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30加》 风雨中呼唤hero 小小凌菱琳棱 14-6-5来自iphone客户端 他们只能做历史的旁观者,盛世的辉煌从来不是经他们之手缔造。风雨中呼唤hero。hero!正义之剑划破黎明前冗长沉寂的黑夜。带着无与伦比的凌厉气势狠狠地刺入敌人的要害。必须一剑封喉,痛快淋漓。于刀光剑影中杀出一个血红的新世界。这种乱七八糟的文案我也会写 六月末的上海,已入梅。整个城市仿佛都笼罩在黏糊潮湿的空气里。 林琪琪和楚然站在国金商场外下沉式广场的台阶上。 这天两个人都是早班,下班前楚然说想让出国旅游的同事买支ac的口红,但纠结于色号,恰巧林琪琪也无聊,于是两人一拍即合,难得上个早班不加班,四点一刻准时下班,简直完美,两人从塘镇坐班车到金科路再坐2号线去陆家嘴试色。 虽然没有加班,但两个人都有点焉焉的。两人就职于华商银行信用卡中心客户服务部,华商银行信用卡,业界1,行内标杆。8小时客服工作制,接电话接到想吐,间隙还要死命在客户挂机前营销信用卡增值服务:手机银行下载绑定,微信公众号关注绑卡,账单分期业务推荐等等等,鸡血一天到下班,早已筋疲力尽。 从塘镇到陆家嘴,一条二号线,承接金融民工与金融精英。世纪大道分界点,早高峰二号线往浦东国际机场方向,放眼望去各类码农金融民工,清一色夏天t恤短裤,背个巨大无比的双肩包犹如生化武器,无形之中把人撞得乱七八糟横七竖八。而往徐泾东方向则是一片古龙水的香味,西装笔挺衣香鬓影,放眼望去精英们各个人模狗样冷静自持。 林琪琪对着苹果旗舰店被咬了一口的苹果logo发呆,微信提示音响,林琪琪看了眼屏幕提示,瞬间连解锁屏幕的心情都没有了。 “谁啊?你这什么表情?“楚然看她一瞬间板起脸,很顺口就问了出来。 林琪琪翻了个能当表情包的白眼,有气无力道:“我男朋友。“丝毫听不出任何甜蜜心动。 楚然是知道她和她男朋友相处情况的,用父母辈的话来说,是谈一场“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 用林琪琪自己的话来说就是一场“繁殖恋。”关键是林琪琪本人一点儿“繁殖”的兴趣也没有。 “他又干嘛?”楚然和林琪琪是好姐妹,知道林琪琪对这段“繁殖恋”怨念颇深,于是问的口气不免也有点不耐烦。 “谁知道啊?”林琪琪继续白眼:“我看都不想看,无非就是下班了伐,吃饭了伐,在干嘛。” 楚然不屑。 “哎,阿然,你说他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是有多无聊,成天问这些有的没的。长辈问起来,小伙子好的哦,关心你的,每天对你嘘寒问暖,那你倒是说说他为我做了什么实质性的事情?傻得要死……” 楚然一边摇头一边笑,不知道是同情林琪琪多一点还是薛争峰多一点,不过她知道林琪琪这个话匣子打开,一时半会是收不回去的。 若干年后林小姐忆当年,活脱脱一个祥林嫂:“我以为冬天没有狼,我就让我的阿毛坐在门口剥毛豆,我以为冬天没有狼。”如此循环往复,魔性得很。 若干年后大龄单身未婚女青年林琪琪小姐回忆起这段无疾而终的感情,无不感谢自己在二十九岁这一年,决绝而又义无反顾地放手,成全了自己,成全了自己往后所有的余生。 现下林琪琪做不到如此洒脱,和楚然叨唠着男友薛争峰的种种不是。楚然安慰她:“婚姻就是找人搭伙过日子,都这样的。不然能怎么办呢?” 林琪琪她本能地已经意识到了这样叨叨叨叨的自己是有些病态了,可是她真觉得要疯了,银行客服的工作性质决定了她每天要承接将近两百通的客户电话,而且在承接电话的同时还要保持回答的专业性和电话服务礼仪。华商银行卡中心作为业界1的领军人物,对于客户满意度一向很看重:每个月随机定量的电话检测,客户挂机后满意度评价系统,还有客服人员在线值机时长,人员每通电话的通话秒数以及营销指标均有定时定量的考核。在高强度高压力的工作环境下,每个人上班都呈现出紧绷的状态。好容易挨到下班,还要应付名义上“男朋友”的尬聊,让她不胜其烦。后来林琪琪想,其实很多事情早已有了蛛丝马迹,譬如她一直认为幸福美满的楚然,为什么不止一次对她说:“婚姻就是搭伙过日子。”如果她稍微细心点就能听出楚然的话外音了。 试完口红色号,因为楚然答应了女儿早点回家,两人在正大的汉堡王随便吃了点东西便分道扬镳。到家后林母通知她舅舅家搬了新房子,下周六请全家人过去吃个饭热闹一下,顺便参观下新居。 林琪琪点头:“我那天应该上班的,我找个人看看能不能换到班。” “琪琪。”林母看她神色恹恹地,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和小峰最近联系伐?” 林琪琪皱眉:“微信聊着呢。”并不想多答。 林母再接再厉:“他没约你出去?” “没。”林琪琪打开手机看小说,头也不抬。 “这样不对的咯,啥声音也没有的啊?”林母不自觉提高了音量:“哪能他不约你啦,你们都两个星期没出去过了,谈朋友有这样谈的啊?你问问他……” “哦哟,妈!”林琪琪放下手机,也跟着调高了音量:“你随便他,他要约就约,不约我还凑上去啊,和他出去无聊得要死,吃个肯德基都不舍得多点一杯饮料,看场电影他能直接在电影院里睡觉打呼噜,这种人有什么好出去的。他不约我最好,大家一拍两散!” “侬哪能又这样了啦?哪能又要来了啦?”林母打断她:“人家节约点是好事情呀,一家人家总要有人节约的,都像你这样花钱大手大脚的日子不要过了啊?他手头紧一紧么你宽一宽呀。” “哦哟,姆妈,他谈朋友都不舍得花钱,结了婚还能给我钱花啊?你怎么把人想得这么单纯,我对他没有多少感情,他这扣扣索索的样子又能对我有多少感情?” “说来说去你就是嫌人家穷!”林母恨恨道:“侬真是哦,真是把自己当公主了!小峰家有两套房子,两套房子不管大小都在市区,蛮好了,侬还想哪能?琪琪啊,做人不要太贪心。“ 林琪琪暗暗翻了个白眼,懒得再和林母纠缠这个问题,过往无数次经验告诉她,每每母女谈及此类问题都是两败俱伤:“好了妈妈,我要洗澡睡觉了,不谈不谈。” “侬不谈哦。”林母边念念有词边走出她房间:“年纪也不小了,现在不急老了哪能办?真等到哪天嫁不出了不哭死你!” “你管我嫁不嫁得出去!”林琪琪火了:“我现在一想到真要嫁给他都要哭死了,还管以后哭不哭呢!”说罢恨恨关上门,倒在床上委屈地哭了起来。 为什么我的三十岁这么难呢?林琪琪想,怎么这么难?薛争峰根本就不是她喜欢的类型,一丝一毫都没有。这个30出头的男人,梦想是有一天可以去东方明珠旋转餐厅吃一顿饭。东方明珠旋转餐厅自助餐200多位,有必要当梦想吗?林琪琪不解。 她身边没有这样的人。和朋友同事出去吃饭,随便去餐厅吃一顿都是人均150左右,每月1w左右的工资,福利也不错。林琪琪想,我图他什么呢?图他是个男人,可以和我结婚?可是我的人生就是结婚生子吗?之后呢,之后的岁月怎么过?可是我不选他,我去找谁呢?我上哪里去认识一个我喜欢的也喜欢我的男人?她今年实足29岁,其实已经三十了,可是她的生日是9月底,硬是恬不知耻地把自己往小一岁报。30岁的大龄单身女青年,没市场了! 每次家族里有饭局,大家都在催:“琪琪啊,你也不小了,可以找起来了,要求不要太高呀。” “现在小姑娘多,好的小伙子少,25,6岁都被人家抢掉了。小姑娘一过30岁难找的。” “琪琪啊,好看不能当饭吃,人差不多对你好就行了,你长得好看就可以了啊。” “小姑娘好看没有用的呀,好看的小姑娘多得是,又好看又年轻,你30岁了,时间不等人,年纪越大生小孩越辛苦,抓紧啊。” …… 林琪琪哭累了,抽抽搭搭地换上睡衣,明天7点半还要上早班呢,睡,睡醒起来再洗澡好了。她太累了,真的太累了,薛争峰的消息她是不会回的,就这样,最好他们俩就这样无疾而终,再也不要有瓜葛。 林琪琪做了个梦 林琪琪做了一个梦。 应该是桂林,是漓江。看不清是几月,是三四月还是五六月?应该是有点暮春的气息了,远山如黛,绿水如玉,千里江陵,波光潋滟。 梦里的那个人转过身,白衣翻飞。应该是在笑,逆光,看不清他的脸,只是那种温润的气质,如同这漓江的山水,被烟雨浸润了似的,丝丝袅袅地晕染开来,让人模模糊糊的觉得温暖,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当如是。 那个人,明明那么远却又偏偏那么近。那种熟悉的感觉,仿佛相知甚久。心里酸酸甜甜的疼,好像这山里多变的天气,晴雨不定的。又如同他们之间的关系,将明未明,也是暧昧不清的一团。 她想说她喜欢他,可是最终什么也说不出口,她想说我有满腔柔情,转辗反侧,只为你;她想说千万里风光如画,也惟愿与你携手共赏。 再无所求,来生与君许平生。 …… 也许是这个梦太美太梦幻,导致林琪琪早上醒来还是有点恍惚。洗澡时模模糊糊地回忆起来,竟有点酸酸甜甜的少女心事般的滋味。洗完澡,林琪琪擦干净满是水蒸汽的镜子。镜子里的女人,介于少女和熟女之间,一双黑亮的眼睛,眼睛的形状很漂亮,长且圆,到眼尾略微往上挑;因为刚洗过澡,皮肤很细洁,白里透红,嘴唇也不是平时不涂唇膏就干巴巴的样子,而是饱满水润的淡粉色。林琪琪对着镜子嫣然一笑,镜子里的姑娘也对她一笑,明眸流转,竟有点顾盼生姿的样子,林琪琪的心一下子轻盈飞扬起来。 我还是又好看又年轻的小姐姐。林琪琪臭不要脸地在心里夸赞自己。 于是在上班路上,她坐在地铁里发了条朋友圈:“我的世界有清风明月,雨雪初霁。你走不进我的世界,我也不想了解你的世界。” 照例屏蔽了薛争峰。 林琪琪的休息换得困难重重,银行客服24小时工作制,每月实行轮休——即不是固定周六周天休息。每人每月的休息时间按照当月公布的班表来实施,而且不一定是连休两天,可能本周这个员工轮到周三周日休息,下周就只休周五一天了,乱七八糟。好在进去多年,渐渐也适应了。话虽这么说,但正常周末双休依然是众望所归。林琪琪看着工牌背面贴着7月班表的n次贴,咬咬牙将月底周日当天的休息贡献出去,以求能换到下周六的休息。虽然这么一换她要连上7天,但能换到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对照着系统班表里下周六显示休息的员工信息,林琪琪挨个一条一条发邮件询问对方能否换班——之前也群发过换班邮件,但收效甚微。客服部每天邮件多如牛毛,业务培训,知识更新,绩效指标公布,人员考核排名等等等等,群发换班的邮件淹没在一片蓝色的海洋里,连点开的兴趣都没有。 7月的第一个星期六,林琪琪和父母拎着香烟水果牛奶去舅舅家,舅舅家的新房子买得早,属于远郊动迁房,据说买的时候周围一片农田,风吹稻花香荒凉无比。然而近几年市政府在当地投资建造了产业园区,人口开始源源不断导入,再加上地铁一通,房价顿时水涨船高。大家都夸赞舅舅舅妈有眼光。舅舅家除开这套动迁房,已经有两套房子了:一套中环新小区电梯房,现在儿子一个人住着,也是将来为他准备的婚房;老两口原先住着内环老破小,地段虽然成熟,周边公共设施样样齐全,奈何小区老旧,居住环境又差。于是夫妻两一合计,就把早些年投资买的远郊的房子装修了一下,搬过去图个清净舒坦。 地铁坐得七荤八素犹如高铁,终于到了,舅妈早就等候在地铁站热情迎接了。舅舅家的房子算地铁房,步行过去6,7分钟。虽然已是7月,但还没有入伏,再加上这天是阴天,有风,倒也算凉快。一路上舅妈一面客气地说着来就来了,买这么多东西干嘛啦,一面不时打量着林琪琪,夸赞道:“阿拉琪琪现在噱头是越来越好了,漂亮是漂亮得不得了。”虽然林琪琪内心认同舅妈说得句句属实,表面上还是腼腆地笑着。 多年后林小姐回忆起那天自己的穿着打扮:白色短袖的蕾丝连衣裙,银色凉鞋,背一个粉色katespade的小挎包,黑色披肩长发,略施粉黛。直男审美满分!以至于后来林小姐看到萧潇给她发来的关于探讨“好嫁风”的帖子,立马含泪回复:尼玛,这可不就是当年的老娘吗!至于为何自己就如此不好嫁,大抵就是看似“好嫁”的外表下,有一个放纵不羁爱自由的灵魂。 彼时林小姐的灵魂还没有完全觉醒,小宇宙尚未爆发。仍旧懵懵懂懂的在“人生必须结婚生子。“的道路上举步维艰。 到了舅舅家,姨妈和小阿姨一家早到了,舅舅已经在厨房张罗开来,一大家子十几口人坐在客厅里谈笑风生其乐融融。话题自然而然地就转到了小一辈的婚恋问题上。舅舅家的儿子,三十出头,单身。但大哥事业有成,有房有车,于是大家纷纷夸赞,什么“男孩子不着急的,男孩子好找的,不担心的。”“条件好367岁结婚也不怕的。”“哦哟,现在20出头的小姑娘不要太现实哦,就喜欢找大好几岁的男孩子,有房有车,事业有成,可以少奋斗好几年呢。” 姨妈汪爱娣看着自己的侄子,越看越优秀,眉飞色舞地夸奖道。林琪琪和表妹曲妍对视一眼,都替大哥汗颜。好在大哥也是聪明人,一看苗头不对,溜到厨房给他爸妈打下手去了。 林琪琪的外公外婆都过世了,姨妈汪爱娣就是一家之主。每次家庭聚会都是气势如虹谈笑风生,对兄弟姐妹家常常摆出大家长的姿态,尊尊教诲指点江山。这会儿汪爱娣先是夸完了自家侄子,又夸完了自家女婿赚钱养家还能干;自家外甥女聪明伶俐活泼好看。然后矛头一指,就指到了林琪琪的婚恋问题上。林琪琪这次谈的对象是表姐,也就是汪爱娣的女儿介绍的,于是汪爱娣格外上心。当初听闻两人正在交往中,乐得电话里和妹妹直说:“这次希望琪琪能成功哦!” 每每当众问到此类问题,林父是不答话的,问多了最多说一句,看孩子自己的想法。林琪琪虽然内心对薛争峰白眼翻到几乎要翻不下来了,还是知进退的,避重就轻说:“还在交往接触。” “那谈谈差不多么好结婚了呀。你们两个人年纪也不小了,结好婚生好小孩你妈妈也放心了。” 林琪琪照旧腼腆微笑。倒是林母汪爱琴这次难得多说了几句:“小伙子人还是可以的,就是家里面这个住房问题……“林母顿了顿:“婚房地段是蛮好的,但是一室一厅稍微小了点,他们这种岁数就是奔着结婚去的,结了婚很快就要生小孩的。到时候住得蛮紧张的……” “哦哟,这个有啥啦?”汪爱娣打断妹妹:“我听阿拉倩倩说小伙子现在住的是三室一厅电梯房,琪琪结婚就直接住一起好了,正好他爸妈两个老的能帮衬下,一室一厅租掉还能贴补家用。多好啊。” “阿姐,现在小青年都不肯和爸妈一起住的,都要有自己的空间,而且两代人想法不同,住在一起容易产生矛盾。” “有啥矛盾啦?琪琪倒班的,上班又忙得要死,没有人照顾也不行的咯。你在浦东还天天跑到浦西给他们烧菜啊?不现实的,住在婆婆家不是蛮好,反正地方大,到时有了小的也能住,130几个平方可以了!你家也就两室一厅老房子呀,还想哪能啦?” “不是,阿姐,我不是这个意思……” “哦哟!爱琴,琪琪不小了,30岁了,小姑娘是等不起的!再过几年谁要啊?再说了,琪琪这个工作,说是说银行,银行里接电话的呀!人家小伙子要也蛮好了!你们自己想想,又不是固定双休日的,早中晚三班倒,还一天到晚加班!一般人家不要的呀,家里都不能照顾到的。你们说是伐啦?” 姨父张卫文看自己老伴越说越离谱了,发声道:“爱娣你少说几句,婚房问题总是要考虑的……” “考虑啥?有啥好考虑的?”汪爱娣大家长做惯了,高声打断自己老公:“人家现在又不是没有婚房,人家现在有婚房的呀。长宁两套,现在是你们要求高呀,要求高嘛你们自己家出婚房好来。”汪爱娣越说越激动,全然不顾自己妹妹一家的面子:“你们自己也买不起房子,人家有房子还要挑三拣四,当自己女儿是公主了,不得了了!银行里,银行里有啥了不起啦?接电话的呀!哎,人家坐着点钞票的嘛叫银行呀。” 汪爱娣凭空做了个点钱的动作,神色嘲讽又得意地扫过在座的每一个人,恨不得人人赞同她的观点:“人家问你女儿银行里做什么的?接电话的。讲出去笑死了。接电话的正式编制又有什么了不起的?和纺织厂女工有什么区别?老公不出去轧姘头也蛮好了。” 海底捞毛巾 汪爱娣越说越离谱,在座的老老小小神色尴尬,想阻止又碍于长姐的面子。几十年血浓于水,汪爱琴对自己这个姐姐很是了解:阿姐一张嘴巴从小厉害,但坏心是没有的,一心向着自家人。只是有时候独断老派的作风令人不舒服。然而现在姐姐当着一大家子人这么评论自己女儿,还扯上自己家的经济情况,丝毫不给人面子,不免令她心里窝火。她家不算富裕,但也不是上海话里讲的“脱底棺材”,女儿出嫁后房间也是留着的,嫁妆也早已准备好。而且女儿虽然是银行客服,但属于正式编制,福利待遇都不差。不久前又刚和华商银行签了无固定期合同,如果本人不犯什么原则性错误,这碗饭可以吃到退休。 薛争峰是汪爱娣女儿张倩通过同事牵线搭桥介绍的,人长得马马虎虎,也就勉勉强强入她眼。想着女儿今年三十岁了,小伙子人看着老实,家里条件尚可,有独立婚房,汪爱琴不求薛争峰今后大富大贵,只求他对女儿好就可以了。没想到自己百般退让,换来姐姐这般冷嘲热讽! “阿姐,你也别激动。当初介绍的时候,说小峰在公司做it,工资万把块,现在他自己和琪琪说工资5000块一个月!好了,这也就算了,我们本来也不是贪财的家庭,就图他一个人老实。反正我想他爷娘都退休了,家里没有房贷车贷,总归会贴补儿子一点的;而且小峰不管怎么说也才30出头,工作上总会有上升空间。但关于房子问题,现在他家里一点都不肯变通。这又要说回到介绍的时候,倩倩也是知道的,当时他妈妈派头大得不得了,放言如果合适,可以在小姑娘家里附近再买一套。好了,现在谈到房子问题一家人不响了。我和老林之前去看过我们周边的房子,老的电梯房两室一厅300万不到可以拿下来的。琪琪在银行工作,信用什么都好,贷款额度也高,实在不行两个人一起贷款也可以买啊……” “爱琴!侬说话哪能这么好玩的,哪个老百姓家随随便便就能买一套房子的?又不是买白菜!男方家里有婚房的呀!又不是没有的!侬为啥要强人所难再买一套?贷款,贷款贷得出要还的呀,说话轻飘飘的……” “姐,你误会我的意思了。不一定要再买,可以置换的呀。小峰那套一室一厅婚房挂牌卖掉,再稍微贴点钱买个两室一厅,只要首付解决了,余下金额他们小两口贷款,我们四个老人平时资助一下日子不会差到哪里的。在一室一厅里结婚总不是个办法,以后还要再置换,不如一步到位……” 林琪琪看着眼前这场荒诞的闹剧,姨妈这么激动,大概因为薛争锋是姐姐介绍的,当初介绍时姐姐和介绍人一起把他说得花好稻好样样好,结果接触下来各方面条件还不如自己,她自己都没有发飙,姨妈反倒觉得自己和女儿丢了面子,先发制人起来了。 再看看在座的姨父小阿姨妹妹他们,抽烟的抽烟,低头玩手机的玩手机,一大家子尴尬得不得了。林父知道和汪爱娣这种人没什么好多说的,一声不吭跑到阳台上抽烟去了。 真好笑啊,林琪琪想,今天不是来恭贺舅舅一家乔迁之喜的吗?怎么变成对他们一家的讨伐大会了?原来姨妈是这样看我的,我就是个接电话的,有男人要就不错了。这都是什么事啊! 林琪琪望向还在和妈妈争执的汪爱娣,忽然就有了种我就静静看你表演的乐趣。 “不是我说哦!爱琴!你女儿花钱也真是大手大脚。”汪爱娣还在发表她的演讲:“天天在外面吃喝玩乐,还发在网上,一般人家谁受得了啊,不要自己做信用卡的,弄到最后自己钱都还不出……” 林琪琪微笑,继续看她表演。内心对姨妈一家无比同情,同时深深怀疑,汪爱琴和汪爱娣是亲姐妹吗? 这场闹剧最终在姨父张卫文和表姐张倩的联袂劝说下落幕。下午晚些时候,汪爱琴以林琪琪晚上还要上夜班不能留下来吃晚饭为由,拉着林父和林琪琪走了。就是不晓得“上夜班”三个字会不会成为汪爱娣晚饭时借题发挥的话题了。 回家的路上,一家三口坐在地铁上,林母神色淡淡。因为是终点站上车,车厢里经常会有房产中介往乘客身上乱扔小广告,汪爱琴随手看了起来。林琪琪神色一动,看来妈妈考虑买房了。 接下去的一周林琪琪的生活过得波澜不兴,表姐张倩打电话来说琪琪啊,马上要到你的生日了,姐姐送你一个生日礼物,你把地址给我一下,我寄过来。林琪琪知表姐这是在给姨妈和自己家做和事佬呢,推脱了几下就给了地址。表姐寄过来一条施华洛世奇的手链。林琪琪第一眼就不喜欢这个款式,戴在手腕上找了个角度拍照发朋友圈:“感谢姐姐的生日礼物?”然后就把它原封不动地塞进了抽屉里。 后来,林小姐想,她一直就是这样的,不喜欢的东西,不喜欢的人事物,永远都不会妥协。汪爱琴有一次和她吵架,吵到后面眼看说不过她,改口讽刺:“我说不过你,你是鲁迅的妹妹!”一句话倒把林琪琪逗乐了。 周日的时候林琪琪下班,薛争峰开车在单位门口等她。林琪琪做主,两人去吃海底捞,薛争峰第一次吃,对海底捞的服务和味道赞不绝口。 “哦哟,服务嘎好啊!”“调料自己去弄的咯?嘎许多种类啊。”林琪琪坐在对面看着他略显夸张的表情和语气,一瞬间仿佛觉得和自己吃火锅的是哪个阿姨妈妈,当然绝不是汪爱琴,妈妈在外面很讲究,哪怕没见过的,也会不动声色,继而寻求女儿的帮助。 林琪琪不晓得他是真傻还是装傻。总之她觉得这个男人傻的要命,但有时候看他憨头憨脑的样子,又觉得人还挺淳朴的,用妈妈辈的话来说,你捏得住的。 吃完饭林琪琪拖着薛争峰百无聊赖逛商场,这个时间点不尴不尬,看场电影回家就太晚了,不看电影呢又略有点早,马上回家汪爱琴肯定要追问为什么那么早回家了。 林琪琪从一楼鞋子专柜兜到三楼淑女品牌,薛争峰在一旁做跟班。林琪琪最后在一楼眼镜专柜买了副平光眼镜, “天天八小时对着电脑,眼睛又干又疼,买副蓝光眼镜戴戴改善疲劳。“她对薛争峰解释。 林琪琪买东西是极快的,需要合适就买了,从不拖泥带水。信用卡一刷,签字。 “多少钱?“薛争峰在旁边问。 “599。”林琪琪签字,头也不抬。 薛争峰闷不做声。默默从店员手里接过购物袋。 他长得粗相,拎那么小一个购物袋,林琪琪从背后看觉得很滑稽。现在的男士对绅士风度怕是有什么误解,不是逛街替女朋友拎包就是体贴温柔,有时候反而不伦不类适得其反。不过话说回来,好看的人做什么都是好看的。 逛的有点累,两人跑到三楼一茶一坐,林琪琪点了花茶和小食。 期间她不小心碰翻了茶水,赶紧拿餐巾纸擦拭桌面,薛争峰递过一条小方巾,林琪琪眼熟:“这毛巾哪来的?” “海底捞拿的。” 林琪琪:“……” 怪不得刚才就看到他手腕上缠着一条毛巾在擦汗,原来是海底捞拿的!海底捞毛巾用完是要回收的,他倒好,顺手带出店了。林琪琪又想到,有一次在他车上,薛争峰掏出三颗装的费列罗递给她,自鸣得意地说:“我们单位搞活动,每人一包,我和领导说我女朋友也很喜欢吃的,领导又给了我一包。”薛争峰的本意是要向林琪琪展示他脑子活络,会生活,但林琪琪只觉得头顶一只乌鸦“嘎嘎”飞过。呵呵。呵呵! 兴致缺缺地喝完茶,林琪琪埋单,各回各家了。 楚然婚变 和薛争峰就这样不咸不淡地交往着,五月份他们彼此已经见了家长,照这个形式下去,一个中秋一个国庆一过,两家再互相走动走动,明年铁定要结婚了。 林琪琪不知道别人的恋爱是什么样子的,可绝不是她这样的。一点激情都没有,一点甜蜜心动都没有。没有每天聊不完的微信打不完的电话;没有夜晚的辗转反侧;没有相见时难别亦难。就连接个吻,林琪琪都心不在焉;薛争峰牵她的手,她都彷佛觉得是左手牵右手;薛争峰拥抱她,她回抱,感觉像抱个大玩偶;林琪琪怀疑自己可能性冷淡。 可是甜蜜心动的滋味她是知道的,她记得大学实习那一年的暑假,下班后坐公交车回家,一路上回想起和那个人相处的点点滴滴,止不住地偷乐。风从车窗外吹进来,将她耳边的发丝吹起,轻柔地打在她的脸上,也好似打在她的心上,说不出的快乐。也记得和那个人对视时彼此眼睛里止不住的流光溢彩。就像网上说的,喜欢一个人,就算捂住嘴巴,也会从眼睛里跑出来。 有时候林琪琪被汪爱琴逼急了,恨不得拿起手机冲薛争峰吼:“你知道喜欢一个人的感觉么?你有过心动的感觉么?”但有什么意思呢?薛争峰肯定也少男心事过,对象不是她罢了。有什么意思呢?林琪琪想,有什么意思呢?她抚摸着自己的长发,回忆起少女时期读过的言情小说,女主角说三千长发为君留。她的头发留得那么长,可是如果那个人不是他,又有什么意思呢?她不想被她不喜欢的人摸她的头发。 这厢林琪琪在为她的“繁殖恋”忧愁烦恼,那厢楚然正在遭遇婚姻危机。 陈江生出轨了,对方是和他一个单位的女同事,比楚然大三岁,离异无孩。陈江生的婚外恋来得不动声色又烈火燎原。楚然发现的时候,陈江生毫无悔意,反而有一种终于解脱的快感。他说:“我们离婚,房子给你,我净身出户,只要你点头同意离婚。” 彼时楚然犹如当头棒喝,还在云里雾里,当然不同意陈江生的提议。怎么事情就到了这个地步了?怎么陈江生就要离婚了?自己和女儿怎么办?她做错了什么?楚然只觉得天旋地转,胸闷到不能呼吸。她以为自己会哭,却是一滴眼泪都流不下来,只觉得整个人如坠深渊,浑身发抖,又气又心寒。 其实她早就发现不对劲了,陈江生频繁地看手机发微信;陈江生突如其来的加班;陈江生对女儿的大小事情心不在焉;陈江生有时候会无缘无故地暴怒,口出恶言。其实早该发现了的,可是楚然工作太忙了,相较于在事业单位,每天固定朝九晚五工作又清闲的陈江生,楚然的工作简直犹如拼命三娘——频繁的倒班和高强度高指标的工作内容,再加上休息时间还要陪伴女儿,让她几乎没有精力再去分心想其他的事情了。 也许是我对他不够关心。楚然自责,这么多年的感情,她为了陈江生从省会城市跑到上海工作,一眨眼,他们的女儿都已经上幼儿园了。也许,他只是一时冲动,他会回来的,他会回来的。楚然安慰自己。 她看着他们一起生活了七年的家,这是一套两室一厅的老房子,60多平米,不大,却被布置得温馨整洁。楚然是个贤惠的女子,难得的休息天,除了陪伴女儿以外,还要花上几个小时大扫除,她喜欢家里铅尘不染的感觉,冬天的被褥被晒得蓬蓬松松散发出阳光的香味,夏天的席子被擦拭得清清爽爽有花露水的气味。客厅的墙上还挂着母亲绣的十字绣,花开富贵的图案,虽然俗气,却也是远在千里之外的母亲对女儿一家的一片心意。 花开富贵,百年好合。 楚然不是上海人,毕业实习时认识了陈江生,对这个一直很照顾她,比她大5岁的小领导颇为敬重。男未婚女未嫁,一来二去两人看对了眼谈起了朋友。为了她,楚然毅然决然不顾家人反对决定留在上海。她虽然是小地方出来的女孩子,却也是心高气傲的女孩子,并没有接受陈江生同居的暗示,而是通过中介在单位附近找了房子与人合租。单位里有同事知道她的状况,还问她,“你怎么不和你男朋友住一起?反正他有婚房啊。还可以省下房租呢。” 楚然带点不屑又高傲地反驳:“我又没和他结婚,干嘛要住他家啊?”新人刚入职的工资能有多高,每个月千把块的房租占着工资的大头,可是楚然硬是咬着牙凭着一份女孩家的矜持过下来了。 现下这套婚房,属于陈江生婚前财产,因为买得早,每个月仅需还千把块钱,陈江生一个人的公积金充抵后还有盈余。 他虽然比楚然大了5岁,却是个妈宝,工资卡到现在还在他老妈手里捏着。陈父陈母住小夫妻隔壁小区,步行十来分钟,正是众人羡慕的一碗汤的距离。 陈江生托家人在事业单位找了个闲差,因为闲,工资也就4,5000。楚然赚得动,又考虑到自己家人不在上海,很少有机会能帮忙搭把手带孩子,自己工作又忙,女儿主要还是靠陈父陈母帮忙带,再加上自己作息不规律,陈江生和女儿经常在陈父陈母家吃饭,因此工资卡的事她也从来没想过叫老公拿回来。家里的一切开销加陈楚璇的各项支出几乎都是她来出,因而也没有什么存款。 当初林琪琪听到她家里的情况还语重心长地提醒她:“阿然,钱要捏捏牢哦!我对事不对人,你爸妈亲眷都不在上海,要自己留好后路。” 虽然知道林琪琪说得对,但楚然想,自己和陈江生是要过一辈子的,夫妻之间,算这么清楚干嘛呢。 没想到现实这么快就打脸了。 房子里的光线渐渐地暗了下来,楚然预感到今晚陈江生不会回来了。既已摊牌,这个男人必定更加有恃无恐,他肯定正忙于同他的新欢取乐,忙于他老房子着火般的爱情。等一下她还要去婆婆家接女儿回家,可是她突然心里好累,突然就不想去接女儿了。 她想一个人静一静,她真的好累也好无助。 冷战 林琪琪和薛争峰在冷战。这个一无是处的男人。林琪琪恨恨地想。 她真的要和这个一无是处又其貌不扬的男人一起结婚生孩子,然后就这样度过她的人生?她要把她下半生的幸福寄托在他身上? 彼时的林小姐对自己有着水仙花般莫名奇妙的优越感。 她是有点好看的心高气傲的小姑娘。 若干年后,林小姐偶尔再回忆起这段关系,觉得自己幼稚可笑极了,你可以看不上一个人,但没有必要去贬低他,道不同本就不相为谋。如果当初不是自己默认发展了这段关系,又怎么会有后面的种种膈应呢? 可惜30岁的林琪琪尚未明白这些道理,她本能地抗拒这段关系,但又迫于现实的压力而不得不和薛争峰交往。 林琪琪眼里薛争峰所有的缺点,在妈妈汪爱琴眼里都可以化腐朽为神奇。 薛争峰的其貌不扬被汪爱琴定义为有“安全感”;薛争峰略胖的体型被汪爱琴定义为“男人带出去有派头。”薛争峰穿衣服老土被汪爱琴定义为“男人都这样的,男子汉大丈夫应该不修边幅一点,这样看上去有男人味。”连同薛争峰的抠抠索索也能被汪爱琴定义为“老实,顾家。”最后汪爱琴甚至说:“侬长得漂亮就好了呀,侬往伊旁边一立,走出去人家还以为伊是老板来。” 林琪琪对母亲信口雌黄的本领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次两人冷战的导火索是关于周六的约会。 林琪琪好容易休一个周六,她想去科技馆玩。其实她猜到薛争峰不太想去科技馆。这个30岁出头的男人,像所有急急忙忙奔着结婚生子而去的男人一样,对于情侣间约会的内容很不上心,吃饭看电影,顶多开车去周边古镇来个一日游,带着疲惫和草率。薛争峰几次对林琪琪提议可以去他家去玩,在家里看看电影也很惬意,林琪琪当作没听见。 林琪琪猜想他年少时应该也热恋过,旋转木马摩天轮,拉着她的手一起看世界繁华。然而到了自己这里,已经丧失掉所有少年人的激情。现实的压力将这个已过而立之年的普通男人打压得如此渺小平凡。他不过是和所有适龄的男人一样,想快点娶个合适的妻子,一起生儿育女完成一桩人生大事。刚巧林琪琪出现了,符合他的要求。 林琪琪倒不觉得薛争峰没有带她去坐旋转木马有什么难过的,她一点也不想和他有那种小情侣间甜蜜黏糊的感觉,只要想到薛争峰柔情似水看她的样子,她都一阵恶寒。 林琪琪让薛争峰直接手机上买科技馆的门票,想着到时候吃饭饮料的钱就由她来出好了。 临到要去的前一晚,林琪琪问他票买好了吗,薛争峰说没有,林琪琪发了“???”三个问号。 看薛争峰没有回,林琪琪发消息:“那我来买。” “那里好像不太好停车。” “你把车开来停我家啊,我们坐地铁过去。”林琪琪火了,每回不都这样吗,薛争峰开车停她家小区,他们再一起改坐地铁。 薛争峰没有回。 “你是不是不想去?” “嗯,读书的时候去过,不太好玩。” 林琪琪翻白眼,就他读书的时候到现在都多少年了,科技馆里面的场景和内容难道不推陈出新的吗? 林琪琪懒得和他打字废话,直接一个语音发过去:“你不想去就早说,为什么要拖到今天才说?” “我怕你不高兴。”薛争峰打字回复。 林琪琪继续语音:“那我现在不还是不高兴?这件事是我早就问了你的,你同意了我们才说去的。“ 薛争峰不回了。 林琪琪看他迟迟没有动静,冷笑。 扔了手机拿起换洗衣服去洗澡。 洗完澡,薛争峰的消息来了:“那明天老时间我来接你?” 林琪琪看得气不打一处来,发了语音回复:“明天不见面了,我们都好好休息一天。就这样。” 去你妈的,爱谁谁! 第二天林琪琪起了个大早,准备了一包角角分分去静安寺烧香。 出门前看到昨天晚上薛争峰发来的微信:“哦,好的,那等你再休息我们出去吃顿好吃的。”林琪琪翻了个白眼出门。 出门前汪爱琴问她:“琪琪今天这么早出门啊?早饭不吃了咯?和小峰去哪里玩啊?” “他今天加班,下次再约。我去静安寺拜拜。”说完一溜烟地出门了。 临近月底,华商银行各项绩效考核指标都要截止了,可怜林琪琪的营销任务还没有达标。也不知是谁起的头,客户服务部一线员工迷信成风,为了做营销无所不用其极:桌子上放招财猫的放招财猫,请财神爷的请财神爷,戴金饰的戴金饰。尤其是临近考核周期结束,有些着魔的员工连自创的风水阵都摆上了。这不,林琪琪为了她的指标,就跑到静安寺来烧香拜佛了,真可谓临时抱佛脚。而且这求的是什么玩意儿?营销达标?手机银行多做几个?账单分期多来几笔?不知道佛祖老人家听到她的诉求醉不醉。 8点半林琪琪坐2号线到达静安寺站,萧潇已经在静安寺门口等着了。 萧潇和楚然都是林琪琪一个业务组里的小伙伴,平时关系好。萧潇是一个颇有财运的女子,每月营销都能轻轻松松达标,时不时还能接济林琪琪一点。好几次林琪琪命悬一线,都是萧潇大爱无私完全不care营销奖金从而帮助她顺利度过了难关。昨晚她收到林琪琪的微信,问是否结伴去静安寺拜拜,萧潇想反正老公上午加班,她自己在家也没事干,正好去静安寺参观下,再拜拜观音大师。 两人买了香火券进去。千年古刹香火鼎盛,又是建在魔都寸土寸金交通四通八达的地段,理应热闹非凡。然而踏入山门,顿时让人一下子觉得整个身心都静了下来,连带一直被网友调侃闪瞎眼的土豪金屋顶也跟着庄严肃穆起来。 萧潇抱臂看着林琪琪煞有其事地在菩萨面前虔诚跪拜,求分期求营销,顿时觉得天雷滚滚。等林琪琪拜完了,萧潇调侃:“林琪琪,你说你一个大龄女青年,不求美满姻缘,去为华商银行求账单分期求营销指标,真是爱岗敬业感动中国!” “求姻缘还不如求分期来得真实可靠。”林琪琪翻了个白眼,想想和薛争峰的孽缘,头大如斗。说话间两人已经爬上台阶踏入了大雄宝殿正殿。拜过释迦牟尼,两人绕到背后的观音壁画。萧潇虔诚地拜了下去。 林琪琪知道萧潇想尽快生个小孩之后跳槽。银行客服倒班倒得厉害,作息又不规律,还时常加班,结婚后很难照顾到家庭,特别是等到有了小孩之后,更是问题多多,组里几个妈妈连孩子的开学报名都要换班或者请假才能去。因此很多女同事在结婚生子之后就跳槽了,工资虽然没有现在高,但起码稳定顾家。 林琪琪正处于青黄不接的年龄,跳槽,30岁未婚未育,工作不好找,继续干下去,身心俱疲。思来想去,好像也只有尽快结婚生子之后再作打算,到时候找新的工作也容易些。 想到这里,她又间歇性抑郁了,因为工作性质,她没什么机会认识异性,单位里也是女同事居多,好容易来个眉清目秀的男同事,不是已婚就是有女朋友了。而家里长辈介绍的适龄男青年,也就这样了。林琪琪从26岁开始相亲,一路相来,奇葩无数,简直可以出一本书。早些时候她还乐得和闺蜜朋友吐槽,时至今日,她连一句话都不想多说了,哀莫大于心死。再加上家里人时不时对她说,不要挑了,再挑下去黄花菜都要凉了。 于是就有了薛争峰。 这个她样样看不惯的男朋友。 呵,男朋友。 林琪琪简直羞于说出口。 听雨 八月台风季,林琪琪和萧潇刚到静安寺的时候还是阴天,这会功夫天空中已经乌云密布狂风大作了。 几乎是一瞬间,暴雨突至,猝不及防。 大雨密密麻麻地从阴沉的天空砸下来,砸在佛殿的屋檐上,砸在大殿门前的回廊上,溅起的水花带着凛然清新的气味。 林琪琪和萧潇两人站在幽静昏暗的大殿里躲雨,看殿门外暴雨倾盆。两人身后,佛像庄严,香烛缭绕,隐约间,似乎还听见了若有似无的诵经声。而眼前,一场豪雨挥洒而下,如疾如徐,无拘无束。似乎要还这天地万物间一片澄澈清明。 林琪琪看着这方寸之间的雨幕,竟有些看痴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转头看萧潇,只见她抱臂而立,白t牛仔裤高跟凉鞋,背一只黑色的prada杀手包,神色淡淡,若有所思。 那是林琪琪第一次看到这样孤傲的萧潇。 后来林小姐对萧潇感慨:原来她们的友情,在华商银行的时候是酒肉朋友,而后彼此相隔千里反倒成了灵魂挚友。 回去的路上林琪琪发了条朋友圈:“心若能下一场豪雨,多少痛快淋漓!”配图是暴雨中寺庙殿檐的一角。底下薛争峰秒评论:“去听雨啦,噶风雅。” 忘记屏蔽了。 楚然突然觉得自己的婚姻是一场荒诞的闹剧,从陈江生出轨开始,一切都脱离了正轨。为了支撑他纸醉金迷花天酒地的爱情,他从各家银行信用卡套现,发展到最后竟然搞起了民间借贷,终是纸包不住火,东窗事发。 高利贷讨债上门的时候,楚然在陈江生父母家正准备接女儿回去。 三四个纹着花臂看上去吊儿郎当的男人敲开了陈父陈母家的门,他们告知一头雾水的两个老人家他们儿子陈江生欠了钱一直没有还。楚然正在房间里给女儿收拾东西,听到陈母突然高亢的声音还有几个陌生男人哇啦哇啦的说话声心里疑惑,她让女儿继续看动画片,自己关门走了出去。 客厅里两个老人似乎还一脸茫然,茫然中又带着惊慌失措。 楚然佯装镇定地问清了几个男人的来意。 其中一个穿黑色紧身衣喷着浓重发胶的花臂男上前一步,从上到下从下到上打量了楚然一番,操着一口不标准地普通话问:“你是他老婆?” 楚然被他猥琐油腻的眼神看得心里一阵恶心,硬着头皮回答:“我是他老婆,你们找我老公什么事情?” 花臂男继续盯着她看:“你老公借了我们公司的钱一直不还,打他电话也不接,我们只有上门来讨债了。” 陈母还在一旁大声辩解:“不可能的!阿拉江江怎么可能借钱不还啦!肯定搞错了呀。是不是你们找错人了……”陈母想说的是谁会和你们这帮社会渣子有交集,但始终不敢说出口,心里又气又羞又急。 “阿姨!我们怎么可能搞错!”花臂男打开腋下夹着的公文包,从里面掏出一份文件,在陈母面前晃了晃:“阿姨你看看清楚,这里是借贷合同,里面有你儿子的身份证复印件,借款金额,借款日期还款方式,还有你儿子的签名……” 慈母多败儿 “哦哟!不可能的!“陈母潜意识里就不想去看这份合同,嘴里一个劲地在说:“肯定搞错了呀,有人诬陷江江,他一个老老实实的小囡,怎么可能去借高利贷啦,而且他平时又不赌博花钱也不大手大脚的不需要的呀……” “好了!”陈父喝止陈母不要再说了,丢人现眼,拿过借贷合同挑重点的信息看了看,叹了口气:“他现在欠你们多少钱?” “连利息13万8。” 陈父又重重叹了口气:“晓得了,这个钱我们会替他还,一个月内还清的话可不可以利息就不要再加了?” 花臂男伸出两根手指比划:“最多两个星期。” “好!”陈父一咬牙:“两个星期内我们会筹到钱再联系你们,这段时间就麻烦小兄弟们不要再上门了,毕竟影响不好……” “叔叔爽气人!我们也有规矩的,只要你们按时把钱还了,我们也不会天天上门来讨。毕竟也是增加我们工作量啊。” 陈父陪笑着说是。 等陈父把这几尊瘟神请走了,陈母已经哭得泪流满面,嘴里还在念念有词:“老陈啊!江江个小囡来做啥啊,哪能昏头了啦,高利贷也好借的啊!” “唉!”陈父又叹了口气,抬眼看楚然:“然然啊,江江在做什么你不知道吗?” 楚然知是瞒不住了,开口道:“他出轨了。” 她以为说出这句话会很难,但真的开了口,发现也没什么,轻飘飘好像在说单位里的八卦。 大概哀莫大于心死。 楚然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陈母继续嚎啕大哭,哭到最后竟然责怪起楚然:“侬工作忒忙了呀!来么自家男人出去噶姘头了!侬工作空一点多照顾一下家庭江江不会这样的呀!” 楚然被她说得一闷。慈母多败儿,她今天可算瞧见活的了。 幸而陈江生还算有点良心,借款的账单地址写的是父母家,如果写的是自己家,到时候不晓得怎么收场:以楚然的工作性质和陈江生现在彻夜不归的状态,恐怕高利贷几次上门催讨无人,门口要像老早港剧里看到的一样被泼红油漆了。 不过估计陈江生也是知道楚然没什么钱,有钱也不一定肯帮他还。还是自己爸妈好说话啊。 “我刚才出去的时候问了那个流氓头头,他说江江就这一笔钱,我们给他还掉就算了。盼他以后不要再惹是生非了,安安分分过过小日子。唉……等会我给小赤佬打个电话,叫他回来好好谈谈!好日子不要过了!昏头了!”陈父一边生气一边宽慰着两个女人。 楚然却是知道的,不到万不得已,一般人不会去走民间借贷这条路。陈江生有两三家银行的信用卡,额度高低不等,根据陈江生的情况推测,估计这些信用卡怕是早已进入停卡冻结状态了,上了俗称的银行黑名单,属于资信不良。 楚然突然不合时宜地想起一个笑话,之前组里一个未婚小新人说她的闺蜜的朋友嫁了一个男人,怀胎六月小夫妻俩打算置换房子,结果贷款迟迟批不下来,小两口去人民银行一查征信,才发现男方信用记录有问题,多家银行信用卡多次出现账单逾期还款。小姑娘义愤填膺地发表观点:“这种男人要了干嘛!把孩子打掉离婚咯!留着等过年啊!”楚然虽然嗤笑小姑娘的天真无知,但也从侧面反映了他们这个行业对于信用记录的重视,诚信为本,信用不良的人,多少他们是看不起的。 没想到自己老公可能也变成了这样一个人了。 被屎糊了眼睛 楚然想起家里沙发上还扔着一个香奈儿的包装盒,绑着山茶花缎带的礼盒一眼看上去就精致昂贵。里面是陈江生要送给小三的包包,楚然觉得他大概是真的在“发花痴”了。两万多块一个的包包,跑到国金专柜说买就买,还是借高利贷买的!说出去真是让人瞠目结舌。 楚然手上带着的手表,一万多一点,是陈江生去年送给她的三十岁生日礼物。陈江生为了送她这块手表,可谓和自己母亲斗智斗勇,毕竟工资卡都在老母亲那里,他不敢明说要送自己老婆手表,怕母亲说他们小两口乱花钱。搜肠刮肚想了办法拿回工资卡,结果卡里的钱还不敢取多,一万多的一块手表,楚然自己还贴了4000来块,真正是“我去年买了个表。” 天差地别的待遇,白月光米饭粒,朱砂痣蚊子血。 陈父电话打不通,陈江生一直不接。气得陈父给他发了好几条微信。 楚然看着天色渐晚,带着女儿先回家了。 临走前,陈父关照楚然今天晚上陈江生回来了,让她打自己电话,他会上门来和儿子谈谈。 楚然回家给女儿洗澡,讲睡前故事,好容易哄睡了,一看都十点了。 她一个人坐在沙发上,陈父一小时前还在微信上问:江江回来了伐? 楚然安抚老人家先去睡不要等了。陈江生回来之后她会和他谈谈的,也会让他明天早上到他们家里去一趟。 十一点多一点的时候门开了,陈江生回来了。 楚然看着他开门的瞬间,突然觉得他从一身光鲜亮丽变成了落魄邋遢。好像她刚才和女儿讲的童话故事那样,午夜12点的时候,魔法消失了,马车变回了南瓜,白马变成了老鼠,华丽裙装的公主又变回了佣人打扮的灰姑娘。 楚然忍不住笑了起来。 大概这声嗤笑触动到了陈江生神经。 他冲楚然吼道:“侬格则女宁!看我笑话侬开心了是伐!高利贷讨到阿拉爷娘屋里侬看好戏了是伐!还在爷娘面前告我的状搬弄是非!不是侬拖着不肯离婚,我至于到今朝这个地步伐?” 逻辑感人,楚然无话。 “侬这个霉星,和你在一起我就没好日子过!哪个女人像你这样不顾家的!我现在马上要发财了!侬晓得何敏家有多少钱伐!她老爸自己开公司,每年盈利几千万!和你这种打工的女人不好比的,你自己穷就算了,不要拖累我!”陈江生跑到楚然面前,面目狰狞:“何敏又漂亮又温柔又有钱,还有品味,你比不上她的!你现在同意离婚房子我马上给你!我进身出户!一夜夫妻百日恩,你不要毁我前程!” 事后楚然认为当时她真的是脑子搭住了,陈江生说净身出户的时候,自己竟然会觉得这个男人侮辱了她的人格:“陈江生,你不能这么昧着良心说话,当初我们也是甜甜蜜蜜的啊!我爸妈都不同意我来上海,我家人已经给我在我们省会城市安排好工作了!你知道的,不比你现在的事业单位差!为了你,我跑到上海来,做银行客服,倒班倒得累死,每个月工资13交房钱,你当时为了等着你舅舅给你安排进事业单位,大半年不工作,在家就知道打游戏,哪次出去约会不是花我的钱?我自己呢?冬天去商场,teenieweenie一千块一件的羽绒服死活舍不得买。你当时是怎么跟我说的?等日子好过了,给我买个十件小熊,五颜六色让我每天换着穿!结果呢?陈江生!”楚然越说越激动,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你送我三十岁的生日礼物还要我出一半的钱!送外面小三香奈儿眼睛都不眨一下的!你自己老婆还一个名牌包都没有呢!” “你怎么跟她比?你配吗?”陈江生恶狠狠地说:“人家是白富美大小姐,从小娇生惯养!你什么东西?没有我你上海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楚然被他羞辱到麻木,泪眼朦胧中看向这个年近40的男人,自己怎么嫁了这么个无赖!用林琪琪他们的上海话来说真是“眼乌子被污戳哈特了!” 林琪琪要分手 陈江生还在那里高谈阔论,楚然却是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 后来楚然和林琪琪说万分后悔当初没有答应陈江生净身出户的离婚条件,林琪琪旁观者视角一语点醒当事人:“怎么可能!他也就是一时心急跟你随便说说的,你还当真啊,他同意了,他爸妈也不会同意啊!” 林琪琪最近在纠结要不要和薛争峰提分手。起初,薛争峰越来越半死不活地交往状态让林琪琪预感他们多半快要分手了,她盼着薛争峰慢慢和她断了联系或着告诉她彼此不合适直接提分手,这样她对自己老妈也算好交代。但没想到就这样半死不活的状态,薛争峰却愣是扛了下来,并且表示中秋节两家人一起约了吃个饭。 五月份他们都见了对方家长,之后薛家又主动请林家三口一起吃了顿饭,也算双方父母彼此认识了,席间薛母还谈到婚房装修问题,薛母话里意思是或者两代人同住,或者小两口住一室一厅,被汪爱琴挡了回去。在她的观念里,哪有老夫妻住三室一厅电梯房,小夫妻住一室一厅老公房的道理,讲出去笑死人了。 上海滩有些人家生了儿子买不起婚房,老两口让出房子给小夫妻住,自己出去租房子的也大有人在。 汪爱琴明里暗里暗示薛家可以置换房子,但薛母不为所动,双发没谈拢,也闹得不是很愉快。 不愉快归不愉快,两个女人还是知道的,要自己儿子女儿再从相亲开始找一个人把所有流程走一遍,要多么浪费时间精力,差不多就好了。 婚姻都是凑合过,讲究多磨合,不是原则性问题都可以让步的。 婚房这个问题,总有妥协的空间。 毕竟薛家有婚房,不是一片瓦一块砖都没有。 薛争峰和林琪琪商量那套一室一厅的房子租约快到了,是不是就不要续签了,直接收回来装修。林琪琪顿觉大事不妙,这样下去,妥妥是要结婚的节奏啊。 林琪琪想着往后余生,和这样一个男人举案齐眉,顿时生无可恋。 她约了闺蜜温雅雯出来吐槽。温雅雯和她同学十余年,已婚已育,女儿都要上小学了,可怜林琪琪还在飘着。 闺蜜摆事实讲道理,告诉她婚姻差不多就是这样了,不要期望太高。有些行为是可以调教的,只要不是原则性问题,可以继续交往下去。 “你不喜欢他正好啊,你就把你最差的一面展示给他看,他能接受就接受,真的接受了,说明他蛮喜欢你的,可以考虑在一起,不能接受大家就拜拜啊!” “可是我不能接受他啊!”林琪琪愁眉苦脸,再次数落薛争峰种种不是。 “现在找个喜欢的人不容易。他谈结婚你就先拖着,反正决定权在于你,再考察考察,实在不行就算了。其实你相处不需要有什么负担的,就当幼儿园小朋友相处呗,自然点最好。” 林琪琪无语,眼睛一闭恨恨道:“雅雯!你说得也没错,但幼儿园小朋友晚上不用一起睡觉的!万一我和他结婚了,白天可以当幼儿园小朋友相处,晚上怎么办!我对他一点感觉都没有啊!” 轮到温雅雯无语了:“……那要不算了。” 春风秋月等闲度 林琪琪的分手分得不动声色又轰轰烈烈。 不动声色是因为她只是发了个微信给薛争峰:我觉得你不够爱我,我要找一个爱我的我爱的人。 林琪琪发出去的时候都觉得自己轻浮草率。可怜她一个大龄剩女,没什么恋爱经验。仅有的几次春心萌动都因为各种原因不了了之。华商银行工作强度素来在业界闻名遐迩,客服部一群铁娘子。根本没有美国时间去谈恋爱。 轰轰烈烈是她内心简直经历了九曲回肠。30岁是一个尴尬的年纪,好像世俗观念的约定俗成,女孩子一旦越过了这个年龄,用上海话来说就是“僵”特了。用长辈的话来说,过了30岁的女孩子,介绍都不想给介绍了,男小歪看都不想看了。 不知道这些长辈和介绍人们哪里来的迷之自信,认为所有的男人永远喜欢且配得上20岁的女孩子。哪怕他凸肚肥腩一事无成。 在介绍人阿姨的眼睛里,这些未婚男人永远优秀出色,配得上世间任何奇女子。在未来漫长的相亲岁月中,随着年龄的增长,林琪琪发现这些阿姨妈妈们在夸奖男方优秀的同时还不忘有意无意打压下女方的年龄,言下之意多是姑娘你岁数大了,不要挑了,人家小伙子要你都很好了。林琪琪有段时间内心黑暗得不行,听到介绍人把男方夸得天花乱坠内心本能怼一句:这么好啊那阿姨你赶紧回家找你老伴离了自己上! 30岁的林琪琪感觉到自己仿佛站在悬崖边上,进退两难。但她本能地意识到,这件事只有她自己能够拿定主意了。任何人都不能了解她的感受,代替她的决定。她想到了汪爱琴,母亲从小宠她,但也正因为如此,她无形中依赖着母亲,很多事都是汪爱琴替她拿捏着。譬如小时候她画画很好,一度很想学画画,汪爱琴对她说,还是好好读书不要想些不切实际的。譬如她进华商银行,二面通过的时候,她其实是不想去了的,电话客服,林琪琪有了解过,一天到晚接电话有什么意思。但汪爱拼劝她先去尝试一下,华商银行出了名的薪资待遇好,而且进去就是正式编制,可比当时很多做柜面但签人事代理合同的毕业生好多了。 林琪琪就这样听了母亲的话在华商银行一做就做了将近十年。每每林琪琪工作压力大得想辞职的时候,汪爱琴继续循循善诱:“这个工作多稳定啊,苦是苦了点,个么钱多的呀。你外面看看,谁谁谁一个月工资才多少!”“你要离职可以的,但你想想呀,你这个年纪跳槽多尴尬,不如在银行里结好婚生孩小孩,福利待遇都享受到,再定定心心出去找工作。”林琪琪无法反驳,母亲大体说得是对的。 就这样一拖再拖得过且过,猝不及防地,就到了三十岁。 恨得林琪琪有一次中班下班后失眠了,深夜在朋友圈闺怨十足地发了条:“春风秋月等闲度。” 春风秋月等闲度。 而当32岁的林小姐有一次在萧潇生日前夕和她微信聊天的时候,突然感慨:“天啊!萧小姐!你也已经30岁了!”那头萧小姐答:“我才30岁!多么美好的年纪啊!”两人隔着屏幕兀自大笑,是啊,才30多岁,多么美好的年华,既有岁月洗练出来的成熟豁达,也有自少女时代留下的天真浪漫。 分对了 林琪琪的分手消息发出去没多久,薛争峰回了:“你什么意思?玩我?” 林琪琪回复:“没有啊,我真的觉得我们不合适。” “我们哪里不合适?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人和你说了什么?” “没有人和我说什么,是我的问题,我不能再耽误你下去了,我们年纪都不小了,勉强呆在一起没有幸福的。” “我们哪里勉强了?前段时间不是一直都好好的么?怎么突然就不合适了?” 林琪琪被他直男思路打败,好个屁!哪里好过!林琪琪白眼狂翻,只觉无比烦躁:“你不觉得我们性格啊想法啊都不一致吗?如果只是为了结婚而结婚,以后会很痛苦的。” “婚姻都是要互相磨合的,没有一上来就好的。你不要这么天真。你有什么问题说开了,不要放在心里。” 林琪琪看着他的回复,一阵恶寒,连婚姻要互相磨合这种话都说得出来,可见薛争峰就是为了结婚而结婚,毫无自我,和这种没有思想的男人生活在一起,以后日子怎么过? 林琪琪懒得再回复他。 薛争峰也没有再联系她。 没想到第二天挨到下班,刚走出单位门口,就看到薛正峰堵在单位门口一脸可怜巴巴地看着她。林琪琪顿时头皮发麻,这时候单位门口的人还不多,碍于面子,林琪琪不得不强装镇定地走向他。 两人驱车去了长泰。 林琪琪问他:“你晚饭吃了吗?” 薛争峰摇头。 林琪琪自作主张带他去了b1美食城。 两人坐下来点菜,薛争峰问她:“你吃什么?” 林琪琪其实有点饿,但实在没胃口。于是赌气说不想吃。 薛争峰竟然真的就点了自己那份。林琪琪简直被气笑了。 你多点分套餐会死吗? 不多时他那份套餐上来了。饭,汤,饮料。 薛争锋问她饮料喝伐。都到这个份上,林琪琪争着口气说不喝。薛争峰自顾自喝起来。 林琪琪暗自翻了个白眼:真是妥妥万年单身狗的命! 薛争峰扒了没几口,开始和她诉衷肠,说着说着还动情地落下了眼泪,林琪琪尴尬死了,赶紧递过纸巾给他擦眼泪以免丢人现眼,想着还好和这个男的分手了,不然这眼泪真是恶心死她了。 “我知道你爸爸妈妈要求也高的,所以有段时间我一直冷着你,我想冷着冷着结束么算了,可是我又舍不得你……” 林琪琪内心又翻了个白眼。 明明是我一直不鸟你比你更狠,你不甘心了才重新来联系我的。 “我晚上不常和你聊天,是因为我一直在看书,我在为我们的未来奋斗。” 林琪琪:“……”我谢谢你,交往将近一年,我也没看到你奋斗出了什么。 薛争峰一直在叨叨着他的心路历程,他的苦大仇深忍辱负重。林琪琪不胜其烦跑出去买了个冰激凌舒缓心情,最后不得不告诉他,自己颜控。薛争峰大抵是觉得她天真的可爱或者根本就不把这个理由当一回事,哈哈大笑着说:“这个没办法的,爷娘生死的。你看看他,看看她。”他随手指着广场上过往的路人,一边指一边还说:“你觉得他们多会打扮咯,他们又有多好看!你不要老是不切实际。”林琪琪看他失礼地指着路人,尴尬到不行。 不在同一个次元壁的人,根本没法破啊! 林琪琪懒得搭理他,转身走向地铁站。 薛争峰一把蛮横地拉住她,作势要狠狠抱紧她。林琪琪浑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这尼玛霸道总裁戏码都要上演了。再抬头看到薛争峰睁着一双眯眯眼一脸深情又猥琐地看着她,胃都疼了。 男女力量悬殊,怎么都挣脱不过薛争锋,林琪琪不顾形象大喊一声:“侬动手动脚做啥!”趁着薛争峰愣住和路人纷纷驻足回头的当口,赶紧用力挣脱他的桎梏,转身向地铁站飞奔。 这个分手铁定是分对了! 告状 林琪琪和薛争峰分手没几天,这天她刚下班回家,汪爱琴沉着脸坐在沙发上盯着她看。 “姆妈,你怎么了?”林琪琪被她看得毛骨悚然,心里第一个反应是会不会薛争峰和自己妈妈说了什么,但转念一想,大家都是成年人,不至于这么不成熟? “你是不是和小峰提了分手?” 