《表哥玉树临风》 第1章 杨柳青青水平 草长莺飞,绵延万里的山川恍若一瞬间复苏,潺潺流着那灌溉万物的甘甜河水,流下山脚,流向万户的宅子门口。 梳着双角辫的的娃娃们,手里或拿着鸡毛毽,或捧着虫儿和花草,蹲在一颗枝叶繁茂的老树下不知道在捣鼓什么,只听得嘈杂的一阵咕哝,声音渐渐变响,再发展到后来竟然吵了起来。 那声音带着十足的小孩火气。 “钱狗蛋,你耍赖啊。” “谁耍赖了啊,你看清楚点,是你的草先断儿节的,我赢了。” “我刚刚明明瞧见你用指甲尖儿去割我的草的,你就是耍赖了。” “切,没劲,小心眼儿。” 被欺负的那个娃娃显然气急了,脸憋得通红,小胖手挥了一下,倏地站了起来,着急的喊道: “钱狗蛋,你再这样我就...我就...我就把温小恶人喊过来打你!” 这话一出,四周的娃娃们都不做声了,均一脸惊恐地四处看。 但是也就沉默那么一会儿,一个穿着藏蓝棉衫的小娃娃站了起来,昂着头,脆声道: “我娘亲说那个小恶人前日里跌湖里去了,现在还没醒,发着烧喊着娘呢。” 孩子们哗然,还掺杂了低低的絮语。 那小娃娃脸上心里得意,全数表现在脸上了。 他娘亲谁啊?温府的大厨娘!这么大的一个温府,烧菜煮饭都是他娘管着的,后厨又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这种消息还不是手到擒来? 越想越得意,他居高临下的看着一众娃娃,颇有些趾高气昂的意思。 大家都不吱声,瞪着乌溜溜的眼珠子看。 他们的父母大多是在温府里做事的,那个藏蓝棉衫娃娃的母亲身份还要再高一点,算是温府的主厨,他们家平时也比旁人家多那么两分得色,总是摘两把旁人家的菜,拔一筐别人家地里的萝卜,但没人敢说什么。 但是没人敢说,却不表示没意见,大家私底下都会议论那么两句,嘴里把不住关,偶尔被孩子听见了,也不当回事。 孩子守不住话,虽不至于跑到大人堆里絮叨,但平时和小伙伴聊天的时候总拿出来当话头。 譬如:哎狗蛋听说你家刚长好的鸡毛菜被那大恶婆割去烧汤了? 那狗蛋必定一副老成的模样,痛苦回道:唉这日子不好过,那大恶婆还来剥削我们穷苦人家,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然后那开头的娃娃必定一副感同身受的样子,扯掰扯掰半天,再借机要求玩一玩对方收藏的小玩意儿。 气氛没有凝固多久,不一会儿大伙儿又玩成了一片,初春的凉意还没褪去,他们却玩得热火朝天,老树下的泥土湿润润,不多久就会冒出来新芽,长出清爽可口的小野菜和菌菇,老树上的鸟窝也都建得结实,估摸着里面都能有一窝窝刚褪壳的小鸟。 日头渐下,灰扑扑的老鸟觅了食,从远处的林子里飞出来,掠过挽着竹篮,扎着头巾,三五成群的妇人的头顶,飞回了窝,衔着食物喂到毛还没长齐的雏鸟嘴里。 扎着头巾的妇人挽着装着饭菜的竹篮,步伐不紧不慢,叽叽喳喳谈论府里府外一天发生的事。 “听说大少爷醒了?” “早醒啦,今天中午就睁了眼。” “哟,现在怎么样了啊?” “好着呢,奶娘吩咐后厨煮了些粥给他送了去,嗬,那么大一碗,全喝了,一口都没剩下。”身材过分丰腴的妇人眉飞色舞,用她那肥壮的手比了比那碗的尺寸。 身边围的一众妇人都有些惊讶。 “不是唬我们这帮婆娘的吧?那大少爷平时连这一半都吃不了。” “谁唬你们?我亲眼瞧见的。”胖妇人见她们一脸的不相信,眉目之间有些恼火的意味,喷着唾沫星子道: “你们是没瞧见,温家后院那么深的湖,这二月的天,水也将将化开,任谁掉进去不是丢掉半条小命啊?况且这小灾星病了有些时日了,肚子里没有余粮,醒来能吃一大碗有什么好少见多怪的?” 话毕,婆娘们都只看着自己不说话了,胖妇人本来还挺得意,以为她们被自己震住了,再一寻思,她心里咯噔一下,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巴掌。 这‘小灾星’哪里是自己能说的?平时在家里说说也就罢了,在旁人面前,特别是在这帮碎嘴婆娘面前,自己说出来岂不是找死? 等到回到家,胖妇人再一想起来恨不得咬碎牙,跺断了脚,却也无可奈何。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这段时间还是夹紧尾巴做人,少做点欺压旁人的事,不要让那帮婆娘留下把柄才是正事。 一天的劳作结束,天儿也昏暗了,男人们也都扛了农具,吆喝着奇怪却又有趣的调子,踏在漫着芳草香的路上,驱赶着牛羊鸡鸭回了家。 温府。 温迟青是被阳光照醒的。 暖暖的,照得面皮有些发烫,还带了一股子灰尘的味儿。 或许是被灰尘呛着了,他咳嗽了好几声,心想:我这是回来了? 一阵狂喜,使了劲儿想睁眼,却睁不开,眼皮酸痛肿胀,全身麻木似了,动都不能动。 怎么回事? 为什么还是动不了? 既然如此,我回来还有什么用? 心头浓墨重彩的哀意突然涌了上来,如同一味泡浓了的苦药,怎么化都化不开。 他将往事种种给回顾了一遍,又咂摸了一遍,瞬间悲怒交加。 他这时候觉得,这老天的确是有些不公平的。 意识渐远,他拨开脑海里的朦胧,各种庞杂的记忆交叠着出现,一会儿是温府的种种,一会儿又是他见过的,另一个更加喧嚣世界的景色与物什。 可他透明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的身子,从来都触碰不到。 放弃吗? 不,他不愿意。 于是挣扎,使了劲儿的挣扎,他的脸憋得通红,额头上渗出冷汗,麻木僵死的手脚绷得死紧。 喉咙口一股咸腥的味道往外涌,他的心脏跳动突然变得快了,带动着血液也向着四肢百骸不停地流,僵化的四肢渐渐有了知觉。 温迟青的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声音,忽然涌上一口淤血,他整个人像是被施了定身术突然被解了咒语一般,倏地坐起来,将那口红中带黑的淤血尽数吐了出去。 这时候,他的眼睛才缓缓张开了,如同刚刚出了茧子的蝶,小心翼翼舒展它的翅膀。 那双眼睛是那么干净清澈,却在睁开的那一刹那,陡然迸溅出璀璨星光的明亮。 他扶着床沿,慢慢转动着身子,极有兴致地打量着周身的一切。 阳光正暖,将屋子照得通透,有一缕照在温迟青身上,他颤着自己纤细的手去捧。 很暖和,即使抓不到,他也能感受到那种温度。 带了热意却不灼人,布着细细的、洋洋洒洒的灰尘,落在温迟青的掌间。 眼眶有些发酸,温迟青闭了眼,任那些滚烫的液体贴着脸流下来,然后又狠狠抹掉,哑着嗓子骂道: “妈的,老子终于回来了!” 第2章 杨柳青青水平 他刚说完那句话就连忙呸了几声。 大难不死,哪有人醒来就骂娘的? 温迟青怂了,担心老天爷一个不高兴又把自己魂给抽个干净,默默念了好几遍‘南无阿弥陀佛’,然后拿起床边的衣服,一件件穿上。 衣服很多,穿起来很繁琐,但是温迟青反而觉得很有趣,一件一件往身上套,系系带,系腰带。 他每一个步骤都做得十分细致,甚至是到了兴趣盎然的地步。 他不紧不慢的穿好衣服,趿拉着鞋走到房间里一人高的铜镜边。 镜子里倒映出的是一个十六七的英俊少年,眉眼还未完全长开,尚显稚嫩,还带了点大病初愈的孱弱苍白。 温迟青,你好啊。 他咧了咧嘴,伸出手指去触碰,冰凉的触觉让他有一种真实又安稳的感觉。 这不是在做梦。 这是真的。 正激动着,身后传来一个比他更激动的声音: “少...少爷?” 温迟青心微微一动,赶紧转过头,扯着嗓子喊了声奶娘。 说着,眼眶都有些湿润。 曾巧玉端着盛了水的铜盆踏过门槛,匆忙放在了桌子上,然后两步并做一步来到温迟青跟前,责怪道: “少爷您醒了也不知道喊人,刚刚我进来见这里杵着个人我还以为是贼,把我吓了一大跳,还有啊,您这么大个人了,也不知道好好休养,虽说已经入了春,但这寒气还没走呢,再生了病,你让我怎么和老爷夫人交代?” 曾巧玉絮絮叨叨指责了一顿,也完全不避讳,只是说到‘老爷夫人’这四个字的时候,微微停顿了一下,像是触及到什么不能说的。 这事儿,也不是不能说,只是不能当着温迟青的面说罢了。 温家有一奇,冷落独子。 不知什么原因,温迟青其父温甫实,其母江彩云,对温迟青的态度都尤其耐人寻味。 他正是叛逆不羁的年纪,半大的孩子,娇生惯养,再加上温甫实夫妇身上的责任重大,自小对于温迟青的管教有疏忽,几乎到了不闻不问的地步,温迟青许是想得到自己难以启齿,只能用行动证明的关注,手段也就不那么磊落光明,除了抚养他长大的曾巧玉,对身边的人非打即骂。 令人意外的是,温甫实和江彩云却仍旧不怎么管他,每次都匆匆处理了,或散些钱,或好言安抚,再将人送走,旁人也就没话说了。 似乎只要不闹到外面去,温甫实和江彩云确实不怎么管他,乃至于温迟青落水,夫妻二人也仅仅是横眉一蹙,责怪一句:怎的又胡来?便不再多言了。 甚至都没有来看他一下。 只是这些事,外人都不太清楚,大多以为温掌门夫妇大公无私。 偶尔有人猜想温迟青不是他们的亲生子。 但明明温迟青的一眉一目都肖似温甫实和江彩云。 也有人大胆猜测温甫实和江彩云的夫妻关系不睦,导致夫妻二人对他们的孩子都不上心。 这也完全是瞎猜,温府上上下下都知道,温甫实对江彩云岂止一个‘好’字?江彩云对温甫实更是千依百顺,夫妻二人夫唱妇随,就差没比翼双飞了。 温迟青却完全不介意,长臂张开,抱着曾巧云撒娇: “奶娘,我好想你。” 温迟青正是发育期,像是抽条的小树一般,往高了长,再加上又是大病初愈,温迟青身无几两肉,一把骨头蹭在曾巧玉身上硌得慌。 曾巧玉耳朵里听着温迟青如同孩子般纯真且毫不掩饰的言语,一时竟不知是感动还是心疼,也就没有注意温迟青这话说得不合他平时的性格。 “我去吩咐后厨煮些清淡的吃食,少爷您别杵在这了,赶紧上床歇着。” 温迟青应了声,乖乖爬到床上盖好被褥,不一会儿,后厨的胖婶带了两个丫鬟端了吃食进来,温迟青顿时两眼冒光,吓得那俩胆小的丫鬟差点把手里的吃食扔出去。 “哎别抖啊,我又不吃人。” 小丫鬟喏喏应了声,依旧抖着手,小心翼翼把食盒放在了桌上。 温迟青也不介意,就着备好的配菜,呼啦一大碗全都入了肚,一粒米都没剩。 边上的胖婶看得眼睛都要瞪出来,恍恍惚惚收了食盒,又恍恍惚惚带了俩小丫鬟出了门,这才想起来哪里不对劲。 这大少爷的脾气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好了? 不是胖婶夸张,只是以往她安排人去给温迟青送吃食,或是送点其他什么东西,稍一不如意,温迟青就是非打即骂,以至于后厨上下见到温迟青都不敢抬头,生怕又惹这位爷发脾气,况且...大少爷也从来没有一顿吃过这么多吧?简直像是一辈子没吃过东西一样。 温迟青吃饱喝足,正巧曾巧玉带了大夫进来,那大夫见了温迟青也是畏畏缩缩,目光闪躲,把脉的时候手也抖得厉害,完全不能正常进行。 他叹了口气。 “闫大夫,我今天不骂你也不打你” 闫大夫眼皮一跳,手抖得更加厉害。 温迟青心想这咋还起了反效果?于是眼珠子一转,心里嘿嘿嘿偷笑了一下。 “闫大夫家的娃,是儿子还是闺女啊?” “是..是..是儿子。” “哦?儿子啊,将好本少爷最近缺个玩伴。” 闫大夫右眼皮一抽,突然想起来之前温迟青打伤的那个玩伴。 “不不不...我记错了,是闺女。”他连忙改口。 温迟青憋笑憋得肚子疼,面上一副急色的模样,还十分猥琐的搓了搓手。 “嘿嘿嘿,这也正好,本少爷缺个媳妇儿。” 闫大夫彻底跪了,哆嗦着嗓子。 “少...少...少爷,小女尚还年幼。” 温迟青突然变了脸色,斜着眼睛,一副不高兴的模样,吊着嗓子缓缓道: “哦?你不愿意?” “不不不......” 可怜闫大夫一把老骨头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就差没给温迟青磕头了。 温迟青也没继续折腾他,收了他的怪腔怪调,语气突变严厉。 “既然不愿意那还不赶紧给本少爷把脉,把不好明儿就让你变成本少爷的老岳父。” 说实话,效果还不错,虽然闫大夫的手仍旧哆嗦,但是爱‘女’心切的他也没出什么状况,还算顺利的帮温迟青检查了一遍身子,开了几副药。 倒是温迟青心里极不舒服。 他想着做好人,可偏偏谁都不领他的情,都以为他想出了什么其他花招来折腾,连刚刚有意要给闫大夫充作精神损失费的银子都是借着‘给媳妇儿置办几套衣服’的名义才送出去的。 他心里郁闷,心想本不该如此,但是这事儿也不能怪谁,自己能回来就不错了。 这么一想,他心情又好了许多。 是啊,能回来就不错了,这其他的,可以慢慢改过来。 他眼神明亮,一眨不眨看着窗外,看着落在树上的鸟儿,看着泥里一扭一扭的泥鳅,似是憧憬着什么。 曾巧玉在一边看着温迟青这许多变化,目光闪了闪,嘴唇微动,想说些什么,又什么都没说。 第3章 杨柳青青水平 一夜好梦。 第二天起了床,温迟青穿戴了整齐,对着镜子弯了弯嘴角,手里沾了点水往头发上捋,直到把那撮翘到天上的毛发捋平,这才满意的往温府正院赶。 温家家大业大,建在山间的温府也修建的格外阔气,亭台楼阁,水榭假山,样样都修得雅致又大气。 走到一个拐角,阳光洒下,风吹阵阵,水波粼粼,漾着银色泛金的光。 温迟青见了,想到了什么,反而瞳孔微缩,似是有些恐惧,随后又淡定下来。 这条湖秉承了温家家大业大,什么都大的优点,又宽阔又深,以至于温迟青差点淹死在里面。 那种让人窒息,无论怎么努力,仍旧挤不出一点空气的体验,温迟青不想再体会第二次。 他匆匆绕过了湖,又走了一会儿,被阳光晃了一下眼,定睛看去,正午的太阳笼着宏伟的房屋,飞檐高跷,青瓦一层一层堆叠到顶端,隆起四个尖角,顺着尖角向下是四条脊,上面立着各式小巧的瑞兽,房屋全都朝着南,屋前是一块十分宽阔的空地,木桩,各式的银枪长缨,大刀长剑码放整齐立在边上。 而宽广阔大,一览无余的空地之上,是千百个穿着统一,排布整齐的年轻男女。 浩然大观,那些年轻男女抬首挺立,气质非凡,只见他们或拿着武器,或空手以掌或拳与他人对战,身形利落。其中有一个相比之下更显高挑的男子手持长剑,手腕一动迅速挽了几个剑花,潇洒俊逸,若出水蛟龙,行云流水,让人见之不免称赞,温如青听得那场上震天的叫喊声,心尖弥漫出莫名的热意。 那热意如烈火烧干柴,逐渐从那跳动的心脏慢慢的蔓延到全身。 温如青突然并指为剑,目光幽幽望着那人,又依照记忆里所习所见的画面挥、刺、斩、挑。 一套简单的下来倒还算顺遂,只是还相较那人还差得不止一点半点。 他又盯着看了一会儿,突然眨了眨眼睛,似乎是笑了一下,然后大跨步向着正门走去。 巧的是,温父温母都在。 温迟青一眼望进去,将里面的陈设摆饰望得一清二楚,又将目光放在了自己的爹娘身上。 温父温母的样貌不俗,温甫实温润稳重,江彩云明艳成熟,再加上经岁月磨出来的独特气质,让人一见这夫妻二人便知不凡。 温甫实正要叫人往他的空杯子中加水,见一人进来,下意识的眯了眯眼,待到看清来人,微微一愕,但随即平复过来。 “醒了?” 这自然是在问温如青,却是明知故问的问法。 “早醒了,来见见爹娘。” 温迟青笑眯眯,极自然地拿起黄梨木桌上的长嘴壶,往温甫实和江彩云的杯中倒了热水。 “这点小事,交给下人做便好,你一个大少爷掺和什么?”江彩云倚在椅背上,看着温如青,微皱了眉。 “青儿一片心意,你这个做娘亲的既不心领,还要埋汰?” 温甫实笑意盈盈望向江彩云,拿起面前瓷杯,浅啜了一口便又放下。 江彩云一怔,似乎是觉出自己做得不对,再抬起眼来看温如青时,却已带了笑。 “青儿大病初愈,曾婶可有吩咐厨房做些好吃的送去?” 温迟青便又笑笑。 “有,送来了瘦肉粥和一些小菜。” 江彩云又皱起了她那双秀眉。 “怎地如此清淡?” 温迟青便不言了,只还是笑,手指却握得紧紧的。 还没待温迟青回答,门口忽传来一声洪亮的声音,那声音不似温甫实的温厚,而是像日出时山谷中悠然响起的钟声,使人闻之起敬。 “大哥,大嫂!今日叫小弟过来是何事?” 温迟青温顺的喊了一声二叔便立在了一边,寻思着自己要不要先告辞。 来者是温甫景,温州‘天恒派’的二掌门,他爹唯一的弟弟,温迟青的二叔。 “青儿醒了?身子可还好?” 温迟青颔首,张嘴欲答,温甫景似是疑惑道: “为何不坐下?你身子虚,又是生了场大病的...” 未等温甫景说完,温迟青连忙接茬“多谢二叔担忧,侄儿只是来看看爹娘,奶娘煎了药等我回去喝,这就要走了,爹娘二叔慢谈。” 说完,温迟青便退出了房门,眼光瞄到江彩云面前半口未动的茶,眼波一颤,又收了回来,转头走了。 里面的温甫景却拧住了眉头,叹声道: “大哥,青儿好歹是你和嫂嫂的亲儿子,你们平日里不多多关照也就罢了,如今病刚好,我瞧了都心疼,你们好歹也多关心关心。” 温甫实的脸色倒也没变,只是低下了头,倒也像惭愧至极,江彩云脸色微微一白,银牙轻启: “是我不对,没有做一个好娘亲...”话未说完,温甫实叹了口气,牵过江彩云的手,安抚了一顿,然后接下了话头。 “当初彩云生青儿之时难产,愚兄在那屋外听彩云凄声叫喊,足足喊了半天才降下青儿...虽母子二人平安,但我至今仍后悔当初让彩云遭那么大的罪。” 温甫实这番话说完,口中叹了又叹。 温甫景眼中异色一闪而过,随即掩了,摇头道: “罢了,你们夫妻二人的事,我就不多掺和了,先说正事罢,主峰的‘博弈台’已经修建完,天恒诸峰的内试也都完成,只等着内试挑人,还有,苍穹派人过来了......” 第4章 杨柳青青水平 这厢温迟青刚告别了温甫实、江彩云和温甫景,正不紧不慢地往回赶,却在路上被人叫住了,开口又是温甫实那一套明知故问的问法。 “温迟青?你醒了?” 温迟青心里暗自发笑,看向来人,只点点头,埋头又走。 那人显然没反应过来,等到温迟青走了好远才气急败坏去拦。 “喂喂,你这人好生无礼,莫不是上次被我打怕了?” 听他这么一说,温迟青才恍然想起这是谁,心中也不生气,一脸以和为贵的微笑。 “谢侠士别来无恙?” 他今年十六,谢雁飞今年还没他大,才十三岁,被温迟青这么恭维,脸一下子变得通红,心里有些不好意思,挡在他面前的手臂也放下了。 “你你你...又想出了什么花招来,我告诉你哦,我才不是茵茵,花言巧语三两句就好说话的。” 温迟青自然不认识谁是茵茵,因为就连谢雁飞,他也就见过一面。 而且那一面,也算不上什么美好的回忆。 嗯,他堂堂温家大少爷,人生中唯一一次被打,就是面前这小屁孩干的。 鼻青脸肿,狼狈不堪,最后只好夹着尾巴逃回家告状。 虽然那事的始作俑者是温迟青,如今的温迟青心里没啥怨恨,但是终归...嗯,有一点异样的别扭。 但是这点别扭在看到谢雁飞明明很不好意思却依旧要装作若无其事比他还要别扭的模样之后,就荡然无存了。 温迟青摸摸鼻子,又摸摸下巴,心里笑得灿烂,面上装作恭敬的样子。 “我见识过了谢大侠的功夫,哪里敢耍什么花招?只是仰慕罢了,谢大侠莫要多心。” 谢雁飞年纪小,又是个男孩子,尚是不知事的年纪,温迟青故意捧着他逗着他,称他为大侠,心里面一本满足,面子上也就好看了些,也更加不好意思了,嘴里磕巴道: “其实我也没有那么厉害啦,江师兄才厉害,连师父都夸他聪明,剑术好,人也好...” 谢雁飞说着,本来还昂扬的情绪竟然低落了起来,看得温迟青有些哭笑不得。 果然还是小孩子,情绪也是说变就变。 于是急忙打断。 “你还小嘛,再者,你说的那个江师兄有我大吗?” “你多大?” “十六。” “江大哥十五。” “那便对了,你家江师兄十五便有如此造诣,我十六还是草包一个,你这个比他小的有什么好伤心的?” 温迟青说完了那句话,默默调侃自己也真是舍己为人,为了安慰别人还顺带把自己骂进去了。 谢雁飞觉得温迟青说的还挺有道理,点了点头。 “你说得对。” 温迟青一口老血憋在心口,差点没喷出来。 得,现在换成他不开心了。 但是...需要承认的是...自己说的是实话啊... 温迟青摸头看天,嘀咕道:我本来就是个草包嘛。 本来就是个草包,所以也没有什么好不开心的嘛。 温迟青自我安慰了一会儿,低头发现谢雁飞那小脸蛋满含了愧疚。 “其实...其实你也不算是草包啦,你还是有优点的...” “哦?什么优点啊?” “呃...比如...比如...比如...”谢雁飞磕磕巴巴说了三个比如,愣是说不出一个优点。 “好啦好啦,我看你憋一天都憋不出来,今天还训练不?” 谢雁飞懊恼的摇摇头。 “走吧,上我那里去,我让奶娘弄好吃的给你。” 温迟青看他虽然尚幼,人却是个有善心的,心里面本就对他没什么龃龉,现在倒是有了些好感,便起了结交之意。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在美食面前总是抵抗不住,只见‘谢大侠’装模作样推辞一番,最后还是同意了,掩饰不住兴奋跟在温迟青后面,连脚步都沾染上了雀跃。 曾巧玉见自家大少爷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个小孩,心中惊奇,再仔细看那小孩的容貌,更是惊讶。 这分明就是上次那个打了自己少爷的娃娃嘛! “奶娘您现在还有事吗?青儿想吃梅花糕、桂花丸子和酥炸鸡。”温迟青眨巴眼,卖萌。 曾巧玉抽了下嘴角,笑着在温迟青眉心点了下,围上了围裙朝后厨走。 谢雁飞初来乍到,瞧瞧屋里的东西都好奇,碍于在别人家,只敢眼睛滴溜溜转,四处看看。 “你先玩着,我去找些东西,有什么好玩的你自己拿着玩,不要说我温少爷小气。” 谢雁飞嗯嗯嗯应得欢实,待温迟青走了之后欢快的从正厅跑到后院,又从后院跑到温迟青屋里,这个看看那个看看,却不怎么用手碰,看到十分喜欢的会近距离盯一会儿,然后又欢快的到处跑,如同一只撒欢的小奶狗。 待谢雁飞撒欢完毕,端正做到原来的地方,温迟青也搬着一摞书回来了,书猛地搁在桌上,扬起了一层灰尘,呛得两人直咳嗽。 “咳咳咳...你这书放了多久啊?那么厚一层灰,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地里面挖出来的呢。”谢雁飞埋怨。 温迟青也不好意思,十分谦虚道: “的确是地里挖出来的,这些书我给搁在了箱子里,顺手给埋在了后厨菜地,埋了四年,刚被挖出来,还是新鲜的。” 谢雁飞目瞪口呆,拣了一本扑扑干净,瞧封面上的字。 《万法心经》 又挑了本。 《摘月功法》 再抽了本。 《浩然剑法》 这一大摞都是一些功法心法,其中一部分外面的书斋也是有卖的,一本要好几两银子,大部分的谢雁飞却是听都没听说过。 暴殄天物啊暴殄天物。 谢雁飞又心痛又羡慕的盯着这成摞的书,恨不得全带回去,一口气全都习完,最后扬名天下,变成一个真正受万人敬仰的大侠! 他谢雁飞是个无父无母的穷小子,若不是他师傅看中了他的根骨,如今还不知道是个什么鬼模样,像温迟青这样的,家世好,又有父亲母亲疼爱的,家里有钱有能力的,理所当然的被大多数人羡慕到眼睛发红,但是谢雁飞一向不怎么在意这些,平时也秉持着‘要想当大侠,须得苦修’的积极乐观,充满了正能量的观念。 只是你告诉我他把这些自己求也求不到的功法秘籍埋在了菜地里? 还一埋埋了四年? 你还告诉我刚刚挖出来,还是新鲜的? 呵呵,真是,拉得一手好仇恨。 温迟青倒是没有注意到谢雁飞的情绪,一本一本把书擦了个干净,全数摊在了桌子上,抱着臂,倚在椅子上似是累极,抬着下巴指着书道: “挑几本你能学的带回去。” 谢雁飞还沉浸在对温迟青深深的谴责中,愣是没反应过来,等到反应过来之后,连脸上的情绪也忘了掩饰,狂喜道: “真的???” 温迟青也没忍住,仿佛被他感染了,唇角流泻出笑意: “真的。” 第5章 杨柳青青水平 等到谢雁飞挑好了,曾巧玉的吃食也做好了。 雪白雪白软软糯糯的梅花糕还散着热气...... 晶莹透亮的桂花丸子上还浮着金黄飘香的桂花...... 金黄酥脆的酥炸鸡上撒了些碎碎的作料...... 那香气一道一道,直冲冲往谢雁飞和温迟青的鼻子里窜,温迟青也没客气,净了手,直接用手拿了块鸡,就要放嘴里的时候,被曾巧玉瞪着眼睛拍了回去。 “少爷您大病刚好,哪里能吃这种油腻的东西?” 温迟青只好惺惺放下,去喝自己面前的桂花丸子。 谢雁飞那里倒是吃得开心,一边闷笑,一边吸溜着喝香甜的桂花丸子汤,手里还不忘拿着一块鸡或梅花糕,被温迟青瞪了又瞪,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三月桃花开,山水之间春意盎然,一片迷蒙却妖冶明媚的粉,更何况是植了桃树在街道边的温州,成排的桃花如同略施粉黛,袅袅婷婷立在河边观怜影的佳人,整个温州城都散着烂漫与温情。 距离落水已经半个月了,这半个月来,温迟青的日子过得还算舒坦,没人吵没人闹的,整天吃吃吃喝喝喝,没事逗逗‘谢大侠’,大部分的时间都用在了更加重要的事情上。 他的根骨不好,六岁那年他爹温甫实请了师傅来摸骨探经,师傅是有名气的师傅,并非名不副实之徒,探完了经脉摸完了骨,摸着胡子叹了口气,对他爹娘说他筋骨并不柔软,且经脉的血液流动不如常人的顺畅,习武也不会比常人顺畅。 也就是说,他没有那个先天条件。 温甫实和江彩云倒是接受的很自然,一副天意如此无可奈何的模样,也不知道是真的不担心还是假的,随意的扔下一摞书,随意的请了个师傅来教教,夫妻二人就不管不问了。 后来那个师傅被温迟青撵走了。 原因是:温迟青在武学上几乎没有一点进步,最后忍无可忍,决定放弃,然后就有了埋书的做法。 温迟青回想起自己在记忆里看到的一幕幕,不禁失笑。 以前的温迟青被人称作恶人也不是没有理由的,除却温迟青自己所知道的不足为外人道的理由,外人传的温迟青的性子就一句话八个字,且读起来朗朗上口韵律优美。 管他是谁,任性妄为。 这派做法虽令人不齿,却潇洒得很,虽遭人诟病,却能让自己爽极。 当然,也就是说说罢了,温迟青对自己以前的做法也绝对是看不上的。 轻衫薄衣的少年坐在树下大口喘着粗气,身后的汗水浸透了薄衣,渗出一片深色,树上沙沙一阵响。 “啧,青儿哥哥,你又出去跑步啦?”一个脑袋从树冠中冒了出来,对着树下的温迟青做了副鬼脸。 温迟青微微平了气息,撑着地站了起来,笑骂道: “我哪里像谢大侠,天资出众,年纪轻轻就厉害得很。” 他羡慕谢雁飞,也羡慕每天在温家内院习武场习武的男男女女,更加羡慕话本里传闻里潇洒自得,惩恶扬善的真大侠伪小人。 这种羡慕并非是急切的,令人想要抓耳挠肺,入了魔的嫉妒,而是一种期待和喜欢。 所以呢?还有什么办法?根骨再差也要练啊,毕竟自己喜欢,好不容易活了,不就为了一个自己喜欢嘛? 于是温迟青重新把菜地里那一箱书又挖了出来,却并没有急功近利,逮着一本就上手练,毕竟——筋骨太差是硬伤。 于是就有了他起早贪黑锻炼身体这一回事。 谢雁飞和温迟青待得久了,也大致摸清了他的脾性,知道他这时候说这话绝不是着重于夸他。 他撇了撇嘴,一跃而下,扬起了一层薄灰,扑了温迟青一头,惹得他瞪了谢雁飞一眼。 “青儿哥哥你为何不让温掌门给你请一个师傅?你自己练得多慢啊。” 谢雁飞口中的温掌门,正是温迟青的爹温甫实。 温家世代习武,代代都出类拔萃,自个儿老爹老娘更是江湖中南派领头的温家,不仅幼时便通过了选拔,进入天恒派内院,成为了掌门的直属弟子,年轻时更是因为温甫实的‘碧波剑法’与江彩云的‘灵蛇鞭’合力歼灭了当时的一个魔头而声名鹊起,扬名万里,上任掌门逝世后,也就自然把将掌门之位传给了门派中威望最大,武学造诣最深的温甫实。 但是虎父还真就生了个犬子。 温迟青心里复杂万分,又有些哭笑不得。 “这件事,我暂时不想让爹娘知道,万一还是没有用,岂不是又让他们失望?” 谢雁飞似懂非懂,眨巴眨巴眼。 温迟青见他这幅样子,轻笑道: “好了别说我了,你今天的训练完了?” “没有,下午还要去,不过师父夸我最近进步很大,比江师兄还要大。” 温迟青又笑,折了一根树枝抽在他身上。 “世上之事,本就是越到后面越难,你那有什么好嘚瑟的?” 谢雁飞却没有丝毫被打击的样子,更没有出口反驳,只是轻哼了哼,猴子一般,十分随意就跑到后厨去找吃食,惹得正在忙活的胖婶叉了腰,横眉冷对。 后厨生火做饭的炊烟升起,柔风阵阵,带着不成形状的烟儿愈飞愈高,愈飞愈远,逐渐消散。 抬头看,那炊烟似乎是爬上了远处的湿润朦胧的青山,又在天边的蔚蓝下淡成一缕,最后无踪无迹。 明亮的天光映在温迟青乌黑的眼仁里,似乎也让他像夜色暮里的星星一样,小心翼翼的,充满着无限期待和向往般,微微的闪着亮光。 谢雁飞在后厨捣腾许久,吃了个撑,又回去了正院训练去了。 他虽无父无母,但幸运的是遇上了他的师父——天恒派青珑峰的峰主薛玉。 薛玉这人是个老好人,良善的很。 放在现在来说,简直比雷锋还要雷锋。 早些年,这个薛玉当上了青珑峰峰主的时候还收敛一些,倒是认真的收徒,勤勤恳恳的教徒弟,后来有一次,门派派下了任务,让他带着徒弟去西北一块贫瘠之地歼灭穷凶极恶的匪寇。 对于江湖上盛名远播的‘玉面先生’薛玉来说,任务倒是很顺利,只是回来的时候,‘玉面先生’的脸也不玉了,人瘦了,身边还巴巴站着二十来个同样又黑又瘦的娃娃。 这些娃娃都是他从西北带回来的,他们的父母都死于匪寇手中,西北荒僻贫穷,他们也没有生存的能力。 后来的薛玉变本加厉,几乎每出一次任务,都要带回一两个孩子收做徒弟,谢雁飞也是其中之一。 但是收徒这种事情,贵精不贵多嘛。 任谁看到满山跑,啥都学不会,只会占用门派资源的熊孩子都会是满腔怒气。 于是前任的掌门祁重怒了,当着薛玉的面摔桌了,他觉得再放任薛玉这么下去,青珑峰都要变成了青珑托管所,最后终将牵连着整个天恒变成天下门派的笑柄。 祁重放下话,勒令薛玉出任务的时候,不准再带孤儿回来,遇上了根骨好的倒是可以通融。 薛玉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做法对门派造成了不好的影响,直到掌门祁重逝世,温甫实成了新掌门,薛玉都一直都没有什么动作,反而更加勤恳的教导,带出了不少好徒弟。 其中最为出色的,乃其大徒弟薛竹,将将二十,甫一入江湖便藉着其家传武器‘绝魂箫’,灭了当时的一个恶徒。 那恶徒性子天赋绝佳,且学艺颇精,只是心术不正,喜好残杀孩童,噬其心脏的,江湖人称‘婴鬼手’。 薛竹灭了那‘婴鬼手’之后,一夜成名,连同其师薛玉,和温州天恒的名头一起被人提起,倒是被人称道了一段时间。 第6章 杨柳青青水平 卯时,天光将醒,却尚留了几分暮色待得驱散,林间雾气夹杂了几丝凉意四散,氤氲着即将蓬勃而起的生气。 林间深处,伴着涓涓流水与清脆悦耳的鸟鸣,低低的交谈声却没有那么明显了。 “习武之事,非一朝一夕,一蹴而就,你也不小了,怎么这点道理都不懂?” 这是一个极其怪异的声音,乍一听的反应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再仔细多听几句又会觉得这是个男人,听得久了竟也分不出这到底是男是女。 这个人的穿着同他的声音一般奇怪。 里三层外三层的黑衣,整个人自头到尾都罩上了黑纱,面上笼了一块深色的遮布,唯留下一双眼睛暴露在空气里。 明亮、冷凝、带着不明显的锐利和一丝怒气。 可惜这丝怒气如同对牛弹琴,早已累得瘫在地上的少年抬起头对那人虚弱的笑了笑。 “时武师父您每日都要来得那么早,早膳用过了没?” “干你何事?” “没...我就问问。” “......” 在温迟青眼睁睁的注视下,黑衣人终于没忍住,翻了个白眼,身姿一闪飞了出去,撂下了一句话: “今日便练到这里,记住我说过的话。” 温迟青掸了掸衣上的灰尘然后站起,原地思索了片刻,拾起地上一根长树枝,一招一式的演练了一番,这才出了树林。 日头渐高,天恒诸峰的晨练也已结束,温迟青回了温家,发现谢雁飞已然等在院子里。 正纳闷时,温迟青又瞧见谢雁飞边上站着一人。 那人背对着自己正对着谢雁飞说话,二人都是刚刚晨练过,身上的劲装还没来得及换掉,从背影看这人,肩宽腰细,身材高挑的,倒能看得出来是个经常习武的。 “青儿哥哥,江师兄说想见见你。” 温迟青嘴角一抽,心道我现在满身臭汗,又累又饿,你还带个什么人来见我?当我这里是应酬的地儿吗? 当然,这话温迟青不敢说出来,他仍旧装得满面笑容,拱了拱手客客气气道: “江侠士,久仰久仰。” 那人听见温迟青的声音终于转过了头,倒是一副好相貌,只是眉心拧巴,像是心情不太好。 温迟青一愣,寻思这人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又心里发毛,琢磨这人为啥一脸不善。 我这几天没得罪谁啊。 谢雁飞见气氛尴尬,跑到两人中间来,张口介绍。 “这是我江师兄,叫江烨,碧霞峰峰主的大徒弟。” 又背过身对江烨挤眉弄眼。 “江师兄,这是青儿哥哥,他对我可好啦。” 温迟青抓住了脑子里的灵光,突然恍然大悟。 合着这江烨以为自己心思不善,想要打击报复谢雁飞? 那他早干嘛去了?怎么现在才来找茬? 温迟青自觉受了侮辱,心里憋闷,没理他们,嘱咐了厨房烧热水,自己回了房间,门一关,摊着笔墨纸砚开始练字了。 一笔一划,宣纸上墨痕随着笔尖游移,力透纸背,行云流水般落成了一个个俊逸潇洒的大字。 院子里一个煞神一个捣蛋鬼大眼瞪小眼,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 温迟青在房间里练着字,越练越起劲,情绪也慢慢平定下来,正巧厨房的水也烧好了,几个下人晃晃悠悠,抬到了温迟青的房间里,然后退了出去。 扑面而来的水汽氤氲,一扫他心中的不快,温迟青似乎也忘记了自家院子里还有人,找了干净的衣裳,脱了个精光,愉快的沉到浴桶里开始泡着水。 这一泡泡了许久,等他换上衣服穿上鞋,再擦了擦头发,开了门,这才又想起来今天似乎是有人来找茬的。 找茬的人就站在温迟青房间门口,此时正一脸的不虞。 温迟青心里朝天翻了个白眼,心说我还没不高兴呢,你倒是先不高兴起来了? 他一向是口不对心,说出来的话却是:“江大侠久等,不如一起用膳,咱们边吃边聊。” 这厢江烨还没答应,谢雁飞这捣乱的却满口答应了,温迟青觉得这孩子的确是欠揍的。 等到人都入了座,江烨看了一眼边上的曾巧玉,又看了眼温迟青。 温迟青手里提着筷子,刚想夹一筷子吃食,触到江烨的眼神,又放下。 “江大侠您有什么事直说,我这儿...没什么人要避嫌的。” 江烨却意外的爽快,直接道: “我听说阿雁这几日都在少爷您这儿,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 “之前阿雁与少爷有些不大不小的纠葛,误伤了少爷,掌门和掌门夫人也已经原谅了阿雁,少爷您可还记得?” “记得。” 江烨看了一眼温迟青,继续道: “过几日便是门派内试,再过三年江湖千门会也要开始,届时人才济济,学艺精善之辈倍出,掌门重视门派里出色的弟子,断不会让有恶意之人妄为,这一点,希望温少爷您心中有数。” 温迟青简直要被气笑了,佯装不理解,凑近了江烨道: “江大侠您这话里的有恶意之人说的是我?” 江烨没料到温迟青这么直接就指出自己话里的意思,也没料到他突然靠那么近,面皮一热,随即掩了,冷着脸朗声道: “温少爷心里有数,我也不便多言。” 温迟青心想你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还说不便多言是在逗我??? “这样,不管你说的是谁,谢雁飞不想来我也不逼着他来,想来我也不会闭门以拒,全看他自己,江大侠觉得如何?” 江烨当然觉得不如何。 他觉得,谢雁飞现在被温迟青这个渣滓蒙蔽,指不定什么时候要咬他一口,或者直接往死里折腾,温迟青这个人心肠歹毒,又十分记仇,虽学艺不精,但他手段颇多,又仗着自己是掌门之子,为所欲为,即便温掌门和自己姑母为人公正,但平日事务繁多,管不了温迟青许多,谢雁飞又向来同自己亲厚,自己来管一管是应当的。 但是谢雁飞单纯,看不出什么,仍旧愿意同温迟青为伍,自己也不可能一直盯着,就只好来找温迟青,结果含讽带刺了半天,温迟青说出了这么一个要求,那还不是等于没说? 江烨自小入了天恒,无论是学艺,或是处理事情方面都很有一套,很得他师父以及掌门青睐,说是天之骄子也不为过,如今碰到温迟青这个滑头,如同碰了个软钉子,他心里不忿,嘴下更不会留情。 他咬咬牙,狠声道: “无妨,若是温少爷不愿意让阿雁离远点,我就去同姑母说上一说,我相信她也不愿意看着阿雁同她儿子一般,整日游手好闲,没有作为。” 江烨说出这句话没觉得有什么错,他认为自己说的是事实,是正理,况且平日里,他姑母也是这么说温迟青的。 温迟青现在脑子有些懵,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混在一块。 姑母?他姑母是谁? 对了,他姓江,和自己娘一个姓。 记忆慢慢回笼,温迟青渐渐想起来自己的确有这么一个远房堂弟,只是江彩云只提到过几回,他们也没怎么见过罢了。 第7章 杨柳青青水平 江烨这句话完全不像是对他有什么善意,有什么兄弟情谊,分明带了诸多鄙夷。 而且,还很理直气壮。 温迟青也大概猜出这是为什么了。 眼中一涩,温热的液体就要慢慢溢出,温迟青揪了揪大腿肉,依旧嬉皮笑脸。 “我娘是这么说我的?游手好闲?没有作为?嗯?” 边上的谢雁飞沉默了许久,听到温迟青这么问,抬头看他的脸色,虽然仍是笑着的,但眼中分明没有半分笑意。 他有些不知所措,拉了拉温迟青的衣角,喊了声青儿哥哥。 温迟青没有应他。 他努力回忆自己在温家的种种,觉得自己可能想错了,大错特错。 江彩云和温甫实他们不喜欢不关心自己,不是恨铁不成钢,也不是嘴上说的什么门派杂物繁忙,顾及不上自己。 而是根本的,完完全全的,打心眼里的厌恶自己。 他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他之前的确顽劣,但是血缘至亲,骨血难舍,江彩云和温甫实怎么就能够把他当成垃圾,当成无所事事的混混,还和江烨——一个压根算不上什么亲厚的亲戚说道他们的亲儿子? 也怪不得自己和江烨压根没怎么见过面,他就一副如同看垃圾的眼神看自己了。 江彩云——他的亲娘,可能在江烨面前说了他不少的坏话。 江烨也愣了,却觉得温迟青这是在示威,继续道: “你自己是如何的作为,你理当清楚,又何故再问别人?” 温迟青心想江烨说的没有错,自己不该生气,也不该难过的。 但是心里还是止不住的发疼,他又觉得,自己娘亲怎么会这样? 他想起了那日,自己毕恭毕敬去天恒见温甫实和江彩云的时候,自己倒了杯茶给他们,江彩云隐藏在眼底的,那一抹嫌恶的光。 真是...让人心寒啊。 温迟青闭上眼睛,笑了笑。 “江大侠,你把谢雁飞带回去吧,以后不要让他来了,再来我也不会欢迎了。” 谢雁飞小脸煞白,拽着温迟青的衣角。 “青儿哥哥,我...” “回去好好习练,等过些时候,我会去看你的,你走吧。” 谢雁飞闭口,看了眼温迟青,又看了眼面色稍缓的江烨,点了点头。 谢雁飞跟着江烨走了。 满桌子的菜,除了谢雁飞面前的动了几口,其他的都分毫未动。 温迟青捂着眼睛靠在椅子上,叹了口气,边上的曾巧玉也叹。 “奶娘,娘亲她为什么要这样说我?” 他的话里分明带了些哭腔。 曾巧玉没有说话,又叹了口气,走上前把菜端到后厨热了一下,又端了回来。 “吃饭吧,再冷了就不可口了。” 温迟青这时已经平静了,捏着筷子,一道一道尝下来,把饭吃了个饱,又回到书房去练字,练丹青,看些书册传记游记,再一看窗外,天已经黑了。 天是乌压压的,却挂了一轮分外明亮的圆月,周围散着零落的星光,窗外枝桠的形状若隐若现,温迟青突然想到了那个世界的人。 那是个很奇特的世界,夜里的星星不会有这里多,也没有这里亮,那里的人整日吵吵嚷嚷,一颗心里充斥着繁忙与焦躁,那里的生活充满了乌烟瘴气,他悬在半空中,看着眼前一幕幕如同走马观花一般快速的播放,他渐渐了解了这个世界,也旁观了一些人的一生。 有些人碌碌一生,却子孙满堂,家人待他亲厚,子孙同辈待在一起,嬉笑融融,他也觉得很开心也很满足。 有些人为恶一生,却仍有牵挂他的人,他虽愤恨为恶之人,却也羡慕和欣慰。 有些人功成名就,却意外的,老无所依,孤独一生,他冷眼看完,竟也不知是唏嘘还是嘲讽。 在那个世界,温迟青渐渐有了自己对善恶对错的判断,没有人教过他,也没有人去引导。 这时再想起来,温迟青又有些茫然了。 我到底该怎么做? 我觉得对的东西,就一定是对的吗?或许是我错了呢? 或许,自己真的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窗外一阵凉风吹了进来,吹着他鬓角的乱发。 不对! 不是这样的! 温迟青头脑一激灵,眼神逐渐清明,微垂的左手逐渐握紧,爆出了青筋,他撑着桌子大口喘着气,脸颊上有汗水滴落,他整个人虚弱苍白,如同刚做过一场噩梦! 但至少,这噩梦醒了。 他想。 他的生命,他的人生,他脚底下的路,本就该属于他啊。 没有人可以剥夺。 温迟青,你不该放弃。 第二天,温迟青顶着个黑眼圈又起了个大早,洗洗漱漱,天还未亮,就鬼鬼祟祟跑到时武和他见面的地方。 时武还没来,他就先捡了根长树枝练了起来,肚子里却叫得欢实。 昨天夜里他差点走火入魔,晚饭都没有吃,今天起了个大早,他也不想惊动奶娘和其他人,现在腹中空空,难受的很。 温迟青却没心思顾及到肚子是怎么想的。 昨天走火入魔,他更加了解到习武并不是什么好走的路,反而危险重重。 但是正是如此,反而让他更加坚定了信念。 这世上没什么路是好走的,即使他根骨不佳,看起来毫无前途,但是时武的出现,就说明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在改变。 一套剑法练完,温迟青惊喜的发现自己这么些天的习练的确有些变化的。 比如说,这剑的挥动更加来去自如了些,以往的时候,即使记住了招式,也难得能连贯的,毫无凝滞的做出一套来,即使做出来,那动作看起来也是笨拙的,毫无轻巧之感。 今天却恰恰相反,拿着这树枝剑,一招一式如同印刻在脑海里,挥动自如,也灵巧自如,让他有一种身轻如燕的错觉。 “看来,你这几日是用了心的。” 时武从他身后走了出来,幽幽道。 “师父。” 温迟青手里还握着粗糙的树枝,面上带着笑意。 “不可自得。” 温迟青又把灿烂的笑容憋了回去。 时武透着面纱看他吃瘪,微微翘了翘嘴角,背过身道: “既然第一式学会了,那我也不赘叙,今天开始,习练第二式。” 温迟青咳嗽了一下,举起左手道: “我能问一下我学的这是什么吗?” “不可以。” “哦。” 一直到太阳升到顶,时武抬头看了看,扔下了一柄青剑。 “这剑给你,不是什么宝贝,所以不必在人前遮掩,记住我说的话。”然后又是一个轻功,衣袂翩跹,飞走了。 温迟青眼睛一亮,走过去把那把剑捧起来,如获至宝一般擦了擦,直起身唰唰舞了几下,又将之前练的剑法和今天练的连贯起来舞了一套。 后面的招式尚有些不熟练,但温迟青已经很满意了,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拎着剑又回到了温家。 谢雁飞这次果然没有再来。 温迟青倒也没有那么多难过,只是有些遗憾,但是好处是,温迟青有更多的时间去钻研自己书房里那一堆心经剑法和轻功。 第8章 杨柳青青水平 “禀告掌门,诸峰要内试的人已经来齐了!” 坐在天恒殿上的温甫实点点头,眉宇间一派威严之色,他直起身,扫了眼底下排列整齐的弟子,朗声道: “我温州天恒创派伊始,传道至今已十三代,如今又是一年内试,望各峰弟子全力以赴,切记!勿伤了同门。” 底下的弟子们神色恭谨,齐齐朝着温甫实拱手,之后便被各峰峰主带到了其他地方,分散开来坐在各峰的席位上。 天恒主峰的地方相较于其他四峰是最大的,足以一下子容纳诸峰的弟子,天恒台地大,四周开阔,天恒主派又是设在山腰上,云雾时不时散开又聚起,远远看上去,今天这场武斗反而像是天庭瑶池畔,西王母的盛大宴会。 “啧啧,这阵仗,这架势,恐怕武当少林都比不上。”一个青衫弟子隐在天恒台的石柱后面,鬼鬼祟祟探头去看,面上是遮掩不住的羡慕与得意。 在他身边的另一位青衫弟子也凑着脑袋往外看了一眼,笑了两声,摇头答道: “我看啊,有空你还是出去闯闯比较好。”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另一人故弄玄虚,叹了口气,颇有无奈之感。 “罢了罢了,我高估你了,原来你不仅没见识还蠢。” 那弟子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却又碍着外面的情况,不敢同他直接打斗起来。 事实上,这两个青衫少年并未通过本峰的内试,只是趁着他们师父薛玉一时不察,偷偷溜来的,言语行为之间便不敢如此明目张胆,那被噎了的少年狠狠地瞪了另一人一眼,嘴上道: “哦?我没见识?你有见识你倒是说啊。” 玄虚弄过了,旁人便不愿意听了,这才叫憋得慌呢,那人深谙此理,顺坡赶驴。 “少林武当天恒,江湖武林大门派的排名可是如此?” “正是。” “那你可知为何如此排列,为何不是我天恒居首,而让少林武当在我天恒头上?” “自然要看武功学艺...”那少年不耐烦的说完后,突然变了脸色,恍然大悟状。 “你是说,我天恒的武学造诣不如少林武当?” 另一人笑道: “没错,你眼里见着的,自然都是好的,我天恒的殿宇修得好,各峰的膳食好,主峰的功法典籍,灵丹妙药更是一大堆,但这些都是用银子堆起来的,你可知——我天恒已经许久没有出过能在千门会上响彻武林的人物了。” “那...不是有前任掌门和温掌门吗?” 那人又叹气,声音更低了,连面上都带了忧色。 “你我皆是天恒派中人,又常年待在青珑峰,平时习武也就不紧不慢凑合着过了,也懒得下山去见识见识,要不是那年我出任务,现在还和你一样,以为天恒天下第一,少林武当皆是虚名在身。” 那少年被勾起了好奇心,左右看看,凑过去问。 “你听到了什么?” “拾慧公子你知道吧?” “那个八卦公子?” “对,我上次经过茶楼,恰好经过的是八卦公子那雅座,我站在窗口,听到他同另一人说:如今武林,仍旧是少林武当为首,只是这武林宗道门派第三的席位,却要好好斟酌一番。” “什么???”少年惊叫了声。 “嘘,你声音小点。”那人低下头朝天恒台望了望,见没有人注意他们,又继续道。 “后来他们说了一大堆,我大概也听出来他们是说我派的心*法虽多,但学艺出众,超于常人的弟子已经少了,当年的祁掌门七星拳尚还算得上一绝,温掌门的碧波剑法却算不得什么,剑法是好剑法,温掌门使出来少了几分四两拨千斤的意思,我还听他说我天恒都是一帮心*法养起来的弟子。” “他怎么...!” “唉!你先别急着生气,我当时听了心里也是不服的,恨不得当场同那什劳子的拾慧公子打一架,只是之后再寻思寻思,他说的倒真是句句在理。” 这句话说完,天恒台上各峰主手中已经拿了武斗分配对手用的玉牌,开始分发到弟子的手中。 考虑到来来走走之间,二人的行踪也容易被发现,这两个青珑峰的弟子偷偷摸摸跑到别处去说闲话去了。 两人走后,从二人藏身的石柱之后,又慢慢吞吞走出来一个人。 那人身形飘逸,乌眉墨瞳,嘴角噙着笑,一双眸子如秋水,望向天恒台,喃喃道: “功法堆起来的弟子?倒还真是这个理。” 随后又嗤笑了一声,拍了拍额头,开始自言自语: “温迟青啊温迟青,先管管你自己吧。” 天恒的内试是天恒诸峰各弟子之间的武斗,公正的选出学艺精湛的弟子,再留在主峰获得更好些的功法心经,接受更加完备的训练,三年后送去京城参加千门会。 京城的千门会,顾名思义,江湖武林各门派的对决。 不单单是嗑嗑瓜子唠唠嗑,斗斗嘴皮子的茶话会,而是实打实的,真刀真枪的武斗。 有些人在此一会上,大放异彩,崭露头角,甚至在许多年后当上了门派精英或是长老掌门,有些人被奉为江湖武林的侠士,走到哪里都有人捧着,还有些人虽湮没在尘世江湖里,却成了旁人难以企及的神话。 所以每到各个门派内试的时候,总会掀起一阵兴奋的狂潮。 只是,要真正的拥有这些虚名,靠这些为自家门派或自个儿打招牌,再怎么激动兴奋都没什么用处,还得靠实力。 各峰峰主清楚,长老们清楚,底下的弟子们也清楚,不容许自己有一丝松懈,小到膳食丹药,大到博弈台的修建,面面俱到,十分完善。 温迟青待在自己院子里久了,虽也不至于受不了整日读书写字习武,但总还是有些寡淡,心里记挂着今天是内试开始的日子,早上从时武那儿练完剑,吃过饭就过来了,天恒上上下下都在忙碌,也无人注意到他这个闲散公子。 温迟青这么想着的时候,他已经走到了天恒台的边上。 这时候,各峰峰主已经分发完了玉牌,天恒台上熙熙攘攘,杂声阵阵,各峰弟子交头或低声询问,或窃窃私语,谈论自己的对手以及场次分配,脸上的表情又是兴奋又是忐忑,只偶尔几个能保持桩江湖大侠’的风范,在人群里面不改色,负着手暗暗打量自己的对手。 温迟青走到人群里,他也是一身青衣,虽然款式和青珑峰统一的衣衫略有不同,但一眼看上去也无多少差别,所以没有什么人注意到他。 “时辰已到,各峰弟子午时过后到博弈台,开始内试。” 第9章 杨柳青青水平 博弈台是天恒新修建出来的一座比武台。 一眼望去一片黑棕色,不知是什么石头砌成,四周围了结实的木头桩子和接连在一块的栏杆,四方开阔浩大,颇为壮观。 温迟青虽不至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却未见得比处在深闺未识人面的黄花闺女好多少,只是心里面惊叹,面上不显罢了。 饶是如此,他也比许多人好得多了。 比如谢雁飞。 他个子还没有多高,站在人堆子里几乎看不见,那一嗓子却极其高昂,如同大清早聒噪饶人的鸟。 “天,这博弈台建的也太大了吧,这得费多少钱啊,这底下那料看着像玄石啊,还那么大一块。” 温迟青盯着那博弈台看了许久,心道若是真像谢雁飞说的那样,那他爹这掌门当的倒是阔绰。 脑子里又回想起来刚刚在天恒台石柱后听到的对话,他摇了摇头。 阔绰不阔绰的,干他何事? 此时,内试已经开始了,博弈台中间站了个天恒主峰的年长弟子,一只手里拿着名册,另一只手负在身后,一双锐利的眼睛缓缓地朝下面扫了一眼。 “第一场,蓝殊峰练安对紫辰峰邹湖,即时开始,莫要再耽搁。” 那年长弟子的声音雄浑震耳,即使是传到了离博弈台有好几丈远的温迟青的耳里,也没有半点听不清楚的。 场下悉悉索索,人头攒动,交头接耳之间,有人惊赞道: “赖师兄的内力还是一如既往的深厚,恐怕我再练个十年半载都没有他这一身好内力。” 有人却抬着声音,不屑道: “光有内力学不会招式有个鸟用,还不是待在主峰,操持些杂事,连千门会都去不得。” 那人的语气颇酸,听得温迟青牙有些疼,他朝声音的方向瞥了一眼,见是个尖嘴猴腮的弟子,也就不那么诧异了。 这人的面相就是个喜欢没事儿找事儿的,说出这样的话倒也符合。 “你这人,怎么这样说话,赖师兄德高望重,又擅长料理这些,承接门派事务实属众望所归,去不了千门会也只是技不如人罢了,你这话说的,好像你就比赖师兄厉害一般。” 这一番话,直说得那尖嘴猴腮的弟子面红耳赤,又带了几分爆发不得只得憋着的愠气。 温迟青看他这副表现,心里好笑,纵使二人的对话和他没有半点关系,他也觉得爽快得很,如同吐出了一口浊气,心里不免对讲出那番话的人生出了一丝欣赏之意。 那是个娇俏的姑娘,头上两边对称的位置,绾了两个同样娇俏的髻,身上一水的青绿色,往那儿一立,如同一株青葱水嫩的水仙草,眼睛亮亮的,只是那双灵动的眼睛状似无意的扫过那嚼舌头根的弟子,目光里又带了一丝鄙夷罢了。 场下的情形到这里,场上的武斗已经开始了。 蓝殊峰的弟子对战紫辰峰的弟子。 本来也没什么,但是了解情况的人都晓得,博弈台上现在站着的两个,各自都是自个儿师父最看重的徒弟。 一个是江湖上以轻功百尘步闻名,百尘子的得意弟子,另一个则是蓝殊峰峰主座下,备受宠爱的徒儿。 对于某些喜欢看热闹的弟子来说,不论各自的武功,光看两人的身份就很有看头。 况且,两个人的相貌又都不凡,练安更甚些,飞眉细眼,唇若涂丹,是个一等一的美男子。 百尘子的轻功江湖响当当。 ‘百步过,不留尘’又加之百尘子其名取的巧妙,是以称其轻功为百尘步。 邹湖的确是百尘子的得意弟子,那一身轻功竟也令人看不出分毫破绽,背手而立,轻若游魂,明明上一刻还在练安的对面,下一刻就闪到了他的身后去了。 未出一招一式,轻巧的躲避了对手的出击。 胜负很明显,只是一个狡猾如泥鳅,另一个心里却并不服气,手里次次落空,被逼急了后,动作也更快了些,却毫无章法,邹湖身形未停下半分,迅捷如闪电,看得场下阵阵惊呼。 温迟青的眼睛也一眨不眨的盯着看。 他这些天也自己学着练了轻功,却不是什么精妙的绝世轻功,简单的飞檐走壁不成问题,只是却远远比不上邹湖的灵巧,身形如鬼魅一词用在这等人身上大概是带了称赞之意的。 练安苦苦拖延,却还是败下阵来,倒是很客气的和邹湖互相行了礼,然后风度翩翩的下了台,看起来倒是没什么问题,温迟青却无意瞥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愤恨。 这个练安,怕不是什么善茬。 他下了这个结论之后,容不得他多想,台上又开始了。 这次是一男对一女。 女子使一柄软刃,紫色罗裙飞舞之间,寒光阵阵,如同绵柔的绸缎里藏了一根尖锐逼人的银针,那男子节节后退,本是赤手空拳,后来见不敌,便拔出了腰间的一把匕首同女子对战,二人斗了足足一刻钟,才终于分了胜负。 紫衫女子赢了。 两人也是相互行了个礼,面色毫无不妥,客客气气的下了台。 温迟青依旧是全程认真的看,看他们的步法和出击手法,看到女子那一柄软刃划破男子的胸前衣衫,心里狂跳一下,眼皮也一跳,待再看时,女子已经恰到好处的收了软刃,恭敬的朝自己师父以及掌门行了礼,再同对手行了礼。 “下一场,碧霞峰江烨对蓝殊峰成恬。” 听到这个名字,温迟青嘴角抽搐了一下,身体不由向后退了一步,却无意踩到了身后一人的脚面,惹得那兄弟惨叫连连,那声音如同一声惊雷,划破寂静的夜。 温迟青一面道歉,一面心里使劲的骂自己,心道这下才他妈是糟糕了,没事儿他退个什么劲儿?? 果然,本来没注意到这里的弟子们纷纷侧目,包括正要去台上的江烨。 他果真一眼就瞧到了温迟青,先是一怔,随后脸上带了几分不耐和厌恶。 “温迟青,你来作甚?” “啊,江兄,好久不见。”温迟青避而不答,反而客套起来,面上还带了几分不好意思,低垂了脸,避开了江烨的目光,嘴里唠唠叨叨道: “江兄你快上去罢,不要因为我误了时辰,赖师兄已经喊了你许多声了,叙旧的话等下次罢,我不着急的。” 江烨一口血噎在嗓子里,只好恶狠狠瞪了温迟青一眼,然后匆忙上了台。 温迟青松了口气,再抬头,发现谢雁飞那小子唯唯诺诺站在自个儿边上。 “青儿哥哥。” “嗯?” “上次的事,对不起,我没有为你说话。” 温迟青笑着摇摇头,嘴里说原谅他,心里面却闪过许多念头。 他觉得自己着实有些怪异。 不是谢雁飞,而是他自己。 上次江烨来找自己对峙,的确,谢雁飞几乎一句话都没有说,坐在边上像傻了一样,即使是后来江烨对自己使了劲的侮辱,谢雁飞依旧不敢吱一声,但是温迟青除了有些心凉,心里面却没有其他什么特别的感觉。 仿佛他只是一个置身事外的看戏人,或许会受到这场戏的感染,或欢喜或悲哀,但却不能感同身受。 他不懂,只是大概了解正常人遇上这种事情,大多是又愤恨又悲哀,即便不是大悲,也要有些哀痛难过的样子的。 但是他感觉不出来,更表现不出来,更没有想要怪罪谢雁飞的想法。 即便谢雁飞算是他的第一个朋友,即便谢雁飞也算是间接的伤害了他。 我没有感情吗? 温迟青有些怅然了,看着江烨一步一步走上去,目光却是放空的。 他大概知道是什么原因,却依旧无力解决。 第10章 杨柳青青水平 没有辜负谢雁飞累月在温迟青耳朵边上的逼逼叨,江烨的剑法的确是高。 至少在温迟青眼里,在天恒诸弟子之间,江烨那一身内力和让人基本挑不出毛病的剑法,的确高超得很,他整个人恍如一把出鞘的利剑,毫不掩饰身上夺目的寒光,直白的敞露在众人的眼前。 这个时候,温迟青才想起来为何他会觉得江烨那么眼熟了。 不是脸熟,而是他使剑的手法和身形让温迟青太印象深刻了! 就是他上次在天恒主院一眼看到的那人。 那身法矫若游龙,弹指一瞬之间,那寒光闪闪的剑已经在江烨胸前挽过了几个剑花,令人眼花,却又如此的顺畅自然,恍若天成,衣袂飞舞之间,早已突破了对面那人的防护范围,在对手尚还不觉之时,那把寒气逼人的剑就已经架到了脆弱的脖颈上! 台下一片惊呼,甚至是各峰峰主的席位之上,都有人叫好。 不单单是为江烨赢的速度,还为他那身精妙的剑法! 此时,江烨已经收了剑,立在博弈台之上,淡淡的朝台下看,神色虽无半分骄矜得意,但少年人的意气风发,风流自在却自然的流淌在眉尖眉梢,恰如春草初生,蓬勃盎然。 温迟青怔怔看了看江烨,看了看自己的右手,握紧又放下,呆呆的转过头,一步一步走离了人群,好似魔怔了一般。 谢雁飞却是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心里担心,却因着内试的规定,不能擅自离了博弈台,呼喊了他几声。 这时候弟子之间的躁动已经消散,谢雁飞这一声声青儿哥哥分外的响,只见江烨冷哼了一声,直接飞下了台,拉住了兀自呆愣的温迟青。 “温少爷好雅兴,既然来看我们比武,为何不看完,偏要等我比完了才走,莫不是来看我的笑话?” 温迟青眼中的茫然渐渐褪去,余光之内,发现整个博弈台下的人都在看他,顿时有些窘迫,耳根子也带了几分红。 “江大侠多虑,我并未有过这种想法。” 他冷静了一下,待面上的热度稍稍退去,理清了思路,才恍然发觉江烨实在是来者不善。 此时,席位上的掌门长老峰主看到了这里的动静,眼神都打量了过来,江烨轻哼一声,斜着眼睛看温迟青,手里依旧拽着他的衣袖,口中道: “我自然是相信你的,只是温少爷未经同意,擅自到博弈台来,这也不合规矩吧?” 温迟青见温甫实和江彩云朝着自己走过来,终于明白江烨是想让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出回丑。 他脾气再好,也受不得江烨几次三番的撩拨,心里窝火,只是面上还是笑着的,眼角微挑,只是眼底冷意弥漫,手里挣扎了一番,使了劲儿的要将袖子拽出来。 江烨的目光撞进了他的眼神里,背后起了一层冷汗,手一松,竟被他挣扎了出来。 实在是欺人太甚了。 温迟青心里这么想,颇有几分即将燎原的愤怒,趁江烨还没回过神,连忙后退了几步,理了理衣袖,恭恭敬敬立在边上,待温甫实和江彩云来,见到的就是温迟青这一副如同受了欺负的样子。 “怎么回事?” “掌...”江烨前进一步欲说话,被温迟青堵了回去。 “爹娘,是我的错,我有许久未见到你们了,听说今日内试,便想着顺便来看看,方才这位侠士赶我走,我才晓得我今日不该来,我现在便回去。”温迟青低下头,神色落寞,甫一转身便被温甫实叫住了。 他同江彩云对视了一眼,似是无奈的叹了口气,终道: “罢了,你留下也好,记住,莫要生乱。” “是。” 温迟青诺诺的应了,奸计得逞,再看江烨,见他面带寒霜,神色不霁,自己一时没憋住,脸侧了侧,对着他眨眨眼,露出一个无辜又欠扁的笑容。 江烨竟怔了怔,突然面上涌上了一股血色,像是怒极了一般,脖子根到脸颊处全是蔓延肆意的涨红,只见他猛地转过了头,赌气似的甩了袖子,拖着谢雁飞头也不回的走了。 温甫实和江彩云倒没有那么关心江烨的小脾气,似是终于想起了这个养在‘深闺’的儿子,走了过来嘘寒问暖了几句,却大都是最近身体怎么样,最近吃得如何这类的无关痛痒的话题,听起来的确是父慈子孝,和乐融融。 温迟青看天色将晚,记起夜里时武要来教自己,刚想找个借口先走,却听得耳边有一人笑道: “掌门师兄,这便是青儿罢?许久未见过了,青儿可还记得你齐叔叔?” 抬眼看去,眼前一个中年人蓝袍黑发,面目端方和蔼,看样子倒是像一个慈祥心善的长辈。 此人乃蓝殊峰峰主齐妄,之前来过温府,也和温迟青有过一面之缘。 “自然记得,齐叔叔近来可安好?”温迟青恭敬的行了个礼,也是微微笑着。 齐妄哈哈大笑,拍了拍温迟青的肩。 “好得很,倒是青儿贤侄,我看你现在倒是对我们这些鲁莽之人的打打杀杀有兴趣得很,要不要拜入齐叔叔峰下,也好教你个一招两式,日后出入江湖也好有个傍身。” 温迟青眼睛一亮,却想起时武,若是没有时武,他如今肯定是要答应了的。 思酌一番,刚想婉拒,江彩云却说话了,那声音略带了些担忧。 “齐峰主的好意我和甫实做爹娘的心领了,只是青儿身子骨弱,怕是经不住成日的习练,齐峰主体谅则个。” 温迟青耳朵一动,心里有几分不知名的怀疑和疑惑。 他余光一扫,再看江彩云,细细的窥视着她的神情,心里隐隐有些凉意。 “爹娘,我那些丹青字画都快练的烂了,着实无聊得很,倒不如让我去齐叔叔的蓝殊峰上玩个几天,练个一招半式,我日后出了江湖定能给爹娘长长脸。” 他故意扬着声音,好似一个不知事,爱说大话的娇贵公子,他眼神扫了扫温甫实边上的长老峰主,大多面上带了几分不太明显的鄙夷不屑,甚至连江彩云,眼中都带了那么几分掩饰得极好的嫌恶。 温迟青盯着看了半晌,心下愈发的寒冷,却仍摆出一副眼睛长在头顶的雄赳赳的样子。 齐妄笑眯眯的拈了拈胡须。 “青儿是个能成材的,掌门师兄和嫂子也莫要多虑了,何况青儿已经那么大了。” 温甫实一向是温厚的笑着的,这个时候更是如此,他抚上江彩云的臂,笑道: “齐峰主说得对,青儿已经那么大了,我们这些做爹娘的也该放手了。” 第11章 杨柳青青水平 温迟青要去蓝殊峰的事情算是定下了,但是温迟青自己却没准备日日夜夜待在那里。 作为一根废柴,最重要的操守是什么都学,什么都学不会,反复如此,不仅外人嫌弃鄙夷,连自己都自暴自弃。 这是废柴的最高境界,温迟青在旁人眼里的形象也基本接近,着实可喜可贺。 那日之后,温迟青找了个时机同时武说清了事情,自己便去了蓝殊峰。 齐妄面对他的时候总是乐呵呵的,仿佛一个慈祥的叔叔,温迟青便也笑脸相迎,扔给他的功法他学个一招半式不学了,分给他的师兄师傅他开始还恭敬无比,后来就不耐烦了,给他的住处开始还能适应,后来就嫌弃,动不动就回到温府自个儿的住处,齐妄倒没说什么,依然慈祥,还夸温迟青随性,温迟青便顶个傲慢脸,仿佛鼻孔真的长到了天上。 这样如此,数日以后,温迟青就偶尔去个一两趟蓝殊峰,齐妄也不太管,蓝殊峰上虽有人说闲话,温迟青也权当没听见,大多数时候还是待在温府自个儿的住处,练书法绘丹青,读读野史传记,武侠奇人的本子,真真一个深居简出的大少爷。 至少,旁人看出来的表象是这样。 内试胜出的人选都已定了下来,这些人全部留在了天恒主峰,接受主峰更加完备的训练以及更加丰厚的资源,一年之后,安稳了许久的江湖终于又掀起了血雨腥风。 血月宗的新宗主即将登位。 正邪两派都有专门的消息渠道,况且,这消息来之不易。 此消息一出,黑白两道的人俱绷紧了神经。 这不是什么好事。 至少,对于整个江湖除了血月宗自己来说,算不上什么好事。 血月宗换宗主的仪式有一项就是杀人。 杀的还不能是普通人。 黑道白道,择一出众者,杀而为祭,以登宗主之位。 血月宗向来行事低调,但这不代表它不为人所知。 这是一个亦正亦邪的宗派,诡怪异常,行事出人意料,行踪不定,至今也无人知晓这个宗派到底多大,能力又有多大。 历来,每当血月宗要换宗主之际,江湖上总会死那么一个人,还都是对江湖武林影响巨大的,死法还都层出不穷。 本来嘛,死的是普通人,大家都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蒙混一下就过去了,但是,现在这样,谁晓得下一个死的是不是自己? 便有了一年后的诛杀大会。 这不,好不容易得来的消息,又逮着血月宗换宗主了,怎么能不趁着这个时候一网打尽? 正邪两派打着明晃晃的合作的旗子,集结了各方武林精英,准备等着那什劳子血月宗主自投罗网。 当然,这些和温迟青没什么关系,要说有那么一点关系,那就是温甫实和江彩云夫妻俩也去了,而且这一去就是一年,半点音讯都没有传回来,等到有了消息,传回来的竟然是他们的死讯。 这个噩耗传遍了整个江湖武林,整个正派都在为这夫妻俩悲痛不已,等到传到了天恒,传到了温迟青的耳朵里,他反而没什么反应,继续整日的描丹青,读一些没什么营养的武侠本子。 夫妻二人的丧事是温甫景办的,那几日,光辉万分的天恒主峰全数换上了素白,弟子的头上也都系上了白惨惨的白绸子,连衣裳都是一套晃人眼的白,整个天恒愁云惨淡,哀切一片。 江烨来找温迟青的时候,他正在作画。 一身素缟,头上束着白色的额带,尾端长长的垂下来,垂在脑后,窗大敞着,风一吹,黑缎带一样的发随着额带飞扬,素白的衣袖微微鼓起,脸上却摆了一副无喜无悲的神情。 他僵住在门口,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一只脚跨在门槛里,似要缩回。 意识到自己的想法,目光一滞,随即恶狠狠的跨了进去,不客气的敲了敲桌子,道: “代掌门让你过去。” “现在?”他头都没抬。 “废话。” 这话太不客气,温迟青停了笔,抬头向江烨看去,轻笑了声。 “稍等,我换身衣服。” 江烨顿住,缩回了手,避开了温迟青的目光,匆匆往外走,边走心里边想着温迟青果然是个心机深的,对着他竟然还能笑出来。 温迟青收拾了笔墨,换完了衣服,跟着江烨去到了天恒主峰。 甫一进去,温迟青便看到温甫景身边站了个十二三岁的孩子,温甫景正对着他说些什么,温迟青也没听清,恭敬的对温甫景喊了声二叔,便等着温甫景说话。 自从温迟青爹娘逝世之后,天恒掌门的重任便全数搁在了温甫景身上,温甫景名义上是代掌门,实则权力和掌门并无区别,只是名头上有些差异罢了,只是温迟青想不通,为何他这个二叔不直接登上掌门之位,只是挂了个名头。 “青儿,这是你表弟,你应当不太记得,他是你甫华姑妈的儿子。” 温迟青确实不记得,或者说,完全没印象。 大概又是什么远得不能再远的亲戚,过来投奔的。 这样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只是那些弟弟妹妹,或者哥哥姐姐什么的,大多给安在了各峰,收为各峰长老的弟子,也算是靠了裙带关系进去,温迟青知道,见过的很少,更何况是这样介绍给他的。 他想着,眼睛朝那孩子看去,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那孩子便也笑,鸦羽般漆黑的眼眸晶亮,又极其腼腆的露出左颊浅浅的酒窝。 好可爱。 温迟青捂着心口,心里面如同被小猫爪子挠了一般,又痒又软,面上还是波澜不惊的温和笑容。 温甫景叹了口气,对着温迟青招了招手,温迟青便靠近了几步。 “你不知道,你甫华姑妈和姑父当年去京城讨生活,结果更加潦倒,也不愿意向我们讨要半点钱财,日子越过越苦,后来不幸遇到恶徒,甫华和瑜生他们......他们,唉!