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螓首蛾眉》 第一章 软香酥玉 又是一年清明时节,窗外阳光明媚,柳枝抽芽、桃花吐蕊,一派春意盎然。 秦娥坐在小轩窗旁,听着远远传来的吵杂声,疑惑的皱了皱眉,高声喊了冬梅进来。“今天府里怎么这样热闹,有什么喜事吗?” 冬梅也不知道缘故。“我去打听打听?”若是有什么喜事,或许借着喜气,小姐的禁足就能解了。 秦娥本不在乎这些,自她从辽东老宅被接回府,就被禁足在这四方小院儿里,一晃眼已经三个年头了,外面的喜事又和她有什么关系呢?可是今天不知为什么,一早起来就惶惶不安,因而点头道:“那你去打听一下,小心些。” 冬梅知道这是怕自己去了被老夫人和方姨娘看见,找她的不痛快。正经的嫡出大小姐,竟然被自己的亲祖母和一个姨娘磋磨至此,说出去满京城谁会信呢? 冬梅心下难过,面上却忍着不露半分,应声去了。 到了摆午饭的时辰,冬梅还没有回来,秦娥心里越发不安起来。 “秋菊,冬梅怎么还没回来,会不会出什么事?” 秋菊整理着书案上的笔墨,沉稳的答道:“小姐您别担心,冬梅那么机灵,不会有事的。” 秦娥忧心忡忡。“冬梅脾气倔,遇事容易吃亏。早知道还不如让你去,你一向稳妥。” 秋菊安慰她道:“您也别急,应该就快回来了。” 心里挂念着冬梅,秦娥也没什么胃口,吃了几口百合莲子羹就不再用了。秋菊劝了几句,见她不肯再吃便撤了饭菜。“您要是不放心,我出去看看。” 秦娥心情沉重的点点头,嘱咐道:“你也小心些。” 结果秋菊也一去不返。 秦娥颓然的坐在书桌前,心头发冷。 是老夫人还是方姨娘?她都已经这个样子了,她们还不放过自己吗?想到陪着自己从辽东府熬到现在,母亲留给自己最后的两个体己人也出了事,秦娥心中一把火越烧越旺。 “来人!”秦娥厉声喊道,一出口,却赫然发现自己的声音有气无力。 “大小姐是在喊人吗?” 秦娥猛的抬头,看见一张顾盼生姿、宜喜宜嗔的妩媚脸庞。秦娥咬牙切齿道:“方姨娘,真是好久不见。” 方姨娘露出一副惊讶的样子。“原来大小姐还记得我。” 母亲去世之后,这张脸无数次出现在她午夜梦回之时,她又怎会忘记? 方姨娘环视屋内,伸出涂着大红丹寇、保养极好的手,捏着帕子捂了捂口鼻。 一个姨娘,居然也敢嫌弃起她来! 秦娥气急反笑。“方姨娘有事吗?” 方姨娘笑吟吟道:“今天是大小姐的大喜之日,我自然是来恭贺的呀!”见秦娥目露困惑,笑意更胜。“怎么大小姐不知道吗?老爷已经把你许给了静安侯的小儿子,今天可是你出嫁的好日子!大小姐可真是好命,静安侯府下了一百二十抬的聘礼,此刻八抬大轿就在路上了,听说描金画银,十分的气派呢!” 秦娥觉得平地一声惊雷,轰的她头嗡嗡响,本能的否认道:“你胡说!” 方姨娘笑道:“我是不是胡说一会儿你就知道了。”说完冲身后摆摆手。“你们还等什么,吉时就快到了,还不快给大小姐梳妆打扮。” 两个丫鬟立刻拥了上来,被秦娥一把推开。“不许碰我!我要见我爹,我要问问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的未婚夫明明是卫家的长子卫长青,怎么会嫁去静安侯府? “老爷在前院招待客人,没工夫过来。”方姨娘目若寒霜,嘴角挂着嘲讽。“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实话告诉你吧,你回京的第二年卫家就退了婚,那卫长青上个月刚娶了闵家的千金,如今两人蜜里调油,不知有多恩爱。” 秦娥顿时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光了,软软的瘫在椅子上。 方姨娘却十分快意。 “秦娥,你没想到吧,你和你娘最得意的如意郎君,就这样成了别人家的贵婿。不过你也不错了,嫁到静安侯府,这可是多少姑娘梦寐以求的尊贵。” 说完似乎又想起什么了不得的事,吃惊的捂住嘴,慢慢凑到秦娥耳边。秦娥觉得仿佛一条花蟒,“嘶嘶”的吐着信子凑了过来,那声音淬着世上最厉害的毒——“听说那静安侯的小儿子,是个傻子呢!” 秦娥怒不可遏。“方氏!你害死我娘和妹妹,害我至此,你会遭报应的!” “这分明是你们的报应!”方姨娘眼里闪过挫骨扬灰的恨意。“你娘害死我的昐儿和我肚子里未出世的孩儿,你有今天都是她做的孽!” “我娘一生善良,根本没有害过任何人!”秦娥张口反驳,却惊骇的发现自己的嘴只是在徒然的一张一合,一个声音都没有。下意识的抬起手,结果手也抬不起来。整个身子软成一滩泥,若不是有椅背撑着,就要掉到地上去了。 秦娥的惊骇极大的满足了方姨娘。 “你刚刚吃了“软香酥玉”,六个时辰内都不能说、不能动。这可是青楼楚馆专门对付烈女的好东西,为了让你顺顺利利的出嫁,我可是花了不少力气才搞来。” 方姨娘呵呵笑着,眼睛里是止不住的疯狂。“沈忻害死我的昐儿,我就让她的儿女偿命!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还有你的弟弟秦暄,我一定会好好教导他,帮他娶一门像你这样好的亲事,看他开枝散叶、子孙满堂!” 秦娥心中怒火滔天,想扑上去却一动不能动,只能死死的盯着方氏,用通红的双眼喧嚣着她的恨意。 方姨娘指着给她换喜服的两个丫鬟,又道:“忘了告诉你了,你那丫鬟冬梅冲撞了老夫人,被说了几句。谁料这丫头脾气那么大,一转身居然投了井。这大喜的日子,可真够晦气。老夫人气的不得了,派人把她扔到城西的乱葬岗去了。这两个丫鬟是老夫人指给你的,模样性情都是百里挑一,跟着你去静安侯府,也省得你被人笑话。” 秦娥心痛如绞。她的冬梅,那个寒冬腊月里自己冻得直哆嗦,还把她的脚抱在胸口上为她取暖的好冬梅,就这样被害死了! 秋菊呢?秋菊也被她们害死了吗? 秦娥泪流满面。 外面越来越热闹,秦娥却觉得耳朵像被捂住了似的,模模糊糊的听不真切。 屋里不知谁喊了句“吉时到了!”一袭红布便落了下来,盖住了她的双眼。 秦娥被人一左一右的叉住,从床上拖了起来。 方姨娘得意的笑声在噼里啪啦的炮竹声里格外刺耳。 “听说静安侯夫人急着抱孙子,真是好奇这洞房花烛夜啊,呵呵呵……” 第二章 景柯 漆黑的夜空,一轮满月挂在枝头。 孟景柯坐在黑暗里,身后是钢盔铁甲、排列整齐的将士。这些都是跟着他从死人堆里血拼出来的精兵强将,今夜要跟着他步入另一个残酷的战场。 武魁悄然窜到孟景柯身边,压低着声音报告:“皇上驾崩了。” “可准确?” “准确,夜猫亲自报的信。” 孟景柯豁然起身:“出发。” 百来号人,除了盔甲摩擦发出的簌簌声,再无一点杂音。悄悄的将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静安侯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武魁耳语道:“将军,我去吧,您没必要亲身犯险。” 孟景柯斩钉截铁道:“不用讲了,这个地方必须我亲自去。你按照计划,文昌那里信号一起,立刻带人入府保护五皇子,挡者杀无赦。”说完便脱掉斗篷,几个起落跃进静安侯府。 有别于前院的灯火辉煌,后院异常安静。 孟景柯落脚无声,很快找到了静安侯府的小书房。这里是历代静安侯的私人书房,是静安侯府最核心最机密的地方。 书房内没有点灯,月光透过窗棂斑驳的照在地上,幽幽的一如人心。 孟景柯一靠近便知道里面有人,但他还是无所畏惧的推门而进。 静安侯坐在太师椅上,道:“就知道你会来,你可知你在做什么?你这是谋逆,是造反!” 孟景柯持剑而笑:“那侯爷又在做什么?天子脚下私藏亲兵,难道不是谋逆造反吗?” “混账!见到父亲不跪下听训,反而以下犯上忤逆顶撞,我怎么会养了你这么个不亲不孝的逆子!不与家族共荣辱,弃明投暗,罔顾正统,现在更是持剑闯府,你是要杀你的父亲吗?” 孟景柯嗤笑:“弃明投暗?什么是明?你拥立的二皇子吗?” 静安侯拍案而起:“孟景柯,你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这句话我送还给侯爷。” 静安侯负手而立,目光中没有一丝温情。“我念你是我的儿子,这才苦苦相劝。既然你不肯回头,我们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从此你我父子情断,各为其主。” 孟景柯哈哈大笑起来,仿佛听到最好笑的笑话:“原来侯爷还记得父子情,我以为从祖父去世那日起,我们就已经恩断义绝了。” “你!”静安侯冷笑:“好好好,今天我就成全你。来人!” 十几道影子突然涌入书房,一道道白光雪花般洒向孟景柯。孟景柯长剑一划,脚尖一点,便从一片刀光剑影中穿身而过,纵身掠出书房。十几道影子紧追而至,金石铿锵声中,孟景柯沉着应战,竟以一人之力占了上风。 突然,一道剑光蛇一般缠了过来,孟景柯猝不及防,被直直刺进胸口。 四周高举的火把照亮来人的脸庞,孟景柯不敢置信道:“怎么是你?” 静安侯在一旁冷笑:“没想到吧?最忠诚的朋友竟然是我们的人。你是不是在等宫里的信号?不用等了,二皇子已经登上大宝,你的人已经跟着五皇子去奈何桥喝孟婆汤了。” 孟景柯凝望眼前的人:“你当真是他们的人?何时开始的?” 来人一身青衣,淡淡道:“现在问这些,又有何用?” 孟景柯失笑:“说的也是,但到底有些不甘心啊。” 来人又道:“你放心,二皇子答应过我,不会要你性命。若你能俯首听命,以后一样是赫赫有名的镇国大将军。” 孟景柯笑起来:“听起来不错,不过……”孟景柯直直望向来人的眼睛,沉声道:“先去杀了静安侯!” 静安侯听言怒道:“孟景柯,你居然敢……”话未完,胸前已被戳出一个血窟窿,他不敢置信的睁大眼睛望向青衣人:“你,你……” 青衣人却没有表情,目光空洞。 静安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扭过头惊恐的望向孟景柯。 孟景柯嘴角噙着一抹冷笑,似在说,你想的没错。 静安侯捂着胸口,歇斯底里的吼道:“怪物!怪物!杀,杀了他,杀了他……”最后竟望着孟景柯,死不瞑目。 青衣人回过神,望着脚下已经是尸体的静安侯迷惑道:“这是怎么回事?” 孟景柯却一个鹊起,将他擒入剑下,一起跌进书房。 被静安侯的死吓呆了的管家慌张的大喊:“快,快烧死他,烧死他,烧死他!” 无数的火把被扔进书房,书房立刻成了一片火海。 孟景柯撑着精神,深深的望向青衣人的双眼。 “你可有把我当过兄弟?” 青衣人的嘴一张一合,孟景柯却什么也听不见了。 孟景柯放弃的阖上眼。“罢了,下辈子别再让我遇见你。” 秦娥浑浑噩噩的,记不得都去了哪里做了什么。炮竹的“嘭嘭”声,各人的恭贺声、笑声,吵得她头痛欲裂。 忽然所有的声音都远了,冷清清的四周让她打了一个激灵。 只听一个威严的声音带着怒气道:“不是让你们把二爷请过来吗?怎么人还没来?” 一个战战兢兢的声音回道:“来的路上本来好好的,二爷突然吵着要吃汤圆,嬷嬷怕闹出事情来,就把二爷又带了回去,说是吃了汤圆再过来。” “罢了,左右如此,这些虚礼也就都免了。” 一阵悉悉索索声后,秦娥便觉眼前一亮,眯了眯眼才看清眼前立着的几个人。 一个身穿凤朝牡丹朱红褙子,带着祖母绿宝石头面,气度雍容华贵的妇人,正一脸审视的打量她。 那目光仿佛在评估一个摆件儿到手的价格值不值。 那妇人颔首道:“模样不错,想来二爷会喜欢。” 秦娥气得浑身发抖。 把她当成了什么?一个玩意儿? “无耻!”声音小的像蚊子叫唤,可秦娥却愣住了。 她能说话了!那她是不是也能动了? 秦娥动了动手指,还是软绵绵的没有一丝力气。 对面的人也楞了。 那妇人冷笑一声道:“你们秦府要了我们三万两银子的聘礼,你爹也被侯爷提拔升了正三品的太常寺卿。你们秦家可以说是把你卖给了我们,我们无耻,那你们又是什么?你若恨,就恨你爹卖女求荣,恨你祖母见钱眼开好了!” 原来这珠光宝气的妇人正是静安侯夫人。 秦娥感觉心像被剪子剪碎了一般。 她的爹爹竟然真的用她换了前程和银子! 秦娥失声大笑起来。 “好,好,好一个秦老爷,好一个秦府!” 满屋的丫鬟婆子都被秦娥的癫狂样子吓得一哆嗦。 静安侯夫人高傲道:“你能嫁到静安侯府,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以后你好好伺候二爷,生下一儿半女,我自不会亏待你。你若朝三暮四,心存怨恨,我自有上百种的法子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秦娥轻蔑的瞥了她一眼。“卖女求荣的是他们,我便是死了也不会给你们糟蹋!” 静安侯夫人眼角眉梢尽是凌厉,冷哼道:“只怕这由不得你做主!吴嬷嬷,这里就留给你了,我要让他和二爷圆房,早日给我生下个孙儿。” 吴嬷嬷送走静安侯夫人,沉着脸指使两个婆子道:“去把她衣服扒了!” 秦娥厉声大喝:“你们想干什么?” 吴嬷嬷阴沉沉道:“二爷不太通人事,老奴帮二奶奶一把。” 秦娥陡然想起方氏那恶毒的笑声,心抖成一团。“不,你们不能这样对我!” 然而没有人听她的,七手八脚的把她扒光了衣服扔在了床上。 第三章 涅槃 外面突然一阵喧哗,有人闯进来惊呼道:“嬷嬷,小书房着火了,侯爷死了!” “怎么会这样!”吴嬷嬷大惊失色,带着人匆匆出去。 秦娥绝望的闭上眼睛,汩汩的泪水打湿了披散了满床的头发。 “大小姐!” 秦瞪大眼睛望向来人。圆圆的眼睛,看人时目光总是呆呆的,常被冬梅取笑呆头呆脑的小丫头。 “念喜,你怎么会在这?” 回到秦府就被老夫人发卖了的念喜,居然在静安侯府。 念喜露出憨憨的笑容:“我被人伢子卖进来的。”想了想紧紧握住秦娥的手,一字一句道:“我偷听她们说话,知道她们要欺负您,我来救您。” 秦娥泪盈于睫。念喜不聪明,很多人都说她是个傻瓜。就因为这个,被老夫人给发卖了出去。可就是她们嘴里的傻瓜,现在却冒着风险来救她。 “大小姐,我认识出去的路,咱们快走。”念喜伸手去拉秦娥,见她不动如山,困惑的又喊了声“大小姐?” “念喜,我被下了药,走不了了。”秦娥面色冰冷决绝。“念喜,我不能任由她们糟蹋,你快杀了我。” 念喜不敢置信的瞪大双眼。 秦娥苦苦哀求。“念喜,我走不掉的,唯有一死才能解脱,你帮帮我!” 外面传来说话声,念喜冲到门口,把门从里面牢牢栓住。 秦娥悲切的望向发呆的念喜。“没时间了,快动手。好丫头,你的恩情我来世再报。” 外面有人“嘭嘭”砸门,高声大喊:“谁在里面?还不快开门!” 秦娥心中大急,念喜却走到桌边,举起婴儿臂粗的喜烛。跳跃的烛光下,她目光清明,面色平静。 “大小姐,我的命是您和小姐姐救的,你们去哪我就去哪。到了阴间,我还陪小姐姐捉迷藏,陪您分丝线。如果有来世,我还伺候您和小姐姐。” 念喜说完,用红烛点燃了屋里的桌布和帷幔。 熊熊的火焰立刻烧了起来,很快烧到了床边。念喜扑到秦娥身上,牢牢的护住她。 “傻孩子。”秦娥失声哽咽。 秦娥听着门外的尖叫,望着吞吐的火苗,眼前闪过一张张熟悉的脸庞。 为什么,为什么作恶的人活得逍遥自在,善良的人却不得善终? 她不甘心,不甘心! 无穷无尽的大火仿佛烧不到头,满屋子都是滚滚的黑烟,呛的嗓子和眼睛又辣又痛。火苗撩到身上,痛的人想要打滚,却一动也不能动。 秦娥眼睁睁的看着念喜身上着起火,衣服、头发、手指……消瘦蜡黄的脸一点点模糊在通红的火焰里。 “念喜!念喜!” “姐姐,姐姐你怎么了?你快醒醒。” 秦娥满头大汗的坐起身,晌午白灿灿的阳光灼的她眼睛发疼,不由闭了闭眼。 “姐姐你没事吧?你不要吓我。” 秦娥直直的望着眼前梳着双丫髻、神情紧张的秦嫣,怔了一会儿,才渐渐缓过神。用指甲抠了抠手心,安慰她道:“我没事,就是做了个噩梦。” 秦嫣松了口气,依偎过去软软的撒娇道:“我刚刚吓坏了,唤你你又不醒。姐姐你有心事吗?我看你最近常常做噩梦。” 秦娥爱怜的抚了抚她苍白脸庞。“我没事,你别担心。念喜呢?今天天气不错,你怎么没和她一块玩儿?” “姐姐你忘啦?她跟冬梅在院子里烧木炭呢。”秦嫣嘟起嘴抱怨道:“她们说外面冷,都不让我出去。” 秦嫣扒着窗棂的细缝往外面张望,满脸的憧憬和希冀,仿佛外面有让人惊艳的美景。 发黄泛旧的窗纸,掉了漆斑斑驳驳的窗棂,冷冰冰的火炕,打了补丁的棉被。炕梢的小炕桌上放着笸箩,里面装着丝线、碎布头儿和一把磨的发亮的剪刀,桌下塞了件没补完的旧衣裳。 秦娥望着趴在窗户上瘦瘦小小的秦嫣,眼底一片潮湿。 那****带着满心的绝望与不甘葬身火海,醒来却发现自己又回到三年前在辽东府老宅的时候。母亲和妹妹还没有去世,冬梅和念喜也都好好的。 秦娥有些分不清这是在梦里还是梦外。如果是梦里,那她愿永远不要醒过来。如果是梦外…… 秦娥握紧双拳。 如果这不是梦,如果她真的重活了一次,她一定好好珍惜,让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平平安安。 “唉呀!”秦嫣突然惊呼一声。 秦娥心头一紧,急忙问道:“怎么了?” 秦嫣沮丧道:“又失败了,炭又没烧成。” 秦娥心头一松,笑着揉揉她的头顶。“木炭哪里那样好烧,再拭就是了。”心里却沉思起来。 这是她们在辽东府的最后一年,这一年冬天特别冷,偏偏山西的煤矿塌了好几处,煤炭供不应求、价格翻涨,结果冻死了许多人。 秦氏宗族也陷入了煤荒,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挨着山包,许多没钱买煤的人家就上山伐木砍柴,倒也能支持。但谁也没想到,这个冬天居然冷的那么厉害。到了最后,漫山的枯枝杂树都被淘尽了,若不是族长派人看着,果园里的果树也要被伐一空。即便这样,被冻得很了的人家也与族里发生了几场冲突。 冬天既冷还长,三月了还冻得人不敢出屋。普通人家过冬的粮食没了,又没有取暖的的东西,一些体弱的人便没有熬过冬。 秦嫣就没熬过去。 秦娥清楚地记得那天冷的人骨头打颤,二嬷出去给母亲买药,到了傍晚还没有回来。冬梅一早偷偷翻墙跑出去打柴,也一去不回。秋菊拿了一对儿银耳坠子给守门的婆子,央求她们放她出去找族长。守门的婆子收了东西却不放行也不去找人,秋菊和她们在二门外吵了起来,被打破了头。 秦娥身边只剩下一个不到四岁的念喜,秋菊又昏了过去,她又要去照顾病的昏昏沉沉的母亲,又要忙着给秋菊止血,还要想办法找人,妹妹那里就忽略了。还是念喜一向把秦嫣放在第一位,看到了吃晚饭的时候,从灶台上摸了两个冻得邦邦硬的窝头拿去给她,才发现她出了事。 秦娥想起那天她赶过去,妹妹缩成小小的一团躺在冰冷的炕上,手脚已经冰冷僵硬,怀里抱着自己闲暇时给她做的布偶。 秦娥紧紧抓住胸口的衣服,心痛和自责铺天盖地的袭来。 明明知道妹妹生病了,明明知道屋里没有取暖的东西,可她却忽略了这些,连看都没有去看一眼。结果乖巧懂事的妹妹,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死在了炕上。 妹妹才只有七岁! 秦娥垂下头,飞快的抹掉眼里的泪水。 好在自己又回到了从前,又看到了妹妹。这一次,决不能让妹妹再出事了,一定要让她健健康康的长大。 秦娥稳了稳神柔声对秦嫣道:“我去看看娘,叫念喜进来陪你玩儿好不好?” 秦嫣乖巧的点点头,道:“姐姐帮我跟娘问安,说我很想她,等过几天我大好了就去看她,让她也注意身体。” 秦嫣和沈氏的身体都不好,常常生病。怕过了病气,经常好几天都见不上一面。 秦娥爱怜的摸摸她的头,保证会将话带到。 第四章 沈氏 秦娥出了东厢房就听见沾了满脸灰的冬梅抱怨念喜笨手笨脚,秋菊一边数落她欺负念喜年纪小,一边敦促着她快些收拾撒了一地的木头。 秦娥在房檐下看了一会儿,会心一笑,招手叫来念喜。 “你小姐姐一个人在屋里,你去陪陪她。” 念喜一向听秦娥的话,点点头一溜烟儿跑去找秦嫣。 秋菊迎上来埋怨道:“虽说念喜不过三四岁,但做下人的就是要懂规矩,二小姐就是二小姐,怎么能叫小姐姐?大小姐也太惯着她了。” 念喜是她们在来辽东府的路上捡到的弃婴,是秦嫣趴在马车的车窗上发现了被丢在草丛里,裹在大红襁褓里小小的她。不知道是不是缘分使然,念喜从小就粘秦嫣,什么事都听她的。在这凄凉的三年岁月里,给秦嫣带来了很多快乐。 念喜两岁多了还不会说话,她们都以为她是个哑巴。结果有一天秦嫣摔了一跤,她一着急喊了声“小姐姐”。但直到三岁,还是只会说些简单的词句。而称呼秦嫣只叫小姐姐,怎么也不肯叫二小姐。 秦娥想到在大火里陪她赴死的念喜,心就软成了一汪水。 “她是嫣儿救的,两个人有缘分,嫣儿又真心把她当妹妹待,她喜欢叫小姐姐就这么叫好了。”秦娥笑道:“念喜年纪小,咱们又在这么个地方,规矩固然重要,但大家守望相助的温情才是最要紧的。”说到这,神色黯然下来。“若不是有你和冬梅,还有二嬷忠心耿耿的守护着我们,只怕我们也熬不到今天。” 秋菊连忙道:“大小姐您可是折煞我们了,这都是我们的本分。” 秦娥不再说什么,转身去了正房。 一旁干活的冬梅嘀咕道:“大小姐最近有些不一样,以前总是郁郁寡欢的模样,现在却看着精神多了,就是有时候觉得她很伤心似的。有一次看着我,半天都不转眼睛,我喊了几声,她才回过神,一副很是欣慰的样子,弄得我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秋菊拧了拧她的脸,嗔道:“就你话多,还不快去干活。” 这边秦娥快步去了正房,一掀帘子就看见穿着褐色对襟长袄的二嬷端了盆水从里屋出来。 秦娥上前接过水盆,道:“二嬷快歇歇,这种小事我来做好了。” 二嬷去抢水盆,道:“大小姐是金枝玉叶,怎么能做这种粗活?” 秦娥道:“二嬷,您是母亲的乳娘,母亲身子不好,多亏了您里里外外的照料,我在心里是把您当外祖母一样的长辈孝敬的。” 二嬷红了眼圈,哽咽着喊了声“大小姐”。秦娥也红了眼睛,垂头把水端出去倒了。 秦嫣出事当天,二嬷的尸体在村外的河里被人找到。桥下的冰面被砸了个窟窿,二嬷就是从那里掉了进去。捞上来时,整个人冻成了冰坨子,怀里还紧紧抱着给沈氏抓的草药。 秦娥回来时,二嬷已经收拾好情绪,和蔼道:“快到晌午了,我去厨房帮看看。” 秦娥目送她出去,平静了一会儿才掀了厚厚的棉帘子进了里屋。 沈氏穿着藤黄色的对襟短袄,盖着棉被靠在大迎枕上。乌黑的头发盘了圆髻,带了一支素面银簪,白皙的脸庞带着久病不愈的倦容,见秦娥进来,露出温温柔柔的笑。 秦娥站在门口,泪意又涌了上来。 沈氏见她不动,笑道:“傻孩子,站在那干什么,快过来坐。” 秦娥连忙走过去,紧紧抱住沈氏的胳膊,依偎进她的怀里。 沈氏笑的更开心了,抚着她乌黑的头发笑道:“你怎么也像嫣儿似的了,抱着我的胳膊撒娇。” 秦娥感受着母亲温柔的怀抱,使劲儿咬了下嘴唇才没让自己哭出来,瓮声瓮气的道:“难道只有妹妹可以撒娇,我就不可以吗?娘真偏心。” 沈氏呵呵笑起来,低头看她。“我们元娘居然会吃醋了,可真是稀奇,快让我瞧瞧。” 秦娥出了东厢房就听见沾了满脸灰的冬梅抱怨念喜笨手笨脚,秋菊一边数落她欺负念喜年纪小,一边敦促着她快些收拾撒了一地的木头。 秦娥在房檐下看了一会儿,会心一笑,招手叫来念喜。 “你小姐姐一个人在屋里,你去陪陪她。” 念喜一向听秦娥的话,点点头一溜烟儿跑去找秦嫣。 秋菊迎上来埋怨道:“虽说念喜不过三四岁,但做下人的就是要懂规矩,二小姐就是二小姐,怎么能叫小姐姐?大小姐也太惯着她了。” 念喜是她们在来辽东府的路上捡到的弃婴,是秦嫣趴在马车的车窗上发现了被丢在草丛里,裹在大红襁褓里小小的她。不知道是不是缘分使然,念喜从小就粘秦嫣,什么事都听她的。在这凄凉的三年岁月里,给秦嫣带来了很多快乐。 念喜两岁多了还不会说话,她们都以为她是个哑巴。结果有一天秦嫣摔了一跤,她一着急喊了声“小姐姐”。但直到三岁,还是只会说些简单的词句。而称呼秦嫣只叫小姐姐,怎么也不肯叫二小姐。 秦娥想到在大火里陪她赴死的念喜,心就软成了一汪水。 “她是嫣儿救的,两个人有缘分,嫣儿又真心把她当妹妹待,她喜欢叫小姐姐就这么叫好了。”秦娥笑道:“念喜年纪小,咱们又在这么个地方,规矩固然重要,但大家守望相助的温情才是最要紧的。”说到这,神色黯然下来。“若不是有你和冬梅,还有二嬷忠心耿耿的守护着我们,只怕我们也熬不到今天。” 秋菊连忙道:“大小姐您可是折煞我们了,这都是我们的本分。” 秦娥不再说什么,转身去了正房。 一旁干活的冬梅嘀咕道:“大小姐最近有些不一样,以前总是郁郁寡欢的模样,现在却看着精神多了,就是有时候觉得她很伤心似的。有一次看着我,半天都不转眼睛,我喊了几声,她才回过神,一副很是欣慰的样子,弄得我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秋菊拧了拧她的脸,嗔道:“就你话多,还不快去干活。” 这边秦娥快步去了正房,一掀帘子就看见穿着褐色对襟长袄的二嬷端了盆水从里屋出来。 秦娥上前接过水盆,道:“二嬷快歇歇,这种小事我来做好了。” 二嬷去抢水盆,道:“大小姐是金枝玉叶,怎么能做这种粗活?” 秦娥道:“二嬷,您是母亲的乳娘,母亲身子不好,多亏了您里里外外的照料,我在心里是把您当外祖母一样的长辈孝敬的。” 二嬷红了眼圈,哽咽着喊了声“大小姐”。秦娥也红了眼睛,垂头把水端出去倒了。 秦嫣出事当天,二嬷的尸体在村外的河里被人找到。桥下的冰面被砸了个窟窿,二嬷就是从那里掉了进去。捞上来时,整个人冻成了冰坨子,怀里还紧紧抱着给沈氏抓的草药。 秦娥回来时,二嬷已经收拾好情绪,和蔼道:“快到晌午了,我去厨房帮看看。” 秦娥目送她出去,平静了一会儿才掀了厚厚的棉帘子进了里屋。 沈氏穿着藤黄色的对襟短袄,盖着棉被靠在大迎枕上。乌黑的头发盘了圆髻,带了一支素面银簪,白皙的脸庞带着久病不愈的倦容,见秦娥进来,露出温温柔柔的笑。 秦娥站在门口,泪意又涌了上来。 沈氏见她不动,笑道:“傻孩子,站在那干什么,快过来坐。” 秦娥连忙走过去,紧紧抱住沈氏的胳膊,依偎进她的怀里。 沈氏笑的更开心了,抚着她乌黑的头发笑道:“你怎么也像嫣儿似的了,抱着我的胳膊撒娇。” 秦娥感受着母亲温柔的怀抱,使劲儿咬了下嘴唇才没让自己哭出来,瓮声瓮气的道:“难道只有妹妹可以撒娇,我就不可以吗?娘真偏心。” 沈氏呵呵笑起来,低头看她。“我们元娘居然会吃醋了,可真是稀奇,快让我瞧瞧。” 秦娥作为长女,人前人后都自我要求甚严,说话做事都稳重大方,很少做小女儿态,因而沈氏十分意外。 秦娥也有些羞酣,更低了头不让她看。母女两个在午日温曦的阳光下嬉笑着,一片温馨宁静。 秦娥趴在沈氏的怀里,懒懒的说了好一会儿话才恋恋不舍的离开。二嬷端了饭菜进来,打趣道:“大小姐可真是灵丹妙药,每次来看夫人,夫人的病就好了许多。” 沈氏笑道:“元娘最近性子活泼了许多,也柔软了许多。” 二嬷道:“这样才好呢,以前大小姐就是心思太重了,思虑太重可是伤福寿的。小姑娘家,就是要欢欢乐乐的才好。” 沈氏神色黯然的叹口气:“是我的错,若不是我身子不争气,她又怎么会小小年纪就当家理事。若不是我被方氏陷害,又怎么会堂堂的千金小姐不做,跟着我流落到这冰冷山坳里受苦。”沈氏眼里蓄满泪水:“是我这当娘的没有用,连累了孩子们!” 二嬷后悔不迭,暗恨自己不会说话,忙拿了帕子给她擦眼泪:“夫人千万别哭,眼睛刚好一点,若是哭了又要疼好久,两位小姐又要心疼了。二小姐的病还没好呢。” 想起二女儿,沈氏泪意更胜,但也忍着没有再哭。 沈氏深吸一口气,似是下了决心,如水般清澈的眼睛透出坚定的目光。“二嬷,你给我磨墨,我要写信。” 二嬷吓了一跳,但还是很快的备好笔墨纸砚。 沈氏挽了袖子低头写信,端庄秀丽的簪花小楷很快写满了一页纸。约半盏茶的功夫,信就写好了。沈氏将信封好,沉默了几息,在信封上写下“秦沇亲启”。 二嬷心里默默叹口气。 夫人要写信,她还以为夫人想通了,准备以退为进,跟老爷服个软。没想到通篇信写下来,只说两个孩子大了,大小姐更是到了说亲的年纪,让老爷记得她是嫡出的大小姐,跟着她呆在辽东府的祖宅不像个样子,让他派人把两个孩子都接回去。 却没有提接自己回去。 夫人到底还是不肯原谅老爷,甚至连夫君也不肯叫。 二嬷看了眼写了封信就累得说不出话的沈氏。 夫人一直苦苦撑着,不过是因为两个小姐还小。若是小姐们被接回了府,夫人怕也撑不下去了。 二嬷拿着信暗自伤心,沈氏睁眼笑道:“嬷嬷想什么呢?” 二嬷踟蹰道:“夫人,您这又是何必呢?就跟老爷服个软好了,虽然委屈,但只要咱们回去了,还怕收拾不了方氏那个贱人吗?” 沈氏摇摇头,沉声道:“嬷嬷,他们若是想让我回去,当初就不会把我送过来了。秦家是不会要一个娘家被满门抄斩的嫡妻的。”沈氏冷声嗤笑:“这些年,他们一直等着我死呢。我死了,他们就可以既保全了诗书礼传世家的好名声,又可以赶快联一门好亲,稳固秦家的百年基业。或者更进一步,谋个三品以上的缺。说不定还有机会拜相入阁,再出位阁老。他们可是肖想那个位置很久了。” 二嬷又何尝不知道这些,但心里终究意难平。“可是夫人,你就这样便宜了方氏吗?” 沈氏双目微阖,面容端凝。 “我不在乎了,秦沇到底信不信我会害人,对我到底还有没有感情,是不是方氏在陷害我,这些我都不在乎了。从他决定把我送出秦府,甚至连元娘和嫣儿都不要的那刻起,我的心就死了。” 沈氏看向二嬷:“倒是对嬷嬷我十分歉疚,那日大嬷为了救我抗下了所有的栽赃,一根绳子把自己吊死在房梁上。还有春兰和夏竹,跟了我十几年,最后我却没能保住他们,也不知道被夫人卖去了哪里。”泪水从沈氏的眼睛里夺眶而出。“我最恨的,其实是我自己,是我的无知和无能害了她们。” 二嬷哭着握住沈氏的手:“夫人,是方氏处心积虑要害您,您怎么能怪自己?您待奴婢们那样好,沈家带奴婢们那样好,就是死又有什么关系。大姐、春兰、夏竹,她们就是为着这个义无反顾的保下您,您可千万不能这样自暴自弃啊!” 第五章 筹谋 第二天沈氏发起热来,秦娥吓了一跳,连忙让冬梅去请大夫。 守二门的李嬷嬷和邢嬷嬷拿了孝敬没有再为难,冬梅很快请来了大夫。大夫号了脉,说是思虑过重,开了方子,嘱咐沈氏少思多睡,养神为重。 秦娥便让秋菊拿钱去抓药。 秋菊低声应下,神色间满是忧愁。 秦娥留意到她神色不对,问道:“怎么了?” 秋菊摇头。 秦娥便目光定定的看着她。“秋菊,家里只有咱么几个人,一人计短,两人计长,有什么难处咱们一起商量,总能想出办法。你这样瞒着不说,只会耽误事情。” 秋菊便垂着头回屋里捧出个匣子,打开了给秦娥看:“大小姐,咱们没什么钱了。” 秦娥见那里散放着一把铜板,两个二钱的银锞子,不由大吃一惊。上一世她从未留意过家里的支出情况,原来这个时候情况就已经这么糟了吗? 秦娥想起上一世母亲和妹妹出事时,秋菊拿着一对儿银葫芦耳坠去求邢嬷嬷,被邢嬷嬷狠狠地嘲讽了一番。 秦娥疑惑道:“每个月不是有月例吗?怎么会就剩下这么一点?” “每月的月例只有五两银子,还不够太太和二小姐两人的药钱。平时还要打点邢嬷嬷和李嬷嬷,再算上吃食和日常用品,还有给太太和二小姐的补品,每月都要贴钱。”秋菊苦涩道:“当年事出突然,只贴身藏了三百两银票,今年年初就已经花完了。这匣子里的还是冬梅上次出去抓药,当了一个银镯子剩下的。” “你们还当了什么东西?” 秋菊垂下头,道:“能当的都当了。” 秦娥看着她通身上下,除了耳朵上一对米粒大的银丁香,再无半点饰物,心中大痛。 秋菊和冬梅付出的,只怕比自己知道的还多。 秦娥从手上卸下一只累丝银镯子。“这个你让冬梅拿去当了,先把药抓回来。晚上我们收拾下箱笼,看看哪些东西能拿出去换钱。” 秋菊心下恻然,接了东西找冬梅去抓药。 沈氏服过药,很快退了热。 秦娥长舒一口气,心下沉思起来。 她必须想些办法挣些钱回来,没有钱,这个冬天是熬不过去的。 秦娥很快便有了计较。她让秋菊找了两块细棉布,偷偷拿给看二门的李嬷嬷。 秋菊面露不解。 秦娥心里默默叹气。她们在豪门大院里呆惯了,平日里只有求她们的。如今虽然虎落平阳学会了低声下气,但到底清贵惯了,学不会钻营谋生。 便是秋菊这么八面玲珑的人,这会都犯了糊涂。 秦娥软下声解释道:“李嬷嬷虽然平日也跟我们索要了不少东西,但她这个人只是有些势利和爱占便宜,心肠并不狠毒。你拿东西去求她帮忙介绍些私活谋生,答应给她一些收益做孝敬,她一定会帮忙的。” 秦娥还有一半话没说。守二门的除了李嬷嬷还有一个邢嬷嬷,这个人心思阴毒,很多时候都是她在作张作乔,李嬷嬷不过是跟着捡便宜罢了。如今她们跟李嬷嬷搭上关系,让她得了好处,等到邢嬷嬷再想欺负她们的时候,因为利益李嬷嬷也会帮她们周旋一二。 只要这两人离心离德,她们的日子便会好过起来。 秋菊低头想了片刻,便推敲出了其中的关键,眼睛一亮,信心满满道:“大小姐放心,我这就去找李嬷嬷哭穷去,就说我日子过不下去了,让她帮我接些活挣些私房钱。我还会提醒她,邢嬷嬷为人太刻薄,我不喜欢,只信任她一个。” 秦娥欣慰的颔首。秋菊果然不负她的期望,略一点拨就知道该怎么说怎么做。 她们虽然落魄到要做活计谋生,但毕竟是太太、小姐,传出去对她们的名声有碍。但一个跟着主子受罪的丫鬟想要赚些小钱,就很好说好办了。 秋菊立刻拿了东西去找李嬷嬷,过了一盏茶的工夫便回来禀告道:“那李嬷嬷先前还推拒,但一双眼睛贼亮亮的看着东西,我苦苦哀求了一会儿,还保证一定好好孝敬她,她便答应帮忙看看,让我明天还这个时候去找她。” 说到这秋菊浅浅一笑,道:“她还让我不要告诉邢嬷嬷,说这是违例的事情,不过是看在我可怜的份上帮帮忙。若是让人知道了,就不成了。” 秦娥给她出主意道:“你明天晚一些过去。” 秋菊不明所以。“那不会把她惹生气吗?” 秦娥也不解释,只道:“你听我的没错,她若说什么,你只管跟她诉苦。不过记得一点,千万别跟她提酬金。” 秋菊半信半疑,第二天按照秦娥说的晚去了半个时辰。那李嬷嬷果然有些不高兴,埋怨她道:“姑娘怎么来的这么晚,我好不容易帮你揽了活计,还以为你不干了呢!”声音颇有些急切。 秋菊看出端倪,心下大定,暗暗佩服大小姐聪慧,面上带着笑赔不是:“我也是身不由己,做下人的总是要听主子的差遣,哪有自己的时间。我好不容易得了空,这才悄悄过来。” 李嬷嬷脸色便好了许多,待她也亲热起来。“东头李秀才家的姑娘要出嫁,婆家人口多,认亲的鞋袜做不过来。我和她们家有些亲戚关系,你说想揽些活干,我就第一个想到了她。过去问了问,她们听说你是京城秦家出来的丫鬟,便答应让你帮着做几双。”李嬷嬷便拿出两沓鞋面和一大捆丝线给她:“那李秀才家的姑娘想在婆家搏个好彩头,想要些新鲜样子。姑娘见识多,想必这不算什么。”神色间流露出些许期望和探究。 秋菊心下了然,做出胸有成竹的姿态,道:“嬷嬷放心,我一定让那李秀才家的姑娘满意。”却绝口不问酬金。 李嬷嬷便真的高兴起来,还说了几句恭维的话。 秋菊回去跟秦娥回禀,感叹道:“看了她那么多脸色,还头一次见她这么和颜悦色的说话,居然还捧了我几句。” 秦娥淡淡道:“这就叫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一单只怕做好了会有不少的酬劳,她现在也算是有求于你呢。” 秋菊仔细品味了一番,慢慢品出了滋味。现在她们手里就像拿了根萝卜吊在李嬷嬷面前,让她心甘情愿的跟着走。 李嬷嬷跟她们站在了一起,那凶神恶煞的邢嬷嬷就孤掌难鸣了。想到以后不用再时时刻刻受这两人的监视和磋磨,秋菊觉得心都敞亮起来。 大小姐什么时候变的这么厉害了? 秋菊心下吃惊,对秦娥更加敬畏起来。 秦娥则不再想这件事,她一面飞针走线,一面琢磨接下来的事情。 做活挣的钱不过是杯水车薪,而且也太慢了。 有什么办法能快点挣到钱就好了。 秦娥想起上一世一个叫秦平的人。因为经历离奇,连久居深宅的她们都有所耳闻,也让她记忆深刻。 秦平是秦氏宗族的一个旁支,三代单传,因为一心读书不事生产,穷得家徒四壁。他父亲重病在床,大夫说除非有灵芝入药,否则束手无策。可灵芝这样昂贵的药材,哪里是他们这样的人家能买得起的。 秦平不知从哪里听说山上有灵芝,执意要进山。大家都觉得他疯了,深冬里怎么可能采得到灵芝仙草,更何况这个季节进山太危险了。 但秦平还是一个人进了山。结果第二天就下起了大雪,纷纷扰扰一直下了三天。 大家都认为他死定了,非常惋惜。因为他书读的很好,大家都觉得如果不出事,他肯定能考个功名回来。 谁料第四天他居然回来了! 虽然整个人憔悴的不成样子,但浑身上下除了一些擦伤,没有一点事,而且还真的采回了灵芝! 据秦平自述,他进山不久就在狂风暴雪中迷了路,慌乱中掉进了一个捕猎的陷阱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陷阱里爬出来,身上好多地方都受了伤,带的干粮和火石也丢了。绝望之际,极幸运的找到一处能避风的洞穴,那个洞穴阴暗潮湿却温暖如春。 他就在洞穴的深处找到了赤色灵芝。 秦平觉得老天让他找到了灵芝,就不会让他死在山里。 人一旦有了信念,往往能创造出奇迹。他就靠着这个信念,靠吃雪水和树皮挨了三天,终于等到雪止风停,在齐膝深的雪里挣扎着走了回来。 秦平的父亲因为有灵芝入药病好了起来。大家都说这是孝感动天,官府知道了,还给了他奖励和表彰。生活有了着落,秦平安心读书,第二年顺利通过了乡试。 那之后陆续也有人进山寻宝,但再没有一个人找到灵芝。后来有个人碰到了狗熊,差点死在山里,这才没人再去了。 辽东府的山多,山宝也多,但不是每个人都能有命捡到的。 秦娥停下手中的针线,心里有了一个大胆的念头。 或者她也可以去碰碰运气! 听天由命是死,循规蹈矩是死,那她还不如去搏一把,说不定就这能搏出条路活路来! 秦娥的心砰砰的跳起来。 “姐姐,我把线分好了!”秦嫣轻轻推了推她,欢快的把手里分好的线举给她看。 有事情做,秦嫣觉得日子有意思多了。 秦娥回过神,笑吟吟的接过线,夸她道:“分得真好,我们嫣儿长大了,能帮姐姐做事了。” 秦嫣便笑的更甜了,拉着念喜继续兴致勃勃的分起线来。 秦娥看着天真烂漫的妹妹,念头更是像冒头儿的春草般肆意增长起来。 第六章 方氏 京城状元胡同,秦府。 秦婷由丫鬟服侍着,试着各种精致贵重的首饰。 秦婷插上一支镶红宝石的金钗,回头问方氏:“母亲,好看吗?” 方氏懒懒的靠在大迎枕上,笑道:“好看,我们婷儿带什么都好看。你把那对儿红宝石耳环也戴上。” “会不会太贵重了?” 方氏起身,亲手从匣子里拣出耳环给她戴上:“我的婷儿可是秦府的小姐,别说是一副红宝石头面,就是镶百宝的也戴得起配得上。” 方氏满意的看着自己花骨朵般的女儿,温柔道:“下个月的赏梅宴,咱们就戴这套去。我再让人给你打件镶红宝石的项圈,保管我们婷儿是小姑娘里最美的。” 秦婷听方氏如是说,一张小脸因骄傲和兴奋,生起一团红晕,搂着方氏撒娇的道:“多谢母亲。” 方氏的乳娘许嬷嬷掀帘进来,见状笑道:“二小姐真漂亮。” 秦婷不好意思的起身,喊了声嬷嬷。 许嬷嬷笑着和秦婷说话,目光瞥向方氏。方氏便让秦婷回去:“前阵子给你新做的几套衣裳都送过来了,你回去试试。” 秦婷欢天喜地的回自己的屋子,方氏收起脸上的笑,问许嬷嬷:“出什么事了?” 许嬷嬷从袖口里掏出一封信递给她。 “这是什么?”方氏犹疑的接过信,看到上面的字手一僵。 娟秀工整的簪花小楷,过了这么多年,她还是一眼就看出这是沈氏的字。 方氏的表情变得狠戾起来,涂着大红丹寇的手指撕开信封,抽出里面带着凉意的一张纸。 许嬷嬷守在一边,眼见她脸色越来越沉,不禁问道:“信可是沈氏写的?她想干什么?” 方氏把信丢给她,咬牙切齿道:“沈忻这个贱人,居然还想回来,做梦!当年没能让她给我儿偿命,每每想起,我都心痛如绞。想到我的昐儿睡在冰冷的地下,而害死他的人还活在这个世上,我就食不下咽夜不能寐,恨不能将那贱人碎尸万段。” 许嬷嬷草草看完信,眉头紧锁:“我看老爷这段日子颇有些想念沈氏,前两天还去沈氏从前的院子呆了好一会儿。这信若是给他看到,保不齐真就把人接了回来。年少夫妻最恩爱,咱们不得不防。这信刚到前门就被我截了回来,知道的只有门房和送信的人,回头我叮嘱一声,老爷不会知道的。” “不,这信要给他看,只不过看的不是这一封罢了。”方氏眼中闪过愤恨。“把陈永才给我叫来,他手上不是有个账房最会仿字吗?养了这么多年,也该用用了。” 许嬷嬷小声道:“姨娘的意思是?” 方氏一件件拾起散落在梳妆台的首饰:“人呐,不能留念想。沈氏既然没死,就得活着受罪。我要让他们两个彼此憎恨,每一天都在痛苦中煎熬。”方氏合上百宝匣子,冷笑道:“况且你要记得,沈忻还有三个孩子,只有他们两人感情断了,这几个孩子才没有出头之日。这对沈忻这个贱人来说,才是最痛的事!” 许嬷嬷点头附和:“姨娘说的是,她还有三个孩子呢。要把她踩到泥里,就得把这几个小东西都握在手心儿里。” “秦暄这几日忙什么呢?” “二少爷这几日又病了,老爷刚找太医开了新方子。” 方氏漫不经心的描眉画鬓,嗤笑道:“病秧子就是病秧子,岂是吃两付药就能吃好的。” 许嬷嬷笑着给她整理发髻:“可不是么。” “****呢?还每天去看鲁姨娘吗?” “自从上回你教训过鲁姨娘,她就不让大少爷去看她了,大少爷每天在前院闭门读书,老爷很喜欢。不过我听说,昨天大少爷让人悄悄给鲁姨娘送了糕点。” 方氏啪的撂下胭脂盒子。“不是自己养的就是不行,给他那么多好,心里还只有他那个扶不上墙的姨娘。”说完一皱眉头,对许嬷嬷道:“上次让你找的大夫找到没有,什么时候能看脉?” 许嬷嬷道:“已经找到了,只是那人出了远门,听说过几天就回来,一回来就请来给您瞧瞧。” 方氏有些烦躁:“你可打听清楚了,这人真的那么厉害?之前找的各个说是圣手,结果吃了那么多药,还是一次都没怀上。” 许嬷嬷也有些底气不足,但还是满怀希望道:“听说礼部尚书的儿媳妇,小产后五六年都没怀上,法子都用尽了,最后在他那吃了几副药吃好了,年初刚生了个大胖小子。礼部尚书为此摆了三天的流水席,全京城的人没有不知道的。” 方氏的眼睛里蹦出一丝渴望:“真这么神?” “神不神,咱们试试就知道了。左右几副药,姨娘辛苦些,说不定真就对了路子,又怀上个小少爷。” 提到孩子,方氏的神色柔软下来:“若真如此,我就去大相国寺给佛祖捐个金身,一辈子吃斋念佛。嬷嬷,有时我在想,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落得如此下场。好好的两个孩子,就这么没了。” 许嬷嬷看着不忍,安慰她道:“那都是叫沈氏害的,关您什么事。姨娘还年轻,好好将养着,总会再有个哥儿的。” 方氏振作起来:“你说的对,我还年轻,总会再有的。走,咱们去厨房看看去。今儿天冷,给老爷准备个羊肉锅子,他最好这一口了。” 方氏又对照镜子照了照,望着灿若桃李的面庞再挑不出错来,满意的由许嬷嬷扶着去了厨房。 另一边,辽东秦家村。 秦娥和秋菊起早贪黑的做活,用了半个月的时间把李秀才家的活计赶制了出来。 李嬷嬷给了她们一百五十文钱。 冬梅气的要去找她算账。“辛辛苦苦做这么久,就赚了个帕子的钱,她也好意思给!” 秋菊偷偷擦眼泪。 秦娥却神色平静,她早料到李嬷嬷会狠狠削一笔,不过只有一百五十文…… 秦娥暗自苦笑,她还是低估了李嬷嬷的贪婪啊…… 原本还存着一丝侥幸,现在看来这条路是行不通了。别说带着大家回京城,只怕连这个冬天都熬不过去。 秦娥想起方姨娘阴测测的冷笑和满屋的大火。 皮肉被烤熟的疼痛,滋滋作响的声音,呛鼻的烟火…… 秦娥抱住双臂,身子不受控制的抖起来。 她重活一次,可不是为再经历一回这些! 已然走投无路,她就搏一搏好了! 秦娥下定决心,进山去! 第七章 进山 秦娥知道自己此行十分危险,很有可能就回不来了,心中十分挂念沈氏和秦嫣。但更知道自己若不冒这一回险,等着她们的将是更大的灾难。 秦娥打定了主意便不再犹犹豫豫,立刻着手准备起来。她先找来秋菊和冬梅把家里的一应事务细细交代了一番。 对秋菊道:“你不要再去找李嬷嬷接活了。” 秋菊沮丧的点点头,心里有些惋惜。虽然钱少,毕竟也是收入。不过她们这般辛苦,却只得这么一点点,也不怪大小姐不肯再做。 心里还没想完,又听秦娥道:“你等她主动来找你,然后好好跟她谈谈价钱。” 秋菊十分意外。 秦娥淡淡道:“她敢这样克扣,不过是看准了你缺钱又拿她没办法。可她尝了甜头,怎么可能就这么算了。等她手上有了活计,你不去找她,她也会急着来找你,到时候你就好好跟她抬抬价!”秦娥笑着看向秋菊:“你把冬梅拉上,让她吆喝去。” 冬梅竖着柳叶儿眉道:“大小姐放心,秋菊性子软不敢说话,我可不怕她。只要她来,我非让这个吃葡萄皮儿都不舍得吐的吝啬鬼吐出块金子不可。” 秦娥轻笑,把点好的钱拿给秋菊,道:“这些钱你收着,过两天族里的月例发下来,你留下一些做日常嚼用,剩下的全拿给梅姑姑,托她帮我们买些银炭和米面回来。” 梅姑姑是族里派来给她们送月例银子和衣食的婆子,话很少,办完事就走,与她们并不相熟。但上一世冬梅失踪,却是她进山把摔断了腿的冬梅背了回来。若没有她,冬梅就冻死在山上了。 也是经历了这件事,秦娥才知道这个梅姑姑是个外冷内热的好心人。 秋菊不解道:“花这么多钱买这些做什么?咱们虽然得的东西少,但节省些还是够用的,何苦花钱。” 秦娥道:“今年的天气有些不太正常,突然这样冷,我怕后面会更冷。我们还是多囤些火炭和米面以防万一,免得到后面想买都买不到。” 秋菊还想再劝,秦娥斩钉截铁道:“这件事就这样定了,梅姑姑管着咱们每个月的份例,托她买回来,送东西进来也不引人注目,邢嬷嬷和李嬷嬷也不敢克扣。” 秋菊不好再说什么,但还是有些担忧,忍不住道:“我们和梅姑姑并不熟,不知道她会不会帮我们,人也不知道可不可靠。” 秦娥语气笃定的道:“梅姑姑是个面冷心热的,她一定会答应帮我们的。你们以后也可以多和她亲近亲近。” 上一世她们未曾断了供给,如今想想,只怕是梅姑姑宅心仁厚,从未克扣她们,甚至还为她们周旋了许多。 委托她帮着采买东西,肯定不会错。 秋菊心里还有些嘀咕,但也知趣的没有再说什么。 秦娥又和两人整理起箱笼,交代若是缺钱拿了哪些东西去换钱。又反复叮嘱天气不好,让她们一定要注意沈氏和秦嫣,千万不能冻到饿到。 一时嘱咐完了,又去看了沈氏和秦嫣。沈氏精神不济,秦娥怕心细的二嬷看出端倪,只反复叮嘱让她照顾好沈氏,又让她自己也注意安全,有事让冬梅和秋菊跑腿,天气不好时千万不要出门。 秦娥又叫来念喜,交代她道:“不论家里出什么事,你都要寸步不离的守着嫣儿。” 见她重重点头,心里方稍稍松口气。 待到冷冽的天气回缓,乌蒙蒙的天显出碧蓝,秦娥知道进山的日子到了。当夜敲了四更鼓,她悄悄起了床,借着月光细细打量了一遍睡得沉沉的秦嫣,又给念喜盖好被子,轻手轻脚的从炕上爬起来穿戴好,背上准备好的背囊,将一封一早写好的信放在枕头上,拎着从柴房顺来的砍柴刀溜出房门。 秦娥借着月光一路摸到后罩房的西北角,在一处堆着杂物的角落里扒出一个狗洞,猫身爬了出去。反身用东西将洞掩盖好,从一人高的草丛里爬出来。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利落非常。秦娥看着掩盖得找不出痕迹的狗洞,想起上一世和冬梅第一次钻狗洞时的纠结,只觉得世事沧桑,因因果果,环环相扣,让人对命运和轮回产生敬畏。 老宅地处偏僻,此刻四周暮霭沉沉,静谧无声,一如命运的神秘与窥不可测,让秦娥心里忽然生出一丝怯意。 秦娥有些恍然的望着斑驳的的围墙,竟对她情感上排斥的家族产生一种留恋和依赖。 京城秦家的老祖宗当年是个穷困潦倒的书生,所谓的老宅不过是个三进的小院儿。后来老祖宗发愤图强,三元及第,最后更是拜相入阁,攒下了家业,这才有了京城秦家的根基。而之后秦家连着两代出了五个进士,在官场上逐渐打开了局面,在京城站稳了脚。到秦娥曾祖父这一代,秦家已经成了京城的名门望族。 秦家老祖宗为了让后世子孙勤俭克己,不被富贵移了性蒙了眼,留下祖训,秦家辽东老宅不得扩建、变卖,因而秦家老宅几代下来都始终保持着当年的简陋和朴素。而后世子孙回到辽东老家,则必须住进祖屋,追忆先祖创业的艰辛。 上一次修缮老宅还是祖父在世时,她们搬来前家里正盘算着修缮老宅的事情,结果她们住进来了,这事也没人再提了。如今算下来,已经有近十年的光景没有修缮维护,墙上杂草丛生,露出一副破败颓唐之象。 祖父接管家业的时候,秦家虽然依旧鲜花簇锦,但人丁却不兴旺。尽管也出了几个进士,却资质平平,没有太多的建树,众人心中都道,秦家三十年内朝堂上再无席位。直到沈氏嫁入,又给了秦家,或者说秦沇一条出路。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秦娥想起秦沇用自己换了正三品的官职,嘴角露出一抹嘲笑,刚刚升起的一股眷恋不舍立时荡然无存。 若是老祖宗知道自己的后人卖女求荣,不知道会不会气的从坟里蹦出来。 秦娥理了理衣袖,最后深深望一眼老宅,毅然扭头向远处黑黢黢的山影里走去。 第八章 首遇 孟景柯靠在漆黑的大石头上,左手按着右肩上的伤口,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心里想着被自己一剑穿膛的暗桩。 有人密报三皇子倒卖赈灾粮食,皇上派他悄悄到辽东府查探。因涉及皇子,为掩人耳目他只带了四个麒麟卫,谁料刚一入辽东府就遭到追杀,一路下来四个人竟折了三个!他震怒之下,派最后一个亲卫去送消息,自己单枪匹马一口气连着做掉对方七个暗桩,终于摆脱了对方的监视。 孟景柯挪动了下身体,肩上传来剧痛,让他不由得闷哼一声,目光越发凛冽。 这些杀手各个身手不凡,尤其是最后一个,出手狠辣刁钻,用的兵器更是前所未见。三天三夜的恶战,他的体力和精力都已经到了极限,虽然最后将人一剑毙命,却也给了对方可乘之机。那兵器夹着暗器,尽管没有命中要害,但也将他伤的十分厉害,肩胛里到现在还卡着一根倒刺没有拔出来,略一活动,就痛的他汗流浃背。 他还是太大意了。 孟景柯垂下眼帘,忽然发现风声里夹杂了一丝异样的声音,原本黯淡的双眸猛然精光四射,抓起身边的长剑纵身向前一跃,扭身刺向落下来的人影…… 秦娥背着背囊,用一根粗树枝当拐棍,顶着呼呼的北风吃力的爬着山。她记得山上有一条浅溪,上一世她和冬梅砍柴无意间遇到过。当时天气十分寒冷,村外的河都上了冻,这条浅溪却有着潺潺的流水。 秦娥当时就跟冬梅说,附近肯定有温泉。 秦平说他找到的洞穴里面温暖潮湿,那就一定是在温泉附近。她凭着记忆一路寻过来,可是整整走了一天,依旧没有找到记忆中的浅溪。 秦娥站住脚,打量着四周的景色。光秃秃的枝丫,黑黢黢的泥土,几蓬杂草。 好像一个时辰前刚刚走过…… 莫非是迷路了? 秦娥心下一突,慌张中一脚踩空,来不及尖叫就从土坡上滚了下去。 秦娥两只手胡乱抓着,想要抓住什么东西停下来。忽然身上一轻,整个人腾空飞了出去,紧接着撞在一个硬邦邦的东西上。她下意识的伸手抱住,又滚了两滚,重重摔在地上。 秦娥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身上的骨头散了架般疼的厉害。感觉脸颊上湿哒哒的,抬手擦了擦,睁眼一看,竟是满手的鲜血。 “啊!”秦娥惊叫着猛的坐起,这才发现身下躺着个鲜血淋淋的男人,吓得她又“啊”的尖叫一声,手脚并用的爬到一边。 不知是被她的惊叫吵到,还是被她碰痛了哪里,男人眉头皱了皱,却没有动。 秦娥心头狂跳,受惊过度的身体如筛糠般抖的厉害。她知道这样不行,用力咬了咬舌尖,尖锐的痛意总算是换回一丝清明。 荒山野岭,浑身是血,身边落着一把两尺长的利剑,闪着幽幽的银光。纵然她是个藏在深闺的娇娇女,此刻也知道眼前的男人来路危险,前途叵测。 不知道是江湖仇杀的对象,还是被官府追杀的逃犯? 若是前者,被他的仇家遇上,她性命堪忧。若是后者,这人要是醒了,只怕也会把她灭了口。 无论他是哪种人,她都得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秦娥哆哆嗦嗦的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的跑开。 孟景柯听着逐渐远去的脚步,心头一晒。 刚刚以为又来了杀手,送出去的剑眼看着就要刺下去,却发现落下来的是个扎着辫子的小姑娘。下意识的收回剑,伸手把人接住,带着人在地上滚了几滚,缓下坠落的冲击。 一番动作让伤势更加严重,他能感觉到汩汩的血从伤口里流出来,洇湿了身下的泥土。腰带里还有些止血药,可是他一动也不想动,满心都是浓浓的倦意。 忽然有东西轻轻落在脸上。 孟景柯微睁双眼,看见雪花轻盈落下。 原来下雪了。 孟景柯看着簌簌落下的雪花,思绪飘回小时候。 那年他五岁,燕京大雪,白茫茫覆盖了一切。他在雪里策马飞驰,祖父大声的喝斥他顽劣,可望着他的眼睛却带着笑意,满满的都是自豪与骄傲。他便咧开嘴笑,披着大红斗篷,骑着心爱的枣红小马围着祖父跑得越发欢快。 七岁那年,还是大雪纷飞的日子,他第一次见到师父。师父和祖父并坐在书房里,祖父肃容道:“以后你就跟着谷风道长潜心修行,修心养性,不可再像以前那样顽劣不堪、不服管教。” 他问祖父:“我什么时候能回家?” 祖父的声音平静无波:“当你有能力独善其身,能够不给自己和这个家带来灾难,你就可以回来了。” 他睁大眼睛望过去,祖父的脸在烛光中晦涩不明,怎么也看不真切。 他望向仙风道骨的谷风道长,知道自己要长久的离开家了,心中泛起阵阵的痛。他不留恋这个家,父亲只会对他冷言冷语,继母对他面甜心苦。离开家,他反而更轻松。 但他舍不得祖父。 离开时他忍不住回头。 祖父面无表情的坐在黄花梨的太师椅上,望向他的眼睛隐隐泛着水光。 那双眼就烙在了他心里,让他有了对抗命运的勇气。 十四岁那年,他出师下山,大雪里昼夜不停的策马扬鞭,满心喜悦的回到家,却只见满眼的白…… 孟景柯闭上眼。 簌簌的雪声中由远及近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落脚软绵无力,力度轻重不一,一听就知道是个体质孱弱的。 孟景柯眉头微蹙,这脚步声,不是刚刚那个小姑娘的吗? 秦娥在离孟景柯五步远的地方停下,因为跑得急,一时收不住脚,噗通摔在地上。 抬起头刚好看见孟景柯惨白的脸庞。 落下的雪在他的身上薄薄的覆了一层,衬得他更是面无血色,脆弱不堪。 秦娥心头一紧,凑过去探了探鼻息,有浅浅的热气喷出来。 还好还好,人还活着。 秦娥松了口气,内疚的心略略好过了些。 可能是上一世经历太过艰辛,结局太过凄惨,遇到危险第一时间就想着如何保命。待冷静下来,想到自己分明是从很高的地方摔了下来,最后却平安无事。又想到自己当时趴在那人身上,知道一定是那人救了自己。 对救命恩人不管不顾,偷偷逃跑了…… 想起那人一身的鲜血,秦娥虽然心里怕的要命,但还是不放心的又返了回来。 此刻望着眼前的男人,心里有种弥补过错的解脱,也不那么害怕了。 但她很快又焦虑起来。 这冰天雪地的,自己一介弱质女流,要怎么救一个重伤昏迷的年轻男子? 秦娥打量了下四周,站起身朝一个方向跑过去。 第九章 怀疑 孟景柯听着脚步声又远了,心里一阵莫名。刚刚以为她被吓跑了,却又重新跑了回来。确定自己还活着,又急忙忙跑走了。 难道是确认自己没死,放心跑了? 孟景柯无奈的叹口气,刚要坐起来,又听见那急匆匆的脚步声,不由一怔。 秦娥并不知道孟景柯心里所想,满眼都是柳暗花明的兴奋。她在不远处找到一个能避风躲雪的山洞,觉得使使劲儿应该能把人背过去。 秦娥俯下身子,拉住孟景柯的一只胳膊,使足了劲把人往背上扛。孟景柯伏在她背上,惊讶的睁开眼睛。 她是要救自己吗? 孟景柯仔细打量起秦娥。 胭脂红的小袄,白色翻毛皮坎肩,藏青色的棉裤。从头到脚滚了一身黑土,头发上沾着枯枝烂叶,巴掌大的脸因为太过用力而憋的通红,纤细的脖子弯成一个美好的弧度,露出雪白细腻的肌肤。 这么小的个子,居然想背起他! 孟景柯眼里流露出一丝自己没有察觉的笑意。 他脚尖悄悄用劲儿,帮秦娥背着自己站了起来。 秦娥没有发现孟景柯的异样,弓着的背几乎与地面平行,两条腿打着颤。 好沉! 秦娥咬紧牙关,屏气用力,步履蹒跚的朝山洞走去。就在她快要支持不住时,终于到了地方。将孟景柯放平在地上,秦娥搓了搓冻僵的双手,查看起他的伤势。虽然心里有所准备,看到肩膀上狰狞的伤口,还是被吓了一跳。 她从来没见过这么重的伤,拼命回想着小舅舅受伤时沈氏给他处理伤口的样子。 先将伤口清洗干净,然后上伤药,最后再用干净的棉布包扎起来。 先生火烧水好了。 心里有了章程,行动立刻从容起来。 秦娥从背囊里找出打火石,到外面捡了些干树枝,小心的点了个火堆。找出袖珍铜水壶装了干净的雪,用树枝穿了挂在火上。想了想,又拿出一个馒头放在盖子上,这才重新走到孟景柯身边。 既然是习武之人,身上应该带着伤药吧? 秦娥想起小舅舅身上常年带着金疮药,觉得自己应该在他身上找一找。 可她一个姑娘家去搜年轻男子的身…… 秦娥看着面色苍白如缟素的孟景柯。 事急从权,这会也顾不上男女大防了,左右也没有人看见。 秦娥鼓起勇气,红着脸慢慢伸出手。 孟景柯感觉到一双软软略带凉意的手摸向自己的怀里,心一点点冷了下来。 他的怀里藏着三皇子犯事的证据。 原来做这么多,都是障眼法,目的就是为了拿到这个。 他就说怎么会这么巧,人正正好好就落到他眼前,原来是个局。派个不会武功的小姑娘,还真是一个妙招。若不是他不曾有半分松懈,说不定真会中计。 孟景柯心里冷哼一声,闪电般抓住秦娥探进怀里的手,睁开双眼冷冷问道:“说,是谁派你来的?” 秦娥怔怔的看向孟景柯。 一双漆黑幽深的眼睛,漩涡般深邃,将人的心神牢牢吸引,让人不想违逆他的意思,忍不住想要按照他的要求去说去做。 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眼睛! 秦娥沉浸在惊叹里,没有注意到孟景柯眉头微蹙。 孟景柯十分惊讶。 他有一个秘密,除了祖父、师父没有人知道。 那就是只要他定住神和人目光直视两息的功夫,就可以让对方听他的摆布,问什么答什么,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事后,这个人却不会有一点察觉。 就是因为这个秘密,让祖父不得不把他交给师父,带离家族。 但他这个能力也有限制,他探究的时间越长,要求对方做的事情越多,对方的意念越强,消耗他的精神就越大。有时他会因为消耗过多的精神力而头痛的几天缓不过神。 不过那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等到他武艺精进,学成下山,就没有失手过。 难道今天他受伤过重,精神不济,效果减弱了? 孟景柯眉头微蹙,看向秦娥的眼神越发凝练。 “说,是谁让你来的?你接近我有什么目的?” 声音冰冷刺骨,秦娥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人也回过神来。 这是什么意思?她辛辛苦苦救他,他反而一副审犯人的口气。 秦娥想要抽回手,但一双手被钳子咬住般不能挪动分毫。 秦娥心生不悦,但想到孟景柯的遭遇,应该是误会了自己,便放缓了声音解释道:“少侠,我是秦家村人,今天上山采药。见你重伤昏迷不醒,想看看你身上有没有伤药,找出来给你疗伤用。我没有恶意,也不危险。” 见孟景柯眉头高挑,满脸惊诧,想了想又温声道:“刚刚见你一直不醒,真是怕你出事。现在你醒了,我也放心了。我已经烧了热水,你等下可以清理伤口。你的伤挺严重的,若有金疮药就快些上药,免得耽误了伤势。”言外之意是你赶快松开我的手,自己疗伤去。 可是孟景柯完全沉浸在了莫大的震惊中,没有一点反应。 秦娥见他没有动静,心下微愠,想着这人不是摔坏了脑子,就是想占她便宜,干脆沉下脸放大了声音道:“少侠,你可以松开我的手吗?” 孟景柯一晃神,秦娥立刻抽回手远远站定了,防备的看向他。 孟景柯看着空荡荡的手心,心头掀起惊涛骇浪。 他读不出她的心思,更控制不了她。 是他受伤的原因吗? 不,不应该。他受过更重的伤,可依然能够控制住别人。 那就是她的问题。 孟景柯抬头看向秦娥。 师父曾经说过,世间万物,皆阴阳相克。他有这种奇异的能力,就会有能克制住他的人。而这种人,要么有常人不可及的坚强心志,能够不被他摄取心神;要么就是冥冥中注定的特别人,天生就对他的能力免疫。 前一种人,不是大奸就是大善,他最好躲远些。后一种人,是他的宿命,避之不及,吉凶难料。 这个小姑娘是哪一种人呢? 自己要不要留她一命呢? 孟景柯望向秦娥的目光越发幽深起来。 第十章 疗伤 秦娥望着孟景柯,心里不禁有些后悔。 原本以为这人身受重伤还能出手救下自己,应该不是个坏人。且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自己不应弃他不顾。但现在看来,自己实在太天真了。这人神色阴晴不定,分明是不想善了。 说不定自己也根本不是他救的,不过是歪打正着撞上了! 秦娥后背冒出一层冷汗,贴身的小衣楞是被打湿了。 秦娥告诉自己千万不能表现出害怕,一定要坦坦荡荡,镇定自如,打消对方的顾虑,别让他一时起念把自己给杀了。待天晴雪停,她就可以寻个机会抽身离开了。 秦娥觉得自己不能坐以待毙,正好水烧开了,便缓缓道:“少侠,我帮你打湿块帕子,你清洗下伤口吧。”一面小心的观察着孟景柯的反应。 孟景柯此时已经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看着秦娥一脸戒备,小心翼翼的样子,心头不禁一松。他掌管着麒麟卫,什么三教九流的人没有见过。刚刚是草木皆兵,现下仔细观察,眼前的小丫头的确是个普通人而已。 不过却不是普通的老百姓。 衣服虽旧,却是织云坊独有的胭脂红织锦。细看面容,虽然脏兮兮的,但明眸皓齿,五官端庄秀丽,说是乡野村姑,实在难以让人信服。且她谈吐有物、进退有度,举止做派分明是教养极好的大家闺秀。 可一个大家闺秀怎么会出现在这深山老林里? 孟景柯想到她对自己读心术的免疫,一探究竟的念头更加强烈。 他倒要看看,这个小丫头是个什么来头。 秦娥被孟景柯盯得头皮发麻,感觉浑身的汗毛都要炸了起来。忽然听见他道:“刚刚是我冒犯了,还请姑娘不要介意,如此就麻烦姑娘了。”倒有些反应不及,一时手忙脚乱起来。 孟景柯看着就轻笑起来。 秦娥不禁心下气恼。 这人真是性情古怪多变,前一阵还杀气腾腾,满脸要自己命的样子,这一阵忽然就春风带笑,好像在闲庭赏月一般。 可惜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好不容易挣条命回来,可不能不明不白的丢在这里。 秦娥压着气用热水打湿了帕子,眼睛瞥过他露在外面的伤口。 难道这伤只是看着严重,其实一点都不痛吗? 孟景柯见她一双亮晶晶的杏眼含嗔带怒,十分生动活泼,见她递了帕子过来,便笑道:“我行动不便,能不能麻烦姑娘帮我清洗一下?” 秦娥脸腾的红了起来,把帕子塞进他怀里,硬邦邦道:“男女有别,少侠还是自己想想办法吧。” 孟景柯见她扭过身不搭理自己,不由失笑。 秦娥心里则把孟景柯当成登徒子骂了个狗血淋头,结果一个不留神被壶盖烫红了手,“哎呦”了一声。回头瞥向孟景柯,看他满头大汗不由大吃一惊,站起身问道:“你没事吧?” 孟景柯见秦娥生着气还能关心自己,态度更加和软了些,淡淡道:“无妨。”一面说着,一面手下用劲儿。 秦娥见他豆大的汗珠滚的越来越多,左手在右肩膀上的伤口里抠着,忍不住靠了过去。 走近一看,见血从伤口里汩汩流出,浸湿了大半的衣服,登时吓得心跳如雷,结结巴巴的喊道:“你快停下来,再这么流血你会死的!” 孟景柯望着她卡白的脸庞和颤抖的嘴唇,忽然想起自己书案窗前的那树紫玉兰,娇滴滴、颤巍巍,随着风雨摇曳,却始终倔强的立在枝头。 孟景柯心就软了下来,放轻了声音微微笑道:“没事,肩膀上卡着个东西,我把它弄出来。” 秦娥见他居然还能笑出来,不禁又急又气,但还是问道:“那、那我能帮你干什么?” 孟景柯想了想,道:“我怀里还有瓶金疮药,麻烦你帮我掏出来。” 秦娥用力点头,抖着手伸向他怀里找出药。“是这个吗?” 孟景柯眼中光芒大盛,点头道:“就是它,等下我把东西抠出来,你就赶快帮我敷上。” 秦娥觉得他的眼神有些奇怪,未及想明白,便见孟景柯闷哼一声,一个黑色像刺一般的东西从肩膀处啪嗒掉在地上,连忙将整瓶药不管不顾的全倒在了伤口上。 药物刺激带来的疼痛,让孟景柯一阵阵颤抖。秦娥低头看着孟景柯紧闭的双眼和紧绷的下巴,心下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流过。 刚刚对他的愤怒、恐惧、猜疑,似乎随着这具身体隐忍的颤抖而消失的无影无踪。 过了大概一刻钟的功夫,孟景柯颤抖的身体渐渐恢复平静。他缓缓睁开眼睛,见秦娥绞着双手忧虑的望着他。 她在担心自己吗? 若是其他人,他只要与其对视几息,就可以问清楚,可眼前人的想法他却无从了解。 这种感觉实在是新奇。 孟景柯咳了几声,慢慢道:“刚刚多谢姑娘了。” 秦娥见他虽然神色疲惫,但精神尚好,松口气道:“我给你包扎一下吧。” 说完便将包食物的棉布打开折了几折,把伤处细细包扎了一番。又拿了热水和馒头递给他:“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这雪要下上两天,我们暂时出不去了。” 孟景柯有些意外。“没想到姑娘还会看天气。” 秦娥惊觉自己失语,搪塞道:“都是听老人们说的。” 孟景柯握着馒头,温声温语道:“刚刚多谢姑娘照顾,在下姓孟,在家排行第九,姑娘可以叫我孟九。冒昧问一声,姑娘如何称呼?救命之恩,来日定当相报。” 秦娥一听就知道这个孟九是他走江湖的名字,想着还要和他相处几日,客气道:“不敢当救命之恩,我姓秦,乡下姑娘没什么正经名字。” 孟景柯便喊了声秦姑娘。 秦娥这才寻到机会仔细打量他,见他形容狼狈,却眉目清朗、气度从容,自有一种上位者的矜贵和威仪。一双眼眸熠熠生辉,让人不敢直视,却又一再想看。 吃了东西,孟景柯闭目靠在墙壁上,似是睡着了。 洞外暮色四野,纷飞的大雪遮天闭月,让人看不清远近。 秦娥守着小小的篝火,紧绷了一天的神经渐渐松弛,迷迷糊糊睡了过去。不知道过了多久,隐隐觉察身边有窸窣的声音,一个激灵睁开眼睛,就见孟景柯蹲在自己身旁。 秦娥未来的及惊呼,嘴巴被一双打着厚茧的手牢牢捂住。 第十一章 惊险 秦娥嘴巴被孟景柯牢牢捂住,心跳的飞快,想也不想的从袖子里摸出一根铁锥,用尽力气刺进他的手臂。 孟景柯轻轻“咦”了一声,飞快夺下她手里的铁锥,捂着她嘴的手却分毫没有挪动。 秦娥失了依仗,绝望和恐惧让她手脚发软,但还是奋力的挣扎。 这时就听孟景柯贴着她耳根轻声道:“别出声,外边有动静。” 秦娥的挣扎戛然而止,瞪大双眼望向孟景柯。 孟景柯见她不再挣扎,低声道:“我松开手,你不要叫,也不要乱动。” 秦娥连连点头。 孟景柯慢慢松开手。 秦娥一动不敢动的看着他。 孟景柯满意的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小块黑乎乎的东西扔进快要燃尽的篝火里,重新望向洞外。 秦娥这才相信他对自己真的没有恶意,身子一软差点跌进火堆里。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学着孟景柯的样子观察着洞外的动静。 簌簌的落雪声夹在呜呜的风里,除了柴火燃烧发出点噼啪声,秦娥没有发现一点异常。 但她不敢添乱,只好屏气凝神的看向孟景柯。鼻尖似乎飘来一缕幽香,极淡,淡到再去闻就再也闻不出。若不是这荒山雪岭空气清冷没什么遮掩,若不是秦娥鼻子一向灵敏,只怕还以为是错觉。 秦娥眼睛飘向篝火,猜是刚刚孟景柯扔进去的东西发出来的香气。 他扔这个做什么? 秦娥忍不住东想西想。 过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秦娥却觉得地老天荒般漫长。紧绷的肌肉僵硬酸痛,她不舒服的皱了皱眉头,忽然眼前一暗,整个人被扑倒在地。 只见孟景柯从她身边跃然跳起,提剑朝着一道白练般的光影扑过去。兵器交接发出一连串叮叮当当的金属声,忽然“叮”的一声,白色光影乍然消失不见,一个人软绵绵的掉在地上。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秦娥还没有反应过来,一场夺命厮杀就结束了。 孟景柯倒退三步,剑尖插地撑住身子,猛喘几口粗气,额头上是一层密密的汗珠,眼睛却像鹰眼般锐利,看着地上的尸体不屑的哼了一声。抬起头,眼风冷冷的扫过去,撞上面无血色微微颤抖的秦娥。 即便不用读心术,孟景柯也知道秦娥被吓坏了。万年果决的心难得犹豫了下,安慰道:“没事了,你不用怕,不会连累你的。”说完变戏法似的摸出铁锥,挑眉道:“你还藏了这个?” 秦娥缩着脚,努力不去碰到躺在脚边的尸体,极力咽下喉咙里的尖叫,磕磕巴巴道:“对不起,我以为,以为……” “以为我要欺负你?要杀你?” 秦娥不敢接话。 孟景柯便笑道:“你还挺聪明的,知道用铁锥。我还以为你会摸出根银钗银簪什么的,那些东西太软,伤伤自己还行,想要防身,稍用力就会折断。还是铁锥更实用。”孟景柯把东西扔给她:“收好了吧。” 秦娥把东西从地上捡起来握在手里。说是铁锥,其实是一根三寸长、半指粗,磨尖了头的铁棍儿。是她进山前特意贴身藏了,以备遇到危险时用来防身的。想到自己刚刚的鲁莽,一时有些脸红,恐惧的情绪倒是减轻了不少。 “你还好吧?” 孟景柯摇摇头,秦娥也不知道这是没事还是不好的意思。又听他道:“此处不宜久留,我们得换个地方。” 秦娥望了眼洞外遮天蔽日的大雪,这种天气,出去躲哪里? 但看孟景柯的脸色,显然没有商量的余地。便也没敢多问,急匆匆收拾了下背囊,看孟景柯踩灭火堆,用剑尖从里面挑起一个冒着烟的黑黢黢的东西,也不怕烫,径直捡进手心里。 秦娥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 孟景柯看她一眼,递给她看:“这是木骨,点燃了可以驱赶野兽。” 秦娥放在鼻子下闻了闻,没什么味道,又递还给孟景柯。孟景柯却没有接。“你留着吧。” 秦娥有些意外,她知道有些东西越是看着不起眼,越是贵重难得。这个男人一身上位者的尊贵,又神神秘秘,随身带的必然不是等闲之物。所谓无功不受禄,下意识的想要拒绝,孟景柯却已经满不在意的转过身去,细细打量地上被一剑封喉的黑衣人。 秦娥不知为什么,对于眼前的这个男人有紧张却并不害怕,哪怕这个人刚刚在她面前杀过人。而男人看似沉默冷硬,却很细心,总是能安抚住她的情绪。 秦娥小心的收起东西,凑过去问道:“这个人怎么办?” “不用管它,这是个狗熊洞,一会儿那畜生回来,自然会把他收拾干净了。” “狗熊洞!?”秦娥大吃一惊,飞快的打量四周。孟景柯道:“是啊,不然怎么会这么臭?” 秦娥讶然,她以为山洞都是这样臭烘烘的。 “狗熊冬天不是冬眠吗?这大冷天怎么不在洞里?”片刻又恍然大悟:“今年天冷的早,怕是没做好冬眠的准备,出去捕食了。倒是便宜了我们。” “你还知道狗熊冬眠?”孟景柯有些意外,闺阁中的小姐不是都学些琴棋书画,练练女红吗?外祖家小表妹那样顽劣淘气,但你问她这些,只怕她也两眼一抹黑。 秦娥语塞了下,道:“乡野丫头,自然知道了。”心道,这还是小时候小舅舅讲给她听的。小舅舅走南闯北,不知见过多少稀奇古怪的东西,遇到过多少千奇百怪的事情,每次回来都会把她抱在膝头细细的讲给他听。小舅舅说,我们沈家的女娃虽然出不了门,但也要像男娃一样多学多看。 想起那个玉树临风却下落不明的小舅舅,想起被灭门的外祖家,秦娥一颗心又悠悠荡荡的疼起来。 孟景柯敏感的捕捉到了秦娥的情绪,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忽然黯淡下去,盛满了悲伤,让他充满了一探究竟的好奇,却偏偏不得其法。这种前所未有的无可奈何让他百爪挠心,只好深吸一口气道:“刚刚那个畜生已经回来过,我点了木骨,它才不敢靠近。如今木骨被熄灭,它很快就会回来,我们要赶快离开……” 仿佛为了响应似的,孟景柯话音刚落,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狗熊的咆哮,震的簌簌的落雪似乎都停了停。 秦娥愕然的望向孟景柯,孟景柯眉头微蹙,目光凛冽,竖起手中的长剑,将她挡在身后。 第十二章 恶战 秦娥见过最凶猛的动物还是秦府看门的狼狗,看门人一声呵斥,便能俯首听话,乖的跟小猫儿一样。 眼前越来越近的黑影,伴着震耳欲聋的怒吼,惊得她一时不知怎样才好。 孟景柯持剑立在她身前,夹着血气的身姿挺拔如松。 “放心,你不会有事的。一会儿我把这畜生引开,你逆风往山下跑。我能给你争取一盏茶的时间,你有多快跑多快,不要停,跑下山就安全了。” 一盏茶的时间吗?秦娥看着他还渗着血的伤口。这么重的伤支撑一盏茶的时间,是他的极限了吧?那之后呢? 秦娥抓住孟景柯的胳膊。“那你怎么办?” 孟景柯瞥了眼搭在胳膊上纤细的手。“我自有办法脱身。” 秦娥想相信他,但看着还在流血的伤口,和他枯黄的脸色,怎么也说服不了自己。她无法让重伤的人挡在自己前面,而自己逃命去。 “我们不是有木骨吗?我这就点上。”秦娥急急的去掏打火石。 孟景柯紧紧的盯着洞外的一角。“没用的,木骨的特点是气味蔓延的远,持续时间长。这畜生若是在几里外还好说,如今近在眼前,已经不管用了。”话音刚落,人已经像燕子般飞出洞外,直刺向一个庞大黑影。 “呜嗷!!!” 炸雷般的熊吼,让秦娥手一哆嗦,打火石轱辘轱辘滚了老远。秦娥看着纠缠在一起的一熊一人,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 总是这样,身边的人都在奋不顾身,她却每次只能眼睁睁看着,什么也做不了。到最后,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她而去,徒留她挣扎于世,即便如此,还落得个烈火焚身的下场。 一定要做些什么,一定要保护好他们,再不能像从前那样软弱无能。 秦娥在地上摸索着,急切的寻找着遗落的打火石。 另一边的孟景柯觉得手上的剑越来越沉,每一次腾挪都拼要拼尽全力。他知道自己这样撑不了多久,只希望能够让身后的小丫头脱身离开。 但秦娥却闷头在地上找着东西。他第一次这般焦急,却一点办法都没有,只有奋力和黑毛狗熊周旋。 然而他的伤势远比他预计的严重,冬眠期饥饿的熊爆发的力量也比他预计的大的多。狗熊一个黑爪拍下来,他下意识的横剑抵挡,却脱力被牢牢按在地上。 没想到十几个暗桩没要的了他的命,最后却栽在这畜生手里。孟景柯怒意横生,丹田微沉,提起一口气,一只手摸出两个鸽子蛋大的铁珠子,准备破釜沉舟,最后一击。 谁料他还未出手,一个红色的影子先他一步扑了过来,把一根又细又长的东西扎进熊背。黑熊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怒吼,紧接着一个黑漆漆冒着烟的东西被扔进它大张的嘴巴里。 孟景柯从熊掌下滚开,顺势把呆住的秦娥扑倒,拉着她躲进坡下的大石后面。 “你怎么回事?不要命了?”他从没有这么吃惊和生气。一个黄毛丫头,连人都背不动,居然敢去刺一只暴怒中的黑熊。 而这时,受了伤的黑熊疯狂的晃着身体,撞击着身边的一切。忽然它尖锐的嘶吼了一声,轰然倒地,在地上打起滚来。 孟景柯诧异的问秦娥:“你往它嘴里扔了什么?” “木骨,我把木骨点燃了扔进去了。”秦娥此时才有些后怕,身上全是冷汗,一阵阵的发抖。“我想着它既然怕木骨的气味,吃了它应该也会不舒服吧。” 孟景柯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任谁吃进去一块滚烫的东西,只怕都不舒服吧。 他想申斥几句,可看着眼前才到自己肩膀,一身狼狈的秦娥,又忍了下来。一个姑娘家,荒山野岭,接连收到惊吓,没又哭又叫晕倒在地,还能想尽办法来救他这个一看就很危险的陌生人,也算是个侠肝义胆、有胆有识了。 他平生从不欠人情,没想到跟她却一欠再欠。 念头虽多,却不过几息的功夫,孟景柯拉起手脚僵硬冰凉的秦娥。“这回你不可以再擅自行动,必须听我的,一直往山下跑,无论听见什么声音都不要停,我稍后就去找你。” 秦娥犹豫的望向他。 这个倔强的丫头! 孟景柯无可奈何的叹气,轻轻推了她后背一把。 秦娥只觉得一个力道推着她,让她不收控制的向前疾走。她心下慌乱,忽然听见一个低低沉沉的声音道:“别怕,相信我。” 那声音仿佛有种魔力,让她嘭嘭乱跳的心忽然就安定下来。 秦娥听话的朝山下跑去,但还是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只见孟景柯不动如松的站在雪里,仿佛天地间只有他一个人,孤寂又萧瑟。 这一眼,便牢记了一生。 秦娥沿着孟景柯指的方向,按着记忆拼命的跑。身后是一声高于一声的熊吼,震的人心惶惶。可她不敢停,只因孟景柯告诉他,让她信他,让她听话。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只跑到她再也跑不动,再也喘不过气,终于到了山脚下。 天色还很暗,熊吼声早就听不见了,秦娥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怔怔的望着来时的方向。 他那么厉害的样子,应该没事吧?应该会找过来吧? 秦娥心中七上八下。 过了许久,天色渐明,山下有起的早的人家,升起缕缕炊烟,一派闲适安逸的烟火气息。 对比起来,这一天一夜的惊心动魄好像做梦一样,一点都不真实。 那血染的缁衣,透着寒光的长剑,剑眉星目的神秘男人,真的存在吗? 难道不是是她过于惊恐出现的幻觉? 如果是幻觉,那她在这等什么? 可如果不是幻觉,为何那人还不出现? 雪又大了起来,四周又混沌一片,让人看不清路。可对孟景柯来说,还是不难分辨的。 重伤,只有一只手能动,三天三夜未曾休息,极度疲惫的情况下杀掉一只冬眠期暴怒的公熊。 传出江湖,定是件代代流传的传奇故事。 然而此时他太虚弱了,这样一番恶战,彻底耗尽了他最后的体力,每走一步路,都是那么艰辛和痛苦。可他不敢停下休息,怕一旦停下就再挪不动脚步。 多少年没有这么狼狈过了? 印象中最狼狈的一次,还是在山上和师父修行的时候。被师父扔进山涧里,像个野人一样过了一年,去领悟师父说的和光同尘、万物同期。 想到那段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孟景柯一阵失笑。 当时他狠狠生了师父一段日子的气,现在想来,竟是那般温暖。 师父为了让自己尽快成长起来,真是煞费苦心,这份恩情自己是永远报答不了了。 孟景柯就这样东想西想,撑着意念一路走下来。远远的,蒙蒙的,就见一个胭脂红的身影越来越清晰,在这白茫茫的天地间,那么的鲜明美丽。 而比这还美丽的,是一双像星子般璀璨,像湖水般清澈的眼睛。那眼睛里盛着些什么?怎么会这么美丽动人? “孟九!”秦娥说不清这一瞬间的感觉是什么,她从来都没有这样的欣喜,即便重生醒来也没有这般开心。 这一切果然是真的,她果然等到了他。 天知道她刚刚有多恐惧,多担忧,多害怕。那么多人一去不回,让她凭栏空等,她太怕又重蹈覆辙。 这一次,她终于等到了。 “秦姑娘。” 孟景柯望着眼前泪盈于睫的小姑娘,混沌的意识清晰了一些。他没想到,这小姑娘真的会等自己。 不,他应该想到的,她这么倔强和有情义,怎么会独自离去呢。 一种感动缠绕于心。 孟景柯轻轻的勾起嘴角,眼底划过一抹笑意。 秦娥不知道,这一刻,孟景柯在心里起了誓,许诺一生护她周全,不负今日。 她只想着要做些什么,要救下眼前摇摇欲坠不成样子的人,绝不让他死。 秦娥搀扶起孟景柯,借着愈下愈厉害的大雪遮掩,沿着小路悄悄往秦家老宅走去。 第十三章 询问 走到秦家老宅的后围墙,孟景柯已经失去意识。秦娥费尽力气把他从狗洞里拖进院子,再挪不动分毫。她扶着孟景柯靠着墙倚好,用杂物盖了盖,悄悄回到厢房。 离家一天一夜,虽然自己留了信,但家里一定也慌成一片了吧。 希望秋菊和冬梅能帮她打好掩护,别让母亲和妹妹知道了才好。秦娥带着些心虚和内疚,躲躲闪闪的去了厨房。 不出她所料,冬梅果然正在做早饭。 不过今天冬梅显然有些心不在焉,炉膛里的火都要灭了,还没有想起添柴。 “傻冬梅,再不添柴火就灭啦。” 秦娥突然说话,把冬梅吓得不轻,从地上一跃而起,瞪着眼睛惊道:“大、大、大小姐!” 秦娥笑道:“大、大、大小姐,什么时候你成结巴了?念喜都说的比你顺溜。” 冬梅跺着脚,粉面含怒:“大小姐你怎么还有心情笑?你知道我们这一天一宿有多着急吗?我和秋菊吓得半死,又不敢惊动人,一面要瞒着夫人,一面要瞒着二小姐。看到天开始下雪,我们俩简直心乱如麻,要不是怕夫人和二小姐知道了闹出事,我们就进山寻您去了。您这样还不如让我们俩找根绳子吊死了来得痛快,也不用这么担惊受怕。” 冬梅噼里啪啦倒苦水,说到最后红了眼圈,哽咽着转过身。秦娥被她一通抢白,心里只觉得暖暖的,走过去握住她的手。 一双手冰冰凉凉,又红又糙的手背儿生着冻疮,掌心是一层硬硬的茧子。 秦娥鼻子不由一酸。 冬梅原是丫鬟里最爱美的,最喜欢穿红着绿,俏生生往雪里一站,比梅园里开的最艳的红梅还漂亮三分。 秦娥轻轻摇着冬梅的手,学着秦嫣的样子撒娇道:“好冬梅,我这不是平平安安回来了吗?你就别在生气了。下次我一定不再这样让你们担心了,好不好,好不好?” 冬梅最怕这个,果然没几下就举手投降,气急败坏道:“大小姐,你怎么学二小姐一样耍赖?”又关切问道:“大小姐有没有磕着碰着哪里?饿不饿?您先等会,我这就把粥熬好。” 秦娥拉住她:“冬梅,你等等再做饭,先来帮我个忙。” 冬梅自然答应,跟着秦娥一路走去后院的围墙根儿,不解道:“大小姐,咱们来这干嘛?” 秦娥示意她小声些,把堆放的杂物轻轻拨开。 “这怎么有个死人!”冬梅吃惊不小,秦娥摇头:“没死,不过咱们要不救他,只怕也活不长了。你给我搭把手,咱们把他抬到西边的库房去。” 冬梅连忙和秦娥一左一右架起昏迷的孟景柯。 全家就属冬梅的力气最大,砍柴挑水烧饭,重活累活都是她在干。但秦娥记得,母亲春夏秋冬四个大丫鬟里就属她最娇气,拿针都嫌沉。因为她年纪最小,大家都宠着她,由着她娇娇滴滴的耍赖偷懒。一晃眼往事如烟,春兰、夏竹在出事后没多久就被发卖了出去,秋菊和冬梅跟着她们来到辽东。 当初花儿一般明艳的姑娘,此刻也被穷苦磨出了风霜。 她们的路在哪呢? 她们真的能平平安安的回到京城,回到秦府吗? 她真的能如她日日夜夜期盼的那样,为母亲昭雪洗冤,找回公道吗? 一直走到堆着杂物的库房,秦娥的念头才收回来。两个人都累得气喘吁吁,好在库房里没什么东西,冬梅快手快脚的清理出一块地方,又跑回房间悄悄搬出一床被子在两个大箱子上铺好,这才把孟景柯安置了下来。 秦娥暂时不打算让人看见她,便让冬梅生了一个小小的炭盆,找来热水、棉布、剪刀和她们仅有的一点伤药,重新给孟景柯包扎了一遍伤口。 孟景柯的身上又多了几处新伤,好在并不严重,她笨手笨脚的倒也勉强应付。只是肩膀上的太重,必须找个大夫来看看才行。 但用什么理由找大夫呢?她们一院子的女人,突然出现个男人,传了出去别说母亲,她们所有人的名声都完了。不用京城那边动手,族里就能把她们都处置了。 秦娥叹气,刚刚轻松些的心情又变得沉甸甸起来。 冬梅端着托盘,上面放着热气腾腾的稀粥和馒头。秦娥又冻又怕的挨了两天,此时吃上热乎乎的食物,不由长舒口气。 “大小姐,这人到底是干什么的?我看他一身的伤,危险的很,咱们把他留在家里只怕不妥。” 秦娥看了眼沉沉睡着的孟景柯:“我知道把他这样留在家里不妥当,但你看他的样子,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总不能看着救命恩人死在荒山野岭里吧?” “原来他是您的救命恩人?” 秦娥颔首:“若没有他,我就摔死在山上了,哪里能全首全尾的坐在这吃饭。他的事情万万不能漏出半点风声,这几****多辛苦些,我们轮流照顾他,一切等他醒了再说。” 秦娥快速吃完东西,回房间拾掇了一番,去看沈氏和秦嫣。 她前脚刚走,孟景柯便悠悠转醒。 他虽然伤势严重,但经年的训练和警惕并没有让他睡的太久。一睁眼,看到斑驳的木梁和墙壁,一个妙龄女子背对着他整理着东西。 冬梅转过身看见孟景柯醒了,不由大喜:“你醒的可真快,我还以为你要睡上一天呢。你要喝点水吗?大小姐说你好久没吃东西了,要不要吃点粥?” 孟景柯目光深邃,直直的望向冬梅的眼睛,慢慢道:“你是什么人?大小姐是谁?” 冬梅像被施了定术般立在原地,拿着抹布的手缓缓垂了下来,脸上渐渐褪去欢欣,双目失神,老老实实的答道:“我叫冬梅,大小姐是秦府的嫡长小姐,闺名秦娥。” 孟景柯皱眉:“哪个秦府?” 冬梅呆呆道:“京城状元胡同的秦府,我们老爷单名一个沇字,任太常寺少卿。” 孟景柯微微一怔:“秦沇?” 提起状元胡同的秦家,满京城没有人不知道的。秦家的老祖宗秦文山是开朝以来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三元及第的状元,后来更是位及首辅,是个非常了不起的人物。其两子三孙出了一个榜眼、一个探花、三个进士,更是名满京城。太祖皇帝曾赞其家风端正、教子有方,御笔亲提“秦府”二字,给秦文山的新府邸做匾额,其所在的胡同也赐名状元胡同。开朝至今,这等恩赐是独一份,是天大的荣耀,而秦家也从此走进京城顶级世家的圈子,真正步入了权力圈的核心。 然而当年的鲜花簇锦、富贵逼人已经是昨日黄花,如今的秦府人才凋零。秦怀礼在世时,给长子秦沇求娶了京城第一才女,世交沈阁老的掌上明珠。秦怀礼过世后,秦沇靠着岳丈的支持,倒也顺风顺水。谁料沈家居然出了通敌大罪,满门抄斩。娶了沈氏的秦家,地位又变得微妙起来。 没想到小姑娘是秦沇和沈氏的女儿。 第十四章 梅姑姑 孟景柯目光微沉。“你家小姐不在京城,怎么会在这里?” 冬梅的表情变得有些愤怒:“二公子溺水身亡,方姨娘说是夫人害死的,老爷信了她的话,说夫人身为主母心胸狭窄,容不下妾室庶子,有亏妇德,让夫人到辽东老宅思过。大小姐不服,老夫人说女效母行,大小姐和二小姐以后也是乱家的种子,让两位小姐也到老宅修身养性,免得坏了秦家的脸面。” 孟景柯不置可否。沈氏作为当家夫人,就是闭门思过也应该在府上,哪有大老远打发到老宅的道理。 孟景柯冷笑,难怪秦沇做上四品官也撑不起秦家。怕得罪皇上失了圣心,又不想丢了文人士子的铁骨傲气,就这么不咸不淡、眼不见心不烦的处置沈氏,既没担当又没魄力。还将两个年幼的女儿也扔在这穷乡僻壤不闻不问,可见此人性情自私凉薄。 秦怀礼也是个德高望重的大儒,居然有这么个儿子。 孟景柯接着问冬梅:“你们来了多久了?” “三年了。” “你家小姐前日为何进山?” “进山采灵芝。” “采灵芝干什么?” “家里没钱了,夫人和二小姐都要吃药,大小姐说采到灵芝就可以换钱给夫人和二小姐抓药,也有钱过冬了。” “你们怎么不拦着她?” “大小姐是瞒着我们半夜偷偷出去的,我们看到信的时候,已经……已经找不到她了。” 孟景柯挑眉,偷偷去的啊,倒像是她能做的事。 此时冬梅眉头紧蹙,目光涣散,表情有些痛苦。孟景柯知道,审问的副作用已经开始了。 他通过意念审问人时,受审人的精神会非常疲惫,时间长了,会出现头晕、昏迷甚至死亡。 孟景柯无意伤害她,也不想让人看出问题,于是收回意念,随意吩咐道:“去给我沏杯茶,路上不要让人看见。” 冬梅点头应诺,步履飘忽的出了门。 孟景柯闭上眼睛缓解着头痛,身体虚弱的情况下动用意念,对他也是一种伤害。不过他实在急于验证自己的能力是否还在,也顾不上许多了。 现在看来,他的能力并没有消失,只是对小丫头不管用而已。 孟景柯眼前又浮现秦娥含泪带笑的样子。 螓首蛾眉, 巧笑倩兮, 美目盼兮。 孟景柯微微失笑,听说沈氏当年是出名的美人,小丫头以后也定是个端庄秀丽的美女吧。 这边秦娥看望了沈氏和秦嫣,两人都对她进山的事情毫不知情,秦娥见二人无恙心里稍稍宽慰。 回到房间,见红着眼圈的秋菊守在门外。 “大小姐,下次可别这样了,我的魂儿都吓飞了。你要有个好歹,可让夫人和二小姐怎么是好?” 秦娥拉着她进屋,殷勤的倒了杯热水给她:“是我不好,下次再不会了。你也快别哭了,当心让人看出来。” 秋菊这才拿了帕子擦了擦眼角,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道:“梅姑姑过来了,这是这个月的月例,有零有整一分不差,梅姑姑当真尽心。” 秦娥接过钱袋,将钱哗啦一声倒出来。里面有两块碎银,三串铜钱。 “她人可还在?” “还没走,在前院看着下人搬米面呢。” 秦娥眼睛一亮,站起身道:“走,咱们去见见她。” 两人来到前院,梅姑姑正站在避风处,手揣在皮筒里,真紫色的短袄,黑色马面裙,领口处镶着一圈棕色的兔毛。乌黑的头发紧贴着头皮盘了个圆髻,皮肤雪白,像瓷一般细腻,两眉弯弯,面目平静。 秦娥忽然发现,梅姑姑这个人似乎一直都是这样无嗔无怒,不卑不亢,安静的让人忽略,但每每想起,无论何时都是挺着笔直的脊背,体面且优雅。 这份气度,便是京城那些眼高于顶的官夫人也没有几个能效仿的来。 秦娥对梅姑姑越发好奇和欣赏起来。 秦娥走上前几步,喊了声梅姑姑。 梅姑姑转过身,见是秦娥,微微笑着行了个礼:“大小姐。” 和记忆中的一样,对她温和有礼,十分友好。 秦娥有种故人相见的喜悦,柔声道:“外面冷,姑姑进屋里喝杯热茶暖一暖吧。” 梅姑姑有些意外,见秦娥眉眼弯弯的看着她,很是开心的样子,想了想笑道:“我正想着,这要是有杯热茶该多好,如此就多谢大小姐了。” 两人回了秦娥的房间坐下,秋菊奉了茶便退了出去。梅姑姑双手捧着茶杯,小口喝着,模样十分端庄。 秦娥道:“姑姑瞧着不像是当地人。” 梅姑姑笑道:“我祖籍常州,前些年才搬过来。” “我就想,姑姑眉眼这样精致,不像是北方人,原来真猜对了。”秦娥笑道:“那姑姑怎么会到辽东来?” “我夫君是秦家村人,当年在常州做生意,家父觉得他人很好,做主把我嫁给了他。”梅姑姑顿了顿,慢慢道:“承武十一年江南发大水,我娘家人都没了,夫君病逝后,我没有去处,就拿着夫君临终前写的信,带着女儿逃难到了秦家村。这些年多亏族人照顾,我们母女两个能有块瓦遮风避雨。” 秦娥知道梅姑姑是个寡妇,但还是第一次知道她还有个女儿。 “原来姑姑有个女儿。” “她三年前嫁去了西北,大小姐所以不知道。” 这令秦娥十分意外:“怎么嫁去那么远的地方?” 梅姑姑放下茶,笑道:“夫君在世时定的娃娃亲,后来逃难各奔东西,亲家定居西北了。纵然不舍,也只有嫁了。好在对方家风端正,女婿人也不错,我很放心。” 处处都很圆满,处处都有逻辑,但不知为何,秦娥反而觉得处处都有疑问,处处都有隐情。但见梅氏虽然笑意盈盈,却已收敛神色,放了茶杯,知道自己今天已经问了许多,不好再多问下去,便提了茶壶给梅氏又续了一杯热茶,道:“其实今天我是有事想请姑姑帮忙。” 第十五章 探究 梅姑姑闻言道:“帮忙不敢当,大小姐有什么事情,吩咐我就是了。” “是我的丫鬟冬梅。”秦娥顿了顿,道:“不瞒姑姑,我们已经山穷水尽了。家母和妹妹都要吃药看病,每月的五两银子还没捂热乎就换了药。为了换钱,能当的都当了,秋菊还跑去求李嬷嬷给她找针线上的活计做,做的眼睛都肿了,只为能多得几十文钱的收入。” 秦娥叹口气,继续道:“昨天冬梅偷偷溜去山上砍柴,不小心从山上摔了下来,腿被豁了好大一条口子,血把裙子都染湿了。我们被看管在此地,若是让族里知道她偷偷跑出去,,一定不会轻饶。可那么重的伤,我们连个伤药都没有。我左想右想,只有找姑姑帮忙,帮我开些外敷内服的药,我偷偷给她吃了。” 秦娥一口气说完,直直的看向沉默不语的梅姑姑。 半晌,梅姑姑问道:“我帮你们买药的确再合适不过了,但你就不怕我告诉族长吗?大小姐就这么相信我?” 秦娥肃然道:“我们为何从京城来到老宅,姑姑应该十分清楚。这世上,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姑姑于我们就是那送炭人。姑姑管着我们的份例,不用说月钱,就是米面油粮、布匹煤炭都未曾缺过一分。以前我不懂,这几年见多了把我们当泥踩的人,也体会出了姑姑的这份情意。” “不过是分内的事,大小姐不用多谢。” “于姑姑是举手之劳,但我不能不记这份恩情。姑姑宅心仁厚,秦娥铭感于心。今日不情之请,也实属无奈,还请姑姑帮帮冬梅。” 秦娥起身,端端正正的行了个礼,梅氏连忙起身将她扶住,道:“大小姐无需如此。” 秦娥抓住她的手,恳求道:“请姑姑帮帮我们。” 梅姑姑应道:“大小姐不用急,我答应你就是。” 秦娥闻言心里豁然一松,随着力道站了起来。 “既要办事,我就不多留了。明天还有两车煤要送来,我再来讨茶喝。”梅姑姑拿起炕上的棉手筒,跟秦娥道了别。 秦娥看着梅姑姑的背影有些出神。没想到看起来温温柔柔的梅姑姑,做起事来竟是这么干脆果断,倒有些江湖儿女的爽利。 为了给孟景柯弄到伤药,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办法,直至看见梅姑姑,忽然想到可以以冬梅受伤的名义,让梅姑姑找药,既合情合理,又掩人耳目。 对梅姑姑隐瞒,秦娥心里颇为内疚。但兹事甚大,她再相信梅姑姑,也还是不敢如实相告。 况且她总觉得梅姑姑这个人有些神秘。 她们不过是一群失了势的不相干的人,为了她们,梅姑姑似乎做的多了些,态度也太恭敬了些。 还有冬梅。 梅姑姑对冬梅似乎格外关照。 前世冬梅出事,就是梅姑姑第一时间找到了受伤的冬梅。她也是从那时才发现,梅姑姑对冬梅特别好。但接二连三的变故,紧接着她被接回了京城,再没有见过梅姑姑,这些事也就淡忘了。 这一次,她一见到梅姑姑,就想到了这个点子。 果然,听说冬梅出事,梅姑姑立刻答应了。 梅姑姑为什么对冬梅这般好呢? 冬梅是孤儿,自小被沈府教养,一直跟在沈氏身边,两人不应该认识才对。 难道两人有什么渊源吗? 秦娥百思不得其解。 秦娥去看孟景柯,正好碰上端着热茶,精神有些萎靡的冬梅。 秦娥见她脸色不好,担心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冬梅揉着太阳穴,喃喃道:“不知道怎么回事,头疼的厉害。” 秦娥想可能是昨天没有休息好,便劝她去躺一躺:“这有我呢,你去歇一歇吧。”随后又悄悄把对梅姑姑的说辞说了一遍:“这些日子你就在屋里呆着,别让人看出来,问起来就说是扭到脚了。” 等冬梅离开,秦娥将一个小砂锅端到孟景柯身边,掀开盖子香气四溢,引人食指大动。 秦娥一边盛着粥一边道:“你身上带着伤,最好还是不要喝茶。” 孟景柯从善如流的把茶水搁到一边。刚刚啜了一口,茶水又苦又涩,浑浊的茶汤底是细碎的茶渣。这样的茶,只怕秦府最末等的下人都不会喝。 孟景柯瞥了眼秦娥。 秦娥换了件葡萄紫的短袄,外面套着藤黄色的褙子。和山上那件玫瑰红的棉袄一样,料子好颜色正,但穿在一个还未及笄的小姑娘身上,颜色未免太重了些,看着就像爱美的小女孩偷穿了大人的衣裳。 而袖口处虽然密密的绣了一圈绿色缠枝花纹,但孟景柯还是目光如炬的看到磨破的毛边。 这应该是沈氏的旧衣吧。 看来小丫头的日子过得挺苦。 秦娥等他喝完粥,开门见山道:“孟少侠,我偷偷把你带回来,不方便让人知道,因此没办法给你请个大夫。但你放心,我已经想办法让人弄些治外伤的药回来了。” “秦姑娘把我从山上救下来,还冒着风险收留我,孟九感激不尽。” “感激不感激的,咱们就不说了。倒是少侠身上如果有银子的话不妨拿出来些。”秦娥坦然道:“少侠应该看得出来,我们家境况十分窘迫,想要给公子开些好药有些困难。” 孟景柯有些意外,慢了半拍道:“姑娘说的有理,是我考虑不周了。”说着手就往怀里掏去。 他记得出门时带了几张银票,然而掏了半天,怀中除了那张证明三皇子倒卖赈灾粮食的证据,一张银票也没摸到。 他又去腰间摸了摸,一个铜板都没有。 孟景柯望着秦娥满怀希冀的眼睛,平生第一次感到尴尬难捱。 秦娥见他半晌没有动静,不由问道:“少侠身上没钱?” 孟景柯干咳了一声,道:“原先带着的,可能是打斗的时候掉了。” 秦娥难掩失望的哦了一声:“这也正常。”低下头一边收拾着碗筷,一边飞快的盘算着手里的那点钱。想来想去都是拆了东墙补西墙,忍不住叹了口气。 孟景柯被这一声叹气叹的坐立难安起来。彼时他何尝在乎过这些东西,一掷千金买个东西信手拈来,谁曾想有一天会吃一个小姑娘的软饭。 偏偏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可真是一文钱难倒一个英雄汉。 看着秦娥收拾好了东西要离开,孟景柯忍不住喊住她道:“秦姑娘,今日的花销,日后我一定十倍偿还。” 秦娥心里嘀咕,当然要还钱了,一看你就是有钱人,难道还真想白吃我的白用我的不成?只是日后还有什么用,我现在就要钱啊,现在! 孟景柯感觉自己似乎说错了什么,但又没有头绪。他下意识的用起意念,定定的看向秦娥。“秦姑娘在想什么?” 秦娥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睁的大大的,像汪水,里面倒映着他的影子。 第十六章 离开 秦娥眨了眨眼,歪着头道:“我在想,江湖儿女不是都不拘小节么,少侠又何必这么客气,尽管安心养伤就是。”说罢浅浅一笑:“没什么事我先出去了,你好好休息。” 孟景柯看着合上的木门,久久无语。 原先他还想,之前他的能力实效是一种巧合,现在看来他的能力的确对秦娥不起作用,而且只对她不起作用。 这种感觉很奇妙。 他无法知道她心底在想什么,就如刚刚,她不说他只能去猜测、去揣摩、去判断,而最后得到的结果却并不一定准确。 孟景柯伸出手抓向虚空,握拳,摊开,手中虚无一物。 他已经多久没有这种无法掌控的感觉了?从五岁那年开始,只要他想,就可以让每一个人吐出实话,让每个人听他的命令。 唯一让他烦恼的,则是要不要去这么做。 可是现在,居然有一个人可以让他不用为此烦恼了。 孟景柯突然感到一阵兴奋,有一种摘掉枷锁的轻松感。 秦娥心情没有孟景柯那般轻松,再有两天就是腊八,她清楚的记得,那天半夜开始北风四起,冷的能冻掉下巴,连门都结了冰,第二天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推开。 秦嫣就是那天晚上被冻病了,延绵了一个冬天都没有好。 这次绝不能让秦嫣再生病了。 秦娥去了秦嫣的房间,秦嫣穿着厚棉袄正和念喜坐在窗台边写写画画着什么,看到秦娥连忙把东西掩住。 “在做什么呢,神神秘秘的。” 秦嫣有些不好意思的拿出东西,粗糙的画纸上,画的是朵半开的荷花。 “母亲最喜欢荷花,我想画一幅给她,可总是画不好。” 秦嫣四岁就到了辽东,荷花只是记忆中的一点影子。 秦娥搂着秦嫣瘦的扎手的肩膀,心里十分酸楚,问她道:“嫣儿想不想去看母亲?” 秦嫣立刻点头:“想去想去,好多天没有看到母亲了。” 秦娥看她兴奋的像个小燕子,不由笑道:“那就多穿些,咱们现在就去。” 沈氏刚吃过药,精神正好,看到秦嫣蹦蹦跳跳的跟着秦娥过来,高兴极了。又看到秦嫣送她的画,更是喜不自胜,叫了二嬷摆上炕桌,念喜在一边磨墨,亲自教秦嫣画起画来。 秦娥站在一边,看着一屋子的其乐融融,念头一动,叫了秋菊过来。 “今晚我和嫣儿跟着母亲睡,你把我们的东西都搬过来。你和冬梅还有念喜一起睡,两个房间都把炕烧的热热的。” 秋菊有些吃惊。“这样行吗,会不会太挤了?” 秦娥耐心道:“没关系,我看这几天天气还会再冷,咱们的煤有限,几个房间一起烧,哪个都烧不暖。还不如大家挤一挤,把房间烧的暖暖和和的。” 秋菊犹豫道:“我们怎样都好,可是夫人和小姐们也太委屈了。况且晚上我们都不在跟前,谁守夜呀?” 平时都是二嬷照顾沈氏,冬梅照顾秦娥,她照顾秦嫣和念喜。 “这种时候,一切从简,何况还有二嬷呢,你只管去给我们收拾被褥就是。” 秋菊抱着被子回来时,沈氏和二嬷都吃了一惊。秦嫣得知自己能和姐姐母亲一起睡,高兴的合不拢嘴,搂着沈氏的脖子撒娇道:“母亲,您就让我留下吧。” 沈氏心里也欢喜,开玩笑道:“这得看嬷嬷答不答应。” 二嬷故意唬起脸。“那要看二小姐睡觉老不老实了。” 秋菊凑趣儿道:“那可坏了,二小姐睡觉最不老实了,我经常被踢醒呢。” 秦嫣红着脸去摇二嬷的手臂。“嬷嬷,嬷嬷,你别听秋菊胡说,我老实着呢。” 二嬷憋着笑,道:“哦,是吗?那我问问念喜,念喜,二小姐淘气不淘气啊?” 念喜歪着脑袋想了想,一本正经的答道:“小姐姐,淘气!” 屋里一片欢声笑语。 晚上沈氏亲自给秦嫣洗了脸,秦娥钻进沈氏的被窝里,娘两个躲在被子里说悄悄话。二嬷拿了针线,坐在灯下眯着眼补衣服。屋子里暖烘烘的,橘黄色的灯光下一派祥和,仿佛一切悲惨都远去,只剩下温馨宁静。 秦娥心满意足的睡着了。 到了腊八那日,秦娥早早就起了床。二嬷和秋菊起的更早,等到秦娥服侍着沈氏梳洗好,一锅热腾腾的腊八粥已经端上了桌。 冬梅被“****”从房间里放了出来,几人在沈氏的房间里围坐在一起喝粥。秦嫣这几日比过年还觉得开心,整天笑呵呵的,见到冬梅问道:“冬梅你脚好些了吗?还痛不痛了?” 冬梅怕被看出端倪,也不敢多说,只笑着点头道:“好多了,就是还有些走不利索,过几日想来就全好了。” 沈氏让二嬷开了箱笼找出一瓶药拿给冬梅,冬梅一看竟是沈家秘制的跌打药,连忙道:“夫人,我的伤没什么的。这个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沈家秘制的跌打药十分出名,许多人都想讨几瓶,如今沈家被抄,沈氏手里也只剩下这一瓶,她如何敢要。 沈氏却笑道:“再好的药,用了才有价值。你自小跟在我身边,一瓶药算什么。”沈氏又叫二嬷:“嬷嬷把那金疮药也找出来,一并给冬梅。” 冬梅连忙道:“夫人,我只是扭伤了,这金疮药就不用了。” 秦娥却是心头一跳,不由看了沈氏一眼。沈氏温柔的笑道:“我留着也没用,一并拿给你们好了。” 冬梅有些茫然,沈家赫赫有名的跌打药、金疮药什么时候这么好拿了?想要说什么,被秦娥踢了一脚,下意识噤了声。 吃完饭,众人散去,二嬷问沈氏:“夫人为何送药给大小姐?” 沈氏道:“她瞒着我是怕我担心,我便依她所愿,装作不知道。但那人伤的那么重,可见是个危险人物。我送他药,就是盼他赶快好起来离开这里。咱们一屋子的女眷,可经不起闲言碎语,更经不起一点儿危险。” 这边冬梅跟着秦娥回到房间,抱怨道:“大小姐,你那一脚踹的我好疼。” 秦娥恨铁不成钢的瞪她一眼:“你呀,再说下去非露馅不可。” 冬梅围着她转。“大小姐,我什么时候能痊愈啊?” 秦娥笑道:“这就得看孟九他什么时候走了。” 扔下唉声叹气的冬梅,秦娥端了碗腊八粥偷偷给孟景柯送去,结果屋子里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巴掌大的屋子,转个身就全看遍了,除了被褥和在炉子上煮着的药,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秦娥有些傻眼。 孟景柯的伤势恢复的非常快,但她没料到他居然会这么快就离开,而且还连招呼都不打。 转念一想,又觉得也没什么好意外的。大家萍水相逢,她虽然救了他,但他也救过她,并不欠她什么,想走自然可以潇潇洒洒的走。 可她心里还是不大痛快,一天都有些恹恹的。 沈氏问她:“元娘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秦娥慌慌张张的答道:“没什么,可能是吃多了。”说完自己都觉得有些扯,红了脸不敢抬头。 沈氏却笑了笑没有多问。 到了傍晚,秦娥找了个借口去了库房。她心底总有些不甘,忍不住想再去看看。 到了门口又有些丧气,破罐子破摔的推开门,一下子楞住了。 只见孟景柯捧着碗,蓬头垢面的好不狼狈。 第十七章 灵芝 秦娥吃惊的盯着孟景柯。 孟景柯被看得有些不自在,正好一股冷风从大开的门刮进来,呛得他咳嗽了几声。 秦娥连忙关好门,点上灯。 “孟九,你去哪了,我还以为你走了呢。”秦娥脸上是藏不住的笑:“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是又遇到了追杀你的人吗?”低下头看到他手里捧着自己忘了端走的腊八粥,又道:“这个都冷掉了,快别喝了,我给你拿些热乎的来。” 说完一阵风似的走了。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秦娥就端了新的粥回来,还带了两个小菜。 “刚吃完晚饭,东西都是现成的,快趁热吃吧。” 这一次轮到孟景柯看傻了眼,他特别特别好奇眼前的小丫头在想些什么,特别特别惊讶她怎么会有那么多的问题,且问得毫无逻辑和顺序。 但看秦娥眉眼弯弯的样子,又觉得这样也不错。 他丢了个小小的包袱给她,秦娥纳闷儿的打开,里面是一支完整的灵芝。颜色赤红,纹理光滑细腻,品相极佳。 秦娥惊讶道:“你怎么会有这个?”口气颇像个管家婆。 孟景柯道:“你上山不就是为找个吗?” 秦娥更吃惊了。“你怎么知道?” 孟景柯理直气壮道:“你那个丫鬟说的。” 冬梅吗?秦娥心里嘀咕,丫头嘴也太不严实了,回头要好好教育教育才是。 可怜冬梅在屋里莫名奇妙的打了两个喷嚏。 害冬梅背黑锅的孟景柯一点心里负担都没有,气定神闲的吃着饭。秦娥却一连声儿的追问道:“所以这是你去山上采回来的吗?你是怎么找到的?我那天找了一天,迷路了都没找到。你也相信山上有灵芝是不是?大家都说冬天根本采不到,你难道不这么想吗?” 孟景柯被问得笑起来。小丫头之前都是矜贵又持重的样子,没想到也有这么活泼的一面,简直可以和外祖家的十表妹相媲美了。可见天下女人都一样喜欢问东问西。 孟景柯放下碗筷,耐心解释道:“原本我也怀疑过,寒冬腊月的去哪里找灵芝,觉得你的想法太天真。” 听他说自己天真,秦娥微微有些羞酣。“可你还是信了。” “嗯,后来我想你对熊都有所了解,应该不会不知道这么浅显的道理。那么你还执意上山,必然有足够的理由。于是我就沿着记忆上山走了一遭,发现那个熊洞非常暖和,地下很有可能有温泉经过,这样一来,有灵芝生长就不足为奇。我又在附近找了找,果然又找到一个小山洞,里面温暖如春,还有一个小小的泉眼,旁边正好长了棵灵芝。” 孟景柯又道:“这灵芝虽然小了点,但品相不错,你找个靠谱的药商,亏一点,百来两银子也是能拿到的。” 秦娥听的瞠目结舌。 他们相识不过几日,他就对她这般信任,不仅不觉得她异想天开,还肯为她冒险上山走一遭。 秦娥想起父亲秦沇。 那一日大雨滂沱,秦家正厅里,方氏声嘶力竭的控诉母亲把秦昐推进池塘,害他溺水身亡。秦昐的乳母、丫鬟,还有一群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人,全都声声指证母亲是杀人凶手。 方氏小产了,大夫从药渣里查出有堕胎的药,老夫人派人查证,说是母亲下的黑手。 每一桩事,每一张嘴,都把矛头对准了母亲。 她偷偷躲在窗帘后面,听母亲问前来质问的父亲:“就算证据确凿又如何?没有做过的事我是不会认的。反过来我倒是想问你一句,我们十年夫妻,我为人如何你应该最清楚。你可信我?” 父亲是怎么说的? 秦娥想起闪电下父亲青白的脸。“我只信证据。” 这一句话让沈家被抄家时、被一群人指骂时都依旧傲然而立的母亲,从此一病不起。仿佛一朵凋零的花,迅速的枯萎了下去。 孟景柯见秦娥忽然萎靡不语,有些不明所以,唤了一声“秦姑娘?” 秦娥抬起头,神色间十分迷茫憔悴。 “孟九,你说什么是信任?” 孟景柯想了想,道:“不负所望,不负所托。” “不负所望,不负所托?”秦娥喃喃念了几遍。“那若是所有的人、所有的证据,都告诉你这个人做了恶事,你会怎样?你还会信他吗?” 孟景柯慨然道:“人可能说假话,证据可能是伪证,我若信这些,为何不去信我所信之人?” “可是,万一那些人说的是对的,那些证据是真的呢?你就不怕信错了吗?” 孟景柯肃容道:“若信,自不必查。若查,便不可言信。” 屋外北风呼啸,却不及秦娥心中的风暴。 母亲全心全意的信着父亲,父亲却从未全心全意的信着她。所谓的恩爱,到最后发现不过是一层纸糊的东西,风一吹就破了。母亲就是因为看清了这个,所以才彻底绝望了吗? 可他们不是人人称羡的夫妻吗? 如果这不是真正的恩爱,那什么样才是真正的恩爱? 秦娥一晚上都有些魂不守舍。 沈氏看出秦娥的异样,不动声色的把她和秦嫣支走,叫来二嬷:“你去把库房的那位请来吧。” 二嬷敲开库房的门,对着孟景柯既无惧色也无好奇,只沉稳道:“我家夫人有请,还请少侠移步。” 孟景柯并不意外,从第一天住进来他就知道自己被这个嬷嬷发现了。 孟景柯抱拳道:“有劳嬷嬷带路。” 两人避着人,一路到了沈氏门前。二嬷见孟景柯在门帘外停住脚,眼观鼻鼻观口,举止进退有礼,心里暗自点头。进去跟沈氏禀告道:“人已经带过来了。” 两人交换了下眼色,沈氏心中明了,道:“让他进来吧。” 孟景柯进屋后在门口处站住,对着端坐在炕上的沈氏施礼、“打扰多日,未曾拜见,请秦夫人见谅。” 沈氏道:“少侠认得我?” 孟景柯微笑道:“夫人乃京城状元胡同秦少卿的发妻,父亲是赫赫有名的沈相。” 沈氏目光锐利,道:“那么敢问少侠是何方神圣,在我府上停留有何居心?” “夫人无须担心,前几****在山上受伤,是府上秦大小姐救了我,收留我在贵府养伤,孟某感激不尽。至于在下的身份,说来还和夫人有些渊源。” 沈氏挑眉,冷笑道:“哦?我一个内宅妇人,不知和阁下有何渊源。” 孟景柯道:“家母出身西北李氏家族,我外祖母正是李家当家老太君。” 沈氏大吃一惊:“西北李氏,你是静安侯夫人李姐姐的儿子?” 孟景柯颔首:“正是。” 沈氏尤不信。“空口无凭,你可有证据?” 孟景柯从脖子上摘下一块水滴状的玉珏。“夫人可还认得这个?” 第十八章 认亲 沈氏摩挲着玉珏上的大红络子,震惊道:“这是李姐姐的玉珏,这蝙蝠络子还是我亲手打的,再不会认错,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它。”沈氏太过震惊,猛烈咳嗽好一会儿才慢慢平息,红着眼圈儿望向孟景柯:“姑母她可还好,沈家遭逢大难,她在李家可有受委屈?” 李家的老太君正是沈氏的亲姑姑。 孟景柯答道:“外祖母一切都好,李家家风清正,又和沈家是通家之好,外祖母在李家依旧德高望重,备受尊敬。” 沈氏露出舒心的笑:“这就好,这就好,她老人家平安再好不过了。你母亲泉下有知,也能放心了。” 沈氏摩挲着玉珏痴痴道:“李姐姐最温柔真诚,出阁前她住在沈府,她绣嫁妆,我给她穿针引线。她还把最拿手的绣活全部教了我。出阁后我们不能再经常见面,但逢年过节,一定会让人给我送她亲手做的针线和吃食。那样好的一个人,却那么年轻就走了。” 沈氏擦干泪水,笑道:“没想到在这种地方居然见到了你,你的洗三礼仿佛还在眼前,一转眼却已经二十年过去了。说来元娘还得叫你一声表哥,她救下你也真是缘分。一定是李姐姐在天有灵,保你平安,让我们相见。”说完又喊二嬷去叫秦娥和秦嫣:“快把她们叫来,让她们拜见表哥。” 二嬷喜滋滋的答应着,正要去喊人,却被孟景柯拦了下来。 “姨母且慢,我这次是奉皇命而来,行事要掩人耳目,越少人知道越好。来日方长,等我办完手上的差事,再和两位表妹相认不迟。” 沈氏被一声姨母叫得心花怒放,连连点头:“就听你的。”后又担忧道:“你的伤势可严重?我那日给了元娘两瓶沈家秘传的伤药,她可给你用了?” 孟景柯答道:“伤势不严重,姨母不用担心。” 两人又说了会从前的事,沈氏身体不济,坐了片刻便坐不住。孟景柯劝她休息:“姨母身体要紧,等我办完差事,想办法把你们接回京去,找几个太医给您调养一番。” 沈氏摆手道:“我的身体我知道,已经是强弩之末,用不着折腾。京城我也不准备回去了,秦府虽大,却已无我容身之处。倒是元娘和嫣儿,她们年纪还小,绝不能跟着我耗死在这里。你若有心,就帮我照顾她们一二,别让她们被欺负了去,我来生结草衔环报答你。” 二嬷在一旁听见,连忙道:“好好的,夫人说这些丧气话做什么?” 沈氏心里高兴,闻言笑道:“二嬷说的是,今天高兴,咱们不说这些。” 辞别沈氏,孟景柯回到房间,端起尚带余温的水杯喝了一口,淡淡道:“下来吧。” 一个魁梧壮硕的黑色身影从高高的房梁上滑了下来,轻巧无声的落在地上。 “督主,属下来迟了。” 孟景柯看了他一眼,道:“你们一共来了几个人?京城那边有何动作?” 来人是孟景柯的麒麟卫武魁。 武魁道:“我们一共来了七个人,按照黑三指的方向分散开来找您。我看到您在山上留的暗号,这才找到这里,其余人都在赶过来的路上。朝堂上正在争论赈灾的事,三皇子一派请命发赈灾粮,皇上一直留中不发。但京郊的流民日益增多,我出来时各城门加了大量兵士,严进宽出,已经不让流民入城,皇上只怕压不了多久。” 孟景柯点头表示知道。“留一队人半路汇合,另一队人连夜回京给文昌报信,跟他说弄点动静,把局势拖上几日。” 孟景柯起身脱掉上衣。“帮我重新包扎一下。” 武魁双瞳一缩,惊道:“督主,这是谁干的?” 孟景柯满不在意道:“是谁已经不要紧了,你手脚麻利点,我们即刻动身。” 武魁知道人已经去地下了,心头虽犹不解恨,却也不再多说,熟练的给孟景柯重新伤药包扎了一番,还拿出一套干净的衣服给他换上。 孟景柯收拾完毕准备离开,突然想起秦娥,脚下不由一顿。 这样走掉,小丫头会很难过吧?孟景柯想起秦娥出门时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有些放不下。 他扭过头问武魁:“带了银子没有?” 武魁掏出钱袋并几张银票。“碎银子没有多少,银票倒有几张。” 孟景柯满意的点点头,从地上捡了块木板,用匕首刻了一行字,和钱袋一并放在床板上。想了想还是不放心,索性对武魁道:“我先走一步,你留下暗中保护她们。” 武魁见孟景柯留字的时候就非常惊讶,闻言更是吃惊不已。这一路回京凶险异常,督主竟然让他留下来。 武魁道:“督主,路上埋伏重重,我不能离开您左右。” 孟景柯摆摆手打断他的话。“无需多言,让你留下自有留下的道理,你把这一家人照看好了,有任何事情立刻向我汇报。” 武魁知道多说无益,只好点头应诺。 秦娥第二天一早来送饭时,看见的就是人去楼空的景象。望着灭掉的火盆,秦娥好一会儿回不过神。直至看见床板上放着的钱袋,才明白孟九这一次是真的走了。 秦娥捡起钱袋,里面有几块碎银子,约么一二十两的样子。里面还装了四张银票,打开一看,不禁倒吸一口气。 每张都是一千两的面值,盖着永昌通汇的大印。 她猜孟九是个阔爷,却没想到会这么阔绰。只是这钱都是哪儿来的?是他的人找到他了吗? 那又为何不辞而别呢?是因为有很急的事情,所以来不及跟自己道别吗? 秦娥摸着银子,只觉得硬邦邦各的手疼,一点儿发家致富的喜悦都没有。 目光飘过,一块木板吸引了她的注意力。秦娥捡起来,对着光细细看去,只见两寸长的木板上刻了四个字——后会有期。 “这是,辞别信?”秦娥又惊又讶。“还真是,让人不知说什么好。” 后会有期啊。 秦娥笑起来。 虽然不知在哪儿能找到他,但秦娥就是相信,他说能再相见,便一定会再相见。 第十九章 请人 秦娥把东西收拾了,悄悄拿回房间。一直躲在屋子里的冬梅见状道:“这是怎么回事,他走了?” 秦娥放下被褥,道:“是啊,走了。” 冬梅满怀期待的问道:“那我可以‘痊愈’了吧?” 秦娥看着好笑。“是啊是啊,可以‘痊愈’了。” 冬梅双手合十,作揖道:“我的老天,他可算走了,我这几天提心吊胆,别提多担心了。”说完就高高兴兴的要去宣告她康复了。 秦娥拽住她,道:“你也小心点,我们可是跟梅姑姑说你受了伤的,别让她看出来。” 冬梅立刻像个霜打的茄子蔫了下来。秦娥把钱袋塞给她看,引得她一阵惊呼:“您从哪儿弄来这么多钱?” 秦娥就跟她解释了一番。“东西你收好了,暂时别跟秋菊说,等过些时候找个借口把这事圆下来。倒是手上这棵灵芝最要紧,要想办法赶紧把它卖了。” 说到这,主仆两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一筹莫展的叹气。她们被族人看管着,平日甚少出门,就算捞着个宝贝也没有卖的地方。一个不小心被族里发现了,到时候讲都讲不清。 “要不,咱们还找梅姑姑帮帮忙?”冬梅出主意。 秦娥沉默不语,她也想过,但这样一而再,再而三,梅姑姑只怕也会很为难吧? 但她真的想不出别的办法。 孟九留下的银票的面额太大,在这种地方拿出来无疑是自找麻烦。银子倒是能撑一阵子,可终归不是长久之计,况且总不能看着那样好的东西浪费在手里。 秦娥左思右想,还是得再找一次梅姑姑。 梅姑姑每月十五会来一次,要怎样请她过来是个麻烦事。秦娥叫来秋菊,跟她细细的交待了一番。 中午吃过饭,秋菊就拿了双新纳好的鞋子去了李婆子那里。邢婆子最近常常出门,倒给了秋菊许多方便。 李婆子看见她有些意外,道:“东西这么快就做好了?” 她前些日子刚给秋菊找了新活计。 秋菊笑吟吟道:“我倒是想呢,可哪里能那么快做完。” 两人一来二往的,渐渐也有了些交情,李婆子对她也多了些热情,笑道:“吓我一跳,我还当你像那故事里的仙女儿似的,一宿就能做完活儿呢。” 秋菊捧她道:“我可不是什么仙女,倒是您,跟那救苦救难的活神仙一般帮我。这不,我新做的鞋面,特意孝敬您的。” 李婆子看着针脚细致蝙蝠鞋,脸上的笑藏都藏不住。穿上脚试了试,夸她道:“姑娘这手艺没得说,真是又漂亮又舒服,难怪活计不断流儿。现在好几户人家找我说情,让你帮忙做活呢。” 秋菊满不在乎道:“这算什么,不过是些针头线脑的小东西。您是没见到我裁剪衣服的手艺,当年在京城,我们夫人当家的时候,穿的都是我做的衣裳。就连前几日梅姑姑过来,看见我这身都说好,还想让我帮她做上一件,说是要拜年的时候穿……”秋菊忽然收住嘴,目光闪烁的垂下头。 李婆子这才注意到秋菊的穿着,杏黄色的素面对襟长棉袄,粉嫩的桃花儿、棕色的枝干,从衣摆一直延绵着绣到领口,又从上到下盘着一水儿的如意扣儿,样子别提有多别致。难怪那一向冷清清,一副不食人间烟火样子的梅姑姑也会心动,的确是漂亮。 “梅姑姑也请你帮她做衣裳?” 秋菊点头道:“我没敢答应。” 李婆子眼睛瞪得溜圆。“你干嘛不答应?” “那梅姑姑看着冷冰冰的,平时也不爱搭理人,万一没做好,她恼了我怎么办?”秋菊嘟嘟囔囔:“更何况她又没提给我钱,我哪里有钱给她买料子。” 李婆子恨铁不成钢的跺脚:“你这个傻姑娘,那寡妇的闺女嫁了大户,她有钱着呢。而且你可知她一个外来的寡妇,为何能干上采买这么肥的差事?那是因为族长夫人喜欢她!她动动小拇指,都够你们喝一壶的。这么好的一棵大树你居然不攀,你可真够傻!” 李婆子越想心越疼,这个梅氏油盐不进,她想巴结都巴结不上,这么个献殷勤的好机会,这个笨丫头居然给推了,难怪被从京城给赶到这里来! “那,那怎么办?”秋菊一脸忐忑:“哎呀,您说她会不会恼了我?她管着我们的月例,会不会为这个难为我们呀?要不等她再来的时候我去跟她说,我给她做衣服。可是她说她要拜年的时候穿,这眼看着也没几天了。等她十五的时候过来,我想做也做不出来了呀。” 李婆子一双眼睛咕噜噜转了两圈,心里有了计较,对秋菊道:“你别急,这不是还有我么。下午我去找梅姑姑,帮你说和说和。” 秋菊连忙感激涕零道:“多谢婆婆了,婆婆一定帮我说说好话。” 秋菊从李婆子那回来,立刻去秦娥那里汇报:“成了成了,那李婆子听说了,急的什么似的,下午就要去见梅姑姑。” 秦娥放下心来,夸秋菊道:“做得好。” 秋菊却很担忧。“梅姑姑会不会露馅?她可没让我做过什么衣服。” 秦娥道:“放心,梅姑姑那样聪明的人,不会说破的。”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就见梅姑姑过来了,李婆子跟在她身后,脸上笑得见牙不见眼。秋菊和秦娥相视一笑,掀了门帘迎上去。 “梅姑姑,那日是我不懂事,我家大小姐知道后把我狠狠教训了一遍。您大人大量,可千万别跟我计较。” 梅姑姑站在院子里跟她寒暄:“是我唐突了,秋菊姑娘别为难。” 李婆子知道这事过了明路,更加事无忌惮,在一旁指挥道:“天儿这么冷,秋菊姑娘还不快让梅姑姑进去坐,喝口热茶暖暖身。” 秋菊连忙往里面让。“您快请进,我家大小姐就在屋里等您呢。” 李婆子一马当先去掀了门帘,殷勤的把梅姑姑让进屋,又对迎上来的秦娥笑道:“哟,这是大小姐吧,几日不见更漂亮了。” 秦娥笑道:“嬷嬷真会说话。”又对梅姑姑道:“我已经训过秋菊了,姑姑别跟她一般见识,一会儿让她给你画个好样子。别的不敢说,她的手艺可比人出息多了,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梅姑姑矜持的拢拢袖子。“我那天也不过随口一提,没想到折腾得大家人仰马翻,真是不好意思。” 李婆子插嘴道:“哪里哪里,都是信手捏来的事儿。” 几人坐下寒暄片刻,秦娥叫来冬梅:“快请李婆婆去你屋里喝茶。” 李婆子不想走,但见梅姑姑低头喝茶不知声,知道自己有些碍事了,只好笑着给自己台阶下。“你们忙着,我前门还有事,等下再过来。” 秦娥便留下冬梅,叫秋菊去送她。梅姑姑看了眼俏生生站在一旁的冬梅,放下茶杯。“大小姐大费周章的叫我过来,有什么事?” 第二十章 邢婆子 秦娥叫冬梅从柜子里拿出小包袱递给她:“我这里有件东西,想请姑姑帮我掌掌眼。” 梅姑姑接过东西,打开一看竟是一支遍体通红的灵芝,心下惊讶不已,面上却不显,慢条斯理道:“这灵芝品相十分好,只怕整个辽东府都很难寻到,不愧是京城秦府,还有这样的好东西。”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气。 秦娥心里畅快,坦然道:“姑姑笑话了,我们什么情况您还不清楚,京城秦府再富贵,现下与我们也没什么关系。不瞒您说,这东西是冬梅上次偷上山时采到的。” 梅姑姑眼光飘向冬梅。 冬梅腿脚不利索的朝她行了个礼,脆生生道:“我那日上山迷了路,没多久天又下起大雪,慌乱中从山上滚了下来,把腿摔伤了。幸好不远处有个山洞,我躲了进去,发现里面有个泉眼,这灵芝就长在旁边。” 秦娥叹道:“也是上天保佑,她傻人有傻福,不仅平安回来了,还采回棵仙草。” 梅姑姑道:“居然有这种奇事。” 秦娥拿眼睛觑梅姑姑,见她面色依旧平静,但平放在膝盖上的手却已经攥紧了。 一般人听见这样的事,或惊讶或感叹,梅姑姑却极力克制情绪,不想让人看出异样。可她越是这样,越是不正常。 秦娥已经完全肯定,这个梅姑姑和冬梅一定有着不同寻常的关系。 “梅姑姑,你知道我们没什么钱,这灵芝可以说是老天给我们的救命草,我想劳烦姑姑帮着把它卖个好价钱。” “这个怕是有些难办。”梅姑姑思索了一会儿道:“秦家村是个小地方,这东西太扎眼了,一露出来必定招惹是非。想要脱手,还能卖个好价钱,必须到省城最大的药材市场交易才行。” “去省城来回路上要两天,一趟下来怎么也要花上三天的时间。眼看就要过年,族长夫人有许多事要我去办,我走不开。大小姐可以派个人去,我给你们找个老实可靠的人,送你们过去” 秦娥知道梅姑姑已经在尽力给她出谋划策,心中十分感动,起身谢道:“多谢姑姑。” 梅姑姑起身笑道:“大小姐无需多谢,我也只是给你们牵个线而已。年关将近,离休市没有多少日子了,要去就要尽快。我明天一早给你们消息,你们早做准备。” 秦娥也不再客气,叫了秋菊进来给梅姑姑量尺寸,画花样子。“虽说是个借口,但秋菊的手艺是真的不错,让她给你做一套,也算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待量完尺寸,秦娥送梅姑姑出门。早在门口探头探脑等了半天的李婆子连忙堆着笑迎上来。“梅姑姑这就要回去了?” 梅姑姑客气道:“回去挑块料子,明儿一早送来给秋菊姑娘。” 李婆子未来的及接话,就听见一个尖细的声音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梅姑姑。这也不是十五,姑姑怎么有空过来?” 众人循声瞧去,见邢婆子站在门口,肩上落了一层薄薄的雪,显然刚从外面回来。 梅姑姑淡淡笑道:“邢婆婆出门去了?听说你娘家的侄儿最近在张罗婚事,真是可喜可贺。” 邢婆子和李婆子不同,李婆子有儿有女,因为惦记着这份月例才来秦家老宅看门。邢婆子早年丈夫就死了,也没有孩子,族里便派她给秦家老宅看门,算是给她个地方养老。 她娘家有个弟弟叫邢富贵,整日好吃懒做,是秦家村出名的懒汉。弟弟有个儿子叫邢宝财,邢婆子指望着这个侄儿能给自己养老送终,对他的事十分上心,大事小事都要过问。 听见梅姑姑如是说,邢婆子万年紧绷的脸难得露出一丝笑。 “托姑姑吉言,老大不小的人了,总算讨上个媳妇。别的不敢说,模样还周正,手脚也勤快,陪嫁也多。” 梅姑姑还好,李婆子却背过身撇了撇嘴。 满秦家村无人不知道,邢宝财是个游手好闲的二流子,家里又穷的叮当响,哪家也不肯把姑娘嫁给他。 邢宝财软磨硬泡,让邢婆子拿出了养老本,这才托人在老远的小村子里说了个媳妇。那小村子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穷,若不因为这个,怎么会同意嫁给邢宝财。 还嫁妆多,有没有都不知道呢! 梅姑姑点点头,说了两句应酬话就告辞了。 邢婆子这才一副刚刚见到秦娥的样子,笑道:“哟,这不是大姑娘吗?几日不见,更水灵了。” 秋菊听了眉头一拧,刚要上前说她两句,被秦娥用目光制止。 秦娥笑道:“恭喜邢婆婆,什么时候办喜事,我们讨个喜饼吃。”转头对远远站着的李婆子热情道:“今天的事真是麻烦李婆婆了,回头让秋菊给你做个抹额,过年的时候带。” 李婆子正准备悄悄溜掉,闻言只好站住脚,顶着邢婆子毒辣的目光尴尬的摆手道:“小事一桩,不用客气,不用客气。” 秦娥笑了笑,带着秋菊回了后院儿。 邢婆子拽住李婆子问道:“那寡妇过来干什么?” 李婆子不敢得罪她,陪着笑道:“看上了秋菊姑娘的手艺,让她帮忙做件衣裳。” 邢婆子皱眉。她近一个月忙着侄儿的婚事焦头烂额,老宅的事情就少了些关注。什么时候梅姑姑跟院子里的人这么熟络,连衣裳都做上了? 还有这李婆子,她几次瞧见她和秋菊有说有笑,什么时候她们俩这么要好了。 邢婆子直觉自己的权威在一点点被瓦解,一张老脸沉得能滴出水。 “你今天帮她们做什么了?” 李婆子有些心虚,敷衍道:“瞧你说的,跟这几个穷鬼能做什么呀。”接着没话找话道:“宝财侄子的婚事可都安排妥了?” 邢婆子闻言心情愈发不好了。 她今天回娘家,弟弟告诉她女方嫌他们的聘礼寒酸,要他们再加两层,叫她再拿些钱出来。 她一个孤老婆子,靠着男人在世时攒的些家底,养老本都快搭完了,哪里还有钱给他们。可是侄子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求她,她又拒绝不了。 她还指望着侄子给她养老呢! 可是这钱又从哪里来? 李婆子见邢婆子面色越来越黑,暗道一声槽糕,笑着打了个哈哈溜回房去。 邢婆子不再管她,望着后院儿的影壁出神。 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几个小娼妇兜里肯定还有银子,她得好好盘算盘算才是。 邢婆子目光阴沉,飞快的打起主意。 第二十一章 秦嫣 秦娥和秋菊回到房间,秋菊气愤道:“大小姐,刚刚那邢婆子分明言语不敬,您为何不让我说她?” 秦娥展眉道:“言语不敬又如何,我想听就听,不想听就不听,她除了言语上占些便宜,又能做什么?我们不说这个,你帮我准备下东西,我要去省城。” 秋菊闻言大吃一惊。“大小姐,您怎么能去,还是我去好了。” 她知道要找个人去省城的时候,就做好了准备,没想到大小姐居然要亲自去。 秦娥也曾考虑过让秋菊过去。 冬梅机灵,嘴巴甜,这事本是她去最合适。可她还在“伤病”中,不能出门。 秋菊稳重,但她正直桃李年华,容貌又出挑,独自出门实在不安全。而且她还要留在家里,跟梅姑姑把双簧唱下去,若是不在,只怕很快就会引起李婆子和邢婆子的怀疑。 秦娥想来想去,还是自己去最合适。 她年纪小,不容易引人注目。让冬梅和秋菊打好掩护,消失个一两天应该不是难事。 秦娥细细跟秋菊解释了一番,安抚她道:“你放心,梅姑姑不是说了,找个可靠的人送我们吗?路上不会有问题的。省城是顾北侯的地盘,治安一向良好。我毕竟是京城秦家的长女,真要有什么事,去投个帖子他们还是会接的。” 秋菊知道秦娥是在安慰自己,那顾北侯乃一方王侯,跟秦家又没什么交情,怎么会理一个被家族流放的小姐。可话又说不出口,只好按照秦娥的要求,闷头给她收拾路上的东西。 第二天一早,梅姑姑拿了块靛蓝色的细棉布过来。听说是秦娥亲自去,先是吃了一惊,想了想点头道:“大小姐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 “老杨头明天去省城办年货,会在省城停留一天。我已经跟他打过招呼,说临乡亲戚家的姑娘,搭车去一趟省城。我曾帮过他的忙,他人很老实,也见过世面,你跟着他路上很安全。” “明天卯初他赶一辆马车在桥头等你。到了省城,他会送你去药材市场,住宿的地方也会找好,其它的就得你自己多多留心了。” 梅姑姑又拿出一封信递给秦娥。“我夫君生前与福缘楼的大掌柜有些交情,若是遇到什么麻烦,你可以去找他,或许能解燃眉之急。” 梅姑姑起身告辞,临出门前又道:“大小姐,行船走马三分险,您一个小姑娘出门做生意,肯定会吃些亏。千万别意气相争,人平安最重要。” 秦娥拿着信,只觉得是一颗滚烫的情意,又听她长辈一样的叮嘱,一时间眼圈有些发红。 一向对梅姑姑保持质疑的秋菊也不禁动容,道:“真没想到,梅姑姑是这样一个面冷心热的人,帮忙不说,还处处安排的周到体贴,真是比亲人还亲热三分。” 冬梅扬着小脸儿道:“梅姑姑本来就不错,她既不谄媚又不势利,是你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把人想坏了而已。” 一番话说得秋菊满脸通红,秦娥看了连忙道:“好了好了,你们俩快帮我准备衣裳和干粮去。” 秋菊夺门而出,冬梅不解道:“她这是怎么了?跑的比兔子还快。” 秦娥哭笑不得。“你呀,嘴比刀子还利,也就是秋菊脾气好,换做别人还不撕了你这张嘴。” 看着冬梅摸不着头脑的去给她找衣裳,秦娥心里微微叹气。 春兰和夏竹被发卖后,秋菊和冬梅顺理成章的接了她们的差。冬梅性子急,看着有些跳脱,但为人坦荡洒脱,忠贞不二,人也机灵。 相比其她三人,秋菊的眼界总是矮了半分,遇事也有些爱钻牛角尖。 如此一来,有些事情她就不太敢交给秋菊来办。就像孟景柯的事情,她告诉了冬梅,却没有告诉秋菊。 但不论怎样,两人都是忠心耿耿守护她的人,上一世还受她连累暴尸荒野。这一世,她都将她们当做姐妹一般守护。 到了晚上,沈氏身体又有些不好,早早睡了。秦娥服侍完沈氏,找了个理由回了自己房间。 秦嫣溜进秦娥的房间,抱着她的胳膊问道:“姐姐要出门吗?” 一句话把秦娥的瞌睡吓得跑到九霄云外。 “何来此言?” 秦嫣眨了眨眼道:“我看见秋菊姐姐烙饼了。” 秦娥不解,烙饼怎么就看出她要出门了? “二嬷以前说过,家人出远门就要带上烙饼。小舅舅出门的时候,二嬷都给他烙饼。” 原来是这样! 秦娥摸了摸她的头。“嫣儿还记得小舅舅?” 秦嫣扬起头,道:“当然记得,我还记得大舅和二舅,还有两个舅妈。外祖父、外祖母我也记得,他们都对嫣儿好。” 秦嫣低下头:“可他们都不在了,你们虽然不跟我说,可是我就是知道,他们都不在了。不然,他们不会让咱们到这里来受苦的。” 秦娥抱住秦嫣,强忍住眼中的泪意。 “姐姐,你要去哪里?还像上次一样去山里吗?” 秦娥更加吃惊了。 秦嫣得意的抿嘴笑道:“秋菊和冬梅瞒得住母亲和二嬷,可瞒不住我。她们说你病了,不让我去看你,我就偷偷跑去找你,可是房间根本没人。我去翻了冬梅的柜子,翻到了你留下的信,知道你上山去了。” “那你为何没有去跟母亲说?” 秦嫣一副姐姐真笨的表情。“你偷偷出去,肯定是不想让母亲知道,我干嘛要去嚷出来?所以我什么也没说,也没让人秋菊和冬梅看出来我知道了,免得她们还跟我操心。不过姐姐,我那几日非常担心你,好怕你回不来了。” 秦娥看着眼前的小妹妹,心里涌上一股自责。她们都把秦嫣当成小孩子照顾,可其实她什么都明白,而怕她们为难,又装作不知。 秦娥揽住她瘦瘦小小的肩膀,道:“嫣儿大了,有些事姐姐也不瞒你。明天姐姐要去一趟省城,大概要三天的时间。” “姐姐去那做什么?” “姐姐找到了很好的药材,要去那里卖了换钱。有了钱,咱们就可以给母亲买药,还可以买好多年货回来过年。” “路上会不会有危险?” 秦娥心中温暖。“不会,姐姐托了梅姑姑帮忙,路上有人照顾。嫣儿在家要照顾好母亲,好吗?” 秦嫣用力点头。“姐姐放心,我一定照顾好母亲。” 第二天寅时三刻秦娥就起了床,换上一身粗布衣裳,头上扎了帕子,遮了脸看起来和普通的乡下姑娘一般无二,背了包袱悄悄从狗洞钻了出去。 比起上一次进山的时候,天气又冷了几分。秦娥紧了紧身上的棉袄,顶着寒风快步走向桥头,找到驾着马车的老杨头。 老杨头对着冻得哆哆嗦嗦的秦娥道:“是梅姑姑的亲戚吧?快进车里暖暖。” 秦娥连忙道谢:“多谢杨大叔,这一路有劳您了。” 两人上了车,老杨头扬起鞭子,马儿嘚嘚的跑了起来。 不远处一个男人踮着脚望了望,神色兴奋,“呸”的吐了口口水,快速跑回村子,直奔秦家老宅。 第二十二章 省城 男人从半掩的角门溜进秦家老宅,摸进邢婆子的房间。 “姑母,还真让你说着了,她们真有人偷偷跑了出去。” 原来这人正是邢婆子的侄子邢宝财。 邢婆子披着棉袄坐直身子。“你可看清了?” “看清楚了,我守在墙根底下,都快冻僵了,就看一个女人从这老宅的墙根下钻了出来。出来后直接去了桥头,上了那老杨头的马车。” 邢宝财咧开嘴,一双和邢婆子一样的小眼睛闪着贪婪的光芒。“他们走的还不远,咱们现在去给族里通风报信,族长肯定会发赏钱。” 邢婆子坐着没动。 那日*她起了疑心,处处留意观察,最后还真让她发现点动静。她看见梅姑姑和老杨头在马车旁嘀嘀咕咕,躲在一边听了一言半语,知道梅姑姑的亲戚要搭老杨头的马车去省城。 那梅氏是个从外乡投奔来的寡妇,婆家人都死光了,哪里还有什么亲戚,分明就是有猫腻! 第二天梅姑姑又来了秦家老宅,说是送布料给秋菊。可是她心里就是觉得不对劲,晚上叫了邢宝财去秦家老宅的后墙守着。 如果真是院子里的人要出去,不走前面,一定是从后面溜出去。 果然一切如她猜测的那样,真的有人跑了出去。 也不知道是谁出去了,去省城做什么。 邢婆子拿了一吊钱给邢宝财。“你现在就去雇辆车,跟着他们去省城,看看他们到底要干嘛。” 邢宝财看见钱两眼放光,一把抢过来揣进怀里,懒洋洋道:“一个女人能干些什么,还要去那么远的地方盯梢?要我说咱们赶紧告诉族里,领些赏钱才是。” 邢婆子戳着他的脑门,骂道:“鼠目寸光,她们一屋子的女眷,老的老,小的小,病的病,大门都不曾出过几回,忽然间跑去省城,你就不想想是为什么?你要知道,她们可是京城秦家的人!你跟着去看看,说不定有什么好处。就算不行,回来的时候去族里告上一状,不也来得及吗?” 邢宝财别的不行,打起钱的歪主意,最有精神头了。闻言立刻道:“还是姑母老谋深算,我这就雇辆车去追他们,您就等好吧。” 说罢立刻裹紧了破棉袄,一头钻进北风里。 秦娥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盯上,此刻正缩在老杨头平头黑盖的马车厢里打瞌睡。 数九寒冬,一路北风呜咽,马儿嘚嘚的走了大半天,终于到了省城。老杨头叫起她,憨憨的脸上挂着笑:“丫头,快起来吧,咱们到了。” 秦娥从车厢里面钻出来,外面已经风停雪止,此刻天高云淡、日头高悬,竟是难得的好天气。 秦娥精神起来,环顾四周,只见大道上人头攒动,虽不敌京城的奢靡繁华,却也十分兴旺热闹。 两人到客栈放下东西,老杨头去采买年货,秦娥则去成衣店买了身男人的粗布衣裳。她挽起头发,脸上拿香灰抹了一遍,戴上一顶又厚又大的棉帽子,赫然一副半大小子的打扮。 秦娥满意的点点头,贴身揣了灵芝和钱袋,按照老杨头告诉的方向去了药材交易市场。 交易市场是几百年来由小自大逐渐形成的集市,里面有成排的店面,也有一个挨着一个摆着的地摊,还有三三两两拿着东西吆喝的,好不热闹。 秦娥在集市入口站定,正琢磨着先去哪个店里长长见识,就见几个穿着十分打眼的男人从马上翻身而下。 一个留着八字胡的中年人对手拎着缰绳的年轻人道:“少东家,这就是辽东府赫赫有名的药材市场。你看那店面是大户,信誉好,各家都有镇店之宝,多是谈大宗买卖,价格较高。” “那些摆摊的,也叫小户,是药农和小商贩。这里面鱼龙混杂,不懂行的人很容易被坑。得有一双亮招子才能辨伪识真,淘到尖儿货。” “那些自己提着东西,连摊子都没有的是散户,不入流,假货就更多了。” 被称作少东家的人闻言道:“既是卖假货,为何没有人来抓?” 八字胡笑道:“他们卖货时不提名字,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何来假的一说?若是买错,也只能怪买的人眼力不行。” 少东家道:“这样也可以?” 八字胡呵呵笑道:“一行有一行的规矩,有些时候就是官府也不好插手。而且谁做过了头,自会遭到这一行手艺人的驱逐。不过前几十年确实假货泛滥,把这集市的名声给败坏了,许多大药商都不肯来走货。被顾北侯整治了一番后,这十来年市场规范了许多,所谓的假货也多是指以次充好。” 少东家背起手。“有意思,咱们今天就长长见识。老徐,你带路。” 一行三个人跟着叫老徐的八字胡进了市场。 躲在角落里的秦娥抬起头,整了整帽子,面带微笑道:“真是打瞌睡遇到枕头,今天就跟着他们好了。” 秦娥拉低帽檐,远远跟着他们,偷听老徐的讲解,渐渐对市场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知道这里大家都讲行话,比如人参叫萝卜,灵芝叫冬菇,虫草叫金虫。知道看货的时候不要轻易触碰,免得引起纠纷。 外行人进来,一张嘴一伸手就露了底细,妥妥的等着被宰。 秦娥庆幸自己没有贸贸然露了底细,听得越发认真。 这时一行人走到一个地摊前停了下来,秦娥抻着脖子探头去看,见摊子上摆着几棵虫草。 摊主戴着个破皮帽子,神情恹恹,看见几人裘衣皮履,立刻来了精神,招呼道:“这位贵人,您可真有眼光,这可是上上等的品色。” 少东家和拢了袖子蹲在一旁的老徐对视一眼,笑着站起身。 摊主哪里肯这么轻易放过入眼的买卖,梗着脖子道:“不是我吹牛,这一整条街,您都找不出这样好的金虫。您不信大可以随便看看,谁的货比我好,我分文不要,全给您了。” 那少东家听得有趣,笑道:“你一个小户也敢夸下这般海口。” 那摊主闻言不满道:“我可不是夸海口,我赵一铲的名号可不是自己吹的,那是药行兄弟们捧场送的。为什么呀?还不是因为赵爷我手上有真功夫,下铲必有金,进山必满篓,而且我的金虫饱满肥壮,出手必赚。” 此时有经过的人停下脚步,围着看起热闹。秦娥赶忙挤在离他们最近的地方,悄悄听他们说话。 第二十三章 结交 赵一铲拢着袖子,朝着一个方向扬了扬下巴。“看见没,那就是寿康堂的伙计,早在旁边瞄我这摊半天了,就等着收货呢。” 一行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见一个冻得鼻头通红的小伙计站在不远处。那人见众人看向自己,缩了缩脖子,往边上挪了几步。 少东家见他言辞凿凿,很有故事的样子,起了兴致,问道:“那你为何不卖给他们,在这守摊儿?” 赵一铲气急败坏道:“我就是卖给狗也不卖给他!” 站在少东家旁边一个随从大声道:“怎么说话呢?” 赵一铲连忙扇了下嘴巴,赔笑道:“我就一张破嘴,各位大爷别介意。” 说完佝偻着腰叹气道:“说来不好意思,我前段日子跟他们东家打牌,把过年的钱给输了。老婆子发了火,没办法我只好把手上留着的金虫出手卖了。” “结果那孙子居然让我拿一捆金虫抵债,还不让别的大户收货。呸,我就欠了他十五两银子,这一捆金虫起码值五十两,他算盘倒打的响!爷采了这么多年的金虫,还没吃过亏呢,偏不卖给他!” 那少东家哈哈大笑。“有意思,这么看你也算是条汉子。罢了,今儿爷高兴,你这捆金虫我要了。”回头喊身边一个随从,“给他五十两。” 老徐凑过去小声道:“少东家,这恐怕不大好。” “他东西有问题?我刚刚仔细瞧了,品相挺不错的啊。” 老徐连忙道:“东西没问题,五十两虽然不便宜,但也还好。是那寿康堂比较麻烦,他家是这条街有名的大户,回头咱肯定要和他们打交道。买了他的金虫,惹了他们不痛快,不值当。” 秦娥听着,也不由点了点头,心道姜还是老的辣,考虑的真周密。 那少东家却笑道:“无妨,他们身为大户,却为了几十两的便宜仗势欺人,做生意肯定刻薄狡猾,不见也罢。” 秦娥不由对他刮目相看。没想到这人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心思却很清明,甚至有些君子之风,一时对他的好感倍增。 老徐见劝不动,只好作罢,让人拿了五十两银子给赵一铲。 少东家道:“这次可别去赌钱了,赶紧回家跟老婆谢罪是正经。”说罢,领着几人有径直往里面逛了起来。 秦娥连忙跟上,心里细细盘算。 药材生意的水太深了,赵一铲这样的行家都这般吃亏,她若把东西拿出来,一定讨不到便宜。 她急需用钱,而且东西来的这般不容易,怎么不愿随随便便低价卖了。 秦娥想起那个少东家。 看那人行事厚道大方,或者可以跟他谈一谈。 正寻思着,就见眼前一暗,一个声音带着笑意在头顶道:“这位小兄弟,你一路跟着我们,不知有何事?” 秦娥慌慌张张的抬起头,就见少东家笑吟吟的看着她。身边两个随从一脸不善,一副随时让她好看的样子。 秦娥正了正帽子,拱手笑道:“这位公子,刚才见您行事十分磊落,心里对您很是敬佩,起了结交之心。所以,所以就跟了过来,呵呵,呵呵呵。” 一个随从道:“你少胡说,分明是我们一进集市你就在跟着我们。” 秦娥心虚道:“这不是见各位爷气宇轩昂,很好奇嘛。” 那随从还欲再说,被少东家拦住:“小兄弟,听你口音,不像是这里人。” 秦娥心里咯噔一下,脑子飞快的转圈,嘴上没有丝毫停留的答道:“公子好耳力,我的确不是本地人。我老家在京城,最近几年才跟着家人搬来辽东府。” 正说话间,就见赵一铲一路跑过来,嘴里喊道:“贵人留步。” 秦娥暗松一口气,连忙退后一步给他让了位置。 赵一铲冲着众人团团拱了遍手,笑道:“贵人爽快,我做了几十年的生意,头一次这么痛快过。看您也是远道而来,身边高手如云,想必也想淘些宝贝。” 又抬眼看了看老徐,压低声音道:“我手上还有件宝贝,一直压在手上没出,您要是有兴趣,找个时间我拿给您瞧瞧?” 这倒是出乎众人意料,老徐摸了摸胡子问道:“不知是什么东西?” 赵一铲笑道:“不瞒您,上等的冬菇。” 秦娥闻言心头一跳,扬起头看了一眼少东家。 那少东家似有所感,目光如炬看向她,未及她反应又快速回过头,和老徐说起话来。 老徐得了指示,点点头,对赵一铲道:“既然如此,我们定个地方,明天中午福缘楼天字号包间。” 赵一铲拱手道:“成,明儿一定准时到。” 少东家笑道:“你不怕我们扣了你的货吗?” 赵一铲笑道:“别的地方我可能还考虑考虑,福缘楼嘛,最安全了,没什么担心的。况且……” 赵一铲嘿嘿一笑。“强龙不压地头蛇,我虽不是地头蛇,但好歹也是这行有名有姓的,您想要吃我的货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更何况生意人讲究和气生财,您大老远跑来,总不至于为我这点东西丢了招牌吧。” 少东家笑道:“你是个聪明人,我最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明天中午,你尽管把东西带来。只要东西好,价钱好说。” 两人彼此抱拳别过,少东家回过头望向秦娥,背着手笑咪咪道:“这位小哥儿,咱们接着刚才的话,继续。” 这一瞬,秦娥觉得自己像一只披了狐狸皮的兔子,在和一只真正狡猾的笑面狐狸说话。 说多错多,简直不敢张口。 秦娥心里咚咚打鼓,脸上却展开一个大大的笑。 “少东家,我确实是想和您认识认识,目的也很简单,就是觉得您既识货又大方,有个宝贝想让您过过目。” 少东家上下仔细看了眼秦娥,见她目光清明,落落大方,这才真正起了兴趣。 “好呀,什么东西拿出来看看。” “东西我没带在身上,明天中午我去福缘楼拜见您?” “你也不怕我会吃了你的货?” 秦娥笑而不语,一副胸有成竹的淡定模样。 少东家问道:“不知小兄弟贵姓?” 秦娥看看他。“敢问东家贵姓?” 少东家一拱手。“在下李律。” 秦娥一怔。“李律?惠安商行的李律?” 这回换做李律一怔,其余人也都十分吃惊,彼此交换了下眼神。 第二十四章 李律 李律目光微沉,但嘴角仍噙笑,道:“小哥儿知道我?” 秦娥心道,还有谁不知道你吗? 她万万没想到,这个人居然是全国最大的商行——惠安商行的少东家。 前世她刚回京的时候,曾参加过几次京城贵女的聚会,她们常满面含春的谈论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当时风头劲胜的李律。 李律这人,富甲一方,又貌比潘安,唯一不足是出身差了点,可最后却考取了进士。大殿面试时出口成章,惹得龙颜大悦,钦点了他做探花,一时间想把女儿嫁给他的人家数不胜数。 最后他娶了谁,秦娥就不知道了。她后来被禁足,这样的消息也就探听不到了。 秦娥忍不住又看了他几眼。 长身玉立,眉目清朗,风度翩翩,确实是个美男子,难怪未考取功名的时候,那些眼高于顶的京城贵女便倾心不已。 李律被秦娥一眼又一眼的看得莫名,却奇异的并不觉得厌恶。 老徐却看不下去了,咳了声喊道:“小哥儿?小哥儿?” 秦娥回过神,有些不好意思。 “原来是惠安商行的少东家,久仰久仰。在下……”秦娥突然想起自己是男儿装扮,真名真姓显然不适合报上来,也不能报上来,一时有些着急。 突然灵光一现,眼前晃过一个人脸。 “在下姓孟,家里排行第九,大家都叫我孟九。” 秦娥心道孟九若是知道自己借他的名字用,不知道脸上会出现什么表情? 想像着他吃惊的样子,秦娥心下一阵好笑。 此时天色已渐渐灰暗,秦娥急着回客栈,道:“在下还有事要办,先告辞了,明天准时拜访。”说完冲着众人抱了抱拳,急匆匆走了。 李律望着她的背影,目光幽深。 老徐道:“少东家,您刚刚在商行露面,他怎么会知道您是谁?这人神神秘秘,要不要去探探?” 这时一个随从贴过来小声道:“少东家,她后面跟着人。” 李律偏过头,顺着随从的方向瞥了眼远处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又把目光挪向另一侧,神色十分凝重。 他的两个随从实际上是他的贴身护卫,武功极高,却都没有发现还有一个人一直跟着他们。 这个人功夫极深,又擅长隐蔽盯梢,绝不是寻常人家能用的人物。 最初他以为是跟踪他的,结果却是在跟踪刚刚的小哥儿。 是小哥儿的护卫? 还是他的敌人? “有意思。”李律笑笑,对第二天的见面充满了期待。 秦娥并不知道,此时的李律还没有进京,更没有扬名于外。她却一语道出了李律的身份,已然被李律众人牢牢盯住。 秦娥急匆匆赶回客栈,就见老杨头抻着脖子四处张望,看见她先是一愣,随后展开一个憨憨的笑容。 “丫头可回来了,我刚刚回来,没见着你,这省城路多人杂,真怕你出事情。”随后又笑道:“这身打扮好,安全。” 秦娥听着心里暖暖的,老杨头人很好,连她姓名也没有问,一路过来却对她照顾有加,因而真心道:“大叔叫我九丫头就好,我也没想到天黑的会这样快,心里也有些后怕,下次一定早回来。” 回到房间,秦娥拿出梅姑姑交给她信,信封上端正的写着“故交侯掌柜亲启”七个字。 就像赵一铲说的那样,别的地方或许她会有些担心,但福缘楼的话,她心里就踏实多了。 梅姑姑可真是她的贵人。 秦娥心里对梅姑姑越发感激和尊敬。 第二天一早,秦娥重新装扮了一番,带上东西去了福缘楼。头一天晚上吃饭时,她向老杨头细细打听了福缘楼的事情,心里对它有了一番了解,也明白了赵一铲为何会说放心。 福缘楼是省城最大的酒楼,位处东西两街交汇处,那里寸土寸金,福缘楼却独占了千余平米,起了十丈高楼。每到夜幕降临,红灯一起,整个酒楼灯火通明,方圆几里都能望得见,可见其实力之雄厚。 福缘楼最厉害之处却不仅于此,而是他是最好的中间人。 秦娥驻足停下,望向人声鼎沸的福缘楼,想起老杨头的话。 “福缘楼最不同寻常的地方,是他能给交易双方做中间人。中间人就是两方交易时,负责调停纠纷和保护双方利益各不会受到侵犯。直白点,就是双方都信任他能保护自己的利益不受侵害。” “尤其是与外来商人谈判,小户、散户们想要卖货怕被吃货时,在福缘楼交易最安全不过。曾经有外来的大商户不懂规矩,想要黑吃,福缘楼出面给了他们狠狠一个教训,从此再没人敢挑战福缘楼的威信。” “交易成功后,双方都要付一笔交易费给福缘楼,福缘楼会出具证明,起到保人的作用。事后若有纠葛,会出面调停担保。” “为此福缘楼专门供养了一批先生负责相货。药行里有条不成文的信条,敢进福缘楼的门,没有假货,说的就是这帮先生们的厉害。因此虽然抽层多,但那些外来的商户们都非常喜欢在福缘楼交易。” 老杨头的话一句句犹在耳边,秦娥捏了捏信封,大步走了进去。 辅一进门,店小二立刻就迎了上来。 “这位小哥儿,里面请。” 秦娥没有动弹,问他道:“小二,你们侯大掌柜可在?” 那店小二上下打量秦娥,脸上带着三分询问:“不知小哥儿找我们侯大掌柜有什么事?” 秦娥道:“有个朋友托我给他捎件东西,我想当面给他。” 店小二想了想,说了句“您稍等。”一溜烟儿的往后堂跑去,不多时请了一个胖胖的人出来。 那人问道:“敢问小哥儿贵姓?有什么东西直接拿给我就好。” 秦娥看了看他,道:“您是二掌柜吧?我姓孟,有事急见侯大掌柜,还请您帮忙传一声话。” 那人和小二都有些意外,胖子更是道:“小哥儿认得我?” 秦娥笑道:“您从后堂被请出来,又能替侯大掌柜做主,自然是地位不俗,所以我猜您是二掌柜。” 胖子眼中露出精明,点头微笑道:“小哥儿说的不错,我正是这里的二掌柜。大掌柜刚刚出门,您若有什么急事先告诉我也成,若不急您就坐下等等。” “大掌柜什么时候能回来?” 二掌柜道:“这可不好说。” 秦娥看看时间,心里有些焦急。她晌午就要见李律,在这之后见到侯大掌柜又有什么用? 想了想掏出信交给他道:“这封信麻烦您务必交给侯大掌柜,另外,我想借天字号隔壁的房间一用,不知可行?” 二掌柜看了看信,略一思忖,叫了一个招呼客人的小二:“你带这位小哥儿楼上去,请他到云字号包厢里坐。” 秦娥闻言松了口气,谢过二掌柜,跟着那人上楼去了。二掌柜则叫了最先的那个小二,把信给他,吩咐道:“去给大掌柜送去。” 小二应了声,小跑着出了酒楼,结果迎头和一个人撞个正着。 第二十五章 交易 小二抬头见是个闲汉,拍着身上的灰,没好气道:“你这个人怎么不看路,一头就往人身上撞?” 他眼里的闲汉,正是跟着秦娥千里迢迢赶来省城的邢宝财。 邢宝财知道福缘楼的厉害,连忙小意巴结道:“对不住对不住,赶路赶得急,耽误您了。” 小二急着送信,懒得和他多说,哼了一声急匆匆走了。邢宝财直起腰杆,呸了一声,拢着袖子在福缘楼大门边上探头探脑,心里琢磨着昨天一天的发现。 他一路快马加鞭,总算是在进城前追上了老杨头的马车,跟到客栈门口,亲眼瞧见一个小娘子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他记得姑母说过,这秦家老宅的女眷们,沈氏自不必提,两个丫鬟已经是桃李之年,显然不符。剩下两位小姐,小的只有七岁,大的倒是有十二、三岁,年纪刚好对上。 邢宝财一路跟着,见秦娥换了男装,竟去药材交易市场溜达起来,还和一群看上去十分富贵的人交谈颇欢。 邢宝财搞不清她要干什么,只好亦步亦趋的小心跟着。 想起老杨头和秦娥住在舒舒服服的客栈里,自己却只能去和一群人挤最便宜的大通铺,天没亮还要冻得嘚嘚瑟瑟的守在客栈外面盯梢,邢宝财心里就有气。打定主意回去一定要去族长面前告上一状,让她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秦娥跟着小二一路上了三楼,进了云字号包间。等到小二离去,溜出去瞧了一眼,见天字号包间就在左手侧,此时里面并没有人。 秦娥把窗子推开个缝隙,又悄悄溜了回去。 不多时,李律等人和赵一铲先后而至,隔壁隐隐传来说话声。 几人说话并没有刻意压制声音,秦娥贴窗站了,倒也听得清楚。 只听一个陌生的声音道:“今天两位爷在我们这相货,我们福缘楼做个中间人。双方买卖你情我愿,大家和气生财。” 竟是福缘楼的先生在担保。 又听这个先生道:“请赵爷把冬菇拿出来给我们看看。” 秦娥听到他一本正经的说冬菇,觉得十分有趣,忍不住抿嘴轻笑出来。 天字号包房里,李律耳尖一颤,眼光飘向欠了个缝的窗棂,随即一笑,叫来老徐附耳嘱咐了一番。 老徐点头应诺,走到桌案旁,弯腰对赵一铲带来的灵芝仔细打量一番,道:“成色不错,可惜个头略小。” 赵一铲连忙笑嘻嘻道:“是小了点,但是这种品色最近几年都是罕见了,不然我也不能当个宝贝跟您现眼不是?” 老徐道:“赵爷意欲多少钱出手?” 赵一铲嘿嘿笑道:“不多,二百五十两就给你们。” 躲在一边的秦娥心里激动起来,摸了摸怀里的灵芝,心道也不知那赵一铲的灵芝什么样,自己的比起他的是好是差。 又听老徐慢慢道:“这个价格有些贵了吧?” 赵一铲辩道:“我这可是良心价啦。”说罢未听老徐搭茬,又道:“咱们也不是第一次做生意,得,我再让二十两,就当感谢几位爷昨天照顾我生意了。” 老徐道:“一百五十两,成就成,不成就只能请赵爷另寻买家了。” 赵一铲一副牙疼的样子,抽着气道:“您也砍得忒狠了些,成成成,赶紧签单子吧。” 隔壁安静下来,应当是先生在写文书。 秦娥在窗户底下来回踱了两圈,拿定主意,整了整衣帽,敲响天字号包厢的门。 开门的是李律。 秦娥有些意外,但还是飞快的扬起笑脸,拱手道:“少东家。” 李律笑道:“小哥儿来的好早。” 秦娥嘴里道:“怕让各位等,出门早了些,少东家在忙?”眼睛却朝屋里面飘去。 赵一铲已经和老徐办好了买卖文书,一人拿了一份凭证,乐得眉开眼笑,看到秦娥略略惊讶,却没有多理会。对李律拱手道:“少东家,什么时候再来辽东府,我请各位吃驴肉火烧,喝最烈的烧刀子。” 李律道:“下次来一定找你讨酒喝讨肉吃。” 待赵一铲走了,李律把秦娥让进屋里。“我们也等小哥儿呢,不知小哥儿带了什么?” 秦娥刚刚快速的搜寻了一圈,没有看见赵一铲的灵芝,心里十分失望。 闻言只好整顿精神,克制住紧张掏出怀里的小包袱,打开来放到桌上,道:“在山上偶然得了个冬菇,拿给您瞧瞧。” 福缘楼的先生先凑了过去,惊讶道:“这是新采的?” 老徐闻言也几步过来,低头仔细看了一番,目露惊奇。“果真是新采摘的,这大冬天,你何处采得这个东西?” 秦娥便将与梅姑姑的说辞又说与他们,几人听了都啧啧称奇。 李律也听得入神,道:“没想到还有这种稀罕事,真可谓世间万物无奇不有。” 秦娥看效果差不多了,道:“我这冬菇,少东家可钟意?” 李律未吭声,老徐笑道:“不知小哥儿要价多少?” 秦娥心想,自己胡乱报价,高了惹人笑话,低了亏了自己,弄不好让他们看出自己不懂行,更要吃亏,干脆闭嘴让他们喊价好了。 秦娥找了张椅子大咧咧坐下,歪头笑道:“我这冬菇来得稀罕,市面上无价可询。不如徐爷给个价,我听听?” 老徐抿了抿细细的八字胡,斟酌道:“两百两。” 秦娥心头暗喜,两百两,比赵一铲多了整整五十两。 秦娥瞥了眼李律。 李律靠坐在窗边,神色悠闲。 仿佛浇下来一盆凉水,秦娥忽的冷静下来,心道李律还没有说话,价格还有得磨,且再端端架子。 秦娥便捡了个干净杯子,给自己倒了杯热茶,垂眸喝茶不语。 老徐回头看李律。 李律并不在乎多少钱,他对眼前女扮男装,自称孟九的秦娥十分感兴趣,想要再探探她的底线。 两个人对了个眼色,老徐心有默契,对秦娥摇头晃脑道:“小哥儿这是对价钱不满意?” 秦娥握着杯子只是笑。 老徐道:“小哥儿这东西虽然来历稀奇,但也只是故事精彩,我出两百两,已经是高价啦。不然,最多一百五十两就顶天了。” 秦娥心里没底,但还是撑着排场还价道:“稀罕就是稀罕,光这两个字,再多些也当得起。徐爷别欺负我年纪小糊弄我呀!” 老徐垂下眼皮儿,气哼哼坐下,双手一摊道:“小哥儿这话可不对,你这是骂我欺负人呢。咱们一买一卖,讲的是你情我愿。我出的价,你愿意咱们立刻签买卖文书,不愿意咱们就好聚好散,莫要给我扣帽子,老夫我可不敢当。” 秦娥到底经验不足,闻言有些着慌。她见老徐和赵一铲有来有往,想着跟自己怎么也要讨价还价一番,不料他竟一口价坐实了,半点不给商量的余地,还言辞凿凿的说起自己来。 此刻想点头有些丢面子,不点头又怕真的搅黄了生意。 忐忑尴尬间抬头,只见满屋子五大三粗的男人,全都望着自己,神态各异。 再看李律,老神在在,眼底一片戏谑。 秦娥想自己正经八百的名门贵女,却被生活所迫,为几百两银子被一群男人这般盯着打量,一时又羞又气,又急又苦。 李律本来看热闹看得正起劲,突然见秦娥看向自己,一双眼睛清澈见底,带着几分说不清的酸楚,不由得有些傻眼。 这是个什么情况? 老徐回头朝他悄悄摊手:看吧,让您瞎逗,这下怎么办? 李律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正准备说点什么圆圆场面,就听见外面有人敲门。 只听一个声音道:“福缘楼大掌柜侯展鹏,拜见惠安商行少东家。” 第二十六章 故人 侯鹏飞?他来这干什么? 李律和老徐飞快的交换了下眼色。 他们的身份虽然并未刻意隐瞒,但知道的人也未免太多了些。 相较李律等人的严肃,秦娥则是十分惊喜,她离门最近,刚要起身去开门,就见福缘楼的那位先生快她一步开了门。 一个穿着藏蓝色团花直坠,外套黑色翻毛皮氅的高个男人走了进来。 这人三十多岁的年纪,身材魁梧,五官寻常但气质出众,面上带笑,进来环视一圈,目光在秦娥身上停了停,挪向坐在窗前的李律。 “在下福缘楼大掌柜侯鹏飞,听闻福建惠安商行的少东家来此,特来拜会。” 李律起身寒暄道:“久闻侯大掌柜大名,今日得见,幸会幸会。” 侯鹏飞笑得一团和气。“早年间我曾去过一次福建,遇到水匪,吃了大亏,幸好惠安商行的人出手相助,这才逃过一劫。因而今日得闻少东家莅临,侯某不请自来了。” 李律道:“原来还有这样一番交情,失礼了。” “贵行的恩情,侯某始终铭记于心。我已略备薄酒,请少东家把盏几杯。” 李律道:“故人之邀定当赴宴,只是我这还有些事没办完,侯大掌柜要略等等了。” 侯鹏飞顺着目光望向秦娥,又瞧见桌上放着的灵芝,惊讶道:“咦,这冬菇是新采摘的?” 候在一边的先生连忙上前,小声将事情汇报了一遍。 侯鹏飞听了啧啧称奇:“侯某不才,但也见过些市面,这种事情却还是头一次听闻。这冬菇绛中带紫,表面流光浮动,是罕见的珍品。去年宫里来辽东采办,其中有不少珍品,这个和那些相必毫不逊色,少东家可真是好运气,恭喜恭喜。” 李律等人表情有些尴尬,老徐更是胡子都要气飞掉了。 他们还没有买到手,他急忙忙恭喜什么。这样吹捧一番,还怎么讨价还价。 秦娥听得瞠目结舌。 对于侯大掌柜如何帮自己,她预想过百来种办法,却没想到会这样……简单粗暴。 偏他说的真诚,又不知内情,所谓不知者不怪,李律等人再气也不能为这个不高兴,不然也太小肚鸡肠了些。 这侯大掌柜真是妙人! 是了,能让梅姑姑那样的妙人托付,又怎会是寻常人。 秦娥看向面色迥异的李律等人,心里欢喜的要开出花来。刚刚还像砧板上的鱼肉般被他们对待,这会她也翻身做刀子了。 秦娥压抑着爽到爆的心情,故作沉稳道:“少东家,正如侯大掌柜所言,这可是和贡品相必都不逊色的极品,两百两可不止吧?” 事情至此,已经完全脱离李律的预期设想,他不得不出面应付。 “小哥儿给个价吧。” 秦娥心里有了底气,壮了胆子道:“一千两!” 李律哭笑不得。 小妮子可真敢狮子大开口。 又听秦娥道:“给你们打个八折,八百两好了,让你们两百两。” 李律看她笑吟吟的样子,心里好笑。小妮子胆子大,心眼儿却小,真是有仇立刻报。 李律抚掌道:“好,八百两就八百两,就像侯大掌柜说的,这可是罕见的极品冬菇,李某好运气,希望借它的祥瑞,讨个好兆头。” 后面的事就顺利多了,签字画押,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拿钱时秦娥提出一个要求。 “我要现银。” 李律的随从语气生硬道:“这个我们没有,只有银票。” 秦娥刚要张嘴,就听见福缘楼的先生殷勤道:“无妨,我们福缘楼多得是现银,您想兑多少兑多少。” 对这神来之笔,秦娥感动的恨不能击掌称赞。 那随从无可辩驳,只得憋着气去兑了银子。 秦娥拿了银子,笑眯眯的抱拳道:“多谢少东家。”又对侯展鹏道:“多谢侯大掌柜捧场。” 侯展鹏脸上露出笑,道:“小哥儿以后多来走走。” 秦娥揣着一包沉甸甸的银子,步履轻盈的出了福缘楼,只觉得天高云淡,阳光晴好,心情不知有多舒畅。 秦娥先去票号,用三百两银子换了五十两、二十两、十两面值不等的银票,又用一百两换了碎银子和铜钱,其余的贴身藏了,去了省城商铺林立的西大街。 秦娥先去布店给沈氏等人每人挑了块料子,又去水粉铺子买了许多胭脂水粉。路上又给秦嫣和念喜买了几样小玩意,许多零嘴,更是狠狠切十斤猪肉。 顾忌着被人发现端倪,纵然购物的欲望还很强烈,想买的东西还很多,秦娥还是收了手。 叫人把东西全送去了客栈,秦娥去了省城最大的金店。首饰好藏又值钱,买来再合适不过。 她给沈氏挑了一跟金簪,给二嬷挑了一对儿金耳钉,秋菊和冬梅一人一个实心银镯子,秦嫣和念喜则是每人一块刻着长命百岁的银锁片。一堆东西算下来,差不多要近五十两。 秦娥本不想给自己买东西,但又怕大家不安心,犹豫间瞧见柜台上一根细细的银链子,上面挂了个铜钱大小的银镶白玉的玉兰花坠子,样子十分精巧。 店伙计十分机灵,见状连忙取了链子给她看,道:“小哥儿好眼力,这是江南最新的样式。因为用料少,价钱并不贵。送给年轻姑娘戴,最合适不过了。” 秦娥暗道这伙计好会说话,这种镶玉的银链子,因为不贵重,有钱人看不上。而同样的价格,普通人更愿意买好变卖的真金白银。 这样不伦不类的样式,不伦不类的价格,实际上会买的人非常少。 秦娥指着自己选的一堆首饰跟他讨价还价,最后这条链子作为赠品白送了。 秦娥满意的付了钱,见天色不早,也不再乱逛,提着给老杨头切的二斤驴肉,径自回了客栈。 她前脚刚走,邢宝财从一边窜出来,拉住送秦娥出门的店伙计问道:“这位小哥儿,敢问那人刚刚都买了些什么东西?” 店伙计闻言道:“来金店自然是买金银首饰了。” 邢宝财追问道:“那她都花了多少钱?” 店伙计瞅了瞅他,皱眉道:“关你什么事?” 邢宝财摸出两枚铜板塞给他,赔笑道:“还劳您告知一二。” 店伙计瞧不上他这几文钱,但临打烊做成一单买卖,心里高兴,便道:“倒也不多,四五十两吧。”说完不再理他,回店里去了。 邢宝财站在门口,呆呆道:“我的乖乖,姑母说的果然没错,她们真的有钱!” 说罢望向秦娥离去的方向,目光凶狠贪婪,好似自己的钱被抢去一般。 青云榜第一天,求收藏支持,求推荐支持~~ 第二十七章 夜袭 秦娥买来的东西满满当当堆了一车,把老杨头惊讶的够呛。秦娥告诉他这是帮梅姑姑带的年货,这才把事情圆了过去。 晚上月凉如水,秦娥躺在床上,对有了钱感到十分兴奋,又惦记着沈氏等人,一时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外面敲起三更鼓,秦娥面朝着床里侧默默数羊,突然有一种莫名感觉,好似被人盯住一般。 念头一起,顿时一个激灵睡意全无。放缓了呼吸,竖起耳朵仔细辨别,却听一人道:“既然醒了,就起来说说话?” 秦娥翻身坐起,手探进枕头下抓住一把小匕首,瞪着坐在对面的黑影,道:“你是谁?” 那人笑起来:“白天咱们还见过面,这么快就不认得了?” 秦娥一怔,这才发现声音十分耳熟。 “李律?” 李律轻笑,向前略略倾身,道:“原来小哥儿是个姑娘啊。” 秦娥摸出匕首横到身前。“是男是女又有何关系?” “自然有关系,我对姑娘家一向很客气。” 秦娥道:“既然知道我是姑娘家,少东家这么晚在这不合适吧?” 李律笑道:“急什么,我还想跟你聊聊天呢。为了过来看看你,可是费了我一番功夫,怎么能说走就走。” 这真的是前世那个名冠京城的谦谦君子李律吗? 秦娥没好气道:“男女授受不亲,少东家大半夜的摸到我房里,毁我清誉,实在不是君子所为。” 李律却忽然伸出食指堵住她的唇:“嘘,别出声。”话音未落,已揽住她的腰,一扭身上了房顶。 秦娥吓了一跳,连忙抱住李律的胳膊,惹得他一阵轻笑。秦娥急忙松开手,结果差点从房顶栽下去,只好又重新紧紧拉住他。 李律呵呵笑个不停,秦娥动了肝火,扬起头怒道:“李律,你到底要干嘛?” 月色下,秦娥杏眼圆睁,含羞带怒,把李律看得一怔。 就在这时,门口发出轻轻的响动,一缕薄烟从门缝处涌进屋里。 秦娥顾不得和他撕扯,低下头盯着屋里的动静。 只见门栓三两下被拨开,从外面窜进一高一矮两个身影。一个守在门口,一个直奔她的包袱。 就见矮个子乱翻了一通,抱怨道:“怎么什么都没有?” 守门的高个子道:“定是藏在她身上了,去床上搜。” 那矮个子犹豫着不肯过去。“你那烟管用不?别她醒了,闹出动静来。” 高个子自信道:“你尽管放心,这迷烟再好用不过,你就是拿刀子捅她她都不会醒。” “当真?”那矮个子嘿嘿笑了几声,道:“若如此,那咱们岂不是可以……” 高个子不耐烦的打断他:“不过一个没长开的毛丫头,有什么好的。快拿了钱,去怡红楼我给你找最红的姐儿。” 矮个子不满道:“你懂什么,你可知她是谁?她是京城秦家的大小姐,是真正的名门贵女,这岂是你那几个相好的能比的?” 高个子别的没明白,名门贵女听懂了,来了兴致,声音猥琐道:“千金小姐倒是没碰过,不知道滋味如何?” 两人嘿嘿笑起来,一齐向床上摸去。 “咦,怎么没人?” “难道跑了?” 两人还在惊讶,忽然后脑勺一阵剧痛,双双倒地不起。 李律和秦娥从房顶翻下来,秦娥脚下一软,整个人往地上跌去,被李律眼疾手快的拉住。 李律感受到秦娥在颤抖,安慰她道:“别怕,不过是两个小贼,已经没事了。” 秦娥牙齿打颤,抱着肩膀闭眼不语。 刚刚的一切,让她蓦然想起自己被方氏喂药,被静安侯府肆意凌辱的一幕。那种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无助,那种尊严尽失被当成玩物的屈辱,让她怕极恨极。 李律点亮油灯,把地上的两人一手一个,像破布似的塞进床底下,返身走回秦娥身边。 见她穿着单衣,比白日所见瘦小许多,十分可怜,便脱下身上的翻毛坎肩给她披上,轻轻拍了拍她的背道:“别怕,有我呢。” 身上感受到温暖,秦娥抬头看去,就见灯光下,李律神情坦然,眉目温柔。 秦娥低下头,道:“多谢少东家出手相救。” 李律见她虽然神色渐缓,放下心来,嘟囔道:“刚刚还横眉怒目的叫我李律,这会儿倒乖起来。” 秦娥抿嘴轻笑,李律见了也跟着欢欣起来。 “他们刚说的,可是真的?你真是京城秦家的小姐?那个老祖宗是开国以来唯一一个三元及第的秦家?” 秦娥也不再瞒他,点头道:“正是。” 这回轮到李律吃惊了。“你既是秦府小姐,怎么会到这里来?” “家母遭人陷害,被家族送到辽东老宅闭门思过。我随母来此,因生活窘迫,所以偷跑来省城,挣些钱回去。” 秦娥三言两语,李律却知其中必然曲折离奇,充满艰辛,再看她时多了许多怜惜。 秦娥敏感的捕捉到他的变化,道:“你不用觉得我可怜,我能和母亲相守,已经很满足。不过是生活困苦了些,有手有脚,总不会饿死自己。今天不就跟您那大赚了一笔吗?” 一提起这个,李律不由想起侯大掌柜。 秦娥前脚刚走,侯大掌柜就跟他致歉。 “受故人所托,让我照顾她一二。我怕她不肯接受我的钱财,只得出此下策,借您的手帮她一帮。刚刚多有冒犯,请少东家不要介意,这支冬菇我愿出一千两买下。” 李律早看出侯大掌柜在帮她敲自己的竹杠,若是别人,敢做套给他,他必定不放过那人。但福缘楼规矩甚严,侯大掌柜却破坏规矩替她出头,让他十分不解。 侯大掌柜这样一番解释,倒解了他的疑惑。东西自然没有让侯大掌柜掏钱,几百两银子,只当买一热闹看。 倒是对秦娥连侯大掌柜都能请动,让他十分好奇。 再联想到那个一路紧跟的武功高手,自己的身份又被一语道破,李律的好奇心越发强烈。 因而当侍卫禀告,有人欲对秦娥图谋不轨时,他忍不住让侍卫把跟着她的高手引开,亲自跑来瞧了瞧。 结果还真让他发现内有乾坤。 “你这么晚过来,不会是舍不得那八百两银子吧?” 李律正神游天外,突然被秦娥这么一问,没好气道:“我堂堂惠安商行的少东家,会在乎区区八百两银子?” “那你来找我干什么?”秦娥一副看登徒子的样子。 李律话在肚子里转了几转,还是咽了下去。他答应侯大掌柜不能让她知晓,自然要信守承诺。 “还能有何事,还不是发现有人一直跟着你,不放心过来看看。” 这话是真的,秦娥辩无可辩。 李律怕她又胡乱问问题,抢先问道:“这两人你可认识?” 秦娥这才想起,这两人对自己知根知底,心里一突,求李律道:“麻烦您把他两人拖出来,我仔细瞧瞧。” 李律纡尊降贵的从床底下把两人拖了出来,拍着身上的灰道:“两个小贼,居然也有命让爷动手。” 秦娥闻言笑道:“有劳少东家了。”说罢举灯到两人跟前,细细打量起来。 ~~~~ 大家八一建军节快乐~~ 第二十八章 脱身 李律看了一眼,见其中一个正是白天跟踪秦娥的人,便指了他问道:“你可认识这个人?” 秦娥把灯举到矮个子的头顶。 “有些眼熟,但想不起在哪见过。”秦娥想自己终日被圈禁在宅子里,能见的人有限,便又道:“八成是秦家村的人,只是他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李律道:“我第一次见你时,他就在跟在你后面。” 秦娥心道坏了,这人怕是从秦家村一直跟她到这里。 李律看出她所想,道:“你是偷偷溜出来的,他知道了你的行踪,回去肯定不会与你善了,你准备怎么办?” 李律问的,正是秦娥担心的。 对这两个人,她既不能报官,又不能杀了灭口。可若这样放了他们,被他们去族里告上一状,她会被处罚不说,若牵连出梅姑姑,又怎么对得起她? 一定要想个办法才行。 秦娥起身对李律道:“我倒是有个脱身的办法,只是需要您帮个忙。” 李律道:“说来听听。” 秦娥便把计划说了一遍,李律听完道:“难为你能想出这么个办法,只是这只管眼前,他若盯住你不放,只怕你还会有麻烦。” 秦娥叹气道:“走一步算一步吧。” 李律便喊了一声“来人。” 一个人不知从哪里突然窜出来,恭敬的立在他身后。 李律背着手道:“知道怎么做吧?” 来人道了一句“明白”,提起地上的两人,无声无息的离开了。 李律回头见秦娥站的远远的,看着自己不说话,微笑道:“怎么了?” 秦娥深深看了他一眼,道:“多谢少东家帮忙。” 李律走近她。:“要谢我,秦小姐总要告诉我名字才诚心吧?” 秦娥悄悄后退一步,道:“我单名一个娥字。” “秦娥?”李律歪头念了几遍,见秦娥有些羞恼了,方笑道:“好名字。”” “天快亮了,秦小姐好好休息,李律告辞了。” 秦娥想起自己身上还披着他的衣服,连忙脱下来递给他:“坎肩还你。” 李律却不肯接,道了句:“留给你做个念想吧。”然后一个纵身,从窗户翻了出去。 秦娥跑过去向外张望,黑茫茫的夜色下,早已不见他的身影。 秦娥看着手里的坎肩无奈的摇了摇头,叠了几叠塞进包袱。换好男装,坐在窗前静等天亮。 客栈里渐渐有了响动,有早起赶路的客人叫小二送水送饭,突然一声女人的尖叫,在宁静的早晨格外刺耳。 楼下传来一阵乒乒乓乓,夹杂着女人的哭喊和男人的怒吼,还有一声声惨叫,好不热闹。 许多人被吵醒,站在走廊里看热闹。 秦娥打开门,叫住趴在栏杆上看热闹的小二。“大清早的,这是怎么了?” 小二八卦道:“您楼下的客房进了贼,被客人抓住了,正挨打呢。” 此时人已经打到了一楼大堂上,秦娥遮了脸,攀着栏杆向下望去,只见昨天晚上摸进她房间的两个人正被几个人按在地上暴打,不时发出痛苦的尖叫和求饶。 旁边有听得清楚的人八卦道:“‘这两个笨贼摸到人家屋里,正赶上这房的客人早上回来,撞了个正着。’” 有人不解:“怎么会一大清早的从外面回来?” 话音未落就被人嘲笑:“这有什么不明白的,你看他那个样子,定是出去喝花酒才回来。” 又有人八卦道:“瞧见那正哭的小娘子没?那是他新买的小妾,这回算是被带了绿帽子了。” “怪不得下手这么狠,原来是被人偷香窃玉了。” 一群人呵呵笑起来。 秦娥心道,这李律手段好厉害。她不过是让他想办法把人弄去别的房间,让人抓住,给她拖些时间回家。没想到他竟还给他们安了个采花贼的罪名,这下这两人只怕要在牢房里过年了。 秦娥见时间差不多了,跑去敲老杨头的门。 老杨头睡得沉,刚刚才被吵醒,见了她问道:“出什么事了,怎么这么吵?” 秦娥道:“有客房遭了贼,过一会儿恐怕会有铺头过来抓人,我想咱们早些走,免得被牵连进去耽误了赶路。” 老杨头常年在外行走,最怕跟官府的人纠缠,闻言点头道:“咱们这就走。” 秦娥又道:“我刚刚想起来,还有样东西忘了买。您先收拾东西,半个时辰后我去路口的大枣树那找您。” 秦娥跟老杨头约定好了,悄悄从后门走上街,直奔福缘楼。 福缘楼还没开张,昨天招呼他的店小二正打扫卫生,秦娥叫他道:“小二,麻烦找下侯大掌柜。” 店小二认得她,连忙端了张椅子给她坐了,道:“您等着,我这就去给您找。” 不一会儿,返回来道:“侯大掌柜就在楼上,您随我来。” 秦娥随着他一路穿过前堂和花园,来到一处极深的院子。院门口另有一个小厮候着,换下店小二,领着她进了院子。只见侯大掌柜穿着家常衣服,正站在廊下等她。 秦娥快走几步,盈盈拜了下去。“昨日多谢侯大掌柜帮忙,秦娥感激不尽。” 侯展鹏侧过身,道:“秦大小姐无需多礼,故人所托,侯某理当尽心尽力。” 秦娥心道,梅姑姑果然很信任他,连自己是谁都没有隐瞒。 “不管为何,总是受了您的恩惠。昨天匆匆一面,没能好好跟您致谢,今天特意前来道谢。可惜我穷困潦倒,除了说些便宜话,再无以致谢。” 侯展鹏道:“小事一桩,也是秦大小姐运气好,侯某不过是抬抬轿子捧捧场而已。” 说罢,看了她一眼,道:“昨夜秦大小姐没被吓到吧?” 秦娥一愣,旋即反应过来,昨夜的事情他已经知晓了。 是李律告诉他的? “梅姑姑托我照顾你,我自然要护你周全。” 秦娥立刻明白,他派了人暗中保护自己。 秦娥的谢意更加真诚。 “承蒙您费心照顾。” 侯展鹏露出笑,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不用放在心上。况且保护你的也不只我一个,秦大小姐身边已有能人,倒是我多虑了。” 秦娥以为他说的是李律,解释道:“我也不知李律昨天会来。” 侯大掌柜闻言道:“他的确是吓了我一跳,不过我说的是你身边的暗卫。” “暗卫?” 侯展鹏一愣,神色凝重起来。“你不知道你身边一直跟着一个武功极高强的人吗?” 秦娥摇头。“我一个落魄的小姐,怎么会有暗卫随身保护?” 秦娥想到昨天半夜里的事,心里阵阵发毛。 第二十九章 意外 秦娥思绪万千,甚至想到了远在京城的方姨娘。“难道有人要害我?” 侯展鹏摇头道:“应该不是,李律的人一贴近就被他拦住,分明是保护你的样子。” 秦娥听他这样说,心里稍稍松口气。虽然不知那是何人,不是来害她的就好。 侯展鹏道:“你平时要多加小心。” 秦娥点头,心道今天回去就闭门不出。 又听侯展鹏问道:“秦大小姐今天要回去了?” 秦娥点头。“马上就要启程,所以一大早赶来跟您道别。” 侯展鹏便让她等一下,进屋取了一封信出来。 “麻烦把这封信转交给梅姑姑。” 秦娥接过信贴身放好,道:“一定平安带到。” 侯展鹏犹豫一下,问道:“梅姑姑近来可好?” 秦娥笑道:“梅姑姑一切都好,就是要过年了,一个人看着怪冷清的。来之前我特地让丫鬟给她做了身衣服,图个热闹喜庆。” 侯展鹏听了竟沉默下来,道:“你等我一下。”又进屋去。 少顷,取了个包袱出来,对她道:“这个麻烦你带给梅姑姑。”又掏出一个小药瓶递给她:“听说沈夫人身体不大好,这养心丸是用几十种名贵药材提炼的,养心安神,最适合体弱的人服用。” 秦娥知道这养心丸,危急时有吊命的奇效,价比黄金,当即推拒道:“这怎么敢当。” 侯展鹏连同包袱一起塞给她。“我手上最不缺的就是这些东西,大小姐不必客气。” 秦娥犹豫了下,朝他行了个大礼。“多谢您。” 秦娥告别侯展鹏,背着包袱找到等候多时的老杨头。问及客栈里的事。 老杨头道:“我出来的时候,那两个贼已经被打得面目全非,不省人事了。” 秦娥听了放下心来,折腾了一整夜,马车摇摇晃晃,不一会儿就困乏起来,挤在满当当的货物中睡了过去。 待老杨头把她叫起来时,天色渐黑,过了桥就是秦家村。 秦娥连忙下车,对老杨头谢了又谢,看他走远,自己沿着另一头小路悄悄回到秦家老宅。 再看见秦家老宅那杂草丛生的墙头,和乱草堆里的狗洞,秦娥心里生出归家的喜悦。 从狗洞里钻进庭院,秦娥背着硕大的包袱溜进厨房,这一次还是冬梅在那守着,看见她两眼迸出喜悦。 “大小姐,可算把您盼回来了。” 秦娥由着她接过东西,问道:“家里可还好?” 冬梅满眼带笑,道:“都好都好,不过……” “不过什么?” 冬梅委屈声道:“夫人发现您出门去了,二嬷把我们好一顿教训。” 秦娥高悬的心落了下来,嗔她道:“吓我一跳。” 她出门的事情,原也没指望能瞒住沈氏,因而立刻回屋里梳洗了一番,让冬梅拿上包袱去了沈氏房里。 秦嫣正陪着沈氏说话,见她掀帘而入惊喜的大叫了声“姐姐!”燕子投林般扑进她怀里。 秦娥摸了摸她的发顶,走到沈氏身边跪了下去。“让母亲担心了。” 沈氏长叹一声,拉过她的手。“元娘受苦了。” 秦娥原以为沈氏会生气,却不料她只是温温柔柔的道了这么一句,心中温暖,不由泪盈于睫。 二嬷连忙道:“平安回来就好,大小姐下次可不能这样了,让人心都操碎了,老奴还想多活几年呢。” 秦娥收起眼泪,笑道:“我给大家买了许多东西,咱们可以欢欢喜喜过个年了。” 说罢让冬梅和秋菊把包袱打开,一样一样的拿出来分发给众人。 秦嫣对一整套的文房四宝爱不释手,问道:“姐姐,这些好贵吧?” 秦娥把一本幼学琼林塞到她手里,道:“不怕,姐姐有钱。” 念喜抱着布老虎高兴道:“小姐姐画画,画老虎。” 奶声奶气的样子,惹得大家一阵笑。 秦娥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众人对满满一捧金银首饰惊讶不已。 连沈氏也吃惊的问道:“元娘,你究竟得了多少钱?” 秦娥也没有瞒着大家的意思,告诉道:“统共得了八百两。” 秋菊闻言惊呼:“这么多?那灵芝可真值钱。” 沈氏没有见过东西,心里虽然觉得不大对劲,但看大家欢喜,便没有再说什么。 秦娥拿起金簪给她戴上,秦嫣在一边看了拍手道:“好看好看,娘真好看。” 秦娥笑道:“这是支鎏金的,等以后钱多了,我给您买支实心的金簪子戴。” 沈氏从前什么样的珍贵首饰没有戴过,知道是女儿们想逗自己开心,心里满足,笑道:“我等着元娘和嫣儿给我买金簪子金镯子金项链戴。” 二嬷把戴着金戒指的手伸给她看:“夫人瞧瞧,我这双老手戴着可好看?” 沈氏笑道:“好看好看,看着都年轻了十岁呢。” 大家又笑起来。 秦娥又道:“还有好些东西,太大了,我一个人提不过来,托给梅姑姑了,她来时会想办法带给我们。里面有新买的布料,还有十斤猪肉,咱们一人做套新衣服,三十晚上大吃一顿。” 众人越发欢喜,又说了好一阵话,直到沈氏困乏了才散开。 沈氏却叫住秦娥,单独跟她说话。“元娘,你跟我说实话,这次出去有没有遇到什么麻烦?” 秦娥想起那晚遭贼的事情,话在心里滚了一滚,笑道:“一路有老杨头照顾,到了省城又有梅姑姑的故交帮忙,十分顺利,未曾遇到麻烦。” 沈氏见她面色如常,放下心来,道:“这个梅姑姑孤身一人在异乡讨生活,居然有这么多人脉,可见是个人物。只是她为何这样帮我们?” 秦娥自己也糊涂着,只好道:“世间也不是所有人都心存坏意,总有那与人为善的,梅姑姑应该就是这样的好心人吧。” 沈氏是做过当家夫人的,又经过大难,并不把秦娥的话放在心上,但一时无解,也只好作罢。 秦娥等沈氏睡下,回到自己房间。冬梅正拿着一块料子翻看着,见她道:“大小姐,这料子可真漂亮。” 秦娥心道,自己买的布匹都还在老杨头的车上,哪里来的料子。走过去一看,原来是侯展鹏给梅姑姑的包袱被冬梅误打了开。 里面裹着一块料子,烛光下流光溢彩,花纹栩栩如生。 第三十章 过年 秦娥一眼就认出这是京城织云坊的东西。 上一世她刚回京城时,京城的贵妇贵女们正流行穿这个。因为工艺精致,造价昂贵,一布难求,一套衣服要上百两,可谓是寸布寸金。这侯大掌柜好大的手笔,居然搞得到这种东西。 另有一个小锦盒,秦娥慢了一步,被不知情的冬梅打了开来。只听她惊呼道:“这翡翠水头可真好!” 秦娥看过去,见大红的绒布上托着一只翡翠镯子,颜色青翠欲滴,像汪碧波清水,难怪见过世面的冬梅也惊呼不已。 秦娥的眼皮儿不可抑止的猛跳了几下。 这侯大掌柜可真放心她,这么贵重的东西居然就这样塞给她拿着。 转而又更加惊奇,是什么样的交情,让他出手这般贵重? 秦娥停下念头,叮嘱冬梅不可告诉任何人,将东西重新包好收进柜子,准备梅姑姑来的时候立刻交给她。 梅姑姑隔了两天把东西送了过来,前门只有李嬷嬷在,殷勤的把她迎了进来,眼睛黏在堆得满满的一车东西上,道:“今年族里年货发的好早啊,看着比以前多不少呢。” 梅姑姑淡淡看她一眼,道:“这天气一天比一天冷,早些办完差大家都能早些得空回家过年。至于年货嘛,族里什么时候少过她们?” 李婆子一个激灵,暗骂自己多嘴。梅姑姑刚收了好处,怎么可能不偏帮她们?自己这不是给人上眼药吗? 李婆子脸上堆起笑,想要巴结几句,梅姑姑却先对她笑道:“婆婆这一整年当差下来,也辛苦了,族里给你们也发了点东西,我让人拿给你。” 李婆子喜出望外,好话不要钱的说了一回又一回,一直到梅姑姑被冬梅迎进二门才收住口。 梅姑姑这一次并未停留多久,没一会儿就由冬梅送出来。李婆子见她手里多了个包袱,只当是秋菊给她做的衣裳,也没有多想,又笑着把她送出门。 冬梅见她喜气盈盈,道:“嬷嬷今天好高兴。” 李婆子觉得自己算是沾了秦娥等人的光,看冬梅也顺眼起来,笑道:“要过年了嘛,总要高兴些。” 冬梅不置可否,四周看了看,问道:“怎么不见邢婆婆?” 李婆子近来跟邢婆子有些不好,闻言道:“她弟弟家好像出了事情,一大早就被找回家娘去了。”看了眼四周,神秘兮兮的压低声音道:“听说她那个侄子在外面犯了事儿,被抓进大牢里去了。啧啧,也不知道要花多少钱才能捞出来。” 冬梅才不管这么多,邢婆子倒霉她便高兴,笑呵呵的回了房间。 一晃眼就到了大年三十,这一日秦娥等人都早早起了,换上新衣服,戴上新首饰,各个满脸带笑喜气盈盈。 沈氏脸上擦了粉,涂了胭脂,发髻上斜插了秦娥送的金簪子,整个人容光焕发,看的秦娥眼睛一热,险些落下泪来。 没有人知道此刻她的内心有多么复杂。 就在上一世,在这大年夜,奄奄一息的沈氏知道了秦嫣去世的消息,早已说不出话的她却一声哀嚎,最后吐血而亡,死不瞑目。 那夜北风呜咽,漫天大雪,她一个人跪在沈氏枕边,惶惶间只觉天地虽大,却与她没有了半点关系。 那夜乌云遮月,烛光闪动,她拿着剪刀堪堪要刺进胸膛,梅姑姑背着冬梅破门而入,叫住已经丢了三魂七魄的她。 冬梅摔断了腿站不住,从地上爬过来抱住她手里的剪刀,用被割的鲜血淋漓的手把她从赴死的路上拉了回来。 那一夜,常常午夜梦回,让她一遍又一遍的被分离的痛苦凌迟。 秦嫣带着念喜蹦蹦跳跳的闯进来,大声的喊着:“母亲,姐姐,给压岁钱压岁钱。” 念喜跟着学舌:“压岁钱压岁钱。” 秦娥深深吸气,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笑,跟着秦嫣走到沈氏身边,道:“哪有这么早给压岁钱的?” 秦嫣赖着不依,沈氏笑道:“给给给,娘这就给。”说完从二嬷手里接过三个荷包,挨个发着道:“给我们嫣儿一个,来年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给我们念喜一个,长命百岁,没病没灾。还有一个给元娘,来年越长越漂亮。” 说完轻轻一叹,抚着秦娥的鬓角伤感道:“我们元娘又长一岁,是真正的大姑娘了。” 二嬷知道她的心思,这是想起秦娥的婚事了。但她们目前的处境,实在不好多提此事,正好秋菊和冬梅端了饭菜进来,便笑道:“夫人发压岁钱了,你们还不快过来讨赏?” 秋菊和冬梅便笑着过来拜年,一群人围着沈氏又说笑起来。秦娥悄悄退到一旁,心里也是一阵叹息。她又何尝不知道沈氏的意思,前世她心心念念以为卫长青会把自己迎进门,结果呢?他一声不响的就取了闵家的姑娘。 什么青梅竹马,什么婚约,都是些过眼云烟。 她这种身世,这种处境,卫长青一个卫家嫡长子怎么敢娶她? 母亲也是担心的吧?可这是她最后也是最好的选择,所以也深深期盼着。哪怕觉得希望渺小,还是不甘心放弃。 秦娥心里发闷,见秋菊要还要去端菜,便拦了她自己去了厨房。 到了厨房把菜盛出来,正要回去,心里忽然一动。 她想起侯展鹏说的,自己身便一直跟着一个武功高手保护她。 这人究竟是谁,她心里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会不会是孟九派的? 可想想又觉得有些一厢情愿了。然而不是他又会是谁呢? 秦娥想着两人在山上时的种种,想着孟九看似冷漠,却不动声色的周到和体贴,还有自己跟他要钱时的尴尬,心里不由失笑。 也不知他伤好了没有。 秦娥出了会神,把手里的饭菜另拿了两个碗拨出来一份,摆上筷子放到灶台上。 不论是谁,既是来保护她的,大过年的请他吃一顿热饭吧。 秦娥抿嘴轻笑,端了饭菜出了厨房。 几人围坐在一起,刚坐下吃了几口饭,就听门外李婆子喊道:“大小姐可在,京城来信了!” 第三十一章 惊变 京城来信了? 满屋子的人都愣住,二嬷最先反应过来,掀帘出去。秦娥紧跟着出去,见她接过信看了两眼,把信折进手心里。 李婆子笑得谄媚。“大年三十还赶着把信送过来,也不知是什么好事情。” 二嬷从袖子里掏出几文钱递给她,笑道:“劳烦您了,过年了,您拿去喝酒。” 李婆子见套不出什么话,冲秦娥笑了笑,一步三回头的回去了。 秦娥看向二嬷,二嬷却躲了她的目光径直进了屋。秦娥压着满心的疑问跟进屋,见秋菊等人全都看向自己,目光紧张忐忑。 沈氏端坐在上首,笑道:“都愣着做什么,快吃饭吧。” 众人连忙重新坐下,扬起笑脸吃饭。但终究心里有事,都吃的心不在焉,一顿饭再没有之前的热闹,匆匆吃完了事。 吃过饭,沈氏遣散众人,留了二嬷在屋里说话。 秦嫣拉着秦娥的手小声问道:“姐姐,你说京城来信讲些什么?是父亲写来的吗?” 秦娥摇摇头,道:“我不知道。” 她是真的不知道,上一世,从未听说过京城有来过信。那时沈氏突然病重,家里乱做一团。前门的邢婆子说什么也不让她们出去,二嬷心急,从狗洞偷跑出去给沈氏请大夫,结果回来的时候掉进河里淹死了。 沈氏身体虽然一直不太好,但并无性命之忧,是突然间严重起来,且病情来势汹汹,一天的功夫就要不行了。 现在仔细想想,竟像是受了刺激被气病的! 秦娥突然心头一跳,隐隐感到不好。顾不上秦嫣,三步并作两步急匆匆赶到沈氏房间,还未进门便听里面二嬷一声惊呼:“夫人!” 秦娥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急忙掀了门帘进去,就见沈氏趴在炕沿上,脸色蜡黄,嘴角沾满鲜血。 “母亲!” 秦娥冲过去抱起沈氏,沈氏双眼紧闭,面如死灰,气息十分微弱。 秦嫣等人听见声响跟进来,见状都吓的魂飞魄散。秦嫣哭着扑上来,被二嬷抱住,喊秋菊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拉住二小姐。” 秋菊猛的回过神,把秦嫣拖到一边,劝她道:“二小姐,您别急,夫人不会有事的。” 这边秦娥喊冬梅:“快去我柜子里把那养心丸拿来!” 冬梅连忙取了药回来,秦娥倒出来塞进沈氏嘴里,揉着她胸口道:“母亲,快咽下去,吃了就好了!” 沈氏神智还在,闻言喉头一动,把药吞了下去。那药果然有奇效,过了片刻,沈氏长长舒出一口气,人也不复之前紧绷僵硬,算是缓了过来。 秦娥满头大汗跌坐在一边,看着二嬷和冬梅快手快脚的扶沈氏换衣躺下,把沾了血的地面收拾干净。 秦嫣受到惊吓,被秋菊抱回房里休息,秦娥不放心的去看了一眼,见她睡下,又回到沈氏房里。 正撞见二嬷背对着门,正往炭盆里丢着什么东西。二嬷见她进来,急忙捣了几下火炭,问道:“二小姐可还好?” 秦娥不动声色道:“有些吓到,吃了安神药睡下了,应该无大碍。” 自她重生以来的精心照顾,秦嫣一直没有生病,身体比上一世好了许多。 “我在这里守着母亲,二嬷去歇歇吧,一会儿来换我。” 二嬷道:“歇息倒不用,冬梅在厨房熬药,我有些不放心,去看看她,别熬过了火候。” 秦娥待她出去,连忙来到炭盆旁,用铁筷子拨开将灭的火炭,从里面拣出几块纸屑,上面依稀可以看见几个字。 字体消瘦风流,竟是秦沇的字! 秦娥呼吸一滞,小心的将一片片纸屑拼凑到一起。纸张烧掉大半,只有残章断句,秦娥一字一句的仔细辨认。 “罪妻沈氏,面壁三年,汝当自省其身,未料……吾甚失望。” “吾秦家家风……不要罪臣之女。” “元娘受尔教养,女德有缺……与卫家之婚约……妄自菲薄……” “元娘嫣儿……老夫人自有安排。” 秦娥越读越苦,待看到最后一句,只觉气血翻涌。 “暄儿病重,药石枉罄……” 秦暄,秦暄,被留在京城的秦暄,居然病入膏肓,药石枉磬。 秦娥盯着那个暄字,仿佛又看见牙牙学语的弟弟欢快可爱的朝她跑来,手里捏着一只红蜻蜓,口齿不清的喊着:“姐姐,蜓蜓,蜓蜓!” 三年了,她们立刻京城时,他才三岁,追着她们的马车哭着跑着,最后被家丁拖了回去。 沈氏在马车里,当时就因为悲痛欲绝,闭过气去。 这么多年家里没有人敢提起秦暄,因为一旦提起,沈氏一定会大病一场。 她也一直不敢去想这个小弟弟,想他小小的一个人,在秦府如何面对无情的秦沇,歹毒的方氏和刻薄的秦老夫人。 她常常安慰自己,秦暄是秦家嫡长子,尽管母亲不讨老夫人喜欢,失了秦沇的尊重,他们也会对他多加照拂,方氏不敢随便对他下毒手。 事实是,上一世她回到秦府,秦暄虽然身体有些弱,也确实好好的活着。 为何这一世,他就病重了? 难道她重生之后,改变了一些事情,也影响了弟弟的寿命吗? 如果是这样,她该如何自处?她又怎么对得起弟弟? 秦娥拢起桌上的纸屑,将它们洒向火盆,看着那一点点的火星将它们烧成灰烬。 二嬷烧掉信函,是怕她看见伤心吧? 重生以来,秦娥头一次感到这样无助和彷徨。母亲奄奄一息躺在床上,前景堪忧。弟弟远在京城,命悬一线。而她,除了在这傻傻的坐着,什么都做不了。 秦娥把脸贴在沈氏的手心,感受着那一丝丝来自母亲的温暖,心里说不出的恐惧。 她好不容易重生,好不容易又能触摸到母亲的温度,看到母亲的笑容,听着母亲的叮嘱。 她不要再失去这些,不要,不要! 天色不知何时阴沉下来,才到晌午,已经暗如傍晚。云头层层叠叠,低低的悬在头顶,一如那沉重的心事,让人喘不过气。 秦娥心里不停的呐喊,要怎样做,才能挽回沈氏的命?用她的命去换,可不可以? 第三十一章 命运 秦娥寸步不离的守在沈氏床前,冬梅端了饭菜给她。 “秋菊已经求李婆子去给找大夫了,大小姐先吃些东西。” 秦娥摇头,只是盯着沈氏瞧。 李婆子最近和秦娥等人关系相处的不错,秋菊又给她塞了一个大大的荷包,脚程极快的去请了大夫回来。 那大夫在秦家村一代很有名气,平时也都是他给沈氏把脉,医者父母心,倒也没忌讳大年三十出诊,提了药箱急匆匆赶了过来。 他一入门,就见沈氏面如金纸,心里一沉。走过去把了把脉象,轻轻叹了一口气,什么也没说起身往外走。 秦娥追出去问道:“大夫,我母亲怎样了?” “老夫若没看错,尊夫人刚刚应该是气急攻心,动怒伤肝,闭过气去了吧?” 秦娥颓然道:“是。” 大夫叹气道:“之前早就跟你们说过,尊夫人不可劳心伤神,更不可大喜大悲大怒,不然有性命之忧,你们怎么还如此不小心?” “那我母亲她……” 大夫怜悯的看了秦娥一眼,道:“尊夫人已伤及根本……准备后事吧。”说完摇头去了。 秦娥呆愣住,蓦然间泪如雨下。 两世轮回,终究还是逃不过这一劫吗?无论她怎样努力,命运的转轮还是按照它的轨迹旋转。 那她的重生又有什么意义呢? 及至傍晚,外面鞭炮声不断。不知哪家请了戏班子唱堂会,隐隐听得见锣鼓的喧嚣声。 秦家老宅一片寂静,李婆子伸伸头觉得不好,锁了大门回去儿子家吃饭了。 大年三十,哪家都在团圆,而秦家老宅却在面临着生死离别。 沈氏缓缓睁开眼睛,望向红着眼睛守在一边的秦娥,艰难的伸出手。 秦娥趴在她枕前,抓住她消瘦略显冰凉的手,让她能够摸到自己的脸,轻轻的唤道:“母亲。” 沈氏的声音轻的像一缕微风。“元娘,母亲对不起你。” 秦娥含着眼泪,嘴角噙笑,嗔她道:“母亲是多给了嫣儿压岁钱吗?” 沈氏嘴角微微上扬,眼里滑过一丝宠溺的笑意,更多的是对女儿深深的怜惜。 “好孩子,母亲不能再陪着你们了。唉,真想看你们嫁人生子,可惜不行了……” 秦娥哽咽着摇头道:“不,母亲,能的,一定能的!” 沈氏微微的笑,目光在房间里搜寻:“嫣儿呢?我想见嫣儿。” 秦娥急忙起身道:“我这就去带她过来。”怕沈氏等不及,提着裙角跑出去。 沈氏喊道:“二麽!” 二麽拉住她的手,哽咽道:“夫人,老奴在这!” 沈氏双眼明亮起来,手上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紧紧握着她的手道:“嬷嬷,三个孩子就托付给你了!” 二嬷知道她是回光返照,心里凄苦,哭到:“夫人,您放心,老奴拼死也会护她们周全!” 沈氏道:“二嬷,我沈家满门忠烈,含冤而死,三弟他定不会甘心,若有一日,他回来了,你一定要拦着他。家仇虽大,但我更求他一世平安,为沈家延续香火!” “还有秦沇,他如此对我,三弟定不会放过他,你让三弟饶他一命。” 二嬷想到那绝情的催命信,恨道:“夫人,他如此对你,你还护着他吗?” 沈氏道:“他虽无情,我不能无义。况且,他毕竟是孩子们的父亲,我不想让元娘他们夹在中间难过。二嬷你答应我。” 二嬷连忙点头:“我答应您。” 沈氏放下心,手上的力道松了下来,目光渐渐恍惚。 “二嬷,这三年来我常常在想,若是那年中元佳节,我没有偷跑出去玩,是不是就不会遇见秦沇,也就没有这番孽缘了?” 二嬷道:“您的婚事是老爷的定的,跟这有什么关系?” 沈氏微微的笑。 是了,二嬷也不知道呢。当年秦家求亲,父亲其实是不同意的,是她苦苦恳求父亲,答应了这门亲事。 她记得清清楚楚,两家交换庚贴后,父亲长长的叹息。她只当父亲舍不得自己,现在想来,父亲是早看清了秦沇为人,对她深深担忧吧? 沈氏慢慢闭上眼睛。 后悔吗?她应该后悔的,十年恩爱,不过如斯。其实从他把方氏纳入门那天起,就已经可以遇见结局了。只是她不愿去想,不愿去面对,最后落得如此下场。 她无防,一切因果都是她该受的,只是苦了她的孩子们。 沈氏的思绪越来越远,朦胧间听见有人远远的唤她:“母亲,母亲!” 沈氏努力睁开眼,就见秦娥秦嫣并排跪在面前,一人紧紧攥着她的一只手。 她的两个女儿,像花一样漂亮。还有她的小儿子…… “暄儿……” 秦娥趴在她耳边轻声道:“母亲,您放心,我会照顾好弟弟。” 沈氏露出一个微笑:“你们要好好的,好好的……” 好好的活着,好好的长大,觅得一个良人,生上一群儿女,平安喜乐的过完这一生。 天彻底黑了下来。不知何时下起了大雪,白色的雪花像重重的心事落入人间,掉在地上,化作悲伤的泪水。 红色的窗花和对联,前一刻还承载着对新一年美好的许愿,这一刻却通通换上了绝望的白色。 二嬷给沈氏擦洗了身子,盘了她生前最爱盘的圆髻。看着沈氏安详的面容,一时忍不住哭道:“夫人连件新衣都没有。” 木然坐在一边的秦娥慢慢站起身,开了箱笼,从不多的几件衣服里找出一件丁香色的衣服,道:“就穿母亲最喜欢的一件吧。” 二嬷点点头,给沈氏换上衣服,又拿起秦娥给沈氏买的鎏金簪子。“就戴这个吧,夫人也会欢喜的。” 秦娥木然的点头,喃喃道:“鞋子就穿我新给她做的那双,入棺的时候要把母亲最爱的东西都装上。嫣儿给她画的画,还有那只母亲冬天日日都用铜手炉,夏天的素面团扇……” 林林总总,安排的事无巨细,惹得二嬷秋菊和冬梅面面相觑,都不安起来。 秦娥没有理会,专心的为沈氏盘点着一切。上一世遭逢巨变,沈氏的身后事都是族里派人打理的,十分简单粗糙,一口薄棺匆匆下葬。 这一世,她要让沈氏体体面面的走。 第三十三章 交涉 到了夜间,二门已经落了锁,门外传来敲门声。 冬梅快一步出去,问道:“什么人?” 门外有人道:“我是秦氏宗族的大管事,听说你们有人去世了,过来看看。” 冬梅拿不定主意,回头望向秦娥。 秦娥站在台阶上,面无表情,吩咐道:“给他们开门。” 冬梅立刻拨开门栓,门外一共四个人,举着灯笼直接推门进来,态度颇不客气。 二嬷等人都皱起眉头,只有秦娥似早有预料,面色平静。 大管事先是左右打量了一眼院子,又挑高了灯笼看秦娥等人。 “你们何人去世了?” 冬梅站回秦娥身边,答道:“是我家夫人病故了。” 人群里有人小声的说了句“真是晦气。” 冬梅柳眉倒竖就要发作,被秦娥拦住。 “大掌柜过来,是要做什么?” 大掌柜抬头看了一眼秦娥,见她一身素服,腰间缠着一条白布,年纪十二三岁,猜出她是秦府的嫡长小姐。 但他并不以为意,背着手道:“沈氏病故,族里体恤你们一门女眷,不懂怎么操办白事,我等过来给你们帮衬一下。” 说完回头招呼了一声,两个神情倨傲的男人走了出来。 二嬷眉头紧蹙,上前一步道:“这怎么可以?我们满屋子的女眷,怎么能留外男?” 