林琪琪心里咯噔一下:“他和你说的?” “你不要管,你是不是和他说要分手?” 林琪琪一咬牙一闭眼承认道:“是!” “林琪琪!”汪爱琴一下子从沙发上跳起来,发飙道:“你脑子里再想什么东西?好好的你干嘛要和人家分手?” “妈妈!”林琪琪看到自己母亲气势汹汹,又想到薛正峰果然去和自己母亲说了他们分手这件事,这种好像读书时给老师打小报告的行为深深恶心到了她:“他一个30几岁的男人,连女朋友和他提分手都要找家长!这种男的你觉得我能嫁吗!他从头到尾都不符合我的理想!我真的没办法和他继续交往下去!而且他年纪也不小了,你看上次我们吃饭的时候他一家子这么急,我也不想耽误他。” “你不急咯?”汪爱琴被气笑了,指着她一通教训:“林琪琪你当你今年234岁啊!白日梦好不要做了,找一个老老实实的男人组建一个家庭,也好让我和你爸爸放心。我生你算晚的了,像我这么大的同龄人当中有些外孙都要上初中了。你看看雅雯,女儿都要读小学了,你在干嘛?” “我不干嘛。”林琪琪倔强地回嘴:“我会结婚生子,但你也要让我找一个我心甘情愿的人啊。拉倒篮里就是菜是怎么回事?” “啥叫拉到篮里都是菜?我们逼着你去和小峰交往的吗?” “交往初期我就说了我不喜欢他,你一直让我再接触再接触,不停问我和他的进展,他发微信我不回你就板起脸不开心,我和他出去约会你乐得像朵花!这还不是逼我啊!” “我看你脑子是坏特勒!你要找什么样的人?高富帅你碰得到伐!你不要自我感觉这么好,比你好看比你优秀比你年轻的女孩子多了去了。你现在不急,再过个几年你人老珠黄生不出小孩看哪个男人要你!” 林琪琪从来没见到过说话这么恶毒刻薄的妈妈,一时间心里五味陈杂。她有千万条理由可以去和汪爱琴争论,但千言万语到了喉咙口突然又不想说了。 如果一个男人仅仅是为了要生孩子而去选择和一个女人结婚!这是多么可悲的一件事!婚姻不是这样的!不是为了生个孩子而去结婚啊! 可是这种话说出来年近六旬的母亲能理解吗?在他们老一辈的观念里根本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结婚生子天经地义,瓜熟落地的事儿。哪有如今这么复杂的局面?谈物质不够还要谈理想谈三观? 林琪琪看了母亲一眼,转身回房间了。 单身保平安 最近一段时间林家气压很低,汪爱琴恨铁不成钢,一日三餐草草对付了事,每天一张晚娘脸对着林琪琪,林琪琪被她阴沉的眼神看得心里发毛。 发毛归发毛,林琪琪面上还是不为所动。她告诉自己这是一场和母亲框架的较量。她甚至预感到,如果这次她赢了,那么今后汪爱琴对她的人生就不会再像如今这般指手画脚。而如果这次她顺了母亲的意乖乖和薛争锋继续交往,那么她会一直被汪爱琴捏在手里。今后人生结婚生子往后过什么日子都是母亲说了算了。 她必须告诉母亲,这是她的人生,她自己有选择权和决定权。任何人都不能替她的人生做主。 好在下个月她就要住单位宾馆,除了休息天回家以外,有将近二十多天的时间不和汪爱琴见面。 下个月林琪琪所在组别上大中班,所谓大中班就是从下午5点上班上到凌晨一点下班,很青黄不接又累死累活的黄牛班,为了解决员工下班回家难的问题,华商银行干脆提供住宿,两人一间住单位宾馆。 这是个让人很痛不欲生的班头,因为这个班头特别累,每次下班回宾馆洗漱完稍微玩会手机就要两三点了,一觉睡下去别说食堂早饭,中饭饭点都踩不了。等到睡醒了一看闹钟已经下午三四点,晚饭饭点又没开始,很是让人头大。 彼时唐镇卡园周围还是一片荒凉,叫个滴滴打车都够呛,更别说外卖了。 一般上这个班头,大家都心照不宣囤一堆东西在冰箱,饿了醒过来随便吃点继续睡,睡到要上班了去单位便利店晃悠一圈吃个便当开工。 林琪琪名义上和萧潇住一间,虽然报了住宿,但萧萧是不住的。老公每晚一点多驱车赶往卡园准时接她下班。 林琪琪他们听闻后感慨万千,这绝对是真爱啊!看看别人家老公,再看看自己老公,把组内几个已婚女同事羡慕得恨不得回去踹一家自家老公。 林琪琪一个人住双人间,自由自在随心所欲,想几点睡就几点睡,高兴就约组里同事一起去食堂午餐,不高兴就睡到天昏地暗。 还好和薛争峰分手了。再也不用回复他无聊的问候微信,再也不用安排休息和他约会,沉闷乏味的例行公事般的约会。 多么快乐,单身保平安。 林琪琪过着快活似神仙的日子。喝着奶茶美滋滋地看小说,微信来了,是小她两岁的表妹曲妍发来的,曲妍是林琪琪小阿姨的女儿,因为彼此年龄相仿,从小关系就很亲密。 “姐,小姨妈让我来问你一声,你和那个谁真的be了吗?” “必须的啊!我妈又要作妖啦?” “他们让我问你,那个谁哪里不符合你的要求了,你罗列一下,如果他肯改,你是不是可以和他继续交往下去……” 林琪琪醉了,也不知道妹妹所指的他们除了自己母亲还有谁,不过她也不想问,只觉得自己母亲怕是真糊涂了。其一,不喜欢一个人便是不喜欢,没什么道理可言。又不是订正作业,还能一二三四五六地去纠错改正;其二,她虽然看不上薛争峰,但也知道每个人都是有自尊的,你让别人改了迎合你女儿,还真当自己女儿是公主了,又把薛争峰至于何地? “你告诉我妈,他就算下辈子重新投胎也是不可能的。” 曲妍在屏幕上疯狂地打出了一排哈哈哈哈哈哈:“姐,你是不是夺他贞操了,为什么他这么意难平?” “我呸!”林琪琪笑着回复:“姐姐我纯洁如雪呢!谁高兴夺他贞操!他贞操早八百年就自己献给别人了。再见jpg” 两人互相贫嘴,林琪琪例行公事关爱姐妹:“对了,妹,最近相亲何如?” “别提了!挖鼻jpg。呵呵,呵呵。” “哎……共勉。” 对不起,薛争峰又来了 很快到了她本月第一次公休,林琪琪在回家还是继续在单位苟活间苦苦挣扎。上了四天班,汪爱琴一通电话一条微信也没有,倒是林父每天在女儿上班前发一条微信问候,虽然林琪琪知道这多半是母亲授意的。 回,怕双方又闹得不开心,母女俩相互呕气,何苦来哉!不回,以汪爱琴的性格肯定要发飙,到时候矛盾升级,更一发不可收拾了。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回。 所以这天她打开家门的时候已经做好了横眉冷对千夫指的准备,没想到汪爱琴的心情似乎已经雨过天晴,准备了一桌子她喜欢吃的小菜。说给女儿补补身体,饭桌上也绝口不提关于她感情方面的事。饭后母女俩一起看看电视嘻嘻哈哈聊着天,林琪琪再刷刷微博看看小说,一天就这么愉快的过去了。 因此第二次公休,林琪琪特意调了个六点的手机闹铃,去食堂吃了久违的早饭,坐了最早的一班从单位出发到地铁站的班车,高高兴兴地回家了。 到家才十点不到,林琪琪开门,看到进门口的地垫上摆放着双陌生的男士鞋子,汪爱琴热洋溢地招待声由远及近传了过来。林琪琪抬头一看,心情顿时沉了下来。 沙发上坐着的不是薛争峰是谁? 林琪琪拉下脸,用目光无声询问自己的母亲。 “哟!琪琪回来啦。”汪爱琴笑着走过来接过她手里的包,顺道捏了捏女儿的手警告:“小峰过来给我们送月饼的,你不要甩脸色给人家看。” 林琪琪看了眼母亲,编编你就编。 薛争峰看到林琪琪一瞬间收敛了笑容,但很快又调整了表情,笑着打招呼:“琪琪,好久不见啦,上班辛苦哦。” 林琪琪瞥他一眼,自顾自去洗手。 “是的呀。”汪爱琴连忙接口替薛争峰化解尴尬:“外人看看做银行多少开心,其实苦得不得了,侬看看,上个班还要住一个月单位,虽然有宾馆,搞卫生什么都有阿姨的,一天三顿也有食堂的,但总归不及在家里的呀。我们琪琪结好婚肯定是不能再做下去了,再多钱也不做的,女人衰老起来很快的。俗话说有钱也买不回青春。” 薛争峰听着林母话里有话,憨憨地笑着。 林琪琪从卫生间洗完手出来,看着他这个样子就来气。装傻充愣一只鼎。又转头瞪了眼在一边喝茶看手机的林父。林父接收到女儿的讯号,摊开双手咧着嘴做了个无辜的表情,林琪琪被自己老爸搞怪的样子萌到,扯了扯嘴角。 林母一看女儿脸色略微缓和了,赶紧催促:“快坐下,我今天包了春卷,黄芽菜肉丝馅的,今天菜场的春卷皮摊得韧头丝哦……”边说着边去厨房继续炸春卷了。 林琪琪把母亲给她放在沙发上的包拿进卧室,出门看到薛争峰已经吃上了,一边吃一边夸赞:“阿姨,侬这个春卷做得好吃哦,阿姨烧菜真有一手!” 汪爱琴咯咯笑着:“好吃就多吃点,来,琪琪也来吃!老林同志哎,不要看手机了,春卷要趁热吃!” 薛争峰三口两口吃下一只春卷,嘴里还啧啧有味:“好切,真额好切。这个黄芽菜肉丝哦,鲜是鲜得来眉毛都要掉下来了。” “我想韭黄肉丝吃完太臭了,你们小年轻现在都很注重自己仪态的,所以我就做了黄芽菜肉丝的。我包了很多,厨房里还有,不够再煎!” 薛争峰闻言捧场地又夹了一个,林琪琪看他旁若无人地将咬过一口的春卷继续放醋碗里蘸,皱了皱眉。她从小考究惯了,林父更是注重细节,记得她很小的时候还是和爷爷奶奶伯伯叔叔他们一起住,每次吃饭喝汤,林父就要求她把勺子里的汤喝干净再去汤碗里盛。等到再长大点他们一家三口搬出去住了新房子,住房方面条件都便利很多,索性每次喝汤一人一小碗互不干涉。对于薛争锋这种大大咧咧的行为很是反感,在她看来,就算要再蘸一下,好歹换没咬过的那头继续去蘸。 再看看汪爱琴喜气洋洋的样子,更烦躁了。 “来!开饭咯!”汪爱琴麻利地布置碗筷,她今天做了一桌子的拿手菜:茄汁鸡翅,清炒鳝丝,清蒸桂鱼,山药芦笋,炒双菇,蒜泥空心菜,山林买的白斩鸡,土豆色拉,还炖了一大碗黄豆猪脚汤。 “哦哟,阿姨家的小菜哦真的好,每次来都烧噶许多,味道又好。色香味俱全!”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小峰真会说话,你妈妈手艺肯定也不差的,阿拉这一代人都会烧菜的。哪像你们现在的小年轻,个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就拿我们琪琪来说,从小到大,碗都没洗过一只,什么都不会做。不过年轻人啊,会赚钱的都不会做的,会做的都赚不了大钱的。” 林琪琪心里汗颜:我不晓得洗过几只碗好伐。 薛争峰也不晓得有没有听懂林母的话,仍旧好脾气地傻笑着蒙混过关。 林琪琪觉得自己简直是在听两大妈闲话家常。如果自己未来的老公就是身边这个充满市井气息的小男人,天天讨论哪道小菜好吃,东家长西家短,再联想起之前他和自己津津有味谈到的单位八卦:谁谁谁轧姘头啦,谁谁谁先上车后补票啦,自己和办公室其他男同事给女同事起了什么绰号啦,不由一阵悲哀。 斯人独憔悴 汪爱琴和薛争峰相谈甚欢,薛争峰正在夸赞林母的清蒸桂鱼如何美味,林琪琪万念俱灰,找了个要买奶茶的借口出门了,全然不顾林母在身后叫唤她。 她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一条街上奶茶铺临立,各色牌子一网打尽。可是她完全不想走近任何一家奶茶店,她只想一个人放空,好好静一静。 这天是周六。九月初,秋老虎的余威还在,但天空已经显得高远了,空气里都是初秋爽朗的味道。林琪琪抬头作手搭凉棚状,眯起眼睛望着蓝天白云,这明明应该是个愉快的休息天。 如果不是薛争峰的出现,这会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地吃着饭,吃完饭可能会去附近大型超市兜一圈,林父喜欢养鱼,超市旁边有一家大型的花鸟市场,一家人进去兜兜看看,林父买几条金鱼或者卖袋鱼食,林琪琪会买束鲜花。 她从来没有见识过皮这么厚的男人,都已经分手了,还要追到人家家里来,又不是17,8岁的小朋友。 每次出去约会,经济方面林琪琪也算得相对公平:通常他请两顿林琪琪会回请一顿,电影票薛争峰付了,那饮料钱肯定是她出的。薛争峰送她的礼物屈指可数,她也都估摸着价格差不多回了礼,有什么好纠缠的呢?她想不通。 有一句话在网上流传许久:“当你觉得一个男人没有多喜欢你的时候,恭喜你,你的感觉是对的。他就是不够喜欢你。” 林琪琪感受不到薛争峰有多喜欢她,更多的可能是执念。这样一想,她又莫名地有些同情他,毕竟交往了大半年时间,按照两人的年纪,是到了可以结婚领证的地步,如果不是她一根筋别牢幡然醒悟,薛争峰即将摆脱“大龄剩男”的帽子,马上就要结婚生子开启人生新的华章了。 她看着街道上川流不息的人群,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年迈的相携着走人行横道线过马路的夫妇;不远处在麦当劳甜品站买第二份半价的小情侣;还有推着婴儿车出来闲逛的与她年龄相仿的小夫妻;每个人看上去都很幸福,似乎只有她一个人是不正常的。 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 感受不到心动,不愿意妥协,又无比惶恐,未来是重重迷雾。 如果她愿意,她想,如果她愿意,她可以和薛争峰结婚,可以摆脱父母长辈的催婚,可以摆脱“剩女”的头衔,可是之后呢?之后的人生谁来替她负责?她已经遇见了未来的不幸。 手机在这个时候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是汪爱琴。 林琪琪电话刚接通,那头汪爱琴已经劈里啪啦指责起来:“你怎么买杯奶茶还不回来?”见林琪琪沉默,汪爱琴压抑着怒气道:“林琪琪你不要太过分,连做人最基本的修养都没有!从小我是怎么教你的……” 她突然愤愤地挂了电话。汪爱琴再打过来,林琪琪直接关机了。她不想再听妈妈说教了。 修养,那你们的修养呢?你们的修养就是逼别人选择自己不喜欢的人生?逼女儿嫁自己不喜欢的人?感情的事情本来就是如冷饮水冷暖自知,甲之砒霜乙之蜜糖。凭什么你觉得好就是好了!委屈愤怒的情绪涌上心头,林琪琪努力咬紧牙关睁大眼睛,眼泪却还是一下子夺眶而出。 读高中时,有一次林父林母外出办事让她寄住在汪爱娣家几天,那个时候表姐张倩已经工作了,在外地出差,家里只有姨妈姨父和她三个人。饭桌上,三人讨论着什么话题,说着说着就提到了隔壁邻居阿姨的女儿三十多岁还没有嫁出去,林琪琪心直口快说没嫁就没嫁咯,姨父温和地看着她说,会被别人指指点点的。 林琪琪知道姨父和姨妈的性格截然不同。所以姨父说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带任何感情色彩,只是就事论事。当时她很不理解,为什么不结婚就要被人指指点点呢? 终于三十岁的她也到了被人指指点点的年纪。 离婚 楚然最终决定离婚,高利贷的上门讨债让她对陈江生彻底失望。咨询了律师,做了相关的功课。离婚协议里写清楚陈江生名下的婚房在女儿18周岁前娘俩有居住权,等女儿满了18周岁就过户到她名下。 楚然父母电话里得知女儿要离婚的消息,连夜飞奔来上海。都是老实本分的人,不会吵也不会闹,听闻女儿离婚的前因后果,一个劲地叹气。 母亲问她接下来的打算。 “有什么怎么办?走一步算一步。反正好歹陈江生同意如果我没有再婚,房子是可以给我和璇璇住的。” “不行就回家。”楚母心疼她:“你一个离了婚的女人,再带个孩子生活在上海,工作又忙,太累了。回家,家里房子也大,够你们娘俩住,我给你带着孩子,你再找个安安稳稳的工作,不要这种倒班的,日子也能过下去。我和你爸年纪也大了,你们在身边一家人都有照应。” “回家!回家个屁!”楚父狠狠吸了口烟,指着女儿恨铁不成钢道:“当年我叫你不要跟这个男人来上海,你不听!你看看,你看看!如今这般模样,他父母也不是省油的灯,拿个四五十万就把你打发了把婚离了!当年我们都没收他家一分钱彩礼,想着他们养大儿子还在上海买房结婚也不容易,想着以后都是一家人了,我和你妈不在上海,以后的事也指望着他们老两口多担待一些了,想着我们通情达理一些你以后日子也好过。结果呢!陈江生这个小畜生说离婚就离婚,一点情面都不留,连自己女儿都不要了!他父母把他宠坏了,由得他这么胡作非为……” 楚父越说越急,越说越气,自己好好的女儿,也是如珠如宝养大的,嫁了这么个薄情寡义的男人,一个离异女人,再带个拖油瓶,以后生活要吃多少苦。 “好了!老楚!”楚母打断自己的老公,事已至此,木已成舟,自己老伴口不择言最后伤的还是自己女儿的心啊。 “爸,妈,对不起,我害你们丢人现眼了。”楚然木木地说,自己父母家族里,还从来没有出现过离婚的案例,可算是破天荒头一遭了。 楚母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心疼地搂着女儿:“然然啊,这不怪你,又不是你的错,有什么丢不丢脸的。结婚离婚都是法律规定的,日子啊,好过就过,不好过就离。没必要让自己这么痛苦。” “妈,我还是想留在上海。”楚然心里一暖,哽咽着道出自己的想法:“陈楚璇马上就要读小学了,上海教育质量好,以后中考高考也容易些。咱省是全国出了名的高考大省,如果回去读书,到时候高考可怎么办啊?” “高考让小璇再把户口迁回来呗。” “迁回来?妈,你看陈江生如今对我们娘俩的态度,这户口一迁回去,过个几年还迁得回来吗?我没给陈楚璇留下什么财产,好歹要把她的上海户口保住。” 楚母看着自己的女儿,自己心疼女儿,女儿心疼她的女儿,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屋檐上的瓦,一代压一代啊。” 瞎了眼的渣男 林琪琪和楚然坐在华商银行1楼食堂外的庭院里,两人手中各自捧着一杯星巴克。 林琪琪抿一口热拿铁,继续义愤填膺地抱怨:“我的天呐,你都不知道那天我给气成什么样,还好我回去的时候,我那个前男友总算有自知之明自个儿走了。我一进门我妈就给我劈头盖脸骂了一通。什么难听的话都说出口了……要不是我爸劝着,她非得给我干一架!我那天走回家的路上就对自己说,今天不不是我妈不痛快就是我不痛快了,那与其我不痛快不如我妈去不痛快!反正她不痛快是一时的,我如了她的愿搞不好要一世不痛快了……” 她连环炮似地说了一大堆,但今天的楚然没有像往常那般安慰她开导她,一直表情严肃,仿佛在思考着什么,偶尔发出一声:“嗯”、“唉”的感叹,颇为敷衍。 林琪琪有点奇怪她今天的状态,试探着问:“阿然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楚然思忖着要不要把离婚的事找个人倾诉一下,她在上海没什么亲戚朋友,平时一直往来走动的也就是单位这群同事。信用卡在国内普及使用也就近十年时间,属于新兴行业。因此从业人员大多年轻,特别是客户服务部。入职时都是一群23,4岁的小姑娘,刚走出象牙塔,天真烂漫还未遭受社会的毒打,一起参加单位的培训,一起被编入组,一天8小时接电话又是个人独立完成,各项考核指标均是数据说话,同事之间不存在太多利害之分,因此人际关系较外面的企业相对单纯很多。 楚然和林琪琪认识了67年,这个姑娘虽然看上去大大咧咧口无遮拦,但交往下来做事还是挺靠谱的,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守得住秘密。再说,退一步讲单位同事知道自己离婚了又怎么样呢?客服部女人多,有女人的地方永远八卦汹涌,甲奉子成婚,乙老公出轨,丙小三上位,多她一个八卦也不多,见怪不怪。 楚然深吸一口气,手中捧着的咖啡的热度隔着纸杯传递到她的指尖,仿佛给了她镇定的力量,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平静:“我最近在办离婚……” 林琪琪听完了楚然的故事,她有点卡壳,楚然的婚姻在她和同事们的眼中一直堪称模范,属于“岁月静好,细水长流”那一派,和闺蜜温雅雯的婚姻类似。有一次楚然老公来接她,林琪琪坐了他们的顺风车去了地铁站,在她的印象里陈江生是一个皮肤白皙,温和有礼的男人。就是那种“你不要指望他能赚多少钱,但和你一起过过小日子没问题”的男人。林琪琪一直以为丈夫出轨闹离婚,高利贷讨债上门这种桥段只有在狗血家庭伦理剧里上演,或者说至少她周围的朋友身上不会上演,要上演也不会在楚然身上上演,可偏偏就是楚然。 她宽慰了楚然几句,问了和楚母同样的问题。 听闻楚然的打算,林琪琪表示理解。楚然的女儿她也见过,是个活泼漂亮的小姑娘,总不至于真的不要抚养权判给她爸。如楚然所说,真给她爸自己怎么忍心和放心。见到高利贷上门的时候,楚然彷佛预见了多年后,万一陈江生恶习不改欠钱不还,高利贷会不会追着陈楚璇要债。虽然有时她也会嘲笑自己的想法过于荒诞,这才哪儿跟哪儿。但她是一个母亲,她不得不替女儿做长远的考虑。抚养权判给陈江生,依目前陈江生的处境肯定是撒手不管扔给两个老的了,陈父陈母年近七旬,精力体力都有限,何况孩子读了小学后还要有人辅导功课,陈父陈母断然是不行的。 林琪琪很想痛骂陈江生真是瞎了狗眼的渣男,但转而一想,别人的家务事,也不能多说,说多了只怕现阶段楚然更加伤心难过。于是她转换了个话题。 “下个月我们是早班,早班人力多,换班比较容易,要不我们出去一起玩玩散散心?” “好啊。”本以为楚然会有所顾虑,没想到她爽快答应了:“出去走走,想想去哪里玩。” 林琪琪看楚然表情坦然,也跟着来了兴致:“我们去个四五天,去哪里等回家上网看看再讨论,反正先这么愉快决定了!” “好,就这么愉快决定了。”楚然爽朗一笑。 林琪琪看她在阳光下笑得弯起了眼,楚然个子娇小,肤色略黑,但五官生得精致俏丽,按老一辈的讲法是“黑里俏”,她这一笑眉眼弯弯甜如蜜,林琪琪不由在心里又骂了一遍陈江生:真他妈是个瞎了眼的渣男! 萧潇辞职 林琪琪和楚然去了张家界。一路游山玩水把糟心事都扔在了一边,唯一令两人吐槽的是楚然在飞猪上订购了个当地地接社,价格合理纯玩四星,可是团餐顿顿都几乎见不到肉,直把林琪琪苦得怨声载道,凡大巴所停之处看到路边犄角旮旯有个杂货店都能冲进去买根火腿肠解馋。 两人走了闻名遐迩的玻璃大桥,可惜去的季节不对,山间阴雨不定,走在玻璃大桥上往下望去,雾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清,自然没有网友晒出的照片那般惊心动魄。林琪琪和楚然两人背对背坐在玻璃大桥上让路过的游客帮忙合影。旁边一群打扮入时妆容精致的韩国大妈风风火火走过,楚然抬眼一脸羡慕:“你看她们多有活力啊,这么大岁数比我们还精致!” 许是这山间空气沁人心脾,让人跟着心胸开阔起来,林琪琪转头调皮地对楚然眨眼:“我们也可以啊!我们不也是好看的小姐姐吗!”两人哈哈大笑。拍照的路人小哥被她们的笑容感染,也不由微笑起来,按下手机ho键将这一刻的两人定格成永恒。 照片上的两个女人,一个高挑一个娇小,笑起来都是眉眼弯弯爽朗大方,还带着点孩童的天真。 这一年,林琪琪30岁,楚然31岁。 因这几天的旅游,两人的心情似乎都开朗了不少,在天门山观景平台,楚然看群山怀抱云雾缭绕,心头一动,忽然就觉得自己现下的困境都算不了什么了。 四天的行程过得很快,两人商量着待春天的时候再来一次张家界,看崇山险峻山花烂漫。楚然要带着陈楚璇,林琪琪豪情壮志要带一个真爱。 候机时,林琪琪刷朋友圈,看到楚然朋友圈最新的一条是她在橘子洲头景区的照片,配的文字是太祖豪气干云的词:“独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头。看万山红遍,层林浸染;漫江碧透,百舸争流。” 照片里的楚然一袭黑色高领长裙,卷曲的长发,歪头笑着背靠桥栏,眼睛里有点点暖意。 林琪琪不由喉头一紧鼻子一酸,万丈豪情在胸腔澎湃激荡,暗自默默背了下去: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怅寥廓,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张家界回来没多久,这个月一直请着病假的萧潇来单位交假单,好久没见萧潇,林琪琪赶紧拉着她趁着20分钟补休去星巴克喝一杯。 萧潇看着咋咋呼呼的林琪琪,突然开口:“我可能要辞职了。“ 林琪琪第一反应是这么突然,但转念一想也合情合理,毕竟客服都是青春饭,内部晋升空间有限,早些年还有些外部竞聘有机会转岗到卡中心其他部门,这几年却是没了音讯,领导开会再也不提这一茬。 客服内部晋升渠道无非是一线员工—业务主任—主管。主管那个级别是想也别想,都是早期“黄埔军校”出来的开国元勋,国内信用卡行业的先驱,坐在位子上稳如碉堡,神圣如雅典娜般凛然不可侵犯。 而业务主任也是个苦差事,跟着组员早中晚七八个班别轮番地倒,还要管着组内人员各项绩效考核,做不完的日报周报月报,开不完的大会小会。 萧潇已婚未育,这时候说离职想必是找好了稳妥的下家,只是这孩子短时间内是生还是不生? 萧潇知林琪琪是真心为她考虑,但冷不防听她谈这个问题还是有些烦躁。很多事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她只好挑能说的说了:“我和新单位说了既然我考虑这个时候跳槽肯定是做好了暂时不要孩子的打算。” 她说得含含糊糊,林琪琪听得云里雾里,怎么一会要生孩子一会又不生了?华商银行薪资福利一向不错,生育金数目可观,既然已婚又想要孩子,这个节骨眼上不是应该生了孩子拿了生育金找了下家再离职才皆大欢喜? 萧潇不打算继续说下去,或者说现阶段她不想说。老公齐磊一个多月前辞职了,提前连个招呼也没打,开车接她下班的路上云淡风轻地就和她说了。若不是考虑到行车安全,萧潇恨不得当时就和他吵一架。好容易等车停到了自家小区地下车库,萧潇已经气得快炸了,也等不及出停车场回家了,解了安全带转过身就开始质问齐磊:“你好好的辞职干嘛!辞职前也不和我通下气,有没有把我当你老婆?” 原本齐磊先斩后奏还有些内疚,如今看妻子这般唾唾逼人不解人意,一下子被吊起了火:“我不是一直和你说想离职!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在建业做得不如意。每月拿这点死工资,房贷车贷还要靠我爸妈打钱来给我养。我一个快三十岁的大老爷们,工作上一事无成没自己的事业太憋屈了!” 萧潇看他在那里滔滔不绝陈述自己的艰难困苦雄心壮志,自己老公自己知道。齐磊的家境在普通人眼里算得上优渥,0809年拿了父母给的百来万首付要在上海买房,把办公室好几个同事吓了一跳。乖乖,土豪啊! 因为家境优渥,人就有点过于理想主义,带点不谙世事的天真。他不习惯按部就班地上下班,而是渴望和他父母一样能够在生意场上纵横驰骋。想到这里,萧潇认为齐父坚持让他来上海工作是无比正确的,不然以他这样冲动莽撞的性格在生意场上不晓得要撞多少次吃多少趟亏。 去南京 齐磊辞职可以说蓄谋已久也可以说一时冲动,他所在部门顶头上司是他老乡,他老爹动用了各种人际关系和这个总攀上了交情,好在齐磊的学历院校履历也算拿得出手,招聘时老总推了把顺水人情。 然而老总和齐磊非亲非故,又身居高位,人招进来后后续也管不了这么多。俗话说:“师傅领进门,修行靠自己。”再者天高皇帝远,接下去种种就看齐磊自己造化了。 他在部门干了五六年,一腔少年豪情壮志早已被日复一日的重复工作磨得所剩无几。每个月七八千块的工资吃不饱饿不死,有时候老婆上个中班拿个补贴工资就超过了他。 当初他看上萧潇就是看她气质相貌均一流,举手投资皆有一种富家小姐的傲慢和矜贵。他父母在老家开小家具厂,多年起早贪黑辛苦经营下来终于是走上了正规,一年百来万的盈余,钱是赚到了但接触的人永远是私企小老板,抠,精,贼,土。 萧潇和她的家庭就是他理想中另一半的完美家世。但这世界上永远不存在完美无缺。不同于齐家的小农经济半路发家,萧潇从小白富美养成模式,大学已经背上了lv穿上了鄂尔多斯用起了全套兰蔻,婚前齐磊忍着吃生食的不适咬牙陪她吃了不知道多少顿万岛,婚后齐磊看她买包包买衣服眼睛都不眨一下终于切身体会感到了肉疼。 丈母娘年近六旬全套雅诗兰黛白金奢宠,自己老娘春夏秋冬一瓶大宝天天见。每逢佳节去丈母娘家满座高朋觥筹交错齐磊黯然神伤。照理说自己家境也不差,但在萧家面前就是矮了一截。 “你爸妈知道你下家都没着落就辞职了吗?”对面萧潇发问。 齐磊摇头。本想皮一下说这件事当然是第一时间和老婆分享但看萧潇一脸严肃终是吞了回去:“我之前那个远房亲戚,同你说过的,在陆家嘴开了p2p的那个,现在生意做大了,要去南京开分公司正好缺几个信得过的人,问我有没有兴趣去。” 萧潇同这远方亲戚一起吃过饭,也是个奇才,把自己上海的住房抵押贷了几百万转身去陆家嘴某栋写字楼租了几间办公室开起了公司。当下正是p2p公司大火的时候,萧潇听闻客服部辞职的一个业务主任去某家p2p公司做中层管理,一年下来就赚了一百多万。 萧潇看他踌躇满志跃跃欲试,不忍心打击他的积极性,看来齐磊辞职这件事是铁板上上钉的事情了,不如想想下一步该如何走,她上了一天班累如狗,暂时不想去思考这么多了。 林琪琪听闻她后续打算去南京工作,更加觉得不可思议,12年前上海购房政策外地单身不限购,萧潇和老公正好赶上了这波好政策,也胜在各自家庭给力,一人在上海买了一套房,不知羡煞多少人。如今夫妻两人工作稳妥,即使离职再找工作也不用去南京啊。 萧潇只道齐磊在南京有亲戚提携,发展机会比上海好。南京是他们的省会城市有亲近感和归属感。 正巧补休也快结束了,林琪琪赶着回去上线接电话,她猜到萧潇肯定有很多难言之隐,又想到她可能很快就要离开上海去南京不免怅然若失。 林家要买房 林家要进军楼市了。 自从家庭聚会被汪爱娣怼了一句:“你家也买不起房子还看不起男方家的婚房!”林母一直耿耿于怀,每每夜深人静辗转反侧皆是短吁长叹。原先在他们那一代的概念里婚房理所当然是男方家准备的。谁知道后来房价会变天! 其实林琪琪刚工作那会儿,房价开始有攀升的迹象,她动过买房的念头,被林父一句“等琪琪嫁了人,看她住哪里我们再买在附近也不迟。”给扼杀在摇篮里,现在眼看房价如冲天火箭般直入云霄真是有苦难言,说不出的憋屈。当初能全款买房的钱到如今连个首付都付不起,真是一年不买房十年都白忙。 都说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如果自家多一套房子,日后女儿在找对象方面也多了一个优势。理想丰满现实骨感,汪爱琴也只是想想,毕竟女儿的终身大事还没个着落,还有结婚的钱没有花出去。没想到,真正助力她梦想的是林琪琪不经意的随口一提。 近年上海冬天阴雨连绵,林家住的老公房是林琪琪读大学时装修的,如今算来也有7,8年的光景,林家爱物惜物,但毕竟年岁已久,墙纸已泛黄,卫生间厨房间看过去总不是那么明亮干净。汪爱琴拿着个脸盆接过林琪琪湿哒哒的雨伞,穿过主卧室把它撑开在阳台上,一边抱怨:“这个雨落不停了,落得人心里厚丝得不得了,地砖上反潮气了,等天热看看要不要装修一下。” 林琪琪接口:“装修不合算的,现在两室一厅简单装修下都要毛20万,家用电器还不一定算在里面,有这钱不如置换一套新点的房子,人住着也舒服。” 汪爱琴打趣道:“你不打算结婚啦?”虽然对于女儿和薛争峰分手一事耿耿于怀了好久,但看到林琪琪态度坚决再加上林父一直从中劝导她强扭的瓜不甜,事后她冷静想了想,薛争峰论卖相论谈吐确实和自家女儿差了一截,而且接触下来薛母也是个强势的女人,平时和小峰闲话家常,“阿拉娘”三个字时常挂在嘴边,想来也是个妈宝,于是渐渐就释怀了。 “哦哟,妈,你有空考虑我结婚的嫁妆哦?房子这种大宗商品,早买早享受,买到就是赚到好伐!”她单位福利待遇好,身边同龄人多,正处于买房换房的人生阶段,耳闻目染下,林琪琪对于一些买房观念张口就来:“你钱放银行一年利息才多少?有这钱不如买房啊,明年房价再一涨,你银行利息早就出来啦,还住的新房子,多好啊!” 汪爱琴听她说得头头是道老神在在,倒对自己这个一向娇滴滴的女儿有点刮目相看了,但想着现在买房都要贷款,贷款是要还的,不由有点慌:“以后每个月都有还款压力的,你是个小姑娘,老吃力的。” “哦有妈!贷得出就还得出啊。我现在加上补充公积金一个月要毛三千块钱的公积金呢。真要买房肯定要好好做功课,到时候研究下各项政策条款,再看看能不能把我爸的公积金也算上还贷,这样一个月下来我们应该用不了另外还多少现金的。妈妈,都什么年代啦,为了美好生活为了住上大房子肯定要努力啊。” 林琪琪见母亲神色松动,心道有戏,赶紧趁热打铁一把搂过母亲的肩膀继续循循善诱:“上次去舅舅家你看到他家的飘窗不是很羡慕吗,你想想啊,冬天放个垫子在上面晒晒太阳看看书喝喝下午茶不要太舒服太惬意哦!而且现在的新房子阳台和客厅是互通的,这样你晾晒衣服什么的多方便啊。老爸喜欢养鱼,到时候我们买个漂亮的大鱼缸,放阳台放客厅都可以,让老爸养些名贵品种的高富帅鱼!你呢高兴的话还可以养花侍草,小日子岂不是美哉!” 汪爱琴被她勾勒出的美好景象深深吸引,身未动心已远,幻想着日后种种,不由笑了起来,看来是时候换房子了。 林家买房买房真的好烦哦 林家轰轰烈烈的买房大计开始了,兵分两路:林父林母负责出去实地考察,了解下现在的交易行情和房源,林琪琪负责研究各类政策法规。 林家当年买房还要追溯到十几年前,那时候贷款买房还是个新兴玩意儿,老百姓家一般都是勒紧了裤腰带攒够了钱全款买房。贷款?开什么玩笑?贷款的钞票不要还啦?有多少钱办多少事!背个债头以后日子哪能过!2000年左右开发商为了吸引老百姓买房,在报纸上登出“0首付买房”的广告,多少人看过后觉得荒诞可笑不予理会,现在只怕这些人中的大多数人都悔青了肠子!千金难买早知道啊! 林父前些年制止过林母买房,这些年虽然嘴上不说,心里也是暗暗悔不当初,这次听闻林母和他重提购房之事,也动起了念头。又听林琪琪拍胸脯保证关于置换房屋的种种琐碎事宜都由她和林母承担,林父只管好好上班有空陪林母外出看房源即可,当即点头同意。 虽然林琪琪打算直接置换买套新一点的房子,汪爱琴和林父却另有打算:他们现下住的这套房子地段不错,周边环境十分成熟,步行五分钟内到达地铁站,十分钟内有两个菜场,十五分钟内就有繁华商圈以及三甲医院。如果要置换,想必附近的次新电梯房他们是买不起的,那就只能往远点的地方看,势必各项条件不如现在这套房子。 他们在这里住了十几年,对周边事物都有了感情,想到万一冷不丁地真的置换到别处,心里不免有些失落,毕竟这里是内环——虽然很多老浦西从来不承认浦东也有内环之说;而如果置换周边面积大点的老公房,又略有不甘,毕竟贷款也是真金白银要还的,贷个百来万从老破小换到老破大,小区环境没有提升,爬楼梯还是爬楼梯,可能林母的大飘窗和连客厅的阳台还是无处安置,这杠杆加的亏。 思来想去左右为难,汪爱琴经过多个夜晚的转辗反侧,突然茅塞顿开找回初心:当初可不是想着再买一套!那就再去买一套啊!浦东这么大,买个远郊地铁房两百万出头点的,到时候一家三口住有飘窗客厅连阳台的新房子,现在住的房子出租还贷,如此这般家里还能多一套房;以后女儿出嫁了,如果觉得远郊太冷清生活不便利还可以再搬回内环养老,远郊的房子一出租也能贴补家用,两全其美! 汪爱琴随即把自己的想法同老公女儿说了,这些天一家三口又是去中介实地探测行情又是上购房app了解房源比较价格,对二手房市场逐渐有了些了解:原来线上相对性价比略高的房屋信息多是不实的,旨在钓鱼,通常联系中介,对方会告诉买家这套房子已交易,然后向其推荐其他房源;原来贴在中介公司玻璃门窗上的房源都是没有的,真正在售房源是门口小黑板上写着的信息;原来中介人员专业素质真的不高,对政策的解读可能还没有林琪琪和她单位的同事们了解得多。 再者林家是打算置换房屋,一家三口跟着附近的房产中介看了几套房子,越看越心灰意冷胆战心惊,高不成低不就,再一想这置换是现卖后买还是先买后卖,先卖后买担心万一卖了老房子新房子还没着落怎么办;先买后卖又担心万一到时候老房子卖不出去情急之下会被中介和下家压价。 本来林家父女已经被搞得一个头两个大,现在被林母一点拨,纷纷觉得此法可行,操作起来也比置换简单多了。 林家买房计划搁浅,终于可以不写房子了! 自打新婚姻法出台,单身女性购房的比例逐年提高。套用林琪琪一已婚女同事的话来说,自己有套房多好啊!万一哪天和老公吵家,不用半夜哭哭啼啼凄凄惨惨地收拾包裹回娘家,还给爸妈添堵。自己包一背车一开,一骑绝尘留给老公一个潇洒决绝的背影,躲自己小屋里吃喝玩乐等老公上门负荆请罪哄到老娘心花怒放再双双把家回,想想也痛快! 林琪琪部门里很多和她年龄相近的单身姑娘,近几年都陆陆续续贷款买了房,还有些外地户口的姑娘因为不符合购房政策不能在上海买房,有点头脑的就跑去周边买了。所以单身女性买房这事儿在林琪琪她们眼里并不稀奇。 譬如萧潇,来上海工作没几年就在卡园附近买了房。萧潇未婚时,林琪琪有次下班早去她家里做客,一进门就眼前一亮:一百一十五平米的三室两厅,南北通透,宽敞明亮,装修风格是时下她们年轻人最爱的北欧风,简洁又不失品味。 林琪琪坐在沙发上,看她姿态优雅地在厨房里用咖啡机给她做拿铁。客厅的音响放着een乐队的歌曲,空气里都是咖啡豆的醇香,黄昏的阳光从阳台的落地玻璃窗外照耀进来,在米白的墙壁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所有的一切都好像施了魔法般地,令人懒洋洋又暖洋洋的。 林琪琪在那一刻冒出了强烈地买房的念头。 每个月公积金交那么多不用白不用,真等退休了拿出来也不值多少钱;况且经历过和薛家商讨婚房的事宜后,她才领悟到为什么都说婚姻是两个家庭的事,本以为自己家表态愿意和男方一起贷款买房,作为男方家庭肯定很乐意,谁料对方家庭也有自己的想法和顾忌。 虽然和薛争峰已经分手,但保不齐以后遇到的男方也有这样的顾虑,自己家本事一片好意愿意分担经济压力,但在有些男方看来反倒认为是女方贪图钱财,想方设法要在房产证上加名字。既然如此,不如自己买一套,像萧潇夫妇那样,双方均是婚前财产清清爽爽,谁也碍不着谁。她在银行工作,信用记录好,工作稳定,贷款也容易批。 但她又想着自己父母年岁渐长,为人子女,有条件当然先给父母买房改善居住条件。 现下汪爱琴这么一提议一分析,林琪琪的心思又活络起来了。一家三口重新制订了买房计划。 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林家陆陆续续看了一个多月的房子,转眼到了年底,市场上好房源越来越少,这时候抛出来的都是些硬伤房:暗卫,客厅朝西,高层无电梯等等,再加之临近年底,各家银行贷款周期放长。林琪琪在某购房论坛上看到有买房经历的网友哭诉年底交齐材料给银行,结果过完年大半个月才放贷,差点交了违约金,真可谓胆战心惊。 连日奔波几经权衡之下,林家商议着买房这事暂时搁置,先欢欢喜喜过个年。等开春了房源多了再慢慢挑。 只是林家或者说大多数老百姓都万万没料到,第二年的上海楼市疯狂到到令人看也看不懂:上午下家刚交了意向金签了居间协议,到了下午上家就反悔,或是跳价或是双倍退意向金,房东有恃无恐,反正卖方市场总有更优质的下家争先恐后等着接盘。 有人剑走偏锋,投机取巧靠被退意向金在这一波楼市里赚了百来万,也有人为了置换房屋辛辛苦苦折腾半天,结果发现先前看上的房子一个月之间涨了几百万,无奈之下只得买了和原先卖掉的房子差不多条件的房子。 真是几家欢乐几家忧。 谁愿意去伺候大爷啊 楚然从高端主管的办公桌前离开,转过身的时候她眼角瞥到姓金的主管讳莫如深的表情,心下一沉,估计刚才的谈话是没戏了。 从张家界回来后她接到邮件通知,因为在部门金普卡科室成绩优异被调岗到高端科室。 华商银行信用卡分为金普卡和高端卡。高端系列又分为白金卡、超白金、黑金卡系列。高端卡除了信用卡本身具备的金融功能以外,更侧重各项权益类的增值服务:例如赠送持卡人机场贵宾厅的使用权益,每年的洗牙体检服务,海内外五星酒店住宿优惠特权等等,等级越高卡片附加的权益类功能占比越多。 综上所述,高端卡的客群无论在自身素质,经济实力还是社会地位方面均更胜人一筹。正因如此,这批精英客群无论是对卡片自身功能还是用户体验度方面比金普卡用户更加挑剔。 高端科室几乎每年都会从金普卡科室里挑选成绩优秀的员工去转岗,但客服部的老员工鲜少有自发愿意去高端的,用林琪琪萧萧他们的话来说:“谁愿意伺候这群一言不合就要投诉的大爷啊!” 去高端一个月多一百块钱补贴。华商银行卡中心历来要求客服:“一切从客户角度出发,想客户所想,急客户所急。”不但接电话的时候点头哈腰声音能温柔得滴出水来,倘若电话那端客户的情绪稍有起伏波动就要立马做知心姐姐或者热心哥哥状极力安抚,无故被客户发泄情绪挨了骂那是绝对不能骂回去,恨不得冲客户夸一声“您骂得对,您骂得好!“当然这句话也只能在心里说说,说出口被品质检测岗检测到就是”嘲讽客户”,当月奖金就玩完了。 而华商客服近乎变态的服务理念在高端科室越发发扬光大登峰造极。高端的宗旨是“能跪着服务绝不站着服务。”本来信用卡的业务类型就多,鸡零狗碎不是一通电话里能解决的,事后处理都是占用人员自己的补休或者下班时间,到了高端则变本加厉,四点下班能整到七点回家,三小时爱岗敬业无偿奉献。 高端客户霸总多,贴身小秘书用惯了,把银行客服也当了随身小秘,问个信用卡合作方问题,客服说请您联系xx合作商咨询一下,霸总反问一句:“不是那你们的合作商吗?你给我联系了问清楚了告诉我!” 约个健身都有名额,合作商本周名额用完了,“给您约下周?”霸总电话那头震怒:“不行!我就要这周去健身!这是你们银行给我的权益!”“不好意思您看下这个预约都有规则的,我们网站上都有说明……”霸总继续雷霆震怒:“我分分钟几百万上下,谁有空看这些规则!你们这是霸王条款!”……行,银行霸不霸王没看出来,您才真是爸爸啊! 诸如此类,每天不胜枚举。 楚然当然不想去高端,奈何通知下来了,通常转岗去高端这事没什么置喙的余地,金普卡科室无数先辈以他们的血泪经验告诉小伙伴们:“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她自知找业务主任没什么用,考虑了一下,忐忑不安地去找了高端科室的主管谈话。 主管是个姓金的女的,比楚然大四五岁的样子,圆脸,皮肤白皙戴副眼镜,看上去斯斯文文的。金主管笑眯眯地看着楚然,嘴上慢悠悠打太极:“我知道你们来高端前都有顾虑,很正常,其实没什么的,一样都是服务客户,心里负担不要这么重嘛。而且你去年在金普卡科室排名第一,高端就需要你这样资深优秀的老员工来服务高层次的客户,也展现出我们华商银行一流的专业素养和态度……” “……谢谢领导的厚爱,但我觉得我不能胜任这个岗位,去年我的成绩是运气使然。”她一向不习惯和领导打交道,这会心里还想着别的事,措辞越发干巴巴。明明来之前心里都已经打好了腹稿,现在被主管太极一打,思路散了,词不达意。 “没有自身的努力,运气都是枉然。”金主管鸡汤之余还不忘画饼:“而且咱部门人少,你做出点成绩,上面领导都是能看得见的,比你在金普卡科室更能脱颖而出。” 谁都知道客服岗不管是横向还是纵向升职空间都有限,没离婚前楚然打算等女儿升小学了就换个朝九晚五的工作,但现在横插出离婚一事,她对于未来的规划也开始迷茫起来。她甚至隐隐有预感,现在的房子怕是住不长的,她必须趁现在能赚得动的时候多赚点,为自己和女儿的未来多做打算。 “其实……我离婚了。”楚然思索再三,还是决定把自己离婚一事说出来,金主管喋喋不休的废话让她烦心,干脆挑明了自己的处境。 对面的金主管显而易见愣了一下,看着楚然的眼神变得微妙起来,可能她也没想到员工会突然间和她提起自己的私事,诧异道:“没听你说起过,怎么回事?” 楚然避重就轻地说了下经过:“女儿跟我,她才上幼儿园,我爸妈都不在上海,如果来了高端,我更加没有时间照顾她了。” 她看着对面的女人,同为人母,她希望这一感情牌打出来能够打动上司,让她动恻隐之心放她一条生路。在金普卡她的工作已经驾轻就熟,时间相对充裕,有时间能陪伴女儿。如果到了高端,要重新接触许多新的业务,工作时间比原来有所延长,照顾女儿的时间就更少了。而且华商银行全年的绩效考核截止到十二月底,如果现在转岗到高端,今年的绩效排名很可能被划入高端的范围,按排序排下来名次势必不好看,这也就意味着年终奖金会少拿很多。当然这点她暂时没有提及。 金主管叹了口气,点点头,安抚她:“刚才我们的谈话内容我不会说出去,你先回去上线,这件事我考虑下再给你答复。” 别了,魔都 楚然转岗的通知下来了,她还是没能逃脱去高端的命运。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今年的绩效考核仍然放在金普卡科室,不出意外还是能拿到一个a。 通知下达的当天,金主管特地给楚然申请了半小时工勤和她谈心,言辞间再三关照她不要有心里负担,高端选择她是对她工作表现的认可,如果转岗后家庭方面遇到困难或者有什么需要,都可以和业务主任或者主管说。 她滔滔不绝抑扬顿挫地说了大半个小时,楚然觉得自己没被她感动,反倒是金主管被自己的言辞深深感动了,白皙的圆脸上泛着激动的红晕。 一入高端深似海,从此加班是常态。 萧潇在12月收到了睿发银行正式的offer,提出了离职,和齐磊夫唱妇随转战南京。新工作朝九晚五周末双休。她松了口气,终于有闲暇时间调理身体好好育人了。 临行前萧潇请组内几个关系要好的同事吃饭。一群人嘻嘻哈哈去了滨江大道旁的餐厅,德式猪肘肉肠拼盘海陆套餐炸薯条黑啤黄啤白啤。大家都是臭味相投无肉不欢的同龄人,一顿饭吃得热热闹闹风生水起,反倒冲淡了离别的哀愁。早已不是车马劳顿的年代,南京和上海也不再是相隔天涯。几个同事都对萧潇脱离苦海即将大展宏图羡慕不已。 推杯换盏觥筹交错间,林琪琪笑着转头要和身边的萧潇说什么,但见她一个人转头看着玻璃窗外,暖黄色的灯光打在她的脸上,神情落寞。林琪琪顺着萧潇的目光看去,隔江万国建筑博览群在灯光的装饰下富丽堂皇气势恢宏。 这也是萧潇生活了六年的城市,在这里,她有房有家有工作也有新的朋友。林琪琪从她的脸上看到了不舍。 吃完饭大家考虑要不要再去哪个酒续摊,但考虑到在座各个都到了保温杯泡枸杞的年龄,于是悻悻作罢,各回各家。 萧潇没让齐磊来接,待众人散去后,她一个人裹着大衣踩着高跟鞋走在陆家嘴环形天桥上。深夜的陆家嘴不再游人如织,偶尔有两三个行人与她擦身而过,天桥下的陆家嘴环路也不复白天的车水马龙。 她抬眼看四周高楼林立,金茂大厦环球金融中心上海中心高耸入云。另一边的东方明珠在夜幕下闪烁着五颜六色的光。 这里是上海,她生活了六年的城市,从苏州大学毕业后进入华商银行,经历了桃林路的租房岁月,经历了和父母去卡园看房买房,经历了和齐磊的恋爱结婚。 陆家嘴,外滩,淮海路,新天地,静安寺。国金,正大,环贸,恒隆,久光。这些她留下过足迹的地方,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以这种方式别离。 朋友问她,萧潇你干嘛呢?上海有房有家,工作不喜欢大不了换一个,齐磊要去南京就让他去呗,双城婚姻现在多得是。 萧潇苦笑。齐磊不光要去南京,还把他们的婚房挂牌了。起因是齐磊父母的家具厂出了些纰漏,有个熟人客户的订单跑路了,因为彼此合作多年,齐磊父母也就托了大,收了小部分定金就开工了,没想到到交货日期对方杳无音信玩起了人间蒸发,剩下一堆烂摊子留给了齐父齐母。老两口一看这几百万的现金窟窿,情急之下也只能靠卖房短期回笼资金了。 齐磊听了父母的情况,当即和萧潇商量决定卖了上海的婚房,理由也充分,他和萧潇都要去南京了,上海的房子本身还有百来万的贷款,留着每月还贷也没什么意思,上海房价高,不如卖了趁机套点现金出来,既能解父母的燃眉之急小两口手头又多了笔钱。而且他家早年在南京已经购置过房产,他们去南京也有地方住。 萧潇没有太多异议,本来他们的婚房就属于齐磊的婚前财产,而且这次齐磊要替父母度过生意危机,谁家的房子谁做主,她一个劲地掺合进去不是明智之举。 再者齐磊对她好起来是真好,恨不得掏心掏肺,对朋友慷慨大方兄弟义气,但同时他又永远像个长不大的孩子,率性妄为,冲动行事。结婚前萧潇对另一半的理想年龄是大她3-5岁,成熟稳重的大叔型。然而齐磊的出现打破了她所有的择偶要求,并且甘之如饴。结婚的时候萧潇对自己说既然选择了齐磊,就陪他一起慢慢长大。每个男人都是从男孩成长起来的。 萧潇看得出齐磊对工作的不满,既然他执意要去南京发展,自己陪他去试试又有什么不可。上海不是他们的家乡,而南京,好歹是他们的省会城市,就连外乡人听起来硬邦邦像吵架的南京话于她而言也倍感亲切。 况且萧潇也有自己的私心,睿发银行总部就设立在南京,名下信用卡业务近两年才刚起步,正是大量需要行业人才的时刻。她这次竞聘的岗位是卡中心业务运营岗,主要负责信用卡知识库体系的搭建。而纵观设立在上海的各家银行卡中心,规模体系都已发展成熟,以她的资历即使应聘进去也很难有更好的发展空间。而且业界都知道,大多数银行的卡中心员工都为外包编制,睿发却和华商一样属于行员编制,福利待遇自然不可同日而语,以后晋升空间也和外包员工不一样。 萧潇边走边思考着。她不知道自己是忧伤多一点还是欣喜多一点,是期待多一点还是迷茫多一点。上海,南京,南京,上海。明明这么近,却又那么远。她的脑海里冒出了一个成语:背井离乡。 她看到不远处的震旦大厦上打出了“loveshanghai”的字样,白底黑字,中间是红色的爱心。寒风中萧潇突然热泪盈眶。 万般滋味在心头,是离愁。 别了,上海。 魔都,再见。 浪得几时是几时 长泰小辉哥。林琪琪夹着个蟹粉丸子对楚然大吐苦水,无外乎指标越来越重,客户越来越奇葩,天天加班要秃头过劳肥了:“我还是个妙龄少女啊阿然!”林琪琪咬一口丸子,嘴里含糊不清地泣诉:“我特么天天再这样做下去要未老先衰了!美貌都要没有了!” 萧潇去了南京,林琪琪伤感之余发现了一个更现实的问题—没有人能像萧潇一样又壕又无私地“支援”她营销数据了。每月指标完成得磕磕绊绊异常艰难,成为组内重点关注对象,以至于常常被业务主任强行留下来加班加点。 自从银行转型之后,工作越来越难做,应聘进来的时候明明写着电话客服,解决客户信用卡问题就好,谁知道做着做着就变相成了半个营销岗,什么都要在电话里向客户推。每年营销项目越来越多,指标越来越重,去年还要求信用卡分期人均月完成额45万,今年就要求月均70万才达标。惹得一线员工纷纷吐槽:每个月都能做出套魔都房子的首付款,一年下来内环高档住宅都能来一套了! 1月份林琪琪是早班,五点三刻下班,为了完成指标,硬生生留下来外呼客户电话邀请做分期,义务加班加到7点半,死皮赖脸和客户嘘寒问暖套近乎,金诚所至金石为开终于做了3万分期进账,向70万的目标又迈进了一小步。 她拖着疲惫的身躯去赶班车,恰巧遇到了楚然。两人一交流,林琪琪发现楚然比自己还惨,四点一刻下班,处理霸总的跟踪事宜处理到现在。彼此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咽。想着明天还要早起上班,头都大了。 班车晃晃悠悠开到金科路,两人一看时间,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既然来都来了晚都晚了干脆去长泰挫一顿安抚受伤的心灵。 马上就要过年了,街上处处洋溢着浓浓的年味。长泰一贯又俗又土的商场装扮风格在此刻看起来意外的应景,令人倍感温暖亲切。 林琪琪他们眼看着长泰从无到有,眼看着对面汇智的欧尚一开业,原本没什么人的金科路仿佛在一夜之间乌拉拉涌出了一群男女老少。 遥想12年公司刚搬到卡园,金科路地铁站下来一排黑车摩的,每每小姑娘路过,几个长相油腻猥琐的黑车司机目光如炬,恨不得把人扒光衣服从上到下从里到外看个明明白白,嘴巴里还要不干不净地评头论足一番;林琪琪他们晚上上个夜班还要互相结伴同行壮胆去坐班车。 一晃没几年光景,金科路地铁站附近已建成了繁华商圈,治安平稳,环境优美,当然房价也随之水涨船高。 楚然最爱火锅,林琪琪百无禁忌唯独不吃辣,两人折中了一下去了小辉哥。 林琪琪一脸苦大仇深声情并茂地吐槽,就差揽镜自怜倾国色了。 楚然笑骂她一句十三,其实她挺羡慕林琪琪的,土生土长的上海小姑娘,父母都在身边,一人吃饱全家温饱。虽然大龄单身还颜控在外人看来槽点满满,但活得潇洒自由还有种不符合年龄的天真。 “阿然你最近过得还行?”两人都是直来直去的性子,林琪琪例行关爱楚然。 “唉!”楚然长叹一口气,生活工作都是一团乱,高端营销指标比金普卡有增无减,营销也不是各个客户买账,无奈领导都当霸总口袋里的钱是大风刮来的。 虽然婚房留给了楚然母女,但陈江生隔三差五还时不时回来住一宿,脏衣服臭袜子扔得随处可见。楚然看不下去,只能当个老妈子给他把衣服丢洗衣机里洗了。楚然觉得膈应,但婚房是陈家出钱买的,她离异还住着前夫的房子不免打心底觉得矮人一截。 女儿不解陈江生扑朔迷离来去匆匆的行踪,有天睡觉前问她爸爸到底在干什么?她看着小姑娘扑闪扑闪的大眼睛无言以对。 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然而想到真要出去租房子,找中介看房源还要大包小包地搬家她的头就隐隐开始作痛。租金是一方面,租哪里也要考虑进去,要离陈父陈母家近一点,陈楚璇要有人照顾。 越想越头疼,楚然干脆不去想了。过一天算一天,浪得几时是几时。 陈世美做美梦 两人吃饱喝足在世纪大道分手。已经过了下班高峰时间,往常拥挤的6号线车厢这会空空荡荡的。楚然掏出手机,将近十点了。刚才在小辉哥,她不想和林琪琪说太多狗屁倒灶的事情。