好在尘霄逃脱了出来,也算是天佑。” 温迟青心头有些酸涩,看向那孩子,酸苦之意更甚。 叫尘霄的那孩子已经没了那可爱的笑容,眼睫低垂,嘴唇紧紧抿着,小手握拳,隐忍着什么,瘦弱的身子如同竹竿一般,仿佛风一吹就能倒。 “二叔叫你来,是想让你们二人也有个伴,况且尘霄同你一样,不喜习武,你若同意,便让他做你的一个书童,我听说你日后想要考取功名,可有此事?” 温迟青一滞。 “确有此意,我想考个状元,日后好庇佑我天恒派。” 温迟青这话完全是瞎说八道,他是喜欢看书,但是对那些枯燥的四书五经没半点兴趣,他说这话完完全全是顺着温甫景的话,但也证实了一件事。 在这温家,的确一直有人在监视他。 第12章 杨柳青青水平 到底是哪些人? 为什么要监视他? 这些,温迟青一概不知,只知道虽然是有人在监视,却没有那么过分,至少并不知道他见时武的事情,只当他的确是个什么都做不成,沉溺于一些没用玩意儿的纨绔公子。 他也确实掩饰的很好,时武有教过他怎么掩饰自己的内力,也教过他走路的时候怎么样提气收气才像没学过武功的,这么一年半载,温迟青一点马脚都没有露出来。 温甫景面上露出满意的笑容,看得温迟青心里越发的冷。 他以为,温甫景的确是个温厚的叔叔。 “既然如此,便让这孩子便跟在你身边罢,两个人也好有个照应。” “好。” 温迟青应下了,温甫景的笑意更浓,吩咐了身边的人将温迟青和方尘霄送回去,又吩咐下人给方尘霄置办些衣裳,温迟青这才发现方尘霄身上穿的是破烂不堪的短布衣,脚下踩着的是一双鞋头都烂了的布鞋。 他想了想,趁着领头的人没注意,拉过方尘霄的手,将他的衣袖捋上去,入目处是一片触目惊心的鞭痕。 温迟青的心里一动,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帮方尘霄理了理衣服,又摸了摸他的头,一句话都没有问。 到了温家,领头的弟子也回去了,温迟青这才光明正大的撩开了他的衣服,仔仔细细的检查他身上的鞭痕。 不仅仅是鞭痕,还有一些红色的,细小的伤口,要不是温迟青看得仔细,恐怕都会忽略。 “怎么弄的?” 方尘霄垂着眼睛没有说话。 温迟青看着,颇有几分可怜的样子。 他不说,温迟青也不问了,这时候曾巧玉端了食物进来,恰好看见方尘霄□□在外的鞭痕,眸光一黯,又敛去了。 “少爷,吃饭了。” “奶娘。”温迟青面对着曾巧玉的时候总是笑眯眯的,如同一只喜欢撒娇的猫。 曾巧玉抿着嘴笑,走过来打量一眼方尘霄,蹙眉道: “方少爷太瘦了,得多吃点。” 方尘霄缩了缩身子,往温迟青后面躲,仿佛极害羞一般。 曾巧玉没说什么,摆好了碗筷,布好了饭菜,走出了门,临走前又毫无痕迹的看了方尘霄一眼。 “多大了?” “十四” 温迟青一惊,心道你这样看起来像是十一二岁,哪里想到只比我小三岁。 又问: “可读过书?学过字?习过武?” 前面两个问题方尘霄都给了肯定的答案,回答到后面那个的时候,他咬了一下嘴唇,极其难过一般,细声道: “爹爹和娘亲有让人看过我的资质,那个大师说我的经脉不适合习武。” 言下之意是没有习过。 温迟青看他这副样子,也大概明白了这又是一个有心无力的,而且可能比自个儿还要倒霉,也怪不得温甫景没有把他安排到其他峰上,做个入门弟子,而是把他放到自己身边。 方尘霄的衣服很快就有人送来了,温迟青让人给他烧了热水搬到给他打扫出来的房间,自己回了房间,扶着额头睡着了。 梦里是一片光怪陆离的场景。 嗡嗡嗡,又吵又疼,闹得温迟青的头差点裂开。 一幅幅画面流窜而过,又碎成了一片片,他看到许多人,那些人从婴儿到老年,从得意到失意,从辉煌到惨淡,只是一瞬。 而温迟青自己,如同一个过客,虽唏嘘万分,却仍是冷漠的看着这一切。 本就和他没什么关系,何须用情至深? 于是,越来越多的画面充斥在他的脑海里,睡梦中,他的眉头拧成了一股,眉间凝出了一股黑气,扶在额头上的手臂抖得不像样,他感觉再这样下去,自己整个人都要爆炸了,这时候,一股清澈的内力从心口荡开,流转到四肢五骸,他闭上眼,彻底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 温迟青眼睛一睁,瞧了瞧外头的天色,心道还好还好,没误了见时武的时辰。 赶忙套了衣服,胡乱洗漱了一下,趁着人还没醒,又从后院溜了出去。 时武果然已经在等了,温迟青更加恭敬,喊了声时武师父早,时武也没追究,让他拿出剑和自己对招。 几个回合下来,温迟青的剑招依然没露出什么破绽,时武也很满意,又看了他的轻功,指点了几句,突然叹了口气。 “青儿,为师没有什么能教你的了。” 温迟青一愣。 时武从未这么叫过他,也从来没有用过这种语气说过话。 他慌乱起来,刚想说话,便被时武打断了。 “你应当明白的,我为什么不让你爹娘知道,也更加不能让那些心怀不轨的人知晓。” 温迟青打断,哽着声音道: “我知道,我懂,只是,师父您当真要走?” 时武愣住,摇摇头,又点点头,突然笑出声。 “傻孩子,走不走又有什么区别,我已没有可教给你的,你同我的师徒感情也未必深厚到哪里去,况且,你那二叔不是又派了个娃娃来看住你吗?如今我走了才是最好的。” “那,我日后要如何寻你?” “男子汉大丈夫,何故婆婆妈妈,寻到如何,未寻到便又如何?你只需记住,我给你的这把剑,不是用来杀人的。你心里的那把剑,也不是用来害人的,世上之事,未必用刀剑就能解决,你心性虽佳,实则淡漠,亦难能体悟这世间万般情感,好与不好,为师也说不清,更教不了你。” 时武仍是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温迟青留在原地,细细想着时武的话,他想着时武说的那句:你同我的师徒感情未必深厚到哪里去。 没错,他同时武日日见面,已有一年加半载的时日,那一年半载说长也长,说短也短,但是足以让两个不相识的人有足够深厚的感情。 他是不舍,但那种不舍却不像是自个儿切身经历的,仿佛他只是一个入了戏的看客,难过有之,不舍有之,辛酸苦楚也有之,只是这份感情,少了些许力度和质感,表现出来,则是一种冷淡的,看多了俗世的淡漠。 如同一个活了几辈子的人。 他旁观的太久了,如今真正回到了这个世界,即使是他切身经历,看待一些人一些事,仍旧不能大喜大悲,只能相对感性的表达出一些欣喜和悲伤,而没有一丝一毫的,牵动他心脏的触动。 夜风吹在身上有些冷,温迟青猛地一个哆嗦,感受到掌中的分量。 那是时武给他的那把剑,带了些许温迟青掌心的暖意,似乎又重了几分。 第13章 杨柳青青水平 温迟青回到温府的时候,方尘霄已经醒了。 远远一看,那瘦弱的孩子可怜巴巴站在院子外,一双水灵灵乌溜溜的眼睛东张西望,似乎在寻找温迟青的身影。 温迟青满脸无可奈何,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脑袋。 “那么早起来作甚?不多睡一会儿?” “少爷,您去哪儿了啊?” 温迟青心里面无奈得很,心想他二叔这找来一个什么人啊?想知道他的行踪连拐弯抹角的掩饰都不会。 “我去跑步了,我身子不太好,二叔和齐叔叔让我多锻炼锻炼。” 他这话不算是欺骗小孩,温甫景和齐妄的确和他说过这样的话,只不过,温迟青知道他们也都是嘴上说说,压根没想到自己真的会做。 方尘霄一脸无辜,眨巴着眼睛。 “少爷,以后能带着我一起跑吗?我身体也不好。” 诶,这还黏上了。 温迟青更加无奈,但想到反正时武也走了,跟不跟着也都一样,还能迷惑一下温甫景。 “好,那你以后得起来的很早啊,起不来我可不带你。” 方尘霄一脸错愕,似乎没有料到温迟青真的会同意。 事实上,他的确没料到温迟青——这个传闻中目中无人,无法无天,又十分废柴的大少爷竟然那么好说话。 本来他就没有想到温迟青会同意,一来,倘若温迟青真的是一大早出去见什么人,或者干一些不能让人知道的事,是铁定不能让自己跟着的。 二来,就算温迟青的确是同他自己说的那样,一大早天还没亮就出去跑步锻炼身体,按照温迟青的性子,自己刚刚那几句话必定已经激怒了他,更不会同意。 那么,现在是怎么回事? 传闻有误?或者...这个温迟青远比传闻中的有心机,所做的这一切只是掩人耳目。 他不相信,也绝对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 方尘霄敛了幽深的眸色,对着温迟青露出一个欣喜又腼腆的笑容。 果然,温迟青依旧没有抵抗的住,心里又开始嘤嘤嘤好可爱的嚎,恨不得戳一戳方尘霄左颊上的酒窝。 方尘霄虽然瘦,脸颊上的肉却很多,他一笑,左脸颊上的那个酒窝就会深深陷下去,完全没有人可以抵挡的住啊! 温迟青控制住自己想要戳一戳,捏一捏的手,咳嗽了一声,道: “进去吧,去吃早饭,吃完写几个字给我看看。” 早饭一向都是后厨弄的,胖婶带着两个小丫鬟端了早饭进来,全数摆好,色香味俱全,温迟青练了那么久的剑,也早就饿了,此时也完全没有客气,拿起来就吃,等到吃得差不多了才发现方尘霄面前的早饭一点都没有动,而他本人也十分拘束的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不合胃口?” 方尘霄摇摇头,嗫嚅道: “主仆有别,我只能吃剩下的。” 温迟青皱眉道: “谁和你这么说的?” 小心翼翼的观察着温迟青的脸色,方尘霄斟酌着言语,小声道: “以前的主人。” 以前的主人? 是了,这个孩子命不好,温甫景说过。 他父母到京城去讨生活,做的想必不是什么好的差事,估计是在哪个有钱的老爷家做仆人,京城的那些达官贵人,大多嚣张跋扈,尊卑分的格外严格,连仆人都有三六九等的,想必方尘霄以前的主人对他是非打即骂,要不然身上也不会有那么多伤口。 只是,光看那些伤痕,可知那家人家的惩罚有多重,对待方尘霄又有多恶劣,手段又有多残忍。 “在我这里没有主仆有别,况且,你也是温府的少爷,你我同食,没有人会苛责于你。” 方尘霄仍旧是没有动作,温迟青无奈叹道: “不必拘束,我已经吃完了,这桌上也算是剩下了的。”说完便出了门。 方尘霄看着他的背影,神色莫名。 温迟青在外头荡来荡去,想起来自个儿还有些东西落在蓝殊峰,便想着都拿回来,反正自己以后都不会去了。 他的确不太去蓝殊峰,连自个儿挂名师兄师父的脸都没认全,他一上山,遇到了几个弟子还算客气的朝着他打招呼,他也只好寒暄几句,一边寒暄一边往齐妄给自己安排的住处走。 东西没人动过,温迟青找了个布袋子把东西都装了进去,想着先去找齐妄道个别,毕竟齐妄待他还算好的。 齐妄住得离温迟青算是挺远的,他走了许久,才看到齐妄房间的门,伸出手想要敲门,突然听见一声难耐的低喘,随后是一些很奇怪的声音,如同皮肉拍打发出的声音,还夹杂了一些水声,随后,温迟青听到了齐妄带了些粗喘的声音。 “骚1货,怎么不叫了?刚刚不是很爽吗?” 温迟青眼皮一跳,连忙敛了气息,目光一扫,发现了一个可以隐匿的位置,蹑手蹑脚的躲了起来。 这个位置是齐妄房间的后窗户,那窗户有些不结实,恰好露出了一条缝,温迟青透过这条缝看进去,瞳孔骤缩。 齐妄健壮的身体浑身赤l裸,平日里那张老实端庄的脸此刻看起来极其扭曲,胸膛起伏,气喘吁吁,伏压在一个同样浑身赤l裸的人身上,身下丑陋狰狞的巨物怒张,插1在底下人的后1穴,底下那人显然被折腾的生不如死,一句话都说不出。 “说话啊,怎么不说话了?我看你平时在外面耀武扬威也是厉害得很,为师对你那副样子可是喜欢得紧,现在怎么就不敢了?” 齐妄一边说着,一边摆动着胯,不断的撞击冲刺,逼得身下的那人惨叫出声,连连求饶道: “师父我错了,往后再也不敢了,我只是......我只是看不惯温家那大少爷,嫉妒他受了您的青眼,所以把气都撒在了他们身上。” 温迟青更是震惊,却不敢有什么动作,继续听下去。 无论这话是真话还是假话,显然对齐妄来说,的确很受用,只听得他哼了一声,拍了拍那人的屁股。 “青眼?我的傻徒儿,你可真是可爱得紧,那大少爷无用至此,让他练个剑都说手酸,三天两头往家里跑,他有哪点能受得我的青眼?不过......”齐妄眯了眯眼,露出淫邪的笑容,继续道:“不过,这大少爷的确有几分姿色。” 温迟青面色铁青,胃里翻腾,几欲呕吐,却强忍着,依旧盯住里面的情况。 “你也不要担心,为师可是爱极了你这幅身子,你这张脸,恨不得日日夜夜干你上下两张嘴,把你干服帖了才好,省得一天到晚想着跑出去。” 温迟青看到那人的身子颤抖得厉害,又听到他说: “弟子...弟子从未有过这种想法。” “哦?那去年的内试,你是果真不想赢,故意输给那紫辰峰的弟子?” 温迟青突然反应过来齐妄身下的这个到底是谁了。 练安,齐妄最受宠的大弟子。 温迟青神色复杂的看着练安的赤1裸的后背,忽然理解了当年练安的眼神。 那种充满了怨愤和不甘的眼神,如同受尽了苦难和折磨的恶鬼。 第14章 杨柳青青水平 练安没有说话,他知道,齐妄对他的想法了如指掌,再怎么狡辩都没有用,他只能承受着这恶心的、道貌岸然的人的一次次侵犯。 齐妄仿佛知道他的心思,冷哼一声。 “不甘心?你待在蓝殊峰有什么不好?我可有克扣你什么?你在这里要什么没有?说出去,你还是蓝殊峰齐妄的得意弟子,人人艳羡,你以为外头有什么好的?” “弟子知晓,以后定会好生伺候师父,以后...定不会再犯。” 这番话说得齐妄极其舒心,他连说了三个好徒儿,身下又开始动作,淫1靡的声音充斥了整个房间,传到温迟青的耳朵里。 温迟青捏着收拾好的包袱,轻手轻脚走出了齐妄的院子,下了山,离开了蓝殊峰。 蓝殊峰周边的景致向来不错,此时又是春暖花开之际,那花草树木,山水怪石更是美甚,温迟青却没有一丁点观赏的意思。 他想,原来这个世界也是这样的。 混沌不堪,满是肮脏和*。 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亲眼看到,冲击力更加巨大罢了。 匆匆回到温府,天色已经晚了,温迟青一看,方尘霄那小崽子又站在门口东张西望,可怜巴巴的等他回来,见到他的身影,又委屈兮兮的喊了声少爷,一身被遗弃的可怜气息。 温迟青刚从山上下来,身上还背了个巨大的包袱,整个人灰头土脸,如同逃难来的,见到方尘霄也没力气说话,拍了拍他脑袋拽着他回院子里。 等到喝完了整整一壶水,温迟青才缓了过来,张口便道: “不要叫我少爷了。” 方尘霄面色一僵,那副温和无害的面皮险些裂开。 温迟青没注意,刚刚水喝多了,一个大喘气,后半句话没接上。 “要是不介意的话,叫我名字就行了。” 方尘霄连忙补了补裂开的脸皮,睁大了眼睛,惊讶道: “那怎么行?” 温迟青细细想来,也觉得这样不太好。 “那你便唤我哥哥吧,你是甫华姑姑的儿子,这样叫辈分上也对得上。” 方尘霄低着头讷讷,嘴里絮絮叨叨着什么主仆有别,这样不好,会被谁谁嚼舌头,温迟青全当没听到,低着头从书桌的抽屉里翻来翻去,终于翻出一个白玉瓷瓶。 “洗过澡了吗?” 方尘霄一愣,摇了摇头。 “这个你拿回去,洗完澡记得抹在伤疤上,你还小,这些伤口多多养护,应当能去掉,先回去罢,我也要洗个澡歇息了,明日记得早些起来。” 方尘霄还没反应过来,他人已经站在门口了。 怎么回事? 为什么事情完全和他想的不一样? 这个温迟青,为什么完完全全和自己得到的消息不一样? 方尘霄的脸对着温迟青的房间,皎洁的月光映在他的脸上,映出了他有些阴沉的神情。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拿起温迟青塞给他的那个白玉瓷瓶,低头嗅了嗅,一股清新的香味流入他的鼻腔,他的眉头舒展开了,似乎刚刚那个面色不虞的人不是他,现在这个看起来单纯清澈的孩子才是他的本来面目一般。 第二天,方尘霄果然起得很早,温迟青一开门就看见一个瘦瘦小小的东西站在自己门口,一脸小心翼翼的期待。 温迟青揉了揉眼睛。 “要是困的话,再回去睡一会儿。” “不困。”方尘霄眼睛瞪得比谁都大。 “好,那走吧。” 温迟青的确是来跑步的,他寻了条宽敞的小道,坐在一块平坦宽大的石头上,把衣服的下摆牢牢地绑在脚腕上,外袍脱了放在一边,抬头看到方尘霄呆愣着没有动作,直接把他揽了过来圈在自己怀里,自个儿低下头去帮他把衣服绑在两边的脚上。 方尘霄一时没反应过来,瞪着温迟青的头顶看。 温迟青弄完的时候,就看见方尘霄这幅模样,心里头又在寻思他二叔怎么弄过来这么一个人。 看起来又呆又傻,恰如一朵路边顺脚就能踩死的小白花。 温迟青不知道方尘霄这些样子都是做给他看,让他卸下心防的,一本纯良的认为自己那双充满了智慧的眼睛已经看透了一切。 “开始吧,要是跟不上就歇会儿,跑完了我在这里等你。” 方尘霄应了,跟在温迟青的后面跑,倒是一步都没有落下。 温迟青心里惊讶,回过头看了眼,正巧方尘霄也在看他,目光一触,方尘霄弯着眼睛笑了笑。 等到了后面,方尘霄的气息渐渐不均匀,温迟青知道他这是要撑不住了,嘱咐了一声让他慢慢来,自己继续向前跑。 方尘霄渐渐落在了后面,温迟青看不见人影了,思及自己的轻功已经落下很多天了,提气运功,把内力都聚在脚下,两三步的时间,他轻巧的跳上了一颗树上,树叶沙沙作响,还没停下来,他又跳上了另一颗,身姿利落矫捷,若是有旁人在此,大概只能看到一道白光从一棵树闪到另一棵树。 温迟青单脚立在树顶,远目扫了一眼,看见方尘霄离自己还有挺远的距离,便也不担心,抽出身后藏起来的剑,一个提气,把内力凝在手腕,脚下也不放松,踩着树枝一跳,又到了另一颗树上,剑影纷飞,入目之处,温迟青的剑光唰唰唰斩落了许多树的枝条。 等温迟青到了原处,方尘霄也差不多到了,只是气息仍有些紊乱,连发丝都有几分散乱。 “少......”被温迟青一瞪,方尘霄改了口,别扭道: “哥哥,我刚刚看到那里有几棵树长得好整齐,像被人剪过一般。” 温迟青心里一咯噔,心想大意了,嘴里哈哈道: “这,大概是哪里的弟子无聊,特意弄的吧,怎么了?不喜欢?” 方尘霄点点头。 “那个形状看得怪别扭,像一个...像一个屁股。” 温迟青捏了捏腿,面色僵硬,心道温迟青你不可以生气,千万不可以生气,人家孩子又不是故意这么说的。 可是明明他修出来的是一个爱心啊!难道不像吗?不像吗? “那,那弟子的品味也是够奇怪的,哈哈,好了我们回去吧,饿了吧?” 心里想着自己晚上一定要过来毁尸灭迹。 一定要! 第15章 杨柳青青水平 这么耗了几天,似乎方尘霄也耗不动了,早上也爬不起来了,就不再跟着温迟青出去跑步。 温迟青乐得没人跟,这几日方尘霄这小崽子黏得紧,跑着跑着也能跟他一路,如同温迟青长着的尾巴一般,甩都甩不掉,害得他连使轻功都使不了,更不要说是使剑了。 好在没等温迟青自个儿荒废了学艺,方尘霄已经不愿意跟着了,温迟青表面上一副遗憾之极的模样,嘴上说你还小嘛,要多睡一会儿养着身子,心里头开心得很,每天起得更早点,生怕方尘霄再跟着。 方尘霄大概每月要去一趟天恒主院,温甫景明着是说看看方尘霄的情况,暗地里问些什么,温迟青不知道,也不太想知道。 他只知道,现在自己的日子很太平,他懒得去搞清楚那些弯弯道道,也不想掺和进来。 当然,这个方尘霄,他也不能过于亲近。 他这么想,每日除了例行一下方尘霄书童的作用,其余时候基本不和他接触。 但是,他不想接触,耐不住方尘霄这个粘人精巴巴的要跟着温迟青,温迟青倒也不是厌烦,只是觉得跟了条存了异心的尾巴心里不舒坦。 温迟青和他说话大概就这么几句换着问: “可食否?” “可习字否?” “昨日可安睡否?” 方尘霄乖乖答了,一脸天真的看着温迟青,还要多话,譬如: “哥哥,你家院里的桂花树怎么不开花?胖婶为什么那么凶?奶娘做的饭为什么那么好吃?” 或者: “哥哥,你衣服里塞着的那把剑是让人看的吗?我都没有见你使过。” 再或者: “哥哥,我看到你书房全是些教武功的书,没见着夫子让看的书,你是不是没钱买?” 温迟青感到方尘霄叫哥哥的时候更加顺溜了,只是他问的那些问题,前面那些问题温迟青还容易回答一些,后面那些不是存心来找茬的吗? 这叫他怎么回?啊?怎么回? 说你哥哥癖好奇特,就喜欢把那么长一把剑藏在背后的衣服里,背后痒痒的时候还可以用来挠挠。 说温家看起来有钱,但他这个大少爷确实穷,衣服换来换去就那么洗得发白的几套衣裳,更不用说是买那种贵重的书了。 这一听就没有什么说服力啊! 两个人都心知肚明,一个偏要摆开来问,另一个当然也只能打哈哈转移话题,心里更不愿亲近方尘霄。 即使对方叫他哥哥的时候他萌得心肝发颤。 两个人的相处模式着实奇异,大概都知道对方想的是什么,却始终不能摸透对方的最终意图。 温迟青也渐渐发现方尘霄看起来温吞傻白甜,实际上确实有几分心机,虽然他认为这点心机对他造不成什么巨大的伤害。 “哥哥,有人来了。” 又来了,温迟青揉了揉眉心,懊恼的瞪着门,心里面虽不太满意,却还是落腕放下笔,推门看看这小崽子又想干什么。 门外站着神情无措的谢大侠和依旧一脸单纯的方尘霄。 温迟青一下子看到,有种恍惚的感觉。 他已经许久没看见谢雁飞了,自从内试,就再也未见过,也不知他是否过了内试,得入天恒正院。 心头挂念着,温迟青便问了出来。 谢雁飞听到问询,眼睛一亮,点头应道: “过了,再有一年多我便可以去千门会,到时候青儿哥哥也可以一块看看。” 温迟青这才注意到谢雁飞在这一年里已经长高了不少,几乎都要到自己额头,恍然又想起方尘霄的年纪似乎和谢雁飞是一样的,又不自觉地把他们两人的个子比了比,视线从方尘霄的头顶转到谢雁飞的。 方尘霄触到温迟青的目光,似乎注意到什么,男子汉的自尊心受到了侮辱,脸色突然变红,咬着牙就差没跺两脚。 结果很显然,方尘霄比谢雁飞矮,虽然二人的个子都不算矮,都是瘦瘦高高的,但两人站在一起,差距还是很显而易见的。 温迟青憋着笑,严肃的拍拍方尘霄的头,对着谢雁飞道: “好,若是到时候得空,一定会去看,你今天过来是有何事?” 谢雁飞那双亮着的眸子突又黯淡下来。 “没什么事,就是想来看看。” 温迟青见着于心不忍,看了看天色,又听到曾巧玉喊他们吃饭的声音,道: “那你同我一道吃个饭吧,阿霄也来。” 谢雁飞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就连边上方尘霄都微微抬起了头,眼中闪烁着一些不知名的细微光芒。 事实上,除了方尘霄第一次来温家,温迟青和他一块吃饭的次数屈指可数,平日里都是各自端了回房间吃。 原因有两个,一是温迟青有意要和方尘霄避开距离,还有个另外的原因却让他有些难以启齿。 他对着这个孩子的时候,总有些过分泛滥的爱心。 至于原因何为,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这些,他也说不太清,只是知道他陪在自己身边的目的不单纯,那份泛滥的‘母爱’便不太适合再送出去,温迟青便有意的保持着距离。 当然,这点距离几乎等同于没有,除却日常必须要在一起的教学,方尘霄也会经常问一些非常弱智,但却让他招架不了,抓耳挠腮的问题。 饭菜都上了桌,温迟青三人都坐下了,曾巧玉摆好了碗筷,也不留下,出去忙活了,温迟青看了眼谢雁飞,想起了时武教给自己的探测旁人内力的法子,突然想试一下。 他想着,这个屋子里,谢雁飞神经粗,就算有人去探他的内力,被他发现了,也不会多在意,况且时武教给自己的法子算是很隐秘,不需要用到任何触碰。 而方尘霄,他身上没有半点内力,与常人无异,自然感受不到他和谢雁飞之间的内力波动。 他便放了心,循着时武教给他的法子,向着谢雁飞的动脉处探出一丝柔和内力,感受其中的流动。 他定下心神,细细探查。 谢雁飞体内的内力极活跃,却不是那种汹涌的,滔天的涌动,而是澎湃蓬勃,欣欣向荣的生机。 虽不是深不可测,却已经不错了。 温迟青收回了内力,细心的去看谢雁飞和方尘霄的反应,发现并无异样,更加放心,夹了一筷子鸡丁就着白米饭,开心的吃了起来。 第16章 杨柳青青水平 谢雁飞的见识不多,听闻却甚广。 譬如什么紫辰峰峰主是个性冷淡,碧霞峰峰主是个怪蜀黍,以及他自个儿的师父是个老好人,等,都是谢雁飞告诉温迟青的。 当然,以上是温迟青经过加工概括出来的,谢雁飞原本关于百尘子的话大概是“紫辰峰峰主百尘子年轻时面貌俊秀,只是其人淡泊,不擅与人交流。” 他还举了个例子,事情的经过也十分简单粗暴,大概是说,曾经的天琼派大弟子,如今的天琼派掌门人簪花仙子金如月曾对他示好,明里暗里抛了不下几百个媚眼,说了不下一百句情话,却被百尘子彻彻底底无视了,也不知他是真不清楚还是假不清楚。 要知道,那簪花仙子名声响彻江湖的原因,除了其自创的簪花流珠剑法,还有她那如同皎月般明丽柔美的容貌。 温迟青概括他是性冷淡,也并非毫无依据。 提及碧霞峰峰主的时候,谢雁飞先是故弄玄虚的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终于面皮没有撑得住,突然咬牙切齿道: “于师叔太不厚道,自个儿的弟子懒得教,全扒拉到我们青珑峰,晨间操练的时候青珑台都不够站的,连茅房都要和我们抢。” 后来又提到碧霞峰峰主天赋甚高,只是性子古怪,醉心于武学,其下弟子大多放养,心法和功夫一股脑的教给他们,偶尔点拨两句,之后基本就不闻不问了,自个儿喝着老酒,大喇喇的躲在自个儿开辟出来的一个山洞里,半醉半醒的时候摆好姿势,对着洞府的石块打,一直到现在,那山洞的岩壁上到处都是于归之徒手打出来的痕迹,那么些年,他依然乐此不疲。 温甫实看不下去,又管不了于归之,便让薛玉多看着点于归之的弟子。 薛玉这个人吧,人是个好人,就是有的时候太好了点,温甫实让他多看着点,也大概就是让他看着他们,不要有什么危险,或是惹出什么事儿,结果薛玉听了温甫实的话,将那一山的人全都叫来了青珑峰,晨练的时候带着,吃饭的时候也带着,占用了原本青珑峰弟子的资源。 于是原本的青珑峰弟子怨声载道,一个个都不惧薛玉的威严,直接到他面前哭诉。 薛玉没法子,接都接了,再让他们回去,像什么样子?就去找了于归之,结果于归之那几乎要半百的人,在比他小了十几岁的薛玉面前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哭着喊着说当年就没想着要当这什劳子峰主的,是他们非要逼他当的,现在他当了还要逼着他教娃娃,他那个委屈啊! 温迟青听到这里,简直目瞪口呆了。 再说后面。 薛玉这个人吧,人是个好人,就是人太好了。 于是他一声不吭的回去,顶着自个儿弟子热切的目光,继续把碧霞峰的弟子划拉到自个儿的管辖与教导范围。 后来青珑峰实在拥挤,温甫实便让青珑峰和碧霞峰的弟子分了一部分到天恒主峰来晨练,虽然没解决青珑峰的食堂拥挤问题和茅厕堵塞问题,但也稍稍平息了薛玉弟子的怒火。 谢雁飞又提到了蓝殊峰峰主齐妄。 温迟青听到了这个名字,下意识的立了耳朵。 谢雁飞又摇摇头,道: “齐师叔大概也是个老好人,我见他慈祥的很,就是相较于主峰和其他两峰的峰主来说,武功和内力没有什么出色的地方。” 好人? 慈祥? 温迟青弯了弯嘴角,几乎都要笑了,但是他没笑得出来。 他想起了练安的那个眼神。 绝望的,充满了怨恨。 他想起了那时候的自己。 一直醒不过来,周身全是刺骨的寒冷,没有人看得到他,没有人听得到他,甚至,没有人知道他的存在,从来没有。 那时候的自己,也是绝望的、充满了怨恨的吧? 他摇摇头,没有继续想下去。 “真好啊。” 他听见方尘霄这么说,诧异的望了过去。 “真好,我也想有个师父。” 方尘霄的眼中带了几分希冀,眼神闪烁,乌黑的眼仁望着温迟青,湿濡濡的,让他有一种自己面对的是一只眼巴巴求投喂的小狗的错觉。 但是想到方尘霄说过的话,温迟青心中一涩,嘴边那句“你要是想,我可以让二叔帮你安排”生生的止住了 “我...你...” 话憋了半天都不知道能说些什么,反而谢雁飞和方尘霄一直眼巴巴的看着他,在等他说,逼得温迟青有些窘迫,烦躁的挥了挥手,道: “吃完了就走,别待在这里碍我的眼。” 谢雁飞不知道哪里碍着他了,直觉的发现一向温和的温迟青教他有些不太对头,有些惴惴,抓了抓脑袋,又看了温迟青几眼,又抓了抓脑袋,走了。 反而是方尘霄,这个惹了温迟青心烦的始作俑者方才还是一脸犯了错的小心模样,一转身,背着温迟青勾起一个笑,也走了。 温迟青很烦躁。 他一直觉得,世上之人的喜乐悲痛,阴谋阳谋,大概都同他无关,自己可能只是偶尔会有些触动,最多是亲厚或疏远些,大致并不会怎么影响到他。 江烨如此,谢雁飞如此,温迟青觉得这样也好,时武走的时候也说,大概是好的,只是不能体悟更多,多少有些遗憾。 遗憾吗? 温迟青想,肯定是有的,但是至少能让自己不受伤害啊,这样一直下去也不错。 那么,方尘霄是怎么回事? 大概是这个孩子的眼神太清澈,清澈到他无法探究那底下的种种,也无法真正了解他的喜与乐,哀与悲,他才更加想去一探究竟,也更加想要了解他的过去,所以更加想要关怀。 可是,不可以啊! 他是温甫景派过来的监视自己的,虽然他不知道自己身上有什么东西值得他们觊觎的,但是方尘霄他自己,在被送过来之后,本身就是一个对自己不利的存在。 矛盾不安在温迟青的心里蔓延,他看了眼推门而入的曾巧玉,蔫蔫的趴在桌子上。 “少爷怎么了?”曾巧玉收了碗筷,淡淡问道。 温迟青不知道怎么回答,应了一声,继续趴着,曾巧玉却笑了。 “少爷真的不一样了。” 温迟青竖耳听着。 “还记得小时候的事情吗?你功课没做好,被夫子打了骂了,你没哭,夫人和老爷什么都没说,就淡淡的看了你一眼,你反而哭得厉害。” 温迟青继续听。 “我那时候,才真正觉得,少爷您是完整的。” 温迟青心头一震,攥紧了手。 他记得,他如何不记得? 他浮在空中看得一清二楚。 温甫实和江彩云对着温迟青的表情,淡漠的,仿佛同他们没什么关系。 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心上被割下一块,前所未有的疼,让他头脑发胀。 他泪如雨下,底下的那副躯体也跟着哭,哭得抽了筋,如同要断气的模样。 那时候,好像曾巧玉就在边上。 第17章 杨柳青青水平 “那时候,才真正觉得,少爷您是完整的” 说完了这话,曾巧玉叹了口气。 “可后来啊,我就没有那种感觉了,直到您溺水醒来之后,我觉得您的魂魄又回来了三分,还少了那么两分,再后来,方少爷来了,一直到刚刚,我又觉得,少爷您真的回来了。” “少爷,你在担心什么呢?” 温迟青看着曾巧玉,眼神茫然。 “奶娘,为什么二叔要派这么个人过来?” 曾巧玉走过去摸了摸他的头。 “你知道的,他以为温家有些东西在你身上,他需要有人拿来给他,你知道的,人为了一些身外的东西,什么都能干得出来,温甫景他,已经算留情了。” 曾巧玉连说了两个‘你知道的’却没有把温迟青的问题答到点子上。 温迟青问的重点是方尘霄,曾巧玉答的是温甫景。 有些问题的答案,需要自己去揭开,曾巧玉所能猜测到的,只是一些侧面。 譬如温甫景找了方尘霄,大概只是因为他年幼,身上又没有半点功夫,好控制得很。 只是落在温迟青身上,却像是偶然又并非偶然的存在。 温迟青自然也知道,只是一些因果掺杂在一起,他见过的诸多人情与世故交织在一起,他自己反而摸不透了。 他与方尘霄相处未久,并不见得有多少感情,只是这日子越过越长,接触也会越多,到了那个时候再脱身,反而更加不利。 “世事艰苦,变数又颇多,不如顺其自然,谁晓得这日后的光景又是什么样的呢?” 温迟青望向窗外那满院的桂树,默然无言。 次日一大早,温迟青又起了个大早,爬上蓝殊峰去。 蓝殊峰众弟子都在晨练,那日见到的练安作为大弟子,有模有样的站在边上指导,只是一脸不耐烦,不像是大师兄,反而像个刚进门扎了五六天马步,无聊透顶的新弟子。 这时候见到练安,温迟青颇有些不知把眼神往哪儿放的局促,只好直直地往前望走,假装没看到。 练安正处于极度百无聊赖,想要没事儿找事儿做的时候,四处一看,自然看到了温迟青,只见他收了剑,左脚往外一踏,拦住了温迟青的去路,似笑非笑道: “温师弟往哪儿去?” 看样子似乎想找茬。 温迟青微微颔首,抚了抚宽大的袖子,温顺道: “去找齐峰主,有点事情想要请教一下他。” 练安似乎有些惊讶,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温迟青。 温迟青一激灵,突然想到自己在外大概不是这样说话的,立刻绷紧了面色,放狠了语气,装模作样道: “我去哪儿好像不需要告知练安师兄吧?” 练安又不说话了,一脸看神经病的表情看着温迟青。 温迟青干咳两声,几乎落荒而逃。 这是他回来之后,演技最浮夸的一次。 他颇觉丢人,却没有后悔药可以喝,跨出了脚准备直接一走了之,却听到练安在身后幽幽道: “那日的事,你见到了吧?” 温迟青又是一个激灵,跨出去的那只脚又缩了回来,背后竟开始一阵阵的冒冷汗。 他怎么会知道? 难道他看见了自己? 随即,他否定了这个想法。 不可能,他藏得很隐蔽,即使那窗子开了一条缝,在练安和齐妄的角度,应该也看不到自己。 他转念一想,又不敢确定。 练安的脸是正对着窗户的,窗子外面有人影,即使窗子是完全封闭的,就那么一层薄薄的东西,或许也不太能挡得住,万一恰好看到了,也不无可能。 “哪一日?什么事?练安师兄说的......我怎么一句话都听不懂?”他转过了头,故作疑惑。 他打定了主意抵死不认,反正练安就算看见了外面有人,也不能确定就是温迟青。 练安果然上了当,面色犹疑,双目盯死了温迟青,仿佛要从他脸上看出破绽来。 “若是没什么事,我先走了,我还有事要和齐峰主说呢。” 温迟青趁着练安陷入了深深的疑惑之中,转身连忙溜了,一边溜一边寻思,如果这事儿是齐妄发现,告诉练安的,那他现在过去可就真的是大祸临头了。 但是现在看看练安的反应,似乎也不能确定到底是不是温迟青自己,也就是说就算是齐妄告诉练安的,也更加不知道这窗子外面的人就是温迟青,而且,如果真的是齐妄先发现的,那么那一日的温迟青就不能是竖着走出蓝殊峰的。 综上,大概齐妄干那不要脸的勾当的时候,太过于投入了,压根没发现外头有人。 而练安大概是知道外面有人的,只是不能确定到底是不是温迟青。 温迟青看了眼齐妄住处的大门,叹了口气,心道这都是些什么破事儿啊。 “青儿,你今日怎么想起来到我这儿来瞧瞧?” 座上,齐妄那一副宽厚老实的面孔满是温厚的笑容,温迟青这时候再看到,又想起那日齐妄的淫言,反感更甚,强逼着自己忍住。 “我回去把齐叔叔您给我的剑法给练完了,今日是来讨教讨教的。” 他面色骄矜自得,从身后抽出一把青剑横在胸前,做出一副不专业的攻击的姿态。 齐妄目光一闪,一眼看过去,一下子就看出了温迟青那蹩脚的起式,右边的嘴角极快的往下一撇,又很快的恢复了原状,笑道: “好啊,看来你这几日没有荒废了时日,叔叔这就来看看你的成果,莫要叫我失望。”最后两字落下,齐妄的身体就已经瞬间到了温迟青的面前,温迟青似是惊讶的瞪大了眼睛,手中的剑胡乱动了几下,却没有碰到齐妄甚至是一片衣角,他又软绵绵的舞了几招剑法,齐妄这才看出来温迟青的确是照着自己给他的那本剑法学了的,只是废柴毕竟是废柴,这拿剑的手法都不对,更不要说是那没什么用的,完全不到位的招式。 齐妄立在边上不动了,心里头又不自觉的生出了不屑来,目光把温迟青从头看到了脚,更是觉得温甫实这夫妇俩的大少爷除了容貌,浑身上下真的是一无是处。 若不是顾着他的身份,把这眼高于顶的金贵大少爷囚在蓝殊峰后山的洞府里,日日夜夜干那档子事儿,也算是美差一件。 齐妄越想越兴奋,看着温迟青的目光也变的炙热,温迟青自然也感觉到了,手中一顿,正挥着的剑突然不受控制的飞了出去,恰好是向着齐妄的方向。 温迟青面露惊恐,惊呼一声,傻呆呆的站在原地,手还保持着握着剑的姿势,直到看到那剑擦着齐妄的脸飞落了地上,这才抚了抚胸口,喘气道: “齐叔叔,对不住啊,刚刚那剑一时没拿住,差点伤着你,哎真是没想到,原来我已经这么厉害了。” 齐妄面色铁青,暗骂这温迟青是个没有用的东西,连剑都拿不稳,还自卖自夸成这样,也不知道是真不要脸还是真不明白。 “当然,果然英雄出少年,这剑法青儿你已经是练得炉火纯青了。” 温迟青弯腰去捡剑,背对着齐妄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 “那当然啦,以后我可是要出江湖,斩小人的。” 第18章 杨柳青青水平 温迟青满面愁苦的在院子里踱来踱去,还故意弄出了很大的声音,一边叹气,一边在说些类似于‘怎么办才好’的话。 方尘霄在房间里看完了信,正准备烧了,耳朵一动,听出了温迟青弄出来的动静,默不作声的先将信放在烛火之上烧了,清了清灰,这才推门出去看看情况。 “哥哥,你怎么了?” “你说,我们温家是不是要倒了?” 方尘霄眼皮一抽,疑惑道: “为什么要这样问?是有什么人这样对你说的吗?” 温迟青默然无语,过了一会儿才吞吞吐吐道: “不是。” “那你怎么会这么想?” 温迟青面露悲伤,抬头看了眼大饼般圆润的月亮,道: “我昨日让胖婶做烧鸡,她不给我做。” 方尘霄:“......” “还有,我最近长了个子,衣服都不大能穿了,奶娘说暂时没有钱给我置办。” 方尘霄:“......” “我前些天见蓝殊峰的练安手里有一本好看的画本,我想买,奶娘也不给买。” 方尘霄心想这下总算有话接了,一脸天真的不解道: “哥哥,那是什么画本呀?那么好看?” 温迟青面色红了一红,扭扭捏捏的扭着身子,干咳了几声: “哎呀,这种嘛,小孩子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好。” 过了一会儿,又神神秘秘道: “就那种没有穿衣服的画本,一本很贵的那种。” 方尘霄盯着温迟青看了一会儿,笑道: “我真的不懂,哥哥再说得多一点,描述的细致一些,等我以后有钱了,看到了帮你买个几箱,把你书房南面的那个架子都摆满了。” 温迟青一咯噔,卡了壳,连忙摆手,嘴里的话都说不利索。 “不不...不用了,也不是很好看,我现在也不是很想看。” 心里默默流着千行泪,赶紧把话题引回来。 “这几日府里的花销都减了,我担心温府出了什么状况。” “自从我爹我娘去世,府里和天恒的事情都是二叔处理的,你也知道的,要是温家倒了,我们俩的日子铁定不好过。” 方尘霄皱了眉头,似乎在思索。 温迟青在边上看着方尘霄的脸色,试探道: “府里的人越多,需要花销的地方也就越多,我想让一些......” “你要卖掉我?”方尘霄冷着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啊?”温迟青茫然。 “我说,你是不是想要卖掉我?” 方尘霄的脸色更差,温迟青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的眼神,没有了平日里的清澈,反而带了一些不信任和防备,甚至是怨恨。 他完全没有方尘霄所说的想法,刚刚那些所说所为也都是装出来给方尘霄这小崽子看的,他想要做的只是旁敲侧击,看能不能套出一些话来。 他看到方尘霄的反应,知道自己打蛇可能打对了地方,如果顺着说下去,很有可能摸清楚他的底细和温甫景的意图,他却不忍心了。 他立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摇头道: “没有,你不要多想,我没有要卖了你,你是个乖孩子,我卖谁也不会卖你的,我只是突然想吃城北那家的烤鸭了。” 方尘霄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看脚尖,又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循环往复,最后用脚尖蹭了蹭地面,闷声问道: “不是烧鸡吗?” 温迟青:“......” 第二日中午,温迟青果然在桌上看到了烤鸭和烧鸡,还在床头看到了几套崭新的衣裳。 他和烤鸭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的时候,曾巧玉恰好从门口路过,温迟青立刻拦住。 “奶娘,这些......”话还没说完就被曾巧玉打断了。 她一脸‘我不太想和你说话’的脸色。 “方小少爷说您日子过得不好,说胖婶不给你烤鸭吃,让我用二老爷给他的银子给少爷您买烧鸡和烤鸭,哦对了,您床上那几套衣裳也是方小少爷让我为您买过来的,他还说那什么没穿衣裳的画本他不懂是什么,让我帮您找找,我没找着,等下回少爷您自个儿出去的时候您自个儿选吧,奶娘我不知道您喜欢哪种的。” 曾巧玉一口气把话说完了,一转头,发现温迟青正把头埋在饭碗里疯狂的扒着白饭吃,吃的津津有味,泪流满面。 她笑了两声,补了一句: “记得多谢人家方小少爷,那么懂事也是难得。” 温迟青:我造的什么孽啊嘤嘤嘤。 温迟青现在想都不想看到方尘霄。 太丢人了!明明是他瞎编的混账话,竟然被这小崽子一字不落的说给了从小把自己养到大的奶娘听! 这事儿搁谁身上都不能够舒坦啊! 他气得嘴都要歪了,恨不得离方尘霄远远的,偏偏方尘霄这小崽子最近还非要缠着他,并且比之前黏得还要厉害,要他教画画习字,还让他讲故事。 温迟青估摸着这小崽子是摸透了自己不太会拒绝人的脾气,顺着杆往上爬。 他还不能凶,他一凶,方尘霄就一副:你是不是不爱我了想要卖掉我的震惊与伤心欲绝的面孔。 几次三番下来,温迟青果然也就习惯了。 他现在仍是天天提着剑去练,也不避讳方尘霄。 原因是,方尘霄某日非要蹭在温迟青身边撒娇,让温迟青给他讲故事,温迟青不干了。 本来嘛,如果温迟青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初见时那软软萌萌的小方尘霄的模样上也就算了,可是如今的方尘霄也不知道是吃了什么,个子蹭蹭的往上窜,身上的肉也多了些,再加上他总是跟着温迟青在山上跑来跑去,身材也慢慢结实了起来。 他这么一撒娇,就完全没有以前的软萌可爱了啊! 谁像看一个半大的男人撒娇啊! 温迟青身上起了几层的鸡皮疙瘩,抖了抖想要把方尘霄从自己的身上抖落下来,结果方大爷不开心了,黑着脸,又是一副:你是不是想要卖掉我的表情。 这次温迟青没有哄他,起身准备出去平复一下扭曲的心情,结果方尘霄直接威胁道: “你不讲故事,我就把你偷偷练剑的事情告诉温甫景。” 温迟青懵逼了,问: “你怎么知道的?” 方尘霄把温迟青拽回了椅子上,自己一点也不嫌自己烦,跨坐在温迟青腿上,面对着面,得意洋洋道: “去年,你跑步的时候我落在你后面,躲在了树后面看到的。” 温迟青推了推方尘霄的胸膛,把他从自己腿上赶了下去,摆正了脸色,皱起眉头,冷声道: “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情,你没有半点武功防身,万一我出了岔子,伤了你,你都没命去哭的。” 方尘霄歪着头,单手撑着桌子,一只脚勾着温迟青的小腿,面对着面看着温迟青,眼中含笑,左边脸颊的酒窝深深的陷进去,笑眯眯的回了一个好。 这之后,温迟青出去练剑练轻功也就不避讳方尘霄了。 第19章 杨柳青青水平 “青儿哥哥,我和江师兄明日便要出发去京城了,你答应过我要去看的。” 温迟青一回来,气还没喘过来,就见到一个人站在院子里那棵槐树下干嚎,顿时有些头痛。 时间如流水。 两年的时光,也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 春去秋来,夏去冬来。 温迟青甚至都有些恍惚,自己是不是从来没有回来过,这些时日也都是自己的一场春秋大梦。 他回过神,谢雁飞仍然盯着自己看,神情严肃,等着他做一个回应。 他笑了笑。 “自然,我会去看的,二叔已经安排好了,我们明日同你们一块出发。” “你们?青儿哥哥你该不会要带方尘霄去吧?”谢雁飞吹胡子瞪眼。 “是又如何?你管得着?”低哑的男声从身后响起,乍一听还有些怪异,像是介于孩童与□□的嗓音。 方尘霄从院子后的房间里走了出来,跨过高高的门槛时提了一下衣摆,眼神却在温迟青和谢雁飞之间梭巡,带了两分不明显的笑意。 当然,这笑意在谢雁飞看起来就是实打实的挑衅。 “你!你这人怎么说话的?那么不客气?” 温迟青捂着脑袋赶紧溜进了房间里,决定待会儿无论他们怎么闹腾都不出来。 他喝了口水,这才长长的叹了口气,心想这不是作孽吗? 这些年,也不知道是江烨觉得自己没什么威胁了还是怎么想的,也不怎么管着谢雁飞,只要得了空,谢雁飞就往温府跑。 本来只有温迟青自己,两个人倒是相安无事,但是偏偏多了一个方尘霄,偏偏方尘霄和谢雁飞两个人不对盘,见面虽不至于吵起来,但总是针锋相对。 方尘霄喜欢冷嘲热讽,损谢雁飞都不带脏字,也不知道和谁学的。 谢雁飞嘴笨,喜欢干嚎,一般回应的句式大概就是:你怎么这么不客气?你怎么说话的?你再这样信不信我打你? 温迟青明白大部分时候,都是方尘霄挑衅在先,明里暗里说过了许多回,仍然没有什么根本性的用处。 他甚至不明白方尘霄处处与谢雁飞作对的原因,本来嘛,男孩子和女孩子成天吵吵可以用‘打是亲,骂是爱’来解释,可这俩都是那么大个子的男孩子,都快比温迟青高了,吵起来真叫一个鸡飞狗跳,都能把房子给掀了。 温迟青对方尘霄旁敲侧击了一段时间,也没有得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也就懒得再问了,心里琢磨着以后他俩吵起来,自己能躲就躲,不能躲就当没看见。 “少爷,衣物和银两都帮您和方小少爷备好了,明日记得早些起来去主峰,不要误了时辰。” 温迟青接过曾巧玉递给他的包袱,总算露出了一丝笑意。 “晓得啦,奶娘在家不要想我,我很快就回来的。” 他回来到现在,已经三年,这三年里,他基本没有离过家超过一天,天天窝在温府里。 这么算来,这次算是他第一次出远门。 “少爷,您那把剑还是不要带过去了吧,伤着人就不好了。” 温迟青思索了一下,把剑拿给曾巧玉让她收了起来,也没多说什么,摊开宣纸,笔尖染了墨,在纸上绘了起来。 他神情专注,都没注意到曾巧玉已经出去了,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笔下,只手臂慢慢的带动着笔移动,晕染开一副山间水墨。 “此处应当有一叶舟。” 有人拿过他的笔在纸上三两下画出一叶扁舟,上面立了个蓑衣老翁,生动传神,笔法娴熟流畅,这么一看的确是锦上添花。 “吵完了?” 身后那人立刻没了话,鼻尖蹭在他的脖颈边撒娇。 “说话。” “唔,吵完了,一点意思都没有。” “......” 温迟青把笔洗干净,悬在笔架上,又把曾巧玉收拾的包袱扔给方尘霄。 “你的东西自己拿好,明天早点起,我们去主峰和天恒弟子们一块走。” “你不高兴?” “什么?” “你不高兴?因为我和那个呆头雁吵架?” “......” 温迟青心想你知道我不高兴你还当着我面骂谢大侠,一时之间都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见温迟青不说话,方尘霄反倒是急了。 “他很烦,总是来找你。” “我不嫌他烦。” “可是我嫌他烦,跟个小姑娘一样黏黏糊糊。” 温迟青解了外袍搁在椅子上,看了方尘霄一眼,似笑非笑道: “你还好意思说别人?” 方尘霄被噎了一下,面色不虞。 温迟青没空去安抚方尘霄的不开心,一边脱衣服一边道: “你是大人了,不能总是和别人斤斤计较,也不能总是黏着别人,你嫌他烦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有的时候也会嫌你烦?” “你嫌我烦?” 温迟青抬眼望过去,方尘霄站在阴影下,看不清脸色,但是听语气,大概是很不高兴的。 他本准备硬下心肠说是,但又不忍心,违心道: “没有,我没有嫌你烦,只是假设一下,好了好了,你先出去吧,我要沐浴。” 方尘霄没有动,温迟青大概能看出来他的脸是朝着自己的,眼睛也大概是盯着自己看的,想起来自己衣服已经脱得差不多了,顿时有些许窘迫。 “愣着作甚?我要洗澡了,你快出去。” 方尘霄觉出温迟青的语气不太好,这才慢吞吞的往外走,经过温迟青的时候还极其委屈的来了一句: “你遮着胸口作甚?我又不看你,你又不是大姑娘。” 温迟青磨了磨牙,舀了一勺子水泼在方尘霄身后,骂了一句滚。 方尘霄倒是很细心的把门给关牢了,温迟青连忙起身把门上了锁,一边骂方尘霄脑子有点毛病,一边恨恨地搓澡。 第二天一早,温迟青和方尘霄就赶到了主峰。 人应该是都到了,除却一些马车和马匹上的人,地面上还站了许多弟子,有男有女,莫不是精神奕奕,见到温迟青和方尘霄远远地走过来,面面相觑,直到温甫景说了二人的身份,这才客气的打了招呼,各自上了马车。 “你们二人坐后面那辆马车罢,薛峰主带的那辆。” 温迟青不认识薛峰主,却听过他的传闻。 传闻薛峰主面如冠玉,见过他的人都说他不大像江湖人士,反而像是常年拿笔杆子的秀才,柔柔弱弱,身上总有那么几分书卷气。 温迟青果真一下就找到了薛玉。 那是个儒雅的男子,青袍宽袖,发间缚了一根长而宽的青色发带,眉眼间都透出那么几分温文尔雅,许是因为肤色白净,温迟青看不大出他的年纪,只觉得他比旁的人稳重些,也少了几分戾气。 他端正的坐在马上,看到温迟青过来,点了点头,说: “温少爷和方少爷快上来吧,阿雁吵得我脑袋都快炸了。” 温迟青身子一僵,回了声好,掀开车帘子躬身而入。 马车很宽敞,温迟青和方尘霄进去的时候已经有三个人了。 不巧,其中有两个是温迟青认识的。 温迟青心里大呼作孽,默默地往方尘霄那里移了点,嬉皮笑脸的打招呼: “各位安好,在下温迟青,这是舍弟方尘霄。” 第20章 杨柳青青水平 车里坐的那三位,除却一个温迟青不认识的,一个谢雁飞,剩下的那一位算是温迟青的老对头了。 打过招呼之后,马车里这五人都相顾无言,江烨冷着一张脸,谢雁飞左顾右盼,像是想要和温迟青打招呼却又不敢,面生的那个弟子脸上带了些许窘迫,方尘霄饶有兴致的打量着所有人,温迟青则依旧是一副笑脸,有如春风拂面。 “车上的弟子到齐了吗?” 车帘被掀起,马车外站了个白衣弟子手里抱着名册。 “谢雁飞,江烨,吴培,温迟青,方尘霄,都到齐了罢?” 温迟青见没人搭话,这才开了口: “应当是到齐了,劳烦这位弟兄了。” 弟子爽朗一笑,连声道不碍事,这才放下帘子去了别的马车,过了一会儿马车开始行进,伴随着杂沓的马蹄声音,温迟青掀了窗边的帘子往外看,碧云长天,芳草繁茂,骑着马匹的弟子峰主驱着高头大马,相谈甚欢。 他看了一眼,将帘子放下了,拿出曾巧玉给他收拾的包袱,找出一个油纸包,拿出来放在膝盖上。 “吃点,我看你早上没吃多少。” 这话是对方尘霄说的,声音不大,但是车厢一共就那么大,其余的几个人自然也听到了,侧了脸看温迟青这边。 温迟青膝盖上摊着一份糕点,精致小巧的形状,看起来软糯糯的,带了些甜丝丝的花香。 方尘霄伸手捏了一块放到嘴里嚼着,温迟青老妈子一般又拿出水递给他,边拍衣服边骂: “小畜生你就不能吃慢点,全吃到我衣服上。” 方尘霄喝了口水,眼睛斜到车上其他三个人的脸色,吃得更香。 “青儿哥哥,我也想吃...”谢雁飞咽了咽口水,眼巴巴的望着。 温迟青愣了愣,拿着油纸包送到谢雁飞面前。 谢雁飞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小心翼翼拈起一块,小声说: “今天早上要赶路,起得太早,后厨的都还没起,我们都没吃。” 温迟青心下了然,看了眼车厢里剩下的两个,弯了弯眼递了过去。 “两位大侠赏个脸,吃几块?” 吴培感激一笑,伸手拿了一块,边吃边夸,大着舌头夸,夸得温迟青有些不好意思,心想这吴培倒是个好相与的,说话也动听。 和吴培截然不同的,不好相与的,说话也不中听的江烨这次竟也没有冷嘲热讽,说了一句免了,抱着臂倚在车厢壁上闭上了眼。 “这次入京,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温迟青收拾了包袱,听到这话,好奇问道: “这话从何说起?” 吴培摇了摇头,神情有些忐忑: “我虽入了内试,但着实是我运道比旁人好些罢了,若是这次入京遇上了别的门派的弟子,我肯定会输。” 温迟青细致的擦拭去了手上的糕点屑,坦然一笑: “运道好也是好,况且吴兄也在内门待了三年,就算起步不一样,三年的时间,哪里能没有半点提升?别的门派的弟子...也未必就比我天恒厉害。” 温迟青说这话心里也没有底。 他想到三年前内试之前自己听到的那番话,又想起时武曾对自己说的:江湖武林人才济济,浩瀚如烟海,天恒根本算不了什么。 他想到了许多,比如江湖第一第二的少林武当,又比如武林中传得神秘莫测的流云闲散,还有行踪不定,捉摸不透的血月宗。 温迟青从未亲眼见识过,那些刀光剑影与阴谋阳谋都存在于他人口中与书中,反而让他心底升腾起一些莫名的期待与想要一探究竟的想法。 “终归是要去的,倒不如放宽心。” 吴培点点头,似是果真宽慰了不少。 车子走了大概两个时辰终于停了,外面有人吆喝说下来歇息。 于是一个接一个的下车下马。 一家酒楼。 温迟青跳下马车还有些发晃,差点没站稳,好在方尘霄拽住了他的手。 “如何,这一路可还受得住?”温甫景也下了马车,和温迟青碰了面,温声问。 “受得住,就是腰有些酸,脖子有些疼,肚子还有些饿。”温迟青瞎扯了几句,理了理衣服跟着温甫景往酒楼里走,没听到身后的窃窃私语。 “果然是大少爷一个,坐马车还腰酸脖子痛的。”有人嘲讽。 “才两个时辰就这样,这一路有他受的。”有人嗤笑。 “真不知道他来做什么的,耍威风?我可是记得他在蓝殊峰什么都没学会。” “谁知道呢,走吧,进去吃饭,管他那么多。” 江烨跟在后面听了这些话,眉心一皱,张了嘴想训斥,猛然发觉自己的意图,堪堪止住了嘴,沉默着往里面走。 这一行的天恒弟子不可谓不威风。 统一的着装,个个高挑体面,英姿飒爽,几个人一桌一坐,大堂便坐满了一半,有小二走向温迟青这桌,笑问: “几位大侠吃点什么?” 温甫景说了几个菜,要了壶酒,小二一一记下,吩咐厨房去了。 “嘿,瞧见那几个桌子了没?好生气派,也不知是哪个门派的。” “天恒的,其他门派可没有这样的威风,瞧见他们的衣服没?全都是衣锦山庄的,天恒三峰加一个主峰,所有弟子的衣裳都是里面做的。” “啧啧,那可要不少钱呐。” “江湖三门派,最有钱的就是天恒,这点布料算什么?” 习武之人耳力好,大多听见了大堂里杂沓的低语,有些弟子的脸上甚至都带了飘飘然的得色,喝个茶水都神清气爽。 “这天恒的确有钱,但是我可听说,他们的弟子不少,出众者却不多,也不知道这回千门会上能有几个拔得头筹。” 气氛一僵,有些弟子的脸上竟有些挂不住了。 “这你便不懂了,有钱就是大爷,哪里还会想着去精进武学,早顾着享受了,要是我有钱也不受那份累啊。” 这话却是胡扯了,天恒虽不比少林武当,弟子们每天却都是在勤恳训练的,哪里受得了被这样胡乱的泼脏水,眼见着一个弟子气势汹汹的走去,也无人拦着。 “胡说什么?你并未亲眼见着就胡乱猜测,真当我天恒无人?” 之前嚼舌头根那两人也不知是被吓着了还是怎么样,一时之间无话。 “我问你们,哪儿听到的这些传闻?谁告诉你们的?” 那人却笑了,道: “若真相并非如此,这位小兄弟又何故如此在意,莫不是恼羞成怒了?” “你!” “是啊,我看你这模样,定是我们戳中了你的心事,心里不快...” 眼看着那弟子就要拔剑相向,温迟青眼神扫到那两人对视了一眼,眼中似乎闪过了得逞的笑意,心知这事情没那么简单。 “蔺谋,回来!莫要惹事!” 终于,箭在弦上之时,有人叫住了那弟子,温迟青转头看去,见一蓬头垢面的怪人立在温甫景边上大声呵斥那弟子。 说他是怪人并非温迟青心有偏见,而是那男子实在太不修边幅。 身上穿的衣裳又脏又皱,经过仔细辨别,将将能看出来是青碧色的宽袍,大抵是碧霞峰上的人,头发散乱,下巴上的胡须一茬一茬的,如同被什么动物啃过一般,面上只有那一双眼睛能看,乌黑明亮,带了些锐利。 第21章 杨柳青青水平 那叫蔺谋的弟子咬着牙收回了剑,恨恨地回到了席位上,黑亮的眼睛瞪着,狠声道: “师傅,为何不让我和他们对峙!明明是他们欺人太甚。” 那怪人挥了挥手,说一句稍安勿躁,便眯了眼坐了下来继续饮酒,边饮边啜,摇头晃脑道: “无敌宗的大侠真是好本事啊,不除魔卫道,反倒喜欢到处惹是生非,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是不是脑子里填了粪坑的料,熏得自个儿天天分不清东西南北,天高地厚。” 这话说得着实不客气,只见刚刚那两个挑衅的客人脸色都变了,却强忍着继续喝茶吃菜,假装自个儿真的只是两个多嘴的茶客。 “诶呀呀,看来是我说错了,老怪我以为既然有骨气找事儿,那也是有勇有谋,岂料人家根本没胆量承认!真是我有眼无珠,错把小虾当龙王啦!” 温迟青笑了,大厅里一直注意这边动静的人也都嘻笑了起来,除了那两只脸色一变再变的‘小虾’,这整个酒楼的氛围倒是和乐融融,终于那两人再也装不下去,拿了东西灰溜溜的走了,一直无话的温甫景才正色道: “切记,他日行走江湖千万莫要冲动,刚刚若不是于峰主阻拦,这事情传出去便是我天恒欺辱平民百姓了。” 众人心里一想,恍然了悟,于是刚刚那嬉笑的面皮也全变了,纷纷严肃起来,正襟危坐,全无刚刚出来之时的惫懒劲儿。 天晚,天恒这一行人便在客栈住下了,人数虽多,两个人一间倒也刚刚好。 温迟青自然是被安排和方尘霄一间的,方尘霄夜里倒是安分,不打呼噜不说梦话也不踢被子,端端正正闭着眼睛,睡得比谁都安稳。 反倒是温迟青,也不知是不是头一回离家,反而睁着眼睛睡不着,瞪着床顶发呆,也不敢动,生怕惊醒方尘霄。 纵是如此,方尘霄还是醒了,他揉了揉眼睛,揽着温迟青的腰问: “哥哥,你怎么不睡觉?” “认床,睡不着。” 方尘霄撇嘴,手却揽得更紧。 “哥哥你好娇贵,我以前...有的时候都没有床睡觉,铺层草就睡地上。” 温迟青一怔,底下头去看方尘霄,眼睛发涩道: “那冬天呢?不冷吗?” “冷也要睡啊,东家的主人没有床给我们睡,不睡地上就没地方睡啦,第二天起来也没力气干活。” 温迟青哑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好在方尘霄自己似乎也并不需要他的安慰,自顾自说道: “哥哥,我喜欢听你给我说的那些故事,君子端方,大侠济世,人间太平,只是......我以前从未遇到过那样救我于水火的人。” 温迟青更是无话,只是眼睛愈发的涩,涩得他都想拿手去揉一揉。 他侧着脸,哑声道:“其实,这人间百般,大多并非同我给你讲的故事那样,只是我相信有君子端方,予人无求,也相信大侠济世,救人于水火,只是你我还未遇到过罢了。” 方尘霄久久不答话,就在温迟青以为他睡着的时候,突然听得他如同梦呓般的声音道:“我遇到过。” “什么?” “我说,我遇到过。” 温迟青这回听懂了他的意思,偏过了头,了然笑问:“是谁?怎么没听你说过?”见他许久不答,又自言自语:“是二叔吗?是他将你接了回来,也算救你于水火。” 方尘霄闷着声音,似乎有些不太高兴:“才不是呢,才不是他,哥哥你好烦,我现在不想说,等我想说了再说,我要睡觉了。” 温迟青满脸黑线,赌气不让方尘霄揽着他的腰,却完全挪不开他的咸猪手。 方尘霄长得很快,个子已经快和温迟青差不多高了,身板也不像以前那般瘦弱,一双手臂结实有力,箍在温迟青腰上推都推不开,温迟青弄了半天,自个儿都累了困了,还是推不动,这才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日一早起来,还是赶路。 马车和马匹行进,停停走走行了大概五六天,这才到了地方。 当真是从未见到过的繁荣景致,道路宽敞整洁,叫卖声此起彼伏,街边摊上琳琅的货物吃食,店铺门口顶上显眼阔气的店名匾额,运河里悠悠驶过的精致画舫,样样透露着精贵与繁华的气息。 天恒这一行人继续向前行,倒也不是那么出众了,因着来来往往的行人之中也有许多穿着自家门派衣裳的弟子,也大多聚做一群,两方相互见着也会好奇似的多看那么几眼,有的心里暗暗较劲,从穿着打扮到武器配饰上,有些则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暗中测探对方的内力,眼观对方的身形姿态以对比双方的武力。 温迟青倒没有那么蠢,随意的就去探测旁人的内力,眼不旁视,目不斜视的继续跟着大队伍前行,直到一个人拦住了他们。 “请问是天恒派的弟子吗?” 温甫景向前一步,拱手道:“正是,敢问阁下是?” 那人一笑,舒展了眉头。 “在下梅林,家师瞿万金,特派在下来接天恒各位。” 人群里传来了骚动声,只见人人脸上皆是惊讶,激动,或是艳羡的神色,就连温甫景的脸上也带上了些许笑意,他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劳烦梅大侠带路了。” 又走了一段路,直到他们走进了一座院落。 那院落十分的大,周围一片也都是广阔的空地与搭建好的高台,温迟青他们跟着梅林路过空地,径直走入里面的一间阁楼。 说是阁楼,却并不见丝毫狭窄逼仄,反而一入正门,竟然豁然开朗起来,那阁楼里的布局也是十分奇特,温迟青倒是十分感兴趣,多看了几眼,却没来得记下格局便随着人群上了楼。 他心想这些人倒是着急,走得那么快,也不知是去见什么人。 温迟青只隐约记得那瞿万金的姓名,却记不清这人到底是谁,在江湖又有什么名头。 的确是他孤陋寡闻,要说那几年他在温家的日子和黄花大闺女有什么不同,大概要属他的饭量了,吃的倒是很多,曾巧玉的手艺好,水煮白菜也能煮出个御膳房的水平来,以至于他这一路上,对于酒楼里的那些饭菜心里嫌弃得很,嘴上却不说什么。 这也难怪昨晚上方尘霄说自个儿娇贵了。 这么想着,他们已经到了地方,梅林领着他们开了一扇门,那门里面坐着一位老者。 一头油亮的银发,宝蓝色的绸子长袍,腰间垂了一块不知是何质地的红玉,配着红色璎珞与整齐缠在上面的金线更显得精致,那老者一双眼睛和蔼的眯着,看起来不是一个江湖人,反而像是一位精明富足的生意人。 这么想着,温迟青又上前了几步,却在提脚走了三步的时候将将止住了。 他的脚动不了了。 第22章 杨柳青青水平 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压力重压在温迟青的脚上,挪动起来都困难万分。 他有些惊讶,却并不慌乱,他目光打量着其他人,发现方尘霄和其余的弟子都是这么一副艰难的样子。 “甫景老弟近来可好啊?”那老人笑眯眯,状若无意的扫了一圈天恒的弟子。 温甫景笑容不变,从容不迫的跨上前一步,摇头无奈道:“自然还是老样子,只是我肩上担着的琐碎杂事多了不少。” 瞿万金也依旧笑,且笑意更深。 “那倒是要恭喜了。” 温迟青注意着两人的一来一往,只觉得两人话中有话,且颇有玄机,心下细想,又觉不出更加敛藏于内的意思来,只听得瞿万金继续说: “舟车劳顿,各位一路辛苦,阿林带客人下去休息罢,我和温掌门叙叙旧。” 话音刚落下,温迟青便感觉脚下一轻,竟然能动了,其他弟子也是这么个情况,谢雁飞那个呆头呆脑的甚至在原地跺了几下脚,看样子很是新奇,看得温迟青自个儿有点犯尴尬症,恨不得把他直接拽走。 当然,没来得及拽。 江烨一向比温迟青还要恨铁不成钢,他回头见谢雁飞在那儿犯傻,直接把他拽了一个踉跄,跟着梅林和一大帮懵逼的弟子走了。 他们被带到了一个很大的院落,梅林吩咐了几句,大意是让他们自己搭配,两个人一间屋子,然后便下去安排其他的事情了。 人群散了,各自找自己的房间,温迟青向前走了两步,手被方尘霄拉住,他用他那双湿濡濡的眼睛看着温迟青,软着声音道: “哥哥,我和你住一间吧?” 温迟青觉得他说的是废话,斜了他一眼没有理他,找了间空屋子,一边把东西拿出来收拾好,一边理着头绪。 之前在来的路上,那个叫梅林的弟子提起瞿万金的时候温迟青没有记起瞿万金的身份,刚刚在瞿万金的阁楼上,他却突然想起来了。 他之前有在一本书上看到过,若是一个人身体里的内力足够深厚,足以压制住住内力和他差距过大的一群人,只是这样做不仅耗费内力,还容易引发旁人的不满,所以极少有高手这么做,但是江湖上也的确有人是经常如此行事的。 其中之一就是‘万金老板’瞿万金了。 瞿万金家财万千,且自身造诣颇高,据传闻说,他家族中同京城里的皇家也有些说不清的关系,这次的千门会,出资的一方也是瞿家。 不管活在什么时代,这些就足够成为横行霸道的资本,瞿万金此人自成名后,似乎并不准备扬名万里,反而重拾老本,继续当起了商人,他擅长精打细算,也好同人打交道,江湖上的一些生意往来,大多有他瞿家的身影,况且此人也没有做什么横行霸道的事,凡事遇人笑三分,虽有压制旁人内力的不礼举动,也只是他人技不如人罢了,更不会有人去追究。 温迟青却搞不懂瞿万金究竟为什么喜欢这么做。 仅仅是为了示威? 或者,真的是他自己多想了?这江湖上的人,一举一动皆不能按常理来推论? 方尘霄杵在边上瞧着许久,看着温迟青从包袱里把衣物一件一件拿出来铺在床上,又一件一件叠好再塞进去,来来回回了大概五次,他觉得温迟青有点蠢。 于是心想:之前真是他看走了眼啊,竟然会觉得他是个心思深沉的。 又看了一会儿,方尘霄却不再看了,垂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间或看两眼温迟青又立刻缩回了目光,仿佛想看不敢看,过了一会儿,他的脚往前挪了挪,眼睛盯着温迟青脑袋上翘起的一缕毛发,面色纠结,着了魔一般的想摸一摸。 他也摸到了,一边摸,一边露出很舒爽的表情,反而是温迟青,一脸还没有反应过来的茫然。 “你做什么?” “哥哥你头发翘起来了,丑死了。”方尘霄眉头皱起来,一脸嫌弃。 心里却想着,啊啊啊哥哥的头摸起来真的好舒服,脸上的表情也好可爱。 温迟青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抬头回道:“可能我昨天头发没擦干就睡了,真的很丑吗?” “嗯。” 温迟青挫败,张了张嘴,无奈道: “你去帮我找点水洒在我头发上,我捋一捋看看能不能捋顺。” 方尘霄出去了一会儿,端了个小盆进来,温迟青这次仍旧没有反应过来,方尘霄直接捧了一手的水浇在温迟青的头上。 温迟青觉得方尘霄的脑子可能有点毛病。 他快气死了,闭着眼睛都不想看方尘霄,努力的让自己气息平稳,抑制住体内想打人的冲动。 方尘霄这个小畜生,也不知道是故意和他作对还是怎么样,一捧水直接浇了上来,不仅他的头发全都湿透,水流顺着脸流下,脖子和胸前以上的一大片衣料也都湿透了。 他现在大概很狼狈。 