大管事被二嬷训斥,十分气恼,嘴硬道:“无知妇人懂什么,若不是看你们可怜,族里会管你们?既然这样,我就回去禀告族里,你们自行出殡下葬好了。” 说罢一甩袖子扭身就要走。 沈氏下葬要入秦家祖坟,京城秦府在辽东无人,没有族里的帮忙,下葬之事根本无法完成。 二嬷气得脸色通红,却又不敢真让他走了,咬咬牙准备舍下脸面服个软,却听秦娥道:“大管事尽管回去禀告,但我也要跟族长禀明你们三宗大罪,让族长评评道理!” 满院的人皆是一惊,大管事回过头怒道:“休得胡言乱语,我们有什么三宗罪?” 秦娥冷冷道:“家母秦门沈氏,乃朝廷亲封的诰命夫人。你们前来吊丧,不跪不拜,无半点恭敬,此乃一宗罪。” 大管事等人具是一愣,他们只记得沈氏犯了过错,被从京城打发过来,心存怠慢,却忘了沈氏其实还有诰命在身。 秦娥见他们脸色有变,冷哼一声,继续道:“秦氏宗族,一向救死扶伤,怜老扶弱。你们放言威胁,无半点仁义之心,败坏宗族名声,此乃二宗罪!” 秦娥上前一步,站在台阶上从上往下俯视他们,大声道:“还有一宗罪,你口口声声自称大管事,可是你根本就是个冒牌货,此乃三宗罪!” 这回不仅是大管事四人,就连二嬷和冬梅也都惊住。 她们从未想到,这人居然是个假的。 秦娥面若寒霜,冷冷的看向他们,上一世的一幕幕又重新回到眼前。 当年她身边只有昏迷的秋菊和断了腿的冬梅,秦氏宗族的大管事欺负她年纪小,在秦家老宅肆意妄为,不仅把沈氏的伤事操办的一塌糊涂,随便找了一口破棺材就把沈氏入了敛。还趁着她们慌乱时机,大占冬梅的便宜。 秦娥去宗族大闹,却被自称为大管事的人拦在祠堂外。那时她才知道,所谓的大管事是个冒牌货。 后来才知,那个冒牌货是大管事的一个手下,当日大管事嫌大年三十见死人晦气,随便派了个人过来。 她们不知道冒充之人的姓名,大管事以造谣生事的理由派人把她们关进了秦家老宅。 直至京城来人接她们回去,再没有机会踏出老宅半步。 这一世,这些人休想再狐假虎威,装神弄鬼的欺负她们! 秦娥抬起下巴,高傲道:“我现在就要去见族长,问问他,我母亲堂堂诰命夫人,尔等可否这般无礼?我乃京城秦府,正四品太常寺少卿秦沇的嫡长女,尔等在我面前可否如此放肆?” 秦娥步步紧逼,将几人问得哑口无言,这时忽一人道:“大姑娘的口齿未免太伶俐些了吧?” 秦娥等人都朝门口望去,只见一个六旬老妇,由梅姑姑扶着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三个婆子。 秦娥不认得她,疑惑的望向梅姑姑,见梅姑姑朝她微微点头,略略安心。 那老妇人神色严肃,很有威严,让人见之便要怯上三分,不敢多言。 她看向假的大管事四人,冷哼一声,道:“大管事人何在?” 那四人唯唯诺诺,再无刚刚的嚣张气焰,道:“在家里。” 老妇人重重哼了一声,颇为生气。 梅姑姑喝道:“还不快滚回去?” 几人连忙作揖告别,埋头跑了出去。 梅姑姑对秦娥道:“秦少卿千金,还不快过来拜见族长夫人?夫人听说令尊病故,堂会都未听完,就赶过来了。” 原来这是族长夫人! 秦娥上一世并未接触过她,对她没有了解,但见她虽面容严肃,却帮她们出头赶走了那四人,再加上处于对梅姑姑的信任,对她也十分感激。 下了台阶拜谢道:“多谢夫人照顾。” 族长夫人点了点头,道:“逝者已逝,你们节哀顺便。我带了三个熟悉丧礼事宜的妇人过来,让她们留下帮你们。” 三个妇人便含首垂眼的走上前来,各个穿戴得整整齐齐,神色恭敬。 族长夫人又道:“秦少卿夫人突然病故,你身为长女要挑起当家的担子,不能乱了分寸。”顿了顿又道:“你能当起家,不被外人所欺,着很好。但你毕竟是未出阁的小姑娘,要时刻记得谨言慎行,以免伤及名誉。” 说完就让梅姑姑扶着,回去了。 秦娥站了良久,被二麽唤了几声才唤回神。 “磨磨,没想到族长夫人竟是个面冷心热的人。” 二麽亦感慨道:“多亏有她,不然咱们真是不知如何是好。” 有了人帮忙,一天时间,一应事物已经备齐。灵堂上,白幔高挑,灯笼高悬,秦娥等人披麻戴孝,沈氏的棺柩停在正中。 秦娥花了两百两银子,买了棺材铺里做好的一口棺材。 深夜,灵堂上寂静寥寥,秦娥独自一人跪于灵前。一天两夜未睡,精神紧绷到极致,神智也有些恍惚。 秦娥看着满目的白色,陷入深深的无助和自责。 她重生,一愿身边的人能平安康健,二愿能为母亲平冤昭雪。 她汲汲营营,最后还是没能挽救母亲。 “姐姐。” 秦娥循声看去,秦嫣不知何时跪在身边,小小的人在宽大的孝服下,衬的越发瘦小。 “姐姐,母亲走真的不在了吗?嫣儿若是想她了怎么办?” 秦娥抱住她,泪水沾湿了两人的衣衫。“嫣儿莫怕,你还有姐姐,姐姐永远陪你!” 秦嫣放生大哭起来。 灵堂外的一角,武魁凝眉看了半晌,又隐身在黑暗中。 未多时,一只信鸽扑棱着翅膀,快速的飞远了。 京城某处,一个庞大的机构快速的分拣着信息。一只缠着红色线的信签被挑选出来,层层转交上去。未出一刻钟,送到了孟景柯的书房。 第三十四章 夜半惊魂 孟景柯正在练武房练功,平时一套拳打下来,汗如雨下,心情也会豁然开朗。今日不知为何,心情始终烦躁不安。 孟景柯接过文昌递过来的汗巾,擦了擦满头的汗水,问道:“什么事?” 整个麒麟门都知道,督主练功时禁止打扰。但是有两个人除外,在有紧急事情时可以直接进练功房汇报。 一个是武麒麟——武魁,一个是文麒麟——文昌,一文一武,是孟督主的文武二将,左右副手。 文昌道:“情报司送上来一份急件,知道您在练功,送到了我那。我见红绳儿的结是武魁用的样式,就做主给您送了过来。” 话未说完,已被孟景柯抄手拿去。 文昌眨了眨眼,好奇之心顿生。 孟景柯展开信签,见那上面一排小字:“沈氏病故。” 武魁为人沉默寡言,写起信件也秉承一贯之风。 然这四个字却让孟景柯眉头紧锁。 “你去准备下,我马上要去趟辽东。” 文昌不知道信签上的内容,不好多话,只问道:“京城这里,等到您回来再办吗?” 孟景柯脚步微微一顿,道:“不用,按计划行事。”说罢快步去沐浴更衣。 这算是归期不定了。 文昌好奇心更加强烈起来。 武魁被留在辽东,却不是监督顾北侯也不是为三皇子的事。如今一个信签,督主便急匆匆赶过去。 这么多年了,还头一次见督主这样。 究竟是什么事情呢? 文昌决定等武魁一回来就去逼问。 孟景柯离京两天后,京城秦家才收到奔丧的消息。 彼时秦沇正在任上,方姨娘先一步得到了消息。 她对报信的许嬷嬷愣了一阵,问道:“沈忻死了?什么时候死的?” 许嬷嬷压抑不住激动,道:“大年三十没的,族里报丧的人就在外书房歇着,管家刚派了人去给老爷报信。” 讲到这,许嬷嬷压低声音道:“听说那沈氏,早上接了老爷的信,晚上人就走了。” 方氏神情有些癫狂。“她居然死了,真的死了。” 许嬷嬷知道她的心魔,站在一旁不敢吭声,由着她又哭又笑。 过了许久,方氏渐渐冷静下来,伏在桌上低低喘气,眼中的风暴已停,整个人萎靡下来。 许嬷嬷低声问道:“姨娘,接下来咱们怎么办?” 方氏整个人仿佛被掏空了一般,懒懒道:“人都死了,还能怎么办?” 许嬷嬷道:“沈氏不是还有两个女儿吗?老爷肯定会把她们接回来。那大小姐今年也有十三岁了,她若回来,会不会找咱们算账?” 许嬷嬷的话提醒了方氏,她眼前豁然一亮,整个人像重新被点燃的柴火,热烈的燃烧起来。 “对呀,她还有两个女儿呢,我怎么把这个忘了。”方氏喃喃自语,目光狠戾。“去把陈永才叫来,我有事吩咐他。” “姨娘是想……” 方氏随手揪下花瓶里的花,一点点将繁丽的花瓣捏得稀碎。“自然是要斩草除根了,难道还留着那两个小蹄子回来找我们麻烦不成?沈忻害了我两个孩儿,我当然也要她还两个才是。” 许嬷嬷听得心惊胆战,连忙埋头去了。 辽东秦家老宅里,放眼一片惨白。 这一日是头七,秦娥给沈氏烧完纸,只觉得天旋地转,险些晕倒,吓得众人连忙把她扶进房里。 二嬷道:“大小姐连着几日未曾好好休息,就是铁打的人也扛不住呀。您的一片孝心,夫人在天有灵,也定当知晓。您一定要保重身体,若病倒了,让我们如何向她交代?” 秦娥也知自己身体已经到了极限,不再坚持,换了她们去守灵,独自睡了。 可是一睡下便是噩梦连连,一会儿烈火焚身,一会儿又是沈氏吐血而亡,各种场景交织在一起,也分不清哪些是前世哪些是今生。 秦娥痛呼一声翻身坐起,额头仿佛淋了雨般汗水连连,后背也一片潮湿。 平息片刻,秦娥刚想去倒杯水喝,就见窗户上一个人影闪过,心头蓦然一惊。 有了省城半夜进贼的经历,秦娥立刻紧张起来,谁料她刚将棉袄披上,门便忽然被从外推开。 一个又瘦又矮的男人一步步朝他走来。 秦娥心中大惊,高声喝道:“你是什么人?敢进我的房间!” 那男人道:“上次让你在客栈里逃了,今天看你往哪里跑!” 原来这人正是邢宝财。 那天他被抓进牢里,在牢中仔细回想,知道自己遭了算计,把这仇记到了秦娥头上。 另外还惦记着秦娥手里的钱财,因此过了年被邢婆子花重金保出来后,立刻伙同一起被抓的瘦高个儿,联系了两个闲帮,直接摸进了秦家老宅。 秦娥对这人居然敢肆无忌惮,堂而皇之的登堂入室,心中又惊又怒,抓起身边的枕头被子往他身上一扔,夺门跑了出去。 一边跑一边大声喊人,可是整个院子静悄悄的,竟无一人作答。 邢宝财不疾不徐走到门口,阴沉道:“她们都被我给药翻了,这会儿正伺候我的兄弟们呢,你就是叫破喉咙也没人帮你。” 秦娥此刻才真的慌起来。 秦家老宅地处偏僻,她们不能自救,还真没有人能来救她们。 秦娥扭过头就往大门口跑去,到了大门口却见门被从里面锁上,邢婆子像鬼一样守在那里。 邢婆子冷冷道:“不是都药倒了吗,怎么还闹出这么多动静?” 邢宝财嘿嘿笑道:“姑母莫急,她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还能逃出咱们的手心?” 秦娥大吃一惊,原来这人竟是邢婆子的那个侄子! 邢婆子催促道:“夜长梦多,快点动手。” 秦娥知道他们要对付自己,厉声道:“你们今天这般行事,就不怕被人知道吗?” 邢婆子阴测测道:“你们都死了,又怎么会有人知道是谁做的?” 秦娥大惊,她万万没有料到,这邢婆子竟如此狠毒。 秦娥脚步轻挪,预备往后院跑去。却听邢宝财道:“你那狗洞早被我堵住了,你还想跑到哪里去?” 说完就朝她扑过来。 最后的一线生机被毁,秦娥心中斗狠,对他抓过来的手狠狠咬了上去。邢宝财哇哇大叫,狠狠给了秦娥两个耳光。秦娥被打得眼冒金星,嘴一松被他抽回手。 邢宝财的手,连皮带肉被咬得一片模糊,骂道:“臭婆娘,看我怎么让你生不如死。” 说罢,就和邢婆子前后夹击,要把秦娥抓住。 就在这时,空中一个脆响,邢宝财的胳膊以一个奇怪的角度弯折下来,吊在了空中。 第三十五章 山水有重逢 邢宝财愣了一下,紧接着又是“啪啪”两声脆响,他整个人“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两只膝盖里竟各嵌进了一个鸽子蛋大的铁珠子,把整个膝盖骨都打碎了。 邢宝财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 邢婆子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一屁股坐到地上,两眼圆睁,也被吓得啊啊大叫起来。 秦娥茫然四顾,只见孟景柯一身黑色劲装,蜂腰猿背,横眉怒目,夜色下像一座山一样立在那里,周身杀气腾腾。 秦娥被邢宝财的两个巴掌打的不轻,耳朵嗡嗡作响,以为自己看错了。晃了晃头,又睁眼看去,见孟景柯已走近到眼前,问她道:“可还好?” 这一瞬间,万物皆静,心里无比踏实。 秦娥喃喃喊了声:“孟九。” 孟景柯看秦娥半敞着棉袄,头发凌乱,脸颊又红又肿,说不出的狼狈憔悴,刚刚压下的怒火又升起来。 秦娥却突然想起什么,面露惊恐,拔腿往回跑。“我妹妹,我妹妹她们有危险!” 孟景柯拉住她道:“你别急,她们不会有事的。” 秦娥哪里听得进去,此刻她的脑袋乱糟糟的,全是最坏的设想。 孟景柯见拉她不住,索性将人打横抱起。 秦娥只觉天旋地转,整个人突然悬空了,吓得“啊”的尖叫一声,抱紧了孟景柯的脖子。 孟景柯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你别慌,有我在,她们不会有事的。” 低沉醇厚的声音像一剂安神的药,让她瞬间平静下来。 孟景柯抱着秦娥进了二门,对迎上来的人问道:“怎么样了?” 黑七看了眼他怀里的秦娥,恭敬道:“都救下了,因为中了迷烟,这会儿还都昏睡着。” 孟景柯略一点头,抱着秦娥进了秦嫣的房间。 秦娥见秦嫣等人都全首全尾,安安稳稳的睡着,心头一块大石头放了下来。身子晃了晃,被孟景柯扶着才没有倒下来。 又听孟景柯问道:“武魁呢?” 黑七答道:“黑三已经去找了,应该即刻便回。” 正说着,就见窗外两声轻响。 孟景柯扶秦娥坐下:“你先休息一下,我去去就来。”和黑七一起走到门外。 秦娥跟到门口,听一个声音道:“属下失职,请督主责罚。” 秦娥看去,只见灯笼下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垂头跪在那里。 跪着的正是武魁。 孟景柯声音威严,问他道:“怎么回事?” “刚刚发现有人窥探这里,便追了过去,那人十分警觉,见事不好躲进了山里。我追了他一刻钟,仍没能抓住他。后来黑三找过来,才知道老宅出了大事,先行回来了。” 孟景柯脸色沉了下来。武魁的本事,他再清楚不过,能在他手里逃脱,这个人身手相当了得,绝对当得起高手二字。 这样的人,为何出现在这里? 秦娥心中也迷雾重重,她迈出门槛,喊了一声“孟九。”却见一个黑色的东西劈头罩了下来,紧接着身上一暖。 孟景柯给她罩上披风,道:“天冷,你穿的少,当心着凉。” 秦娥下意识的低头看去,见自己棉袄半敞,露出了里面的小衣。想到自己这副衣衫不整的样子跑进跑出,羞的脸色通红,连忙裹紧斗篷,小声道:“多谢。” 孟景柯面色渐缓,问她:“你知道今夜袭击你们的是什么人吗?” 秦娥顺着他的手看过去,只见院中央躺着五个人,正是邢宝财等人。 秦娥想到他们紧盯着自己不放,从省城一直纠缠自己,邢婆子更是折磨了她们许多年,心中大恨,厉声道:“认得,那个婆子是看大门的邢婆子,她旁边躺着的是她的侄子,叫邢宝财。” “这个邢宝财在省城的时候就摸进过我的房里,想要偷我钱财占我便宜。被抓进牢里还贼心不改,今天又带了人想要杀人灭口,劫财劫色。这两人阴狠歹毒,其心可诛。” 孟景柯看了眼武魁,见他点头,眼中涌上一层戾气。对着黑七和黑三打了个手势,两人立刻上前揪住两人。 邢婆子先前有些被吓傻了,这会儿见着有人揪住自己,惊觉自己可能小命不保,嚎啕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秦娥一愣,望向孟景柯,问道:“你们这是要…….” 她不敢说杀人两个字,但她想到孟景柯在山上手起剑落杀掉刺杀他的人,心里觉得他完全可能要杀掉眼前几个人。 孟景柯见秦娥这样,一时犹豫起来。 这几人于他而言,不费吹灰之力,顷刻间就能碾死。但秦娥是个久居后宅的小姐,面对这样的血腥只怕不能适应。 若是吓到她就不好了。 孟景柯心里百转千回,全然忘了两人在山上杀熊时秦娥的彪悍身姿。 黑七、黑三面面相觑,武魁也难掩震惊。他们一向雷厉风行的督主,居然会犹豫不决? 孟景柯问秦娥:“你想怎么处置他们?” 口气如三月春风般温柔。 秦娥想,只要自己点头,这五个人就见不到太阳了。 她要这样做吗? 秦娥看向被下破了胆的邢婆子,和断腿断手躺在地上哀嚎的邢宝财。 她们这般可恶可恨,千刀万剐亦死不足惜。但这样让他们死了,太便宜了他们,也脏了孟九和自己的手。 他们不配。 被打伤的脸颊火烫滚热,提醒着秦娥刚刚经历了怎样的噩梦。 我要让所有的人知道,我秦娥不是好欺负的。欺负我的人,都要付出惨痛的代价! 秦娥仰望着孟景柯。 “我不要他们死,那样太便宜他们了。” 孟景柯低头看向秦娥,见她刚刚盛满惊慌恐惧和绝望的双眼,此刻如星光璀璨,似月华如练,仿佛蜕变重生,透着新生的勇气和倔强。 孟景柯觉得胸口有一团气滞在那里,咚咚乱撞,找不到出口。 他只好说话来舒缓这种不适。 “好,你要怎样就怎样。” 果然,她想做什么孟九都依她。 秦娥的眼角绽出一丝她自己都没有发觉的笑意,脆声道:“我要放火,烧了这秦家老宅!” *** 有一种宠溺,叫你想咋样就咋样~~╮(╯▽╰)╭ 第三十六章 我帮你放火 秦娥想起上一世的艰难,她们被假冒的大管事那样欺负,族里却无一人给她们主持公道。 今生虽然梅姑姑找来了族长夫人给她们撑腰,可是这不够。她要秦氏宗族出面,重判邢宝财等人,要让所有小看她们怠慢她们的人都看看,欺负她们的人是什么下场。 秦娥面露毅色,道:“我要放火,烧它个火光冲天。我就不信,族里还能不来人。” 孟景柯点头道:“好,我帮你放火。” 秦娥担忧的问孟景柯:“我这样一番折腾,你们势必要暴露人前,这可怎么办?” 孟景柯淡定道:“无妨,他们奈何不了我。” 秦娥看了眼他身后的几个属下,心中有无数个问题想要问,但也知道此刻不是啰嗦这些的时候。 “你还是避一避的好,我不想他们为难你。” 孟景柯心道,他们可没这个本事,但看秦娥目光担忧,把话咽了回去,点头答应了。 放火不过是为了把族里的人逼出来,并不是真的要把秦家老宅全都付之一炬。 沈氏的棺材可还停在那里呢! 因而黑七去离正房最远的柴房点了一把火,不一会儿便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没过多久,就听见外面敲锣打鼓,有人大喊:“走水了走水了!” 着火是大事,尤其是在天干物燥的冬季,稍不小心就可能酿成大祸。未等宗族的人赶到,周边的人家已经开始合力灭火。 大管事亲自领了一群壮丁赶过来时,火苗已经烧到了秦家老宅的后罩房。从墙外就见黑烟翻滚,火舌窜得老高,好不吓人。 有人喊道:“里面不是正在办丧事的京城秦家的人吗?她们一屋子的女眷,也不知有没有事情。” 有好心的人对大管事道:“从前门冲进去,或许能把她们救出来。” 大管事望着大火道:“火烧的这么厉害,只怕她们早烧死了,还是快快把火灭了最要紧。” 众人闻言,心中都有些不忍,但大火无情,连大管事都这么讲了,谁也不愿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便都把力气用了在灭火上。 说来也奇,那火势看着吓人,却只围着后罩房烧。也不知道是不是人多水多的原因,不到两刻钟就被扑灭了。 李婆子的儿子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哭道:“娘啊,我的亲娘,你怎么样了呀,你说句话呀!” 一边哭一边扑在大门上,咚咚拍着门板,结果在众人的惊诧声中,本以为紧锁的大门居然被拍开了。 李婆子的儿子也傻住了,但被邻里乡亲们看着,又不好退回去,只好咽了咽口水,从门缝里望了望,硬着头皮一点点推开门。 院子里除了空气有些呛人,安安静静无一点异状。他胆子大了些,跑去李婆子住的厢房,见她正躺在炕上呼呼大睡。 有跟进来的乡亲看见,疑惑道:“刚刚那么大的动静,这李婆子怎么还睡的这般沉?” 更多的人则往影壁后走去,二门关着,有人过去推了下,门吱呀一声就被推开来。 人们一起涌进去,就见地上歪歪扭扭躺着个五个人,有三个面生的男人,另两个却是都认识,一个是邢婆子,一个是她的侄子邢宝财。 而邢宝财恐怖的伤势更是惊呆了所有人。 李婆子的儿子见叫不醒亲娘,跟着挤进来,惊呼道:“宝财兄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二门外大管事带着人吵吵嚷嚷的进来。 “都挤在这干什么?是不是有她们都被烧死了?”话刚说出口,就看见邢宝财等人,不由被吓了一跳,惊道:“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众人皆不明所以,哪里有人回答他。 就在这时,一阵风卷着遍地黑灰扫过,正房的门赫然大开,黑棺之上,白幔翻动,说不出的惊悚诡异。 有人哆嗦道:“莫不是闹鬼了!” 众人皆惊,又有人“哎呦”一声,拍腿哭道:“这么大的火,怎么这宅子里一个人都没看见,莫不是被鬼吃了?” “那李婆子叫都叫不醒,也一定是被鬼压身了!” 李婆子的儿子反驳道:“胡说,你才是被鬼、鬼压身了!”可是牙齿上下打颤,反驳的十分没有气势。 这时又是一阵飞沙走石,吹的众人皆睁不开眼睛。等风过石歇,众人再睁开眼睛,就见秦娥白衣素服站在棺前。 有胆子小的,“哇”的一声吓昏了过去。 大管事被众人推在最前面,用袖子遮着脸,满头冷汗的喊道:“秦大小姐,我们知你可怜,但我们真的尽力了,你就好好安息,随你母亲去吧,族里会好好安葬你们的。” 秦娥轻飘飘上前一步,大管事众人皆吓得连连后退。 “我活的好好的,大管事何出此言?” 大管事哆哆嗦嗦道:“你已经被烧死了,我们都知道,你就安心走吧。” 秦娥好像发现什么趣事,歪了头轻轻道:“大管事很希望我死吗?” 大管事到底是见过些世面的人,闻言从手指缝小心望过去,见秦娥神态灵动,的确不像是女鬼。 “你没死?” 秦娥反问:“我应该死?” 大管事见她真不是鬼,立刻来了勇气,冷哼一声道:“既然没死,做什么装神弄鬼吓唬我们?” 秦娥定定看着他,慢条斯理道:“我好端端一个人站在这,是你口口声声说我死了,怎么反过来怪我?” 大管事一时语塞,恰巧这时邢宝财幽幽转醒,感到周身疼痛,又鬼哭狼嚎起来。 大管事便指了他厉声问秦娥道:“这些人是怎么回事?” “我正想请大管事和众位乡亲评评道理。”秦娥又上前一步,厉声道:这几人半夜潜入我家中,家中除我之外,都被他们的迷烟迷倒。他们不仅谋财,还要害命,后院的火就是他们点的。” “邢婆子看着大门,对我们多有刁难,平日克扣了我们不知道多少钱财。如今还和她的侄子谋害我们,秦家村出此败类,宗族准备怎样惩罚他们?” 众人都窃窃私语,大管事脸色一沉,道:“这不过是你片面之词,我倒要问你,邢宝财身受重伤,是怎么回事?” 秦娥道:“大管事不盘查邢宝财,怎么反过来究问起我来?” 大管事冷哼道:“你一个小姑娘,怎么可能把他伤成这样?我看你行事古怪,定有见不得人的事。来人,给我搜,看看她们到底藏了什么?” 秦娥心中怒急,这大管事至始至终,处处作对,简直见不得自己一点好,如今竟然还颠倒黑白。 她拦在门口,呵斥道:“住手,家母灵前,岂容你们放肆!” 三四个家丁窜上台阶,一个伸手就要推秦娥,突然一个黑漆漆的东西从屋里飞出来,打在他的手腕上,立时一声闷响,手腕耷拉下来。 孟景柯站在秦娥身后,道:“还有谁要过来?” 第三十七章 三个响头 孟景柯站在那里,像座山一样气势逼人,台阶下的众人都不禁畏惧的往后缩去。 不知道是大管事嚣张惯了,还是真以为自己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两眼放光,满脸是抓到把柄的兴奋。 指着秦娥和孟景柯道:“哈,你居然敢私藏外男,简直不知羞耻。这人是你们谁的汉子?不会是沈氏偷养的吧!” 秦娥被他满嘴龌蹉之语气的浑身打颤,孟景柯眉头一皱,黑七窜到大管事面前,抬手给了他两个耳光。 黑七是什么人?麒麟卫中排行第七的铁麒麟,打下去耳光岂是大管事这种人能抗的住的。两个耳光下去,不过用了两分力气,就把他打得满口牙都碎了。 若不是为了让他留着耳朵听训,这会儿只怕也聋了。 大管事被打烂了嘴,这才后知后觉的怕起来,可是为时已晚。 这时只听二门外有人道:“这位壮士,下手为何这般重?” 众人望去,只见一白发老人背手站在那里,目光如炬,神情严肃。大管事见了,呜呜啊啊的扑到他面前,哭得涕泪纵横。他的手下对老人哭道:“族长,请您为我们做主呀。” 秦娥目光一跳,原来这人就是秦氏宗族的族长。秦家村虽然是个村子,但人丁兴旺,生活富裕,秦氏宗族几百年传承下来,有很高的声望和威信。 可以说,在秦家村这个地界上,父母官不如一个族长有权力。 这也是为什么大管事如此嚣张跋扈,作为族中的大管事,权力之大可谓只手遮天。前世,秦娥就被他一句话软禁起来,有冤不能伸。 作为大管事的直接上级,秦娥对他也没什么好感。 族长见秦娥和孟景柯并无行礼的意思,皱了皱眉,问孟景柯道:“你是何人,竟敢在我秦家村如此放肆?” 黑七上前一步挡住他,道:“族长大人何必站在这里吹风,不如进屋慢慢聊?”说罢又小声在他耳边道:“我家主子是谁,你不想知道?” 族长心中一惊,不由看他一眼。他不比大管事等人坐井观天,狂妄自大。相反,他为人十分谨慎小心。初见孟景柯的气度,便知道这人不能得罪,想了想便道:“既如此,我们屋里说。” 这时黑三过来汇报:“女眷们醒了。” 秦娥听了便有些着急,孟景柯便道:“你去看看她们,这边交给我。” 秦娥对孟景柯有着发自内心的信任,也不多说,跑去看秦嫣等人。 老宅虽刚刚着了大火,但烧的是后罩房,今日又刮得是南风,因而火苗浓烟都往外面去了,住人的正房和厢房没有受到太大影响。 不过邢宝财的迷烟的确厉害,秦嫣等人昏睡沉沉,醒了也依然头重脚轻。 秦嫣在秦娥怀里哼哼:“姐姐,头疼。” 秦娥着急却没有办法,只得一遍遍给她揉着头。 这时武魁在门外闷声闷气道:“秦大小姐。” 秦娥安抚好秦嫣,出门见他。见武魁皮肤黝黑,虎背熊腰,一张国字脸,两条扫帚眉,高鼻梁,厚嘴唇,宽额大眼,虽不算俊朗,却也是仪表堂堂。只是神情严肃,让人有些不近人情的感觉。 秦娥对他行了个礼,武魁连忙侧身,闷声道:“秦大小姐这是做什么?。” 秦娥笑道:“之前可是你一直在暗中保护我?” 武魁敛眉垂眸,答道:“是,奉督主之命,暗中保护小姐安全。” 督主?秦娥暗暗纳罕,没听说有这样的官名,又不像是江湖人的称号,孟九究竟是干什么的? 秦娥按下心中疑问,道:“多谢你之前的保护,受我一拜理所应当。” 武魁却嘴里泛苦,算上客栈那一次,他两次被人引开,秦娥两次出事。想他麒麟卫的总教头,却屡次失职,险些办砸了差事,让文昌知道了还不被他笑死? 武魁不善言辞,也不会解释。秦娥见他不吭声,问道:“你刚刚叫我何事?” 武魁想起初衷,连忙从怀里掏出一个袖珍鼻烟壶似的东西。 “这个是醒神烟,那迷烟分量用的颇重,醒了只怕头痛恶心,闻了这个会好些。” 秦娥听了,欢喜道:“真是及时雨,正需要这个。” 说完对武魁谢了又谢,把东西拿去给秦嫣等人使用。果然,秦嫣等人闻了,立刻精神许多。 秦娥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与她们听,众人听见都吓出一身冷汗。尤其是秋菊和冬梅,想到自己不仅命悬一线,还差点被人玷污,吓得面无血色,对孟景柯等人越发感激不已。 秦娥见她们无事,又担心起孟景柯来。急匆匆跑过去,见孟景柯和族长一前一后出了房间。族长一反先前的强势,笑道:“孟大人放心,那几个败类我会料理清楚,一定给秦大小姐一个交代。” 孟景柯点点头,道:“族长德高望重,相信一定会秉公办事,给族人一个公道。” 族长脸皮僵了僵,笑道:“这是自然。” 孟景柯又道:“秦少卿夫人已经停灵多日,家里只有两个小姐,还请族长多多帮忙,尽早点个墓穴,让夫人早些入土为安才好。” 族长有些为难,道:“这事只怕我不好做主,要等京城来消息才好办呐。” 秦娥想起上一世,她苦苦等候,最后却只等到秦府的一个二等管事,带着两封书信赶了过来。 一封书信是给她的,让她收拾好东西,跟着管事回京。一封则是给的族长,信送过去后,族里就在京城秦家的祖坟里点了个穴,把母亲和妹妹草草出殡下葬了。 妹妹因为年幼夭折,甚至连个墓碑都没有刻,只在沈氏旁边填了个小小的坟包,好不凄凉。 她曾还盼望着,母亲和妹妹的最后一程,父亲会赶来相送。结果却是京城秦家连一个体面的人都没有派来,而她则是带着受伤的秋菊和冬梅还有念喜,跟着二管事,乘着一辆黑顶马车回了京城。一路上的辛酸坎坷,罄竹难书。 此刻听得族长所言,秦娥上前道:“京城到这里路途甚远,消息一去一回,只怕十五都未必能到。若是来人奔丧,日子更久。家母停灵已过头七,虽然现在是隆冬季节,但到底不宜多停。况且又在正月里……” “您是一族之长,家父每每提起,都说您德高望重,是族人楷模。您若为家母张罗丧事,父亲只会感激。父亲还在任上,只怕不能前来奔丧,说不定,求您帮忙的信就在路上了呢。” 秦娥说得委婉,族长却听得明明白白,不禁豁然开朗。 他一时糊涂,竟忘了沈氏之所以回秦家村,是因为犯了过错被秦沇遣送回来的,秦沇怎么可能会千里迢迢过来奔丧?沈氏又没有了娘家,最多秦府派个管事过来跑一跑,这丧事也就办完了。 就像这秦大姑娘说的,求他帮忙的信这会说不定就在路上了,他何不卖个人情给他们? 族长看了眼秦娥,心道,这秦大姑娘倒是看得明白,可惜了这般玲珑心肠,落得这样一个下场。不过,有这样的见识,又有这样的人帮她,说不定以后另有一番辉煌。 毕竟,她可是京城秦家的嫡长女啊! 族长想明白了厉害关系,爽利的应了下来,招呼人把大管事、邢宝财等人带走了。 秦娥见事说成了,长舒一口气。 孟景柯一直在一边看着,见她一本正经的给族长戴高帽儿,又思路清晰的做分析,觉得又有趣又辛酸。 回头看了眼沈氏黑漆漆的棺木,想到前不久还对着自己又哭又笑,满含关切的长辈,如今已和他们天人永隔,心情也沉重起来。 微微叹口气,孟景柯捏起三炷香,点燃了插进香炉里,撩起衣摆在沈氏灵前跪下,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 灵堂里一片寂静,秦娥望着他肃穆的表情,一时间目瞪口呆。 第三十八章 回京 普通人奔丧,烧上三炷香,行了礼就足够了。孟景柯却对沈氏如子女一般,磕了三个响头。 这于礼不合,因而秦娥等人都看傻了眼,不明白他为何这样做。 孟景柯却浑不在意,施施然起身,见秦娥瞪着眼睛看向他,还关切的问她道:“怎么了?” 秦娥舌头打转儿,竟不知道从何问起。 冬梅跑出来找秦娥:“二小姐刚刚吐了,您看要不要赶快请个大夫来?” 秦娥最怕秦嫣生病,闻言三魂吓了七魄,赶忙去看秦嫣。见她伏在炕上狂吐不止,吓得声音都颤抖起来,吩咐冬梅道:“快,快去找大夫。” 跟过来的黑七闻言道:“我去找大夫。” 冬梅便拉着他往外跑:“你不知道找哪一个,还是我跟着走一趟保险。” 黑七脚程快,没一会儿就拽着个大夫回来,那大夫累的气喘吁吁,打起精神给秦嫣诊了脉。他已经听说了秦家老宅遭贼的事,看了脉心里已有计较,道:“无妨,二小姐体质弱,有洗了大量的迷香,因而会反应比较大些。只是呕吐,已经很幸运了。我给她开副醒神固元的药,吃上两回就没事了。” 秦娥闻言放心下来,大夫却看了看她的脸色,道:“我给大小姐诊个脉吧。” 秦娥便伸出手给他,大夫切脉良久,叹道:“大小姐也要多注意自己的身体,少思少虑才是。现在年纪轻,不觉得什么,时日久了,落下病根就晚啦。” 秦娥听出他的言外之意,竟是担心她步母亲的后尘,低声道:“多谢您,我会注意的。” 大夫知她的情况,摇头叹气一番,开了方子走了。 有族长的命令,沈氏的葬礼很顺利的办完了。 秦娥拿了二十两银子给风水先生,风水先生喜笑颜开,给沈氏点了个极佳的风水宝地做墓穴。秦娥又花了一百两请了百来号人,吹吹打打,风风光光的给沈氏送殡。 秦娥披麻戴孝,捧着沈氏的灵位,牵着秦嫣的小手,一路走在队伍的最前面。 沈氏棺木下葬的那一瞬间,秦嫣哇哇大哭。秦娥眼眶湿润,却忍着没有掉下眼泪。 从沈氏咽气的那一刹那,她就知道,她必须要坚强,要成长,要强大,要撑起妹妹和弟弟头上的一片天。 而眼泪,是最无用的东西。 她没有资本去消耗它。 葬礼结束,秦家老宅白幔尽除,只秦娥和秦嫣作为女儿穿着孝服,其余人都换了素服,鬓戴白花。 几人面容哀戚,神色憔悴。尤其是秦娥,脸色苍白如纸,身形消瘦得让人不忍直视。 邻里乡亲见了都不禁一片唏嘘,甚是可怜她们。秦娥撑着身体送走帮忙和吊丧的人,终于坚持不住倒了下去,直睡到月上树梢才幽幽转醒。 给打着瞌睡的冬梅盖了被子,秦娥轻手轻脚出了房间。 外面冷得呵气成冰,站不住人,秦娥却似无感,抬头望着天上皎皎明月发呆。片刻,听得孟景柯问道:“在想什么?” “我在想,是那月宫冷,还是这人间冷。” “那你想出答案了吗?” 秦娥没有回答,而是收回目光,回身望向孟景柯,道:“这两日多谢你帮忙,不然一切不会这么顺利。” 孟景柯道:“大小姐不用客气。” 秦娥道:“我应该怎样称呼你?孟九不是真名吧?” 孟景柯露出一丝笑:“想问我很久了吧?” 秦娥眼底也露出一丝笑:“是啊,早就想问个明白了,谁让你那么神神秘秘。” 孟景柯笑了笑,道:“我姓孟,名景柯,我在家的确排行第九,家里人也都爱喊我老九。那日因为公务在身,又不清楚你的身份,故而没有告诉你。” 秦娥又道:“他们都叫你督主,族长喊你大人,你究竟是什么人?” “族长喊我大人,是因为我告诉他,我是皇上的亲卫。因外出替皇上办事,所以身份不能暴露。” “他信了?” 孟景柯笑道:“我又没有说假话,他为何不信?” 秦娥心道,是没说假话,但也没说真话。 “便是这样,你和我们无亲无故,他又怎么会听你的安排?” 孟景柯道:“谁说我和你们无亲无故了?” 秦娥瞪大眼睛,一脸的不明所以。 “家母和秦夫人是堂姐妹,生前感情十分要好。上次临行前我曾和秦夫人见过一面,秦夫人也认得我。可惜我急着回京,匆匆一别竟是永别。” 秦娥万万没想到,他们还有这样一番渊源,不敢置信道:“你说的可是真的?别骗我!” 孟景柯笑道:“当日二嬷也在,你若不信大可问她。说来,你还应该叫我一声表哥。” 秦娥觉得脑袋有些不够用,想起之前孟景柯对沈氏磕的三个响头,自言自语道:“所以你对我母亲磕头行礼。” 孟景柯点点头:“秦夫人和家母感情深厚,我以子侄身份给她磕几个头,家母在天之灵,也会乐意的。” 秦娥却觉得命运是这般不可思议,上一世,她没有遇到孟景柯,也不知道还有这样一个亲戚。这一世,她在山上把他救了回来,许多事情也都跟着变了。 虽然母亲依然去世了,却因为有孟景柯而得以风光下葬。 那未来呢?未来是不是也会好起来? 送秦娥回了房间,孟景柯招来武魁:“你们在这看好了,我出去一趟。” 武魁点头道:“督主放心,这次绝不会再出问题了。” 孟景柯不再多说,从秦家老宅出去,寻到一处大宅子,轻轻松松摸了进去。 正房里,大管事肿着脸沉沉睡着,听见声音睁开眼,见孟景柯一身夜行服站在自己床前,吓得哇啦一声就要喊出来。 孟景柯目光一凝,沉声道:“闭嘴。” 大管事的尖叫就哽在嗓子里,人望着孟景柯,一动不动。 孟景柯盯着他问道:“你和秦大小姐可有恩怨?” 如果旁边有人看见,一定会惊奇万分,就见大管事双眼圆睁,却目光呆滞,仿佛被抽走了神智一般,呆呆答道:“并无恩怨。” “那你为何处处刁难她?” 大管事道:“有人给我钱,让我这样做的。” “那人是谁?” “是京城秦家的一个下人。” “什么时候的事情?” “她们刚到秦家村的时候,那人每年都来秦家村给我送一回钱财,说只要我让他们不好过,钱不是问题。” “你都做了什么?” “我安排了邢婆子去给她们看大门,那人心思阴毒,我稍稍授意,她就把她们折腾的很惨。” 孟景柯沉声道:“你可知他叫什么?” 大管事道:“他不肯说,但我跟踪过他,听见有人叫他陈管事。” 孟景柯凝眉沉思片刻,又问他:“你可知是谁指使他来找你的?” 大管事道:“不知道,不过宅门大院,想来也不过是后宅女眷的主意。” 孟景柯见再问不出什么,把他敲晕,又静悄悄回了老宅。 翌日,京城秦家奔丧的人终于到了,带了两封书信。 秦娥接了信草草看过,心中冷笑,这一日终于到了。 秦娥吩咐众人:“收拾东西,咱们回京!” 第三十九章 进府 接近京城,官路上的人多了起来。秦嫣和念喜趴在车窗上,从车帘的缝隙里好奇的往外张望。 秋菊过来拉帘子:“女儿家,可不能这样抛头露脸。” 秦娥道:“让她们看好了,左右也没人管。” 秋菊道:“都看了一路了,也不见她们看够。” 秦娥微微笑,心里却泛着疼。两个孩子,整日在那四方院子里,头一遭出来,看什么都新鲜,怎么看都看不够。 冬梅不像秋菊,她不能像念喜和秦嫣那样肆无顾忌的看,就缩在俩人脑袋后面跟着看热闹。 突然她惊呼道:“是城门,咱们到京城了!” 二嬷和秋菊闻言都精神一震,也顾不上什么体统,都掀了缝往外瞧。 秦娥向外望了一眼,只见青砖垒垒,正是北城墙。 尽管前方的家里,没有一个人盼着她们回去,她们却还是忍不住的欢呼雀跃。 秦娥低下头,目光落在左手腕上的银镯子,又想起分别前孟景柯的话。 “我还有事情要办,先行一步回京。我留黑七暗中保护你们,路上有任何事情你都可以找他。” “这个镯子你收好,它里面是镂空的,能放张纸条。你若有急事找我,就把他送去通源当铺去,我便能知晓。” 秦娥摸了摸镯子上的花纹,这是个凤衔牡丹的图案,机关就在那牡丹花的花蕊中。小小的一点,若不知情,任谁都猜不出,只要用手指甲用力一抠,就能把镯子从当中掰开。 她把孟景柯当初给的四千两银票藏了在里面。 她曾把它还给过孟景柯,但孟景柯却不肯收。“我的命难道还不值四千两吗?” 秦娥知道他是不想让自己为难,便爽快收下了。 这四千两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是她们的保命钱,是她们几人回到秦府安生立命的根本。 二嬷到底年长,看了会热闹就收回心思,打量起秦娥。 “大小姐,您真就穿这个回去?” 一路上,二嬷已经不知问了她多少次,而她每次都是一个答案。 “就穿这一身。” 二嬷便有些不安的叹了口气。 秦娥知道她在担忧什么,按常理,秦老夫人还在,她和秦嫣不应该穿着孝服。 上一世,她就听了来接她的二管事的要求,脱了孝服,换了一身素服进府。 结果她被冠以不孝之名,连水都没喝上一口,被老夫人罚跪在祠堂里一天一宿。 祠堂里没有生火,她跪了半天就被冻昏了过去。缠绵病榻,快入夏了才能下床。 从此她就捞了个病痨鬼的称号。 秦娥抚了抚雪白的衣摆,不论她怎样做,老夫人都不会放过她。既如此,她又何必要忍气吞声,委曲求全? 她不让自己好过,那自己也不让她痛快。 马车嘚嘚的又行了一段儿,缓缓停了下来。 外面有个声音道:“大小姐,咱们到地儿了。” 这一回,秦娥给来奔丧的二管事塞了五两银子,二管事对她们和颜悦色,一路走来十分顺利。 果然,有钱能使鬼推磨。 秦娥冷笑,方姨娘这么多年,不就是靠着大把大把的银子,把秦家上上下下都笼络得服服帖帖吗? 如今她也有银子了,她倒要看看,在这秦府,方姨娘还能不能唱独角戏。 二嬷等人都收敛情绪,陆续下了马车。冬梅打起车帘,秦娥给秦嫣披上斗篷,拉好兜帽,轻声道:“一会儿不管谁说什么,你都别怕,万事有姐姐在。” 沈氏去世后,秦嫣仿佛一夜间长大,懂事道:“姐姐放心,嫣儿不怕。” 秦娥欣慰的摸摸她的头,戴斗篷上的上兜帽,牵着她下了车。 微微抬头,只见朱红大门前一对儿石狮子威风凛凛,门眉上一块黑漆横匾,苍劲有力的写着“秦府”两个描金大字,正是当年太祖皇帝给秦家老祖宗题的字。 角门从里面打开来,二管事和开门人嘟囔了几句,表情有些尴尬,对秦娥笑道:“大小姐这边走,我送您进去。” 兜帽下秦娥冷笑,果然,和上一世一样。 二嬷等人不像秦娥早有预料,心中都十分愤慨。冬梅嘴快,嘟囔道:“两位小姐回府,怎么连个迎接的管事都没有?” 按规矩,应该是由管事接了人,把人送到二门处,再换后宅的管事妈妈领着。 二管事拿了钱,不好不理,客气道:“我送小姐们进去,都一样都一样。” 这怎么能一样!冬梅闻言就要反驳,却被秦娥拦下。 “咱们进去吧。” 二嬷绷紧了脸,扶着秦娥率先进了门。 秋菊和冬梅互相看一眼,回京的那点喜悦都烟消云散,打起精神应付。 沿着夹道一路走到垂花门,这一回总算有人迎接。二管事见到人,心里松了一口气,连忙把秦娥等人交代过去,猫腰跑了。 等在垂花门里的却是很有身份的一个嬷嬷。 她见秦娥和秦嫣两人穿着雪白孝服,手里捧着沈氏的灵位,不由大吃一惊,但很快稳下心情,道:“老奴恭迎两位小姐回府,两位小姐一路辛苦,不如先去洗漱一番,再去拜见老夫人不迟。” 秦娥不由抬头看她一眼,见这人脸盘圆圆,身材微胖,一双笑眼,很是亲切随和。 竟然是老夫人身边的林嬷嬷。 秦娥心里吃惊,老夫人身边有两个一等嬷嬷,一个姓魏,另一个就是眼前的林嬷嬷。 上一世是魏嬷嬷来接的她们,那人性情刻薄势利,专帮老夫人干些遭人憎恨的恶事,给了她们不少苦头。 这回怎么换成林嬷嬷了? 林嬷嬷处事圆滑,阖府上下都说得上话,小丫头们都喜欢她。老夫人一辈子活得糊里糊涂,唯一拎得清的事,就是用对了一个林嬷嬷。 不论怎样,对于林嬷嬷的善意提醒,秦娥领了情。 秦娥挑高兜帽,对她客气道:“多谢嬷嬷提醒,但我们久不见祖母,想第一时间给她老人家磕头,还是先去见她老人家吧。” 林嬷嬷望着秦娥怔了一怔,好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轻轻一叹,望向秦娥的目光十分复杂。 “如此,大小姐就请随老奴这边走。” 秦娥暗暗奇怪,这林嬷嬷看见自己,怎么仿佛看破红尘往事一般? 不及多想,几人随着林嬷嬷一路兜兜转转,路上遇见各房的丫鬟婆子,被她们好奇的指指点点。 二嬷自不必说,秋菊和冬梅是做过大丫鬟的。一入府,昔日当家主母大丫鬟的气派就端得足足的,她们容貌又出色,在院子里一走,顿时激起层层议论。 那些或嫉妒或惊艳的声音和目光,与上一世的嘲讽和讥笑大不相同。 秦娥的脸隐在兜帽里,嘴角微微翘起。 上一世秋菊额上结着疤,冬梅瘸着腿。她们一路风尘仆仆,憔悴不堪的进府,哪里比得上这一世的气派。 一切都在变好,一切都将变得更好! 目不斜视的走到秦老夫人的院子,林嬷嬷客气的留下二嬷等人:“诸位且在茶水间等等,我陪两位小姐进去。” 掀帘进到屋里,热气夹着香气扑面而来。 秦娥深深的吸了一口这久违的奢靡之气,一手捧着沈氏灵位,一手拉着秦嫣,跟着林嬷嬷走进里面的暖阁。 魏嬷嬷冲过来挡住她们:“放肆,你们怎么能抱着灵位,穿着孝服进老夫人的房间?” 秦娥却似有预料,未等她冲过来,已拉着秦嫣几步走到屋子中间,大声道:“孙女秦娥,秦嫣,拜见祖母!” 第四十章 是鬼不是鬼 秦娥和秦嫣跪在屋子正中央,周围传来阵阵吸气声。 秦娥头也没抬,就知道这些声音都出自哪些人。 她还知道,第一个发难的是谁。 果然头顶传来一个声音:“你们怎么穿着孝服捧着灵位进来?若是让祖母沾了你们的晦气可怎么办?” 声音天真烂漫,纯真无邪。 秦娥微微抬头,就见一个明眸皓齿的小姑娘坐在炕边的一个脚凳上,正忽闪着一双大眼睛望着她们,若不是那目光闪过一缕得意,秦娥都要相信她的无辜。 她正是方姨娘的女儿,秦婷。 秦娥道:“这是婷娘吧?几年不见,人长大了,可怎么规矩怎么不见长?也是,母亲不在,自然没人教你长辈未言前,小辈不要说话。” “你!”秦婷瞪大眼睛,转头对炕上歪坐的人委屈道:“祖母!” 炕上坐着的正是秦老夫人。 秦老夫人动了动身子,看了眼秦婷,神色甚是不悦。 秦婷见之住了口,望向秦娥时怒气腾腾。 秦娥心下一晒,老夫人靠抬举方姨娘来打压母亲,连带着秦婷也得了老夫人的青睐。一个庶女,吃穿用度处处和同龄的秦嫣比肩,养成了十分骄纵的性子。 可老夫人并不是真心喜欢她,又怎么会真的宠她?她不过简单试了试,就试出了老夫人对秦婷的态度。 看来母亲离府后,方姨娘母女的日子也不是很好过嘛。 她前世怎么就没发现呢? 秦婷被堵住了嘴,但还有人有话说。 只听一个婉转如黄鹂的声音道:“三年不见,元娘的性子还是这么要强。婷娘不过替老夫人问你一句,就被你说成目无尊长,这不肯吃亏的性子可真是随了大嫂。” 秦娥不用看,也知道这是三夫人何氏在唱擂台。作为老夫人的侄女儿,嫁给老夫人最疼爱的小儿子秦涵,当着整个秦府的家。 一提起沈氏,老夫人再矜持不住,脸上怒意频闪,骂道:“你母亲生前不孝顺,死了还要继续害我不成?” 秦娥就等她这句话呢,直起身子朗声道:“母亲去辽东老宅静养,每每想起您,都为不能在您面前尽孝而自责。我这才特意捧母灵位,代母亲跟您问安。母亲若在天有灵,看到您一切都好,想必也会安心了。” 秦老夫人听了,又见秦娥怀沈氏的灵位,忽然觉得后背凉飕飕的,心里也有些渗渗的。 秦娥见她不吭声了,心里冷笑。 秦老夫人最怕鬼怪这些玄而又玄的东西,母亲会去辽东,她也是始作俑者,如今母亲病故,她也脱不了干系。 她要在老夫人心里埋下一颗种子,让她每想起母亲,都心里惶惶不安,不得安生。 何氏插话道:“这孩子,说的吓死人了,好像大嫂就正在看着一样。” 秦老夫人正害怕,闻言瞪了她一眼:“胡说八道些什么?” 秦娥没有吭声,因为她知道,很快就会有人出来圆场。 果然,一个软软糯糯的声音在偏后方响起:“弟妹就爱打趣,要我说两个侄女儿千里迢迢赶回来,还跪在地上呢,让她们先起身再说不迟。” 说话的人便是二夫人齐氏,秦府有名的老好人。 二老爷秦洮是庶出,没有出仕,管着秦府的庶务。齐氏是江南一个书香门第家的庶女,比起两个妯娌,出身实在拿不出手。 老夫人不喜欢秦洮,但齐氏知书达礼,不争不抢,很知进退,因而对她虽不重视,却也并不为难。 何氏揶揄道:“就知道二嫂最会做好人,我倒是成了恶婶婶了。” 齐氏听了也不生气,像个面团儿似的笑了笑。 何氏暗地里翻了个白眼儿,对这个没脾气的二嫂非常看不上。 她从座位上起身,笑道:“二嫂说的对,不管怎样,先起来再说话。”也没问老夫人同不同意,就拉了秦娥两人起来。 秦娥心道,三夫人真是受宠。不过也难怪,母亲出事后,她就成了当家夫人,久居上位自然也养出了一言堂的脾气。 何氏又道:“瞧这两个孩子,都进来好一会儿了,却连兜帽都没摘掉,快让婶婶看看,胖了没瘦了没?” 秦娥觉得眼前忽然一亮,一直遮着眼的兜帽就被拉下。秦嫣见姐姐脱了兜帽,也跟着摘下,小心翼翼的打量了眼四周,紧紧依偎在秦娥身边。 满屋子一片诡异的寂静。 秦娥昂首望去,见众人仿佛见了鬼一般,三夫人手僵在空中,二夫人拿着帕子掩了嘴,而坐在最上首的老夫人更是眼睛都瞪圆了,模样甚是惊恐。 反而秦婷的表情最丰富,先是惊愕,随后嫉妒之火简直可以烧掉房子。 秦嫣不自在的往秦娥身边缩了缩,秦娥低头看她一眼,冲她微微一笑。 这一笑,彻底刺激了秦老夫人。 “沈,沈氏!” 屋里的人都像踩了钉子,何氏最先跳起来:“沈氏不是死了吗,姑母可别吓我!” 连姑母都叫出来了,可见确实吓到了。 秦娥心里低低笑起来,她长像随沈氏,很多角度和表情,看起来和沈氏融入出一则。今天特意隐着容貌,前面又铺垫了许久,就是为了吓她们一下。 秦娥装糊涂道:“祖母和三婶在说什么?你们看见母亲了吗?”说完茫然四顾,道:“听说心有执念的人会滞留人间,在住过的地方徘徊,难道母亲回来了?” 秦嫣拉她的手道:“母亲在哪?我要见母亲!” 齐氏起身拉住何氏,道:“弟妹怎么急糊涂了,哪里来的大嫂,这可是元娘呀!” 何氏定睛看了会,冷静下来,拍了拍胸脯,道:“真是太像了,害的我还以为……”说到这,脸色一红,住了嘴,挤到老夫人身边坐下。 老夫人脸色僵硬,骂道:“装神弄鬼,和你那不孝娘一样可恶!” 秦娥垂下眼眸,拉着秦嫣的手静静站着,听着老夫人气鼓鼓的责骂,思绪飘回上一世。 两世了,虽然有了不一样的开头,却都是同样的骂语。可见,一个人想要为难你,无需什么理由都可以。 手掌心传来一股力气,秦娥顺着望去,见秦嫣怯怯的看着她。秦娥心里忽然就一暖,生气无穷的力量。 上一世,她一个人站在这里,被她们像落水狗一样责骂。这一世,她有妹妹,有二嬷,有冬梅等人,她不再是一个人。 前途虽苦,但也没那么可怕了。 老夫人骂累了,见秦娥两人无动于衷,心头一股恶气梗在那里。还想再骂,又瞥见沈氏的灵位,只觉得沈氏一双眼睛正看着自己,火气立刻全无。 这时齐氏道:“母亲也累了吧,让她们两个下去,您也歇歇,她们也整理整理,晚上再来吃团圆饭。” 秦老夫人心有不甘,瞪了秦娥两人一眼,怒道:“还像木头似的杵在那里做什么,还真要气死我才甘心吗?” 这等大罪扣下来,秦婷得意的看像秦娥。秦娥却恭顺的福了一福,道:“祖母休息,我们退下了,晚些再来给您请安。” 老夫人道:“晚上你们不要过来了,看见你们我都少活两年!” 秦娥道了声是,拉着秦嫣跟齐氏和何氏道了别,走了。出了房,二嬷等人都围了上来,秦娥给她们一个放心的笑容:“有什么话回去说。” 几人便跟着林嬷嬷去住处,可是未走多远,就被秦婷拦住。 四十一章 情深不寿惹人笑 秦娥看着秦婷,见她粉面含怒,眼睛滴溜溜在自己身上转了一圈,停在秦嫣身上不动。 秦嫣被她盯得不自在,往秦娥身边靠了靠。 秦娥心里冒火。 这个秦婷,虽然和秦嫣同岁,却人小鬼大,又骄纵任性,十分麻烦。 而她最爱缠的人,就是和她同年同月同日生的秦嫣。还不懂事的时候,就和秦嫣抢玩具、抢吃食、抢衣服,但凡秦嫣有的,她一定要有,若是没有,就想尽办法闹得秦嫣不得安生。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再见面她还是第一个盯准了秦嫣。 秦嫣离开秦府时才三岁多,对秦府的记忆十分有限,更不怎么记得秦婷。但她却对秦婷本能的不喜欢,见秦婷趾高气扬的盯着自己瞧,眉头微蹙,嘴巴微微嘟了起来。 熟悉秦嫣的都知道,她脾气好,嘟起嘴巴就是很不开心了。 秦娥熟悉秦婷的秉性,不想陪她胡闹,拉着秦嫣的手绕过她继续走。 秦婷在秦府跋扈惯了,丫鬟也养出了脾气,又瞧不起秦娥等人,见状大声道:“二小姐叫你们,你们怎么走了?” 秦娥脚步一停,转过身来。 丫鬟见状,得意的扬起下巴。却听秦娥道:“冬梅,给我教训这个没规矩的丫头。” 对方姨娘的人,冬梅从不客气,立刻上前给了她一个响亮的耳光。 丫鬟不敢置信的捂着立刻肿起来的脸,道:“你居然敢打我?” 冬梅道:“敢对主子大呼小喝,打你是轻的!” 秦婷尖声叫道:“你、你们好大的胆子!” 秦娥面若寒霜,道:“我看是她的胆子够大。二小姐?我竟不知什么时候秦府的二小姐成了姨娘生的了!” 秦婷一愣,仿佛没有想到这件事有什么不对。 秦娥冷哼一声,看向站在一边的林嬷嬷。“嬷嬷是老夫人身边的明白人,不知道能不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林嬷嬷暗暗叫苦。 原来秦婷比秦嫣晚半个时辰出生,是大房的三小姐。她处处想争秦嫣一头,却独独排序被秦嫣稳稳压住,心中一直不忿。 沈氏失势,秦嫣跟着去了辽东后,秦婷便磨着让人叫自己二小姐。秦沇虽觉不妥,但只当她是小孩子胡闹,并没多管。方姨娘痛失两个爱子,对秦婷百般溺爱,且是挤兑沈氏的事情,因而乐见其成。 大房方姨娘一人独大,阖府都不愿得罪她,都依着秦婷胡闹。久而久之,也都忘了原因。 如今被秦娥点破,这才惊觉这个叫法十分欠妥。 林嬷嬷心道,这大小姐好厉害,刚回府,连房间门都未进,就和最受宠的秦婷冲突起来。 她想和个稀泥,却找不到个好托辞。只得暗自叹气今天定是要得罪一个了,赔笑道:“是那丫头说错了话,让她改了就是。” 秦娥知道她怕得罪人,见她表了态,也不再揪着她。看向秦婷道:“婷娘的丫头也太不顶用了些,连自己的主子都搞不清楚,回去好好教教才是。” 秦婷气红了脸,上前一步就要还嘴,秦娥冷冷道:“还有一事,我早就想问你。嫡母去世,你不仅没有一点子女该有的哀戚,还穿红着绿,这是谁教的规矩?” 秦婷闻言又是一愣,她对沈氏,不过是个模糊的印象,心中也从未把这个嫡母当回事。她只知道沈氏是自己母亲的手下败将,是害了她两个弟弟的罪魁祸首,是她要恨的人。 而满府上下,也没有一个人跟她提起戴孝的事情,她也就忘了,自己其实应该守孝的。 可那又怎样? 她们能耐她如何? 这时,秦婷的丫鬟瞥见身后站着的人,惊喜道:“老爷!” 众人都是一惊,唯独秦婷喜上眉梢,跑过去拉住秦沇的袖子,撒娇道:“父亲!” 秦沇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笑着和她说话,望着她粉嫩的杭绸棉袄眉头一皱,道:“婷娘,你姐姐说的对,嫡母去世,你作为女儿怎么还穿红着绿?姨娘没有告诉你吗?”又对一旁的丫鬟道:“杵在那儿做什么,还不快带小姐去换身素净衣服,小姐不懂事,你们也都不懂事吗?” 丫鬟吓得头也不敢抬。 秦婷何曾受过这样的教训,惊讶极了,不由自主的松开手。刚想要反驳,见秦沇面色不悦的看着自己,又想起他教训大哥****时的样子,终归没敢造次,瘪着嘴道了一声“是”,带着丫鬟急匆匆离开。 秦沇转而望向秦娥两姐妹。两人都穿着雪白的孝服,披着黑色的毡绒斗篷。秦嫣比之同龄的秦婷矮了半头,斗篷下瘦瘦小小一个人儿,此刻扬起巴掌大的瓜子儿脸儿,目光迷惘的看着自己。 秦沇心中一酸,那年走的时候,秦嫣还是个梳着小啾啾的小孩子,如今却已是个亭亭玉立的小姑娘了。 秦沇目光上移,看向秦娥时蓦然一呆。 鹅蛋脸儿,绛朱唇,远山眉黛,目若星辰。记忆中上元节里的小姑娘,赫然在目,让他不由痴了。 “阿忻!” 秦娥心中一阵怅然若失。 童年的记忆纷杳而至。 “阿忻,我给你和元娘带了元记的桂花糕和绿豆糕!” “阿忻,你看嫣儿长的多俊,像你!” “阿忻,你莫跟暄儿生气,你看,他都害怕了。” “阿忻,有妻如你,夫复何求?” “阿忻,阿忻,阿忻……” 秦娥抚了抚胸口。明明也曾是恩爱的夫妻,却落得那样的结局。 秦娥面无表情的喊了声“父亲。” 秦沇一个激灵,仿佛如梦初醒,看着秦娥道:“是元娘啊……” 秦娥道:“是我,三年未见,父亲可好?” 秦沇望着这个大女儿,答非所问:“你和你母亲长得真像,她想你这般大时,也是这般模样。” 秦娥心里忽然升起一股腻歪。 她曾想过几百次和父亲的相见,也曾想过父亲会不会想念母亲,会不会后悔…… 可是真见到了,看到他沉浸在追忆里无法自拔的样子,竟觉得是这般好笑。 生的时候没赋予该有的珍惜,人死了,却情深不寿起来。 秦娥垂下双眼,抚了抚沈氏的灵位,心里轻轻一叹:“母亲呀,你看,这就是你曾深爱的人,让你爱惨了的人。” 第四十一章 安顿 秦沇失魂落魄的走了。没有一句父亲对女儿的关心和嘱咐,沉浸在自己的伤感里,就这么走了。 二嬷等人看得目瞪口呆,就连林嬷嬷都不知说什么好。 秦娥反而最镇定,仿佛早已预料,回身对林嬷嬷道:“耽误了许久,咱们快些走吧,免得又被谁拦住,天黑了都到不了地方。” 林嬷嬷哎了一声,率先走在前面,心里却对秦娥刮目相看。 这份沉稳和杀伐之气,真不愧是沈氏的女儿,以后这秦府可有的热闹瞧了。 一路西行,冬梅忍不住道:“怎么到了这儿了?” 秋菊也道:“前面应该是竹林吧?” 府里西侧有一片竹林,一条浅溪穿林流过,通向府里东侧的荷花池。府里的主子多住东侧,这边偏僻幽静,人迹罕至。 未走多远,便到了她们住的院子——兰畹苑。 林嬷嬷道:“以后这就是两位小姐的院子了,大小姐和二小姐看看可缺什么?” 秦娥打量四周,这地方怎么说呢?屋子里新粉的墙壁,一水儿崭新的酸枝木家具,京城里用的起的小姐只怕没几个,比起破旧衰败的秦家老宅,更不知精致了多少倍。 可若说好,满屋子除了这漂亮的家具,和几样必备的器物,竟没有几个摆件,显得偌大的屋子空空荡荡,景色十分萧条。 这样让人有苦说不出的手段,若没猜错,定是方姨娘干的。 冬梅道:“这里怎么连个花瓶都没有?” 林嬷嬷好似就等着她问,笑道:“老夫人年纪大了,把装扮屋子的事儿交给了三夫人。因着是大房的事,三夫人就都托给了方姨娘。方姨娘的意思,两位小姐正热孝中,屋子里素净些比较好。” 秦娥看了眼没有一丝不耐烦的林嬷嬷,心里一叹,老夫人前世不知修了多少福气,这辈子那般糊涂,居然也有这么个能干又忠心的奴才给她操心。 秦娥道:“今天辛苦嬷嬷了,我们对这里很满意,等改天收拾好了,请嬷嬷过来吃杯水酒。” 林嬷嬷便笑道:“那老奴就放心了,两位小姐快休息吧,老奴这就去回禀老夫人。” 二嬷得了秦娥授意,捏着个荷包把她送了出去。 不一会儿回来,道:“跟从前一样,酉初一刻开饭,只是咱们这离大厨房比较远,要早些过去才好。” 冬梅便跳起来找食盒,秦娥道:“一会儿秋菊去领饭。” 秋菊知道她是怕冬梅的火爆脾气跟人犯冲,点点头,拎了食盒就出了院子。 冬梅嘟囔道:“大小姐也太不放心我了,我再笨也不会这个时候去吵架呀。” 二嬷板起脸:“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哪来那么多抱怨,没规矩。这里可不是辽东老宅,再有下次我可要罚你了!” 冬梅最怕二嬷,连忙缩了肩膀不再吭声。 秦娥笑笑,她并不觉得冬梅这样有什么不好,前世冬梅瘸了腿,秋菊破了相,都不爱在人前走动。后来跟着她被禁足,那样欢脱的一个人,也日夜沉默的少言寡语起来。 她决定这一世要让她们都快快乐乐的,所以并不约束她们。不过二嬷讲的也对,这里不比辽东老宅,在她还没有能力保住她们的情况下,她们若一时行差走错,,便是灭顶之灾。 这时念喜蹦蹦跳跳进来,对秦嫣道:“小姐姐,外面有河,有鱼!” 秦嫣眼睛一亮,开怀道:“真的?在哪里?” 二嬷走过来对念喜道:“以后不许再叫小姐姐,要叫二小姐。走路也不许蹦蹦跳跳。” 念喜一脸茫然的看向秦嫣。秦娥心底叹气,拉过她道:“听二嬷的话,人前要叫二小姐,只有你们俩在房里的时候,叫小姐姐。” 念喜虽然不太明白,但她一向听秦娥的话,闻言重重点头:“我知道了。” 二嬷道:“大小姐太惯着她了!” 秦娥劝她:“不过是小孩子,以后一点点教嘛。” 过了不久,秋菊回来了。冬梅掀开食盒,惊道:“怎么这么一点儿!” 秦娥围过去看,见食盒里两盘油乎乎的炒青菜,两小碗米饭,还有一碗漂了几星蛋花的汤水。 秋菊道:“厨房说今天开饭早,又提前不知我们回来只剩这些东西了。” 冬梅气道:“你就不会让她们再做些?” 秋菊反驳道:“怎么没让,我求了一圈,也只多要了一碗汤。她们说三夫人管的严,每日多少菜都是有数的,再多不出一点了。” 秋菊对秦娥道:“我们饿一顿不打紧,两个小姐先吃些吧。” 冬梅道:“这饭菜冰冰凉,此刻又没个热饭的东西,怎么让小姐们吃?” 秋菊道:“那可怎么是好?” 秦娥道:“把路上吃的糕点拿出来,兑付一顿吧!” 二嬷秋菊都道:“这怎么能行?” 这时院子里传来声音:“大小姐二小姐,奴婢是二夫人的丫鬟,特来给您送些吃的。” 众人皆一惊,秋菊把她迎进屋里,那丫鬟对秦娥和秦嫣福了一福,道:“奴婢在院门外喊了好几嗓,一直无人应答。见门开着,就斗胆自己进来了,望两位小姐莫怪。” 秦娥道:“是我们怠慢了,何来怪罪。” 丫鬟便摆摆手,让两个小丫头把食盒放在桌上,笑道:“今天各房开饭早,两位小姐又刚回府,二夫人怕您们受委屈,特意让奴婢送了些菜过来。二夫人说她要伺候老夫人,一时半刻没法子过来帮忙。有什么需要,尽管差人到凝香苑去。等过两日两位小姐安顿好了,她再来讨杯茶喝。” 秦娥道:“多谢二婶儿惦记,有孝在身,不能去拜见了。” 送走了丫鬟,秋菊和冬梅打开三层高的食盒,将里面的菜端了出来,满满铺了一桌子。 只见清一色的素菜,做得十分精致,摸摸盘子,还热乎乎的。 几人在辽东老宅简朴惯了,突然看到这么一桌子东西,一时间都有些发愣。 秦娥自嘲道:“苦日子过惯了,一下子奢侈起来,还真是有些不自在。” 众人便笑嘻嘻的放松下来。 秋菊道:“二夫人怎么对咱们这么好?”众人面面相觑,都沉默起来。 二房那里丫鬟也在问着同样的问题。 三房鼎力 百灵正伺候齐氏洗漱:“夫人,您为什么对她们这么好?今天的事,摆明是三夫人故意的,您这么做万一她不高兴起来,不是又要找您不痛快?” 齐氏擦干手上的水,道:“我就是什么都不做,她不也一样找我不痛快。” “那您也犯不着为了她们得罪三夫人和老夫人呀。” 齐氏把棉手巾递给她,道:“平时瞧你千伶百俐,怎么也跟别人一样糊涂?” 百灵面露不解:“夫人指点指点我?” 齐氏轻轻一叹,道:“我且问你,这秦府是谁当家做主?” 百灵笑道:“当然是大老爷当家做主了。” 齐氏点头:“你记住了,这秦府不是老夫人的,也不是三夫人的,而是他们大房的。我们虽住在一个园子里,却是住在大房的产业上。” 百灵一愣,多年来习惯了老夫人和三夫人的管束,她已然忘了这件事情。 齐氏了然道:“你们见沈氏被大老爷厌弃,沈家也倒了台,她们在这府里没什么势力,便小瞧了她们。可是你要记得,她们姓秦,不姓沈。她们可是状元胡同秦府嫡出的姑娘,平辈里最尊贵的身份,她们若不是正经主子,满府里谁还是主子?” 百灵醍醐灌顶,但还有不解:“便如此,她们没权没势的,还不是任人摆布。” 齐氏在梳妆台前坐下,对着镜子里保养得宜,却不再鲜妍的面容,叹道:“今天你也看见了,大小姐和二小姐一身孝服并排站在那里,娇娇柔柔,风姿楚楚,像两朵小花儿似的,不知多惹人怜爱。” “沈氏当年被冠为京城第一美人,若不是沈家已经出了个沈皇后,只怕就送进宫去了。大小姐继承了沈氏九成美貌,再过几年,美色藏都藏不住。二小姐年岁虽小,却已经可见是个美人胚子,焉不知以后怎样倾国倾城。” “一个女人,美貌和贵重的身份,占上其中一个,便有了安身立命的资本。若两者皆有,又怎会是池中物?” 百灵站在她身后给她通头:“那如您所言,以后我们要和她们处好关系才是。” 齐氏闭着眼睛。“倒也不用刻意巴结她们,只是有来有往即可。咱们二房夹在两房之间,左右逢源才是生存之道。” 百灵道:“奴婢知道了,她们遇到困难,若顺手就帮她们一把,方便她们和三夫人打擂台。” 齐氏回头看她一眼,笑道:“就属你鬼机灵。” 百灵嘻嘻的笑。“还不是夫人调教的好,不然还不是根榆木疙瘩。” 齐氏又笑着闭上眼睛,道:“何氏若能想明白这其中厉害,对她们客气些,过几年她们出阁了,老夫人还健在,这秦府后宅还不是她说了算。等老夫人没了,她愿意分家,揣着捞足了的银子,出去开府,做个当家主母不知有多自在。”口气悠长,颇为神往。 随后又嫣然一笑,道:“不过我们这位三夫人,心胸狭窄,见识有限,偏又自诩聪明绝顶,只怕是一时一刻也忍不了有人站在她的头上。你且看吧,往后这秦府可有热闹瞧了。” 百灵笑道:“这还不好,让她们打去,咱们正好偷闲取乐。” 齐氏两主仆这边闲话正浓,另一边秦娥等人草草收拾了住处,各个累的腰酸背痛,早早睡下了。 赶路一个月,此时已是二月中旬,但晚上还是凉意袭人。兰畹苑新烧的火炕,火烧的又不足,屋子里空空旷旷,更平添冷意。 秦娥冻的睡不着觉,加之回到秦府,想起从前种种过往,心中忧郁,索性穿上衣服到院子里散心。 行至院中,只觉得廊下树影攒动,簌簌有声,黑暗里让人心惶惶的。 秦娥想起一人,轻声喊道:“黑七?” 等了一会儿,不见有声音,心道:“难道他已经回去了?” 突然听见一人道:“大小姐叫我?” 秦娥吓了一跳,见是黑七,放下心来,道:“倒也没什么事,这一路跟着我们辛苦了。” 黑七不似武魁沉闷,笑道:“职责所在,谈不上辛苦。” 秦娥微笑:“我们如今已经平安到家,你可以解除任务,回去复命了。还劳烦你帮我向孟大人道谢。” 黑七跟在她们身边久了,对秦娥的遭遇十分同情,又见她们处境艰辛,想了想道:“我看你们缺东少西,不如我帮你们置办一些?” 秦娥笑起来。 孟景柯外冷内热,他的手下也都各个如此。 “多谢关心,现在的情况都是暂时的,会好起来的。” 黑七也知道不方便,便不再多提,心里打定主意,回去后要好好跟督主把她们的惨况汇报一番。而至于为何要如此,却没有多想。 第二天一大早,秦娥和秦嫣去给老夫人请安。 魏嬷嬷挡在门口,看她们的眼神带着几分畏惧。上下打量她们两眼,神情一松。 魏嬷嬷居然会在她们面前紧张? 秦娥十分意外,但旋而明白过来,昨天的鬼神之说把她吓到了。 这可真是意外收获。 秦娥心里高兴,笑着喊了声“魏嬷嬷。” 魏嬷嬷却紧张起来,掩饰性的立起眉毛,恶声恶气道:“老夫人不舒服,两位小姐请回吧。” 这时秦婷过来了,身边换了个丫鬟。今天她穿着深绿色的棉袄,金灿灿的首饰也换了摘了,戴了对儿珍珠发箍。秦婷面色阴郁,看见秦娥两人更加不虞。 魏嬷嬷笑着迎上去:“三小姐请进,老妇人正等您念书呢。” 秦婷哼了一声,扬着头大模大样的进了屋。 秦娥带着秦嫣回了兰畹院,刚进屋,三夫人何氏就来了。 何氏带着十几个丫头,满当当站满了院子。 “昨天忙着伺候老夫人,也没得空过来看看。” 秦娥道:“三婶儿忙着内宅的大小事情,自然不得空。” 何氏诉苦道:“可不是,这帮奴才惯会偷懒刷滑,这内院大事小事稍不留意,就要出岔子。我刚听说了,昨天大厨房竟然没给你们留饭。我已经罚了她们三个月的月例,叫她们以后第一时间给你们传饭。” “些许小事,何必这样大动干戈,不如算了。” 何氏道:“这怎么能算了,这一次不教训她们,她们下次还敢不把你们当回事儿!” 秦娥微微笑着,低下头抚着衣角上的褶皱。 何氏喝口茶,惊呼一声:“这茶怎么这么冰。” 秦嫣摸摸手中的温热的茶杯,看了眼秦娥。 秦娥冲她轻轻摇头,对何氏道:“让三婶儿委屈了,我这就让人换杯热的。” 何氏放下茶杯,叹道:“是婶子考虑不周,忘了你这人手不够。也不用你找人,这院子里现成的丫头,叫她们来沏茶。” 说着,顺手指了个杏眼桃腮,模样十分出挑的丫鬟道:“去给我换杯热的来。” 那丫头立刻上前一步,到了声是,端了茶杯去了。 秦娥瞥了她一眼,又看了看何氏,心道,原来这一世也是这样啊,这一回她绝不会让何氏的计谋得陈逞。 第四十四章 选人风波 被何氏点名的丫环很快又端了杯茶回来,笑盈盈的奉给何氏。秋菊跟着出来,一脸忐忑,秦娥冲她摇摇头,方安下心来,却也不敢走,守在门口等着。 何氏啜了一口茶,抿嘴笑道:“嗯,不错,倒是伶俐。你叫什么?” 那丫鬟道:“奴婢小禅。” 何氏对秦娥笑道:“你看这个丫头怎样?留给你沏个茶吧。” 秦娥看小蝉一眼,心里冷笑。上一世也是这样,她一个犹豫把小蝉留了下来,小蝉却心气儿高,跟在她身边并不甘心,最后趁着秦燕喝醉酒,爬上了他的床。 睡了自己女儿的丫鬟,秦燕醒来时又羞又恼,再不肯见秦娥。而老夫人大怒,自此把她软禁起来,说是让她反省自身。 丫鬟不老实,却让她反省自身。 秦娥想起老夫人当年的样子,心中就一股怒气横冲直撞。 小蝉被秦娥盯得垂下头。 秦娥道:“我这茶也冷了,你也帮我沏一杯新的来。” 小蝉便又下去沏了一杯新的。秦娥接过来和喝了一口,道:“水烧过了头,没烫杯子直接冲了进去,茶叶都烫飞了。你刚刚给三夫人沏了杯好茶,怎么到我这如此敷衍,可见并不乐意给我做丫鬟。罢了,我这庙小,留不住你这大佛,让三夫人给你另寻高枝儿吧。” 小蝉吓的跪下,哭道;“我没有,我没有。” 秦娥看了眼秋菊,秋菊会意,上前训道:“主子不过说了两句,又没把你怎样,你哭天抹泪给谁看?到底你是丫鬟还是主子?谁教你的规矩?” 秋菊是做过多年大丫鬟的,当年威风凛凛,绷起脸来训人十分有气势。小蝉吓的直摇头,却不敢再哭哭啼啼。 何氏看得目瞪口呆,见秦娥如此不给她面子,心中冒火,却又不好发作。说来说去,也是她管的多了,只得咽下这口气,冲小蝉道:“还不快下去,冲撞了两位小姐,你担得起吗?” 小蝉退了下去,何氏强颜笑道:“本还以为是个伶俐人,没想到却是个苯木头,是我眼拙了。” 秦娥微笑道:“是我这里庙小人少,她看不上。三婶儿那里,只怕就是扫地擦灰她也是愿意去的。不如三婶儿留着自己用?” 何氏想到小蝉杏眼桃腮的样子,心中一堵,心道她得有多蠢才会找个小妖精回来,连忙打哈哈道:“不提她,院子里这么多丫鬟,你再慢慢挑。” 秦娥见这件事就这样揭过去了,不再多说,向人群看去。很快她就在人群中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灰文和翠儿。 再见到鲜艳如花的两人,秦娥深吸几口气,才把激动地心情平复下去。 怕何氏坏事,秦娥先指了几个小丫头。果然何氏帮着“参谋”了一番,把人换了两个。秦娥这才指了灰文和翠儿。 何氏终归还顾及着脸面,不好再多插手,又见两人容貌清秀,却不起眼,也就歇了心思。和秦娥闲话几句,带着人浩浩荡荡的走了。 秦娥叫秋菊关上院门,对着跪在地上的几人,尤其是最前面的灰文和翠儿,强忍住伸手拉她们起来的想法,尽量口气平静的说道:“以后你们就是兰畹苑的人了,我这里比较清苦,你们要做好吃苦的准备。别的我不多说,你们只需记得一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什么时候不想在这呆了,就大大方方说出来,我给你们体面,千万别自作聪明,做了傻事。” 几人刚刚见识了小蝉的事,闻言都诺诺称是。 冬梅笑道:“大小姐给她们取个新名儿吧。” 秦娥笑起来,立即指了人道:“她们就叫灰文和翠儿。” 两人连忙磕头谢恩。 其余人也都得了新名字,秦娥让她们跟着二嬷先学规矩。又对灰文和翠儿道:“灰文跟着冬梅,翠儿跟着秋菊。好好学规矩,以后好多事就靠你们了。”语气颇有些感慨。 秋菊和冬梅相顾一惊,直接让这两人跟着她们学规矩,这是直接当二等丫头了。 众人跟着冬梅去住处安顿,秋菊犹豫了下,道:“她们刚来,是不是也先跟着二嬷几天规矩,看看品性再说?” 秦娥知道她的意思,按理也应该如此。只是她早知两人品性,便道:“你们两个忙里忙外,实在需要人手帮忙。先让她们跟你们学着,不行再换不迟。” 秋菊习惯了秦娥当家作主,知她心意已决,也不再多言,和冬梅一人领了一个,打理兰畹苑诸多事务。几日下来,发现两人稳重又不失机灵,很是可塑之材,心下大喜,对秦娥的眼光佩服不已。 之后大小事情,皆听秦娥吩咐,再无怀疑的地方,此是后话不提。 第二日秦娥和秦嫣去给老夫人请安,和秦婷又碰了个正着。却见她身旁跟了小蝉。 原来何氏那日离开,直接去了秦婷的芳菲苑。也不知小蝉用了什么法子,竟得了秦婷的青睐。 秦娥看着小蝉得意洋洋的样子,计上心来,叫来灰文交待了一番。灰文第一次办差,郑重道:“大小姐放心,我一定办好。” 秦娥比她还有信心。 灰文性子恬静,人缘很好,前世许多消息都是她打听出来的。 当日下午,灰文回来禀报:“我放了消息出去,三小姐听说小蝉是您不要的,勃然大怒,把小蝉一顿痛骂,撵去做了粗使丫头。还夹枪带棒的刺了三夫人几句,三夫人没多久就收到了消息,气得不得了。” 秦娥满意的笑起来。 到了晚上,灰文又得了新消息。秦婷从饭菜里吃出好大一只虫子,吓得吐个不停。闹去大厨房,三夫人不疼不痒的训了大厨房的人几句,就把事结了。秦婷气不过,跑去方姨娘那里大哭了一场。 说到这,灰文顿了顿,道:“三夫人听说三小姐去方姨娘那哭,说不过是个姨娘生的庶女,脾气比正经的小姐还大。” 秦娥托腮,指节轻轻敲着桌子,心道何氏也不全是个草包嘛,还知道祸水东引。 回来几日,都没见方氏有所行动,这一回该有些动静了吧? 想起方氏,秦娥的眼中露出浓浓的恨意。然而未及见到方氏,却有一人先意外的见着了。 第四十五章 秦暄 这日阳光正好,秦娥和秦嫣又一次被老夫人拒之门外,两人习以为常,慢慢往回走。穿过花园时,就见一个纤瘦的男孩儿站在回廊下。 他听见声音,转过身来,阳光照在他的脸上,苍白的肌肤微微透明。 秦娥和秦嫣双双呼吸一滞,停下脚步,仿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那男孩儿脸上带着两分羞涩,三分忐忑,更多的是发自内心的欢喜。 只听他小声喊道:“大姐,二姐!” “暄儿!”秦娥惊喜交加,又想起离别那日,小小的弟弟跟在马车后面哭着追着,喊着“母亲,姐姐!”一时间又泪水涟涟。 突然秦暄猛烈的咳嗽起来,秦娥和秦嫣一惊,连忙跑过去扶住他。 手握上肩膀,秦娥心中一沉,再看秦暄,瘦骨嶙峋,两颊塌陷,气喘如牛,俨然一副久病不愈的样子,心里又惊又怒又疼,张了张嘴,除了滚滚泪水,竟一句话也说不出。 二嬷早在一旁泣不成声,哭道:“小少爷,您怎么病成这个样子?夫人若是看见得多心疼呀!” 没有谁比她更清楚沈氏多辛苦才生下秦暄。 沈氏生下秦娥后,多年未孕,顶不住老夫人的压力,给秦沇的妾侍鲁姨娘停了避子药,很快鲁姨娘生下秦沇的庶长子秦昀。 后来老夫人做主,纳了据说有宜男相的方氏进门,沈氏和老夫人至此撕破脸皮,王不见王。 方氏进门后没多久就有了身孕,而沈氏多年未孕,也有了喜讯,最后两人竟同年同月同日甚至接近同时生下孩子。 这一次沈氏还是生了女儿,索性方氏也是个女儿,老夫人虽不喜,却也没办法多难为沈氏。 而沈氏生下秦嫣,月子没有做好,身子再不如以往健壮。 半年不到,沈氏和方氏又双双怀上了。这一次,方氏先生了个儿子,老夫人和秦沇大喜,夸方氏宜家宜室,是旺夫命。 方氏一个姨娘,竟比沈氏还有体面。 而就在这个时候,沈阁老被下了大狱,沈皇后和太子被软禁了起来。消息传到沈氏耳朵里,本就胎气不稳的沈氏,当即早产了。 那一日二嬷每每回想起来,心都一阵阵发悸。 一盆盆的血水从屋里端了出来,仿佛全身的血都要流干净似的。她带着春兰,逼着几欲逃离的稳婆接生,夏竹则不顾后果的跑出府去请大夫。 一天一夜,沈氏终于拼命生下秦暄。然而早产的秦暄不哭不叫,气如游丝,沈氏也没了气息。 老夫人说沈氏已死,要夺了秦暄,给沈氏发丧。 她和大嬷、春兰死守在沈氏和秦暄身边,最后终于等到夏竹带回了和沈阁老交好,心存一善的王太医。 王太医妙手回春,把沈氏和秦暄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但沈氏至此元气大伤,缠绵病榻,将养了大半年才能下床。 而此间沈家被抄家,老夫人再无顾忌,沈氏的日子过得十分辛苦。 待到第二年,秦暄两岁,方氏的儿子秦昐掉进荷花池里溺亡。秦昐的丫鬟夜莺和奶娘胡氏,指认是沈氏把秦昐推进了池里,害死了秦昐。 方氏悲痛欲绝,两个月的身孕小产了。 经过一番纠葛,沈氏心灰意冷,带着秦娥秦嫣去了辽东老宅,至死未归。 秦暄止了咳,看着哭成泪人的几个人,心中涌上一股前所未有的温暖。 他拉住秦娥的袖子,带着欢喜道:“姐姐,你们终于回来了,我很想你们。”旋即又难过道:“他们说母亲去世了,是真的吗?” 秦娥鼻尖儿一酸,道:“母亲临走前还喊着你的名字,她一直惦记着你。” 秦暄的眼神黯了下去。 他其实不太记得沈氏的样子了,只是隐约记得有个人对他很好,总是很温柔的跟他说话。 奶娘说,他有母亲有两个姐姐,是最疼他的人。他便天天盼着能见到她们,这样自己也可以像大哥和秦婷那样有人时时刻刻的惦记。 便是犯了错,也有人护着他,受了委屈,也有人心疼。 他盼啊盼啊,最后却有人告诉他,母亲死了。 秦娥握住秦暄的手:“暄儿,没有了母亲,你还有姐姐。” 秦嫣对这个弟弟还有印象,也道:“你小时候最喜欢缠着我,让我陪你玩,你可还记得?” 秦暄依稀有一些印象,对秦嫣也亲昵起来。 众人正亲亲热热的说着话,就听一个声音抱怨道:“三少爷,您怎么自己跑到这来了,让奴婢好找!您若出了什么岔子,我可担待不起。” 只见一个肤白貌美,年纪和冬梅相近的丫鬟走了过来,脸上带着些微不悦。 秦娥挨着秦暄站着,敏锐的感受到秦暄肩膀一僵,脸上闪过一丝畏惧。 秦暄竟然怕她! 秦娥惊愕。 这人她认得,是秦暄院里的大丫鬟云雀。 她对云雀的记忆不多,只记得自己去看秦暄时,都是她在一旁服侍,此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因着老夫人不喜欢,她不能常去看秦暄,还特意嘱咐过云雀好好照顾秦暄,为此还给了云雀一对儿金镯子。那时她手上拮据,那对金镯子几乎是她一半的身家。 云雀仿佛才看到秦娥等人,停住脚,微微屈膝行礼道:“原来是大小姐和二小姐,奴婢眼拙,刚刚都没认出来,两位小姐莫怪。” 云雀拉过秦暄,道:“三少爷怎么到这里来了?” 秦暄低下头,道:“只是随便走了走。” 云雀又道:“这里风这么大,您若再吹病了怎么办?下次再不可以这么随便任性了,咱们快回去。” 话都是对的,但口气却十分奇怪。 秦娥看向云雀,眉头微蹙,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秦暄走回秦娥跟前,喃喃道:“大姐,我走了。” 秦娥摸了摸他的头顶:“你先回去,等过两天我去看你。” 秦暄闻言,脸上露出喜色。 秦嫣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哨子,这是她这些日子和念喜最爱玩的东西:“弟弟,这个留给你玩。” 秦暄接过东西,脸上绽出兴奋的光彩。“谢谢二姐!” 秦嫣高兴的眯起眼睛,道:“回头我也去看你,给你带更多好玩的。” 秦暄似是从未受过这样的关怀,脸上露出满足的笑。 秦娥瞥向云雀,见她脸上露出一丝不耐烦。 “三少爷,咱们快回吧。” 秦暄似乎十分听她的话,向秦娥匆匆道别,跟着云雀走了。 隔着远了,秦娥依稀能看到云雀嘴一张一合。秦暄垂着头,缩着肩,由她说着。 秦娥面若寒霜,沉声道:“二嬷,给我查这个叫云雀的丫鬟,事无巨细,都要查清楚!” 第四十六章 蛛丝马迹 自回到秦府,二麽第一时间便是着手联系旧关系,此刻得了秦娥的吩咐,立刻前去打听。 秦娥想了想,叫来跟着一起出来的翠儿:“你想办法联系上三少爷的奶娘宋氏,让她找机会来见我一面。” 翠儿是家生子,自小在秦府长大,各房都有说的上话的人。她性子又活泼,喜欢各处串门,去哪里坐坐都不显眼。 秦娥一路心情沉重的回到兰畹苑。 宋氏当天傍晚来了兰畹苑。 秦娥把她请进屋里,问道:“宋妈妈怎么来的?” 宋氏很亲昵的道:“二夫人院子里的百灵求过一个花样子,我给她送过去,顺便来拜见下大小姐。” 凝香苑和兰畹苑一东一西,怎么可能顺路。两人心照不宣的笑笑。 秦娥道:“老夫人不喜欢我和暄儿亲近,我又有些事急着问你,所以才让你找个借口过来一趟。等过两天我找个借口,去前院看他。” “这几年我们不在府里,暄儿托你照顾,你辛苦了。” 宋氏眼圈一红,道:“夫人待我恩重如山,我又是三少爷的奶娘,照顾好三少爷是我的本分。只是少爷这几年身体每况愈下,我,我对不起夫人。” 秦娥道:“今天我就是想问问你这事,暄儿怎么会病成这副模样?” “自你们走后,少爷大哭了三天,最后病倒了,严重时水米不进。老爷找了太医来看,太医开了付方子,说这方子药剂重,药性强,乃虎狼之药,少爷吃了便是好了也十分伤身。” 秦娥手指攥紧,一颗心揪的紧紧的。 宋氏又道:“当时保命要紧,哪里还顾得上这些。那时少爷的牙关已经咬紧,我拿了簪子硬撬开他的嘴,把药罐了进去。我抱着他,跟他不停说话,折腾了一整整一宿。” “那药还真起了作用,少爷第二天人就醒了,虽然虚弱,但确实好转起来。不过那药的坏处也显现出来,少爷从此上了根本,一年里,大半的时间都在生病。” 秦娥问道:“就没有找人看看吗?” 宋氏道:“原来开药的太医致仕回乡了,老爷又找了个刘太医,据说最擅长看小儿。这些年一直都是他在给少爷看病。” 刘太医?秦娥回想了下,上一世好像是有个刘太医,她曾远远的看过他一眼背影,瘦高个,年纪有些大,十分擅长小儿科,在京城很有名。 “刘太医怎么说?” “刘太医说,少爷的病治不了根,只能养着。”宋氏顿了顿,道:“我无意中听见他跟老爷说,能拖一年是一年,多活一日是一日。” 秦娥听了,只觉得晴天霹雳。 宋氏垂下眼睛,两人就这么坐着,心情都很沉重。良久,秦娥突然问道:“云雀你可了解?” 也不知是惊讶秦娥话题转移的太快,还是被这个问题惊住,宋氏猛的抬头看了秦娥一眼,随即又低下头:“云雀是老夫人指给少爷的大丫鬟,管着院里大小事务,负责照顾少爷大日常起居。” 秦娥敏感的捕捉到一丝不同寻常。“她把事情都包揽了,你做些什么?” 宋氏垂着头:“我负责给少爷做些针线。” 送走宋氏,二麽回来了。 “云雀是家生子,她爹在前院,娘在祠堂那里看祭祀的器皿,都是老夫人的陪房。她是在咱们去辽东府第后半年被老夫人派去伺候少爷的。据说心气儿很高,在府里很有威风,少爷的吃喝拉撒一应用度都又她管。自她到少爷身边当值,宋氏就被晾在了一边,每日都是做些针线打发时间。” 二麽退下后,秦娥陷入沉思。 上一世她回府后,第一时间就跑去前院看秦暄。结果被老夫人派人架了回来,关进院子里一个月才让出门。 所以这一世回府,得知秦暄性命并无危险,便克制心情,没有轻举妄动,给老夫人一点点出手的机会。 没想到,她这以静制动,却翻出许多前世未曾发掘的东西。 云雀一反往日的记忆,性情似乎十分跋扈,对暄儿的态度也不甚恭敬。 宋氏今日的表现也大有文章,但她被云雀压制,心态立场让她无法对她完全信任。 暄儿久病不愈,俨然没有几年好日子。这里面有多少天意,又有多少人为? 秦娥历经两世,看问题习惯从最坏处开始。 如果秦暄的病是天意,那她有什么办法能够救他?如果是人为…… 会是谁呢? 秦娥想的头大如斗。 秦娥忽然想起孟景柯。 如果他在就好了,他肯定能有办法搞清楚她所有的疑问。 第二天一早,秦娥准备去找秦沇,跟他提提看望秦暄的事情。想要理直气壮的出入去看秦暄,只有让秦沇首肯,才能堵住别人的嘴。 然而她还未有所行动,秦暄那边便出了事情。 秦娥正在和秦嫣一起吃早饭。大厨房送来的菜饭十分简单,白粥,馒头和两个小菜。秦娥思虑过重,一早起来就觉得胸口发闷,也没什么胃口。 整皱着眉强咽又干又稠的米粥,灰文突然闯进来。 “大小姐,不好了,三少爷突然晕了过去,老爷已经派人去请大夫了!秦娥一惊不小,当即撇了筷子,提起裙角往前院奔。 路上遇到要拦的婆子,秦娥一个眼刀丢过去,吓得人脖子一缩,不敢再拦。 秦娥 第四十七章 沈家秘药 云雀被骂闭了嘴,脸上显出怨色。秦娥心中已有决断,对她不再理会,走到床边看秦暄的脸色。 见他脸色蜡黄,表情痛苦,心中骤然一痛。又想起沈氏临终前的模样,心里更是翻江倒海。 前世秦暄一直都好好的,怎么这一次突然病的如此凶猛? 刘太医把完脉,起身和秦沇走到外面。秦娥留秦嫣照看秦暄,跟到门口听他们说话。 就听刘太医道:“三少爷应该是气急攻心,身子又弱,这才突然昏了过去。我给他开副疏肝理气的药,吃了就没事了。三少爷身体不好,让他不要大喜大悲,平心静气,好好将养,才是养生长寿之道。” 待刘太医开了药,秦沇亲自送他出去。秦娥回到卧室,却听见秦嫣大声道:“这是我送给弟弟的哨子,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秦娥走近了一看,只见哨子黑乎乎,一副被烧过的样子。 云雀站在一边不吭声,秦嫣又望向另两个端东西的小丫鬟,两人埋头站着,也都不吭一声。 秦嫣纳罕道:“你们怎么都不说话?” 云雀笑道:“不小心掉进了火盆里,所以烧成了这个样子。” 秦嫣哦了一声不再追问,转身去给秦暄掖被子。 突然她咦了一声,道:“弟弟的手怎么起泡了?” 秦娥赶忙走过去细看,见秦暄的右手指尖和手掌通红,上面赫然几串水泡,一看便知是被东西烫的。 秦娥回头,见云雀一动不动的立在那,眉头一皱:“愣在那里干什么,还不快去拿治烫伤的药膏过来。” 云雀便瞪向一旁的小丫鬟:“还不快去!” 小丫鬟连忙慌慌张张的跑去拿药。 过了好一会儿,小丫鬟慌慌张张的跑回来,磕磕巴巴道:“我,我没找到。” 云雀上去就是一个耳光:“连个药都找不到,要你有什么用?看你这副猖狂样子,你以为你是小姐吗?” 秦娥气得两肋生疼,但照顾秦暄要紧,吩咐跟着来的灰文道:“回兰畹苑拿药去。” 灰文哎了一声,正要出门,就见宋氏闯进来。“大小姐,我这有药。” 秦娥闻言一喜,然而未等她开口,云雀一闪身把宋氏挡在门口:“少爷是什么身份,你的药来路不明,也配给少爷用?” 宋氏激动道:“这药是当年我手被水烫伤,夫人送给我的,盒子上还刻着沈家药房的小印,怎是来路不明?” 云雀哈的冷笑一声,道:“乱臣贼子的东西,你也敢拿出来,你好大的胆子!” “你!”宋氏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气得脸色通红。 沈家的药房善缘堂遍布全国,十分出名,哪个勋贵之家没有沈家秘药?便是宫里的贵人们也都趋之若鹜。 也正因此,沈家虽被抄了家,善缘堂却被保留了下来,变成宫中的产业,继续经营。 所以宋氏拿药的时候并没有多想,然而被云雀这样一说,简直是犯了通敌罪,砍头都可以了! 这时就听门外有人道:“一群人挤在这里干什么?” 云雀眼睛一亮,从宋氏手里夺过药,道:“老爷,宋氏胆大包天,私藏乱臣贼子的东西!” 秦沇怒道:“休得胡言乱语!你可知你在说什么,你要害我秦府不成?” 云雀正得意,被秦沇这一吼吓了一跳,诺诺不敢再吱声。 “什么东西。拿来给我!” 云雀连忙把东西交给秦沇。 秦沇认得善缘堂的东西,见了一愣,道:“这是哪来的?” 宋氏垂头道:“是以前夫人给我的。” 秦沇“哦”了一声,发起愣来。 云雀万没想到秦沇会这个样子,不甘心道:“老爷,这可是沈家的东西!” 秦沇仿佛还在神游太虚,没有理她,问宋氏道:“这个是烫伤药膏,你拿它做什么?” 宋氏连忙道:“我听说少爷手被烫伤了,找不到药,一着急就把它找了出来。” 秦沇听了,惊讶道:“少爷怎么被烫伤了?”说着就往秦暄床边走去。 秦嫣把秦暄的手拉到他眼前:“就是这里,烫的好厉害!” 秦沇虽身为父亲,却对秦娥和秦嫣有些拘谨,不知该怎样与她们相处。他做事但凡不知怎么办,就避而不见,因此秦娥他们回来许多天,除却那一日偶遇,再没去见两人。 此刻见秦嫣乖乖巧巧,一副天真烂漫,心里豁然一松,挨过去借着她的手看去。 “这是怎么回事,少爷怎么伤成这个?”秦沇大怒,转身瞪向云雀等人:“你们是怎么伺候的?” 云雀等人立刻跪了一地。 秦嫣软声道:“父、父亲,弟弟看起来很疼的样子,要赶紧上药才行!” 秦沇反应过来,打开盖子,抠出一块黄褐色的药膏给秦暄擦上,嘴里道:“你母亲的药最好用不过,擦了就不疼了。” 云雀跪在地上喊道:“老爷,那药可是沈家……” “住口!”秦沇瞪向云雀:“善缘堂早已被充公,你是想说皇家在卖违禁药吗?” 云雀心道,善缘堂虽被充公,药还是那个药,但早已经改头换面叫念恩堂了,这东西跟皇家哪里扯得上半点关系? 只是看秦沇横眉怒目的样子,云雀胆子再大,也不敢再触他的霉头,只得将嘴紧紧闭上。 药起了效果,秦暄的表情不再痛苦,人渐渐睡沉了。 秦沇放下心来,看看身边的二女儿,想了想道:“你也累了吧?听说你身子也不好,下次刘太医过来,让他也给你把把脉,开几副汤药调理调理。” 秦嫣有些害羞,小声道:“多谢父亲。” 秦沇点点头,一时也没了话题,站起身道:“我先回去,你也回去休息吧。” 秦嫣扬起脸,问道:“父亲,我明天还能来看弟弟吗?” 秦沇看着女儿小兔子似怯怯的样子,心里一软,温声道:“当然可以,你……”秦沇抬头看了眼垂着头,一直没吭声的秦娥。“你和你大姐随时都可以来看他,有你们陪着,暄儿想来也会很高兴,病也好的快些。” 秦嫣喜不自禁,一路送了秦沇出去。 秦娥这才抬起头,看向秦沇远去的方向,心里百味杂陈。 可以看的出,秦沇很关心秦暄。对秦嫣,似乎也很惦记。 可是那又怎样? 秦娥想起那封催命信,想起上一世自己被他“卖”给静安侯府换官的事,一颗心又重新沉了下去。 “姐姐!” 秦娥回过神,秦嫣担忧道:“姐姐你还好吗?我看你脸色不好。” “姐姐没事。”秦娥看向云雀:“姐姐只是在想些事情。” 在想,怎么办掉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恶仆! 第四十八章 宋氏告密 秦沇走了,云雀正想从地上起来,一抬头见秦娥冷冷的看着自己,心里虽然不屑,却到底没敢站起来。 秦娥见之冷笑道:“算你还知道些好歹,知道主子不让不能起来,我还当你能当家做主了呢!” 云雀还嘴道:“奴婢命贱,主子想怎么搓磨就怎么搓磨,不敢抱怨!。” 秦娥气极反笑,懒得再跟她废话,问道:“我问你,三少爷的手是怎么烫伤的?” 云雀支支吾吾道:“早上不小心被水烫了。” “哦?是什么水这么热?” 云雀道:“茶水,小丫头笨手笨脚,茶倒热了。” 秦娥怒道:“一派胡言,一杯茶水,烫不到端茶的丫鬟,倒把少爷烫到了?” 云雀辩解道:“是喝水的时候洒出来了。” “你还敢狡辩,少爷的手上沾着煤灰,分明是去炭盆里捡东西烫的!” 云雀愣了一下,连忙道:“哦,是我记错了,早上少爷不小心把哨子掉到火盆里,身手去捡弄的。” “哨子为什么会掉进火盆里?” 云雀嘟囔道:“都说了是少爷不小心嘛。” 秦娥看向她身后的两个小丫鬟:“事情可是这样?” 两人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秦娥猛的一拍桌子,道:“伺候主子不力,灰文,把这两个丫头给我卖了!” 两人相顾失色,磕着头道:“大小姐饶命,大小姐饶命!” 云雀道:“大小姐,这事只怕你说了不算!” 秦娥道:“我说了不算,老爷说话可算?” “老爷发话自然可以。” 秦娥弹弹衣服,冷冷的看向她:“那你说老爷会不会给我这个面子呢?” 云雀一愣。 看刚才的情形,老爷应该会答应吧? 这时一个丫鬟大声道:“我说!” “你要说什么?” “哨子不是少爷不小心掉的,是,是云雀丢进去的!” 云雀厉声道:“绣眼儿,你胡说些什么!” 叫绣眼儿的丫鬟挺起胸膛,道:“少爷喜欢二小姐给的哨子,早上起来呜呜吹个不停。少爷难得这样高兴,我们都非常欢喜。可云雀却说一块破木头,声音难听,让少爷不要再吹了。” 另一个丫鬟受到鼓舞,也道:“少爷平时最怕云雀,云雀说什么便是什么,但今日却不肯听云雀的,还对她发了脾气。云雀不高兴,从少爷手里夺了哨子扔进了火盆里。少爷连忙伸手捡了出来,但哨子已经被烧坏了,少爷一气之下,就晕了过去!” 秦娥两个太阳穴跳得厉害,问道:“你们所言句句属实?” 两个丫鬟齐声道:“句句属实,全院上下,都可作证!” 秦娥怒不可遏,看着云雀道:“好好好,没想到暄儿身边还有你这样的恶仆!灰文、宋妈妈,把她给我绑了!” 灰文和宋氏立刻上前,云雀从地上跳起来,喊道:“我可是老夫人派来的丫鬟,你们谁敢绑我?” 秦娥道:“老夫人派你来是让你照顾少爷的,可不是让你来气死少爷的!” 云雀一愣,灰文和宋氏已经欺身而上,一左一右把她按住。云雀挣扎起来,嘴里大呼小喝,宋氏从怀里掏出张帕子塞进她嘴里,一时屋里只剩她呜呜啊啊的声音。 绣眼儿机灵,找了条绳子回来,和另一个小丫头帮着把云雀五花大绑,押进了柴房。 秦娥吩咐道:“你们把她看牢了,谁也不许接近她,待我像父亲禀明,再来发落她!” 绣眼儿道:“大小姐放心,奴婢们一定看住她。” 秦娥又问另一个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知更,和绣眼儿都是三少爷的二等丫鬟。” 秦娥见她两人十分机灵,做事也很有章程,点点头道:“你们好好照顾少爷,将功补过,今天的事我可以既往不咎。” 两人面露欢喜,齐声答是。 秦娥便留下秦嫣照顾,带了灰文去找秦沇。 然而未走多远,宋氏追了上来。 “大小姐,我有事情要告诉您!” 秦娥见她神情紧张,透着股决绝,心中一动道:“你随我来。” 秦娥带着她到前院的一处凉亭里,凉亭地势略高,若有人靠近,便可看得清清楚楚。 留了灰文在凉亭下守着,秦娥和宋氏相对而坐,开门见山道:“宋妈妈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 宋氏看了眼秦娥:“大小姐,其实我早有离开秦府的念头,您可知我为何一直未走?” 秦娥道:“是为了暄儿?” 宋氏脸上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是,是因为三少爷。” 宋氏顿了顿,似沉浸在回忆里,秦娥也不催她,良久,宋氏慢慢道:“那是夫人离开秦府快一年的时候,我被云雀处处挤兑,简直无立锥之地。有一日又被云雀一阵奚落,我不堪受辱,收拾了东西准备赎身。我夫君这两年做了些小买卖,手里略有几分薄产,再加上夫人给我的赏赐,赎身后虽然会一无所有,却也好过这样过日子。” “我拎着包袱正要出门,就见少爷小小的一个人站在门口,眼巴巴的望着我,问我道:奶娘你也要离开我了吗?就这一句话,我再也挪不动腿。” 宋氏眼中含泪:“少爷是吃我的奶长大的,三个月时翻身,六个月时第一次坐着,七个月不到就会到处爬,一岁时便会走路,会张口说话……他虽不是我亲生的骨肉,我却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去疼。” “我抱着少爷哭了一场,少爷也抱着我哭了一场。从那之后,我再不敢跟云雀冲突,因为我怕一个不小心着了她的道,被撵出府,到时候少爷可怎么办?” “但真正让我下定决心留下,还是少爷的病。” 说到这,宋氏目光微凝,似是陷入挣扎。秦娥心中一跳,惊觉这是一个重要时刻,若是错过了,一些秘密就再也不能知道了。 她心中焦急,却不敢出声,好在宋氏并没有纠结太久,只见她抬起头,望向秦娥道:“少爷得病恐怕是场人祸,那云雀动不得!” 第四十九章 病因始末 秦娥心脏猛的跳了两拍。 “你可有证据?” 宋氏微垂下眼睛,道:“人人都说少爷是因为当年的保命药吃坏了身子,所以才缠绵病榻。我一直照顾少爷,对他的身体情况再清楚不过。那药的确伤身,可万不到这种地步。而且当年给少爷开药的顾太医,致仕前曾给少爷诊过一次脉,也说少爷恢复的好,好好将养几年,身体和普通孩子无异。” 秦娥惊道:“顾太医致仕前来给暄儿诊过脉?” 宋氏点头:“是,顾太医曾亲自拜访过。那天老爷不在家,老夫人带着二夫人、三夫人,并阖府的少爷小姐去大相国寺烧香。就连方姨娘都被老夫人恩准,一起跟了去。只有少爷早上起来不小心扭了脚,没有去成。” “顾太医要致仕了,心里有些放不下少爷,就登门拜访,想要给少爷再看看脉。家里有些体面的管事都不在家,门房躲去喝酒,只剩个看门的小童。云雀当时不在,他拿不准主意跑来找我。我大喜过望,连忙把人请了进来。” “顾太医看过,就笑着说了那番话,还夸我照顾的好,夸少爷懂事听话。” “这件事我没想瞒着,但后来我才发现,阖府上下,竟没人知道顾太医曾来过。我正想着跟老爷禀报一声,少爷却突然病倒了,病情来势汹汹,两天的工夫,人就要不行了!” 秦娥心中激荡,道:“便如此,也不能证明暄儿得病是被人害的。” 宋氏点头道:“大小姐说的是,可您知道,三少爷是什么时候病的吗?” 宋氏目光悠远。“我清楚的记得,那天是三十,各房聚在一起吃团圆饭。席上少爷一口气背了一部三字经,那时少爷可才三岁!老爷大喜,说少爷以后定能考上进士,光耀门楣。便是老夫人都夸少爷聪明,给了少爷好大一个红包,就连我都得了赏赐。” “谁料第二天一早,少爷就发起烧来!” 宋氏看向秦娥:“我知道消息跑去看少爷,一进屋,发现屋里冰凉,还不如我们下人房暖和!火盆里的炭只有几块,分明是有人动了手脚,把少爷冻病了!” “云雀进来,二话不说就把我赶了出去。后来老爷,老夫人都赶了来,又请了刘太医,少爷昏昏沉沉了几日才转醒,从此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而少爷当年吃保命药伤了身子的事被翻了出来,刘太医说少爷要少思少想,从此老爷也不再让少爷看书。少爷今年快满六岁了,也只背完一部三字经,看了半部幼学琼林。” 秦娥听得心惊肉跳,道:“你是说有人嫉妒暄儿聪颖,所以要害他?” 宋氏没有说话,但望向秦娥的目光却是这般想的无疑。 秦娥道:“你怀疑是云雀动的手?” 宋氏道:“以前云雀虽处处针对我,但也还留有余地。自那之后她再不让我接近少爷,就连少爷要见我,她也搬出老夫人阻止。少爷怕老夫人责罚我,也不敢违抗她。” “但真正让我怀疑她的,还是另一件事。云雀连穿针都嫌累,大小事务,都只是动嘴不动手,可煎药那么辛苦的差事她却从不假手于人。原来少爷房里有个叫鹦鹉的小丫头,很是勤快,看云雀不在自己给少爷煎了药。云雀回来后大发雷霆,把鹦鹉骂的半死。没过多久,鹦鹉因为偷盗少爷的东西,被发卖了出去。大小姐,您不觉得这些事情太过巧合吗?” 秦娥心里一跳,问道:“你发现了什么?” 宋氏道:“我没有发现什么,所以才跑来拦住您,让您不要动云雀。只有留下她,我们才能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云雀不过一个没什么见识的丫鬟,她只能是被人指使。这一次她被您责骂,心中一定恨上了您。少爷又生了病,她很可能有所行动。咱们看紧了她,抓她个现行,一定能查出幕后黑手!” 秦娥沉默不语,良久问宋氏道:“这些事,为何你昨天没有说?” 宋氏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但随即坦然道:“这些年,我心中便有怀疑,但孤掌难鸣,又没有确切的证据,只能小心隐忍,不敢声张半句。眼看着少爷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心急火燎,不知该怎样才好。我甚至想要给夫人送信,让她想办法回来救少爷……” “听说您和二小姐回来,我心中大喜,觉得少爷总算有救了。可是……” “可是你怕我们无依无靠,无权无势,如那浮萍一般,帮不上忙,反而坏事。” 宋氏红着脸垂下头。 秦娥又道:“你今天之所以下定决心告诉我,一个是因为怕云雀出事,找不出凶手。另一个,也是因为我对云雀的处置,让你对我有了信心,对不对?” 宋氏喃喃的喊了声“大小姐。” 秦娥道:“没想到,我这一番举动,竟向你交了份投名状。” 宋氏再坐不住,满面羞愧的就要跪下:“大小姐,是我小人之心了!” 秦娥拉住她:“宋妈妈,是我要多谢你。谢谢你这些年守在暄儿身边,为他殚精竭虑,请受秦娥一拜。” 秦娥盈盈拜下身去,宋氏惊道:“大小姐,这怎使得!” 秦娥道:“母亲若在天有灵,知道你这样为暄儿着想,也一定会这样做的。你是我们的恩人,当的起!” 宋氏哽咽道:“夫人才是我的恩人,当年若不是夫人出钱帮我们,我夫君只怕早就和黄土为伴了,哪里还有今天的好日子。” 提起沈氏,两人心中各自感伤,秦娥振作精神道:“眼下还有要紧事,既然不能处置云雀,要想个办法留下她才行。” 宋氏道:“我只想着要留下她,却不想不出该怎么办。” 秦娥略一思趁,道:“这个简单,咱们只要拖一拖时间,自会有人赶来救她。” 宋氏琢磨了一下,心道一声妙极。云雀是老夫人的人,以老夫人的性子,和跟秦娥的关心,肯定不会坐视不理。还有指使云雀的人,只怕也舍不得云雀出事,说不定还可以借这个事情辨别出谁是凶手。 宋氏看向秦娥时,目光多了几分佩服。 大小姐怕是比她想象的还要有本事。 两人返回秦暄的棋灯小阁。 秦嫣问道:“父亲怎么说?” 秦娥还未来得及解释,便听绣眼儿禀报道:“大小姐、二小姐,老夫人来了!” 第五十章 以退为进(给月影暗星的加更) 绣眼儿话音刚落,便听老夫人喊道:“我的暄儿怎样了?” 紧接着,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走了进来,三夫人扶着老夫人,二夫人陪在一旁,再加上丫鬟婆子,足有七八个人。 这是回来后秦娥第二次看见老夫人。 老夫人一进屋就看见秦娥,脸登时拉的老长,不悦道:“你们怎么在这?” 秦娥道:“听说弟弟病了,我们过来看看。父亲刚走,留我们在这照顾弟弟。” 听说是秦沇的主意,老夫人不好再多说什么,不悦的哼了一声。又见秦娥和秦嫣,没像那日穿着孝服,一个穿着青色,一个穿着蓝色,衬的肌肤赛雪,姿容秀丽,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对两人更加没有好气。 秦娥早习以为常,让了位置给她,老夫人心肝肉的叫了一气,带着众人出了暖阁,到外面的炕上坐定,骂道:“你们这些奴才,是怎么伺候的,昨个还好好的,今天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秦暄房里的丫鬟婆子立刻跪了一地。 三夫人何氏突然道:“咦,怎么不见云雀?”眼睛瞥向秦娥。 秦娥看她一眼,对望过来的老夫人禀报道:“云雀以下犯上,把暄儿气晕了过去。我把她捆了看在柴房里。” 何氏掩嘴,一副惊讶道样子,道:“云雀是老夫人赏给三少爷的丫鬟,怎么会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 秦娥就把云雀做的事说了一遍。“满院的人都可以作证,云雀的确把少爷气晕了过去。” 老夫人心有不甘,却无从辩驳,脸色十分难看。何氏转了转眼睛,瞧见站在秦娥身后的秦嫣,突然道:“要我说,这件事追根朔源,还要怪二小姐。 秦嫣被突然提起,惊讶的瞪大眼睛。 何氏道:“三少爷可是爷们,是要读书做学问将来考状元的,二小姐实在不应该送这种小玩意让三少爷分心。想来云雀也是怕三少爷玩物尚志,所以才做出这样冲动的事情。” 论起颠倒黑白的嘴上功夫,满府何氏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老夫人闻言来了精神,觉得何氏说得处处在理,骂秦嫣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秦嫣虽然在辽东日子过的清苦,却是真正被沈氏和秦娥捧在手心里疼着长大的,哪里听过这种重话,闻言又委屈又羞恼,强忍着没有掉下泪。 秦娥心里着恼,但想着要找出害秦暄的凶手,只得生生忍心这口气。 二夫人齐氏道:“二小姐才七岁多,三少爷还不到六岁呢,都是孩子,喜欢些小玩具也没什么,咱们也别小题大做。” 何氏不悦道:“二嫂这话不对,晓哥儿这么大的时候,和小厮逗了回蛐蛐儿都被你罚抄了五十遍三字经。你可不能只教自己孩子,就不管别人的孩子。” 齐氏微笑道:“弟妹说的是,我也是带过孩子的人,知道小孩子的心性,想着弟妹不懂,所以提醒提醒你罢了。” 何氏眼睛一立:“你这话什么意思?” 老夫人正心烦,听见齐氏的话,再想起何氏成亲多年却迟迟未有身孕,三房人丁空虚,心中愈加憋闷。 大房只得三个儿子,一个死了,一个病着,剩下一个虽活得健康却是个庶子。何氏若能给三房生个嫡子出来,她又何必这么忧心。 老夫人看了眼气定神闲的齐氏,二房夫妻和睦,一儿一女都是嫡出,且那秦晓身强体健,多学多才,秦府的小一辈里,就属它姿质最好,未来不可限量。这样说来,齐氏确实有挤兑何氏的资本。 何氏最恨人拿子嗣说事,拉着老夫人撒娇道:“母亲,您听听她这是什么话!” 二夫人忙诚惶诚恐道:“母亲,我,我真没别的意思。” 老夫人心里烦着,呵斥道:“都闭嘴!”又冲何氏道:“便是说了你什么,难道说的不对?你若是争取,也生几个儿子出来,谁还能说你什么?” 何氏没想到老夫人这么不顾及她面子,当着满屋子的人,又羞又臊,眼泪眼看着就要落下来。 这时魏麽麼带了被捆成粽子的云雀进来,满屋人的注意力又重新放回云雀身上。 何氏勉强挽回些颜面,做了坐住了没动,但却没了精神,对云雀看也不看。 秦娥悄悄看二夫人,见她面团似和气的脸上,微翘的嘴角露出一丝丝笑意,一眨眼又消失不见。 这边云雀被送了绑,取力堵在嘴里的帕子,扑倒老夫人跟前,哭得上起不接下气:“老夫人,您可要替我做主啊!我不过是不愿少爷玩物丧志,这才把哨子丢了。谁成想少爷那么大的脾气,居然就晕了过去!大小姐说我以下犯上,大逆不道,天地可鉴,我真没有呀,我真的只是一颗好心啊!” 说法竟和三夫人的辩词如出一辙。秦娥不禁抬头看了眼魏磨磨,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就窜好了词,魏磨磨功不可没。 眼看老夫人就要动怒,秦娥知道是时候做个总结陈词,给这件事定个性了。不然再由着她们歪下去,只怕真成了秦嫣的过错! 秦娥上前一步道:“云雀,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少爷打算。那好,我暂且当你说的是真心话,可你顶撞少爷,气晕了少爷,这事你承不承认?” 云雀辩道:“我也没想少爷会晕倒。” “那你是承认确实顶撞了少爷了?” 云雀诺诺着不敢吭声。 秦娥道的:“不管你出于什么目的,你以下犯上顶撞主人就是不对。尊卑有别,若各个都像你这样,觉得不好就跟主子对着来,还把主子给气病了,那这府里还不乱了套了?就凭这一条,我便可以把你发卖出去,你认不认?” 云雀长大嘴巴,茫然的看向老夫人。老夫人不喜欢秦娥擅自做主,并不代表她认可云雀的行为。但她此刻若依了秦娥,面上过不去,因而道:“你气病了暄哥儿,可谓罪大恶极,念在你用心是好的,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下去领十个板子,好好长长记性。再有下次,立刻卖了!” 云雀大惊失色,哭道:“老夫人开恩呀!” 二夫人冲魏磨磨道:“还等什么,快拉去,仔细吵到老夫人!” 魏磨磨带着人把云雀拖了下去,不一会儿院子里传来云雀声嘶力竭的哭叫,但旋即又戛然而止,应该是被堵了嘴。 屋里没人说话,只剩下劈劈啪啪的板子声。秦娥听得心里十分痛快,想到她加害在秦暄身上的痛苦,恨不能打上几百下几千下! 板子打完了,老夫人脸色难看的瞪了秦娥和秦嫣一眼:“没事呆在院子里,学学规矩,别到处惹事,好好的爷们都让你们带坏了!” 说完,带着一众人又浩浩荡荡的回去了。 哪有祖母这样骂孙女的! 秦嫣哽咽着拉着秦娥的衣服道:“姐姐!” 秦娥白着一张脸,深吸一口气道:“傻孩子,哭什么,咱们看暄儿去。” 秦娥的冷静安抚了秦嫣,她用力握了握秦娥的手,姐妹两个相视一笑,彼此支撑着捱过了这个难过的时刻。 第五十一章 追查真相 秦暄这一次生病,看着厉害,但其实并不严重。云雀被罚后,宋氏重现照顾起秦暄的起居,很快秦暄就好了起来。 秦娥嘱咐宋氏:“看住云雀,让她不能挨上暄儿一点儿边。” 宋氏不解道:“那我们如何才能找到她的证据?” 秦娥道:“先抑后扬,我们不给她一点点机会,她心里必然万分着急。一旦看到一丝机会,必然全力以赴,这便是我们抓现行的机会。” 宋氏领悟,一改往前的退让,对云雀严防死守。云雀有伤在身,又没什么人缘,从前的风光不在,日子过得十分不如意。 她似也认清了形势,渐渐沉默下来。 秦娥见火候差不多了,示意宋氏可以放松对她的看束,但实际上却是外松内紧。 然而一连七八日过去,云雀都没有动静。 秦娥告诉自己要沉住气,但心里还是焦虑起来。好在没多久,宋氏送来了好消息。 “这阵子我都是卯时熬药,今天我装作肚子不舒服,去了趟茅房,半路悄悄回来,果然见云雀鬼鬼祟祟的从茶水间里出来。我临走时在药罐的盖子上撒了一层薄薄的煤灰,回去见那煤灰落了一地,云雀一定动过药罐。” 宋氏掏出一个纸包呈给秦娥:“我按照您的吩咐,没有声张,悄悄拿了药渣过来。” 秦娥打开看了看,脸上闪过一丝激动:“你先回去,把喝药的时辰往后拖,实在不行就打翻它,总之别让她起疑。我即刻想办法出门去,查一查这药究竟有什么问题。” 宋氏走后,秦娥立即前往秦沇的书房。秦沇正要出门,见秦娥过来十分惊讶:“这么大早过来,出什么事了?” 秦娥道:“我想去一趟大相国寺。” 秦沇微一皱眉:“怎么忽然想着去那了?” 秦娥低声道:“今天是母亲的百日,我想去给她祈福。” 秦沇一愣:“已经百日了吗?时间过的可真快……” 秦娥垂下头不去看他,良久就听秦沇叹了口气,道:“你去吧,可惜我今天不是休沐,不能陪你一起去了。” 秦娥心道,就是这样才好呢。 “多带几个丫鬟,我让管家给你套车。”想了想,又从多宝阁上取了两张银票并一袋碎银子给秦娥,“拿去花吧。” 秦娥接过来一看,是两张一百两的银票,银子估计也有四五十两。对这意外之财,秦娥却之不恭,欣欣然收下了。 秦沇前脚出门,秦娥后脚就带了二麽和灰文去了大相国寺。 她最后一次来大相国寺,还是和沈氏一起来的。两世加在一起,已经有七八年没再来了,尔今物是人非,再没有母亲相伴,秦娥不禁心中唏嘘伤感。 二麽跟着师傅去捐香火钱,秦娥想一个人呆会儿,借口二麽钱不够,支走灰文去给她送钱。 大雄宝殿上,佛祖宝相庄严,俯视众生,面容悲天悯人。秦娥跪在蒲团上,心情一阵沸腾。 佛祖知道她重生的秘密吗?知道她的悲惨和心愿吗? 佛家有云,人生有八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怨憎会苦、爱别离苦、求不得苦,秦娥回首人生,只觉自己苦从中来,一时间泪流满面。 “佛祖在上,秦娥两世为人,不求这一世荣华富贵、长命百岁,一愿弟弟妹妹,和那些曾经因我而受苦的人能够平安喜乐过完一生。二愿能顺利找出害我母亲和弟弟的凶手,让他们受到惩罚。求佛祖怜命运多舛,保佑我达成所愿。” 秦娥虔诚叩拜,额头越过蒲团,重重磕在冰凉的青砖地上。 有人在身后唤道:“秦娥?” 秦娥直起身,回头望去。只见一男子背着光站在门口,长身玉立,貌比潘安,一双桃花眼,眼角微微上挑,顾盼间熠熠生辉。 许多年后,秦娥每每想起李律时,脑海中并不是第一次见面时那个执鞭轻笑的少东家。而是大相国寺里,那个站在门口,没有恣意妄为的轻佻,没有沉默难辨的谋算,目光澄净平和,带着一点儿看破世事的伤感。 秦娥常想,那是不是才是他真正的样子? 此刻她跪在蒲团上,眼睛微微眯起,见李律朝她一步步走过来,逆着光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眼前一暗,略带凉意的手指从脸颊轻轻拂过。 李律将指尖放进嘴里尝了一口:“咸的,你哭啦?” 秦娥愣了半晌,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脸颊被他手指划过的地方烫的惊人。 她想也不想的从蒲团上跳起来,怒声喊道:“李律!” 李律轻声笑起来:“对嘛,这样才好嘛。” 秦娥对着他笑嘻嘻的样子,响起他帮自己抓贼的恩情,气势全消,只得很恨的瞪他一眼算是解气。 李律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秦娥道:“家母烧百日,我来这给她祈福。” 李律一愣:“令尊去世了?” 秦娥颔首:“大年三十病故了。” 李律肃容道:“是我失礼了。” 秦娥见他面容诚恳,剩下的那点气也消了,道:“你什么时候来的京城?这次长住,可有什么打算?” 李律微微歪头,道:“你怎知我要长住?” 秦娥一愣,惊觉自己说错了话。她如何能像他解释,可见李律目不转睛的盯着她,一副定要得个答案的样子,只得硬着头皮绉道:“福建离京城这么远,来一次难道不多住些日子就走吗?” 李律露出笑:“你说的没错,是要长住。” 秦娥松口气,这时二麽和灰文一起回来了,见到李律不由心生警惕。 秦娥给她介绍道:“这是惠安商行的少东家。”又凑近了小声道:“我那灵芝就是卖给了他。” 惠安商行的名号二麽略有耳闻,见李律气质高华,不禁略略放下心来,甚至还多看了他几眼。灰文年纪小,早红了脸站在一旁。 秦娥不由好笑,心道长得好就是占翘,连二麽这样严厉的人都对李律另眼相看。 李律接着秦娥的问题答道:“我此次来京,是想重振一下我们商行经营的惠安药房。早些年被善缘堂压制的差点关门,自善缘堂改成了念恩堂,生意才渐渐兴旺起来。这一次我就是来忙这个的。” 秦娥听了,眼前豁然一亮,这可真是打瞌睡就遇着了枕头。“少东家,我有一事相求,还请你帮帮忙!” 第五十二章 款冬 大相国寺的厢房里,秦娥紧张的望着李律身边的一个老者。这人仔细的翻着药渣,从里面时不时捡出草药进行辨别。 两盏茶的功夫,他停下动作。李律问道:“万老,这药方可有不妥之处?” 万老道:“这药方是治咳喘的,里面都是常用药,并无不妥之处。” 秦娥道:“怎会这样?” 难道云雀什么都没有放吗?又或者,秦暄的病和药并无关系? 不,她的推断不应该有错,可是…… 万老这时问道:“敢问小姐,病者年龄多大,病了多久了?” 秦娥道:“病的是我弟弟,不满六岁,病了两年有余。” 万老微微皱眉:“一直用的是这个药方?” 秦娥斟酌道:“一直是同一个大夫诊脉开药,药方根据情况略有过调整,但大体上应该是没有过变动的。” 李律插话道:“这药长期服用不好吗?” 万老道:“里面有一味叫款冬的药,短期用药的话,药量不算错。但若长期服用,尤其是给这么小的孩子,在我看来,应该减上两分。” 李律道:“款冬?这药有什么副作用?” 万老道:“款冬可润肺下气,化痰止嗽,是治疗咳喘的常用药。但此药用量多了,会伤肝害体,甚至危及性命!” 秦娥脸色难看至极。 李律和万老对视一眼,都沉默无语。用两年的时间,对一个孩子下此毒手,这份心性实在有些阴毒。 秦娥起身拜谢万老:“今日多谢您了。” 万老看她面色苍白,心中唏嘘,道:“这药虽对身体有害,好在暂时不会伤及性命。若有机会,我给令弟把把脉,他年纪下慢慢调理,总能补回一些亏空。” 秦娥心道,可到底也是伤了根基,以后恐怕也体格大不及普通人。 李律送她出来,安慰道:“万老用药出神入化,虽然闹市之中名声不显,在江湖上却很有来头,他的诊断必不会有错。他等闲不给人看脉,愿给令弟把脉,这是难得的机缘,待我寻个机会,让他去府上给令弟看看。” 秦娥感谢他好意,却并不放在心上。请医问药是大事,必须经过秦沇同意才行。李律一介商人,和秦府素无瓜葛,她在秦府又没有什么话语权,此事根本难上加难。 但秦娥不忍拂他好意,只再三道谢。 回到府上,秦娥去看了秦暄,见他身型比同龄人瘦小,脸色蜡黄,心中大痛。叫灰文守在门外,秦娥把万老的查证告诉给宋氏,宋氏听了哭道:“到底是谁这样很毒,要这样害四爷?” 秦娥道:“云雀手里一定还有款冬,你可有办法潜进她房里确认?” 宋氏道:“大小姐找个办法把她叫出去,我这就搜她的房间。” 秦娥便让二麽去对付云雀,二麽早想收拾云雀,欣欣然领命去了。 待云雀被二麽训得花容失色,宋氏面露喜色的回来了。 “大小姐,真让您说着了,她手上还有!”宋氏打开手帕,里面是两块黑乎乎的药草。 秦娥仔细辨认一番,正是万老拿给她瞧过的款冬。 秦娥心中拿定主意,低声与宋氏耳语一番。宋氏道:“大小姐放心,我一定办妥!” 隔了两日,宋氏一早起床梳洗,打开门哗啦一声把水泼了一地。 云雀被罚后就被派去扫地,正正好被泼了一身脏水。宋氏倚在门上道:“哟,这可真是不巧了。” 云雀一身怒气,喊道:“宋氏,你是故意的!” 宋氏冷哼一声道:“我就是故意的,怎样?看你这妖妖娆娆的样子,主子还病着,你打扮成这样给谁看?难道也想学人爬床吗?那你可是进错了院子当差,等四爷屋里能进人了,你也是个老姑娘了!” 围观的不知谁先噗嗤笑了起出,满院的人都哄的笑起来。 原来云雀爱美,常常打扮的花枝招展,便是沦为了扫地丫鬟也一样描眉画鬓。 下人们私下里都拿这事说笑。 云雀脸色又青又白,指着宋氏道:“宋氏你给我等着,总有一天我让你后悔!” 宋氏冷冷道:“等你哪天成了夫人太太,再来跟我说这话吧!” 这时有人走进院里,道:“这是怎么了?大清早围在一起在看什么?”众人寻声看去,见是大爷秦昀。 秦昀望向云雀,面露吃惊:“这不是云雀吗,怎么衣裳都湿了?” 云雀先是一阵呆楞,旋即捂着脸大哭着跑开。 秦昀一阵尴尬,宋氏道:“大爷是来看四爷的吗?” 秦昀点头道:“今日不用去上学,知道四弟养病无聊,给他带了两本书,过来陪陪他。” 宋氏便把他让进屋里,自己去隔壁的茶水间煎药。 不多会儿,绣眼儿过来找她:“妈妈可知道四爷新得的那支狼毫湖笔放哪了吗?四爷要用,我怎么也找不到。” 宋氏放下煽火的扇子,道:“就在书房的柜子里,我找给你。” 两人一起去了书房。 换了干衣裳的云雀走了进来,她的头发还带着湿意,眼睛里闪着仇恨。 云雀打开一个纸包,把里面的东西不管不顾的全倒进正熬着的药里。“贱人,看你没了四爷,还靠什么跟我斗!” 这时,暖阁里传来一阵欢笑声,云雀怔了怔,手上的动作也随之一顿。 就在这时,宋氏和绣眼儿闯了进来。宋氏一把抓住云雀还拿着包药的黄纸的手,厉声道:“云雀,你敢下毒害四爷!” 云雀一惊,矢口否认道:“我没有!” 宋氏掐着她的胳膊:“人赃俱获,你还怎么抵赖?绣眼儿,快去禀报大小姐!” 绣眼儿拔腿就往兰畹院跑去。 秦娥很快就带着人到了棋灯小阁,云雀已经被宋氏捆了起来,挣扎道:“你们污蔑我!” 秦娥看着趴在地上的云雀,冷冷道:“是不是污蔑,一会自有分晓。” 在家休沐的秦沇被二麽请了过来,他不敢置信道:“说是云雀下毒害暄儿,这可是真的?” 秦娥面无表情:“宋氏和丫鬟绣眼儿亲眼所见,包药的纸还握在她的手里。一会儿父亲找个大夫来看看药渣,便可知道她到底有没有做什么。” 秦沇脸色黑如锅底,立刻让人去请刘太医。半晌,去的人回来禀报:“今天刘太医在宫里当值,不在家。” 秦沇背着手来回踱步,突然道:“去惠安商行,请李少东家派个厉害的大夫来!” 秦娥大吃一惊,什么时候父亲认识了李律?转而又想起那日李律说的话,李律当真找了机会让万老来给秦暄把脉。 秦娥心中一时感慨万千。 老夫人得到消息,带着二夫人和三夫人赶了过来。秦娥心道一声来的好快,和秦沇一同迎出门去。 第五十三章 当堂对峙 老夫人见到秦沇,立即道:“听说云雀给暄儿下毒,这可是真的?” 秦沇连忙道:“已经派人去请大夫,等大夫看过才能下定论。” 几人到西厢依次落座,不多会儿派去请大夫的人回来了,秦沇把人迎去给秦暄看病,之后把人请进了西厢。 老夫人年纪大了,坐着没动,二夫人和三夫人则躲到屏风后面。秦娥仗着自己还没及笈,赖着不走。老夫人见了眉头一拧,刚要说话,秦沇已经把大夫领了进来,老夫人只好气呼呼瞪了秦娥一眼,不再理会她。 秦娥不由松一口气,老夫人若执意让她回避,她也是无法拒绝的。可事关秦暄,她无论如何也不能离开。 不出所料,果然是万老过来。 秦沇道:“今日请您过来,一是请您为小儿看病,另一个是想请您帮忙看看他所服之药,有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绣眼儿捧了药过来,万老谦虚推让一番,这才起身查看起药来。 这一看,脸色大变,道:“这是谁开的药,里面加了这么多款冬,岂不是要人性命!” 老夫人和秦沇双双变色。 老夫人不信道:“您可看清楚了?” 万老胡子吹的一翘一翘的,声如洪钟:“老夫行医多年,管着整个惠安药房的药,怎么会看不出这点问题?随便叫个抓药的伙计,他都能看出这药不对!” 老夫人被噎的说不出话来。 秦娥走过去细看倒出来的药渣,对比从前,那款冬放了数倍之多,云雀被宋氏一番刺激,竟真的狠下杀手。 秦娥指着被万老挑出来的款冬道:“父亲您看,这款冬和其它药相比,明显是后加进去的!” 秦沇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果见颜色有些不一样。 万老捏着胡子道:“小姐说的不错,这药的确是刚刚加进去的。” 秦娥朝他感激一笑,对秦沇道:“宋妈妈和绣眼儿离开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抓住云雀的时候,云雀手里还拿着包药的纸,这款冬分明就是云雀放进去的。” 秦娥回身,从绣眼儿那里要来包药的纸,这回不用万老,秦沇也看出里面剩下道残渣,正是药渣里的款冬。 秦娥趁热打铁,又把之前的药渣让宋氏拿了出来,一并给他过目。秦沇得知秦暄的药里竟一直暗藏玄机,脸色沉沉,半晌不能言语。 老夫人拍着腿道:“快把云雀那个贱婢给我押过来!” 家丑不可外扬,万老还在,老夫人却要处理起家务事。秦沇有心想拦,魏磨磨却快他一步出去押人了。 云雀就跪在外面,立即被押了进来。 秦娥头一次对老夫人的不顾大局生出感激,她后援不多,万老是她的好帮手,留下对她大有裨益。 老夫人质问云雀:“说,你为何要害四爷?” 云雀哭道:“老夫人,奴婢什么都没有做,是那宋氏陷害奴婢!老夫人,您可要替奴婢做主啊!” 老夫人道:“你被抓的时候,手里还拿着罪证,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好抵赖的?” 云雀辩道:“那纸是我从地上捡的!” 老夫人言语一滞,云雀见状抓住机会,大声道:“她们又没亲眼见我下药,一张纸,凭什么说是我做的?我说这纸就是她宋氏陷害我的东西!” 宋氏正好进屋,闻言道:“你少颠倒黑白,刚刚从你屋里搜出了款冬的残渣,你作何解释?” “你早早放进我房里,再说成是我的,又有何不可?” 秦娥不由在心里给云雀击掌叫好。 以前她只觉得云雀嚣张跋扈,如今才领略到她的狡猾和聪明。在证据确凿的劣势下还能颠倒是非为自己开脱,这份临危不乱的心性当真让人惊叹。 可惜心术不正,终究只能走向绝路。 秦娥道:“云雀,我问你,你一个月月例多少?” 云雀一愣,不明白秦娥怎么忽儿的问起这个。满屋子的人也都望向秦娥,老夫人脸上划过恼怒。 秦娥道:“你不说,那我来替你说吧。你是暄儿身边的一等丫鬟,一个月领二两月例,一年下来是二十四两,是也不是?” 云雀道:“是又怎样?” 秦娥微笑道:“你是家生子,父母都在府里当值,两个人每月月例加起来有三两银子,一年是三十六两,对吗?” 云雀皱起眉头:“对!” 秦娥沉下脸色:“你有个弟弟,从小身体不好,每年都要花足几十两看病吃药,你们为此借了许多外债。可从去年开始,你不仅还清了欠钱,还花了一百两聘礼,给你弟弟取了个媳妇。我且问你,你哪来的这些钱?” 两天的功夫,翠儿把云雀家里的底细摸的清清楚楚。 云雀脸色苍白如素缟,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滚滚而下。“那是,那是主子们……” 秦娥嗤笑道:“你可别跟我说是主子们赏的,逢年过节,各房赏钱多少,都是有记录的,再多也不可能让你凑出这么大一笔钱。答案只有一个,就是有人给你钱,让你害暄儿,是不是?” 云雀辩道:“不是,不是,那钱是我借的,是借的!” “跟谁借的?什么时候借的?借了多少?” 云雀答不上来,瘫在地上,人抖成一团。 秦娥上前一步,急声道:“两年里,你暗中下药,让暄儿缠绵病榻,身体越来越差,对不对?云雀,你也是有弟弟的人,你怎能为了救你弟弟,便来害我的弟弟?暄儿那样小,你害他的时候,内心何安?午夜梦回,你都没有做过噩梦吗?” 云雀似踩到钉子般尖声道:“我没有办法,从那天我灭了他屋里的炭火,让他得了伤寒差点病死,我就没有退路了!” 云雀话音一落,满屋哗然。 宋氏道:“果然是你,两年前四爷一夜之间突然病倒,就是你作的恶!” 云雀面色恐怖,整个人似有些癫狂:“我只是想让他病上一场,我没想让他死!” 秦娥盯着她追问道:“是谁,是谁让你这样做的。是谁让你害暄儿?” “元娘!” 秦娥抬头,见秦沇望向自己:“事情至此,已然可以确定云雀是凶手,剩下的交给长辈来就好了。” 秦娥望着秦沇,不由大失所望。便是这个时候,他居然还顾及着面子,不让她追问真相。 秦娥站着不动,秦沇却不再理她,让人把云雀拖了下去:“严加看管,待查明后再发落!” 秦沇望向万老,万老神态自然,完全没有看见秘辛的尴尬。 秦沇心中发苦,拱手道:“府中管束不力,让您看笑话了。” 万老也不是不懂人情世故,客气道:“哪个府里没有不听话的下人,好好管束便是。” 秦沇问道:“敢问我儿身体可有康复的机会?” 万老道:“我刚刚给令郎把脉,发现他虽然中毒,毒性却比预料的浅上许多,十分奇怪。” 宋氏闻言,犹豫道:“我,我当初怀疑药有问题,就,就悄悄劝四爷能少喝就少喝。” 万老眼前一亮:“原来如此,这就解释得通了。”又对秦沇拱手祝贺道:“多亏如此,令郎才能留命到今天,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秦娥闻言心中动容,谢宋氏道:“多亏妈妈,大恩大德,秦娥结草衔环,没齿难忘!” 万老在一旁对秦沇道:“贵府虽有恶仆,却也有忠奴。” 秦沇不知作何表达,犹豫不决间,绣眼儿突然冲进来道:“不好了,不好了,云雀撞死了!” 众人皆惊,秦娥率先跑出去,只见院中的大水缸上一片血红,云雀倒在地上,满头是血。 而不远处的院门口,方姨娘正脸色苍白的站在那里。 第五十四章 谜团 秦娥望向方氏,方氏似有所感,抬头寻着目光看过来。两人隔着院子,目光交接,似有千军万马整装待戈。 秦娥想起上一世,那熊熊燃烧的大火,想起方氏恶毒的笑声。 “卫长青刚娶了闵家的千金,如今两人蜜里调油,不知有多恩爱。” “听说那静安侯的小儿子,是个傻子呢!” “你刚刚吃了软香酥玉,这可是青楼楚馆专门对付烈女的好东西。” “你弟弟秦暄,我一定会好好教导他,帮他娶一门像你这样好的亲事,看他开枝散叶、子孙满堂!” 方氏,方氏,方氏! 秦娥一步步上前,心中的仇恨就要爆发。 “元娘?” 谁在叫我?谁? 胳膊忽然被拉住,秦娥回头,看见高高瘦瘦的秦昀,眉头微蹙,带着询问:“元娘?” 秦昀穿着石青色的直缀,袍角溅着几滴血红的印子,像怒放的红梅。 那是云雀的血吗? 秦娥的理智瞬间回归。 “大哥……” 声音里有不易察觉的感激。 秦昀似松口气,松开手,神色凝重的看向倒在地上的云雀,脸色苍白。 万老正在给云雀看伤势,秦沇等人都围在他身边,没有人关注到秦娥和秦昀的动作。 万老翻了翻云雀的眼皮,摇头道:“人不成了。”秦沇和老夫人的脸色都有些难看。 当官的家里闹出人命,还让外人看了去,秦沇脸上挂不住,对万老尴尬道:“这,这真是没想到……” 万老不好多言,道一句:“秦少卿放心,老夫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能说。”带着背药的小童走了。 二夫人和三夫人从屋里出来,看着已经断气的云雀,二夫人脸上露出不忍。 三夫人捂着鼻子,道:“好端端的,怎么就撞死了!” 秦沇骂魏磨磨:“怎么回事,让你们押个人下去,怎么还撞死了?” 魏磨磨心里叫苦不迭,后悔怎么就接了这么个倒霉差事。一瞥眼看见方氏站在门口,心里一动,跪下道:“老爷,老奴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开始还好好的,方姨娘突然走进来,云雀就挣开我们,一头撞过去了!” 三夫人眼睛一转,瞥向站在门口的方氏,道:“方姨娘怎么会突然过来?” 众人都朝方氏看去。 方氏垂首敛目,道:“听说四爷病了,妾身心里着急,所以过来看看。不料刚进门,正撞见云雀自尽,我也不知这是怎么回事。” 声音婉转,悲悲切切,说不出的娇媚。 秦娥看向秦沇,果见他脸色放缓,只觉胸口一团浊气徘徊,十分难受。 三夫人显然感同身受。 方氏虽不是三房的姨娘,但可能正室都见不得姨娘这种生物,再加上她一向跋扈,便掩了嘴道:“云雀早不死晚不死,偏你来了就撞死了,这可真是巧了。” 这话可很有意思了。 方氏脸色一沉,道:“三夫人这话什么意思,云雀跟我有什么关系?” 三夫人不过是一时不痛快,嘴上不留情而已。方氏若不吭声,也就翻过去了。偏方氏较起真来,何氏被激起脾气,道:“云雀是因为害秦暄才被抓起来,这后面究竟是谁指使的还没问出来,人就没了。当年沈氏是怎么走的,大家都清楚,方姨娘不会觉得自己没嫌疑吧?” 方氏脸色大变:“三夫人说话可要有证据,红口白牙凭什么说我有嫌疑?” 方氏望向秦沇:“老爷,当年分明是沈氏害我。这些年我以德报怨,照顾四爷,老爷您可是看得清清楚楚,您可要为我做主!” 秦沇心情烦躁,他拿何氏没有办法,对方氏却不客气:“够了,你马上回去,老老实实呆着,不要到处乱走。” 方氏一张脸又红变白,最后屈膝道了声是,带着人回去了。 秦沇看向得意洋洋的三夫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二夫人,和完全没有主意的老夫人,一时间头大如斗。 若沈氏在,这种内宅的阴司,怎么轮得到他来操心。不,说不定,根本就不会发生。 侧过头,看见站在一旁的秦娥,姿容艳丽,像极沈氏,鬼使神差的走近问道:“元娘,你看这事接下来怎么办?” 秦娥有些惊讶,但看见秦沇一脸茫然,心中立刻明了。 从某些方面上来看,父亲的性子和老夫人其实是一样的。那些年,若不是母亲主持内外,祖父去逝后,秦府怎能平平稳稳的度过难关,依然如此风光! 秦娥默默叹口气,道:“父亲,先让人把云雀的尸首抬下去吧。” 秦沇得了主心骨般点头道:“你说的对。”立即招人来,把云雀抬了下去。 三夫人等人见秦沇忽然听秦娥的意见,心中都万分吃惊,方氏的脸色更加难看。 秦娥又道:“父亲,当务之急,应该先查出云雀手里的药是怎么得来的。她在内宅,久不出门,这东西怕是人拿给她的。另外,云雀的家人也要马上控制起来,好好盘查。” 三夫人接话道:“大小姐说的没错,我这就派人去祠堂找她的老子娘去。” 外院秦沇派了管家冯贵去查。 老夫人年纪大了,一番折腾已经没了精神,二夫人和三夫人扶了她回去休息。秦昀衣服上还沾着血,也回了自己的院子。 秦娥和秦沇去书房里等消息,秦娥心里有事,也不说话。秦沇几次欲言又止,颓丧的放弃了说话,父女两个就相顾无言的发起呆。 三夫人效率很高,派了陪陪房马先财家的把云雀的娘送了过来。 马先财家的道:“云雀她娘说浅都是云雀拿回来的,说是府里主子知道她弟弟的事,开恩赏的。怕别人知道了攀比,也不让他们说也不让他们谢恩。她没想到这钱来路不明,更不知道她是从哪得的。” 马先财家的刚走,冯贵进来禀报:“查出是谁给她的药了,是外院马房里的一个下人,叫大勇,是云雀他爹的徒弟。两人从小就认识,感情很好,云雀他爹露过意思,想把云雀嫁给大勇。” “大勇每月都去给云雀的弟弟买药,云雀手里的款冬就是这么买回来的。我去药房问了,情况属实。” 秦沇道:“把他带过来,我要问话。” 冯管家面上露出一丝为难,道:“人……没了。” 秦沇一愣:“什么没了?” 冯管家道:“去找他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 第五十五章 竹林月夜 不见了? 是畏罪潜逃了? 还是被毁尸灭迹了? 秦沇不悦道:“一个大活人,怎么说没就没了?你这管家怎么当的,连个人都看不住!” 冯贵面红耳赤的垂下头。 秦娥吃惊的看向秦沇。 冯贵是伺候过老太爷的人,做事稳妥,背景可靠,且对秦家忠心耿耿,名义上虽称仆道奴,但其实早放了奴籍,当作幕僚一样供奉,怎能这样疾颜令色的训斥? 秦沇也回过味儿来,面有懊悔,咳了几声缓下语气道:“我看十有八九是他见事不好,自己跑了。多派些人去找,不信找不到。” 偌大个京城,藏一个人,哪里那样容易找到?秦娥和冯贵都没做声。 冯贵是不好说,秦娥是懒得说。 回去的路上,秦娥叫住冯管家。 “冯伯,多年不见,您还好吗?” 冯贵对着秦娥露出善意的笑:“多谢大小姐惦记,一切都好。大小姐回来住的怎样?吃到怎样?下人有没有不听话的?兰畹苑挨林靠水,夏天的时候住着倒还凉爽,春冬两季就要冷些了,大小姐平日要朵小心照顾自己。” 回来多日,还头一次有人这样真正的关心她。看着鬓角多了许多白发的冯管家,秦娥眼角一红。 当年她们被赶出沈家,老夫人派魏磨磨盯梢,除了极少的一些衣物,竟一点体己都不让她们携带。到最后,是冯伯趁送她们登车的机会,悄悄塞了三百两银票给她们,她们才能在辽东老宅熬过三年。 秦娥道:“我都好,兰畹苑是冷了些,但比起炕都烧不暖的秦家老宅,好了不知多少。” 冯贵长长叹了口气:“老太爷在世时,常夸夫人贤淑孝顺,说秦家有夫人在,可保三代繁荣。若他知道夫人最后客死他乡,心里不知会有多难过。” 秦娥想起祖父,心里也很伤感。祖父若在,一定不会让母亲含冤而死的。 “冯伯,这些年府里可还好?” 冯贵的脸像退了色的叶子,黯淡的无一点颜色。 “大小姐,现在府上不比当年了,外面瞧着秦府还风光依旧,但其实也就剩个架子好看了。老爷他……唉……” 果然,没了母亲,父亲行事真的越来越没章法了。可三年的时间,底子就已经空了吗? 秦娥想起上一世的情形。 所以,老夫人为了两万两银子,就把自己许给了静安侯府的傻儿子! 三年后的秦府,若真走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那自己会不会又重蹈覆辙,被她们卖了换钱? 还有秦嫣和秦暄,他们怎么办? 秦娥心情焦虑的辗转反侧,彻夜难眠,迅速的消瘦了下去。本就不圆润的脸庞,瘦的下巴尖尖,衬的一双眼睛越发又大又圆。 三月了,回暖的京城下起了第一场雨。秦娥坐在窗边,听着雨打廊檐的声音。 雨刷过地面,仿佛也从心上刷过,让人获得难得的宁静。 二麽却对她忧心忡忡。 “大小姐,您也别着急,总会查出结果的。” 秦娥知道二麽误会自己惦记秦暄的事情。说起来快半个月过去了,赵大勇音讯全无,消失在了京城。 云雀的事在冯贵的追查下,渐渐有了眉目。秦暄的私库少了两百两银子,还有值钱的金银玉器若干。 这些原先都是云雀一手掌管的东西,又问了当铺,一些东西的确是云雀和赵大勇拿去当了的。 最后推出的结论,是云雀和赵大勇偷盗秦暄私产,怕败漏,遂下药毒害主子。 推论合情合理,也有证据,但秦娥却不信。 “二麽,你说,我是不是太操之过急了?”春雨惹人愁,秦娥心里愁绪满怀。“可我不这么做,还能怎么做呢?以我现在的能力,根本没办法去追查云雀。可让我等,我又等不下去。我只要一想到要害暄儿的人就在暄儿身边,心里便一刻也不得安生。我只能把事情揭出来,让父亲派人去查。可我没想到,云雀忽然会突然自杀。竟是一点调查的时间和机会也不给我。” 二麽安慰她道:“大小姐,您已经做的很好了。这样的人,谁知道她会什么时候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只有千日抓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这颗毒瘤,必需拔了,一刻都不能等,您做的对!” 秦娥低低叹息:“可到底没能查出真正的凶手,危险还在呀……” 按照宋氏的说法,秦暄生病,是因为才情出类拔萃,遭人嫉妒,以致招来杀身之祸。 这府里,秦暄又会挡了谁的道?遭了谁的恨? 二夫人的长子陈晓,据说十分聪颖,被视为新一辈的最有未来的人才。可他们不在一个房头,只是嫉妒就下黑手,未免太牵强。 至于秦昀,今年已经十五岁,正在准备考进士。 而秦昀的生母鲁氏,秦娥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据二麽所说,当年秦老夫人为了恶心母亲,把身边的丫鬟,也就是鲁氏,指给了父亲做妾。 鲁姨娘在母亲前头生了孩子,还是庶长子,秦老夫人一直非常满意。但即便这样,鲁姨娘都没能得到老夫人半点喜欢。 胆小,平庸,不受宠,是秦娥对她的全部印象。 她记得前世,鲁姨娘一直住在一个极偏极小的一进小院儿里,无声无息。若不是秦昀考中进士,府里的人险些都要忘记还有她的存在。 而她后来被方氏整的很惨。 她最后得到有关鲁姨娘的消息,是她惹了方氏不高兴,在方氏门前跪了一天一夜,从此不良于行。 这样的人,有能力指使云雀害秦暄吗? 除却这两人,秦娥更怀疑方氏。 丧子之痛,很有可能让这个狠毒的女人,做出凶狠的事情。 夜色渐浓,秦娥却没有睡意,披了衣裳,在临窗的书案上随手画画。画着画着,人又发起呆。 忽然听得一个低低的声音,带着隐忍的轻轻的笑意,和浅浅的暖暖的关心,道:“这样凉的天气,窗户也不关,吹病了可怎么办?” 秦娥一惊,画笔从手中掉落,被另一只手飞快操起。 “竹林月夜?笔意隽秀,布局精巧,好画。可惜画的不专心,最后一笔失了准头,有些美中不足。” 秦娥讶然半晌,才惊喜道:“孟九,怎么是你?” 窗棂外,月光洒进屋里,落了一地光辉。烛光摇曳下,孟景柯身姿如松,脸上露出一丝笑。 第五十六章 夜话 秦娥对见到孟景柯又惊又喜,心中一个念头悄然滑过——似乎每次自己焦灼不安或走投无路时,他都会突然出现。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又静悄悄消失在夜的深沉里。 秦娥问道:“你怎么会来?”全然没有在意深更半夜,一个外男闯进小姐的闺房是多么悖礼。 两人共同面对的离奇经历,从一开始就把道德礼数统统破了个遍,这种夜闯闺房的事情,在她眼里已然没什么了不得。 面对秦娥毫不掩饰的喜悦和信任,孟景柯心中流淌过一股暖意。 任谁被这样期待着,欢喜着,信任着,心中都会高兴的吧? 他这样解释自己的欢欣,坦然又从容的笑起来。 孟景柯声音缓缓,像不动的山石般让人踏实:“早就想来看你,奈何一直有公事在身。刚进京,本还想你应该已经睡下了,没想到还在画画。” 秦娥这才发现他满脸风霜,人比在辽东时看上去消瘦不少,可注意力全被他那句“刚进京”吸引了。 原来他一回来就来看我了。 连家都没有回,就深夜冒雨来看我了。 秦娥的心情像艘疾驰的小船,帆被海风吹的鼓鼓的。 笑意止不住的在脸上流淌开来。 “我这里有热茶,给你端一杯?”不等孟景柯回答,已跑去从红泥小炉上温着的茶壶里倒了热茶。 孟景柯本想说不用麻烦,见她欢心雀跃,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喜欢看秦娥高高兴兴的样子,不愿打断这个美丽片段。 趁着倒茶的功夫,孟景柯快速的环视了一圈。如黑七禀报的一般,房间很宽敞,但空空旷旷,连件像样的摆设都没有。 孟景柯眉头微皱,对秦沇不满起来。丧母的女儿回来,都没有亲自来看看住的好不好吗? 秦娥端着茶笑盈盈的回来,孟景柯连忙松开两眉间的山“川”,微笑着接过茶水。 茶水清亮,茶叶整根儿的飘在水里,比辽东老宅里的茶成色好了许多。 啜一口,舌尖苦涩,还夹着股霉味儿。 居然是陈了几年的旧茶。 孟景柯扣上茶盖,脸色再和煦不起来。 秦娥心细如发,敏感的捕捉到孟景柯的情绪。她心里一突,仿佛被当头泼了一头冷水,整个人也从莫名的飘飘然中清醒过来。 “我忘了茶水不好,委屈孟大人了。” 孟大人? 孟景柯讶然的看向秦娥,怎么好好的又叫上孟大人了?还有这一眨一眨的眼睛中,满目的慌乱又是怎么回事? 孟景柯心里又痒起来。 他找话道:“黑七说你这里家徒四壁,今日一见,果然如此。连茶叶都这般苛待难你,你日子过得可顺利?” 秦娥听他这样讲,心情好了许多,道:“这些都是小事,更苦的日子又不是没过过。倒是你,看着比从前消瘦了许多,听黑七说你在外奔波,可要照顾好身体才是。” 孟景柯道:“最近的确比较辛苦,不过再过几天就可以歇歇了。”想了想又道:“最近京城可能会比较乱,无事就不要出去了。” 京城会乱?上一世的这个时候发生什么了? 秦娥一时没想起来,出于对孟景柯的信任,点头道:“知道了,我会大门紧闭的,老老实实呆在家里的。” 事实上,她也没什么地方好去。 外面敲起三更鼓,孟景柯起身道:“夜深了,我先走了,你早些睡吧。”眼睛一瞥,看向桌上的小画。“这个能送我吗?” 府邸千金的闺阁之作,怎好随意送给外男? 孟景柯也知道问得唐突,但心里又着实舍不得。 他对这幅即兴之作,异常喜欢。 秦娥愣了愣,看向铺在桌上的画。没名没姓,送出去倒也无妨,只是…… “你也说了,我这最后一笔画的不好,不如我重新画一幅送你吧?” 孟景柯闻言一笑,从桌上捡了画揣进怀里:“不用,这幅刚好。” 话音刚落,人已翻窗出去了。秦娥跑近窗户往外望,见外面雨已停,竹影簌簌,早已不见人影。风吹进来,凉意袭人,秦娥连忙关了窗户,吹灭了窗前的油灯。 窗外,孟景柯又悄然无声的寻了回来。 见秦娥歇下,转到隔壁,挑高了窗户翻身进去。 睡在秦娥的暖阁外的冬梅正要起夜,迷糊中被人拍了一下,一回头见烛火下一双眼黑的发蓝。 她啊都没来得及啊,就被孟景柯控制住了。 孟景柯问道:“最近府里发生什么事没有?” “有!”冬梅刚一张嘴,就被孟景柯命令道:“小声些!” 冬梅听话的把声音降了三度:“四爷被丫鬟云雀下毒,差点死了,结果被大小姐发现了。” 孟景柯皱眉道:“结果如何?” 冬梅道:“大小姐出手,自然大获全胜!” 孟景柯严肃的情绪豁然一松,看向冬梅的表情有些哭笑不得。 小丫头有这样忠心且耿直的丫鬟,也是种幸运吧。 “那丫鬟为何要害秦暄?” 冬梅道:“她和相好的图财害命,事发之后云雀当场就撞死了,她相好的赵大勇不见了,冯管家正到处找人呢!” 孟景柯阅历比冬梅深了不知多少,寥寥数语,便听出许多问题。 “他们谋了多少钱财?” 冬梅冥思苦想了一阵:“大概有,四五百两?” 四五百两是不少,但为这个害命…… 孟景柯想起静安侯府,面上掠过一抹嘲讽。宅门大院,最不缺的就是腌臜事,秦暄被害,背后只怕另有隐情。 孟景柯想到秦娥瘦的,他单手就能握断的腰肢,心里生出怜惜。 别人家的姑娘,成日里想的也就是穿什么衣裳带什么首饰。最大的心事,也就是找个什么样的郎君。哪有几个,像小丫头这样,才出狼穴,又进虎窝,整天想的都是如何生存! 秦娥的疑虑,除了二麽和宋氏,没有别人知道,冬梅知道的也都是表面的文章。 孟景柯见问不出什么东西,不再盘问,收回对冬梅的意念控制,原路走了。 冬梅原地怔怔站了会儿,蓦然失去方向感,扑通摔在地上。额头撞在桌角,疼的她哎哟一声,只觉得脑袋空空一片,一时想不起自己要干什么。半晌才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的回到炕上躺下。 第五十七章 卫家来人 第二天一早,众人就见冬梅额上硕大个包,一脸的憔悴。 秦娥惊讶道:“怎么睡一宿觉,脑袋上肿出这么大个包?” 秋菊忍俊不禁道:“定是睡觉不老实,从床上滚到地上去摔的!” 大家便围着饭桌笑起来。 冬梅头痛,尤挣扎道:“秋菊你个坏妮子,就知道编排我,你才从床上掉下去了呢!” 秦娥喜欢看她们嘻嘻笑笑,见之笑道:“到底是怎么搞的?” 冬梅扶着额角,哀哀怨怨道:“我只记得我起来解手,最后也不知怎么搞的,头一晕,人就扑到了地上,额头刚好磕在桌角上。” 秦嫣拍拍胸口,庆幸道:“这也太危险了,幸好没什么事。” 秋菊凑过去仔细看了一番,也道:“还好只是肿了,这要是破了相可怎么好?” 秦娥想起上一世秋菊额头被邢婆子砸破了,留下一道疤,心里一堵。 默默道了三遍都过去了都过去了都过去了,这才道:“虽没破,但也别大意了,有时候这种淤肿更危险,还是找个大夫看看保险。这两天你就好好在屋里躺着,有事交给灰文去办。” 吃完饭,秦娥留了二嬷说话:“有件事一直想问您,之前是一直赶路,满车的人不方便。回来又一直忙着暄儿的事,竟始终没找到机会。” 二嬷好奇道:“什么事,您说。” “是孟景柯孟大人。”提起孟景柯,秦娥又想起昨晚的会面,脸上不由一热:“母亲去逝时,孟大人曾跟我说过,母亲生前曾见过他,可有此事?” 二嬷道:“确有此事,当时我也在一旁。”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二嬷微笑道:“您把孟大人留在家里疗伤,夫人一早就知道。想着这是救人的事,您又不想让她担心,就装作不知道。那天看你心情不好,夫人这才让我去叫了孟大人见面,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过一开始夫人并不认识孟大人,后来孟大人拿了信物出来,夫人才知道,孟大人是李家姐姐的儿子。” 原来母亲什么都知道,还处处替自己打算,怕孟九欺负自己,拖着病体去见他。秦娥眼睛潮湿,良久才平复情绪,问道:“孟大人说,按排行,我还应当叫他一声表哥,这是怎么回事?” 二嬷道:“孟大人的母亲,是西北赫赫有名的李家,当家老太君的女儿。那位李老太君,您可知道是谁?” 秦娥摇头,彼时她还小,外祖家的事情知道的并不多。 二嬷轻轻叹口气,道:“是您嫡亲的姑姥姥。” 秦娥这才想起,外祖父有个妹妹,嫁去了西北。但却不知,竟是嫁去了西北李家。 李家世代镇守西北,是手握兵权的大族。 没想到李老太君竟是自己的姑姥姥! 外祖家已无人烟,小舅舅生死不明,忽然知道自己有这样一个亲人在,秦娥心中难掩激动。 二嬷接着道:“李老太君有个女儿,和夫人感情很好。出嫁前在沈府住了很长一段日子,出嫁也是从沈府出嫁的。出嫁后,两人也常来常往,孟夫人生了孟大人,夫人还去参加了洗三礼。” “孟大人当日拿的信物,就是夫人当年送给孟夫人的玉玦。” 原来她和孟九,还有这样一番渊源! 秦娥心里欢喜,问道:“之前怎么没听母亲提起过?孟夫人既然从沈府出嫁,那是嫁在京城了吗?为何我从未见过?” 二嬷长长叹气:“孟夫人生下孟大人没几年,人就走了。那时您还没出生,自然没见过她。” 秦娥脸上刚绽开的笑就僵住了,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女人生孩子,就是闯鬼门关。据说孟夫人生产时不顺,拖了几年人就走了。” 秦娥想起孟景柯在母亲灵前的那一跪,是不是也想起了孟夫人? 秦娥突然迫切的想见孟景柯。 “二嬷,说起来孟大人到底是哪家的公子?” 二嬷笑道:“孟大人的出身可不一般,他是……” 正说到这儿,秋菊在外敲门,声音竟十分紧张:“大小姐,卫夫人和卫公子来了,刚进二门,人已经被林磨磨迎进老夫人的小山居了。” 秦娥愣了愣,才反应过来秋菊说的是谁。 卫公子不就是卫长青吗? 上一世他退婚另娶,让她白白空等了许多年。 二嬷和秋菊一样紧张:“卫夫人怎么会突然来?已经去了小山居吗?坏了坏了,老夫人只怕不会说什么好话。” 一扭头见秦娥坐着发呆,急道:“哎呦我的大小姐,你怎么还有心情发呆?秋菊,快去把小姐房里最上面的箱笼打开,把那件鸭蛋青的褙子找出来,配那条月白色的裙子。” 秋菊一个命令一个动作,很快就把衣服找了出来。 二嬷拿衣服在秦娥身前比划一番,念念有词道:“颜色会不会太寡淡了?只怕卫夫人看着不喜欢。” 又去翻秦娥梳妆台上的首饰,秦娥就那么三两样首饰,最好的也就是支银钗。二嬷不甘心的翻了几遍,怎么也选不出一样合适的。 秦娥过去拉住二麽的手:“二麽,别找了,我哪里有什么首饰?就戴朵白绢花好了。” 二嬷急得落泪:“大小姐,那可是您未来的夫婿和婆母呀!” 秦娥知她心事,她现今的状况,嫁进卫家是她最好的出路,她一定要赢得卫长青和卫夫人的喜爱才行。 可是她穿上一套好衣服,戴上值钱的首饰,打扮的漂亮了就能得到他们的认可了吗? 她那被抄家的外祖家,被婆家驱逐至死未归的母亲,她丧母长女的身份,哪一条都是悔婚的理由。 而除了那个脆弱的口头婚约,再没有娶她的理由。 秦娥不忍让二嬷伤心,到底还是换了衣裳,梳了个简单的堕马髻,去了老夫人的小山居。 有些事,该来的躲不掉,尽管她已经不再想嫁进卫家,但说不的人也应该是自己,而不是别人。 沈府虽倒了,但沈家人的傲骨,母亲的傲骨,却是彻彻底底的也长进了她的身子里。 秦娥带着二嬷和灰文,一路进了小山居。 今天是林磨磨守在门口,帘子内隐隐传来笑谈声。 秦娥温婉的笑道:“我来给祖母请安了,听声音里面好热闹,有客人来吗?” 灰林嬷嬷知道卫家人和秦娥的关系,一时拿不准要不要拦下。 犹豫的工夫,灰文已伸手撩起了帘子。 来时秋菊已跟她交代过此行的重要性,让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小心伺候。 秦娥冲灰文一笑,从容的跨过门槛,好似每天都做的那样习惯自然。 殊不知,这是几个月来,她第一次进屋。 秦娥一进屋,屋里的欢声笑语就戛然而止。秦娥浑然不觉般垂首走向屋子中央,屈膝道:“元娘给祖母请安。” 屋里一片尴尬的寂静,片刻,上首一个温柔的声音道:“这是元娘吗?快起来让我瞧瞧。” 秦娥脸上便适时的露出几分惊讶,抬头循声望去。 卫夫人那笑盈盈,却带着审视的脸庞就落入眼里。 第五十八章 翩翩卫家子 秦娥看向卫夫人,明亮的眼睛中,带着一丝茫然的羞酣,看在卫夫人的眼里,是一道藏不住的惊艳。 这孩子长的可真漂亮! 三夫人何氏的笑声在这个当口想起来:“卫夫人,您看我们元娘是不是漂亮,您可满意?” 卫夫人回过神,对何氏的话有些不高兴。心道何氏这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真是惹人讨厌。 但她面上还是端出热情又矜持的笑容:“大小姐的模样一直都是顶顶好的,多年不见,今儿一见更是像那天女儿下凡似的,可见秦府养人,老夫人不仅有漂亮的儿媳妇,还有貌美的孙女儿。” 卫夫人在京城贵夫人的圈里,是出了名的会说话。一番话下来,便是何氏都觉得心里受用。 老夫人本来对秦娥擅自进来心头有火,听得卫夫人这么一说,心里也欢喜起来,同时也警醒起来。 秦娥可是和卫家有婚约的。 卫家出了个皇贵妃,甚得皇帝宠爱,在宫里呼风唤雨,风头无两。秦家若能和卫家结亲,在朝堂上大有好处。 因此她虽不喜欢秦娥,却破天荒的露出慈祥的模样,对秦娥道:“元娘,还不快来见过卫夫人?秦卫两家是通家之好,你小时候可常去卫府玩儿呢。” 秦娥便露出了些许忐忑,模样更加娇羞的朝卫夫人拜了下去:“见过夫人。” 卫夫人脸上堆起笑,从座位上起身,扶起秦娥。 “好孩子,我听说了你母亲的事,那样精致爽利的人,说没就没了,真让人伤心。”说着眼圈儿竟是一红,俨然要掉下泪。 秦娥深深的把头埋在胸口,不让人看见她嘴角忍不住露出的嘲讽 若真难过,为何不见她派人来问候一声?为何明知她刚刚丧母,来见她还珠翠满身? 真是当她三岁的孩童一般敷衍。 不,或许卫夫人就是故意让自己这样想,知道她对自己的不在乎不满意不关心,让自己知难而退。 秦娥蓦然抬起头,和卫夫人的目光撞个正着。她复又低下头,轻声道:“多谢夫人关心。” 卫夫人揩着眼角的手一顿,对刚刚那一眼心里疑窦重重。可再仔细去瞧,见秦娥垂首敛目,端庄秀雅的模样又可爱又可怜,哪里有丝毫的世故精明。 卫夫人这一停,给了三夫人钻空子的机会。 “哎呦,瞧瞧这场面,真是让人感动。老夫人您看,两人看起来像不像母女?” 卫夫人轻飘飘看了三夫人一眼。 像母女?刚说沈氏死了,就说自己和秦娥像母女,这个三夫人说话可真是没脑子。 卫夫人心里有气,老夫人却很喜欢。但她想到秦娥居然能够嫁去卫家,心里又不大痛快。 盼着她嫁,又不想她嫁,两种心情交织在一起,真是有苦说不出。 老夫人心情矛盾,神色恹恹。 二夫人齐氏见状道:“斯人已逝,卫夫人也不要太难过,不然元娘又要伤心了。您坐下喝杯茶,我叫丫鬟打水来给你梳洗一下。” 卫夫人对齐氏露出笑容,心道这秦府里总算还有个会说话的人。 可惜,夫君是个庶子,又没有出仕…… 卫夫人不由多看了齐氏一眼。 又想,到底是庶女出身,就是会看脸色,懂得知情凑趣儿。 齐氏眼角一跳。 她本是个心思通透的伶俐人,因着庶女出身,对别人的情绪最为敏感。 卫夫人那一眼,饱含的情绪和想法,她全都看懂了。 齐氏心头大怒。 卫夫人未免太张狂势利了些。 齐氏心中波澜起伏,一侧头瞧见秦娥冷清清站在屋子中央,心中一动。 “元娘今天可有去看暄儿?他的病怎样了?” 秦娥有些意外的看向齐氏。 这一大早的她就来给老夫人请安,怎么可能去看秦暄? 齐氏为何多此一问呢? “一早就来给祖母请安,准备等下再去看弟弟。” 齐氏便转过头对卫夫人笑道:“他们两姐弟关系很好,这次四爷病了,都是元娘前前后后的照顾。” 又抬头对老夫人笑道:“母亲,不如让元娘去看暄儿吧,留在这陪着咱们说话,小姑娘家也不自在。” 老夫人和齐氏交换了下眼神,“明白”的呵呵笑起来,打发秦娥道:“下去吧,我们大人说话。” 说完还朝卫夫人递去会心一笑,卫夫人对着笑的大有深意的三人,表情有些控制不住的僵硬。 齐氏又道:“元娘快去看暄儿吧,几天没有去了,只怕他也想你了。” 秦娥对着齐氏递过来的眼色心中纳罕,不明白她为何反复强调,让她去看秦暄。 但她原本也打算如此,便道:“我这就过去看他,祖母,卫夫人,二婶,三婶,我先下去了。” 卫夫人却突然直起身,面色紧张的喊道:“元娘!” 齐氏快手拉住她:“卫夫人,水打来了,我陪您去梳洗下吧?”说着又朝秦娥使了个眼色,秦娥借着机会,快速的退了下去。 二夫人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还有那卫夫人,突然来访,也不说重点,到底是想怎样? 考察自己吗? 都已经不想要自己做儿媳妇了,还惺惺作态干什么?又要里子又要面子,世上的好处都要占尽了,真是比三夫人还会打算。 秦娥心里想着事,脚步越走越快,裙角翻飞,如流星一般。 二嫫年纪大了,腿脚不好,跟的格外吃力。灰文扶着她走路,却还是被秦娥越落越远。 秦娥埋头走路,一转弯,结结实实撞在一堵墙上。那墙哎哟一声,又一把拉住她,没让她一屁股坐到地上去。 秦娥惊讶的抬头,一张脸猝不及防的跃入眼帘,敲开记忆的大门。阳光下,少年温文尔雅,气质如兰。 手捧着新采摘的一串串风铃花,献宝似的拿给自己瞧:“元妹妹,你看这花好不好看,配不配你的裙子?” 自己说了什么? “好看好看,这花和我的裙子好般配,长青哥哥最好了!” 彼时年少,他十二,她九岁,青梅竹马,是大家嘴里的金童玉女。 她问春兰,什么是青梅竹马,什么是金童玉女。 春兰笑容温婉,逗她道:“是夸我们元娘好看,以后要做卫家公子的漂亮新娘呢!” 从那时起,她就记住了,自己长大要做卫长青的新娘。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娶别人,有一天,她要嫁别人。 此时青春未艾,少年已文质彬彬,风度翩翩。 卫长青眼里闪过藏不住的惊艳和惊讶。 “元妹妹!” 秦娥怔忪出神,轻轻唤了一声:“长青哥哥。” 第五十九章 偷听(完全版) 秦娥想过很多次,再见到卫长青,她会说些什么。 可见到了才发现,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上一世的事情,现在还未发生,她心中有再多的怨,也无法道出口。 而她还是喊了他一声,长青哥哥。 卫长青笑吟吟的答应了一声,看的出是真心高兴。可是她心底的结,却打不开了。 被拉住的胳膊,像被火钳夹住般,烫的皮肉都疼。 秦娥抽回胳膊,退后两步,客气又疏离的与卫长青寒暄:“卫公子。” 卫长青对秦娥的疏远一愣,但想着女儿家害羞,便释然的笑道:“元妹妹,你这几年可还好?我听说你从辽东回来,一直想来看你。今天来探望暄弟,还想着怎样能见你一面,没想到就见到了,可见我们还是像小时候一样有默契。” 秦娥心里低叹。 她小名儿元娘,亲近的人都这样喊她。只卫长青不同,自小就叫她元妹妹,怎样叫他改他也不肯。时间长了,竟成了他对她专属的称呼。 也因着这一声亲昵,让私交甚好的秦老太爷和卫老太爷,给他们定下了娃娃亲。 若沈家没出事,若母亲没出事,他们可能就水到渠成的一娶一嫁了。可惜造化弄人,他们注定了有缘无分。 秦娥不想跟他扯上关系,惹来卫夫人的怒火。又往后退了一步,放低声音道:“卫公子,儿时玩笑,还是不要再提了吧。让人听了,只怕不够庄重,于你我都不好。” 卫长青一愣,表情有些无所适从。 “可是,元妹妹……” 秦娥打断他的话:“卫公子来看舍弟,秦娥感激不尽。刚刚在小山居给祖母请安时见到了卫夫人,卫夫人对我很是客气。” 秦娥算是明白了二夫人的用意,是想让她赶着见卫长青一面。而卫夫人会那般紧张,则是不想让卫长青见到她。 二夫人这样殷勤,秦娥不信她是出于和二嬷一样的好意。卫夫人的心思,老夫人看不出来,三夫人看不出来,她不信二夫人那样玲珑心思的人也看不出来。 看出来了,还来搅这摊浑水,也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 秦娥越发想赶快离开。 卫长青不是傻子,相反,他饱读诗书,天资聪慧,是卫家这一代最优秀的青年,被寄予了极高的期望。 只是在秦娥面前,他还停留在孩童时期的美好记忆,又因生活顺风顺水,并没能理解秦娥处境的艰难。 再看一眼秦娥,曾经娇俏可爱的娃娃,已经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少女,颜色娇艳,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个姑娘都漂亮。 卫长青想起两人久不被人提起的婚约,脸庞一红。又听秦娥说已见过母亲,心里更是缭乱。 他把秦娥的暗示,当成了少女见到未来婆母的娇羞。 拱手一礼到地,平日口才一向伶俐,今日却结结巴巴的道:“元妹妹,我去拜见老夫人,下次,下次再来看你。” 说完,就带着随身的小厮,匆匆走了。 秦娥愕然的看着他落逃般的身影。 一声男子的嗤笑在不远处响起,秦娥大惊回头,却见李律靠在墙上,笑吟吟的看着自己,也不知在那站了多久。 秦娥惊道:“李律,你怎么在这儿?” 李律道:“我以为你对谁都是直呼姓名,原来对人家都是公子公子的叫着,只对我大声小气。” 秦娥脸上一红,想着自己好像的确如此。可不知为什么,对着李律那张笑嘻嘻的旷世美颜,就是端庄不起来。 又想到他听了不知道多少,有些羞恼:“你在这站了多久了?” 李律歪头认真想了想:“从你喊长青哥哥时,我就站在这儿了。” 秦娥脸上红的能煮虾子:“偷听人说话,不是君子所为。” 李律伸出食指,摆了两下。“你们说话又没避着人,我站在这也没避着人,你们没看到我,怎能怪我偷听?说来,我没打扰你和你的长青哥哥叙旧,很是厚道了。” 秦娥对着他总是有理讲不清,索性不搭茬。又想到李律的身手,再次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会是偷进来的吧?” 李律身形一动,一眨眼就近到跟前,和秦娥一步之遥。 “你还真把我当飞贼了,偷偷摸摸的进别人家?”李律没好气道:“我虽不比你们官宦人家的公子,但也是惠安商行的少东家,道上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你父亲邀我进府,难道不行?” 这话说的,醋劲儿真大。 秦娥抿嘴笑起来。“是我说错了话,李公子大人大量,别跟我一般见识。” 李律低头,见秦娥笑意盈盈,像朵绽开的海棠花一样,嘟囔道:“难怪那小子意乱情迷。” 秦娥没听清楚,眨着眼睛问道:“你说什么?” 李律呵呵笑着岔开话题:“你弟弟怎样了?” 秦娥见他神神秘秘的,八成没什么好话,也不再追问。 “有万老的调理,身体已经恢复很快,万老说,好好调理几年,这长年咳喘的毛病是能根治的。”提起秦暄的病情,秦娥充满感激:“这件事多谢你帮忙,你的恩情,我们姐弟都记着,以后一定报答。” 李律长袖一摆,洒然笑道:“些许小事,不用在意。” 秦娥和他认识时间虽短,却了解他的脾气,也不多解释,只把这恩情记在心里。 “还有一事我很好奇,你是怎么这么快认识上我父亲的?让他居然第一时间想到找你介绍大夫。” 不是很熟络了,秦沇不会找李律帮忙。 李律笑道:“男人自有男人结识的办法,你一个小姑娘不需要知道,安安心心的坐享其成的就好了。” 顿了顿又逗她道:“看你天天愁眉苦脸,当心小小年纪变成个小老太婆,你的长青哥哥不喜欢。” 秦娥脸上的笑缓缓淡了下来,眼中又蒙上一层薄薄的愁绪。 李律心中一动,想要问问,却见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远远跑了过来。 秦娥寻着他的目光望去,见是父亲身边的二管家陈永才。 第六十章 分析利害 陈永才小跑到跟前,道:“李公子让我好找,没想到居然在这儿跟我们大小姐说话。”眼睛骨碌碌在两人身上来回转了几圈。 秦娥本能的皱了皱眉,这话乍一听没什么,可细琢磨又让人好不舒服。 好像他们两个有什么似的。 李律显然有同感,他背起手,似笑不笑的道:“出来方便,结果找不到回去的路了,也不敢乱走,幸好碰上了秦大小姐,刚给我指了方向。” 陈永才便对秦娥笑道:“大小姐怎么也在这里?” 秦娥坦坦荡荡道:“刚给祖母问完安,祖母很惦记暄儿,让我过来看看。不巧碰上李公子站在这里,寒暄几句。” 陈永才眼睛一转,道:“大小姐身边怎么也没跟个丫鬟婆子?” 秦娥心生警惕,陈管家不依不饶,句句有机锋,分明是想牵扯出她和李律什么不寻常的关系才肯罢休。 陈永才此人她并不熟络,更谈不上有什么得罪他的地方,他为何要这样针对自己? “谁说我没有丫鬟婆子跟着?我有东西不见了,二嬷和灰文去帮我找了。” 陈永才还要说话,就见灰文扶着二嬷过来。 灰文把一个水蓝色的帕子递给秦娥:“大小姐,您的帕子找着了。” 秦娥接过东西:“怎么这么久?” 二嬷道:“年纪大了,刚刚不小心崴了一下脚,灰文扶着我,走的慢了。” 秦娥不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不由紧张起来:“哪里崴到了,严重不严重?” 二嬷笑着安慰她:“不严重,回去敷一敷就好了。就是委屈小姐,在这儿等我们等了这么久。” 陈永才见状不再多说什么,跟李律拱手道:“李公子,咱们这边走吧?” 李律没有功名,陈永才见多了达官贵人,并不怎么把他放在眼里。 李律如何看不出他的态度,只是在府中做客,也说不得什么。 秦娥不满道:“李公子是客,陈管家也应当安排个人好好伺候着才是,怎能让客人找不到回去的路?说出去岂不是笑话。” 陈永才也不把秦娥当回事,闻言不甚在意的笑了笑。 “你先走,我还有话要跟大小姐说,随后跟上。”李律负手而立,脸上没有刚刚的随意和嬉笑,目光锐利,气势逼人。 陈永才有些畏惧,客气的笑道:“我在前面等您。”人在几十米处停下,往这边张望。 秦娥第一次见到李律如此严肃,心想到底是全国最大商行的少东家,手里不知管着多少人,气势非比寻常。 李律看向秦娥,眼中情绪十分复杂:“你这个小丫头呀,罢了,以后你要多小心,有什么困难就来找我。” 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秦娥莞尔,李律这人外冷内热,看着吊儿郎当,实则十分可靠,是个很好的人。 秦娥这边告别李律,卫夫人和卫长青也辞别秦老夫人等人,回卫府去了。 马车里,卫夫人看着心不在焉的儿子,心中警铃大震。 “在想什么呢?” 卫长青回过神,对着母亲的询问有些不好意思:“没想什么。” 卫夫人忍了忍,露出个笑脸:“我来猜猜,是在想秦大小姐吗?” 卫长青脸上一红。 卫夫人脸色覆上一层阴云。 还未过门,就已经把儿子迷得神魂颠倒,真嫁进来还有她这个母亲说话的地方吗? 卫夫人心胸并不宽阔,又对秦娥早有意见,见状道:“那秦大小姐模样的确出挑,满京城看过来,能跟她一较高下的贵女没有几个。你心有向往,母亲能够理解。” 卫长青腼腆道:“母亲千万别这么说,传出去对元妹妹不好。” 若是秦娥在此,定要叹气三声。 果然,卫夫人听他喊元妹妹,心里一团火腾的烧起老高,再顾不上和颜悦色,抓住卫长青的手道:“儿呀,那秦娥和你不可能,你还是别惦记她了。” 一句话,犹如三九寒冬泼下来一桶凉水。 卫长青怔忪道:“母亲这话什么意思?我和元妹妹,不是,不是有……” 卫夫人截住他的话:“那不过是多少年前的口头之约,如今两位老太爷都已作古,谁还记得这个?而且那时你们都是小孩子,玩笑之语,作不得数的。” 卫长青学的是儒家礼仪,秉承的是君子之道,当即反驳道:“即便是口头之约,也是约定,岂有不遵从之理?” 卫夫人板起脸:“不管怎样,你们的婚约,我不承认。” 卫长青急起来,他不明白母亲为何不满秦娥。 卫夫人绷着脸道:“当年沈家显赫,秦家显贵,秦娥是名副其实的天之娇女,两位老太爷有此约定,我也乐见其成。” “可如今不一样了。” “沈皇后和太子被赐死,沈家倒台。沈氏虽未被休,但贵圈里谁不知她已如弃妇。这样人的女儿,怎么能进我们卫家的门,当未来的宗妇?便是我同意,你父亲也不会同意,卫氏宗族也不会同意。” “更何况圣心难测,虽然罪不及出嫁女,更扯不上一个外孙女,但谁知道皇上会不会介意秦娥的身份。若到时候连累了我们卫家,那怎么办?” 卫长青尤不理解:“可是母亲……” 卫夫人长袖一拂:“没有可是,秦家连沈氏都不要了,我们凭什么要捡她的女儿?另外,秦老夫人根本不喜欢这个孙女,以后也不会给她一点支持。没有娘家的支持,这样的儿媳妇,我可不要!” “我今天把事情跟你说清楚,就是要你看明白,不要沉沦下去。长青,你是咱们卫家的希望,更是娘的希望。你学问这么好,等你考上进士,甚至状元,什么样的金枝玉叶不能找,何必要找她?你可要想清楚利害,别犯糊涂!” 卫夫人一番话,说得卫长青目瞪口呆,哑口无言。 他一向听卫夫人听惯了,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反驳,白着一张脸沉默下去。 卫夫人也不急,她知道儿子会想清楚的,就像从小到大,每一次那样。 第六十章 相女婿 六月的京城,已经热了起来。秦娥带着秦嫣在树荫下乘凉,这时兰畹苑的好处就显现了出来,风过竹梢,比别处凉爽了许多。 京城最近发生了一件大事——三皇子倒卖赈灾粮食,私吞赈灾的银两,证据确凿,龙颜大怒,命令刑部收押。 然而,三皇子逃跑了。 这下子贪墨上升到了谋反。 官场上一片哀鸿,全京城都风声鹤唳。 然而这样的事情,影响不到二夫人齐氏的心情,相反,她最近心情颇美。 秦晓来信,已从扬州回返,算算日子也就这几天到家。 齐氏的父亲是江南知名的大儒,齐氏去年带秦晓回娘家给他祝寿,他见秦晓才华横溢,心中喜欢,留了秦晓在齐氏私塾读书,并亲自指导制艺。 齐氏虽舍不得儿子,但也知道这是好事,只好忍痛留下儿子。朝思暮想,日夜牵挂,如今秦晓终于回京,她整日喜不自禁,看得三夫人何氏酸溜溜的。 老夫人又嘟囔她无子的事情。 何氏心里委屈,三老爷秦涵在外任职,夫妻两个久不相见,便是想怀也怀不上。可她又不敢抱怨,当年秦涵出仕她嫌地方艰苦,不愿意跟去,如今也不敢拿这个说事。 心里不舒服,无处疏解,便请了嫂子来家里作客。 何氏的嫂子王氏对这个小姑子又爱又怕。 爱她是因为何氏出手大方,常给她些好处。 怕她是知道她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总是担心哪一日会惹祸上身,跟着遭殃。 这日带着女儿慧娘,在何氏房里听她老生常谈的发牢骚,想着不知什么时候能回家去,就见何氏身边的丫鬟喜鹊跑来禀告:“夫人,晓二爷回来了!” “人在哪里?” 喜鹊道:“在老夫人那里。” 何氏便带了王氏和慧娘去老夫人那里凑热闹。 王氏一进门,就见两个年轻人站在地中央。一个长身玉立,穿着石青色的直缀,敦厚大方,让人见之如沐春风,正是长房的秦昀。 另一个稍矮半头,穿着宝蓝色直缀,身量纤瘦,顾盼间意气风发,神采飞扬,和二夫人有五成相像。 王氏猜他就是刚刚回来的秦晓。 果然,何氏对他笑道:“晓哥儿回来了?一年不见,人长高了,也更俊了。” 秦昀和秦晓并肩而立,一齐像王氏和三夫人问好,举止十分潇洒。 王氏看的眼热,心道秦家人别的不说,模样都是顶好的。 二夫人心情好,也不计较何氏话里的酸味——那酸味儿听在耳朵里其实更让她心旷神怡。 她笑着跟王氏打招呼,还对慧娘道:“慧娘最近在忙什么?好久都没来玩了。” 何慧娘文静的抿嘴笑道:“在跟家里新请的绣娘学女红。” 王氏爱怜的看一眼女儿,自豪道:“她喜欢做女红,我央人从江南找了个出色的绣娘教她,最近在学双面绣。” 齐氏是江南人,闻言来了兴致,和何慧娘聊了几句绣工。但她心思全在儿子身上,聊了几句便又把注意力转回秦晓。 秦晓正在跟秦老夫人讲这一年来的见闻。 他性格活泼,又善交际,在坐每一个人的感受都照顾到,让背着两缸酸醋的何氏都喜笑颜开。 王氏低头喝茶,一瞥眼看见女儿双颊微陀,一双春目微波潋滟的望着秦晓。 知女莫若母,只这一眼,王氏便看穿了女儿的心思。 她心头猛地一跳,心道一声不好。可转而看见秦晓的挺拔身姿,突然又觉得好像也没什么不妥。 秦晓的父母虽是庶出,且父亲没有出仕,在家管理庶务,可秦晓是嫡子呀!论才情论相貌,都不错,配女儿未必不可。 王氏有了想法,对秦晓观察的就更仔细了。 她斟酌语句,想跟再多套套秦晓的话,却有丫鬟来报,几位小姐并暄四爷来了。 她只好收住话头,看向门口。 只见小丫鬟打开门帘,秦婷率先走了进来。 隔了几步,一个穿着水蓝色衣裳,如出水芙蓉般秀丽的少女走了进来。 她左边是一个穿着水绿色衣裳的小姑娘,和少女有八九分像,也是个十足的美人胚子。 右边是一个六岁大的男孩儿,也和她十分相像。 男孩儿王氏认得,是长房嫡子秦暄。 另两人必是他的两个从辽东府回来的姐姐了! 王氏吃惊不已,没想到沈氏的两个女儿,长得这般漂亮! 王氏回头看一眼女儿,见慧娘面色紧绷,目光不时飘向两人。 女儿家,总是在乎容貌的。 王氏叹气,慧娘模样虽然清秀,但在这秦府两位小姐面前,尤其是那秦大小姐面前,根本没法比。 她望向秦晓的目光就更热切了。 秦婷抢在秦娥前面进门,一进门就朝慧娘跑过来,甜甜的喊道:“慧姐姐!” 老夫人嗔她道:“有了慧姐姐,就没有祖母了!” 秦婷秦婷在老夫人身边伺候多年,知道深浅,见她心情不错,笑道:“慧姐姐是客,您就别吃醋了。” 老夫人拿盘子里的果子丢她:“小猴儿,居然敢找祖母的乐子,看我不揍你。” 秦婷就嘻嘻笑着躲到王氏的身后:“夫人快救我!” 王氏知道她虽是庶女,却一向得宠,又知她跟女儿关系很好,也随着她胡闹。 秦娥带着秦嫣秦暄跟老夫人等人问好。 秦晓起身恭敬的对秦娥行礼:“大姐。”又对秦嫣展颜一笑:“二妹。” 秦娥对这个聪明的堂弟印象不坏,前世她那般落魄,秦晓也没有落井下石,反而不时给她带些小玩意小吃食。 她露出真挚的笑容,问道:“听说你最近到家,未曾想今日就到了,路上可还顺利?” 秦晓道:“思家心切,一路快马加鞭,因而到的早了。” 秦老夫人不爱听秦娥说话,把秦暄招到身边坐着,问起秦晓的功课。 秦晓谦逊却不卑微的道:“外祖父给我推荐了几个老师,让我回来跟他们学习一段时间,明年下场试试。” 齐氏追问道:“你外祖父真说让你下场试试?” 秦晓微笑道:“是。” 齐氏大喜过望。 第六十二章 母女私话 自己的父亲自己了解,若不是对秦晓有了很大把握,不会这么说的。齐氏仿佛已看见秦晓金榜题名,自己扬眉吐气的好日子,一时心潮澎湃,喜不自禁。 王氏知道齐氏的娘家是江南的书香世家,见她这般高兴,连老夫人脸上都露出笑意,明白秦晓对明年的春闱志在必得,对秦晓更是越看越满意。 秦娥却留意到秦昀脸上几不可见的黯然。 秦昀明年也将参加春闱,但他却没有秦晓这么多的资源。 秦娥心里一叹。 人世间就是这样,很多东西,从出生时就决定了你能拥有多少。 秦婷没有那么多的感慨,她缠着何慧娘:“姐姐好久不曾来玩了,今天留下别走了,好不好?” 何慧娘上面只有一个哥哥,对秦婷这个小表妹倒很喜欢,笑道:“我可还有功课要做呢!” 秦婷撅着嘴巴道:“什么功课,我也和你一起做。” 满屋子的大人都笑起来。 秦老夫人笑道:“猴儿一样的人,居然也知道学习了。” 三夫人笑道:“所以说近朱者赤,跟着慧娘,说不定也能学几分稳重端庄。嫂嫂不如让慧娘住一段日子,让婷娘也长长本事。” 王氏却心里一动,念头飞速转过,顺着何氏的话道:“慧娘在家里,成日里不是绣花就是看书,也十分寂寞,我倒盼着她能学学三小姐的活泼。只是怕打扰老夫人休息。” 三夫人说的不过是场面上的玩笑话,没成想王氏居然真有这个意思,不由吃惊的看了她一眼,心想铁树开花,她居然舍得这个宝贝女儿了。 何慧娘比三夫人还吃惊,王氏平日对她要求甚严,今日怎么会愿意让她留下? 她向母亲传去疑问的眼神,王氏看她一眼,示意她稍安勿躁。 何慧娘只好保持沉默。 秦老夫人对王氏这个侄媳妇还是很满意的,对何慧娘也很喜欢,闻言道:“我最喜欢看年青人热闹了,慧娘又是个懂事的好孩子,我早有心留她在府上住些日子,只怕你舍不得才一直不曾张口。既如此,择日不如撞日,今天我就把她留下了,你可不许后悔。” 王氏奉迎道:“您这满屋子的孙子孙女儿,各个芝兰玉树、美丽娇艳,您帮我调教调教慧娘,让她也跟着长长见识。” 秦婷听说慧娘要留下,十分高兴:“祖母,就让慧姐姐住我那儿吧!” 三夫人整日无聊,难得有个人陪,哪里肯放:“你自己还是个孩子,自己还照顾不过来,哪照顾得到客人?还是住我那。” 老夫人也这么想,便让何慧娘留在了三夫人的住处。 众人散去,王氏和慧娘又回了三夫人处,趁何氏不在的工夫,慧娘问道:“母亲怎么忽然让我留下来?” 王氏也有些舍不得,但比起女儿的终身大事,还是狠下了心肠。想到慧娘一向懂事有主意,又怕她不小心春心泛滥犯了糊涂,左思右想了下,还是决定告诉她自己的打算。 “慧娘,你跟娘说,你是不是看上了秦晓?” 慧娘一愣,转瞬间脸涨的通红,眼泪在眼圈里打转:“娘!” 王氏见她急了,后悔自己问得太直白,连忙补救的安慰道:“你别急,娘没别的意思,娘也是觉得这后生好,所以才来问你的。” 何慧娘冷静下来,心里带着丝欢喜和忐忑:“娘觉得他好?” 王氏抿嘴笑道:“那么有才情的小伙子,长得又那么好,谁能不喜欢?” 王氏瞄着慧娘泛红的脸颊,笑道:“我把你留下,就是想让你多了解了解,看看他是不是咱们想的那般好。也让你多在老夫人和二夫人面前露露脸,留个好印象,你明白吗?” 何慧娘羞的抬不起头,但也知道母亲是在为自己打算,感动得抱住王氏:“娘对我真好。” 一般人家,盲婚哑家的大有人在,能知根知底已是万幸,母亲却让她细细观察,好好考虑,怎能让她不感动? 王氏被女儿理解,老怀安慰,轻轻拍着她的背道:“娘不为你打算,还为谁打算?只盼着你找个如意郎君,好好的过这一生。” 何慧娘想起自己着三不着两的父亲,和后院的那些莺莺燕燕,对母亲更加感到心痛。 王氏道:“这事你在心里揣住了,千万别让人看出来,丢了女儿家的面子。本来让你姑姑帮忙最好不过,可她这个人和你那爹一个样儿,心胸眼界都不大,又惯会惹事生非,让她知道了,只怕你这事好事也变成坏事。” 王氏又一叹:“何家人性子都有些拎不清,对秦老夫人你也要多小心。” 何慧娘连连点头:“我晓得了,母亲放心。” “你也不用住太久,中秋节前我就把你接回去。” 慧娘露出笑:“您不接我,我也要回去。” 娘儿两个呵呵笑起来。 何氏正好进屋,见之笑道:“娘儿两个感情真好。”又见慧娘眼圈发红,笑她道:“不舍得你娘,哭鼻子了?” 慧娘害羞的低下头。 此时天色已经不早,何氏留王氏吃饭,王氏惦记着回去给慧娘收拾东西,没用饭就回去了。 临走前又拉住慧娘低声嘱咐:“秦婷是方姨娘的女儿,那方氏和沈氏的纠葛你也知晓。方氏虽然得宠,可她没有儿子,这偌大个秦府将来还不是秦暄的?你跟秦婷不要太亲密了,免得惹到他们姐妹三人。” “那秦大小姐听说和卫家长子卫长青有婚约,又和你年龄相仿,你可以和她走动走动。但我看她不受老夫人待见,在府里好像也没什么地位,你也要注意分寸,别惹了老夫人不高兴。” 何慧娘感叹寄人篱下的辛苦,王氏看出她的心思,安慰她道:“你只是做客,又不是没有家人,在他们那讨生活。我只是叮嘱你些注意的地方,你若不耐烦跟他们周旋,就不去理他们。左右两三个月,呆的不耐烦了,娘就接你回家。” 何慧娘心中大定,也觉得自己想的太多,笑着送走王氏。 刚回房间,秦婷就差丫鬟请她过去。 何慧娘心情高高低低了一个上午,很是疲惫,但想着秦婷头一遭请她过去,不好拒绝,便打起精神,带着丫鬟去了芳菲苑。 第六十三章 初次造访(推荐票过三百加更) 何慧娘到了芳菲苑,一进屋就吓了一跳。只见地上到处是打开的箱笼,床上桌上堆满了衣衫和首饰,琳琅满目,应接不暇。 秦婷见到她,从满地的东西里拔出脚,艰难的往她身边挤过来。 何慧娘拦住她:“你快别乱动了,当心踩坏了东西。你这是在收拾东西吗?” 秦婷一蹦一跳的跑到她跟前。 自从秦娥和秦嫣回来,她就一直不痛快。前段时间,因着秦暄生病的事,姨娘还被连累,遭到父亲的斥责,她的心里就更烦了。 如今来了个伴儿,这才觉得日子有趣起来。 她让丫鬟端了圆凳给慧娘坐,笑道:“我在找七夕穿的衣裳首饰呢,慧姐姐快来帮我参谋参谋,那天去放灯,我穿什么好看?” 何慧娘惊愕不已。 离七夕还有好些日子,居然现在就准备了? 而且七夕放灯,不应该是像自己这样快及笈,或出嫁的女孩们才在乎的节日吗?秦婷还是个孩子呢,怎么也这样大张旗鼓的张罗? 何慧娘看着满屋子忙碌的丫鬟,百言不如一默,到底还是把话咽进了肚子里。 很快她的注意力就被满屋的华衫美服和奇珍异宝吸引。 何家也是富裕的人家,何慧娘作为被王氏捧在手心的嫡女,好东西也有不少,可看见秦婷的东西,心里还是生出艳羡。 一个庶女,小小年纪,却有这么多好东西。 不过方氏原是苏州首富的女儿,秦婷这般富有也不足为奇。 秦婷拿了一只珠花给何慧娘看:“姐姐帮我瞧瞧,我戴这个好不好看?” 何慧娘见那南珠有龙眼那么大,阳光下莹润生辉,可以想象到了晚上,灯火下必然流光溢彩,不由点头称赞秦婷的眼光:“好看,到时梳个双螺髻,可以把它当发卡别在中间。” 秦婷听了眼睛一亮,叫来丫鬟给她簪上,效果果然不错。她高兴道:“有慧姐姐就是好,那天我就戴这个去放灯。” 何慧娘也笑起来,但又想起一事,踟蹰问道:“你正在孝中,还能去放灯吗?” 秦婷的笑一下子冻在脸上,丫鬟们也都停住手脚,屏气宁声。 何慧娘见状有些尴尬,连忙匆匆道别。刚走至院门口,就听见身后的屋里传来“啪嚓”一声,不知什么东西被摔碎了。 丫鬟小环咂嘴道:“这三小姐也太大胆了些。” 何慧娘呵斥她道:“胡说什么,咱们在别人府里做客,少讲这些有的没的。” 小环连忙禁声。 何慧娘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有同感。秦婷对嫡母的态度可是大不敬,这要是在家里,母亲能让她跪上三天三夜。 可这是在秦府,长房只有一个姨娘当家,还就是她的亲娘。 何慧娘停了脚步,望着西侧的竹林驻足片刻,抬脚道:“走,咱们去看看秦大小姐。” 秦娥正在教秦嫣画画。 院子里的树荫下摆了一张条几,地上铺着席子和软垫,秦嫣拿着笔对着墙角的几丛翠竹卖力的画着,秦娥在一旁不时的指点几句。 念喜趴在桌角,尽心尽力的给秦嫣磨墨。有蛐蛐儿蹦过来,她一个分心,两滴墨掉在桌角,引得秦嫣小声惊呼。 条几边上立了个小火炉,炉上是个小瓷锅,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灰文小心的扇着扇子,不时抬头看一眼秦嫣作画。 二嬷端了个矮凳坐在大开的正厅门口,眯着眼睛补衣裳。秋菊坐在她旁边,左手拿着竹撑子,右手针线翻飞,正在绣东西。 冬梅和翠儿在算帐,翠儿打算盘,冬梅记数字,算到有问题的地方,冬梅便眉头一拧,把本子翻的哗哗响。 秦娥从画上腾开眼,笑道:“冬梅,统共那么几页纸,你小心翻烂了又要重抄一遍。” 冬梅垮下脸,哀哀怨怨的道:“大小姐,这活就应该让秋菊来干,她最细致了。” 秦娥失笑,讨价还价的时候,冬梅脑袋转的比谁都快,过耳的帐目瞬间就能报出数字。她说记不好账,不过是没有耐性慢慢写字。 秋菊头也不抬的道:“我干可以,你来替我绣花。” 冬梅就闭上了嘴,觉得还是记账来得痛快些。 何慧娘站在门口,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 满院里,主仆和乐融融,一边诗情画意,一边生活琐事,放在一起却说不出的温馨宁静。 秦娥妙目微转,向她望过来,一时间花开无声,默默惊艳。 何慧娘突然就释然起来。 这样的美貌,满京城又有几个能比,自己也没什么好自卑的。 想通了关节,那一点点的不自在荡然无存,人也从容起来,跟秦娥打招呼:“秦姐姐在忙吗?” 秦娥对友好的人一向客气:“何小姐快请进,没忙什么,和嫣儿画画打发时间。” 何慧娘走过去看条几上的画。为了画好花样子,她在绘画上下过狠功夫,见笔法虽稚嫩,却布局精妙,不由赞一声好。 秦嫣最近技艺突飞猛进,但都是身边人夸赞,还是第一次听外人道好,红了脸跟她道谢。 秦娥把何慧娘让进屋里。 经过门口时,何慧娘瞧见秋菊手里还未来得及收起来的绣绷子,眼睛豁然一亮。 秋菊绣的是一只绽放的白玉兰。这种看着配色简单的图样,其实最见功夫,想把白色配出层次,绣出精彩,没有些本事是做不到的。 秋菊是为秦娥绣的衣角,浅绿色的底,白色的玉兰花开在上面,做成衣服,可以想见必是又雅致又抢眼。 何慧娘一时间爱不释手,和秋菊热烈的讨论起来。 秦娥坐在一边,对何慧娘生出好感。 先前见她和秦婷关系甚好,秦娥心里对她并不喜欢。见她突然造访,意外之下,更是满心警惕。 然而一番观察下来,发现她的行为并无矫情造作之处,对刺绣也是发自内心的喜爱。 一个人,若对某一项技艺专情又热衷,必定有一份专注且执着的赤子之心。这样的人,品性通常都坏不到哪儿去。 过了许久,在小环的几次暗示下,何慧娘终于回过神儿。 第六十四章 结交 何慧娘见秦娥已茶过三杯,十分不好意思,满怀歉意道:“我这人就这个毛病,一看到好的绣活儿就挪不开眼,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秦娥笑道:“我听你们说话,也觉得有趣。秋菊也爱刺绣,本事不敢说多好,但也拿得出手。何小姐若愿意,大可常来坐坐。” 这就是欢迎自己了! 何慧娘觉得秦娥不仅长的漂亮,性格也好,心中生起结交之心。 何慧娘想起自己来时的初衷。 对秦娥她其实是充满同情的。 另外,也有些好奇。 为着这好奇,到了兰畹苑门口,她甚至还隐隐有些后悔,暗恼自己意气用事。 就在那时她听见秦娥和丫鬟间的那几句家常,她就像被磁石吸引,一步步走进了院子。 何慧娘悄悄环视房间,比起秦婷那儿的金玉满堂,这里实在是寒酸凄凉。可窗前案几上的槐花,整洁的桌布,让屋子显得清新盎然。 墙上挂着的几幅画,有的笔意潇洒隽秀,有的画风稚趣可爱,一看就是秦娥和秦嫣画来挂上的。虽非名家名作,却格外朝气蓬勃,别致有趣。 何慧娘没想到秦娥把日子过得如此温馨写意。 在她想来,便是不仇恨满怀,也应当是落魄可怜。可秦娥却活的这般从容,这般自重。 何慧娘想起母亲私下对沈氏的赞美。 心想不愧是沈氏的女儿,这才是真正的千金小姐,真正的矜贵。 对秦婷的娇蛮,也有了一些不满。 秦娥不知道何慧娘的心境变化,只觉得这一主一仆煞是有趣。主子说着说着的就发起呆,丫鬟急的面红耳赤,咳的她好想给她递杯茶。 最后小环实在看不下去,跟秦娥抱歉道:“我家小姐有时会犯呆,望秦大小姐莫要介意。”然后使劲儿拉拉何慧娘的袖子,把人跟叫回“神儿”。 何慧娘看小环的表情,就知道自己怎么回事了。她面色微酣的看秦娥一眼,见她没有半分的不耐烦,心中十分感动。 话在嘴边转了三转,还是吐了出来:“秦姐姐七夕去放灯吗?” 这话题来的好突然,秦娥愣了一下方道:“这个倒未想过。” 七夕游街放灯,是京城的一项传统活动。时下民风开放,年轻男女们这一天都上街游玩,放灯许愿,期盼能觅得良人。 月老祠更是香火鼎盛,传说百年的缘分树上,同心结挂得越高,便离天上的月老越近,许愿的情侣感情越美满。 她最后一次放灯还是在九岁那年,两世加在一起,已经有快十年没有去七夕游街放灯了,早忘了还有这么件事情。 秦娥笑道:“何小姐怎么忽然想起这个了?” 何慧娘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提起这个,或许是恻隐之心作祟,又或者是钦佩使然,让她没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忍不住给秦娥提个醒儿。 “离七夕还有好一段日子,我本也没想起来。是刚刚被婷娘叫去帮她挑七夕游灯时穿的衣裳,这才想起来快到七夕了呢。” 顿了顿,又道:“以前我都是跟着哥哥和母亲出去随便逛逛,看看灯花。今年留在府上,见婷娘准备的十分隆重,不知道府上都是怎么庆祝,所以问问姐姐。我回去也好准备准备,入乡随俗嘛。” 秦娥一手捧着茶碗,一手轻轻捻着碗盖儿。 这一瞬间,很多个念头在脑海中闪过。 她提这个有什么用意?挑拨自己和秦婷的关系? 秦娥否定了想法,她和秦婷的关系已经差到不用再费尽心思挑拨了。 那是向自己示好? 自己一个没什么势力的小姐,跟她示好,有必要吗?若是她才不会白费这个力气。 那她是出于什么原因给自己提这个醒呢? 茶盖在茶碗上划啦着,发出刺啦刺啦清脆的响声。 秦娥斟酌着语气,微笑道:“何小姐知道我的情况,我母亲刚去世半年,这样的热闹,恐怕不会去了。至于秦府是怎么过的,我这几年都不在府里,也不大清楚。你可以去问问三婶儿。” 何慧娘起身道:“是我唐突了,我看婷娘准备的很是隆重,心里有些紧张。不过七夕虽是个热闹节日,但也有给去世亲人放灯祈福的,姐姐不妨考虑考虑。” 说着,抿嘴冲秦娥眨眨眼。秦娥顺着她的方向看过去,见秦嫣满脸的向往和好奇,这才想起,秦嫣还从未见过七夕游街放灯的盛况。 上一世,秦嫣七岁时就没了。这一世秦嫣平安的活了下来,每次秦娥看着她日渐舒展的笑脸都会心潮迭起,对再来一次的生活格外珍惜。 对秦嫣,秦娥可谓宠溺的没有底线。 秦娥开始思考七夕灯会的事情。 何慧娘笑着道别。 秦娥送她到门口:“今日多谢何小姐了。” 谢什么,为什么谢,两人心照不宣的笑笑。 何慧娘觉得秦娥是个明白人,自己的用心没有白费,心里欢喜,笑道:“秦姐姐叫我慧娘好了,何小姐听着,好生疏。” 秦娥笑道:“我因着正月十五的生日,小名元娘。你虽比我小,但咱们同岁,也别叫姐姐了,叫我元娘。” 何慧娘平日不常出家门,朋友不多,此时颇有结交小姐妹的喜悦,甜甜的叫了声“元娘”,笑吟吟的回了自己的院子。 秦嫣拉着秦娥的手道:“这个姐姐好好和气。” 秦娥笑着问她:“你喜欢她吗?” 秦嫣想了想,道:“反正不讨厌。” 秦娥心里叹气。秦嫣接触的人太少了,这还是第一次正经八百的见个外家的女孩儿。 秦娥越发想带她出门走走,弥补她枯燥的童年。 想起秦婷,秦娥面色泛出冷意。 嫡母新故,她一个庶女不仅不老老实实守孝,还大张旗鼓的要跑出去玩耍,实在是不孝。 秦娥想到早上见她时,穿戴较之以往虽朴素了许多,却也满头珠翠,衣衫靓丽。 连装一装哀戚都不肯,欺人太甚。 又想起方氏,秦娥心中恨意丛生。 也是时候让她们吃些教训了。 秦娥摩娑着左手上的银镯子,心里暗暗盘算。 第六十五章 小月庵问事 秦娥让翠儿去打听芳菲苑的事。翠儿吃完晚饭,拿着秋菊给画的花样出去串门。 晚上回来禀报道:“听说何家小姐走后,三小姐摔了一个官窑花瓶,发了好大的脾气。后来去了方姨娘那,吃了晚饭才回。” 秦娥问道:“方姨娘那有什么动静吗?” 翠儿不负众望:“方姨娘亲自去小厨房做了两道菜,许嬷嬷去请了老爷,三个人一起吃了顿饭,然后三小姐就脸上带笑的回来了。” 二嬷在一旁听见,嗔她道:“哪壶不开提哪壶。” 翠儿惊觉失误,有些忐忑的看了秦娥一眼。 秦娥却不甚在意,她在琢磨方姨娘。 以她对方氏的认识,虽然请了秦沇过去,但绝不会冒冒然的提要求。 那她会怎么做,让秦婷如愿以偿的在七夕那天出门呢? 她让翠儿继续关注两处的动静。 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若不是秦婷依旧兴致勃勃的张罗七夕时用的花灯,她都要忘了还有这么个事情。 终于,方氏那边传来消息——方氏经过秦沇和老夫人的同意,前往小月庵烧香。 “小月庵?”秦娥对此处没什么印象,问二嬷:“那是什么地方?” 二嬷道:“是个尼姑庵,就在西大街那儿,因为就在城中心,女眷们都很喜欢去,香火很旺。” 秦娥问道:“我怎么从来都不知道还有这么个地方?” 二嬷笑道:“那小月庵多是已婚女子去求子的,您当然不知道了。” 求子吗? 秦娥支起下巴。 难怪父亲和老夫人都同意她出门,原来是打着求子的幌子呀。 时下虽然民风开放,女子出门并无太多拘束,但对妾室还是要求较多的。最关键的是,秦老夫人是个不爱出门的人,也不爱别人天天往外跑。别说方氏是个妾室,就是二夫人和三夫人也难得出一次门。 方氏在这个时候出门,目的肯定没有这么简单,可是她能怎么做呢? 方氏正在小月庵和静能师太喝茶。 静能刚问了她的八字,这会闭目不语,嘴中念念有词。方氏对她有些怀疑,向许嬷嬷投去一个不放心的眼神。 这时静能睁开眼,垂老的面容带着几分神秘,眼中闪烁着了然的神采:“贵人是萱草命,宜家宜子,福禄深厚呐。” 这话方氏听的多了,当年老夫人就因为这个,同意秦沇把她纳进门——虽然还有她数万两银子陪嫁的缘故。 静能擅长察言观色,见方氏意兴阑珊,微微一笑道:“我刚刚批了贵人的八字,贵人应该有一女一子。十六岁时生的长女,十八岁时生的长子。本应该还有一个孩子,只是母子缘薄,又有小人作祟,两个儿子没能保住。”说完念了声“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方氏却是听的痴了,拿正眼重新看了她一回。 “师太晓过去知将来,不知我以后可会再怀上麟儿?” 静能道:“施主莫急,老身说过,您是萱草命,宜家宜子,多子多福,您还会有孩子的。” 方氏心中一喜,却见静能忽然面露难色,连忙道:“师太有什么话尽管讲。” 静能道:“施主命格虽好,却耐不住有煞气挡路,因而迟迟怀不上孩子。这煞气若不破,只怕终究是一场空。” 方氏着急问道:“师太可有办法?” 静能道:“施主莫急,那煞气虽重,却抵不过佛法无边。我为您做场法事,念经抄送,驱吉避煞便是。” 方氏叫许嬷嬷拿出两张银票:“一点香油钱,劳烦师太多操劳,我就指望您了。” 静能双手接过银票,匆匆一瞥,心中一颤。 两张银票足足有两百两! 没想到这方氏出手这么大方! 她惊喜万分的收起银票,连道几声“阿弥陀佛”。 “施主命中有贵子,日后必能母凭子贵,妙不可言。” 一席话说的方氏心中满怀憧憬,笑道:“我的事,劳烦师太多操心,若真有了好结果,我自有厚谢。” 静能又念了声“阿弥陀佛”。 方氏道:“另外还有件事要麻烦师太。” 静能抬眼看方氏一眼,道:“施主请说。” 方氏慢悠悠道:“希望师太能把这法事安排在七夕那天,另外……”方氏小声跟她嘱咐了一番。 所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静能听了觉得不是难事,很爽快的答应了下来:“施主放心,老身一定办好。” 方氏便满意的点点头,去殿前上了香,乘车回了秦府。 车里只有许嬷嬷在,许嬷嬷道:“姨娘,这静能的话我怎么听得不踏实,一场法事就能管用?” 她们为了求子,尝试的方法举不胜数,各个都说灵验,可许多年下来,没一个管用的。 许嬷嬷有时忍不住想,当年那碗堕胎的汤药,怕是彻底坏了方氏的身子,再没希望了。 可她不敢说,只能陪着方氏一次次的满怀期望,又失望。 方氏闭目假寐,闻言哼了一声道:“你看她那副贪财的样子,哪里像个出家人,怎么可能信她?” 许嬷嬷不解道:“那您怎么还给她两百两银子?” 方氏睁开眼,眼中掠过精明:“我给她银两不过是让她给我办事。” 许嬷嬷尤想不明白:“姨娘恕我多嘴,三小姐年纪还小,以后多的是放灯的机会,今年何必要大费周章的想办法出门?搞不好还要落个不孝嫡母的名声。” 对自己这个奶娘,方氏还是很有耐心的。 她解释道:“你以为我愿意这样折腾?还不是为了这一口气。府里的事,能瞒过老爷,能瞒过老夫人,可瞒不过二夫人和三夫人。她们都等着看我和秦娥,谁能压倒住谁呢。我这次若退让了,她们就能把我和婷娘踩进泥里。谁让我只是个妾呢!” “我必须争,必须寸步不让,才能在这乱糟糟的府里面给自己、给婷娘挣一块立足之地。嬷嬷,我没得选呀!我受些委屈倒没什么,可婷娘不行,我就只有她一个孩子了,我必须为她打算。” 第六十六章 反将一军 许嬷嬷叹着气,再说不出一句话。 方氏是自己一手带大的,人人都道她跋扈,可她心里的苦又有几个知道? 曾经娇憨可爱的女娃,什么时候变成了这般汲汲营营的样子? 马车嘚嘚的驶近秦府。 都是这秦府,都是这里让天真烂漫的方家小姐,变成了一个为生存而不折手段的姨娘。 许嬷嬷心里压着沉沉的怨气,扶着方氏下了马车。 方氏直接去了芳菲苑。 看到女儿欢快的笑脸,方氏脸上露出舒心的笑,觉得自己的一切努力都是值得的。 秦婷钻进方氏的怀里,满怀期待的问道:“娘,事情怎么样了?” 方氏笑道:“放心,娘一定能带你出去。” 秦婷开心道:“太好了,哼,到时候看秦嫣她们怎么办。” 到了七夕那天下午,秦婷收拾一新,约了何慧娘一起去给老夫人请安。老夫人刚睡过午觉起来,二夫人和三夫人正在伺候她更衣。 秦婷连忙上前帮忙,老夫人满意的看她一眼,对慧娘笑道:“婷娘跟着你,倒学的乖巧懂事了。” 慧娘是来做客的何府小姐,伺候人的差事自然不用她来做。但她也没闲着,接过丫鬟手里的茶端给老夫人,谦逊道:“这可不关我什么事,是您教导的好。” 老夫人便呵呵笑着落了座。 秦沇带着方氏过来跟老夫人请安。 那日从小月庵回来,方氏就跟秦沇和老夫人“转达”了静能的意思。 “静能师太说七夕那天是个好日子,灯火多,人气重,香火旺,是驱凶除煞的好时机。若错过了这次,就要等过年的时候才行了。” “静能师太还说婷娘招弟,做法事的时候让婷娘跟着一起,定能事半功倍。” 事半功倍什么? 自然是怀孕生子了。 秦沇无可无不可,这种女人的事情,他一向不大管。 老夫人有自己的打算。 秦沇刚刚丧妻,家里的孩子也大了,一时半会说不上亲,他自己似乎也没这个打算。 可儿子只有两个,嫡子年幼,身体又不好,总要多做打算。 三房又无子,难道还要把大好的家业给二房不成? 老夫人对方氏虽然没什么好感,但这许多年下来,两人并肩作战对付沈氏,也算是半个盟友。又听有名的静能师太这么说了,也就点头同意,七夕那日让她带着秦婷一同去小月庵烧香。 老夫人让三夫人也去拜一拜。 何氏虽然心里不痛快,但能出去溜达一圈,也是很乐意的。 何慧娘是被秦婷和三夫人拉去的,方氏为的就是让女儿高兴,自然没有异议,老夫人更没有意见。 秦娥带着秦嫣和秦暄来了。 秦娥穿着一件浅绿色的衣裳,衣角绣着一簇白玉兰,绣工精湛,活灵活现,十分雅致抢眼。胸前戴了一根银项链,挂着银镶白玉的玉兰坠子,头上只在鬓角戴了一支小小的白色绢花,。 月白色的挑线裙子如行云般从秦婷眼前略过,看得她睁大眼睛,一脸错愕。 秦娥扬起白皙的脸庞,如一块白玉莹莹发光。 “祖母。” 老夫人淡淡的嗯了一声:“出门注意安全,别到处乱跑。”又嘱咐林嬷嬷:“你跟着他们,千万别走丢了。” 林嬷嬷连忙应是。 秦婷看得惊讶不已,想也没想的问道:“你们怎么也去?” 秦娥不吭声,秦沇轻咳一下道:“他们去给夫人放灯祈福。” 秦婷满脸的不信。 七夕的确也有给已故长辈放灯祈福的,可老夫人怎么可能放他们出去给沈氏放灯? 秦婷想的没错,老夫人的确不是为了让她去给沈氏放灯,而是因为卫长青也会出门,想让他们两人能见上一面。 对秦娥的惊人姿色,老夫人虽不乐意,却也不得不认可。她希望卫长青能被秦娥迷得神魂颠倒,早早把人娶回家,让秦卫两家结永久之好。 她这心思不磊落,自然要拉个大旗挡一挡。 秦昀和秦晓本来是不出门的,都要埋头读书。还是二夫人心疼儿子,建议道:“都是女眷出门,实在不放心,不如让他们两个跟着,也有个照应。” 老夫人觉得说的有理,秦沇也觉得读书不是一天的功夫,就把两人也叫上了。 自此秦府除了老夫人和二夫人,其他人都出门。 下人禀告马车已经套好,众人准备出发。一个小丫鬟突然急匆匆进来,禀报道:“老夫人,有个叫静能的师太来访,说有要紧事。” 方姨娘一皱眉,奈何满屋子的人,她不好多话。 老夫人看她一眼,吩咐小丫鬟道:“去把人请进来。” 不一会儿,静能带着徒弟被请了过来。 “阿弥陀佛,老夫人容光焕发,儿孙满堂,真是有福气。” 老夫人一向敬畏神佛,对静能师太很是客气:“他们正要去小月庵,怎么师太又匆匆到访?” 静能露出为难又紧张的表情。 “实在是有急事,这才匆匆赶了过来。” 老夫人见状心里也不踏实起来:“什么急事?” 静能道:“我昨天夜观天象,见东南方有颗星星光芒大放,十分不同寻常,心中有些担忧。刚刚给方施主准备道场,我又推了一遍卦象,发现府上三小姐与那星星犯冲,实在不宜出门,这才匆匆赶来阻止。” 秦婷在一旁听见此话,犹如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你先前还说我招弟,让我跟着母亲去做法事,怎么这会儿又扯出什么星星月亮出来,不让我出门?” 静能道:“是我本事浅,没能早发现,否则也就不提这事了。还好补救及时,不然真是罪过罪过了。” 秦婷尖叫道:“什么星星,什么犯冲,你是胡说八道!” 老夫人厉声呵斥她:“住口,师太面前怎能这样撒野,哪里还有个小姐的样子?静能师太也是为你好,这才不辞辛劳的赶来告诉,你怎么不感恩,还反怨起人来?” 秦婷想到自己不能出门,怒火中烧,哪里还有冷静在,顶嘴道:“怎么能听她说什么就是什么,我还说那星星是我的福星,要旺我呢!” 静能连忙低头念了声阿弥陀佛。 老夫人气得一拍桌子:“反了,居然还敢顶嘴,还不给我跪下!” 第六十七章 你为螳螂我为雀 秦婷被她吓的一愣,方氏抢先一步跪到老夫人面前,哀求道:“老夫人,婷娘的性子您清楚,心思是极单纯的,绝没有顶撞您的意思。念在她年纪小,不懂事,您就饶她一回吧。” 秦婷见方氏跪下了,惊觉自己犯了错,也跪了下来。她望向老夫人,怯懦的喊了声“祖母”,又望向秦沇求助。 秦沇一直很疼秦婷,不忍见她被罚,求情道:“婷娘才刚八岁,不懂事,您别跟她生气。”又板起脸训秦婷:“你的性子也该改一改了,回去抄女戒五十遍,好好反省。” 老夫人见儿子说了话,也不再多说,跟垂头在一边念经的静能道:“刚刚对不住了。” 静能一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豁达超然,笑道:“无妨,小施主年纪小,不明白厉害,老夫人不要责怪她。我还要赶着回去,先走一步。” 老夫人许了她五十两香火钱,让林嬷嬷送人出去。 转头对秦婷冷哼道:“既如此你就不要出门了,好好在家呆着,把女戒好好学几遍。”说完由秦沇亲自扶着去休息了。 秦婷哭着扑进方姨娘的怀里。 方氏脸色冰冷一片,她抬起头,见秦娥站在不远处望向她们,嘴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方氏心里一惊,不敢置信的想着难道这一切都是秦娥的安排? 秦娥却在感慨方氏的容颜。 岁月似乎对这个女人格外照顾,没有一丝一毫的摧残,反而让她因着岁月更显美丽。 可是心残了,人再光鲜也只是副骗人的空架子。 秦暄拉了拉秦娥的袖子:“姐姐。” 他是第一次出去游街放灯,更是第一次和秦娥秦嫣出门,虽然知道自己在守孝,可还是忍不住欢喜雀跃。 秦娥不以为意,真正的哀戚是在心底的。她宠溺的冲秦暄和秦嫣笑笑:“咱们走。” 去看外面的火树银花,去看生活的千姿百态,去感受生的珍贵与美好。 本来秦沇是和方氏同乘一辆马车,因着秦昀和秦晓也去,三人就骑了马。方氏正好没有心情,也就没有挽留他,独自闭目养神。 许嬷嬷看着一早放在车里要带出门的河灯,心里戚戚然。她觑一眼方氏,忍不住问道:“姨娘,这静能之前说的好好的,怎么突然变了卦?” 方氏猛地睁开眼睛,目光狠厉:“还能为什么,一定是那小贱人搞得鬼,她前两天不是刚出过门?” 许嬷嬷怯懦道:“可她怎么让静能改了口呢?” 方氏一滞。 是啊,她是凭什么让静能改了口呢? 静能的徒弟也在问:“师傅,您何必这样一番折腾,那方氏岂不是恨透了你?” 静能瞪她道:“你懂什么,难道那秦大小姐就能惹了吗?” 静能想起前两日秦娥突然来访,找到她开门见山道:“七夕那天随你找什么理由,总之不能让秦婷出府。” 她收了方氏的好处,自然不答应。 秦娥取出三张银票放到她面前,每张一百两。 “这是我捐的香油钱。”