林琪琪还是个未婚姑娘,在她眼里未婚姑娘就应该开开心心,吃吃喝喝买买买,传播太多负能量谁还敢进围城?她挑了些工作上的事和林琪琪礼尚往来吐槽了下,生活琐事只字未提。 自从转岗到高端以后,除了休息日,女儿一直睡在陈江生父母家。她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头,楚然看着对面窗外黑漆漆的隧道,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打开家门的时候陈江生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球赛,听到开门声头也不抬,楚然看到他也不惊讶。两人好似同一屋檐下的租客,井水不犯河水。 楚然换了鞋子直奔卧室,陈江生在后面唤她:“给我下碗面,面里放点青菜。” 她这会儿疲惫至极,没心思吵架,只想快点应付完洗了澡睡觉。她把包放卧室,走进厨房手也懒得洗,架了锅烧了水直接拆了包方便面扔进去,再扒拉了几片菜叶子,也不放水龙头底下冲一冲,往锅里一丢了事。 端了面出来,电视机已经被陈江生关了,他葛优大爷似地瘫着,眼睛直勾勾望着天花板若有所思。楚然把面碗放茶几上转身要回卧室,陈江生坐正了边吃面边问她:“你什么时候搬出去?” “协议上注明房子可以让我住到陈楚璇年满18周岁。” “你还真有脸说啊!”陈江生“啪”地把筷子往茶几上一搁,汤汁四溅:“你也不想想这房子是谁家的?你还好意思白住我的房子吗?啊?!” 楚然看他一副神经兮兮的样子,估计是在白月光那里受了气存心来找不痛快了,懒得和他废话,转身要往房间里走,没想到陈江生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用力把她往沙发上一摔,楚然一屁股摔下去的时候扭到了腰,疼得她“啊”的叫了出来。 陈江生毫不怜香惜玉,一手指着她骂骂咧咧:“我他妈的脑子有病啊把这房子让给你住!你凭什么白住我的房子?你搞搞清楚这是我的房子,房产证上是我陈江生的名字,你给我搞搞清楚!我同意让谁住就让谁住,我不同意你就只能给我滚!好白相了,烧香赶掉和尚了,谁晓得你会不会带野男人回来在我房子里搞七捻三!你这个不要脸的臭婊子……” “陈江生!”楚然听他骂得不收边了,厉声喝止他,这一吼牵得腰部神经电击似地痛,她倒吸一口气,咬牙切齿道:“你好歹也受过高等教育,说话不要像喷粪!你要我搬可以,但总得等到过完年?这节骨眼上一时半会的我上哪里找房子去?” “过什么年?你搞得我日子都过不下去了还过年?楚然你搬不搬?啊?你不搬我打110了!” “好啊,你打,你打了110我把离婚协议拿出来让警察评评理。你这样浪费警力的行为是违反治安管理条例的你知不知道?” 陈江生是个妈宝加怂包,高利贷上门都要七旬老父帮忙搞定,他本意就是恐吓恐吓楚然再撒撒气。 何敏大小姐脾气,又作又闹又娇又嗲,偷情时陈江生就吃她这一套,新鲜刺激让他血气方刚仿佛回到了少年时代。然而两人关系光明正大之后陈江生有点吃不消了。 生活不是偶像剧,他陈江生也并非翩翩款爷,天天送包送花吃大餐动辄出去旅游他负担不起,隔三差五开个房一月下来负担也不小。何敏不知道陈江生借高利贷的事,只当他家境富裕,看他出手阔绰理所当然享受着他提供的物质生活。 可怜陈江生有苦难言,想着何敏白富美又有显赫家事背景加持,只能咬紧牙关硬着头皮继续维持他高富帅人设不倒以免煮熟的鸭子飞了。 现下他一听打110违法吓得又缩了回去,然而他不甘心这样不了了之。房子肯定要收回来,到时候把何敏带回来,朝夕相处假以时日把人哄到心花怒放,从此迎娶白富美成为ceo走上人生巅峰。 同一个世界同一个姨妈 “好,你威胁我是伐?你看好!”他一把抓起茶几上的手机,快速滑拉着开屏,楚然只当他要打110,并不理会,直到手机那头传来一个令她万分熟悉又睡意朦胧的“喂”字。 楚然的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再也顾不得腰疼,她“腾”地站起来,作势要去夺陈江生手里的手机,陈江生一手拦她一手举着电话大声说:“喂!你这个老东西教出来的好女儿,离婚了还赖在我的房子里不走!你们家还要不要脸啊……” “陈江生!”楚然大吼一声,整个人恨不得扑上去撕烂他的嘴:“你欺负我就算了,你半夜三更打我妈电话干什么!她一个快六十岁的老太太为什么要受你这样的侮辱啊!你还是个人吗!”自己当初是眼睛有多瞎,怎么嫁了这么一个泼皮无赖!她越想越难受,越想越气,不禁悲从中来,涕泪横流。 “不给你点辣手看看你当我戆度,我买的房子点了炮仗给你放啊!”陈江生居高临下看着她,满脸嫌恶之色。 楚然片刻都不想和他纠缠了,越纠缠越心灰意冷,越心灰意冷越自我怀疑,离婚了都不得安宁。这房子有什么好?真为了每个月区区两三千块钱受这气!不如自己搬了出去自由自在,房东也没像他这样连夜赶人的:“我搬,我搬总可以了,这个礼拜我就去找房子!你不要再作了!” “哼!侬拎得清爽最好!”陈江生套上外套,整整衣冠,拿起手机钥匙头也不回地出门了。 大门“砰”地被关上了,满室狼藉,手机铃声不断回响在空空落落的房子里,楚然睁着酸涩肿胀的眼睛看过去,手机屏上亮起的“妈妈”二字再一次让她的眼泪夺眶而出。 她胡乱地用手背抹了下满是泪痕的脸,深吸一口气再努力放松,强装镇定地接起电话:“喂,妈妈……” 楚然最终在年前搬出了他们的婚房,暂时搬到陈江生父母家居住,等到年后再着手找新的房子。她作为女主人在这套房子里居住了六七年,拉拉杂杂一堆的物什,楚然边挨个整理打包边在心中给自己洗脑“断舍离”大法好。奈何买买买和囤囤囤是女人的天性,该断该舍该离的都做了,还有一大堆不得不留下的。 楚然再次精简细分,把必备品和常用品挑出来,其余的她通过网上租了个共享仓库,叫了搬家公司把它们搬到仓库。唯独母亲那幅“花开富贵”十字绣,她既舍不得丢也不想寄存在仓库里,扯了条旧床单把它小心翼翼地包好同其他物品一起暂时搬进了陈父陈母的房子里。 转眼就到了过年,过年之于客服部而言只有两点值得开心:一是年终奖,二是客户电话会少很多。比起平时披头散发策马奔腾的接客状态,过年期间的话务情况简直堪称薰风拂面如沐春风:奇葩客户抱怨客户少了,电话接通后客服还来不及道一声“新年快乐!”很多客户直接先发制人:“新年好啊!”,问的问题也不再是角度刁钻难以回答的“天问”,取而代之的是查查帐啊,看看还款日期啊这种easy的小事。在一片举国欢腾热热闹闹过大年的氛围中,客户与客服之间一片欢乐祥和,气氛融洽。 七天长假与客服无关,每逢过年时新闻常常喜欢报道一些行业一线员工过年不回家留下来坚守岗位,林琪琪认为立意很好题材太少,为什么不报道下他们银行客服呢?正是他们留下来加班加点才有万千持卡人可以安心放心地在国内外毫无顾虑地吃喝玩乐买买买欢度新春佳节啊。 年初五林琪琪休息,去舅舅家预订的饭店吃年夜饭。汪爱琴兄弟姐妹四个,过年轮流做东请吃年夜饭,今年正好轮到汪家老二请客。 出人意料地是上次家庭聚餐时还是孑然一身被汪爱娣夸赞钻石王老五的大哥,这次过年直接带了个女朋友回来。新出炉的大嫂是新上海人,温柔甜美谈吐大方,据说家境也不错。林琪琪和曲妍对视一眼,纷纷感叹大哥艳福不浅。 汪爱娣一脸欣喜,直把人姑娘夸得天上地下,又道和自己优秀的侄子如何如何般配,郎才女貌天生一对,珠联璧合佳偶天成。林琪琪和曲妍默默低头吃菜,心里替大嫂尴尬不已。 酒过三巡,饭桌上气氛越来越热烈,汪爱娣左边看看自己的女儿女婿外甥女一家三口其乐融融,满意地点点头;再右边看看自己的大侄子和未来侄媳妇伉俪情深琴瑟和鸣,越发眉开眼笑。 林琪琪看她一脸姨母笑止也止不住,心中警铃大作,桌子底下用脚踢了踢一旁还在和小牛排奋战的曲妍,后者不明所以抬头。 林琪琪不忍直视她一脸天真无邪的蠢萌样,刚想和她通个信,汪爱娣已经笑嘻嘻地朝她们这边看过来,语重心长地开口:“琪琪,妍妍,你们也要抓紧啊!” 林琪琪赶紧管理好表情,温柔矜持地点点头,乖巧道:“晓得啦,姨妈。” 汪爱娣满意笑笑,新年新事,点到即止。上次在老二家言辞激烈措辞不当,回去被老公女儿联合起来批评教育了一通,她委屈地哭了,只觉得自己一片好心好意日月昭昭天地可鉴怎么就不被人理解呢! 曲妍充耳不闻继续吃牛排。 “妍妍,大姨妈和你说话呢!“汪家老四汪爱梅看不下去了,出声提醒女儿。 “晓得啦!”曲妍头也不抬地回答。 汪爱琴一看情况不对,笑着出来打圆场:“现在小孩都有自己的想法,阿姐侬不要急啊,缘分到了琪琪妍妍都会给你带回来让你大姨妈过目的……” 林琪琪看他们转换了话题,凑到曲妍耳边打趣:“是不是又碰到奇葩了?” 曲妍小声反问:“他们介绍的哪一个正常过?” 林琪琪忍俊不禁。 “姐,你说没兴趣还一定要我和人家交往,要出去,要接触。烦也烦死了。难得休息天,时间全浪费在要么相亲要么和奇葩约会上……” 林琪琪同情地看了她一眼,握住她的手心有戚戚:“妹,你经历过的我都经历过,你的苦我都懂。” 两人同时翻了个白眼,长叹一声。 好一对苦情姐妹花。 再见萧潇 过完年林琪琪七拼八凑整了个小假期和朋友去大理玩了圈。 每每此时她方才感受到了轮班制度的那么点好处:过完年后的一个月是客服部全年话务最空的时候,很容易换到休息请到年假,机票酒店也便宜,外出旅游的人又少。鸡飞狗跳高压工作了一整年,连过年都在加班家点,终于能安安心心悠悠闲闲度个假。 下关风上关花苍山雪洱海月。林琪琪在洱海边风花雪月小资了一礼拜,终于觉得自己活出了点人样,心情大好,天天朋友圈九宫格刷屏。 年后又重新投入到忙忙碌碌的工作中,华商银行指标年年有增无减,大家都已经习以为常见怪不怪,纷纷调侃“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 3月中旬的一个周末,萧潇来上海。她之前让组里的同事在免税店带了化妆品,这次回来办事顺道来拿东西,结果同事上班没时间,托了当天正好休息的林琪琪把东西交给她。 萧潇十点多的火车到上海南站,两人约在正大唐宫吃午饭。她整个人看上去比离职前轻盈了不少,身段苗条匀称,肤色细洁有光泽,穿一袭经典款burberry风衣站在天桥上等林琪琪,体态优美气质不俗,林琪琪看了直呼“女神!” 两人点了菜,喝茶等菜聊天。 聊天重点自然是萧潇去南京后的工作和生活,听她讲讲光作息正常朝九晚五周末双休就让林琪琪羡慕死了。聊着聊着就聊到了他们夫妻俩在上海的房产,林琪琪随口一句:“那你们俩上海的房子都租出去咯?” 萧潇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她借喝口茶的时间思索着怎么回答林琪琪的问题,最终坦然道:“我和齐磊都打算把上海的房子卖了。我这次回来就是为了房子的事。我自己名下那套房子托中介挂牌了两三个月,陆陆续续来了几波人看房。这次的买家听上去挺有诚意,来我房子里看了两次了,中介代他约了我今天下午再看看房子,没什么问题就交定金了。” 她一番话说得林琪琪再次晕头转向,先前听萧潇提起过齐磊南京有房,住房不是问题,怎么又要把上海的房子卖了?她当即不假思索道:“干嘛卖上海房子?上海房价这么贵,你们留着资产保值啊,两套房子租出去租金一个月都有一万多块钱呢。再说了,现在上海限购,多少人想在上海买房还买不了,你俩到好,怎么想着卖房子了?” “齐磊爸妈家的工厂出了点事,一时资金周转不过来,齐磊想着上海房价高,卖了套现去给他爸妈手头周转下。” 林琪琪对别人的家务事不予置评。萧潇说得坦坦荡荡云淡风轻,想必也是和齐磊达成了共识;再者萧潇的为人和家世她也了解,自然不屑算计男方的家产。然而她还是提醒道:“那你自己的房子不要卖啊,留着万一以后你们还想回来发展呢?“ 萧潇斩钉截铁:“既然我们都去了南京,上海是肯定不会再回来了,留着干嘛呢?打理起来也不方便,不如卖了去南京再买一套。” “南京虽然是强二线城市,但房价肯定比不上北上广,你好容易在一线城市有了房子,这时候卖了去买二线多不划算。而且,就算你和齐磊不回上海发展,保不齐以后你们有了小的,你小孩也想来上海闯荡一下,你给他留套房子总是不错的。” 萧潇听她一本正经地分析,笑得花枝乱颤,连南京话都出来了:“我滴妈呀!林琪琪你真是太可爱了,还管我小孩二十几年后的事情啊?” 她主意已定,虽然卖了上海的房子有点可惜,但不出意外以后工作生活重心都在南京,既是过客,又何必苦苦执着于一套房子? 因为萧潇下午约了中介看房子,两人吃了饭就告别了,萧潇打车去唐镇,林琪琪打算在正大再逛一圈。 三月的上海春寒料峭,淡金色的阳光穿透薄薄的云层洒下来,落在人心里头懒洋洋的,又有种说不出的感伤。林琪琪目送萧潇高挑纤细的背影渐渐淹没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 她以为这次的道别和往常所有的道别没什么不同,重逢只是时间早晚罢了。然而她没想到,再见萧潇已是两年以后的事情了,那时她们俩各自的生活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回不去的家 楚然在前公婆家暂且住下了。起初二老心里有愧,这件事归根结底是自己儿子做得不对,好好的家庭硬是被拆得七零八落。小孙女今年才五岁,正是活泼好动的年龄。小姑娘长得也争气,粉嫩可爱,一双眼睛黑葡萄似的,滴溜溜水灵灵的。楚然给她剪了个童花头,黑发雪肤越大衬得一双大眼睛水光潋滟。 二老从她出生开始搭手,把屎把尿带到大,眼看这小孙女一天比一天的聪明伶俐,欢喜之心溢于言表。 然而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总归先有儿子再有孙女,爱屋才及乌。陈江生做事再怎么出格离谱,终究是他们的宝贝儿子,尤其之于陈母,即使儿子七老八十也永远是她心里的囡囡宝宝。 陈父陈母替陈江生还了高利贷,又紧接着替陈江生解决了前妻的住房问题,反正家里两室一厅也够住。 同时二老再三叮嘱拜托楚然暂时先不要把他们夫妻离婚的事还有陈江生的种种所作所为同陈家的亲戚朋友说。 特别是陈母,她是老派的上海女人,又一辈子争强好胜极要面子,儿子离婚的原因这么不光彩,她不想在背后被亲朋好友议论是非长短。 其实陈母也有私心,儿子现下是一头热和女朋友双宿双栖你浓我浓,但她从和儿子为数不多的几次交谈中听出来这个叫何敏的女人貌似也不简单,用上海话来说也是个“度么子”。她担心自己宝贝儿子万一竹篮打水一场空,赶紧先把楚然留下稳住以备不时之需。 年后楚然找了中介看了几处房子,暂时也没有特别中意的。她想要不等过段时间再看看,而且离婚陈江生说好赔偿她50万,这笔账自然而然是陈家二老主动认下了。由于之前替陈江生擦了不少屁股,二老暂时一下子拿不出这么多钱,和楚然协商分批慢慢给。到现在这50万也没给齐,如果她再一般出去住不晓得何时能拿到这笔钱。 最初住在陈江生父母家,彼此都没有不自在。离婚前楚然就几乎每天跑二老那里,陈楚璇又隔三差五住在爷爷奶奶家。楚然也是个识相的主,工作本身就忙,在家的时间少,轮到休息天女儿上幼儿园她就自己出去逛逛或者帮陈母做做家务,如果女儿也休息母女俩就一起出去玩玩读读培训班什么的。 只是有次女儿问她:“妈妈,我们为什么不住自己家要住爷爷奶奶家?”楚然被她问得一怔。她先前告诉过女儿爸爸妈妈分开了,这不是你的错,爸爸妈妈还是都很爱你。 五岁的小姑娘懵懵懂懂,她本能地意识到了家中发生了变故,心下难过,但她看看爷爷奶奶都在,妈妈也在,又觉得一切似乎没有什么不同。 然而这次,她和妈妈在爷爷奶奶家住了好长一段时间,她突然就有点慌了,爸爸妈妈分开了,那有爸爸妈妈的那个家呢?是不是也分开了?怎么不回去了? 五岁的小女孩似乎看出了妈妈的窘迫,在楚然还没有想好怎么开口回答她的时候,陈楚璇小大人似地点点头,字正腔圆地说:“我知道了!爷爷奶奶家是新装修的,我们家的房子太旧啦,所以我和妈妈要住在新房子里!” 楚然当下鼻子一酸,强颜欢笑地刮了下女儿秀气的小鼻子:“宝宝真聪明!” 大师说 俗话说“远香近臭”,住着住着就住出了矛盾。楚然乱七八糟地倒班,上个小中班往往到家都十一二点了。尽管她已经很注意了,从开大门开始到洗洗漱漱都轻手轻脚,但难免还是会弄出点声响。两个老人都上了年纪,本就容易惊醒,再加上三更半夜夜深人静,弄出的动静听起来也就格外响,这一被吵醒就是漫漫长夜独自睁眼到天明了。 而且天气渐渐热了起来,脱了厚重的冬衣,在家进进出出就不是那么方便了。陈母还稍微好点,陈父和楚然不免尴尬。楚然班头不定,动不动还要加班,苦了陈父每个月要算好她的上下班时间以求她不在家的时候可以穿得随性所欲一点。 陈父好歹还可以一身睡衣睡裤放飞下自己,楚然呢,总不见得也穿着单薄的睡衣睡裤对着陈父,于是在家也只能衣冠楚楚笔端笔正。原本应该是最放松最舒适的家,这会儿反倒变得拘谨严肃起来。 陈家二老犹记自己年轻那会儿,家家住房条件都不宽裕,上海滩上阁楼上头搭阁楼不稀奇,六七个平方的亭子间里都可以住七八口人。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现在他们生活水平提高了住房条件好了,不光要住得舒服温馨,还要讲究私人空间。 房子给小孙女住他们觉得天经地义,替儿子尽义务,但楚然来住了两三个月老两口不免觉得有些烦了,打乱了他们的生活节奏不说,还挤压了他们的私人空间。 陈江生趁着楚然上班的某个周末回了趟爸妈家吃饭顺便来看望女儿。陈母做了一大桌子好吃的好喝地招待宝贝儿子。虽然她对何敏很是好奇,想见一面替儿子掌掌眼,但现下楚然还在他们家住着,儿子没主动提出见面一事,她也不好说,万一说错话凭白惹儿子不高兴。 饭桌上看得出陈江生心情不错,一顿饭吃得有说有笑,对女儿和颜悦色一派慈父模样,还信手给小姑娘剥了几只虾。饭后,陈母去厨房切了些水果端出来,陈江生主动走上前接过果盘,陈母看他一脸喜上眉梢,知子莫若母,她笑问:“江江今朝嘎开心啊?有啥好事体讲给姆妈听听?” 陈江生嘿嘿一笑,一手揽过陈母笑嘻嘻地在她耳边神神秘秘地说了几句。 “哦哟,是伐!”陈母听他一番绘声绘色的描述,不由也提起了兴致:“大师真的这样说啊?” “姆妈我骗侬做啥啦?一开始我也不相信的,当他骗子,但大师连我小时候动过小手术都算出来了!不得不信啊!” 陈母听他一提,顿时想到了儿子十二岁那年开了盲肠炎:“这样听听是蛮准的哦!” “可不是!”陈江生眉飞色舞:“大师说我不惑之年会有贵人相助,叫我把握住机会!还说这个贵人是女的!”他今年正好四十岁,贵人相助还是女的,可不就是何敏嘛? “哦哟!哦哟!”陈母听得一双眼睛都发亮了,再联想到儿子提到过何敏的家世背景,这一一一对应,心下越发肯定,嘴上却有所保留:“算命这种事,不得不信不得全信的。”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陈江生用牙签叉了块哈密瓜放嘴里,志得意满道。 晚上等陈江生回去了,老两口躺在床上,陈母回想起白天和儿子的谈话,激动得翻来覆去在床上烙饼。 陈父被她悉悉索索的声响弄得睡不着,一脸困倦地抱怨:“侬今朝做啥?还不睡?” 陈母越想越激动,越想越兴奋,她推了把陈父,喜滋滋又神秘兮兮地小声说:“哎,老头子,侬晓得伐?阿拉江江运道要来了!要发财了!” 陈父翻了个身不予理会。 “哎!老陈!你听我说呀!”陈母支起上半身摇了摇陈父的肩膀,把白天母子的对话娓娓道来,最后还补充:“看来这趟江江是要交好运了,阿拉屋里厢要否极泰来了!” 陈父暂时没想儿子发财的问题,但他从老伴的话里听出来,老伴估计要“弃车保帅”了。他顿时清醒了不少,本来嘛让楚然住家里他就不怎么情愿,这公公和儿媳住一个屋檐下已经多有不便,他们还是前公公和前儿媳!万一传出去多尴尬啊。而且这一段时间住下来,抬头不见低头见,各自生活习惯不同已经有了摩擦。 卧室里虽然没开灯,但他借着窗帘缝隙间透过的光,隐约瞥见了老伴一脸容光焕发的样子,他试着商量道:“那你看是不是应该让楚然搬出去住了?我看江江的样子是吃定这个何敏了,早晚要把人带回来的。楚然长此以往住在我们家总不是个事。欠楚然的二十万,要不我们先把两张没到期的存单提前拿出来?利息损失就损失了!一张五万一张十万先给她十五万。剩余五万再和她商量下以后再给,这样她应该没什么话好说的了。” 陈母虽然心疼利息,但为了儿子可以预见的飞黄腾达,终是肉痛着点头同意了。 搬家 五月初的时候楚然再次搬家了。陈家二老转了她十五万。剩余五万表示过段时间再给。 依楚然以往的性子,肯定是嘴上安抚二老不急的,没事的,心里还要对二老为她提前支取存单损失利息这件事愧疚不已。但这回她不再多说什么,口头上坦然谢过二老,还问了下剩余五万大概什么时候给。 经过这么多事情,她是看透这一家人了,陈母一心一意护着儿子,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陈父表面上看似客观公正一派谦谦君子,内里也是个护犊心切的。都说养不教父之过。老祖宗传下来的话,总有一定道理。 而且同住这段时间,二老话里话外总有点嫌弃楚然的意思了,经常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当着她的面拌嘴,拌着拌着就不真不假吵了起来。弄得楚然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尴尬得很。 正巧她姑姑的女儿研究生毕业,在陆家嘴一家外资银行找了份实习工作,正在为租房子的事发愁。姐妹两关系不错,私下会聊聊天,这一合计,可不正巧?分担房租彼此还有个照应。 小姑娘没经验,找房子这事就全权委托给了楚然。 新租的房子离陈江生父母家不远,公交车五站路,离地铁站也不远,到陆家嘴到金科路都方便。 中介托管式服务,平时家里大小东西坏了,一个电话一条微信联系中介就可以了,省去了和房东沟通的麻烦,再附赠阿姨一个礼拜上门打扫一次卫生服务。 80年代初建成的两室户房子,50个平方左右。厅是过道厅,连着厨房,吃饭的方桌仅能勉强靠着墙壁一侧放,挤一挤可以坐三个人。如果吃饭中途谁要进房间,那正对着墙壁坐的那位就要站起来让路。 令楚然比较满意的一点是两间房间都朝南,采光很好。一开始表妹不大乐意,这没楼梯的老房子,每天上下班爬上爬下不累得够呛?楚然以在上海生活了将近十年的经验告诉她,上海湿气重,老房子很容易潮湿霉变,低楼层进出虽方便,但太容易受潮,特别是一楼,一到黄梅天墙壁上霉斑星星点点,天井里还有蛇虫八角出动。二楼马桶是个隐患,下雨天容易泛出泛进,表妹听她这么一说恶心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老公房高层虽然没有电梯,但有自己独特的优势:光照好,视野开阔。尤其到了冬天,金灿灿的日头照进来人惬意得不得了,又舒爽又暖和。 租金5000一个月。表妹大学和研究生都在省会城市读,因为打定注意毕业后要来上海发展,对上海的吃用开销提前做了解。饶是这样,听到租金的时候还是暗暗咋舌。 他们老家房子动辄都是一两白平,空间宽敞采光充足。相较之下这50平米的房子简直就是鸽子笼。人一进去束手束脚,一开门竟然就是狭长的只能容纳一人操作的厨房间!卫生间小得一米米,几乎挪不开身。大浴缸那是别想了,就淋浴间屁股大点的地方还要装个洗漱用的台盆!怪不得全中国人民都知道上海人是“螺丝壳里做道场”!然而就这么一个小破房子,一个月5000!简直抢钱! 行情小姑娘也懂,很多外地来沪的小年轻为了省点房租,几个认识的朋友同学一起合租远郊地铁房,每天来回通勤34个小时。钱没剩下多少,人还累得半死。 楚然搞定了房子,再次打包搬家。这回她驾轻就熟了,仿佛又回到了大学毕业刚来上海租房子那会儿,收拾起东西井井有条,该理的理该扔的扔,利索干净。再加上本来她就没打算在陈家长住,有些箱子虽然她搬过来了都没拆封,整理起来很快。 陈楚璇小狗似地蹦哒着围着她打转,嘴里还唱着幼儿园新学来的童谣:“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外婆叫我好宝宝。糖一包,果一包…” 她的上海话在学校老师和陈家二老的熏陶下讲得不错,口齿清晰,吴侬软语。反倒是楚然在上海呆了这么多年,听是听得懂,讲出口却总是“洋泾浜”。 “妈妈你在干嘛?”小姑娘疯累了,停下来好奇地眨着大眼睛用普通话问。 “妈妈在打包呀,之前妈妈不是和你说过吗?佳佳阿姨要来上来了。佳佳阿姨一个人工作生活你姑姥姥和姑姥爷不放心,要妈妈帮个忙陪陪她。宝宝平时住在爷爷奶奶家,妈妈只要休息了,前一天就来接你,到时候啊你和妈妈佳佳阿姨一起住一起玩好吗?” “哦。”小姑娘闷闷不乐地低下了头,两只小手抠着胸前衣服上印花小兔子玩。 “宝宝。”楚然摸摸她的脸:“我们陈楚璇一直很勇敢很厉害啊,妈妈工作忙不在身边的时候一直和爷爷奶奶一起睡,很多小朋友都做不到呢。” 她本意是要哄哄女儿,没想到小姑娘听后反而“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声音嘹亮,地动山摇。 这会儿陈家二老去逛超市了,家里没人,但楚然还是起身关了房门,再跑到女儿身边一把抱起她坐到床上安抚:“宝宝怎么啦?怎么哭了?” “我讨厌他们!”小姑娘抽抽搭搭委委屈屈:“我讨厌他们!” “宝宝讨厌谁?” 小姑娘不说话了,把头埋在妈妈怀里“乌哩乌哩”地哭,哭了会大概是觉得闷了,毛毛虫似地扭动着身体扭出妈妈的怀抱,抬起头来咳嗽。 楚然扶女儿坐端正了,轻轻拍打她的背安抚:“宝宝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告诉妈妈呀。不然妈妈也会哭的。” “我…我”小姑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抽抽搭搭地回答:“我讨厌爷爷奶奶!他们老是欺负妈妈!害妈妈哭!” 楚然看她小花猫一样斑驳的脸,一双眼睛水汪汪又可怜巴巴的,再也忍不住,眼泪落下来:“小傻瓜!妈妈怎么会被爷爷奶奶欺负呢!爷爷奶奶这么喜欢宝宝,对宝宝这么好,你不可以这样想,他们会伤心的。” 小姑娘回想起平日里二老对自己的好,心下不由内疚,但想着楚然的境遇,不由再次哭了起来:“可是他们对妈妈不好!他们赶妈妈出去!爸爸赶妈妈出去!爷爷奶奶要赶妈妈出去!” 她小小年纪,原来什么都知道。楚然心酸地抱着她,娘俩哭成了一团。 林家买房啦 林家没赶上楼市的“金三银四”,年初林琪琪的爷爷生病住院了,老爷子已经八十六岁高龄,膝下子嗣单薄,一共只有两个儿子。这回病来如山倒,林父林母不得不鞍前马后侍奉左右,再无暇分心去关心楼市种种了。 等到老爷子病情稳定一切妥当时间已然到了下半年。 林家再次踏足楼市,却猛然发现一切已经和去年大相径庭。这一轮楼市涨势凶猛,就拿林母曾经不怎么看好的三林板块而言,上半年中介打电话和她说阿姨,三林二手动迁电梯房,78平方250-260万左右,林母噶自噶眼。三林哦,远得来,荒得来。然而等到下半年,同样房型的房子卖到了四百多万!真真令人目瞪口呆叹为观止。 林琪琪同组的小姑娘,同样单身,原打算在朱家角买套房子给爸妈养老,印象中青浦的房子还是万把块一平方,而等到跟了看房团去实地勘察,才发现新房子都已经涨到了三万左右一平方。吓得小姑娘直呼“不买了不买了!公积金用不掉就用不掉了,我还是吃吃喝喝。” 反观林家这次买房的态度倒是众志成城。面对节节攀升的房价,一家三口越挫越勇。也许是当年制止林母买房的教训着实惨痛,林父首当其冲鼓舞:“买啊,怕什么!现在不买以后更加买不起了!” 汪爱琴想着她的大飘窗她的连着客厅的大阳台内心也是激情彭拜。 林父林母这辈人,从最早的单位福利分房一路经历过来,看多了也看开了,深知买房这件事该出手就出手,不要等,等等等等就踏空了。八十年代末报纸上报道当时北京上海的两居室商品房的价格是一个当代大学生节衣缩食攒一百年的工资才买得起。而现在呢? 此一时彼一时,做人眼光要长远。 而且林父林母有老一辈人特有的务实和变通。眼看之前看好的地段涨得离谱,果断放弃,往偏远的地方再开辟疆土。 “又不坍台的咯。”汪爱琴振振有词地给林琪琪汰脑子:“阿拉就这点预算,能买就买,不能买就换别的地方,现在上海公交都很方便的。哪能可能要求样样好咯?又要大飘窗又要内环又要地铁房又要学区又要商圈又要医院还要有增值空间,这么好的房子是有的呀。诺!汤臣一品,可是汤臣一品就不是这个价钱了呀。在能力范围内买到最合适最能满足你条件的就可以了。” 林琪琪听她一席话生读十年书,当下放弃了无畏的顾虑和挣扎,复又开始认认真真做起了功课,老老实实和爸妈坐地铁去看房。 林家最终把房子买在了远郊,离舅舅家不远,步行地铁站十五分钟左右。 105平米的三房两卫,房型紧凑,南北通透,林母的大飘窗大阳台林父的浴缸和林琪琪的书房都有了着落。第一次跟着销售去看样板房,一家三口刚踏入小区就异口同声对其环境赞不绝口,芳草遍地鸟语花香,塑胶跑道羽毛球场网球场应有尽有。 房子是期房,两年后交,算在林琪琪名下。汪爱琴看她从付意向等摇号开始到选房付定金签预售合同交首付款,中间不停和对应销售联系确认种种事宜,又要一个人跑前跑后,一会儿去人行拉征信报告一会儿开收入证明一会儿又要交齐资料办贷款,颇有种“我家女儿初长成”的欣慰。在她眼里女儿一直是个妈宝,没想到她平日里娇气糊涂办起大事倒是井井有条干脆利落。 林家的房子终于是搞定了。一家三口胸中大石落地,买定离手,从此后涨跌随缘。 打酱油的一年 后来林小姐回忆起林家买房的这一年,除去年初爷爷生病这件事,记忆里除了休息天跟着中介和看房团从浦东到浦西,从浦西到浦东马不停蹄地看房以外,别的好像都没什么印象了。 但细想起来,夏天的时候发生了一个小插曲,因为这个插曲在林小姐往后波澜壮阔的人生中不足为道,就渐渐淡化了。 林琪琪相了个亲,对方比她大6岁,暂且叫他大叔。彼此见面是在某个夏天的晚上,大叔在指定地点一件白t一条牛仔裤,黑灯瞎火乍然一看倒有点干净少年样,看不出37岁高龄。 奈何林琪琪万年死颜控,饶是大叔在介绍人阿姨的舌灿莲花下肤白貌美翩翩年少还是不为所动。然大叔微信语音一开口就是男神音,言辞之间铿锵有力坦然自若,林琪琪给跪。她绝望地发现自己不但颜控还声控。 介绍人和汪爱琴还在一旁煽风点火,纷纷表示大叔颜值身材在相亲界已算中上之姿,显“后生”,显年轻。林琪琪感情经历少,被她们这么一说又结合之前相亲经历,再想想其貌不扬的前男友,发现好像确实像那么回事。 且大叔一张嘴花好稻好,哄得林琪琪和他聊天时心花怒放。大叔虚长六岁没白长,深谙撩妹之道。有意无意展示自己积极健康乐观向上的生活,夜跑啊,游泳啊,喝喝咖啡啊。林琪琪发微信他极少在第一时间回,隔一段时间才笃悠悠回复“我刚才在跑步健身”之类,林琪琪好感度蹭蹭往上窜,差点以为自己遇到了真命天子。 但没多久她发现大叔乃“思想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 有段时间她特别想去水上乐园。大叔听闻够豪气干云说去!我们一起去浪!林琪琪激动万分,这可比薛争峰有男友力多了!约会之前,林琪琪问他去不去,大叔一会儿推脱太远一会儿嫌弃天太热就是百般不情愿。到了第二周,林琪琪难得的周末休息,大叔约了一群狐朋狗友去山里避暑了。 临行前大叔还和林琪琪百般炫耀。颇有点已婚男人对糟糠之妻之态:“老子出去浪,你在家好好呆着”,林琪琪表面不动声色。等到休息天,描眉画目朱唇轻点,穿了热裤小吊带约上朋友去正大剪头发喝下午茶。 三千青丝落地的瞬间林琪琪魂灵头一惊:自己真是四十度高温天热昏头了,这么傻的男人自己还剃头杆子一头热。tony老师举着剪子替她可惜,中途几次三番问她这么长这么黑的头发说剪就剪啊?林琪琪直截了当回:“剪,天热,剪了脑子清爽。” 一个多小时以后,镜子里的林琪琪顶着一头知性短发,少了份天真浪漫,多了份优雅成熟。tony老师取过一面镜子对着她后脑勺让她对比。林琪琪左右转动脑袋,看自己焕然一新的新造型满意点头,心情大好。拿出口红重新补装,和朋友结伴离开。 在咖啡厅大叔又给她微信发照片,大意是自己在山里如何肆意逍遥,同时心疼了下林琪琪:“上次你说爸妈要去爷爷家,那今天你一个人在家咯,难得的周末休息。” 林琪琪冷笑着翻了个白眼,又绿又婊地回复:“是啊,一个人在家看小说呢,只能等你下次有空和我出来约会啦。” 大叔的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回了个抱抱的表情。林琪琪放下手机,内心骂了一句傻x,端起旁边的大吉岭红茶优雅地喝了一口,开始编辑文字照片发朋友圈。 十分钟后,她精心美颜过的短发造型照片新鲜出炉,不出所料点赞声一片。大叔的评论夹在一片汪洋大海里显得格格不入:今天穿得这么性感? 林琪琪当作没看见。 对付鸟人,就要屌过他。 往后的一年多时间里大叔时不时微信骚扰下林琪琪,当然从未得到回复,再后来某天林小姐整理朋友圈顺手把大叔删了,此为后话。 如果林小姐能一直保持这种杀伐果断挥剑断情丝的架势,那么她断然不会栽在罗仲杰手上,然而风水轮流转,人总有执迷不悟看不破参不透的时候,尤其是女人。 幸福女人 楚然婚变的消息在客服部不胫而走。 缘于楚然32岁生日当天发了一条朋友圈:“往后余生每一个生日,我们娘俩一起过。”配图是她和女儿一起戴着纸质皇冠笑嘻嘻地对着镜头吹蜡烛。 彼时朋友圈还是一方净土,尚未被大小微商一统天下,充满着人间小确幸小沮丧各种悲欢离合真情实感。 林琪琪刷到这条朋友圈五味陈杂,楚然生日前夕她托温雅雯在韩国免税店带了两支迪奥999,一支给自己,一支送楚然。 “本宫不死,尔等终究是妃。” 霸气的正红色。 浓烈明艳,不屈不饶。 楚然的朋友圈发布没多久,林琪琪就被几个同事暗戳戳私了小窗,吃瓜群众一脸好奇:“楚然怎么啦?什么情况?” 林琪琪打马虎眼:“???不就是祝自己生日快乐吗?” 大家都知道林琪琪同楚然交好,再接再厉:“她这是家庭发生变故了?” 林琪琪继续打哈哈:“我也不知道啊,我看到的和你看到的一样,要不你去问问她?” 吃瓜群众悻悻然退下。 女人多的地方永远八卦是非多。大家结合真假虚实,充分调动主观能动性,展开想象的翅膀,把楚然的婚变编排得起转承合有声有色,几个版本结合起来竟然离真相八九不离十。 同事们同情者有之,愤愤不平者有之,看好戏者有之。 有同事说她傻啊,怎么嫁了这么个男人。林琪琪实在听不下去,怼了句:“对事不对人,多少女人知道自己老公一天世界一塌糊涂不还是继续掩耳盗铃地过日子?相比之下,如果知道自己所托非人当即果断离婚的女人不是更值得令人敬佩吗?” 同事被怼得哑口无言。 林琪琪气得胃疼,白眼狂翻。都是些什么人啊,仅凭道听途说就七嘴八舌论人是非,什么“离婚不要小孩”,“让男方净身出户”,嘲笑人家嫁了渣男。当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她拿起手机发了条微信给楚然,提醒她不要在单位提及离婚之事。楚然心里坦荡荡,不代表其他人也胸襟坦荡,平白给长舌妇们添了茶余饭后的谈资,她替楚然不值。 楚然看到林琪琪的微信,把庆生的那条朋友圈删除了。 她当初也没细想,一时触景生情感慨万千,就随手发出去了。 没想到第一个跳出来找她的竟然是陈母:“然然啊,你发这条朋友圈有没有屏蔽舅舅他们啊?” 楚然啼笑皆非。儿子媳妇都离婚大半年了,她竟然还一厢情愿努力要维持表面的平和,里子都烂光了还要面子!她确实下意识地屏蔽了陈江生的亲眷,然而她现下看到陈母发来的消息,伤心好笑之余实在懒得回复。反正今天她生日,她最大。 还记得去年刚下定决心和陈江生离婚那会儿,她还没去高端科室。有一回早班下班,她坐在工位上处理客户事宜,对面的女同事急急忙忙要赶班车回家买菜做饭,临走前对楚然说:“真羡慕你,家庭和睦,公婆在身边,吃穿不愁。”楚然没搭话,等女同事走后楚然长叹一声,不知道是说给对面的林琪琪听还是说给自己听:“大家都当我是幸福的女人,谁知道我经历了什么?” 职业病伤不起 日子就这样不咸不淡地过着,四季更迭又是一年伊始。林琪琪在外人看来仍旧“老大难”没方向;楚然逐渐适应了高端的节奏,上班下班加班如狗;萧潇远在天边好久不联系。 上一年林琪琪的考核成绩不错,临近年底时还得到了客户微博上的表扬,夸她服务态度好,专业知识强,解决了自己的用卡难题。能得到他人的肯定和感谢总是令人欣喜,即使老油条如林琪琪。因此林琪琪新一年的宏愿是“好好干!争取年底拿个a1序列。” 奈何天不遂人愿,越渴求越背道而驰。 客服工作久坐不动,颈椎病腰椎病都是司空见惯。林琪琪入职没几年颈椎就一直不太好,三甲医院的磁共振都做了两三回。每次问诊医生不外乎建议平时多游泳多打羽毛球配合治疗。 然而他们平时工作又忙作息又不规律,偶尔休息一天不是在家死宅挺尸就是在外面纵情放浪以示自己不负光阴。久而久之林琪琪的颈椎病越发严重,往往发作起来需要请假在家休息。 有一次林琪琪去医院看颈椎病,道明原委要求医生开一天病假。没料想年轻的医生刚正不阿宛如包公在世,任她百般恳求自岿然不动。最后还一本正经对她说:“那我还是劝你换份工作。”林琪琪看着眼前这个明显刚出校门不久的年轻人,第一次理解到“医患矛盾”从何而来。 林琪琪这一年的颈椎病发作起来特别严重。从春季开始,每一次到了换季都几乎酸疼得坐不住,而且颈椎这毛病还影响到头部,颈椎一疼就头晕目眩,连带工作起来就没那么得心应手。 虽然客服的工作在外人眼中很轻松,接接电话而已,哪有这么累这么多恩怨情仇是非曲直有苦难言。 林琪琪在入职前也是这样认为的。隔行如隔山,等到她真踏入了这一行才发现一切看似简单,实则琐碎复杂得很。 银行内部都有知识库系统,里面分门别类罗列了各种业务问题和操作规范。就拿信用卡举例,第一步是申请信用卡,在申请这个章节里,会写明申请表格如何填写,审核时效是多久,制卡时效是多久,卡片寄送方式,大致寄卡时效等等。 因此通常客户咨询到信用卡问题,人员只要按照知识库公布的信息告知,知识点提醒到位就可以了。然而随着卡中心业务的不断壮大扩充,总有一些知识库里覆盖不到的业务,这时就需要客服凭借自身的经验灵活处理了。 而且上帝们常常不按常理出牌,问出来的问题词不达意放飞自我,这就需要客服人员抽丝剥茧理出来龙去脉,再把放飞的客户逐渐引入正道,极其挑战人员的语言表达能力和随机应变能力,颇为费神。 还有小部分客户出于某些原因,喜欢曲解客服人员的意思或者故意诱导客服人员说错话,因此在线接听电话时半点也不能分心,一分心知识点没有提醒到位不说,还容易被客户带到沟里去,后续一旦引起投诉都是人员主责。 9月天气渐渐入秋,林琪琪的颈椎病复发,这次来势凶猛,疼得她直接请了三天假躺在床上挺尸。以前组里有个姑娘上大夜班那个月腰椎盘凸出请了一星期假,她还觉得是不是太夸张了。看人挑担不吃力,真临到自己头上才体会到何谓切身之痛。 林母定时替她更换膏药,林琪琪疼得眼泪直流,汪爱琴是心疼得眼泪直流:“我看看拿好年终奖换份工作,这样做下去身体吃不消的。” 林琪琪第一次听母亲这样说,心下诧异,嘴上却调侃:“姆妈侬不劝我结好婚生好小孩再离职啦?” 汪爱琴眼眶泛红:“命都要没了还考虑结婚生子!身体养养好才是真的!” 林琪琪感动,也不顾颈椎疼了,爬起来一把抱住汪爱琴撒娇:“姆妈侬真好。我最爱你啦!” 汪爱琴看她三十几岁的人还像个小孩子般黏黏腻腻,正要笑话她两句,却又闻到她身上一股刺鼻的膏药味,不由一阵心疼,拍了拍她的背道:“戆姑娘哦!” 劳资不想干了! 林母开了金口同意林琪琪换工作,林琪琪却有自己的打算。今年是她在华商银行工作的第九个年头,岗位虽然没有得到晋升,资历却摆在那里。日常工作已得心应手,同事之间关系相处融洽,收入尚算稳定可观。 客服的工作经验去外面求职都有局限性。林琪琪又卡在30出头的年龄,还未婚未育更是雪上加霜,可想而知的难。而且一想到跳槽去新的公司,势必要重新建立人际关系网,熟熟悉新的工作内容,想想都烦。 但母亲的这一番话,着实令林琪琪内心雀跃了不少,有一种拨云见日的喜悦之情。 哪怕入职时再天真无知的小姑娘这么多年下来也看清了局势,林琪琪经常对自己的工作内容和性质抱有一种错觉,华商银行卡中心的客服岗和阿姨妈妈那个年代的纺织厂车间女工有异曲同工之妙:到四五十岁还是干同样的活,同样地早中晚翻班。胜在银行编制,工作稳定,福利待遇好,说出去名声也好听—“x阿姨,那女儿做啥工作啊?”“阿拉女儿华商银行的!”“哦哟哟,小姑娘银行里额呀,灵额灵额!” 林琪琪没自信也不愿意长久地从事这份工作。随着年龄的增长精力体力每况愈下。刚入职头两年公司还在陆家嘴附近,上个大夜班中间补休一个半小时都没人愿意睡觉,几个小姑娘半夜三更结伴跑去吃马路边的黑暗烧烤,或者打车去海底捞热热闹闹挫一顿;早上八点钟下了班还能嘻嘻哈哈相约去七浦路逛一圈吃一顿再回家,可谓青春活力年轻无极限。 反观这两年,大夜一到补休时间都没人唠嗑,中年少女们赶紧各自抱着被子枕头去休息室补眠;早上回家一觉不睡到晚上6,7点钟醒不来。单休那天能躺床上当一天睡美人,双休那天稍微好点,第二天还能正常作息玩会儿动会儿。 在客服部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某个平时经常见到的同事突然之间好久不见悄无声息了无动静朋友圈也不发了微博也不更新了,十有八九人是上大夜去了。 林琪琪不想等到40岁的时候还要上大夜,还要七八个班别地轮番倒。女人的容颜经不起这样日夜颠倒地折腾。 她今年32岁了,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小,肤色白皙,脸上除了长期睡眠不足导致的黑眼圈以外还没有长皱纹斑点。表姐张倩每年几万十几万地砸钱做保养,水光针,瘦脸针轮番往脸上打。林琪琪敬谢不敏,她崇尚健康自然之美,任何人都无法避免衰老,但求优雅得体地老去,纵使满脸沟壑也要有明亮纯粹的眼神。 十月份林琪琪上中班,下午两点半工作到晚上十点半。客服部历年在下半年进入全年话务高峰,话务高峰意味着客户来电量大,人员时不时需要加班。 今年客服部领导异想天开大刀阔斧,年初开始就轰轰烈烈搞了个轮岗制度,即客服内部人员岗位之间相互对调,金普卡的去高端,高端的去网络服务室,网络服务室的跑去金普卡科室…这么一弄,大家都要重新适应新的工作,手忙脚乱,直接导致线上话务接听数据低迷。再加上时不时有人员离职,部分员工还被拉去彩排卡中心年底的元旦晚会,人力骤减,加班就加得越发狠了。 往年国庆长假前三天,早班员工还能提早下班回家欢度佳节。今年早班各个班别人力直接被现场值星安排加班一小时! 早班人力是最充裕的,到了晚班人力相对安排较少,如今早班这么一加,晚班就更没什么好说的了。领导为了保住kpi,稳住全年指标,直接要求除了大夜班以外的晚班各班别员工每天提前一小时来单位加班,另外还要求除了大夜以外的所有一线员工本月需要安排两天休息日加班,每次加班四小时。邮件一下达,客服部顿时哀声遍野,惨绝人寰。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拿人工资硬气不起来。 林琪琪每天顶着两只熊猫眼一脸困倦地上班下班,时不时颈椎病还要来凑下热闹,接电话接到吐血,头痛到炸裂。 而且来电量往往和奇葩客户成正比,林琪琪天天呕心沥血和上帝们斗智斗勇,身心俱疲,郁闷得她趁着补休时间拿出手机在朋友圈发了九张奥特曼打怪兽的图片以求心灵慰籍。 唯一支撑她的动力是如此孜孜不倦劳心劳力地加班,想来本月工资应该十分可观。林琪琪这个月的信用卡账单不忍直视,预期了下到手的工资,稍作安慰,咬咬牙狠狠心撸起袖子继续干。 奈何天不随人愿,盲目乐观不可取。 客服部绩效考核周期截止到每月25号。25号当天林琪琪接的最后一个电话,有一个知识点没有及时提醒客户,等到想起来要和客户补充说明的时候,她的结尾语:“感谢您的来电,祝您生活愉快,再见!”已经说出口了,客户理所当然就挂机了。 林琪琪赶忙外呼客户告知此情况,电话那端客户没有异议,欣然接受。然而无巧不成书,她的这通电话就是这么巧被电话质检岗抽查到了,因为电话里漏掉了关键知识点,这通电话被判为异常电话。 如果人员当月电话质检里有异常电话,哪怕其他指标做得再好,基本也是玩完了。 发工资那天林琪琪对着短信上显示的“入账工资5900元”几个字看了半天,怒从心起:他妈的老娘一个月累死累活上中班中班补贴加进去国庆七天小长假只休息了两天国庆节三倍工资和津贴算进去额外加班加点20几个小时这些钱统统算进去就拿个5900?你他妈的把人当傻子耍啊! 林琪琪动起了离职的念头。这一次的念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强烈。 大爹走了 林老爷子的病在这一年时好时坏反反复复,毕竟是87岁高龄的老人了,生命即将走到尽头。 林琪琪很小的时候坐在家门口的板凳上纳凉,听邻居老人们摇着蒲扇谈山海经,老人家们多少有点迷信,说每年地府有三次向人间大量“收人”:清明节,中元节还有冬至的前后。但凡家里有生病的老人,只要熬过这三个时节,就能多活几年。 她祈祷爷爷可以熬过今年冬至。明年家里的新房子就要下来了,到时候带着爷爷奶奶去看看新房子,还可以接他们过来小住一段时间。 这一年最辛苦的当属汪爱琴。女儿劲椎病反反复复地发作经常跑医院,她放心不下,坚持要陪同女儿一道去看病。有时候晚上看女儿疼得睡不着在床上翻来翻去,做娘的简直心如刀割。下半年林老爷子的病情加重,林家两兄弟都尚未到退休年龄,林父是老二,老大家去年添了个小孙子,正是手忙脚乱的时候,因此照顾老爷子的重担相对落在了二儿媳汪爱琴身上。有段时间汪爱琴几乎每天自己家、婆婆家、医院三点一线来回跑,累得够呛。 林老爷子在二甲医院看诊了一段时间不见起色。由于肝腹水导致肚子鼓涨如球,医生却束手无策,表示老人家年事已高,经不起折腾,不能采取抽水治疗。林父林母眼看老人家面色灰败疼痛难忍,多次难受得自己动手要去拔氧气管,心下不忍,叫了救护车连夜转院到他们家附近的三甲医院继续进行治疗。 林琪琪看着父母每天忙进忙出跑医院于心不忍却也爱莫能助,最多休息天跑去医院看看爷爷,给他们带点饭菜之类的。汪爱琴心疼女儿难得的休息日耗在医院,让她赶紧回家休息。林琪琪也心疼母亲,坚持留下来陪她说说话作个伴。 病床上的林老爷子脸色晦暗神志昏迷。林琪琪站在病床前端详他的脸,突然就想到了小时侯给她用花纸头剪小兔子做大红灯笼的爷爷,幼儿园接她放学回家路过冰棍摊爷孙俩一人一支冰棍慢悠悠晃回家的爷爷,那个永远对她笑眯眯的和蔼慈祥的爷爷。原来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这样苍老衰败了。 原本汪爱琴想找个“一对一”的看护人员减轻大家的负担,没想到医院竟然不提供“一对一”服务,一个阿姨同时要照看好几个病人。到了晚上,因为考虑到老爷子年事已高,大家都不敢托大,商量下来兄弟妯娌轮流陪夜。 这天轮到汪爱琴陪夜,她刚把躺椅放下来,查房的医生正巧路过,客气委婉地说:“阿姨,我们规定不能摆放躺椅的,影响走动。要休息就在椅子上休息。” 汪爱琴看小伙子长相干干净净斯斯文文,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医生啊,你看看床上躺着的都是7,80岁的人了,你再看看我们这些陪夜的,也都是5,60岁的老人了啊!你让我们在椅子上坐一夜,我们也要吃不消倒下去的啊!” 旁边一群陪夜的爷叔阿姨纷纷附和称道。 小医生看看这一群都上了年纪的老人,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走了。 林老爷子最终没能熬过这一年的冬至,他过世的那个月林琪琪正好上大夜班。那天凌晨2点多补休,她躺在单位休息室的床上一反常态辗转反侧了好久才入眠,睡得迷迷糊糊间被手机闹钟弄醒了。 她睡眼惺忪地爬起来,去茶水间的冰箱里取出带来的肯德基土豆泥,放在微波炉里加热准备垫饥。同时拿出手机百无聊赖地开始刷微博,一条微信推送发过来,是姐姐,微信信息只有四个字:“大爹走了。” 子欲养而亲不待 也许是老爷子的病拖得太久了,林琪琪看到姐姐的微信并没有像狗血电视剧里表现出来的那般撕心裂肺。她看着这四个字愣了下,随即回微信表示知道了。 打了电话给母亲,汪爱琴的声音透着沙哑和疲惫:“我们现在在医院,护工在给你爷爷穿寿衣寿裤,马上车子要送他去殡仪馆,等下你下了班直接去奶奶家。”林琪琪看了看手机,凌晨4点,这时候从卡园打车也不方便,地铁也还未到运营时间。 她坐回工位上心不在焉地接了几通电话,好在下半夜客户多数进入了梦想,电话少了。好容易挨到五点多,她发了消息给主管请假,虽然清楚此刻领导肯定也在梦里,但请假流程总是要走的。消息没回,林琪琪尝试打了电话,同样预料之中的无人接听。她跑到当班组长那里道明原委请了假,收拾了一下东西就打车赶往地铁站了。 等到坐上地铁,她才逐渐回过神来,爷爷走了。 她还记得最后一次去医院看爷爷,随手带了两杯快乐柠檬的饮料打算和汪爱琴一人一杯。老人家估计是身体里火烧火燎的难受,看到他们喝饮料吵着也要喝。其实大部分时间他都已经神志不清了,也几乎说不出话,此时却咿咿呀呀地像个孩子般要讨林琪琪手里的饮料喝。 林琪琪就着吸管喂他喝了。 老人家转而又嘴里费力地念叨着什么,林琪琪听不懂,汪爱琴凑上去却听明白了,老爷子想吃冷饮。先前医生告诫不可以给他吃这些东西,刚才破例给他喝了饮料,林琪琪这回当然不可能再同意,嘴上哄着他:“等你病好了我带你去吃你喜欢吃的肯德基全家桶,再买个巧克力圣代给你吃!” 她没想到爷爷再也没有机会吃肯德基,吃巧克力圣代了。 那个老顽童一般可爱的,永远对她笑眯眯的没脾气的爷爷。 此刻的车厢里零零星星坐着几名乘客,多数是从浦东国际机场过来的,随身带着大包小包的行李,风尘仆仆满脸倦容。 行至张江高科到龙阳路段,地铁驶上地面。林琪琪转头望向窗外,天光渐亮,红日初升,万丈金光奋力欲穿透迭出的云层,将天空晕染得如同一幅淡淡的水粉画。 天亮了。 她抿紧嘴巴无声地哭了。 子欲养而亲不待。 因为平时工作原因,她很少有时间去看望爷爷奶奶,就连过年过节也是匆匆和他们吃一两顿饭就道别了。她一直想着等到哪天她换个清闲点的工作,有正常双休节假日再好好腾出些时间陪他们出去玩玩。江浙周边旅游两三天也可以,然而没想到爷爷就这样走了。 她再一次质疑起自己的工作,一个一年365天全年无休的工作。 她感觉自己仿佛被关在一个巨大的密闭的容器中,日夜颠倒,麻木不仁。为了这份工作她失去了太多:鲜少有机会接触异性,没有时间陪伴家人,生物钟完全被打乱。 生活不是这样的,林琪琪在心里疯狂否认,生活不是这样的,生活不应该仅仅只是工作。要感受得到四季更迭,要看得见日升月落,要闻得到鸟语花香,要和家人在一起共享温情脉脉。 她两侧的太阳穴因熬夜而突突跳着,明明头痛欲裂,脑海里却思绪万千。 楚然想买房 这一年对于林琪琪来说举步维艰。而这一年对于楚然来说却值得骄傲,她终于在家乡买了房。 离婚之前,她曾和陈江生提议一起置换一套新房子,被陈江生以“不想你过得太辛苦,现在房子够住”为由拒绝了。离婚之后,她在上海居无定所,眼看身边同事都在讨论楼市,她也生出了买房的念头。 只是她一来没有上海户口,二来上海房价于她而言实在难以承受,几经权衡之下,她考虑将房子买回老家。 林琪琪一听她的想法,眼睛都亮了,一脸赞同:“阿然我支持你,其实我早就想和你说买套房子了,又怕你觉得我多事,所以一直没有提。” 楚然本来只是在心里模模糊糊有一个初步规划,没料到说出来之后被林琪琪大力肯定,瞬间信心大增:“是吗?是吗?你也觉得我应该去买房?” “嗯!”林琪琪疯狂点头:“你有了房子就有了保障,有了底气啊。陈家给你的离婚补偿,你买银行理财一年利息也没多少,通货膨胀这些钱还缩水。不如买套房子,看得见摸得着,租出去有收益,以后还可以留给你女儿,好歹是个保障。” 她句句话说到楚然心坎里,楚然点头:“就是上海房子太贵了,我又没有上海户口,只能买老家的房子。” “这些都不是问题,买房量力而行,能力范围内买最好,买到就是赚到。现在这波行情上海涨得差不多了,后面就轮到二三线城市涨了。我看网上说之前苏州工业园区1万块没人买,现在3万块都买不到。再说了,每个城市都有人口导入,就像你一样,你来上海发展,但你老家有些农村里的人或者周边城市的人,他也要往城里或者你老家城市发展,有发展肯定就有租房买房需求啊。所以我认为只要城市里的房子都不愁租售的。怕什么,尽管买!” 林琪琪不愧是前后研究楼市两年之余的人,说起这些来头头是道有理有据,直把楚然说得心悦诚服。 “可是异地贷款好像很麻烦……” “你可以同时咨询中介和相关部门,真要操作买房你肯定得提前上网先了解情况做好准备。宁可现在麻烦点,后面省心省力。我买房的时候也花了好多时间去了解政策法规呢。” 楚然打定了买房的主义,趁着两天连休,回了趟老家,实地走访了几家房产中介公司,和销售加了微信。 楚父楚母听她打算买房,还是买在老家,满脸不认同。 楚父指着她气骂:“你怎么老是想一出是一出?