胸口一起一伏,脸上也因为气愤染上了几分薄怒,却忍着没有爆发,紧闭的眼睛的弧度很好看,眼睫上挂着细小晶莹的水珠,一抖一抖的,终于还是落了下来,像是哭了一样,方尘霄从来没见过温迟青这幅模样。 他抿着嘴唇,目光看向了温迟青的脖子,湿透的衣襟和□□的锁骨,突然有些心猿意马,他哑着嗓子喊: “哥哥。” 温迟青憋了好久,手里摸索着去找包袱里的毛巾,听到方尘霄叫他,还是没忍住自己不好的语气。 “做什么!” 方尘霄找到了毛巾,却没有递给温迟青,而是自个儿靠了过去,贴着温迟青的腿,手里拿着毛巾,帮他细细的擦,一边委屈道:“我不是故意的,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温迟青哑然,突然什么怒火都没有了,脸上的水被擦了干净,终于能睁开眼睛,他瞧见方尘霄脸上愧疚的表情,心里虽然还有些别扭,却也不生气了。 “我没有生气,你先出去玩一会儿,我换件衣服。” “我不出去,我不认识这里,万一有坏人来把我带走怎么办?” “......” 于是方尘霄就留下了,温迟青换衣服他站在一边看着,温迟青自己没觉得有什么,方尘霄却越看脸越烫,仍是一眨不眨的继续盯着,他的眼睛很亮,盯着人看的时候很专注,他看温迟青脱下內衫,露出了白皙细腻的上身,目光从温迟青的脖子流连到胸前鲜红的两点,气息都不太稳,一转头,推开门就跑了出去,还不忘把门关起来。 温迟青:......可能是尿急吧。 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温迟青早早就睡了,反而是方尘霄,盯着他的背发呆,黑暗里,眸子亮的可怕,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就背过了身,一边压抑着喘息,一边抖动着身子,不知道在干些什么好事。 第23章 杨柳青青水平 两三天的功夫,其他门派的人也都到齐了,这一天就是千门会开始之日。 温迟青和方尘霄两个来围观的也都早早就起了,和天恒其他的弟子一道,来到了武斗的擂台周围。 这里早就站满了人,或三三两两,或成群结队的,虽然混乱,却并不吵闹,片刻之后,三个擂台上都上去了比试的各派弟子。 这三场没有天恒的弟子,天恒众人也乐得站在边上先围观。 这一围观,的确是叫人大开了眼界。 三个擂台上的弟子来自各门各派,身法不同,身形或如鬼魅一般缥缈灵动或如沉钟一般巍然不动,破风声,金属铿锵的碰撞声一齐嘶鸣,只来得及看清交锋之时的火花四溅,待回过神来却是满身冷汗。 这要是自己上去,哪里抵挡得了这五花八门的招式? 于是原先有些轻慢,自认为武艺了得的弟子心里再不敢轻视,心头压着重砣,神色也是肃然,目光紧盯着台上的动作,细想着如何去对招,如何能轻巧的拆招,如何险中求胜。 这武斗开始的快,结束却慢,三场结束了两场,还有一场仍旧在打,只是也大概斗不了多久,台上那两位弟子已经显露了疲态,面色也是不自然的潮红,只是眼神仍旧锐利谨慎,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没过多久,蓝衣的武当弟子显了个破绽,落了下风,摔下了擂台。 围观的群众也纷纷松了口气,擦了擦额上的汗。 “寒山派弟子,池简思胜。” 搜肠刮肚了半天,没想起来寒山派的名头,温迟青便有些诧异,自言自语道:“奇怪,这又是哪一方的门派,没听说过,弟子却好生厉害。” “哥哥,你忘了,你在书上看到过的。” 温迟青更诧异,瞪着眼睛问:“我看到过?” 方尘霄委屈道:“你看到过呀,就药王谷边上那座寒山上的小门小派,没什么名头的。” 温迟青细细想来,似乎的确有这么一个门派,只提过一次寒山,介绍到门派的时候也只是简略的写了创派的先人,门派中的绝技与秘籍,其余便是长篇幅的夸赞寒山隔壁山头的药王谷是如何如何妙手回春起死回生,要不是说明了编者的身份,温迟青简直要怀疑编书的人是药王谷的。 “既是如此,这寒山派经此一会,也算是有些名声了。” “那算什么呀,哥哥你的剑舞得才好看呢。”方尘霄这话说得很轻,温迟青却听到了,心里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 “天下武功,不是好看就能战胜对手的,越花哨的剑法越没什么实际的用处,你这话是夸我还是损我?” “自然是夸。” 温迟青不说话了,擂台上寒山派的弟子走了下来,经过温迟青和方尘霄的时候状若无意的朝他们看了一眼,他也没怎么在意,只觉得现在人那么多,他和方尘霄说的话也有些不妥,便不再多言。 这么一来,他又突然想到,方尘霄向来不怎么看这些武学功法以及门派介绍的书,平时也都是和他学丹青和习字,如若不是仔细观察着,又怎么会知道他肯定看到过寒山派? 越想越心惊,思及方尘霄的身份,又思及那么几年来他们的感情,温迟青觉得喉咙口被什么东西哽了一下,难上难下,连后面的比试都不想看,转身回房去。 方尘霄见温迟青一声不吭的走了,心想自己的确是想试探一下温迟青,想看看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现在试探是试探过了,见温迟青这个反应,却不知为何后悔万分,恨不得时光倒流,不耍那些小聪明,他着了急,大跨步跟着走了几步,却在拐角被一人拦住了。 二十多岁的沉稳少年,一身黑色劲装,腰间挂了一块精致的枫叶形状的镶玉青铜片,分明是刚刚得胜的寒山派弟子。 他神情严肃,将方尘霄带到一个无人之地,小心观察了许久才单膝跪下,低着头沉声道:“少主,长老有话让我带给你。” 再说温迟青,他回去的路上碰到了正和瞿万金交谈的温甫景,他头皮一麻,想要装没看见也晚了,只能笑嘻嘻的问了好。 瞿万金手里把玩着一双精巧玉器,嘴里叼着烟斗,也笑眯眯看着他,温迟青觉得头皮更麻,连手脚都开始发凉。 齐妄见到温迟青的时候也笑,只是那是掩饰丑恶的虚伪慈善,温甫景也笑,虽也虚伪,温迟青却的确能看出来几分善意。 而瞿万金,仅仅是眯了眯眼,面对他的时候总有种被看穿了的感觉。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他按照时武教的方法,掩藏武功和内力掩藏了三年,温甫景没有能看得出来,齐妄没能看得出来,他不相信瞿万金能看得出来。 温迟青向前踏了一步,露出一个纨绔子弟代表性的微笑,吊儿郎当道: “二叔,瞿前辈,若是没什么事,我便出去逛逛了,那边打打斗斗看得我好生没意思。” 温甫景眉头一皱,似要发怒,被瞿万金拦住了,他手里拿着烟斗,指了指温迟青。 “这便是甫实老弟之子罢?过来让我看看。” 温迟青的眼皮子一抖,脚下似乎生了根,重如千斤,却不得不迈着步子向瞿万金走过去。 他不敢过于靠近,也不敢站得太远,走到一个相对安全的位置便停了下来,低眉顺眼。 瞿万金没有多加为难,只是又将烟斗叼进了嘴里吸了一口,又将烟气慢慢喷出,眼中漾起一种怀念的光彩:“两年了啊,也不知何人能再继当年的‘碧波剑’和‘灵蛇仙子’的衣钵。” 温迟青品不出瞿万金的意思,思虑一番,答道:“自然是有人的,天恒的弟子众多,爹娘教过的也不少。” “那为何你却无意?” 温迟青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涨红了脸,磕磕巴巴道: “我?若...若不是之前的师傅说我根骨差劲,我自然也是行的!先前习剑,齐叔叔都夸我天资聪慧,只是现在我都已经那么大了,哪里还学得了那么高深的东西?” “哦?原来如此。” 温迟青哼了一声,眼睛却突然一亮:“我在书上看到过,这世上有一种洗精伐髓的丹药,能改变人的根骨,也不知瞿前辈这里有没有?” 瞿万金哈哈一笑,烟斗里的烟灰都抖落下来。 “若是有,我定然留一份给迟青贤侄,只是老朽活了那么多年,游历各方,传闻也听尽了,的确未曾看到过什么洗精伐髓的丹药。” 第24章 杨柳青青水平 温迟青回了房,额头上和背后都是一片汗津津,心想还好这一身的汗没被那瞿老妖怪发觉,否则又要叫他看出破绽来,他面无表情的盯着窗外发愣。 京城的天,不知为何总比温州晚的早一些,他回来也没多久,红云落日便一齐罩下,窗外的鸟儿喳喳的叫,一只一只往远处的林子里飞,温迟青自个儿都没发觉自己竟有些心焦。 他站起来踱步,踱几步就往外看几眼,没见到想见到的人,便抿了唇背过身继续踱,这么一来一回,他心头却有些不满,咬着牙心想:这小畜生,再不回来我往后便不理他了。 可能也发觉自己这么走来走去看起来脑子有点问题,再走了几步,他便坐了下来,装作心平气和的斟茶倒水,动作倒是优雅,眼睛却还是往外面看着的。 “哎哟,青儿哥哥你在想什么啊,水都洒出来了。” 温迟青一愣,眼睛往下一瞧,果然,瓷杯的水已经满的溢出来了,桌子上一大滩,还有一些正要往他身上滴,他连忙站起身,好歹没再让这身再湿了。 温迟青没回他,谢雁飞也不多问,只当他是无聊,对着门外发呆,自觉地走过来帮他擦了桌子,嬉笑着坐下,面朝着温迟青。 “青儿哥哥,我方才对上了崇回派的弟子,你猜我是输了还是赢了?” 你笑得这么开心,若是输了才有鬼。 温迟青腹诽着,却打心底为他高兴,面上也露出笑意来。 “恭喜了,谢大侠果然武艺高超。” 谢雁飞红了脸,有些欣喜,又有些埋怨。 “我哪里算得上什么大侠啊,他们才是呢,未出天恒之前,我还真没想到他们会那么厉害,有些招式我都未曾听闻过,更不要说是见了,方才也是我险胜,若不是我耗住了那弟子,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找到破绽,我便要丢人了。” “胜败乃常事,哪有什么丢不丢人的,若是像你这么说,我这三脚猫的功夫对上那些名门大派的弟子,岂不是每一场都丢人了?” 谢雁飞一时之间无话可说,回了句“我往后可不能再偷懒了。” 他也确实是开心,又神秘兮兮的说了些见闻,比如京城的宰相不知为何得了癔症,又比如京城的哪个大官去逛花楼,回去就被皇上抄了家。 他说的眉飞色舞,仿佛他自己真的目睹了所有。 “你知道这瞿家的宅子里有些可怕的东西吗?” 温迟青莞尔一笑。 “我知道,我见过。” 谢雁飞一愣,紧张兮兮。 “什么?你知道?还见过,在哪里?” “你说的是不是那种长头发,脸色很难看,看起来像是要吃人的东西?” 谢雁飞连忙点头。 “喏,你身后就有一只。” 谢雁飞虽不相信温迟青的话,却发自肺腑的感觉到身后一凉,他哆嗦着脖子往后看,只见江烨黑着脸瞪了过来,看起来确实像要吃人。 “师师师...师兄,你怎么了?” 江烨走过来,瞥了他一眼,却破天荒的没有损人,反而走进了温迟青的屋子里,也不客气,自个儿就坐下了。 “我输了。” 温迟青:??? 谢雁飞:???!!! 他们皆瞪大了眼睛看江烨,神情之中还带了些惊讶和微妙的恐惧,纷纷觉得这是要杀人灭口的节奏。 “我输了。” 他又说了一遍,神色却不如方才那次那么难看,反而带了些迷茫和痛苦。 温迟青和谢雁飞面面相觑,虽也惊讶,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以为我能赢的,没想到那武当弟子...罢了罢了,说到底,还是技不如人。”他苦涩一笑,端起了温迟青刚倒的水就往嘴里灌,这架势,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喝的是酒,情场失意,要借酒浇愁呢。 “你很痛苦?”温迟青问。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一开始就显露出了脆弱来,觉得再遮掩也没什么意思,江烨回答的也很坦然。 “是,我习了十几年的武,从不曾懈怠,一直在等着千门会,却在一开始就落败于他人,若是你,你不痛苦?” 温迟青摇头。 “我会失意和难过,却不会痛苦,你想得到的太多了,又太自信,如今得不到才会痛苦。” 江烨有些不满了,冷哼一声。 “你懂什么?若你是我便不会这么想了。” 温迟青不与他拌嘴,反而给谢雁飞递过去一块绿豆糕,笑着说:“在这点上,你反倒不如阿雁。” 谢雁飞接过绿豆糕,塞了满嘴,疑惑的对温迟青眨了眨眼。 “阿雁同我说,他赢了旁人是侥幸,往后定不会偷懒耍滑。你输了没错,却只想着自己很痛苦,习了十几年的武,这一落败就功亏一篑了,可是如此?” “没错,但我先前承认了,的确是我技不如人。” “那你可曾注意到究竟是哪一步露了破绽?又是哪个方面真正不如那武当弟子?是内力不如那弟子深厚,或是基本的功夫没有那弟子学的扎实?你只知自己输了,输的很痛苦,却不知赢的那人许比你更刻苦,更早起晚寐,你也知习武一途不易,那凭什么就该是你赢?” 江烨攥着拳头,似是愤怒,却哑然无言。 “还有啊江大侠,你来千门会的目的是什么?赢了众人?让大家对你刮目相看?啧啧,说实话,我也想,谁不想?但你也看到了,我是个废物嘛,当然,我不是说江大侠你也是废物,只是相比较而言,或许你现在应该做的不是发牢骚啊。” 温迟青意味深长的啜了口茶,视线一偏,笑眯眯看着门外方尘霄归来的身影。 方尘霄一回来,见屋子里竟然还有两个人,愣了一下,再一看温迟青正悠闲的喝茶,和他们唠嗑,脸上的表情就不是那么好看了。 “哥哥,你们在做什么?”连语气都不好了。 温迟青抱着臂,掐着嗓子阴阳怪气道:“哟,关心你哥哥我啊?” 方尘霄眉头一皱,不敢拿温迟青撒气,转了视线冷冷的看着江烨和嘴里还在嚼着绿豆糕的谢雁飞。 谢雁飞:???? 江大侠心里头正烦,没空搭理方尘霄这个在他眼里和谢雁飞一个样的小破孩,没多久,他便站起了身,撂下一句‘走了’,便拉着谢雁飞回了房。 现在屋子里只剩下温、方二人,方尘霄心里头舒坦了,往温迟青身边腻,委屈道:“哥哥你都不担心我,我那么晚才回来,你都不怕我被坏人带走。” 温迟青额头的青筋跳动了两下,心里吐槽:你他妈都快长得比我壮实了,还被坏人带走?坏人看都不要看你的好吧? 脸上却一副十分完美的岁月静好的恬静笑容。 第25章 杨柳青青水平 方尘霄是个人精,一双眼睛一直觑着温迟青的神色,自然不会傻乎乎的认为他心情还不错,不过也合该自己倒霉。 他有些苦恼,眉心拧巴,拧成了个结,神色却不敢带着一丝不满,心思百转千回,那张能说破天的嘴,现在对着温迟青,却说不出一句话。 屋子里静了许久,方尘霄终是忍不住,动了动嘴唇,想要继续撒个娇,装个可怜,再道个歉。 他一点都受不了温迟青一直不搭理他,这会让他心里面很烦躁,让他想要摔东西,或者找个人砍两刀。 拖得长长的‘哥哥’二字还没来得及说完,空旷的屋内突然响起一个怪异的声音,生生砍断了方尘霄最后那个‘哥’字的尾音。 那声音微弱,但在安静了许久的屋子里显得尤为响亮。 方尘霄先是一愣,木呆呆地看了一眼温迟青,最后反应过来,一个没憋住笑出了声。 温迟青:“......” 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的面皮终于没绷住,温迟青用尽全身的力气对着方尘霄做了一个恶狠狠的表情,恨不得糊他一脸浆糊。 但显然,由于温迟青脸上明显到让人难以忽略的红晕,这恶狠狠的表情更像是一只炸了毛,虚张声势的小猫崽。 方尘霄连忙挽救,装模作样道: “啊,哥哥你听见了没,我肚子饿了呢,那么晚了都没人送饭过来,不如我去厨房做些吃的?” 温迟青冷哼一声,算是默许了,跟着方尘霄一道去了瞿家后院的厨房。 方尘霄这个人吧,有的时候熊是熊了点,但是这饭菜烧的确实不错,他在温家待了两年,平时没事做也经常和曾巧玉学着做一些菜,现在这手艺基本能和曾巧玉媲美。 灶台里的火烧着,油下了锅,没多久就沸腾了,方尘霄立刻端了手边的菜往锅里头倒,油沾了水分滋滋的响,方尘霄也不躲,把厚重的袖子撩了上去,露出了结实的胳膊,手握着锅铲翻炒了几下,再用勺洒了些佐料和香料,再趁着热度翻炒,那香味立刻就出来了,飘满了整个厨房。 温迟青站在一边看着,心里觉得有些新奇,又向着方尘霄走近了几步。 他不是没吃过方尘霄做菜,只是从未站在一边看过。 可能真是如同方尘霄所说的,温迟青这大少爷当得久了,自己都没发现多了几分大少爷的臭毛病。 比如这水一定要喝热的,不能太烫嘴,更不能半温不凉的。 肉类不能太柴太硬,更不能没熟,否则他吃不下。 鱼虾海鲜河鲜之类,不能有半点腥味,否则他吃不下。 温迟青这些臭毛病他自己不说,只是偶尔几次菜上了桌,有几个菜他一口都没动,方尘霄便知道哪里不合大少爷的心意了,也不拆穿,默默吃完,等人来收走,顺便吩咐了几句,下次同样的菜便不会再有温迟青嫌弃的地方,只是这些,温迟青都不知道。 他向来吃不惯旁人做的饭菜,所以吃食大多是奶娘弄的,后来方尘霄自愿去学,温迟青也以为他是闲的没事干。 “哥哥,你要来试试吗?” 温迟青脸色一僵,立刻要摇头。 “没事的,很简单,你不会连这个都怕吧?”方尘霄握着铲子,一脸揶揄。 说实话,温迟青还真的害怕,光是听到那油下锅的声音他就头皮发麻。 他毫无威胁力的瞪了方尘霄一眼,拍了拍衣服,把宽大的袖口撩到了小臂之上扎紧,自己往前走了几步接过了铲子,像模像样的在锅里翻炒,却总感觉不太对劲儿,那菜炒着炒着便要往外头跑,温迟青觉得自己拦都拦不住。 今天可能是他温迟青气运不顺,他都要把这辈子的人都给丢光了。 温迟青颇觉无奈,也没了兴趣,正要把铲子放下还给方尘霄,只觉肩头一重,腰间被一只手臂环住,拿着铲子的手被方尘霄的手握住,带了些许笑意的声音就在他耳边响起。 “哥哥不要逃啊,不会的话我教你就好,又不是什么难事。”说着便握紧了他的手,方尘霄的手比他大得多,掌心和手指上还有一层茧,贴在温迟青的手背上,让他觉得又奇怪又舒服。 他头昏脑涨的盯着锅里那花花绿绿的东西看,感受着方尘霄□□出来的手臂肌肉贴着自己的皮肤,都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心情。 大概是...欣慰和感动? 虽然听起来非常的瞎扯犊子,但温迟青实在想不出来除此以外,自己还该有些什么情绪。 菜炒好了,方尘霄和温迟青端了回房间,那盘两个人一起炒的菜温迟青极为嫌弃,一口都没动,方尘霄反而吃了个精光,吃完了还对着他笑了笑,摊给了温迟青看,做出一副乖宝宝要奖励的样子。 “......” 温迟青笑了笑,抱着臂问:“你记性倒是很好,光记着我欠着你了?” 方尘霄眼皮一跳,知道这是要翻旧账了,立刻假装没听见,收拾了碗筷,把东西端回了厨房,收拾收拾正准备睡了,却见温迟青坐在床头从包袱里拿出来一小块墨绿色的玉。 那玉两边尖尖的凸出,中间凹陷,弯成了一个月牙的形状,整一块的成色很好,通透无暇,沁了墨绿的地方恍若一片浑然天成的竹林,仔细望进去,仿佛能沁人心脾似的,看起来就赏心悦目。 “前日阿雁让我带他出去玩,刚好在铺子里瞧见的一块玉,我见着有趣便买了,你若是喜欢便予你了,若不喜...” “喜欢喜欢喜欢,哥哥给我的东西我哪里敢会不喜欢。”他一把夺了去,却看都没看,装进了一个盒子中,塞进了包袱里,笑嘻嘻的拉着温迟青上了床。 “哥哥,我也有东西要送给你呢,不过要等我们回了天恒,现在我们先睡吧,我都困了。” 温迟青没多想,褪下衣服便上了床,面朝着墙壁闭着眼睛。 他这几日已经能习惯了,基本闭上了眼睛没多久就能睡着,方尘霄的手臂缠上了他的腰,身子整个都贴了过来,他也懒得管,只当他太粘人。 温迟青意识模糊,眼皮越来越沉。 他嘴里迷迷糊糊的骂了方尘霄一句,也记不清骂了什么,最后的意识是自己的身子被翻了个方向,头顺着抵靠在一个温暖的地方,他蹭了蹭,觉得还挺舒服,也就不挣扎了,终于睡了过去。 第26章 杨柳青青水平 他们是被一阵狂风骤雨般猛烈的敲门声给吵醒的。 温迟青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就见方尘霄一张脸拉得老长,起了身,穿上衣服不情不愿的开了门。 门外是谢雁飞,门里的方尘霄一看,脸拉得更长,谢雁飞登时被吓得不敢说话,一双带了求救信号的眼睛偷偷摸摸望向温迟青,装作若无其事的问道:“青儿哥哥,昨天晚上你们怎么没有去吃饭啊?我和江师兄是后来才到的,以为你们早就吃完了,后来才知道你们没有去,掌门让我过来问问。” 温迟青揉了揉额头,觉得还有些困,却仍是好脾气的答道:“昨日吗?我与阿霄在后厨随意弄了些吃的便睡下了,况且也没人来通知我们,平日不都有人送到房间里来的吗?” “青儿哥哥你不知道吗?昨日盟主一家子都到了,瞿老在正院摆了宴席为他们接风洗尘呢。” 温迟青这才有点清醒,穿好了衣服下了床,疑惑道:“肖盟主?” 谢雁飞趁着方尘霄不注意,从门外溜了进来,笑嘻嘻地回:“是啊,哥哥你忘了?千门会本来就是要盟主来主持的嘛,只不过肖盟主这次有点事,行程上耽搁了一些,昨日才到,你是没有见到盟主他儿子,真是......” “你废话好多。”方尘霄终于不耐烦,一把将谢雁飞推了出去,门一关,任他把门砸的咚咚响也不理会。 谢大侠又砸了几下,终于后知后觉的发现,在方魔王的面前,自己的一切抵抗都是徒劳,于是有气无力道:“青儿哥哥记得去正院用早膳啊,掌门说了,所有弟子都要过去。” 话说完,谢雁飞便走了,估计被方尘霄气得不轻,走路像是砸地一般,咚咚响。 温迟青哑然失笑,开了门出去打水漱口清洗,两个人收拾完了便不紧不慢的往瞿府正院赶。 人大多到齐了,薛峰主恰好看向门口,见到温迟青二人,便挥了挥手让他们坐过去。 这一桌上都是天恒的人,除却几个生面孔的弟子,其余的基本都很眼熟,温迟青看向温甫景身边的一人,觉得眼熟,却着实记不清他姓甚名谁。 那人也注意到温迟青的视线,偏头看来,对着温迟青哈哈一笑道:“迟青侄儿是在看我这个糟老头吗?” 温迟青一惊,又多瞧了他几眼,脑子里千回百转,终是记起了一些什么,更是百般滋味涌上心头,心情有些复杂。 此人乃于归之,碧霞峰的峰主,温迟青曾经总结为怪蜀黍的那位峰主中的奇葩,也是上回在客栈解围的那个怪人,只是如今换了那身破烂不堪的衣裳,洗净了面上的泥尘,嘴巴上乱糟糟的一团胡须也被剪了个干净,整个人大变了个样子,让他认不出来了。 温迟青牙一疼,心道作孽啊作孽,嘴上客气的回了句‘于师叔好’便低头假装认真喝粥。 他和于归之却是有些渊源的,只是之前他没记起来罢了,刚刚听到于归之自称糟老头,他才回味过来那么一些。 那是许久之前,于归之来天恒主峰找温甫实的时候出的一桩子事。 其实本来也没什么,怪就怪当时的温迟青脾气不太好,于归之太不修边幅。 于归之大多数时候的造型都很奇葩,使他看起来像是十几年没洗过澡没拾掇过自己,当然,也或许是真的十几年没洗过澡没拾掇过自己。 反正也合该他倒霉,一进温府便碰到了温迟青。 温迟青当时是个什么状况? 简单点来说,就是能忍也不忍,不能忍直接上手打。 他不认识于归之,本身又有洁癖,看到自家突然闯进来这么一个流浪汉模样的人,觉得自己的审美观受到了侮辱,已经到了不能忍的地步,于归之要进门,温迟青不仅不让,还直接骂了上去,一口一个糟老头,骂得于归之这个才至中年的男人很没面子又无言反驳,灰溜溜地就走了。 说实话,他当时可能确实想要直接上手打的,手下留情的原因不是心存了善念,而是因为瞥到了他衣服面前左一块右一块的斑驳油渍。 后来的事情温迟青不太记得了,只记得当时温迟青肯定是被爹娘训斥了,于归之也再没有来过。 真是荒唐又奇妙的往事啊。 温迟青心里叹了口气,暗自庆幸好在于归之是个好脾气的,当时没和他动手,又默默地想起来那个世界有一句流行语:像你这样的人,绝对活不过三集。 实在是很符合自己的设定呢。 温迟青自嘲了一番,安安静静把粥喝完之后,却见另一张桌上一人往他们这里走来。 一个人高马大的中年男子,美髯浓眉,目若铜铃,一张端方正气的脸,每走一步都如同钟立于地般沉稳结实,气势内力非常人所能及。 见到来人,天恒这一桌纷纷站起身,抱拳作揖,十分恭敬地喊齐盟主。 齐峰先是爽朗大笑了几声,随后佯装责怪道:“那么客气作甚?我光是听你们齐盟主齐盟主的喊,这耳朵都快起茧子飞蛾子了。” 众人皆笑,气氛也轻松了许多。 又见齐峰视线不经意间看向温迟青,面带惊异。 “这位...难道是阿云的儿子?” 温迟青听齐峰的语气,心中觉得那里有些不太对劲,仍是礼貌的回道:“没错,家母正是温州天恒江氏,齐盟主安好。” 齐峰上上下下打量温迟青,铜铃般的眼睛瞪得更大,仿佛失了神,口中喃喃道:“像,真是像啊。” 温迟青站在原地,觉得事情大略是有些渊源的,只是他不知道,所以显得他格外尴尬,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 手心被什么东西软软的挠了一下,温迟青低头一看,却见方尘霄正要拉住他的手,见他看过来便对他眨了眨眼,两个人的手相连,藏在宽大的袖中,又听得齐峰带了些歉意的声音道: “抱歉抱歉,是老夫太怀念故人,方有些失态,各位都坐下吧。” 温迟青敛神坐下,对着方尘霄安抚一笑,手收了收想抽出来,方尘霄却攥得紧紧的。 扫了一眼席上,齐峰与温甫景交谈的正欢,因着盟主在,其他弟子也不敢先走,也都坐在原位上听着,反倒是于归之,频频看向温迟青,虽是一副老不休的玩世不恭的神情,眼神中却隐隐透出了些若有所思。 温迟青一惊,以为他看出了什么,便不敢多有动作,手被攥在方尘霄手里闷了一手汗,方尘霄偏还要挠,还要摸,气得温迟青牙痒痒,恨不得在他手上咬一口。 第27章 杨柳青青水平 “......汝父汝母年轻时,同老夫私交甚好,你是叫做迟青罢?真是个好名字,倒不知你武功如何?” 齐峰问出这句话来,瞿家的大堂有些安静了,至少,天恒这一块的地方是安静了。 谁都知道温迟青这个大少爷,舞文弄墨可以,读书也还在行,武功是真的不行,偏偏还要做一副江湖大侠的姿态,有的时候还偏要背着把青剑装样子,若是这青剑是什么旷世珍宝便也罢了,可又偏生不是什么削铁如泥的宝贝,倒是让许多人暗地里笑过好几回。 特别是蓝殊峰的弟子们,尤其的了解温迟青的‘德行’。 温迟青有那么几天总往蓝殊峰走,也不知是谁传出去的消息,说温大少爷雄赳赳气昂昂的跑到齐妄那里舞了一套乱七八糟的剑法,完完全全叫人辨不出到底是哪套‘厉害’的剑法,只说他舞的剑连大街上卖艺耍猴戏的都不如,结果还沾沾自喜,最后剑没拿稳,还差点伤了蓝殊峰峰主齐妄,末了还自卖自夸,着实可笑得紧。 天恒众人虽不至于在其他门派还在的情况之下落井下石,出声嘲讽,却仍有些或看不惯温迟青大少爷身份或听信传闻的弟子,虽是一言不发,却暗中等着看好戏。 温迟青也想笑,却是苦笑。 他真不知道齐盟主问出这番话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若是有意,他又图什么呢? 他想了想,终还是出声道:“让齐盟主失望了,在下天赋不佳,学艺不精,此番来只是来看热闹的...” 说到这里,他一挑眉,笑道:“我听人说京城这地方,地大物博,景致繁华,衣食住行之处也同其他地方大有不同,我这番前来倒真是见识了。” 齐峰神色有异,立刻便敛了去,摆了摆手,朗声笑道: “你同我那顽劣孩儿一般,对这些粗鲁汉子舞刀弄枪的行径不感兴趣,想必是偏好舞文弄墨罢?也好也好!这江湖武林,虽侠客众多,但当今朝廷却是盛行读书为重的,你这般的读书人,也是吃香的。” 温迟青心下好笑,心想这齐盟主倒真的是一个爽朗的,他自己还什么都没有说,他却已经对自己有了那么大的自信了。 齐峰的话刚说完,却听得堂内角落一个细弱却阴阳怪气的声音道:“他哪里能和少盟主比,少盟主可是文武双全的,哪一样拿出来不是顶好的?” 这声音确实不大,但鉴于这里坐的都是一帮对声音极为敏感的武林人,再加上齐峰的话说完后,大堂里安静了一段时间,所以包括几个丫鬟仆人在内,基本都听到了这句话。 登时,齐峰和温甫景的脸色就不对了,反倒是温迟青,轻笑了一声,在方尘霄的手心轻轻挠了挠,对着他唇语稍安勿躁四字,便再也不多言。 “阿然,你在胡说什么?” 却是齐盟主亲自开口训斥了。 温迟青看向那人,见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眉目清秀,细眼细眉,乍一看是个可人疼的,只神色间带着的那点骄矜与目中无人让温迟青有些牙疼。 他想,倘若自己之前在天恒都是这么一副眼睛长到天上的样子,那倒真的不怪天恒那帮人看不惯自己了。 真的!忒辣眼睛!估计那帮人要不是碍着自己是温家大少,都要直接撸袖子上手怼了! 同理,这幅欠扁的模样在这少年身上也是一样让人控制不住的想要打上去。 那少年猛地听齐峰发难,先是一怔,却又觉得自己没说错,不服气道:“我哪里胡说了?本来就是嘛,你看这个...这个...”少年走过来绕着温迟青走了一圈,神色颇为嫌弃,又找不到什么形容词,便略过了继续道:“反正就不如少盟主。” 温迟青想这家伙可能是在家中刁蛮惯了,拿无礼当可爱,拿霸道当有真性情,以为惹人注意,殊不知惹人注意倒是真的,只不过明眼的人一眼便能看出什么是有个性,什么是真粗鲁,只会更加鄙夷罢。 他也不生气,安然的敲了敲桌子,笑眯眯目视着那少年,方尘霄歪了歪头看着温迟青,又偏了下看向那少年,似乎毫无波澜。 齐峰一皱眉,拍了拍桌子,是发怒的前兆。 “我早就说了,这次千门会让你不要跟来,你偏偏要来,平日里在齐府油嘴滑舌,哄得你师娘和我开心得很,现在到了外头怎么净说这混账话?快些!给我向迟青侄儿道歉!” 那少年咬牙,恶狠狠瞪了温迟青一眼,抱着手臂看向了另一边,就是不说话。 得,莫名其妙又得罪了一个人。 温迟青无奈的想着,终于悠悠然开口,语气轻柔道:“我倒是无碍,不道歉也罢,又不会少块肉,只是在下想问一问,这位小侠士姓甚名谁?又是哪一派的人物?” “本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齐未然是也,你问我出自何派?我乃盟主门下弟子。” “哦?那么厉害?那请问,文武双全的是你还是少盟主,在下刚刚未曾听清,还请阁下重述一遍。” 齐未然磕磕巴巴:“自...自然是我师兄。” 温迟青微微一笑,捧着下巴道:“如此?那...还是请阁下闭嘴吧,大早上的嗡嗡叫,自己倒是真不嫌烦。” 这话一出来,众人神色各异。 齐未然是一脸的吃了屎的绿,估计在家中从未被人用话堵回去过,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反驳些什么。 温迟青仍是雷打不动的淡定样,方尘霄也很配合,只是一只手更加不老实,伸到了桌子底下,搁到了温迟青的大腿上。 齐盟主的脸色也正常,神色稍缓,对着温迟青歉意一笑。 反倒是天恒的那帮人,都是一副‘我们早知会如此’的高深莫测样,或是‘啊哈哈跟温大魔王比你还嫩了些’的快意样,抑或是‘虽然温大少很可恶但是看到齐未然被怼了心里面竟然很爽’的复杂神情。 “早膳也用过了,齐盟主,各位掌门峰主,在下就先行一步,这回来京城衣服没带够,这就去置办些新的,告辞。” 于是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连方小魔王都被留在了原地。 温迟青一出门,脸色就不对劲了,趁着没人,赶紧弯下腰在腿上抓了两把。 他大腿怕痒,虽然隔着好几层布料,方尘霄这小兔崽子也没故意挠他,但他就是完全忍不住,又怕有人看出异样,这才赶紧出来了。 温迟青一边咬牙,一边往瞿府外头走。 没衣服穿了是真的,他带的衣服不多,却刚好够穿,没想到那么快就弄脏了两套,而且这几日京城的天气不太好,虽没下雨,却一直又闷又湿的。 路上行人来来往往,温迟青看到一家成衣店,眼前一亮,大步便跨了进去。 第28章 杨柳青青水平 那家成衣店外头看是没多大,只那高高悬起的匾额似乎比别家更阔气,上头题了‘洞天衣庄’四字,四个大字气势恢宏,仿佛凝了万钧之力,也能看得出起落皆平稳,一气呵成,整体看上去让人分外惊艳,是个出自大家之手的。 温迟青往里走,心道这家店倒也没有辱没那匾额上的题字了,这内里果然是别有洞天。 刚进去是一方狭窄之地,两边站了两位迎客的小童,再往里走个几步出现了一个交叉口,温迟青左右看了一眼,有些摸不着头脑。 反倒是左边的小童见温迟青有些窘迫,嬉笑着开口了。 “客人,你左手边是男客人的地方,右边是女客换衣服的地方,可千万莫要走错了。” 温迟青也笑,转过头对着那小童抱拳道:“多谢了。”便往左手边去了。 见他进去了,右手边的小童立刻责怪道:“你作甚要骗那位客人?万一他出来打骂我们,或者直接告了状,那可如何是好?” 左面的那小童撅起了嘴,无所谓道:“我又没说错,左边确实是男客人的地方啊,只是今天不接客罢了,谁让他那么笨,门外都贴了告示了,他自己不看又不怪我,况且看他的样子,也不像什么有钱有势的,分明是个刚到京城的穷读书人嘛。” 右面那小童气愤的跺了跺脚,嚷了一句‘迟早要被你害死’便赌气不说话了。 再说温迟青。 他越往里头走越觉得奇怪,因为一路上没见到半个人影,无论是客人还是店家。 莫不是这家衣庄生意不太好?所以连掌柜都去睡懒觉了? 他摇了摇头,正准备出去另寻一家成衣店,余光却瞟到了一个人影,心头大喜,直接走了过去。 就在那么一刹那,一根银箭陡然飞出,尤为迅猛。 温迟青只来得及看出那箭头上泛着的寒光,眼睛一闭,却不躲不避,任那根飞箭从他脸颊一擦而过。 说不心有余悸是假的,更多的却是恼怒。 分明是开店做生意的,何故却要如此戏弄于客人?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那戏弄人的人便走了出来,对着温迟青冷声道:“何人擅闯扰我?没看到外面的告示吗?” 告示? 温迟青想了想,只记得这家衣庄外头的门上的确有一张纸,只是那纸半落不落的,他也没在意,以为是哪个幼童无聊糊上去的。 思索了一番,他还是诚恳道:“不好意思,没看到。” “......” 屋子里有些黑,衣料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那人秉烛而来,温迟青这才看清他的面目。 一个年轻人,玉冠乌发,眉目深邃,轮廓英挺,一见便是个翩翩江湖少年郎。 “刚才那箭,你为何不躲?” “又伤不了我,我为何要躲?” “你是江湖人?” “江湖人算不上,顶多算半吊子的。” 温迟青看着那人将四处的灯都点亮了,四面的景致才显现出来。 果然是个衣庄,四面挂着的都是款式各样的衣服和料子,温迟青扫了一眼,心中叹道果然是京城,有些料子真是他也从未见过。 事实上,温迟青没见过真的非常正常,他平时对吃的很讲究,对衣服却没那么大的讲究,衣柜子里搁的几套衣服穿了洗洗了穿,都发白了他都懒得让人下山买。 他打量着四周,殊不知那青年也在打量他。 烛火憧憧,温迟青恰好站在烛光边上,他生得好,眼若秋水,长相清俊,唇角又一向带着笑意,那人心头一动,移开眼睛不再看。 “你要买什么样的?掌柜的不在,我可以帮你看看。” “普通的就好,请问有现成的衣服吗?在下这几日来京城,换洗的衣服带的少了,有些还没干透。” 温迟青把自己的尺寸报给了他,那青年便搬了椅子回头去翻,温迟青也不闲着,四处溜达,偶然看到青年刚刚待的地方有一张书桌,上面摊了笔墨纸砚,三四张铺好的宣纸上,大字苍劲有力,一撇一捺犹如行云流水般顺畅自然。 “外头那匾额上的‘洞天衣庄’四字也是你写的罢?” “是我题的。” 温迟青忍不住赞道:“笔锋锐利而不失自然,确实是好字。” “你是读书人?” “不,半吊子的。” 那人笑道:“怎么什么都是半吊子的?那你有什么是全会的?” “吃喝玩乐。” 那人笑得更欢。 “你是说,你本人是个纨绔子弟?” 温迟青也笑。 “正是。” “我看你倒不像,纨绔子弟不都穿金戴银,锦帽貂裘,样样显摆,你这一身,我还真看不出有纨绔子弟的样子。” 毫无窘迫之色,温迟青笑呵呵道:“你又怎知我不是因着吃喝玩乐败光了家产?” “那你还有钱买洞天山庄的衣服?” “自然是有...等等...” 温迟青翻了翻袖口,又摸了摸腰间,无奈一笑道:“忘带钱了,先赊着可以吗?” “......” 那青年无言,手里拿了几套衣裳跳下了椅子,往温迟青胳膊上一搭。 “先去试试吧,钱的事情待会儿再说。” 于是温迟青便进了试衣服的地方,试了五套,终是定了两套下来。 最后那一套温迟青还没来得及换掉,是一身墨绿翠竹的交领直裾长衫,白色交领里衣,直裾的外面套一件青纱的大袖衫,整体一看,那层层叠叠的衣裳有些隆重的质感与层次感。 他有一些读书人温润的气质,韵味气度却又有些不同,有些缥缈,让人琢磨不透,青年也说不出,只觉得有些叫人移不开眼。 “如此,我便立个字据,你到时差人来城西瞿府找我,报我温迟青的名字便可。” “你是来京城千门会的?” “正是,借纸笔一用。” 温迟青问过之后,便拿了笔架子上的毛笔,悬腕点墨,沾匀了便在纸上立下了字据,最后吹了吹,待它干透,这才递给了青年。 那青年手中拿着字据,更是有些讶异,心中对面前这人的兴趣更甚,抱臂道:“温兄说你自己是个半吊子的读书人和江湖人,又说自己是个纨绔子弟,我却有些弄不懂...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有这一手好字。” “献丑罢了,阁下才是大家...对了,敢问阁下,东边墙隅挂着的是什么料子?” 青年也抬眼看去,哈哈大笑了两声道:“温兄是个有眼光的,那是冰蚕织做的丝,坚韧无比,刀枪不入,只是要费些钱财。” 温迟青敛眉轻笑。 “可否请阁下帮我和掌柜的说一说,用这冰蚕丝做一套里衣,尺寸我写给你,等做完我来拿,定金也先赊着,可以吗?” 青年心想:你知不知道整个京城,冰蚕丝只这一家衣庄有,平日里也都是当做镇店之宝挂着的,平白无故根本不会拿出来卖。 口中却大方道:“当然。” 温迟青拎着衣服走了,那青年还若有所思的望着他的背影,有些低落的思忖道:我什么时候竟变得这般普通了?临到最后,他都没想起来问我姓甚名谁,又是什么身份? 又从袖中拿出温迟青给他的字据看,烛光下,他眼中浮现出笑意来,又想:罢了罢了,反正马上还会再见,温兄,你可要做好准备啊。 第29章 杨柳青青水平 瞿府别院,一个偏僻的角落里响起了一个男子的声音,虽然是压得极低,细细听来却仍能听得出来是之前那寒山派弟子的声音。 “少主,千万莫要因着私情而...” 另一人似乎是知道他要说些什么,极其不耐烦打断了他的话。 “闭嘴,我心里清楚,我想做什么还用不着你多管。” 话是这么说,池简思却已经放下心来。 他们这个小少主嘴巴很毒,看起来也不太好相与,做事也极其的随心所欲,但是保证过的事情基本不会出半点差错。 “那...少主,若是拿到了那东西...” 阴郁的少年面无表情,偏了视线看向了远处的竹林,目光无半分波澜。 “我知道,我会赶快回来,不会耽搁。” 那厢温迟青出了衣庄,顺道往门上一看,果真看到了那张歪歪扭扭的告示,大概的意思是说今日有重要的人来访,洞天衣庄暂不接男客云云。 他见那告示都快掉下来了,手有些痒,往前走了两步扶扶正,又用力的按紧了四个角,让浆糊沾得牢些,这才满意的走了,背影极其潇洒,仿佛一个做了好事不愿意留名的侠客。 门内接客的两个童子扒在门口看,看得眼珠子都快落下来了,估计是从未见过这样子的人。 他回去的时候刚好赶上吃午饭,瞿府的小厮端了两人份的饭菜到房间里来,温迟青恰好想到昨日的时候,并无人通知他们到何处去用膳,便顺口问了那么一句。 那小厮被叫住,也没有惊慌,低眉顺眼道: “回禀公子,是我的失误,昨日下午我头有些昏,睡过了头,便没来得及通知二位。” 温迟青了然,大度的挥了挥手让他下去多休息休息,自个儿净了手拿起碗筷开始吃饭,吃完了饭,闲下来也没事情做,方尘霄也不知去了哪里,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 他想了想,终是站起身,准备去找一找。 比武场的比试已经开始了,已经是第二天,各门各派的一些弟子已经被刷了下来。 各种令人眼花缭乱的兵器交接碰撞,发出嘶鸣声,夹杂了比试台下弟子的或兴奋或激动的叫喊,揉成了一团,热闹得很。 温迟青眼见着一个弟子不敌,被打下了比试台,还是挣扎着站了起来,朝着台上赢的弟子抱了抱拳,待评判的弟子宣布了胜负,这才落寞的走了。 话说起来,这千门会的比拼,说残酷也残酷,若是说不残酷,也是有很多人认同的。 前者一说,因为来参加千门会的大多是初出茅庐的弟子,大部分都想借着这千门会扬名万里,日后在这江湖行走也方便些。 事实上,的确来的都是各门各派千挑万选的弟子,平日里在自家门派里也都勤恳,苦练不辍,若不是门派里拔尖的,还真来不了。但毕竟年轻轻轻,未曾受过多大的挫折,再加上参加千门会的机会本就难得,自然看得极重,无论输赢,皆是能引起巨大波澜,若是求胜心更强些,便是要被成败所左右。 后者之说,是因为有些弟子心性极佳,虽也看重,却没有其他弟子那么大的求胜心,所以胜负对他们来说反倒是无所谓的,这些人更看重的是武斗中的见识与提升。 或有一些早在江湖中历练过的,更是不在意输赢成败,输了潇潇洒洒的走,赢了也最多是一笑而过。 君子不争炎凉,需知也是历练的久了,成败输赢看的多了,或是心性上本就略胜他人一筹。 见的多了,便不在意。君子凉薄,说的也是这个道理。 温迟青走过比武场的人群,没找到方尘霄,反而又见到了瞿万金、齐峰、温甫景他们。 他们坐在几个比试台之间高高砌起的台子上,瞿万金和齐峰坐在中间,其余的掌门和峰主在两边坐着,目光梭巡在几个比试台上,偶尔点评几句,自家门派的弟子赢了便露出笑意来,输了也不恼羞,评判几句过失之处便罢了。 齐峰视线一转,恰好看到了下面缓慢行走的温迟青。 他对这个孩子有些莫名的好感,或许是因为他是江彩云的亲子,样貌也和江彩云很相像。 他年少时倾心于其母江彩云,两人的家族也是世交,二人算是青梅竹马,感情也很亲密,只不过后来江家没落,举家迁移到了温州去,这才分开了。 直到当时齐峰所在的门派发给他一条任务,要求他去斩杀当时恶名鼎鼎,逃窜到温州的恶僧了然。 那是在追杀了然的途中,当时情况极为紧急,他追踪了然到了一个荒郊野岭处,一直隐匿着行踪,准备等了然懈怠下来再现身,一举制伏。 可惜天不遂人愿,齐峰还没来得及现身,就看到了然从一个破茅屋中拉扯出一个瘦弱的小女孩,了然大刀在手,高高举起,竟是要大开杀戒的意思! 齐峰一惊,便什么都顾不得了,立刻现身与了然缠斗在一起。 恶僧了然出身少林,少林的心经功法精妙深奥,如若能够静下心来钻研琢磨,取得突破,便能大大的提升修习者的内力。 了然的内力十分深厚,虽没有到深不可测的地步,但对当时的齐峰来说,算是一个巨大的鸿沟。 他堪堪抵挡住了然的攻击,虽不至于被了然击杀,却也难反击,二人势均力敌之下,了然的内力又更胜一筹,就在齐峰要抵挡不住之际,耳边传来破空声,竟是有人来助齐峰了! 这人便是江彩云。 乌发黛眉,朱唇雪肌,眼含秋水,使一根乌黑发亮的长鞭,灵巧自如,一下子甩出去,迅猛似雷电,和了然的大刀交缠纠葛在一起,齐峰猛地减轻了压力,也不放弃机会,长剑刺出,逼得了然节节后退,抵抗不得,最终似癫似狂的大叫一声“人多欺我,我也算不得输,只求你们照顾好秋姑娘。”便被斩于剑下。 秋姑娘便是那瘦弱的小女孩。 齐峰这才知道,那恶僧举起刀竟是想要割了那女子身上的绳子的。 他有些不是滋味,又觉得疑云重重,待回到门派后,师傅开解说:到底那恶僧伤了那么多性命,你杀了他也算是为民除害,为少林铲除异己,何故在意那些微末细节? 在意吗?齐峰说不清楚,只知道直到现在,他都还念着了然死前的那个眼神,似是解脱,又夹杂了些许遗憾和不舍。 再说重遇江彩云。 多年不见,齐峰再遇江彩云,心头更多了些悸动,只是那时佳人已经心有所属,齐峰只能满怀遗憾的告别,后来齐峰娶了亲,那份心思才埋藏了起来,后来便很少见过江彩云,也不主动去了解她的消息了,直到他们夫妇突然逝世。 坐在比试台之上的齐峰看着下面的温迟青,想起温氏夫妇皆已不在人世,心头更多了些感概,对温迟青也多了几分怜惜,不禁长叹了口气。 第30章 杨柳青青水平 温迟青晃晃悠悠,不知不觉便来到了一个荒僻无人的院子之外,他眼睛一尖,见院中门口一人的背影正是方尘霄的,便快走了几步走了上去,张口欲呼,岂料前方突然飞出来一个黑衣蒙面的人,手握长剑,再凝神一看,那长剑上寒光闪闪,剑尖抹了一层白色的粉状物,分明是淬了毒。 此时方尘霄离着那黑衣人最近,温迟青见那长剑直冲冲的朝着方尘霄刺去,却是想也没想,从地上捡了一根结实的长树枝,迅速飞身向前,手腕用力,借着巧力,一下子带偏了剑刺去的方向,自己飞速的带着方尘霄后退了几步,挡在方尘霄之前。 虽是没伤着人,但树枝毕竟是木头芯木头身,对上了那铜筋铁骨、砍在石头上都能砍出裂缝的剑,自然也承受不住,啪的一声就断成了两截。 方尘霄却似没反应过来一般,一脸惊愕。 此时的情况容不得他们二人多想,黑衣人见一击不成,自己竟还被一个看起来文弱不堪的小子给摆了一道,心头起了怒火,提着剑再击,温迟青面带肃容,冷着脸从背后变戏法似的拔出了一把剑,方尘霄仔细一看,正是他在天恒经常使的那把看起来就很穷酸的青剑。 方尘霄:...... 来不及多想,温迟青决定先发制人,身形矫健若游龙,一跃而去,和黑衣人纠缠在一起,长剑撞击发出令人牙酸的兵刃交接声响,猛地迸溅出激烈的火花,黑衣人却是没想到温迟青那么难缠,竟要他费那么多功夫,心下着急,更是发了狠,手腕的力道大了些,温迟青与人对战的经验极少,几乎等于零,此时一来就是个招招要取他性命的,虽面上不带半分焦躁与紧张,实则额上与背后都沁出了汗水,正要不敌之际,身后传来一个声音道:“温兄,我来助你!” 只见一人衣袂翩跹,手中执一把制作精巧的扇子,迅猛的加入了温迟青与黑衣人的战局,黑衣人不蠢,知道自己已经毫无胜算,一咬牙,往二人之间扔了个东西,便有一大团污浊烟雾散开来,自己借着这团烟雾,使了个轻功溜了。 “咳咳...好在没毒,温兄你没事吧?” 温迟青捂着鼻子和嘴艰难的摇了摇头,待烟雾散去还有心思开玩笑。 “那么着急便来找我要钱?难道还怕我跑了?” “哈哈哈,温兄说笑了,在下来这里可是有别的事要做。” 没人注意到,一直在温迟青身后的方尘霄默默地的收起了手心里藏着的细小银针,隐去了眼中的阴郁,走向温迟青,委屈道: “哥哥,刚刚吓死我了。” 他的目光从温迟青的脸移向他的手,惊讶的发现温迟青的青剑又像是耍把戏一般,突然就没有了。 里头的动静太大,外头有人听到了动静立刻也往这边赶来,听到杂沓的脚步声,温迟青低声道:“烦劳阁下不要将我同那黑衣人打斗的事告诉旁人,只说阁下你一人击退黑衣人便可,在下先谢过了。” 青年虽是不解,仍是点头答应了。 方尘霄站在一边,见温迟青不搭理他,神色也不是那么好看,便知哥哥是生气了,而且这次生的气,可能还不太好哄。 很快就有人迅速赶来,是几个蓝布衫的弟子,应当是浩气宗的弟子,见到里面的情况,面色有些惊异,温迟青问了问,这才知道这院子原来是瞿府安排给齐峰的住处。 江湖盟主的屋子突然出现危险的黑衣人,那么这件事情就有些非同小可了。 很快就有人去通报了瞿万金和齐峰他们,一行人眉头紧皱,面色肃然匆匆赶来,见到院中一片狼藉,气氛更是紧张,齐峰扫了一眼在场的弟子,看见青年的时候神色突然变得讶异。 “阿意,你怎么也在?” 齐非意的声音有些无奈,往前走了两步道:“在那里待了一上午,无聊了,回来看看。” 齐峰也不追问,点头道:“也好,恰好迟青侄儿也在,你们年轻人之间也有的聊,现在说说,刚刚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温迟青拉了拉方尘霄的手,示意他不要露馅,方尘霄回握住,顺便吃了豆腐,这才慢慢吞吞走出来。 “刚刚我路过这里的时候看见一道黑影溜进了盟主的房间,我有些好奇,就在门口看了一会儿,后来哥哥来找我的时候,恰好那个黑衣人出来,看见了我们想要杀人灭口......” 方尘霄话没说完,齐非意便接口道:“对,我那时候也刚好路过,正见到那黑衣人拿着剑想要杀害温兄,随后我便同那黑衣人打斗了起来,那人不敌我,扔了个烟雾丸溜了。” 瞿万金在一旁听着,这时候才出声道:“那这位方小兄弟,你在门口看到那黑衣人在盟主屋内做了什么?” “好像是拿出了一个纸包,我站得远,也没看清他撒了些什么东西在盟主的枕头底下,被褥里好像也有。” 瞿万金和在场的几个掌门面色难看的很,反倒是齐峰,无所谓的摆了摆手道:“先进去看看罢。” 众人跟着齐峰和瞿万金进去了,瞿万金从怀中掏出一副材质特殊的手套戴上,捂住了口鼻,用自己的烟斗掀起了枕头和被褥,一帮人站在齐峰的床铺边上仔细看去,果然发现了一层不明显的粉末,那粉末极其不易察觉,要不是那么多人睁大了眼睛看,估计真没人发现。 “注意别吸进去,这东西有剧毒。” 瞿万金提醒了这么一句,对着身边的一个弟子吩咐了几句,那弟子便跑了出去,没多久便提了只威风凛凛的大公鸡回来。 “后厨的金婶给的,不知道符不符合瞿老的要求。” 瞿万金颔首,将烟斗递给了边上的人,自己接过那只剧烈挣扎的大公鸡,顺手就把它扔在了床铺之上。 众人慢慢瞪大了眼睛。 不是惊讶,而是惊恐。 瞿万金说的没错,果然是剧毒。 只见那只公鸡的身上似是被什么东西烧过一般,皮毛变得焦黑,迅速蔓延了全身,它叫的凄厉,仿佛声带被撕裂,没过多久,那一整只鸡便只剩下了一具骸骨和零碎的几根焦黑的毛。 “灯烬!到底是何人要下这种穷凶极恶的毒!实在是...实在是太恶毒!” 灯烬便是那细小粉末的名字,众人不语,一些心理素质较差的弟子的脸唰一下就变白了,温迟青想起刚刚那黑衣人的剑上,似乎也沾了那阴毒的粉末,若是他没来得及去挡那剑,那方尘霄的下场...... 他已经不是有点后怕了,脸上的颜色褪尽,连嘴唇都一片惨白。 第31章 杨柳青青水平 瞿万金立刻吩咐了下去,让家中的守卫去每间房内以及一些偏僻之处严密搜查之后,又加强了巡视,脸上的神色才稍稍安稳下来。 等到所有人全部从齐盟主的屋里面出来的时候,天色也不晚了,再加上有许多弟子也是上午刚刚比试完,还没来得及用膳,更没来得及休息,于是各自纷纷回了房间,瞿万金自己也知今天这桩子事儿挺折腾人,特别是刚刚在屋里目睹了那剧毒‘灯烬’活生生腐蚀了那整只活蹦乱跳的公鸡的一些弟子,那些还都是些毛头小子,可能武功是不赖,但毕竟没什么见识,门派的大门都没出过几回,更不用说有多了解江湖险恶了,估计要不是没有今天这桩事儿,都还以为日后闯荡江湖会是顺风顺水的。 想到这里,瞿万金在帕上沾了点水,慢慢在烟斗上擦着,眼睛却眯了起来望向窗外,眼中透露出一些不屑。 今天温甫景那侄子也在场,果然是个深居简出的少爷,见到那只鸡瞬间变成白骨的画面,吓得脸色都发白了,亏得温甫景还嘱咐他多注意他那个侄子一些,没想到无用至斯。 上回自己也探过了,那小子的内力有是有一些,却是浅浅一层,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平日里花拳绣腿的耍耍样子倒可以,却难以有什么建树。 他没有摸过他的骨,也没用内力去试探那小子的经脉,只因温甫景和他说过,温甫实与江彩云在温迟青幼时便请来了一个摸骨探经的大师来测过温迟青的经脉骨骼,结果很糟糕,但有意思的是,如了很多人的意。 现在瞿万金的府里,他的眼皮子底下出了这档子事,虽没有伤亡,但事情的本身就非同小可,还是意欲杀害武林盟主的大阴谋,他也没那个心情多去观察温迟青,现下最重要的还是尽快找出那黑衣人。 瞿万金一贯如同老狐狸一般精明狡诈,此时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想不清齐峰到底招惹了哪门哪路的对手。 齐峰这人树敌不多,手上虽也沾了不少血,但杀的皆是大凶大恶之徒,有心报复的人也在早几年,齐峰还未当上盟主之时便出来了,也不会隐忍到今年的千门会上,还用如此低劣恶毒的手段。 他心中罗列了一些可疑之人,一个个排除,再逐一斟酌,思考了良久,仍然没什么头绪,想着明日再去问问齐峰本人。 温迟青的院内。 “温兄可还好?我瞧你的脸色似乎不太对。” 温迟青摆了摆手笑道:“齐兄不必担心,我没什么大碍,估计是中午没怎么吃饱,只是......我倒是不知阁下竟是齐盟主的儿子。” 齐非意窘然。 “我并非故意欺瞒......” “我知道,在下也未曾责怪于你,只是有些惊讶,先前听闻齐少盟主文武双全,之前见识过了你的字,的确是大家手笔,今年又有幸见识少盟主的武功,着实大开了眼界。” 他的语气很轻松,还带了些揶揄,却不是在恭维或夸张。 齐非意的轻功与武功,虽没至于到了炉火纯青,惊天动地的地步,但却自有一种珍贵的融会贯通与质朴,仿佛天地阴阳,轮转更迭皆在掌握之中的坦然与潇洒,对战之间不见半分的窘迫。 “少盟主用的那把折扇倒是个稀奇的玩意儿,在下之前有在兵器谱上看到过类似的,是叫做铁骨扇的。收可为棍,展可为刃,亦可上遮下挡以防暗器,只是学起来也麻烦。” 齐非意见温迟青的眼里闪着感兴趣的光亮,心里也前所未有的起了一些炫耀的意思。 “正是,只是我这把略有些不同,唤作玄铁扇,扇骨为玄铁所炼,扇面是天蚕丝织做制成。” 说到天蚕丝,温迟青便想起了自个儿买衣服和定做衣服的钱还没给人家,他拍了拍脑袋,往屋里走,翻出了银票递给齐非意道: “正好把钱给了,省得下回再忘了。” 齐非意有些欲哭无泪的攥着银票,不知道怎么把话题继续下去。 这时候,立在一边默不作声的方尘霄冷着声音开口了。 “哥哥,我饿了,我们去吃饭吧。” 温迟青这才又想起边上被他忽略了很久的方尘霄,于是对着齐非意歉意一笑。 “少盟主...” “温兄不必那么生疏,唤我阿意便可。” 温迟青自觉自己的面皮不薄,却怎么也喊不出那句阿意来,憋了许久憋不出那两个字,方尘霄却突然走来,对着齐非意问:“少盟主是要同我们一块用晚膳吗?我们这屋里送来的饭菜,怕是不够三个人分的。” 齐非意一看天色,正是不早了,心里讶异自己竟和温迟青聊了那么久,又有些奇怪方尘霄的态度,却没多想,只好遗憾的告辞,心里想着反正他爹让他以后多和温迟青聊聊,正是合了他的意。 齐非意一边抬脚往他的住所走,一面心里又开始疑惑。 也不知温兄是个什么身份,自个儿那个盟主老爹也似乎挺喜欢的,待会儿回去定要问一问。 再说温迟青那里,齐非意走了之后,方尘霄和温迟青两个人都不愿意开口说话。 温迟青冷着脸,端碗吃饭,全无刚刚对着齐非意的那副温和的脸色,方尘霄却不敢冷着脸,只是不说话,面前的饭也不吃,一双乌黑的眼睛盯着温迟青看。 温迟青吃了一口饭,方尘霄盯着,再吃一口他还盯着,埋着脸吃又费劲儿,终于他忍无可忍,砰地一声,拍了桌子道:“看够了没?” 方尘霄摇头,站起身朝温迟青走了过去,半蹲在温迟青腿边。 “没看够,哥哥生气也好看。” “给我蹲远点,一天到晚就会甜言蜜语哄着人。” “我说真的,你自己不知道,你生气的时候眼睛会发亮,眉毛会高一些,眉骨拧起来的时候很好看,眼角会发红,特别......”最后三个字他没说出来,怕温迟青骂他,自己在心里默默的补充。 特别可人疼。 温迟青脸皮再厚,也受不住有人这么振振有词瞎着眼睛乱夸他的,还是在他火气冲天的时候,他让方尘霄闭了嘴,自己平息了一下怒气,冷静道: “你也知道我生气了,那你告诉我,我生的什么气?” “你气我孤身一人就在瞿府的宅子里乱走动,好奇心过剩,追踪那个黑衣人,还差点入了险境。” “差点?”温迟青拍桌。 方尘霄心说要不是你来了,我本来也能摆平的,却还是很有骨气的改了口。 “我错了,是已经入了险境。” 温迟青却还是生气。 方尘霄的语气很诚恳,但温迟青和他相处久了,自然知道他是什么德行,哄人是一流的水准,但谁知道他会不会改。 “哥哥我错了,你理我嘛。” 方尘霄的个头不矮,此时缩在温迟青脚下扯他的衣角,一边扯一边拖长着音调,可怜巴巴的撒娇。 “哥哥哥哥,你理我好不好,我以后再也不随便跟着陌生人了,我今天也快吓死了。” 温迟青有的时候人是有点傻,竟然信了,便有些被打动,神色也缓和了几分,方尘霄察言观色的本领不差,乘胜追击,埋头在温迟青的怀里闷声道: “哥哥,你再不理我我就哭给你看,到时候你的衣服就又要湿了,还是一大片,可丑了。” 温迟青终于没忍住,眉眼弯弯,笑出了声,一边笑一边嫌弃。 “你好烦啊,又烦又幼稚,以后谁受得了你。” 方尘霄也笑,眼底尽是揉碎了的温柔和笑意。 第32章 杨柳青青水平 又是一日之后,千门会也临近尾声,最后几场的对决却被安排到了明后两日,因着那场意外的出现,瞿万金安排了人手在瞿府整整排查了一日之久,说得夸张一些,就连角落缝隙里都没有放过,此举看起来没什么根本的用处,却仍叫他们发现了一些线索。 温迟青和方尘霄早晨便被通知去瞿府正院大堂之处,迅速赶来的时候就见这么一副画面。 满大堂的人神色都不对劲,愁容满面,情绪低落,连里面的几个掌门都看起来不□□稳,地面上整齐摆着三具尸体,皆用白布遮着身体,边上围了人,温迟青走向前,揭了白布,一股腐臭味便窜着往他的鼻子里钻,他忍着异味定睛看去,却见这三具尸体有一具女尸完好,如同尚还活着一般,身上无半点腐烂之处,只是脸上和□□在外的皮肤上爬满了紫红色的尸斑,脸色稍白,双目紧闭,只脖颈处有一道深深的血印,狰狞可怕,看着像是死了没多久的。 其他两具就有些不堪入目了。 两具男尸,皆是小厮的装扮,双目不瞑,身上一阵一阵的散着腐臭味,面上有大片的尸斑和腐烂之处,两个人的胸口都有一个血窟窿,密密麻麻白花花的食腐蠕虫从里面爬出来,温迟青赶紧后退了几步,擦了擦手指道: “有一个我见过,是安排给我和阿霄的小厮,事情发生之后就再也未曾见过了。” 瞿万金道:“看这尸身的腐烂情况,估摸着先前就已经死了,你们房里的那个怕是早就被掉了包。” 温迟青思索了一番,点头道:“的确,是有些不对劲,只是平日里就给我和阿霄送送饭菜,通知消息的,我也没有发现哪里不对。” 瞿万金长叹一口气道:“不能怪你,是老夫的府内巡查不严,那个死去的婢女便是我安排在盟主屋内清理房间的,另外两个小厮老早就被杀害,我手下却未发现异样,实在是我太疏于防范,这才让恶徒混了进来,差点伤了齐盟主的性命。” 温迟青没有说话,退到了人群里,齐峰摆摆手,无奈道:“我也不曾又什么大碍,瞿老何故如此,况且若真伤着我的性命,那便是天意,又如何能怪瞿老。” 瞿万金叼着烟斗,摇头不语,许久才道:“我今日叫大家来,是想告诉你们,这凶手已经找到了。” 众人皆惊,嘴里发出了讶异的声音,只齐峰和瞿万金面不改色。 “是,找到了。”瞿万金继续道,眼神却梭巡在底下的弟子之间,凝着锐利与些许寒意。 “灯烬之毒,虽阴毒,却极为难得,全天下仅闲散阁、流云宗与望月门有,闲散阁掌门同我些有交情,灯烬之毒早就被他封存在了禁地之中,不太可能从他那里流落在外,流云宗全派上下仅掌门与其大弟子两人,行踪不定,灯烬之毒也早就在上任掌门在位之时被借给了太上皇。” 有人问道:“是望月门?” 瞿万金点点头,又摇头。 “是也不是,这事情说来复杂,望月门的确是有‘灯烬’的,且望月门乃邪魔外道之派,的确有可能用此毒杀害盟主,但我已查清,用此毒的另有其人。” 瞿万金此话一出,堂下众弟子纷纷嚷道: “到底是谁?” “没错,瞿老您尽管说,不必顾忌。” “用心如此险恶,我们势必要将其千刀万剐!” 许是听说找到了凶手,众多弟子心头浓重的疑虑与担忧一下子便消失殆尽,转而化为了愤恨与同仇敌忾,吵嚷着要将凶手千刀万剐。 瞿万金忽然露出笑意来,朗声道:“见到诸位如此一心,老夫也甚是欣慰,也好,我便告诉你们,那凶手是齐盟主的一个宿敌,为人狠辣狡猾,杀人无数,我昨日派人去打探了消息,说望月门的几瓶‘灯烬’早就被盗取,那人正是意欲加害盟主的凶手,他偷犬灯烬’之后又趁着千门会溜进了瞿府,现下已经被我们抓住,关在了我瞿府守卫重重的地下牢房内,待千门会结束,我等自然会将其绳之于法。” 话说完,瞿万金与齐盟主二人便走出了大堂,齐峰看周围无人,这才出声问道: “那凶手果真会上当?” 瞿万金眯着眼睛摇头。 “这世上本就没有一定的事,我出此计谋也是没有别的法子罢了,但若是凶手真在弟子或掌门之中,他必定会去牢房探探情况,那望月门的‘灯烬’的确是被偷了,只是那凶手却只偷了一瓶,望月门放出话来丢了几瓶,势必会混淆凶手的耳目,让他疑惑是否还有别的人来偷犬灯烬’加害于你,不管如何,只要他开始起了疑心,必然会放下警惕溜进牢房来探探真假。” 齐峰点头,转了话题道:“我比较惊讶的是彩云那儿子。” 瞿万金的脸上也显露出一丝微妙来。 “的确,今日那三具尸首,旁的弟子闻着那味道便不愿意再上前半步,那温家小子却不在意,反而还揭开来看,我看得出来那是他无意之举,只是今天他的做法倒和他前日的表现相差甚远。” 齐峰知道瞿万金说的是哪件事,点头道:“大抵是你猜测有误,我觉得这孩子不像是一个没有胆子的。” “盟主你倒是很看重那小子,那你知不知道,温甫实那独子资质不佳,可是在天恒却横行霸道得很,我听说他之前仗着自己是掌门之子,隔三差五的寻人麻烦,上至峰主,下至府里小厮,整个一纨绔做派,温甫实夫妇去了之后才收敛了些。” 齐峰惊讶。 “有这档子事?” “难说,我们都是老江湖了,也知道人心隔肚皮,或许那小子真如此混账,也或许是旁的人添油加醋,不管如何,还是莫要被蒙蔽了双目为好。” 大堂里的弟子见盟主与瞿老都走了,自己待在这里又没事做,也都各自散了。 温迟青远远的看见齐非意在看着自己,便回了一个礼节性的笑容,怎料齐非意压根不理他,脸色也不太好,转头就走了,这让温迟青有些讶异。 心情不好? 也不应该啊,他又没惹到他。 温迟青拍着脑门,想了又想,只能想出来一个齐未然心中不忿,向齐非意添油加醋告状的理由来。 他一向不是什么会给自己心里添堵的人,于是也没去多想,只是多少有些遗憾。 方尘霄也见着刚刚那一幕,却没多说什么,拉了拉温迟青的手喊哥哥我饿了,温迟青便斜睨他一眼,骂了句猪崽子,也不挣脱方尘霄的爪子,被他拉着回了院子。 第33章 杨柳青青水平 “看清楚了?” “不敢欺瞒,我与其交手之际确实感受到了内力,剑法强劲,虽不纯熟,且似乎不是什么精妙的剑法,其血气锋芒却锐不可当。” “呵,真是没看出来......”黑纱覆面的男人摩挲着拇指,踱了两步。 他的声音有些怪异,似乎是故意压低了,有些模糊与嘶哑,听不出来原来的声音,却大抵能听出来这是个中年男人。 屋子里有些黑,只墙边的桌上一盏烛灯亮着,却更显得周围静谧黑暗,窗外有风漏进来,拂过男人的面纱,他突然转过头,尖锐的笑了一声,道: “是我小瞧他了,没想到他后面还有人助他。” “那现在......” “不着急,你先记住,不要去瞿府的牢房,瞿万金那老狐狸故意摆我们一道,想要瓮中捉鳖...”他顿了顿,擦了擦大拇指上的红玉扳指,继续道: “无论如何,先不要打草惊蛇,待千门会结束,你自回门派便罢,奖赏我自然会给。” “多谢宗主!” 话音刚落,那弟子眼前一闪,面前已没了人影。 两日已过,千门会也只剩下最后一日,却是最为重要的一天,所有的弟子都早早来到了比练场,只为见证最后这几场的巅峰对决。 “天恒派林茵茵对寒山派池简思。” 宣报的弟子话音刚落,底下人群里响起来一声不小的声音。 “快看快看,是茵茵姐!” 谢大侠的魔音绕梁,不绝于耳,温迟青揉了揉耳朵,大叫不妙,一双眼睛却没有看向台上,而是瞄向了方尘霄,心里暗暗后悔同谢雁飞一道来看比试了。 站在一边默然不言的方小祖宗抱着臂,斜了一眼谢雁飞,冷笑。 “以为这是在看胸口碎大石呢?还带嚷的?待会儿赢了是不是还要拍手叫好?” 谢雁飞被这么一嘲讽,面色忽红忽白,却闭了口不说话了,安安静静的看着台上林茵茵与那寒山派弟子的比斗。 温迟青担心两人又是一言不合再吵起来的事情没发生,心头落了一块大石,也看向台上两个已经缠斗在一起的人,目光触到那林茵茵的脸,觉得有些眼熟,却记不清在哪里见过。 那寒山派弟子着实厉害,赤手空拳与使软刃的林茵茵对战毫无窘迫之色,一来一回,你攻我守如闲庭信步,林茵茵也不差,一手软刃舞的精妙,阳光之下闪着银光,美极也妙极,却又透露出一股逼人的气势。 池简思步步后退,背着手躲闪,已似穷途末路,待他退到了比试台的边缘,却突然对着弯着嘴角林茵茵一笑,那笑容之中带了几分狡黠,林茵茵顿觉不妙,手中的软刃挥舞得更加迅速,却已经晚了。 池简思是有武器的,他的武器是几片薄薄的叶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阳光下闪闪发着亮,朝着林茵茵一飞而出,弹指一瞬而已。台下之人尚未看清那几片叶子是从池简思身上哪里飞出来的,不约而同的发出了一声惊呼。 只要是旁观者,都最喜欢这种出其不意,又揣测不透的意外,但是站在意外对立面的那人不喜欢,林茵茵也不喜欢,她很讨厌。 她被那几片突如其来的破叶子弄得很不妙,左躲右闪毫无风姿可言,更是有些厌恶那寒山派的池简思,下了台便狠狠瞪了那全无风度的寒山派弟子一眼,收获了一枚无辜的笑容,更是气急败坏。 “茵茵姐,胜败乃常事,不要多想,淡定淡定。”谢雁飞察言观色,立刻安慰道。 林茵茵仍旧恼火,气的跺了跺脚。 “我才不在意什么输赢,我来这里就是看看热闹的,反正我也撑过了前面那么多场,已经不错了,想着今天若是败了也输得好看些,岂料那家伙没有半点风度,甩了几片破叶子过来,老娘躲得头发都乱了,这让底下的青年侠士如何看我?我还准备靠着千门会找到个如意郎君呢。” 谢雁飞咳嗽了几声,不说话了,周围也静了几秒。 林茵茵觉得不太对,这才想起来周围有好些弟子,她的声音似乎也有些大。 事实上,岂止是有些,她在天恒的时候经常同谢雁飞一道玩耍,估计是被同化了,她的嗓门也是出奇的大,完全与她娇俏的样貌成了反比。 颇觉丢人丢到了家,林茵茵丧气的捂了把脸,有气无力的对着谢雁飞他们说了句‘走了’,也不看后面的比试,兀自回了房。 周围的人看得好笑,却并非嘲笑,只觉得这个姑娘率真可爱,有些独特,连一向一副‘全世界都欠了我五百万’模样的江烨都笑了笑,谢雁飞见温迟青讶异,悄悄道:“林师姐是江师兄的师妹,二人皆是于师叔的徒儿,两个人都是最早入门的,感情也极深,江师兄总会对她师姐多偏袒一些。” 温迟青点头,台上的弟子已经宣布了下一场的对战之人,其中一个也是天恒的,是叫做邹湖的,温迟青对他印象还算深刻,记得是三年前天恒内试赢了练安的那位紫辰峰上的弟子,想起了他使的轻功,心里也多了几分期待。 另一边,瞿万金和齐盟主那里。 他们这几日都在等着那黑衣人自投罗网,这已是最后一天,二人心中都清楚那黑衣人是不会来了,虽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仍有些许遗憾,瞿万金长叹了一口气之时,目光突然看到了坐在边上的齐非意,眼睛一亮,又生出一计来。 邹湖同百炼门赵无铮的比斗也开始了。 二人相互抱了拳,也不耽搁,直接开始打斗。 