秦娥说得慢条斯理:“方氏捐的香油钱,您该收就收,尽管尽心尽力给她做法事便是。我的这份是我的心意,您不用为难。” 这是让自己收两份好处,办两份差! 静能见自己的爱徒不解,叹气道:“我知道你看出秦大小姐霉运缠身。但你可知她虽乌云遮盖,眉间却隐有霞光,是否极泰来之相。且她眉目疏朗,姿容端庄,前途贵不可言呐!这样的人,我们万万不能得罪了。” 静能虽然贪财,但也是有些真本事的,不然也不能在京城混得风生水起。 小徒弟对师傅的本事是清楚的,闻言道:“可那方氏呢?您也说她贵不可言呀!” 静能道:“她的确面相富贵,但她眼角隐有刀锋凌厉,这种面相大贵大凶难以定数,自然要紧着秦大小姐了。” 小徒弟似懂非懂,不再多言。 静能却另有玄机没有告诉她。 那方氏和秦娥,是生死相,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本来秦娥霉运当头,是斗不过方氏的,可不知有了什么机缘,竟然紫瑞罩顶,转了运气。 这样一来,方氏就要倒霉了。 静能道了一声阿弥陀佛,心道这秦大小姐的面相好生玄奇,可惜她没有秦大小姐的八字,不然也可推上一推。 秦娥望着挤在一起往车外张望的弟弟妹妹,嘴角露出满足的笑意。想到此刻秦婷在秦府正哭得死去活来,想到方氏那张震惊又不解的脸色,笑意越发开怀。 她若知道静能心中所想,定要对静能刮目相看。上一世她可不就是因着方氏而死吗?这一世她遇着孟景柯,可不就转了运道,反将了方氏一军! 低头摸了摸左手腕上的银镯子,秦娥想起前两日和静能的谈话。 她抄了份经书,送去大相国寺供奉。 秦沇对沈氏的死很伤感,对她的要求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老夫人倒是不同意,但秦娥也替她抄了一份,她就没有再拦了。 从大相国寺回来后,顺路去了趟小月庵。打着状元胡同秦府的名号,很顺利的见到了静能。 秦娥悠悠的长叹一气,有钱能使鬼推磨,上一世方氏拿银子在秦府给砸开一条大道,把她逼上绝路。这一世她也能还施彼身,让她尝尝这个滋味儿了。 小月庵离秦府并不太远,未用多久众人已到了地方。方氏一下车,就沉着脸进了门。秦娥跟秦沇报备了一声,带着秦暄秦嫣去放灯。 秦沇对着自己这个端庄的长女总有些心虚,嘱咐秦昀秦晓照看好弟弟妹妹,就和约好的同僚喝酒去了。 何慧娘不想去小月庵,但又不好意思开口。 倒是何氏正好也不好意思让她陪着自己烧香求子,拉了她去找秦娥:“你们小姑娘一起去玩吧,元娘可帮我照看好她。” 秦娥笑道:“三婶儿不来,我也要去跟您要人的。” 何氏闻言十分高兴,交代了几句带着丫鬟婆子径自去了。 何慧娘冲秦娥眨眨眼睛,两人相视一笑。 秦晓过来道:“这小月庵位置不错,咱们先去放河灯,然后去月老祠逛逛,最后再去看孔明灯可好?” 秦娥没有异议,何慧娘则红了脸。(未完待续。) 第六十八章 月老祠 护城河畔波光粼粼,此时已有许多年轻男女聚集在岸边。女子将手中的小小河灯点上蜡烛,虔诚祷告许愿,再轻轻将河灯放入水中,看着它顺流而下,越飘越远。 男子多在不远处驻足观望,既看美景,又看美人。 秦暄和秦嫣都是第一次来这里,两个孩子蹦蹦跳跳的把兔子灯、莲花灯点上蜡烛,捧在手心像模像样的许愿。 因着模样好看,引来许多目光。 林嬷嬷亦步亦趋的跟在秦暄身边,生怕他出了事情回去不好交代。秋菊留守在家,秦娥让二嬷带着翠儿和灰文跟着两人,自己身边留了冬梅陪着。 何慧娘也准备了一只小巧的莲花灯,她看向秦娥:“你都没有准备吗?要不,你拿我的?我年年都放灯,不差这一回。” 秦娥感激她的好意:“他们两个放灯就够了,我没打算放灯。”她又催慧娘:“你快去吧,不用在这陪我。” 何慧娘冲她歉意的笑笑,带着小环去另一边。 秦晓恰逢过来,两人迎面撞个正着。 秦晓笑道:“何小姐去放河灯吗?河边湿滑,天色又暗,何小姐留心脚下。” 何慧娘飞红了脸颊,小声道谢:“多谢二公子提醒,我会小心的。”低头带着小环匆匆跑远了。 秦娥问他:“二弟过来有事?” 秦晓道:“东大街那里有夜市,大姐一会儿要不要去吃点东西?” 秦府上下对她都不算多好,可秦昀和秦晓却都对她很照顾。将心比心,秦娥对他们也多了些兄弟姊妹间的温情。她看一眼兴高采烈的秦暄和秦嫣:“就听你的安排好了。” 到了东大街,人头攒动,街边是各种杂货摊和小吃。其他人尚好,秦暄和秦嫣却如进了大观园,看什么都新奇。 秦晓跑去买了两碗豆花给两人,林嬷嬷拦着不让秦暄吃。“外面的东西,也不知道干不干净,四爷吃坏肚子可怎么办?” 秦晓有些尴尬,秦娥道:“不过是碗豆花,少吃几口不碍事的,嬷嬷不用紧张。” 秦暄笑着抱起碗,跟秦嫣凑到一起吃了起来。 林嬷嬷欲言又止,终究在秦娥的目光下,没再说什么。 跟着林磨磨一起出来的杜鹃悄悄道:“磨磨,找到卫长青了,就在月老祠那里。” 林嬷嬷点点头,示意她不要做声,琢磨着怎么想办法把秦娥支去月老祠。 这时正好听见何慧娘问秦娥:“你想不想去月老祠看看?” 秦娥见她灯光下红霞满面,会心一笑:“好呀,左右就在附近,走一走好了。” 秦嫣和秦暄却急着去看孔明灯。 秦娥有些犹豫,她实在不放心两人。 何慧娘猜出她的心思,连忙道:“那我们就去看孔明灯好了。” 林嬷嬷心里着急,笑道:“大小姐尽管去好了,二小姐和四爷这里有我们呢,不会有事的。老婆子一定尽心尽力护他们周全,大小姐尽可放心。” 二嬷心疼秦娥,又想着那月老祠传说十分灵验,想让她去沾沾运气,也劝道:“我会盯住两个小主子的,您尽管和何小姐去好了。” 秦昀也道:“你若放心我和二弟,就尽管把人交给我们好了。” 林嬷嬷见缝插针道:“大小姐信不过我们,总信得过两位爷吧?” 这样一来,秦娥便不好再说什么了。虽然觉得林磨磨道热情有些奇怪,但想着有二磨盯着,应当不会出什么问题。便悄悄又叮嘱了灰文和翠儿一番,陪着何慧娘去了月老祠。 何慧娘却不好意思起来:“都是我,让你为难了。” 几次相处下来,秦娥对她的性子有所了解,知道她不爱给人添麻烦,这句也是真心愧疚,安慰她道:“你不用不好意思,我也是想去的。让她们去看灯,咱们去月老祠。” 何慧娘是个实诚人,见秦娥安慰自己,很是感动,就跟她分享了自己的心事:“你有了婚约,可能不太在意这些。我,我......唉,我不说你也能猜出来,我母亲已经在给我张罗了,我实在是心里发慌。听人说月老祠的照月池和姻缘树很是灵验,所以才想去看看。” 秦娥没想到她会跟自己说这样的闺中密语,又听她提起自己的婚约,心里苦笑,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然而怕什么就来什么,说谁就遇见谁。 刚想到卫长青,秦娥就撞见了人。 卫长青见到秦娥眼睛一亮,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秦娥面前,张嘴就喊了声“元妹妹”。 何慧娘见之掩嘴一笑,趴在秦娥耳边小声道:“我先去姻缘树那看逛逛,一会儿在照月池等你。”然后跟秦娥使了个“我懂的”眼色,带着小环匆匆走了。 秦娥拉她不及,眼看着她婷婷袅袅的身影消失在茫茫月色里。 卫长青在一旁温声道:“元妹妹,你也出来放灯吗?要不要我陪你去?” 秦娥看着腼腆又欣喜的脸庞,十分想大声的告诉他,你不用白费力气了,你娘不会让你娶我的,我也不会嫁给你的,上一世咱们缘分已尽,这一世咱们也不会再续前缘的。你快去找到你的未婚妻闵氏,把你的殷勤都献给她才是正经。 可她满腹的话一句也不能说,只能长叹一口气,慢慢道:“我出来是给母亲放灯祈福的,已经放过了,卫公子无需客气。说来我还有事,就不打扰了。” 卫长青哪里舍得她走,急忙道:“元妹妹来月老祠是要去看姻缘树吗?我陪你去。” 秦娥被他挡住路,只得退后,压着脾气耐心道:“卫公子误会了,我是陪亲戚家的姐妹过来逛逛,我现在急着去找她,还请卫公子留步。”顿了顿又道:“另外,上回已经说过了,妹妹什么的,都是年幼时的童言童语,如今还是不要再叫了,免得惹人误会。” 卫长青很想说,咱们是长辈们定了婚约的,有什么可误会的。可又想起母亲的态度,话在嘴边又咽了回去。 秦娥急着摆脱他,可偏偏天不遂人愿,身后走来几个小姑娘,打头的一个娇声娇气道:“表哥,这是哪个府上的小姐,看着好面生。”(未完待续。) 第六十九章 月照人心人不知 卫长青晃回神,对那人道:“筱筱,这位是秦府的大小姐。”又低头轻声跟秦娥道:“元......元娘,这是我表妹顾筱筱。” 顾筱筱一边走一边道:“哦,原来这位就是被送去辽东府的秦家小姐呀。” 秦娥回头淡淡看了顾筱筱一眼,见她穿着一件黄衫,腰枝纤细,走起路如弱柳拂风,十分动人。 不用卫长青介绍,秦娥也认得她。顾筱筱是卫夫人的外甥女,性格争强好胜,对卫长青十分爱慕,上一世没少给自己小鞋穿,自己能被圈禁三年,她功不可没。 顾筱筱却是第一次见秦娥,她蓦然一愣,脚下一顿。她身后的几人也都行动一滞,脸上露出吃惊又艳羡的表情。 这种表情秦娥再熟悉不过,她不耐烦跟顾筱筱为着一个无关紧要的男人争风吃醋,冷着脸对卫长青道了一声“告辞。”绕过他拔腿便走,不理他在后面的呼唤。 反正有顾筱筱在,不用担心他有机会跟上来。 秦娥走的飞快,突然觉得身边有些不对劲,停下来发现冬梅被落在远处,站在那儿不知在看什么。 秦娥纳闷儿的跑回去:“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冬梅抓住她的胳膊,指着一个方向道:“大小姐您快看,那人是不是夏竹?” 秦娥心里一惊,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见远处拥挤的人群里,模模糊糊有一个佝偻的身影。便是这样,她也一眼看出那人正是她苦寻不到的夏竹。 秦娥失声叫道:“是夏竹,是夏竹!快去,咱们快过去!” 冬梅动作更快,早提起裙角往对面跑去。 然而月老祠里,烟火缭绕,摩肩擦踵,她们逆向挤进人群,好不容易挤到对面,却早已不见了人影。 冬梅急的跳脚,秦娥心中也如火烧了一般。 “她不会走太远,冬梅你脚程快,快去追。” 冬梅却不放心秦娥:“这怎么行,我走了,您身边连个人都没有了。” 秦娥急着找人,催她道:“在辽东府我又不是没一个人出过门?你快去追,我在附近再找找,一个时辰后不管找不找得到,在照月池碰头。” 一个时辰,是她能争取的最多的时间。 冬梅闻言犹豫片刻,一咬牙道:“大小姐您千万要小心,我去去就回。”一转身挤进人群,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秦娥又在附近搜寻打听了一番,看看时间差不多了,怕何慧娘找她不着,只好放弃寻找,赶去照月池。 传说中十分神秘的照月池其实就是个小水潭,在月老祠的深处。潭中央矗立着一座假山,山上有个圆洞,因着时节的变化,在水中能呈现出不同的月影,一如天上的月满月缺,是月老祠一个奇景。 据说七夕这日,若月光从这洞里穿过,照进池子里是满月的样子,未婚的男女便能在月影里看见自己命定的有缘人。 这不过是个美丽的传说,并没听见谁真的看见过。可传说这般美好,人人都愿这是真的,照月池也极富盛名。 秦娥望向夜空,头顶浓云遮月,哪里还有什么月光。大概也是因着这个,此时赫赫有名的照月池竟一个人影都没有,只她一人孤零零站着池边,情景十分萧索。 秦娥累的脚疼,寻了个大石头坐下,望着池水发呆。当年大嬷吊死,春兰和夏竹被老夫人毒打了一通,发卖了出去,从此杳无音讯。这次回来,她第一时间就让二嬷找人,却是遍寻不着。 她甚至怀疑两人已经死了,不想居然还看见了夏竹!她不仅活着,人还就在京城。 只是看她的样子,粗衣麻裤,瘦骨嶙峋,境况相当不好。 秦娥哀愁满腹,这时云开月显,一束柔柔的月光穿过假山上的圆洞,照进秦娥脚下的池水中。 秦娥被突然泛起金光的池水微波晃了下眼睛,再睁眼,就见眼前的池水中,皎皎月色下,依稀浮现一轮圆月。 秦娥一愣,想起照月池的传说,倾身看去。 就见那被风吹皱的池水慢慢静止,一个脸庞赫然跃入眼帘。 秦娥“啊”了一声,人从大石上滑落,将将就要掉进池里。千钧一发之际,被一只大手托住,拉了起来,跌进一个温热的胸膛。 额顶是滚烫的呼吸,腰上是炽热的接触,秦娥仰起头,对上孟景柯明亮的双眸。 一瞬间的怔忡后,秦娥急忙后退两步,和他拉开距离。离开温暖的怀抱,风吹过,身上凉意遍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但人也清醒冷静了下来。 秦娥喊道:“孟大人。” 孟景柯往一侧挪了挪,高大的身躯正好挡住吹来的冷风。 “秦大小姐怎么一个人在这里?这里偏僻无人,你一个人也太不安全了。”说完想起忠心耿耿的冬梅:“你那个叫冬梅的丫鬟呢,她怎么没跟着你?” 秦娥见他皱着眉头,满脸不悦,知他是真的担心自己,心中温暖,笑道:“冬梅本来是跟着我的,因为路上遇见了一个故人,我让她去追了,这才一个人在这里等她。” 孟景柯道:“什么重要的人,改日再找好了,七夕这样的日子,人又多又杂,最容易出事,你实在不应该一个人呆着。” 秦娥不以为意道:“我连山都一个人闯过,不过是略在这里坐一坐,总不会比那些还危险吧。” 孟景柯想起两人在山上的种种,也知道眼前的小姑娘,人虽小,胆子却很大,不由失笑。 他模样本就英俊,只是平日不苟言笑,遮住了风华。此时唇角微弯,眼中带笑,竟是难得的春色撩人。 “这里虽没有凶禽猛兽,却有更可怕的恶毒人心,你千万不要大意。” 秦娥也知道他说的有理,只是在他面前,总是忍不住撒撒娇。 秦娥垂下头,软声解释道:“其实那人是我母亲身边的大丫鬟夏竹,我母亲当年被冤溺亡庶子,她被牵连卖出府了。她是我最亲近的人之一,我回来后遍寻不到,今日偶然撞见,所以才匆匆遣了冬梅去追她。”末了一叹:“也不知能不能追到。”(未完待续。) 第七十章 示警 孟景柯低头看着秦娥的发顶,见她像认错的小孩子似的,笑道:“这算什么难事,此事交给我,我派人去寻她。” 秦娥惊喜极了,但还是道:“你一定很忙吧,这种事还是我自己想办法吧。” 孟景柯微笑道:“无妨,京城在我的管辖范围,没有什么人我找不到的。你一个闺阁小姐,一没人二没钱,这偌大的京城,不得其法,给你十年八年也找不到。” 秦娥想想也是,父亲和陈管家找一个赵大勇都没找见,她想要找人就更难了。 想起赵大勇,秦娥心中一动,欲言又止。 孟景柯看出她的犹豫和为难:“你还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秦娥想着找一个也是找,找两个也是找,一咬牙道:“既如此,还请孟大人帮我再找一个人。这人叫赵大勇,是我家马房的一个下人,他伙同我弟弟院子里的丫鬟云雀,下毒谋害我弟弟,事发后失踪不见。我想找到他,问问他到底是谁指使的他。” 孟景柯却是一愣,他掌管着京城的各路消息,也让人留意秦府的动静,却不知还有这样的事情。 他目光幽深,点头道:“你放心,活见人死见尸,一定给你个答复。” 秦娥知他说到做到,想到许多事情都多亏他帮忙才能顺利办成,就连她对付方氏用的还是他留给自己的银子,心中滋味难以言说。 干巴巴的感谢道:“一直给你添麻烦,真是不好意思。” 孟景柯却不甚在意的微微笑道:“你不用挂怀,我不是说了,说起来你还得叫我一声表哥呢。我母亲和秦夫人私交颇好,我帮你于情于理都应当。” 秦娥听了,心中却不知为何越发惆怅。 她心情纷乱,一时理不清头绪,捡话道:“说来孟大人怎么也在这里?” 孟景柯没有做声。 秦娥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七夕来月老祠,不是为了姻缘还能为什么? 说不定是陪哪家的小姐过来的。 秦娥蓦然觉得有些心烦意乱。 孟景柯却在斟酌怎么跟她解释。 三皇子出逃,刑部遍寻不到,皇上震怒,把这差事丢给了麒麟门。经过细细盘查,他们掌握到了三皇子的行踪。 原来他大隐隐于市,不仅未离开京城,且就在最热闹的东大街这里。 然而三皇子十分警觉,已隐隐觉出不对。为防夜长梦多,孟景柯亲自压阵,今晚带人过来围捕。 本来一切顺利,秦娥却冷不丁的闯了进来。他不放心,便跟了过来。原是想悄悄看着就好,秦娥却不知道看见了什么,吓了一跳,整个人就往池塘里掉进去。 他只得显身出来,把人拉住。 “我今日过来,是为公事,事关机密,不方便跟你多说。”孟景柯看着秦娥突然落寞的情绪,话就飘了出来:“一会儿可能会有些混乱,你最好早些回家。” 他这么一说,秦娥却猛然想起一桩惨事。 上一世的七夕,发生了一场爆炸,很多无辜百姓被卷入其中,死伤惨重。 她当时大病初愈,对外界的消息知之甚少。因为这事太过轰动,她才略知一二。 官方消息是一家爆竹作坊突然爆炸所致,可她后来参加闺阁小姐们的聚会,听她们低声窃语,说这事是三皇子所为。 秦娥抬头看了眼孟景柯。 孟景柯身份神秘,但见他行事做派,和刚刚说话的口气,俨然身份不低,只怕官居要位,直听皇命。 他口里的公差,会不会跟三皇子有关呢? 自己要不要提醒他一句? 可是怎么提醒他呢,总不能说自己能未卜先知吧?若是引得他的怀疑,又该怎么办? 可让自己装作什么都不知,看着孟景柯只身犯险,她又万万做不到。 秦娥凝眉咬唇,愁肠百结。 孟景柯见她面色灰白,以为她在害怕,心想胆子再大,到底还是个小姑娘。 他温声道:“你不用怕,我会派人护你周全的。” 这一句简简单单的承诺,重重击在秦娥心上。 多少次,他都是这么一句:“别怕,有我在,我定护你周全。” 他果真每次都在自己万难时候出现,帮自己度过难关。 秦娥面露毅然。 她绝不能让孟景柯出事,不然她心永世难安。 “孟大人,你是不是在找三皇子?” 孟景柯温和的表情陡然变得严肃起来。 秦娥缩在袖子里的手指微微发抖,这样的孟景柯,这样的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 但她还是毫不犹豫道:“孟大人,你要小心。三皇子他,可能有炸药。” 孟景柯双瞳骤然一缩:“秦大小姐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我知道。”秦娥双手紧握,努力不让自己语不成调:“我向你保证,我从未见过三皇子,更不认识他。” “那你为何说他有炸药?”孟景柯上前一步:“你还知道些什么?” 孟景柯气势逼人,她不由后退一步,双腿微微打颤。 “孟大人,我知道我这么说,你肯定会怀疑我。可我没办法跟你解释,我其实也只是怀疑……” 孟景柯的表情却充满审视。 他果然不信我,他果然怀疑我了。 秦娥双眼一酸,垂下头。 孟景柯此时心中惊浪滔天。 三皇子的事情,他们调查的十分隐秘,秦娥怎么会知道? 这也就罢了,她居然还说三皇子手上可能有炸药。 这件事他也只是隐隐摸到一个边儿,尚没有确切的消息,她又是怎么知道的? 难道秦府和三皇子有瓜葛? “你可是从你父亲那听说的?” 秦娥愕然抬头:“不,跟他无关,他什么都不知道。这件事跟秦府上下,没有一点关系。” “那你是如何得知这些的?”孟景柯紧盯她的双眼,双目漆黑,深不见底。 秦娥表情痛苦,却紧闭了嘴巴不言一语。 孟景柯气的两肋生疼。 若是换作别人,在他面前还有什么秘密。偏偏是她,偏偏对秦娥他无计可施。 孟景柯心头纷乱,一时不知该拿秦娥怎么办才好,却突然感到一丝陌生气息。 他下意识的把秦娥护到身后,望向漆黑的树丛,沉声道:“什么人?” 秦娥一惊,缩在他身后慢慢探出头,就见片刻后从那黑影里款款走出一个人。 那人仿佛自带光体,面容惊艳,月色下凝眸冷望,让人心神为之一荡。 此等绝色,不是李律是谁?(未完待续。) 第七十一章 秦暄出事 秦娥惊讶道:“李律?” 李律笑吟吟道:“秦大小姐,咱们又见面了。” 孟景柯问秦娥:“你认识他?” 秦娥老实道:“他是惠安商行的少东家,在辽东府时救过我,暄儿被人下毒,也是他派人救治的,是我们姐弟的恩人。” 孟景柯一听就想起来了,武魁曾跟他说过此人,他还特意派人去查了查。 孟景柯看着李律,心中微沉。能悄无声息的靠近他,这人的身手相当好。不过,一个商行的少东家,身手这么高,未免有些奇怪。 又想到自己刚刚专注和秦娥说话,也没留意到他什么时候就在这了,听到了多少东西。 孟景柯朝李律抱拳道:“承蒙照顾,孟某在此多谢。” 李律却一挑眉:“你是何人,为何要替她跟我道谢?”又问秦娥:“你不是和你的卫哥哥在一起吗,怎么又在这儿呆着?” 原来李律看见自己和卫长青在一起了。 秦娥不悦道:“李公子怎么专喜欢偷听别人说话?” 李律笑道:“又诬赖我不是?我也不想的,大概是咱们有缘,走到哪都能碰见。” 秦娥被他调戏惯了,而且她总是说不过他,索性闭了嘴,丢了个白眼给他。 孟景柯却是眉头一皱。 他深深的看了笑嘻嘻的李律一眼,对秦娥道:“我送你出去。” 此时夜色已深,却不见何慧娘和冬梅过来,秦娥心里又牵挂秦暄和秦嫣,可谓是心急如焚。正好又怕孟景柯再追问她有关三皇子的事,闻言立刻点头答应。 她看李律一眼,犹豫下还是跟他打了个招呼:“李公子慢慢逛,我先回去了。” 李律没有多说什么,笑着目送她离开。 孟景柯把秦娥送到月老祠外,乍然间落入人海,秦娥竟有些恍惚。 冬梅刚好急匆匆赶过来,她满脸是汗,见到秦娥惊喜万分。“大小姐!” 秦娥见她一个人,心中一凉。 “夏竹呢?” 冬梅垂头丧气道:“没追上,找了三条街,也没见到人影。” 孟景柯召来一个少年:“你送她们回去,看她们进府了再回来。” 那少年身姿精瘦,一双大眼十分明亮活泛,抱肩打量秦娥和冬梅一眼,道了声“好。” 秦娥见了心中称奇,武魁他们都对孟景柯毕恭毕敬,怎么这个孩子对孟景柯这般自在随意? 孟景柯未再多说什么,秦娥见之心里泛苦。派人护送她,究竟是担心她的安全,还是对她进行看管? 秦娥垂下头,微微行了一礼,带着冬梅去找秦晓等人。 那少年不紧不慢跟在她们身后。 冬梅好奇道:“刚刚那位不是孟大人吗?” 秦娥无心说话,胡乱点了点头。 没走多远就见对面秦晓和何慧娘一脸紧张的四处张望,看见她面上一喜,急奔过来。 何慧娘抓住她的手,眼泪滚滚而出:“我遍寻你不见,急得要死。” 秦晓也是满头汗水,如释重负道:“我们已经找了两个来回了,再找不着就要回府搬救兵了。” 秦娥这才知道自己消失了岂止一个时辰,愧疚道:“人太多,我迷了路,又和冬梅走散了,让你们担心了。” 又问起秦嫣和秦暄:“他们人呢?” 秦晓道:“四弟睡着了,何小姐编了个借口,说自己的东西落在月老祠,你去帮忙找了,大哥就带着他们先回府了。咱们也快回去吧。” 秦娥感激的向何慧娘道谢:“多谢你帮我掩护,不然我定要被长辈责备。” 何慧娘红着眼睛道:“若不是我多事,怎么会出这种岔子。幸好你没事,不然我一辈子也不能原谅自己。” 几人回到秦府,一入门却见府上灯火通明。 灰文像热锅上的蚂蚁在门口团团转,见到秦娥急忙道:“大小姐不好了,四爷忽然腹泻不止,老夫人大怒,大爷和二小姐都在小山居跪着呢!” 秦娥一惊不小,连忙跑去小山居,一进屋就见白如昼的前厅里,老夫人高坐在正中间,脸上怒气腾腾,秦沇陪坐在一旁,愁容满面。二老爷秦洮也在,二夫人和三夫人坐在下首,几人听见声响都抬起头来。 秦昀和秦嫣跪在地中央,秦嫣看见秦娥,小声又迫切的喊了声“姐姐”。 秦娥迅速冷静了下来,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当先走到老夫人和秦沇面前,恭敬的行了一礼:“祖母,父亲。” 老夫人一杯热茶砸在秦娥脚边,把跟着过来的秦晓和何慧娘吓了一跳。 “你这个姐姐是怎么当的?带着弟弟妹妹出去,撇下人不管,还把好好的一个人给弄病了,我真是瞎了眼睛错看了你!” 秦娥心中惦记秦暄:“四弟怎么样了,可有请大夫?” 秦沇道:“正在里面诊治。” 正说着,林嬷嬷打帘,万老从里面走了出来。自从秦暄中毒的事被曝光后,刘太医就不再来给秦暄看病了。秦沇私下打听了一番,得知万老的医术在道上名声极大,便求了李律,让万老做了秦府的医师。 万老拱手对老夫人和秦沇道:“两位无须着急,四公子脾胃虚弱,在外面吃了些东西,有些克化不动,因而腹泻不止。我给他开个方子,吃了就没事了。这几天再吃些清淡的,养一养脾胃就一切正常了。” 秦沇听了放下心来:“多谢先生了。”秦洮则起身,亲自把人送了出去。 老夫人坐回椅子,朝着秦娥眼睛一瞪:“还不跪下?” 秦娥心里对秦暄有愧,心甘情愿的跪了下来。 秦晓也跟着跪了下来,大声道:“祖母莫要怪大姐,是我给四弟买的小吃,四弟生病都是我的错。” 二夫人听见这话,连忙上前拉儿子:“你胡说什么?” 老夫人虽然极其厌恶沈氏,对秦沇的这个嫡子却十分看重。秦沇对秦暄的重视就更不用说了。 秦晓把责任扛到自己身上,这不是招老夫人和秦沇的恨吗? 再退一步,秦家三房看着和睦,可是各房各有自己的小算盘。 大房人丁最旺,嫡出却不堪用。 三房压根儿就没有人。 他们二房最势弱,可秦晓却最有出息,因着这个,老夫人对他们夫妻都日渐看重。 再有前些日子秦暄被下毒谋害的事情。 说是下人谋财害命,可背地里的缘由,大家都揣着明白装糊涂。只等那赵大勇被抓到,这事肯定还要再掀波澜。 老夫人也是因着这个此次才会如此震怒。 这个时候,秦晓却顶风而上,把事情担了下来!老夫人和秦沇若是想深了,怀疑起他们,二房还有好日子过吗?秦晓的仕途也要完了! 二夫人又急又气,就连送人回来的秦洮听见了,都脸色一变。(未完待续。) 第七十二章 梦中呓语 秦洮为人老实胆小,听见儿子这样说,再看脸色晦暗不明的老夫人和秦沇,额上立刻布满一层汗珠。 “晓哥儿,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秦晓腰背笔直,面上没有父母的惧色与紧张:“我当然知道,此事是我的不对,是我没有照顾好弟弟,我愿意受罚。” 二夫人急得要命,秦娥却忽然道:“这事不怪二弟。” 满屋人都一愣,只听秦娥朗声道:“那小吃是临时在街边买的,大家吃了都没事,只有四弟病了,可见小吃没有问题。万大夫也说了,四弟脾胃虚弱才会腹泻,二弟刚回来,对四弟的身体并不清楚。是我这个做姐姐的没有做好,我当时若是拦一拦,四弟也就不会生病了。” 秦晓还欲再说,却被二夫人死死拉住。秦晓一回头,见母亲脸色苍白,满脸祈求,蓦然一怔,没有再说下去。 坐在上首的老夫人冷声道:“这事自然是你的错,我听说林嬷嬷拦着不让暄哥儿吃,你还不同意。哼,自打你回来,暄哥儿病了一场又一场,你和你那个娘一样,都是乱家的种子!” 秦娥垂眸不语,秦嫣却不忍姐姐受委屈,直起身子就要说话。秦昀一把拉住她,急声道:“你千万别再说话,再说老夫人更要重罚了。” 秦嫣便又跪了回去,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咬牙坚持着没有落下了。她年纪虽小,平时看着也十分娇弱,可骨子里却随了沈氏,和秦娥一样轻易不肯服输低头。 二夫人抓着秦晓,眼睛却看向秦娥。老夫人的话,可谓是句句诛心。一个待字闺中的小姐,得了乱家的名声,以后谁还敢娶她? 她心有不忍,却又不敢做声。 三夫人何氏本来坐在一边看热闹看的起兴,一瞥眼见何慧娘泪眼汪汪望着自己,心里一突,心想难道还有慧娘的事不成? 她犹豫一下,终究还是张嘴劝老夫人道:“母亲,夜深了,您也累了,别跟他们小辈生气,当心气坏了身子。”又背过身子凑到老夫人耳边小声道:“您别忘了,元娘还要嫁娶卫家呐。” 老夫人竟要说出口的恶毒的话一下子哽在嘴边,她一时忘记了,若是这些话传去卫家,引得卫家厌弃了秦娥可就麻烦了。 她可是看出来了,卫夫人不怎么乐意这桩婚事呢! 老夫人恨恨的瞪着秦娥,有气不能撒的滋味让她憋闷极了。 这时突然轰隆一声爆响,震地门框碰碰作响,房檐儿都好像都了两抖。 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老夫人被这一声吓得背过气,林嬷嬷等人顺气的顺气,端茶的端茶,折腾了好一会儿,人才缓了过来。 “这,这是怎么回事?” 秦沇在门前踱了几步,望着外面的滚滚浓烟,对老夫人道:“母亲先休息,我去看看。” 老夫人知道这是大事,也不拦他,只追着嘱咐道:“千万要小心。” 秦沇和秦洮便一起匆匆去了前院。 屋里的人都战战兢兢,三夫人惊呼道:“这么大的声音,听着像是从东大街那传来的,也不知道什么东西炸了,会不会死人。” 老夫人抖着嘴念了声阿弥陀佛。 一睁眼看见跪了一地的人,对着秦娥那张酷似沈氏的脸,心里越看越烦,凶道:“还杵在那做什么?从今天起你闭门思过,好好反省,免得出来惹事生非。” 秦娥沉默起身,拉起秦嫣回兰畹苑。临出门听见老夫人嘟囔道:“你看她那个样子,真是扫把星。” 三夫人似在劝她,帘子放下,再听不清楚。 秦嫣掉下眼泪,小小的手用力握着秦娥的手:“姐姐,为何祖母这么讨厌我们?别人家的祖母也这样吗?” 秦娥给她擦掉眼泪:“人和人之间讲究一个缘分,谁都有不喜欢的人,偏巧祖母不喜欢我们罢了,不用难过。” 秦嫣对祖母和母亲的恩怨了解的不多,便是秦娥也不明白为何老夫人那般讨厌母亲。 回到兰畹苑,秦娥把秦嫣送回房间,又安抚了二嬷等人,嘱咐翠儿留意秦暄的消息,回了自己的房间。 此时已经过了四更,秦娥想倒杯茶水,抓了两次,都没能把茶杯抓到手里。 她按住颤抖的手,一直压在心里的慌乱喷涌而出。 孟景柯怎样了? 那么大的爆炸,他有没有受伤? 自己的警示有用吗? 今生还会像上一世那样死很多人吗? 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秦娥坐卧难安,直到天将明了才熬不住睡了过去。 这一睡昏昏沉沉,梦中光怪陆离。 一会儿是滚滚雷声中母亲问父亲:“你信不信我?”。 一会儿是老夫人面目冰冷的骂她:“你这个乱家的种子!”。 一会儿看见秦嫣躺在冰冷的炕上,气息全无。 一会儿又看见孟景柯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她,问她:“你是怎么知道的?”。 秦娥哭累了,又看见沈氏临终前拉着自己的手道:“你们都要好好的,好好的。” 秦娥喊她,却喊不出声。一股大力从手上使来,把沈氏拉远了,她想追却一动不能动。 她拼尽全力大喊了一声“母亲!” 眼前一阵模糊,所有的人都不见了,只剩下青色的旧床帐。 嗓子又干又痛,嘴巴仿佛被粘上了一样。身子被扶着坐起,靠上一个结实温暖的怀抱。一杯温热的水被递到嘴边,秦娥如久旱逢甘霖,一口气喝了个精光。 又被重新扶着躺下,她费力的睁开眼,模模糊糊的瞧见一个身影立在床边,就要离开。 秦娥心中一急,生出力气,拉住他:“孟九!” 那人停下动作,又转回身子。 秦娥道:“孟九,你还怀疑我吗?你还信我吗?” 她拉着他的手,那手心温温的,让她整颗心都安稳下来。 “我没有骗你,真的没有,可我没法跟你解释。”心中的惶恐、无助、不能言说的压抑,此刻一股脑的对他倒了出来。 “我好不容易重生,好不容易又活了过来,我知道了那么多事,可我还是救不了母亲。” “多亏你,不然我便是又活过来了,也还是什么都做不到,甚至可能出不了那座山。” “孟九,你不要厌恶我好不好?不要那样冷冰冰的看着我好不好?” “上一世我不认识你,这一世我认识了你,你还帮了我那么多,救了我那么多次。” “就算你把我当成怪物,就算你再不理我,我也要告诉你危险,要小心。” “我不能让你有事。” 秦娥闭着眼睛,嘴中不停的说着,手心的温度一直那么温暖。(未完待续。) 第七十三章 解禁请帖 不知过了多久,秦娥再睁开眼睛,还是那青色的旧床帐。 耳边响起冬梅带着哭腔的惊呼:“醒了,醒了,大小姐醒了!” 秦娥转过头,看见二磨、秦嫣等人都满脸惊喜的围了过来。 二磨道:“大小姐您怎样了?哪里不舒服?” 秦娥呷了一口冬梅递过来的水,问道:“我怎么了?” 二磨道:“您病了,昏迷了两天两夜,真是吓死我们了。” 秦嫣扑到秦娥腿上大哭:“姐姐千万别有事!” 原来她病了啊。 秦娥抚摸着秦嫣的头发:“嫣儿别怕,姐姐没事了。” 冬梅道:“您回来就病倒了,老爷不在,我们去求老夫人给您找大夫。可恨那魏磨磨却说老夫人不舒服,不让我们见。幸好何小姐知道了,去求了三夫人,这才请了万大夫过来,否则真不知道怎么办。” 二磨打断她:“大小姐刚醒,说这些糟心事做什么。” 秦娥问道:“暄儿怎样了?” 二磨道:“何小姐派人来告诉,说人已经没事了,今天早上从老夫人那搬回了棋灯小阁,您不用担心。” 秦娥这才安心躺下,屋里的人都退了出去,她抬起手,一双手洁白如玉。半年的将养,手掌和手指尖的茧子已经薄了许多。秦娥轻轻捻动手指,那股温热的触感萦绕指尖,那般清晰。 她神志恍惚,隐约记得好像看见了孟景柯。可他真的来过吗?又或者那只是她的一个梦境? 可如果是梦,也未免太真切了些。 一个月过去,草长莺飞,八月的京城闷热异常。好在兰畹苑在竹林边上,解了许多暑气,没有冰用也不觉太难受。 三皇子行踪败露,点了炸药。这人贪心重,杀心也重,到最后死也要拉人垫背。 炸药炸塌了附近的几处民房,但因为麒麟门早有准备,竟没有什么死伤。 皇上对三皇子刺杀谋反之心龙颜大怒,但对麒麟门大加褒奖,亲封了麒麟门督主正三品的官职。麒麟门设于六部之外,级别等同六部,直接效忠皇帝本人。 此番动作,满朝皆惊,因为此前甚少有人知道麒麟门的存在。 而皇上这么一封,直接就把麒麟门召告于天下,也不知有何用意。 一时间朝野之上,各人小心翼翼,唯恐招惹了麒麟门。在他们心里,麒麟门河历史上那些见不得光的专干黑事的机构如出一辙。 可更令他们吃惊的,则是麒麟门的督主,竟然是静安侯的长子。 众人这才想起来,静安侯的原配夫人曾育有一子,年幼时不知何故被送去南山拜师学艺,十几年不见人,没想到一露面就成了皇上的心腹大臣。 静安侯府一时间车水马龙。 可很快人们发现,静安侯府的长公子并不住在府上,甚至府上的下人都不知道这个主子的存在。 消息传开,又是满朝哗野,对静安侯父子的关系众说纷纭。静安侯自此告病在家,闭门不出。 外面纷纷扰扰,却吵不到秦娥这里。兰畹苑被集体禁足,连院门都出不去,更别提打听消息了。 这一天秦婷跑了过来,带着小婵,主仆两人站着外面一唱一和,极尽讽刺挖苦之能,把冬梅气得要命。 念喜爬上墙头,用石头砸了远处大树上的一个小蜂窝,嗡嗡乱飞的蜜蜂把两人吓的抱头鼠窜。 冬梅对她刮目相看:“平时看你又呆又笨,话都说不利索,没想到心里却很有主意。” 秦娥正在窗前的书案上写大字,闻言微微一笑。 没想到方姨娘那样聪明的一个人,女儿却教的这般蠢笨。 秦娥手腕用劲儿,笔下龙腾虎跃,一收一提,一个大大的静字跃然纸上。 秦娥对自己嗤笑一声,自己上一世是有多窝囊,连秦婷都斗不过,还屡屡着了她的道。 放下笔,秦娥长叹一口气。窗外天高云淡,让人心情为之一畅。 这一世她可不会再做笼中鸟、池中鱼。 门口又一阵骚动,大门突然被推开,何慧娘满脸喜气的站在门口。 众人都一愣,秦娥快步走过去,问道:“你怎么进来了?” 何慧娘看一眼旁边脸色僵硬的魏磨磨,笑道:“你的禁足解禁啦。” 秦娥一愣:“怎么回事?”她还没有谋划呢,老夫人怎么就放过她了? 何慧娘道:“下个月二十二淳王妃大寿,淳王府给秦府下了请帖,除了老夫人二夫人三夫人,还给你了下了帖子。听说是嘉宁郡主特意嘱咐的。” 秦娥接过何慧娘递过来的烫金请帖,不解道:“嘉宁郡主?她怎么会给我下帖子?” 何慧娘道:“你不认识她吗?我还以为你们认识呢?” 秦娥苦笑道:“我刚回京,怎么可能会认识她?” 何慧娘也疑惑起来:“这倒是怪了。”转而又笑道:“不管怎样,老夫人肯放你出门了。我母亲也收到了请帖,本来我是不打算去的,既然你去,咱们一起过去。” 说着又拿出一个小匣子:“我明日就要回家了,这个送你,留个念想。” 秦娥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支珠花,并不贵重,但样子却十分精致。 何慧娘道:“你去淳王府拜寿,府上肯定会给你置办行头,但事出匆忙,只怕不能和你心意。这支珠花是我舅舅年前送我的,不贵重,胜在样子精巧,也能勉强入眼。” 何慧娘说的委婉,秦娥却哪里不明白她的意思。为着秦府的颜面,老夫人肯定会给她置办一套隆重的行头,但也只怕仅限于此,未必能够体贴妥当。 何慧娘怕她出丑,特意给她选了件首饰,以备万无一失。 秦娥感激道:“你知道我的处境,连件像样的首饰都没有,跟着出门,只怕要颜面尽失。多谢你为我着想,为我解忧。” 何慧娘抿嘴笑道:“你别怪我多事就好。” 第二日送行时,秦娥把连夜赶制的香包送给何慧娘:“一点心意,你别嫌弃。” 何慧娘用力拉了拉她的手:“你我之间再说这些可就外道了。” 又小声提醒她道:“淳王妃的寿礼你可要抓紧准备了。” 秦娥心中感念她的友谊,用力点头道:“我晓得了。” 待何慧娘的软轿再瞧不见,秦娥难掩落寞。两世加在一起,她第一次遇到交心的闺中姐妹,心中十分不舍。 刚走没几步,便听得三夫人道:“元娘别急着回去,跟我去拜见老夫人。” 秦婷在一边听见,咻的转过头来,狠狠的瞪向她和秦嫣。自从她得知秦娥可以去淳王府,芳菲苑没有一日不闹腾的。 秦娥无视她的怒目,让二磨陪着秦嫣回去兰畹苑,自己跟着三夫人去了小山居。(未完待续。) 第七十四章 筹备 到了小山居,果不其然,老夫人提起去淳王府祝寿的事。她先是上下打量秦娥一番,问她:“你什么时候认识的嘉宁郡主?” 秦娥知道老夫人想探她的底细,这种事情没法胡编,可她也不想如实回答,语意模糊道:“小时候跟着母亲进宫时见过一两次,但那时小,也没什么印象,听闻她下帖子给我,我也很意外。” 老夫人便沉默不语起来。 秦娥也不急,站在那慢慢的等。最后老夫人道:“你回去吧,这几天不要乱走,老老实实呆着。回头给你置办些衣裳首饰,瞧瞧你成天穿成什么样子,出去还不把府上的脸都丢尽了。” 秦娥心中冷笑,她每个月月例只有二两,母亲的嫁妆虽然极其丰厚,却不知被老夫人和父亲谁攥在了手里。 府上按季给她置办四套新裳,不过是些寻常料子和款式。若不是秋菊手巧,时常旧衣翻新,她过得还要没有体面。 她们喜欢看她落魄可怜的样子,这会儿却嫌弃她穿的寒碜,真是好话歹话都让她们说尽了。 秦娥垂头敛目,道了一声“多谢祖母。”带着灰文回了兰畹苑。 三夫人的动作倒快,当天下午就派了人过来量尺寸,看料子。一问之下竟是织云坊的人,不由暗暗吃惊,心道不知道这是老夫人还是三夫人的手笔。 跟着一起来的还有三夫人的丫鬟喜鹊,喜鹊天生一张笑脸,喜气洋洋,让人见之则喜。 她未语先笑道:“给大小姐请安。大小姐,这是织云坊的胡绣娘,三夫人特意让她来给您量尺寸。” 原来是三夫人的意思。 秦娥问她:“长辈们都有看过料子没?” 喜鹊道:“淳王府下帖子前,各位夫人就都请人来裁剪衣裳了,这是单独给您安排的。” 秦娥便点点头,让胡绣娘给自己细细的量尺寸。秋菊跟在一边,边听边看,量到腰围时建议道:“大小姐不喜欢穿的太紧,您可以略略放出一厘,又宽松又不影响效果。” 胡绣娘一听就知道遇到了行家,她常年在后宅行走,深知豪门大院里的夫人小姐们身边多有擅针线的能人,不敢马虎,见秦娥点头,笑道:“多谢姑娘提醒。” 后面量的越发小心仔细。 秦娥和秋菊对视一眼,知道这重保险算是加上了。 许是提前打过招呼,料子的颜色都是蓝色、青色等素雅的颜色,样式也都是适合小姑娘的云纹竹纹等。 秦娥斟酌着挑了品蓝、青莲、浅紫和雪青四种颜色,做了两件褙子、两件短比甲,又跟胡绣娘商定了衣领的样子,绣的花纹,配什么颜色的丝线,把一旁的喜鹊看得目瞪口呆。 她回去禀告三夫人:“您是没见着,大小姐话不多,但句句关键。那胡绣娘拿了品蓝色的料子,大小姐便说这件做个长袖的褙子,领口用白色,绣鸢尾。胡绣娘又捡起那匹浅紫色的料子,大小姐就说这件做个圆领的短比甲,下面配刚刚挑的白罗纱的裙子,领口绣白色的玉兰花好了。秋菊又添道,腰带用丁香色。那胡绣娘满脸的惊讶,鼻尖儿都冒出汗了,一个劲儿道大小姐好眼力。” 何氏叹道:“到底是沈氏的闺女,就是比那小妇养的有见识。” 喜鹊知道她指的是芳菲苑的秦婷,也不敢接话,立在一边打扇。 何氏又道:“明天她们出门去买首饰,你也跟着过去,看看都选了什么。” 喜鹊点头:“夫人怎么对她们这般好,老夫人知道了会不会不高兴?” 何氏道:“以前只当她是个没了娘的小可怜,不成想还认识嘉宁郡主。那嘉宁郡主是什么人?皇上面前都排的上号的受宠,是淳王和淳王妃的心头肉,她若是能攀上郡主,老夫人高兴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会为这点儿个小钱不高兴。” 何氏又道:“我早就说,好歹是个嫡出的大小姐,平日该有的体面也是要有的,老夫人偏不听,这会急着补救。还好时间来得及,不然岂不是让人笑话?” 喜鹊心道,当初你也说了不值得多花费银两给她,只拨了几套换季的衣裳,这会却又不提了。 但她只敢在心里想想,嘴上却是半句不敢多言。 第二日一大早,她亲自去兰畹苑迎了秦娥,服侍着上了马车,去京城最大的银楼挑首饰。 秦娥今日带的是二磨,二磨早年陪着沈氏在应酬走动,便是宫里也是常去的,对礼仪最熟不过。她陪着挑东西,定然不会有差错。 喜鹊提前跟银楼的人打了招呼。 何氏虽改了性,大手笔的给秦娥花费起来,但也是有限度的。给她挑的,都是些寻常的银饰和一些珠宝,平时串串门戴着还成,戴去淳王府就有些撑不起场面了。 二磨有些着急,秦娥却心里早有准备,一边感叹何慧娘的心细,一边按照平时的需要选了两支绢花,一支银簪,一支镶珍珠的银钗,并一支镶蜜蜡的银镯子。 正要起身离开,却见跟着伺候的女招待被急匆匆叫了出去,又急匆匆的返了回来。 她脸上的笑意比刚刚热情了许多,手里端着一个托盘。 “小的有眼无珠,竟然没看出您是状元胡同秦府的大小姐。刚刚的东西您平时戴着玩吧,我给您拿来副新到的款式,您看看喜不喜欢?”(未完待续。) 第七十四章 秦婷滋事 秦府的寿礼,三夫人作为当家夫人会代表送上,秦娥其实不送东西也没有关系。但淳王妃单独给她下了请帖,她空手就不太好了。但她毕竟是待字闺中的小姐,所以只需要做些针线这样的小东西,聊表心意就可。 根据二嬷的印象,淳王妃酷爱刺绣,尤其是京绣。 秦娥上一世被前后禁足了差不多六年,那些抬头看天,低头看地,四周寂寥的日子,她全靠着刺绣和写字画画打发时间。 她当即决定绣一个麻姑献寿的绣片做寿礼。 京绣讲究用金丝银线,秦娥借着看首饰的机会,去了趟卖针线的铺子,让二嬷支开喜鹊,悄悄买了一些回来。 她不敢露富,让老夫人盯上,只买了极少的金线和银线。构图时和秋菊商量了许久,才勉强让绣片看起来既漂亮又不失京绣的特点。 何慧娘走后,整个秦府再没有来看她的人。她和秋菊两人关在房里,日夜赶工,总算是在淳王妃寿宴的前两天赶制了出来。 二嬷看着绣片,眉开眼笑道:“大小姐的绣工,满京城的贵女里,也是顶尖的了。这一回祝寿,卫夫人肯定也会去,也让她好好看看您的德言容功。卫公子虽优秀,您也是拔尖儿的。” 秦娥这才搞清楚她的心思,想说自己根本不想嫁入卫家,卫夫人怎么看她她才不在乎呢,可看着二嬷兴奋的模样,叹口气,生生把话又咽了下去。 织云坊的衣裳也送了过来。 秦娥挨个儿试了一遍,胡绣娘看得挪不开眼:“大小姐国色天香,衣服又配的好,真是天女下凡一样。” 秦娥微微的笑,心道这胡绣娘可真会说话,既夸了她,又夸了自己。 秦娥让秋菊给她打裳,胡慧娘拎着那荷包眼睛一亮,道了声“好俊的绣活儿”。 秦娥谦虚一句道:“丫鬟们闲时做的小玩意,能入了您的眼,她们也有吹嘘的资本了。” 胡绣娘笑着“嗨”了声:“您太抬举小的了。”心想秦府大小姐人漂亮性子也好,不像有些府里的小姐们,打赏个人像打赏要饭花子一般。 她们虽不金贵,可也是有自尊的。 她把一个包袱递给秋菊:“这是您上回要的剩余的边角料子。”做衣裳要边角料子,胡绣娘还是头一遭碰见,心里好奇,但她是不会去问为什么的。多听多看少问,是她一贯禀记的宗旨。 待她走了,秋菊打开包袱,见都是收拾利索的整块布,笑道:“这胡绣娘真是个人精。” 秦娥也笑:“常在后宅走动的人,哪能不精?” 秦嫣许久未见过这样精致的新衣裳,爱不释手的这个摸摸,那个瞧瞧。 秦娥心疼的揽过她:“等入冬的时候,姐姐一定想办法让织云坊来给你做几件好衣裳过年。” 秦嫣穿的多是她和沈氏的旧衣改的。 “那我就等着穿新衣。”秦嫣笑道:“姐姐准备穿哪件去祝寿?” 秦娥拿着那件浅紫色的衣裳,在身上比划了一番:“穿这件去,可好?” 秦嫣点头:“好看,又素净又喜庆,我也觉得这件合适。” 姐妹两个就相视笑起来。 正说话的功夫,秦婷突然来了。 秦娥知道来者不善,但她毕竟是姐姐,不能把人关在外面,只好让她进来。 还没等来禀报的灰文出去,秦婷已经带着小婵闯了进来。一进屋,就先瞪了眼秦嫣。 翠儿跟在她们身后,急的快要哭出来。 秦娥示意她稍安勿躁,问秦婷道:“婷娘过来,有事吗?” 秦婷大约是感觉到了兰畹苑众人的脸色不好,想起自己是在人家的地盘上,这才略微收敛。 她来的突然,衣服还未来得及收拾整齐,她一眼瞄道,带着几分醋味道:“这是姐姐新做的衣裳吗?听说是织云坊的东西,能让我看看嘛?” 小婵上前去拉秋菊抱在怀里的衣裳,秋菊扭身一躲,沉下脸道:“大小姐的衣服,也是你能随便碰的吗?” 小婵脸上一僵,眼中闪过怨恨,但很快换上楚楚可怜,回头望向秦婷。 那梨花带雨的模样,看得秦娥一阵反胃。 前世她偷偷爬上了秦沇的床,就是这个妖妖样子对着自己哭。 秦婷见状脸色也沉了下来,瞪着秋菊,对着秦娥道:“大姐的衣裳不能给我看吗?莫非大姐嫌我是庶出,瞧不起我?” 不过一件衣裳,就扯到了嫡出庶出,她若是不应,还真是以大欺小,不善待庶妹了。这个名声传出去,可是很不好听。方姨娘也可以为着这个,找父亲一阵哭诉。 上一世,她虽恨极母亲,却是心心念念想把秦婷记在母亲的名下,让她以嫡女的身份找婆家。 秦娥看了秦婷一眼,抚了抚裙子上几不可见的褶皱。 上一世她倒是满顾忌名声的,可如今她算看明白了,对秦婷这样的人,她就不能客气,只要软一点点,退一点点,就会被她们死死咬住,再难脱身。 秦娥对秋菊使了个眼色,秋菊会意,抱起衣服就出去了。 秦婷还未反应过来,小婵却是看出来了。她心术不正,但心眼却多,见秋菊要走,连忙上前拉她:“秋菊姐姐怎么走了?” 秋菊哪敢让她近身,但她顾忌着手里的衣服,动作慢了半拍。小婵却是不管不顾,欺身上前。将到跟前,却是脚下一软,结结实实摔了一跤。 这一跤不要紧,她正好抓到秋菊,两个人跌在一处,又听嗤啦一声脆响,兰畹苑众人齐齐变色。 灰文和翠儿一个跑过去扶起秋菊,一个去捡地上的衣服。 秋菊急忙检查,就见秦娥准备穿去寿宴,搭浅紫色衣裳的白裙子,裙角被撕开了一个口子 秦婷在一旁惊呼道;“哎呦,好可惜的裙子,破成这样再穿不了了。”脸上的幸灾乐祸却是藏都藏不住。 秦婷骂小婵:“笨手笨脚的,幸好不是你弄的,不然把你卖了都没得赔。” 秋菊一听就要反驳,秦娥清咳一声:“秋菊,你先下去吧。” 秋菊听命下去了,秦娥面上看不出喜怒:“婷娘要在这儿留饭吗?兰畹苑简朴,没什么好饭菜,可能要委屈妹妹了。” 秦婷目的达成,虽然还想再看看战果,但也知道不能恋战,道:“留饭就不用了,我不爱在外面吃饭,告辞。”甩着帕子,带着小婵离开了。 秦嫣气的跳脚:“她,她怎么这么不要脸。”她从来不说恶话,这是极重的话了。 冬梅和她们插肩而过,好奇道:“她们怎么来了?” 翠儿小声跟她讲了讲。 冬梅闻言柳眉倒竖:“我就说,她们一路喜笑颜开,原来是咱们倒霉了!不行,这事儿不能这么算了!”(未完待续。) 第七十六章 成功逆袭 秦娥喊住提了裙角就要去的冬梅:“你去找她们做什么?跟她们打一架?还是把她们骂上一通?” 冬梅气呼呼道:“可也不能就这么算了呀,总要找她们理论一番。” 秦娥道:“咱们越是气急败坏,她们越是兴高采烈。况且又没有什么证据说是她们弄坏的,闹大了,她跑去老夫人那告上一状,最后吃亏的还不是咱们?眼下咱们就是要沉住气,让那些不想让咱们好过的人失望才是。” 冬梅由不解恨,翠儿却道:“大小姐说的是,咱们现下最要紧的是看看裙子有没有事,能不能补救。如果不行了,还要另选衣服。” 秦娥夸她道:“翠儿说的很好,就是这个理。” 翠儿被主子夸赞,脸色绯红,眼睛里却充满骄傲和自信。 秦娥由衷的高兴。上一世翠儿就十分聪明伶俐,她们最苦的时候,全靠她在各处周旋,这一世果然也是这般聪明。 秦娥几人去找秋菊,秋菊和灰文两人,正拿着裙子唉声叹气。 “大小姐,您看,这么大一个口子,又在明处,根本就不能穿了。” 秦娥从秋菊手里接过裙子,在阳光下一照,只见裙子正面,赫然一条一指多长的口子。 这条裙子是罗纱的料子,轻薄如烟,夏季里穿再好不过。秦娥特意做了条白色的,就是准备以后配各色衣服。 这样好的料子,一次都没穿就扔了,实在可惜。 秦嫣道:“能配的别的裙子吗?” 秋菊道:“别的都不如这条来得相得益彰,而且当时要的料子只有这件最薄,最适合现在穿。其它的都略厚些,是预备着过段日子冷了好穿。” 做一回衣裳不容易,她们精打细算,没有都做当季的。 秋菊又道:“旧衣里也没有类似的裙子了,这套浅紫色的衣裳是穿不了了。大小姐,这套雪青色的也还轻薄,祝寿那天只能穿这个了。”女眷们出门,都会带一套衣裳。这套衣服原是作为备用的衣服带着出门的,眼下也只能拿来穿了。但备用的就只能带旧衣服,秋菊瞬间又犯了难。 大小姐的旧衣,实在是穿不出去门。 冬梅道:“能不能再跟三夫人说说,再做一条一样的?” 秦娥道:“不行,这裙子十两一条,三夫人只怕不会舍得。而且她知道了,老夫人就知道了。新做的衣裳没穿就弄坏了,想想也知道老夫人不会有好话。况且,两天时间,根本来不及做条新的。” 众人只好放弃,都可惜的望着那天薄烟一样的裙子。 秦娥又仔细的翻看了一番,问秋菊道:“咱们在这上绣个澜边,把这个口子挡上怎样?” 时下年轻女子流行穿素面或带暗纹的裙子,年纪大些喜欢穿带刺绣的马面裙。极少有把裙子绣上澜边的,况且又是这样轻薄的罗纱。 秋菊先是一愣,低头细想了下道:“我没试过在这样薄的罗纱上绣花,不过应该没问题。” 秦娥便道:“那就绣个澜边试试。” 秋菊犹豫道:“不过罗纱裙讲究的就是轻薄飘逸,素色雅致,绣上澜边穿出去,会不会惹人笑话?” 秦娥道:“试试不就知道了。反正这样也穿不了了,死马当活马医,你就放心大胆的绣好了。我来给你画花样子。” 虽然大家都觉得忐忑,但好歹有了主意,纷纷帮忙。 秦娥笑道:“团结一心,其利断金。咱们兰畹苑和乐融融,心往一处使,便是有了困难也难不倒咱们。” 大家脸上都挂上笑,被秦婷搅乱的喜气又重新洋溢起来。 两天后,秦府一大早就忙碌起来。老夫人年纪了,这种场合用不着她去应酬。本来二夫人不是当家夫人,也用不着去。但淳王妃也给她下了帖子,这让她感到极有面子,这段日子脸上的笑就没下去过。这一日更是收拾一新,早早来小山居请安。 三夫人则有些不太高兴。她没儿子,辈分又不占长,当家本就有些没底气,这会儿更觉得有些落面子。 她心情不爽快,却还要打起精神安排马车,张罗礼物,心里越发郁闷。 可是老夫人眼风扫过来,她又头一缩,不敢多讲。 她的风光和体面,可全是老夫人给的。不然就凭她成亲多年还没有孩子这一条,在别人家就抬不起头了,更遑论当家了。 秦婷也早早的来了小山居。 老夫人有些意外,她笑道:“家里人出门,我虽不去,也要来送送才是。” 老夫人便满意的点点头:“果然越来越懂事了。” 秦娥来的时间不晚,但还是遭了老夫人嫌弃:“怎么来得这般晚,让大家都等你。” 秦娥对老夫人的训斥习以为常,也不多说。老夫人见了,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淳王府可不比家里,你可老实跟着长辈们呆着,别惹事生非,不然闯了祸谁都救不了你。” 秦娥点头称是,默默站到一边 秦婷却不肯放过她:“姐姐前两天不是把裙子刮坏了吗?今天穿什么出门?” 她早就打听清楚了,秦娥做的衣服里,就那条裙子是当下能穿的,因而特意今天提出来。果然勾起老夫人的注意:“她说的可是真的?裙子勾坏了,你穿什么出门?你把披风脱了我瞧瞧,别出去丢了我们秦府的人。” 九月的京城白天虽热,但早晚也已凉意袭人。秦娥身上披了件薄薄的披风,把身上的衣服挡了个严严实实。 她抬头看一眼秦娥和老夫人,动手解开披风。 屋子里蓦然一片寂静。 秦婷瞪大眼睛,不敢置信道:“这怎么可能?” 老夫人瞪秦婷一眼,对秦娥道:“行了,跟着你两个婶婶走吧。” 灰文伺候着她穿好披风,秦娥恭敬的屈膝一拜:“祖母,孙女下去了。”又朝已然呆住的秦婷轻轻一笑:“妹妹在家好好照顾祖母,姐姐晚些回来,再给你讲讲淳王府的繁华热闹。” 说完,带着灰文扬长而去。(未完待续。) 第七十七章 独占鳌头 秦娥坐在马车里,二嬷和灰文一左一右陪在两侧。 灰文含笑道:“刚刚三小姐的表情可真是精彩,我看了差点当场笑出来,憋的难受死了。” 二嬷道:“她怎么也想不到,咱们能把一条破裙子‘妙笔生花’,做的这般漂亮。” “那咱们可要好好感谢三小姐的‘神来之笔’。”灰文难得如此促狭,惹得秦娥和二嬷都笑起来。 “就是辛苦秋菊熬了两天两夜,这才能赶在今天出门前把裙子补好。” 秦娥抚着层层叠叠如白云薄烟的裙子。她亲手绘了花样子,秋菊巧手穿线,在扯开的口子上绣了一束白玉兰,裙摆细碎的绣着浅绿色的叶子,两片花瓣半落,走动间似要飘落而下,十分别致。 样式简单,效果却出乎意料的好。 不过这样一来,十分打眼。 秦娥抬头看一眼喜气洋洋的二嬷,心中一叹,二嬷很怕她不够冒尖,不能被卫夫人瞧入眼,自己越打眼她越高兴。 秦娥想到卫夫人,她怕是想不到自己也来淳王府吧? 说起来,她才丧母,本不应当参加这样的喜庆场合才对。也不知道那嘉宁郡主怎么想的,竟邀了自己去府上。 淳王妃也够宠溺她,竟然也不忌讳。 秦娥一路想七想八,马车慢慢停了下来。 二夫人正等在一边,见她下车,亲热的走过来牵起她的手:“进去了别怕,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 自从她那日把秦晓摘了出去,二夫人就对她十分友好客气。 秦娥投桃报李的对她微笑道:“有您在,我心就安稳多了。” 两人携手上了轿子,进了垂花门。一落轿就被淳王府的下人迎进会客厅,此时厅里已经坐了几位夫人和小姐,正当中高坐的就是今日的寿星淳王妃。 秦娥飞快的打量了她一眼,只见她面盘圆润,肤如凝脂,姿容十分雍容华贵。 据说淳王年轻时十分风流纨绔,成亲后却一改风流习性,对淳王妃一往情深,是京城有名的夫妻典范,不知羡煞多少旁人。 她笑着和二夫人三夫人寒暄,望向秦娥道:“这是秦大小姐?” 秦娥连忙恭敬的上前行礼。 淳王妃笑道:“快起来,抬头让我看看。” 秦娥便抬头,冲她微微一笑。 淳王妃惊艳道:“呀,我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小姑娘。” 她这一声低呼,满厅的人都望向她来。秦娥顿时觉得自己被各种火辣和意味深长的目光围拢。 这时一个清脆的声音道:“哪里有美人,快让我也瞧瞧。” 秦娥循声看去,就见一个明眸善睐,神采飞扬,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女孩子被众星捧月的拥了进来。 秦娥心道,这恐怕就是鼎鼎有名的嘉宁郡主了。 果然,就见淳王妃两眼弯弯道:“嘉宁,还不快过来跟各位夫人见礼。” 嘉宁郡主快步走道淳王妃身边,眼睛却望向秦娥:“母妃,这位是哪个府上的姐姐?” 淳王妃笑道:“她就是秦府的大小姐。” 嘉宁便盯住秦娥瞧个不停。 但很快又有许多人进来,她被淳王妃拉去见人,无暇多顾。 秦娥稍稍松口气,心想这嘉宁郡主显然不认识自己,为何要邀请自己来呢?真是怪哉怪哉。 待到了摆宴的时候,各府夫人依次而坐,一番歌舞开场,就有闺阁里的姑娘给淳王妃祝寿。 祝寿的形式倒是多样,有送画送字的,有弹琴跳舞的,还有位千金嗓子婉转如鹂,一曲唱罢,满堂喝彩。 其中,有两人最为出彩,一个秦娥不认得,另一个却是老熟人。 顾筱筱甜声道:“这是我绣的一幅麻姑献寿图,祝王妃年年岁岁,福寿安康。” 淳王妃赞道:“绣工精湛,真是佳品。” 卫夫人便笑道:“听说要给您祝寿,这丫头就早早的准备起来了,说是要竭尽全力,绣一幅好的给您。” 一时间顾筱筱和卫夫人很是风光。 秦娥微微叹气,心道真是冤家路窄,献个寿礼也能撞到一起。 三夫人见她迟迟没有动静,有些着急:“你不是也准备了寿礼吗?这寿宴都快结束了,还不快送上去?”心里则埋怨秦娥动作慢,这会排在卫府后面,面子全被比了下去。 秦娥从灰文手中接过锦盒,款款走上前去:“王妃,这是我的一点心意,祝您福寿绵绵,康乐永驻。” 卫夫人和顾筱筱来的较晚,秦娥又不欲和她们打交道,一直避着两人,因而两人适才看见秦娥,都吃惊不已。 就见秦娥打开锦盒,将一幅绣片缓缓展开。 竟然也是幅麻姑献寿。 不同于顾筱筱的富贵华美,这幅麻姑献寿的绣片显得低调朴素许多,可阳光一照,却有点点光芒闪烁,金光银霞,仙气十足。 淳王妃眼前豁然一亮,连呼道:“快拿近了让我瞧瞧!” 有机灵的小丫鬟接过东西,拿到她跟前。淳王妃仔细端详,咦了一声道:“居然用银线绣托桃的盘子,难怪手中白茫茫一道银光。呀,原来 你把金丝银线断断续续的绣进了裙摆,所以阳光一照,金光闪闪,银光粼粼,这绣法倒是新鲜。” 淳王妃越看越爱,抬头道:“这绣片是你亲绣的?” 秦娥低声道:“是,不敢假手于他人。” 秋菊给她打下手,只是帮她配配颜色,分分丝线,整幅绣片的确都是她亲手完成的。 淳王妃赞道:“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却有这样精深的技艺。更可贵的是你还能别出心裁,推陈出新,今日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满座无人不晓淳王妃对京绣的酷爱,她在京绣上的造诣堪比大家,如此赞誉可见秦娥技艺非凡,无不侧目。 而对比之下,顾筱筱的“技艺精湛”就太显一般了。 有人望着她和秦娥窃窃私语起来。 顾筱筱听不清说什么,却认准了她们在嘲笑自己,气的咬牙切齿。 卫夫人的脸色也沉了下去,望向秦娥的目光十分阴郁。 秦娥瞥眼瞧见,微微一笑。 便是没有三夫人的催促,她也是掐准了在顾筱筱后面出来献寿礼。 她深知顾筱筱争强好胜的脾性,这样能出风头的机会绝迹不会放过,定然筹谋许久,想独占鳌头。 她偏不让顾筱筱得意。 只是没想到顾筱筱的寿礼也是麻姑献寿的京绣,打击的效果更加好。 而打击了顾筱筱,就是抹了卫夫人的面子,卫夫人不恨她就怪了。 如此一石二鸟,真是大快人心。(未完待续。) 第七十八章 花园冲突 寿宴过后,众人们被请去听戏,有不爱听戏的去听女先生说书,或是凑在一起打牌。 淳王夫妇没什么架子,又深简帝心,京城大关显贵多有交情。这日高朋满座,整个花园裙香鬓染,衣带翻飞,说不出的热闹。 何夫人去听戏,何慧娘抽出身来,找到秦娥,嗔她道:“我只知道你院子里的秋菊擅长刺绣,谁料你却是深藏不露,今天一鸣惊人,独占鳌头。你既有一手绝活,为何不告诉我?” 秦娥知她并不是真的生气,笑道:“你还说我,我竟不知你写的一手好字,工整大气又端庄秀丽,就是那些士子也没有几个有你这样的风采。” 何慧娘道:“好呀,你还反过来打趣我。” 两人笑了一番,秦娥道:“说起来,我一直以为你也会送绣品。你若出手,哪里轮得到我们班门弄斧?” 何慧娘嗔她一眼:“净瞎说。”随后轻声道:“王妃推崇京绣,我擅长的是苏绣,所以写了幅字做贺礼。” 秦娥这才想通,推心置腹道:“你这样就对了。” 何慧娘却不好意思的垂下头。 她还有个小心思没有说。 她的京绣虽不及苏绣出色,却也绝对登得上大雅之堂。 她选择写字,是因为听闻二夫人齐氏出身江南的书香望族,饱读诗书,写得一手好字。 她想在齐氏面前露露脸。 她的这个小心思,便是何夫人都不知道。 何慧娘想起秦晓,脸颊通红,犹豫半晌小心问秦娥道:“今天府上还有谁来了?” 秦娥不疑有他,道:“我父亲带着我大哥和二弟也一起来了,说是让他们认识些长辈。” 何慧娘听闻秦晓也来了,眼睛不由自主望向隐隐有丝竹之声传来的湖水对面。 那里是男人们喝酒的地方。 秦娥见她怔怔不语,有些奇怪:“怎么了?” 何慧娘张惶道:“没,没怎么。” 秦娥尤自纳罕,却见几个女孩儿朝她们俩走过来,打头的正是顾筱筱。 秦娥眉头一蹙,不想和她们见面,但顾筱筱看见她,却是加快脚步,把她堵个正着。 顾筱筱上下打量她一番:“秦大小姐,咱们又见面了。” 何慧娘见状上前道:“顾小姐,上次在月老祠你说要往姻缘树上抛红绳,最后可去抛了?有没有抛到树梢上去?” 秦娥这才知道,原来那日何慧娘也见到了顾筱筱。 顾筱筱却像没听见一般,把头撇向一边。 她身后一个粉衫女子小声问道:“这位是谁?” 另一人道:“好像是大长公主的重孙女儿。” 粉衫女子就掩嘴笑起来。 何慧娘脸色腾的红起来,强作镇定,才没有失了礼仪。 秦娥想起二磨跟她讲的,有关何府的事情。 皇帝的姑姑大长公主,当年嫁给了指挥佥事何兆。何兆是个有真本事的人,在几次对外作战中屡立奇功,官至正二品督都佥事、龙虎将军。 大长公主育有一儿一女,女儿就是秦老夫人,儿子何兴明世袭了指挥使一职,却玩忽职守,惹得龙颜大怒。 大长公主当时病重,皇帝念及亲情,和早逝的龙虎将军,把世袭的正三品指挥使,降至正四品指挥佥事,由其子何熙承袭。 何熙就是何慧娘的父亲,比起玩忽职守的父亲,是个十足的酒囊饭桶。 若不是挂着龙虎将军和大长公主的名声,和当今皇帝对何府还有一丝眷顾,何府早已从京城的上流圈子被踢了出去。 但即便这样,何慧娘在贵圈里的地位也十分尴尬,常有人拿她大长公主的重孙女做文章。 顾筱筱的父亲是吏部侍郎,正三品。单论品级,身份比秦娥和何慧娘都高贵许多,也难怪她不把两人放在眼里。 秦娥见何慧娘脸色由红转白,心生怒火,冷冷道:“原来七夕那日顾小姐去月老祠是去抛红线了,不知道顾小姐的意中人有没有回心转意?” 顾筱筱脸色骤然一变。 秦娥心中冷笑,心想你戳慧娘的痛处,我就戳你的痛处。你找我麻烦不也是因为卫长青么?便是我不要他,你也得不到他。 顾筱筱咬牙切齿道:“不过靠着一张脸,有什么好得意的?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罪臣之女的孩子,也不怕站脏了这块地方。” 秦娥面若冰霜,未待多言,便听得一个清脆的声音道:“顾小姐慎言,什么罪臣之女,你是说我淳王府窝藏罪犯吗?” 众人侧顾,见嘉宁郡主一众人往这边走来。 顾筱筱刁蛮任性,却不敢在嘉宁郡主面前放肆。她僵硬的笑道:“您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嘉宁郡主点点头:“我想也是误会,只是别人未必这么想,顾小姐,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呀。” 顾筱筱没想到嘉宁郡主会替秦娥出头,这时嘉宁郡主旁边一个穿粉白衣裳的女子走到她身边道:“筱筱你这冒失的性子,可当真要改改了。”又回头对嘉宁郡主道:“筱筱有些孩子气,怕是刚刚输给秦大小姐,这会有些不服气,说话乱了方寸。” 又朝秦娥笑道:“秦大小姐年长些,就别跟她计较了。” 秦娥见她正是刚刚寿宴上另一个十分出彩的小姐,心想这人一番话说下来,面面俱到,可谓心思缜密。看着是在责备顾筱筱不懂事,却一句孩子气,不服输,轻飘飘把她的错四两拨千斤,什么都推开了。 秦娥对她莫名没有好感,笑道:“我虽元月十五出生,却比顾小姐小上几天,不敢称长。” 众人皆一愣,望向顾筱筱。 顾筱筱也是一怔,她是元月初十生的,只是秦娥是怎么知道的? 那粉衫女子见她表情,知道秦娥说对了,一时有些尴尬。 嘉宁郡主却是大笑起来:“你们这边姐姐妹妹的认着,湖心小筑那里准备好了东西,却没有人来。那里正好能看见长生班的戏台,再不过去,戏都要散了。” 气氛随之一缓,众人都不再多言,一同去了湖心小筑。 到了地方,秦娥才发现,这湖心小筑真是妙不可言。 (未完待续。) 第七十九章 方知我心系君心 从湖心小筑可以看见长生班正唱的热闹的大戏台,凉风习习,吃着瓜果喝着清茶,比那边的夫人太太们舒服惬意不知多少。 她们刚刚坐下,湖对面假山上的凉亭里,一下子来了许多年轻男子。 秦娥眼尖,一眼瞧出了秦昀和秦晓。 湖心小筑顿时沸腾起来。 秦娥留意到嘉宁郡主的眉头几不可见的微微一蹙,招来一个侍女交代了几句,那侍女转身匆匆离开。 “应该是前面的酒席散了,各府的公子们在游园。大家不用担心,咱们在这瞧他们瞧的清楚,他们瞧不清咱们的。” 因此而涌起的骚动渐渐平静下来,大家又重新坐下来看戏说话。只是有的粉面微红,有的目露好奇,有的悄声嬉笑,眼睛都时不时的飘向对面。 秦娥心中失笑,嘉宁郡主还安慰她们不要担心,只怕在座佳丽都很开心呢。 至于什么瞧不清的话,别人她不知道,她反正是不信的。 秦娥看一眼凉亭里的身影,心道,这事不知是意外还是故意的。不过不管是什么原因,那些人应该都不会在那呆太久。 秦娥回头,见顾筱筱眉目含情,不时望向湖对面,便知卫长青定然也在里面。 她顿时有些意兴阑珊起来。 大概是上一世太过失望,这一世她想起卫长青三个字就觉得满心腻歪。 秦娥想约何慧娘去别处走走,却见何慧娘满面桃红,有些魂不守舍的望着湖面发呆。 “慧娘?” 何慧娘一惊,道:“哦,我瞧见对面的人群里好像有我哥哥。” 秦娥不明所以的“哦”了一声,两人对着发呆。 这时听见有人说话:“哎,你们听说没,今天静安侯的大公子也来了。” 立刻有人响应话题,神秘兴奋道:“真的?就是那个麒麟门的督主?” “可不就是他,也不知他长的什么样,听说麒麟门的人都特别吓人。” 有人不服气:“你听谁说的?我怎么觉得麒麟门听起来就满厉害的。” 另一个又道:“听说静安侯长的仪表堂堂,静安侯的大公子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吧?对面那么多人,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在里面。” 一群人又小心翼翼的望向对面。 秦娥听见静安侯三个字,就控制不住的手心发凉,额头冒冷汗。 何慧娘看她神情不对,关心道:“元娘你怎么了,没事吧?” 秦娥冲她强笑道:“无妨,休息一下就好。” 何慧娘就端了杯水给她。 秦娥握着温柔的杯子,努力克制身上的颤抖。 湖心小筑里突然涌起一股小骚动,有大胆的姑娘小声道:“哎呀,那是谁?” 更多的人被惊动,纷纷不约而同的望向对面。秦娥也随之望过去,就见人群中孟景柯英俊潇洒的脸庞格外惹眼。 秦娥决得自己的心被一只手用力攥紧,呼吸都滞住了。 她想站起来走掉,可眼睛又一时一刻也不愿挪开,哪怕隔着千山万岁,也只想看他那一个模糊的影子。 耳边有呼呼的风声,还有娇俏的笑声:“哎呀,你那般紧张做什么?莫不是看上他了?” 秦娥浑身一抖,木然的看向说话的人。 两个小姑娘在栏杆处嬉闹:“你胡说什么,我就是有些好奇嘛。” 咯咯的笑声,那般纯真无邪。 秦娥却被那无意的话命中红心,怔怔无语。 那个每每见到他时莫名的喜悦和说不清的紧张,怕他有危险的担心,和被质疑时无以言表的痛苦。 她从未去细想,她从未明白的那种奇怪的感情。 原来是喜欢啊! 有什么东西,这一刻破蛹而出,从心口流向四肢百骸,把她整个人灼烧的左立不安。 何慧娘压抑着声音,急急唤道:“元娘,元娘!” 秦娥白着一张脸,声音有些轻飘:“我没事,我,我去方便一下。” 何慧娘不放心:“我陪你去。” 秦娥想也不想的拒绝:“不用!”见她满眼关心,勉强挤出一丝笑:“我自己去就可以,你在这等我。”起身匆匆离开。 秦娥一口气走了好远,才稍稍冷静下来。她气喘吁吁的坐在一处大石头上,惊觉身边空无一人,这才想起灰文先前被她打发去取披风,并没有跟在身边。 秦娥吹了会冷风,心情越发低沉,突然听得一个娇娇柔柔的声音道:“秦大小姐怎么一个人在这吹冷风?” 秦娥回身,见是先前帮顾筱筱解围的那个穿粉白衣裳的姑娘。 “湖心小筑那里有些拥挤憋闷,出来透透气。” 湖心小筑四面环水,空旷宜人,怎么会拥挤憋闷。秦娥的话,一听就是敷衍的场面话。 她却笑道:“是吗?我也是觉得闷,偷溜了出来,没想到碰见个同道中人。” 人家这般客气热情,秦娥不好再回面子,她按下心中烦躁,寒暄道:“恕我眼拙,不知如何称呼?” “我姓闵,单名一个柔字。我才从福建过来,所以秦大小姐不认识。” 秦娥一愣:“福建闵家?” 闵柔笑道:“正是。” 秦娥震惊的望着她,心道没想到她就是上一世卫长青的妻子,福建闵家的大小姐——闵柔! 上一世她们两人没有交集,没想到她这个时候就已经在京城了。 秦娥看着笑靥如画,温柔似水的闵柔,南方女子的温婉娇小在她的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细腻的皮肤,精致的眉眼,难怪最后被卫夫人相中,能和卫长青举案齐眉。 更关键的是,她身后还有那般显赫的家世。 秦娥并不怨恨闵柔,上一世自己的悲剧并不是来自于眼前的女子,但心里也与她亲近不起来。 秦娥站起身,客气道:“我要去趟官房,就不和您多聊了。” 闵柔似有些意外,但很快笑道:“秦大小姐快去吧,我也回湖心小筑去了。” 秦娥没走几步,又被闵柔叫住:“秦大小姐往哪边走?” 秦娥道:“我记得这有条小路通向花园后面,我从这走。” 闵柔笑道:“是有条小路,走起来很省时。说来湖心小筑那边也快散了,秦大小姐要抓紧些才是,我先走一步。” 两人客气一礼,就此别过。 秦娥心中却有些不踏实,但一路风平浪静,并无波折。从官房出来,秦娥原路穿过花园,远处戏台锣鼓阵阵,听内容已近尾声,不由加快脚步往回赶。 身形一拐,却见小路另一头,嘉宁郡主一个人站在那里。听见声音抬头望过来,脸色煞白,如见了鬼一般。(未完待续。) 第八十章 秦娥离郡主大概十来步远,嘉宁见到秦娥,嘴角无声翕动。 奇艺的默契,秦娥竟看懂了她的意思,说的是“别过来!” 秦娥僵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搞不清嘉宁郡主为何这般反应。这时地上茂密的草丛里,草尖儿微微颤动,吸引了秦娥的注意力。 秦娥凝神细看,只见一条黑中带金的花蛇吐着红色的信子,嘶嘶的朝着嘉宁郡主脚边爬去。 莫说嘉宁郡主吓得浑身冰凉,秦娥也吓的大惊失色。淳王府的后花园里,怎么会有这么一大条蛇爬来爬去? 嘉宁郡主浑身打起摆子,秦娥见状暗道不好,心想这么僵持下去,只怕不等蛇爬远,嘉宁郡主就得昏过去。这蛇也不知有毒没毒,被咬伤一口可就糟了。 秦娥瞄见脚边的一块石头。 她抱起石头,轻轻挪动脚步,孤注一掷的朝蛇身上砸过去。 石头脱手的一瞬间,地上的黑蛇猛的跳起,直奔她的面门。秦娥只觉得一道黑影随着嘉宁郡主的尖叫扑面而来,未及她有所反应,突然横空射来一枚珠子,直接打在腾空的蛇头上。 黑蛇失了生气,如一条破绳般掉在地上。 一个带着怒气的声音道:“胡闹,居然拿石头去砸,咬着你怎么办?” 秦娥抬头,见孟景柯满脸怒气,刚刚受到的惊吓成百倍涌上。 你怎么在这儿? 你知道我也在这儿吗? 刚刚在湖边,你看见我了吗? 你还怀疑我吗? 你是来救我的吗? 你那般生气是为什么? 是担心我吗? 想说的话有千言万语,却挑不出说哪一句。 突然见孟景柯脸色大变,露出她从未见过的惊慌。 “小心!” 秦娥感到腿上一阵剧痛,忍不住“啊”了一声。 孟景柯出手如电,朝着秦娥身侧一抓一拧,一条比刚刚的黑蛇细小许多的小蛇尾巴用力蜷了蜷,蓦然一松,再无生机。 孟景柯把它甩进草丛里,蹲下身问道:“你怎么样?咬到哪里了?” 秦娥想说没事,却发现舌根发麻,不听自己使唤了。紧接着头晕目眩,眼前的一切变得朦胧模糊起来,所有的东西都在发光,光芒越来越大,刺得她不得不紧紧闭上眼睛。 孟景柯看着晕在他怀里的秦娥,平生第一次有些着慌。 嘉宁郡主走过来,颤抖着问道:“她怎么了?” 孟景柯却无暇理她,径自掀起秦娥的裙角。 嘉宁郡主见状阻止道:“等等!”但随之话声一滞,就见秦娥雪白的小腿上,两个黑色的小点格外刺眼。小点四周的皮肤,正用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的变紫。 孟景柯从腰间掏出一个银色小刀,对着两个黑点比划了一下。也不见他使力,皮肤上便被划开一个红色十字。 接下来的一幕,让嘉宁郡主吃惊不已,伸手紧紧捂住嘴巴,才没有叫出声来。 只见孟景柯抱起秦娥的小腿,就那么亲了上去。 有些泛黑的血被他吸入嘴里,转身吐了出来,如此反复许多回,孟景柯才停下动作。 “郡主可有帕子?” 嘉宁郡主愣了一下,立刻道:“有。” 孟景柯接过帕子道了一声多谢,把秦娥腿上的伤口用力包紧。 嘉宁郡主问道:“她有没有危险?” 孟景柯道:“这是条毒蛇,毒性不小。我把毒液吸了出来,但还有一些渗入了她体内。请郡主赶快安排个地方,找善长治蛇毒的太医来看看,晚了只怕不好。” 嘉宁郡主点头道:“我这就去找人。花园尽头有一排厢房,是给女眷更衣的地方,又干净又没人打扰,你快带她过去。” 孟景柯抱起秦娥,便准备离开。 嘉宁郡主却突然拦住他:“我忘了问了,你是何人,你可知你刚刚那般行为,传了出去,会有什么后果?” 孟景柯望向她,问道:“你会说出去吗?” 他的声音低沉醇厚,漆黑的眼仁儿黑不见底。 嘉宁郡主仿佛被蛊惑了般,表情有些呆滞的答道:“不会,我才不会说出去。” 孟景柯似有意外的道:“为什么?” 嘉宁郡主呆呆道:“更何况我们淳王府的花园里,连出两条蛇,咬伤了客人,这样的事情传出去,实在是打脸,所以我绝不会说出去。” 孟景柯心想这嘉宁郡主也还算聪明,却又听她道:“听说秦大小姐和卫府的长公子有婚约,你刚才那样对她,传出去她还怎么嫁人?她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当然要帮她瞒着。” 孟景柯却是心口如被大石击中,一时间又闷又痛。 他深深看一眼嘉宁郡主,道:“郡主要牢记自己的话,现在去找人吧。” 孟景柯微阖双目,嘉宁郡主身形一震,似被惊醒般眨了眨眼睛。 “我刚刚怎么了?” 孟景柯道:“您说要去请大夫。” 嘉宁猛然想起,道:“我这就去找人。” 但未走几步,又猛的回神:“对了,你到底是谁?怎么会出现在只有女眷的花园里?” 孟景柯深深的看她一眼,道:“我姓孟,孟景柯。” 嘉宁郡主望着他急速远去的背影,吃惊道:“孟景柯?静安侯府的大公子?” 想到孟景柯麒麟门督主的身份,嘉宁郡主不由一抖。这时一个两个女侍寻到她,惊喜道:“原来郡主在这里,让我们好找。” 走近了看见地上躺着的两条死蛇,齐齐失声尖叫。 嘉宁郡主板起脸道:“现在不是尖叫的时候,你去请给父王送信,跟他说有客人被蛇咬伤,让他速找太医过来。你留在这守着,不许任何人碰这里的任何东西。” 说完急匆匆跑去找淳王妃报信。 淳王府表面歌舞升华,底下却一片人仰马翻。但这些秦娥都不知道,她醒来时,已经是一天一夜后。 她睁开眼,对着满屋子的金石玉器怔忡不已。 两个人比花娇的侍女见她醒来,欣喜道:“醒了醒了,快去禀报郡主。” 秦娥问道:“我这是在哪儿?” 那女侍道:“这是淳王府,您睡了一天一夜了。” 秦娥大吃一惊。她怎么还在淳王府? 她坐起身,软绵绵的身体让她一下子想起花园里的事情。(未完待续。) 第八十一章 嘉宁郡主 秦娥想起当时腿上一阵剧痛,好像被蛇咬了,然后就什么都不记得。 她动了动腿,发现小腿被包扎了起来。 “我这是怎么了?” 侍女道:“您在花园里被蛇咬了。” 秦娥心想果然如此,问道:“郡主没事吧?” “郡主一切安好。”侍女道:“您饿不饿,想吃些什么?” 秦娥这才发现二磨和灰文都不在身边。 “我的丫鬟和磨磨在哪儿,麻烦你帮我把她们喊来。” 侍女面露犹豫,秦娥心中一沉,脸色也放了下来。 这时忽然珠帘一颤,嘉宁郡主带着一众人走了进来。看见秦娥,她十分高兴道:“腿还疼吗,我一早让人吊了鸡汤,新煮了素粥,你试试合不合口味。要是不爱吃尽管告诉我,我让人重做。” 秦娥温声道:“郡主安排的东西,自然极好。只是我习惯醒了喝杯热茶,不敢劳烦王府的各位姐姐,让我的丫鬟来伺候就好。” 秦娥做好了讨价还价的准备,嘉宁郡主却十分干脆的答应道:“是我疏忽了,你的丫鬟自然伺候的更贴心。” 抬头吩咐刚刚的那个侍女:“快去把秦大小姐的丫鬟和磨磨带过来。” 又对秦娥道:“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金缕,不用客气。” 她这般热情爽利,秦娥倒不好再追究,笑着接过米粥,慢慢吃了起来。 粥是用上好的粳米,用加了各种药材煨出来的鸡汤,小火慢炖,精心熬制的。米粒光滑软糯,却不散乱,一颗颗米粒晶莹剔透,入口即化。 秦娥吃了一口,才发现原来粥里还有鸡丝。只是鸡丝被撕的极细,一丝丝拌在粥里,不细看竟看不出来。 秦娥的确饿了,又逢如此美味,也不矫情,一口一口吃的干干净净。 嘉宁郡主坐在一边,见她吃完笑道:“看你吃的这般香,我都馋了。” 秦娥笑道:“是郡主的东西好,一碗鸡丝粥做的如此精细美味,我吃的收不住,让郡主见笑了。” 嘉宁郡主歪着头道:“你这性子好,不像那些贵小姐们,喝口水都扭扭捏捏,好像多丢人似的,看了就倒胃口。” 说罢又端正了颜色,认真道:“多谢你出手救我。” 秦娥道:“郡主不用客气,无论谁看见,想来都会出手相助的。我不过是遵从本心罢了。” 这时淳王妃来了,秦娥挣扎要起身,被她拦住:“好孩子,多谢你救了嘉宁,真不知道该怎样感谢你。” 秦娥道:“王妃无需客气。” 淳王妃拍拍她的手:“你不用多说,这份情我和王爷都承下了。王爷人也来了,只是不好进来,在院门外站着呢。” 秦娥没想到淳王也来了,心道传言不假,淳王夫妇果真极其宠爱这个小女儿。 秦娥连声道:“不敢当。” 淳王府道:“你不知道,嘉宁小时候被蛇吓过一回,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看到蛇。那天若是窜出只老虎都没事,但一条草蛇就能把她吓出毛病来。” 嘉宁郡主听见嘟嘴插话道:“母亲说什么呢,真窜出只老虎还没事,您当我是武松吗?好啦好啦,您快去陪父亲,再呆会儿只怕夫亲又要着人来找了。” 淳王妃红了脸道:“胡说些什么,没大没小的,让秦大小姐看了笑话。” 但她还是立刻起身道:“秦府那边王爷亲自跟你父亲说过了,你安心在这儿养伤就是,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人去做。”又嘱咐嘉宁郡主:“你也早些回去,让秦大小姐多休息。” 嘉宁郡主等她走了,吐吐舌头道:“他们就是这样,老夫老妻了还整天黏黏糊糊。” 秦娥吃惊嘉宁郡主居然敢这样说话,也羡慕她能有这样和睦的家庭。 她真诚道:“王爷和王妃伉俪情深,实在让人羡慕。” 嘉宁郡主歪着头看了她一会儿,道:“你真不记得我了?” 秦娥被问得一愣。 嘉宁郡主见到她的表情,鼻子一皱,没好气的瞪着她道:“真是不认得我了,枉我还心心念念的记了你这么多年。” 秦娥尴尬道:“还请郡主提示一下。” 这时灰文和二磨进了屋,两个人眼睛都红红的,灰文更是哭肿了眼睛。 二磨年长些,稳得住情绪,只是眼中露出藏不住的关切。灰文年纪小,未语泪先流:“大小姐,您总算醒了。” 秦娥道:“别哭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灰文忍住眼泪,和二磨一起给嘉宁郡主行礼。嘉宁郡主道:“先前忙乱,把你的人给忘在一边了,是我的疏忽。如今让她们伺候你,有什么需要就找金缕说,让她去办。” 秦娥含笑道:“如此就叨扰了。” 嘉宁郡主道:“说什么客气话。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晚些再来看你。” 说完带着一众人浩浩荡荡的离开了。 屋里再没其他人,秦娥脱力的跌回床上。二磨关上门,和灰文拥到她跟前:“她们说你被毒蛇咬了,您现在觉得身子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秦娥却是吓了一跳:“我被毒舌咬了?” 想起淳王妃的热情,心道难怪这般热情的对自己,原来自己差点死在淳王府。 秦娥后怕的出了一身冷汗。 又听二磨道:“具体的我也不清楚。那天我和灰文遍寻不到您,便找到了淳王妃身边的体己磨磨,结果她们却把我们请进一间屋子后,就把我俩看管了起来。我一见就知道出事了,急得不行。” “后来金缕过来跟我们说,您为救郡主,被毒蛇咬伤了,经过太医医治,已经没有大碍,我们这才知道您出了什么事。” 灰文哭道:“淳王府的人可真霸道,说也不说,就把我们给软禁起来了。” 秦娥想的比她们深些。 花园里草丛茂盛,出现条草蛇倒还说得过去,但跑出一条毒蛇,就不太寻常了。 还偏巧,嘉宁郡主正好经过那里。 世间一个偏巧已经不可思议,几个巧合放在一起,若说是奇迹,她更相信是人为。 若是人为,是谁做的?目的是什么? 秦娥忽然就想起出事的三皇子,心里不停的冒凉气。 她又想起孟景柯。 “二磨,你们可有孟大人的消息?” 二磨和灰文面面相觑:“这关孟大人什么事?” 秦娥一听,就知道她们什么都不知道,摇摇头不再多言。 而另一边,麒麟门里,有人正承受着怒火。 (未完待续。) 第八十二章 心悦君兮君不知 孟景柯负手立于廊下,武魁和文昌在他身后,恭敬的垂首站着。 有风淡淡吹过,卷起一枚花瓣,孟景柯信手一抄,也不知使了什么功法,就把离他一米远的的花瓣抄入手中。 他轻轻摩挲着花瓣,细嫩的触感,让他不敢使一点力气。 就像某人一样。 那般坚强,却又那般娇嫩,一点点的风吹草动都可以让她香消玉殒。 孟景柯道:“文昌,我竟不知,你居然可以瞒着消息不告诉我了。有关秦大小姐和秦府的事情,你还有多少没告诉我?” 武魁紧张的瞥了文昌一眼,文昌却眉峰不动,表情很是坦然。 “禀告督主,没说的就是这些了。” 孟景柯回过身,对他道:“先前秦暄被人下毒,你瞒着没告诉我,当时忙着三皇子的事情,我也没有拿这事问你。秦大小姐被禁足在兰畹苑一个月,你也瞒着没告诉我。就连她和卫长青有婚约的事情,你也没有说。” 孟景柯眉目冰冷:“你瞒了秦大小姐这么多事,别的事情你是不是也瞒了我许多?” 武魁听了连忙道:“督主,文昌绝对不敢。” 孟景柯淡淡看了他一眼:“不敢吗?原来你们跟着我兢兢业业的办差,只是因为不敢吗?” 武魁惊觉自己似乎越描越黑,可是他不善言辞,嘴唇翕动却不知如何解释。 文昌道:“督主知道武魁不善言辞,您就别跟他抠字眼儿了。” 孟景柯垂眸不看他:“你善言辞,你来说好了。” 文昌话语一滞,摸了摸鼻子道:“督主知道我不会背叛您,还有什么可解释的。” 孟景柯冷哼一声,捏着花瓣坐下道:“所以你就拿我对你的信任,来欺骗我。” 文昌跪了下来:“这事的确是我不对,我愿受处罚。” 孟景柯微微向前倾身:“文昌,麒麟门说起运筹帷幄,没人比得上你精明冷静,为何你要做这种即刻就会被戳穿的蠢事?” 文昌抬起头,目光澄明,似是看透人心:“我也有话想问督主,您为何这般在意秦大小姐的事?” 孟景柯道:“我不是跟你们说过,她曾救过我的命。再加上秦夫人与我母亲情谊甚笃,临终前又有求于我,我发誓要护她一世周全。” “督主心里真的只是这么想吗?” 孟景柯眉头微蹙:“你究竟想说什么?” 文昌道:“您不是问我为何这么做吗?我只是想求证一下我的猜测,也让督主看清自己的心意。如今我已经确认了我的想法,督主是不是也看清了自己的心意?” 孟景柯沉默片刻,挥手道:“你起来吧。” 文昌站起身道:“督主,我曾推过秦大小姐的八字,发现她命格本呈大凶之势,但却突然转运,前途渺渺,吉凶难料,十分诡异。姻缘更是一波三折,扑所迷离。这样的女子,实非良配。” 孟景柯站起身:“你们下去吧。” 两人不再多留,转身离开。行至拐角处,忽听孟景柯道:“文昌,你去把我书桌上的那本棋谱给吴英送去。” 文昌脚下一个踉跄,满面怨愤。 “报复,督主一定是因为我私自推了秦大小姐的八字,对我的报复。” 吴英是孟景柯故交的遗孤,性情孤僻,酷爱下棋。一次孟景柯把文昌带上去见她,文昌并不了解她的脾气,对自己的棋艺也十分得意,见她邀约欣然应允,和吴英手谈了一盘。 吴英棋逢敌手,兴奋异常,一盘下完再一盘,直下了三天三夜才勉强放过文昌。文昌自此谈吴英变色,可吴英却是缠上了他,时不时来找他下棋。 文昌不是没有想过办法,只是说来惭愧,他打不过吴英。 逃脱无门,只好想办法躲着。 没想到孟景柯却让他去见吴英,还带什么劳什子棋谱去。 他这一去还不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文昌头冒冷汗:“督主也太无情了,我为了他好,他居然把丢给那个棋疯子。” 武魁道:“好端端的,你推秦大小姐的八字做什么,督主罚你也是应该的。” 文昌白他一眼道:“你一个呆子,懂什么?” 武魁还嘴道:“你聪明,怎么还被罚?” 孟景柯站在廊下,耳聪目明的他听着两人伴着嘴慢慢走远。 “十一。” 一个纤瘦的少年从廊檐上翻下,落在他面前。 孟景柯看着眼前半大的孩子,脸上露出一抹宠溺:“以后不可以躲在房顶上偷听。” 十一眨眨大眼睛道:“是我先在上面睡觉,你们后来的,怎么能算是我偷听?” 孟景柯不动如山:“便是这样,也不可以听。” 十一“哦”了一声:“知道了,下次不会了。” 孟景柯道:“给你个任务。” 十一高兴道:“您终于肯给我任务做了,什么任务?” “以后你负责秦大小姐和她弟弟妹妹的安全,有什么事情,立刻回我,不用跟情报司报备。” “做保镖啊。”十一有些失望,但旋即精神一振,问道:“什么时候都可以吗?您练功的时候也可以吗?” 孟景柯看着他雀跃的样子,微笑道:“任何时候都可以。” 十一的笑就染上了眼角:“那我岂不是和武魁和文昌一个待遇了,黑七知道一定气死了。” 孟景柯装作没听见,嘱咐他道:“这是你第一次接任务,麒麟门的规矩你懂的,绝不能出一点差池。” 十一收起笑,恭敬道:“属下明白,一定竭力完成任务。” 孟景柯点点头:“你去吧。” 看着十一蹦蹦跳跳的离开,孟景柯低下头,见手中的花瓣不复刚刚的鲜艳娇嫩,变得萎靡枯黄。而他那般小心,花瓣上还是出现了一道细细的划痕。 孟景柯轻叹一声,手一松,花瓣掉落在穿堂而过的浅溪中,慢慢飘远。 文昌的意思他哪里不懂。 只不过自欺欺人,装糊涂罢了。 喜欢吗? 孟景柯眼前晃过秦娥倾城倾国的笑颜。 最开始他是真的把她当成个小妹妹,就像外祖家的小表妹那样。 是什么时候改了心意的? 她被蛇咬的那一刹那?她在老宅被人欺负的那个晚上?她在灵前肃容祷告的那个瞬间?在山上为自己的疗伤的时候? 抑或是她去而复返,背起自己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把她另眼相看,放在心上了? 而所有的感情都叠加在那里,最后在他听见她有未婚夫的一刹那,伴着浓烈的嫉妒喷薄而出。 可是又有什么用呢? 他看过了,那卫长青是个才貌兼备的翩翩少年,家世又好,和她十分相配。 而自己,即便有了站在阳光下的身份,人前显赫,也还是隐匿在血腥和黑暗中的人罢了。 更何况,他身上还有那不能对人言说的秘密。 文昌觉得秦娥配不上他,实际上是他配不上她呀。 孟景柯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一片决然清明。 就让他继续做个默默的护花人好了。 他的感情,她不需要知道,不需要苦恼,不需要尴尬。 只要她幸福,见他时高高兴兴的喊一声孟九,便足够了。(未完待续。) 第八十三章 夜探淳王府 秦娥在床上躺了三天才能下床。腿上的伤倒不严重,只是身上余毒未清,这才躺了许久。 嘉宁郡主过来看她,提起花园闹蛇的事情:“那日其实有丫鬟一早就发现有蛇,当时闵大小姐还经过那,被人拦了回去。合着我倒霉,守在那的丫鬟刚好内急,没在那守着,我这才误入了进去。” 嘉宁郡主说的气哼哼,秦娥却是一怔。 “郡主说闵大小姐知道那条路不能走吗?” 嘉宁郡主道:“是呀,我们府上的丫鬟去找人抓蛇,正好撞见她,就告诉了她。” 嘉宁郡主看她脸色不对,问道:“怎么了?” 秦娥道:“那天我在花园外,曾遇到过闵大小姐,她知道我要去花园。” 嘉宁郡主闻言一愣:“她未告诉你花园里有蛇?” 秦娥摇摇头,想起闵柔那温温柔柔的笑,后背一阵发凉。 嘉宁郡主沉下脸色,良久道:“这事我知道了,我会好好查查的。” 秦娥不想把事情闹大,劝道:“许是我想多了,说不定闵大小姐一时忘记了,才没有提醒我。”可是话说出来,自己都觉得语意苍白。 她真是没有料到,闵柔会这般兵不血刃的阴了自己一把。那天自己毫无所知的从花园往返,便是没有嘉宁郡主这个插曲,也极有可能被埋伏的蛇袭击。 她和闵柔才第一次见面,她为何要这样害自己? 她想不通,嘉宁郡主就更想不明白关节了。 她的心情比秦娥还低落:“我初见她,还觉得她温柔可亲,是个很好的人,没想到,她的城府这般深,害起人来这般不动声色。” 嘉宁郡主看向秦娥:“就是不知她是心无善念,还是心有预谋。” 秦娥明白她的意思:“我和她第一次见面,从前毫无瓜葛,实在也想不通她为何这样做。” 嘉宁郡主拂袖道:“不管因为哪个,总不是好人。” 秦娥深以为然,轻叹一口气:“那蛇虽毒,却是无人招惹,自不惹人。这人心毒起来,才真是让人防不胜防。” 嘉宁郡主忽然道:“若再见到闵柔,也遇见我那日的情况,你还会像救我一样救她吗?” 秦娥想了想道:“只要我能做到,我会救她。” 嘉宁郡主道:“便是她害你,你也要救?” 秦娥微笑道:“我救人是出于本心,无关这人是谁。我做不到冷眼旁观,不然我岂不是成了和她一样的人?” 嘉宁郡主叹道:“我还以为你是专为我出手相救,看来换成阿三阿四,阿猫阿狗,你都会挺身而出。” 这飞醋吃的猝不及防,好没道理,秦娥一时哑然。 嘉宁郡主却什么都没再说,和平日一样,带着一众人浩浩荡荡的告辞了。 秦娥这些日子习惯了她的泼辣反复,又好笑又无奈。再回想到闵柔的阴毒,又想起秦嫣此时不知有多想念她,心中发闷,郁郁的又躺了下来,晚饭也没吃。 有丫鬟跟金缕嘀咕:“秦大小姐没吃饭,听说郡主脸色也不太好,两人会不会吵架了?” 金缕训道:“主子的事,胡猜什么,做好自己的事就是。” 十一偷听见,跑回去跟孟景柯汇报:“秦大小姐没吃晚饭,好像和嘉宁郡主吵架了。我看那嘉宁郡主脾气挺厉害的,会不会是受她的气了?我要不要去吓唬吓唬她?” 他年纪不大,对女儿家的心思一窍不通。孟景柯虽然年纪不小了,却一样不谙此道。 再加上他已明了自己的心意,对有关秦娥的事情更是患得患失,听到消息竟拿不出主意。 若是文昌在身边,旁观者清,又精明世故,或许能参谋一二。只是他被派去见吴英,两日了还未回,也没法问问。 孟景柯皱着眉在屋里踱了几圈,还是决定夜探淳王府去瞧上一眼。 他先是勒令十一不要去找嘉宁郡主的麻烦:“她圣眷正浓,出了事情我可保不住你。” 又让他给自己望风:“淳王府不比别处,警卫森严,你小心一些。” 安排妥当,自己换了身黑色劲装,一路摸进淳王府秦娥的住处。 到了地方,发现窗户微开,里面烛光摇曳,有低低的说话声。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孟景柯心头一颤,微微挑高窗户,见秦娥披着衣裳坐在床榻上发呆。 孟景柯原本想看一眼就走,可这一眼看过去,就再挪不开眼睛。 他身姿一纵,落脚无声的来到秦娥床边。 “又不关好窗户,晚风这般凉,也不怕吹病了。” 秦娥沉浸在思绪中,突闻声音吓了一跳,手一松,一个圆环状的东西掉到地上,滴溜溜滚到孟景柯脚边。 孟景柯蹲身捡起,那圆环上刻着凤噙牡丹,雕工精细,栩栩如生,凤眼处一个小小的凸起,轻轻一按便能将圆环解成两半。 正是他送给她的银手镯。 孟景柯捏着手镯,手镯上还带着秦娥的体温,这温度从他的手指尖直烫进他的心里。 这一刻,一种期盼和悸动撑满他的胸膛。 他想问秦娥,那句“青青子佩,悠悠我思”,思的可是自己;那句“纵我不往,子宁不来”,叹的可是自己。 喉头滚动,话在舌尖打着转儿,却怎么也问不出口。 孟景柯觉得他被师父扔进无人谷里一整年,在麒麟门出任务九死一生时,都没有这一刻来得艰难。 秦娥却是惊讶之后,回过神来:“这里可是淳王府,你这样潜进来没事吗?” 说着跑下床去关上窗户,又跑去门口张望,确认无碍后才松了口气。 一回头,见孟景柯拿着手镯看着自己,想起自己那不能告人的心思,脸颊立时飞红。 孟景柯望着她陀红的脸颊,轻声道:“你一直带着它吗?” 秦娥“嗯”了一声,又怕他看出自己的心思,心虚的掩饰道:“我什么都没有,说来还就是它最贵重了。” 孟景柯信以为真,刚刚因为她点头承认的喜悦,又惆怅的飞淡了。(未完待续。) 第八十四章 解开心结 孟景柯对自己起起伏伏的心情十分无奈。 什么时候变得这般不中用了。 他深吸口气,把手镯递还给秦娥:“那日在花园,我看你头上只戴了支珠花,改日我再送你些更好的。” 秦娥敏感的捕捉到他情绪的变化,似乎一下子疏远了一些,心里有些忐忑。但她生性要强,不愿露怯,故作轻松的笑道:“你送给我,我拿什么去跟家里人解释?” 她把手镯重新戴上,笑道:“这只就很好了,四千两重,贵重极了。” 孟景柯愣了一下,想到她是把自己给的那四千两银票放在里面了,不由失笑。 屋子里的尴尬和暧昧,消散无踪,孟景柯松了口气,却又有些回味和留恋。 “你身体恢复的可还好?伤口还疼不疼?在淳王府住的习惯吗?” 秦娥被他问的心里暖暖的,脸上的笑如三月桃花般灿烂:“每天都按时吃药,已经没事了。伤口也长的很好。淳王府十分奢华,衣食住行没有一处不妥帖的。只是我惦记秦暄和秦嫣,想早日回去。” 孟景柯道:“你既然想回去,就跟郡主说好了,你救了她,她不会为难你的。” 秦娥想想也是,点头道:“明天我就去跟她说。” 两人有商有量的样子,让孟景柯生出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触。 他连忙深呼吸,凝神静气,不让自己胡思乱想。 又听秦娥问道:“孟大人,那天多谢你救我,若不是你及时出现,我这会也不会有机会好好的坐在这里了。说起来,我每次危难之时,都是你帮我脱困,真是不知怎样感谢你才好。” 孟景柯微笑道:“跟我你无需客气,不过下回千万别再拿石头砸蛇了。” 秦娥小声辩解道:“我以前也砸过的,都好好的,谁想这一次会弄成这样。”见孟景柯笑意愈来愈盛,脸上一红,岔开话题:“那天你怎么会到淳王府的花园来?” 孟景柯看向秦娥,只见她目光潋滟,含羞带怯,美艳的让人不敢直视。 他呼吸一滞,突然想到,这样的好模样,便是不说不做也会招惹是非。卫长青那样不谙世事的公子哥,能照顾好她吗? 念头冒出,又被他按下:“我有话想跟你说,所以跟着你去了花园。” 秦娥垂下眼睛:“孟大人是想问我三皇子的事?” 孟景柯点点头,见她双颊的粉红淡了下来,盈盈的小脸透出些苍白。 秦娥道:“孟大人想问什么,就问吧,我能说的一定告诉你。” 不能说的,就是怎么都不肯说了? 孟景柯想起那时在山上,自己让秦娥先走,秦娥却不肯离去。 人不大,脾气却倔强的很。 想起往事,孟景柯失笑:“你既然有难言之隐,我不再多问就是,你不用为难。” 秦娥大为意外:“你不怀疑我了?” 孟景柯道:“我什么时候怀疑你了?” “你一直追问我是怎么知道的消息,还问是不是和我父亲有关,难道不是怀疑我和三皇子一事有瓜葛吗?” “我的确有怀疑秦大人。”孟景柯道:“你的身份,我知根知底,不可能和三皇子扯上关系。你知道这些,定然是听别人说的。可你一个闺阁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能从哪里听到?我自然首先怀疑和你关系最近,最有可能漏出消息的秦大人。” “但说句冒昧的话,以我对秦大人的了解,这种忤逆大罪他不敢做。” “不论你从哪里听来的消息,你知道了这样的秘密,被对方发现,定不会放过你。我一再问你,就是急着找出这个人,不然我实在不放心。” 秦娥瞪大眼睛:“所以你那天派人送我,是护送我?” “不然你以为是什么原因?派人监视你吗?”孟景柯目露温情,温声道:“你冒着危险提醒我,救我于危险之中,更挽救了许多性命。我那天去花园找你,就是想当面谢谢你。” 原来是这样一回事。 一种甜蜜从心底窜出,秦娥羞红了脸道:“是我想错了你。” 一直以为你在怀疑我,还为此伤心难过,可其实是我在怀疑你对我的信任。 解开心结,秦娥整个人都轻松起来,话也多了。 “孟大人,我有一事不解。” 孟景柯道:“什么事,你说。” “你可知道是什么人,放了这样一条毒蛇在淳王府?” 孟景柯反问她:“为何这么说?” 秦娥凝眉道:“我小时候喜欢读各种地方志和医经,曾见到一种叫七寸子的毒蛇。我听郡主描述,咬我的那条蛇,头上有八字斑痕,身上有两盘圆点,正是七寸子。这种毒蛇虽然分布较广,全国各地都能见到,但在京城却十分罕见,更不用说出现在人来人往的淳王府。这件事,显然是人为。” “可我想不通,若是想害谁,蛇又不认人,逮谁咬谁,还不如其他的办法来的保险些,放这样一条蛇在府上有什么用呢?” “没想到你还知道七寸子。”孟景柯目露钦佩:“你分析的没错,这件事的确不同寻常。最先我以为这件事是冲着你来的,你暴露了三皇子的事情,被他的余党报复,所以遭此横祸。” “但随后我就推翻了这个想法。正如你所说,这东西不认人,见谁咬谁,若是有人要谋害你,完全可以用更简单有效的办法。” “既然不是针对你,就是冲着淳王府来了。那天是淳王妃的寿辰,府中宾客如云,达官显贵不知凡几。那条路虽偏僻,却是女眷们更衣的必经之路。无论咬伤了哪一个女眷,都是件轰动京城的事情。” “凶手的目的,应该就是想要制造这样一种轰动,将淳王府推向舆论的风口浪尖。” 秦娥不禁道:“淳王府简在帝心,立场一向鲜明,把他推向风口浪尖,岂不是......” 秦娥止住话头,看了一眼孟景柯。 孟景柯目光幽深,迸出惊讶和欣喜。他没想到秦娥会想到这么多,他不过是略提了提,就联想到了朝堂之争。 这样的女子,却是别人的未婚妻。 孟景柯只觉得一团污糟糟的浊气在胸口横冲直撞。(未完待续。) 第八十五章 夜半来人 孟景柯压下心中的郁闷,道:“那天救下你,我和淳王爷商议了许久。这件事情很复杂,不能和你多说。你既然想到这里,我就提醒你一句。一切装做不知道,切记不要和任何人提起这些。” 秦娥点头:“我晓得。淳王妃把我留在王府,就是不想让此事外泄。唉,原来我还想早些回去,现在只怕还要再住上一段日子了,不然她恐怕不能安心。” 孟景柯想说,你若想回去,我来想办法。话还未出口,窗棂忽然传来一声脆响,正是十一给他的信号。 孟景柯跃身到窗前,对秦娥道:“我出去看看,你好好呆在屋里别出来。” 话音将落,人已飞掠出去。 孟景柯身形轻盈,脚尖每次点地,人就向前飞跃三四丈远。不多时,追上在前方疾驰的十一。 十一面庞潮红,气息急促,额头布满汗珠。看见孟景柯声音带着急迫和委屈:“督主,我追不上。” 孟景柯心头一凛。 麒麟门里,比十一功夫好的大有人在,但论起轻功,连武魁都跑不赢他。能让十一追不上的人……孟景柯心神一震,运足内力,加快速度追向前方的黑影。 孟景柯的速度暴涨,和前方急行的黑影越来越近,那人影感受到危机,也提高了速度。孟景柯暗暗吃惊对方的功力,从怀中摸出两颗铁珠子,朝着黑影急射出去。 黑影纵身一闪,甩出两片银柳片,和铁珠子碰在一起,发出“锵锵”的脆声。 孟景柯心里“咦”了一声,趁着这一瞬的停顿功夫,欺身上前,手指内扣,成鹰爪状向黑影抓去。 那人蒙着面,长臂在身前一划,和孟景柯飞快过招,招式干净利落,竟和孟景柯同出一源。 孟景柯出手如电,锁住他的肩甲,喝道:“你是什么人,怎么会我长青派的内家功夫?” 那人却不发一言,身子一拧,双手向他面门上劈去。孟景柯仰面躲开,他却反手一勾,朝咽喉处抓去。孟景柯双臂大阔,格挡开来,再回手去抓,人影却是虚晃一下,从他手指尖逃脱。 银柳片如雨点般迎面撒过来,孟景柯躲闪的功夫,人趁机跃出数丈,消失在茫茫黑色里。 孟景柯没有再追,掐着一片银柳片,神色冷峻。 师父收新弟子了? 孟景柯旋即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先不说师父曾定下规矩,此生只收自己一个内室弟子。单是这人身型看起来与自己年纪相仿,不可能是新收的弟子。 可他怎么会他们长青派的内家功夫? 这时十一追了过来,十几岁的少年,一向骄傲,乍逢敌手,意气难平,脸上都是不甘。 孟景柯道:“你怎么跟来了?” 十一一愣。 孟景柯沉下脸:“我既追了过来,你应当立刻返回去守卫秦大小姐才对,万一是调虎离山之计怎么办?” 说完不再理他,往淳王府奔回。 回到淳王府,见秦娥神色焦急的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心头一松。 秦娥看见他,惊喜的喊了声孟九。 “你没事吧?刚刚是怎么了?我都担心死了。” 孟景柯发现,好像每次她特别心急或意外的时候,都会喊自己孟九,而不是那疏远又客气的孟大人。 他很喜欢听她这样喊他。 “刚刚有人过来,我不放心出去看看。” “有人过来?是来找我的?” 孟景柯见她紧张,连忙道:“现在还不能确定他的目的,你不用太紧张。”想了下又道:“我派了人在你身边保护你,有事你就找他。” 说着喊了十一出来。秦娥一看,他正是七夕那天护送自己的少年。 孟景柯道:“他叫十一,年纪虽然不大,但轻功极好,跟着你们女眷出入也方便些。平时他不会现身,你有事叫他一声就行。” 十一刚刚犯了错,心中十分忐忑。见秦娥平安无事,心中稍宽,垂头行礼道:“秦大小姐好。” 秦娥客气道:“以后就辛苦你了。” 孟景柯看了看天色:“我得走了,刚刚的动静有些大,淳王府的人很快就会过来。” 秦娥见他额上有汗,身上的衣服也沁湿了一块,转身拿来一条帕子给他:“擦擦汗吧,光顾着说话,水也没给你倒上一杯。” 孟景柯伸手接过带着香气的帕子,指尖碰到秦娥的手,柔软带着微微的凉意。 他捏着帕子,胡乱的擦了下额头,顺手把帕子揣进怀里。 十一跟着他一起出来。 孟景柯看着老老实实站着的少年:“你刚刚也看到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要收起骄傲,不要再意气用事,小心当差。念你是第一次,我且饶过你,下次再出问题,回去找武魁领罚,听见了吗?” 十一再不复往日顽皮,恭敬应是。 秦娥这边一夜无眠,早上嘉宁郡主来看她的时候吓了一跳:“眼睛怎么肿成这个样子,是哪里不舒服吗?”叫来金缕:“你们是怎么伺候的?” 秦娥连忙道:“不关她们的事,她们照顾的无微不至,是我想起弟弟妹妹,没有睡好。” 嘉宁郡主道:“是我考虑不周,只想着让你留在这养伤,忘了你还有弟弟妹妹要照顾。你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说完风一样带着人浩浩荡荡的离开。 秦娥再一次对嘉宁郡主的行动力叹为观止。 大概过了两刻钟,嘉宁郡主就回来了:“我已经跟母妃禀明,你什么时候想回去都可以。” 秦娥大喜过望:“多谢郡主成全。” 嘉宁郡主道:“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去?” 秦娥恨不能立刻离开,但她当然不会这样说。嘉宁郡主却道:“你用不着跟我客套,我看现在派人回府报个信,吃完午饭我亲自送你回去。” 这就是要给她做面子了。 秦娥以前只当嘉宁郡主身份矜贵,什么事情想做就做,虽不讨厌,却也望而生畏,不敢沾惹。这会见她如此率性热忱,心里生出亲近之感。 投之以桃,报之以李。 秦娥真心道:“多谢郡主为我着想。” 嘉宁郡主见她领情,心中也很欢喜,两人打开隔阂,真性情相对,一顿饭的功夫,友谊快速升温。(未完待续。) 第八十六章 赏赐(一更) 秦娥和嘉宁郡主的马车到了秦府的时候,只有上回护送秦娥从辽东府回京城的那个二等管事在门口候着。 他看到这一队浩浩荡荡的人马,一时有点懵,上前小心问道:“敢问是哪位贵人。” 跟车的嬷嬷道:“嘉宁郡主送贵府大小姐回来,还不快开门。” 二管事吓了一跳,连忙小跑着打开侧门。 秦娥眉头一皱,二嬷一早回来报信,秦府听闻郡主过来,怎么就派个二等管事在门前候着。 不及她多想,和嘉宁郡主一起换了小轿,一路从夹道进了垂花门。 三夫人的丫鬟喜鹊在那候着,看见嘉宁郡主也是一愣。 秦娥心中愈加纳闷,老夫人不愿意给她体面,只让管家的三夫人派人来迎,她并不意外。可是嘉宁郡主亲临,以她爱结交权贵的性子,便是自己不来,也一定会派林嬷嬷这样的嬷嬷代表出面,再让三夫人亲迎才是。 怎么只叫了个丫鬟在这候着? 难道二嬷没有送消息给她们吗? 嘉宁郡主身份显赫,到哪里不是众星捧月,何时受过这样的冷落。她倒还好,金缕等人则面上露出不悦。 嘉宁郡主道:“你住哪里?” 秦娥略一犹豫,笑道:“有些远,郡主得多走几步路了。” 嘉宁笑道:“无妨,我还是第一次来这,正好见识下大名鼎鼎的状元府邸。” 秦娥便陪着她一路向兰畹苑走去。 喜鹊则拔腿去禀告。等三夫人等人得到消息,往兰畹苑匆匆赶过来的时候,嘉宁郡主已经将兰畹苑里里外外看了一遍。 三夫人笑道:“没想到郡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郡主莫怪。”又骂喜鹊:“前门是怎么回事,郡主来了也不通禀一声?” 说着眼风又朝秦娥飘过去。 秦娥但笑不语。 嘉宁郡主看不出心情,客气的对三夫人笑笑,回身对秦娥道:“我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过几天我再来看你。” 三夫人赔笑道:“我已经安排了晚膳,郡主不如留下尝尝我们的手艺。” 嘉宁郡主客气的笑道:“我送元娘回来,她平安到家我就放心了,不多留了。” 说完又四处打量了一遍屋子,带着人浩浩荡荡的离开。 送走嘉宁郡主,三夫人拉住秦娥,眼睛滴溜溜的转着:“淳王府说嘉宁郡主留你住几日,郡主跟你感情可真是好。” 秦娥笑道:“郡主人很好。” 三夫人又问了几句,见问不出什么,带着人去小山居给等消息的老夫人报信。 到了快开晚饭的时候,淳王府突然来人。 秦娥被林嬷嬷请去小山居,见是淳王妃身边的吕嬷嬷。吕嬷嬷原本束手立在一边,神色十分庄严矜持。见到秦娥,笑着行礼,亲热道:“大小姐今天走的急,王妃和郡主给您准备的好些东西都没来得及装上车,特命奴才给您送过来。” 说着就有五六个大箱笼送进屋里,满当当摆了一地。 吕嬷嬷随手打开两个箱笼,一个装着一对儿天青釉的梅瓶,纹理细腻,颜色如雨过天青般清澈;一个装着一整套的斗彩茶具,颜色靓丽,图案活泼,逸趣横生。 两件都是珍品。 老夫人等人对淳王府的大手笔都吃惊不已。 吕嬷嬷又打开另一个箱子,里面的布匹轻薄如雾,一看便知不是凡品。听到消息来看热闹的秦婷见了,失声道:“软罗纱,居然是一箱子的软罗纱!” 一匹普通罗纱已是价比黄金,而软罗纱的价格是普通罗纱的十倍,且有市无价,十分珍贵,淳王府却气大财出的送了一箱子过来。 秦婷眼睛都急红了。 三夫人再按耐不住,抬头去看老夫人,老夫人面色黢黑,阴沉如水。 三夫人又把目光放到其它几个箱子上,对里面的东西心痒难耐,十分好奇。 吕嬷嬷却不再开箱笼,掏出一份单子递给秦娥道:“这是礼品单子,您收着。” 说完又从跟着的丫鬟手里捧过一个半尺大小的红木匣子,上面贴着金片,价值不菲,让人更加好奇里面装了什么宝贝。 “这份是嘉宁郡主送您,不在礼品单子上,您收好了。” 秦娥亲自结果东西,一入手沉甸甸的。 吕嬷嬷见她拿稳了,才笑着松开手:“郡主说了,这两日您多休息,过几天她再来看您。” 秦娥恭声致谢,把东西转身交给灰文:“拿好了,别碰坏了。” 老夫人道:“这丫头何德何能,得到王妃和郡主这般赏赐,实在不敢当。” 吕嬷嬷道:“秦大小姐贤良淑德,端庄大方,不仅模样出类拔萃,一手京绣绝活更是让人叹为观止,深得王妃喜欢。她又和嘉宁郡主一见如故,王妃看着高兴,直叹自己又多了个女儿。若不是大小姐惦记着家里,王妃和郡主还要留大小姐再住些日子呢。” 老夫人陪笑道:“承蒙王妃厚爱,这是她的造化。”笑容僵硬勉强,一眼便看出不是真心。 吕嬷嬷了然的笑笑:“东西送到,奴才回去复命了,告辞。” 老夫人便让林嬷嬷去送人。 淳王府的人离开,屋子里一下子静默下来,满地的箱子格外刺眼。 三夫人起身道:“今天真是开了眼界了,真没想到,元娘这般得王妃和郡主的喜欢。瞧瞧这软罗纱,这可是拿钱都买不到的好东西,淳王府真是给面子。” 三夫人又转到没开的箱子边上,笑道:“也不知这些都是什么好东西,元娘打开让我们再长长见识?” 秦娥微笑道:“钥匙刚刚吕嬷嬷交给灰文了,我这没有。” 三夫人问道:“灰文呢?” “郡主给的匣子太沉,我又不敢乱放,让她送回兰畹苑了。” 三夫人心里遗憾的“啧”了一声。 “那礼品单子在吧,瞧瞧那个也是一样的。” 秦娥垂下眼帘,淡淡的笑道:“真是不巧,我把单子和匣子一起给了灰文,这会儿都拿回兰畹苑了。” 三夫人脸色就不好看了起来。”(未完待续。) 第八十七章 略有资产(二更) 三夫人冷着脸道:“这般急匆匆的拿回去,元娘怕我们吞了你的东西不成?” 秦婷在一边酸道:“大姐收了这么多东西,不会都要自己留下吧?也该拿几样东西孝敬祖母才是。” 说完抬头看一眼老夫人。 老夫人垂眸不语,秦婷顿时备受鼓舞。 “兰畹苑又不远,大姐叫灰文再拿回来便是,又不费什么功夫。” 三夫人也道:“说的正是,我让喜鹊去叫人。” 一直坐着没吭声的二夫人插话道:“三弟妹真是孩子气,你一个长辈,什么世面没见过,怎么跟婷娘一般凑热闹?” 又笑着对老夫人道:“母亲,您是不知道寿宴那天,元娘有多给咱们秦府长脸。淳王妃当着众人的面夸元娘技艺超群,事后不知有多少夫人来跟我打听元娘。” 二夫人抿嘴一笑:“那天的寿宴,京城的权贵人家到了四分有三,元娘可是名冠京城了呢。” 老夫抬眼看了二夫人一眼,清了清嗓子,对三夫人道:“去问问,什么时候开饭?” 三夫人一愣,没想到话题突然转换。 “母亲?” 老夫人把脸一板:“快去!” 三夫人不敢再多说,不甘心的去了厨房。 二夫人见状起身道:“我陪三弟妹一起去看看。” 老夫人吩咐魏嬷嬷:“找几个人,把东西抬去兰畹苑,堆在这里像什么样子?” 秦婷眼见那一箱子的软罗纱被合上盖子,就要被抬走,跳起来道:“祖母,过些日子吏部侍郎家的顾小姐办花会,邀了我过去,我想跟大姐要块软罗纱,做身衣服去参加花会。” 说完眨着眼睛问秦娥道:“大姐有这么多,不会不舍得给妹妹一块吧?” 秦娥看着她,心道,秦婷这厚脸皮的功夫,比起三夫人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那软罗纱何等珍贵,她上下嘴唇一碰,就理直气壮的要上一块。 老夫人道:“顾侍郎家的小姐办花会,是要好好打扮一下。元娘,你当姐姐的,应该照顾妹妹,你有那么多,分一匹给秦婷。她穿的体面,也是秦府的体面。” 她东西多就该给她吗? 那她什么都没有的时候,怎么不见秦婷给分一点儿? 魏嬷嬷听见老夫人的吩咐,颐指气使的摆了摆手,搬东西的粗使婆子就停下手。 秦婷挺直腰杆,道:“孔融让梨的佳话,小儿都能倒背如流,大姐作为长姐,不会不爱护弟弟妹妹吧?” 秦娥笑起来,鲜艳如花的脸庞徐徐展开,美的晃花了人眼。 “婷娘说的是,做为大姐,的确应当和弟妹多分享才是。” 秦婷闻言一喜,却又听秦娥道:“只是现在天气已冷,婷娘穿软罗纱有些不合时宜了。上次三婶儿给我做衣裳,有两身新的还没穿上身,正好这个时候穿,不如送给你吧?” 秦婷辩道:“今年天气暖和,九月份了还热的厉害,大姐前两天去淳王府不就穿了罗纱裙,这才几天,怎么就冷了?我看是大姐不舍得给我才是真的。” 秦娥便道:“既然如此,我送你一匹就是。” 秦婷喜道:“当真?” 秦娥道:“祖母就在这里,我还诓你不成,你自己打开箱子随便挑。” 秦婷便露出得意的神色,挑了一匹极漂亮的颜色,趾高气昂的走了。 秦娥带着冬梅回兰畹苑。 路上冬梅不开心道:“大小姐也太好说话了,那么贵重的东西,怎么说给就给了?” 秦娥道:“这有什关系,有些东西,得到了未必就是好事。” 回到兰畹苑,秦嫣等人正围着箱笼和礼品单子兴高采烈的说话,各个脸上喜气洋洋。 秦娥笑道:“还不快把箱笼打开,瞧瞧王妃都赏赐了些什么好东西?” 灰文解下钥匙,一个个把箱子打开。 除了先前的三箱,后面的是一箱布匹,一箱字画,一箱文房四宝。另有一个一尺见方的小箱子,里面则装了各色丝线和各种型号的绣花针。 秦娥摸着金丝银线,失笑道:“淳王妃还真是爱京绣,连这个东西都送了。” 二嬷笑道:“王妃这也是‘宝剑赠英雄’了。” 秦娥捏起一根绣花针,笑道:“就是这宝剑小了些。” 秋菊问道:“大小姐,这瓷瓶要摆出来吗?” “摆,怎么不摆?”秦娥叹道:“淳王妃送我这些东西,只怕是嘉宁郡主的意思。她定是见我这里家徒四壁,特意让王妃赏赐给我,替我做面子。” 灰文道:“我看吕嬷嬷今天的那番姿态,就是故意做给老夫人瞧的。这是给咱们出气呢!” 冬梅道:“这没想到嘉宁郡主这么细心,还这么仗义。”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话,齐心协力把房间装饰一新。 秦嫣摸着天青釉的梅瓶,兴致勃勃道:“我去采些花回来,插在里面一定好看。” 拉着念喜风风火火的去院子里摘花,翠儿不放心的跟在后面。 二嬷追着道:“我的二小姐,天都黑了,还采什么花?” 秦娥笑着看她们折腾,吩咐秋菊道:“我刚刚看见,那套斗彩的杯子下面还有一套粉彩的,你拿去摆二小姐屋里。还有那幅海棠图,挂到她卧室里去。还有那箱子里的文房四宝,也给二小姐挑一套。今天天色晚了,明天让二小姐挑几匹布,做几套新衣裳。” 又把单子交给灰文,吩咐道:“剩下的东西你先收起来,以后库房的钥匙就归你管,二小姐要什么东西,不用禀我,你直接开了库房给她取。” 灰文低声应是,秋菊笑道:“你这个库房总管,如今可算是名副其实了。” 先前秦娥的库房空空荡荡,只有几箱从辽东带回的旧衣物,实在不值什么钱。 灰文凑趣道:“咱们现在也算是略有薄产了。” 吃过晚饭,灰文服侍秦娥更衣沐浴。 秦娥换了家常衣裳,吩咐灰文:“把郡主给的那个匣子拿过来吧。” 灰文便小心的捧了匣子放到梳妆台上,又从怀里掏出一把小钥匙。 秦娥打开一看,不由倒吸一口气。(未完待续。) 第八十八章 秘密 那描金匣子,有上下两层。 上面一层,装着胭脂水粉等物,秦娥挨个看了看,是备受京城夫人小姐们追捧的零陵香粉、远山黛和点绛胭脂。 秦娥拉开第二层,只见灯火下,一片璀璨,竟是满满一层的首饰。 红宝石的凤钗,南珠的手链,点翠的簪子,猫眼石的戒子,青翠欲滴的翡翠手镯,林林总总,有十来样。 不成套,却都是可以平日带出去的贵重首饰, 灰文小声惊呼道:“这么一捧首饰,抵得上淳王妃送的那几箱子东西了。” 秦娥也大感意外。 虽说自己为了救她而受伤,可以她郡主的身份,对自己这样礼遇,也未免太好了一些。 又想起嘉宁郡主一开始就对自己表现出来的善意和热气,秦娥心里越发不踏实。 一定有什么原因,自己没有发现。 秦娥锁好匣子,交给灰文:“找个地方好好放起来。” 灰文诚惶诚恐的接过东西,小心翼翼的退了下去。 二嬷送甜汤进来,秦娥问她:“二嬷,今天你回来报信,为何老夫人她们都不知道郡主也来?” 二嬷:“我回来根本没见到老夫人,三夫人派了个丫鬟来问,我说了一句大小姐吃过午饭就回府,那丫鬟听都没听下一句就走了。” 秦娥道:“你是故意没说完吧?” 二嬷道:“什么都瞒不过大小姐。” 两人相视一笑。 “下次别这样了,我现在根基不稳,让老夫人看出来,给你苦头吃救都救不了你。 二嬷道:“大小姐放心,我会小心的。” 第二天刚用过早饭,三夫人过来了。 “都安顿好了吗?”眼睛却不往秦娥身上看,只盯着屋里的东西瞧。 秦娥也不生气,由着她四处打量。 何氏语意带着些酸气儿道:“不愧是淳王府,送的东西就是好,屋里一下子漂亮多了。” 秦娥心想,原来屋里什么都没有,自然没有现在好看了。 该看的都看了,何氏也不再多留,喝了碗茶就走了。 回到自个院里儿,何氏歪在贵妃榻上不吭声。 有小丫头新采了鲜花,喜鹊插进何氏最喜欢的花瓶里,摆到窗台上。 “夫人瞧,这花开的多艳丽。” 何氏懒洋洋的看了一眼,皱眉道:“花好看有什么用,还不是插进一个破瓶子里。” 喜鹊一听,知道她看见秦娥那里的东西,心里不痛快。想了想,返身捧了葡萄给她吃。 已过了盛夏,葡萄在京城也不是寻常的物件儿,价格卖的很高,何氏平日很喜欢吃。 果然,看见晶莹如紫水晶的葡萄,闻着芳香的果味儿,何氏的脸色稍稍好了一些。 喜鹊给她扒着葡萄,劝道:“大小姐屋里的那两个梅瓶的确好看,但也就这么两件东西,哪比得上夫人屋里的富贵满堂。” 何氏吐出籽儿,嗔道:“你知道什么,只这两样,就抵得过我这半屋子的东西了。” 外面传来说话声,喜鹊出去看了看,回来禀告道:“是大厨房的沈妈妈过来要这个月的采买银子。” 何氏柳眉倒竖:“催催催,不过晚她几天,就这般催促。” 喜鹊笑道:“她们也是没钱买菜,着急嘛。” “就你好说话。”何氏压低声音道:“放出去的银子还回来没?” 喜鹊也跟着压低声音道:“还没呢,已经叫陈永才去催了。” 何氏皱紧眉头:“你叫他麻利点,耽误了事,大家都没好日子过。” 喜鹊问道:“现在怎么办?我看大厨房那边是真急了,不给她拿钱,捅到老夫人那里去,可就麻烦了。” 何氏扶着脑袋道:“去把柜子里的那三十两先给她,别说我给的,说我不舒服,你自己做的主,拿去应急。等回头禀了我,再给她剩下的。” 喜鹊连忙应是,打开小柜子,取了一包银子拿了出去。 院子里的声音没多久散了。 何氏在屋里转了两圈,对回来的喜鹊道:“走,咱们去老夫人那。” 进了小山居,却见二夫人齐氏也在。 何氏对她昨天给自己拆台十分不满,道了声“二嫂也在啊”,就不再多话。 齐氏走后,老夫人瞪她一眼道:“大上午的,你不高兴给谁看?” 何氏便噘了嘴巴,拉着老夫人的袖子道:“二嫂惯会做好人,我看着就烦。” 老夫人拉回袖子:“我知道你气她昨天不给你面子,但你可知道,多亏她提醒,你才没惹祸。” 何氏不解道:“我惹什么祸?” 老夫人点着她额头道:“你有没有想过,淳王府为何送那些东西?为何让淳王妃最器重的吕嬷嬷来送?为何送进小山居,又不给我看?” 何氏被问得一脸茫然。 老夫人叹气道:“亏你平日一副精明样子,关键时候就想着那点便宜,一点儿也使不出来。” “赏一个小姑娘,都是送些穿的戴的吃的,可你昨天也瞧见了,打头的就是两箱子摆件。这是嘉宁郡主瞧见元娘的房里空无一物,特意给她送来的。” “王妃还派了吕嬷嬷来,直接送进小山居,看着是礼遇,其实是说我刻薄孙女,给她撑腰呢。” 老夫人瞪何氏一眼:“我虽不待见她,可你也不应该这般磋磨她,住进兰畹苑也就算了,是他老子点头的。可那屋子你也应该好好拾掇一番才是,平白让人瞧见,笑话我们。” 何氏心里委屈,心道这可都是你授意的,这么久都不见你说什么,如今丢了脸,却全怪到我的头上了。 心里不乐意,却不敢说出来,憋着气把这口黑锅背下来:“是我失职,没当好这个家。” 老夫人见她乖乖认错,心里舒坦了些,安抚她道:“你年轻,又当着偌大个家,顾此失彼也是可以理解的,只是不要再犯才是。” 想了想又道:“元娘的月例是多少?” 何氏道:“一个月十两,没出嫁的小姐,就是这个惯例。” 老夫人看她一眼,没吭声。 规矩是这样,可哪个小姐没有赏赐,没有父母的贴补?光靠十两银子,胭脂水粉都不够用。 但她不喜欢秦娥,听了就听了,也没替她出头。 何氏见她没再问,心里松口气。她每个月的确给了十两,但是秦娥和秦嫣加在一起一共十两。 对 (未完待续。) 第八十九章 方氏的阴谋 对兰畹苑,何氏只道两个人住在一处,算一处花费,把这件事勉强遮掩了过去。 每个月扣下的十两银子,一年下来一百二十两,全进了她自己的腰包。 一开始也拿的不安心,后来见兰畹苑没有来找她问的意思,就渐渐放下心来,克扣的心安理得。 此时老夫人问起来,想起这件事,心里不由发虚。 何氏转移话题,诉苦道:“母亲,自从元娘她们回来,府里添了好些人,各个都要花费。今年冬天冷的时候长,田庄的收成眼看着也不好,搞不好还要倒贴些进去。三老爷昨天派人来信,也要银子用……” 老夫人年轻时婆婆当家,婆婆没了以后,大归的小姑秦怀玉当家。她为此和秦老太爷大吵了一架,秦怀玉清高自傲,不耐烦和老夫人打擂台,带着丫鬟婆子去了秦家的别院常住,老夫人这才要回了管家的权力。 但她不善持家理财,不到两年的功夫,就把帐管的一塌胡涂,亏空不少。秦老太爷一怒之下,缴了她的管家权,交给了新嫁入府的沈氏。 老夫人和沈氏的矛盾也由此升级,婆媳之间再难和气相处。 老夫人揉着额头不耐烦道:“你当家,你自己拿主意想办法,跟我说这些做什么?没了钱,去前院跟账房要就是。” 何氏心中暗喜,脸上挂笑道:“是我不好,让母亲操心了。” 等回到芷芜院,何氏吩咐喜鹊:“你去陈永才那领三百两银子,就说老夫人让领的。另外再催催他,我这边眼看要捂不住火了,再不把放出去的银子收回来,捅出篓子,大家都不好过。” 这边陈永才给喜鹊拨了银子,悄悄的通知了许嬷嬷。 许嬷嬷回去跟方氏讨主意:“您看这件事接下来怎么办?” 方氏刚染了指甲,大红的丹蔻,称着一双手白皙如玉,十分妩媚多情。 方氏满意的端详着自己的指甲,道:“让他按照原来说好的利息,连本带利一次付给何氏。” 许嬷嬷道:“那可不少钱呐。” 方氏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不让她尝到甜头,怎么可能再引得她下很注?再说了,咱们还差这几百两银子?” 方家算得上是苏州首富,富贵非常。 许嬷嬷想起方家,脸上露出笑:“这倒是,别说几百两,就是几千两对咱们来说不过动动小拇指的事儿。我是担心,那何氏拿回了钱,收手不干了怎么办?” 方氏冷笑道:“你放心,她这个人,最贪得无厌,又好逸恶劳,这种大风刮银子般的好事情,她不可能舍得下不做。咱们要做的,就是耐心等着,等着她这条贪吃蛇一点点钻进咱们的套子里。” 许嬷嬷对何氏的性情深以为然,论起贪心,何氏这个自诩皇族出身的贵太太,比起他们商贾出身的人厉害百倍,极其让人不齿。 有丫鬟送汤药进来,方氏端过药碗,望着里面黑乎乎的汤药皱起眉头:“天天喝天天喝,都喝了这么久了,怎么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我看那静能也是个骗子!” 许嬷嬷连忙拦住她的话头:“阿弥陀佛,我的好姨娘,可不好乱说。” 方氏眼睛一瞪:“不过是个尼姑,怕什么?” 许嬷嬷道:“那静能师太不是说过了,您命里还有孩子,只是得过了秋天才有机会。让您务必调理好身体,不然身体消受不了,还是会一场空。您现在就耐心喝药,养好身体,左右这秋天没有多久了。” 方氏脸色放缓,嘟囔道:“看她说的玄玄乎乎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许嬷嬷劝道:“反正咱们也没有别的办法,等着看看就是。” 方氏不再多言,一仰头喝干汤药,从许嬷嬷手里接过蜜饯吃了。 “老爷最近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总是见不到人影。好不容易见一回,也没有几句温存话,这么下去,别说孩子了,我都快被忘了。” 方氏又问起秦娥:“打听到都得了什么东西没?” 许嬷嬷就把消息说了一遍。“兰畹苑的人嘴都很严,这还是从芷芜院那打听来的。” 方氏冷哼一声:“这个小贱人,本事倒不小,去了一趟淳王府,居然赢得王妃和郡主如此欢心。” “姨娘,我一直不明白,您要对付秦娥,为何要绕这么大个圈子,把何氏拉下水呢?” 方氏皱眉道:“你不懂,我自有我的打算。” 许嬷嬷便禁了声。 方氏抬头看见,心下一软,叹口气解释道:“你只见她现在落魄,可你别忘了,她的母亲是沈氏!沈氏当年,不说十里红妆,也是陪嫁颇丰。当年沈府出事,她孤掌难鸣,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赶去了辽东府。但她的嫁妆可还在秦府。” “那嫁妆单子原有三份,她自己一份,秦府一份,沈府一份。沈府没了,那张单子也就没了。那年沈氏走的匆忙,她的那份单子到了老爷手里,库房的钥匙则落在了老夫人手里。” “一份嫁妆,谁能搞得清里面有多少东西?老夫人不可能不打它的主意。只是秦府毕竟要脸,也不曾少了吃喝,再加上两份单子都在老爷手里,老夫人才没有轻举妄动。她掐着钥匙不放,也不过是想等秦娥和秦嫣出嫁时拿捏她们而已。” “可是若账上出了窟窿,大到她填不上了,她还能放过沈氏的嫁妆吗?” 许嬷嬷眼前一亮,低声道:“您是想让何氏亏空秦府的钱,让老夫人那沈氏的嫁妆填补?” 方氏笑道:“三房夫妇不和睦,外面人看不出来,咱们在府上这么多年了,还瞧不出来?三老爷要是真喜欢真敬重何氏,怎么可能把她丢在府里不管不问,任由她连个子嗣也没有?” “老夫人心里头也清楚着呢!贪污公中银两的事让三老爷知道了,还不把她给休了?” “老夫人可是何氏的嫡亲姑姑,为了何氏也好,为了何家也好,她都不可能袖手旁观。一定会尽力周旋,保住何氏,保住何家的脸面。”(未完待续。) 第九十章 软罗纱 “可她拿什么保呢?” 方氏冷笑道:“何府早已落没,沾着皇亲的边儿才勉强在京城的贵圈挣得一席之地。老夫人当年出嫁,嫁妆只有三十六抬,她又不善经营,这些年下来,只怕手里的钱连买棺材都不够用。” “她只能打沈氏嫁妆的主意!” 方氏弹了弹手指,轻轻的吹了口气:“我就是让她们把沈氏的嫁妆败光,让秦娥和秦嫣出嫁的时候,一无所有。两个没了母族的落魄小姐,手里又没了钱,还能找到什么好婆家?秦娥不是和卫长青有婚约吗?我就不信卫夫人真肯要这个媳妇!” “秦娥眼看着母亲的嫁妆被败光,心里一定很着急很心痛,想到她绝望又愤怒的表情,我心里就解恨!” 许嬷嬷服气道:“姨娘真是深谋远虑,咱们不用露面,就让她们自相残杀。秦元娘只怕会恨死老夫人和何氏,老夫人和何氏本就讨厌她,出了这样的事,大家撕破脸皮,以后也万万不会再给她当靠山。老爷又是万事不管的性子,秦娥和秦嫣从此就没了娘家。没了娘家依靠的女儿家,在婆家能有什么好日子,姨娘这一招釜底抽薪,真是威力无穷。” 方氏笑了一阵,又冷下脸:“这也是老夫人和老爷在的时候管用,若是让秦暄继承家业,她们姐弟连心,只怕就是风水轮流转,轮到咱们倒霉了。” 说完眉头一皱,气急败坏道:“说来说去,还是得有个儿子才行,不然筹谋的再多,还不是白费功夫?” 许嬷嬷想不出话来安慰,正好秦婷进来,看两人眉头紧皱,十分烦心,问道:“母亲怎么了?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方氏看见女儿,露出笑脸:“婷娘来了,这两天也瞧不见你人,忙什么呢,都不来看看娘。” 秦婷笑吟吟坐下道:“还能忙什么,忙着准备明天去顾侍郎家赴宴的事呗。” 方氏对女儿被贵圈接受很是欣慰和愉快、 “我跟你父亲说了,你父亲对你能和顾家小姐交好,非常高兴。你那天去了,一定要跟她套好关系,在顾夫人面前也要多露露脸,搏个好印象。” 说完又爱怜的抚摸着她的头顶道:“娘没有本事,没法抛头露面的给你相婆家,你只能靠自己了。多在那些夫人面前露露脸,让她们瞧见你的好,牵个好姻缘。” 秦婷年纪虽然和秦嫣一般大,但不像秦嫣,还活得天真烂漫,一副小姑娘心性。而是在方氏的教导下,对自己的未来十分有计划。 她知道自己是庶出,想要鱼跃龙门的唯一办法就是汲汲营营的给自己找个好婆家。 “母亲放心,我晓得怎么做。”秦婷笑道:“我过来就是让您帮我掌掌眼,看我这样打扮出不出挑,明天的花会上能不能拔得头筹?” 秦婷让人拿过来新做的衣裳。 方氏一看,裙摆飘飘,如烟如雾,竟是她们方家富甲一方,却也极难弄到手的软罗纱。 “这就是你跟秦娥要的软罗纱?” 秦婷点头道:“正是那一匹,母亲看看怎么样?” 方氏不悦道:“你若是想要,我跟你舅舅去说一声,虽然难弄,但多花些钱出去,总也能买上一匹。何必跟她张嘴去要,丢自己的脸面?” 秦婷看方氏不高兴,放下衣裳依偎过去:“母亲别生气,你可知道,正是因为这东西金贵,我才特意当着老夫人的面跟她要。秦娥嘴上说的好听,可心里哪能不疼?我就是要她心疼呢!不然岂不是便宜了她?” “我一想到七夕那天她摆了我一道,害我不能出府,心里这口恶气就难平。这次我就是故意穿着她的东西,去花会大出风头,让她好好郁闷一下。” 方氏听她这样一说,心里也觉得不错。“罢了罢了,随你高兴好了。娘给你选几样首饰,让你打扮的漂漂亮亮的。” 秦婷脸上就绽出笑容,高高兴兴的挑起首饰来。 第二日,秦婷穿上软罗纱做的衣裳,带着方氏给她的镶着鸽子蛋般大的祖母绿的银钗,趾高气昂的在秦娥和秦嫣面前晃了一圈,跟着三夫人登上了去顾府的马车。 顾筱筱的请帖是在她去淳王府前下给秦婷的。她从淳王府回来后,顾筱筱也给她和秦嫣补了帖子。 但秦娥根本不打算去。 她不去,秦嫣自然也不去。于是她以秦嫣身体不舒服,自己要照顾她为借口,留了下来。 这个结果老夫人和秦婷乐见其成。 秦嫣嘟起嘴不高兴道:“拿着别人的东西,还这么得意,真是不要脸。” 秦娥笑道:“别着急,她得意不了多久的,等她回来,咱们再看她的笑话。” 众人都是不解,秦娥却但笑不语。 一上午,天气都阳光明媚,温暖如夏。到了晌午,却突然风气云涌,不多会就下起瓢泼大雨。 兰畹苑众人坐在厅堂里,望着外面的狂风大雨,闲适的唠着家常。 冬梅道:“先前好好的天,谁曾想突然下起这么大的雨来。” 秋菊道:“可不是么,之前还觉得天头暖和,这一下雨一起风,立刻觉得身上凉飕飕的。” 秦娥和秦嫣已经换上了厚衣裳,喝着暖暖的茶水。 翠儿打着伞从外面回来,秦娥见她鞋袜浸湿,连忙道:“快回去换身衣裳,有什么话回头再说。” 翠儿感激的下起换了干净衣裳,回来禀告道:“我按照大小姐的指示,去芳菲苑找相熟的小丫鬟说话。没多久,就下起大雨,我就借故多呆了一会儿。” “过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我都快坐不住了,三小姐终于回来了。” 说到这儿,翠儿不由一笑。 冬梅催她道:“出了什么事,你快说快说呀!” 翠儿道:“我趴在窗户上,就见三小姐换了身衣裳,头发凌乱,透着湿气,人冻得哆哆嗦嗦,一路哭着进了房里。” “没多久芳菲苑就乱了起来,要热洗澡水的要洗澡水,要端茶的端茶。过了不一会儿,方姨娘就带着人急匆匆赶了过来。”(未完待续。) 第九十一章 慧娘来访 翠儿道:“我怕被她们瞧见,趁乱跑了出来。回来的路上,还见和我相熟的小丫鬟跑去二门处,想必是去找大夫了。” 秋菊道:“三小姐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 冬梅听得眼睛亮亮的,道:“这有什么不明白的,自作孽不可活,定是老天都看不下眼,下一场大雨折腾她。” 二嬷训道:“少胡说,让人听见,说你妄议主子,有你好受的。”嘴上说的凶,眼睛里却藏着笑。 冬梅笑道:“这又没有外人,怕什么?” 秦嫣问秦娥:“姐姐一早就知道秦婷要倒霉吗?” 众人都看向秦娥。 秦娥笑道:“我昨天看了下星象,觉得今天可能要变天。秦婷穿着软罗纱,那么轻薄的衣裳,若是变了天,她岂不是要遭罪?” 秦娥又道:“再一个,顾筱筱这人,心胸狭窄,睚眦必报,实非善类。秦婷打扮的那般抢眼,去了花会,抢了她的风头,她必定怀恨在心。不仅不会和秦婷交好,还会寻机给秦婷难堪,所以秦婷这一去,肯定会倒霉。” 翠儿道:“所以大小姐一早就看出来了,才让我去芳菲苑守消息。” 灰文钦佩道:“大小姐真是神算。” 秦娥微笑着看她们继续兴致勃勃的讨论,心里却想起上一世的事情。 星象之说,不过是借口。上一世,她也应邀去过顾筱筱的花会,当时被顾筱筱和秦婷联手骗到了花园,被突来的大雨浇了个彻彻底底。 因为当时天暖,她穿的都是薄衣薄裙,雨一浇,不仅冰冷难捱,还紧贴在身上,曲线毕露,十分失仪。 她这副样子,刚好让同去做客的卫夫人瞧见了。卫夫人当场冷下脸,拂袖而去。 而她回府就病倒了,缠绵病榻时,小婵爬上了父亲的床。 秦娥望着外面的雨雾凝思,按照方氏的说法,她回京第一年卫家就和她退了婚。推算一下日子,应该就是在这事后不久。当时自己被老夫人禁足,所以才不知情。 这一世,她没去顾家,没有撞见卫夫人,那卫家还会和自己退婚吗?或者说,找什么样的借口和自己退婚呢? 自己没有生病,小婵也没有跟在自己身边,她还会爬上父亲的床吗?自己能摆脱被禁足的命运吗? 秦娥轻轻啜了一口茶。 不论如何,这一世,她都不会再走老路。她也坚信,一切都会朝好的方向发展。 雨下了一整夜,对比上一世的煎熬痛苦,这一夜秦娥睡得格外香甜。 吃早饭的时候,翠儿兴冲冲的跑来禀报道:“昨天晚上三小姐发起高烧,方姨娘衣不解带的照顾了一夜。老爷找了太医过来给三小姐看病,一直折腾到今天早上,烧才退了下去。” “方姨娘大怒,找了昨天跟去的人问话。听说三小姐本来好好的,一身软罗纱惹来许多艳羡,还有人跟三夫人打听三小姐的事情。可是到了中午,三小姐忽然就不见了,顾家小姐遣了许多人去找,声势十分浩大,最后在花园的假山里找到了三小姐。” “三小姐从头到脚都湿透了,缩在里面不敢出来。后来小婵等人赶了过去,用披风罩上,这才把人带了出来。三小姐匆匆换了件衣裳,就和三夫人坐车回了府,剩下的,大家就都知道了。” 秦嫣道:“还真是让姐姐说着了。” 秦娥却听出更多的意思。 一般家里有女眷走失,都是派丫鬟嬷嬷悄悄的去寻找,以免遇到难堪的事情丢了脸面。顾筱筱却让人声势浩大的去寻秦婷,生怕别人不知道她不见了似的,最后还让人看见秦婷落魄失态的模样,传的沸沸扬扬,分明是不怀好意。 秦娥心里叹气。 顾筱筱比她想象的还要狠辣恶毒。 秦婷还不到十岁,不过是个不太懂事的小姑娘,顾筱筱就这般嫉妒,对她出此狠手。 她自认聪明绝顶,却不知聪明反被聪明误。明眼人一看,便知道她的心思,必定离她远远的,甚至由此及彼,和顾府也疏远了关系。 朝堂之争,从来都是堂上堂下、家里家外一脉相连,不分彼此的。 不然也不会有夫人关系这个说法了。 秦娥摇摇头,顾侍郎为人怎样她不清楚,但有这样的女儿,他的仕途也有限了。 当天,何慧娘跟着母亲来探病。 何夫人去跟三夫人说话,何慧娘跑来看秦娥。 “你总算从淳王府回来了,那天许久不见你回来,我急得够呛。问嘉宁郡主,郡主说你有些不舒服,留你休息。我想看看你,她也不让我看,后来宴席散了,我只得跟着母亲回家。” “再派人到秦府打听你的消息,说你在淳王府住下了,我总觉得不踏实,日夜担心。你却好,没事人似的,回来了也不告诉我一声。” 何慧娘见秦娥只是笑,嗔道:“你倒是说句话呀,看着我笑什么?” 秦娥道:“我在想,谁会娶了你这个小管家婆,耳根子可要难清净了。” 何慧娘那点少女心思,一直小心翼翼的在心里揣着,有点风吹草动就惊恐不已,很怕让人发现,被轻视了去。 听见秦娥这样说,立刻想起秦晓,红了脸伸出手去抓她的痒痒肉:“哎呀,好你个秦元娘,让你胡说,看我怎么收拾你。” 秦娥被痒的直不起身,上气不接下气的求饶道:“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不这么说了。” 何慧娘这才作罢。 秦娥问她道:“你们怎么知道秦婷生病了?” 何慧娘道:“昨天我们也去顾府了,秦婷的事大家都知道了,我们好歹是姻亲,总要来看看。本来母亲不让我跟来的,是我想见你,硬求了她带我过来。” 秦娥倒是有些意外,上一世她和慧娘不熟,倒没想起来她也去了顾府。 心道幸好何慧娘没受到波及,不然她非懊悔死不可。 何慧娘不知道她的心思,小声道:“元娘,下次你见到顾筱筱,一定离她远一些,这人心思太恶毒,碰上她准没好事。” 秦娥眉头一挑,问道:“何出此言?” (未完待续。) 第九十二章 慧娘的发现 何慧娘道:“那日在淳王府冲突过一回,我就对她多有忌惮,这次顾府的花会我也不想去。可是母亲出嫁前和顾夫人关系很好,此次受邀,顾夫人言明要我一同过去,我只好跟着。” “顾筱筱瞧不起我,我也不愿意去奉承她。所以在花会上,我一直躲着她。这一躲,就让我看到些别人没看见的东西。” 秦娥心里咯噔一下,抓住她的手道:“慧娘。” 何慧娘笑了笑,道:“你放心,这事你听了没有坏处。” 秦娥摇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你没必要一定说出来……” 何慧娘反握住她的手:“我信你,你不会跟别人乱说的。” 秦娥一时不知道怎样表示才好,人与人的信任,多么宝贵的东西,她就这样获得了。 何慧娘慢慢道:“那天都在凉亭里吃茶赏花,我怕再跟顾筱筱起冲突,就找了个借口离开了那。走了有一段路,我瞧见有一处菊花开的特别漂亮,就停下脚看了会,正好看见顾筱筱和秦婷在一处说话。” “离得远,我也听不见什么,就见她手一指,秦婷就跟她告别,顺着她指的方向去了花园。” “我当时没有多想,准备等顾筱筱离开,就往回走。结果顾筱筱却没走,而是又等来一个男人!” 秦娥心头一跳。“后院里那么多女眷,怎么会进来一个男人,还和顾小姐见面?难道,她私会?” 可是秦娥迅速否定掉了这个想法。 顾筱筱想嫁卫长青的心思,没有人比她更体会深刻了。 何慧娘道:“我原来也和你想的一样,以为她借机私会情人。可是很快我就发现不是这样。” “我躲在花丛里,见她和那男子说了一阵话,手一指,男子就顺着她指的放向去了。” “那放向,和秦婷去的是一个方向。” “顾筱筱离开后,我就急匆匆回了凉亭那里。见她神色如常,没有半分异样。又过了大概半个时辰,天气突然变坏,大家就都躲回屋子里。” “我一直留意秦婷,却发现始终没有她的影子。” “后来下起大雨,我见顾筱筱和一个丫鬟说了几句话,就去了夫人们聚会的地方。不多会,许多丫鬟嬷嬷打着伞出去,大家争相议论,秦婷失踪的事情渐渐传开。” “再后来顾筱筱回来说,人已经找到,躲在花园里避雨。可大家却私下传,秦婷被淋了个透彻。软罗纱是什么样的东西?本就轻薄无比,一打湿,就跟没穿衣服似的。大家嘴上不说,心里却都在笑话。” “我若没看见那些事情,心里也会和她们一样的想法,觉得事情也就是这样了。可元娘,我瞧见了那些,心里自然就有了不一样的猜测。” 什么样的猜测? 何慧娘没有说,秦娥也没有问。 有些话,不需要言明,大家都能明白。 那个男子,只怕和秦婷的失踪有着莫大的关系。 若真是如此,顾筱筱为何要这样做? 如果看秦婷不顺眼,借机羞辱她可以理解。但安排一个男人在花园,显然不是临时起意。 顾筱筱和秦婷并无仇怨,若是设计陷害她倒还说的通,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的陷害秦婷呢? 想到这,秦娥心头一跳。 或许,这就是给自己预备的陷阱,只是自己没有去,顾筱筱干脆用在了秦婷身上。 这时何慧娘道:“元娘,若那个男子真的牵连到了秦婷的清誉,这件事若嚷开了,秦婷首当其冲受到伤害不说,就是你和秦嫣也会受到波及。卫家家风保守,只怕你和卫长青的婚事要受到影响。” 何慧娘的话提醒了秦娥。 是了,若是秦婷出事,秦家的女儿,有一个算一个,都会受到影响。卫夫人本就不待见自己,拿这个说事,退婚也不无不可。 顾筱筱只怕打得就是这个主意。 秦娥心中怒火顿生。 虽然她厌恶秦婷,但秦婷终归是个孩子,是她秦家的女儿,怎能容他人这般玷污。 顾筱筱自己也是个女儿家,明白一个女孩儿的清誉是如生命般重要的东西,想要设计自己便罢了,她却毫不留情,牵连无辜,实在心如毒蝎。 秦娥冷冷道:“顾筱筱这人,不仅心肠坏,脑子也不好使。她以为这样做就能坏了我和卫长青的姻缘,孰不知这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她也别想好过。” 何慧娘疑惑道:“这是怎么说?” 秦娥道:“她仰慕卫长青已久,心心念念想嫁入卫家,对我十分憎恨。” 何慧娘之前只道顾筱筱与秦娥冲突,是因为秦娥抢了她的风头,并不知道还有这一层缘故。“原先我还百思不得其解,想不通她为何这么做,你这么一说,她的动机就说的通了。” 何慧娘又道:“这些都是我跟你的猜测,或许那天我看到的根本什么都不是,这件事也没有咱们想的那么严重。” 秦娥摇头道:“我倒是希望如此,可只怕事情比我们想的还要麻烦。” 何慧娘也一筹莫展:“那现下怎么办?” 秦娥道:“只希望顾大人和顾夫人不要像他们的女儿这般蠢才好。” 而此时顾侍郎家中,顾侍郎正对着平日视若珍宝的女儿大发雷霆。 “孽子,还不给我跪下!” 顾筱筱委屈道:“父亲怎么了,干嘛对我发这么大的火?” 顾夫人在一旁也道:“有什么话好好说就是,干嘛发这么大的火气?” 顾侍郎怒道:“这个时候了,你还袒护她,你瞧瞧她都做了些什么?” 顾筱筱垂下头道:“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让父亲这么生气。” 顾侍郎道:“你昨天对秦家三小姐做了什么,你应该比我清楚。” 顾筱筱看了眼父亲,嘴唇翕动。顾侍郎道:“在我和你母亲面前,你就不要遮遮掩掩,编话来骗我们了。我只问你,你为何要这么做?” 顾筱筱在顾侍郎锐利的目光下辩无可辩,一咬牙道:“我并没有故意设计她,只不过有人想见她,我顺水推舟帮了一把而已。”(未完待续。) 第九十三章 顾大人的打算 顾筱筱目光幽深,回忆着那天的情形:“那天秦家三小姐的裙子不小心沾上了茶水,我便领她去厢房整理,还遣了丫鬟带她的丫鬟去拿洗漱的东西。” “路上金玲来找我,说天气有点不大好,问我要不要让在凉亭聚会的小姐们换个地方。我遣了她去准备,秦家三小姐就说让我去忙,不用陪她。我想着花园尽头就是更衣的地方,就没再陪她一起去。” “结果她刚走,宁远侯世子就跳了出来,问我秦家小姐在哪里,又是作揖又是许愿,苦苦哀求我让他和秦家小姐见上一面……” 顾侍郎问道:“然后你就告诉他秦家小姐在花园里?” 顾筱筱垂头道:“我被他缠住不能脱身,又怕让人见到,传出些流言蜚语就麻烦了——宁远侯世子的风流名声可是无人不晓。于是我就随手往花园里胡乱一指,把他诓走了。” 顾侍郎道:“于是你回去后就遣了丫鬟嬷嬷们大张旗鼓的去找人,最后在花园的假山里找到衣不蔽体的秦婷,和鬼鬼祟祟躲在不远处的宁远侯世子?” 顾侍郎怒道:“你可真是想嫁给卫长青想疯了!” 顾筱筱脸色蓦然变得煞白:“父亲!” 顾侍郎道:“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你的那点心思吗?你这么做,无非是想败坏秦家三小姐的名声,连累秦家大小姐的声誉,让她嫁不进卫家。” 顾筱筱见事情再无可瞒,索性豁了出去,应道:“是,我就是打着这个主意。秦家女儿的名声坏了,我就不信卫夫人会让她进门!” 顾侍郎气得在屋里团团转。 “那宁远侯世子要见的是不是秦大小姐?” 顾筱筱惊讶道:“父亲怎么知道?” 顾侍郎气道:“你呀,你可真是糊涂!” “父亲!” 顾侍郎痛心疾首道:“平日我见你千伶百俐,虽然任性了些,但也看得清大局。没想到你竟然是个糊涂虫!” “你心心念念想嫁进卫家,难道你就没看出来,卫夫人根本就没想让秦娥进门吗?” 顾筱筱一愣。 顾侍郎看她这个样子,丧气道:“卫夫人有多看重卫长青,就有多看重这个儿媳妇。秦大小姐的母亲是罪臣之女,只这一条,卫夫人就不会让她进门。” “这份婚约,卫夫人迟早要找机会毁了的。你倒好,跑去给她当先锋,替她汲汲营营的谋划,她心里只怕已经乐开了花,就等着坐收渔翁之利呢!” 顾筱筱犟嘴道:“这不正好,卫夫人原本就很喜欢我,我帮她达成所愿,她一定会更喜欢我,我和表哥……” “你以为卫夫人为什么喜欢你?那是因为你是我的女儿!”顾侍郎打断她道:“卫长青还未出仕,我身为吏部侍郎,他们自然要与我们交好,对你也露出喜爱。” “可这不代表,卫夫人就喜欢让你当她的儿媳妇!” 顾侍郎叹道:“你以为自己的计划很周密,其实漏洞百出,现在秦家和宁远侯府,只怕已经恨上了你,恨上了咱们顾家。你觉得,卫夫人会自找麻烦,把你娶回家吗?” 顾筱筱哭起来:“不,不,不会这样的。父亲,父亲你一定要帮帮我!” 顾侍郎叹气道:“你先下去吧,我会给想办法把你摘出去的。” 顾筱筱想问她还能嫁给卫长青吗,但看父亲的脸色,终归没有敢问出口。 顾筱筱下去后,顾侍郎拍着桌子道:“糊涂,真是糊涂!” 顾夫人劝道:“筱筱年纪小,一时看不开,老爷一定要救救她。” 顾侍郎叹气道:“平时看她挺聪明的,没想到会这样的蠢事。都怪我太溺爱她了,惯出她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 顾夫人问道:“你看,卫家那里,筱筱可还有机会?” “你怎么也和她一样,还惦记着这个?”顾侍郎道:“我有个下属,家境殷实,有一独子,我见过一次,年纪十六,品貌都很不错,和筱筱很是相配。他曾露出过想要结亲的意思,等这件事情过了,你找个机会去他家坐坐。若是不错,过年前就把事情定了吧。” 顾夫人惊道:“这怎么行,筱筱不会同意的。” 顾侍郎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要她同意干什么?再由得她这样胡闹下去,早晚要出大事。” 顾夫人不甘心道:“可抬头嫁女,低头娶妇。我们筱筱论模样论出身,便是不嫁卫长青也应该嫁个高门大户才是,怎么还要下嫁?这也太委屈了。” 顾侍郎叹气道:“你以为我想这样吗?筱筱心思浅显,偏偏胆子又大。那些勋贵之家,哪家后院不牵七扯八,她这样的性子,早晚要惹出事来。倒不如给她找个人口简单的人家,过自己的小日子,也算是安安稳稳的过一生。” “我那个下属,家风敦厚,人也老实,儿子明年参加春闱,有很大的可能会高中。到时候我再帮帮他,某个实缺,两个人的日子也就过起来了。更何况我曾有恩于他,他们家里一定会善待筱筱,筱筱的日子不会差的。” 顾夫人道:“可筱筱一颗心全在卫长青身上,只怕嫁过去也不会消停。” 顾侍郎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成了人家的媳妇,她也就死了这颗心了。咱们再把婚前定晚些,长几岁,人也就成熟些了,会想明白的。” 顾夫人犹不安心。 顾侍郎对夫人还是很敬重的,见状道:“我也就是这么一提,等你见了人再说。若是你觉得不好,咱们再给她相看别人就是。终归这么一个女儿,不会让她受委屈的。” 顾夫人一向夫唱妇随,听得此言也就作罢。“那这件事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顾侍郎道:“这件事筱筱是怎么也摆脱不了干系了,只能尽力周旋,面子上过得去些。” “毕竟是宁远侯世子不规矩在先,宁远侯府就是窝火,也不敢嚷嚷出去。” “秦家为了三小姐的清誉,更不会声张。” “幸好两人被发现时不在一处,秦家三小姐年纪又实在是小,扯不出什么名堂出来。只要双方一口咬定未曾见过面,大家各不追究,这事也就过去了。” “但这都是些面子上的,私底下,以后是再难和睦相处了。” 顾侍郎和顾夫人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双双叹气。 另一边,帽儿胡同的闵府里,丫鬟绿屏给闵柔送来消息:“卫夫人去了大相国寺烧香,满面春风,似乎十分高兴。” 闵柔抿唇一笑:“去烧香呀,也不知道她去求什么。”(未完待续。) 第九十四章 多情惹无情 绿屏笑道:“左不过是求个好儿媳妇。” 闵柔笑着看她一眼。 绿屏又道:“听说秦家三小姐回去后,就病倒了。” 闵柔端侍弄着篮子里的菊花,道:“秦婷这人,小小年纪,又是个庶女,却不知好歹,这一次也让她吃个教训,以后长点脑子。” 说完手上一停:“说起来,秦娥还真是不错的了,模样好,又够聪明,可惜……可惜没有一个好命。” 绿屏笑道:“天下女子,有几个像小姐这样有福气的?奴婢看那卫公子不仅一表人才,脾气也好,说起话来温温柔柔的,正和小姐相配。以后您嫁入卫家,两人一定琴瑟和鸣,举案齐眉。” 闵柔嗔她道:“看来我平时真是太惯着你了,这种没遮没羞的话也敢说。” 绿屏笑嘻嘻道:“奴婢说的是心里话。” 说完又歪头好奇道:“小姐那天让我偷偷找顾家的小丫鬟,给宁远侯世子报信,说秦大小姐就在顾府。那小丫头会不会件事不好,把咱们供出去?” 闵柔道:“放心,你一出手就是二十两银子,她一个三等的洒扫丫头,十年都挣不上这些钱。再有之前咱们不是查过了吗?她娘病重,这钱正是急用,她怎么可能供出来?就算是供出来又怎样?她知道你是谁?是哪家的丫鬟?” 绿屏安心道:“还是小姐聪明,早早就盘算好了,咱们只悄悄捎了一句话,就让顾府、秦府、宁远侯府全都翻了天。他们现在狗咬狗,咬的一头包,却怎么也想不到咱们这。” 闵柔捡起一支嫩黄的菊花,左右端详:“做事情就是要事无巨细,百般思量,谋定而后动。像顾筱筱那种脑子一热,就害人害己的蠢货,也想嫁卫公子,真是痴心妄想,合该给咱们当棋子。” 绿屏给闵柔递上一把精致的银柄小剪刀,道:“可是小姐,咱们费这么大功夫,他们却没见什么动静。万一这婚退不成了,咱们岂不是白费功夫?” 闵柔咔嚓一剪子剪断花枝,陶醉的闻了闻没什么味道的菊花,把它插进花篮里。 “本来也没指望能让秦卫两家退婚。退婚这样的大事,哪里是一蹴而就的,我不过是借顾筱筱的手搅一搅局,再顺手拔掉她这颗钉子。天天看见她,烦都烦死了。” “明年开春就要春闱了,顾筱筱缠着卫公子,他怎么能安心准备功课。经此一事,相信精明如顾大人,很快就会给她找婆家了,没了她在卫公子面前添乱,我也可以好好卫公子说说话,卫公子也可以静心准备考试了。” 提起卫长青,闵柔冷漠无情的眼睛荡起一层似水的温柔。 绿屏道:“我看上一次在卫府,卫公子见到小姐,脸都红了,话都说的不顺溜了。” 绿屏学着卫长青的样子,结巴道:“闵,闵小姐。” 闵柔嫣然一笑,白皙的脸庞浮上一抹春色,双目水波荡漾,含情脉脉:“卫公子遵孔孟之道,行君子之礼,是个很好的人。” 远在卫府的卫长青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给他收拾书案的书童徽墨问道:“大爷是不是吹着风了,要不要我给你找件衣服来?” 卫长青摆摆手道:“无妨无妨,打两个喷嚏而已。你别到处嚷嚷,让娘听见了,又要一阵人仰马翻。” 徽墨想起卫夫人每日不断流的汤汤水水,和不停的嘘寒问暖,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他笑道:“一喷嚏有人想,两个喷嚏有人骂,说不定是哪家的小姐,在念叨大爷呢!” 卫长青赶他道:“胡说什么,快去给我沏壶茶过来。” 徽墨笑着下去给他沏茶。 卫长青在书桌前踟蹰片刻,从堆得满满的话筒里熟练的抽出一卷画,轻轻展开。 画里美人如玉,小巧嫣然,顾盼生辉,正是秦娥的画像。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卫长青望着画中人喃喃自语:“莫非是你在思我念我,一如我****夜夜思你念你一般吗?” 卫长青又想起卫夫人那天在马车里的一席话,颓然的垮下肩膀。 “母亲不准我娶你,可是你放心,我一定会发奋用功,高中皇榜。到时候我就是有功名的人了,说话也有了分量,母亲开心之余,一定会同意咱们的婚事的。” “便是母亲坚持不同意,我就去找父亲,他到时一定会帮我说话的。” “元妹妹,你等着,最晚明年秋天,我一定八抬大轿把你娶进门。” 卫长青一往情深的许着愿,孟景柯那边,十一直接闯进他的书房。 文昌正在跟孟景柯谈事:“三皇子的余党已经清剿干净了,只是顾北侯太狡猾,这一次推了个干干净净,没有证据证明他和三皇子勾结倒卖赈灾粮草。” 孟景柯道:“想要扳倒顾北侯,靠这件事没用。皇上心里也是清楚这个,所以从一开始就没有提起他,只揪着三皇子不放。一动不如一静,让人继续盯着顾北侯就是,别的不用急。” 虽然整个书房的墙壁都是双层夹心的建造,对外有着很好的隔音保密效果,两人又是一等一的高手,耳目灵敏。但文昌还是用极低的声音小心道:“夜猫送来消息,皇上昨天晚上咯血了,太医院的蒋太医守在床榻前守了一夜。” 文昌伸手笔画了个五。 “最后吃了这个,才撑着去上了早朝。” 孟景柯凝眉道:“这就对了,今天早朝上,皇上明明面色蜡黄,气息不稳,却脸色透出一抹潮红,精神亢奋。既然是吃了这种东西,就解释的通了。” 这时门外传来砰砰的敲门声。 文昌飞快的起身,打开门,十一像燕子一样钻了进来。 文昌皱眉呵斥道:“十一,你也太没规矩了!” 十一做了鬼脸,得意道:“督主说了,不论何时何地,但凡有关秦大小姐的事情,我都可以直接找他汇报。” 文昌被噎的咳了起来。 孟景柯问十一道:“秦大小姐怎么了?”(未完待续。) 第九十五章 与文昌的对答 孟景柯发话,十一顿时严肃老实起来,脆声道:“其实这事也不是秦大小姐的事,我本来不想汇报的。但这件事又和秦大小姐有些关系,想了想还是回来一趟跟您报备一声。” 文昌敲他的头道:“什么乱七八糟的,平时是怎么教你们的,就这样汇报情况吗?还不快仔仔细细的说清楚!” 十一不服气的摸着头,把秦婷的事情交代了一遍。 “督主让我盯着秦大小姐和她弟弟妹妹的事情,本来出事的是秦家三小姐,我也就没想着回来汇报。” “可是我见秦大小姐似乎十分看重此事,房里的灯火半夜才灭。想着这事或许和她有牵连,就赶忙回来跟督主禀报。” 十一是个半大的孩子,有些事情还看不明白,但孟景柯和文昌却看得懂。 孟景柯一听,就听出了里面的龌蹉和猫腻,他问道:“那宁远侯世子是谁?” 京城王侯将相家的人和事,没有文昌不知道的:“这个宁远侯世子可是个有名的人物,论起眠花宿柳、怜香惜玉这套功夫,全京城他称第二没人能称第一。” 孟景柯眉头皱了起来:“十一的线索太少,你去好好查一查。” 又吩咐十一:“务必保护好秦大小姐的安全,如果有觊觎偷窥的人,不用客气,闹大了我兜着。” 十一等的就是这句话,摩拳擦掌道:“督主放心,秦大小姐对我十分好,不仅单独给我找了间屋子住,还总给我做各种好吃的。她对我这么好,我一定拼死护她周全。” 孟景柯闻言露出一丝笑容。 文昌则瞪圆了眼睛道:“你这哪里是去执行任务,简直就是去做客。我就说,别人做影卫,风餐露宿,一个月下来哪个不瘦上一圈,你怎么反而胖了一圈。原来是在秦大小姐那里好吃好喝的过起日子来了。” “你可别得意忘形,忘了自己是去干什么的!耽误了差事,督主不罚你,我也要重罚你的。” 十一有些心虚,但还是争辩道:“我不过是吃的喝的好了一些,哪里没有好好办差。” 两人大眼瞪小眼的不欢而散。 傍晚,文昌回来见孟景柯:“那天的事情都查清了,宁远侯世子听闻秦大小姐容貌冠压群芳,一直想找机会见上一面。那天在顾府,他听说秦大小姐也在府上做客,就起了歪心思,偷摸进了后宅。” 文昌敲着折扇道:“顾小姐撞见宁远侯世子,不仅没有呵斥他擅自闯入内宅,还给他指了方向,让宁远侯世子在花园里找到了人。” “不过那天秦大小姐压根儿就没有去顾府,宁远侯世子见到的是秦家三小姐。” “这时天降大雨,两人分头匆匆躲避。秦家三小姐穿的是价比千金的软罗纱,这东西遇水就薄的跟没穿衣服似的,秦家三小姐躲在假山里不敢出来。” “等到她被顾府下人找到的时候,宁远侯世子也在花园里被人寻见。” “当时顾府寻人的下人有一二十号人,事情立刻穿了出去。秦家三小姐回府就病了,宁远侯世子回家后则闭门不出。” 文昌收住话头,见孟景柯脸色铁青,满脸戾气,心中一突。他跟在孟景柯身边多年,但凡孟景柯露出这种表情,就是心中怒急,杀意横生。 文昌替宁远侯世子默默点了根蜡。 他想了想,又道:“还有一件事情很有趣。” 孟景柯声音冰冷如铁:“说。” “那天传话给宁远侯世子,说秦大小姐在府上的三等小丫鬟,家境贫困,母亲病重无钱看大夫。那天后忽然就有了钱,延医问药起来。” “我本来以为是顾小姐让她传的话,钱也是顾小姐给的封口费。可后来发现,顾小姐并不知道这件事情,她那些举动完全是临时起意。” “我查了之后发现,给她钱的是福建总督闵昌荣的女儿,闵柔的丫鬟。” “闵柔?” 文昌点头道:“她两个月前到的京城,住在她叔叔闵昌胜府上。” 孟景柯不解道:“她为何要这样做?还有那个顾小姐,为何明知秦大小姐不在府上,还放纵宁远侯世子去冲撞秦家三小姐?” 文昌道:“这世上,能让女人疯狂的,不外乎一个事情——情。她们所做其实都是为了得到一个人。” “谁?” “卫长青。” 孟景柯一愣。“卫长青?” 文昌感叹道:“顾小姐和闵小姐都对卫长青芳心暗许,但卫长青却和秦大小姐有婚约,两人自然视秦大小姐为眼中钉肉中刺,想要找机会搅了这门亲事。” “顾小姐行事狠辣,为了影响秦大小姐的闺誉,不惜拉秦家三小姐下水。但她手段简单激进,难成大事。倒是这位闵小姐,手段就高明多了。” 文昌摇头道:“整件事都是她挑起来的,可若不是我们追查,凭那三家人的本事,根本发现不了她。” “这女子心思刁钻,出手阴毒,秦大小姐还没露面,就吃了她的暗亏。两人若正面交锋,只怕秦大小姐要吃大亏。” 孟景柯却道:“秦大小姐机警聪明,行事又磊落坦荡,只怕根本不屑与她交锋。” 文昌摸了摸鼻子,心道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督主连这样的话都讲了出来,真是一往情深到不可收拾了。 孟景柯却毫无自觉,犹自道:“你派人盯住闵柔,虽说女人会为情而变得不可理喻,但我不信闵昌荣会放任自己的女儿胡闹。他们看上了卫长青,绝不会是偶然。” “你把这些年福建、浙江两地的情况细细整理一份给我。这些年光盯着顾北侯看,南边的事情我们了解的太少了。” 文昌一点即透,当即回去整理资料,书房的灯通宿未灭。 孟景柯则换上夜行服,跟武魁交代了一声,匆匆离开麒麟门。 麒麟门大隐隐于市,周边虽然来往商贩颇多,却十个里有八个是麒麟门的暗桩。让这看似普通的闹市,事实如铜墙铁壁般安全。 孟景柯一路摸进宁远侯府,轻松躲过巡夜的侍卫,窜进宁远侯世子的房间。(未完待续。) 第九十六章 冲冠一怒为红颜 孟景柯轻松躲过巡夜的侍卫,摸进宁远侯府邸。揪住一个起夜的小厮,问道:“宁远侯世子的房间在哪?” 那小厮浑浑噩噩,还在梦游中,尖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就被孟景柯完美控制住神智。 “从这走到尽头,往左一拐就是世子的院子。” 孟景柯把他丢在一旁:“回房间睡觉,忘了这件事。” 小厮立刻返身回到房间,盖被躺下,连茅房都没去上。 孟景柯按照他指的放向,顺利找到宁远侯世子的屋子,推门悄然而入。 宁远侯世子正搂着一个美人睡觉,屋里气味咸腥,显然刚刚结束一波热战。 孟景柯嫌恶的皱起眉头。 宁远侯还未娶妻,碍着面子,明面上只有两个通房,但暖床的莺莺燕燕不知有不少。 孟景柯想到他还肖想秦娥,心里就一股火越烧越旺。 他没有遮掩声音,光着膀子的女人先觉出不对,睁开眼就见孟景柯如一尊罗汉像立在床头,吓的“啊呀”一声尖叫出来。 孟景柯一个手刀劈晕了她,把被还没反应过来的宁远侯世子拖下床,一脚踩趴在地上。 宁远侯世子只穿一条亵裤,白花花的肉在朦胧的灯火下泛出一层油腻。 他刚要哭喊,孟景柯脚下使劲儿,把他紧紧踩在地上,胸腔仿佛要被挤碎,再发不出一点声音。 孟景柯冷冷道:“你若敢大呼小叫,我就立刻踩死你。” 宁远侯世子涕泪横流,连连点头。背上一松,大口喘起气来,小声哭道:“这位爷,您是哪路高人,不知我做了什么得罪您的事儿,让您如此大动干戈?” 孟景柯大马阔刀的坐在椅子上,看着趴在地上摇尾乞怜的宁远侯世子冷冷道:“你猜猜你做了什么事?” 宁远侯世子眯着眼睛偷瞄孟景柯两眼,又趴回地上,心道这人有些脸熟,但怎么也想不出是谁。 “这位大爷,我真是不知道,还请您明示则个。” 孟景柯来时并未遮面,宁远侯世子刚刚的小动作尽收眼底,但他根本不在乎身份的暴露。 他冷声道:“我问你,昨天你偷进顾府内宅,意欲何为?” 宁远侯世子一听,总算明白仇家找来的原因。心里有了底,人也壮了胆子,道:“这里面有误会,我那天是走迷了路,误入了进去。。。。。。” 还没说完话,就被孟景柯一脚踹翻,人像块破布一样飞了出去。撞在墙上,哎哟了好一会儿都没能起身。 孟景柯走到他跟前蹲下,宁远侯世子有气无力道:“你,你可知这里是宁远侯府,你怎敢这样对我?” 孟景柯道:“宁远侯府算个什么东西,老老实实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不然有你好受。” 宁远侯世子是个软柿子,除了享乐,哪里见过这种阵势。不过外强中干的叫嚣几句,闻言立刻求饶道:“我说我说,我一定言无不尽,大爷留命。那天,那天我的确是故意摸进后宅的,为的就是见秦大小姐一面。” “你见她做什么?” “我,我听闻她貌比西施,艳胜貂蝉,心里一直惦记。听说她在顾府,就,就忍不住想看一眼。” 虽然知道原因,但听他亲口承认,孟景柯心里还是怒火沸腾。他低下头厌恶的看着宁远侯世子,忽见他目光漂移,心中一动。 他将宁远侯世子的头拉高,与他对视:“就只是这样吗?” 孟景柯目光悠悠,黑不见底的黑瞳化作两股漩涡,将宁远侯世子的神智牢牢吸附住。 宁远侯世子直着双眼,张着大嘴呆呆道:“其实不仅我想见,好多人都对秦大小姐的美貌垂涎不已。我们打赌,谁先拿到她贴身的东西,谁就是京城第一风流才子。” 风流你个头。 孟景柯听见他们还要拿秦娥的贴身小物,心里气极。 宁远侯世子突然嘭嘭砸起自己的头来。 孟景柯心中一惊,他还没有给任何指令,也没有感受到对方任何意念上的对抗,怎么突然自己动了起来? 孟景柯连忙收神,重新定住意念控制住宁远侯世子:“住手。” 宁远侯世子停下动作,自始自终一副呆傻的模样。 孟景柯心中犹疑,但没有多耽搁,问道:“你那天见到了秦家三小姐,可做了什么?” 孟景柯感受到宁远侯世子意念的一阵强烈的波动,就见对方露出一副委屈模样道:“我最初以为是秦大小姐,费了好大的力气,把人堵在假山里,捞到她一个香包,结果发现居然是个没长开的黄毛丫头。” “不过年纪虽小,姿色却不错,假以时日也是个美人。后来知道,她是秦家三小姐。这秦家人容貌果然出色,秦大小姐定当名不虚传。” “可惜后来又一下子涌出来好多人,我躲避不及,被逮个正着,也没机会和小美人说上几句。” 孟景柯心道,宁远侯世子软趴趴的一个人,居然在寻花问柳上有这么大的胆子,正可谓色胆包天。 “东西在哪?” 宁远侯世子道:“就在桌子上,那个绿色绣蜻蜓的就是。” 孟景柯命令道:“以后离秦大小姐远一些,若再敢打她的注意,我就废了你,让你一辈子做太监。” 宁远侯世子哆嗦了一下,道:“是,一定远离秦大小姐。” 孟景柯闭上眼睛,再睁开后一脚踢晕宁远侯世子,任他光溜溜趴在冰冷的地上。 第二天宁远侯世子被发现时已经吹了一夜冷风,被酒色掏空的身子弱不禁风,烧的整个人都糊涂起来。而世子被夜袭的事情,在整个宁远侯府炸开了锅。 此是后话不提。 再说孟景柯,只需动动小拇指,就能让宁远侯世子伤筋动骨,甚至死的无声无息。但此宵小行径,他不屑为之。天亮后,他自有无数种办法让宁远侯世子和宁远侯府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 孟景柯从桌子上捡起香包,从容离开。 他站在宁远侯府外面,犹豫了一下,动身去了状元胡同。(未完待续。) 第九十七章 误会 孟景柯到兰畹苑时,十一正坐在房顶上吃炸花生米。一粒一粒的抛上去,再仰头用嘴巴一粒一粒的接住。 他吃的正欢,一撇眼看见孟景柯,吓了一跳,一粒花生米卡在嗓子里,又不敢咳出声来,憋的脸色通红,十分痛苦。 最后还是孟景柯伸出两指在他胸前一点,又猛拍了他的后背一下,帮他把嗓子里的那粒花生米吐了出来。 “督、督主。” 孟景柯望眼对面窗户里的灯光,问道:“秦大小姐在做什么呢?” 十一虽然贪玩,但却没耽搁正事,脆声道:“在画画,但好像心情不大好,画了几张,都撕掉了。” 孟景柯便身形一动,落到秦娥窗前。 此时夜色已深,四周静谧,孟景柯轻功了得,秦娥却蓦然抬头,从贵妃榻上坐起身,走到窗前。 小声道:“孟大人?” 孟景柯轻轻挑开窗户,身子一掠,就落入房中。 “你怎么发现我的?”他的轻功,连十一都发现不了,秦娥却能迅速感知。 秦娥道:“我也说不清,就是忽有所感,没想到还真是你来了……” 未说完,脸颊已经飞红。 这么说,好像她和他心有灵犀一般,实在让人难为情。 孟景柯也想到了这么一说,但他更不敢造次,轻咳一声道:“我听十一说,你心情不大好。”想了想又觉得这样说不太妥当,解释道:“你别误会,我不是监视你,只是有些不放心……” 秦娥笑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被这样惦记着,秦娥觉得离他很近,每次看见十一,就觉得一切都不是自己的梦,而是真实存在的。 秦娥让他坐下,给他沏了杯茶:“这次总算想起来给你倒杯热茶了。” 孟景柯笑着接过,小小的茶盅茶汤清亮,香气宜人,啜一口口舌留香,虽然远不及他平时喝的,但比起从前在秦娥这喝的,已经是天上地下了。 秦娥眉眼弯弯的笑道:“上次嘉宁郡主送我回府,吃了一杯茶,脸都绿了,回头淳王妃就赏了好多茶叶给我。”秦娥比划道:“好大一包,吃到明年都吃不完。” 那苦茶的味道,哪里是金尊玉贵没吃过委屈的郡主能受的。孟景柯想想,都觉得有趣。又见秦娥一张玉脸,在烛光下笑意盈盈,心头更是一颤,生出一股想要把她抱在怀里的冲动。 孟景柯连忙垂下眼,一口喝干了茶水。 秦娥毫无所觉,轻声道:“你应该也知道秦婷的事了,我这两天的确对这事有些心烦。” 孟景柯正愁没有话题,连忙道:“你放心,这件事掀不出大浪花,影响不到你们。便是谁想从中搞鬼,把事情闹大,我也会把事情压下去的。” 秦娥仿佛吃了一剂定心丸,一直焦灼的情绪得到舒缓。 她道:“我倒不是担心这个,不论是宁远侯府,还是顾、秦两家,这件事都是个丑闻,便是卫家想从中得利,他们也不会让事情闹大,打自己的脸面。” 孟景柯道:“卫家?他们怎么了?” 秦娥垂眸道:“卫夫人不喜欢我,一直想退婚。” 孟景柯第一次听说此事。 他对卫长青本就有气,觉得他桃花债多,引得两个女人为了他而闹出这么多事。 现下听说卫家居然还对这门婚事不满,心头愈加生气。 “卫家虽然是京城四大家族之一,但多年来人才凋零,他们有什么底气嫌弃你?便是卫长青是个人才又怎样,不过一个还未出仕的毛头小子,若是十年熬不出头,也不过是个废人。” 秦娥虽然气卫长青上一世另娶她人,让自己白白空等,但也知道婚约之事,并不是他一人能决定的。而且卫长青于她,并没有什么承诺,实在连辜负也谈不上。 这一世再见,自己已经和他把话说清。 两人前缘已断,后续无缘,且他并未伤害自己,秦娥也不想让他无辜受累。 见孟景柯面色如霜,语中带气,连忙道:“这事跟他无关,你别气他。” 孟景柯当她心疼卫长青,心中如打翻了五味瓶,各种滋味搅在一起,难以诉说。 孟景柯垂下眼眸,感觉自己没一个字都吐的十分艰难。 “好,你放心,我不动他。” 秦娥虽然一直搞不清孟景柯的真实身份,但知道他绝对可以让卫长青,甚至整个卫家都倒霉。 听见他的保证,心中替卫长青舒一口气,但又觉得有些烦闷。 孟景柯没再说话,屋子里一下子静了下来,只听得见彼此间淡淡的呼吸。 秦娥敏感的感觉到孟景柯的不悦,她有些无措,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惹得他不高兴。 孟景柯见他神色不安的看着自己,心中叹气,掏出从宁远侯世子那里拿到的香包。 秦娥认得这个东西,惊讶道:“这不是秦婷的香包吗,怎么会在你这?” 孟景柯道:“这东西被宁远侯世子拿了去,我把它取了回来。那个宁远侯世子,以后你要小心些,他这次去顾府后宅,实际上是去堵你的,这个东西,原也以为是你的。” “果然如此。” 孟景柯道:“你知道他的目的?” 秦娥就把何慧娘的话跟他学了一遍。 “我也是推测,你既然也这么说,那就是这样了。”秦娥沉声道:“我这段时间烦心,也是为这个。我和那个宁远侯世子从无瓜葛,却被他盯上,真是防不胜防。” 孟景柯道:“你容貌过人,已经在京城传开了,宁远侯世子也是听了传闻,对你动了歪念。” 秦娥无语道:“我会京城就去了趟淳王府,怎么就……” 孟景柯道:“这件事,或许有人故意散布言论,推波助澜,让你名声远扬,引来无数人觊觎。但你模样出色,确实是无法遮掩的事实。不论是什么原因,你已经出名,以后可能还会有类似的事情发生,一定要小心。” 见秦娥猛点头,一副乖乖的模样,孟景柯心头一软。 “还有一个人,你要小心。” “谁?” “闵柔。”(未完待续。) 第九十八章 赵大勇 秦娥一愣:“闵柔?她怎么了,难道这件事还和她有关?” “宁远侯世子之所以以为你在顾府,就是闵柔指使顾府的丫鬟给他的报信。” 这件事大大出乎秦娥的意料:“我原先还以为,这都是顾筱筱做的扣,原来竟是她挑起来的,倒是让顾筱筱替她背了黑锅。” 孟景柯道:“你们可熟悉?” 熟悉吗?秦娥一时不知道怎样回答。 她上一世就认识了闵柔,还被她抢走了未婚夫,应该算是熟悉了吧。 可实际上上一世她们从未见过面,这一世也只是一面之缘,话也未说过几句。 “谈不上熟悉,算是有渊源吧。”秦娥轻轻的敲着桌子道。 孟景柯的目光落在她纤细白皙的手指上,一触即回:“你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做吗?” 秦娥指尖一顿,整齐的指甲在绿色的桌布衬托下,透出粉嫩。 “还能为了什么,自然是为了她的意中人卫长青。” 真没想到,闵柔竟然也和顾筱筱一样,看上了卫长青。 上一世她能够嫁给卫长青,看来也不是偶然。 秦娥无奈叹气,卫长青可真是个香馍馍,这么多人为了他争来抢去。 孟景柯却很想问秦娥,你为了意中人,也会这样不顾一切吗? 孟景柯道:“还有一件事,你一直找的那个赵大勇,找到了。” 这个消息实在太过震撼,秦娥惊喜道:“他在哪?” “藏在一个破庙里,差点病死,还好被我的人及时找到,救了回来。” 秦娥问道:“我能见见他吗?” 孟景柯道:“可以,东大街的尽头有一个叫倚翠斋的玉器店铺,那是我的产业,掌柜的会带你见他。” 外面传来鸡鸣声,孟景柯看一眼天色,天边隐有霞光。 “我得走了。” 秦娥只觉得时间过得飞快,有些恋恋不舍的看他一眼,连忙收回眼神。 “你,你多保重。” 孟景柯微笑道:“你也是。” 相顾无言,天色将亮,孟景柯微一点头,悄声离开。 秦娥回到床上打了个盹儿,没多久冬梅和灰文就推门进来。 秦娥睡得不多,人却十分精神。 吃过早饭,秦娥带着灰文去找秦沇。 “听说婷娘病了,我想去给她烧柱香,保佑她病早些好。” 秦沇对秦娥来找他很意外,对这个大女儿,他一直不知道如何相处。 见她关心妹妹,秦沇心里很高兴:“你能这样关心妹妹,我很欣慰。” 秦娥对他的欢喜不置可否。 在她看来,父亲的天真和不问事,对家宅不宁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马车准备好,秦娥带着灰文直接上了马车。 灰文不安道:“老夫人知道了,会不会生气?” 秦娥满不在乎道:“当然会生气,但是事急从权,顾不上这些了。” 秦娥去的是小月庵,静能师太得到消息,亲自迎了出来。 秦娥开门见山道:“我要出去一趟,师太帮我掩饰一二。” 静能连忙道:“这怎使得,若是出了事,老身可担待不起呀。” “真出了事,有人来问你,你只管说我上完香走了,其它的一概不知道就是。出家人不管俗事,你又没害我,谁还能把你怎么样?” 静能杯秦娥理直气壮的要求噎得说不出话。 秦娥塞给她一个荷包:“我给庵里的香油钱,以后还会常来的。” 静能一掂量手里的重量,道:“大小姐跟我来吧。” 秦娥和灰文从小月庵的后门出去,直奔东大街。 倚翠斋门面不大,秦娥和灰文找了好一会儿才在一个茶水铺子旁边找到它。 辅一进门,店小二就迎了过来,秦娥道:“请你们掌柜的过来说话。” 掌柜的姓韩,胖胖的,面上是生意人常备的一团和气。 “这位姑娘,想看些首饰还是摆件儿?” 秦娥道:“我来找人。” 韩掌柜笑容不改,拱手道:“姑娘找谁?” “这个人姓赵,是个马夫,你们孟老板让我过来找他。” 韩掌柜恭敬的一摆手道:“姑娘请这边来。” 秦娥带着灰文跟她往里面走,着才发现,这店铺外面看不起眼,内里却大有乾坤。走到最里面往右一拐,就是一个小小的楼梯。 上了二楼,竟是底下三倍的面积,而韩掌柜把她们领到一处百宝格前,轻轻一推,就露出一个木门。 这般巧妙设计,不知就里,真是难以发现玄机。 秦娥率先进去,就见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年轻男子躺在那里。那人听见声音抬起头,惊讶的张大嘴巴。 秦娥见他脸色蜡黄,两颊凹陷,神色惶恐,一副大病未愈的模样。 “赵大勇?” 赵大勇从床上爬起来。 灰文忠勇的护在秦娥身前。 赵大勇却跪了下来。“大小姐!” 秦娥示意灰文不用担心,向前一步从上至下看着他:“赵大勇,我找你找的好辛苦啊。” 秦娥从知道找到人后,心里便如长草般焦躁,可见了人反而镇静下来。 她在床边的竹椅上坐下,冷冷道:“说,你和云雀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要下毒害秦暄?别跟我说什么谋财害命,我能把你找回来,就有办法对付你。你最好老实交代,别再自讨苦吃。” 赵大勇却抬头问道:“云雀她怎么样了?” 秦娥道:“怎么,你还不知道吗,云雀当场就一头撞死了。” 原来那天他听说秦暄被人下毒,知道事情败露,便匆匆离府,并不知道云雀的消息。 “云雀死了?”赵大勇神色大恸,七尺高的汉子掩面痛哭。 秦娥眉峰不动,由着他哭了一阵。 “云雀谋害主子,证据确凿,只是因为一直没找到你,事情没有完结,她老子娘一直被看守至今。你若老实交代,我可保他们平安,反之……” 赵大勇抬起头道:“我招,我全都招。” 秦娥身子前倾道:“你能想明白最好,事情到底怎么一回事,你一五一十的说清楚。” 赵大勇目光凶狠道:“是方氏,一切都是因为方氏。是她一步步引诱云雀干下这些错事,最后害死了云雀!”(未完待续。) 第九十九章 审问 方氏,果然是方氏! 秦娥手紧紧攥成拳头,不断的告诉自己要克制情绪,绝不能失去理智。 赵大勇的话,可不一定就是事实。 “你说是方氏指使的云雀,有何证据?” 赵大勇道:“两年前的初三那天,云雀突然来找我,塞给我一包银子,让我拿去给他爹。她弟弟自幼身体不好,十年下来,家底全都搭给他吃药了。云雀这包银子,又把她弟弟救了回来。” “事后我问云雀,哪里来的这么多钱。她说是老太太知道她家里的事,特意赏的。” “我当时只觉得奇怪,老夫人并不是个大方的人,怎么突然赏了这么多钱给她。又想四爷前段时间病重,可能是老夫人见她伺候周到,特别开恩。” “那之后过了许久,突然有一天,云雀找到我,让我给她带几副药。” “她说她总是咳嗽,有人给了一个止咳的方子,让我偷偷买给她,免得让人发现,把她当病痨撵出去。” “我就每个月给她捎药去……” 秦娥想起云雀那身强体壮的模样,冷声道:“你不是喜欢她吗,她生没生病都不知道吗?” 赵大勇面露苦涩:“我喜欢她不假,但她并不属意我。我只有给她办事,她才会多看我两眼。” “就是说你觉得事情不对,可为了让云雀高兴,就什么都没说是吗?” 赵大勇抬起头,见秦娥眼里尽是冷漠,又低下头。 “你什么时候知道是方氏指使她的?” “有一次我常抓药的药铺没开门,就换了另一家。那家的掌柜的看了方子,说里面的款冬太多了些,女子吃了要伤身。我就让他减了量,结果云雀却对我大发脾气。” “我百般追问下,才得知原来她,她在给四爷下药。” 说到这里,赵大勇怯怯的看了眼秦娥。 “她告诉我,是方氏让她这么做的。不仅如此,就连那年四爷突然重病,也是她半夜把炉子的火灭了,把四爷冻病了。” 宋氏果然猜的没错,真的是云雀害的秦暄! 秦娥胸口剧烈起伏,觉得每一口气都像针扎在肺上,扎在心里。 灰文看出不对,连忙倒来一杯热水:“大小姐,您快喝口水缓缓气。” 秦娥极力镇定的伸出手,却怎么也拿不稳杯子。 韩掌柜上前一步,道了句“冒犯了”,快速的搭了下脉,转身出去取了个鼻烟壶大小的瓶子回来,打开在秦娥鼻下晃了晃。 秦娥立刻感到一股沁人的清凉窜入脑海,身上也随之一轻。 韩掌柜又掏出个小瓷瓶给灰文:“倒三粒服下,过一会儿就好了。” 灰文有些犹豫,这药来历不明,她不敢让秦娥乱吃。 秦娥却道:“无妨,韩掌柜是自己人。” 伸手接过药服下,果然胸口不那么疼了。 秦娥出了一身冷汗,身上心里都说不出的腻歪。 她看了眼缩在一边的赵大勇:“你接着说。” 赵大勇垂着头:“我拦过云雀,也不肯再给她带药。但她塞给我一包银子,足足有两百两。云雀说这是她最后一次下药,赚了这两百两,她弟弟几年内都不愁吃药了,让我再帮她一次。” “她还跟我保证,这药就是让四爷身体不舒服些,不伤性命。我一时心软,就,就又帮她带了一回药。” “原以为她就此收手,这件事就掩过去了,谁料突然被发现了……” 秦娥道:“你怕被牵连,就跑了。” 赵大勇耷拉着肩膀:“云雀曾跟我说过,若是哪天她出事了,让我一定要想办法脱身,把方氏害人的事抖出去,算是补偿四爷。” 秦娥冷哼一声,赵大勇头缩着肩膀,头埋进腿里。 “说来说去,你除了听云雀说的,并没有什么证据能证明方氏才是幕后黑手,是吗?” 赵大勇唯唯诺诺的做不出解释。 秦娥就站起身,头也不回的出了房间。 韩掌柜紧跟出来,重新把门从外面关好。 秦娥对他恭敬道:“这人麻烦您帮忙看管些日子。” 韩掌柜笑的一团和气:“大小姐无需客气,上面有过叮嘱,我们一定全力办好。” 秦娥不再多说,带着灰文匆匆赶回小月庵。 静能师太见到两人松口气道:“阿弥陀佛,施主可算是平安回来了。” 秦娥道:“有您给我们祈福加持,什么妖魔鬼怪敢近身?” 静能讨不到嘴上便宜,偃旗息鼓,小心翼翼的把秦娥送了出去。 马车里,秦娥问灰文:“你怎么看那个赵大勇?” 灰文道:“看着一个七尺男儿,浓眉大眼,是个挺可靠的汉子。没想到是个耳根子软,遇事没主见,不分是非曲直的软饭。口口声声说喜欢云雀,却把背主的责任都推给她,难怪云雀一直瞧不上他。” 秦娥紧拧的眉心一松,脸上浮出一抹笑意:“你倒是很有主见嘛。” 灰文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脸上一红,嗔道:“哎呀,这种时候,大小姐还有心情调笑我。” 说话间马车到了地方。 进了二门,秦娥一路走在前面。 灰文看着路的方向,问道:“大小姐,咱们这是去芳菲苑吗?” 秦娥道:“是呀,咱们去看看三妹。” 到了芳菲苑,正在院子里使唤小丫鬟扫地的许嬷嬷看见秦娥,惊了一跳。 “大小姐怎么过来了?” 秦娥边走边笑道:“听说婷娘病了,我这当姐姐的,当然要来看看了。” 来探病,许嬷嬷自然不能拦。可就这么让人进去,又有些别扭。 她站在那不动,秦娥却不管她,径自掀了帘子进屋。 迎面和方氏撞个正着。 方氏衣饰整齐,鬓角的发丝一丝不乱,只是脸上粉黛未施,显出一丝憔悴,却也更衬出她的天生丽质。 虽然秦娥恨极方氏,却不得不承认,方氏的确是个漂亮的女人。 然而方氏却并不欣赏秦娥的美貌。 她每每见到秦娥,都会想起那个高高在上,凛然不可冒犯的沈氏。 而自己跪在地上,将茶水高举头顶,向贵为正室的沈氏行妾室礼。(未完待续。) 第一百章 对峙 那时她脸上的表情,和她往后每个日夜的表情都是这样,这样端庄持重,贵不可攀。 秦娥和沈氏的气质,一模一样,一模一样! 实在让她厌恶至极! 方氏两天两夜未曾好好睡觉,身心俱疲,精神高度紧绷。见到秦娥俏生生站在面前,尖声道:“你来干什么?” 跟进来的许嬷嬷一听就道要坏事,果然就见秦娥挑眉道:“方姨娘见到我,怎么不行礼?” 姨娘在夫人小姐们面前,是要称奴道婢的。 方氏怎么肯向秦娥行礼,她嗤笑一声道:“你到底来干什么?” “方姨娘这是什么话,妹妹病了,我这当姐姐的,不能过来看看吗?” 许嬷嬷挡在方姨娘前面,陪笑道:“大小姐听差了,姨娘不是这个意思。” 秦娥瞥过眼不看她。 灰文上前道:“许嬷嬷,主子说话,你一个下人插什么嘴?” 许嬷嬷在府上横行多年,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当即怨恨的瞪向灰文。 秦娥对方氏道:“姨娘是当真不想跟我好好说话了?” 方氏终究不是只会脾气的草包,很快冷静下来。 她摆摆手,让许嬷嬷闪开。 秦娥绕过她们,去看屏风后躺在床上的秦婷。 秦婷还在睡觉,脸色煞白,瘦瘦小小的一个人,缩在被子里,一点也瞧不出平时趾高气昂的泼辣模样。 秦娥面无表情的从屏风后出来,对方氏道:“我有话要跟你说。” 方氏狐疑的看她一眼,打发了许嬷嬷出去。秦娥也让灰文出去:“去门外守着,谁也不许进来。” 方氏越发狐疑:“你找我何事?” “姨娘这几日,是不是在找这个东西?”秦娥从怀里掏出香包:“我记得秦婷去顾府那天,戴的就是这个香包。” 方氏定睛一瞧,瞳孔骤缩,伸手就去抓东西。 秦娥闪身一躲。 “方姨娘不好奇这东西为何在我这么?” 方氏冷哼道:“你偷拿走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秦娥笑道:“这个是我从宁远侯世子那拿回来的。我十分好奇,婷娘的香包,为何会在宁远侯世子的手上?” 秦娥眼尖的看到一抹慌乱在方氏的脸上一闪即逝。 方氏道:“东西在你这里,凭什么说是在宁远侯世子的手上?” 秦娥道:“方姨娘不信吗?那我再把东西还回去好了。” 方氏道:“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子吗?” 秦娥冷冷的看着方氏:“我有办法把它从宁远侯世子那里拿回来,自然就能把它再送回去,方姨娘如果不信,大可试试看我有没有这个本事。” “不过到时候,我可不会再替你们把它拿回来了,宁远侯世子拿这个东西来找你们,也跟我毫无关系。” 秦娥说的笃定,方氏尖声道:“你和宁远侯世子什么关系,是你害婷儿的,对不对?” 秦娥面无表情道:“我和宁远侯世子无半点关系,也没想过害秦婷,但不代表以后我不会对付她。” “我今天过来,就是告诉你,不要以为我是个手无寸铁,任人可欺的小姑娘。只要我想,我可以做任何事。就像这个香包,我可以从宁远侯府拿回来,也可以随时把它再送回去。” “我可以保住秦婷的清誉,也随时可以毁了它。” “所以你最好乖一些,小心一些,不要再惹到我。若是再做出毒害秦暄的事情,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方氏表情狰狞,没有秦沇在身边的时候,她的表情一向真实且不加掩饰:“你威胁我?” 秦娥晃着手里的香包:“是啊,我威胁你,怎样?” 她将脸慢慢贴近方氏,就像上一世方氏贴近她那样:“还有一件事忘了告诉你,赵大勇也在我手上。” 方氏蓦然一颤,身子一动,被秦娥牢牢抓住:“你是怎样指使云雀冻病秦暄,摆布秦暄,给她钱让她下毒害秦暄,赵大勇都招了。” 方氏昂首道:“空口白牙,你有什么证据?” 秦娥松开手:“你很走运,我没有证据。但你也不要得意,我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 秦娥想起上一世自己和身边人的惨状。 “包括你陷害我母亲的事情,早晚有一天,我会找出真相,将你的狼子野心昭告天下,让你给我母亲还命!” 方氏哈哈大笑起来。 “好大的口气!” 方氏的目光凶狠起来:“沈氏干的那些事,我永生永世都不会忘。今天我也把话放在这,我跟你沈氏的账还没算完呢。沈氏死了,你们几个小的替她慢慢还,咱们走着瞧,到底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 “好!”秦娥站起身,干净利落的应声道:“你藏好你的狐狸尾巴,千万别被我逮到,逮到那天,就是你的末日!” 秦娥推开门,外面一束阳光猛的照进屋里,刺的人眼睛一痛。 秦娥转过身,背光里方氏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却见她婀娜的身段如剪影般立在那里,有种惊人的美丽。 秦娥却把方氏看的清清楚楚。 不知是岁月无情,还是人心不善自露相,方氏的模样竟不似先前看的那样漂亮。 愤怒,嫉恨,惶恐。 秦娥冷冷的看了一眼,转身离去。 方氏以为她还有话要说,备足气力准备迎战。不料敌人蓦然离去,精心酝酿的一股气儿没处宣泄,气得猛拍桌子,扬手砸了一个上好的粉彩茶碗。 小婵正好进屋,被砸在脚边的茶碗吓了一跳,抬头见方氏满脸怒气,把嘴边的惊呼生生咽了下去。 方氏喘了半天粗气,看了她一眼道:“有话就说,吞吞吐吐在这干什么?” 小婵战战兢兢道:“小姐吃药的时侯到了。” 跟进来的许嬷嬷见状眉头一立,撵她道:“那你杵在这儿做什么,还不快进去服侍小姐吃药?” 小婵头也不敢抬,端着药去了屏风后面。 许嬷嬷不喜欢小婵,觉得她妖妖娆娆,不是善类。嘴上对她十分不客气:“慌慌张张,成什么体统?” 小婵眼圈一红,许嬷嬷更看她不顺眼:“哭哭哭,作出这么一副可怜样子给谁瞧,这可没有爷们吃你这一套!” 方氏也不喜欢她杏眼桃腮的风流样子,又气她在顾府时对秦婷伺候不周,皱眉道:“让她出去。” 许嬷嬷就把她推出门外,咣当关上房门。 院子里人来人往,都在瞧热闹,有好事的就在一旁偷偷的笑。 “在外面连累主子受苦,回来还上赶着去找骂。” “人家脸皮厚,骂两句算什么?” “也是,就那副模样,哪里你我能比的?” 小婵臊的满面通红,捂着脸跑回自己的房间。(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一章 地位之争 小蝉跑回房间,趴在桌上痛哭。 小蝉跑回房间,趴在桌上痛哭。 另一张床上,正在补觉的金青被惊醒,本不欲理会,见她哭的厉害,想了想还是披衣起身,问道:“怎么了,又谁给你气受了?” 小蝉没什么朋友,唯有和一个屋的金青说得上几句话。 “吵着你了吧?” 金青道:“无妨,睡了半晌,也睡够了。” 小蝉就埋头继续流泪。 小蝉容貌出众,性子又傲,常被人挤兑。金青见状心里已经猜出七八分,劝她道:“她们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好了。你人漂亮,好好当差,主子高兴了,过上几年给你赏门好亲事,你也就熬出头了,实在不用理会她们。” 这话说的可谓推心置腹,小蝉心里也清楚,只是今天先是被方氏和许磨磨羞辱,后又被同院的丫鬟嘲笑,听见这话,仿佛被点了痛穴,一股羞愤之情勃然而出。 “我长的好惹到谁了,凭什么上上下下都为这个嫌弃我,笑话我?大小姐模样那般出挑,大家都夸她是万里挑一的美人,怎么到我这,就成了笑话了?不就是看我是个下人,所以连个姨娘都能搓磨我。” 金青吓的去捂她的嘴:“你可别胡乱说话,非议主子,让别人听见,把你撵出去怎么办?” 小蝉不过一时激愤才口不择言,被她这么一拦,连忙收住话。可心里的念头却顺着话越长越疯长。 金青又絮絮的劝了几句,小蝉心不在焉的敷衍道:“多谢姐姐提醒,我会好好想想的。” 金青跟她感情并不深厚,只是性子憨厚,又同住在一个屋檐下,所以格外关照几句。 见她神色不虞的上床躺下,也就不再多事。又觉得屋里气氛太压抑,索性换了衣裳出门去了。 小蝉则在床上辗转反侧,越发觉得自己想的有道理。 她若是个小姐,谁不奉承她的美貌,怎么可能还会受到这些莫须有的非议。 只恨她命不强,没能托生在富贵人家里。那方氏不过一个姨娘,也能对她呼来喝去。。。 小蝉突然精神一振。 她若能成为姨娘,是不是也能和方氏一样了? 小蝉的心咚咚的跳着,一下一下,仿佛在敲开一扇光明的命运之门。 另一边,许嬷嬷喂秦婷喝下药,又叫人把地上的狼狈收拾干净。忙活完了,见方氏扶额坐在那里,精致的脸庞满是倦意,给她重新倒了杯热茶,问道:“刚刚大小姐过来跟您说什么了?” 方氏抬起头,见许嬷嬷满脸的关切,心里一暖。这秦家大院,只这个从小照顾她的奶嬷嬷,是真心对她好。 “她过来告诉我,婷娘的香包在她手里,赵大勇也在她手里。” 方氏就把经过跟她说了一遍。 许嬷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真的是那个无依无靠的秦元娘吗? “她怎么办到这些的?” 她问的也是方氏气馁和不解的地方。一个足不出户的小姐,怎么从宁远侯世子手里拿回东西的,怎么找到连她都没找到的赵大勇的? 许嬷嬷的思维跳的更快。“她口口声声说您害秦暄,现在赵大勇就在她手上,若是她真的找出证据怎么办?” 方氏冷哼道:“我不过是让云雀撤了秦暄的炭火,现在云雀都死了,她能找出什么证据?” 许嬷嬷焦虑道:“云雀死前跟咱们要钱时,可是威胁过,如果不给她自有办法让您后悔。您当时没给她,谁想她第二天就死了。万一她留了什么证据,把下毒的事栽到您身上可怎么办?那时候可真是跳进黄河也说不清了。” 方氏也沉下脸。 这正是她担心的地方。 她虽然恨沈氏,恨沈氏的三个儿女,但她还真没有指使云雀下毒害秦暄。 她没有儿子,比起已经长大成人的秦昀,秦暄更好掌控。所以在她生出儿子之前,她不会伤了秦暄的性命。 就连那次指使云雀冻病秦暄,她事后冷静下来,也有些后怕和后悔。 所以云雀跑来跟她要钱给弟弟看病,她想起自己曾经愚蠢的决定,十分恼火,又仗着这件事没留下什么证据,想也不想的拒绝了。 谁料云雀第二天就死了。 方氏想起在棋灯小筑,云雀看见自己后露出一抹玉石俱焚的笑容,一头撞向石缸,血洒当场的样子。 后背麻酥酥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汗都冒了出来。 云雀的那一抹笑,分明就是最后的有恃无恐——我死了,你也别想好过。 什么谋钱害命,都是瞎话,她才不信。这府上,有人想要秦暄死。而如许嬷嬷所言,云雀和那个幕后主使,真的可能把下毒的事栽在她身上,让她来背黑锅。 “那个赵大勇,一定知道许多事情,秦娥之所以认准了我是凶手,一定和他的供词有关。你去跟陈永才说,让他加派人手,一定要把这个赵大勇给我找出来。” 许嬷嬷连忙应是。“要不要跟大老爷说一声?” 她嘴里的大老爷,是方氏的哥哥,方家现在的当家人方文许。 方氏低头默了半晌,道:“算了,他现在日子也不好过,还是不要去烦他了。” 许嬷嬷心疼道:“姨娘什么事都不跟家里说,什么事情都自己扛,也太苦了。大老爷上次来信还嘱咐,让有难处告诉他,姨娘就去封信吧。” 方氏苦笑一声,道:“从我嫁给秦沇那天起,我就没有娘家了。一个姨娘,秦府不认这门亲戚,方家也不会自己打脸,来攀这门亲。父亲去世,哥哥这两年好不容易站稳脚跟,我不能再让他为我的事跟族人闹矛盾,给他拖后腿。” “可当初若不是姨娘嫁进了秦家,大老爷也不会那么顺利的成为当家人……” 方氏严肃的打断她的话:“嬷嬷,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了。嫁到秦家,是我心甘情愿的,与他人无关。” 许嬷嬷苦着脸应是。 方氏沉默几晌,又问道:“何氏那边怎么样了?” “按照先前越定的,给了她五百两银子的利息,何氏很满意。” 方氏嘴角挂上一抹笑:“很好,就按照计划,慢慢的钓这只大鱼。”(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二章 贪心 何氏掂着沉甸甸的一包银子,笑的眉开眼笑。 喜鹊站在一边又惊又喜道:“一千三百两的银子,两个月的功夫,就收了五百两银子的利息!这也太吓人了。” 何氏放下东西,笑话她道:“少见多怪,这世上一本万利的买卖多了去了,咱们这算什么。” 喜鹊笑道:“奴婢没见识嘛,从前听说有的商贾富可敌国,我还不信,今天这么一瞧,可算是信了。” 何氏被她逗得哈哈大笑:“傻丫头,平日看你千伶百俐的,原来这么憨傻。” 笑过后又道:“你看那方氏,一个姨娘,为何府里上上下下都敬着她?还不是她娘家是江南首屈一指的大富豪,银子多的数都数不清。她平时手里的银子跟流水似的往外撒,穿的戴的,比起公侯家里的夫人小姐们还强上百倍。” 何氏艳羡的啧啧叹道:“大老爷喜好风雅,是个阳春白雪的人物,却不善经营,老太爷和沈氏一走,咱们秦府的根基可大不如从前了。方氏私下里不知贴了大房多少,才让大老爷能够过得这般滋润潇洒。方氏人漂亮不假,可比她年轻漂亮的姑娘又不是没有,大老爷为何独宠她?还不是她手里有钱。漂亮的姑娘好找,漂亮又有钱的,又肯给他花的,可没有几个,大老爷心里清楚着呢!” 喜鹊笑道:“她一个姨娘,也就靠这些立命了。” 这话说到了何氏的心坎上,脸上的笑意越发浓厚。 她把银子推给喜鹊:“这些你锁进我床头的柜子里,别让人瞧见了。”另取了十两银子给她:“这些日子你东奔西跑辛苦了,这些赏你了。” 喜鹊不敢接:“都是奴婢的本分,夫人这样折煞奴婢了。” 何氏心里高兴,难得大方。 “让你收下就收下,哪这么多话。” 喜鹊喜滋滋的收下银子,道:“夫人的本钱拿回来了,我一会就去把账平了。” 何氏捏葡萄的手一顿。 “先放两日再说。” 喜鹊有些惊讶,但还是点点头,什么都没说的把钱小心翼翼的收进柜里,把钥匙交还给何氏。 过了七八天,陈永才捎消息过来:“有个李姓的茶叶商,来京走货,因为一笔钱压在货上提不回来,进货的钱缺五万两,在四处筹钱。约好三分利,半个月还,夫人若是放心,咱们也可以参与一下。” 何氏一想到半个月就能平白得三分利,心就一刻也不得宁静。 可她不敢冒然投入。 陈永才道:“这人和宁远侯夫人是亲戚,为和人争盘子,所以不惜许下重利筹钱抢货,资金半个月就能到位。这事我是从我的一个老乡那里知道的,他是这位李姓茶商的账房,和我是本家,人很可靠。” “实际上借钱的大有人在,宁远侯就借了他一万两。只是和我相熟,答应我若肯入一笔,就先便宜我。夫人,机不可失,您可想好了。” 何氏听了,心里更是长草一般,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好,恨不能找个人商量一番。 偏陈永才催的急。 “人家急用,咱们再耽搁下去,就没机会了。” 何氏又想了一夜,实在舍不得那丰厚的利息,一咬牙拿出全部家当,凑够了两千二百两送了过去。 陈永才嫌少:“凑一回份子,也不能太少了。” 何氏道:“我可再凑不出钱了。” 陈永才就道:“我借您的光,入五百两养老本,剩下的您再想想办法。” 何氏不疑有他,叫来喜鹊问道:“你看还有什么地方有余钱,左右半个月,拿回钱就能周转过来了。” 喜鹊想了半晌,犹豫道:“府里下人做冬衣,十天后交付,正好有三百两银子。” 何氏让她把钱拿过来。 喜鹊担心道:“夫人,这钱不比别的,若是,若是有个差池,可是遮掩不住的。” 何氏也犹豫了。 她明白喜鹊的担忧,若是不能顺利拿回钱,这个窟窿填不上,即刻就会被发现。 可是让她放下那好几百两的收益,真是比剜她的心还难受。 “拿,不会出什么事的。”顿了顿又道:“之前几次,不是都赚了吗?这次应该也不会有问题。” 喜鹊心里不踏实,但她一个丫鬟,主子说什么就是什么,听话的取了钱,交给了陈永才。 陈永才第二天拿回张欠条,道:“幸好夫人决断的快,晚去一步,这好事就落在别人头上了。宁远侯又派人送来一万两!” 何氏拿到欠条,又听见这么说,心落下一大半,安安稳稳的等着到日子收钱。 何慧娘跟着母亲来秦府做客。 何氏正跟二夫人齐氏,伺候老夫人试新衣服。 老夫人看见何夫人母女很开心:“有日子没来了,家里都还好吗?” 何夫人的脸色一僵,复又堆起笑:“还好。” 笑容勉强,屋里几人都看出来了。 二夫人见状连忙笑道:“我去厨房嘱咐一声,中午加几个菜。” 何夫人推了一把慧娘,对二夫人道:“我这几天正教她管家呢,让她跟您学一学,长些本事。” 二夫人笑道:“慧娘已经开始学管家了吗?真是个聪慧又娴熟的姑娘。何夫人好福气,有这么个贴心的女儿。” 何夫人连忙道:“您才是有福气呢,晓哥儿是个有大出息的!” 二夫人最喜欢听人夸儿子,闻言立刻笑得眉眼弯弯。 慧娘犹豫着看了眼母亲,何夫人轻轻推了她一把:“还不快去。” 慧娘知道母亲的心思,心里又苦又羞,咬了咬嘴唇,终究没有拂了何夫人的意,埋头跟着二夫人出去了。 两人前脚刚走,老夫人就沉下脸问道:“家里又出什么事了?” 何夫人脸上的笑飞的无影无踪,换上的是一汪晶莹的泪水。 “姑母,您可要替慧娘做主啊!” 三夫人扶住她,焦急道:“慧娘怎么了?” 何夫人歪在椅子上,捂着脸边哭边道:“老爷昨天回来,突然说给慧娘看好一门亲事。” 三夫人不解道:“说亲是好事呀,你哭什么?” 老夫人沉声问道:“说的是谁家的小子?” 何夫人眼里迸出一抹怨恨:“是宁远侯世子,朱子然!”(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三章 慧娘的婚事 秦老夫人和三夫人听见这话,都吃了一惊。 宁远侯世子的花名,京城无人不晓,谁都不肯把姑娘嫁给她。有的是真心疼闺女,看不上朱子然。有的虽然想抱宁远侯府的大腿,但怕被人耻笑,也不敢答应。 宁远侯夫妇,为朱子然的婚事愁的够呛。 何老爷居然想结这门亲! 何家的脸面早就不剩什么了,这门若真成了,岂不是彻底成了笑话? 老夫人气得捂着胸口,半天说不出话来。 三夫人一边给她顺气,一边道:“哥哥平时和宁远侯府没什么交情,怎么突然说上这么一门亲?” 何夫人气道:“他最近和上司走的很近,常一起吃酒,这门亲事就是他的上司提的。我还以为他上进了,心里很欢喜,却原来还是块烂泥。为了巴结上司,连自个儿的闺女也要送去做人情!” 听到何夫人骂哥哥是块烂泥,三夫人心里有些不高兴,忿道:“哥哥是个没心的,嫂嫂平时也该多关心关心,提点他几句。您自个儿活的再明白,他若是做了糊涂事,不也一样没脸。” 这种时候了,居然还在埋怨她。 何夫人本来对说出去的话有些后悔,听何氏这么一说,气的浑身发抖。她转头看向老夫人,见老夫人虽深沉不语,脸上却也露出一抹认同,心口更是如塞了一块大石头般又沉又痛。 何家人,真是没有一个拎得清的! 可怜她的慧娘,生在这样一个家族,眼看着后半生又要落尽另一个魔窟里。 何夫人越想越急,一颗心苦的能拧出一把水来。 