之前离婚这么大个事也不提前和我们通个气!等到我们知道的时候你连离婚协议都找律师拟好了!能耐啊楚然!现在又想到要买房了!我们市里的房子多少钱一平你知道吗?啊?就我和你妈住的这套房子!”陈父把手指指向地面,复又看着女儿道:“就我们这个小县城的房子,130平也要90来万!陈江生那个小畜生总共才给了你50万,你拿什么买?啊?!“ “我贷款买,买套小的两居室,60来个平方的。“ “你贷款不要还啦?!你现在自己还在上海租房子住,还有个拖油瓶!你真当你那点工资吃不光用不光啦?以后的日子长着呢!你欠了一屁股债以后怎么过?!” 楚然深知和父亲多说无益,老爷子性子火爆又是个倔脾气,怕是说到明天也说不通。她转而看向母亲,渴望得到她的认可。 没想到楚母这次一反常态,她从听到楚然要买房开始便一直拉长着一张脸,神色疲惫而又苍老。 “然然啊!”良久,楚母长叹一口气,唤她:“然然啊,你消停消停。我和你爸也都是快六十岁的人了,经不起你这么几次三番地折腾。你爸爸说得对,你不能想一出是一出,脚踏实地太太平平地过过日子不挺好?” “妈,我哪里不太平哪里不脚踏实地了?”楚然下意识反驳。 “你说说,你买我们市里的房子有什么意思?你自己又不住,还要去贷款,你图什么啊?“ “妈!我这不是投资吗,我一个离了婚的女人,再没个自己的窝,以后生活更加没有保障了。” 楚母还未开口,楚父已怒气冲冲道:“你要什么保障?你要什么保障!我和你妈都在这里,这套房子以后也是留给你的,你还要什么保障?我们叫你回来你不回来,一个人在大上海四处飘,还要买房背贷款,是你自己不给自己保障!” 楚然试图和二老解释她的想法:“爸!妈!现在买房是一种投资,房子买好了租出去再加上我的公积金,足够还贷款。这可比50万放银行划算多了。我们单位好多小姑娘单身都贷款买了房子,我看她们生活质量也没有下降……” “人家小姑娘一人吃饱全家温饱,你呢?别忘了你还有个拖油瓶呢!以后有的是你用钱的地方!”陈楚璇不在二老身边长大,但二老对于现在小孩的各种教育方面的花销也是有所耳闻,就拿他们老家而言,各类兴趣班学习班收费也不菲,何况是在大上海? 陈楚璇现在还小,学个英语学个画画也就对付了,等她再长大点读下去,砸下去的可都是真金白银的人民币啊! 楚然也考虑过陈楚璇的教育问题,但她生性乐观,总相信“船到桥头自然直。”而且她本身就不认同社会上一些家长对孩子的过度教育。楚然记得自己像女儿这般大的时候,正漫山遍野撒犊子傻乐呢。 6岁的孩子,正应该是疯玩的年纪,现在却被强行剥夺了天性和自由去学习一些对于他们这个年龄段来说晦涩难懂的知识。仅仅只是因为大人们的一句“不想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 可是何谓“起跑线”呢?用林琪琪毒舌的话来说“什么起跑线?有些人也不照照镜子,真要论起跑线,你小孩投胎到你肚子里的时候就已经输了!与其想怎么不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不如自己先努力奋斗下!” 尽管爸妈是在为她的将来做考虑,出发点是为她好,她却始终相信现阶段于她而言,买房才是首要的任务。 买房路迢迢 买房这件事没有取得父母的理解,楚然只得利用为数不多的两天休息时间回老家实地看房。往往中介微信上给她推送了一套理想房源,等到她好容易有时间回去看房的时候这套房子已经卖了。 梳着大油头穿着白衬衫黑西装的中介小伙对她说:“姐,你这样不行。我给你微信发了房子照片拍了视频做足了功课,等你从上海飞过来看黄花菜都凉了。现在市场行情这么好,好房不等人呐!” 楚然刚爬上六楼,一身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她刚和中介在隔壁小区看了一套房子,并不满意。心里还惦记着之前中介微信上给她发过来的那套房子:户型好,全明,还带个学区,价格也能承受。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中介给她约好了房东定了看房时间,不想中途被其他中介带的客户买走了。 中介小伙掏出钥匙开了门,楚然跟着走进去,中规中矩的两室户:两个朝南房间,客厅在厨房和卫生间的中间,靠着外面公共过道的那面墙有一扇窗采光。房东把靠厨房那侧的墙壁推了重新用砖头砌了一半,上半部分装了玻璃窗,给客厅增加了些光亮。 装修还是上世纪90年代初的风格:漆着浅绿色油漆已然泛黄的门和窗框;7,8个平方的客厅里装着同样浅绿色泛黄的护墙板,墙壁上斑斑驳驳。黄昏的日头从厨房老旧的玻璃窗外照射进来,镀得人脸上一片金黄。 楚然又跟着中介看了看两个卧室,卧室采光很好,老房子卧室都大,除了床以外,老式五斗柜,衣柜,八仙桌,大圆桌台面,缝纫机……把两个卧室塞得满满当当。 “姐,这房子可以,在你预算范围之内,还带个学区。我认为可以考虑。” “楼层太高了点。” “害!姐!这你就不懂了,楼层高有楼层高的好处,干爽清洁,采光充足!你往外面看,视野多开阔!” 楚然忍俊不禁,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耳熟?仔细一想可不是之前自己租房时和表妹说过的吗? 租房是从租客角度考虑,高楼层是不错,他们年纪轻,爬爬楼梯权当健身。然而换成了购房者的角度,她却势必还要考虑今后房子的出手问题。 这种90年代的老房子,以后谁来接盘呢?现在的小年轻都呆不惯这种鸽子笼,婚房情愿买到远郊也不愿意买这种市中心老公房;反而是上了岁数的老年纪人比较青睐这样的房子:出行方便,离医院菜场都近,总价也不高。但年纪大的谁会去买六楼?现在贪图比别的楼层便宜个十来万一时冲动买下了,到时候不好出手砸在手里可怎么办? “再多看几套,这套楼层太高了,而且卫生间又是暗卫。我不太想要。” “行,回头我再给你准备几套。不过姐,真不是我说啊,你这看房子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可不行,要不你干脆请一段时间假集中过来看房,要不你看看这里有哪个你信得过的亲戚朋友先替你看个房子把把关,你再飞回来。” 楚然苦笑,她当然也想一鼓作气把房子看好买了。 但是第一,单位请假难是出了名的,客服部像她这样的老员工各个都有十天以上的年假,然而这些年假并不能够申请一次性休完。每个月部门会给到每个科室休假名额,每个科室再细分到每个组里,由组长向组员征集他们的年假需求。 随着近年来营销指标在绩效考核中占的权重比日益提升,各科室和各组长都会优先考虑把年假名额让给营销成绩好的人员。然而就算请个年假如此过五关斩六将,到头来也只能请到一两天。 其次,她原本心里还有些指望父母能在买房一事上帮衬她一把,要钱她开不了这口,按着自己的首付预算再贷点款可以应付,看房倒是可以交给父母帮忙张罗一下。但上次和父母的谈话不欢而散,帮忙看房估计想也别想了。 “我尽量看看能不能多安排些时间回来看房。” 告别了中介,楚然骑了电瓶车回父母那。 陈楚璇看到她开门乐呵呵地扑了上来。 楚然躲闪:“宝宝等妈妈凉快一会儿,妈妈现在一身汗臭死了!” 已是五月底,她这一下午顶着大太阳跑下来浑身又黏又腻,如果在自己家她早就去洗澡了。但现在在父母家,眼看快到饭点要开饭了,现在去洗澡父母还要等她开饭,她过意不去。 这次回来楚然原本不想带着陈楚璇,奈何小姑娘太粘她,知道这回妈妈和她一起都休息两天乐疯了。哪怕楚然和她说了“妈妈回姥姥家要办点事,不方便带你。”小姑娘还是吵着要跟妈妈回姥姥家玩。 楚然坐下陪陈楚璇玩了会儿,楚母在餐厅叫开饭了。 一家四口围着桌子吃饭。 “爸,妈,有件事能不能和你们商量一下……”楚然斟酌了一下,开口:“我这样来回看房子也不是个事儿,中介给我介绍了好的房源,等我千里迢迢赶回来都来不及了。而且真买房看一回肯定不够,一套房子总要看个两三回。我想你们在这儿能否可以帮我先把把关,抽空给我先看看房子……” “我可没这能耐!”楚父把碗筷一放,瞪着女儿阴阳怪气道:“我没有本事替你看房子,也没资格替你做主!你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我不会!” 楚然看向母亲,楚母眼皮也不抬一下,一边夹菜一边面无表情道:“你看的都是市里的房子,你妈我不认路,公交车不会坐,电瓶车也不会开。帮不了你。” 楚然虽然已料到这个局面,但真从自己父母嘴巴里说出来,不免听得一阵心寒。 陈楚璇感受到餐桌上怪异的气氛,拿着勺子的手也不动了,骨碌碌地转着一双大眼睛一脸紧张地看看姥姥姥爷再看看妈妈,楚然怪自己怎么在女儿面前提这些破事,舀了勺小姑娘爱吃的西红柿炒鸡蛋放她碗里,轻声安抚道:“没事啊,快吃。” 定了房 楚然最终以咽喉不适为由去医院开了三天病假,吃“开口饭”工作的人多多少少都有咽喉炎。 客服部要求员工请一天以上的病假就要出具三甲医院的病假证明。她为了能开出三天病假,事先和几个关系要好的同事打听了下哪家三甲医院开假单比较爽气。 客服这个工作,在外人看来感冒发烧之类的小毛病都不易上班。一天八小时电话从早接到晚,一通电话里又要给客户查帐算帐又要给客户操作业务还要推营销,精神需要高度集中的同时还要口齿清晰表达准确地回答客户的问题,有个头疼脑热就容易注意力不集中算错帐说错话。 最尴尬痛苦的当属来“大姨妈”的特殊时期。客服部女性多,很多女同事疼得生不如死,脸色煞白电话里还要若无其事强打精神,很伤精血。 “医生能不能给我开两天病假?”看完病,楚然看着眼前一脸严肃的年长女医生忐忑地问。 女医生鼠标在一堆药品名目里点来点去:“开一天?” “三天。”门诊医生病假权限最多三天。 女医生的眼睛从电脑屏幕上移开了,透过眼镜一瞬不瞬地看着楚然:“你这个病吃了药平时注意用嗓就可以了,没必要请三天假。” “我是做客服工作的,工作内容就是和客户说话,一天下来嗓子实在受不了,一样看病吃药了,想好好养一养。” 女医生微妙地笑了一下,拿出假单给她开了三天病假。 楚然无视医生玩味的眼神,接过假单道了谢。不论如何加上之后她的两天休息,总算凑了个五天小长假,能踏踏实实回家看房了。 机票她提前订好了,去服务台盖了医院的章,楚然拍了张照片发给组长批假。不等组长回复,她已经奔向陈家接女儿去了。 一路上,楚然看着公交车外的蓝天白云,心里有种如释重负的痛快,无视组长和主管看到她的假条之后的想法,也无视这个月的绩效指标。 去他的!哪有买房重要! 功夫不如有心人,五天的长假倒真被楚然淘到了一处房子:市中心地段的老式公寓楼,有电梯,两室户全明户型,带个小学和中学的学区,56平总价75万左右。 虽然超了她的预算,但她看下来觉得这套房子处处和她心意。 “买你能力范围内能买到的最好的房子!“她想起了林琪琪对她说过的话,而且她也实在没什么能够商量的人了,当下自己一拍板,就这么定了! 房东是一个和楚然年龄相仿的本地男人,当初买这套房子也是为了投资,电话里听中介说房子有人要买,买家在上海的银行工作,已经多次为了买房的事宜来回跑了。于是不多时便赶来了。 双方由中介牵头,一番讨价还价瞎房东让了两万款,最终这套房子73万成交。楚然接受,开始谈付款问题。 当听到楚然打算办理异地公积金贷款时,房东和中介同时皱了下眉。 “姐。”中介还是上次带看房子的油头小伙:“这异地公积金贷款政策老麻烦了,准备材料多手续也复杂,审批时效还慢。”他摁着计算器啪啪啪地给她计算:“你贷个30万出头的公积金和商贷一比一个月没差多少钱!商贷20年每个月多个300来块钱,你这房子一涨啊这些利息早就回来了!” 房东见楚然长得干净文气,又听说在银行工作,这才同意贷款交易,现在一听她要办异地公积金贷款便不大乐意了:“我本意是要找能一次性付全款的买家。小李说楚小姐你资质不错,我想贷款就贷款,但交易时间太长我可不愿意,我的钱也要重新进行投资,多耽误一天便多损失一天利息。” 其实关于异地公积金贷款楚然也做过一些粗略的了解,她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来说说看,现在听中介和房东这么一说,顿时有点慌了。 偏偏房东还在和中介唱双簧:“我这房子啊,地段,环境,楼层都有优势,还是双学区全明户型,不愁没人买啊。挂牌不到一个月,不是我吹牛啊小李!每天都有中介带客户来看房。想买的客户也挺多,电话里就要和我砍价,我和中介说先不忙!咱先问清楚客户是做什么工作的,有些资质差的人我就直接和中介说文别议价了!我没那么多时间浪费!” “可不是嘛,哥。我也是挑好的客户才给您介绍的。您那房子所属得那栋楼还是当年咱市里优秀样板房,材料品质都有保障的,不像其他老公房……” 楚然听着他们的谈话,她没个可以商量的人,单位一群同事倒都有买房卖房的经验,但问他们又用什么用呢?他们又没有实地走访过,也不了解她家乡的情况,问也白问,而且这会估计一个个都忙着在接电话呢。 “买!买!买!”心底有一个声音在对她说:“楚然,你总要踏出这一步,你已经是一个32岁的女人了,是一个5岁孩子的妈妈了!你不能这么懦弱,这么犹豫不决!不就是买套房吗!怕什么啊!而且,你哪有那么多假期能赶回来看房子?好容易看上一套,不要错过啊!” 她定了定神,拿着手机又在房贷app上仔细算了下公积金贷款和商业贷款两者之间的差异,一咬牙:“好,那就商贷!” 交了定金签了协议,楚然有种万里长征踏出了第一步的感觉。 在回父母家的路上,她整个人还有点恍恍惚惚不真实,就这么着把房子看了定了买了?哦,不,还没算买下呢。不过才交了2万块钱定金,后面还有首付款,还要去银行贷款呢。不知道我的贷款会不会顺利批下来?万一贷不到款怎么办?万一贷款额度不足怎么办?那岂不是算我违约要支付违约金? 一路上,楚然像每一个首次经历贷款买房的人那样,诚惶诚恐忐忑不安七上八下胡思乱想着。 背影啊背影 “我房子看好了,定金也交啦!【开心】,jpg”楚然给林琪琪发了条微信,她没想到除了知会父母以外,林琪琪竟是真正意义上第一个与她分享买房大事的人。 微信秒回:“哇哦!恭喜哟!【鼓掌】jpg”林琪琪另外问了她一些后续的付款问题,楚然一一作答。 林琪琪直接发了条语音过来,楚然点开:“太棒啦!阿然,从此以后你也是有房一族啦!” 她声音里满是雀跃欣喜,楚然心中不由涌进一阵暖流,也笑着回了条语音:“是啊是啊!从此就是房奴啦!” “哈哈哈哈哈哈哈,谁不是呢!管他的!买套房子多不容易啊!我们都太优秀了!简直是现在独立女性的代表!” 楚然知她一贯天马行空,笑着摇头任她继续自我膨胀。 两人瞎扯一通,楚然放下手机,看着窗外星星点点的万家灯火,感慨万千:很快她在这座城市里即将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了,她打算先租出去,租金抵扣一部分月供。万一,如果万一她在上海呆不下去了,她还能回来,带着女儿住在属于自己的房子里,重新找一份新的工作,开始新的生活。这样想着,她不禁对未来的生活有了些许期待。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楚然!她对自己说。 交首付的日期按照楚然的休息来,一天的休息时间她打了飞的过去,付完款又飞的回上海。虽然空中飞行时间加起来三小时不到,可赶到机场和候机的时间加起来也把她累得够呛。 而办理贷款的日子就是银行说了算了,中介通知了楚然9号早上去银行。楚然赶紧找人换班,这个月她上早班,8号晚上下了班她直奔火车站。 林琪琪诧异:“你怎么不坐飞机?” 楚然答:“后面还要去几次呢,能省则省。” 林琪琪闭嘴,暗自唾弃自己和那个“何不食肉糜“的昏君有的一拼。 楚然坐的火车是唯一一辆上海开往她家乡的火车,因为途径邻省,需绕路,算下来要将近十三个小时的车程。 白天和上帝斗智斗勇了一天,楚然这会儿倦极了,但她不敢熟睡,披了件针织外套躺在软卧上假寐。 火车晃晃悠悠,楚然睡得迷迷糊糊。一会儿听到火车巡检人员的脚步声和说话声,一会儿又是上铺小伙子打王者荣耀的背景音乐,一会儿又闻到了康师傅红烧牛肉面的味道。 她睁开眼睛,窗外仍旧是黑漆漆一片,拿过手机一看,才23点45分。 离到家还早着呢。 她坐起来喝了一口矿泉水,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白天和同事李静雯之间的对话。 李静雯和她同岁,两个人都在一个组里又恰巧是老乡,平日相处起来就格外亲切。李静雯听闻她买了房,瞪大了一双杏眼满脸震惊:“你脑子有病啊?买什么房?你现在一个离婚女人还带着个孩子,买了房子你还要还贷款,你嫌钱多啊是?” 楚然本身就不善言辞,被她劈头盖脸一通训斥更加哑口无言。 “买房就不是女人的事儿,女人啊自己挣一份工资把自己拾掇得漂漂亮亮开开心心吃吃喝喝就可以了,你想那么多干嘛?你以后再找个男人还怕没房子住啊?” 楚然苦笑不已,李静雯虽然和她一般大,但至今未婚,人长得漂亮又会打扮,一张嘴伶牙俐齿又是会来事的性子,在单位领导和男同事面前很是吃得开。 她花钱大手大脚,美容spa旅游美食一样不落下,楚然在某宝上买仿品的“newbance”运动鞋;仿品的“阿迪达斯三叶草”卫衣;仿品的“”包包;李静雯眼睛也不眨一下直接都在商场里买,从来不管有没有折扣活动。楚然知道尽管她嘴上不说,但心里多少有些瞧不起自己买假货的行为。包括林琪琪,虽然她们表面上都没有任何表态,但流露出来的神态言语间颇有微词。 如果她也是一个人,那她也可以像她们一样尽情潇洒,享受人生。护肤品全套skii兰蔻娇兰,口红迪奥ysl娇兰纪梵希植村秀雅诗兰黛轮番买,不管用不用得完,先买了再说。 楚然昏昏沉沉地想着,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等她再次醒来,天终于亮了,火车快到站了。 办完银行贷款,楚然没有停留,直接坐上了返程的大巴。 她昨晚没睡好,再加上办完贷款心中一块大石稍稍落下了点,在车上疲惫地睡去了。 交尾款拿到钥匙的那天,楚然心中的那块石头终于彻底落地。她长叹一口气,立马让中介给她挂牌出租,她这套房子地段好交通便利,挂牌1500一个月没问题,这样余下自己只要再付5,600块钱一个月,压力不大。 回到父母家,她向二老简单说了下房子情况。将近三个月的时间她一直在为买房一事来回奔波折腾,虽然父母一直持不理解不赞同的态度,但她终于凭一己之力将买房这件大事搞定了,心中不免高兴,说话的语气里也带了点得意。 楚父在客厅抽完了一支烟,一声不吭地回了卧室。 楚然当他还在为此事生气,也不在意。事已至此木已成舟,管他的呢,就算以后上海混不下去了,回来也不用和他们挤在一起,省得两看两相厌。 过不多久楚父出来了,沉默不语地递给楚然一张银行卡。 楚然看着递到眼前的银行卡发愣:“爸?这是?” 楚父耷拉着脸言简意赅:“给你的。” “给我的?”楚然呐呐地重复。 “给你你就拿着!哪来这么多废话!”楚父看女儿傻愣愣的样子,脾气顿时又上来了,把银行卡使劲往楚然手里一塞。 “哎呀!老楚!你这个人啊!”楚母在一旁实在看不下去了,走上前来替楚父解释:“你爸说你买房子不容易,一个月2000多块钱贷款要还呢,你那房子的租金我们也有打听过,应该不够你还贷的,你爸说今后一个月贴你一千块钱,多了我们也拿不出。” 楚然哽咽:“爸……妈……” “行了行了!“楚父看女儿眼泪汪汪的样子,烦躁地挥挥手:“赶紧收着!这么大个人了还哭哭啼啼的丢不丢人呐!” 楚然看父亲一脸赧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楚父瞪了她一眼,楚母赶紧扯了扯女儿,嘴上打着圆场:“行了,行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赶紧吃饭了!” 楚然屁颠屁颠地跟着楚母走进厨房:“妈,我帮你!” 一家三口和和美美地吃完饭,楚然又要启程回上海了。 临行前二老站在楼道口目送她下楼,楚然回头望着年事渐高的父母,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朱自清《背影》中的片段:“他和我走到车上,将橘子一股脑儿放在我的皮大衣上。于是扑扑身上的泥土,好像很轻松似的。” 她赶紧转过头拭干了眼泪,怕父母看见,也怕别人看见。 又要过年啦 马上又要过新年了,新年前一个月是客服部最忙碌的时候,全国春运轰轰烈烈地拉开序幕,百万人口大迁徙,客服部的电话也一天比一天多起来。客户们总期盼着能在回家前把用卡事宜全部搞定,万事无忧红红火火过个大年。 过年当月的班表提前一公布,客服部一阵兵荒马乱,大家不约而同按下“noready”键,电话也不接了,一个个开始研究起自己的班表,研究的同时还不忘左右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任凭现场的值星主管和业务主任们大叫:“不要noready!不要noready!上线接电话!” 研究好班表,大家换班的换班,请年假的请年假,很多外地同事一年难得回去一次,都盼望着过年能好好连着休上个5,6天和家人过一个团圆年。 这时候上海本地同事的优势就凸显出来了,将心比心,大多数上海同事都愿意过年给外地同事换个班。 过年这个月林琪琪上中班,年初一二两天连休,大年三十这天晚上要上到十点半下班。她在华商银行工作多年,万幸从来没有在除夕的晚上上过班,年年可以回家和父母吃年夜饭。唯一一次上一个七点下班的早班被她想方设法换掉了。 林琪琪对春节上班的安排没有异议,却独独对除夕晚上这顿年夜饭执念颇深。 放眼大江南北,一年到头谁不盼望着除夕之夜和家人一起热热闹闹吃个年夜饭看个春晚再守个岁? 然而这次看到报表,她并没有找人换班,上就上,反正估计也是她人生中最后一个大年夜上班,最后一个没有春节长假的新年了。 元旦前她和好友胡晓颖一起逛街吃饭,胡晓颖曾经和她共事多年臭味相投,两人形成了坚固的革命友情,林琪琪多次旅游都是与胡姑娘携手走天涯,曾被同事打趣“姬情”澎湃。 两年前胡晓颖跳槽去了一家互联网金融公司,胡姑娘坦言“工资少了但人积极向上有拼搏精神了。”在新的职场中两年摸爬滚打下来,她已然不是当年那个唯唯诺诺被主管批评教育”没有上进心“的小客服了,现在的胡姑娘已经是即将上市的某互联网公司资产管理部运营组的组长了,属于小干部一枚。 两人碰面,林琪琪自然又是一番祥林嫂式地大吐苦水。 好友的状态胡晓颖感同身受,曾几何时她也是这样,在华商银行暗无天日地工作,压抑到整个人几乎崩溃:“你妈同意你离职吗?如果你妈同意,那你年后可以考虑到我们公司来。我们公司成立不久,一直在招人,到时候我给你递个内部简历你试试。不过你也要做好心里准备,薪资福利和华商银行没得比。” “我妈当然同意啊。”林琪琪不想给人留下自己老妈过于强势的印象,再说了,从汪爱琴同意她换工作这件事的态度上来看,妈妈也并非冥顽不灵,她辩解道:“这次还是我妈让我换工作呢,毕竟这个工作太辛苦了,我妈说了“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回头我准备好简历给你哦。” “你妈妈真的同意啊!”胡晓颖吃了一惊,她和林母接触过几回,汪阿姨看上去慈眉善目一派细雨润无声之姿,实则骨子里流淌着上海老阿姨的精明能干和强势。她再三关照:“钱是真的少啊,到手5500,说是说会有餐补交通费,至今还没看到过。” “钱少无所谓,我希望过正常人的日子,不要再倒班了,太累了,而且现在客户越来越挑剔,越来越难伺候,我真的不想干了!” “你自己考虑好哦,到时候不要怪我啊。”胡晓颖心直口快道。 “知道啦,知道啦。”林琪琪得到了好友的承诺,松了一口气。 她没什么事业心,不然也不会误打误撞进了华商银行客服部,在明知难有升职空间的前提下一做就做了九年。 现在的她只想找一份作息正常朝九晚五安安稳稳的工作,至于钱多钱少,真的不是特别在意。 内心深处她更想裸辞在家休息一段时间,调整一下状态再去找工作,但她一来怕父母责怪—汪爱琴已经同意她换工作,这个时候她再得寸进尺提出想休息一段时间,而且这个休息时间要多久她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任性”总要有个度,她忤逆了汪爱琴对她婚姻工作的种种“安排”,如果再提出不想工作,怕是妈妈要被气疯。 二来家里的新房每个月还要还贷,暂时她和林父两人的公积金冲抵月供没什么问题,但林父过几年就要退休了,未雨绸缪,还是继续工作保持公积金账户余额增长比较稳妥。 再者,出去工作好歹每个月多几千块零花钱,不工作她真要啃老了,大龄剩女还没工作啃老,她丢不起这个脸。 除夕夜组里就剩她们几个上海本地的同事留下来坚守岗位,清一色娘子军。 历来除夕这天话务比较空,早班同事都能提前下班。全国各地的客户正值举家团圆阖家欢乐的时刻,谁有闲工夫打电话咨询信用卡问题。因此平时四十分钟的晚饭时间被延长到了一个半小时。 几个当天上班的姑娘提前就商量过了,既然这次大家都不能留在家人身边吃年夜饭,不如她们几个女人出去好好搓一顿。正好沈晴有车,自告奋勇提议届时载着几个姑娘去王港cbd胡吃海喝一顿。 别看她们在唐镇这片沃土上挥洒青春热血好几年,除了几个家住附近的同事外,还真没对卡园周边的吃喝玩乐好好熟悉了解过,平时下班匆匆忙忙赶班车都来不及,哪有空在唐镇溜达。 沈晴家住川沙,算是地头蛇,她这么一提议大家立即纷纷响应要跟着沈姐一起去开开眼界。 辞旧迎新 一行人呼朋引伴在沈晴的带领下驱车前往王港的宝龙广场。 客服部有规定:员工周一到周五需穿着行服,双休节假可穿休闲商务装。 今天是除夕夜,属于法定节假日,大家自然都不高兴换行服。几个姑娘打扮得都挺好看,林琪琪穿了短裙长靴,外披一件浅灰色的羊绒大衣。裙子很短,过膝的绒面皮靴将她的两条腿包裹得又细又直又长,惹得一群姑娘色眯眯地打趣:“好腿!” 车子开到宝龙,原本一路嘻嘻哈哈的姑娘们对着门户紧闭的店家傻了眼—她们只想到今天除夕夜要好好搓一顿不亏待自己,却没想到人家店家都提前关门过年去了。 挨个走了几家店都吃了闭门羹,唯有kfc的店堂里灯光敞亮,零零散散坐着几名顾客。 这时候也没得挑了,几个人推门进去,估计店家也是想把库存卖完结束,林琪琪点了好几个想吃的都没有了,只得随便点了个汉堡套餐。大家三三两两地坐下来,开始吐槽这个除夕夜太悲惨了,竟然沦落到吃肯德基当年夜饭。 同组的一个小姑娘说:“我之前看到微博上有一个图片,除夕夜两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在肯德基里吃汉堡过年,旁边文字是闺蜜情,可悲凉了!我真担心我没结婚老了以后会不会也和闺蜜这样!” “很大可能那时候你闺蜜已婚已育,你可以去你闺蜜家蹭年夜饭吃。”林琪琪咬着汉堡道。 小姑娘听得差点吐血:“哇靠!林琪琪你好毒!” “所以叫你快点找起来呀哈哈哈哈。别像姐姐我蹉跎年华!” 几个姑娘叽叽喳喳地吃着聊着。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马路和人行道上都空荡荡的,除了路灯的光亮和宝龙屈指可数的几家还在营业的商家开着灯以外,几乎看不见其它亮光了。连肯德基的员工也说了今天会提早下班。 正是千家万户吃团圆饭的时刻。 林琪琪原本的想象中以为这个除夕自己心里会很难受,但此刻在肯德基温暖的灯光下,看着身边的同事们都有说有笑,喝着热橙汁吃着炸薯条,她一下子觉得难得有这样一顿别出心裁的年夜饭也挺有意思的,是一段值得回味的人生经历。 吃完饭回到单位,电话更少了,大家戴着耳机趁没电话的时候聊天说笑,以往他们在值机区聊天是要被开罚单的,但今天过年嘛,值星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只要不影响到其他同事接电话就可以了。 下午的时候客服领导例行到单位对今天还在坚守岗位的同事进行了节日慰问,送了每人一份坚果大礼包和旺旺大礼包算作员工关怀,这会儿有些人都开始拆了吃了起来。 沈晴拿出了刚才顺道在元祖买的枣子糕分给大家吃。 吃饭前沈晴就叨念着路过要买这个枣子糕,说这个糕很好吃,买一盒带回去吃,现在直接开了要给大家分享,同事们都有些不太好意思,毕竟一盒价格也不便宜。 “吃呀吃呀,客气什么!吃完了下次再买呀。”沈晴笑嘻嘻地拿着叉子把糕点递到大家面前:“难得我们一起过个除夕夜,大家吃块糕沾沾运气!” 大家盛情难却,道谢接过了。 过了今天林琪琪虚岁33岁了,江浙沪一带民间有“三十三,乱刀斩”的习俗,意思是三十三岁是人生的一个关坎,大年三十晚上需要买一块猪肉,拿起刀来乱刀剁成肉糜。剁好的肉糜可以用红纸包好赶在凌晨十二点前扔到有钱人家的屋檐上或者包成馄饨吃下去。寓为抛弃三十三年前所受的苦难迎接新的人生。 林琪琪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一早就打算好要在除夕这天完成这项仪式。剁好的肉扔到人家屋檐上既不环保又不道德,她自诩新时代女性,还是包成馄饨全家人一起吃了比较踏实。北方过年吃饺子,而南方很多地区是吃馄饨,馄饨形状恰似“元宝”,吃下去也是讨个好彩头。 临近十点半,林琪琪已经站起来穿好大衣戴上围巾从抽屉里拿出包包整装待发,一边做下班前的整理一边说道:“快点好下班啦,我要回家赶着十二点前斩肉吃馄饨呐!” 周遭一片善意的笑声。 一到家,林琪琪立马脱了靴子风风火火先跑到卫生间洗手,嘴里嚷嚷道:“妈!肉准备好了吗?” “老早准备好了,给你放砧板上了,万事俱备就等你回来斩了!” 林琪琪“噔噔噔”地跑到厨房,拿起菜刀手起刀落斩起肉来。 包好馄饨等水开了下锅,一片热气腾腾中,林琪琪脑海中忽然就浮现出刚才赶班车前的那一幕:她像以往无数次下班那样,推开二楼办公室的玻璃门走到阳光长廊上,空旷无比的长廊此时静悄悄的,唯有楼下进出刷卡的闸机口此起彼伏地传来电子女声悦耳的“一路顺风”四个字。 离班车发车还有十分钟左右,林琪琪没有像以往中班下班那样急匆匆跑去坐自动扶梯,她站在原地,看四周巨大的玻璃幕墙。卡园的每家银行设计规划都各有各的风格。不同于陆家嘴的高楼林立,卡园这边的建筑都不高,占地面积宽广。华商银行的主题建筑都是玻璃钢架结构,现代感十足。曾经在动员员工搬迁至唐镇的大会上领导就形容他们的新公司像“大学校园那般,漫步其中就想谈一场恋爱”。 她记得有一年上大中班下班的时候暴雨倾盆,和同事一起穿廊而过走向宾馆,头顶是巨大轰鸣的雨滴声;也记得盛夏时节阳光长廊外蓝天白云,一望无垠,配上户外平台种植的棕榈树,让人恍惚置身热带海岛;还有冬日清晨上早班,乘扶梯自一楼上来,温暖明媚的阳光倾泻而下,伴随着手上711现磨咖啡的香气,让人心里一片温暖雀跃。 更记得卡中心其他部门在阳光长廊上组织“快闪活动”,载歌载舞人头攒动群情激昂响声震天,吵得旁边一玻璃墙之隔的客服根本听不清电话那头客户在说什么,也是那时候林琪琪心里愤恨又委屈:凭什么卡中心各项活动客服都没时间参与呢? 而现在,她站在这条寂静的长廊上,一步一步地走向自动扶梯。她看着扶梯上方硕大的长方形水晶灯,亮如白昼的灯光照下来。林琪琪对自己说,所有的过往都会成为浮沉往事中不可触摸的一个点,渐渐地,渐渐地于记忆深处渐行渐远。 是到了离开的时候了。 理想已死 小小凌菱琳棱 17-3-26来自iphone6s客户端 toorrowisanotherday愿我终能去到我心向往的地方。可以看到满天星光,可以闻到仲夏夜的风,可以履行年少轻狂的诺言。 人间四月天,和风煦日草长莺飞,正是踏青出游的好时节。 林家趁着晴朗的好天气,举家去召稼楼古镇游玩。 江南古镇大同小异,青砖黛瓦,小桥流水人家。召稼楼虽是魔都近几年新开发的古镇,商业氛围已然相当浓郁:鳞次栉比的大小商铺,兜售着各色工艺品和当地特色美食。 今天是周末,游人如织,直把古镇的每座石桥每条小道围得水泄不通举步维艰。饶是如此,也没有打消游客们观赏游玩的好兴致。 “还好琪琪辞职了,有正常双休了,不然这么好的天气我们一家人哪有时间出来玩啊。”上菜间隙,汪爱琴看着此刻宾客满座的老八样酒楼,再透过酒楼古色古香的窗户望向外面风和日丽杨柳依依的美景和川流不息的人群,感慨道。 “是啊,现在终于有正常作息了。”林父喝了口茶附和道:“在新单位好好工作,有机会找一个……” “哦哟!老爸!”林父话未说完,林琪琪已经娇嗔地打断了她,加了块服务员刚上的当地有名的咸蹄放到他碗里:“来,吃块你最喜欢的蹄膀。” “不是,琪琪啊,爸爸说的是正经事,你干嘛不听下去?” “老林!”汪爱琴朝他使眼色:“阿拉琪琪刚到新公司,你让她先定定心,有合适的自然会找的,是,琪琪?” “哈哈,还是姆妈了解我!”林琪琪咯咯笑着,加了筷汪爱琴最喜欢吃的草头圈子投桃报李。 年后不久,林琪琪辞职了,去了好基友胡晓颖的公司。 从年前开始她就陆陆续续在求职软件上投了几份简历试水,不知道是因为年底求职公司的职位是放着钓鱼还是因为她简历平平的关系,投出去的简历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年后倒有几家公司主动联系她,接到面试电话听名对方来意时林琪琪狂喜,看来自己行情也不是太差嘛。 然而听着听着就听出了问题,打她电话的公司提供的岗位不是客服就是营销,营销工作她压根没有考虑过,客服工作她是一丁点也不想接触了,天天和客户打交道太耗费精气神了。现代人普遍工作节奏快生活压力大,因此就有那么一部分人自己受了气遭了委屈就去找服务行业的工作人员发泄情绪,其中最无辜躺枪的当属电话客服——反正电话里见不着面谁也不认识谁,客户发泄起来肆无忌惮有恃无恐。 林琪琪对这些奇葩恨之入骨,自然不愿意换个地方再去每天接受负能量。 她简历平平毫无亮点,九年一线电话客服工作,一个二本学历,年龄又尴尬,尝试投了几家银行卡中心的相关岗位均无人问津。对于是否继续从事银行工作她倒不是特别在意,投银行简历一部分是觉得做生不如做熟一部分是想以后别人问起来说出去也好听一点。 只是此一时彼一时,近几年银行招聘要求已经与她初入这个行业那会儿大不相同,很多基础岗位都在招聘要求里明确写着要求全日制本科985、211院校毕业,有些岗位甚至对年龄和生育问题也提出了要求。 林琪琪望着招聘要求直叹气,这时候也只能怪自己“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工作没几年她也考虑过去外面再读书进修,但每个月乱七八糟的班表和隔三岔五的加班使她不得不放弃了再次深造的念头,如今想来,真应了网上那些鸡汤文里的名言:“你只是看起来很努力。” 有几家小贷公司看到她的简历倒是眼前一亮,发出了面试邀请,其中一家公司面试他的主管是个年纪和她差不多大的男人,戴一副黑框眼镜,皮肤黝黑。眼镜男听到她的自我介绍:“在华商银行工作九年。”当即打断她:“你都工作了九年了干嘛出来呢?” “因为要倒班,身体吃不消实在太累了。” 眼镜男看着她的简历摇头叹息:“九年,太可惜了。不能申请调岗吗?” 林琪琪尴尬局促地笑了一下:“没什么机会。”没什么机会,即使有机会,也轮不到她,客服部从来不缺拔尖的姑娘小伙,学历比她高的,毕业院校比她好的,工作业绩出色的,就这些人都没转岗呢哪里轮得到她?而且,机会,机会在哪里呢?她还有多少青春年华能耗在华商银行? 她时常有一种错觉:客服部如同一台昼夜不停歇轮轴运转的巨大机器,而他们客服不过是这台机器上一个个小小的零部件,没有人会管你的喜怒哀乐,没有人会管你一天天一年年的日夜颠倒累不累身体受不受得了,更鲜少有领导会在客户辱骂刁难你之后来关注疏导你的情绪。 林琪琪都没有被通知二面,眼镜男当场叫了hr来和她谈薪资,林琪琪犹豫了下,问:“我想问下贵部门加班频繁吗?” 眼镜男道:“6点下班,有时候会加一两个小时,加班超过7点公司报销餐费。”见林琪琪脸色一僵,他话锋一转:“这种情况不多,主要依据当天工作量而定。如果前端销售那里进件比较多,你这里当天审核完不成就需要加一下班。” 林琪琪点点头:“好的,了解。我回去考虑一下。” 一旁的美女hr微笑道:“今天是周二,林小姐看下周四能给我们答复吗?” “可以。”应该是不会有答复了,华商银行九年的加班经历历历在目,她现在光听到“加班”二字就头疼。 求职和买房一样,也讲究“金三银四”,这才刚出完正月十五没多久,大把的工作岗位还没有放出来,然而林琪琪却感到了心灰意冷。 距离她上一次面试成功入职已经过去了九年的时间,她突然发现当年她刚毕业那会儿的面试经验放到今天是如此不合时宜。 有时候她面对面试官千篇一律的“先介绍一下你之前那份工作”的要求简直无从说起,说什么呢?有什么好说的呢?每天接电话打怪兽啊。 有时候她听比她小的面试官和她说:“说说你的职业规划。”心里忍不住嗤笑,不知是笑面试官天真还是自己天真。她连装都不想装,更何况滔滔不绝去说些假大空的规划。 几个知道她准备跳槽的同事告诉她:“面试全靠吹,你越会吹面试成功的机率越大。” 林琪琪吹不起来也不想吹,她又不是去面试做领导,不过一个基础岗,就希望安安稳稳准时上下班,工作轻松点就可以了,有什么好吹的呢?她不解。 她太累了,已经不像刚毕业时那般意气风发雄心壮志,在30多c的高温天里顶着炎炎烈日化着青涩又精致的妆容踩着高跟鞋公交地铁轮番折腾。从浦西赶到浦东,浦东赶到浦西,豪情万丈笑着和朋友扬言要穿高级职业装踏着高跟鞋走路带风地踩在陆家嘴。 九年的光阴,九年的客户服务生涯,华商银行看似稳定的工作和优渥的薪酬福利如同温水煮青蛙一般,泯灭了她对工作所有的热情,丧失了斗志。 待我功成名就 林琪琪最终还是选择去了胡晓颖所在的公司,至少就工作量和加班这两条而言,不管是面试官还是胡晓颖给到的答复都是她所要的。 正式提出辞职那天林琪琪一时感慨万千发了条朋友圈:“此刻感觉如同和渣男9年的婚姻终于走到了尽头,只得片刻欢愉,余下全是痛楚。” 同事们大多看一眼便心知肚明,纷纷在底下恭喜她脱离苦海,逃出生天。 离职免不了主管例行谈话环节,恰巧林琪琪的直属主管休年假旅游去了,由隔壁科室主管代为谈话。 林琪琪对自己的直属主管没什么好感,刚入行小新人那会儿有次她被安排周末加班,不巧前两天吃海鲜过敏脸肿得像猪头三,又痒又疼,临到加班当天林琪琪只得硬着头皮向当天的值星主管请假。 值星听明请假缘由,不咸不淡反问:“你知道自己过敏了为什么不提前说?我现在上哪儿去找个人顶你的班?” 林琪琪怯声怯气地回:“不好意思啊,主管,我以为我可以坚持一下,没想到越来越严重了。” 林琪琪说完了,那头电话也挂了。 一旁的汪爱琴看女儿一脸惴惴不安,问清了缘由,语带讥讽地笑道:“哦哟哟,不得了了!客服部几百号人,今天缺了阿拉琪琪就不行啦?华商银行就要倒闭啦?林琪琪侬一个小员工噶重要啊!勿要睬伊!在家好好休息!国家劳动法明文规定加班要和员工协商的,怕啥!” 林琪琪“扑哧”一声被老妈逗笑了。 姜还是老的辣!上海老阿姨,头丝清爽,语出惊人,一阵见血。 时隔多年,风水轮流转,林琪琪去年一年又被分管到她科室下。不晓得是不是两人八字不合磁场不对。主管看她不顺眼,对她工作态度诸多不满,找她谈了几次话,林琪琪油盐不进,背地里白眼恨不得翻到天上去。 “铁打的军营流水的兵。”客服部每年新人一批批地招,员工一批批地离职。而像林琪琪他们这种能做到五年以上的老员工,默认是要在华商银行“养老”了。只是近年来随着银行业地深入改革全面转型,企图在银行“养老”是难上加难。 估计林琪琪的直属领导已经和代理主管通了气,或是上面领导本就意图快点摆脱这些“散漫,不听话,交金又多”的老员工,代理主管也没多做挽留,仅是问了林琪琪有没有想清楚考虑好,下家有没有找好,工资待遇如何,家人是否同意她离职。 林琪琪道:“下家找好了,工资待遇自然不能和华商银行比,但是我想上朝九晚五的班,现在的工作年纪上去身体吃不消了,我家人也都同意我离职的。” 领导听罢点点头,爽快地在系统里批复了她的辞职报告。 好聚好散,一别两宽。 既然提出离职,林琪琪是一天都不想再上线接电话了。按照客服部默认的离职惯例,在离职走流程审批的这段时间里,员工可以用年假冲抵上班天数,年假冲抵完了可以用事假抵。林琪琪16,7天的年假,随便拿去冲都绰绰有余。只是新公司要人要得紧,因此她不得不要求审批流程走得快一点。 她跑回工位上去收拾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计划辞职已久,很多东西已陆续处理妥当:该拿回家的拿回家,该扔的扔。 而且客服部向来管理条例之严格是卡中心之最:什么办公室不得喝有色饮料啦;不准在值机区吃东西啦;办公室抽屉柜里不能放包,要放包放到更衣柜啦;员工桌面上不得出现与工作无关的私人物品,只允许放耳机水杯台历啦等等诸如此类莫名其妙的规矩。因此一般公司办公桌上杂七杂八的可爱小物件,爱豆照片,加湿器,小风扇等等他们台面上是一个都没有。 彼时林琪琪和很多同事对此颇有怨言,看看微博朋友圈里人家的办公桌布置得多么有爱啊,琳琅满目温馨可爱,彰显个性。 后来在新公司,办公桌能展现自我摆放小物件林琪琪也不高兴了,仍旧一个水杯,一本台历,台历还是林父单位里发的那种印着厂商广告毫无美感的。 办公桌乱七八糟放那么多东西干嘛?工作仅仅是工作,没必要把自己的私人物品私人爱好留在公司,因为公司不配,因为她没有归属感,工作生活壁垒分明最好。 林琪琪把咽喉糖,胖大海,袋泡茶,水笔便利贴台历等东西匀给了需要的同事,把穿了两年的黑色皮鞋扔到了垃圾桶,提着环保袋去高端找楚然。 楚然正在水深火热地和上帝通话中,见她来了,做了个“等一会”的动作。 林琪琪会意,在她旁边的空位上坐了下来。 “离职办好啦?”楚然放下耳机问她。 “嗯,主管批复了,现在到综合室那儿审批了,后面就是计财人资了。” “开心!“楚然一脸羡慕地看着她:“从此脱离苦海了!你刚走过来的时候,整个人简直容光焕发精神抖擞!” “去你的!”林琪琪被她夸张地话逗得直笑:“我前天还和你一样水深火热打怪兽呢!一天时间就能荣光焕发精神抖擞了还!” “真的!”楚然继续吹:“人逢喜事精神爽!你现在就是面色红润有光泽……” “呵!得了!以后我就和高薪拜拜了,还’人逢喜事精神爽‘来。一个月5500,以后就不能和你们出去尽情装逼了!” “工资多少无所谓啊。反正你一人吃饱全家温饱。”对于工资一事,楚然看得比她透彻,安慰道:“我们这个工作出去换行业换岗位,起薪肯定不高的,而且我们不也做了这么多年才到手万把块钱的嘛!现在最重要的是你跳出去了,终于不用再倒班了,好好干,我相信假以时日你肯定能升职加薪的!” 林琪琪本来只是图有个清闲工作过过小日子,被她这么一说,莫名体内小宇宙燃了起来:“嗯!好好干!华商银行这么累都九年干下来了,外面的工作还能比华商银行更累更苦吗?” “就是啊!”楚然附和。 “好的!阿然你等我!”林琪琪戏精上身,握住楚然的手满脸深情道:“待我功成名就了,定带你脱离苦海!到时候给你安排个好岗位!” 人生没有如果 “琪琪现在工作是不是得心应手了?”餐桌上,林父咪着小酒惬意地问。 “嗯,还可以。”林琪琪模棱两可地回答。 林母在一旁道:“万事开头难,换一样工作换一副筋骨,慢慢来。” “嗯。我也这么认为。”林琪琪忽略了心底的膈应,嘴巴上应付着父母。 去新公司正式上班的第一天,林琪琪就懵圈了。 公司上海总部设在杨高南路的一栋商务楼里,为期两天的入职培训,讲师水平菜得一塌糊涂,讲了公司背景架构发展历史,做了几个无聊的小游戏就打发过去了。 林琪琪所在的资产管理部门位于盛荣路的商务园区内,周边没有地铁,公交设施也不发达,需要地铁坐到金科路下来往前走一个十字路口去坐园区物业提供的班车。 虽然之前胡晓颖已经和她介绍过公司的大致情况,林琪琪已做好心理建设。然而等坐上快要报废的班车一路摇摇晃晃到达园区门口时,她还是有点难以置信。 华商银行班车宽敞明亮安全舒适,因为客服部轮班,每次坐班车的时候人都不多,准点发车。而现下这个物业班车,老破小旧,说好的八点一刻发车等到八点二十五分才姗姗来迟,班车队伍排得老长,林琪琪运气好,倒数第二个上了车,无奈上车后只能坐在前轮的位置上。她人高腿长,一双腿只得蜷缩起来。 她嫌弃地看着脏兮兮灰蒙蒙的玻璃窗和破破烂烂早已看不清颜色的窗帘布,想着这要是到了夏天可怎么办? 之前面试的时候是在盛荣路园区,因此她提前来看过了环境。除了一些必要的办公用品以外,看得出公司没有花什么心思装修,还是保留着原始的格局,天花板吊顶都没吊,裸露着雪白的横梁。说得好听点,也算勉强赶上了“工业风“潮流。 林琪琪的新上司当天去外地分公司开会了,接待她的是底下一名资深员工,姓蔡,叫蔡燕。 她领林琪琪坐到了工位上,简单介绍了下自己以及后续林琪琪需要做的工作,示范下操作流程,直接就布置了当天的工作任务。 林琪琪一脸茫然手足无措,这就做上了? 这也实在不能怪她,华商银行带薪培训两个月,前一个月专门讲理论知识,后一个月上线操作,均有辅导老师带着。 新公司入职培训两天尽是瞎扯,林琪琪想着怎么着入组也有师傅带上几天才上手。 后来林小姐才知道,外面小公司哪有那么多闲工夫来给你时间学习培训,还指望有人带教,“教会徒弟饿死师傅”。谁愿意费心费力带新人吃力不讨好。 林琪琪的工作内容十分简单枯燥,不多时便上手了,只是此时她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她费尽心思跳出华商银行就是跑来做这种工作的?同时又怪自己怎么这么傻?面试的时候都不问清楚工作内容就贸贸然跑过来了。 因为当时是胡晓颖内推的,只和她说他们部门缺人,胡晓颖原先是做数据和风控的,现在已经对接总公司it,专门负责收集系统问题反馈给it部门。 林琪琪当时一方面急于离开华商银行一方面基于对胡晓颖的信任,因而面试时也没有细问。在往后的岁月里林琪琪才发现,这个公司不愧是新成立的公司,真是到处缺人到处抓壮丁。 现下林琪琪做了一天的活,一动不动盯着电脑点着鼠标,颈椎又开始疼了起来。好容易等到下班,到家后门一开包一丢,晚饭也顾不得吃便躺床上挺尸了。 汪爱琴推门进来小心翼翼问:“琪琪怎么了?晚饭也不吃啊?” “我坐了一天劲椎疼。” “怎么会劲椎疼?”汪爱琴一脸诧异。 林琪琪说了下一天的工作内容。 “这样不行的啊!我们本来跳槽出来就希望省力点的!现在倒好了,钱少了还不省力了。身体都要搞坏了!” 林父好好地吃着饭,看她们娘俩在房间里悉悉索索说了半天不出来了,跑进来问清了缘由,恨铁不成钢道:“我跟你说不要去熟人公司你不听!现在看看!被坑了!你这个小姑娘啊,就是太老实了!安排你工作你做不了就直接说做不了!说又不敢说,到头来吃苦的还是你自己!” 林琪琪心里本就又懊悔又烦躁,听父亲再这么一说,委屈得很,她辩解道:“我怎么知道这样的啦,谁知道和当初说的不一样啦!”她原本想说的是“谁知道和当初胡晓颖说的不一样”,话到嘴边还是咽下去了。 知女莫若父,林父看她性子娇纵只敢“窝里横”,摇头道:“侬哦!这种性子脾气迟早要吃亏的!” 汪爱琴在一旁做和事佬:“好了!好了!老林你少说几句!琪琪啊,不行就别干了!有什么的啦?外面工作再找起来呀!” 林琪琪看父母为了她的事晚饭都不吃了,过意不去,道:“爸,妈,你们先去吃饭,我躺一会儿,工作的事等下再说。” 汪爱琴又宽慰了她几句,推搡着林父出门了。 思来想去痛定思痛,林琪琪发了条微信给新上司,道明原委表示明天不来上班了。 同时又发了条微信给胡晓颖,感谢她的推荐,但自己因身体原因不能胜任这份工作,让她别往心里去,自己没有责怪她的意思。 不多时胡晓颖的电话来了,她急急道:“琪琪你别这样!我刚才和秦老大通了电话,老大都惊呆了,等下他会电话联系你的,你这个工作做不了让他给你换个工作,别冲动啊!” 林琪琪心里正沮丧着,听到胡晓颖的一番安慰,一时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她道了谢,说了句“让我考虑会儿”就挂了电话。 紧接着秦昊的电话也来了,秦昊就是林琪琪的直属上司,也是林琪琪的面试官。 秦昊上来第一句便是:“林琪琪啊,我秦昊,不好意思我在外地出差所以没能赶上你的入职。” 伸手不打笑脸人,林琪琪只得笑着回:“没事领导你忙。” 秦昊又说:“我当初面试你的时候也有私心,没有一开始给你的岗位定性是想让你进来后再看看哪个岗位适合你,我们公司刚起步不久,很需要有像你这样经验丰富有银行背景的人才……” 林琪琪在电话里尬笑。 “真的,你别笑啊。我当初也是银行出来的,所以对于银行跳槽过来的员工还是很有好感的。”秦昊推心置腹道:“今天蔡燕也和我说了你的工作情况,直夸你工作效率高。因为之前胡晓颖和我说你不愿意和客户打交道,所以我才把你放在蔡燕那里。其实我本人面试下来感觉你很适合和客户打交道的,我们后期风控这里也缺人,如果你愿意,可以试着做做看,不行我再给你换!” 林琪琪在华商银行哪里受到过这等重视,从来都是领导说什么便是什么,冷不丁突然有一个领导如此为员工着想考虑员工的感受,顿时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但这次她多长了一个心眼:“好的,谢谢领导,我想问下后期风控这里主要有些什么工作内容?一天工作量大概是多少?” 秦昊一一答了。 林琪琪道:“那我考虑一下,明天给您答复。” 林琪琪走出房间,把刚才发生的事和汪爱琴说了。 汪爱琴道:“这么听下来,你们这个领导为人满真诚的嘛。” “嗯,我也觉得。”林琪琪还在犹豫不决。 “要么你先去做做看,既然领导都这么说了,试试看,不行再跳槽嘛。”汪爱琴鼓励道。 林琪琪就这样又回去上班了。 后来林小姐想,如果当时她能果断点直接拒绝秦昊就好了。 也不至于最后大家闹得不欢而散,不至于和胡晓颖决裂,更不至于栽在罗仲杰手上。 然而人生从来没有如果,所有的一切都是必然。 幸而千帆过尽之后,林小姐依然相信这个世界的“真善美”,依然保有年少时的赤子之心。 初入新职场 秦昊安排林琪琪的新岗位是贷后风控。工作职责是针对客户放款后到首次还款日之间再次电话联系客户进行反侦察,判断客户有无还贷能力,是否进行骗贷再做进一步工作。负责带教她的是风控组一名老员工,叫周洁,比林琪琪大一岁。 周洁长得人高马大,胜在一张脸小占便宜,再加上穿一身黑,乍一看削弱了视觉上的“壮”。她染着一头黄色的半长不短的披肩发,皮肤白皙。 在秦昊的介绍下周洁走上前来,她一边用一双“肉里眼”上下打量着林琪琪一边笑嘻嘻地打招呼:“你是林琪琪,早就听晓颖说过你啦!我是周洁,以后你的工作由我来安排带教,欢迎加入我们的团队!” “你好,我以前是做客服工作的,对于风控这块没有什么了解,以后工作上要麻烦你了。”林琪琪初来乍到,被周洁热情的笑容和坦诚的话语感染,当下怪自己以貌取人,这个周洁看上去人不错嘛。 “这是我们组另一个同事,算你“师姐”,叫杨怡,别看我们杨怡长着一张“大妈”脸,人家可是标准“90”后哦。”周洁指向坐着的另一名女员工自以为幽默地介绍道。 “哎呀!什么嘛!我哪里“大妈”啦!”杨怡声线略粗,也不顾秦昊在场,半撒娇半抱怨地朝周洁娇嗔,林琪琪听她一开口浑身汗毛倒竖,她努力维持着笑容:“杨怡你好,我是林琪琪。” 杨怡一双吊眼瞥了她一眼,随即面无表情地收回了视线,盯着屏幕。林琪琪看她戴着话机,当她在忙,也并未在意。 入组第一天,林琪琪打了三十个电话,询问客户是否有在他们公司贷款,核对一下个人信息,提醒客户上传相关用款凭证。 电话虽是打出去了,林琪琪心下却满是疑惑:这样简单核对一下信息,就能判断客户有无还款风险了? 林琪琪没有做过风控,但做客服时经常要和风控部门打交道,风控对于金融行业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怎么到了新公司就如此草率?没有规章制度没有书面流程,一切仅凭口授仅凭经验。虽说前端客户进件时已有专门的风控部门审核把关过了,但这也太不专业了? 哦,她转念一想,这里已经不是华商银行了。 她用鼠标点着新公司破破烂烂奇慢无比的系统,只觉得滑稽,一个连客户提前结清金额都要手工输入的系统,这样的系统要它何用? 后来有一次她和胡晓颖私底下吐槽,胡晓颖一语中的:“如果我们公司的系统像华商银行这么好,还要你我何用?” 林琪琪点头:“是的,我也发现了。老底子电脑没有普及,客户信息都是用笔记在工作簿上的,我们和那时候的区别就在于我们公司人人配备了电脑,至于所谓的系统,有和没有实则没什么区别。客户信息弄个在excel文件夹就可以了,还省下买系统维护系统的钱。” 大概是林琪琪的话说得太尖酸刻薄,胡晓颖看了她一眼,皱了皱眉摇了下头。 在往后的岁月里,林琪琪深刻地认识到了何谓“挂羊头卖狗肉”。而且随着公司的蓬勃发展欣欣向荣,有越来越多的新员工加入了他们这个“挂羊头卖狗肉”的组。 年初求职者也多,很快“羊头狗肉”组迎来了第四个组员,胡春艳。胡春艳是浦东本地人,已婚已育,工作经历颇为丰富。入职没多久,她就对林琪琪说:“反正我就是来混混的,我老公在华发银行信用卡中心做催收,一个月工资一万多块钱。