邹湖的气势很足,许是受了他师傅‘百尘子’的熏陶,面上冰冷,无半分表情,往那儿一站,自动就散着冷气,与之相反的是他的身形,脚步繁杂,一起一落之间皆是虚影,快得让人摸不清他下一步的落脚点,他的手背在身后,目光却看着赵无铮,着一身幻紫色的薄衫,更显得身形飘逸无踪,仿佛一缕烟。 温迟青看得出来,同三年前,邹湖的‘百尘步’进步非常大,之前是让他惊讶,如今已经是让他惊艳了。 台上的赵无铮似乎并不受扰,躲闪着邹湖时不时的攻击,待自以为摸清了他的步法,这才拔出剑势在必得的发起攻击。 他一跃而上,顺势下来之时,剑也刺出,此人内力刚劲雄浑,剑招也干脆利落,在那一瞬间,温迟青的眼睛瞪大了点,他偏过头去看台上齐非意的脸色,发现他也有些异样,且也想到了什么,恰好向着温迟青看过来,两人目光相交,终是齐非意面色不太对劲的移开了视线,转头对着齐峰耳语些什么。 温迟青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却不在意,反而是方尘霄,不满的眯着眼睛,玩笑似的揽过温迟青的头,在他耳边轻声道:“哥哥你为什么光看他?明明我也看出来了。” 温迟青更是惊讶。 “你也看出来了?” 方尘霄点头,声音更低,却凑得更近,温热的呼吸打在温迟青脖颈处,让他有些不自在。 “我看出来了,他是那个黑衣人。” 第34章 杨柳青青水平 齐非意对着齐峰耳语之后,齐峰也未曾露出什么异样的神情,微微点头,也没有打断邹湖与赵无铮二人之间的武斗,任凭他二人继续,一双圆目看着二人打斗。 “内力充沛,下盘稳当,且身姿灵动自如,捉摸不透,有其师风采,虽还未到火候,亦是难遇的人才。”他说的时候,目光看着邹湖,眼中有赞许之色。 齐非意也点头,只是面上稍有忧虑。 “那赵无铮也不差,若是赢了,一举成了千门会的第一,那岂不是......” 此时台上的战况已经倒向赵无铮那一边了,他出剑利落,剑剑都直击邹湖的重点部位,邹湖左闪右躲,身子一会儿前倾,一会儿后退,却似左支右绌,被赵无铮迅疾的剑势给打乱了步子。 齐峰笑着摇头。 “不会,那赵无铮的剑法虽锐不可当,却太过于自信,过于轻视对手,吾儿说说,你觉得那‘百尘步’是否有规律可循?” “之前观之,步法凌乱似无迹可循,之后再看,却能看出是有一定的规律。” 齐峰大笑一声道:“赵无铮便是同你一般的想法啊,但你须知道,若是这‘百尘步’如此容易便被破解的话,那百尘子也不会因此而得名。” 齐非意眼中透露出一丝了然,面上也显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低声道:“他是故意的?” 果然,在邹湖一只脚将要落下比试台之际,众人以为他要落败之时,他的另一只脚却借着比试台边缘棱角的力,一跃而起,衣衫猎猎,邹湖在半空中,冷淡的面容毫无波动,只那么一瞬,只见他从袖中抽出一条白色长绸,身子落下之际顺势甩出,缠到了赵无铮的身上,他脚尖稳稳地落地,根本来不及看清他的步子,如同一阵风,或是一匹越溪的白驹,他三两下便来到了赵无铮面前,又迅速的饶了几圈。 赵无铮被缚住了身子,使剑的手都动弹不得,愤怒的瞪着邹湖,邹湖却依旧是一副无波无澜的面孔,手大力一甩,赵无铮整个人便被扔到了比试台之下。 就在宣报的弟子喊出天恒派弟子邹湖胜之后,坐在观武台上的齐峰突然站起,大笑了几声道:“无巧不成书,我看邹湖小兄弟的绸子也先不要解了,来人,把百炼门的赵无铮带上来。” 温迟青看了看被白绸子缠起,动弹不得的赵无铮,又看了看仍旧没什么表情的邹湖,也笑了两声。 有意思的很,竟然让这个邹湖误打误撞绑住了赵无铮,也省的到时候用绳子绑了。 其他的弟子都是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却很听话的把挣扎不已的赵无铮带到了齐盟主面前。 “可认罪?”齐非意问。 赵无铮怒目,大嚷:“我有何罪?在下不过是百炼门一介普通的弟子,为何平白说我犯了罪。” “杀害了瞿府三个下人,且意欲谋害武林盟主,这些罪名够吗?” “一面之词!证据在哪?天理在哪?胡乱给我按个罪名,武林盟主便可以不讲证据的欺人了吗?” 齐峰和瞿万金相互看了一眼,有些无奈的摇头叹气。 他们本来就是碰碰运气,试着让齐非意看看今天比试的弟子之中有没有那日的黑衣人。 瞿府对千门会的把控很严格,几乎不让外人进来,且到来的弟子手中都有一个表明身份的特质玉牌,凶手混入千门会已久,说明他不是瞿府府内的人,就是参加千门会的弟子之一。 而瞿府的人,都是经过筛选进来的,瞿万金也都知根知底,那么就只可能是千门会的弟子了。 瞿府那么大,要进来难,要走也不容易,在事情还没有完全调查清楚之时,若是突然少了个弟子,那才惹人怀疑,于是瞿万金便想着那黑衣人定然还未能脱身,估计是要等千门会结束,同其他弟子一道回了门派,便高枕无忧了。 齐非意是和那黑衣人打斗过的,一来,那黑衣人的武功不赖,在同辈之中算得上是极好的,若是运气不差,前几场的武斗不会轻易便输了。 二来,虽然那黑衣人可能会故意隐藏,但若是打斗到了关键之时,大部分人也难以三心二意,特意分出心神去换一种使剑的风格。 他们的确是抱着侥幸的心理,但是事实上,这个黑衣人的脑子和武功不成正比,估计是以为没有人能看得出他就是那天那个黑衣人,连隐藏都未隐藏,挥剑之时的剑气也未曾压制,倒让齐非意和温迟青他们一眼便看出来了。 只是,看是看出来了,如今这个情况,怕是认定了他们没有实打实的证据,要死不认罪。 就在这么个尴尬的时候,温迟青面不改色的走了过来,眼睛一眨都不眨道:“齐少盟主忘了,那日你的剑有伤着他,好像是左边肩头这里,我记不太清了。” 他这是撒了谎,因为伤了黑衣人的是温迟青,而不是齐非意。 齐非意却立刻反应了过来,接口道:“好像是,我记性不好,有些忘了,这便查看查看。” 温迟青笑了笑,抱着臂看齐非意剥赵无铮的衣服。 上衣剥落之时,众人的目光纷纷去找那道伤口。 果然!那赵无铮的左肩头有一道一指长的疤!那疤痕深厚发硬,似乎不久就要脱落。 “你还有什么话可说?”齐非意冷着脸问。 赵无铮的面上却毫无悔改的意思或惧意,他对着温迟青冷笑了一声,目光里有嘲讽和些许莫名其妙的幸灾乐祸。 的确莫名其妙,看得温迟青身上都起了鸡皮疙瘩,暗自腹诽:真是,又不是我一人揭露了你,你怎么就光对着我冷笑,也太不公平了。 他也来不及再多想了,那赵无铮的嘴里微动,瞿万金大惊,知道赵无铮是要咬舌自尽,若是真让他死了,那背后之人就再难抓住,待瞿万金要大吼一声让人上前阻拦,却为时已晚,赵无铮已然咬断了舌头,头一偏,嘴角溢出鲜红的血,整个人躺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瞿万金叹了一口气,齐峰叹了口气,坐在齐峰右手边的一个花白头发的老人也叹了口气。 “终是他自己作孽,怪不得旁人,齐盟主对不住了,是老朽没有管好门下弟子,差点让其害了你性命。” 齐峰摆摆手,没有怪百炼门的门主。 他同百炼门门主有些交情,往日也没有恩怨,自然不会认为这弟子是百炼门门主指使的,这幕后主使肯定另有其人。 只是,现在这弟子死了,线索也断了,又多了一个难解的悬案。 “齐盟主莫要担心,千门会也要结束了,待你回了邳州城,便无人能伤害你。”温甫景也站起身劝解道。 “温老弟不知,我却是未曾担心过自己的性命,若是真的大限将至,拿了我的性命又如何,只是我想知道,为何那背后之人要指使旁人杀我,若果真是我做错了,老夫也死而无憾。” 众人皆默。 温迟青在心里叹了口气。 约束自身而担得起重任,大概齐峰是真的担得起武林盟主这一个称呼的。 第35章 杨柳青青水平 天青露浓,晨间的潮气还未散去,沾湿着路边行人的衣角。 车马萧萧,高壮的大马打了几个响鼻,马蹄时不时打在地面上,发出杂沓而响亮的声响,它们有些无聊的嗅了嗅墙边的野草,不理会身后那些唠叨的门派领头人之间的交谈。 却是各门派的弟子要回去了。 黑衣人的事情再大,也终究只能算是个插曲,大家比斗完,分出个胜负,最多盟主和几个掌门再聊聊天下武林大势,谈谈各门派中的英杰之辈,最后仍旧要各回各家。 参加千门会的弟子众多,门派也多,瞿万金昨日送走了几批,今天早上便是要送天恒的这批弟子。 他立在一边看天恒的这批青年弟子,摸了摸胡须。 旁人皆道,温州天恒的弟子看起来不凡,实则出色者甚少。 前几年的确是这样,江湖人称八卦公子的拾慧都说天恒只挂了个名门大派的虚名,门下的弟子都是当少爷小姐养的,武功精进者也甚少。 瞿万金对这个拾慧公子所说的不予评判,也不知道是否真像他说的,门下的弟子闲散贪逸,不求进取。但是仅仅从这次千门会的表现来说,天恒并非如同江湖暗地里所传那样,至少,这次来的这些都是有几分能力的,况且像是邹湖那等的弟子,放在哪里都是极为出色的存在。 门口的人渐渐多了,马匹与马车也整装待发,瞿万金拍了拍腰侧沾着的墙灰,大跨步来到温甫景的面前,抱拳拱手道:“甫景老弟这次回去,还要三年之后才能再见,到时可莫要忘了你我二人的约定。” 温甫景哈哈大笑,抱拳回礼。 “自然不会忘,我这次回去便把事情交代了。” 瞿万金抚着胡子,笑眯眯的回了句‘那便好’。 瞿万金是个江湖人,说得准确些,他是个江湖中的生意人,武林里四通八达的交易,大多要经过他的手,可是近几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有些地方的生意渐渐少了和瞿万金的合作,本来也没什么,刚开始也就是些不太惹人注意的小商人,做的也都是些小生意,不值一提,但是一年一年过去了,有些地方的比较重要的路子也渐渐脱了他的手,他也调查过,但是那些回应大多含糊不清,说来说去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知道大概是哪个江湖上一方比较神秘的势力,估计也是为了扩充门路,也是无意和瞿万金明面上对着干。 瞿万金摸不清对方的底,想着反正不损害到自己的根基便罢了,可是生意还是要做,温州富足,天恒派也是江湖中出了名的有钱,瞿万金便打了主意要和温甫景合伙做些生意,好在温甫景似乎也有意同瞿万金联手,这桩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眼看着时辰要到了,齐峰和齐非意父子也双双走了出来。 温迟青正在马车边上毫无形象的揉着眼睛,他昨晚上没睡好,估计是要回去了,方尘霄似乎有些失眠,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很沉默,虽然没吵到温迟青,但是温迟青本来就也有些睡不着,受到方尘霄的影响,他莫名其妙的更加睡不着,也瞪着眼睛看着帘帐顶上,两个人一夜无话。 于是第二天起来,这两个患难兄弟的眼睛底下都是淤青。 齐非意见到的就是温迟青这么一副没精打采的表情,他挣扎了一下,终究还是朝着温迟青走了过去,扔过去一个包袱。 “你的东西。” 温迟青:??? 齐非意看见温迟青脸上那难得的迷茫之色,偏过了头道:“天蚕丝。” 温迟青恍然大悟,摸了摸鼻子,笑道:“我自己都差点忘记了,多谢少盟主。” 齐非意听着温迟青对自己的称呼,几不可察的皱了眉头,却也没说什么。 二人无话,温迟青心里犹豫着要不要问他,为何对自己的态度转变那么大,犹豫了半天还是决定不问了,反而齐非意,他沉默了片刻,问道: “你果真是江彩云的儿子?” 温迟青啊了一声,半天才反应过来江彩云是自己的母亲,回了声‘正是’,却更是摸不着头脑,又想到之前齐峰说到江彩云的语气,隐隐的发觉自己那个娘和齐家似乎有些什么不浅的渊源。 齐非意点点头,回到了齐峰的身边。 正如温迟青所想,江彩云的确和齐家有些渊源,整件事却是由齐峰开的头。 由于年轻时交情,齐峰自己对于这个自己自小便喜欢着的青梅竹马有好感,虽然娶妻之后就收了心思,但其妻却总觉得齐峰还对江彩云念念不忘,心生了些芥蒂,平日同子女说到的时候也会生些闲言碎语。齐峰自当上了江湖武林的盟主之后,肩上担的事情也多了许多,齐非意自小就同娘亲更为亲厚些,那些闲言碎语从小听到大,对江彩云的不满更是根深蒂固,虽不至于痛恨,但总觉得齐峰平日不太亲近自己娘亲也是因为对年少时的青梅还心存念想。 刚开始他与温迟青素不相识,自己却不自觉的被他所吸引,无论是哪一方面,容貌、志趣、或是他那一身对于齐非意来说,亦是不俗的剑法和武功。 但那时并不清楚温迟青的身份,有意结交,直到后来想了起来,询问了齐峰,这才对温迟青连带着心生了芥蒂。 齐峰却不知这些,他只是发现自家儿子最近似乎有些不太对劲,想着自身从小就对自己的一对子女不太亲厚,此时有心亲近些,便随意找了个话题,开口问道: “你觉得迟青那个孩子怎么样?我见你们之前似乎聊得不错?” 齐非意:...... 这个时候,温迟青和方尘霄以及天恒的弟子已经上了马车,有弟子正一辆一辆马车询问人到齐了没,马匹也都精神抖擞的甩着乌黑油亮的鬃毛,这是要回温州去了。 瞿万金在边上吐了口烟,一双眼睛透着精明的光。 “阿意,那黑衣人身上的伤,看起来不像是你的剑伤的。” 齐非意也不惊讶,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 瞿万金的眼光一向老辣,齐峰他们虽也能看得出来,但并不是都会故意去注意那伤口的深度和大小,进而推断用剑者的身份和武力。 “是温家那小儿?” 齐非意这时候才有些惊讶。 瞿万金见到齐非意的反应便知道自己是猜对了,齐峰在边上也很惊异,瞪着眼道:“果真?” 齐非意无奈。 “果真,只是他似乎并不太想让人知道。” 齐峰叹了口气道:“兴许是另有隐情。” “齐盟主,瞿老,我们这便走了,来日再见。”温甫景骑在马上,远远的对着瞿万金这边挥了挥手。 回温州的天恒弟子的马车开始行进,齐非意目光寻找着温迟青上的那辆马车,终是叹了口气。 马车上。 温迟青没睡好,整个人有些犯困,靠着车厢壁,靠的脖子都有些酸。 “哥哥睡过来吧。” 温迟青掀了眼皮问:“你不困吗?” “暂时还不困。” 温迟青也不客气,把装了衣服的包袱塞到方尘霄手里,打了个哈欠,说了句‘给你的’便倒在齐非意大腿上。 方尘霄抱着温迟青的肩膀往自己怀里靠,温迟青觉得姿势太奇怪,不乐意,方尘霄便抱怨温迟青枕在自己腿上,自己的腿会酸,温迟青便不挣扎了,反正也挺舒服,靠着靠着就睡着了。 方尘霄这才打开了包袱,抖落出里面那件白色的里衣。 他目光闪了闪,眼睫长长的垂下,在眼底映照出一片阴影,眼神落在温迟青的脸上多了几分说不清的情绪。 第36章 杨柳青青水平 舟车劳顿,饶是再怎么精力充沛武功盖世,一大帮子的人回到天恒的时候,精神都有些萎靡不济。 温甫景对着弟子嘱咐了几句让他们各自回了房,温迟青刚想转头回房间,温甫景就把他叫住了,说是有事情要和他说。 温迟青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他和温甫景有什么事情好谈,却没多想,还是跟了上去,走之前给了方尘霄一个眼神,意思是让他自己回去休息。 方尘霄倒还听话,站在远处,远远的对着温迟青弯了弯嘴唇,脸颊上的酒窝晃得温迟青眼睛有些花,转过头有些晕乎乎的继续跟着温甫景走。 边走边想,什么时候这个小兔崽子长那么大了? 好像真快比他高了? 温甫景的房间同他这个人一样,一丝不苟,干净整洁,他寻了把椅子坐下,用眼神示意温迟青也坐下,这才缓缓开口道: “之前千门会上,也未曾照料到你,近来可安好?可有什么不顺心的?” 温迟青神色微敛,回道:“还不错,整天就是吃吃喝喝,就是有些闲着没事干。” 温甫景啜了口茶,顺便给温迟青倒了一杯,递给他,随后爽朗一笑道:“之后便有事情给你做了,我准备把天恒的生意转交一部分在你身上,好歹读过书,这些应该难不倒你罢?” 温迟青去拿瓷杯的手一顿,心里微微有些讶异,佯装玩笑道: “二叔如此信任我?不怕我把事情搞砸了?” “怕什么,我温家的人还能有搞砸事情的?”温甫景哈哈一笑,继续道:“放心,先试试手,多磨练磨练方能成大器,况且吾侄心中有丘壑,若是要去京城考取功名,生意上多结交些人脉也是应当的。” 温迟青点头道:“也是,二叔说得对。” 这么扯七扯八,温甫景问一句,温迟青答一句,时辰也不早了,温甫景见温迟青有些心不在焉,挥了挥手让他回去休息,临走之时似是想起了什么,突然问道: “对了,我倒是记起了一桩事,不知你清楚不清楚?” “二叔但问无妨。” “那黑衣人身上的伤口,果真是齐少盟主伤的?” 茶水漾出的雾气氤氲,温迟青站在门口望过去,有些看不清雾气之后温甫景的神色。 他笑了笑,玩笑道:“自然,当时只有齐少盟主、我和阿霄三人,我亲眼见到他用剑刺的,若不是他,难不成是我?二叔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温甫景也笑:“突然想起来罢了,只是觉得那剑伤不像是齐少盟主惯用的玄铁扇伤的。” 温迟青颔首:“若无事,我便回去歇息,侄儿有些疲累了。” 待温迟青回到了温家院子里,天色也已经不晚,他估摸着方尘霄和奶娘也已经上床休息了,脚步也放轻了些,路过厅堂,却见堂内仍有烛火憧憧,他走近一看,见是曾巧云坐在那里。 “奶娘,那么晚了,为何还不睡?” 曾巧玉的脸上亦有疲态,仍是站了起来。 “少爷,此去千门会,你可有带着那把剑?” 温迟青心里一咯噔,脸色都有些僵硬。 当初离家之时,曾巧玉是和他说过,怕剑伤着人,先把剑收起来,只是后来温迟青自己一琢磨,觉得还是带着,万一出了什么意外也好挡着些,没想到还真出了,果真帮方尘霄和自己挡过了一劫。 他如实道:“带了,临行之前突然想带着,想着万一有些什么意外,也好防身。” “果真有意外?” “是,当时情况紧急,容不得我多想。” 曾巧玉深深的看了一眼温迟青,又问:“当时,可有旁人在身侧。” “有,除了阿霄,还有齐盟主之子,还有一个黑衣人,不过那个黑衣人已经畏罪自尽,齐少盟主又与我有约定,不会将我身怀武功之事告知旁人。” 曾巧玉一直是知道温迟青很久之前便早起出去习武,也未将事情告诉旁人,只叫温迟青自己注意些,不要让其他人知道。 时武这样说,曾巧玉也这样说,温迟青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却不知道他们究竟让自己防着谁。 温甫景?齐妄?亦或是其他躲在暗地里的人? 他想不明白,却依旧照做,大概觉得事情蹊跷,了解内情的人也不告诉他,这让他心中的谜团更大。 “罢了,少爷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只是千万记住,你那师傅交予你的剑法,莫要再在其他人面前施展,至少现在这个时候不行,若日后...你果真抵挡不住,再施展也不迟。” 温迟青听得一头雾水,又心惊于曾巧玉所知竟然如此之多。 曾巧玉手中秉着烛,转过身去,像是要回去休息,刚走了一步,又转过了头,悄声道:“少爷的那把剑也要拿好了,虽然并非是什么宝贵之物,但也算是能有些用处的。” 折腾了半天,温迟青终于躺在了床上。 可是...睡不着。 他看着帘帐的顶上,明明身体已经疲惫到了极致,精神却恰好相反,抖擞的很,他一直在想曾巧玉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也在想这个把自己从小养到大的奶娘,到底又知道多少? 越想越精神,在这静谧的夜里,仿佛一切的感官都被放大了,扰得他闭上眼睛都没有睡意。 又是认床?还是因为和方尘霄那小兔崽子睡习惯了? 温迟青有些无奈的坐了起身,穿上衣服,准备再穿上鞋,去书房点个灯看看书练练字。 鞋子刚套上一只脚,温迟青便感觉到了有些不同。 外面似乎有人! 他感觉到一阵雄浑的内力慢慢逼近他的房间,这人似乎是冲着他来的! 来不及多想,温迟青连忙穿上另一只鞋,打开房门冲了出去。 他不敢惊扰方尘霄和曾巧玉他们,施展了轻功飞向林间,任凭身后的黑影紧追不舍。 那人很强,至少,不是现在的温迟青能够对抗的了的。 他飞到了以往练武的地方停下,那黑衣人也停下,猛地一阵罡风对着温迟青头袭来,他一个下腰躲了过去,朝后翻了好几个跟斗,待站稳了立刻抽出剑来护在胸前。 “什么人?” 那人没有答话,也拔出一把剑,一步一步朝着温迟青走过去。 黑衣人一步一步走来,周身俱是强劲而逼人的真气,温迟青站在原地,差点站不稳,仍是咬着牙硬撑着。 第37章 杨柳青青水平 夜幕之下,被逼到林中的青年身体绷紧,瞳孔不易察觉的微缩,眸中映照出那人缓缓逼近的寒光凛然的剑。 这人的轻功了得,温迟青知道自己再逃也无任何用处,在那人的剑快要逼近温迟青的安全范围以内的时候,他也骤然挥出剑,两剑碰撞发出的嘶鸣声在这寂静到渗人的夜里更添了许多凄厉。 刀光剑影,黑衣人锐利的武器仿佛一头难以摆脱的毒蛇,眼中射出阴冷的光,吐着鲜红的舌,直直地缠着温迟青,不死不休。 剧烈的一来一往,黑衣人攻击,温迟青毫无章法的抵挡,竟也撑了许久,他额上背上*一片,执剑的手也微微发酸,虎口被那人凝在剑上的强硬真气震得几乎要裂开,可尽管如此,他眼中依旧是一片清明透亮,乌黑的瞳孔透露出冷光,盯着黑衣人对自己攻击出的每一个招式。 他知道自己快撑不住了,却并不怎么恐惧。 的确,这个人每一个剑招都直晃晃的往他身上最容易致命的地方刺砍,似乎要置他于死地,他也差点以为这人是来毙了自己这条小命的,前提是,如果今天没有碰到曾巧玉的话。 正是曾巧玉的话给了他一个提醒,提醒他今天来的这个人可能并非是要置他于死地,而是想要试探。 他还未完全苏醒之前,缺了魂魄,丧失了主魂,性情极为怪异,或者说是不讨人喜欢,到处为恶,却并非大罪大恶,若说因为这些,有人非要他死,那也有些说不过去,最多是骂上他几句罢了。 而之前的种种,比如他师傅的话,比如温甫景之前对他的一些态度,他以前理不清楚,也弄不明白,但是今天的这个黑衣人,包括曾巧玉刚刚对自己说的话让他的思路渐渐清晰了一些。 至少他们以为,自己的身上有什么东西是足够有些人觊觎的,而今天晚上的这个黑衣人杀意重重,恐怕是要等他心内恐惧之意大盛之时,坚持不住再逼他把东西交出来,或是把秘密说出来。 果然,温迟青故意失手,身子偏了一偏,黑衣人的剑直晃晃的插入温迟青的肩头,锐器刺入皮肉的声音刺耳渗人,温迟青咬着牙生生忍了那疼痛,硬撑着后退一步让那剑拔了出来,佯装虚脱倒在了地上,声音微颤:“阁下当杀就杀,只是临死前我想知道,为何要取我性命?” 他装得很像,虽然天色漆黑,但月光皎洁,温迟青脸上的恐惧在黑衣人眼里一览无余,演技几乎能和耍无赖卖惨的方尘霄有的一比。 周围的蛙声虫鸣让这片树林显得格外安静,温迟青僵着身子,故意放大了呼吸喘着粗气,面色因失血和恐惧而苍白,肩头刺眼的鲜血浸湿了一大块布料,黏糊糊的,让向来洁癖的温迟青非常难受。 那人又逼近了,剑上沾着温迟青的血,抵在温迟青的脖颈处。 是个男人的声音,嘶哑模糊,偏又压得很低,但温迟青仍听清楚了他的话。 他说:“东西交出来便放你走,否则,你活不过今晚。” 温迟青佯装大骇,瞪大了眼睛道:“是何物?若是有我必定交给阁下,只要阁下勿伤我性命。” “碧波剑法。” 温迟青的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愣怔,仿佛并不清楚这是何物一般,待再细细咀嚼那四个字之后,才想起来这是温甫实的成名剑法,也是温家祖辈传下来的剑法,只是...他当真是见都没见过。 愣怔之后,他的脸色有些难看。 “阁下...并非我欺瞒,在下这里并无那碧波剑法。” 那黑衣人的眼中透露出阴霾,死死盯着温迟青面上神情的每一个细微的变化,他看到了,温迟青刚刚面上那一闪而过的愣怔并非作伪。 黑衣人那仿佛银钩一般的眼神刮在温迟青身上,似要在温迟青身上刮下一层皮来。 “温氏夫妇已逝,那碧波剑法不在你这个独子的身上,又会在谁那?你莫非以为我当真不会杀你?” 温迟青苦笑道:“阁下说的有道理,只是我自幼便同爹娘不太亲厚,他们也未曾教过我半点剑法武功,若是不信,阁下尽管去府里问问那些下人。” 黑衣人的冷笑了两声。 “若是如此,你这身上的武功又是从何而来?我见你内力充沛,也不像是之前听闻的那样,根骨不佳。” 温迟青沉默了半晌,终是叹了口气。 “死到临头,终是性命重要些,罢了罢了,我便说与阁下听,几年之前我也是到了这片林子里,遇到了一个全身遮掩起来的人,我也觉得奇怪,也不知为何,那人执意要教我武功,我偏爱学些诗书画,且年幼之时也被断言在习武之路上难有成就,自然是不肯,可那人说他性命不久,又对我说我这一身根骨也并非没得救,我见着门派里人人都会些武功,犹豫之下便答应了,那日之后我便早起习武,稍有不好便被那师傅打骂,爹娘又不曾管我,只好刻苦一些,如今也算是小有所成。” 温迟青这话说的半真半假,却胜在叙事流畅,听着也确实像是真话,最后一句似是在自夸,那黑衣人听到后又冷笑了一声,唾了句“微末点小道行也敢说是小有所成。” 却不知温迟青和他对战之时,内力收敛了,连剑招都省去了些,看起来只是堪堪能抵挡住黑衣人的攻击。 当然,温迟青心里清楚,这黑衣人为了成功的试探他,也隐藏了实力,自己若真和他干起来,以自己现在的内力武功,起码已经死了三四回。 还没来得及多想,温迟青眼见着那黑衣人从袖中拿出了什么,对着他一撒,扑面而来一层白色粉末,他再想屏住呼吸之时已经晚了。 夜幕之下,一身黑色衣装的人对着直直倒下的青年冷笑了一声,转过头飞身而去,再也寻不着踪迹。 温迟青一醒过来,刚有了一丝意识就感觉自己的左肩疼得厉害,如同撕裂一般,他龇牙咧嘴的睁开眼睛,就看见床边坐着的,面无表情的方尘霄。 “......” 他僵了一瞬,反应过来之后立刻收了脸上扭曲的表情,咧了咧嘴道:“早啊,早膳用过了吗?想吃点什么?” “昨天晚上你为什么不叫我?” 他状似无意的往窗外看,嬉笑道:“今天天气好像还不错,我们要不要出去逛逛,你最近个子长得太快,衣服好像都小了,顺便买些衣服给你。” “为什么不叫我?” 温迟青收了那副嬉皮笑脸,疲惫的揉了揉太阳穴,一股烦躁之意涌了上来。 他心想:叫了你有何用?平白的给自己添了累赘?我自己都顾不得自己再叫上你还不是添乱? 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最终冷声道:“够了别问了,先让我起床。” 他看了看自己受伤的肩上,被人用白布条一圈一圈裹了起来,又回想起来昨日那黑衣人朝着自己撒了一脸的不明□□,然后自己就晕倒在了小树林里的情形。 暗自庆幸之余,又未免有些后怕。 昨天那场较量更像是一盘惊心动魄的赌局,他猜不到那个黑衣人到底是怎么想的,也不知道他会怎么做,是直接杀了他,还是尚有顾虑。 他赌对了,黑衣人果真没有夺他性命的想法,但若是有,今天怕是再也看不到方尘霄和曾巧玉他们了。 心里有些发酸,温迟青挪动了一下身子又去看站在一旁的方尘霄,方尘霄也在看他,两个人视线相对,温迟青注意到他的面色紧绷着,眼睛也微微发红,透亮的眼中蕴着什么晦明不清的东西。 这么一眼如同猫爪子似的戳中了他的心,戳得那块地方又酸又软,一种不明的情绪顺着血液流向四肢百骸,熏得他的眼睛也发酸。 他突然张开手臂揽住方尘霄的腰,长叹了口气,幽幽道:“乖啦,不会再有事了,以后哥哥都叫上你好不好?” 分明是哄小孩的说话,方尘霄的神色却分明舒缓了一些,他垂着眼睛看温迟青揽在自己腰上的手臂,睫羽也垂着,掩掉了埋藏在眼底的情绪。 第38章 杨柳青青水平 那事情就算揭过了,温迟青不想提,方尘霄也没问,这让他松下了一大口气,准备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前提是他左肩上没有那一大块伤口的话。 真别说,还真挺疼,特别是这几天,他感受到自己受了伤的那一块地方又痒又疼,血肉经脉似乎在缓慢的生长,每晚睡觉都疼得他想要打几个滚,又怕再碰到伤口,只好咬着牙忍了。 但是他不给方尘霄看见自己那副纠结扭曲的脸,时常是他在屋子里对着伤口皱眉头的时候,方尘霄敲也不敲门,直接推门而入,他立刻就换上了一副风轻云淡自得其乐今天天气真不错的镇定模样。 他觉得自己装的挺好,反应也挺迅速,大概可以给满分吧,完全不知道方尘霄早在推门的那一刹那把他脸上神情一瞬间的变化看的清清楚楚。 真蠢啊 方尘霄心想,然后默默地假装没看见,凑到温迟青身边去给他换药,手脚轻轻的,揭纱布的时候也是慢慢地揭开,黑亮的眼睛一直盯着伤口,生怕再破裂。 “哥哥疼吗?” 温迟青一脸淡然。 “还行吧,就那样。” “需要再用点药吗?” 温迟青也瞅了瞅伤口,看到果真已经开始慢慢愈合了,只是那嫩红的肉看在自己眼里让温迟青的牙有点酸。 “再上点吧,好像还没怎么好。” “唔...好。”方尘霄轻笑了下,从袖中拿出一个碧绿色精致的小瓷瓶,从里面挖出了点白色的软膏,正想往温迟青手臂上涂。 “诶等等,你这什么?” “伤药。” “我之前涂的好像不是这种。” “镇上药坊新出的伤药,便宜好用不留疤。” “......” 方尘霄笑意更深,抹好了膏药再包扎好,继续道:“骗你的。” 温迟青沉默了一会儿,心里默默骂了两句,嘴上却不敢多言。 雕花木门‘笃笃’被人敲了响了两声,门外一个男子的声音传了进来。 “少爷在吗?掌门让你去天恒主院一趟,说有事情要和你说。” “什么事情?” “小人不知,掌门只说让你过去。” “好,待我换身衣服便过去。” 门口的小厮应了声也走了,在方尘霄的帮助下,温迟青很快也换好了衣服,他拍了拍衣摆上的灰尘,和方尘霄道了别便跨步出了房间。 阳光洒在门口,仿佛给温迟青的整个人镀了一层暖暖的金,方尘霄一直盯着他的背影看,直到他远离了自己的视线才垂了眼眸看地上的那一抹投照下来的亮光,他的神色无喜无悲,似乎极为淡然,只是一只垂在身侧的手握成了拳,手背上的指骨都握得明显的突出。 温迟青被温甫景叫了过去,再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曾巧玉做好了吃食摆在了厅堂的桌上,慢悠悠的冒着热气,方尘霄一个人坐在一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面前的饭菜一口都没动,明显是在等温迟青回来。 他揉了揉脸上有些僵硬的神情,像平常那样对着曾巧玉和方尘霄打了招呼,大咧咧坐下,问:“今天做了什么好吃的?隔了老远就闻着香味了。” “排骨汤,清蒸鲫鱼,猪肉羹,银丝椰蓉还有一些素食。” “奶娘呢?” “她说她吃过了,现在在房间里休息。” 温迟青点点头,用筷子敲了敲碗,示意方尘霄可以开始吃了,自己也慢吞吞夹了一筷子青菜在碗里,却不吃,低着头挑弄碗里的米饭,额上的发丝翘起了几缕,让他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嘴中状似不在意的问:“你以后想做些什么吗?比如认个师傅习习武啊,没准学成之后,出入江湖也是个人人称道的大侠。” 方尘霄依旧低着头。 “我资质不好也可以吗?” “唔...二叔说药王谷有一位隐世的老先生,据说他有一套武功,资质不好的人也可以学,学完之后可以拓宽经脉凝固内力,若是运气好的话,改变资质也是可以的。” “既然是隐世的老先生,定然是不愿意再收徒的吧。” “若是愿意呢?你想去吗?” 方尘霄缓缓抬起头注视着对面的青年,突然轻轻笑了笑。 “哥哥你觉得呢?你是想我留下还是去习武?” “我自然...”温迟青破天荒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下意识的闭了闭眼,躲避方尘霄注视着他的眼神。 “我也不想瞒着你,二叔刚刚叫我过去对我说,你爹爹那边的人想要接你回去,据说药王谷的那位老先生是你的二爷爷,寻了你许久...”他觑了一眼方尘霄的神色,捏着手指继续道“...当然,若是你不愿意你可以...” “我愿意。” 温迟青一瞬间又僵了脸,嘴唇动了动,又把话吞下,终是涩然笑道:“你愿意...愿意的话就去吧,五日后便有人来接你...到了那...”话却说不下去了,心下更加苦涩。 到了那又如何?莫要忘了自己?温迟青啊温迟青,分明是你自己答应了温甫景要让他回去的,现在人家愿意了,自己又觉得难过了。 他的指节蹭到了胸前的布料,感受着胸腔里的跳动,只觉得恍惚。 自从遇到了方尘霄之后,他似乎又不像从前。 以往的他都是旁观者,兴许自己的情绪也会随着事态发展所影响,或喜或悲,或许会感叹一下,但沁不进心脏深处,过一段时间便忘了那或刻骨或欢喜的感觉,看得多了,终究不是他亲身经历的,也就无所谓悲欢离合。 如今,时时刻刻,在自己身边真实可触的都是方尘霄,不知不觉竟已入了他的心,在里面埋下了根,稍微拔一拔都疼得发慌。 而他,又是最怕疼的。 思绪杂乱之间,方尘霄的声音又幽幽响起。 “哥哥,你知道我为何愿意去吗?”却不等温迟青回答,他继续道:“我太没用,保护不了哥哥,我想着等自己学完了那武功再回来,到了那个就有能力保护你了。” “还有啊,哥哥你以为自己是为我好,却没想过我到底是如何想的,之前千门会对上了那个黑衣人是这样,前几日被人刺伤也是这样,你从来没想有事先想过你受伤了我会怎么办,又到底是何心情。” 方尘霄的声音低沉,带着些许哀意,天色沉了下来,让他整个人都变得灰暗,他似乎也不喜欢这么黑暗的环境,慢慢站起身走到了烛台边点燃了烛火。 温迟青怔然,眼睛有些发酸,不自觉的抬了眼看方尘霄。 他朝着温迟青缓缓走了过来,烛火之下,他的眼神清澈,颊边的酒窝若隐若现,微微启口,那缕声音也似若有若无般飘忽。 “所以啊哥哥,你愿意等我吗?” 第39章 杨柳青青水平 五日的时光只剩下一个短到可怜的夜晚。 月明星稀,黑夜浓稠得如同在人的周围遮上了厚厚的黑布,只天上那一轮皎月淡淡的银白光辉洒在庭院中央,映照着庭院里的几树桂花,浅浅的飘香,闭上眼睛便能猜想到那浅黄色或金黄色的小小花朵在绿叶中腼腆绽放的景象。 少年小心嗅着周围甜腻的桂花香,眼睛偷偷瞧着身边青年的脸,莹白的光辉更衬得青年的肤色白皙,眉眼温和。 温迟青肩头的伤口已经好得差不多,白色的绷带也拆了,现在他手里擎着剑,身姿挺拔,宽松的长衫服帖的垂着,宽大的袖子时不时被凉爽的秋风吹起,整个人看起来意气风发。 也只是看起来。 “刚好便要使剑吗?” “不碍事,大致已经好全了,如今也是因为多日未曾练过了,手太生,想着熟悉熟悉。”想了想,又侧头道:“站远些,我怕伤着你。” 方尘霄的面容也陡然肃然了起来,极其配合的退了好几步。 温迟青:“......” 温迟青嘴角抽搐,沉默的盯着看了方尘霄一会儿,嘴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终是没说出口,转了视线将擎立在身后的剑一转,换到了身前,试着运转了一下身体中的内力,待已完全能够流畅运转之时,立刻提了气聚了力于手腕,那把看似不怎么出奇的剑上都似乎冒着虚无缥缈的烟气。 他突然又提了气,自己施了轻功飞到庭院正中央的宽敞处,另一只手背在身后,转头对方尘霄一笑道: “若是想看,你可要看好了,哥哥我就使一遍,旁人可没有那个福气看。” 方尘霄也笑,慢慢站得近了些,靠在庭廊的柱子边上抱着臂。 温迟青说着便开始了动作,他站的地方恰好是最亮堂的,起势之时,青剑挥出,带了些令人眼花的虚影,这剑招刚开始并不快,一招一式似乎有些死板,且让人有些力不足的感觉,但若是入剑道多年,便知道这些看似死板的剑招实则巧妙得很,每一个动作都到位到了极致,实则便于将体内真气凝聚在一些容易爆发的部位里,为后面的应对做准备。 果然,后面的招式变得快了些,爆发力也极强,温迟青一剑指地,眉眼冷肃,电光火石之间一个翻身,长剑随着手腕的力量擦过面前,突然一个下腰,连续几个柔韧性极强的后空翻,剑影也跟着动,两者刚柔并济,将温迟青的强劲和柔韧度展现的恰到好处。 银辉之下,一剑一人似乎合成了一体,皎皎明月,皎皎君子,翩若惊鸿影,又倏地一冲而上,仿佛凝聚了万钧之力。 剑招越来越快,几乎已经到了看不清动作的地步,只看得剑影凌乱,身姿翩跹,闻得簌簌的长剑破空声,似乎是一刹那,极快的动作带起的风吹起了温迟青的发和衣角,他却突然停了下来收回了内力,剑尖指地,鬓发和衣角悉数落下,乖乖贴伏在身上。 “完了?” 温迟青收回剑,擦了把头上的汗水,缓解了一下有些急促的喘息,只掀了眼皮淡淡回了个鼻音,待得恢复之后才开口道:“你也觉得剑招未完?” 方尘霄蹙了眉道:“感觉还差点什么。” 温迟青轻笑:“不得了,你这还没习武便能有这样的感觉,看来你对着一道也并非完全无半分天资。”却不是揶揄,实话里带着点开玩笑的意思罢了。 “其实我也觉得差了些什么,后劲太甚,收不回来,但当时教我的时武师傅只教到那里便再未在教下去,当时也没想太多,每天就这么练了下来,直到后来才发现有些不对劲。” 话讲完,却见方尘霄依旧低着头在想些什么,便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道:“罢了,就算是真少了剑招那也只能这样了,得之已是我幸,况且现下这个情况......”温迟青说着,突然灵光一闪,话说到一半便顿住。 他突然记起了一个关键之处。 时武从未告诉过他这剑法之名,似乎每次都遮遮掩掩,还告诫他莫要将完整的剑招在旁人的面前使出。 他那时并非在意,想着学便学了,不知道便不知道,反正也不妨碍他继续学下去,那之后,他也曾翻过许多剑法秘籍,无一是时武教过他的,再加之那日夜里,那内功强大的黑衣人逼着自己交出那什劳子碧波剑法。 莫非,时武教给他的就是碧波剑法? 可是那也说不太通,且不说这剑法是温家的,若真是时武拿了碧波剑法,又怎么会再教给温家的子孙?且这剑法确实精妙绝伦,但他练到现在,也不觉有什么特别厉害之处,江湖之大,若是相比于一些隐世大侠或未隐世的成名侠客手里的武功秘籍,剑法枪法,定然是落于下风的,又怎么可能是那本似乎人人觊觎的碧波剑法? 又或者,只是自己火候未到? 这么纠结着,温迟青越想越觉得思路一团乱,干脆不想,见方尘霄仍亮着一双眼看着他,似乎在等他继续说下去,他也有些不好意思,转了话题道:“你明日就要走了,没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心里恶狠狠想道:若你敢说没有,明日你就别想走。 方尘霄却不说话,手凑过去,拉着温迟青的手坐到庭廊边的石凳上,二人面对着面,方尘霄极为细心的撩开温迟青额上颊上的发。 “自然是有的,很多很多,哥哥你愿意听吗?” 温迟青不知为何有些赧然,面上却镇定道:“你要愿意说,我定然愿意听的。” 方尘霄点点头,说了句‘等我一等’便走向了后院中,没多久就拎着两壶酒回来。 “长夜漫漫,若是只说话哥哥也会觉得无趣吧。” 温迟青接过一壶闻了闻,算是默认了。 这酒极香醇,却不刺鼻,还带了淡淡的桂花香,与周围甜腻的桂香融在一起,让他产生了一种所在之处到处是桂香和酒香的错觉。 “哪里来的?” “之前酿的,一直埋在后面那块菜地里,今年才想起来挖出来。” 温迟青却想起了很久之前,自己将一大箱子的功法秘籍也都埋在了那块菜地里,联想起当时埋书挖书的灰头土脸样子,脸上也带了笑意,仰头喝了一口酒。 液体入喉,却不像是闻着的那样又甜又润,反而有些刺喉,香倒是真的,但也很烈,完全不似表面上那么甜润。 “哥哥曾问过我,我身上这些伤口是哪里来的。” 温迟青的手摸在微凉的酒壶上,怔然的望向方尘霄。 “是那些人打的,他们用那种又细又结实的藤鞭在我身上抽,抽得皮开肉绽,再让我养几天,还没好完全的时候,又在伤口上抽,反反复复,刚开始还有些疼,后来就不疼了。” “为何...要如此...”他如鲠在喉,嗓子里堵着什么,心里有一大堆想要问的,却只问出来这一个。 “刚开始我也不清楚,后来我才知道,大概是需要一个工具泄愤吧,那家的主人平时总是不顺心,脾气也不太好,让小厮抽我的时候总是喜欢在边上看着,脸上越痛苦他越高兴,他越高兴就让人抽得越重,没办法啊,我们实在是走投无路了,一家人都被卖给那家人做仆人,我爹娘不清楚,以为主人家是喜欢我才把我留在府里的院子,后来我们分离的日子太长,爹娘百般求着主人要见我,这才发现了异样,商量之下准备带着我逃走...只是,我是逃走了,他们却死在了路上。” 耳边的声音淡然,毫无波澜一般,温迟青却难受的很,仿佛咽下了黄连和坚硬的石头块,发涩发硬,口中也干,连灌了几口酒,喝得眼睛上都熏了酒气泛了红,他拉过方尘霄的手臂,将宽厚的袖子撩了上去,轻轻摸着上面已经淡去却未曾消失的触目痕迹。 “是不是...很痛苦?” 方尘霄轻笑。 “是啊,很痛苦,那鞭子抽在身上的时候我总是会想,这世间不是有很多大侠吗?怎么就没有一个来救我的?一直想一直想,到了后来,鞭子抽一下在我身上,我心里面就恨上一次,最后,我就再也不相信这世间有什么大侠和君子了。” 第40章 杨柳青青水平 月色朦朦胧胧,也不知道是喝高了还是怎么样,温迟青觉得看什么都带了好几个虚影,晃啊晃的,连正对着他的方尘霄都变成了好几个。 饶是如此,他面上仍未显出明显的醉态,看起来同平日并未两样。 “上天本就不公,只是世间确有君子端方正直,大侠抑强扶弱,只是你我......” “只是你我未曾遇到罢了?哥哥你忘了,你这句话对我说过的。” “诶???” “是在去千门会的路上,我们住在一家客栈里,当时哥哥你睡不着,我后来也醒过来了。” 温迟青揉了揉鼻子,终于记起来好像是有这么一档子事儿,只是他记得最清楚的还是方尘霄说他娇贵,出门还认床。 “还记得我当时回了什么吗?” “你说...”温迟青揉着已经开始发昏的脑袋,努力的让自己的眼神对上焦,颇有些搜肠刮肚的想。 “你说...你遇到过?” “对,我遇到过,不过不是把我带回来的弟子,也不是温甫景...” 刚想问出‘那人是谁’的时候,温迟青一抬眼看到方尘霄认真看着自己的神色,于是咽了口口水,突然间就不想问了。 “我困了,想睡觉。” “怎么不听我说完?哥哥不是答应了我,说什么都愿意听的吗?” 温迟青站了起来,手里提着空酒壶,身子都开始摇摇晃晃,连忙摆手道:“不听了,头昏,你说了我也不听。” 方尘霄知道温迟青是不好意思了,弯了弯嘴角,手臂一伸又把他拉坐在自己腿上,鼻尖蹭在温迟青耳畔。 “为什么不听?哥哥是知道答案了吗?可是我还没有说完呢。” 温迟青恼怒:“快放我回去,别没大没小的!” “你教的。” 温迟青更生气,没控制好力度,啪的一声拍在方尘霄肩膀上,然后自己在那里愣了好久,反应过来之后立刻就拧了眉头,手伸过去扒方尘霄的衣服要看伤处,方尘霄反而笑得更开心,一把握住温迟青的手,温热的手掌贴着,摩挲着。 “你总是那么容易心软,都不事先想想别人有什么目的,有什么企图就敢随便伸出援手了,也不想想万一被你救了的人是想把你拉下深渊,甚至是想要置你于死地的,可是...我真的很开心啊,你之前和我说世事险恶,总会有人来解救困苦之人于水火,但若是以前有人和我讲这些,我定然是不相信的,只是如今我不信也由不得我,因为那个人就是哥哥。” 酒能够麻痹人的神经,温迟青一贯的淡定如今也被麻痹得装不太出来,耳朵根如一团火在烧,渐渐蔓延到颊边。 事实上,他不太能经得住夸,再加上喝了酒,酒劲上头,整个人脑子里又是一团乱糟糟,心里又羞又尴尬,只好用手遮着眼睛喊“方尘霄你好烦啊,还让我不让我休息了?” 方尘霄的目的达到,自觉再逗下去某人真的会炸毛,于是很听话的没有再说什么,整了整二人的衣服然后站起身,扶着温迟青回了房间。 等到点上了烛火,方尘霄再转头看床上那已经进入了梦乡的温迟青,叹了口气,心道我还有东西没给你呢,但也无法,走过去帮他脱了外衫解了发带,盖上被子安顿好,又坐在床边看着。 床上的人面色酡红,嘴唇在烈酒的熏染下也比平常红了三分,看起来莹润又诱惑,方尘霄看了一眼便垂下了眼帘,睫毛微颤,手指捏着温迟青的外衫又松开,过了好久才低着嗓子装模作样问道‘哥哥你睡了没?’见温迟青果然一点反应也无,这才连忙凑上去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比他想象中的感觉还要美妙,哥哥的身上很香,嘴唇也很软,唇缝里的桂花酒味甚至比方尘霄刚刚喝的还要香醇,他不禁伸出了舌往温迟青唇缝钻,似是想要再尝一尝那桂花酒的味道,他自己没有喝多少酒,反而是温迟青,酒量明明不太好还喝完了一整壶,嘴里和身上都是甜甜的,带着熏人的桂花酒的清香味,他越吻越深,鼻尖上都冒出了细密的汗水,一双深邃的眼仍一直望着温迟青的脸,直到温迟青有些不适的闷哼一声,方尘霄才舔了舔嘴唇,有些不太满足的站起了身,吹灭烛火,又留念的看了温迟青最后一眼,这才回了自己房间去。 宿醉的温迟青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尚还有些茫然,再一看外面当空照的太阳,心里一咯噔,忙站起身匆匆忙忙穿好了衣服直接去敲方尘霄的门。 无人应他。 于是转头准备去天恒主峰,曾巧玉迎面而来。 “少爷这是要去哪?” “阿霄呢?他还没走吧?” “一大早就走了,我见他走之前还来了你的房间,我还以为你已经醒了,现在估摸着已经从天恒主峰出发去药王谷了。” 就这样走了?连句招呼都不打? 温迟青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心情,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是个什么心情,大概是很复杂,愣了半天,仿佛还没醒过来一样。 “少爷,你也莫要过于挂怀了,当局者迷,我看方小少爷是担心你会挂念于他,这才没有和你说。” “我只是...还有些事情没有交代他,快入冬了,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多带些...”话说到一半,他却突然沉默,继而苦笑一声道:“罢了罢了,我脑子果然有些昏,还是再回去睡一觉,奶娘你今天不用弄午膳了。”话说完,又回了房,只留下曾巧玉一人在原地叹气。 温迟青把门一关,刚想爬上床继续睡,却见枕边摆了一个不属于他房间里的小巧物什,边上还有白纸黑墨的一张字条,一看字迹就是方尘霄留下来的。 字条上留下的话很简短,龙飞凤舞写着:‘我这便走了,等我回来寻你,床头的东西留给哥哥以作留念,记得思念我。’ 最后五个字写得尤其大,几乎要从那张窄窄的字条上飞出来似的,温迟青笑了笑,细心的折起纸条塞到了袖中,又拿起方尘霄留给他的所谓纪念之物。 那是一串手链,泛着好看光泽的银打磨成的链子串了一串小巧玲珑的大红色珠子,珠子之间有一颗精致的镂空小银球,手链挂在手指上晃了两下便发出了清脆的响声,温迟青讶异的看了一会儿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更加不理解为什么方尘霄要留这么一串姑娘带的手链给他,想了想,还是在屋子里翻出一个小盒子来小心的装好,又藏在了柜中。 真的是有些困了,也不知道最近是怎么回事,一天比一天乏,几乎是脑袋一沾上了枕头就能睡着,也没有怎么多想,温迟青脱掉了外衫和鞋,直接上了床,很快又进入了梦乡。 第41章 等闲平地起波澜 水,到处都是充斥着泥腥味的雨水,铺天盖地而下,从山上带下许多乌黄的泥石块和一些尚未扎紧根的孱弱植被,汹涌的咆哮着冲了下来。 忽的一声惊雷,灰暗的天陡然间亮了一瞬,伴随着轰隆作响的巨雷声,炸得人耳朵疼,雨点如豆,唰啦唰啦的拍打着地面,仿佛会永远无止境的一直下。 衣服上全都是水,繁复缀长的衣摆早已泥泞不堪,苍白的面容被雨水拍打着,更少了几分血色,多了几分凝滞的冰冷和麻木。 这似乎是个极其吵嚷的世界,又似乎很安静,安静到四处无人,四处空旷,只余他一人。 他不思不言,只是机械的的往前走着,没弄清楚自己为什么被赶了出来,也没想过到底要去哪里,脑中只是反复演映着那几人的面孔。 温甫景的严厉与义正言辞,诛心之言尚在耳边,旁观弟子的幸灾乐祸与冷眼,以及...一些人面上的震惊与同情。 大雨中突然传来逐渐清晰的脚步声,杂沓而紧凑,听起来似乎有四五个人的样子。 他的步子一顿,继而加快了一些,脚踩在地面上发出了杂乱而黏湿的声音,他感觉到身后的那群人也加快了速度。 青剑在背,他一边迅速的往前走,一边伸出手去拿剑,后面的人似乎越来越近了,他也顾不了那许多,直接抽出长剑护在胸前,脚下的步子不停,几乎是飞也似的往前奔,身上的衣物又重又黏湿,严重的阻碍了他的速度,他也顾不了了。 身后的这些人是要他命的。 果然,那些脚步声突然就变小了,他似乎听到有人那些人在交谈,下一刻,腾空声起,伴随着长剑出鞘的声响,在雨声中显得尤其刺耳。 逃不了了! 他面无表情的抹去面上的雨水,脚步也陡然停下,转而转过身挥出长剑竭力应对身后那些不知从何而来的敌人。 那五个人皆蒙了面,再加上湿气氤氲,根本看不见面孔,氤氲雨气都遮掩不住的是他们的眼神,冷冷的,看死物一般。 这是一场厮杀,冰冷的雨,尖锐冷硬的剑,全都对着他一人,他也只能咬着牙运转全身那所剩无几的内力,握紧长剑硬撑着,即使知道赢的可能性等同于无。 “无用之争,反正你今天也是死路一条,不如乖乖让我们杀了,也好给你留一条全尸。” 他嘴角弯起。 “阁下也太残忍,在下已经什么都没有了,竟连这点抵抗的权力都不给我?” 那人冷笑一声,道了一句‘敬酒不吃吃罚酒’随后便向着身边的蒙面人使了个眼色,五人的攻势更加猛烈,利剑划破了他的衣服和手臂,他却还笑着。 又是一声雷响,他眼前一花,手中的剑也顿了一瞬,胸前猛地被一人的剑划了一道血口子,浓烈鲜艳的颜色融着雨水流下,染红了脚下一块的乌黄泥地。 “死到临头还硬撑,看来这个全尸是不用给你了。” 雷声大作,倏地照亮了眼前劈头砍过来的几把长剑,他捂着胸口想再退已经来不及了,脑内翻涌着支离破碎的景象。 先是温府,他作为一个残缺的游魂浮在半空之中,旁观着温府种种,直至今日,他才有点明白温氏夫妇对待他的无心与冷漠。 再是另一个世界,宽路大道,行人匆匆,场景纷乱复杂,他弄不清楚是否真的有这么一个世界,只是每日例行公事一般,浮浮沉沉在这个世界之上,被逼迫一般,看尽世态。 他轻轻叹了口气,心说罢了,死便死吧,下辈子再投个好胎,不愁吃不愁穿当个真正的大少爷,省得在这里一天到晚的不省心,总有些莫名其妙的人要害他。 只是难为阿霄了,若是他回来寻不着自己,会不会怨恨于他。 闭上眼,耳边的杂乱的声音全数消失殆尽,他仰着头等待着最后的时刻,耳边却传来那五人此起彼伏的咒骂。 “哪里来的不长眼东西?好大的胆子!” “快点走,此处往西过江,再过一片林子,拿着这个给那里的阁主看,自会有人收留你。” 温迟青茫然的看着手中被塞进来的木头牌子,待看清眼前那人的装束时,慢慢瞪大了眼。 “师傅?” “莫要废话,他们现在被我撒了药,一时半会儿眼睛还睁不开,我在这里阻拦着,你快些走。” “你...” “快滚,我能应付得来,若是你在这里交代了我今日也算是白来了。” 身上的伤口血流不止,他抿唇点了点头,终是撑着剑往西面跑去。 雨慢慢停了,他眼睛却越加睁不开,伤口处的痛感也越来越麻木,勉力睁开眼,眼前是一条浩瀚大江,上面有条不大不小的船正要解绳,似乎是要开了。 “船家,事态紧急,能否带在下渡江,必将感激不尽。” 老翁有些惊讶的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是血的年轻公子,但也只惊讶了那么一会儿,随即面露难色。 “这位公子,不是老朽不愿意,只是这船有人包了,老朽也做不得主。” 船在江水的推波助澜之下荡了几荡,里面传出来一个男子的声音。 “让那位公子进来吧,我看他伤势严重,若不及时医治,怕是要活不久了。” 那声音极有特点,分明是温润的嗓音,恍然又带上了几分迫人的端正与威严。 却容不得他多想,他对着船家挤出一个笑容道了一句‘多谢’,脚步刚踏上船头,眼前倏地一黑便晕了过去。 “哎师傅!这位公子晕倒了,他身上好多血啊。” “帮我扶他起来放在榻上,船家,劳烦舀些水给我。” 老翁佝偻着腰连声应着,舀了一盆水端着给了他,转过身拿起船桨往岸上一捣,船便离着岸边渐行渐远。 “真是奇怪。” “如何?是救不回来了吗?” “并非,此人伤势虽重,但好在遇上了我们,救治也及时,只是我刚刚探了探这人的经脉,发现此人血气虚弱至极,分明是孱弱了许久,但看此人的伤势,刚刚分明经受了一场恶战,若不是心性志气极佳,怕是撑不了那许久,还有,此人的内力似乎也有些怪异,具体如何我也说不出...罢了,待我再查探查探。” 灰蒙蒙的江面上只一艘船缓缓的往远处驶,两岸的烟柳经了一场大雨,似乎又青翠了几分,封无双清理包扎好温迟青的伤口,蹙着一双眉看着榻上的重伤的青年,疑惑更甚。 第42章 等闲平地起波澜 大雨后的徽城,总是如浓墨晕染一般的,既平静,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流转韵味。 远山如黛,溪川潺潺而流,几叶扁舟浮在川上,荡曳随处,蓑翁船头闲钓,或仰头饮下一坛不知名的酿酒,摇头晃脑,自言自唱,怡然自得。 而此时,川边的一间宽敞竹屋内,屋子里的师徒二人可不平静。 他们看向榻上那位公子,颇有些伤脑筋。 “师傅,这位公子已经昏迷三日了,你确定他没...” 儒雅的年纪稍长的男子瞪了他一眼道:“别胡说,为师说了救回来,那铁定是救回来了。” “那他怎么还...” 封无双走过去探了探青年的手腕,也犹疑了。 “奇怪,纵是再怎么虚弱,这会儿也该醒了啊。” 话音刚落,只闻得一声虚弱到几不可闻的呻/吟,封无双面上一喜,再去看床上那位公子,只见他眼皮微颤,下一刻,一双盈盈若秋水般的眸子缓缓张开,茫然望着眼前的封无双。 “这里...是哪儿?” 照顾了温迟青三天的封赭显然很激动,凑着上来笑嘻嘻问:“公子你终于醒了啊,这里是徽州,我和我师傅暂时待的地方。” 温迟青揉了揉脑袋,显然有些听不懂。 封无双转过头又瞪了自己这个笨头笨脑的徒儿一眼,再转过去已然换了一副温和的面孔。 “公子忘了?之前你上了我们的船之后便昏倒了,我与我徒儿看你身上伤势严重,紧忙帮你医治了,只是之后你一直未曾醒来,我又不知你要到哪儿去,这才将你带回了我们的住处。” 温迟青这才记起来,感激道:“是了,确实是这样,惭愧惭愧,在下这才记起来,多谢二位恩公。” “举手之劳罢了,只是...” “阁下但问无妨。” 封无双向着封赭使了个眼色,封赭会意,走到窗前的竹藤小桌边倒了杯茶水递给温迟青。 “那我便问了,在下不知,是何人对阁下下此毒手?” 温迟青结果茶水对着封赭道了声谢,待听清封无双的问询之后,歉然道:“并非在下有意欺瞒,只是...我确实不知。” 他低下头去抿茶,眼仁颜色极深,望着杯中几片浮起的茶叶,看不清是什么情绪。 封无双未曾发现他的异样,反而若有所思道:“如此?既是这样,阁下的家宅在哪?此行是要去哪里?抱歉,并非我多嘴,只是公子的身体一时半会儿也不便赶路,在下需要了解一下,好给阁下一些建议。” 温迟青的语气涩然。 “应当的...只是对不住,我...”他神情痛苦,倏地闭上了眼睛,几日之前那些纷乱而冰冷刺骨的话如冰封了多年的寒潭之水,尽数涌入了他的脑海之中。 ——今日叫你过来是有一事告知,你并非我温家血脉,而今在我温府待了将近二十载,虽不算是恶贯满盈,但你对上忤逆,对下欺侮,对待同门弟子作威作福,天恒也算是对你有恩,如今也不必我多说,你自行下山,往后你与天恒毫无关系,也莫要再往来。 ——不信?这是我前日在大哥大嫂房内寻到的信,你拿去看看便知。 ——其实也无甚大不了的,男子汉大丈夫,到哪里没有活路?若实在是担心,我天恒可以借些银钱给你,看着你我二人叔侄二十载的关系,也不需要你还了。 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脑子里全数粉碎,他难以置信的捏着那泛黄的信纸,瞪着那白纸黑字,字字惊人,也字字诛心。 ‘...吾儿自降生便被人掠去,掠走吾儿恶徒竟将其子送来温府,意欲让我夫妇二人抚养其长大,并以吾亲儿性命以做威胁,我与彩云无法,遍寻恶徒踪迹不得,悲切痛楚,难以言尽,若有一日我与彩云丧命,请务必将那恶徒之子遣出温府,吾弟甫景亲启。’ 他心道,算了,走便走了,他自己也见不得对温甫实和江彩云什么过深的感情,又何必那么在意。 目光又落在那‘恶徒之子’之上,盯了许久,盯得眼中都泛红,手心的皮肉都被指甲掐出了血。 呵,恶徒之子,谁会亲近? 原来,都是有原因的吗?温甫实和江彩云的冷遇,以及...对他所有的事情都不在意,任何时候都不亲近。 原来,尽管是努力的回来了,他仍然是一只可怜可悲的丧家之犬。 心内大怆,他呼吸越来越急促,双目之中也渐渐漾起了异样的红,封无双见了暗叫不好,紧忙走上前去,倏地点了温迟青身上几处穴位,待温迟青好转,这才蹙眉道: “是在下疏忽,公子莫要再多想,先好生休息,我与徒儿先出去叫人送些吃食进来,切记!莫要思虑过多。” 二人出了温迟青的房门,走得远了些,封赭才开口道:“师傅,我见那公子似乎有些可怜。” 封无双斜斜地看了他一眼。 “这话你同我说说便罢,千万莫要在他面前说。” “为何?” “他本就思虑过重,又不肯多言,你若是说了句可怜他的话,那公子面上没什么,估摸着所有的事情都要压在心里,压得气血更虚,到了那时候我可要你好看。” 封赭嘿嘿笑道:“不会不会,我当然要在师弟面前多说些好话,估摸着我封赭这辈子就那么一个师弟,哪里还会气他。” 封无双抱着臂冷笑。 “别高兴得太早,人家可还没答应要当你师弟。” 封赭似乎极为自信。 “肯定没问题,我流云宗虽已隐世许久,但江湖上的名头还在,哪个听了不是趋之若鹜?况且老祖宗传下来的《流云心经》可是旁人想要都要不来的,那公子若是知道您要把心经传给他,定然不会拒绝。” 封赭的话说完,封无双也想起了什么,面色忧虑道:“这次也正巧被你我师徒二人撞对了人,恰好遇到了能习那本心经之人,我宗本就人丁稀疏,你又是个惫懒的,若是那公子不愿意,为师也不能逼迫他。” 说着便叹起了气。 封赭撇了撇嘴,低声嘟囔道:“还说呢,当年不也是你坑蒙拐骗把我坑进来的?” 封无双耳力非同一般,正要骂两句,有一个小厮跑过来道:“宗主,有人让我传封信给受伤的那个公子。” “什么人?” “看不到脸,全身上下都遮着,声音也有些怪,自称叫时武。” 封无双接过信对着光仔细看,又用手捏了捏掂了掂,确认并无什么□□在内,这才放心的收到了袖中,准备等到送饭的时候一并交给温迟青。 第43章 等闲平地起波澜 封无双师徒出去之后,温迟青躺在床榻之上,呆愣的盯着床帘顶上看了一会儿,神色忽然一变,似是想起了什么,两臂撑着床沿站了起来,目光在房间四处梭巡着,待看到窗边竹椅上的东西之后,这才舒出一口气,扶着墙慢慢往那里走。 那竹椅上是温迟青受伤之时穿的衣服,却不是什么要紧的,要紧的是他放在衣服里带出来的东西。 一串红珠银链的手链,还有一张皱巴巴,晕成一团黑的信纸。 他小心翼翼将信纸平铺在桌上,又把窗子开了,想着等风吹进来把信纸吹干,是不是能够稍微看清点上面的字。 封赭一进来就看到自己这个‘准师弟’坐在窗边,窗大敞着,江边有凉风吹进来,带起了温迟青的鬓发,看得封赭直皱眉,嘴里也嚷嚷个没完。 “哎唷我说公子,你怎么把窗开了?你这身子刚好些,还受不得风啊,这要是让师傅看见了还不得骂死我。” 温迟青垂着头又看了一眼信纸,终于相信这信上的字是再也恢复不过来了,这才又站起身把窗关了起来。 封赭满意了,心想自己这师弟还是很听话的,于是心里竟也奇异的升起了一种做师兄的自豪感。 然而这自豪感没来得及存在多久,封无双循着封赭咋咋呼呼的声音走了过来,一进房间就瞧见温迟青脚下也没穿鞋就这么站在地上。 封无双瞪封赭,“阿赭,怎么回事?不是让你送饭来的吗?” 封赭极委屈的摸了摸脑袋。 “阁下,不怪令徒,是在下自己想要去拿东西又没寻着自己的鞋。” 封无双瞪着封赭的神情一僵,既而尴尬一笑道:“是我失责,我见公子的那双鞋上都是泥水和血污,便擅做主张扔了,却忘了要帮公子再备一双。” 温迟青光脚踩着地又回到榻上,无所谓一笑。 “阁下莫要自责,在下的性命还是阁下救的,千恩万谢皆难报,若我为了这点小事怪罪阁下,岂不是太小心眼了,对了,还未曾问两位恩公尊姓大名,在下温迟青。” 封无双和封赭二人一一报上姓名,温迟青听了封无双的名字,觉得有些耳熟,似乎在哪里见过,目光无意瞥见封无双和封赭二人身上所穿戴的,衣领与发带上皆缝了精致的祥云纹,脚上所穿的鞋的鞋面上也是祥云的纹饰,这才有些恍然道:“两位...莫不是流云宗的?” 封无双一笑道:“公子慧眼,我二人正是流云宗的,我乃流云宗宗主,阿赭是我大徒儿。” 温迟青想到书上所写,流云宗此派,密异莫测,行踪诡谲,就连功法心法都十分神秘,内功运转之法更是完全不同于其他门派,且此派上下,只师徒三人,于是也不多问,只玩笑道:“听说流云宗上下只三人,却不知另一位大侠在哪。” 他本想着另一位二徒弟定然是在外头的,或是一直未曾出现,他问这话也就是随意说说,缓解缓解气氛的,完全没料到封无双和封赭竟一言不发,两相对视了一眼便盯住了自己,眼神颇为意味深长。 “......” 刚刚在窗边被江上凉风吹在身上都没觉得凉的温迟青,现在被这么一盯,身上竟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 好在二人并未盯多久,封无双唤了封赭一声,封赭反应过来之后把自己带来的食盒摆放在桌上打开,一层一层拿出饭菜来。 “迟青公子先用饭吧,你昏迷了三日,三日里你滴水未进,再不吃身子都要撑不住了。” 封无双似乎非常满意,对着封赭点点头,自己从袖中摸出了一封信递给了温迟青。 “家中小厮从一个叫做时武之人手里拿到的信,说是给迟青公子的。” 温迟青听到时武这二字的时候,眼中一亮,神色却凝郁,手中接过信便拆了开来看,待看完了内容,眉目方舒展开来,嘴中有些不太好意思道: “无双宗主,阿赭公子,在下能否再在这里待几日。” 封赭看起来十分激动,心说别说待几日,你待几年都行啊,只要你愿意拜入我流云宗。 封无双的心情似乎也很不错,连连点头道:“自然可以,待多久都行。” 温迟青见师徒二人颇为奇怪,态度似乎有些过于热切了,于是捏着手指小心问道:“二位...是否有事相求?若是在下能做的,定然不会推辞。” 封赭干咳了几声,黝黑的面皮有些发红,眼睛往自家师傅那边觑,封无双倒是极为镇定,喝了口茶水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想让阿青你拜入我流云宗门下当个二徒弟罢了。” 温迟青愣了好久。 真的是好久,他筷子上夹的那一筷子炖排骨,夹出来还是烫的,他这么一愣怔愣了大半天,那块排骨竟已冷透了,一丝热气都不冒了。 他心想,这二人果真是流云宗的人?不会是故意诓他的?实则是什么专门坑蒙拐骗的门派吧? 这个念头也就存在了那么片刻便被温迟青自己给抹去了。 封无双此人,看起来温和有礼,有的时候甚至极为随意潇洒,但其一眉一眼间藏着的气度都不是常人能有的,又怎么会是什么坑蒙拐骗之徒? 再者,他二人救了自己性命,于自己有大恩大德,如今肯收留他更是大恩,再加上他本就已经没有去处了,又有何理由拒绝? 封无双师徒见温迟青不说话,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些忐忑,更是觉得事情不太妙,人家大概不愿意拜入流云宗门下,二人在心内哀叹了一遍又一遍,温迟青突然说话了,他抬起眼睛,眉间凝着淡淡的疑惑。 “我愿意...只是,为何是我?” 封无双乐呵呵笑了笑。 “大抵是你同我流云宗有机缘,这样,我先问问阿青,你昏迷之前那几日,内功运转是否出现过异样?” “有,前几日在家...”温迟青的声音突然一顿,随即继续道“前几日,似乎极为容易困倦,一睡便是大半日,且身上内力延展不出,运转十分困难。” “以往,你是否有习练过心法内功?成效如何?” 温迟青沉默了片刻,终还是道:“不瞒宗主,我年幼之时有人说我经脉滞涩难疏,在习武之路之上没什么前途,之后便未曾踏上此路,直到遇上了另一位师傅之后才习练过一些,效果却不差,也不像之前那位师傅说的那般...毫无出路。” 封无双了然笑道:“这便是了,你本身天赋实则是不差的,你那位师傅的断定也不算错。” 温迟青有些听不懂了,这两句话分明矛盾得很。 封无双却意味深长的叹了一声。 “我猜...你年幼之时大概是被人下了蛊毒一类的阴毒东西,使得你身上有所缺失,以至于经脉根骨沦为平庸,甚至算是极差,那种东西有些不伤命,却古怪得很,古怪到...连我都弄不清楚那些花花绿绿的恶心虫子各有什么用途。” 第44章 等闲平地起波澜 寒冬,巍峨耸立的山上素裹银装,苍劲而嶙峋的奇松怪柏上皆是白雪皑皑,而这青松林间,却是雾霭袅袅一片,远远望去恍若天山仙境。 长胡子的瘦老头驼着腰掀开了帘子,眼见着门口正候着一个弟子,那弟子见老头出来,连忙上前拱手道: “玄长老,属下有一事要禀告给小少主。” 玄长古摆摆手,咳嗽了两声道: “小少主还在做药浴,先莫要打搅,你先说说是什么事儿。” 那弟子也不避讳,直言道:“小少主回来之前留了些弟子在天恒,让我们暗中保护一个年轻公子,但是那年轻公子前些时候被赶出了天恒派,我们的弟子担心暴露,也未曾追上去,一直到昨日才发现那公子被不知从哪里来的蒙面人给伤了,性命差点不保。” 玄长古眼皮一跳,继而压低了声音道:“那人是小少主让你们保护的?” 弟子点头道:“正是。” 玄长古神色有些焦灼,前前后后踱了好几步,又问:“那人现在如何?身在何处?” “据报,似乎是被一对师徒给救了,如今的情况暂且不知。” 那玄长老神色一凛。 “你先莫将此事告诉小少主,他如今正在关键之时,切不可让外物扰了心神,否则后果堪忧。” 见那弟子神色有些为难,玄长老稀疏的眉毛一横,凶着脸道:“担心什么?若小少主日后怪罪下来,我一人承担。” 听了这话,那弟子哪有再为难的道理,登时舒了眉头,向着玄长古拱手退下了。 水汽萦绕的一方温泉之中,里头那水却不是透明的颜色,而是一种透着褐黄的浑浊颜色。 一个俊美少年眉目紧闭,赤着身子,全身浸泡在里头,再近些看,那少年眉头是皱着的,两颊和额上皆淌下了大滴的汗珠,也不知是痛苦的还是热出来的。 徽州,笼江阁。 一个半月过去,温迟青的身子见好,那日在他身上留下的伤口如今也变成了淡淡的疤痕,横在身上看起来有些渗人。 