想着慧娘的事还要靠两人帮忙周旋,何夫人咬紧牙关把气忍下,沉声道:“老爷现在一意孤行,我怎么劝也不听。看他的意思,这几天就要和宁远侯府看八字,下小定了。我实在是没有办法,只能来跟你们讨个注意。” “咱们何家这些年虽然落没了,但毕竟还有圣心眷顾,在京城的贵圈里,还有一点面子在。若是真和宁远侯府结了亲,以后都别想在人前抬起头了。老爷看不清楚这一点,姑母您不会不清楚。” 老夫人转着佛珠,良久轻声道:“你说的没错,蓝生的确不该应这门亲。” 何夫人心里一喜,却听老夫人道:“不过宁远侯府势力庞大,若不是朱子然的花名太盛,这种结亲的事也轮不上何家。” “何家有了宁远侯府这个亲家,蓝生的仕途也就有了帮衬,人走的高了,地位自然也就有了。” “我刚刚听说时,也挺惊讶。这事看着不好,但细想想,也是挺不错的。你也别揪着宁远侯世子的名声不放,男人嘛,哪有不拈花惹草的。成了家,定了性,也就好了。我听说那朱子然是个很聪明的后生,前途不可限量。慧娘娴静,嫁进去好好持家,日子不会差。” 老夫人笑容和蔼,轻轻的拍了拍何夫人的手。 何夫人看着她,一颗心越沉越深,越沉越深。 二夫人把新拟的菜单递给慧娘看。“慧娘帮我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慧娘接过来意思性的草草看一眼,笑着换回去道:“夫人的安排,自是处处周到。” 二夫人早看出慧娘母女两人有心事,她想了想,道:“我记得你和元娘很要好,要不要去看看她?” 慧娘心里不禁生出向往。 何夫人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但二夫人喜欢她,就能让她不嫁进宁远侯府吗? 比起讨好二夫人,她更想去跟秦娥说说话。 二夫人看她脸色,就知道自己猜对了。笑道:“我正好还有些事,你好不容易来一趟,去看看元娘吧。” 慧娘知道二夫人在替她解围,接过好意道:“多谢夫人。” 慧娘带着小环去了兰畹苑。 秦娥正在和秦嫣挑枣子,准备做红枣糕。看见慧娘过来,惊喜道:“我听说你来了,还想着做点点心送去小山居,做借口见见你,没想到你竟然过来了!” 慧娘本来只是想过来坐一坐,但看见秦娥,心里的苦水如泉涌般汩汩涌了上来,怎么也控制不住,抱住秦娥大哭起来。 秦娥被吓了一跳,手里的枣子骨碌碌滚到地上,被念喜蹦蹦跳跳的捡了起来。 “大小姐,你的枣子掉了。” 秦嫣急忙拉起她跑出去,轻轻带上房门。 慧娘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秦娥也不多话,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她的肩头。 慧娘哭了快一刻钟,心里憋了许久的苦闷散了一些,这才抬起头。看见秦娥肩膀上的狼狈,不好意思道:“我失态了,毁了你一件好衣裳。” 秦娥绞湿了一块帕子帮她擦脸:“我现在可不比从前了,富着呢,一件衣裳不算什么。” 慧娘神情一松,露出点点笑意。 秦娥看她双眼红肿,笑容苦涩,拉过她的手紧紧握住道:“出什么事了,跟我说说,看我能不能帮上你。” 慧娘思想十分传统,不好意思提及自己的婚事。但见秦娥目露担忧,心中一暖,缓缓道:“我父亲要把我嫁给宁远侯世子。” “什么?”秦娥万万没有想到,是这样的事情。 “何大人怎么能把你嫁给他?” 慧娘掉泪道:“父亲一直郁郁不得志,我想他大概是想借着宁远侯府的势力,帮自己一把吧。” 想法和老夫人的分析不谋而合。 秦娥心里对何慧娘的父亲十分不耻。 男人们没有本事,就要牺牲女人们的幸福,何其自私无情。 又想起上一世自己被秦沇卖给静安侯府,对慧娘的痛楚更是感同深受,惺惺相惜。 “何夫人一定没有答应吧?” 慧娘点头道:“母亲自然不肯答应,为这个事和父亲大吵了一架。可是父亲心意已决,只怕这几天就要和宁远侯府订亲了。” 秦娥气的在屋里来回踱步,偏偏又无计可施。 慧娘见她着急,一颗酸苦的心颇受安慰。“跟你说说话,我心里好受多了。” 秦娥的心却泡进了苦水里。(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四章 帮忙 喜鹊来兰畹苑找慧娘。 “何夫人要回府了,夫人让我叫您过去小山居。” 慧娘闻言心里一沉,跟秦娥道:“这次过来,母亲是想让姑奶奶和姑姑当说客,帮忙劝父亲的。现在连饭都不肯吃,肯定是没成功。” 秦娥安慰她道:“你先别胡思乱想,我陪你过去看看。” 两人还没过去,何夫人已经找到兰畹苑。 何夫人不顾秦娥也在,一把揽过慧娘哭道:“我的儿,娘这辈子烂在何家这个泥坑里,早就心死了。娘就指望着你能嫁个好人家,舒舒心心的过完这一生。可是何家上上下下都要把你推进火坑来换他们的荣华富贵。娘没本事,只能眼看着你往火坑里跳,却救不了你呀!” 慧娘明白最后的希望成了泡影,泪珠断了线般簌簌落下,同何夫人抱头痛哭起来。 喜鹊在一旁手足无措。 秦娥给灰文使了个眼色,灰文便拉了喜鹊去自己的房里。“姐姐许久不来了,我上回跟你学的络子怎么也打不好,这会有空正好教教我。” 喜鹊是个聪明人,连忙装作无事,跟着灰文避开了。 秦娥关上房门,守在外面,给慧娘和何夫人留下一个独处的空间。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里面的哭声渐歇,秦娥让冬梅和翠儿打来两盆水,并胭脂水粉一齐端进屋里。 何夫人有些不好意思,秦娥温声道:“我和慧娘情同姐妹,夫人在我这不要客气。” 两人收拾完毕,秦娥一直把人送到二门处才回来。 临分手时慧娘拉着秦娥的手,眼中含泪,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的走了。 秦娥心里很不好受。 可她一个闺阁女子,真的不知道如何能帮到慧娘。 要是能出点什么事,让这门婚事生出变动就好了。 秦娥心里一动,叫来十一。 “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十一道:“大小姐尽管吩咐就是。” 秦娥让十一去找何熙的上峰。 秦娥道:“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他这阵子都不敢出门?” 十一眼珠子一转道:“这个简单,我这就去办。” 秦娥还没来的及问他想要怎么做,人已经咻然离去。 到了晚上,十一回来兴奋道:“成了,他一个月都别想出门了。” 秦娥惊讶道:“怎么回事?” 十一笑嘻嘻道:“他在外面养了个女人,我把消息递给了他家的母老虎,他老婆带着两个小妾找上门去,把两人抓了个正着,一顿厮打,脸抓成了大花猫。围观的人不知繁几,他现在面子里子都丢尽了,没个把月别想见人。” 秦娥听得目瞪口呆:“你可真有本事。” 十一头一次被人这么夸,脸烧的通红,没好意思告诉秦娥,本来他是想直接把人揍一顿的。 秦娥雀跃了一阵,心情又沉闷下去。 这不过是缓兵之计,何家结亲的心思不歇,这事还是没完。 麒麟门里,孟景柯接到消息。 “你说十一跑去李峰家里捣乱?” 文昌道:“他去把李峰养外室的消息悄悄让他的正妻知道了,让李峰在外室那被正妻捉奸在床,好一顿厮打。这事闹的沸沸扬扬,明天就会传遍京城。李峰现在躲在家里,已经称病告假了。” 孟景柯并不关心这个李峰,他关心的是无缘无故,十一为什么去惹事。 “把十一叫回来见我。” 十一很快就回来禀报:“是秦大小姐托我想办法,让他这阵子出不了门。我本来是想直接揍他一顿,让他在家躺上一阵子,正好撞见他跑去外室家里,这才想出这么个办法。” 孟景柯更好奇了。 “秦大小姐为何让你去找他?” 十一摇头道:“这个我不清楚,秦大小姐没说。” 孟景柯又问道:“你跟在她身边,这几天可有什么事情发生?” 十一想了想道:“这几天都很太平,就是今天秦老夫人的娘家人,何夫人与何小姐来了,在房里哭了许久。她们走后,秦大小姐就有些不开心,没一会儿就找了我过去。” 孟景柯听了,前后一推就知道是何家出了事情,让秦娥为难了。 孟景柯刚要喊文昌,让他去查下何家的事情。一抬头看见书案上,镇纸下压着的小画儿,秦娥灯下作画的样子立刻跃入眼帘。 有些日子没见她了,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想自己。 孟景柯腾的站起身,麻利的换上夜行服。 十一惊讶的望向他。 孟景柯被他的目光看得略略发窘。 自己这副样子,和那些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有什么区别? 但他很快调整心态,坦然道:“走,咱们去看看秦大小姐。” 十一对孟景柯的号令从来都是坚决服从,在他看来,督主做的任何事都是有道理的。想也没想,跟着孟景柯回了秦府。 这一次孟景柯还是让他在外面守着。 十一是江湖儿女的做派,根本没想过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有什么不妥,尽职尽责的在外面放哨。 秦娥见到孟景柯十分欣喜。 孟景柯就喜欢看她两眼亮晶晶,又惊又喜的样子。 他瞥了一眼扔的到处都是的纸团。 “怎么,心情不好?” 秦娥不好意思的收拾书案。 “想写几个字,怎么都写不好。” 孟景柯就站到书案旁,捡起一张没被撕掉的看起来。 “起笔憨厚,收笔锋利,温婉中不失刚毅,写的不是挺好吗?” 秦娥抽回纸张,匆忙揉了。“不好不好,歪歪扭扭的。” 孟景柯有些可惜的看了眼纸团,低头拿起笔,一气呵成,写的正是秦娥刚刚写的。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八个大字,气势磅礴,浑厚有力,一下子烫进秦娥的心里。 孟景柯偷窥一眼秦娥的神色,满意的翘起嘴角。 他见好即收,不动声色的放下笔,转头问道:“我听说你让十一去找李峰的麻烦,是出了什么事吗?” 秦娥把目光从纸上拔回来:“你知道啦。” 她知道这件事瞒不过孟景柯,也没打算不让他知道,只是对他这么快就接到消息有些吃惊。 秦娥不安道:“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李峰是朝廷命官,她冒然派他的人去惹事,怎么想都不对。 秦娥心里不由暗暗后悔。(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五章 误会 孟景柯想要跟秦娥诉诉苦,搏搏同情。但看她紧张的样子,立刻歇了心思。 “你别紧张,他一个三品的武官,还找不了我的麻烦。” 秦娥对孟景柯的身份越发好奇起来。 孟景柯见她欲言又止,温声道:“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秦娥却还是没有问出口。 孟景柯见状便没有再追问,转移话题道:“何家出了什么事?” 秦娥的心思便转到慧娘的事情上来,简明扼要的把经过说了一遍。“我想帮她,但一时又想不到好办法。只好出此下策,让婚事尽量拖一拖,然后再徐徐图之。” 孟景柯道:“没想到你会管何家的事情。” 秦娥知道他是指自己和秦老夫人的恩怨。 “一码事归一码,我和老夫人的恩怨,跟慧娘无关。慧娘是个很好的女子,我不忍看她的一生就这样毁了。” 秦娥又道:“慧娘很可怜,父亲自私自利也就罢了,老夫人和三夫人是看着她长大的,却也不肯帮她。宁远侯府和婷娘的事情还没扯完,老夫人不仅不反对,反而大为赞同这门婚事,真是让我无法理解。” 孟景柯道:“正是因为秦家和宁远侯府的事没有牵扯清楚,所以秦老夫人才赞同。若是何家与宁远侯府联姻成功,秦家同做为姻亲,和宁远侯府也能攀上亲戚,秦婷的事情也就可以轻松掩盖过去了。” 秦娥当局者迷,被这么一点拨,立刻脑清目明。 她立刻想到,秦老夫人可能还希望秦家也能借到宁远侯府的势,让秦沇和秦涣的仕途能走的更顺畅一些。 只需要牺牲何家的一个女儿,秦家什么都不用,就可以凭白获得这么多好处,真正是一个好买卖。 秦老夫人可真会算计。 也真够无情! 秦娥想到自己上一世,也是被这些人如此算计,身上心里就一阵阵发冷,一股抑制不住的恨意油然而生。 “至亲骨肉,骨肉至亲,怎么能这样无情!就为了那些飘渺不可及的妄想,那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荣华富贵,就将无辜的至亲推向不幸的深渊,他们怎么做的出来,怎么做的出来!” 孟景柯神色复杂的看向窗外,声音缓慢而低沉:“世上就是有这种人,骨肉至亲只是他们谋取利益最方便的工具,也是他们最不屑一顾的感情。他们要的,是自己的强大。” “名望,地位,财富,高高在上的风光,名流千古的荣耀,万人敬仰的快乐。为这些,他们可以不惜牺牲所有的人,所有的一切,只为达到他们所设置的人生顶点。” “可事实上,在他们的世界,心中的欲望只会不断的膨胀再膨胀,永远没有尽头。” 秦娥道:“这样的人,太可怕了。” 孟景柯回过头,看向秦娥。 他忽然发现,秦娥的身姿较之他们第一次见面,长开了许多。原本带着些婴儿肥的脸庞,变得削瘦,舒展开来的五官,越发精致妩媚。褪去了孩子气,整个人散发着青春少女的清丽与纯真。 烛火下,美丽的让人挪不开眼。 孟景柯深深吸气,僵硬的移开目光,沉吟片刻道:“你想搅散这门亲事,倒也不难。宁远侯世子身上一大把的把柄,随便挑两个,就可以让他万劫不复。” 秦娥何曾不知,但凭她的能力,根本办不到。 孟景柯看着她颓然的小脸展眉一笑:“这件事你别担心了,交给我去办。不出半月,一定让你达成所愿。” 秦娥喜出望外,孟景柯答应的事,没有一件没办成的。 可她真的不好意思让孟景柯再为她奔波。 她欠他太多了。 可事关慧娘的幸福,她又不敢拒绝孟景柯的帮助。 秦娥陷入深深的自责和自弃中。 孟景柯读不出她的心思,但却福至心灵,瞬间了悟了她的想法。 “我早就说过,你不用跟我不好意思,但凡你想做的,我都能帮你做到。” 心里默默道:“你若是能嫁给我,便是要天上的星星,我也会想办法给你摘一颗回来。” 心里有鬼,嘴上也发虚,欲盖弥彰道:“你救了我一命,这些小事,不算什么。” 秦娥听了,心里却并没有觉得好过。 相反,更低沉了。 一切的一切,于她而言所有的感动,于他不过是一种报恩罢了。 孟景柯眼看着秦娥萎靡下去,心里又慌又乱。 从秦府出来,站到大街上,心情还不能平静。 这对他来说,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没有谁的心思,他是弄不懂的。看不懂,就把人控制住,问清楚好了。 偏偏对秦娥不行。 孟景柯对自己的特殊能力无法使用,感到深深的气馁。 孟景柯沿着大路慢慢行走,灯火辉煌的东大街,从来都不曾失过它的繁华。无论多深的夜,都有无尽的热闹。 一处酒楼门口,突然涌出一帮喝的烂醉的人。 孟景柯面无表情的驻足避开,一瞥眼,瞧见卫长青被两个姑娘扶着,醉的站都站不住。 那两个红楼姑娘,脸上擦着厚厚胭脂,浓妆艳抹,两双手不停的在卫长青的身上游走。 “卫公子今天玩的可开心?” 卫长青坨红着一张脸,大着舌头,眯着眼睛道:“开心开心。” “那卫公子以后可要常来看我们。” 卫长青大力的点头道:“好,好,听曲,喝酒,一醉解千愁。” 孟景柯站在一边,气的脸色铁青。 卫长青不是名满京城的翩翩贵公子吗?就连文昌都赞他不错。怎么会跑到妓院喝花酒,这样一副放浪形骸的纨绔样子? 他有了小丫头这样的未婚妻,居然还能把这种胭脂俗粉看在眼里。 这也叫品行好? 麒麟门的情报竟然这般偏颇,看来回去要好好整顿整顿了。 麒麟门里,伏案写字的文昌莫名其妙的猛打了几个喷嚏。文昌起身关上窗户,摸了摸身上,一种大事不妙的感觉油然而生。 而东大街上,卫长青被小厮架着塞进轿子,一路吱悠吱悠的回了卫府。(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六章 郡主来访 到了卫府,徽墨敲开大门,把轿子直接送进了卫长青的院子。 谁料一进院子,卫夫人带着丫鬟嬷嬷,早已等候多时。 徽墨暗道一声不妙,战战兢兢的扑通一声跪下,埋着头不敢说话。 卫夫人狠狠瞪他一眼,叫人掀开轿帘,把卫长青扶了出来。 卫长青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对着卫夫人嘻嘻笑道:“咱们喝酒,接着喝酒。” 徽墨从地上爬起来抱着他的腿急声道:“少爷您醒醒,夫人过来了!” 卫长青却胳膊一抡,把他推的老远。“什么夫人老人,不见,不见!不让我娶元妹妹,拿什么表妹堂妹给我,骗子,骗子!” 卫夫人气的浑身发抖,铁青着脸道:“好呀,为了那个秦元娘,你居然连亲娘都顶撞起来,还跑到外面喝花酒,你可真是有出息!” 卫夫人的心腹嬷嬷劝她道:“眼下还是赶快让少爷进屋喝些醒酒汤,等他酒醒了,您再教训他不迟。” 说完又趴在耳边道:“一会儿老爷回来知道了,肯定会狠狠教训少爷。到时候还不是让您心疼,让西苑的那个看笑话。” 这一句话提醒了卫夫人。 西苑的那个是卫老爷心爱的小妾,是她的死敌。若不是小妾无出,这个家都要由小妾当家了! 卫夫人又看一眼卫长青。 她的儿子,她的命,她余生的依靠,她全部的希望。 老嬷嬷见她神色渐缓,连忙指挥人把卫长青扶进屋里,安排热汤热水。 卫夫人放过了卫长青,却没有放过徽墨。 “居然让少爷喝成这个样子,要你有什么用?来人,把他给我拉下去,打二十大板,扔进柴房去。” 徽墨深知卫夫人的厉害,哭也不敢哭,由着人静悄悄拉下去打了一通板子,奄奄一息的被丢进柴房里。 卫夫人进屋看卫长青,见他吐了一地,喝了醒酒汤,已沉沉睡下。 几个下人正在快手快脚的收拾地上的狼狈,满屋都是刺鼻的酒味儿。 卫夫人捂着鼻子正要离开,又听卫长青嘟囔道:“元妹妹,元妹妹,你等我,我一定娶你。” 刚刚软下的心被蜜蜂蛰过一般,变得又痛又硬。 卫夫人恨恨道:“好你个秦元娘,还没进门,就让我们母子为你反目。我若让你进门,这卫家哪里还有我的容身之处?我就是死,也不会让你如愿!” 秦娥并不知道卫夫人和卫长青已经为自己闹起了不和,她只关心慧娘的婚事。 此时已经过去快半个月,风平浪静,看不出一点端倪。秦娥虽深信孟景柯的本事,也有些心浮气躁。 这日慧娘突然造访。 秦娥看她虽然清瘦许多,脸上却挂着笑,很是轻松。 秦娥心里一喜,立刻问道:“你的婚事不成了?” 慧娘眼底的笑意涌了上来,道:“哎,不成了。” 秦娥高兴的道:“怎么回事,快说说。” “朱子然被人揭发,与有夫之妇私通,现在已经闹到了大理寺,我父亲再想结这门亲,这会儿也不敢答应了。” 两个人对着呵呵笑了起来。 这时灰文跑进来禀告:“嘉宁郡主的马车已经到了大门口,三夫人让大小姐快去二门等候。” 秦娥和慧娘面面相觑,都有些奇怪。 一般登门拜访,都会提前下拜贴,不然有失礼之嫌。可是想到嘉宁郡主一贯的作风,秦娥觉得也没什么可奇怪了。 两人赶到二门的时候,嘉宁郡主刚下轿子,三夫人正热情的跟她说着话。 看到秦娥,嘉宁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扬起笑容。 她转头对笑得有些谄媚的三夫人道:“听说老夫人年高喜静,爱睡午觉,我就不去叨饶了。我去元娘那坐一坐,三夫人不用着忙。” 说完拔脚就往秦娥那走去。 三夫人想到在小山居等着的老夫人,嘴角抖了抖,还是没敢多嘴。 到了兰畹苑,嘉宁大剌剌坐了首位,端起茶闻了闻道:“嗯,这回的还叫茶,上次你倒的简直就是树叶梗。” 秦娥笑道:“还不是托了您的福,我才能喝上这样的好茶。” 嘉宁郡主受用的笑起来。 秦娥道:“郡主突然造访,是有什么急事吗?” 嘉宁没好气道:“这么久了,你也不想着去淳王府看看我,我治好自己过来了。” 秦娥不由失笑:“是我的不好,嘉宁别生气了。” 听见秦娥叫自己名字,而不再是郡主郡主,嘉宁心里稍稍畅快了一些。转头对坐在一旁的慧娘道:“这位是何小姐吧,咱们在淳王府说过话。” 慧娘连忙起身福了一福,道:“难为郡主还记得我。” “气质这般温婉娴静,让人见之难忘,我当然记得。”又回头对秦娥道:“那天她找不到你,居然把我母亲的体己嬷嬷拦在了花园里,差点闹出事情。” 秦娥头一次知道这件事,不由感动的望了眼慧娘,慧娘则腼腆笑道:“我当时急昏了头,幸好郡主及时出面,不然就要闹笑话了。” 嘉宁对她印象不错,问道:“听说你在和宁远侯世子说亲?” 慧娘一愣,旋即脸涨的通红。 嘉宁见状道:“你别恼,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一时想起问问罢了。” 秦娥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嘉宁道:“宁远侯夫人跟我母亲说的,我正好听到了。” 秦娥和慧娘都略略松口气,若是这样,这件事应该还没有人尽皆知。 但秦娥还是很着恼,男婚女嫁,是何等大事,八字还没一撇,宁远侯夫人就出去乱说,让慧娘情何以堪? 难怪能养出朱子然那样的儿子。 嘉宁对慧娘道:“这话按理我不该说,但我对你很有好感,就提醒你一句。那个朱子然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又好色又没本事,你人品相貌这么好,什么样的好男儿找不到,千万别为了那个世子夫人的空头衔迷了眼,毁了自己一辈子。” 慧娘听了,又委屈又羞臊又感动。她不是八面玲珑的人,话在嘴边滚了几滚,只挤出一句“多谢郡主提醒”。 (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七章 往事 秦娥深知慧娘的个性,又对嘉宁能够这样推心置腹感动颇深。替慧娘谢道:“多谢郡主提醒,其实慧娘也不愿意的,是她父亲一意孤行,非要结亲。慧娘为这事,已经苦恼很久了。” 嘉宁听了对慧娘越加欣赏。 “难怪宁远侯夫人会相中你,她养儿子不行,挑媳妇的眼光倒是不错。你们不知道,别看朱子然不成器,可想嫁他享受这份尊荣的姑娘大有人在,只是宁远侯夫人瞧不上,这才拖了下来。” 秦娥道:“听说朱子然与有夫之妇私通,被大理寺关起来了?” 嘉宁对此倒是不清楚。 几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慧娘起身告辞:“还要去给老夫人和三夫人问个安。” 秦娥知道她实则是给自己和嘉宁单独说话的机会,握了握她的手,两人相视一笑,送出门外。 嘉宁对秦娥道:“没想到何家人除了何夫人,何小姐也是个明白人。可惜何大人为人有些糊涂,何小姐的日子以后要难过了。” 秦娥不敢像她这般口无遮拦,笑着转移话题道:“其实你不来,过几天我也要去府上拜见的。” 说着从屋里捧出嘉宁郡主送她的那个首饰匣子。 “多谢郡主厚爱,这个太贵重,我万万不敢收,还请郡主收回。” 嘉宁看一眼红木匣子,道:“你救了我的命,自己还差点没命,相比起来这些东西根本不值一提。” 秦娥道:“我受伤是我自己处置不当造成的,真正救下郡主的也并不是我。更何况王妃已经待我不薄,赏赐了许多珍贵的东西,这些我不能再收。” 嘉宁看着秦娥,良久慢慢道:“你当真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 见秦娥面露迷茫,叹口气,回忆道:“五年前的中秋,我跟母亲去宫里给当时的沈皇后请安。我一个人偷溜到御花园里玩,结果遇到一条三尺长的大黑蛇。我吓得一动不敢动,这时一个和我年纪一般大的小姑娘突然跑过来,搬起一块大石头对着蛇砸了过去,正正好把蛇砸死了。” “原来那个小姑娘是你?”秦娥吃惊道:“可我明明记得那是个小宫女。” 嘉宁撅嘴道:“都说了是偷溜出去,我身边跟着那么多丫鬟磨磨,不换身装扮怎么溜得出去?” 秦娥被反问的哑口无言。 嘉宁却高兴道:“原来你不是忘记了,是记错了人。你把蛇砸死了,一下子涌过来好多人,我又被追过来的嬷嬷拉走,也没来的及跟你道声谢。我回到家后,病了一段日子。等到病好了,想亲自登府拜谢,结果却出了那件的事……” 那件事就是沈家的通敌案。 “后来你又跟着秦夫人去了辽东,这件事就这么搁置了下来。突然得知你回来,我就一直想见你。特意让母亲给你下了请帖,邀请你到府上坐客,没想到咱们又续了一回前缘,这可不是缘分?” 秦娥道:“原来如此,我一直不明白,你我素不相识,你为何特意给我下请帖,这回算是清楚了。” 嘉宁便道:“这样你还不是我的救命恩人吗?” 秦娥道:“便是这样,我也不能收。” 嘉宁还欲再言,被秦娥拦住:“你愿意把我当作朋友,就不要跟我客气。” 嘉宁还是不甘心。 秦娥便打开匣子,从里面取了一只珠花。 “我很喜欢这个,就留下它做个纪念,这回可行了?” 嘉宁无法,让金缕收了匣子,撅嘴道:“真是拿你没办法,罢了罢了,你愿意怎样就怎样吧。” 说完往事,两人的友谊自觉又更上一层楼。 嘉宁用银签挑着蜜饯和秦娥闲话:“你这的蜜饯倒挺好吃,是哪家买的?” 秦娥笑道:“我能去哪里买东西,自己腌制的,你喜欢一会儿给你拼个搌盒回去。” “原来是你自己做的,我说京城这么大,这么好吃的蜜饯我怎么会不知道。你的手可真巧。” 连吃了几块,嘉宁忽然道:“对了,你知道那天在花园里救下咱们的是谁吗?” 秦娥这才想起,嘉宁郡主并不知道自己和孟景柯认识。 她心头一动,问道:“你认得他?” 嘉宁道:“皇上眼前最当红的人,谁不晓得?他是,他是……” 秦娥追问道:“是谁?” 嘉宁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心底有一个声音反复跟她说:“不要告诉任何人,不要告诉任何人。” 秦娥疑惑道:“你怎么了,那人是谁?” 嘉宁咬了咬嘴唇,一撇嘴道:“反正就是很厉害的人就是了。” 这算什么答案。 秦娥不甘心的想要再追问,嘉宁却莫名的心慌意乱起来,站起身道:“天色不早了,我得回去了。家里给我请了个先生,管的格外厉害,回去晚了又要教训我了。” 秦娥便不再留她,笑道:“王爷和王妃也是为你好,你可要好好用功才是。” 嘉宁撇撇嘴,无奈道:“所以我一直忍着呢么,不然早把人撵走了。”说完又嘀咕道:“他们怕我什么都不会,说不到好婆家呢。” 秦娥听了乐不可支:“你堂堂郡主,还愁找不到婆家?” 嘉宁却认真道:“郡主也就是个虚名,真正有底蕴的人家,谁在乎这个。我性子顽劣,针也不会拿,饭也不会煮,我娘都愁死了。我现在也就是临时抱佛脚,让她高兴一会罢了。” 说完又羡慕的对秦娥道:“我若是能像你一样心灵手巧,我娘不知该有多高兴。” 秦娥道:“我是被生活所迫,不得不去做这些。你是真正的金枝玉叶,哪里用得着学这些。你羡慕我能穿针引线,我却羡慕你有一对儿心疼你又处处为你打算的父母。” 嘉宁想起沈氏已经病故,又想到她日子的困难和拮据,知道秦沇对她也不过尔尔,心里也唏嘘不已,抱歉道:“怪我口无遮拦,勾起你的伤心事了。” 秦娥却不以为然的笑笑。 送走嘉宁,秦娥关上房门,暗自思量起来。 先是慧娘,后是嘉宁。 都已经开始谈婚论嫁了。 她们都是一般大的年纪,自己的婚事只怕也不远了。 可她和卫长青的婚约到现在都还没有解掉,看来光指望卫夫人是不行了。 自己要好好想想办法才是。 可是然后呢? 秦娥拿着针的手一顿。 离开了卫长青,她又该怎么办呢? 她是一定会嫁人的,便是她不想嫁,秦家也不会让她在家做居士的。 她也不乐意继续呆着。 可是嫁给谁? 孟景柯的脸庞一下子跳了出来。 秦娥手上的针尖一抖,一滴血珠子从葱管似的指尖上冒了出来。 秦娥把手指放进嘴里轻轻嘬着,耳边是闷闷的心跳声。 一下,一下。 砰,砰,砰。(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八章 事发 晌午芷芜院里,诡秘的寂静。 正房里,喜鹊站在门边,小腿隐隐抽痛,却一动也不敢动。 何氏正在地上乱转。 “陈永才到底怎么回事,不是说好了半个月就能还钱吗?都过了四五天了,怎么还没有动静?” 这话喜鹊已经听了不知道多少遍。 自从到期没有见钱被换回来,何氏就每天都要念上几回。 喜鹊硬着头皮道:“夫人,成衣铺子那边已经来人催了好几回了,他们说了,不给钱就不给货。一天比一天冷,各房都来问什么时候发冬衣,这样下去恐怕要麻烦。” 何氏扶着头颓丧的一屁股坐下来。 “从大厨房那挪一点钱过来救救急,先把衣裳发下去再说。” 喜鹊道:“夫人您忘了,上次欠大厨房的银子还没填上呢,大厨房那边也着人来要了。” 何氏头痛的哎哟一声:“还哪里有银子,通通先挪过来用。” 喜鹊为难的低下头。 何氏不敢置信道:“一分钱都没有吗?这么大的秦府,那么多开支,难道连三百两银子都凑不出来吗?” 喜鹊小声道:“这两年出的多进的少,账面上的银子都是将将够用,稍不小心就捉襟见肘,您又不是不知道。您手里什么时候富裕过?” 何氏被她反问的一愣,连还嘴的错都忘了揪。 心道可不就是这样嘛,她一个当家人,看着挺风光,手里油水厚厚的,可这几年不仅没挣到一分钱,还总要为秦府的花费烦恼。 所以这次陈永才给她牵桥搭线,她才会这么兴奋和激动。 何氏心里一横,道:“你再去找陈永才,就跟他说,再不给我个说法,我就亲自去前院找他。大不了大家闹个鱼死网破,看是他倒霉还是我倒霉!” 喜鹊战战兢兢的领命去了。 半晌,白着脸回来道:“夫人,不好了,陈永才说咱们放租的那个茶叶商,货在路上被劫了,该到的货款没到,还不上钱了!” “啊?” 何氏只觉得胸口一痛,呼吸一滞,人往地上栽了下去。 半晌缓过气来,见自己半躺在床上,喜鹊哭红了眼睛,正在给自己揉背。 “夫人,您好些了吗?您可把奴婢吓坏了。” 何氏又喘了半天气,挣扎着问道:“陈永才说,钱拿不回来了?” 喜鹊哭着点头道:“说是人已经跑了,就是他的那个本家老乡也不见人影了。” 何氏的眼前又是一阵天旋地转。 这时外面有人砰砰敲门。 喜鹊擦干眼泪,怒目道:“谁在外面敲门,不知道夫人在休息吗?” 就听外面的丫鬟道:“喜鹊姐姐,您快出来看看吧,成衣铺子那边来人,说是来要钱的,还说不给钱就要去找大老爷要呢。” 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喜鹊没了主意,望向何氏。 何氏恨不能昏死过去,眼不见心不烦。 “你去跟她们说,明天一定给他们银子,让他们别再闹了,明天早早把衣服送过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喜鹊问道:“咱们哪来的钱给呀?” 何氏咬牙道:“把我的首饰拿去当几件,凑够了给他们。” 喜鹊亦慌亦恐的点头应下,匆匆出去回话。 当夜就下起了大雪,后来又雪转冰雨,冻得人难以入眠。 第二天一早,芷芜院的院门就被人砸响,连老夫人都派了人来问冬衣的事。 何氏扶着头催喜鹊道:“你快去快回。” 然而还不等喜鹊回来,外面两家铺子都来要欠的货款。 大厨房的人也来讨采买的银子。 何氏被吓的闭门不出,望眼欲穿的等着喜鹊带钱回来。 喜鹊却只带回来二百五十两银子。 “那么一大把的金首饰,怎么会就当这么一点儿?” 喜鹊心里暗气何氏关键时刻还不舍得东西,拿的都是空心的金饰,跑了一趟还凑不够。 但她不敢多嘴,只垂了头不说话。 何氏心里后悔不迭。 也不知谁从哪里听到了风声,何氏亏空银子的事情传播开来。 还有人说秦府已经坐吃山空,连下人的冬衣都发不出来。 何氏拖欠月例银子的事也被翻出来说。 一时间内交外患,何氏的嘴角一下子冒出几个火泡。 秦老夫人听到消息,叫人喊何氏过来问话。 等看到何氏头上贴着膏药,嘴角一串儿火泡被吓了一大跳,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何氏也知道事情掩盖不住了,老夫人是自己最后的救星,捂着脸哭着,遮遮掩掩的把事情说了一遍。 “你居然敢拿府上的银子去放贷,你好大的胆子!” 何氏哭道:“先前都赚的,谁曾想这次会是这个样子。” “你统共拿了多少钱出去?” 何氏不吭声。 老夫人一拍桌子:“都这个时候了,你还东躲西藏,说,拿了多少钱出去。” 何氏声音如蚊道:“三,三千两。” 老夫人气得把手里的杯子朝她丢过去。 何氏呀的一缩脖子,杯子从她头上飞过去,砸在地上,泼了一地的茶水。 何氏脸上身上也沾了茶汁,但她不敢去擦,哭着扑倒在老夫人的脚边:“姑母,我错了,你可要帮帮我呀。” 老夫人气道:“你怎么这么糊涂,一个当家夫人,私吞府上的财产,还去放高利贷。这事让那些御史知道,拿去随便一说,老三的前程就得让你毁了!” “你和老三本来感情就不深,他若知道,还不把你休回家去?到时候我就是想保你,都保不住你!” 这些话句句戳中何氏心里的恐惧,不由放声大哭起来。 “哭哭哭,出事前主意大的很,出事了就没了主意只会哭。” 老夫人看她蓬头垢面的狼狈样子,心里又气又急。 若是齐氏这样,她一定让齐氏一辈子都翻不了身。可何氏说到底是自己的亲侄女,真闹了出去,自己的脸也丢尽了。 更何况还夹着个老三。 当初这门婚事,是自己拼命说下来的,老三在外上任经年不回,她心里清楚,这是对何氏不满对自己不满。 这事若让秦涵知道,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吗?以后在儿子面前还有什么脸面? 秦老夫人觉得脑袋仿佛被套了个紧箍咒,勒的生疼生疼。 她一把扯掉抹额,仿佛这样就能把这个紧箍咒扯掉。(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九章 盘算 何氏只顾着哭,秦老夫人被她哭的心烦,喝斥她道:“哭哭哭,哭有什么用,还不快想想办法。” 何氏被骂的哭声断在嗓子里,一下一下打起嗝来。 秦老夫人无语的叹口气,对吓得大气都不敢出的喜鹊道:“还不快给你家主子倒杯水来压压。” 喜鹊连忙一溜烟儿的跑出去倒茶。 何氏喝了热茶,嗝也不打了,人也冷静下来。她让喜鹊退下,屋里只留自己和老夫人,跑过去扑到秦老夫人的脚边,哭道:“姑母,您看我该怎么办呀?” 何氏瞪她道:“还能怎么办,赶快拿钱把窟窿填上,把事情遮掩过去。” 何氏心道这话不是跟没说一样么。 她绞着帕子道:“我若有钱,哪还能把事情闹到这种地步。姑母,您能不能,能不能救救我?我不想被三老爷给休了。” 秦老夫人骂她:“你当初拿钱出去的时候,就没想想万一出了事,该怎么善后吗?” 何氏低着头不敢说话。 “真是个蠢材。”秦老夫人被气得头大如斗。 “何家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清楚,我当年出嫁就那么几抬嫁妆,手上有的两间铺子,都是后来老太爷给我置办,给我防老用的。每年的收益都放在秦府的账上,说是我的,但钱都归秦府管。” “你让我救你,我拿什么救你?” 何氏知道此话不假,顿觉没有了盼头,又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秦老夫人气的说不出话,心道这若是沈氏当家,怎么会闹出这种丢人事。 沈氏的手里可有大把的钱,说不定还会倒贴给秦家。 想起沈氏秦老夫人心里一动,一个念头在眼前飘啊飘啊,怎么也抓不住。 何氏的哭声没完没了。 秦老夫人喝斥她道:“想不出办法你就闭上嘴,别打扰我想事情。” 何氏被骂的收住声,抽抽嗒嗒的看向她。 耳边清净下来,秦老夫人的思路也清晰起来。 “有了!” 何氏希冀的望过去,见秦老夫人眼睛一亮,面上露出一抹志在必得的笑容。 “姑母,您想出办法了?” 秦老夫人道:“沈氏当年走了,可她的嫁妆没有带走。锁嫁妆的库房钥匙就在我手里。” 何氏欣喜道:“姑母,您是说,动沈氏的嫁妆?” 秦老夫人看她一眼道:“她的嫁妆可不比你我,当年十里红妆,是真正的富贵满堂。” 何氏有了方向,心思立刻活络起来:“对呀,她那么多东西,咱们拿一点儿有谁会知道。姑母,您可怎聪明!” 秦老夫人瞪她一眼道:“你想的倒美,她的嫁妆单子就在你大伯手里,咱们动了什么,一查就知道。” 何氏立刻如泄了气的皮球,萎顿下来:“那我们是动不了了?” 大房的东西,她若是拿了,秦涵不会让她好过,秦沇更不会让她好过。 何氏想到沈氏满屋的金银珠宝动不得,心就仿佛被猫抓一般痒的难受。 秦老夫人看出她的心思,数落她道:“瞧你这点出息,有贼心没贼胆不说,一点成算都没有,难怪会被诓出去这么多钱。” 何氏听出端倪,抱住秦老夫人的腿道:“姑母,母亲,您老智胜千里,您快帮我出出主意。” 秦老夫人的火气被她奉承的消去大半,紧绷的嘴角松动,露出一丝笑道:“净给我添乱。” “眼下救急要紧,东西还是要动的。老大那边,咱们不让他知道就是。但这不过是暂时用一个窟窿堵另一个窟窿,窟窿还是在那里。你还是要快点想办法把那三千两要回来才是。” 说完又道:“陈永才那个奴才你不能动,你动了无异于不打自招。哼,这个死奴才定是吃准了你的弱点,才敢这样肆无忌惮。” 何氏想到这个也恨的不行。 秦老夫人对她道:“你沉住气些,别自乱了阵脚。他再可恶不过是个奴才,眼下你还是要笼络住他,让他帮你想办法把钱要回来。等钱拿到手了,再办他不急。” 何氏觉得秦老夫人说的十分有道理,呸了一声道:“便宜这个狗奴才了。”又奉承老夫人道:“多谢母亲提醒,幸好有您在,不然我就麻烦了。” 秦老夫人受用的笑笑,叫魏嬷嬷取了五十两给何氏:“你先拿去把冬衣的钱凑上。” 何氏便拿了钱,把成衣铺子的欠款还了,让喜鹊把府上下人的冬衣都发了下去。 等到晚上,秦老夫人打听到秦沇不在家,带着何氏和魏嬷嬷悄悄去了沈氏曾经的院子。 夜黑风高,魏嬷嬷挑着“气死风”走在前面照路,何氏扶着秦老夫人跟在后面。 到了沈氏从前的院子,魏嬷嬷摸上带着锈迹的铜锁,推开门率先走了进去。 何氏紧紧挨着秦老夫人,望着黑漆漆没有人气儿的院子,手心儿里全是汗。 自沈氏离府之后,她还是第一次过来。想起从前堂前屋后,人来人往、金环玉绕的繁华景致,再看眼前杂草丛生的颓败模样,十分唏嘘感慨。 心里也有些发毛。 她在心里默默祷告道:“沈氏,你生前我们虽然关系说不上好,我却也不曾难为过你。今天实在是山穷水尽没有路了,才到你这里来,你千万别怪我。等我有了钱,一定把拿的东西还给你。” 何氏絮絮叨叨念叨着的功夫,三人已经转到了库房前。 秦老夫人拿了钥匙给魏嬷嬷。 何氏借着光亮一瞧,见是一大串的黄铜钥匙,里面最长、最重的一把就是门钥匙。 魏嬷嬷开了门,不知是敬畏沈氏还是怕人知道,尽管四周寂静无人,三人都不由自主的放轻动作,小心翼翼的进了库房。 魏嬷嬷挑着“气死风”环照了一圈,入眼之处,堆着大大小小无数的箱笼。 何氏忍不住低呼道:“这都是沈氏的嫁妆吗?” 秦老夫人心里也有些触动,但她比何氏深沉,丢了个白眼给何氏,指挥着魏嬷嬷把眼前的几个箱笼打开。 何氏没看见秦老夫人的白眼,她的注意力都被魏嬷嬷手上那一大串黄铜钥匙吸引了。 她发现魏嬷嬷很轻松的就能找到对应的钥匙,打开精致沉重的铜锁。(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章 夜半惊魂 何氏仔细一瞧,发现原来锁头上都写了数字,钥匙上也有对应的数字。 难怪一找一个准。 何氏暗暗咂舌。 居然特别打造铜锁和钥匙来锁东西,真是奢侈。 而这一大串钥匙,少说也有四五十把,沈氏的箱笼可真多。 这时魏嬷嬷停下动作,对秦老夫人道:“老夫人,这几个箱笼的钥匙不在咱们手上。” 秦老夫人便嗯了一声。 又见何氏面露不解,难得有耐心的解释道:“我只有一部分钥匙,其余的在老大那儿。” 何氏望着魏嬷嬷手里那串明晃晃的铜钥匙,目瞪口呆。 这么多,却只是一部分。 何氏按着胸口,心里一股酸意油然而生。 然而还没等她冒出更多的酸气,魏嬷嬷已经把那几个开了锁的箱笼都掀开了盖子。 待扬起的灰尘落下,三人探头望去,只见昏暗的灯光下,大把大把蒙尘的珠宝,闪动着淡淡的光芒。 何氏吃惊的看着里面的东西。 光是这随便打开的四五个箱笼,里面的东西就顶得上她当年的嫁妆了。 她不甘心的又去开其它的箱笼。 不可能各个箱笼都是这么贵重吧。 可惜,一个比一个让她咂舌。 何氏嫉妒的看着一地的金银,眼睛都红了。 人比人真是气死人。 如果她有这么多嫁妆,何苦落到今天这种地步。 秦老夫人也看直了眼。 她知道沈氏有钱,但也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多东西。一颗心跳的飞快,与何氏一样,又酸又苦。 同时还有庆幸和解恨。 幸好沈家倒台了,幸好沈氏死了,不然她一辈子都得在沈氏手下讨生活。 秦老夫人想起沈氏当家时,高高在上的管着家,对她的各种不服和不恭敬,心里就一阵畅快。 再有钱又怎样,还不是落到了她的手里,由她做主。 转念一想,这些东西是秦娥三姐弟的,心里又一堵。 秦暄也就罢了,终归是他们秦家人。秦娥和秦嫣算什么东西,也要分上一杯羹。 尤其是秦娥,秦老夫人一想到她拿着大笔的嫁妆出嫁,逍遥自在的过着日子,心里就恨的不行。 秦老夫人正在咬牙切齿,魏嬷嬷凑过来道:“老夫人,天色不早了,咱们得快点了。” 这个院子阴气深深,她呆着十分心慌,巴不得赶快离开。 秦老夫人反应过来,拿眼睛一扫,指着靠里面的箱笼指挥道:“把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带走。” 本来她是想拿一点给何氏把账平了就好,可瞧见这么多东西,又改了主意。 她可是婆婆,沈氏守着这么多钱却从没孝敬过她一点,今天全当是给她的孝敬好了。 秦老夫人理直气壮的让魏嬷嬷捡了值钱的东西装了。 三人忙碌的功夫,突然听见一阵呜呜咽咽的声音。 何氏胆小,又心虚,紧张道:“这是什么声音,听着好吓人。” 秦老夫人道:“风声而已,你怕什么。”又催促面露惊慌的魏嬷嬷:“你动作麻利点儿。” 魏嬷嬷不敢停顿,哆哆嗦嗦的往袋子里捡东西。 突然不知哪个角落里,响起咯哒、咯哒的响声,像极了人走路的声音。 魏嬷嬷心一慌,手上一滑,一个镯子没拿住,咕噜噜滚了出去。 她下意识的弯腰去捡,却见一道白光闪过。 好像一张人脸。 “鬼啊!”魏嬷嬷尖叫着跌坐到地上,手脚并用的往后爬去。 手里的袋子掉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在空旷的屋梁上伴着尖叫声久久不消。 何氏被她吓的啊了一声,跳到秦老夫人身后。 秦老夫人也被吓的两腿发软,但还是故作镇定的吼道:“胡叫什么,把人招来怎么办?” 魏嬷嬷抱着脑袋哭道:“老夫人,有鬼,有鬼!好白的一张脸,就在那里!” 秦老夫人喝斥道:“闭嘴!” 然而她话音未落,就觉得身后一道阴风扫过,脖上一凉。 紧接着就听何氏在后面一声尖叫。 “是沈氏,是沈氏!” 秦老夫人回过头,见一张雪白的脸在从窗户上飘过。目光阴森,赫然一副厉鬼模样。 秦老夫人心脏都停了一下,腿一软跌倒在一个箱笼上。 何氏抱着她哇哇大叫道:“姑母,是沈氏是沈氏,她一定是知道咱们动她的东西,来寻仇了!” 也许是对沈氏的恨意太深,让秦老夫人竟然生出一股力气。 她一个耳光重重甩过去,打得何氏歪在地上。 “闭嘴。哪里有什么沈氏,是你自己看花了眼!再胡言乱语,我就把你丢在这里。”又去骂魏嬷嬷:“蠢货,还不快拿上东西走。” 魏嬷嬷硬着头皮返身拿上东西,三人跌跌撞撞的出了库房。 等回到小山居,惊魂未定的三人衣裳都湿透了。 何氏抖着唇道:“姑母,沈氏会不会找过来?” 秦老夫人刚刚稳定下情绪,闻言道:“你再提她一个字,现在就给我滚出去!” 说完又喘了几口粗气,道:“你若不敢要这钱,就还回去好了,等到事发,让老三休了你便是。” 何氏一听,心里虽然害怕的要命,可到底不敢再提。 各院早都落了锁,何氏就睡在了小山居。她不敢出去,在秦老夫人的碧纱橱里将就了一宿。 也不敢闭眼,一闭眼就看见那张雪白雪白的脸飘在那。 何氏辗转反侧,床下守夜的魏嬷嬷也不安稳的翻来覆去。 秦老夫人听着两人的动静,一时的狠劲儿过去,心里越来越慌。 她也看见了。 一张白脸,神情阴郁。 秦老夫人又想起秦娥回京时,一身的素缟,和沈氏那黑漆漆冷冰冰的灵位。 真的是沈氏吗? 她真的来找自己报仇吗? 秦老夫人打了一个冷颤,觉得屋子里黑影重重,到处都透着不同寻常。 三人折腾一宿,天刚亮就都匆匆起身。 秦老夫人把东西撇给何氏:“赶快把东西变现。”一想到沈氏的东西在身边,她就觉得如芒在背。 何氏不敢接,但也不敢躲。最后让魏嬷嬷给她送回芷芜苑,叫喜鹊拿出府当了银子回来。 拿到差不多四千两的银票,有钱的喜悦冲淡了一夜的恐惧。 另一边,许嬷嬷跟方氏回禀:“鱼咬钩了。” 方氏吹了吹新涂好的大红丹蔻,满意的欣赏了一番。 “按照计划,安排去吧。” 许嬷嬷笑着应是,将消息送去了兰畹苑。(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一章 机锋 何氏解决了眼前的麻烦事,心头一松,立刻多了闲心。 这日正好十五,何夫人带着慧娘,按惯例来看秦老夫人。 何氏就想起慧娘和宁远侯世子的婚事。 这次她能把钱全压上,还是听了宁远侯也掏钱的缘故。此时她对宁远侯府的一草一木都十分关心,见到何夫人和慧娘,问道:“不是说月初就下小定吗,怎么到现在都没有动静?” 何氏最近足不出户的躲债,对朱子然的事情并不知情。 慧娘垂眸起身告辞。 何夫人看着如花似玉的女儿离开,脸色微沉,对何氏和秦老夫人道:“小姑以后都别再提这事了,咱们和宁远侯府从无瓜葛,慧娘是女儿家,当不起这样玷污清誉。” 何氏讶然的张嘴问道:“这话怎么说?” 秦老夫人比她反应快,皱眉道:“到底怎么回事?” 何夫人冷淡的把朱子然的丑闻讲给她们听。 “朱子然这样的品行,谁会把女儿嫁给他。咱们何家虽然不似祖辈光鲜荣耀了,但还要脸,断不会把女儿嫁给这样的后生。” 顿了顿又道:“慧娘是你们从小看到大的,模样性情你们最了解,也不会忍心看着慧娘一误终身吧?” 何氏哪里不知道朱子然的荒唐,只是之前利益在先,所以不提。此时得知婚事作废,便道:“大嫂说的是,没想到朱子然是这样的人。幸好没有下定,不然真是委屈慧娘了。” 秦老夫人说的要委婉一些。 她声音清冷,话语简单。 “之前看那个朱子然还不错,有些年青人的小毛病而已,并不严重。现在看来,实在是过了。可惜了他的好家世……慧娘是个好孩子,你以后可要瞪大眼睛,好好相看,再不能像这次一样了。” 何夫人垂着头,面目没有什么表情,袖子底下的手却紧紧攥成拳头,快要把手心里的帕子扯断了。 当初让她晓明利害,如今出了事情,几句话就把责任撇的干干净净,还说她眼光不好,耽误女儿。 真是是非黑白都让她们红口白牙说尽了。 何夫人心中冷笑。 自己没有公婆在上,可这个姑母却处处插手何家内宅的事情。还有这个小姑,嫁了人,不想着在婆家好好过日子,到处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 何家人真是一个比一个差劲。 何夫人冷着脸,听她们侃侃而谈。 二夫人齐氏来给秦老夫人看午饭的菜单。 虽然何氏管家,但一来她懒,二来秦老夫人不放心她的本事,所以很多细致的、跑腿的活儿都是齐氏在张罗。 说白了,就是何氏占名声,齐氏白出力。 何夫人对秦家的这些事情再清楚不过,对同样在秦老夫人和何氏手下讨生活的齐氏,一直有些惺惺相惜之情。因而对她露出笑脸道:“每次过来都给您添麻烦。” 齐氏对何夫人的印象也不错,每次对她都很客气。 “何夫人太见外了,每次您过来,母亲都很高兴,我们见了也很开心。” 何夫人心里如三伏天喝了碗冰镇的酸梅汤,熨贴的不知有多爽快。 其实一开始她并不喜欢慧娘嫁进秦家,有秦老夫人和何氏这样的长辈,日子难不糟心。 是齐氏这个婆婆让她很欢喜。 知书达理、温和谦让,慧娘和她一定能和睦相处。 一个女人的婚姻,婆媳关系最重要了。 相比之下,秦老夫人和何氏也就无足轻重了。 何夫人与齐氏笑语宴宴,被晾在一边的何氏心里就不痛快起来。 这个家里,她最不待见齐氏。 她就不耐烦看齐氏贤惠端庄的样子,一个庶女而已,弄的自己好像大家闺秀一样。 何氏酸道:“嫂嫂们聊的可真是热乎,好像亲家见面一般。”说完对自己这神来之笔十分满意,一拍手道:“说起来晓哥儿和慧娘年纪相当,一个天之骄子,一个温婉大方,若是真能凑成一对儿,那可真是亲上加亲。” 何氏就是闲着难受乱凑热闹,何夫人和齐氏听了却都一怔。 何夫人气她口无遮拦,随便拿慧娘的婚事做笑话。又心里有事,有种被戳破心事的尴尬。 偏还不能发火,只能瞪着眼睛默默运气,脸上还得捧出自在从容的微笑。 何夫人心里气的恨不能给何氏一个耳光。 齐氏的反应也很大。 秦晓是她的眼,她的心尖儿,她的命。 凡是有关秦晓的,她都如护崽的母兽般警醒和尖锐。 她轻轻瞥了何氏一眼,又移开眼。眼中一闪而过的阴霾没有让任何人发现。 再抬眼时,她已经端上和往日一样的微笑,道:“弟妹就爱说笑。我家晓哥儿是个皮小子,脸皮厚。慧娘可是个女儿家,脸面薄着呢。你这样打趣她,让她以后怎么见你。” 又对何夫人笑道:“弟妹总喜欢给人牵红线,写鸳鸯谱,以后做了婆婆,十里八乡的姑娘都得让她瞧遍了。” 何氏无子,又去哪里当婆婆。 这玩笑话听的何氏气鼓了腮帮子。 何氏没有孩子,一直是秦老夫人的一块心病。 她听了眉头一拧,道:“什么时辰了?” 齐氏就起身告罪:“聊天忘了时辰,该摆饭了,我这就去看看。”又冲何夫人点头笑笑,敛裙而去。 她出了门,秦老夫人转头瞪向何氏:“就你嘴快。” 何氏一肚子的抱怨就憋回了肚子,撅着嘴望向窗外。 吃完饭,何夫人带着慧娘回府。 慧娘问道:“娘的脸色不好,是姑姑她们说了什么让您不高兴了吗?” 何夫人看着自己的小棉袄,脸上露出笑:“她们就爱说几句风凉话,这么多年早听惯了,没事。” 慧娘便笃定与自己有关,见何夫人不提,默默叹口气,说起别的。 何夫人却沉思起来。 齐氏的态度,真是不好判断。 按理说,慧娘是嫡女,又是皇亲,论起家世渊源,比秦晓要高。 而据她观察,齐氏也很喜欢慧娘。 所以对慧娘和秦晓的婚事,她一直很乐观,只想着找个机会把事情挑明了。 但今天看齐氏的话语,并不情愿啊。 何夫人换了家常衣服,坐在梳妆台前发呆。 秦晓那个孩子,模样性情都不错。她也暗地打听了,书读的很好,不出意外,一个进士应该是十拿九稳。 所以齐氏的架子也高了吗? 何夫人眼底一阵晦暗。 若换成是她,也一定很骄傲吧。等到儿子金榜题名,想结亲的人家一定不少,自然可以从容挑选。 相比起来,慧娘就没什么优越之处了。 另外…… 何夫人拿着木梳的手一顿。 若她是齐氏,对着秦老夫人和何氏这么多年,还会愿意娶何家的女儿吗? 何夫人心里的凉意慢慢铺散开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二章 沈氏的嫁妆 兰畹苑里,秦娥从绣架子上抬起头,甩了甩有些酸疼的肩膀。 二嬷眯着眼仔细瞧了瞧,赞道:“大小姐的绣活儿可真漂亮,配色好,样子又好,二小姐一定喜欢。” 秦娥轻轻摸着绣架子上绣了快一半的花样,道:“这几年朝不保夕,每年过年,嫣儿都穿的是我的旧衣服。今年怎么也要给她做一件漂亮的新衣,美美的过个年。” 又对二嬷道:“这事儿可一定要瞒住了,我要给她个惊喜。” 二嬷笑着点头。 秦娥望了望天色道:“秋菊怎么还没回来?” 正说着,秋菊挑了帘子进屋。 秦娥笑道:“你去哪逛了,现在才回来,我还等着你帮我配色呢。你看这里用紫色好看还是用蓝色好看?” 半晌没听见秋菊说话,秦娥抬头,见秋菊脸色有些不好。 她放下手里的线,问道:“怎么了?” 秋菊道:“大小姐,我刚刚出去,听见有人说,有人说……” “说什么?” “说夫人的院子里,闹鬼。” 秦娥的脸色就沉了下来。 秋菊嘴里的夫人只有沈氏。 秋菊道:“我听守门的婆子说,前几天半夜里有人哭,有人看见一个脸色煞白的女人在院子里出现。大家都说,是夫人的魂魄回来了。” 闹鬼? 这一瞬间,秦娥心神有些恍惚。 她从前并不相信鬼神之说。 若人真有魂魄,若死后真能成鬼,那这个世上,就不会有那么多的恶人逍遥自在了。 可她重生以后,对这些就有些半信半疑了。 不然她怎么会重生呢? 有时她也会想,母亲死后,会不会也像她一样,在哪个地方活过来呢? 此刻听见秋菊这样说,秦娥心里先是一阵激动。 也许,母亲真的冤魂不散,回来了? 二嬷比秦娥更相信这些,也更激动。 “夫人真的回来了?她们真的见到夫人了?一定是夫人心里放不下,回来看咱们了。” 二嬷这一喊,把秦娥惊回神。 不对。 若母亲真的回来了,也应该来兰畹苑来看自己才对,跑去旧院子干什么? 秦娥捏着针的手微微用力,针尖儿刺痛了手指,让她的意识一瞬间清明。 什么闹鬼,是有人搞鬼才是。 秦娥心里涌上一股愤怒。 母亲已经去逝快一年了,府里的人还不放过她,以她的名义来装神弄鬼。 她一定不放过这些人。 可他们为什么这么做呢? 为什么要说母亲的故居闹鬼呢? 秋菊见秦娥迟迟不吭声,小声唤道:“大小姐?” 秦娥却问她和二嬷:“母亲从前的院子里,还有什么东西在吗?” 二嬷和秋菊都一愣。 秋菊道:“当初咱们走的时候,除了些衣物,什么都没带。按理,夫人的东西应该都在那里才对。” 二嬷也从对沈氏的思念中冷静下来,道:“咱们回来后,我悄悄去看过一眼。屋子里什么都没有了,我问了守屋的老婆子,说是东西都收进库里了。” 秦娥轻轻捻着绣花针:“就是说,母亲所有都东西,都在那里?” 两人都点头。 秋菊问道:“大小姐是怀疑什么吗?” 秦娥道:“这个世上,鬼怪之说虽然人尽皆知,可有谁真见过鬼?我看这件事,根本就是子虚乌有,有人暗地搞鬼。可我想不通,搞鬼的人到底意欲何为。” 秋菊道:“大小姐是怀疑有人图谋夫人院子里的东西?” 秦娥道:“我也是随便一想。” 二嬷皱眉道:“夫人的嫁妆都锁在院子后面的库房里,难道有人在打它的注意?” 秦娥倒是头一次听说这件事。当年她年纪还小,对沈氏的很多事情并不清楚,此刻听见二嬷的话,问道:“母亲的嫁妆?” 秋菊是伺候沈氏的大丫鬟,比她更清楚这些事情,闻言也脸色一变,道:“夫人当年十里红妆,嫁妆十分丰厚,光箱笼就有一百多个,各个价值连城。当年咱们走的时候,这些东西都留在府里了。” 秦娥有些意外:“母亲有这么多嫁妆?” 二嬷道:“是我的不是,忘了大小姐当年年纪小,不知道这些,没有告诉您。沈家家大业大,小舅爷接管家里的庶务后,走南闯北,家产不知有多丰厚。夫人出嫁时,沈家置办了几十万两的嫁妆。老太爷和三位舅爷私下还给了大把的贴补,夫人的身价,是京城贵女的头一份儿。” 说完冷哼一声道:“方氏自诩是江南首富的女儿,可她那点儿嫁妆在夫人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秦娥对外祖家的富贵有些印象,但没想到会这么厉害。 二嬷又道:“小舅爷天生经商的好料子,十五岁就带着商队南北走货。还曾经包了整整三条的货船,做远洋贸易。还有咱们沈家药房遍布全国,随便哪一样,都够别人过上几辈子了。” 秦娥对小舅舅的记忆一点点清晰起来。 小时候,小舅舅总是突然消失很长一段时间,然后又突然回来。每次消失,母亲几天都闷闷不乐,而每次回来,母亲都特别开心。 小舅舅每次回来,都会给她和秦嫣带很多很多的东西。 她有一个镶百宝的小把镜,照人纤毫毕现,她爱不释手,就是小舅舅送她的生辰礼。 现在回想起来,可不就是西洋货么。 应该就是小舅舅走船时带回来的。 原来外祖家这么富贵。 秦娥心里又生出一个想法。 外祖家最后遭逢大难p,会不会也和这些有关呢? 念头纷纷扰扰,太过杂乱和冲击,让秦娥一时有些理不清头绪。 这时听秋菊道:“我听见闹鬼的事,一时心慌意乱的,现在想想,这事真的是处处透着古怪。大小姐,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秦娥稳稳心神,心道现在当务之急,是处理眼下闹鬼的事情。 “沉住气,以静制动,叫翠儿去各院坐坐,打听下最近各院都有什么事发生。你去查清楚,闹鬼的传言到底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秋菊连应是。 三天后,翠儿过来禀报:“方姨娘一直在照顾三小姐,二夫人也和平时一样,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 翠儿语气一顿道:“三夫人身边的喜鹊最近连着去了几趟前院,每次都去见陈永才。我远远的跟了一次,发现两人有些不愉快。” “我暗自查了一下,原来陈永才在帮三夫人放高利贷。” “高利贷?” 翠儿重重点头:“对,放了好几次了。不过最近一次出了事情,对方卷钱跑了,三夫人血本无归。喜鹊找他,就是逼陈永才还钱的。” “她赔了多少钱?” “有差不多三千两。” “这事你从哪打听到的?” 翠儿脸上浮起一抹红。“陈永才有个徒弟,是我的表哥。” 秦娥笑而不语。 翠儿退下后,秦娥轻轻敲着桌子,目光闪过锐利。(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三章 求证 秦娥轻轻敲着桌子,一点一点理着思路。 高利贷吗? 何氏没什么钱,三千两银子,应该是她全部家底了。 前段时间,府里下人的冬衣迟迟不见发下来,翠儿打听了一圈,得知是一直欠着成衣铺子货钱,所以拿不到衣服。 何氏那样的人当家,账面上肯定不会清清白白。她一听,就猜应该是何氏挪动公中的钱款,堵不上窟窿了。 现在想来,应该就是被挪去放贷了。 欠了公中的钱还不上,何氏一定会去找老夫人帮忙。老夫人肯定会给她出谋划策,把事情遮掩下去。 可她也是个没钱的人,她们去哪里弄钱呢? 秦娥心里隐隐有了答案。 傍晚,秋菊从外面回来汇报消息。 “查清楚了,消息最先是从小山居那里传出来的。是伺候魏磨磨的一个小丫鬟听到她喊梦话,跟人讲了。后来又有人说在夫人的院子里看见了鬼,闹鬼的事情就传开了。” 何氏,高利贷,小山居,闹鬼。 一条线索清晰的串联了起来。 但她还需要印证一下。 秦娥叫来二嬷:“母亲的嫁妆单子在你那吗?” 二嬷有些气愤道:“原先有的,被秦家收走了,不知道在老夫人那还是在老爷那里。” 秦娥便叹气。 秦家,做事真是太绝了。 等到半夜,秦娥打开窗户轻喊了一声“十一”。 十一像片叶子一样轻轻落在她窗边。 “大小姐叫我有事?” 秦娥看到十一,原本还有些紧张的心情更添了几分勇气。 “你能陪我去个地方吗?” 十一道:“当然可以,您尽管吩咐就是。” 秦娥便换了身轻便的深色衣服,和十一轻手轻脚的出了兰畹苑。 有十一在,避人耳目轻而易举,没一会儿两人就到了沈氏从前的院子。 他们没有带灯,借着月色,秦娥望着紧闭的院门,一时间过往的种种,如走马观花般从眼前掠过。 十一并不知道她的感慨,手摸了摸门,对秦娥道:“这门有些破旧了,一推就会有声响。您要是不想惊动别人,咱们翻墙进去。” 秦娥自然同意。 院墙不高,十一虽是个十一二岁的半大孩子,但力气不小,爬上墙头伸手一拽,就把秦娥拉了上去。 两人翻墙而入,秦娥根据二嬷的描述,带着十一找到装着嫁妆的库房。 十一上前拉了拉腕粗的锁链和碗大的铜锁,低声道:“这锁还挺结实。” 又问秦娥:“我能一刀砍了它吗?” 秦娥道:“不行,会让人发现的。” 十一嘻嘻笑道:“我想也是。罢了,费点工夫而已,您稍等。” 十一在怀里摸了摸,掏出一样东西,插进锁眼里鼓捣了几下。一道细细的银光一闪,门锁柯哒一声,被打了开来。 “成了。” 十一推开个门缝,秦娥跟着他一起进屋。 黑洞洞的屋里,暗影攒动,有点滲人。 突然一点亮光亮起,秦娥寻光看去,见十一点亮了一个火折子。 十一解释道:“这里的窗户都上了板子,咱们这点光亮外面看不到。” 经过相处,秦娥早已发现十一是个胆大心细的人,对他很信任。 听见他这么说,便点头同意。 十一就拿着火折子到处照起来。 满屋的箱笼。 因为经年不动,蒙了厚厚的白灰。 但有些箱笼,却看上去不太一样。 上面的灰尘少了些,甚至依稀可见到手抚摸过的痕迹。 十一也发现不同寻常之处,拿着火折子凑近了一个箱笼照了照,道:“这些箱笼应该近几天被动过。” 秦娥心里越发肯定下来。 “你把它们打开,我们看看里面。” 十一便把火折子交给秦娥拿着,从怀里掏出东西,插进铜锁捣鼓起来。 这次秦娥看清了,原来是一根细细的银针。 十一见她好奇,道:“出任务什么情况都有,这都是随身必备的小物件。您别看它不起眼,精钢造的,又有韧性,又坚硬不易折,好使着呢。” 这种时候,有个人在耳边絮絮叨叨的讲着话,秦娥觉得特别放松。 十一应该是怕她害怕,所以才这样不断的说话吧。 孟九的人,都和他一样,润物无声的照顾着人。 过了十几息的工夫,锁被打开了。 十一拿着锁头翻来覆去的端详,嘟囔道:“这玲珑锁还挺厉害,不过落在我手里,就是焊死了我也能给它透个眼儿钻开。” 秦娥抿嘴笑了笑,目光重新落回箱笼上。 十一快手快脚的又打开了几个箱笼,秦娥挨个看过去,这才对母亲的陪嫁有了具体的认识。 没想到,母亲这么有钱。 难怪秦家会冒着被人指摘的风险,也要扣下母亲的陪嫁。 上一世她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呢? 不仅不知道,还被秦家卖给了静安侯府。 母亲的这些嫁妆,难道不够他们挥霍吗? 秦娥站在一堆箱笼中间,发觉之前熟知的好多事情,并不像自己所了解的那般简单。 十一的声音适时响起:“这几个箱笼有东西被拿走了。” 秦娥收回神,顺着他的方向看去。 “你怎么看出来的?” 十一指着一处道:“这里有浅浅的印子,上面原先放过东西。痕迹很新,应该是刚拿走不久。” 他又拿着火折子往里面走了几步,蹲下身子仔细看了一番,道:“大小姐您看,这个箱子被撞歪了,那个箱子上有被抓过的手印,地上的灰也有大面积的剐蹭。应该是有人在这里跌倒,撞到了这个箱子上,手抓在了这里,所以留下了这些痕迹。” 秦娥仔细看了一遍,觉得十一说的十分有道理。 “没想到你还懂这些,这可是办案的捕头们才会的。” 十一满不在乎道:“这算什么,我们查案的时候,死人穴都要进,几十具面目全非的尸体,要一个一个验明身份,那才是恶心人的差事呢。” 秦娥对孟九的身份更好奇了。 她决定回去后,一定找机会和十一聊聊。 但此时此刻,还不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 这样一番勘查,已经可以确定,就在不久前,有人来过这个屋子,拿走了相当数量的东西。(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四章 意外 是谁拿走的东西呢? 何氏,老夫人,或者她们两个人一起? 不论是谁,动了母亲的东西,她都不会放过。 他们害死了母亲,却还心安理得的花着她的陪嫁,这样厚颜无耻的行径,她一定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秦娥和十一回到兰畹苑,刚一进屋,就被秦嫣撞个满怀。 “姐姐,你去哪了,我等了你好久。”秦嫣抓着秦娥的胳膊,惶恐如小白兔。 “咦,他是谁?” 秦娥问她:“这么晚了,你怎么没睡觉,跑到这儿来了?” 秦嫣委屈道:“我睡不着,想找你说说话,结果发现你不在。我都要吓死了,你再不回来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说完又看向她身后的十一,再次问道:“他是谁?” 十一守在兰畹苑多日,对秦嫣很熟悉,想起她和念喜掏蚂蚁洞的憨淘样子,不由失笑。 秦嫣一下子羞红了脸,缩在秦娥身后,偷偷的打量十一。 秦娥不知道该怎么跟秦嫣介绍十一,只得含糊道:“他叫十一。”又支开秦嫣道:“你先去里面等我一下,我和十一说几句话。” 秦嫣好奇的看了十一几眼,顺从的去了内厢。 秦娥对十一道:“还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 十一连忙收起笑,恭敬道:“大小姐不用客气,督主让我过来,就是供您差遣的,您尽管吩咐我就是。” 秦娥想起孟景柯,心里暖洋洋的。 “今天你也看见了,那库房里丢了许多东西。我也不瞒你,那库房里的东西实际上是我母亲的陪嫁,我想查出是谁偷了我母亲的遗物。” 十一早有所觉,但还是有些吃惊。 秦娥继续道:“小偷拿了东西,肯定会悄悄拿去变卖。我想让你帮我去各个当铺、金楼查一查,最近有没有秦家的人出去当过贵重珠宝。” “大小姐有怀疑的对象吗?” 秦娥想了想道:“你可以查查三房的一个叫喜鹊的丫头。” 翠儿曾跟她说过,喜鹊前两天出过府一次。她又是何氏的心腹,她的嫌疑最大。 十一点头道:“三天内,我一定给您答复。” 十一离开后,秦娥进了内厢。 秦嫣歪在床上,听见声响立刻爬了起来。 秦娥从床边捡起一件衣服给她披上,道:“更深露重的,连件衣裳也不披,你也不怕冻着。”又问她:“今天怎么了,为什么不睡觉?” 秦嫣小声道:“我听她们说,母亲变成鬼回来了……” 秦娥立刻明白过来,心下一酸,揽过她的肩膀道:“别听那些人胡说。” 秦嫣却扬起头道:“姐姐,母亲那样好的人,怎么可能会化成厉鬼。那些人别有用心的诬陷母亲,到底想干什么?” 秦娥没想到秦嫣这样坚强明理,心中意外之余,大感安慰。想了想道:“我现在还不确定,等我查出来再告诉你。” 秦嫣乖巧的点了点头。 “姐姐,那个叫十一的究竟是什么人?” 秦娥看着日渐长大的妹妹,心想让秦嫣知道也无不可,这样自己不在的时候,若遇到什么危险,秦嫣也有个助力。 “你可还记得,咱们在辽东老宅时,救过咱们的那位孟大人吗?” 秦嫣道:“当然记得,孟大人帮咱们打跑了坏蛋。” 秦娥微笑道:“十一就是孟大人派来保护咱们的人,他的身份很隐秘,兰畹苑只有我知道,你千万不要说出去。” 秦嫣道:“他比我没大多少,来保护咱们?” 秦娥笑道:“你别看他年纪小,本事大着呢。以后你若遇到危险,就喊他一声。” 秦嫣的表情还有些不相信。 秦娥心中好笑,心想若是十一知道秦嫣这样怀疑他的能力,一定会气的跳起来吧。 十一第二天就给了回话:“大小姐所猜不错,那个叫喜鹊的丫鬟拿了几样名贵首饰去了当铺,当了三千七百两银子。” “我想办法看了东西一眼,背面都刻了一个三字。库房里的东西,我曾仔细看过,都在隐蔽处刻了一个三字,是尊夫人的遗物无疑。” 秦娥向二磨求证。 二磨道:“夫人的首饰太多,为了防备丢失,小舅爷便叫人把贵重的都刻了标记。普通的刻了数字,留着赏人的就没有标记了。” 所有的东西都对上了,果然是何氏拿了母亲的东西,换了钱还债。 不过何氏虽然贪心,但她的胆子不大,这件事应该还是老夫人的手笔。 秦娥动身去找秦沇。 芳菲苑里,许磨磨跟方氏禀报:“大小姐去找老爷了!” 方氏道:“她查出 来了?” 许磨磨摇头道:“这个不清楚,没见她最近有什么动静。沈氏的院子我也派了人蹲守,没发现她有去过。” 方氏也有些拿不定主意。 “管她过去找老爷为什么,你还是按计划把消息告诉何氏去。” 许磨磨便去找人给何氏通风报信。 秦娥却在进秦沇书房的前一刻犹豫了。 母亲曾教过她。 做一件事,都要清楚的知道结果如何。 想明白这样做到底值不值得,这样的结果是不是自己想要的,这样的目的是不是自己想要达成的。 确定无误了,再全力以赴的去完成。 不管不顾就去做事,后果若是自己不能承受的,就是一种灾难。 那么,她现在想要的是什么样的结果呢? 惩治何氏,惩治老夫人? 然后呢? 去告诉父亲,拿出证据,父亲就会如她所愿吗? 未必。 何氏,他或许会追究。可何氏是三房的人,秦涵不在,老夫人做主,何氏不会伤筋动骨的。 而老夫人,父亲是绝不会追究的。 既然达不成目的,那她做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打草惊蛇,只会让老夫人和何氏变本加厉的为难她。 她还要和卫长青悔婚,还要给秦嫣安排个好亲事,还要照顾秦暄。 她在府中的势力还不够,和老夫人、何氏斗法,于她无益,只会耽误了她的大计。 便宜的还不是别人。 秦娥心中一动,脚下的步子停了下来。 这件事从头至尾,好像都太简单、太顺利了。 心里总有些不踏实。 好像有一些非常关键的东西,被她忽略了。 秋菊跟在秦娥身边,见她不动,道:“大小姐,老爷的书房到了,我去敲门。” 秦娥猛的抬手拉住她:“等等,咱们不进去了,咱们回去。” 话音刚落,就见门吱扭一声打开。 小蝉衣衫不整的从里面跑了出来。 秦娥和秋菊都一愣,小婵也没想到两人在门外,一时间三人面面相觑,空气中弥漫着诡异的尴尬。 秋菊最先反应过来,脸红成一片,满目震惊。“你怎么在这?”(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五章 小蝉 秦娥望着小蝉,对方精致俊俏的脸上挂着潮红。散乱的鬓发,染着春意的眼角儿,嫣红的樱桃小口,从里往外都透着初经人事的羞涩和妩媚。 更不用说领口半开的盘扣,和未抚平褶皱的衣角。 便是秦娥尚未及笈,未经历过这些,也看出了端倪。 更何况,这一切和上一世的模样何其相似。 小蝉从最初的震惊缓过神来,从从容容的向秦娥行了一礼。 秦娥冷眼看着她,小蝉的脸上流露出以往没有的自得和傲慢。 前世今生,小蝉从她的身边,绕到了秦婷的身边,但殊途同归,终究还是爬上了父亲的床。 上一世,小蝉的命运是凄惨的。 老夫人为了给她难堪,为了圈禁她,给小蝉灌了一碗那种会伤身体,从此再也不能怀孕的绝子药,把人发卖了出去。 后来打听到,是给卖到窑子里去了。 方氏的手笔。 震怒的方氏,为了阻止后来者,毫不留情的杀一儆百,让所有跃跃欲试的人偃旗息鼓。 秦沇因为睡了女儿的贴身丫鬟,觉得斯文扫地,颜面无存,避不见她。 本来就对她不嘘寒问暖,从此更彻底忽视了她的存在。 方氏便得了尚方宝剑,和老夫人狼狈为奸,把她一步步逼上了绝路。 可以说,她最后的结局,就是从小蝉的这件事为契机开始的。 小蝉,她曾经特别相信,特别爱惜的丫鬟,背叛了她,成了将她推向深渊的,用力最大的一只手。 所有的人,没有一个在乎过她的结果,只是为自己而盘算。 上一世,她的一生何其凄惨而孤独。 小蝉阴谋得逞,而对未来憧憬和兴奋的神色,在秦娥淡然冷漠的表情下,渐渐崩溃。 对这个大小姐,小婵始终有些莫名的畏惧。 尽管所有人都说她是个没有了母亲,不被父亲和祖母疼爱,窝囊且可怜的倒霉蛋。 她就是怕她。 小蝉匆匆行完一礼,见秦娥没有说什么,就低头从秦娥身边绕了过去。 比起面对秦娥,她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方氏那里,才是真正的战场。 小蝉快步而行,拐了一个弯,在墙边停住脚。 临近傍晚,风有些凉。她整了整鬓角和衣裳,一低头看见自己白皙的双手。 她摸了摸手,又慢慢攀向自己的高耸而柔软的胸口。 就在刚刚,一双有力的大手,一双属于这个家最权威、地位最高的男人的大手,在她的身上游走,对她年轻的身体发出满足的叹息。 滚烫的,带有征服的雄性气息充斥在她的耳边,让她意乱情迷。 她所有的恐惧和忐忑,就在这醉人的温度下平静下来,让她义无反顾的奉献出了自己。 她的命运,从此就要改变了。 不是天上,就是地下。 不是锦绣前程,就是万劫不复。 小蝉怔忡片刻,又紧了紧重新扣紧的领口,带着决绝,沿着甬道,朝通向后院的垂花门走去。 向她全新的命运走去。 秦沇的书房门口,秦娥还静静地立在原地。 秋菊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小蝉的冲击,对她太大了。 秋菊望着小蝉消失的方向,脸色因为过度震惊而显得苍白。 小蝉简直就是在玩命儿。 秋菊又看向秦娥。 她纠结的咬着嘴唇,不知道该怎么劝秦娥。 这种事情,也不知道大小姐看没看出来。 秋菊又看向秦沇半开的书房门一眼。 这种时候,可千万不能进去。 秦娥没有去留意秋菊,她静静望着秦沇的房门。半掩的门缝中,背着光,里面黑洞洞的。 可看的久了,却渐渐能看出里面大致的模样。 里面有些零乱。 椅子歪着,地上有掉落的画轴和两三支湖笔。 露出的桌角有墨汁从上面滴落。 一滴、两滴、三滴…… 秦娥下意识的数着,就见一双天青色的鞋子出现在桌边。 她把目光缓缓上移,见秦沇胡乱穿着一件衣裳,鬓角和小蝉一样,也带着丝零乱。 秦沇没有发现她们,低头盯着那滴墨的桌角,眉头微蹙,表情有些苦恼和颓丧。 秦沇的五官长的很好。 鼻梁高挺,眼睛很大,目光所到之处,总是透着股温柔,显得多情。 他身上又有着浓浓的书卷气,更让他显得稳重儒雅,是个阳春白雪的高洁人物。 秦娥想起小时候,有一次母亲正跟自己说话,抬头往窗外望了一眼,就不再动了。 眼中亮光闪烁,仿佛看到了什么稀世珍宝。 她好奇的趴到窗棂上,就见父亲戴着方头巾,穿着素色棉布直缀,笑吟吟的看着母亲。 “阿忻!” 父亲高兴的唤着,母亲的笑意就从眼底铺散开来。 那时的母亲,美艳如京城最娇艳的牡丹。 那时的父亲,俊朗似天上最闪亮的星星。 那是她最幸福的童年,是她对父母最美的回忆。 “元娘!” 秦娥微微一怔,眨了眨眼睛。 秦沇手里攥着一个画轴,有些吃惊的望向她。 回忆中,站在春光里的父亲蓦然消失,只剩下寒风里带了沧桑的秦大老爷。 秦娥半垂下眼眸,轻轻蹲了蹲身子,朝秦沇慢慢行了一礼。 然后扭身离开。 秋菊连忙匆匆跟上。 秦沇往前迈了几步,行至门槛,张了张嘴,又颓然的合上。 他很想问秦娥,过来找爹爹有什么事? 他还想问,你最近还好吗?嫣儿还好吗? 还想问,你还像小时候那样喜欢画雪吗? 过两天下雪了,到爹爹的书房来,爹爹教你画好不好? 可是所有他近来惦记着、挂念着、一直不好意思问的,都问不出口了。 就在刚刚,他睡了女儿的丫鬟。 虽然不是秦娥的丫鬟,可他仍旧颜面无存。 而且还是在沈氏的孝期里。 秦娥,看到了吗? 看到了那个,那个他连名字都想不起来的丫鬟了吗? 她知道自己都做了什么吗? 她会原谅自己吗? 会接受自己吗? 秦沇慢吞吞的挪步回到屋里,颓然的把自己摔在椅子上。 他慢慢打开手里的画轴。 圆月之下,一名和秦娥有着八九分像的女子,倚站在桂花树旁,含羞的微笑。 秦沇失魂落魄的嘟囔:“阿忻,咱们怎么变成这样?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六章 发现端倪 秦娥和秋菊沉默的回了兰畹苑。 这时已经天色渐晚,各院都点了灯。秦娥辅一入门,秦嫣就跳出来喊道:“姐姐!” 秦娥略略扬眉,道:“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秦嫣俏皮的眨眨眼睛道:“我守着门呢,门轴一响我就听见了。” 秦娥便露出一抹宠溺的笑。“耳朵可真好使。” 秦娥拉着秦嫣的手,慢慢往房间里走。突然她脚下一顿,微微上翘的嘴角渐渐落了下去。 秦嫣不明所以的小声唤了一声“姐姐”。 秦娥却没有听见,她所有的心思都被刚刚的发现占据了。 她又返身回到院门口,轻轻拉拽了一下门。 门轴润滑的很好,但还是轻轻的发出“吱哟”一声。在不甚寂静的小院儿里,声音清脆又清晰。 秦娥想起沈氏故居的大门。 斑驳的门板,两旁杂草丛生。如十一所言,一碰恐怕就会发出声响,他们只好舍近求远,大费周章的翻墙而入。 可若是老夫人和何氏去那儿呢? 她们可没有翻墙的本事! 然而她们就这样长驱直入,却没有半个人发现。 母亲的院子里,明明有个守门的老婆子住在门口。她难道没有听见一点声音吗? 或者是听见了,但故意装作没听见。 秦娥摩挲着带在左手上的银镯子,之前一直觉得不对劲的地方越来越清晰。 老夫人和何氏偷盗母亲的嫁妆不假,但和闹鬼是两回事。 闹鬼的事,是从小山居传开的,是魏嬷嬷说出来的。按照秋菊的说法,魏嬷嬷应该是受到了惊吓,梦里才说了胡话。 秦娥想起十一发现的有人跌倒的痕迹。 当时她没有在意,现在想来应该是老夫人一行人,看到了所谓的鬼,有人吓得跌倒了,留下了那些凌乱的痕迹。 老夫人她们偷拿母亲的嫁妆,绝不会想让人知道,更不会放出风声来让大家都关注那个地方。 闹鬼的事,是别的人惹出来的,吓到了老夫人她们,也让大家议论纷纷。 或者说,让自己发现端倪,去查证,去追究,去报复! 秦娥在屋子里来回踱步,难掩心中的波动。 是谁呢?是谁要这样做?目的是什么? 秦娥越急越想不出头绪,脑袋里乱嗡嗡的,两个太阳穴蹦蹦的跳着。 秦娥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从头至尾重新慢慢梳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 这次事件的源头,是何氏放高利贷被骗了钱。而帮她牵线搭桥的人,是前院的管家陈永才。 她重新坐下来,手镯磕在桌子上,发出一声脆响。 秦娥的目光便又落在上面,不由自主地想起孟景柯。 突然脑中灵光一闪,一个险些被她淡忘的事情冒了出来。 在辽东府,孟景柯把她们从大管家手里救下来,返回京城的时候曾跟她说过一件事。大管家之所以敢这样难为她们,是因为受到来自京城秦家一个姓陈的管家的指使。 她回京后也暗中调查过,秦家姓陈的下人不少,只凭这些信息无法确定是谁。但对陈永才,她却记忆很深。原因无它,这些人当中陈永才的地位最高,管着外院的帐房,是个很受父亲信任,很有权利的一个人。 这两个人,会是一个人吗? 秦娥又想起上一次在府里撞见李律,也是这个陈永才跳出来,说话夹枪带棒,暗指她和李律暧昧不清,不守礼教。 当时她还很奇怪,陈永才为什么这样攀扯自己。 恨不得让她们在辽东府永远不要回来的人,非方氏和老夫人莫属。怂恿何氏放高利贷的事情,怎么看都是个套儿。如果陈永才是老夫人的人,这件事说不通。 如果陈永才是方氏的人,就全都可以解释了。 当初为了对付母亲,她们两人达成默契,形如同盟。母亲走后,老夫人没了压制,一人做大。何氏对姨娘从来不待见,又管着家,方氏在她们手下的生活并不好过。 方氏那样一个很辣的角色,一定会抓住各种机会搬倒两人。自己的归来就成了她绝好的机遇,自己就成了她对付老夫人和何氏的刀子。 秦娥的眸色愈来愈深,前世今生的怨恨,浓烈的涂满了双眼。 方氏不折手段的设下连环计,逼自己和老夫人决裂,可真是用心良苦。 自己要好好的回敬她才是。 一个计划迅速在脑中形成,秦娥叫来翠儿:“你去把芳菲苑的小蝉给我找来,她若不来,你就跟她说,想活命就过来,这是她唯一的机会。”又吩咐道:“动作要快,一定要抢在别人叫走她之前把她领过来。” 翠儿不知就理,见秦娥说的严重,连忙肃容跑去叫人。 芳菲苑那里,许嬷嬷惊慌的闯进方氏的屋里。 方氏正在给秦婷打扮,秦婷身体已经大好了,但是精神还有些恹恹的。在她的十一年人生中,还没有受过那样大的委屈和惊吓。 方氏心疼女儿,想尽办法让她高兴。 许嬷嬷闯进来的时候,秦婷刚对着方氏新给她的首饰露出笑容。“舅舅对咱们真好,这簪子上的宝石真漂亮。” 许嬷嬷站在门口,脸上挂着笑,眼睛对着方氏频频使眼色。 方氏就哄了秦婷自己在屋里玩,出来和许嬷嬷在外面站定,皱眉道:“怎么了,慌慌张张的?” 许嬷嬷道:“是老爷那里……” 方氏来了精神,问道:“秦娥去找老爷说了什么?老爷是不是要去找老夫人和何氏了?” 许嬷嬷对着她眼中的兴奋有些不忍,摇头道:“不是这个,大小姐的确去了老爷的书房,但站在门口没有进去,行了个礼就走了。” “嗯?什么都没说就走了?”这回方氏不解了。 许嬷嬷焦急道:“姨娘,这件事不重要,眼下还有更麻烦的事。老爷今天中午出去喝酒喝醉了,睡在了书房里。” 方氏疑惑道:“这有什么不妥吗,老爷不常在书房里睡吗?” 许嬷嬷道:“是没什么不妥,关键是小蝉,那个贱婢刚刚也去了老爷的书房。” 方氏的心理隐隐有些不好,她抬高了声音,大声道:“然后呢,她怎么了?” “她和老爷在书房里,关上门呆了大半个时辰,里面声音暧昧,很不同寻常,八成已经是老爷的人了!” 方氏猛的砸碎了手里的茶碗。 “那个贱婢在哪?马上给我带过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七章 降服 许嬷嬷领命去找小蝉,但小蝉已经被翠儿先一步叫走,去了兰畹苑。 许是已经破釜沉舟,小蝉一反往日的谄媚,冷冷的站在那里,问秦娥:“大小姐叫我过来有什么事?” 秦娥屏退所有人,关了房门和她说话。“翠儿没有跟你说吗?” 小蝉咬了咬嘴唇,微微扬起下巴道:“即如此,我就直接问了。大小姐让翠儿给我传话是什么意思?” 秦娥平静道:“你自己做了什么,你心里清楚。你觉得方氏会放过你吗?” 小蝉的脸色苍白起来。 秦娥继续道:“你一直恨我选婢那天给你难堪,帮着秦婷给我下绊子,那你可知我为何不要你吗?” 秦娥问的,正是小蝉心里一直拧着的疙瘩,闻言不由问道:“为什么?” 秦娥道:“因为你不安分。” 小蝉的脸上挂上一抹嘲讽。 秦娥并没有气她的不恭敬,心平气和的仿佛在说一件和她无关的事。 “你是不是以为,我觉得你容貌太出众,所以才这样认为的?很多人都这样说过你想过你,对不对?” 小蝉的目光重新落回秦娥的脸上。 “我并不是因为这个,才这样想你。一个女子的美貌,并不应该成为她的罪过,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句话你也要认。是你的眼睛,你的行为,暴露了你的性格,你的心思。” “那天那么多人,有害怕的,有紧张的,有听天由命的,各人脸上都说着各人的心事。可我当时刚刚回府,一穷二白,无依无靠,是人都知道兰畹苑不是个好去处。你容貌这么好,机会比寻常人多,不应该渴望在这里当差,可你却大反其道,表现的很积极,很热情,一副很想留下的样子。” “这是为什么呢?” 秦娥慢慢说着,仿佛那天的事历历在目。 “是因为你想巴结三夫人,想让她高兴,想让她喜欢你,想让她对你满意,你想为她所用。我说的对不对?” 小蝉的白着一张脸,目光阴沉。 秦娥嘴角噙上一抹淡淡的笑,仿佛一切了如指掌,皆有洞察。 “三夫人是临时起意,选了你来恶心我。她这个人就喜欢惹些事情,站在一旁看热闹。你们没有事先商量,你却可以为她驱使,忍气吞声,愿意留下给我当丫鬟。可见你城府深沉,能为了利益被人驱使,甚至被人利用。我要的是忠心不二的丫鬟,所以你不行。” 小蝉的脸色苍白如纸,脆弱的我见犹怜。 秦娥看着这样的她,轻轻叹了一声:“难怪父亲会看上你,这副样子,当真是惹人怜爱。你刚刚就是用了这副表情,让父亲乱了分寸吧?” 提起秦沇,小蝉冷若冰霜的面庞露出一抹温情,苍白的脸色也染上一层淡淡的粉红。 秦娥一眨不眨的盯着她,对她的反应尽收眼底。 原来小蝉对父亲动了真心。 这倒是有些出乎意料,不过再一想也在意料之中。 父亲那样风花雪月的人,哪个女人不动心呢? 干练如母亲,狠辣如方氏,不都沉沦其中吗? 爱情,究竟是什么东西。能让聪明人变得痴傻,不顾一切,像飞蛾一样飞扑过去。 “大小姐把我叫来,跟我说这么多,就是为了要奚落我吗?” 小蝉的声音,让微微晃神的秦娥又寻回理智。 秦娥轻轻吸了一口气,重振精神,慢慢道:“当然不是,我想要看你的笑话,就不用叫你过来了。很快方氏就会叫你过去,我尽可以在一边慢慢看她怎么折磨你。” 小蝉的眉头皱了起来,方氏的积威,让她涌上了一丝不安和怯懦。 秦娥满意的看到预期的反应。 “小蝉,你想当姨娘对不对?” 小蝉警惕的望向秦娥。 秦娥也不逼她表态,径自道:“你知道方氏是什么样的人,一会儿你回去,就会落入她的手里,她有千百种方法让你生不如死。而能救你的人,只有我。” 小蝉不屑道:“大小姐,从头至尾都是您在说话,我可什么都没说。您作为一个女儿,攀扯我和老爷,这于理不合吧?” “你想瞒天过海?”秦娥歪头看她:“熬上两个月,若有了身孕,秦家人丁不旺,老夫人和父亲或许会留下你,到时候方氏也拿你没办法了。” 秦娥轻轻敲着桌子。“这倒是个稳妥的好法子,想必你也早已准备周全,自有一套脱身的妙计。” “但是。”秦娥妙目轻转,潋滟的水光让小蝉一阵心悸。 “你可知道,宁可错杀千个,也不放过一个的道理吗?方氏,可不是讲道理的人,你碍了她的眼,她就一定会拔掉你这根钉,不需要任何解释。” 秦娥的话字字钉进小蝉的心窝。 她怕的正是这个。 秦娥又道:“况且前院的消息,方氏了如指掌,你今天去了书房,做了什么,根本骗不过她。” “小蝉,我可以帮你当上姨娘,甚至还能让方氏不加害你,让你怀上孩子。” 秦娥抛出的条件太有诱惑了,尤其是能让她怀上孩子,这让小蝉又惊又疑。 秦娥不再多说,低头从容的喝起茶。言尽于此,她不信小蝉不服软。 果然,挣扎片刻,小蝉低声道:“大小姐有什么办法救我?” 秦娥看她一眼,见她额上挂满汗珠,却并没有惶恐不知所措。 过去她只当小蝉被富贵迷了眼,做了没脑子的蠢事。现在看来,是她低估了小蝉的心智。有胆做下这种事,的确是个豁得出去的狠角色。 既然大家都是聪明人,那她也就不用再绕弯子了。 “我的办法你不用知道,你只要知道我能救你就行了。不过我要明天才能开始行动,今天晚上能不能熬过去,就看你自己的造化和本事了。只要你能撑过今晚,到了明天,你一定能达成所愿。” 小蝉对秦娥半信半疑,但她没有第二条路。 “大小姐为什么要救我?” 秦娥看着她,上一世和这一世蓦然重叠在一起,让她的心中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救你,自然是用得上你。” 小蝉长吸一口气,仿佛放下了一个负担,彻底放下心。 “好,大小姐若真能兑现承诺,以后我就是您的人,但凭您差遣。” “不用。”秦娥斩钉截铁的拒绝道:“我说过,我只用忠心的人。我救你,是想让方氏不痛快,你的存在就是我的目的。此事之后,咱们桥归桥路归路,各不相干。” 小蝉没料到自己的臣服根本不入秦娥的眼,那句只用忠心的人,更是让她脸色又红又白。 但很快她从就从窘迫中走了出来,朝秦娥行了一礼,推门离开。 (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八章 小蝉被抓 二嬷一直守在门外,朝着小蝉妖娆的背影啐了一口,进屋对秦娥道:“大小姐干嘛帮她,这种妖精让方氏收了正好。” 心不在焉的哦了一声,思绪飘回上一世。 二嬷和大嬷都是忠烈的奴仆,大嬷为了救母亲,不惜担下杀人罪,上吊自杀。前世二嬷为了给秦嫣抓药,不顾重病,数九寒冬的跑出去,最后掉进冰河里冻成了冰疙瘩。 她们这样的人,最瞧不起小蝉这种背主的奴仆。 二嬷若知道前世小蝉背叛自己的事,只怕更生气,说什么也不会放过小蝉。 想到这,秦娥微微的笑起来,目光飘向大门口那颗掉光了叶子的歪脖树。 她之所以救小蝉,其实不光是为了用她对付方氏。 她的确是存了恻隐之心,想救她一命。 上一世,她对小蝉是有怨气的。若不是因为她,她也不会被老夫人圈禁。 后来小蝉被发卖,她心里挺畅快,有一种活该你倒霉的泄恨的快感。 这种恨,一直到得知小蝉死信的时候。 翠儿家有个邻居姓吴,是个镖师,和翠儿的父亲私交很好。有一日和翠儿的父亲喝酒,随口聊起小蝉。 小蝉被卖给人伢子后,辗转过几个地方,越卖越不堪。最后被卖到了窑子里,吴镖师正好是她的第一个恩客。吴镖师这个人比较念旧情,得知小蝉病重后,去看过她一眼。 小蝉那时已经奄奄一息,不成人样,弥留中嘟囔道:“我对不起大小姐,我对不起大小姐。” 吴镖师知道她是秦府卖出来的丫鬟,就把这件事讲给了翠儿的父亲。 从翠儿那听到这些的时候,秦娥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恨的人死了,她却高兴不起来。 而那句“我对不起大小姐”,也让她再恨不起来。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尽管小蝉欺骗过她,但这句话她愿意相信。 这是大痛之后,用生命感悟到的忏悔。 也是为了这一句忏悔,这一世,秦娥决定救她一命。 这样,她们的恩怨就此了结。余下的生命中,再无纠葛。 小蝉并不知道她和秦娥前世今生的宿怨,她对秦娥所说的动机深信不移。 她一路急行,刚回到芳菲苑,就见许嬷嬷带着两个孔武有力的婆子守在房门口,金青惴惴不安的陪在一旁。 金青见她回来,紧张的迎了上去,道:“你可回来了,许嬷嬷等了你许久,姨娘找你呢。” 小蝉趁着这当口,用力抓住她胳膊,飞快的小声说了一句:“快去帮我找三小姐。” 许嬷嬷死死的盯她一眼,冷声道:“嘟囔什么呢,还不快跟我走。” 小蝉又深深看了金青一眼,跟着许嬷嬷去了方氏那里。 金青看着她们离开,在屋里转了几圈,一咬牙去了秦婷屋里。 方氏的房间里点了地龙——这是秦沇给她的宠爱,屋里器皿精致,金环玉绕,比起小山居还要奢华舒适。 阖府都知道方氏有钱,但有钱花和可以花是两个概念。方氏作为一个姨娘能够享受这样的舒适生活,与她受宠密不可分。 不然看看鲁姨娘就知道了。 小蝉不知道怎的,本来还有些慌张的心突然就平稳了。富贵险中求,她要这样的富贵,就要从阎王殿门口走一遭。 她认,她也坚信自己能走过去。 方氏脸上挂着寒冰,目光里仿佛淬了毒。 小蝉全当不知,跪在地上道:“不知姨娘有何吩咐?” 许嬷嬷上前一步,劈手就给了她一个耳光。“贱婢,你今天干了什么好事,还不如实招来!” 这一巴掌打的十分狠戾,小蝉被扇倒在地上,雪白的脸立刻高高的肿了起来,嘴角也被打破了,渗出鲜血。 小蝉顶着火辣辣的脸颊,忍着嘴角撕裂的疼痛,匍匐在地上惶恐道:“不知奴婢做错了什么,惹得姨娘发怒?” 方氏高高的坐在椅子上,问道:“我来问你,你今天去老爷的书房做什么?” 小蝉道:“奴婢做了糕点,三小姐说好吃,让奴婢给老爷送一些过去,奴婢就又做了一份送了过去。” 方氏冷哼一声,道:“你去给老爷送糕点,为何关上门和老爷呆了那么久?说,你是不是勾引老爷了?” 小蝉猛的抬起头,大声辩道:“冤枉啊,奴婢到了书房,本来想把东西交给伺候老爷的人就回来。谁想书房里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奴婢又不敢走,就站在门外等了一会儿。结果忽然听见老爷在屋里要水喝,奴婢就端了杯水给老爷。老爷喝完水,对着奴婢就喊姨娘的名字,又喊头痛,让奴婢给他揉头。奴婢不敢应,跑出去找人,可找了一圈都找不到人。再返回去,见老爷吐了一地,就帮他收拾了一番。奴婢根本没有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姨娘明察!” 方氏冷冷的看着她,见她哭得委屈,模样十分真诚,似乎没有说假话。 可她根本不信。 她走到小蝉身边,蹲下身,抓住她的下巴。 小蝉被她捏痛了脸,痛苦的皱起眉头。脸上的巴掌印又青又紫,再加上满脸涕泪横流,说不出的恐怖难看。 方氏看着平时精致妖娆的脸,此刻像块抹布一样又臭又脏,心里略略舒服了一些。 “你当真没有勾引老爷,做那些不要脸的事?” 小蝉呜呜咽咽的哭道:“奴婢不敢,奴婢万万不敢!” 方氏冷哼一声,狠狠的把她推到地上,从许嬷嬷的手里接过帕子,慢慢的擦起手。 小蝉趴在地上,哭道:“姨娘,奴婢真的什么都没有做。老爷那样品质高洁的人,又对姨娘一片真情,怎么可能会看上奴婢,姨娘明察呀!” 这句话正说到方氏的心坎上。 秦沇并不是好色的人,相反,他在这方面相当自律。她会给他当妾,是因为他们美好的爱情,是因为他们真心相爱。 所以他娶她,她愿委身给他做妾。 这些,岂是小蝉这样的贱婢能比的。 或许,一切真的只是个误会。 可她的眼线明明说屋里有暧昧的声音传出来。暧昧,不就是两人缠绵弄情的声音吗? 方氏眯起眼睛,冷冷的望着像狗一样匍匐在她脚下的小蝉。想到小婵可能摸过自己心爱的男人,可能被秦沇搂在怀里,心里就恨极怒极,恨不能立刻将她那张惹事的脸抓花,丢去喂狗。 方氏烦躁的挥挥手:“把她给我关到柴房去,看住了。” 许嬷嬷便叫来先前的两个粗使婆子,把小蝉押去柴房。 小婵望向方氏,虽然早已做好准备,但还是被方氏狠戾的目光看得心里一阵颤抖。 万一真的熬不过去……小婵不敢再想下去。(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九章 许嬷嬷献计 秦婷得到消息,疑惑的过来询问,正撞见小蝉被人扭着胳膊押出门。看到小蝉肿着半边脸,鬓发凌乱,不由吓了一跳。失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小蝉见到秦婷眼睛一亮,拼尽力气挣开两个婆子,扑到秦婷脚边哭道:“三小姐救命呀!” 许嬷嬷早在她挣脱出来的时候就厉声喊道:“还不快把她的嘴堵上,污了小姐的耳朵。” 她话刚落,一个婆子就从怀里摸出块乌漆麻黑的破布头,一把塞进小蝉的嘴里。那破布也不知道干什么用的,一股怪味儿,熏的小蝉一阵作呕,两眼一翻瘫到地上,被两个婆子迅速拖走了。 秦婷跑进屋里,急声问道:“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小蝉犯什么错了?” 按理,秦婷是正经的主子,方氏虽是她的亲娘,但作为一个姨娘,是没权利处置秦婷的丫鬟的。但秦婷自幼由方氏带大,习惯了万事由方氏作主,并没有觉得有何不妥,反而有些不安。 方氏正好有话要问她,让许嬷嬷关了门,道:“你今天让小蝉做糕点了?” 秦婷一愣道:“小蝉平时喜欢做些糕点,今天她新做了栗子糕给我尝,倒不是我嘱咐让她做的。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方氏又问道:“你还让她给你父亲送糕点了?” 秦婷又是一愣。 小蝉做的栗子糕不甜不腻,她尝了感觉很不错,想起父亲喜欢吃栗子糕,觉得父亲应该会很喜欢,就顺嘴说了一句。 但怎么说的,她却记不清了。 好像是说过让小蝉做些给父亲,但也只是提了提,并没有特别叮嘱。 “母亲怎么问起这个?” 方氏瞧着出落的越发俊俏水灵的秦婷,一场大病让本来鼓鼓的脸颊消瘦了许多,尖尖的下巴像极了自己。 这是她的孩子,她们是一个阵营的人。 方氏紧紧拉住秦婷的手:“你快说,有没有让她去送东西给你父亲?” 秦婷有些害怕,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副样子的方氏。 跟平时发火不一样,透着一股戾气。 “我,我记不清了,好像是说过。” 方氏松开手,闭上眼睛,紧抿的嘴唇显示出她此刻的失望。 秦婷心中一紧,感觉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反手抓住方氏的手,急声道:“到底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许嬷嬷过去扶住秦婷,痛心疾首道:“三小姐,您怎么能让小蝉去给老爷送东西?” 秦婷道:“我就是随口提了提,让她找机会做一些,到时候拿给父亲吃。有什么不妥吗?” “送东西没什么,但您不该让她去。” 秦婷越听越迷糊,反问道:“我遣个丫鬟去,难道不行吗?” 许嬷嬷见她还没听明白,跺跺脚道:“送东西可以,派人去也可以,但不能让小蝉去。那贱婢居心不良,借您的话做幌子,去,去,去勾引老爷!” 这一回秦婷总算是听明白了。 “不可能,不可能,她不会这么做的。” 秦婷求助的望向方氏,见方氏怒目而坐,这才不得不相信许嬷嬷的话。 她年纪虽小,却也懂这件事的严重。女儿的丫鬟勾引父亲,这传出去,岂不是丢进了脸面。 还有方氏怎么办? “她怎么敢,怎么敢?” 方氏沉默良久,突然说话道:“她为什么不敢?荣华富贵,唾手可得,她当然能牺牲一切,背主求荣。她跟在你身边这么久,你宠她信她,却是养了个白眼狼。你究竟是怎么看人待人的?” 秦婷又惊又怕又恨又悔,百种情绪千种滋味,让她完全失去了决断和理智,呜呜咽咽的掩面哭了起来。 方氏被她哭的心烦,但心疼她大病初愈,终是忍住怒火,让许嬷嬷扶她回去休息。 许嬷嬷回来的时候,方氏还扶额坐在那里。 见她回来,问道:“婷娘怎么样了?” “哭了一阵,吃了安神的药,已经睡下了。睡着的时候,眼角还挂着泪。三小姐很内疚。” 方氏叹气道:“婷娘被我养的太单纯了,今天都闹到这个地步,她居然都没发现问题所在,还得你提醒她。。。唉,罢了,她身体还弱着,等她病好了再慢慢教她吧。” 许嬷嬷安慰她道:“姨娘别急,小姐聪明伶俐,如今吃一堑长一智,以后一定会吸取教训的。” “但愿吧。” 凄冷的灯光照在方氏白皙娇嫩的脸庞上,让她看上去凭添了几分沧桑。 许嬷嬷心里一痛,上前道:“那个贱婢贱命一条,咱们动动小拇指就能解决,姨娘千万别为她气坏了身子。” 提起小蝉,方氏的眼里迸出一抹凶狠。 “这个小贱人,我早就瞧她不安分,因为婷娘喜欢她,又看她对婷娘伺候的还算尽心,这才放着她没动。想着在我眼皮子底下,量她折腾不出什么水花。没想到她却会钻空子,是我小瞧了她,没能防微杜渐,最终养虎为患。” “她拿婷娘的话做幌子,闹大了,她若胡说起来,对婷娘的声誉有损。” 方氏目光一沉,狠戾道:“给她灌碗哑药,让她闭嘴,然后找个借口卖出去。哼,她不是想要男人吗?就送她去男人最多的地方,让她好好快活快活。” 许嬷嬷却道:“姨娘,万万不能这样。” 方氏纳闷道:“为什么不行?” 许嬷嬷道:“姨娘气糊涂了,怎么忘了老爷?” 方氏蓦然一怔。“老爷?” 许嬷嬷道:“姨娘想想,老爷并不是好色的人,虽然今天沾了酒,可这么多年,他又不是第一次喝醉,怎么就不见沾惹别人?他身边原先的两个大丫鬟,模样性情可不必小蝉差。小蝉一定有什么过人之处,得了老爷的青眼,这才让老爷破了例。咱们若冒然动她,老爷追究起来,跟您生了嫌隙怎么办?” 这一席话如醍醐灌顶,让方氏一个激灵,从愤怒中冷静下来。可她不愿意面对这样的事,她独宠多年,不能想像秦沇对别动女人动情,跟别的女人亲热。 (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章 姐弟情深 许嬷嬷是方氏的奶娘,对方氏的个性再熟悉不过,一眼就看出她在想什么。她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轻声劝道:“姨娘一定要沉住气,依老爷的脾气,若和小蝉没什么,自然一切如旧,那样皆大欢喜,咱们把小蝉撵出去就是。若是有什么,肯定会来跟姨娘提。到时候姨娘尽可以示弱拿捏老爷,老爷心中有愧,只会对您更好。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那他若是要小蝉呢?” 许嬷嬷凑近道:“越得不到的东西,越觉得珍惜,老爷得不到小蝉,就会只念她的好,对您有气。他若想要小蝉,您就帮他一把,老爷自然对您心生欢喜。到时候给小蝉灌碗绝子药,等时间久了,老爷对她的新鲜劲儿过了,她又没有孩子,姨娘再想办法收拾那个贱婢不迟。连沈氏都没斗过您,区区一个小丫头,您还不像捏蚂蚁一样捏死?” 方氏紧抿着嘴巴,梗着脖子不吭声,但许嬷嬷从她犹豫的目光中看出来,她已经同意了。 果然片刻后,方氏僵硬的动了动脖子,疲惫道:“就按你说的办吧。” 许嬷嬷安慰她道:“姨娘保重,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方氏凄然道:“不,以后这样的事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她捡起桌上的圆镜,仔细端详镜中的自己。保养得宜的脸庞看起来仿佛没有岁月的痕迹。但萎靡的神情,让镜中人显出老态。 方氏抚摸着眼角,“啪”的撂下镜子。 “我一直觉得自己还年轻,可站在那些年轻貌美的小姑娘面前,我已经是老女人了。我曾经以为,我和老爷是沧海深情,他为了护我,不惜赶走结发妻子。可没想到,我赢了沈氏,却输给了岁月。” “什么山盟海誓,什么情深不寿,都挡不住喜新厌旧。” 方氏失魂落魄,整晚无眠。 秦娥却睡了个好觉,第二天早早起来,神清气爽。 翠儿作为兰畹苑第一情报高手,立刻送来消息:“昨天小蝉被许嬷嬷叫走了,一夜未回。三小姐去方氏那里找人,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哭成了一个泪人,被许嬷嬷亲自送了回去。” 翠儿并不清楚内情,秦娥却心知肚明。 以方氏对秦婷的溺爱,和对自己颜面的坚守,不会告诉秦婷小蝉做的事。秦婷会去找方氏要人,一定是小蝉做了手脚。方氏瞒不住实情,秦婷一定大受打击。 秦娥就着消息喝下最后一口清粥。桌子上的碟碗干干净净,没有剩下一点粮食。在辽东府苦熬的三年,让她对粮食格外珍惜。 小蝉既然有本事度过这最危险的一晚,那她也不能逊色啊。 秦娥收拾停当,和二嬷去了秦暄的棋灯小筑。 宋氏热情的迎了上来,把秦娥请进屋里。 “暄儿呢?” 宋氏道:“四爷在书房练字呢。” 秦娥有些意外。“这么早?” 宋氏的脸上挂上骄傲的神色,道:“四爷以前就很勤奋,就是生病,只要能动就要看一点书,写上几个大字。如今身体日渐硬朗,四爷更勤奋了,说是要把以前浪费的时间都补回来。每天天不亮就起床练字,一直要写满五百个大字才用早饭。” 秦娥没想到秦暄竟然这样用功,一时又惊又喜。 说话间,几人来到秦暄的书房门口。 秦娥探头从门缝中向内望去,只见秦暄端坐在宽大的红木书案边,一笔一画极认真的写着大字。屋里并不很暖和,但他的鼻尖上已经沁出汗珠,又见旁边堆放着的厚厚的一摞纸,可见已经写了很长一段时间。 秦娥望着秦暄,心中百味杂陈。 她清楚的记得那张红木书桌是母亲给秦暄的,当时大嬷还笑说:“四爷年纪这么小,夫人也太心急了。” 母亲抱着刚满两岁的秦暄笑道:“我的暄哥儿这般聪明,以后定像他的祖父和外祖父一样,是个才华横溢的大儒。这书桌是三弟从南边特意叫人运回来的,说是难见的好料子,送给暄哥儿做两周岁的寿礼。咱们当然要摆出来,好好用着。以后暄儿长大了,每天在上面读书写字。” 她当时在旁边听了,很不服气的闹了母亲一会儿,非要个一样的书桌,也在上面写字画画。最后母亲哈哈笑着,让大嬷开了库房,搬了一张带机关的精致小巧的黄梨木做的玲珑案,这才让她罢休。 昔日的音容笑貌犹那般深刻,那个跟在自己身后跑来跑去的奶娃娃,也按照母亲当年的期盼,坐在书案旁读书写字,可是母亲和大嬷却永远不在了。 二嬷似乎也想起了从前的事,转过身偷偷抹了抹眼角。 秦暄放下笔,长吁了口气,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膀。扭头看见秦娥等人,惊讶的喊了声“姐姐”,从椅子跳下来蹬蹬蹬的跑了过来。 秦娥的伤心往事就在他的笑脸下飞散了,笑着打趣他道:“都是个小大人了,还这么冒失。” 秦暄就不好意思的停住脚,嘻嘻笑道:“姐姐怎么过来了?” 最近一段时间秦娥忙于别的事情,对秦暄少了些关心,不由十分惭愧。 “想你了,就来看看你。” 秦暄的嘴角就挑的高高的,牵过秦娥的手道:“二姐怎么没来?姐姐吃饭没有,我还没吃饭呢,咱们一起吃好不好?绣眼儿烙的饼特别好吃,姐姐尝一尝。” 二嬷正要说话,秦娥给她使了个眼色道:“早早过来,就是想在你这蹭顿早饭。你二姐不知道我过来,一会儿知道了,就会赶来了。”说完又冲他眨眨道:“咱们快吃,让你二姐羡慕去。” 秦暄还没有和秦娥一起吃过早饭。老夫人不喜欢他和两个姐姐亲近,他怕给秦娥和秦嫣添麻烦,纵然很想念她们,也不会去后院看望。今天这个寻常的一顿早饭,于他如过节一般。 席间二嬷看着小口小口吃着烙饼的秦娥,几次欲言,都被秦娥用眼神制止了。 秦娥不动声色的慢慢吃着东西,对秦暄道:“你身体才刚有起色,用功虽好,但过犹不及,别再累出了毛病。” 秦暄的饭量比平时长了许多,连忙道:“姐姐放心,我晓得这个道理,我会劳逸结合,好好爱惜身体的。”顿了顿又道:“我还要长命百岁,出人头地,保护你和二姐呢。” 秦娥拿着筷子的手一顿,眼眶突然湿热起来。 这许多年,她早已习惯了拼命去保护人,如今自己心心念念要保护的弟弟说要保护自己,让她涌上一股被反哺的安慰。 秦娥忍住泪,笑道:“暄儿一定说话算话,姐姐的后半生就等你照顾了。” 秦暄被她的情绪感染,重重的点点头。 饭后没多久,秦嫣就赶了过来。姐弟三人其乐融融的度过了一个上午。 而她们说的话,做的事,像风一样被送进了方氏的耳朵里。(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一章 鲁姨娘 “你说秦娥和秦嫣跑去看秦暄,三个人有说有笑的?” 许嬷嬷道:“是,四爷还说要长大以后保护姐姐。” 方氏抓着桌布的手撑起一道道青筋,尖锐的指甲把桌布划出一道道划痕。 “好呀,真是姐弟情深。” 许嬷嬷知道她的心病,吓得不敢吭声。 “秦昀呢,秦昀在做什么?” “还能忙什么,每日闭门读书呗。” “鲁氏呢?怎么也不见她过来,难道秦娥回来了,她觉得那才是正主子,我不是了?” 许嬷嬷心道这是哪跟哪的话,说是看她窝窝囊囊的样子心烦,不让她过来,这会儿又计较起来了。 “从大小姐回来,鲁氏就称病,整天足不出户,根本没敢沾兰畹苑的边。” 方氏听了,心里的火气稍稍平复了些。但想起秦暄和秦娥亲近,还有说的那些话,她心里就仿佛长了一根刺,扎的她坐立不安。 昨晚一直没睡,方氏头疼的毛病又犯了。她难过的揉着太阳穴,吩咐道:“去把鲁氏叫来,让她给我按按头。” 方氏爱头痛,鲁氏有一手按摩的绝活,让方氏十分受用。也为着这个,方氏对鲁氏虽然不好,却也没找过她什么麻烦。 反正鲁氏也不受宠,又能随时叫过来给自己按摩,方氏也就让她继续默默的在大房的后院里生活。 许嬷嬷哎了一声就叫人去找鲁氏,小丫头跑了一遭回来道:“嬷嬷,鲁姨娘不在家。” 鲁氏不在,这倒是出乎意料。许嬷嬷讶异的问道:“她去哪了?” 小丫头凑近她压低声音道:“我回来的时候打听了一下,听说是往西边的竹林去了。” 西边的竹林不就是兰畹苑么! 许嬷嬷的神情就变得微妙起来。她瞥一眼小丫头,问道:“你倒是伶俐,叫什么名字,我怎么不认得你?” 小丫头当时正好经过门口,被许嬷嬷看见叫去跑腿的。她不卑不亢的行了个礼,脆生生道:“回嬷嬷,我叫灰雁,是半个月前刚分过来的,在门前洒扫。” 许嬷嬷这才想起来,前几天是新添了几个丫头。不过几个不入等的洒扫丫头,她忙着别的事情,听下面的人报了一遍,就没当回事。 许嬷嬷点点头,道:“不错,好好做活,以后有你的造化。”说完匆匆去跟方氏汇报。 和她一样吃惊的,还有秦娥。 兰畹苑的正厅里,鲁氏有些局促的坐在门边,浅浅的抿了一口茶,抬起头冲着秦娥腼腆的笑道:“大小姐的茶真不错,香气四溢,一口下去,唇齿留香。” 秦娥笑道:“世人都赞绿茶,花茶有些登不上大雅之堂。可我就是喝不来绿茶的苦,就爱喝香香的花茶。” 鲁氏温声道:“绿茶有绿茶的品格,花茶有花茶的气质,在妾身看来,两者本就不可比较,又何需强放在一处争个长短呢?” 秦娥意外的看她一眼。在她的记忆里,鲁氏是个腼腆、内向、胆怯的人,甚至有些窝囊。今天这一见,倒是与记忆中的样子略有不同。 似乎没有那么不堪。 秦娥又深看了她一眼。 鲁氏穿着棕色的宝瓶纹杭稠褙子,显得有些老气木讷。她年纪比方氏略长几岁,看上去却和方氏如隔辈人。但眉眼弯弯的笑起来,又令她长了细纹的脸庞生动了许多。 是个一眼看去,很温柔老实的人。 鲁氏见秦娥盯着她瞧,面上的笑立刻烟消云散,不安的站起身道:“妾身没什么学问,胡说了几句,有说错的地方,大小姐千万别生气。” 秦娥望了一眼她脸上深深的法令纹,收回眼神,笑道:“哪里,鲁姨娘说的很好,让我醍醐灌顶,可不就是这个理儿。快坐吧。” 鲁氏就轻吁一口气,垂着头,陪着笑重新坐了下来。 一盏茶喝过,秦娥问道:“鲁姨娘今天过来,不知道有什么事情?” 鲁氏站起身,盈盈的道了个万福,道:“大小姐回府时,妾身正缠绵病榻,怕过了病气给您,也不敢来见您。如今总算好了些,特意过来拜见您。” 说完回身从丫鬟黄莺手里拿过一个覆着刺绣帕子的托盘,揭开帕子,里面是一双鞋。 “这是妾身的一点心意,还请大小姐别嫌弃。” 秦娥让二嬷接了东西,拿近了仔细一瞧。只见上面绣着白芍药,鞋尖儿处还有振翅的蝴蝶在上面采蜜,十分别致精巧,一看就是下了功夫的。 更关键的是鞋子大小刚刚好。 秦娥让二嬷收下东西,转头对鲁氏笑道:“这鞋子真漂亮,鲁姨娘有心了,多谢。” 鲁氏的嘴角就噙上一朵小小的笑花儿,眼中迸出喜悦的光彩,殷勤道:“大小姐喜欢就好,妾身做活儿慢,做了好久才得一双。您若喜欢,妾身再给您做双棉鞋,下雪的时候穿。” 秦娥委婉的拒绝道:“多谢鲁姨娘的好意,我的东西秋菊做了许多,什么都不缺,不麻烦你了。” 鲁氏就红了脸,喏喏道:“大小姐的东西,自然是面面俱到的。” 秦娥本以为鲁氏送了东西,也差不多就该走了,没想到鲁氏一点儿走的意思的都没有,一直坐到日头西落,快要到用饭的时辰了,这才告辞。 冬梅从外面进来道:“这鲁姨娘可真是没有眼色,和咱们又不熟,却呆了一个下午。” 二嬷不解道:“说在生病,所以一直没敢过来请安。她若真想问安,大可以派个丫头来,却一点动静都没有。还不是怕方氏不高兴,又不敢真惹到咱们,这才闭门称病。这会儿却突然跑来问安,大小姐,您说这鲁氏到底打什么主意?” 秦娥用手指轻轻敲着桌角。 鲁氏的行为的确有些奇怪,上一世到她死她们都没有交集,只是听说秦昀中了进士,秦沇高兴,给了鲁氏同桌吃饭的体面。 今生,鲁氏却主动过来与她结交,是什么事情促使她做出这样的改变呢? 冬梅道:“还能为什么,肯定是在方氏那里活不下去了,想跟大小姐拉近关系讨条生路呗。” 二嬷板起脸训她道:“没规矩,大小姐还什么都没说,你插什么嘴。罚你把院子里的灰扫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二章 方氏的眼泪 冬梅背过身吐了吐舌头,老实的不敢再多嘴。 在辽东府时,她们几人朝夕相处,早已越过普通主仆的关系。秦娥又怜惜她们上一世为自己做的一切,面上称奴道主,心里却当成家人。 见状和冬梅相视一笑,看得二嬷直摇头。 “大小姐太惯着她了,当心她以后吃亏。” 秦娥笑道:“所以我也没拦着你罚她呀。” 二嬷便也笑起来。 笑过后又绷紧脸道:“鲁氏这人,看着窝囊,可大小姐细想想,她从老夫人身边的一个小丫鬟,成了老爷的第一个妾,还生了老爷的长子,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简单?夫人在世时就曾说过,鲁氏是个心明眼亮的聪明人。” “母亲这样说过?” 二嬷道:“是。大家都瞧不起鲁氏,觉得她姿色平庸,言语笨拙,全因命好才能当上姨娘生下孩子。可夫人却说鲁氏是个聪明人,知道身份,懂得利害,正是因为她没有非分之想,所以才能在秦府安身立命。” 秦娥对母亲的话十分推崇,点头道:“我和母亲的想法一样。不说别的,能在方氏手底下安安稳稳过上这些年,就很不容易了。” 冬梅道:“这么看来,鲁姨娘倒也不傻咯?” 二嬷瞪她道:“你看人看事若还这么不走心,你就是个货真价实的傻子了。” 冬梅被二嬷骂的落荒而逃。 秦娥抿嘴儿笑着看冬梅狼狈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回身捡起鞋子仔细端详。 在她看来,每个人做事都必定有其用意,或者说是目的。不可能只是一时兴起,就做些违背个性与意愿的事情。 如果鲁氏来访的理由,并不是她所说的那样的话,她的目的是什么呢? 鲁氏过来,看似突然,但从鞋子就能看出,她其实早已经做了准备。 只等时机一到,就过来问安。 那么今天就是她认定的好时机吗? 她为什么会认为今天就是好时机呢? 白皙纤长的手指轻轻的敲着,忽然秦娥眉心一动。 “难道是因为小蝉的事?” 二嬷在一旁听见动静,道:“小蝉怎么了?” “哦,没什么,我在想鲁氏。” 秦娥直起身子,望着窗外染了红意的天空道:“不管鲁氏来访的用意如何,今天她都帮了我们一个大忙。” 二嬷道:“这是怎么说?” 秦娥起身将窗子推的更大了一些。“咱们今天上午去了棋灯小筑,下午鲁氏又来兰畹苑串门。以方氏多疑的个性,只怕此刻已经如芒在背了。” 秦娥望着枝头的麻雀道:“小蝉,保住了。” 拂柳苑中,许嬷嬷正忧心忡忡的望着方氏。 自方氏知道鲁氏去了兰畹苑,就摔了一整套上好的青花瓷茶具,脸上阴云密布,让人望之生畏,不敢靠近。 “鲁氏那个蠢妇还没回来吗?” 许嬷嬷垂头不敢吭声,方氏的目光像刀子般掷了过去:“怎么不说话?” 许嬷嬷硬着头皮道:“还没有回去。” 方氏就狠狠的拍了一下桌子,右手无名指上留了两年的长指甲应声而断。 许嬷嬷吓得惊呼道:“姨娘小心呀!” 指甲处一跳一跳的钻心的疼,却压不住方氏满心的怒火和恨意。 “好你个鲁氏,竟然敢背着我去跟那个小贱人勾勾搭搭,当我死了不成?” 许嬷嬷扶着她道:“姨娘息怒,小心气伤了身子,您还在喝药调身体呢!” 听见这话,方氏的心又重重一痛。 她闭上眼睛,胸口一上一下的剧烈起伏。过了良久,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暴怒的情绪平缓下来。 许嬷嬷提着的一颗心稍稍贴地,就听方氏用不带一丝暖意的声音说道:“找个房间,给关在柴房里的那个贱婢住。” 许嬷嬷不解道:“这是为何?” 虽然在见秦沇之前她们不会动小蝉,但也要让她吃些苦头,怎么突然对她好起来了? 方氏道:“不管老爷喜欢不喜欢,小蝉都不能动。不仅不能动,还要让老爷把她纳了,给她抬妾。” “姨娘这是为什么?” 方氏对着这个伺候了自己快三十年的奶嬷嬷感情很深,很多不能为外人所见的情绪都能在她面前释放出来。 方氏颓着肩,无奈道:“秦娥也好,鲁氏也罢,她们都有自己安身立命的依仗,那就是秦暄和秦昀。这偌大的秦府,不管如何变迁,只要她们的依仗在,她们就有未来。” “可我呢?我只有一个以后嫁到哪里都不知道的女儿。红颜易老爱衰迟,这话放在以前我不会认,但经历了小蝉这件事,我不敢不信了。” “等到有一天我老了,老爷对我的爱变了,这秦府还有我容身的地方吗?我现在还有用呢,哥哥还当着家呢,方氏族人都对我那般冷漠。若色衰爱迟,哥哥管不住那些白眼狼了,我就像那断了线的风筝,虽然自由了,却也没人理了。” “所以我必须要给自己找一个依仗,让我能有资本和这些人斗,把沈忻的那三个孽障玩弄于鼓掌之中。” 许嬷嬷跟她朝夕相处,闻言立刻明白了她的用意。 “姨娘是想用小蝉争宠,生个孩子过继给自己?” 方氏道:“我调养身子这么多年,没有一点动静,可我的时间却越来越少了。我不能坐以待毙,在一棵树上吊死。老爷既然和小蝉有了这么一笔账,那我就做个顺水人情,给他个结果。” 许嬷嬷担忧道:“小蝉这人可不好掌控,她若真有了儿子,肯定不会再听咱们摆布。” 方氏冷哼一声,目光幽幽似两道幽冥之火,焚得人心惶惶。 “等她生下儿子,就没她什么事了。” 许嬷嬷心中一惊,明白她这是要去母留子。 方氏见她不做声,苦笑道:“嬷嬷,我是不是太恶毒了,连你都怕我了?” 许嬷嬷闻言心中一痛,握住她的手道:“姨娘是什么样的人,老奴最清楚了。您这也是被逼的!就像您刚刚说的,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咱们不这么谋算,将来被吃的不剩渣子的就是咱们了。” 方氏的眼角淌下一行清泪。 “嬷嬷,这日子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从前我心心念念要过的,明明不是这样的呀!” 许嬷嬷不知道怎么宽慰方氏才好,她也不明白怎么就到了这样一番地步。 “姨娘,这都是命。人生在世,就是在受苦挣命,不然又何需佛祖度化世人呢?” 方氏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的绳索,连连点头道:“你说的对,你说的对。谁活着都是在受苦,我不挣命又怎么活得下去。” 方氏奔进小佛堂,虔诚的上香祷告起来。 而小蝉当晚就被从柴房放了出来,送进了后罩房一处隐蔽的房间。(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三章 少女心事 方氏以为很快就能见到秦沇,但秦沇却突然搬到了太常寺去。 这下别说方氏,就连老夫人也惊动了,最后冯贵亲自去小山居跟老夫人解释了一番,才把人心安抚了下去。 原来今年冬天来的虽晚,但冷的却厉害。去年经历了罕见的寒灾,已经民不聊生。今年的冬天又这般冷,一些收成不好的地方闹起了灾荒,有流民四处逃生。 辽东府更是成了重灾区,只因有顾北侯镇守,几股骚乱都被压了下去,局势没有造成太大的混乱。但却挡不住人心惶惶,毕竟去年的惨痛历历在目,不知多少家庭支离破碎。 为了安抚民心,皇帝决定设坛祭祖,为苍生祈福。 秦沇就忙了起来。 秦娥知道后,对此不置可否。 便是再忙,回家交代一下,洗簌一下的时间总不至于没有。秦沇分明是以此做借口回避问题。 这正是他一贯的个性。 秦娥让十一悄悄走了趟拂柳苑,打听到小蝉被方氏藏了起来,放下心来。 方氏果然精明,暴怒之下依然能冷静的给自己找到一条路。 也够狠,不仅对别人,对自己也如此。 秦娥不由幽幽的叹气,若是母亲能够如方氏这般狠辣,或许就不会活的那般辛苦和凄惨了。 想到母亲,秦娥不禁抬头望向小山居的方向,清澈如水的一双妙目闪过冷意。 方氏那边她已经撒好了网,放好了饵,只需静等自有分晓。是时候和另两位清算一下旧帐了。 三夫人何氏并不知道自己早已经事迹败漏。那一夜的恐怖和担忧,在鼓囊囊的荷包面前烟消云散,只剩下捡了便宜的沾沾自喜。有了钱心情重复明媚,顿觉日子百无聊赖起来,何氏便下了帖子邀何夫人和慧娘来玩。 自从上一次求秦老夫人和何氏帮忙说情未果,何夫人就对两人心灰意冷,甚少来秦府了。 她看见何氏的请帖本想丢掉,但转念一想到秦晓,硬生生把伸出去的手收了回来。 秦晓是她最看好的女婿人选,她实在不愿放弃。 何夫人便忍气吞声,第二天和慧娘收拾一新,应邀而至。 秦娥听说何夫人和慧娘来了,连忙让冬梅备下茶水糕点,在屋子里多添了一个炭盆。 等慧娘从小山居那边溜过来,一进门满室温暖如春,嫩绿色的桌布上放着粉彩茶碗和果碟,中间还摆了一盆含苞待放的水仙。 慧娘咯咯笑道:“好你个秦元娘,可真会享受。” 秦娥听见声音从屋里迎出来,清脆欢快的声音如珠落玉盘:“我可是为了欢迎你才特意布置了一番,你怎么不领情还倒打一耙?” 慧娘定睛望去,就见秦娥穿着家常的紫色小袄,脸上粉黛未施,却肌肤赛雪,两腮飞霞。秋水似的眼眸含着盈盈的笑意,步态轻盈,身姿婀娜,却端庄秀丽没有一丝轻浮,此刻掀帘而出,仿佛如美人从画中走出来一般。 秦娥见她站在原地不说话,伸出纤细白皙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道:“喂,怎么不说话?” 慧娘这才慢慢回神,如那坐馆教书的老先生般叹气道:“唉,真是人比人气死人,我若有你这等姿色,不,便只有五六分就足矣了。我娘也就用不着对我的婚事这般焦虑,登门说亲的一定能从西大街排到东大街去了。” 秦娥没料到她会这般说,愣了愣,拉过她的手让她坐下,嗔道:“胡说什么呢,我瞧你姿容秀美,气质如兰,满京城的大家闺秀也没几个比得上你,不然那眼高于顶的宁远侯府怎么看上了你,你可不能妄自菲薄。” 慧娘嘟囔道:“宁远侯府看上我是因为我们家家世不行,又掐准了我爹的品性,跟我自个儿有什么关系。你信不信,若是哪个王侯将相家愿意和他结亲,就是女方有隐疾,他们也会同意的。” 秦娥听的瞠目结舌。 慧娘的确不算惊艳美人,但也是个顶清秀耐看的姑娘,且她知书达礼,温柔善良,兰心蕙质,是京城那些名门大族最喜欢的儿媳样板。 若不是她尴尬的家世和不成器的爹拖累,慧娘绝对是被竞相争抢的好姑娘。 可这世上就是这般不完美,慧娘这样好的女子,却找不到好姻缘。 秦娥很能体会何夫人的心情,换做是她,也不甘心埋没了这样优秀的女儿。 但慧娘却把一切的不如意都归纳于自己的不优秀。 秦娥看着慧娘微蹙的细眉,心中一叹,相处了这么一段时日,她还是第一次发现慧娘的自卑。 午后阳光的点点碎光洒进屋子里,秦娥从杯中摇晃的阳光碎片里瞥见自己的容颜。 她并不否认,也无法否认自己相貌的出色,可这惹事的好颜色并没有给她带来多少快乐。 上一世,她就因为这张脸惹来许多麻烦,最终被卖进静安侯府,也跟这个脱不开关系。 背景不强的情况下,女人姣好的容颜只会是惹祸的引子。 可世人多有求不得之苦,她和慧娘真是各有各的求不得。 两个如清晨露珠般的少女,一时间都沉浸在各自的心事中不言不语。最后还是慧娘率先回过神,带着些许羞酣和愧意道:“瞧我,好端端的说起这些。” 秦娥也回过神儿,对着不好意思的慧娘笑了笑,犹豫一下还是问道:“慧娘,咱们相识虽不算久,但我和你一见如故,心里更是把你当成闺中密友坦诚相待。我问你一句,你别介意。你的婚事是不是又遇到什么麻烦了?” 慧娘一愣,脑海中瞬间飘过秦晓的风姿,脸上一红,嘴角翕动几下,最终还是垂下头没有作声。 婚姻大事,哪个女儿家都不会轻易与人相谈,一旦传了出去,便有损闺誉。 秦娥知道这个道理,只是先前有宁远侯世子的事,她不放心才贸然一问。见慧娘垂头不语,心中暗暗后悔自己的冒失,歉意道:“是我冒失了,我就是看你刚刚神色不好,怕你又遇到难事才忍不住问了问,你别生气。”(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四章 有人来访 慧娘抬头道:“我没有埋怨你的意思,你对我的好我心里清楚。” 说完红着脸道:“我没遇到什么麻烦,我爹还对宁远侯世子有些不甘心,所以也没有张罗着给我再说亲。”说着自嘲的一笑道:“其实他平时也不管我的,只是这次于他有用才那般上心而已。” 慧娘叹一口气,道:“就是我娘,从这件事后就着急起来,很怕我爹又出什么幺蛾子坑了我,四处......四处给我寻姻缘。婚姻之事,我不好多嘴,可看我娘日日焦虑难安,心里着实不好受。” 秦娥观察慧娘的神色,知道她还有所保留,却也不好多问,微笑道:“何夫人也是想找个配的上你的青年才俊,恐怕还要最好在京城方便照顾。这么一来选择自然小了许多,所以才不好找。其实这事换个角度想想,未尝不是件好事。反正你离及笈还有一年多的光景,慢慢相看不急。” 秦娥语气一顿,笑道:“你再转念想想,虽然你父亲不怎么关心你,但却有何夫人这样能干的母亲为你操心,这就是莫大的福分了。” 慧娘立刻想起秦娥的处境,还有母亲跟她说过的话。 “秦娥只比你小一岁,出了孝就及笈了。可她和卫家的婚约,却没人提没人问。卫夫人是出了名的精明泼辣,沈家没倒台的时候,这门亲是他们高攀。可是沈家倒台了,沈氏也没了,秦家又没什么势力,秦娥一下从天之娇女变成了一无是处的京城闺秀,甚至还不如那些家世普通的贵女——她们可没有一个被抄家的母族,和一个被圈禁到死的母亲。” “这门亲就变成秦娥在高攀卫长青了!卫夫人对卫长青,或者说卫家对卫长青极高,他们断不会乐意卫长青娶回一个这样家世的女子,挡了他仕途的路。你瞧吧,春闱之前,卫家肯定会想办法推了这门婚。” “秦家若肯给她出头,卫家想退婚还有些麻烦。可你看她在秦家的处境就知道了,根本没人管她。说起来,秦少卿和你爹真挺像,都是个不知道心疼女儿的糊涂爹。” 慧娘的耳边飘着母亲的叹息,再看秦娥,见她美丽的脸上挂着温柔的笑,眼中却透出羡慕和伤感,心里顿时窘迫万分。 自己好歹有个娘替她处处张罗打算,可秦娥却如飘摇的一叶扁舟,任凭命运的洪流把她推向未知。 对比起来,自己的那点子伤感真是不值一提。 慧娘的眼睛蓦然潮湿起来,但她咬牙忍了下去。 秦娥的性子倔强又坚强,肯定不想要人同情和可怜。自己若流泪,就是对她的羞辱和轻视。 自己要多像她学习才是,不能总是悲春伤秋的自怜自哀。 慧娘勉励扬起头,脸上挣出一个笑容,道:“你说的对,我不该这样哀哀怨怨,要打起精神才是。” 然后又紧了紧握着秦娥的手,用力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咱们都会好起来的。” 秦娥看着她坚毅又透出一丝心疼的目光,心头一动,瞬间读懂了她的心情。 她心理百味杂陈,既有对自己身世的伤感,又对这一世有慧娘这样的好友关心而感到感动。 秦娥正欲说话,灰文突然跑来禀告道:“大小姐,嘉宁郡主来了,马车已经到了大门口,三夫人让您赶快去迎接。” 嘉宁郡主突然到访让秦娥和慧娘都大吃一惊,可想到她雷厉风行的性子,似乎什么都能干得出来,又不觉意外。 两人匆忙整理了一下妆容,携手去二门处相迎。可刚出院子,就见嘉宁郡主由何氏陪着,往这边走过来。后面一如既往的跟了一堆伺候的下人,浩浩荡荡的好不打眼。 嘉宁看到两人先是咯咯笑了几声,旋即又撅起嘴巴,抱怨道:“好呀,你们俩偷偷聚会,也不叫上我一起。我若不自己跑过来,还不知道呐。” 别人说说这话不打紧,郡主不快可是件大事,吓得何氏脸都白了。秦娥却不当回事,笑道:“慧娘也是陪着何夫人来拜访我祖母和三婶儿的,并不是特意来看我的。说来倒是大家心有灵犀,凑到一块儿了。” 何氏插嘴道:“可不就是这样,郡主莫往心里去。” 嘉宁也就是说句玩笑话,让何氏这么一搅就有些变了味儿,不由败兴,淡淡的看了她一眼道:“一路劳烦三夫人了,有元娘照顾我,不劳您费心了。” 何氏谄媚的表情就一涩,看一眼秦娥点头笑道:“既然如此我就不耽误你们说话了,郡主有什么吩咐尽管跟元娘提。” 说完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嘉宁对着她的背影撇撇嘴,对秦娥道:“你们府上的这位三夫人可真有意思。” 秦娥抿嘴笑道:“的确是个妙人。” 慧娘虽然也不喜欢何氏,但何氏毕竟是她的姑母,便状似不经意的转过身,回避了这个尴尬。 嘉宁点到为止,挽着秦娥的手臂高高兴兴的进了院子。 三人坐定,端上手的茶还没喝一口,嘉宁就急急的问道:“你们听说了城外要设粥棚施粥的事了吗?” 秦娥对此一无所知,看一眼慧娘,见她也是一脸茫然。 嘉宁见状便道:“辽东的许多灾民已经逃到京城了,昨天城们处都加派了兵卒,宽出严进,查的特别严,就是防止灾民混入城中闹事。可是这天越来越冷,官府已经设立粥棚施粥,用以拯救灾民。” 严控城门,施粥救灾都是寻常手段,每到灾年京城都会如此做,并不稀奇。秦娥和慧娘对视一眼,都等着她接着往下说,嘉宁总不会就为了告诉她们这个特意跑一趟。 外面可是冷的很。 嘉宁却住了话头,喝了一口热茶,满足的叹息一声道:“马车里虽然点了炭盆,但一路过来还是好冷。进门前我就想,守着炭盆喝上一口香气四溢的香茶,该多舒服,定是人生最惬意的事情。” 说完眼神一暗,又是一叹,道:“我昨天陪母亲去了趟郊外的田庄,一路看去,灾民筚路蓝缕,瘦骨嶙峋,景况十分凄惨。官府虽然发粥施粮,但灾民太多了,有的排着队,还没领到就饿死了......” 慧娘呀的捂住了嘴,这种人间惨事,对她来说太过震撼。 秦娥沉默不语,想起辽东府的那些日子。对比嘉宁和慧娘的感慨,她对这种疾苦更加了解和感同身受。 秦娥问嘉宁:“郡主有何打算?” 嘉宁眼中放出光彩,热忱道:“我已经打听到,京城的一些名门大族都已经筹粮,准备去城外施粥。我们淳王府自然也会出一分力。但我想自个儿也做点事情,所以特意来找你们商量。” (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五章 商议 慧娘道:“郡主想要怎么做?” “据我所知,有很多闺秀也想尽一份心意,但或者奈何家族关系,或者自身财力甚微,找不到尽心的地方。所以我想联系各家闺秀,共同筹钱买粮,也设个粥棚,你们看可好?” 慧娘拍手赞道:“这个好,人多力量大,正是件造福苍生的功德事。” 嘉宁得到支持,越发自信,脸上放出盈盈光彩。 “你们也觉得我的想法可行?” 秦娥笑道:“当然可行,不过这件事也只有你才能办到。满京城的闺秀,只有你才有这种威信完成这件事。” 嘉宁皱了皱秀气的小鼻子,难得一见的露出娇羞的模样。 慧娘沉吟片刻,问道:“咱们设一回粥棚,要多少钱,买多少粮食,一天施几回够用?” 嘉宁被问的一愣,她不过略有了想法就兴匆匆过来了,具体的东西根本没有多想。 秦娥一看就明白过来,打圆场道:“这些还要看钱筹了多少,钱越多自然就能多施一些。不过前期还是要拿出个章程出来,这样才方便说服别人捐钱。” 这话等于没说,但嘉宁却是长舒一口气,道:“就是这个道理。” 慧娘也知道自己有些操之过急,笑了笑没有再多话。 嘉宁并不是个小心眼儿的,经过慧娘提醒,也认真琢磨起来。但她不通庶务,京城的粮价如何根本一无所知,皱眉道:“这些东西我真是管不来,今天我来就是讨主意的,元娘你来帮我张罗张罗。” 秦娥微微一笑,委婉道:“捐钱我一定竭尽所有,背地里也可以给你出谋划策,但这种抛头露面的差事容我不能了。” 嘉宁不解道:“这是为何?你若是担心府上不同意,我去跟她们讲。再不济让我娘出面要人,她们不会不同意的。” 秦娥犹自摇头。 嘉宁道:“你到底明不明白,这种善举可是扬名声的好机会,多少人求之不得呢。” 秦娥笑道:“我当然知道,可真的不行。”见嘉宁还要劝,叹道:“第一,我还在孝期,颇多忌讳,不宜抛头露面。第二,我久不在京城,满京城的闺秀也不认识几个,没有号召力。第三嘛……”秦娥苦笑道:“我的身世背景你们清楚,一旦出面,只怕很多人都要避讳,反而会坏了这件好事。” 这便是言无不尽,赤裸裸的将自己的痛处展示出来了。 嘉宁再无话可说,泄气的颓在椅子里。 秦娥却不以为意的笑道:“你别这么快就泄气嘛,这些都是小事,淳王府能干的管事婆子、丫鬟一大堆,你吩咐下去,她们自然能给你办的利利索索,不用担心。” 嘉宁嘟囔道:“哪里那么简单,那些奴才瞒上欺下的事还干的少了?当主子的不放亮眼睛,稍有一丝疏忽都会被他们钻了空子。我什么都不懂,看个账都不会,她们偷懒耍滑也分辨不出来,还不被他们骗的团团转?若是找我母亲出面,岂不是与我的初衷相悖了?” 秦娥道:“你说的有理,的确需要个明白人给你当帮手。” 嘉宁闻言又萌起希望,炯炯有神的望向她。 秦娥一摆手道:“你别看我,我也不懂这些,帮不上你。”嘉宁哼了一声,嘴巴立刻撅了起来。 “不过我不行,慧娘可以呀。” 慧娘被突然点名惊了一跳,连连摆手道:“我不行我不行的。” 秦娥道:“怎么不行了,你不是一直帮着何夫人管家吗?” 慧娘红着脸道:“不过是跟着跑腿,哪里算的上管家。” 秦娥对嘉宁道:“慧娘这几年一直跟着何夫学管家,不仅精通庶务,还会看账。而且她人缘好,朋友多,很多人面前都能说得上话,正是你需要的好帮手。” 嘉宁闻言神情一震:“真的?” 慧娘脸上似火烧云一般,头摇成拨浪鼓。“你别听她乱说,我就是学了点皮毛,担不起这么大的担子。” 嘉宁却道:“元娘从不打诳语,她说你行,你肯定行。那些细致的活有人跑腿,你只需要看着他们,别让他们把咱们忽悠了就行,不难的。” 慧娘还要拒绝,秦娥转过头拦住她的话。 “你也说了,这是积功德的好事情,你既有这份能力,就要多尽力才对。况且咱们都是闺中好友,嘉宁想要做一番事,我们都要鼎力相助才是呀。真遇到难处,咱们再慢慢商议嘛。” 嘉宁一直觉得慧娘温柔稳重,也觉得她是个极好的人选,又有最信任的秦娥力荐,说什么也要拉她帮忙。 慧娘却之不过,红着脸答应下来。“我试一试,若是不成,郡主赶快换人。” 嘉宁起身,冲两人眨眨眼睛道:“这事就这么定了,我现在就回去跟我娘说去。我刚有了念头就跑这来了,她还什么都不知道呢。拉上她这面大旗,咱们做事也能事半功倍。” 说完话就带着浩浩荡荡的一众人回去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六章 再偷 午后,芷芜苑。 三夫人何氏没有如往常一样睡午觉,她满脸不高兴的坐在桌前,桌子上散放着一捧碎银子。 喜鹊睡眼惺忪的立在一旁,突闻何氏大声抱怨道:“一群小孩子搞募捐,大人们看看就好了,跟着凑什么热闹?自己凑热闹也就算了,家里钱多愿意拿就自自己拿嘛,干嘛还拉三扯四的让别人也跟着掏钱?不就是听得龙颜大悦,也急着想表功……” 喜鹊被吓得瞌睡全无,小心翼翼地往后挪了挪。 何氏也惊觉矢口,悻悻的闭上了嘴。 心里却还想着上午刚去的那场茶会。 她高高兴兴的去参加京城贵妇们的茶会,谁想到一帮人不赏花不看景,劲头全用在了募捐的事上。说小辈们尤知忧国忧民,慷慨解囊,大人们总不能让孩子们比了下去,也让世人看看妇人们也是有大作为的。 何氏想起众人明里暗里提起想捐的数额就一阵头痛,恨自己干嘛颠颠儿的去吃什么茶,一碗茶没吃出什么滋味,还要折进去一大笔钱。 上次老夫人出主意,拿沈氏的嫁妆当了三千多两银子。还了成衣铺子和大厨房的欠款,填补了偷挪的公款,又分了老夫人一半,她也就剩下百来两银子,陪出去的本钱都没有补上,哪里有钱捐款。 有心想怂一怂,应个景就完了,可想到回来时齐氏那似笑非笑的神情…… “虽说这是个人心意,可咱们到底是一处的,弟妹预计出多少先跟我通个气,咱们也好共进退。” 什么共进退,分明是挤兑她没钱又小气! 何氏气得牙痒痒:“不过是个庶女,也敢笑话我。” 喜鹊站在她身后在心里默默嘀咕:“她虽是庶女,可齐家是江南有名的书香世家,齐老太爷又只有这一个女儿,很是宠爱,看他能亲自指导晓三爷制艺就能看出来了。当年老太爷为替二老爷求娶到二夫人,可是颇费了一番功夫。二夫人的嫁妆虽不甚丰厚,但比起你来也是相当可观了。” 喜鹊悄悄抬眼,目光落在何氏脸上一触即离。 也不怪二夫人挤兑你,你的手面确实小了些…… 何氏不知道喜鹊心里所想,她苦恼的扒拉几下眼前的银子,皱眉思索了一会儿,吩咐喜鹊道:“把它们都收起来吧。” 喜鹊悄悄觑了何氏一眼,见何氏面上隐隐透着股决断的狠劲儿,再想仔细去瞧,何氏已经回了床上闭目养神,看不出端倪。 喜鹊惴惴不安的收拾好东西,默不作声的退了下去。 下午一切如常,到了夜晚,喜鹊服侍着何氏用过晚膳,准备伺候她更衣就寝时却听何氏道:“给我找件深色的褙子来。” 喜鹊愣了下,心中不明所以,嘴上却很利索的应了一声,快手快脚的从箱笼的最底下翻出一条深紫色的褙子。 “夫人看这件可好?” 何氏满意的点点头。“就这件了,帮我换上。” 喜鹊麻利的替她更衣,小心道:“夫人等闲都不穿这种深重的颜色,今天怎么想着要换上了?” 何氏已经坐在梳妆台前,闻言道:“这个你别管,先给我把这些劳什子卸掉,盘个简单的发髻。” 喜鹊便不敢再多问,麻利的把何氏高高盘起的发髻拆散了,重新拧了个简单的样式。 何氏十分满意的点了点头,夸她道:“满院的人就只你伺候的最贴心。” 喜鹊抿嘴笑道:“还不是夫人平日调教的好,不然奴婢懂什么呀。” 何氏就轻笑了一声,上下打量她一眼道:“你也去换件深色的衣服过来。”想了想又道:“再提盏灯。” 喜鹊应声下去换了身不显眼的衣裳回来,手里提了一盏气死风灯。 何氏没说什么,等到敲过二更鼓,示意喜鹊跟着她出去。 喜鹊什么也不敢问,扶着何氏静悄悄的出了院门,一路跟着朝西侧走去。 夜色渐深,一路上她们挑着小路悄悄的行走,途中遇见两个巡夜的婆子,何氏道:“没什么事,我遵着老夫人的意思到处巡视一下。”守夜的婆子当她是在查岗,殷勤的把两人送走。 待到沈氏旧居紧闭的大门前,喜鹊终忍不住道:“夫人,咱们到这里做什么?” 喜鹊的声音细如蚊叫,但还是把何氏吓了一跳。何氏气急败坏的瞪了她一眼道:“突然间出声干嘛,吓我一跳。” 喜鹊却顾不上讨她欢欣,战战兢兢的再次道:“夫人,咱们到这里来干嘛呀?这里,这里可是闹鬼……” 何氏一把捂住她的嘴巴。“不许胡说,难道你真想把那种东西招来吗?” 喜鹊连忙闭上嘴巴。 何氏心里也慌的厉害,望着黑洞洞的大门,想要扭身回去,但想到齐氏那番不阴不阳的嘲讽,明天还有可能被一群富太太们奚落挤兑,就胆向两边生,紧咬牙根定住了脚。 “去,把门推开,别弄出太大的声音。” 喜鹊硬着头皮上前,把门轻轻推开一条容人穿过的缝隙,两人摸索着钻进院子。 沈氏的院子,喜鹊从前跟着何氏没少过来。如今时过境迁,对着满院的凄凉,喜鹊心中唏嘘,竟冲淡了许多恐惧。 何氏却无暇感慨,她每走一步都心惊胆战,全靠一顾意志才撑着没落跑。 何氏带着喜鹊一路摸到后罩房,对着那粗重的黄铜锁,何氏深吸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一把钥匙。 这把钥匙却与魏嬷嬷那天用的不一样。魏嬷嬷的那一把颜色老旧,一看就是有年头的旧物,上面刻着和铜锁一样的花纹。而何氏手里的这一把铜色鲜艳锃亮,一看就是新打造的,而且上面光秃秃没有任何花纹装饰,与黄铜大锁放在一起十分不相称。 何氏使了几下力,都没能扭开锁头,正有些泄气,突然听见“咔哒”一声,铜锁应声打开。 何氏面上露出狂喜,道:“这锁匠还挺厉害,果然配了出来,不枉我花了重金。” 那天离开的慌乱,老夫人指使她帮忙锁箱子,她趁老夫人和魏嬷嬷不注意,留了一个箱子将锁头虚挂了没有锁。 她寻思着或许可以找机会过来悄悄的拿一点。 而一切都是那么顺利,仿佛天助她般,回到小山居后,慌乱中这把钥匙掉在了地上,被她眼尖的捡了起来。 她立即让喜鹊出去配了一把回来,然后找机会把钥匙悄悄还了回去。老夫人和魏嬷嬷谁也没发现钥匙曾丢过。 何氏暗自窃喜,一旁的喜鹊看的目瞪口呆。 第一百二十七章 思念 这钥匙她认识,那天就是她跑了半个京城,花了三十两银子找城西的锁王给配的。 当时何氏什么都没说,原来竟是开这个用的。 只是这屋里装着什么,要何氏偷配一把钥匙过来? 喜鹊跟着何氏进屋,灯火经过处,一个个方方正正的箱子让屋里显得有些阴森恐怖。 何氏熟门熟路的绕过堆得满当当的箱笼,一直走到一个角落处。她一个一个箱笼摸过去。 喜鹊给她照着亮,待摸到第五个箱笼的时候,就见何氏惊喜道:“果然没锁。” 箱笼被猛的掀开,一团灰尘呛的喜鹊咳嗽了起来。何氏却似无感,只见她从里面抓起东西,脸上挂着狂喜。 喜鹊凑过去看了一眼,见是一串翡翠佛珠,一百零八颗珠子各个有黄豆那么大,虽蒙了薄灰,灯光下依然能感受得到玉色的通润。 喜鹊心中吃惊不已,何氏却嗔她道:“还不快来帮忙。” 喜鹊连忙从怀里抽出一个半尺见方的布口袋,帮着何氏撑开,让她把箱笼里面的东西一把把抓进袋子里。 何氏本来是想拿个一两件就走,但开了箱笼,她就改了念头。 那天是魏嬷嬷和老夫人挑的东西,她在一边看的并不真切,如今挨近了,才发现这箱笼里满当当全是宝贝。 她冒了这么大的风险过来,总要赚够本。 这些好东西就这样留在这里蒙灰,最后还不知道便宜给谁,还不如让她占这个便宜。 反正也没人知道。 何氏给自己的贪心找足了借口,拿起来毫不手软。 箱笼里只剩下几件略次一些的货色,何氏带着些不甘心把箱笼盖上,上了锁。 回去的路上有惊无险,到了芷芜苑,何氏道:“今天看的做的不能说出去半个字,明白吗?” 喜鹊魂都要吓飞了,跪下道:“奴婢伺候您这许多年,是什么样的人您最清楚,绝不出去乱说的。” 何氏点头道:“我知道你的忠心,这话算我白说,起来吧。” 喜鹊战战兢兢的起身,伺候着何氏更衣洗簌不在话下。 另一边兰畹苑里,十一对秦娥汇报道:“大小姐,真跟您猜的一样,那个三夫人真的又去了沈夫人的院子。” 烛火下,秦娥一张俏脸带着三分薄怒,七分嘲讽。 “她那么贪财,看到大把的钱财怎么可能会不惦记。那天你说有个箱笼的锁没有锁上,我就猜是她搞的鬼。” 十一问摩拳擦掌道:“大小姐接下来准备怎么做,要我去把东西抢回来吗?” 秦娥被他迫不及待的样子逗得笑出声,道:“只是把东西抢回来也太简单,太便宜她了。这事我心里已经有了计较,你且稍安勿躁,到时候好好给她个教训,看她还敢不敢乱打主意。” 秦娥冷笑一声道:“果真是财帛动人心,看她平日那娇滴滴的样子,竟也有胆量大半夜的去干这种事,真是人不可貌相。” 十一闻言深有同感的点头道:“我们出任务的时候也常遇见这种情况。许多看着不能做此事的人,偏偏就是罪魁祸手,让人不敢置信。” 秦娥听了不禁道:“我一直想问你,你和武魁、黑七等人各个身手不凡,你们究竟是干什么的?我听你们叫孟大人督主,我孤陋寡闻,不知道京城哪个官职要这么称呼,孟大人所司何职?” 十一有些意外,他一直以为秦娥什么都知道,却原来什么都不知道。想起文昌平常念叨的话:“百言不如一默,少说话多做事。”嘿嘿笑道:“大小姐还是亲自问督主吧,我们做下属的只做事不说话。”说完脚底抹油,从窗口像燕子般掠了出去。 “小滑头。”秦娥嗔道:“问就问,下次再见到孟九我非问个明白。” 想起孟景柯,秦娥眼神一暗。自上次相见,她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有见到孟景柯了。虽然知道两人偷偷见面于理不合,但心底的思念就是越长越疯。 写字时会走神,不知不觉就满篇都写的是他的名字。 画画时会走神,不知不觉就画了一幅他的小像。 吃饭时也会走神,吃着合口味的菜肴会忍不住想孟九会不会也喜欢吃…… 如此种种,让她心里慌乱极了。 直到有一次梦里梦见他,同心湖边,夜色朦胧,皎皎月光下一个圆圆的月亮映在湖里。她探头去看,孟景柯就在那倒影里对着她温柔的笑。她心中一惊歪下身去,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风从鬓边吹过,吹皱了池水,也吹乱了她的心。 她从梦中惊醒,脸颊滚烫,一颗心在胸膛里扑通扑通跳的飞快。 那一刻她再无法自欺欺人。 她,心悦他。 她对他的身份一无所知,甚至不知道他是否婚配,甚至不曾和他有一个光明正大说出去的关系,她就无可自拔的心悦他了。 当她正视了这份感情,心里就苦涩起来,那份患得患失,那份不敢示人的情愫,逼得她好难过。 她和他有可能吗? 虽然不知他的真实身份,但他一定是人中龙凤。而自己如今的状况,实在是配不上他。 更何况孟景柯从来都没有露出一丝对自己的喜欢。 他对她的好,都是在报恩。 秦娥想到孟景柯是在报恩,心就闷的厉害。 另一边的孟景柯,鼻子忽然发痒,心口也有些闷。 他抬头望了望明月,喃喃道:“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这话被文昌听见了,打趣道:“督主思念谁了?” 孟景柯对战在窗外的文昌哼了一声,沉声道:“这么晚过来干什么?” 文昌歪头道:“本来是要睡的,但听到些消息就睡不着了,跑过来跟督主聊聊天。” 孟景柯看他一眼,扭身往屋里走去。文昌收起手里的这扇,跟进屋里。两人来到一面墙前,孟景柯随手在书柜上不知何处摸了摸,墙无声的滑开,露出可容一人进出的通道。两人一前一后进去,书柜又轻轻合上,从外面看不出一丝端倪。 第一百二十八章 密谈 密室的门虽窄小,里面却十分宽敞明亮,别有洞天。两人在灯下坐了,孟景柯言简意赅道:“说吧,出什么事了?” 文昌端肃道:“宫里来消息了,皇上刚刚又昏了过去。” 孟景柯问道:“当时谁在侍寝?” 文昌摇头道:“皇上是在书房里昏过去的,所以消息并没有漏出去。” “就是说除了咱们,二皇子和五皇子都不知情了?” 文昌道:“当时在身边伺候的都是皇上的心腹,王太医来把的平安脉。咱们的消息从来都是最快的,其他人或许会猜测到皇上身体不好,但不会知道皇上病的多严重。” 文昌见孟景柯沉默不语,问道:“督主还未下定决心吗?” 孟景柯看他一眼,文昌道:“立储之争早已甚嚣尘上,之所以现在还没有拿到台面上来,不过是还以为皇上身体无恙,众人才没有着急。一旦皇上病重,需要吸食五石散来维持精神的事情暴露,各皇子肯定会立刻采取行动。与其到那时督主再择主而立,还不如趁现在局势未曾明朗之际站队,赚一个从龙之功。” 文昌见孟景柯神色不以为然,又道:“属下知道督主并不看重这些,但麒麟门是老督主的心血,咱们总要好好打算才是。” 孟景柯却突然道:“文昌,武魁常说你什么?” 文昌一愣。孟景柯轻笑道:“他常说你心肝九曲玲珑,比女人还爱操心,是不是?” 文昌愤然道:“督主,属下正跟您分析朝中大事,事关整个朝廷和麒麟门的未来,您提这个干嘛?武魁他武艺高超不假,可筹谋画策这种活可不是他这个直肠子的武夫能明白的。” 孟景柯亲自到了杯茶推到他面前,笑道:“这世上能和你一般聪敏的人能有几个,你就不要嫌弃他了。武魁虽然为人处事有些太板正不懂圆滑,嘴也笨,却粗中有细,很不错了。” 文昌嘟囔道:“督主若是嫌我啰嗦,我不说就是了,何必拿武魁遮掩?” 孟景柯轻叹一口气道:“文昌,你刚刚说的句句在理,可你忘了麒麟门最初是做什么的。从前的麒麟门是暗衙,外面的人并不知道你我这样的人存在。皇上将麒麟门昭示天下,设置于六部之外,直听皇命,你可知道这其中用意?” 文昌道:“皇上是在向各皇子示警,他虽老,但手中仍有无法想象的力量,也握着众人的秘密,让各皇子及其势力收敛。” 孟景道:“皇上这样做其实也是在保护各位皇子,他不想看到子孙们为争夺皇位而自相残杀。” “虽然没有对外言明麒麟门到底是干什么的,但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麒麟门就是一个听命于皇上的暗杀组织。若是哪个皇子不老实,下场必然和三皇子一样。这样一来,至少在皇上有生之年,各皇子不敢闹的太厉害,还要维系一下兄友弟恭的热闹场面。” 孟景柯端起茶杯,望着茶汤淡淡道:“皇上还有一个用意,你其实也想到了不是吗?皇上其实并不想留下麒麟门了。” 文昌转着折扇没有吭声。 孟景柯道:“麒麟门知道的太多了,势力也太大了,对在位者来说显然不是件好事。” 文昌捡起茶杯将里面的茶水一饮而尽,道:“麒麟门这许多年的基业,难道真就这么放手吗?” 孟景柯笑道:“所以武魁说你聪明反被聪明误。文昌,有时候看事不要总是分析利害得失,还要从人心去看一看。这个人心我指的不是性情,而是恻隐之心,一念之仁。” 孟景柯叹道:“皇上若想处置麒麟门何需如此大费周章,我们势力虽不小,但皇权之下并非无敌。皇上是动了恻隐之心、爱才之心,想留下我们这些人罢了。麒麟门被公布天下之后咱们就有了臣子的身份,谁再想要动我们可不是件容易事。新皇登基后,麒麟门必定会散去,但也必定会给我们一条出路,也算是变相保全了咱们。” 孟景柯轻叹道:“皇上是名仁君。” 文昌垂首道:“是我想浅了皇上。”又道:“那咱们就这样按兵不动,坐观虎斗?” “当然不是,但不是我们去交投名状。”孟景柯站起身,目光锐利,周身散发出一股傲然气势。“哼,皇子又如何,想要登基成龙,还要看麒麟门乐不乐意,我乐不乐意。想要得到支持,就让他们先送投名状过来。” 孟景柯负手而立望向文昌:“文昌,莫要把自己的位置放的太低了。” 文昌浑身一震,突然醍醐灌顶,一个念头乍现,让他之前所有的担忧、苦恼迎刃而解。 他赫然想起孟景柯的身世。 静安侯长子,皇族身份…… 这一瞬文昌升起许多想法,却被被孟景柯叫住道:“文昌,我与静安侯府已无瓜葛,不要想太多。” 文昌望向孟景柯,所有的旖旎想法这一瞬间全部飞散。 “还有事吗?” 文昌回过神,道:“还有一事,先前督主让我调查李律,他惠安商行的少东家的身份并无不妥的地方,过去一直在福建居住,此次是第一次来京。他和秦大小姐之前也不认识,第一次见面如武魁所说,是在辽东府的药材交易市场偶然相识。” “可查到他武艺师承何家?” 文昌道:“查到了,请的师傅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飞白鹤,练得一手好刀法。” 孟景柯问道:“那天晚上偷窥秦大小姐,与我交手的人可有踪迹?” “无半点踪迹。”文昌顿了顿道:“督主说那人用的是和你一派的功夫,不如找一找谷风道长问一问……” 孟景柯立刻道:“不可,我答应师傅,今生今世绝不动用势力寻他踪迹。师傅若想见我自会来见我,我绝不能去寻他。” 文昌知道孟景柯心中极敬重恩师,闻言便不再相劝,道:“我会加派人手继续探查。” 孟景柯摇头道:“不用了,虽然不知道他找秦大小姐的目的为何,但他既然想见秦大小姐,总会有机会再撞见他。” 文昌笑道:“也是,督主时时刻刻关心着秦大小姐,连只苍蝇都要查三遍,定不会漏了他。” 孟景柯对他的揶揄不为所动,出了密室转身从书柜上抽出一本古棋谱递给他道:“吴英早就跟我要这本棋谱,总是忘拿给她,你帮我送去吧。” 文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过就是说了一句,就要这样罚他吗? 文昌满心悲愤的回去,武魁知道了嘲笑他道:“你自诩聪明盖世,却在同一个问题上一错再错,活该你遭此下场。” 第二天文昌直拖到晌午,被武魁催着,垂头丧气的去给吴英送棋谱。另一边秦府里,齐氏对着满面春风的何氏则满头雾水。 第一百二十九章 何氏出风头 何氏对齐氏笑道:“让二嫂久等了,咱们这就走吧。” 齐氏客气道:“无妨,我也才到。弟妹精神真好,可有好事?” 何氏抿唇笑道:“咱们这不就是去做为国为民的好事吗?”说罢提裙上了马车。 百灵道:“三夫人今天可不太对劲呀。” 齐氏皱眉道:“事出反常必为妖,今天机灵点。” 百灵点点头,主仆两个上了自己的马车。 今天设席的是户部尚书夫人,两人到的有些晚了,募捐的单子已经写了大半,有人笑道:“两位怎么来的这样晚,可是银子带的多,马车拉不动了?” 齐氏偏头看何氏,何氏是个心眼小又七情六欲都往脸上挂的人,往常若听见这样的话,定然脸色不快。今天却面带笑容,完全不以为意。 齐氏大为惊奇,心中越发警惕。 两人落座不久,烫金的大红本子就递了过来,户部尚书夫人笑着问道:“二人夫人准备捐多少?” 齐氏等着何氏答话,何氏却端起杯子喝起茶。齐氏无法,只好接过大红本子笑道:“自然是和大家一样尽力而为。”手上则快速的翻了一遍本子,大致看了一眼捐款的情况。 里面多捐的一二百两,齐氏看到何夫人就捐了一百两。也有极少的人捐五十两的,看名字很陌生,都是些凑热闹的小吏夫人。齐氏心中有了计较,抬眼去看何氏,何氏端坐着喝茶,眼风扫也不扫她一眼。 齐氏便道:“弟妹先来?” 何氏却道:“长幼有序,还是二嫂先吧。” 齐氏被她一再冷落,心里涌上一股气,心道给你面子你不要,那我就不留情面了。 瞧见最后一个写的三百两,便道:“那我就跟着捐个三百两吧。”说完笑吟吟签上名字,让百灵递上银票,把大红本子撂到何氏面前。 齐氏不是当家的夫人,丈夫秦洮也没有出仕,捐这些着实不算少,许多夫人便都抬眼正瞧了她一番。 这时何氏放下杯子,笑道:“我也没什么钱,就捐五百两吧。” 齐氏端茶的手在半空僵了一僵,就连户部尚书夫人都惊讶的看了何氏一眼,道:“秦三夫人要捐五百两?” 何氏反问道:“怎么,不行?” 户部尚书夫人连忙道:“行,行,当然行。秦三夫人真是女中豪杰,出手真大方。” 何氏掩袖笑了起来,吩咐喜鹊道:“快把银票拿给夫人。” 喜鹊连忙将准备好的银票递了过去。 人群里传来阵阵私语声,有靠的近的夫人声音传过来,都是惊奇惊叹之语。 何氏吝啬爱财的名声在京城远近闻名,许多人原先都等着瞧热闹,未曾想何氏却突然转了性情,出手大方起来,一捐就是五百两。 何氏装作不知,但嘴角却含着得意的笑。她扭过头对齐氏道:“二嫂脸色怎么这么不好看,哪里不舒服吗?” 齐氏抚了抚脸颊,问坐在旁边的夫人道:“我脸色很不好吗?” 那位夫人是个小吏夫人,小意陪笑道:“我瞧着还好,许是这儿光线不太好,脸上看着便不太鲜妍。” 何氏在旁边轻轻嗤了一声,这位夫人脸上一红,道了声“去趟官房”起身离开了。 何氏道:“可真是会说话,这大太阳底下的,光线还不好?” 齐氏微沉下脸道:“人家也是不想僵了局面,弟妹不领情也罢,何必给人难堪?” 何氏露出不明所以的表情道:“什么僵了局面,我怎么听不懂,难道我说的话惹二嫂不高兴了?” 齐氏端起杯子喝茶不语。 何氏却不肯放过她:“二嫂不跟我说话是怪我比你多捐了吗?” 齐氏心道这是哪跟哪的话,怎么又拐到这上头来了。 “这回倒是我听不懂了,这捐款是多多益善,我怎么会因为弟妹捐的多而不高兴?” 何氏道:“你不气我比你捐的多?” 齐氏笑了起来:“弟妹说什么孩子话,比我捐的多的人多了去了,我难道要气死?我自个儿没什么银子,尽全力只能捐出这些,实在不敢跟谁攀比。”说完眼睛一转,道:“倒是弟妹深藏不露,很有钱啊。” 说话间已经开席,有几位夫人随户部尚书夫人四处敬酒,走到这边时有人道:“秦家两位夫人今日捐了不少,不愧是状元胡同的秦家,忧国忧民之心着实让人敬佩。” 又有人在旁附和道:“秦三夫人平时常常喊穷,今天倒很舍得嘛。” 何氏刚要答话,齐氏抢先接过话头,笑道:“今时不比往日嘛。弟妹当着家,阖家的嚼用都归她管,一切银钱的出出入入都要她操心,平日自然是精打细算。” 户部尚书夫人几人互相看了几眼,笑着干了杯中酒离开了。齐氏出了一口暗气心中略略舒坦,端着酒杯去找相熟的夫人说话,不再搭理何氏。 何氏品了半刻才回过味儿,气道:“好你个齐氏,竟敢编排我贪污公款!” 想要上前讨回便宜,对着满堂宾客却不好发作,来时的好心情全都没了,更是觉得每一个看她的眼神都大有深意,心中又羞又恼。 回到府上想要找齐氏算帐,又怕齐氏较起真来,到时候惹祸上身,只好硬生生吃下这个哑巴亏。 “你说何氏哪来的这么多钱?”齐氏问百灵。 百灵道:“会不会是放高利贷赚的?” 齐氏摇头道:“不会,她要是有钱还能欠着冬衣的钱不还?” “可她最后不还是还上了吗?” 这正是齐氏纳闷的地方,当时何氏明明已经山穷水尽了,可是一夕之间就解决了问题。 感觉就像一夜暴富一样。 “之前咱们怀疑是老夫人帮她还的账,可事后显见何氏有了钱,连拖欠了大厨房的陈年旧账都还上了,这钱不应该是老夫人的。昨天听见捐钱她还满脸的官司,今天却轻而易举的拿出五百两,这里面太不正常。” 齐氏喃喃自语,越想越觉得这事有蹊跷。 齐氏吩咐百灵:“你去打听下何氏昨天从外面回来后,都见了哪些人,去了什么地方,事无巨细,都要打听清楚。我就不信,她的银子还能是做梦梦出来的不成。” 第一百三十章 探查玄机 何氏为人惫懒,在她看来只要把银子管住就行了,一些无足轻重的小事和受累不讨好的苦差事,统统甩手给齐氏去做。 齐氏脾气好,会做人,虽不是当家夫人,却在各处都有些威信,很多事情都能插的上手。 百灵上上下下跑了一圈,就把何氏那天的行踪打听了出来。 “三夫人昨天回来后一直带在屋子里哪也没去,见过几个婆子,说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倒是晚上出去了一趟,碰到两个巡夜的婆子,说是遵老夫人的吩咐四处查看一下。” 齐氏“哦”了一声,道:“她都去哪巡视了?” 百灵道:“说起这个就有些奇怪,若是去巡视,总该各处门房走走问问,可我问了好几个人,都说没瞧见三夫人。我又问了碰见她的两个婆子,她们说是在西侧的小花园儿里碰见的三夫人。我特意去那看了看,那块地略偏,不知道三夫人为何会去那。” 齐氏想了想道:“走,咱们去看看。” 主仆两人来到小花园,齐氏发现这个小花园是个岔路口,通向几个方向。百灵道:“通的地方虽多,但这片地方没人住,白天也没什么人经过。” 齐氏看了一会儿,择了其中一条小路慢慢走过去,须臾之后,百灵轻呼道:“呀,这不是原先大夫人......沈氏的院子吗?许多年不过来,我都没想起来。” 齐氏率先走上前,道:“咱们进去瞧瞧。” 百灵有些不敢,脸上露出怯色道:“这院子荒了许多年了,前些日子还有人说闹鬼呢,夫人真要去看?” 齐氏目光幽深,嘲讽道:“闹鬼?这院子久无人过来,怎么会有人知道闹鬼?可见有人过来过。呵,也不知道来这里干嘛。” 百灵还有些不明白,齐氏道:“别怕,大白天的有鬼也不敢出来,咱们进去看看。” 两人推门进去,突然一阵噗噗声,百灵忍不住“哎呀”了一声,冷静下来再看,却是几只躲在草丛里觅食的麻雀四散飞起发出的声音。 百灵拍拍胸口刚舒出一口气,冷不丁一瞥眼瞧见一个黑漆漆的身影,吓得“啊”的一声大叫。 齐氏也瞧见了影子,心中一抖,拽着百灵就后退了几步。但她胆量比百灵大,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再仔细一瞧,原来是守门的哑婆。 哑婆穿着一身黑,面容枯老,一双混浊的眼睛木然的看了两人一眼,深深的低下头。 见是人不是鬼,百灵吐出一口气,抱怨道:“哑婆你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的站在这,吓我一大跳。”说完又觉得自己这话指责的有些没有道理,哑婆是个哑巴,当然没有声音,讪讪的住了嘴。 哑婆抬头看了她一眼,又面无表情的垂下头。 百灵想起哑婆还是个聋子,所以自己说什么她也听不见。 百灵好奇的又瞧了一遍哑婆。 当年老太爷出门游历时撞见哑婆,见她一个人孤苦伶仃,十分可怜,就把她捡了回来,给她个差事做,让她能有口饭吃有片瓦遮雨。没人愿意搭理哑婆,哑婆也从不跟任何人交流,总是低着头像影子般来来去去。后来沈氏出事后,这座院子的人都被遣散了,没人愿意来守门,就安排了哑婆在这。哑婆自己做饭自己住,也不出院门,身在秦府,却仿佛没有她这个人一般。 时间长了,这个院子渐渐被大家遗忘,更没有人想起哑婆。 齐氏也在打量哑婆,她有些苦恼该怎么跟哑婆问话。 “哑婆,昨天有人来过这吗?”齐氏试着慢慢的说了一遍,又比划一番,希望哑婆能过她的口形和手势辨出她的意思。有些聋哑人是能通过口形和手势读懂人语的。 但哑婆显然不行,她直直的看着齐氏,阴郁的模样把齐氏看的心头发颤,最后放弃的带着百灵离开了。 两人出了大门,看着哑婆从里面面无表情的把大门重新合上,都有些唏嘘。 百灵道:“这哑婆可真吓人。” “走吧。”齐氏心里的念头无法求证,心中十分郁闷。 百灵巴不得赶快离开这里,连忙扶着齐氏往回走。两人走了没有几步,齐氏“咦”了一声,返身走回台阶下,弯腰在一簇枯草中翻检起来。 百灵连忙道:“夫人要找什么让我来好了,仔细弄脏了手。” 齐氏从草丛里捡出几颗通红的宝石。 宝石米粒大小,用头发丝般的金线串成一串,太阳光下闪闪发光,一看就是女人的首饰上掉下来的。 齐氏眼中流光溢彩,她将东西攥在手心里,回头望向大门。百灵不明所以的唤了声“夫人”,齐氏转回身微笑道:“走,咱们回去。”心情与先前大不相同。 两人渐渐走远,身后的大门开启了一条细缝,远看甚至看不出端倪。缝隙中露出一只眼睛,这只眼睛正是哑婆的眼睛。这字眼睛依旧浑浊,充满阴郁和孤独,可又较先前不同,多了一抹锐利和洞察,显得那么莫测和诡异。 这眼中的光芒随即又隐退下去,重新变得浑浊死寂。大门复又合上,关上了所有的玄机。 这一天腊八,天未亮兰畹苑众人便纷纷早起,准备腊八节要喝的腊八粥。 秦娥想起去年的这一天,沈氏还高高兴兴的和她们一起喝粥,今年却已经埋在黄土里就难过的不能自已。 秦嫣也神情颓丧,念喜连着叫她好几回都没有吭声。秦娥看了心中一凛,再望向其他人,二嬷、秋菊和冬梅全都面带哀戚,灰文和翠儿缩在一边,脸色也很沉重。 秦娥见状振作精神,笑道:“今天过节,干嘛一个个都垂头丧气的?”又招过念喜,问道:“念喜喜欢吃腊八粥吗?” 念喜也感觉到大家的情绪不好,没有像平时那样蹦蹦跳跳,怯生生的答道:“喜欢。”想了想又道:“喜欢红枣。” 念喜语言不好,但秦娥总是对她充满耐心。秦娥弯下身笑着抚摸着她的头顶,柔软的头发那么温暖。 生命是多么可贵,再来一次怎能不好好珍惜? 秦娥温柔道:“咱们一会儿在粥里放好多好多红枣,好不好?” 念喜高兴的仰头笑道:“好呀好呀。” 众人见了,都不约而同露出笑意。 秦娥道:“都打起精神来,今天可是腊八节呢。咱们要熬上一大锅粥,要送去给慧娘,给嘉宁郡主,给秦家各房,做的不好吃可是会被笑话的。” 冬梅闻言道:“大小姐放心,别的不敢说,熬粥的手艺我还是有的,管保丢不了您的面子。” 二嬷知道秦娥想让大家高兴,敛了戚容逗趣道:“上个月你把粥熬糊了,害得大小姐喝了顿苦嗖嗖的白粥,可不敢交给你来煮。你们一群小丫头没一个让人省心,还得我这把老骨头撑一撑排场。” 秦娥笑道:“这事当然还得靠二嬷才行。” 众人都跟着笑起来,气氛随之一松。等到慧娘来的时候,看到的正是一院子的主子奴才喜气洋洋的场面。 第一百三十一章 何氏牵线 慧娘道:“我就喜欢来你们这,没进门呢,喜气就迎面而来,连带着我也沾光。” 兰畹苑众人都跟慧娘熟的不能再熟,让座的让座,奉茶的奉茶,不等秦娥发话,慧娘已经端上热茶在火炉旁坐定了。 翠儿抿嘴笑着端上一小碗儿粥,道:“何小姐尝尝我们刚煮好的腊八粥,里面放了桂圆、莲子、枸杞、红枣、红豆、绿豆、黑米和百合,加了上好的冰糖,这会儿吃最好不过。” 秦娥打趣慧娘道:“你可真得人心,这粥我还没尝到呢,她们就先端给你了。” 慧娘咯咯笑了起来,尝了一口道:“好吃,甜丝儿丝儿的,又香又糯。腊八粥左右不过那几个做法,你这的怎么这么好吃?” 秦娥捂嘴笑道:“你这是爱屋及乌,所以觉得好。”笑过后又道:“何夫人也来了吗?你自己到我这可以吗?” 慧娘道:“她去我姑姑那儿了,我跑过来看你,吃完这口粥就得赶快回去和她一起去见老夫人。今天挨家送粥,家里走不开人,见了老夫人我们马上就得回家去。” 秦娥叫灰文去装食盒。“正好我也要去送粥,咱们一道走吧。” 两人先一同去了三夫人的芷芜院,会了何氏和何夫人一同去了小山居。 二夫人正陪着老夫人说话,见了慧娘笑道:“你和嘉宁郡主现在可是名满京城,连皇上都夸赞了。” 慧娘就红着脸向老夫人和齐氏行了礼,道:“这都是郡主的主意,我不过帮着跑跑腿罢了。” 三夫人何氏抢话道:“你能和嘉宁郡主交好,给她跑腿就很了不起了。” 秦娥听了颇为无语。 何氏这话说的,好像慧娘善于谄媚,结交权贵一样。 果然慧娘的脸更红了,站到何夫人身后头也不抬。何夫人眉头一皱,脸上露出不快。 老夫人瞪了何氏一眼,何氏委屈的撅了撅嘴巴。她不过实话实说,怎么就惹的大家都不高兴了。见何夫人眼色递了过来,显然要跟她掰扯,心里不由发怵。 何氏眼睛满屋子乱飘,想着找点事把话头岔过去。一抬头瞥见秦娥,转了转眼珠子道:“母亲,元娘熬了腊八粥给您呢。” 老夫人没好气的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眼睛瞧也没瞧秦娥一眼道:“我不爱吃腊八粥,拿回去吧。” 这毫不留情的拒绝让满屋子一静,服侍的下人们都垂下头,慧娘焦急的看了秦娥一眼,秦娥却已经习以为常,淡淡的看了眼何氏,恭声对老夫人道了一声“知道了,祖母。” 何氏有些尴尬的甩甩帕子,她这一招祸水东引倒是把话题转移了,却没想到把气氛搞的更僵硬了。 正在这时,林嬷嬷从外面进来道:“老夫人,晓三爷来给您请安了。” 老夫人脸上这才浮出些笑容,道:“快让他进来。” 林嬷嬷便退了下去,不一会儿领着秦晓进到屋里。秦晓穿着靛蓝色的直缀,面上神采飞扬,对老夫人道:“祖母让我闭关安心读书,免了我的晨昏定省。可刚吃了祖母赏的腊八粥,心里很是思念祖母,就擅自过来了,祖母不会怪我吧?” 秦娥这才知道原来老夫人已经赏了腊八粥,不过没有兰畹苑的罢了。 老夫人笑着道:“不让你来想让你好好备考,你来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可能怪你。” 众人便都跟着笑起来。 秦娥悄悄看向齐氏,见她刚刚绷直的脊背略略松缓,心中不由一晒。 看来母亲不在这些年老夫人积威颇重。不过来问个安,齐氏就紧张成这样。 齐氏嗔秦晓道:“还不快来见过何夫人何小姐。” 秦晓敛容恭敬道:“何夫人、何小姐。” 何氏突然凑过来道:“我早就想说了,大家都是亲戚,叫声舅母表妹才对,母亲您说是不是?” 老夫人颔首道:“是该这么办,这才显得亲近。” 何氏笑嘻嘻的问齐氏:“二嫂你说呢?” 齐氏有些意外,但还是微笑道:“是我想的不周全,弟妹说的是。”扭过头对秦晓道:“听你三婶儿的。” 秦晓看了看齐氏,转身对何夫人和慧娘做了个揖:“何家舅母,表妹。” 何夫人和慧娘最尴尬,她们在秦府出入又不是一年两年了,从来没跟府上的公子小姐们排过辈分,今天何氏却突然攀扯这些,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 何夫人心里把何氏和老夫人骂了个狗血淋头,面上却还得粉饰太平的呈上一片热情,拉着齐氏奉承道:“上次匆匆一眼,看晓哥就是个好孩子。今天一见,玉树临风,气宇轩昂,果真是个人才,二夫人真是好福气。” 齐氏脸上的笑容就多了些真诚,客气道:“不指望他出人头地,能懂事明理我就心满意足了。” 何氏在一旁轻轻的哼了一声,拽过慧娘道:“慧娘,这是你秦家三表哥。” 慧娘自秦晓进屋就躲到了何夫人的身后,此刻被何氏拉出来不由红了脸,垂着头对秦晓还了一礼道:“秦家三表哥好。” 何氏在一边笑道:“母亲快看,晓哥儿和慧娘站在一处,像画似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慧娘心里揣着小心思,被何氏这么一说只觉得脸上着了火般。偏越这样越不敢说不敢动,生怕露了馅让人笑话。 何氏哪里不知道女儿的心思,不动声色的把慧娘拉回身前,眼睛瞧瞧看了眼齐氏。 齐氏面露微笑看不出心思。 有女眷在场,秦晓略站了站就走了。何夫人和慧娘也跟着告辞,秦娥任务完成,自然也不再留。 何氏和齐氏也自去忙碌。 路上何氏问齐氏:“说来晓哥儿也到了该说亲的年纪了,二嫂有什么打算?” 齐氏有些意外,深看了她一眼道:“弟妹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何氏笑道:“没什么,只是忽然想起来问问罢了。” 齐氏道:“晓哥儿年纪还小,我还没考虑这些。” 何氏道:“也不小了,不过二嫂说的也是,现下读书要紧,等晓哥儿考取了功名,再给他相媳妇不迟。” 这时路已经到尽头,何氏便带着喜鹊和她告别,回自个儿的院子去了。 百灵道:“好端端的,三夫人怎么操心起三爷的事情了?” 齐氏沉下脸色,心里很是不安。 有何氏掺合准备没好事。 而何氏这边带着喜鹊绕着小路转了一圈,又回了小山居。 老夫人见她回来很是意外。“你怎么回来了?” 何氏屏退所有人,凑到老夫人身旁到:“母亲,您看把慧娘嫁给晓哥儿怎么样?” 第一百三十二章 心机 秦老夫人正在吃点心,听见何氏的话一口点心噎在胸口,灌了半盏茶才勉强咽下去。 “你怎么会想到这个?” “男未婚女未嫁,怎么不能想?”何氏贴过去道:“慧娘的模样性情都是顶好的,谁娶回去都是捡到宝了。” 老夫人拦住她的话:“这个我当然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我是问你怎么突然想起把他们俩凑一块了。难道他们私底下......” “咳,瞧您想哪去了。”何氏打断老夫人:“我是刚刚瞧见两人站着一处,郎才女貌的很是般配,心里就突然动了念头。您想想,慧娘是咱们从小看到大的,又是咱们何家人,嫁进来岂不是亲上加亲,喜上添喜。” 老夫人皱眉道:“可慧娘是嫡女呀,你嫂子不会同意她嫁给晓哥儿的。” “母亲您怎么糊涂了,晓哥儿也是嫡子呀!” 老夫人如梦初醒,她总记得秦洮和齐氏是庶出,把秦晓也给混为一潭了。 何氏一看就知道老夫人想明白了,笑道:“晓哥儿才情好,考上进士是早晚的事,长的又俊秀,来日说媒的人肯定不少。纵然二哥二嫂身份差了些,也不算辱没了慧娘。更何况......” 何氏望着老夫人,忽然停了下来。 老夫人听到一半,见她停下不说,追问道:“更何况什么?” 何氏凑近了些,轻声道:“更何况若让晓哥儿娶了慧娘,那就是何家的女婿了,又是您孙子,又是您侄孙女婿,这心也就跟您更近了。” 老夫人听得心头一动。 二房一直是她心里的一根刺,当年一时的恻隐之心,让秦老太爷有了庶子,还娶了江南齐家这门好亲。幸好秦洮无用,齐氏胆小,二房这才一直没有兴盛起来,始终被她捏在手心里。 可随着大房和三房的人丁不兴,秦晓的脱颖而出,二房显见有了兴盛的模样。 一想到这个,她的心里就扎了根刺般难受。 若是秦晓娶了慧娘就不一样了,做了何家的女婿,就要帮着何家,要听她的话。 秦晓是二房的未来,抓住了秦晓就等于抓住了二房的命脉。 老夫人觉得何氏的主意真是很不错。 何氏一直悄悄观察着老夫人的脸色,见她脸上露出得色,心知已经被自己说动,决定再添一把火,状似不经意的道:“母亲您有了我这个儿媳妇,将来再有慧娘这个跟您一条心的孙媳妇,这日子想想都美。” 老夫人不由想到沈氏,沈氏从来就没跟她一条心过,处处和她打擂台,差一点就要被沈氏压的永不能翻身。 还有齐氏,表面上看着听话,肚子里全是弯弯绕,回一趟娘家竟敢擅自做主把秦晓留在江南。她还没失势呢,就敢这样无视她的权威,以后若秦晓有了出息,只怕更不把她放在眼里了。 自古婆媳难交心,没有几个婆婆会满意儿媳妇的。秦老夫人为人又睚眦必报,心里更是诸多不满,此时越想越气,越发觉得娶一个和自己一条心的孙媳妇很重要。 “你说的很对,慧娘和晓哥儿这两个孩子都是咱们从小看到大的,知根知底,再放心不过。两人一个郎才一个女貌,年纪又相当,的确很合适。” 何氏笑道:“母亲也觉得好吧,看来我有希望拿双媒人鞋了。” 老夫人道:“你也别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你嫂子心气儿极高,当初看不上宁远侯世子,这回也未必会瞧得上晓哥儿。” “宁远侯世子就是个纨绔,能和晓哥儿比吗?再说了,秦家可是有咱们在呢,嫂子那么精明个人儿,自然知道慧娘嫁进来只有享福的份,没有吃苦的时候。” 老夫人又道:“便是你嫂子同意,齐氏也未必愿意。” 说到齐氏,何氏拖着长音道:“二嫂饱肚诗书,知书达礼,最懂孝顺二字了。您给晓哥儿说媒,这是多大的面子,她只怕高兴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不同意呢?” 老夫人觉得何氏说的非常有道理,点点头道:“即如此你就去张罗吧,先问问你嫂子的意思,她若没有意见我就跟齐氏去说。” 何氏扬起笑脸:“这事宜早不宜迟,我明天就回娘家一趟。眼看着就要过年了,春闱在即,赶快定下来也好给晓哥儿争个喜头。” 回到芷芜院,何氏笑瘫在床上。 喜鹊在一旁道:“夫人今天可真高兴,还是头一次见您乐成这样。” 何氏接过她递过来的帕子试了试眼角笑出来的泪,道:“我这不是为二夫人高兴么。” 喜鹊不明所以,何氏看了她一眼,笑道:“不明白了?” 喜鹊道:“奴婢愚钝,还请夫人赐教。” 何氏懒洋洋靠在大迎枕上,想起刚刚的事情又是一阵笑,笑过后冷哼道:“齐氏自诩才女,从不把我放在眼里。她这样自命清高的人却想不到,她那宝贝儿子的终生大事就这么轻易的握在了我的手里。” 喜鹊道:“夫人既然想用这事拿捏二夫人,干嘛要说何小姐的媒?我看何小姐很好,这不是称了二夫人的心了吗?” “称心?”何氏冷笑:“慧娘是个好姑娘不假,可想当她的儿媳妇,绝入不了她的眼。老夫人平时待她那么刻薄,她嘴里不说,心里却恨透了,如今让她娶一个何家姑娘做儿媳,你觉得她会乐意吗?” 喜鹊跪下来给何氏轻轻捶着腿:“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二夫人若真不愿意,老夫人也不能强求吧?” 何氏享受的闭上眼睛,嘴里道:“不成就不成呗,我也没想让这事一定成。” “这怎么说?” 何氏睁开眼道:“她若一力阻挠,必定惹怒老夫人,这门婚事不成,秦晓也别妄想再找门好亲了。齐氏也在老夫人那里挂了名,这辈子都别想翻身有好日子过。” 也就是说这婚不管成与不成,二夫人都一定会吃亏,且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喜鹊浑身一哆嗦,忍不住悄悄看了何氏一眼,觉得何氏真是够狠的。感慨之余越发谨慎小心,伺候的何氏舒服的又闭上眼睛享受起来。 第二天天刚见亮,何氏便收拾整齐,意气风发的带着喜鹊乘车去了何府。 第一百三十三章 舌灿莲花 何夫人听说何氏来了,心里很是惊讶。把人让进客厅里,问她道:“这么早过来可是出了什么事?” 何氏道:“倒还真出了点事。”见何夫人一脸紧张,噗嗤笑出声来道:“你别紧张呀,我今天来是要跟你说件好事。” 何夫人舒一口气放松下来。“吓我一跳。” 何氏抿嘴笑道:“嫂子怎么不问问我是什么好事?” 何夫人不甚在意的随口道:“哦,什么好事呀?” “我来给慧娘说门亲,嫂子说这是不是好事?” 何夫人的一口热茶呛进了嗓子里,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你要给慧娘说亲?” “是呀。”何氏道:“嫂子,你看晓哥儿怎么样?” 何夫人脑袋里百十种拒绝的话统统打了圈,不敢置信的反问她:“你说秦晓?” “是呀,嫂子昨天刚见过他,觉得晓哥儿怎样?” 秦晓?何氏要给秦晓说媒? 惊喜来得太突然,何夫人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她斟酌着语气,让话听上去不那么热切,又不那么冷淡。总之就是一副寻常口气,不让人察觉到她期盼不已的喜悦心情。 “哦,晓哥儿这孩子呀,芝兰玉树,英姿勃发,又谦和有礼,是个不错的后生。” “若是给你做女婿你可愿意?” “这……” “嫂子不乐意?” 何夫人心道乐意太乐意了,可面上还要端着架子。“你这事提的太突然,我从未考虑过……” 何氏道:“这有什么为难的,晓哥儿你又不是不熟悉。” 何夫人犹豫道:“晓哥儿的确是个好孩子,我也很喜欢,只是......” 何氏见她不言语,压低声音道:“嫂子是不是嫌晓哥儿的身世一般了些?” 何夫人就笑起来,意味深长的感叹道:“晓哥儿若是大房或你们三房的孩子就好了。” 何氏本就口齿伶俐,只是为人任性娇蛮,并不把寻常人放在眼里,所以常常惹嘴上官司。如今打定主意要说媒,自然竭尽全力的百般讨好,舌灿莲花。 “所谓英雄不问出处,莫欺少年贫。二房虽然弱了些,可晓哥儿书读的好,连他外公齐老太爷都夸他文采斐然。来年科考,不出意外一个进士十拿九稳。比起那些家世雄厚,但自个儿不学无用的纨绔子弟可好太多了。” “况且一笔写不出两个秦字,晓哥儿毕竟是状元胡同秦家的子孙,未来的仕途必然不差。” 见何夫人但笑不语,何氏顿了顿话头笑道:“我知道,便是这样晓哥儿配咱们慧娘还是差了点儿。咱们何家可是皇亲,慧娘是大长公主的嫡亲重孙女儿,莫说嫁给王侯将相,就是入宫做娘娘都使得。不过晓哥儿是咱们从小看到大的,贵在知根知底,抛开出身真是处处都好。若是拘泥于出身而错过了好姻缘,可就太可惜了,嫂子说是不是?” 何夫人心里冷笑。什么皇亲,什么大长公主,还入宫做娘娘。何家就是个破落户,勉强维持体面罢了,真正的王侯将相谁会跟她们攀亲。若真如此,何氏你今天也不敢来给秦晓说媒了。 何夫人想到这个心里就有些不痛快。 她刚刚说的虽然是掩饰的借口,却也并非无中生有。秦晓的身世的确是她一直介怀的。可以何家现在的境况,也由不得她们挑三拣四,秦晓已经是最好的选择。 何夫人无可奈何的低低叹了口气。 何氏见她语气松动,劝说的更是热情。何夫人不答应这门亲,她对付齐氏的所有招式统统都用不上,所以无论如何她都要让何夫人答应下来。 费了一个上午的口水,何氏喝了一整壶茶,累的几近力竭,何夫人才幽幽的松了口风。 “你今天过来是老夫人的意思,还是二夫人的意思?” 何氏混沌的脑袋猛的一清,笑道:“我是昨天看到晓哥儿和慧娘,突然觉得两人很是相称,就跟老夫人提了提,谁料老夫人也有此意,特意让我过来问问你的意思。若是嫂子同意,老夫人就做主给两人说亲。” 何夫人心里一阵失望,她还以为是二夫人让何氏过来的。 “就是说二夫人还不知道这事?” 何氏转了转眼睛,小心道:“这种事当然先要问问女方的意见。况且有老夫人在,老夫人做主就可以。” 何夫人绷紧脸道:“话虽如此,可二夫人毕竟是当娘的,老夫人难道还能越俎代庖吗?” 何氏连忙应和道:“对对对,嫂子说的是,这事当然还得问过齐氏的意思。不过我觉得问题不大,齐氏平时就很喜欢慧娘,慧娘每次过去她都要跟慧娘说会话。还说要是能有慧娘这样的女儿就好了,若是让慧娘当她的儿媳,想来她也是乐意的。” “哦,二夫人很喜欢慧娘,还说想要慧娘这样的女儿?” 何氏刚刚就是随口一说,见何夫人当了真,想到反正她也不能去跟齐氏对质,索性信口开河道:“可不是嘛,常跟我夸慧娘好,有次我还开玩笑说,给晓哥儿娶个像慧娘一样贤惠的媳妇好了,齐氏还连声说好呢。” 说到这里一拍手道:“哎哟,说不定齐氏就是这么想的,所以才跟我说那些话。” 人总是喜欢听好话,何夫人有些信不过何氏,可心里又十分盼望她说的都是真的。 何夫人打量了何氏一眼,她是想马上答应的,但她拿不准何氏为什么会这么热心的张罗这件事。以何氏的为人,绝不会发善心做好事。 而且她一向不喜欢齐氏。 里面会不会有些她不知道的勾当? 何夫人左右为难,不知该如何是好。这时慧娘过来叫何夫人用午饭,进门看见何氏也在微微吃惊,笑道:“姑姑什么时候来的,中午在这吃饭吧,我让厨房做你最喜欢的羊肉锅子好不好?” 慧娘如朝露般的笑容让何夫人心神一震。 还有什么比女儿的幸福更重要呢? 何夫人又看了何氏一眼,心道不管她出于何种目的,这门亲总不是假的,不如先应下来,再徐徐图之。 打定主意,何夫人心里便有了章程。她将慧娘支走去安排午饭:“你亲自去厨房盯着,让她们一定多放萝卜,你姑姑最喜欢吃羊肉锅子里的白萝卜了。” 待慧娘走了,对何氏道:“事出突然,我还要再好好合计合计,也要跟你哥哥商量商量。” 何氏心里有些着急。“家里的事还不是嫂子做主。” 何夫人冷笑道:“话可不能这么说,你哥哥可是能给慧娘订亲的。” 何氏知道她是在说宁远侯世子的事,陪笑道:“所以到最后不是没成嘛。” 何夫人也懒得继续掰扯这些,道:“你刚刚说的,我觉得也有道理,单论模样品行和才情,晓哥儿的确是个不错的后生,我也很喜欢。不过这事是两家的事,还得知道二夫人的意思。” 这话其实就是隐约的同意了,只是碍着面子,矜持的不完全表态而已。 何氏要的也就是她一个态度,且双方说亲,也没有一次就成的。既然何夫人愿意,她也就可以回去找老夫人给齐氏穿小鞋了。 何氏心里高兴的简直要开出花来,高高兴兴的用了顿饭,回府跟老夫人汇报去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齐氏受伤 老夫人听说何夫人同意这门亲,心里很高兴,当即叫魏嬷嬷请齐氏到小山居来商议。 何氏迫不及待的自荐道:“议亲的大事,还是我亲自去一趟吧,顺便给二嫂下点毛毛雨。” 老夫人想,让齐氏提前有个准备也不错,省了自己许多口舌,便同意了。“如此甚好,就是辛苦你又要跑一趟。” 何氏卖乖道:“两边都是亲戚,只要大家欢欢喜喜的,我多跑几趟又何妨。” 老夫人听了更高兴了。 齐氏在裁过年穿的新衣,见何氏火急火燎的来找她,心里十分诧异。路上问她:“弟妹不是一大早回娘家了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何氏但笑不语。 齐氏不禁更加疑惑,追问道:“老夫人突然叫我过去,还劳烦弟妹亲自跑一趟,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何氏神神秘秘的笑道:“二嫂见了母亲就知道了。”见齐氏满脸不安,心中得意,忍不住拖着长音道:“我就透露点给你好了,母亲给晓哥儿看了一门好亲,这会儿叫你过去商议呢。” 说完掩嘴一笑,脚步轻快的领先走在前面。 齐氏本来云里雾里的毫无头绪,这一下子心里如响了一个炸雷。 无缘无故的,老夫人怎么突然要给晓哥儿说亲? 要说哪家的姑娘? 齐氏突然想到昨天何氏不明不白的一番话,再想到何氏一早去了何府,心中猛的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想。 难道说老夫人要给晓哥儿说慧娘? 齐氏望着走在前面的何氏,一颗心骤然缩紧。 不,她的儿子,她的晓哥儿绝不能娶何家的姑娘,她绝不同何家联姻! 何氏发觉齐氏没有跟上来,不满道:“二嫂怎么不走了,母亲可等着咱们呢!” “哦,这就来……”齐氏慢吞吞的重新迈开脚步,每一步都仿佛走在刀刃上。 该怎么办?怎么办? 齐氏飞快的盘算着,离小山居越近一步,心中便越焦急一分。 就在这时,假山后面突然窜出一只大花猫,皮毛油光铮亮,“喵呜”叫着,立着尖牙朝她们扑了过来。 何氏最怕猫狗,见一只虎纹大花猫迎面朝她扑过来,吓得尖叫着瘫倒在地上。 那大花猫在人群里左冲右突,几个闪身跳进一丛枯草里,爬上假山,不见了踪影。 何氏惊魂未定的被喜鹊从地上扶起来,狼狈的扶着歪掉的发髻,骂道:“这是哪来的野猫在院子里窜来窜去,看花园的人呢,都死了吗?” 喜鹊脸色煞白的给何氏从上到下检查了一遍,念了句阿弥陀佛:“幸好夫人没摔伤,不然可如何是好。” 话刚说一半,见齐氏双眼紧闭的歪在百灵的怀里,额头上全是鲜血,不由啊的惊呼了一声。 何氏也瞧见了齐氏,想起刚刚自己仿佛摔在一个软绵绵物体上,心里一突,刚想开口就听百灵抱着齐氏哭道:“三夫人快救救我家夫人,刚刚您摔过来,二夫人身手去扶您,结果跟您一起摔到地上,脑袋磕在石头上了。” 何氏觉得自己的额角也一丝儿丝儿的泛着疼。 这个百灵可真是伶牙俐齿,几句话就把齐氏受伤的原因全推在了她身上,这个人情她真是不承也得承。 真是和她主子一样狡猾。 何氏扭头瞪喜鹊,心道自己这么聪明,怎么丫鬟一点都不像自己。 齐氏受了伤,小山居自然去不成了,众人七手八脚把齐氏抬回凝香苑,等到老夫人听到消息赶过来时,齐氏已经看过大夫,头上缠着绷带靠在床头,由百灵服侍着喝药。 看到老夫人进来,齐氏挣扎着起身,满怀歉意道:“一点小伤,把您也给惊动了。” 老夫人摆摆手道:“听说你摔破了头,血流了一地,可吓坏我了。这会怎么样了?” 老夫人难得这么和风细雨的关心人,齐氏受宠若惊道:“好多了,母亲放心。”说着痛苦的皱起眉头,眼睛也闭上了。 百灵连忙放下药碗,扶着齐氏道:“夫人头上磕破了好大一个口子,一直头晕,药都喝不下去,大夫说要静养,快的话个把月就能下床,若是有其它的后遗症,还要躺上个两三个月。” 何氏一听就急了,躺上两三个月,春闱都过了,她这一番辛苦不就白费了? 何氏给老夫人使眼色。 老夫人也有些着急,掂量着话语道:“老二媳妇,有这么个事情要跟你说。今天你弟妹回了趟娘家,听王氏聊起慧娘……” 齐氏忽然睁眼,扒着床沿哇的吐了一地。 百灵嚷道:“哎呀,夫人吐了,快来人快来人。”屋外伺候的丫鬟涌了进来,端漱口水的,拿扫帚的,拿抹布的,群蜂一样的挤满了不大的房间。 老夫人和何氏被请出了房间,等到一番忙乱结束,两人捏着鼻子进到屋里,对着枯黄着脸躺在床上的齐氏,饶是何氏也说不出话来。 老夫人说了几句关心的话,带着何氏走了。 两人前脚出门,齐氏就“醒”了过来。 “走了?” 百灵关上房门,点头道:“走了。” 齐氏从床上坐了起来。 “夫人还是躺着歇会儿吧,这头上的伤可不是假的。” 齐氏冷不丁坐起来头有些晕,扶着额角缓了缓,感觉眩晕感退了下去,开口道:“给我倒杯水,吐的嗓子好疼。” 百灵连忙倒了杯温热的茶水给她。 “您也真是,想要骗她们,轻轻摔一下就好了,何必把自己伤的这么重?” 齐氏喝了水,感觉胸口痛快多了,闻言苦笑道:“你以为我想么,何氏脑袋虽然不灵光,但眼睛却毒辣,我若作假肯定会惹她生疑,到时候便是弄巧成拙。” “那也犯不着对自己这么狠呀,这可是脑袋,当时您满头的血,吓的奴婢魂都要没了。” “不这样严重些,怎么能躲过去这一劫。你没看到刚刚老夫人还要提晓哥儿的婚事吗?我今天幸好是摔破了头,不然就是折了胳膊腿,她们也不会放过我。” 齐氏想起这个,心头就有火。现在她已经可以确定,老夫人和何氏就是想要给晓哥儿和慧娘说亲。 她绝不会让两人得逞。 两人正说着话,秦洮推门大步走了进来,急声道:“宛娘,你怎么样了?” 齐氏满脸的冰霜如沐到三月春光,立时化成了一汪春水。 第一百三十五章 齐氏的怒火 秦洮几步跨到她床前,拉住她的手叠声问道:“怎么突然把头摔破了,疼不疼?严重不严重?大夫怎么说的?你怎么不躺着,坐起来了?” 齐氏没有答话,而是从枕头下抽出一方丝帕给他擦起额头上的汗珠。“大冷的天,怎么出了一脑门子汗,若让风扑到岂不是要吹病了。” 秦洮掀起袖子朝脸上抹了一把。“无妨,一路从外院跑回来,所以出了些汗,歇一会散了热就好了。” “你可是府上的二老爷,这急匆匆的不是让人笑话你沉不住气嘛。”齐氏埋怨着,嘴角却翘的老高。 百灵悄声笑着蹑手蹑脚的退了出去。 屋里只剩下夫妻俩,秦洮道:“你出事我哪还能沉得住气,到底怎么回事?” 齐氏便把事情的经过跟他说了一遍。 “你说老夫人和弟妹要给慧娘和晓哥儿说亲?” “八九不离十。” 秦洮沉默不语。 齐氏看一眼他,心里默默叹口气。 老夫人不喜欢这个庶子,可她却不知道,秦洮心里十分敬重她。 齐氏想起自己最初很不满意和秦洮的婚事,觉得父亲白疼了自己一场,婚前很是伤心了一段日子。 可嫁进门后,她却着着实实的体会到了秦洮的好,也体会到了父亲的良苦用心:“日子不用鲜花簇锦,踏实舒心最重要。” 纵然秦洮没有功名,她没有诰命,二房在秦府地位尴尬,老夫人和何氏对她多有刁难。比起秦洮对她的情谊,这些都不重要,或者说可以默默忍受。 可是她不能忍受他们对秦洮,对秦晓的轻怠。 秦洮是个老实人,脾气也好,被欺负被轻视也从来不生气、不计较,总是呵呵一笑就过去了。 她不能。 齐氏充满爱意的望着苦恼的秦洮。 她要她的夫君受人尊敬,要她的儿子有锦绣前程。 秦洮皱着眉头道:“这件事着实麻烦,老夫人若真的提出来,你若不答应必定惹她老人家不快,是为不孝。若是答应……” 齐氏绷着脸,目光锐利如刀:“我绝不会答应。老夫人见晓哥儿前途不可限量,想要用联姻拴住晓哥儿,控制住咱们二房,我不会让她计谋得逞。” “你打算怎么办?” 齐氏微笑道:“事出突然,我还没想好,反正眼下我病着,她们一时半刻不会提这事,我们再好好合计合计。” 秦洮点点头,又看齐氏脸色蜡黄,头上的绷带隐有血迹透出,愧疚道:“都是我没用,让夫人受苦了。” 齐氏笑道:“这关你什么事。” 等秦洮走了,齐氏沉下脸,叫来百灵:“给我准备笔墨,我要写信。” 齐氏心里其实已经有了打算,只是不想让秦洮为难,所以骗他说自己还没有想好。 百灵手脚麻利的准备好笔墨纸砚,齐氏强忍着眩晕写了两封信。 一封是给齐家当家夫人许氏的,让她帮忙给秦晓说一门好亲。 另一封却是给秦家三老爷——秦涣的。 百灵拿着信道:“夫人这一招是想招釜底抽薪,让三老爷约束三夫人,让三夫人无暇给咱们添堵。” 齐氏赞许的点点头。 百灵担忧道:“可是三老爷离的这么远,管用吗?” 齐氏连写了两封信有些脱力,正闭目养神,闻言闭着眼睛冷笑道:“三老爷多年不在家,大家都忘了他的本事了。你且看着吧,何氏的好日子到头了。找人用最快的速度把信寄出去,别心疼银子。” “奴婢这就去办。”百灵拿着信出去,齐氏打开床头百宝格里的出一个小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巴掌大的匣子,打开来,里面赫然是在沈氏故居门前捡到的红宝石链子。 齐氏端详着宝石,喃喃自语:“何氏啊何氏,本想放你一马,可你如此不知好歹,我也就不客气了,咱们走着瞧。” 何氏每天派人来看望齐氏,明的是关心齐氏的伤情,实则是为找机会把给秦晓和慧娘说媒的事给挑破了。 齐氏整日闭门不出,只嚷嚷着头痛,气得何氏咬牙切齿却无可奈何。 喜鹊道:“会不会是二夫人察觉了什么,故意找借口推脱?” 何氏也这么想,暗悔自己当日图一时嘴上痛快,给齐氏漏了口风。可为时晚矣,心里再懊悔也无济于事,堵气道:“管她呢,就是知道了又如何,她还能装病装一辈子吗?我就不信,过年她也能闭门不出。” 何氏一想到过年,又是一阵头痛。 过了腊八就是年,往年的办年货、拟礼单、打赏下人等等一应事物都是齐氏打理,她只负责管账管钱,最后听听汇报拍板做主,又风光又轻松。 可今年齐氏闭门养伤,所有的事情都要她亲自操劳,天未亮就起,三更天才睡,几天下来全身的骨头都要累散架了。 跟老夫人抱怨,老夫人却数落她平时不多学多看,只做放手掌柜,让她好一顿没脸。 何氏越发觉得窝囊。 “今年怎么什么事都不顺,过年的时候给小月庵多捐些香火钱,让静能好好给我念念经去去晦气。” 兰畹苑里,秦娥和二嬷也正在商量给沈氏烧周年的相关事宜。 “我打算去大相国寺给母亲办场法事,再给母亲点盏长明灯。”给沈氏点长明灯一直是秦娥的心愿,先前因为不好露富,只好忍耐着。经过嘉宁的那次赏赐,秦娥这才有了极好的借口。 二嬷担忧道:“老爷一直没回来,咱们到时怎么出去?” 秦娥也叹气。 让老夫人批准她们出门去给沈氏烧香,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不可能,只有找秦沇批准,方有机会。可秦沇不在家,她根本递不上话,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反正离过年还有些日子,再慢慢想办法吧。最不济过年的时候父亲也会回来了,到时候再跟他说。” 二嬷无奈道:“也只能如此了。” 灰文提着一个大攒盒进来:“大小姐,给二夫人的点心都准备好了。” 二嬷过去打开盖子瞧了遍,冲秦娥点头道:“都妥当了。” 秦娥便起身换了出门的衣裳,披了件沈氏留下来的藏蓝色披风,带着灰文去了凝香院。 第一百三十六章 宝石链子 去凝香院的路上,灰文道:“二夫人跟咱们的关系并不亲近,怎么突然张口跟咱们要东西了?” 秦娥想起昨天她带着秦嫣去看望齐氏,齐氏吃了她们带去的糕点连声赞好,张嘴让她们再给做一些。 依着齐氏的性子,的确很稀奇。 秦娥道:“大概是你做的糕点太好吃了,连二夫人这样矜持稳重的人都忍不住开口要了。” 兰畹苑里,灰文的糕点做的最好,给齐氏送的都出自于她的手。 灰文微微撅起嘴巴:“大小姐就拿我开玩笑。” 秦娥看她白净的脸庞飞着两抹淡粉,眼角的盎然笑意宜诗宜画,心中大为安慰。 这一世,灰文的性格活泼了许多。 重生到现在,很多事情有了改变,就像这回二夫人受伤,上一世就没有发生。 这又预示着什么变化呢? 秦娥带着满满地期待进了凝香院。 齐氏正在侍弄花草,八仙盘里,一株水仙开的清逸出尘。 “昨天还打着花骨朵,今天居然开花了。” 齐氏见秦娥进来,笑着擦净沾水的双手。“估计是看见你这样漂亮的姑娘,急着比美,所以早早就开了。” 秦娥笑道:“人怎么比得上新开的花,早知就晚些来了,我这岂不是自讨没趣。” 齐氏意味深长的笑道:“这可不一定,不是有句话叫人比花娇么,我看你就胜过这花千百倍。” 说完似自言自语的轻声感慨道:“你母亲那样的绝色,你又怎么会差?” 话说到这,秦娥已然断定齐氏今天叫她过来果真有事,且这事还和沈氏有关。 齐氏朝百灵使了个眼色,百灵会意,领着灰文出门。灰文犹豫的看了眼秦娥,见秦娥没有反对,这才和百灵离开房间。 屋里齐氏和秦娥相对而坐,秦娥不疾不徐,只端坐着等齐氏出声。齐氏默了一会儿,心道好沉的住气的小丫头,终究先开了口。 “元娘可知,今天我是故意叫你又跑一趟吗?” 秦娥淡笑道:“二婶儿不是叫我给你送点心吗?难道二嫂儿醉翁之意不在酒?” 齐氏却没有接话,而是起身从梳妆台上拿来一个小匣子,推到秦娥面前:“我找你过来,是为了这个。” 秦娥心中纳闷儿,接过匣子轻轻打开,见里面躺着一条细细的镶着红宝石的金链子。 这链子既不是手链,也不是项链,没头没尾,像是从首饰上掉落下来的配饰。 “这是什么?” “这个东西你没见过,所以不认得。不过说起来,阖府上下也没几个人认得它。”齐氏轻蔑的笑了笑,道:“这是何氏的东西。” “何氏有一支镶红宝石的金凤钗,十分精致小巧,不过因着这凤钗太小巧玲珑,不合她的喜好,她只戴了一次就再没带过它。我因为很喜欢这支钗,当时仔细瞧过,所以印象十分深刻。是以见到这一小截链子,我也立刻认出了这东西就是她那支凤钗上的。” 秦娥捡起链子在阳光下仔细看了一番,道:“二婶儿真是好眼力,这也看出来了。不过这又怎样呢,一条链子而已。” 齐氏反问她:“元娘可知我在哪捡到它的吗?” 秦娥看她一眼,心道重头戏终于来了。 “不知道。” 齐氏目光深沉。“我是在你母亲的故居门前捡到的。” 秦娥望向齐氏:“二婶儿的意思我没听懂。” “元娘恐怕不知道,你母亲当年出嫁时十里红妆,陪嫁的一百二十抬箱笼可谓各个价值连城。当年你们去了辽东府,这些东西都锁在了老院子里。” “这件事情我略有耳闻,这与三婶儿有什么关系?” 齐氏冷笑道:“何氏的家底,京城可谓无人不知。她手里没钱,整日里东挪西凑,是出了名的小气鬼。可前几天的捐款,却好不在意的捐了五百两。” “何氏一直都偷偷的挪用公中的前放高利贷,前阵子还被骗走了一大笔钱,连下人的冬衣都买不回来,可就这样子一个人,却一夜暴富,你不觉得奇怪吗?” 齐氏坐直身子,除了脸色还有些病态的蜡黄,整个人完全看不出有什么不舒服。 “何氏很有可能挪用了你母亲的嫁妆!” 秦娥深深的看了齐氏一眼。 何氏偷拿沈氏嫁妆的事她一早就已经知晓,可没想到二夫人竟然也发现了。 还有何氏放高利贷的事,二夫人也知道的清清楚楚。 二夫人真是深藏不露。 可是她为何突然告知自己这些? 秦娥微微歪着头,摩挲着手里细细的金链,“二婶儿这样说,可有证据证明?” “这链子不就是证据?你若不信,我可以找个机会让你见见何氏的那支凤钗。” 秦娥把东西放回匣子,微笑道:“我不是不信这个,只是只凭这东西出现在母亲的故居,就说三婶儿偷拿母亲的嫁妆,理由不充分啊。二婶儿这样聪明的人,不会没想到这个吧。”秦娥顿了顿又道:“另外,二婶儿无缘无故,干嘛去母亲的故居呢?” 秦娥的话问的好诛心。 齐氏却一点儿都不在意,镇定的浅浅一笑,“我是有所怀疑,所以才去了一趟,正好捡到这个。这件事就如你所说,单凭这个自然无法断定何氏的所作所为。只是我想到了,就在心里藏不住,想来想去还是告诉你一声。” 说完齐氏又掩唇一叹:“你母亲过去曾对我多有照拂,她遭逢大难我心里一直很难过。今天给你提个醒,或者我说的不对,但都是做婶婶的一片好意,也算全了我对你母亲的一片感激。” 秦娥对一直知道齐氏会说话,可到如今才真正刮目相看。多严重的一件事情啊,从她嘴里说出来,就四两拨千斤的成了市井小民般的拉家常了。 难怪何氏有老夫人撑腰,方姨娘有秦沇撑腰,她还能在府里占上一块地方。 秦娥心里感慨万千。 老太爷果真好眼力,给秦洮相了这么一个能干的媳妇。 齐氏见秦娥垂首不语,心里却有些急。心道难道她早已经知晓这些了?她是怎么知道的? 第一百三十七章 冤家路窄 秦娥从感慨里回过神,见齐氏脸色变幻莫测,连忙整理情绪,将匣子啪的扣上,正色道:“多谢二婶提醒,不然我万不会想到会有这种事情发生。我会好好查一查,若三婶真做了这种事情,我一定要告诉父亲和祖母,让他们给我主持公道。到时候二婶一定要帮我作证,给我出头!” 秦娥说的正是齐氏想要的,她心中暗喜,但不知怎的总有些隐隐的不踏实。 秦娥没给她时间多想,捡起匣子干脆利落的起身。“二婶伤还没好,要多多休息,我就不打扰了。” 齐氏也没再多留,送她到门口,言语恳切道:“你年纪小,你父亲又不在家,可要照顾好自己,遇事千万别冲动。” 秦娥心中一晒,齐氏还真是体贴,变着发的提醒自己势单力薄,要抱紧秦沇的大腿。 转而又有些不解,这种事情齐氏应该急于求成才对。可听她的话音却是想把事情往后拖,不知有何用意。 秦娥谢过齐氏,“多谢二婶提醒,我晓得了。”带着迎上来的灰文回了兰畹苑。 两人走后,百灵凑到齐氏身边,小声问道:“大小姐信了?” 齐氏由她扶着回到屋里,“信不信又有什么关系,我今天找她来就是要引她怀疑何氏,让她时时刻刻盯着何氏。何氏那么蠢笨,把柄那么多。到时候两人狗咬狗,咱们也就轻松了。” 百灵笑道:“夫人真是妙计。” 齐氏没有吭声,刚刚那股不安又冒了出来,可是额角隐隐做痛让她无法深思,上床躺下,不一会儿就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所谓冤家路窄,秦娥带着灰文回兰畹苑,好巧不巧的碰上了何氏。 何氏先打起招呼,“元娘这是打哪里来?”眼睛在秦娥和灰文的身上扫了一遍,最终停在秦娥的手上。 秦娥顺着她的目光看一眼手里握着的小匣子,淡淡一笑,转身把东西递给灰文拿着。 “刚去给二婶送了些小点心,正准备回去呢。” 何氏的目光跟着匣子挪了挪,笑道:“好漂亮的匣子。” 秦娥笑容不变,“三婶是要去哪儿,也是去看二婶吗?” 何氏见秦娥不接话,好奇心更胜,可秦娥明显不想多说,也不好意思多问,“哦,可不就是去看看你二婶,这都十来天了,也不见好,可真是急人。” 秦娥仔细打量何氏。 何氏新穿了一件玫红色的袄子,头上戴了朵富丽堂皇的大花,手腕一抬露出一对儿新打的赤金镯子,整个人在太阳光下明晃晃的泛着金光。 秦娥眯了眯眼睛,忽然茅舍顿开。 齐氏告诉她那些,目的就是让她跟何氏对立,自己好坐收渔翁之利。齐氏要得到什么好处她不知道,但何氏做的事情却是板上钉钉的。 她反正要收拾何氏,倒不如顺着齐氏的意思走下去,说不定另有收获。 不过来而不往非礼也,齐氏这么算计她,她也要回报一下才好。 “我刚刚过去时二婶正在打理花草,人瞧着挺精神,拉着我说了好久的话。”秦娥话头一顿,望了何氏一眼,“对了三婶,听说我母亲的嫁妆都锁在了曾经住的院子里,是吗?” 何氏脚下一软差点掉到地上。 喜鹊眼明手快的把她扶住,何氏勉强笑道:“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秦娥装做没看出来,眨着眼睛天真道:“刚刚听二婶说的,我还是头一次听说这事,所以问问三婶知不知情。” 好好的,齐氏干嘛跟她说这个? 何氏心里七上八下,也不敢接话,也不敢不接,杵在那里尴尬的不知如何是好。 秦娥欣赏了片刻,心道过犹不及,遗憾的在心里叹口气,笑道:“我准备等父亲回来问问他,要是可以......”秦娥微微垂下头,“我想去母亲的院子看看。” “你千万别去!” 秦娥抬头看向何氏,“三婶这话什么意思?” 何氏话从口出,后悔不迭,被秦娥这么一问,急中生智,放低声音道:“你年纪小,有些事不太清楚,我也不好跟你多讲。你回来快一年了,应该也感受得到老夫人对你的态度。因着你母亲当年做的那些事,她老人家对你也带着火气。你若再去你母亲的旧院子缅怀她,老夫人定然不喜,对你……”何氏意味深远的笑了笑,“翻过年你就十四了,是大姑娘了。你没了母亲,好些事情还要老夫人给你做主,你可要为自己好好打算打算。” 何氏亲昵的拉起秦娥的手,轻轻拍了拍,“就算你不为自己考虑,总要为你妹妹想想吧。” 秦娥没想到何氏会用婚姻大事,用秦嫣,用老夫人来吓唬她。