我们房车都有,均无贷款,两家老人还能贴补贴补。我啊就是来找个单位交交金顺便赚点奶粉钱的。” 林琪琪笑着听她侃侃而谈。 “哎,你进来工资是多少啊?”胡春艳见林琪琪没有搭理她,凑近她小声问道。 “工资不是说好保密的?” “哦哟,问问又不要紧的。”胡春艳撇撇嘴,又道:“你觉得杨怡讨厌伐?凶得要死,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们谁资历不比她深?说话哇啦哇啦,还一定要按着她的思路去做事情!周洁也真是的!秦昊开会都说了她是我们组长了,作为组内领导都不说她几句,这么偏着她……” 林琪琪知她在挑事情,不想和她过多纠缠。虽然周洁和杨怡的某些所作所为令人反感,但她想着自己也才刚入职不久,很多工作上的事确实不熟悉,还要指着她俩问问。 别看她工作九年,但之前客服部的职场环境相对单纯,每天工作如同“单机”游戏独立完成,工作考核都是以各项数据说话,员工和员工之间没有太多利益纠纷。 面对新职场的复杂环境,她茫然无措如刚毕业的大学生。但她始终认为,自己就是来工作拿份工资的,又不要求升官发财,想那么多搞那么多事情干嘛。 彼时的林小姐尚不明白:“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职场如战场,哪怕你无心向上,但总有人怕你锋芒毕露,惦记着要将你斩草除根。 或者说人心险恶复杂程度不是有些人能想象的,哪怕你安静如鸡低调如壁花,总有人看不惯你想干掉你。 这世上永远存在无缘无故的恶意。 “杨怡年纪小,毕业才不到一年,小姑娘心直口快,没必要和她计较。” 胡春艳眼看林琪琪固若金汤水泼不进,放弃了和她进一步友好交流的念头。 不久后她带了家里裹的大肉粽到单位,分给周洁杨怡,唯独没有林琪琪的份。 “林琪琪你不是减肥吗,我就没给你带。”她解释道。 林琪琪看她们三个大屁股趁秦昊不在,上班时间挤在一起叽叽喳喳地吃着大肉粽,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 同时第一次知道,原来同事之间分享东西,是可以跳过某个人的。 不过这些工作上的糟心事很快就被林琪琪甩到了一边。 萧潇马上要来魔都了! 萧潇 林琪琪离职后不久,几个关系不错的同事也先后离开了华商银行另谋高就。 他们几个同事年龄相仿,工作生活轨迹雷同,随着银行绩效指标一年年的增加,再加上受身体、精力、家庭琐事的影响,都预见了自己职场的天花板。 长痛不如短痛,与其长此以往温水煮青蛙,不如趁着自己尚且年轻走出舒适区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搏一搏。 恰闻萧潇五月中旬要来上海游玩,大家都乐坏了,当即约定找个周末一起出来聚聚。他们微信群里统共6个人,除去楚然和另一个同事还在华商银行以外,其他几个都是正常周末双休了。大家催促着两个轮班的小伙伴赶紧火速换班,务必做到约会那天准时出席,一个都不能少。 撇开萧潇以外,余下同事都在新公司入职不久,多少有点不适应,这会儿大家约定好了出来聚会,几个人一下子又生龙活虎起来,近期有盼头了! 正是这点热切的雀跃的盼头,让林琪琪觉得每天单一重复的工作也不是那么无聊了;杨怡仗着自己“前辈”的身份对待她和胡春艳凶巴巴训斥式的交流方式也权当耳旁风了;每每午休时间蔡燕周洁胡晓颖三个自诩“小领导”的女人在工位上麻雀般叽叽喳喳地讨论“香奈儿方胖子,祖马龙橙花香水,江浙旅游订五星级酒店”诸如此类无聊又霍胖的话题也不是那么不堪入耳了。 她点开朋友圈发了三个字“好期待~~~” 发完一刷朋友圈,发现另一个同事比她更早发了一条:“马上就要见到你们啦!好期待好期待好期待!” 林琪琪看到她一连三个“好期待”末了还加了三个?,会心一笑。 马上就要见到你们啦,萧潇,还有大家,真的好期待! 萧潇提着电脑包走出睿发总行大楼,已是晚上十一点,此时的新街口冷冷清清。 她一脸倦容地掏出手机,打开打车软件,叫了一辆出租车。 在等车的几分钟时间里,她想着刚才上司在她面前有意无意说的话:“我们部门啊,如果笔杆子不好的人进来是挺累的。” 去年年底萧潇因为工作表现优异,被调岗到总行消保部,对内负责各分支行网点月度季度年度的考核,撰文书写全行投诉通报;对外对接银保监和消协。岗位晋升了,眼界拓宽了,工作压力也随之而来。 上星期她上交了全行第一季度的投诉情况通报,上司左看右看都不满意,退回来让她重新修改了三四次,不停强调她字里行间的措辞不应当这么软绵绵:“你是做督察监督工作的,对于指出分支行存在的问题用词应当直截了当切中要害直指痛点!” 萧潇看着四十出头作风强硬的女上司,阳奉阴违地想:好人都是你去做,得罪人的工作都让我们底下人来干,到时候分支行吵过来又要把我们推出去挡枪。 吐槽归吐槽,工作还是要做,加班到十点半眼看今天的工作还是完不成,萧潇索性提着电脑带回家慢慢做去。 出租车驶到她面前,她在后排落座,司机师傅和她核对了手机尾号和目的地。萧潇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斑斓的夜色,忽然就想到了在上海时,凌晨一点多齐磊驱车等在华商银行门口接她下班的样子。 来了南京大半年后,她和齐磊离婚了。 萧潇有时候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怎么好好的就突如其来恢复单身了呢? “萧潇,你扪心自问,我对你好不好?” “萧潇,我敢说,你再也找不到一个像我这样对你的男人。” 离婚时齐磊的话言犹在耳。只是在这段婚姻中,萧潇终于明白何谓“婚姻不是两个人的事,而是两个家庭之间的事。” 对于萧潇跟着齐磊夫唱妇随来南京的行为她的父母颇有怨言:小两口房子工作都好好的,你齐磊说去南京就去南京,说卖房子就卖房子,有没有顾及到自家女儿?都是有老婆的男人了,行事作风怎么能这么不成熟?而自己女儿呢,你跟着他去南京也罢了,还非要不听劝告一意孤行卖了房子。 到南京后老两口跟过去一看又气不打一处来:齐磊南京的房子离小两口上班的地方要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坐公交倒地铁都不方便。萧潇刚入职,手忙脚乱适应着新工作,不定时还得加个班,实在没精力每天再耗费将近三小时在通勤上,干脆在单位附近租了一套一居室,重回在上海时桃林路的租房岁月。 她和齐磊商量了下,两家一起出钱在南京重新买一套房子,齐磊满口答应。 结果房子没买成,倒把婚离了。 齐磊在他远房亲戚的p2p公司里没干多久就因为和人意见不合一气之下辞职不干了。他原以为亲戚怎么着也要挽留一下,没想到他提出辞职亲戚非但没有挽留还顺水推舟说了句:“年轻人啊,是应该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我支持你。” 不干就不干,反正相关部门三令五申都在对p2p行业进行合规整治,跑马圈地鱼龙混杂的时代即将成为历史。 齐父又开始动用起各种关系给儿子找工作。 齐磊离职之后天天窝在出租房里打游戏,萧潇下班累成狗回家看到他一副不思进取的样子,实在忍无可忍,和他大吵一架。两人都是暴脾气,摔起东西来毫不留情,万把块的iphone手机,几万块的手表都未能幸免。 过了段时间齐磊父母来南京,外出去餐厅吃饭时萧潇没忍住,在公婆面前数落了老公几句,结果气得齐父把筷子一摔,趁着酒劲上头脸红脖子粗地对她道:“我儿子就算不干活我也养得起!轮不到你来管!倒是萧潇你看看你啊!你这结婚都三年多了,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我看你也干脆别干活了,我每个月贴你3000块钱,你先给我老齐家把孩子生了!” 萧潇何曾受过如此侮辱?齐父一番话令她羞愤交加恼羞成怒,几欲破口骂娘,生生忍住了。这顿饭是恶心得吃不下去了,她起身扔了句:“都什么年代了!你们农村的陋习怎么还留着呢?” 拿了包包踩着高跟鞋转身就走。 哪有千帆过尽 没过几天萧母来南京,母女俩相约逛德基,一路上萧母看女儿兴趣缺缺,问她怎么了,萧潇犹豫再三,到底咽不下这口气,把上次和公婆吃饭的事情同萧母说了。 萧潇父母两边的亲戚不是从商就是为官,齐家家庭作坊式的小工厂根本就没放眼里。当初萧潇为爱而嫁他们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后来发展到女儿跟着来南京老两口胸闷到不行。无奈萧潇从小就有主见,从到苏州读大学开始就鲜少回家住,大学毕业后一个人只身前往上海,人格独立思想独立,想管也管不住。 然而萧母眼看着齐家行事作风越来越离谱,实在忍不住皱眉抱怨:“他们家话都这么难听了。你看看你老公,哪有一点已婚男人的样子?做事情冲动鲁莽,前面的事情我们暂且不提。单说他现在,都说男人三十而立,他呢?工作也不找天天在家打游戏,萧潇你考虑清楚啊,你以后几十年的日子打算怎么过?” 萧潇口头上向母亲抱怨几句,一句安慰没得到,倒是得了母亲一顿的数落,她到底还是偏袒齐磊:“除去他父母,齐磊对我是真的好,以前不管我下班多晚上班多早任劳任怨来接我……“ 萧母冷哼一声:“他也就这点本事哄哄你。你俩把结婚当过家家玩呢。他想一出是一出,做事没定性你还跟着他疯下去?” 萧潇被她一说也急了,脱口而出:“那你让我怎么办?” “离婚。”萧母镇定无比地吐出两个字。 别人家父母劝合不劝离,自己母亲却是劝离不劝合,萧潇啼笑皆非:“妈,有你这样的吗?” “怎么没有?”萧母叹自家女儿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当初你们结婚我和你爸就不乐意。你这什么眼神?我和你爸可不是嫌贫爱富之人,不谈他家物质条件,就拿齐磊爸妈这谈吐这素质你看看,实在是野调无腔。你听听你公公现在对你说的这些话,以后怎么相处?我看趁你们现在没有孩子,干脆离了婚各找幸福。” 萧潇没有回应母亲,然而母亲的一番话终是让她心里有了阴霾。 人心一旦有了芥蒂,一些见不得人的念头想法便疯狂得滋长了出来。 两口子小日子原本过得自得其乐,两边父母一掺和就变了味。 萧潇指责齐磊不务正业没有上进心,全然忘了曾经自己就是被齐磊豁达坦率的少年心性所吸引;齐磊指责萧潇买起东西一掷千金从来不看价格不管实不实用,全然忘了曾经就爱萧潇的小资情调和女神范。 两家老人一边催着:“都结婚三年了还不生孩子!”一边反驳:“你儿子工作房子都没着落呢生什么生!” 鸡飞狗跳鸡犬不宁一地鸡毛。 吵啊闹啊到最后小两口都乏了,萧潇说:“离婚。” 齐磊道:“离就离!走!” 萧潇想,她说出“离婚”二字的时候,真的只不过是说说而已。 哪怕两个人到了民政局,哪怕真的拍了照签了字,萧潇看着签字时装作一脸无所谓,出了民政局却忍不住气急败坏对她说:“萧潇,你扪心自问,我对你好不好?”;“萧潇,你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对你这么好的男人!”的齐磊,天真地想有什么呢?彼此冷静一段时间,兜兜转转,也许千帆过尽还是他。 后来萧潇自嘲:自己真是爱情文艺片看多了,把生活当成了电影了。 到底是遇不到了。 要去魔都了 出租车停在小区门口,萧潇付了钱下车,刷过门禁卡走进小区。 她现在住的房子是和齐磊离婚后自己买的,离地铁站步行20分钟的距离,130平的电梯房。三房两厅两卫的格局,多数时间都是一个人住,她干脆把书房做了一整间的衣帽间,次卧兼书房留给偶尔来南京的父母住。 买这套房子的时候正赶上南京房价飞涨,一房难求,她和萧父两个人满城地找房源跑楼盘看房子。她看着年逾六旬的父亲在寒风中和她一起排队拿号,记忆里气宇轩昂的男人两鬓斑白,腰背却还是挺拔如大树,一如她儿时最坚实的依靠。 她自小成绩优异,长大后工作婚姻在旁人眼里看来皆一帆风顺,虽然后来跳槽来南京略有波折,但睿发在当地也是数一数二的好单位,她所在的部门又是行内一级部门,位高权重,前途光明。 如果不是和齐磊离了婚,父亲也不需要为了她的事时常驱车老家南京两头跑。六十多岁的人,体力精力都大不如前,单程两小时的车程,萧潇心疼他。 父爱如山,如山般宽厚,亦如山般厚重。 萧潇愧疚。 也正是这份愧疚,她同意了父亲安排的相亲。对方比她大三岁,硕士研究生毕业,任职于省建筑设计院。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萧潇看着眼前这个相貌平平木讷老实的男人,提不起半点兴趣。 “吴雷。” 萧潇恍惚:“吴磊?” “吴雷,雷霆万钧的雷。” “萧潇。草头萧,对潇潇暮雨洒江天”的潇。”萧潇介绍完自己的名字,发现好像等于没介绍。幸好吴雷也不在意,温和地笑着把茶水单递给她让她点。 萧潇点了玫瑰花茶,吴磊点了拿铁。 和所有第一次见面的相亲对象一样,两人中规中矩的尬聊。坐了一个多小时,萧潇起身告辞。 她穿一件驼色的廓形大衣,深色牛仔铅笔裤,脚蹬高跟踝靴,背黑色的ysl链条包。体型纤瘦,腰背挺直,走起路来有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 这个女孩,是他高攀了。 “到家了吗?”萧潇走出电梯,吴雷的消息来了。 “嗯,下班到家了。” “辛苦,早点休息。” 萧潇没有再回复,和吴雷不温不火的交往让她没有任何期待。若不是因为父亲的期望,她早就和吴雷提分手了。 交房的时候萧潇兴冲冲地找装潢公司找设计师来规划设计她的房子,萧父硬要拉着吴雷一起来看房。 “我的房子要他来掺和什么?”萧潇莫名其妙。 “他是搞建筑的,让他一起来参与参与,看看他的专业水平怎么样。” 萧潇无语,父命难违,只得约了设计师带了吴雷一起来看房。 萧潇和设计师说着她的规划:主卧,大衣帽间,次卧兼书房功能。吴雷听完她的安排皱眉:“要腾出一个房间做儿童房啊,以后总是要有小孩的。” 萧潇:“……” 吴雷和萧潇是老乡,单亲,家里条件一般,没有能力准备婚房。 交往初期萧潇就思考过这个问题,十有八九以后是要住她家里的,但吴雷的学历和工作能力摆在那里,算是外人眼中的“潜力股”,若不是她有婚房,没有婚史的吴雷怕是也看不上她。 然而萧潇自认为他们八字还没有一撇,吴雷却已经堂而皇之地把自己的房子当他们以后的婚房了,还考虑到以后小孩出生的住房问题,难免令萧潇反感和轻视。 如果是齐磊这样傲气的人,断然不会说出这么没骨气的话。 和齐磊离婚后她一度失去了自理能力,换灯泡,装路由器,修家电,宜家买回来的需要组装的小物件她统统一筹莫展,怎么生活中没来由多出这么多琐事?以前自己在上海一个人住的时候是怎么解决的? 她和闺蜜抱怨着种种,直爽的山东妹子在视频那头损她:“萧潇你傻啊!你不会花钱叫人来给你搞啊!能用钱搞定的事儿要什么人?” 萧潇被怼得哑口无言,但同时又仿佛被打通了任督二脉,自己真是温室里的花朵当傻了,能花钱解决的事儿都不叫事!去他的齐磊! 她洗了澡换了睡衣出来,打开电脑继续工作起来,下星期就要去上海了,要见林琪琪他们了。久违的魔都,久违的朋友们,真好。 三千只鸭子 终于到了一群“宝货”见面的那天。5月的上海艳阳高照,绿树成荫,已然进入了初夏。 一行人约在淮海路百盛下面的地铁站见。林琪琪和楚然最先到,两人走在站台里的椅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不一会儿萧潇和另外几个同事也陆续到了。 彼此都是好久不见,乍然相逢都有些眼前一亮,各自开始商业互吹,这个夸那个:“气色好,瘦了”,那个夸这个:“口红色号好看,衬肤色显白”。 其中被夸得最狠的当属在场唯一的男同胞岑金城。岑金城已婚已育,是个爽朗细腻的北方爷们,因为女儿还小,他又长得白净斯文一脸慈父样,被组内女同胞亲切地唤作“岑爸”。 岑爸与她们的友谊萌发于好几次她们几个由于下班开会,处理客户事宜等等各种原因赶不上班车,岑爸看她们在工位上聊天苦等下一班班车,当即说开车捎她们去地铁站。 几个女同事连连说不用,岑爸一句:“没事!顺道儿!” 时间长了大家发现岑爸送她们要绕个弯,过意不去,便想方设法请他去楼下便利店喝咖啡吃冷饮,岑爸当然是婉拒了,有时候还反过来请她们吃东西。 女同胞们看看组内唯二两个孤零零的男丁,另一个一看朽木不可雕也,和她们隔着次元壁。反观岑爸一个一八零的大老爷们在她们一群娘子军里看着也怪寂寞的,人又仗义豪爽,于是姐妹们本着“有酒一起喝有肉一块吃”的大爱无私精神,和岑爸发展出了超越性别的革命友谊,私底下她们姊妹淘好吃的好玩的聚会都会叫上他。 也不知道是岑夫人心大还是她们几个平日言行实在奔放豪迈引不起岑爸任何绮念,很快岑爸就和她们打成了一片,积极响应参与组织活动,有时还顺道提供专车接送服务,久而久之被她们调侃为“男人中的绿茶婊”。 岑金城听她们几个女的打趣他:“岑爸你帅了啊!”“岑爸你瘦了!”“岑爸你离开华商银行后越发有“领导范儿”了!“,好脾气的一笑而过。 她们几个三三两两嘻嘻哈哈地走在高大的梧桐树下,岑金城慢悠悠地跟在后面。 春末夏初,上海最好的季节,欣欣向荣生机勃勃。走在马路上,暖风拂面又带着生如夏花的味道。 萧潇身姿越发苗条挺拔,林琪琪满脸羡慕,直问她讨教减肥秘方。 萧潇现场教学:“你要少米精面,用玉米,全麦面包,紫薯等粗粮做主食。肉类选择鸡胸肉牛肉,少油少糖,不要喝饮料,特别是奶茶!每个礼拜可以选择轻断食一天……” 许是萧潇榜样的力量太过强大,平日里若换作其他人告诉林琪琪这些老生常谈的减肥要诀,她必定白眼翻上天,然而现在她看萧潇瘦成了一道闪电,走起路来又飒又潇洒,立马把她的话当成金科玉律努力记在脑海里。 午饭是在淮海路旁的一条小弄堂里吃的。古早味的粤菜馆,烧腊卤水黄豆猪脚煲仔饭鲜虾肠粉豉汁凤爪排骨虾饺皇叉烧包马蹄糕核桃包双皮奶龟苓膏鸳鸯奶茶直把古色古香的八仙桌摆得满满当当。 萧潇略微吃了点卤水虾饺白灼芥兰便不再动筷。林琪琪本着“今朝有酒今朝醉,过了今天再减肥”的心态,又是一顿胡吃海喝。 吃饱喝足,岑爸表示老婆下午要去公司加会儿班,他先行告辞送女儿去上跆拳道课就不参与她们闺蜜们的下午茶了,晚上那顿他来请。 五个女人一边散步消食一边漫无目的地溜达着。 陆静提议去环贸的哈根达斯,正好这两天它家有主题展,拍出来的照片很漂亮。说着拿出手机给大家看网友上传的照片。 几个女人看到被粉色红色玫瑰花主题布置的店堂,顿时少女心怦怦跳,说走就走。 到了哈根达斯点了单,不多时冷饮便上来了,她们轮流一个个靠在玫瑰花墙前或拿着饮料或举着冰激凌甜筒花痴兮兮地装逼自拍以便发朋友圈。 坐了会陆静要去i看看新出的一条围巾,林琪琪她们几个懒得动,陆静拖着另一个女同事去了。 剩下林琪琪,楚然,萧潇三个人聊天,聊着,萧潇忽然就说到了自己的婚姻。 “我离婚了。”萧潇平淡地口吻仿佛就像在说“今天天气好热。” 林琪琪和楚然心里都“咯噔”了一下,她们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又同时装作若无其事的低头喝水。 “怎么这么突然?”林琪琪打破沉默。 萧潇隐去了一些信息,娓娓道来她的故事。 楚然一声长叹:“唉!现在好的婚姻少之又少,太难了。” 林琪琪没入围城,然而到了她们这个年纪,身边朋友同学间看到的听到的婚姻触礁案例比比皆是,早已见怪不怪了。 她替齐磊萧潇可惜,然而别人的婚姻没有什么好过多置评的。 她一个局外人,说多了反而伤萧潇自尊,只得勉强安慰了几句“看开点,往前走。”“现在这种事情很多的,结婚离婚都很正常。” “我已经想开了,无所谓啊。”萧潇洒脱地耸耸肩,笑道:“我现在过得挺好的,打算在工作上好好干,争取有一番自己的事业。” 她谈笑自若满满自信,林琪琪却看到她眼底似有盈盈泪光。 “阿然听说你买房子拉?”萧潇转移话题对楚然笑道:“恭喜你啊!” “害!大上海的房子买不起,只能回老家买一套。” “挺好的啊,有总比没有强。女人啊总得有套自己的房子。听说你们那被规划为自贸区啦?那房价肯定涨了!” “我不知道。”楚然吃了口覆盆子冰激凌大大咧咧道:“我买了就不管它了。每个月准时还贷就完了。” 林琪琪:“……” 萧潇:“……” “阿然。你现在房子也买好了。有没有想过再找一个?”林琪琪问。 “没有。”楚然满不在乎:“我现在压根不想找。” “但你往长远考虑,总得找一个伴。人生路这么长,有人给你负担一点也好。” 萧潇看林琪琪一派老大妈似地苦口婆心,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讥笑:“琪琪你真是天真的少女!我跟阿然都是围城里出来的人,你把婚姻想得太好了!把男人想得太好了!现在有哪个男人愿意负担你的生活啊?” “可是好的婚姻不都是同甘共苦携手并进吗?” 萧潇一脸“你够了,别再犯蠢”的表情看着她:“你真是太理想化了!现在男人比女人现实多了!齐磊离婚前还和我说他最好被富婆包养呢!” “萧潇你别这样!”楚然看林琪琪面色一沉,赶紧出来当和事佬:“咱们琪琪做天真的少女没什么不好啊!心怀希望才能遇见rright嘛!不过我啊,是真的不想进城了。再找一个还要互相适应,麻烦!何况我也有自己的顾虑,现在网上继父猥亵性侵继女的报道太多了,我看着有点发怵,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楚然说得言之凿凿,林琪琪和萧潇倒真觉得她想多了,哪有这么多变态啊。然而她俩都没当过妈,体会不到当妈的心情,一时半会也说不出什么反驳规劝的话来。 只是感慨各自三十加的人生真是各有各的烦恼,各有各的艰难。 如果人生永远像她们二十出头那般花团锦簇无忧无虑就好了。 想不出标题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繁华过后是寂寥。 和前同事们吃喝玩乐朋友圈九宫格霸屏的聚会很快落下了帷幕。 林琪琪习惯了每天早晚高峰的二号线,人挤人背贴背不时还要惨遭“龟龟侠”们“生化武器”的袭击。 工作渐渐步入了正轨,工作量也日益剧增。周洁道秦昊临时安排了她和杨怡其他的工作内容,这段时间原来属于她们两个人的工作部分需要林琪琪和胡春艳分担一下。 林琪琪每天对着一堆破表烂数据还有无数个要外呼的电话,间歇还要兼职前台负责接待下来公司面试的求职者,她每天在崩溃的边缘苦苦挣扎,心力交猝。 午休时间,周洁固定的“表演”时间又到了,花蝴蝶般地满场子乱飞:“xx,你老家在哪里?上海买房了吗?哦,买了啊,多大?有房贷吗?哦呦,是的,现在买房子压力是大的。我家里有四套房,没有贷款的。” “oo你家车子是虎牌吗?我家虎牌。现在上海全是外牌车子,路上堵死了,烦死了,一点都体现不出虎牌的优势。” “我想买个香奈儿的方胖子!我好喜欢那款哦!” 林琪琪默。 她跑到林琪琪位子旁:“琪琪,你是不是去过济州岛,那里免税店的东西是真的吗?” 她中午吃了家里带的清蒸带鱼,大概做菜的时候去味的葱姜料酒没放足,一张嘴一口带鱼的腥味冲鼻而来,林琪琪不由自主地把椅子往后退了点,尬笑:“应该是真的。” “啊呀,我就想买个香奈儿的方胖子。”她重复:“不知道去哪里买好。咦!你又带了什么好吃的啊?” 她拿起林琪琪办公桌上的汤姆农场的坚果零食,语气夸张地问。 “芥末味杏仁。”林琪琪看她拿在手里一时半会不像会放下的样子,只得顺水推舟:“这包你拿去尝尝味道。” “哇!谢谢琪琪!”周洁笑嘻嘻地接过了。 “这是什么啊?”杨怡听闻这里的动静,赶紧凑过来盯着周洁手里的零食问。 又来一个祖宗!林琪琪内心默默翻了个白眼,从抽屉里掏了包出来,强迫自己看着她假笑:“你要吗?” 进公司到现在,从没见杨怡说过“谢谢”二字,林琪琪从最初的诧异但现在已见怪不怪。只见她飞快接过,低头开始认真研究起包装袋:“这个好不好吃啊?芥末味哒?我觉得芥末配杏仁应该很奇怪唉,会不会很辣啊?” 林琪琪:“……” 下午下班前分公司的数据过来了,林琪琪忙着做表格做日报,胡春燕拖着办公椅坐到她身边大吐苦水:“我们俩每天忙得像狗一样,你看周洁和杨怡,天天趁秦昊不在的时候吹牛聊天玩手机,秦昊一回来就跑到他位子上叫苦连天,不是说自己忙就是说秦昊布置的工作难,天天留下来加班,真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林琪琪对着电脑v表格,没有回复她。 “哪有这样子做事的?还不知道是秦昊授意的还是她们自己找借口把事情扔给我们!我已经很忙了,你做的工作比我还多!”她察言观色,看林琪琪闷闷不乐,愤愤不平道:“我看你做得也不开心,周洁和杨怡真的太过分了!” 她说中了林琪琪的心声,林琪琪停了手上的工作,无奈道:“那你说怎么办呢?” 这次轮到胡春艳闷声不响了。 林琪琪看着电脑桌面下方不停闪烁着的对话窗,一点点点开的欲望都没有,横竖都是工作上的一堆破事,越加烦躁,猪一样的队友,猪一样的系统,每天干不完的活,只觉得昏天黑地头痛欲裂。 这一刻她竟然无比怀念华商银行高效有序规范的工作流程,虽然每天同样忙得披头散发策马奔腾。 网上说对待一份工作就应该抱有“忍狠滚”的态度,林琪琪从小就是个只敢“窝里横”的人。如今换了新的工作环境,一个多月接触下来,不说别的部门,单说秦昊手下几个所谓“老员工”,周洁杨怡蔡燕个个看着都不是省油的灯,胡晓颖也隐隐有了“变身”的感觉。 她只求自己可以继续当看客,至于她们几个女人对这份工作是抱着怎样的态度和目地,是不是要上演“甄嬛传”,她管不了也没有兴趣去管。 被排挤了 这天临到吃午饭,周洁突然在工位上神秘兮兮地说:“今天中午我们带饭的人有加菜哦!” “啊?什么加菜啊?”杨怡第一时间回应。 “秦昊昨天和it部的经理一起出去吃饭,打包了点菜回来,让我中午把菜热一下吃分给大家吃。琪琪你带饭的,中午有口福咯~” “秦昊是单独再给我们点了菜吗?”林琪琪小心翼翼求证。 “不是啊,就是他们吃不完打包回来的。”周洁满不在乎地回复。 “浪潮越来越近,犹如千万匹白色战马齐头并进,浩浩荡荡地飞奔而来;那声音如同山崩地裂,好像大地都被震得颤动起来。”林小姐后来想,唯有钱塘江大潮磅礴的气势才能道出彼时其内心哗了狗的心声。 “啊~~”杨怡语气一波三折地同周洁感慨:“你们带饭的人好幸福哦~还有加菜!我们就惨了,等下去楼下食堂排队吃饭还要花钱……” “那这样!”周洁眼珠子一转,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杨怡说:“你下午替我把要交给秦昊的数据做好,我就给你留点菜,你吃好饭上来吃~” “哎呀呀……你真是……好好。”杨怡佯装无奈。 “嘿嘿,我是你的组长啊,叫你做做又怎么啦~叫你做是领导重用你!我们杨怡最好了!” 林琪琪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每天听她俩恶心巴拉的对话,竟然还是没有免疫能力。 临到吃饭,杨怡坐电梯吃饭前还不忘一步三回头地再三关照周洁一定要给她留菜啊。 恰逢用餐高峰,秦昊手下另一组带饭的员工也来了,众人狭路相逢茶水间。周洁原本想着就她,林琪琪,杨怡,再分给不是秦昊手下但同她关系交好的小姐妹一份,现在眼看又多了三四个人来瓜分美食,直呼倒霉,表面上却笑嘻嘻假惺惺地招待她们一起来享用:“昨天秦昊出去吃打包带回来的,让我分给大家加菜!” 林琪琪趁机瞄了下秦昊“赏赐”她们的菜:几根大棒骨,半碗小炒肉。她推脱着自己减肥就不吃了,端着热好的饭菜回工位。 耳听得周洁在她背后大呼小叫:“啊呀,黄静,你怎么一下子拿了两根啊!要不够分啦!” 林琪琪:“……” 林琪琪本来以为中午的“嗟来之食”事件已经让她大开眼界叹为观止,没想到下午的事情更令她“弹落眼睛”。 下午部门收到了分公司寄过来的几箱玉茹西瓜,每个组平分几个。林琪琪组内四人,得了两个瓜。胡春艳上半天去杨高南路培训了,下午才回来,周洁说等胡春艳回来了大家一起切开了吃。结果隔壁催收组又很好心地匀了一个瓜给她们。周洁看着桌上的三只瓜,突然起身走到林琪琪工位旁:“琪琪你吃西瓜吗?” 林琪琪莫名其妙,不是说好等胡春艳回来了一起吃吗?于是她点头点:“吃啊。” 周洁扭头走了,回到自己的工位上和旁边的杨怡一阵窃窃私语悉悉索索。过了会儿,她从隔壁组拿了块西瓜走过来递给林琪琪:“喏,给你吃!” 那块西瓜一看就是男同胞徒手劈开的,坑坑洼洼犹如狗啃,林琪琪被她的骚操作弄得一阵震惊加胸闷,本能地就拒绝。周洁见她一脸嫌弃之色,把狗啃的西瓜往她面前再递近一点,理直气壮道:“你吃呀!干净的呀,没人吃过!” 林琪琪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这都是些什么事啊?中午秦昊请吃剩菜合着到了下午就被人按头吃狗啃的西瓜了?她无法想象自己拿块徒手劈过的西瓜在办公室里大马金刀地啃,一旁周洁喜滋滋地看着她的场景。 她又委屈又气愤,连连摇头。 周洁见她这样,没说什么,转而把西瓜给了杨怡。 下班的时候,林琪琪看到她们仨一人拿着一个西瓜回家了。她哭笑不得,都是些什么人啊?然而心里又有点说不出的失落和难受。 她被排挤了。 不和她们一般见识 林琪琪回家后把今天在单位发生的事情和汪爱琴说了。 “姆妈侬刚哪能有个种事体?哪能有噶戆额宁?”她又好气又好笑:“还一人带一个瓜就不给我,撑死几十块钱的事情!谁还稀罕?傻得要死,怎么做得出来的!” 汪爱琴摇头讽刺道:“带一个西瓜回去好一家门吃来。不要太乐惠。” “还有秦昊,真的是幻灭。”林琪琪翻了个白眼,秦昊平时一派宽容大度温良恭谦,对待下属和蔼可亲丝毫没有架子。林琪琪看到在他办公桌的书架上摆满了书,已拆封的未拆封的,未拆封的书居多。胡晓颖在她未入职前就对她夸赞过她们的领导爱读书。现在看来,“爱读书”不过是个人设,秦昊呢不过是努力在公司里营造出了一个“谦谦君子”开明通达的形象。试问哪个读书人会把自己吃不完的剩菜打包回来给下属吃?更令人无语的是,同事们还满不在乎地吃了。这都是些什么事什么人啊? 汪爱琴听女儿喋喋不休地吐槽,她已对女儿公司里的同事有了初步了解—一群贪图小利喜欢搞小团体的女人,她规劝道:“琪琪,你下次也买点零食之类的带到单位去给她们分分。” “可是我减肥我又不吃零食。干什么还要带给她们吃?”林琪琪不屑。 “我听下来你们这个小组长还有那个90后小姑娘都是喜欢小恩小惠的人,为什么三个西瓜没你的份?还不是因为你平时不太带东西给她们吃?不像你们那个新来的小姑娘,总是带点小零食贿赂贿赂她们。” “凭什么啊?”林琪琪叫了起来:“我还要给她们带小零食吃?妈妈,我是去上班的又不是去上幼儿园?就她们这种人,给她们吃东西也从来不会说我好!我干嘛要去阿谀奉承讨好她们!而且,我到现在也没吃到过她们一颗糖……” 林琪琪越说声音越弱,她怎么也这样了?还在意周洁杨怡给不给她吃一颗糖?难道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不知不觉她也变得这么low了? “俗话说阎王好弄小鬼难缠。对付这种喜欢贪小便宜的领导,你就适当给她点小恩小惠,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到时候她给你少分配点工作岂不是皆大欢喜?”汪爱琴以过来人的经验给女儿分析道,什么互联网金融公司?听起来高大上噱头十足,如今看来女儿办公室里的这几个女同事,别看三十来岁且有的才二十出头,眼见格局为人处世还不如市井老妇。 母亲说得不无道理,但林琪琪现下只觉得天雷滚滚滚难以消化,她不过是做着份5500工资的工作,这个工资收入放眼魔都,都不好意思说出口。为了这份5500的工作有必要这么劳心劳力勾心斗角吗?而且,她打心底瞧不起周洁杨怡的为人,她干嘛要去讨好她们?不过一份工作,分内事做完就罢了。 年底林家新房子就要交房了,届时如果还在这个公司上班来回路上要四小时的通勤时间,吃饱饭了拿5500一天四小时来回,总是要换工作的。她素来心高气傲,实在犯不着去和这些人一般见识拉低自己的水准和格局。 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 然而很快林琪琪就为自己的错误买了单。 她打电话回访了一个客户,按照周、杨二人制定的流程核实下来该客户没什么问题。但林琪琪凭借多年的客服工作经验和客户沟通下来直觉客户是疑似有风险的,她立马在系统里派单让当地分公司的人员去客户家里亲核亲访,并且同时打了个电话将自己察觉到的疑点和看法同分公司对接的运营人员说了,建议他们可以排查下同批次进件的客户名单。 果不其然,后续分公司核实下来不单单是这一个客户,连带这一批进件的客户多是有问题的,疑似集体骗贷。 秦昊收到了分公司发过来的汇报邮件,走到风险组的工作区域同几个姑娘分享了这一情况,并且总结感慨:“你们看看,我们风险组的工作多么有意义!在前端风控那里没有及时拦截掉的风险客户,到我们这里被毙掉了,也算从源头堵住了风险,给后续催收部门法务部门减轻了压力!所以姑娘们啊,好好干!虽然我们公司现在的系统,流程都不够完善,包括咱们风险组碰到的一些问题,像其他部门不够配合我们的工作,缺少技术和后台支持等等,但我相信这些都是暂时的,据我所知,贷后风控这块领域咱们算是业内先驱,属于领头羊!我们不要急,一边工作一边摸索,假以时日,我们也可以出一本自己的操作流程手册,不光我们公司做范本,其他公司也可以参考!” “真的吗!我们可以出书啊?”杨怡满脸惊讶地看着秦昊,一双平日里凶巴巴又像永远没睡醒睁不开的眼睛此时看起来竟然亮晶晶的。 林琪琪恍惚从里面看到了她对秦昊的崇拜和对自己未来职业生涯的憧憬。 秦昊声情并茂的演说骗骗杨怡这种刚毕业的小姑娘就算了,林琪琪半个字都不相信。还行业标杆出本风控手册,真是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 她刚想翻白眼,却看到秦昊把视线转向了她,和颜悦色道:“这次着重要表扬下林琪琪,不愧是有多年银行工作经验的老员工,风险意识很强啊……” 杨怡剜了林琪琪一眼,插嘴道:“琪琪那个客户她和我们说的时候我和周洁就觉得有问题,我们也让她派单去核实一下。” 周洁在一旁闷声不响。 她一副明着邀功的小人嘴脸让林琪琪活像吞了一只苍蝇般的恶心。当时林琪琪在通话中切了静音说了句这个客户可能有问题,言辞闪闪烁烁犹犹豫豫。周洁和杨怡一句话都没说,这会儿倒要来硬插一脚了。 她工作多年,又比杨怡年长了7、8岁,在领导面前和杨怡一争高低互相抢功劳这么low的事情她做不出来,她安慰自己大家都是一个团队的,凡事大局为重。 这件事过后,杨怡有意无意会说:“一看林琪琪的样子就是来做领导的。” 林琪琪只当她小孩心性,懒得和她辩解。 媚眼抛给瞎子看 这天林琪琪六点准时下班去赶班车,刚走出公司大楼发现自己饭包忘记拿了。她乘了电梯折回来,看到秦昊站在周洁工位旁边,两人在交谈着什么,林琪琪隐隐约约听到周洁在说:“她最近不在状态。”“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有空可以和她谈谈。”秦昊不时地“嗯嗯,好。”点头。 两人看到她来了,停止了交谈,周洁欲盖弥彰般一边关电脑一边大声道:“那秦昊我先走了哦,这份报告明天给你。” 林琪琪拿了包,也没和他们打招呼,直接走了。 没过几天她下班,收拾好东西背了包看到秦昊迎面走来,她笑着和他道别。 秦昊半真半假地说:“你怎么每次到点就准时走啊?” 林琪琪被他问得一愣:“我工作做完了啊。” “你可以想想有没有其他的工作可以做啊。”秦昊不闲不淡地来了句。 林琪琪莫名其妙:“我急着赶班车呢。” “你那么早回去干嘛?反正你一个人也没事干。”秦昊是个工作狂,每天从来没有准点下过班,双休日不时还会来单位晃一圈找点事做,他看林琪琪一介单身狗,回去闲着也是闲着,不如留在公司加个班有点产出。 林琪琪被他问得心头火起,她真想直接反驳秦昊我的生活又不是只有工作,你管我一个人还是两个人,姐的业余生活丰富多彩着呢。再说了,我要加班还找你这薪水的工作?不如在华商银行继续做下去。到底她还没有这样的狗胆,话到嘴边硬生生忍住了,转而打哈哈道:“领导不说了,我要赶不上班车了!拜拜~” 秦昊看林琪琪一副水泼不进的样子,心底直道可惜。林琪琪入职到现在,工作效率和工作态度无可挑剔,工作能力肯定是在周洁杨怡之上,但她实在没什么上进心,属于典型的“任务完成者”,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他自己也是从银行跳槽过来的,深知其中的利弊,创业公司虽然没有完善的规章制度业务流程,员工又鱼龙混杂素质参差不齐,但俗话说“乱世出英雄”,只要稍微有点能力有点表现可比在银行系统容易出头多了。 吃过晚饭散步,林琪琪又把今天下班的事情和汪爱琴说了,她现在的一大爱好就是散步时和汪爱琴吐槽新公司的种种,从周洁坐拥“四套房”到杨怡午饭时间去讨同事喝过的鸡汤还和对方解释说“好久没喝鸡汤了,能不能让我喝一口尝尝味道。” “周洁每天中午要和人探讨她的四套房,只要逮着新入职的员工就恨不得凑上去问人家住房情况,上海的外地的同事都要问,然后开始夸夸其谈她老公家动迁有四套房子,外环外的四套房子!真的是醉了!还特意强调其中一套两百万的房产证上写了她的名字!说她生了一儿一女,公婆给他们置换了一套学区房,所以他们一家四口的名字都在上面,还沾沾自喜地对旁人说自己“空手套白狼”赚了50万!” 汪爱琴被她绘声绘色地描述震撼到了:“200万的学区房?这是哪里的学区啊!” “谁知道呢。”林琪琪撇撇嘴:“我真想上网去八一八,这个公司实在太精彩了!今天秦昊还让我没事干留下来加会班……” “那你就做做样子加一加。” “凭什么啊?我的工作都做完了为什么要加班?八小时之内是公司的时间,八小时之外是我的私人时间。我签的是劳动合同又不是卖身契!他自己可能巴望着仕途更上一层楼,我又不要做领导,何苦浪费时间精力搞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她对着秦昊思维呆滞屁都不敢放一个,对着自己的母亲滔滔不绝正理歪理张口就来:“而且,正常工作在八小时之内都能做得完的,做不完难道不应该反思下自己的能力和效率?很多人上班时间玩手机刷淘宝吹牛聊天,临到要下班了装作忙忙碌碌开始工作了,都是做给领导看的!作为领导应该注重的是员工的效能,加班不浪费公司水电啊?合着有些公司还得报销餐费车费呢。” “你哦!一张嘴巴’哒哒哒哒’机关枪一样的!谁说得过你哦!”汪爱琴宠爱地刮了下她的鼻子,又劝道:“有时候装装样子总要的,你下班晚个十分钟走,坐下一趟班车又不要紧。” “凭什么?我才不要!”林琪琪翻了个白眼,不屑。 但母亲说的给点小恩小惠这件事她是记住了,大家同在一个组抬头不见低头见,她也不想和组内同事关系搞得太差,省得周洁又要去秦昊面前乱打小报告。 正好周六在福州路上完外面报的培训课,她去了第一食品商店,称了点红房子的苔条饼干和杏仁排,一份给奶奶吃一份自家吃,特意多称了点周一上班带去给了好基友胡晓颖一点其余分给组里三人,周洁欣喜之余又假惺惺道:“啊呀,你带给我们吃多不好意思啊,我拿一点就好了吃不了多少。” 林琪琪笑道:“我也没带多少,阿拉上海人都知道的呀,红房子点心价钱不便宜的,一点点东西动不动六七十块来。” 那边杨怡道:“哎呀,这个什么杏仁排怎么这么小一丢丢,吃两口就没了。” 胡春艳面无表情地吃了,也不客套下说声好吃。 林琪琪:“……” 得了,合着是“媚眼抛给瞎子看“,下次去农工商多称点散装零食就可以了,装什么逼带什么红房子哦! 该放手时就放手 萧潇开了一上午的会晕头转向,走出会议室掏出手机便看到了林琪琪在群里发的微信,痛诉昨天带了红房子糕点给组里人吃,结果人家非但不领情还嫌带少了。 她单独私信了林琪琪:“我们这里也这样啊,我给组里人吃零食也有人从来不给我吃,习惯就好。” 林琪琪:“怎么这样啊。都是些什么人啊,以前在华商银行我们都是一起分享的!”最后还带了三个“捂脸”的表情。 萧潇同样回复了三个“捂脸”的表情给她。同时不得不感叹林琪琪虽然比她大了两岁,内心却还是个涉世未深的天真少女,成年人的世界哪有非黑即白?哪有绝对的公平公正?从来没有说过付出一定会有回报,人心不一定能换来人心。 她入职睿发的前一年里,抛开和齐磊离婚这档子事,单说因为工作方面的事私下里就哭过好几回,从初入新职场的不适应到工作本身带来的压力还有复杂的人际关系都令她如履薄冰战战兢兢。但又能怎么办呢?哭完之后擦干眼泪继续大步往前走啊。谁不是一边哭着一边成长? 群里的小伙伴们都在安慰林琪琪,萧潇私信她:“你不是人民币,不可能人人都喜欢你。” 林琪琪辩解着自己的种种,痛斥单位同事对她的不公,萧潇安慰道:“不好听的话你就别往心里去,不要care。今天早上我们同事还在指桑骂槐说‘我们可不像某些人,早上起来跑完步还要洗了澡化个妆涂个口红喷了香水才来上班。‘” 林琪琪:“……我去!这不是说你吗?他们知不知道你在啊?” 萧潇:“我就坐在位子上,她们当着我面说啊。我就当作没听见不理她们,别往心里去就好了。” 这次林琪琪一个字也不打了,直接发了三个“捂脸“表情包给她,真是哭笑不得。 萧潇没再回她。 几年的接触下来,她已渐渐摸清了林琪琪的秉性,表面上张牙舞爪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实则内心胆小又敏感,以前看她在华商银行处理客户问题,明明换作是自己处理可以忽悠过去的事情她却非要较真认死理。 萧潇直觉林琪琪活得太累太认真,然而有些劝导的话也只能言尽于此,说多了伤感情。 但愿她自己能领悟。 萧潇背了包走出公司大楼,她和齐磊约了中午吃饭。 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和齐磊约定俗成般地每隔一两个月就会一起吃一顿饭见一次面,像朋友一般聊聊天说说生活的近况。 距离上次见面已经是两个月前的事情了,齐磊通过父亲的关系入职了南京当地的一家国企,虽然属于劳务派遣性质,但听他说这次后台挺硬,转正是早晚的事。 萧潇有时候也会迷茫目前自己和齐磊到底是什么关系?有一次她看到齐磊的支付宝头像换成了一个陌生女人的自拍,当即怒从心起,立马发微信质问齐磊这个女人是谁?为什么要放她的照片做头像?齐磊回:“怎么你吃错啊?我们都离婚了。”萧潇勒令他立即把头像换掉,丑死了!齐磊二话不说乖乖照做了。萧潇松了口气。她也不知道那一瞬间自己是怎么了,是莫名其妙的占有欲还是旧情难了亦或是女人的嫉妒之心,她拒绝自己去探索这个问题,连带着也拒绝去深入了解对方是谁和齐磊究竟是什么关系。 她像个鸵鸟般地把自己埋进沙子里,以为看不见就没有危险了。 偶尔还是会和齐磊发发微信聊聊天,像现在这样一起见面吃饭。她甚至有一种错觉:齐磊和她一样都在等一个契机,等一个彼此可以卸下心防破镜重圆的时机。 既然齐磊不急,那么她也不急。 她有预感,千帆过尽兜兜转转还是他。 直到现在对面的齐磊开口对她说:“萧潇,我要结婚了。” 萧潇如坠冰窖,明明是三伏天,她却觉得浑身发冷:“你说什么?” 齐磊看着她重复:“我要结婚了。今年十月份。” “是你之前支付宝头像的那个女的?” “嗯,我们交往了有大半年了,彼此觉得还挺合拍,我年纪也不小了,爸妈等着抱孙子,两家碰头商量了下,酒席定在十月份……” 后面的话萧潇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她反反复复地想齐磊要结婚了?竟然就这样要结婚了?!那么他之前和我的聊天和我的见面都算什么呢?例行关爱前妻?为什么我让他把支付宝头像换了他就立马换了?可见他对那个女的也没多深厚的感情。 也许是她的脸色太难看,齐磊紧张地问她:“你还好?” 萧潇手心全是汗,她偷偷地把两只手放到裙子上擦了擦,转而端起水杯故作若无其事地喝了一口,清爽的柠檬水滑过喉咙,她觉得嘴巴里没有那么干了,开口问道:“你是为了你爸妈催婚才和她结婚吗?” “也不能这么说,我觉得和她挺合拍的,相处起来挺舒服的,没什么压力……” 萧潇不想再听他说下去了:“你今天是故意来刺激我的?” 齐磊愣了一下,温和地笑道:“你怎么能这么说?我们就算离婚了,也是好聚好散,我一直把你当朋友。” 去你妈的朋友!萧潇从他的笑容里看到了某种报复得逞的快感。 她所有准备好的质问突然偃旗息鼓,从这一刻起,她决定把这些话全部烂死在心里。 当一个男人不爱你的时候,你问他那么多为什么还有什么意思呢?她从来不是一个自取其辱的人。 萧潇硬撑着一口气,食不知味地和他把这顿饭吃完了,并且不顾齐磊的阻拦主动买了单,道别时她微微扬起下巴,眼神轻蔑:“以后我们就没必要见面了,对你妻子也不公平。祝你百年好合!再见!” 她风姿绰约地转身,一个多余的眼神也没有留给齐磊。这一刻她无比感谢脚上7厘米的高跟鞋,让她走起路来飒爽凛然,高傲自持。 拼事业 萧潇一路神情恍惚地走回公司,坐了电梯到23楼,午休还没有结束,办公室里没几个人。她走回自己的工位,同组的大刘和她迎面走来,看到她吓了一跳:“萧潇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可能外面天气太热,有点中暑了。”她心不在焉地回道。 “那你赶紧坐下休息会儿,喝点温水。” 萧潇勉强笑着点了点头。她从包里翻出化妆镜,镜子里一张惨白颓败的脸。她赶紧掏出湿纸巾在脸上按了几下,又拿出粉饼口红补了个妆。 有份报告还没有写,下班前要交;三点半要参加电子银行部的培训;上午开会,昨天外部渠道流转过来的申诉案件还没有审核分派。她在脑海里盘点了下下午的工作,从抽屉里拿出一瓶维c营养液喝了。 手机提示音响了起来,萧潇划开屏幕,是吴雷的微信:“上午工作进行得还顺利吗?今晚有空吗?不加班的话晚上一起吃个饭?” 萧潇一下子醍醐灌顶。 她有什么资格责怪齐磊呢?她自己不也是朝秦暮楚?难道她就没有半点骑驴找马的意思?萧潇头痛地闭上了眼睛。她可算是理解了林琪琪当年和她倾诉过的关于和“繁殖恋”男友之间相处的种种了。 下午培训,给他们上培训课的讲师是电子银行部的产品经理,姓蒋,叫蒋媛媛。蒋媛媛芳龄三十有六,长得漂亮端庄,业务能力又出众,行事作风杀伐果断大开大合,深得零售部叶总的青睐,属于总行的风云人物。然而真正令她被人背后津津乐道的却是她私生活方面的八卦—蒋媛媛经历过两次失败的婚姻,目前单身无孩。 有人的地方总有江湖,美女的情史总是令人浮想联翩。但蒋媛媛个人丝毫不受失败婚姻的影响,照样活得风生水起肆意洒脱。偶尔晒出的朋友圈均是高端大气上档次,工作之余还报了上海财经大学的ba,每周开车去上海上课。 蒋媛媛的各种八卦萧潇听得也不少,但她却很欣赏她对工作和生活的态度。 这个社会总有些人喜欢拿一个女人的婚姻来衡量她的价值,仿佛一个女人如果婚姻美满就拥有了全世界。然而何谓“美满”的标准?大多数人眼里对女人而言的“美满婚姻”不过是老公能赚钱养家不出轨,子女读书聪慧有出息就万事大吉了,而这段婚姻里的女主人呢?她的所思所想并不重要,她的梦想她的才华她的喜怒哀乐都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蒋媛媛在讲台上风度翩翩地用激光笔点着ppt指点江山。她长得高瘦幼白,因为经常要约见客户,并没有穿行服,而是穿了件白色v领的衬衫和浅灰色的九分西装裤,乌发如云烈焰红唇,全身上下除了手腕一块百达翡丽其余一点珠翠都未戴,举手投足间却足以光彩照人。 萧潇本来就觉得她长得好看工作又出色,这次也许是为了逼自己不要去想关于齐磊的种种,她硬是强迫自己把注意力全神贯注集中在这场培训上,这么一来,不禁觉得蒋媛媛的一举一动越发好看了。 什么时候她也能像蒋媛媛这样? 萧潇也经常给兄弟部门做培训做演讲,反响不错,但和台上的蒋媛媛比起来,总觉得差了些什么。现在她总算悟出来了,她缺的是一股大将风范,一种极度的自信和张扬。而这种自信和张扬无疑是来自于蒋媛媛对自身工作的驾轻就熟和高度的认可以及热爱。 萧潇回忆起阴错阳差来南京后的种种,也许部分是运气使然部分是她的努力,两年里从她卡中心小小的运营岗做到现在的消保部。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为什么不能再努力一把继续往高处走呢? 她不能再这样浑浑噩噩下去了,必须对自己的工作有清晰的规划,要明确自己想达到怎样的高度。她已经32岁了,此时不在事业上拼一把更待何时?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由于第三季度开始公司业务量日益增加,林琪琪所在的贷后风控组又开始招人了。 秦昊有意锻炼周洁的能力,带她面试了几次,之后就放手让她和蔡燕一起负责面试工作。 林琪琪忙得鸡飞狗跳还兼职着负责面试接待,几乎每天都能接待到前来应聘他们风控组的求职者,但只闻雷声不见下雨,周洁每天忙进忙出的面试这个面试那个,却迟迟不见有新人入组。 每每周洁和蔡燕完成面试之后,只要秦昊不在,回到工位上总要呼朋引伴对面试者评头论足一番,不是这个人“思路不清楚,不知道在说什么”就是那个人“感觉木木的,反应很慢。” 林琪琪看她们几个女人在那里对求职者指手画脚挑肥拣瘦,也不顾周围正在工作的其他同事,只觉得low穿地心。 如果仅仅只是顾虑求职者不能胜任这份工作也就罢了,她们还要对求职者的外表和婚姻状况来一番主观评判——场景一: 蔡燕:“刚才那个女的看上去好老哦,88年的,看着像78年的!怎么这么老!” 周洁:“是的哦,我看了吓死了!真的像大妈一样的!” 场景二: 周洁:“刚才那个女的离过两次婚!” 杨怡:“你怎么知道?” 周洁:“我面试的时候问的啊!她和我说的!” 胡晓颖:“离过两次婚啊?辣手哦!” 林琪琪:“……” 这天周洁面试完回来,进了办公室杨怡就屁颠屁颠地问她:“这次面试的人怎么样啊?”一副坐等吃瓜的表情。 周洁喝了口水,学着秦昊平时说话的思路和口吻:“这个人感觉思路很清晰,说话表达都没什么问题,只是……” 她故意卖了个关子等杨怡追问。 果不其然,杨怡一跺脚,嗲声嗲气道:“哎呀~只是什么啦?不要卖关子啊!” 周洁的虚荣心得到了满足,开始了她的演讲:“她已婚未育,今年28岁了,正是生育的黄金年龄。我问过她关于生小孩的计划,她说近两年不考虑,但谁知道啊?万一到时候进了公司要小孩了,我们就很被动了!到时候她请个病假在家里休息,一年半载的活还不是我们干!我可是为集体考虑啊!这种人不能要!” 如果是秦昊面试,但凡有能力者,他肯定不会顾虑对方是不是已婚未育。林琪琪听着周洁在办公室里肆无忌惮地高谈阔论,只觉得恶心无比滑稽无比。周洁自己也说过二胎后不久出来找工作吃了很多闭门羹,幸而有蔡燕推荐才进了现在的公司。本来女性在职场上遭遇的不公和歧视就比男性多,而现在还要遭受来自女性同胞的恶意诋毁!将心比心,为什么不能给有能力的人一个工作机会呢?林琪琪想到不久之前自己的求职经历,不禁替那位被周洁“毙”掉的面试者感到难受和气愤。 真是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周洁的招人迟迟没有进展,风控组人力青黄不接,案件积压越来越多,忙得几个姑娘不得不周六来公司加班。 秦昊看她们几个每天忙得焦头烂额,给了周洁一份内推人员的简历:“这个人是以前我银行同事推荐的,工作能力不错,履历也好,你可以看一下,安排下面试。” 周洁道:“好的,我看一下。秦昊我是这样想的,我们招人一定要招稳定性强的员工,而且我们风控组的工作是和客户沟通打交道,人员应变能力一定要强,与其招进来工作一段时间发现员工不合适,不如一开始就严格把关。” 秦昊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把权力下放给你就是你做主了。不过周洁啊,有时候不要过于苛责了,新人进来可以让杨怡,林琪琪她们几个带一下。” 周洁顿了顿,道:“好的,我有数了。” 林琪琪坐在工位上听着她和秦昊之间的对话,脑洞大开,觉得自己仿佛亲临宫斗剧现场,眼下这场景和有心机的妃子在皇帝面前搬弄是蛊惑君心简直一模一样啊! 什么要招聘有能力又稳定的下属!林琪琪默默翻了个白眼,周洁要的无非是那种老实听她话能力又在她之下的下属!最好还能够自觉自发不时给她塞点蝇头小利。 招新 周洁和秦昊谈完话回到位子上,她瞄了眼秦昊办公桌的方向,只见他站在窗边正在打电话。于是她坐着,两只脚拖动着办公椅凑到杨怡旁边,压低声音说:“秦昊内推了个人进来,要我这里给她面试。” “啊?”杨怡惊叫了一声,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太大,连忙捂着嘴巴学着周洁压低声音道:“是秦昊的什么人啊?” “我不知道!听秦昊说是他以前同事推荐的!” “简历有吗?我们可以先看一下!” 周洁打开邮箱,找到秦昊发给她的邮件打开,两个人凑在一块一边看一遍评论。 “她在井业银行做运营的啊?看她简历好厉害的样子!”杨怡酸溜溜地感慨:“她做得这么好跑到我们这里来干嘛!”