果然是伤的多了就不怕疼了,之前那次被剑砍了肩,他每日疼得龇牙咧嘴,差点没晕过去,还担心方尘霄那个小崽子笑话,偏要忍着,如今伤得那么重竟也感觉不到什么痛楚了,也真是怪事一桩。 这么想着,温迟青又突然想起了方尘霄身上的疤痕,纵横交错的,虽然随着日子一天天过的,已经变得极淡,但是如此残忍的手段,又在他那么幼小的年纪,肯定很疼吧? 温迟青身上事不疼了,心里却发酸,他手里攥着方尘霄留给他的手串,想着找一天他去一趟南边的药王谷看看他,想着想着心情也莫名其妙变得好了许多,面上也浮现出淡淡的笑意来。 “阿青,可整理好了?时辰快到了。” “稍等片刻,我马上就出来。” 摸了摸衣领上凸起的祥云纹饰,温迟青把那串银链子放到了袖中,推开了房门就见到封无双和封赭立在他门口。 “师傅。” 封无双微笑着点了点头,似乎很满意。 “师兄。” 封赭咧了咧嘴,笑得一脸傻样。 温迟青也笑,问道: “拜师仪式在哪里开始?我要做些什么?” 封无双摆摆手。 “我们流云宗拜师没那么多要求,你同我去厅堂,在纸上印个手印,再敬杯茶水给为师便可,往后你就是我流云宗的人了,旁人再也欺你不得。” 温迟青眨了眨眼睛,口中说了声好,随后便跟着封无双来到了厅堂。 封无双直直走向厅堂之上,坐在主位,神情不似以往的温和随意,反而多了几分威严。 “跪下。” 温迟青便撩起衣摆跪下,背脊挺立,神态恭敬的望向封无双。 “照着念。” 他接过封无双递给他的文书,上头的墨迹尚未干透,字迹清朗又不失大气,他一行一行读下去,读到‘此生愿隐于江湖之中,护得江山周全,乾坤殿上之人无大忧。’之时,眼皮跳了跳,声音也一顿。 护得江山周全?殿上之人无大忧? 他细细思索了一番,没想出什么结果,只好照着念完,边上的封赭拿着一柄小匕首走上前,在温迟青还没反应过来之时便在他指上划了一小道,血珠子沁出,封赭点点头示意他把手指按在文书上。 尽管他师徒二人的这派做法让温迟青有种被卖了的感觉,他也不准备逃脱了。 他想着封无双刚刚说的‘往后你就是我流云宗的人了,旁人再也欺你不得。’心内复杂万分,也感慨万分,终是叹了口气想:他们有恩于我,拜入门下是报恩,亦是我自己的机缘,犹犹豫豫终不是大丈夫所为。 于是拿着文书,将手指摁下,又接过封赭递来的茶水,恭敬地敬到封无双手上,看他目含笑意的喝下,这拜师仪式便算完成了。 几日之后,封无双师徒三人便离开了徽州往南方去,他们此行是有些事情要办,在徽州只是暂住,温迟青惦念着要去看看方尘霄,于是让封无双他们二人先行,自己另走了一条路往药王谷出发,行了三日之久,总算是到了那药王谷。 虽都是山脉,但药王谷的景致同天恒十分不同,因着是冬日,药王谷顶上白雪皑皑一片,积成厚厚的雪堆,一脚踩上去陷下去一个深深的脚印,走得越远脚印越多,温迟青见了觉得好玩,低着头踩了几步忽然记起自从受伤之后,经脉内力仍是滞固,好在封无双不知用了什么灵丹妙药帮着他调理了几日,又教了他流云宗的一种特殊的心法,内力运转竟奇异般的顺畅起来,一扫往日的艰涩难疏,他以往碰到瓶颈期的时候还要费好大的力气去疏通经脉滞固处,却不知如今如何了。 四下无人,他有意试一试,便提气凝神,目视着前方,丹田之处的内力流淌至四肢百骸,带着些滚烫的热意。 他倏地踏雪而起,衣衫猎猎,在空中划出一道线来,前面是松柏林,于他的轻功施展极为有利,脚轻轻在木枝上一踏便又腾空而起,这么一路飞去,不知不觉便到了药王谷的入口。 门口站了两个蓝衫弟子,面容冷肃,见温迟青飞来,下意识的拦住。 “两位小兄弟,不知你们药王谷是不是有个叫做方尘霄的?” 那两个弟子对视了一眼,警惕的望向温迟青,冷然道: “你是什么人?” 温迟青客气一笑。 “在下温迟青,方尘霄是舍弟,在下恰好路过此地,想着来看看他,能否帮在下通报一声?” 一个蓝衫弟子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 “你诓我们的吧?我们小少主可从来没有什么哥哥。”话音刚落,他身边的弟子对着他耳语了一番,他神色便有些不对劲了,眼神在温迟青身上打量了片刻,客客气气道:“阁下先等着,我进去问一问。” 那蓝衫弟子进去没多久,带出来一个长胡子驼背的老人,那老人打量了温迟青一眼,语气礼貌而疏离。 “我们药王谷有规矩,进来不到一年便不能见外人,阁下还是回去吧,莫要让我们坏了规矩。” 温迟青还待说些什么,那老人却背过身进去了,顺道关上了大门。 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转头下了山,只是银雪满山,映得他神情也似乎有些落寞。 第45章 等闲平地起波澜 烟花三月的金陵,就算称不上人间顶顶繁盛的地儿,也能称得上是第二。 且不说这宽敞大路,到处都是摆了摊子做生意的,钗环脂粉,衣料鞋料,吃食零嘴,小孩儿耍把戏的东西,果真叫一个应有尽有。 卖货郎带了金陵口音的叫卖声、小贩同来往客人之间的交谈声、以及稍微有点身份的公子哥们相互之间高谈论阔的声音,所有声音这么一掺一混,不但不显得乱哄哄扰人心烦,反倒让人觉得有些热闹有趣。 再说这金陵独到的景致——烟花巷,不窄不宽的长长巷子里头,也是有趣的很。偶尔路过,有心之人往里面这么一瞥,就能逮到几对正黏黏腻腻,风花雪月的野鸳鸯。 就着这会儿,烟花楼里身娇体柔的翠簪姑娘正软软的往一个面貌清秀的公子哥怀里倒,一双美目含情脉脉望向那公子哥,看得那公子哥身子都酥了半截。 “黄公子,今日为何不多留些时候?” 那黄公子眼睛都直了,他咽了口口水,手掌托着翠簪姑娘盈盈不堪一窝的小腰,想到了什么,终是咬了咬牙道:“今日还是算了,等我明日再来寻你。” 那翠簪姑娘向来是被这黄公子捧在手心的,奇怪的是,近日突然受了冷落,她有些想不清楚,一下子落差那么大,她心里又是不太平衡,姑娘家心里头想得多,又喜欢把事情往坏了想,又看黄公子这么犹犹豫豫的态度,又觉得自己近来受了委屈,便抱怨道:“你昨日也这么说,到底又是哪个美若天仙的把你的魂勾了去,如今竟如此敷衍奴家。” 黄公子赶紧摇头。 “别胡说,我哪里是那么薄情寡义之人,只是最近金陵城东头的茶馆子里新来了一个说书的......”说到这里,黄公子的面上浮现出几分羞赧之意。 “那说书的肚子里倒有几分墨水,说的故事也动听,让我有些欲罢不能,现在这个时辰,他那场便要开始了。” 翠簪眼见着黄公子面上有些急切的神色,更是有些不满。 一个说书的男人,要比香名满金陵的烟花楼里的姑娘还要吸引人? 这话说出来岂不是辱没了她的名头? “我说黄公子,说书说得再好听那也都不能当真,哪有这真真切切的富贵温柔乡来的妙?” 黄公子看她一眼,无奈道: “你不懂,那先生说的故事个个精彩,有的简直闻所未闻,和那些听烂了的话本故事都不一样,且那语气拿捏得也准,若是错过了,可没有旁人能讲得出来了。” 说着,他轻轻推着翠簪回了烟花楼里,自己摆摆袖子,大步子一跨,就往那金陵城东头的‘绿香楼’里奔去了。 好在时辰刚好,他眼见着台上的帘子后面影影绰绰,正有一个身影刚刚落座,可茶楼里已经几乎坐满了人,他寻了个角落的地方坐下。 那先生也不啰嗦,直接拍案启口道:“上回说到,那狐大仙摇身一变,竟成了个姑娘,那姑娘眉目生得极好,花容月貌,身段也窈窕,娉婷的往那阴森可怖的墓里走......” 他声音清润又悦耳,又故意融了些神神秘秘与诡异的意味进去,有些地方的声音故意放低,教人也不自觉把身子向前倾,想一听究竟,有些地方又猛地抬高,使人乍惊,再看座上之人,人人脸上都是一副惊惶而又不可自拔的神色,站在一边的掌柜看得十分满意,一张褶子脸笑得更紧凑了,心道这回自己真是得了宝了。 一话完毕,先生又一拍案,茶客这才如梦初醒,似是回了魂儿,纷纷露出遗憾而失落的神色,有些茶客甚至出言挽留,想让先生再讲个一话,却见那帘帐后的人影似是抱了个拳,随后温润的男声从帘帐子里传了出来。 “抱歉了各位,在下回去还有些事情要做,况且这话本是在下自己编纂,如今才刚编到说完的这一话,今天的份儿说完了,再留我也讲不出什么东西来,这就先行告辞。” 话说到这个地步了,茶客再要留也无用,只好目视着那人影越来越远,心内感慨万分,又有些好奇这先生的样貌身份,这么相互唠扯着,也渐渐离了话题。 却说那说书先生,他下了台子,老掌柜手里拿着银钱,笑着一张脸迎了上去道:“温先生,这是您这个月的银钱,您数数。” 温迟青拨了拨手上的银两,有些诧异道:“怎么多了?” “您应得的,近来我们‘绿香楼’因着您赚了好些银子,自然应当多给您一些。” 温迟青了然,也不推辞,直接收入到自己的钱袋子里,寻思着待会儿路过‘醉香楼’买只烤鸭,封赭成天念叨着要吃。 “那我先回去了,明日再来,多谢掌柜的。” 掌柜连连答应,笑眯眯的看着温迟青从后门出去,又有些忧心了。 说来也难以启齿,他们这‘绿香楼’自这温先生的到来,客人才变得多了许多,以往的时候,那些客人都是在对面茶楼的,若以后人家先生要走,他也拦不住,那些因着先生来的客人铁定也不会留下,还是要回到对面他们的老对手那儿,到时候岂不是要被同行笑掉大牙? 这二来,对面的老对手最近似乎也不太平,他今天眼见着那拾慧公子跑来自己的茶楼里,听完了温先生今天讲的那一话,脸色都不太好了,怕是日后要惹事儿。 他叹了几叹,自言自语道:人家要惹事儿自己也没法子啊,他可是拾慧公子,先不说江湖上,光是金陵的平民老百姓也大都听过他的名声,对面那家茶楼也是他家的,现在客人全往自家跑了,那脸色能好吗?能不来惹事儿吗? 掌柜的忧心忡忡,手里拎着烤鸭的温迟青心情却格外的好,脚下晃晃悠悠,衣摆也晃晃悠悠,布料悉悉索索的响,他自个儿听着居然觉得很好听,晃得更加悠闲,心想反正也没人看见。 这么想着,他恰好经过了一个小巷,也没怎么注意,刚要路过的时候,一个黑影子突然从里面窜了出来,他惊了一瞬,就在这黑影要碰到他之时,立刻敏捷地往后倒,灵巧地翻了个跟斗,待站稳了之后,脚猛地往墙壁上一踏,整个人借着力腾空而起,好歹躲掉了。 他目光一凛,待看清那个人的面容之时,这才松下心来,微笑道:“师兄你很无聊?” 封赭嘿嘿一笑,搓了搓手道: “是有点,对了,我闻到‘醉香楼’烤鸡的味了,师弟你买了?” 温迟青提着烤鸡在封赭面前晃了晃。 “对。” 封赭那小眼神登时就亮了,眼睛盯着油纸包着的烤鸡晃,馋得要流口水。 欣赏够了封赭馋嘴的丑态,温迟青满意的把烤鸡一收,一拐外,往转角的院子里走,边走边道: “我买给师傅的,他老人家最近劳累了,我给他补补身子。” 封赭的脸立刻垮了,巴巴的跟着温迟青进了院子里,就看见封无双坐在桌子前摆弄着一堆瓶瓶罐罐的东西,听到他二人回来看也不看封赭一眼,对着温迟青笑道:“乖徒儿辛苦了。” 温迟青也笑,心里却慢悠悠朝天翻了个白眼想:还不是被您老赶鸭子上的架。 自他拜师以来,到现在两年多,样样也还顺心,封无双对他果真叫一个倾囊相授,恨不得把所有的东西都教给他,他感激之余自然更加刻苦,只是他也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封无双和封赭两人似乎都不太在外头露面,只偶尔有什么任务,他们二人高抬贵脚,出个门办事儿。 这就造成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 没钱。 第46章 等闲平地起波澜 说实话,温迟青想了那么久都没想明白,之前的封无双和封赭是如何能够活到现在的。 自从来到金陵城,他二人基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他师傅喜欢在家里捣腾些东西,普通的金疮药、玉露丸、麻沸散,上至重金难求的九天还魂丹、梦回丸、大还丹。 而封赭——他大师兄,分明不是个能够安稳下来的人,也总是苦着一张脸窝在院子里自己耍,无聊是真无聊,院里篱笆内那一簇簇奇形怪状的花就是他灌溉了两年的结果,最近还琢磨着在隔壁开一块地,种个几样好养活的蔬菜瓜果。 这两人最近也没什么事儿,都在家里待着,眼见着师徒三人都快没钱吃饭了,封无双和封赭都眼巴巴的望着温迟青,眼里的意思很清楚。 他一想,往日也没见着他们手中钱财的来向,光见着他们花了,私下以为流云宗是个积财多年且财不外露的土豪门派,结果温迟青才来了两年多就没钱花了。 封无双的药基本不往外头的药坊里卖,温迟青没问为什么。 封赭平时还往外头走走,人多的地方就止步了,温迟青也没问为什么。 只是后来,封无双见他似乎一点都不好奇,自己反倒凑了上来讲了,说了个大概,说他们流云宗有宗规,做人做事都崇尚低调。 得!这意思是高调的事情让他做呗? 可怜他一个大少爷,出生到现在光想着吃什么穿什么用什么,就没想过怎么来钱来得容易,寻思了两三天也没寻思出什么有价值的来,最后路过了一家茶馆,听到里面有人说书,这才想起来这么一个行当来,也就有了后来的温先生了。 差不多到了用晚膳的时辰,封无双把桌上的东西给收拾了,封赭和温迟青从厨房里端上来几样菜,又把买回来的烤鸭给片了,一桌菜就算弄好了,三个大老爷们围着一张桌子抓牢筷子抢菜吃,连壶酒都没有,眨眼之间一桌子菜就被瓜分完毕,封无双吃饱,抬起眼皮看向温迟青。 “前日又寄信去了?” “是。” “这两年来,你一共寄了几封?” “六封。” “可收到回信?” “无。” 封无双用筷子戳了戳桌子道:“你看,那就是个小白眼狼。” 温迟青眼睛眨也没眨,也没生气,只是有些好笑道:“许是不便回信,我曾听说药王谷门规苛严,上回去那里,那谷里的长老也不让我进去,只是听守门的弟子说阿霄过得不错。” 封无双便冷哼。 封赭在一旁看着也不插嘴,他心里是知道自家师傅是如何想的。 他们三人已经停留在金陵城许久了,要做的事情早就已经摆平,但是温迟青却偏要多留些时候,他和封无双二人又因为某些不可说的原因,不太好多留,两方矛盾,封无双心内焦急,又见到自家徒儿心心念念的弟弟从未给他回过信,便开始埋汰起来。 温迟青叹了口气道:“再等等吧,等半个月金陵‘灵妙轩’的药市开了之后,我们再回去也不迟,况且师傅您近来又没什么事情,‘烟柳坡’的贼人不早就被您和师兄尽数斩杀了吗?金陵繁盛热闹,留下来玩玩也是好的。” 封无双心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不就是想着药市开了之后,药王谷的人一到,万一能见到你那宝贝弟弟,两个人也好叙叙旧。嘴下却好歹同意了。 金陵的‘灵妙轩’是个好地方,天下灵丹,武林妙器,几乎算是无所不有,虽在价钱上稍贵些,但耐不住人家品质好,又是别处都难寻的,自然人人趋之若鹜。 此一轩分‘灵丹阁’和‘妙器阁’两阁,也算是江湖门派,只是其中弟子武功内力方面都稍逊些,平日里做的也不是提升内力和武功,而是炼丹制药,铸金锻器一类的活儿。而灵妙轩每年两次开市,一次是灵丹阁的‘药市’,另一次是妙器阁的‘器市’。 药市就是卖药,什么药都卖,提升内力的,提升力量的,生死人肉白骨的灵丹,或是一些奇毒蛊虫之类的毒物,而药王谷同灵妙轩的灵丹阁有交往,灵丹阁制药的方子大多来自药王谷,药王谷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有人来灵丹阁的药市。 “也好,最近的这些蛊虫我也没研究出什么来,许那药市里有也说不定,到时候我们三人去探寻探寻。” 温迟青心中了然,便笑了笑道:“其实我也没什么大碍,内力也使得轻松,身子也没什么不好的,那蛊虫不找也罢。” 边上的封赭着急了。 “喂喂喂,话不能这么说,虽说那蛊虫已不在你体内,但是师傅教给你的心法只是暂时压制了余留的毒性,若要清除还得晓得那蛊虫到底是什么东西,我看你平时比谁都懂,自己的事情上面怎么就那么不懂事。” 一向万分嫌弃自家大徒弟的封无双此时也和封赭统一战线,埋怨的看了温迟青一眼。 “虽说你已今时不同往日,但也莫要如此大意,我流云宗虽自在不拘,但惜命的宗规还是要守的,你若再说此话,那我们当日救你也是白救。” 温迟青见两人都开始口诛笔伐起自己来,好笑之余更多的是感激,于是点点头连声道:“是是是,师傅师兄说的是,的确是我太不懂事,往后定不会说这般糊涂的话了,我自个儿的性命当然最重要。” 封无双和封赭这才满意的点头。 温迟青第二日起来,自己在屋子里调理了一上午的内力,又在院子里将封无双教予他的‘流云步’又记了一遍。 说来也巧,江湖上两大轻功都被温迟青见识过了。 一者是百尘子自创轻功百尘步,另一者则是这流云宗老祖宗传下来的,不外传的跑路躲敌的至宝流云步。 百尘步取的是‘百步过,不留尘’之意,而流云步是‘流云过,不留痕’之意,说起来,这两大轻功俱是当今武林数一数二的,难分高下,使出来的威力大小皆看使轻功之人的能力与领悟程度。 他们在金陵的院子不大,却刚好够温迟青施展,他两只手皆背在身后,将那施展流云步的要点皆记在脑中,融会贯通,再一提气凝神,只见人影轻巧若燕,直接踏着门槛轻盈飞起,如同信手拈花一般随意自然。 封赭正在院子里的角落那一块刨土种菜,眼睛一花,就看见自家人美又懂事的小师弟身轻如燕一般往他种了花的那块地方飞去。 他嘴里本来还哼着小调儿,见这一幕,小调儿也不哼了,眼皮一颤,立刻惨叫了一声。 “啊啊啊啊啊!!!阿青你不要弄伤了我的花!我种了好久才种出来的啊!” 温迟青偏头瞥了他一眼,脚下的步子也没乱,脚尖往花丛中轻轻点过,一步一步,如同仙人踏云而去,那些花似是害羞一般,微微摇晃了几下身子,却连一片花瓣都未损伤,仍然娇艳欲滴。 见状,封赭才松了口气,被封赭那一嗓子叫出来的封无双也斜了他一眼。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连个轻功都使不好,要踩坏大半块地的花?” 封无双说的是封赭的黑历史,那时封赭才十几岁,刚学会了流云步,又稀罕又得意,立马就在自己种了花的院子里施展起来,结果踩坏了大半块地的花,还在泥里摔了个狗吃屎。 温迟青摸着鼻子笑,却不敢笑出声,看时辰也差不多,回了房间拿上了自己的一些字画,和封无双以及封赭道了别出门去了。 第47章 等闲平地起波澜 兜兜转转没多久,温迟青在一家卖字画的店面停了下来。 那店面看起来没什么特殊的,推开两扇清雅的雕花木门往里走,带着书卷气的墨香扑面涌来,入眼便是一幅幅笔墨至宝,姿妍百态,或文雅秀丽,或雍容大气,卷轴展开摆在店中,如世间万花悄然绽放在一隅,默默无声息却难掩其中之妙。 门口的柜前坐着一个白胡子的矮小老头,长衫布靴,一双眼睛微微眯起打量着进来人,眼角皱起的纹路分明,却显得尤为和善。 他看清了来人,微微一笑道:“温公子,又来送画?” 温迟青点头道:“是,不知我上回送来那几幅....” “全卖掉啦,上回有一群公子来我这里看画,一眼就相中了温公子的几幅。” 温迟青一笑,将手中的字画都放在了柜台之上,让老板过目。 他和师傅师兄三人来金陵之前就听说此地好文之风盛行,每隔几日便会有些大户人家的公子集结一些有同好的好友,办些什么吟诗赏月、互赠书画的文雅活动,本来他也没怎么多想,只是后来他们花光了银子,这才想起来自己可以卖些字画,说说书什么的,毕竟行情好,而且也不累。 掌柜将卷轴展开,眯着眼睛一幅幅看过去,目光之中透露出几许赞叹之意,口中却叹道:“温公子这回送来的画比上回的好一些,但兴许不太好卖啊。” “为何?” 老头咂咂嘴道:“公子刚来此地不久,许是不太晓得,此地虽好文,但一些权贵公子大多为附庸风雅之辈,买字画皆爱选些看着姿态色彩艳丽一类的,美则美矣,却少了些文雅深刻之意,上回你送来的几幅图亦是佳作,又恰好合了那些公子的心意,此次送来的更好些,在老朽看来,绰有余妍,且有出尘之想,但怕是不合那些公子的胃口。” 温迟青面上却毫无纠结之色,了然点头道:“无碍,先放在掌柜您这里摆着,无人买便罢,若有伯乐识得,也算是我之幸事。” 掌柜点头笑道:“如此也好,只是公子打算定价几何?老朽我想先当这个伯乐。” 温迟青也笑。 “便是送给掌柜的也没什么,掌柜您看中哪一幅便拿去,我叨扰了那么多日也未曾报答于你...定价的话,还是掌柜您定吧,我来这里没多久,也不了解金陵的行情。” 老头也不扭捏,欣然挑了一副挂在了自己身后,其余的皆或挂或摆在了店中,最后结了温迟青之前卖画的银两,目送他离开了店中,往绿香楼去了。 绿香楼的店老板正在后面算着账,抬头一见温迟青来,便笑道:“温先生今天来得早啊,还没到时辰呢。” 温迟青弯着腰拍了拍鞋上的尘土,再抬头已是一脸的讶异。 “我从前面经过见着外头已经坐满了人,还道自己今日迟了,原来还没到时辰?” 老板点了头,面上的笑容也散了些,看起来反而有些忧心忡忡的样子。 “是还未到说书的时辰,只是那些人都是因着先生来的,先生您说书说得好,有些茶客便从其他茶馆里跑来听了,我这绿香楼一共就那么几个座,若是不早些来就没位置了。” 温迟青沉默了一会儿,脑袋里闪过了‘树大招风’这四个大字,也忧心起来。 他光想着说书能够不露面,而且不累,也算是低调又清闲的营生,却没想到能招来那么多人听,本来也没什么,只是此地繁华,茶馆也开得到处都是,若是一家独大,其余的自然会排挤,虽然听起来有点自恋且白莲,但若是日后这小小的绿香楼果真遭了明里暗里的打击,那就是他的过错了。 店老板看温迟青的神情,大概看出来他心中所思,也叹了一口长气道:“先生你之前也说过,在金陵这里不会久留,所以也不碍事,顶多最近遭些排挤罢了,况且本就是我这小小茶馆没什么本事,这几日的生意还是仰仗着您才好的。” 温迟青点点头,看时辰也差不多了,这才走到了前头放下的帘帐之后坐下。 郑彧坐在茶馆里,看着那帘帐后面缓缓而来的人影,神情不虞。 他最近的心情格外差,差到他想破口大骂,却还得做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 他自小聪慧,能吟诗作赋,抚琴作画,十六岁便因着巧口能辩,又知尽天下事成名,便被江湖中人封了个拾慧公子的名头,旁人要知道一些隐秘又难为人所知的消息大多要花重金从他这里买下,还要千恩万谢。 春风得意至今,他已到了该娶妻生子的年纪,本来嘛,让他娶妻也行,至少让他娶个满意的吧?但他爹娘偏不,非要让他娶那丹山阁的秋玄月,说她会是下一任丹山阁的阁主,他二人结亲,金陵郑家便等同于与丹山阁结姻。 那秋玄月他见过,长得好看是好看,但是总冷着一张脸,像是谁欠了她几万两雪花银似的。 试问谁愿意一天到晚面对着这么一张毫无感情的脸? 反正他不愿意,和爹娘闹掰了,他爹他娘断了每月给他的银两,他也无所谓,反正还有个茶馆嘛。 于是当天便收拾了包袱,跑到了茶馆里住下。 这个茶馆是他自己开的,借着他拾慧公子的名头生意日渐兴隆,在这金陵城里,生意算是最好的,他每日也清闲,在茶馆里每日同人聊聊八卦,谈谈江湖中一些鲜为人知又无伤大雅的私密事。 在这个世界上,不管哪个时代,人类对于八卦的好奇心总是日渐兴而不衰,郑彧牢牢抓住了这一点,每日里光是来他茶馆里听八卦的不下百人,他也乐得受人瞩目追捧,讲的也开心。 只是最近几日,他茶馆里的人一天比一天少,直到前日,来他茶馆里听八卦的就剩下几个了,他才反应过来。问了茶馆中的小厮,才知道是对面茶馆新来了一个说书先生把这边的客人都勾了去。 众人只见帘帐之后的人影不疾不徐落了座,拍案声一响,本来还吵嚷的茶馆里便鸦雀无声,俱竖耳而闻。 郑彧笑了笑,倚靠在椅背上,手中把玩着微凉的瓷杯,眼底却带了几分不屑。 帘帐之后的人缓缓启声,声音里不疾不徐,如溪水流淌一般娓娓道来。 “......却说张家那小姐,早已死去多年,十年之前便埋在那东坡的坟地里,张家当初坑害她的人猛地见到这狐大仙幻化成的张小姐,心内俱是又惊又怕,再见那‘张小姐’立在地面之上,还穿着死前的那身衣裳,面上泛出一抹诡谲的笑意,更是吓得要摔在地上.......” 茶客渐渐听得入了迷,郑彧也不自觉地想要再听下去,待猛地回过神来发觉自己的心思,咬着牙自言自语道:“这温先生果真是有点本事。” 却更是看不惯,目光盯着帘帐之后,手里摩挲着瓷杯,扯出一个笑来。 第48章 等闲平地起波澜 一话将闭,待温迟青讲到那‘张小姐’被张家暗地里请来的阴毒道士打得妖魂破灭之时,郑彧突然站了起身,佯装不忿。 “先生的故事未免太过不公,张家人狠毒贪财,却活得安逸富足,张家小姐和那狐大仙心怀善意,却俱都死于恶人之手,先生这样讲,是教我们都做恶人?” 他的语气之中似有怒气,茶馆里的听客本就听到了剜心之处,心痛又悲愤,受得他这一感染,也都起了怒意,纷纷觉得温迟青所讲的故事太过不公,恶人逍遥、善人反倒死于非命,便有人站起应和。 “没错!如此未免不公!你这样是教我们为恶!” “对!这故事着实不如人意!听了倒觉得憋气!果真是令人后悔万分,还浪费我的银子!” 都说这世上,人是最容易受感染的动物,无论是什么情绪,大多被旁人牵着走。 此刻也是这样的情况,受郑彧那么一挑拨,茶客纷纷义愤填膺起来,嚷着让温迟青改改话本,或是退还银子,只有些茶客仍旧坐在位置上,神色犹豫却不言不语。 帘帐后的人影一时无话。 郑彧暗自冷笑,目光一顿不顿盯着帘上映出来的人影,一时之间,茶馆里鸦雀无声,众人只听得衣料悉悉索索,模糊之间见那先生缓缓抬袖执起案上的小小瓷杯饮了一口之后,这才温温柔柔的启声道: “阁下说的是,我说的故事听着的确不公,但细细数来,这世上公正之事又有几桩?何况...阁下觉着公正之事并不一定公正,阁下觉得不公正的也可能是旁人觉得公正的,若你是那张家人,约莫就会觉得这张家小姐和狐妖死得正如你心意。” 郑彧被温迟青这绕口令一般的话绕的愣了一瞬,反应过来之时冷笑一声。 “先生善言,却俱是混淆耳目之语,在座的客人都晓得故事里的张小姐和狐大仙乃善者,如今你将他二人皆说死了,岂非不公?” “哦?阁下说这样的话,听着竟并非不辨是非之人?却是我之前想岔了,只是...既是如此,为何偏要说我教人为恶?客人们皆有分辨是非的能力,我三言两语便能改了,那我还在这里当什么说书先生?早就去金陵街上立了幡,摆了摊子,当骗人钱财的妖道了。” 他说着,似是脾气极好的轻笑了一下,懒洋洋倚在椅背上用手指在桌上慢慢敲着。 一些本来就犹豫不决的茶客们听到这番话,也都站起来应和道:“没错,先生的故事说得引人入胜,虽听着是悲惨了些,却令人怅然回味,意犹未尽,我们也都有分辨是非之力,听着这故事只会更痛惜心善而不得善终之人,痛恨为恶之人罢了,哪里还会为恶?” 温迟青点点头,继续道:“况且,在下这故事还未说完,你又怎知那些张家的渣滓最终逍遥快活了?只是如今这样,在下倒是委屈得紧,也不必我再说下去了,懂的人自然能懂,愚昧之人只会觉得我是信口胡言的妖道,一言一语皆在引诱误导旁人干坏事...既是如此,在下这就退下了,往后我也不说书了,各位请自便罢。” 这话一说出口,方才指责温迟青的茶客们都后悔万分,心里想听温迟青继续把故事讲完,但挽留又太打脸,只得转去指责刚刚先起头的郑彧,或相互之间窃窃私语指责,或用埋怨的目光瞥向他,可怜郑彧这个自小便被夸赞聪慧的拾慧公子,不仅被温迟青暗贬为愚昧之人,还被那么多人明里暗里指责,当真是头一回,立在原地脸色忽红忽白,头脑一昏,竟是想都没想便踹翻了面前的桌子,脚下一踏,从袖中甩出一根鞭子,直直的往温迟青那里飞身而去。 里头的温迟青只听得外面有什么东西‘轰咚’一声翻倒在地,随后一个人影似乎是施了轻功,越飞越近,他还未反应过来,面前薄薄的帘帐便被一根柔韧却强劲的鞭子给抽开,‘嘶啦’一声破开了一条长长的洞。 他瞪着眼睛看着那破帘帐,嘴里骂了句娘。 他本就想找个理由不说书了,之前是因为担心这些茶客不满,而且他也知道挖坑不填非好汉,便一直拖着,想着等这故事说完就不干了,反正他现在光是卖卖字画,银钱也够他师徒三人用的,却没料到今天会有这么一出,心里好气又好笑,想着这也是个机会,便潇潇洒洒自己给自己卸了任。 哪里想到那难缠的客人居然一言不合就要打人! 温迟青腹诽之余,立刻提了真气运转于全身,待那人的鞭子快要抽到他身上之时,手上凝蕴了真气拍在身前的桌上,他坐在椅上,借着相反的力道,椅子带着他被内力冲得迅速往后退,混乱之时,束在发间的发带都被鞭上带着的凌厉真气给划断,乌发被解了束缚,尽数散乱在肩头,有几缕头发甚至被真气割断,轻飘飘的落在地上,却好歹没让鞭子抽在他身上。 绿香楼里全都是乱糟糟的喊叫声,刚刚郑彧踹翻桌子的巨响也传到了外头,行人驻足,聚在绿香楼门口往里看,却看不真切里头到底发生了什么。 “里面什么事?是打起来了?” “听说是绿香楼新来了个说书先生,对面的拾慧公子故意来这里找茬来了,啧啧,要我说这先生真够可怜的,说个书还能遭那大少爷打,他那鞭子可是不长眼的。” 外头的人听这么一说,都伸长了脖子往里头看,却见两个着黑衣的男子从人群里头走了出来。 那两个男子皆穿的是长袍长衫,面目冷峻,周身气度不俗,只见他二人往一个挺拔修长的人影那里走去,其中一人神态恭敬,微微垂颈道: “禀少主,是寻常的打架斗气,据说是一个说书先生挡了对面茶楼的生意,那家的少爷来找茬的。” 人群虽混乱,但听着‘少主’二字都心想这是金陵城哪家的少主,家中竟有如此有气势的仆人,于是纷纷转了头去看,目光触了一触便收回,再也不敢看了。 这个人的气势太吓人,比刚刚那两个黑衣男子还要可怕。 冷冰冰的,带了无形的压力一般,教人都不敢直视他的脸。 黑漆漆的长袍子垂坠的质感分明,隆重又压抑,衬得他周身的气质阴郁又诡谲。 他点了点头,步子一踏便往前头走,身后两个男人便不紧不慢的跟着,这么走了片刻,他们三人经过一家书画店,前头的被称作少主的那人忽然停下,目光幽幽望着掌柜的身后挂着的一幅画。 第49章 等闲平地起波澜 白胡子的矮小掌柜正眯着眼看手头上的书,再抬起眼看时,发现面前站了三个不言不语的男子,他先是一愣,随即温和笑道:“三位客人,可是要买画?” 方尘霄面无表情的指了指掌柜身后。 “你画的?” 掌柜又是一愣,下意识道:“并非,这是温公子赠予老朽的。” “哪个温公子?是叫做温迟青吗?” “老朽不知,公子他未曾告诉我姓名。” 他点头,眼睛仍盯着那幅画,盯得掌柜头皮发麻。 “这位...呃...公子,小店里尚留几幅温公子的画,早晨的时候温公子刚拿来的,若是喜欢...”话还未说完,只见那位黑衣公子抬步跨进了店内,黑沉沉的眼珠在店里转了一圈便落在了温迟青那几幅画上面,静静看了片刻,又把手伸了上去。 他眼睫垂着,沉默注视着这几幅画,苍白修长的手伸出宽大的袖,在泛着黄的宣纸上头温温柔柔抚摸,像是在摸什么宝贝一般。 掌柜心里面觉得这客人好生奇怪,头皮更麻,以为自己碰上了什么性子古怪的客人,不敢多言,看着这人垂着眼帘看了半天的画,也摸了半天的画,终是听他道:“把这几幅都买下来吧。” 后面两个男子也不多话,问了价钱付了钱,把几幅画装入一个布袋子中,方尘霄将要踏出门槛的时候又抬头往掌柜身后望了一眼。 “呃...公子,这幅画不卖。”掌柜干巴巴说着,面对着那古怪客人黑黝黝看不清情绪的眼神,额上竟冒出冷汗来。 好在他也只是这么看了他一眼便离开,只是看那客人的背影,似乎是生了气? 掌柜不清楚他在生什么气,在生谁的气,也无心去多想,待他们走远,这才坐在椅上长长舒了口气,拍了拍胸口,这憋闷又压抑的感觉才好些。 想必那客人是什么武林高手,光是气势就震得他喘不上气来,只是...这江湖上正道果真有这模样的武林高手?看他那样子,也该是邪道上的高手吧? 如此想着,掌柜更是觉得事态似乎有些严重。 那客人看起来不像是什么好惹的,且看他刚刚那些问询与神情,似乎是同温公子有什么瓜葛,温公子那么文弱的一个说书先生,若是果真同那人有什么恩怨,又哪里能受得住残害呢? 他越想越觉得糟糕,摸着白胡子拧着眉头,站起身来在小店里踱来踱去,心道:待温公子再来,他该提醒提醒才是。 再说温迟青那里。 郑彧这脑袋昏的,被温迟青这么一挤兑,只觉得自己憋气得很,一时之间火气上头,也不管身旁那么多人,直接提了鞭子上去想抽打温迟青,温迟青虽不愿意在外人面前显露武功内力,但此刻也无法,立刻运转出内力来躲避对抗,台子上窄小,本就容不下许多人,此刻有两个人要在里头打起来,更是显得局促在里头,施展不开。 好在郑彧这个拾慧公子的名头也不是空头牌坊,打着打着渐渐也冷静了下来,心里虽还憋气,却尚能寻思,想着给温迟青一个教训就是了。 没遂他愿,反倒是温迟青给了他一个教训,他躲过郑彧抽过来的一鞭子,看准了时机,一只手牢牢抓住,手臂一个用力,竟把那鞭子从郑彧手里给硬生生拽了过来,连郑彧自己都被拽了个踉跄! “阁下莫要欺人太甚。”温迟青咬着牙道。 郑彧鞭子被夺,虽是火大,却已经完全冷静下来,知道自己所为从一开始就不对,便不再动作,这才立在原地打量这‘说书先生’。 二十来岁的青年,清俊的面上带了几分薄怒,因着刚刚的打斗,衣衫与散乱在肩的乌发都有些许凌乱,神情却不显半分窘迫,反而透露出一种魄人的气势,他手中抓着郑彧的鞭子指着郑彧,眉眼冷淡。 郑彧突然就觉得自己头脑有些晕乎,莫名其妙的,心里竟什么气都没了,只呆愣愣的盯着温迟青,鞭子都不想着拿回来。 温迟青见他这幅神情,以为郑彧终于醒悟过来了,脸上的怒意也散去,手一挥将鞭子扔了回去,理了理衣裳翻了个白眼,顺带着爆了一句粗口,这才跳下了台子到茶馆后头去结账回家了。 真触霉头!说个书还能招人打,他温迟青这辈子是灾星降世? 越想越觉得可能性很大,他龇牙咧嘴从袖中掏出一块方巾,包裹住刚刚握住鞭子的手,那方巾薄薄一层,不一会儿就有鲜红的液体从里头浸出来。 还是先去金陵的药坊自个儿买了金疮药敷着,再买些纱布包一下罢,要不然等会儿回去被发现,铁定要被师傅和师兄唠叨。 步子拐了个方向,他没走几步就被叫住了,偏头一看,正是书画店的老掌柜。 掌柜笑眯眯招着手让他进去,目光往下看到温迟青的手的时候一惊,讶异道:“那人那么快便来找你了?” 温迟青摸不着头脑,茫然道:“什么人来找我?” “一个黑衣裳的男人,刚刚还在我这里买画的,看着很厉害,但不像什么好人,高高大大的,比公子你还要高半个头。” 温迟青摇摇头道:“我应当未曾见过这个人,我手上的伤也不是那黑衣裳的男人弄的,是茶馆里头....算了,一时半会儿也解释不清楚,下回再和您说罢。” 老掌柜也不多问,躬着背从抽屉中拿出一包鼓囊囊装了银钱的荷包,递给了温迟青。 “公子您早晨送来的画刚刚全被卖光了,这是卖画的钱,客人就是我刚刚和您说的那个黑衣服男人,长得比你高半个头的那个。” 温迟青听着最后一句,本来就郁闷的心情更加不好,只蔫蔫的朝掌柜摆了摆手,道个别,便往金陵城里的药坊走了。 日暮西陲,霞光洋洋洒洒的铺在金陵街上,路上行人已不多,剩下的也都加快了步子往家里头赶。 “少主,天色将晚,当要寻个客栈歇息了。” 方尘霄点头算是同意,脚下步子不停,左手边一条道上慢悠悠走过一抹影子,他似是受了感应一般,眼睛微微一瞥,立时亮了一瞬。 “你们先去寻,我有点事情,去去就回。” 那两个黑衣下属未曾反应过来,再转头时身边已没了方尘霄的人。 第50章 等闲平地起波澜 被鞭子弄伤的手虽已经不再冒血了,但是之前流出来的血迹把方巾和血迹黏在一道,湿哒哒黏糊糊的,看着怪难受,虽然没至于到钻心的痛苦的地步,却仍是一阵一阵的发疼,金陵街上凉凉的晚风不温不柔的那么一吹,温迟青便捧着手嘶嘶地抽气,眼睛眉毛都纠结起来,眉心拧成了一个疙瘩。 那么大个人能疼成这副鬼样子,反正看起来挺没出息的。其实说起来他自个儿也弄不懂,从他醒过来到现在,受过的伤也不少,且自从他拜入流云宗之后,有几次任务受的伤都算得上是惨重了,怎么他还怕疼怕成这样? 难道是因为长得太帅? 这么胡思乱想一通,倒把自己逗乐了,嘴唇一歪,乐呵的笑了笑,手上的伤似乎也没有那么疼了。 右手捧着左手,一边绕啊绕的往药坊赶,好歹没过了药坊关门的时间。 药坊里卖药的是个姑娘,正撑着额头打瞌睡,见有客人进来清醒了一点,半睁着眼睛,懒洋洋地问温迟青需要什么药,问清楚了之后才有些不情不愿的站起身去帮他拿。 温迟青拿了药,买了些纱布,直接在药坊清理了伤口,又让姑娘帮忙上了药缠上纱布,处理完毕便提着步子出了药坊。 这时候街上已经没什么人,只一两家花楼和酒楼还热闹着,经过一家酒楼的时候,温迟青顺道买了些酒和一只烧鸡,酒店卖烧鸡的伙计吝啬,又见他身上穿戴的皆寒酸,眼睛斜都不斜,挑了一只没多少肉的烧鸡给他,还多算他银钱,温迟青瞥了瞥烧鸡,温和的笑了笑,一巴掌拍在实木桌上,生生把桌子拍得凹进去一块,那伙计看了一眼便瑟瑟发抖,赶忙给他换了一只,还不敢多算他钱。 出了酒楼,温迟青的心情已经好很多了。 半个月之后就是药市,届时药王谷会有人来,他之前寄信的时候也打听到,据说药王谷极为看重这次的药市,连那边的新任少主都要过来。 他大概清楚药王谷的老少主几年之前就驾鹤西去,那之后少主之位便一直空着,药王谷里做主的只余几位资历较老的长老,方尘霄的二爷爷是一位,传说隐世已久,不闻世事,一直待在谷里搞研究。 至于为什么方尘霄一到药王谷就成了他们的小少主,温迟青是一点都不清楚,也没想要深究,反而觉得挺好的,至少不用担心他被人欺负了去。 所以温迟青听人说药王谷的新任少主要到金陵来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方尘霄要来了。 两年多,他们兄弟二人一面都未曾见过,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长高了没有,是不是能习武了,身上的伤痕有没有消掉,也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自己这个哥哥。 温迟青心里又喜又忧,描述的不体面一些,大概像是一个要临盆的黄花大闺女,要算起来,还是欢喜的滋味要略胜一筹。 手里拎着酒和烧鸡又开始晃悠,脚步轻快得很,要不是怕有人看见以为他脑子有毛病,估计能直接踏了流云步回家。 他没发现,自己身后有一个人一直亦步亦趋跟着,从他捧着受伤的手嘶嘶抽气的时候,一直跟到现在,不出声也不出现,只是眼睛片刻不移,像游荡在西北大荒漠中极度干渴的人,突然遇上了一池清水,饥/渴的要命,完全不知满足地盯着他的背影和偶尔露出来的侧脸,不着痕迹地舔了舔嘴唇。 终于,在温迟青拐到一个巷子的时候,他也跟着拐了个弯,拐弯的时候手在自己衣料子上使劲一扯,唰啦一声扯出来一块长长的黑布,黑亮的眸子里带了些异样的蠢蠢欲动。 总算听见声响的时候已经晚了,他眼皮一跳,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个黑影子,他眼睛还没瞧得清楚,兜头就被人抱住,眼睛上也被蒙上了一层黑布,根本不透光。 在这一瞬间,他是有点发憷的。 显然,这人可能跟了他一路,但他却毫无察觉。 不是他自己太懈怠就是这人功力太高,隐藏太深。 仇敌?亦或者...和两年前一样,仅仅是旁人派来追杀他的人? 他被蒙着眼睛,手也被制住压在了头顶的墙壁上,看不见那人的脸,也感受不到自己周身的情况,心底或许是有恐惧的,但他还是镇定自若,凭着感觉微微抬了头,扯了扯嘴角。 “阁下是来杀我的?敢问在下与你何仇何怨?也好让我死个痛快。” 那人不做声,连气息都是轻轻的,似乎是故意不泄露出来,也似乎是怕惊扰他,手臂上的桎梏却越来越紧,捏得温迟青手疼,却极为怪异的,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避开了他手掌上的伤口。 面上突然拂过一阵微弱的热气,他皱了下眉,凭着感觉躲了躲,感觉不太对,说出口的话也带了些火气。 “阁下当杀便杀,这是要做什么?” 那人仍旧没做声,似乎立在那里不动了,但即使他被蒙着眼,仍能感觉到那人有些灼热的目光。 没有杀气,也没有故意释放出来的强劲内力,这么久了,也没有要伤害他的意思。 那是要作甚?劫财?劫色? 想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温迟青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身体也在暗暗蓄着力,准备趁这人不注意,先解开束缚再说。 却没给他机会,温迟青感觉到一阵兜头而下的压力,微微张开的嘴唇被什么东西抚摸摩挲,揉得通红,没等他发怒,那人便毫不要脸的把嘴唇贴了上来,软软湿湿的东西灵巧地钻进了他的口中搅动着,勾着温迟青的舌纠缠在一起,如同两条交姌的蛇,湿嗒嗒的水声响在寂静无人的巷中,泛着*的温度。 温迟青已经恼怒到极致,手臂挣扎着,腿也绷得紧紧的想一脚踹上去,却完全动不了,他额上鼻尖上都是沁出的汗水,气得两颊发红,身体也微微颤抖,头使劲躲,他动了动嘴,想要趁机一口咬上去,却被那人发现了意图,另一只手箍在温迟青下巴上,直接让他的嘴张着,更加肆意妄为的在里面□□的搅动着。 没什么技巧的深吻,形容一下,大概就是个没吃过肉的小处男突然有一天吃到了,也不管自己会不会吃,直接先下了口,结果发现越吃越好吃,吃过了头。 吃过了头的结果是,他愣是没反应过来,身下的人不知什么时候挣脱了他的束缚,并且一个巴掌甩在了他脸上,烙上了个鲜红的手印,*滚烫,酸爽得很。 他委屈又幽怨且愤恨的看了温迟青一眼,趁着他还没解开眼睛上的黑布条,急忙从怀里掏出一瓶伤药塞进温迟青怀里,又不依不舍的最后看了他一眼,终是转过了身使了轻功飞走了。 留下温迟青一人,怒气冲冲且生无可恋的扶着墙壁破口大骂。 晚上到家的时候已经挺晚的了,温迟青拎着尚还完整的酒和烧鸡,慢慢吞吞的放在桌上,硬着头皮接受着他师傅和师兄的无声问询。 他心内已经编好了一个完整的理由,此时便脸不红心不跳的撒了谎。 “刚刚路上碰见条野狗,好凶的狗,追了我一路,偏要咬我,还要吃我的鸡,我也不想伤它,想着它追不到我也就会算了,结果竟然追上了,还咬了我一口。” 他把手包扎好的手伸给封无双看,又把沾了泥的油纸包鸡给封赭看,二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狐疑,但又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便不多说什么,示意他坐下吃饭。 吃饭的时候氛围还是不错的,至少没人说话,都在安安静静的吃,吃到一半,封赭突然盯住了温迟青的嘴。 “诶?阿青,你的嘴唇怎么了?也被狗给咬了?” “......” 第51章 等闲平地起波澜 半个月很快就过去了,这一日便是药市开市的时候。 封无双同封赭二人早早便起了床,左等右等没见到温迟青的人,于是直接去敲了门。 门一开,显眼的是温迟青眼底的淤青和他手腕一串鲜红的手串。 鲜红的颜色衬得温迟青的手腕白皙,泛着如玉的色泽,但...分明是姑娘戴的东西,现在戴在一个大男人手上,怎么看怎么违和啊! 封赭有些嫌弃的看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阿青,你手上这串东西能换掉不?那么女气,黄花大闺女戴的吧?快拿下来,看得你师兄我眼睛花,若是没钱换,等我回了徽州,师兄给你买一串琉璃玉珠子,那珠子每一颗都万金难求,肯定比你手上戴的这穿好。” 封无双瞥了一眼封赭,封赭便止住了话音,大气都不敢喘,温迟青倒没什么,把大袖理了理,将手串遮了个严实便踏出了门。 三个人雇了辆马车悠哉悠哉的出发了,灵妙轩离得不算远,马车行驶了一个时辰便到了地方,掀开车帘一看,灵妙轩门口已经栓了许多辆马车和马,这些马车和马大多华美昂贵,见之不俗,和封无双师徒三人那辆穷酸的马车形成了鲜明对比。 只不过他们三人不觉得有什么,边上一辆马车下来的一个穿金戴银的男子颇为鄙夷的瞟了他们三人一眼,随后昂头挺胸就跨进了灵妙轩里头,看得他师徒三人有些哭笑不得。 灵妙轩里头也是极热闹,早早搭好的台子,台子后头贩卖药品的弟子,以及熙熙攘攘形形□□的买家,看这些人的打扮与气势也能分辨出这里大部分的都是一些有钱的富商,或肥头大耳或精明锐利,相同的是,无一不穿着华丽富贵,特地来此处的江湖侠士也有很多,也多为富庶子弟,温迟青三人今早特地穿得寒酸了点,在这里反而显得有些显眼。 封无双领着封赭温迟青师兄弟二人从一个摊位逛到另一个摊位上,温迟青对这些没什么兴趣,封无双和封赭反而感兴趣的很,到处看了还不够,还要闻一闻。 “诶诶诶,若是不买就不要随便拿,这瓶‘凝香玉露丸’不是你们能买得起的。” 这个弟子皱着眉看他们,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他早就注意到这三个人了,虽然气质风度都不错,但一看就没什么银两,又做些惹人烦的举动,实在是让人想不注意都不行。 封无双师徒三人脾气都好,平时也都温温吞吞的,这时候被这弟子如此明晃晃地嫌弃,脾气稍差点的封赭便耐不住了。 “怎么说话呢你?我们又没碰你们的丹药,只是闻闻而已,况且这种东西,若是不用这种法子,谁知道是好是坏,是真是假?” 封赭说的是实话,一般这种丹药之类的,买家为了辨别品质与真假,大多是用闻的,个别没礼貌的才会拿出来看一看。 如今这个弟子那么找茬,显然就是看他们三个不顺眼呗。 那弟子冷笑道:“闻一闻是可以,但你们有钱买吗?别的不说,光是其中一味的‘无根果’都是有价无市的,况且我们灵丹阁每年就炼出三瓶‘凝香玉露丸’,两瓶上奉给药王谷,留有一瓶摆在我灵丹阁卖给旁人,若是有什么损失......”他话还未说完,一旁的封无双便开口了。 “阁下所言非虚,这药是‘凝香玉露丸’不假,但纯度不佳,炼制之时火候未掌握好,杂质较多,且其中最重要的一味药材‘无根果’也非上等,炼出来的还不如药坊里好些的‘生肌复骨丸’,我看刚刚一位客人到你这摊上鉴药,阁下也未曾说什么,反而好声好气,轮到了我三人你就出言不逊,阁下如此,仅仅凭着样貌穿着辨人,日后...怕是会命途不顺。” 封无双的语气微冷,说最后一句话之时又是故意凝了些迫人的内力进去,一字一句吐出来,压得那弟子喘不上气来,面目涨红,却仍是恶狠狠地瞪着。 封无双摇摇头,心道一句孺子不可教,便收了威压,边上的温迟青垂着眼睛思索了片刻,从袖中掏出来一个精巧的窄颈玉瓶,故意打开,送到封无双面前之前还故意在那弟子的眼前停顿了许久。 “这也是‘凝香玉露丸’吗?弟子眼拙,有些辨不出。” 那弟子盯着那瓶中青绿色的丹药,瞳孔逐渐放大,似是受了惊吓,一把夺过温迟青手中的瓶子,先是打量了一番,又凑上鼻子闻了闻,口中喃喃。 “不可能,你怎么可能会有‘凝香玉露丸’?居然还是上等的。” 他是专门负责炼制凝香玉露丸的弟子,灵丹阁有规定,自己炼出来的丹药,除却要上供给药王谷的,其余的都可归自己,他今年选择了炼制凝香玉露丸,无非是看中了这丹药的有价无市,卖起来漫天叫价也没人会多管,且药方难寻,普天之下除却药王谷有,其他地方‘凝香玉露丸’的方子炼出来的药还不如一些普通的金创药。 而外头虽是传着灵丹阁同药王谷交往深,实则灵丹阁已经算是药王谷的附带门派了,只不过药王谷做事都较为低调,平时与灵丹阁交流,最多也只是每年的药市上了。 他心中也明白,自己今年炼出来的凝香玉露品质的确不佳,只不过还抱着一丝隐约的侥幸,若是碰上有眼无珠的客人,再那么一忽悠,也能赚个满钵金,没想到一上来就碰到三个有点眼力的穷酸鬼,其中一个还不知道从哪里得来了一瓶凝香玉露。 越想越不对劲,那弟子看着温迟青的眼神也变得狐疑。 “你这是哪里得来的?看你这穿着打扮,不是药王谷的人吧?” 温迟青无奈的看了一眼那弟子手中的小瓶子,见他没有要还给自己的想法,心里头也是疑虑交加。 说起来匪夷所思得很,这药居然是那日轻薄他的人塞到他怀里的。 只不过他不晓得这药是好是坏,自然不敢用,本来也没想拿出来的,可是这个弟子的态度过于恶劣,又瞧不起人,嘴里一直逼逼叨说他们买不起这什劳子的药丸,他闻着这丹药的香气,似乎与自己怀里这一瓶是差不多的,观察了片刻,大概看出来他怀里的这瓶正是凝香玉露,想着挫挫这弟子的锐气便拿了出来,没想到他居然不肯还了。 “在下并非药王谷中人,这丹药也不是我自己的,是旁人送与在下之物,阁下既然看过了,可否还给我?” 温迟青的措辞没什么问题,那弟子再想纠缠也没理由,只能不情愿的把药还给了他。 大清早就遇上这么一个糟心的人,封无双师徒三人心情都不太好,温迟青也是,有些蔫蔫的。 这药王谷的人到底还来不来了?这都大半天了也没见个人影啊。 这么想完,灵丹阁的东侧突然嘈杂了起来,那里是灵丹阁长老的地方,不卖灵丹,摆的是一些蛊毒之类的东西,担心有心之人看着药市人多,趁乱偷了毒害旁人,所以叫了长老和一些武功精进的精英弟子来守着。 这个时候,那些守着摊子的长老和弟子们都站了起身,一些买丹药蛊毒的买家也都自觉分散到别的摊位去问询,人群里走出来几个人,前头走着的是一个蓝袍老头,衣襟上绣着精致的小炉纹样,腰侧悬着一块灵丹阁的玉牌,面上带着笑意,眯着眼睛,颇为恭敬的对着身旁一人说话。 温迟青的视线慢慢移过去,眼神一下子就亮了,手指摸着手腕上的红珠子,心里微微打着鼓,踟蹰在原地,人生头一次有些不知所措。 我是该过去还是等他过来? 他会不会不记得我这个哥哥了? 待会儿我要说什么? 他越想越有点紧张,手指都被捏得发红,那头穿青衫的方尘霄越走越近,他感觉到方尘霄似乎是看了他一眼,然后....路过了... ???就这么路过了? 他瞪着眼睛看方尘霄的背影,手在衣袖里握成了拳头捏得死紧,心里头堵得慌。 不清楚是什么情绪,反正不是太好,鼻腔涌上一股又酸又涩的东西,刺得眼睛发疼。 垂眸看了眼手腕上的红珠子,他深深吸了口气,抑制住眼中的酸涩。 真的是不记得了吗?还是...已经不愿意认他了? 封赭和封无双瞧见了他的异样,大概猜出了什么,却贴心的没有点破,拍了拍他的肩,拉着他去毒蛊的那些摊位看。 脑袋里有些浑噩,即使知道这样有些没出息,心里仍是难过,他看着封无双在卖毒蛊摊位边上同一个长老相谈甚欢,问了许多,他一句话也没听进去。 直到...身后有个人用力的扣住了他的肩,语气也不太好。 “就是他!我瞧见他手里有‘凝香玉露丸’的,弟子怀疑他是偷来的。” 第52章 等闲平地起波澜 他转过头,就见方才那卖凝香玉露丸,令人十分糟心的弟子,正得意洋洋地瞪视着自己。 周围有好些人都在看着,指指点点,神色异样,封无双和封赭的脸色都有些难看,温迟青余光瞧见封赭的手按在了腰间藏暗器的地方,似乎蓄势待发,仿佛只要那弟子再多说一句,他便立刻让他活不下去。 温迟青反而冷静了下来,按了按封赭的手臂示意他稍安勿躁。 “阁下既无证据,又未亲眼所见,凭什么说这丹药是我偷来的?单单凭我三人看着不像是买得起凝香玉露的?” 那弟子被噎了一瞬,按着温迟青的肩愣在了原地,温迟青皱了皱眉拍开了他的手。 周围的人听温迟青所说,也有一些应和的,纷纷指责那弟子空口无凭,连被那弟子拉过来‘主持公道’的灵丹阁的阁主有些不满。 “看你说的,我灵丹阁的弟子哪里是这般瞧不起人的。”那弟子的面色也有些不好,扯出了一个笑来,继续道:“我之前也同你说过,这凝香玉露丸难炼得很,且方子也只有药王谷和我们这处有,除却给药王谷的,江湖之中剩下的并不多,这位大侠,敢问您这凝香玉露是谁赠与的啊?” 表面上看起来,相较之前的态度,这弟子确实是礼貌了不少,只是话里藏了软刀子,旁的人看不出来罢了。 他心里认为温迟青的凝香玉露丸铁定是偷来的,那么宝贵的药品,哪个傻子会无缘无故送给旁人?况且之前问这小子的时候,他也不愿意说出来到底是谁送的,吞吞吐吐的,肯定是偷来的! 果然,温迟青不说话了。 他也不好意思说。 总不能说出实话吧?说自己回家的路上遇上了一个变态,轻薄了他一番后被自己甩了一个巴掌仍然无怨无悔的往自己怀里塞了瓶万金难求的凝香玉露? 这话谁信?反正说给他听他也不信。 气氛诡异的沉默了片刻,那弟子暗暗冷笑,围观的人见温迟青无话可说的模样,又开始指指点点。 “我就说...”那弟子正得意,自以为自己占了上风,下巴抬得高高的,又要出言嘲讽,结果说了三个字便被自家阁主厉声打断了。 “言施!给我住嘴!” 灵丹阁阁主面色不虞,狠狠瞪着那弟子,吓得那弟子一个哆嗦。 “这位公子,是我阁下的弟子冒犯了,这就叫他跟你赔不是。” 言施难以置信地望向自家阁主,触到他严厉的目光后吓得不敢多说什么,转头就和温迟青道了歉。 “抱歉,是我出言不逊,请公子原谅。”语气虽有不甘,但好歹是道了歉。 温迟青脸色仍有些难堪,却没怎么纠缠,点点头算是不计较了,转过身继续和封无双封赭看蛊毒。 人群散了去,温迟青的目光有意无意的往人群里梭巡,未看到自己想看见的人,心里长长叹了口气。 酒楼内。 “少主,属下已经对灵丹阁阁主吩咐过了,那叫言施的弟子并未再为难温公子。” 背对着他的少主似乎心情不好,即使看不到他的脸,仍能感觉到那一身扭曲的阴郁气息。 黑衣下属打了个哆嗦,心里寻思自家少主果然不同于常人。 明明一步三回头的看了那公子那么多眼,偏偏要做一幅不认识人家的样子。 “扶陵,这两年果真未曾有人上山来看过我,也没有一封信送上药王谷?” 方尘霄转过头来,面上没什么表情。 叫扶陵的下属咽了口口水,干涩道:“是啊,没有。” 心底却打着鼓,因为紧张而剧烈地跳动着。 他这才想起来那个温公子为什么看起来那么眼熟了! 他记得这个温公子是来过药王谷的,两年前,当时他还只是一个守门的弟子。 那时少主正在关键时刻...具体是什么关键时刻,他们也不清楚,总之玄长古长老不让人打搅,就是那个时候,这个温公子上了山要见少主,自然是被拒之于门外了。 这还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当年也是被派去天恒保护这个温公子的其中之一,只不过他们到那里的第二天,这个温公子便被赶下了天恒,若是跟着他,安插在天恒的药王谷弟子行踪容易暴露,他们便想着缓一缓再跟,反正大概也不会出什么事情,哪里想到就是这么巧。 那天下了倾盆大雨,他们赶到的时候,天恒山下尚留了几抹被冲散了的,淡淡的血迹。 这件事情没有被上报给少主,后来温公子寄给少主的几封信也被玄长老给拦截了下来,说是担心影响少主情绪,阻碍少主习武的进展。 的确,少主如今学的武功不能有太多的杂念,否则太容易走火入魔,功亏一篑了,玄长老所说并非没有道理,但如今看来,这个温公子在少主心里的地位不同于一般人,若是被他发现他们联手欺骗他...... 他不敢再想下去,脸色却有些不对劲了,生怕方尘霄发现异常,他垂下了头,听着方尘霄继续道:“我记得,当年我派人去天恒保护他,那之后他为何不在天恒了?” 扶陵的脸色稍好,心想好在问的不是什么难回答的,便抬了头镇定道:“据说是温甫景在温甫实屋子里发现了他夫妻二人的留书一封,具体的内容不清楚,只是那之后,温公子便被赶出了天恒。” 方尘霄脸色突然就变了,黑沉沉难看得很,指节也捏得泛白,指骨上的青筋凸显出来,看起来极为吓人。 “被赶出来的?赶出来的?为何...没有人对我说过?” 他怒火攻心,手猛地一拍桌子,一双黑眼珠子阴冷地盯住已经跪在地上的扶陵。 “你们到底还瞒了我什么?” 灵丹阁的药市在夜幕兜头罩下之时也结束了,人群散去,或满载而归,或得了自己想要的丹药,大多是满意的。 封无双三人已经到了家,只不过...三个人都愁眉不展的。 他们三人今天去问询蛊毒的事情,并不是没有进展,只不过这个进展有点棘手。 封无双在药市上同灵丹阁的一个长老攀谈了许久,从他口中得知了一种蛊毒,听他的描述,似乎是同温迟青身上的有很多相同之处,只是具体是不是温迟青身上的,还要他们进一步查探查探。 据那个长老叙述,这个蛊毒似乎是下在了当今的宰相身上。传闻那宰相身子本来是不太好的,每年冬天都犯病,天天喊冷,后来听信了一个半仙的话,拿了家中传下来的牵丝木偶施了法,终日带在身上,身子竟神奇的好了,冬日里也不觉得冷了。 这本来是一件好事,只是有一日,那木偶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自那之后,那宰相仿佛一夜之间便得了离魂之症,行为举止都同往日不一样,整日浑噩,木呆呆的喊着‘阿儡’。 他口中所喊的‘阿儡’,便是他给木偶起的称呼。 温迟青听着封无双的叙述,神情疑惑道:“师傅为何如此笃定我同那宰相的蛊毒是一类?” 封无双清楚温迟青心中的疑虑,摆了摆手示意他先坐下来,随后道:“我知道,你先前说过,我也清楚你的症状同那宰相并无多大的联系,你大概是一出生便被人下了蛊,魂魄离体,导致原身的性子有差,因得机缘巧合才解开,而那宰相的蛊大概是和那木偶有关,听那长老所说,他所得亦是离魂之症,只是表现出来的与你大有不同,但异曲同工,况且现在也没有旁的法子,只能先去京城的宰相府里看看。” 一旁的封赭出声了,声音里透露了些犹豫不决。 “师傅,真的要去?” 封无双看了眼封赭,又看了眼温迟青,终是按着额头叹了口气,愧疚道: “阿青,并非为师不愿意陪着你,只是实在有些难言之隐,我和阿赭二人待在金陵,你自己去京城,若有进展,记得传信给我,为师收到信之后再帮你拿主意。另外,治好宰相的离魂之症也算是我们的任务,此行便麻烦你了。” 温迟青满心疑虑,又因着封无双的一句‘难言之隐’而无法问出口,只诚挚道: “师傅师兄不必愧疚,蛊毒一事是我一人之事,本就不该麻烦你们的,况且你二人向来待我恩厚,我又是流云宗之人,这些是应当让我担一些的。” 封无双欣慰的点点头,似是终于解了心头的疙瘩,面上也带了些笑意道:“那好,这样吧,你明日就出发,可行?” 温迟青愣了一愣。 明日? 明日就要走吗? 那他岂不是又要见不到阿霄了? 也就愣了那么一会儿,反应过来之后,他立刻收回了那些婆婆妈妈又自作多情的思绪,在心底唾骂了自己一句,敛了神色。 “好,就这样,明日就明日,我明天一早就出发。” 夜晚的颜色越来越浓稠,浓稠到让人伸手不见五指,此时已是半夜时分。 酒楼的天字房里,方尘霄听着下属将事情一桩一桩说完,指甲掐进了手心的皮肉里,他没感觉到疼痛,反而是心里,戳心戳肺的疼,疼得厉害,让他恨不得扇自己几个耳光。 他老早就后悔了,在灵丹阁里,偷偷摸摸回头看他的时候,望见温迟青强忍着泪意,鼻尖都发红,恨不得立刻就转过身去抱他亲他。 可是他没有,他记恨着他没去药王谷看自己,记恨他没有寄信给他,记恨他两年来都没有想起过他,以至于见了面都赌气不肯认他。 只是...他记恨的这些都是假的,哥哥真正受的那些罪,他反而一点都不知道。 方尘霄忍着汹涌的情绪,也不管地上还跪着的扶陵,开了窗子,身子一闪便没了人影。 第53章 等闲平地起波澜 白日里发生的事情太多,以至于温迟青躺在榻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屋子里黑漆漆一片,他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发愣。 这么一愣,愣到了半夜,终于才有了些睡意,眼皮开始发酸,颤巍巍往下垂,意识也渐渐模糊不清。 房门被人慢慢地打开,闪进来一个影子,又轻悄悄把门关上。 闪进来的那个影子站在门边立了一会儿,过了好久才轻手轻脚摸上了床,钻进了被子里,抱着床上的人不撒手了。 方尘霄大部分时候挺不要脸的,比如现在,他知道如果自己神不知鬼不觉的就进来了,还没被他们三人发现,肯定会被哥哥怀疑,甚至是暴露自己那次在巷中干坏事儿的老底,而且他自觉温迟青肯定不会那么轻易就原谅他,想了又想,于是就在门边往里面吹了些特殊的迷药,不伤人,但能让温迟青处于半睡半醒又迷糊的状态。 他低下头看了温迟青好一会儿,喉结动了动,终于忍无可忍亲了亲他的眼皮,又顺着往下,亲过了他的脸颊,停留在嘴唇的时候,舌尖顺着唇缝舔了舔,担心自己误了事就没深入,只能遗憾万分的缩了回来。 “哥哥,我以为你没来看过我。” 他紧紧揽着温迟青,把头埋在他的怀里,脚勾住温迟青的光裸的脚上蹭着,声音里有些别扭的委屈。 半梦半醒的温迟青慢吞吞半睁开了眼睛,眼中迷离,嘴里喃喃道:“没有,我有上山去找你的。” 方尘霄当然知道,方才他逼着扶陵把所有的事情都交代了出来,知道温迟青的重伤初愈便跑上了药王谷想来看一看他,也知道他被玄长古拒之门外。他现在这么问,只是想听温迟青亲口把事情说出来。 “可是我都没见到你,玄长老说你不关心我,压根就没来看过我。” 饶是处于意识分散的状态,温迟青竟然有些恼怒和着急,他撑着眼皮瞪着,声音里饱含显而易见的怒意。 “他胡说......分明是他不让我进去的。” 他向来温和有礼,此时生了气也不像是那么回事,眼睛无焦距的瞪着,倒像一只发怒的小猫崽。 方尘霄闷着声音笑,捏了捏他的脸,捏得通红,又忍不住在上面香了一口,嘴里哄着他。 “好好好,我知道了,他是坏人,他们都是坏人,不让你进去,还拦了哥哥你给我的信,等我回了药王谷就去打他们好不好?” 听到‘药王谷’这三个字,似是被戳中了什么伤心事,他皱着眉头在方尘霄怀里挣扎了几下,手按在他胸前推了推,似乎想把他推开。 “你来做什么,不是不要认我了吗?我也不想见你了,你好烦,又烦又讨人厌。” 方尘霄的脸皮向来很厚,哪里能被他这么三言两语就赶走,仍是紧紧抱着他,腿缠得更紧,嘴里还在哄着。 “我知道我知道,是我错了,我又坏又不懂事,害的哥哥你伤心,你打我骂我吧,或者在我身上刺几剑都好。” 温迟青一怔,听着他最后那句话,又想起了什么,眼睛开始泛红,身体都蜷缩了起来,手揉扯着自己胸前的衣料,额上冒出了冷汗。 脑海里一帧一帧的开始回放着那些画面。 先是几年前,方尘霄离开之前,那个弥漫着桂花香气的月圆夜晚,美好如梦境一般。 随后画面突变,天恒正院,温甫景和各峰峰主及弟子立在一边,或冷漠或讽刺的目光,望着他孑然一人,如丧家之犬一般下了山。 最后...是大雨,铺天盖地,冰冷彻骨,眼前似乎有无数把寒光闪烁的剑,划破了他的手臂,刺伤了他的胸口,还想要他的命。 他瞳孔剧烈的收缩,似是被魇住了,神情痛苦,像是受了什么折磨,身子挣扎不已,胸前的衣料都要被扯烂一般。 “疼...好疼...我好疼啊,谁来救救我...谁来救救我...” 方尘霄连忙扯开了他的衣襟细细查探,并未见到伤口,只一条淡淡的疤痕横着,又见他神情迷乱,才知道他应当想到了什么揪心扯肺之处,又因着迷药的影响,一下子魇住了。 在他身上的穴位上点了几下,又按着他的后脑勺,嘴对着嘴往他身体里渡了口真气才让温迟青冷静下来,也不剧烈挣扎了,身上的汗浸湿了衣衫,躺在方尘霄怀里气喘吁吁,神情疲惫。 方尘霄见着心疼不已,更是恼恨唾弃自己,恨不得把自己千刀万剐,眼上红了一圈,哭叫着抱着温迟青,拖长了腔调喊:“哥哥是我错了,你原谅我吧,我在药王谷的两年可想你了,每天都想,分明以为你不念着我,我却还是派人去调查你的踪迹,他们说你这两年过的不错,我就没想起来问一问你之前怎么样,是我太混蛋了。” 温迟青迷迷糊糊见到他哭唧唧地忏悔,心早就软了下来。 他闭着眼睛,闷着声音,口齿不清道:“唔,我......我也想你,你不要离我那么近,我好热啊,身上全是汗。” 方尘霄却偏不,缠得更紧,眼睛发亮的盯着他的脸,手挑开他的亵裤溜了进去,摸上了他的大腿,佯装疑惑道: “哪里有汗?我怎么没摸到?哥哥你骗我。” 温迟青觉得有些烦,推了一推,没推动,又拍了拍,拍不走,便皱了皱鼻子任他妄为。 那只手先是在光滑的大腿上抚摸着,又渐渐向上,往两腿间尚还软趴趴的部位上摸。 他兴奋地咬住温迟青的耳垂舔了舔,手下轻柔地揉搓了几下,问:“哥哥,这是什么?” 温迟青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有些羞赧地张了张嘴唇,却没说话。 方尘霄感受到那部位逐渐硬起,加大了揉搓抚摸的力道,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温迟青面上的变化。 他的头仰着,嘴唇微张,流泻出微弱的呻/吟,神情似是痛苦又似愉悦,微微挑起的眼角因着情/欲而发红,一声稍响的喘息声从温迟青口中溢出,方尘霄感受到手里湿濡一片,再看温迟青,只见他抿着嘴唇沉默不言,神情之间有些难堪的意味。 方尘霄重重喘了一下,掏出怀里的方巾擦了手,急躁地解开自己外衫和亵裤,将自己早已硬热之物蹭在温迟青腿上蹭着,嘴唇滚烫,半张着贴在温迟青锁骨,慢慢往下,一直到胸/前结了伤疤的地方,怜惜地摸了摸又吻了吻,最终来到了那颜色鲜明的翘起上,他伸出舌尖在上面试探性的舔舐了一下,听到温迟青难耐的低吟一声,叫得他心里发痒,便整个含在了嘴里轻咬,一边担心留下痕迹,不敢弄得太过分,一边又哄着他握着自己的硬物上下抚弄。 快/感越来越强烈,方尘霄从喉咙里低喘出声,将东西尽数泄在了温迟青的亵裤上。 他餍足地舔了舔嘴唇,眸光幽暗,理了理温迟青散在颊上的乌发,沙哑着嗓子问:“哥哥,你什么时候走?之后要去哪里呀?” 温迟青已经困极,昏昏沉沉的想睡觉,听得身边之人这么一问,便有些不耐烦了,拉住了被子翻了个身,口中含糊道:“明日,明日一早我就要去京城了。” 说完这句话就再也睁不开眼睛,昏昏沉沉的入了梦。 这一觉虽然有些折腾人,但睡得极好,第二日一早起来神清气爽的。 前提是,没让他看见自己床上和亵裤上的那些不明白色液体。 他有些头疼的揉了揉脑袋,完全想不起来昨天晚上他做了什么梦,居然泄了那么多,床单上和亵裤上弄的都是。 大清早就要爬起来洗床单和亵裤的感觉并不好,温迟青偷偷摸摸洗干净了又晾好了,这才回了房间收拾包袱带上了些银两,他看封无双和封赭二人还未起床,也不刻意等着,留了张纸条便拿着剑和包袱出发了。 天青露浓,路边栓了几匹马正悠哉悠哉的吃草,路上行人稀少,大多是早起去市集卖菜的农户,操着口音驱赶着牛车马车,一派怡然自得。 温迟青深吸了口气望向远处,也渐渐舒展了眉头。 第54章 等闲平地起波澜 黄沙扑面,蜿蜒的沙石路灰扑扑顽强地长出了几丛硬巴巴又带了刺儿的草,脚下踩着沙石,嘎吱嘎吱的响着酸牙的声响,鞋面上已经尽是泥沙,一身月白衫子也被这扑面的灰霾霾弄了个灰头土脸,同样灰头土脸的青年抹了把额头,神色警惕的在周围打量,一双眼睛仍是明亮,右手不着痕迹的摸向身侧放了剑的地方。 不远处的沙石坡下,两个凶神恶煞的大汉恶狠狠瞪着面前两个素衣持剑的姑娘。 手拎着半人高的大刀,敞露出来的壮实胳膊上威风凛凛的巨龙纹身也似那两个大汉一般,恶狠狠而又气势汹汹,张牙舞爪盘踞在大汉的臂上。 “...臭娘们,会几手三脚猫的功夫就敢和我黄粱双龙斗,活的不耐烦了?” “我看她们也就是花拳绣腿,糊弄糊弄人的把戏,大哥,面冷的那个美人交给你,这个留给我,咱们哥俩今儿个好好陪她们玩玩,也好叫两位美人...嘿嘿嘿,见识见识我们的功夫。” 