若是上一世,她定会为为赢得老夫人的欢心而委曲求全,以期顺利嫁给卫长青,为秦嫣谋一个好婚事。 可再世为人,这些话再也糊弄不了她。 秦娥的默不吭声,落在何氏眼里,变成了踟蹰和犹豫。何氏心里为自己叫好,再接再厉道:“元娘啊,我可是你的亲婶子,是真心实意为你打算。” 秦娥险些笑出声。 刚刚还为何氏的进步鼓掌,这一句就又露了短。 不过这才是何氏嘛。 推心置腹的如此做作,挑拨离间的如此显眼。 “三婶的话我记住了,我会好好想想的。” 何氏满意的点点头,“好孩子,也没个人教教你。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尽管来问我。” 秦娥对何氏谢了又谢,带着灰文走了。 何氏垮下笑脸,“这个齐氏究竟什么意思?” 本来她没打算去凝香院,这一下却是真想去了。可是到了地方,却被百灵拦在门口,“夫人刚刚犯头痛,上床睡下了,三夫人不如改日再来。” 何氏心里有火气,但也知道没道理对齐氏发怒,只得离开。 回到自己的院子,何氏越想越觉得心慌,找借口支走喜鹊,关上门从衣橱深处捧出百宝匣子。 里面装着一沓银票,一串一百零八颗翡翠佛珠和两支翡翠手镯。银票都上次变卖沈氏的嫁妆得来的,佛珠和手镯因为太贵重太打眼,她没敢拿出去,合着银票一起收了起来。 如今捧着这一匣子东西,何氏觉得仿佛捧着一块烫手的山芋。丢之不舍,拿着又着实闹心。 第一百三十八章 远方来信 何氏想到秦娥随时都可能去查看沈氏的嫁妆,心里就如同揣了只兔子,一刻都不得安宁。 何氏想不出办法,急匆匆去找老夫人讨主意。 “母亲,若是这事让她发现了可怎么办?” 老夫人沉着脸拨着手里的佛珠,“她一个小姑娘懂什么,看把你的吓的。” “我哪里是怕她,我是怕大伯知道嘛。” 老夫人眉头微皱,“那么多东西长年累月的放在库房,少上几件也很正常。无凭无据谁会怀疑到咱们身上,你别自个儿吓自个儿,乱了方寸让人抓住把柄。” 何氏看老夫人并不把事情放在心上,心中有苦难言。老夫人不知道她“二进宫”,独吞了整整一箱子的宝贝,还当指的是她们那次小打小闹的拿了几样呢。 老夫人更关心另一件事情。 “给老三的年货可都派人送去了?” 何氏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老夫人说的什么,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 老夫人一看就知道她根本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气道:“有功夫操心别人的事,不惦记自己的男人。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居然连年货送没送出去都搞不清!枉你还成天跟我抱怨老三不惦记你,你倒是做出些夫人的样子给他看看啊!” 何氏被老夫人骂得抬不起头,“二嫂这一休息,一大家子的活全落我头上了,难免有一两件疏漏。给相公送年货的事我一早就安排了下去,只是忘了问……”何氏迎上老夫人的目光,被老夫人瞪得缩了缩脖子。 “哪个妻子会忘了自个儿相公的事情?不上心就是不上心,还拉七拉八的找这么多借口。” 何氏自知理亏,揪着帕子埋头不语。 老夫人气的说不下去,“你这个样子让我说你什么好。等老三回来,你们俩还难道还这样互不理睬?你就这样继续连个孩子都没有?” 何氏本来是找老夫人拿主意的,结果主意没讨到反而惹了一肚子气。 回去的路上恨恨的抱怨,“就知道抓着子嗣的事说我,怀孩子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事,也要见到人才行呀。当年娶我进门是她的主意,过得不好了又来埋怨我,我若不嫁进来,说不定就成了静安侯夫 ...... ” 何氏咬了咬嘴唇,悄悄瞟了眼落了两步跟在后面,眼观鼻鼻观心的低头走路的喜鹊,把话咽进了肚子里。 一路再无话,进了院子,一个丫鬟满脸喜色的迎了上来,“夫人,老爷来信了!” 何氏心虚的喃喃自语,“怎么说曹操曹操就来信了,不会是来追问我年货的事吧?” 喜鹊见何氏不动,替她接过信封,“夫人您说什么?” “哦,没什么。”何氏神色忐忑的提裙进了屋里。喜鹊跟着进去,笑道:“夫人,我帮您拿裁纸刀。” 何氏一摆手,“用不着那么麻烦,直接给我吧。” 喜鹊将信递给何氏,何氏三两下撕开信封,从里面抽出信。 喜鹊笑眯眯候在一旁,三老爷等闲没几封信,总有人拿这个说三房夫妇不和睦。如今就要过年了,老爷寄信回来,怎能不让人欣喜。 转而又想起刚刚只听小丫鬟说老爷寄信过来,却没听说还有别的东西,正高兴的心又一冷。 过年了,三老爷怎么也该稍点特产回来吧。 喜鹊正纳闷着,突然听见砰的一声。 喜鹊被吓了一大跳,一看何氏脸色铁青的站在地上,刚刚坐着的圆凳滚在一边。 “是谁走漏了风声,他怎么知道我在放高利贷?” 喜鹊从地上捡起信,低头悄悄一看,吓得三魂丢了七魄。这信根本算不上是信,更像一份流水账,把何氏曾经做的勾当一笔笔说的清清楚楚,连何氏被骗了三千多两银子的事都有。 喜鹊见何氏未拦她看信,又低头仔细看了一遍,越看越心惊。 三老爷既没有谴责也没有问话,就这样寄了一张证据似的东西回来,真是比骂一顿还让人心惊胆战。 “夫人,这,这……”喜鹊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何氏脑门上已经密密的出了一层汗,“他是怎么知道的,他是怎么知道的?” 喜鹊道:“夫人,咱们要不要把这事告诉老夫人。” 何氏略一犹豫,随后否定了这个想法,“不,这事不能让老夫人知道。” 她放高利贷的事情是瞒着老夫人的,老夫人只知道她最后一次亏钱的事,其它的并不知情。她若是如实说了,老夫人一定会骂她的。 再一个,当年因为娶她进门,秦涣跟老夫人关系闹的很僵。这些年老夫人嘴上不说,心里其实很后悔。秦涣若拿她放贷的事情做借口休妻,保不准老夫人为了挽回母子感情就应允了他。毕竟比起亲儿子,她这个亲侄女又算什么? “这件事绝不能让老夫人知道,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那现在咱们该怎么办?三老爷寄来这个,到底是什么意思呀?”是听到风声前来对质,还是证据确凿耀武扬威? 喜鹊不敢说。 何氏脑仁已经疼的想不了事情了。 “你去把陈永才给我找来,就说我有急事要见他,让他马上来见我。” 陈永才虽然是外院的人,但何氏作为当家夫人,找他问话也说得过去。 喜鹊连忙慌慌张张的去找陈永才了。 陈永才来得倒也快,何氏坐在平时回事的小厅里,陈永才跪在地上,两人中间隔着一道四扇屏风。 “陈永才,你老实交代,你帮我放高利贷的事情究竟还有谁知道?” 陈永才惊讶道:“夫人,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除了跑腿的喜鹊姑娘,真的再没人知道了。” 何氏冷哼一声,把秦涣的信扔到地上,“那为什么三老爷全都知道了?” 喜鹊从地上捡起信,越过屏风递给陈永才。陈永才扫了一眼,大惊失色,“这,这怎么可能,三老爷怎么会知道这些?” “真不是你走漏了风声?”何氏怒问,“不是你告诉的三老爷?” 陈永才急声道:“夫人呐,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把这事说出去,更何况告诉三老爷。这事一旦败露,您或许没事,奴才我可是绝没活路啊!” 第一百三十九章 众人心思 何氏一想也是,语气不由软了下来,“那三老爷到底是怎么知道这些的,一笔笔一条条,全都清清楚楚。你若没有告密,又是谁告诉的他?” “光凭一封信,也不能说三老爷就知道了,或许他只是听说了这些。” “你是说三老爷很有可能没有证据,咱们的事他还没有确定?” 陈永才道:“极有可能,不然三老爷怎么一句别的话都有?依我看,三老爷写信过来就是为诈一诈夫人。夫人可要沉住气,别自乱了阵脚。” 何氏何尝不是这么想,这简直是她最祈盼的解释了。 “那就是说这件事还有挽回的余地?” 陈永才点头,“我这就去想办法,一定把事情藏好了。” “既然这样你就快去办,你记住,我没事你就没事,若出了事情大家都别好过。” 陈永才点头哈腰的答应,“三夫人放心,奴才晓得怎么做。” 陈永才走后,喜鹊问何氏:“您信他说的吗?” 何氏柳眉倒竖,“信他就有鬼了!这事就算不是他捅出去的,也是他办事不利被人发现了,总之跟他脱不了干系。” “那您怎么就这样放他走了?” “不然我还能怎么办?把他抓起来,告诉所有人我做了什么事?”何氏恨铁不成钢的瞪喜鹊,“也不动动脑子。” 喜鹊耷拉着脑袋,“是奴婢没用,一着急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何氏叹气,“我这也是没办法,这个陈永才,我是不想用也得用,我现在只能指望他真的处理好这件事,让三老爷抓不住我的把柄。只要无从对证,三老爷再怀疑我,我死咬着不承认,他也耐何不了我。” 喜鹊担忧道:“就是怕这个陈永才不可靠,最后坏事。” 何氏更忧愁了,无奈道:“他又不傻,为着自己总会尽力而为吧?” 何氏主仆忧心忡忡的说着话,另一边陈永才却没有回外院,直接掉头去找了方氏的奶娘许嬷嬷。 两人躲在二门附近,一处僻静无人的角落里说话。 许嬷嬷板着脸,“不是说过不要来找姨娘么,你怎么又来了?若是让人发现了怎么办?” 陈永才也阴沉着一张脸,冷哼道:“我这也是被你们逼的,我一个奴才贱命一条,比不得姨娘的贵重,要出事大家一起好看呗。” 许嬷嬷听着话口气不对,“你这是什么态度?” 陈永才压低声音,口气又急又气,“我问你,既然大家同在一条船上,你们为什么背着我给秦涣通风报信?你们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许嬷嬷惊讶道:“你把话说清楚,谁给秦涣通风报信了?通什么风报什么信?” “你别装腔作势,刚刚何氏已经找到我了。”陈永才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这件事只有你们知道,不是你们报的信还能是谁?” 许嬷嬷闻言道:“你少往我们身上泼脏水,何氏放高利贷这件事本身就不是多严实的秘密,稍稍用点手段就能查出端倪,你凭什么就断定是我们泄漏的?让秦涣知道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陈永才狐疑的看了看她,“此话当真?” 许嬷嬷冷笑,“骗你干什么?” 陈永才冷哼道:“最好如此,你回去跟方姨娘说一声,秦涣可不同何氏,让她千万别自作主张。还是那句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出了事谁也跑不了。” 许嬷嬷气的打颤,回去跟方氏细细禀报了,“这陈永才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他算个什么东西,拿了咱们那么多好处,还敢放话威胁咱们!” 方氏冷笑道:“咱们看他不算个东西,他又何尝真的把咱们放在眼里。不过一个妾,又能比他高贵多少?若没有那些真金白银,他岂会听咱们驱使。” 许嬷嬷心里头犯疼,“姨娘本就比他高贵,他一个奴才,怎么能跟您相提并论。” 方氏不欲与她争辩,说起别的,“嬷嬷觉得秦涣是怎么知道何氏放高利贷的事的?” 许嬷嬷想了想道:“我只想到一个人——齐氏!” 方氏点点头,涂着大红丹蔻的手指来回摩挲着一块上好的白玉把件。 “这府里头,也只有她最有嫌疑,且有这个能力办到了。我倒是小瞧了她,没想到她居然能够把何氏查的这么清楚。只是她这么做有什么好处呢?” “她与何氏早就面和心不和,被何氏压制了这么多年,想要一举搬倒何氏也不奇怪。” “我觉得没这么简单。”方氏心里疑云重重,“我若是齐氏,既然忍辱负重了许多年,一定要找个绝佳的机会,有万全的把握搬倒何氏才会出手,力求一击即中,一招毙命。这件事怎么看都不是万全之策,齐氏不应为之啊。” 许嬷嬷道:“人和人不一样,选择自然也不一样,有些事情是说不清的。” 方氏却不这么认为,她印象中的齐氏并不是鲁莽之徒,谋定而后动才是她的一贯作风。 方氏觉得一定是有什么紧迫的事情,逼得齐氏不得不迅速出手。 “你派人盯紧齐氏,再查一查最近何氏都干了什么事情,看看有什么地方惹到齐氏了。” 许嬷嬷应下,“姨娘,眼下这件事咱们怎么办?” 方氏想了想道:“静观其变,让他们狗咬狗去,反正也咬不到咱们身上。” 同样等着看狗咬狗的齐氏高兴的在屋里抚掌大笑。 百灵喜气洋洋道:“夫人,您说三老爷信里是怎么写的,怎么把三夫人吓成了那样?” 齐氏眯着眼睛笑道:“依三老爷的脾气,很有可能把何氏的罪证抄了一遍就直接寄给了她。哈,真是想看看何氏收到信的表情,肯定很精彩!” 百灵给齐氏揉着太阳穴,“夫人真是厉害,一封信就让三夫人焦头烂额自顾不暇,看她还怎么给咱们添堵。不过......” “不过什么?” 百灵笑道:“奴婢愚钝,一直有个地方想不明白。您告诉了三老爷三夫人放高利贷的事,为什么不把她偷沈氏嫁妆的事也一并说了?这样三夫人不就再无翻身之日了吗?” 齐氏翘起嘴角,“傻丫头,不是说了要看她们狗咬狗吗?我若是把这件事告诉他,那不就也要被咬了?” 看着百灵一副不解的表情,齐氏饶有兴趣的给她讲解起来。 第一百四十章 厨房风波 齐氏的目光放的很远,带着一点惆怅,“咱们这位三老爷,虽会很感谢我告诉他何氏干的那些混账事,但对我也没什么好印象了。这一招其实是杀敌一千,自伤八百,若不是为了晓哥儿,我是不会做的。” “何氏放高利贷的事虽不光彩,比起偷盗沈氏嫁妆,过错可轻多了。后者是直接损害了大房的利益,我若说了,就是挑拨大房和三房的关系,两面不讨好,所以我不能说。” 百灵仍然不解,大着胆子问道:“那您为何还把这事告诉大小姐呢?” 齐氏没接话,而是来到一盆开的热闹的牡丹旁,“花房养的真不错,瞧这刚送来的牡丹多漂亮。”说着拿起小剪子,咔嚓剪下一支半开的牡丹。 那牡丹是名贵品种,好不容易在寒冬腊月养到半开,却被齐氏一剪子就剪没了,百灵看着十分心疼。 齐氏看她一眼,笑道:“心疼了?” 百灵道:“这花就是给您开的,您看她一眼闻她一下都是她的福分,剪下来觉得高兴,那她就尽了本分,没什么好心疼的。” 齐氏伸手点了她光洁的脑门儿一下,“机灵鬼,明明心疼的够呛,还说出这么多好听的话哄我。” 百灵笑嘻嘻道:“哄您高兴也是奴婢的本分。” 齐氏把花放到鼻子下嗅了嗅,叹道:“沈家如果不出事,秦元娘就是真正的天之娇女,富贵荣华取之不尽,可惜……她命不好。就像这朵半开的牡丹,虽然身份显贵,姿容渐显,但娇滴滴的,一点点的外力就能够摧毁她。” “我告诉她何氏的事情,的确存了让她去攀扯何氏的心思。但更多的,也是想帮她一把。”齐氏的声音有些轻飘,“我若不告诉她,沈氏的嫁妆迟早要被老夫人和何氏给吞没掉,到时候她就失了最后一点依靠。没有娘家,没有地位,再没有了钱,等待她的只有绝望的将来。” “女人要在这世上安身立命太难了,我提醒提醒她,也算是还了当年沈氏对我的照拂。至于她能不能保下这份遗产,就看她自己的本事和造化了。” 百灵戚戚然道:“夫人真是仁义。” 外面有小丫鬟敲门问午饭的事情,百灵出去应付。 “我仁义吗?”齐氏在屋里盯着牡丹出神,脸上浮出一抹自嘲。 窗外高高的天空笼着一片浓云,让天光也暗淡下来。几片叶子打着旋儿从屋檐底下经过,衬着冬日的天色凄凉又冰冷。 冬梅和翠儿哈着气从外面进屋,灰文从两人手里接过食盒,秋菊急急把门合上,把寒风冷雪挡在外面。 “怎么回来的这么晚,路不好走吗?”秋菊转身去给灰文帮忙,“菜凉了没有,凉了拿去热一下。” 秋菊拿着盘子的手一顿,低头瞧了遍菜色,眉头一皱,“今天的饭菜怎么这么寡淡?” 在炭盆旁烤火的冬梅闻言道:“别提了,我今天去的比平常还晚了一会儿,结果到了一看,各房的人都在那等着呢。大厨房居然没做出饭来!咱们能吃上饭都要谢天谢地了,下一顿我都担心会吃不上。” 秋菊不敢置信,“怎么会这样?” 冬梅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现在府里简直乱成一团,厨房的人不在厨房,守门的人不在守门,扫地的人不在扫地,到哪都找不到人。今天是吃不上饭,明天还不知道会出些什么事。” 秋菊制止她,“又信口乱说。” 冬梅悻悻的闭嘴。 秦娥和秦嫣一直坐在旁边听她们说话,秦嫣问道:“姐姐,府里不会就这么乱下去吧?” 她年纪虽小,但也知道治家必须秩序井然,否则必招祸事。 秦娥笑道:“放心,乱不了,会有人操心的。” 操心的人很多,老夫人是第一个。 “我以前只当你懒怠,原来是真没本事。齐氏不过甩手一段日子,府里就被你管理的乱七八糟!居然,居然连饭都吃不上了!” 何氏垂着头,抽抽嗒嗒的哭着。 “哭哭哭,出了事就知道哭!”老夫人气的心角痛,“你还不赶紧想想办法,让齐氏出来管事。” 何氏把脸从手帕里抬起来,脸色蜡黄,嘴角冒着一串火泡,形容十分憔悴。“我早就去找过她了,她躺在床上称病,我也没办法,总不能把她从床上拖起来吧?” 老夫人气得拍了拍桌子,正要发火,看见她红肿的眼睛,到嘴边的话又软了下来。 “你怎么,怎么就……你以前又不是没管过家,怎么也不至于到这种地步啊?” 何氏心里有苦说不出,她最近满脑子都是秦涣的来信,根本无暇他顾。等到发现苗头不对,已经出了乱子。 老夫人垂了垂胸口,咳嗽了一声,微微抬起胳膊。然而预料中应该伸过来扶她的手没有出现,她茫然四顾,只看到一个丫鬟,这才想起林嬷嬷被她派去整顿大厨房,魏嬷嬷去各处查岗。 老夫人僵在半空的胳膊伸去拿起茶杯,茶一入口,又凉又苦。老夫人气得把杯子重重撂到茶几上,“茶水都凉了,也不知道换一换。”丫鬟告了声罪,战战兢兢的把茶水端了下去,又换了一杯热的回来。 老夫人尝了一口,又觉得太烫,味道也不对。 林、魏二人不在身边,于她处处不方便,再抬头看还在抽抽嗒嗒摸眼泪的何氏,刚刚勉强压下去的火气又噌的窜了上来。 “别哭了,对着我哭有什么用,快回去把事情料理清楚了,离过年可没几天了,难道你想过年的时候大家都吃不上饭吗?” 何氏一个激灵,对着老夫人铁青的脸什么也不敢再说,默默走了。 老夫人又歪倒回榻上,一下一下揉着眉心。 林嬷嬷回来了,老夫人见到她十分亲切高兴,急急问道:“怎么样?” 林嬷嬷的笑总是那么淡定和温和,让人心情舒展,“都问清了,是个意外。大厨房的大师傅出门去采购,看好几条新鲜的桂鱼。结果为着价格,和鱼贩吵了起来,没能按时回来。大师傅没回来,厨房就缺了主心骨,做菜的人都乱了,这才耽误了饭点。” 老夫人哦了一声,“是意外就好。采买的事不是有专人负责吗?你让大师傅没事少出去,别再出这种事了。” 林嬷嬷心里叹气,说了半天老夫人对问题的重点一点儿都没抓住。为什么会为价格吵架?为什么有专门采办的人大师傅还要亲自出马?为什么大师傅人不在,厨房就乱成了一团?这些最直接的问题,老夫人一点都没想着问问,更不用提那些弦外之音了。 林嬷嬷知道跟老夫人多说无用,笑道:“我先回来跟您禀报,还没见三夫人,我去跟她禀报一番。” 老夫人满意的点点头:“去吧。” 林嬷嬷会心一笑,老夫人在享受尊荣这方面,从来都不含糊。 第一百四十一章 送礼 林嬷嬷去芷芜苑,把跟老夫人说的话又说了一遍。 何氏太阳穴上贴着膏药,病恹恹道:“大师傅出趟门,底下的人就乱了套,可见平时她治下不严,罚她一个月月例。底下那些办事不力的,安阶罚三个月月例,下次再出事,统统赶出去!” 林嬷嬷眉头轻轻一跳,看了何氏一眼。何氏倒是比老夫人强些,只是这惩罚太武断专横,还不如老夫人的不作为呢! 林嬷嬷不爱干这得罪人的苦差事,笑道:“我奉老夫人命去查明原委,跟您汇报过了,我也可以回去复命了。老夫人身子不太舒爽,总是胸闷,我还得赶回去伺候,就不耽误夫人办事了。” 何氏想留人,奈何林嬷嬷动作干脆利落,走的十分迅速。 何氏无法,指了喜鹊去跑腿。喜鹊这几天累的筋疲力尽,跟她要银子的人走哪跟哪,让她烦不胜烦,嗓子都肿了起来,随便叫来手下办事的二等丫鬟去传话。 丫鬟直奔大厨房,照葫芦画瓢的把何氏的话学了一遍,回来跟喜鹊复命。喜鹊见事情办完,也不再多想,又自顾忙别的去了。 厨房风波就这么结束了,府里的人时不时议论几句,全当茶余饭后的笑话。 但有的人却上了心。 方氏跪在佛龛前,一粒一粒的捻着手里的佛珠,表面无波无澜,心里却云翻水涌。 方氏叫许嬷嬷开库房拿出珍藏的一斤极品血燕,她仔细端详金色丝缎上摆放得整整齐齐的血燕,阳光下像一串闪闪发光的红宝石。 “你找个漂亮的盒子把它装好,咱们去看看老夫人。” 许嬷嬷惊讶道:“姨娘要去见老夫人?” 方氏点点头,“是啊,听说老夫人最近身体不好,咱们去探望探望。” 许嬷嬷犹自惊讶:“姨娘,这血燕可是大老爷特意寻来给您补身子的,价比千金,您一直不舍得吃,怎么送去给老夫人?老夫人对您向来没个好脸色,送这么贵重的东西给她,也太、太……” 许嬷嬷想说太不值了,老夫人从来都没瞧得起咱们,何必拿热脸贴她的冷屁股。 方氏道:“她的为人我怎么会不清楚,那是最贪得无厌、道貌岸然的。我又不傻,当然不会做亏本生意。我送这些是有原因的。” 方氏幽幽叹气,“嬷嬷,咱们在这府里面,比起地上的蝼蚁没好多少。我不过一个姨娘,连个主子都不算,又没有儿子,等到色衰爱弛之时,就是干坐着等死的时候了。” 许嬷嬷张嘴欲说,方氏拦住她,“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嬷嬷,咱们眼下虽有钱,可是你敢保证余生都这样富庶吗?若是哥哥有一天不在了,或者方家出事了,到时候咱们怎么办?就算银子足够多,可咱们在府里没了地位和靠山,难道就能保住银子了吗?” 许嬷嬷嘴巴张张合合,无言以对。 方氏苦笑一声,目光黯淡,“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不得不多打算打算。” 许嬷嬷找回声音,“可是姨娘您也说了,老夫人是靠不住的,咱们去巴结她有用吗?您进府这些年,给她的孝敬也不少,她可从没照拂过咱们呀!” “这一次不同。”方氏原本没有光彩的双眼,泛出点点星光,那光亮仿佛是久违的生命之火,照亮了未来之路,“这一次不同,这次有一个好机会,如果抓住了,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方氏抬起头,望向许嬷嬷,“嬷嬷,到时候咱们在这府里就是真正的主子,一切都不一样了!” 是什么机会,会怎么不一样,许嬷嬷没有搞明白。但她被方氏的情绪感染,也跟着对未来的美好生活希冀起来。 两人收拾整齐,许嬷嬷亲自捧着礼盒跟着方氏去了小山居。 老夫人听说是方氏来了,十分意外。 “她怎么来了?” 林嬷嬷想了想道:“大概是马上要过年了,来给您送年礼?” 老夫人咕哝道:“以前都是二十九来送,这回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方氏和许嬷嬷被叫进屋,老夫人高坐在火炕上,看着方氏在她脚边跪下来。 妾室是没有资格来请安的,老夫人自认让方氏进屋已经给足了她脸面,神情十分倨傲。 方氏垂眉敛目,俯首恭敬道:“妾身听闻您近来身体不适,特意带来些补品给您。” 许嬷嬷打开盒子,码放的整整齐齐的血燕像宝石一样照亮了整间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老夫人的身子微微前倾,“这是?” 方氏轻声道:“这是极品血燕,是我哥哥从各处搜罗回来的,统共一斤,都在这了。” 当朝的血燕有市无价,千金难求,极品血燕连皇宫里的贵人们都难吃上,方氏却一下子送来一斤。 老夫人对方氏再一次刮目相看。 “这么贵重的东西,给我一个老太婆吃可太可惜了。” 方氏微微抬起头,冲着老夫人恬静的笑道:“不瞒老夫人,这东西我原本是打算自己吃的——补好了身子,好继续为秦家开枝散叶。可是我的身子哪比得上老夫人重要。老爷忙于公务,临行前曾反复叮嘱妾要替他尽孝,奈何妾身份卑微不能随侍您身侧,唯有把最珍贵的补品孝敬给您,聊表一点孝心。” 老夫人被方氏捧的很是舒心,望向方氏的目光不禁和蔼几分。“难为你有这份孝心,这些年你把大老爷伺候的很好,也为他生过几个儿女,可惜沈氏那个妒妇搞鬼,累得你只剩下婷娘这么一个孩子,你受委屈了。” 戳及痛楚,方氏浑身一颤,微微扬起头望向老夫人,眼中涌上一层薄薄的水雾,整个人如一朵娇柔的梨花,让人见之心软。 “妾身一直想给老爷继续生儿育女,可惜身子不争气,一直没什么动静,妾身惭愧。” 老夫人温和道:“是沈氏给你偷下堕胎药,害你小产伤了身子,不赖你。” 晶莹的泪珠在方氏的眼睛里盈盈欲坠,衬得她风姿楚楚。老夫人看了不禁一叹,方氏美貌出众,她所见过的人当中,除了沈氏,还没有人能胜过她。 哦,还有一个秦娥。 秦娥的模样还未长开,少了些女人味儿,却已经芳华外露,能与方氏平分秋色。再长几年,必将是第二个沈氏。 老夫人想到这个,心里就有气,表情又凝重了下去。 方氏的声音就在这时柔柔的飘了过来,声音穿耳即过,老夫人并没有听进心里去。屋里一片静默,良久老夫人从思绪里回过神,发觉气氛诡异,不由一愣,抬头看林嬷嬷,见她面带惊愕的看向自己,更加诧异。 方氏说什么了? “你刚刚说什么?” 方氏眼中的潮雾不知何时退了下去,轻声细语道:“妾身刚刚说,丫鬟小蝉怀了老爷的孩子,已经一个多月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争位 墙角的自鸣钟滴答滴答的走着针,老夫人望着方氏久久回不过神。 良久,皱眉道:“小婵不是婷娘的丫鬟吗,怎么跟了大老爷?”声音到最后很是严厉。 方氏没有一点儿惧怕,微笑道:“小婵一直是我的丫鬟,前段时间婷娘房里的丫鬟差使不上心,我看她很聪明伶俐,婷娘又很喜欢她,就派她到婷娘身边伺候了一段日子。后来我这边缺人手,就把小婵又叫了回来。” 方氏所言非假,秦婷的丫鬟配置一直都是满的,当初跟秦娥和秦嫣叫板,硬要了小婵,方氏便把自个儿房里的丫鬟嫁了一个出去,把小婵挂在了自个儿房里,领的也是抚柳院的月例。 当初不过是为了让女儿高兴,不想如今这个曲折却成了成事的关键。 老夫人显然接受了这个说法,皱眉想了一会儿道:“怎么突然间,大老爷看上她了?” 方氏柔声道:“这就是缘分吧,老爷最爱吃栗子糕,小婵手巧,做的栗子糕很得老爷的喜欢,她人又伶俐,长得又好......” 老夫人哦了一声,哼笑道:“你倒是挺大肚。” 方氏垂首道:“妾身一心只愿老爷好,老爷欢喜妾身便欢喜。秦家子嗣不盛一直是老爷的心病,如今小婵怀孕老爷一定很高兴,老爷高兴妾身也就高兴。” “妾身没读过什么书,不懂什么大道理。只知道子嗣兴盛乃家族兴盛的根基,而家族兴盛也是妾身安身立命的根基。” 老夫人点点头,“你能这样想就对了。” 方氏带着许嬷嬷离开,秦老夫人歪在炕上,眼睛盯着对面香炉里袅袅的轻烟,“你说方氏到底是什么意思?” 林嬷嬷矮了矮身子,没有答话。以她对老夫人的了解,这不过是一句感叹罢了。 秦老夫人果然没有怪罪她,自言自语道:“老大一向不好女色,怎么忽然看上了一个小丫鬟?” 林嬷嬷想起刚刚方氏垂头跪在地上,闲花照水的娇美模样,抿了抿嘴角。 沈氏和方氏的美貌都是万里挑一的,若说大老爷不好美色......鲁姨娘可是独守空房很多年了。 “那个小蝉,品貌如何?” 林嬷嬷想起小蝉杏眼桃腮的风流模样,低头道:“模样不错,虽不及方姨娘,但也是百里挑一的,听说因为太漂亮,吃了不少排头。性情嘛,老奴倒是知之不多,不过听方姨娘刚刚说的,想必是聪明伶俐的很,不然也不会得了大老爷的青睐。” 老夫人点点头,仍是满脸苦恼,“你说小蝉怀孕,是好事还是坏事啊?” 林嬷嬷笑道:“添人进口,自然是件喜事。” 老夫人嗯了一声,脸色微霁,“我也是这么想的,咱们府上子嗣单薄,一直是我的心病。小蝉能一举怀孕,可见是个好生养的,就是出身太低贱了。唉,这若是个嫡子该多好呀。” 林嬷嬷安慰道:“大老爷正值壮年,如今沈氏没了,再娶一个进府就好了。” 老夫人叹着气,“若是这样我还操什么心,早几年让他休了沈氏另娶个贤妻,他不肯。如今沈氏都没了一年了,他还是不肯,大房连个主母也没有,只让一个姨娘管事,像什么样子。”老夫人越说越气,“如果他早给我娶一个宗妇回来主持内务,我又何必让老三媳妇当家,闹成现在这副样子。” 老夫人想起府里的破烂事,胸口就发疼。 “你刚刚去老三媳妇那,她在干什么呢?” “三夫人犯了头痛,在屋里躺着呢。喜鹊丫头在忙送年礼的事,身边跟着一群管事嬷嬷,要银子的对单子的要主意的,嗓子都哑了,很是辛苦。” 秦老夫人气的嘴都抖了起来。 林嬷嬷见状连忙倒了杯热茶给她喂下,老夫人缓过一口气,拍着桌子道:“刚刚骂她的话都白骂了,全都当了耳旁风,真是气死我了!” 林嬷嬷给她顺着气,“老夫人可要保重身体,府里已经乱成一团,还要您顶着呢,您若病倒了,那可真是天下大乱啦!方氏不是给您送了血燕吗?老奴这就让人炖一盏给您,那东西安神补气最好用了。” 老夫人抬头望向炕几上放着的血燕,精神豁然一震,“对了,还有方氏呀,我怎么把她忘了。” 林嬷嬷一怔,不解的看向老夫人。 秦老夫人眼中迸出喜色,“方氏管了大房后院这么多年,大房一直顺顺当当,可以让她帮着老三媳妇管管事嘛。” “方氏只是一个姨娘,这合适吗?” “不然怎么办,任老三媳妇折腾,这年还怎么过?年礼送不出去,咱们就要被笑掉大牙了。”秦老夫人捡起一盏血燕,对着阳光细细看去,通红如血的燕盏一丝杂毛都没有。老夫人心里再一次醉倒,对方氏的雄厚财力发出深深的感叹。 “老二和老三媳妇都病了,事急从权,让她出面主事不算越礼。而且方氏不是有的是钱吗?正好让她出来补补亏空。” 秦老夫人笑着看林嬷嬷一眼,林嬷嬷躬身笑道:“老夫人英明。” 老夫人笑得更开心了。“不过这事还是要跟老大说一声才好,你去跑一趟吧,顺便把小蝉怀孕的事也告诉他。” “是,老奴这就去。”林嬷嬷从屋里出来,长长的叹了口气,神情严肃又沉重。 翠儿赶在其它各房之前打听到了方氏的消息,急匆匆禀报给了秦娥,“林嬷嬷叫人备了马车,此刻已经去见老爷了。” 秦娥听了久久未语。 上一世她被圈禁,不知道方氏是在什么时候,如何越到了何氏和齐氏的前头,掌握了整个秦家后宅的权力。这一世回府后,她便时时紧盯着方氏和小山居,希望能发现端倪。 不管上一世如何,这一世,显然此次就是方氏翻身的机会。 “整整一斤的极品血燕,方氏还真是下了血本。”秦娥纤长的手指轻轻敲着桌面,日渐舒展的面孔绽放出惊人的美色。此刻两条黛眉微蹙,不仅没有让美色减弱半分,反而添了一抹风情。 第一百四十三章 皆是忠心 窗外开始下雪,今年的雪不如去年那般猛烈,可细雪簌簌,连绵着几日都下个不停,如江南的春雨一般。 二嬷让翠儿退了下去,压抑多时的心情再按耐不住,忿然道:“一斤血燕固然珍贵,却让她有了管家的机会,这是多有脸面的事呀。接了这个差事,跟正房太太又有什么两样。相比起来,一斤血燕算什么。” 二嬷急声道:“大小姐,方氏一旦管了家,以她的心机和手腕,齐氏和何氏再没有机会翻身,整个秦府从此都会落入她的手里。时日一久,以老爷对她的宠爱,扶正也不无可能,到时候咱们可就成了她沾板上的鱼肉了。咱们绝不能让她的计谋得逞!” 秦娥看向二嬷,长长叹气。二嬷并不是个心思灵敏的人,但因为对方氏的刻骨憎恨,让她日日夜夜的关注方氏,琢磨方氏,竟也能见微知著,一眼看穿方氏的企图。 可见人不论天资如何,身份如何,如果将一个人恨到了骨子里,如果报仇的信念盖过了心中所有,如果将全部精力通通用于一个目的,便能突破极限,将智慧攀登上一个新的高度,做出出人意表的事情。 古往今来,国恨家仇的因果循环中,许多默默无闻的小人物便是通过一件不起眼的小事,引发了历史、家族或一个人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眼前看似不过一个老奴和一个妾侍的较量,却也是一个命运和另一个命运的殊死较量。 当然,也是她和方氏的命运的较量。 秦娥深吸一口气,神色郑重的点头道:“二嬷说的对,咱们的确不能让她的计谋得逞。” 二嬷眉梢带喜,高兴道:“老奴这就派人去找老爷回来,让他做主。” 秦娥一愣,“找他做什么?” 这回换做二嬷一愣。 秦娥迅速反应过来,不由晒笑。她没想到时至今日,二嬷依然对父亲抱有幻想,以为他会是她们的靠山。 秦娥略闭闭眼,沉声道:“二嬷,你觉得父亲会帮咱们吗?” 二嬷踟蹰且茫然,“可是大小姐,咱们不找老爷还能找谁呢?” 是啊,不找他还能找谁呢?无论父亲怎样辜负母亲,他终究是秦府的当家人,是她的父亲,她们的主子,她们的天。尽管二嬷埋怨父亲,但依然根深蒂固的屈服于父亲的身份,依赖于父亲的庇护。 二嬷是个忠奴,但也吃亏在这个忠心上。恪守本分的信条让她无法看清更多的东西,更局限了她的思想。 “二嬷,以后这种话不要再说了。父亲若能庇护我们,我们也不会在辽东受三年苦,更不用说母亲的悲剧。”秦娥伸出双手,洁白的双手手心朝上的翻转过来,手掌处隐隐的茧痕依稀能看出当年的辛苦。“从今往后,咱们靠的只有咱们自己,就像在辽东府时一样。靠自己挣钱,靠自己挣吃食,靠自己挣炭火,靠自己挣命。” 秦娥握紧双手,抬头看向二嬷。“靠自己,挣出一个未来。” 二嬷呆呆的看向秦娥,从她肖像沈氏的面容里,看见了一份陌生的凝重和刚毅,还有眉间渐渐成型的凌厉与杀伐。 这一刻她忽然感叹。 大小姐,长大了。 秦娥站起身,对二嬷道:“二嬷,叫灰文进来给我换衣服,你陪我出去走一趟。” 二嬷恍惚道:“去哪儿?” 秦娥望向窗外下的纷纷簌簌的雪花,“去见真正能帮助我们的人。” 冯贵见到秦娥很是意外。 “这么冷的天,又下着雪,大小姐怎么过来了?快,快请这边坐。阿七,把我珍藏的那罐茉莉花茶取来给大小姐泡上,大小姐最爱喝茉莉花茶了。” 秦娥笑吟吟的在上首坐了,就着火盆烤手取暖,“这天还真是挺冷的,走到一半我都想跑回去了。” 一个眉目清朗的年轻人双手捧了茶盘进来,恭敬的垂首搁到桌上。冯贵拦了他,亲自给秦娥倒了一杯茶。 秦娥端起茶杯闻了闻,轻轻啜了一口,眯着眼睛笑道:“好茶。” 冯贵的眉眼便舒展开来,露出称心的笑。 秦娥又喝了一小口茶,抬头看了眼不卑不亢立在冯贵身后的年轻人。见他身着一身蓝布衣裳,不像府上一般小厮打扮,想到冯贵刚刚的一声阿七,猜他就是冯贵的义子冯七。 冯贵适时出声,喊过阿七:“这是我的义子冯七,今年十五了,阿七,快见过大小姐。” 阿七干脆利落的就要跪下给秦娥磕头。 秦娥连忙站起身,认真道:“你是冯管家的义子,并不是秦府的下人,不需如此。” 冯贵正色道:“他虽没有卖身到府上,但一直为秦府做事,这是应该的。”阿七跪下对着秦娥磕了三个头,朗声道:“冯七见过大小姐。”随后恭敬的退到一旁。 秦娥望着冯贵苍白的双鬓,长长叹气,“冯管家,今天我来,是有要事想请您帮忙。” 冯贵拱手道:“但凭大小姐吩咐。” 秦娥直望进冯贵的双眼,“冯管家,方氏今天上午去了小山居,送了老夫人一斤极品血燕,老夫人很是欢喜,这事您知道吧?” 内宅女眷房里的事,一个外院的管事岂能窥探。冯贵看了眼秦娥,犹豫了下,点头道:“这事我知道。” 秦娥微笑道:“您一定也已经知晓,她院子里的丫鬟小蝉,怀了父亲的骨肉,已经快两个月了。” 冯贵点点头。 秦娥嘴角的笑容愈深,“您也一定知道,小蝉的事是我一手促成的。” 冯贵望着秦娥不语,阿七微微抬头看了秦娥一眼。 秦娥收起笑容,郑重道:“冯管家,这府里的事没有哪件能逃过您的眼睛,这些年您盯着后宅,帮着三夫人明里暗里的收拾烂摊子,保下府里太平,您受累了。” 秦娥站起身,恭敬的鞠躬,“秦娥替祖父,替母亲谢谢您。” 冯贵从怔忡中缓过神,一个箭步扶住秦娥,“大小姐,这是哪儿的话。” 秦娥眼中带泪,“冯管家,父亲不知,老夫人不知,我知道。” 冯贵自认一生是铁骨铮铮的汉子,此刻却被眼前只及他肩高的小姑娘柔柔的一句话,激得鼻头一酸。 多少年了,他殚精竭虑,寝食难安,他不求自己的付出能换回什么,他是秦老太爷的臂膀,理应替秦老太爷支撑起秦府。可是那种不能对外人言对心酸,那种蝇营苟且的窝囊,却让他的心情无可避免的抑郁。 如今,这个娇弱的如花一样的大小姐站出来,谢他敬他,如何不让他激动。 这个烂透了秦府,大小姐就像一支粉嫩的初荷,这般明媚纯洁,这般暖人心田。 第一百四十四章 姑奶奶 冯贵心情激荡,秦娥又何尝不是。随着对府里了解的越加深入,她对由老夫人和何氏掌管的后宅,能维持到如今未出大事感到很是奇怪。 最开始她以为齐氏出力的缘故,可几件事看下来,齐氏为人谨慎机警,绝不会跟着老夫人和何氏趟浑水。这一次“生病”,更是让她对老夫人和何氏的不满暴露无疑。 能够主持秦府内外两院井然有序,除了冯管家她想不出第二人。 秦娥盈盈下拜,温声道:“冯管家,您早已不是秦家的下人,大可以避开这些恼人的烦心事,出府颐养天年。可您放心不下,纵是祖父不在了,您也要帮他管着看着,让秦家繁荣下去。可惜老夫人糊涂,父亲糊涂,满府的人都糊涂,谁也没有领您这份情。我们秦家,愧对您。祖父若在天有灵,一定伤心极了。” “大小姐千万别说这话,我十岁就伴随在老太爷身边,我不能对他的子孙不管不顾,可惜老奴无用啊……”冯管家巍然长叹。 “冯管家,今天我来,是想请您帮我一个忙。”秦娥的声音不高,青嫩如黄鹂鸣柳,但字字清晰,语气坚定,透出一股从容大气,让人不由凝神倾听。 冯贵拱手道:“但凭大小姐吩咐。” “老夫人让方氏管家,这事绝不可行。只是现在二夫人称病,三夫人无能,父亲又不在家,新年在即阖府上下乱成一锅粥,实在不是个办法。” 冯贵叹气道:“大小姐说得是,我也正为这事发愁。” “我倒是想到一个人,正好能破解这次危机。” 秦娥微微欠身,和凑近的冯管家轻声耳语了几句。冯贵侧耳倾听,只觉得那声音如涓涓清泉,直沁入心田,让人遍体通畅,心情豁然开朗。 冯贵整个人一扫刚刚的颓靡,双眼炯炯有神,兴奋道:“大小姐好主意,老奴这就去办。”说完又有些担忧,“只是不知道能不能请得动,毕竟许多年都没有回来了。” 秦娥却信心满满,“冯管家放心,事关秦家根本,她一定会同意的。” 窗外的雪花依旧下的纷纷簌簌,猛的刮来一阵风,雪花打着旋儿从院子里扫过,惊飞走几只觅食的麻雀。 院墙高高,庭院里除了两边回廊里干干净净没有一丝雪花,其余的地方竟都没有清扫,任雪花恣意的堆积在那里,和天上的雪扯成一片白茫茫,连着四面的厚瓦青砖,别有一番苍凉大气的北方之美。 冯七垂手立在檐下,望着这一片浑然天成的冬日雪景,耳朵听着身后帘子里小丫鬟们的窃窃私语。 “府上许久没来人了,也不知道是什么事。” “还能是什么事,肯定是请姑奶奶回府过年。姑奶奶肯定不会回去,和往年一样就在别院里过了。画眉姐姐早上都说了,让咱们勤快些,把院子收拾干净,回廊里都挂上灯笼呢。” “说起来这满院子的雪真不扫啊。” “姑奶奶都说了,留着雪好看,年年都这样,你怎么还惦记着扫它?” “这不是来了外人嘛,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偷懒不干活呢。” “哟,这般在意,你不会是看上人家了吧,说来这小哥儿长的可真好。” “哎呀,胡说什么。” 两个丫鬟嘻嘻哈哈的逗趣儿,冯七神色不动,只当什么都没听见,心里想起临来前义父的叮咛:“姑奶奶性格坚毅,做事磊落,当年大归后因为不耐和老夫人周旋,搬到老太爷给她的温泉别院居住,十来年除了老太爷病故时回来过一次,再未回过府。这次请她回府也不知她肯不肯,你见了她,务必把府内的事情详细禀告清楚,劝她回来。” 冯七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从鼻腔串入肺里,一刹的凉爽让有些混沌的脑袋清明了许多。 此次他奉命来请秦家大归的姑奶奶秦怀玉回府,临行前不仅义父反复叮咛,大小姐也给了嘱咐。只是大小姐的嘱咐和义父截然不同,让他一时难以决定稍后该如何行事。 思索间就听身后的帘子里有人喊“画眉姐姐”,紧接着帘子一晃,一个容貌秀丽,举止稳重的女子走了出来。“冯管事请进,姑奶奶有请。” 冯七闻言神情一肃,整理了一下衣袍,跟着叫画眉的丫鬟进了屋里。 辅一进屋,一股热浪扑面而来,但意外的没有闻到预想中甜腻的胭脂香气,房间里清清爽爽,让他一时有种走错地方的感觉。穿过两个门槛,画眉轻声道:“姑奶奶,冯管事到了。” 冯七一直垂头走路,此刻跪下来请安道:“冯七见过姑奶奶,给姑奶奶请安。” 头顶一个声音响起:“冯管事请起,画眉看茶。”声音略略有些清冷,却并不高高在上,让人听了并不反感。 冯七忙道不敢,在门口站了。 “你义父可好?算来已经有四、五年未见他了。” “他老人家还好,就是年纪大了,腿脚有些不灵便,天一冷就疼的厉害。本来今天他要亲自来的,但腿疾发作不良于行,这才派了我过来给姑奶奶送年货。” 冯七从怀里掏出礼单递给画眉,画眉是秦怀玉身边的一等大丫鬟,别院的事都由她做主。画眉接过礼单打开看了一眼,稍后她会亲自带人去对货,眼下只是依礼看一下。只是这粗粗一眼,却让她皱起眉头。 画眉回头看向秦怀玉,秦怀玉微微一愣,伸手把礼单接了过来,亲自看了起来。 画眉问冯七:“今年的年货送的比往年晚了许多,东西也少了两层,这是何故?” “往年的年礼都是二夫人操办,前阵子二夫人摔破了头,卧床不起,三夫人就把事情接了过来。许是头一次操办,很费了些时间和力气。除了给三老爷的那份前天送出去了,姑奶奶还是第一个收到年礼的。” 画眉诧异的瞪大眼睛:“你是说除了三老爷和咱们这儿,其它的年礼一份都没送出去?” “是,就连宗族的礼也都没送呢。” 画眉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扭头看向秦怀玉,秦怀玉的脸色亦十分难看。 第一百四十五章 忆苦思甜风雪夜 “好好的,二夫人怎么把头摔破了?” 冯七垂首道:“三夫人在路上被野猫惊了,二夫人为救三夫人,脑袋磕在了石头上。当时留了不少血,至今还卧床不起。” 秦怀玉皱眉道:“大老爷在忙什么?” “皇上要祭天,大老爷一个多月前就搬去礼部住了。” “二老爷呢,也不在家?” “庄子上出了些事情,二老爷半个月前就出门了。” 秦怀玉沉默下来,她已年过四旬,但皮肤白皙,身材窈窕,看上去如三十几岁一般。 冯七悄悄抬头打量秦家这位颇具传奇色彩的姑奶奶,心里为临行前秦娥对他的嘱咐暗暗折服。依照义父的意思,让他直接将府里的难处告诉姑奶奶,求她回去。可大小姐却让他不问不说,问了只隐晦的提一提,而一句一句,竟和刚刚姑奶奶问的一模一样。 冯七摸了下袖口里揣着的信,下定了决心。 “姑奶奶,此次过来,大小姐托我捎一封信给您。” “大小姐?”秦玉环微微一愣,“大房沈氏的女儿,叫元娘的?” “是,去年大夫人病故后,大小姐和二小姐被接回府,现在住在兰畹苑里。” “兰畹苑吗?”秦怀玉默念了几声,脸上露出一抹嘲讽。“把信给我吧。” 冯七连忙将信呈了上去,见秦怀玉打开信,对着满篇端庄秀丽的簪花小楷微微有些失神。 信只有一页纸,但秦怀玉却看了好一会儿。冯七心里暗暗着急,忽然听见秦怀玉长叹一声道:“这些年我躲起来逍遥自在,如今也该回去看看了。” 冯七心中惊喜万分,他已做好了准备,就是死赖着不走惹火姑奶奶,也要把人请回去,却没想到这般轻松就完成了任务。 “姑奶奶准备什么时候动身?” 秦玉环一摆手从椅子上站起来,“咱们轻车简从,今天就回去。画眉你去安排,一半人马上收拾行李出发,剩下一半人善后,明天再走。随行的东西不要多,这里离秦府路途不远,够用就行。” 画眉应了一声出去了,不一会儿所有的人都忙碌起来。 一个时辰后,秦怀玉穿着毛大氅,由画眉扶着站在马车前。 秦怀玉望着整齐的车队,对冯七笑道:“冯管事准备的很充分嘛。” “多做些准备总是好的,姑奶奶这不就想回府过年了么。” 秦怀玉点点头,笑道:“也是。”扶着画眉的手登上了马车。其余众人也纷纷跟着上了马车,冯七直气腰板长出一口气,翻身上马,大喝一声:“出发!” 冬季天黑的早,申时便已经暮色四合。 雪下的比白日小了些,秦娥立在房门前望着院门口。白天秦嫣和念喜淘气,非要到院子里玩雪,二嬷死拦着不让。她帮着说情,让两人到避风的地方去堆雪人,二嬷这才勉强点头答应。 冬梅带着翠儿和灰文,跟秦嫣和念喜比赛堆雪人,两伙人你拆了我的,我推倒你的,打打闹闹折腾了半天,在墙根底下堆了两个歪歪扭扭的雪人。 两个雪人歪鼻子歪眼睛,小的那个身上还披了条青纱,插了只灯笼,样子要多滑稽有多滑稽。秦娥一看就知道是秦嫣和念喜干的好事,不由抿唇一笑。 “大小姐。” 秦娥回头,见秋菊捧了个手炉过来。“这么冷的天,就算穿着毛大氅也不该就这样在门口站着,冻病了怎么办?” 秦娥接过手炉揣在怀里,滚热的温度让她舒服的轻叹一声,“下雪天没那么冷,倒是雪停了就要冻人了,到时侯你让我站这我也不干。” 秋菊笑道:“大小姐今天很高兴。” 秦娥歪头看向她:“有吗?” “有啊,一下午都抿嘴笑,二小姐也说您心情好呢。”秋菊笑眯眯的点头。 秦娥看着秋菊,见她白净的鹅蛋脸让冷风吹的微微泛红,额前乌黑浓密的头发有两丝调皮的跳了出来,在脸颊前随风乱窜,被她伸手揪了回来勾在耳后。 秋菊身上穿了件灰鼠皮的夹棉坎肩,是从前沈氏赏给她的旧衣裳,四周的灰毛已经快磨光了,透着股寒酸。可秦娥知道,这已经是秋菊最好的一件衣裳。 这件衣裳也是兰畹苑的丫鬟里最好的一件,翠儿虽有老子娘疼,可家境平平,不过就是棉袄里多几两棉花罢了。 这个冬天,大家都能不出门就不出门,连最爱串门的翠儿也减少了走动。因为一出去就会被人笑话,尤其是芳菲苑和扶柳院的人,一定抓着她们笑个没完。 秦娥本来愉快的心情蓦然一痛。 她的丫鬟们各个都极好,却只能跟着她吃苦受罪。 秦娥低头轻轻抚摸着身上的毛皮大氅,这是母亲留给她的,她穿着有些大,二嬷和秋菊几次想改,都没能下定决心。秦娥知道,她们是怕今年改小了,明年她长高后就没大氅穿了。 她们虽然离开了辽东府,但日子并没有好过多少。她手上有钱,可钱的来路不能交代,不能拿出来花。穿的还是改了又改的旧衣裳,吃的也不过果腹而已。 “秋菊,你们再忍一忍,咱们的日子一定会好起来的。” “大小姐,您怎么突然这么说,奴婢们跟着您不觉得辛苦。”秋菊还想再说些什么,忽然远处传来一阵声响,两人不禁驻足瞭望,见一簇明亮的灯火,向小山居方向过去。 秋菊纳罕道:“这么晚了从外面进来,难道是老爷回来了?” 秦娥没有吭声,只是望着小山居的方向出神。大概半盏茶的功夫,小山居那边的声音越来越大,更多的灯火亮起来,往她们这边移动。 其他人听见声响聚了过来,秦嫣挽着秦娥的胳膊,和念喜踮着脚张望。 这样的动静,她们已经确定不是秦沇回府。出去探听消息的灰文和翠儿气喘吁吁的从大门口一路跑进来,急声道:“大小姐,听说一直住在温泉别院的姑奶奶回来了,正往咱们这边来呢。” “姑奶奶许多年都没回来了,今天怎么突然回来了,还这么晚?”冬梅吃惊的嚷嚷起来。 秦嫣则另有疑惑:“姑奶奶是谁,她为什么一直住在别院,还有为什么朝咱们这儿来?” 秋菊轻声解释道:“姑奶奶是老太爷的嫡亲妹妹,因为一些原因住在外面,二小姐要叫她姑祖母。她应该不是来咱们这,而是回她自己的院子,就是咱们西面的的筠溪阁。” 秦嫣立刻想起和念喜跑出去玩时,在竹林深处看见的院子。那是比兰畹苑还要偏僻清净的所在,白墙黑瓦,门前有一条芳溪经过,很是雅致。 说话间,灯火已经靠近,秦娥吩咐道:“去把大门关上,所有的人都不要出去,念喜也不要爬墙去看。” 念喜望着秦娥眨了眨大眼睛,显然动过这个念头。 秦娥笑着拧了拧她的小鼻子,“走吧,咱们进去。” 所有人便都转身进屋,秋菊落后一步回头望向筠溪阁,两道秀气的眉毛微蹙。 冬梅关好大门跑回来喊她:“还站在这干什么,快进屋呀。” 秋菊松开眉头,笑道:“这不是等你么。”回身合上房门,将风雪和热闹关在门外,随冬梅一道进了屋里。 第一百四十六章 见面 第二天天未亮,秦娥就起床到兰畹苑的厨房里,用煤炉子做了两蒸笼点心,让灰文和翠儿拿大食盒装了,带着秦嫣一起去小山居问安。 小山居今天格外热闹,不仅何氏齐氏秦婷来了,连鲜少露面的秦昀和秦晓也过来了。 见秦娥和秦嫣进来,秦晓刚要起来问好,就听里面一阵珠帘碰撞的脆响,老夫人由魏嬷嬷扶着走了出来。众人纷纷起身问安,然后不约而同的偷偷望向老夫人的身后。 秦怀玉面色平静的跟着老夫人从里面出来,坐在了老夫人身旁。 齐、何二人连忙上前问好,何氏动作更快,抢在齐氏前头道:“昨天不知道姑母回来,没能远迎,还望姑母勿怪。” 秦怀玉露出一个浅笑:“是我临时起意想回来,昨晚让你们辛苦了。” 何氏闻言脸色一红。昨天晚上秦怀玉回来时她已经睡了,等到被喜鹊叫醒,匆匆忙忙赶到筠溪阁,筠溪阁已经灯息人静,她连门都没进去。 何氏想要给自己辩解两句,秦怀玉却调转目光,对齐氏道:“老二媳妇,听说你头摔破了,可好些了?” 齐氏抚摸了下还贴着纱布的额头道:“谢姑母关心,好多了,就是时不时的头晕,一天里多半时候都要在床上躺着。” “你夫君不在家,要照顾好自己。” 秦怀玉送了两人一人一匹锦缎,又问起秦昀和秦晓的功课,一人送了一方端砚,然后望向坐的远远的秦娥和秦嫣。 “这是元娘和嫣儿吧?快过来,让我瞧瞧。” 秦娥拉着秦嫣的手,越过众人,慢慢走到秦怀玉跟前,扬起头笑着喊了声“姑祖母。” 秦怀玉一直没什么波澜的面容,明显怔忡了一下。 “果真是沈氏的孩子,长的和你们母亲真像。” 一言既出,满堂静默。 老夫人的脸色阴沉的能拧出水。 秦娥望向秦怀玉,母亲是整个秦府的忌讳,更是老夫人的忌讳,秦怀玉这样直白,是不知道呢,还是不在乎? 秦怀玉仿佛并没有察觉出众人的尴尬和老夫人的不快,自顾叹道:“可惜了。” 可惜什么?是为母亲可惜,还是为我们可惜? 屋里的人皆是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但秦娥知道,他们的心里早已经翻腾开了。 秦娥招招手,叫人将糕点拿了过来。“祖母,这是我是早上起来新做的几样点心,还热乎着。” 秦嫣接过丫鬟手里的托盘,小心的上前几步,将东西呈给老夫人看。 点心一共三盘,分别是红枣糕、白糖糕和千层酥。都是寻常糕点,但秦娥做的极精致玲珑,赏心悦目,闻着味道也十分香甜。越是寻常糕点,越是难做的出彩,这几盘点心一看就是费了许多心思,下了很多功夫。 何氏是满府最挑剔的人,见了都不禁赞赏的点点头。 老夫人淡淡的看了一眼,“我不爱吃甜的,拿下去吧。” 满堂又是一默。 老夫人爱吃甜食满府皆知,如今却说不爱吃甜的...... 秦婷嗤笑了一声,秦嫣眼圈一红,但很争气的忍住没有涌上泪水,慢慢收回举着托盘的胳膊,站回秦娥身边。 何氏和齐氏都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秦昀脸色微红的半垂下脑袋,秦晓则瞪大双眼,嘴巴张了几张。但被齐氏瞪了一眼,最终绷紧了嘴角,带着几分倔强的跟着沉默了下来。 老夫人悠闲的喝着茶,全然不理杵在地上的秦娥和秦嫣。 秦怀玉峨眉淡扫,将众人的表情悉数收入眼底,然后将目光落在了秦娥脸上。 秦娥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慢慢绽出一个笑花,“原来祖母不喜欢甜的,孙女下次给您做些不甜的糕点。” 一场尴尬,看似就这样结束了,众人神情皆一松。未料老夫人却道:“不甜的我也不爱吃,你做的我都不想吃,以后没事就在屋子里好好呆着,别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秦怀玉眉峰微挑,似笑非笑的望向老夫人,“几年不见,嫂嫂的气性越发大了。” 老夫人回嘴道:“比不上小姑潇洒,想怎样就怎样。” 秦怀玉轻轻一笑,“嫂嫂这是在怪我。” “怎么会呢,老太爷在世时把你当心尖一样宠,临走时还叮嘱我,一定要让你过的逍遥自在。是以这些年你不爱回来陪我这老婆子,我也没敢打扰你。如今你突然回来,真是让我又意外又惊喜。” 秦怀玉心道意外倒是真的,惊喜就算了b。 这时门帘一动,秦暄从外面走进来,叠声道:“我来晚了,我来晚了。”先给老夫人行礼问安,又对秦怀玉恭敬的行了一礼道:“暄儿见过姑祖母。” 秦怀玉笑道:“这是暄儿?长的可真好,我最后一次见你还是五年前,那时候你还是个小娃娃呢,一转眼都这么大了。” 老夫人朝秦暄招手,把人从秦怀玉身边叫到自己身边,拉着秦暄的手温声道:“我还以为你身体不舒服,来不了了。” 秦暄笑道:“早上练字忘了时间,紧赶慢赶还是晚了,暄儿该罚。” 老夫人道:“你身子骨不好,就别这样起早贪黑的读书练字了,当心再累出毛病。” 秦暄乖巧道:“祖母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昔时生病耽误了念书,如今大好了,自然要奋发图强,追回落下的功课,也不落了咱们状元胡同秦家的名声。”说完又朝秦昀和秦晓笑道:“大哥和二哥才是辛苦,比起两位哥哥,我这点苦算不得什么。” 老夫人慈爱的点头,“你们都是好孩子,秦家的未来就靠你们了。” 秦怀玉送了秦暄一方端砚,给秦娥秦嫣和秦婷每人一块玉牌。 秦娥和秦嫣拿着玉牌悄悄回了座位,秦暄的到来吸引了老夫人的注意力,也化解了刚刚的尴尬。 秦娥望着笑容明媚的秦暄,心中十分欣慰。几日不见,弟弟的个子又长高了许多,身姿也越发挺拔自信。 秦婷却不复刚刚的得意,恨不能把手里的玉牌摔到地上。秦怀玉从头至尾一句话也没跟她说,甚至正眼也没瞧她一下,让自诩天之骄女的她感到备受侮辱。 秦婷跑到扶柳院大哭了一场。 第一百四十七章 姐弟争执 方氏抱着秦婷,手指的关节隐隐发白。秦婷从她怀里抬起头,瘪着嘴道:“母亲,你捏疼我了。”方氏这才怔怔的收回手,脸上全无血色。 秦婷有些害怕的缩了缩肩膀。许嬷嬷见状连忙把她领了出去,回来见方氏依旧脸色卡白。 “姨娘用些饭吧,一早上起来连杯水都没喝。” 方氏转过脑袋,“她怎么会突然回来,这么多年,她从未回府,今年为什么要突然回来?” “她是秦家大归的姑奶奶,回府过年也很正常,姨娘别想太多。” 方氏摇头,“你不懂,她可不像老夫人,是个顶厉害精明的女人。她这次突然回来,一定是有什么目的。” 许嬷嬷道:“不管她有什么目的,总管不到咱们头上。” 方氏无力的闭上眼睛。许嬷嬷不是个精明人,管管下人还行,那种走一步看三步的长远目光,是没有的。很多话,跟她说不清。 方氏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秦怀玉这次回府,就是来对付她的。 这些年来她一直隐忍等待,不惜重金讨好老夫人,眼看着翻身的机会就要到手了,偏偏这个时候,秦怀玉回来了。 她前脚给老夫人送去一斤极品血燕,得了老夫人的青睐,后脚秦怀玉就突然回府,她无法安心的认为这些只是巧合。 她进府的时候,沈氏已经当家,秦怀玉也去了温泉别院。可这不妨碍她了解秦怀玉的光辉历史。 秦怀玉作为京城有名的才貌双全的才女,状元胡同秦家的女儿,可谓是一女百家求。 然而谁也想不到,秦怀玉挑中了一个武将。此人叫武宁,武状元出身,无父无母无靠山,虽然年级轻轻靠着战功熬到一个百户已属不易,但比起那些名门子弟,出身可谓寒酸。 但秦怀玉却铁了心要嫁给他。 秦家老太爷对这个妹妹宠爱异常,依了秦怀玉的心意,备了一份极厚的嫁妆把她嫁了过去。 婚后两人倒也十分恩爱,是京城有名的神仙眷侣,可是天有不测风云,武宁在战场上中了毒瘴,不治身亡。秦怀玉年纪轻轻,新婚三年便成了寡妇。秦怀玉发誓不再二嫁,秦家老太爷心疼妹妹没有子女依靠,便做主让她大归回了娘家。 大归后的秦怀玉并没有深居简出,因为老夫人没有本事,把秦府管理的一塌糊涂,秦老太爷缴了老夫人的管家权,让秦怀玉打理起后宅。为此老夫人和老太爷大吵了一架,但老太爷心坚如铁,老夫人成了全京城的笑话。 姑嫂两人从此交恶。 后来沈氏嫁入秦家,没用多久秦怀玉便去了温泉别院。 如今秦怀玉却毫无征兆的回来了。 正在方氏苦苦思量的同时,秦娥也跟秦嫣说起她们这位姑祖母的往事,秦嫣听完沉思了一会,小声道:“姐姐既然知道老夫人和姑祖母关系不好,为何还要挑今天给老夫人送糕点?姑祖母回来老夫人肯定不高兴,她又最不喜欢咱们,咱们这么做不正惹事上身吗?” 私下里,两人从不叫秦老夫人祖母,而是和其他人一起喊老夫人。对一个并不爱护自己的长辈,两人的心里也并不亲近有着血脉联系的人。 “我就是知道结果会是这样,所以才这么做的。”望着满脸不解的妹妹,秦娥温柔的笑着解释,“姑祖母这次回来,就是看不下去老夫人在府里的所作所为,回来约束她的。所以我要让姑祖母看清老夫人是怎样对我们的,这样她就会照顾我们,成为我们保护伞。你明白了吗?” 秦嫣的天真是因为被身边的人保护的太好,但她并不笨,秦娥只说了一半,她便懂了。 “姐姐应该早些告诉我,这样我刚刚就不用忍着,使劲儿哭她一场。” 秦娥莞尔,“小傻瓜,你刚刚表现的很好,有时候不哭比哭更我见垂怜。况且,那样的人,不值得咱们为她掉眼泪。” 秦嫣用力点头,两只大眼睛透着坚定,像极了沈氏。 “大姐,二姐!” 背后传来小小的呼唤声,两人驻足回首,见秦暄远远的跑了过来。刚刚还笑容明媚的少年,脸上已被愁苦填满。 “姐姐。”秦暄低下头,脚尖一下一下捻着地上的一个小石子。 秦娥瞬间了然,老夫人说她们的话,让秦暄听见了,难受了。 秦娥伸手摸了摸秦暄的发顶,“傻暄儿,不用难过,我们很好。”秦暄抬起头,费力的问出早就盘旋在心的疑问:“姐姐,为什么祖母对你们这么凶,她对我一直很好。” 秦嫣冷着脸,小姑娘从来都是笑盈盈的,如今却动了脾气,“她乐意当你的祖母,不乐意要我们做孙女。你且去实心实意的孝顺她,别来找我们,免得惹她不高兴。” 秦暄哪里听过这样的重话,眼圈登时发红,泪水在眼中打转儿。 秦娥拉了秦嫣一把,“好了,别说气话。” 秦暄哽咽道:“大姐,宋妈妈说祖母不喜欢母亲,所以不喜欢你们,可我也是母亲的孩子呀,宋妈妈说我长的也很像母亲,那她为何对我却很好?是因为我是长房嫡孙吗?” 秦娥想摸秦暄的头顶,最终拍了拍他的肩膀,“祖母对你的确很好,你敬重她是应该的。凡事讲个缘字,我们和老夫人虽血脉相连,却没有亲情,无缘罢了。” 秦暄尤想不通,“我还是不明白。” 秦娥拿出手绢给他擦了擦眼睛,“男儿有泪不轻弹,很多事情,等你长大些,自然就明白了。眼下你只需要好好读书就行了,不用想别的。” 秦暄走后,秦嫣红了眼睛,“弟弟怎么变成这样,之前我还以为他和咱们一条心呢。” 秦娥安慰她,“谁说他和咱们不一条心了,刚刚在老夫人面前他不就帮了咱们吗?不然老夫人哪能这么轻易就放过咱们。暄儿还小,很多事一时想不通很正常,他能感恩老夫人,说明他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孩子,你别气他。刚刚的重话以后切记不要再说了,平白伤了姐弟感情。” 秦嫣外表柔弱,性子却十分倔强,闻言撇过脑袋,显然对秦娥的话不怎么苟同。 秦娥无奈的笑了笑,心里一阵怅然。她何尝不为秦暄的话难过,看着弟弟与仇人相亲相爱,心里真是如万箭穿心一般。可她还是不愿伤了弟弟的心。她们在辽东虽苦,却一家人相守在一起,而弟弟一个人在府里,缠绵病榻许多年,老夫人是他对亲情的唯一领会。 他还小,不明白那些阴谋的肮脏和龌蹉,不明白后宅倾轧的血腥与残酷,等到他大一些,等到他知道了母亲和外祖家的冤屈,自然也就明白一切了。 她是姐姐,在他长大之前,就由她来替他承担这些好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问话 秦怀玉回府的第二天,秦府就出了事——大厨房继上次的事故之后,再一次断炊了。 这是个夺权的好机会,秦娥好奇的等着秦怀玉会采取什么动作。 出乎意外,秦怀玉把所有人都叫到了小山居,当着老夫人的面彻查此事。 秦娥坐在下首,看着老夫人和何氏青白交接的脸色,觉得这位姑祖母真是一个妙人。 对付老夫人和何氏之流,与其费力的用手段、斗脑筋,莫不如真刀真枪的迎面硬战来得事半功倍。 老夫人再不掩饰自己对秦怀玉的厌恶,事到如今,也的确顾不上脸面了,“小姑这是想干什么?” 秦怀玉毫不客气,“不干什么,大厨房突然断炊,呵,听说之前已经有一次了,这么严重的事情要好好查一查,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状元胡同秦家从上到下吃不上饭,传出去岂不让京城世家们笑掉大牙?” 老夫人指着秦娥秦嫣和秦婷,“你自个儿来便来了,干嘛把她们也叫来?” 秦怀玉道:“虽是一群孩子,但也都不小了,我十岁的时候就跟着学习打理家中庶务,十三岁学着当家了。咱们这样的人家,对女子的教育更要慎重,否则将来她们嫁人,不能持家教子,岂不丢人?” “你!”老夫人脸色铁青,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秦娥心里为秦怀玉狠狠击掌称赞。秦怀玉这一顿指桑骂槐,让老夫人有气难出,真是大快人心。 秦怀玉没给老夫人缓气的机会,扬声道:“嫂嫂年轻时就不理家事,有些事情不太知道轻重。这断炊可不是小事,关系着府上百来人的生计,一而再再而三的断炊,惹得人心惶惶,这可是败家的征兆。所以必须严查严处,绝不姑息。” “说这么多,你到底想怎样?” “这些年我住在温泉别院,嫂嫂一个人管家辛苦了。如今我回来,嫂嫂休息休息,我来替您操操心。来人啊!” 画眉领了一个妇人进到屋里。 老夫人不认得,何氏和齐氏却认得,这人正是大厨房的大师傅李氏。 李师傅年纪约五十岁,是上一个大师傅回乡前推荐的,厨艺十分精湛,做得一手地道的京菜。李师傅的丈夫早丧,没有子女,谁也没想到她会突然请辞。 李师傅身上背着个小包袱,显然是准备离开,被秦怀玉派人拦了下来。 秦怀玉客气道,“李师傅别来无恙。” “姑奶奶还认得我?” “你是府里的老人了,有十多年了吧?” “再有一个月就十二年了。” 秦怀玉笑道:“哥哥最喜欢吃你做的金丝饼,常夸你的手艺好,做的比三味斋的好吃。是不是啊,嫂嫂?” 老夫人呼吸一滞,皮笑肉不笑道:“是啊。” 李师傅腼腆的笑了笑,“粗俗本领,没想到姑奶奶还记得。” 秦娥强忍着没有哼出声,老夫人的表情明显是不记得了。 秦娥想起祖父,那时她年纪小,很多事情记不太清楚了,但仍记得祖父对她很好,常叫她到书房玩,给她拿好多好吃的,其中就有秦怀玉说的金丝饼。 一眨眼,祖父已经故去这么多年了。 年轻时祖父和老夫人的感情就不好,后来因着管家的事情,两人隔阂渐深,常常数月都不见一面。在秦娥的记忆里,两鬓浸霜的老人常年呆在书房里,晚上一盏孤灯照案,背影甚是孤单寂寞。 秦娥一直不明白,才学渊博的祖父,为何会娶了老夫人这样的人。或许这又是一辈人的悲欢,一辈人的孽缘。 秦娥不禁想起自己的婚事,原本喜乐的心情蓦然低沉下去。 秦怀玉刺过老夫人,回过头问起话:“你在秦府呆了这么多年,怎么突然就要走?你没有子女家人,离开秦府你要去哪呢?” 李师傅的眼里涌上泪花,“姑奶奶,正如您所说,我无儿无女,本来是打算在府上干一辈子的,可是如今秦府容不下我了。我已经找到了一个娘家侄儿,这次就是去投奔他,将来再寻个人家做事,也好过现在这样。” 李师傅一席话出,满堂皆惊。连老夫人都忘了跟秦怀玉置气,不解道:“李师傅这话怎么说,我们秦家给了你什么气了?” 何氏早已经按耐不住,问道:“李师傅,我可是一直很敬重你,该给的孝敬不曾少你一分,四时八节也一定厚礼相待,怎么委屈你了?” 李师傅下定了决心离开,说话也不再顾忌,自嘲道:“三夫人的确不曾少了我的月例银子,只时不时晚上几个月而已。” 何氏脸上一红,飞快的瞄了眼秦怀玉,争辩道:“府里花费紧张,迟些时候也是没办法,左右也没少了你。” 秦怀玉没搭理何氏,继续问道:“李师傅,听说前些日子厨房就断炊过一次,这是怎么回事?” 何氏插话道:“那件事已经查明白了,是她出门跟人起了争执,没能按时回来,这才耽误了饭点。” 秦怀玉望向李师傅:“厨房采买有专门的人,你怎么自己干起跑腿的活计?” 李师傅叹气道:“姑奶奶,我这也是没有办法。刚刚说三夫人常常晚发月例,其实月例发放早晚对我真没什么,我孤家寡人一个,吃住都在府里,钱财于我并不重要。只是三夫人常常迟给厨房采买银子,着实让我为难。” 何氏急忙要张嘴,被秦怀玉瞪了一眼,只得讪讪闭上嘴巴。 李师傅得了鼓励,继续道:“厨房每日都要花钱,没有钱就要到处赊账,时间久了,好多店面都不爱跟我们做生意,好的食材也不肯拿出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食材,凭我有怎么的本事也难施展,更遑论让各位夫人满意。眼看就要过年了,按例府上该拨下一笔钱给我们买东西,可是不仅没有多的钱给,外面欠的账都领不到钱还。没有办法,我只能亲自出去挑食材,精打细算的安排食谱。” “那天我正好看到几条新鲜的桂鱼,想买回来养上几天,留着年夜饭上用。但没想到那个鱼贩见我们是秦家的人,对我们一番冷嘲热讽,笑话我们没有钱。我一时没忍住,就跟他争辩了几句,结果耽搁了时间。” “本来我晚些回来并不打紧,只是因为没钱,厨房没有存货,我这一耽搁,就把当天要用的食材给耽搁了,因而厨房没能正常开火。这是我的不是,若能忍一忍,不跟那鱼贩争执,也就不会闹出这一桩事。” 说到这,李师傅满脸愧疚,“因我的缘故,害厨房上下都挨了处罚,我实在没脸再在厨房呆下去了。正好我娘家侄儿让我回去养老,是以今日请辞,还请姑奶奶成全,让我走吧。” “我们秦家虽不是什么富户,但也从未缺衣少食。如今却被一个市井鱼贩耻笑,呵。”秦怀玉望向何氏,目光中的讥讽显露无疑。 当众揭短打脸是怎样的感受,尤其是当着一群小辈的面,看何氏就知道了。 何氏额头冒汗,垮着肩膀辩驳道:“我也不想,只是确实没钱。” “我当年当家时,账上长年挂着几千两的富余银子,怎么几年下来,府里就这么穷了?” 何氏揩了把汗道:“府里现在比姑奶奶当家时多了好些人,各个都要花销,米面油都涨价,这银子也就一点点耗尽了。” 秦怀玉哦了一声,“你这样一说我倒是好奇了,老祖宗那时是怎么当家的,这百年家业没有越来越小,反而越来越大了。” 秦怀玉看着何氏,“老三媳妇怎么不说话了?” 何氏未来得及应声,就听门外一个洪亮的男声响起,“她于理有亏,姑母问她也是白问。” 众人皆一惊,何氏更是猛的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惊恐的望向门口。 秦娥跟着一同望去,只见门帘一动,一个身长玉立的男子走了进来,不是秦涣是谁! 第一百四十九章 三叔 众人都望向门口,因为太过意外,一时没人吭声。秦嫣茫然四顾,最终悄悄拉了拉秦娥的袖子。 秦娥低头看她,这才想起来秦嫣彼时年幼,对这位三叔毫无印象,因而此时并不认得秦涣,遂贴着她耳朵小声道:“这是咱们三叔。” 秦嫣恍然大悟的点点头,好奇的看向秦涣。 老夫人最先出声,她最爱的小儿子,因为她娶了个不爱的女子,带着怨气多年不归。突然看见,当真是悲喜交加,一时间哭出声来:“你这个挨千刀的,我还当我入土了都见不到你一眼了。” 秦涣神色复杂的在老夫人面前跪了下来,“母亲,儿子不孝。” 老夫人哭的更委屈了,缠缠绵绵,没完没了。 秦怀玉眉梢抖动,没好气道:“嫂嫂别哭了,老三回来是喜事,你这么个哭法倒像是死了人一样。” 老夫人新起头的一声哭咽噎在喉咙里,因为收的太快,还打了个嗝,场面十分滑稽。 秦娥紧抿着嘴角才没笑出声来,她算是看明白了,十个老夫人也不是半个姑祖母的对手,把姑祖母请回来这招棋真是走对了。秦娥慢慢的长舒一口气,心中十分畅快。 秦涣恭恭敬敬的给秦怀玉磕了个头,眼中带着丝孺慕之情,“姑母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没写信告诉我一声。回来好,温泉别院虽美,却冷冷清清,终究没有家好。” “还说我呢,你离家许多年,突然回来,怎么也不告诉我们一声。” 秦涣笑笑没有说话,秦怀玉大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又望向何氏。“老三媳妇快过来跟你夫君说说话。” 何氏脸色卡白,额角是细密的汗珠,期期艾艾的上前两步,挤出一个笑容,“老爷。”这幅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是高兴,连最没眼色的秦婷都诧异的嘟起嘴。 秦涣冷冷的看了她一眼,没有作声。何氏整个人晃了晃,被喜鹊眼疾手快的扶住。主仆两人的脸色都如见了鬼一般。 秦怀玉不满道:“老三媳妇这是怎么了?” 老夫人对何氏的失态心知肚明,心里暗骂何氏没用,笑道:“老三媳妇最近身体不好,又逢老三归家,定是乍喜之下精神不济了。喜鹊,快扶你家夫人回去休息,再给三老爷收拾行李,备酒洗尘。” 秦怀玉看了眼淡定指挥的老夫人,“嫂嫂想的周全,只是大厨房的事情还没了结,委屈老三媳妇再坚持坚持,多坐一会儿。” 老夫人不满的拧起眉头,“老三刚刚到家,一路风尘仆仆,这种事往后放放再说。” 秦涣却道:“无妨,家里的事情重要。” 老夫人气秦涣没有眼色,但话已至此亦无可奈何。 秦怀玉冲秦涣微微一笑,“委屈三郎了。”重新坐下,叫来李师傅,“事情原委我已经了解,这事不怪你。你在秦家多年,还是不要走了,大厨房有你管着,我们都很放心。” 李师傅心情宽慰,“娘家侄儿已经在府外等着,我年纪也大了,精力不济,姑奶奶体念旧情,让我回去养老吧。” 秦怀玉见她去意已决,让人封了五十两银子做盘缠,“一点心意,李师傅莫要推辞。” 待李师傅出去,秦怀玉收起笑容,转头看向垂首站在一边的何氏,“老三媳妇,你可有话要说?” “我这就安排人接替大师傅的位置。” “我问的不是这个,我是问你对之前的处置可有话说?” 何氏一脸莫名,“这…….我应当再严加管束。” “愚蠢!”秦怀玉柳眉倒竖。 何氏虽常被老夫人责骂,可还是第一次当着许多人面被这样粗暴的训斥,尤其是还有秦涣和小辈们在,一时头晕目眩,哽咽道:“姑母!” 秦怀玉怒气冲冲道:“你有三宗大错,你作为当家夫人,让大厨房缺银断饷,逼的大师傅不得不亲自出府采买,惹上纠纷,这是你第一个错。第一次厨房出事,你不问青红皂白从上到下一罚了之,伤了人心,为今天大师傅出走埋下隐患,这是你第二桩错。第三桩,也是最大的错,你管家管到连府上买菜的钱都给不出来,让秦府声誉败坏,在外面被人耻笑,是为无能。事到如今你还不知道自己做错什么,一脸无辜,我骂你一句愚蠢已经是给你面子了。” 秦怀玉冷笑一声,“我当年管家时,账上常年挂着几千两的富余银子。几年功夫府里就入不敷出,连买菜都要赊账了。你婆婆不懂看账,你把账本拿来,我帮你瞧瞧。” 何氏扑通一声倒在地上,鬓角淌下的汗水把衣领都打透了。 老夫人怒道:“小姑这是什么意思,是说何氏假公济私吗?” 一直静坐着的秦涣突然张口,“母亲,我有话要跟您和姑母说。” 老夫人一愣,秦涣望向秦娥等人,“孩子们先回去吧,等吃晚饭时叔叔给你们补见面礼。” 秦娥立刻起身,带着秦嫣行礼。 一直一言未发的齐氏起身告罪道:“头疼的厉害,实在是坐不住了,容我先回去。” 秦涣站起身,“这些年辛苦二嫂了。” 秦娥见齐氏和秦涣对视一眼,两人神色均有些意味深长。 秦怀玉忽然道:“老二媳妇,派人去叫二郎回来吧。” 秦娥感到齐氏的身躯微微一震,“是。” 秦婷看戏看得正兴起,何氏对她们母女一向不待见,如今看她吃亏,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但看几个长辈的脸色,尤其是秦怀玉冷冷扫过来的目光,畏缩的收回目光,带着不甘一起退了下去。出门后看也不看秦娥两人一眼,径自去扶柳院报喜去了。 秦娥回头望了眼屋里,门帘放下的瞬间,瞥见秦涣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予老夫人和秦怀玉。随后就听秦怀玉的怒喝声:“何氏,你好大的胆子!” 送她们出来的林嬷嬷笑道:“天冷路滑,两位小姐仔细脚下。老奴已经让人送了点心和汤水到兰畹苑,厨房的饭菜不知什么时候能做好,两位小姐别饿着。” 秦娥意外的看了眼林嬷嬷。老夫人从不惦记她们,这些吃食明显是林嬷嬷的主意。细想起来从她们回府至今,和林嬷嬷打交道的不多,但每次都林嬷嬷都会不动声色的照顾她们,给她们方便。 秦娥道谢:“多谢嬷嬷照顾。” 林嬷嬷微笑道:“都是奴才的本分。唉,姑奶奶和三老爷都会来了,来年的光景也会好些了,大小姐也要照顾好自己才是。” 说完冲两人点点头,回了屋里。 秦娥一路未语,回到兰畹苑问翠儿:“小山居的消息你都是从哪打听来的?” 翠儿道:“林嬷嬷有个干闺女叫鹦鹉,我们关系很好,每次我都是去她那聊天。” 秦娥摸了摸手腕上的银镯子,觉得事情变得有意思起来。 翠儿不安道:“可有什么不妥吗?” 秦娥安慰她道:“没有,你做的很好,以后你要和她多走动。另外以后出去窜门,需要买什么东西只管跟冬梅要钱,该花的别小气,这点儿钱你家小姐我还掏的出来。” 翠儿不好意思的点点头,她的确常为这个苦恼,想要联络感情,单靠两张嘴皮子和几件绣活是搞不定的。“奴婢知道了,奴婢一定把钱都花在刀刃上,一分一厘都不浪费。” 秦娥乐的眯起眼睛,她的丫鬟们各个都这么可爱。 第一百五十章 求签 晚饭仍旧各吃各的,并没有到小山居欢聚一堂给秦涣接风洗尘。秦涣叫人把礼物送了过来,翠儿细细的跟秦娥禀告最新打探到的消息。 “鹦鹉跟我说,三老爷拿了样东西给姑奶奶和老夫人看,上面似乎是三夫人.......”翠儿放低声音,“三夫人偷偷放高利贷的罪证。” “姑奶奶勃然大怒,指责三夫人败坏门风,三夫人当场就昏了。三老爷请姑奶奶主持中匮,姑奶奶答应了,抱走了五年内所有的账册,还叫了所有的管事嬷嬷去筠溪阁问话,现在筠溪阁人满为患呢。” “老夫人怎样了?” “姑奶奶答应管家后,老夫人也跟着昏了过去。不过鹦鹉说,老夫人回到屋里就起来了,应该是没什么事。” 秦娥莞尔,老夫人只怕是真想两眼一翻人事不知,好过看姑祖母逞威风。秦娥又愉快的想起方氏,功亏一篑的感觉,定然十分销魂。 “大小姐,我要不要去筠溪阁转转,跟她们拉拉关系?” 秦娥想到秦怀玉的性格和手段,摇了摇头,“不用,筠溪阁不同其它地方,保持距离些为妥。” 然而筠溪阁却来了人。 画眉恭敬道:“过几天是大夫人的祭日,两位小姐若想去寺庙祭拜,奴婢提前准备。” 惊喜来的太突然,秦娥一时有些缓不过神。秦嫣没有那么多想法,知道自己可以去寺庙祭奠母亲,欢喜道:“我们之前去大相国寺给母亲烧过经文,这次还准备去那。” 画眉温柔道:“那奴婢就着人去大相国寺准备,过年去大相国寺的人很多,得要提前订好厢房才行。”又道:“大夫人是大年三十去世的,那天恐怕不好出府,两位小姐只怕要提前去了。” 秦嫣拉了拉姐姐的袖子,秦娥回过神,“哦,我们准备二十八那天过去。” 画眉笑道:“那奴婢就下去安排了,告辞。”说完福了一福,退了下去。翠儿机灵的提了一匣子点心,跟着送了出去。 到了二十八那天,两人早早起来。上车前两人先去筠溪阁跟秦怀玉拜别,因为天色太早,秦娥并没有想着能见到秦怀玉,不料秦怀玉早已经等着她们了。 秦娥还是第一次单独和姑祖母见面,许是连日操劳的缘故,秦怀玉的神色有些疲倦,见到她们两个进来,露出一个慈爱的笑容。 “要用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都准备好了,画眉姐姐也来看过了。” 秦怀玉点点头,从座位上走下来,轻轻拉过她的手,“你长的真像你母亲,尤其是这双眼睛。还有你的字……你母亲的小楷写的极好,你的字尽得了她的真传,这很好。” 秦怀玉顿了顿,“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你和你母亲一样,很聪明。” 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 这是她写给秦怀玉那封简信里的句子,提醒秦怀玉府里现在需要她回来,秦怀玉读懂了,并来探她的底。 母亲生前曾夸赞过这位姑祖母,说她才学卓然,外冷内热,是个性格刚正的女子。因而她对秦怀玉的感觉并不坏,甚至隐隐的有些亲昵的渴盼。 她很想和秦怀玉亲近的说说话,但理智最终按耐住了躁动的心情。 上一世她到死都没有见过秦怀玉,这一世为了打击方氏和老夫人,孤注一掷请回秦怀玉,并不代表秦怀玉就是她的盟友,可以信任。 至少目前不能让这个有实权的当家人对她产生过多关注。 秦娥决定让冯管家背锅。 “冯管家知道我要写家书给您,特意嘱咐我写的,说您很喜欢这句诗。”秦娥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一样拘谨的对秦怀玉笑了笑,微微垂下脑袋, 秦怀玉慢慢松开手,和秦娥稍稍拉开了一些距离。 “你们祭奠完不要久留,一定要在天黑前回来。城外流民很多,马上要过年了,小心安全。” 秦娥和秦嫣辞别秦怀玉,上车时画眉捧着一包银子过来,“姑奶奶让两位小姐给大夫人做场法事。”秦娥接过银子,觉得手心滚烫,咬紧了牙关才没让自己崩了神色。 坐进马车,秦嫣红着眼睛道:“姑祖母待咱们真好。” 秦娥没有吭声,她对这位姑祖母越发看不懂了。 待马车顺利的离开秦府,秦嫣高兴道:“总算出来了,我真怕老夫人突然杀出来,不让咱们出去。” 秦娥宽慰她,“放心,她现在没心思搭理咱们俩。” 秦嫣点头,“幸好没让暄弟跟着出来,我敢说他要是跟咱们一起,老夫人肯定拦着咱们。” 秦娥想起秦暄,微微叹气。秦暄本也要跟着他们一起去大相国寺,但她怕老夫人因此生事,没有答应。 秦娥觉得有些对不起母亲。母亲一直惦记着弟弟,可她却狠心的阻拦了弟弟尽孝。 自打上次秦暄为老夫人说好话,秦嫣便对他有了心结,不怎么喜欢和他相处,因而并没有秦娥的愧疚和惆怅。 她偷偷掀开窗帘,频频向外张望。行至城门,秦娥劝她,“城里看看就罢了,城外全是流民,别露面了。” 秦嫣听话的放下帘子,“怎么不见那个叫十一的?” 秦娥笑道:“他是暗卫,自然是躲在咱们看不见的地方了。” 秦嫣哦了一声,不再吭声,眼睛却不离窗帘,透过翻起的帘脚偷偷往外瞧。 她们出门早,到了大相国寺天色才微微见亮。因为有秦怀玉给的钱,秦娥理直气壮的让主持给母亲办了一场法事,并点了一盏长明灯。 佛祖宝相庄严,悲悯众生。秦娥跪在佛像前,想起重生后一年多的种种经历,心中百味杂陈。再思及未来的道路,又心生忐忑和迷惘。 给她们带路的小沙弥和秦嫣一般大,此时捧来一个签筒,“施主要不要抽支签,我们寺里的签很灵的。” 秦娥犹豫了下,接了过来。纤纤素手轻轻抚摸着沉淀了岁月的签筒,微微弯下的脖颈看上去那般纤细脆弱,一双湖水般的眼眸静谧幽深,仿佛藏纳了万千心事。 小沙弥痴痴的看了一眼,低头念了声阿弥陀佛。 秦嫣催促道:“姐姐?” 秦娥轻轻的摇起签筒,随着刷刷的摇签声,一支长长的红签越众而出,啪的掉落在地上。 秦娥伸手去捡,一只手先她一步捡起了起来。 秦娥由下至上望去,只见一虎背蜂腰的男子身着黑底银纹衣袍,手里捏着她摇出的签文,“第十五签,秦大小姐求的什么?” 男子面容严肃,不怒自威,但秦娥满眼却只看见他嘴角微翘的一朵笑花。 “孟九!” 第一百五十一章 上上签 “孟九!” 秦娥眼中的惊喜让孟景柯甚为熨贴,表情不禁柔和可亲起来,“秦大小姐近来可好?” “还行。”秦娥从蒲团上站起身,她和孟景柯已有许久未见,一时心情欢快的有些难以自抑,此刻略略冷静下来,颇有些不好意思。 “你们是来祭拜秦夫人的吗?” “是,三十那天不方便出府,所以提前来了。”秦娥叫来秦嫣,“快见过孟大人。” 秦嫣对几次帮了她们的孟景柯的印象好的不得了,高兴道:“见过孟大人,孟大人好。” 孟景柯微微点头,回头看了眼在他身后探头探脑的十一。 “原来你在这儿呀!”秦嫣窜到十一身旁,把十一吓得连连后退。 “嫣儿,不得无礼。” “十一,见过二小姐。” 十一草草拱了拱手,“二小姐。”又躲得远远的。 秦嫣转了转眼珠子,上下打量了十一一遍,对孟景柯道:“孟大人,能不能借你的人一会儿?我想到处逛逛,可姐姐不放心,我听说他身手极好,想让他陪我到处走走。” 孟景柯心悦秦娥,对秦嫣爱屋及乌,“十一,保护好二小姐。” 十一不情不愿的应了一声。 秦娥皱眉道:“嫣儿,别胡闹。” 孟景柯正想跟秦娥说说话,秦嫣此举正合心意,遂替她说情道:“难得出来一次,让她玩一玩吧。有十一陪着,出不了事。” 秦嫣也泪眼朦朦的拉着秦娥的袖子,“姐姐,就让我玩一小会儿吧,我很快就回来。” 秦娥想起秦嫣自小离京,长这么大还从未逛过京城一山一景,心中不禁一软,“那你不要淘气,我在厢房等你,早去早回。” “谢谢姐姐。”秦嫣眉开眼笑的跑了出去,十一又望了孟景柯一眼,在孟景柯冷冷的注视下,蔫头搭脑的跟了出去。 秦娥有些奇怪的望向两人,听孟景柯在身后道:“你放心,十一办事很牢靠。我再派几个人跟着他们,定不会让二小姐出事。” 秦娥收回目光,不好意思道:“有你的人陪着,我当然放心。对了,你怎么会在这儿?” 孟景柯左右环顾了一下,走近秦娥,轻声道:“我陪皇上来的。” 微服私访?秦娥跟着环顾四周:“这事不能说吧,你告诉我行吗?” “你会出去乱说吗?” “当然不会。” “这不就行了。” 这样也可以?秦娥吃惊的瞪大眼睛,见他满脸笑意,不禁飞红了脸,“你逗我!“ 孟景柯第一次看到秦娥做小女儿态,一时有些错不开眼。两人站的很近,秦娥甚至能感受到孟景柯身上的热气,听见他的呼吸声。 秦娥脸颊微烫,腿微微有些发软,想后退几步,但又挪不动。 最后还是孟景柯往后退了两步,抬了抬捏着签的手,“我陪你去解签。” “你不用陪......陪那位吗?” “他在跟主持喝茶,暂时不用我陪。” “这样啊,那就好。” 孟景柯微微一笑,事实上陪皇上来大相国寺这种小事根本不需要劳动他,是得到十一的情报,知道秦娥要来大相国寺烧香,他特意进宫陪皇手谈了两盘棋,主动请了这个差事。 费了一番周折,但总算不虚此行。 “走吧,我陪你去解签文。” 秦娥蒙头蒙脑的跟着他去了解签文的地方。 解签文的老和尚长的慈眉善目,“两位想问什么?” 秦娥刚才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此时才觉出尴尬。她要怎么说?总不能当着孟景柯说她是想问…… “问姻缘。”孟景柯淡淡道。 老和尚眼睛在两人身上来回看了一遍,笑着点点头,从身后的墙上找出签文,接过签眯着眼睛看了一遍,“赤足系绳有生定,不用求媒事也成。明月清风堪观赏,静中齐听凤凰鸣。此乃上上签,恭喜啦。” 上上签啊…… 秦娥坨红了双脸,深深埋下头。 孟景柯默不作声,但脸色如风雨将至,难看至极。 老和尚带着些莫名的看了两人一眼,不解的摇了摇脑袋。 两人到外面一处站定,一时沉默无言。 秦娥盯着孟景柯的袍角,耳朵里全是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跳的那般快,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你刚刚说要问姻缘……”是不是像我心悦你一样,你也心悦我? 孟景柯看着秦娥,心中的火气渐渐消弭,神色也渐渐回归平静。 “这回你可以放心了,你和卫长青的婚事定会顺顺利利的。”便是有什么波折,我也会帮你把它解决了。只要你欢喜,我便竭尽所能的成全你。 孟景柯有些黯然,更对自己感到震惊。 他一直以为没什么人和事能够撼动自己的情绪,可他低估了秦娥对自己的影响。听到那一句“上上签”,愤怒和嫉妒的简直要将他燃烧殆尽。 孟景柯望向远山,大相国寺被群山怀抱,风景优美宜人,但他此刻展望漫山的皑皑白雪,只觉得满心苍凉。 他心悦的小姑娘,要高高兴兴的嫁给别人了。 孟景柯有些呆不下去了,凭他怎么冷静,此刻也难以心平气和。 黑七及时出现在面前,“督主,皇上已经和主持喝完茶了。” 孟景柯点点头,对秦娥道:“我先走一步,让黑七送你去厢房。” 秦娥一惊,上前两步道:“等下,那个,刚刚我不是,不是......” 孟景柯停住脚步,“不是什么?” 这支签求的不是我和卫长青的,而是和你的姻缘...... 我心悦你好久了...... 你快娶我吧,我想嫁给你…… 秦娥望着孟景柯,一句也说不出来。 让她怎么说的出口呢? 她有什么身份和资格,去跟他说这些呢? 而且一切都已经很清楚了,孟九对她根本没有一丝男女之情。他对她好,只是对她报恩而已,以前是,现在是,一直都是。 是她想入非非,心生旖念。 秦娥缩回脚,慢慢退了回去,“没什么,孟大人慢走。”扭身飞快的走开。 孟景柯怔忡的看着秦娥,这一瞬他感觉好像失去了一件重要的东西。他迫不及待的想要追过去,黑七催促道:“督主,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孟景柯无奈的收住脚,良久道:“走吧。” 第一百五十一章 怼小三 秦娥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到这人迹罕至的树林里的,离开孟景柯,她满心酸楚,失魂落魄的闷头疾走,直到脚底被砺石搁疼清醒过来,才发现找不到回去的路。 秦娥茫然四顾,无奈的叹了口气。 “就不该让灰文去捐香火钱,有她在何至于迷路。” 秦娥闷闷的站了一会儿,借着太阳的方位,估摸出东南西北的大致方向,参照寥寥无几的记忆寻找来时的路。 因为甚少人来的缘故,这里不像大殿附近的树林那样打理的干净整齐,易于行走。秦娥提着裙角小心翼翼的走在碎石和枯枝上,庆幸鞋子纳了厚厚的底,一时倒也撑得住。 这习惯还是在辽东老宅时养成的,薄底的鞋子穿着没法干活,更上不了山。回到秦府后,秋菊给她做了几双又好看又轻便的薄底鞋子,她总是穿不惯,索性就将这习惯保留了下来。 “这也算是因祸得福吧。”秦娥苦笑,笑着笑着,笑容垮了下来。 此时此景,像极了一年前她独自上山采灵芝的时候。一个人在山里迷了路,最后撞见了孟九,两个人被狂风暴雪困在山洞里,遭遇刺客刺杀,狗熊袭击,九死一生才逃出来。 时过境迁,再回想起来真是又刺激又后怕,还有点甜蜜。 唉,现在想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现在想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秦娥捂住嘴,这娇滴滴的声音,不是从她嘴里发出来的。 说话的人还在继续,“翻过年就要春围了,表哥此时为这些事情烦心,不仅于事无补,还会惹得姑母更加不快。倒不如将这些事先放在一边,静下心来认真读书,将来考取了功名,姑母一高兴兴许就不再反对你和秦大小姐的婚事了。” 听到与自己有关,秦娥屏气宁声的慢慢靠近。只见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卫长青和闵柔正面对面站着说话。 卫长青看起来有些颓丧,“我又何尝不知这些,只是心里苦闷,实在是憋的难受。” 闵柔穿了件鹅黄色的衣裳,带着八宝璎珞,外面罩了件绛红色的披风,她身量较京城女子纤细矮小,看上去十分温柔可爱。 秦娥听闵柔操着江南女子独有的温柔软调,安慰卫长青,“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我心里难过的时候,就想找人说话。不如这样,表哥以后心情烦闷了,就跟我说,说出来心情也就好了。” 卫长青歉疚道:“这怎么行,怎么好叨扰闵家妹妹。不过今天出来走一走,又跟你说了好半天话,我心里真是舒服多了。” 闵柔笑道:“这不就成了,能帮上你点小忙我也很高兴。” 秦娥好笑的看着他们俩,心道这才多久,就哥哥妹妹的叫上了。还有这个闵柔,没想到还有当红颜知己的潜质,难怪最后卫长青会和她成了亲。 “其实我真的很羡慕秦大小姐。”闵柔叹着气,看上去十分柔弱可怜,“秦大小姐长得漂亮,虽然家里出了些变故,但却有一个你这样深情专一的未婚夫对她不离不弃。若我有她一半的运气,遇到一个像你这样的人,我就知足了。” “依闵家妹妹的人品,将来定会有极好的归宿。”卫长青笑道:“你是闵大人和闵夫人的掌上明珠,他们肯定不会让你受委屈。” 闵柔脉脉含情的望向卫长青,“便是再好的人,我若不喜欢,过的也不开心。若是我喜欢的人,便是吃糠咽菜,日子也会快活。” 秦娥在心里猛叹气,卫长青也不知道前世积了什么德,那么多女人喜欢他——顾筱筱喜欢他,闵柔喜欢他,还有上辈子脑袋进水的自己也算一个。可惜少长一个善解风情的心眼儿,闵柔都暗示的这么明显,他居然还没看出来。 天气寒冷,秦娥的披风单薄,站久了遍体生寒。一阵北风吹过,忍不住打了个小小的秀气的喷嚏。 树林幽静,这一声显得格外清晰。卫长青和闵柔双双一惊,各自退后了两步,齐齐像秦娥这边看过来。 卫长青看到秦娥心生狂喜,几步跑到秦娥身边,喊道:“元妹妹。” 秦娥从卫长青的肩头望过去,见被他甩在身后的闵柔,粉白的俏脸涌上一股怨恨之色,但表情转瞬即逝,又端上温柔甜美的笑容,慢慢走了过来。 “秦大小姐,咱们又见面了。” 秦娥对闵柔点点头,对这个笑面虎似的闵小姐越发反感。 “元妹妹,你也是来大相国寺祈福的吗?什么时候到的?” 秦娥淡淡摇头,“不是,我是来给家母做法事的,天没亮的时候就到了。” 卫长青一怔,窘然道:“对不起,我不知道伯母……” “无妨,我母亲的事本来就很少有人知道。” 闵柔忽然道:“做法事应该在前面的大殿里,秦大小姐怎么到这里来了?难道说,秦大小姐是追着我们来的?” 秦娥看向闵柔,见她笑得端庄得体,但目光锐利,饱含挑衅。 秦娥不爽起来。 她虽然不想当卫长青的妻子,可卫长青名义上还是她的未婚夫。想撬她墙角也就算了,她睁只眼闭只眼,装瞎送上祝福。可实在不该这样嚣张,当小三还当出荣耀感了。 远处隐隐传来女孩子说笑的声音,秦娥心中一动,生出一计。她心情本就不好,眼下邪火丛生,决定索性放上一把火,给她和卫长青的关系来个痛快。 秦娥拢了拢披风,扬起下巴,“我倒不是追着你们来的,我妹妹带着丫鬟出来看风景,我是来找她的,不想却碰到你们在这说悄悄话。”秦娥似笑非笑的看了眼闵柔,大声道:“我一直以为闵小姐知书达理,温柔贤淑,是规格典范,没想到也会和男子躲在小树林里说悄悄话。” 闵柔的眼眶骤然一红,“秦大小姐怎么这样说话,我和卫表哥可是清清白白的。卫表哥对你一往情深,不惜和卫夫人反目成仇,你不可以这样伤他的心。” 秦娥冷笑,“我让卫公子和卫夫人反目成仇?闵小姐,你这话也太诛心了,我和卫公子可什么关系都没有,你这么说可是毁我的清誉呀。” 卫长青连忙道:“元妹妹,咱们可是有婚约的。” 秦娥正色道:“卫公子,你我祖父当年或许有过结亲的愿望,但一无庚帖,二无信物,三无文书,且两位老人都以作古,婚约之说根本无从谈起。以前我不说,是因为婚姻之事自有长辈们作主。但你到处跟人说我是你的未婚妻,坏我清誉,还连累我被闵小姐误会,我便不能忍了。” “今天咱们当着闵小姐的面把话讲清楚,从此以后,还请卫公子自爱自重,让我也少些烦恼。”秦娥冲闵柔意有所指的微微一笑,“也省得别人牵肠挂肚。” 闵柔没想到秦娥会说出这样一番话,虽然遭了冷言冷语,但想到能让两人断了关系,心中欢喜,把怒气默默忍了下来。 卫长青则是整个人傻掉了,呆呆的看着秦娥,满脸的不敢置信。 秦娥发完了火气,又把早就想说的话说完了,心里轻快,也不再多言,转身便走。 迎面正好碰上一群小姑娘。 为首的恰好是顾筱筱。 第一百五十三章 遭遇流民 秦娥有些吃惊顾筱筱消瘦的如此厉害,但心里没有一丝同情。 谁都想要幸福,可不能为了自个儿幸福,就去伤害别人。 秦娥觉得顾筱筱是自作自受。 顾筱筱阴测测的笑道:“秦大小姐,好久不见。” 秦娥点点头,“顾小姐别来无恙,可惜婷娘今天没来,不然一定很高兴见到你。哦对了,听说你订亲了,恭喜。” 顾筱筱的脸色登时难看起来。 秦娥冷笑,“我还有事,就不奉陪了。”走到顾筱筱身旁,轻声道:“你不用看我不顺眼,至始至终我都不是抢你东西的人。” 秦娥意味深长的往闵柔那看了一眼,绕过顾筱筱的大步走开。 让小三和准小三去掐架吧,管谁赢了,都跟她没有一点关系。 秦娥顺着顾筱筱等人来时的方向,顺利的出了小树林。待一路找到厢房,见秦嫣等人已经急得团团转。 “姐姐去哪了,我找了你好久。” 秦娥摸摸秦嫣的头,“碰见了几个熟人,咱们中午吃过饭就回去吧,免得让姑祖母担心。” 秦嫣自然无二话。 中午的斋饭准备的很丰盛,但秦娥没有胃口,草草吃了两口就放了筷子。 收拾好东西,秦娥几人在小沙弥的领引下出寺庙。正直晌午,香客都在用饭和休息,寺里一片寂静。穿过一道门,迎面突然撞上一个男人。 灰文和翠儿连忙挡在秦娥和秦嫣身前。 “没想到有女客在此,在下唐突了。”男子个头很高,相貌也不错,只一双眼睛滴溜乱转,让人见之不喜。 “请问是哪家的女客,回头我登门道歉。” 秦娥微微皱眉,这人摆出一副君子模样,口口声声致歉,可拦着门不让过,哪里像是致歉的意思,倒像是个登徒子。 “不用了,麻烦公子让让路,我们要过去。” 那人讪笑着往一旁让了让,眼睛还是直勾勾的瞧着她们。 灰文等人都心生不快。 秦娥不愿生事,催促她们快走。众人只得忍下一口气,贴着门边往外走。 秦娥经过时,感觉男子的眼睛就要黏在她的脸上了。 “这人真讨厌。”上了马车,秦嫣生气道。 秦娥安抚她,“出门在外,什么人都有,以后咱们小心些。”心里打定主意,日后一定戴纱帽再出门。 秦嫣打起瞌睡,秦娥却没有睡意,满脑子都是孟景柯。 “都说大相国寺的签很灵验,也不准嘛。” 他们连开始都不曾开始,又何谈婚嫁。 一直跑的很平稳的马车突然摇晃起来,秦娥抱住被惊醒的秦嫣,大声问道:“怎么回事?” 车夫惊慌道:“大小姐,是流民,好多流民。” 秦娥扒开帘子往外看,只见远处一群流民堵住道路,逢车便抢。前面的一辆马车已经被团团围住,人也被流民拖出了车外,不知死活。 上一世秦娥在辽东府经历过饥荒,太清楚饿红了眼睛、冻怕了的人是没有理智的。他们会哄抢食物、柴火、衣物,抢一切能抢的东西,把有用的没有用的都破坏掉。 在他们眼里,不仅仅是饥饿和寒冷,还有愤怒。 为什么你们有饭吃有衣服穿有柴火烧,过得无忧无虑,而我们却要饿死冻死! 当他们开始暴动,就像山林里饥饿的狼群,谁撞见便要遭受灭顶之灾。 秦娥命令车夫,“快,快掉头,回大相国寺!” 车夫显然也知道这其中的厉害,狠抽马鞭,拉着马头调转方向。这时,身后的马车突然传来灰文等人凄厉的惊叫声。 秦娥闻声大惊,探出头去一看,只见几个流民从后面窜到灰文、翠儿和念喜的马车旁,跟车夫和家丁打了起来。 “十一!” 秦娥的尖叫声还未落下,十一已经不知从哪里横穿出来,一脚一个,将拦车的几个流民踢飞。 秦娥刚松下一口气,忽然听秦嫣喊道:“姐姐小心!”紧接着整个人被一股大力拖出车外。 秦娥眼尖的看见车夫和两个随车的家丁浑身是血,软绵绵的躺在地上。 只一眼,她立刻觉出不对劲。 车夫和家丁的身上是刀伤,抬头看拉住她的男人,手里赫然拎着一把短刀。 普通百姓是不允许持有刀械的,像秦府的家丁手里拿的都是木棍。流民手里或许有石头,有木棒,有一切能用来攻击人的东西,但不应该是匕首、刀剑这类的武器。 这些人虽然穿着破烂,但孔武有力,气色红润,没有一点有流民的样子。 秦娥的所有思绪都在电光火石间,当秦嫣被从车里拖拽出来,脑中仅存的一点理智也烟消云散。 “放开我!”秦嫣对抓着她的男人拳打脚踢,男人吃痛,气极败坏的抬手扇下两个耳光。 秦嫣登时没了声息。 “臭丫头,本来还想留着你爽一爽,给脸不要,就见鬼去好了。”男人的刀说着就要落下。 “不!”秦娥声嘶力竭的怒喊,拼了命的想要挣开桎梏。 念喜忽然跳了出来,抱住男人的腿狠狠咬了一口。男人啊的痛呼,抬脚将念喜踢到一边。 正是这一瞬的耽搁,让十一有了赶过来的机会。 秦娥第一次看到十一用兵器。 十一使的是一双短剑,冷剑出鞘,白光灼灼,快的看不清剑锋。 秦娥眨了眨眼,要杀秦嫣的男人突然四肢尽解,变成了一堆肉块嘭的砸在地上。 十一像个地狱罗刹,森森杀气落在少年身上,格外触目惊心。 “别过来,再过来我就杀了她!”抓着秦娥的人将刀横在她的脖子上。 十一目光阴郁,两只短剑的剑尖一滴一滴的躺着鲜血。“放开她,我留你一个全尸。” 男人将刀往秦娥的脖子上逼了逼,殷红的鲜血顺着刀刃细细流下。“你说,咱们俩谁会更快些?” “十一,带大家走!”秦娥张嘴命令道。 “不行!”少年倔强的不肯答应。 “十一,快走,不然就走不了了。” 十一一愣,这时传来一阵尖叫,灰文抱着秦嫣,翠儿抱着念喜,拼命躲闪着扑过来的流民。 更多的流民朝他们这边涌过来,争抢着吃起地上变成肉块的尸体。 “吃人了,吃人了!”不知谁突然大喊起来,更多的人没有畏惧,反而像突破了最后的道德枷锁。 越来越多的流民为肉块争抢起来,抢不到肉块的,捡起地上的刀开始杀人,然后吃起尸体。 “妈的,一群疯子!”抓着秦娥的人也被眼前的景象吓住了。 抢红眼的流民朝他们扑过来,男人将秦娥往人群里猛的一推,挥着刀独自逃命去了。 秦娥瞬间被流民团团围住。 第一百五十四章 考虑一下嫁你 秦娥被推进人群,心脏猛的一缩,几乎要停了。两耳发胀,里面咚咚敲着鼓。 她已经无法多想,依靠身体的本能,或者说是求生的本能,拔下了她身上唯一可以用来防身的武器——一根尖锐的银簪。 秦娥看着自己的手握着簪子,插进凶着双眼抓住她的人的脖子。 一股滚热的鲜血从伤口里喷射到她的脸上,烫的她打了个哆嗦。 震耳欲聋的鼓声没有了,外界混乱的声音再次涌入。 秦娥庆幸自己又可以思考,虽然想的慢了些,但总算是开始运转。 她想起自己要干的事——逃命! 秦娥躲开又一个扑过来的流民,从地上捡起一根半长的棍子,不管不顾的挥动着。这些流民虽然都是比她高上许多的男人,但饿久了没有力气,一时竟靠不了身。 秦娥寻找到十一,十一似乎想挤到她这边来,但流民一层又一层,他虽然武功高强,双拳难敌四手,又要护着四个手无寸铁的女人,简直寸步难行。而且他心存善念,不忍对流民下杀手,自卫的更加艰难。 秦娥知道只要自己喊一声,十一便会放弃所有人把她救出去。可她不能,先不说里面有秦嫣,单是灰文几人她便不能这样做。 上一世灰文和翠儿虽然保住了性命,但都过得不好。灰文被卖给别人当了小妾,被正房太太当成牛马一样奴役。翠儿嫁给了府上一个二等杂役,每日被丈夫非打即骂。念喜更是跟着她葬身火海。 她们都是对她有大恩的人,是亲人,她绝不能让她们再有所牺牲。 十一从怀里掏出一个像火折子的东西,猛的一拉抛上天空,天上啪的炸开一朵红云。 秦娥猜他是报信求救,但眼下她是等不及救援了,只能自救。 秦娥跳上马车,马儿虽然被疯狂的流民打伤,却还能跑。将银簪狠狠的扎进马屁股,早就受了惊吓的马儿彻底失控,长长嘶鸣了一声,高抬前腿将靠近的流民踢倒,踏着人群飞奔了出去。 秦娥被甩进车厢,脑袋咚的撞到木板上。待痛劲儿减缓,挣扎着钻出车厢,马车已经不知跑到了什么地方。四周荒芜一片,除了白雪就是白雪,显然已经偏离了官道。 秦娥尝试着控制马车,但马儿力气太大,她根本拉不住。正焦急间,奔跑的马儿突然一头栽倒。原来马儿的肚子早被捅破了,奔跑多时,肚破肠烂,终于支撑不住咽了气。 马车也跟着轰然倒下,秦娥被高高的甩出车外。 身子腾空的一瞬,秦娥蓦然想起和孟景柯的初见。她从山上摔下,然后砸进了孟景柯的怀里。 可惜这一次,她没那么好运了。 秦娥闭上眼,准备迎接剧痛的降临。 但奇迹的,跌进了一个十分温暖结实的怀抱。 秦娥睁开眼,对上一个很久不见的熟悉笑容。 李律笑道:“怎么我每次遇见你,你都惨兮兮的?” 秦娥怔了怔,道:“怎么是你?” “怎么不能是我?”李律揉了揉胸口,“我今天回京,路上正好看到流民暴动,正好撞见有个傻瓜跳上失控的马车,一路追过来,又正好看到这个傻瓜被甩飞出去。” 李律嗤牙咧嘴道:“你可真是个傻瓜,若不是我的马跑的快,你就交代在这儿了。你再等上一会,我就赶到了,干嘛要上马车?” “你再快一点不就好了?” “哦,看来倒是我的不对了。” “本来就是,我又不知道你会来。”秦娥说着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李律一向能言善语,这下却是一愣,支吾道:“喂,你别哭呀。”秦娥也不想哭,但心里不知怎的,仿佛有莫大的委屈,统统化作眼泪淌了出来,怎么也憋不住。 “对不起,我,我忍不住。” 秦娥垂下头,呜呜咽咽的压着声音。 “罢了,想哭就哭吧,我把肩膀借你用。”李律揽过秦娥仰面躺在雪地上,“反正我都已经英雄救美了,也不差再做会儿护花使者。” 秦娥想躲开他,但被他用力一抱,跌到胸口上,头正好贴上他的肩膀。冻僵的身体被温暖包裹,让她的眼泪掉的更凶猛了。 哭了好一会儿,秦娥也不知道有多久,哭累了,眼泪慢慢止住。 秦娥推开李律坐起身,用袖子揩了揩脸。 李律叹道:“唉,你们女人就是薄情,用完人便丢。” 秦娥红着脸瞪了他一眼,自打认识李律,就没听见过几句正经话,弄得她每每看见他,都没有好脾气好好说话。 李律露出一口白牙,笑得十分灿烂,“秦大小姐当真是国色天香,就是这般狼狈,也是个我见犹怜的美人。不枉我摔的浑身都疼救下你,这样的美女若摔花了脸多可惜。” 秦娥挣扎着站起身,对李律的调笑不为所动,“这算什么,李公子没见过我真正狼狈的时候呢。” 被扒光了衣服扔到床上,一动不能动的等着跟静安侯的傻儿子圆房,才是她真正狼狈的时候。 李律也不再说笑,从地上站起来道:“我送你回去。” 秦娥屈膝对他福了一福,“刚刚谢谢你救我。加上上一次在客栈,还有暄儿的事,你的大恩大德,当真无以为报。” “谁说不能,你可以以身相许呀。戏文里不都这么写的吗?落魄小姐被才子营救,以身相许共谱佳话。”李律挺直腰板,“我也算是家财万贯,富甲一方,嫁给我别的不说,钱是花不完的。” 秦娥歪着脑袋想了想道:“听上去是挺不错,我考虑考虑。” “当真?” “当真。”秦娥严肃的点点头,一瘸一拐的往不远处站着的马儿走去——马鞍十分奢华,一看就知道是李律的马。 李律跟上来道:“你当真考虑嫁给我?” 秦娥点头,“你说的很有道理,我找不出反驳的理由。不过终身大事,我还是要慎重的考虑一下。” 来到马儿旁边,秦娥回头看向沉默的李律,“怎么,刚刚你是开玩笑的,现在后悔了?” 李律微微一笑,“你若肯嫁我,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会后悔?状元胡同秦家的长房嫡长女,我若能把你娶回去,我爹恐怕会乐得睡不着觉。说不定一高兴,还会把整个惠安商行交给我。” “若令尊知道我这个长房嫡长女,地位还不如家里的一个庶女,恐怕就不会这么高兴了。” 不出意外,你将是新一科的探花郎,加上富可敌国的财富,俊美的外表,风趣的性格,满京城的女子都为你疯狂和倾倒。 到时候我这个无权无势的嫡长女又算得了什么? 你也不会再这样半真半假的逗我,说要娶我了。 秦娥笑了笑,觉得未来的情景特别有趣。 李律扶秦娥上马,自己也翻身坐了上去,伸手牵住缰绳。“怕什么,你若真嫁给我,我定不会让你受一点欺负。” 滚热的胸膛贴在身后,说话间温热的气息贴着脸颊吹过,带着丝丝暧昧和温情。 秦娥想,若没有孟景柯,李律真的是不错的选择。 只是她的心早已化作春水,尽覆给孟景柯了。 两人策马而回,一路都没有再说话。 行至半路,却见一匹黑马立在雪里,马鞍上孟景柯面沉如水。 第一百五十五章 一世的距离 秦娥有想过孟景柯看到十一的信号,会马上赶来救她。就像从前的每一次,第一时间出来保护她。 她也想过经过大相国寺的谈话,她对他再不会有非分之想。 但当她看到孟景柯一袭黑衣,一匹黑马,孤独又坚定的立在白茫茫的天地之间,专注的望向她,她的心又不可抑制的砰砰乱跳,忍不住生出杂念。 想着,他对她或许并没有那么无情,他对她其实还是有些...... 有些情意。 秦娥觉得自己像个充满臆想的疯子,像个无可救药的病人,像个画饼充饥的傻子。 秦娥微微垂下眼眸,她怕让孟景柯看见眼底的疯狂,她怕孟景柯笑话她、可怜她、嫌弃她。 李律策马慢慢上前,“没想到孟大人会来。” 孟景柯淡淡道:“我也很意外,李少东家居然在这。” 李律笑容不改,“回京的路上,碰巧看到秦大小姐的马车被流民惊了,说来也是幸运,让我有机会能在秦大小姐面前献献殷勤。” 两人对视一眼,目光冰冷。 秦娥有些不自在的动了动身子,李律轻轻按了按她的胳膊,秦娥立刻不敢再动。 孟景柯的眸色渐深,他没有搭理李律,对秦娥道:“府上二小姐和丫鬟都已经救下了,你放心。” 秦娥连忙道:“真的?她们都还好吗?” “都受了些惊下,没有大碍。我带你去找她们。” 秦娥立刻心动,想要下马。虽然面对孟景柯心里还有些尴尬,但比起见秦嫣她们又算得了什么。 李律却突然收紧双臂,将她圈固在怀里。秦娥意外的回头看他,李律冲她微微一笑。 对于李律这个人,秦娥是持保留意见的,但对于他的样貌,秦娥没有异议。 她见过的男子中,李律长的最好。 此刻吊着眼梢微微一笑,简直如满林桃花依次绽放,要把世间女子都比得无颜出门。 只是在秦娥眼里,这笑容美虽美矣,却有点贱。 李律笑嘻嘻道:“我送你过去,你身上好多地方受了伤,别上来下去的折腾。” 秦娥有一瞬间犹豫,她身上真的很疼,尤其是右脚似乎扭到了,一下一下钻心的疼。 孟景柯沉着脸道:“你不认路。” “没关系,孟大人可以带路。” “少东家若是得闲,不如回去看看商队。我来时遇到惠安商行的商队,队伍受到了大量流民的冲击,看上去损失不小。” 李律道:“无妨,商队自有人去管,倒是孟大人你不去看看令尊吗?” 秦娥看见孟景柯的目光骤冷,身上仿佛涌出一股森森冷气。这感觉,和十一持刀砍死伤害秦嫣的人时一样。 秦娥不自觉打了个冷战。 李律仿佛没瞧出孟景柯的怒气,继续道:“静安侯和侯夫人的马车就在我们前面,既然我们的商队受到了冲击,想必他们也没躲过去。孟大人是不是应该去关心下父母呢?” 孟景柯看着李律沉默不语。 秦娥眨了眨眼睛,偏头看向李律,“你刚说什么?什么父母?” 李律道:“怎么,你不知道他是静安侯的嫡长子?”说完又笑道:“不过孟大人的身份的确藏的很严,若不是皇上下旨册封,谁会知道到世上还有一个叫麒麟门的秘密组织,而麒麟门督主正是静安侯长子。” 孟景柯道:“李少东家对朝廷大事还挺了解。” “这种大新闻,市井小民都知道,我知道不足为奇。” “少东家有时间还是多关心下自己家的生意,别人的家事就不劳烦你操心了。”孟景柯策马走近几步,对秦娥伸出手,“二小姐她们现在已经在回去的路上了,我带你去找她们。” 秦娥看着递到眼前的手,身体微微发抖。 李律发现了,“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孟景柯眉头微蹙,欲要上前,秦娥猛的往后一躲。孟景柯的手扑了个空,尴尬的停在半空。 秦娥抓着李律的胳膊,“带我走。” 李律微挑眉头。 “带我走,带我走,求你了。” 李律的脸上再没有漫不经心的笑,点头道:“好。”回头看了眼孟景柯,猛的一勒缰绳。 “秦娥!” 秦娥的心咚的震了一下,这是孟景柯第一次喊她的名字。 若是放在从前,她定会心潮起伏,带着女儿家的羞涩与扭捏。可是如今,一切都变了。 孟景柯居然是静安侯的儿子! 被火焚烧的痛苦那般清晰,每一寸肌肤都在叫嚣着上一世的痛苦。秦娥抱住身子,抓着李律的手更加用力,“带我走!” “驾!”李律没有丝毫停顿,双腿猛的一夹马肚,马儿带着两人飞快的奔跑开。 不知跑了多久,秦娥感觉好像只有一小会儿,又感觉又千万年那么久,马儿由疾驰放慢了速度,转为轻快的小碎步。 “你还好吗?” 李律的声音像一股清泉浇入心田,让浑浊的脑袋得到了片刻清明。 “我没事。”秦娥听见自己的声音嘶哑不堪。 “你看起来可不像没事。” “我已经好多了。” 马儿的步子停了下来,李律翻身下马。 秦娥不解的看他。 “刚刚为赶路,所以和你共乘一骑。等下拐个弯就回到官道上了,为了你的清誉着想,我下来牵着马走。” 秦娥觉得脑袋沉沉,只心里还剩一点清明,“多谢你为我着想。” “你再坚持一会儿。”李律的脸上没有了玩世不恭的笑容,认真严肃的模样让她一时有些不适应。 拐了个弯,果然地阔人多,越往前行浮尸越多。道路两旁哀嚎不断,活着的人不过是有口气,并未比浮尸好到哪里。 若不是知道再往北去五里地,便是城郊,秦娥以为自己又回到了闹灾荒的辽东府。 上一世她看到的可不就是这样一番人间炼狱。 秦娥弯下腰,抱着马脖子勉强不让自己掉下马去。耳边是李律的声音,“你再坚持下,前面就是我的商队,到了那我给你找辆马车。”声音透着股焦急和心痛。 秦娥笑了笑,“李律,你在着急吗?” “别说话,也别笑。” 秦娥眯着眼睛趴在马背上,身体随着马儿一上一下的颠簸,“不笑啊,可是我心里好苦啊,不笑,我就要哭了呢。” “那就哭。” 哭吗?她的泪水流的太多了,她从上一世,哭到了这一世。她以为一切都会好,以为未来总会有机会。 就是在大相国寺,孟景柯笑着祝福她和卫长青圆圆满满,她都还心存希冀和勇气,觉得一切都还有机会,有可能。 可孟景柯是静安侯府的人。 秦娥闭上眼睛,嘴角带笑,眼角滑下一滴泪。 他们终究不可能在一起。 从前生到今世,他们隔了一世的距离。 第一百五十六章 谁是凶手 一秒记住【69书吧 】,更新快,无弹窗,免费读! 秦娥醒过来,看见自己睡惯了的青帐。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什么时候回到了秦府,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二嬷红着眼睛,鬓角的白发似又多了许多。 “大小姐睡了半天,肚子饿了吧,老奴给您拿晚饭去。” 秦娥虚弱的伸出手,“先给我点儿水。” 温水下肚,身上恢复了些生机,但秦娥还是感觉很虚弱。 不仅是身体上的,更多的是精神上的。 “二嬷,孟大人的母亲是哪位夫人?” 二嬷道:“你是说李夫人?她是静安侯的原配夫人,成亲六七年人就没了,孟大人当时还是个孩子呢。后来静安侯娶了闵氏进门,就是现在的静安侯夫人。” 秦娥抖着唇问道:“怎么从来没听你讲过?孟大人竟是,竟是静安侯的长子。” 二嬷惊讶道:“你从来没有问过我,我以为你知道。” 秦娥闭上眼,不知道该哭自己愚蠢,还是笑命运无常。 答案就在眼前,她却从来没有看见。 秦娥想起去淳王府祝寿,当时在湖心小筑有人曾说过,麒麟门督主是静安侯长子。 孟景柯手下的人自称麒麟卫,叫他督主。 她竟从来,从来没有怀疑过,没有联想过,没有...... “我真蠢…...” “大小姐,你怎么了?” 秦娥摇摇头,“没事,我有点累,想休息一会儿,你先出去吧。” 二嬷离开后秦娥把自己缩进被里,仿佛可以躲避一切灾难。 天黑了下来,二嬷又进来一回,秦娥装睡不吭声,踟蹰了片刻,点了灯放在窗户下的书案上,轻轻关门走了。 秦娥扒下棉被透气。 “你好些了吗?” 秦娥被吓了一跳,“你什么时候来的?” 孟景柯坐在书案旁,灯光照在他的侧脸,眼睛里似有火光跳跃。 “有一会儿了。你好些了吗?” 秦娥扭过脸不看他,“我好与不好都与你无关,孟大人请回吧,若让人看见,我这一辈子就完了。” “秦娥,你到底怎么了?” 秦娥抓紧被角,不让自己犹豫和摇摆。 “孟大人请自重。” 孟景柯不再说话,良久慢慢道:“孟某失礼了。”语气从未有过的客气。 秦娥难过的想,他们的距离在她的要求下,终于疏远了。 这正是她想要的,也是他们应该有的。 “孟大人请回吧。” 走吧,从此你我山高水远,不要再见了。我对你的想念,会随着岁月的推移慢慢减少,直到再也想不起你。 “离开前,有件重要的事想告诉你。你这次遇险并不是流民所为,而是有人买凶杀你。” 秦娥抬头看他,孟景柯嘴角翕动,目光幽深,眼中的火苗烧的那般厉害,仿佛要看透她的内心。 秦娥微微出神。 孟景柯看向秦娥,“秦大小姐也发现了是吗?” 秦娥回过神,点头道:“他们身上有武器,身体强壮,明显不是流民。再加上他们说的话,还有见同伴被十一杀了之后的反应,都表明他们不是寻常百姓。我以为他们是山匪……” “你分析的很对。”孟景柯道:“他们的确是山匪,专干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勾当。有人付钱给他们,让他们半路杀掉你。” 秦娥有些不解,她一个闺阁小姐,谁会恨她到要取她性命的地步? “我们抓到了劫持你的人,他说……是府上三夫人让他们这么做的。”孟景柯从怀里掏出几张纸,“这是他们和三夫人交易的证据。” 秦娥万万没想到,居然是何氏干的。 “我和她并无大的矛盾,她为何要杀我?”秦娥想起母亲的嫁妆,“她曾偷过我母亲的嫁妆,可我并没有告发她,她也不知道我已经知情,她为何会做出这种决绝之事?” “要我帮你查查吗?” “不用,这是我的家事,我自己可以解决。” 孟景柯点点头,不再说话。 房间又重新沉寂下来,秦娥有些无措的抱着棉被窝在床上。 “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等等!”秦娥叫住起身欲走的孟景柯,见他回头望向自己,目光灼灼,让她差点说不出要说的话。 “你把十一带走吧,我不需要保护了。” “他这次没有保护好你们,我会让他领罚。” 秦娥摇头,“不,他做的很好,没有他我们早出事了,你别怪他。是我,不想再和你有瓜葛。” “我知道你做这些是在报恩,你已经帮过我很多很多,那一点恩情早还清了,你不用再要求自己为我做事。” “你我非一路人,就此别过吧。” “好。”孟景柯沉声道:“我不明白你为何突然视我为陌路,但只要你想,我就成全你。以后若有困难,就去找韩掌柜,地方你认得。” 秦娥垂下头,窗口有轻轻的风吹进来,很快又消失。 心脏的深处有一处被挖空了,剩下缠缠绵绵的疼。 “吱哟”一声,秦娥抬头看过去,二嬷推门而入。 “大小姐醒了,我煮了热粥,这就给您端来。”二嬷没有再问秦娥要不要吃,急急忙忙的跑出去拿粥。 秦娥看着半掩的房门,对自己刚刚升起的念头,自嘲的笑了笑。 二嬷小心翼翼的端来一碗热粥,紧张的看向秦娥。 “二嬷你不用紧张,我会好好喝粥的。”秦娥笑了笑,端过粥喝的干干净净,“吃饱了,才有力气打仗呀。” 灰文跑进来禀报:“大小姐,魏嬷嬷过来了。” 秦娥和二嬷对视一眼,魏嬷嬷过来准没好事。 果然,魏嬷嬷梗着脖子道:“老夫人叫大小姐到小山居问话。” 二嬷挡在秦娥前面道:“大小姐刚醒,又这么晚了,等明天再去给老夫人请安。” “老夫人叫大小姐现在就过去!”魏嬷嬷看向秦娥,“大小姐快跟我走吧,等久了老夫人要生气了。” 秦娥拉住二嬷,“魏嬷嬷稍等,我换件衣裳就跟你过去。” 魏嬷嬷看了眼秦娥身上的睡服,冷哼一声,“那大小姐动作快点。” 二嬷和冬梅进屋帮秦娥换衣裳,冬梅担忧道:“大小姐,老夫人这么急叫你恐怕没好事。” 秦娥想到魏嬷嬷身后站着的两个膀大腰圆的粗使嬷嬷,心里凉意渐生。老夫人为人糊涂且手段狠辣,她今天遭遇流民袭击,该不会要借此处置她?或者是知道了何氏的所作所为,要替她收拾摊子? 秦娥顿觉自己处境堪忧。 秦娥叫来翠儿,“我走后你去筠溪阁找姑祖母,就说我被魏嬷嬷带走了,不知道要干什么,求她去救我。” 二嬷显然也想到了什么,白着脸道:“我陪大小姐过去。” 秦娥摇头道:“二嬷留在家里,遇事你好做主。” 魏嬷嬷在外面催促,“大小姐收拾好了吗,收拾好了咱们就快走吧。” 秦娥安慰的冲二嬷笑笑,出门对魏嬷嬷道:“走吧。” 第一百五十七章 喂药 一秒记住【69书吧 】,更新快,无弹窗,免费读! 出院门的时候,秦娥往筠溪阁的方向看了一眼。筠溪阁灯火昏暗,跟往日不太一样,透出一股不太平的味道。秦娥微微皱眉,觉得事情好像比她想象的严重。 难道老夫人控制住了姑祖母? 秦娥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以秦怀玉的手段,筠溪阁不说固若金汤,也不应该会轻易着了老夫人的道。 老夫人也不应该有这样的本事。 但秦娥旋即想起何氏,孟景柯说有人买凶杀她,她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方氏。方氏和她不共戴天,对她动杀机,虽然也有些意外,却也合理。 谁想居然是何氏。 何氏被卸了管家权,又被秦涣关在家里,却能做出这样的事,到如今她都觉得吃惊。 若不是孟景柯送来的证据,她是不会信的。 何氏的心肠可没有老夫人狠,若她都能做出杀人的事,老夫人应该没什么不能做的。 小山居近在眼前,秦娥突然停住脚步,“哎呀,看我这记性,怎么把这事忘了。” 魏嬷嬷凶着脸问道:“怎么回事?” “上次祖母说睡不好觉,我特意让冯管家帮忙在外面搜罗了一些安神香,据说特别好用。刚刚着急出门,竟忘带过来了。灰文,你快回去到我东边的柜子里,把安神香拿过来。” 秦娥用力捏了捏灰文的手。 灰文应了一声扭身便跑,被一直跟在身后的两个婆子拦住。 魏嬷嬷道:“东西明天再给老夫人拿就好了,不用急于这一会,大小姐还是快跟我走吧。” 这般催促,竟像是催命。 “这可不成,冯管家说了,这是现配的香料,不能久放,放久了就没效用了。我昨天拿到手,今天一定要给祖母拿来。灰文快回去取。” 两个婆子一动不动的挡在那里。 秦娥皱眉看向魏嬷嬷,“这是干什么?” 魏嬷嬷似是怕耽搁时间,犹豫了下,挥挥手道:“让她回去拿好了。” 灰文道:“大小姐稍等,奴婢去去就回。”提起裙子拔腿往回跑。 魏嬷嬷道:“大小姐快走吧。” 秦娥微微一笑,跟着她继续向小山居走去。 从大门一路到正厅,除了影影绰绰的灯火,不见半个人影。老夫人和何氏坐在正厅里,神色平静,甚至还有些和蔼。 秦娥行礼请安,“祖母,三婶儿。” 何氏率先说话,“元娘身体好些没?听说你被流民袭击,遭了不少罪。” “多谢三婶关心,我没事。” 老夫人突然道:“怎么会没事,遇到那样的惨事......我让人给你炖了补品,你喝了好好睡一觉。” 魏嬷嬷端来一碗黑乎乎的东西,“这是三老爷给老夫人带回来的阿胶,老夫人都没舍得用,特意给大小姐炖了喝。” “多谢祖母。”秦娥伸手慢慢接过瓷碗,手一抖,不小心把碗掉到地上。 白色的瓷碗摔的粉碎,黑褐色的药汁洒了一地。 秦娥跪下道歉道:“对不起祖母,我手上一时无力,没能端住。” “无妨,我让人煮了很多,再端一碗就是。” 魏嬷嬷又重新端上来一碗。“大小姐手上无力,老奴伺候您喝。”秦娥冷冷的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老夫人和何氏。 “祖母真要这样吗?” “你这是什么话,我是为你好,快把东西喝了吧,这可是好东西。” 秦娥摇头,“可是我不想喝。” 老夫人勃然大怒,“孽障,我一片好心,你就这样对我?” 秦娥看向她,心里虽然对她并无奢望,却依旧难掩痛楚。 “祖母,虎毒尚不食子,我再不好也是你的亲孙女,你为何要一定要将我赶尽杀绝?” 老夫人和何氏皆神色一变,刚刚的和蔼可亲荡然无存。 老夫人似也腻烦了装模作样,变回平时的冷言冷语,“既然你已经看出来,我也不瞒你了。你今天遭流民袭击,还失踪了许久,回来时惨败的模样被许多人看见,可谓贞洁尽毁。我们秦家不能有这样的姑娘。你若聪明,就安安静静地把这碗药喝了,既保全了秦家的门风,也保全了你妹妹的名节和未来。” 秦娥从地上站起来,轻轻弹了弹裙摆上的灰。老夫人以为她想通了,“你这样就对了,我知道你心里委屈,但为了秦府的脸面,只能如此。要怪就怪你命不好,谁让你非要出去给沈氏上香,你母亲不保佑你平平安安,你就只能下去陪她了。” 秦娥静静地等她说完,道:“我要见我父亲和姑祖母。” “你父亲在忙着祭天的事情呢,至于你的姑祖母,她听了你的事很伤心,已经回去休息了。” “我要见他们,不然我不会喝药。” 老夫人怒喝道:“放肆!” 何氏突然插话,“元娘,你怎么还不明白,这个决定你以为他们不知道吗,他们都是同意了的。” 秦娥看向何氏,几天不见,何氏仿佛变了一个人。原先丰腴的脸颊塌陷了下去,佝偻着脊背,穿戴也不复以往鲜艳张扬。一双眼睛阴气沉沉,像毒蛇一样。 这种目光,她在方氏那看到过。 上一世她中了“软香酥玉”,方氏就是用这种眼神看她。 “三婶,你为何一再至我于死地?” 何氏用帕子揩了揩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我也不忍心看你这样,可这也是没办法,你被流民劫持失踪,就没有活路了。嗨,可怜的孩子,命真苦。你放心,我会替你照顾好弟弟妹妹。” 秦娥冷笑,“三婶的口齿,还是这么伶俐,能将黑的说成白的,白的说成黑的。” “我会遭遇流民,不正是拜你所赐吗?” 何氏的瞳孔骤然一缩,“元娘,我知道你心里有恨,可你不能把怨恨乱放在我身上。你被流民袭击,可不关我的事。” “我没有乱说。”秦娥冰冷的望向这个亲人,“是你雇佣山匪伪装成流氓劫持我,你和他们的交易的证据就在我手里,三婶想看看吗?” 何氏的表情一改阴沉的从容,变得可憎起来,“你胡说!” 第一百五十八章 千钧一发 “我是不是胡说,自有证据证明。”秦娥目露哀戚,“三婶,你偷拿我母亲的嫁妆,我并未告诉任何人,也没想过追究,你为何还想方设法的要我的命?” 何氏从座位上站起来,浑身颤抖,眼神疯狂,“你果然知道了,哈,你告诉了秦涣,还敢口口声声说你没有对任何人说。是你先要我的命,我才不得不要你的命!” “何氏!”老夫人大声阻止,但何氏形容癫狂,已经完全听不进她的指挥。 “秦元娘,你只能死。只有你死了,我才能掩盖住这一切。” “还可以想办法吞掉这些东西。”秦娥冷冷道。她诈了几句,何氏果然吐了实情。“三婶,你以为你们真的能隐瞒下一切吗,三叔既然知道了这些,他会任由你们这样无法无天的戕害亲人吗?或者,你连他都想杀?” “你不要胡说!”何氏一个激灵,望向老夫人,“母亲你别听她挑唆,三老爷最孝顺您,就算他知道了,也绝不会为难您的。” 何氏面向秦娥,“你未婚失洁,法理难容,我们也是秉公办事,三老爷为何要治罪于我?” “三婶想的很周全啊。” 何氏笑道:“所以啊,元娘你就乖乖把药喝了吧,你再闹也改不了结局。” “你们把姑祖母怎么了?” 老夫人道:“这不是你该操心的,已经说的够久了,魏嬷嬷你还在等什么,快伺候大小姐把东西喝了。” 魏嬷嬷端着药凑过来,“大小姐,老奴伺候您喝药。” 秦娥退到门口,“你们根本没有告诉父亲和姑祖母,你们背着他们偷偷给我灌药!” 老夫人,“魏嬷嬷,还不快点!” 秦娥去拉房门,魏嬷嬷指挥两个婆子一左一右叉住她,将她按到地上。 这场景与上一世方氏带人强迫她上花轿时何其相似。 秦娥拼命挣扎,灰文还没有回来,筠溪阁那边也没有动静,可她已经没有时间再等了。 门外传来砰砰的砸门声,林嬷嬷大喊道:“老夫人、三夫人,不好了,西厢走水了!” 秦娥刚要大叫,被魏嬷嬷眼疾手快的捂住嘴,扯了条帕子塞进嘴里。 何氏把门拉开一个缝隙,问道:“怎么回事?” “夫人,西厢走水了,烟烧的老高,眼看就要烧过来了,快躲躲吧,万一烧过来可就跑不了了。” 西厢房那边浓烟滚滚,浓烟窜进屋里,老夫人等人都被呛的咳嗽起来。 “母亲,外面烧的好厉害,咱们快出去躲躲。” 老夫人大惊,颤颤巍巍的从座位上站起来。魏嬷嬷撇下秦娥,扶着老夫人往外跑。 “等等!” 何氏突然大喊,“把那丫头给我抓住。” 秦娥趁着众人慌乱的功夫刚冲出门外,就被何氏发现,重新捉了回来。 何氏道:“药呢?” 慌乱间药被魏嬷嬷全洒在了地上。 何氏瞪了魏嬷嬷一眼,“带她跟我走。” 秦娥被架到正厅后面,从这里往西可以清晰的看见滚滚黑烟伴着风烧了过来。 “去,把她给我丢进去!”何氏指着靠近西厢的一间空房间。 秦娥怒视何氏,何氏为了让她死,当真是穷尽所有办法。原先喂药还会留下把柄,现在把她往火里一推,一句意外就可以把所有的责任推的干干净净。 她真是小看了何氏。 两个婆子有些胆怯,临近火场,她们都不敢以身犯险。 “还不快动手。”何氏怒喝道:“你们若乖乖听话,回头我一人赏五十两。若敢违抗,立刻发卖出去!听见了吗?” 财帛动人心,何氏甜枣加大棒,两个婆子顶着热浪,把秦娥架进最靠近西厢的一间房间里,从外面锁上房门。 秦娥从地上爬起来,拽出嘴里的手帕,拼命的拍起门。门扉紧闭,任她怎样用力也推不开半分。 屋子里烟熏火燎,秦娥用花瓶里仅剩的一点水,打湿帕子捂住嘴巴,躲到最远的角落里。 周围的温度越来越高,隔着湿帕子呼吸也艰难起来。随着噼啪声,火舌窜上房梁和窗棂,满屋通红一片。 她想起十一,若是十一在,她一定会获救,可此时没有人知道她被关在这里,也没有人能救下她。 “孟景柯,我若死了,你会难过吗?” 秦娥躺在地上,意识渐渐模糊。 突然一声爆响,门被从外面踢开,秦娥费力的睁眼望去,孟景柯从外面跑进来。 “孟九!” 孟景柯循声望了过来,他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可秦娥却感到他身上翻滚着怒气。 “别怕,我来了。” 贴上熟悉的温热的胸膛,秦娥潸然泪下,就在刚刚她还冷言冷语的将他赶走,此刻他又前来救她。 离开热浪和浓烟,秦娥顿时觉得呼吸舒畅起来。 “元娘!”“大小姐!” 秦娥抬眼,见秦涣、秦沇还有灰文跑了过来。 “这是怎么回事?”秦沇大惊,“元娘你怎么样了?” “秦大人,这里空气不好,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孟景柯抱着秦娥道。 秦沇一脸茫然,秦涣道:“前面是一处水榭,里面烧了地龙,咱们到那里避一避。” 孟景柯欣赏的看了一眼沉着冷静的秦涣,将秦娥抱进水榭。 “我的人就在门外,秦大人若需要帮忙灭火,我可以让他们进来助你们一臂之力。” 火势越来越大,单凭秦府自己的力量已难以控制火势。秦沇闻言大喜,连忙道:“多谢孟大人帮忙。” 孟景柯点点头,“秦大人安顿好女眷,我这就让人进来。” 秦涣道:“大哥在这里陪孟大人,我去外面看看。” 秦沇点头,“三弟小心。”看着秦涣出去,返身到秦娥跟前,“元娘你可有哪里不舒服?” 秦娥嗓子又干又痛,说不出话。灰文擦着眼泪道:“大小姐被烧伤了,老爷快请个大夫来看看吧。” “哪里受伤了?快让我瞧瞧。” 灰文微微犹豫的望向孟景柯,孟景柯不动如松。秦沇没有注意到灰文的犹豫,催促道:“到底伤在哪里了,严不严重?” 灰文轻轻撸起秦娥的一只袖子,雪白的胳膊上一大块烧伤,看起来格外狰狞。 秦沇痛苦道:“怎么伤成这样。” 秦娥抬手捂住伤口,哑着嗓子艰难道:“我没事。” 灰文帮她撸下袖子,牵扯下秦娥疼的皱了皱眉。 “我这里有瓶御赐的碧玉膏,治外伤有奇效,秦大人可以给大小姐试试。” 秦沇如获至宝,“多谢孟大人。灰文,快给小姐擦上。” 清凉的碧绿药膏擦在伤口上,皮肤灼烧的痛感立时减少许多。秦娥望向背过身站的远远的孟景柯,百感交集。 第一百五十九章 出气 麒麟卫各个以一敌百,灭火的速度也是常人所不及。火势很快得到控制,冯管家和秦涣回到水榭,身上脸上都落了黑灰。 灰文连忙绞了两条帕子,伺候两人简单梳洗了一番。 老夫人得到消息派了林嬷嬷过来询问,秦沇道:“让母亲好好休息,我一会儿去给她请安。” 孟景柯忽然道:“且慢!我有点事情想要问问老夫人和三夫人,请两位移步来这一谈。” 秦沇和秦涣面面相觑,秦沇道:“孟大人有什么事要亲自问她们?” 秦娥躺在屏风后面的贵妃榻上,听见孟景柯的话心头猛的一跳。 “我知道有些唐突,但有些事情需要当面问问老夫人和三夫人,还请两位秦大人理解。” 当朝民风开放,男女大防并不严重,但一个外男突然要见府上女眷难免让人感到莫名其妙。 秦沇和秦涣互相交换一个眼神,不约而同想到孟景柯的身份。麒麟门非寻常机构,具体管辖什么皇上并未多说,大家都讳莫如深。此刻孟景柯坚持要见女眷,两人从彼此的眼中都看出些紧张和困惑。 秦涣对家里的事知道的比秦沇多,隐隐感觉应该是何氏干的那些混帐事给家里捅了篓子,“大哥,就听孟大人的,请母亲过来一趟吧。” 秦沇点点头,叫林嬷嬷回去传话,“不要多讲,就说请母亲和弟妹过来,免得惹她们紧张。” 不一会老夫人带着何氏赶了过来,一进门便抓着秦沇的胳膊哭起来,“老大你可算回来了,眼看要过年,家里却遭了这么大的事,我这把老骨头死了算了,看见这些平白伤心。” 秦沇扶着老夫人道:“小厮跑来找我,说家里出了人命关天的大事,让我赶快回来,走到半路就见家里火光冲天。房子烧了就烧了,重盖就是,人没事就好。” 何氏哇的哭出声,抹着泪道:“大伯节哀顺变,元娘,元娘没了!” 秦沇被她哭的一愣,何氏哭道:“元娘晚上来小山居,谁承想碰到西厢走水,等我们跑出来时,发现元娘不见了。小山居已经被火烧光,元娘定是凶多吉少了。” 老夫人也哭道:“可怜的孩子,小小年纪就没了性命,唉,我这心好难受。” 两人呜呜咽咽的擦着泪,何氏从手帕里抬起头,见秦沇没有预想中的哀戚悲痛,不由一愣。转头看向其他人也都神色平静,撞上秦涣带着审视的目光,何氏心中一突,一股不好的感觉涌上心头,慢慢止了哭声。 秦沇将老夫人扶到座位上,安慰她道:“母亲不要难过了,元娘已经救下来了,受了些伤,但性命无忧。” “什么?”老夫人吃惊的收住哭声,“你说她没死?” 秦沇笑道:“没死没死,人就在屏风后面躺着呢。” 灰文从屏风后面绕出来,将四折的屏风推到一边。秦娥半靠在贵妃榻上,冷冷的望着何氏,“三婶看到我还活着,是不是很意外很惊喜?” 何氏尖叫道:“你怎么会没死?” 那声音那语气,意外有了,惊喜半点也看不出来。 秦沇微微皱眉,“三弟妹怎么这样说话?” 秦娥咳嗽了两声,轻声道:“父亲不用奇怪,我差点被火烧死,就是三婶干的。” 秦沇皱眉道:“元娘,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秦娥面无惧色,“我当然知道我在说什么,父亲,你可知为何这么晚了,我会来小山居?是祖母和三婶派人把我叫来的。她们给我准备了一晚毒药,要送我去见母亲。” 秦涣走到何氏跟前,“元娘说的可是真的?” 何氏从震惊中回过神,“不是,她胡说八道。” “三婶的忘性真大,这么一会儿就不记得自己都做了什么了。” “你说我们喂你喝毒药,药呢,证据呢?”何氏笃定房子都烧了,药渣都找不到了,冷哼一声道:“没凭没据,随你怎么胡说。你一向不孝顺祖母,如今还要借机反咬一口,你可真是狼子野心。” “谁说我没证据。” 秦娥冷冷的看着何氏,何氏闻言一愣。 “父亲,魏嬷嬷灌我药时我曾奋力挣扎过,她的衣服上洒上了药汁。您找个大夫一验便知我没有说谎。” 魏嬷嬷就站在老夫人身边,闻言双腿一软,扑通跪倒在地上。秦沇几步走到她面前,命令道:“把身子直起来!” 魏嬷嬷战战兢兢的直起身子,众人望去,见她的衣襟上果然有几处污渍,看起来像是药汁。 一直没说话的冯贵冯管家突然道:“老爷,我派人去找您,说家里出了人命关天的大事,指的就是老夫人和三夫人要处置大小姐。” 冯管家昂首道:“大小姐的丫头灰文跑到前院找到我,说大小姐让老夫人给叫走了,看起来大事不妙,让我赶紧给想想办法。我着人去请姑奶奶,发现兰畹苑和筠溪阁被老夫人派人看守,只进不出。我不敢拿大,这才连忙派人去请老爷回来。” 秦娥道:“若不是西厢突然走水,父亲现在看到的就是我的尸体了。她们灌药不成,就想把我烧死。三婶让魏嬷嬷带两个婆子将我关进靠近西厢的屋子里,你们再晚来一步,我就死了。” 何氏冷汗淋淋,“你胡说,我根本没有让人关你,是你自己乱跑。若是按你说的那样,这么大的火,你怎么还好端端的在这站着?你分明这撒谎,想陷害我和老夫人!” “我可以证明,秦大小姐所说句句属实,她的确被人反锁在了房间里。”孟景柯从背光处走出来,淡淡道。 从老夫人和何氏进屋,孟景柯就隐蔽到了暗处,两人忙着做戏谁也没留意到他。 此刻孟景柯突然出现,把两人都吓了一跳,“你是谁,怎么在这里站着?” 秦涣喝止何氏,“这是麒麟门督主,孟大人,休得无礼。” 何氏听说过孟景柯的名号,在她的认知里麒麟门是杀人的机构,孟景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煞星。此刻看到煞星站在面前,冷冰冰的盯着自己,吓得一句话也不敢再说,唯恐被一剑了结了性命。 孟景柯淡淡道:“我跟着两位秦大人到府上,走近火场时听见有人呼救。当时屋子已经着火,门被从外面锁上,我踢开门闯进去,就见秦大小姐奄奄一息的躺在地上。” 秦娥跪到地上,哽咽道:“父亲,若不是孟大人及时赶到,女儿就被烧成灰烬了。” “刚刚我就觉得奇怪,元娘为什么会出现在没有人的西厢。原来竟是你们在害她!”秦沇的脸色黢黑,“反了,反了,我不在家,你们竟然要杀我的女儿。” 第一百六十章 困兽而已 “老大,你是在说我趁你不在家,谋害你的女儿吗?” “母亲!” 老夫人冷哼一声,怒气冲冲道:“她当着无数人的面被流民劫持,失踪许久被人找回,有辱门风,我替祖宗处置她,保护秦家的脸面,有错吗?就是现在我也要说,这个丫头留不得!” “被流民劫持?” 何氏得到老夫人声援,瞬间镇静许多,顺着老夫人的语义道:“大伯你不知道,白天元娘去大相国寺上香,回来的时候遇到流民袭击,被人找回来时衣衫不整、形容憔悴,许多人都看见了。外面的传言很不好......” “咱们秦家何时出过这样的丑事,家里还有姑娘,元娘担了这样的名声,自己没了出路,嫣儿和婷娘以后也难再找婆家了。老夫人也是为了秦家的名声打算,这才下了决心。” “不管如何,元娘是我的女儿,你们不能背着我要她的命。” 老夫人掩泪道:“我难道不知道你会恨我?我就是不想让你为难,所以才要瞒着你把事情解决了。” 秦沇垮下肩膀,脸上是煎熬的痛苦。 秦娥望着秦沇,心一寸一寸的冷了下去。 “父亲,袭击我的人不是流民。”秦娥叫来灰文,“把东西拿给父亲。” 灰文小心的从怀里掏出一张叠了几叠的纸方递给秦沇。 “这是什么?” “这是三婶勾结山匪,让他们取我性命的证据。” 秦沇皱起眉头,抬头看向弟弟。秦涣拿过纸快速看了一眼,将东西扔到何氏脸上,“毒妇,你干的好事!” “老爷,我天天呆在家里,去哪里见山匪?这上面说收了我三千两,就说是我干的吗?那我也写一张字据,上面写上元娘的名字,是不是也可以说是她干的?”何氏嘤嘤哭道:“而且老爷你应该知道,我哪有这么多钱?” 何氏揩了揩眼泪,怨毒的望向秦娥:“说起来我还要问一句,元娘你是从哪里弄来这个东西的?” 秦娥心里一跳,东西是孟景柯给她的,她当然不能说出来。 “这是山匪袭击我时,从身上掉下来的。他逃跑后,被我捡了起来,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何氏讥讽道:“这也太巧了吧!” “无巧不成书,我若不是正巧碰到惠安商行的少东家,今天这条命就如你所愿,交代在外面了。” “不管怎样,你不能凭这么个似是而非的东西就说我害你。”何氏大声道:“我不服!” 孟景柯忽然道:“秦大人,我说有话要问老夫人和三夫人,就是问这个事。秦大小姐遇袭时,我的一个叫十一的麒麟卫正好在那处办差,生擒了劫持大小姐的人。根据这人口供,是受贵府三夫人指使他这么干的。” “他还交代,府上一个叫陈永才的奴才找的他,给了他们三千两银子,让他们拿大小姐的性命。” 何氏脸色蓦的煞白,秦涣问冯贵:“咱们府上有叫陈永才的人吗?” 陈贵道:“有,是二管事,在帐房里做事。” 秦涣道:“把人给我带过来。” 陈永才很快被押了上来,秦涣一脚踹翻他,“说,你有没有帮三夫人勾结山匪,迫害大小姐?” 陈永才吓的尿了裤子,“奴才什么都不知道,都是三夫人吩咐的。三夫人说,奴才若是不听她的,她就要告诉您和大老爷,她在外放高利贷的事都是我的主意。奴才上有老下有小,不敢得罪三夫人啊。” 何氏结巴道:“你胡说,是你和他们做扣陷害我。” 秦涣冷哼,“你是说元娘连自个儿性命都不要,联合别人陷害你?你觉得我们会信你吗?现在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可辩解的?” “不,不,是他们陷害我。口供也可能作假,他们说的都是假话!” 孟景柯笑起来,声音很轻,“三夫人放心,迄今为止,还没有人在我麒麟门上过刑,还能说假话。” 满屋的人静的听不见呼吸声,何氏扑通跌倒在地上,浑身瑟瑟发抖,嘴上尤不承认,“不是我,不是我。” 秦娥上前一步,掌心朝上,“三婶可认识这个?” 红色的宝石链子一闪一闪。 何氏觉得有些眼熟,一时又想不起来。 “三婶有一支小凤钗,凤嘴衔着三条金链,这就是其中之一。”秦娥收回手,“三婶不好奇是从哪里捡到的吗?是在母亲故居门前捡到的。” 何氏的瞳孔骤然一缩。 “看来三婶想起来了,没错,就是你那次去母亲的院子时落下的。” 秦娥望向秦沇,“父亲,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您,三婶她偷盗母亲的嫁妆。她以为我将这件事告诉了三叔,因而怀恨在心,想要取我性命,并意图掩盖罪行。” 秦沇不敢置信的瞪大双眼,问何氏道:“元娘说的可是真的?” 秦娥举高红宝石链子,“这就是物证!三婶最后一次戴那支钗,正好去了母亲的院子。那一次她整整拿了一箱的东西,父亲派人去库房看看就知道我所言不假。” “母亲的首饰都有标记,三婶让喜鹊几次变卖,只要去各大银楼和当铺细细查问,一定可以查出来。” 秦娥俯视何氏,面露讥诮,“三婶,你还要否认吗?” 何氏遭受连番打击,信心和意志早已经垮塌,见大势已去,又被秦娥讥笑,彻底击垮了精神,癫狂道:“是,我是拿了沈氏的嫁妆,怎样?凭什么她的钱多到堆在仓库里发霉,我却穷的被人逼债上门?我不过是拿一点用用,你们还有那么多,有什么不可以?” 秦沇气得脸色通红,“你窃取不义之财,还有理了?” 秦涣走近何氏,“你怎么知道我知晓这事了?” “你偷偷去了沈氏的院子,又派人去当铺询问,我就知道你都晓得了。”何氏惨然一笑,“你还写了休书。” “所以你就怀疑是元娘告诉我的?” 何氏冷笑,“不然呢?” 秦涣摇头,“不是,元娘从未跟我透露过一丝一毫。” 何氏一愣,“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秦涣沉声道:“是哑婆告诉我的。” 第一百六十一章 休妻 “哑婆?”何氏不敢置信的又问了一遍:“哑婆告诉你的?怎么可能。” 秦娥也惊诧不已。 秦涣叫人去喊哑婆,哑婆佝偻着腰,眼珠浑黄,立在那不动,像一截干枯的木头。 老夫人皱眉打量她,“这就是当年你和老太爷救回来的那个哑婆?” 哑婆看了老夫人一眼,没表情,没声音。老夫人嫌弃道:“阖府上下谁不知道哑婆又聋又哑,神经不正常,她说的话你也能信?老三,我看你是糊涂了!” “哑婆并非不会说话。”秦涣的话音一落,满堂寂静。 “哑婆怎么可能会说话?她若会说话就不叫哑婆了。” 秦涣道:“母亲,哑婆的确会说话,只是甚少说而已。何氏偷大嫂嫁妆的事,就是哑婆告诉我的。”秦涣走到哑婆面前,客气道:“哑婆,何氏可曾去过大嫂的院子?” 所有人都看向哑婆,哑婆依旧面无表情,张嘴道:“三夫人来过。” 哑婆的声音有些老哑,但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何氏仿佛见了鬼一样,“你,你听得见,也会说话!” 秦涣问哑婆,“她都做了什么?” “三夫人带着喜鹊丫头,半夜悄悄进了大夫人的库房,出来时提了一个包裹。” “你可还记得她穿了什么戴了什么?” “记得,三夫人穿了件深紫色的褙子,发髻上插了一支小凤钗。喜鹊姑娘穿了身深绿色的褙子,头发上戴了一支鎏银的珠花。” 冯贵一早派人去芷芜苑取来了凤钗,秦涣拿着问哑婆,“可是这一支?” 哑婆抬起眼睛,浑浊的眼珠子盯着瞅了一眼道:“是这个。” 秦涣将秦娥手里的宝石链子和小凤钗对比了一下,赫然是上面掉下来的流苏。 秦涣冷哼一声,将金钗丢到何氏跟前。 何氏头晕目眩的看着那支鲜红的凤钗,她从未发现凤钗上居然少了一根流苏。 秦涣抬头看向老夫人,“母亲,这一回你可还要替她辩解?” “她,她终究是你的夫人。”老夫人看着目色森严的儿子,没有再说下去。 “母亲,她所作所为,哪一点像个贤妻?若放在别的人家,她早已经被休弃,不过是有你护着罢了。”秦涣神色复杂的看着老夫人:“母亲,当年我不同意这门婚事,你执意要结,这就是结果。” 老夫人抖着声音道:“你,你想要怎样?” 秦涣沉声道:“我要休妻。” 呆若木鸡的何氏被这一句刺激得跳起来,如拧开了闸门的水管,愤怒突然喷薄而出。 “秦涣,你想休我便直说,何必找那么多理由。别人不知道你的心思,你当我也不知道?沈氏活着时你对她心心印印,沈氏死了你依然念念不忘。你当年不肯娶我,不也是因为她?我不过拿了一点她的东西,你就急眼了,我有今天都是拜你们所赐。” 秦娥震惊的望着何氏,她从未料到何氏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母亲和三叔还有这样一桩纠葛。 秦涣额上青筋暴露,“何氏,你休要胡言乱语,我和大嫂清清白白,是你自己心思龌蹉。” “你当我不知道,当年沈氏一力反对你娶我进门,父母还在,她一个当嫂嫂的却来管小叔子的婚事。大伯当年在外做官,家里就剩下沈氏一个人,你说你们没猫腻,骗鬼呢?” “是我不想娶你,求大嫂帮我做主,你不要往她身上泼脏水。”秦涣涨红了脸庞,“大哥,你不在家的那些年,父亲病重,是大嫂内外操劳,撑起这个家。母亲要我娶何氏给父亲冲喜,我不同意,又为了父亲不敢不答应。大嫂知道我的苦楚,不顾人言一力反对,为此还被母亲怨恨,是我对不住大嫂。你不要听这个毒妇乱说,大嫂在天之灵也不会安息的。” 秦娥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家族秘辛,她一直以为三叔之所以娶了何氏,是不忍伤了母子情。原来是老夫人拿祖父的性命来逼迫的儿子,难怪三叔成亲后便离家不归。 秦娥深深叹气,老夫人真是好糊涂,何氏也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秦娥看向秦沇,见秦沇面色阴沉不定,心头一悸。母亲已经逝世,但她的清白不能容人玷污,尤其是对父亲,她有怨有恨,可从未背叛过,父亲不能怀疑母亲的人品和妇德,这对母亲不公平! 秦娥心中着急,张嘴便要说话,忽然被人拉住袖子。回头一看,孟景柯冲她微微摇头。 “大嫂大嫂,你叫的可真亲热。沈氏乃罪妇,你对她还这样敬重。”何氏指着秦涣,“你还敢说你对她没有私情?” “住口,你自己孽债累累,还敢攀扯旁人,我秦家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媳妇!” 秦娥抬眼望去,见秦怀玉由画眉搀扶着走了进来,步履缓慢且有些踉跄,脸色也很不好,跟平时果敢利落的模样相去甚远。 秦沇连忙迎了上来,“姑母何时回来的,身体可好?” 秦沇不在家,秦怀玉并没有让人给他送消息,告知她已经回来了。 秦怀玉淡淡的看向秦沇,“大郎,何氏所说的你可相信?” 秦沇一愣,“侄儿当然不信。” “如此就对了。”秦怀玉冷哼,“三郎的婚事沈氏曾找我商量过,我的意见和她一样,不同意。何家的女儿什么样子,看你们母亲就知道了,我们秦家已经被坑了一次,难道还要再被坑一次吗?” “秦怀玉!”老夫人气得拍起桌子。“老大、老三,你们就让她这样说你们的母亲吗?” 秦涣撇过头,秦沇道:“母亲,姑母说的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我就是这个意思。”秦怀玉高冷的扬起头,“嫂嫂,你自己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何氏走到今天,焉不是你的罪过?兄长为了长辈的约定,不得不将你娶进门。一辈子虽和你没有举案齐眉,但也给了你该有的体面和尊荣,想和你踏踏实实过日子。但你呢,你对兄长做了什么,给秦家的百年繁荣带来了什么?” 第一百六十二章 不是求情的求情 秦怀玉高声道:“你以为,你做的事我们都不知道吗?别的不说,你以为哑婆看到的就只有何氏吗?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不说是给孩子们和兄长留体面,孩子们不说是给你留体面,你好好想想吧。” 老夫人跌回椅子上,再没有了戾气。 秦怀玉不再搭理她,看向何氏,“平时我只当你爱掐尖冒头,有些虚荣,但人品还未坏到根上,是以家里的许多事我都没有跟你问责,这是我的错。我对你的放任,助长了你的胆量,让你连杀人的事都敢干了。” 秦怀玉从画眉手里拿起一个药瓶,扔到何氏面前。“你可认得这个?” 秦沇捡起来瞅了瞅,“这是什么?” “是用合欢皮等中药配制的药粉,一点点就可以让人闷睡上几天几夜。”秦怀玉淡淡道:“用多了,会让人不疼不痒的睡死过去。” “我中午吃饭时,有人把这个放进了我的汤羹里。幸好我熟知药理,吃了一口觉出不对。但就是这一口,也让我昏睡到了现在。”秦怀玉冷笑,“若我不察,把一碗汤都喝了,我此刻说不定就神不知鬼不觉的睡死了。你们也会只当我年纪大了,老死了,而不会有所怀疑。” 秦沇惊惧道:“这样歹毒的东西,是从哪里来的?” “还能是谁,当然是我们能干的三夫人和……”秦怀玉又抬眼瞅了瞅老夫人,老夫人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秦怀玉冷哼一声,看也不看一眼。秦沇和秦涣见状哪还不明白,脸上青红交加,不知道该说什么。 冯贵叫来人把老夫人抬了出去,暂且安置在了二夫人齐氏的凝香苑。 秦怀玉疲惫道:“我只想着家和万事兴,却忘了人心不足蛇吞象。这些年我避到温泉别院,想着不在家里,你们母亲也就顺心了,家里也就安稳了。谁料这个家竟然让她管成这个样子……” “我对不起你们父亲,他临终前让我看住你母亲和何氏,不让她们两个做糊涂事,我没做到。” 秦涣痛苦道:“这怎么能怪您,妻错夫责,我对何氏不管不问,让她险些酿成大祸,是我的过错。” “罢了,罢了,亡羊补牢,尤未晚矣,剩下的就交给你们了。我乏了,也累了。”秦怀玉自失一笑,“这会药劲儿过了,我却又想睡了。” 秦怀玉走了,秦娥看着她的背影,觉得她没有以前那样年轻了。 何氏不知是累了还是觉得没了意思,目光呆滞的坐在地上,没了声音。 屋里一时陷入沉默。 孟景柯慢慢踱到秦沇和秦涣面前,两人都忘了他还在,想到刚刚的家丑被人尽数收入眼底,都微微有些不自在。 秦涣道:“让孟大人见笑了。”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本来依程序,我要带夫人回去审问。”孟景柯淡淡道:“皇上今天到大相国寺礼佛,遇到流民暴乱,十分心痛,督令我料理此事,没想到牵扯了一桩买凶谋杀案。” 秦沇惊讶道:“皇上也去大相国寺了?” 孟景柯淡笑不语。 两人的额头都冒出细密的汗珠。 孟景柯看了何氏一眼,“流民突然暴乱,到底是巧合还是人为……” 秦涣满头冷汗的拜了一拜,“孟大人,拙荆只是一个内宅妇人,这些......也都是我们的家事。流民暴乱一事,和她绝无关系。” “秦大人这话不对,和她有没有关系,还要麒麟门查一查才能晓得,大人随随便便就下保证,不妥。” 秦沇道:“孟大人,何氏乃我府上女眷,若是就这样被提走,便是还了清白也于事无补。请大人通融一二。” 秦涣也道:“请孟大人高抬贵手。” 孟景柯望向秦娥,秦娥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是让她来做决定。她若不放过何氏,孟景柯便立刻把人提走,何氏此生便彻底完了。 她那样对孟景柯,孟景柯还是处处为她考虑,为她打算。 秦娥心里仿佛打翻了一桶热油,烫的心一阵阵抽搐。 孟景柯返身对秦沇和秦涣道:“不是我不帮忙,三夫人杀人未遂,又和流民暴乱牵扯到了一起,我不好不查,来人……” 守在门外的黑七推门而入。 “孟大人。” 孟景柯手势一顿,转过身看向秦娥,灯光映在他瞳孔中,像两簇火苗。 秦娥被火苗烫的眼神一缩。 “孟大人,请您高抬贵手。” “秦大小姐要为三夫人求情?” “是,求孟大人法外开恩。” “她要杀你,你还要为她求情?” “我并非为她,是为秦家。她从秦家的大门走出去,辱没的是秦家的门风。” 孟景柯沉默片刻,“好,既然你这个苦主这么说......”孟景柯摆了摆手,黑七退了出去。 秦沇和秦涣垂头站在门边。 “我是查流民暴乱的,贵府三夫人的事,还是留给府上自己处理的好。状元胡同秦家历代为朝尽忠,我也不希望为了这些事,让皇上对秦家心生误会。” 秦沇颤声道:“多谢孟大人!” “秦大人不用谢我,要谢就谢大小姐宅心仁厚吧。” 孟景柯微微侧身,似要回头一望,最终停了下来,带着人远去了。 秦沇和秦涣跟着送了出去。 孟景柯一走,秦娥如被抽了筋般,再支撑不住,灰文扶着她坐进椅子里。 地上传来何氏阴森的笑声,“到最后,你还是要救我。呵,呵呵呵。” 秦娥看向她,“你以为我是救你?你想太多了。你让陈永才去辽东老宅找我们麻烦,害得我们过得那般辛苦,这个仇我还没报,怎么能让你走。” 何氏一怔,“你说什么?”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让陈永才找宗族的大管家,给我们特殊照顾,让我们过足了苦日子。你放心,以后我一定好好照顾你。从一日三餐,到炭火衣裳,一定照顾的你舒舒服服,就像我们在辽东老宅时一样。” “我没有让他去找什么大管家,你不要胡乱栽赃给我。” “你真没有?” “我没做过的事,为什么要承认?” 秦娥静静的看着她,何氏目光狠戾,看不到一丝躲藏和心虚。 秦娥闭上眼睛,心里默语。 不是她,那会是谁呢? 第一百六十三章 咸猪手 第二天刚有天光,冯贵便带了秦涣的亲笔信去了何府。 慧娘跟着父母一起赶到秦府时,秦娥正在吃早饭。见到慧娘,秦娥高兴的招招手,“你一定没吃早饭吧,快坐下吃几口。” 慧娘围着她转了一圈,“听说你受伤了,可还好?” “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的,不过没事,死不了。” 慧娘皱眉道:“大过年的,什么死呀活呀的,也不忌讳。” 秦娥无所谓的笑了笑。 慧娘没精打采的吃了几口粥。 秦娥见她一副有心事的样子,问道:“你怎么了?” 慧娘的脸上显出慌乱,“哦,没什么。”见秦娥有些担忧的看自己,苦笑道:“我是来看望你的,却让你担心起来。元娘,我真是没脸见你,也没脸出去见别人。” 秦娥知道她是指何氏的事。“她是她,你是你,她做的事与你无关,你不用在意,我更不会迁怒于你。” 慧娘低下头,“姑父一定会休了我姑姑吧。” “不会,秦家没有弃妇,就算三叔想这么干,老夫人和我父亲也会拦着的。而且何家毕竟是老夫人的娘家,三叔总要顾及老夫人的面子。” 慧娘点点头,脸色缓过来许多。 何氏果然没有被休,但秦涣当着何家人的面,写了封休书。何氏若再做错任何事,直接一纸休书送回何府,秦何两家再无干系。 何氏虽没被休,但也不再是曾经风光体面的三夫人了。芷芜苑大门紧闭,何氏像个犯人一样被关在了里面。 小山居被烧光了一大半,老夫人和二夫人称病,秦怀玉一人撑起整个后宅,勉强抢在过年前将年礼都送了出去。 整个秦府死气沉沉,没有一点过年的气氛,秦沇大年初一忙完了祭天回到府上,看着满府萧条心情十分沉重。 正月十五看花灯,京城的花灯从西大街一直挂到东大街,男女老少,不分贫富贵贱,都纷纷到街上逛起来。 秦沇有意缓解气氛,主动提起带秦娥等人出门看灯。就连马上要考试的秦昀和秦晓也被叫了出来,“考试看的是平常下的功夫,这会读书也没用,不如趁机出去放松放松,振作下精神,反而更有助益。” 秦娥约了慧娘同行。 慧娘穿戴一新,青衣青衫,如雨后初荷般亭亭玉立。秦嫣笑道:“慧姐姐今天真漂亮。”慧娘脸颊一红,嗔道:“嫣儿丫头就会打趣我,一会儿给你买个花灯好不好?” 秦婷看了皱着鼻子哼了一声,跑到秦沇身边撒起娇,让秦沇买最漂亮的花灯给她。 一路从东大街朝西大街走着,秦娥说上几句,慧娘应上几句。秦娥道:“你今天怎么魂不守舍的?” 慧娘嗯嗯啊啊的说不出理由。秦娥见她窘迫,心里好奇却也不再多问。 街上人太多,一群人不一会儿就三三两两的分散开。秦婷拉着秦沇早不见了踪影,秦涣带着秦嫣和秦暄去猜灯谜,秦昀和秦晓碰见几个同窗,在路边闲话。 秦娥身上的伤还没好利索,逛上一会儿觉得疲惫不堪,见慧娘对猜灯谜很是向往,把她推到人群里道:“你去和他们玩吧,我在这边坐一会儿,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你陪着我我才不自在呢。” 慧娘不好意思道:“我去呆一会就回来找你。” 秦娥笑着送她过去,自己在路边的茶摊上休息。大街上人头攒动,灯火辉煌,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对新一年的美好期盼。 忽然一个绿色的身影闪过,距离很远,只是一个模模糊糊的背影,但秦娥看了心头猛的一跳。 “夏竹!” 秦娥提着裙角逆着人流追过去,绿色的身影在人流中沉沉浮浮。 “夏竹!”秦娥快要急哭了,上一次在月老祠前匆匆一眼,便失了踪影,这次无论如何也要找到。然而许许多多的人从身边挤过,却哪个也不是夏竹。 秦娥跑不动了,扶着路边的大树喘气,一瞥眼,绿色的身影在远处昏暗的胡同里一闪而过。秦娥大喜,追着一头扎进弄堂里,然而四周昏昏暗暗,哪里还有一点影子。 灰文早和她走散了,此刻周围罕有人至,秦娥顿时紧张起来。 “秦大小姐?” 一个男人的声音在身后幽幽的响起,秦娥回头望去,只见一个面生的男子站在胡同的一头。 男子上前两步,笑道:“秦大小姐忘了我了,咱们在大相国寺见过的。” 秦娥想起在大相国寺遇到的那个堵她们路的陌生人,心中警铃大作。 男人见秦娥不吭声,又上前几步,笑道:“在下黄培生,那天到大相国寺游历,冒犯了小姐,事后打听得知小姐是状元胡同秦府的家眷。几次想要登门拜访,但苦于没有人引荐。” 秦娥不愿搭理他,扭头顺着胡同往街上走,不料黄培生缠着她不放,几步越到她前头,把路堵了个严严实实。 “秦大小姐慢走,且听小生一言。上次匆匆一见,小生对大小姐念念不忘,朝思暮想。小生马上就要参加春闱,等考取了名次,到时候登门拜访,还请小姐给我个机会。” 秦娥眉头紧皱,心生厌恶。他们明明毫无瓜葛,可听他的口吻,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相熟,甚至私相授受,要谈婚乱嫁了。 简直岂有此理。 “黄公子几次拦住我的路,实在不是君子所为。你既然要参加春闱,还是回去好好读书吧。” 秦娥绕过他往前走,没走几步袖子突然被他拽住。 黄培生欺身上前,“大小姐,小生真的很仰慕你。” 胡同里隐隐有人声靠近,若是让人看见他们在这里拉拉扯扯,私相授受的名声就坐实了。秦娥又惊又怕,又气又怒,扬手给了黄培生一个耳光。 “无耻下流!” 黄培生捂着脸,目光变得凶狠起来。 秦娥隐隐觉得不好,还未及反应,黄培生突然伸手朝她胸口抓过来。 “嗤啦”一声,衣帛破裂的声音在寂静的胡同里那般惊悚刺耳。 第一百六十四章 吃醋 秦娥没想到黄培生敢来扯她的衣服,待觉出不对,黄培生的手已经就要摸到她的胸口了。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从旁边探出,铁钳一般抓住了黄培生的咸猪手。 李律的脸黑的像锅底,动作快如闪电,像打沙袋一样将黄培生从头至尾招呼了一遍。黄培生一句话都没喊出来,人已经软软的躺在了地上,脸上像开了染坊。 秦娥呆呆的看着李律骑到他身上,“啪啪”扇了两个耳光,手向两边一拉一扯,把那身光鲜体面的衣裳扯了个稀巴烂。 不远处的人声一顿,重重的脚步声往他们这边跑了过来。 秦娥被李律拉着跑到拐角的暗处躲着,竖起的手指贴着她的唇,“嘘,别出声。” 几个男人从胡同的一头跑过来,嘴里大声嚷嚷着:“众目睽睽之下,孤男寡女在这儿做见不得人的勾当……” 等到几人跑近了声音蓦的一滞,一人道:“怎么回事,怎么只有你一个人,秦大小姐呢?” 另一个似看清了黄培生的模样,惊呼道:“你怎么被人打成这样?” 黄培生哼哼了两声,然后就没了声息。 三人面面相觑,背起他原路跑了。 秦娥的心里掀起惊涛骇浪,这些人显然早有准备,直奔自己来的。若是刚刚让黄培生得手,这些人跑出来嚷嚷一番,她的名节就全毁了。到时要么自尽,要么嫁给黄培生,再没有别的出路。 秦娥两世为人,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下流无耻的人。邢婆子的侄儿虽然也对她意图不轨过,但他本身就是个流氓。而这个黄培生,自诩读书人却做出这种斯文扫地的事情,简直猪狗不如。 “小丫头,你怎么总碰上这种事?那几巴掌打的爽不爽,是不是很感激我?” 秦娥抬头,差点撞到李律的下巴。 刚刚没有注意,她竟不知不觉中被李律抱了个满怀,李律的一只手指还贴在她的唇上。 李律低着头,极好看的桃花眼微微向上挑着,目光炯炯,似有流光闪烁。 “呵,也难怪,对着这样一张脸,谁会没有贪念呢?” 秦娥有些羞恼的推开他。 李律歪着头笑道:“哎呀,还是用过就扔。我救你救顺手了,你扔我也扔顺手了,啧啧,果真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古人诚不欺我。” 秦娥忍不住反唇相讥,“既然知道你还救我干嘛?” 李律笑容不改,“这等如花似玉的美人,怎么能让那种牛粪沾染,我当然要出手相救了。更何况......”李律忽然凑近,“你还是我未来媳妇。” 秦娥往后连跳几步,“你别乱说话,谁是你媳妇了。” “你说的呀,就在半个月前。” 秦娥气的跳脚,“我是说嫁你也不错,不是说要嫁你。” “这不都一个意思。” “这怎么是一个意思。” “那你是想嫁还是不想嫁?” “你!”秦娥想起自己的处境,觉得跟他站在这拌嘴实在是幼稚透顶。 秦娥扭头便走,李律紧跟在后面,絮絮叨叨道:“你是想嫁我的对不对?既然如此,你便嫁与我好了。有我保护你,省的被这些阿猫阿狗惦记。” 秦娥驻足,“你当真想要娶我?” 李律点头,“乐意至极。” “我若不答应呢?” 李律笑道:“那我就追你呀。哦,我和秦大人私交不错,秦大人对我也挺赏识,我若跟他提亲,想来秦大人也会挺高兴吧。” 秦娥皱了皱眉,上一世三万两银子她就被卖给了静安侯府,李律显然比静安侯府有钱多了,出个十万八万的,难保父亲不会答应。 秦娥看着像开屏孔雀一样的李律,忽然生起一股促狭心情。 “你条件虽好,可惜没有功名。我曾立志要做状元娘子,你若能当上状元,我倒可以考虑考虑。”秦娥不怀好意的笑了笑,上一世科考,状元是卫长青,李律是探花,他们这个赌,李律注定要输了。 “你让我参加春闱?” 秦娥道:“我们家只招有功名的女婿,不然你就算搬来金山银山,我爹也不会同意。” “好,我参加春闱。”李律目光炯炯的盯着秦娥,“你看起来不意外。” “李公子给我带来的意外太多了,如今你做什么事我都不意外。” 李律咧嘴笑起来。 秦娥倒抽一口气。 这人长的真是好看,看着就让人生气。 李律往大街上望了望,“你的丫鬟在找你。” 秦娥翘脚一看,见灰文正抹着眼泪四处找她。 秦娥立刻没了和他斗嘴的心思,“今天多谢李公子相救,我就不多停留了,告辞。” 秦娥急匆匆去追灰文,没有注意到李律眼中的复杂情绪。 李律回身朝胡同里道:“秦大小姐已经走了,孟大人可以出来了。” 孟景柯从阴影处背着手走出来,“李公子也是好耐性,一路跟着秦大小姐到这儿。” 李律哈哈一笑,“追老婆嘛,总是要多点耐心。” “京城有许多贵女,李少东家何必非要找她?” 李律若有所思的看着他,“孟大人心疼了?” 孟景柯沉默片刻,“秦大小姐生活不易,且已有良缘佳偶,李少东家就不要招惹她了。” “孟大人说的良缘佳偶是指卫长青吗?”李律笑道:“看来这京城也有孟大人不知道的消息呀。” 孟景柯眉头微皱,“少东家此话怎讲?” “秦大小姐在大相国寺遇到了卫长青,当着许多人的面否了她和卫长青的婚约,你都不知道吗?” 孟景柯一怔,李律见状笑道:“这可真是灯下黑,麒麟门也不过如此嘛。” “秦大小姐并非我麒麟门监管的对象,我也不会让人监视她,有些消息不知道不足为奇。倒是李少东家家大业大,我们很关注。” “孟大人抬举了,李律乃一介平民,不过略有些资产而已,当不起孟大人的赏识。不过我已经答应了秦大小姐要去参加春闱,以后有了官身,孟大人关注我一些也不为过。” 孟景柯冷冷道:“少东家真的要参加科举?” 李律笑呵呵道:“我可是答应了她的,大丈夫男子汉,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当然要做到。” “那就祝少东家旗开得胜,考个状元了。” “孟大人觉得我考不上?”李律微笑着看着孟景柯,“孟大人应该知道我是解元出身吧?” “少东家想连中三元?开国至今,只有状元胡同的秦家老祖宗有过这样的荣耀。” “孟大人说笑了,考状元哪有那么容易。”李律笑道:“听说殿试时喜欢把年轻的、模样好的点探花,想想还真是头疼啊。” 孟景柯目光微沉,“少东家是一定要缠着秦大小姐了?” 李律上前几步,和孟景柯并肩而立,“孟大人若对佳人有意,尽管来竞争,缠着我不放就不好了。” 孟景柯冷冷看向他,眼中隐有怒意。 李律满不在乎道:“没有我,还会有别的人,孟大人不会以为秦大小姐会一直待字闺中吧?我不知道孟大人在犹豫什么,我只知道我看上的人和物,我就要想尽办法得到。你不想要,别拦着我,后会有期。” 李律扬长而去,孟景柯望着满街的花灯,只觉得两耳雷声阵阵,心底深处有样东西破茧而出。 第一百六十五章 喜欢你 秦娥找到秦嫣等人时,一群人正在忙着猜灯谜,没有人发现她的失踪。 秦嫣道:“姐姐快来帮我们猜灯谜,谁猜对的最多,谁就能赢得今晚最漂亮的那盏莲花灯。” 秦娥看了一眼挂在最高处、最耀眼的莲花灯,“你想要?” “想要想要!”秦嫣的脑袋点的像拨浪鼓,满脸的急切和渴望。 翠儿笑道:“二小姐盯着那盏莲花灯好久了,三老爷说一定要给二小姐赢回来。咱们人多,猜的快,但对面也有人很厉害,先前猜到了好多。” 秦娥问道:“慧娘呢?” “何小姐说去找你,大小姐没看到吗?” 这时“哐当”一声锣响,主持人宣布时间到。参与的人纷纷把纸条交了上去,不一会儿主持人宣布:“刚刚十五个灯谜,有两组全都猜了出来!” 主持人指了指秦娥他们和对面的几个学子,“我再出一个新的谜语,你们哪组先猜出来,哪组就算拔得头筹。” 主持人整了整嗓子,“各位听好了。一棵麻,多枝丫,雨一淋,就开花——打一日常用品。” 两组人或窃窃私语,或低头苦思,都在想谜底。 主持人等了片刻,问道:“各位可有想出答案?” 秦娥举起手,“我知道,是雨伞!” 满场一静,主持人呵呵笑道:“这位小姐好聪明,正是雨伞!” 秦嫣乐得抱住秦娥的脖子,“姐姐你真厉害!” 秦涣开怀笑道:“巾帼不让须眉,我们秦家的女子也聪慧的很。” 秦嫣如愿以偿的拿到了莲花灯,高兴的转了几圈,正好转到秦婷跟前。秦婷和秦沇刚回来,手里提着一盏很精致漂亮的嫦娥灯,但比起秦嫣手里的还是逊色不少。 秦沇笑道:“好漂亮的花灯,从哪儿来的?” 秦嫣乖巧道:“姐姐给我赢来的。” 秦沇赞赏的点点头。 秦婷狠狠盯了秦嫣一眼,满眼都是嫉妒。 灯谜会散场了,慧娘还没有回来,秦娥心里有些着急。“父亲,我去找一下慧娘。” 没走几步,远远的看见慧娘和秦晓并排朝这边走过来。 “你们怎么搭伴回来了?” 秦晓道:“我看何小姐带着丫鬟四处找你,这里鱼龙混杂,我怕她出事,就陪她一起走了会儿。” 慧娘红着脸嗔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害我好找。” 秦娥愧疚道:“我喝了会茶觉得无聊,就在附近逛了逛,谁想回来找你,你却找我去了。” 慧娘眼睛亮晶晶的,笑道:“看在你受伤初愈的份上,这回就不跟你计较了。” 送走慧娘,回到府里,秦婷突然道:“父亲,我有样东西想给二姐看,想邀二姐去我那坐坐。” 秦婷何时这样乖巧的叫过秦嫣,秦娥警惕的看了她一眼,“已经很晚了,不如明天再说吧。” 秦沇点头道:“是不早了,你们逛了一晚上也乏了,明天再玩。” 秦婷娇声道:“不行,这是我送二姐的元宵节礼物,过了今天就没意思了。” 秦沇对秦婷一向心软,又见女儿们能和睦相处很是欣慰,笑道:“既然这样,嫣儿你就去婷娘那玩一会儿吧。” 秦婷抓起秦嫣的手就往芳菲苑去,秦娥不放心的想要跟着一起去,秦嫣道:“姐姐先回去吧,我略坐坐就回来。”目光沉着冷静,依稀有了大人模样。 秦沇笑道:“她们年纪相仿,自有说不完的话,你这个做姐姐的就别去打扰了。” 秦娥还是不放心,让灰文跟着秦嫣一起过去,自己心神不宁的回了兰畹苑。 一推房门,见孟景柯大剌剌站在书案旁,吓得差点叫出声。 开门的冬梅傻傻的站在门口,指着孟景柯结结巴巴道:“他,他,他不是那个......” 秦娥捂住她的嘴,“别出声,别让人发现了。” 冬梅猛点头。 秦娥松开手,“看好门,谁也别让过来。” 秦娥从里面锁上房门,压着声音道:“孟大人,我已经说过,咱们不要再见面了,大半夜你突然出现在我房里,若让人看见......” “你在大相国寺,当着众人的面否了和卫长青的婚约,这是真的吗?” 秦娥没想到他会忽然问这个,这事过去半月有余,她都要忘记了。“是,我们本来也没什么正经婚约,不过是长辈们的口头玩笑罢了。他到处乱讲,让我很是困扰,干脆讲明白大家都好过些。” “可你不是喜欢他吗,他也要娶你,你为何还要这样说?你可知道后果是什么?” 秦娥瞪大眼睛,“我何时说过我喜欢他?打从一开始我就没想过要嫁给他,更谈何喜欢?” “你没想嫁他?那你为何为他苦恼,还特意去求签问卦。”孟景柯话音一顿,“难道你喜欢的是别人,那天的签求的也不是和他的姻缘?” “那天是孟大人问的,我可什么都没说。”秦娥指着窗户,“孟大人哪来哪去,我就不留你喝茶了。” 孟景柯恍若未闻,皱眉道:“你喜欢谁,李律?” 秦娥撇过头,“我心里有谁和你无关,孟大人请回吧。” 孟景柯不动,“李律这个人背景十分复杂,他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更不是良配,你最好不要和他走的太近……” “他不是良配,难道你是吗?”秦娥眼含泪花,猛的扭头直视孟景柯。 孟景柯满脸惊诧。 秦娥背过身,泪水如脱了线的珍珠,劈劈啪啪的掉了下来。 说好不再为他掉泪,说好不再为他心痛。可一见了面,压抑许久的相思立刻泛滥成灾。 心,根本不停使唤。 让它安静,它偏偏要躁动。 让它忘却,它偏偏要牢记。 让它冰冷,它偏偏要火热。 孟景柯慢慢走近,伸出手贴近秦娥的脸颊,一滴泪珠落在手指上,滚烫的温度一直烫进他的心里。 就像那一日带着温热体温的银手镯,一股麻酥酥的悸动破茧而出,让他生出抱住她的冲动。 那一次他控制住了自己,这一次他失败了。 但他失败的无怨无悔。 孟景柯抱着秦娥,少女温热柔软的触感,让时光显得那般美好和温柔。 这种美好让他生出勇气,说出了那句在心里萦绕了千百回的话。 “我喜欢你,你可有一丝喜欢我?” 第一百六十六章 荷花灯 烛光闪烁,时间一寸一寸的流逝。屋外或许有狂风暴雪,但屋内自成一体的安宁幽静。 幽静的却不含人心。 秦娥的内心,此时用天崩地裂来形容也不为过。 她万万没想到,孟景柯居然会说喜欢她。 “我喜欢你,你可有一丝喜欢我?” 这是她曾经多么渴盼而不敢奢求的情话,如今竟然梦想成真。 但这梦于她却如噩梦。 留恋,再留恋,这个熟悉又陌生,心悸又心伤的怀抱。秦娥推开孟景柯,“孟大人,慎言。” 孟景柯逆光站着,眉眼看不真切,秦娥也不敢抬头把他看得真切。她怕一抬头就露了相,心底的那些真实的想法就藏不住了。 “孟大人,我不会喜欢你,也不能喜欢你。刚刚的一切我就当没发生,您请回吧。” 孟景柯默不作声,秦娥心里痛苦的想着,这样高傲又贵重的人,却低声下气的说喜欢自己,问自己对他有没有一丝喜欢。 而她这样决绝的拒绝了他,他的心里一定很恼火,他们再也没有可能了。 他们也不应该有可能。 “为什么?” 秦娥不敢置信的抬头,孟景柯幽谧深邃的眼睛望着她,“为什么?” 孟景柯知道自己此刻应该像个君子一样,有风度的松开手,礼貌的告别。 但他不甘心。 他强烈的感觉到秦娥对他是有情意的,可是一直在回避这份感情。他要问个明白,尽管这种纠缠的行为是他平日所不齿的,但他顾不上了。 当局人,情之所困,全无理智。 孟景柯想,反正我从来也不是个君子,我只要问个清楚明白。 秦娥没想到一向风度翩翩的孟景柯,会变得这般执着。“没有什么为什么,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总有一个理由,你告诉我。”我听了,心也就认了。 秦娥说不出理由。 她能够背叛自己的心情拒绝他,却不能违心的说一些子虚乌有的话。 孟景柯在她眼里,处处都好,她想不出说些什么。 “你很好,但只要你是静安侯府的人,就不行。” 孟景柯松开手,目露惊讶。 话一旦说出口,心里也就没有了顾忌。 “你是静安侯的长子,只为这个身份,我就不会喜欢你。” “为什么?”孟景柯忍不住再一次发问,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秦娥为这个拒绝他。 秦娥闭了闭眼,一字一顿的说道:“因为我恨你们,我恨静安侯府。” 泪水再一次滑落,最不愿说的话,最不愿见到的场景,终究都出现了。 孟景柯慢慢后退,脸上是困惑和震惊。 门外突然传来冬梅急切的声音,“大小姐,二小姐回来了,奴婢看着不太好。” 秦娥心头一凛,千百个坏念头在脑中闪过,拉开门紧张道:“出什么事了,什么叫不太好?” “二小姐哭着进的门,进屋就把门反锁上了。” 秦娥拔腿就要往秦嫣那跑,刚迈出一步,忽然想起孟景柯还在屋里。回头望去,半开的窗户窗帘轻晃,屋里已经没了孟景柯的踪影。 他走了,曲终人散,他们的感情还未开始,便草草收场。 再不会相见。 心里蓦地一痛,秦娥捂着胸口弯下腰。 冬梅焦急道:“大小姐您没事吧?” 秦娥捂着胸口,慢慢拔着气,“我没事,你别嚷嚷,让大家知道了担心。走,去看看嫣儿。” 秦嫣把自己反锁在屋里,任灰文和翠儿怎样呼唤都不开门。 “到底怎么回事?” 翠儿哭着道:“三小姐拿了个花灯给二小姐看,二小姐看了脸色就变了,回来就把自己锁进了屋子里。” “花灯?什么花灯?” 灰文比较冷静,解释道:“是一盏琉璃荷花灯,晶莹剔透,点上之后整个屋子都照的亮堂堂的。灯底有机关,一按机关花瓣层层打开,像荷花盛开一样,十分好看。” 灰文的话还没说完,冬梅已经白着脸道:“大小姐,难道是那盏八瓣琉璃荷花灯?” 秦娥的脸色也极难看。 “秦婷说了什么没有?” 灰文道:“三小姐问二小姐,这灯是不是很好看,还说二小姐若喜欢,她可以把灯借二小姐看几天。” 秦娥敲门,“嫣儿,是我,把门打开让姐姐看看你。” 片刻之后,秦嫣打开门,莹白的小脸挂满泪水,“姐姐!” 秦娥痛惜的抱住她,“秦婷给你看的是不是你的那盏八瓣琉璃荷花灯?” 秦嫣哽咽道:“是。” 冬梅柳眉倒竖,“那分明是二小姐的东西,她占为己有还洋洋得意的显摆,这也太不要脸了。” 灰文和翠儿如梦方醒道:“那是二小姐的花灯?” “可不是么,那是沈家三舅爷五年前送给二小姐的,鎏金镶玉,又新颖又贵重,甭说满京城,就是全国也是独一份。” 灰文和翠儿面面相觑,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都紧张的不敢吭声。 秦娥的脸上涌上怒气。 那盏八瓣琉璃荷花灯,是小舅舅送给秦嫣的元宵节礼物,那是沈家出事前,她们最后一次见到小舅舅。 小舅舅出海过年时没有回来,母亲年都没有过好。直到十五那天,舅舅才回到家,来看她们时送了这样一盏琉璃花灯。 花灯是西洋物件,荷花造型,花瓣是用琉璃做的,上面画着八仙,形态逼真,工艺精湛。最精妙的是灯座底下有一个机关,轻轻一按荷花灯的花瓣会次第绽放,美不胜收。 这盏灯是秦嫣的心头好,日日放在床头,每晚都要点上,看着灯方能入睡。刚到辽东府的时候没有荷花灯,秦嫣夜夜睡不着觉。 没想到这盏灯竟然落在了秦婷的手里,还将秦嫣带回去,拿灯刺激她。 秦婷太不知好歹! 秦娥望着芳菲苑的方向,轻轻拍着秦嫣的肩膀,“嫣儿别哭,姐姐一定给你出这口气。” 秦嫣从她的肩头抬起头,“姐姐要做什么?” 秦娥轻抚她乌黑的头发,“那些魍魉小人,拿着咱们的东西快活的够久了,是时候把咱们的东西拿回来了。” 第一百六十七章 夺灯 第二天一早,秦娥带着秦嫣去凝香苑给老夫人请安。 秦婷来的更早些,坐在老夫人身边笑嘻嘻的讲着笑话,看见秦娥和秦嫣,笑道:“姐姐们来晚了,可是昨天玩的高兴,早上起不来了?” 老夫人本来就不喜欢女子出门抛头露面,闻言立刻沉下脸。 秦沇和秦涣一起走了进来,秦沇最近父爱泛滥,对子女很是关心,问道:“昨晚睡的可好?” 秦娥道:“睡的不太好。” 秦沇眉头一皱,“为何?” “听说婷娘有一盏极漂亮的荷花灯,三妹妹邀了嫣儿去看,我却没能看到,眼馋的很。” 秦沇听了笑道:“这是婷娘的不是,婷娘,有好东西要大家分享,你也要给姐姐看看才对。” 秦婷张嘴刚要说话,秦娥抢先道:“婷娘既然有这样好的东西,不如拿来也给祖母看看。祖母昨天没能出去看灯,此时热闹热闹也是好的。” 秦沇高兴道:“元娘说的很对。” 秦婷道:“就是个小孩子玩的东西,祖母瞧不上眼的。” 秦娥笑着打断她,“诶,话不能这么说。听说你的花灯还带着机关,不比寻常花灯,拿来大家瞧个新鲜么。难道婷娘不舍得拿出来?” 秦婷看一眼老夫人,“当然不是了。” “那不就成了,冬梅,去帮三小姐把灯取过来。” 还没等秦婷答应,冬梅已经出去了。 秦婷冷笑一声,“大姐的动作好快呀。” 秦娥笑道:“我着急嘛。” 冬梅的脚程极快,不一会儿就捧着灯回来了。 捧灯的是秦婷的丫鬟,灯用托盘托着,上面罩着红布。 “把东西放到老夫人和两位老爷的跟前,可仔细些,别摔坏了。”冬梅指挥着两个小丫头把灯放好,看向秦娥,秦娥微微一点头,冬梅将红布掀开。 荷花灯一尺宽,花瓣晶莹剔透,八仙人物栩栩如生,众人都直起身兴奋的瞧着。 睹物思人,秦娥看着荷花灯,想起从前的光景,心中撕扯般的疼痛。 秦嫣的手微微有些抖,被秦娥轻轻握住。 秦娥安抚的冲她微微一笑,上前道:“好漂亮的荷花灯。” 秦娥围着灯转了一圈,眉头微蹙,“咦,这个灯好眼熟,这不是嫣儿原先的那盏灯吗?” 秦婷一直紧张的瞪着她,闻言立即跳起来道:“大姐这话什么意思?” 秦娥看向她,“我说这灯和嫣儿原来的那盏八瓣琉璃荷花灯一模一样。敢问三妹妹,这盏灯你从何而来?” 秦婷怒道:“这是我舅舅前年送给我的,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沈家六年前就没人了,你哪来的舅舅?” 姨娘是没有亲戚的,秦婷只能喊沈氏的兄弟叫舅舅。 秦婷一愣,这些年沈氏不在,大房方氏一人独大,她也忘了许多规矩,此时被秦娥一问,方觉失言。 秦婷溜眼看向秦沇,果见他眉头紧皱,表情不愉。“不管怎样,这总是我的东西,不是你们的。” 秦娥指着灯底座,“嫣儿小时顽皮,不小心把底座磕坏了一个角,哭了好久,后来找人用金箔镶了一个。” 秦婷未曾留意过,仔细一看果真有一处用金箔镶了。“你说怎样就怎样吗?我还说这本来就有呢。” 秦娥点点头,“你说的有理,好,这灯是你的,那你一定知道它的奇特之处了?” 秦婷微微扬起头,“当然了,底座下面有一个开关,一按花瓣就会张开。”说着,亲自走下去按开机关,八片花瓣分两层绽开。 老夫人道:“好新鲜的玩意儿,难怪元娘你惦记。” 这是说秦娥看见东西好,就想据为己有。 秦婷得意的看向秦娥,“我昨天就跟二姐说过,若是喜欢尽管拿去玩几天,大姐何必为了这灯跟我苦苦作对。” “婷娘演示完了?这灯可有别的机关设置,有的话一并演示一下,不然我就当你说没有了。” 秦婷狐疑的看向她,“你要干什么?” “我要证明这灯是我的呀,所以你快说,你演示完了吗?” “演示完了,怎样?” 秦娥笑道:“那就轮到我了。” 秦娥走到荷花灯前,“这盏荷花灯全名叫鎏金多宝八瓣八仙琉璃荷花灯,是我朝能工巧匠和西洋匠人共同制作的,不仅仅会打开花瓣这么简单。” 秦娥手指在底座一扣,咔嗒一声脆响,一个细细的,钥匙一样的东西弹了出来。秦娥捏着它拧了几圈,松开手,就见荷花灯伴着叮叮咚咚的乐声缓缓转动起来。 秦婷的脸刷的白了。 秦涣道:“好精巧的设计,居然会有声音发出。” 秦娥道:“三叔别急,还有好东西呢。” 花心处缓缓升起一个小娃娃,模样憨态可掬,十分可爱。 秦涣惊呀道:“妙妙妙,花瓣中居然还藏了一个小娃娃,咦,这娃娃长的好像嫣儿。” 荷花灯慢慢停下,小娃娃抱着烛台笑着看着众人。 秦娥对秦涣道:“三叔说的没错,这娃娃是像嫣儿。如果放在几年前您会觉得更像,因为这个娃娃就是按照嫣儿的模样做出来的。” 秦娥看向秦婷,“你说这灯是你的,为何你不知道这个机关?” “我,舅舅......他给我灯时,又没告诉我,所以我才不知道。” 秦娥冷笑,“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好,今天我就让你心服口服。” 秦娥让冬梅举起灯,指着灯座下面的一处道:“这上面刻着个三字,这是用专门的手法刻上去的,为的就是防止丢失。这个字在我母亲的贵重嫁妆上都有一个,不信咱们可以去库房查验。” 秦娥朝她走近几步,“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因为这是沈家三老爷,也就是我舅舅的私章。现在你且给我解释解释,你的灯上,为何会有他的私章?” “我,我……”秦婷哇的哭起来。 老夫人拍着桌子气呼呼道:“秦元娘,你这是干什么?” 秦娥昂首道:“不干什么,我就是想要回自己的东西而已。” 第一百六十八章 求亲 秦娥转身面向秦沇,“父亲,这盏灯是嫣儿心爱之物,秦婷将它占为己有,还言辞凿凿反诬我们觊觎,这个委屈女儿受不下。” 秦沇的声音充满威严,“婷娘,你大姐说的可对?” 秦婷抽抽嗒嗒的捂着脸哭。 秦沇难掩震惊和恼怒,“好,好,好。” 秦沇一连几个好字,秦婷怔忡的抬起头。 “你现在就回去闭门思过,抄五十遍女戒,五十遍道德经,好好跟你姨娘……”秦沇话头一顿,神色中似下定了某种决心,“我一会儿就去找你姑祖母,让她好好教教你规矩。” 秦婷的哭声戛然而止,不敢置信的望着秦沇,“父亲,我娘她……” “她是你的姨娘,你的正经母亲是沈氏。”秦沇的脸上闪过失望,“婷娘,你真的要好好学学规矩了。去吧,回去好好反省。” 秦婷被林嬷嬷礼貌而坚决的请了出去。 老夫人嚷道:“老了老了,说不上话了。你要训人自去你的屋子里训,别在我这碍眼。” 秦沇和秦涣连忙起身告罪:“儿子们不孝。” 老夫人气哼哼地瞪了秦娥一眼,走了。 秦沇叫秦娥,“元娘,你跟我来一下。” 秦娥跟着秦沇一路到书房,秦沇坐在太师椅上,看了她半晌,慢慢道:“虽然婷娘做的不对,但你的口气也太重了。” 秦娥默不作声的站在门口,秦沇又看了她半晌,叹口气,“我知道你委屈,那些年你和嫣儿受了不少苦。我本来不想让你们去的,只是你娘她坚持要带你们走,你和嫣儿也闹着要去,老夫人又不留你们......” 秦沇有些尴尬的看一眼秦娥,“我想着过个一年半载就接你们回来,可是你娘不让。到后来谁想她突然就走了......” 秦沇的声音飘忽起来,思绪也似飞走了。 秦娥有些腻歪的看了他一眼,心里替母亲愤愤不平,“父亲说母亲不让我们回来,您可知道为何?” 秦沇呆呆的看向她。 秦娥却说起别的,“我们去辽东老宅时,除了几箱衣裳什么都没带走。芙蓉堂里的东西那么多,都到哪里去了,父亲可知道?” “父亲不在意这些俗物,可不代表别人不在意。我和嫣儿是女儿家,那些既是我们对母亲的念想,更是安身立命的根本。之前三婶偷盗母亲的嫁妆,事情败露想要我的性命。这次秦婷霸占嫣儿的东西,反咬我们觊觎她的东西。下次呢,下次又有谁会为了这些俗物打我们的主意?” 秦娥看着怔忡的秦沇,“父亲,您可真的为我们打算过?” 鸟出山林,鱼游浅溪,唯有人心浮浮沉沉看不真切。 孟景柯从宫里出来,远远的看见卫夫人和卫长青往宫门外走。 “见过孟大人。” 孟景柯看一眼弓着腰问安的年轻宫女,“卫夫人和卫公子去春禧宫了?” “是,马上要春闱了,娘娘召了卫公子进来问话。” 孟景柯点点头,卫贵妃是卫长青的嫡亲姑姑,卫长青要参加会试,叫进来问问也是人之常情。 “没什么事吧?”孟景柯随口问了一句,宫女想了想道:“有一件事奴婢不知道算不算特别,卫公子私下求见娘娘,求娘娘为他求娶状元胡同秦家的大小姐。” 孟景柯跨出的步子一顿,回头看向她,“你说的可是真的?” “奴婢就在旁边伺候,听得真真切切。当时卫夫人不在,卫公子求娘娘不要告诉卫夫人,务必帮他想想办法。” “卫贵妃怎么说的?” “娘娘让他安心读书考试,等到他金榜题名时再议。” “你做的很好,关于这件事,再有消息想办法告诉我。” “是,奴婢明白了。” 孟景柯来到宫外,卫长青正扶着卫夫人上马车,见到孟景柯客气道:“孟大人。” 卫长青拘束的站在马车前,有些欣羨的看着孟景柯。孟景柯和他是一辈人,比他只大两三岁,却已经身居正三品的要职,管着神秘的麒麟门。 反观自己,白衣一个,当真是云泥之别。 卫长青憧憬的想,若是自己也如孟景柯一般厉害,是不是婚事就能自己做主了? 憧憬终究是憧憬,便是金榜题名,当了状元,再过十年也爬不上这个高度。 卫长青前所未有的沮丧和自卑。 孟景柯不知道自己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就已经不战而屈人之兵,将卫长青的信心打击成了渣渣。他已经知道秦娥不想嫁给孟景柯,心中再没有先前的嫉妒和患得患失。但想到卫长青缠着秦娥不放,还央求卫贵妃帮他做主,不由得怒火中烧,觉得他讨厌的很。 卫贵妃宠冠后宫,虽然他不觉得依秦娥的身世能让她同意这门亲,但涉及到皇家,很多事无法言说,不免对秦娥忧心忡忡,对卫长青更没有好脾气。 孟景柯冷冷的点点头,策马飞驰而去。 卫夫人从马车里探出头,“这人好狂妄,连个招呼都不打。” “我又没有官身,他可是三品大员,冲我点点头已经很不错了。若没有父亲的身份,他何必搭理我。” 卫夫人的心里儿子最优秀,不悦道:“等你考了状元,看他还敢这样轻怠。” 卫长青皱眉道:“母亲,这种话不要再说了,状元是你想的那样容易考吗?” “我儿连中两元,你父亲和叔父们都夸你的学问好,你不当状元谁当?儿呀,你可要再接再厉,连中三元回来,母亲这一辈子也就别无所求了。” 卫长青垂下头,从他记事起,母亲就在耳边反复的说这些话。他一路头名过来,母亲的心越来越大,他的压力也越来越大。 “母亲,且不说会试成绩,便是殿试谁又能说得准?状元可是皇上点的。” 卫夫人笑道:“好好好,我不说了不说了。” 卫长青看她满脸自信的笑容,知道她心口不一,重重叹了口气。他时常纳闷,他自己都没有信心,是什么让母亲这般自信。 “对了,我不在的时候,你姑姑和你说什么了?” “哦,没什么,就是问问我的功课。” 卫夫人有些失望,“贵妃娘娘对你寄予厚望,你可要争气……” 卫长青望向车窗外,将母亲新一轮的念叨屏蔽在耳外。 经过状元胡同,隐约可见秦府的飞檐。卫长青恋恋不舍的望着渐行渐远的砖瓦,不禁想起秦娥。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他认识的女子里,只有秦娥当得起螓首蛾眉的赞誉。 他一直以为,他们会在一起。可在大相国寺,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否了他们的婚约。 卫长青看一眼自说自话的母亲。 母亲还不知道这件事,若是知道了,婚事一定不成了。 他的元妹妹不想嫁,但他想娶。 他一定要娶她。 第一百六十九章 春闱 卫长青的心意秦娥没有收到,闵柔却发现了。 闵柔跟着静安侯夫人去卫家做客,找了个借口去了卫长青的书房。卫长青刚好不在,闵柔在书案前忘情的徘徊,信手打开了摆在书案正中的一卷画轴。 画上,秦娥静静站在树下,眉眼间的艳丽让人惊叹。 卫长青进来瞧见,几步迈到跟前拿回画轴,“闵家妹妹什么时候来的?” 闵柔慢慢收回僵在空中的手,“刚到,姑姑和卫夫人说话,我过来看看你。这画上的女子好眼熟,看着像秦家大小姐。” 卫长青卷起画轴,没有说话。 “卫表哥,还放不下秦大小姐?” 卫长青微微叹气,沉默间胜过千言万语。 闵柔静默了片刻,道:“春闱在即,卫表哥还应以考试为重。还是那句话,你只有金榜题名,才能让卫夫人同意。” “闵家妹妹说的,我心里明白。”卫长青抬了抬手里的画轴,不好意思道:“我就是看一看。” 闵柔的眼睛里雾蒙蒙的,幽幽叹道:“秦大小姐那样拒绝你,你还对她这般痴情。” “这事不怪她,的确是我欠考虑。等考完了,我就去跟她请罪,希望她能原谅我。” 闵柔低头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递给他,“这是我特意去寺里给你求的平安符,祝你考试顺利,心想事成。” 卫长青展颜一笑,“多谢,我一定随身带着。” 回静安侯府的路上,静安侯夫人闵氏问道:“我们说话的时候你去哪了?” 闵柔乖巧道:“去花园里逛了逛。”想了想又道:“遇见了卫表哥,和他说了会儿话。” “听说卫长青的学问极好,这次春闱定能丹宫折桂。” 闵柔没有接话,微微有些出神。 “今天卫夫人跟我说起你。” 闵柔一怔,“说我什么?” 闵氏笑道:“夸你乖巧懂事,是个好姑娘,还问我你有没有婚配。” 闵柔攥紧手帕,“她忽然问这个干嘛?” 闵氏笑起来,“真是个傻孩子,当然是看上你了。” 闵柔压抑着狂喜,淡淡道:“姑姑别拿我取笑。” “我说的是真的,你这样的人品,她求之不得呢。” “姑姑答应她了?” “这种大事,我怎么能做主,要问过你父亲母亲才行。”闵氏笑着拉过她的手,“你父母包括闵氏一族对你期望很高,不然也不会让你千里迢迢到京城来,你的婚事要慎重再慎重。这个卫长青,若他真能状元及第,连中三元,倒可以考虑考虑。”闵氏看一眼默不作声的闵柔,“你呢,可中意他?”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我听长辈们的安排。” 闵氏满意的点点头,“真是个懂事的孩子,你放心,姑姑一定帮你谋个好前程。” 闵柔垂下头,心里升起一股难言的沉重。 二月初九、十二、十五,整个京城隐没在一片沉默的躁动下。这一场大考,注定会有一批人鱼跃龙门,有一批人失意而归。 卫夫人没一日安宁,她的梦,她毕生的愿望就要见分晓了。 她整日烧香拜佛,做梦都梦见儿子红袍加身,带着状元及第的荣耀回来。贺喜的人把大门堵得水泄不通,就像状元胡同的秦家一样,皇上亲笔写了连中三元的匾额,挂在卫府的大门。 秦娥趴在窗前的书案上画画,一抬头看见二嬷心事重重的在院子里转来转去。 秦娥知道,二嬷指望着卫长青能高中,风风光光的把她娶回去。 兰畹苑的人足不出户,大相国寺的事情除了她自己,没有人知道。 秦娥微微叹气,觉得有些对不起二嬷。 “你叹气干什么?” 秦娥回头,冲坐在绣架子前绣花的慧娘一笑:“有一笔没画好,觉得有些遗憾。” 秦娥扔下笔,走到她跟前,见一对儿喜鹊绣的活灵活现,“你的绣工越发精进了。” 慧娘懒懒的推开绣架子,“我倒觉得手生的很,走针走的很不顺畅。” 天气暖和了,慧娘隔几日就要来一次,索性把绣架子搬到了秦娥的房里,两个人一个画画,一个绣花,日子很是惬意。 但慧娘今天却有些心不在焉,一双柳叶弯眉似蹙非蹙,似有无尽烦恼想要诉说。 秦娥心中称奇,正想要问问,翠儿突然从外面一路跑进来,兴奋道:“大小姐,皇榜贴出来了!” 慧娘从凳子上跳起来,急声问道:“结果怎样?” 翠儿脸上的喜色藏都藏不住,“大爷和二爷都高中了,大爷一甲十五名,二爷一甲第七名!” 慧娘双手合十,喜道:“阿弥陀佛,真是可喜可贺!” 秦娥弯唇轻笑,秦昀和秦晓的名次和去年一样! 二嬷早追了进来,问道:“今年的三甲是谁?” 秦娥知道她是想问卫长青,笑着捡起笔,准备接着画画——一幅春雨海棠还剩下几笔就要大功告成了。 翠儿脆生生道:“今年的前三甲咱们都认识,状元是惠安商行的少东家李律李公子,卫公子点了探花郎!” 秦娥手里的笔一滞,一滴墨滴在宣纸上,坏了好好一幅图。然而此刻她已经无暇心疼,尖声道:“你说李律当了状元,卫长青点了探花?” 三个人都被秦娥吓了一跳。 “是啊,报喜的人已经去了,我回来时老爷正张罗着贺礼,说是要亲自登门贺喜!还说没想到李公子生意做得好,学问也顶好,竟然成了状元郎。” 秦娥的震惊用五雷轰顶形容也不为过。 “李律怎么会是状元,状元应该是,应该是......”应该是卫长青才对呀! “榜眼是谁?” 翠儿兴奋道:“今年的榜眼爆了冷门,是一个叫秦平的寒门书生。听说是咱们秦氏宗族的人,老爷对宗族子弟进京赶考而不知道感到很震惊,让三老爷过去送贺礼了。” “怎么会这样?”一连串的变故让秦娥有些无法承受。 上一世秦平有没有高中进士她不知道,但她知道榜眼是谁。 就是前不久在大街上欺负她的黄培生! 她也是事后才想起来,黄培生一介布衣被点了榜眼,成为这一届科考的大冷门,风头不逊于李律。 没想到今世的榜眼换成了秦平。 那个雪天挖回灵芝,救了父亲的秦平。 到底是什么促使了这些改变?是她吗? 秦娥有些惴惴的猜想。 她离开辽东老宅前,偷偷在秦平家门口放了五十两银子。她抢了他的灵芝,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的父亲病死,这五十两银子是她的报答。 可这不应该是改变历史的原因呀。 还有李律。 秦娥苦恼的抚着额头,她以为李律不可能中状元,这才跟他半真半假的打了个赌。谁想到世事变迁,状元也会换人。 这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秦娥有些郁闷的想,卫长青也真是的,怎么就成了探花了? 一样不能接受这个事实的还有一个人,就是卫家的主母——卫夫人。 报喜的人在大门口敲锣打鼓的吆喝,卫夫人脸若冰霜,死水一般沉寂。 第一百七十章 进宫 打马策鞭探花郎,皇榜第三名,这样的荣耀放在谁家都是天大的喜事。可对于一心盼着儿子连中三元的卫夫人来说,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人难过的了。 卫大人看见她这个样子,叹气道:“你的心太大了,开国至今也就秦家老祖宗一个连中三元的,长青能考上探花已经很不错了。你不要这样哭丧着脸,儿子马上就回来了,看见你这样他心里该多难受?你不能让他为你那没边没际的野心收拾残局。” 卫夫人不为所动,所有的声音于她都已经没有了意义。 卫大人板起脸,“探花是御前皇上钦点的,你这样哭丧个脸,让别人见了,告你一状怎么办?” 这一回卫夫人有了一点声音,“我,我心里难受。”说着嘤嘤的哭了起来,“我苦心栽培他二十年,却是这么个结果,我不甘心呀。” 卫大人心里也有些惆怅,让卫夫人耳濡目染半生,他也对儿子有了很高的期许,梦想着连中三元的荣光。“行了,在人前你就是装也要装一会儿,不然被参个不满皇恩,你我就全完了。” 卫夫人勉强把泪收了,让表情显得平静一些。 卫长青走进来,脸上亦没有应有的喜色。 卫大人说了些勉励和宽慰的话,出去招呼道贺的宾客。屋里母子两人对视一眼,沉默的挪开眼睛。 卫长青躲进书房里,听着客厅里的人声鼎沸,心情沉到谷底。 闵柔轻轻推门走了进来。 卫长青抬头,“闵家妹妹。” “卫表哥怎么这样垂头丧气,你可是新进的探花郎呀。” 卫长青苦笑一声,“探花郎有什么用,母亲要的是状元。” 闵柔直直的看着他,“你还要跟卫夫人提想娶秦大小姐的事吗?” 卫长青沉默片刻,摇头道:“没用,她定不会同意,说不定还会迁怒元妹妹。” 闵柔的表情微松,卫长青忽然道:“我已经求了姑姑。” “你求了卫贵妃?”闵柔瞪大眼睛。 卫长青的眼睛闪过光亮,“她一向很疼我,一定会帮我想办法” 屋外几只麻雀忽然从地上惊起,卫夫人脸色铁青的站在门外。她伸出手要推门,却在最后堪堪停住。苍白的手背青筋暴起,透出一丝隐忍的狰狞。 卫夫人轻轻后退,转身快速的走了。 闵柔微微偏过头,听着轻不可闻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嘴角挂上一抹淡淡的笑。 卫长青还在说着他的计划,闵柔慢慢走到他身边,挨着他坐了下来,耐心的听着。 不同于卫府的诡异气氛,状元胡同的秦家这几日热闹非凡,连整天阴沉着脸的老夫人都很高兴,见到秦娥时也难得给了个笑脸。 秦平被秦涣接进了府,秦家也算是一门三进士,而且还有一个榜眼,一时风头无量,隐隐有了老太爷在世时的风光。 当然最风光的还是李律。 比起上一世,成了状元郎的李律更加惹眼,皇榜一贴出,当天贺喜的人里就有无数想和他结亲的人家。 福建首富,全国最大商行的少东家,状元郎,随便一条都是择婿的硬杠杠,加在一起简直不要太让人疯狂。 李律却谁也不搭理,有事没事往秦府跑。秦沇最近不忙,乐得整日和他在一起。 秦娥却吓得躲在兰畹苑里不敢出来,除了每天必须给老夫人请安,一切活动统统取消。 慧娘不解其意,秦娥没法跟她解释,只说身体不适。 农历三月十五,皇宫里的卫贵妃要举办赏花宴,下了帖子给京城各家贵女。皇上恩批,一甲进士也参加,消息一出,整个京城都热闹起来。 一甲进士里有一半都是未婚男子,让已到了婚嫁年纪的贵女们心动不已。 秦娥拿着帖子,满心的为难。上一世并没听说有什么赏花会,这一世突然出来一个,也不知道会有什么波折,更何况还有可能见到李律和卫长青。 秦娥想起两人就一个头两个大,一百个不愿意去。 秦娥去找秦沇,“我身负重孝,这种事就不参加了,免得惹人闲话。” 秦沇道:“无妨,你的孝期已经满了一年,出去走动走动也不碍事。” 秦娥不甘心,又道:“那里毕竟是皇宫,我怕冲突了贵人。” 秦沇笑道:“既然给你下了帖子,你就不用顾忌。倒是推脱不去,反而容易惹人不快。你这一年多哪也没去,出去散散心也是好事。” 秦娥见说不通,无奈的退了回来。 慧娘央求她,“你不爱抛头露面,到时候躲在一边看看就是,你不去我又要落单了。” 秦娥想起慧娘在淳王府的遭遇,心里终究不忍,点头答应了。 到了进宫的日子,秦娥安顿好秦嫣,和慧娘相伴一起乘车入宫。 自上次去淳王府贺寿之后,秦娥便再没有参加聚会。一下车看到满院的花红柳绿,吃惊道:“她们怎么都穿成了这样?” 三三两两站着的贵女们,都穿着轻薄飘逸的罗纱裙,但和往日大不相同的是裙摆处都绣了澜边。 慧娘掩嘴笑道:“这可是最新的款式,叫落花裙。上次你去淳王府穿了一条,如今京城里的贵女们都流行起来了。织云纺的生意好的不能再好,可谓是千金难求一条落花裙呢。” 秦娥无奈的扶额,“我是因为裙子被婷娘撕坏了,不得已想出来的办法。” 慧娘笑道:“可是好看呀,你不知道,你那天惊艳了多少人。她们嘴上不说,心里都嫉妒着呢。不过我觉得哪个也没有你穿的好看。” 秦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白绫领口绣绿萼的短衫,褐色的素面裙子,除了腰间的荷包,再没有一样装饰,素净的不能再素净,实在看不出哪里比别人好看。 慧娘咯咯笑道:“你呀,只着一张脸,就是穿一身黑也胜过她们百倍。” 慧娘的笑声引来了注意,顾筱筱的目光毒辣辣的望了过来,秦娥和慧娘隔着老远都感觉到了敌意。 慧娘皱了皱眉头,“她不是许了人家吗,怎么也来了?” 赏花宴虽未规定什么人参加,但大家心照不宣,都是未婚配的女子前来。 顾筱筱过来的确有些奇怪。 秦娥拉了拉她的手,“管她为什么,总归跟咱们无关,咱们进去吧。” 慧娘点点头,和她携手一起走进宫门。 第一百七十一章 卫贵妃 在沈家还未倒台,沈皇后还好好的活着的时候,秦娥常跟母亲进宫请安。 那时她还小,梳着双丫髻,为能偷偷溜出去玩而想尽办法。遇见嘉宁郡主那次,就是她偷偷溜出去玩耍,碰上了同样溜出来的嘉宁。 秦娥走在狭长的甬道里,望着两旁的砖瓦,生出一股世事沧桑的悲凉。 多少人和物都已烟消云散,唯有这红砖厚瓦却依然在风雨晴阳下不动如山。 点点滴滴尽是离人泪。 秦娥赏花的心思更淡了,尾随着队伍走走停停,一点一点的挨着时间。 慧娘忽然猛的一掐她的胳膊,“快看,那些人就是今年的一甲进士,你大哥和二弟也在。” 秦娥揉着胳膊顺着她指的方向望过去,见花丛深处,隐隐约约的站着一群人。伸头仔细瞧了瞧,果见秦昀和秦晓站在人群里。 “你的眼神真好,离得那么远,我连人都数不清,你还能看出来是谁。咦,你脸红什么?” 慧娘轻轻推了她一下,嗔道:“你自己连兄弟都没看见,反倒笑话我。” 秦娥瞥见李律,这只孔雀一样的人物不论在哪里都自带光环,实在让人难以忽略。 此时他正在和一个青年说话,那人着一身棉布长衫,越发衬的他富贵奢华,衬着自己衣衫寒酸。 但这青年神色内敛,举止进退从容大方,完全没有尴尬和自卑,反而更显气质出尘。 秦娥指着他悄悄问慧娘,“那人是谁?” 慧娘踮脚看了看,道:“不认得,看样子不是京城里的人。” “他是今年的榜眼,秦平。” 两人一惊,看见嘉宁郡主带着人浩浩荡荡的走过来,站到她们身边,望着对面道:“元娘你也真是的,他就住在你家,你却不认得。” 秦娥心道,原来他就是秦平。两世为人,她还是第一次见到此人。这一身气度,倒也当得起他的传奇。 秦娥正好奇的打量,和秦平说话的李律突然朝她看了过来,秦娥一惊,连忙躲到慧娘身后。 这时候有礼仪太监走过来高声唱道:“贵妃娘娘驾到。” 众人连忙让到两侧,跪了下去。 秦娥听见头顶一个婉转如莺啼,却带着威严的声音由远及近,“嘉宁什么时候到的,我正到处找你呢?” 这声音秦娥很熟悉,正是如今宠冠后宫的卫贵妃。 嘉宁回道:“我刚到,看见这里热闹,就凑过来看看。” 卫贵妃道:“都起来吧,今天赏花,不用拘束。” 众人纷纷告谢,秦娥飞快的看了一眼,见卫贵妃穿着鹅黄的宫装,被一群人簇拥着,仪态万方,妩媚异常。 