说着睨了坐在对面的林琪琪一眼。 “谁知道啊!你看她工作十年了,银行出来的肯定很难搞的。按照我的意思,最好招工作两三年的人,经验呢有一点,也比较容易融合到我们团队里来。” “哎呀!”杨怡明明是个90后,说话的口吻和语气却自带老大妈属性,她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既然是秦昊推荐的,不可能不给他面子。只能祈祷她好相处一点咯。” 坐在一旁的胡春燕见她们两个人凑在一起悉悉索索好一阵子,早已按耐不住八卦的心,也加入小团体出谋划策:“杨怡说得对,既然是秦昊推荐的这个面子不能不给,我觉得洁洁啊你可以先面试一下再说,说不定人家不过是来面试过个场,不一定会来我们公司。” “最好她不要来!”杨怡咬牙切齿:“实在不行她进来我们就给她穿小鞋!” 周洁被她张牙虎爪的样子逗笑了:“哈哈哈杨怡你太13了,还穿小鞋!怎么这么好玩!” 胡春燕看着她俩笑得止不住,也跟着笑了起来。 没过几天,秦昊内推的姑娘来面试了,还是林琪琪接待得她。她给姑娘填了表格,安排会议室等面试。 秦昊去杨高南路总部开会不在办公室,周洁按照老样子叫上了蔡燕一起去面试。 面试完回来,周洁一进办公室又开始管不住嘴评论:“她84年的!看上去好老哦!” 杨怡接着问:“结婚了吗?” “没有。”周洁撅着嘴看着蔡燕抱怨:“我不太想要她,我想再招个男孩子进来,我们组里都是女孩子,来一个男生可以活跃气氛。” 蔡燕看了她一眼:“我觉得她思维敏捷对答如流,我认为可以啊。” “哎呀!好烦啊!” 下午秦昊进公司了,放了电脑包就跑到她位子上笑眯眯地问:“人来了吗?怎么样,面试下来还可以吗?” “嗯!她很有想法,反应什么都挺快的。” 秦昊满意点头:“那是!这姑娘工作能力很强的,不然我也不会把她简历给你!” “不过秦昊,我有点担心…”周洁欲言又止。 林琪琪坐在周洁斜对面的工位上,想不听八卦也不行,索性支起耳朵津津有味地听了起来,冷不防周洁口风一转,似乎对这个面试的姑娘有些不满,林琪琪听她这个转折翻了个白眼—做人能蠢到像周洁这样也是没救了。 事情发展到现在,瞎子都看得出来秦昊是很看好这个内推的姑娘的。什么简历啊面试啊不过是走个流程,秦昊招她进来是志在必得。横竖都是要招进来的,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让他高兴高兴。 “我面试下来觉得她很有想法,我担心她不能融入到我们团队,毕竟我们公司刚起步,系统啊流程啊和银行那套不能比,万一她入职后不习惯再跳槽,对我们来说也是损失。” 她说得冠冕堂皇,估计为了说这些话也是搜肠刮肚没少浪费脑细胞。 秦昊和风细雨道:“有想法是好事啊,我们公司需要有想法的人来,这样才能推动改进那。我看她挺合适的,彼此给一个机会嘛。试试。” 周洁立马改口:“好的!其实我也这样想,那我这里就面试通过咯,让人事联系她。” 转身坐回工位上又开始和杨怡一阵小声叨叨:“我也没办法,秦昊都这么说了。只能招了。” “哎呀,算了算了。” 冥顽不灵 不久后新同事入职了,姑娘叫李纪颜,进组落落大方地和大家打了招呼。 周洁安排了杨怡当李纪颜的带教师傅,林琪琪替新人捏了把汗。 他们组里原先四个人,周洁上下班自己开车;杨怡和人合租,上下班都是坐公交;胡春艳上班老公开车送下班多数是老公来接,如果老公加班就去坐公交车回家;只剩下林琪琪一个人坐园区班车再转地铁。正好李纪颜也是班车转地铁,和林琪琪顺道,两人下了班就一起走了。 锦业银行卡中心客服部的老总是华商跳过去的,两家卡中心运营模式颇有异曲同工之妙。凭借着相似的工作经历,一路上两个人聊聊工作中的种种再聊聊奇葩客户,竟然越聊越投机,简直可以用“他乡遇故知”来形容。 过了没几天,周洁在飞讯上问林琪琪:你觉得李纪颜这个人怎么样? 林琪琪向来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的性子,回道:我和她下班一起回家,一路上觉得她挺开朗的,一直聊聊天啊什么的,并没有我们想象中的高冷。 她其实想说的是人家小姑娘挺正常的,并没有你和杨怡假想中的不好说话。 周洁秒回:好的。 林琪琪刚读完讯息,就听见周洁笑嘻嘻地叫她的名字:“琪琪,我也觉得她挺开朗的。人不错。” 林琪琪下意识地朝李纪颜的位子上看了一眼,她不在位置上,怪不得周洁不和自己发飞讯了。 对于周洁动不动在飞讯上发私信的举动林琪琪很是反感,一会问她“你昨天发的朋友圈的餐厅好棒啊”,一会又吐槽“法务组的xxx怎么那么讨厌,让我们做事情态度还这么差”亦或是“客服部的主管每天喷的香水味道重死了,说起话来又凶巴巴的,我不喜欢她。”诸如此类令人哭笑不得的消息。 林琪琪真是回也不是不回也不是,感情把她当情绪垃圾桶呢。入职到现在,她是看出来了,这个公司里影藏着无数个“薛争锋”一样的人物:鸡糟,抠门,小市民,还喜欢搞小团体没事找事。 周洁向她倾诉这些鸡毛蒜皮的事非但没有让林琪琪有种“受宠若惊,深受领导喜爱”之感,反而生出一股深深的鄙视之情:“这个女人怎么这么low?竟然是我的领导?这是真的吗?” 她之前在群里和前同事们吐槽过新公司的种种,有同事劝她跳槽,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但林琪琪有自己的想法,横竖搬到新家后都要换工作,现在再跳出去找新工作,到底是找离现在家近点的还是离新家近点的公司?做生不如做熟,没几个月就交房了,忍一忍就过去了。 以前华商银行这么累这么辛苦都做了九年。 她不知道的是,身体的疲劳可以修复调整,身体的很多疾病也可以就医康复,而一旦心里得了疾病,付出的代价将会是多么惨痛。 成年人总以为自己很坚强,总以为前面千山万水皆可跨越填平,总以为前方千军万马皆可抵御阻挡,殊不知很多时候,并没有自己想象中这般坚强。 林琪琪这份冥顽不灵的“固执和坚强”,真让林父一语成谶:“以后要吃亏的!” 人不如新 8月底部门组织了一次团建,周末两天去天目湖漂流。周洁和胡春艳因为要带娃,都没有报名参加,林琪琪本来想和好基友胡晓颖住一间房,邀请还没说出口,胡晓颖在午休时就和蔡燕她们讨论,表示要和杨冬青住一间房,林琪琪醉了。 杨冬青是胡晓颖的同居男友,两人一个公司同个部门不同组别。林琪琪对杨冬青的印象一言难尽,此男有一次在微信群里语出惊人:那时物业班车运营不久,经常迟到晚点,连带他们一公司乘班车的同事迟到了好几次,boss在群里问了下情况,底下大家纷纷回复班车不准点,算不好时间。boss也没多说什么,此时杨冬青在群里表示如果知道班车会晚点不能提早些起床早点出发吗? 林琪琪看到他的言论差点没在群里怼:“你住着胡晓颖的房子上下班开着胡晓颖的车子当然不知道公司很多人为了省点房租不得不住得远,不得不公交地铁再赶班车的苦恼和麻烦啦。” 当着胡晓颖的面林琪琪没说什么,内心却深深鄙视杨冬青这种软饭男的行为和“凤凰男”的思路。 物业班车采取收费制度,乘坐人员需要每人每月缴纳一百块车费,作为消费者难道购买的服务不合理不能提出诉求反过来还要反思自身的问题去迎合不合理的服务?典型“凤凰男”的思维—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律从“我方”找问题。 胡晓颖却待这个比她小三岁的外地男友如珠如宝,衣食住行老妈子一样替他打理妥当不说,对外还处处维护他的自尊和面子。胡晓颖会投胎,有个有钱的老爸,素来锦衣玉食绫罗绸缎,现在却非要和同事朋友说自己吃穿用度都是杨冬青花钱开销。搞得不明就里的人当杨冬青是有多款多豪,胡晓颖很享受这种旁人的艳羡。 知道真相的林琪琪笑而不语。 这边她急着要和杨冬青住一间房,杨冬青也不阻止,随她的意。名单上报到秦昊那里秦昊头都痛了:他一个大老爷们还要管这档子鸡零狗碎的糟心事!只得明里暗里和胡晓颖说他二人住一间房不妥,对员工之间的影响不好。胡晓颖嘴上回怼:“我俩迟早要结婚的!住一间房怎么了?”到底还是心虚,私底下找女生拼房去了。不过她贼心不死,瞅着法务组一对办公室小情侣,异想天开要杨冬青和小情侣中的男生一间房,她和女生一间房,到了目的地再互相换回来,人家小情侣当然不同意。 她实在没招,终于又想到了好友林琪琪。她和林琪琪一间房,杨冬青随他去。 林琪琪当然不同意!什么乱七八糟的,合着兜了一圈你实在没辙了终于想到我这个老友了?有异性没人性也不至于做到如此田地? 多年好友,林琪琪对胡晓颖的“恋爱脑”已经免疫,每一次恋爱都是轰轰烈烈惊天动地,连分手都要闹得人尽皆知轰动惨烈。但这一次她觉得胡晓颖做得实在太过分了,在她看来自己初来乍到新单位,胡晓颖作为好朋友理应关照她一下,主动和她住一间,没想到人根本不care她。 经过这几个月,林琪琪不止一次觉得胡晓颖变了。她当初入职时就想好了,在公司和胡晓颖保持适当距离,断不能像在华商银行那般无所顾忌一起疯耍了,再怎么说胡晓颖也是个小干部,听她自己说起来对这个一官半职颇为得意,而林琪琪与之相反,对于事业她没什么太多想法,秉承“认真工作快乐下班”的原则,但求所作所为不要影响好友的加官进爵。然而胡晓颖的所作所为令林琪琪始料未及,林琪琪入职后,她当真一点儿也没有关照过她,连午休时间林琪琪找她聊个天都被她以“我要睡觉”为由拒绝了,结果自己和蔡燕周洁几个聊得倒是挺欢快。 两三次之后,林琪琪看明白了,自己和她不在一个档次了,人小组长呢。 不过她也实在对她们满是奢侈品满是高级餐厅的聊天内容不感冒。 胡晓颖见林琪琪不为所动,不愿和她同住一间,发动了周洁给她做思想工作。 林琪琪收到周洁的飞讯简直被气笑了,一群小学生? 她回复和李纪颜说好住一间了,便不再多话了。 突如其来的友情 团建那天林琪琪起了个大早,走到杨高南路总部坐车。远远地她看到胡晓颖挽着杨冬青的胳膊走来—对于谈恋爱,她总是很主动积极的。胡晓颖今天没有开车,搭坐地铁。林琪琪朝他俩打了声招呼便不再多话。 不一会儿,大巴车来了,胡晓颖拉了杨冬青上车,两人凑一起吃肯德基外卖早饭去了。 林琪琪也上了车,给李纪颜留了个位子。不多时,李姑娘上来了,两人边交换着吃的边聊起了天,没过多久司机便发车了。 天目湖漂流,李纪颜因为“大姨妈”快来了没有坐皮筏艇,林琪琪临时和另一个同事组了团一起漂流。虽然穿着雨衣,但一场漂流下来众人大多“湿身”,寄存物品柜门口有人摆摊卖姜茶,一块钱一杯,需现金支付,林琪琪摸了摸口袋正好有两枚硬币,买了两杯姜茶。 她在乱哄哄的人群里找到了胡晓颖,把其中一杯姜茶分给她。 “你给我的啊?”胡晓颖颇有些受宠若惊道。 “不然还能给谁?”林琪琪看她一脸感动,心里也跟着柔软起来。自从两人同处一家公司后,反倒没有以前联系那么密集了,工作时间暂且不提,双休日林琪琪有一天要读书,胡晓颖自从和杨冬青同居以来,也鲜少会在休息天和林琪琪出来玩了。 胡晓颖接过林琪琪的姜茶喝了,一旁的杨冬青却不合时宜地来了一句:“虚假的姐妹情。” 林琪琪以为自己听错了,问胡晓颖:“他说什么?” 胡晓颖重复:“他说虚假的姐妹情。” 杨冬青的口吻里有点玩笑的意味,胡晓颖看上去毫不在意,林琪琪不好发作,内心却对这个男人更为鄙视。 晚上部门很多人一起去唱k,林琪琪和李纪颜没去,两人窝在酒店房间里玩手机吃东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从相亲遇到的奇葩到自己对婚姻的看法再到之前的工作经历。 有些时候女人之间的友情就是突如其来且建立在感同身受的基础上。 林琪琪惊讶地发现李纪颜对很多事情的看法和自己如此相似。 比如“随缘”、“佛系”的婚姻观,比如对于工作和生活两者如何区分的看法。 大概是出来游山玩水人的状态放松了,李纪颜还说起了之前锦业银行的离职原因:“我们boss就喜欢加班,明明事情干完了也要员工留下来加班,正常六点下班非要我们至少呆到六点半才能打卡。这还不算,有时候周六也要我们去公司,就是做给老总看的。我实在受不了这样的企业文化,如果是正常工作需要偶尔加个班人之常情,但这种无休止无意义的为了加班而加班谁受得了?我离职时部门boss找我谈话,我就直接和他这样说了!” 林琪琪感同身受:“工作是为了更好的生活,现在很多公司本末倒置,变成为了工作而生活了。我之前在华商银行,也是受不了没日没夜的加班,客户越来越多越来越难缠,客服永远就这么些个人,怎么招架得住!说得感性一点,我想看看四季更迭,每天能迎着朝阳披着晚霞回家而不是每天披星戴月回家!” “我们俩的想法一致!工作永远是为了更美好的生活!八小时之外能够有自己的休闲娱乐有属于自己的那份小确幸!” 李纪颜说完两人同时哈哈大笑,颇有点酒逢知己的感觉。 “哎,琪琪,你看我们两个人的旅行包也是一个牌子,颜色也很接近。” 林琪琪点头,其实她早就发现了,但觉得说出来有点傻,没想到李纪颜却先说了,她看着行李架上一款草莓红一款玫红的两个旅行包,隐秘地雀跃起来。 终于在公司遇到一个正常人了!好像还能交个朋友试试。 神话了的工作 李纪颜的加入,让林琪琪觉得在公司里也不是那么孤独了。早上常常地铁站出口偶遇,两人结伴坐班车,中午午休还能一起去园区的全家晃一圈,晚上下班再一起打卡坐班车倒地铁。 有次林琪琪和前同事约了长泰看电影,结果前同事临时加班,林琪琪问了李纪颜去不去,李姑娘二话不说答应了,两人下班后晃晃悠悠点了汇智肯德基外卖,再一路晃悠着去了长泰。看完电影李纪颜要给她电影票的钱,林琪琪说:“你是来救场的,我还能要你钱?”她对于朋友向来大方。 转眼间林琪琪已经过了半年试用期,转正了。周洁让她写份转正小结。 秦昊在部门是出了名的爱读书和惜才,虽然有时林琪琪看他发出来的朋友圈颇有“附庸风雅“之嫌,但她转而一想,但凡事业略有所成的中年男人,哪个不是装得岁月静好腹有诗书气定神闲呢?哪怕膀大腰圆凸肚肥腩也要在声色犬马的一通应酬之后焚香品茗,也要在大清早的晨光里气喘吁吁跑个两三公里以示自己爱生活爱工作爱健康的成功人生。 对比以前华商银行卡中心各部门的这个总那个总,秦昊这点小装逼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林琪琪这人,从小到大言情小说看了不下几千本,“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写个转正小结洋洋洒洒一千多字,因为想着迟早要离职,因此字里行间遣词造句格外恶心腻人,颇有溜须拍马歌功颂德之嫌,文章主旨是感谢公司领导们给予的机会和栽培,她定当认真工作好好努力不负如来不负卿势与公司共存亡。 秦昊读了她的小结,眼前一亮,他早就看出来林琪琪是一个人才,没想到还是个才女啊!看看这行文,看看这思路,层次分明结构完整,一篇枯燥无味的转正小结读来还能令人赏心悦目! 再对比下周洁蔡燕胡晓颖这几个老员工小干部,平时要她们写个东西交个报告简直“呼天抢地”要了老命,搜肠刮肚奈何肚里实在没货,网上生搬硬套敷衍了事。 因此他在下班前的夕会上点名表扬了下林琪琪,并让林琪琪准备下他们贷后风控组的工作流程,做个ppt下周给催收组同事培训下。 林琪琪的ppt水平还停留在大学考计算机证书那会儿,乍一听要做ppt头都炸了!她当然不可能直接当着秦昊的面说:“主管不好意思我不会!”也不屑像周洁杨怡那般撒娇道:“啊?好难哦!” 她下班后在网上搜了下ppt教程,发现原来现在做ppt都有模板素材,直接把编辑内容素材往模板里套就可以了。 她这人正经做个表做个工作上的事没有什么钻研精神,做个ppt弄弄模板写些文字配点图片倒是兴致勃勃。还破天荒双休日带了电脑回家赶工。给催收组的第一次培训秦昊也参加了,看林琪琪在讲台上落落大方口齿清晰思路清晰满意地点了点头。 后来林小姐回忆起秦昊的种种“器重”,她始终没觉得自己有多么了不起多么天纵奇才,不是她太强大,而是对手实在太菜。 不过也因为这一段经历,让林琪琪认识到,之前在华商银行客服部的同事们真的把自己看得低到尘埃里去了。每次说到出去外面找工作,就会有人说:“我们出去会做什么?我们只会接电话,excel什么的都不会,外面公司都要熟练应用excel的!” 说起“客服”这个工作很多人都带有偏见,认为客服不过是一个接电话的,其实这个工作不光锻炼与人沟通交流的能力,也锻炼着逻辑思维能力和处事应变能力,在客服人员的脑子里可能不光有pna,pnb还有pncdefg,常常客户刚说了一点两点,他们已经能把后面可能发生的三点四点五点和其应对措施都一一想好了,客服工作,永远不是打一步走一步。 现在她从华商银行走出来,见到了外面的世界,才发现原来曾经和小伙伴们吐槽过的“猪一样的客户“全都变成了“猪一样的队友。”且还蜜汁自信洋洋自得。他们银行客服,每天都面临着新的业务新的流程规范上线,通常除了特别重要复杂的业务会抽出时间单独培训,其余业务都是打开学习平台自己对照ppt自学成才学以致用,拿出这股学习的劲,什么excel,什么ppt,什么vi,哪有这么神话! 林琪琪爆发了 国庆节过后上班的第一周,秦昊找林琪琪单独在会议室聊了会儿,例行关怀了下她的工作,转而提到了薪水问题:“这次发工资有没有发现自己薪水涨了?” “嗯,加了1000块,有点意外,谢谢领导!”她看到本月工资短信时还挺意外的,不过这薪水说实话对她而言也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吸引力。 “这次部门加薪名额不多,我就报了你的名字,说实话我还挺看重你的,希望你能继续加油,好好干!”秦昊道。 林琪琪笑道:“谢谢领导!我会努力的!” 两个人又随便聊了几句,秦昊就让她回去工作了。 走回办公室的路上林琪琪内心举棋不定,平心而论这点薪水她是看不上眼的,但秦昊开明谦和的态度令她对这个公司有了一点眷恋。虽然她一直认为秦昊不像表面上看上去的那么谦和大度扁平管理,但关她什么事呢?她和秦昊是上下级关系,又不是处对象关系,在工作上她对秦昊来说有价值,而她自己呢?人都渴望得到重视,证明自己的存在。她在秦昊这里得到在华商银行从未得到的重视和机会,刷到了存在感,这对于没有什么上进心的她来说已经足够了。 但林琪琪实在不喜欢目前组里的氛围,周洁和杨怡都是喜欢抱小团体搞事的女人。起初她不明白为什么周洁看上去如此器重杨怡杨怡这个小姑娘,平心而论能力是有点的,但不知道该说她是心高气傲呢还是夜郎自大,自负得很。从她嘴里说出来的就从来没有好话,也从不知懂得给别人留面子,不管有理没理什么事到了她那里都要杠都要怼,把同部门其他组的同事都得罪了个遍,偏偏周洁又惯着她,从来不说她。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后来林琪琪看明白了,周洁自己就是半个草包,业务水平一塌糊涂不说,管理水平,至今也没看出来她有什么管理水平,秦昊的传声筒罢了。每次秦昊给她们几个小组长开会,周洁必须带上杨怡,让杨怡做她的小秘书,回来给她理解分析领导开会的内容和所要传达的精神。 为什么林琪琪会知道? 因为每次开完会回来周洁必狐假虎威道:“杨怡,刚才秦昊开会时说的xxx你记住了吗?我们要写一篇报告,你来帮我想想怎么写。” 再者,杨怡怼天怼地的性格在别人看来固然讨厌,但确实也给周洁省去了不少麻烦,别的组有什么事要周洁帮忙的,在杨怡那里吃个闭门羹,回头周洁做好人命令杨怡去做,最后别人记得的就只有周洁的“好”了。 而且,如果真是周洁不愿揽的活或是周洁讨厌的人,杨怡都给她一一怼回去,心腹也不过如此。林琪琪一直有种错觉,有时候这两人的关系既不像同事也不像上下级,倒像这些年宫斗剧里的奴才和主子。 而且这两人大概都是中央戏精学院毕业的,入戏太深,把个人均五六千块钱赤膊工资的单位弄的真跟深宫大院似的,斗天斗地其乐无穷。用林母汪爱琴的金句来形容:“当演员就缺了一张面孔!”林琪琪补充:“还缺一副身材!” 随着业务的开展,组里又陆续进了两个新人,看模样都是老实巴交,是周洁心仪的类型。自从新人的陆续加入,周洁官威更甚从前,每天中午的演讲也越发激烈精彩了高亢嘹亮了! 大部分同事中午都是喜欢趴在桌上眯一会儿的,然而被她们几个女人大喇叭一放,睡不着不说简直是精神的摧残。 颠来倒去就是老三样:“四套房“,”虎牌“,“名牌包包。” 但大家都是同事,又不好发作,特别周洁还是林琪琪直属上司,只得每天敢怒不敢言,忍受荼毒。 这天中午,周洁上半天和秦昊去杨高南路开会还没回来,蔡燕和她组里几个同事在会议室一边吃饭一边聊天,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林琪琪看了下手机,已经12点40分了,1点钟午休就结束了。她头痛欲裂,想不通为什么聊个天声音可以那么大,从会议室到他们办公区域也有二十多米的距离,这欢乐洪亮的声音简直快把天花板都要震破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从会议室那里又爆发出一阵魔性的笑声,林琪琪背后别的组的两个姑娘无奈地叹了口气。 林琪琪把抱枕从脸底下抽出来,使劲压在头上以隔绝魔音穿耳。 “哎呦!哎呦!我和你说……” 林琪琪忍无可忍,“腾”地一下从位子上站了起来,她一上午都在做周洁布置给她的狗屁倒灶的破事,这事明明应该周洁自己完成交给秦昊,她却仗着官威硬是派给手下的人。林琪琪给她做了一上午的表,周洁给的数据又错漏百出,飞讯问她又问不出个所以然,满腔怒火心烦意乱无处发泄。好容易吃了饭心情平复点想休息会儿,偏偏蔡燕她们几个又开始例行高谈阔论了,这破公司都是些什么素质的人啊! 她健步如飞冲到会议室门口,吼了声:“午休时间轻点好伐?” 整个会议室一片寂静,6,7个女人张着嘴巴不可思议地齐齐把目光看向她,本来在座的几个就长得寒碜,再配上这么一副呆若木鸡的样子,简直不忍直视。 这时蔡燕发声了,能和周洁做朋友的,定是吃不得亏的,她大概是觉得在这么多人面前被拂了小组长的面子,突然拔高嗓音叫道:“你说就说,你这什么脸色?你甩脸色给谁看啊?!” 她嗓音本就尖细,再这么一飙高音,听上去犹为刻薄凶狠,林琪琪脑子里名为“理智”的那根弦彻底崩断了,她回道:“我什么脸色要你管?你又是什么东西啊?傻x!” 世界彻底清静了。 林琪琪一路走回自己的工位,收获了无数震惊的表情,连带平时牛b如杨怡,也对她露出又惊又惧的目光。 时隔多年,林小姐想起这段,你问她后悔吗? “不!”林小姐翻了翻白眼,淡定道:“我只后悔当初没有多骂她几句,最好当着周洁杨怡的面把她们几个都骂进去。什么自以为牛x哄哄的破烂玩意儿!” 友尽 林琪琪在公司“一骂成名。” 连着一星期在茶水间倒水热饭都能收获部门各组别同事好奇探究的目光。 连带她的朋友圈也变得异常敏感。她发的朋友圈同事之间也不评论点赞了。林琪琪翻了个白眼,一群势利小人。蔡燕芝麻绿豆大点的官,至于吗? 事发当晚林琪琪散步时和汪爱琴说了和蔡燕起争执的事,上海老阿姨热血沸腾:“你这又不叫骂!明明是合理争取自己的利益!午休时间影响别人休息本来就是不对的咯,还小组长,什么素质!坍台!” 林琪琪得到母亲的力挺,越发觉得自己做得正确,除了最后实在忍无可忍爆出的粗口外,其余都占理。 没过几天秦昊又找她谈话。 林琪琪接到秦昊的飞讯,嗤笑了一下。 算算时间,秦昊是差不多要找自己谈话了。她有时觉得秦昊也真是惨,一个大老爷们,空有雄心壮志远大抱负,奈何底下一群长舌妇人,正经事不干,一天到晚炫富豁胖你争我斗,好好的一个资产管理运营组,硬是被这几个女人搞出了深宫大院豪门宫斗的style,秦昊这个领导简直就是个苦命“大猪蹄子”。 林琪琪走到会议室,秦昊仍旧一脸笑嘻嘻地朝她招手:“坐,找你聊聊最近的工作。” 以往他春风化雨的作风还是让林琪琪挺享受的,现下看他如此却只觉得无比虚伪和恶心,大概是对于“猜到秦昊肯定找她谈话”这件事太令人失望了。 横竖他最后还是要切入主题,林琪琪也懒得曲意迎合,说了点无关痛痒的话点到为止。 果不其然,秦昊看她一副静待下文的样子,也觉得自己这弯着实绕得没意思,他低头假装看了下手机漫不经心道:“听说前几天午休时你和蔡燕有点不愉快,愿意和我说说吗?” 林琪琪内心翻了个白眼,把事情经过和他说了。 “嗯,这件事我也找蔡燕谈过,他们午休时间大声吵闹确实不对,不过你呢,也要控制下自己的情绪,骂人总是不对的。” 林琪琪内心冷笑,敢情你秦昊是纪律委员还是妇联主席呢,蔡燕她们这群女人午休时疯闹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你秦昊又不是没听到没看到过她们那群疯样,你怎么不早点以领导身份出面提醒一下,打扰别人午休还有理了? “我一开始也没骂她,可能当时情绪确实有点激动,就说得大声了点,让他们几个轻一点不要打扰别人午休,结果蔡燕直接劈头盖脸骂我什么脸色,甩脸色给谁看,所以我就一时没忍住情绪上来了。” “这个我理解,但你也不能骂她那两个字啊,让别的组的人听去了,觉得我们运营组的人素质是有多差。“ 林琪琪这回真冷笑了:“老大,你我都知道骂人是不对的,是素质差,那蔡艳她们几个天天中午午休大声嚷嚷就素质高啦?午休时间很多人都要午睡的,她们这样响声震天,影响的也是你秦老大的面子啊,说出去秦老大底下的小组长个个素质都这么差午休时间不考虑其他人休息的吗?你秦老大面子往哪儿搁?” 秦昊被她怼得一愣,这是拐弯抹角骂他们整个运营组没素质呢,他心里憋屈但也只得嘴上打太极:“你说得也有道理,蔡燕她们这样是不对的,我会批评,但你骂人总是不对的。” “知道啦,我以后不会骂人了。”林琪琪死猪不怕开水烫,又补充道:“我也懒得和她们一般见识。” 秦昊:“……” 她被秦昊叫去谈话是午餐前,这会儿谈完话出来,很多带饭的同事已经吃完饭准备午休了,自打林琪琪骂过蔡燕之后,午休时间办公室静悄悄的,连吃饭时大家的音量都降低了不少。吃完饭终于能睡上一个安稳午觉咯。 此时,飞讯窗口亮了一下,林琪琪点开,胡晓颖的信息发过来:“秦昊找你干嘛?” “你说呢?” “是你上次骂蔡燕的事吗?” “我哪里骂她?我是合理扞卫自己的权益!” “你和蔡燕这样一争执,让我以后怎么在你们中间相处?” 呵,我和你的关系本来就名存实亡了—自从你选择了公司这群女人展开塑料花般的友谊,林琪琪在心里默默讽刺,别整得你侬我侬的。 她回忆起入职以来遇到的种种,胡晓颖有伸出援手吗?并没有,她甚至不要求胡晓颖伸出援手,只要求私下里发个微信,安慰或者开导一下她,然而胡晓颖并没有。她就这样冷眼旁观,看着林琪琪被周洁杨怡刁难奚落,看着她被组里的人边缘化。 “你根本不需要考虑这个问题,我是我,你是你。”林琪琪回道。 “你这话什么意思?” 林琪琪抬头看了眼胡晓颖的工位,只见她正坐在位子上面无表情地对着电脑屏打字。林琪琪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个胡晓颖是如此的陌生和冷漠。 她想起了她们十年的友情,想起了以往几乎每年她们都会一起出去旅游的种种,那些数不清地说着闺蜜间悄悄话的抵足而眠的夜晚,那些去过的风景打过卡的网红胜地;想起了在华商银行时她俩的种种,胡晓颖失恋时林琪琪陪她买醉,林琪琪凌晨一点多下班胡晓颖开车到单位门口接她回家,俱往矣。 有什么什么意思呢? 什么意思都没有了啊。林琪琪突然觉得浑身力气被抽空了般地疲惫,她关闭了飞讯窗口,没有再回复胡晓颖的信息。 楚然离职谈何容易 林琪琪和楚然坐在长泰蓝蛙里,两人面前一人一盆草。起先林琪琪要装逼,拉着楚然坐在露天区域小资情调,十月底的秋风吹得她脖子里冷飕飕的,盘子里的烟熏三文鱼牛油果色拉又硌得她胃痛,只得放弃装逼计划叫了服务员搬到里面坐,又另外点了汉堡薯条暖胃。 林琪琪对着楚然吐槽奇葩公司种种。楚然自打坐下来之后就一直呈目瞪口呆状:“我去!琪琪,这公司你还能坚持到现在?趁早走了。” “这不快到年底了,好歹拿完年终双薪走啊,我家新房子也要下来了,到时候再说呗。” “你和晓颖就真不说话啦?“ “还假的啊?”林琪琪翻了白眼,不屑:“她现在和我们公司那群塑料花可好了。都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和她走到今天这般田地,按理说我也没挡她的道。不说了不说了,谈谈你,最近怎么样?” “我还能怎么样?”楚然焉焉地回道:“指标越来越重压力越来越大,上个月我上大夜,八点钟下班高端就没几个人下班回家的,都留下来外呼客户做账单分期!” “什么?!”林琪琪惊呼一声:“这谁啊脑子有坑啊!大清早八点钟外呼客户做分期,我是客户我不投诉啊?!什么乱七八糟的!” “唉!”楚然长叹一口气:“他们去食堂吃个早饭再处理点线上接听到的客户的遗留问题,然后等到9点左右外呼。你知道现在上头对营销这块有多看中吗?通话秒数都可以不看了,就指着营销为王呢!营销不达标一个月累死累活四五千块钱,你让我们怎么办呢?” 林琪琪做了个难以置信的表情,她替华商银行客户默哀,特么的一上班就接到银行电话问要不要做账单分期也是够了。还怎么开起一天灿烂美好的新生活啊? “阿然,你打算什么时候离职?”她记得楚然和她说过等陈楚璇上小学了就换份清闲点的工作,眼看小姑娘马上要读一年级了,楚然却还在华商银行水深火热着。 “不知道。”楚然疲惫地用手指梳了把长发:“我曾经以为离开华商银行就是脱离苦海,但我现在看看你们几个,加班的加班,出差的出差,相对而言你是最好的,但周围同事都是奇葩。” “我工作不加班不出差是因为钱少啊。”林琪琪吃了口三文鱼耸肩道:“你看岑爸爸他们,付出多少得到多少很公平。我从来没有什么事业心,一份工作而已,犯不着累死累活。我也不觉得会excel啊开几场会啊出几次差有什么了不起,锻炼人的事情多着呢,没必要在工作上费心费神。有这点时间精力,我情愿好好打理我的生活。” 她向来歪理十八条,楚然看她没心没肺地说着自己对工作和生活的理解,只觉得无比羡慕:“还是一个人好啊。“ 林琪琪顿了顿,道:“各有各的烦恼,我妈还不是一直给我张罗相亲,烦都烦死了啊。” “有没有遇到合适的?” “你说呢?不是我没看上别人就是别人没看上我,当然大多数情况下是我没看上别人。不过也没什么值得骄傲的,相亲不适合我,毕竟我的灵魂太有趣,而多数相亲男既没有有趣的灵魂也没有美丽的皮囊。” 楚然点头,到林琪琪这个年龄,大抵是不会对婚姻妥协了。细细想来,如果自己在30岁左右遇见陈江生,估计也是不愿意嫁的。 恰巧此时她的手机震动了下,楚然点开看了眼无表情道:“陈江生找我借钱了。” “啥?”林琪琪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他找我借钱。不是第一次了。” “不是第一次的意思是你借给过他了?” “上次借了他两万。” 林琪琪忍无可忍般地翻了个白眼,恨铁不成钢道:“侬脑子瓦特勒啊?为什么要借钱给他?他离婚时欠你的五万还了没?” “他爸妈替他给了。” “那不是挺好,你们就两清了,为什么你还要借钱给他?” “他死气巴赖缠着我,又是电话又是微信的,说他正投资个长租公寓的项目,手头一时吃紧,问我借点钱周转,这事真成了他立马就身价千万了。” “怎么可能?!”林琪琪第一次对楚然的智商产生了怀疑:“你相信吗?阿然?他脑子坏了你也跟着他坏了啊?这么匪夷所思的话你也信?” “他妈和我说算命的大师说他四十岁要发笔横财的。”楚然说完自己也笑了,一家门脑子不清楚:“我当然不相信他的鬼话,不过我想着陈楚璇不是还要他爸妈帮忙带着呢,我这里不借给他,他一准又去烦他爸妈,老人家年事已高,万一被他气得身体不舒服,我女儿不也没人带了?而且,毕竟他爸妈待我也算可以,我也不忍心看他们老是为这些破事操心。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林琪琪被楚然一番道理搞得晕头转向,但她还是从这段话中抓住了重点,突然福至心灵般地问:“我问你一个问题。陈江生有没有付女儿的抚养费?” 楚然被她问得一愣,随即自暴自弃般地道:“没有。但他爸妈帮着照顾陈楚璇,小姑娘在他们家吃点喝点也是他爸妈花钱的。所以我想想也就算扯平了。” 林琪琪:“……” 清官难断家务事,林琪琪了解楚然的困境,但她对陈江生这个男人真的无话可说。陈江生工资不高,法院判下来每个月抚养费也就一千来块钱,没想到就这样他还赖着不付。这样想来平时陈楚璇读培训机构的钱,十有八九都是楚然自掏腰包给付的。就当下这样的情况,楚然怎么敢离开华商银行,怎么能去追求自己的生活啊! “上次两万块钱他还你了没有?”林琪琪追问。 “没有。” “那你这次千万别借了啊!千万别做肉包子打狗又去无回的傻事。” “我当然不会借了。” “必须不借!” 捡了一条狗 楚然虽然口头上斩钉截铁地答应了林琪琪不会再借钱给前夫,内心却还是天人交战着——尽管她也不知道在交战个什么劲。陈江生的微信催命符一般地一条条发过来,字里行间全是恳求之意:“你再借我一万,我资金回笼了立马给你连本带利打过来。” 楚然不是傻子,《东方110》《案件聚焦》有事没事也经常看看,她现在倒是真有点咸吃萝卜淡操心般地担心陈江生了。这万一他再一个误入歧途,他爸妈六十多岁的老人得拿什么替他还债啊? 而且,陈江生名下的房产说是等女儿年满18周岁过户到她名下,可中间这十来年的时间,谁知道他这个不靠谱的爹会搞出什么幺蛾子的事情来。再者,上海房价怎么高,除非陈江生真的若干年后飞黄腾达,否则就他这个样子到时候怎么会心甘情愿过户一套房子给女儿! 楚然摇摇头不去想这些劳心劳力的事情了。尽人事听天命,该争取的她都力所能及地去争取过了,剩下的事情,且走一步看一步。 这样想着,她略微松了一口气。走出地铁站扫码租了辆小黄车去陈家二老那里接陈楚璇回她租的房子里。 小姑娘看到妈妈自然又是一番亲热腻歪,楚然领着女儿客客气气地和二老道别,对于陈江生问她借钱的事只字未提。 从二老家走出小区再走到公交站有一段距离,陈楚璇从小就娇气,一点点路都要坐推车或者别人抱。 她年纪尚小的时候有次楚然带她出来和林琪琪见面吃饭,地铁上全是人,小姑娘抱着妈妈的大腿瓮声瓮气地要坐,楚然抱起她后一手托着她一手拉着吊环,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看得林琪琪目瞪口呆,仿佛被楚然娇小的身体蕴含着的巨大能量深深震撼到了。 “阿然你也太厉害了!” “没办法,当妈的练出来的。”林琪琪钦佩的目光让楚然有种莫名的骄傲,为母则刚,她用胳膊掂了掂怀里的娇气包,心里软成一片,这烦恼又甜蜜的负担啊。 楚然把她放到小黄车前面的篮子里坐着,自己慢慢推着她往前走。“一路上小姑娘还是和她腻腻歪歪,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两人坐了公车回家,到站下车,楚然看着不远处的全家问她:“陈楚璇,你要不要去全家里面买点吃的? “好~” 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远远望去店里空荡荡的没几个顾客,楚然牵着女儿往里走。全家门口的空地上有一只灰色的小狗,楚然不养狗,对小动物也谈不上多爱,自然认不出狗的品种。小家伙看见她们娘俩走近,屁颠屁颠地摇着尾巴跟了上来。小朋友都喜欢小动物,陈楚璇一步三回头地边看着小狗边被妈妈半牵半拖地进了全家。 等娘俩买完东西出来,那只小狗还在,摇着尾巴一双眼睛无辜地望着她们。 “妈妈。”陈楚璇拉了拉楚然的衣角,“它是流浪的小狗吗?它好像饿了。” 楚然看了看小狗,虽然她不识货,但也看得出这条狗卖相不错,脖子里还系着红色的项圈,应该是家养的小狗,只是现下小狗身上脏兮兮的,灰色的毛一坨一坨黏在一起,也不知是走失了还是主人不要它了。 “妈妈,小狗好可怜啊。” 楚然不为所动,牵着她往前走,小姑娘继续扭动身体:“妈妈,小狗肯定是饿了,我们给它买点吃的好吗?” 似乎是听懂了陈楚璇的话,小狗跑过来围着娘俩打转,这下陈楚璇更不愿意走了:“妈妈,它好可怜啊,给它买点吃的。” 楚然无奈,只得带着女儿再次折返店里,拿了根火腿肠,挑的时候她想起狗狗湿漉漉圆润的眼睛,也动了恻隐之心,特地选了根金双汇火腿肠。 娘俩一出门,小狗仿佛心有灵犀般地就冲了过来,又在距离她们几步之遥的地方乖乖站定不动了。楚然蹲下身,用力从火腿肠中间拧开包装纸,小狗迫不及待般地摇着尾巴。待楚然一拧开包装纸将两段火腿肠放到地上,小家伙立马就低头啃了起来,想来是饿坏了。 三下五除二一根火腿肠就没有了,看着小家伙吃完,楚然提醒女儿道:“好了,我们该回家了。” 陈楚璇哼哼唧唧期期艾艾半天,眨巴着大眼睛望着母亲:“妈妈,我们能不能把小狗带回家啊?” “不可以。” “为什么呀?它好可怜啊。” “带回家谁来照顾它?妈妈工作很忙不可能照顾它,爷爷奶奶家从来不养狗,你不能为了你的想法让爷爷奶奶帮你照顾小狗。” “可是它真的好可怜啊。” “陈楚璇。”楚然弯下腰与女儿平视,认真道:“小狗也是有生命的,对待生命我们要有敬畏之心。如果你不能负担小狗以后的生活,那么从一开始就不要想着去收养它。如果你收养了它以后再因为嫌麻烦而丢弃它,对狗狗来说是一种很大的伤害。” 小姑娘听得似懂非懂,却被母亲突如其来严肃的态度吓到了,她委屈又小声地说:“那我们都有家,小狗狗就没有家吗?它那么小,那么可怜。” 楚然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解释。她实在不想伤了女儿的赤子之心。 “妈妈,我们把它带回去,好不好,妈妈。”小姑娘不依不饶。 楚然看她这架势一时半会是说不听了,她想着要不就先带回家去,明天拜托小区物业贴个寻主启示再做打算。 寻狗启示 楚然没有什么养小动物的经验,只记得很小的时候和母亲去赶集,在集市上吵嚷着买回来一对小白兔,大抵就是小兔子吃喝拉撒一手交给母亲,自己偶尔心血来潮喂它们一根胡萝卜,还天真无邪地对正在清理兔笼的楚母说:“妈妈,如果小兔子只吃不拉该多好,就不会又脏又臭啦。” 现在她在女儿的撺掇下一时冲动带了狗狗回家,这会儿到底犯了难。好在这只狗也很乖。楚然到家开了门娘俩,小家伙一声不响地跟着她们进了屋,睁着无辜的眼睛安安静静地呆在原地憨态可掬地摇着尾巴。 楚然给还在加班的表妹发了条微信,说自己头脑发热带了一只流浪狗回家,现在愁着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表妹激动地发了一排“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以示欣喜之情:“姐!你是我亲姐!我太喜欢小狗了啊啊啊啊啊啊啊!是什么品种的狗狗啊?你拍张照片给我瞅瞅!” 楚然拍了张照片给她。 如期收货表面一排“!!!!!是雪纳瑞啊!!!好可爱啊!!!我们养着!我太激动了啊啊啊啊啊!此刻我为什么还在当一条加班狗!我要回家看真狗狗啊啊啊啊啊!” 楚然:“……”小姐姐我只是想你家里也养狗问下你怎么处理而已啊,要不要这么激动…… 过了会儿,表妹发了条语音过来,可能顾及办公室有人,声音镇定措辞简洁尽显hr风范。楚然听完依着表妹的指示去做了。 家里还保留着之前搬家时用的纸箱,楚然找出一个把它折叠好,又把自己不穿了的冬天的旧睡衣拿出来勉强当做一个垫子,接着她跑到厨房拿了个空碗,陈楚璇小尾巴一样地跟着她忙进忙出兴奋不已。她看着楚然拿出瓶装矿泉水要倒碗里,自告奋勇地抢着要来倒一倒。楚然把水瓶给她了,小姑娘小心翼翼地倒完水又小心翼翼地将碗放到纸箱里。 表妹说最好给小狗洗个澡,楚然自诩无能,从抽屉里找了块毛巾沾了点温水给小狗意思意思擦了擦,小狗发出“呜呜”地叫声,陈楚璇在旁边一个劲儿地想帮忙,被楚然制止了。 给小狗擦拭完了,楚然把狗抱进窝里,洗了手哄着陈楚璇去洗澡。 小姑娘洗澡的时候不安分,洗完澡又不肯去睡吵着要和狗狗玩会儿。 没和陈江生离婚时楚然教育女儿有时候会发急发狠,反观陈江生温文尔雅一派慈父作风,离婚后她对女儿反而越来越有耐心,摆事实讲道理苦口婆心尊尊教诲。 小姑娘在楚然的劝导下上床去睡了,刚才在路上楚然和她说了下自己的安排,明天会让小区物业帮忙张贴寻狗启示。现在小姑娘小小声问她:“妈妈,我们能不能一直收留小狗?” “等贴了寻小狗主人的启示之后我们看看小狗的主人会不会出现,到时候在说。”楚然应付着女儿,如果真的找不到主人,她打算网上托宠物之家之类的相关组织让好心人收留小狗。 第二天是周六,正好楚然也休息,她本打算去物业,开了房门竟然看到一向到了休息天就恨不得睡到中午起床的表妹破天荒蹲在过道庭里,一脸开心地看着狗狗吃东西,一手还在撸狗头。 楚然:“……” 外面的响动惊喜了陈楚璇,小姑娘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穿上拖鞋“哒哒哒”地奔了出来:“哇!小姨妈你在给狗狗吃东西呀!” 她好奇地盯着狗狗面前两个盆子里的牛奶和狗粮。 “陈楚璇!”楚然喝了女儿一声:“现在天气冷了,起床要多穿件衣服!不然容易感冒!怎么老是忘记!” 小姑娘吐了吐舌头,又风一样跑进去穿了件珊瑚绒的家居服。 楚然一边给她洗漱一边对表妹说着自己对狗的打算。 “姐!你也太土了!”表妹听完楚然要去小区贴寻主启示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瞬间就想到了n年前电线杆上的狗皮膏药小广告。 楚然:“???” “你可以发朋友圈让大家帮你扩散,也可以加爱狗人士微信群,发群里让大家给你找狗狗的主人。” 好,是在下输了。 楚然编辑信息发了朋友圈,很快就有人微信她推荐了她几个微信群。楚然一一加了进去发帖。 吃过早饭,三人便带着狗狗去小区附近的宠物医院做检查了。 去宠物医院检查这件事还是表妹提议的。表妹表示虽然已经朋友圈扩散寻主人了,但谁知道狗主人什么时候上门?传染病检查和身体检查还是必要的。 楚然算是看出了这一大一小心里藏着的小九九了,她们最好狗主人永远不要找上门,最好这条狗能够自己养着算了。 且不说养宠物多么耗费精力,单说她们目前的情况,很多房东不允许租客养宠物的,万一偷偷养了宠物被房东知道了,后续不少麻烦事。 然而她看着秋日艳阳下一大一小两道欢呼雀跃的身影,再看看地上四肢短短跑得一步一晃的小狗狗,想想还是暂且不要打扰她们的美梦。 吴天洋 寻狗主人的信息在各爱狗人士微信群里扩散不久,还真的有人找上门了。对方联系楚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楚然正好中班下班,正坐在班车上放空脑子刷微博,冷不丁就来了个推送:“你好,看到寻主启事”,她立马选择了通过。 “你好,我在微信群里看到了你发的信息,这是我家的狗,你看什么时候方便我们约个时间地点。”对方同时发来了养狗证和几张狗狗的生活照。 楚然回复:“好的,那你看本周四有时间吗,晚上七点xx小区南门见。”周四那天她正好休息,陈楚璇上幼儿园晚上住陈家,不用触景伤情,但想到要怎么和她解释这件事,楚然又感到一阵心累。 对方这次没有立即回复,楚然看微信那头一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客服的直觉让她觉得对方可能她选的时间不太方便,但过了一会儿,对方发了个“好”字,又问楚然要了电话号码。这件事就这么敲定了。 因为中班的关系,楚然一直抽不出时间和陈楚璇说起找到狗主人这件事,她原计划里本打算先斩后奏,但仔细想了下觉得这种处理方式未免太简单粗暴。于是她特地挑了周四那天去接女儿放学,带她去吃了肯德基,在肯德基里把这事跟小姑娘说了。 出乎意料,小姑娘听后竟然没有无理取闹大吵大闹,反而安静地“嗯”了声,继续闷声不响低头吃她的汉堡。知女莫若母,楚然看她这副闷闷不乐的样子,用手机下单加了个草莓圣代——平时她不允许小姑娘吃太多冷饮,这回算破例了。不过她也想不通为什么小朋友都喜欢吃草莓味的东西,明明老母亲觉得巧克力味更好吃,思来想去,只能解释为每个小姑娘都有与生俱来的少女心。 陈楚璇看到草莓圣代,一双大眼睛亮了亮,但很快又黯淡了下去。楚然莫名地就想到了暂住在家里的那条狗狗,她看着女儿那么喜欢小狗,很想承诺女儿有机会妈妈给你养一条。可是有机会是什么机会呢?她自己都不知道,如果无法做到的承诺不如一开始就不要轻言许下,不然对相信承诺的人来说是多大的伤害。 吃完肯德基娘俩到家,hr表妹还在做加班狗,发了微信过来再三让楚然好好看看狗主人长什么样,是否是善良的人,还要盘问下对方怎么会把狗狗丢失的。 楚然:“……”小姐姐我不是算命的啊,还带看面相,如果对方凶神恶煞我还能不把狗交出去不成? 陈楚璇把肯德基带回来的上校鸡块喂给狗狗吃,一脸泫然欲泣犹如给狗狗吃的是最后的晚餐。 伺候完狗狗吃完饭,楚然给小家伙戴上嘴套,和陈楚璇溜着它出门了。 她提前了十分钟出门,远远地看到了物业门口站着一个高瘦的男人,她发了条微信给狗主人,不远处的那个男人抬起头看到了她们娘俩,朝她们挥了挥手。 楚然走近,但见对方长得干净斯文,三十出头的样子,衬衫夹克牛仔裤运动鞋。他朝楚然歉意地笑笑:“楚小姐你好,我是这只雪纳瑞的主人,我叫吴天洋。”他边说边从口袋里掏出了养狗证递给楚然:“我工作比较忙,平时孩子和狗都是我父母在照顾,前几天我母亲带了我儿子出门遛狗,她没牵狗绳,一不留神就把狗丢了。我儿子回去又哭又闹,幸而看到了微信群,真是谢谢了。” 楚然看了眼养狗证,确认眼前这个男人是狗狗的主人无疑了,她把牵引绳交给吴天洋,客气道:“没事没事,找到主人就好了。” “谢谢谢谢!”吴天洋接过牵引绳,蹲下身抚摸了下自家的狗狗:“多多,你这次真是遇到好心人了啊,小家伙!”狗狗多多在狗爸爸的抚摸下幸福地发出“嗷呜嗷呜”的叫声。 吴天洋没忽略楚然旁边小女孩眼底的失落,他笑着对陈楚璇说:“谢谢小朋友帮叔叔照顾我们家多多。等下叔叔把我们家地址发给你妈妈,有空的时候你们可以来叔叔家看狗狗,叔叔家也有一个小朋友和你差不多大,你们可以一起玩。” 陈楚璇眼睛一下子发亮了,抬头巴巴地望着楚然。 楚然猜他不过随便说说,谁会当真,不过她也配合着安抚女儿:“下次有空妈妈带你去看多多。” “嗯!”小姑娘用力点点头,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楚小姐是不是还给多多做了身体检查?这几天多多麻烦你们照顾了,费用什么的我转账给你。” 楚然也不客气,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就算吴天洋不提这茬,她后面也会和对方说,现下吴天洋主动开口了,她便也如实告知了费用。 “好的,我微信转账给你?” “没问题。” 微信提示音过来,楚然不好意思当着人家的面接手转账,两人又虚虚客套了几句,吴天洋便牵着多多走了,留下陈楚璇恋恋不舍地目送多多远走。 母女俩回家,楚然边走边安慰:“你看,多多找到了自己的家,我们应该替它高兴,它不是没人要的小狗,吴叔叔一家都很喜欢它。” 回家给陈楚璇洗完澡哄上床,楚然打开手机,发现吴天洋除了发了转账以外,还真把自己家的地址发了过来,就在她隔壁小区:“楚小姐这是我父母家的地址,有空可以带你女儿来看多多,提前和我说一声,我会知会下我父母,这次真的太感谢你了。” 楚然看了看微信转账金额,比她报的数字多给了1000,她回复:“钱给多了。” 不久对方回了消息:“不多不多,谢谢你们,多出的钱算是我给的感谢费,我还怕给少了。” 楚然:“真的不需要。” 吴天洋:“楚小姐就当是我给你家小朋友买个玩具。” 他这么说,楚然犹豫了一下,收了下来:“谢谢。” “客气。” 至此无话。 楚然调了手机闹钟关了灯睡下,明天一清早要送陈楚璇上幼儿园,下午还要早点去单位外呼客户做账单分期,这个月的营销指标啊真愁人…… 各有各的不幸 萧潇和吴雷分手了。两人之间兴趣爱好南辕北辙,对生活的追求更是天差地别。 如果说之前和齐磊的婚姻按照萧母的说法是“过家家”,那么萧潇认为和吴雷的相处简直就是是楚父一手包办“按头”交往。 萧潇提的分手,恋爱里有一种说法——如果是女方提出分手,那十有八九这段关系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了。 吴雷虽然预感自己和萧潇的感情出现了问题,但他一个理工男性格又木讷,恋爱经历也不多。她们都三十出头的人了,确立恋爱关系就是奔着结婚而去,走一个过场就差不多了,人生哪有那么多的风花雪月花前月下,结了婚生了孩子彼此踏踏实实过过小日子就得了。 因此萧潇真提分手的时候吴雷冷不丁就愣了一下,意外大于心痛。怎么好好的就不按常理出牌了呢? 他试图用自己的一套思维方式去说服萧潇,奈何萧潇态度坚决不屈不饶,任凭吴雷怎么好言相劝自岿然不动。 萧父得知女儿分手这件事自是伤心难言,宝贝女儿从小到大独立优秀根本用不着他操心,唯独婚姻大事上波折不断略有欠缺,好好的一个姑娘冷不丁地就被打上了“离异”的标签。 萧父自诩和老伴思想开明,生性乐观,但世俗眼光里大家对于离婚女人或多或少都戴着有色眼镜,每每他和萧母托亲朋好友给女儿做媒时,有意无意间总感觉自家女儿矮人一截——偏生这种憋屈感还不能同萧潇说,怕伤了女儿的自尊心。 吴雷于他而言是乘龙快婿,小伙子除了家世这块略微欠缺一点以外,其他各方面都和他心意,而且不得不说一点,人小伙子还是头婚。以后两人证书一领,他说出去也有面子,能扬眉吐气! 国庆七天小长假萧潇回了老家,除父循循善诱尊尊教诲,萧潇油盐不进固若金汤。被父亲逼急了干脆床躺上绝食挺尸抗议,终是取得了革命性的胜利。 她迫不及待地把胜利地果实与林琪琪分享,林琪琪曾经深受繁殖恋之苦,时至今日薛争峰还偶尔心血来潮发个短信问她过得好不好。林琪琪看着他阴魂不散般的短信真是无比庆幸自己和他分手了。因此萧潇一说这件事,作为好友她自然替萧潇欢欣鼓舞,同时感慨——如果天底下的父母对子女的婚姻都不要强制干预该有多好!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把自己的喜怒哀乐建立在对子女婚姻的期盼上是多么可悲的一件事。 十一月中旬,总行几个兄弟部门被安排去昆明分行开会,萧潇所在部门也在名单之内。这次出差连着双休日一共四天的行程。 萧潇看了下办公室发来的行程安排,不算紧凑,算下来还能留出将近一天的时间自由活动。 昆明四季如春景色宜人,总行一行人受到了当地分行领导同事热情的接待,连同一日三餐都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难得出来一次,还能单位报销机票酒店,几个女同事都高兴坏了,白天开会晚上吃完饭还不安分,晚上三三两两地相约着去欣赏春城的夜景。 昆明酒一条街,萧潇出来乍到,逮着看上去安静文艺一点的酒就走了进去,一旁的女同事朱莉调侃:“萧潇,你咋不选个闹腾点的酒呢?你这么漂亮,没准进去就能搭讪个大帅哥!到时候我就先撤了!” 萧潇无语:“我就喜欢安静点的酒,喝一杯听听歌放松一下心情。” 两人进去落座点单。 舞台上年轻的驻唱歌手在轻轻哼唱:“因为爱情怎么会有沧桑,所以我们还是年轻的模样……因为爱情不会轻易悲伤,所以一切都是幸福的模样……” 萧潇端起面前的龙舌兰日出不动声色地喝了一口,漂亮的眼睛里隐隐有泪光闪烁。 “呜……”坐在她旁边的朱莉突然动情地哽咽了,吓了她一跳。 “因为爱情会有轻易悲伤,所以一切都是幸福的模样……”朱莉跟着哼唱了一遍,荒腔走板。末了她有感而发般地对潇萧说道:“真好啊,萧潇,你说什么是爱情呢?爱情是不是真的可遇不可求?” 萧潇:“……” 也许是春城的夜色太温柔,也许是这首老歌太打动人心,也许是难得有机会摆脱家庭的束缚,朱莉开始动情地和萧潇说起了她的故事。 日光之下并无新事,无非是老夫老妻,七年之痒,同床异梦,丈夫同她无话可说,便干脆不说。 生活里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成为压垮她心里的最后一根稻草,但为了女儿,她还是默默地维持着这个家。 与其说朱莉是在倾诉倒不如说是在宣泄。 萧萧看着这个平时爽朗豪迈的东北女人此刻在异乡的酒里借着酒劲哭得泣不成声,不知怎么地就想到了托尔斯泰的那句名言——幸福的家庭总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却各有各的不幸。 萧潇想,我们才30几岁啊,为什么小时侯看到的30几岁的阿姨们,都是满面温柔家庭幸福的样子,然而到了我们的30+,怎么突然之间一个个都活得这么难呢? 一起睡 打车回到酒店已经接近凌晨,萧潇和朱莉住一间,她扶着半醉的朱莉走出电梯,虽然她们部门的boss此次没有一同前来,但分行总行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萧潇此刻真是懊悔死带了朱莉去了,谁知平时贤妻良母的大姐到了酒会如此放飞自我。 从走廊到她们房间只有短短几步路的距离,五星级酒店厚实的地毯掩盖了萧潇高跟鞋的声响。朱莉醉眼朦胧,昏昏沉沉地半靠着萧潇亦步亦趋,好在她酒品尚可,此刻也只是皱着眉嘴里轻微地哼哼。