那两个姑娘的面上露出了显而易见的嫌恶神色,立刻提气拔剑而起,踏地而跃的风带起素衣罗裳纷飞,剑气寒光凛然,直刺面前的两个恶匪。 恶匪不以为然,相互对视了一眼使了个眼色,擎着大刀接住她二人的招数。 他二人是亲兄弟,几年前便来了这黄粱坡,成了此地的劫道土匪。 这条道通向京城,去京城的百姓或者一些达官贵人大多会走这里,他二人也是瞅准了这个才在此搭窝建巢,平日若是见到衣着穿戴不俗,又是孤身一人或两三个人结伴的,都会事先暗暗埋伏起来然后趁人不备劫了道,逼迫着让人把值钱的东西交出来,假意承诺若是交出钱财便放人走。实则他二人却极为心狠手辣,未免暴露行踪,每次劫道都会直接把人杀了,无论劫财劫色。 只因这两个恶匪也算是有两下子,武功内力也算不错,块头又大又壮,且辨人识物的眼光也不差,一些看着就不太好惹的人物通常就避过了,因此他二人在这黄粱坡当土匪当的还算顺利,到了今天也没人来找他们的麻烦。 得意了那么多年,一直顺风顺水的,哪里料到前些日子,黄粱坡的东头又新开了条通往京城的官道,有些听见风声说黄粱坡有恶匪的人自然就往那里走了,以至于这两个恶匪最近也没劫到什么财色。 今日正是巧了,他二人百无聊赖之际,出来寻找猎物,恰好看到了这两个美人,身姿窈窕,眉目一清丽一娇俏,当即便急不可耐的现了身拦截住了,只是没想到这两个小娘子还有两下子,他们正要擒住她们的时候,心下得意懈怠之际,居然被反击成功了,这才惹得他二人破口大骂,势要灭灭她们的威风。 前面说到,这两个大汉的武功内力也算不错,大刀舞的虎虎生威,再加之他二人天赐神力,武功稍差的娇俏女子已然支撑不住,手臂微微颤抖,差点要握不剑,恶匪中的老二注意到了情况,嘿嘿一笑,尚有点怜香惜玉之意,用大刀刀柄猛地击打在她手臂上,趁着她手中之剑落地,又一个拉扯直接把她拉入了自己怀里紧紧抱住,上下其手,任她挣扎抵抗。 那边的冷美人却不好对付,功力深厚且剑法锐利,杀气极重,恶匪一时招架不住,竟被她的招式晃了眼,差点被刺中。 就在此时,冷着脸的秋玄月听到另一边的师妹尖叫了一声,瞳孔猛地收缩,一个分神,剑招和步子也乱了,恶匪逮到机会反击,秋玄月立刻被逼得节节败退,大刀当头,慌乱之中,她踩在了脚后的一颗石头上,狼狈的摔倒在地。 恶匪得意一笑,宽大的手掌带了罡风,正要将她打晕带回寨中,耳边响起一个轻悠悠的声音。 “两位,做这种欺负姑娘家的事情不觉得会遭天谴吗?” 四双眼睛同时望向来人,只见是一个年轻公子,不疾不徐地施了轻功而来,分明是腾空而行,却恍若踩在了实地一般平稳而悠然自得,只一眨眼间便到了他们四人的面前。 那两个姑娘看清了来人,眼中骤然燃起了亮光,娇俏的女子神色更是欣喜,张口呼唤。 “迟青师兄!” 温迟青也看清了她们的面貌,一时之间有些诧异,却没多说,直接抽出剑来。 恶匪见来人身上有股书卷气,不像是江湖人,反倒像是哪个府里的,天天读书习字的文弱公子,他二人本就不屑这种看着像弱鸡一般的人,此刻更是打定了想法要好好教训他,定住了那两个姑娘的穴道,互相对视了一眼便气势汹汹的和温迟青缠打在了一起。 刀剑相撞,温迟青被二人围在中间没有一点惧容,他提着剑笑了笑,一刹那之间,他周身的气势似乎暴涨,恶匪自然也感受到了,心中骇然万分,手下却更狠,大刀直直向着温迟青敞露在外的细嫩脖颈砍去。 他轻飘飘的一闪,身子一晃,信手拈花一般就躲过了大刀,气定神闲立在地面上偏头道:“啧,两位如此凶狠,叫在下我都有些招架不住了。” 嘴里这么说,表现却完全不是那个样子,他身形又是一闪,在场的人都未曾看清他脚下的步子,似乎只是飘过来了一阵风,轻飘飘的,还带了些许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凉意,寒光一闪,恶匪目视着自己胸前的血窟窿,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难以置信一般,身子瑟瑟发着抖,看起来像是处于极度恐惧之中。 温迟青挑着嘴唇恶劣地笑了笑,拿着手中沾染了血的剑蹭在恶匪身上擦了个干净,口中道:“两位别装,只是刺了一剑而已,又没伤到要害,暂时还死不了。” 擦干净了剑,他转过头去解了那两个女子的穴道,又小心将二人扶了起来,娇俏的女子满面欣喜地围着温迟青转,似乎完全忘记了自己刚刚差点落入恶匪之手。 秋玄月面色冰冷,拿过自己的剑一步一步走到那两个躺倒在地面上艰难喘气的大汉身旁,眼睛眨也不眨,手起剑落,一人一剑封了喉,鲜红的血喷洒在泥石上,刺目骇人。 “秋...秋师姐。”崔灵悦咽了口口水,面上的欣喜一下子僵住了,她往温迟青身后躲了躲,似乎有些害怕。 秋玄月脸上也溅到了血,却是面无表情的,此时看上去竟像是个女阎罗。 她斜了崔灵悦一眼,冷声道:“此二人在此地为非作歹许久,杀了我丹山阁两位弟子,□□掳掠,抢人钱财,无恶不作,我杀了他们是替天行道,你又怕什么?” 崔灵悦瘪了瘪嘴,觉得有些委屈,又觉得自己的反应确实伤人,便不说话了。 她是初入江湖,这次出来也是有因为师姐有任务在身,师傅又有意让自己出来历练一番,便让师姐带着来了。 往日是真没见过师姐杀人,秋玄月在丹山阁中一向待她极好的,虽然平日里总是冷着张脸,但因着自己是丹山阁那一代最小的师妹,秋玄月这个大师姐总是很照顾她,虽然她自己也知道这出入江湖的人,哪个手里是不沾血的?但终归是第一次见到自己敬爱的师姐当着自己的面灭了两条性命,心里总归有些害怕与抵触。 温迟青摸了摸鼻子,面色尴尬道:“师姐,你们此行......” 秋玄月冷笑一声收了剑。 “谁是你师姐?我可没有你这么厉害的师弟。” 崔灵悦的脸皱成了一团,跑过去拉着秋玄月的袖子叫唤。 “师姐,当年师傅可是原谅师兄的,况且他又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师傅她原谅了,我可没原谅,他当年拜入我丹山阁已经算是欺师,后又利用着我丹山阁达到完成差事的目的,岂不是小人所为?” 温迟青也收剑入剑鞘,长长叹了口气。 要说起来,这件事的确是他的错。 那是一年前的事情了,他为了流云宗的任务,伪装了身份,拜入耀州丹山阁。 当初他入了流云宗,门规里有一条是‘隐于江湖,护江山周全,殿上之人无大忧。’拜师仪式之时,他也未曾多想,觉得只要是不违背道义人伦之事,自己都是能做的,后来才得知,这流云宗门下,所做皆为大殿上执掌江山之人,且无论是哪一代的帝王,不论好坏,只要探听到江湖上有对殿上之人不利之事或是人,大多由他们负责铲除祸患。 一年前,他们又收到线报说丹山阁中有弟子意欲在祭天仪式上加害皇上,那弟子埋伏在丹山阁许久,且隐藏极深,确切的身份不得而知。 封无双师徒三人商量了之后,仍旧是一筹莫展,最终还是温迟青自己主动要求伪造身份,拜入丹山阁做一个普通弟子,再趁着机会揪出意欲谋害皇上的弟子。皇城那里的暗线给他伪造的身份是一个家道中落的落魄公子,学过些武功,因着实在无处去,便拜入了丹山阁,此门派也算是江湖里有些名头的大派,历任阁主累积下来的精妙功法和名声造就了这么一个壮大的丹山阁,而现任阁主枫无静,为人亦是心善慈悲,阁下所收众弟子也大多为孤苦无依之人,这才让温迟青有这个机会混进去。 这个秋玄月是枫无静收的第一个弟子,虽平素喜欢冷面冷语,但秉性颇佳,当初温迟青伪造身份成功进了丹山阁之后,接触最多的也是她,也大抵摸透了她的性情,知道她素来不喜受人欺骗,以至于后来,温迟青在祭天大典上顺利斩杀目标,对丹山阁阁主和秋玄月道出实情之后,秋玄月便再也没有给过他好脸色。 虽然那之后他就回流云宗交差了,也没什么机会见着这师姐的冷面。 三人僵立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崔灵悦出了声。 “师姐,你忘了方才是谁救了我二人的?若不是迟青师兄,我们现在哪里还能好好的站在这里?” 秋玄月一僵,终是无话可说,崔灵悦又问温迟青:“迟青师兄,你也是要去京城吗?” 温迟青颔首。 她一喜,趁热打铁道:“师姐,我二人也是要去京城的,这一路上还不知有没有其他的危险,不如我们三人结伴而行?也安全些。” 秋玄月皱了皱眉,却也没拒绝,温迟青无奈一笑,接口道:“好,据说黄梁山后有一家客栈,天色也不早了,我们先在那里歇一晚上,可否?” 秋玄月仍是没什么反应,温迟青很自觉地拿过崔灵悦和秋玄月的包袱背在自己身上,手握着剑提了步子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下,朝后看了看。 “不走吗?太阳要下山了。” 秋玄月也不作声,终是高抬了贵脚和崔灵悦跟上。 晚阳将温迟青的影子拉得斜斜长长的,身后那两个女子一个喜笑颜开,另一个绞着眉头似在思索。 黄粱坡的路不好走,坑坑洼洼的全是石子和泥,好在三个人是习过武的,脚力较普通人来说要好些,不过半个时辰就到了地方。 此处的人已经多了很多,进出客栈的都是背了包袱的,或是粗布麻衫打扮的普通人,或是锦缎罗衫的商人打扮的人,身后跟着一两个提东西的小厮,也有拿着各式武器的走镖人。 温迟青拿着袖子拭了把额上的汗,叹道:“好在赶在天黑之前到了地方,前头的人就多了,路也好走了,我们先进去用晚饭,吃完之后各自休息,明日过了前头那座桥再分道而行,可好?” 未待师姐妹二人多做反应,客栈里头匆匆跑出来一个小二模样的人,胳臂弯上搭了条白布巾,打量了温迟青三人好几眼,神情先是疑惑,又盯着温迟青看了好几眼,这才犹豫道:“客官三位?先里边请吧。” 客栈里头的人也不少,尚未适应里头的明亮,温迟青眯了眯眼,待适应了之后眨了两下去看周围的环境。 不看不要紧,这么一看,他连身子都僵住了。 远远站着一个人,手里也拿着条白布巾,同样是小厮打扮,只是这身打扮怎么看怎么和他的脸违和,那人面对着他,面庞在身后的烛火的照耀下有些难以辨别情绪,只那双眼睛,似乎沾染了烛火的温度,滚烫又湿濡地盯住他。 温迟青看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径直找了张桌子坐下,身后的崔灵悦仿佛很开心,一直拉着他叽叽喳喳地说话。 温迟青却没什么心思听。 他心里乱糟糟的,思维也混乱,一直在疑心这里这个方尘霄和药市上的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 如果不是一个人,那么到底哪个才是真的? 如果是的话,那为何前后的态度那么奇怪? 三个人都入了座之后,那边小厮打扮的方尘霄走了过来,温迟青手里捏着茶杯,神情愈发冰冷,连身边的崔灵悦都不太敢叽叽喳喳了,看了眼温迟青的神情,犹犹豫豫的闭上了嘴。 他走到温迟青身旁,声音里带了些显而易见的讨好。 “想吃些什么吗?” 温迟青没说话,看起来不太想搭理方尘霄,方尘霄也不恼,继续道:“既是不愿意说,那我便随意做些,你喜欢吃的东西我都记得呢。” 话毕,转头便进了客栈里头的厨房。 秋玄月皱起了眉头问道:“你认识?” “......认识。” “看起来不像是什么好人,你离他远些。” 温迟青看着神色肃然的秋玄月,有些哭笑不得。 “师姐怎么看出来的?” 秋玄月以为温迟青不信,冷哼了一声道:“世上男人的秉性大多恶劣,明着喜欢花言巧语,心里面还不知有什么弯弯道道,这一个看着就不太像好人,身上的气息也奇怪。” 温迟青听着秋玄月这番话,心中无奈,想着师姐是不是忽略了他也是个男人。 却不多说什么,只把秋玄月的话当做一句玩笑,笑一笑就算过了。 现在的温迟青不知道,大部分时候,女人的第六感是一种非常神奇的存在,特别是对于男人这一方面,很多时候的猜测都□□不离十。 没让他们等多久,不一会儿,他们桌的菜就被人一样一样端了上来,等到最后的汤上了桌之后,方尘霄也出来了,解了罩着的外衫搭在椅背上,丝毫不客气,直接拉开温迟青边上的椅子坐下。 “哥哥怎么不吃,我烧了好久的,今天天热,厨房里跟火炉似的,我身上都出汗了。” 许是被方尘霄这一声哥哥惊到了,不光是崔灵悦,连秋玄月的面上都透露出几分惊讶,温迟青手里捏着筷子,不言不语,斜斜地看了他一眼。 他鼻尖和额上都是汗,袖子挽起露出结实的手臂,上面蹭的一块黑漆漆的,看起来大概是锅灰灶灰一类的东西,粗麻布的衣裳也脏兮兮,和自己身上这身满是风沙泥尘的脏衣服都不分上下。 温迟青眼皮微微颤了颤,却不多说话,埋头吃起了饭。 方尘霄又凑近了一些,拿起桌上的筷子去夹排骨放入温迟青的碗里,见温迟青也没有抵触,心中欣喜万分,又夹了其他温迟青爱吃的菜。 温迟青默不作声吃完之后,放下碗筷同崔灵悦她们说事情,知道了她们此行去京城也是有任务要做,只不过去的地方和他要去的离得很远。 秋玄月不爱说话,偶尔才接两句,崔灵悦性子活泼跳脱,温迟青问的话她都接,自己还要扩展延伸,说个没完没了,温迟青却不反感,耐心的听她把话说完。 天色也不早了,周围喝酒吃菜的客人大多各回各房去休息了,温迟青见时辰也差不多,就没有继续问下去,嘱咐她们早些休息,被冷落了许久的方尘霄十分有眼力见,看了一眼边上站着的店小二,那店小二便走过来引着崔灵悦和秋玄月上楼进房间。 崔灵悦说话的兴致还没消,还在有一搭没一搭的和秋玄月讲话。 “师姐,你方才在外头和迟青师兄说的话是真的?那个男人果真不是好人吗?” “像是个心机深的,应当不是省油的灯,若他果真是阿青的弟弟,那便没什么,若不是,方才他在桌上对着阿青那么殷勤,定然是有什么别的图谋......”说着,她嗤笑了一声,继续道:“天下的男人不都这样,花言巧语的,哪有一个是真心的?阿青倒还算个好的。” 听到自家师姐竟夸了温迟青一句,崔灵悦反倒更加担忧,绞着手指忧心忡忡道:“师兄人那么好,也容易心软,肯定容易上当受骗的,我们应当提醒提醒他才是。” 秋玄月似乎也很赞同,没多说什么,拿过带来的包袱开始收拾东西,屋内沉默了一会儿,崔灵悦又想起了什么,问道:“师姐,你觉不觉得迟青师兄今天有些奇怪?” 秋玄月一边收拾一边回道:“哪里奇怪?” 崔灵悦坐在床上冥思苦想,断断续续道:“我也不清楚,只是觉得他往日不会问我们那么多话,况且也不会故意去冷落旁的人,今天他那样子,好像在和谁闹脾气一样。” 秋玄月看了她一会儿,突然问:“你喜欢他?” “什么?” 她斜睨了崔灵悦一眼,继续道:“你若不是喜欢温迟青,为何三句里两句都不离他?” 崔灵悦红了脸,嘴上嗔怪道:“师姐你说什么啊,只是许久没见了,今天又恰好碰见,聊得多些罢了。” 嘴上怪罪又掩饰,心里早就想到十万八千里去了。 说起来,当年她只比温迟青晚一些时候拜入丹山阁,进来的时候什么也不懂,人也笨,负责带她的那位师姐教了她一天就没耐心了,直接把她扔给了比自己入门早一点的温迟青。 那个时候她还不认识自己这个师兄,不知道他的性情,只是觉得自己本来就笨一些,又担心温迟青嫌弃她,战战兢兢的有些紧张。然而恰好相反,他教导崔灵悦的时候一直就很有耐性,他性子温和,崔灵悦一遍两遍记不住的招式,下一次再犯同样的错误还会细心的提醒,这么多次下来,崔灵悦的进步已经很大了。 所以即使温迟青没多久就完成任务回到了自己原来的门派,崔灵悦仍是对温迟青有很多好感的。 至于这好感到底是要发展到哪个方面,崔灵悦不敢,也不好意思去多想。 另一边,温迟青看崔灵悦和秋玄月都上楼休息了,觉得有些疲累,这才转头吩咐店小二带他去房间。 方尘霄就在后头跟着,看温迟青进了房间,也跟着进去了,还善解人意的关好了门。 “哥哥要沐浴吗?我叫人烧水送上来?” 温迟青没点头也没摇头,立在床边似笑非笑道:“哪个是你哥哥?我怎么没听说过药王谷的少主有什么哥哥?” 方尘霄见温迟青这幅冷淡的模样,心里反而生出了几分十分犯贱的欢喜,磨蹭了一会儿也往床边走,拉过温迟青的手占着便宜。 “想我吗?” 温迟青抽出手,在心底咒骂了一句,嘴上更加不可能承认,冷声道:“不想。” 方尘霄心下腹诽。 前天晚上还在我怀里说想我呢,现在又口是心非。 毫不气馁,他得寸进尺起来,脱了脏兮兮的外衫扔在地上,双手圈住温迟青的腰,把鼻尖蹭在他颈侧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用委屈又低落的声音道: “可是我很想你啊哥哥,自温府一别,日日夜夜,没有一刻是不思念你的,想得我心尖都疼了,药王谷里没有你,我一点都不开心。” 这话要是让他在药王谷的下属听到了,指不定会怎么腹诽。 他那哪里是不开心?简直是要杀人!特别是闭关出来之后被玄长古误导,认为温迟青对他不上心,然后整个人就更加不对劲,药王谷的气氛也跟着不对劲。 方尘霄的性子本来就有些奇怪,以往一个不顺心杀了人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只不过那时他才十二三岁,说是年幼控制不住也情有可原。 只是那次之后这种事情也发生的少了,直到他那次出关,周身弥漫的都是一股浓烈的想杀人祭剑的扭曲情绪。 烛火熠熠,照耀在靠得极近的两具身躯上。 方尘霄的个子很高,此刻埋在温迟青颈侧呼吸,像是一只温顺的大狗在讨好主人。 显然,这个‘主人’已经有被打动的迹象了,推了推他没推动,也就任由他抱着。 他闭着眼睛,被方尘霄这么抱着,竟有些踏实和安心的感觉,方尘霄的体温透着二人的衣衫传来,似乎有种神奇的能力,把他身上的疲惫和痛楚都一扫而尽。 “我...”嗓子发干发涩,温迟青只说了一个字就没再说下去了,手按在他胸前推了推,示意他先松开,随后拍了拍他的肩让他坐下,启口道:“你怎么也在这里?不用回药王谷去吗?” 其实他有很多话想要问方尘霄。 比如他在药王谷过得好不好,比如他习武习得如何,比如他有没有收到自己的信,还比如他为何在药市那次,明明看到他了却不愿意认他。 只是这些要让温迟青问出来,着实难以开口,怎么看怎么像是老妈子或是深闺怨妇的情状。 听温迟青提到药王谷,方尘霄眼中一抹阴冷的寒光一闪而过,快到温迟青都没看清就消失了,他收敛了捏住温迟青肩头的发,握在手里把玩着,温柔道:“暂时不回去了,我陪着哥哥,去哪里都可以。” 许是真的好久没见了,他居然觉得有些局促,偏了偏视线躲开方尘霄的注视,耳朵都有些发烫。 “我不用你陪。” “果真?” “果真。” 方尘霄假意叹了口气,从怀里摸出来几封信,眉目挑起,注意着温迟青的神情。 “既是如此,哥哥寄了那么多信来,我还以为你很想我呢,没想到是我自作多情了。” 温迟青见了方尘霄手中的信,心说你竟然收到了信,也看了,那怎么不回我,见了面还要那副冷淡的样子。 现在那几封信在方尘霄手上,仿佛握住了他自作多情的把柄似的。 越想越觉得不忿,他一时之间竟无话可说,过了好久才道:“你待够了吗?我想休息了。” 方尘霄捏着信静静盯着温迟青看了片刻,突然间笑了。 “哥哥啊哥哥,你就不能多问我几句话?我来之前就想着,你往日总是容易心软,轻易就会原谅我的,这次若是求你原谅我,大概要磨些时候,我也认了,只是你连问都没有问我,我又如何向你解释?” 他本想让温迟青自己问出话来,许是有些想让温迟青间接承认他思念自己的私心,没想到自家哥哥羞赧至斯,连问都不好意思问,他陷阱设了一路,温迟青愣是每一个都完美的避过了,让方尘霄心内郁卒不已。 想了想,觉得终归是自己有错,还是一五一十把事情全数交代了出来。 “...二爷爷说我经脉闭塞难通,需得做些调养方能习武,于是那一年里我便闭关在药王谷的后山里,也不知日月更迭,外头的世事如何,之后出了关,药王谷的长老又担心我习武受扰,便未曾把你寄来的信件给我,我便以为是哥哥不曾挂念于我,心里难受的很。” 温迟青立刻就明了了,也知道在药市那会儿,方尘霄大概还是以为自己不挂念他的,这才表现出那般的冷漠来同自己置气。 或许是方尘霄认错态度良好,所说所做也还叫人满意,此刻听到他将事情原原本本的说出来,竟觉得没什么了,反而还觉得好笑,尚有心情调侃开玩笑。 “我又不是姑娘,男子汉大丈夫的,还天天心心念念,黏糊糊的,像是什么话?” 方尘霄一错不错看着他,较两年前,他脸上的线条轮廓更加分明,多了些成熟的味道,一双眼睛灿若星辰,唇角勾起,左颊上那个酒窝也鲜明起来。 “可是,你是我最喜欢的啊,生平所历之人,唯有你一人,我连一根头发都想记得清清楚楚。” 他的手摸上了温迟青的脸颊上,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指尖划过眼睫的时候,指腹摩挲在眼皮上,顺着往下又抚过他唇角。 温迟青心中怪异万分,尴尬地躲了躲。 “你去帮我叫人烧水吧,我身上脏,都是风尘泥沙。” 方尘霄歪了歪嘴唇,状若天真无辜。 “巧了,我身上也脏,我们一起?” 温迟青忍无可忍,从地上拾起他那件脏衣服扔在他身上,推着把他赶出了门外。 店小二恰好从门口路过,见到方尘霄衣裳不整,手里还拿着脱下来的外衫,立在温迟青门口,嘴角上扬,笑意盎然,自以为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浑身俱是一震,开始胡思乱想了起来。 原来这个少主是断袖? 那也算是个有心的断袖了,还亲自下厨讨好小情人,吓得老板都不敢出来,生怕他是一时兴起想砸了自家的店。 只是...看现在这个样子,是求爱不成被赶了出来?那为甚笑的那么开心?不会是伤心过度,发了疯吧? 店小二越看方尘霄嘴角上的笑容越觉得诡异,想不着痕迹地离开的时候已经晚了,方尘霄转过头来刚好看见,叫住了他,吓得他一个哆嗦。 “吩咐后厨烧些水抬进去。” 嘱咐完了,方尘霄抬脚要走,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 “记得,明早准备些盘缠和衣服给我,顺便叫人传信到药王谷,让玄长古和扶陵领完了罚去调查那件事情,剩下的人继续之前的任务。” 待方尘霄走远了,店小二才松下一口气来。 第二日一早,方尘霄早早就敲了温迟青的房门,温迟青这时候还没起床,迷迷糊糊爬起来给他开门,又爬上床继续睡。 昨晚上睡得太晚,再加上昨日一天都在赶路,浑身疲累,觉也睡不够。 方尘霄没有不催他,放轻了呼吸走到他床边,轻手轻脚脱了鞋也爬上了床,凑到温迟青边上躺下闭上了眼睛,鼻子嗅着边上人身上的淡淡馨香。 温迟青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就见到方尘霄躺在自己床上。 有一瞬间的愣怔,待眼中渐渐清明,反应过来之后,立刻站了起来责怪道:“怎么都不叫我,都那么晚了。” 的确是很晚了,外头的太阳已经升到了头顶,想着秋玄月她们可能早已等不及,已经出发了,更是有些懊悔。 “哥哥很着急吗?还是很在意那两个姑娘?” “...不着急。” “那就是在意那两个姑娘?哥哥你喜欢哪个呢?我觉得那个叫灵悦的好像是喜欢你呢,走的时候还给你留了信。” “不是,你不要瞎说......”他瞪了方尘霄一眼,继续道:“只是让两个姑娘家等我,终归不太好,信呢?” 方尘霄不情不愿地递了过去,还是未拆过的。 温迟青打开来看,一张信纸里没几个字,大意是让温迟青保重,日后再相见什么的,信的末尾还让温迟青多点心眼,提防着‘昨日那个奇怪的人’ 方尘霄一直就在边上看着,目光扫到最后一行的时候笑了笑,语气里透着些莫测来。 “哥哥,那姑娘叫你提防我,害怕你上我的当,受我的骗呢,我就那么不像个好人吗?” “没有,她们只是未曾与你熟识,莫要多想。” 想了想,温迟青又忐忑地补充道:“往后,定然是会有姑娘心仪于你的,你不要担心。” 方尘霄:“......” 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大概是挫败,被误会的方小少主一句话也没说,幽怨地飘了出去,叫人端来洗漱的东西和早膳,待清洗完,用完早膳,两个人带上了包袱走出了客栈。 天气很好,灰头土脸的黄梁山在他们身后离得越来越远,前头越来越近的是山青水绿的美景,温迟青看的心情好,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方尘霄聊天。 “那个长老也是忧心于你,不必怎么苛责。” “唔...没有。” 才怪。 “对了,我之前偶然得了一瓶‘凝香玉露丸’,药市上有弟子说是只有你们药王谷有,你知道是谁的吗?” “......” 第55章 等闲平地起波澜 “如意...如意!把我的炉子拿来!” 坐在门边打着瞌睡的婢子听得这一声声呼喊,颇为不耐烦地皱了眉头,却仍是站了起身不疾不徐地往里屋走。 她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却是问也没问,直接掀开了帘帐。 “大人,这艳阳高照的,哪还需要什么炉子啊?还有,说过多少回了,婢子我不叫如意,我叫玉珠。” 玉珠拿起衣架子上的衣裳,一件一件给床榻上那披头散发的男人穿戴好。 这是个长得很漂亮的男人,五官秀丽俊美,因为许多年未曾出过宅院和屋子,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几近于透明的苍白,手臂上青紫的血管依稀可辨。 披散在肩头身后的青丝被玉珠用绣金发带高高束起,衣衫齐整,眉目如画,这么一看,果真是一个如玉般的人物。 玉珠立在一边盯着看了一会儿,忽然叹了口气。 如玉般的人物又如何?还不是个痴傻的?这大热的天还向她讨要火炉子取暖,每次喊下人都喊如意。 可是,那婢子如意三年前就死了啊,这世上哪里还有什么如意? 玉珠越想越觉得晦气,摇摇头正要出去,身后那痴傻的大人又开口说话了。 “如意,阿儡呢?他怎么不见了?你帮我找他回来好不好?” 他痴痴地哀求,双目之中俱是哀伤之意。 他这话,已经问了三年了。 三年来他天天都会问。问婢子玉珠,问后厨的厨娘,问宰相府的管家。 反反复复都是那么几句:阿儡呢?为何我找不到他了?你帮我找他回来好不好? 任谁也想不到,这么一个痴痴颠颠的人,居然是当今的宰相秦许之。 当年的他,年轻俊秀,意气风发,因着出众的谋略见识和不输当今圣上的狠辣铁腕,一步一步成为了当今的宰相,如今却沦落为一个婢子都嫌弃的傻子。 高高的红色城墙之外到处是热闹的人群。 此地是最靠近当今圣上的地方,大官小官,一些家底深厚的家族也大多在这里扎堆,路上随便碰到个衣着华贵的都可能是哪个大官家的公子,他们也都喜欢扎堆活动,比如在茶馆里听听书和小曲,花楼里喝喝小酒看看花魁美人。 人长一张嘴,最不能控制的就是交流,交流一多,这八卦也就多了。 寻常百姓还担心言多必失,总有一天会惹祸上身,那些有背景的公子哥就不太怕了,反正只要是无伤大雅的,不会牵扯到什么皇族辛秘,大多敢拿出来讲的。 比如宰相这事儿,几年前的时候还被当今圣上封锁着消息,到了现在已经有人敢拿这事情做话头来开玩笑了。 “我说,秦宰相他当年得的是什么病啊?那么多大夫都治不好?” “不清楚,只是听人说他一到寒冬腊月就受不了,浑身发冷,比一般人还要不耐寒一些,我二舅老爷说他那时候连早朝都不能来上,早晨寒气重,他受不住。” “那么严重?” “是啊,一直到后来才好了些,找了个半仙来,也不知施了什么妖术,居然让宰相他不畏寒了,寒冬的早朝也来上了,据说也不像之前那么病秧子一般病弱,只是后来就莫名其妙疯了,要我说啊,那半仙的法术不能信,没准儿惹来什么脏东西呢。” 那一桌子人俱是点头,甚至觉得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大概是为了缓解缓解气氛,有人语气轻松道:“嗨,你们说,话本里写的穷酸书生,日思夜想的不都是美貌的妖怪和鬼魂,怎么到了宰相那儿,天天口里喊着的竟是个木头人的称呼,他不会是个断袖吧?” 此话一出,桌上的人都笑了起来,有人笑着接话道:“断袖又如何?你是不知道,烟波楼里有个小倌才真是倾国倾城,容貌艳丽不输女子,又不似一般小倌那般男不男女不女的,才艺双绝,抚琴作画样样精通。” 桌上几人对视了一眼,笑得揶揄。 “季兄莫不是看上了?” “嘿,那也要人家看得上我才是。” 之后的话题就一直围绕着那小倌和京城里的花魁名伶,哪家的姑娘床上功夫好,哪家的花魁长得最标致,哪家的小倌对于那方面的事情天赋异禀,这些人果真是如数家珍的,起了个头就侃侃而谈个没完没了了。 茶馆里靠窗边的一桌,温迟青手拿着茶水掩饰性地喝了几口,假意看窗外头的景色,余光却在看对面方尘霄的反应。 太尴尬了。 他们这话题也变得太快了吧?猝不及防开了个荤头,还停不下来? 他们那桌离温迟青二人的桌子最近,一帮人高谈论阔的声音也不小,现在的话题还在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上,丝毫没有要转移的意思。 温迟青有些坐不住了,心想,反正也歇得差不多了,要不然就直接结账走人? 想了又想,觉得不妥,现在走的话太刻意了,等等吧,等他们转了话题再说。 那就这么听着?这帮人现在都谈到体位上了啊!也不知道阿霄他懂不懂这些,若是懂的话,那就真的太尴尬了。 温迟青一杯子的茶水都喝干净了,边上那桌人才终于止住了口,安心的看起了茶馆里台子上正在唱小曲儿的清秀小姑娘,也让温迟青松了口气。 “哥哥,你有听到他们说的话吗?” 温迟青猛地被口水呛了一下,磕磕巴巴道:“什...什么?” 方尘霄疑惑道:“就边上那些人说的,你没有听到吗?” 面上热腾腾像被热气熏过一般,温迟青张口结舌,竟不知道该回些什么。 他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 自己现在应该跟他普及这些东西吗? 还是等回了客栈再说? 要不要买些书给他看一看? 心里千回百转,温迟青干咳了两声,捏着手指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 “阿霄。” “嗯?” “你现在已经长大了,有些事情该是要知道了,不是哥哥不愿意和你说,只是实在难以启齿,等我们回客栈,我顺道去帮你买几本书来瞧瞧,你自己看看大概就了解了。” 他努力摆出一副长辈的样子,无奈面皮发红发烫,眼神也游移,手中紧紧捏着杯子,看起来与平时并无什么不同,只是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的窘迫。 方尘霄憋着笑看了一会儿温迟青的窘态,佯装着疑惑继续问:“哥哥你说什么呢?你难道没有听到他们说宰相的事情吗?” 好在他是个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他沉默了一会儿,依旧镇定道:“对啊,就是宰相的事情,我们回客栈再说,这里人多口杂的。” 方尘霄点点头,不再询问了,正待温迟青松了一口气的时候,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 “哥哥,你刚刚说要买什么书来瞧瞧?” “......” 吃完了茶,二人回到在京城住的客栈里,一进温迟青的房间,就见到窗台上立了一只白鸽,腿上拴着信。 方尘霄毫不避讳地靠了过来。 “写了什么?” 温迟青一目十行看完,回道:“宰相府那边已经安排好了,明日就可以进去,未免打草惊蛇,说是让我用大夫的身份进去。” “那么多年,果真还有人在背后窥探?” 温迟青摇头道:“我也不知,这宰相的故事外头传得神神叨叨,谁知道是不是真的,还是等进去之后再视情况而定。” 他手里拿着信,大袖滑下,露出一段手腕,纤细白皙,方尘霄看着咽了口口水,忽又想起了什么,不满地询问道:“哥哥,你怎么不戴着我给你的手串?你送我的玉我可是天天戴着的。” 温迟青却想起那次药市上,他还担心方尘霄会不识得他,临出门之前戴在了手腕上,还被封赭嘲笑了。 这么一想,竟有些郁闷,语气也不好了。 “你送我的是姑娘家的物什,我又如何能戴?” 方尘霄委屈道:“可是那是我娘亲给我的。” 温迟青一怔,心里有个不太好的猜想。 “这不会是你娘亲要给未来的儿媳的吧?” 方尘霄笑了笑。 “没错,可是给哥哥也是差不多的。” 温迟青把他的话自动理解为:哥哥和我媳妇是同样重要的存在。也不多想,只是觉得怀里那串东西突然变得滚烫沉甸起来。 “既是如此,你还是拿回去吧,你我虽亲厚,但将此物赠予我依旧是不太妥当的。” 他把东西拿出来塞进方尘霄手中,方尘霄没接,面色不虞。 “你是不是以为这东西是我随便送送的?” “啊?” 方尘霄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看得温迟青心里莫名其妙的发憷,避开了他的视线,干巴巴道:“那,我先帮你保管着,待日后你...” 话还没说完就被方尘霄打断了,他手里拿着那串精致的红珠子,动作轻柔又小心翼翼地为温迟青戴上,温柔道: “没有日后,这件东西永远是给哥哥的。” 第56章 等闲平地起波澜 各位中午好,为了构建和谐社会和文明美好的网络环境,所以,it''s防盗章,希望各位美丽可爱的小天使理解一下qaq。 另,新文《我的门派里不可能都是孽徒》在微博小号连载。《我的男友是个小可爱》(b站音乐区up主的文)在123言情存稿中,感兴趣的可以收藏一下。 么么哒,此章一个小时之后替换为正文内容,正文内容会比防盗章节多一些字数。 下面是防盗章节内容: 《我的门派里不可能都是孽徒》第一章 宣城山上有蛇妖,狡猾歹毒,作恶多端,喜食年轻男子。 至九人亡,百姓不安,遂请灵云山上仙师来此地除妖。 宣城山,九奎洞府中。 忽逢转角之处,仙师提步而入,见其中物什俱备,床榻藤椅,烛火熠熠,灵光曼舞,轻纱薄帐,竟似常人居所。 白袍的仙师一个打头,一个在后,皆手中提剑,神情警惕。 许是晃悠了半天都未曾见到蛇妖的一片鳞,走在后头的弟子渐渐松下了防备,转而疑惑道:“师傅,那蛇妖的老窝果真在这里吗?为何我们来了半天也没见到半个妖物......咦,什么味道?” 空气中一股浓郁甜腻的香味,竟似春花竞相绽放而流泻出的异香一般,闻久了却教人胃中泛酸,几欲作呕。 冷无霜神色突凛,慢慢握紧了手中之剑,冷淡道:“莫要废话,凝神闭气,那蛇妖要来了。” 话音刚落,一阵渗人的笑声由远及近地传来,只见洞口处一团黑雾一闪而入,速度快到白疏都没来得及眨一眨眼,那黑雾就已经到了他面前。 他吓了一大跳,反射性的后退了几步站到自家师傅的身后,一双眼睛瞪着那团黑雾。 “啧啧,皮相倒是好,就是忒胆小了点,玩起来一点意思都没有。” 黑雾渐渐在半空中显出一个人影来...不,不能算是人影,这妖物的上半身还算是个人样,虽是个男人的模样,但面目妖艳绝美,红唇雪肤,眉眼之间透露出性感的慵懒。 但就是这么一张美丽的脸,下半身却狰狞可怖,两个成年男子腰身那么粗的蛇尾长长地拖着,坚硬蛇鳞在洞里烛火的照耀下闪着异样的冷光。 他舔了舔唇,眼波从白疏流转到冷无霜身上,声音诱惑。 “两位仙长,修行枯燥,今日来我洞府,可是要同我做些有趣又有利于修行的事?” 白疏被这蛇妖的目光盯得浑身起鸡皮疙瘩,颤巍巍拉住了冷无霜的衣摆小声道:“师傅,怎地是个男妖?那些百姓不是说那蛇妖喜好同男子交欢吗?” 这妖物是个耳朵尖的,听白疏把话说话,未待冷无霜有什么回答,自己先捂着红唇吃吃笑了起来,纤细的腰扭得妙曼,似乎真的觉得白疏的话很有趣一般。 “仙长这话着实有趣,谁说男子同男子之间就不能交欢了?你不知道,有时候男子之间交姌要比男女之间还要得趣,那些男人啊,把底下那孽根往奴家身体里一捅,他们便舒爽的要升天一般,人生能得此趣,就算是死,他们也是赚了的。” 蛇妖的话传入白疏耳中,似是带了钩子一般,勾着他的意识也渐渐偏移,竟然真让白疏有些好奇男人之间的交姌是否真如他所说。 洞府里,烛光的颜色愈加暧昧起来,那股子甜香也愈发浓烈入骨,妖物笑意盈盈注视着这师徒二人,冷无霜执剑立在原地,觉得头有些昏沉沉的,困倦得很,他头一偏,见自家小徒弟面上浮现出痴迷的神色,心中警铃大作,立刻反应过来是这蛇妖使了些迷惑人的手段。 他神色不变,迅速在白疏的天灵穴上点了几下,直到白疏渐渐苏醒,他恨声骂了句‘废物’,看也不看白疏委屈的神色,手腕一动,长剑猛然间出了鞘,冷光莹莹,直直往那蛇妖身上刺去。 妖物没料到这次来的仙长居然是有两下子的,一时没反应过来,被冷无霜刺了个正着,左肩上好大一个血窟窿,滴答滴答往下冒着黑血。 一扫方才的娇柔美艳,蛇妖的神情变得怨愤恶毒,周身的黑雾又膨胀起来。 “本来想着若是今日你二人愿意同我交欢我便留你们一口气,没想到竟是两个不要命的,好好好!你既要打要杀,我便陪你,看最后是你死还是我死。” 他朝洞顶尖锐地嘶喊一声,在冷无霜师徒二人的注视下,上半个人身也完全变成了蛇身,整条蛇暴涨,扁扁尖尖的头几乎都要抵到山洞的顶上,一双阴冷的目紧紧盯着冷无霜,似要将他生吞活剥。 冷无霜全不在意,释放出体内的灵力萦绕在周围作为防护,身子一跃而起,紧握长剑,迅速朝着那蛇妖飞去! 蛇嘴里嘶嘶吐出鲜红的信子,血盆大口大张,暴露出口中尖锐的牙来,蛇身扭动了几下,也朝着冷无霜游来。 ‘砰’地一声!只见冷无霜的剑同妖蛇坚硬的鳞片撞击之下摩擦出火花来,冷无霜手臂一震,手中的剑差点没拿稳,未待他多想,那蛇灵活地扭过头来,正要咬到冷无霜之时,冷无霜手腕一扭,剑尖转了个方向,正对着蛇头,一下子刺穿了蛇妖的眼,刺出了一个窟窿。 惨绝人寰都不足以形容目前这个画面,黑红色的蛇血从蛇头顺着光滑的蛇身流到地面上,蛇妖的嘴里发出一声声类人又类蛇的惨叫,几乎要刺破耳膜。 冷无霜知道他大限将至,虽是冷眼看着,见此情状也于心不忍,正要挥剑给他个痛快之时,那蛇妖竟突然从他身侧闪过,直直往他身后的白疏冲去! 他瞳孔骤缩,大呼不妙,紧追着蛇妖而去。 自己这小弟子是最没什么用的,性子软弱,心性不坚,因着从未出来历练过,冷无霜便想着借着这次斩杀蛇妖的任务让他也历练一番。 哪想到他竟无用至斯,连抵抗都不抵抗,直接瘫软在了地上! 冷无霜见到眼前的情况,气得胸口发痛却无可奈何,蛇妖巨口大张,正要一口吞了白疏,他想也没想,一个闪身挡在了白疏面前,与此同时左手用力挥剑而出,蛇妖的攻势被他挡了几分,却仍是咬破了冷无霜的手臂。 他闷哼一声,眼中迸溅出冷意,又是一剑挥出,整个蛇头便被他斩落在地,一动不动了。 混乱的缠斗终于以蛇妖被斩杀而停止,过程虽然惨烈,但任务好歹是完成了。 冷无霜望着地上的蛇头有些欣慰。 心想:等我回了灵云山,一定要去隔壁山头他好友那里讨要些老酒喝一喝,这些天待在宣城,嘴都快淡出毛病了。 目光一转,看到仍然坐在地面上喘气的白疏,冷哼了一声。 又想:等我回了灵云山,还要把这没用的小东西扔进禁地里关个一年半载,见到个蛇妖就怕成这样,日后还如何担起责任,振兴他灵云派? 心思转了好多个弯,冷无霜自己都未曾发现,他思绪开始杂乱起来,情况已经有些不太妙了。 一步一步朝着白疏走过去,还是心疼自己这个最无用却最听话的弟子,弯下腰朝白疏伸出手来想将他扶起来。 白疏抬起头,眼睛通红,满头都是汗水。 他感觉到自己身上热得都快爆炸,血液如同要沸腾起来一般,一把拉住冷无霜的手贴在胸口蹭着,似乎这样就能舒缓体内的燥热一般。 “师傅...师傅,徒儿好难受啊。” 声音嘶哑,手心里汗水淋淋,连身子都烫得异常,冷无霜皱着眉头去探白疏的额头,眼前一黑,竟被白疏扑倒在地,狠狠压制住,滚烫的身子在冷无霜身上蹭着,□□的东西慢慢苏醒涨大,也在冷无霜身上蹭来蹭去。 【防盗章完】给大家造成了不便,在这里和小天使们道歉了,一个小时后会替换为正文,一定要来看啊啊啊啊啊!!! 第57章 等闲平地起波澜(57) 莫名的气氛让温迟青感到不安稳和发憷,他张了张嘴,发现自己脑袋里一片空白,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大腿上黏黏湿湿的都是汗,他舔了舔嘴唇,干涩道:“这屋子里有些热啊。” 方尘霄颔首表示同意,接口道: “京城的夏日是要比南方热些,若实在热的话我们出去走走?我进来的时候看到宰相府里有个池子的,那里兴许会凉快些。” 松了口气,温迟青点头应允道:“好,那就走走吧。” 相府的宅院就是与普通人家的不同,不仅大,还格外讲究格局与风水分布,屋子建造的方向与树木种植的位置都非常讲究,温迟青脚下不停,跟着前头走着的方尘霄,两目梭巡在庭院轩宇之间,若有所思道:“这里大概是许久没人走过了,地上竟连一个脚印也无。” 宰相府的地面也不知是什么泥,软软松松的,很容易留下脚印,可偏偏他们走的这条一个脚印也没有。 方尘霄嗤笑一声。 “妖魔鬼怪谁不怕?这条道再过去就是那个池子,方才老管家也说了,水边湿气重,那些鬼怪最是喜欢待了,他们那些东西占着了,还有谁敢过去?” 温迟青听着方尘霄的语气,微微一笑。 “正是如此,只是...你也不怕?” “不是不怕。” “那又是何故?是不相信?” 方尘霄继续摇头,停下了步子等温迟青走到他跟前,顺道揽住了他的肩背,似笑非笑道:“我知道的,哥哥你是君子嘛,浩然正气存于心,不畏鬼神,也无畏无惧,但我和你不一样啊。” 温迟青猛地被夸了一下,颇觉不好意思,掩饰性地咳嗽两声,朝着他搭在自己身上的手臂推搡了一下,假意不耐烦地问:“到底是如何?” 方尘霄被自家哥哥推了一下,搭在他肩头的手滑落了下来,他转而移了下身子面对着温迟青,手顺着揽住了他的腰身。 姿势有些暧昧,正是面对着面,鼻尖顶着鼻尖的状态,两个人再稍一凑近点,几乎都能互相感知到对方微弱的鼻息。 方尘霄也真这么做了,他凑近了一点,嘴唇几乎都要贴在温迟青面颊上,二人肩头的发丝因着他的动作纠缠在一起。 此时,方尘霄的瞳孔比以往还要深邃一些,眼帘微垂,注视着温迟青,明明他的嘴角是扬起的,可...偏偏不能说他不认真。 相反,他的神情极为专注,眉骨微微隆起,只嘴角扬起时,带着左颊上的酒窝也忽隐忽现。 “...哥哥你相不相信,相比于那些妖魔鬼怪,有些人更怕我啊。” 低沉的嗓音透露出几分吊儿郎当,温迟青怔了怔,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可又说不太出来。 他直觉的感到方尘霄有哪里变了,又感觉他似乎没变,一直就是这个样子。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怎么自从他回来,就样样不对劲了? 见温迟青许久没有回答自己的话,方尘霄轻笑一声。 “哥哥,你也怕我了?” 温迟青沉默了半晌,忍了又忍,一巴掌把他推得老远,直截了当把自己心里憋了许久的话说了出来。 “你是不是有病?” 没有再理他,温迟青默默继续往前走,心道:可能真的出了毛病吧,听说药王谷的门规森严,那种地方肯定又无聊又冷清的,阿霄他一待就待了两年多,憋也憋坏了。 温迟青自动把方尘霄的症状理解为现代社会的中二症,这么想想也释然了,心里更是轻松了不少,想着等有空多和他谈一谈。 方尘霄立在原地望着温迟青的背影,无声地弯了弯唇角。 宰相府的池子边是一片低矮的桂花林子,只是现在这个时候还没到桂花花开的时令,只有浓郁茂盛的绿叶子长得满树都是。 “景致不错,就是没花没酒,现在这个时辰也没有明月耀池。” “那等晚上再来?” “晚上再来又有何用,即使是带了酒过来,那月桂也不会开......阿霄,你在药王谷这两年,习武习傻了?” 温迟青对着方尘霄笑得揶揄,方小少主脸皮非常厚,没有丝毫被嘲笑的恼羞,蹲下来砸了块石头进了池子,似乎觉得很好玩,拿起脚边的石头块一块一块砸个不停,砸起了几多水花溅在自己和温迟青的身上。 这池子里的水是活水,外头护城河引进来的,清澈得很,又凉丝丝的,溅在身上刚好消暑。 待两人消暑消得差不多了,看天色也不早,抖落抖落衣服准备回屋子,耳边听得几声杂乱的猫叫声。 “宰相府里也养猫?”方尘霄奇道。 “那你觉得应该养些什么,狮虎豹之类的?” 方尘霄摇摇头,对着温迟青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先不要说话,随后转过身去寻那猫的踪迹。 温迟青神色也突然一凛,想到了什么。 “哥哥,在那儿,好像有四只。” 温迟青眯眼看去,果然,是有四只猫,一只大的三只小的,都是白底黄斑的花猫,大的那只还格外的肥硕。 心里的念头转了几个弯,他朝着方尘霄看了一眼道:“我们先回去吧,等有机会再来看看。” 二人回到房间,被水花溅湿的衣裳已经被外头的空气给闷干了,正到了用晚膳的时辰,宰相府里的小厮端了饭菜进来,弯了弯腰正要出去候着,被温迟青叫住了。 他微微笑道:“这位小哥,早上我们进来的时候见到相府里有个水池子,我二人嫌屋子里闷热,便去瞧了一瞧,顺道避暑,不知那小路不好走,弄得鞋上尽是泥,但我二人还想去那地儿凉快凉快,请问有没有其他的路通向池子的?” 那小厮也笑道:“我在宰相府里三年了,的确未曾见到过其他的路,不过温大夫,您还是不要往池子那边去了,我听人说,池子后头的屋子里有脏东西,可怕的很。” “正是,引我进来的管家也这么说,只是我二人实在是热。” 那小厮是个心肠好的,见这大夫一副文弱的相貌,受不住这炎热,顿觉似乎是亏待了他,沉思片刻道: “这样,我和管家说一声,去地窖中取些冰块出来放到大夫您屋子里。” 温迟青眼中一亮,感激道:“多谢小哥了,另外,不知能否让我们也去瞧一瞧?” “自然可以,我和管家知会一声,您二位跟着我走就行了。” 小厮跑去把事情和管家说了,只说这天气太热,新来的大夫受不住,想要些冰块来解解暑,管家很快就应允了。 温迟青和方尘霄跟着那小厮在宰相府里转了几个弯,到了一个小茅草房里,他从衣袖里掏出一串钥匙,插入地面上的锁洞,随后掀开了地面上的一整块木板。 下面黑黝黝的,只能看得清下头的石梯。 小厮小心托着手里蒙了罩子的灯烛,探身下去,示意温迟青二人跟上。甫一下去便有阵阵沁人的凉意从四面八方袭来,极为爽人,这地窖似乎不是很大,走了一会儿便见了底,小厮从一人高的冰块后拿出一个木桶来,让方尘霄帮着铲了些冰块进去,温迟青四处打量。 “这里以往不是存冰块的地窖吧?” “不清楚,我三年前来的,那时候就已经是存冰块的了。” 也不多问,温迟青看他们铲的差不多了,帮着小厮提了灯,自己在前头走着照路,目光有意无意地四处看着。 这地方黑,油灯只能照出一小片的地方,但是温迟青是习武之人,夜视的能力也是一等一的好,这整个冰窖在他眼里都敞露的清清楚楚,他看得仔细,所以也看见了一些藏得很好的东西。 极为隐蔽的角落里,大概是一根鞭子,静静躺在地上已经积了灰。 出了凉爽的地窖,温迟青提着灯,方尘霄单臂提着木桶游刃有余的在前头走着,小厮见了惊叹一声道:“大夫,舍弟真是厉害,那么重的一桶冰块都能一个人拎动。” 温迟青笑眯眯将灯盏还给小厮。 “他天生力大无穷,这些对他来说是小意思。” 他们回到房间之后把冰块分到几个盆子里散在四处,不一会儿屋子里就凉快了许多,温迟青喟叹一声大喇喇躺在床上,漫不经心问: “有鞭子的地窖会是什么地方?刑房吗?” “大概是吧,怎么?哥哥在地窖里瞧见鞭子了?” 温迟青点头道:“若是我没看错的话,那应当是根鞭子,积了好些灰尘。” 方尘霄若有所思。 “我也怀疑那里从前是个刑房,我瞧见那墙壁上有铁链残留在上头,还有地面上,有火烧过的痕迹。” 温迟青直起身讶异的望着他。 “你如何知道得那么清楚?” “我看见了,那铁链的粗细刚好是栓人的,地上火烧的痕迹是烙铁留下的,哥哥忘了,我幼时也被人关在刑房里一段时间的。” 温迟青听着方尘霄轻描淡写的语气,一时哑然,好久才找回了声儿。 “我记得,你说过的,不过不要再想了,也不要再提起了,往后...你都会好好的,哥哥会保护你的。” 这下轮到方尘霄默然无言了。 屋子里的冰块慢慢融化,散着丝丝凉气,有雀儿落在窗边叽叽喳喳啄着台子,恍惚间,不知是谁幽幽叹了口气。 “哥哥,你说的要保护我,那你记得...要一直留在我身边啊。” 第58章 等闲平地起波澜(58) 此章仍为防盗章《我的门派里不可能都是孽徒》第二章,一小时后替换,给大家造成不便,敬请谅解啦qaq爱你们,一个小时之后一定要来看啊啊啊,我爱你们。 被自己压倒在地的人神情同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依旧是淡然冷漠的,半分多余的神情也不愿施舍。 但此时,在闻过了毒香的白疏的眼里,自己这高高在上的师傅就完完全全不是那个样了。 清澈的眸子透露出冰碴子一般的泠泠冷意,薄唇紧抿,因与蛇妖缠斗而凌乱的乌发贴在唇角,散乱在肩头脖颈,顺着看去,白色的道袍衣襟也微微凌乱,白疏粗喘着气,直着眼睛拉扯开白疏的衣襟,顿时,那一片白皙光滑的肌肤就暴露在他的视线之中。 他越看越兴奋,如又饥又渴的奶狗一般探头伸舌去吸吮冷无霜敞露在外的肌肤,下腹的火烧得更旺,早已按耐不住的命根子又涨大了许多,贴蹭在冷无霜的大腿内侧,顶得冷无霜烦不胜烦,不自觉翻了个白眼,一声声的开始骂娘。 很显然,自己这个胆小怕事却最为乖顺的小徒弟闻多了蛇妖散出来的毒香,开始起反应了。 这种毒香的作用大概就和普通人的春/药一般,旨在烧光人的理智,激起人的性/欲,促成生命的大和谐。 当然,普通人的春/药对于他们修士来说并没有什么用,但是这种毒香就不一定了。至少,对于白疏这种修为低下的修士非常的管用。 看,这个孽徒,都他妈敢压在他师傅身上了! 冷无霜面上不显,心里早已气急败坏,身子扭动着躲过白疏那满是口水的舔舐和亲吻,又害怕自己一个不小心伤了他,不敢多用什么力道。 想了又想,冷无霜决定先把白疏弄到床上再说。 好在自己修为高,没有受着毒香的影响,这蛇妖的修为也没有那么厉害,到时候他只需要用点灵力把侵入白疏体内的毒香逼出去就可以了。 初步的想法很完善也很美好,冷无霜得意而成功的把白疏转移到了蛇妖洞府里的床榻上,随后恨铁不成钢地瞪了自己这个被欲/火烧昏了头脑,仍在大声喘息的徒儿一眼,引气入体,除杂提炼出纯度来,再引出一些纯正的灵力进入到白疏的身体之中。 一直到这里,冷无霜的实践过程基本是成功的,只是等他引了将近一半的灵力进入白疏体内的时候,状况突发! 不是欲/火焚身的白疏发生状况,而是他自己。 莫名其妙也难以理解的,他也开始浑身发热,手臂被蛇妖咬的那处破绽的皮肉开始飞速愈合,只一眨眼间,前一秒还鲜血肆流的伤口便消失不见。 一种燎原般的温度,如同猛兽,从丹田处嘶吼着往四肢百骸进发,带着炙热滚烫的汹涌气势。 冷无霜膝盖一软,扑倒在床榻上,憋着气闷哼一声,余光触到已经变成了半截的蛇头,这才恍然想起来据宣城山下的村民说,这蛇......大概是有毒的? 天?他怎么现在才想起来??? 没空去反思自己的失策,冷无霜忍着体内的热痛,撑着身子试着运转灵力去祛除毒素,一下...两下...三下,仿佛受到了强硬的桎梏,剩下的灵力竟再也难以运转了。 与此同时,床榻上的白疏挣扎的更加用力,他鼻息越来越紊乱,脸颊上豆大的汗珠顺着躺下,眼睛大睁着,湿濡火热的盯住了冷无霜,幽幽冒着光。 “你...撑着,为师...为师...”冷无霜避开他的目光,用手支撑着床榻,咬咬牙,硬生生站了起来。 他手心里都是汗,胸口也是,顺着胸膛中间从精瘦的腹部滑落到大腿内侧,让他感到浑身上下都不舒服,洞府里的气味不好闻,冷无霜直犯恶心。 “师傅,师傅,啊啊...徒儿好难受...徒儿好热啊...”白疏闭着眼睛朝上头胡乱地抓了一把,瞎猫碰到死耗子,一把把好不容易站了起来的冷无霜又给拽倒在了床上。 冷无霜猛地被拽倒,直接压在了白疏身上,他身子早已酥软得不像话,严丝合缝地贴着白疏的身子,想要挣扎着继续站起来却没有半分力气。 白疏感到有人贴着他在他身上扭动着挑火,急切地想要纾解欲/望,急吼吼将那人紧紧箍在怀里。 他身上有冷香淡淡,白疏深深吸了一口,面上露出痴迷之色,更不想放开这人,一个翻身,二人的位置便颠倒了个个儿,变成了白疏在上,冷无霜被牢牢压制在下的局面。 此时,冷无霜的状态越来越不对劲了。 以往在门派里,就算是气得狠了也从未红过脸,懒得施舍半句话的他,此刻被压在白疏身下,居然抑制不住大喘出声,神智也渐渐不清,激烈地撕扯自己身上的衣服。 好热...快要热死了...头好痛...好难受...该怎么做? 神智还留有一丝清晰,他看到徒弟白疏浑身赤/裸着,神情也极为难受,伸出手去抚弄自己胯/下硬涨的性/器,只是不得巧,那东西抚弄了半天也不见动静,白疏似是着急了,握着那物又急忙的撸/动了几下,仍是射不出来。 他动了动嘴唇,幽暗的眼神落在冷无霜身上,似是清醒又似是疯狂,嘴里吐出祈求的话语:“师傅,求您,帮我弄一弄吧,徒儿好难受,好难受啊。” 冷无霜没有理他,手按着他的胸膛做出推拒的姿势,胸膛起伏困难地大口喘着气,他的处境比白疏还要穷凶恶极,下半身热得要融化,阳元未泄的他,阴/茎涨得发疼,直直地从亵/裤顶立出来,与白疏那粗壮的物什蹭在了一快。 真没想到,这无用的徒儿那物居然长得比我还要大些。 这个时候他还有心情去想这种事情。 白疏见自己的师傅不曾搭理他,昏头昏脑的以为他是答应了,缠着冷无霜的身子,手中握着自己的阳/物,头昏昏沉沉的,有些不知所措。 是要怎么办呢?师傅他也不伸手帮帮我,那我的东西应该放在哪里? 眼睛在冷无霜身上梭巡了一圈,最终,他的目光落在冷无霜微张的嘴上。 嫣红的,泛着莹润的色泽的,随着胸膛的起伏微微张着又闭起。 他咽了口口水,颤巍巍捧着自己那物,身子慢慢前移。 “师傅,师傅...求求你帮我舔一舔吧,舔一舔我就出来了。” 尚处于迷糊的状态,他自己不知道自己说出了多么大逆不道的昏话,而且他的所做也不像是商量,他竟是直接把东西顶进了冷无霜嘴里,随后...他仰起头,发出了一声舒爽的喟叹。 好爽...师傅的嘴里好舒服啊,又紧又软,舌头也湿湿的,缠着他的□□都要化了。 冷无霜的嘴里被突然间塞进了男人的阳/物,那一瞬间几乎都气得浑身发抖,舌头抵住顶端想要推出去,恨不得用锋利的牙一口咬下,直接断了这孽畜的命根。 白疏那物粗大,在他嘴里毫无章法的捅插,冷无霜嘴里像是被灌满了男人的气息,却勾起那蛇毒苏醒的更快。 不过冷无霜不知道,他只记得自己正要一口咬下去的时候,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舒展流淌开来,让他顺从的张开了嘴,也放开了推在白疏胸膛上的手,任凭白疏的阳根在自己的嘴里一下一下狠狠插着。 渍渍水声在这一方洞府里色/情的响着,冷无霜赤/裸躺在榻上,乌发衣袍散乱,嫣红小口大张着吞咽巨物。 男人阳/物顶端溢出的晶莹的淫/水同他的唾液交缠在一块,随着抽/插的动作勾连出细长透亮的银丝滴淌在冷无霜的胸前。 防盗章完(请一个小时之后一定要来看啊啊,正文会比防盗章多字数的。) 第59章 等闲平地起波澜(59) 依旧是防盗章,一个小时之后替换,亲爱的记得要肥来看啊,人家熬夜码出来的。 《我的门派里不可能都是孽徒》第三章 陌生的情/欲汹涌翻腾在身体里的每一个角落,沸腾不止,仿佛成了滚烫而危险的火山岩溶。 后面那个羞于说出口,正一张一缩的部位随着情/欲的扩散,分泌出透明而黏腻的液体,顺着臀/缝流进大腿里。 冷无霜嘴里含着巨/根,涎水和阳/根不可抑制流出的淫/水混杂,顺着胸膛流下,沾湿了白疏的小腹。 白疏也感觉到了那份湿湿滑滑,顺手摸上去,红着眼睛沾了一点在手上,昏了头一般,他把那腥臊的东西全抹在了自家师傅的脸上,任凭他如何甩头躲避。 冷无霜尚存有一丝理智,还晓得自己的徒弟正用阳/物死命插着他的嘴,插得他的嘴都闭合不了,也晓得白疏偏要把自己的淫/水往他脸上抹,眼睫上和鼻梁上沾得都是。 他气红了脸,显然有些容忍不了,身体却相反,反而极为享受这粗暴的对待,愈加兴奋一般,后/穴收缩得更加厉害,分泌出的淫/水也更多,浸湿了床单。 终于,白疏在他嘴里的肆虐停了下来,粗长的巨/物也终于从他嘴里滑了出来,也使得冷无霜得了喘气的空子。 “你...你这个孽畜,大逆不道!”他气得眼睛发红,只是鼻尖和嘴唇也红红的,反而看起来没什么威慑力。 而白疏如同没听见冷无霜的话一般,只听得他喃喃自语道:“为甚么还是出不来?师傅...还是好难受啊...我该怎么办?我是不是要死了?” 他猛地抱住了冷无霜的身子蹭着,眼中倏地落下两行滚烫的泪来,哭喊着道: “师傅,我好难受,下面又硬又涨,就是出不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才好...” 他抱冷无霜的时候,嘴唇蹭过他硬涨的乳/尖,手掌滑过冷无霜的臀/缝,如遭雷击,冷无霜爽得脚趾头都蜷缩起来,他低声□□了一声,前胸不自觉地往白疏的方向使了劲的凑,双臂缠抱着他的头。 那□□从冷无霜嘴中溢出,如琴音绕梁,玉珠落盘,竟无比的悦耳和动听,惹得白疏的嘴唇又去寻那乳/尖轻咬舔舐,手指抚弄着着师傅*的臀/缝,想听他继续叫。 “师傅...你叫的好好听啊,徒儿听得都快泄出来了。” “师傅...你屁股后面好湿,全是湿哒哒的水...里面好软...” “...嗯啊!孽畜停下。” 感觉到有东西试探性地顶进了后/穴,那些穴/肉几乎是绞着缠着,急切地包裹住了白疏的手指,热情地邀请侵入者进去。 脑袋里最后一根名为理智的弦断裂,冷无霜瞳孔骤缩了一下,刹那之间,所有的清醒与理智都烟消云散。 他双腿紧缠在白疏腰间,胸往前送了送,张大了口喘着气,急促道:“快...进来...进来cao我!” 话音刚落,如同得了什么指令一般,白疏眼中一亮,两只手急急掰开了冷无霜挺翘的臀/肉,几根手指在里面激烈地搅动抽/插,水声“咕叽”响着,带起了白色的沫,白疏看得眼睛发红,将冷无霜翻了个身,让他跪/趴在榻上,手掌揉搓着他白花花的臀/肉,似是爱不释手,自己激动的一挺腰便将那炙热坚/挺的肉/根嵌了进去。 冷无霜舒爽地长喘,臀/部撅起的更高,嘴里细碎的呻/吟如同催/情/剂,惹得白疏挺腰挺得更激烈,胯/骨和臀/肉猛烈撞击制造出的皮肉碰撞声甚至盖过了两人的喘气声,在这幽深又暧昧的洞府里一浪高过一浪。 “师傅,徒儿好爽快,你里面好紧,比嘴里还要舒服。” 而后,感觉到冷无霜后/穴又缩了一缩,箍得自己的阳/物有些难受了,他还有些委屈,抽哒哒道:“师傅,你莫要再缩紧了,徒儿的□□快要断了。” 冷无霜咬牙,猛地把头埋进了柔软的枕头里生着闷气,不愿再听白疏嘴里那些淫/秽又气人的话。 白疏更加大力的操弄,将冷无霜的小/穴操得开了,深红色的嫩肉随着抽出去的动作翻出,颜色瑰丽诱人,白疏额上满头是汗,一错不错地盯着自己青筋暴出的肉/棒和冷无霜小//穴相连之处,同时捅/插的动作也不停,终于,在冷无霜一声高昂的喘/叫之后,白疏的巨/物一颤,终于将那些白/浊全数射进了冷无霜的体内。 眼前一黑,冷无霜感到全身的灵力似乎都透支了,他终是没有支撑得住,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还是在洞府里,小徒弟白疏已经穿戴整齐,低眉顺眼地立在一边,见冷无霜转醒,先是欣喜,后又一脸无措与惶恐。 冷无霜扫了他一眼便移开了目光,面无表情看了眼自己身上,亦是穿戴得整整齐齐,也没了那些污浊之物,大概是被那孽徒施过了净身的法术。 他将地上的蛇头和蛇身收进了储物袋之中,嘴中冷冰冰道:“此事...以后莫要再提起,也不准和其他人提起,待我二人回门派里,你自己去禁地里待个十天半个月,权当惩罚。” 白疏却全没有被惩罚的样子,眼中陡然泛起了光,亮晶晶的,兴高采烈一般红了脸。 他突然觉得平日里冷冰冰又无情的师傅全身上下都好得不得了。 师傅真好,为我挡了蛇妖的攻击,我中了毒强上了他也没有赶我走。 师傅真好,叫起来声音好听,身上也好舒服好香,后/穴里... 他想到这里,盯着冷无霜的背影看了一眼,脸更红了。 师傅的身体里好舒服啊,不过...以后他肯定不愿意让自己碰了吧。 心里满是遗憾和低落,他跟在冷无霜后面走着,心思却越来越歪,目光从冷无霜的脖颈梭巡到他的臀/部,又往下看,看着冷无霜走得一瘸一拐,白疏心疼之余又有些得意。 师傅那么厉害的一个修仙之人,居然被自己cao得连路都走不动了啊。 灵光一闪,他颠颠地跑到了冷无霜前头,变成了一只白色长毛的大狗,黝黑晶亮的眼睛雀跃地望着冷无霜,粉色的舌讨好地伸了出来舔了舔冷无霜的衣摆,身子往冷无霜身上拱着,示意他坐到自己身上来。 冷无霜毫无惊讶之意,看都没看他一眼,冷哼了一声继续往前走,丝毫不想搭理变回了原形的白疏。 这小徒弟是个极有耐心的,快跑了几步又在冷无霜脚边蹭了蹭,极力讨好。 想着自己被白疏狠狠cao了一整天,腰酸腿疼的,身上的灵力也莫名地使不出来,宣城山那么高,他这么一步一步走下去,不一定受不住,权衡良久,终是爬坐在了白疏的身上,手在他毛绒绒的后脑勺拍了拍。 “慢一些下山。” 白疏伸出舌头,在背上的冷无霜手上热乎乎的一舔,没待冷无霜发脾气,兴高采烈地一蹦便欢快的朝山下奔去了。 记得一个小时后要来看啊啊啊,爱你们。 第60章 等闲平地起波澜(60) &nb依旧是防盗章,一个小时后替换,小天使们谅解哈qaq(自从上一章放了和谐文被锁了之后就再也不敢开车的我) &nb《我的门派里不可能都是孽徒》第四章 &nb“大师兄二师兄!我和师父回来了!” &nb刚一上山,才一脚踏进了灵云派的大门,白疏就激动地朝着里头呼唤着。 &nb这是他第一次出远门,以往虽也下过山,但大多是在灵云山下的村镇里帮帮老弱妇孺做些力气活,或是帮一些山里的小妖从山下带些好吃好玩的东西,常常是在外头待了没多久就回来了,从未离开门派那么久,更是没见过那蛇妖那般可怖的大妖怪,于是甫一回来便有些终于归家的兴奋。 &nb里头有温和的灵力波动,越来越接近,再抬眼看去,却见一个黑色劲装的男子正提步朝着他们走过来。 &nb气质沉稳,眉目深邃俊美,大概是刚做完早练,他的额上都是汗水,手里还提着剑,待见到了冷无霜与白疏,仔细地打量了二人一眼,最后目光落在冷无霜身上,弯了弯腰,恭敬道:“恭迎师傅回灵云派,不知任务完成的如何?可还顺利?” &nb冷无霜见玄天仍是这幅疏离礼貌的态度,眉头微皱,却没说什么,他斜了一眼白疏,白疏便磕磕巴巴道:“有师傅在,自然...自然是没什么问题的,师傅他带我去了那蛇妖的洞府,一剑把那蛇妖的头给砍了下来,好生厉害。” &nb冷无霜松了口气,望向白疏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满意。 &nb还是小徒儿贴心,不像另外两个,一个大逆不道,另一个更大逆不道。 &nb他一边想,一边抬步继续往里头走,玄天和白疏在身后跟着走,路过门派里习练的场地,冷无霜无意瞟了一眼,步子倏地顿住了。 &nb习练场里,他那个更加大逆不道的二徒弟正衣衫不整地躺在长凳上酣然大睡,这还不是最让冷无霜生气的,更让他怒火冲天的是,他看见寒楚让的身边七歪八倒的散乱着好几个酒坛子,再凝目一看这上面贴着的纸条,分明是他百年之前埋在后山,准备待自己结亲时候拿出来喝的天露琼浆! &nb冷无霜胸口炸裂一般的疼,手握着剑又紧了几分,几乎就要直接砍上去,了结这逆徒的性命,就在这时,寒楚让突然转醒,半眯着眼望向冷无霜,声音慵懒。 &nb“我道是谁会来这穷乡僻壤的地儿,原来是师傅您老人家回来了,恭迎恭迎。”话说完,眼睛一闭,翻了个身又睡着了。 &nb而后,是长时间的沉默。 &nb冷无霜不动,身后那两个徒弟也不敢动。 &nb他眉眼之间仿佛凝固了百日寒的霜雪,嘴唇紧紧抿起,手中的本命剑上浮现出一层薄薄的霜,慢慢爬上了冷无霜纤长的手指上。 &nb冷无霜生气了,而且,这气还不小。 &nb玄天看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眉目微敛,不言不语,恭敬地站在他身后。 &nb白疏左顾右盼,一会儿看看自家师傅的脸色,一会儿又望向自己这个顽劣的二师兄,心中焦急又无可奈何。 &nb“师傅,要不先回房间吧,你也累了,就莫要同二师兄置气了。” &nb这一句话,让冷无霜胸口的气更甚。 &nb谁他妈和他置气?分明是这个畜生故意要和我作对好不好??? &nb上次把我的仙鹤煮了,再上次是我池子里养的鱼,再再上次是我后山上种的珍馐草,这次又是我的天露琼浆,我当初到底是怎么想的,要把这种逆徒捡回来??? &nb真他妈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nb越想越火大,冷无霜寒着脸,一步一步朝着寒楚让走过去,拿剑指着他。 &nb“起来。” &nb寒楚让又翻了个身,眼睛睁都不睁。 &nb“起来。” &nb这回他连动都不动了,继续睡得安稳。 &nb冷无霜咬咬牙,加大了声音,一字一句道:“为师再说最后一遍,寒楚让,你给我起来,否则,我今日便让你葬身剑下。” &nb说着,他“唰”地一声抽出了剑,剑出鞘时反射出的寒光映照在寒楚让的脸上,照出了他缓缓睁开的双眼。 &nb只见他依旧怡然自得,似笑非笑道:“我说师傅,你是不是早就想这么做了?当年你把我捡回来的时候就不情不愿的,现如今终于忍受不住了?” &nb冷无霜慢慢瞪大了眼睛,罕见的是他的神情,不再是冷冰冰的,如九天之上仙人一般的冷漠和无动于衷,反而透露出一些难以置信。 &nb“如何?果真被我戳破了心事?”寒楚让坐直了身子,抱着臂倚靠在柱子上,眸中含着戏谑和讽刺的笑意。 &nb“二师兄,你莫要再胡说了,师傅不是那样的人,他...他很好的。” &nb“呵,你个小狗崽子,被人养着就能养出感情来的小妖怪,哪里能分辨出什么名堂。” &nb“你...!”白疏憋红了脸,怒气冲冲瞪着寒楚让。 &nb冷无霜无心继续听下去,他整了整衣衫,收剑入鞘,似是毫不在意地抬脚往自己的住处走去。 &nb罢了罢了,管他怎么想,管他怎么闹,忍都忍了一百多年了,难不成还真杀了他? &nb既然狠不下手,又何必去在意他那么一句话? &nb外头的天色越来越黑,冷无霜躺在床上,脑海里一幕一幕都是百年前的他和百年前的三个小徒弟。 &nb第一年,乱世,偶然路过战场,从漫天箭雨之中救出了十三岁的玄天。 &nb第五年,风雪交加,他在乱葬岗里捡到了小小一只的寒楚让。 &nb第七年,亦是狂风暴雪,他在雪堆子里一眼找出了一样雪白的小狗崽子白疏。 &nb他记得当年的玄天是如何的可怜巴巴地拉着他的手喊师父的。 &nb也记得当年的寒楚让是如何畏寒,一动都不动的缩在他怀里。 &nb还记得白疏这个灵力低微的小妖,担心自己又会被人抛弃,讨好的用冻僵了的舌头舔他的手指。 &nb越想越觉得疲惫,冷无霜渐渐闭上了双眼,缓慢地吐纳气息,试着将好不容易重聚起的灵力运转于全身。 &nb夜,越加的沉了。 &nb门外,一个黑衣的男人敲了敲冷无霜的房门,低沉温和的声音在这夜幕星光中传了进来。 &nb“师傅,我听阿疏说你受了伤,碍事吗?” &nb冷无霜猛然睁开眼,心里暗骂白疏是个藏不住话的,在床上耽搁了许久,直到敲门声再次响了起来,他这才不情不愿地站起身去开门。 &nb门外此人温和有度,面上挂着得体的笑容,正是他大徒弟玄天。 &nb记得一个小时后来看正文啊啊啊!!爱你们 第61章 等闲平地起波澜(61) “依温大夫所言,老奴倒是想起了一个,只是那人你也是知道的。” “谁?” “当初教大人在木偶上施法那胡半仙,据说那胡半仙同宰相家里有些渊源,听说宰相他身患寒症,便起了这么一个注意。” 灵光一闪,温迟青突然道:“对了,还未曾问过管家,秦大人家人现在何处?” 管家抬首望了秦许之一眼,叹了口气。 “没啦,早没啦,我家大人虽是年轻有为,但身世却是凄苦,年幼的时候就是孤零零一个人,自己寒窗苦读,摸爬滚打数载,才到了如今的这个位置。” 面色一僵,温迟青窘迫道:“如此,却是没想到。” 管家摆摆手。 “没事,大夫您有什么尽管问就是了,老奴必然有问必答。” “好,敢问现在那胡半仙在哪?” “被关在了牢房里,现在并无证据证明他是骗子,况且宰相他还神智未清,相府也不能对他做什么。” 温迟青奇道:“关了三年?” “没错。” 温迟青暗忖,若是一辈子查不出证据来,那岂不是要关那人一辈子?若是果真有罪的也便罢了,若是没罪的,那也真是到了八辈子血霉了。 “能带我们去看看吗?我想问些宰相的事情。” “自然可以,老奴带你们去。” 牢房离相府约莫半个时辰的距离,温迟青三人被牢头引着去了里头,走过了三间大牢房,每间都关着三四个囚犯。 “这里的这些都是不怎么重要的犯人,大多是犯了一些偷东西的小事,那些穷凶极恶的都关在皇城外头,紧挨着禁卫军被官差把守着,喏,岑管家、两位公子,你们要找的犯人就在这间,他的案子特殊,所以给他一个人分了一间。” 稻草铺地的幽暗牢房里,一个披头散发的瘦老头正坐在地上打盹,听见脚步声,再抬头一看竟是有人来了,立刻颤巍巍爬了起来扒在牢门口。 “哎哎,官爷,我果真是无辜的啊!” “别吵吵,这里杀了人的偷了东西的都说自己是无辜的。”牢头神情不耐,拿出一大串钥匙找出一把来解了笨重的大锁,对着温迟青他们道:“我在外头等着,你们有什么要问的赶紧问。” “好,多谢官爷。” “应当的。” 待牢头走后,温迟青一脚踏进了胡半仙的牢门里,先是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对方片刻,继而神神叨叨一笑。 “当年宰相他给你了不少钱财吧?用得如何?可还顺心?” 那胡半仙神色一滞。 “秦大人他出手大方,自然...自然是给了不少的,老朽的那些钱财也都交给妻母保管,补贴家用的。” “哦?那是我听错了?我怎么听人说那些钱财是都被您老砸到赌场里了啊?唉,先别忙着否认,我劝半仙您还是如实告诉在下,好让这案子早点结喽,省得再受这些牢狱之灾。” 胡半仙浑身一颤,面色挣扎,终道:“没错,那些钱财是被我拿去赌场全输光了,只是秦大人他的病果真不是老朽造成的啊!那木偶也是秦家祖上传下来的,我只是教他个术法解了寒症罢了,况且秦大人他的寒症后来不是好了吗?” 说到秦许之的寒症,那胡半仙眼中一亮,扯着温迟青的袖子哀哀道:“这位大人,当年宰相他的寒症也是我治好的啊,我也并未诓他。” 言语之间,竟是把温迟青当成了询问案情的官差。 温迟青心里一喜,面上却是肃然。 “你一面之词,我如何能信?况且,又无人能证明宰相他后来的痴症不是你那术法造成的,这样,你原原本本的将事情一一道来,若是果真同你没关系,那便将你放了同你妻子团聚。” 胡半仙老脸皱成一团,似是还在挣扎,但听到温迟青最后一句时,又像是豁出去了,长叹一口气道:“也是老朽我自己作孽,贪人钱财。” 他摇摇头,继续道:“大人可知,老朽曾是秦大人他家的风水先生,我同秦大人家也算是有些渊源,只是后来秦大人一家被莫名灭了满门,老朽就再也没有同他们一家有过什么交往,直到后来,秦大人他当上了宰相,我偶然闻得此事,又听说宰相他患上了那怪异的寒症,一时猪油蒙了心,想着弄些钱财来...便,便去寻了他。” 温迟青面上显露出一些兴味来,开口道:“我猜,那木偶人确实是秦许之他家祖传之物,只是那术法却是你捏造的,是也不是?” “没错,我在秦家待过一段时间,也算是看着秦大人长大的,那木偶人是秦家祖传之物,传说秦家祖辈是演木偶戏的,传下来的这个木偶是个通灵性的宝物,能解灾的,秦大人他幼时很信这些,时常带在身边玩,对着那木偶人说说话,后来秦家在冬日雪夜被灭了门,具体如何老朽也不清楚,只记得许之那孩子渐渐落下了畏寒的病根,只是那时还没有那么严重。” 边上的老管家抹着眼泪,嘴里喃喃。 “我家大人真是个可怜的,那么小就造了这种罪,如今还...哎,只盼望着能早些好了。” “那后来呢?”温迟青继续问。 “大人不知,实则秦大人那病是灭门那日被冻出来,再加上秦大人年幼,猛地遭了那一桩倒了血霉的事儿,心里头肯定郁结成患了,秦大人当上了宰相之后,名医定然是请了不少的,没理由治不好他那小小的寒症,我就估摸着他心里头的郁结定然未曾解除,便想着先医他的心病,以那木偶做引子,骗大人说我这术法是能让木偶成灵,代替大人他抵御严寒的。” 温迟青恍然,点头道:“果然是个做半仙的,揣测人心倒是有一套。” 胡半仙哂然,摆手道:“哪里哪里。”竟是完全没听出来温迟青话里的揶揄。 “还有什么没交代清楚的?” “约莫是没有了...” “果真?” “果...果真。” 他眼神有些躲闪,温迟青一眼看出了名堂来。 “可要想清楚了,若是不坦诚交代出来,倒是影响了案子,半仙您还是出不了这牢房。” 胡半仙咬咬牙,继续交代:“老朽同秦大人交代如何施法之时,诓他说木偶人虽为傀儡,易为主人所操控,但亦有些会反噬其主的,想着若有朝一日秦大人的寒症再犯,我也有理由脱身。” 此话一出,牢房里静了片刻,温迟青同方尘霄二人面面相觑,神情皆是肃然严峻。 三人回到府里,管家又去忙活了,温迟青与方尘霄回屋子里歇息。 温迟青喝了口茶水,摇头道:“今日虽听那胡半仙说了许多,但现在看来,仍是没多大用处的。” 方尘霄笑道:“并非,此案的确蹊跷,但若是找到根源所在,一切问题也大概能猜得出来。” “的确,此案离奇,我方才怀疑秦许之家的灭门案同他的痴病有些关系的,但似乎并没有东西能够将两者联系起来。” 方尘霄摇头道:“我虽然也怀疑,但我觉得此案的根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一样最难揣测,又最容易揣测的东西。” 第62章 等闲平地起波澜(62) 依旧是防盗君,一小时后替换,大家记得来看,给小天使们造成不便,希望谅解一下qaq 《我的室友不可能那么变态》第一章 寂静的夜,将至九点半,教学区a楼教室的灯光也都熄了个光,走在半路的周遣被夜风那么一吹,才想起来自己撂在教室的外套。 “诶,我衣服忘了拿,你先回去吧。” “你什么记性,丢三落四的,赶明儿再把自个儿给丢了。” 周遣稀里糊涂的和他侃了几句,笑着挥了挥手,转身又往a楼走。 说实话,周遣他们大学是真的穷。 夜里九点半,通往a楼的没什么人,又是一条窄小的路,远远一扫,就那么一盏孤零零的歪脖子灯可怜巴巴的站那儿,挥洒着半明不亮的昏黄灯光。 煞是心酸。 周遣没什么想法,自顾自的往a楼里面走,等走到那条过道,才后知后觉的生了些鸡皮疙瘩。 这也太他妈黑了吧。 a楼的灯已经全部都熄了,透过走廊往两处看,隐隐绰绰的树影像是妖魔鬼怪,形状吓人的很。再往教室里面望,更是乌黑一片,那浓稠的黑暗如同化不开的墨汁一般,充满了未知。 周遣缩了缩脖子,加快了脚步,心里念了八百遍南无阿弥陀佛和阿门。 教室终于到了。 周遣压下了把手,推开了门,眼睛尚还适应不了那浓稠的黑暗,他又朝里面走了几步,努力找到自己刚刚自习的地儿,摸了半天都没摸到外套,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有手机。 啧,太蠢了。 周遣笑着摇了摇头,把手伸进口...... 对了,他的手机在外套口袋里。 周遣:...... 无语的望了望天花板,周遣继续摸阿摸,摸到了一张废弃的纸巾,摸到了一根笔芯,摸到了一只手,还摸...... 等等... ——为什么 ——会有 ——一只手???? 周遣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一阵惊呼堵在喉咙口,却猛地被那手堵了回去。 那只手现在捂在他的嘴巴上。 修长的一只手,也很大,细腻温热的温度在他的脸上蔓延开来,周遣的心脏狂跳不止,同时,他还听到了对方的心跳和粗重的,难以掩饰的喘息。 “唔唔唔”放开我。 身后的人没有说话,喘息更甚,一下一下喷在周遣的颈侧,他把周遣按到了自己的胸膛紧紧的抱着,又将手移到了周遣的眼睛上捂住。 周遣这时候已经几近崩溃了。 这是谁? 他想做什么? 杀人夺财? 或者,只是想报复? 他想了想。 自己从来不和人结仇,也没有抢别人女朋友的习惯,所以,可能只是想夺财? 他颤着声音,摸了摸覆在眼睛上的手。 “大侠,我衣服兜里有大概两百,还有一张饭卡,里面有三十,我手机用了两年了,不值几个钱,你要的话我都给你。” 身后那人没了动静,周遣感受着空气的流动,感受着窗外的虫鸣蛙叫,更加心灰意冷。 突然,一声低哑到让人几乎听不清的声音在周遣耳边响起,伴随着粗重的呼吸,喷在他的耳朵上。 “好可爱。” 周遣全身都僵住,不知道该怎么回。 “我早就想这么做了,一直没有机会,刚刚那个男的是你的谁?男朋友吗?”这声音轻柔低哑,隐在夜色中如同蒙上了一层诱惑与神秘。 周遣继续僵住,却好歹能说话了。 “不是,只是同学。” 身后那人满意的叹了口气,左手箍得更紧,周遣不敢挣扎,只听到他又说: “我能亲你吗?就一下,亲完了我就离开。” 那声音带了些许恳求,听得周遣的心有那么一瞬间的软化,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背后起了一层冷汗。 怎么回事? 为什么这个人会提出这种要求? 自己还觉得可以试试? 周遣觉得一定有什么地方出错了。 他脑子里混沌一片,一张嘴张开又闭合,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有点委屈,怎么能随随便便就给人亲?这可是我的初吻啊。 随后又理性了起来,算了吧,反正都是男人,亲就亲一下,又不会少块肉。 他自暴自弃的想着,伸手往后摸,摸到了那个人的脸,就着在那人怀里的姿势,踮起脚转过头找寻那人的嘴唇,用舌头试探性的舔了舔,看舔对了地方,再吻下去。 那人显然没料到周遣如此主动,愣了一下神,连覆在周遣面上的手掌都松了松。 周遣感觉到对方的体温如同火苗,猛地蹿高,自己的体温也在上升,他想着自己这算是亲过了,那人也该放了自己,没料到他压根没亲够,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根布条,没等着周遣挣扎,就蒙上了他的眼睛。 他一只手强劲有力的圈住了周遣的腰,另一只手按在了周遣的后脑勺,自己将唇齿附上去,用舌头碾压舔舐周遣的唇瓣,又一遍一遍的舔着唇/缝,逼得周遣不自觉地张开嘴,只能瘫软在他怀里细细喘息,无意识的享受着唇齿之间的掠夺和抚/慰。 太舒服了,舒服得周遣都忘记了自己的处境,完全忘我的和那人厮缠在一起,忘情的轻吻带出的靡靡水声在寂静的教室里显得格外的响亮和色/情,那人甚至抱着他坐在他的腿上,让他的衣衫大敞,在他的脖/颈和锁/骨和胸前那两点上不住的吮吸撕咬,那撕咬不至于让周遣受伤,甚至是激起了周遣隐藏多年的情/欲,让他止不住的□□,身子向前弓起,想要索取更多,眼角处溢出了莹莹泪光。 “宝贝,不要急,我会帮你。” 丧失意识良久的周遣听到这么一句,仍旧没反应过来,直到裤子被人拉下,胯/下颤巍巍立起来的东西被含在一个温热的地方,周遣才惊叫出声。 “你,你干什么?” “帮你。” 周遣恢复了几分理智,连忙提了提裤子,声音里带了几分哭腔: “不行,不能这样。” “放心,没有人知道。” “没有人知道几天晚上的事情,只有你和我。” *战胜了理智,周遣终究还是个单身许多年的小处男,这种情况,他根本抵挡不住那温热的诱惑,大张了腿坐在桌子上,低声呻/吟,浅浅喘/息,浑浑噩噩的感受这来自下半身的快/感与情/潮。 记得一个小时后来看啊,么么哒。 第63章 等闲平地起波澜(63) 防盗章节,一小时后替换(w) 《我的门派里不可能都是孽徒》 冷无霜几乎是浑浑噩噩地出了碧霞峰的,踏上飞剑的步子都不太平稳,差点没摔下来。 胡言之在他身后看着,面上浮现出一丝忧虑,转头进了屋里,左思右想的,还是从系在腰上的乾坤袋中拿出了两枚精巧的银色蝴蝶。 银纹蛱蝶,传消息用的,速度快隐秘性高,修仙之人必备的佳品。 “去隔壁灵云派,帮我传信给玄天与白疏...”心内犹豫着要不要再传信给寒楚让那混小子。 那小子混得很,在灵云派里头,闹得鸡飞狗跳的事情没少干,经常把霜霜他气得跑到碧霞峰来告状,他又偏偏狠不下心去惩罚那小子。 若是他把事情告诉寒楚让,霜霜他会生气的吧? 再细细思忖一番,胡言之心思一转。 不不,不行,此事最好还是告诉他,此毒的毒性在目前为止虽是仅止于致淫,但谁知道日后会不会出现意外?此事还是要让他们都知晓才好办一些。 于是又从乾坤袋里拿出了一枚,闭目在那蛱蝶上一抹,细微的白光从他指尖散出。 “也去灵云派,传信给寒楚让。” 三只银蝶抖了抖翅,长长的羽尾在空中划过几道银白色的光芒,一眨眼便消失无踪了。 此时冷无霜正一脚踏入灵云峰,神情恍惚,脚步虚浮。 巧的是,二徒弟寒楚让正迎面走过来,见到冷无霜却是连个招呼都没打,像没见到似的,直接同他擦肩而过了。 当然,冷无霜根本是没看到他,就算看到了也懒得理睬。 寒楚让本来就是故意要气冷无霜的,发觉他压根没看见自己,心里头就不爽了,哼了一声转过身跟在冷无霜后面。 也不知是思绪过于杂乱还是如何,他愣是没发觉身后跟了个人,进了屋子之后转过身准备关门的,就见寒楚让似笑非笑地倚在门口。 冷无霜有些看不惯寒楚让这吊儿郎当的样子,当即皱了眉。 “作甚?” 寒楚让继续笑嘻嘻的,一脚先踏了进去。 “不作甚,来道歉的,昨日的事情是我不对,师父见谅。” 冷无霜愣怔了一下,心道:他这是吃错药了还是怎样?居然来道歉,虽然这态度怎么看怎么让人不舒坦。 他想了想,觉得寒楚让也算是有了进步,还知道来道歉,斟酌了半天的言辞,憋出这么一句话来。 “好,知错就好,日后莫要再犯。”见寒楚让愣着没动,又道:“好好修炼,为师先歇下了。”然后把门一关,转头上了榻修炼去了。 寒楚让僵立在门口,面色不虞,嘴里暗骂一句装模作样,转头回了房去睡懒觉。 屋内,冷无霜正闭目打坐,周身萦绕着一圈淡淡的幽蓝色的光,衬得他眉眼脸庞精致得如同精雕细琢出来的瓷人一般。 他还尚存一些侥幸心理,想着若是自己再花费些灵力与时辰,看看能不能逼出那蛇毒。 他试着将体内灵力分散成几股,运转至全身,一寸一寸寻找蛇毒,艰难运转几圈下来仍是没有什么结果,还弄得他自己满身都是汗。 再睁眼一看外头天色,早就已经昏暗下来了,黑幕中缀着零散的星辰与月,映衬得银装素裹的灵云山愈发脱俗缥缈。 一时有些气馁,冷无霜躺在床上,眼神涣散地喘着气,心内思绪纷乱。 日后他到底应当如何?果真要像阿言说的,雌伏于两个徒弟身下,做这种违背伦常之事? 他心里反射性的抵触,但一想到毒发之时,那蚀骨般的难耐与痛苦...... 屋子的门被敲响了几声,外头悉悉索索响起了一阵衣料摩擦声与低语声,随后他那大徒儿玄天的声音传了进来。 “师父,可否让我们进来,有些事情想和你谈谈。” 冷无霜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说服着自己总不能躲一辈子,于是下榻穿上鞋,起身帮玄天开了门。 他身后还跟着白疏,面皮上不知怎么弄的,乌青一片,像是被人打了,一脸委屈地望着冷无霜。 “你脸上这是怎么弄的?”冷无霜奇道。 “我我我...我自己摔的。” 自己摔的能摔成这幅德行? 看来自己这个小徒弟不仅学艺不精,脑子还不太行。 冷无霜一面腹诽,一面从自己的储物戒指里拿出膏药来递给他,冷声道:“走路看着点,说出去都丢我们灵云派的脸面。” 白疏接过那白瓷瓶的膏药,丝毫没有被骂了的自觉,膏药捧在手里笑得一脸傻样,一旁的玄天看得眼睛都红了,咬着牙道:“师父,我也受了伤,手被山上的小畜生给咬了。” 冷无霜一看,玄天左手上的确是血淋淋的一个口子。 他看了看玄天,又看了看白疏,一时间沉默无言,只觉得牙疼。 完了,这个门派恐怕不能好了。 寒楚让就不说了,整日就知道气他,王八羔子一个。 白疏天赋不佳也就罢了,结果脑子还有点问题。 本来心里还侥幸,好歹大徒弟是个能撑场面天赋品性俱佳的,没想到在自个儿门派的山头上都能被不知道哪里的小畜生咬那么大一个口子,平时修炼练到狗肚子里去了??? 心里是这么想没错,冷无霜还是一句话都没说,又从戒指里拿出了膏药递给玄天,想来想去不知道说什么,憋出了一句:记得先消毒 白疏委屈得直哼哼,玄天眼中带了笑意,软下声音道:“师父,我和阿疏已经知道了蛇毒的事情。” 眼皮一抽,冷无霜立刻感觉浑身都不舒服,脸也绷紧了,语气更冷。 “那又如何?为师自己能解决,无需你们多事。” 玄天心知冷无霜向来面皮薄,若是将事情直接说出来,他不仅不会答应,反而会恼怒气愤,最好的办法还是等冷无霜下一次蛇毒发作之时直接上,到床上再和他好好谈谈。 这么想着,玄天声音放得更软,哄着冷无霜道:“师父自然能自己解决的,徒儿只是担心师父会多受苦。”说着,他掏出一块小巧的圆玉,继续道:“若是师父蛇毒发作受不住了,记得用这个叫徒儿过来...”想了想,又道:“师父就算是不顾着自己的性命,也要想想灵云派多年的基业。” 冷无霜捏着手指,嘴唇抿得死紧,玄天知晓他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心内松了一口气,却更加心疼冷无霜,恨不得立刻把他抱在自己怀里好好安抚一番。 余光瞟到边上站着的白疏,玄天心里又是一声叹,朝冷无霜告了别,扯着白疏出去了。 “大师兄,师父他...” “你莫要多嘴,也不要再在师父面前提起,日后你少出现在师父面前。” 白疏登时就不服气了。 “凭什么,师父他又没有不准我出现在他面前。” 玄天冷冷一笑。 “你问我凭什么?师父那蛇毒不是为了救你才中的吗?” 白疏扁着嘴,漆黑晶亮的眼里透露出一些低落与难受。 是啊,的确是为了救他才中的毒。 可是...他也好喜欢师父啊,也想要帮师父解毒,同师父双修。 第64章 等闲平地起波澜(64) 今天依旧是萌萌哒的防盗君!!!一个小时后替换哦,大家记得来看。 《我的门派里不可能都是孽徒》第十章 待到玄天白疏二人终于冲破禁制冲进来的时候,就见到冷无霜昏迷在寒楚让的怀里。 浑身赤/裸,胸前和大腿处遍布着情/色意味的青紫痕迹,已经干涸的深色污渍在床榻上沾得一塌糊涂,空气里尽是一场欢愉过后的气味。 这里面发生了什么,不言而喻。 寒楚让听到动静,将怀里的冷无霜揽得更紧,薄唇覆下,同冷无霜的压在一起,伸出舌头在他的唇缝处细细舔吻,待玄天和白疏来到跟前时,弯了弯唇角挑衅一笑。 “师兄和小师弟来得可真早,我还没和师父相处够呢。” 玄天捏着拳头,眼中隐隐发了红,瞳孔中似有裂纹,像是在极力忍耐着。 寒楚让看着,笑意更浓,转而看向白疏:“小妖怪你瞪什么瞪?你又不是没吃过,大不了下次一起来就是。” 玄天忍无可忍,扑上来一拳打上寒楚让的脸,寒楚让脸色突变,将冷无霜从怀里挪到床上,也不闪躲,任玄天打上来,手上迅速地反击,面色阴沉地和玄天缠斗起来。 “我只问你一句,师父他可是自愿?” 寒楚让依旧是笑,嘴角上都青了一块,仍像是不觉痛楚一般上扬着。 “自然不是,冷无霜他不喜我,又怎么可能是自愿。” 玄天眼眸更红,又要去打寒楚让,却听得一声微弱的呻/吟响起,榻上的冷无霜慢吞吞睁开了眼。 眼中尚带了些茫然,待他慢慢清醒过来的时候,眉头微微蹙起,又恢复那副冷淡的样子,他余光瞄到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寒楚让,眼瞳骤缩了一下,想起了刚刚发生的所有事情,又见到屋内其他两个人,神情更冷,若天灵山顶常年不化的雪。 “师父!” “师父!” 冷无霜却闭了眼,眉目间显露出鲜少表现出来的疲惫来。 “寒楚让,你自行下山便罢,从今以后你便不是我天灵派的弟子,我冷无霜也再没有你这个徒弟,随你去哪,我不会再来寻你了,你...你也莫要再回来。” 他声音轻轻的,仿佛风一吹就散了般,寒楚让以为自己听错了,眼睛越瞪越大,眼中尽是难以置信。 一旁的玄天和白疏亦是这般的难以置信,冷无霜不愿理会,拾起地上的皱成一团的道袍披在□□的身体上。 身后那处被弄过的地方有些不适,行走的时候大腿都合不拢,微微发着颤。 他强忍着不适进了内屋,想到了什么,偏了偏头对着寒楚让道:“给你一个时辰,收拾东西下山,你既恨我怨我辱我,我也不愿再见到你,如此,你也满意,我也欢喜了。” 说完这句,那瘦削的背影就消失在了内屋。 屋子里玄天和白疏两人面面相觑,寒楚让垂眼看着手掌上的纹路,突然笑了一声。 “好个你也满意我也欢喜,冷无霜啊冷无霜,你果然是人如其名,心肠都是冷的,好好好,我走便是,又不稀罕你这破灵云派。” 说着,他拾起地上散落的衣衫穿上,看也不看屋里的玄天和白疏,径直走了出去。 外头漆黑一片,正值夜半,灵云山上的雪与半空中的圆月相映,寒楚让越看越觉得厌恶至极,连房间都不回,御剑而出,头也不回的下了山。 到底是相处了近百年的师兄弟,白疏心肠软,看到寒楚让决绝的背影,担忧道:“师兄,二师兄他能去哪里啊?” “我不知,他自作自受便随他去,管他到哪。”想了想,又道:“罢了,你先变回原形跟住他,我先去看看师父。” 白疏委屈地看了一眼玄天,玄天不为所动,径直进了内屋,白疏无法,嘴中念了句咒语,身上白光一闪,那高大的少年顿时化作了一条大白狗,吐着舌头往内屋湿润润地看了一眼,又嗅了嗅地面上带着冷无霜身上冷香的薄被,这才意犹未尽地去追下山的寒楚让了。 “师父。” “莫要烦我。” “师父哪里不舒服?” 冷无霜闭上了眼睛,不愿再理会。 玄天长叹了一声,慢慢靠近冷无霜,伸出手臂试探性地触碰他,见他并不抵触,心中生出一些欣喜,轻轻将他揽在怀里,低语道:“师父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可以和徒儿说一说,不必憋在心里,我也不会告诉旁人的,好不好?” 冷无霜没有挣扎,却也没答话,睡着了似的瘫软在玄天怀里,鼻息吹动玄天垂在肩侧的发丝,玄天看着,心中生出些许满足来。 此时此刻,师父才终于是属于他一人的,若是以后都如此,他玄天就算是千百年都飞升不了,最后化为黄土一抔也无憾了。 这么想着,冷无霜突然启口说话了,声音还是那么轻,揽他在怀的玄天却听得清清楚楚。 “小天,你说,阿楚他为何那么讨厌我。” 玄天哑然,却将冷无霜揽得更紧,嘴唇覆下,轻轻吻在他额角。 “我不知,不过我不觉得师父哪里有做错。” “果真?”冷无霜睁眼,如墨般漆黑的眼眸茫然地望着他。 玄天心里发软,情难自禁之间,捏住他的下巴从额角一路吻下,来到那处嫣红柔软,用粗糙的指腹揉了揉,眼中幽幽地闪着光。 不知是蛇毒未散还是如何,冷无霜被玄天这么一抚弄,顿时觉得气短血虚,气若游丝地喘气,嘴唇微张,似在邀请玄天进入。 “毒发了?”玄天轻笑。 冷无霜不答,只难耐地发出一个猫叫似的鼻音,头也在玄天怀里轻轻蹭着。 眼中笑意更甚,玄天继续揉着他的唇瓣,戏谑道:“师父不说出来,我又怎么帮师父解毒?” 冷无霜却突然发了脾气,冷冷斜了他一眼,伸出手要推开玄天,双脚却突然离了地,被玄天一把抱了起来,头顶笑声低沉悦耳,冷无霜面颊不着痕迹地红了红,搂着玄天的脖子又闭上了眼。 一个小时后替换,大家千万记得来看啊么么哒。 第65章 等闲平地起波澜(65) 依旧是帅气的防盗君,一小时后替换,记得来看呀,下一章可重要了。 “大师兄二师兄!我和师父回来了!” 刚一上山,才一脚踏进了灵云派的大门,白疏就激动地朝着里头呼唤着。 这是他第一次出远门,以往虽也下过山,但大多是在灵云山下的村镇里帮帮老弱妇孺做些力气活,或是帮一些山里的小妖从山下带些好吃好玩的东西,常常是在外头待了没多久就回来了,从未离开门派那么久,更是没见过那蛇妖那般可怖的大妖怪,于是甫一回来便有些终于归家的兴奋。 里头有温和的灵力波动,越来越接近,再抬眼看去,却见一个黑色劲装的男子正提步朝着他们走过来。 气质沉稳,眉目深邃俊美,大概是刚做完早练,他的额上都是汗水,手里还提着剑,待见到了冷无霜与白疏,仔细地打量了二人一眼,最后目光落在冷无霜身上,弯了弯腰,恭敬道:“恭迎师傅回灵云派,不知任务完成的如何?可还顺利?” 冷无霜见玄天仍是这幅疏离礼貌的态度,眉头微皱,却没说什么,他斜了一眼白疏,白疏便磕磕巴巴道:“有师傅在,自然...自然是没什么问题的,师傅他带我去了那蛇妖的洞府,一剑把那蛇妖的头给砍了下来,好生厉害。” 冷无霜松了口气,望向白疏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满意。 还是小徒儿贴心,不像另外两个,一个大逆不道,另一个更大逆不道。 他一边想,一边抬步继续往里头走,玄天和白疏在身后跟着走,路过门派里习练的场地,冷无霜无意瞟了一眼,步子倏地顿住了。 习练场里,他那个更加大逆不道的二徒弟正衣衫不整地躺在长凳上酣然大睡,这还不是最让冷无霜生气的,更让他怒火冲天的是,他看见寒楚让的身边七歪八倒的散乱着好几个酒坛子,再凝目一看这上面贴着的纸条,分明是他百年之前埋在后山,准备待自己结亲时候拿出来喝的天露琼浆! 冷无霜胸口炸裂一般的疼,手握着剑又紧了几分,几乎就要直接砍上去,了结这逆徒的性命,就在这时,寒楚让突然转醒,半眯着眼望向冷无霜,声音慵懒。 “我道是谁会来这穷乡僻壤的地儿,原来是师傅您老人家回来了,恭迎恭迎。”话说完,眼睛一闭,翻了个身又睡着了。 而后,是长时间的沉默。 冷无霜不动,身后那两个徒弟也不敢动。 他眉眼之间仿佛凝固了百日寒的霜雪,嘴唇紧紧抿起,手中的本命剑上浮现出一层薄薄的霜,慢慢爬上了冷无霜纤长的手指上。 冷无霜生气了,而且,这气还不小。 玄天看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眉目微敛,不言不语,恭敬地站在他身后。 白疏左顾右盼,一会儿看看自家师傅的脸色,一会儿又望向自己这个顽劣的二师兄,心中焦急又无可奈何。 “师傅,要不先回房间吧,你也累了,就莫要同二师兄置气了。” 这一句话,让冷无霜胸口的气更甚。 谁他妈和他置气?分明是这个畜生故意要和我作对好不好??? 上次把我的仙鹤煮了,再上次是我池子里养的鱼,再再上次是我后山上种的珍馐草,这次又是我的天露琼浆,我当初到底是怎么想的,要把这种逆徒捡回来??? 真他妈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越想越火大,冷无霜寒着脸,一步一步朝着寒楚让走过去,拿剑指着他。 “起来。” 寒楚让又翻了个身,眼睛睁都不睁。 “起来。” 这回他连动都不动了,继续睡得安稳。 冷无霜咬咬牙,加大了声音,一字一句道:“为师再说最后一遍,寒楚让,你给我起来,否则,我今日便让你葬身剑下。” 说着,他“唰”地一声抽出了剑,剑出鞘时反射出的寒光映照在寒楚让的脸上,照出了他缓缓睁开的双眼。 只见他依旧怡然自得,似笑非笑道:“我说师傅,你是不是早就想这么做了?当年你把我捡回来的时候就不情不愿的,现如今终于忍受不住了?” 冷无霜慢慢瞪大了眼睛,罕见的是他的神情,不再是冷冰冰的,如九天之上仙人一般的冷漠和无动于衷,反而透露出一些难以置信。 “如何?果真被我戳破了心事?”寒楚让坐直了身子,抱着臂倚靠在柱子上,眸中含着戏谑和讽刺的笑意。 “二师兄,你莫要再胡说了,师傅不是那样的人,他...他很好的。” “呵,你个小狗崽子,被人养着就能养出感情来的小妖怪,哪里能分辨出什么名堂。” “你...!”白疏憋红了脸,怒气冲冲瞪着寒楚让。 冷无霜无心继续听下去,他整了整衣衫,收剑入鞘,似是毫不在意地抬脚往自己的住处走去。 罢了罢了,管他怎么想,管他怎么闹,忍都忍了一百多年了,难不成还真杀了他? 既然狠不下手,又何必去在意他那么一句话? 外头的天色越来越黑,冷无霜躺在床上,脑海里一幕一幕都是百年前的他和百年前的三个小徒弟。 第一年,乱世,偶然路过战场,从漫天箭雨之中救出了十三岁的玄天。 第五年,风雪交加,他在乱葬岗里捡到了小小一只的寒楚让。 第七年,亦是狂风暴雪,他在雪堆子里一眼找出了一样雪白的小狗崽子白疏。 他记得当年的玄天是如何的可怜巴巴地拉着他的手喊师父的。 也记得当年的寒楚让是如何畏寒,一动都不动的缩在他怀里。 还记得白疏这个灵力低微的小妖,担心自己又会被人抛弃,讨好的用冻僵了的舌头舔他的手指。 越想越觉得疲惫,冷无霜渐渐闭上了双眼,缓慢地吐纳气息,试着将好不容易重聚起的灵力运转于全身。 夜,越加的沉了。 门外,一个黑衣的男人敲了敲冷无霜的房门,低沉温和的声音在这夜幕星光中传了进来。 “师傅,我听阿疏说你受了伤,碍事吗?” 冷无霜猛然睁开眼,心里暗骂白疏是个藏不住话的,在床上耽搁了许久,直到敲门声再次响了起来,他这才不情不愿地站起身去开门。 门外此人温和有度,面上挂着得体的笑容,正是他大徒弟玄天。 一小时之内替换哦~ 第66章 等闲平地起波澜(66) 依旧是帅气的防盗君,一小时后替换,记得来看哦~ 《我的门派里不可能都是孽徒》第十二章 第二日醒过来,玄天的眼睛仍是闭着的,手臂箍在冷无霜的腰侧,冷无霜推了几次都推不动,气得牙痒,再动一动身子,浑身又是一僵,难以置信地探手去摸后头。 玄天那孽/根插在他身体里插了一晚上! 冷无霜挣扎之间,这软趴趴的一团肉又振奋起来,硬硬地撑开那被用了一夜的小/穴。 “快醒醒,把你的东西拔出去。” 玄天似是毫无察觉,手臂箍得更紧,头在冷无霜的嘴唇上蹭着,大腿压在冷无霜扭来扭去的双腿上,胯/部缓缓地前后顶弄,指使着那孽/根在冷无霜身体里继续作孽,昨夜未曾清理出去的精/液此时也顺着□□的动作从穴里顺着冷无霜的大腿往外头流,黏糊糊的,臊得冷无霜一动都不敢动,眼角发红地咬着被角,直到玄天泻出元阳来,沙哑着嗓子懒懒道:“师父醒的好早啊,徒儿还没睡醒呢。” 未待冷无霜说话,房门“笃笃”两声被人敲响,随即,小徒儿白疏的声音在外头期期艾艾地响了起来。 “师父,你醒了吗?” “何事?” “大师兄叫我去跟着二师兄,我跟了一路,后来实在是跟不上了,就看见二师兄跟着一个黑衣服的男人不知道飞去了哪里。” 玄天吻了吻冷无霜的额角,懒洋洋站起身帮白疏开了门,白疏眼瞧着是大师兄开的门,愣了一愣,头扭着去寻冷无霜的影子,就看到自家师父倚在床头,神情窘迫。 他纠结地看了一眼玄天,又看了一眼冷无霜,三步并作一步地走到冷无霜边上,鼻子抽了抽。 师父身上有好浓的大师兄的味道,他们昨天晚上...是不是又做了那种事情? 冷无霜被小徒弟盯得浑身不舒服,干咳两声道:“你做什么?” 白疏扁着嘴苦兮兮道:“师父,我昨天跟了二师兄一晚上。” 冷无霜没理解这小徒儿的意思,横眉冷对。 “又不是为师叫你去跟的,谁要知道那孽徒去了哪儿?”说着,他站起身穿戴好,留下了一句“为师有事去一趟碧霞峰,你们好好修炼。”便御剑飞走了,撂下玄天和白疏二人面面相觑。 白疏咽了口口水,硬着头皮道:“大师兄,你昨天晚上是不是和师父双修了?” 玄天笑得含蓄:“是又如何?你不准?” 白疏捏住拳头,气呼呼道:“你怎么可以这样,不让我碰师父,自己还去碰。” 玄天笑得更开心,露出了一口大白牙:“师父和我两情相悦,我如何不能碰了?” 白疏咬咬牙,气得变成了大白狗“啊呜”一口咬在了玄天的腿上,未待玄天反应过来,得意地朝他叫唤了两声迅速跑得无影无踪了。 玄天:“......” 冷无霜飞到了碧霞峰,胡言之正揽镜自照,铜镜中映出了冷无霜寒气森森的脸。 “我说呢,这么一大清早的怎么我的屋子突然就凉了下来,又有什么事?” “我把阿楚赶走了。” 胡言之美艳的脸突然转了过来,面上透露出难以置信来。 “真的?你把他赶下了山?” 冷无霜疲惫地揉了揉额角,嘘声叹气。 “我累了。” 胡言之眉目一凛。 “自从那次灾祸,灵云派在你手上已经百年,这百年里我就见着你没日没夜的修炼,那些日子都未曾向我喊过一句累,为何现在却喊累了?你倒是同我说说,那小子又做了什么事情,竟让你气成这样,我记得五十年前有一次他出走,也是你将他带回来的吧?” “我...我不想说。” “你不想说来我这里作甚?” 冷无霜面上浮现出羞恼之色,胡言之一看,心中隐隐有些察觉了,张口结舌道:“他...他不会也?” 这面皮薄的掌门闭上眼,恼怒道:“我毒发之时,身上灵力被封住一般,滞固难使,挣扎不得便被那畜生得了逞,还要言语羞辱于我。” 胡言之一听,想到约莫正是自己传信给寒楚让才惹出这么一桩事情来,心里有些发虚,嘴上却强硬道:“果真是个小畜生,白养他那么多年了,平日里将你灵云闹得鸡飞狗跳也就算了,还做出如此猪狗不如的事情来,赶走就赶走罢,省得养个小白眼狼日后惹出灾事出来。”余光一瞥,看冷无霜面色看起来正常,细瞧却能发现带了些失魂落魄。 “喂,你不会还舍不得他吧?” 冷无霜没点头也没摇头,抵着额缓缓道:“我在乱葬岗捡到他,至今已九十五个年头,他那时没多大一点,身上冷冰冰的,是将死之兆,身体里还缠了一只食魂鬼守株待兔,我本都不想救下他的,想着救了也缺魂少魄,还不如死了的好,可是,他对我笑了一下...”冷无霜闭目似在回忆,身子也微微颤着。 “他说我心肠冷硬如冰,厌我憎我,也早就想要离开灵云,回到他那魔界之中,可我是人非神,哪里可能真的是冰砌的心,他说我偏心小天和阿疏,可我当年为了救他,都舍了一魂给了他,他还想我如何?” 胡言之是知道这么一件事的,此时再听冷无霜自己说出来,心头泛酸,将他揽了过来安慰道:“事已至此,你也莫要再多想了,走了便走了,一别两宽而已,你剩下的那两个徒儿都是孝顺的,比寒楚让好百倍,又何故揪心于他?” 冷无霜默然不语,胡言之有意让他分出心神,故意揶揄道:“对了,你和其他两个徒儿相处的如何?之前那两次...可还舒服?” 之前那两次,冷无霜确实没什么印象了,因着那两次都是神智不清的状态下进行的,胡言之发问,冷无霜反射性地想到昨天晚上的那场交欢。 登时,他的脸色就不对了。 “如何?那两个徒弟没把你伺候好?” 冷无霜咬着嘴唇,神态纠结。 “快说啊,到底如何?”胡言之急道。 冷无霜羞愤地扯着胡言之的衣袖,打心底的不愿意说出来,但一想,若是不说出来,日后万一又出现其他麻烦的事情那就更不妙了,于是咬牙道:“我...我昨夜,被小天舔出了奶水,可...可我是个男的啊。” 胡言之先是一愣,等反应过来之后,立刻大笑出声,趴在桌上眼眶里都带了泪花,见冷无霜瞪他,又急急憋了回去,一本正经道:“莫要担心,只是出奶罢了,让小天帮你吸干净就是,想来应当是那蛇妖淫/心重,为了增加床榻之间的情趣,大概是吃了什么能产乳的异果,以至于这蛇毒里也带了一些异果的药性。” 心内暗忖:看来小天也够猛的,居然能把霜霜折腾到出了奶水。 “那...那我应当不会怀孕吧?” 胡言之继续憋笑,调侃道:“不会,你放心,怀孕了我帮你养娃娃。”被冷无霜一掌拍在了头上,不敢再多话了。 一小时后替换,记得来看(^^*) 第67章 等闲平地起波澜(67) 依旧是帅气的防盗君,一小时后替换,记得来看呀么么哒 《我的门派里不可能都是孽徒》第十三章 银河夜幕,砾石沙土,远处有巨大的高阁殿宇,一座挨着一座,沉稳地浮在半空中,正是凄凉寂静又辽阔浩瀚的景象。 “恭迎魔主!”此起彼伏的呼喊声震天,魔界殿宇之内,玄色长袍的男子在一众人的簇拥之下,一步一步登上了阶梯之上。 他眉目微挑,默默地扫了一眼底下低头敛目的黑袍众魔,慵懒道:“我魔族之众闲散自在,何时竟像这般拘礼了?” 底下原是鸦雀无声,听了这话都笑了起来,有一身材姣好女子,红唇雪肤,乌发如墨,扭着腰从魔堆子里头走出来,朝新任的魔主飞了个媚眼,娇声道:“听闻魔主你曾是人界修道的,我们皆知人界的修道门派拘于礼节,刻板无趣的很,我们也是担心魔主你回来之后不习惯,若是怪罪下来,那可如何是好。” 其他魔人大笑着应和,寒楚让掀着眼皮懒懒觑了一眼那魔女,也笑:“人界的修真门派太过无趣,礼节繁重,还不如魔界里待得自在,礼节这种无用的东西要来作甚?纵是在我之前待的那个门派里,我也从不遵从那无用的东西。” 话毕,他想到了什么,自己先是一怔,嘴角弯起的笑凝滞了片刻,眼底俱是阴郁。 底下的魔界众人并未发现这新魔主的异常,正欢欣鼓舞的说些各自在人界修真门派的见闻趣事,就在此时,远处走来一高大的中年魔人,周身魔气极重,一步步朝着寒楚让走过来,拱手道:“魔主既已回归,便安心留在魔界之中,莫要再往那小小的灵云派去了。” 寒楚让面无波澜,纤长的指敲了敲椅手。 “自然。” 待魔主接位仪式结束,寒楚让被众魔迎着回了自己的宫殿里,宽敞的卧房内娉婷站着四个□□的魔女,面容或妖艳或清秀,见寒楚让回来,笑意盈盈迎了上去,玉臂攀在他脖子手臂上,娇滴滴地喊“魔主”。 寒楚让也没推拒,衣衫被解了大半,手臂上蹭着软玉温香胸/前的一对圆润挺翘,正待那四个魔女要将他拉上床榻之时,寒楚让悠悠然开了口。 “本尊今日没什么心情,都先出去罢。” 有一娇俏魔女心中不甘,还要再缠着,寒楚让似笑非笑地盯了他一眼,立刻止住了步子,咽了口口水跟着其他三个魔女退下了,走远了之后,立刻撇下嘴来,抱怨道:“然姐姐,你说这新来的魔尊怎么那么不知情趣呀,我们四个全都上了还说没心情,该不会是个不举的吧?” “嘘,你这话可不能瞎说,若是被人听到了没你好果子吃的。” 那娇俏的女子记起方才寒楚让的那个眼神,心头爬上了冷意,再不敢多嘴了,反倒是边上一个妖艳容貌的魔女出声道:“我上次偶然听到玄祭司和孟长庚说,我们这新魔主是个半人半魔的杂血。” 另外三人大惊。 “杂血???” “嘘,小声点,莫要被人听了去。” 三人连连点头,侧耳继续听着。 “自两百年前一直到现在,我魔族魔主之位已闲置多年,你们不会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吧?” 另三人继续点头。 魔界中魔主的上任与其他几界不同,须择身上有翻天魔印的魔人,这翻天魔印是一枚红色雷纹,里头积蕴了能差使众魔的力量,只不过以往的新任魔主都是在魔界之内寻到的,而这个魔主却是寻了两百多年,魔界之中遍寻不到,才派了祭司到外头去寻,直到用了玄天镜,这才在人界中寻到。 “身上有翻天魔印的魔主每一代只有一个,这个虽是半人半魔的体质,但也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我们魔界中人虽行为散漫,但亦不能群魔无首,否则若是有不怀好意的修道人来进攻,一次两次还能抵挡,次数多了,魔界若果真被摧毁,到那时才真是糟了。” 娇俏的魔女听着,又撇了嘴,不高兴道:“那也没必要对他那么好吧,哪有人不想当魔主的?他又不会跑了。” 她摇摇头,无奈道:“你不知道,五十年前,这个魔主被祭司带回来过一次,祭司想法设法要留下他,结果没待几日就被一个修道的给带走了,一直到现在才回来。” 三人听了,皆是默然无语,暗想日后还是要好好伺候新来的这个魔主。 灵云派。 寒楚让已离开一月之久,除了白疏这个没脑子的偶尔会提起以外,冷无霜和玄天就像没这个人一样,平日里继续该修炼的修炼,该做任务的做任务。 只不过冷无霜偶尔会去碧霞峰,至于做什么,玄天和白疏这两个弟子从来都不清楚,也不多加过问。 这一日,玄天恰好被派下山去做任务,灵云山上只余冷无霜和白疏两人。 夜里,冷无霜毒发,忍了许久,终是无奈用传音石唤来了白疏。 没多久,屋子里就走进来一个高大白净的少年,他头一偏,就见到床上的自家师父衣衫半露,身子诱惑一般的扭动,面颊上都透着异样的红。 他心知冷无霜又毒发了,回忆起前几日的几次交欢,胯/下的布料立刻被坚硬的物什顶起,两只乌黑圆溜的眼睛也幽幽冒出光来。 却说白疏此人,虽然有的时候没什么心机和智商,但终于还是干过一件成功的事情的。 比如他在某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偷偷溜进了冷无霜的房间里,暗中把玄天给冷无霜的传音石换成了自己的,导致冷无霜夜里毒发难耐,叫过来的人突然变成了白疏,又实在是箭在弦上,只好顺水推舟的做了。 虽然第二日被玄天发现之后,两个人又互相瞪着眼睛打了一顿,受伤较重的仍是白疏这个弱鸡的。 冷无霜见白疏呆愣在那,心底暗骂了句不懂事,却实在无法,硬着头皮道:“看什么看?还不快过来。” 白疏紧忙咽下了口水,三步并作一步往冷无霜这里走,急吼吼地爬上床去解冷无霜身上的衣服,解到一半,又愣了一下,直接从冷无霜身上爬了下去往外头冲。 冷无霜:“......” 好在白疏没出去多久就回来了,面上带着显而易见的雀跃和欢快。 “师父,这个给你。” “???” “山下的阿婆说,你拿了这个,我们就算是两情相悦了。” 冷无霜忍着**低头一看,白疏手里静静躺着一个...姑且算是荷包的东西,荷包上头歪歪扭扭绣着一个缺胳膊少腿的不明生物。 反正极丑。 白疏见冷无霜盯着他的荷包看,缩了缩手,羞赧道:“这是...这是徒儿自己做的,做了好久,我本来想绣一个师父的,但是师父太好看,我怕绣毁了,就绣了一个自己。” 冷无霜又盯了半天,好歹才从这乱七八糟的线头中分辨出哪几条是腿,哪一个才是头。 “师父不要么?”白疏扁了扁嘴,眼中一闪一闪,泫然欲泣一般。 冷无霜咬咬牙,接过白疏手里的荷包放在床头,强撑道:“我拿着就是,你莫要再废话,为师要撑不住了。” 白疏这才心满意足地爬上床,继续撕扯冷无霜的道袍。 作者有话要说:  一小时后替换,记得来看~ 第68章 等闲平地起波澜(68) 依旧是防盗君,一个小时后替换。 《我的门派里不可能都是孽徒》 “仙长,您说的叫做玄天的道长就在这屋里,只是...他被那妖怪伤了,虽是叫人好生照料着,还是不见好,您也看到了,我们这穷乡僻壤的,实在是...实在是没什么能力,他昨日还清醒着,今日就血流不止了,估计是...活...”那村民话还未说完,被冷无霜冷冷一瞥,最后几个字便堵在了喉间。 冷无霜推开了门。 极小的一个屋子,简陋狭窄,里面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 光线昏暗,冷无霜眯起眼睛才看清床上的那人。 穿的是灵云派的白道袍,只是如今,这灵云山顶皑皑白雪一般白的道袍已经染上了暗红透黑的血,衣摆和胸前也俱是污黑的泥尘,乌黑的发散乱纠结在胸前,眼睛紧闭,长长的睫羽在眼底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 毫无生气。 想也未想,冷无霜将手抵在玄天胸前,自身体里凝出灵力,自掌心引入玄天的身体之中,眼看着那白光渐渐隐没在玄天身体中,他的眼睫也微微颤着,眼帘挣扎着撑开,眼中映出冷无霜的脸。 “师...咳,师父,徒儿无用。” 冷无霜忍着眼中的涩意,冷声道:“别说话,你受伤过重,先让为师治好你。” “咳咳...师父可否先听徒儿说几句话?” “不准说。” 玄天艰难地弯唇一笑,摸索着握住冷无霜抵在自己胸前的手与自己的相扣,眼神不着痕迹地落在立在一边的小师弟身上。 白疏动了动唇,眼中挣扎,最终还是一个字都没说,出声示意屋内剩下的几个人先出去,自己也跟着出了房门。 房门被关了,屋内更加昏暗,只余冷无霜手掌中输出灵力之时,身上浮现出的一层淡淡的光芒。 衬得他更如神仙一般。 玄天专注地望着,眼睛一眨都不愿意眨,另一只手寻摸着抚在冷无霜的面颊上。 “师父说过,修仙之人虽有修为傍身,但亦该当个君子,控制一己之欲,普度众生,你说君子端方,修仙之人有符咒剑术立命,亦不能有失与行,我为灵云派大师兄,更该以身作则的。” 眸光流转,定定落在冷无霜身上,流淌着潺潺流动的温存与爱意。 “十三岁那年我被掳做战俘,是师父在漫天箭雨之下救了我,把我带回灵云派,教我修行,教我克制。” “你说君子克己,德行端庄。师父教我术法剑法,亦教我德行与爱人,有些事却非我所能自控,我可以忍受百年如一日枯燥无味的修行,亦能忍受被妖物重伤的苦楚,但我...容忍不了师父对我的冷落和躲避。”他眸色渐深,手却抖得厉害,从眼前人的眼角眉梢抚过,最终留恋地停在他的唇上,摩挲抚弄。 他尝过这里,又甜又软,仿佛掺了蜜一般,情动之时会半张着喘气,溢出诱人犯罪的呻吟。 “师父...你当晓得的,我心悦你,一直以来都是,之前那次你不愿意接受,我也愿意等着师父,等着师父心甘情愿接受的那一天,可如今...” 话还未说完,他猛地吐出一口鲜红温热的血来,冷无霜怔然望着,面上仍是无喜无悲的神色,手却颤得可怕,被玄天一把握住,上头便染了一层黏湿可怕的血迹。 “抱...抱歉,我非有意,脏了师父的手。” 他一字一句极为艰难地说着,嘴角溢出血来,冷无霜似是才反应过来,慌张地伸手去擦玄天嘴角的血,面上猛地露出惊慌,扶住了玄天的肩道:“你撑住,莫要闭眼,为师能救你的。” 玄天却已说不出话了,手仍是紧紧扣住冷无霜的,只是那一双总是溢满了温柔的眸子逐渐失了温润的色彩,直到...眼皮终于撑不住疲惫,慢慢闭了起来,再无一丝光芒。 心脏似被残忍地划出一道狰狞的口子,淋漓鲜血猛地涌了出来,犹带着被这人捂暖没多久的温热温度。 又疼又冷,刺骨而剧烈。 他一面忍着汹涌而至的泪意,一面往玄天的身体里源源不断地输着灵力。 这一间不大的屋子里被淡淡的柔光溢满,一直到暮色四合,月挂梢头之时。 灵力几乎被输送殆尽,冷无霜白玉般的脸愈加苍白,额上也尽是汗水,抵在玄天胸口的手微微发着颤,眼睛却一瞬不瞬地盯着玄天。 怎么办,他该怎么办?再这样下去,他的灵力和修为全数耗费尽,小天还是醒不过来。 他恍然想起来什么,从袖中拿出储物袋,将里头的东西一样一样翻了出来。 可是...没用,都是没用的法宝和符咒,没有一样是能让玄天醒过来的。 眼中酸疼,冷无霜紧紧抱住玄天,往他身体里施下了折耗自身修为的续命法术,随后小心翼翼地让他安躺在床榻上,自己匆匆往屋外赶。 外头尚还守着许多人,小徒弟白疏正焦急地踱着步子,见到冷无霜出来立刻巴巴地迎了上去。 “看好你大师兄,为师去去就回。”和白疏交代完,冷无霜祭出本命剑一跃而上,迅速消失在夜幕之中。 邽山镇边上有个叫做中曲镇的镇子。 传闻里头有家药坊,卖的药都是些千金难买,万金难求的灵药。 是真的灵药,‘生死人,肉白骨’的这些算是少有的,这里头的还要厉害些,只是...作为交易,还需交给药坊主人一些‘珍贵的东西’。 烛火昏暗,简陋的店铺里头站着一个躬腰驼背的老头,一开口便是苍老而阴森的语气。 “客人啊,我也并非不想卖给你,只是您全身上下最贵重的就是您的魂,您道心坚定,炼化出来的魂也是上等,只是...你自己也清楚,本就少了一魂的躯壳,虽后来道长又炼化出来伪魂,但终究非正魂,若是再舍给老朽一魂,道长您死在我这儿,那我这小小的药坊也不用再做买卖了。” 冷无霜低低哀求道:“求...求求店家,我徒儿将死,若是再不救他便要魂飞魄散的,舍我一魂不要紧,只要您把药先卖给我,我先救了我徒儿,我必将回来让您取我魂魄。” 那驼背的老头捋了把稀疏的几根白胡子,心里暗爽,面上却不显。 这些修道的也有这种时候,不都是比谁都高人一等,比谁都看不起他们魔修的吗?如今还不是要低声下气地求他? 他提着灯盏,在幽暗的烛火下眯着眼睛打量了许久,欣赏眼前这修道之人面上的急切和低至尘埃的恳求,久到冷无霜以为自己还有最后一丝机会,眸中仍有一丝亮光燃起,期盼地等待着。 欣赏够了,那驼背的魔修装模作样叹了口气,挥了挥手道:“客人还是走罢,我们这儿不做这砸自家招牌的丧命买卖。” 这一句,锥心刺骨,也让他熄灭了眼中最后一丝企盼的光芒。 冷无霜捏紧的拳无力地松开,眼眸逐渐浮现出冷色,定定看了眼药坊主人,看得那驼背老头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才踏着浑噩的步子走进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 一个小时后替换,记得来看(w) 第69章 等闲平地起波澜(69) 防盗章,半个小时后替换,么么哒,记得来看。 “仙长,您说的叫做玄天的道长就在这屋里,只是...他被那妖怪伤了,虽是叫人好生照料着,还是不见好,您也看到了,我们这穷乡僻壤的,实在是...实在是没什么能力,他昨日还清醒着,今日就血流不止了,估计是...活...”那村民话还未说完,被冷无霜冷冷一瞥,最后几个字便堵在了喉间。 冷无霜推开了门。 极小的一个屋子,简陋狭窄,里面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 光线昏暗,冷无霜眯起眼睛才看清床上的那人。 穿的是灵云派的白道袍,只是如今,这灵云山顶皑皑白雪一般白的道袍已经染上了暗红透黑的血,衣摆和胸前也俱是污黑的泥尘,乌黑的发散乱纠结在胸前,眼睛紧闭,长长的睫羽在眼底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 毫无生气。 想也未想,冷无霜将手抵在玄天胸前,自身体里凝出灵力,自掌心引入玄天的身体之中,眼看着那白光渐渐隐没在玄天身体中,他的眼睫也微微颤着,眼帘挣扎着撑开,眼中映出冷无霜的脸。 “师...咳,师父,徒儿无用。” 冷无霜忍着眼中的涩意,冷声道:“别说话,你受伤过重,先让为师治好你。” “咳咳...师父可否先听徒儿说几句话?” “不准说。” 玄天艰难地弯唇一笑,摸索着握住冷无霜抵在自己胸前的手与自己的相扣,眼神不着痕迹地落在立在一边的小师弟身上。 白疏动了动唇,眼中挣扎,最终还是一个字都没说,出声示意屋内剩下的几个人先出去,自己也跟着出了房门。 房门被关了,屋内更加昏暗,只余冷无霜手掌中输出灵力之时,身上浮现出的一层淡淡的光芒。 衬得他更如神仙一般。 玄天专注地望着,眼睛一眨都不愿意眨,另一只手寻摸着抚在冷无霜的面颊上。 “师父说过,修仙之人虽有修为傍身,但亦该当个君子,控制一己之欲,普度众生,你说君子端方,修仙之人有符咒剑术立命,亦不能有失与行,我为灵云派大师兄,更该以身作则的。” 眸光流转,定定落在冷无霜身上,流淌着潺潺流动的温存与爱意。 “十三岁那年我被掳做战俘,是师父在漫天箭雨之下救了我,把我带回灵云派,教我修行,教我克制。” “你说君子克己,德行端庄。师父教我术法剑法,亦教我德行与爱人,有些事却非我所能自控,我可以忍受百年如一日枯燥无味的修行,亦能忍受被妖物重伤的苦楚,但我...容忍不了师父对我的冷落和躲避。”他眸色渐深,手却抖得厉害,从眼前人的眼角眉梢抚过,最终留恋地停在他的唇上,摩挲抚弄。 他尝过这里,又甜又软,仿佛掺了蜜一般,情动之时会半张着喘气,溢出诱人犯罪的呻吟。 “师父...你当晓得的,我心悦你,一直以来都是,之前那次你不愿意接受,我也愿意等着师父,等着师父心甘情愿接受的那一天,可如今...” 话还未说完,他猛地吐出一口鲜红温热的血来,冷无霜怔然望着,面上仍是无喜无悲的神色,手却颤得可怕,被玄天一把握住,上头便染了一层黏湿可怕的血迹。 “抱...抱歉,我非有意,脏了师父的手。” 他一字一句极为艰难地说着,嘴角溢出血来,冷无霜似是才反应过来,慌张地伸手去擦玄天嘴角的血,面上猛地露出惊慌,扶住了玄天的肩道:“你撑住,莫要闭眼,为师能救你的。” 玄天却已说不出话了,手仍是紧紧扣住冷无霜的,只是那一双总是溢满了温柔的眸子逐渐失了温润的色彩,直到...眼皮终于撑不住疲惫,慢慢闭了起来,再无一丝光芒。 心脏似被残忍地划出一道狰狞的口子,淋漓鲜血猛地涌了出来,犹带着被这人捂暖没多久的温热温度。 又疼又冷,刺骨而剧烈。 他一面忍着汹涌而至的泪意,一面往玄天的身体里源源不断地输着灵力。 这一间不大的屋子里被淡淡的柔光溢满,一直到暮色四合,月挂梢头之时。 灵力几乎被输送殆尽,冷无霜白玉般的脸愈加苍白,额上也尽是汗水,抵在玄天胸口的手微微发着颤,眼睛却一瞬不瞬地盯着玄天。 怎么办,他该怎么办?再这样下去,他的灵力和修为全数耗费尽,小天还是醒不过来。 他恍然想起来什么,从袖中拿出储物袋,将里头的东西一样一样翻了出来。 可是...没用,都是没用的法宝和符咒,没有一样是能让玄天醒过来的。 眼中酸疼,冷无霜紧紧抱住玄天,往他身体里施下了折耗自身修为的续命法术,随后小心翼翼地让他安躺在床榻上,自己匆匆往屋外赶。 外头尚还守着许多人,小徒弟白疏正焦急地踱着步子,见到冷无霜出来立刻巴巴地迎了上去。 “看好你大师兄,为师去去就回。”和白疏交代完,冷无霜祭出本命剑一跃而上,迅速消失在夜幕之中。 邽山镇边上有个叫做中曲镇的镇子。 传闻里头有家药坊,卖的药都是些千金难买,万金难求的灵药。 是真的灵药,‘生死人,肉白骨’的这些算是少有的,这里头的还要厉害些,只是...作为交易,还需交给药坊主人一些‘珍贵的东西’。 烛火昏暗,简陋的店铺里头站着一个躬腰驼背的老头,一开口便是苍老而阴森的语气。 “客人啊,我也并非不想卖给你,只是您全身上下最贵重的就是您的魂,您道心坚定,炼化出来的魂也是上等,只是...你自己也清楚,本就少了一魂的躯壳,虽后来道长又炼化出来伪魂,但终究非正魂,若是再舍给老朽一魂,道长您死在我这儿,那我这小小的药坊也不用再做买卖了。” 冷无霜低低哀求道:“求...求求店家,我徒儿将死,若是再不救他便要魂飞魄散的,舍我一魂不要紧,只要您把药先卖给我,我先救了我徒儿,我必将回来让您取我魂魄。” 那驼背的老头捋了把稀疏的几根白胡子,心里暗爽,面上却不显。 这些修道的也有这种时候,不都是比谁都高人一等,比谁都看不起他们魔修的吗?如今还不是要低声下气地求他? 他提着灯盏,在幽暗的烛火下眯着眼睛打量了许久,欣赏眼前这修道之人面上的急切和低至尘埃的恳求,久到冷无霜以为自己还有最后一丝机会,眸中仍有一丝亮光燃起,期盼地等待着。 欣赏够了,那驼背的魔修装模作样叹了口气,挥了挥手道:“客人还是走罢,我们这儿不做这砸自家招牌的丧命买卖。” 这一句,锥心刺骨,也让他熄灭了眼中最后一丝企盼的光芒。 冷无霜捏紧的拳无力地松开,眼眸逐渐浮现出冷色,定定看了眼药坊主人,看得那驼背老头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才踏着浑噩的步子走进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 半个小时后替换。 第70章 等闲平地起波澜(70) 防盗君,一个小时后替换,么么哒 “仙长,您说的叫做玄天的道长就在这屋里,只是...他被那妖怪伤了,虽是叫人好生照料着,还是不见好,您也看到了,我们这穷乡僻壤的,实在是...实在是没什么能力,他昨日还清醒着,今日就血流不止了,估计是...活...”那村民话还未说完,被冷无霜冷冷一瞥,最后几个字便堵在了喉间。 冷无霜推开了门。 极小的一个屋子,简陋狭窄,里面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 光线昏暗,冷无霜眯起眼睛才看清床上的那人。 穿的是灵云派的白道袍,只是如今,这灵云山顶皑皑白雪一般白的道袍已经染上了暗红透黑的血,衣摆和胸前也俱是污黑的泥尘,乌黑的发散乱纠结在胸前,眼睛紧闭,长长的睫羽在眼底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 毫无生气。 想也未想,冷无霜将手抵在玄天胸前,自身体里凝出灵力,自掌心引入玄天的身体之中,眼看着那白光渐渐隐没在玄天身体中,他的眼睫也微微颤着,眼帘挣扎着撑开,眼中映出冷无霜的脸。 “师...咳,师父,徒儿无用。” 冷无霜忍着眼中的涩意,冷声道:“别说话,你受伤过重,先让为师治好你。” “咳咳...师父可否先听徒儿说几句话?” “不准说。” 玄天艰难地弯唇一笑,摸索着握住冷无霜抵在自己胸前的手与自己的相扣,眼神不着痕迹地落在立在一边的小师弟身上。 白疏动了动唇,眼中挣扎,最终还是一个字都没说,出声示意屋内剩下的几个人先出去,自己也跟着出了房门。 房门被关了,屋内更加昏暗,只余冷无霜手掌中输出灵力之时,身上浮现出的一层淡淡的光芒。 衬得他更如神仙一般。 玄天专注地望着,眼睛一眨都不愿意眨,另一只手寻摸着抚在冷无霜的面颊上。 “师父说过,修仙之人虽有修为傍身,但亦该当个君子,控制一己之欲,普度众生,你说君子端方,修仙之人有符咒剑术立命,亦不能有失与行,我为灵云派大师兄,更该以身作则的。” 眸光流转,定定落在冷无霜身上,流淌着潺潺流动的温存与爱意。 “十三岁那年我被掳做战俘,是师父在漫天箭雨之下救了我,把我带回灵云派,教我修行,教我克制。” “你说君子克己,德行端庄。师父教我术法剑法,亦教我德行与爱人,有些事却非我所能自控,我可以忍受百年如一日枯燥无味的修行,亦能忍受被妖物重伤的苦楚,但我...容忍不了师父对我的冷落和躲避。”他眸色渐深,手却抖得厉害,从眼前人的眼角眉梢抚过,最终留恋地停在他的唇上,摩挲抚弄。 他尝过这里,又甜又软,仿佛掺了蜜一般,情动之时会半张着喘气,溢出诱人犯罪的□□。 “师父...你当晓得的,我心悦你,一直以来都是,之前那次你不愿意接受,我也愿意等着师父,等着师父心甘情愿接受的那一天,可如今...” 话还未说完,他猛地吐出一口鲜红温热的血来,冷无霜怔然望着,面上仍是无喜无悲的神色,手却颤得可怕,被玄天一把握住,上头便染了一层黏湿可怕的血迹。 “抱...抱歉,我非有意,脏了师父的手。” 他一字一句极为艰难地说着,嘴角溢出血来,冷无霜似是才反应过来,慌张地伸手去擦玄天嘴角的血,面上猛地露出惊慌,扶住了玄天的肩道:“你撑住,莫要闭眼,为师能救你的。” 玄天却已说不出话了,手仍是紧紧扣住冷无霜的,只是那一双总是溢满了温柔的眸子逐渐失了温润的色彩,直到...眼皮终于撑不住疲惫,慢慢闭了起来,再无一丝光芒。 心脏似被残忍地划出一道狰狞的口子,淋漓鲜血猛地涌了出来,犹带着被这人捂暖没多久的温热温度。 又疼又冷,刺骨而剧烈。 他一面忍着汹涌而至的泪意,一面往玄天的身体里源源不断地输着灵力。 这一间不大的屋子里被淡淡的柔光溢满,一直到暮色四合,月挂梢头之时。 灵力几乎被输送殆尽,冷无霜白玉般的脸愈加苍白,额上也尽是汗水,抵在玄天胸口的手微微发着颤,眼睛却一瞬不瞬地盯着玄天。 怎么办,他该怎么办?再这样下去,他的灵力和修为全数耗费尽,小天还是醒不过来。 他恍然想起来什么,从袖中拿出储物袋,将里头的东西一样一样翻了出来。 可是...没用,都是没用的法宝和符咒,没有一样是能让玄天醒过来的。 眼中酸疼,冷无霜紧紧抱住玄天,往他身体里施下了折耗自身修为的续命法术,随后小心翼翼地让他安躺在床榻上,自己匆匆往屋外赶。 外头尚还守着许多人,小徒弟白疏正焦急地踱着步子,见到冷无霜出来立刻巴巴地迎了上去。 “看好你大师兄,为师去去就回。”和白疏交代完,冷无霜祭出本命剑一跃而上,迅速消失在夜幕之中。 邽山镇边上有个叫做中曲镇的镇子。 传闻里头有家药坊,卖的药都是些千金难买,万金难求的灵药。 是真的灵药,‘生死人,肉白骨’的这些算是少有的,这里头的还要厉害些,只是...作为交易,还需交给药坊主人一些‘珍贵的东西’。 烛火昏暗,简陋的店铺里头站着一个躬腰驼背的老头,一开口便是苍老而阴森的语气。 “客人啊,我也并非不想卖给你,只是您全身上下最贵重的就是您的魂,您道心坚定,炼化出来的魂也是上等,只是...你自己也清楚,本就少了一魂的躯壳,虽后来道长又炼化出来伪魂,但终究非正魂,若是再舍给老朽一魂,道长您死在我这儿,那我这小小的药坊也不用再做买卖了。” 冷无霜低低哀求道:“求...求求店家,我徒儿将死,若是再不救他便要魂飞魄散的,舍我一魂不要紧,只要您把药先卖给我,我先救了我徒儿,我必将回来让您取我魂魄。” 那驼背的老头捋了把稀疏的几根白胡子,心里暗爽,面上却不显。 这些修道的也有这种时候,不都是比谁都高人一等,比谁都看不起他们魔修的吗?如今还不是要低声下气地求他? 他提着灯盏,在幽暗的烛火下眯着眼睛打量了许久,欣赏眼前这修道之人面上的急切和低至尘埃的恳求,久到冷无霜以为自己还有最后一丝机会,眸中仍有一丝亮光燃起,期盼地等待着。 欣赏够了,那驼背的魔修装模作样叹了口气,挥了挥手道:“客人还是走罢,我们这儿不做这砸自家招牌的丧命买卖。” 这一句,锥心刺骨,也让他熄灭了眼中最后一丝企盼的光芒。 冷无霜捏紧的拳无力地松开,眼眸逐渐浮现出冷色,定定看了眼药坊主人,看得那驼背老头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才踏着浑噩的步子走进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 一个小时后替换~么么哒 第71章 等闲平地起波澜(71) 温迟青不知于归之为何会有那么大的反应,再在脑子里头将‘时武’二字反复细读,也没记起当今江湖武林里有什么尤其有名气的侠客侠女是叫这个名的,可见于归之一脸怔然又不太确定,心里像被猫爪子挠了似的好奇,终于忍不住出声询问道:“于师叔认识?我师父他是何许人?” 于归之还是那副魂游天外的模样,也不接温迟青的话,喃喃道:“你长得很像一个人。” 温迟青愣了愣,答道:“温甫实?” 于归之摇头,温迟青再猜:“江彩云?” 他仍是摇头。 温迟青无奈,反问道:“那是谁?” 于归之终于回过神来,清了清嗓子,正经道:“先不论温甫景当年逐你出天恒的缘由是否是真的,你的样貌的确和温氏夫妇相似的很,不过我说的那个人你大概是不识得的。” 一口老血憋在心头,温迟青幽怨而愤懑望了于归之一眼,于归之笑了一声,想到了什么,又长叹一声,幽幽道:“你和彩玉长得很像,眼睛很像,她是彩云同父异母的妹妹,也就是你小姨。” 夜色渐浓,月上柳梢头,月晕透露出一些昏黄的惆怅和悲凉,透着窗子洒在于归之的背上。 “很久之前她就不见啦,江家的人都说她死了,你父亲母亲也说她死了,我觉得她还活着的,不过我找了很多年都没寻到过她,这么些年她也没有出现过,一直到刚才,我都还不知道她到底是活着还是真的香消玉殒了。” 行事一向古怪不羁的于归之此时的面色看起来竟透露出几许悲凉来,惹得温迟青心中好奇更甚,忍不住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于归之摸了摸胡子拉碴的下巴,眼珠子望向墙顶,一副回忆的模样。 “很怪,比我还要怪一些,不是古灵精怪,就是怪,她做的所有事情都不能按照常理来推断,她的亲爹亲娘都不喜欢她,江湖里认识她的人也极少有喜欢她的,不过她和你娘亲的感情很好。” 温迟青沉默片刻,还是决定放弃改正于归之的称呼。 “我与她也是很久之前便相识了,那时候我还是个心高气盛的毛头小子,什么都看不进眼里,还没挨着江湖的边就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厉害了,简直无人能敌,后来有一次我受人所托,让我和她一道去追捕当时的一个江洋大盗,那个时候才是我第一次认识她。” 都是年轻气盛的年纪,一个自傲自信,自以为自己打遍天下无敌手,所向披靡。另一个古怪刁钻,愤世嫉俗,什么都看不惯,见到什么都要讽刺两句,自以为自己看透了人间险恶,江湖水深。 两个针尖对麦芒,时不时就要顶两句,越看越不对眼,江湖儿女一言不合就动刀枪不是说着玩的,这一点在他二人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他们几乎天天要打个一顿,上房揭瓦的那种打法,虽然没至于伤到对方的性命,但各自的身上都有对方留下的伤口,虽然于归之秉着好男不和女斗的先进思想,经常让招给江彩玉,但江彩玉还是手下不留情。 江彩玉嘴巴毒,又是个犀利的性子,嘴上也不饶人,打的时候还要嘲讽两句,气得于归之天天跳脚骂娘,天天撂下话说要同江彩玉势不两立。 硝烟的消散还是在遇到那江洋大盗之后。 那天也是夜晚,他们听到线人传来消息,埋伏在当地的一个富商家中等着江洋大盗出现。 月明星稀,夜色沉沉,一抹黑影迅速地翻过高墙,飞进了富商家中。 深知机不可失的道理,伺机已久的于归之和江彩玉当即现了身同那人缠斗在一起。 就是在那时,年轻气盛的于归之知道了什么叫做跨越鸿沟一般的差距。 逍遥法外许多年的江洋大盗自然不可能是什么一捏就捏死的弱鸡角色,于归之虽是名门正派出身,又是年轻一代的佼佼之辈,但与人生死搏斗的经验匮乏,那江洋大盗又是个整日踩在刀尖上讨生活的刺头,每一招都带了十足的锐利和杀意,于归之被打得节节败退,狼狈不堪,身上都被砍了好几刀,最后那危及性命一刀正要落下之时,轻功极佳的江彩玉一把扯住他的腰带拉着他飞走逃命了。 旁人所托的逮捕江洋大盗的任务当然是没有完成,两个人还被富商那一家四处编排谩骂了一番,说他们只是空有些虚名,什么本事都没有。 以至于那一段时间里,于归之和江彩玉在江湖里的名声都极差。 患难倒不一定见真情,但是极容易让两个本是水火不容的人产生惺惺相惜之情和一种莫名的归属感。 江彩玉依旧是嘴巴恶毒,所作所为都能叫人生一肚子气,于归之虽然也生气,但很少梗着脖子红着脸反驳了。 经过那晚上的事情,他深受打击,心里清楚江彩玉平日里挤兑他的话都是有道理的,江湖上比他厉害的人要多得多,他也只是这么多小鱼小虾,大鱼大虾里头的一只比较肥、看起来更加张牙舞爪的小虾,大鱼都没见过,更遑论那种藏在深海里头的可怕怪兽。 陈年往事都被从心底的深处一下子挖了出来,于归之显然还有些不太能适应,张着眼睛瞪天花板瞪了好久,被温迟青一阵假的不能再假的咳嗽声给唤回了魂儿。 他摸了摸脑袋,一脸不好意思,唉声叹气道:“唉...人老了,就喜欢想些以前的事情,我和你说这些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引出来‘时武’这个名字。” 