秦娥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几步,站在众人后面。 卫贵妃却突然问道:“秦家大小姐来了吗?” 众人纷纷朝她望了过来,秦娥无法,连忙上前几步,低头道:“臣女秦娥,见过贵妃娘娘。” “抬头让本宫瞧瞧。” 秦娥慢慢的抬起头,隐隐听见抽气声。 卫贵妃的目光凝在她的脸上,久久不动。 秦娥的背上慢慢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卫贵妃忽然笑道:“好俊俏的一张脸,几年不见,元娘出落的更漂亮了。你母亲当年倾国倾城,没想到女儿也不逊分毫。再等上几年,定会胜过你母亲当年的风姿。” 秦娥垂头道:“臣女资质浅陋,不敢承娘娘的美誉。” 卫贵妃笑道:“你若资质浅陋,让旁人可怎么活?今天早上皇上提起秦家还满面春风,夸秦家治家严谨,人才辈出。没想到秦家的女儿也这般出彩,秦少卿真是好福气。” 她从头上摘下一根牡丹花金钗,亲自簪到秦娥的发髻上。“这是前些日子皇上赏我的,今儿头一次带,送你了。牡丹乃花魁,正好配你。” 秦娥跪下谢恩,“谢娘娘赏赐。” 卫贵妃离开后,秦娥慢慢直起身,后背的衣裳已经湿了一层。 环顾四周,投来的都是不善的眼神。 慧娘不安的小声问她:“你还好吗?” 秦娥摇摇头,“我没事。”心里却如吊了千斤坠,沉甸甸的喘不过气;头上的金钗犹如千斤重,压得她抬不起头。 跟着女官的指引,众人来到天音阁听戏,秦娥和慧娘坐在角落里,秦娥抱歉道:“因为我,你反而更受冷落了。” 慧娘笑道:“谁在意她们。”看了一会儿,慧娘道:“我去趟官房。” 秦娥本想陪着一起去,但转念一想自己的身份和处境,觉得还是老老实实呆着好,便道:“我在这等你。” 台上唱戏的是京城最有名的长生班,一招一式无不美轮美奂,让人沉醉。 秦娥正听得认真,一名宫女跑到她身边,把一张帕子塞给她,“秦小姐,何小姐让我过来找您。” 秦娥神色一紧,“她出什么事了?” “何小姐不小心污了裙子,让我找您过去想想办法。” 秦娥看了看慧娘的帕子,“好,我跟你过去。” 两人从后门悄悄出去,径直往花园里去。宫女的脚步飞快,秦娥跟在她后面,轻声问道:“何小姐人在哪儿?” 宫女边走边道:“在更衣的暖阁里,往前走一会儿就到了。” 秦娥望了望四周,慢慢停下脚步。宫女催她道:“秦小姐怎么不走了,何小姐在前边等着呢。” 秦娥道:“我忽然想到这样过去也不管用,还是先回去叫上嘉宁郡主,让她帮忙想想办法。” “郡主正在陪贵妃娘娘听戏,你去找她恐怕不方便,还是先跟我过去看看何小姐吧,她一定急坏了。” 秦娥笑道:“这位姐姐真是热心,敢问在哪当差,怎么称呼?” 宫女客气道:“我只是一个洒扫的小宫女,赶巧碰到何小姐,帮忙跑跑腿。秦小姐别耽搁了,咱们快走吧。” 秦娥看着她不动,“天音阁附近只有一个可以更衣的暖阁,在天音阁的西侧。你却领着我一路往北,往这没有人的花园里走,你到底想干什么?” 宫女脸色一变,结巴道:“秦小姐弄错了吧,前面的确是更衣的暖阁。” 秦娥冷笑:“我一年要来这听三四场戏,哪里有什么清楚的很,你就不要狡辩了。说,是谁让你诓我过来的?慧娘在哪儿,你们把她怎么了?” 宫女转身就要跑,秦娥追过去抓住她的衣角,但她的力气奇大,一扭身挣脱开来跑走了。 前途叵测,秦娥不敢再追,反身欲走,斜下里突然窜出一个人影,一把将她头上的金钗抢了过去。 秦娥一惊非小,望向来人,尖叫声死死卡在喉咙里,“是你?” 黄培生捏着牡丹花金钗,得意道:“秦大小姐,咱们又见面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金钗 秦娥朝黄培生伸出手,“把金钗给我。” 黄培生把金钗揣进袖子里,“秦大小姐送我的信物,怎么能说要回就要回。” “你到底想干什么?” 黄培生上前一步,“秦大小姐,我是真的很思慕你,之前我没有功名在身,如今我已高中……” “你高不高中于我无关,我不想和你有一点关系。黄公子是读书人,应当知道礼义廉耻,还请速速把金钗还我。” 黄培生的笑冷了下来,眼中闪过凶恶,“秦大小姐瞧不上小生,无妨,等过了今日,相信令尊就会求着我当他的女婿了。” 秦娥大惊,伸手去拉黄培生的袖子,结果却被他握住胳膊。 黄培生笑嘻嘻道:“秦大小姐嘴上说不要,心里其实很想要嘛。” 秦娥气得两肋生疼,“无耻小人!” “这样就无耻?大小姐太没见过世面了。”说着手捏住秦娥的脸,俯身压了下来。 秦娥被火烧死时都没这么害怕过,她低头狠狠咬上黄培生的虎口,痛的黄培生啊的惨叫一声。 黄培生揉了揉手掌,冷哼一声,“你且等着。”甩袖往假山后面一闪,人没了踪影。 秦娥有些虚脱的靠在一块大石头上,努力平复心中的慌张。 黄培生拿了卫贵妃赏赐的金钗,只要他到人前拿出来,随他怎样胡编,她的名声都完了。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秦娥望着远处的天音阁,一时没了主意。 曲水流觞,孟景柯拿着酒杯凭栏远眺,脸色黑的像锅底。他位居高位,积威甚重,旁边的人都不敢过来跟他说话。便是有一两个有心与他结识,也碍于他的气势不敢轻易上前。 李律除外。 李律毫不见外的坐在他面前,笑呵呵的打招呼:“孟大人,好久不见。” 孟景柯低头喝酒,气氛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但李律仿佛未觉,自在的喝起酒,看起来老友一般闲话道:“孟大人,有件事想要请教你。京城男方去女方家里提亲,需要注意些什么?” 孟景柯抬眼看他,“李公子要提亲?去哪一家?” 李律咧嘴笑道:“孟大人怎么忘了,秦大小姐说过,要当状元娘子。如今我已经是新科状元了,准备去秦府提亲。” “秦大小姐说的是敷衍你的玩笑话,李公子没听出来吗?” “是吗,我没听出来啊。管它是玩笑话还是什么,我已经决定非她不娶了。”李律若有所思道:“不过未免夜长梦多,我还是要抓紧些,索性今天去提亲好了,你说呢,孟大人?” 孟景柯看着李律,黝黑的双眸似有风暴刮过。 突然“咣当”一声,有酒杯重重掉在地上。两人侧目望去,卫长青白着脸站在不远处。 孟景柯垂下眼帘,藏起眼中的风暴,“看来李公子遇到麻烦了,我就不奉陪了。” 孟景柯起身,迎面撞上黄培生。 黄培生见到他,殷勤的笑道:“孟大人”。 孟景柯眯着眼打量他,“原来是一甲第五名的黄公子。” 黄培生并不知道是李律揍了他,更无从知晓孟景柯的态度。见孟景柯跟他说话,激动道:“没想到孟大人记得小人。” 说话间,金钗从袖口里滑落,叮的一声掉到地上。 李律和孟景柯齐齐脸色一变。 李律眼疾手快的抄起东西,“你从哪来的这东西?” “这,这是我在路上捡来的。” 孟景柯朝他走近一步,“胡说,这是卫贵妃的东西,你竟然敢私藏。” 孟景柯的表情太凶悍,黄培生有些被吓到,磕磕巴巴道:“卫贵妃给了秦大小姐,这是,是秦大小姐给我的。” 孟景柯的脸色阴沉的吓人,“你说秦大小姐给你她的金钗?” “是。” 卫长青从旁边跳出来,厉声道:“不可能,元娘怎么可能会将自己的东西给你。” 李律眯着眼睛道:“这附近没有女眷,你去哪见到的秦大小姐?” 黄培生忽然一揖到地,哀求道:“不瞒各位,我和秦大小姐认识已久,彼此互生爱慕。只是小人出身卑微,不敢提亲。秦大小姐刚刚找到我,给了我这支金钗,是想让我拿它为媒,上门求娶她。事情有辱斯文,但也是不得已为之。” 李律哈的笑出声:“你说你和秦大小姐相识已久,互生爱慕?” 黄培生看他一眼,“正是。” 卫长青白着脸,“不可能,你说谎。” 孟景柯抓起他的胳膊,指着虎口上带血的牙印,“这是怎么回事?” 黄培生一愣,“这,这是我不小心……” “你不小心咬的?”李律冷笑:“你若再不说实话,我不介意像元宵节那次再揍你一回。” 黄培生惊了一跳,指着他道:“那天是你?” “是我,你终于想起来了。” 黄培生吓得两腿发抖。 “你说不说实话?” 李律抡起拳头,黄培生吓得抱住头,“我,我说,这不是秦大小姐给我的,是我抢过来的。” 孟景柯一脚踹翻他,“连她的主意都敢打,你当真是活腻了。” 李律问他:“你手上的是秦大小姐咬的?你还对她做了什么?” 黄培生支支吾吾的不敢吭声。 李律抬脚便走,被孟景柯拦住,“你去哪?” 李律道:“你还看不出来吗,这个畜生定是欺负了她,我要去找她。” 孟景柯伸出手,“你没有人帮忙,进不去后花园。把东西给我,我去。” 李律盯着他不动。 孟景柯道:“现在不是你争我抢的时候,这支钗是卫贵妃给她的,一旦被人发现她把东西弄丢了,必然会惹出一番风波。万一再牵扯出这个畜生,事情就麻烦了。当务之急是赶紧把东西送进去,把事情掩盖下来。” 李律何尝不知道这些,但又有些不甘心。 “孟大人不会有旁的打算吧?” 孟景柯看向他,“便是我有别的打算,你又能如何?” 两人对视片刻,李律把东西往他身上一抛,转过身。 孟景柯握着金钗,急匆匆往天音阁方向去了。 卫长青怔怔道:“你们在说什么?元娘遇到危险了吗?” 李律心情不好,闻言冷笑道:“真是个书呆子,自己的心上人被人欺负了还不知道。” 又走到被孟景柯踹得起不来得黄培生面前,拍了拍他的脸,“你倒是有胆量,招惹一次不成招惹第二次,嗯?”说完甩手走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 飞蛾的深情 天音阁锣鼓喧天,一下一下全数敲在秦娥的心头。秦娥心知自己决不能回去,黄培生一个初次进宫的外男,没有人帮忙是进不到花园里来的。加上先前宫女用慧娘将她骗出来,两件事前后一合,明显是个计谋。 秦娥想不出是谁这样恶毒的想要害她。 为今破解的办法,就是赶快不动声色的把金钗找回来。 秦娥想到李律。 李律一定能见到黄培生,他那么厉害,几次帮自己化险为夷,应该有办法把金钗从黄培生手里拿回来。 秦娥顾不上许多,急步往流觞亭走去。 然而走到一半,秦娥发现自己做错了。 设计她的人显然想到她会如何做,早早的等在了路上。 顾筱筱瞪着眼,对比从前,整个人稳重了许多,但依旧傲慢不改,看秦娥的神情如同看见仇人。 “你怎么在这儿?”顾筱筱抢先质问,表情有些紧张。 秦娥微微一怔,这时天音阁那边忽然一声锣响,声音之大吓了两人一跳。 秦娥看着神色僵硬的顾筱筱,心头一震,“你来找卫长青?” 顾筱筱的脸一下子白的透明。 秦娥不敢置信道:“你真是来找他的。” “你管我来做什么,管好你自己吧。”顾筱筱一甩帕子,昂首从她身边走过。 秦娥已经断定,顾筱筱不是来拦她的,而是要来干傻事。 伴着叮咚的流水声,已经能隐隐听到流觞亭里男人们说话的声音。顾筱筱的年轻绮丽的身影一摆一摆,眼看着就要隐没在层层的花草中间。 秦娥从那身影里,仿佛看到了自己从前的影子。 上一世的无数个日日夜夜里,她就这样满怀深情的望着盼着,想象着卫长青来娶她的样子,想象着卫长青把她从秦家这个深井里救出去的样子,想象着她和他神仙眷侣、举案齐眉的样子。 恻隐之心升起的不合时宜,秦娥疾步过去一把拉住了她。 顾筱筱大怒,“你干什么?” 秦娥死死拽着她,“你可知道你在干什么?” 顾筱筱一愣,两个多月不见,脸颊比大相国寺时更消瘦了。胳膊握在手里,只剩一把又硬又脆的骨头。 “为了他,值得这样吗?”秦娥问她,仿佛也在问当初的那个自己。 顾筱筱的身体软了下来,目光却更清明坚定,“我不知道值不值,我就知道我若不这么做,活着也跟死了没什么差别。” “你明知道他心里没有你,还要这样不管不顾的牺牲一切?” 顾筱筱甩了甩胳膊,抽回被抓着的手臂,“秦娥,你真的很讨厌。” 顾筱筱的表情依然充满厌恶,但却少了敌意。 “行了,我知道你无意嫁他,咱们各自珍重吧。呵,你用不着露出这副可怜我的表情,你怎知道我以后会过得好不好。” 顾筱筱走了。 秦娥想起扑火的蛾子。 明知道是毁灭的结果,却为了那绚烂的花火和憧憬,义无反顾的扑过去。 这一厢情愿的深情,亦能震撼人心。 “这不是秦大小姐吗,怎么站在这里吹风?” 柔柔的软软的声音飘过来,秦娥回头看去,闵柔陪着卫贵妃慢慢的走了过来。 秦娥给卫贵妃请安,卫贵妃笑道:“你在这儿干嘛呢?” “回娘娘,从天音阁出来不小心迷了路,不知不觉转到这里来了。我正到处找人帮我指路呢。” 闵柔笑道:“原来是迷路了,我还以为秦小姐是想去河边看看呢。” 秦娥看她一眼,闵柔忽然捂住嘴,惊讶道:“秦小姐的金钗哪去了,我记得娘娘亲手给你簪在头发上的。” 秦娥跪下身,“臣女有罪,不小心把娘娘赏我的金钗弄丢了,我就是为找它迷了路,还请娘娘恕罪。” 卫贵妃没有吭声,闵柔道:“秦小姐也太不小心了,娘娘赏的东西说丢就丢了。” 秦娥磕头道:“娘娘恕罪。” “罢了,一根钗子而已,你起来吧。” 秦娥磕头起身,“多谢娘娘。” 然还未说完,一个宫女突然从草丛里窜出来。卫贵妃身边的嬷嬷喝道:“没看到贵妃娘娘在这吗,慌慌张张成什么体统。” 那宫女扑通跪到地上,“娘娘恕罪,奴婢是太害怕了这才慌张失仪。” 卫贵妃问道:“出什么事了,让你这么慌张?” 那宫女唯唯诺诺的不说话。 “说,到底怎么回事!” 宫女哭道:“娘娘,奴婢刚刚在花园里撞见秦小姐和一个男子私会,两人拉拉扯扯好没有规矩,他们发现奴婢,一路追赶,奴婢这才慌不择路惊了凤驾。求娘娘救救奴婢。” “放肆,秦小姐就在这里,你怎么敢胡言乱语?” 宫女抬起头,秦娥一瞧正是刚刚说慧娘找她的那个。 宫女道:“奴婢没有胡说,奴婢亲眼看见秦小姐和那个男子亲亲我我,还把头上的金钗给了他。” 第一百七十四章 反转 所有人都看向秦娥,秦娥冷冷的看着跪在地上大讲特讲的宫女。 “你信誓旦旦说看见我和一个男子拉拉扯扯,可有证据?”秦娥问她。 宫女瑟缩了一下,道:“我跑还来不及,哪里有证据。” “没有证据便是造谣。娘娘,这个宫女把我引到花园里,扭头就跑了,现在又忽然跳出来说我不检点,这里面一定有问题。还请娘娘帮我主持公道,还我清誉。” 闵柔道:“娘娘,这个宫女说秦小姐把金钗给了人,娘娘不如叫人在今天的男宾客里找一找,如果没有正好还秦小姐一个清白。” 卫贵妃点点头,“这倒是个办法。” 秦娥皱起眉头,且不说金钗就在黄培生的手里,便是不在,经过这样一番折腾,所有的人都知道了,她的名声一样受损。 秦娥看向闵柔。 这个主意出的好阴毒,明摆着不论结果如何,都一定要把她的名声搞臭。 秦娥有些想不通,她已经和卫长青划清了界限,闵柔为何还要这样不竭余力的害她,不惜置她于死地? “娘娘,金钗我并没有给任何人,是我在追这个宫女时不小心掉落了。”秦娥道:“娘娘您想想,我就是真的与人私会,送什么不好,干嘛要送您赏赐我的金钗,这不是不打自招吗?” 卫贵妃道:“秦小姐稍安勿躁,若真如你说的那样,本宫自会给你清白。李嬷嬷,带人去前面问问吧。” 秦娥看李嬷嬷带人到对面的流觞亭,心里一寸一寸冷了下来。卫贵妃的态度,明显是不想善了。 或许整件事就是她策划的。 沈皇后在世时,卫贵妃还只是排名最末的卫妃,因为模样生的好,深受皇帝宠爱。但因为做事骄纵,一度被沈皇后打压,日子过得并不舒心。 她设下这个圈套,是想报复沈皇后,报复沈家? 秦娥立刻否了这个想法。 沈皇后殁了以后,她力排其余背景强悍的妃子,一跃成为贵妃,独揽后宫大权,实为一个不可小觑的人物。 这样的人,不会做无用功。她针对自己,一定是自己碍了她的事。 除了卫长青,秦娥再想不出其他理由。 她是沈家的外孙女,卫贵妃一定不希望她和卫长青扯上关系。 李嬷嬷一去之后久久不回,卫贵妃皱了皱眉,吩咐身边的宫女道:“你去看看,李嬷嬷怎么还没回来。” 宫女答应了一声就要过去,迎面一群人簇拥着一个模样极俊秀的女子走了过来。 “参见娘娘。” 卫贵妃挑挑眉,“瑞妃妹妹一向深居简出,今天怎么出来了。” 瑞妃笑道:“听说请了长生班唱戏,心里痒痒,就不请自来了。” “你是出名的戏痴,怪我,忘了让人给你下帖子。” 瑞妃恭敬道:“娘娘知道我喜清净,我这样随意听听挺好。”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样东西,道:“不然我也捡不到娘娘的东西。” 秦娥一看,正是被黄培生抢走的牡丹金钗。 卫贵妃看着金钗未动,“妹妹从哪得来的这个?” 瑞妃道:“就在天音阁后面的花园里,掉在花丛里了。我记得这是皇上赏赐给娘娘的,娘娘丢了肯定很着急,连忙给您送来了。” “这东西我今天送给秦大小姐了。”卫贵妃指着秦娥,“我们正到处找它呢。” 瑞妃抬头看向秦娥,眉眼微微一跳,笑道:“好标致的姑娘。” 卫贵妃从瑞飞手里拿过金钗,又重新给秦娥带上,“虚惊一场,秦大小姐这回放心了。”说完又吩咐身边的宫女,“去把李嬷嬷叫回来吧。” 李嬷嬷却自己回来了,神色很不好。 “娘娘,出大事了!” 卫贵妃看了秦娥和瑞飞一眼,皱眉道:“怎么了?” “是卫探花,他把一甲第五名的黄培生给打了,现在已经闹到了御前,皇上很不高兴。” “什么?” 卫贵妃和闵柔齐齐失声尖叫,闵柔捂住嘴巴,身上微微的颤抖。 卫贵妃比她镇定,喘了几口粗气,问道:“长青从来不跟人冲突,怎么会在宫里跟人打架,可知是什么原因?” 李嬷嬷低头道:“老奴去的时候,事情已经闹开了。老奴打听了一下,好像跟顾家小姐有关。” 卫贵妃一愣,俨然没有想起来是谁。闵柔道:“是吏部顾侍郎的独生女,顾筱筱。” 卫贵妃问李嬷嬷,“她人呢?” 李嬷嬷头埋的更低了,“顾小姐刚才去了流觞亭,现在被皇上派人接走了。” 卫贵妃厉声道:“她一个女眷跑去流觞亭干嘛?” 这一次没有人回答她,不是大家不知道,是所有人都知道,不过无法说出口。 卫贵妃重重的哼了一声,转身往北走了。 秦娥看了一眼方向,卫贵妃应该是去见皇上。 闵柔慢了一步,被秦娥拦住路。 “闵小姐,有句话我早就想跟你说了,多行不义必自毙,请惜福。” 闵柔冷笑了一声,沉声道:“多谢秦大小姐提醒,我也提醒你一句,事不过三,好运不会一直伴着你的。” 秦娥神情冷淡,“闵小姐,我从未想过挡你的路,你何苦这样步步紧逼?” “你在,我就没有路。”闵柔冷冷的瞪了她一眼,越过她去追卫贵妃。 “闵小姐,你很聪明,但顾筱筱却赢了。” 闵柔脚步一顿,猛地转头看向秦娥。小巧温柔的脸上凶光闪闪,和平常判若两人。 秦娥心道,这才是你的真面目吧。 “我一直瞧不起顾筱筱,但今天我佩服她。她虽然干了件傻事,但坦率又勇敢,不是吗?”秦娥怅然一笑,“至少她达成所愿了。” 闵柔什么也没说的走了,秦娥看着她笔直的背影,心里却并没有劫后重生的喜悦。 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恨闵柔。 三番两次的暗算她,她应该恨的。 可见过顾筱筱,她又什么也恨不起来了。 不过都是当局者迷的可怜人罢了。 身后有人慢慢靠近,秦娥紧张的回头,见瑞妃正温柔的望着她。 第一百七十五章 阴错阳差 秦娥下拜道:“刚刚多谢娘娘。” 瑞妃扶住她,“秦大小姐无需客气,我也是受人所托,能够帮上你,总算不辱使命。” 秦娥不解的看向她,瑞妃笑道:“孟督主急匆匆找到我,说让我帮忙救一个人。我当时就很好奇,是什么人能让他那般担心紧张。现在我明白了,果然佳人倾城。” 秦娥没想到是孟景柯在帮她,心里一时又酸又甜。 远处的天音阁又是一阵密集的鼓点,瑞妃笑道:“长生班不愧是京城第一的戏班子,鼓打的又脆又响。戏就要唱完了,秦大小姐快回去吧。” 秦娥再次俯身行了一礼,匆匆走了。 瑞妃立在原地片刻,笑道:“孟大人,人已经走了。” 孟景柯从假山后面绕出来,“多谢娘娘帮忙。” “能帮孟大人一回忙,这是多难得的机会,我求之不得,你就别客气了。” 瑞妃微微叹道:“秦大小姐长得和秦夫人真像,孟大人还是让她少进宫吧。宫里是非最多,秦大小姐模样这般出挑,很难不出事。” “娘娘说的是。” 瑞妃有些促狭的看他一眼,“看来孟大人真的很在乎她,既然这样,为何不娶回去?你不会也像别的人那样,在乎她的出身吧?” 孟景柯沉默片刻,闷声道:“她不愿意。” 瑞妃吃惊的瞪大眼睛,随后笑起来,“原来是这样,那孟大人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瑞妃笑着走远了,孟景柯无奈的摇了摇头。瑞妃这人表面看着,老实沉静的有些呆板木讷,骨子里实则跳脱幽默,很不守规矩。 这深宫之内,人人都有保护色,这就是她的保护色。靠着这个保护色,安安稳稳的生下了五皇子,有惊无险的把五皇子拉扯大。 便是卫贵妃这样毒辣果决的人物,都没有把矛头对准她。 孟景柯一开始以为瑞妃是个城府极深的女人,后来发现她的确胸有丘壑,却也是真的怡然自得。 无欲则刚,说的大概就是她这样的人。因为的确不在乎富贵荣华,不在乎权位高低,所以才活得潇洒超脱,看得清世事得失。 他也因此对平凡的五皇子产生了兴趣。 这样一个聪明女人的儿子,应该也不会太蠢笨。 事实证明,五皇子比他想象的要聪明得多。 历史上很多很多的事情,往往都是因为一些无法追溯的,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情而引发的。 他在伴驾出行时,偶然间看见瑞妃偷偷爬树摘李子,想起了自己早逝的母亲,进而对瑞妃多了些关注。通过观察渐渐的对她的印象有了改观,对五皇子产生了结交之心。 而这一切,铸就了他和五皇子的秘密联盟。 孟景柯旋即想起自己和秦娥的相识与相知,造化弄人,说得不过如此。 孟景柯此时已经回到了流觞亭附近,黑七站到他的身边。 “卫长青的事是怎么回事?” 黑七道:“卫公子知道黄培生欺负秦大小姐,一气之下就动了手。” 孟景柯冷哼一声,“虽然干的很蠢,但也算像个男人。” “卫公子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几拳下去并没让黄培生怎样,却激得他胡言乱语。当时很多人听见动静跑了过来,场面很麻烦。” “后来怎样了?” “李律李公子偷偷把黄培生敲晕了。”黑七嘿嘿一笑:“李公子敲的这一下,黄培生就是能醒来也是个废人了。我看着很是解恨,可惜这只黑锅要卫公子背了,卫公子还真是冤枉。” “整个事情都是因为他引出来的,他背这个锅不冤。”孟景柯问道:“顾筱筱又是怎么回事,怎么把她也卷进去了。” “卫长青和黄培生打架的时候,她突然从旁边跳了出来,拉拉扯扯间,衣衫就……管事太监一看这情况,把她也带走了。” 黑七的表有些古怪,“李公子煽风点火,现在大家都议论纷纷,说卫长青和黄培生是为顾小姐打的架。我瞧着这对秦大小姐有利,也就没有管,任他们说去了。” 孟景柯沉默片刻,“李律做事心狠手辣,又不要脸,是个十足的笑面虎,你们以后盯梢要小心,别落了他的套。” 黑七心有戚戚的肃容道:“是,属下们一定小心。” 秦娥回到天音阁时,台上正在唱最后一句,腔调拖得长长的,一韵三叹,百转千回。 慧娘已经回来了,神不守色的四处张望,看到她时眼泪差点蹦了出来,“你到哪去了,怎么才回来?刚刚卫贵妃还找你来着呢。” 秦娥没想到卫贵妃早早就给她挖了坑,飞快的左右看了一遍,发现卫贵妃和闵柔都不在,心里微微落定。 “你刚刚有叫人来找我吗?” 慧娘道:“有,我不小心把裙子弄脏了,就叫一个宫女来找你,让你帮忙去我的丫鬟那里拿一条过来。” 秦娥看一眼她新换上的裙子,“原来你真的找人叫我出去。” “是啊,本来我是想让她直接去找我的丫鬟的,但我看她年纪很小,说话懵懵懂懂的,怕她传不明白话,索性给了她我的帕子,让她直接来找你。”慧娘觉出不对,“你刚刚去找我了是不是?那你怎么没找到我,我等了好久不见你来,只好又找了一个宫女,让她帮忙取了一条裙子过来。” “我的确去找你了,不过来找我的宫女年纪很大,口齿也很伶俐,跟你说的不是一个人。而且她没有带我去找你,而是把我引去了后花园。” 慧娘闻言一惊,正要张嘴,秦娥拦住她,压低声音道:“顾筱筱出事了,卫贵妃已经去处理了。咱们这个游园会估计一会儿就会结束,有什么话等出了宫再说。” 慧娘勉强按压着心里的惊涛骇浪,用力的点点头,握着秦娥的手冰冰凉,“不管怎样,你平安回来就好。” 秦娥知道她已经察觉到了这件事的诡异和危险,正在自责,笑着安慰她道:“这事跟你无关,你不要多想。” 第一百七十六章 爱为何物 这时戏已经结束,有女官客气的送她们出宫。有心思灵敏的,隐约察觉到不对,什么也没说迅速的出宫回家了。有反应迟钝的,嘟嘟囔囔的询问为何游园会提前结束了,女官但笑不语,只是送人。 秦娥坐上马车,望着渐远的宫门长长舒出一口气,想到自己差一点就折在里面,心里冷风阵阵,打定主意再不进宫门半步。 慧娘听完前因后果,后怕道:“她们利用我把你引出来,让黄培生半路伏击你,真真假假,环环紧扣。若不是你机敏,今天就着了她们的道了。” 秦娥怕牵扯出孟景柯,没有说黄培生抢走了金钗,也隐去了瑞妃帮忙的一段。 慧娘道:“上次在顾侍郎府上,我就觉得闵柔这人有些面甜心苦,是个不好相与的。没想到我低估了她,她的心肠这么阴毒。” “有的人在爱情上,就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完全没有同情心和道德感。” 秦娥想起爱得热烈又单纯的顾筱筱,“我以前一直讨厌顾筱筱,可今天一见,发现她其实也没那么坏。若没有卫长青,或许我们也能做朋友,至少能好好说几句话。” 慧娘也沉默下来。 顾筱筱的结局,她们已经可以预见。 “她也真是够傻的,若是顾家要她的命可怎么办?” “顾侍郎就她这一个独生女,应该不会这样绝情。” 可那又能怎样呢,等待她的无外乎就是两条路,一个是出家为尼,从此青灯常伴,红尘世上在没有顾筱筱这个人。这个结局一定不是她想要的,还不如死了。 另一个结局,就是卫长青纳了她。 这是最好的结局,也是她所求的。 可这样的结局就圆满了吗?等待她的将是世人永远的嘲讽,顾家不会再认她,卫家不会善待她,她只有一个不爱他的男人,而这个男人也不会保护她。 即便这样,她还是要去做。 她宁肯过这样的生活,也不肯平安顺利的嫁一个不爱的人,过一个平凡平静的生活。 秦娥不禁有些糊涂,爱一个人,真的这么重要吗? 可以舍下拥有的一切,可以丢掉做人的尊严,可以不顾自己的性命,只为成全那份爱情,成全这份心意。 甚至连对方不爱自己都可以忍受。 那她呢,她和孟景柯呢? 秦娥回到家里,把自己关在房间,不吃不喝的颓靡起来。 二嬷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急的团团转,抓着灰文反反复复的盘问。可灰文又哪里知道宫里的事,也急的直哭。 当天下午,探花郎卫长青,为了顾家小姐和一甲进士第五名的黄培生争风吃醋,把人打残废的事情传遍了京城。皇帝龙颜大怒,当场废了卫长青探花郎的资格,因黄培生不规矩在先,加上卫贵妃苦苦哀求,勉强才留下他的进士身份。 而黄培生因为品行恶劣,又成了废人,被撤了进士身份,永不录用。 作为这出桃色新闻的中心人物顾筱筱,顾侍郎终究没有舍得要了女儿的性命。出事的第二天傍晚,一乘小轿抬着顾筱筱,从卫家的角门进了府。 京城贵女圈里赫赫有名的顾小姐,从此销声匿迹,只偶尔在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里出现一下。 隔天一早,慧娘来看秦娥,两人提起顾筱筱,心里都不是滋味。 闺阁女儿,总是对情爱格外敏感多愁。 慧娘道:“我要去给老夫人请安,你和我一块去吧。” 秦娥摇头道:“我就算了。” 自从何氏事发后,她便不怎么去见老夫人。老夫人大概也是心虚,竟也不找她的麻烦,算得上是两相便利。 慧娘知道底细,也不勉强,“那我先过去,一会儿回来找你。” 秦娥把她送到院门口,却碰上林嬷嬷。 “大小姐,老夫人请您过去。” 慧娘有些不安的看秦娥一眼,秦娥却猜到老夫人叫她去干嘛。 两人一同到了凝香苑,齐氏把正屋腾了出来给老夫人,在小山居修好前,老夫人都住在这儿。 老夫人见到慧娘,道:“慧娘来了。” 慧娘恭敬的问候了一番,老夫人点点头,把目光飘向秦娥。 “听说顾侍郎的独生女,被抬进卫府做了姨娘。啧啧,这可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可见女子当谨言慎行,不然不仅误了终身,也给家族招耻。”老夫人的表情带着丝幸灾乐祸,“元娘你也不要太难过,虽然顾氏是贵妾,又先一步入府,可到底只是个姨娘,容貌也比不上你。” 秦娥淡淡的看向老夫人,老夫人先是笑她被人捷足先登,然后又埋汰她以色侍人。全天下这样乐于看孙女倒霉的祖母,怕再找不出第二个了。 “祖母的话我听不懂,顾氏做不做姨娘,做谁的姨娘,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干嘛跟她比相貌,比地位?”秦娥站起身,“我去看看二婶,先行告退了。” 老夫人眉毛一立就要发怒,但秦娥走的更快,理也不理的出了门。跟老夫人,她多一句话都懒得说,说来说去说不清,反惹得一身麻烦。 秦娥在廊下站定,不一会儿慧娘追了出来,捂着胸口长出气道:“每次看见你们说话,都要吓我一身汗。” 秦娥笑道:“怕什么,我又不吃人,就是吃也舍不得吃你呀。”秦娥摸了一把她的俏脸,“细皮嫩肉的,看着多养眼。” 慧娘气得伸手打她,“你还有心笑。” 两人嘻嘻哈哈的边闹边走,行至一个拐角,忽听有人说话,连忙小心的住了声。 四下无人,风轻轻吹过,将半开窗内的私语,无遮无拦的送到耳边。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看上了何慧娘,是不是?” “她是不错,若她是别人家的姑娘,便是公主我也舍了脸给你求娶去,可她是何家的人就不行。” “你看看老夫人,再看看被关起来的何氏,何家就是一条破船,她那一个爹就能拖死你。我好不容易把你拉扯大,终于盼到你考上进士,我决不能让你因为她毁了一生!” “我今天就告诉你,你娶谁都行,可就是不能娶她,你死了这条心吧!” 第一百七十七章 伤心人 “我已托你舅母,让她帮忙给你寻觅一个好亲,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了。你就好好的等着娶一个真正门当户对、贤良淑德的好妻子吧。” 二夫人的声音那般清晰,每一个字都敲进耳朵里,扎进心窝上。秦娥回头,见慧娘一张脸雪白雪白的,身子微微的发抖。 是什么时候,她和秦晓好上了? 秦娥一面震惊自己的一无所察,一面震惊二夫人的话。 慧娘的身子抖的像风中的残烛,秦娥下意识的上前一步,想要扶住她。身后的门扉被猛地打开,秦晓面红耳赤的追着母亲出来,两人看见秦娥和慧娘,不约而同的愣住了。 齐氏尴尬的看着慧娘,“慧娘来了。” 慧娘静静施了一礼,转身快速的走了。 秦晓跃出一步,被母亲死死的拉住。 慧娘没有回兰畹苑,直接去了大门口。丫鬟环儿见到秦娥跟过来,小心的让到一边,和灰文站到一处,给两人说话的空间。 秦娥轻轻唤了一声“慧娘”,慧娘停住脚步,却没有转过身。 秦娥亦没有勇气面对她。 “慧娘,你是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喜欢上秦晓的? 话说一半,秦娥再说不出口。 想说些安慰的话,又一个字都想不出来。 “慧娘。。。” 慧娘转过头,秦娥以为她会哭,她却露出一个笑容。 “你不用为我担心,我没事。我早就知道我们不会有结果,可总是忍不住奢想。这回,终于可以断了念想了。” 慧娘笑着,眼里噙着晶莹的泪花。 慧娘走了,泪水噙满眼眶,却始终未曾落下。她的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棵小树,纤瘦却坚韧。 那一天慧娘的背影,牢牢的刻在了秦娥的心里。多少个日月之后,她总是会想起这个温婉又坚强的女子,想起她笔直消瘦的脊背。 那是感情之下对尊严的坚持。 秦娥还沉浸在慧娘带来的震惊中,孟景柯突然找到她,又给她带来一个新的冲击。 秦娥刚梳洗好,灰文和冬梅端着洗脸水关门出去,孟景柯就破窗而入。 秦娥心里没有一点准备,经过上一次,她以为再见不着孟景柯了,却不想他又来了。 秦娥尴尬的不知道如何是好,孟景柯却道:“你一直找的夏竹,找到了。” 秦娥一怔,随后狂喜,“你找着夏竹了?她在哪,好不好,你怎么找到她的,我要去见她!” 孟景柯耐心的等她说完,“你上次跟我说完后,我就着人查找她。六年前几经转手,她被卖到了隔壁省的一个妓院。” 秦娥“啊”的惊呼,孟景柯道:“你别急,她从妓院逃出来了。” 秦娥抓着胸口的手微微一松,跌坐到椅子上。 “她虽然从妓院里逃了出来,但没有良民的户籍,没多久就又被人抓了,卖给了一个商人做小妾。三年前这个商人做生意赔了,把她以二十两的价格卖给了别人。” 知道夏竹不会好过,但听到这些,秦娥还是难过的闭上了眼睛。 孟景柯默了一会儿,继续道:“本来找她并不难,只是她一度失踪,线索断了,花了不少时间。前段时间你在西大街附近看到过她,我让人沿着这条线索继续找,总算是找到了。” “失踪?“ “她被卖后逃了出来,改名换姓,隐藏了踪迹,线索一下子断了。后来我们在西大街附近寻找,发现她带着一个孩子,嫁给了一个铁匠。” 秦娥简直不能相信孟景柯说的,“她有孩子了?” “孩子的年纪有些大,应该是她失踪时捡的。她带着孩子回到京城,嫁给了现在的丈夫,三人勉强度日。” “我想见她,越快越好。” “行,明天你去倚翠斋找韩掌柜,我让他带你去找她。” 秦娥激动的点点头,屋里一时又陷进沉默。 “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西大街看到过夏竹?” 孟景柯哑然,镇定自若的脸上显出一丝窘迫。 “你跟踪我?” “没有,你别误会。那天我见你在大街上乱窜,怕你出事,就暗中跟了一段。” “那黄培生欺负我,李律救我的事你也知道了?” 孟景柯点点头。 就是说李律不出现,孟景柯也会救她。 秦娥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心里又酸又涩,还有一种莫名的欢喜来回冲撞。 这种感觉让她十分心慌。 “孟大人,宫里的事,多谢你。”秦娥闭了闭眼,努力压下心里的悸动,轻声道:“你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帮我,我真的无以为报。” “我曾经起过誓,要竭尽全力护你一生周全。这是我自愿的,与你无关,你不用苦恼。”孟景柯轻声细语,但字字如有千钧之重,让秦娥的心情越发沉重。 “我走了,你照顾好自己。”孟景柯顿了顿,道:“卫长青求卫贵妃为你们做媒,卫贵妃已经盯上了你,宫里你最好不要再去了。还有那个闵柔,你要小心。” “我一直想不明白,我已经否了和卫长青的婚约,为何她们还揪着我不放,原来是因为这样——这个卫长青真是害死我了。你放心,以后不管何事我都不再踏进宫门半步,不会再给她们机会害我。至于闵柔,”秦娥眼里蹦出恼怒,“她若还执迷不悟,我会让她自食恶果。” 第二天一早,秦娥去见秦沇,“年前去小月庵烧香,答应每一季都捐些香火钱,让主持给母亲念经祈福。” 这种事秦沇一向不拦,秦娥得了父亲的同意,跟秦怀玉要了马车,带着灰文去了小月庵。 静能师太正在给一个大官的女眷讲经,得知秦娥来了,急匆匆出来把人迎到厢房。 秦娥脱掉兜帽,笑道:“师太别来无恙。” “阿弥陀佛,小施主吉星高照,今天定有喜事临门。待会贫尼给小施主念经加持,保佑小施主诸事顺利。” “我能不能顺利办好事,还得看师太帮不帮忙。” 灰文将一张银票塞进静能师太的手里,“这是我家小姐捐的香火钱。” 静能捏着银票,腰弯的更低了。 第一百七十八章 夏竹 和上次一样,秦娥带着灰文从小月庵的后门出去,一乘软轿早已等在那里。两人坐着轿子,很快到了倚翠斋。 秦娥意外的看到孟景柯。 “韩掌柜今天有别的要紧事,我带你去看夏竹。” 她虽然不知道麒麟门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但看大家对孟景柯的尊敬,显然他是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大人物。大人物这么空闲吗? 秦娥看向黑七,黑七眼观鼻鼻观口,板着脸站在旁边,一个眼风都不露。 孟景柯轻咳一声,道:“走吧。”大步往外走去,秦娥只得亦步亦趋的紧紧跟上。 两人都没注意到黑七憋得扭曲的表情。 门外的软轿换成了一辆极普通的平顶马车。孟景柯登上车,秦娥站在车下犹豫了一下,硬着头皮也坐了上去。 孟景柯看她一眼,道:“今天不好骑马。” 秦娥表示理解的点点头,两人目光相碰,迅速的挪开。 一路无话,好在灰文也在车里,黑七在外面赶车,比起独处时的尴尬好上许多。 秦娥感觉马车走了很久,微微掀起车帘的一角,看道路两旁的景色没有了东大街的繁华热闹,乱糟糟的杵着一排排矮房。沿着路越往深处,房子越破烂。 夏竹住在西大街尽头的一个胡同里。 胡同太窄,马车驶不进去,几人下了马车改步行。 秦娥拉低兜帽,小心翼翼的跟在孟景柯后面。两边有晒太阳的懒汉和摘菜洗衣的妇女,好奇伸头的打量她。孟景柯绷着脸,眼睛微微一扫,众人缩回脑袋,不敢再看第二眼。 秦娥望着孟景柯宽厚稳重的,仿佛能撑起一片天的脊背,心里踏实又温暖。 但这踏实和温暖又迅速的化作一根刺,深深的扎痛了她,提醒她这种念想的疯狂和不切实际。 又脏又短的篱笆后面,有一个黑乎乎的矮房,或者说是一个窝棚更准确。 院子里堆着许多破烂,但摆放的很整齐,让这个穷苦的小院透出一丝爽利。 黑七上前敲了敲快要掉了的房门,秦娥紧张的等着,门吱呦一声从里面打开,一个和念喜一般大的小女孩仰着脸问道:“你们是谁,到我家来有什么事?” 小女孩很瘦小,但脸颊白净,扎着整齐的小揪揪,可爱的模样在这个破烂的小院里显得格格不入。 秦娥对她莫名的好感,尤其是小女孩一双弯弯的笑眼,让她的心软成了水。 秦娥掀开兜帽,蹲下身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眨了眨眼睛,道:“姐姐你长的可真好看,比我娘还好看。哦,不,我娘更好看。我是说我娘虽然没有你漂亮,但她在我心里是最好看的,不是说你不好看。” 秦娥笑起来,充满怜爱的揉了揉她的头顶。 屋里有人道:“春妮儿,你在和谁说话呢?” 秦娥的手一僵,慢慢扬起头。 一个女人端着盆从黑洞洞的屋里走出来,春妮儿跑过去抱住她,“娘,有个好漂亮的姐姐来了。” 秦娥挣扎着站起身,“夏竹。” 女人手里的木盆咣当掉到地上,原地打了几个转,被春妮儿捡了起来。女孩抱着木盆不安的来回看了看两人,有些害怕的躲到了女人身后。 “你是,大小姐!” 秦娥热泪盈眶,“是我,元娘!” 夏竹扑通跪到地上,脸上泪水纵横,“大小姐,您回来了?老天开眼啊,我熬了这么多年,终于又见到您了!” 秦娥把她从地上扶起来,流泪道:“我找了你好久,还以为再找不到你了。” 夏竹呜呜哭了一会儿,猛的擦了把眼泪,从身后拽过春妮儿,“快来见过大小姐。” 春妮儿怯生生的道了个万福。 “这孩子?” “这孩子不是我的。”夏竹道:“大小姐,您看她像谁?” 秦娥一愣,又仔细的重新打量了一遍,“难道她是?” “她是春兰的孩子!” 秦娥抖着手,轻轻摸了摸春妮儿的脸颊,手指在那双亮晶晶的笑眼上扫过,“我就觉得这眼睛看着亲切,原来她是春兰的女儿!春兰呢,她在哪儿?” 秦娥下意识的往屋里张望,期待春兰也突然从里面走出来。 “春兰死了。”夏竹搂着春妮儿,“两年前没的,我见到了她最后一面,她把孩子托付给了我。” 秦娥的心蓦的一空,“她是怎么没的?” “当年我和春兰被发卖,我被卖给了人贩子,春兰被魏嬷嬷领去给了他的一个远房亲戚——那就是个畜生!” 秦娥没想到这里还有魏嬷嬷的事,又听夏竹道:“那个畜生好赌又好酒,赌输了钱就拼命喝酒,喝醉了就使劲儿打春兰。我们当年被卖时就发过誓,不管到什么境地,都要活着,找机会给夫人伸冤。春兰委屈求全的跟他过日子,几次被打得要死了,都咬牙撑了过来。” “春兰的身子本就弱,两年里被那个畜生日日夜夜的折磨,生孩子时又难产,就凭一口气吊着命。春妮儿一岁时,那个畜生又赌输了钱,把春妮儿卖了。春兰一气之下病倒了,我赶到时,正来得及看她最后一眼。” “春兰求我一定要把春妮儿救出来,把她带回夫人身边。”夏竹反身跑进屋里,拿回一个用手帕精心包裹着的香包,“她还让我把这个交给大小姐。” 那是一个春蚕形状的小香包,颜色简单,用极普通的丝线和棉布做的,但做工精致,造型别趣,十分可爱。 “这是春兰答应给我做的,她早上说完,结果中午母亲就出事了,我再也没能见到她。”秦娥将脸紧紧的贴在香包上,汩汩的泪水打湿了香包,“春兰一直记得,她一直记得。” 爱坐在床头给她缝衣服的春兰,一双眼睛总是笑眯眯的春兰,每日每夜陪着她的春兰,生病时像母亲一样照顾她的春兰,搂着她笑呵呵说“我们大小姐将来一定京城最漂亮的女子,定会找个最好的夫君”的春兰,那个到最后还记得她的小愿望的春兰。 那个温柔如水,气质如兰的春兰,就这样消失了,永远的消失了。 第一百七十九章 托付 夏竹先收住眼泪,道:“大小姐,您什么时候回京的?夫人呢,她还好吗?” “母亲病逝了,去年三十晚上走的。” 夏竹蓦地一怔,“夫人生小少爷的时候就伤了身子,又去辽东府受罪,身体肯定撑不住。”夏竹哽咽不能语,良久道:“二小姐和小少爷都还好吗?” “他们都好,嫣儿也回来了,跟我住在一块,是个大姑娘了。” 夏竹含泪带笑,“这就好,这就好。大小姐别伤心了,我给您拿把凳子,您歇会儿。” 夏竹去搬椅子,秦娥发现她走路微微有些瘸。 “夏竹,你的腿怎么了?” “半年前不小心摔折了,没养好,落下了点毛病。” 春妮儿突然道:“才不是摔的,是阿爹打折的。” “春妮儿,不许胡说。” 春妮委屈道:“我没有胡说,就是阿爹打的。他喝多了酒,说要把我卖了换钱,你跟她吵起来,被他用棍子打折了腿。他还不给你找大夫,还让你洗衣服做饭,你的腿才坏了。” 孩子虽然只有三岁多一点,但口齿伶俐,聪慧异常,把整个事情原原本本的复述了一遍。 “夏竹,这是真的吗?” 夏竹沉默的垂下眼睛。 秦娥看着纤瘦的仿佛一阵风能吹走的夏竹,心里一抽一抽的疼。春夏秋冬四个人里,夏竹的模样比起其他三人略逊一筹,但眉眼精致,皮肤白皙,很是耐看。 而此时的夏竹,脸上布满风霜,老了岂止三四岁。 “夏竹,你跟我回去。” 夏竹轻笑道:“大小姐说傻话了,我被秦府卖了出来,又怎能再回去?您放心,他这个人其实不太坏。两年前我带着春妮儿四处躲藏,我得了大病,昏倒在他家门口,是他收留了我们,还找了大夫给我治病。他人最初还不错,就是后来和春兰的丈夫一样,沾上了赌博,这才一点点变了脾气。” 夏竹脸上闪过一丝犹豫,低头看了眼春妮儿,跪下给秦娥磕头道:“大小姐,我有一个不情之请。我自己怎样都好,可是春妮儿太可怜了。上一次他要卖春妮儿,我用一条断腿把孩子保了下来。可下一次我怕保不住她。我求您把她带回去,给她一口饭吃。” 秦娥把她从地上拉起来,“她是春兰的孩子,我当然会照顾好她。” 春妮儿听懂了大人们的话,抱住夏竹的大腿哭道:“娘不要把我送人,我不要离开你。” 夏竹搂着她轻声劝道:“傻孩子,你跟着我只会受苦。大小姐那里吃得饱穿得暖,能让你安稳度日,你跟她走。” 春妮儿猛的摇头,“不,我哪也不去,我走了你一个人怎么办,阿爹再打你怎么办?” 夏竹红着眼圈,忍着泪,“你若不去,万一哪天他再要卖你怎么办?有大小姐照顾你,娘就放心了,你就当为了我,行吗?” 秦娥道:“我院子里有一个叫念喜的小丫头,她比你大一点,你跟我回去,跟她作伴好不好?” 春妮儿哽咽道:“那我还能见到娘吗?” “当然可以,你什么时候想见她,我就带你来见。” 听到保证,春妮儿的哭声渐止。 灰文上前拉过她的手,“姐姐这有好玩的东西,咱们到旁边玩,让你娘和大小姐说话。” 夏竹擦了擦眼睛,道:“当年我被卖给一个商人做小妾,我通过他打听到春兰被魏嬷嬷送给了他的侄儿。后来我被转卖,半路逃了出来,找到了春兰。春妮儿当时被他爹卖给了人贩子,我在交易的时候,偷偷把孩子抱走了。” “我们两个都没有户籍,一路东躲西藏,过了很长一段暗无天日的日子,几次都差点活不下来。被救后,我就嫁给了现在的男人,算是得到一个栖身之所。” 秦娥道:“夏竹,你不跟我回府也没关系,我可以给你找个安身的地方。” 夏竹摇头,“您把春妮儿领走,我就安心了。日子虽苦,却要不了命,我会照顾好自己。”夏竹微微一笑,饱含风霜的脸庞,一双眼睛明亮如初,“我还要留着这条命,看夫人和沈家平冤昭雪。” 秦娥感动的看着她。春兰秋菊四人,春兰的性子太软,秋菊过于中庸,冬梅脾气太急。唯有夏竹人如其名,表面上不温不火、云淡风轻,却刚强坚韧,是个越挫越勇,百折不挠的人。 母亲曾说过,夏竹是个能交付大事的妥当人。当年春兰主内,她主外,帮衬着母亲将芙蓉堂和秦府打理的井井有条,是母亲得力的助手。 一晃经年,夏竹吃了这么多苦,受了这么多折磨,为的只是给母亲昭雪,看沈家平冤。 秦娥越发对上一世的自己感到羞愧和内疚。 上一世,她只沉浸在悲伤和对卫长青无边的幻想中,无所作为的等着别人施救,最终误人害己。 上一世的夏竹,是怎样在绝望中苦苦的等着自己,又落了什么样的结局?还有春兰的女儿春妮儿,没有她的帮助,最后是不是就被卖给了人贩子,过上了悲惨的人生? 秦娥想想就泪如雨下。 回去的马车上,孟景柯道:“你若放心不下,我让人给她另外安置个地方。还有这个孩子,你不方便带回府就交给我,我派人照顾她。” 秦娥擦干眼泪,“春兰是因为我们没的,她的女儿我一定要亲自照顾。带进府可能会有点周折,但应该问题不大。至于夏竹,我会再另想办法。” 孟景柯点点头,“有什么需要你就告诉我。” 秦娥的眼睛肿成了两个核桃,垂着头不敢看他。孟景柯问灰文:“上次给你们的碧玉膏还有吗?” 灰文点头道:“还剩下一点。” “你回去把它用温水兑了,沾湿帕子给你们小姐的眼睛敷上,很快就会消肿。” 千金难求的碧玉膏,就这样兑水敷眼睛,传出去不知有多少人心痛。 灰文对孟景柯熟悉了,觉得他对小姐很好,闻言干脆利落的点头“哎”了一声,答应下来。 第一百八十章 命劫 灰文答应的又快又干脆,秦娥没好气的瞪她一眼,“你答应的倒痛快,到底谁是你的主子。”她的眼睛又红又肿,瞪起来一点杀伤力都没有,灰文也不害怕,认真道:“我觉得孟大人说的很有道理,是为小姐好啊。” 秦娥气得不行,又不好告诉她你家小姐和这个人是仇人,你不要对着仇人这么听话。悻悻的把脸转到一边,拿手帕捂住眼睛。 孟景柯微微一笑,心里那股火辣辣的冲动又涌了上来。 刚刚在夏竹家里,他默然站在一边,看着秦娥又哭又笑,满怀伤感的样子,恨不能立刻把人抱进怀里亲一亲。 马车嘚嘚的跑得又快又稳,没用多久回到了倚翠斋。孟景柯先下车,待到秦娥下车时,马儿忽然不安分的抬起蹄子,整个车晃起来。孟景柯眼疾手快的扶住秦娥,把人从马车上抱了下来。 秦娥面红耳赤的挣脱开,“多谢。” 孟景柯搓着手指,手上柔软的触感那么真实又美好。 “我有话想问你。”孟景柯深情的望着她,“为什么我是静安侯府的人就不行?” 这话没头没尾,灰文和黒七都听得糊涂,但都识相的往远处站了站,给两人说话。 “原因你就不要问了。”秦娥抬起头,“就当是我辜对不住你。” 秦娥埋头上了一边的软轿,灰文带着春妮儿连忙跟了上去,往小月庵去了。 黑七磨蹭到孟景柯身边,“督主,秦大小姐这是,不愿意吗?” 孟景柯看他一眼,“你牵着的马也会受惊吗?” 黑七摸了摸鼻子,嘿嘿笑了起来。 “督主,那接下来怎么办,就这样放弃了?” 孟景柯转身不理他,牵过自己的马翻身上去。黑七讪讪的小跑过去牵自己的马,却听孟景柯道:“当然不会了。麒麟门的规矩,从来都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追老婆也一样。” 黑七望着绝尘而去的孟景柯,嘿的傻笑一声,“就是,麒麟门没有完不成的任务,追老婆也一样嘛。嘿嘿,武魁啊武魁,你就等着输吧,督主怎么会有做不到事。” 秦娥不知道孟景柯不仅没有放弃,反而越挫越勇,下定了决心要娶她。 她带着灰文和春妮儿从后门进到小月庵,静能的徒弟善尘等了许久,见到她们连忙道:“小施主,府上的李嬷嬷来了,听说您在这里上香,非要给您请安。我师父借口您在诵经,不能打扰,暂时把她拦住了。您跟我走,我带您进厢房。” 秦娥跟着她边走边问道:“李嬷嬷?可是方姨娘身边的那个?” “正是她,方姨娘让我师傅帮着看病,她是来取药的。不过平时她都是初一来取药,这回不知为何提前了好多天。” 秦娥跟着她从后门进了一个厢房,看着她推开一架摆满经文的书柜,露出一个墙洞,墙洞背面也堵着一架书柜。 “没想到这里另有乾坤,你师父还真是心思缜密。” 善尘念了声阿弥陀佛,“小施主请稍等,我去通知师傅。” 善尘急匆匆出去,不一会儿经听见静能师太敲门,“施主。” 秦娥示意灰文去开门,灰文推开门道:“我们小姐刚念完经,师太请进。” 静能师太笑眯眯的走了进来,秦娥笑道:“我正好有几个地方不太懂,想要问问师太,师太来得真及时。” 秦娥话音刚落,李嬷嬷走进来道:“老奴给大小姐请安。” 秦娥盘腿坐在蒲团上,闻言将手里的经书放到一边,似笑不笑道:“李嬷嬷来了。” 李嬷嬷笑道:“老奴来给姨娘取药,听说大小姐也在小月庵,特意来请安。”说话间眼睛滴溜溜四处转了一圈,在春妮儿的脸上停了下来。 “李嬷嬷不像是来给我请安的,倒像是来捉奸的。” 静能师太在一旁念了声“阿弥陀佛”,李嬷嬷一脸急切道:“大小姐这话,真是要老奴撞死在柱子上了。” 秦娥懒得跟她虚以为蛇,上一世她看尽了脸色,也没落下一个全尸,这一世再不肯委屈自己。 秦娥忽然想起孟景柯的话,“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出了事有我呢。” 这话每每想起都那么暖心。 秦娥压下念头,冷淡道:“李嬷嬷不是来给方姨娘取药的吗,那就赶紧去办吧。我还有话要跟静能师太说。” 李嬷嬷磕了头,慢慢退了出去,临离开时又望了春妮儿一眼。 秦娥冷眼看她离开,起身对静能道:“多谢师太帮忙周旋。” “小施主言重了,这是我们应该的。” 秦娥也不跟她客气,招手叫过春妮儿,“这孩子是我在回来的路上碰到的,她父亲要卖她,我看着可怜就把她买回来了。为了免去麻烦,就说是在小月庵收留的,以后有事还请师太帮忙解释一二。” 秦娥给春妮儿编了个身世,静能听了道:“这是救死扶伤的好事,贫尼一定帮忙。” 说完看了看春妮儿,目光一跳,“这位小施主长得眉目清秀,是个福相,日后定有大造化。” 秦娥笑道:“没想到师太还会相面。” “略懂一二而已。”静能看了一眼秦娥,“秦大小姐这些日子应该不甚顺利,前不久恐怕还受了伤。” “我家小姐前段时间确实受伤了。”灰文紧张道:“师太有破解的法子吗?” 静能笑道:“不用破解,秦大小姐的命劫已经破了。” 秦娥眉头微挑,“命劫?” “是,其实贫尼一早就看出小姐有一个命劫,只是天机不可泄露,不敢道破。这次见大小姐眉清目朗,眉宇间笼罩不散的黑云已经散去,知道大小姐一定已经安然渡劫了。” “因果因果,因果轮回。有些时候,破劫的办法,正是劫难本身。正所谓九死一生,命悬一线。此劫一过,将来广积福缘,必能平平安安。” 秦娥本不信她的话,她被火烧伤的事并不是秘密,静能可以通过很多种办法知道。但最后说的,却让秦娥心头剧震。 因果因果,因果轮回。破劫的办法,正是劫难本身。 她当初死在大火里,这一次算是在大火中重生,可不就应了这句。 秦娥对静能依旧不信任,但也多了些敬重。 秦娥又捐了二十两的香火钱,“劳烦师太帮我给这孩子的母亲超度一下吧。” 静能应下来,亲自送了秦娥出去。 她们的马车刚走不远,一辆灰色的平顶马车就越过她们,飞快的驶了出去。 灰文道:“大小姐,那是李嬷嬷的马车,她这么着急,一定是赶着回去通风报信了。” 秦娥冷笑,“让她去好了,咱们不怕。” 第一百八十一章 带人进府 回到秦府,秦娥没有回兰畹苑,径直去了秦怀玉的筠溪阁。 秦怀玉刚午睡起来,见到秦娥笑道:“回来了,一切可顺利?” “捐了点香火钱,跟着静能师太学了会儿经,都顺利。”秦娥拉过春妮儿,“这孩子是我在小月庵碰见的,她爹要卖她,她躲到小月庵。静能师太很是为难,我见孩子可怜,就把她买了下来。” 秦娥看了一眼秦怀玉,“我和嫣儿住在一起,丫鬟是合用的,一直空着几个名额。她年纪虽小,培养几年正好给嫣儿使唤。” 秦娥悄悄推了把春妮儿,春妮儿机灵的跪下磕了个响头。 “你祖父年轻时四处游历,就爱捡人回家,哑婆不就是他捡回来的?你倒是像他。”秦怀玉笑着摇了摇头。“这次就算了,下次切不可这样随意。” “元娘明白。”秦娥笑道:“祖父古道热肠,元娘不敢比。但听姑祖母这样说,我心里真开心。” 秦怀玉对春妮道:“以后跟着两位小姐,要用心学东西,好好伺候。” 春妮儿脆生生道:“我一定听话,好好做事。” 秦怀玉笑起来,“好聪明伶俐的孩子,你的眼光不错。一会儿跟冯贵说一声,去官府把卖身契办了吧。” 秦娥知道这事算成了,姑祖母点了头,任谁也不能兴风作浪难为春妮儿。 几人回到兰畹苑,众人见到春妮儿都很惊讶。 秦娥把对秦怀玉的那套说辞又重新说了一遍,对春妮儿道:“你的名字不能用了,我给你起个新的,就叫念福。希望你如静能师太所说,做个福缘深厚的人。” 春妮儿乖巧的点点头,“就听姐姐的。” 冬梅笑道:“念喜天天小姐姐小姐姐的叫二小姐,这回又来个念福叫大小姐姐姐。” 二嬷板着脸道:“又乱说话。”对念福道:“要称呼大小姐,不能叫姐姐。” 念福有些害怕的往秦娥身边挤了挤,秦娥笑着搂过她:“这是二嬷,以后你要听她的话。”秦娥对念喜招招手,念喜蹦蹦跳跳的跑过来,“以后你们俩作伴,好不好?” 念喜拉起念福的手便跑,“我带你去吃糖。” 秦娥对频频回望的念福笑着摆摆手,“去玩吧。” 念福这才放心的跟着跑了。 众人都笑起来,冬梅拍手道:“这下咱们这里可有热闹了。” 二嬷申斥道:“还不快去做事,就知道在这偷懒。” 众人笑着散了,秦娥留下二嬷单独说话,“二嬷生我气了?” “老奴怎么会生大小姐的气。只是大小姐这事办的有失妥当,这孩子虽然可怜,但也不应该带回来。这么小,什么都不懂,哪里是来做事的。万一再惹些麻烦。。。。。” “二嬷可知她是谁的孩子?” 二嬷一愣。 “我刚刚说的那些,都是用来唬人的。”秦娥感伤道:“二嬷不觉得这孩子的眉眼很像一个人吗?” 看着有些迷惑的二嬷,秦娥叹气道:“她是春兰的孩子。” “春兰,您看到春兰了?”二嬷激动的浑身打起摆子,“您是怎么找到她的,她还好吗?” “春兰死了。” 二嬷的声音戛然而止,嘴巴张得大大的,模样很滑稽。 但谁也笑不出来。 “春兰两年前病死了,这孩子被夏竹找到养到现在,我这回见到的是夏竹。” “她怎样了?” “她的腿瘸了。” 腿瘸了,到底还有命在,这就是好事。 “夏竹她过得怎样?” “她嫁给了一个铁匠,日子过得还算不错。” 二嬷擦了擦眼角,“大小姐就别瞒我了,以夏竹的心气儿,如果过得好,就不会把孩子托给你带回来了。” 秦娥一时哑然。 “二嬷,念福的事一定要保密,秋菊和冬梅那里也别露了消息。李嬷嬷今天在小月庵看到了念福,这会应该已经去跟方氏禀报了。方氏为人蛮横,我怕她万一知道了念福的身世,会迁怒于她,所以越少越人知道越好。” 二嬷听见方氏就来气,“她要是敢打念福的主意,我就跟她拼了。” “二嬷稍安勿躁,我已经跟静能套好了话,便是她不信,也绝查不到念福的来历。倒是你一定要掌握好分寸,别对念福太亲近了,惹人怀疑。” 二嬷没有孩子,认了春兰为干女儿,念福在她心里就和外孙女一样。 二嬷点头道:“大小姐放心,老奴知道轻重。” 秦娥在这边跟二嬷细细叮嘱,李嬷嬷正在方氏跟前禀报小月庵的发现。 “你说秦元娘带了一个女娃回来?” “是,老奴在小月庵看见过。派出去盯梢的人回来说,人已经带进兰畹苑了。” “那孩子是哪来的,可知道?” “我问过静能,说是在小月庵避祸的,大小姐见到动了恻隐之心,把人买了回来。不过我瞧着不太像,至少有一半是假的。”李嬷嬷欲言又止。 方氏看她一眼,“有什么话就说,吞吞吐吐的干嘛?” “也没什么,就是我看那孩子,总觉得有些眼熟,但又想不出像谁。” “那就派个人去查一查,看她到底有什么猫腻。” 李嬷嬷叹道:“陈永才出事后,外面没什么能用的人了,好些事办起来都不如以前方便。” 方氏也闷闷的叹口气,“这样的确不是个办法,你抓紧时间,再找个顶替他的。咱们不能没有在外面活动的人。” 方氏又想起一件事,“那个赵大勇找到了吗?” “没有,舅老爷派了好多人去找,还是一点线索都没有。他会不会死了?只有死人才会消失的干干净净。” “就是死,也总有个尸体吧。我怎么觉得他像是被人藏起来似的。” 李嬷嬷紧张道:“谁藏他干嘛?能把一个大活人藏得密不透风,这本事也太大了,什么人会这么厉害?” 方氏苦闷道:“我要是知道,还用在这犯愁吗?罢了罢了,让他们再接着找一找,实在找不到就当他死了吧。” 李嬷嬷领命调查念福的来历,查了许久都无功而返。 黑七把事禀报给了孟景柯,孟景柯道:“既然她要查,你就给她一个答案。” 黑七应道:“是,属下这就去办。” 文昌突然从外面进来,看黑七一眼,黑七立刻退了出去。 孟景柯不动如山,“这么风风火火的过来,出什么事了?” 文昌道:“刚刚得到的消息,皇上准备赐李将军忠义将军的封号,并赐东大街的宅邸一座,良田千亩,让李家举家迁到京城定居。” 李家指的就是孟景柯的外祖家——西北李家。 孟景柯皱起眉头,对这个消息十分意外。 第一百八十二章 西北李家 西北李家是西北大族,世代镇守在西北边防,在抵御外敌,对抗南疆侵略有着辉煌的成就和不朽的功绩。 李家的子孙代代习武,保家卫国是他们沁在骨子里的使命感。 “虽然武官家眷定居京城,是个不成文的规定,但李家一直镇守边关,两代都未招人进京。皇上突然这样做,可谓大有深意。” 孟景柯看一眼文昌:“依你看,皇上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一是顾北侯势力日渐增大,闵家在南边隔得太远,皇上只有紧紧抓住西北李家来平衡势力。二是皇上不放心李家。。。”文昌顿了顿,“李家在西北的民望太高,所谓功高盖主。这次李将军大胜外敌,西北边关五年内不会有大战,皇上心里面定是又喜又忧。看着赏赐就知道了,明赏暗罚。” 孟景柯从座位上起来,走向挂满了一面墙的地图——这幅地图是举国最清晰详尽的一幅。 他看着地图,良久没有说话,文昌也不催促,跟着他一起默默的看着。两人看着地图,仿佛一眼看尽未来十几年朝野的动荡与变迁。 孟景柯拍了拍辽东府那一块地方,回身问文昌:“皇上赐了哪处宅子给李家?” 对这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文昌没有一点吃惊,从容道:“鹊儿胡同里的一个宅子,挨着东大街,原是前朝守义将军的府邸,地方大房子也新,是个闹中取静的好地方。” 孟景柯从另一幅京城的地图上找到地方,“守义将军府啊。” 文昌笑道:“皇上的脾气一如既往的爱敲打人。” “我现在就写信,你派人抢在传旨的人前面送去。再把匠人寻一批出来,李家肯定会派人来修房子,你提前准备好,人一到就开工。” 文昌道:“来见您之前我就吩咐下去了,工匠好寻,不过让皇上知道了,会不会不高兴?” “无妨,皇上心里恨不能让李家人明天就能入京,动作越快越好。” 文昌一点头,“好,我这就加紧去办。” 西北李家接到圣旨后便开始着手迁京,但诸事繁杂,又路途遥远,待李家到了京城时,已经是三月之后。此时京城已经过了炎炎夏日,进入一年之中最凉爽舒服的金秋。 秦娥从知道消息时就开始殷切的盼望,李老太君是沈家最后的亲人,听二嬷的描述,老太君是个极要强且正派的人物。 秦娥对此深信不疑,沈家家风清正,无论男女都铁骨铮铮,且古道热肠。姑外祖母是沈家的女儿,自然行得正坐得直。 和她的欢心雀跃不同,秦老夫人和秦沇心情颇差。尤其是老夫人,整日板着脸,看到秦娥更是横挑鼻子竖挑眼,没有一句好话。 二嬷悄悄吐槽,“老夫人很怕咱们家老太君。” 这倒让秦娥很是意外,“她们见过面?” “京城就这么大,做姑娘的时候谁不认识谁?不过具体的我也不清楚,我那时还小,我大姐当时伺候沈老夫人,倒是知道不少。” 二嬷嘴里的姐姐,就是上吊的大嬷。大嬷当年是跟在沈老夫人身边伺候的,后来沈氏出嫁,才被派到了沈氏身边。二嬷和姐姐差了十来岁,女儿没满月就夭折了,被大嬷接来做了秦嫣的乳娘。 秦沇派人来叫秦娥,秦娥赶到小书房,见秦沇正盯着母亲的画像发呆。 “父亲叫我来有什么事?” 秦沇回过神,有些尴尬的收起画像。秦娥沉默的站在一边,只当什么都没看见。 “西北李家前几日迁京定居了,定下下月初三宴请。他们下了帖子,让我带你和嫣儿暄儿一起去。”秦沇忽然想起道:“哦,你可能不太清楚,李家老太君是你外祖父的妹妹,也就是你的姑外祖母。” “那我回去准备一下,下月初三跟着父亲去做客。” 秦沇摇头道:“不不,不是下月初三,是明天。你姑外祖母单独下了帖子,要提前见你们。” 父亲的表情看着十晦涩,秦娥忽然恍然大悟,姑外祖母这是没邀父亲前去。 姑外祖母对父亲有意见。 定是因为父亲把母亲赶去了辽东府,让母亲客死他乡的原因。 秦娥望着蔫巴巴坐在太师椅里的父亲,心里觉得特别畅快。 这么多年了,终于有人替母亲鸣不平,给她们出头了。 还没有见面,秦娥已经对姑外祖母的强势作风心悦不已。 第二天一早,秦娥和秦嫣收拾妥当。老夫人以身体不适的理由,把秦暄强留了下来。秦嫣知道后冷哼一声,不屑之情溢于言表。秦娥无奈,拉着她上了马车。 快到李府时,远远就见到门口几个人等在那里。一个身形纤长,面目如玉的年轻男子当先迎了上来,隔着帘子道:“弟弟妹妹们来了,我是你们的八表哥李琼。老太君早盼着你们了,我来接你们去见她。” 秦娥心里涌上一股暖流。当初她们回秦府时,连个体面的管事都没有出来。李家却派了子孙出来迎接他们,亲疏冷暖可见一斑。 秦娥带着秦嫣下车,“拜见八表哥,有劳八表哥等候多时。” “这是元娘吧,自家兄妹,无需客气。”李琼往车里张望一眼,“暄弟没来?” “祖母有些不舒服,留了暄儿伺候。” 李琼笑了笑,没有再多问,“老太君一定急坏了,咱们快进去。” 秦娥和秦嫣都带着兜帽,从大门进去,里面备了软轿。秦娥有些不好意思,李琼笑道:“府上还没收拾利索,乱糟糟的,还是坐轿子舒服。况且到老太君那路程可远了,走着去一个是累,再一个也太慢,表妹就别推辞了。” 秦娥这才和秦嫣坐上轿子,看着李琼走在旁边,一面感动李家对她们的体贴和照顾,一面感叹李家对子孙教育的严格。 要知道京城子弟多纨绔,比女子还要娇生惯养的大有人在。像李琼这样朴实的年轻后生,实在是凤毛麟角。 秦娥对李家,对李老太君感到更亲近了。 第一百八十三章 李老太君 李老太君在明德堂见秦娥姐妹,秦娥在园中见到孟景柯和五表哥说话。李老太君带着秦娥序齿,秦娥见到李娇阳。李娇阳发现孟九对秦娥态度不寻常,暗中吃醋。 李老太君的住所是明德堂,秦娥和秦嫣的轿子刚一落地,一个体态丰盈,面目和善的妇人迎了上来。 “两位妹妹好,我是你们五嫂。”王氏脸上带笑,举止作风有着西北人的爽朗。 秦娥和秦嫣连忙脱了兜帽和她见礼,王氏呆了呆,道:“哎呀,好漂亮的两个女娃。”说着一手拉着一个,热情的把两人领进屋里,高声道:“老太君,咱们家来了两个小仙女。” 秦何时被人这样热情的对待过,一时间懵住了,待回过神来,已经被李老太君搂在怀里,一口一个肉儿心肝儿的叫起来。 李老太君红着眼睛瞧着她道:“你和你母亲真像,她像你这么大时就是这个样子。不过你的耳朵像你外祖父,鸳鸯耳!” 秦娥怔怔的望着,李老太君和外祖父带着五分相似的脸庞,还有沈家人眉间特有的英气,一瞬间击穿了她的心房。 秦娥不可抑止的大哭起来,她心里明白初次登门这样不对,但就是忍不住。 一路过来,李家给她的感觉仿佛又回到了沈家,回到了最无忧无虑的日子。 那是亲人的感觉。 秦嫣看着姐姐大哭,也跟着呜呜哭了起来。她虽年幼,却在这一瞬和姐姐心意相通,都有了切肤之痛。 李老太君老泪纵横,嘴哆嗦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但搂着两人的手更紧了。 满屋一片哀恸,李琼的眼里也带了泪光。王氏拿手帕擦了把脸,慢慢扶起秦娥,“老太君是极刚强的人,当年我公公和三伯在战场上生死未卜,全家人都懵了,老太君都没塌过腰,掉过一滴泪。今天真是伤心坏了。” 秦娥拉着秦嫣跪下,“不孝孙元娘、嫣儿给老太君磕头。” “快起来快起来。” 王氏把两人扶起来,让她们紧挨着老太君身边坐了,笑道:“老太君,您记得我刚刚说的什么不?您看着两个孩子,像不像仙女儿?” 老太君心花怒放的看着两人,点头道:“可不就是两个仙女儿。” 屋子里的气氛一松,众人都松了口气。 李老太君是个要强的人,刚刚情感外泄,这会又重新把持住了情绪。她第一件事就是问秦暄,“暄儿今天怎么没来?” “老夫人身体不舒服,留了他在家伺候。” 李老太君冷哼一声,“我看她不是不舒服,是看到我才不舒服。这么大岁数了,一点没有长进,还是专往小惠小利上盯。” 秦娥简直不能再认同,但说得毕竟是她祖母,总要顾忌着亲孝礼仪,硬生生把想吐槽的话忍住了。 秦嫣却没这个顾忌,快言快语道:“姑姥姥,老夫人她对我们一点都不好!” 秦娥慌忙训斥道:“嫣儿,你的规矩呢?” 李老太君一摆手,“你让她说,你们祖母都是怎么对你们的?” 秦嫣无视秦娥的眼色,大声告状道:“我们去给她请安,她动不动就让我们在外面站大半个时辰。有一次外面刚下完雪,可冷了,我和姐姐的手炉都没热气了,她才让我们回去。姐姐那天差一点就冻病了。” “就是见了我们,也没一句好话,总说我们不孝顺,为一点点小事就骂姐姐是乱家的种子。” 秦嫣对老夫人的话一直耿耿于怀,哽咽道:“有一次暄弟在外面吃坏了东西,老夫人不管不顾大骂姐姐,还把一杯滚烫的茶朝姐姐扔了过来。幸好那杯茶是砸在了脚边,只把脚背烫了几个泡。若是溅到脸上,岂不是毁容!” 李老太君气得拍起桌子,“好个何采桑,真是当沈家没人了,这样作践沈家的外孙。” 秦娥慌忙起身劝道:“老太君息怒,祖母对我们确实不喜,但也没嫣儿说的那么严重。” 秦嫣不服气道:“更严重的我还没说呢,她纵容三婶偷盗母亲的嫁妆,还逼你喝毒药自尽,这样还不严重骂?” 秦嫣的话一出,满堂骤然一静。 王氏挥退左右伺候的下人,神情严肃的站到李老太君身边。李老太君沉声问秦娥,“她说的可是真的?” 秦娥无奈的点了点头。 李老太君抖着手指了指李琼,“去,把你老子和你五哥给我叫来。” 李琼大声的“哎”了一声,跑出去找人。 秦娥眼看事情要闹大,紧张道:“老太君,事情已经过去了,何氏已经被圈禁,老夫人也不再管家。姑祖母从温泉别院搬了回来,有她照顾,我们不会再吃亏。” “秦怀玉回来了?” 秦娥点头,“是,多亏了有姑祖母给我们出头。” 李老太君脸色稍缓,“她是个明白人,有她在,你们那个糊涂祖母惹不出大祸。” 秦娥连忙道:“所以您就别动怒了,伤了身子,让我们如何安心。” 李老太君一摆手,正色道:“不,绝不能就这样算了。出了这样的事,秦家想要息事宁人,也要看我答不答应。沈家没人了,可还有李家,你不用怕,有姑姥姥给你撑腰!” 秦娥热泪盈眶,有人关心和保护的感觉太美妙,可越是这样她越不忍给李老太君和李家添麻烦。沈家还是罪臣,李老太君虽然作为出嫁女没有被祸及,甚至在李家地位稳固备受尊敬,但背后的压力定然也不小。 她若以沈家人替她出头,李家会同意吗?便是李家同意了,皇上会高兴吗? 李家从西边举家迁至京城,这里面难道没有缘故吗? 秦娥满腹心事,焦灼的不知该怎样是好。这时帘子一动,几个人走了进来。打头的是一个中年男子,气宇轩昂,一看就是久经沙场的武将。后面跟着一个面容五六分相似的青年人,笔挺身姿两人如出一辙。两人一前一后进来,分站两边,露出最后面的人。 猿臂蜂腰,步履沉稳,不是孟景柯是谁。 第一百八十四章 寄居李府 秦娥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孟景柯,李老太君见到他很是高兴,“阿九来了也不来见我!” 孟景柯笑着上前请安,“我刚进门,舅舅和五哥作证。” 老太君呵呵笑了几声,又道:“快来看看你秦家表妹,她们的母亲可和你娘是闺中密友,感情很好。可惜,两个人都去的早。” 孟景柯朝秦娥和秦嫣作揖道:“秦家妹妹。” 秦娥连忙回礼,秦嫣兴高采烈的行礼道:“孟大人!” 李老太君问道:“你们认识?” 秦娥曾嘱咐过她,不能把认识孟景柯的事说出去,免得给孟大人惹麻烦。见老太君问,秦嫣支支吾吾的不知道怎样回答。 “上次秦府着火,我正好在。” 秦娥道:“我当时被火困住,是孟大人救了我。” 李老太君一听,登时又想起刚刚的事,生气道:“老三,阿五,你们去给我备车,我要去秦家。” 秦娥这才知道面前的中年男子是李家的三老爷,人称小李将军的李锋。而那个年轻人,就是李家大老爷,李将军的独子李瑀。李琼是李锋的独子,却没有李禹像父亲。看李琼的模样,定是随了母亲。 秦娥带着秦嫣给李锋和李瑀问好,李锋对李老太君道:“母亲一生气,又顾不上许多了,您这不是让两个丫头为难吗。咱们去秦家给两个丫头出头,这没问题。可母亲想想,两个丫头毕竟是秦家人,咱们不能时时刻刻的护着她们。将来她们说亲也要听秦家的长辈做主,咱们插不上话。这一次您老人家打上门去,出了气了,回头吃苦受罪的还不是她们自个儿。” 李老太君心里明白,但火气难消,“让我就这么看着她们受委屈,我心里可受不了。” 李锋笑道:“依我看不如把两个丫头留下来住些日子,您是她们的姑外祖母,留侄外孙女在家小住谁也挑不出什么。这样一来也让您享受天伦之乐,二来让两个丫头在这过些舒心日子,三来正好让秦家看看,两个丫头是有人心疼的,杀杀他们的气焰,日后也不敢对两个丫头太过分。” 李锋一番话说得入情入理,李老太君不禁犹豫起来。 秦娥正盼着如此,可她不敢插话,怕惹一心为她出头的老太君心寒。 孟景柯道:“舅舅的办法很好,外祖母就听舅舅的吧。” 李老太君重重叹了一口气,看向秦娥道:“委屈你们了。” “能留下来陪陪您,我们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委屈。” 李老太君笑起来,“鬼丫头,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罢了,你三舅说得对,是我欠考虑。我若真打上门去,为难的是你们。你就安心住在这,住到出嫁最好呢。” 李老太君对儿子道:“我虽不去了,但这口气还是要出。你去把秦沇给我叫来。劝不住母亲,护不住妻子,照顾不了闺女,一个家当得乱七八糟,还算什么男人。我要好好问问他,看他有什么话说。” 这一次李锋没有拦着母亲,“我这就去找他过来。” 李老太君心气儿稍稍顺畅了一些,对着秦娥和秦嫣笑道:“说了半天话,你们一定累了。先去叠翠阁歇会儿,那是玉瑶的屋子。玉瑶是你们二舅舅的女儿,比元娘你小几个月,是妹妹。她路上受了风寒,所以今天没来见你们。我让人去给你们收拾院子,收拾好了你们再去自个儿的院子好好休息。” 秦娥明白老太君这是要跟父亲问罪,特意支开她们,从善如流道:“玉瑶妹妹生病了,我们理应去看望。” 老太君开心的拍了拍她的手,“去吧,中午一起吃饭。” 秦娥点点头,带着秦嫣退了下去。 送她们的是老太君身边的大丫鬟紫苏。紫苏模样恬静,笑起来十分喜庆可人,也十分会说话。领着秦娥姐妹俩一边往叠翠阁走一边道:“好久没见过老太君这么开心,两位表小姐住下来,以后咱们府里一定笑声不断。” 秦娥给灰文打了个眼神,灰文机灵的送上一个香包,秦娥笑道:“以后好多事都要劳烦紫苏姐姐了。” 主子打赏丫鬟是常事,紫苏大方的收下香包,道了声谢,“奴婢就不客气了,领了表小姐的东西,粘粘喜气。” 到了叠翠阁,院子里寂静无声,紫苏的脸上浮出一抹迟疑,秦娥有些纳闷的停住脚步。这时一个丫鬟正好出来,见到她们脸色一变,三步并作两步急匆匆奔了过来,拉着紫苏的手把人带到院子外面。 一直走到离院门五六丈远,才拍着胸口呼出一口气,尤压低着声音道:“吓死我了,幸好没把小姐吵醒。” 紫苏有些尴尬的介绍道:“这是秦家的大小姐和二小姐,两位表小姐听说小姐病了,特意来看望。另外老太君留了两位小姐在府里常住,她们的院子还没收拾好,现在叠翠阁歇歇。” 那丫鬟跟秦娥两人问好,“奴婢当归,刚刚多有冒犯,请两位小姐见谅。实在是我家小姐觉轻,她若睡觉,院子里不能出一点声音。就是一只鸟从房顶上飞过去,都能把她吵醒了。” 秦娥看了眼紫苏,见紫苏一脸的习以为常和无可奈何,明白当归的话说的是真的。 “我们是来探病的,既然表妹在休息,当然不能吵到她。我们在四周转一转,等表妹醒了再见面不迟。” 紫苏为难道:“奴婢给两位表小姐另找个地方休息吧。” 秦娥笑道:“不用,我看这院子里的风景很好,正好借机逛一逛。紫苏姐姐快去老太君身边服侍吧,我们自个儿能照顾自个儿。” 紫苏不好意思的点点头,待当归走了,悄声道:“十小姐自幼父母不在身边,大家都很宠她,一来二去性子就有些娇气。” 秦娥闻弦音知雅意,心道这位十小姐性子恐怕不仅是娇气,还有些骄纵,“客随主便,紫苏姐姐不用为难。” 秦娥和秦嫣沿着湖边的小路闲逛,秦嫣想要喂鱼,秦娥却被晌午的太阳晒得有些热,在不远处找了个阴凉地方站着乘凉。 一瞥眼,就见不远处孟景柯正和人在说话。 第一百八十五章 李玉瑶 秦娥发现孟景柯的同时,孟景柯也看到了她。 和孟景柯说话的是李琼,两人朝秦娥走过来,李琼道:“你怎么没去叠翠阁,跑这站着?” “玉瑶妹妹在休息,我怕打扰到她。正好这边风景好,就过来转转。” 李琼了然道:“玉瑶睡觉,千鸟绝飞,可谓万径人踪灭。” 孟景柯也微笑起来,显然两人都很了解李玉瑶的脾气。秦娥看了一眼孟景柯,飞快的收回目光。 李琼道:“玉瑶是我二伯的独生女,我二伯成亲晚,快三十了才得了这么一个女儿。二伯娘生完她没两年就病故了,二伯娘走后二伯就成了云游散人,几年都不回来一趟。玉瑶是跟在祖母和大伯娘身边长大的。因为她没有父母在身边,满府里又只有她这一个女娃,身子又弱,我们都很宠着她,一来二去也养出了些娇气性子。” 李琼笑道:“我爹和大伯把我和五哥当麻袋摔打,却把她当成眼珠,从没说过一句重话。玉瑶的脾气大,起床气更大,你以后可要当心。她睡觉时你别惹她,她刚睡醒你更别惹她。” 李琼话音刚落,身后就传来一个清凉的女声,“八哥在背后说人坏话的时候麻烦小点声,大老远的就听见了。” 秦娥循声望去,见一个穿着粉红裙子的少女聘聘婷婷的朝他们走过来。女子面若桃李,长得十分漂亮,只是脸色略差了些,显得有些没有精神。 秦娥在心里赞叹了一声,好漂亮的女孩子,心道难怪大家都对她这般宠溺,长得这样可爱,便是她都不忍苛责。 李琼没有一点尴尬,笑嘻嘻道:“玉瑶你醒啦。” 李玉瑶没有搭理他,对着孟景柯笑道:“九哥你来了!” 孟景柯对人都淡淡的,对她却露出笑脸,“你身体好些了吗?” 李玉瑶甜甜的笑起来,嘴角两边两个小小的梨涡显得人十分娇俏可爱。 “还有些困乏,想睡可是怎么也睡不好,总觉得还在船上和车上,躺在床上觉得整个人都在晃啊晃的。” “早知道你会这样,我已经让人配了凝神散,那东西安神补气很好用。” 李玉瑶的眼睛豁然一亮,笑容如春花绽放,“九哥总是这样惦记我。” 李琼在旁边插话道:“每次老九过来,你眼里就没了别人,你也看看我嘛。” 李玉瑶傲娇的扬了扬精致小巧的下巴,“八哥你像个八哥儿一样,叽叽喳喳的我怎么可能看不见你。” “臭丫头,越发无法无天了,连你八哥都敢打趣。” 李玉瑶莞尔道:“怎样,有本事你去跟祖母和叔伯们告状去。” 李琼摇了摇头,“不跟你一般见识,来来,我给你引荐一下,这是你秦家表姐,她和妹妹要留宿一段日子,你要好好照顾人家。” 李玉瑶这才把目光正式投向秦娥。 对比李家上下的热情,李玉瑶的客气显得疏远又冷淡。 秦娥并不以为意,这种目光她太熟悉,许多女子看到她这张脸都会露出这种目光。 那是女人间直白的戒备和排斥。 秦娥对此很无奈,这也是她对慧娘如此要好的一个原因。因着这副太过高调张扬的容貌,她上一世没有交下一个朋友。而慧娘从未因这个对她产生敌意,反而一再发出欣赏的感叹。 还有嘉宁郡主也是如此。 “玉瑶妹妹。”秦娥主动对李玉瑶露出一个真诚且热情的笑容,有了慧娘和嘉宁郡主的例子,秦娥对交朋友充满了信心。况且李家人都很好,她希望能和李玉瑶相处好。 李玉瑶道:“我听当归说,你来叠翠阁了。我这人觉轻,睡觉时最怕出声音,以后秦家姐姐多担待些。” “以后让你多费心的地方才多呢,咱们同岁,我只比你略大几个月,你叫我元娘好了。” 李玉瑶笑了笑没有吭声,回头朝孟景柯道:“九哥去我那坐坐?我从老家把咱们当年埋的桂花酿带过来了,一晃眼都六年了,喝起来正好。” 孟景柯似乎想起什么美好的往事,眼里浮上一抹温柔,“好,是要尝尝。” 李玉瑶咯咯的笑起来,像只小燕子一样快乐的转了个圈儿。 李琼对秦娥道:“走,咱们跟着一起去。” 秦娥心里生出些不愿,“我还要等嫣儿,你们去吧。” 李琼道:“让丫鬟叫去,一起到叠翠阁吃就去。” 秦娥推却不过,叫灰文去找秦嫣,慢吞吞的跟在三人后面一起往叠翠阁走。 她心里有些烦闷,一路埋头苦走,冷不丁听见身边有人问道:“你最近还好吗?” 秦娥抬头,看见孟景柯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不知为什么,她下意识的看了眼前方,李琼和李玉瑶正笑着说话,全然没有注意到他们。 孟景柯又问了一遍,“你最近可还好?” 自从上次在倚翠斋一别,他们有三四个月没见了。 “还好。” 两人门头走路,气氛尴尬的让鸟都站不住枝头,扑棱一声飞走了。 过了不知多久,久到秦娥都忘了孟景柯还在旁边,孟景柯轻飘飘的叹道:“那就好。” 秦娥再抬头,人已经走到她的前面,留下一个熟悉的背影。 还是那样宽阔和沉稳,让人想贴上去靠一会儿。 秦娥觉得心头猛的颤了几颤,一股涩意漫上眼眶。她连忙低下头,暗骂自己没出息。但心还是慌慌的,胸口还是闷闷的,搅得她烦躁不堪。 到了叠翠阁,李玉瑶亲自进屋抱了一个大坛子出来。孟景柯见了上前一步把东西接过来,嘴里道:“这么沉你也敢自己搬,不怕砸了脚。” 李玉瑶笑眯眯道:“这东西我舍不得让别人碰。” 李琼抱了一叠碗出来,“来来,今天还用大碗喝。” 李玉瑶笑的弯起腰,“八哥还敢用碗喝,你就不怕再喝倒吗?” 李琼一边摆碗一边道:“你八哥我如今可是今非昔比了,几碗桂花酿算什么。” 李玉瑶红彤彤的樱桃小口微微撅了起来,“六年前你就是这样说的,还不是喝趴在桌子底下,还不如九哥呢。” “好好好,你九哥最好,你九哥最棒,天上地下没人比你的九哥哥强。快打开吧,我都急死了。” 孟景柯微一用力,坛口上的泥封应声而开,一股醉人的桂花香飘了出来。 李玉瑶红了眼睛,盈盈望着孟景柯道:“还是那个香气,不,比当年的香多了。这个香气这些年总是出现在我的梦里,每年我站在那棵桂花树下,都能闻到这个香味儿。我常想,什么时候能再喝上一回,闻上一回。如今可算实现了。” 第一百八十六章 秋风不解情人意 少女情窦初开时的眼睛最撩人。 李玉瑶赤裸裸的深情,霎时蛰痛了秦娥的眼睛。 李琼摆了四个碗,每个碗都倒上酒。李玉瑶率先端碗喝了一口,赞道:“好喝!”想再喝一口,被孟景柯按住酒碗,“你身子不好,还是少喝些吧。” 李玉瑶夺回酒碗,展颜笑道:“且等我干了这碗再说。”说着一仰头,把一碗酒喝了个干干净净。 孟景柯和李琼都轻笑起来。 “满上满上。” 李琼给她倒了半碗,“就这么多了,你慢着点喝。” 孟景柯和李琼也干了碗中酒,秦娥有些为难的看着自己的酒碗。西北人豪爽,男女老少把喝酒当做平常事,可她不行,她两世加起来都没喝过一口酒。 偏偏怕什么来什么,李玉瑶问道:“秦表姐怎么不喝?” 孟景柯道:“京城的女子多不饮酒,她不喝就不喝吧。” 秦娥抬头,见李玉瑶眼里闪着不屑,心里忽然生起一股倔强,“无妨,一碗酒而已,我喝。” 端起酒碗,一股浓郁的桂花香气扑鼻而来。秦娥仰起头,清冷的酒浆顺着喉咙灌下,比想象中辛辣猛烈得多。秦娥闭着眼强忍着干了酒,撂下碗再睁眼,眼中已经迷蒙一片,人也咳成一团。 孟景柯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碗水,递到她跟前。秦娥接过来一口气灌下去,这才平了咳嗽。 李琼道:“咱们行酒令如何?” 秦娥心里暗暗叫苦,却听孟景柯道:“咱们就四个人,一坛酒。行酒令一会儿就喝没了,未免太可惜。” 李玉瑶也道:“就是,这样有诗意的好酒,行酒令太俗气了,不行不行。” 李琼无奈的摊手,“那怎么办,这样干喝也太没意思了。” 李玉瑶道:“要不我们来比赛,赢了的喝酒。” “好呀,我最喜欢比赛,怎么个比法?” 李玉瑶得意道:“我这里别的不敢说,画画的东西最全。八哥你不是自诩丹青妙手吗?九哥的画也是极好的,不如你们俩比一比。” 李琼闻言喜道:“这个好,就比这个。” 孟景柯笑道:“我现在舞刀弄棒还成,拿笔可不行了。” 说话间李玉瑶已经让人摆好了桌子,布好了纸笔。李琼问她:“咱们画什么?” 李玉瑶道:“你们就画我好了。” “你?” “怎么,画不了?” 李琼道:“笑话,这世上还有你八哥不会画的吗?就画你。” 李玉瑶笑盈盈的在圆桌旁坐了下来,当归捧了盆开得极好的海棠花放在她脚边,人花相应,美不胜收。 秦娥起身给她让地方,见院子西边的墙根儿地下用石头垒了一个小鱼池,里面养了几尾金鱼,便走过去捡了个大石头坐了下来,远远的看他们。 李琼最先画好,问李玉瑶:“把你画的怎样?” 李玉瑶笑着作揖,“八哥的技艺一向是好的,多谢八哥。” 两人又去看孟景柯,李琼看了一眼气急败坏道:“老九,你不老实。说什么只会舞刀弄棒,你这水平明明高的很。” 李玉瑶的眼睛亮晶晶的,望着孟景柯道:“这幅画九哥能送我吗?” “画的是你,当然就是你的了。” 李玉瑶喜滋滋的喊来当归,“把它拿到我房间去,回头我要把它好好的裱起来,挂在屋子里。” 李琼在旁边不满道:“玉瑶你这是什么意思,他画的你就好好的裱起来,挂到屋子里去,我画的呢?” “谁让九哥画的比你好,自然要挂他的了。”李玉瑶亲自倒了一碗桂花酿,笑盈盈的端给孟景柯,孟景柯接过来一饮而尽。 李琼觉得自尊心受到了伤害,“不行不行,再比一回,这次我一定赢。” 孟景柯道:“咱们出来好一会儿了,该回去老太君那里了。” 李琼不依,“赢了就想跑,这可不行。” 李玉瑶道:“九哥你就和他再比一回好了,不然这个画痴定不会善罢甘休,回头你走了剩我被他一日三遍的唠叨。” 孟景柯无法,“好,那就再比一回。” 李玉瑶看了眼秦娥,“刚刚你们画了我,这回画秦表姐好了。” 秦娥闻言一怔,就要起身,被李琼拦住,“你别动!”秦娥登时不敢再动,却见李琼上下左右的打量了一遍,道:“就这样,很好很好。” 李玉瑶笑道:“秦表姐辛苦一些,再多坐一会儿吧。这是个画痴,你若动了害他做不成画,他会气得跳脚的。” 秦娥此时酒劲儿上来,浑身发软,没什么力气,闻言便也不再动,靠着石头低头看鱼。 李琼抬头看了看她,“麻烦秦表妹把头抬起来点,我看不到你的脸了。” 秦娥只好抬起头,过了片刻,秦娥发现李琼频频抬头,看几眼画几笔,画几笔再看几眼。然而孟景柯却闷头画画,从未抬过头。 这让秦娥略自在了一些,胆子也大了一些。 她望着孟景柯,发现孟景柯的额头宽广饱满,山根高鼻梁挺直,一双浓黑的剑眉飞入两鬓,显得英气十足。紧抿的唇略厚,棱角分明,显得果敢刚毅。 秦娥想起二嬷说过,唇厚的人重情,想着孟景柯的为人处世,对此话颇为赞同。 风吹过,秦娥觉得头晕晕沉沉,心里却十分轻快。她痴痴的看着,对孟景柯低垂的双眼生出不满。 忽然那双眼睛一颤,直直的看了过来。秦娥欣喜的笑起来,她最喜欢看孟九的眼睛,瞳仁漆黑静谧,似有无穷的深意。 忽然李琼大喊一声,“好了!” 秦娥怔了怔,不明所以的望向他。 李琼哈哈笑道:“今天画的虽然不够细致,但却是我平生最满意的一幅。” 李玉瑶跑过去瞧,“八哥画的真好!” 李琼得意道:“是不错吧?” “你这画好,有一半是秦表姐的功劳,她可比你那些侍女图里的好看多了。” 李琼笑着点头,“你说的对。” 李琼看孟景柯执笔站着不动,道:“老九你怎么站着不动,我看看你画得怎样了。” 秦娥这会儿从醉酒的迷蒙中微微清醒过来,也想起了在干什么。她很好奇孟景柯会把自己画成什么样子,站起身慢慢走了过去。 走到孟景柯身边的李琼忽然没了声音,诧异的望着桌面,一动不动。 李玉瑶见状凑了过去,脸上的笑容蓦的一僵。 秦娥狐疑的停住脚步,这时孟景柯抬起头望了过来,眼中的神色太深沉太难懂,似有千言万语的感慨,更有无穷无尽的情意要表达。 秦娥哆嗦着,强忍着没有往后退,却再迈不开一步。 突然紫苏从大门外进来,看见众人一愣,笑道:“原来五爷和九爷也在这儿,正好,老太君叫大家过去明德堂吃饭,咱们快过去吧。” 秦娥觉得一根紧绷的弦轻轻断了,风一吹,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一百八十七章 情敌过招 秦娥再睁眼,看见一顶天青色的素色帐子,她先是怔了怔,记忆紧接着纷杳而至。 她记得她们在叠翠阁喝酒画画,紫苏来叫他们去吃饭,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秦娥一个激灵的翻身坐起来,大声的喊道:“灰文,灰文!” 灰文跌跌撞撞的跑进来,“大小姐,您怎么了?” “现在什么时候了,咱们在哪呢?” “现在是ss,咱们还在李府,老太君安排咱们住在馥芳斋,二小姐就住在隔壁的屋子。” 秦娥望了一眼外面大亮的天色,跳下床,“快,快给我梳洗一下。” 主仆两人手忙脚乱的收拾了一通,匆匆往明德堂赶。路上秦娥忍不住埋怨道:“你怎么也不叫醒我,就由着我睡了一宿。咱们住在李府,我这样岂不是让人笑话。” 秦娥暗自懊恼,第一天入府就喝了个大醉,一直睡到第二天天亮,这可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灰文道:“奴婢叫您了,可您睡得太沉,灌了醒酒汤都叫不醒。老太君派人来说不让叫您,孟大人也说让您好好睡,不让奴婢吵您。” 秦娥疾如风的脚步一涩,“我昨天是怎么回来的?” “昨天奴婢和二小姐赶到叠翠阁时,您正好晕了过去。紫苏姐姐说安排了馥芳斋给咱们,孟大人就把您抱了过来。” 秦娥猛的扭过头,“你说什么,孟景柯把我抱回来的?” 灰文被吓了一跳,点头道:“是啊,当时您突然晕倒,是孟大人把您接住了。然后他问了地方,就一路把您抱过来了。” “你怎么不拦着他?” 灰文委屈的揪了揪衣角,“奴婢追都追不上,哪里拦得住。” 秦娥无比心烦的来回踱了几步,她甚至都不想去明德堂了,想直接回兰畹苑去,盖上被子谁也不见。 但这也只是想想而已,明德堂还是要去,李府她也要呆下去。 秦娥垂头丧气的进了明德堂,李老太君正和李玉瑶、秦嫣吃早饭,见她来了笑道:“快来这坐,睡了一宿肚子饿了吧?尝尝这个干贝排骨粥,小火炖了三个时辰,暖胃。” 秦娥红着脸给她请安,“老太君,对不起,我闹笑话了。” 李老太君道:“那三个促狭鬼,从小就偷酒吃,都是在酒坛子里滚出来的,你跟着他们一起,怎么可能不吃亏。这不怪你,是他们不好,我已经把他们三个都骂过了,回头让他们挨个儿跟你赔罪。” 秦娥摇头道:“这怎么能怪大家,是我自己不知深浅,硬要逞强。” 李老太君慈祥的笑道:“那桂花酿闻着香甜,喝着清冽爽口不觉怎样,其实后劲儿大着呢。你不会喝酒,不知道这其中的厉害。我当年刚嫁到西北时也不会喝酒,以为那桂花酿和咱们京城的果子酒差不多,一口气连喝了三杯,酒落了肚才知厉害,可已经晚了,没用上两句话就一头栽倒人事不省。” 李老太君指着额角的一个浅浅的,几乎看不见的印子,“喏,这就是当时在桌角磕破的,这几十年下来看不太真切了,当时可吓人了。这样看来,你比我强多了,你喝了一整碗还能坐着让他们画了幅画。所以你不用不好意思,我可是顶着疤到现在呢。” 秦娥满心的羞愧和难堪,在李老太君的笑声里消失的无影无踪。她感激的看了李老太君一眼,李老太君笑道:“快吃饭吧,吃完饭回去看看你的屋子里缺什么,到时候跟我讲。” 吃完饭,几人从明德堂出来,饭桌上一句话没说的李玉瑶突然叫住秦娥。 秦娥让秦嫣先回去,和李玉瑶慢慢的在后面走。 李玉瑶开门见山道:“秦表姐认识九哥?” 秦娥早做好了准备,“年前我家里着火,正好孟大人来府上,救了我一命。” “哦,这样啊,原来九哥是你的救命恩人。” 秦娥点点头,“是啊,多亏了孟大人,不然我这条小命可能早没了。” 她从雪山上滚下来,她在辽东老宅被人欺负,她在大火力奄奄一息,她在宫里被黄培生算计,都是孟九救下了她。 更遑论其他林林总总,大的小的帮助,孟景柯对他真的是恩重如山的救命恩人。 秦娥忽然难过的喘不过气来。 “我听说秦表姐和卫家公子定亲了?” 秦娥没想到李玉瑶连这个都知道,李玉瑶笑道:“我听祖母说的,舅爷跟卫家老太爷关系很好,给你们定了娃娃亲。” 秦娥看向她,李玉瑶的目光与昨日又有不同。 昨日是淡淡的排斥和疏远,今天却是满满的敌意,那眼里闪着火苗,仿佛只要她说错一句,就会喷出来把她烧个干净。 这种目光何其熟悉,与顾筱筱和闵柔看她时的目光一模一样。 秦娥知道,不论自己再怎样说怎样做,她和李玉瑶都不可能做朋友了。 “这是个误会,只是两位老人的玩笑话而已。我们既没有文书,也没有信物,两家长辈也从未提起过这件事,我和卫家公子并无任何瓜葛。” “可是祖母说这是真的,她这次回来还要过问这件事,说是要替你做主呢。” 秦娥心里又感动又为难,她没想到李老太君对自己这样关心。这件事若管了,是两面不讨好,可老太君还是汲汲营营的为她打算。 可想到好不容易按下的葫芦又要冒出水,秦娥心里就焦急。老太君以为卫家是门好亲,若真让她做成了,自己先前的功夫岂不是全白费了。 李玉瑶见秦娥眉头微蹙、面露苦恼,道:“秦表姐放心,祖母想要做的事情没有不成的,你和卫公子一定能在一起。” 秦娥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她确定李玉瑶已经看出了她和孟景柯之间的不寻常,要用一切办法阻止他们。和卫长青的“婚约”正好是她进攻的利器,她一定会不遗余力的要“成全”了这桩婚事。 秦娥很不喜欢这种被算计的感觉。 “我没什么不放心的,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有长辈们做主。能嫁什么人,不能嫁什么样的人,都不是咱们说了算的,不是吗?” 秦娥看向李玉瑶,李玉瑶的脸色果然大变,变得晦暗阴沉。 第一百八十八章 又起波澜 秦娥冷笑,孟景柯和李家感情这么好,他若娶李玉瑶很正常。 看李玉瑶患得患失的模样,可见无论是李家还是孟景柯都没有露过这个意思。 这就很有意思了,说明要么李家不愿意,要么孟景柯不愿意。 不论是哪个原因,李玉瑶想要嫁给孟景柯,都不是解决了她这个假情敌就能够达成所愿的。 秦娥不愿再和她纠缠,带着灰文回了馥芳斋。馥芳斋里热闹非常,冬梅带着念喜和念福从秦府过来了。秦娥见二嬷没来有些意外,二嬷从来都是紧跟着她们,生怕她们出意外。 “二嬷怎么没来?” 冬梅道:“本来是要来的,但老爷突然说要清点夫人的东西,二嬷不放心就留了下来。这两个小家伙闹着要找您和二小姐,我看二嬷和秋菊忙着顾不上她们,便把她们带过来了。好歹跑个腿,端个茶。 秦娥意外道:“父亲要清点母亲的东西?” “是,不仅要查从前芙蓉堂里的东西,还要清点嫁妆。” 秦娥略一琢磨,就知道定是老太君的手笔。 父亲并不是在乎金银的人,对这些事情也没有盘算,如今被老太君点拨催促,相信很快就会把东西都过给他们兄妹三人。若是这样可就太好了,手上有了钱,她做起事来就方便多了,也不会随便受别人欺负了。 “我不在的这一天一宿,家里没什么事吧?” “没什么事。”冬梅想了想又道:“就是听说何小姐病了,老夫人派人去看了。” “慧娘病了?”秦娥一惊不小,“什么时候的事,病的严不严重?” “这个不太清楚,不过看老夫人没什么反应,应该不太严重。” 秦娥却不放心,遣冬梅去何府打听消息。 冬梅跑了一趟回来,道:“何小姐偶感风寒,不严重,说让您不用担心。” 秦娥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可还是不放心,隔天就让人去何府探望。谁料小病不见好,日子越久病的越重了。 慧娘的丫鬟小环跟着去探病的冬梅回来,哭道:“秦大小姐,您去看看我家小姐吧,她病得越来越厉害了。” 秦娥不顾在李府的礼数,跟老太君要了马车急匆匆去了何府。 慧娘正靠在床头上绣花,整个人瘦成了一把骨头,看见秦娥脸上浮出一个微笑:“你来了。”又扭头对小环道:“你跟着冬梅出去半天没回来,我就猜你去跟元娘告状去了。” “这怎么是告状,她是找我来救命了。慧娘,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 小环退了出去,门内只剩下两人。 慧娘放下手里的花绷,“我现在是不是特别丑?” 秦娥挨着她坐下,拉着她的手掉泪,“你不丑,你就是太虚弱了。慧娘,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可你不能这样折磨自己。为了一个男人,不值。” “我知道,我知道的。”慧娘轻轻的回握住秦娥的手,“我真的很难过,很心痛,我就是想消沉一会儿,一会儿就行。” “但你说的对,我不能这样折磨自己,我应该振作。” 慧娘苦笑,“一个男人而已,不值得我伤害自己。” 秦娥听了这话,心里却更痛了。觉得慧娘的笑那么刺眼,那么可怜。 慧娘笑道:“咱们不说我了,倒是你,我要提前给你道喜了。” “我有什么喜?” “你和卫长青不是要定亲了吗?” 秦娥大惊失色,跳起来道:“你从哪听说的,根本没这回事儿。” “我听我娘说的,说是李老太君找了卫夫人,提起了这件事,还说已经让你父亲着手准备了。” 秦娥这才猛然醒悟,原来父亲突然清点母亲的东西,不是想把东西还给他们,而是要给她准备嫁妆。 她天天盯着李老太君,李老太君到底是怎么跟卫夫人说上这些的? 第一百八十九章 金兰誓 慧娘看着满地打转的秦娥,“你不想嫁卫长青吗?” 秦娥听到卫长青的名字就腻歪,气呼呼道:“谁要嫁他,我嫁给谁都不要嫁给他。” “我听说卫长青才学好,样貌好,是京城男儿中的翘楚。更可贵的是他性情敦厚,翩翩有礼。”慧娘自嘲的笑了笑,“若不是他家世太高,我家世不行,他简直就是我娘择婿的首选。” “他学问好怎样,模样好又怎样,难道他写文章好,长得好我就要嫁给他吗?”秦娥负气道:“他那些优点在我看来什么都不算。” 慧娘点点头,“我也觉得他不是良配。” 秦娥有些意外的看向她,慧娘严肃道:“就像你说的,他的那些优点并不算什么。咱们是找夫君又不是找臣子,知冷知热,日子舒心才最重要,那些不过是锦上添花的附加项罢了。有更好,没有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卫长青这好那好,可有一点不好,他的桃花太多。顾筱筱是一个,我看那闵柔也是一个,暗地里倾慕他的不知道还有多少。他的性子太有女人缘,纵然他不花心,架不住女人往他身上扑,顾筱筱就是最好的例子!以后像这样的事我看还会一再上演,谁给他当老婆,光是替他处理桃花债都得把心累死。” 秦娥没想到慧娘居然有这样一番见地,“我刚刚若是说想要嫁他,你还会跟我说这些吗?” 慧娘的神情像天上最舒展温柔的那片云彩,“我不会说的这么直白,但一定想方设法的劝你。” “你不怕我生你的气,因此不理你了?” “当然怕,如果你不理我,我会很难过很难过。” “那你也要说?” “嗯,不然日后看见你活得不快活,我会更难过。” 秦娥躲到屋角,她怕一抬头看见慧娘哭出来。 上一世她若能认识慧娘该有多好。 慧娘有些慌,“你怎么了,生我的气了?” 秦娥平静了下情绪,回头道:“我若那样,那也太狼心狗肺了。慧娘,以后若什么事我犯了糊涂,你一定要像今天这样骂醒我,我不听你就打我,打到我清醒为止。” 秦娥想了想,从脖子上摘下银镶玉的玉兰花长项链。 “这是我在辽东老家时的东西,不值钱,但它见证了我命运的转折,是我的心爱之物。今天我把它给你,以此物为证,我秦娥发誓今生今世,绝不辜负你对我的好。” 慧娘一直黯然的眼睛豁的一亮,也从衣领里掏出一个玉佛坠子,“我小时候总生病,我娘找大相国寺的住持求了个平安福,带上之后我就健健康康的长到现在。你最近总是受伤,我把它送你,愿它保佑你平平安安。” 秦娥连忙推拒,“这是你娘给你保平安的,我不能要,你换个别的给我。” 慧娘不管不顾的把坠子给她戴上,“咱们现在就算是义结金兰了,你是我的妹妹,你平安我心里便欢喜。”说完又把玉兰花项链戴上,笑道:“我早就看上你这条链子了,如今可算捞到了手。” 秦娥心里除了感动还是感动,她小心的把玉佛贴身戴好,心里下定决心日后一定要给慧娘再求一个护身符回来。 秦娥刚进李府的大门,就被等在门口的紫苏拉去了明德堂,“老太君惦记着姑娘,让您一回来赶快过去。” 李老太君一见到秦娥,便拉着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圈儿有点红,可是出什么事了?告诉我,我给你做主。” 秦娥充满孺慕之情的跪坐在李老太君身边,“我没事,就是看见慧娘病得走了相,心里有些难过。” 李老太君虽然刚回京,但对何家的事了解的并不少,“何夫人是个能干的,可惜男人不顶用。何小姐能和你玩到一处,可见是个好孩子。” 在秦娥的心里,慧娘是最好的,“慧娘像何夫人,性情温厚大方,出得厅堂入得厨房,还精通苏绣。我屋子里摆的波斯猫双面绣摆件,您看了赞不绝口,就是她给我绣的。” 这下勾起了李老太君的兴趣,“哦,那是她绣的?” 秦娥猛点头,“慧娘是个极好的姑娘,何夫人舍不得她受委屈,一直想给她寻个好人家。可惜因为许多原因,一直没能说上一个好姻缘。” 李老太君当然清楚这里的“许多原因”指什么,叹气道:“是可惜了,别的不说,只这一手绝活就能让多少人家倾慕,却耽搁到现在。” 秦娥突然心中一动,“老太君,您慧眼如炬,人脉又广,若是有合适的人选,能不能帮忙留意一下。若真说成了,也是功德一件。” 李老太君哈哈笑道:“你个鬼丫头,打主意打到你姑姥姥身上来了。你一个女娃娃帮人说亲,让人听了成什么样子,不怕被笑话哇?” “又不是见不得人的坏事,而且还是跟您说,我当然敢说了。” 李老太君摇摇头,“你呀你呀,还操心别人,自己的终身大事倒不上心。” 这一瞬间,秦娥生起一股冲动,想要直接跟她说出“我不要嫁卫长青,您别费心了。”但望着慈祥的笑着,眼中带着戏谑的李老太君,又没了勇气。 她不想这样伤老人家的心。 总还是有别的办法的,秦娥自我安慰的想,眼下还有时间,她还可以想别的办搅了这桩婚。 而且卫夫人还没有出手,她不信卫夫人会坐以待毙。 如她所想,卫夫人此时已经接近发疯的边缘。 她坐在卫贵妃的寝殿里,一边抹泪一边控诉:“他们李家欺人太甚,不过就是句玩笑话,却说是婚约。李家老太君拿辈分压我,说什么她可以作证有这桩婚约,昨天还遣人旁敲侧击的问我什么时候去提亲。他们李家在西北霸道惯了,来京城还耀武扬威,还当起我的家了,简直不可理喻。” “我听说秦沇正在盘点沈氏的东西,给秦元娘做嫁妆,他们的脸皮也太厚了!” 第一百九十章 姑嫂 卫夫人被气昏了头,啰里啰嗦的抱怨个没完。 卫贵妃冷眼看她,道:“我见过那个孩子,模样顶好,宫里新得宠的苗贵人都比不过她。性子也谨慎,人也聪明。你总嫌弃她母族不行,但你却忘了她是秦家人。秦怀礼走了后,秦家没落了一阵子,可今年三个秦家子弟高中,其中还有个榜眼,皇上连着几天赞不绝口。听说她的胞弟也十分聪慧,将来大有可期,你知道这些都意味着什么?” 卫夫人茫然的看着她,卫贵妃失望的叹了口气,“这意味着秦家未来几十年在朝堂上都不会没落下去,经营的好,甚至很有可能再出一个辅相!” 卫夫人嘟囔道:“没这么夸张吧?不过几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还能看那么远?” “那是你目光太短!”卫贵妃气得深吸气,对这个嫂嫂,她真的是无语至极。心比天高,却眼高手低,只盯着眼前的毫末之利。当初哥哥娶亲时她便不太赞同,随着秦沈两家的没落,卫家地位水涨船高,卫夫人这个当家主母的短板就越来越明显。也因为这个,这些年哥哥宠溺西苑的小妾,她也睁只眼闭只眼。 她要用西苑的那个牵制嫂嫂的精力,不然以她比天还高的心性,不知要为家族惹出多少事。 比起祸累家族,她宁可让别人笑话哥哥贪迷女色,宠妾灭妻。 可是这一切都是不得已! 若是嫂嫂能够精明一点,她何故让哥哥落下这个名声,时不时的让人在皇上面前上眼药,自己拼尽力气给他们收拾烂摊子! 卫贵妃越想越气,卫夫人完全没有看出她的脸色,梗着脖子道:“便是他们出色,长青也是极好的。说不定将来也官居一品,入阁拜相。” 提起这个卫贵妃心里更气,“长青差一点就被撸了进士的名头,你还想着让他入阁拜相?” 卫夫人被戳到痛处,“都是那个秦元娘,长青本来是能三元及第的,都是因为这个狐媚女人,搅得长青乱了心神,这才只得了个探花。还有赏花宴的事,若不是长青糊涂的为她出头,怎么会被皇上斥责,还被那个顾筱筱趁机缠上?” 卫夫人看了眼卫贵妃,把剩下的话咽回了肚子。 卫贵妃冷哼,“嫂嫂嘴上没说,但心里其实在怨我。怪我赏花宴那日若没能把秦元娘拖下水,没能把计划的事情干净利落的办好,没能保护好长青,对不对?” 卫夫人强笑道:“娘娘这话说的,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卫贵妃冷哼一声,“若不是为了长青,我才不会给你们收拾这个烂摊子。你居然敢让黄培生潜进花园里轻薄秦元娘,你当皇宫是你们家的花园子,随便进出吗?你难道就没想过,若是一个弄不好,就会牵连卫家所有人吗?你还敢怪这个怨那个!” 卫贵妃忍无可忍,“你的心还能再大些吗?就是因为你无穷无尽的虚荣和贪念,才把长青害成现在这个样子!你若还执迷不悟,我看也不用当这个主母了。” 天家威严,虽然卫夫人为长嫂,却是臣子。她一时忘形,若卫贵妃真的降罪,卫大人是不会给她说话的。说不定心里开心的很,急匆匆就要把西苑的那个狐狸精扶了正。 卫夫人冷汗连连,不敢再坐,慢慢跪下去道:“娘娘息怒。” 卫贵妃冷哼一声,端杯喝茶,直到卫夫人汗顺着下颚滴到精美的地毯上,这才给站在一旁的李嬷嬷打了个眼色,冷冷道:“起来吧。” 卫夫人被李嬷嬷扶着颤颤巍巍的站起来,半坐在圆凳上。 “那天引秦元娘出去的宫女我已经杖毙了。” 卫夫人的身子轻轻一抖,卫贵妃嗤笑一声,“好在这件事涉及的人不多,以后你把这件事咽进肚子里,对谁都不要露出半句,长青那里更是不要提。” 卫夫人哪敢跟儿子提,唯唯诺诺的点头。 卫贵妃叹口气,“你若执意不喜欢秦元娘,便不娶吧。毕竟你是婆婆,娶回一个讨厌的儿媳妇,也是个糟心事。” 卫夫人脸色一白,已故的婆母就很不喜欢她,卫贵妃这是语带双关的刺她。 卫贵妃端着茶碗,轻轻的撇着浮在上面的茶叶。“这件事你不要管了,我会去跟李家周旋。眼下最要紧的,是赶紧给长青找一门亲,成了亲了,也就没这些事端了。你心里可有看好的?” 提起这个,卫夫人微微有了精神,“您看闵家的小姐如何?” “闵柔?” “是。” 卫贵妃凝视着卫夫人,卫夫人被盯得又紧张起来,尴尬的陪着笑。 “福建闵家,你的眼光倒是高,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人家愿不愿意,看不看得上长青呢?” 卫贵妃看她怔着不说话,就知道她压根没想过会有这种情况。卫贵妃懒得再跟她置气,冷漠道:“你最好和哥哥商量商量,不要但凭想象的去做事。而且就算你想要和闵家结亲,也要哥哥出面周旋,不是你私下找个人就能办的。” 卫夫人脸色蓦的一红,卫贵妃看了道:“你不会已经托人去问了吧?” “没有没有,怎么会。只是,只是私下跟静安侯夫人露过几句。”看着卫贵妃瞪大眼睛,急忙道:“就是夸了夸闵柔,问了问她是否婚配,别的一概没提,真的。” “最好真是这样。”卫贵妃恨铁不成钢的叹口气,“这件事我知道了,闵家地位不同秦家,和他们结亲不是寻常小事,你什么都不要做,等我考虑好了再说。” 说完端茶送客,等卫夫人走了,卫贵妃“咣当”撂下杯子,揉着太阳穴道:“她真是什么都敢想什么都敢做!” 李嬷嬷过来给她揉头,“娘娘也别太辛苦了,您在宫里那么多事都应付不完,何苦还要操这个心。” “我又何尝想这样,娘家人帮衬不上,还要我时时刻刻的替他们提心吊胆。”卫贵妃皱起眉头,光鲜的盛装下,一张精致的脸庞透出深深的倦色,显得苍老不少。 卫贵妃问李嬷嬷,“你觉得她怎样?” “模样好,聪明伶俐,是个有城府的,就是心思太玲珑了一些。” 卫贵妃冷笑,“什么玲珑,根本就是工于心计。让黄培生沾惹秦元娘,这种计谋哪里是那个榆木脑袋能想出来的,我看就是她的主意。她若是在宫里,苗贵人现在恐怕已经是一杯黄土了。闵家行伍出身,却能教出这样的女子,真是不容小觑。” 卫贵妃眼中迸出凌厉,“他们把闵柔送进京,目的决定不简单,说不定就是冲着宫里来的。” “那娘娘的意思是?” “他们闵家千算万算,没有算到闵柔对长青一往情深。她小小年纪,手段却这般阴毒狠辣,实在惹人讨厌。但她这个性子,配长青未必是坏事。长青性子太软了,嫂嫂又糊涂,她若能精明的撑起卫家,也不错。” “娘娘这是同意了?” 卫贵妃懒懒起身,“我同意不同意没用,要看闵家怎么想。嫂嫂还以为长青和以前一样,是人见人爱的香馍馍,呵,他有了顾筱筱这样的贵妾,哪还有好人家敢把女儿嫁给他。” 卫贵妃酸楚的叹了口气,“可怜了长青。” 第一百九十一章 再相见 自上次说完话后,李玉瑶就再没找过秦娥。两人除了早晚给李老太君问安时见面,旁的时候一概不搭理。 秦嫣问道:“她是不是讨厌咱们?” 秦娥斟酌道:“她对我有些误会,误会解了就好了。” 回京的一年多,秦嫣的性子变了许多,直言道:“我不喜欢这个姐姐。” “为何?” “说不上来,反正就觉得她看人眼神怪怪的,让我心里不舒服。” 秦嫣的脾气直来直去,很有些嫉恶如仇、敢爱敢恨的意思。秦娥笑道:“你若不喜欢她就躲开她,咱们在人家府上做客,不要发生冲突。” 秦嫣点点头,“我明白的。” 秦娥心里有些伤感,这些年东奔西走,便是回家了也没有回家的感觉,秦嫣实际上很没有安全感。 李琼忽然来找她们。 李琼不好意思道:“上一次是我不好,明知你不会喝,也没拦着你,我今天特来赔罪。” 秦娥对这个爽朗耿直的八表哥印象不错,笑道“表哥不要自责,是我自己逞强,坏了大家的兴致。” 李琼咧嘴一笑,把一个画轴塞给她,“我想了许久也不知道那什么赔罪,这是我那天给你画的画像,我回去后又润色了一番,亲自装裱了送你。” 秦娥打开画,画上的自己面若芙蕖,正半垂头赏鱼。整幅画技艺精湛,秦娥红着脸道:“八表哥的画技堪比大家,得您一幅画,我真好运气。” 提起绘画,李琼登时神采飞扬,忘了自己是来赔罪的,兴奋道:“这是我目前最满意的一幅了,可惜比不上老九,他才是把你在纸上画活了。” 秦娥心头一颤,看了一眼怅然的李琼,“我那天喝迷糊了,倒是没看见他画的。” 李琼满脸的可惜,“是啊是啊,别说你,我也只看到那一眼,你突然晕过去了,等我们七手八脚把你安顿好了,折回去时,画已经没了。我画的这幅时从地上捡回来的,老九的那幅只怕被风给刮跑了,可惜可惜。” 李琼一连道了七八声可惜,简直要捶胸顿足了。秦娥心脏扑通扑通的跳乱了节奏,不知是因为后悔还是别的什么。 又过了些日子,李老太君六十大寿,李家张灯结彩,高朋满座。 这是李家进京后,第一次宴请四方。 为贺寿,也为贺乔迁之喜,京城有头有脸的人家都来了。大夫人曲氏在寿宴的前三天从西北赶到了京城,她比李老太君晚了些日子出发,带着李家剩余的人和东西。 秦娥跟在大奶奶王氏身边打帮手。李瑀和李琼这一辈全族序齿,李瑀行五,李琼行八。但在府里,李瑀是大爷,上下都尊称叫王氏大奶奶。 卫夫人来时,秦娥正指挥着丫头给客人上茶,面对卫夫人冷若冰霜的眼神,秦娥直接选择了无视。卫夫人这下更生气了,觉得秦娥简直不把她放在眼里,拒婚的心思越发坚定。 李老太君从围着的一群女眷里瞧见她,热情的冲她招手,越过众人和她攀谈起来。当着众人的面前,卫夫人只能撑出笑,勉强得对嘴角抽搐起来。 秦娥远远瞧见重重叹气,身后响起一个温柔的笑声:“几天不见你,怎么像个小老头似的唉声叹气。” 秦娥欣喜的回过头,果然是慧娘。 慧娘的脸上有了些光彩,也略丰盈了一些,秦娥放下心来,欢喜道:“何夫人呢?” 慧娘朝一个人堆儿指了指,“一进屋就被人拉着过去了。” 秦娥看过去,何夫人冲她热情的点了点头,目光晶莹,包含感激之色。 慧娘笑道:“我娘心里很感激你。” 秦娥知道她的意思,笑道:“咱们不说这些了,我带你到那边坐会儿。” 正说着,门口一阵骚动,两人驻足望去,却见大夫人曲氏陪着一位年轻貌美的夫人进来。这人头上戴着一整套碧盈盈的祖母绿头面,穿着湖蓝色的褙子,褙子上绣着繁复的花纹,仪态端庄,眼角处神色凌厉,微扬的下巴透着高傲。 慧娘小声道:“没想到静安侯夫人也来了,她倒是甚少出来走动。咦,元娘你怎么了,脸怎么这么白,哪里不舒服吗?喂,你别吓我!” 第一百九十二章 躲不开的命运 秦娥死死的盯着她,浑身不住的打摆子。 她万万没有料到,静安侯府会来人。 静安侯的原配夫人李氏去世后,李家和静安侯府产生了隔阂,十几来年除却和孟景柯的关系,几乎断了往来。 身份最尴尬的静安侯的继夫人闵氏居然来了! 静安侯夫人突然转过头来,目光投向这里,和秦娥的目光撞了正着。 一双眼冰冷无情,两世一模一样。 秦娥咬着牙,耳边响起她的尖锐无情的声音—— “你能嫁到静安侯府,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以后你好好伺候二爷,生下一儿半女,我自不会亏待你。” “你若朝三暮四,心存怨恨,我自有上百种的法子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大火,大火,满屋的大火。她一直以为红色的火焰吞噬了一切,生命,耻辱,肮脏的人心。 可再相见,她发现一切都没有消失,所有的一切都用利刃刻在了她的心尖上,一笔一划刀刀带血。 这是永生永世的痛和恨! “元娘!” 手腕处传来剧痛,秦娥闷哼一声,尖锐的痛楚让她一阵恍惚。 慧娘满头大汗,手紧紧抓着她的手腕。秦娥这才发现自己已经从角落里走到了大厅中间,屋子里的人都在好奇的看着她。 李老太君见状唤道:“元娘过来。” 秦娥木然的朝着她走过去,李老太君道:“快来见过静安侯夫人。” 秦娥站着没动,她做不到对仇人屈膝低头。静安侯夫人的目光透着狐疑,冷冷的看过来,李老太君也不解的皱起眉头。 事情眼看就要往不可收拾的地步演变。 这时紫苏从外面进来道:“老太君,八爷陪着秦四爷过来跟您问安了。” 秦四爷就是秦暄。 屋子里年轻的女眷就避到了屏风后。秦娥借机跟着一起站到了屏风后,慧娘看到她躲过来不解道:“你怎么也过来了?” 以秦娥的身份,用不着回避。 秦娥此刻心乱如麻,拉着她绕过屏风,从后面的茶水间转到外面。 对着满脸担忧和疑惑的慧娘,秦娥道:“求你什么都先别问,让我静一会儿。” 慧娘点点头,体贴的默不作声的陪在一边。 凉风习习,秦娥的心情略略平复。“我不喜欢静安侯夫人。” 慧娘意外道:“你见过她?” 秦娥想了想,点点头。 “她苛责你了?” 岂止是苛责,秦娥用力点头。 “静安侯夫人平时极少出来应酬,你怎么和她碰上的?” 这个秦娥就没法说了,犹豫良久道:“很久很久以前见过一次。” 慧娘以为她指的是沈氏在世时的事情,也没有多想,“静安侯夫人是福建闵家的女儿,当年静安侯的原配夫人去世,求娶了她。大概因为在京城没有亲朋,再加上性格比较高傲,静安侯夫人甚少出来走动。哦对了,听说她的亲生儿子身体很差,如今也有十四五岁了,却从没有人见到过。” 秦娥心里猛的一跳,心道哪里是因为身体差,是因为他是个傻子。闵氏怕被人知晓,所以一直严实的藏着。 秦娥耳尖的听到远处有声响,示意慧娘噤声。两人从廊下绕出来,见静安侯夫人和闵柔朝这边走过来。 秦娥拔腿就想走,被闵柔高声唤住:“秦大小姐!” 这一声之嘹喨,秦娥想装听不见都不行。闵柔三两步走到跟前,秦娥刺她道:“一直以为闵小姐是个轻声曼语的大家闺秀,没想到嗓门这么响亮。” 闵柔面上闪过一丝尴尬,但旋即笑道:“一时情急,让秦大小姐见笑了。”说着又客气礼貌的跟慧娘见礼。 伸手不打笑脸人,秦娥只得忍气吞声。说话间静安侯夫人已经走了过来,闵柔热情道:“姑姑,这就是我跟您提起的秦大小姐。怎样,是不是很漂亮?”静安侯夫人的目光便直直的落在秦娥脸上,就像是在看一件货物,估量着价钱。 秦娥胃里登时一阵翻江倒海。 这目光隔了两世,依旧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闵氏的神色太过赤裸,慧娘也不禁皱起眉头,有些不安的看向秦娥。 静安侯夫人打量完了,点点头,“模样是不错。”表情似是很满意,“你家里谁来了?” 闵柔在旁边掩唇轻轻一笑,神色中透着一丝狡黠。 秦娥见状警惕起来,“家里现在是姑祖母在管家,想是她回来。”静安侯夫人听了,脸上闪过一丝难色。秦娥想了想道:“不过姑祖母不喜欢热闹,一般这样的宴请都是我二婶儿参加,所以也有可能她过来。” 静安侯夫人神色一松,微微露出些喜色。这喜色极淡,但还是被秦娥捕捉到了。 秦娥已经可以确定,静安侯夫人今天来李府就是冲着她来的。 为的很有可能就是和上一世一样的目的! 上一世她糊里糊涂的就被嫁了过去,这一世她逃脱了被囚禁的命运,闵氏竟然直接找上她了。 秦娥咬着牙,紧紧的捏着手里的帕子,脑袋嗡嗡作响。 闵氏没有多做停留,似乎了解完了她感兴趣的事,便无意再多费口舌,又用充满审视的目光把秦娥上下打量了一遍,高傲的走了。 闵柔落后她一步,亲热的拉了拉秦娥的手,“一会儿听戏的时候我来找秦姐姐玩。”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追着静安侯夫人走了。 慧娘眉头紧锁,“这两人好奇怪,我怎么感觉像看货似的。还有这个闵柔今天怎么这么热情,那笑容看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慧娘的总结可谓一语中的,秦娥咬牙切齿道:“你说的没错,她们就是来看货的。” 秦娥原地转圈,她绝不能让闵氏的企图得逞,不然她重活一次有什么意义?还不如就那么死了。 可是要怎么才能阻止她? 秦娥想起闵柔阴测测的笑容。 闵柔一定知情,很有可能这件事就是她牵线搭桥的。如果是这样,卫夫人肯定也乐见其成,跟着推波助澜。 还有卫贵妃,她在这里面做了多少贡献? 秦娥有些忧愁,这四个人随便一个都极难对付,如今四个联起手来,她能招架的住吗? 更何况不只这四个人,秦家还有老夫人和方姨娘。 秦娥闭眼深吸一口气,快速的在心里码了一遍自己的底牌。 她能依靠的只有李老太君和姑祖母。 这两人若知道静安侯夫人闵氏的儿子是个傻子,绝不会同意自己嫁过去。可她们的身份都不能理直气壮的帮她。 她的父亲秦沇的态度是关键。如果他同意,谁也阻止不了,反之亦然。 秦娥睁开眼,满怀悲凉的望着天空。这一刻她无比思念母亲,若是母亲在,又怎会让她落入这副田地。 第一百九十三章 张良计 路再难走,水再深险,总要过去。人生没有回头路,即便是幸运的重生一次,很多抉择也是过后不补。 秦娥给自己鼓了鼓劲儿,喊慧娘一起回去。这时就听见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喊道:“姐姐!” 秦暄兴致冲冲的朝两人挥手,有些日子没见到弟弟,秦娥高兴的弯起嘴角。嘴角的弧度看到孟景柯时立刻垮了下去,孟景柯的视线遥遥的递了过来,没什么情绪,却黏着不动了。 秦娥刚见过静安侯夫人,这会儿看见孟景柯心里拧着疙瘩松不开。 秦娥问秦暄:“怎么就你一个人来了,姑祖母没来吗?” “姑祖母的车坏在路上了,父亲让我跟着二婶儿先过来,他在路上陪姑祖母。” 秦娥心里一沉,这算是怕什么来什么吗?虽然齐氏比何氏强多了,但对着静安侯夫人,谁知道她会怎么做。秦娥隐隐有些着急,想要回大堂盯着闵氏。 李琼紧跟着秦暄过来,人未到声先至,“元娘表妹!” 说完看见慧娘站在一旁,连忙往后退了一步,肃容拱手施了一礼。 秦娥连忙介绍道:“这是我的好朋友,何府的何小姐。慧娘,这是李家八公子。” 慧娘回礼道:“久闻李家八公子丹青妙手的大名。” 秦娥一听就知道一时半会儿走不开了,果然李琼眼睛一亮,道:“不敢不敢,道上的朋友们给起的名号,取乐而已。何小姐也爱画画?” 慧娘微笑道:“我平时爱绣花,有次在我父亲那看到一幅牡丹图很漂亮,就照着绣了一幅,后来听说是李家八公子的手迹。” 李琼想了想,道:“我画的牡丹图不多,多是应人恳请画的。我还第一次听说有人把我的画绣出来,我能否一观?” 李琼的话刚落,孟景柯道:“何小姐是姑娘家,怎么好随便给你看绣品。” 李琼恍然大悟的拍拍头,“是我唐突了,何小姐勿怪。” 慧娘有些不好意思的摇了摇头,秦娥被这么一打岔,刚刚满心的烦闷轻快不少,笑道:“八表哥是个画痴,人极好的。” 慧娘微笑道:“我明白,我一看见绣品也挪不开步。” 秦娥看了看慧娘,又看了眼李琼,两人站在一处,看着十分舒服养眼。秦娥不禁想,慧娘和李琼若能在一起就好了。 李琼虽然有些冒失,少了些稳重,但人品很好。慧娘性情温柔宽厚,两个人一个爱画画,一个爱绣花,可谓兴趣相投。李家家风端正,慧娘若嫁进来肯定不会受委屈。李家又比何家地位高,何大人也不敢乱打亲家的秋风。 怎么看都是一桩合适的婚事。 秦娥起了撮合两人的念头,笑道:“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老太君一直对你的绣工赞不绝口,我早就想跟你讨一幅,不如就要这幅好了。八表哥画的画,老太君看了肯定更欢喜。” 李老太君对李琼这个幺孙疼爱的很。两人若想成就好事,李老太君的态度至关重要。若能赢得李老太君的欢心,必定事半功倍。 李琼希冀的看向慧娘,慧娘略一沉吟,点头道:“我没问题,就是那绣品是我早两年绣的,水平要差一些。” 秦娥笑道:“别说两年,就是再早十年,你的技艺也没几个人能比得上。” 慧娘轻轻啐她,“早十年我才五岁呢。”说完自个儿也噗嗤笑了起来。 李琼忽然道:“对了,我刚刚好像看见静安侯夫人在这跟你说话。” 秦娥好不容易积攒的好心情登时烟消云散,“嗯,我们说了几句话。” 李琼难得皱起眉,露出不高兴,“自从姑姑去世,静安侯府就和我们断了人情,她怎么突然来了。今儿个是祖母的寿辰,她过来不是给祖母添堵么。” 秦娥看惯了李琼笑呵呵的模样,突然见他生气颇有些不适应。李锋和李瑀都不苟言笑,非常有威严,李琼平时笑容满面的没看出来,此时板起脸,和两人像了个十成十。 慧娘看了秦娥一眼,秦娥明白她的尴尬,孟景柯就是静安侯府的人,李琼却当着他的面数落静安侯府。李琼却没有一丝自觉,歪头问孟景柯,“你们静安侯府又在打什么主意?” 孟景柯神态自若,仿佛说的是别人家的事,“你问我我问谁,我十三年没回去过了。” 这下别说慧娘,连秦娥亦震惊不已。 她惊讶的看向孟景柯,孟景柯感觉到她的目光,回望过来。 秦娥觉得自己似乎搞错了一些东西,可脑袋迷迷糊糊,一时又想不出来。 紫苏满头大汗的跑过来,看见他们露出谢天谢地的感激表情,“可算找到各位了,前面找你们呢。” 李琼道:“你随便派个人来找就是,干嘛自己跑来跑去的。今天来了这么多人,你离了老太君身边能行吗?” 李琼脾气好,紫苏也不太怕他,闻言道:“我倒是想偷个懒,也得老太君同意才行呀。八爷快跟奴婢回去吧,再晚会儿只怕老太君就要亲自来寻了。” 李琼撩起袍子往回走,秦娥等人跟在后面,孟景柯突然小声问道:“闵氏跟你说什么了?” 秦娥看了眼走在前面的几人,“也没什么,就是问了下我家里谁过来了。我看她很想见我二婶儿,听说姑祖母要来,不太开心。” 孟景柯蹙起眉头,“闵氏这人面甜心苦,你小心些,不要和她走得太近。” 秦娥吃惊的看向他,孟景柯停住脚步,认真道:“闵氏孤高冷傲且城府极深,她绝不会平白无故的和人攀交情,你要小心。”说完又似怕秦娥不信,道:“你别不放在心上,她这个人我比谁都了解,你听我的没错。” 秦娥忽然道:“她有一个傻儿子是不是?” 孟景柯惊讶的看着她,表情和当初在月老祠,听说她说三皇子的事时一样。 “你怎么知道的?” 秦娥没有回答他,而是道:“我想我知道她要干什么。”秦娥直直看向他,“她想给他的儿子说亲。” 孟景柯的表情一怔,秦娥第一次看到他露出这个表情。平时他都是胜券在握,胸有成竹的样子。 “说亲?说谁?” 秦娥面无表情,“我。” 第一百九十四章 摄魂术 仿佛黑云压顶,一股旋风平地卷起,身周的温度骤然一降。孟景柯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但一双乌黑的瞳仁浓的看不见底,照不见亮,让人心生恐惧。 孟景柯的表情十分吓人。 秦娥却不害怕,她深深的望着,忽然发现孟景柯的瞳孔似乎有些异样。 那团浓的化不开的乌黑,似乎是另一双瞳仁! “姐姐,你们怎么不走了?”不远处秦暄和慧娘疑惑的望着他们,秦娥应了一声“这就来。”再回头,孟景柯已经眼眸半垂,再看不清神色。 秦娥心里生出一丝遗憾,觉得自己似乎错过了一个非常非常重要的发现。 “闵氏的儿子出生起就有缺陷,一直藏着,从未与人知晓。”孟景柯的神色非常严肃,“我不管你是如何知道的,但你绝不要让她知晓你知道了这个秘密,否则她一定会为了让你闭嘴,跟你不死不休。” 秦娥大致也了解了闵氏的性格,上一世她能那样对自己,可见是个心思极阴毒的女人。可这并不能吓倒她,或者说比起结局,这不能让她保持沉默。 “她若执意打我的主意,就是死我也要把事情抖落出去。”秦娥的表情决绝且愤怒。 秦娥辞别孟景柯,和慧娘回到大厅,李琼已经见过李老太君,往前面找父亲去了。静安侯夫人端坐在老太君身边,看不出喜怒,但秦娥眼尖的发现她时不时把目光飘向齐氏。 慧娘道:“我去找我娘,一会儿再来找你。” 秦娥知道她是不愿意见齐氏,等她离开后才走到齐氏身边。受伤后的齐氏,气色比受伤前还要好,见秦娥过来笑道:“元娘近来可好?” 秦娥语带双关道:“李家对我很好。” 齐氏笑了笑,东拉西扯的说起别的。 不论齐氏说什么,秦娥都笑着奉陪,不离半步。到最后齐氏有些奇怪的看她,秦娥也依旧笑吟吟的陪着,一直到散了席,把人送到马车上。 静安侯夫人先走的,临走前看了一眼两人,还是高傲的样子。但秦娥从她的眼睛里看出一丝恼火。闵氏不高兴,她就高兴了。 闵氏和闵柔坐着马车往回走,闵柔看了眼闭目不语的静安侯夫人,犹豫着道:“这个秦元娘一直赖在齐氏身边,害得咱们都没机会和齐氏说话。”见静安侯夫人默不作声,小心道:“姑姑,你说她是不是觉察出什么了,刻意防备咱们?” “就是知道又怎样。”静安侯夫人冷哼一声,“能嫁入静安侯府,是她几辈子修的福分,她难道还有什么不满吗?” 闵柔附和道:“就是,寻常人家想都不敢想的。” 静安侯夫人脸色如霜,“她便是不愿意,以为占着齐氏就可以躲过去?那她也太天真了。” 闵柔笑起来,“姑姑说的对,这种事又不是只能今天谈。” 马车忽然猛烈的摇晃了一下停了下来,静安侯夫人没有准备,头差一点磕到车厢上,怒道:“怎么回事?” 车夫战战兢兢道:“夫人,有人拦车。” 两人在车里一惊,光天化日之下,没想到居然还有人敢当街拦截静安侯府的马车。 “谁的胆子这么大,敢拦我的马车。侍卫呢,还不快快把人拿下。” 外面没有人响应,车辆被刷的掀起,孟景柯站在外面沉声道:“他们只怕没这个胆子。” 孟景柯看向闵柔,闵柔有些怕他,但还是撑出一个笑,“表哥,我是闵柔。” 孟景柯冷冷道:“你下去,我有话要和静安侯夫人讲。” 闵柔被他吼的一嘚嗦,静安侯夫人道:“你先下去。” 闵柔只得下车,她还没站稳,觉得一股风从身边刮过,孟景柯进了马车里。她被风带的一晃,差点摔到地上,幸而被丫鬟扶助这才没出洋相。闵柔咬着唇看了眼马车,心里升起一种不被怜香惜玉的委屈,更好奇两人在里面说什么。 外人不清楚,但她可是知道,孟景柯和姑姑姑父的关系极其不好。孟景柯突然找上来,委实反常。 马车里静安侯夫人脸上堆起慈祥的笑,关切的问孟景柯道:“真没想到你会来找我,这些年你不在家,不知道我和你父亲有多挂念你。我们一直以为你在外面学艺,没想到你突然被任命为正三品的麒麟门督主。你在京城也不告诉我们,也不回家。。。” “我已经不是当年无知的幼童,这里也没有旁人,你就别再做戏了。”孟景柯抱臂冷冷的看着她,“你这样假笑看着很恶心。” 闵氏慢慢收起笑。 孟景柯点点头,“这就对了,装模作样有什么意思。” 闵氏冷冷道:“你找我什么事?” “有些话问问你。” “你十三年没回来过,回来就要问我话。哈,你虽然是三品大员,可你还资格命令我。” 孟景柯淡淡道:“你的秘密已经被人发现了。” 闵氏不复刚刚的嚣张,紧张道:“你说什么?” “我说你的秘密已经被人发现了。” 闵氏的脸色大变,但还是咬牙隐忍。孟景柯冷笑:“怎么,不相信?天下没有绝对的秘密,你以为你做的很好,瞒过了所有人,可其实已经有人发现了——你的心尖尖,唯一的儿子,一出生就是个傻子。” “不,不可能,你胡说!”闵氏强自镇定,但眼中满是慌乱。 孟景柯突然微微朝她俯身,紧紧的盯着她眼睛,“那你告诉我,你今天为何突然去李府?” 闵氏脸上的慌张、愤怒、尖刻忽然退的干干净净,只剩下呆滞。她圆睁着眼睛,瞳孔略略放大,显得空洞无神。 孟景柯望着闵氏,知道她已经被自己控制住了。闵氏的性情刻薄且坚韧,他不敢贸然行事,怕万一控制不好被人发现功亏一篑。是而和她慢慢周旋,用话刺激她,趁她心神不稳时施用摄魂术,果然一击即中。 孟景柯又问了她一遍:“你为何突然去李府?” 闵氏蹙了蹙眉头,似是在挣扎。孟景柯一眨不眨的眼睛,乌黑的瞳孔骤然一缩,“快说!” 第一百九十五章 亲事反转 闵氏的眼睛猛的睁大,“我,我去见秦娥。” “你认识她?” “不认识,所以去见见。” “你见她干什么?” 闵氏的眉头拧的更紧了,“我要看看她到底配不配,配不配做轶儿的媳妇。” 孟景柯的眼中黑云翻滚,“你要给孟景轶娶妻?娶秦娥?” 闵氏的脸上露出一丝痛苦,“是,轶儿大了,应该娶个媳妇,生儿育女。” 孟景柯“他是个傻子,你居然还想要他生儿育女。” 闵氏的脸色猛的一变,尖叫道:“他不是傻子,不是!” 车外的闵柔问丫鬟,“你听见里面说什么了?” 丫鬟摇摇头,“没听清。” 闵柔欲靠近些继续听,被黑七冷着脸拦住。闵柔心生不悦,若是在福建,谁敢拦她。如今在京城,她的父母兄弟不在身边,处处受委屈。 孟景柯一时动怒,对闵氏的控制弱了下来。眼看闵氏沉沦的神志因为刺激,意外的恢复了一些,连忙收敛心神。 “京城那么多贵女,你为何独独看中了秦大小姐?还有谁知道这件事?” 闵氏表情挣扎痛苦,拒绝着不肯回答,可又逃不出孟景柯的控制,冷汗从额上滚滚而下,弱弱道:“是听闵柔提起。” 孟景柯心道又是这个闵柔。 却听闵氏接着道:“我的儿子一定要最好的,秦元娘的模样好,家世也不错,虽然母族没落了,但更好控制。”闵氏的眼睛突然闪亮起来,“她正是我寻觅的合适人选。而且若能把她娶进门,还可以让李家吃瘪。哼,就因为他们不喜欢我,侯爷不让我出门交际。李老太君不是喜欢秦元娘吗?我就把人弄到手里,看她怎么办!” “就凭你?”孟景柯怒气冲天,闵氏“啊”的尖叫一声,一头栽倒。 闵氏的尖叫太痛苦凄厉,闵柔惊恐的看着孟景柯从马车上下来,翻身上马。她高悬的心刚下落,就见孟景柯突然回头看了她一眼。 那个眼神,仿佛在看死人! 闵柔腿一软,被丫鬟竭力架着,勉强没有溜到地上去。 “小姐您没事吧?” 闵柔狼狈的爬上车,看见晕倒的闵氏,抖着嗓子喊道:“快,快回侯府!” 孟景柯策马回了麒麟门,众人见他脸色黑如锅底,都远远的避开。孟景柯一进屋就把门反锁上,脚下一个踉跄,跌坐在椅子里。 闵氏的精神被他伤害,没有个十天半个月恢复不过来。但同样的,他也因为耗费太多精神力,头痛欲裂。 自从最后一次单独出任务,刺杀敌人获取情报,已经许久没有这样耗用过精神力了。久违的眩晕和刺痛,引发耳朵嗡嗡作响。孟景柯盘腿打坐,念了三遍静心口诀,这才让头痛略略缓解。 门外有人敲门,孟景柯起身开门。 黑七道:“督主,五皇子想见您。” 孟景柯神色一整,道:“备马。” 两人出门时碰见武魁,孟景柯吩咐道:“我出去一趟,有什么事你先盯着。”想了想又道:“尤其是秦大小姐的事。” “是。”武魁目送两人策马离开,另一边烟尘滚滚的奔回来一个麒麟卫。 “急匆匆的,出什么事了?” 麒麟卫道:“黑七命属下盯梢,属下回来有急事要跟他禀报。” “他刚刚跟着督主出去办差了,你等他回来再说吧。” 麒麟卫面露急色,武魁见状道:“怎么了?” 麒麟卫犹豫下道:“黑七命属下盯着一个叫夏竹的女人,她丈夫回来打她,属下拿不准要不要出手干预。我看他丈夫下手不管,不管怕出事。” “夏竹?”武魁知道她是秦娥的人,想了想道:“我跟你去一趟。” 麒麟卫闻言大喜,两人一前一后去了西大街。 卫夫人回到家里,想起静安侯夫人对秦娥十分满意,知道计划成功了一半,心情甚好。一进屋见到卫大人在家,笑道:“老爷什么时候回来的?”卫大人却道:“你过来坐,我有话跟你说。” 卫夫人见他表情凝重,紧张的在他身边坐了。 卫大人开门见山道:“你赶紧准备一下聘礼,明天就去找媒人帮长青下聘去。” 卫夫人惊喜道:“闵家同意了?” 卫大人看她一眼,“什么闵家,是秦家!” “不是跟闵家说亲吗,怎么又扯出了秦家?老爷你是不是弄错了,我要给长青说的是闵柔,不是秦娥!” 卫大人磕了磕烟袋锅子,“我没弄错,就是去秦家下聘。” 卫夫人蹭的站起来,“为什么?” 卫大人冷冷道:“这是顾北侯的意思。” 一听到顾北侯三个字,卫夫人立刻如霜打的茄子,“顾北侯怎么关心起这个了,长青娶谁跟他有什么关系。” “秦家今年出了三个进士,李家重兵盘踞西北,这两股势力正是顾北侯想要的。顾北侯说了,让我们务必和秦家结亲,拉拢两家在朝堂上的势力。” “可是闵家也很重要呀!” “无知妇人,你以为闵家是那么好拉拢的吗?” 卫夫人犹不甘心。 “收起你那些不着边际的心思,你已经害了长青一次,害了卫家一次,难道还想再害第二次吗?”卫大人站起身,“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你若敢暗中捣乱坏了大事,我也保不住你,明白吗?” 卫夫人脸色煞白。 “我知道你不喜欢秦娥,但为了大局,你再不甘心也要忍下来。娶进门后,你还要敬着她贡着她,让秦李两家和我们结成最密切的同盟。” 卫夫人掩面呜呜哭了起来。 终归是十几年的发妻,卫大人见状心头一软,道:“你这个人就是不会忍,也不会软,什么事都硬碰硬,一定要争个高下,如了愿才甘心。” 卫夫人听了心中恨道:“好哇,你嫌弃我强硬不温柔,西苑那个温柔有女人味!还让我忍,我若不忍,还能容你们这对狗男女到今天?” 卫大人却不知道卫夫人的心思,劝她道:“等到我们大事成了,你也就不用再委屈了。她是你的儿媳妇,还不任由你揉圆搓扁。” 这一句勉强算是说到了卫夫人的心坎上,她揩了揩眼睛,不甘不愿的点头答应了下来。 第一百九十六章 增长的恨 虽然卫大人扬言第二天就去下聘,可找媒婆,齐聘礼哪有那么简单容易。卫夫人嘴上虽然服了软,但行动上并不积极,一来二去过了几天也没有准备好。 听说静安侯夫人生病了,卫夫人急匆匆去探病,心里还存着一丝侥幸——卫大人不让她搅和,可别人捷足先登把秦娥先定下了,那可就不关她的事了。 因此此去探病,实为去煽风点火。 但她没想到静安侯夫人会病的这么厉害,躺在床上眼睛都睁不开,哪里还能商量事情。卫夫人不禁大失所望,心情郁卒。闵柔日日伺候在静安侯夫人身边,几日下来人消瘦了一圈,见到卫夫人郁郁寡欢,道:“您看着有心事,可是表哥房里又出什么事了?” 闵柔指的是顾筱筱。 顾筱筱在卫夫人那,已经成了仅次于秦娥的眼中钉,肉中刺。她虽然是被抬进府的,但脾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又倔又硬,卫夫人在她那里碰了不少钉子。 果然卫夫人脸色一变,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她哪天不给我添堵,前天还嚷嚷着说菜不合口。她还当自己是顾家的千金小姐呢,也不想想顾家已经不认她了,她就是个妾。我也懒得管她,由她嚣张几日,等到正室夫人娶进门,让她收拾去。” 闵柔闻言一惊,“您这是什么意思,表哥要娶亲了?” 卫夫人自知失言,婚事定下之前不能乱说,这个道理她还是明白的。她避而不谈,拉过闵柔的手拍了拍,长长的叹了口气,“我家里还有好些事要忙,等过些日子再来看夫人。” 闵柔吩咐绿屏,“你去送送卫夫人,顺便打听一下,卫家最近都在忙些什么。” 绿屏领命去了,闵柔如坐针毡的等她回来,终于在傍晚把人等了回来。 “怎样?” 绿屏水也顾不上喝,焦急道:“卫夫人找了几个媒婆,还准备了下聘的东西。” “她要去哪家下聘?” “听她身边的丫鬟讲,是要去秦家下聘。” 闵柔的脸色难看至极。“你问清楚了,是哪个秦家?” “就是状元胡同的秦家!听说卫大人昨天晚上还和秦大人喝酒,很晚才回来。回来时很高兴,催着让卫夫人赶紧去秦家说亲,等秦元娘一及笄,就把人娶进门。” 当下的民风,允许女子守完一年重孝嫁人。但为了尽孝道,且对女方表示尊重,一般都等到三年重孝满了再迎娶进门。如果因为某些原因一定要早早过门,男方也会多出聘礼以表尊重和歉意,且等到三年孝期过后再圆房。 但这种情况少之又少,名门贵族更是不会这么做。 卫家竟然急的连这个都不顾了,年底就要把人娶回家。 消息来得太突然,闵柔一时有些无法接受。 绿屏比她还着急,“卫夫人不是讨厌那个秦元娘吗?怎么突然又要娶了,还这般急吼吼的。小姐,这下咱们怎么办?” 闵柔从桌上拿起剪刀,疯了一般的剪起攥在手里的帕子,仿佛帕子就是秦娥,剪碎了它就毁了她。 帕子很快被剪得稀巴烂,闵柔把东西团了几团扔到地上,“秦元娘,我和你势不两立!就算我最后嫁不成,也绝不会让你嫁进去!” 远在李府的秦娥正在绣花,一个分心,针尖儿刺进肉里,一滴鲜红的血珠冒了出来。 灰文惊叫道:“我去给您拿药。”秦娥拽住她,把手指塞进嘴里嘬了嘬,“不过扎了一下,别这么大惊小怪的。你看,这不就好了。” 灰文愁眉苦脸道:“大小姐您身子金贵着呢,怎么能和我们一样。” 秦娥满不在乎道:“都是娘生肉长的,有什么不一样。当年在辽东老家,砍柴挑水做饭补衣服,什么活没做过,割伤手是家常便饭。哦,大雪天里我还和狗熊打过架呢!” 看着灰文不敢置信的瞪圆眼睛,秦娥咯咯笑道:“逗你的,怎么可能。” 灰文撅了撅嘴巴,红着脸道:“大小姐就爱逗我。” 秦娥把茶壶塞给她,“是我不好,好灰文,快去给我沏壶新的来吧,我都渴死了。” 灰文拎着茶壶出去了,秦娥脸上的笑淡了下来,捡起针又绣了几下,不小心又扎破了手指。 “唉。”秦娥把新扎破的手指塞进嘴里,这几天她心神不宁,总觉得有不好的事要发生。这种情况上一世有过,后来她就被方氏下了“软香酥玉”,抬进了静安侯府,秋菊和冬梅也都遭了方氏的毒手。 这回方氏的魔爪是伸不到她这里来了,那又会是什么事呢? 秦娥在屋里越呆越烦,索性四处溜达起来。 院子的墙根儿底下,念福憋着声音悄悄的哭,见秦娥走过来,吓得打起嗝。 念福吃的好穿的暖,一段日子下来人长胖了许多,气色也好了,越发显得姿容俊俏可爱。 秦娥柔声问她道:“你怎么哭了?” 念福对秦娥并没有很强烈的主仆之感,更把秦娥当成了和蔼可亲的大姐姐,抱着秦娥哭道:“我想我娘了。” 秦娥揉了揉她的头道:“我也想你娘了,咱们去看看她如何?” 念福不敢置信道:“真的?行吗?” 秦娥笑道:“有什么不行的,咱们现在就去。” 在李家,秦娥比在秦家是更自由。她跟老太君禀报了一声,当然没有提真正的目的,只说想要出去买点东西,老太君不像秦老夫人那样刻薄,很乐意年轻人出去玩。 叮嘱了几遍小心安全,叫了几个壮硕的侍卫跟着,秦娥便带着念福和灰文出了府。 秦娥照例先去了小月庵,从小月庵后门出来,雇了一顶小轿子直奔西大街夏竹的住处。 念福推开摇摇欲坠的木门,欢快的冲进院子,“娘,我回来了!” 破烂的房门从里面推开,出来的却不是夏竹。 念福停下脚步,惊恐的望着披头散发,凶巴巴的男人,“阿爹。” 男人瞪着眼怒声道:“哼,你还知道我是你爹,还知道回来!”秦娥跟进院子里,正好看见男人一巴掌呼在念福脸上,小小的人儿被打倒在地上。 第一百九十七章 通风报信 “住手!” 秦娥朝念福跑去,但夏竹更快,像一股黑色的旋风,挡在念福面前。 男人显然被这一幕刺激到了,“你不是要死了吗?怎么这会儿又有力气跑出来?哼,你背着我偷偷把钱藏起来,还把这个小蹄子送走了,看我不打死你!” 夏竹像张又薄又脆的纸人,被男人一巴掌扇倒在地上,念福扑在她身上,哭道:“你不要打我娘!” “小贱人,赔钱货,老子先揍你,然后再教训她。” 秦娥刚刚完全被惊呆了,此刻回过神,快跑两步挡在两人前面,“住手,不许打人!” 男人狰狞着一张脸,重重推开秦娥,“你又是哪跑来的,少多管闲事!” 秦娥的兜帽掉了,男人眯着眼睛笑起来,“哟呵,好漂亮的小娘子,让爷好好瞧瞧!”说着伸出黑乎乎的手朝秦娥脸上摸过来。 夏竹从地上操起一把砍柴刀,横在两人面前,“你敢碰她一下,我就跟你拼了!” “就凭你,也敢砍我!”男人打了个酒嗝,伸长脖子,“来呀,砍呀!” 夏竹哆嗦着手迟迟砍不下去,男人嘎嘎笑起来,“就凭你,也敢砍我!”男人把夏竹推到一边,奔着秦娥过来。 夏竹从地上爬起来,朝着他的后脑勺劈下去,“混蛋,我跟你拼了!” “夏竹,不要!” 一个黑色的影子风一样卷过来,挡住了劈下的砍柴刀。 武魁沉着脸挡在夏竹前面,男人又打了个难闻的酒嗝,指着他叫道:“你,你又是什么东西?哦,我知道了,你是奸夫!” 男人指着夏竹:“小贱人,我就知道你在家守不住,背着我偷男人。” 夏竹涨红了脸,“你血口喷人!” 男人却不信,挥着拳头朝她扑过去,“看我先弄死你!”武魁朝他的肚子上踹了一脚,男人飞出三丈远,随后重重摔在地上。 武魁黑着脸,踱到他的身边,男人挣扎的抬起头,武魁对着他的背踩了下去。秦娥听见空气中一阵骨头碎裂的噼啪声,男人软踏踏的趴在地上,没有了声息。 “他死了?” 武魁抖了抖袍子,“没有。” 夏竹扑通摔倒在地上,秦娥扶起她,这才发现她的嘴角破了,半边脸肿了起来。纤瘦的胳膊从袖口里露出来,上面遍布淤青,看着十分恐怖。念福大哭道:“娘,你的腿怎么了?” 夏竹瘸了的腿,拧成一个奇怪的形状,显然断掉了。 “怎么会这样,都是他打的?”秦娥万万没想到夏竹过的是这样的日子,自责和后悔搅得她心痛不已。 武魁蹲下身看了看,抱起昏迷的夏竹,“伤的很严重,得赶紧找个厉害的大夫看看。” 秦娥想起万大夫,“我认识一个医术高超的人,他一定有办法。” 几人来到惠安商行的药铺,武魁对着门面皱了皱眉头,但没有说什么。 万神医看了夏竹的伤势,摇头道:“她旧伤没养好,骨头错位。如今又断开了,这条腿可麻烦了。” 秦娥行了个大礼,“请您一定要救救她。” 万神医对秦娥印象不错,捋着胡子道:“大小姐放心,老夫一定尽力。” 秦娥忧心忡忡的看着昏迷的夏竹,这时一个药童进来道:“外面有位女贵人要见秦大小姐。” 秦娥心中纳闷,不知道是谁要找她。出去一看,却是顾筱筱。 顾筱筱梳着妇人头,穿着撒花的裙子,面上涂了胭脂,与闺阁中的模样大有不同。她冷冷的望过来,神色间的倔强傲慢倒是一如往初。 顾筱筱对着她轻轻一笑,“没想到是我吧?” 秦娥对她总有点别别扭扭,想恨又恨不起来,喜欢也喜欢不起来。“的确意外,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我在这抓药,正好看见你从后面进来。” 惠安商行的药铺设了许多包间,顾筱筱呆的这间正好能看见院子。秦娥一进来,就被她眼尖的瞧见了。 “你找我什么事?” 顾筱筱不满的控诉道:“你这么紧张干嘛?” 嫁了人的顾筱筱,比出阁前更喜怒无常,难以琢磨。秦娥心烦意乱着,跟她没有耐性,“你若无事我就走了。” “好歹也认识,要不要这么无情。” “咱们俩又没什么交情,谈不上感情。” 顾筱筱哼了一声,“我好心来给你通风报信,你居然不领情,那我就不说了。” 秦娥十分好奇,但看她那副拿乔的样子,心里又烦,扭头便走。顾筱筱在门口拦住她,瞪她道:“我今天才发现,你脾气还挺大。罢了,我就当为我自个儿,若真让你嫁进卫家,日日对你伏低做小,还不如死了。” 秦娥拧起眉头,“你这话什么意思?” “看来你还真是一无所知,告诉你,卫家已经找好了媒婆,也备好了聘礼,明天,最晚后天。哦,也不一定,卫夫人可不太乐意,说不定还能再拖几天。不管怎样,卫家要去你们状元胡同求亲去了。” 顾筱筱扬起下巴,“折回听明白了吗?” 秦娥听得不能再明白,可听得越明白,心里越糊涂。 “这不可能,卫家怎么可能来下聘,卫夫人不会同意的。” “她当然不同意,可这是卫大人的决定,她不同意也得同意。”顾筱筱泛着酸意和落寞,“你的长青哥哥,可是高兴极了,许久都没见他这样笑过了。” 秦娥心道,谁在乎他高不高兴。 “多谢你提醒我。” 顾筱筱撇嘴道:“你不用谢我,我又不是为了你。” “不管怎样,你终究是帮了我,这个情我记下了,日后一定还你。” 顾筱筱翻了个白眼,“就你?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还帮我呢。”顾筱筱沉声道:“你赶紧想想办法,怎么拒了这桩婚事吧。我可不想以后在卫家天天看见你。” 秦娥回到夏竹的屋子里,“万老,我想把人托付给您。”万老点头道:“她现在也不宜挪动,就留在这我们照顾,你放心。” 秦娥让念福留下来照顾夏竹,念福不舍得看了看夏竹,摇头拒绝,“我若不跟您回去,别人问起来您没法回答。这里有人照顾娘,我还是跟您回去。” 秦娥对她小小年纪却能思虑的如此周全惊讶极了,心道不愧是春兰生的,夏竹教出来的孩子,果然聪慧。 秦娥为难的看了看武魁,今天最意外的就是遇见他。 武魁道:“督主不放心,派了黑七在附近保护她。黑七这几天跟着督主出门了,我替他来看看。” “孟大人出门了?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不清楚。” 秦娥有些羞愧的低下头,她想和孟景柯保持距离,却一直在他的保护下。更重要的是他不在身边,她的心里便好似少了支柱,有些天塌地陷的惶恐感。 秦娥心道这件事不论怎样,也不再麻烦孟景柯。 武魁回到麒麟门,叫来麒麟卫,“她们在里面说什么了?” 麒麟卫把事情一五一十的禀报了一遍。 “卫家要去下聘?”武魁皱起眉头。 “武教头,可要把事情汇报给督主?”秦大小姐的事,要第一时间汇报,已经是麒麟门上下的规矩。 武魁垂眸沉默了片刻,“不用。” 第一百九十八章 玉兰秋风 麒麟卫愣了一下,秦大小姐的是要第一时间上报,是麒麟门上下的默契,可武麒麟却说不用,这真是让他有些拿不准主意。 “怎么,有问题吗?” 麒麟卫一个激灵,躬身道:“没有。”武麒麟是督主的心腹,督主不在时,麒麟门上下都听他号令。他既然说不用,那就不用吧。 另一边的万老也招来药童,问了和武魁同样的问题:“她们在里面说什么了?” 听完药童的禀报,万老捋着胡子来回踱了几步,“去传信给少东家,就说我有急事找他。” 李律赶过来,一进门便问:“怎么回事,急匆匆把我找来。” 万老抬起眼皮瞅他,“哦,刚刚秦大小姐来找我看病。” “秦娥?她怎么了?” “哦,她没事,她是找我给别人看病。” 李律抽了抽嘴角,“你这老头,也不把话说清楚了。她带来的是什么人,能找你来帮忙,肯定是很重要的人,并且病的很重。” 万老没好气的哼了一声,“这个不重要,我找你来是要告诉你,你再不抓紧,媳妇就要被别人抢走了!” 李律端着茶碗的手一顿,“孟景柯要娶她了?” “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李律闻言松弛下来,一下一下的撇着茶叶沫,“那是谁?” 万老看着气道:“你还挺悠闲,倒是我心急火燎的多管闲事。是卫家,听说已经找好了媒婆,准备好了聘礼,过几天就要登门求亲,然后下聘了。还听说他们特别着急,要年底就把人娶回家。” 李律的手再次一顿,“卫家?” “是啊,”万老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的说了一遍,“既然是顾筱筱说的,不会有错。” “卫家前些日子在跟闵家接触,我以为他们要跟闵家结亲,进而缔结联盟。怎么忽然转性,回头又找上秦家了?”李律放下茶碗,背着手在屋里来回走,眉头微蹙。 说起正事,万老的神色严肃起来,“那依你看,是怎么回事?” “卫家是顾北侯的人,定是顾北侯看秦家出了三个新人,又见李家如此重视秦娥,让卫家通过结亲联系上秦李两家。”李律摸着拇指上的翡翠玉扳指,“顾北侯的心可够大的,也够自信,这两家历代都是忠臣,他居然也想收为己用。” “那咱们要不要阻止?” 李律垂眸沉吟片刻,“我们先不要贸然插手,我总觉得这里边还有玄机,贸然插手暴露了就不好了。” “那秦大小姐?” “放心,孟景柯不会坐视不理的,让他先去忙活,我们看看再说。” 李律走近窗口,看向窗外的两树玉兰,几个小药童正围着树扫地,“前几日来,花都开的好好的,这就谢了。” 万老道:“已经谢的够晚了,秋风乍冷,这娇气的小东西怎么可能禁得住。” 李律扶着窗框,良久未语。万老看他一眼,动了动嘴,最后重重叹了口气,还是什么都没说。 秦娥满怀心事的回到李府,一头栽倒在床上。 第一百九十九章 牡丹图 秦娥躺在床上,满脑子都是卫长青。 卫长青,卫长青,卫长青,我上一世朝思梦想的想嫁给你,你不要我。这一世我求天拜地的想离你远点,你偏偏粘着我不放。 这可真是气死人了! 秦娥把脸闷在枕头上,把卫长青翻来覆去骂了个够。 冬梅敲门进来,“何小姐把东西送过来了,您是现在把东西送给老太君,还是先把东西收起来?” “现在就送!”秦娥从床上爬起来,“你给我把头发重新梳一梳,再叫灰文去喊八表哥一声。”秦娥心道,她的婚事这般糟心了,不能让慧娘也和她一样。她已经决定回秦家看看,临走前把慧娘的事先办好了。 秦娥振作精神,带着牡丹图去了明德堂。 李老太君正和大夫人说话,不知说了什么,满面笑容,开心的很。看到秦娥进来,和大夫人相视一笑。秦娥心头跳了跳,强撑出一个笑容。 “老太君,您不是一直喜欢我房里的那面双面绣吗?送您您又不肯要。” 李老太君笑道:“那是你的心爱之物,我怎么能夺人所好。” “所以我就找慧娘又要了一幅,您看看喜欢不?” 灰文和冬梅把三尺长,两尺宽的牡丹图在李老太君面前展开。李老太君道:“快扶我一把。”秦娥连忙扶着她凑近了细看。 “这针线可真是俊,多少年没见过这么俊的针线了。” 大夫人亦赞赏的点点头,“我一直以为京城的绣娘只擅长京绣,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人才。果然是地杰人灵,能人辈出。” 李老太君哈哈笑道:“你错啦,这可不是什么绣娘绣的,是何指挥佥事家的何小姐的绣品,她和元娘是小姐妹。” 大夫人吃惊的看向秦娥,秦娥笑而不语,叹道:“哎呀,这可真是没想到。” 李琼满脸汗的闯进来,“东西呢,东西在哪呢?” 不等李老太君问话,绕到牡丹图前面,“原来是这一幅,这是我画的最后一幅牡丹,送给了明安府同知的公子,打那之后我就只画人不画花草了。没想到流到了京城。” 李琼盯着绣片目不转睛,“我画的画都记得清清楚楚,这只红牡丹的花蕊当时我手抖了一下,有一笔没有画好。”李琼伸手指了指,“你看,就是这里,绣的一模一样。” “何小姐把画看得真是认真,这样的小瑕疵她都翻绣了下来。”李琼望着绣片出神,李老太君终于找到机会插话道:“我怎么听得糊里糊涂,你的画和何小姐的绣品有什么关系?” 秦娥看了眼李琼,他已经神游天外,根本指望不上来解释,笑道:“说来也是巧,这绣片是慧娘两年前照着他父亲的一卷画绣的,后来才知道是八表哥的画。前几天您过寿,遇见了八表哥,闲谈中就把这件事揭了出来。我正好要跟她要一幅,索性就把这一幅要来了。” “八表哥听说了,吵着要看看自己的画绣出来是什么样子,这不急吼吼过来看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这可真是巧了。”李老太君笑道:“这个好,我很喜欢,你帮我谢谢何小姐。” 李琼道:“祖母,您把这个给我好不好,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自己的画被绣出来。” 李老太君虎着脸道:“那怎么行,这可是何小姐送我的,你拿走了成什么样子,让人家如何自处?” 李琼急的抓耳挠腮,却没有办法。 秦娥见状不由松了一口气。 幸好这幅绣品是两年前绣的,不然有些事情就说不清楚了。她盼着两人能够有个好结果,可不想慧娘因此落下话柄,事后遭人诟病。更怕李家人误会什么,搞砸了事情。 如今见李老太君欢喜,总算是没有白忙一场。不管两人日后有没有缘分,总是有了一个好的开始。 秦娥看了眼还目不转睛的盯着绣片的李琼,心里一阵好笑。李琼的个性,除了慧娘,她还真想不出谁能受得了他。 李琼赖着不走,李老太君无奈道:“借你三天,把它给我裱好了,然后还我。” 李琼大喜,三卷两卷就把修片揣走了。李老太君跟大夫人数落他道:“成天就这副猴急的模样,我也不管他,等她娘过来了让她管去。” 秦娥犹豫着走近,轻声道:“老太君,我想跟您请辞,回秦府去。” 第二百章 锥心泪 秦娥垂着头,不敢看李老太君。李老太君完全没有介意,点头道:“回去看看也好,想要什么时候回去?” “我想着明天收拾收拾东西,也陪陪您,后天再走。” 李老太君欣慰的笑起来,“你的屋子给你留着,离你出嫁还要个一两年,趁着当姑娘的时候,多来我这住住,陪陪我这个老婆子。等你嫁人了,上有公婆,下有子女,还要照顾丈夫,也就没功夫来了。” 说着长长嗟叹一声,十分伤感。 秦娥看着李老太君,千言万语梗在喉头,不知说什么好。 李玉瑶来了,见李老太君拉着秦娥的手,一脸的慈爱,朱唇紧紧的抿了抿。 李老太君见到她收起哀戚,笑道:“身子恢复的怎样了?” 李玉瑶又病了一阵子,李老太君寿辰那天出来露了个脸,一直歇在屋子里。秦娥看她气色还好,就是神情郁郁寡欢,显得人有些萎靡。心道这病只怕是心病,一时半会都好不了了。 李玉瑶道:“本来也没什么,就是晚上总睡不好,有些懒乏,坐久了头晕。昨天吃了药一口气睡了三个时辰,立刻有精神了,我就来看看您。” 李老太君笑道:“你来晚了,我们刚刚在看何小姐的绣品,那针线可漂亮了。刚给你八哥拿走,让他去裱起来。” 李玉瑶道:“能得您的一声称赞,何小姐的女红可见相当出彩。” “这多亏了元娘,是她给要来的。” 李玉瑶进屋之后第一次看向秦娥,秦娥来李家后,李老太君自掏腰包,财大气粗的给她和秦嫣每季做了四套衣裳,件件都是织云纺的新样子。秦娥借着在李家的机会,也拿钱给自己和秦嫣,兰畹苑上下都添置了一批新衣,如今总算是不用再过那种缺衣少穿,有钱又不敢花的日子了。 秦娥今天就穿了件家常衣裳,丁香色的褙子,衣摆上绣着精致的白海棠,底下是素白裙子。发髻上斜插着一根白玉簪子,此外再无点缀。 可越是这样简单,越衬的秦娥明眸皓齿,顾盼生辉。 李玉瑶眼睛一疼,心里的酸气压也压不住。 “秦表姐这个白玉簪子真好看,明安府盛产玉石翡翠,这样的成色也很难见着。听说姐姐在秦家过得挺不如意,没想到也有这样的好东西,状元胡同秦家果然名不虚传。” 这话说的委婉,可是傻子才听不出里面的怼讽。李老太君和大夫人都不禁皱起眉头,秦娥抬手摸了摸头发,笑道:“玉瑶妹妹好眼力,这簪子的确是个好东西。这是淳王妃送我的,不光这个,我的好几样值钱首饰都是她给的。” 李玉瑶没想到会扯出个淳王妃出来,李老太君惊讶道:“你和淳王妃认识?” “我和嘉宁郡主自小相识,感情很好。说起来,我们还是在宫里头认识的。” 李老太君和秦娥说起从前的事,李玉瑶被冷落在一旁,心里更不痛快了。 她默不作声的盯着秦娥,忽然被秦娥手腕上的凤衔牡丹的银镯子吸引了目光。 凤凰的眼睛上,血红的红宝石闪着光亮,如画龙点睛,让整个镯子变得生动又特别。 李玉瑶眉头蹙了起来,她觉得这个东西好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这个问题并没有困扰她太久,她迈进叠翠阁门槛的一刹那,猛的想起来。 那个镯子,是孟景柯的! 孟景柯日日带在身上,她觉得好看,又觉得这是他的贴身物品,便想要来。可孟景柯说这是母亲的遗物,没有答应。她当时虽不甘心,却并没有多想,后来孟景柯送了她一对儿极漂亮的翡翠耳坠子,她就更没有放在心上了。 时隔多年,记忆出现了模糊,她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发现。 李玉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房间的,她哆嗦着手翻出藏在抽屉深处的首饰盒子,盒子精致小巧,打开来里面是一对儿碧绿碧绿的扇形翡翠耳坠儿。 她清楚的记得,孟景柯送她东西时说的话——你的名字是玉瑶,这对儿小东西正合你的名字。 一直以来,这都是她最喜欢的生辰礼物。 一直以来,她都为这句话欢喜不已。 一直以来,她都以为她的九哥,心里也是欢喜她的。 可如今这一切都显得那么苍白可笑。 她缠着他要了几回的东西,他送了别的女人。 李玉瑶捡起耳坠儿,愤怒的往地上扔去。 抬起胳膊的一刹那,又堪堪停住。 “不,或许是我多想了。” 李玉瑶摇着头,可眼泪却不可抑制的滚滚落下。 心,比话更诚实。 李玉瑶终究还是没舍得砸了东西,趴在梳妆台上呜呜哭了起来。 策马飞驰的孟景柯右眼皮猛的跳了几跳,他心里蓦的一慌,心道难道秦娥出事了? 黑七看他抬手捂住眼睛,吓了一跳,“督主,您没事吧?” “没事。”孟景柯松开手,觉得自己真是可笑,竟然如那些市井小民一样相信这些。 两人一路风霜,回到麒麟门时已经距离走时隔了七八日。 文昌和武魁得到消息赶回来时,孟景柯已经回房梳洗好,换上了干净的衣裳。 可武魁一眼就看出他受了伤,“什么时候受的伤?”扭头瞪黑七,“督主受伤你为何不汇报?” 黑七刷的跪下去,“是属下保护不周,请督主责罚。” 孟景柯满不在乎道:“你起来,这跟你没关系。况且你也有伤,下去好好休息一下,回头还有事要你办。” 黑七退了下去,文昌道:“顾北侯突然紧密联系京城的亲信,许多我们掌握的他的暗桩,最近都在活跃的和京城的达官显贵接触。这不像是顾北侯的作风。” 孟景柯看着地图,“事出反常必有妖,顾北侯隐忍二十几年蛰伏不动,这样的涵养功夫,非常人所及。如今一反常态,一定是有所图谋。” “这次我潜进辽东府,查到一个他的秘密军事重地,回来的时候被他发现了。他派人追着我,进京还不罢手,显然我捅到了他的痛处。依我看,他应该很快有所动作,你们都小心谨慎一些。” 第二百零一章 遗产 秦娥和秦嫣回到秦家时,只有秋菊在大门口翘首等着。秦娥对这种待遇早已经见怪不怪,秦嫣却很不开心。 “还以为姑祖母当家,会对咱们好一些,原来和何氏没什么区别。” 秦娥皱眉道:“别这样讲。” 正说着,画眉满头大汗的跑过来,见到二人行礼道:“恭迎大小姐和二小姐回家。姑奶奶特意嘱咐奴婢来迎二位小姐回府,结果出来时被事情绊住了,来晚了。” 秦娥笑道:“不过是回家,又不是什么大事,有劳姑祖母惦记我们,让画眉姐姐辛苦了。” 画眉见状如释重负的露出一个笑脸,一路把秦娥等人送回兰畹苑,这才回去,“姑奶奶那里还有事要忙,奴婢先回去了。” 秦娥让冬梅送她,“等收拾一下,我们去给姑祖母请安。” 画眉犹豫下道:“大小姐和二小姐不妨好好休息一下,不急着过去。” 秦娥点点头,待画眉走了,叫来翠儿,“府里出什么事了吗?” 翠儿摇头,“没听说出什么事。” 秦娥想了想,“你出去转转。” 翠儿心领神会,立刻出门去探听消息。 二嬷一直在院子里等着,看到两人抹了抹眼泪,“头一次和两位小姐分开这么久,心里真是没一日安生。若不是为了收拾夫人的遗物,老奴早去李府了。” 秦娥便问道:“怎么样,东西都清点好了吗?” 二嬷振作起精神,把秦娥请进屋里。秦嫣要走,秦娥叫住她,“母亲的事情,你也坐下来听听。你如今也长大了,该学着管家,有自己的主见了。” 秦嫣便留了下来,挨着姐姐坐了。二嬷笑道:“一晃眼二小姐也是大姑娘了,大小姐说的对,是要开始学着管家了。” 秦嫣红了脸,嘟囔道:“二嬷你再打趣我,我就不在这呆着啦!” 二嬷便不再逗趣,端正神色道:“夫人的东西已经全部清点出来了,芙蓉堂的东西,大的还在屋子里摆着没动,小的东西都入了库,一共是十五箱。器皿摆设十箱,衣物五箱。” “少了多少?” “有一多半不见了,丢的都是值钱的,夫人的首饰一件都没剩下。” 秦娥点点头没有再追问,她们离开时老夫人带人抄过芙蓉堂,当时就丢了很多东西,能剩下的都是没办法挪动的和不值钱的。 “这些都是当年咱们走时,芙蓉堂里未来得及收拾的。大多数的东西,在私库里放着,东西比较琐碎,老奴和秋菊全部清点了一遍,重新入了册子,一会儿给您拿来细看。” “这次我们主要是整理夫人的嫁妆,夫人的嫁妆一共有一百二十个箱笼,首饰三十箱,金银玉器二十五箱,绫罗绸缎二十箱,皮草十五箱,瓷器二十箱,另有零碎东西,比如床帐窗纱等零碎东西九箱。” 秦嫣在一旁听得咋舌,“这么多!” 二嬷脸上露出得意又骄傲的笑容,“若不是怕嫁妆太多了,引人觊觎诟病,夫人的嫁妆何止一百十二抬。咱们这一百二十台可不同于寻常人家的,是几位舅爷花了许多时间各处寻来的。里面好多是小舅爷从番外收罗来的奇珍异宝,隔山跨水带回来的。每个箱笼沉的两个壮汉抬得的都吃力,有一箱装的太多,担箱子的扁担都给压折了。” 这是秦娥第二次听二嬷夸起沈家的富贵。 “你一共说了一百一十九个箱笼,少的那一个可是何氏偷盗的那个?” “何氏偷盗的那个算了进去,少的那个没在私库里,在惠安银庄的大柜上存着。” 秦娥一愣,“什么东西要放在那里?” “是各种契据和银票!”二嬷道:“夫人手上的田地、铺面,庄子上的收成和陪嫁的银子都在里面,整整一箱子!” “价值几何?” 二嬷回头望了望门口,谨慎道:“具体的老奴也不清楚,大小姐只需知道,那里面的东西比那一百一十九个箱笼还值钱就是了。” 这下别说秦嫣,就是秦娥也惊讶的说不出话。 母亲也太有钱了。 或者说沈家太有钱了! “我一直纳闷,母亲的陪嫁肯定有田产和铺面,老夫人她们为何没有占为己有,而是穷成这个样子。最后为了几千两银子,不惜铤而走险去偷盗。也没听说父亲拿着使用,原来是母亲把东西都存在惠安银庄了。” “当年沈家出事后,老爷和夫人的感情就很不好了。老夫人和何氏时不时的挤兑夫人,来打夫人的秋风。夫人深谋远虑,找了机会把它们存在银庄,以防她出事后,东西被她们霸占。老奴当年还觉得夫人有些太紧张了,没想到,没多久就真的变天了。” 二嬷擦了擦泪水,恨道:“老夫人抄了院子,没抄出东西,逼夫人交出来。夫人不肯,老夫人便把夫人逼去了辽东府,想折磨夫人,让夫人服低就软。可她太小瞧夫人了,夫人怎会为了回秦家,就傻乎乎的把它们交出去。” 秦娥这才如梦初醒,“原来老夫人当年没有对母亲赶尽杀绝,而是送去辽东府,是因为这个缘故?” “老夫人为了打击夫人,特意把你们也一并撵去,留下小少爷在手里。夫人又心疼两位小姐跟着她在辽东老宅受苦,又担心小少爷,一来二去把精神也拖垮了。” “夫人当年跟惠安银庄订了高额的契约,如果她死了,您及笄后便可以去银庄取箱。夫人生前付了一半佣金,等您及笄后开箱再付另一半。除此之外,任何人都不可以动这箱东西。这样老夫人和老爷就是知道了,也拿不出来。” 秦娥心情沉重的垂下头,对母亲又爱又敬。母亲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们的将来打算,那些首饰摆设虽然贵重,但都是死物,不仅难以保全,更容易引来觊觎。可这些田产房契不同,留下来就是最好的资本,可以一生二二生三,掩人耳目又财源不断,是真正的好东西。 秦娥对秦嫣道:“这是母亲留给咱们的,是母亲对咱们的爱护。你要牢牢记在心里,切不可对人露出半句,浪费了母亲对咱们的苦心。” 秦嫣泪眼朦胧的点头,“我知道轻重,绝不会跟人乱说。” 二嬷道:“眼下只等大小姐及笄后就可以把东西取出来,到时候您和二小姐就不用这么拮据了。” 秦娥想告诉她说现在咱们也不穷,门扉被轻轻叩了三下,是翠儿从外面打听消息回来了。 翠儿的脸色不太好,“大小姐,方姨娘院里的娄氏小产了!” 第二百零二章 娄氏小婵 秦娥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娄氏就是小婵。 小婵因为还没有生下孩子,一直没正式抬姨娘,但也不再是寻常丫鬟,因而大家都叫她娄氏。 “她不是快生了吗?怎么突然小产了。” 翠儿满头的汗,“早产了,生下来是个死胎,据说是个男婴。”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父亲知道吗?” “昨天半夜发动的,挨到天亮也没生下来。姑奶奶知道了,请了大夫进来,灌了药才把孩子生下来。老爷已经去看过了,现在在老夫人那里,听说心情不大好。” 遇到这样的事,心情会好就奇怪了。 小婵自从怀孕后,方氏就在扶柳院里给她划了两间房,指了人伺候。一直安安稳稳的养到现在,眼看着要生了,却突然闹出这样一桩事。 秦娥这时已经回了房间,换上了家常衣裳,喝着二嬷早早准备好鸡汤,想着小婵的事。 女人生产,就是拿命去闯鬼门关,可她听着翠儿的三言两语,总觉得这里面水深的很。秦家子嗣不旺,便是姨娘生的也着重的很。老夫人和姑祖母都很重视这一胎,可明知难产,折腾了一宿都没有派人去禀报两人,着人去找大夫,这就很奇怪了。 二嬷道:“这有什么奇怪的,方氏那种人,怎么会让小婵在自个儿的眼皮子底下生孩子。她若有这份心胸,老爷又怎会只有这几个孩子。” “可她留着小婵,不就是想要她的孩子吗?” 二嬷不以为意,“女人的心都是自私的,想是一回事,做是另一回事。” 秦娥却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方氏想要小婵的命她信,可要孩子的命,只凭嫉妒二字,她不信。方氏既然能忍小婵到今天,就不应该这样贸贸然出手功亏一篑。毕竟小婵在她的院子里出事,她也难辞其咎。 或者她有了新的理由,用不着这个孩子了! “难道说她。。。”秦娥摇摇头,“不应该呀,上一世没听说她。。。” 二嬷问道:“怎么了?” “你去帮我把翠儿叫来,我有事吩咐她。”等翠儿来了,秦娥跟她耳语了一番,翠儿惊慌的看向她,秦娥道:“这事可以慢慢查,但一定要查清楚了,不能弄错,知道吗?” 翠儿用力点点头。 吃了午饭,秦娥正要午睡一会儿,秦沇却派人来找她。 秦娥在小书房见到他,吓了一跳。 秦沇的神色又憔悴又颓废,塌着肩膀,驮着背坐在椅子里,看起来老了好几岁。哪里还有当年“秦郎侧目,一树花落”的翩翩风度。 秦沇抬头看见秦娥,道:“元娘来啦,坐吧。” 秦娥拘谨的在离他最远的椅子上坐了,秦沇看着目光一黯。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竟然把大女儿叫来了。早晨听说小婵要生了,急忙赶去扶柳院,结果一进院门便听说孩子生下来已经死了。 他看着稳婆抖着手捧着一个托盘出来,上面放着一个小小的布团。他知道那里面是他刚去世的孩子,未来得及睁眼看看这个世界,他还未看上一眼,就走了。 他没问最后是怎么处置的,知道又有什么用呢,听了也是心酸。 可他心里就是难受的很。 或许是年纪大了,见不得这些惨事。 他对小婵没有什么爱恋,甚至那次欢好,也是糊里糊涂的。被秦娥撞见,他更是觉得又难堪又惭愧。事后他想,事情就这样过去吧,一切当没发生过。让方氏找个借口,多给她一些银两,远远打发了就是了。 可谁想小婵竟然怀孕了! 他的心情,当真百感交集。有一筹莫展的无奈,有又获麟儿的喜悦。 他去看了小婵一次,发现年纪不过比元娘大上几岁,是个可怜又可爱的女子,眼泪汪汪的看着他,让他连句重话也说不出口。方氏让他留下她,他也就点头允了。怎么说也是孩子的生母,以后抬个姨娘,好好养着就是。 可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 他失了一个孩子,就格外想念另外几个。这些孩子里,只有元娘年纪最大,最懂事,能和他说说话。 可是真见到了人,他又深深的后悔起来。 说什么呢,对着大女儿哀悼他和别的女人的孩子? 元娘会恨他恼她的吧。 秦娥坐着等了许久,不见秦沇说话,抬头望去,见他神色苦恼的唉声叹气,不由一晒。 她知道父亲找她来干什么,也知道他在苦恼个什么。 秦娥悲悯的看着他,觉得他真的是个很可怜的人。 也可恨。 就是因为他的心软和多情,惹得女人都以为他深情厚谊。可其实呢,他却是个自私又怕事的人。遇到问题,总是想要躲起来,妄想着眼不见心不烦。躲不过去了,便哀哀怨怨的伤感难过,然后继续躲着不管不问。 从前母亲帮他善后,等到母亲出事了,他便任由母亲陷入万劫深渊。母亲在辽东老宅受苦,他在京城伤感,母亲去世了,他对着她伤感。 现在小婵出事了,他还在伤感。 伤感来伤感去,除了伤感,他什么都没做。 伤感顶个屁用! 秦娥气呼呼的想着,觉得小婵也没有那么可恶,变得可怜起来。 在她的心里,一定以为抱上了父亲这棵大树就可以高枕无忧,却不知父亲是最靠不住的。 秦沇终究还是张开了嘴,“你们在李家,这些日子可还好?” 秦娥深吸一口气,“好,老太君对我和嫣儿很好,李家上下都对我们很好。” 秦沇道:“再好终究不是自己家,还是自己家好些。” 秦娥垂眼不做声,秦沇尴尬的咳嗽了一声,“不过你也大了,就是我们想留你,也留不住多久了。” 秦娥警惕的竖起耳朵,就听他道:“这些日子,我让二嬷把你母亲的遗物清点了一遍,你应该大致都清楚了吧?” 秦娥点点头,“二嬷跟我简单说了一遍。” “这些都是你娘留给你们几个的东西,回头我拟个单子,你们姐弟三个分一下。你和嫣儿我打算多分一些,就当是你娘给你们的添箱,嫁到别人家,手里富裕些,过得才不吃亏。” 秦娥很想说,母亲坐拥这么多财产,也不见在秦家过上什么好日子。可看了眼父亲,忍住了没有吭声。 难得他积极主动的履行一回父亲的责任,她就放他一马,不在嘴上挤兑他了。 秦沇见大女儿神色比刚刚略好了些,心情也高兴起来,带着些讨好道:“一晃眼你也要及笄了,有些话虽然说得有些早,但你一向有主见,还是跟你讲讲。” 秦娥心道一声,“来了!” 第二百零三章 错问错 秦沇道:“你应该知道,咱们和卫家是世交,两位老太爷曾给你们订了个娃娃亲。虽说只是口头相约,也没什么凭信,两个长辈也已经去世了,但咱们也要履行诺言。卫大人已经找过我,跟我提起了这件事。” “父亲答应了?” “哦,这倒还没有,私下里说的,哪能轻易漏口风,不过意领神会的露点意思。答应不答应,还是要等卫家上门提亲了才能正经回复。” 秦娥微微放了点心,心道父亲做事一板一眼,这会儿倒帮了她不少忙。 “我见过卫长青几次,是个模样周正、温文尔雅的后生,我觉得这门亲不错,你祖母也很赞成。不出意外,过两天卫家就会来人,这门亲事就算定下了。” “父亲跟我说这些,是要问我的意思吗?” 秦沇一愣,他告诉秦娥这些,是想着让她高兴高兴,也有个准备,倒真没想要问她的意思。毕竟婚姻之事,都是听父母的,哪有自己做主的。 秦娥一看就知道他压根儿没这么想过,但她不打算放弃这个为自己争取的好机会,“父亲告诉我这些,肯定是想问问我的意思,多谢父亲这样开明。” 话到此,秦沇也不好意思说不是,清了清嗓子道:“你对这门亲事可满意?” 秦娥道:“不满意,我不要嫁给卫长青!” 秦沇正往嘴里送茶,猝不及防呛了一口,咳嗽个不停,“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满意,不要嫁进卫家,不要嫁给卫长青!” 秦沇眉头一竖,怒道:“女孩子家家,什么嫁不嫁的,你也不脸红。” “是父亲您问我的。” 秦沇被噎得一时语凝,秦娥软声道:“父亲,我真不想嫁他。” 秦沇并不是个严厉的父亲,见大女儿头一遭跟他小声小意的说话,心软了下来,“你为何不想嫁?卫长青家世学问都不错,性情也好,你可知多少想找他做女婿,你怎么不要呢?” “父亲,姑祖母可同意这门亲事?” 秦沇一愣,“这个,你姑祖母她倒是有些不太赞成。” “是不是因为他没成亲,屋里就已经纳了贵妾的缘故?” 秦娥看着秦沇僵硬的表情,知道自己说对了,“父亲,顾筱筱是顾侍郎的女儿,这样的贵女做了妾室,我嫁进去能有什么舒心的日子?姑祖母就是想到了这一点,才不答应。” “这个我也考虑过,顾筱筱丢尽了顾家的脸,嫡女做妾,顾大人已经不认她了。况且妾室的娘家人不做亲戚走动,卫大人也跟我保证了,绝不会让你受委屈。” “卫长青为了她丢了探花郎的荣耀,他如此宠她,我如何自处?”秦娥知道卫长青不是为了顾筱筱,但对外的真相就是这样,她便拉来给自己挡一挡。 秦沇却笑道:“这个你放心,卫大人说了,这件事是个误会,卫长青打仗是真,却不是为了顾筱筱,是顾筱筱自己撞上来的。当时事情搅合在了一起,不得不这样对外宣称,以此保全顾家的脸面。就算真的如此,他和卫夫人也绝对不会让卫长青宠妾灭妻。” 秦娥忍不住讥笑,“父亲,这样的话您也信吗?” 秦沇怔了怔,才反应过来秦娥在笑他宠方氏灭沈氏,脸上瞬间转红,又慢慢变青,“元娘,你这是什么态度?你娘她自己做错了事,怎么是我宠妾灭妻了?” 秦娥也不想好好的谈话往陌路上走,但控制不住积攒已久的怨气,“父亲对母亲如何,我一日日看在眼里。那件事至今还有许多地方不清不楚,秦昐的丫鬟夜莺自杀,奶娘出逃。导致方氏小产的堕胎药,也没有直接有力的证据证明是母亲下的。可方氏哭诉,你便不听母亲的辩解,由着老夫人把母亲还有我和嫣儿一同赶去辽东老宅。” “母亲可是您的发妻,和您一度恩爱无比,可自从有了方氏,您对她一点点的就少了温柔,多了不耐烦。许多事以前在您眼里,是母亲的小个性,后来就成了缺点。就连母亲爱喝花茶也成了您挑剔的地方!您从前可是四处给母亲收罗好茶的!” “这样,您还说自己没有宠妾灭妻吗?” “够了!”秦沇拍案而起,抖着手指着秦娥,“我知道你对我有怨,我想着你受了几年委屈,心疼你,一直纵容你,你却得寸进尺,指责起我来!” 秦沇怒道:“当年的事清楚的很,就是你母亲做错了。大嬷替她担了罪名,上吊死了,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你说我不顾惜你娘,我若不顾惜她,早就找人抓她治罪了。沈家可是被抄了家的,你母亲能安安稳稳在秦家呆着,就是最大的幸运了,你还敢在这里指责我?” 秦娥彻底的失去了最后的憧憬和期盼,她一直一直都幻想,或许父亲也后悔过,自责过,想着有一天他会觉得自己做错了,甚至再彻查一下当年的事情,给母亲还个清白。 到最后,却是她错了。 母亲才是看得最清楚的人,早已经收回了所有的期望。而她自以为自己看得明白,其实还在不切实际的幻想。 秦沇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他并不想发脾气,他本也不是个爱发脾气的人。只是看着秦娥,就好似看到了沈氏,看她在一句句的指控他,质问他。 “父亲,你到底还是不信母亲。”秦娥深深的悲伤着。 秦沇一个恍惚,目光仿佛穿越时间,再一次回到那个电闪雷鸣的雨夜。 沈氏悲伤着望着他,“秦沇,你到底还是不信我。”那双眼睛,像两面镜子,映出他的模样。他心里慌得很,不敢再看,匆匆忙忙的走了。 那一晚的雷声大的要命,雨也大的要命。他竟然觉得,那雨水就是沈氏的眼泪,雷声就是她的哭声。 他整宿未合眼,一合眼就是沈氏悲伤的望着他,说:“秦沇,你到底还是不信我。” 秦沇整个人晃了晃,跌坐进椅子里,脸色苍白的仿佛画画的宣纸。他抬起胳膊指着门,“出去,你给我出去!” 秦娥什么都没说,礼也没有行,昂首走了。 太阳底下,明晃晃的阳光仿佛隔世经年。灰文显然听见了屋里的争吵,不安的看着她。 秦娥也不知道怎的,竟撑出一个笑,“别担心,没什么好怕的。” 是啊,没什么好怕的。上一世那么惨,她都熬过来了,这一世又有什么好怕的。 “走,咱们回去。” 回去,好好想想,该怎么办,让这些打她主意的小人,歇了不该有的心思。 秦娥走远后,一个精瘦的人影在房顶上一闪,飞快的往东去了。 第二百零四章 孟九发怒 孟景柯从议事厅出来时,看见十一蹲在门口台阶下面,拿着小树枝儿在地上画圈圈。 武魁皱起眉,喝道:“十一,你干什么呢?” 十一歪着脖子瞅他一眼,拍拍屁股从地上站起来,低着头不吭声,手里的树枝儿一下一下的甩着。 武魁唬着脸上前一步,被孟景柯拦住。孟景柯背着手走到他身边,“怎么了?” 对十一,他总是有不同寻常的耐心。 十一低着头,闷声不语。孟景柯道:“你若不说,我可就走了。” 十一这才道:“我刚刚去秦府了。” 孟景柯表情严肃起来,“你去那干什么?” “我听说秦大小姐和二小姐今天回府,就过去看看。”十一的目光有些躲闪。 “然后呢?” 十一抬起头,少年还未形成棱角的脸庞全是倔强和不解,“秦大小姐就要嫁给卫长青了,督主您都不着急吗?” 这一句话像跟棒子一样敲在孟景柯心上,“她要嫁给卫长青?你从哪听来的?” 十一怔了怔,“秦大小姐和他父亲在书房里说话,我蹲在房顶听见的。”十一被孟景柯身上的气势震的有些发怵,“秦大小姐不同意,又为着秦夫人的事情和父亲吵了一架,最后被她父亲撵了出来。” “秦大小姐出来时跟丫鬟说别怕,脸上还带着笑。可我看着,心情难受极了。督主,您不去帮帮她吗?” 孟景柯扭头就往外走,武魁一个箭步窜过去拦住他,“督主,您这是要去哪?” “你让开!” 武魁挡着不让,孟景柯伸出手,两人飞快的过了两招,“武魁,你让开!” “不让!”武魁倔强的挡在他面前,“您这是要去秦府吗?您去那又能干嘛呢?” 两人在院子里打成一团,最后都气喘吁吁。 武魁道:“督主,您最近有些太儿女情长了。秦大小姐不适合您,您还是和她划清关系的好。” 孟景柯沉着脸道:“我的事,用不着你来置喙。” 武魁却不肯让步,“秦大小姐太麻烦了,一次次陷入麻烦,一次次让您陷入被动。早晚有一天,您会因为他碰到大麻烦的。” “不要说了。” “督主,放手吧,您心里不也清楚的很,你们两个不合适吗?秦家是清贵之家,不会同意把女儿嫁给您的。况且您若和他们结亲,还会加重皇上对您的猜忌,您何必这样得不偿失?满京城的贵女多得是,就算样貌不及秦大小姐,但至少能找个省心的,能帮上您的……” “够了!”孟景柯脸色阴沉如盖,“武魁,话到此为止,你若再说我就军法处置你。” 武魁气闷的半垂下头。 “她救过我的命,没有她,你以为我真能在山上平安等到你们吗?我说了护她一世周全,便说到做到。至于你担忧的,”孟景柯自嘲笑了笑,“我便是想娶,她还不想嫁呢。” 武魁吃惊的张大嘴。 “所以,你尽可以放心。不过这次,我还是要帮她。她既然不想嫁给卫长青,我就要让她称心如意。” 孟景柯和他擦肩而过,武魁突然道:“督主何必着急,李律早知道这件事,他一定会想办法的。” 孟景柯的身形一顿,缓缓回头看向他,“你说李律早就知道,是什么意思?” 武魁心里没来由的一慌,觉得有些事情好像和想的不太一样。“前些日子,夏竹被她丈夫打伤了,秦大小姐正好也在。我们把人送去了惠安药房,在那碰见了卫长青的妾室顾筱筱,她找秦大小姐说了这件事。那个万神医派了人去听墙角,这事李律一定知道。” 孟景柯盯着他,“所以你早就知道,秦卫两家要联姻了?” 武魁一时无语。 “你一早就知道,却不跟我汇报,把事情瞒了下来。”孟景柯朝他走近一步,“若不是十一跟我说,我就被你蒙在鼓里了。” “督主,我也是为了您好……”武魁突然说不下去了,他们并肩面对敌人时,他见过孟景柯的冷酷、无情和满满杀机,却是第一次看见他这样恼怒。 “去训戒堂领五十军棍,从今天起解除一切职务。”孟景柯大步向外走去,“再有下次,你就从麒麟门滚出去!” 武魁浑身一震,望着孟景柯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 十一一屁股坐到地上,擦了把额头上的汗,猛喘两口气。 武魁回头看他,十一瞪着眼睛道:“你看我干什么,是你自己做的不对,别来怪我。” 武魁冷哼一声,“别仗着督主宠着你,就敢无法无天。” 十一听了从地上跳起来,“你现在可什么职务都没有了,凭什么教训我。麒麟门上下,对督主要绝对忠心,你好大的胆子,也敢对督主指手画脚,搞阳奉阴违的一套。” 武魁涨红了脸,“我何时对督主不忠心了,何时搞阳奉阴违的一套了?我这么做都是为了督主好,为了麒麟门好。” 十一不屑的撇嘴,“我们麒麟卫,听的是督主的号令,只要督主一句话,便是赴死也绝无二话。该怎么做,督主自有主张。你越俎代庖,替督主拿主意,那这个督主给你来当好了。哼,督主没要你的命,只给了你五十军棍,你就偷着乐吧,还敢在这叫嚷。” 十一瞪他一眼,“不知所谓!”一个鹊起窜上房顶,转眼不见了。 天边的晚霞红艳似火,光亮照在武魁的脸上,魁梧严肃的男人满脸沮丧。 秦娥趴在窗边,亦望着窗外绚丽的风景,然而心里没有一丝旖旎。 她勒令灰文绝不能把书房的事透露出去半句,兰畹苑上下一片平和,没人知道她现在的焦虑。 灰文轻手轻脚的进来,“大小姐,该用晚饭了。” 秦娥没有胃口,“你去跟二嬷说,我累了,先睡了。” 灰文点点头,轻轻合上门。 天边的晚霞渐渐消失在层层的飞檐下,秦娥合上窗户,突然外面一股力气把窗户推开。 孟景柯一跃而进。 第二百零五章 抱走再说 秦娥怔忡的看着孟景柯,“你怎么......” 孟景柯却不等她说话,拦腰抱起她,秦娥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自己就上了房顶。 “啊!”秦娥吓得低呼一声,不由抓紧了孟景柯的衣服。 孟景柯也不跟她解释,抱着人在几个起落,秦娥再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落在秦府的大墙外,“你干什么,若是被人看见怎么办?”天还没黑透,他竟然敢抱着她大喇喇的在房顶上窜来跳去。 孟景柯道:“那正好,我娶你就是。” “你!”秦娥发现今天的孟景柯跟平常很不一样,小心的往后退了两步,“你,你不会是假扮的吧?” 孟景柯扭头就走。 “哎!”秦娥惊呼,可人眨眼就消失了。此时夜色以深,胡同里黑乎乎的。秦娥四周望了望,汗毛一根根竖了起来。 “孟景柯!”秦娥又喊了一声,“孟景柯!” 秦娥摸着墙壁战战兢兢的往前走,此刻她完全分不清东南西北,只知道这墙是秦府的,可根本找不到回去的路。 突然几团黑影伴着吱吱的尖叫声,从斜下里窜出来,秦娥“啊”的跳起脚,往前跑去,没几步一头撞在硬邦邦的物体上,手臂被抓住。 “啊!”秦娥不管不顾的连踢带打。 “秦娥!” 秦娥一愣,月光洒下,孟景柯的眸子闪亮如星。 秦娥抬手狠狠锤着他的胸口,“你混蛋,你把我带出来,一个人丢在这里。这里黑漆漆的,我都要吓死了!”锤着锤着呜呜哭了起来。 孟景柯手足无措的看着她哭的花容失色,这个胡同在秦府的后面,虽说没什么灯火,可也没有多黑。秦娥都敢在山上过夜,他完全没想到会把她吓成这个样子。 秦娥心里的委屈拧出的水,化作眼泪一颗颗砸在孟景柯的胸口上。 “我还以为黄培生又来了。” 孟景柯恍然大悟,心里懊悔不已。 “是我不好,我只是去牵马。” “你就不能带着我一起去吗?” “你不是怕被人看见吗,所以我就......”如果武魁在,一定会被孟景柯小意又温存的模样,惊得掉下眼珠子。 秦娥气道:“这时候你倒知道小心了!” 孟景柯低声道:“是我不好,我不该这样。我带你去个地方,补偿你好不好?” 秦娥抹了把眼泪,孟景柯在身边,她心里踏实,可脾气也上来了。“不去!” 秦娥摸着墙壁往前走,不搭理他。 孟景柯拉住她,“你这样回不去的。” 秦娥气急败坏道:“不要你管。” 孟景柯扎着手,委实不知道该怎么办。以前秦娥都是极温柔的,一口一个孟大人、孟九的叫着,还头一次看见她这样发火。简直跟麒麟门对面街上,卖豆腐的小媳妇一样厉害。 孟景柯想不出劝解的话,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故技重施把人拦腰抱了起来,直接按到了马上。 “孟景柯,你混蛋,放开我!” 孟景柯抖开一件黑漆漆的斗篷,把两人一裹,两只脚用力一夹马肚子,马儿飞快的跑了起来。 秦娥听着风从耳边呼呼刮过,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糊,迅速往后退去。五脏六腑仿佛被颠了个个儿,嘴里一个字儿都说不出来。 马儿一路往南,没多久就到了南大门。孟景柯远远的甩出一个令牌,守门的守卫立刻把大门推开个缝,两人骑着马一刻不停的跑了出去。 不知跑了多久,久到秦娥浑身没有知觉了,马儿奔跑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然后在一处树林边上慢悠悠停了下来。 孟景柯翻身下马,伸手把秦娥抱了下来。脚一落地,秦娥腿一软,一个踉跄差点摔在地上。 孟景柯轻笑一声,秦娥气呼呼的甩开他的手,一瘸一拐的走到树边靠着站了。 “别生气了,我就是想带你来看看这里。” 秦娥一肚子的怒火被浇的灭了七七八八,只剩下零星的几点火星儿,苟延残喘的证明怒火曾经的存在。 “来,穿过这片树林就能看见了。”孟景柯的声音仿佛带着某种引诱,秦娥好奇起来,他费大劲儿把自己带到这,到底想看什么? 秦娥默不吭声的跟着往树林里走,也不知道是怎么走的,忽然眼前豁然开朗,一片开阔的山谷映入眼帘。 流水潺潺,林子一侧用竹子搭了三间小房,一条清澈的小溪就在门前流过。 明月皎皎,如一轮玉盘挂在晴朗的星空下,映在不远处的小湖泊里,银白的湖水平静无波,亦如地上的皎皎明月。 孟景柯看着秦娥闪着惊喜的眼眸,瞬间觉得所有的冲动都值了。 “这是我的一处私宅,这个地方地处偏僻,甚少有人过来。” “你带我来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问你一句话。”孟景柯看向她,“你想嫁卫长青吗?” “不想嫁!”秦娥皱眉道:“我都说过好多次了,我不要嫁给他。” “那你愿意嫁给我吗?” 秦娥猛的一咬舌尖儿,瞬间暴起的疼痛,让她把差点脱口而出的愿意咽了回去。 “你是静安侯府的人,我能和你做朋友,面对面的说话就很不容易了,你就不要再多想了。” “我早就不是静安侯府的人了。”孟景柯认真道。 秦娥睁大眼睛看着他,脸上全是不相信。 “我从七岁起就跟着师傅上山学艺,十五岁下山,那天正好是我祖父出殡的日子。”孟景柯眼神悲痛,“送完他最后一程,我就去了西北,在李家呆了一年,然后就被上一任麒麟门的督主选中,进了麒麟门。” “我已经十三年没有回过静安侯府,世人甚至都忘了府里还有我这个人。” “你为何不回去?” “以前是因为闵氏,后来还有静安侯的原因。我们政见不合,难以相处。更何况,”孟景柯自嘲一笑,“从我娘去世起,他便再不管我了。于他来说,我这个儿子,倒不如死了的好。” 秦娥万万没想到孟景柯和静安侯府是这样的关系,“可是,你毕竟还是他的儿子。” 身上流着孟家的血,和闵氏的儿子是同胞兄弟。 秦娥浑身一抖,深深烙印在记忆里的痛和恨,又清晰的传到身体的每一处。 孟景柯惊讶的看着微微颤抖的她,“秦娥,你到底在怕静安侯府什么?” “不是怕,是恨!”秦娥仰起头,“我恨静安侯府,恨闵氏,恨你的弟弟!” “他们对你做了什么?告诉我,我替你报仇。” 秦娥转过身,这让她怎样说呢? 孟景柯见状心里一沉,知道自己恐怕又失败了。可他不甘心,这些年他抛弃一切,努力甩脱和静安侯府的关系,到头来却因为这个不被秦娥接受。 孟景柯想要再为自己解释解释,突然听见一个极轻极轻的声响。 第二百零六章 好心的十一 孟景柯冷冷的看向树林深处,“出来!” 树林里一片寂静。 秦娥有些紧张的往树上靠了靠,这一瞬间让她想起两人在辽东府山上时的往事,一种她极力忽视的情愫越来越猛烈。 树林深处的一棵大树底下,十一磨蹭着从树后面绕了出来。 “十一?”秦娥许久没见到他,少年垂着头,个子似乎又长高了一些。 孟景柯沉声道:“你的胆子真的是越来越大,竟然敢跟踪我。” 十一一个哆嗦,扑通跪了下来,“我不是跟踪您,我是看您去秦府,便跟着一起去了。”十一磕磕巴巴的解释,“后来看您把秦大小姐掠了出来,我,我就......” “怎样?” “我有点不放心,就一路跟了过来。” 孟景柯脸色黑的像锅底,咬牙切齿道:“你不放心谁?我?” 十一脑袋垂的更低了。 秦娥噗嗤笑起来,走过去拉起十一,“快起来。” 十一偷偷瞟了眼孟景柯,见他冷着脸不吭声,跪着不动,“督主不发话,我不敢起来。” 秦娥便回头怒气冲冲的望向孟景柯,孟景柯被她瞪得不自在,冲十一吼道:“还跪着干什么,要我去扶你吗?” 十一一骨碌爬起来,摇头道:“不用,不用,怎么敢让督主动手。” 孟景柯又道:“呆着不滚,等我送你吗?” 十一立刻跳出老远,“不用,不用,我自己会滚。”话未落,人已经不见了踪影。秦娥眨了眨眼睛,“哎,十一,你别走呀!” 孟景柯走到她身旁,“你找他有事?” “我找他带我回去!”秦娥气呼呼的扭头出了树林,孟景柯心虚的跟在后面。两人一直走到竹屋那里,秦娥回身道:“你跟着我干嘛?” 孟景柯对这莫名飞来的脾气无所适从。秦娥杏目圆睁,绷着小脸道:“你可是主人,把人硬拉来家里,总要尽尽待客之道吧。” 孟景柯的脑袋完全不灵光了。 秦娥气得跳脚,“喂,茶水总有吧?”天知道她这一路又惊又吓又气,又在马上颠了许久,嗓子早就干的冒烟了。若不是心头火气没地方出,她真是一句都不想说。 孟景柯终于回过神,“哦,有,有,明前的极品铁观音,我这就去烧水,你到院子里坐着等一会儿。” 秦娥到院子里的大桂树底下站了,明月幽幽的挂在树梢,有风轻轻的吹过,层层叠叠的叶子传来沙沙的响声。一回头,是孟景柯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 秦娥望着孟景柯,一时痴了。 孟景柯往炉膛里塞柴火,明亮的火焰照在他的脸膛上,威风凛凛的麒麟门督主,此时的表情柔软如春水。 孟景柯回想着秦娥气得跳脚的模样,那般鲜活和可爱。那一刻他简直不敢眨眼,怕错过任何一个动作和表情。 “唉。”孟景柯叹了一口气,真没想到有一天,他会对一个女子痴迷到这种程度。 孟景柯悄悄抬头望了眼院子,秦娥正站在树下,望着夜空发呆。 岁月静好,孟景柯觉得自己二十来年飘零的心,前所未有的安定从容。他第一次感觉,活着,或许说生活,是这般让人欢喜。 秦娥站累了,孟景柯正好烧好了水,在院子里的石桌上,摆上了一整套的茶具。 十一突然窜出来,远远的把一个包袱扔给孟景柯,“督主,我正好有点好东西,留着给您用吧。” 孟景柯单手接过东西,打开一看竟是一包袱的烟花。“你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十一装作没听见,飞也似的遁远了。 秦娥有些傻眼,孟景柯尴尬的扬了扬手,“就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秦娥点点头,自己给自己倒了杯热茶。 孟景柯看她一眼,忽然想到秦娥也只比十一大两三岁,还是个未及笄的小丫头。 “你想看吗?” 秦娥端着茶杯默默喝茶。 兰畹苑里,灰文面无血色的望着空荡荡的房间,哭道:“先前我过来喊大小姐吃饭,大小姐还在。也没见她出去,怎么就不见了?” 二嬷沉着脸,“别哭了,大小姐说不定到哪里散心去了,一会儿就会回来了。” 府上早就下了钥,大小姐就是真的还在府里,也是违反了规矩。可灰文不敢戳穿,比起失踪,违反规矩又算什么呢?至少人还好端端的在府里头。若是人真的不见了......灰文不敢再想下去。 “我去附近找一找,你在屋子里守着,谁来也不许开门。” 二嬷话音刚落,门外传来砰砰的敲门声。灰文浑身一抖,二嬷贴着门站定了,问道:“谁呀?” “二嬷,是我啊,我来找姐姐说话。” 二嬷冲灰文打了个眼色,灰文心领神会,把被子铺开,放下了床帐。 二嬷半推开门,挡住要进来的秦嫣,自己站到外面,“二小姐,大小姐睡下了。” 秦嫣探头往里望了眼,床帐拉的严严实实,“这么早就睡了?” 二嬷笑道:“折腾了一天,中午又被老爷叫去说了好长时间的话,也没有休息,这会儿累坏了。” “我就是无聊,来找姐姐说说话,既如此就让姐姐好好休息吧,我明天早上来找她一起吃饭。” 秦嫣带着翠儿回了房,二嬷松下一口气。灰文道:“明天早上可怎么办?” “别急,说不定大小姐一会儿就回来了。”二嬷嘴上说的轻松,心里却沉甸甸的。 秦嫣趴在书案上画画,忽然窗口扔进来一个圆溜溜的小石子儿。秦嫣定睛看了眼石子儿,默默捡了起来藏在袖子里,对正在铺床的翠儿道:“翠儿别弄啦,你弄得我都静不下心画画了。忙了一天你也累了,去歇会儿吧。” 支走翠儿,秦嫣快速锁好门。窗口里一个纤瘦的身影像片叶子一样,无声无息的落进屋里。 “十一!”秦嫣欢快的轻喊一声,把窗户合上,“你可算来了。” 十一揭开桌子上的糕点盒子,里面有十几种精美的点心。 “吃这个,这个好吃。”秦嫣捡起一个核桃酥塞给他,“这是从李家带回来的,李家有个特别会做点心的厨子,做的点心可好吃了。” 十一吃了一个点点头,“嗯,是好吃。” 秦嫣笑起来,“这一大盒都是我给你攒的,一会儿你带回去慢慢吃。” 十一闻言放下东西,搭了下脑袋。 “你怎么了?” “我本来准备好了烟花,可是刚刚给人了。” 秦嫣笑道:“原来是这事,我就是跟你开个玩笑,你真拿来,咱们也没法放呀。不过,你给谁了?” 十一挠挠脑袋,“给督主了,我看他和大小姐干坐着挺没意思的,大小姐还有些生气,我就把烟花都留给他们了。” 第二百零七章 烟花不冷 秦嫣瞪大眼睛,“你说我姐姐和孟大人在一起?现在?” “是啊,我刚从他们那赶回来。” “可是,我姐姐在睡觉啊,二嬷她......”秦嫣眨眨眼,“二嬷在骗我,姐姐根本没有睡,她不在房间里!” 十一捡了个点心放进嘴里,“都说了她和督主在一起,离这远着呢,怎么可能在。” 秦嫣盯着他,“孟大人是怎么把我姐姐带出去的?” 十一“呃”了一声,“督主是何许人,我还没见过谁打得赢他,带个人出去还不是小菜一碟。” 秦嫣的眼睛里泛着光亮,十一警惕道:“你想干什么?你不会想让我带你出去吧?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秦嫣嘟起嘴,“你不是自诩轻功第一吗,怎么不行?” “督主让我保护你和大小姐,虽然我被大小姐撵了回去,督主也说不用我了,但本着尽忠负责的原则,我还是坚守岗位。平时帮你带些小玩意行,可偷偷带你出府是万万不行的。” 秦嫣哼了一声,竖起眉头不理他,十一扎着手道:“你别生气,我若带你出去,惹出事来就是害你,为了你的安全我真不能这样做。” “就是说你不是不行,而是不敢咯?” 十一搞不清这两者有什么区别,“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秦嫣横了他一眼,“我又没说要出去,你就叽里呱啦的说了这么一大堆,真讨厌。” 十一挠挠头,发现好像真是这么回事。 “算啦,看你笨头笨脑的,不跟你计较了。”十一有些郁闷,他在麒麟门里是数一数二的机灵聪明,怎么在她面前就成了笨头笨脑了? 秦嫣忽然道:“大晚上的孟大人把我姐姐带出去干嘛?你说我姐姐不高兴,他不会欺负我姐姐吧?” “你瞎想什么,督主怎么会欺负秦大小姐,秦大小姐可是他的心尖尖。” 秦嫣眼睛一亮,“你说孟大人喜欢我姐姐?” “不然你以为呢?”十一摇头晃脑道:“麒麟门上下谁不知道,秦大小姐的事是最要紧的事,必须第一时间禀报督主。武魁就因为瞒报了,下午被督主打了五十军棍,停了一切职务。” 秦嫣一双又圆又大的眼睛瞪的圆溜溜的,十一自感失言,一个人劲儿的猛塞起点心。秦嫣却缠着他不放,“到底怎么回事,你讲清楚。”最后干脆夺了点心盒子,“你不讲清楚,我就把东西全丢了喂鱼,一个也不给你,以后也不见你。” 十一没辙,想着事情也不是机密,就简明扼要的讲了一遍。 “你说我姐姐要嫁给卫长青?”秦嫣蹭的站了起来。 “你一点都不知道?” 秦嫣没好气道:“又没人说,我怎么知道。不行,那个卫长青不行,我姐姐不喜欢她。你不是说孟大人喜欢我姐姐吗?为什么孟大人不拦着?” “督主之前不是不知道么,这不一听说了,就立刻来找秦大小姐了。” 秦嫣气鼓鼓坐下来,“孟大人也太墨迹了,他若快点把我姐姐娶回去不就没这多事了。”秦嫣很喜欢孟景柯做姐夫。 十一摸着下巴道:“听督主讲,大小姐不愿意。” “为什么?” 十一耸肩,“这我就不清楚了,你是她妹妹,你应该清楚才对。” 秦嫣一时语凝,“等明天我就问姐姐去。”说完看向他,“喂,我姐姐明天能回来吧?” 十一“唔唔”敷衍的应了两声,心道应该会吧。 竹屋前面,秦娥一手拿着一支烟花,开心的晃弄着。一回头,看孟景柯一本正经的举着烟花,模样说不出的搞笑有趣。 “你没放过烟花?” 孟景柯板着脸点点头,“四岁前不知道,四岁后没放过。我娘是在我五岁的时候走的,直到闵氏进门,家里都没放过炮竹。闵氏进门后我的日子就没舒心过,更别说放烟花了。后来上山学艺,山里就我和师傅两个人,师傅不沾俗世,过年连个鞭炮都不点。” 秦娥听了心里不大好受,“我也没怎么放过,老夫人不喜欢这些东西,过年时家里只在大门口放两挂鞭听听响。有一年我和嫣儿回外租家小住,正好小舅舅在家,他让人买了两大箱烟花,带着我和嫣儿放了好久。” “那是我第一次放烟花,小舅舅让院子里的下人拿着烟花放一起放,一院子都亮闪闪的,照的天都亮了。外祖父、外祖母,还有大舅和二舅以为我们这走水了,急匆匆跑来看,结果发现舅舅带着我们在院子里胡闹。”秦娥笑起来,“外祖父气得够呛,追着小舅舅要教训他,大舅二舅又拦又挡的,外祖母就抱着我们在一边呵呵的笑着看热闹。” “小舅舅后来被外祖父罚着抄了一百遍的论语,觉得特别没面子,认为自己都是大人了还要像小孩子一样罚抄书。” “我觉得小舅舅受了苦,难过了好几天。后来小舅舅带了贵记的香酥鸡给我,说明年过年时还要带我们放烟花。到时候去护城河上放去,免得被外祖父念叨。”秦娥的声音弱了下来,“后来外祖家就出了事,等到再过年时,沈家已经没有人了。外祖父、外祖母、舅舅们,还有那些笑意盈盈的下人们,都不在了。” 手里的烟花灭了,空空的双手一时无处安放。怔忡间,手里重新被塞了一个新的烟花棒,绚丽的银光煞是好看。 “以后每个新年,我都陪你放烟花好不好?” 秦娥抬头,见孟景柯临风而立,手上燃烧的烟花像一簇银花绽放。银光照在他的脸上,微翘的嘴角,温柔的眼眸......一只小鹿直直撞进秦娥的心房。 尽管告诉自己几百遍,不行,不行,绝不能爱上这个男人,绝不能和他有牵绊,可想在一起的愿望却越来越强烈。 如今就是骗自己,都骗不住了。 烟花渐渐熄灭,孟景柯缓缓走到秦娥的身边。秦娥怔怔的看着他,呼吸渐近,一点点低下头。 第二百零八章 莫名追杀 孟景柯低下头,望着秦娥娇嫩如花的脸庞,轻轻地......伸手捡起她头上的一片叶子。 “我送你回去。” 秦娥点点头,孟景柯扭身离开,他一走,秦娥忽然觉得好冷,不由轻轻抱住身子。 这个动作被孟景柯看到了,回去的路上,孟景柯给她披上一个披风,秦娥问道:“你呢?” 孟景柯笑道:“我是练武之人,冬天里雪地都睡,这点小风儿不算什么。” 秦娥便不再说话。 回去时两人依旧同乘一骑,不知是披风起了作用,还是因为挨着孟景柯的缘故,秦娥觉得身上暖暖的,再不觉得冷了。 孟景柯的声音在头顶上幽幽响起,“你体格太弱了,以后要多动一动,吃些补气养血的东西。前些日子我弄到一些好阿胶膏,我让十一给你送去,每天吃一点。” 隔了会儿又道:“听说珍珠粉养颜,我有几盒南珠,各个都有龙眼大,让十一一并给你送去。”顿了顿又道:“算了,我让他碾碎了再给你,省的你还要费力气。” 秦娥再没法装糊涂,轻声道:“不用了,这些好东西,孟大人留着给未来的夫人用吧。” 身后便再没有声音。 一阵风吹过,秦娥又觉得冷起来。 回去的路上,马儿并没有快跑,甚至是踢踢踏踏的磨蹭着。可秦娥却觉得路程甚短,没用多久就到了。 经过南大门时,秦娥把脸缩在披风里,过了两条街才悄悄露出眼睛。 孟景柯勒住马,“再过一条街就到你家了。” 秦娥不知道该说什么,闷声点点头。孟景柯道:“卫家的事你不用担心,我来想办法。”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应付。” “你应付不了。” 秦娥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 “你别多心,我没有贬低你的意思,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只是这事很复杂,卫家突然一反常态,主动求娶你,我猜想,他们定是看秦家有了崛起之相,又看到了李家和你的亲密关系,想要通过联姻来结成联盟。” 秦娥没想过这些,“可我母族没落了啊,他们不是一直为这个厌弃我吗?” “此一时彼一时,对比眼前的好处,这些也就是个瑕疵,正所谓瑕不掩瑜,卫家自然舍不得你。” “可闵家更好呀?” “他们想要抱这个大树,那也要看大树愿不愿意让他们抱。” 秦娥愤然道:“真卑鄙。” 孟景柯无声的莞尔一笑。 突然,噗的一声响起。 那声音轻的如闹市掉针,却令孟景柯勃然变色。 “铮!”一颗铁珠子脱手而出,将一个银光击落在地。珠子脱手的同时,孟景柯猛的一夹马肚,马儿长嘶一声,飞驰起来。 “趴下,抓紧缰绳!”秦娥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下意识的按着孟景柯的吩咐,一手紧紧抱住马脖子,一手紧紧拉住缰绳。 空中接连发出“铮铮”的撞击声。 孟景柯从马背上跃起,从不离身的长剑脱壳而出,冷光一扫,将两个尾随而来的黑衣人取了性命。