萧潇只求这一路上不要突然冒出个同事领导,不然太傻了。 “萧潇?”好死不死,偏偏这时背后冒出一个男声,萧潇无奈地撇了撇嘴翻了个白眼,陆佳鑫已经大步走了上来,萧潇感觉自己摇摇欲坠的右侧肩膀一轻,原来是陆佳鑫一手扶过了朱莉:“你们这是出去喝酒了?朱莉姐怎么醉成这样?” 他语气里并无责怪惊讶之意,反倒有种“怎么不叫上我”的遗憾之情。 萧潇道:“嗯,这不是难得出来一次,就和朱莉去了酒一条街,没想到她一杯倒。” 陆佳鑫疑惑:“朱莉姐上次年会挺能喝的啊……” 萧潇:“……” 萧潇刷了房卡,陆佳鑫把朱莉扶到床上就告辞了。 出了门他突然又折回来:“萧潇。” 萧潇正要关门,闻言一顿,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明天是不是你们部门给分行培训?” “对啊,一共三场,我,朱莉还有大刘,我们三个人每人培训一场。” “你那场几点?” “下午两点。怎么了?” “哦,没什么,既然你是明天下午那场就太好了,我上午睡个懒觉。下午准时出席。” 萧潇诧异:“你不用去听啊,培训内容和在总行杨总培训的一摸一样。” 陆佳鑫笑道:“那怎么能一样?我就想参加你培训的那场,届时一睹我们总行美女讲师的风采!” 他为人一向风趣开朗,萧潇只当他是说些场面话,并没有放在心上,微笑道:“陆老师过奖了。” “明天见。”他笑着朝萧潇道别。陆佳鑫今年33岁了,于二十出头的小姑娘而言已经步入“大叔”的行列,然而他平时酷爱运动,又特别注重身材管理,因此看上去比同龄的男士们阳光年轻不少。现在他这一笑露出一对雪白的小虎牙,酒店柔和的灯光下竟颇有点属于萧潇那个年代的少女们青春记忆里白衣少年的模样。 萧潇关上门,朱莉已经挣扎着自己去卫生间洗漱了。 萧潇累得蹬了高跟鞋整个人瘫倒在床上放空,不知怎么地脑海里就回想起陆佳鑫刚才说过的话和笑着道别时的模样。 青葱骢马少年郎。 又一次地她想到了齐磊。齐磊也是这样,喜欢运动喜欢打篮球,总有种不谙世事的少年意气。为了不让自己沉溺于别样的情绪里,萧潇起身跑到卫生间门口敲了敲门:“朱莉你稍微洗快点啊,洗完换我洗,我困死了。” 第二天早上萧潇迷迷糊糊地醒来,朱莉已经洗漱完毕穿戴整齐了:“早啊!萧潇,我去餐厅吃个早餐等下打车去分行做培训,要我等你一起吃早餐吗?” “不了。”萧潇困倦地摇了摇头,眼前的朱莉精神倍儿爽,又回到了那个没心没肺的东北大妞人设,简直和昨晚在酒失声痛哭的中年妇女判若两人。 谁还不是一边岁月静好一边负重前行。 待朱莉走了,萧潇又舒舒服服地躺回被窝里睡回笼觉去了。 睡了一个多小时,微信提示音来了。 陆佳鑫:“中午怎么安排?” 萧潇:“不知道呢,还在睡觉。[捂脸] 陆佳鑫:“[捂脸]我也在床上。” 陆佳鑫:“你准备睡到几点?中午我们一起吃个饭?” 萧潇:“好啊,十一点半中餐厅见?” 陆佳鑫:“[ok]” 萧潇:“我继续睡了。[困]” 陆佳鑫:“嗯,睡,我们一起睡。” 萧潇对着陆佳鑫发过来的那句“我们一起睡”愣了好久。 她琢磨不透陆佳鑫这句话的意思。有意撩菜?无心为之?萧潇禁止自己浮想联翩,索性不去管他了,盖了被子继续呼呼大睡。 陆佳鑫 下午萧潇给分行做完培训,和分行几个领导略微寒暄了会儿便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酒店了,分行给她安排了一个员工充当助手帮忙一起安装收拾现场设施设备。陆佳鑫走过来自然而然地替萧潇接过了笔记本电脑包,口气熟稔地朝她说道:“走。”他拿电脑包的动作行云流水,又生得人高腿长,剑眉星目,直把旁边分行年轻的小姑娘看得满面羞涩,拉着萧潇八卦地小小声问:“萧老师你男朋友吗?” “同事。” “哦~”小姑娘了然地点点头:“萧老师加油哦!” 萧潇:“……” 两人出了分行大楼,正准备打车,朱莉的微信来了——这大姐泡上瘾了,拉着萧潇今晚再战。 “怎么了?”陆佳鑫看萧潇盯着手机,随口问道。 “朱莉又约我呢。”萧潇无奈,想起昨晚哭得稀里哗啦的朱莉,不由头大。她这个人共情能力特别低,不像林琪琪那般“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安慰人的鸡汤名言张口就来。萧潇始终认为每个成年人都是独立的个体,应该有自我消化事物和控制情绪的能力,尤其是别人感情方面的事,她不了解其中循环里曲无法过多评价,自然也说不出什么安慰人的话语。 “哟!朱莉姐这是彻底放飞自我啦!”陆佳鑫调侃:“要不两位美女今晚带上我,保镖兼护花使者可还行?” “你今晚不和合规部的美女一起夜游春城了啊?”之前分行接机的大巴上陆佳鑫和合规部的女同事坐一起,两人兴致勃勃地聊着云南的风土人情旅游景点,周围同事看他俩男未婚女未嫁,打趣两人干脆凑一对算了。 “害!”陆佳鑫摸了摸鼻子,神色尴尬:“那不是正好坐一起顺道聊聊嘛!谁让你那么快上车,一上车就和朱莉姐坐一起了……” 他最后半句话说得挺小声,萧潇却还是听到了,她愣了一下,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正好这时手机叫的出租车在他们面前停下了,两人一前一后上车落座,算是化解了尴尬。 因为陆佳鑫的加入,晚上萧潇和朱莉没去——萧潇实在害怕万一朱莉又来一次一醉方休失声痛哭吓到陆佳鑫。三人又叫上了大刘,去了翠湖公园旁边的茴香熙楼吃晚饭。 滇菜酸辣适中清香回甜,汽锅鸡,小麻鸭,招牌豆腐,牛肝菌,破酥包,过桥米线……四人吃得食指大动,大饱口福。 吃完饭四人皆撑得不行,嚷嚷着不打车了,干脆走回酒店,权当消食了。 春城夜风轻柔,萧潇走在马路上,周围是昆明高楼林立灯火辉煌的夜景,耳边传来陆佳鑫朱莉大刘三个人的对话,纷纷表示以后有机会要再来云南好好玩一玩,去一去丽江大理,看一看玉龙雪山,走一走茶马古道。萧潇听着他们嘻嘻哈哈七嘴八舌的对话,只觉得心里的某一处也跟着渐渐柔软起来。 “哎!陆佳鑫!下次年假你可以和我们萧潇约一个云南深度游啊!”朱莉挽住身旁的萧潇,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道。 “就是!你们一个男未婚一个女未嫁!长得登对年龄合适还是同事不如试着处处?“一旁的大刘听了朱莉的话,也跟着起哄起来。 萧萧被他俩联合cue到,只得笑着说:“得了,你们一个个啊都不安好心!来的时候给人陆老师安排了合规部大美女,这会儿又编排到我头上了啊!” “哟!你看老陆!萧潇这是吃醋了!”大刘一副“哥俩好”的架势一把揽过陆佳鑫的肩膀:“回去赶紧和人合规部的女同事保持距离!咱萧潇可是消保部第一美女!人长得漂亮不说工作能力还强,你不知道多少兄弟部门同事私下向我们偷偷打听她呢!” “得了大刘,别埋汰我了,再说下去我这张脸都没地方搁了!” “大刘哪里埋汰你啦?”朱莉帮腔道:“我们萧潇可不是炙手可热么!陆佳鑫,你可要好好把握啊,有一句古诗怎么说来着?花堪折时终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萧潇颇为无奈地看了陆佳鑫一眼,她这一眼本来只是想向他表达一下自己受不了大刘和朱莉二人的调侃。然而她这一眼看过去,只见昏黄路灯下,陆佳鑫笑而不语地望着她,一双眼睛里盛满温柔促狭的笑意。 没来由地,萧潇脸上一热。 四天的出差很快结束了。去机场的大巴上,萧潇和朱莉在车底层放好了行李一前一后上车。 “萧潇!”坐在后排的陆佳鑫摘下耳机朝她招了招手。他今天穿了一件红白拼色的卫衣,卡其色休闲裤,在车上一众或是衬衫或是夹克衫的男士中间脱颖而出,青春逼人。 “陆大帅哥要你过去坐呢!”背后的朱莉喜滋滋地推了萧潇一把。 萧萧:“……” 陆佳鑫看萧潇朝他这个方向走过来,赶紧把放在旁边位子上的运动背包放到地上让她座,“怎么样,昨晚睡得还好。”他笑着向她打招呼,一对小虎牙在阳光下活泼泼的。 “不错,陆老师你这是精神奕奕啊。” “那是,有美女相伴总是快乐。” 后来萧潇想,陆佳鑫的话也并没有什么技术含量,如果换一个人对自己说这些话,恐怕只会觉得油腻肤浅,然而从陆佳鑫嘴里说出来,却让萧潇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期待和跃跃欲试之感。 终是不一样的人,终是沦陷了啊。 要和值得的人赏风景 回到南京后萧潇觉得自己和陆佳鑫的关系有点变质了。陆佳鑫是总行零售业务部对接他们消保部的窗口,两人分别隶属于不同部门,各为其主各司其职。 萧潇直属boss姓杨,是个作风强硬铁血手腕的中年女人,又因为老公的原因在行里颇有资历背景,行事作风狠戾乖张,对哪个部门都不留情面。萧潇他们几个被迫在boss和兄弟部门间做三夹板,敢怒不敢言。 而陆嘉鑫的直属boss金总则是个典型的南京女人。尽管和杨总年龄相仿,但金总生得娇小玲珑温柔婉约,穿着还带点小女生的娇俏甜美风,性格脾气又带着金陵女子的直爽热情,很得下属的喜爱与尊敬。 显而易见,灭绝师太杨不会喜欢俏黄蓉,连带对零售业务部也爱不起来。 这天陆佳鑫微信上问萧潇要一个数据报表,萧潇手头有,就直接行内sn上发给他了。 谁知boss正好过来问她点事,看到萧潇sn上显示文件发送中的信息,问道:“你发什么给陆佳鑫呢?” 萧潇也没多想,回道:“10月各分支行零食业务差错表。” “为什么要你发给他?”杨总语气严厉:“他自己系统可以导出的报表干嘛管你要?” 萧潇愣了一下,没接话。 “这样可不行。”杨总眉头一皱,眼神挑剔地看着萧潇:“你不能老是别人让你做什么就去做什么,你是监督岗不是客服!他自己可以做的事情跨部门让你做,是在变相增加你的工作量!下次让他自己导数据去!” 萧潇口头上应了,心里却对于无缘无故被boss说了一通而感到不满委屈。 她的工作平时需要和行内不同部门打交道,有些举手之劳的小忙能帮就帮一下了,顺水人情的事做好了也方便日后工作开展不是? sn那头显示文件发送完毕。 陆佳鑫:“谢谢萧老师【微笑】。” 萧潇:“【皱眉】下次给别管我要了啊,帅哥,自食其力。” 陆佳鑫:“???怎么啦?” 如果是以前,萧潇断然不会把boss说她的这件事告诉陆佳鑫,只会委婉提醒陆佳鑫可以自己拉报表。然而现在不知怎么的,萧潇向路佳鑫吐槽:“我们老总看见我发给你报表了,把我教育了一通,说你增加我工作量了。” 发完萧潇自己都觉得脑残,怎么看怎么像是在撒娇抱怨还有种小家子气地背着领导说她坏话之感。然而消息发也发出去了,再纠结也于事无补了。 陆佳鑫:“这样啊,真不好意思害你被杨总骂了,我请你喝咖啡。” 萧潇:“不用啦……” 陆佳鑫:“要的要的。” 到了下午,陆佳鑫真带了星巴克上他们办公室来了。 boss开会去了,朱莉透过办公室的玻璃幕墙远远看到陆佳鑫朝他们走来,立马回头调侃萧潇:“萧潇,陆大帅哥来看你了!” 萧潇抬头,陆佳鑫提着几个星巴克纸袋子笑容满面地走进办公室。 “哟!陆佳鑫你带什么好吃的给我们萧潇啦?”朱莉大大咧咧地问。 几个同事跟着起哄。 “朱莉姐你这话说的,见着有份!来!”陆佳鑫把纸袋子放到萧潇办公桌上,拿出咖啡分给大家。 众人道谢接过。 陆佳鑫给杨总办公桌上放了杯,留了最后两杯咖啡给萧潇和自己,又递给萧潇一个星巴克纸盒子:“给你带了块芝士蛋糕。” “哦哟哟~”朱莉打趣:“就萧潇有蛋糕吃我们没有啊!” “那不是平时一直是萧潇和我对接工作么,辛苦她了,这不感谢一下聊表心意啊。”陆佳鑫摸了摸鼻子窘迫道。 萧潇道谢接过了蛋糕,给陆佳鑫解围:“朱莉你来尝一口?反正我减肥也吃不了这么多。” “害!逗你们玩呢。我不吃啦胖死了!” 下班萧潇和朱莉一起去坐地铁,朱莉拉着她八卦道:“萧潇,我觉得陆佳鑫对你有点意思。” “哪有的事。” “真的!”朱莉言之凿凿:“你别不信,上次陆佳鑫和大刘去健身房,还夸赞你身材好呢。大刘亲口和我说的。” 萧潇一副受不了的表情:“没看出来你和大刘够八卦的啊,一对活宝!” “那有什么?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朱莉心直口快道:“先前你刚来我们部门,看上去冷冰冰的不苟言笑。每天早上还跑步健身,中午还在那读《那不勒斯四部曲》,整一豆瓣文艺女青年。我们都觉得你难以相处,没想到熟了之后发现你为人挺和善正直的。萧潇啊你也老大不小了,你看陆佳鑫多合适啊,帅哥配美女男才女貌天生一对!好好把握啊!” 萧潇被她做媒的口吻逗笑了,然而心里不得不承认朱莉说的有点道理。 和齐磊已经是过眼云烟,未来的路还很长,人生万千风景千万风光,要和值得的人一起共赏才是最好的。 傻白甜 林琪琪带了个徒弟,小姑娘是秦昊破例从客服组调过来的,是个长得漂亮娇小的长沙妹子,叫王芯蕊。 不管在哪个公司,似乎都约定俗成地认为客服是公司最没有技术含量可言的岗位,连带着言语和眼神间或多或少都带着点轻蔑之意。 “她怎么会被调过来?”秦昊刚和周洁说完岗位安排的事情,回头周洁就迫不及待地告知了她的心腹侍女苏麻拉姑杨怡。 “秦昊看好她咯。”周洁酸溜溜地回答。 “啊~~~”杨怡又开始了一波三折的感叹。秦昊之前和他们几个小领导业务骨干打过招呼,平时一起聊天不要和客服组的同事说有调岗的可能性,然而没想到王芯蕊如此幸运入了秦昊的眼,破例能够转岗到风控组。 周洁把王芯蕊派给了林琪琪带教,她学着秦昊依样画葫芦,给林琪琪画饼充饥,林琪琪起先还是微笑着静静看她词不达意地装逼,看她越说越激动越说越起劲,仿佛给了林琪琪这个带教新人的机会是天大的恩宠,实在忍无可忍,回道:“我在华商银行也做过辅导老师的,每次带十来个小新人呢。” 周洁脸色一僵,随即又假笑道:“有带教经验那最好啦!相信你一定可以出色地完成任务的。” 林琪琪看她一张脸涂得惨白,凹凸的皮肤间还卡着粉屑,无语地默默翻了个白眼——为什么作为领导,周洁的讲话总是这么没有水平这么傻乎乎啊。 她回到座位上,杨怡问她要这周的数据报表,林琪琪发到了组内工作群。 “林琪琪,你这个检测率的数据……”杨怡看了回儿报表大声嚷嚷着欲言又止。 “怎么啦?”林琪琪一惊,比起周洁这种笑面虎,她内心更讨厌和惧怕杨怡这种类型的角色。这个90后的姑娘,仿佛天生就是一个负能量的黑洞,永远阴冷乖戾,永远对别人的善意释放出源源不断地恶。 林琪琪三十多年的人生里从来没有遇见过这种人。而杨怡,她似乎已经看透了目前公司的局势,行事作风越发狂妄目中无人——周洁这个小组长百无一能,虽然表面上有时嘻嘻哈哈会揶揄嘲笑自己,但都是点到即止,毕竟很多地方周洁都要靠她帮忙打点;而秦昊呢,底下分管的几个小组长业务能力先放一边,就单说工作态度,周洁蔡燕都是有家庭有小孩的,八小时工作之外的精力难免多放在家庭上,只有杨怡,任劳任怨,愿意为秦昊无条件冲锋陷阵。 杨怡吃准了周洁和秦昊不会拿她怎么样,平时工作相处中对于和她平级的同事越发打压欺负——经常以公司元老的身份指点江山指手画脚,一定要每个人按照她的思维方式去处理事情以彰显她的“能”;对于同事关系也有种有恃无恐地霸道,对于新人经常大声训斥。 林琪琪不晓得是客服做久了导致“共情”能力特别高还是本身性格缺陷导致,“圣母心”泛滥。有的时候林琪琪甚至会站在杨怡的角度思考——小姑娘也挺不容易的,小小年纪来沪求职,一个人负担生活的所有,她不拼尽全力怎么能在这座城市站稳脚跟呢? 至于性格,谁还没有过傻不拉几人五人六的中二时代? “我觉得琪琪这个报表做得很好啊,已经很清楚了。”李纪颜打开报表看了一眼,笑嘻嘻地接嘴。 她的工位坐在林琪琪斜对面,说完隔着透明的玻璃面板朝林琪琪眨了眨眼。 林琪琪会意,冲她一笑,再一次觉得这个姑娘好可爱,没有白交这个朋友。 心随所动,她立马发了个微信给萧潇:“我终于在这个奇葩单位找到一个可以做朋友的姑娘。” “是吗!恭喜你!【哭笑不得】【苦笑不得】【哭笑不得】我这里并没有。” 林琪琪感慨:“你说为什么离开华商银行后找个朋友那么难?” 萧潇一针见血:“因为现在的同事都和你有利益冲突啊。” “是的。” “说实话,如果我们现在做同事,可能我们也无法成为朋友。” “【捂脸】【捂脸】【捂脸】” “永远记住,你工作是来赚钱的,不是来交朋友的。” 林琪琪:“……好。”林琪琪表面敷衍着萧潇,内心却为萧潇冷酷无情的话语震撼了一下。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有那么复杂吗? 萧潇,她还记得在华商银行补休时和萧潇他们侃大山的快乐时光,看上去高冷的姑娘笑起来的时候傻白甜一个。也是这个笑,拉进了自己和她的距离。 她自己不想改变拒绝长大,连带着潜意识里也拒绝朋友们的长大,害怕昔日的好友发出和她不一样的声音。只是后来每次和萧潇碰面,林琪琪真的再也没有见过萧潇如自己记忆里那般没心没肺的傻笑。在后来,林小姐自己也鲜少在外人面前露出无拘无束的笑。 而这会儿,林琪琪仍旧是傻白甜。 王芯蕊虽然是个湘妹子,但说话温温柔柔,长得又漂亮。林琪琪颜控,喜欢美人儿,于是带教起来也格外耐心细致,而且小姑娘虽然office用得一塌糊涂,发个邮件磕磕碰碰,格式惨不忍睹,但沟通技能好,和客户沟通起来能够掌控节奏,不废话啰嗦,切入重点。 不像杨怡,有时候说着说着还能被客户带偏被客户掌控情绪。好几次林琪琪他们听着杨怡一本正经和电话那头的客户争执“我肯定比你有钱,我比你有钱!”“我学历肯定比你高!”简直要喷饭。 “琪琪,你带教下来认为芯蕊怎么样?”周洁例行公事飞讯问林琪琪。 “芯芯应变能力很快,和客户沟通节奏把控很好,能快速问到有效信息。” 周洁看着林琪琪发过来的信息,正不知是喜是忧,林琪琪又补了一刀:“秦昊眼光不错。” 周洁的“嗯嗯”地应了。她自己当初也是赶鸭子上架坐上了管理者岗位,业务知识管理水平都是现学现卖。特别是管理手段,大部分都参考着秦昊平时对待他们的方式方法亦步亦趋依样画葫芦。心理学上说大多数人都是不愿意承认自己技不如人,当问题发生时首先想到的是为自己辩护,周洁当然不可免俗。论业务水平她以前不在金融行业,很多看待问题处理问题的思路角度自然不如林琪琪他们;论管理水平,林琪琪李纪颜她们几个都是大公司出来的,这么多年耳闻目染下来看也看会了不少,工作方面说出来的话写出来的报告言之有物逻辑严谨。 现在又来一个王芯蕊,年轻漂亮还比她能干,尽管她潜意识里不愿意承认这些,工作上却开始意无意地挑起她的错处。 企业文化 这天下班前杨怡惯例在小组工作群里统计组内每人当天转派分公司的风险邮件数量,林琪琪他们一一报了,杨怡把邮件发给相关领导并且抄送了每个组员。 王芯蕊看后提醒道:“杨怡,我的数据没有报进去。”她个子小小,说话音量也轻,杨怡可能没听到,她又提高声音重复了一遍:“杨怡,我的数据你的邮件里没有报进去。” 杨怡不知道是没有听到还是不予理睬,林琪琪点开邮件看了下确实没有王芯蕊的数据,于是她大声对杨怡说:“杨怡,芯蕊的数据没有!”她本是好意提醒一声,想着邮件刚发出去,现在撤销还来得及。不料杨怡却凶巴巴责问王芯蕊:“你干嘛不早点报给我?等我邮件发出去了才报!我都在群里提醒了要报的!” 王芯蕊一下子被她问懵圈了,她弱弱辩解:“我在群里发了呀。” 杨怡并未理会,接着抱怨:“我这里忙得要死还给我添乱!不能早点报嘛!三番五次提醒过五点要报数据,每天都在群里说,还是漏报!” 她每次遇到问题都习惯大声嚷嚷发泄情绪,组内几个人都已见怪不怪。周洁正好开会回来,看到得力助手义愤填膺地样子,关切问道:“杨怡,又怎么啦?” “芯蕊啊!我让她报数据她没报,现在邮件都发出去了,又要撤回重发,烦死了,给领导看到印象多不好!” “心蕊!”周洁听后立马一脸严肃地走过来对王芯蕊道:“之前和你说过每天都要报数据的,你师傅也提醒过你,你怎么忘记了呢?发给分公司那么多总,再撤回,万领导看到了多不好,秦昊特别看重这些的。” 王芯蕊眨巴着一双大眼睛,委屈巴巴:“我真的发了呀。” 周洁甩了她一个“受不了”的表情走了。 “我真的在群里发了呀……”她一手点着电脑屏幕,转头看向林琪琪,颇为无奈。 林琪琪看不下去了,她打开工作群翻阅了下之前的消息记录,果然在密密麻麻的聊天记录里找到了4点54分王芯蕊发的数据,她对周洁道:“芯蕊确实报过数据,4点54分发的,可能消息太多大家都没留意。” 周洁没料到林琪琪会发声,愣了下,打开工作群看了下,呐呐道:“我刚开会回来消息太多没留意。”她接着补充:“杨怡!芯蕊确实报过数据,你下次仔细点。” 她表面上虽然看似责怪杨怡,但语气并未多严厉苛责,与刚才批评王芯蕊时简直判若两人。 杨怡未作声,朝林琪琪的方向剜了一眼,林琪琪恰巧看到,被她这一眼看得心头一跳,她心下感叹:怎么一个小姑娘的眼神可以这么凶狠阴毒? 她忽略心底的不适,转眼看了下王芯蕊,小姑娘朝她露出一个感激的笑,欲语还休。林琪琪笑着朝她摆摆手,嘴里轻声安慰:“没事没事。” 她没看到李纪颜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 这件事过去没多久,王芯蕊主动找了秦昊要求调回客服组。 周洁撇开王芯蕊,另外建了个工作群,在群里把这件事说了。林琪琪看到群消息,惊了一下,怪不得昨天周洁找王芯蕊单独谈话去了。她一向反感周洁几个芝麻绿豆大的事都要在工作群里说,聊天打屁灌水,往往没一会会儿就刷了好几十条,真要找个工作上的有限信息累得半死,眼睛都要瞎了。 飞讯窗口不停闪着橘黄色的提示,林琪琪打开软件,果不其然,关于王芯蕊要求调回原来岗位这件事群里炸开了锅。周洁大刺刺地在群里发言:“真有意思,真当我们风险组要来就来要走就走,当初就不是我要她来的,现在呆了没多久就要走了,还占用我一个用人名额。” 估摸是群里打字不过瘾,趁着秦昊不在,周洁联合她的左膀右臂在工位上继续展开激烈讨论,林琪琪隐约听到她在说:“我都不知道这件事,秦昊直接找我说她要回去……”“随便她,走就走,我又无所谓,本来我就不想要她的!” 林琪琪:“……”小姐姐,人姑娘是秦昊钦点的好伐…… 她看着周洁几个滔滔不绝地讨论着这件事,只觉得越发无语。然而令她更加震惊和感慨的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李纪颜从最初入组时被周洁杨怡排斥到现在似乎和她们越走越近,已经取代了胡春艳在塑料姐妹花团体里的地位。 平心而论林琪琪之前一直是高看李姑娘的,毕竟她们学历经历阅历都相似,对于现在所在公司这种“过家家“式的明争暗斗是不屑的。 还记得上次公司三周年年庆,负责对接他们张江这里的行政提前发了份邮件,让大家伙儿中午去会议室用餐,公司准备了蛋糕炸鸡薯条供大家吃喝,到下午还有茶歇。 等到12点午休,会议室里已经围满了人,行政姑娘笑嘻嘻地对大家说今天正好也是他们资产管理部老总的生日,因此boss又额外给大家准备了一个大蛋糕,但boss现在在外面开会还没有来,大家可以先行吃喝起来。 话音刚落,会议室里一群人就迫不及待争先恐后地扑向长方形的会议桌夺食。 “给我一个鸡腿!” “我要鸡翅,给我拿个鸡翅!” “杨怡,这里还有一个鸡腿!快来!不来就没了!” 林琪琪和李纪颜两人呆若木鸡地站在一旁,都被眼前疯狂夺食的景象惊呆了。两人彼此对视一眼,林琪琪呐呐道:“我们要吃吗?” 李纪颜同样一言难尽地看向林琪琪:“不了,我们下楼去吃?” 林琪琪松了口气般地道:“楼下有“叫了个鸡”,要不我们去吃!” 两人讪讪地溜出了会议室,等电梯的时候,李姑娘似乎还在回味刚才的场面,对林琪琪道:“这也太吓人了?怎么都扑上去的?” 林琪琪点头附和:“是啊,太傻了啊,都说了今天boss生日,那好歹大家说几句生日祝福再开吃,而且我们以前公司也没这样,直接扑上去拿的。” 李姑娘惊叹:“这个企业文化也太可怕了。” 林琪琪心领神会地朝她眨眼一笑:“你懂的呀。” 什么企业文化?何来企业文化?! 三十岁是个坎 转眼到了12月,林琪琪的生活依旧平淡如水,曾经以为脱离华商银行后日子会过得风生水起柳暗花明,实际除了有正常双休法定节假日以外,其余的也不过了了,幻想中的rright也依旧了无音讯;上个班猪队友云集,拉帮结派宛如一群小学鸡,距离拍宫斗戏就差了一张脸。 唯一的好消息是林琪琪11月份考的教资笔试通过了,现在就等1月份面试。林琪琪30多岁去考教资,家中有亲戚听到后一脸不可思议:“你想当老师吗?现在师范学院毕业的学生就业都难,你一把年纪去考这个干什么?而且上海现在对招聘老师的要求可严格了。”话里话外多少有点不屑。 林琪琪并未回复,离开华商银行后她只想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做,充充电填补下空白的时间。ba于她而言难道有点大,而且高昂的学费也令人望而却步,再者她本身事业心就不强,勉强自己去镀这层金实在没必要。思来想去,她报了个教师资格证的培训班,也没多想,就是给自己找个小目标,充实下自我,多一张证书总是多一条出路。 自从教师资格证全国统考以后难度就增加了,林琪琪考教资这事儿也没瞒着人,查笔试成绩通过了一开心就发了个朋友圈,瞬间点赞和恭喜之声不绝于耳。 没多久表妹曲妍小窗找她聊天了,问她报考事宜和在哪儿上的辅导班。林琪琪一一回复了,回复完又问道:“怎么了?你也想去考啊?” 曲妍称是,并且表示自己想报考美术类的教资,以后可以教教小朋友画画,她有个朋友从小学书法,现在自己教小朋友书法,收入很是客观。 曲妍自幼学习美术,学生时代画的国画还在区里得过奖。大四那年曾在某新媒体公司实习,奈何曲妍父母认为新媒体行业不稳定没保障加班又忙如狗,大学毕业后强制她去了姑妈安排的国企单位,从此朝九晚五旱涝保丰收,且从单位步行到家只有十来分钟的距离,羡煞一众旁人。 林琪琪听闻曲妍的意向,回复道:“你考一个证书倒是不错的,空余时间还可以做兼职,就是你们单位允许兼职吗?”很多大公司不允许员工在外有兼职,还要签署相关协议。 林琪琪本以为曲妍就是想发展下兴趣爱好发挥余热,没想到小姑娘直接回:“我计划如果考出来相关证书,就和朋友一起单干。” “哈?”林琪琪诧异:“外面搞个培训机构可麻烦了,场地租金资质人力,太累了,你又没有这方面经验,还是看看能不能兼职。” 曲妍在他们这一辈里排名最小,在林琪琪的印象里,快30岁的曲妍仍旧是那个扎着公主头穿着花裙子坐在阿姨自行车后面的娇气包。 “这个我想过的,不过我这个朋友蛮厉害的,她比较懂,反正到时候再说。姐,我是这个单位呆不下去了,每天都重复做一样的工作,直属领导又傻得要死,从来不给我们争取利益,只会溜须拍马做应声虫。工资么永远吃不饱饿不死……” 林琪琪看曲妍发过来的一系列信息,不仅忍俊不禁,颇有一种“日光之下,并无新事”之感。不单单是曲妍的心路历程和曾经在华商银行工作的自己相似,就连要“换工作”这个“叛逆反抗”的时间点都和自己类似。 作为过来人,林琪琪了解妹妹心里的种种委屈和不齿,然而经历过一次跳槽以及对比现在这家公司的种种,她实在无法轻易鼓励自己的妹妹大胆走出去寻找新生活。 她和曲妍晓义大义,列举了大公司种种好处——虽然日复一日地做同样的工作呆板无趣枯燥无味,但好在薪酬福利好,又有多少人在从事自己喜欢的工作呢?很多人的工作既无趣工资也不多,上哪儿工作不是工作呢? 那头曲妍大概是实在想不通自己一贯敢于反抗的表姐今天怎么这么老气横秋,忍不住怼道:“那你干嘛从华商银行离开?” 林琪琪有片刻的踌躇,忽然之间,那些离职理由好像一下子变得飘渺遥远了。无休无止仿佛永远接听不完的电话;一个月比一个日增月益的考核指标;越来越错综复杂的各项活动规则;越来越多咄咄逼人戾气横生的客户,还有经年累月的加班倒班。可与此同时对应的,是稳定优渥的薪酬福利体系——虽然几乎没有晋升的空间和提升的余地,可是工作么,还是那句话——上哪儿做不是做?工作不就是为了赚钱吗? 林琪琪被自己脑子里最后冒出的这句话吓了一跳,曾几何时自己也变得如此市侩,一切只向“钱”看齐了? 不久之前她还信誓旦旦地表态生活不应该只有工作,要有四季更迭鸟语花香,有晨钟暮鼓斜阳晚照渔舟唱晚。 她回复曲妍:“因为华商银行倒班我受不了,如果不倒班,我可能不会选择离职。”她看着微信聊天界面上方停停又复复显示的“对方正在输入”一时也不知道自己说的是对是错,她想再和曲妍说些什么,可是说什么呢?她自己也不过是虚长了几岁,自己现下的人生也是一团混乱,有什么资格去指导妹妹的人生啊? 林琪琪等了半天,终于终于,曲妍回复:“嗯,到时候再说,我不就先这么一说。姐,今天我们的对话内容你别和大姨妈和我妈说啊。” 林琪琪回复好,同时安慰自己,操什么心呢?曲妍大抵也就是随便说说,考个教资笔试面试起码得大半年呢。而且,小阿姨和小姨父是断然不会同意她离职得。 就自己表妹这一副爸妈“宝宝子肉肉子”的样子,随她去。 横竖瞎折腾。 年终奖 这一年过年比较晚,2月中旬才年三十,2月11号的时候林琪琪公司年终奖发下来了。和财大气粗的华商银行相比,这个公司的福利真可谓“铁公鸡一毛不拔。”林琪琪只记得三八节女同事一人发了一朵玫瑰,中秋节一人一个单独包装的广式月饼。倒是有团建,一季度一次,占用双休两天时间去江浙沪。林琪琪她们单身狗一只,去就去了,只是苦了拖家带口的同事们,上班五天好容易盼来一个双休,去,家里顾不上;不去,领导印象不好,单位难得的福利也蹭不到。 至于年终奖呢,说是说年终奖,其实就是双薪。面试时秦昊就给林琪琪介绍了公司薪资待遇:年终奖金按照双薪来算,优异者再在此基础上乘以15倍左右的系数。林琪琪那会儿赶着摆脱华商银行这个大火坑,听秦昊这么一说也没细问就爽快点头了。 现在林琪琪收到入账短信傻眼了:9360!说好的双薪乘以15倍呢?合着按照没加薪前月薪5000的工资算也不对啊。 她满腹狐疑,想问又颇有点不屑——得!反正也就在这公司拿这一次年终奖,随便。 只是没多久林琪琪去隔壁办公室拿些资料,走廊上遇见胡晓颖,胡晓颖一把叫住她把她拉倒一边小声问她年终奖发了多少钱,林琪琪如实说了。胡晓颖一算计,含糊其辞道:“哦,那是差不多……我这次倒还可以。”林琪琪斜眼看向她,等了半天也没等出她的下文。她心里暗自发笑的同时不免也感到一阵失望和彻骨的冷意。 什么时候开始,胡晓颖竟也学得这副做派了?心机不像心机,傻又不像傻。就好像我们读书的时候经常会有成绩比你好的人问你这次考试成绩怎么样?你老老实实报了分数等着对方礼尚往来,没想到对方会意一笑偃旗息鼓就此作罢再也不提了,徒余你满腹的窝火和恶心。 “你拿了多少?”林琪琪看她迟迟不打算回答,冲口问道。 “多。”胡晓颖敷衍道:“比我想象中好一点。” “我入职时秦昊和我说年终奖是双薪再乘以15倍系数,为什么现在才这么点钱?” “你没有满一年啊!”胡晓颖一副受不了林琪琪的表情:“双薪是入职满一年才有的!” “这个一年怎么算?去年1月中旬过的年,我2月头就入职了,到今年过年满打满算也做满一年了呀。” “当然不算!公司的一年是从1月到12月计算的。” “那15倍系数怎么算?” “这个我不知道,什么15倍系数,秦昊和你说的你就去问秦昊!” 林琪琪这回真是气笑了:“那我入职时你怎么没和我说?” 胡晓颖理直气壮回复:“那你也没问我啊!” 林琪琪被她说得一噎,心道敢情你就是这样对你曾经最好的朋友的啊?我不问你不说就把我从一个火坑推到另一个大坑里?你说的公司乱七八糟的小福利我也没看见,这些就算了,反正本小姐也不在乎,但你连工资奖金都不和我说清楚你就让我进来了?同时又恨自己的愚蠢,怎么就这么傻听这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呢?也不问问清楚,现在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她越想越气,狠狠剐了胡晓颖一眼,嘲讽道:“你司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对外宣称年终双薪,实际这个双薪多半员工是拿不到的,因为按照你司的算法,基本上入职第一年是没可能拿年中奖的,而能在公司呆到第二年拿双薪的人寥寥无几,像您这样孜孜不倦的元老也真是少。”说完也不顾胡晓颖发青的脸色转身就走。 留下胡晓颖一个人在走廊里气急败坏大叫:“你什么意思啊?!冲我发什么脾气啊?!” 晚上林琪琪去小区旁边的公园跑步,汪爱琴要去公园里的步道散步,母女俩边走边说起年终奖的事情。汪爱琴听后安慰她:“啊呀,算了算了,反正明年铁定不在这个阿扎里单位做了,一腔头生意!随便伊!” 有了母亲的安慰,林琪琪底气更足了,岔岔道:“我也这么想!” 有时候她也会想,自从自己离开华商银行后,姆妈的思想反倒越来越开明了。就拿这件事来说,她并没有数落自己砸了铁饭碗自作自受,如果在华商银行,往年这个时候其他福利不算,到手5,6万年终奖金总归有的。 “琪琪啊!”也许是看出了女儿内心的失落和不满,汪爱琴语重心长道:“钱的事情啊,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有些人赚了很多钱,身体弄垮了不是得不偿失吗?你现在这样多好啊!朝九晚五正常双休,再也不用披星戴月早出晚归的,礼拜六礼拜天还能和姆妈兜兜商场喝喝奶茶多开心啊!人活一世,自己要想开点啊。” “这倒是的,上次和章誉晨跑步,她和我大吐苦水华商银行指标越来越重,上次和楚然吃饭也是的,穷叫了,苦色了!” 汪爱琴点点头:“你和楚然上次见面到现在多久了?半年有了伐?” “上次10月份见的面,她挺忙的。” “哎!”汪爱琴叹口气:“然然这个小姑娘哦……”她还想在说什么,可是想来想去也是无解,人生啊,她们那一辈经历过的风风雨雨,现在轮到自己女儿这群小辈经历了,她说不出“日光之下并无新事”这样文艺的话,只是暗自感叹人心不古。 这时林琪琪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她解锁屏幕,是曲妍发来的微信:“姐,我决定要离职了。” “谁啊?”汪爱琴看女儿神色一敛,好奇道。她上了年纪有点老花,黑灯瞎火也看不清女儿手机上的信息,而且她也不屑去看女儿的信息,但好奇心总归有的。 “是章誉晨。”林琪琪退回主菜单,把手机往兜里一塞。 “小章又哪能啦?”章钰晨是女儿华商银行的同事,两家住得挺近,她也见过,小姑娘人长得挺高的,有时候会和女儿约个跑步什么的——只是两人时间很难凑到一块儿。 “她和我抱怨指标呢!妈,热身差不多了,我先去跑步了啊。半小时后公园门口见!”林琪琪朝林母挥了挥手跑了起来。 “好的!加油!” 新的期盼 林琪琪小跑了几步,回头瞥了眼汪爱琴已经朝她相反的方向兜悠悠散步去了,她停下脚步掏出手机和曲妍语音视频。 曲妍接了电话,林琪琪问道:“怎么啦妍妍?这么快就要离职了?” “不是,我就先和你说一声,要离职也要过完年再离职的。” “哦。”林琪琪心里的石头半落了地,这个妹妹啊说风就是雨的,大概今天上班又受到什么刺激了,好好的突然给她发这样一条消息:“你真的决定要离职啦?小阿姨小姨父知道伐?” 曲妍道:“我和我妈说过了,我妈支持我的。我爸那里暂时还没和他说,先不管他。” “哦哟!”林琪琪心里一亮,小阿姨能同意曲妍离职这件事她是万万想不到的。汪家兄弟姐妹四个,撇开大舅舅不说,大姨妈小阿姨这两位都是厉害的角色,自打曲妍通过关系进了国企之后,小阿姨汪爱梅别提有多开心了!逢人就说自家女儿工作多少舒服,单位多少稳定,用她的原话来讲:“阿拉妍妍的工作是不调换的哦!要做到退休的!” “小阿姨真的同意啦?”林琪琪难以置信地又问了一遍:“她哪能一记头想通了啦?放你自由了咯?” “阿姐,二姨妈都能让你离职为什么我妈妈就不能同意啦?” 林琪琪被她问得语塞。转念一想也对,大姨妈汪爱娣年近七十思维模式坚如磐石暂且不提,小阿姨汪爱梅才五十出头,观念能转变也不是不可能的:“小阿姨同意了,那小姨父你准备怎么办?到时候总是要说得呀。” “我爸爸和你爸爸一样家里不管事的呀,我妈妈同意了么大致上我爸爸也就同意了。” 林琪琪听曲妍说得斩钉截铁,心里略微定了定,想着自己离职前妈妈也和爸爸提前打过预防针,表示女儿工作太辛苦,身体又吃不消,经过一段时间的耳闻目染林父也默默接受了她准备离职的想法,她道:“那你要找到下家再离职哦。不然没有下家就离职心里很慌的。” “这个我知道的,我既然和你说了要离职,肯定是有计划的。你放心!” “这么有信心啊?是不是八字已经有一撇了?” “嗯,我有个大学同学,现在和几个朋友合伙开广告公司,也算老板之一,年后他们公司正好招人,到时候可以把我弄进去。” “这个听着倒不错。”曲妍本来就是美术生出身,虽然对广告公司不了解,但林琪琪觉得这种能发挥自我才华的工作挺令人向往的,一样做一份工作,为什么不选择能让自己感兴趣快乐的工作呢?“不过这个行业应该竞争挺激烈的,经常要加班的。” 那头曲妍信誓旦旦:“我做好加班的准备了!我现在换了个新的行业肯定要从头做起的,苦点累点没有关系!” 林琪琪一时百感交集,无语好笑之余竟生出点“吾家有妹初长成”的欣慰,她从来没有想到过向来娇生惯养的曲妍会有这等吃苦耐劳的觉悟。想着这事儿毕竟是要过完年再说的了,现在去想还有段时间,因此她鼓励妹妹道:“好!加油!” 两人结束了语音通话,林琪琪慢慢开始小跑起来。上海的冬天湿冷湿冷的,虽然穿着轻便的羽绒服戴着运动围脖,但刚才和曲妍通话时走走停停还是让她浑身遍布冷意,林琪琪不由渐渐加快了跑步的脚步,脑子里还在回味着和曲妍的通话。 不知道为什么,她直觉这件事不能和汪爱琴去说,或者暂时没必要和汪爱琴说。汪爱琴和王爱梅年龄相差不大,两姐妹从小就亲,曲妍的事,等到水到渠成小阿姨自然会和汪爱琴说,犯不着她主动提起。 过年啊……林琪琪一边沿着公园的河道奔跑一边举目环顾着四周的夜景。相较于周边于寸土寸金的地段,这个向市民开放的公园越发显得难能可贵闹中取静。林琪琪跑步的时候甚至能远远地看到在云层里的陆家嘴环球金融中心和上海中心的顶端。暗红色滚动播放的带有“上海人民广欢迎您”字样的广告屏在夜色里尤为瞩目。 过完年再过不久新房子就要下来了,她也终于可以离开这个令她窒息的公司。虽然新家不会再如这边这般热闹繁华,不能天天早班下班没事就去百货公司里兜一圈,但总有新的依托和期盼。 曲妍离职 年初五小阿姨汪爱梅一家请客,汪家一大家子又坐在饭店里其乐融融吃团圆饭。 餐桌上大姨妈汪爱娣照例豪情万丈指点江山,林琪琪她大哥大嫂新婚燕尔情意甚笃,汪爱娣照例例行关怀何时能抱上侄孙圆梦今朝,在得到大哥大嫂的肯定答复后满意点头;对林琪琪和曲妍两个外甥女是恨铁不成刚——好端端的两个漂亮小姑娘,因为吃年夜的关系打扮得格外好看明媚,往圆桌那里一坐便是一道靓丽风景,怎么一个两个就不能带个男朋友回来吃团圆饭呢? 林琪琪和曲妍照例阳奉阴违地打着哈哈,私下悄悄咬耳朵说小话。 “姐,我工作差不多定了。” “去你朋友那里?” “嗯,过完年他们公司有个和化妆品的广告企划,挺急的,到时候趁招人他把我招进去送到品牌方那里培训一个礼拜再上岗。” “哇!这么好!什么牌子的化妆品啊?” 曲妍报了个牌子,林琪琪震惊,一线大牌啊:“你进去负责做什么?” “文案策划。” 林琪琪对于文案策划不甚了解,在她看来这个岗位和妹妹的专业交集不大。高中时代她有一个关系比较好的朋友倒是在广告行业浮沉多年,她一边吃饭一边发消息给朋友问问文案策划这个工作好不好。 原本也没指望朋友在饭点回复,没想到不多时朋友消息就来了,和她大倒苦水广告行业不是人干的!996那是家常便饭,天天看甲方爸爸脸色暂且不提,一个方案熬夜秃头修改完十几个版本之后金主爸爸傲娇道我还是最欣赏第一个版本!而且这行竞争激烈得很,如果到了30多岁没有做到管理层,对着一个比你小的90后叫总监简直情何以堪!而且90后还比你有想法,有创意,有热血,有激情,有时间,007不带怕的!朋友最后甚至感慨自己到了40岁就提前退休了,情愿去开个烟纸店。 林琪琪把朋友回复的微信给曲妍看了,小妮子不以为然嗤之以鼻:“姐,你别劝我了,道理我都懂。我本来也不打算在我朋友的公司长干下去。我现在没有什么经验,是0基础新人。我打算先到他公司镀镀金,累积到一定经验和人脉之后我是要跳槽去大公司的。” 行!林琪琪看她油盐不进,无奈翻了个白眼。这个娇小姐哦,每天光洗个头都要花费一小时时间,到时候996哭死你! 过完年没多久的某天晚上,林家一家子正在客厅看电视,汪爱琴的手机响了,林琪琪看姆妈接起电话神色越来越凝重语气越来越严肃,心里“咯噔”了一下。汪爱琴心事重重地挂完电话,林琪琪问道:“姆妈怎么啦?” “你小阿姨打电话过来,妍妍今天下午自说自话交了辞职报告,现在正和你小姨夫吵得不可开交!” 林琪琪诧异:“妍妍辞职不是和小阿姨说过的吗?” “哪里说过啊?你小阿姨也是今天第一天知道!”汪爱琴焦急道,突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脸审视地盯着林琪琪:“琪琪,妍妍是不是和你说过什么?” 林琪琪心道药丸!对曲妍这种先斩后奏的骚操作也是甘败下风,神特么小阿姨支持她!感情都是骗她的!但她嘴上委婉道:“妍妍是和说过工作做得不开心,说想换一个工作,我问她小阿姨支持她换工作伐她说支持的。个么我想换工作总归需要一定时间的呀,谁知道她说换就换。” “妍妍辞职报告都交了啊?”在一旁吃着哈密瓜的林父一脸真吃瓜群众脸:“个么爱梅和曲辉不要和她打起来的啊?” “哦哟!老林!你就不要添乱了!爱梅电话里听听声音都要哭起来了,妍妍在和曲辉吵架呢!”汪爱琴瞪了眼林父,起身脱了家居服换上羽绒服要出门:“电话里听起来吵得一天世界了,我去看看什么情况,琪琪你和我一起去伐?” “当然去!”林琪琪从小和曲妍姐妹情深,小时侯汪爱琴时常打趣她俩是一个爹妈生的一对宝货,这时候林琪琪义不容辞起身要陪林母同去。 母女两人换了衣服拿了包匆匆出门,林琪琪打了辆车,林母虽然有点肉痛,但想着自己妹妹一家现在的糟心事也就释怀了。 一路上林琪琪和母亲大致说了下曲妍的思想动态,表示妍妍和她说过工作辛苦,没有晋升空间,上级领导不作管理腐朽等等,而且妍妍表示小阿姨也支持她换工作。但对于她已经找好下家这件事绝口不提。汪爱琴听了直摇头叹气:“侬说说看可能伐?侬小阿姨这个人侬又不是不知道!对妍妍这个工作是满意得不得了!怎么可能同意她换工作啊!” 林琪琪语塞。 到了曲家,汪爱梅红着眼睛开门,汪爱琴和林琪琪吓了一跳,只见客厅的空气里火药味十足,地板上扔着两个20寸的行李箱,旁边散落着几件一看就是曲妍的替换冬衣。爷俩都是一脸怒气冲冲:曲父黑着一张脸气势汹汹,曲妍呢瞪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恨恨地看着曲父,一张漂亮的脸庞上泪痕斑驳。 “啊呀,曲辉啊,有话好好说啊!这是怎么了啊?”汪爱琴换了鞋子跑进去打圆场。 “小姨父!”林琪琪跟在妈妈后面怯怯地朝曲辉打了个招呼,她第一次看见小姨父生气的样子,着实吓了一跳。曲父朝她们娘俩神色淡然地打了个招呼。 “妍妍!”林琪琪走到曲妍身边拉着她坐回沙发上,又从茶几上的纸巾盒里抽了几张纸巾替曲妍擦脸。她不擦还好,这一擦倒是像触动了曲妍的神经,她再也忍不住,委屈地朝林琪琪叫了声“姐”便呜呜地放声哭了起来。 一场闹剧 林琪琪被她突如其来的悲怆大哭搞得一愣,打小的记忆里,曲妍就是一个被全家宠坏的小公主,从小雪碧可乐碳酸饮料喝到大,被小姨父戏称18岁前都不知道有没有喝过一水瓶的白水;每逢过年过节全家聚餐,都是小阿姨端着饭碗拿着调羹追在她身后连哄带骗地喂她。 “你还哭得出来?”曲父凶神恶煞般地伸出一根食指指向曲妍:“你现在翅膀硬了,爸妈的话都不听了是伐?” 林琪琪看着小姨父激动的模样,怀疑下一刻他就要扑上来胖揍曲妍一顿。 “老曲!”汪爱梅在一旁拉扯他。 曲父转头恨恨道:“你们娘俩本事大啊!女儿跳槽这么大的事情都瞒着我!你是不是想气死我!” 汪爱梅百口莫辩:“我也是刚知道妍妍要辞职的啊!她也是今天才和我说的!”当汪爱梅听到女儿说自己已经递交辞职报告的刹那,只觉眼前一黑天都要塌下来了。 曲妍的这份工作是曲父的亲姐姐曲妍的亲姑妈退休前给她托了关系找着的,国企事业编,工作稳定福利待遇好。和很多生于50,60年代初的家长一样,汪爱梅在90年代国有工厂体制改革的浪潮中下岗失业,不得不歇在家里做了好长一段时间的家庭主妇,好在老公曲辉工作稳定收入尚可,再加上当时还在世的身为退休知识分子的公婆帮衬了他们不少。直到曲妍上高中后汪爱梅才勉强在居委会里找到一份工作。因此对于女儿从事的这份稳定体面的工作她是由衷得感到满意:“她和我说了我就告诉你了!如果早点晓得她有辞职的念头,我老早就劝她了啊!” “你啊就是从小太宠她了!“曲父愤然:“宠得她无法无天,现在好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连我们爷娘都不放在眼里了!曲妍我问你!从小到大爸爸对你好不好?你要什么爸爸不尽量买给你满足你?” 曲妍嘴唇嗫嚅,红着眼巴巴地看着父亲不吭声。 “你也知道的,爸爸的工资卡都是上交给你妈妈的!额外的出差津贴,交通餐费补贴发另外一张卡,这张卡你妈妈没有收上去,在我这里。我想着你工资不高,小姑娘家家的都喜欢买买买,每个月平均算下来贴你千把块钱也算可以了!为了贴你这些钱,我尽量自己在外面吃饭从简,有得面吃就不吃米饭小炒。”说到这里,曲父深深吸了一口气叹道:“妍妍啊!爸爸算对得起你了?爸爸就希望你有一份安安稳稳的工作,以后找一个好人家有一段好姻缘平平安安过一辈子!” 林琪琪听到小姨父似乎语带哭腔,吃了一惊,她抬起头,只见从小到大在她印象里堂堂七尺男儿的小姨父竟然眼尾发红。 曲妍心里一阵说不出的五味陈杂,她抽抽嗒嗒辩解道:“那我就是不想做这个工作了呀,一眼望到头有什么意思?我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去做自己喜欢的工作,如果我工资高点,也用不着爸爸你贴我了呀……” 曲父见她一颗榆木脑袋水泼不进,指了指地上的行李箱:“如果你真的铁了心要换工作,可以!你就不要住在家里了!整理好衣服搬出去住!”说着他转身进屋一阵翻箱倒柜,不多时拿了厚厚一沓钱“啪”地扔到曲妍面前的茶几上:“这里是五万块,就当我自己吃掉用掉,够你付一年房租了。” “老曲!”汪爱梅哭喊道:“你何必如此呢?” 曲妍被母亲声嘶力竭地一喊,也跟着哭得越发大声了。 这一家三口目前显然都是情绪上头,林琪琪看着眼前乱哄哄的场景,想说些缓和气氛的话语却不知该从何说起。小姨父今天这般做派她是万万没有料到。 汪爱梅叹了口气缓缓开口:“老曲啊,你的心情我们可以理解。曲妍这次先斩后奏是她不好,但是小姑娘也有自己的想法的。她们这一代年轻人吃过的东西开过的眼界见时过的市面和我们那时不一样的。我们出生的年代,注定我们追求的是“温饱”,琪琪妍妍她们出生的年代,追求的是“理想。“不一样的呀。当初琪琪说要辞职的时候我也想不通的,好几个晚上失眠。平民老百姓,铁饭碗旱涝保丰收多少人求不来的啊,但再想想她做得不开心钱再多又有什么意思呢,我就这么个女儿,她开开心心我们家才开开心心才有希望啊。” 林琪琪闻言抬头看了母亲一眼,她也是今天才知道原来母亲为她辞职这件事竟然失眠过。 曲父还想在说些什么,话到嘴边碍于汪爱琴的面子只道:“阿姐,我是没办法像你和姐夫这么开明的!你也说了,平民老百姓,找个好工作不容易的,我自己女儿几斤几两我自己清楚!不能由她瞎折腾!” 这时门铃又响了,汪爱梅匆匆去开门,是曲妍的姑妈曲芳来了。曲芳今年50开外,在某垄断型国企做了二十几年的中层领导,她皮肤细洁光滑,衣着考究得体,一进门就带着挑剔审视的目光看向曲妍:“妍妍你怎么一个人自说自话的啦,响都不响说不做就不做了啊?刚才你爸爸还有领导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都傻掉了。小姑年哪能这样的啦?” 曲辉和汪爱梅见她来了,仿佛一下子有了主心骨,尤其是汪爱梅,把曲妍的所作所为又复述了一遍给曲芳听。 汪爱琴在一旁打着圆场试图为曲妍说几句话,曲芳在一旁皱眉道:“爱琴侬哦,从小女儿宠得无法无天,小孩不好太宠的呀,妍妍和琪琪情况不一样的……” 林琪琪也不知道她和曲妍有什么不一样。不过她倒是看出来了,曲妍这个姑妈才是在曲妍这件事上掌握绝对话语权的人,看来曲妍跳槽这件事是没戏了。 果然曲芳看向曲妍,抬高声音道:“我和你们领导打过招呼了,你的辞职报告还在你们部门领导那里没有批复,明天你去把辞职报告拿回来好好上班不要瞎想八了……” 曲妍细声抗议:“可是我答应朋友明天要去他们公司参加培训的……” “还培什么训?”曲芳瞪她,颇有点责怪这个侄女“不知好歹,拎不清“的味道”:“你等会儿发个消息和你朋友说下情况。算了算了,我和你领导打个招呼,你在家休息几天,明天你去朋友公司和她当面说明情况道个歉,就说你爸爸妈妈不同意。” 曲妍嘀咕:“这算什么事啊?这么丢脸,我今年都30岁了……” “三十岁怎么了?你的行为哪里像三十岁的样子?做事情一点规划都没有,全凭心血来潮……” 林琪琪瞄了眼唯唯诺诺的曲妍再看看盛气凌人的曲芳,和母亲对视一眼,彼此心下了然,曲妍这份工作啊是别想换了……从头到尾一场闹剧罢了…… 只是后来发生在曲妍身上的故事让林琪琪不由想到,如果当时在跳槽这件事情的处理上曲妍能够坚定自己的立场抗争到底,是不是在小姨父生病之后,她就不会匆匆忙忙服从于家人的安排按照家人的意愿相亲结婚,从而步入令自己并不满意的婚姻生活了? 新徒弟 第二天林琪琪上班后第一时间发消息问曲妍是否在家调休,曲妍秒回在化妆品品牌方那边培训呢。林琪琪眼前一亮,问:“什么情况,你爸妈同意你辞职了啊?”这是峰回路转了?小姨父小阿姨经过一夜的反思终于豁然开朗了? 曲妍回:“哪能啊!我昨晚和那个朋友说了家里发生的事,穷道歉了,我朋友说已经和品牌方说好了派我过去培训的。这不,现在只能让我假装去培训一个礼拜再由他出面和品牌方说我辞职了,到时他们公司再派人顶上这个项目。” 林琪琪光是想想就替曲妍尴尬:“这也太傻了……你朋友没骂你吗?” “可不是吗?“那头曲妍打字飞快:“丢脸丢到姥姥家,我朋友倒还好,就挺无语的。弄得我里外不是人。想想一个礼拜后我还要回公司继续当没事人一样上班干活,更傻了……”想当初自己甩辞职报告给领导时那个得瑟劲,真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林琪琪看着她回复过来的文字想象了下小妮子当下的处境,不由在电脑前掩面自语:“这也太傻了,我可怜的妹妹……” “琪琪!”周洁带着一个新面孔姑娘笑盈盈地走过来:“来,介绍一下,这是方圆圆,是我们风险组的新同事!圆圆,这是你师傅,林琪琪。琪琪是我们资深老员工了,以后就由她带你了,有什么不懂都可以向她请教。” 林琪琪站起来朝新来的同事打招呼。年后风险组招新,前两天周洁说了要分派一个新同事给她带,这会儿她光想着曲妍的事,倒把今天要带新徒弟这件事儿给忘了。 圆圆姑娘长得人如其名,是个长着小圆脸大眼睛的漂亮姑娘,江浙一带人,她见着林琪琪,笑弯了眼睛甜甜地叫了声:“师傅好!”林琪琪顿时心生好感。看起来是个活泼开朗好相处的姑娘。 她带教方圆圆没几天,就发现这个女孩子很聪明,脑子特别活,说话快人快语,为人大大咧咧但又不至于让人讨厌,颇有点《还珠格格》里“小燕子”的感觉。林琪琪本身脾气直爽,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下来自觉和方圆圆挺投缘的。她甚至觉得周洁是不是过了个年转了个性子,为人处世开始豁达大度起来——依照周洁以往的作风,断然不会招活泼伶俐的人进组。 老话讲“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但在林琪琪这里是不成立的,也许是得益于华商银行的培训体系,从林琪琪进行伊始到她带教新员工,每一位辅导老师从头至尾都是倾其所有传授业务知识给到新人——毕竟对于银行而言每一笔业务都需要做到“零差错”。而现在的工作内容在林琪琪看来更是没什么可以拿来藏着掖着的,方圆圆好学,林琪琪肯教。师徒二人其乐融融。 有次方圆圆扑闪着大眼睛对林琪琪悄声道:“我觉得我运气真好,进了新公司碰到个什么都肯教的好师傅。陈佳艺就惨了,她师傅都不怎么管她,昨天交的数据还被杨怡一顿臭骂,她师傅听到了也不说什么。” 陈佳艺是和方圆圆前后进组的小新人,被周洁安排给组内另外一个老员工带教,有几次林琪琪听到她在问自己师傅这个怎么做,她师傅盯着自己的电脑屏幕头也不回,随便敷衍了两句便不再搭理。林琪琪看到小姑娘一脸委屈无奈。然而她也不好去教陈佳艺,这点人情世故她还是懂的。 方圆圆这么顺嘴一提,倒让林琪琪心里瞬间一暖,原来自己对这个姑娘的好她都看在眼里,看来自己这个徒弟没有白疼啊。 得奖了 过完年这段时间业务挺空,加之各部门又陆陆续续招了不少新人进来,林琪琪公司的上海办公室便牵头各个部门开展了一场ppt制作评选,参赛ppt要求分两大块内容:一块各参赛小组日常工作内容简介,一块小组成员简介。参赛对象可以以小组为单位也可以以个人为单位。 周洁把这项工作分派给了林琪琪,并告知她是秦昊指定让她完成这个工作项目的。林琪琪“哦”了一声,对于是谁指派她完成这项工作并未放在心上。