温迟青逮住了脑子里那一闪的灵光。 “时武就是江彩玉?” 于归之摇头,抱着臂眯眼睛笑道:“你猜错了,时武是我。” 见温迟青满面疑惑,于归之继续笑眯眯:“时武是我幼时的名字,不过知道我这个名字的人只有我爹娘和幼时的父老乡亲,那时候一场洪灾淹死了我们一个村子里的人,就我一个活了下来,之后我和你小姨谈及往事之时才把这个名字告诉了她,也只告诉了她一人,时武是我没错,但是叫时武的不一定就是我...也许是同名的,也可能是冒充的呢?对了,忘了告诉你,你那个小姨的易容术和伪声的功夫也是高明的很。” 于归之朝着笑出了一口大白牙,嘴巴咧得老大,也不知道在高兴些什么。 温迟青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却更加觉得不可思议和不能理解。 如果最开始出现的神秘师父就是江彩玉,那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又为什么隐藏着不愿意让他和温家和江家的人知晓? 于归之没管温迟青心里这些想法,依旧乐呵呵的,拍了拍桌子示意温迟青听他说话。 “先不说那些,说起来这次也是真的巧,一来京城就碰见你,师叔我就开门见山和你说了,天恒派这几年不安稳,温甫景他脑子有问题,这几年做的事情怪得很,你大概不知道,他把天恒里的元老都给赶了出去,四峰峰主也换掉了两个,剩下我和齐妄。” 听到齐妄这个名字,温迟青的眼皮本能的一跳,又想到此行于归之是和练安走在一块的,其中缘由虽能猜到一些,但毕竟只是猜测,温迟青斟酌一下,旁敲侧击问:“齐妄现在如何?” 于归之看他一眼,浅啜了口茶水,轻飘飘道:“死啦,就前几日的事情。” 温迟青心里一咯噔,张口就问:“谁杀的?” 于归之的眼神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有些人是死有余辜,杀一百次都不解恨,至于是谁杀的,我觉得你心里应当是知晓的。” 第72章 等闲平地起波澜(72) 话音刚落,温迟青的房门又被“笃笃”两声敲响,温迟青起身开门一看,正是与于归之同行而来的练安。 大晚上的不睡觉,一个个都往温迟青房间里跑,练安一进门看见于归之,什么反应也没有,搬了最后一张椅子坐在桌子的一变,三个人挤了一桌,干瞪着眼,一时之间竟无话可说。 夜沉如水,还是于归之干咳两声打破了寂静沉默尴尬的夜,出声道:“诶?对了,我们刚刚说到哪里?” 温迟青立马接口:“我问你齐妄是谁杀的,师叔你说我心里清楚。” “我杀的。” “......” “我说,是我杀的,我藏了把刀在枕头底下,他从来没想过我会有胆子杀他,所以从来不会查探,前几日他来我房间,我就趁着他没有防备之时用那把刀在他的脖子上狠狠割了一刀。”练安又重复了一遍,面色不耐。 于归之沉默着喝了口茶,温迟青嘴唇蠕动,面色复杂。 练安见他二人都没什么反应,面上的不耐之意更甚。 “装什么装,那一回...你肯定是见了,他对我做了那种恶心人的事情,背地里又干了那么多腌臜事,早该被千刀万剐的!”出口的话一嗓子的傲气,竖着耳朵仔细听却能发现里头的颤意,咂摸咂摸就能觉出那些满不在乎的不屑和傲气似乎是强装出来的。 温迟青看他一眼,练安回瞪他一眼,一脸凶样,眼睛里却影影绰绰闪着细碎和不安的光芒。 于归之听到练安把事情毫不避讳地坦露了,想着今天晚上已经叹了好多次气,也不差这一回,于是又叹了一叹,这声叹息又长又沉闷,像是一记沉闷的钟声,听得人心里也不舒服。 “现在蓝殊峰的弟子暂且还不知道齐妄那个老家伙已经死透了,这小家伙还是逃跑的时候被我撞见,我逼着他把事情和盘托出,碰巧我有事要来京城,就带上了他一起。” 见温迟青眼中仍是沉默不语,于归之心知他所思,咧嘴一笑。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想问我,为什么那么容易就相信了练安这小子的话,是不是?” 听于归之一说,练安瞪温迟青瞪得更厉害,两只眼睛几乎都要从眼眶里头瞪到外头来,温迟青尴尬地笑了笑,却不反驳,点头道:“我那次...咳,的确看见了,也知晓练安师兄和齐妄的恩怨,但是师叔你应当和蓝殊峰没有什么交集,为何就信了练安师兄的话?莫不是本来就知道些什么?” 于归之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子,笑眯眯。 “师侄聪慧,我虽然一直被外头的人称作躲在洞里的老怪物,却不是不知事的,你可知齐妄此人原来是干什么的?” 温迟青摇头。 于归之继续道:“他的年岁比我还要大一些,入江湖之前,他也不是什么名门正派出身,而是一方地头蛇手底下的小喽啰,后来因为偶然救了祁重掌门之子,被破格收入天恒做弟子的。此人看面貌是个品性淳朴老实的,祁重掌门也十分器重他,之后甚至让他做了蓝殊峰的峰主,但你师叔我火眼金睛,知道他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我还没做碧霞峰峰主之前就看见他出入妓院,我当时年轻,好奇心重,又看不惯齐妄这个人,想着要一探究竟,于是那几日天天跟在他后面,然后就瞧见他偷了门派库房里的东西拿去当铺卖,卖完了又去赌钱又去青楼的,银子花得真叫一个潇洒。” 练安又瞪于归之:“那你当时为何不揭发他?” “谁信?他是峰主,我当初还是个弟子,况且祁重掌门的儿子就是他救的,就算把事情告诉了掌门,他顶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而且后来,齐妄自己也担心露馅,开始本本分分做他的峰主了,啧,一副道貌岸然的丑恶嘴脸,看着就恶心。” 练安眼中迸发出寒意,捏住了拳头道:“他本就是个猪狗不如的东西。” 温迟青安抚:“他的确死不足惜,只是如今人也死了,练安师兄也不要再想那些腌臜事。” 练安面色更冷,他看一眼温迟青,又看一眼于归之,怒气冲冲。 “你们是不是看不起我?” 温迟青:“......” 于归之:“......” 练安见他们皆是沉默,以为他们默认了,更怒:“我就知道你们看不起我!你们嫌我脏是不是?” 练安是个可怜的,心气极重,却摊上了这么个淫邪可恶的师父,导致他他本该肆意傲然的少年时期变得扭曲,充满了黑暗与腐朽,肮脏和不堪。 温迟青思索片刻,组织了一下语言,小心道:“并非,练安师兄过虑了。”想了想,他又补充道:“齐妄此人心思丑陋肮脏,死一千次都不足惜,我和于师叔皆能看得出来练安师兄秉性良善,若是从未为非作歹,便是好的,哪有什么脏不脏的?”他声音清润,语气诚挚,如流水般潺潺,娓娓叙来,似乎都带了些和流水一般能够安抚人心的功效。 练安听了,心里头那些无名邪火也散了,但是想着若是立刻软下脸色来,自己的面上未免有些过不去,于是抱着臂哼哼了两声,装着还有怒气的样子。 温迟青毫不介意,思及此事纷杂又麻烦,眉头都皱了起来。 “若是天恒的人发现齐妄死了,定然会察觉到人是练安师兄杀的,但是如今你们并无齐妄作恶的证据,如此一来岂不是要让天下人误会了去?” 于归之面露难色,接话:“的确是个麻烦,但事已至此,练安他已决定不顾自己名声把齐妄这些年所做的事情公之于众,除了他自己的,还包括齐妄敛财偷藏天恒财物、克扣门下弟子的银钱之事,大大小小的事情也足够给他套上罪名,只是天恒本就处在多事之秋,若是再加上齐妄这一桩丑闻,定然又要败坏门派的名声...不过说起来,阿玉和百尘子如今都在京城里,我这次来有部分的原因是为了他们。” 温迟青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阿玉是谁。 “你想请他们回去?” “没错,他二人被撤掉了峰主之位之后便结伴来了京城,应当是要看榜的。你不知道,自从百尘子和阿玉走了之后,他们门下的弟子少了好几个,天恒对外说是派这些弟子出去做任务了,天恒里头的人也都以为这些弟子是被派遣在外,我本来也以为事情就是这么简单,直到后来我门下经常往青珑峰跑的一个弟子有一日也消失无踪。” 第73章 等闲平地起波澜(73) 于归之虽为人放荡不羁,但还是顾念着自己待了几十年的天恒派的,不然按照他的性子,当年掌门逼他做峰主的时候就该跑路的了。 天恒在温甫实手里的时候还算是鼎盛,他自觉自己干不干事儿都没什么差别,再加上于归之这个人自从年轻的时候被打击过了,愈加醉心武学,对自己的要求也高,也没那个心神再去教徒弟,所以在四峰峰主之中,他是最形同虚设的峰主。 至如今,天恒交到温甫景手里开始,几乎每天都在走下坡路,外人知道的少,门下弟子对于有些事情也不懂其中的门道,各峰峰主心里都明白着呢,于归之之前也才出关不久,开始着手门派里头的事情,也发现了不对劲,但他还没品出不对劲的味儿到底是哪一种,哗啦啦一下,百尘子和薛玉这两个兢兢业业特负责的峰主反倒被撤掉了,反而是于归之这个从来不管事的和齐妄这个敛财急色的还好端端的占着峰主之位。 于是这事情就变得更不对劲,于归之虽然不管事儿,却不是没脑子,他想明白了之后,觉得天恒的掌门脑子已经有问题了,再没了百尘子和薛玉这两个敬业的好干部肯定要完,所以这就收拾了行囊京城来找他们回去,也就有了后面的事情。 前面说到,于归之醉心武学,在碧霞峰的时候天天窝在自己那口山洞里,领悟武学精髓,提高自身武学造诣。他自小就聪慧,学什么都快,至如今,不光光是武功和内力深藏不露,眼力更是毒辣,一眼就瞧出了温迟青的身上的机缘。也不是说温迟青这些年遇见的人眼力不够毒辣,只是这些人在尘世里见的多了,哪些是高手,哪些不是高手,往往一眼就能看得出来,却少了些看清透和明晰的耐心,温迟青身上又自带着一股落魄穷酸教书先生气质,乍一眼根本看不出什么。 天色已晚,白日里赶了那么多路,于归之和练安终于慢慢觉出了疲惫和困意,和温迟青打招呼告了别就各回各的房间里睡觉去了。 于归之没再提让温迟青回天恒的事情,走的时候有些心事重重的,练安走的时候脸色也没那么差了,似乎是释怀了些什么,初见时眼底的那一些郁结散去了一些。 温迟青送走了这两个带来巨大信息量的出逃人士,本来还有些困意的脑袋顿时没了要睡觉的意思,大脑运转着思考着事情的脉络与关键点。 当初他是亲眼看见过那封信的,的确是温甫实的字迹,纸张泛黄,墨迹有些褪色,也确实是很久之前就写了下来的。 他还观察到,信上的字写下的时候似乎用了些力道,若非故意的,就是在心情极为激动与愤怒之时写下的,其中一字一句之间所含的语气与情绪皆不同于温甫实平日里的处变不惊与淡然,反倒夹杂了许多震怒与痛心。温迟青思及平日里温氏夫妇对自己的冷态度,再将两者在一起,整件事情似乎也说得通。 只是如今的疑点也众多,比如他分明不是温氏夫妇的亲生子,为何自身的样貌与他二人极为相似。 又比如信中所述的‘恶徒’到底是谁,同温家有何恩怨,掠走温氏夫妇亲子的意图又是为何。 还比如,自己身上的蛊毒到底是何人下的,目的又是什么。 所有的线索加起来,也只是温迟青三年前看到的那封信上的内容,思绪千回百转,他逐渐合上了眼皮,精神困倦起来。 睡眠很浅,他做了一个极短的梦。 也不算是梦,而是记忆里倒腾出来的一段再也寻常不过的回忆。 温家院里,八岁不到的温迟青晃着腿坐在高高的椅子上,奶娘曾巧玉手中左手捧碗,右手拿勺喂他吃饭,而他正因为被娘亲江彩云忽视而生着气,此时曾巧玉正要往他嘴里喂饭,他不情愿地噘着嘴偏头躲避,手里也推拒着,曾巧玉手中的碗没拿稳,一下子摔在了地上。 精致的小瓷碗顿时摔了个粉碎,里头的白米饭和吃食混着泥尘散了一地。 似乎有些害怕这个同自己最亲近的奶娘也不喜他,他瞪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忽然扯住了曾巧玉的衣袖,抬着头眼巴巴地望着曾巧玉。 曾巧玉一句话都没说,收拾了地面上的狼藉之后,摸着温迟青的鬓角叹了口气。 “少爷现在能晓得方才所做之事是错的也不算晚,只是人情与世事纷杂,却大多同那碗一般,碎了就再难复原了。” 她那一声叹息幽幽长长,饱含着一些无奈和温迟青听不懂的情绪,交织着贯穿了他的肺腑,也让他猛地醒了过来,睁大了眼睛瞪着尾白花花的墙壁看。 “做噩梦了?” 尚未从梦中的困顿恢复过来,乍一听见屋子里出现了一个声音,温迟青又吓了一跳,终于清醒了过来。 待看清屋子里的人时,更是又恼又羞,咬牙忍着怒气道:“大半夜不睡觉跑我这来作甚?” 方尘霄无奈一笑,放下手中温迟青屋内寻得的书卷,抬抬下巴指向窗外。 “哥哥你自己看看,外头的太阳都要晒进屋子里了。” 往外一看,果然,青天白日的,那太阳都要升到头顶了。 分明没觉得睡了多久的时辰,结果一醒来竟然都要用午膳了。 他困意尚存,身体也懒洋洋的一动都不想动,想着今天又没什么事情要做,于是更加惫懒,在上滚了一滚又缩进了被褥里,背对着方尘霄继续酣然睡去。 方尘霄见温迟青不同于往日的所为,惊讶了一下,直起身轻手轻脚走到他边,手伸进他被褥里摸索出温迟青的手腕,被褥里热乎乎的全是温迟青的体温,方尘霄摸着他的脉搏,眉头越皱越紧,思索了片刻,站起身来轻轻开了门往外走。 门口站着刚要敲门的于归之。 “师叔好。” 于归之讶异地看了他一眼,目光上上下下打量着。 昨日没怎么观察过自己这侄儿的便宜弟弟,如今再看,居然在他身上觉出几分非同寻常来,这倒是奇了,居然也有他一眼看不透的角色? 讶异归讶异,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听方尘霄同他打了声招呼,于归之也极为客气地朝他拱拱手寒暄了几句,正要跨步进去的时候被他拦住。 “哥哥他身体不适还在睡,师叔晚些再过来吧。” 于归之更惊讶。 哎?昨晚上来的时候他还好好的,怎么第二天就身体不适了? 想着自己的事情晚些时候说也不碍着事,于归之就未曾多说什么,与方尘霄交代两声转身去了练安的屋子与他商量事情。 方尘霄送走了于归之之后,把温迟青的房门关牢了,先回到自己屋子拿了些用纸包住的药材,然后匆忙跑去了客栈的后厨之中借了一口熬汤的石锅。 一个时辰之后,他端出来一碗汤药送进了温迟青的屋子里。 “哥哥先醒醒,喝完药再睡。” 温迟青烦不胜烦,又往被中钻了钻,整个人连带着头都缩进了被子里。 方尘霄要拉他起身,他迷迷糊糊之中,语气不耐烦道:“喝了药也没用,不如不喝。” 往日封无双也曾捣腾过一些据说能够清理他体内蛊毒的汤药药丸,但等药吃完了,药效完全发挥之后,再一用内力顺着经脉探查,那蛊毒仍然是好端端的,没一点要解了的兆头。 方尘霄听了这话,面色陡然一冷,他绷着面孔喝了一口碗里的汤药,一把将温迟青扯了起来,嘴贴着嘴将汤药全数渡了过去。温迟青迷迷糊糊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自己的后脑勺被托住,嘴上猛地贴过来一个滚烫湿软的物什,那物什里还伸出来一个更软更湿的东西,撑开了自己的牙缝将一股苦得要命的汤药灌了进来。 他忍着眼睛的酸痛睁开眼,瞧清了面前的景象之后又骇又慌,手臂哆哆嗦嗦地推着他胸膛,嘴唇也抖得厉害。 “你你你...大逆不道,怎么能做这种事情!” 方尘霄没理他,又灌了一口汤药在自己嘴里,俯下脑袋又是一口汤药灌进了温迟青嘴里。 温迟青现在浑身没什么力气,挣扎起来和小鸡崽子扑腾似的,脸色憋得通红,方尘霄‘人工喂药’喂完了之后,心里还有气,泄愤一般含住他的嘴唇又咬又舔,灵活的舌钻了进去勾着温迟青的一块搅动,搅得尚未来得及咽下的汤药在两人嘴中渍渍作响,又浓又苦的汤药味弥漫在嘴中似乎都淡了些。 温迟青被亲得有些意乱情迷,眼神涣散地瘫软着身子躺在方尘霄怀里,嘴唇被□□得发红发肿,仍是被迫张着,承受着对方凶猛而激烈的入侵。 似乎是很满意怀里人之后的乖顺,方尘霄餍足之后,奖励一般,在温迟青额上烙下一个湿热滚烫的吻,手臂紧紧箍着他的腰把他整个人往怀里又按了按,几乎是抱在了怀里。 “哥哥若是乖一点,下次喝药就可以自己喝了。” 温迟青抬了抬手臂动了动手掌,想到了什么,还是又恨又恼地闭上了眼。 第74章 等闲平地起波澜(74) 防盗章,一小时后替换,么么哒。 这面无惧色,直直走过来的黑袍男人正是寒楚让。 他眼见着凶兽远处的冷无霜和白疏身上已然是鲜血淋漓,心内悔恨不已。 本来他早该来的。 夜里听完了隔壁的动静之后,再回到床榻上,自是辗转难眠,夜不能寐,思绪纷杂又酸又苦,想一遍心里就痛一遍,像被千刀万剐了一样。 之后实在是太痛苦,便施了个法术逼着自己昏睡过去。 再醒过来,已然是被外头那渗人的凶兽嚎叫给吵醒的。 声音极大,以至于客栈里的房客都被惊醒,楼上楼下皆是杂乱匆忙的脚步声,急匆匆又杂沓,夹杂了几句惊慌的呼喊。 心中不安稳,寒楚让引出灵力查探冷无霜房中的情况,却发现隔壁烛火还在烧着,却已然空无一人。 此时,在楼上歇息的孟长老也匆忙地赶了下来,神情不安。 “魔主,此次的妖兽怕是不太好斩杀,老朽方才用‘鉴妖天书’鉴别那妖兽的妖力波动,结果...结果它...” 寒楚让神情不耐,心头又着急,语气亦是不善。 “何故婆婆妈妈的?结果到底如何?” “老...老朽的天书一瞬之间化成了碎末,连半页纸都没给老朽留下啊!” 寒楚让皱眉。 “什么意思?” 孟长老诚惶诚恐。 “老朽这天书囊括大陆之中的所有妖物,如今‘鉴妖天书’自毁,说明外头这妖物连天书都鉴不出来,外头这东西根本不是妖兽!依老朽所见,那物身上煞气极重,毫无半点祥瑞之气,也不可能是神兽,既是如此,那只可能是上古四大凶兽之一!魔主,你可千万莫要去犯险,待那凶兽吃够了人...”后面的话没来得及说完,孟长老眼前一闪,方才还站在眼前的魔主已然不见踪影。 眼前的凶兽长了一副怪模样,威压却极重,眼睛都变得赤红,似是怒极了的模样。 它一步步朝着寒楚让走去,也让冷无霜歇了一口气,他瘫软在地,全身的冷汗都浸透了衣裳,手脚冰凉发抖,身后白疏的身子一下子变回了正常狗儿的大小,踉跄跑过来用鼻子蹭着冷无霜的脸,气若游丝道:“师父...那个男人长得好像二师兄啊。” 冷无霜的身子一僵,手掌撑着地面站起,远目望去,那人黑衣黑袍,面上是素有的挑衅与吊儿郎当,不是寒楚让还能是谁? 他是知道寒楚让的修为的,虽比白疏要厉害得多,但是对上这凶兽也只有被吃的份儿。 气血攻心,冷无霜捂住胸口怒斥道:“你已非我门下弟子,谁要你来救我?快给我滚开。” 夜色沉沉,火光照耀之下,寒楚让眸中闪动,神情专注地向冷无霜勾了勾嘴唇,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他手臂微抬,手掌向上一拢,身上金光大闪,天边轰鸣,空中聚起滚滚乌云,其中电闪雷鸣,似有一场大风大雨要落下。 风雷声大作之中,孟长老惊恐万分的声音传来。 “魔主快停下!御魔之术可不能胡乱用啊!” 寒楚让没有理会,翻云覆雨之间,他腾空而起,只是一瞬,地面之上、废墟之中,接二连三的破土碎石的声音响起,再抬眼看去,只见方圆百里的地方黑气冲天,凝神一看,里头竟站了几百多个黑衣黑袍、手拄权杖的虚影。 浩浩荡荡,无面无足,周身黑气萦绕,浮在半空之中,迅速向着凶兽穷奇身边聚拢。 御魔之术,唯有统御魔界的主人才能催动,此术法一旦结成,必有百十来个相当于金丹期修士的魔人出现助战,雷霆万钧,其势难挡。 那穷奇果然被激得狂怒,口中喷出烈火想要烧掉这些魔人,却不知这些手拄权杖的魔人皆是无形无体的虚影,火焰压根伤不着他们。 魔人聚得更近,权杖之中亮起细微红光,待接近穷奇身侧,几百个魔人不约而同将权杖举过头顶,一刹那之间,权杖之中的细微红光纷纷浮出聚在一起,霎时间红光大盛,聚成了巨大的光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穷奇冲去。 巨大的爆炸声轰然响起,重重烟火之中,那可憎可恶的凶兽被炸断了一条兽腿,皮肉鲜血四溅,寒楚让还待驱动众魔,那穷奇已然发了狂,转了身猛地向着冷无霜扑去。 瞳孔骤缩,寒楚让想也未想,瞬间移了过去挡在了冷无霜身前,猛烈的撞击让他五脏六腑几乎移位,血液都凝固一般。 脑中昏昏沉沉,眼前一阵阵发黑,喉间腥甜,他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来。 此时此刻,冷无霜身后的空间诡异般的被撕开了一道裂缝,紧接着,一个身着青衣,容貌美艳男人从里头落了下来,待站稳了之后,见到身负重伤的冷无霜师徒三人,面露悔恨。 “我来晚了,你们现在如何?可能撑得住?” 见寒楚让为自己挡了穷奇那极其凶猛的一击,冷无霜惊慌失措将他扶起查探,探出他身体之中灵脉近乎断绝,丹田也震荡,大恸之间要将所剩无几的灵力传入他体内,被寒楚让一把握住了传输灵力的手放在胸前。 “莫要浪费灵力了,我也早该死了。” 冷无霜忍着哀意怒斥道:“胡说什么。” 那厢凶兽穷奇还要扑过来,被姗姗来迟的胡言之化了力道,一掌甩到了一边。 “阿言小心,这是凶兽穷奇!” 胡言之偏头笑道:“霜霜你忘了,我有东西能对抗它的。” 冷无霜愣怔一下,随即惊道:“千万不可!” 胡言之面上仍是笑着的,只是言语之中哀意浓重,他头颅微抬,目光落在天外,火光憧憧,将他的面庞映得更加艳丽不可方物。 “他让我等他,但是一直到如今他还未出现,整整一千三百个年头,我想...他多半是不会活过来了,既然如此,我留着这东西又有何用,你莫要再多说,我心意已决。”说着,他浑身一颤,化作一只身长八尺多余的烈焰凤凰,朝天长鸣,周身五光十色的光芒流转,耀眼美丽的羽翼上下扇动腾空而起。 他朝着穷奇喷出一口炙热滚烫的烈焰,那凶兽竟被灼得全身漆黑,哀声凄凄,四处冲撞。 凤凰振翅追着,仰天长啸,口中吐出一颗银白色的精致圆珠子,羽翼一挥,那珠子便朝着穷奇打去,甫一触及它的身体便有冰霜从它足下往上结起,直到那穷奇被冻实了,停顿在原地,再也不能犯下恶行,凤凰又是一口烈焰喷出,将那穷奇连带着冰层都烧了个一干二净。 一场恶战终于结束,可冷无霜师徒三人亦是损失惨重,此时玄天也终于赶到,见此情景,双目充血,踉跄跑去扶起离他最近的白疏。 寒楚让还吊着一口气,扯住冷无霜的衣袖虚弱道:“以往在灵云派犯下的那些事都是我不对,不该惹师父生气,如今徒儿将死,还望求得师父原谅。” “好,我原谅,莫要再多话,先让为师带你去医治。” 寒楚让凄然一笑。 “已经来不及了,我快死了,临死之前能求得师父原谅已是我之大幸,如今唯有一桩心事希望师父答应,师父...你喜欢我好不好?只喜欢我一个。” 冷无霜先是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眸,待回过神来,弄清楚寒楚让的意思,面露赧然,垂着头默然不答,神思纷乱矛盾,紧紧捏住了自己的手指。 见冷无霜实在纠结,又担心自己还没撑到他说出那句话自己就一命呜呼了,寒楚让咬咬牙,还是退了一步,做出一副柔弱的模样,嘀嘀咕咕道:“既是如此,师父亲我一下我也能安息的。” 冷无霜见他脸色发白,眉头痛苦地皱着,嘴角还残留着血迹,心内哀恸不已,俯首覆唇而上,送上去一个湿热的吻。 他眼睫贴着下眼皮颤着,微微发着红,不多时,那眼睫就变得湿漉漉的,顺着睫毛淌下晶莹的泪珠子,温热地落在寒楚让脸上。 寒楚让伸手拭去冷无霜面上的泪水,随后顺着他的脸摸下,捏住了他的下巴把自己的舌一探,交缠着他的湿软小舌亲了个够,满足喟叹一声之后,手伸进怀里摸出来一个精致长嘴瓷瓶,拔出木塞,仰头将里头的药丸一口吞进了肚子里,直起身子舔了舔嘴唇,笑道:“师父亲了亲就好多了,好了,我们回灵云吧。” 冷无霜:...... 胡言之:...... 玄天:...... 白疏:...... 防盗章,一小时后替换,记得来看。 第75章 等闲平地起波澜(75) 那锣鼓声震天,似还带了雄浑的内力,闻者皆一震,随即朝那锣鼓声传来的地方望去。 一个蓝衫少年,左手拿小锣,右手握木锤,正嬉皮笑脸地往里头走,边走边道:“时辰到啦,各位大侠久等喽!” 席上众人眼中皆是一亮,俱是盯着那蓝衫少年望着,亦有交头接耳,打听这少年身份的。 年纪瞧着不大,那浑身强悍的内力却当真不小,方才那三声击锣声震得这里的一些高手都心神俱凛,敛了目光去看他。 那蓝衫少年却丝毫不怯,仍是笑嘻嘻的面孔,将铜锣和木锤往手边的桌席上一搁,环顾四周,突然飞身而起到房梁之上,与此同时从怀中拿出一卷布帛,手腕一甩便抖落开,舒展出里头的黑字。 最上头那三个大字正是‘博弈榜’! 那蓝衫少年将这长布帛挂在了房梁上,长长曳下,上头的每一个字都显露在众人面前,清楚得很,再加上习武之人本身就比一般人要耳聪目明得多,在场的人无一个看不见的。 所有的目光全都聚在那长布帛上,于归之这一桌人自然也不意外,也抬头去看那博弈榜上的姓名。 于归之扫了一眼便笑开了,食指敲着桌子,边摇头边笑。 “果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如今江湖上人才辈出,当年榜上有名的那些,除却前几位根基牢固的,其他的大多被挤了下去,我估摸着下一回江湖博弈榜再揭晓,那前头的几位地位也要不保喽。” 说的话是不太好听,但他确实没有半点排挤嘲笑的意思,言语之间反而透露出欣慰来。 其他席位上的客人也叹,有叹江湖代代无穷已,出类拔萃之辈愈冒愈多,如同雨后的春笋,一茬一茬,青翠而繁盛,映得整片竹林生机勃勃。 亦有垂头饮酒,神情哀戚,叹时不与我的。 于归之扫了眼席上众人的面色,悲的喜的、冷淡的热切的、遗憾唏嘘的拍手称好的,光是这一方武林盟里头便能看出江湖百味来。 “哎,迟青师侄。”他挤了挤眼,笑眯眯的,压低了嗓子道:“我是不知道你在江湖上有什么外号,你自己瞧瞧,这上头有你没有?” 温迟青不瞎,第一眼粗粗地扫过便看见那非常羞耻的五个大字‘流云二公子’,当即便红了面皮,轻咳一声道:“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虚名罢了。” 于归之很是欣赏他的态度,满意地点点头,道:“那就是有了,不错不错,师叔我没看错你,你是个好的,告诉师叔,你是哪一个?” 温迟青顿了顿,喝了口茶水,道:“第二十六的那个。” 于归之一看,压低了声音嚷道:“定然是给你排得低了!你前头的那几个还不如你!” 温迟青哑然失笑,问道:“师叔何出此言,你又没看过我使出武功,如何就能得知我是好是孬,况且我前头的那几个大侠与并未交过手,却也是根基深厚,内力拢实的,万一对上了,我自己都不清楚有没有胜算。” 方尘霄插话道:“纵是对上了第五的那个‘百尺竿’,哥哥也是有胜算的。” 温迟青一口水堵在嗓子眼,好不容易咽了下去,哭笑不得地望着方尘霄。 “你们是以为我不满自己这排名,存心抬举我的?” 两人皆摇了头,于归之偏头看了方尘霄一眼,颇有意思地一笑道:“我是没有你身边这位小友了解你,不过他既然这么说了,定是有胜算的,我也并非存心抬举你,更不是说你前头的这些人浪得虚名,只是我能觉出,你的实力要比有些人要强上一些,不过你说的也对,虚名罢了,排在前头后头的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眉眼绽开,温迟青摸着鼻子笑,边笑边故意拿腔拿调道:“我当然是厉害的,以一敌百都不成问题,待再过个几年,我定是能爬上第一的。” 这话也就是说出来开个玩笑,也起了作用,于归之是大笑,方尘霄一双黑亮的眸子中也尽是笑意,练安喝了好些酒,趴在桌上傻笑。 这一桌和和睦睦,边上走过一个人却是特意停顿了一下,扭头看了眼温迟青,冷哼一声,神情颇为不屑,一下子浇灭了温迟青逗笑了三人的小得意。 这就尴尬了。 随便扯的玩笑被旁人听了去当了真,还遭了白眼。 温迟青心头凉了一凉,面上热了好几热,恨不得方才没说过这些浑话。 不过这几年的摸爬滚打也让他练就了一张厚实的面皮,想着说都说了,反正那人也不识得自己,于是眼睛一睁一闭,假装没瞧见那人的眼神,没听见那声充满了嘲讽的哼哼。 这么看戏似的喝酒吃菜看榜,温迟青终于想起来做正事了,看席间觥筹交错,相互敬酒调侃,人与人混作一团,他也执了酒盏站起,假装找人敬酒,实则是在寻那‘百草老人’。 不得他的意,眼睛瞧了半天也未见到那腰间挂了葫芦的老人,于是又心情复杂地坐了下来。 不会是被人提前劫走了吧?还是突发了其他什么意外? 看师父信中的语气,应当是和百草老人打好了招呼的,如今宴席到了一半还未瞧见他的人,总不会是自个儿不想来了。 神思游离之间,垂在腰侧的袖摆被什么东西给扯了一下,抬眸望去,正见方尘霄抬了手臂朝着左边一个角落一指,温迟青定睛看去,眼中猛地一亮。 “我先前打听过,百草老人嗜酒如命,武林盟的博弈榜又每年都会有好菜美酒供人吃喝,他自然不会放过这机会。” 方尘霄指的那地方,真叫一个不易察觉。 光线昏暗的角落里头,被遮了一面旧帘帐,屋外的风那么一吹,那帘帐便被吹开了一些,眼睛能瞧见里头的地面上堆了好些坛子罐子,还有一个穿着一身破布衣裳的人,腰间挂了个大葫芦,背对着外头,也不知在做些什么。 温迟青看没人注意,一步步挪了过去掀开帘帐,就见满地的坛子罐子倒着,这百草老人喝得醉醺醺的坐在地面上还要继续喝,见温迟青进来,也不慌张,晃悠悠站起,眯着眼道:“太慢了,现在才寻到我,来,将我的葫芦灌满,我眼花,对不上口。”他解了腰间葫芦递给温迟青,温迟青接过,蹲在地上接了慢慢一葫芦又递还给他,笑道:“后生眼力不好,您待的这风水宝地还是我舍弟寻到指给我看的。” 百草老人点点头,伸出一只手给温迟青,让他扶自己站了起来,掀了帘帐,晃晃悠悠走了出去。 不赶巧,外头站了一个面色极其难看的人,见温迟青扶了人出来,便阴阳怪气道:“温少爷真是出息了,席上的酒没喝够,还带了个老乞丐来偷酒喝。” 他那声音故意放得极大,又是尖锐阴阳怪气的调子,惹得许多人都看了过来,温迟青看了眼那人,真是巧了,正是方才路过他们酒席,朝他翻白眼的那人。 淡蓝长衫、长靴长裤、眉眼细长,看起来是个清秀温雅的青年,可那说话的调调却让他一阵牙疼。 没怎么细思这人为何识得自己,温迟青余光扫到厅内众人,更牙疼了。 他眼见着这一厅的武林人士全都朝着这里看,指指点点,交头接耳,心内窘迫,面上摆得极为淡然,扶住醉醺醺的百草老人屹立在原地受着众人的指点,镇定自若道:“抱歉,家中长辈喝醉了,在下没看好,喝的那些酒我赔了就是。” 那青年嗤笑一声,抱臂道:“你赔?你可知这冼池陈酿可是无价之酒,盟主大方,又正值博弈榜揭晓之日,五湖四海的武林豪杰都在此一聚,这才让每桌酒席上都供了一坛,剩下的这几坛是我家盟主要送给未到场的闲散阁阁主和流云宗宗主的,如今没了,你说你要用那污脏银子来赔,岂非可笑至极?” 这青年咄咄逼人,温迟青也听出来了,多看了他两眼,越看越觉得有些熟悉。 此刻,齐非意也注意到了动静往这里走。 “何事吵嚷?” 那青年手指一指,扬着下巴道:“少盟主你看,我们留的这些酒全被这温公子带来的老乞丐给糟蹋了。” 温迟青也不反驳,向着齐非意歉然道:“着实对不住了。”随后转头向着那淡蓝长衫的青年道:“此事确实是我们的错,不过还望阁下嘴巴放干净些,我身边这位是我家中长辈,不是什么老乞丐。” 那百草老人晕乎乎地被温迟青撑着,此时竟有力气掀了眼皮看他一眼,齐非意虽不了解这事情的来龙去脉,但好在是同温迟青有交情的,也不多问,叫了人来将百草老人扶去后院歇着,走到温迟青面前道:“你来的刚好,方才还和爹爹提到你。”又扭头向着那青年道:“阿然,温兄是我好友,此事我自会问清楚,你方才口无遮拦,先向老先生道歉。” 那青年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道:“分明是他们的错,凭什么要我道歉?” 第76章 等闲平地起波澜(76) 齐非意说出‘阿然’这两字之时,温迟青便回想起了这青年的身份。 齐未然,当年千门会上也刁难过他的那位武林盟主座下弟子。 没想到都三年过去了,他喜欢怼人的兴趣还是没变。 温迟青腹诽着,一双眼却是在往自己那酒席的方向看去,发现那里酒菜还摆着,却已经空无一人,连喝得趴下了的练安也不见踪影。 心里奇怪,温迟青也不担心,跟着齐非意一道往齐峰那一桌的方向走去,身后的齐未然目视着两人并肩而行的背影,拳头捏得死紧,面色发青。 温迟青此行实在无意见那么多的人,但方才情境窘迫,齐非意此举算是帮他解了围,他自然不好拒绝,跟着他一道去见了齐峰和其他人。 那边酒足饭饱,正聚在一块高谈论阔,见齐非意带了个眼生的男子,自然好奇,都停下了言语,打量着温迟青。 “各位,这就是我方才说的那位温公子。” 温迟青便礼貌地笑了笑,拱手道:“各位安好,在下温迟青。”只此一句,便再没了其他话,好在这些人也不是拘小节的,纷纷拿着酒杯站起身来,客气地回好,一旁的齐非意往他手里塞了个瓷杯满上了一杯酒,他心领神会,往前走了一步,举杯道:“我敬各位一杯。” 一杯冼池陈酿入肚,那醇厚浓香仍是震得他五脏六腑都在沸腾一般,众人放下酒杯,邀温迟青入座,他也没有拘谨,大大方方拉开椅子坐下。 齐峰是识得他的,且本就对这个礼貌的孩子很有好感,三年之后又见他,发觉他比当时成熟了不少,周身气质沉稳且有一股说不清的纯正气质,再加上自家孩儿时不时提及他时,言语之中透露出的赞赏,齐峰更是越看温迟青越顺眼,目光带了些长辈看小辈的赞许之意。 “三年未见,迟青侄儿长大了不少。” 温迟青朝齐峰望去,眼中带笑。 “齐叔叔近来可安好,此行过来匆忙,也未曾带些东西,实在是失礼。” 齐峰哪里会在乎这些,连忙摆手,责怪道:“江湖人不守这些虚礼,况且你齐叔叔我又不是缺东西的人。” 之后自然都是天南地北地扯了一通。 这桌都是些见识多、天南海北闯过的人,能聊的话题也多。 万里河山,自最北的突厥荒地,到最南的多雨深林,其间听闻的奇闻怪事,坊间趣事,都能聊上那么一些。温迟青无意多言,偶尔点头接上两句话,却也并非随意应付两句,反而是极为认真地倾听着,倒也说不出不礼貌来。 席上的郑彧早就注意到了温迟青,之前见他被齐非意带来还讶异了半晌,又见齐峰和他搭话聊天更是惊讶。 他以为这等的人物,当是隐没于世的,也不太愿意同旁的人深交,没想到还识得齐峰父子,而且现在看起来,他们的关系还不错。 目光望向温迟青,郑彧拢了袖子,站起身道:“温先生可还记得我?” 温迟青当然记得,前些时候帮了他大忙的,至今也未还了恩情。 “自然是记得的,阿彧。” 郑彧与他碰了碰杯,大笑道:“能得先生一记,实乃是我之幸事。”他心情不错,仰头就喝下了酒,温迟青舍命陪君子,也一饮而尽,桌席上的人不明两人之间的事情,又听郑彧唤温迟青‘先生’,心里八卦的虫儿也爬了出来,出声询问郑彧与温迟青的交情始末。 郑彧同这些人都是多年的朋友了,此时也不拘束,将事情的始末道来,说到说书的那一段,更是把他描述得神人一般。 齐非意不知温迟青还有这么一段说书的职业生涯,此刻听郑彧说来,只觉有趣,面上带着笑,调侃道:“温兄如何沦落到要去说书的地步了,觉得新鲜?” 温迟青干咳一声,称:“并非,是我自己囊中羞涩,这才找了些差事来做。” “哈,那还说要赔冼池陈酿的银子,我当你是有多少银钱。” 齐峰皱了眉,席上其他人也都不说话,都看向立在一边的齐未然。 温迟青面上没什么异样的表情,也看向那青年。 “难道不是?方才你带着你那长辈去偷酒喝,如今人喝醉了在后院躺着,你还想赖了不成?” 齐非意正要开口呵斥,那淡蓝长衫的青年见状便撇了嘴,不服气地吵嚷:“错了就是错了,不问自取是窃,我们江湖人虽不拘小节,但这是品性上的事情,哪里能偏袒旁的人?” 他这一番话言辞激烈,听着也非常有道理,不仅仅是齐非意这一桌,邻桌的人也听到了,偏头来看,甚至有几个愤慨地应和道:“这位小兄弟说的没错,不问自取是窃,归在品性上头的事情,哪里是能偏袒的!” “说的没错!不能偏袒!” 齐未然看边上那桌高手都向着自己,更是有底气。 “从前就听闻温公子品性不佳,还以为是旁人误传的,不敢轻信,没想到今儿个就见识到了。” 有一彪形大汉从隔壁席中走出来,双目瞪圆,怒气冲天。 “我平素最厌恶你这等人,一副温厚善良的好皮相,品性却恶劣,若不是这小兄弟说了,恐怕旁人都要被你的皮相骗了!” 温迟青此刻还有心思在心底调侃:这人定然是长得太凶,之前被人误会过了,所以才气成这般烟囱冒烟的模样。 他面上毫无波澜,待吵嚷声散了,这才拢了袖子开口道:“我方才解释过了,是家中长辈喝醉,才摸去了那放酒的地,并非在下故意所为,我也不知这位小兄弟是患了耳疾还是如何,怎的就听不进人话?” 齐未然气得双目瞪大,张口还欲说话,身后突然挤过来一人走到温迟青身侧。 “哥哥,你怎么在这里,真是让我好找。” 温迟青被扯了袖子,斜睨他一眼,悄声道:“摊上烂摊子了,你莫要多事。” 此时人都聚在一块看热闹,方尘霄贴着温迟青贴得极近,他个子高,垂眼看温迟青的头和窄肩细腰,手里攥着他那宽大衣袖,一时之间神思游离,幻想着自己揽住他的双肩,将他抱在怀里紧紧箍着,看他挣扎也挣扎不得,只能一心一意瞪着自己的美好景象,嘴上道:“我不多事,哥哥的事来多少都不多。” 温迟青没空去听他那些昏话,向着那大汉道:“今日来此处的大多是身经百战的高手,想来都是在这江湖里历练过,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应当也知晓兼听则明,偏信则暗的道理,如今阁下分明什么都没瞧见,为何就轻信了旁人的一面之词?” 那大汉被堵得没话说,冷哼一声便不再多言。 齐未然见状,梗了脖子道:“温先生说书厉害,信口雌黄的本领也不差!无论如何,这错都在你们,那几坛冼池陈酿可是千金难买...” “齐未然!够了!” 齐非意怒极,猛地一拍桌子,齐未然立刻止了话音,心中一突,也觉出自己这番话太过于无理取闹,心中仍是不甘。 他三年前就看不惯这个姓温的,当年不过是出口噎了他几句,他就让他在那么多人面前难堪,如今重遇,自己又逮到他的把柄,哪里能轻易放过? 第77章 等闲平地起波澜(77) 一贯沉稳的齐峰此刻也气得吹胡子瞪眼,手将齐未然指着,面色难看。 “我看你是被你师娘给宠坏了,莫要多说,等回了家中自去领二十大板的罚。” 越是这么说,齐未然越是怨愤于温迟青。 这姓温的分明是个没用的,为何盟主和少盟主都偏袒于他?如今还因为他受了他们的责罚,实在是让他咽不下这口气。 “盟主听我一句,如今事情还未曾水落石出,莫要错怪了旁人,我看这个小兄弟也是过于耿直公正而已。” 说话这人正是方才那高手席中的彪形大汉。 与他交好的人也不少,纷纷附和,温迟青哭笑不得地立在原地。 看来这烂摊子一时半会儿还不能解决完全。 他无意多加纠缠,向着齐峰拱手道:“此事的确是我看护不当,该赔的还是要赔,只是如今我身上没有那么多的银两......”话未毕,那大汉一挥手挡在他身前,截住了他的话音。 “我看你也赔不出那些银两,这样,你同我打一场,我让你十招,若你赢了,我便帮你赔了那些钱,若你输了,你得向这小兄弟道歉,并赔武林盟损失的银两。” 温迟青看他一眼,又看了齐未然一眼,简直要气笑了。 “若我不愿意呢?我赔不赔的出银两你又如何看得出来?在下又为何非要同你打这一场?” 这人内力强劲,又是坐在这一桌高手中的,武功显然不俗,如今他说出这番话来,听着公平,但明显是不忿之前被自己堵得没话说,心里头怨恨,要靠武力羞辱于他。 啧,什么高手!心胸未免也太狭隘了! 他倒也不是担心自己打不过他,只是他本就不愿意多事,如今为了找百草老人扯出这么一个烂摊子来已经是突发意外了,若他再答应下来,当真同这大汉比上一场,输了也就罢了,技不如人而已。若是赢了,被旁人看出端倪来,肯定又要牵扯不清。若让他退一步,装作技不如人的模样,他自己也不愿意,怎么着都不如他的意,那为什么要比? 那大汉听了他话,得意道:“如何?怕了?你莫要担心,我让你十招,不会让你败得太难看。” 他是铁定了温迟青是打不过他的,说的话也不客气,边上的齐未然听了更觉解气,提了嗓门应和道:“温公子哪里会怕,之前我还听他说能以一敌百,日后能爬上博弈榜第一呢,怎么?这话我是没听岔吧?” 此言一出,人群中一片哗然,有人向着同伴揶揄道:“男儿有志气是不错,但在此处这般口出狂言,也不怕被这众多高手打脸。” 另一人面露讥讽:“脸都不要了,哪里还怕被打?” 话越说越难听,温迟青却只是定着眼睛望那大汉,方尘霄似笑非笑扫视一圈后,轻声道:“哥哥若是不想出手,我可替你一战。” 温迟青摇头,朝他笑了笑。 “我还没堕落到要让自个儿的弟弟替我打架的地步,你莫要担心于我,我自有分寸。” 此时的情况已非齐非意和齐峰能控制住的,温迟青朝着他二人使了个安抚的眼色,掸了掸衣摆上的灰尘,往外踏了一步:“齐小兄弟听的那话的确是出自我口,不过只是一句逗乐朋友的戏言罢了,被有心之人听了去,稍作口舌便是在下目中无人的证据,也罢,一战便一战。”他无奈至极,长叹口气继续道:“只是...我想将条件换了,若我赢了这一战,不需你帮我赔那酒钱。” “那要如何?” 他顿了一顿,温润眉眼缓缓绽开,薄唇扬起,眼波却锐利,连声音都是冷的。 “我要齐未然跪下,向我和家中长辈道歉,只这一个要求。” 此言一出,厅内的吵嚷声都散了,似乎凝固一般,齐未然也倏地睁大了双眸,恶狠狠瞪住了温迟青。 那大汉为难地看了眼齐未然。 他倒不是怕自己输,他自信自己能在三十招之内就把眼前这名不见经传的小兔崽子打趴下。 只是这要求是提在旁人身上的,他总不能就这么擅自答应了。 好在齐未然也不相信温迟青能赢过博弈榜上的高手,冷笑一声道:“七煞前辈莫要在意我,有些人目中无人惯了,总要给些苦头尝尝。” 温迟青颔首轻笑。 “你说得对。” 人群中悉悉索索,俱是惊叹。 有人恍然道:“原来那大汉是七煞刀侠前辈!我记得他在四年前的博弈榜上排在第十的位置!你是没见过,他那柄七煞罗刀使得那叫一个威风。” 有人应和。 “今年也不差,排到了第十八,要知道这些年高手云集,好些人都被挤出了博弈榜,七煞前辈算不错的了!” 七煞刀得意地扫视四周,最后把目光定在温迟青身上。 “走吧,去习武台上,我们好好切磋切磋。” 人群拥着这两人去了武林盟正院的习练场,七煞刀对着温迟青咧嘴大笑,抽出手中青铜重刀在眼前挥了两下之后,那彪壮的人形猛地窜起,飞上那三尺高的习练台。 温迟青随后跟着,展袖一挥,晃晃悠悠也到了上头。 七煞刀看他那疏散凌乱的身形,目露鄙夷,台下的齐未然看温迟青那蹩脚的轻功,也终于放宽了心,抱着臂斜唇看着。 七煞刀立于温迟青对面,手擎着大刀,丝毫不动,扬头傲然道:“说好了让你十招,你先开始。” 温迟青点头,从身后抽出一柄青剑。 足尖轻点地,轻巧跃起,外衫猎猎响动,青剑破空刺来。 毫无花头与速度可言的一招,七煞刀看那剑越来越近,将要刺中他胸口之时,身形一闪便躲开了。 一招,直刺不成。 温迟青毫不在意,卸了往前冲的力道,剑尖也转了个弯儿,继续锲而不舍地往七煞刀的方向刺去。 两招! 三招! 四招! 招招不中,连七煞刀的衣角都没蹭到一片,一直到第十招,七煞刀的面色已经转为全然的不屑,眼底那最后一点小心谨慎也散去。 这等废物,让了他十招还是碰不着自己一根头发,还敢口出狂言。 眼见着十招已过,他那一双虎目中光芒大盛,手中大刀举起,舞得虎虎生风,台下只见一阵青光大起,夹杂了呼呼的风声,那七煞刀逼得温迟青节节后退,将他逼到了习武台边上。 台下一片惊呼,瞪着眼看温迟青,似乎下一秒就能看到他从台上被打下,摔落在地。 温迟青也果然如他们所想的那般,两只脚各有一大半都是踩在台子之外,踏了空的,身体后倾,似乎只有脚尖是稳稳撑住他身形。 他摇摇欲坠之际,那魁梧的七煞刀大笑一声,将那大刀逼在他头顶,正要手起刀落! 台下人也俱是瞪大了双目,齐未然扯着唇得意地笑。 啧啧,这下你可要丢人丢尽了,十招之内没一招是能碰到七煞刀的,十招之外居然一招都未能撑得下去。 连齐峰和齐未然都将眉皱得死紧。 反而是方尘霄,依然是一派安然自得的模样抱臂看着,只看温迟青一人。 刀落只一瞬,眼前白光一闪也只一瞬。 猛地一声巨响入耳,尘土扑面,洋洋洒洒呛得人鼻腔里俱是那股泥尘味儿。 再看台上,那人逆着光,只能瞧见他身材纤长,青衣乌发,哪里是那身体壮实,肌肉明显的七煞刀? “这!这怎么可能!” 有人瞪圆了双目,震惊不已。 待灰尘散去,看清了那台上之人果真是温迟青,那人堆子里又炸开了。 “你看清他出招了吗?” “怎么落下来的竟是七煞刀?” “他到底出的什么招数?” 作者有话要说:  好吧,下一章肯定有肉渣! 另外,我明天要爬回学校去啦,大家记得想我! 第78章 等闲平地起波澜〔78〕 一阵杂沓吵嚷声过,七煞刀也已站了起身,凶神恶煞地瞪住了台上站得端正的温迟青,拿刀指着他,恶声恶气道:“兔崽子!你到底使了什么妖术?” 他面上凶恶,心头翻腾起的惊涛骇浪却已然将他的神思理智都给掩没了。 着实诡谲。 他方才是真的完全没有反应过来。那么一瞬,他只察觉到身前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闪到了身后,自己的大刀砍了个空,身体也失了重一般往前倾,再加上要落不落之际,后背被这个兔崽子狠狠踹了一脚,落下台的人便变成了他。 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色,前十招没一招能伤者他的无用之徒,却在第十一招上陡然反转,成为了赢家。 七煞刀粗粗思忖了一番,立刻下了断论。 定然是他事先预谋好的,先引他放松,再趁他懈怠之际,耍出这阴谋诡计让他落下比试台,就是为了让他在众人面前丢了大面子! 他没去深思温迟青反转的关键一招到底是什么招数,又是如何使出来的,也不认为是自个儿学艺不精,不敌温迟青,直接下了定论,觉得是温迟青使了见不得人的手段妖法。 不仅仅是七煞刀,台下许多人亦是同他一般的想法,窃窃私语之间,将不信任与鄙夷透露了个淋漓尽致。 他们自有他们的奇特想法,觉得这名不见经传的小子使出了自己看不透的招数便是见不得人的诡谲妖法,要不然,怎的使得那么小心?现在被七煞刀质问,连话都不敢应一句? 台下的局势仍是一边倒,除却几个缄默不言的,剩下的人都是或怀疑或否定的态度,七煞刀扫了一眼,更是信心大盛,将刀往比试台上‘咚’的一撞,高喊:“莫不是被我识破妖术,不敢说话了?我也不为难你,要么再和我打一局,要么自己说出使的什么妖术,今天这儿站着的都是武林正派,旁的不行,分辨邪道妖人,魔教异端的功夫可不赖。” 言下之意明明白白,简单点来说,就是不承认温迟青方才赢的那一局,要耍赖,还要甩个黑的不能再黑的锅给温迟青背上。 齐家父子都皱了眉,显然是对七煞刀的行径颇有不满,齐非意更是有些发怒了,张口道:“七煞刀前辈莫要逼人太甚,温兄的为人我是知道的,怎可能是邪魔外道!” 七煞刀不以为意,摆摆手道:“少盟主你还年轻,我闯江湖的时候曾遇到过的邪道可要比这小子还要会装模作样,仗了一副好样貌,背地里却是心狠手辣的,抽肠剜心之事干的可不少,当年的恶僧了然不也是一副悲天悯人的菩萨模样,结果杀害了那么多的平民百姓,他手上的性命可不只有几条十几条。” 齐非意还欲再说,却被身旁的齐未然拉住袖口。 “少盟主,七煞刀前辈说的不错,知人知面不知心,当年他被温掌门请出了天恒,这么些年,你又哪里知道他去了哪里?学了什么?做了什么?” 齐峰却在听到七煞刀提及了然之时,面色变得难看起来,出口调解的话顿了顿,神情黯淡,隐隐含了些自责和挣扎。 七煞刀还在说,大义凛然一般,扯出了正道侠义,邪道不义不端,字字都似要诛了温迟青这个‘邪魔外道’的心,方尘霄忍耐已久,此刻笑得愈发讽刺,从人堆里站出来,走到离温迟青最近的那一处台下,仰了脖子伸出手道:“若是不愿多费口舌,跟我回去罢。”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道:“这些人,我都记着了,不会放过的。” 温迟青听着,原本的那一腔隐忍了许久的怒火如同被突然浇灭了一般,他蹲下身子拉住方尘霄的手,叹道:“又不是没有法子了,他们都不信我,如今我二人不管不顾地逃了才叫人更多心。” 他又将方尘霄那番话细细想了,未曾多想,反而是心尖上突如其来冒出来的甜味儿让他觉得有些要命。 真是奇怪。 努力压下了那怪异的感觉,温迟青捏了捏方尘霄的手指,笑道:“我无碍,方才还觉得气得狠了,现在好多了,无非就是再打一场罢了,如今被逼成了这般模样,既然退不得,那只能进了,为何就许他们得寸进尺?我知晓你是担心我暴露,但是男子汉大丈夫,被欺辱成这样,若是师父在这儿见了我这般也会想要骂我的。” 他二人都是特意压低了声音,交谈声窃窃,旁人却是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的,七煞刀也等得不耐烦,以为温迟青在和人商量花招对付自己,于是走了过去,拿刀横在他二人之间,粗声粗气道:“想好了没有?” 温迟青站起,掀着眼皮看他,叹气道:“前辈啊,你可知做人莫要欺人太甚的道理?” 七煞刀闻言大笑。 “当今世道强者为尊,却不会恃强凌弱,但你这等喜欢耍花招和阴谋诡计的,自然是要排除在外的。” 温迟青闭目,弯了弯唇角。 “我懂了,再来一局便再来一局,这局,我让你十招。” 风起,扬起地面上的泥尘,迷了人的眼,将人的外衫也吹得飘起。 众人揉了眼,再抬眼看温迟青,内心俱是怔然与讶异。 他只是执了剑,立在那里,不动声色,那浑身的气势却与他之前的温厚无害截然相反了。 仿佛带了浑身的锐利剑意,又仿佛不是剑意,而是其他的什么锋利无匹,吹毛利刃的东西。 他眼眸之中的也没了之前一贯的潺潺而流的温和、客气,看着冷冰冰的,似初春的雨和溪,料峭的风和深夜里丛间的白霜。 此时无风吹,天地俱静,唯有墙边枝头三两片泛黄发枯的叶片挣扎着,终还是从上头轻飘飘落了下来。 枯叶落地,七煞刀大吼一声,逼出浑厚内力,握住重刀,劈头朝温迟青砍去。 落空! 只瞧见他神色自如,头偏都未偏一下,脚下步子一动,身子轻巧地一闪而过,眨眼间便又闪到了七煞刀的身后,漠然立着。 “前辈可瞧清了?晚辈到底使了什么妖法?” 他轻轻笑着,离着七煞刀极近,那笑声也极近,似乎窜入了他的无数毛孔中,更是激得他方寸大乱,毛骨悚然。 七煞刀额上冒汗,咬住牙猛地回身就砍,又扑空,青影如流云游蛇,倏地一闪而逝。 不知不觉之中,十招已过,七煞刀用尽了办法和力气,仍是碰不到温迟青半分,反而自己累得直喘气。 使刀之人,本就要比一般人要有更多的气力和内力支撑,七煞刀能排入博弈榜的原因亦是因着力大无穷、内力浑厚,又加之随机应变的能力也不赖,遇上灵巧之人也极少输的。但此时温迟青招数未曾使出,尚且游刃有余,待过了十招之后,扯了嘴角望着七煞刀笑,生生将他笑出了一身的冷汗。 传闻江湖中亦正亦邪的玉面阎罗,虽是杀人无数,遇人却从来都是笑着的,鬓如乌云,簪花垂珠,眼角微微挑着,圆润的指甲抵在弯起的唇边,分明是个美人,那笑意却古怪得让人以为自己看到的是一副会笑的白骨骷髅。 穷凶极恶的七煞刀有幸见到过一次,只一眼,便让他起了一身的的鸡皮疙瘩。 台上的这个人,唇边的笑分明还是一贯的春风化雨,看在七煞刀眼里却同那传闻中的玉面阎罗不相上下。 恐惧并非无端无源,而是在知晓了玉面阎罗比自己强的情况下打心底里生出的一种畏惧,再多的凶神恶煞也掩盖不了。 但是...这个人怎么可能比自己厉害? 七煞刀双目发红,擎着大刀的手臂颤抖着,忽得狞笑一声,提了丹田之中所有内力迅速流经奇经八脉,众人只瞧见他头顶冒了一层淡淡白雾,满是横肉的面上赤红,当即有人高声惊叫道:“不愧是七煞刀侠!打斗了那么久居然还能融气还真!” “何故大惊小怪的,这些老资历的大侠内功稳固,奇经八脉亦是比普通习武者要畅顺,内力积淀于丹田,七煞刀侠内力本就浑厚,此时能够瞬间爆发内劲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反倒是你们这些小辈,就知道讨巧,基本功都懒得稳固。” 下头一阵躁动,台上的七煞刀侠也从之前的气力不济变得比一开始还要精神和威风,那大刀在他手上耍得虎虎生风,刀光之中仿佛能预见到血溅比试台的景象。 大刀被七煞刀耍得银光纷杂,温迟青望着七煞刀步步逼近,拔剑出鞘。 剑影冷然,刀剑相接,铛锵作响。 七煞刀确实有些实力,同温迟青对战得激烈,几乎难分上下,众人看得眼花缭乱,俱是瞪大双目,不肯错过半点。 齐未然却是恨得很,一口银牙贝齿几乎要咬碎,心头祷告了千万遍,死死盯着温迟青,盼着他最好下一刻就被打落下台。 真是失策,这温迟青何时变得这般厉害? 未如齐未然所愿,输的还是七煞刀。 三十八招之后,众人都未看清温迟青如何出的剑,又是如何将七煞刀踢下了台,又是只听得一声巨响,尘埃落定之后,立在台上,悠悠然理着头发与衣裳的,依然是这个青衫青年。 第79章 等闲平地起波澜(79) 台下俱是静默,直到七煞刀从地上爬了起来,温迟青拂袖一跃而下,走到七煞刀身侧,拱手道:“前辈武功高强,晚辈险些不敌。” 七煞刀那面色,霎时变得比灶底的灰还要难看三分,颇为复杂地盯了温迟青一眼,只字未说,转身冲开人群离开了。 周围人这才如梦初醒,先是几个人笑面恭维起来,说什么长江后浪推前浪一类的好听话,温迟青亦是笑脸回了,眼中却无笑意,眸光直直落在那旁呆若木鸡的齐未然身上。 “我这可算是赢了?” 齐未然那呆愣的神色突变,显出几分不敢置信与震惊的扭曲来,发白的嘴唇蠕动,似乎将要吐出什么狡辩的话,他搜肠刮肚地想着应对的法子,却发现自己果真是黔驴技穷,再多说什么也无用处。 大局已定,况且台下武林人也不是瞎的。 方才温迟青那一身功夫确实诡谲,却的确不是什么邪魔外道的功夫,而是修的缥缈虚无,以古怪多变的招式与迅雷不及的速度取胜的功法。 纵使齐未然学艺不精,也是在齐峰座下学了许多年头,五湖四海走过的,见识算不得浅,他能看得出来,底下众多高手自然也能察觉。 追根溯源,江湖虽大,但能够习得这诡谲缥缈功法的门派屈指可数,虽俱是隐世之派,但每一个的来头都算不上小,根基也要比一些名门大派来得深厚,只是因着各种原因,不能随意暴露行踪与身份罢了。 有些人已然猜到了,却没说破,只是称赞温迟青年纪轻轻便有如此修为,暗地里却在猜测他到底是师承何处。 如此一遭,众人倒也都能参透前因后果。 第一场,温迟青有意遮掩,轻功也使得散乱不稳,同七煞刀交手亦是躲躲闪闪,不愿使出真功夫,让旁人以为他自身实力低下,一直到最后一击,似乎是险中求胜,在众人都未看清身形手法的情况之下,将七煞刀打下了台,没料到齐未然与七煞刀咬着不放,非要说他是邪魔外道伪装,逼得他再战一场。 委曲求全,纵是温迟青这温吞无害的性子,也是不能够接受的。 平素与人温和,不代表能够容忍旁人一再欺辱于他,他非圣人,修的也不是怜悯世人的佛门禅心。武林里刀光剑影,戾气本就重,他待了这许多年,虽不至于变成七煞刀这类动不动便喊打喊杀的人,却也有些脾气。 也并非年轻气盛,一时冲动,方才对战之时,也有意遮掩,使出的招式并非流云宗所出,所以就算有人能够推断出来他的出处,也只能是猜测罢了。 况且,方才的情况,温迟青也无暇去多想,齐未然逼人至万丈深崖,如何让他妄想能够跳过这又深又长的沟壑? 至此,众人的态度又是乾坤颠倒般的转变,方与齐非意谈笑言欢的好友亦是又惊又喜,拍了齐非意的肩嚷:“阿意,你这好友的武功竟这般高超,为何不事先同我们说,我早就看不惯这七煞刀了,蛮横无理,又自以为是,偏偏这等的人还能占着博弈榜的位置,若不是他确实有这实力,我早就将他剔除出去了。” 齐非意摇头苦笑。 如何同你们说?我同他认识那么久,也不知他有这身精妙灵巧的功夫。 自顾自哀叹一番,仍是上前道贺:“恭喜温兄,你如今败了七煞刀,这博弈榜的名次也要动一动了。” 温迟青摇头,看向齐未然:“不用,我来这里本就是来看热闹的,没料到会惹出这么些事情来,如今该我做的事情完成了,还剩最后一件要齐小兄弟完成的,应当不会再推脱吧?” 齐未然面色煞白,挪到齐非意身旁哀哀道:“又不是我的错,我...” 齐非意皱眉揉了揉额头,怒斥道:“闭嘴!” 齐未然面孔又白了几分,颤着嘴唇将后头的话咽下,垂眼看地,手却抖着。 温迟青不耐看他这幅可怜模样,开口道:“阁下之前咄咄逼人,我也尽数忍了,如今只是要你信守承诺,为何却不愿意了?”他见齐未然身子抖得厉害,冷笑一声继续道:“是不敢在众人跪下?你也知男儿膝下有黄金,也知这样做会在江湖众人面前丢了脸面,做事说话之前为何不为自己留三分?我温某素来好说话,只是有些人自寻麻烦,也怪不得我不留情面。” 在场识得温迟青的几人从未见过他此时这般的气势,俱是被震了一震。齐未然只觉自己手软脚软,立在齐非意身旁,平时那一张能颠倒黑白的嘴连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他慌张地把目光投向齐峰,看他满面无奈,终是出声道:“你素来骄矜妄为,也是我与你师娘未曾好好管教于你,方才你害得迟青侄儿受人责骂,在众江湖豪杰面前受辱,你犯下的过错,也要你吃些苦头了。” 这几句话让齐未然彻底死了心,面色灰白,仿佛失了魂。 到底是不忍心,且齐非意平素待齐未然若亲弟一般,此刻见他这般骇到魂飞魄散的面貌举止,到底没能狠下心,低声央求:“温兄,阿然他到底涉世未深,说话做事也不知个轻重,如今他已知悔改,你便舍我个面子,放过他这一回罢。” 温迟青轻叹一声,无奈道:“你既发了话,我哪里还能不给你这个面子,放过他可以,我倒是没什么,只是你这小弟之前辱我长辈,说他是老乞丐......” “待老先生醒过来,我立刻让阿然去道歉。” 温迟青颔首,算是同意了。 一行人看了个大热闹,仍有一些在暗暗惊诧私语的,回到酒席之后,又是一派其乐融融。 温迟青再回到自己那桌酒席的时候,之前没人的练安和于归之也回来了,没等温迟青问询,于归之瞪了眼趴在桌上的练安,恨铁不成钢地开了口。 “这小兔崽子忒没出息,才喝了几杯就要吐了,我带他寻了个地方醒酒去了,回来正见到你同那七煞刀打了起来。” 温迟青将前因后果交代了,于归之听了亦是恼怒并感慨,听了温迟青竟放过了练安,立刻吹胡子瞪眼,一拍桌便嚷道:“你怎么回事?这事情哪里是能随随便便就忍下的?” “师叔莫气,我也没那么大的肚量,只是那齐未然今日即使没有履行承诺,也算是丢人丢尽了,想来往后做人说话也会收敛那么几分,况且侄儿也没那么大的气。” 于归之仍是气,又瞪一眼他,却是低了声音:“若我还年轻,遇上今日的事情,定要将那小畜生的嘴给撕烂不可,我看你就是碍着那齐少盟主的面子才做的那般没骨气!” 许久没说话的方尘霄端茶抿了口,看一眼温迟青。 “哥哥欠他人情?” “......” 总不能说出那几日为了躲他,天天跑去齐非意住处蹭吃蹭喝吧? 温迟青打了个哈哈把事情揭过了,好在前面桌席郑彧带了两三个朋友过来敬酒,也容不得方尘霄多问,走在郑彧身侧的一位青衫宽袖的男子一抖袖,朝着温迟青举了酒杯,笑叹:“温先生今日同七煞刀的那一场可真是精彩!只是我们几个猜了许久没能猜得出来先生师承何处。”话至此,却低了声儿,嘿嘿一笑,继续道:“我们这几个都是跟着阿彧在机信阁里做事的,不怕先生笑话,做我们这行当的,平时就爱八卦打赌,方才我和阿彧他们下注,猜先生您师承何处,我猜您是闲散阁的,是也不是?” 约莫是没想到这一行人也没个顾忌,直接就跑来问自己的出处,温迟青自己也怔了一怔,听完了那男子的话却是发笑。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我既有意隐瞒,必是不能让人晓得的,如今阁下当着我面问了,你觉得我该如何答你?” 作者有话要说:  国...国庆快乐? 第79章 等闲平地起波澜(79) 台下俱是静默,直到七煞刀从地上爬了起来,温迟青拂袖一跃而下,走到七煞刀身侧,拱手道:“前辈武功高强,晚辈险些不敌。” 七煞刀那面色,霎时变得比灶底的灰还要难看三分,颇为复杂地盯了温迟青一眼,只字未说,转身冲开人群离开了。 周围人这才如梦初醒,先是几个人笑面恭维起来,说什么长江后浪推前浪一类的好听话,温迟青亦是笑脸回了,眼中却无笑意,眸光直直落在那旁呆若木鸡的齐未然身上。 “我这可算是赢了?” 齐未然那呆愣的神色突变,显出几分不敢置信与震惊的扭曲来,发白的嘴唇蠕动,似乎将要吐出什么狡辩的话,他搜肠刮肚地想着应对的法子,却发现自己果真是黔驴技穷,再多说什么也无用处。 大局已定,况且台下武林人也不是瞎的。 方才温迟青那一身功夫确实诡谲,却的确不是什么邪魔外道的功夫,而是修的缥缈虚无,以古怪多变的招式与迅雷不及的速度取胜的功法。 纵使齐未然学艺不精,也是在齐峰座下学了许多年头,五湖四海走过的,见识算不得浅,他能看得出来,底下众多高手自然也能察觉。 追根溯源,江湖虽大,但能够习得这诡谲缥缈功法的门派屈指可数,虽俱是隐世之派,但每一个的来头都算不上小,根基也要比一些名门大派来得深厚,只是因着各种原因,不能随意暴露行踪与身份罢了。 有些人已然猜到了,却没说破,只是称赞温迟青年纪轻轻便有如此修为,暗地里却在猜测他到底是师承何处。 如此一遭,众人倒也都能参透前因后果。 第一场,温迟青有意遮掩,轻功也使得散乱不稳,同七煞刀交手亦是躲躲闪闪,不愿使出真功夫,让旁人以为他自身实力低下,一直到最后一击,似乎是险中求胜,在众人都未看清身形手法的情况之下,将七煞刀打下了台,没料到齐未然与七煞刀咬着不放,非要说他是邪魔外道伪装,逼得他再战一场。 委曲求全,纵是温迟青这温吞无害的性子,也是不能够接受的。 平素与人温和,不代表能够容忍旁人一再欺辱于他,他非圣人,修的也不是怜悯世人的佛门禅心。武林里刀光剑影,戾气本就重,他待了这许多年,虽不至于变成七煞刀这类动不动便喊打喊杀的人,却也有些脾气。 也并非年轻气盛,一时冲动,方才对战之时,也有意遮掩,使出的招式并非流云宗所出,所以就算有人能够推断出来他的出处,也只能是猜测罢了。 况且,方才的情况,温迟青也无暇去多想,齐未然逼人至万丈深崖,如何让他妄想能够跳过这又深又长的沟壑? 至此,众人的态度又是乾坤颠倒般的转变,方与齐非意谈笑言欢的好友亦是又惊又喜,拍了齐非意的肩嚷:“阿意,你这好友的武功竟这般高超,为何不事先同我们说,我早就看不惯这七煞刀了,蛮横无理,又自以为是,偏偏这等的人还能占着博弈榜的位置,若不是他确实有这实力,我早就将他剔除出去了。” 齐非意摇头苦笑。 如何同你们说?我同他认识那么久,也不知他有这身精妙灵巧的功夫。 自顾自哀叹一番,仍是上前道贺:“恭喜温兄,你如今败了七煞刀,这博弈榜的名次也要动一动了。” 温迟青摇头,看向齐未然:“不用,我来这里本就是来看热闹的,没料到会惹出这么些事情来,如今该我做的事情完成了,还剩最后一件要齐小兄弟完成的,应当不会再推脱吧?” 齐未然面色煞白,挪到齐非意身旁哀哀道:“又不是我的错,我...” 齐非意皱眉揉了揉额头,怒斥道:“闭嘴!” 齐未然面孔又白了几分,颤着嘴唇将后头的话咽下,垂眼看地,手却抖着。 温迟青不耐看他这幅可怜模样,开口道:“阁下之前咄咄逼人,我也尽数忍了,如今只是要你信守承诺,为何却不愿意了?”他见齐未然身子抖得厉害,冷笑一声继续道:“是不敢在众人跪下?你也知男儿膝下有黄金,也知这样做会在江湖众人面前丢了脸面,做事说话之前为何不为自己留三分?我温某素来好说话,只是有些人自寻麻烦,也怪不得我不留情面。” 在场识得温迟青的几人从未见过他此时这般的气势,俱是被震了一震。齐未然只觉自己手软脚软,立在齐非意身旁,平时那一张能颠倒黑白的嘴连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他慌张地把目光投向齐峰,看他满面无奈,终是出声道:“你素来骄矜妄为,也是我与你师娘未曾好好管教于你,方才你害得迟青侄儿受人责骂,在众江湖豪杰面前受辱,你犯下的过错,也要你吃些苦头了。” 这几句话让齐未然彻底死了心,面色灰白,仿佛失了魂。 到底是不忍心,且齐非意平素待齐未然若亲弟一般,此刻见他这般骇到魂飞魄散的面貌举止,到底没能狠下心,低声央求:“温兄,阿然他到底涉世未深,说话做事也不知个轻重,如今他已知悔改,你便舍我个面子,放过他这一回罢。” 温迟青轻叹一声,无奈道:“你既发了话,我哪里还能不给你这个面子,放过他可以,我倒是没什么,只是你这小弟之前辱我长辈,说他是老乞丐......” “待老先生醒过来,我立刻让阿然去道歉。” 温迟青颔首,算是同意了。 一行人看了个大热闹,仍有一些在暗暗惊诧私语的,回到酒席之后,又是一派其乐融融。 温迟青再回到自己那桌酒席的时候,之前没人的练安和于归之也回来了,没等温迟青问询,于归之瞪了眼趴在桌上的练安,恨铁不成钢地开了口。 “这小兔崽子忒没出息,才喝了几杯就要吐了,我带他寻了个地方醒酒去了,回来正见到你同那七煞刀打了起来。” 温迟青将前因后果交代了,于归之听了亦是恼怒并感慨,听了温迟青竟放过了练安,立刻吹胡子瞪眼,一拍桌便嚷道:“你怎么回事?这事情哪里是能随随便便就忍下的?” “师叔莫气,我也没那么大的肚量,只是那齐未然今日即使没有履行承诺,也算是丢人丢尽了,想来往后做人说话也会收敛那么几分,况且侄儿也没那么大的气。” 于归之仍是气,又瞪一眼他,却是低了声音:“若我还年轻,遇上今日的事情,定要将那小畜生的嘴给撕烂不可,我看你就是碍着那齐少盟主的面子才做的那般没骨气!” 许久没说话的方尘霄端茶抿了口,看一眼温迟青。 “哥哥欠他人情?” “......” 总不能说出那几日为了躲他,天天跑去齐非意住处蹭吃蹭喝吧? 温迟青打了个哈哈把事情揭过了,好在前面桌席郑彧带了两三个朋友过来敬酒,也容不得方尘霄多问,走在郑彧身侧的一位青衫宽袖的男子一抖袖,朝着温迟青举了酒杯,笑叹:“温先生今日同七煞刀的那一场可真是精彩!只是我们几个猜了许久没能猜得出来先生师承何处。”话至此,却低了声儿,嘿嘿一笑,继续道:“我们这几个都是跟着阿彧在机信阁里做事的,不怕先生笑话,做我们这行当的,平时就爱八卦打赌,方才我和阿彧他们下注,猜先生您师承何处,我猜您是闲散阁的,是也不是?” 约莫是没想到这一行人也没个顾忌,直接就跑来问自己的出处,温迟青自己也怔了一怔,听完了那男子的话却是发笑。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我既有意隐瞒,必是不能让人晓得的,如今阁下当着我面问了,你觉得我该如何答你?” 作者有话要说:  国...国庆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