两具尸体掉落在地上,发出两声闷响。 这闷响秦娥听得清清楚楚,就如在辽东府的无名山上时一般,霎时明白过来,有人在追杀他们! 孟景柯重新落回马背上,长剑在身周一划,又是一阵叮叮当当的撞击声。马儿被剑光惊到,原地打起转儿。秦娥眼见地上一片或长或短的暗器,这些人出手毒辣且卑鄙,一波又一波的用暗器招呼,若不是孟景柯武艺高强,剑光如雾护的密不透风,他们早被打成筛子了。 杀手见袭击人不成,将目标放在了马儿身上,几梭菱形镖打过来,马儿轰然倒地。在马倒地的一瞬间,孟景柯携着秦娥跳下马身,“抱住了!” 孟景柯怎么说,秦娥就怎么做,紧紧搂着他的腰身,以免拖累他施展。 孟景柯连杀了三个,一反身抵住第四个人,“谁派你们来的?” 那人将胸口往前一送,利剑穿胸而过,登时断了气。孟景柯拔出剑,将剑上通红的血水信手一甩。黑夜里,点点鲜血如花绽放,妖冶又恐怖。 秦娥看着又有一批人聚拢了过来,追杀他们的人,竟有十数人之多。 孟景柯微微皱眉,将秦娥挡在身后。秦娥觉得手上黏腻,低头一看竟是一手的血。 秦娥朝孟景柯的腰间摸去,衣服上果然全是血。但衣服并无破损,这伤显然是原先就有的。 秦娥大惊,能让孟景柯受伤,可见任务有多棘手,说不定是九死一生回来的。可他却为了哄自己开心策马奔波,烧水煮茶,放烟花。秦娥觉得心里如洒了一锅煮沸的开水,烫的她心都要化了。 眼前的修罗战场,于她也无俱意,她的眼里心里都只剩下了孟景柯。 孟景柯却开始着急。 他并不畏惧这些人,但带着秦娥,想要全身而退绝无可能。 没有任何犹豫,孟景柯握紧长剑,脚尖一点冲向最近的人。刀没入胸膛的一刹那,两颗铁珠子直奔另一人面门而去,在刀贴近秦娥之前,击碎了那人的面骨。 长剑一划,三丈内无人能近。 孟景柯给了秦娥一个绝佳的保护,但自己的身上却不断的挂彩。 一刀、两刀、三刀...... “孟景柯,你别管我,你快走啊!”秦娥急得泪眼婆娑,恨不能冲上去替他挨上两刀。 她也这么尝试了,被孟景柯怒吼了回来,“傻瓜,你是想我死吗?”秦娥看着为了救她而又挨了两刀的男人,再不敢乱动一下。 孟景柯的剑依旧不停,但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可黑衣人还在前赴后继的扑上来。 是什么人,这样不顾一切的要他们的命? 秦娥被一个尸体绊倒,手按到尸体腰上一个圆筒状的东西。 “信号烟!”她想起被流民袭击时,十一就朝天上放过这个东西。 心道不管这是报什么信用的,反正麒麟门的人一定会看到,看到就一定会赶过来,到时候孟景柯就有救了! 秦娥不再耽搁,从尸体上扯下信号烟,用力一拉,一束红光带着白烟“咻”的窜到天上。 第二百零九章 神秘的蒙面人 红色烟弹一升空,所有的人怔住了。追杀的人以为是同伴放的,孟景柯以为是追杀的人放的。等到看见秦娥拿着信号烟,全都一惊。 孟景柯拉住秦娥,“跑!”趁着这一瞬呆滞的功夫,两人冲出包围。然而黑衣人们也迅速反应过来,不知受什么刺激,攻击更加猛烈狠辣,剑刺进去还未拔出来,另一人的刀就到了眼前。 孟景柯极力坚守,一个人突然从身后斜刺过来,刀尖直指秦娥的喉咙。 “噗”的一声闷响,刀尖插进孟景柯的肩胛骨,逼得他连连后退。孟景柯右脚在身后一横,顿住去势,大喝一声“找死!”反手一挥剑,来人瞬时没了脑袋。 孟景柯单膝跪在地上,一个杀手又扑了上来。“孟九!”秦娥突然冲出来挡在他身前。 “不!” 秦娥闭上眼,刀尖刺破衣服扎进肉里,皮肤割破的利痛那么清晰。 “铮!”在最后关头,两片柳叶镖逆风射来,一片打偏银刀,一片刺进杀手的手腕。 秦娥跌坐到地上,身上虽痛,可一条命总算捡了回来。 一个蒙着面的男子横空落在两人前面,替他们挡住了杀手们的攻击。 孟景柯拄着剑从地上站起来,把秦娥往他身边一推,“带她走!” 蒙面人抓住秦娥的胳膊,“我不走!”秦娥挣扎着,“你死我我死!”说完一口咬住蒙面人的手腕,蒙面人眉头微皱,手却纹丝不动。 孟景柯的眼中卷过狂喜,仿佛点亮了两簇火焰,亮的惊人,“你放心,我不会死,也舍不得死!” 他望向蒙面人,“我不管你是谁,既然咱们同出一门,今日就信你不会欺师灭祖,你把她带走!” 说完长喝一声,长剑周身一划,为他们豁出一个缺口。蒙面人也不吭声,捉着秦娥跃出包围。 孟景柯轻笑一声,猿臂长伸,捉住一个杀手,长剑横放在他的喉咙处。那人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目光决绝愤恨的瞪向孟景柯。孟景柯和他四目对望,那人双瞳一缩,目光仿佛凝住了,孟景柯轻声道:“去杀了你的同伴。”松开手,黑衣人僵直的站了一会儿,突然将刀对着同伴砍了下去! 围攻的人群顿时大乱,突然有人喊了一句奇怪的话,其他人纷纷倒退了几步。 “督主!”十一从房檐上跃下,他在秦府听见看见信号烟,一路摸索过来,想看看是什么人放的,却远远的瞧见孟景柯和数人浴血奋战。 十一睚呲欲裂,抽出腰间的软剑,一道白练横空而出,将孟景柯护住。 “十一,抓活口!” 十一得令,燕子般窜入撤退的人群。麒麟门的探子也到了,看见两人立刻从暗处显出身影,一个扶住孟景柯,剩下的帮着十一捉住一个活口。 黑衣人欲咬舌自尽,十一眼疾手快的卸了他的下巴。那人嘴不能动,眯了眯眼睛,十一冷哼一声,手往他的脸上一按,那人便昏死过去。 “知道你们自杀的招数多,小爷都给你们备着呢。敢刺杀督主,进了麒麟门让你好好享受享受。” “十一!” 十一闻声跑回孟景柯身边,“督主,我这就带您回去疗伤。”孟景柯按住他,“带上人,跟我去找秦大小姐。” 秦娥被蒙面人夹着一路飞奔,两个杀手紧紧跟在后面。蒙面人突然停下,打出一叠柳叶镖,秦娥从他怀里挣扎着抬起头,看见他朝两人比划了几个手势,两个杀手看了后,竟然缓缓后退,一纵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秦娥狠狠的推了他一把,这一次蒙面人松开了手。“你和他们是一伙的!”秦娥后退几步和他拉开距离,“你既然和他们是一伙,为何还救我?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蒙面人看着她沉默不语,秦娥拔下发簪对准喉咙,“你别想用我威胁孟景柯。” 蒙面人上前一步,秦娥立刻加重力道,簪子扎破皮肤,一丝殷红的鲜血淌了下来。 蒙面人缓缓退了回去,秦娥的手微微颤抖,她极力压抑着紧张,“你们是什么人,说出个名堂来,偷偷摸摸的刺杀算什么好汉。” 蒙面人不吭声,秦娥又道:“你既然和孟大人是同门,为何还要自相残杀?” 蒙面人依旧没有回答,他侧耳听了听,看向左侧。秦娥顺着方向看了一眼,突然蒙面人跃到跟前,抬手敲向她的后颈。秦娥只觉得后颈一痛,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到她再醒来,外面阳光明媚,温暖的阳光让人恍如隔世。秦娥想起自己重生后的第一眼,看到的也是满屋的阳光,她用了许久才从焚身的烈火里转换出来。 十一托着托盘进来,看见秦娥醒了欢喜道:“文昌人不怎么样,医术还是挺靠谱的。他说你这时辰醒,我还不信,没想到你还真醒了。好在我早早熬好了粥,你赶快喝一些补补体力。你别看我这粥卖相不怎么样,里面可都是好东西,滋补的很,每次我累的半死不活的时候,喝上一碗立刻就又精神了。” 秦娥怔怔的听着他絮絮叨叨的说这话,直到手摸到了温热粥碗,断片的记忆终于找了回来。 “孟大人呢?他怎样了?” 十一龇牙咧嘴的抽着冷气,“督主受了伤,这会儿睡着呢。” 秦娥心头一松,十一抽回被捏的生疼的胳膊,远远的躲到角落里。 秦娥失笑,十一欢欢快快的站在这,可不就是孟景柯平安无事最好的证明。 笑着笑着又红了眼圈,昨晚的逃亡的场景历历在目,一刀一刀,孟景柯都是实实在在的挨了。 “带我去见他。”秦娥下床穿鞋,一起身背上一阵火辣辣的剧痛,疼的她佝偻着腰跌回床上。 “你别乱动,督主好不容易给你包扎好了,你乱动又要重新弄了。” 秦娥这才想起自己昨天挡在孟景柯前面,被杀手刺了一刀。她只是割伤了就这么疼,孟景柯挨了那么多刀,该有多疼呀!秦娥想着想着,眼睛又红了起来。 十一急道:““你们女人真奇怪,一会笑一会哭的。你若是疼就上床躺下,我去找文昌要些止疼的药粉。” 他这么一说,秦娥猛地想起件事情。她揪着身上干净整齐的新衣裳,“你刚刚说是谁给我包扎的?” “督主啊!” 秦娥从床上跳起来,“怎么是他?” 十一理十一挠着脑袋,“麒麟门里只有男的,我们不行只有督主亲自动手了。督主不顾自己的伤势,撵了我们出去给你包扎伤口,等我们发现不对闯进来时,你妥妥当当的躺在床上,督主却昏死过去了。你知道吗,督主的血从这里一直淌到门口,我还以为他会死呢。” 第二百一十章 实力表白 “他昏倒了?”秦娥跳下床,此刻她再也顾不上娇羞,心里全是要见到孟景柯的念头。 “他在哪,带我去见他。”十一自诩武功高强,此刻却觉得跟着好吃力。 到了门前,武魁和文昌正在门口说话。秦娥径直推门闯了进去,一进屋就见孟景柯躺在床上,身上打着赤膊,沉沉睡着。秦娥立刻放轻了动作,小心翼翼的在他的床边蹲了下来。 十一跟着进屋,被文昌用手捉了回来,随之关上了房门。 “喂,你抓我干什么?” “秦大小姐和督主见面,你就不要跟着参合了。” 武魁皱着眉,“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妥当。” 文昌撇嘴,“所以说你一把年纪还讨不到老婆,就你这样的榆木疙瘩,什么姑娘都让你给吓跑了。” 武魁不甘示弱,“说的好像你有老婆似的。” “我没有老婆,可我有相好呀。多少姑娘追着喊着要嫁我,我不娶而已。” 武魁嗤之以鼻,“不要脸。” 十一扒着窗户,“督主该换药了,我进去帮忙。” 文昌按住他的肩膀,“说了不要进去参合。” “可督主要换药了呀。” “没事,晚点换死不了,可你这会儿进去,只怕就要耽搁了督主的大事了,那才是真正的大麻烦。走了走了,有功夫在这多事,不如去给你的督主熬些你的大补粥。” 十一听的云里雾里,但懵懵懂懂的觉得文昌说的有道理,便没有和他唱反调,挠着脑袋去熬粥了。 武魁还站着不动,文昌折回来把他拖走,“像个门神一样杵在那干嘛,门神是保家的,你在那像是要打架的。”武魁欲张口,文昌似笑非笑的瞅他一眼,“你这个样子,别人见了还以为你在跟督主争风吃醋呢。” “你别胡说八道!” “若不是那你就回避回避。” 武魁气得哼了一声,大步走了。 文昌呵呵呵的笑了一阵,对着房门道:“督主呀,我只能帮你至此了,剩下的就要看你自己睁不争气啦。” 屋里面,孟景柯沉沉昏睡,眉头不时皱紧。每次皱起来,秦娥的心就高高的吊起来,它松开,她的心也慢悠悠的落回去。忽上忽下的,好不难受。 秦娥缓缓伸出指头,轻轻地,轻轻地按在了紧蹙的眉头。 “一定很疼吧。” 赤裸的上半身,圆的、长的,深的、浅的,新伤旧伤,密密麻麻全是疤痕。有的伤疤摞着伤疤,有的形状狰狞恐怖,一眼可窥曾经伤势的严重。 秦娥看着被包裹着,透了血的绷带,那是昨夜孟景柯替她挡的刀伤。秦娥伸出手,犹豫半晌还是没有敢碰。 目光一错,看见了肩膀上另一个伤疤。 秦娥的心弦,狠狠的颤了颤。 这正是在辽东府时,她为孟景柯包扎的伤口。她清楚的记得,她把满满一瓶金疮药倒在了上面,孟景柯疼的浑身打摆子,衣服都湿透了。 包扎伤口的,还是她包馒头的细棉布。 秦娥想起自己当时不情不愿的给孟景柯清晰伤口,不由失笑。 那时的她把孟景柯当成了危险的陌生人,只想着赶快离开他。谁曾想到兜兜转转,那一次见面却成了他们扯不断的开始。 秦娥望着孟景柯的睡脸,过往的一幕幕在眼前回放。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这个房间的时间凝住了。孟景柯眉头再次微微一蹙,然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孟九,你醒了!”秦娥欢喜的喊了一声,“你别动,我去给你倒杯水。” 秦娥从桌上温着的茶壶里倒了水,然后从背后慢慢扶起孟景柯,让他靠在自己身上,“慢点喝,有点热。” 孟景柯喝了茶,重新躺会床上,有些呆滞的看向她。 “你还好吗?” 秦娥的动作一顿,放下杯子回头笑道:“我很好啊。” “你,”孟景柯不知道该说什么,秦娥给他的感觉不一样了,可一时他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只是心里隐隐的觉得,他盼望的事情就要成真了,但又不敢深想。犹犹豫豫的,一时竟犯了难,说不下去了。 秦娥低着头想了一会儿,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再抬头,目光澄净透明,看得孟景柯心中波澜顿起。 “孟九,我仔细想过了,我还是恨静安侯府。” 孟景柯的心一沉。 “但是和你比起来,我更舍不得你。” 孟景柯一愣,不敢置信的看向她,“你说什么?” 秦娥回望向他,没有半点扭捏和矫情,“我说我虽然还是恨静安侯府,但我愿意放下这些,和你在一起。” 秦娥见他闷不吭声,愤然道:“喂,你这是什么态度。你若不乐意,我就把话收回来。” 孟景柯突然一跃而起,紧紧的抱住她,“说出去的话,怎么能收回去?” “可你一动不动,连个表示都没有。” “我那是太高兴了,高兴的傻了。”孟景柯叹道:“我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秦娥红了脸,“就这点小事,你就高兴成这样。” “这算小事?”孟景柯抱怨道:“你可知我等这一天等的多心焦,这是我心里最大的事。” 秦娥脸更红了,推开他躲到一边,“你还是不是威风凛凛的麒麟门督主了?我怎么看着像是个假的。” “在你面前,我只是你的孟九。”孟景柯认真道:“秦娥,你选了我,我真的很高兴。我发誓,这一生一世绝不负你。如违此誓,就让我不得好死,再无来生。” 秦娥跳过去捂住他的嘴,“你这人,怎么这么爱发誓。我知道你的心意,你别再说这些了。”秦娥想起那句不得好死,再无来生,心里就抖得厉害。 孟景柯握住她的手,两人对望着,一时都痴了。 十一突然推门闯进来,手里还捧着大补粥。看见孟景柯醒了,高兴道:“督主您醒啦!正好,我给您熬了粥,可滋补了。。” 秦娥甩开手,远远的站到床尾。孟景柯干咳一声,看了十一一眼,“什么时辰了?” 十一一点都没出眼色,欢欢喜喜道:“该吃午饭了,督主您想吃什么,我给您拿去。” 秦娥惊呼道:“糟糕,二嬷她们找不到我,一定急疯了!” 第二百一十一章 从此君心是我心 秦娥懊悔的拍了拍脑袋,看向孟景柯,孟景柯看着她求助的表情,心里升起一股子美意。 他最喜欢他的小丫头,遇到事情是向他求助。 “十一,你去秦府探一探情况。” 十一把大补粥交给秦娥,“大小姐别着急,我这就去看看。” 文昌、武魁和十一擦肩而过。 文昌问道:“十一这是去哪?” “我让他去秦府走一趟。” 文昌回头见孟景柯靠在床头坐着,连忙上前把脉,“可有什么地方觉得不好?” “没什么不好的。” 文昌冲他眨了眨眼睛,孟景柯语气一顿,“哦,起来时有些头晕。” 秦娥看了过来,脸上全是担忧。 文昌放下他的胳膊,叹气道:“本来就重伤在身,昨天又挨了这么多刀,肩胛上这一刀尤其严重,当然会头晕了。” 秦娥焦急道:“那该怎么办?” 文昌抖抖袍子,“督主气血两伤,要好好补补,如果补不回来可就。。。” “就怎样?” 武魁看不下去,板着脸道:“把你的九全养心丸拿出来给督主就是,说这么多话干什么?” 孟景柯安慰秦娥,“就是失血过多引起的头晕,补一补就好了,没那么严重。” 文昌嘟囔道:“好心当成驴肝肺,我倒成恶人了。”看向秦娥道:“大小姐放心,督主的体格好着呢,再挨两刀都没事,我刚刚逗你呢。” 秦娥无语的看向三人,再一次刷新了对麒麟门的感官印象。 武魁对孟景柯道:“关于昨晚的审讯,我有话要禀报。”说着看了秦娥一眼。 秦娥连忙道:“你们说话,我出去等十一。” 孟景柯拉住她的手,“这事和你也有关系,你留下来听。”说完对武魁道:“说吧。” 武魁惊讶的看了眼他,孟景柯表情淡淡的,神色却十分坚定。 武魁低下头,“那人嘴硬的很,上了夹过了火烙,断了手筋脚筋,钉了七根铁钉,还是什么都不肯说。最后灌了药,刷了半身皮,这才吐了几句话。不过伤的太重,没几句就死了。” “问出什么了?” “说的是南疆的话,说是大祭司让他们来杀您和秦大小姐。至于为什么,不清楚。” 文昌道:“南疆余孽已经销声匿迹十几年,怎么会突然在京城出来这么多人?昨天的阵势,完全就是不惜代价一定要取了督主和秦大小姐的性命。可是督主和南疆从无愁怨,秦大小姐更是和他们不沾边,为何要这样赶尽杀绝?” 秦娥忽然道:“我想起一件事,那个蒙面人昨天把我带走后,有两个杀手追了过来。他对着两人比划了几个手势,那两人就走了。” “什么手势,你可还记得?” 秦娥努力回忆了一遍,“大概就是这几个手势,具体的我也记不太清了。” “这么说,他应该和那些人认识,或者说是一伙儿的。那这就奇怪了,他为什么要救你们?” 孟景柯道:“这人我以前见过,和他交过手。” “什么时候?” 孟景柯抬头看向秦娥,秦娥愣了愣,瞪大眼睛道:“是那次?十一说有人来我院子,你出去追就是他?” 文昌也道:“他就是督主您在找的同门?” “就是他。” “这可有意思了,同门、杀手的同伙儿、救命人。”文昌摸了摸下巴,“会不会是他念着和您是同门,不忍害您,所以才来救你们?” “不管怎样,这人是解决问题的关键,一定要尽快找出来。南疆余孽突然重出江湖,他们在京城肯定还有很多暗桩。把人撒出去,沿着线索把京城彻查一遍。”孟景柯看向武魁,“你的伤怎样?” “五十军棍而已,不碍事。” 孟景柯点点头,“那这事给你来做。” 十一跑回来禀报:“不好了,大小姐不在家的事被发现了。” 屋里的人都神色一变,孟景柯作势要下床,秦娥道:“你起来干嘛?” “给我更衣,我要去见秦大人。” “不行!”文昌和秦娥一齐喊道。 文昌严肃道:“您现在必须卧床静养,绝不能再乱挪动。伤口若是再崩开,可就不是失血那么简单了。” 秦娥拦着不让他动,“听文大人的话。” “我把你带出来的,出了乱子,当然要去解决。不然你不清不楚的回家,他们不会放过你。”孟景柯看向文昌:“你不用再说,我晓得厉害,事急从权顾不上那些了。把宁息丸给我两粒。” 武魁惊慌道:“督主!” 孟景柯一摆手,制止他再说下去,对文昌道:“我知道你前几天刚配了几颗,都拿来。” 秦娥左右看了看,隐约觉得宁息丸不是什么好东西,“宁息丸是什么,为什么要吃它?” 文昌和武魁都沉默不语,秦娥看向十一,“你说!” 十一支支吾吾道:“宁息丸可以凝神聚气,让人能够短时间恢复气力,还有止痛的效果。” “十一!” 十一看也不敢看孟景柯,缩着肩膀跑了出去。 秦娥听明白了,孟景柯这是用自己的身体来冒险,换取自己的平安。 秦娥红了眼睛,“孟景柯,你不用这样。” 文昌对着武魁打眼色,武魁不动,文昌硬把他拖了出去。 “你不在里面拦着督主,把我拉出来干什么?” 文昌恨铁不成钢道:“你觉得是你能劝住,还是我能劝得住?这事只有秦大小姐能办到,你还跟着添乱。” 武魁哼道:“都是她惹出来的麻烦,她收拾也是应该。” 文昌冷笑:“你刚刚在里面,把审讯的过程说的详详细细,你以为我们看不出你的目的吗?不就是想吓住秦大小姐。武魁啊武魁,以前我以为你只是性子古板了点,没想到你其实是冥顽不灵。别说我没警告你,你再敢算计秦大小姐,当心督主真把你赶出麒麟门。” 秦娥从里面出来,两人打住话头,文昌笑道:“大小姐劝住督主了?” 秦娥朝两人行了一礼,“有劳两位费心了。” “秦大小姐准备回去怎么做?” 秦娥笑道:“山人自有妙计,文大人回头就知道了。” 第二百一十二章 归家风波 孟景柯让十一送秦娥回去,这一次分别,比以往哪次都不舍。 秦娥不好意思多说,可又有许多放心不下,最后轻轻碰了碰孟景柯的袖子道:“你要注意休息,一定把伤养好了。” 孟景柯拉住她的手,“要记得想我。” “没正经。”秦娥甩手站起来,走到门口又驻了脚步,回头道:“我会想你的,你,你,你也要。。。” 孟景柯目不转睛的看着她,“我怎样?” “没什么,我走了。”秦娥跺了跺脚,推门走了。 孟景柯呵呵笑着仰躺倒床上,眼里全是柔情蜜意。 文昌靠在门上酸道:“情窦初开的女人不正常,情窦初开的男人更吓人。” 孟景柯怼他道:“你要是羡慕就去找个好姑娘好好爱一场。” “追我的姑娘能从东大街站到西大街去,我用得着羡慕你吗?” “那有什么用,回了家还不是一个人。” 文昌翻了个白眼,“说的好像你家里有人似的,等你把秦大小姐娶回来再嘲笑我们没老婆吧。” 孟景柯闭目不语,文昌道:“你就放心让她这么回去?” “她说她可以,我就相信她。” “女人都是心口不一的,她说行就是不行。” 孟景柯看他一眼,“她和你认识的女人不一样,她说行就是行。” 文昌摇头,“你认识几个女人,根本不懂女人的心。” 秦娥和十一回到秦府的高墙外,十一道:“大小姐,你确定要来这儿?” 秦娥点头,“就是这儿,你帮我进去,剩下的我自己就可以应付。” 十一便掏出飞爪,甩到墙头,一手拽着绳子,一手拉着她,脚在墙上轻轻一点跃到墙头上。松开绳子两手将秦娥打横抱了起来,道了一声“小心了。”纵身稳稳的跳到地上。 院子里寂静无声,十一道:“我先在房檐上等会儿,你要是不行就喊我一声,我带你走。” 秦娥暖心的笑起来,“好。” 十一身姿如燕,脚尖一点消失在房顶。 秦娥左右看了看,熟门熟路的绕到前堂。往右一拐,就进了一间卧室。 这是沈氏从前的卧室。 秦娥看着熟悉又陌生的装潢,想起昔日母亲在时最喜欢坐在窗前喝茶抚琴,靠着床头给他们做衣裳,心里一酸,泪水滚滚而下。 秦娥跪在床前,摸着只剩下床板的拔步床,“母亲,元娘来看您了。我找到了一个对我好的人,您也认识,就是孟大人。我,我也很喜欢他,我想嫁给他。娘,爹要把我嫁给卫长青,您在天有灵,就帮帮我。” 秦娥对着床磕了三个头,去找守门的哑婆。 哑婆看到她愣了一下,浑黄的眼珠在她身上停了停,没有说一句话。秦娥朝她深深的行了一个礼,“哑婆,上次多谢你帮我作证。” 哑婆木然了一会儿,开口道:“我实话实说。” “多少人不敢说话,更别说实话了。” 哑婆低头道:“老婆子只会实话实说。” 秦娥展颜一笑,又朝她施了一礼。 这时门外一阵喧哗,有人猛劲儿的砸门。 哑婆刚把门拉开一条缝儿,魏嬷嬷就从外面把门推开,高声道:“哑婆,你可看见大小姐?” 哑婆也不说话,只拿那双浑黄的眼珠子瞅着她,魏嬷嬷眉毛一立,就要张嘴训斥。秦娥从旁边冷不丁站了出来,“魏嬷嬷在找我吗?” 魏嬷嬷“啊”的惊叫一声,“大,大小姐!” 秦娥冷笑,“魏嬷嬷看见我,怎么像见了鬼似的?” 魏嬷嬷浑身的横肉蓦然一抖,环顾四周,似乎想起了什么吓人的事,哆哆嗦嗦的话也说不利索了,哪里还有刚刚的嚣张跋扈的气势。 秦沇和秦嫣跟着进来,秦沇见到她,先是长出一口气,随之青着脸怒道:“你昨天晚上去哪了?” 秦娥低头道:“我在这呆着。” “你来这儿干什么?” “我晚上睡不着觉,总听着母亲在叫我,说想见我。我心里难受,便来母亲的故居看一看。” “你来芙蓉堂,为什么一个丫鬟也不带?你一宿不见人,连你的丫鬟嬷嬷也不知道你在哪,成何体统?” “当时夜已深,如果让她们知道我要来这,她们一定不同意,我便瞒了她们自己过来了。” “你也知道这有违规矩,怎么还犯?”说完想了想道:“不对啊,当时府上已经下了匙,你是怎么到这来的?” “从芙蓉堂到兰畹苑,另有一条小路。因为偏僻,平常鲜有人至。有一个小门,锁头也坏了。我是从那一路走过来的。” 秦沇没想到家里还有这样的疏漏,“你为什么到了这会儿还不回去,不知道你突然失踪,我们都急疯了吗?” 秦娥道:“我也是刚刚才醒过来。” “你刚刚才醒过来?” 秦娥点头,“我昨天本打算过来呆一会儿就走,可不知怎的,呆着呆着竟然就睡着了。我刚刚醒来发现自己在母亲的床上躺着,也是吓了一跳。” 秦娥抬起头道:“我记得自己跪在母亲床前跟她说话,后来依稀见到窗边站着一个人影,盘着头发,穿着丁香色的褙子,一下一下的跟我招手,嘴里还说着话。” 秦娥目光放直,朝着魏嬷嬷招起手,“来呀,过来,让我看看你。” 秦嫣抱住她的胳膊,“姐姐,你说的是母亲吗?母亲走时可不就是盘着发,穿着丁香色的衣裳。” 魏嬷嬷“哇”的一声跪到地上,朝着秦娥磕起头,嘴里嚷嚷道:“别来找我,别来找我。” 秦娥弯下腰去拽她,“魏嬷嬷,你这是干什么?哎呀,脸都绿了,你看见鬼了?” 魏嬷嬷抬头看见秦娥凑近的脸庞,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秦沇脸色铁青,“丢人现眼,快来人把她拖走!”然后看向秦娥和秦嫣,“什么人影,什么鬼魂,不许造谣生事。” 秦娥跪了下来,“是我不好,父亲别生气。我也觉得这事荒唐,可又解释不清。本来没打算说,您这一问,我不得不说了。” 秦沇望了望萧瑟的芙蓉堂,许多回忆被勾了起来,恍惚想到或许秦娥说的是真的,沈氏真的来了这院子里。 第二百一十三章 蹊跷的石头 秦沇越想越觉得心慌意乱,看了看跪在地上的秦娥,也没了追究的心情,摆手道:“回去抄女戒五十遍,禁足......禁足就算了,加抄十遍女戒,好生反省。再有下次,定不轻饶你。” 对跟着他的冯七交代道:“把小路上的门锁换了,派人专门守夜,以后谁也不许从那走。” 又对哑婆道:“芙蓉堂里前前后后出了许多事,以后把门锁好,谁也不许再进这里。若再出事,你就换个地方呆,让别人来守。” 哑婆面无表情,看不出紧张害怕。秦沇甩袖走了,秦娥对哑婆歉疚道:“连累婆婆了。” 哑婆看她一眼,什么都没说,回了自己的屋子。 秦娥叹了口气,牵着秦嫣往外走,刚走到大门外哑婆突然又折了回来,道:“这个东西是大夫人留下来的,大小姐拿回去吧。” 秦娥接过盒子,哑婆木然的关上大门。 秦嫣好奇道:“里面是什么?” 秦娥摸了摸用粗布包裹的小盒子,“回去再说。” 秦嫣点点头,微微撅起嘴巴,埋怨道:“姐姐真是的,偷偷跑出去还彻夜不归,十一跑来跟我要你的衣服,把我吓了一大跳!” 秦娥原先的衣裳不能穿了,为了不露馅,回来前特意让十一到兰畹苑,跟秦嫣取了一身她家常穿的衣裳,顺便让秦嫣配合着把父亲带到芙蓉堂。 “这事是我不对,让你着急了。” “我倒还好,只是苦了二嬷和灰文,担惊受怕了一个晚上。” 秦娥不用想也知道,回去后要面对二嬷的狂风暴雨,希冀的看向她。秦嫣摇头道:“这个我可帮不上你,你好自为之。” 秦娥苦恼的抚了抚额。 回到兰畹苑,果然经受了一番暴风雨的洗礼。秦娥在二嬷愤怒,灰文哀怨的目光下落荒而逃到秦嫣的房里。 秦嫣见到她道:“姐姐那快来看看这是什么?” 秦娥走到书案边上,见粗布包着的小木盒里,放着一块黑黢黢、圆溜溜的石头。 “这不是鹅卵石吗?” 秦嫣道:“哑婆说这是母亲留给咱们的,母亲留一块这个干什么呀?” 秦娥把石头对着阳光照了照,秦嫣道:“我看了,没有字也没有画,就是一块普普通通的鹅卵石。” 秦娥也纳闷不已,“既然是母亲的东西,好好收起来吧,回头我再去问问哑婆,这是怎么回事。” 秦嫣点点头,把小盒子收进柜子里。 秦娥道:“走吧,咱们去给姑祖母和老夫人问安。” 秦嫣郁闷道:“又要去见老夫人。” 秦娥拍了拍她的头,“不管她对我们怎样,毕竟是我们的祖母,场面上的功夫绝不能少。不然被人抓住把柄,吃亏的还是咱们。” 秦嫣不情不愿的“嗯”了一声,跟在后面去给两人请安。 两人先去见了秦怀玉,从凝香苑见完老夫人后,顺着路往回走。行至一偏僻处时,树后突然面绕出一个人,把两人都吓了一跳。 秦娥定睛瞅了一会儿,惊讶道:“小婵?” 小婵挑起嘴角,露出一个干巴巴的笑:“难为大小姐还记得我。” 秦嫣捂住嘴,有些不可思议的看向她。 小婵摸了摸脸颊,“二小姐没认出来是吗?呵,正常,我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连我自己都认不出来自己。” 秦娥皱眉看向她,此时的小婵脸色如金,眼底是病态的青乌,一双眼睛浑黄僵硬的和哑婆一般,哪里还有当初娇俏可人的影子? “现在应该叫你娄氏才对,你刚刚小产,应该在床上好好休息,跑到这来干什么?” 小婵哈哈笑起来,声音尖锐刺耳,“娄氏,呵,我曾经以为只要自己熬过这一关,就能变成娄姨娘了,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落到今天这副局面。” 小婵看向秦娥,“大小姐说的对,我应该在床上好好休息。可是不行呀,我一闭眼就想起我那可怜的孩子。”小婵用手比划着,“他只有这么大一点,真小呀。我好想摸一摸他,可是她们不给我摸,拿了一块布卷了卷就放在托盘上端出去了。” 小婵的目光陡然一冷,“她们就这样把他拿出去沉塘了。”秦娥的心猛的一沉,果然小婵指着旁边的荷塘道:“就扔进了这里,碰的一声,他就掉了进去。” “小婵,”秦娥把秦嫣拉到身后,“我知道你刚刚丧子,心情不好。我昨天听见消息,心里也很难受。但这是天意,你们注定无缘,你要想开一些。” “天意?”小婵冷笑,“大小姐觉得这是天意?” “不然你觉得是什么?” 小婵定定的看了她一会儿,突然道:“听说大小姐昨天晚上在芙蓉堂呆了一宿。” 秦娥谨慎的看向她,“你的消息倒挺快。” 小婵自嘲道:“扶柳院的消息,从来都是最快的。”说完看向秦娥,“大小姐,你昨晚根本就没在芙蓉堂。” 秦娥一挑眉,秦嫣哼了一声道:“你凭什么这么说,你看见啦?” 小婵歪着头,神色狡诈,“是啊,我可不就看见了。芙蓉堂里静悄悄的,一整夜,除了又老又丑的哑婆,一个鬼影都没有。” 秦娥惊道:“你昨晚在芙蓉堂?” 秦嫣道:“你去那干什么?” 小婵的神色黯然下来,“我去跟大夫人忏悔,当年为何没有帮她证明,秦昐的落水和她没有关系,而是方氏那个贱人一手安排的!” 秦娥大惊,“你说什么?” 小婵说完这句话,人累的脱力,靠在树上大口大口的喘气。 秦娥逼近她,“你说秦昐落水是方氏一手策划的,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小婵捂着胸口,咳嗽了几声,“当年方氏为了和迫害大夫人,让人在池塘边的石头上动了手脚。只是她没想到,最后竟真的把儿子害死了!”小婵尖声道:“报应啊,报应!她作恶多端,害人不成反害己。可惜她太狡猾,竟然拿这事做借口搬倒了你娘,老天真是不开眼!” 第二百一十四章 目击者 小婵的话向钉子一样钉进秦娥的心里,“你把话说清楚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你都看见了什么,知道些什么?” 小婵靠着树,眼睛望着池塘,“也是这个池塘呢,当年秦昐就在这儿蹲着玩水,大夫人就从那儿走过来。” “你怎么知道的?”当年在现场的人死的死,失踪的失踪,当时到底是怎么回事,连二嬷都说不清,小婵又如何得知的?除非她。。。 “我当时就在现场。”小婵面无表情道:“我就站在这棵树后面,亲眼看见了这一切。” 秦娥震惊的看着她。 “那天我又被人奚落,心情不好,坐在这棵树下生闷气。远远的看见丫鬟夜莺和奶娘胡氏,把三爷领到这里玩水。后来胡氏起身离开,不一会儿,三爷要水喝,夜莺便也离开了。这时大夫人带着大嬷、春兰和夏竹往这边来,看样子是要去凝香苑,看见三爷一个人在那玩水,便走了过来。” “然后呢?” “然后?”小婵歪着头,“然后在夫人走到三爷身边的时候,三爷脚下一滑掉进了水里。” “你是说秦昐是自己掉下去的?你看清楚了?” “我看的真真切切,是他自己掉下去的。” 秦娥心潮起伏,这个世上,终于有人可以证明母亲的清白了。 “按你说的,这是一场意外,为何又说这是方氏一手策划的?” “三爷掉下去时,夜莺和胡氏正好跑了回来。把三爷救上来后,大夫说人已经死了,夜莺一口咬定说是大夫人把三爷推进水里的。我心里害怕,躲在树后面不敢出来。等到所有人走后,我到落水的地方看了一眼。这一眼,让我看出了问题。” “我没什么朋友,晚上常自己到池塘边散心,这里的一草一木我都了如指掌。平时那里是一片青砖,可那天地上有两块青砖没了,那一处嵌满了鹅卵石。” 秦娥脑海中炸出一个火花,“鹅卵石?” 小婵点头,“没错,就是鹅卵石。我觉得奇怪,就凑近了看,结果地上溜滑,我一脚踩上去,人就滑了出去。若不是我走的小心,又眼疾手快的抓住了一捧草,就要和三爷一样,也掉下池塘里去了。” 秦娥听得心惊肉跳,“便是有鹅卵石,也不至于这样。” 小婵阴森森一笑,“如果鹅卵石上涂了油呢?” 秦娥一怔。 小婵道:“池塘边上铺了滑溜溜的鹅卵石,石头上还淋了油。我一个大人都站不住,更何况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子。三爷分明就是一脚踩在了涂了油的鹅卵石上,才摔进水里的。” “他落水时,和大夫人虽然贴的近,却有着明显的距离。可夜莺却口口声声称是大夫人把他推下去的。大小姐,换做是您,看到这一切会怎么想?” “有人害人!” “是啊,我也看出来了。但最终让我确定的,是第二天一早,我再来到池塘边时,那些鹅卵石一个都不见了。地上干干净净,铺着青砖,若不是缝隙里的泥土是新的,我还以为我记错了。” “便是这样,也不能证明就是方氏所为,你还知道些什么?” “在出事的一个月前,方氏曾让人买了一筐鹅卵石,说是要铺鱼缸用。她的房里,统共只有两只鱼缸,能用多少?剩下的鹅卵石却没见到去哪儿了。” “那一小片鹅卵石缝隙里长满了青草,算算高度,正好差不多一个月。在草的掩盖下,不凑近了细看,根本看不出端倪。你说这都是巧合吗?” 当然不会是巧合。 “你当时为何不说出真相?” “无凭无据,我说了,谁信?老夫人和方氏咬死了大夫人不放,夜莺当夜自杀,胡氏连夜逃走,我若说了,只怕也活不到今天了。” “那你今天怎么又说了,今天就不怕死了?” “我现在和死有区别吗?”小婵的表情阴森恐怖,“方氏害死了我的孩子,我要她给我的孩子偿命!” “你说方氏害的你小产?” 小婵凄厉的哈哈笑起来,“我以为她想要我的孩子,不会害我,只要我小心防备她去母留子就行。不曾想她竟然如此狠毒,到最后取了我孩子的命。老天真是不开眼啊,竟然让她又有了身孕!老天不开眼啊,杀了我的孩子,让这个贱人又有了子嗣!” 原来方氏怀孕了!秦娥对这个消息吃惊不已,她一直想不明白方氏为何会对小婵痛下杀手,这样一来就解释的清了。 有了身孕,自然容不下别人的孩子。 可是上一世方氏并没有怀孕,难道这一世她重生,也改变了方氏的命运? 秦娥同情的看着小婵。 小婵自私自利,又爱慕虚荣,为人并不妥当。但她毕竟是一个母亲,失去孩子的母亲都是可怜且可悲的。 “你告诉我这些,是想让我替你报仇?” 小婵剧烈的咳嗽了一番,喘着粗气道:“是,我已经不济事了,我的身子,因为她下药折腾废了。呵,我痛的满地打滚,她就坐在那看着。整整一宿啊,我在地上滚了整整一宿!我没能死,她一定失望极了。” 秦嫣有些害怕的抱住秦娥的胳膊,此刻的小婵形状癫狂,像个疯子一样,面目狰狞恐怖,说不出的骇人。 “我扳不倒她了,我未来的日子,只能在那个小房间里苟延残喘。但你行,你是最恨她的人,你也有这个本事。”小婵突然扑过来紧紧抓住秦娥的手,“我会活着,哪怕像猪狗一样活着,也要看到她死的那一天再闭眼。” 一个人的恨能有多深,可以代替一切,比药还好用,支撑住一个破碎的身体和灵魂? 小婵的灵魂已灭,她的肉身不过是用仇恨支撑起来的驱壳,可用仇恨点燃的生命又能维持多久? 秦娥不知道该说什么。 小婵的眼睛亮的逼人,“你会扳倒她的,你会让她受惩罚的是不是?” 秦娥轻轻回握住她的手,“青天在上,把所有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种下的因都有果,做下的孽都要偿,天道轮回,她会受到她的报应的,你放心吧。” 第二百一十五章 日常 小婵踉踉跄跄的走了,明明花一样的年纪,却早早的衰败,只待干枯。 秦嫣道:“姐姐你信她吗?” “她不是个好人,但她也不是个坏人。” 秦嫣不明白的看着她,秦娥轻轻叹气,这一阵子,秦嫣长大了不少,不再像以前那样爱生病,人也更勇敢开朗了。但她自小经历动荡,心底对人总是不大信任。 秦娥想,慢慢来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回到兰畹苑,秦娥从秦嫣那里要来哑婆给的石头。对着阳光,秦娥又把石头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 这一块鹅卵石,会不会就是小婵嘴里说的,当年铺在池塘边上的鹅卵石呢?如果是,哑婆为什么会有它?它究竟是母亲留下来的线索,还是哑婆自己发现的?拿给她的目的是什么? 秦娥想立刻去找哑婆问个清楚,刚站起来,又慢慢坐了回去。 发生了这么多事,她已经深深的明白了一个道理——做事一定要沉得住气。 只要沉得住气,便能稳得下心去看清楚想明白,线索也会自然而然的自己找来。 秦娥又把小婵的话反反复复的推敲了一遍,她觉得小婵说的是真话,但并不完整,或者说她知道的并不完整。 按照小婵的意思,方氏布下这些石头,是想让母亲中招。可如果她是方氏,她会放心把所有的念头都放在几块石头上吗? 答案是不会。 这样做不可控的地方太多了,秦昐不就意外的掉下去了吗? 另外还有一件事一直让她想不通,就是秦昐为何去了那里。 二嬷曾经推测过,秦昐落水是方氏一手策划的。方氏为了打击母亲,不惜让儿子涉险。 但秦娥不认同这个设想。她见过方氏是如何溺爱秦昐的,她不相信方氏会舍得唯一的儿子。 二嬷的意思,方氏为人心狠手辣,为了打击母亲,什么事情都会做的出来。秦昐当年早产,身体一直不好,有大夫曾说过这个孩子活不过五岁。当时这个话让方氏瞒住了,却没有瞒过母亲。用一个早晚会失去的儿子,来换取对母亲的打压,不是没有可能。 即便这样,秦娥依旧不能相信这是方氏故意设计的圈套。以方氏的精明,便是真的要这样做,应该也要等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再说。秦昐是她的独子,又不是马上要死了,为何要这样草率的拿孩子的性命去做砝码害人? 还有方氏小产的事情,究竟是谁落井下石,害了她肚子里的孩子? 秦娥翻来覆去的摆弄着手心里的鹅卵石,小小的石头已经温热,可秦娥却觉得冰冷的刺骨。 晚上十一又翻墙进来,还带来了一堆东西。 “督主说您也受了伤,让您多吃些补补。” 秦娥看着堆满了一桌子的阿胶、鹿茸和燕窝,一时无语。捡起被十一像大白菜似的包吧包吧带过来的血燕,心道方氏曾用一斤血燕差点从老夫人那里换了管家权,如果老夫人看到自己这足足有两三斤,会不会气死? “孟大人怎么样了?” 十一吃着果子,“好多了,文昌的人虽然不怎样,看病的本事却是顶好的。不过这次督主的确元气大伤,先前去辽东腰上就被刮了好大一块伤,这次被砍了七八刀,尤其是伤在肩胛上的那一刀,再深点膀子就废了。这也就是督主,换做是别人早归西了。” 秦娥听得心一抽一抽的,“十一,你。。。” 十一跳开一丈远,咽下嘴里的果子道:“大小姐,您别想我带您翻墙出去,绝对不行。” 秦娥郁闷的看向他,“我还没说呢,你怎么看出来的?” 十一心道你这眼神跟秦嫣的一模一样,我当然知道了,嘴上辩道:“督主说了,让您好好在家呆着,再不能出一点差错。” 秦娥坐在一边唉声叹气,十一看不下去,道:“您别这样,这也是督主的命令,我不能不遵守。”说着挠挠头,“要不您拿点东西我替您带回去,或者写封信也行啊。” 这倒是提醒了秦娥,秦娥跑到桌前,快速的铺好纸磨了墨,可提起笔又觉得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迟迟落不下笔。 十一心明眼亮的笑道:“您要是不知道说什么,就写这一天都干了啥。” 秦娥扭头看向他,“你倒是熟练的很嘛。” 十一突然脸色一红,“这就跟我们汇报任务一样嘛,流水账流水账。” “哦,就这样?不是你帮他跟别的女人传过信吧?” 十一先是一愣,紧接着吐了果核道:“没有的事没有的事,您可别想多了。就是年前大家起哄去春风馆喝酒,铛铛姑娘都贴在督主身上了,督主都瞅过她一眼,又怎么会跟别的姑娘寄信传情。”说完见秦娥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知道自己越描越黑,在心里狠狠的给自己打了两个耳光,苦着脸搭着肩膀道:“大小姐,是我不会说话,督主真的是清清白白的一个光棍。哦,这可是文昌说的,不是我说的。” 秦娥被他逗得哭笑不得,“得啦,我知道了。” 十一闷在一旁吃果子,再不敢乱说话。 被十一这么一打岔,秦娥也不再发愁,就像十一说的,写写流水账好了。秦娥想了想,把这一天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包括小婵找她的事。 写到最后,秦娥看了眼剥花生的十一,抿嘴一笑,写道:“听说你还去过春风馆,里面的铛铛姑娘很钟情于你。” 写完了把信折了三折,想了想又从抽屉里取了一朵干梅花,小心的夹在信里,这才塞进信封封好,交给十一。 孟景柯接到信时,心情好的不得了。展开看着秦娥拉家常般东一句西一句的说着这一天都做了什么,呵呵笑起来。看到最后一句,脸色蓦的一沉。 “十一。” 十一轻手轻脚的凑过来,“督主。” 孟景柯上下打量他一遍,“我去春风馆的事,你说的?” 十一眨着眼睛不说话。 孟景柯又道:“铛铛姑娘钟情于我,我怎么不知道?” 十一把脸埋到胸口,心道督主您还和她喝了酒的,怎么这会又说不记得了。 “去吧。” 十一一愣,“去哪?” “去找文昌。” 第二百一十六章 汲汲营营 文昌进屋的时候笑的前仰后合,“听说你有把柄落秦大小姐手里了?” 孟景柯一字一句的看着信,像在看一件珍品,“十一呢?” “我让他去东南西北四向买东西去了,既然他长了张嘴只会吃不会说,那就让他跑腿去。” 孟景柯瞥他一眼,“这么促狭的主意也就你能想得出来。” 文昌道:“不敢不敢,比不上督主的心上人厉害,唉,两人刚好上几天呀,就打上小报告了。啧啧,秦大小姐看着挺敦厚的一个人,没想到还挺小心眼。” 孟景柯放下信道:“你再嘀咕,我就去跟她打小报告,让她以后记恨你。” 文昌怒目相向,“不得了,真是男生外向,两口子一条心。” 孟景柯不再跟他胡侃,问道:“卫家可有动静?” “已经万事俱备,明天就打算派人去秦家说媒了。其实要我看,早几天前就可以去人了,只是卫夫人天天找借口,硬是拖到现在。不过也幸好如此,给了咱们更多的时间从容准备。” “你派人去卫家散布消息,把秦大小姐昨晚在芙蓉堂住了一宿的事告诉她。” 文昌一点就通,“再添油加醋点,就说秦府闹鬼,沈氏来找秦大小姐,秦大小姐中邪了。” 孟景柯想起秦娥在信里说的,“这话传出去就是满城风雨,索性多说点,就说大夫人是含冤而死,回秦府来寻仇了。” 文昌敏感道:“督主想要翻旧案?” 孟景柯看他一眼,“秦夫人蒙冤是事实,一直是秦大小姐的心头病。时隔多年已经有线索浮出,是时候查一查了。” 文昌便没有再说。 孟景柯又问道:“闵家最近有什么动静?” “闵夫人似乎听到些风声,已经快马加鞭的往京城赶了。有意思的是她来京的事,闵小姐并不知情,静安侯夫人闵氏也不知道。” “派人去拦住她,等需要她进京的时候再让她进来。再派人去告诉闵柔一声。” “静安侯府那边……” “那边先瞒着,让闵柔先折腾。” 文昌想了想,笑起来,“督主这是要兵不血刃啊。” “刀自己要出鞘,就由它去吧。” 卫夫人当天下午听到消息时,正歪在床上为明天去秦家的事闹心。听见贴身嬷嬷来报,一咕噜从床上爬起来,激动道:“你所言属实?” 嬷嬷道:“秦家都已经闹开了,说是秦大小姐昨天半夜突然就不见了,秦家上下都找疯了。结果第二天在芙蓉堂找到了人,说是看见了沈氏的冤魂,莫名其妙的大半夜自己去芙蓉堂呆了整整一宿。老夫人身边的魏嬷嬷被吓得胡言乱语,起不来床了。” 卫夫人眼睛亮晶晶的,“那秦元娘呢,她中邪没有?” 嬷嬷犹豫道:“秦家瞒的紧,倒是没听说怎么样。可她亲口说看见沈氏喊她过去说话,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找到她的时候,人也恍恍惚惚的。这么一看,不是中邪是什么?” 嬷嬷又道:“我还听说秦家已经不止一次闹鬼了,前一阵子三夫人何氏不是突然就对外说生病了吗?她那个人健壮的要命,能生什么病,连院子都出不了,人也不能见。要我看八成也是撞邪了,秦家不好说,这才声称是生病。大家都传,沈氏当年被送去辽东老宅,是被陷害的。后来不明不白死在了辽东老宅,冤魂不散,回来寻仇了。” 卫夫人却不关心这些,她在乎的是秦娥,“一个中了邪的女人,我们卫家当然不能娶进门了。”她兴奋的在地上来回走,“咱们把这事告诉老爷。” 可很快她又反悔了,她不敢保证卫老爷会因此绝了念头。卫夫人想了想道:“走,咱们进宫见贵妃娘娘。” 卫贵妃听说了事情后沉吟良久,卫夫人紧张道:“我以前的确不喜欢秦元娘,但老爷说的有理,长青又钟情于她,我也想开了。这不,我什么都准备好了,就等着明天派人去秦家说媒,然后下聘呢。可谁想又闹出这样的事,真是好事多磨。” 卫贵妃道:“只是听说她去芙蓉堂住了一宿,就这样也不能判定什么。” 卫夫人捂着胸口哎哟道:“她在荒废了好几年的芙蓉堂睡了一宿,我听听都觉得害怕,汗毛都竖起来了。谁家行为正常的千金小姐,能在荒废的院子里呆一宿?” “那你的意思是?” 卫夫人苦恼道:“娘娘,不是我不愿意,只是若她真的有毛病,娶回家岂不是晦气,万一再把那些不干净的东西带回家里可怎么办?” 卫贵妃沉吟不语,卫夫人咬咬牙又道:“要不就再等一等,兴许过一阵子她就好了,那时再说亲也不迟。” 卫贵妃道:“你既然有了主意,直接跟哥哥说就是了,干嘛特意进宫一趟。” 卫夫人笑道:“上一次为了秦家的婚事,我和老爷闹得有些不愉快。我怕这次冒然说了,老爷误会我不愿意,再闹不痛快。所以就进宫来求娘娘帮忙。” 卫贵妃撇了撇嘴,“大嫂真是好盘算。” 卫夫人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强笑道:“娘娘不是常说,家和万事兴吗?我这也是为了卫家好。” “行了,我知道了。我会问问哥哥,看看他的意思。” 卫贵妃端茶送客,卫夫人连忙告辞退了下去。 马车上跟嬷嬷抱怨道:“每次都是这样,明明我是她嫂嫂,却要处处跟她伏低做小,听她的教训。” 嬷嬷劝道:“君臣有别,谁让她是娘娘呢。就是老太爷老夫人在世,不也要听她发落。再说了贵妃娘娘面上虽然冷冰冰,但还是向着您的,这些年不都是她一直压制着西院吗?” 卫夫人听了心气稍顺,“她也就这点好。唉,但愿这件事老天成全我,千万别让那个小贱人当我的儿媳妇。我一想到她要嫁进来,想死的心都有了。” 两人一路无话,而另一边的静安侯府,闵柔也得到了消息。 第二百一十七章 不择手段 闵柔听说母亲已经赶赴京城,惊得手里的茶水洒了一地,她却无心去管这些。 母亲瞒着她偷偷过来,是个极其糟糕的信号。说明母亲已经知道了她的意图,且十分反对。 闵柔心里乱糟糟的,坐立难安。 绿屏担忧道:“小姐,咱们怎么办呀?”她很怕闵夫人。 闵柔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慌什么,我娘又不是才狼虎豹。” 绿屏哭丧着脸,心道夫人不会把您怎样,对我可不一定了,这么想着,默默在心里盘算着自己有什么错处,能不能补救。 闵柔则想着要赶在母亲到京之前把事情办成了,如果母亲真的反对她和卫长青的婚事,她人一旦到了,自己就再没有一丝一毫的机会了。 可她现在也是一筹莫展,完全没有办法。 闵柔去拜见静安侯夫人,闵氏刚刚睡醒起来,正在梳妆打扮。这一阵子她每天都昏昏沉沉,今天才精神一些。 闵柔乖巧的上前挑了一支镶红宝石的金步摇帮她簪上。闵氏对着镜子照了照,满意的笑道:“还是你有眼光,这支步摇我总觉得太花哨,从未戴过。这会儿一看,竟也别致的很。” 闵柔笑道:“姑姑这一身衣裳花团锦簇,头上戴的素净了未免单调,戴的多了又太隆重,这支步摇虽然花哨,此时倒正好相称。” 闵氏满意的点点头。 嬷嬷进来禀报,“夫人,二爷要见您。” 闵氏神色一变,立刻起身出去,闵柔也连忙跟着一起出去。 到了北边一处僻静的小院儿,被两个婆子拦住。刚刚来请闵氏的嬷嬷出来道:“闵小姐请回吧。” 闵柔轻声道:“二爷是不舒服吗?我去看看他。” 嬷嬷冷冰冰道:“二爷只是想和夫人说说话,闵小姐不用担心,请回吧。” 闵柔望了一眼院子,不知是因为少有人来还是别的什么缘故,院子看起来有些阴森,让人感觉很不舒服。闵柔心里好奇,她在静安侯府住了许久,从未见过二爷,也不知道他的什么病。 闵柔又折回闵氏的院子里,过了一个时辰,闵氏回来了,满脸倦容,神色很不好。闵柔眼尖的看见她鬓角的发丝跳出来几丝,她亲手簪上去的步摇也歪了。 闵氏看见她有些意外,“你还在啊。” 闵柔扶着她坐下,“我担心您,就没走。表哥可还好?” 闵氏道:“没事,老毛病了,吃了药睡一会儿就成。” “我来府上这么久,还没去探望过表哥,实在是不成礼数。” 闵氏笑道:“这不怨你,是你表哥身子太差,不方便见人。你的心意他心领了,等他以后健壮了,你们再见不迟。” 闵柔给她轻轻捶着肩膀,“等表哥成亲了,有了嫂嫂,您就不用这样辛苦了。” 闵氏眉目一颤,抿着茶没有吭声。闵柔观察着她的脸色,道:“姑姑你不是看好了秦家大小姐,要跟侯爷商量吗?侯爷怎么讲?” “他倒是很满意,我准备过两天就请人去秦家一趟。”静安侯夫人嘴角浮上一抹笑,“她模样真是好,你表哥模样也很俊,他们俩的孩子肯定漂亮。” 闵柔惊讶道:“姑姑您不知道吗,卫家这两天就要去提亲了。” 静安侯夫人一怔,“不对呀,卫夫人不是不喜欢她吗?” “此一时彼一时,大概是又回心转意了。” 静安侯夫人脸色立刻阴沉下来,这些天她在养病,没想到病好了,事情也变了。 她看向闵柔,“你是不是喜欢卫长青?” 闵柔心头一颤,她没想到闵氏会突然问这个。 闵氏静静的、淡淡的看着她,闵柔心头一凛,跪了下去,“姑姑!” “我早就跟你说过,他若能当上状元,你们或许还有机会,可如今他连探花都不是了。更何况他还纳了顾筱筱,京城有点脸面的人家都不会把闺女嫁给他,你觉得你爹和你娘会同意吗?” “姑姑!” “他们肯定不会同意!你什么都知道,为何还执迷不误?上次你极力向我推荐秦元娘,我就知道你的打算。只是看你可怜,那个秦元娘也的确对我的心思,就没有戳穿你。我以为过段日子你就能想明白了,没想到你还是不放手,拐着弯的劝我去和卫家抢人。好,就算我真把人抢过来了,你以为你就能嫁进去了吗?糊涂!” 闵柔膝行到她的脚边,“姑姑,我放不下他,我真放不下他。您就帮帮我吧。” “你这又是何苦,你这样做可是在怀你爹的大事,他不会放过你的。” 闵柔浑身一颤,“我爹他会生气,可他最宠我,他生完气就好了。” 闵氏叹气,“这事我做不了主,你回去吧。” 闵柔失望的闭上眼睛,绿屏把她扶起来,闵柔突然道:“姑姑,你可知大表哥很喜欢秦元娘?” 闵氏一怔,“孟景柯喜欢她?” 闵柔冷笑,“您没想到吧,我刚发现时也吓了一跳呢。她可是大表哥的心头肉,我算计过她几次,大表哥就威胁说要我的命。” “你告诉我这些干什么?” “我可以不嫁给卫长青,她也绝不能嫁给卫长青。她不仅不能嫁给他,也不能嫁给喜欢的人。” “你想让我替你收拾她。” 闵柔垂下眼睛,“您有了她,对付大表哥也容易些。” “柔儿啊,我小瞧了你的心思,难怪你爹会这么看重你,大老远的把你送到我这里来。你的心够狠够硬够毒,的确是做大事的料子。” 闵柔低头不吭声。 “你的主意我会考虑,你回去好好呆着,别再惦记那些没有意义的东西。”闵氏顿了顿,冷笑,“这一次就算了,下次你再敢算计我,我就把你送回福建。” 闵柔的手抖了抖,深深的行了一礼,回去了。 绿屏吓得大气都不敢出,直到进了屋才长舒一口气,“小姐,您真不嫁卫公子了?” 闵柔摊在椅子上,目光幽幽,“急什么,让她们先忙活。只要把他和秦元娘的婚事搅黄了,我一定会找到机会。” 第二百一十八章 蛛丝马迹 十一从破窗而入的时候,秦娥和秦嫣正在房间里吃早饭。 秦嫣跳起来道:“十一,你怎么大白天过来了?” 秦娥则连忙关上门,带着丝侥幸道:“幸好只有灰文在,若让别人看见,可有的热闹了。” 十一把一个大包袱彭的甩到桌上,操起一只茶杯猛灌了三四杯茶。秦嫣哈哈道:“你怎么像个从沙漠里回来的骆驼似的。” 十一缓过气,气急败坏道:“你还知道骆驼啊,我不像骆驼,我像驴。死文昌,差点没折腾死我,早知道还不如去戒训堂领军棍来得痛快。” 秦娥疑惑的打开包裹,惊道:“叫花鸡、驴肉火烧、豌豆黄、羊肉烧卖,这些都是你买回来的?” 秦嫣凑过来看了看,也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这四样东西是京城最著名的小吃,哪一家都要一大早就去排队,还不一定能买到。最最重要的是四样东西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离的远着呢,买了一样就不可能再去买另一样。 可十一却把这四样小吃全买回来了,这相当于把整个京城跑了一遍。 十一咬牙切齿道:“可不就是我买回来的,为了买他们,我老命都要跑出来了。”文昌下了命令,让他在早饭前买齐四样东西送来兰畹苑,天知道他为了这些东西,使尽浑身解数,逃命都没有这般快。 秦嫣对这个惩罚赞叹不已,“你犯了什么错,被这样惩罚?” 十一哪里敢说,溜了眼秦娥,扯下一条鸡腿塞进嘴里,闷头大吃。为这些东西饿着肚子跑了一早上,他不多吃几口实在意难平。好在东西是真好吃,让他心里宽慰不少。 秦娥却大概猜了出来,抿嘴一笑,把吃的往他面前推了推,“一早上辛苦了,多吃点。”她不过和孟景柯开个玩笑,却不想害他受了罚,此时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十一风卷残云的把东西吃了个精光,临走前还细心的把鸡骨头也揣走了,没留下一点痕迹。秦娥问他,“那天晚上的事可有眉目了?” 十一摇头道:“武魁带着人正在京城各处搜查,暂时还没什么进展。” 他走后,带着灰文去找秦沇。她想去看望夏竹,需要秦沇的同意才能出门。 秦娥用的还是老借口——去小月庵烧香。 秦沇本来不想答应,但转念一想去拜一拜去去晦气也不错,便勉强允了。嘱咐道:“多带几个人,早去早回。卫家可就要来提亲了,我不想节外生枝。” 秦娥只当没听见,去跟秦怀玉要了马车,带着灰文和念福去了小月庵。 静能师太正在做法事,接待的是她的徒弟,秦娥塞给她十两银子,熟门熟路的从后门去了惠安药行。 夏竹已经转醒,人还有些虚弱。折了的腿打着绷带,直挺挺的躺着。看到秦娥和念福,激动道:“我还以为我会死呢。” 秦娥认真道:“有我在,绝不会让你再出事。” 秦娥让灰文带着念福出去,从怀里掏出哑婆给的鹅卵石,“你可认得这个东西?” 夏竹疑惑的拿过来看了看,“一块鹅卵石。” 秦娥心里叹气,看来夏竹也不知情。 夏竹敏感的看出她的失望,“有什么问题吗?” 秦娥把小婵的话跟她讲了一遍。夏竹激动地坐了起来,“果然是方氏搞得鬼!” 秦娥把她按回床上,“你先别激动,这事到底是不是她干的还不知道,我再回想一下,小婵讲的是否属实。” “她讲的都对,秦昐的确是自己掉下去的。”夏竹道:“当时他一个人在池塘边玩水,夫人不放心,就过去看了看。后来见夜莺往这边来,夫人便跟他说了几句话,带着我们走了。谁想就是这一错身的功夫,秦昐就掉进池塘里了。这时夜莺跑了过来,不喊救人,却大喊夫人把三爷推进水里了!” 夏竹脸上带着怒气,“我去拦她,夫人却让我别管她,救人要紧。” “夜莺这么说,是看错了吗?” “不可能,她当时离我们只有几步的距离,不可能看错,她就是在诬陷夫人!”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一定是方氏让她这样做的。” 秦娥沉吟不语,夏竹和二嬷一样,也认为是方氏设计的一切。夏竹敏感道:“大小姐觉得不是方氏?” “虎毒不食子,秦昐又不是要死了,她没道理拿秦昐的命来做赌注。你可最后的结果,秦昐不就是死了吗?她虽然把母亲赶走了,可她自己这些年又得到什么了?这说不通呀。” 秦娥道:“夏竹,你再好好想想,当时可还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或许有什么关键的东西被我们忽略了。” “这些年我没有一日不再想这些,可真的没想出别的东西。” 秦娥不甘心道:“你再好好想想,当时都有什么人在场,说了什么话,神色如何,有没有不自然或让你在意的地方。事无巨细,都可以。” 夏竹凝眉苦思,“您这么一说,有一个地方我印象比较深。秦昐被救上来后,是胡太医来医治的。断定人已经死了,大家都在哭。我当时就站在他旁边,听见他忽然“咦”了一声,俯身又翻了下秦昐的眼皮,还检查了秦昐的手脚,神色似乎有些疑惑。” “他可有说什么?” “没有,当时乱作一团,他很快就走了。” 秦娥皱眉道:“这个胡太医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给老夫人看病的太医那天有事没来,托胡太医替他出的诊。” 秦娥决定回去找一下这个胡太医,“还有件事,你可记得当年负责园子的人是谁?” “是黄毗。这人挺老实的,是灾年卖身进来的,老爷看他稳重,就让他当了二管事,负责府上的园木维修采买等一应事宜。” 秦娥回京后就把府上的人事都调查了一遍,她确信府上并没有叫黄毗的二管事。 秦娥出去叫念福,一推门却见李律扶手站在门口。李律听见声音转过身,冲秦娥微微一笑。 第二百一十九章 李律心事 秦娥有一阵子没见到李律了,李律穿了一身素白的衣裳,不知是什么料子,竟有银光一闪一闪。走近了细看才发现竟然通身用极细的银线绣满了暗纹,比寸布寸金的缂丝还要奢华金贵。 秦娥暗自咂舌,这还真是李律的作风。 李律微微一笑,风华遮了半边天。秦娥笑道:“少东家还是这么国色天香。” 李律挑眉道:“国色天香用来形容你的吧。” 秦娥但笑不语,每次看见李律,她都忍不住想和他斗几句嘴。 李律一反常态的也没有说话,沉默不语的看着她。秦娥反而不习惯了,有些局促道:“屋里的人是我娘从前的丫鬟,受到连累被撵出了府。。。” “知道,让她在这住着,我这有的是房间和药。” 秦娥不好意思道:“我会尽快给她安排个去处。” 李律笑道:“这都是小事。” 秦娥也不跟他客气,盈盈下拜道:“多谢少东家了。” 李律道:“现在除了惠安商行的人叫我少东家,其他人都不这么叫了。” “那叫你什么?” “状元郎呀。” 秦娥心中大悔,暗道自己刚刚就应该立刻走。 李律道:“秦大小姐不会忘了当初说什么了吧?” “都是玩笑话,少东家不会当真了吧。” “当初可是你口口声声说要嫁状元郎的。” “我是说你等你当了状元之后再来找我好了,可没说就要嫁你。” 李律上前一步,“你要赖账。” 秦娥昂首道:“我说的是事实。” 一阵旋风突然夹着尘土刮过来,秦娥“哎呀”一声,捂住眼睛。 “你没事吧?”李律一个健步跃道跟前,托起她的脸,“给我看看。” 疼痛勾起的眼泪,把吹进眼睛里的沙子冲走了,秦娥眨了眨眼睛,感觉好多了,“没事,已经好了。” 脸上有微凉的触感,秦娥伸手去摸,却见眼前银光一闪,李律把手抽了回去。 秦娥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那摸微凉是李律的手指。 气氛有些说不清的尴尬,灰文及时出现,“大小姐,咱们得赶紧走了。”静能师太的法事差不多要做完了。 秦娥感激的看她一眼,对李律道:“我还有事,先走一步,告辞。” 秦娥怕李律再拿刚才的事纠缠,匆匆忙忙的跑了。却不知李律动也未动,站在原地发呆。良久道:“你都看了半天了,出来吧。” 一个着灰色斗篷的人影突然落在他旁边,像平地冒出来一样。 李律冷冷的看他道:“我说过我不会娶她,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灰色的人影道:“少主,她是个续命人,命格诡异,对您十分不利,您不能见她。” 李律怒道:“你派那么多人追杀她,她受了伤,我看一眼确认一下她好不好都不行吗?” “少主,我也是为您好,为大家好。” 李律闭了闭眼,“我知道你的用心,所以这一次我放过你。”李律睁开眼,目光冰冷的看向他,“但只有这一次,如果你再做出伤害她的事,我一定不会放过你,听清楚了吗?” 灰色的人影声音嘶哑,“少主,您这是何苦。她的命灯明明灭了,却还魂重生,这是逆天改命的凶事,是大凶之兆。和她有关的人和事必将陷入大混乱,您留着她太危险了!” “逆天改命?凶兆?”李律冷笑:“我们现在做的难道不是逆天改命的凶事吗?” “这怎能一样,您本来就是。。。” 李律摆手制止他,“大祭司,若你说的是真的,她真的是一个续命人,那她也是一个无辜的苦命人,我不想伤害她。我已经听你的远离她,你就不要再惦记她了。” 原来这人竟是南疆最有名望的大祭司。 大祭司不再说话,像来时一样,凭地突然消失了。 万老捻着胡子走过来道:“要我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娶个老婆而已,一个女人就能厉害的把所有的事都坏了?这老头子惯会装神弄鬼,听他的咱们什么都别做,在家念咒就完了。” 李律轻笑道:“他还没走远,你当心让他听见找你麻烦。” 万老吹着胡子,“他来试试,我才不怕他。” 李律笑着捻动手指,拇指和食指间是一根细细的长长的发丝。 这是秦娥的头发。 李律捏着这根头发,仿佛捏着一件心事。 他何尝不想如万老说的,不管不顾的去达成所愿。 但不行。 他的身后是无数人二十几年的苦心经营,是近在咫尺的期盼,他不能为了一己私利就不顾他们的付出和心情。 虽然他不以为然,但他却相信大祭司的话。 就在那个混沌的夜晚,他亲耳听见秦娥在昏迷中说的话。 重生,再活一世。 她竟然还知道三皇子藏在哪里,要做什么,这一切都让他震惊不已。 当大祭司跟他说,秦娥是一个不可以接近的续命人,他彻底混乱了。 为这个,他躲了她许久。 可再见面时,看着她躺在雪地里,坚强骄傲的像一株冰山上的雪莲,他知道自己早就没有回头路了。 从辽东府的第一次见面,她装作一个小男生偷偷接近自己开始,他就深深的被她吸引。 大相国寺里她虔诚的跪拜在佛像前,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她的目光里有看破前尘往事的空灵,他看了一眼就再挪不开目光。 他们明明见面不多,可每一次她的一颦一笑都牢牢刻在他的心头上。 当他半夜为了见她,偷偷摸去秦府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已经彻底沦陷了。 天知道他看到孟景柯在她的房间时,嫉妒的怒火差点把他撕碎。 天知道他看到她挡在孟景柯身前,刀尖刺进她身体里时,他有多么惊恐。 如果那一天她真的有个好歹,他会大开杀戒吧?便是对着自己人,便是他们是为了他才去刺杀,他也会因为暴怒而跟他们反戈相向吧? 李律不敢想下去,他怎么能背叛他的族人? 就像大祭司说的,他还有千秋大业要完成,任何人都不能拦住他的脚步。 李律攥紧手,细细的发丝勒进肉里。 可是心为什么这么疼呢? 第二百二十章 妙计 秦娥回到府里第一时间就去见了大管家冯贵,“冯管家,咱们府里以前可有一个叫黄毗的人?” 冯贵想了想道:“有,他现在也还在。” “他还在府里?我怎么没见过他。” “他人在庄子上,所以大小姐不知道。” 秦娥没想到时隔多年,黄毗居然还在秦家,欣喜道:“他在哪里,我想见他。”事关母亲的冤屈,秦娥不得不小心谨慎,“别让人知道。” 冯贵表情微诧,但并没有多问,“他在京郊二十里外的一个小庄子上做管事,过段时间我会把各个庄子上的管事都叫来对账,到时候安排您见他一见。” 秦娥恨不能立刻见到人问一问,但也知道除之此外别无他法,她总不能偷跑到二十里外去找人。 解决了这件事,秦娥想起另一桩,“冯管家,我还有一件事想请您帮忙。” “大小姐请讲。” “我想置办个铺面,您帮我找个合适的。不用太大,位置要好,最好是在东大街附近。” “东大街的铺子都不便宜,就是小的也要不少钱呀。” 秦娥知道冯贵是担心她没钱,微笑道:“没关系,您先帮我找一找。” 冯贵的确是担心她没有钱,不过转而一想,秦娥既然有钱买铺面,肯定是沈氏给她留了钱。沈氏当年最不缺的就是银子,虽然嫁妆都被秦家收走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随便藏一点恐怕都不少。 冯贵想通了便不再劝,答应道:“我知道了,我让冯七去给你跑。” 秦娥大喜,冯七办事最稳妥不过,有他出马这件事成了一半,“这事不着急,找个合适的最要紧。” 安排好了事情,秦娥略略松口气,母亲的冤案有了进展,她手里还有一笔没人知道的巨款,未来的日子眼看着好过起来。 而且她还有孟景柯。 秦娥的心一热。 十一给她传话,孟景柯让她安心等着,和卫家的婚约他会去解决,然后还会带来他们的好消息。 他们的好消息,指的自然就是婚事。 世上还有什么比两情相悦更让人欢喜甜蜜。秦娥想到孟景柯,想到两个人未来的日子,心里就又暖又甜。 此刻的孟景柯正靠在床上看公文,文昌给他端来药碗,孟景柯看也不看一口喝掉。 “虽说你放心我,但也不要这么放心。万一这碗药里有毒,你现在可就死了。” 孟景柯眼睛不离公文,“那我就变鬼回来找你索命。” “死了就是死了,当鬼也没用。”文昌接过空碗,“卫夫人刚从宫里出来,卫贵妃已经派人去请卫大人进宫了。卫夫人平时脑子不够用,这次倒挺聪明,知道去找卫贵妃帮忙。卫贵妃比她哥哥强太多,卫家这些年能屹立不倒,多亏她费心运作,这次她插手,秦大小姐和卫长青的婚事暂时肯定是不成了。” “卫长青一日不成亲,他和秦大小姐的事就一日不完,得抓紧给他找个媳妇。闵氏那边怎样了?” 文昌道:“一早派人去请了何夫人。” 孟景柯从公文里抬起头,“何同知的夫人?” “就是她,秦老夫人的侄媳妇。” “闵氏倒挺会找人。”孟景柯冷笑。 “也不知道闵柔跟她说了些什么,闵氏居然真的和卫家争了起来。你打算接下来怎么拦住闵氏?” “不用拦,放手让她干。” 文昌不解的看向他。 孟景柯笑道:“真不容易,你也有不明白的事情。” 孟景柯沉声道:“皇上对我和静安侯一直不偏不倚,我若上表求娶秦大小姐,皇上必定要问静安侯的意思。静安侯肯定反对,到时候我就陷入了被动,再想要有所动作就难了。秦大小姐还会成为皇上牵制我的筹码,因此这一条康庄大道走不通。为今之计,就是把事情捂的死死的,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的意图。” “可你不拦着,秦大小姐就成她的儿媳妇了!” 孟景柯着看向他,“这有什么区别吗?” 文昌愣了愣,忽然茅塞顿开,“你想移花接木?” 孟景柯微笑,“或者说偷龙换凤。” 文昌敲着一年四季都拎在手里的折扇,兴奋道:“虽然你不认她,但闵氏是你的继母无疑,你的媳妇自然也是她的儿媳妇。你让闵氏去跟秦家说亲,然后来个移花接木,最后把你和秦大小姐的事做实了。等到她发现不对,也没有办法。而由她和静安侯出面给你说的亲事,皇上也不能多说什么。” 文昌贼笑道:“闵氏到最后发现自己竹篮打水一场空,白白为你做了嫁衣裳,只怕会气死。哈哈,这可真是一箭三雕,好的不能再好的办法。” 孟景柯也笑起来,“事情听着容易,真想要办成了,里面哪一个环节都不能出错。” 文昌刷的打开折扇,胸有成竹道:“交给我来办,保你圆圆满满的把人娶回来。” 孟景柯道:“别的你来管,何夫人我要亲自见。” “为何?” 孟景柯没说。 文昌做事从来都是只问结果不问过程,让他去找何夫人,少不得威逼利诱。何慧娘和她的小丫头交好,他不想让何家受委屈,让小丫头为难。 而且他也想通过这件事看看,何家到底值不值得他的小丫头操心和奔波。 何夫人一点儿也不知道孟景柯准备请她去麒麟门喝茶。此刻她正坐在静安侯夫人面前,消化着静安侯夫人刚刚说的话。 “夫人让我帮忙去秦家说媒?” 闵氏微笑道:“没错。” 何夫人微微坐直身子,“夫人看好的是秦家哪位千金?” “秦家统共只有三个女儿,二小姐和三小姐年纪才十一,我说的当然是长房的嫡长女秦娥了。”闵氏笑道:“我听说你女儿慧娘和她关系很好,你一定对她很了解。” 何夫人笑道:“秦大小姐长得不仅国色天香,性子也顶好,是真正出得厅堂入得厨房的大家闺秀。” 闵氏满意的点头,“我在李老太君的寿宴上见过她,的确是个好孩子,和我们轶儿很相配。” 何夫人陪着笑了笑,额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第二百二十一章 受惊的何夫人 何夫人接不下话,静安侯夫人的这个儿子太神秘了,没人见过他。她们私底下揣测,会不会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顽症,所以才从不见人,静安侯夫人也甚少出来应酬。 何夫人想到秦娥,对女儿这个闺中密友,她很有好感。想到一个娇滴滴的漂亮女孩子,要嫁给一个神神秘秘的病秧子,心里就不由自主的生出抵触。 闵氏见她不说话,朝刑嬷嬷递了个眼神,“轶儿身体不大好,我和侯爷都很心疼他,平常不让他出来走动,是以大家都不太认得。” 吴嬷嬷给何夫人换了杯茶,一同端上来的还有一个大红封。 “这是?” 闵氏笑道:“一点心意,何夫人收着吧。” 何夫人涨红了脸,“无功不受禄,夫人还是收起来吧。” 闵氏矜持的笑道:“你当了媒人,后面受累的地方多着呢,应该的。” 何夫人心道我何时答应要当这个媒人了,张嘴正要推拒,闵氏幽幽看了过来,眼神有着不可抗拒的压迫感。 何夫人心里一突,嘴巴张了又合上。 闵氏收回目光,轻轻晃动着碗盖撇着浮起的茶叶,“侯爷听说我要找您当媒人,很满意,跟我说何家是名门望族,可惜这两年没得到赏识,何大人的仕途走得不顺。”闵氏抬起头微笑道:“侯爷想给何大人谋个实缺呢。当然了,还得看你们想不想要。” 这是明晃晃的威逼利诱。 何夫人抖着手,强灌了一口茶。茶水滚烫,烫的她舌头都起泡了,可她心里却如掉进冰窖一般。 这个差事,她是不接也得接。不然得罪了静安侯府,他们何家就连现在的日子都过不上了。何夫人想起女儿,心针扎似的疼。 她的慧娘还没有说婆家呢。 何夫人抱着茶碗深吸一口气,“夫人放心吧,我一定尽心尽力。” 闵氏绽开一个笑容,“早就听说何夫人是个八面玲珑的敞亮人,今天一见果然投缘,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她慢慢站起身,何夫人连忙也站了起来。 闵氏从桌上捡起红封,搁到何夫人手里,“听说何大人前几天手气不好,又输了不少银子。这里面不多,何夫人拿去贴补家用吧。事成之后,另有重谢。” 何夫人咬着牙根,低着头一路急行出静安侯府,一头扎进轿子里。轿子晃悠悠的抬起,何夫人从袖子里抽出红封,红封因为用力太大皱成一团,在她的眼里仿佛一张狰狞的脸,放肆嘲笑她。 “闵氏!” 闵氏像打发一只野狗一样打发她,她却只能忍气吞声,还得扬起笑脸奉承。 可这能怪谁呢?若是男人能有些出息,她何必像狗一样被人呼来唤去。何夫人想到自己的儿子,整日吊儿郎当,和他那不成器的爹俨然一个模样,心里就生出绝望。 她这一生,究竟活着为了什么啊! 轿子忽然落地,何夫人没精打采的下了轿子,一抬头却发现到的根本不是何府的大门,而是一个四方小院。同行的嬷嬷惊惧的望着她,一个握着剑的男人走到她跟前,“何夫人。” “你是谁,想干什么?” 黑七抱拳道:“何夫人不用怕,我家督主想请您到府上喝杯茶。” 督主?满京城能被叫督主的,不就是被皇上新册封的麒麟门的孟大人吗? 黑七一摆手道:“何夫人,轿子已经备好了,您请吧。” 何夫人看一眼停在旁边的青顶小轿,“为何要换轿子?” “督主不想让人知道他和您见过面,所以辛苦夫人换一顶轿子,避人耳目。” 何夫人看了看四周,知道自己是非去不可了,战战兢兢的上了轿子。轿子立刻被稳稳托起,一路走得稳稳当当,竟然晃都未晃。 当轿子再次落下,黑七亲自掀起帘子,“夫人,麒麟门到了,请下轿。” 何夫人心里咚咚打鼓,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竟然会进了麒麟门。传说这里如人间地狱,到处都是囚犯和死人,活人进来没有不扒层皮的。战战兢兢的下了轿,却发现庭院优美僻静,和寻常人家的庭院大相径庭。若不说是麒麟门,还以为是进了哪户富贵人家的后花园。 这个反差的印象,在见到孟景柯时更明显了。 孟景柯歉意道:“突然把夫人请过来,失礼了。” 何夫人道:“不知孟大人找我有什么事?” 孟景柯给她倒了杯茶,“夫人今天去静安侯府,是静安侯夫人请您做媒人吧?” “你怎么知道?” 孟景柯微笑道:“何夫人答应了?” 何夫人想起在静安侯府的不快,“静安侯府的人情,我当然要给面子。” “那何夫人愿不愿意也卖我一个面子,帮我一个忙?” “孟大人过奖了,我一个妇道人家,怎么会帮得上您?” “这件事还真就得夫人不可。”孟景柯道:“我想夫人帮我跟秦大小姐说媒。” “什么,你也要跟秦大小姐说亲?”何夫人吃惊不已,“可是静安侯夫人她......”何夫人忽然想到孟景柯不就是静安侯府的大公子么!听说他和静安侯夫人关系不好,难道他想跟静安侯夫人唱对台戏? 何夫人稳了稳神,“孟大人,我已经答应了静安侯夫人,要替他的儿子说媒,所以你这里......” “我知道,正因为这个我才找您。” “这我就不明白了。” “何夫人尽可帮静安侯夫人办事,只要最后的结果是我就可以了。” 何夫人呆了半晌才搞清楚他的意思,“这怎么能行?” “只要夫人肯答应,就一定能行。”孟景柯道:“何夫人有所不知,我和秦大小姐相识已久,我非她不娶,她非我不嫁。您这既是帮我,也是帮她。” “秦大小姐认识你?” 孟景柯点头。 “我要是不答应呢?” 孟景柯笑道:“您不答应我也有别的办法,多费些力气而已。” “可我若答应你,就要得罪静安侯府。” 孟景柯淡淡道:“何夫人放心,有我在,静安侯府动不了你们一丝一毫。” 第二百二十二章 说媒 何夫人惊疑不定的看向孟景柯。 二十出头,不靠家族帮助,成为皇上身边炙手可热的红人,官居三品,管着人人敬畏的麒麟门。惹怒静安侯府固然可怕,可惹怒了他只怕更可怕。 “何夫人,有一件事您可能不知道,上一次何大人要跟宁远侯结亲,是秦大小姐帮忙摆平了此事。” “你说是秦大小姐帮的我们?” “令嫒要和宁远侯世子看八字了,李峰的家里就突然出事,宁远侯世子被揭发与人私通。何夫人不觉得这些事情出现的时机太巧了吗?” 原来这是秦娥安排的?何夫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何夫人,我今天告诉你是想让你知道,秦大小姐是真心为令嫒着想。反过来,也请何夫人也为她着想一下。” 何夫人却想得更多更深。 “孟大人,宁远侯世子的事,是不是您帮的忙?”宁远侯世子突然被揭发与人**,下了大狱,宁远侯家也被查抄了,这一切简直有如神助,不可能单单是秦元娘一个人的本事。 孟景柯道:“他作恶多端,该当此报。” 果然是这样。何夫人起身,“多谢孟大人。” 孟景柯起身虚扶了一下,“何夫人不需要谢我,我也是帮秦大小姐完成心愿。” 威风凛凛的麒麟门督主,竟然会为秦大小姐做这么多事。至此何夫人已经完全相信,不论自己答不答应,孟景柯都一定会把秦娥抢到手。 何夫人眼尖的发现孟景柯的肩上渗出血渍,“孟大人,你受伤了!” 孟景柯看了看伤口,“无妨,小伤。” 然而血渍越来越大,孟景柯的额头上渗出汗珠,何夫人哪里还看不明白,这伤十分严重。 “孟大人,你说的事我答应。” 孟景柯精神一凛。 何夫人道:“孟大人如此一往情深,又对我有大恩,我无以为报,甘愿为你效劳。” 孟景柯微笑道:“我现在终于明白,秦大小姐为何与令嫒那么要好了。夫人深明大义,有胆有谋,教出来的女儿自然巾帼不让须眉。我听秦大小姐说过,何小姐也帮过她许多忙,今后肯定能有一个好归宿。” 何夫人闻弦音知雅意,立刻明白孟景柯这是给自己下了保证,会帮慧娘找一个好人家。 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让她牵肠挂肚,更让她感激涕零? 何夫人站起身,“孟大人安心养伤,接下来我知道该怎么做,您准备好庚帖,等我的好消息吧。” 何夫人带着完全不同的心情上了轿子,回去的时候依旧是黑七送的,这一次又换了一个新轿子。 在小院儿换回自己的轿子,出院的时候何夫人掀开窗帘看了一眼,原来是东大街上著名的明月布庄。 在外人看来,自己就是进店买料子。而她坐着别的轿子出去,又换了新的轿子回来,看上去就像一个客人出去,一个新客人进来。 何夫人暗自佩服,麒麟门果然名不虚传,做事滴水不漏。这让她对自己的决定越发充满信心。 何夫人掏出大红封,冷笑。 钱银算什么,加官进爵又跟她有什么关系。何熙就是当上宰相,也不会给她和女儿带来一点好处。比起这些,慧娘的婚事才是最重要的。 何夫人不禁想到,等到慧娘找个好人家嫁了,她就什么都不在乎了。后半辈子能过就过,不能过她就和离,买个小宅子守着体己银子安稳度日,再不操心何家的那些糟心事。 何夫人第二天就带着四样礼盒去了秦家。 何夫人笑道:“老夫人,给您道喜了。” 秦老夫人奇怪道:“我有什么喜?” 何夫人凑近了神秘道:“昨天静安侯夫人把我请了过去,您猜她找我什么事?” “什么事?” “她让我帮忙给元娘和静安侯的公子说媒。” 秦老夫人惊讶道:“静安侯夫人看好了元娘?” “是呀,要跟咱们结亲呢。” 秦老夫人狂喜不已,和静安侯府结亲是多风光的事,秦沇和秦涣的仕途也会受益。但一想到秦娥成了静安侯府的媳妇,有了尊贵体面的身份,心里就不高兴。 静安侯夫人找何夫人做媒,的确找对了人。这事搁到别人手里,未必能成,但何夫人对秦老夫人太了解了,一眼就看出她的小九九。 何夫人闲话了几句,不经意道:“静安侯的公子身体不太好。” 秦老夫人纠结的表情顿时舒展开来,隐隐露出喜色。这喜色隐忍且克制,但还是被何夫人看出来了,何夫人心里嗤笑,全天下这样对待孙女的祖母,怕是找不出几个来。 老夫人大约也知道自己不该为此高兴,咳嗽两声道:“身体不好可不行呀。” 何夫人笑道:“老夫人,咱们悄悄的说,元娘的品貌自然是好的,可她有那样的母族,若不是静安侯的公子身体不佳,又怎会看上她。嫁静安侯府已经是高攀了。” 秦老夫人自然不在乎这个,提一嘴也就是装模作样一下,但想起卫家,眉头不由皱了起来。 “这门亲倒是不错,只是我们已经和卫家议亲了。” “可有看过八字,下过小定?” “没有,不过卫家和我们本就有婚约。” 何夫人“嗨”了一声道:“您可别提这个了,一没信物二没文书,算什么婚约,卫家若认早就来了。” “可他们前些日子找过大郎,露过意思,大郎也同意了。” “一家有女百家求,没下定就不作数,咱们有了更好的选择,自然要挑好的选。” 秦老夫人犹豫不决,何夫人见了笑道:“不过也是,卫长青是这一辈人中的翘楚,虽然最近遭遇了点挫折,但前程不可限量,从这方面看的确比静安侯的公子强多了。” 这一句话正戳中秦老夫人的心事,她最不愿见的就是秦娥飞黄腾达。 “你先回去,兹事体大,我要跟大郎商议一下才能做决定。” 何夫人知道秦老夫人绝不会让秦娥嫁进卫家了,和静安侯府结亲的事已经成功了一半。 何夫人笑吟吟起身告辞,她前脚走,秦老夫人立刻派人去任上找秦沇。 第二百二十三章 黄毗 秦沇回到府里,官袍都没脱,急匆匆来见老夫人,“出什么事了?” 老夫人张口问道:“卫家那边可有消息了?” “您急匆匆把我叫回来,就为这事儿?” “不然为什么?”秦老夫人催促道:“到底怎么样了?” 秦沇正为这个心烦,脱下官帽放到茶几上,叹气道:“一直没动静,回来前,我正准备去见卫大人。” 老夫人道:“正好,我有件事要跟你说。刚刚蓝生媳妇来了,你猜怎么着?静安侯夫人看上了元娘,想要和咱们结亲!” 秦沇一愣,“静安侯府怎么会想要和咱们结亲,您没搞错?” “问的清清楚楚,绝不会错。” 秦沇尤不相信,“这也太突然了。” “这有什么,元娘的模样满京城哪家姑娘比得上,静安侯府会看上她是理所当然。”秦老夫人虽然不喜欢秦娥,却不得不承认秦娥的美貌。随着秦娥日益长大,容貌甚至更胜当年的沈氏。 这个理由说服了秦沇,女子的容貌的确是顶重要的。 “静安侯有两个公子,她说的是哪一个?” 秦老夫人一愣,“能有哪个,不就是闵氏的儿子。” “那就是二公子了,这个二公子从没有见过,听说身体不太好。” 老夫人轻描淡写道:“就是有些体弱,没什么大事。” 秦沇却觉得不妥,“身体不好可不行,万一将来有个好歹,岂不是害了元娘。而且他连个功名都没有,比起卫长青差多了,这门亲我看不好。” 老夫人不快道:“他可是静安侯的公子,将来继承了静安侯府,还考什么功名?要我说比卫长青好,卫长青为女人争风吃醋,打架把探花郎的头衔都打丢了,惹怒了龙颜,将来能有什么出息。” 秦沇也沉默下来,老夫人一看更起劲儿了,“你可要想明白了,他的屋里已经有了一个贵妾。这个贵妾的父亲可是户部侍郎,官比你还大,元娘嫁进去能有什么舒心日子?万一卫长青宠妾灭妻,那才是真的害了元娘。” 秦老夫人一番话说的入情入理,只是心思却不是好的。 但这些话真真切切打动了秦沇,他何尝没想过这些,可他对卫长青的印象一直很好,总觉得这个后生不会亏待秦娥,是以一直割舍不下。 秦沇犹豫半晌,“这事容我好好想想,就是不嫁进卫家,也不一定就要嫁给静安侯府。” 秦老夫人无法,催促道:“那你可快点,那可是静安侯府,你若拖拖拉拉的当心得罪了人。” 秦娥不知道在孟景柯的授意下,她的命运又和静安侯府联系在了一起。她现在正翘首期盼着见到黄毗,冯管家知道她想见黄毗,特意提前了几天把各个庄子上的人叫了过来。 等到中午,各方各院吃过饭,整个府上都静下来,灰文陪着秦娥悄悄来到前院。 冯七领着她在一个干净的房间里坐定,不一会儿,领着黄毗进来。 黄毗并不知道来见谁,看见秦娥吓了一跳,“大夫人?”喊完又发现眼前的人太年轻,知道自己叫错了人。 冯七道:“这是大小姐。” 黄毗连忙跪下来,“大小姐。” 秦娥仔细看他,穿一身棉布衣裳,脸盘黝黑,一看就整日务农。看自己时目光澄净,如冯贵说的,是个老实人。 “你是黄毗,从前管府里草木?” “回大小姐,是的。” “那你怎么又去了庄子上?” 黄毗垂下头道:“四年前奴才管园子时,有几棵老爷新种的名贵花草,奴才没管理好,都死了。老爷一气之下就把我派去了庄子上。” 秦娥看向冯七,冯七道:“死的事几株是名贵的草木,老爷托人从南方弄来的,花了不少功夫和银子。下雨时没有拿东西遮挡,被刮断了跟。老爷念在他老实本分,就把他遣去了庄子上干活。这两年干的好,今年年初提了管事。” 秦娥点点头,问黄毗:“你是四年前几月份去的庄子?” “九月份。” 就是在秦昐出事之后了。 “有一件事我想问问你,四年前你还管园子时,可有采购过一批鹅卵石进府?” 黄毗想了想道:“有买过一批。” “你确定?” 黄毗道:“别的事我不敢说,这件事我记得很清楚。因为鹅卵石不好买,我跑了好几个地方,不小心还丢了一袋钱,饿得一天没吃饭。” “那你一定记得是谁让你买的咯?” “是方姨娘,方姨娘新养了两缸鱼,说要鹅卵石铺鱼缸。” “你一共买了多少?” 黄毗想了想道:“差不多有六十斤,两大袋子。” “这么多?全都给她了?” “都给她了。” “两缸鱼能用多少,她干嘛买这么多?” “这奴才就不知道了,当时的采购单子上就这么写的,奴才就这么去买了。” 秦娥立刻看向冯七,还未张嘴,冯七道:“这种单子是不保存的。” 秦娥心里也明白,但不禁还是有些失望。黄毗却突然道:“大小姐想要单子,我有。” 秦娥不敢置信的看向他,黄毗道:“那是我最后一次给府里采买东西,后来走时忘在衣服里一起带走了。”黄毗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裳,“就是这件,这是我最好的一身,这次来府里特意从箱子底下翻了出来,也把那张单子翻了出来。” 这可真是打瞌睡遇见枕头,冯七道:“我派人跟他回去取。” 秦娥对他莞尔一笑,一直知道他聪明能干,却不想这般机敏。 有了超预期的结果,秦娥的心情好的不得了,晚上美美的睡了一觉。 第二天上午秦沇刚出门,何夫人就来了。 “姑母可跟大哥商量好了,静安侯夫人等我回话呢。” 老夫人叹气道:“跟他说了,说是要再考虑考虑。” “这么好的亲事,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老夫人生怕到嘴的鸭子飞走了,笑道:“你就跟静安侯夫人说,最近太常寺有些忙,一时顾不上考虑这些,等过些日子的。” 何夫人心里好笑,太常寺忙不忙难道静安侯会不知道?老夫人果然越活越糊涂。 第二百二十四章 心急想吃热豆腐 何夫人一刻没耽误,立刻去了静安侯府。闵氏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来了,对吴嬷嬷笑道:“果然有钱能使鬼推磨,给点好处,她就快马加鞭的给我跑。” 看见何夫人,问道:“秦家有消息了?” 何夫人面对闵氏的蔑笑装作不知,“我刚从秦家出来,秦家......”何夫人面露难色。 闵氏见状脸色一沉,“怎么,她们不乐意?” 何夫人连忙笑道:“倒也不是不乐意,秦老夫人很看好令公子,只是卫家也有意结亲,秦少卿大人......” 何夫人笑笑没有再说下去,闵氏一听勃然大怒。 生了个痴儿,是她最大的心病,也是她最大的痛。她一生骄傲,却不成想在子嗣上吃了大亏。静安侯这些年也没少纳妾,通房能堆满两个屋子。可是那又怎样,她不让她们生,谁也别想生。 可不知为何,十几年来她也一无所出。看了许多大夫,都说她身体无碍,只是差点运气。如今俨然没有再生育的机会了,她这才把希望放在了儿子身上。 大夫说过,痴病并不影响生儿育女,只要有了孙子,这个静安侯府便真真正正是她的了。 她的儿子金尊玉贵,自然要找个身份体面的人做正妻。她纡尊降贵看上秦元娘,秦家居然不识抬举。 闵氏越想越生气,保养得宜的脸庞微微有些扭曲。 何夫人暗暗心惊,闵氏的脾气比她预想的还要厉害,等到最后发现被她骗了,一定会狠狠的报复她。但她主意已定,毫无退却之心,反而坚定了要替孟景柯办成事的决心。 吴嬷嬷轻轻咳嗽了一下,这一声像有魔力一样,立刻让闵氏镇定下来。 “秦家养个女儿不容易,你去跟秦老夫人说一声,我愿意出两万两银子的聘礼。另外马上就到年底了,太常寺卿要致仕,秦少卿一直勤勤勉勉,若咱们成了亲家,侯爷也好替他说上话。” 闵氏对吴嬷嬷道:“去把我梳妆台上的第一个抽屉里放的黑色描金匣子拿来。” 吴嬷嬷很快取了来,闵氏打开看了一眼,推到何夫人面前,何夫人一看,竟是一沓银票,差不多有一千两。 何夫人心道一声好大的手笔,推让道:“还是那句话,无功不受禄。” “这是给夫人的茶水钱,何夫人只要帮我跑成了这件事,我还另有酬谢。” 何夫人便合上盖子,“既然如此,我就不客气了。” 何夫人的表现很让闵氏满意,“这件事要快,麻烦何夫人想想办法。” “夫人放心,我心里明白。” 何夫人出了静安侯府,又折回秦府,秦老夫人紧张道:“静安侯夫人怎么说?” 何夫人笑道:“静安侯夫人真的是喜欢元娘喜欢的不得了,她的意思愿意出两万两聘礼!” 秦老夫人一下子站起来,“你说什么,两万两?” 秦老夫人就怕这门好事吹了,没想到静安侯夫人更在乎,出手就是两万两! “还不止这个呢,”何夫人贴着耳朵把秦沇升官的事说了,“姑母,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呀。” 秦老夫人何尝不这么想,卫家可给不了她这些。“这件事我做主了,让静安侯府今早派人来合八字。” “大哥那边?” 秦老夫人扬起下巴,“内宅的事就是女人的事,大房没有主母,少不得要我来操心。我是他娘,我看上的亲事,他一定会点头。” 何夫人起身道喜,“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祝贺您了。” 老夫人笑容满面,仿佛已经看到了两万两银子飞到手里,看到秦沇加官进爵。 她没想到,秦沇知道后强烈反对。 老夫人生气道:“卫家迟迟没有动静,你还吊在这棵树上干什么?” “这跟卫家没有关系,静安侯府的事我打听清楚了,这个二公子身体不好,出生到现在就没出过府,这样的人元娘怎么能嫁?我不同意。” 老夫人横道:“这是后宅的事,我说了算。”随后又放软声音,“大郎,你的目光放远一点,你在这个位置熬了多少年了,只要和静安侯府成了亲家,你就可以再进一步,咱们家就能翻身了。” 秦沇道:“让我拿女儿的幸福去换功名,有辱斯文。” 见秦沇不为所动,又劝道:“好好,你不在乎自己,总要为秦昀和秦晓考虑一下吧?” 秦沇拂袖道:“他们若是要靠姐妹来争功名,这官不当也罢。” “你!”老夫人气得捶胸。 秦沇见状不忍,但还是道:“母亲,什么事都能依您,这事不行。” 老夫人看着儿子倔强的背影,又惊又怒,对秦娥更加怨恨,和静安侯府联姻的心思更坚定了。 秦沇没走多远,正瞧见秦娥。自上一次两人不欢而散,有一阵子没见面了,此刻一见发现女儿又长大了不少,眉眼和沈氏越加像。 秦娥对秦沇已经没有了一点盼望,规矩的立在一侧,等着把人送走。 秦沇却叫她去书房说话。 秦娥内心很抗拒,每次去书房说话都没有好事。 秦沇道:“老夫人给你看好了一门亲事。” 秦娥的耳朵立刻竖了起来,“是谁?” “是静安侯府的二公子。” 秦娥心头剧震,前世今生,她又重走了历史。 秦娥嘴角噙起一抹冷笑,“父亲答应了。” 秦沇摇头,“没有,我不同意。那个二公子我打听过了,是个病痨。他年纪没比你大多少,静安侯府急匆匆给他娶妻,我怀疑这里面有冲喜的嫌疑。便不是冲喜,他也不像是个长命的人,所以我不同意。” 秦娥诧异的看向他。 秦沇问她,“你干嘛这样看我?” “父亲不知道和静安侯府结亲,会捞到许多好处吗?” “难道你觉得我会牺牲你的幸福,来谋取自己的功名利禄?” 秦娥心道不会吗?你上一世可不就是这么干的。 秦沇被她目光看得胸口发闷,也很生气,“原来你是这样看我的。你爹我虽比不上先祖绝世超伦,也比不上你祖父矫矫不群,但还懂得廉耻二字。拿女儿换功名利禄,这种事我不会做,也做不到。”. 第二百二十五章 大发现 同样的人,换了一世,就会变得不同吗? 秦娥面对父亲,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神思不属的回兰畹苑时,冯七正等在二门口,把从黄毗手里拿回来的采购单子交给了她。秦娥当着他的面看了起来,边角略有些泛黄的白纸上写着要采购的东西和数量。 上面的字清秀俊逸,隐隐透着倔强,秦娥一眼便看出是夏竹写的。夏竹帮着母亲打理后宅,后宅一应采办都要报给她,经得母亲同意后,统一派给前院的管事。 秦娥的目光凝在“鹅卵石,六十斤”上。 秦娥把单子收好,对冯七道:“我还有件事想麻烦你,我在东大街的倚翠斋给暄儿定了一盒湖笔,你能找个人帮我取回来吗?” 冯七自然答应,“我一会儿就派人去拿。” 秦娥笑着和他告辞,晚上早早吃完晚饭,叫来秦嫣,“我晚上要出去一趟,你在家守好了,别让人发现我不在。有急事就去东大街的倚翠斋找我。” “姐姐你要去见孟大人吗?” 秦娥先是一愣,旋即红了脸道:“我是去办正经事,才不是去见他。” 秦嫣道:“去见孟大人也是正经事啊。” “你小小年纪,怎么净关心这些事情。” 话刚落,从窗户外面飞进来一个圆溜溜的小石头。秦嫣跳起来道:“是十一来了。” 秦娥把窗户开大了些,十一像阵风似的窜了进来。 “督主收到大小姐的信儿,派我过来看看。” 孟景柯告诉秦娥,如果有急事就到倚翠斋去拿湖笔,韩掌柜自然就会去通知他。 秦娥道:“我有要紧事要出去一趟,你带我出去。” 她要去见夏竹,但前几天刚刚出过门,想要再出去根本没借口,只好让十一帮忙。 两人来到惠安药行,十一道:“这地方我不方便进,大小姐您进去,我在外面守着,有事您就喊我一声。”说着轻车熟路的跃上房顶。 秦娥心里有事,一时也顾不上问他为何不方便进这里,敲开大门,里面的人一看是她,立刻客气的请她进去,“少东家说了,您是贵客,什么时候来都行,想干嘛都可以。” 秦娥对李律十分无语,但也很感动。 夏竹看到她吃惊道:“您怎么来了?” 时间紧迫,秦娥顾不上跟她解释,“你先别管这些,你看看这个东西你可认得。” 夏竹接过单子上下看了眼,惊讶道:“这不是我写的采买单子吗?” 秦娥指着中间的一行字,“你看这处,这批鹅卵石正是方氏要的,小婵说的池塘边铺的就是这一批买进来的鹅卵石。”秦娥看向她,“这么多的东西,你没有一点印象吗?当时都没有问一问她为何要这么多吗?” 后宅想买东西不是想要多少就有多少,想买什么就买什么的,所有的东西都要过问,最后得沈氏同意才成。方氏买鹅卵石垫鱼缸,连黄毗都知道,夏竹不可能不清楚。一开口就是六十斤,以夏竹的精明不可能不过问。 夏竹定睛看了会,“奇怪,我怎么没什么印象。” 秦娥道:“你每天过问的事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会不会一时忘了,你好好想想。” 夏竹摇头,“这么多的东西,我不应该不过问就让他们去买,可是我真的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秦娥无奈的叹气,这件事她确实也没指望能从夏竹这里找到什么线索。毕竟过去了四年多,一张单子,一个数字,真的不能带来太多解释。 夏竹却突然“咦”了一声,“不对,这个字不像是我写的。” 秦娥连忙去看,夏竹指着“六十斤”的六字,“这字和我的很像,我差点也看漏了,但细看却不是我写的。” 为了证明一下,夏竹特意在纸上写了十几个“六”,“我习惯最后一笔收的重,所以写字总是不太匀称,你看这字写的不偏不倚,好看得很。” 秦娥两相比较了一番,果然有些出入。再细细观察,越发觉得这个字格格不入,有一种被后加上去的感觉。 两人对视一眼,显然都想到了同一种可能。 “有人改了这张单子!” 夏竹激动道:“改单子的人,就是这件事的幕后黑手!” 秦娥点头,“这么看来,方氏果然和这件事没有关系,或者说她也是被算计进去了。” 两人再次双目相交,都看出对方眼中的震惊。 这么多年,她们和方氏两相憎恨,斗得两败俱伤,却是中了别人的圈套。 秦娥想到秦府居然有这样心思缜密阴险的人,如今正像蛇一样在暗中窥视着她们,既不寒而栗,又恨意起伏。 “你还记得都有谁碰过这张单子吗?” 夏竹也正在想这件事,自责道:“我不记得了。” 秦娥能够理解,一张普通的单子,过了这么久不记得也是正常。 夏竹内疚道:“都是我不好,是我的疏忽造成了夫人的冤屈!” 秦娥道:“这是什么话,害母亲的人是这件事的幕后黑手,跟你有什么关系。老天让咱们找到这个线索,一定有办法查出来。” 秦娥自信满满的安慰夏竹,实际上心里非常茫然。千辛万苦找到的线索断掉了,千头万绪,又该从哪里入手? 秦娥出去找十一,十一带着她穿了两条街,来到一处不起眼的茶棚。 孟景柯从里面出来,牵过秦娥的手,笑道:“眼睛瞪这么大,是想我想的吗?” 秦娥气急败坏的又瞪了他一眼,瞪完发觉更吃亏,气呼呼的扁了扁嘴,脸颊滚烫。 孟景柯把她带进屋里,屋里虽然破旧,却整洁如新。红泥小炉上烧着滚烫的水,孟景柯先坐了下来,静静地烫着茶杯。 一室温馨。 秦娥的心情一下子就平静下来,坐在他的对面,托腮看他沏茶。 孟景柯笑着抬头看她一眼,“你倒是偷懒,每次都喝现成的。” 秦娥接过杯子美美的喝了一口,享受的叹气,“这么赏心悦目的事,当然不能错过。” 孟景柯等她喝完一杯茶,眉目都舒展开来,方问道:“出什么事了?” 第二百二十六章 该怎么办 深秋的晚上凉意习习,秦娥有些畏冷的把手伸到炭火上烤着取暖。 秦娥没有回答孟景柯,而是问他道:“你的伤怎样了,出来到处走没事吗?” “没事,文昌的药很管用。” 秦娥不相信的看了他一眼,但什么都没说。她明白孟景柯是为了让自己宽心,说了也没用。 孟景柯暖心一笑,他的小丫头果然最惦记他。 秦娥跟他说起和夏竹的发现,孟景柯问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我想找到胡太医,按照夏竹的回忆,胡太医似乎发现了一些不寻常的地方,我想问问他当时的情况。另外还有秦昐的奶娘,她突然失踪,很有可能知道一些内情,找到她或许就找到了事情的真相!” 孟景柯点头道:“这两个人我帮你去找。” “我打听过,胡太医那年末就回老家养老了,至于秦昐的奶娘,就不得踪迹了。” “我先派人把胡太医从老家请回来。说起找人,我倒想起一个人——之前抓起来的赵大勇。你有没有想过,或许害秦昐的人正是害秦暄的人?” “你的意思是赵大勇说谎?” “他说的是真话,但真话未必就是真相。就像小婵说的是真话,可却不是真相。”孟景柯道:“赵大勇受云雀指使,可云雀到底是怎么想的,你可有想过?” 秦娥低头凝思,孟景柯轻声道:“凡事莫急,急便容易钻死胡同,换个角度慢慢想一想,或许会守得云开见月明。” 秦娥难为情道:“我的确太心急了,幸好有你提醒我。” 孟景柯轻笑:“以后你就是我夫人了,不用客气。” 秦娥瞪他,“谁是你夫人。”说完想起秦沇跟她说的事,问道:“你可知道,静安侯夫人托了何夫人,给我和二公子说媒?” 孟景柯神色平静,“这事是我一手促成的。” “什么?”秦娥噌的站起来,“你让我嫁给你弟弟?” 孟景柯看见秦娥的反应,立刻明白这件事自己做糟了,起身牵起她的手道:“你别着急,听我慢慢说。” 秦娥浑身颤抖,手又冰又凉,刚刚还通红的脸颊此刻变得煞白。 孟景柯蓦地一慌,急忙把人揽在怀里,揉着她的后背给她顺气,嘴里又急又快的解释道:“是我促成的这件事,但我的目的是为了咱们的婚事,并不是让你嫁给孟景轶。我怎么可能让你嫁给他?” 秦娥颤抖的不那么厉害了,孟景柯心里微微一松,继续道:“我本来想先安排好,然后见面时再告诉你。是我不好,我应该提前跟你打个招呼。” 秦娥闭上眼睛,深呼吸了几次,感觉到自己能够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了,慢慢从孟景柯的怀抱中挣脱出来。 孟景柯紧张又懊悔的看着她,肩上隐隐有血迹渗出来。 秦娥见状心头一软,“你的伤口又出血了。” 孟景柯哪里还顾得上伤口,但见秦娥担心自己,立刻抓住机会,让自己看起来更脆弱一些。果然秦娥的注意力被成功转移,心疼的扶着他坐下。 孟景柯趁机道:“不生我气了?” 秦娥其实也对自己的反应有些意外,心想大概是爱的太深,所以更加敏感,见孟景柯如此小心翼翼,气早就消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孟景柯便把和文昌商量的对策,原原本本的都告诉了她。秦娥吃惊道:“皇上不是很重用你吗,为何要这样对你?” 孟景柯欣喜的看着她,对她能够一眼能看出问题的关键深感欣慰,“伴君如伴虎,皇上不会放心任何人。尤其是到了他这个岁数,很多事情不得不防。” 秦娥不是不明白,可心里还是感到生气,“不是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吗?他这样谁还死心塌地的跟他。” 孟景柯微笑,“这句话说的没错,但不适合帝王心术。皇上倒也不是怀疑我,满朝文武,他最信任的怕也就是我。但这不影响他利用我。你有没有想过,为何我是静安侯的长子,他还让我掌管麒麟门?” “就是你说的,用你牵制静安侯?” “我因为母亲的事,和静安侯不和,皇上对此乐见其成。静安侯势力在朝中甚大,甚至……”孟景柯看向秦娥,“甚至和顾北侯有牵连,皇上想要对付他,没有人比我更放心。” 静安侯和顾北侯联手…… 秦娥轻声道:“你不应该把这种事告诉我。” “你跟着我,势必也要站在权利中心,多知道一些没坏处。这样万一遇到什么事,也可以分析厉害,趋吉避凶。” 秦娥神色复杂的看向他,孟景柯的话和父亲的观念截然相反。父亲总嫌母亲太爱关心朝堂的事情,有事也不愿意跟她讲,希望母亲安分守己的做个相夫教子的正妻,母亲为此常常跟父亲怄气。 而孟景柯却鼓励自己多听多看多问,让自己参与到他的事情中去,和他并肩为伍。 孟景柯问道:“你在想什么?” 秦娥看向他,“我在想,我父亲和母亲感情的破裂,真正的原因或许不是因为方氏,而是因为两个人思想和性情的不合。父亲要的是一个美丽端庄,相夫教子的妻子。母亲要的却是夫妻同心,共筑繁荣的婚姻生活。两个人的性情和观念随着时间背道而驰的越来越远,到最后越来越没有话可讲。” 孟景柯道:“你说的正是我想的。两个人若感情深厚坚不可摧,又怎会被别人插足。” 秦娥不禁问道:“那你呢,你会再有别的女人吗?” 孟景柯没有吭声,秦娥有些颤抖的垂下眼睛,或许她所求的真的太多了,当今世道,男人哪个不三妻四妾。 孟景柯突然道:“我若有了别的女人,你会怎样?” 我会怎样啊? “可能会像我娘那样,绝望的活着吧。活到最后,活不下去了,一切就结束了。” 额头传来钝痛,秦娥捂着额头怔怔的看向孟景柯。孟景柯收回敲她的手指,“笨蛋,你应该把我宰了才对。” 第二百二十七章 真心令 “宰,宰了你?” “是啊,”孟景柯云淡风轻的笑道:“我若再找别的女人,你就别跟我过了,一刀把我宰了。” 秦娥闷闷道:“你明知道我打不过你。” “这倒是。” 秦娥无语的看向他,“什么呀,真没诚意。” 孟景柯微微一笑,取了纸笔写起东西。秦娥纳闷的凑过去看,只见他写道:“若孟景柯负心秦娥,另有其他女人,麒麟门杀无赦,得人头者赏金五千。” 孟景柯把守在门外的十一和武魁叫了进来,当着他们两人的面从怀里掏出一枚漆黑的四方印章,轻轻一盖,一枚通红的火麒麟印了上去。 孟景柯把写好的东西递给两人,两人看了齐齐变色,武魁道:“督主,你这是干什么?” 孟景柯道:“麒麟门做事认印不认人,今天立下此状,若我辜负了秦大小姐,麒麟门上穷碧落下黄泉,全力追杀我,不死不休。” 武魁气喘如牛,“这事太荒唐了。” “你答不答应?” 武魁瞪了半天眼睛,见孟景柯神色坚定,无奈的垂下头,“属下,领命。” “下去吧。”孟景柯将纸折好,递给秦娥。秦娥不收,“我不要,你这是干什么?” 孟景柯把东西塞进她的手里,“我就是想让你放心,而我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把命交给你。” 秦娥觉得手心里放着的根本不是一张薄薄的纸,而是一颗滚烫的真心。 秦娥从怀里掏出一方丝帕,咬破手指疾书了“生死相随,不离不弃”八个字,交给孟景柯。 孟景柯接过来看了一眼,扔进炭炉里,道:“这个不好,我不要。”他轻轻抱住秦娥,“我不想你生死相随,我若有一天出了事,你要好好活着。” 秦娥忍了许久,终究还是泪眼模糊起来。“我何其有幸,得你愿与我白首相随。” 孟景柯笑道:“我也很幸运啊。” 秦娥暗自想,你不要便不要吧,那八个字我已经放在了心里,说到做到。 孟景柯道:“你回家安心等着,不出这个月底,咱们的婚事就成了。” 秦娥想起秦沇的态度,“我父亲不同意。” 孟景柯却没把这事儿当做麻烦,“这件事一开始也没想瞒过孟大人,要把孟景轶的庚帖换成我的,孟大人不可能不知情。我明天亲自去见孟大人,当面跟他提亲。” 秦娥道:“我父亲非常保守,也不大喜欢武官......我怕他难为你。”秦娥没敢说,以麒麟门在外面的名声,秦沇只怕不想攀上一星半点。 孟景柯了然的笑道:“你放心,一切交给我。” 秦娥相信他说得出便一定有办法,但仍然惴惴不安。只能不断的告诉自己,孟景柯亲自出马,父亲应该会同意。 事实上一切比她想的还要顺利。 第二天傍晚秦沇突然来到了兰畹苑,彼时秦娥正带着秦嫣和兰畹苑众人做小吃。秦沇的突然到访让众人都有些措手不及,秦嫣带着些紧张把几盘热乎的糕点端到他面前,不安的看了眼秦娥,默默退了下去。 秦沇先尝了栗子糕,细嚼慢咽的吃完,长长叹了口气,“这栗子糕和你母亲当年做的一个味儿,里面加了香芋,甜而不腻,满口留香。” 秦娥低头道:“每年下了新栗子,母亲都会做栗子糕。” 秦沇沉默良久,又轻叹一声,忽然道:“你认识麒麟门督主孟景柯?” 秦娥心道来了,点头道:“是。” “什么时候的事?” 秦娥想起孟景柯说的——不论问什么,都据实以告,我们没有不能见人的事情。 抬头道:“在辽东府的时候,我上山采药,结果遇见了受重伤的孟大人。” “上山采药?”秦沇惊讶道:“你自己?为什么?” “母亲和嫣儿病重,我们没钱看病。我听说山上有名贵药材,就偷偷上了山。” “你们怎么会没钱买药?”秦沇震惊不已,“我每月给你们五十两银子,你们怎么会没钱买药?” “我们每月只有十两银子,根本没收过五十两。”秦娥垂下头,“母亲不肯张嘴跟您要钱,我偷偷给您写过信,可您根本不理我。” “我从未收过你的信。”秦沇的脸色十分难看,“这事我知道了,我会去查,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秦娥没有吭声,她也想过这种情形,或者说她早早就预料到了。方氏怎么会让她们和父亲保持联络,怎么会放过任何能够整死她们的机会。 可是这样也不能让她原谅父亲。 她都能想到的,父亲怎么就不能想到? 他就不怕宗族克扣她们?他就不想想墙倒众人推的惨景?他就不想想母亲和嫣儿的身体? 只要他能够上心一点点,她们也不会沦落到那副境地。 秦娥的沉默在秦沇看来,是无声的指控。 秦沇不知道该怎样辩白,沈氏已经过世两年了,现在说什么都没有意义。 秦沇又把话题转回孟景柯身上,“你既然认识孟景柯,应该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麒麟门是什么地方。” “我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您应该知道母亲和孟大人的母亲感情很好,母亲曾见过孟大人,让他照顾我们。孟大人又感激我曾救过她,在辽东府的时候派人保护我们。母亲去世时还千里迢迢赶过来,给母亲上香磕头。幸好有他的照顾,在看门的婆子带侄子欺负我们的时候,救下了我们。还在宗族大管家污蔑我和母亲的时候,维护了我们的清白。甚至多亏了他的帮忙,族里才给母亲点了个好穴,没有草草下葬。” 秦沇听得瞠目结舌,“什么欺负你们,污蔑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你怎么都不告诉我?” 秦娥淡淡道:“这些事并不是秘密,父亲若有心,派人去族里随便打听一下便知。” 这是说他不用心啊! 秦沇张了张嘴,却无话可辩,更说不出训斥的话。 看着满不在乎,一脸云淡风轻的秦娥,秦沇忽然发现这个大女儿与他想象中的样子一点都不一样。 他对她一点儿都不了解,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 秦沇感觉自己一下子就老了,颓了。 第二百二十八章 交换庚帖 “你说你不愿意嫁卫长青,那你愿意嫁给他吗?” 秦沇看向秦娥,秦娥回望着他,“我愿意。” “为什么?” “因为他是这世上,除了母亲唯一肯对我舍命相护的人。” 秦沇皱眉道:“男人会变的!” 秦娥忽的笑了起来,“就像您一样吗?” 秦沇涨红了脸,“放肆!” 秦娥并不害怕,平静道:“以后怎样我也不知道,不过他给麒麟门写了一个手谕,若日后他负心于我,麒麟门除他而后快。所以我想他应该不敢辜负我吧。” 秦沇再一次震惊的合不拢嘴,喃喃道:“你们,你们真是......”太过震惊,甚至忘了训斥两人私相授受。 良久秦沇站起身,似乎用尽全身力气道:“既如此,以后你好自为之。” 秦沇摇摇摆摆的走了,秦娥站在原地怔了许久,才后知后觉的想到,父亲这是答应了吧。 第二天中午,何夫人满脸喜色的来了,带着孟景柯的庚帖,当然这件事只有秦沇知道。秦沇看着放在桌子上的烫金红帖,想着孟景柯跟他的谈话。 “我和秦大小姐情投意合,非她不娶,希望秦大人能够割爱将她嫁给我。” “我得到消息,闵氏给孟景轶求娶秦大小姐,秦大人可知道我这个二弟是什么样的人吗?” 秦沇想起那个答案,心头便一突。 “他是个痴儿。” “十几年来,闵氏死死把守着这个秘密,知道的人寥寥无几。外人都以为他身体不好,却不知其实他生下来就先天不足,智力仅如三岁的孩童。” “秦大人,这样您还愿意把女儿嫁过去吗?” 秦沇深吸一口气,额上隐有青筋露出。 静安侯府欺人太甚,闵氏欺人太甚! 可是就这样移花接木。。。。。。 何夫人一直紧紧盯着他的神色,笑道:“大哥,庚帖就在这里。” 秦沇目光一跳,尴尬的笑了下,有些犹豫的从桌上捡起帖子,轻轻打开来。 里面是孟景柯亲笔写的生辰八字。 麒麟门的督主,皇上身边的红人,官居正三品,前途无量。。。是个真正的人物。 而且细细论来,他才是静安侯府未来的主子。 无论是出身还是背景,都是他们高攀了。 就是麒麟门的背景太不正派。 但若不是这样,他又怎敢跟静安侯夫人耍手段! 秦沇又想起昨日的见面,孟景柯仪表堂堂,进退有度。明明二十出头,但那般气度,卫长青站在他跟前就像个孩子。 “秦大人不用顾虑,我七岁离家,十几年来全靠自己走到今天的位置,静安侯府奈何不了我。出此下策,是想少些波折。定下婚事之后,我会请我的外祖母李老太君帮我张罗婚事,您尽可放心。” 听话听音,秦沇毕竟在官场浸淫几十年,他一听就知道传言是真的——静安侯和大儿子感情不和。他心里也明白了,孟景柯是想借机占了口舌的便利,避免静安侯和静安侯夫人在他的婚事上从中作梗。 自己当时怎么说的来着? “我理解你的苦衷,可手段太不光彩了。” 他又是怎么说的? 秦沇想起孟景柯对自己淡淡的笑道:“对付卑鄙的人,我认为可以不拘小节。” 秦沇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这是小节吗?这可是名节大事呀! 何夫人心里暗自着急,额头上渗出汗来。 “大哥?” 秦沇看她一眼,又想了想,慢吞吞从袖子里掏出秦娥的帖子。 何夫人迫不及待的伸手接过,从上到下仔细看了一遍,反复确认无误,这才长舒一口气,把庚帖妥当的贴身收好,笑道:“恭喜大哥喜得嘉婿!” 秦沇心里却不轻松,他接下了这个帖子,便把静安侯府得罪透了! “辛苦弟妹了。”秦沇的目光带着深意。 何夫人看懂了,装作不懂的笑道:“看着他们佳偶天成,我心里只有高兴,不觉辛苦。”起身道:“我还要去送庚帖,老夫人那里我就不过去了。” 秦沇点点头,送她出门,何夫人见他神色不安,想了想道:“大哥,恕我多一句嘴,这是件好事,您不也是这样想才答应下来了吗?” “弟妹接下这事,没想过后果?” 何夫人微微一笑,“我相信孟大人。” 秦沇沉默的看着她的背影向右一拐消失在墙后,叹了口气,心道难道自己真是老了,竟连一个妇人都不如了? 秦沇也没去见老夫人,只派人去传话,老夫人听说已经交换了庚帖,婚事已定,喜上眉梢,原本对他不用自己张罗的那一点小小的抱怨也消失不见,也没有再去多想为何何夫人没有来见她。心里只高高兴兴的想着两万两银子的好处,想着秦家未来的风光。 秦娥订婚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满府。二嬷又惊又怒,“他们,他们怎敢这样!” 秦娥拉住要去理论的二嬷,“木已成舟,二嬷还去争这些干什么?” 二嬷大哭道:“您可是和卫公子有婚约的,他们怎敢说换就换!那个二公子是个病痨,您嫁去做什么哟!夫人泉下有知,心都要碎了!秦家、秦家欺人太甚,不行,老奴拼了这把老骨头也要给您讨个说法。” “你要干嘛去?” “去找老太君!秦家不给您活路,我去找李老太君做主,她肯定不会袖手旁观!” 秦娥十分为难,她得到了孟景柯的消息,她已经和孟景柯交换了庚帖,自己的庚帖已经在孟景柯手里了。只是眼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大家都当和她定亲的是孟景轶,那就让他们这么想去吧。反正到最后她进的也不是静安侯府的门——孟景柯是不回静安侯府的! 秦娥劝道:“嬷嬷别这样,这是家务事,老太君就是想管也管不着,你这样去不是给她老人家添堵吗?” “那就这样算啦?” “您放心,这事我心里有数,绝不会吃亏。只是眼下还不能多说,你就稍安勿躁,等信儿吧。” 二嬷惊疑不定,但也没有他法,一时难过不能自已,病倒了。秦娥心疼不已,又怕说出来坏了大事,只好不停宽慰她。 方氏得到消息,差点惊掉下巴。她整日忙着安胎,不曾想一个不查,府里竟然发生了这样的大事! 第二百二十九章 怒与喜 方氏捂着肚子歪靠在大迎枕上,眉头紧蹙,对李嬷嬷道:“老爷一直在跟卫家议亲,怎么议来议去,最后跟静安侯府结上亲了?” 许嬷嬷道:“是静安侯府找上来的,请何夫人保的媒,老夫人高兴的不得了。” 方氏冷笑,“她当然高兴了,卫家再好能比得上静安侯府威风?” 许嬷嬷也语意讽刺道:“老夫人一直不张罗和卫家的婚事,还不是因为卫长青太优秀,不甘心秦元娘嫁得好。静安侯的二公子是个病痨,这门亲外甜内苦,甜了秦家,苦了秦元娘,她自然乐开了花。” “我觉得这事有点奇怪,老爷对元娘表面上不热络,心里其实很惦记,他怎么会同意呢?”方氏凝眉苦思,忽然唉哟了一声,捂着肚子表情痛苦。 许嬷嬷大惊,赶忙扶着她躺下,“姨娘觉得怎样,肚子可疼的厉害?可要请大夫过来?要不要喝点热水?” 方氏脸色苍白,“不用,好点了。” 许嬷嬷道:“姨娘就别惦记这些了,她好与不好,跟咱们都没关系。您安安稳稳的养好胎,顺顺利利的生下小公子才是最重要的。” 方氏点头,这一胎来之不易,没什么能比得上这个重要。可还是放心不下,小心翼翼的挪动了下身子,叮嘱道:“你再去多打听打听,了解清楚了回我。” 许嬷嬷道:“好好好,您放心吧。”心里却打定主意,不跟她提半句。 静安侯府里,闵氏也正纳闷。 “奇怪,何夫人拿了轶儿的庚帖去秦家,怎么还没有回来?” 刑嬷嬷寡言少语,板着脸道:“应该快回来了。” 可是等到傍晚,何夫人也不见踪影。 闵氏表情很不好看,派刑嬷嬷去找何夫人,“去把她叫来,我要问问到底怎么回事。” 刑嬷嬷带人去何府,何夫人惊讶道:“我已经把庚帖交给了孟大人,怎么夫人不知道吗?” “哪个孟大人?” “还能有哪个,当然是贵府的大公子,麒麟门的督主,孟景柯孟大人呀。孟大人说,把秦大小姐的庚帖拿给他就可以,我以为侯夫人知道呢。” 刑嬷嬷不悦道:“二爷和秦大小姐定亲,拿回来的庚帖自然要交给夫人,你交给他干嘛?” “二爷?”何夫人看着她,“定亲的明明是孟大人。” 饶是常年面无表情的刑嬷嬷此时也大惊失色,“你说什么?” 何夫人道:“我带去秦家的庚帖,是贵府大公子的。” 事情太大,刑嬷嬷一时没了主张,“您跟我去一趟静安侯府,跟夫人当面解释。” 何夫人笑道:“我家里还有好些事,改日再去看望夫人。来人,送客。”说完三步并两步,绕进了后堂。刑嬷嬷欲追,被下人客气的拦住,她心知何夫人是不会跟她走了,急急忙忙的回去跟闵氏禀报。 闵氏听说消息,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最后咬牙道:“去把侯爷请回来!” 静安侯一进门就皱眉道:“找我什么事,慌慌张张的,问半天也说不清楚。” “侯爷,出大事了!”闵氏把庚帖的事急急忙忙的复述了一遍。 静安侯站着听完,没有说话,沉重脸慢慢坐了下来。 如果秦娥见到静安侯,就会发现孟景柯长得和他并不相像。静安侯的身形削瘦,眉宇间透着一股阴郁。孟景柯却俊朗刚毅,阳光潇洒。 闵氏垂泪道:“这么多年,他一直都不认我,我无话可说。可他居然用手段抢弟弟的婚事!轶儿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合适的亲事,他,他怎能这样!” 静安侯道:“你如何能断定是他使诈?” 闵氏瞪大眼睛道:“不然还有谁?” “那个何夫人......” “若不是他在背后支持,何家不要命了,敢跟我们耍手段?” 静安侯又沉默下来。 闵氏的眼中闪过恨意,“他十几年不回家,不尽孝,突然出现就成了麒麟门督主,当了皇上的心腹,替皇上处处针对我们,侯爷难道还要维护他?” 闵氏见静安侯依旧沉吟不语,尖声道:“侯爷,他连婚事都不用你做主了,分明就是没把你当父亲!” “好了!” 闵氏被吼的噤声,静安侯看一眼她,叹口气,“这事我知道了,我会去找那个逆子问清楚。你什么都不要做,交给我来办。”说完大踏步走了。 闵氏回身将桌子上一整套上好的官窑茶碗扫到地上,溅起的碎瓷渣崩到脸上,将她保养得意的脸庞划出一道细痕。 闵氏尖叫一声捂住脸,“孟景柯!我饶不了你!” 正在兰畹苑的孟景柯眼皮重重一跳,秦娥立刻道:“怎么了?” 孟景柯笑道:“没什么,可能是有人在骂我。” 秦娥嘟囔,“被人骂你还笑。” “骂我的人多了,难道我要整日愁眉不展?”孟景柯看着她,“干嘛坐那么远,过来到这儿坐。” 秦娥看一眼他身边的圆凳,摇头,“不要,这挺好。” 孟景柯不悦道:“咱们都定亲了。” “就是因为定亲了才更要离你远点。”秦娥说着又站远了点。 孟景柯挑起眉头,促狭道:“反正都没人看见,真被人看见,你站远了就能不被说?” 秦娥最怕提这事,红着脸道:“这怪谁?以前是情非得已,如今有了名分,你不要再来了,凭白让我担惊受怕。” 孟景柯有些自己打脸的感觉,他当然不乐意答应,世俗礼教他根本不在乎,循规蹈矩只是尊重他的小丫头而已。让他克己复礼,老老实实的等着娶亲,还不如砍他几刀来得痛快。 他识趣儿的转移话题,“你喜欢什么家具,黄花梨的还是紫檀的?我觉得黄花梨明亮点儿,可又觉得颜色不沉稳。紫檀倒是不错,可我又觉得颜色太深,闷得荒。你喜欢哪个?” 秦娥道:“多远的事呢,你现在就想。” 孟景柯笑道:“不远了,明年开春我就要把你娶进门。现在开始张罗,已经很紧张了。便是这样,幸好早早就定下了木头,找好了工匠,不然也折腾不完。” 第二百三十章 情话 娶秦娥眨了眨眼睛,惊讶道:“你早就开始准备了?” “是啊,既然打算娶你,自然是早作准备了。” 可也不至于连家具都开始准备吧。 秦娥暗暗吐槽,心里却如喝了蜜糖一般,脸颊更是热的烫手。 孟景柯继续道:“我今天过来就是来问你的主意,咱们成亲后,肯定不能住在麒麟门。那里全是一群粗汉子,不方便。我在东大街南面的双钱胡同有一个宅子,是皇上赏赐的,不算太大,风景还好。咱们成亲后就住那。我已经派人去收拾,过几天让十一陪你去看看,你觉得哪处要改,哪处要栽东西,哪处缺什么,计划一下,我让人去弄。” 秦娥听得一怔一怔,“你让我去看房子,还让我来设计?” “是啊,本来我想亲自弄,但我最近事情太多,可能还要出一趟门,实在顾不上。我想以后那是你天天呆的地方,或许让你亲自设计更好一些。” 孟景柯看秦娥不吭声,又道:“你若嫌麻烦,我就让文昌去弄。” 秦娥连忙摇头道:“不不不,我不嫌麻烦,我怎么会嫌麻烦!我没想到你会愿意让我去布置......布置......布置我们的家。” 秦娥垂下头,脸红的像新娘的红盖头。 孟景柯看得心头一热,贴过去把她揽在怀里,“你不要觉得难为情,这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们的家......我喜欢听你这样说。”孟景柯深吸几口气,调整了一下呼吸,“元娘,你可怕冷?” 秦娥疑惑的抬头看他。 “你若不怕冷,咱们今年冬天就成亲!” 秦娥怔了下,道:“可是年底我还没出孝呢!” 孟景柯懊恼的叹气,“我给忘了。” 秦娥看着看着,莞尔失笑。这样冒失的孟景柯,她还是头一次见到。 很真实,很可爱,很......迷人。 秦娥微微垂下头,小声道:“我大年初一就出孝了。” 孟景柯眼睛豁然一亮,笑道:“好,那咱们初二成亲!” 哪有这样的! 秦娥没好气的瞪他一眼。 孟景柯却道:“我得走了,这几天我要出门,等回来后再来看你。” 秦娥一想到他要离开自己,心就慌的厉害,“你要去哪?” 孟景柯替她把鬓角的一缕发丝别到耳后,“不远,用不了多久就能回来。有事你就找十一,或者去翠玉斋也行,直接去麒麟门砸门也可以。你现在是督主夫人了,他们都会照顾你。” 秦娥哪关心这些,但孟景柯不告诉她,她便不再问,只不放心的唠叨道:“路上照顾好自己,多带些衣裳,药也多带些。还有盘缠也随身多藏一些,可不是每次都有我这样的好心人收留你。” 孟景柯被她唠叨的心头发痒,好不容易抬起来的腿仿佛被绳子绊住,怎么也迈不出去。 绕指柔,说的就是这样吧。 缠缠绵绵的担忧,真真切切的情意,点点滴滴的叮咛。 每一句饱含爱意,每一个字都是满满的关心。 多少年了,他终于等到了这样一个人。 “元娘,你等着我,等我回来娶你。” 孟景柯把一个细长的盒子塞给秦娥,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脚尖一蹬从窗户一闪而出。 秦娥捧着盒子,好半天才回过神。 “就这么走了?”秦娥不敢置信的咬着唇,“真是的,我不过就多唠叨了几句。” 她以为是自己把孟景柯烦走了。 秦娥怏怏不乐的到床边坐下,打开盒子。 盒子里是一根通体无暇的白玉素簪子。秦娥拿起来对着灯光细细端详,玉料细腻,体如凝脂,精光内蕴,竟是一支极品的羊脂玉簪子! 这样的好东西,怕是宫里的贵人都没有,孟景柯却随手给了她。 盒子里还有一张细细的纸条,秦娥捡起来一看,只见上面是孟景柯的蝇头小楷——亡母遗物,托于汝尔。执尔之手,与尔偕老。 落款是景柯。 秦娥看看字条,又看看簪子,一颗心砰砰乱跳无处安放,刚刚升起的小小郁闷也烟消云散。 珍而重之,珍而重之,除了这样,她还能如何回报呢? 秦娥轻轻摩挲着白玉簪子,这一天过得太匆忙,此刻才终于感受到了真实。 他们真的定亲了,她真的要嫁给他了。 秦娥不敢相信一切来得这样顺利,自己竟然这样有这样的好运。 隔了一天十一就来接她去看房子,秦娥站在宽宽敞敞,九曲回龙的院子里,惊讶的瞪着十一说不出话。 这哪里是不大的宅子,分明就是处富贵气派的府邸,比她设想的五进五出的宅子大了不知多少倍。 秦府面积并不小,但那是祖宗留下来的,而且秦家不曾分家,是以保存到现在一直规模可观。可孟景柯这处府邸是新得的,东大街寸土寸金,他却得了这么大一片,皇上对他可真是够好。 十一却道:“这东面还有一个湖并两个院子,原来是另一户人家的,督主看好了,年初的时候一并买了下来。敲掉了隔着的围墙,又修葺了一番,前些日子刚完工。” 秦娥跟着他七绕八绕,转过一处亭子视野豁然开朗,一大片湖水清波荡漾,让人心旷神怡。湖边种着杨柳,可以想象夏天时杨柳垂绦,娇花照水的美丽景色。 对面是一处水榭,窗户正对着湖,夏天住在那儿,临窗作画,不知有多诗情画意。 这番手笔,快及得上淳王府了。 “这也太奢华了。” 十一不以为然道:“这有什么,这院子是文昌着人修的,说是不好越过淳王府,督主一向敬重淳王,这才弄了个小湖,不然再比这大一倍又有什么关系。除了淳王府,满京城也再找不出比咱们这更好的园子了。” 十一掏出背在身上的画轴,“这是督主临行前让我拿给您的,府上的一草一木全在这上,分毫不差。您对哪处不满意,直接改就行。” 秦娥捧着画轴,直到回到兰畹苑还有些神思不属。 灰文给她端过一杯茶,担忧道:“大小姐您的脸好红,可是哪不舒服?” 秦娥慌乱道:“没有,没有,许是穿多了。你先出去吧,我歇一歇。” 待灰文出去,秦娥扑倒在书案上,手指摸着画轴上的亭台楼阁。 “从此以后,我要把最好的都给你。” 秦娥想起孟景柯曾经的耳语,脸更红了,深深地埋在胳膊里抬不起头。 风轻轻拂过,寒气逼人,却吹不凉一室温情。 第二百三十一章 逆袭 自打交换了庚帖,老夫人便对秦娥和颜悦色起来。秦娥知晓缘由,除了冷笑没有第二种心情。想到和她虚与委蛇的日子剩不下多少,耐着性子不再多说什么。 秦怀玉却忧心忡忡。 这一阵子她偶感了风寒,引发了旧疾,整日咳嗽,府里的事情都暂交给了二夫人齐氏打理。等到她听到消息,庚帖已换,一切都来不及挽回了。 秦沇又搬去了太常寺,秦怀玉当他是为了躲自己的盘问,叹气不已。又在床上躺了一天,才稍稍恢复了精神,把秦娥叫到筠溪阁,痛心道:“我一直不服老,也不服气,觉得自己手段过人,胆识不拘于闺阁,如今却是百密一疏,铸下大错。你父亲......我真的是没想到他是这样的人,居然把你嫁给一个活不了多久的病痨!” 看来秦怀玉听到的,比传播的更严重。 秦娥看着秦怀玉消瘦许多的脸庞,心里又暖又愧。她知道姑祖母对自己很好,但没想到是这样全心全意,一时百感交集,咬住舌尖才勉强抑制住要吐出实情的决心。 这件事不是不能说,但孟景柯至今秘而不宣,肯定另有深意。而且一开始就是为让她撇清关系,实情由谁说出来都行,就是不能由她说出来。不然传扬出去,至秦家何地?她和孟景柯万一被人说私相授受,她的名声坏了也就算了,还要连累秦嫣和秦暄,也会让孟景柯在朝堂上处于被动。 可让姑祖母这样自责下去,又万万不行。 秦娥心念电转,斟酌道:“父亲给我定下这门亲,我也很意外。但我想他应该不会害我,这里面可能另有隐情。传言就是传言,姑祖母不要太在意。等到父亲回来,您问问他便清楚了。” 秦怀玉上下打量秦娥,“没想到你这样豁达,倒是我多操心了。” 秦娥嘴角泛苦,心道秦怀玉这是误会了,恳切道:“姑祖母,您为我操心为我着急,我心里都知道。母亲离开后,整个秦府里您是对我最好的长辈。我这样说是想让您保重身体,看您为我劳心,我心里难受。” 秦怀玉脸色回转,慈祥道:“你能体谅我的心意就好。”转而目光坚定道:“你放心,有我在,绝不会让你受委屈。咱们秦家世代傲骨铮铮,如果你父亲敢做卖女求荣的事,我第一个不答应。就是碰死在他面前,也绝不会让他和你祖母把你往火坑里推。” 秦娥感动的无以复加,她知道秦怀玉说到做到,今天给自己立下了誓,一定会兑现。 她不禁想,上一世若有秦怀玉在,自己或许就不会那样凄惨了。又想,上一世秦怀玉若知道她是怎样死的,会回来给她讨公道吗? 但再转而一想,上一世已经不复存在,想来想去又有什么意思。 秦娥开始全心全意的绣嫁妆。 老夫人心情好,对她也多了照顾,特意派齐氏来帮她操持。 齐氏笑呵呵的讲了出嫁的诸多礼数,二嬷原是个中高手,但病倒了,所有的事情就都落在了秋菊和冬梅身上。 齐氏叮嘱秋菊道:“别的先不着急,嫁衣要赶快张罗。听老夫人讲,静安侯府很着急,怕是明年一出孝就想要你家小姐过门。这么一算,时间可是很紧了。” 秋菊如临大敌的点头,保证道:“我就是不吃不睡也要把事情办妥了。” 冬梅不快的嘟囔道:“说过门就过门,把我们大小姐当什么了?” 秋菊皱眉,轻轻推了她一把。齐氏道:“我也是猜测,一切当然还要等大老爷回来,和静安侯府定下日子再说。” 冬梅犹自不快,自打得到消息,她的心情就没有好起来过。等到齐氏走了,对秋菊不悦道:“我看你对大小姐的婚事很高兴嘛,你就这么想去静安侯府伺候人?” 秋菊被她刺的登时红了眼睛,“你怎么这样说我,我是那样的人吗?我难道不希望大小姐嫁的好,过的好?这是老爷定的,大小姐都左右不了,我能怎样。你有本事,你就别在这拿我出气,你去找老爷找老夫人说理去,让他们改了婚事。” 冬梅心气不顺,一时没忍住说了两句酸话,话出口就后悔了。可听到此心头火气又腾的窜了上来,倔强道:“你当我不敢吗?我这就去!如果能让大小姐跳出这个火坑,我宁愿拿命换。” 说着摔帘出去,直奔向大门口。 秋菊一看连忙跟着奔出去,拉住她道:“我的姑奶奶,受气的是我,我还几句嘴也不行吗,你赌什么气?你不怕死,也别连累了大小姐!” 秦娥送齐氏出去,返回来就见两人在院子当中拉拉扯扯,问翠儿道:“怎么回事?” 翠儿也是听见声音刚赶过来,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出来就看见她俩吵起来了。” 秋菊松开手,背过身轻轻抽噎。冬梅柳眉倒立,倔强的把脸别到一边。 秦娥皱眉,正要张口,念福拉着念喜跌跌撞撞的从大门口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的喊道:“大小姐,不好了不好了。” 灰文上前道:“大呼小叫的,规矩呢?” 秦娥道:“出什么事了,你慢慢说。” 念福站端正了,飞快道:“刚刚静安侯府来人了,老夫人见了人后,忽然就晕倒了。二夫人已经赶了过去,也派人去请太医和老爷回来了。” 冬梅道:“这算啥事,还让你喊不好了不好了。”在她心里老夫人倒霉都是好事。 秋菊恨铁不成钢的瞪她一眼,冬梅梗着脖子又转过脸去。 念福道:“我还没说完,我们正好在二门口附近捉蟋蟀,看见林嬷嬷急匆匆跑来,跟冯管家说话。说是静安侯府的人说了,和大小姐定亲的不是二公子,老夫人一听就晕倒了,让他赶快去太常寺把老爷请回来。” 院子里蓦然一静,冬梅的声音如油入炒锅般响起,“你说什么,和大小姐定亲的不是二公子?” 秋菊呆呆道:“那,那是谁啊?”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一齐惊恐的看向秦娥。 秦娥看向蓝天,觉得心头最后一块石头也搬开了。 第二百三十二章 凤凰 过了四五天静安侯府才有动静,秦娥觉得很意外。而且还不是他们主动的,是老夫人四处显摆,别人得了消息去静安侯府打听,闵氏这才派人来。 来人是如何跟秦老夫人说的,秦娥不得而知,但见小山居忙乱成一团,就知道这个打击着实不小。 秦娥忽然很想见见老夫人,她对秦嫣道:“走,咱们去给老夫人请安去。” 秦嫣不明所以,但姐姐说什么就是什么,跟着一起去了。 行至小山居门口,里面传来老夫人的怒吼和瓷器碎裂的声音。何夫人面无表情的从屋里出来,看见秦娥扬起一个笑脸,“恭喜恭喜。” 秦娥知道内情,碍于地方不对,千言万语忍住没说,对她敛衽行礼,轻声道:“多谢夫人。” 何夫人拍拍她的手,两人相视一笑。 “慧娘她最近好吗?” “她很好,听说你定亲了,想要来看你,我跟她说你这边事情多的很,把她拦住了。”何夫人俏皮的对她眨了下眼睛,“过两天让她来看你。” 秦娥笑道:“麻烦您跟她说,我很想念她。” 目送走何夫人,秦娥往院子里走。所有的人都忙着,竟没一个人发现她和秦嫣进来。等到魏嬷嬷看见想要阻拦,秦娥和秦嫣已经进了屋。 小山居刚刚修葺好,屋子里飘着淡淡松木的清香,秦娥无视魏嬷嬷的怒目,笑吟吟来到老夫人跟前,“听说您病了,我和嫣儿过来瞧瞧。您可还好?” 老夫人抬头看见两人聘聘婷婷的站在地当间,明媚的如三月骄阳,刚刚顺下去的气又梗在胸口,憋的她脸色通红。 就在刚刚,静安侯府的刑嬷嬷来了,直言静安侯府的二公子根本没有和元娘定期,让她不要胡乱攀亲。她如雷轰顶,叫来侄媳妇何王氏一问,居然是真的。 秦娥居然是和麒麟门的督主孟景柯交换的庚帖! 她问何夫人,“你明明说闵氏要给静安侯的二公子说亲,怎么最后又不是了?” 何夫人却睁大眼睛道:“我说的是静安侯的公子,可从来没说过是二公子呀!” “可你说他身体不好。” “我说的没错啊,孟大人长年舞枪弄棒,身上有好多伤,身体的确不算好。” 老夫人觉得天旋地转,“好哇,你跟我玩文字游戏!你这样欺瞒我,是何居心!” 何夫人却不认,“我从来没有说过一句假话,姑母您不能这样污蔑我。” 老夫人一想起这些,心口窝就痛的浑身哆嗦。 秦娥柔声道:“您心口痛吗?要不要叫太医再来看看。魏嬷嬷,太医刚刚怎么说的,老夫人要不要紧,都开了什么药?” 老夫人一把推开她,“不用你管!” 秦娥险些被推到,秦嫣扶了她一把,这才站住脚,“老夫人,我是关心您。” 秦老夫人扭曲着脸,瞪着她道:“知道自己嫁的是孟景柯,你很得意吧?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老夫人这话我听不懂,孙女儿有个好归宿,您不高兴吗?” 高兴?高兴个屁! 秦老夫人想到自己的美梦破碎了,气的恨不得把秦娥撕碎了。 “你给我滚!滚出去!” 秦娥平静的行了个礼,“孙女儿改日再来看您。”带着秦嫣从容离去。 出了小山居,秦嫣忍不住笑道:“姐姐你看老夫人生气的样子,我可真是畅快。” 秦娥莞尔,“小声点,别让人听见了。” 秦嫣不在乎道:“我才不怕呢。” 秦娥道:“你已经长大了,一言一行再不能像从前那样肆无忌惮,不然会被人抓住把柄。等我出嫁后,你更要谨言慎行,小心再小心。” 秦嫣失落道:“姐姐你真的要离开我了吗?” 秦娥心头一酸,“我不会离开你,只是换个地方住,不能像现在这样天天见面而已。孟大人跟我说了,宅子就在东大街的双钱胡同上,离秦府不远,你想我了,随时来看我。到时候我给你挑一处最好的院子,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秦嫣捂嘴笑道:“嘻嘻,姐姐连婚房在哪都知道啦,还没过门呢,就替孟大人当起家了。”说着又一拍嘴巴,“不对,要叫姐夫了!” 秦娥正一本正经的安慰她,被她这样一打趣,哭笑不得,“猴脾气猴嘴,看我不打你。” 两人嘻嘻哈哈的玩笑,秦婷突然钻出来道:“哟,这么高兴啊。” 秦嫣不悦的看她一眼,“姐姐咱们走。” 秦婷跃上一步挡在她们面前,“听说大姐和静安侯的二公子定亲了,难怪这么高兴,恭喜大姐了。” 秦嫣和秦娥对视一眼,原来秦婷还不知道消息! 秦嫣扬起下巴道:“我大姐分明是和静安侯的大公子定亲,你胡说什么。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说着瞪她一眼,挽着秦娥走了。 秦婷讶然的怔了片刻,提起裙角飞快的跑向扶柳院。 “娘,娘!” 方氏看见秦婷,笑意立刻在脸上荡漾开。 秦婷扑向她,许嬷嬷挡住她道:“三小姐留神!” 秦婷脚底一顿,想起方氏此刻怀着身孕,半是懊恼半是不快的看了她一眼,但转瞬想起秦娥的事,便不再计较,匆忙道:“娘,你才我刚才听到什么。” 秦婷把秦嫣的话学了一遍,“娘,静安侯的大公子是谁啊?” 方氏听闻后脸色猛的煞白,随后“哎呦”的弓起身子,双手捂着肚子。 许嬷嬷和秦婷都吓了一跳,秦婷跳开脚,许嬷嬷上前道:“姨娘快快躺下,别动气,小心伤了胎气!” 方氏哆嗦了一会儿,脸色微微好转,但仍然白的渗人,“我就说这件事顺利的古怪,以秦元娘的脾气,怎么会默不吭声的答应下来,呵,原来是这么回事。” 秦婷糊涂道:“娘你在说什么?” 方氏看眼女儿,无奈的叹气,“你到现在还没明白吗?那静安侯的大公子可是赫赫有名的麒麟门督主,跟那个病痨二公子可是天上地下,秦元娘飞上枝头当凤凰了!” 第二百三十三章 求医 一  秦婷这才把人对号入座,“那个麒麟门不是干脏事儿的地方吗?嫁给那样的人,有什么好的,您怎么说她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方氏看着一脸不谙世事的女儿,绝望又无力的闭上眼睛。 许嬷嬷知道她的心思,心底微微叹了口气,对秦婷道:“三小姐,看事不能只看表面。就是因为麒麟门的特殊性,姨娘才会这样着急。那秦元娘可把咱们视作眼中钉,且不说沈氏和姨娘的恩怨,上一次秦暄被人下毒,她就把这个仇记在了姨娘头上。你想想,她若嫁给了孟景柯,姨娘还会有好日子过吗?” 秦婷根本没想过这些,此刻听见不禁有些害怕,“娘,那咱们怎么办?” “你让我想想,让我想想。”可是方氏的情况却越来越不好,眉头越来越紧,不一会儿汗就顺着额头淌了下来。许嬷嬷一看有些不妙,连忙去请大夫。 平时请的大夫出远门不在家,请来了另一个比较有名气的大夫。许嬷嬷焦急道:“我们姨娘怀孕两个多月了,这几天总是肚子疼,这会儿疼的厉害,您快给看看。” 那大夫把过脉,捏着山羊胡子摇头晃脑的碎碎念叨了一番,对许嬷嬷道:“这是滑胎的症状,我开副方子,吃完就好了。” 许嬷嬷连忙着人抓药熬药,亲自喂方氏喝了。喝完药后方氏果然好转,肚子也不疼了,沉沉的睡了过去。许嬷嬷暗松一口气,提了半天的心悠悠落了地。 谁知临近天亮方氏突然肚子剧痛起来,整个人如水涝出来一般,许嬷嬷惊的魂飞魄散。好不容易挨到天亮,连忙叫人把头一天的大夫又请过来,那大夫手刚搭上方氏的脉搏,就惊恐的站起来,背起药箱往外走。 许嬷嬷拽住他,“到底怎么回事,你不是说吃了药就会好吗,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那大夫哆哆嗦嗦道:“我也不知道为何会这样,我无能为力,你们赶紧再找个大夫吧。”说完背着药箱一溜烟跑了。 此时方氏已经神志不清,整个扶柳院乱作一团,一个端水的丫鬟因为太过惊慌,把水盆砸在地上,发出咣当一声,水泼了一地。许嬷嬷抬手给了她两个耳光,骂道:“姨娘还没死呢,你们一个个慌慌张张干什么?都把皮给我绷紧了,好好伺候,姨娘若有个好歹,你们谁也别想好。” 满院子的人各个俯首低头,小心翼翼。 许嬷嬷瞪着跪在地上的丫鬟,“还不快把这里收拾干净!”那丫鬟吓坏了,手不听使唤,端起盆又咣当砸在地上。 许嬷嬷气得要命,这时一个眉清目秀的丫鬟跑过来,快手快脚的捡起盆,又拿出抹布把地面擦干净,拉起还啥跪着的丫鬟退了下去。 许嬷嬷嘴上硬气,心里实则突突的厉害。方氏的模样显然不好,当务之急要赶紧找个靠谱的大夫来才行。她不敢耽误,急忙跑去小山居,想请老夫人出面请个太医来给方氏瞧病。 可到了小山居,却被魏嬷嬷母夜叉似的挡在外面。原来老夫人这一次连急带气,真的病倒了,眼下刚吃了药睡着,谁也不见。 许嬷嬷求她道:“姨娘突然肚子痛的厉害,找了大夫过来瞧,说是不好,求老夫人帮忙找个太医来,不然怕大人孩子都要出事。” 魏嬷嬷翻了个白眼,“老夫人病了都没说请太医来瞧,一个姨娘怎么就这么金贵。” 许嬷嬷掏出一张银票塞进她手里,讨好道:“姨娘自然不金贵,这不是还有小少爷吗?劳烦您行行好,帮我们求见一下老夫人。” 魏嬷嬷睇了一眼银票,塞进袖子里。许嬷嬷心中一喜,以为事成了,却听她道:“大夫说了,老夫人必须好好休息。刚刚睡下,就是老爷回来也不能惊动。你这事我知道了,等老夫人醒了,我一定立刻禀报给她。” 等老夫人睡醒了,黄花菜都凉了! 许嬷嬷气得发抖,却什么也不敢说。 小山居不成,许嬷嬷又调头去了凝香苑,结果去了才知道二夫人齐氏一大早就陪着秦怀玉去大相国寺烧香了。原来今天是秦怀玉先夫的忌日,每年这个时候秦怀玉都去大相国寺给他烧香祈福。 许嬷嬷无法,急匆匆折回到扶柳院,却见方氏身边一个人都没有,怒道:“人呢,都死哪去了?”院子里静悄悄的,人全都不见了踪影。许嬷嬷心中又悲又凉,又急又气,正在这时一个眉清目秀的丫鬟端着热水进来,见到她道:“嬷嬷回来了,姨娘衣服都汗透了,我去打盆热水给她擦擦身子。” 许嬷嬷一看,正是刚刚擦地的那个机灵丫头,上下打量她一回,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平时是干嘛的?” 丫鬟道:“嬷嬷忘了,我叫小雀,是院子里洒扫的三等丫头。” 小雀微微一笑,唇便边露出两个梨涡。许嬷嬷一下子想起来,“原来是你,你是个好样的。” 小雀道:“不敢当嬷嬷夸奖,姨娘平时带我们不薄,奴婢做的都是分内事。” 许嬷嬷点点头,心里略感宽慰,“小雀,你马上去前院找冯管家,跟他说姨娘病重,让他赶紧派人请老爷回来。”许嬷嬷想了想又道:“最好能马上请个太医!” 小雀哎了声道:“我这就去。” 不一会儿折回来,苦着脸道:“冯管家带人去庄子上了,看家的二管事做不了主,说等见到老爷,等老爷拿主意。”许嬷嬷顿时大失所望。 小雀又道:“嬷嬷,我觉得那个二管事不想去请老爷。” 许嬷嬷一惊,“怎么讲?” “我跟他说的时候他一点儿也不着急,我走后在外面等了一会儿,没见他叫人进去,也没见到他派人出去。” 这一下许嬷嬷急起来,老爷可是最后的救命稻草! 小雀道:“嬷嬷别急,我去请老爷!” “你?” “我认路,一定能找着。” 许嬷嬷略想了一下就同意了,取了对牌和二十两银子,“你拿姨娘的对牌出去,一定要快!” 等小雀去找秦沇的时候,许嬷嬷又派人请了个大夫回来,那人倒比上一个强些,没有扭头就跑,却道:“人不行了,准备后事吧。”连个药方都没开,银子也不要就走了。 许嬷嬷至此才不得不承认,别说孩子,方氏的命也危在旦夕了! 眼看着躺在床上的方氏脸色如金,出气多入气少,许嬷嬷一屁股跌坐在方氏的床头,大哭起来。 “我的小姐啊,您这一辈子可太苦了,眼看着怀上了哥儿,怎么好好的就出事了。”许嬷嬷慌乱之下,又叫起了方氏待字闺中时的称呼。 “不行,老奴决不能让您出事!”许嬷嬷擦了把脸,从地上爬起来,“我去兰畹苑,我去求大小姐!” 第二百三十四章 胡太医 一  许嬷嬷想起秦暄出事时,秦娥从外面请回来了一个万神医,一下子就把秦暄治好了。而自从万神医给秦暄看病后,秦暄的身体就越来越好,如今已经看不出当年病恹恹的样子。 她知道秦娥恨不得方氏去死,也明白自己这一趟恐怕是自取其辱,可只要有一线生机,她都要去试试。 然而此时此刻,秦娥却不在兰畹苑。 文昌派人传信,胡太医已经被接进了京城,让她出去一见。这一天秦怀玉和齐氏都不在,老夫人也在屋子里养病,秦娥便换了身小厮的衣裳,偷偷溜出了府。 后门外,十一接应到她,两个人悄悄去了云来客栈。 客栈外面车水马龙,两人穿堂而入,跨过月亮门,四周一下子幽静下来。小院儿干净整齐,景色优美,正中央的堂屋门口,一个一身书生气的男人立在门口。 看见两人进来,微微一笑,眯起的眼睛透着狡黠,与他身上的书生气有些格格不入。 秦娥没想到文昌竟然亲自来了,不好意思道:“文先生公务繁忙,为我的事专程跑一趟,秦娥真是愧不敢当。” 文昌抱手一辑,起身笑道:“秦大小姐太客气了,督主临行前再三叮嘱要照顾好您,这事我交给谁都不放心,唯有自己跑一趟。” 秦娥想起孟景柯心里甜蜜如糖,脸颊隐隐发热。她怕被两人看出来,连忙道:“咱们快进去吧。” 文昌便领着两人进到屋里。 胡太医今年六十有二,宽额头,红脸膛,一把花白的胡子垂到胸口。身姿笔挺的坐在椅子上,听见声响望过来,眼神明亮有神,一看便是个正派守信的人。 秦娥当先拜下身,“胡太医,多谢您当年救家母和小弟,大恩大德,秦娥永世不忘。” 胡太医侧过身,虚扶她道:“是秦大小姐吧,救人性命乃医者天职,不敢受此礼,大小姐快快请起。” 原来当年沈阁老被下大狱,皇后和太子被软禁,朝中一片风声鹤唳,人人自危。沈氏受惊后早产生下秦暄,母子两人都气若游丝,夏竹找了许多大夫,却无一人愿管。最后是胡太医顾念和沈阁老的交情,秉承医者之心,冒着巨大风险进府救命,把两人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沈氏和秦暄的命,可以说都是胡太医给的。 胡太医当年是太医院最负盛名的太医,自从给沈氏看病后,受连累地位一落千丈,三年后就致仕回乡了。 秦娥一直对胡太医心怀感激和愧疚。 胡太医却笑道:“便是没有这事,我也早就想致仕回乡了。到了我这把年纪,功名利禄都是浮云,过几天快活日子才是最开心的。” 秦娥便将感激放在心里,想着以后找机会回报。 “胡太医,这次请您过来,是因为我有事情想当面问您。” “孟大人来信时跟我提起过,我也是为了这事过来的,大小姐有任何疑问但讲无妨。” 秦娥便道:“五年前秦昐落水,您当时也在,可还记得那时的情景?” 胡太医捏着胡子道:“记得,他算是我致仕前看过的最后一个病人,因而记得很清楚。” 胡太医慢慢回忆起当年。 那一天本来不该他出诊,相熟的太医有事,托他帮忙去秦府给秦老夫人看病。老夫人有些头疼,此外并无大碍,他开了平安方子,就准备离开。岂料刚走到园子里,就听见有人大喊落水了,他便立刻跟了过去。 他一看到秦昐,就知道人已经没救了,但还是尽职尽责的上前查看了一番。 “您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地方?” 胡太医沉吟了下道:“说起异常的地方,倒是有一件。溺水的人,因为长时间闭气,症状一般为面目青紫。三公子当时也是这样,可他的手指甲也呈紫色,这一点有点匪夷所思。” 这个细节前所未闻,“您确定?” “我确定,当时我就有些奇怪,本来想再诊断一番,可大家一听说三公子死了全都哭成一团,场面十分混乱。我又说不出哪里不对,便没声张。回家后我越想越觉得有些奇怪,但三公子已经收敛出殡,这件事也成为了一件憾事,一直压在我的心底。这次孟督主派人来找我,说想调查当年的事情,我便欣然前往了。” 秦娥却有些不明白,“指甲发紫又怎样,这代表什么?” 胡太医捋着胡子慢慢道:“这表示三公子可能不是溺水而亡的。” 秦娥一愣,“他不是溺水死的?” “症状很像,但真正的死因可能是中毒,您的意思是这样吧?”文昌问胡太医,胡太医点点头。 中毒? 秦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两世加在一起,他们所有人都以为秦昐是溺毙的,母亲也因此被污蔑杀人,却原来并不是这样。 “他中的是什么毒?” 胡太医摇头道:“我不熟悉毒药,想到这些也只是推测而已,没有证据。” 秦娥太过震惊,半晌说不出话。 这个新消息,像一块石头,蓦的敲开了她记忆的大门,很多事情纷扰而出。可纷纷扰扰中,她又抓不住真正重要的东西。 如果秦昐不是溺亡,而是中毒死的,那是谁对一个孩子下的毒手? 这个人和铺鹅卵石的人是同一人吗? 他汲汲营营的策划这些,目的到底是什么? 无数个疑问铺天盖地的袭来,直到回了秦府都没有想出头绪。 守二门的婆子是孟景柯安排的人,见秦娥进来,问也没问一句就放了行。秦娥在背人处找到来接她的灰文,脱了外面的小厮袍子,换上自己的衣裳,悄悄回了兰畹苑。 兰畹苑里却热闹非常。 秦嫣绷着脸对许嬷嬷道:“你家姨娘生病,你去找大夫就是,来找我姐姐干什么,我姐姐又不是大夫。” 许嬷嬷哀求道:“二小姐您就让老奴见见大小姐吧。我家姨娘已经看了两个大夫,真的要不行了,求大小姐行行好,请万神医帮忙给姨娘看病。” 第二百三十五章 救人 秦娥听见许嬷嬷的话,第一反应是方氏要死了,真的假的? 许嬷嬷看见秦娥,跑过来扑通跪到她面前,“大小姐,求您救救方姨娘吧,您若不救她,她就活不成了。” 秦嫣不悦道:“方氏是好是歹跟我姐姐有什么关系,按你的说法,如果她有个好歹倒是我姐姐的不是了。” 许嬷嬷摇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方氏怎么了?”秦娥问她。 许嬷嬷连忙道:“姨娘昨天突然肚子疼的厉害,找了大夫来看,说吃过药就好了。可是吃完药不仅没好,反而更严重了。刚才又请了一个大夫,说是让我们准备后事!” 这么严重! “为何不找太医来看?” 许嬷嬷悲从中来,“老夫人病了,我见不到人,姑奶奶、二夫人、老爷都不在家,就连冯管家都不在,老奴实在是请不到人。”许嬷嬷爬到秦娥脚边,“大小姐您认识万神医,求您行行好,请万神医救救姨娘吧。老奴来生做牛做马报答您。” 秦嫣道:“姐姐别信她,怎么就这么巧,我看这里面有诈,咱们别上了她们的当。” 秦娥却相信许嬷嬷说的是真的。 方氏手段狠辣,人却很高傲,就算是想算计她也绝不会用这种办法。 但防人之心不可无,“你带我去看看她。” 许嬷嬷连忙从地上爬起来,领路去了扶柳院。 秦娥第一次见到方氏这般狼狈,整个人仿佛脱了水,脸庞干瘪蜡黄,哪里还看得出昔日的美艳。 许嬷嬷哭道:“大小姐,老奴说的句句属实,求您救救姨娘吧。” 怕扶柳院有诈,冬梅和灰文陪着秦娥一起过来。她和二嬷一样,对方氏恨之入骨,认为沈氏的死都是因为方氏。见到方氏奄奄一息,只觉得是因果循环,天地报应。闻言冷哼一声,对许嬷嬷道:“我家夫人在辽东老宅奄奄一息时,也没见你们来救我们,凭什么让我们救你们?” 许嬷嬷哆嗦着嘴唇道:“大夫人当年被送去辽东老宅,是她自己行错走差,你不能把错记在姨娘头上。” 冬梅柳眉倒竖,“今时今日你还污蔑我家夫人,大小姐,这人咱们千万别管,不然回头还要反咬咱们一口,来一出农夫救蛇。” 许嬷嬷一听暗悔不已,恨自己为争一时之气得罪了秦娥,惊恐道:“大小姐,是老奴胡说八道,您别生气。” 秦娥摆了摆手,吩咐灰文道:“让人拿我的帖子去惠安药行,请万老过来。” 灰文做事从不问缘由,但凡秦娥吩咐,立刻执行。 许嬷嬷一听大喜过望,跪下来连连磕头,“多谢大小姐救命之恩!” 冬梅则睁大眼睛不敢置信道:“大小姐,您真的要救她?她可是害死了夫人的罪魁祸首!” 秦娥示意她稍安勿躁,对许嬷嬷道:“人我去请了,请来了能不能治好她,就看天意了。” 许嬷嬷连连点头,这时候她已经别无所求。 秦娥又看一眼方氏,带着冬梅回兰畹苑。 一路上冬梅板着脸闷不吭声,秦娥想起上一世冬梅惨死在方氏手里,对她不禁有些愧疚,轻声道:“还生气呐?” 冬梅抬起头,眼圈通红,“大小姐,您为何要救她,您忘了咱们受的苦了吗?忘了夫人死的有多惨多冤吗?” 秦娥心头一痛,“我怎么会忘了那些。” “那您还......” “冬梅,我救她,正是为了母亲。”看着不明白的冬梅,秦娥语意坚定道:“在母亲的冤情被平反前,方氏还不能死。我要让她看看,到底什么是真相,谁才是真正的凶手!” 冬梅似懂非懂,难道方氏不是凶手吗? 但见秦娥这么说,她也不再多嘴,只是心里还是有些愤愤难平,觉得太便宜方氏了。 万老接到秦娥的帖子,很快就来了。对于沈氏和方氏的恩怨他大概知道一些,见秦娥请他来救方氏,微微有些惊讶。 秦娥见状道:“您只把她当做寻常病人就行。” 万老了然的点点头,方氏已然病重,秦娥若想要她死,根本用不着找他过来。 许嬷嬷眼巴巴的看着给方氏把脉的万神医,生怕错过一眼,人就不见了。 随着万老的脸色越来越不好,许嬷嬷的一颗心也越来越凉。 “你把药渣拿来给我看一下。” 许嬷嬷连忙去取药渣,可找了一圈儿却连药渣的影子也没看见。她叫来烧水的丫鬟,“刚才是谁煮的药?” 丫鬟道:“是黄莺姐姐。” “她人呢?” “她去大厨房拿饭去了,走了有一会儿了。” 黄莺秦娥认得,是方氏身边的大丫鬟,这个时候不在身边伺候却跑去拿饭,未免太奇怪。 秦娥看许嬷嬷,许嬷嬷的脸色也不大好,显然和秦娥想到了一起。 秦娥问万老,“药有问题吗?” 万神医哼了一声道:“没药渣也无妨,我知道怎么回事,要来是给你们看的。开方子的大夫简直是个草菅人命的草包,如果找到药渣你们就会发现,里面人参用的太多,导致虚不受补,酿成大祸。” 许嬷嬷大惊道:“那现在怎么办,姨娘可还有救?” 万老道:“她运气好,碰到我,死不了。” “那孩子?” 万老摇头道:“命没丢就不错了,孩子就别想了。” 许嬷嬷一下子跌到地上,嘤嘤哭了起来。 这时小雀气喘吁吁的跑进来,大声道:“老爷回来了!” 秦娥往门口望去,见秦沇面色焦急,满头大汗跟着走进来,看见秦娥和万老明显一怔。 许嬷嬷看见秦沇终于找到了主心骨,哭道:“老爷,您可回来了,姨娘。。。孩子。。。” 秦沇走近了去看方氏,吓了一跳,回身冲万老抱拳见礼,问道:“内人这是怎么了?” 万老遗憾道:“病人脾胃虚弱,气血亏虚导致胎气不稳,应当健脾胃、补气血,以期保胎元。可惜误食了虎狼药,大人勉强能保住,孩子不成了。”万老顿了顿,接着道:“以后也难再有子嗣了。” 许嬷嬷闻言,抱着方氏的手绝望的哭起来。 第二百三十六章 水莲花 秦沇脸色灰败的谢过万老,“劳烦您亲自跑一趟,改日秦某登门拜谢。” 万老留了方子,嘱咐了注意事项,便不再多留。秦沇欲起身去送,一直没吭声的秦娥道:“我送万老出去。” 秦沇心力交瘁,闻言便点点头。 路上万老意有所指道:“秦大小姐宅心仁厚,必有福报。” 秦娥会意,笑道:“您抬举我了,我救人却有不忍之意,但还有别的原因。” 万老笑道:“一念杀生一念成仁,管它为何。” “可有时候,我真的很想知道,他们为何想要杀生。”秦娥停下脚步,“万老,您可知道世上有什么毒药,死状和溺亡是一样的?” 万老脚步一顿,惊讶的看向秦娥,见她表情认真,沉吟了下道:“这种毒我倒是知道一个,叫‘水莲花’。” 秦娥心道,水莲花,好美的名字。 万老似看出她心中所想,道:“大小姐别看名字美,它毒性可大了。这个药味道微苦,服毒后一般两个时辰后发作,毒发后立即毙命,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死者面目青紫、肿大,指甲发紫,很似溺水的症状。又因中毒者身上会有一股暗香,像极了莲花香,因而得名‘水莲花’。” 秦娥一听,症状果然极似胡太医说的。 “这种毒药好得吗?” 万老看着她沉默不语,秦娥道:“不是我想要,是我怀疑当年秦昐的死并不是溺亡,而是中了这个‘水莲花’的毒。” 这一下倒是让万老十分意外,“这个毒是南疆的奇毒,知者甚少,我也只早年间见过一次,贵府三公子怎么会中它?” 秦娥一听也有些讶异,万老道:“会不会是弄错了,这种毒在南疆都快绝迹了,在府上出现未免太不可思议。” 是我想错了吗? 秦娥不禁自问。 可直觉却告诉她,她的猜测是正确的。 送走万老,秦娥回到兰畹苑,刚一进门念福就跑了过来,小声道:“大小姐,我娘来信了,说要见您。” 原来夏竹不方便露面,秦娥便和她约定,如果有急事就让惠安药行的人给她送药进来。 当天晚上,各房下钥之后,秦娥就让十一带她悄悄出了府。 看着身后的高墙,秦娥不忍想到,是不是该提醒一下父亲加强一下府中的警卫。随后又失笑,成天翻墙来去的也就是她罢了。 秦娥轻车熟路的来到惠安药行,十一照旧在外面呆着,这一次秦娥问道:“你为什么不肯进去?” 十一笑了笑道:“倒也不是不能进,不过我想他们也不想见我们麒麟门的人,还是算了。” 秦娥不禁想起孟景柯和李律的几次见面,场面都不太美好。转而一想自己已经和孟景柯定了亲,相信李律也得到了消息,不管之前他对自己的态度是真是假,此时都有些尴尬。这样想着她也就不再多问,同时决定要尽快找个地方安置夏竹。 秦娥硬着头皮走进安惠药行,夏竹正满脸焦急的坐在床边,看见秦娥高兴道:“我猜您今晚就会过来,一直没敢睡。” “你这么急找我过来,出什么事了?” 夏竹道:“我想起来那张采买单子谁碰过了!” “是谁?” “是夜莺!” 夜莺?秦娥觉得耳熟,但一时没想起来。夏竹见状道:“夜莺就是伺候三爷的丫鬟,三爷死后上吊自杀的那个。” 原来是她! “你怎么想起来的?” 夏竹伸手一指桌子上的一个小瓷瓶,“说起来还多亏了它。” 秦娥走过去细看,原来是瓶枇杷露。 秦娥有些费解的看向夏竹,夏竹给她讲起回想起来的事情。 原来夏竹有些哮喘,每年入秋都爱犯病,保养不好,一个冬天都不得安生。唯有沈家秘制的枇杷露管用,因而每年入秋后她都要吃上几瓶。 那年她又犯了咳嗽,而且还很重,沈氏就取了沈家秘制的枇杷露给她。 那一天中午夜莺来给她送对牌,当时她刚吃完药,正要把药瓶放回柜子里。夜莺见了便热情的要替夏竹去放药,谁料她一个没拿稳,把药瓶掉到了地上。 当时沈家已经被抄,XX也被充公,沈氏手里仅剩的沈家秘药十分珍贵。夏竹感念沈氏的恩情,每天服用的时候都十分小心,生怕浪费了一滴。 夏竹看到被摔碎的药瓶心痛不已,见还有半瓶枇杷露没洒出来,就出去找了个干净的瓶子,小心翼翼的把剩下的半瓶药装了起来。 事后夜莺连连告罪,夏竹心地淳厚,见她不是故意的,而且还急得落了泪,也没有怪罪她。 这只是生活中的一个小插曲,过去了便过去了。当夏竹看到枇杷露,忍不住想起沈氏对自己的恩情,无意间把这件事也想了起来。 “那张单子是我吃药前写的,写完后我放在了桌子上,夜莺走后我就拿去交给了黄毗。所以这期间只有夜莺看见过它,应该就是她趁我不在偷偷改了单子上的数字。她是秦昐的丫鬟,经常出入扶柳院,外院送货时她在这里面悄悄动些手脚,隐瞒下多余的石头不是难事,我猜湖边的石头可能就是她去换的。” “可她为什么这样做,害死秦昐对她有什么好处?” “如果真是她干的,要么是她和秦昐有仇,要么就是被人指使的。”夏竹道:“不过在我印象里,夜莺对秦昐照顾的很用心,秦昐又那么小,和他有仇而谋命的可能性不大。就算是有,也应该是和方氏。” 秦娥点点头,“若她和方氏有仇,应该去害方氏才对,处心积虑害死秦昐说不过去。” 夏竹道:“所以我觉得,这件事一定是有人指使她这么干的。许以重利,她利益动心,这才干下坏事。” 秦娥觉得夏竹分析的有道理,可她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夏竹只知道鹅卵石的事情,并不知道胡太医的推断。 思及此秦娥问她道:“对了,你可有注意到秦昐的尸首有什么异样的地方吗?比如说,气味?” 第二百三十七章 再见李律 秦娥这样一问,夏竹脸色蓦地一白,露一些痛苦。 “怎么了?” 夏竹摆摆手,“没事,没事。就是想起当时秦昐死时候的样子,有些不大舒服。” 秦娥便有些懊悔,论谁见过尸首都会感觉不好。夏竹看起来强干又勇敢,其实胆子很小,每次冬梅讲鬼故事都把她吓得够呛。当年府里有个嬷嬷暴病死了,夏竹带人去处理,回来后一天没吃一口东西,好几天神色都厌厌的。冬梅悄悄告诉她,夏竹回来吐了好几回。 就是这样的夏竹,亲眼目睹了秦昐的死状,还要一遍遍的仔细回忆,企图找到给沈氏鸣冤的蛛丝马迹。 秦娥有些不忍,刚想说算了别想了,就听夏竹道:“您这么一说,我当时好像真的闻到一些味道。” 秦娥不禁坐直身子,“是什么味道。” 夏竹眉头紧蹙,努力的回想,“很淡,有点香,这香气闻起来像……像莲花,对,像莲花的香气。” 秦娥的脑袋“轰”的一声炸开,“你确认?” 夏竹又想了想,点头道:“我确认,就是莲花香。”说完迷惘道:“奇怪,当时池塘里的莲花都败了,怎么会有莲花的香气?” 秦娥没有告诉她关于水莲花的事情,秦昐落水的事情比她想的复杂,直接告诉她这里面可能有些没有看到的危险,夏竹还是少知道一些更安全。 许是秦娥的脸色太差,夏竹充满担忧的看向她。秦娥不想让她担心,转移话题道:“你身上的伤好些了吗?” 夏竹道:“除了腿没养好不能下地,一点儿事儿都没有了。” 秦娥见她气色的确比上一次见时更好了,心里很宽慰,笑道:“你安心养病,那些事情有我呢。”说着晃了晃手里的枇杷露,“我都忘了你入秋就犯咳嗽的毛病,正好趁着在这养病,好好调养调养。” 夏竹看向枇杷露,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秦娥见了不禁奇怪,难道这枇杷露有问题? 秦娥低头细瞧,这一瞧才发现,原来这不是惠安药行的药,而是京城另一家老字号的东西。 “这是谁给你的?” 夏竹道:“是武魁大人派人送来的。” 竟然武魁送的!秦娥吃惊的瞪大眼睛,夏竹道:“大概是上次他来时看见我咳嗽,又听我说每年入秋都会犯病,这才派人送来这个。” 秦娥更吃惊了,原来武魁还来看望过夏竹。 夏竹看自己越描越黑,讪讪的闭上嘴。 秦娥见状在心底微微一笑,但什么都有说。有些事情没有确认前还是不要说,不然说出来弄不好就是伤害。 秦娥又看了眼手里的枇杷露,心道这个武魁也是够可以的,住在人家药行里头,还拿别家的药进来,这不是踢馆挑衅嘛!可想起十一的态度,想到这可能因为是自己的缘故,不由有些不好意思,手里的药瓶也有些烫手了。 又跟夏竹讲了讲念福的事,秦娥便准备离开。 谁料走到院里突然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袭来,秦娥驻足望向大树,片刻后李律从树后绕出来,笑道:“本来想悄悄看看你,没想到居然被你发现了。” 李律依然是那个李律,可又有些不像她认识的那个李律。 李律走近了道:“盯着我不放,是不是被我的英俊迷倒了,后悔没嫁给我?” 秦娥点头,李律眼睛一亮,秦娥道:“是啊,少东家一顾倾城,再顾倾国,看得我眼睛都转不开了。” 秦娥知道李律最讨厌别人说他漂亮,拿形容女子的话来形容他。果然李律高挑了眉毛,“臭丫头,真不会说话。” 秦娥微微一笑,心里不知为何一松。 李律看了她一会儿,道:“听说你和麒麟门的孟督主定亲了。” “少东家好快的消息,知道这事儿的还没几个人呢。” 李律哼了一声道:“那个闷骚的家伙,他的心思我早看透了,你定亲必定是和他,不然他能让别人成功就怪了。” 那个闷骚的家伙?秦娥心想如果孟景柯听到李律这么喊他,一定会不屑的回一句那个漂亮的跟女人似的家伙。 “喂!” 秦娥一怔,蓦的发现李律不知道何时站在了自己身边,两个人只有一步远,李律的一张脸几乎要贴在了她的脸上。 “跟我在一起的时候,能不能不去想他?” 李律带着酸意的话让秦娥一时无所适从,她往后退去,却被李律一只手揽在怀里,紧紧抱住。 “李律!” “你别动,不然我就亲你了!” 秦娥吓得连忙不敢再动。 结果这让李律更不满了,秦娥听他哼了一声,然后没有了动静。 风从头顶吹过,隔着斗篷,秦娥感受到李律的身姿比看上去更高大和强壮。不同于孟景柯温热的怀抱,李律的身上微微有些凉,衣服上若有若无的传出一股好闻的味道,闻起来有些像玉兰花的香气,又有些不像。 呼吸的热气一下一下的吹在耳边,让秦娥觉得有些痒痒。 “我真的很后悔,为什么没有把你抢过来。” 秦娥一怔,“你说什么?” 李律长长的叹了口气,然后松开了手。秦娥立刻向后倒退三步,警惕的看向他。 李律不满道:“这么害怕我干嘛,我又没对你怎么样。” 秦娥道:“十一就在外面,你若真对我怎样,我就把他喊进来。” “就那个小家伙?他进来也救不了你,倒是跑回去搬救兵还靠谱一些,不过等他把救兵搬过来,也什么都来不及了。” 秦娥见威胁不成,有些郁闷,“过几天我会派人把夏竹接走,一应花费我都会付清。” “你还是老样子,用完人就扔。” 秦娥想起两人的过往,紧张的心情不禁一松,“这些日子多谢你了。” 李律笑起来,“总算说句好听的。” 此时天色已经微微发亮,秦娥急着回秦府。而且虽然她认为李律算得上是个君子,可性情难以捉摸,一个反复对自己做些不好的事情也难说。 “天色不早了,我先走一步,告辞。” 李律没动,秦娥快步朝大门走去,就快到大门时忽然背后一阵风扫过,惊讶间就见李律落到身前,附身朝她脸上亲了过来。 第二百三十八章 夜莺 千钧一发之际,秦娥本能的向后躲,抬手朝李律的脸上招呼过去。 可她的手还没抬起来,一个黑影从墙头上翻下来,把李律从她身边隔开。 这是秦娥第二次看见十一拔剑,黑漆漆的阴影里剑光像一条白练缠在李律身周。 李律手上没有武器,左躲右闪,乍一看很狼狈。但秦娥见他神色从容,空手相敌,十一却一直不能近他的身,就知道李律刚才并没有说大话,十一真的对付不了他。 秦娥怕十一吃亏,大声喊道:“十一,不要打了。” 十一似也知道自己打不过李律,脸涨的通红,退到秦娥身边,虎视眈眈的瞪着李律。 李律睥睨道:“小子,你资质不错,可惜历练太少,回去好好钻研,十年之后再来跟我交手吧。” 十一年轻气盛,哪里禁得住这样刺激,“你敢轻薄我们未来的督主夫人,我就算杀不了你,可豁出去这条命,你也讨不了便宜。”说着提剑就要跟李律拼命。 秦娥听李律说话时就知道事要不好,十一刚要动就被她牢牢抱住胳膊。她这一扑把十一和李律都吓坏了,李律大声道:“刀尖不长眼,你不要命啦!” 秦娥没好气的瞪他,“这要怪谁?我一直以为你看着不正经,其实骨子里是个正人君子,谁知却看错了眼。” 李律神色讳莫如深,“你真这么想我?” 秦娥生气道:“以后绝不这么想了。” 李律哼了一声,背过手,“其实我刚刚就是逗逗你,根本没占你的便宜。” 秦娥也不知道他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刚刚的一切太迅速,她隐约觉得脸颊处似有一点凉意,但又叫不准,说不定还真的是她弄错了。 李律道:“怎么,没被我亲到很遗憾?” “鬼才遗憾。”秦娥拉住又要上前跟李律拼命的十一,“咱们回去!” 十一狠狠瞪了李律一眼,提剑护着秦娥离开惠安药行。这一次李律没有再拦,秦娥回头看去,见李律抱臂靠在门上,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折腾了一夜,秦娥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 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询问方氏的病情,灰文道:“方姨娘人还没醒,但是已经好多了。” 方氏吃了万老的药,当天晚上就小产了。孩子虽然没了,但总算保住了一条命。 秦娥刚吃完饭,二嬷进来请安。自从知道秦娥是嫁给孟景柯,二嬷的病就全好了。李老太君知道消息后派了几回人来问,秦娥抽不开身,就派二嬷过去问安,顺便安慰一下李老太君,昨天二嬷才从李府回来。 秦娥看着笑的合不拢嘴的二嬷,打趣道:“您老这回放心了?” 二嬷为秦娥不告诉她真相,害她白着急了那么久生了好一回气。此刻闻言有些嗔怪的看了秦娥一眼,忍了半晌,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夫人在世时就夸过孟大人,您嫁孟大人,老奴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哼,卫夫人不是不愿意吗?这回让她瞧瞧,没有卫长青,咱们找了个更好的。” 秦娥不想听卫家的事,打岔道:“李老太君怎样,身体可好?李家舅舅,婶子还有八表哥他们都好吗?” “好,都好呢。李老太君想您了,说让您过几天一定去看她。李家二爷让老奴转告您,他又新作了几幅画,等您点评。” 秦娥纳闷的想,自己从来都没有给李琼点评过画,怎么突然让她点评画作?想到李琼,秦娥不禁想起慧娘。这一阵子她忙着调查秦昐真正的死因,已经许久没有和慧娘见面了。她想给慧娘和李琼做媒的事,也不知道要耽搁到什么时候。 秦娥微微叹口气,对二嬷道:“有一件事你帮我去查一下。” “什么事?” “你帮我去查一下原来伺候秦昐,后来上吊自杀的那个叫夜莺的丫头。” 二嬷有些纳闷,但见秦娥没有说的意思,便没有再问。在她心里,大小姐已经不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了,是和沈氏一样能独当一面,当家做主的主子了。让她们做什么,当奴才的去做便是。 没出一天,二嬷便把夜莺的事情查的清清楚楚。 夜莺并不是秦府的家生子,爹娘是农户,上头有一个哥哥。因家里过不下去了,十岁那年被爹娘卖进府做了丫鬟。夜莺一进府就在秦昐院里当值,先是做洒扫的三等丫鬟,后来方氏见她机灵细心,就把她提了二等,让她伺候秦昐起居。秦昐的大丫鬟出嫁后,夜莺就成了秦昐身边的一等丫鬟。 问起夜莺对秦昐的忠心,无人怀疑。夜莺年纪虽轻,却和奶娘胡氏把秦昐的一应事务打理的井井有条,秦昐也很亲近她。有人便开玩笑说,夜莺将来是要做姨娘的。 对一个丫鬟来说,可谓前途似锦了。 如果秦昐不出事的话。 秦昐出事后,夜莺一口咬定是沈氏把秦昐推进了水里。 攀扯当家主母杀人,这可是了不得大事。当众人准备细细盘问时,夜莺却在自己的房间里上吊自杀了,胡氏也失踪了。 “她的家人呢,现在在哪?” 二嬷道:“搬走了。” 秦娥惊讶道:“搬走了?搬到哪去了?” “没人知道,说是一夜之间就搬走了。当年夜莺死后,府里给了十两银子让他们把尸首领了回去,没几天他们一家就搬走了。” 秦娥心底一沉。 夜莺可以说死的有点不明不白,他的家人怕秦府的势力不敢要说法,或许说得过去。可是领了尸首没几天就匆匆搬家,还不告诉任何人,这就太不同寻常了。恐怕是知道了些秘密,搬走避祸去了。 按照夏竹的说法,秦昐自己落水的事,夜莺和胡奶娘是看的清清楚楚的,可夜莺却故意说是母亲推秦昐落水。一开始秦娥还想,或许是夜莺怕被追究看顾不周的责任,才胡乱攀扯。后来或自责或害怕,畏罪自杀了。 但夏竹回忆起夜莺是唯一见过采购单子的人,她便彻底推翻了这个想法。 夜莺一定是早有预谋要害死秦昐,并栽赃嫁祸给母亲! 虽然还无法确定,但秦娥相信,那个‘水莲花’的剧毒也是夜莺给秦昐下的!夜莺是秦昐的身边人,秦昐的饮食汤药全归她管,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下毒,太容易了。 可是按照二嬷打听到的,夜莺不仅和方氏无仇,对秦昐也很忠心。究竟是什么事让她变得心狠手辣,一心害死一个孩子? 她背后那个幕后黑手又是谁? 秦娥所有的推断都陷入了僵局,就在这时文昌派人来信,失踪多年的胡奶娘找到了! 第二百三十九章 奶娘胡氏 虽然知道胡氏人就在咫尺,但秦娥却隔了几天才见到她。 不同于夏竹的欢喜和胡太医的从容,胡氏的情绪显得紧张又恐惧。 胡氏第一眼看到秦娥,误把她看成了沈氏,扑通跪倒在地上,咚咚磕头道:“大夫人,是夜莺她冤枉您的,老奴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说呀!” 胡氏的一句话,把秦娥对夜莺的所有推断敲了实锤。秦娥深吸一口气,忍下心中的激动,冷冷道:“胡氏,你好好看看我是谁?” 胡氏抬起头,仔细看了半晌,“你不是大夫人。”旋即脸色一紧,“你是,你是大小姐!” “哼,算你还有点眼力!” 胡氏见不是沈氏,神色不复刚刚的紧张和恐惧,秦娥瞧了出来,冷笑一声道:“胡氏,你可知道我母亲怎样了?” 果然胡氏竖起耳朵。 “我母亲被你们所害,已经蒙冤含恨而亡了!” 胡氏浑身哆嗦了一下,哭道:“大小姐,不关老奴的事啊!” “既然和你无关,你为何要逃跑?” “我若不跑,我怕自己就没命了,夜莺已经死了,他们肯定不会放过我。” “他们是谁?” 胡氏支吾道:“我,我不知道。” 陪在一旁的文昌道:“既然她不肯说,不如交给我吧。” 秦娥见状知道不给她点厉害,她是不会老实交代,便道:“既如此,就麻烦文先生了。” 文昌便打了个响指。 十一立刻带着两个凶神恶煞的麒麟卫进来,一左一右像抓小鸡一样拎起胡氏。胡氏两脚离地,惊恐道:“你们要干什么?” 文昌笑道:“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麒麟卫把胡氏拖了出去,十一跟在后面幽幽道:“把人带远点儿,免得吵到大小姐。” “十一!”秦娥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喊住了他。 “大小姐还有什么吩咐?” “你们。。。” 文昌插话道:“大小姐放心,就是吓唬吓唬她,不会动真格的。”说着对十一打了个眼色。 十一会意,笑道:“没错,就这么个老婆子,吓唬几下保证老实交代了。嘿嘿,真动真格的,她也扛不住啊。” 十一离开后,秦娥对文昌歉意道:“是我多事了。” 文昌笑道:“大小姐心地善良,对待仇人也下不了狠心。只是我们都是暗门中人,见过的、干过的,说出来只怕大小姐受不了。就像十一,年纪不大却已经是黑麒麟,手上经过的人命数您根本想不到。” 文昌面上带笑,眼中却冰冷如雪,“还有督主,督主十五岁入门,一步一步到问鼎麒麟门第一把交椅,他身上的血,自己的,别人的,只怕能染红半个护城河。” 时至今日,秦娥第一次感受到了文昌这个麒麟门智多星的气势。 她不明白文昌为何会对自己说这些,但她知道自己决不能露出一点点怯,因为她感受到了隐隐的杀意,这杀意让她又迷惘又震惊。 “孟九没有跟我细讲过麒麟门是干什么的,我对麒麟门的认知,说心里话,还是坊间流传的那些。”秦娥回望向文昌,“不过从第一次见面,我就知道孟九是个危险的人,他做的事,他的身份,他的处境,都很危险。我也知道你们和他一样,更知道靠近你们,我也不会安全。” 说到这秦娥微微一笑,“上一次我和孟九被人追杀的事,我可还历历在目,记忆尤新呢。” “秦大小姐不怕?” “怕,怎么不怕?我一介闺阁女流,杀鸡都没见过,更何况见杀人,还被人追杀。”秦娥表情端肃,“可这又如何?孟九对我情真意切,我自与他生死与共。” 秦娥紧紧的看向文昌,“文先生,我不知你为何要试探我。或许你觉得我妇人之仁,性格软弱不适合孟九。或许你觉得我一时脑热,日后会辜负孟九。但我想告诉你,我既不厌恶你们,也不怕你们。只要能和孟九在一起,地狱我也敢呆。” 外面隐隐传来胡氏撕心裂肺的尖叫,秦娥淡淡坐着,眉头也没有皱一下。 文昌细长的眼睛微眯,瞳孔快速的缩了缩,随后笑道:“大小姐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就有鬼了,足智多谋,精明的要上天,还能平白无故说错话? 秦娥挑了挑眉头,笑了笑没有吭声。这时门“吱哟”一声被从外面推开,十一带着麒麟卫把胡氏扔到地上。此时的胡氏脸色惨白,满头大汗,一滩泥似的瘫在地上,一口一口的拔着气。 秦娥仔细瞧了瞧,发现全须全尾一点伤也没有,也不知道十一他们用了什么方法。 胡氏听见声响,费力的睁开眼睛,见到秦娥,挣扎着爬到她的脚边,“大小姐救命啊,老奴什么都说,都说!” 十一在一旁冷哼道:“早能老实交代,何必费小爷这番功夫。你若再敢有半句隐瞒,我让你尝尝更厉害的。” 胡氏一听见他的声音浑身抖得如筛糠一般,“不敢隐瞒,不敢隐瞒!” 秦娥见吓得差不多了,便道:“你把秦昐出事那天的情形,原原本本的讲一遍。秦昐到底是怎么死的,为何夜莺要诬陷我娘,事无巨细,全都说清楚。” 胡氏擦了一把满脸的鼻涕眼泪,慢慢讲起那天的事。 在她的回忆里,那一天风平浪静,和之前的许多个日子没有半分区别。 吃过早饭后,秦昐就要出去玩,她和夜莺自然紧紧陪在两旁。 本来一切都好好的,她还盘算着,等秦昐逛完了花园,她回去把这个月的月钱领了。可秦昐突然说要去池塘那玩,那天天气有些冷,她怕秦昐冻病了,便软言相劝。怕秦昐不听自己的,还跟夜莺打眼色,让她也一起劝秦昐。 可夜莺不仅不帮忙,还极力赞同,说头一日在池塘边发现一个洞,里面可能有蟋蟀。 她当时就想,大冷的天,人都站不住,怎么会有蟋蟀,夜莺这不是诓人吗?可秦昐却信,嚷嚷着非要去池塘边玩。 她拦不住,便只好跟着一起去,谁想这一去就出了事。 第二百四十章 胡氏的供词 胡氏回忆道,秦昐落水的地方是夜莺领去的,说是有小蟋蟀。池塘边风大,站了一会儿她就遍体生寒。她便有些担心,想拉秦昐回去。这时夜莺忽然告诉她,她新打的金耳坠子不见了。 那对儿耳坠子是她攒了好久,好不容易攒出来的,才刚戴上没几天。她一听就急了,跟夜莺匆匆交代了几句,返身往来的路上去找。 结果走了没多远,就碰见了和她关系很好,在厨房做饭的李婆。李婆听她说在找耳坠子,便道早上看见她时就没见她耳朵上戴东西,肯定不是刚丢了。 胡氏听了就猛的想起来,或许是头一天晚上洗澡时摘下忘了戴,东西应该好好的在她屋子里。这么一想她也就不再着急找东西,急匆匆又回到了池塘边。 可谁知迎头碰到夜莺。 “我问她,你怎么一个人在这,三爷呢?夜莺说,三爷口渴,让我去给他拿水喝。我听了便训她,怎么能让三爷一个人在池塘边呆着,掉下去了可怎么办?” “夜莺当时的神情有些不对,怎么说呢,有些太平静了,一句话都没有说。我觉得有些奇怪,可我以为她是不高兴我训斥她,也没多想。等我们赶回去,正好看见大夫人带着冬梅和夏竹过来。” “我见了就加快了脚步,可夜莺这时却突然拉住我,跟我说等一下。我停下来问她,她也不说话,就直直的看着大夫人。等我再回头去看,就见大夫人似和三爷说完了话,正准备离开,这时三爷,三爷他!” 秦娥直起身子,“他怎样?” “他突然弯腰捂着肚子,然后人晃了两晃,向后退去。紧接着脚底一滑,就掉进了水里!” “就是说秦昐是自己掉进水里的,根本不是我娘推的,对不对?” “是,我看的清清楚楚,确实是三爷自己掉下去的。三爷向后退的时候,离他最近大夫人发现了,伸手去拉他,可是晚了一步没有拉住。”胡氏不敢看秦娥,“我们当时离池塘并不远,可我跑到了,池塘里连个水花也没看见,三爷竟似直接沉了底了。” “这时夜莺突然大喊,大夫人杀人了,大夫人把三爷推进水里了!”胡氏面色惊恐,“春兰和夏竹上前拉她,可是夜莺像疯了一样,怎么也拉不住。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喊,可我本能的知道,出大事了。” “因为夜莺的声音太大,很快就来了许多人把三爷捞了上来,太医也赶来了。可我一看就知道,三爷早没气儿了。夜莺扒着三爷的尸体哭,谁也不让碰,嘴里还嚷嚷着是大夫人杀了三爷。大夫人脸色铁青,质问夜莺为何污蔑她,可夜莺就是使劲儿哭,一口咬定是她干的。周围的人都寒蝉若禁,谁也不敢说话。直到方姨娘和三夫人赶过来,夜莺才住了嘴。” “后来方姨娘哭晕了过去,三夫人指挥人把三爷的尸首送回院子。我趁没人注意,悄悄问夜莺,为何要诬陷大夫人。夜莺却说,说……” “说什么?” 胡氏哆嗦了一下,看一眼秦娥,“她说难道你想告诉大老爷和方姨娘,三爷落水是因为你我看顾不周造成的吗?” “她还说,只要我们咬死是大夫人害死的三爷,老爷和方姨娘便不会迁怒我们。而且方姨娘最恨大夫人,反正三爷已经没了,不如借机帮姨娘扳倒大夫人,日后或许还能将功补过。如果我们实话实说,到时候死的就是我们俩。” 秦娥冷冷的看着她,“你听她的了?” “我当时已经吓傻了,就想保命。” “那你为何后来逃跑,夜莺又为何自杀?” “那天晚上方姨娘要小产,大家都忙着救她。我和夜莺给三爷守灵,半夜时夜莺突然悄悄离开。我怕她又干些什么事,把我给出卖了,便跟在她后面。我跟着她一直走到院子外面的一个墙角边,隐隐听见她在跟人争吵。” “和谁,说了些什么?” “我不知道她和谁说话,那地方比较空旷,我怕被发现,躲的比较远,什么也看不清。只听见夜莺喊了一句,你若不守约,我便把真相说出去,大家同归于尽。后来我听见脚步声往回走,连忙小跑回院子,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我原以为夜莺会回来继续守灵,可等了许久也没见她人。我便壮起胆子去她房间里看了看,结果发现她已经吊死在屋子里了!” “她出去见了一回人,回来就死了,谁知道下一个是不是就会轮到我。还有方姨娘,三爷溺亡,以她的性子,绝不会放过我。这么一想我就不敢再待下去了。我知道府里的西侧的墙角有一处塌了几块砖,还没有找工人修葺。便回屋拿了些细软,趁府里乱作一团,没人顾得上我,悄悄翻墙跑了。事后我投奔了一个表亲,一路逃到了江南,一直过到现在。” 胡氏连连叩头,“大小姐,老奴全都交代了,句句属实,您饶了我吧。” 十一上前把人拎了起来,带了出去。 秦娥听着胡氏的呼喊声,心里只觉得寸寸冰凉。 至此,除了故去的母亲、春兰和夜莺,当时在现场的其他人都已经把自己的所见所闻说了一遍,当年秦昐溺水的前前后后,也经过几人的描述,完整的呈现了出来。 现在她已经可以跟父亲和老夫人证明,母亲是被冤枉的。但她还不能这样做,她要抓住那个幕后凶手,抓住那个真正的害死她母亲的人。 一切的一切,都集中在了已经上吊的夜莺身上。 文昌道:“我这就派人去查这个叫夜莺的丫鬟。” 秦娥点头,想要找到夜莺的家人,单靠她是不可能完成的,必须借用麒麟门的力量。 鹅卵石、水莲花、夜莺,只要顺着这三条线索查下去,她相信,假以时日一定可以查出真相。那时她便可以用仇人的血来祭奠母亲,以告慰母亲蒙冤的灵魂。 第二百四十一章 李琼 秦娥临走前,特意问了一下十一,“你们怎么安置胡氏?” 十一道:“安排到郊外的庄子上。” “刚刚你们用的什么方法,一下子就让她老实交代了?” “没什么,点了她几个痛穴而已。” 秦娥走后,十一跟文昌撇嘴,文昌道:“你别撇嘴,就说好用不好用。” “好用倒好用,就是也太损了一些。” 原来文昌让十一给胡氏喂了裂骨散,每隔七天发作一次,疼起来如分筋错骨,让人欲死不能,每一次都比上一次更疼,直到疼死为止。 文昌不在意道:“她心术不正,间接害死了秦夫人,受这个罪也是她该当的。” 十一心道,吃这东西还不如抽筋断骨来得痛快,这么阴毒狠辣的招数也就文昌能想出来。十一摸了摸莫名发凉的胳膊,决定以后惹谁也不惹文昌。 秦娥并不知道这些,此刻她乘轿子来到明月布庄,秦嫣正等在院子里。看到秦娥,有些紧张的面容蓦的一松,开心的笑道:“姐姐你可算来了!” 为了不让人发现,秦娥和秦嫣乘着轿子先去了胭脂铺,就是刚刚审问胡氏的地方。然后秦娥留了下来,秦嫣乘着轿子去各处买东西,约莫时间差不多了,来到明月布庄等秦娥。 这些都是麒麟门的暗处,轿夫也都是自己人。 秦娥和秦嫣相聚后,一同乘轿去了李府,今天她们出来就是以看望李老太君为借口。 到了李府,两人将一路买来的东西送与各人,李老太君摸了摸布料,道:“你们两个也没有钱,干嘛破费买这么多东西。” 秦娥道:“能入您的眼,我们就开心了。” 李老太君嘴角一弯,正要说话,李琼跌跌撞撞的闯了进来,“秦家妹妹来啦!” 李老太君弯起的嘴角耷拉下来,“冒冒失失,让你娘看见,又要训你!” 李琼似是很怕他娘,闻言立刻老老实实站好,腆脸凑到老太君身边,笑道:“她不是不在这儿嘛。” 李老太君最宠溺这个孙子,闻言笑起来,但嘴上并不松懈:“不要嫌你娘总说你,你五哥像你这么大时,都已经上战场了,你却还在家到处跑。你爹眼下是顾不上你,就说他这会儿在,不把你拎出去,让你在外面站上一天马步,那就怪了。” 李琼耷拉下脑袋,李老太君见状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不爱舞枪弄棒,所以一直拦着你爹,没让他逼你。但你如今也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也不能再这样自由散漫下去。这次带你进京,为的什么,你心里明白。” 李琼坐直身子,刚要张嘴,李老太君板起脸,“你别说话,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不想参军,我答应你;你想画画,我让你画。这回换你听我的。你娘已经跟我说了几个人家,我看着都不错。本来想给你先谋个缺儿后再相媳妇,但既然有合适的,那就先定了也不错。你不要跟我说不想,男子成家立业,这是该做的,你平时怎样我都依你,唯有这件事你得依我。” 李琼垂下头,没有再吭声。 秦娥看着,心里惊讶万分。她没想到李老太君和三舅妈动作这么快,进京没多久就张罗着给李琼说亲了。 李琼没坐多久就走了,李老太君看着他的背影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对秦娥道:“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太着急了,刚进京就给你八表哥说亲?” 秦娥本想客气几句,但一看李老太君炯炯的目光,又想到刚刚两人毫不避讳的当着自己的面说起这种敏感的话题,便道:“是有一些,八表哥的年纪并不太大,像您刚说的,先谋个缺再议亲更合适些。” 秦娥的话给李老太君很大的安慰,她脸色微霁,叹气道:“我们何尝不想这样,只是你也看出来了,李琼他的心还在天上飘着,成天就想着自己的那点小乐子。若是寻常人家,这样也不无不可。可他是我们李家的儿孙,这样过日子不行。我们这一支,到他们这一代,只有他和李锐两个人。李锐虽然能干,可独木不成林,他做李家的儿孙,享受了李家的尊荣,就要为李家的繁荣昌盛奉献。他即便不能像父辈和兄长那样在沙场上立战功,但也要能独挡一面。可你看他现在的样子,显然收不回心思。你三舅妈也是着急,所以我们合计着,给他先定个亲,找个能干的媳妇,或许会让他收收心。人嘛,有了小家,自然就多些责任心,或许不用我们啰嗦,他就能想明白了。” 李老太君的一席话说的入情入理,秦娥也不禁动容,“您和三舅妈的一番苦心,相信八表哥心里也明白。” 李老太君却眼神一黯,“但愿吧,只是眼下看他的模样,分明是怨上我们了。” “若说怨还谈不上,不开心倒是真的。”秦娥想了想道:“您和三舅妈给八表哥相看的那些人家,他可知道?” “还没有跟他说,他也不肯听。” 秦娥笑道:“若是能找到意中人,八表哥自然就不会这样了。” 李老太君唉声叹气道:“我只盼能这样,唉,真是让人操心。” 然而李琼却道:“我知道她们给我挑了哪些人。” 李琼临走前给秦娥打了眼色,秦娥趁李老太君和秦嫣说话,悄悄出了明德堂。果然李琼守在外面多时,一见到她就把她拉到廊下,抱怨起来。 “她们给我找的人,我不乐意,哪个我都不乐意!” 秦娥心道不妙,她虽然和李琼接触不多,但却能看出,李琼是个真性情的人,而且很自傲。这样的人,多不会轻易妥协。若真的和一个不喜欢的人成亲,以后也是一对儿怨侣,就像秦涣和何氏一般。 秦娥自己得了幸福,就希望别人也能如她一样,和心爱的人长相厮守。 “那你想找个什么样的?” 她就是随口问一下,谁想李琼却突然红了脸,支支吾吾起来。这下可让秦娥大吃一惊,“八表哥,你有意中人了?” 第二百四十二章 秦娥生病 秦娥这一声落下,李琼像个被踩着尾巴的兔子一样蹦了起来,“别乱说,没有的事。”目光乱瞟,显然口不对心。 秦娥心里一紧,李琼若真有了意中人,她先前的盘算就全白费了。虽然还没有问过慧娘的意思,但总有些不甘和郁闷。 秦娥道:“哦,原来没有啊,也是,如果八表哥有了意中人,又怎会不跟老太君和三舅妈说。” 李琼却目光发直,盯着地上的石头没了声音。秦娥一见心里更是一惊,心道坏了坏了,李琼这样副模样,分明是情根深种,慧娘当真没希望了。 果然李琼幽幽开口道:“元娘表妹,实不相瞒,我,我却有了意中人。” 秦娥敛容道:“她可知道你的心思?对你可有意?” 李琼道:“她不知道我的心思,我也不知道她的心意。” 秦娥心道,那就是单相思了。 秦娥犹豫再三,拿不准该不该继续问下去。时下民风开放,年轻男女若彼此倾心,虽不能私相授受,但互诉衷情,随后喜结连理的大有人在。可以这样说,只要门当户对,双方家长也是乐见其成。 当然,如果门不当户不对,那就另当别论了。 虽然这样开放,但一切还是要悄悄的进行,绝不能拿到台面上来。否则首当其冲的,女子的声誉会受到损害,从此就身败名裂了。 所以秦娥有心询问,也不敢轻易张口问李琼,那是哪一家的姑娘。 岂料李琼突然道:“元娘表妹,你能帮我去问问她,问问她的心意吗?” 秦娥没想到李琼会这么信任自己,看着他赤城的眼睛,虽然因为慧娘的缘故微微有些别扭,还是点了点头,李琼便腼腆又紧张的笑了起来。 秦娥心下也一阵好笑,“八表哥,你总要告诉我是哪家的姑娘,我才能帮你去问啊!若是不熟悉,我恐怕也是有心无力。冒冒失失的去问,我怕被打。” 李琼猛的拍了拍额头,“瞧我瞧我,跟你说了半天居然都没告诉你。这人你认得,不仅认得,还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秦娥瞪大眼睛看着他,“是谁啊?” 李琼不好意思道:“就是何家小姐。” “何家小姐?”秦娥眨了眨眼睛,“慧娘?” “嘘,小点声。”李琼紧张的四下张望了下。 秦娥没想到李琼的意中人居然就是慧娘! 李琼见秦娥捂着嘴不吭声,焦急道:“你就说帮不帮?” “帮,一定帮。”说完秦娥自己也笑了起来。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她还想着帮两个人穿穿红线,没想到红线的一头早自己绑好了。 李琼耳朵微微发红,对着秦娥行礼道:“那这件事就麻烦表妹了。” 秦娥连忙侧身避开,“等事成了的时候,八表哥再谢我吧。” 秦娥虽然看好两人,但听完李老太君的话,她心里也没有了成算。 慧娘的家世,恐怕入不了李老太君和三舅妈的眼。 她看一眼李琼,李琼似也看懂了她的担忧,目光随之一黯。 “表妹尽管去问,若她,若她的心和我一样,我一定会想办法。” 秦娥微微叹气,难怪李老太君那样着急,李琼其实聪明的很,只是不肯把聪明和才智用在她们希望的正道上。 秦娥想到秦晓,对李琼道:“八表哥一定要记得自己的这句话,女儿家的心柔嫩的很,禁不住风吹浪打。” 李琼用力点了点头,秦娥相信他此时是认真的,但结局如何,却不是她能够预料的。 当晚秦娥带着秦嫣留宿在了李府,理由是身体不舒服。李老太君见状吓了一跳,连忙叫来大夫给她把脉。秦娥知道自己的身体,自和孟景柯一起被刺,她就一直有些血亏,这次夸大其词的虚报了一番,又做出娇滴滴的样子。大夫久在后宅问诊,看多了后宅女儿家的小题大做,把秦娥当成一样的娇小姐对待,顺着她的意思摇头晃脑的说了一通,大意就是身体虚弱,需要多补充营养,多睡觉。 李老太君把秦娥是真放在了心尖上,上一次秦娥姐妹住的院子一直留着,这时连忙住了进去,滋补的药品更是流水似的往里面送。 最后还是不放心,亲自拄着拐杖视察了一番。 秦娥看李老太君对自己这样好,对自己说谎很是愧疚。可再想到李琼和慧娘,又觉得必须这样做。两厢夹击下,辗转反侧一宿,临近天明时才合眼。等到第二天起来,肚子隐隐酸痛,竟真的不舒服起来。 秦娥勉强吃了几口东西,又躺回床上,秦嫣见姐姐病的越来越重,心里不由着急。 秦娥笑道:“我没事的,可能是昨天没睡好,这会儿有些犯懒,你别担心。” 正说着,忽然觉得肚子一阵抽痛,紧接着身下一热。连忙起身查看,就见新铺的床褥上殷红一片。 秦嫣见了哇的哭出声,“姐姐,你流血了!” 这一声把刚进门的大夫人曲氏吓了一跳,疾步走过来,看了之后哭笑不得道:“嫣儿别哭,你姐姐没事,她是长大了。” 秦嫣一脸莫名,“都流血了还没事儿?” 曲氏乐不可支,指挥已经呆了的灰文,“你家小姐的小日子来了,还不快去找套干净衣服帮她换上。” 灰文年纪比秦娥小两岁,哪里见过这个阵仗,刚刚一见床上的血,听见二小姐哭,自己也蒙了。此时如梦初醒,急急哎了一声,跑去给秦娥拿衣服。 曲氏又指挥自己的丫头帮着把床褥换了,一番折腾后,秦娥清清爽爽的靠在床上,捧着姜丝红糖水,陀红着脸向她道谢。 曲氏平时是个严肃的人,此刻却眼角嘴角全是笑。她没有女儿,虽然养育了李玉瑶,但李玉瑶多是陪伴在老太君身边,性子又有些拗,跟她并不亲近。如今看到秦娥和秦嫣,两个花一般的女孩子,一个温婉大方一个天真烂漫,心里不禁十分喜欢,当做女儿一般教导起来。 第二百四十三章 乌龙 曲氏笑道:“原来是小日子来了,难怪昨天会不舒服。 秦娥尴尬的喝着糖水,上一世她也来过小日子,可是隔得时间久了,她把事全忘了,从头至尾竟然都没想到会是这件事。 曲氏道:“那个大夫我看下回不用他来了,一个小日子都没看出来,也是个草包。” 秦嫣此时已经从惊恐中恢复过来,道:“害我吓了一大跳,我还以为姐姐要死了呢。” 曲氏嗔道:“可不能瞎说。” 秦嫣忙捂住嘴巴,“我的错我的错,再不这么说了。不过我真的吓坏了,我娘当年吐了一口血,第二天人就走了。”想起伤心事,秦嫣的眼圈红了起来。 曲氏心疼的把人搂了过来,“别哭,大舅妈在这儿呢,以后舅妈疼你。” 这时李玉瑶走了进来,看到三人亲热的场面,挑了挑眉毛,道:“哟,好热闹呀。” 曲氏道:“玉瑶来了。” 李玉瑶慢慢走过来,“听说大表姐病了,我特意过来看看。”说着看向秦娥。 秦娥亦看向她,李玉瑶比上一次见时瘦了许多,目光阴沉,渗着冷意。 这冷意她知道缘自什么,说心里话,若不是为了李琼和慧娘的事,她是绝不会留在李府的。对李玉瑶,她总有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 李玉瑶的性格跋扈且执拗,知道自己和孟景柯定亲,恐怕不会善罢甘休,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 她并不是害怕李玉瑶,只是不想到时候让李老太君伤心为难。 秦娥微微一笑:“多谢玉瑶妹妹来看我,我没什么事。” 曲氏笑道:“你大表姐是小日子来了,难为她们姐妹两个,年纪小,身边伺候的年纪更小,又没有个长辈教导,一屋子人都慌了手脚。” 李玉瑶目光微微一跳,“哦,这样啊,我还以为大表姐得了重病,原来是来小日子了。”说完掩嘴一笑,“怪不得来时我问起大表姐的病,丫鬟们都掩嘴偷笑,原来是这样。” 秦娥心里一晒,李玉瑶话里话外,在嘲笑她闹了个大乌龙,丢脸丢得满府上下都知道,大家都在暗中取笑。 李玉瑶果然很讨厌她啊。 秦娥对曲氏道:“给您和老太君丢脸了。” 曲氏敛了笑,“别这么说,你们年纪小,少不经事很正常。”回身对李玉瑶道:“你是府上的九小姐,下人们不懂事,你再看见谁不恭敬,就狠狠的训她一通。” 李玉瑶皮笑肉不笑道:“我知道了,会好好教训她们。好让她们记得,表姐表妹虽然寄居在咱们这儿,也要当作正经主子对待。” 曲氏眉头微蹙,想说什么,又忍了回去。 秦娥笑道:“玉瑶妹妹别这么说,府里上下都对我们姐妹很照拂,没有人不恭敬。确实是我闹了乌龙,她们笑也正常。倒是这样显得和我很亲近,让我觉得像在家一样。”秦娥对曲氏道:“您不知道,我院子里的丫鬟们一个比一个调皮,还有两个几岁大的孩子,每天都热闹的像过节似的。二嬷常跟我抱怨累心累身,我都不管的。” 曲氏听了笑道:“该立规矩就要立规矩。” 秦娥神情微怅,“她们都是跟我一路苦过来的,都是忠心耿耿的好丫头,我舍不得管束她们。终归只有些淘气,大事上从不乱半分分寸的。” 秦嫣道:“姐姐说了,对待丫鬟们,也要像亲人一样才好。将心比心,才能得一颗真心。” “真是孩子。”曲氏摇头笑道:“话是不假,可你们也要小心人心不古。”嘴上这么说,但眼睛里却是欣慰和欣赏。 老太君知道事情后,又亲自来看望了秦娥,笑眯眯道:“我还担心你明年出嫁会不会太小,现在看来,已经是大姑娘了,很可以嫁人了。”秦娥臊的满脸通红,“老太君!” 李老太君和曲氏相顾笑起来。 秦娥却从羞臊中想起来,“您说我明年出嫁,这是怎么回事?” 她和孟景柯只订了亲事,并没有把成亲的日子定下来。 李老太君道:“小九前阵子来找我,说让我做主,帮着相看个好日子,跟你爹把你们的婚事订了。他着急呢,要明年你一出孝就成亲。”说完对曲氏抱怨道:“说是让我做主,可他说越快越好,急得跟个猴似的。根本就是自己想好了,让我帮他出头去。” 曲氏笑道:“小九年纪不小了,着急娶媳妇也是情理之中。别说他,我都着急,您不也着急吗?” 李老太君笑呵呵道:“对对对,可不是么。他们一个娶一个嫁,再好不过了。”说着拉着秦娥的手感叹道:“之前让你嫁去卫家,其实我心里是不放心的。但想着是你娘的遗愿,卫长青的人品也还成,这才给你张罗。后来那个顾筱筱进了府,我肠子都悔青了。如今好了,小九的人品我最放心不过,你嫁他我放心。你又是个顶好的孩子,小九娶你,我也最放心了。你们两个在一起,再没有比这更好的结果了。等我死了,到地底下见到你们的娘,也有个交代了。” 秦娥连忙道:“老太君,您这是什么话,您长命百岁着呢。” 李老太君笑道:“对,长命百岁,我还要帮你们带娃娃呢。” 秦嫣插嘴道:“老太君,我明年是不是就能当小姨了!” 曲氏笑道:“傻孩子,你姐姐明年出嫁,最快你也得后年才能当上。” 李老太君笑道:“我看嫣儿说的能成,我给他们挑个最早的日子,年头成亲,年尾可不就抱上孩子了。来人啊,快给我拿黄历来,我这就看日子。” 老太君一发话,立刻有人飞快的抱来厚厚的万年历。在秦娥目瞪口呆中,三个人兴致勃勃的讨论起日子来。 秦娥不禁失笑,心里满满的甜蜜。美好的生活似乎就在这热热闹闹中展开了,她的新生,就要真正的来了。 秦娥轻轻一瞥,迎上李玉瑶的目光。从李老太君进屋,李玉瑶就站在一边没有说过一句话。此时冷冷的看着秦娥,目光里是排山倒海的恨意。秦娥看了微微一笑,不置一词。 刀光剑影她都闯过,这点眼刀算什么。 她李玉瑶想争,就来争好了。 秦娥在李府上暂时安顿下来,立刻派人给慧娘送了信,信中只说自己病了,想见她。慧娘得信后吓了一跳,连忙登门探病,结果一进屋见秦娥靠在大迎枕上,手里扒着橘子吃的好不乐乎。秦嫣在一旁坐着,脸上喜气盈盈。 秦娥看见慧娘眼睛一亮,欠起身道:“慧娘你来啦!” 慧娘狐疑的把她打量了一番,见脸色红润,比上一次见更加貌美了几分,哪有生病的样子,问道:“你哪里病了?” 第二百四十四章 女儿心 秦娥悄悄红了脸,最后还是秦嫣帮她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通,慧娘听完好笑道:“一直以为你聪明伶俐,没想到还有这样糊涂的时候。” 秦娥实在不想再提这事儿,拉着慧娘说起别的,眼看着天色将暗,慧娘道:“既然你没事,我就放心了,不早了,我得回家去。” 秦娥拉着她不放手,“天都黑了,你往哪走?今天就留下来陪陪我,我派人去跟何夫人要人,她肯定同意。” 慧娘小声道:“若是在秦府也就罢了,这里我留下不好。” 秦娥心道,所以我才急吼吼的下午派人把你请过来,为的就是找这个好借口留人。 “这里就和在家一样,你和我住一起,碍不着旁人。”见慧娘迟疑的不肯点头,道:“你来看我,我高兴死了。这外面乌漆嘛黑的,你孤身一人回去我可不放心。若出点事儿,我怎么跟何夫人交代。这事就这么定了,你就当为了我好了。” 慧娘耳朵根子一向软,禁不住秦娥软磨硬泡,点头答应下来。 秦娥派人去跟李老太君请示,李老太君对慧娘印象很好,也很喜欢秦娥有个交好的闺中密友。笑着对服侍她吃晚饭的大夫人曲氏道:“你拿我的名帖,着人去何府一趟,就说我留何小姐在府里。” 曲氏笑道:“老太君还是这么细心,这样一来,可给足了何府面子,何夫人一定高兴极了。” 未出阁的女儿家,是不能随便在外留宿的。李老太君是长辈,张嘴留人,比秦娥去请人可有面子多了。更何况她是一品诰命夫人,如此看重慧娘,于慧娘的名声也是大大的有益。 李老太君展颜一笑,“府里只有玉瑶一个女孩儿,我总觉得太清净。这回好了,可算热闹了。” 曲氏听了没有吭声,李老太君看她道:“怎么了?” 曲氏道:“我觉得玉瑶最近似乎不太开心。” 李老太君沉吟片刻,“在京城也没有什么朋友,整天闷在屋子里,也是难为她了。正好趁着元娘和嫣儿两个丫头在,你送帖子出去,把各家的小姐们请一些来办个茶会,让她们多亲近亲近,顺便也多认识几个小伙伴儿,想来一点点就好起来了。” 曲氏恭敬道:“母亲说的是,我明天就去张罗。” 曲氏从李老太君那里出来,又去看望了秦娥和慧娘,顺便送了许多女儿家梳妆打扮的东西,秦娥笑道:“慧娘这一住,倒便宜我捞到好多好东西。” 曲氏道:“说的好像少了你的似的,有件事还要让你们帮忙。”曲氏把老太君的意思说了一遍,“京城各家你们有交好的朋友,都请过来。” 秦娥道:“舅妈事情多,一些小事不妨交给我们。我的能力虽然有限,但慧娘本事大。她跟着何夫人管家,对京城的人情世故也十分熟悉,去年京城遭雪灾,嘉宁郡主召集各府小姐们捐款,就是慧娘跟她一起张罗的,连宫里的娘娘们都称赞过她。” 曲氏倒不知道这些,仔细端详着慧娘,笑道:“没想到何小姐不仅蕙质兰心,有一手好女红,还有这样的才能。” 慧娘起身道了个万福,“夫人快别听她瞎说,我不过是跟着我娘打打下手,募捐的事更是嘉宁郡主的功劳。” 曲氏道:“我知道元娘,她可不会乱说话,她说你行你肯定能行。元娘,茶会的事我就交给你和何小姐了,回头你们帮我拟个章程。”说完笑着起身,“我可真羡慕何夫人,有女儿就是贴心,我若有个女儿,就可以做甩手掌柜,偷几天懒了。” 送走曲氏,慧娘拉住秦娥,“你说那些干嘛呀,多让人难为情。” “我说的是实话呀。” 慧娘跺脚,“都是瞎话。我不管,明天我就家去,你自己请缨自己干去。” 秦娥粘着她不放,“别呀,我可什么都不会,你走了我就坐等着被人笑话啦!” “你不会,还要揽事情?” “我!”秦娥心道还不是为了让你在老太君和大夫人面前多表现一下。 “我也是想回报一下老太君和大夫人,她们对我这样好,我想为她们做些事情。” 慧娘听了,表情柔和下来。秦娥见说对了路子,乘胜追击道:“慧娘,你知道我在家里过得什么日子,难得有人对我这么好,所以我一时头脑发热,也没想太多,就把事揽了下来。不过你生气也对,是我考虑不周,没得你同意就把这么一件受累不讨好的差事摊到你身上,我错了。” “你别这么说。我没有生气,我只是。。。唉,真拿你没办法,哎呀,你别这样垂头丧气了,我答应你就是。” 秦娥一把抱住慧娘,“谢谢你慧娘,你真好。” 慧娘嘟起嘴,“不过仅此一次,下次你再在别人面前给我乱戴高帽,我就真生气了。” “是是是,我再不会了。” 两人高高兴兴的钻进被窝,秦娥倒还好,她和秦嫣在辽东老宅没少一起睡,倒是慧娘没有姐妹,头一次和女孩子一起睡,又新奇又兴奋。 两人头挨着头小声说话,秦娥问她:“你还想他吗?” 秦娥说的模糊,慧娘却听得明白。 “前些日子偶尔还会想起来,最近好多了,你不提,我都要忘记了。”顿了顿道:“听说他定亲了。” “嗯,明年夏天成亲,是二婶娘家的亲戚。” 帐子里一时悄然无声。 良久,慧娘道:“这挺好的。” 秦娥扭头看向她,慧娘的神情平静,眼睛望着帐子,轻声道:“和一个合适的人,生几个孩子,过完平凡朴实的一生,我觉得挺好的。” 慧娘看向秦娥,“怎么这么看我?” “和不喜欢的人也可以吗?” “我没说是和不喜欢的人啊!我是说合适的人。要去喜欢一个合适的人,而不是去喜欢上一个不可能属于自己的人。我说这样挺好的。” 秦娥有些不懂。 慧娘笑道:“傻瓜,你就不用去想这些了。” 秦娥知道她在打趣自己和孟景柯,想回一句,却不知道该怎么回。 这一夜秦娥辗转反侧,她看着身边沉沉熟睡的慧娘,想着李琼对慧娘,会是那个合适的,可以去喜欢的人吗? 第二百四十五章 公主病 第二日一早,两人刚刚洗漱完毕,灰文就来禀报:“淳王妃和嘉宁郡主递了名帖,老太君让您与何小姐去前堂迎客。” 慧娘半吃惊道:“这么早!” 秦娥笑道:“肯定是嘉宁撺掇的,她的性子你还不知道。” 慧娘也笑,两人随便吃了几口点心,相携出门,路上慧娘道:“你可听说嘉宁要大婚的事了?” 京城贵圈里有传言,皇上欲给嘉宁郡主和顾北侯世子赐婚,秦娥也有所耳闻。 “不是还没定下来么,谣言不足为信。” “谣言并非空穴来风,这事只怕已经板上钉钉,就差一锤定音了。” 秦娥心情也慢慢沉了下来,“若是真的,嘉宁她。。。” 两人对视一眼,都没有再说下去。 秦娥不知道慧娘知道多少,她是深深的恐慌。 按孟九的说法,顾北侯和皇上关系微妙,嘉宁嫁过去,根本就是粉饰太平的牺牲品。 皇上平时那样偏爱嘉宁,却忍心这样对她。 皇家委实无情。 秦娥心里不禁一动,淳王妃今日突然到访,是否和这件事有关呢? 西北李家手握重兵,得到李家的支持,或者可以左右皇上的决定? 秦娥突然一个哆嗦,脚步也停了下来。 慧娘道:“你怎么哆嗦了,是不是冷了,把我的披风给你穿。” 秦娥急忙按住她解带子的手,“没有,我不冷,咱们快走吧。” 慧娘满脸狐疑,秦娥埋头疾走,不一会儿就到了明德堂。 淳王妃和嘉宁郡主紧跟着就到了,慧娘见秦娥脸色苍白,暗中握了握她的手,秦娥心中一暖,冲她莞尔一笑。 嘉宁的气色还好,只是神色寡淡,目光空寂,明明是个尚未及笄的少女,却有了看空一切的老态,看得秦娥心惊肉跳。 嘉宁目光扫到两人,豁然一跳,仿佛一簇将灭之火重新燃烧起来,僵硬古板的脸庞也有了活力,嘴边绽出一个小小的笑花儿,依稀有了从前的模样。 秦娥眼底一热,狠狠眨了眨,才控制自己把涌上来的湿意压了下去,对她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 淳王妃伸手摸了摸嘉宁的头顶,对秦娥和慧娘道:“嘉宁最近身体不好,整日闷在府里,我就想带她出来散散心,看来我做对了。” 老太君道:“原来她们几个人认识。” 淳王妃笑道:“她们三个感情极好,看着他们的样子,我就会想起小时候和瑛姐姐、忻姐姐一起玩的日子,时间过得真快呀。” 老太君道:“当年我带瑛娘回娘家小住,你们三个要摘桃花编花篮,沈府里开的最好的一树桃花都被你们揪光了。” “其实就我和忻姐姐淘气,瑛姐姐每次都被我们连累挨骂,替我们收拾烂摊子。”淳王妃微微叹气,“一晃眼二十多年,却是桃花依旧在,人面不知处。” 秦娥还是头一次听说王妃居然和母亲小时候就认识,不禁好奇的看向两人。 淳王妃微笑道:“你娘已经不在了,说出来怕惹你伤心,所以未跟你提起。” 秦娥心道原来淳王妃处处高看她一眼,不光是嘉宁的缘故,还有母亲的情分在里面。 淳王妃对秦娥道:“之前没想到你们会在这儿,难得相见,一处去玩吧。” 秦娥点点头,起身时有些担忧的看了李老太君一眼。李老太君有些惊讶,不动声色的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道:“去吧,我和淳王妃说话。” 几人回到秦娥的住处,嘉宁坐在热炕上,“你们俩怎么会在这儿?” 秦娥和慧娘一个坐在炕上,一个坐在凳子上。慧娘笑着朝秦娥努嘴儿,“你问她。” 秦娥道:“这事儿说来话长,不提也罢。” 嘉宁摆弄着衣角上的宫绦,脸上虽带着笑,却神色落寞,俨然一副有心事的样子。 秦娥直言问道:“嘉宁,你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嘉宁抬起头,轻轻一笑,“你们也听说了?” “听说了,那是真的吗?” 嘉宁垂下眼,“真的假的,又有什么区别。。。终归是我高估了自己。” 嘉宁没在说下去,秦娥知道她是在埋怨皇上。 嘉宁复扬起头,“不说那些没意思的,难得一见,咱们说点高兴的。” 秦娥便说起宴会的事,本以为嘉宁不会有兴趣,没想到她却兴致很高,“这府里方方正正,有什么景致,还不如去我们淳王府,咱们还能在湖上溜冰。” 秦娥和慧娘相视一笑,还未及说话,便听门口人未至声先到,“溜冰,这个提议不错。” 几人望过去,见门帘一动,李玉瑶从外面进来。一身寒气,和她那冷冰冰不喜不怒的表情相得益彰。 嘉宁没见过李玉瑶,几人重新见过礼,李玉瑶在凳子上端坐了,对秦娥道:“大表姐张罗宴会,也不招呼我一声,我也好帮忙出出主意呀。”又看一眼慧娘,“让别人受累,我闲着,心里真是过意不去。” 慧娘有些尴尬的垂下眼,秦娥道:“你身体不好,大伯娘不想让你累着,这才找了我。我呢,就拉了来看我的慧娘帮忙。本想着今天跟你说,你的消息得的倒快。” 李玉瑶噗嗤笑出声,“大表姐怎么这么紧张,好像我生气了似的。我闲人一个,乐意帮忙。” 说完又对慧娘道:“何小姐有空也去我那坐坐,只是我的院子比不上大表姐的精致,要委屈姐姐了。” 话音刚落,嘉宁道:“我看元娘的院子平平常常,虽然摆设还挺讲究,可一看就不是寻常用惯的东西。你的院子连这都不如,那你们李家的子孙过得也太寒酸了。” 李玉瑶笑容一凝,神色间隐有恼怒之色。 略坐了一会儿,推说身体不适,板着脸走了。 嘉宁瞪着合上的门帘,“她有毛病吧?” 秦娥和慧娘本来有些郁闷,听了都噗嗤笑出声。 嘉宁没好气的哼了一声,“我以为京城的贵女里就属我脾气大,没想到一山更比一山高,这李小姐比我还凶。许多人私底下说我有郡主病,我看她这是公主病,惯的!” 第二百四十六章 见面礼 不得不说,嘉宁眼光毒辣,几句话的功夫,对李玉瑶的总结精辟又准确。 不过这话也只有她敢说,秦娥和慧娘只能笑一笑。 三个人接着说话,没过一会儿淳王妃派人来叫嘉宁,秦娥和慧娘陪她往明德堂走。刚到院门口,迎头撞上李琼。 嘉宁走在最前面,和李琼撞了个满怀。秦娥扶着她对愣在原地的李琼道:“八表哥,你怎么来了?” 李琼手里拿着画,傻愣愣的看着她。 嘉宁扶正歪掉的步摇,没好气道:“这是谁呀?内宅怎么会有男子?” “这是李家二公子李琼。”秦娥说完对李琼使眼色,“八表哥,这是嘉宁郡主。” 李琼总算是回过神,后退两步,双手一扣行了个礼,“一时不察,冲撞了郡主,请郡主见谅。” 秦娥不禁松口气,李琼不犯傻的时候,委实算的上是一个温文尔雅的翩翩贵公子。 果然嘉宁的脸色好看了些,对秦娥道:“你说他是李家二公子,怎么又叫他八表哥?” 秦娥道:“李家这一辈全族排序,到他正好行八。” 嘉宁“哦”了一声,“那刚才跟在大夫人旁边的大奶奶呢?” “那是李家五表哥的夫人。” 嘉宁皱了皱鼻子,“还真复杂。” 嘉宁对李琼道:“李公子下次走路可慢些吧,再撞重点,我今天就出不去这个门了。” 李琼垂头连道不是。 慧娘笑着跟他问好,“李公子手里拿着的是新画吗?” 秦娥眼尖的看见李琼的耳朵变红了,“是新的。” 秦娥清了下嗓子,在嘉宁询问的目光下镇定的扯谎:“外面好冷,嗓子好难受。” 李琼不负期望的镇定下来,“我听说秦表妹病了,过来看看。怕表妹无聊,顺便把新画的一幅画拿来给她瞧瞧。” 李琼说的一本正经,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但秦娥就觉得他的眼神儿在一下一下的往慧娘身上飘。 秦娥决定帮李琼一把,对嘉宁道:“八表哥的画在西北很有名,到西北问一句丹青妙手李琼的画,多的是人抢。不如咱们进屋一起看看。” 嘉宁果然有了兴趣,几人来到屋里,把画在书案上铺开。 秦娥以为是侍女图,不想却是幅极写意的山水画。远山如黛,一个渔娘的撑舟而过,虽然只有背影,但仍可感受到身姿的轻盈袅娜。 秦娥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总觉得渔娘的背影像极了慧娘。 “真是幅好画。”慧娘痴痴的叹道。 李琼眼中立刻蹦出狂喜,“你若喜欢,就送你。” 慧娘一怔,秦娥立刻猛烈的咳嗽起来,“八表哥最爱送画,都送习惯了。咳咳咳。” 说着悄悄瞪他一眼,李琼也惊觉道自己的言行欠妥,有些尴尬的笑起来。 这时嘉宁突然道:“这幅画给我吧!” 三人都是一惊,嘉宁却完全不在意,眼睛盯着画,“这画好,李公子送我吧。” 李琼干巴巴道:“这,我倒是没什么,只怕于礼不合。。。” 嘉宁想了想,“是有些不合规矩,没关系,我去求老太君。” 说完把画一卷,往明德堂去了。等秦娥几人追过去,就听见嘉宁缠着李老太君要东西,“老太君,这画您就给了我吧,回去我把它挂在我父王的书房里。他前些日子新修了书房,一直没找到合适的画,苦恼的很,这幅画一定合他的心意。” 淳王妃呵斥道:“嘉宁,休得无礼。” 老太君笑道:“无妨无妨,我就喜欢小姑娘这样,想要什么大大方方的说出来,西北的女娃都是这样。嘉宁虽然长在京城,性子和我当年倒是一样。”说着看一眼李琼,“还不快见过淳王妃。” 李琼恭敬的上前行礼,淳王妃颔首微笑:“这位就是府上的二公子了。” “年纪在家里最小,也最不上进,他哥哥舞枪弄棒,他成日舞文弄墨。” 李琼低下头,淳王妃道:“大公子英雄出少年,但二公子也是人中翘楚。好男儿不一定都要上战场杀敌,文能定邦,二公子这样的人才也很重要。” 李老太君脸上露出骄傲,但嘴里依然道:“他也没做出什么好学问,就是成天痴迷绘画。” 秦娥悄悄看李琼,见李琼脸色沮丧,垂着头站在一边。 秦娥心里不禁一叹,李琼若是生在文人清贵之家,现在只怕被众星捧月,可惜生长在武将家里,他擅长的一切反而成了他的缺点。 人的自信和骄傲,其实是被他人成就的。 “我看二公子很好,王爷就是爱画的人,他常说人品如画,心志高洁的人作的画必然清雅出尘,沉沦名利的人作的画必定功利浮躁。从二公子的画,一看便知二公子是个心志高洁的人。” 一直垂头默立的李琼微微动容,“不敢,王妃谬赞了。” 淳王妃让人拿来东西,“一点见面礼。” 秦娥看一眼托盘,两个托盘,一个上面摆着一整盒的湖笔,一方砚台,看起来就是寻常的见面礼。然而另一个上面却码放了整整齐齐的一刀澄心纸,这就有些太贵重了。 秦娥不禁看了眼淳王妃,淳王妃的脸上挂着端庄的微笑,平静的看着李琼,看不出心思。 李琼犹豫的看了眼李老太君,后者对淳王妃道:“他一个小辈儿,您也太看重了。” “宝剑赠英雄,这些东西正适合二公子。” 李老太君朝李琼点了点头,李琼上前收下,“多谢王妃。” 嘉宁道:“老太君,我娘给了见面礼,那这画就当您给我的见面礼了。” 李老太君呵呵笑道:“那老身可捡了便宜了。” 淳王妃半是嗔怪半是宠溺的瞪了嘉宁一眼,没有说什么。李琼的画就这样糊里糊涂的被嘉宁踹走了。 临走时嘉宁还对李琼道:“李公子什么时候再有了新画,记得告诉我一声。” 红红火火恍恍惚惚,李琼一脸莫名的看向秦娥,秦娥无奈耸肩,“嘉宁嘛,她一向都这样,嗯,率性而为。” 李琼有些幽怨的叹了口气,看向慧娘。秦娥拉着慧娘匆匆告辞,生怕晚走半步,李琼失魂落魄的说出些出格的话,坏了大事。 又过了一日,秦娥将宴会的事情拟好了章程,大夫人曲氏却告知宴会的事情暂时搁置,因为淳王府来帖子了。 第二百四十七章 赴约 宁伯侯的独女薛宝儿邀约嘉宁去别庄上溜冰,嘉宁来帖子邀秦娥等人同去。 说起这个薛宝儿,秦娥上一世和她没少见面。那时她为了能够卫夫人面前博得些好感,想尽办法参加各种聚会。薛宝儿作为宁伯侯的独女,在京城贵圈很受欢迎,人人都邀请她。 秦娥不太喜欢薛宝儿,但碍着嘉宁和大夫人的面子,不得不应约前往。 第二天辞别李老太君,秦娥带着秦嫣,与慧娘一同前往。 同行的还有李玉瑶。 秦娥想着临行前大夫人的恳请,“玉瑶的脾气有些拗,你比她年长,出门在外多担待些。” 秦娥微微叹口气,捧起一个笑脸,主动打招呼:“玉瑶妹妹。” “秦表姐。”李玉瑶出乎意料的也露了一个笑脸,虽然很僵硬,但到底是个笑脸。 秦娥微讶,几天不见,李玉瑶长进不少。 忽然一阵响亮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李琼骑着一匹高头骏马疾驰而来,临近了一勒缰绳,一个旋身利落的从马背上翻下。 “八哥,你怎么来了?” “祖母和大伯娘不放心你们,让我一路护送。”不同于往日的书生长袍,李琼一身武人打扮,头上还系了抹额,挺胸抬头立在骏马旁边,甚是潇洒。 李琼的目光从众人脸上扫过,“时辰不早了,上车吧。” 说完左脚一蹬马镫,翻身上马,两腿轻夹马肚,一马当先走在了队伍前面。 李玉瑶自个儿坐在前面的马车里,秦嫣跟着秦娥上了后面的马车,叽叽喳喳道:“看惯了八表哥悲春伤秋的模样,他突然做这身打扮还真不适应。不过不愧是西北李家的子弟,就是和京城里那些歪歪倒倒的公子哥儿们不一样。” 慧娘笑问:“怎么不一样?” 秦嫣想了想,“阳刚,更有男子气概。” 慧娘哈哈的笑了起来,秦娥拍秦嫣的脑袋,“你哪里还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张嘴男子闭嘴公子的,再胡说我把你丢回去。” 秦嫣吐了吐舌头,把目光放到车外面,结果没一会儿“哎”的惊叫道:“姐姐你快看!” 秦娥惊疑的从帘子缝隙里往外张望,见李琼安安稳稳的骑在马上,不解道:“这不是八表哥吗,怎么了?” “英俊呀!头一次看他这样一本正经,还挺耐看,哈哈。” 秦娥一口气岔在胸口,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回头看慧娘,见慧娘也在望着李琼。 目光踟躇,带着一丝怯怯。 这一眼似一道亮光,照亮了秦娥的心情。 有戏啊! 秦娥又看了眼外面,李琼骑着马,不远不近的跟在马车旁边,不管怎么走,都能让她们看的清清楚楚。 慧娘的目光就这样一下一下,“不经意”的往外飘~~~ 李琼的美男计用的很溜啊,难怪李老太君对他那么着急,李琼分明是一身聪明不肯使。 去别庄的路程不近,秦嫣一路碎碎叨叨的东拉西扯,但话题总是围着李琼打转,把李琼夸得天上有地下无。 慧娘偷看李琼的眼神也变得更加热忱。 秦娥却心中警铃大作,说来秦嫣也快十二岁了,难道她看上了李琼? 下车的时候秦娥趁人不注意,拉着她道:“今天你的话有点多。” 秦嫣嘻嘻一笑,“姐姐呀,你那样含蓄,可当不了红娘。” 秦娥一怔,旋即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的?” 秦嫣朝李琼努嘴:“一眼就看出来了!” 李琼握着马鞭走过来,目光状似不经意的从慧娘脸上划过。 秦嫣看向秦娥,秦娥无奈的清了清嗓子。慧娘担心道:“你最近总清嗓子,回去吃点药吧,别染了风寒。” 秦娥心道,我是跟你们俩操心操的啊。 “我去前堂呆着,你们有事就派人去那找我。”李琼转身刚走,来时的方向又来了一队人马。卫长青骑着马走在前面,后面跟着静安侯府的马车。看到秦娥,卫长青目光露出惊喜。 秦娥脸一沉,扭头就走,斜下里突然伸出一只手,牢牢拉住她。 “哎呦,我的脚好疼!”李玉瑶弯下腰,抓着秦娥的胳膊不放。 这一耽搁,卫长青已经下马跑了过来,“秦表妹。” 秦娥充耳不闻,对秦嫣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左一右架起李玉瑶,“玉瑶妹妹小心,我们扶你进去。” 李玉瑶不肯起身,“不行不行,我动不了了。” 卫长青已经走到身前,李琼突然去而复返,挡在两人中间,“在下李琼,久闻卫公子大名,今日得见真是太好了。我正愁一个人在前堂喝茶无趣,来来,咱们一同过去说话。” “原来是李家二公子,久仰久仰。”卫长青有些焦急的望向秦娥,“且等我一下,稍后找李公子说话。” 卫长青想要抽开手,李琼的手却如铁钳一般,“诶,让她们女孩子玩去,咱们自去找乐,走了走了。” 卫长青挣脱不开,硬生生被拉走了。 李玉瑶松开手,从地上站起来。 “玉瑶妹妹脚不疼了?” 李玉瑶道,“还有些疼,不过好多了,让当归扶我就行。” “那就好,玉瑶妹妹照顾好自己,再扭到就得回去了。” 秦娥走在前头,看也没看一眼从马车上下来的闵柔。 “一个破落户,也敢这么傲慢。” 闵柔的丫头不满道,闵柔露出一个讥诮的笑,“且让她傲慢去,反正也得意不了多久了。” 嘉宁到的最早,正和薛宝儿吃茶,见到秦娥笑道:“总算来了,我和宝儿商议,一会儿咱们到后面溜冰去。” 秦嫣拍手道:“好呀,我还没溜过冰呢。” 秦娥道:“会不会不安全?” 嘉宁一直嫌弃秦娥和慧娘性子太闷,觉得秦嫣活泼可爱,甚是投缘,拉着秦嫣怼她道:“不听你姐姐的,听她的什么都别想干。” 秦嫣冲秦娥眨眼,“姐姐,客随主便嘛。” 薛宝儿道:“秦大小姐放心,今年天冷的要命,那冰冻的结结实实,绝不会出事。另外我安排了许多人手在四周照顾,有突发状况也能马上化解。” 主人发话,秦娥不好再说什么,悄悄嘱咐秦嫣,“一会儿你切记小心些。” 秦嫣点头,“姐姐放心,我知道深浅,不过做做样子,哪敢真去疯。” 见她心里有数,秦娥放下一半心,和慧娘坐进水榭里,看她们溜冰。 秦娥问道:“玉瑶妹妹怎么不去,在西北冬天应该常去溜冰吧?” 李玉瑶露出怀念的表情,“是啊,小时候最爱玩这个,五哥、八哥还有九哥经常带我溜出去玩。九哥溜冰溜的最好,花样儿多,谁都追不上。八哥每次都想赢他,每次都输。输了就要去买酒,为此赔了不少银子。” 李玉瑶的声音缠绵,脸颊微红,表情幸福极了。 第二百四十八章 溜冰 秦娥默不作声的看着李玉瑶,慧娘起身道:“我去跟她们溜冰。” 慧娘刚走,李玉瑶出声道:“你真的准备嫁九哥吗?” 秦娥看着她,大概因为她的表情太平静,让李玉瑶感觉受到了嘲笑。 “你以为你赢了吗?不,你没有!我不会认输的!” 秦娥感到有些好笑,“我和孟景柯的婚事,是我们两个人的事,于你何干?又何谈输赢?” 李玉瑶大声道:“可九哥是我的,我从小就心悦他!” “那又怎样?”秦娥淡淡道:“你心悦他是你的事,于他又有何干?” “秦娥,你怎么这样无耻?” “就因为他心悦我,求娶我,我就无耻?”秦娥看着李玉瑶,仿佛看一个被人抢了玩具而气急败坏的孩子,“李玉瑶,你心里清楚的很,别无理取闹了。” 李玉瑶猛地欠起身,抬手朝秦娥的脸颊扇过来,被她凌空挡住。 “说不过理就动手?呵,让老太君和大舅娘看到你这样,她们该多心痛!” 秦娥推开李玉瑶,冷冷道:“李玉瑶,我敬你是李家人,处处让着你,但不代表你可以对我无法无天。我今天就跟你把话讲清楚,孟景柯不是你的所有物,他心悦谁求娶谁,你管不着我也管不着。至于你我之间,你恨我也好,怨我也罢,我无所谓。但希望你念在老太君对你的养育恩情,在她面前装装相,别让她跟你难过操心。” “我话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话不投机半句多,秦娥自认自己没什么对不起她的,傲然的拂袖离开。 到了外面,阳光正好,照在脸上暖洋洋的,十分舒服。 慧娘立在湖边,眼睛追着在冰面上欢笑的嘉宁和秦嫣,目光中很是向往。 秦娥轻轻走过去拍了她一下,慧娘捂着胸口“哎呦”道:“真讨厌,吓我一跳。”往秦娥身后望了一眼,“她怎样了?” “没事,小姑娘被宠坏了,总觉得世上的一切都应该围着她转,想要什么就要得到。” 慧娘幽幽叹息,“这何尝不也是一种幸福。年少不谙世事,不知断舍离的苦痛,恣意的活在自己象牙塔中。” “这的确是人生的一重美好境界,不过她达不到你说的境界,她现在应该正觉得自己是世上最不幸的人,痛苦的快要死掉了。” 慧娘道:“你也别怪她,失去心爱之人的滋味,真的很不好受。不过没事,时间是最好的良药,一点点她就会好起来的。” 秦娥不想让慧娘想起秦晓,转移话题道:“你不是说溜冰吗,干嘛不跟她们一起去,在这傻站着干嘛?” “哎呀,我那是找个托词,你真当我要这么干呀,我可不会溜冰,摔一跤多难为情。” 正说着,嘉宁一个不稳摔倒在冰上,顺道还把秦嫣也拽倒了,秦嫣又把身边伺候的人给拉倒了,结果一个挨着一个,一群人跌作一团,场面十分滑稽。嘉宁和秦嫣放声大笑,整个湖面热闹非常。 “瞧瞧,她们都不怕,咱们怕什么。走,我带你,咱俩下去玩一会儿。” 慧娘连连摆手,“不行不行,我可不会这个,我还是去屋子里坐着看你们好了。” 这时薛宝儿走过来,身后跟着一群丫鬟,手里拿着溜冰的器具,笑道:“我找了你们一大圈,原来躲在这里。我给你们拿溜冰的器具来了,快换上和她们一起去玩。” 慧娘摇头,秦娥觉得机会难得,拉着她道:“既来之则安之,独乐了不如众乐乐,薛小姐都把东西准备好了,咱们可不能浪费了好意。走,跟我去屋子里换鞋去。” 慧娘被一路拉着进屋,发现闵柔也在里面换鞋,李玉瑶不知所踪。 闵柔主动说话,“听说秦大小姐和孟督主定亲了,恭喜恭喜。” 秦娥矜持的笑了笑,闵柔住在静安侯府,知道这个消息并不奇怪。可也因此有点想不明白,知道自己已经定亲,闵柔为何还要把卫长青带来,让他和自己见面呢? 对于闵柔,秦娥当真是时时小心,处处戒备。 三个人依次换好,各自上了冰面。慧娘怕的不行,小环也紧张,主仆两个一动不敢动。秦娥适应了一会儿,就在冰面上游走起来,引得慧娘羡慕道:“原来你会滑呀,还滑的这么好。” 秦娥溜到她旁边,牵着她的手往湖中心走,“别怕,我扶着你呢,放开胆子,适应了就好了。” 慧娘试了几次,都往地上掉,吓得抱住秦娥的手臂,“不行不行,我害怕。” 闵柔就在她们不远处,虽然磕磕绊绊,却也能滑上几下。 嘉宁溜了过来,恨铁不成钢道:“你看人家福建过来的都不怕,你也好歹给咱们京城的贵女长点志气。元娘,你甭扶着她,让她自己走。摔几个跟头就会啦!” 慧娘难得与人争辩,不服气道:“走就走,我这就走给你看。” 战战兢兢的迈开腿,还真走了几步。 “成了成了,这不就会了?” 慧娘抿嘴一笑,结果失去平衡,“扑通”摔到冰面上。 秦娥忍着笑扶她,“没事吧?” 慧娘没好气道:“你还笑,还不快扶我起来,丢死人了。” 秦嫣凑过来笑道:“慧姐姐我带你滑,我姐姐可不会教人,我教你,保你一会儿就学会了。” 慧娘便撇开秦娥,跟秦嫣拜师学艺去了。 秦娥笑着摇头,对灰文道:“我去方便一下,你盯着二小姐,别让她乱来。” 秦娥回到屋里,见李玉瑶去而复返,正坐在窗边,眼睛微微发红。 看见她进来,李玉瑶没有吭声,对伺候在一旁的丫鬟道:“这茶凉了,帮我换一壶热的吧” 丫鬟连忙换了壶热的,给李玉瑶倒茶时被她拦住,“我自己来就行,你下去吧。” 李玉瑶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走到秦娥面前,“秦表姐,刚刚我一时糊涂,你别跟我一般见识。你说的对,是我、是我想不开。这杯茶我敬你,就当我跟你赔不是。” 第二百四十九章 夺命冰湖 秦娥看着垂眉敛目站在自己面前的李玉瑶,微微惊讶。 薛宝儿从外面进来,笑道:“我让人煮了锅子,咱们中午就在这儿吃,免得跑进跑出呛着冷气。” “秦表姐不说话,是不原谅我吗?”李玉瑶将端着杯子的手又向上抬了抬,眼里微微沁泪。 薛宝儿收住笑,眼睛在两人身上滚来滚去。 秦娥挑眉,这算是逼上梁山吗?道个歉还这样理直气壮,还真是李玉瑶的风格。 “我原也没生气,玉瑶妹妹小题大做了。” “既然这样,你就喝了这杯茶,我就信你。” 李玉瑶将茶杯往前送了送,薛宝儿笑道:“看把李小姐急的,秦大小姐还是接了吧,自家姐妹,和气最重要。” 秦娥不得不接过茶杯,无意中碰到李玉瑶的手,指尖冰凉,还有点颤抖。 秦娥不禁抬头看她一眼,两人目光相碰,李玉瑶一触既分。 再低头看茶,茶汤清亮,香气浓郁,两根茶叶立在中间,像两颗新出的绿芽,很是可爱。 一切都很正常,可心里却涌上一股怪异感。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一阵骚动。帘子被刷的掀开,秦嫣苦着脸和小环扶着慧娘一瘸一拐的进来。 “这是怎么了?” 秦娥慌忙把慧娘扶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转头问秦嫣,“到底怎么回事?” 秦嫣低头道:“我想带慧姐姐转个圈儿,不知道怎么回事,脚下突然一绊,就摔倒了。” “你怎么这样冒失!” 慧娘笑道:“没事没事,就是磕疼了一下,揉揉就好了,你别说她。等我喝口水,还得让嫣儿接着教我。我可不想让嘉宁笑话,今天非学会了不可。” 秦嫣麻利的给她倒了一杯茶,慧娘一饮而尽,“真暖和,走,咱们接着溜冰去。” 湖中心人比较多,慧娘是初学者,不敢在人群里呆着,都是往稍远些的地方独自练习。 慧娘向秦娥展示自己的学习成果。 “你看我已经能滑出去很远了。” 秦娥追着她,“你慢点,当心一会儿再摔一跤。” 闵柔远远的过来,她滑的很快,比之前有了很大进步。慧娘一见人朝自己过来就紧张,不由凑近秦娥。闵柔本应该从两人身旁滑过去,却不知怎的,径直的冲了过来。 “我停不下来了,哎呀,要撞上了!” 秦娥早在她过来时就觉得不妙,眼见不好,一把推开慧娘,两只脚并成一个内八字,极力站稳,在闵柔撞过来的一瞬间,反手推开她。 可闵柔却死死的拽住她的胳膊,整个人都扑了上来。 冲力太大,秦娥站不住,跟着她一起往冰面上摔。 电光火石间,秦娥腰上用劲儿,脚下反拧,抱着闵柔侧过身子。 “咚!” 秦娥感觉到自己左侧肩膀的骨头重重撞击到冰面上,传来一阵钝痛,紧接着是左腿撞下,小腿处一阵酥麻。 心底不由庆幸自己的机敏,若刚刚没有及时反应,后脑勺着地被闵柔扑倒在坚硬的冰面上,自己的小命儿就悬了! 可这庆幸还没持续几息,一阵闷闷的碎裂声将她惊出一身汗。 身底原本坚固的寒冰,正在寸寸碎裂! 秦娥想要爬起来,可闵柔却压在身上不动。平时纤瘦娇弱,一阵风仿佛就能吹跑的人,此刻死沉死沉,任凭怎么用力也推不开。 “闵柔,快起来,冰面要碎了!” “我知道啊。” 闵柔冷静的声音,如一盆凉水浇到头上。 秦娥瞪着她,闵柔的眼中现出疯狂和狠毒,一双手像两根藤,紧紧缠在她身上。 “你不要命了?” “要啊!”闵柔诡异一笑,“可我只要我的命。” 秦娥不知道闵柔为何要这样疯狂,但她不想陪死。 她还要和孟九白头到老呢! “元娘!”善良的慧娘赶过来想要扶她。 “慧娘,别过来!” 可一切都晚了,慧娘没有注意到出现裂痕的冰面,匆匆跑了过来。冰层再承受不住重力,“叭嚓”碎开。 慧娘直直的落进冰冷的湖水里! “慧娘!” 冰面的碎裂没有停止,秦娥感到身子猛的向下一沉,被闵柔拉进水里。 闵柔死死的按住秦娥的脑袋,不让秦娥浮上来换气。 秦娥憋住气,抬起脚狠狠的踹向她的小腿。闵柔吃痛,手上的力气略减,秦娥趁机浮出水面,拔下头上唯一一根银钗,朝她脸上扎过去。 出于女人爱美的本能,闵柔抬手挡住脸。 “啊!” 银钗插进闵柔的左手背,献血立刻涌了出来,染红了周遭的湖水。 秦娥挣扎着攀上一旁没有断裂的冰面,被听到惊呼赶来的嘉宁和秦嫣拉了上来。 “快,慧娘在里面!” 已经有几个下人跳进湖里,将闵柔和慧娘捞了上来。 两个会水的婆子猛拍慧娘的后背,慧娘吐出两口水,就没了动静。 薛宝儿白着一张脸,“快,快把人抬进屋子,烧热水,烧姜茶!” 众人将慧娘抬到床上,薛宝儿问府上的医女,“她怎样?” 医女沉重的摇头,“奴婢无能,救不了。” 秦娥五雷轰顶,“不可能,只是坠水,水也吐出来了,怎么会救不了?” “可她气息薄弱,眼看就不成了。” 秦娥来到慧娘身边,小环正一边哭一边手忙脚乱的给慧娘换衣服,擦头发。见到她扑通跪下来,“秦大小姐,求您一定要救救我家小姐!” 慧娘的脸色惨白,眼底犯青,嘴唇发紫。秦娥将手指贴近她的鼻翼,气息微弱几不可寻。 “不,慧娘你不会有事的!” 秦娥紧紧的握住慧娘的手,泪如雨下。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没事,闵柔没事,竟是无辜的慧娘受到了伤害。 手贴在脸上,寒冷如刚刚的湖水,发出淡淡香气。 香气? 秦娥怔怔的观察慧娘的手。 慧娘不喜欢染丹蔻,指甲总是干干净净。 此刻,指甲却隐隐发乌。 还有这香气,淡淡的,甜甜的,像夏日盛开的莲花香。 这些症状,就像当年落水的秦昐一样。 慧娘,中了“水莲花”! 第二百五十章 再见水莲花 水莲花是南疆奇毒,为何会出现在宁伯侯的别庄里?慧娘是怎么中的毒?什么时候中的毒?下毒之人为何要对她下毒? 秦嫣一早跑去叫来李琼,李琼得知慧娘和秦娥落水,大惊失色,匆匆从前堂赶过来。此刻在门口见到秦娥水淋淋趴在床边,慧娘奄奄一息,整个人都癫狂了。 “怎么会弄成这样?” 薛宝儿道:“李公子稍安勿躁,有什么话咱们出去说。” 秦娥却一把抓住李琼,贴在他耳边,用极轻的声音快速道:“慧娘被人下了毒,你马上去惠安药行,以我的名义请万大夫过来,不然慧娘性命不保!” 李琼不敢置信的看向她,秦娥重重点头,“信我,快!” “好,你等我!”李琼扭头边走,灰文得到秦娥示意,立刻紧紧跟上。 薛宝儿上前喊他,“李公子!” 李琼充耳不闻,迅速走远了。 “李公子这是去哪?” 秦娥没有回答,而是转向嘉宁,“嘉宁,你带的人可有多少?” 嘉宁一愣,“十个人,怎么了?” “把人都叫来,将这里围住,不许任何人接近慧娘!” 薛宝儿脸色一变,“秦大小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秦娥看向她,慧娘在别庄中毒,薛宝儿有极大嫌疑。“没什么,只是想保护慧娘。” 薛宝儿恼怒道:“何小姐发生意外,我也很难过。可你这样做是何目的,难道我们宁伯侯府的别庄,还有人要谋害她不成?” 嘉宁拉住秦娥,轻声道:“元娘,我知道你心急,我也很着急,但你要理智一些。” “嘉宁,慧娘中毒了!” “什么?” 薛宝儿愤怒道:“医女都没有看出来,你凭什么这么说?” “医女没有看出来是她医术不精,不代表她说的就对。” 秦娥看向嘉宁,“现在宁伯侯府上下,还有中午所有接触过慧娘的人,都有嫌疑,我要抓住凶手,给慧娘报仇!” “你确定?” “八九分,不过还要等八表哥请来大夫,才能最后确定。” 嘉宁凝眉片刻,叫来门外自己的人,“从现在起,这个屋子里的所有人,只许进不许出!” 秦娥感激的看向嘉宁,关键时刻,嘉宁当真是真姐妹! “嘉宁,这是我们宁伯侯府的别庄,你难道还想拘禁我不成?” “对不住了宝儿,事关重大委,只能屈你一会儿了。” “嘉宁,你不要太过分,你虽是郡主,可也不能在我们宁伯侯府的地方做主。” 嘉宁板着脸,“你也说我是郡主,我品级比你高,你能奈我何?” “你!” “冒犯之处,事后我会亲自向宁伯侯道歉,但现在你得听我的。”嘉宁软下语气,“宝儿,这样做也是为你自证清白,为宁伯侯府自证清白。” 薛宝儿“哼”了一声,坐进椅子里,瞪着秦娥道:“若事后证明你是胡说八道,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秦娥毫无惧色,“若这件事和薛小姐没有一点关系,我愿向你负荆请罪。不然,我定当替慧娘讨个说法!” 薛宝儿冷笑,“如何讨个说法?” 秦娥冷冷道:“慧娘若无事,一切好说。若她有个好歹......” “如何,你还要一命抵一命不成?” “没错。” “咚”的一声,三人齐齐往门口望去,李玉瑶歪在门口,声音正是她撞在门板上发出来的。 李玉瑶面色苍白,磕绊道:“我来看看何小姐。” 秦娥眯起眼睛,李玉瑶躲闪着侧过脸,从她身边走过。 嘉宁站在慧娘的床头,李玉瑶隔着她望向她,目光一跳,迅速扭过头。 “何小姐现在怎么样了?” “不太好,气若游丝,随时都可能去了。” 李玉瑶张了张嘴,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秦娥上前探慧娘的鼻息,比先前更弱了。秦娥心里搅成一团,这样下去,没等万大夫赶来,慧娘就先走了。 金缕从外面进来,手里捧着一个小瓷瓶。嘉宁接过来,悄悄对秦娥耳语道:“自从上次在淳王府遇见毒蛇,我娘就找人给我制了解百毒的药丸随身带着。这东西还有吊命的功效,我给慧娘吃一粒,或许能有用。” 眼前别无他法,只能一试。 两个人一个抱起慧娘,一个喂药丸。 慧娘人事不省,药丸根本吞不下去。 秦娥出点子,“化成水灌下去。” 嘉宁把药丸拿水融了,终于让慧娘勉强喝了一些。 秦娥趴在慧娘耳边道:“慧娘,想想你娘,你一定要坚持住!我找人来救你了,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慧娘的气息渐渐增强,脸色也不再那么灰白。 嘉宁擦了擦额上的汗,对秦娥苦笑道:“我真怕有反效果。” 秦嫣取来干净的衣服,“姐姐快把湿衣服脱下来,一身的冰水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嘉宁也催促:“嫣儿说的对,快去屏风后面把衣服换了。” 秦娥也觉出一阵阵发冷,顺从的去换衣服。刚换好,就听门外一阵做作的哭泣。 “都怪我,若不是我的缘故,何小姐也不会落水了,都是我的错。” 秦娥听见闵柔的声音就怒火中烧,冲出去对门外的闵柔冷笑一声,“闵小姐来得正好,我正要去看你呢。” 闵柔擦着泪的手一顿,怨毒的看向秦娥,在嘉宁等人过来后迅速遮住眼睛哭道:“秦大小姐,对不起,是我的错,若不是我把你撞到,你们也不会落水。” 卫长青站在她身后,出声道:“元妹妹,闵柔表妹也不是故意的,她也不想这样。” 秦娥挑眉看向他,“卫公子,咱们不熟,还请你自重,称我一声秦大小姐。另外这是内院,你一个外男在这有违礼数,麻烦请移步前堂。” 卫长青尴尬的张了张嘴,闵柔突然跪下,“秦大小姐,你打我骂我都行,麻烦你别迁怒卫公子。”闵柔举起缠着绷带,渗血的左手,“刚刚落水时我好害怕,把你当做救命人抱着,害你不能逃命。你扎伤我,踢伤我都我咎由自取。你若还有气,我在这里认打认罚!” 秦娥冷冷看向闵柔,倒打一耙的功夫,闵柔可与方氏一拼! 第二百五十一章 绝望 秦娥可以百分百的确定,闵柔会水,而且水性极好。若不是小时候跟着小舅舅学会了游水,今天一定会被她溺毙在湖水里。 冰面突然断裂可谓天灾,同作为受害人,又是鼎鼎有名的闵将军的女儿,谁会想到她会是杀人凶手呢? 闵柔当真是好算计。 可惜她千算万算,没算到在京城长大的自己,居然水性不差,能从她手里逃出一条命来! 所以说技多不压身,小时候顽皮捣蛋,缠着小舅舅学会的本事,最终成了救命的本领。 而辽东府惨痛的经历,磨砺了她的性格;重生的命运,让她更加坚强自知;和孟九的多次遇袭,更能够让她在生死攸关时保持冷静。 这些,统统成了她今天全须全尾站在这里的资本! 无巧不成书,这些看似的巧合,保下了她的平安。 那冰面突然碎裂,也是巧合吗? 秦娥看着跪在脚下,哭的见者伤心问者流泪的闵柔,内心里一个声音大声道:“不,我不相信巧合,一定是她设计的。” “元……秦大小姐,闵小姐已经下跪道歉,她本无过错,你也能原谅她了吧?” “她既然没有过错,又谈何说让我原谅?” “这。” 秦娥冷笑,对卫长青,她太了解了。卫长青的确文采斐然,但也是一个不谙俗事的书呆子。只是世人往往只看到名人光辉的一面,忽略了无能的一面。 秦娥蹲下身,和闵柔脸对着脸,鼻子几乎要撞到一起。 “闵柔,真相到底是什么,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愿意在这唱戏,你就唱好了,但我不会奉陪。我秦娥,已经窝囊过一世,这一世我怎么自在就怎么来。” 秦娥站起身,俯视蜷缩在她脚边,发怔的闵柔。 “先前我还把你当做一个厉害的对手,现在看你这样,我真是唾弃自己的想法。你的本事,连我们府上的方姨娘都比不上。至少她比你有骨气,不会跟恨的人下跪。” “你!” “你最好祈祷慧娘没事,不然你所有想要达成的目的,我都会毁了它。”秦娥意有所指的看向卫长青。 “你敢?”闵柔站起身,挡在卫长青面前。 “没什么不敢的。”秦娥走近她,“你我本来相安无事,你想要的我根本不稀罕,可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找我麻烦,如今更牵连慧娘。”秦娥握住闵柔受伤的左手,闵柔痛苦的大呼一声。 卫长青推开秦娥的手,“秦大小姐,你这是干什么?” “闵柔,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记住这个痛,以后离我,离慧娘远一点!” “秦元娘!”卫长青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你怎么变得这么不可理喻,这么凶狠?” “有恩报恩,有怨报怨,我一直都是这样,是卫公子不了解我。” “卫哥哥!”闵柔掩面哭泣,“是我不对在先,怨不得秦大小姐,我……”话未完,整个人晃了晃,正正好跌进卫长青的怀抱里。 “闵家妹妹!”卫长青连忙将人抱起,痛苦的望着秦娥,“元妹妹,我变了。以前你明明是个温婉大方,心地善良的女子。” 秦娥拦住他,“闵小姐还不能离开宁伯侯府,麻烦卫公子送她到隔壁的房间休息。” “为什么?” “因为我们要查清真相!” 李琼突然冷冷道,他的身后是万神医。 秦娥看到万神医大喜过望,“万老,您终于来了!” 万老捏着胡子,“原来你没事呀,唉,好事,好事。” 秦娥把人请进屋子,万神医一看见慧娘就眉头一蹙,手搭上脉搏,更是勃然变色。“这是……” 万神医抬头看秦娥,“你看出来了,所以叫我过来?” 秦娥点头,“可是一样?” 万神医神色严肃,“一模一样。” “那可还有救?” 万神医沉默片刻,又翻了翻慧娘的眼皮,重新切了一回脉。“她刚刚可是吃了百还丹?” 嘉宁听闻连忙点头,“吃的是百还丹,有问题吗?” 万神医摇头,“没问题,多亏这个百还丹,虽然不治本,但的确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毒性。” 嘉宁不禁面露喜色,双手合十念道:“谢天谢地。” 万神医招手叫来药童,“把固魂丹给她化水服了。” 药童连忙依言造作,慧娘服下后,脸色比刚刚又好了一些。 万神医对秦娥使了个眼色,两人走到门外。 李琼正在门口转圈,看见两人急忙上前,“何小姐怎样了?”当着万神医的面,李琼已经很努力的压制自己的情绪,但声音依旧透着浓浓紧张和焦急。 万神医看秦娥,秦娥斟酌了下,把慧娘中“水莲花”的事告诉了李琼。 李琼还不太明白厉害,紧张问道:“这毒很厉害吗?” 秦娥不禁希冀的看向万神医。 万神医叹气道:“我解不了。” 秦娥一怔,“万老,您可是神医,没有您治不好的病啊!” “可这不是病,是毒。”万神医幽幽叹气,“‘水莲花’是南疆奇毒,因为它太阴毒,中了就没有生机,且防不胜防,一度被列为禁药,近几十年更是绝迹江湖。南疆的其他毒药,我还勉强有所涉猎,但这个毒我一点办法也没有。” “可你刚刚说百还丹管用,还给她吃了固魂丹……” “那些的确可以吊命,但也只是吊住命,人醒不过来。” “怎么会这样,到底是谁下这样的毒手!”李琼大声的咆哮,“秦表妹,到底是谁要害她,到底是谁?” 秦娥张了张嘴,发不出一点声音。 远处何夫人惊慌失色的疾跑过来,鬓发凌乱,没有了往日矜持端庄的模样。 她一看见秦娥,激动道:“我听说慧娘掉进冰湖里了,她现在怎样?”说完上下看了看她,“你不是也掉进去了吗,你没事,她也没事对不对?” “何夫人。”秦娥艰难的喊了一声,再说不出一个字。 文昌上前道:“何夫人先进去看看吧。” “对对,我进去看一下就知道了。” 秦娥麻木的跟在她的后面,掀开帘子,一屋子挤着满满当当。一只脚踏入门槛,屋里面传来何夫人撕心裂肺的痛呼。 “慧娘!” 第二百五十二章 凶手 爱女如命的淳王爷最先赶到,得知经过后不咸不淡的说了嘉宁几句,向宁伯侯不咸不淡的赔了几句客气,带着嘉宁回去了。 闵柔不知是真是假,依然没有转醒。静安侯出面,把人先带走了。 慧娘虽是何府的人,却是在李家做客,又是跟着秦娥和李玉瑶出来的。想到何大人的糊涂做派,做派向来端正的李锋便替她出了这个头。 “何小姐在贵府别庄上中毒,而且是南疆奇毒,宁伯侯是不是该给我们一个交代。” 宁伯侯是个瘦脸儿的老头,薛宝儿是他老来得子,宠溺的很。此刻有些埋怨的看了女儿一眼,拱手道:“李小将军放心,我肯定彻查此事,给两府一个交代。当务之急,还是先送何小姐回家,尽快医治。我府上药材很多,良医也有两个,任凭差遣使用。” 宁伯侯也是老牌侯爷,在皇上面前也有几分威信,此时放低了姿态,李锋也不好多言。 况且当下的确是人命更要紧。 李锋派人送何夫人和慧娘回府,把秦娥等人也接走了。 李老太君在明德堂焦急的等了许久,见五人回来连忙询问原委,听闻慧娘中了“水莲花”,大惊道:“这个毒已经消失匿迹快三十年了,我以为早就失传,怎么还会出现,还在京城,在宁伯侯的别庄里!” 秦娥意外道:“老太君,您也知道它?” 李锋也疑惑的看向母亲。 “我不仅知道,还清楚它是怎样消失的。”李老太君对他道:“它正是被你爹消灭掉的。” 原来三十年前李老将军带兵剿灭南疆反贼,麾下几名大将都是被此毒所害。李老将军怒不可遏,亲率精锐骑兵,摸进隐匿在山林里的大祭司的老巢,一举歼灭了大祭司和其余党,并烧毁了南疆人的神祗——天神祭坛。 不仅“水莲花”的相关东西,那里所有有关毒药的书籍、药材通通被焚烧殆尽。 当南疆人赶来时,李老将军已经带着剩余的人逃之夭夭。 这一次出奇制胜,严重打击了南疆人的精神,扰乱了他们团结一心的阵营。同时极大鼓舞了我军的士气,最终赢得了战争的胜利。 这场奇胜是史料上浓重墨彩的一笔,它最终促进了边疆的和平,奠定国家三十年的稳定根基。而李家,也一跃成为了大召国最高贵的士族之一。 这段历史每一个人都烂熟于心,可没有人知道“水莲花”在这里扮演的作用。 “你爹虽然获得了胜利,可也是惨胜。那支骑兵是李家军最精锐的一支,三百人最后回来时只剩下五十人。而你爹,也中了南疆大祭司的招,身体垮掉了。因为对敌作战的紧要关头,你爹不敢让人知道他的身体情况,一直用大量药物支撑。那些药都是治标不治本的虎狼药,不过是维持精神,吃的越多,身体内里垮的越严重。” 李老太君苍老的脸上布满对亡夫的哀思,“回京后没多久,你爹就卧床不起了。先皇派了十二个御医日夜守在他床前,珍惜药材流水似的往府里送,可依然留不住你爹的命。” 李锋当年还是幼子,对父亲去世的缘故了解的并不清楚。此刻闻言,不由红了眼眶。 “‘水莲花’只有南疆大祭司才有,它出现在京城,怕是南疆余孽潜入了进来。可它怎么会用在何小姐身上,何小姐如何招惹到了他们?” 李锋道:“宁伯侯已经许诺彻查此事,想来很快就会有消息。” 李老太君冷笑,“哼,他不得不彻查清楚,南疆奇毒出现在他的府上,皇上会怎么想他?” 李锋不禁神情一肃。 涉及前朝,很多事复杂多了。 李老太君问道:“你们与何小姐在一起,有没有觉察出什么不对地方,或者什么人行迹可疑吗?” 秦嫣摇头,“没发现什么不对。” 李锋道:“不论是谁,都将是皇上追查南疆余孽的好机会。宁伯侯为人精明谨慎,自证清白也好,御前立功也罢,肯定会拿出凶手。” 李锋的话音刚落,一只茶碗应声落地。 李玉瑶白着脸,战战兢兢道:“我听着又是南疆余孽,又是打打杀杀,心里有点慌。” 李老太君怜爱道:“这一遭你也吓坏了吧。”又问秦娥,“你也落了水,身上可还好?” “老太君,您别担心,我很好。”秦娥上前安慰李老太君,摸了下茶壶,对身边的丫鬟道:“茶凉了,去换一壶热的。” 丫鬟立刻去换茶。 李老太君摸了摸她的手,“冰冰凉,还是赶紧回去休息,剩下的事余后再说。” “老太君。”秦娥低头,“我刺伤了闵小姐,闵家和静安侯府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秦娥知道自己的力道,那一下很重,闵柔的手不会好了。 李老太君以为秦娥害怕,安慰她道:“别怕,有我在,不会让他们难为你。” 丫鬟端回热茶,秦娥摆手道:“我来吧。”亲自给李老太君倒了一杯热茶,“老太君,我给您和李家添麻烦,可您和大家还这样照拂我,元娘感激不尽。我借花献佛,敬您一杯热茶聊表心意。” 李老太君笑着接过茶杯,“傻孩子,这就是你的家,不用客气。” 茶杯将要到嘴边,秦娥突然道:“老太君,我说闵柔想要杀我,我才刺伤她,您信吗?” 李老太君的手缓缓放下,“什么?” 秦娥却又道:“老太君,我也渴了,我也想喝一点水。” 说着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下拿起一个杯子,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 “元娘,你这是在干什么?” 秦娥放下杯子,缓缓抬起头,“老太君,慧娘就是这样喝下毒药的。” “叭嚓”,又一个杯子掉在地上,碎成几半。 秦娥看向声音处,“那杯下了毒的茶原本是要给我喝的,可是阴错阳差,被慧娘喝了。你原本想要毒死的是我,对吗,玉瑶妹妹。” 屋里鸦雀无声,李玉瑶惨白着脸,茶水顺着裙子滴下。 第二百五十三章 伤人的真相 整个大厅寂静无声,只有水一滴一滴掉在地上,发出几不可察的声音。 “你胡说,你冤枉我!”李玉瑶的声音尖细。 “我冤枉你?”秦娥面无表情的看向她,“‘水莲花’两个时辰内发作,所以慧娘是进到别庄后中的无疑。慧娘一直和我在一起,自进到别庄,除了你叫人换上来的那一壶茶,她一口东西都没吃过,一滴水都没有喝过。所以她中毒,一定是因为喝了那一壶茶水的缘故。” “那又如何,那壶茶是丫鬟送上来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那个伺候茶水的丫鬟,已经招了。” 李玉瑶的声音戛然而止。 秦娥紧紧的盯着她的眼睛,“何夫人来时,身边有一个穿灰色长袍的男子,不知你留意到没有。他是麒麟门的人,我委托他帮我调查此事,他第一时间就找到了那个丫鬟。麒麟门你清楚,想要问句话,又快又有效的办法多的是。一个小丫鬟,很快就交代了。” “她,她说了什么?” “她说,你会想办法跟我单独在一起,然后你跟她要茶水时,她就按照计划,将你给她的东西放进茶水里。” “不是这样的,她胡说。” “她被用了刑,不可能说谎,她说是你给的就一定是你给的。” “不,不是我给的!” “那是谁给的?” “是闵柔!” 话一出口,李玉瑶便后悔了。“不,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果然知道茶水里有毒,你果然是想害我。”秦娥看向她,“其实我根本没有问过那个丫鬟有关茶水的事,在宁伯侯府的别庄,我怎么可能找得到人,还给她上刑。” 李玉瑶一愣,“你骗我?” “是诈你。那些都是我的推断,若我推断的不对,此事和你无关,你自然不用多说。可你以为我真的掌握了证据,自露了马脚。李玉瑶,你自作自受。” “秦元娘,你无耻!” “够了!”李老太君震惊的看向她,“玉瑶,你居然真的下毒害元娘!” “祖母,毒不是我放的。” “这有区别吗?你明知道茶里有毒,还端给元娘,不是下毒是什么?”李老太君扶着座椅的手不停颤抖,“为什么,为什么要害元娘,她就究竟什么地方对不起你,要害死她才甘心?” “因为她抢了我的一切!”李玉瑶瞪着秦娥,眼中犹如两团火焰在燃烧,“你们都喜欢她,都对她好。” “就因为这样?” “她还抢走了九哥。”李玉瑶喃喃道:“我从小就喜欢九哥,梦想长大后当他的新娘子。可遇见她就变了,九哥喜欢她,还要娶她。因为她,九哥不要我了,九哥不再是我的了!” “啪!” 李玉瑶捂着脸,“祖母?” 她每说一句,李老太君就走近一步,最后走到面前,重重的给了她一个耳光。 “我们李家人,不论男女老少,各个胸怀坦荡,公道正派。没想到,竟然养出了你这样心胸狭窄,自私自利的孩子!” “祖母!”李玉瑶再坐不住,跪倒在地上。 “我念你自幼丧母,父亲不在身边,对你多有宠溺。知道你性格任性,也不忍对你严格,害你长成这样,使你铸成大错!”李老太君捶胸顿足,“是我的错,是我没有管教好你!” 大夫人曲氏扑过去抱住她,跪在脚边哭道:“母亲,这不是您的错,是我的错呀。二弟将孩子托付给我,是我没有做好,是我的错!” “你何错之有?你作为李家宗妇,夙兴夜寐的操持家世,把李瑀教育的十分优秀。而且你几次三番的提醒过我,是我偏心,没有听你的,是我的错。” 李锋也跪在母亲脚下,“母亲,玉瑶也是一时糊涂。” 李老太君摇头,“玉瑶,你祖父和李家军三百将士,用鲜血和生命消灭‘水莲花’,你却用它来害自己的亲人。你如何对得起李家军将士们的亡魂?如何对得起失去丈夫儿子和父亲的孤儿寡母们?如何对得起你的祖父?” “祖母!!!”李玉瑶伏地大哭,“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这些,如果我知道,我绝不会答应。” 李老太君失望的闭上眼睛,“此时此刻,你还是没明白自己错在哪里。”李老太君惨然一笑,“罢罢罢,来人啊,把她给我关回院子,不许任何人探望她。” 又低头对曲氏道:“你起来,去我书房把大书柜下面,装有关李家军史料和传记的三个箱笼给她送过去。把这些东西给她看,让她一字一句的背。让李家军的历史,我们李家的祖先们教教她,怎么做一个李家人。每天让先生考她,什么时候全背完了,什么时候出来见人。” “母亲!” “去!” 曲氏敛衽起身,匆匆去了。 李玉瑶身体不好,从小在读书上就没有多花心思。三个箱笼的史料和传记,背上几年都背不完。 李玉瑶又惊又怕,不断的哀求,“祖母,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李老太君漠然的将裙摆从她的手里拉回来,再不看她。 李玉瑶的目光在客厅里飘移,最终在看到李琼时霍然一亮,“八哥,八哥救我!你帮我劝劝祖母,帮我!” 李琼怔怔的看着她,慢慢的、慢慢的抬起胳膊。 “八哥?”李玉瑶惊恐的后退,她不敢相信最疼爱自己的哥哥,竟然要打她。 李琼目色赤红,举起的手微微颤抖。秦娥看着心中大为不忍,这一屋子人,除了李老太君,就属李琼最心痛。 自己心爱的人,被最疼爱宝贝的妹妹下毒,性命堪忧。 这是何等的痛。 李琼的手最终没有落下来,他悲痛的闭了闭眼,什么也没说,踉踉跄跄的走了。 只剩下一个背影,单单看着,就感觉到无比的痛苦和凄凉。 李玉瑶失去最后的指望,软绵绵倒在地上,被两个嬷嬷一左一右低头扶走了。 “三郎,你起来,你现在就去趟宁伯侯府。”李老太君神色阴郁,“那个丫鬟是宁伯侯府的人,玉瑶说‘水莲花’是闵柔下的,可没有宁伯侯府的人从中协助,不可能顺利达成。这次在宁伯侯的别庄动手,薛宝儿脱不开干系。” 李锋是领军之人,怎会想不清其中的关键。“不管宁伯侯一开始是否知道这件事,他们敢利用玉瑶,就是不把我们李家放在眼里。至于闵家,他们盘踞福建,不老实守着地盘过日子,居然敢打我们李家的主意,也要和他们好好清算一下。” 李锋走后,李老太君把秦娥单独留了下来。 大厅里只剩下两人,一时显得空荡荡,格外萧瑟凄凉。 第二百五十四章 起誓 李老太君疲惫的坐在上首,一连串的打击,让这个刚强的老人家苍老了许多岁。 秦娥缓缓走过去,在她面前跪了下来。 “老太君,我对不起您。” 李老太君睁开眼,“你做错了什么?” 滚热的泪水顺着秦娥的脸颊流下。 为了让痛击李玉瑶,确使她受到严厉的惩罚,自己当着所有人的面揭穿了她。 但在说出真相的时候,也扫尽了李家的颜面。 自己替慧娘报仇,却深深伤害了李家,伤害了李老太君。 “老太君,我说如果中毒的是我,我会守住这个秘密,不会这样说出来,您信吗?” 李老太君长长的喟叹了一声,“你起来吧,我不怪你。是玉瑶错在先,你怎么做都是应该的。” 秦娥膝行至她的脚边,趴在她的腿上,“老太君,我不能让慧娘这样不明不白的躺在那儿,这是我欠她的。” “你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孩子,不要再自责了,这也是李家欠她的,是玉瑶欠她的。”李老太君摸着她的秀发,“唉,我老了,心性不行了,明知道她性子不好,却总是给自己和她找借口,由着她胡闹,害她走到这一步。” 李老太君的眼眶湿润,秦娥不禁悲叹,李玉瑶但凡有一点良心,为了李老太君也该反省自责。 “你说闵柔要杀你,是真的吗?” “是真的。” “你怎么发现的?” “是她亲口跟我说的。”秦娥把落水前后的事情跟她讲了一遍,李老太君眉头紧皱,“她为何要对你赶尽杀绝?” “她喜欢卫长青,卫长青又一直想要。。。想要娶我,所以她一直恨我,想除我而后快。” “但她不是知道你已经和阿九定亲了吗?” 秦娥也想不清楚。“或许是想绝了卫长青的念想吧。” 李老太君沉思片刻,“感情的事确实说不清楚,西北就曾发生过一件特别惨的事。有一大户人家的小姐和一个男子私相授受,想要私奔,可又舍不得锦衣玉食的生活。最后竟然下毒,杀了反对他们在一起的父母,招了男子入赘。后来她的丫鬟和男子相好,想要害死她谋得家产,她临死之际讲出实情,真相才大白于天下。” “还有这种事!” “人心难测,尤其是感情面前,自私自利的人往往会做出些让人难以置信的恶事。”李老太君冷哼一声,“这个闵小姐我见过,是个八面玲珑的小姑娘。人小心却很大,又舍得对自己下手,是个角色。我听说闵夫人已经进京,她这次发狠,恐怕和她母亲有关。” 李老太君见秦娥面露疑惑,点拨道:“闵家盘踞福建十几年,已经成了气候,必定也有了更大的野心。闵柔资质过人,闵家把她送进京,肯定所图非小,不会同意她嫁给卫长青。” 秦娥想起孟景柯告诉她的事情,闵家恐怕是想让闵柔入宫,这才把人送进静安侯府。 “以后你离她远一些,闵家不好惹,真出了事你爹护不住你,我也怕鞭长莫及。” 秦娥点头,“老太君,我还有一件事想跟您说。经过我的调查,我发现当年秦昐的死因并不是坠水溺亡,而是和慧娘一样,也中了‘水莲花’。” “你说什么?”李老太君还在琢磨闵柔的事情,冷不丁听到秦娥说这个,不由大吃一惊。 “我原本打算证据确凿之后再告诉您,可今天发生的一切,我想还是提前跟您说好些。” “你是怎么查出来的,可有什么证据吗?” “是孟大人帮我查的。”秦娥将胡太医、奶娘胡氏和夏竹的供词一一告诉了她,“孟大人派人去找夜莺的亲人,等找到人后,相信一定会有新的发现和证据。” “没想到‘水莲花’居然在五年前就出现在了京城,还是在秦家。”李老太君紧紧抓住秦娥的手,“元娘,这事太诡异,你一定要小心。” “您放心,我晓得厉害。” 李锋匆忙返回,脸色很不好看。“我去了宁伯侯府,伺候茶水的丫鬟已经畏罪自杀了,宁伯侯的意思她就是南疆派进府里奸细,下毒的目的是挑拨我们李家、宁伯侯府、静安侯府、秦家、闵家与何家的关系。此刻他已经进宫,跟皇上禀报去了。” “你没有跟他提闵柔的事吧?” “没有,事已至此说出来也无济于事,反而惹火上身。” 李锋有些歉疚的看了眼秦娥。 秦娥却明白利弊,并不怪他。 攀扯出李玉瑶,李家就说不清了。宁伯侯杀了一个丫鬟,保全了所有人,各家都乐见其成。 从一开始,秦娥也没指望能够将闵柔的恶行昭告天下。 只是可怜了慧娘,成了她们作恶的牺牲品。 一夜未眠,第二天秦娥早早登门看望慧娘。 慧娘表情安详,仿佛在做美梦,安静的在床上睡着。 何夫人一夜白了头发。 “她平时从不睡懒觉,总是早早起来给我张罗早饭,然后陪我一起吃。可她今天睡到现在都没有起来,怎么叫都不醒!” 何夫人眼窝深陷,双目赤红。 “若在平时,她见我掉泪一定想尽办法安慰我。可今天她就这么躺着,我眼泪都哭干了,她也一句话都没有。哎呀,我的儿啊,你起来跟娘说句话呀!” “何夫人!”秦娥抱住她,“何夫人,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留下了她,她就不会跟我去别庄聚会,就不会中毒!” 何夫人怨恨的看向她,“你说的对,是你,都是你的错,是你害了慧娘,是你害了她!”何夫人狠狠的抓着秦娥的胳膊,猛烈的摇晃着,“还我的慧娘,还我女儿!” “夫人!”“大小姐!” 小环和灰文上前试图分开两人,可何夫人力量奇大,秦娥偏偏又不躲不闪。 “你是凶手,你是凶手!” 何夫人拼命拍打,没几下秦娥的脸上手上就通红一片,身上更是不知惨状。 小环哭着抱住何夫人,“夫人,秦大小姐和小姐亲如姐妹,怎么会是凶手呢。是秦大小姐救下小姐,不然小姐早没命了,您清醒一点,找真正的凶手才对啊!” 何夫人瘫在地上,失声哀嚎。 秦娥闭了闭眼,她觉得何夫人说的没错,她也是造成这个悲剧的一员。 她的罪她会承受,其他人也要受到惩罚。 “何夫人,您放心。”秦娥指天发誓,“我秦娥在此立誓,一定会找出凶手,让她们受到惩罚,给慧娘报仇!” 世间定有公道,若苍天不给,我便舍己身,舍己命,谋真相,主持公道! 青天在上,我秦娥重生于世,定要让那些鬼魅魍魉万劫不复,堕进深渊! 第二百五十五章 盼君归 从何府出来,秦娥没有再回李家,而是回了秦府。 经过李玉瑶的事,她已经没法再和从前那样待在李家了。而且她要回秦府,彻底把秦昐落水的旧案查个清楚。 万神医说过,若能得到‘水莲花’的解药,慧娘有转醒的可能! 她一定要拿到解药! 问闵柔是最直接的办法,可是闵柔人在静安侯府,又有闵家的庇护,根本接近不了。为今之计,她只有另辟蹊径,从五年前秦昐落水的事情着手。 找到了给秦昐下毒的凶手,或许就能找到解药! 再回秦府,不知是否因为另有一重心事的缘故,秦娥觉得秦府有些不一样了。 这种感觉很奇怪,说不清因为什么,从一进大门起,就有了这种感觉。 她只是离开了七八天,却仿佛有七八个月一样。 等到她迈进兰畹苑,在二嬷和冬梅等人的簇拥下,进到书房坐定,手里接过秋菊送上来得热茶时,才猛地想出来这种异样的感觉为何。 除了兰畹苑依然如旧,秦府变了。 这次回来,就好像进了别人家一样。 虽然她从未把秦府当做家。 “最近家里可有发生什么事?扶柳院那边都在忙什么?” 秦娥看向冬梅,这种事情除了翠儿,就属她了解的清楚仔细。果然冬梅像只麻雀一样叽叽喳喳道:“方姨娘滑胎之后身体就倒了,每天吃药睡觉,人还不能下床。三小姐倒是还和平常一样威风,但不大出来了,每天就在扶柳院和芳菲苑两头跑。” “老夫人呢?” “老夫人病一直没好,不管事了。我看见三小姐几次想去见她,都被魏嬷嬷给挡了下来。”冬梅有些幸灾乐祸,“现在扶柳院可大不如从前,姨娘就是姨娘,倒了势力,可没人巴结她。昨天大厨房送菜送的不好,三小姐还跟大厨房吵了起来……” “娄氏怎样了?” 冬梅正说得兴高采烈,闻言不由一顿,“娄氏?她能有什么事?” 秦娥不禁重重叹气,望向二嬷。 二嬷道:“娄氏每日闭门不出,没什么动静。” 秦娥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二嬷面露踟蹰,秦娥见了便道:“还有什么事?” “是三夫人,前天派人去小山居,说要见老夫人。” 何氏?许久不见这个人,秦娥几乎要忘了她,“老夫人见她了?” “没有,二夫人正好在老夫人那,听说后把三夫人派去的人斥责了一通,撵了出去,现在谁也不敢帮三夫人传话。” 何氏要见老夫人,秦娥倒不奇怪。这个家里,只有老夫人这一个靠山,当然会想要找她。 但还是叮嘱道:“她这个人不正经的主意太多,你多留意她。” 听完事情,大家自去忙碌,秦娥对冬梅叹气道:“你也长点心吧,二嬷都快被你气死了。” 二嬷对冬梅,是当做女儿一样疼的。 冬梅闹了个大红脸,不好意思的退了下去。秋菊和她擦肩而过,笑道:“她这冒失的个性,怕是改不了了。”说着把一个大锦盒抱过来,打开给秦娥看,“嫁衣已经绣了一多半了,您看看哪里不满意。” 正红的嫁衣上面,绣满了吉祥花纹。秦娥轻轻展开,一件衣服已然成型,仅有袖口和衣摆处的花纹还没有绣好。 秦娥摸着前襟处的金凤凰,这是比照着孟景柯送她的银手镯上的凤凰花纹绣出来的。她亲手画的样子,配的颜色。 这一刻,秦娥无比想念孟景柯。 她多想靠在孟景柯的怀里,跟他讲这两天的惊心动魄,跟他讲看到慧娘中毒自己有多难过,跟他讲自己有多恨那些伤害慧娘的人。 可是她连孟景柯在哪里,忙什么都不知道,也不知道他此刻是否平安。 其实从孟景柯走的那天起,她的心就没有一刻安稳过。 秋菊笑吟吟的讲着自己打算在袖口和衣摆绣什么花纹,讲了半天见秦娥沉默无声,脸上也没有半点欢喜,不由惴惴不安问道:“大小姐可是不满意,哪里不喜欢,我这就改。” “哦,没有,很好,我很喜欢。”秦娥回过神,把衣服放回锦盒。 “您放心,我一定抓紧时间,不出意外,年前就能把它赶制出来。” “不用着急,时间很充裕,你慢慢绣。” 秋菊纳闷的收起,心道不是过完年就要用了吗,怎么还慢慢绣。 秦娥却已经做好了决定,不查出真相,她就把婚期推迟。 只是这样,好对不起孟九。 心事重重,晚饭草草用了几筷子,秦娥带着灰文去看望秦怀玉。 听二嬷说,秦怀玉的哮喘更重了。 迎她们的是画眉,一见到她,秦娥不禁皱起眉头。画眉面色晦暗,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大小姐回来了,姑奶奶看见您一定高兴。” 秦娥揣着担忧,跟她穿过重重帷幔进到内室,秦怀玉靠在床头,正在轻轻咳嗽。 见到她露出一个真切的笑容,“回来了,在那过得可好?” 秦娥鼻头一酸,差点落下泪。 秦怀玉刚回府时,何等的明媚照人,这才一年不到,整个人暗淡无光,仿佛退了色的彩画儿。 秦怀玉道:“我变丑了是不是?” “姑祖母,我才走了七八天,您怎么病成这个样子?” 秦娥临行前,秦怀玉还只是略带病容而已,此刻却瘦脱了相,脸色灰败。 “病来如山倒,我这毛病也不是一天两天的,我早准备好这一天了。” 画眉小声嘟囔,“可在别庄您都保养的好好的,好几年都没犯过病了。”言下之意,是回秦府后折腾出来的。 秦怀玉沉下脸瞪了她一眼,画眉低眉敛目不敢再说。 “大夫怎么说,有没有找太医来看看?” “找过了,就是老毛病,方子换来换去,都没什么用。你不用担心,等挨到开春,一点点就好了。” 秦娥原本想跟她说一说‘水莲花’的事,见状便没有提起。 夜色渐深,丫鬟捧着盥洗的的东西进来,秦娥净了手,亲自伺候秦怀玉梳洗。 待秦怀玉重新躺下,画眉叫来丫鬟点燃了香,屋子里立刻笼上一股淡淡的甜香。 第二百五十六章 五毒镯子 画眉陪着秦娥往外走,走至门口,屋里传来秦怀玉的咳嗽。秦娥驻足听了一会儿,咳嗽声由强转弱,渐渐安静下来。 “姑祖母咳嗽,还是少点香的好。” 画眉哀愁道:“平时都不点的,只是晚上点一支。这是安神香,点了这个,姑奶奶才能睡个安稳觉。” 秦娥心情沉重的回到兰畹苑,夜里睡得很不好。一会儿是慧娘一会儿是秦怀玉,一会儿又是闵柔来掐她的脖子,李玉瑶捧着茶给她喝。 浮浮沉沉,醒来时外面天还是黑的,也不知是什么时辰。 在睁眼的一瞬间,秦娥就感到屋里有人。 孟九,是你吗? 狂喜席卷而来,秦娥几乎就要跳下床去。 然而手碰上床帐的一刻猛的停了下来。 不对,不是孟九。 外面的人静静的坐在那里,似乎一点也不着急秦娥的举动。 秦娥刷的掀开床帐,李律好整以暇的对她笑道:“醒了?” “是你?” “不然你以为是谁?”李律挑眉,“孟景柯?” “别管是谁,总之不该是你,少东家摸进我的闺房,不是君子所为。” 李律却不在乎,“我在你心里本来就不是什么君子。”说着又向前探了探身子,“你这样我还真挺想做点小人行径。你说我真动手了,你能怎样?” 秦娥不由自主的向后靠了靠,经过上一次“偷吻”,她还真拿不准李律会做出什么事。 “少东家好歹有头有脸,是个状元……” “别拿话激我,我这人做事只问结果不问过程,真把你捞到手,名声脸面那些都是浮云。” 这就没法聊下去了。 秦娥操起挂在床边的外衫披在身上,交涉了几句,此刻她也稳下了心神。“费劲周折来找我,少东家有什么事?” 孟景柯在她周围肯定派了人来保护,李律想要潜进来,肯定花了不少力气。麒麟门的人不是傻子,李律没有多少时间。 他来找自己,肯定有要是办。 “我就是来看看你。” 秦娥表示不相信他的鬼话。 李律看上她是真的,但要说有喜欢到特意过来看她一眼,她可不信。 “我说的是真的,你还不信,我就这么不可靠?”李律摇了摇头,很是对自己惋惜。 “我来的确是有话要跟你讲。”李律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你在宁伯侯家的事我听说了,我劝你一句,别去查‘水莲花’,别去想着报仇。” “这恐怕不行。” 李律皱眉,“无论是宁伯侯还是闵家,都不是你能撼动的,你若做了就是以卵击石。惹怒了他们,你不会有好日子过。” 秦娥愤然道:“他们之前给我好日子了吗?‘水莲花’就是冲着我来的,是慧娘替我挡了灾,难道我还要谢他们未杀之恩吗?”秦娥自认自己没有伤害闵柔和李玉瑶,可她们却不依不饶,甚至要取她的性命,实在是太蛮横霸道。 秦娥想起闵柔就怒火中烧,让她偃旗息鼓,呵呵,办不到。 “日子还长,想要教训他们,有的是机会。但这次不行,你不能再追查‘水莲花’的事,这里面的水太深了,你要应付的不仅仅是闵家,还有别的势力。这个势力你一无所知,沾上就是死。” 秦娥想,李律大概指的就是李老太君提起的南疆余孽。 可是他又是怎么知道的?惠安商行势力虽大,但也只是普通商号,为何会知道这么多? 秦娥不禁重新审视起李律。 只是上一世她对李律知之甚少,甚至连他最后娶了谁都没记住。 外面渐有曙光,李律看一眼天色道:“我的话你记住了,女孩子,就好好待在家里,看看书绣绣花。你不是要成亲了吗?”李律言语微顿,“安心等着嫁人,外面的事有男人做。” 李律站起身,秦娥这才注意到,李律身上的衣服蒙了一层薄灰,人也面带风霜,似乎从远处赶回来的模样。 李律手向上一翻,掌心上托着一个镯子。上面有着五彩花纹,看不出材质,但能看出不是凡品。 “这是按古法秘卷制出来的五毒镯子,名字这么叫,不是说它有毒,相反这个镯子能验毒。遇到毒药,它会便黑。”李律把它塞进秦娥手里,“你把它贴身带着,再有什么情况,也能有个提防,免得再不小心着了道。不是每次都会这么好运,有人救你。” 秦娥本能的要拒绝,李律背过手,“怎么,怕里面有猫腻?我害你?” “不是。”秦娥有些为难,她一直觉得李律不正经,可当他突然正经起来,她又有些无所适从。 “你放心,我不会害你。”李律抬了抬手,似乎想要摸她的脸,秦娥警觉的看向他。 李律手落下来,弹了弹衣摆。“我走了,你记住我的话,乖乖在家,别乱想别乱干。” 李律走了,秦娥拿着五毒镯子,一时百味杂陈,不知如何是好。 李律的心意,似乎比她原以为的重。 她一直不敢跟他严肃正经,就是怕他严肃正经。 她实在不知道如何拒绝别人。 再委婉的拒绝,也是一种伤害。 镯子仿佛一个烫手山芋,让秦娥左右为难。再好的东西,不是孟九送的,她都不会戴在身上。 秦娥想了又想,把东西给了秦嫣。 秦嫣好奇的拿着东西左瞧右看,“它真的能验毒?” 秦娥点头。这是个好东西,与其白放着浪费,不如给秦嫣用,这样她也能放心些。 “水莲花”的事,现在已经让她草木皆兵,真怕秦嫣也中招。 秦嫣对姐姐的话一向言听计从,姐姐让她戴就老老实实戴了。 “哦,这个东西你别让人知道作用,也别告诉十一。” 秦娥下意识的不想让孟景柯知道。李律的东西,孟九应该不想见到。 秦嫣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的答应下来。 两人正说着话,冬梅一脸兴奋的咚咚跑进来。 能让冬梅高兴,必定是某些人倒霉了。果不其然,就听她抄豆子一样道:“何氏从芷芜院跑了出来,冲进凝香苑和二夫人打起来了!” 第二百五十七章 秦怀玉的秘密 秦娥赶到凝香苑时,披头散发的何氏已经让几个婆子牢牢按住。 齐氏花容惨淡,头发也被抓散了几缕,捂着脸愤怒的瞪着负责看管何氏的下人,后者正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一个人都看不住,让满府的人看热闹。你们干不好差事,就换个差事干。百灵,把她们都送庄子上去,另找几个有本事的人去伺候三夫人。” 几个人哭爹喊娘的被叉了下去,这边何氏大喊大嚷道:“齐氏,把她们都撵走了,送你的人到我身边,想要折磨死我,嗯?我告诉你,你做的那些腌臜事,瞒天瞒地瞒不住我,迟早你会遭报应的!” 齐氏冷冷道:“三夫人的疯病发作了,把嘴堵上,好好的送回去。” 一个婆子找了一条帕子塞进何氏的嘴里,三个人推搡着把何氏押出院子。 经过秦娥身边时,何氏忽然安静下来,直勾勾的看着她。 目光中饱含兴奋和得意,就好像在看好戏一样。 难道真的是圈久了,把人圈疯了? 秦娥暗自摇头,上一世她被关了整整三年禁闭都没疯,何氏才关了几天。以她滚刀肉的性子,不信她会疯。 齐氏看见秦娥道:“元娘来了。” 秦娥收回目光,向她走过去。 齐氏拢了拢头发,苦笑:“唉,你三婶儿最近越来越不成样子了。” 秦娥瞥了眼掉在地上的大红绢花,那是何氏最喜欢戴的东西。 何氏是什么人?贪吃又爱美。 秦涣已经离京归任,虽然对这个发妻怨之入骨,但既然留下了她,依旧给她秦家三夫人的体面。一应吃穿用度,不会像从前那样精细体贴,可也绝不会苛待了。 但看何氏刚刚的妆容,并不体面呀…… 秦涣离开时,是将人留给齐氏照管的。 秦娥兴味盎然的看向齐氏,齐氏面色不改,一派正气的嘱咐百灵,“派到三夫人身边的人要机灵,更要正派,别让她们看三夫人不灵光了,就欺负她。我在一旁看着呢!” 说话间凌乱的厅堂已经收拾一新,齐氏重新坐回高高的椅子上,回话的婆子们利利索索的站成了一排,低头敛目的等她问话。 秦娥便告辞,“二婶儿您忙,我回去了。” 齐氏也不留她,点点头算是送客,挺着脊背慢条斯理的处理起家事。 路上经过花园,隐蔽处传来丫鬟们的窃窃私语,讨论的正是何氏大闹的事。 “没想到三夫人真的疯了。” “早告诉你了,你就是不信,今天见识到了吧?” “谁能想到好好一个人,说疯就疯了。” 这时一人道:“快别说了,身上的差事还没干完呢,一会儿嬷嬷们回来检查,干不完又要挨罚了。” 另一个叹气,“唉,今时不同往日,三夫人管家的时候我还能偷偷懒,现在真是一步都不敢慢。” “快别磨蹭了,回去啦。” 几个人一溜烟走了,秦娥从假山后绕出来,心头微震。 上一世齐氏没有机会管家,像个配饰一样在老夫人和何氏身边呆着,甚至方氏都比她有存在感。不想这一世何氏倒台,方氏势微,竟显出了她的能耐。 这次回家,秦娥一直说不清哪里与往日不同。刚刚一路看下来,下人们轻声漫语,进退有度,一应事务处理的也是有条不紊。再想想议事厅里的那些管事婆子,哪个不是人精,却那般听话。 齐氏的手腕,不简单啊! 她倒不是将齐氏作为对手,相反她更喜欢眼下的秦府。这才是大家族该有的样子,以前简直乌七八糟,令人堵心。 可突然发现一个从来没有重视到的人,其实有着极高的本事,这种超出预期和掌控的感觉,还是让她心生郁郁。 秦娥反复的想,是不是自己太大意了。 身边隐藏着这样的人,自己居然一点觉察的都没有。 中午秦娥带秦嫣去看望秦怀玉。 趁着有时间,她想多尽尽孝。 秦怀玉有午睡的习惯,秦娥服侍她上床躺下,秦嫣从丫鬟手里接过安神香,点了后放在她的床边。 秦怀玉看着两人,她没有子女,如今体会到晚辈孝顺的滋味,很是欣慰开心。她让画眉取来一个描金红匣子,“打开看看。” 秦娥好奇的打开来,见里面工工整整的摆着两本字帖,捡起来翻了翻,感觉很眼熟。 “是不是很眼熟?”秦怀玉笑问。 秦娥点头,秦怀玉道:“这是你二舅的字帖。” 秦娥和秦嫣面面相觑,谁也没想到这东西居然是沈悰的。 秦怀玉轻轻抚摸着字帖,“你二舅是状元,善工笔,一手小楷更是绝妙。当年我练小楷,磨他帮着写了两本字帖,日日照着练习。” 秦怀玉的簪花小楷写的极漂亮,原来是跟二舅学的。 可重点不是这个。 秦娥看着她缠绵的目光。 原来姑祖母竟然喜欢过二舅。 秦怀玉也不避讳,微微一笑,“都是陈年旧事了,一晃十几年,他人也不在了。”目光一黯,透着浓浓的伤感。 秦怀玉和沈悰年纪虽然相仿,可却是两辈人,根本不可能有结果。 秦娥简单想一想,也知道这其中的曲折和苦痛。 秦怀玉猛烈的咳嗽起来,半晌缓过一口气,把匣子推到她跟前,“我想来想去,不忍让它陪我进土。你二舅那么疼你,这两本字帖给了你,他一定会很高兴。” 秦怀玉微笑着,眼角的皱纹带着和蔼和亲切。 这一瞬秦娥终于明白过来,秦怀玉是把她们当做二舅的孩子来疼的。 也是当做自己的孩子。 一个守节的女人,将这种密辛说出来,这是怎样的信任和爱护。 秦怀玉又咳嗽起来,摆手道:“你们回去吧,我歇会儿。”躺下后长出一口气,轻松道:“把它交待完了,我心里也踏实了。” 秦娥却心情沉重。 两人一路沉默这回到兰畹苑,秦嫣道:“真没想到,姑祖母居然……” 秦娥拦住她,“心里明白就好了,别让人听见。” 秦嫣点头,伸手去接她手里的匣子。 五毒镯子从衣袖里滑落出来,荡在纤细白皙的手腕上。 黑的惊人。 第二百五十八章 夺命熏香 秦娥和秦嫣互相对望,一时都怔住了。 秦嫣喃喃道:“这个镯子,原来是五彩的吧?” 秦娥把镯子从她手上撸下来,反复看了又看,黑漆漆的镯子,犹如一圈黑炭。 “这玩意儿不是碰到毒药才变黑吗?可我什么都没碰呀!” 她们两个才进屋,都没坐下呢! “不是在兰畹苑的话,那就是在姑祖母那!” 秦嫣头一次碰到这种事,紧张道:“在姑祖母那里我也没碰什么东西呀,就是帮着点了根安神香。。。”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见了震惊。 秦嫣扭头就往外跑。 “回来!”秦娥拉住她,“你干什么去?” “我去告诉姑祖母!”秦嫣气鼓鼓道:“有人要害她!” “小点声,每逢大事有静气,你沉住气。你现在慌慌张张过去,除了打草惊蛇,什么忙都帮不上。” “那也不能这么干坐着呀,姑祖母屋里现在就点着香呢!”秦嫣想到这个就浑身发麻,她走到秦娥身边,上上下下的检查。 秦娥不解,秦嫣道:“我看看你是不是也中毒了。” 秦娥把她按在椅子上,“若是这么厉害,一屋子人早死光了,还等你发现?这应该是慢性毒药,而且我猜还是只针对姑祖母有效的慢性毒药。不然画眉等人天天跟在身边伺候,不会一直好好的。” “姐姐,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接下来啊?”秦娥伸出纤细的手指,在桌子上轻轻敲了敲。“先把香搞到手再说。” 傍晚两人又去了筠溪阁,一进屋,秦娥就闻到淡淡的甜香味,正是安神香燃过后残留的香气。 秦怀玉吃过饭就要躺下,秦娥上前道:“姑祖母,总在屋子里呆着,人会越来越没精神。今天不太冷,我陪您在院子里走一走如何?” 秦怀玉想了想道:“你说的有道理,是该出去走走。” 秦娥给秦嫣使了个眼色,和画眉一左一右陪着秦怀玉在廊下散步。 秦怀玉原本只是想出来站一会儿,可吹了风,不仅不觉得难受,反而更精神了。“你说的对,出来呆会儿还真感觉好多了。” 秦娥细细观察,秦怀玉从屋子里出来后,咳嗽就轻了。 回到屋里时,房间里清清爽爽,秦嫣趁她们不在时把窗户都打开了通风。 秦怀玉神采奕奕,上床睡觉的心思也歇了,指导起秦嫣的书画。画眉在一旁眉眼弯弯,“两位小姐真是灵丹妙药,姑奶奶许久没有这么精神了。” 天色浓黑,眼看着秦嫣做完一幅画,秦娥道:“让姑祖母休息吧。” 秦怀玉意犹未尽,但也感觉累了,笑道:“人家说老了就得听小的,我听你们的。” 画眉照例让人把安神香点上,随着袅袅的白烟升起,不一会儿屋子里又飘散起淡淡的甜香。 秦怀玉又咳嗽起来,越来越重,画眉脸色沉重的端来痰盂。 秦怀玉拔上一口气,叹道:“唉,一躺下就咳嗽的厉害。” “您夜里咳嗽的厉害吗?” 画眉道:“以前还好,最近咳嗽的次数比较多。一宿要折腾几回,累的白天都没精神。若不点香,真是一时一刻也不得安生。姑奶奶昨天还让我多点一根,我想着大小姐说的,怕熏到姑奶奶,就没同意。” 秦怀玉指着她嗔道:“你现在了不得了,都能做我的主了。” 画眉嘻嘻一笑,也不害怕。 “画眉姐姐伺候姑祖母多久了?” 画眉歪着头想了想道:“有十一年了。” “这么久?” 画眉笑道:“我八岁被卖进府里,就在姑奶奶身边伺候了。最开始两年就是个三等丫鬟,后来姑奶奶身边的丫鬟陆陆续续都嫁人了,把我提拔了上来。” 秦怀玉笑道:“等明年你满二十了,我也给你置办一份厚厚的嫁妆,把你嫁出去。” 画眉却把脸一扭,“我哪也不去,就伺候您。” “又说傻话,你还能伺候我一辈子?” “有什么不能,我一辈子不嫁,您也别撵我。”说完扭身出去了。 “瞧瞧这脾气,谁敢要。”秦怀玉一边咳嗽一边指着画眉的背影嘟囔。 秦娥笑道:“以前没发现,画眉姐姐竟跟我房里的冬梅性子差不多。” “她呀,小辣椒一个,就是跟着我在别庄呆着,没过几天舒服日子。”秦怀玉眼圈儿有些发红,“我其实也舍不得她,罢了,左右我也没有多少日子了,由得她吧。等我走了,她出嫁时,你替我好好送送她。” 秦娥听了连忙道:“您才多大年纪,怎么想这些。” 这时画眉端着茶水进来,眼圈也有些发红。 秦娥不禁感叹,主仆情深,若说暗害秦怀玉的人是画眉,她绝不相信。如果真是这样,画眉的演技就太好了,她和姑祖母眼睛也是瞎了。 秦娥走到安神香旁边,细细的一支香,人畜无害,看不出一点问题。 一开始她还有些拿不准,但经过刚刚的种种试验,已经能确信,引起秦怀玉咳嗽的就是它。 “这香的味道真甜,以前从未见过,哪来的,用了多久了?” “是二夫人给的,说是她睡不着觉就用这个,很好用。”画眉想了想道:“去年回府的时候给的,姑奶奶喜欢这个味儿,一直在用。用完了二夫人就遣人送来新的。” 齐氏? 秦娥心脏偷停一拍。 在怀疑香里有毒的那一刻,她就将凶手锁定在了秦府里。老夫人、何氏,方氏和齐氏,都是她怀疑的对象。前三者都和姑祖母发生过冲突,嫌疑最大。可老夫人和方氏生病中,自顾不暇。何氏被齐氏看的牢牢的,秦娥不信她有这个本事。 这样一来,就剩下齐氏了。 是她要害姑祖母吗? 如果是这样,手段未免太直接赤裸了吧? 秦娥觉得以齐氏的为人,不应该这样不谨慎。 而且她没有害姑祖母的理由呀? 秦娥突然心头一震。 伴随着两天以来的观察,一种假设在脑海中形成。 齐氏并非没有害人的理由,相反的,她是有最大嫌疑的凶手! 秦娥手上微微用力,安神香轻松断成两节截。 秦娥看一眼秦怀玉,后者已经沉沉入睡。 “我不小心把香弄断了,既然姑祖母睡了,就先别点了,醒了再点不迟。” 画眉应了下来,秦娥又道:“我最近也有些失眠,这香你给我几根,我也试试。” 这不是大事,画眉做主取了十几根,“我留了一半,剩下的都给您带走,回头我再去跟二夫人要。” 秦娥笑眯眯的接过东西,和秦嫣回了兰畹苑。第二天一早,让二嬷借出外买东西的机会,把香稍给了文昌。 第二百五十九章 找证据 文昌很快来了消息,安神香是一家老字号的东西,本身没有问题。但秦娥送去的安神香被人用药水泡过,里面有引发哮喘的草药。患有哮喘的病人长年累月的使用,会加重病情,甚至导致死亡。 秦娥将信笺在炭盆里烧了,久久无言。 文昌作为麒麟门的智多星,不是徒有虚名。秦娥只是让他查一查安神香是否有问题,他不仅很快查出来了,还把药水的配方也弄了出来,并沿着线索找到了秦府里买药材的人。 有时候知道真相,不是一件开心的事。 秦娥看着纸上的名字被火苗吞噬而尽,觉得身上好冷。 明明是一家人啊,怎么就这么狠心呢? 秦娥去筠溪阁,画眉喜气洋洋的告诉她,秦怀玉这一晚睡的特别好,只起了一回夜。 秦娥提议道:“姑祖母,我给您念经文吧。” 秦怀玉意外道:“你还会念经文?” 秦娥微笑不语,从床边高高的一摞书里抽出一本经书,轻声念起来。 上一世被圈禁的三年里,日日夜夜,她念了不知多少回。空寂的房间里,诵经的声音飘荡着,藏着一个被泯灭了活泼与自由的少女。 在秦娥轻柔的声音中,秦怀玉渐渐沉睡过去。 画眉轻手轻脚的过来放下床帐,脸上的喜色藏也藏不住,崇拜道:“大小姐,您可真厉害。” 秦娥失笑,念经把人念睡着,嗯,应该算是个厉害的本事。 目的达成,秦娥去了凝香苑。 齐氏正在和一群婆子对账,年根儿底下,要忙的事情太多。秦娥冲要说话的百灵摆了摆手,默不作声在外屋捡了个地方坐了。 百灵手脚麻利的端来热茶热点,秦娥笑着接过,“百灵姐姐的耳坠子真好看,是时兴的款式吧?” 百灵抚摸了下乱撞的耳坠子,腼腆的笑道:“银楼里的老掌柜说是,谁知道呢。” 秦娥一边喝茶,四处打量。 “大小姐在找什么?” “哦,没什么,就是觉得屋子好香,看看是什么花这么香。” 百灵笑道:“大冬天的,哪有什么花,是夫人卧室里点的熏香。” “我也觉得不像花香,花哪有这么香的。这味道真好闻,我从来都没闻过,是什么熏香,在哪买的,回头我也买点在屋里点上。” 百灵得意道:“这个香在外面可买不到。” 秦娥露出不解,“为什么?” “这是我们夫人自己做的,外面自然买不到了。” 秦娥惊异道:“二婶儿还会制香吶!” 百灵骄傲道:“我们夫人琴棋书画厨艺女红样样精通,出阁前在我们那里是出了名的才貌双全,制香是夫人闲暇无事时用来打发时间的,算不得什么。” 正说着,外面有人来找她。自从二夫人管家,百灵也水涨船高,成了最威风的大丫鬟,隐隐有当年夏竹的风范。 秦娥好意道:“你如今不同了,不用在这儿陪我,忙你的去吧。” 百灵便告了个罪,叫一个梳着双丫髻的丫鬟过来伺候,跟着来人匆匆走了。 秦娥继续喝茶,然后放茶碗时手一抖,半杯热茶全扣在了裙子上。 丫鬟急忙抽出帕子擦拭,可哪里擦的干净。 “唉,新上身的裙子,就这么糟蹋了。”秦娥拧着眉头,“你去兰畹苑找二小姐,让她给我找一条裙子送过来。”说完又叮嘱道:“别让其他人知道了,怪难为情的,我在这儿等你。” 丫鬟应声而去,秦娥等她出去,又听了听书房里的声音。 几个婆子正在推诿扯皮,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完话。 秦娥一改刚刚懊恼的神情,行动迅速的钻进齐氏的卧室。 所有的一切,其实都是她提前算计好的。 她知道齐氏这个时辰最忙,也知道百灵要去仓库点货。又特意一个人过来,弄脏裙子,就是为了支开所有人,找机会进齐氏的房间里一探究竟。 根据文昌提供的消息,买药材的人正是百灵。 那个害人的安神香,应该就如她怀疑的一般,是齐氏弄出来的。 可这样的证据不够用,如果百灵不如实招供,单靠这一个人证,是指证不了齐氏的。 必须有物证才可以。 秦娥在屋子里悄悄的四处搜寻。 这种重要的东西,应该会放在最私密和安全的地方。 秦娥有八层把握,证据就在齐氏的卧室里。 她的机会只有一次,时间也只有一点儿。 秦娥快速又小心的翻遍抽屉和柜子,可是一无所获。 屋子里香气袭人,熏的她头昏脑涨,心里更是焦急万分。 忽然,目光落在床头的一处花纹上。 秦娥走过去摸了摸,然后在一个地方轻轻一抠,一小块木板被抠了下来。 暗格里放着一个黑色的木匣子,匣子里有一把白色粉末,和十来跟细香。 细香跟秦怀玉房里点的安神香一模一样。 秦娥不敢拿香,怕被齐氏发现,只捡了一点粉末藏在香包里,塞进怀里,然后快速的把木板安回原处。 就在她做完一切的下一刻,门被突然推开,齐氏从外面走进来,目光带着追究的冷意。 “你怎么在这儿?” 秦娥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我不小心把茶水洒身上了,在屋里躲一躲,等丫鬟取衣裳回来。” 齐氏的神色微缓,笑道:“你也是,来了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 “我反正也不着急,等你忙完再说不迟。” “找我什么事?” “离过年也没几天了,我想问问二婶儿,什么时候裁新衣。”秦娥垂下头,脸上是少女的矜持和羞涩,“之前在李家也做了两套,但都穿旧了,前几天在宁伯侯的别庄落水时又废了一套……” 秦娥抬头看了看她,有些难为情的挪开目光。 “原来是这事。”齐氏轻笑,“是我疏忽了,早点让百灵告诉你一声好了。已经约了织云坊的人明天过来,你和孟大人定了亲,应当好好置办几套衣裳,让他们静安侯府好好看看,也不枉我们元娘沉鱼落雁的美貌。” 第二百六十章 深谋远虑 秦嫣按照约定,很是拖延了一会儿时间。等灰文赶来,秦娥换好衣衫和齐氏告辞回了兰畹苑。 秦嫣一见到她就焦急问道:“怎样,东西找到了吗?” 秦娥把香包拿给她看,“找到一些,不确定是不是,让文昌验过后再说。” 当夜十一就进来拿东西,小伙子的个头又窜高了许多,隐隐有了大人模样。 “文昌让我告诉您,您要找的人已经找到了,大概再有七八天就能进京,人一到就安排您见他们。” 秦娥大喜过望,她没想到这么快就找到了夜莺的亲人。 “孟大人怎么样了,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十一支支吾吾道:“快了吧,您别着急。”然后匆匆抱拳告辞。 秦娥原本喜悦的心情慢慢沉闷下来,孟景柯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一点消息都不跟她透露。想到每次出门回来,都身上挂彩,她的心情越发糟糕。 秦嫣也在一旁闷闷不乐,“跑的这么快,让带的东西也没给我带,真讨厌!” 秦娥一时没听清,抬头问她,“你嘟囔什么呢?” “哦,没什么,我回去睡觉了。” 文昌的消息来得很快,第二天中午吃饭时,秦嫣一口咬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又惊又痛。 两人躲到屋里拆纸条,秦嫣怒道:“他们就不能换个办法传消息吗?我的牙都差点咬碎了。” “明知道可能有东西,还不注意。”秦娥一边说着一边打开纸条,匆匆看了一眼,就扔进炭盆里。 “怎么说?” 秦娥没有回答她,而是推开窗户望向外面纷飞的雪花。“天理昭昭,该来的,总是会来的。” 世间不公之事甚多,冤死之魂甚多,可不代表作恶之人可以安享盛世,受难之人亡命天涯。 两日没点安神香,秦怀玉的精神旺盛了不少。看到秦娥,嫣然笑道:“你来得正好。” 秦暄欣喜的冲她行礼,“大姐,姑祖母正在指导我的功课。” 万神医亲自给秦暄调理身体,每隔两个月号一回脉,改一回方子。经过一年的悉心照料,秦暄的身体再不复从前羸弱,十分健康。 “暄儿很勤奋,我安排他的功课不仅全都读熟了,还自学了新的东西。我刚刚考了他一回,甚好。”秦怀玉笑吟吟道:“你父亲这么大时,也没有这般聪明,暄儿像你们祖父!” 秦暄眼睛亮闪闪,充满少年的羞涩和骄傲。 秦娥知道秦暄聪慧,但能得秦怀玉大力夸奖,还是稍稍吃了一惊。 秦暄走后,秦娥对秦怀玉道:“他还小呢,读书之路漫长寂寞,聪慧只是其一,非有大毅力不能成才。您这样夸他,太抬举他了。” 秦怀玉笑道:“你是怕他骄傲自满吧?放心,我心里不糊涂。暄儿悟性极高,的确是个读书的好料子。但最让我喜欢的,是他心性坚强,能吃苦。他先前生病耽误了读书,如今倍加珍惜时光。这样的孩子,多夸夸他,没有坏处。” 说着又一叹,“你祖父当年振兴祖业心切,对孩子教育过于严苛,弄得你父亲兄弟三人整日只知抱书苦读,冷落了人情世故。等到你祖父发现问题想要弥补时,已经来不及了。” “你祖父很是懊悔,后来管的就不再那么严了。可教育之路无法回头,你父亲不通庶务,二叔胆小怕事,三叔太不懂圆滑,三个人没有一个能够重振秦家的威望。这是你祖父临终前最大的遗憾。” “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你父亲这一辈已然不济,只能靠你们这一辈重振家族荣光。” 秦怀玉疼惜的看向秦娥,“可惜你是个女孩子,不然以你的心性和资质,秦家一定能重新崛起。” “姑祖母!”秦娥不知道秦怀玉通过什么对自己报以这样高的评价,她何德何能当得起这样的赞美。 秦怀玉微微一笑,“暄儿和你一样,都像你们的母亲,他以后一定能闯出一番天地。” “大哥和秦暄都已经成人,今年又双双中了进士,您大可放心。” 秦怀玉却露出一个微妙的笑容,“他们固然很好,但他们和暄儿是不同的。暄儿的资质胜过他们,而且他是大房唯一的嫡子,是沈家的后人。” 秦怀玉的神色坚定,目光中饱含深意,“元娘,虽然沈家没落了,但你们身上的血统依旧在,这就是最高贵的证明。沈家不会通敌叛国,等到未来的某一天,新帝登基,沈家定会有平冤昭雪的一天,那时暄儿便会走得更高更远。” “姑祖母!”这一番话,可统统都是大逆不道的话啊! 秦怀玉不以为然的拍了拍她的手,一副你放心,没什么了不得的。 秦娥不禁愣住,也第一次深深的明白为何冯管家这样推崇秦怀玉,听到她回府,会激动的老泪纵横。 大家族深藏不露的底蕴,伏线千里的深谋远虑,在秦怀玉这里体现的淋漓尽致。 原来在她的心里,秦晖和秦晓竟完全比不上秦暄。 是不是就因为这样,所以齐氏痛下杀机? “姑祖母,有件事我想告诉您。” 秦娥刚张嘴,画眉进来禀报,“姑奶奶,二夫人来了。” “她怎么有空过来,快请进来。” 齐氏不是自己来的,身后还跟着秦晓。 “晓哥也过来了。” 秦晓已经点了庶吉士,年后就要去履职。 他恭恭敬敬的给秦怀玉请安,“我托人从外地弄到一些上好的秋梨膏,您试试好不好用,好用我再找人去买。” 齐氏道:“晓哥一直惦记您,四处着人打听治疗哮喘的药方。” 秦怀玉立刻让画眉化了一些服下,“是比寻常的秋梨膏用得舒服些,你费心了。”转头问齐氏,“晓哥儿的婚事安排的怎么样了?” 齐氏笑着看了秦娥一眼,“等元娘出嫁后再给他张罗,正好也等等晖哥儿。” 秦怀玉点点头,“晖哥的事我知道,姑娘家身份虽然不高,但家风很好,是个知书达理的好姑娘。晖哥是大哥,理应让他先成亲。成亲的礼仪繁琐,筹备的事情多如牛毛,你一下子张罗三个孩子的,辛苦了。” 齐氏起身回礼,“都是侄媳妇儿该做的,不敢当辛苦。” 两人说起成亲的事宜,秦晓和秦娥不方便再听。秦娥找了个借口出来透气,秦晓紧跟其后,唤道:“大姐!” 秦娥只得立住脚步等他。 秦晓看起来比以前成熟许多,但笑容未变,带着年轻人的血气方刚和阳光潇洒。 “大姐。”秦晓踟蹰道:“我听说你们坠水的事情了,何小姐她,可还好?” 第二百六十一章 对质 秦娥看着秦晓,一时百味杂陈。 上一世她备受冷落苛待,只有秦晓逢年过节时悄悄来看看自己,稍些好吃的或者小玩意儿。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秦娥一直想要报答他。 可惜,她注定要让他难过了。 “二弟,有些事和人,过去了就忘了吧。” 秦娥终究没有告诉他关于慧娘的任何消息。 她想,慧娘那样要强倔强的女子,定然也不想和他再有半点牵连,被人看低了去。 齐氏没有在屋里呆多久,在秦娥看来,甚至有点匆匆忙忙出来的意思。齐氏对秦晓温柔道:“你不是要去和朋友见面吗?” 秦晓便借故离开了。 秦娥返身走到门口,撩起帘子,屋里又飘起淡淡的甜香。 齐氏在身后道:“你姑祖母刚刚睡下了。” 秦娥放下帘子,“二婶儿借一步说话?” 两人移步到假山上的凉亭,此时正值晌午,空气虽冷,阳光却暖,倒能站得住脚。 齐氏一路沉默,秦娥便明白自己找证据的事应该被发现了。 “二婶找我想说什么?” “不是你带我来这,有话要跟我说吗?” 秦娥莞尔一笑,“那是因为我觉得二婶儿想要跟我说话啊。” 两人都沉默下来。 “二婶儿。”最终秦娥先开了口,“你可知在这个家里,我母亲最敬重谁吗?” 齐氏对这个话题很意外,“谁?” “一个是祖父,一个是姑祖母,另外一个就是您。” 齐氏微微挑眉,秦娥继续道:“母亲曾说过,这个家里,明白人不多,您是其中一个。您不跟老夫人置气,不跟三婶儿争锋,专心教导秦晓。表面上看着处处吃亏,其实是输了一时,赢了一世。” “母亲还说您有大族宗妇的深谋远虑,能伸能屈,堪当大任。只是时运差了一些,屈就在了秦家二房。” “然而真正让母亲对您萌生敬意,是因为您对二叔的一片真情。母亲说,以您的心性和眼光,不会因为秦家的虚名而甘心嫁进来。嫁给二叔,您的心里一定有委屈,可您却能和二叔琴瑟和鸣,举案齐眉,愿意为他沉默忍耐。她作为女子,由衷的敬佩您。” 齐氏的脸上终于有所动容。她深深叹了一口气,“大夫人是我平生所见,最聪慧刚强的女人,可惜败在了感情上。这也是我的幸运吧,至少在这方面,你二叔比你父亲强!” 这是秦娥第一次见齐氏意气说话。 “这也是我母亲羡慕您的地方,也是三婶儿嫉妒您的地方。” 齐氏微微一笑,脸庞泛起淡淡的春红。 再端庄自持的女子,想起自己的爱侣,也难以把持情绪。 秦娥悠悠叹道:“体贴的丈夫,出色的儿子,您已经有了女人渴望有的一切,可您为什么还不知足呢?为什么在姑祖母的安神香里下加重她哮喘的药?你就那么想要她死吗?” 突转的话锋让齐氏反应不及,怔了片刻道:“我听不懂你说什么?” “最初我想,你可能是怕姑祖母把持后宅,自己失去当家的权力,所以才想要除掉姑祖母。可是就在刚刚,我发现自己想简单了。真正让你在乎的,根本不是管家权,而是秦晓的未来!” 齐氏的瞳孔骤然一缩。 秦娥看在眼里,“你很清楚,在姑祖母的眼里,秦暄才是秦家的未来。而只要有她在,以秦暄的资质,出阁入相大有可期。秦家终究是大房的,是秦暄的。” “母亲说您为了二叔,甘心忍让。可人的欲望和野心是会不断增长的。你自恃有这个本事,企会心甘情愿,只为他人做嫁衣。” “或许一开始你就未甘心过,草蛇灰线,伏线千里,如今到了你要实现心愿的时候。佛挡杀佛,人挡杀人,你觉得姑祖母挡住了你的路,你就要除掉她。而除掉了她,你便有机会毁掉秦暄,届时这个家就只能依靠秦晓支撑,秦府的一切就都是二房的了。” “二婶,你说我分析的可对?” 齐氏的脸上,如古井无波。但秦娥知道她已怒火滔天,恨意似海。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秦娥眉眼一疏,这情况早就预料到了,但还是不禁感叹齐氏的城府和定力。 “你无凭无据,说我谋害姑母。你这是毁谤、诬陷!元娘,你怎能这样对我?” “二婶儿,你心知肚明我在你房里找到了什么。” “你找到了什么?” “证据。”秦娥斩钉截铁道:“证明你谋害姑祖母的证据。将那些可以引发哮喘的药粉化成水,把普通的安神香放进去浸泡,再烘干。姑祖母的房里,点的正是你处理过的安神香。” 齐氏泰然自若,一点儿也不着急。 秦娥微微一笑,“当然,你发现我的动作后,应该已经把这些东西都处理掉了,我现在相当于没有证据。可那又怎样?如果我告诉姑祖母,以她的手腕,纵然找不出你的马脚,你也绝无再进一步的可能,你所有的计划都将付之东流。” 齐氏眉头一颤。 “你可知我为何没有说?“秦娥轻轻一叹,“我不想她难过,也不想让秦晓难过。” “你处心积虑,想要为秦晓铺一条康庄大道,想让他执掌秦家。可若秦晓知道你的所作所为,该如何自处?自己崇拜敬重的母亲,竟是个杀人凶手!” “够了!” 齐氏喘着粗气,儿子永远是她的软肋。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就此停手,放弃你的执念。”秦娥道:“姑祖母的安神香,我已经换成了普通的安神香。我不说,姑祖母就不会知道,秦晓也不会知道。” “条件?” “放弃管家权。” 齐氏似笑非笑,“你要管家?” “我不像你们,我没有兴趣。至于谁来干,我会找到一个合适的人。” 齐氏没有说话,但秦娥知道,她答应了。 当天晚上,秦怀玉问秦娥,“你白天说有事要跟我说,是什么事?” “姑祖母,您帮我父亲找个继室吧。” 秦怀玉愣了半晌,“你想让你父亲续弦?” 一般没有女儿想要后妈,秦怀玉万万没有想到秦娥提出这样的想法。 秦娥道:“这事不该我说,可是我要出阁了,嫣儿和暄儿都小,您年纪大了,我不忍看您跟他们操心。而且大房一直没有主母,也不是个长久之计。以前跟老夫人,我不敢提。但您不同,您看上的人一定很好,我很放心。” 秦怀玉愣了半晌,重重拍了拍她的手,“元娘,你能想明白,很好。你放心,姑祖母一定找一个好人,绝不会让嫣儿和暄儿受半点委屈。” 秦娥莞尔,又一桩心事落下了。 第二百六十二章 白老六 自打秦娥建议给父亲续弦,秦怀玉便紧锣密鼓的张罗起来。按照她的想法,最好能赶在孩子们成亲前把新人迎进门,这样也好出面张罗亲事。 秦嫣对姐姐轻松放过齐氏很有意见,“像她这样的人,就应该抓去见官。” 秦娥抽出她手里的话本子,敲了下她的额头,“没事跟秋菊和冬梅学学绣花看账,少看点儿话本子。还去见官,你当唱戏呐。都说了我手里没有能指认她的证据,而且咱们这样的人家,闹到府衙上还有脸面在了吗?” 秦嫣心里当然清楚,当初姐姐差一点被何氏烧死,最后也不过把人圈起来了结。可心里依旧愤愤难平,“这个家太可怕了,一言不合就要人命,真是呆不下去。” 秦娥心里不禁一软,揉了揉刚刚敲过的地方,“等我出阁后,就把你接过去住。到时候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不是想有个秋千吗?我让人给你做一个。” “听起来不错啊,姐姐你快点出嫁吧,我都等不及了。” 秦娥没好气的瞪她一眼,刚刚升起的内疚烟消云散。 “她说的话你信吗?你就不怕她出尔反尔,再对姑祖母下手?” “以她的心眼儿,我强她弱时,她自然听我的。但形势若有逆转,她自然不会老实就范。不过我身后有孟大人,她不敢惹我。” 秦嫣嘻嘻笑道:“有人撑腰就是好,出去横着走一圈儿都没人敢拦我。” 秦娥无语至极,眼看妹妹年纪越大性子越跳脱,她真是操碎了一颗心。 秦娥去看慧娘,却被何府的下人拦在了大门外。叫人把带的礼物送进去,不一会儿小环拎着东西跑了出来,为难道:“秦大小姐,夫人让您把东西拿回去,以后也别再来了。” “慧娘怎样了?” 小环抹了把泪,“小姐还是昏迷不醒,只能吃些流食,人瘦了好多。” 秦娥心里也明白,没有解药慧娘不会醒,可还是忍不住期盼奇迹发生。 “你跟何夫人讲,我正在想办法,一定会把慧娘治好。”东西也没有接,上了马车离开。 行至半路,马车的帘子忽然翻卷,秦娥扒着车窗往外看,十一朝她招手,闪身进了明月布庄。 “停车,我要进去买点东西。” 一进后院儿,十一便从拐角处闪身出来。 “出什么事了?”没有急事,十一不会这样匆忙找她。 “夜莺的哥哥提前进京了,人就在后面。我知道您今天要去见何小姐,特意在路上等您。” 秦娥惊喜道:“这么快?不是说还要几天吗?” 两人边走边说,“原先怕他赶不动路,后来发现身板儿挺抗折腾,就连夜赶路回来了。” 十一推开房门,把秦娥请了进去。里面一个男人正在打盹儿,听见声音从凳子上“窜”起来,揉了揉脸,有些惊慌的看向两人。 秦娥看他满面风霜,头发干草一样,衣服也皱巴巴。 十一歉然道:“人刚到,还没来得及让他拾掇一下,唐突您了。白老六,还不快见过秦大小姐。” 白老六闷声道:“你如何证明她就是秦大小姐?” 十一嘬着牙花子,“我还骗你不成?” 白老六有些怕十一,却不肯让步。 秦娥心里一动,问道:“你可见过已故的大夫人?” 白老六点点头,“远远见过一次。” 秦娥摘下头上的纱帽,“你抬头看看我。” 白老六狐疑的抬头,紧接着整个人仿佛被雷劈了一样。“大夫人?” 十一道:“沈夫人已故多年,这是秦大小姐。秦大小姐和沈夫人长得很像,这总错不了吧?” 白老六扑通跪倒在地上,“小人见过大小姐。” 秦娥虽然想出了这个法子,却也有些意外。“你什么时候见过我母亲?” “有一次府里的女眷去大相国寺上香,夜莺想往家里捎钱,就叫我提前去大相国寺等她。因为有女眷在,大相国寺管的很严。我一直守到回府的时候,才在大门口的偏角里见到夜莺。当时三少爷哭,大夫人听见声音下车哄孩子,夜莺说那是大夫人,把钱塞给我就匆匆走了。” 秦娥点了点头,这件事她记得。方氏地位低,没资格和她们去大相国寺上香。秦昐当时只有一岁,回去时在大门口突然哭起来,母亲不放心就下车去看了一眼。她趴在车窗上看见夜莺急急忙忙跑回来,被大嬷说了一通。 原来夜莺是去见她哥哥了。 白老六长得很高,一副庄稼人的壮实身板儿,提起妹妹眼圈渐红,思念之情溢于言表。 秦娥单刀直入,“夜莺当年说我娘推秦昐落水,随后突然上吊自杀。她死后,你们作为她的家人就悄悄离开了京城,隐名埋名躲去了广西。你们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怕人发现,所以才跑的?” 白老六道:“没有没有,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那你们跑什么?” “我是听说秦二爷死了,怕秦家迁怒我们,所以才带母亲悄悄躲了起来。” 秦娥猛拍桌子,“白老六!你若还不老实交代,信不信我让你回不了家?” 白老六身上一抖,“大小姐?” 十一一脚踹翻他,手在腰上一抹,一柄银光软剑操在手里,“再不说实话,我就剁了你的手喂狗!” 白老六哆哆嗦嗦抬头看秦娥。 秦娥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白老六心头一颤,明白自己不老实交代,真的会一命呜呼,连忙道:“我说、我说!” “你究竟知道些什么?你们连夜逃离是怕谁报复?夜莺到底在给谁做事?”秦娥一字一句道:“你说清楚了,我就饶你一条命。” 白老六再不敢有半点隐瞒,“夜莺出事前一天回过家,跟我说如果她出了事,让我什么也不要管不要问,带着娘赶快离开京城,走得越远越好。” “她这样跟你说的?” “是,我很奇怪,一再盘问她,但她什么也不说,就说让我听她的。结果第二天她真的出事了,我心里害怕,也不敢跟秦府讨问说法,按照夜莺的嘱咐,用府上给的银子把她安葬了,连夜带着娘和细软逃了。” “就这些?”秦娥不信他什么都不知道。 “嗯。”白老六目光游移,秦娥怒火横生,好呀,到了这里还敢跟她扯谎。 “十一,给我把他的手剁了喂狗!” 银光一闪,白老六感到手腕上传来剧痛,惊呼道:“大小姐饶命,我说!我说!” 十一冷哼一声,收回软剑,拍了拍白老六的脸道:“若不是怕污了大小姐的眼睛,你这双爪子早没了,知道吗?” 白老六捂着鲜血淋漓的手腕,砰砰磕头,“多谢大小姐救命之恩!”说完哆嗦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 第二百六十三章 身不由己也是罪 十一挡在秦娥面前,小心的接过东西,在远处慢慢打开。东西包了好几层,打开最里面的一层黄纸,露出一捧黑乎乎的东西。 白老六道:“这是夜莺回家时给我留下的东西。她说如果一旦她出事,就让我把这个东西保存好。若有一天秦大小姐、二小姐或者四爷找我问她的事,就把这个东西交出来,自会真相大白。” 秦娥接过来看,是一捧药渣。年份已久,但保存完好,她甚至能看出几种常见的药材。 夜莺让白老六留着它,一定是药渣能证明秦昐的死因! 秦娥立刻让十一取了一半送回麒麟门。 十一将东西小心包好,到外面叫来一个看一眼记不住长相的小厮,那人恭敬的接过东西,匆匆走了。 秦娥重新看向白老六,“你刚刚一再确认我的身份,就是因为它?” 白老六苦着脸道:“是,我怕给错了人。” 秦娥心下一晒,这个白老六狡猾机警,只怕还有话藏着没说。 “白老六,你能逃平平安安,说明你很聪明。想来你也明白,秦昐的死和夜莺脱不开干系。我可以很确定的告诉你,我已经找到了许多证据和证人,证明夜莺诬陷我娘。秦昐的死因并不是溺水,而是中毒。毒杀他的人,就是你妹妹夜莺。证据嘛。。。”秦娥指着药渣,“应该就是它。” 白老六勾着腰没有吭声,秦娥轻笑,“看来你心里真的明白。既然明白,我就不跟你绕圈子。找你是因为有几个地方我想不明白。夜莺对秦昐一直忠心耿耿,两人感情也很好,和方氏也没有矛盾。突然对一个孩子下黑手,还栽赃给我娘,肯定是受人指使。” 秦娥微微朝他俯身,“你可知道什么缘故?” 白老六表情僵硬,脸上隐隐有汗。 “我听说你们兄妹感情很深,当年夜莺自卖进府,就是为了凑银子给你看病。每月得了月钱,也都拿回家给你。” 白老六的嘴唇微微颤抖。 秦娥盯着他,问道:“夜莺出事前,你在做什么营生?” “我,我在别人家里帮工。” “你撒谎!”白老六惊恐的抬头,秦娥冷冷道:“你当时沉迷赌博,结果技术不佳,出老千时被人抓住关进了牢房。你说夜莺出事前一天回过家,就是因为那天你出狱,她回去看你,对不对?” “你,你都知道了!” 秦娥轻哼一声,这件事知道的人很少,还是孟九派人查出来的。她听到后便做了大胆的猜测。 “你被抓进牢房,按理没个一年半载出不来,还要赔很多银子。可是你没有几天就出狱了,事情也不了了之,说这里没有故事,鬼都不信。” 秦娥厉声道:“白老六!夜莺就是为了救你,才听人指使,做下这些伤天害理的事,是不是?” 白老六頽在地上,大哭起来,“是我害了她呀!她拿钱让我做小买卖,结果我全赔光了,我不甘心,想着赌钱翻本,结果越输越多,最后欠了一屁股债。我其实不会出老千,是一个亲戚说能赢钱,让我帮他,赢了钱对半分。我信了他的话,结果出事后他脚底抹油跑了,我被抓进了大牢。” 秦娥心道,只怕这事也是幕后凶手安排的,目的就是胁迫夜莺。 “我没钱,牢头捞不着油水,变着法的虐待我,三天就给我吃了两顿饭。我没有办法,求他们告诉夜莺,让她想办法救我。” “我出来后,还以为是夜莺求了府上的太太把我救出来的,还想去磕个头谢个恩。结果夜莺给了我一包东西,让我出事就跑,便回去了。我心里七上八下,总觉得大事不妙,可又没有头绪。等到第二天突然听说夜莺上吊了,秦三爷没了,大夫人被怀疑是凶手,我便明白过来,夜莺这个傻丫头,恐怕是做了了不得的事。” 白老六抹了把满脸的泪水,“她是个傻丫头,当年为了给我买药就把自己卖了,这次一定是为了救我,干了蠢事。”白老六猛的抬头,涨红着脸对秦娥道:“夜莺心肠不坏,她留下这包药就能证明,她只是身不由己。” “她身不由己?”秦娥目光冰冷如霜,“你们兄妹情深,她想救你,便去害人。那秦昐呢?我娘呢?他们做错了什么,要为你们偿命?” “夜莺不是上吊了吗?”白老六赤红着双眼,“她一定是良心难安,所以才走了绝路。她已经用命偿还了!” “我不要她的命!”秦娥怒声道:“她死了让真相埋没人间,害我娘蒙冤而亡,难道我要感动,要感谢她吗?她良心难安又如何?能换回秦昐的命,我娘的命吗?” “她,死不足惜!” 秦娥推门而出,突如其来的阳光刺痛了双眼,泪水倾泻而出。 人怎么可以这样自私? 明明做错了事,却还口口声声申辩我已经偿还了,让人原谅。 怎么可能偿还的了,弥补的了? 人已逝,心已碎,情已伤。 拿什么东西能挽回失去的人,粘好破碎的心,连上断掉的情? 没有的,世上没有这种东西。 对白老六再没有要问的了,夜莺大概是怕连累他,什么都没跟他透露。 究竟是谁指使的她,白老六毫不知情,平时也没有从她身上看出任何端倪和不妥。 唯一的重大突破,是拿到了害死秦昐的物证,并且可以确定,里面的确有“水莲花”,秦昐死于“水莲花”无疑。 线索至此又断了。 秦娥并不气馁,原先她一无所知,最终一步步查到这个地步。只差临门一脚,她一定可以找到真正的幕后凶手。 秦娥叫来二嬷,“关于夜莺的消息,你再查一遍。从进府时起,平时和谁关系好,出事前五天算起,去过哪,见过谁,情绪怎样,都要查清楚。” 白老六从入狱到出狱,只有五天。夜莺应该就是在这五天里和幕后的人接触,受到了引诱和逼迫。 一个人做一件事,不可能不露一点马脚,不留下一点痕迹。 秦娥相信,顺着这个线索去查,一定会有新突破。 这边秦娥紧锣密鼓的查找线索,而另一边秦怀玉也给秦沇找好了人选。 第二百六十四章 秦沇续弦 秦怀玉看上的姑娘姓金,今年十九岁,父母双亡,寄住在姨夫户部王侍郎家里。祖上出过二品大员,后来家族没落了。 金小姐本来家世殷勤,父母给她相中了一户富裕人家,岂料正议亲的时候父亲突然病故了,亲事也吹了。 戴完三年重孝,再要议亲,金小姐的母亲又撒手人寰,剩下她孤女一个。族人以无子为由巧取豪夺,王夫人看不过族人欺负一个小姑娘,顶着压力把人接进了家里。 金小姐议亲时才十四,六年重孝下来人已经快二十,是个正经八百的老姑娘了。期间也有人求娶,王侍郎夫妇认为这些人是冲着她的钱来的,都不是良配,没有同意。 他们是出于好心,但族人却认为两人别有用心,目的是为了霸占金家的财产。舆论不堪,一度影响了王侍郎的声誉,错失了几次晋升的机会。 秦怀玉对王侍郎夫妇很有好感,因而搜罗人选时,第一个就想到了这位金小姐。 按理以金小姐的身世,配不上秦家大房当家主母的身份。可此时此刻,她却再合适不过。 “没有家族支持,以后便是产下嫡子,也越不到秦暄的前面。手里有体己,不会惦记母亲的嫁妆,我们姐弟出嫁娶妻,也不会苛刻寒酸。王侍郎夫妇正派又明理,有他们耳提面命,人也不容易行差走错,偏听偏信。金小姐的确很合适。” 秦娥道:“姑祖母,您的眼光真好。” 秦怀玉越听越惊,越听越喜。她只是介绍了一下金小姐的情况,秦娥便把她考虑的方方面面都说到了。 秦怀玉老怀安慰,“好好好,你说的正是我想的。” 秦娥莞尔,“姑祖母可跟父亲提了?” “提过续弦,但没有告诉他看好了谁。”秦怀玉笑道:“你父亲听说你让他续弦,很惊讶,一再问我真假。想了半天点头同意,让我替他张罗。” 秦娥心想,父亲一定以为自己极度憎恶方氏,也会极度反感他续弦。可是他不知道,自己其实根本不在乎他娶谁,母亲也不在乎! 于她而言,最重要的是有一个稳妥的人,安稳住秦家后院,在她出阁后能照顾好弟弟妹妹。 并不是当了秦家大夫人,就是她的母亲。 “王侍郎夫妇品格虽好,还是要看看金小姐的人品才稳妥。” 秦怀玉点头道:“你和我想到一起去了,我已经约了王夫人明天去庙里上香,你去不去?” 秦娥沉吟了一下摇头道:“我还是不去了,免得尴尬。” 金小姐定然也是心知肚明此行的目的,两人年纪相仿,一个可能当继母,一个可能是继女,想想就觉得不自在。 “不去就不去吧,以后她就是嫁进来也管不着你。” 秦娥微微一愣,才反应过来秦怀玉是会错意了,以为自己对找继母的事心里不舒服。看到姑祖母如此呵护自己,秦娥觉得一颗心暖乎乎的。 第二天秦怀玉早早出门,下午回来后秦娥便第一时间赶去了筠溪阁。 秦怀玉一看见她就急急道:“人有些孩子气,少了点沉稳,但气质不错,也很乖巧。” 秦娥道:“金小姐就比我大四岁,您看她当然觉得孩子气。” “说得也是。”秦怀玉笑道:“厨艺好,中午特意做了两道素菜,我尝着很不错。哦对了,她还送了点心。” 画眉把糕点提上来,秦娥看是一碟梅花糕,做的很是精致。尝了一口,赞道:“好吃。” “不错吧?我也觉得很好吃。” 秦娥笑道:“看来金小姐很厉害,成功抓住了您的胃呀!” 秦怀玉被她逗的笑起来:“没有你厉害,女红就没有你做的好。” 秦娥很高兴,她希望父亲能娶一个姑祖母喜欢的女子,这样姑祖母的晚年也不会太寂寞孤单。 有秦怀玉把关,秦沇对婚事没有异议。但碍于礼教,这件事还是要告诉老夫人。 但凡秦怀玉认为好的,老夫人一定觉得不好。 这一次也是一样。 老夫人听说后,勃然大怒,把儿子狠狠的骂了一通。 “我病了,不是死了,你要续弦竟然都不告诉我!” “你让你姑姑帮你相看媳妇,你去给她做儿子好了,还来认我做什么?” “我看我现在撞死在墙上好了,给你们腾地方,让你们相亲相爱。” “唉哟,我的三郎不在家,你们欺负我一个老婆子。叫我的三郎回来,这个家我呆不了了!” 秦娥坐在窗边,正午的阳光斜斜的照进来,映在她的脸上。翠儿绘声绘色的学老夫人说话,秦嫣捂着嘴乐的前仰后合。 秦娥拍了拍她,秦嫣忍着笑坐直身体。 等翠儿出去,秦嫣道:“姐姐,你说老夫人会把亲事搅黄了吗?”对父亲续弦的事,她完全不在乎。她已经不再是懵懂无知的小孩儿,如果新人对她好,她们就相安无事。如果敢欺负她,她一定搅得天翻地覆,到时候还不知道谁欺负谁。 秦嫣打定主意,那个金小姐如果胆儿肥给自己穿小鞋,就让十一给她下那种让人大哭不止的哭泣粉,哭上十天半月。 秦娥不知道妹妹的小心思,知道的话一定惊诧不已。自己是做了什么,把妹妹教成了混世魔王,还有她是什么时候和十一走得这么近了? “你放心,老夫人搅不黄,姑祖母有的是办法让她同意。” 秦沇在小山居被训了半个时辰,秦怀玉去了。 没用多久就带着灰头土脸的秦沇出来。 老夫人则又病了。 事后秦嫣好奇的问她,“姑祖母,您跟老夫人说了什么,让她一下子就不闹了?” “哦,那个啊。”秦怀玉轻笑道:“没说什么,就是告诉她我想把东大街的两间铺子卖了。” 秦嫣不解,“就这样?” “就这样啊。”秦怀玉眨眨眼,狡黠道:“那两间铺子每年有三百两的收益,都充作了你祖母的私房。她以为那是秦家的产业,其实那两间铺子是我的,我想卖就卖。” “这样也可以?” “你们祖父去世前把房契给了我,为的就是让我约束她,如今果然派上用场了。” 秦娥和秦嫣面面相觑,祖父真乃真知灼见的高人啊! 老夫人这会儿怕是怄死了! 想到这个,姐妹两个心里仿佛开出花来。 一物降一物,祖父故去多年,仍旧能管住媳妇管住家。 秦娥感慨,长辈有德,福阴子嗣。秦家后世子孙能兴旺繁盛,是世世代代汲汲营营积累下来的,是像祖父和姑祖母这样的长辈维系下来的。 持家之重,焉当如此。 第二百六十五章 除夕夜 春节很快就到了,秦娥以为孟景柯会赶在春节前回来,结果发现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这是两人离别时间最长的一次,秦娥觉得心乱如麻,没有一点儿心情过年。 秦嫣看着姐姐整日茶不思饭不想,万分着急,把火气统统撒到了十一身上,指使他一会儿去买这个一会儿去买那个,十一敢怒不敢言,委委屈屈的当了好多天小弟。 除夕当晚全家聚集在一起吃饭,老夫人脸色不佳,看到秦娥鼻孔朝上冷哼一声。秦娥和秦嫣习以为常,老夫人不发难就是天下太平,哼几声实在算不得什么。 秦暄却难受极了。 他一直都被老夫人视若明珠,眼见祖母冷落自己,心里仿佛塌了一面墙。 犹豫着上前两步,想要和老夫人说几句话。秦嫣斜着眼儿蔑他,似笑非笑的勾了勾嘴角。秦暄喉头一梗,抬起的腿收了回来。 秦嫣却不肯放过他,看他坐在旁边垂头丧气,冷冷道:“你怎么不去你的好祖母身边坐着?挨着我们,当心连累你也被厌恶。” 秦暄仰起脸,脸庞涨红。 对这个二姐,他是又敬又怕。早些时候明明关系很好,他身体不硬朗,二姐就偷跑到他院子里跟他玩,不知多开心。可自从二姐发现他不仇视祖母,就对他疏远了,见面也冷冷的,时不时还刺上几句。 秦暄觉得很委屈,他知道祖母难为过母亲,可祖母对他好也是真的。 他对母亲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让他为了母亲而憎恨祖母,他真的做不到。 秦暄求救的望向大姐,秦娥用余光看到他投来的目光,微微转过脸,只做不知。 她无意难为胞弟,但让她看唯一的弟弟和仇人相亲相爱,也是万万不能的。 当年母亲突然去世,就是因为府里的来信引发了心疾,而信上的内容正是关于秦暄。 老夫人用秦暄把母亲困在辽东老宅,父亲用秦暄逼死了母亲。 秦娥微微垂下眼帘,这笔血债,她又该跟谁讨? 秦沇和秦并肩进来,后面跟着秦晖和秦晓。秦涣公务在身,处理了何氏,就回去赴任了。 四个人一进屋,小山居的客厅立刻挤得满满当当。 老夫人还在生秦沇的气,表情淡淡的,秦沇跟她行礼她也没说话。秦沇讪讪的退到一边,看见秦娥三人目光微微一亮,道:“你们来得倒早,很好。” 三人规规矩矩的跟父亲行礼,也没有半句多余的话。秦暄倒是有话讲,可一触到秦嫣似笑非笑的表情,硬生生又咽了回去。 秦沇摸了摸鼻子,“唉”的叹了一声,独自到一边闷头坐了。 老夫人跟秦这个庶子更没好心情,对秦昐和秦晓略露了个笑脸,重新板起脸。 一屋子坐的挤挤插插,却没人说话,气氛尴尬至极。 秦暄如坐针毡,秦晓和秦晖面面相觑,秦低头不停的擦汗。秦沇鼓起勇气挤出笑脸和老夫人搭话,但老夫人闭着眼睛只做听不见,他也尴尬的沉默下来。 整个屋子里,只有秦娥和秦嫣最从容自在。 这是这些年在老夫人面前修出来的涵养功夫。 秦婷最后进来,一见满屋的寂静,吓得在门边站住了脚。 秦沇正尴尬,见状招手把她叫进来,问道:“你姨娘可好些了?” 秦婷瞄了一眼老夫人,战战兢兢答道:“已经能下地了,但虚的厉害,还是得整日躺着。今天本来想给老夫人磕头,奈何实在不良于行,让我替她给老夫人问好。” 老夫人重重哼了一声,“你让她管好自己吧,甭惦记我了。哼,连个孩子都保不住,要她做什么?还真以为自己漂亮就可以当花瓶摆在那看吗?” 秦婷咬着嘴唇,眼泪在眼睛里转了几转,终是没忍住落了下来。 “晦气!”老夫人嘟囔着,闭上眼睛,一副不想见她的模样。 秦沇后悔不迭,但也无可奈何,对秦婷道:“回去陪你姨娘吧。” 秦婷僵了半晌,压着哭声说了声“是”,退了出去。 屋里的气氛更压抑了。 二夫人齐氏从外面进来,对屋里的情况置若罔闻,笑道:“母亲,年夜饭已经准备好了,可以开饭了。” 所有人都看向老夫人,老夫人如老僧入定,闭着眼不说话。 齐氏笑容不改,似乎对老夫人的态度一点儿也不在意。 秦X欠起身子,目光殷切,有些替妻子着急。齐氏冲他安抚一笑,他便慢慢坐了回去。 秦沇却不能无动于衷。 “母亲,咱们开饭吧。三弟知道您喜欢吃藕,特意让人快马加鞭送了两筐回来,您趁热尝尝。” 又静默了半晌,老夫人轻轻“嗯”了一声。“还是我的老三孝顺啊!” 秦沇和秦X都肃容起身,大气不敢出。 饭桌上的气氛继续压抑沉闷,秦沇也不再打圆场,秦X不沾酒水,秦沇便自己闷头喝酒。两个长辈不说话,秦晖等人也不敢作声。一顿饭只听杯碗轻击的脆响声,当真是食不言。 只有齐氏笑容不改,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专心致志的布菜。 一顿饭吃的极快,老夫人一撂筷,大家便都停箸,纷纷散了。 秦嫣揉着脖子抱怨:“吃的累死了,若不是饭菜还算可口,我就走了。” 她现在越发我行我素,仿佛年幼时受的委屈太多,长大了便不肯再受一星半点儿,怎么快活怎么来。 秦娥知道她心里有深浅,便也由得她任性。 每每午夜梦回,回想起上一世炕上冰冷的,蜷缩在一起的小小身体,她都肝肠寸断。如今看着妹妹出落得亭亭玉立,只希望她能开心快乐,亦不肯让她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两人边走边说,夜色正好,远处不时传来炮竹的声音。 两人说着说着,沉默下来。 不需要沟通,回到兰畹苑,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一个厢房,推门进去。 屋里供着沈氏的牌位和小像。 画像是秦嫣新近画的,她的画技突飞猛进,将母亲画得栩栩如生。 两人静静的一个点香,一个摆蒲团。将香插进香炉里,一同跪了下来。 第二百六十六章 你是上天赐予的礼物 “母亲,一晃您已经去世三年了,我们三个都很好,您九泉之下放心吧。” “害您蒙冤的凶手我还没找到,不过快了,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能把他揪出来,以告慰您的在天之灵。” “母亲,我给父亲找了个续弦,相信您也不在乎的,对吗?” “我要出阁了,不放心秦嫣和秦暄,那个金小姐姑祖母看过,人很好,有她牵制二婶儿,府里也能太平一些。” “母亲,求您保佑秦嫣和秦暄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秦嫣插嘴道:“母亲,求您保佑姐姐顺利出嫁,进门就给孟大人生个大胖小子!” 秦娥满心的伤感被她冷不丁一句呛得精光,“秦嫣,你再胡说我就让母亲保佑你脸上起一年疮!” 秦嫣匆匆磕了三个头,拔腿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回嘴道:“得了吧,母亲才舍不得呢!” 秦娥再想怼她,人已经不见了。 “皮猴儿!”秦娥吩咐灰文看着香,气鼓鼓的去追人。结果秦嫣把房门从里面锁上了。 秦娥拍门,“秦嫣,你给我出来!” 秦嫣在里面喊:“姐姐,我就是知道你不好意思说才替你说的,你不感谢我还凶我。不开门,不出去!” 秋菊听见声音跑来询问,秦娥不好解释为什么,只得放弃。 “臭丫头。”秦娥回到房间,两只手捧着滚烫的脸颊,想着秦嫣刚刚的话,眼前不由自主冒出一个胖娃娃的模样…… “哎呀,真是抽风了,谁要给他生孩子。” “你要给谁生孩子?” 秦娥一惊,扭头瞪大眼睛看向从帷幔后面走出来的男人。 孟景柯眼睛亮晶晶的看向她,“你刚刚说要给谁生孩子?” 秦娥娇红的唇瓣上下翕合,未语泪先流。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扑扑簌簌的落下,孟景柯没预料到是这种结果,心脏猛地一缩,一个箭步窜过去,把人紧紧搂住。 一时间几十个念头涌了上来。 “我不在家的这些日子,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是方氏还是老夫人?” “还是你爹说了你什么?他不同意你嫁我了吗?” “你别哭,我现在就去找他去。你放心,他想怎样我都答应,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二十万两的嫁妆,到时候不用你们家出一分钱。聘礼我也再翻一翻,这次我出门得了不少好东西,有一对儿镶百宝的盆景,价值连城,一会儿我就让十一取来,当年礼给你爹送去。” 秦娥听他越讲越离谱,一时啼笑皆非,“什么乱七八糟的。” 孟景柯给她揩掉眼角的泪珠,“你一哭我就慌,脑袋里什么理智都没有了。只想着把我所有的东西都捧给你,只要你高兴就好。” 秦娥被他亮晶晶的眼珠子看得心头发颤,慌张的挪开目光。 “你刚才为什么哭?” “没什么。”秦娥揪着裙摆,她要怎么说呢?她其实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哭,反正看见人心里就有委屈。 “你一下子走这么久,连句话都不捎给我。”秦娥的眼睛又红起来。委屈啊,自己整日担惊受怕,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他,还能不能见到他。 “孟九,我们赶紧成亲吧。” 孟景柯促狭的笑道:“着急了?” 秦娥点头,“我嫁了你,如果你有什么事,我就可以名正言顺的为你守着了。” 孟景柯没想到是这样的原因,惊讶的看向她。 “大过年的,我说这些不好,但我真的是这么想的。你不知道你每次出门,我心里有多怕。每次看你带着一身伤回来,我心里既庆幸,又后怕,我什么忙也帮不上,只能等着。我嫁给你后,就可以在你不在家的时候,把家打理好。等你回来时给你准备好热饭热菜,干净的衣裳和被褥。比现在这样干等着,什么都做不了强。” 秦娥羞涩道:“我知道这样不成体统,可我真的就是这么想的。” 想对你好,想照顾你,想守护你。 孟景柯良久无声。 秦娥垂下头,心里有些懊悔。 自己这样太轻贱了。 突然一个坚硬的胸膛撞过来,两只胳膊如铁钳一样把她牢牢箍住。 “我孟景柯何德何能,遇到了你。”孟景柯的心头,说是惊起千层巨浪也不为过。他知道小丫头喜欢自己,可他万万没有想到,他的小丫头已经为自己想了这么多。 这一生,他从死人堆里挣出功勋,踩着无数尸骨走到如今的高处。 静安侯府是生他的地方,却不是他的家。 麒麟门是他统领的地方,也不是他的家。 曾经和师傅在山顶上住的茅庐最像家。然而与师傅一别经年,那一处茅草房也没了。 他是个无家的人。 如今,有一个女子,美丽又善良,温柔的,娇弱的,却坚定的,眼含热泪告诉他,要给他一个家。 他的小丫头,要守护他! 一如当年在辽东府的无名山上时,明明背不动,却依然要背他去躲风雪的山洞。遇到狗熊,明明怕的要命,却还是扑上来救他。 他的小丫头一直感激他的帮助。 可其实,是她救了自己。 不仅仅是命,还有人性。 他身怀异能,权力、金钱、生死,凡人梦想的一切,于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师傅说过,一念成魔,一念成佛。 他离佛太远,离魔太近。 他念了十几年的清心咒,唯恐自己哪一天心魔顿起,肆无忌惮,荼毒无辜。 可心里明白,清心咒不过是表面功夫,当他的双手涂满别人的鲜血,心早晚会被杀戮冻结。 他不想成为那样无情的人,每一天都过的如履薄冰。 是她用温暖的手,抚平了他的忧虑。 “元娘,谢谢你。” 以前他从不信命,从不信缘。可自从遇见小丫头,他信了。 他的异能对小丫头不管用,他窥探不了她的想法,操控不了她的意志。 师傅说当他遇到这样的人时,不杀之,便远之。 他曾想过远离,但小丫头就像一杯酒,让他沉醉不能自拔。 他的小丫头,是上天赐予他的礼物,是他的归宿,他的另一个生命。 第二百六十七章 不敢说 “对了,你还没回答我呢,刚刚说想给谁生孩子?” 秦娥正沉浸在幸福中,猝不及防被问懵了。 还能给谁生,当然是给你生了。。。 秦娥捂脸,太羞耻了,才不要说出来。 “你听错了,我没说过。” 借口拙劣,也好过点头承认! “我明明听见了。” “没有,绝对没有,你听错了。” “哦,那可能是听错了。”孟景柯有些遗憾,看来是真问不出来了。 他一而再再而三的问,就是想听她亲口说出来—— 我想给你生孩子。 这话想一想都觉得胸口滚烫。 秦娥悄悄松一口气,又听孟景柯问道:“刚刚听你在砸秦嫣的门,姐妹俩拌嘴了?” 秦娥气急败坏的瞪了他一眼,绕来绕去,还是问的同一件事! 孟景柯被瞪得莫名其妙,他都转移话题了,怎么反而把人惹急了? 秦娥怕他再问些有的没的,索性先下手为强,“你去哪儿了,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孟景柯沉默下来。 秦娥惊觉自己问错话了,孟景柯出任务,从来都是不能问不能说的。 “呃,我就是随便问问,你不用回答。” 孟景柯略带歉意,“对不起。” “没事的,能理解。”嘴上这么说,心里却空空的。任凭哪个女人遇到这样的事,都不能豁达吧?时不时消失,时不时受伤,又什么也不能问,什么也不能说,人死了都不知道为什么死的,怎么死的,在哪儿死的。。。 越想越心塞。 秦娥轻轻叹了口气,小心翼翼问道:“短时间不会走了吧?” “不会,总是消失,于朝野稳定不利。” 秦娥松了口气,满足的莞尔一笑。 “而且我也想快点把咱们的亲事办了,毕竟某人那么着急。” “......” 秦娥想申辩,可刚刚的确是自己哭着闹着说着急,真是辩无可辩。 “你回来是专程来嘲笑我的吗?” 眼见心上人委屈的控诉,孟景柯也不敢再逗下去,“是我着急,日思夜想怎么把你赶快娶回家。” 秦娥勉强迈下这个台阶,“咱们得等一等了,就算不用等秦晖先成亲,也得等我父亲把新人迎进门。” “令尊要续弦了?” 孟景柯回来第一站就来看她,秦府里的事情没有问任何人。而且他现在也不爱听汇报,觉得从别人嘴里听到小丫头的事,好像办公事一样。他喜欢听小丫头拉七扯八的和他唠家常,有一种过日子的幸福感。 “娶的是哪一家的小姐?人怎么样?你喜不喜欢?”秦沇娶谁与否他都无所谓,但事关秦娥,他就要问问了。 秦娥甜甜一笑,给他前前后后讲了一遍经过。“人我没见过,但既然是姑祖母喜欢的人,想必一定不错。” 孟景柯对秦怀玉也很敬重,点头道:“既然这样,就赶紧把新人迎进门。” “哪有那么容易,现在刚刚商议,虽然是续弦,可也不能怠慢了人家,三书六礼都不能少。这样一套走下来,明年冬天能把人娶进门就很快了。这还是因为金小姐年纪不小了,不然还得拖一拖,以显对女方的尊重。” 孟景柯在屋里来回踱步,秦娥有些愧疚道:“我知道你着急,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孟景柯回头看向她,眼中如千万星辰,点点光亮闪烁其间。 “我担心你们这样慢慢走程序,婚事会办不成。” 秦娥一惊,“为什么?” 孟景柯略一沉吟,走到书案前,在纸上写下两个字。 “国......”秦娥捂住嘴,惊恐的看向他。 孟景柯点点头,把纸从桌上扯下来,扔进炭盆里烧了。 雪白的宣纸,国丧两个大字被燃烧殆尽。 “会有多快?” “顶多三个月。” 秦娥对突如其来的消息震惊不已。 皇上身体不好的传言由来已久,可上一世到她死都活得好好地,这一世怎么就...... 难道这个改变,是我带来的吗? 上一世的朝堂斗争十分激烈,她被软禁在兰畹苑,都能听到各种消息。 皇子们表面上风平浪静,私底下都在积蓄力量,暗暗较劲。 三皇子就是最典型的例子。 皇上对原本喜爱的儿子斩尽杀绝,一方面是爱之恨之,一方面也是杀一儆百,震慑其他的皇子。 然而上一世,三皇子一直没有被找到,是生是死始终没有定论。这一世因为她的提醒,孟景柯第一时间阻止了血流成河的惨剧,并成功追击到了三皇子。 虽然人在逃亡中自杀了,但的的确确是三皇子本人。皇上的威信大增,朝堂稳定,比上一世好了不知多少。 她还为此庆幸了好一阵子,一度认为这是自己重生的好处。 没想到却改了皇上的命。 皇上乃真龙天子,自己这算是逆天改命吗? 这干系也太大了。 秦娥回想上一世,卫贵妃的儿子二皇子为一派,五皇子为一派,四皇子和七皇子为一派,三个派系斗的十分厉害。 自己当时只是当茶余饭后的消遣听,可现在想想,这里面得有多少腥风血雨啊! 秦家在这当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呢? 还有孟九。 突然,一阵光划过脑海。 秦娥看向孟景柯,不知道该不该说出口。 孟景柯敏锐的感觉到了她的异样,“出什么事了,哪里不舒服吗?” 秦娥摇头。 “那是在担心你爹的事?你不用担心,我会想办法尽快促成此事。” “你总是为我着想。” 孟景柯微微一笑,“你是我夫人啊,我不疼你疼谁?”孟景柯牵过她的手,怜惜道:“你少年时吃了不少苦,以后跟着我,再不让你受苦了。” 秦娥咬了咬嘴唇,“孟九,我有事想跟你说。” “你说,我听着呢。” 秦娥却又踟蹰了,事关她的秘密,若是孟景柯反问她如何得知,就像在小月庵那次一样,她该如何作答? 如果孟景柯因此怀疑自己,跟自己产生了嫌隙,她又该怎么办? 真是左思右想,左右为难! “元娘?” 秦娥深吸一口气,“孟九,你支持的是哪个皇子?” 第二百六十八章 我的秘密 当秦娥问完,孟景柯的神色就变了。 “既然那位时日不多,必将有人接任,你心里一定有打算。”秦娥微微有些着急,她的确问的唐突,可她真的很急于知道答案。 孟景柯神色一缓,轻声道:“你能想到这些很好,但这不是你需要担心的。一切有我,你安安心心做个漂亮的新娘子,照顾好咱们的家就好了。” 果然,孟景柯早就有所安排。 是哪一个皇子呢? 二皇子是卫贵妃的独子,卫贵妃又是卫长青的姑姑。事关卫长青,她对二皇子的事情倒是很了解。 卫贵妃宠冠后宫,但二皇子却不讨皇上的喜欢。他年纪和大皇子相近,大皇子自小便聪颖过人,文武双全,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二皇子在他面前,如萤火之光,显得格外平庸。 等到大皇子因谋逆被处死时,三皇子和四皇子已长大成人,都比他更得皇帝喜爱,二皇子仍旧不受重用。 秦娥估计,二皇子的心里一定很窝火。 对四皇子和五皇子,她了解的就少了。 只知道四皇子才华很高,差事也办的好。有一年西北大旱,死了很多人,四皇子奉命前往抗旱救灾,立下大功。皇上大喜,赏了他三颗稀世夜明珠,朝中一些老臣对他很拥护。曾和外祖父齐名的刘阁老,就是他的拥护者。 与两个哥哥不同,五皇子十三岁就去了边疆。拥护他的都是武将,可京城里面哪有武将出头的地方。相比两个哥哥,五皇子似乎就是被拉来打酱油的,从头至尾就没听过有什么动静。所谓的朝堂之争,指的都是二皇子派和四皇子派的斗争。 “是他吗?” 秦娥慢慢摊开手掌,伸出五根葱白一样的手指。 孟景柯双瞳一缩,默不作声的看着她。 良久,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秦娥轻轻哆嗦了一下,收回手掌,握成拳头抵住胸口。 “二皇子有卫家和静安侯府支持,四皇子深得文臣拥护。五皇子长年驻守边疆,在京城没有势力,母亲又是宫女出身,没有外家支持。这样一个手握兵权,却势单力薄的竞争者,如果我是你,就会……” 秦娥停下来,战战兢兢看向孟景柯。 孟景柯的目光冰冷幽深,两只乌黑的眼珠似有紫光散出。 “孟九。”秦娥害怕孟景柯这样看自己,没有温情没有眷恋,无尽的杀意简直要掏空她的心。 “你怎么知道静安侯支持二皇子?” 秦娥浑身一僵,心底涌上极大的不安。 “难道不是吗?” “你说的没错。”孟景柯面无表情,“可这件事极其隐秘,麒麟门花费了极大的工夫才查探出来,你是如何得知的?” 孟景柯的话如同一个响雷炸在秦娥的头顶,震得她两耳嗡嗡作响。 静安侯支持二皇子,在上一世根本不是秘密,所以她才轻松说了出来。 这一世,却成了不可告人的秘密! 她的一个理所当然,竟然成了她致命的失误。 “我,我……”无数个借口冒出又破灭,秦娥找不到一个能解释的理由。 “是谁告诉你这些的?你父亲,还是李家?” “不是,没有人告诉我这些。”秦娥大惊失色,她不能把莫须有的怀疑嫁祸到秦家和李家的头上。 “那是卫家?卫长青跟你说的?” “不是,不是,他怎么会跟我说这些,他自己恐怕都不知道。”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秦娥哑然。 “元娘!”孟景柯豁然起身,“你可知你刚刚说的那些话,随便一句都可以让你被灭口几十次。” 秦娥第一次看见孟景柯这么焦急,就连那次他们二人被十几个杀手团团围住,都没有露出过这种表情。 “你担心我?” “我当然担心你。”孟景柯皱眉来回踱步,“你还对谁说过这些话?” 秦娥赶忙道:“没有,我只跟你说过。” 孟景柯神色微缓,“元娘,我相信你跟这些人没牵连,可正是如此我才想不通,你到底是如何得知这一切的。还有上次三皇子的事……” 孟景柯目光幽幽,“难道你身怀异能,能占卜天命,通晓未来?” 秦娥垂下头,十只手指绞在一起,雪白的手指因为用力被碾的通红。 “我之所以知道这些,不是因为我身怀异能,是因为我经历过一次。” 秦娥抬起头望向他,“我活过一世,死后重生了。跟你说的,都是上一世我经历过的,三皇子的事,二皇子的事都是。” “你不是一直很好奇,我为什么那么恨静安侯府吗?”秦娥微微颤抖,“因为上一世我被方氏和老夫人算计,被逼嫁给你弟弟孟景轶。闵氏让人扒光我的衣服,逼我和你弟弟圆房。我被下药动弹不得,逃脱无门,让来救我的念喜放火烧了婚房。” “我是在静安侯府被火烧死的。” “火苗特别烫,每一寸皮肤都好疼。浓烟呛进嗓子里,身体里仿佛也着起火。肉被烤焦,发出糊味儿。念喜趴在我身上,烧成一个火球。而我一动也动不了,都不能抱她一下。” 秦娥抱紧胳膊,她以为自己已经忘了,此时才发现,那些痛彻心扉的疼痛,根本无法忘记。 每一根汗毛,每一寸皮肤都带着记忆,每次想起,痛都重来一次。 “孟景柯,你怕我吗?” 秦娥不敢看他的眼睛,怕看到他的惊恐和厌恶。 她怕孟景柯把她当成怪物。 屋里寂静无声,孟景柯不说话,秦娥的心随着时间慢慢沉到谷底。 那是一座叫绝望的深渊。 “孟景柯,十天后皇上会召五皇子回京,你千万拦住他。上一世他奉诏回京,结果殿前失仪,被皇上贬去守皇陵。他在西南军的心腹部队杀了押送他的官吏,把人劫走了。皇上给他定了谋反罪,二皇子带三万兵马追杀,将五皇子腰斩于马下……” “五皇子死后,西南军和京城里许多支持他的武将,都遭到了肃清。” “你一定要小心。” 就算被当成怪物,被厌恶和惧怕,还是要把知道的告诉他。 只要他能平安。 一颗又一颗泪珠掉下,在地上戳出一个泪花儿。 第二百六十九章 除服 孟景柯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之中。 死了,重生,回魂...... 世间竟有这样的玄奇之事吗? 孟景柯摊开手,看着自己打着老茧的手掌。 他不就有异能吗?那死后重生的奇迹,也不无不可呀。 孟景柯双手一扣握住膝盖,一波一波无以名状的情绪往上翻涌。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世上的异数,常感到孤独又忐忑,没想到小丫头和他一样,揣着惊世骇俗的秘密,也这般。。。与众不同! 孟景柯带着丝丝说不出的安慰和欣喜,看向秦娥。 这一看将他惊的三魂丢了七魄。 秦娥靠在床角,将头埋在膝上,缩成小小的一团。单薄的肩膀不住的颤抖,整个人脆弱的像风中飘零的花瓣。 孟景柯的一颗心瞬时翻了个个儿,一步跨到她身边,把人揽在怀里,焦急道:“元娘,你怎么了?别哭,别哭!” 秦娥抬起脸,目光涣散,泪珠子扑扑簌簌,撒雨点儿似的往下落。 孟景柯扎着手不知如何是好,刚刚还在好好说话,怎么转眼就哭懵成这副样子。 猛然一个清明,想起秦娥刚刚问的话—— 孟景柯,你怕我吗? 自己太过震惊,话穿耳而过,没有反应过来。 小丫头一定以为他...... 孟景柯恨不能打自己两个耳光,这误会闹的! “你说的事太过震撼,我一时愣住了。不是害怕你,讨厌你。” 秦娥觉得耳朵上好像蒙了东西,声音隔得远远地,孟景柯说的每一个字她都听见了,却又听不清。眼睛也被泪水糊住,使劲儿眨了几下,也看不清人。 “你别哭。”孟景柯拿手刮脸上的泪水,滚烫的泪水简直要把他的心烫出窟窿。 “我不怕你,我怎么会害怕你,会讨厌你!” 他们是一样的人啊,这世上没有谁比他更懂她的惶恐。 他至今忘不了,被父亲发现秘密时,父亲看向他的眼神。那眼神,如同一把利刃,直直的戳进他的心窝里。 这一回秦娥听清楚了,使劲儿眨了眨眼睛,孟景柯的脸也能看清楚了。 “真的吗?” “真的。” 秦娥找回来一些力气,在孟景柯的搀扶下,从地上爬起来坐到椅子上,耷拉着脑袋,“我,我不敢跟你说,跟谁也不敢说。我怕被当成怪物烧了。”一想到火,秦娥不由打了个哆嗦。“可我不能不说,我不说,你就不信......我不想你出事。” 孟景柯半蹲半跪在地上,微微仰头看着秦娥,“元娘,我......” 外面突然响起一声尖锐的猫叫声,孟景柯皱眉望向窗户,外面又响起一声急促凄厉的猫叫声。 秦娥听见冬梅打开窗户道:“哪里来的野猫,大过年的,叫的这么吓人。” 窗户重新合上,院子里又静下来,孟景柯站起身,“我得走了,你照顾好自己。” 不等秦娥说话,窗户轻轻一晃,人已经走了。 秦娥推开窗,木然的望着外面如水洗的黑夜,坐了整整一夜。 初一一大早,秦嫣穿着一身素白的斩衰孝服过来找秦娥。到昨天是母亲去世三周年,因为是大年三十,老夫人又还在,除服里就推到了初一。 敲了半晌门才从里面打开,秦嫣带着丝意外道:“姐姐今天动作好慢呀。” 灰文满脸忧愁的冲她打眼色。 秦嫣狐疑的停住话头,放慢脚步往里面走,“姐姐?” 秦娥也从头到脚着了一身素白孝服,听见声音转过头看她一眼,垂下眼帘,“你来啦。” 秦嫣瞠目结舌,“你这脸色。。” “哦,昨天晚上没睡好,没事,咱们走吧。” 秦娥抢先答道,快步走到院子里。 秦嫣紧跟在后面,几次想问,奈何秦娥嘴上不停,指挥冬梅几人摆香案,放水果,安置牌位,总是离她几步远。 看着姐姐明摆着躲着自己,秦嫣更惊疑了,一把拽过横穿院子去拿东西的灰文,问道:“姐姐的脸色怎么这么差?” 灰文瞥了眼秦娥,压低声音含含糊糊道:“大小姐昨晚没怎么睡。” 秦嫣知道她一向嘴巴严,姐姐的事情从不往外说一星半点,也不难为她,放手让她去忙。心里则琢磨着灰文的话,这没怎么睡,只怕是一夜没睡。 秦嫣心烦的站在一旁,一暼眼看见一个婆子在门口探头探脑,皱眉道:“谁在那里?” 婆子缩了下肩膀,堆起笑道:“二小姐,老爷刚刚派人到二门传话,说一会儿祭完祖就过来,让您和大小姐等一等。” 秦嫣板着脸点了点头,“知道了。” 婆子笑着,在门口磨磨蹭蹭没有动弹。秦嫣的眉梢儿立了起来,秋菊一直眼观六路的满院子看着,此时跃上前来笑着往婆子手里塞了一把铜钱,“有劳婆婆了,过年了,婆婆拿去喝茶。” 婆子掂了下手里的铜钱,笑容淡淡的退了下去。 秦嫣望着门洞冷冷的“哼”了一声,“这是什么规矩,赏不赏还要看她的脸色。” 秋菊笑着把她往香案处让,“过年了,图个喜庆罢了,二小姐别跟她计较。” 秦娥知道了消息,点点头没有作声,秦嫣在一旁忧虑的看着她。 等了一个时辰,秦沇大步走了进来,跟着一起来的还有秦晖和秦暄。 除服礼很简单,只是在兰畹苑摆了香案和水果等物,焚香祷告了就算成了。秦娥无心为了这种事去跟老夫人打嘴仗,她和母亲根本不在乎秦家的态度。 秦沇往院子里四下看了一遍,问道:“婷娘呢?”见秦娥和秦嫣不做声,皱了皱眉,吩咐二嬷:“去芳菲苑请三小姐过来。” 二嬷答应着去了,迎面碰见鲁姨娘。 秦沇问道:“你怎么来了?” 鲁姨娘深垂着头,轻声道:“奴婢来给大夫人上柱香。” 秦沇点了点头,“算你有心。” 几人等着秦婷,结果秦婷没来,二嬷带着她的丫鬟鹦鹉回来。二嬷垂手立在一边,让出位置给鹦鹉。秦沇拧着眉头,“怎么回事,三小姐呢?” 鹦鹉小心的屈膝禀道:“老爷,方姨娘今天有些不大好,三小姐去照顾姨娘了。” 第二百七十章 许嬷嬷谏言 鹦鹉说完话,垂着头竖着耳朵听声音,四周一片寂静,小心翼翼的抬眼往上瞄,就见秦沇沉着脸,心情十分不好。 鹦鹉连忙深垂下头,心里迅速的滚了一遍念头。从前老爷最疼三小姐,如今方姨娘不成气候了,是不是……鹦鹉想着近来芳菲苑和扶柳院里的冷落沉寂,一时心里没有了底,腿也微微抖了起来。 秦沇没有注意到这些,他凝望着沈氏的牌位,一时百感交集。 一晃眼,都已经三年过去了,这日子过得可真快。 刚刚祭祖,秦家的庙堂上,沈氏的排位陈列在角落里。他多看了两眼,上面微微蒙着灰。沈家那样的下场,沈氏那样的结果,下人们对牌位也不上心。 秦沇缓缓转过头看向秦娥和秦嫣,还有贴着姐姐站着的秦暄。三个孩子,长得都极好,两个女儿如出水芙蓉,亭亭玉立,就连最小的儿子,也稳稳当当,有了沉稳的大人模样。 这都是他和沈氏的孩子。 秦沇将目光最后落在了秦娥身上,秦娥似感受到目光,微微抬头看过来,秦沇被她肖似沈氏的眉眼烫的眉头一阵猛颤。 秦沇僵硬的偏过头,对鹦鹉道:“你去叫三小姐过来,姨娘让许嬷嬷照顾去,今天是除服的日子,什么事也重要不过这个。” 鹦鹉不敢耽搁,飞快的去请秦婷。 扶柳院里,秦婷嘟着嘴坐在方氏床头,许嬷嬷站在一旁,忧心忡忡的小心劝着。 “三小姐,这个时候您在这里不合适。” 秦婷倔强的梗着脖子,“母亲病了,我不在床前侍疾,还能到哪儿去?” 许嬷嬷惊恐的往外面张望了一番,压着声音急急道:“三小姐这是什么话,您的母亲,可是故去的大夫人沈氏!您这话若让人听见可怎生了得!” 秦婷立着眉梢,气乎乎道:“从前就这么说,也没见你说不行,怎么今天就不行了?” 许嬷嬷满嘴苦涩。从前?从前是什么光景,如今又是什么光景?姨娘那样精明的人,怎么就养了三小姐这样的女儿。 许嬷嬷看一眼在床上昏睡的方氏,以前姨娘不忍心让三小姐受委屈,可如今不行了。三小姐若还看不清状况,还跟从前一样,早晚要闯大祸。 许嬷嬷闭了闭眼,狠心道:“三小姐,您也看到了,今时不同往日,扶柳院的光景大不如前。姨娘坏了身子,以后,以后不可能再有子嗣。您就是她唯一的倚仗,您的一言一行,都关乎着姨娘的未来。” 秦婷更加气不打一处来,“都是沈氏,当年害死了弟弟,害死了母亲肚中的孩儿,坏了母亲的身子。还有秦娥和秦嫣,那两个不要脸的狐狸精……” “三小姐!” 秦婷滔滔不绝的埋怨戛然而止,惊讶的看向许嬷嬷。 许嬷嬷看着她,哆嗦着又闭了闭眼睛。 “三小姐,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老奴就跟您直说了吧,姨娘的已经没有以前的风光和地位了!姨娘不会再有儿子,以后这秦家,您和姨娘,都没有了倚靠。您不能再像从前那样想怎样就怎样,您得把身份站对了,不能惹事,不能给姨娘惹事。” 许嬷嬷看着一脸茫然,完全没有听明白的秦婷,咬牙重重道:“您得摆正庶女的身份,摆正您和姨娘主仆的位置!” 秦婷怔怔的,眨了下眼,又眨了下眼,脸色渐渐涨红,涌上恼怒,“你!” 许嬷嬷下了十足的狠心,为着以后的日子,她必须把话说通。 “三小姐,这是事实,以前姨娘得宠,规矩制度上,没人敢说什么。可往后不一样了,这家,是……是秦家大房……嫡出的那三个人的。咱们,咱们不过是……是旁的。您以后,要让着他们,不能惹恼了他们,否则您和姨娘没有好日子过……您以后出嫁了,姨娘可是在府里的。” 秦婷张着嘴,半晌哽咽着喊了声“不”。 “秦嫣……他们……我……” 多少年,她从来不觉得自己和她们有什么不同。甚至她还蔑视她们,因为她们有了那样的外家,那样的母亲。 她比她们强多了! 可现在,嬷嬷让她让着她们,让她认清楚她是庶女,是旁人! 让她仰她们鼻息活着,卑微的求着她们活着! 鹦鹉满头汗的冲进来,急急道:“三小姐,老爷让您赶快过去。说今天是夫人忌日,除服的大日子,什么事也不能耽搁了。” 秦婷怔怔的看着她,许嬷嬷上前一步追问道:“老爷情绪如何,可有发怒?” 鹦鹉揪着衣角,“沉着脸,不高兴。” 许嬷嬷回头望向秦婷,上下飞快的打量了她的衣服,重重的叹了口气,拉起她道:“快,三小姐快把孝服换了,快!” 鹦鹉还楞在地上,许嬷嬷气得跺脚,“还等什么,快去把三小姐的孝服取来。” 鹦鹉木木的点头,又飞奔去芳菲苑取衣服。 秦婷甩开许嬷嬷的手,“不要,我才不要去!” “三小姐!”许嬷嬷忍不住挑高声音,震的秦婷一抖,“老奴刚才的话您都白听了吗?老爷已经不高兴了,可他给您留了脸面,让鹦鹉回来传唤。您若再不过去,就是不孝主母!大小姐他们若有心让人散播出去,您的名声可就全完了。到您议亲时,别说名门望族,但凡正经的人家也不会要您了。” 许嬷嬷望着躺着床上紧闭着双眼,眼角却渗出泪的方氏,悲从中来,哽咽道:“难道您还想和姨娘一样,给人做妾吗?” 秦婷呆若木鸡,也不知是吓得还是气的,没有了反应。 鹦鹉举着雪白的孝服急急奔回来,嗓子干的冒烟,却不敢去找水喝,忍着难受和许嬷嬷一左一右给秦婷匆匆换了。 许嬷嬷看着明显不合身的孝服,重重叹了口气,推着秦婷道:“三小姐快去吧,见到老爷放低身段,就说您一早就准备过去来着,听说姨娘不好,想着时间来得及就顺路到扶柳院看一眼,免得出什么岔子,影响了除服礼。没想到姨娘病的厉害,把药全吐了,弄脏了孝服,又不得不回去重换了一身,这才耽搁了时间。” 秦婷抿着嘴,垂着眼,也不知道听到没有,记住没有。 许嬷嬷转头去看鹦鹉,见她满脸汗,煞白着脸摇摇欲坠,更不济事,心里又急又气。无奈间眼风瞟见垂着手立在一旁的金蝉,眼睛一亮,招手把她叫过来,“刚刚的话你记住了吗?” 金蝉点头,飞快的把话重复一遍。许嬷嬷喜之不尽,“你是个聪明的,去,跟着三小姐过去,见机行事,明白吗?” 金蝉重重点头,半扶半拖的带着秦婷去了兰畹苑。 第二百七十一章 孝服 许嬷嬷站在垂花门,一直目送着两人的身影消失,转身看见鹦鹉扎着双手立在院子中央,烦躁的挥了挥手,“你回芳菲苑去吧。” 鹦鹉如释重负答应了一声,脚步轻盈的走了。 许嬷嬷又重重的叹气,迈着更沉重的步子返回屋里。 方氏望着床帐,泪珠连成串儿的从眼角儿顺着脸滑下来。 许嬷嬷揩了一把鼻子,压住涌上来的酸楚,轻轻道:“姨娘……” “嬷嬷。”方氏的声音像缕丝线,“我好后悔,我不该把她惯成这样。” 许嬷嬷飞快的走过去,“姨娘别担心,三小姐还小,长大了,就懂事了,就……明白了。” 方氏摇头,“因为我的身份,我总觉得欠她一个尊贵,就处处顺她的心,补偿她。是我太自负,以为沈氏没了,这府里就高枕无忧了……” 许嬷嬷阴郁道:“是老奴不查,没发现黄莺生了二心。” 害方氏小产的那副虎狼药,里面分量极重的人参,是黄莺偷偷加进去的。 “这不怪你,她跟了我七八年,做事一直勤勤恳恳……她现在怎样了?” “按您的吩咐,让她在小佛堂给您抄经。两个人日夜盯着,半步不许出那间屋子。” “嗯,你做事我放心。” “姨娘,您为何不把这事告诉老爷?” “他?” “以老爷对您的情分,咱们又证据确凿……” “嬷嬷又糊涂了,老爷,从来都不是能指靠的人,不然当初沈氏就不会死的那样惨了。” 许嬷嬷塌下肩膀,这事她心里明白。以秦沇的性格和本事,顶多就是把黄莺卖了。 指使黄莺的人,根本不会被找出来。 方氏猛烈的咳嗽起来,许嬷嬷掀开被角,方氏身下的褥子被血水殷红了一大片。 “我去叫人来换褥子。” 方氏拉住她,“嬷嬷先别走,我还有话要交代。我就剩下婷娘这一个孩子了,你一定要护住她。她心地不坏,就是任性。但就是这任性,就能坏了大事。” 方氏喘了口气:“你刚刚教的很好,沈氏那三个孩子……绝对不能得罪他们,尤其是秦元娘……”方氏咳嗽连连,声音也弱了下去。 “姨娘别着急,来日方长,慢慢教她就是了。” 方氏疲惫至极,艰难的点点头,呢喃着昏睡过去。 许嬷嬷叫人把褥子换了,看着脸色如金的方氏,忧愁的想着,也不知道兰畹苑那边怎么样了,三小姐别犯了拧才好。 秦婷被小雀半扶半拉的带到兰畹苑,进了院子,小雀不敢再有多余的动作,只一眼一眼焦急的看秦婷,嘴上催促道:“三小姐,时辰不早了。” 秦婷没好气的瞪她一眼,磨蹭着迈进垂花门。 转过影壁,一群人赫然映入眼帘。 秦嫣离的最近,看她进来,冷冷道:“若不是鹦鹉说方姨娘病了,我还以为你生病了呢。从扶柳院到这儿,走了这么久。” 秦婷扭过头不搭理她,径直走到秦沇身边,悲悲切切、委委屈屈的喊了一声“父亲”。 秦沇背着手道:“今天是除服的大日子,再有什么事也不能耽搁,你……” 秦婷眼圈登时一红,“父亲,姨娘病的很重……”秦婷感到好委屈,父亲一点也不惦记她娘,还批评起她。 秦沇想起方氏,又看秦婷哭的可怜,到了嘴边的重话又咽了回去。 秦嫣眉毛一立,心里冷哼一声,走近了上下打量秦婷。秦婷正哭的伤心,见状不快道:“你看什么?” “三妹妹这身衣服是从哪借的吧?还是觉得自己会长胖,早早留出了尺寸,才这样宽大不合身。” “才不是,我……我这是……”秦婷忘了衣服的事,闻言急忙道:“是我最近瘦了,所以衣服不合身。” “哦,这样啊。”秦嫣掩住嘴,目光从她的胸口一寸寸往下落。 秦婷狐疑的顺着她的目光往下看,就见衣摆处打了一叠的折痕,一看上身前就没有熨烫过。 “我看三妹妹是没想着今天要穿,临时弄了一套应付的吧?” “不是的。”秦婷有些慌乱的抬起头,眼光一扫,秦晖目光闪烁,秦暄脸若冰霜,就连缩在墙角的鲁姨娘,看过来的目光也意味深长。 秦婷下意识的去看父亲,秦沇刚刚松缓的表情又凝重起来,“怎么回事?” 他觉得沈氏有错,可心底却一直带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歉疚,刚刚看着沈氏的牌位,这种心情更强烈。此刻便十分恼火,生气道:“夫人是你的母亲,怎么能不恭不敬?” 秦婷没被父亲凶过,登时委屈的无以复加,把先前许嬷嬷教的话忘的一干二净,只是刷刷落泪。 小雀上前跪倒磕了个响头,急急道:“禀告老爷,三小姐一早就穿戴好了,听说方姨娘有些不大好,想着时间还充足,就顺便到扶柳院看了一眼,免得姨娘出什么事,大过年的,又是这样的日子,给大家添乱。没想到姨娘把药全吐了,三小姐当时挨得近,身上的孝服也弄脏了。” “这一身衣服其实是方姨娘备来今天自己穿的,她卧床不起,奴婢们就没有事先熨烫准备。三小姐怕耽误了时辰,匆匆换上就赶了过来,实为权宜之计。老爷切莫误会小姐,小姐真的没有不敬夫人。” 如果许嬷嬷听见这一番话,一定老怀安慰,为自己慧眼识人击掌叫好。 秦沇问秦婷,“是这样吗?” 秦婷总还不算太傻,听到一半想起许嬷嬷的嘱咐,跪下来嘤嘤哭着点头,别的却也说不出来。 但她这样反而落进了秦沇的眼里。 秦沇叹气道:“是我错怪你了,我就说,你一向孝顺。” 秦嫣眼睛眯了眯,正要张口,秦娥上前按住她的肩膀,几不可察的摇了摇头。 秦嫣愤然的撇过头。 秦娥走到小雀面前,“你叫什么名字?在哪当差?” 小雀朝她磕了个响头,“回大小姐,奴婢叫小雀,在扶柳院当差。” 秦娥默不作声的又看了她几眼,“扶三小姐起来吧。” 小雀看了眼秦沇,秦沇点头,起身把秦婷从地上扶了起来。 “伺候好你家三小姐。”秦娥意味深长的看着她。 “是。”小雀不知为何,心里有些抖,垂头屈膝应下,扶着秦婷往后站了站。 秦娥不再看她们,对秦沇道:“父亲,时辰不早了,咱们开始吧。” 秦沇点点头,移步到沈氏牌位前,接过冬梅早准备好的香,拜了三拜,插进香炉里。 秦晖跟着上前祭拜,跪下磕头。接着是秦暄、秦娥和秦嫣。 秦婷走上前,从冬梅手里接过黄香,秦嫣冷冷道:“三妹妹当心些。” 秦婷垂着眼,压着满腔的不忿,将香插进香炉。 她刚松手,三柱香齐齐段成两截! 第二百七十二章 断香 秦婷瞪着段成两截的黄香,“从哪买的香,一碰就断,质量也太差了。” 说完眼睛往秦娥和秦嫣身上瞥,满脸不屑,“姐姐也该准备点好东西才是。” 秦嫣把一双眼睛瞪的又大又圆,她实在太惊讶了,秦婷怎么会理直气壮的认为这是别人的错?这时难道不应该自责认错吗? 秦嫣不知道,在秦婷心里,兰畹苑里是一群穷的只能穿旧衣服,冬天连件像样的毛坎肩都没有,只靠人救济度日的穷鬼。黄香断开,她第一个念头就是他们没钱,买了次品。 秦娥对秦婷的脾气倒是清楚,可正是如此,心里越发感慨。 方氏那样精明狡猾的人,怎么养出这样一个蠢女儿! 黄香这种东西,都是府里统一采买,她们去齐氏那里领的。这样浅显的道理居然都不懂,直接嘲笑到了二房齐氏身上。齐氏尚好些,若搁在先头三夫人何氏身上,又是一场嘴仗。若有心往深里探,一路追究过去,采买的人就要被追责,齐氏就有了顶治家不严的帽子…… 很多事,很多时候,一个不起眼的小由头,就可以扯出很多很多的文章故事。 就秦婷这样的心眼儿,上一世方氏还把她寄到了母亲的名下,做了嫡出女儿,和礼部侍郎家的长子攀了亲。 那家的妯娌,多的数不清,婆婆也是顶尖精明的人。 难道做母亲的,就看得到孩子的好,看不见孩子的不好吗? 秦娥转头望天,自己上一世脑袋里装的都是草吗,居然被秦婷屡屡坑骗成功。 秦娥感慨,秦嫣惊讶,两人一时的沉默让秦婷更加理直气壮,鼻子朝上不屑的冷哼了一声。 秦暄眉梢高挑,跃上一步,“我们用了都没事,偏你用了就断了,还一口气断了三根,我看不是这香有毛病,是你有问题。” 秦婷一听尖声叫起来:“秦暄,你怎么跟姐姐说话呢?” 秦嫣回过神,拧身挡在秦暄前面,“母亲灵前,不许大呼小叫!我看秦暄说的对,就是你的问题。” “你!”秦婷指着两人,“你们合伙欺负我!” 秦晖看一眼秦娥,轻咳一声上前道:“许是香受潮了,也可能是婷娘一时激动,手劲儿重了些,咱们再上一回就是。” 秦婷绷着脸从冬梅手里接过新点燃的一炷香,把香直挺挺插进香炉里。回头冲秦嫣和秦暄翻了个白眼,“这不就好了,少见多怪!” 秦嫣和秦暄却不看她,都直直的看向香案。 小雀白着脸拉秦婷的袖子,“三小姐。”秦婷转头望回去,腿一软往后踉跄了几步。 香炉里,新插上的三支香又齐齐段成两截! “父亲,母亲不肯受三姐的香!”秦暄跑到秦沇面前大声道。 秦沇的脸色也很不好,秦晖劝道:“父亲别着急,可能真是香的问题。” 秦婷大声道:“就是香的问题。”手一摆指向远远站在墙角的鲁姨娘,“让她去敬香,一试便知!” 鲁姨娘被忽然点名,惊恐的望向儿子。秦晖看一眼她,又看一眼秦婷,低头沉默下来。 秦沇对鲁姨娘道:“你来就是为给夫人敬香,现在就去吧。” 鲁姨娘惶恐的屈膝应下,恭恭敬敬的上前朝沈氏的灵位磕了三个头,从冬梅手里接过香,小心翼翼的插进香炉。 所有人都静静看着,十几息过去,香稳稳当当的立在香炉里。 鲁姨娘低着头退到一边,秦晖不动声色的轻轻舒了口气,慢慢退到秦沇身后。 秦暄指着香,“你看到了,任谁都无事,唯有你的香回回断掉。一定是你不真心孝顺,惹怒了母亲,母亲显灵责怪你。” 秦嫣赞赏的看向秦暄,弟弟今天真是太给力了。 秦婷心虚,听了秦暄的话吓得两股战战,但尤撑着一股气,不服软的推开紧拉着她的小雀,大步走到香案前。 冬梅小心的递来三支香,“三小姐手上别用劲儿,不然又要断了。” “不用你多嘴!”秦婷狠狠瞪了冬梅一眼,冬梅垂头退到一旁。 秦婷深吸一口气,翘着兰花指,极轻柔的把香插进香炉。 三屡青烟袅袅而上。 “你们看,这回不是好好的,我就说不是我的问题……” “啪嗒。” 极轻,极轻,却如响钟。 望着香案上断掉的三支细香,秦沇抖着嗓子吩咐小雀,“去,扶三小姐回去,回去!” 小雀哆嗦着去扶歪在地上的秦婷,用了几回力也没扶起来。 秦娥吩咐灰文,“去帮一把。” 灰文和翠儿一左一右帮着把人扶起来,送出了兰畹苑。 秦沇兀自望着牌位发呆,秦暄面色愤然,秦晖朝鲁姨娘打了个眼色,鲁姨娘远远的曲了曲膝盖,贴着墙边走了。 秦娥只当没看见,她对鲁姨娘没什么好感,也谈不上厌恶。 “父亲,天色不早了,没有别的吩咐,我们就启程去大相国寺了。” 碍着秦老夫人,除服礼办的简而又简,连个宾客也没有。但去大相国寺祈福三天,秦娥坚持到底,一定要去。 秦老夫人不许齐氏张罗,秦怀玉把自己的马车给了秦娥,并吩咐冯七一路护送。 秦老夫人气了个仰倒,又病了。 这些事秦沇都不知道,他从不问后宅的事。在他看来,一切都是安排好的,该怎样就怎样。 沈氏在的时候沈氏安排,不在了就有别的人安排,总之有人安排就是了。 至于安排的好不好,合适不合适,他从未想过。 秦娥也没指望他的关心,是以秦沇根本不知道她们的行程。 “哦,你们要去大相国寺啊,该去该去,很好很好。” 秦娥看一眼父亲,虽说读书人不敬鬼神,但神鬼之说一向都讳莫难分,说不准的。 秦婷这三炷香,吓到了她自己,也吓到了父亲。 “那我们就走了,父亲照顾好自己。” 二嬷等人早已准备妥当,秦娥和秦嫣屋子也没回,直接奔向二门,登车去了。 秦暄道:“父亲,那我也去了。” 秦沇心不在焉的点点头,秦暄抬腿追了上去。秦晖微一犹豫,也跟着走了。一路疾行到二门外,吩咐贴身小厮:“回去拿两套换洗衣服,到大门口等我,咱们去大相国寺。” 第二百七十三章 训妹 秦晖的小厮拔腿跑回去取了两套衣裳,又狂奔到大门口找到牵马出来的秦晖。 秦暄正好出来,看到秦晖一愣,“大哥也去?” 秦晖点头微笑道:“给母亲祈福,当然要去。” 秦暄跑到马车旁,秦娥掀开帘子的一角。 “大姐,我和大哥一起骑马。” 秦娥看向秦晖,秦晖一身的孝服还未脱下,远远的望过来,露出一个温文的笑容。 秦娥收回目光,用响亮清晰的声音对秦暄道:“你骑术不好,一会儿路上可要听大哥的话,不能乱跑。” 秦暄哎的一声跑去挑马,秦娥叫来冯七轻声嘱咐:“你去给他找匹温顺的,另外给大爷找个地方歇一会儿。”秦娥摸摸衣裳,冯七会意。 秦娥放下帘子,秦嫣凑上来,“大哥也去?” “当然要去,他也是母亲的孩子。” 秦嫣对秦晖倒没有什么意见,秦晖年纪长她太多,见面也少,谈不上亲近,不厌恶就是了。 秦娥盯着外面,秦晖已经换了一身素衣出来。 “那些断香是怎么回事?” “嗯?什么怎么一回事?。” 秦娥挪回目光看过来,秦嫣眨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无辜的看着她。 秦娥一下下的点头,“长出息了,背着我算计人,还敢跟我装傻充楞。” 秦嫣往后微微侧了侧身子,半晌咬牙切齿道:“我就是看不惯她那副轻狂样子,早就想治治她了。” “嗯,然后你就伙同冬梅,在香上做手脚。还有翠儿,前几天翠儿总往外头跑,秦婷没准备衣裳的事,肯定也是她打听出来的。” 秦嫣拔直腰板,“知道她无心来祭拜母亲,我就准备了这一招,哼,就她那外强中干的绣花枕头,吓死她!” 秦暄挑好了马,和秦晖并肩骑在前面。马车缓缓驶动,秦嫣轻轻靠过来抱住秦娥的胳膊。 “姐……” 秦娥肃容道:“你不该这样。” 秦嫣低头领训,“我错了,下回不这样了。” 秦娥看着她的头顶,“那你说说看,你错哪了?” 秦嫣语音一滞,抬头道:“我……我不该瞒着姐姐……” “哼,我看你根本不觉得自己有错!” 秦嫣垂下眼睛,紧绷的嘴角透出心里的倔强。 “我告诉你,你错在不该在母亲灵前捉弄她,更不该假借母亲去吓她。你恨她不恭敬母亲,你这样难道就是孝顺吗?” “我……”秦嫣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这是其一。你第二个错,是不该算计她。秦婷固然可厌,但她并未做出伤天害理的坏事。她做的不对,你做姐姐的,大可找机会,光明正大,堂堂正正的以礼训她,而不是偷偷摸摸的耍手段,使伎俩坑她。你吓倒了她这一次,难道她就知道错了,就会改了吗?” 秦嫣两手攥的紧紧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秦娥看着她稚嫩的脸,心头不禁一软。深吸两口气,重新硬起心肠,继续疾言厉色道:“我知道你跟秦婷受了不少委屈,如今渐渐大了,有了自己的盘算和主意。这是好事,姐姐看你不再软弱可欺,很欣慰。但这不是说你就可以行小人行径!” “你瞧不起方氏,不就是因为她手段阴险,心地不纯,最后害了母亲?你若一如既往,便是和她无二!” 这句话太重了,秦嫣眼泪再绷不住,扑扑落下。 秦娥心里一抽一抽的疼,面上仍旧冷峻严厉。 “母亲多聪明的人,难道不会使手段,耍计谋?她为何不那样?因为她心里守着底线,明白哪些事可为,哪些事不可为。母亲以前是怎么教咱们的?” 秦嫣咽着眼泪,“不为利益驱使,始终心存清白。” “你记得就好,一会儿到了地方,把这句话写一百遍再吃饭。” 秦嫣抹了眼泪,秦娥叫停了车,把翠儿从后面的马车叫过来伺候。 翠儿一上车看见秦嫣满脸泪痕吓了一跳,秦娥板着脸道:“二小姐做错了事,你虽是下人,做不了主子的主,但主仆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错了也就是你错了。我已经罚了二小姐,你也领罚吧。到了地方自己跟二嬷说,罚俸三个月。” 秦娥没明说,翠儿却明白是因为什么。断香的事她知情,虽然觉得不怎么好,却也没觉得有什么错。宅院里头,不都是这样吗?而且三小姐确实做得不对,二小姐教训一下她也是应该。 没想到却惹怒了大小姐! 秦娥平日里和颜悦色,对下人又宽容。翠儿头一次见到她发火,心里怕的不行。马车里空间狭小,跪不下去,躬着身连连认错,一句不敢多讲。 一路沉默无声的到了大相国寺,下了马车,迎上来一个满脸和气的年青知客僧。 “厢房都已经打扫好了,日头不早,给施主们略准备了些薄粥和点心,先垫一垫肚子,晚上早一点开饭。” 叫虚戒的知客僧引着秦娥和秦嫣往后面的院子里去,冯七陪着秦晖和秦暄往前面走。 秦娥看着干净整洁的房间,沉郁的心情微微好了一些。二嬷进来看了一圈,指着一应俱全的东西,笑道:“大相国寺不愧是大相国寺,布置的真是妥当。虚戒说两边的院子都是空的,大小姐和二小姐只管安心住,没人来吵。明天主持亲自主持祈福典礼,一共三天,全都安排好了,让咱们放心。还说大相国寺后面的梅花都开了,这几天正是赏梅的好日子。” 秦娥听着,心里隐隐有些怪异。大相国寺接待惯了达官显贵,父亲不过一个四品少卿,虚戒对他们也太客气了。 二嬷听了秦娥的疑惑,笑道:“大小姐别自轻,咱们可是状元胡同的秦家!开国皇帝亲书的匾额,这份尊贵,满京城就只有咱们家。论清贵,咱们可是头一份!” 如果是这样,那上一世自己来大相国寺,为何住的是冷屋冷炕,吃的是真正的粗茶淡饭? 秦娥想了又想,将因由放在了姑祖母和冯七身上。 应该是姑祖母派冯七提前打了招呼,使了银子。 秦娥幽幽叹气,姑祖母对他们真是好。 第二百七十四章 意外的安排 二嬷从灰文手里接过水盆,伺候秦娥洗脸。 “翠儿一下车就跟我领罚,您跟二小姐生气了?” “嗯。”秦娥闷闷道。 “因为三小姐的事?” “你知道啦?” “那香一断我就怀疑,翠儿跑来这么一说,我便敲准了。”二嬷轻柔的梳着头发,“这事二小姐的确做的不对,但三小姐也有错,不能全怪二小姐。” 秦娥嗔道:“二嬷你太惯她了,我才说她几句,你就急急忙忙的来抱委屈。” 二嬷笑着屈膝,“大小姐教训的是。” “嫣儿的性子,越来越跳脱,胆子也越来越大。现在若不严加管束,以后更难约束。从前我未曾留意,这回正好敲响警钟,二嬷也该警醒起来。” 秦娥回身望向二嬷,二嬷敛衽站直了身子,神态也严肃起来。 “她由你一手带大,你心里偏向她。你若真心对她好,就该为她多打算。今天的手段,不是正道。嫣儿太过聪明伶俐,胆子又大,长此以往就是误入歧途。往后你应该教导她,像母亲那般才对。” “老奴何德何能,教育二小姐……” 秦娥抬手止住,“二嬷,咱们一起从辽东府熬出来,我和嫣儿在心里早把您当亲人待,这种生分的话就不要再说了。你就把自己当成长辈,真真正正的替嫣儿打算。” 二嬷半是伤感半是喜悦,掏出手绢擦了擦眼角,“老奴明白了,大小姐教训的是,老奴有错,以后一定盯紧二小姐,再不让她乱来。” “嗯,有你看着,我放心。” 二嬷破涕为笑:“看来大小姐是打算留我在秦府了,也好,等您出嫁后,我就守在秦府,照顾好二小姐和四爷。” 秦娥一怔,这的确是她的想法,但那是之前,现在她和孟景柯…… 秦娥看着喜气盈腮的二嬷,慢慢垂下眼帘。 罢了,说了二嬷又要伤心,还是晚些告诉她吧。 夕阳的昏黄洒金屋里,照的满桌满地都金灿灿,暖暖的,又极惆怅。 秦娥望着天边发呆。 那些计划,那些想法,那些憧憬,都不作数了。 还有那个宅子,那一片清澈如玉的湖水,她让种满荷花,夏天在水榭里临窗喝喝茶,作作画,不知有多惬意。还有正院里的那棵大桂树,听说到了八月一树金桂,满院飘香。她还打算在门口摆两盆开的热热闹闹的海棠,屋里也要放满花。府里的东北侧建了花房,一年四季温暖如春。她想和孟九大冬天里,尤其是下雪的时候,在花房里喝茶说话晒太阳。 等他们有了孩子,就在身边跑来跑去。吗…… 梦啊,果然都是梦…… 秦嫣一到地方就去写字,写了一个时辰,勉强在晚饭前把字写好了。 秦暄冲她招手,“二姐快来这边坐。”离开秦府,秦暄整个人都欢快起来。 秦嫣瞄着秦娥,秦娥轻声道:“过来坐吧。” 秦嫣脸上带出喜色,脚步轻快的走过来坐下。秦晖若有所悟的在姐妹两人的脸上游走了一个来回,恍若无事的移开眼。 秦暄忙着看菜,这一桌子素菜十分丰盛,有很多他没见过。 秦嫣一筷子伸过去,夹了一个素卷。吃了一口眼前霍然一亮,悄声跟秦暄说:“这个真好吃,你也尝尝。” 秦暄也夹了一个吃了,连连点头,“真的很好吃,没想到大相国寺还有这么好吃的菜。” 秦娥看着两人鼻头一酸,连忙拿起茶杯低头喝茶。 这一桌斋菜,秦暄不认得,秦嫣不记得,她却清楚。 彼时秦嫣还小,秦昐还没出生,她和秦嫣跟着母亲来大相国寺上香,回回都要摆上这一桌菜。都是大相国寺的拿手菜,尤其是那份三鲜素卷,鲜美的仿佛里面真的夹了虾仁。 秦嫣最爱吃它,小小的人儿,话还说不利索,就能一口气吃上三个。 前世今生,这份喜爱一点没变。 秦暄对做的跟真鱼无二的面鱼更感兴趣,筷子频频往碟子里探。秦晖身怀功名,举止做派已然成熟稳重,但也吃的兴致盎然。 唯有秦娥心情起伏,食不知味。 撤了饭,众人散去,秦娥派灰文去请冯七进来说话。灰文还没出屋,冯七已在门外禀报。 秦娥和二嬷对视一眼,二嬷上前打帘,把冯七让了进来。 冯七两步走进屋里,垂手在门边立住。秦娥笑道:“我正派灰文去请你,你就来了,什么事?” 冯七垂着头恭敬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想着还是跟大小姐禀报一声的好,就过来了。小人知道大小姐的行程后,就亲自过来,跟叫忘尘的知客僧打点安排了一切。今天过来,接待的知客僧换了虚戒,我当时有些意外,但想着换人也不是大事,就没有多言。等到了前面,却发现大爷和四爷的厢房,和我之前安排的不一样。” 秦娥眉头高挑,“虚戒是什么人?大爷和四爷的房间,如何不一样?” “虚戒算是忘尘的师叔,两位爷的院子换了一个更大的,一边临着山崖,景色幽静怡人。”冯七接着道:“不仅这样,就是斋饭也和原先不同。”冯七顿了顿,有些犹豫。 秦娥道:“刚刚的晚饭,不是大相国寺招待寻常人的。” “大小姐说的没错,我们能定的,都是寺里惯例上有的。这些,都是拿钱也点不着的。” “你抬头看看这屋子,是不是也和你之前看的不一样?” 冯七抬眼飞快的看了一遍,“房间没变,摆设不同。” 秦娥吸口气,“去跟忘尘说,我要见虚戒。” “是。” 冯七领命去了,过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虚戒匆匆赶了过来。 虚戒双手合十,笑的十分和气:“大小姐有什么吩咐?” “请您过来,是想问您,是谁替我们安排的食宿?” 虚戒惊讶道:“大小姐不知道?”见秦娥眉梢高挑,连忙笑道:“是贫僧的不是,还以为您事先知情。是麒麟门的文先生亲自过来安排的,说是奉孟督主的命令。” 第二百七十五章 神秘的秦晖 麒麟门只有一个文先生,就是文昌。 二嬷和冯七对文昌不熟,只孟督主三个字就很让他们高兴了。 “难怪!我就想谁会安排这些,原来是孟督主!”二嬷的笑意从嘴角一直漫到眉梢儿,“孟督主怕小姐受委屈,这份心真真是难得。” 二嬷心里还有千百句赞美想讲,碍着满屋子的人,颇为遗憾的压了下去。 但心里对孟景柯这个准姑爷,已经满意的不得了。 “文先生是什么时候来的?” 虚戒本来陪着二嬷一起笑,见秦娥面容平静,看不出一丝喜色,心头一凛,忙双手合十压下头敛了笑。 “两个月前就嘱咐给大小姐留好客房,半个月前派人送了东西,盯着洒扫,昨天还来人查看了一遍疏漏。” 秦娥垂下眼睛,“我知道了,有劳师傅了。” 虚戒笑着客气了几句,提了告辞,由冯七陪着出去了。 屋里只剩下二嬷,二嬷的笑意再压不住,一边给秦娥解头发,一边喜气洋洋道:“大小姐,孟大人对您可真好。这份细心,这份面子,不知有多少人要羡慕。”二嬷控制不住笑出声,“老夫人若知道,一定又得气病一场,呵呵。” 秦娥捏着梳子的手一顿,将东西搁到梳妆台上,回头目光炯炯的看向二嬷。 “二嬷,这样的话,不要再说了。” 二嬷的笑定在脸上,“您这是……” “等回去后,咱们和孟大人……”秦娥斟酌着语气,“恐怕孟大人要跟咱们退婚了。” 秦娥尽量风轻云淡,二嬷怔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这话的重量! “大小姐!”二嬷哆嗦着嘴唇,惊呼了一声,“这,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您说孟督主要退婚,可……您看这地方,处处妥帖,处处周到,这可都是用了心的!” “你刚才也听虚戒说了,这都是之前安排好的,那时孟大人对我是一心好,但从今以后,就不是了。” “为什么?” “这个一时半会儿跟你讲不清,我告诉你就是想让你做好准备,免得露了相回头让人笑话。” “您和孟督主年前才换了庚帖下了小定,这才多久就要退婚,哪有这样的?” 秦娥看着一脸震惊团团转的二嬷,悠长的叹了口气。二嬷的心性简单,人也不太沉得住气。若是大嬷,此刻一定已经开始盘算下一步该如何。 如何把退婚的错归到孟景柯身上,如何保住自己的名声,如何赶紧再找一门好亲,如何应付老夫人的嘲笑和刁难…… 如此多要忙的事,哪有时间去纠结为什么。 “二嬷,从明天起咱们谨言慎行,再不要提起麒麟门。等三天后回了家,一切从长计议。” 二嬷尤想不开。 “大小姐,您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觉得孟大人……” “二嬷,你怎么还看不明白。”秦娥声音清冷,“孟大人知道今天我行除服礼,为何没有派人上门送礼祝贺,也没来敬香以表哀思?” 作为未婚夫,依礼孟景柯是应该来秦府拜见的。 二嬷嘴巴张开又合上,她再不甘心,这事也得认。 两人都不再说话,秦娥早早上床,夜里听外面的榻上,二嬷不停的翻身。 秦娥不敢乱动,若让二嬷知道她也睡不着,二嬷的心只怕会更乱。 这时候,最怕的就是乱。 第二天一早起来,两个人各自顶个黑眼圈,相顾无言。 去大殿的路上,秦娥听灰文在后面小声的劝二嬷:“嬷嬷年纪大,熬不得夜,往后都换我来守夜吧。” 秦娥暗暗叹气,放慢脚步,等着腿脚不甚好的二嬷跟上来。 虚戒很会看眼色,一应安排分毫不差,却再不敢笑呵呵的提起麒麟门半个字。 三天一晃而过,再留一晚,他们就回秦府了。 秦暄想去看碑,秦嫣对碑帖没兴趣,但很想去看碑林后面的梅林。做完了法事,两人跟着冯七绕到后山去玩。 秦娥不远不近的坠在后面,看他们兴冲冲的乱跑。两人跑的飞快,秦娥示意冯七,“冯管家只管去盯着他们,我在前面的亭子里等你们。二嬷也去,有你在他们也能跑慢点。” 秦娥吩咐好,带着灰文沿着山路往左边的六角亭走。 六角亭位置极好,一眼眺望的极远。此刻远处云雾缭绕,四下白雪皑皑,秦娥深吸一口气,再吸一口气,觉得胸口一直荡着的那团郁郁之气消散不少。对灰文道:“我以前不喜欢登高望远,觉得又累又无趣,这会儿终于体会到那种豁然开朗的心情了。” 灰文也兴致勃勃,笑道:“我小时候常跟哥哥到处跑,我们那山比不得这里又高又好看,但跑上去啊啊大喊几声,就觉得很畅快。不过爬的时候真累,我人小腿短,总被哥哥甩在后面。我一边哭一边追,他每次都说我麻烦,可每次都跑回来牵我。下山的时候,也是他背我。” “你想家了?” 灰文神色黯然的点点头,“想,不过也没地方想,一场洪水,家和家里人早都没了。哥哥把我推到树上,我捡回一条命,他被水冲走了。我在树上挂了两天,水退了跟着人一路乞讨,也不知道往哪走,反正哪里有饭吃就往哪里走。后来被人贩子拐了卖进秦府,又进了兰畹苑,如今兰畹苑就是我的家。” 秦娥第一次听灰文提起自己的身世,她以前一直以为灰文不记得小时候的事了。 “秋菊和冬梅的家人也都是在洪水里没的,后来被我外祖父捡回来带进了府。” “我听她们说过,”灰文抿嘴羞涩道:“我们都是有福气的人,都找到了好的主家。”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望着山色说话,忽然灰文指着下面道:“大小姐您看那是不是大爷?” 秦娥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那一袭石灰色的长衫,可不正是秦晖。 “大哥不是去会朋友了吗,怎么在这里?” 秦娥望着他的背影,“你能看清大哥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吗?” 灰文眼力好,仔细看了一会儿咦了一声道:“是黄纸,大爷在给人烧纸呢!” 秦娥拧起眉头,“走,咱们悄悄过去看看。” 看着距离很远,两人抄小路,却没几步就绕到了秦晖待着的山石边上。 第二百七十六章 他们是谁 秦娥和灰文站的离秦昀很近,但因为有几块大石和几棵树遮挡,两个人从石缝里能瞧见秦昀,秦昀却瞧不见她们。 秦昀的动作不太熟练,背着风点了半天才点着火,撩了衣角,蹲在地上拿着纸一张一张的往火上扔。幸好烟顺着风往相反方向飘走,不然秦娥和灰文还真站不住。 眼看着一大捧纸没剩下多少,秦娥跟灰文打了个眼色,两人准备悄悄离开。 就在这时,大石后面传来秦昀一声长长的低低的叹息。 “云雀,你在那边过的可好?” 秦娥刚抬起的脚蓦然一僵,惊讶的偏过头。 大石后面,秦昀捏着一打纸,望着火光目光黯然的自说自话。 “我们对不起你……” 火苗大概烧到了枯树枝,发出噼啪一声炸响。 秦昀却仿佛得到了暗示,“你这个傻姑娘,难道他死了,我就能活得好了吗?你可真傻……” 火苗越来越小,将灭之际秦昀又扔上去几张黄纸。 “我让人给你念了往生咒,来生投一个好人家……忘了我吧……” 秦昀的叹息,幽幽如山顶的凉风。 秦娥扶着灰文,深一脚浅一脚,一口气走出老远,远到秦昀肯定看不见她们了才停下来。 秦娥靠着树大口喘气,灰文道:“大小姐,我扶您回去吧。” 秦娥摇头,“不用,咱们去前面的偏殿待一会儿。” 两人一路疾行到偏殿里,跟守殿的小沙弥讨了两杯热茶,暖暖的喝了下去,秦娥的心慢慢稳了下来。 “一会儿看见大家,就说觉得冷,一直在偏殿里呆着,一句也不要提六角亭。” 灰文猛点头,大爷刚刚那些话,他和云雀……灰文越想越怕。 “别怕,没事的。” 灰文见秦娥平静的看着她,莫名的,慌乱的心情平静了下来。 秦娥的心里却不及表面,心潮迭起,如劲浪拍岸。 云雀竟然和秦昀关系亲密! ——我们对不起你。 他们是谁?他们做了什么对不起云雀的事?他们和谋害秦暄,有什么关系? 秦娥心里一阵阵发冷,前生今世,她究竟看漏了什么? 偏殿就在回去的路上,秦嫣几人没在六角亭找到秦娥,就顺着路往这里来寻。 秦娥笑道:“外面太冷了,我们躲到这里讨茶喝。” 一群人说说笑笑往回走,晚饭时秦暄拉着秦昀说话,“大哥今天去哪了?我去碑林逛了,那里的碑帖好看极了,有好几个前朝大家的手迹。” 秦昀笑道:“出去会朋友,不及你玩的有趣。” 秦暄一转头看向秦娥,兴奋道:“姐姐今天没去太可惜了,我记得你最喜欢临帖。可惜那些石碑不让拓印,姐姐真应该去看看。” 秦娥微笑道:“天太冷了,我还是喜欢在屋里喝茶,日后有机会再去。” 她幼年时跟着小舅舅逛过几回,对碑林的兴趣不如秦暄热烈。 秦暄哪知道这个,满心满眼的遗憾,“大相国寺的碑林不对外开放,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有机会,姐姐真该去看看。” 秦嫣探过头点他的脑门儿,“你可真笨,咱们今天能去是托了孟大人的照顾。孟大人是什么人?姐姐以后想看,还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秦暄恍然大悟的拍了拍额头,“是啊,孟大人可是我……”秦暄在秦嫣的瞪视下,把那句姐夫硬生生吞回肚子。这里虽然没有外人,可也不好当着姐姐的面儿信口说,一旦传出去,。 秦暄看着大姐呵呵的笑,这真是件让人高兴的亲事。 秦娥垂下眼睛,秦昀看她一眼,把目光挪到了一边。 第二天一早,天未亮一行人便整装启程。 秦娥看一眼远处哈欠连天的秦暄和秦嫣,对秦昀笑道:“这次多谢大哥陪我们过来。” “为母亲祈福,我作为长子,你们的大哥,当然要过来。元娘跟我说这些,太生分了。” 秦昀温文的笑着,话里透着亲昵。 “大哥说的对,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秦娥温顺的垂下头,“听姑祖母说,您和唐小姐的婚期已经定下了,是五月中旬。唐小姐我知道,是个知书达理,温柔聪慧的。唐尚书雷厉风行,品行端正,唐夫人出了名的贤惠能干,这一门亲事,大哥好福气。” 秦昀的未婚妻唐倩娘,是他的上峰户部唐尚书的庶女。 唐尚书夫妻两人育有三子,唐夫人为人厚道,倩娘的生母血崩没了,便把倩娘寄到了自己名下亲自抚养,视如己出。 秦娥上一世见过唐倩娘一次,脾气模样都很好。 秦昀仪表堂堂,家世又渊源深厚,按理是很好说亲的。 然而有才华有功名的庶长子,这个身份太尴尬了。 名门嫡女他攀不上,寻常庶女又攀不上他。 许多有想法的人家,就在这反复思量中犹犹豫豫起来。 秦家里面,秦老夫人正经事从来想不起来,齐氏心里对这不容易明镜一般,更是独善其身不闻不问。秦沇从未有过打算,临到眼前发现事情不对,却又无计可施。 高不成,低不就,家里又没人给张罗,出类拔萃的秦昀,亲事竟异常艰难起来。 最后秦沇求到了秦怀玉那里。 秦怀玉一早就做了打算,只是她寡居避世,又有老夫人这个正经祖母在前面,不好贸然插手,只等着秦沇来求她才好管。 却没想到等了那么久。 秦怀玉私下跟秦娥抱怨,“从前看你父亲不过风花雪月一点儿,万事还有章法。如今年纪渐长,本事却不进反退。自己的儿子,居然一点儿打算也没有!没有也就算了,连求人也不会!文人的骨气没学会多少,那股子酸腐气儿和清高倒是学了个十成十!” 秦娥觉得姑祖母的的抱怨不算过分。 若非唐尚书爱才,姑祖母诚心张罗,秦昀根本攀不上这门亲。 这门亲事,里里外外,看着门当户对,其实他们秦家占了十足的便宜。 秦娥不知道父亲心里清不清楚,但她知道秦昀肯定十分清楚。 秦昀怔怔的看向秦娥,秦娥笑着曲膝作别,转身上了马车。上车后轻轻挑开一个缝儿,见秦昀的脸上还挂着沉重和不解,漠然的放下手。 第二百七十七章 晒书 一行人顺利的回到秦府,秦嫣睡了一路,下车后精神奕奕,看到兰畹苑的院门时喜悦从眼里飞到眉梢。 虽然对秦府感情里不怎么喜欢,可兰畹苑确是她们的家。 院门大开,冬梅的大嗓门顺着风从里面飘出来。 “念喜你动作轻一点儿,那几本书可是大小姐最喜欢的,你这么哗哗翻下去,还不散架子了?” “不会的。”念喜憨声道。 “不会?” 秦娥和秦嫣对视,不用说,冬梅肯定立着眉头插着腰。 “怎么不会?你那动静,我在后罩房都能听见!这得多大的手劲儿!” 念喜语调淡定,“因为冬梅姐姐你平时就这样翻书啊,大小姐的那本旧琴谱书页都松了,也没见被你翻破了。” 秦嫣噗的笑出声,“这个念喜,越来越促狭了!” 秦娥一扫阴霾的心情,眉眼弯弯的笑起来。 回京三年,念喜吃的饱睡的好,个子抽条般窜了起来,说话也不磕巴了。虽然还是不太爱吱声,可一旦说起话,冬梅的快嘴都堵不住她,这多半年,没少在她跟前吃瘪。 这可真好! 秦娥笑盈盈的跨进院子,绕过影壁,四方小院儿里,冬梅几人从屋里拖出来两张桌子,上面层层叠叠的铺满了书。念喜和念福两人一人守着一处,小心的翻着书脚。 冬梅把书扔进书箱里,飞快的从屋檐底下跑过来。 “大小姐,二小姐,你们回来了啦!” “你们在晒书?” 念福也欢快的迎上来,“冬梅姐姐说今天太阳大,又没有风,可以把书拿出来晒一晒。” 冬梅道:“我前天看书箱里的书有些潮了,就把箱子拖出来晾一晾。本来想一天晒好,可惜后来起风了,没有晒完。” 秦娥笑道:“哪有正月里晒书的,你当晒衣服呢?书要等到六月才能晒。” 秋菊听见声音从厨房迎出来,朝秦娥和秦嫣屈膝行礼,对冬梅嗔笑道:“我就说不合适,偏不听。” 冬梅脖子一梗,“我当然知道书要在六月里晒,这不是为了整理清点一下吗?姑奶奶说了,等大爷成亲后就轮到大小姐出嫁,到时候那么多事情,哪有空晒书。这些书有各个都是大小姐的宝贝,总不能带着霉气出嫁吧?” 秦娥灿烂的笑意淡了下去,二嬷板着脸越上前,“主子几天不在家,你们就没了章法,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主意都敢拿。大小姐和二小姐一早天不亮就赶路,回来在院子里站了多久了,你们不热汤热水伺候主子梳洗,挡在这里扯闲话。” 秋菊和冬梅被二嬷训的收起笑,秋菊连连屈膝,“是奴婢轻狂了,中午饭早就备好了,大小姐和二小姐先到屋里休息片刻,奴婢这就摆饭。” 秦娥点点头,“不急,我洗洗再出来。” 秋菊垂着头把两人送进屋,出来扯一把冬梅,“还愣着干嘛,快把东西收拾了。”又吩咐念喜和念福,“念福搭把手收拾东西,念喜......” 念喜不等她招呼,已经拎了水壶去盛热水。秋菊喊她时,水壶已经拎了过来,递进了房间。 秋菊语气一滞,立在原地怔了一会儿,反身进了小厨房。 秦娥从窗户看了眼手忙脚乱收拾东西的冬梅和念福,回头对二嬷道:“二嬷何必跟她们生气,她们又不知道。” 二嬷气呼呼道:“那也是没规矩,您平时对她们太放纵了,瞧瞧一个两个的,哪还有当下人的自觉。” 秦娥看一眼轻手轻脚,小心翼翼的灰文,“你这是迁怒。” 二嬷不置可否的“哼”了一声。 秦娥叹口气,“这样也好,让她们收收性子,免得太得意高兴,回头让人看笑话。” 二嬷被触动心弦,捂着眼睛哽了一声,“我的大小姐,命怎么这么苦,好好的亲事......唉......” “嬷嬷回去歇会儿吧。” 二嬷擦了把眼睛,点头道:“人老了,不中用了,控制不住自己。老奴回去静一静,一会儿好了来伺候您。” 二嬷走后,秦娥看着立在一旁面有疑惑的灰文,沉吟了下道:“你知道些也好,心里有数,遇事不慌。” 灰文连忙提起精神。 “我和孟大人的亲事,不成了。” 灰文瞪大眼睛,嘴巴亦张的老大。 秦娥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又叹了一口气。冬梅她们知道后,应该也是这副模样吧。可惜秋菊刚把嫁衣绣完,衣服流光溢彩,繁复靓丽,衣领和衣摆坠满了孟景柯送她的珍珠,特别好看。 灰文看着出神的秦娥,心头一凛,把嘴巴紧紧合上。 “大小姐。”灰文结结巴巴,心里急的不行。 秦娥莞尔,“你知道就行了,该忙什么就忙什么去。” “哎。”灰文抱起脸盆,一口气走到后面哗啦一声把水泼了,心里霍的一松。 她帮不上忙,急也没用。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伺候好大小姐! 灰文想通了,又开始生气。“大小姐多好的人,居然不娶。哼,孟大人可真是瞎了眼。” 灰文提着盆一边往回走一边小声嘟囔,把孟景柯从头到脚嫌弃了一遍。 麒麟门里,孟景柯刚迈进大门就猛打了一个喷嚏。 文昌道:“黑七,去我屋,药柜的一行第左手一个抽屉里有一个绿药瓶,拿来给督主。” 孟景柯摆手,“我没事。” “冰天雪地的,您在那不眠不休的守了三天,那地方。。。有地龙也禁不起这样折腾。” “雪地里都住过,这不算什么。” “那不一样,您身上两处重伤还没好利索,之前又在外面奔波了好几个月。我都说了几回了,您的身子不比以前硬朗,以后要小心些才行。” 两人进屋坐定,孟景柯端起茶喝了一口,舒服的叹口气。“知道了,我会小心的。这种事,也就这一回了。” “皇上他......” 孟景柯掀起眼皮儿看他一眼,“就这两个月。” 文昌轻轻抽一口气,拍了下膝盖,“胡太医下猛药了?” “嗯。” “是皇上自己要求的?” “嗯。” 文昌沉默半晌,“皇上,是个明君。” 孟景柯垂下眼皮,“是啊。” 第二百七十八章 都是误会 黑七把药取了过来,文昌倒出来,回手接过黑七递过来的温水,一并递给孟景柯。 “你进宫后新配的药,安神驱寒,你吃两粒睡一觉。再熬下去,可不是睡一觉就能好了。” 孟景柯接过来吃了,“秦家那边可有什么不妥?” “没有,秦大小姐今天中午刚回府,一切都好。” “十一呢?” “我派他出去了,晚上能回来。” 孟景柯点点头,药劲儿上来,身上困意渐浓。 文昌和黑七退出来,黑七不安道:“先生,秦大小姐那边。。。”黑七没说完,据大相国寺的虚戒所讲,秦大小姐似乎对督主的安排并不高兴。这事不知道算不算大事,不过按督主的意思,事无巨细都该说一声。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那不是大事。”文昌瞥他一眼,“事分轻重缓急,现在最重要的是要让督主休息,等醒了之后再禀报不迟。” 黑七也觉得女儿家的心思就像四月的天气,一时好一时坏。若不是督主重视,这真不算事儿。 黑七拱手送走文昌,在孟景柯的门口站起岗。督主休息,谁也不能打扰。 孟景柯这一觉睡的并不好,隐隐约约的总觉得有事情没办,睡的很不踏实。 黑七听到动静敲门进来,有些吃惊道:“您醒了。”看一眼沙漏,文昌说督主至少睡三个时辰,这才两个时辰就醒了。 孟景柯在屋里来回踱了几步,吩咐黑七从柜里找出一套玄色的长衫换了。“我出去一趟,你不用跟。” 黑七心有所悟,一般督主这身打扮又不用人跟,都是去秦府。 只是。。。黑七抬头看一眼半亮的天色,这个时候去,太早了些吧。 虚戒的话他还没来得禀报,不过督主亲自去找秦大小姐了,应该也不用汇报了吧。 黑七心虚的摸了摸鼻子,隐隐感觉有些不妙。 时辰的确尚早,任孟景柯武功再高,也不能光天化日下翻秦府的墙头。孟景柯在街角的茶馆里坐下,要了一杯茶心不在焉的啜着。从这里能望见秦府的一抹墙,孟景柯想着那抹墙的里面住着秦娥,一直飘飘荡荡的心有了踏实感。 当天色彻底黑了下来,孟景柯随手掏了一个银豆儿扔到桌上,在茶博士的喜不自禁中大步朝那抹墙角走去。 刚接近秦府后墙,三个黑色身影从三个方向窜出来,看清是他,屈膝下拜又纵身消失在夜幕中。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完成在一刹那间。 秦府在孟景柯眼里,就是一个巨大的筛子,他早就安排了人手暗中保护。 孟景柯熟门熟路的摸进兰畹苑,正好念喜和念福突然从院子一头横穿出来,连忙闪身躲进茶水间。 灰文背对着门,正往炉子上放水壶,嘴里小声嘀咕:“什么破麒麟门,狗头门还差不多。看不上我家小姐,我们还看不上你呢。” 孟景柯有些讶异,靠过去问道:“你说什么?” 灰文被背后突如起来的声音惊了一跳,一个“啊”字没出口,被孟景柯牢牢捂住嘴,“我问你,你在说什么?” 孟景柯的声音很轻,目光坚定笔直。他感觉到自己的眼球在轻轻的颤动,然后不出意外,灰文的目光变得僵直。 “我说什么破麒麟门,狗头门还差不多。看不上我家小姐,我们还看不上你呢。” 孟景柯蹙起眉头,“为什么这么说?”他的声音很柔和很轻,一个是不想让人发现,一个是因为灰文是秦娥的侍女,他不想伤害到她一丁点儿。 “因为孟大人要悔婚!” 孟景柯惊诧不已,他什么说要悔婚了? 灰文微微有些激动,眼珠儿有了转动的迹象。 孟景柯连忙定住神紧紧的看着她,“什么悔婚?你听谁说的?” “大小姐说的,她和孟大人的婚事不成了。”灰文神情变得激愤,“大小姐那么好,又那么喜欢孟大人,孟大人居然悔婚。孟大人是坏人,我讨厌他。” 孟景柯惊讶的守不住精神力,抬手在灰文的脖子上一点,灰文软软的晕了过去。 孟景柯把她扶到凳子上靠墙坐着,看起来就像睡着了一样,然后踮着脚,几步窜进秦娥的卧室。 秦娥穿着胭脂色素面斜襟小袄,散着裤腿,脚上蹬了一双软底粉色绣花鞋。半干的头发披在肩膀上,称着脸色更加粉嫩白净。 秦娥正对着一个匣子出神,孟景柯呆呆看了半晌,反反复复想着一个问题,那张小脸儿有没有自己的手掌大? 秦娥一点儿也没发现孟景柯就在门外,她望着匣子里的东西,一样的摸过去,心里一抽一抽的疼。比那次被刀子刺伤,割肤破肉还疼。 秦娥低头小声儿的啜泣起来。 这啜泣声,仿佛无数根牛毛细针戳进孟景柯的心窝里,疼的他每一根神经都在抖。 “出什么事了?你别哭,我回来了。” “你怎么在这?”秦娥不敢置信,伸手探向孟景柯。触到衣角前又缩回来,被孟景柯飞快的握住。 “元娘。”电光火石间,孟景柯越过她的肩头看见了匣子里的东西。 里面整整齐齐摆着一沓纸,一根白玉簪子和一支银镯子。 都是他送的东西,那一沓纸是他写给她的信。 尤其是那支凤穿牡丹的银镯子,上面有他们俩才知道的机关,她时时带着,一刻不曾离身。 这会儿却放进了匣子里。 “你这是?”这一瞬间,前前后后,加上灰文的话,孟景柯立时明白过来。 “你的丫鬟说我要跟你悔婚,你是不是从哪听了什么?你以为我不娶你了是不是?” “你还会娶我吗?”秦娥的悲戚简直要把孟景柯淹没。“我这么奇怪,你不害怕,不厌恶?你不说我也知道,所以你什么都不用讲。我都明白,我会整理好,不会给你添麻烦。” “你这……嗐,是我不好,那天我走的匆忙,没来得及跟你讲清楚。”孟景柯看着秦娥的脸色,果然如他所想,秦娥真的误会了。 第二百七十九章 哄老婆 孟景柯觑着秦娥的神色,平静之下依旧是压抑不住的悲戚。 孟景柯知道,自己不说清楚,这个结就结下了。小丫头外柔内刚,断定自己对她有异议,肯定会干脆的和自己断绝关系。 “那天有几声猫叫,你还记得吗?” 话题起转的突兀,秦娥不知他有何用意,但那几声猫叫凄厉恐怖,她记得清清楚楚。 见秦娥缓缓点了下头,孟景柯微松口气,记得就好,这就好解释了。 “那几声猫叫,是我的人给我的暗号。那个暗号代表一个很重要的地方,出了非常严重的事,我必须立刻前往。”孟景柯顿了顿,又道:“是宫里的事。” 秦娥微微一愣,旋即了悟。 “是……”秦娥用口型无声的反问:“皇上?” “是。”孟景柯眼中透出丝丝被赞赏和欣喜。 秦娥慢慢吐出口气,神色比先前轻松自在了许多。孟景柯心放下大半,他就说嘛,小丫头知道后一定能理解他的苦衷。 “这事很大,我来不及跟你交代,这几天我都在那边,出不来,让你多心了。” 秦娥喉头滚了一下,她的心结,不在这里。 “大相国寺那边,多谢你的安排。”秦娥垂眸轻轻道谢:“一切都很顺利,秦嫣和秦暄也很开心,劳你费心了。” 孟景柯瞠目结舌的看着秦娥,这般客气,这是还没有原谅他? 如果文昌看见此时此景,一定嗨呀嗨呀的拿竹扇敲自己的额头,叹一句督主您真是冥顽不灵。 孟景柯十五岁出师下山,杀伐四方,统领麒麟门,若说他心机手腕,智慧武功不及旁人,简直让人笑掉大牙。可偏偏儿女情上,可谓一窍不通。 他对秦娥,是一颗热乎乎的真心碰见了另一颗热乎乎的真心,运气极佳的不需要动用半点心机手段。 可当秦娥犹豫退缩,孟景柯这颗真心就盛不上去了。 人家闭起眼睛不看,你举得再向前又有何用? 孟景柯一时心急如焚。 秦娥早把手抽了回去,她不是拿乔,而是真的有些怕。 若等到最后,他后悔了,她该如何自处? 说句没出息的话,她一定会心碎的活不成了。 所以趁现在还好,虽然疼却还能拢得住这颗心,就……这样吧。 像姑祖母那样一个人过,或许她可以去和姑祖母做个伴儿。然后守着弟弟妹妹们,心满意足的看他们平安喜乐。 自打那一日分别,秦娥每个睡不着觉的晚上,都在思量。 推翻之前想好的,和孟景柯举案齐眉的未来,给自己重新找了一条出路。 孟景柯被秦娥交蹙的眉头,蹙的肠子都要断了。 秦娥一腔愁绪百转千回的功夫,孟景柯也想通了一些事情。 秦娥的心思,比他预想的要重的多。 一个被亲人坑害,被未婚夫悔婚抛弃,死而复生的女子,她的心思必定极其敏感。 也不容易相信人。 孟景柯嘴角泛苦,是他大意了,小丫头一直表现的太镇定太坚强,让他忽略了她的脆弱。 说到底,是自己给她的安全感太少了。稍有风吹草动,她就害怕退缩。 这不是这一次造成的,是从一开始就存在,而他一直没有发现。 自己造的孽,只能自己还。 “我知道我说什么你现在都不信。”孟景柯站起来,目光炯炯,“你等我,我现在就回去准备,明天一早我便过来。” 孟景柯转身推开门,迎头撞上揉着脖子的灰文。 “照顾好你家小姐。” 灰文一脸懵圈的看着孟景柯消失在夜色围墙上,“大小姐,他是……孟大人他……” 转头看自家小姐也一脸懵圈,灰文咽下了嘴边的话。 准备?准备什么? 秦娥不知道孟景柯此去是去做什么,也不知道明天他来要干什么,但心里不可抑制的涌上一丝期盼,和一丝雀跃。 她终究,还是舍不得。 孟景柯旋风一样的回到麒麟门,文昌和黑七正在内院的书房门口说话。两人看见他连忙迎上来,孟景柯一摆手抢先道:“正好你们都在,我有事吩咐。” 两人连忙紧跟在他身后进到屋里,一脸郑重的等着命令。 孟景柯面向文昌,“你去把给秦府的除服贺礼整理出来,翻三番,明天一早我要去秦府。” 文昌闻言先是楞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是秦大小姐的事心里一宽,此时宫里变数极大,他真怕出事。可听到翻三番又是一惊,诧异道:“督主,秦府的除服礼早就预备好了,可是翻三番,这一个晚上……” 文昌瞪着孟景柯,目光里饱含未尽的意思——您给秦家的除服礼有多少东西您心里不清楚吗? 孟景柯略一沉吟,“时间是紧了些。” 文昌松一口气,又听孟景柯道:“把原先准备的聘礼挪一部分填进去,回头你再去准备聘礼。哦,把聘礼再翻一倍,两个月后,不,下个月就用!” 文昌嘶嘶的抽气。 孟景柯又抬眼看向黑七,“你帮他一起弄,最晚这个月底我要见东西。还有府邸那边,也要加紧,让十一去盯着。” “督主这是要马上迎秦大小姐进门?”文昌问道。 “是,下个月就办婚礼,程序什么的,你来负责,一切礼节都按最高标准,万不可委屈了秦大小姐一星半点。” 文昌腹诽,一套流程一个月走下来,就很失礼好不好。 “督主,秦大人的亲事还没有眉目,还有秦家大爷的亲事,据说是定在了五月。” “没有眉目就去催,秦昀的婚事,不行就让他在我们后面好了。妹妹先出嫁,也不是没有。” 看来督主这是铁了心下月要成亲了,文昌无语的点头应下。 孟景柯立在窗前又低头盘算了好一会儿,挥了下手,“去做事吧。” 文昌和黑七一前一后从屋里出来,黑七犹豫道:“督主面有愁容,好像有心事……” 文昌摸着下巴,“你之前说秦大小姐不太高兴……呵……看来督主遇到麻烦了。” “不会吧,那可是督主,她难道还嫌弃?” “这可说不定。”文昌把扇子在手上转了一圈,“督主看上的人,能是一般人吗?秦大小姐看着柔弱,心里却极有主意。” “那也不至于……”黑七晒笑。 “你懂什么。”文昌横他一眼,收起扇子,背着手踱步。 他还是小看秦大小姐了,这个秦大小姐简直就是督主的命根子!是了,督主早就把命交给她了,那一纸手谕,可不是开玩笑的。 文昌嗐了一声,“得,做事吧。督主要做面子,咱们万万不能有丝毫差错,给督主打脸。” 黑七束手而立,恭敬的应了一声。 麒麟门彻夜灯火通明,第二日用罢早饭,孟景柯收拾一新,策马前往秦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