周洁杨怡定了规矩开了先河,但凡接到临时安排的工作,原本自己手头上的工作是可以分派出去给其他组员的,她俩管这叫“团结协作,团队精神。” 林琪琪不知道别的公司对于人员临时被增加工作是如何安排的,她之前在华商银行鲜少有机会能接触到其他的工作安排,在她的认知里,如果手头多了其他的工作那势必就是在做好本职工作的同时加班加点完成。 她虽然工作了九年,资历是上去了,阅历却因为银行客服工作的局限性并未得到提升,一直以来都是被动接受着各种工作安排,尽管心里有所抱怨但行为上一直属于闷头苦干类型,因此对于组内这项不成文的规定,她还挺感谢周洁杨怡的,至少不用加班。 林琪琪没料到自己制作的ppt竟然能一路过关斩将,办公室评比通知邮件上写着“一等奖资产管理部风控组。” 秦昊很是高兴,一手带出的“娘子军”获奖自己脸上也有光彩。午休时他特地跑到风控组的位子上恭喜各位姑娘,周洁笑嘻嘻地回道:“这次多亏琪琪,大部分内容和创意都是琪琪制作编排的。” 秦昊略带惊讶地看向林琪琪,表扬道:“林琪琪不错啊,这次竞争挺激烈的,不过办公室说我们风控组的ppt做得特别好,工作内容介绍这块清晰明了趣味生动,组员介绍这块又突显了每个成员的个性和特长,不呆板。尤其是每个人物对应的卡通形象,还别说,我看着和咱们组里的每个姑娘都挺吻合的。” 林琪琪笑笑,忽略心底的膈应:看秦昊这反映怕是事先根本不知道ppt是自己做的,周洁说的“秦昊指派的任务“果然是个幌子。 过两天周洁去陆家嘴总部领奖,事后办公室又发了封邮件,把领奖人的感言写了进去,林琪琪打开邮件,只见照片上周洁红光满面地拿着奖杯奖状和各领导合影留念,她的获奖感言是:“感谢每个风控组的成员,我们风控组一直是一个团结友爱的大家庭,这次大家一起共同齐心协力完成了ppt,更让我见识到了我们每个成员都有着无限潜能!”只字未提林琪琪。 林琪琪打开获奖ppt,按了自动播放一页页放过去,心里冷哼,从头到尾就是她交上去的内容,连一个标点符号都没改。 真是够不要脸的。 当晚林琪琪和章誉晨约了夜跑。林琪琪把这事和章誉晨说了,还强调:“四套房当时和我说秦昊安排给我工作我就不相信,她每次都拿着鸡毛当令箭,明明是自己不想动脑子安排别人来替她做事。” 她本意是想强调周洁的为人和自己的料事如神,没料到章誉晨听后瞪大眼睛看着林琪琪直言道:“林琪琪你傻啊!四套房这样做摆明就是抢你功劳!苦力你做奖状她领凭什么啊!” 关于这件事林琪琪回家后和汪爱琴提过,汪爱琴当场就厉声问她为什么不去和周洁秦昊对峙,用她的话来说“凭什么买了炮仗给别人放?”林琪琪被母亲一通训斥哑口无言,想了想反驳道:“我又不在乎得不得奖!反正我总是要离职的!”汪爱琴看着娇滴滴的女儿恨铁不成钢。 林琪琪因为在母亲那里没有得到共鸣,于是不自觉又去和章誉晨说了,没想到章誉晨和母亲的想法如出一辙,她面子上更过意不去,只得装作满不在乎道:“算了算了,反正做了这个ppt其他工作我也不做的,就当锻炼下能力,而且我们经理也知道这个ppt是我完成的。” “我呸!”章誉晨不留情面讥讽:“林琪琪你别自欺欺人了,你们部门领导知道有个屁用!风头还不是被他们几个出足了!你们公司总部领导知道你吗?外人说起来只知道风控组获奖了,那肯定是四套房和你们经理领导有方,有你什么事?” “那不是,我们是一个团队吗?”林琪琪越说越小声:“而且我本来就打算要离职的,这种奖励什么我根本无所谓不放在眼里。” 章誉晨看着她傻乎乎又自命清高的样子,冷笑道:“林琪琪你哦,嘴巴老得要死,真的到了关键时刻怂得要命。在华商银行的时候也是的,不知道说你单纯还是说你傻。工作上有些利益要自己争取,你不争取谁来帮你争取?还有说你不要不开心,你这个人太要面子了。在华商银行你也是老员工了,混呀,指标压力每个人都有的,人家都能混你干嘛不能混?领导找你谈话你就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脸皮厚点又无所谓。还有你当初怎么不动动脑子就去了胡晓颖的公司,她说的话你也能信啊……” 章誉晨的毒舌犀利在华商银行是出了名的,林琪琪也不知怎么会和这个“宝货”做了夜跑搭子,现下被她一通喋喋不休冷嘲热讽,只觉得面子上挂不住了,连忙求饶:“好了好了,章誉晨你能不能不要再说下去了。你这张嘴太毒了,给我留点面子……” 章誉晨“哈哈”一笑。翻了她一个白眼率先跑了起来。三十多岁的人,还活得浑浑噩噩糊里糊涂,只敢张牙舞爪窝里恨。真是太窝囊了! 章誉晨没有再继续说下去,林琪琪顿觉心里一轻,可算松了口气,然而内心深处她却不得不承认章誉晨的话句句戳中她的要害,可是能怎么办呢?冲到周洁面前大声质问为什么不把自己的名字报上去?明明从头到尾这个ppt是自己制作的,关风控组什么事?然而真的去对峙了,到时候秦昊怎么看自己,到时候组里的小伙伴又怎么看自己?这么喜欢揽功劳,太傻了。而且,而且她们确实是一个团队啊,不管怎么说,获奖了都是值得高兴的事儿。能展示个人的机会以后终归还是会有的,她这样安慰自己,而且,而且横竖自己在这个公司又呆不久,又有什么好在乎的呢?似乎是找到了说服自己的理由,她的步子又逐渐轻盈了起来。 正面冲突 林琪琪没想到没过多久她就和周洁正面起了冲突。 事情的起因是某天下午隔壁催收组的同事过来找周洁,说有个客户明明已经还钱了,但风控组还是派单让当地工作人员上门家访并且在人家门口贴了催收函,客户对此很不满意,已经投诉到当地消协了。现在分公司人员来质问他们催收了。 周洁听闻后一阵咋咋呼呼,和对方叽里呱啦说了半天也没扯到重点。本来下午事情又多办公区域又吵,林琪琪在工位上听她呱噪的嗓音头都疼了,有这闲功夫和别的部门互相扯皮推卸责任还不如先去电脑里核实下客户情况。 周洁这人一直是看人下菜的好手,对方一个普通员工,她好歹一个组长,级别上就高人一等,再加上她向来看不起催收的岗位——普遍学历不高又都是外地人,除了打电话向客户讨债别的什么都不会,发个邮件都能漏洞百出语焉不详。于是交涉一通把人给怼了回去。 没过多久对方主管来了,这次碍于对方的身份,周洁立马道先由自己这边查下客户信息了解下情况再看怎么处理。 送别客服主管,她气势汹汹“刷”地一下冲到杨怡工位前,一只手撑在杨怡座椅靠背上让杨怡查客户信息,嘴里还在嘀嘀咕咕抱怨:“烦死了,早知道不协助他们处理这批客户了,本来讨债又不是我们的事,出了事还要找我们。你们自己安抚下客户不就好了!找我们有什么用?” 林琪琪在对面听了狂翻白眼,年末客户逾期率高,催收那边工作量大忙不过来,秦昊问底下几个姑娘哪个组愿意帮忙伸出援手分担一部分催收的数据,胡晓颖和蔡燕装聋作哑,纷纷表示自己组内工作量也大,人手也不够用,只有周洁主动请缨立下战书表示愿意带组里姑娘一起协助催收完成任务。 为了完成这项额外的任务,林琪琪她们还连着几次周六加班。组内几个有小孩的女同事都是敢怒不敢言,私下直呼周洁“要事情。” 反观周洁倒是乐呵呵地拿起计算器和杨怡算起了加班工资,并且不无得意道:“我现在一个月赚得比我老公多!实在不行家务就找个阿姨来搞好了!有什么啦,我一个周末加班这些钱就出来了。”听得组内几个同事相顾无言。 周末加班单位提供一顿加班餐,菜色不错。有次林琪琪看到盒饭里有三个鸡翅说了句“太多了吃不完。”周洁笑眯眯在一旁接口:“你们吃不完把鸡翅挑出来,我可以带回去给我家两宝吃。”弄得林琪琪接嘴也不是不接嘴也不是。 还有次加班餐里附送了盒冰红茶,几个女同事都说糖分太高怕胖不吃,周洁拿了个塑料袋走到每个人工位上挨个收集:“我老公最喜欢喝冰红茶了,你们不喝让我带回去给我老公喝。”下班时林琪琪看着她拎了自己组和隔壁催收组加起来一共十几盒冰红茶去坐电梯,无语凝噎。 回到正题,周洁接了催收组的活本想好好邀功一番,不想却出了纰漏,还要给催收擦屁股内心自是十分不爽。 杨怡在表格里比对半天,发现出问题的这条数据是林琪琪负责区域里的客户。周洁一听,眯起眼对着电脑表格一核对来劲了:“和你们说了多少次了,派过单的客户信息过几天一定要再回去核实一下,如果客户还款了即使通知分公司撤销家访!一个个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平时上班都在干什么啊!” 杨怡不动声色地瞄了眼对面工位工位上的林琪琪。 当她说出“这个客户是林琪琪区域的。”的时候林琪琪心里不由自主地“咯噔”了一下,她在华商银行工作多年,经手过的客户成千上万,除了刚入行新人时期因为对业务不是很熟悉加上工作经验不足被客户投诉过,在之后的将近九年的工作中从来没有出过一个有责投诉。面试时秦昊问起她的优点,她非常自信地和秦昊说细心谨慎。 按理说在她身上不可能出现这种低级错误,会不会时搞错了?她略带紧张不安地打开桌面上的excel文件,因为数据量过多,一时半会还打不开,屏幕上显示着“加载中……” 那厢周洁还在怒气冲冲骂骂咧咧,林琪琪知她一直看不惯自己,现在出了这档子事,正好可以拿来杀杀自己的威风搓搓她的锐气。而且因为周洁平时为人跋扈,组内有几个员工也不拿她当回事,阳奉阴违干活就完事了,不像杨怡李纪颜胡春艳等人同她交好事事以她为中心围着她转,让她有满满的成就感和存在感。因此周洁没有指名道姓骂林琪琪,一是可能碍于办公室人多,不能做得太过,更多的可能是指桑骂槐把其他组员一起骂进去好立个下马威。 好在这时表格打开了,林琪琪按下ctrl+f,搜索了下周洁说的客户名字,确实是在她的区域列表内,她粘了客户的订单编号代入到催收派单系统里,只见派单人信息那栏显示的是李纪颜。林琪琪想起来了,那天她负责区域的催收数据特别多,李纪颜负责区域的数据相对较少,于是杨怡就把部分属于她的客户分配给了李纪颜,最后数据汇总时还是算在林琪琪的表格内。 也就是说这个客户是李纪颜处理的,是李纪颜派的单,是李纪颜没有做好后续跟踪。 如果以往按照林琪琪的性格碰到这种事情肯定第一时间会息事宁人,大家都是同事,出了问题解决了就好。可能也是她潜意识里害怕和别人起冲突。然而现下周洁这副咄咄逼人的架势让她心头火起,太不给人面子了!她脱口而出:“这个客户我在派单系统查过了,当时是纪颜帮忙处理的。”心里有怨气说话的口吻难免冲了。周洁被她怼得一闷,愣了片刻不由降低了声音吩咐杨怡:“杨怡,你看下这个数据是谁处理的?” 一改刚才嚣张口吻。 杨怡再次查了查,讪讪道:“哦,确实是纪颜处理的。”说完还“呵呵”笑了下试图缓解气氛。 周洁脸上一僵,随即立马转头笑着对李纪颜说:“哎呀,纪颜你也太粗心了!怎么客户情况不跟好的?” 李纪颜听闻不好意思道:“可能数据太多我忘记了。” “真是的!”周洁仍旧笑嘻嘻道:“这次你没做好,害的我差点冤枉琪琪了!” “好的,我以后注意。” 三人竟然呵呵笑着打起了马虎眼,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林琪琪看在眼里气在心里,心道:怎么?催收那里你们不处理了?这就完事了?刚才那副盛气凌人的模样是做过谁看呢? 又想起过往周洁和杨怡做的种种龌龊上不了台面的破事;再想想李纪颜,平时一起上下班也一起吃过饭看过电影。这事明明自己差点替她背了锅平白无故挨了骂她却连句“不好意思”都没有,不由一阵恶心和心寒。 她终于忍不住大声道:“还好不是我做的,不然今天要被骂死了!纪颜做的就没事了!” 这话一出口,周围徒然一片寂静。李纪颜抬头瞟了她一眼,又不屑地低下头继续工作。 周洁没料到林琪琪会直接和她杠,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她像只高高大大的鸵鸟呆愣愣地站在坐着的杨怡旁边,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小女生扯头花 林琪琪见周洁杵在那里神色尬尴,锁了电脑屏幕起身梗着脖子去了洗手间。她走到公共洗手池那里,正巧胡晓颖的男友杨冬青洗了手出来,抬头不见低头见,林琪琪朝他打了个招呼,杨冬青视而不见地垂着眼睛走了。林琪琪见状又气又好笑:她和胡晓颖的恩怨是她们两人之间的事,这个男人在这里摆出这副姿态算什么?好没风度,果然是吃软饭的。 等她回了办公室,在走廊上就远远地看见周洁杨怡李纪颜三人的背影凑在一起悉悉索索说着小话,她挺起腰板从她们侧面目不斜视地走过。三人同时闭上了嘴巴动了动椅子。林琪琪冷笑,看这架势不用说也知道是在背后讨伐她呢。 这天是周五,林琪琪吃完晚饭和母亲一起去逛商城消食。她把这事和汪爱琴说了,汪爱琴听后拔高声音不可思议般地说道:“有这种事情啊,这个女人也太过分了!”她板着脸,两边嘴角因为生气而向下紧紧抿着,几乎抿成了一条线。过年时她烫了阿姨妈妈们喜欢的爆炸头,林琪琪有事没事打趣她“包菜”,这会儿见她一副柳眉倒竖怒发冲冠的模样吓了一跳。 “你们这个小领导做人太过分了!平时时不时作弄下你给你穿小鞋!她看你不声不响好欺负现在蹬鼻子上脸爬到你头上拉屎拉尿了。哦,你做错了她就哇啦哇啦叫,其他和她关系好的人做错了她就不响了?连个道歉也没有?欺人太甚!” 林琪琪本就憋着一肚子气咽了一肚子委屈,母亲这样一说,无疑更是火上浇油,把周洁等人在公司的种种做派一五一十同母亲说了。 汪爱琴听后摇头道:“你们组其他人就任由她们胡作非为敢怒不敢言?太过分了这几个女人,一个阿扎里公司的小领导,嚣张成这样。你们也太好欺负了。” 汪爱琴的“太好欺负”几个字戳中了林琪琪敏感的内心,她极力为自己辩解,汪爱琴冷哼:“你别傻了,对这种人不能太客气的,你给她客气她当作福气,怕啥啦?就给她做出规矩让她知道你不是好欺负的。” “我不是已经怼了她表了态了!” “你这个是正当操作,换了任何一个人都会这样做的。礼拜一你去和秦昊反应这件事!不给这个女人点辣手看看下次她还敢欺负你!” 林琪琪听母亲越说越来劲,心里也跟着越来越窝火越来越来气。回忆起周洁等人的所作所为如同活吞了只苍蝇般恶心,同时她也不由自主从心底认同母亲的说法:必须给周洁点颜色看看! 然而她在华商银行工作多年从来没有碰到过这种事,哪怕也曾听闻离职的同事说起过外面公司人际关系复杂,可如今这般复杂局面却是她始料未及的。 这是一个正常的职场环境正常的同事关系吗吗?这是小学女生过家家? 太令人啼笑皆非了。 说出去她林琪琪的面子往哪里搁? 成长之痛 晚上洗完澡后,林琪琪躺在床上想着白天周洁她们的所作所为翻来覆去睡不着。原本明天也就是周六她要参加公司一年一度的年会,他们公司年会历来都在春节假期过后举办,届时各地分公司数千名员工都会出席,总部会承担所有来沪员工的机票和住宿费,因此将年会置办在年后淡季里可以节省很大一笔经费。 入职前林琪琪也曾听胡晓颖说过关于公司年会的事情,据闻现场香车宝马衣香鬓影。 以往卡中心每年年末也会举办年会,除此之外,客服部内部也会举行“客服盛典”,然而卡中心举办的年会历来只有客服部评选出的“优秀员工”有幸参与;而客服部举办的年会更是一言难尽,因为部门24小时轮班,参加“客服盛典”的同事不是当天休息千里迢迢赶往唐镇的就是当天早班下班和客户斗智斗勇一天筋疲力尽的,对此安排多数员工敢怒不敢言。 林琪琪也曾向往过外面公司的年会,穿着精心准备的礼服画着精致妆容,像朋友圈里展示出来的那样锦衣华服富丽堂皇。 周洁蔡燕胡晓颖几个早在年前就叽叽喳喳讨论过年会的事宜了。从这次年会卢总说打算在哪里举办到去年年会人资部门的某人穿得好暴露再到预测这次哪几个员工能有机会和老总一起走红毯等等,最后的焦点落在各自准备背什么包包出席。 胡晓颖说她打算背新买的那款香奈儿cf:“其实chanel咯lv咯也就这样了,我都有了,我打算过一两年直接买hers了。” 蔡燕和周洁听闻一致啧啧感叹:“有钱人哦。”,“晓颖开心哦,有个有钱的好爸爸!” “哦哟。”面对姐妹的调侃,胡晓颖皱眉,她把食指抵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低调,低调知道伐。而且这次chanel是杨冬青买的,是送我的生日礼物,关我爸爸什么事!”她急于给男友面子,进一步解释:“以后hers肯定也是他给我买的咯!我都要结婚了,还要我老爸给我买包包啊,当然是老公给我买咯!” 蔡燕和周洁脸色一僵,她一句轻飘飘的“包包当然是老公买。”着实不动声色地狠狠抽了在场两个女人一记响亮的耳光——蔡燕和周洁家境普通,婚后夫妻两人养儿育女都是花销,自然没有多少余钱。蔡燕背的包包都是a货:朋友圈里售价一两千的戴妃包,lv老花帆布……不过蔡燕对于自己买假包这种行为倒是一脸坦然:“真的没意思,浪费钱。” 反观周洁,她这个人是恨不得天天向人炫耀自己家里条件有多好,奈何老公家虽然拆迁成了外人眼中的“大户”,无奈家里底子实在太薄,再加上老公学历不行人又不上进,一个月拿着三千出头的死工资,婆家多余的两套动迁房虽然租出去了,租金却一直被朴实精明的婆婆牢牢捏在手里;自己娘家的条件就更别提了:父母早年离异如今各自再婚,实在无法在经济上接济她。 从林琪琪进公司开始周洁就信誓旦旦吹嘘要买chanle方胖子,直到林琪琪离职连个菱形格的影子都没见到。 现下胡晓颖一番无所顾忌的言论无形中触痛了这两个女人的内心,然而碍于女人间虚假的情谊和对有钱人天生奉承的心态,她们不得不强颜欢笑,用夸张的语音语调赞美胡晓颖是幸福小女人——尽管心里都在等着看她的笑话:杨冬青一个外地来沪打工的小年轻,学历平平履历平平,还真指望他是个潜力股?真有能力有本事还需要你胡晓颖家出婚房? 旁边的杨怡听着三个女人的对话暗自心惊。这个90后的同样来自外地的姑娘,在这个公司一次又一次的有意无意地被迫刷新着对金钱和物质的认知。然而于此同时,一股强烈的晦涩的情绪也在她的胸腔发酵,她拒绝承认这是嫉妒。 另外一旁的林琪琪听着她们的对话暗自好笑。别人或许不知道,她林琪琪可是清楚得很,胡晓颖口口声声说杨冬青送给她的小香,一半价钱是她自掏腰包补齐的。他一个外地农村来的穷小子,非独,父母有没有社保都是未知数。结婚还不是胡晓颖贴房又贴车。从胡晓颖嘴巴里说出的“不靠父母”真是可笑至极幼稚至极。 言归正传,现下林琪琪已然无暇去猜测明天年会上这几个女人是否会争奇斗艳,周洁到底有没有配好她的“战包”。 从她进公司到现在,她一直把自己放在一个旁观者的位置上。不争不抢按时完成工作,也一直自诩和同事和睦相处团结友爱。她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里招惹了周洁杨怡这群女人,为什么她们要处处和自己作对? 她想起了在华商银行的种种,想起了萧潇楚然陆静岑爸他们,想起了组里的同事们,想起了毒舌的章誉晨,甚至想起了过年时分枣子糕给他们吃的沈晴;最后的画面停留在除夕的那个夜晚,临近十点半下班前,她迫不及待站起来穿好大衣整理好东西等着回家“乱刀斩。”她还记得周围同事听到她说要回家斩肉时那些善意的温暖的笑声。 那些嘻嘻哈哈笑着叫她“琪琪”的同事们,难道真的离开华商银行之后就再也没有单纯和谐的同事关系了吗? 不可避免的,她想到了好友胡晓颖。胡晓颖,林琪琪心里一痛,她们之间将近十年的友情难道真的以这样一种莫名其妙的方式收场了? 不知不觉她的眼泪流了下来,为这段日子莫名其妙受的欺负遭的罪,为她跌跌撞撞懵懵懂懂间窥探到的人性,为她回不去的华商银行,也为她逝去的友情。 最初她只是默默地流着眼泪,可是越想越委屈,越想越难受,终于,她把头埋进被子里开始嚎啕大哭。 彼时的林琪琪还不知道,那是意味着她真正开始成长的第一道痛。 让我来做那把剑 林琪琪辗转难眠,越想越是羞愤难当。突然,她仿佛想到了什么,“腾”地一下从温暖的被窝里爬起来下了床,赤着脚飞快地从一旁的椅子上抄起轻薄的羽绒服穿上又爬上了床。她盖好被子,从床头柜摆放着的纸巾盒里抽了张纸用力醒了把鼻涕抹了抹眼泪,然后抓起手机开始打字——反正这个单位也做不长了,她要把她在公司经历的种种写下来反应给秦昊。 是的,她要打“小报告”! 从学生时代起林琪琪就特别鄙视打小报告的人。 记得有一次上高中体育课,体育老师被临时叫去开会,让他们班去操场自由活动。林琪琪她们几个女生不愿下楼,窝在教室里做作业聊天,没想到下课前十分钟被体育老师抓了个现行,拉到操场上一通批评。 其实当时在教室自习的除了林琪琪她们几个外还另有其人,只是这几个同学听闻风声提前从教室溜了。林琪琪她们几个挨了批评心里虽然委屈,但也不好意思向老师汇报还有其他同学未遵守纪律。这时同行的一个女生突然站出队伍反驳:“又不是就我们几个人呆在教室里没有下来,还有其他人你怎么不说?” 在体育老师的质问里该女生报出了其他几个人的名字,并且在事后毫无愧色地对林琪琪她们道:“凭什么就我们几个被说!既然大家都没有遵守纪律,那就一起接受批评!” 这件事虽然过去了许多年,林琪琪却仍然印象深刻难以释怀。 没想到今天她也要去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了!愤怒和委屈让她不想再去思考秦昊过后会作何感想;周洁杨怡她们又会如何对待她;在单位她还如何立足。她的心中有团火;有股气,它们驱使着她要把这些遭遇写下来。不!不光是她的遭遇,还有她冷眼旁观到的组内其他同事的遭遇。 周洁和杨怡不能只手遮天!不能把职场当作她们勾心斗角发泄私欲的地方!不能肆意践踏别人的尊严! 有一分热,发一分光,就令萤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里发一点光,不必等候炬火。此后如竟没有炬火,我便是唯一的光。 不合时宜地,林琪琪的脑海里竟然浮现出鲁迅先生的名言,她“扑哧”笑了一下,鼻涕要流下来了,她赶紧空出一只手拿了纸巾去醒。然而在好笑之余,她的心里忽然又生出了点万丈豪情——如果没有那把剑,便让我来做那把剑,让我来划破黎明前的黑暗! 她在脑海里构思了要表达的内容,落笔成文: 秦老大见信好: 非常抱歉,由于一些原因我无法参加明天的年会了。 今天下午我们组内发生了些不愉快,您当时在位子上想必也有所耳闻…… 其实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在我们组内发生类似的事情了。还记得之前秦老大您把客服组的王芯蕊调派到我们组…… 平时秦老大挺体恤我们的,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都能想到我们,双休日加班还不忘时常带点小零食给大家加油打气。但是每次您把零食给到周洁分派,她都藏着掖着,一箱坚果大礼包每人分几颗,剩余就放在她抽屉里;您出差从哈尔滨带回来给大家伙尝尝味道的提拉米苏蛋糕,她给大家分一个自己带回家一个,诸如此类……这种事情说出来挺可笑的,现在大家生活条件都不错,相信也没有多少人会馋小零嘴,然而周洁做出这样的行为令人十分反感。 ………… 俗话说“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我不敢自诩是千里马,但我感谢您的赏识。我一直敬您胸襟广阔,能尽力给到每个下属施展才华的机会和舞台,可是周洁杨怡长期在组内抱团,打压排挤同事,对于公司和员工的发展十分不利…… 一篇千字小作文林琪琪写得洋洋洒洒涂涂改改,如果不是顾虑着好歹是写给领导看的,她很不得把周洁杨怡做过的所有上不了台面的事都写进去。最后一个字改完,她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快凌晨三点了,她狠狠心两眼一闭摁下了发送键。 正当林琪琪书生意气挥斥方遒的时候,隔壁房间的汪爱琴也是唉声叹气。林父看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像只摊开的烙饼,问她怎么了,汪爱琴把女儿在单位的遭遇一一细说了。林父听完“哎”了一声总结:“缺少社会历练!” 汪爱琴心疼宝贝女儿,恨不得冲到单位找周洁几个女人理论,太过分了!欺负老实人!然而能怎么办呢?林琪琪已经不是小时侯被他们夫妻两个人抱在怀里就能保护周全的小朋友了,有太多的事情必须她独立面对。 下半夜汪爱琴起夜,她上完厕所经过林琪琪房间,略微踌躇了一会儿还是轻手轻脚推开了女儿的房门。黑暗中传来林琪琪轻微的鼾声,她蹑手蹑脚走到她的床边,借着客厅开着的小夜灯的光线掖了掖女儿的被角。 第二天林琪琪起床,她第一反应是拿过床头的手机,抱着“横竖横”的心态打开了微信,果然秦昊已经回复了:你的信息我看了,你反应的事情挺意外的。有什么事等周一上班我们再好好谈谈,这两天在家好好休息。 秦昊回复得平静克制,没有想象中的雷霆震怒,林琪琪忽然觉得心里一轻,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还能怎么样呢?随便他。 她回了“谢谢领导”四个字,把手机一扔,再次把脸埋进温暖的被窝里做一只慵懒的鸵鸟。 至于周一即将面对的风风雨雨,随他去!现在的她只想好好地睡一个回笼觉。 和这样的人共事是耻辱 周六这天林琪琪的朋友圈如期被公司年会霸屏。周洁蔡燕胡晓颖这几个“活宝”更是每个人连发了好几波照片,每波皆是九宫格霸屏。 林琪琪躺在床上看着她们几个女人在朋友圈里搔首弄姿的自拍白眼翻上天,全然忘了如果按照自己以往的心性,出席年会也定是九宫格刷屏的人。 自从进了现在的公司接触了蔡燕周洁杨怡这些人以后,林琪琪变得不像以前在华商银行时那么爱发朋友圈了。曾几何时她也热衷于打卡网红餐厅晒护肤品包包下午茶,而现在她只觉得晒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有什么意义呢?她的生活不会因为去过一次半岛酒店花五六百块吃过一顿精致的下午茶而发生改变;也不会因为花两个月工资买上一只lv的入门级包包就能更上一层楼。 她就是一个普通的上班族。每天早上睡眼惺忪地出门挤地铁,在世纪大道匆匆忙忙换乘二号线的时候还要算准时间点——千万不要正巧碰上终点站是上海科技馆的那趟列车,不然等下一班开到广兰路的列车进站如果人太多挤不上的话就赶不上金科路8点45分发车的那班班车了,上班打卡要迟到了! 早高峰时段的二号线车厢简直是人贴人的“肉搏战”。而且破坏力极强,在“力的相互作用下”,林琪琪的吐司面包白煮蛋都被挤烂过不说,连衬衫纽扣都被挤到松开过,幸亏当时反应够快立马扣上了。 有一次林琪琪看不惯周洁天天在公司炫富把其他人都当成穷光蛋的模样,出于女性的攀比心理她特意背了nanospeedy上班,结果几站路乘下来竟生生把素来以“耐操”着称的lv老花帆布蹭掉了一小块皮,可把林琪琪心疼的,从此老老实实安安分分背个几百块的包包上下班。 何况她心里也清楚,以她现在的工资水平万万做不到像在华商银行时那般大手大脚了,更别提她的身上还背负了百来万房贷。 她冷眼看着朋友圈里的同事们竭力营造出一种“我司年会高大上,精英云集名流荟萃“的假象。因为厌恶周洁杨怡等人的所作所为,连带的,她也恶其余胥地厌恶着她们周遭的一切。朋友圈里晒出的种种,特别是周洁蔡燕胡晓颖等几个小领导嘟嘴瞪眼自娱自乐的自拍合影,只觉得这几个女人虚荣又可笑——日常炫富攀比口头贷款买包包,日韩旅游挂嘴边,去趟江浙旅游住次五星级酒店天天叫“出门必五星。” 除此之外从她们身上看不到任何有建设性的东西。 她不能和这样的人共事,这是一种耻辱。 她忿忿不平地想。 林琪琪忿忿不平了两天,到了周一早上仍旧气难消。也许是人生第一次打“小报告”给了她勇气,她索性破罐子破摔,越过周洁直接发微信同秦昊道自己身体不适,请假一天。 秦昊一如既往言简意赅回复了同意。林琪琪扔了手机继续呼呼大睡。九点多的时候周洁的微信来了,问林琪琪怎么这时候了还没来上班。 正面交锋 林琪琪窝在床上回复:“我今天身体不适,和秦昊请假了。” 周洁道:“我是你直属领导,你首先应该第一时间和我请假。就算你通过秦昊请假,也应该告诉我。” 周洁明明打的是文字,林琪琪却从字里行间读出了一股火药味。她思忖八成是这两天秦昊已经同她谈过话了。出于女人的第六感,她退出聊天界面刷新了下朋友圈,果不其然几分钟前周洁更新了朋友圈——“大清早的有些人就是这么没素质!”配图是从车窗里向外拍出去的拥挤路况。哟,指桑骂槐呢。林琪琪抖着肩膀冷“哼”了一声。 经此一役,她索性死猪不怕开水烫了,直接回复周洁:”领导?你有做领导的样子吗?我为什么要向你请假?当初面试我招我进公司的是秦昊又不是你。” 周洁道:“你什么意思?” 林琪琪道:“我什么意思?你周五那天做了什么你自己清楚。我也是工作多年的老员工了,你当着整个办公室的人阴阳怪气骂我,事后骂错了人也不给我道歉。你说我什么意思?” 周洁道:“我哪里有骂你?是你自己太敏感了!你要请假我没意见,但你好歹应该和我打声招呼好让我把你手头的工作分配出去!不然耽误处理时效影响到客户就不好了!” 林琪琪对着几个感叹号发笑,早上请假前她就在脑海里筛选了一遍手头跟着的几个客户信息,发现没什么非得需要今天处理的。退一步讲,如果确实需要今天处理,她也可以交接给方圆圆帮忙。如果在以往,周洁的这句话或多或少还能让她内心生出点对工作“玩忽职守”的愧疚来,然而现在她看清了她们几个人的工作态度,特别是周五发生的事情,更是让她觉得周洁说出这句话不过是在“扯大旗,谋虎皮“罢了。 她回复:“我请假是经过秦昊同意的,至于他为什么没和你说我就不清楚了。我今天身体不舒服,也不和你多说了,你好好工作不要老是上班时间聊天。”说完也不等周洁回复直接扔了手机“咻”地掀开被子爬下床,只见清晨明媚的阳光透过半透的窗帘照了进来,满室碎金。 林琪琪眯起眼睛用力伸了个懒腰:尼玛怒怼傻x的感觉真好!早就该这么干了! 第二天,林琪琪在上班前对着镜子特意涂了当初和楚然一人一支的dior999,烈焰红唇配上她描绘的外眼线十分“甄嬛”。出门前汪爱琴还在她耳边鼓舞士气:“囡囡伐要怕!大不了不做了我们回来!伐要怕晓得伐!” 林琪琪本来还在为后续可能发生的冲突而感到发怵,现在听母亲这么一说,顿时释怀,怕个屁啊! 进了办公室打了卡,她装作若无其事地坐在位子上开电脑放包包。趁着电脑开机的时间,她抬头瞄了眼秦昊的位置,通常这个时间点秦昊已经坐在位子上开始一天的工作了,而现在他的位子上空落落的,估摸着不是去开会就是去出差了;她又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四周的同事,公司九点上班,现在是八点四十五左右,陆陆续续有不少人先后进了办公室,大家都像没事人一样各管各的没人在意她,林琪琪暗自松了口气。方圆圆走到她身边笑嘻嘻冲她打招呼:“师傅早啊!” 林琪琪听到她一如往昔的活泼声音,不知怎的心里一暖,“早。” 没多久周洁来了。今天周洁进来的时候意外地安静,她很快在电脑前坐定开机,放好包包又站起来拿起水杯一个人去茶水间,全然没了以往呼朋引伴一路高歌;也没听到她高分贝地抱怨今天的路况顺便鄙视外地牌照。 九点正式上班,几乎与此同时林琪琪的飞讯窗口弹了出来,是周洁:“有时间吗?现在去小会议室我们谈谈。不会很长时间,大概一刻钟左右。” 周洁和昨日截然不同的语气让林琪琪感到诧异。她略一思量,八成是秦昊授意。两军相逢勇者胜,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林琪琪回复:“好。” 两人同时起身前后脚去了会议室,留下周围几个稍微知道点内情的同事互相使着眼色小声议论。 滑稽的公司 林琪琪跟着周洁进了会议室,一路上她回想着刚才周洁的种种,心下了然八成是秦昊找她谈过话了,至于秦昊把自己“小报告”的内容和周洁说了多少就不得而知了。她又再次想起汪爱琴同她说的话:“勿要怕!侬越是怕伊越是凶!对付这种人侬就要凶过伊!气势上压倒伊!”虽然她承认母亲说得不无道理,又有“999”正红加持,但内心深处总有点惶惶然,彼时的林小姐不知道,和人撕破脸这种事其实多练几次就有经验心里就不会发虚了。 两人进了小会议室面对面坐下,周洁说了几句就开始“呜呜”哭了起来,林琪琪被她这一哭搞得云里雾里,只得尴尬道:“你不要哭啊。” 林琪琪这句话仿佛打开了周洁的任督八脉,她哭得越发起劲了。边哭边诉说着自己过往种种经历,说到自己在前单位因为工作出色被同事排挤。林琪琪一头雾水,周洁遇到的种种又关她什么事?她的脑海里很快闪过一个念头——因为你有过被人排挤的经历所以现在你就要排挤我?排挤所有工作能力比你强的人?然而她终究是脸皮薄不好意思把这句话说出口,只得木木地看着周洁哭哭啼啼的表演,内心只觉得无比厌烦和恶心。 周洁同林琪琪的这场谈话以周洁“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姿态而收场,后来林琪琪想其实从某个层面上来看,她和周洁是一路货色,大哥不说二哥——周洁是市井妇女的无赖狡猾,而她是无知少女的愚笨怯懦。如果这场谈话放在现在,林琪琪必能蛇打七寸,从周洁示弱开始一路高歌猛进狠狠杀杀她的嚣张气焰。可惜了当时的林琪琪虽然隐约窥得了人性,本质还是怯懦怕事,而且有种“见不得他人尴尬”的可笑的体面。 林琪琪本来已经想好了周洁会刁难或者苦口婆心同她谈话,现在被她整这么一出打乱了节奏,心烦意乱的同时也莫名松了口气:“算了算了,以后她不要再为难我就好了,反正我也做不长。” 周洁见林琪琪不再如微信上那般强词夺理,心里宽了心。周六她刚参加完公司年会,他们资产管理部去年一年干得不错,得到了公司大领导的夸奖,尤其是秦昊带领下的这支娘子军队伍成绩骄人,她和几个小姐妹也算在年会上出了把风头,几个人纷纷踌躇满志准备今年大干一场。回到家前脚一腔豪情胸怀激荡还未散去,正对着默默无闻的老公牛逼哄哄地自吹自擂,后脚秦昊的电话就来了。 周洁笑容满面地接起电话,最后满脸忐忑地挂了电话。 她不知道林琪琪究竟同秦昊说了些什么,说到什么程度,但秦昊话里话外却在指责她这个小组长办事有失公允,连带她的为人处世也教育了一通。 原本坐在沙发上听着周洁说山海经的老公见老婆脸色“晴转多云转阴”连忙问她怎么了。 “碰到赤佬了!”周洁恨恨道。 这才有了今天的这一幕。但现在从林琪琪的表现看来,她还是那只色厉内荏的纸老虎,被她三下五除二就搞定了。 林琪琪在公司风平浪静地上了几天班,杨怡李纪颜等人对她的态度不咸不淡,李纪颜甚至还能同她下班一起结伴坐班车,林琪琪也只能佩服她涵养功夫好。 这天秦昊发了消息找林琪琪谈话,让她十分钟后去电梯那里。年会后他就去了外地分公司出差,今天刚进公司。 秦昊带了林琪琪去了园区新开的咖啡厅。点单的时候林琪琪不好意思让领导太破费,点了价格相对便宜的杯美式。 两人找了个隐蔽的角落。 刚一坐下,秦昊就开门见山道:“其实在工作中会碰到很多各式各样的人,有些人看不惯相处不好没必要往心里去……” 林琪琪心念一动,她万万没想到秦昊会说得这么直白,而且听上去是顺着她的心意在说下去。秦昊同她说了他大学毕业后独自来上海发展,说了他之前在银行卡中心经历的种种,也说了他作为一个外地人在上海结婚买房生子的种种不易。林琪琪觉得他并不是再卖惨,而是在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指点她告诉她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没必要往心里去,也没必要把太多个人情绪带到工作中去。 特别是秦昊之前在银行的工作经历很是能引起林琪琪的共鸣,而且说到外地人在上海,林琪琪自然就想到了楚然想到了萧潇岑爸他们。 正因为如此,林琪琪对着90后初入社会的杨怡总是抱着一份可笑的“圣母心。” 秦昊同林琪琪的谈话以开导为主,并没有一味地偏袒哪一方,间隙秦昊再次肯定了林琪琪的业务能力,表示后续有意提拔培养她。虽然林琪琪对于秦昊的画饼免疫,但好话谁不爱听?结束谈话后林琪琪明显的心情轻松了许多,回办公室的路上两人闲话家常。 直到上了电梯走进办公区域,林琪琪还在同秦昊说着什么,秦昊只简单短促地“嗯”“嗯”敷衍了两声,林琪琪诧异地抬头,只见秦昊步伐越来越快,林琪琪看出秦昊是有意张和她保持距离了,心不由地跟着一沉。这时秦昊转头对她很快说了句:“我先过去了。”说完也没等林琪琪反应过来,一路小跑着走向办公桌,林琪琪冷眼看着秦昊的背影,再次觉得这个公司的人怎么都这么滑稽? 两面三刀 林琪琪最近在公司的日子过得有点“飘。” 每天早上进公司,周洁都会主动和她打招呼;午餐时间林琪琪前脚刚从冰箱里拿出饭菜要加热,后脚刚走进茶水间的周洁立刻走上前,两只手要去接她手里端着的玻璃饭盒:“我来给你加热。” 林琪琪被她突如其来的热情吓了一跳,对上周洁抹着惨白粉底的脸尴尬推却道:“不用了,我自己来。” 周洁仍旧满脸堆笑热情洋溢:“我来,我来,正好我也要热饭的,我给你热好了拿出来,你等下过来吃好了。” 林琪琪看着她一张笑脸上描得粗黑的眉毛和涂得鲜红的嘴唇只觉得瘆得慌。 好容易拒绝了周洁要为她热饭热菜的奇怪举动,林琪琪端着热好的饭菜出门,迎面赶上同样进来热饭的杨怡,杨怡比林琪琪矮一个半头,她看了一眼林琪琪呆了下,随即低下头眼神游移,嘴里“哎”,“哎”地叫着。林琪琪瞥了她一眼,略微一侧身,杨怡立马像个猴子似地缩头缩脑窜了进去,全然没了平日飞扬跋扈唯我独尊的模样。林琪琪看着她滑稽的动作,冷笑着想不晓得秦昊或者周洁又和她说了些什么。 又譬如以往组内工作上需要讨论决定的一些内容都是周洁和杨怡李纪颜几个人拍板定案的,林琪琪她们几个员工没什么话语权,即使个人有一些好的提议和想法被采纳最终不管是书面还是口头递交上去的时候都是“群众的呼声”。然而现在周洁都会主动询问她们几个的想法,甚至有好的建议还会当着提议人的面汇报给秦昊。 林琪琪对周洁“变色龙”一般前后判若两人的行为举止自愧不如叹为观止,她从来没有见到过脸皮这么厚的女人,心里鄙视她的同时也暗暗明白——这个女人是没有底线的。别看她现在对自己和颜悦色以礼相待,一旦找到机会肯定是要把自己往死里整的。 很快到了三月底,资产部趁着春暖花开组织了今年第一次的团建。周洁做着最后一次的统计确认工作。当她听到林琪琪确定参加,神色微妙动作迟疑地在excel表格上打了个勾,她原本以为经过这次大家撕破脸的事情后林琪琪是不会参加团建的。将近一年的时间相处下来,林琪琪“纸老虎”的性格她早已摸透。 林琪琪确实是不想参加团建的,她刚和周洁闹了矛盾,现在还要和组员一起参加集体活动太傻了,她自觉面子上过不去。而且她看不过她们几个人,又因为周洁是小组长的关系,有些其他组的员工难免在平时的工作接触中也对她客客气气。林琪琪眼里容不下沙子,但凡和周洁杨怡这两人交好的人物她都看不惯,一群趋炎附势毫无正义感的小人!道不同不相为谋!她才不要和这样的人一起出游! 汪爱琴听她说不想参加公司团建了,诧异道:“侬干嘛不去啦?单位给你吃喝玩乐不去白不去,和那个女人又没关系的咯。你不去伊拉几个坏女人当你怕她们来!以后更要变本加厉欺负你了!” 林琪琪听着有道理,终是厚重脸皮参加了。只是这次分房时她提前和方圆圆商量了住一间。她没主动邀请李纪颜住一间,李纪颜自然也不会去找她。合租人员房间安排名单一出来,果不其然李纪颜和杨怡住一间。 林琪琪想到了去年团建时李纪颜带的全套“黛珂”的护肤品,突然挺期待到时杨怡舔着脸问她一瓶瓶试用过来的场景。 满场飞 团建照旧去的江浙一带,占用一个周末双休。因为是年后部门第一次大型集体活动,大老板颇为重视,用周洁“学舌鹦鹉”的话来说就是“参与人数象征着部门的凝聚力和向心力。” 也因此周洁蔡燕等几个妈妈不得不牺牲难得的周末亲子时光一同参加活动。 第一天的团体活动结束后,林琪琪跟着组员一路看看风景拍拍照倒也维持着表面的和谐。甚至在景区瀑布那里还心血来潮和周洁杨怡她们一起合影留念,真可谓“塑料花般的姐妹情”。 晚上部门聚餐,资产部整体男同事多,吃了没多久就开始敬酒喝酒。 反观林琪琪这桌清一色的娘子军,大家都滴酒不沾,酒杯里一水的椰奶橙汁。几个男领导来她们这桌碰杯,说了几句场面话喝了饮料就结束了。 因为不喝酒,她们这桌吃得也快,酒足饭饱之余大家都无聊地刷着手机间或聊聊天等着时间差不多了就坐大巴回酒店早点休息。 这时周洁不知从哪桌端着酒杯回来,但见她双颊飞红,色如春花,腰肢款摆。坐下后她一边和杨怡笑嘻嘻说话一边拿了桌上的红酒斟满。随后端起杯子豪气干云道:“来来来,我敬我们组姑娘一杯!大家去年斗做得不错!新的一年我们继续努力为组争光!” 大家举起酒杯正要喝,周洁看了眼组员杯子里的各色饮料,惊讶道“哎,你们不喝酒啊,啤酒红酒喝一点啊!” 大家面面相觑。林琪琪率先道:“我们以茶带酒敬领导。”她这一说,另外几人纷纷附和。 周洁无趣地撇撇嘴,径自喝了。喝完她嫌不过瘾似的,又跑到隔壁桌秦昊那里,豪爽地倒了红酒和秦昊碰杯。过了会儿又跑到另一桌找其他领导碰杯去了。 她满场花蝴蝶般找人碰杯喝酒,言谈之间又带着浓浓的江湖气息:“张总,李总,王总”张口就来,时不时还起哄“喝!喝!”“来,x总我敬你!” 林琪琪看着她这副豪放又掉价的模样暗自发笑。她从来没看见过这样的公司聚餐,叹为观止:这哪是部门聚餐啊?这简直就是90年代那会儿混迹上海滩社会饭店里的混子啊。 终于有看不下去的男同事跑到她们这桌来让杨怡去劝劝周洁不要再喝了。杨怡一脸夸张地干瞪眼,大声道:“我怎么去劝啊?”说着她看了看大家,只见组内几个女同事都一脸面无表情,就连一向同周洁交好的李纪颜都低着头一脸冷漠地在玩手机。 隔壁催收组的一个女的小组长听了杨怡他们的谈话内容,似笑非笑道:“周洁今天是放开了。难得出来玩一次放松一下,估计在家带娃挺压抑的,让她喝。”说着玩味地笑了下。 林琪琪组几个女同事听后相互之间使了个眼色,流露出来的目光不无对周洁的鄙视之意。 直到林琪琪她们离场时看到周洁还在那里和几个男同事扎堆起哄玩行酒令喝酒。 回酒店洗完澡后林琪琪和方圆圆一人躺一张床上聊天唠嗑。 林琪琪夸方圆圆身材好,不愧是90后,肚子上一点肉都没有。 方圆圆回“师傅也不赖。” 林琪琪喜欢方圆圆这样的小姑娘,聪明嘴甜情商高,夸人都有来有去双箭头。不像杨怡,从来别人夸她理所当然,她夸别人绝无可能,连一声“谢谢”都吝啬说出口,实在难以想象这个人的感情是有多匮乏。 后来林琪琪才明白,为什么要锱铢必较和人有来有去呢?有些夸奖说了就说了,东西送了就送了,没必要非要别人同样对待自己。说到底都是身外之物,又何须在意?这何尝又不是另一种层面上的情感匮乏! 女人间的谈话 聊着聊着不免就聊到了公司里的事。 方圆圆虽然工作才四五年,却已经接二连三跳了四五家公司,一直在互联网金融这个圈子里兜兜转转。跳槽跳多了见识也多,思想也活络,两人对于公司各部门之间互相推诿杂乱无序的工作作风都挺无语的。 方圆圆比杨怡大两岁,长得漂亮讨喜,虽然平时有林琪琪这个师傅罩着,但在工作中或多或少也受过杨怡的气,因此提到杨怡格外来气,直言杨怡有着周洁这根“鸡毛”做令箭,天天横行霸盗搞组内“霸凌”。说出来的话又特别幼稚可笑,整得跟个傻逼似的。 她如此直言不讳,林琪琪心有戚戚:“我以为只有我对她有意见,没想到大家都一样。” 方圆圆心直口快:“大家又不傻,周洁偏袒她,对她敢怒不敢言罢了。所以这次你直接怼了周洁真是大快人心。” 林琪琪没料到还能从别人口中听到关于这件事的正面评价,尤其还是从方圆圆嘴里听到,不由好带点期待地问:“你真的觉得这件事我做得对吗?” 方圆圆没有直接回答,只道:“那天年会上周洁不知道你不参加,大家私下里就猜你肯定直接越过周洁和秦昊打招呼了。后面在公司周洁对你的态度明显不一样,我不知道你和秦昊说了什么,当然你肯定也不会告诉我。但我觉得至少在这件事情上,秦昊是比较站在你这边的。”方圆圆看了一眼躺在另一张床上的林琪琪,见她并未吱声,明显是想让她继续再接着说,于是她道:“其实今天咱俩能把话说到这份上也算推心置腹不一般的情份了,我就有什么说什么了啊。” 她这一句“不一般的情分”让林琪琪动容:“你说。” 得到林琪琪的鼓励,她继续侃侃而谈:“其实从进组开始我就就觉得周洁她们挺忌惮你的''咱俩都心知肚明我们这个公司最喜欢给员工画大饼,最近不是传秦昊要往上升一级?秦昊升了周洁肯定跟着升,周洁升了谁顶她的位置?最有希望的就是你和杨怡。” 林琪琪好奇道:“为什么不是纪颜?”论业务水平,李纪颜不在自己之下。 方圆圆“嗤“地笑了下,仿佛受够了林琪琪的弱智:“李纪颜能力是有的,可是进来时间不长,现在提拔她谁服气?” 林琪琪一时没想到这一层,她理所当然地认为大家都没后台的情况下,当然是有能力者上,还有人没本事又不服气?她接着问:“为什么你觉得秦昊上去之后肯定是周洁接替他的位置?” 方圆圆道:“胡晓颖那里马上就要被划分出去不再归秦昊管,剩下就蔡燕周洁和客服组长三个人,客服那里成立没多久,要提拔肯定先提拔元老;蔡燕业务能力怎么样咱暂且不论,但就溜须拍马和吃苦耐劳这两方面肯定周洁完胜咯,你看我们风险组可不就是脏活累活抢着干?别的组不愿意干的活我们统统都接。就拿你这件事来说,一分为二:表面上你得罪了周洁,太冲动,有人会觉得你傻,以后在公司怎么混下去?但也有不少人觉得你有魄力,有担当。毕竟周洁杨怡她们平时的为人处世大家看在眼里。其实最为难的是秦昊,连我都看得出你的能力在周洁杨怡之上,待人又亲切没坏心,照理说是很好的人选。可是师傅你就是太倔,不听管教,对领导没敬畏之心。再加上你是上海人,单身未婚没有小孩要养,看得出这份工作你也不怎么上心,秦昊是管不住你的;可是周洁杨怡她们就不一样了,周洁有两个小孩要养,虽然天天鼓吹她的四套房,但听得出她老公家没什么花头的;而杨怡和我一样是外地人,每个月房租要交,我是父母都在这里工作,好歹租房吃饭不用我自己花钱,她一个小姑娘又要租房还要吃饭现在又开始学着化妆打扮了,就我们公司这点工资,哪里够啊!肯定要好好在公司埋头干下去!如果我是秦昊我肯定也会偏她们。” 林琪琪直叹旁观者清。 “其实你现在挺孤立无援的,周洁和蔡燕交好,你之前得罪了蔡燕,周洁为了自己的利益没有明着和你撕破脸,但谁能说她后面的一些小动作没有替蔡燕出气的成分?”方圆圆毕竟年轻,见林琪琪似乎已经默认了她的分析有理,不免洋洋得意,竹筒倒豆子般把自己的心里一股脑地说了出来:“当然了,她本来就看不惯你嫉妒你也是事实。本来,你和胡晓颖交好,胡晓颖也算公司元老,在秦昊面前说得上话,帮衬你一下没问题,然而现在你自己作死把胡晓颖也得罪了,这就有点难了……” 林琪琪听出她话里奚落的意味,然而当时并没有特别放在心上,她本来就没指望在这个公司升官发财。而且胡晓颖,就算她和胡晓颖没有闹矛盾翻脸,以她现在的为人也断然不会拉自己一把,赶着和自己撇清关系还来不及呢。 她不由想起萧潇之前说过的话:我俩现在还能保持友情,就是因为我们之间没有利益冲突。 之前她觉得是萧潇变了,变得太过现实,然而这几个月下来,她竟不由自主地有点认同萧潇的观点了。 林琪琪甚至有些钻牛角尖地想,如果放到现在,萧潇还会像在华商银行那般因为自己完不成指标而把她经手的客户转介给自己吗? 不光人生不再如她们二十出头般花团锦簇,连带着友情似乎也渐渐经不起考验和猜忌了。 “出于私心我挺希望师傅你能升上去做组长的,毕竟你为人公平公正,大家都服气。而且你做了领导我也算是大树底下好乘凉有个依靠了,不用再受杨怡的气了。如果杨怡做领导……”方圆圆说到这里叹冷笑了下:“如果她做领导我真的要考虑离职了,被她这种人管,而且还比我小,我接受不了。” 方圆圆恭维的话并没有让林琪琪“飘”起来,她心里清楚的知道,如果部门组织架构调整人员变动,那升职的肯定是杨怡。 她想象了下在杨怡手下工作的样子,不免一阵发怵。不过谁知道后面的路呢?她转念想,没准那时候自己已经离职了。 换办公室了 团建回来后林琪琪她们组组员间的关系似乎缓和了不少,确切的说是林琪琪和周洁杨怡她们小团体的关系缓和了不少。 周洁杨怡不复往日在办公室的喧哗高调,待人接物礼貌客气了许多。当大家伙第一次听到从杨怡嘴巴里说出“麻烦你…”“谢谢你”的时候简直弹落眼睛!方圆圆直接瞪大眼睛冲林琪琪夸张道:“原来杨怡说话也可以这么温柔有礼貌啊!吓死我了!” 原来整个午休时间沸沸扬扬吵吵嚷嚷的办公室也安静了不少,不少同事都能睡上半小时。秦昊对此喜闻乐见,有几次林琪琪注意到她们组偶尔凑在一起聊聊天开开无伤大雅的玩笑时秦昊会在一旁和颜悦色嘴角含笑地望着她们,林琪琪沐浴在他如慈父如严师如兄长般的目光里一阵毛骨悚然。 原本经历过这次的事情后她以为可以平平安安待到离职。没想到一波表面上刚风平浪静一波又起。因为他们资产部扩招的关系,原本盛荣路这里的办公人员已经饱和,而部门现在承租的这栋商务楼没有空余的办公场地了,于是上海总部领导决定等到这边的合约到期整个部门就搬到园区另外一栋刚开始招租的商务楼办公,据说公司这次着实下了大手笔,租了新的商务楼一整层的办公场地。 与此同时催收部陆陆续续还有不少新员工入职,上午九上班以后现有的两间大办公室里乌泱泱一片人头,着实令人看着捉襟见肘。部门boss决定先撤一个组的人搬到张江电销那里去过度几个月,留出多余的空位给新进员工,等到隔壁新办公场地装修好这里合约到期再搬回来。 毫无意外林琪琪她们组一群娘子军被发配“边疆”,秦昊给她们组单独开了个小会,誓师大会上从业务能力,团队精神方面着重夸奖了她们几个。 开完会回到工位上,几个女同事脸色都不太高兴。周洁笑眯眯走过来,大姐般把一只手搭在其中一个女同事肩膀上面朝大家安抚:“他们别的组不太方便搬,像催收他们每天早上都要几个组一起集体开晨会的;其他像法务数据组你们也知道,老虎肉说不动的,算来算去也只有我们搬了——而且张江那里位子多少算下来也是我们组最合适。刚才秦昊也说了,地铁下来到公司这段路程你们自己组合拼车上下班,到时候公司会给你们报销车费。” 大家心知肚明这不过是推托之词。秦昊要摆出姿态给上面看,而周洁又要摆出姿态给秦昊看。她自己每天开车上下班可能觉得无所谓,而有些同事就比较烦了,有住在周浦的同事因为不堪忍受早高峰时期的十六号线一直是搭顺风车上下班的,这样一来不得不重新再找一个固定的司机师傅搭车上下班;有同事上下班是坐公交车的,这样一来不得不重新规划公交线路。林琪琪她们几个倒不过是二号线早下来一站的问题,然而上下班高峰期间出租车有多难叫众所周知,而且想到还要腾出时间来整理办公桌上的各类文件,私人物品又是一阵头疼——这不是凭空给自己找事吗!每次出力不讨好的事都轮到她们组! 在华商银行时,客服部各项办公室管理条例近乎苛刻:例如一线员工办公桌上除了水杯和纸巾以外不能摆放其余私人物品,电脑上也不能贴诸如照片或者便签条之类花花绿绿的东西,后来几年采取无纸化办公后员工离开座位时连笔记本都要放到抽屉里。有时候林琪琪她们偶尔去一趟楼上综合室,见每个人的桌面上都放得满满当当:除了必要的办公用品以外,还有加湿器,护手霜,喷雾,小型绿植,迷你鱼缸,亲子照片,盲盒玩偶等等诸如此类的小玩意儿……包括客服一线主管和组长的工位上,也处处都摆放着私人物品的痕迹,这种区别化管理被不少员工吐槽是典型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而现在,林琪琪对着自己如同在华商银行时一般清冷寡淡的办公桌不由觉得好笑,哦,区别还是有的:多了一个笔筒和一瓶绿植——笔筒是申请了两三个月终于发下来的办公用品,绿植是她某一次在楼下便利店买了玻璃瓶的星巴克,喝完随手去洗手间接了点水剪了办公室的几片绿萝养。 林琪琪蹲上蹲下整理着抽屉,余光瞥见不远处胡晓颖的位子,只见上面琳琅满目犹如摆摊头,桌面收纳架上还放了不少瓶瓶罐罐的护肤品——娇韵诗v脸精华,资深堂红腰子,兰蔻爽肤水,香奈儿粉饼,ac口红,祖马龙橙花味香水…… 虽说她准备了这么多护肤品换妆品,林琪琪却鲜少见到她用,最多空闲之余拿瓶爽肤水往脸上喷一下。林琪琪有时甚至刻薄地想,胡晓颖这些东西摆出来,可能也只是摆“阔”罢了。 后来林琪琪看到萧潇发她照片时偶尔带到的办公桌一角,进了新公司之后看到的别人的工位,终于明白,对她而言工作只不过是工作,不需要带任何私人喜好和感情在里面,她既然不愿八小时外继续工作,自然办公桌上再多喜欢的元素也吸引不了她。 正如还在华商银行时母亲就开导过她:“八小时内侬穿上行服就替伊好好工作认真负责,八小时外衣裳一脱任何事体就和你不搭嘎了。”彼时她难得的休息天还在为手头一个客户的航空联名信用卡的消费里程能否在规定时效内让业管补录完成而提心吊胆,生怕超出时效引起客户的不满,汪爱琴的这番话并没能令她醍醐灌顶,她甚至委委屈屈地想如果引起投诉,还不是要我去安抚? 而后来,林小姐终于认识到了工作中的边界感且努力强迫自己去执行,也终于明白了万事万物都不要看得太重。正如某位作家所说这世上只有两件事——“关我屁事,关你屁事。”也终于学会了“课题分离”。我做好我的人生课题,至于你怎么认为,怎么想我,我不干涉,也不在意,因为那是你的人生课题。不是我的。 大城市的压力 林琪琪换办公室前,周洁和秦昊又相继前后脚找她单独谈了话,聊了聊最近工作中遇到的问题,让林琪琪对现有的工作流程提出一些改进,对着周洁林琪琪不咸不淡说了几句,对着秦昊林琪琪倒是真切提了点意见——虽然她知道秦昊大概率上是不会采纳的。 周秦二人在谈话中分别肯定了林琪琪的工作能力和业务水平,甚至不约而同地暗示后续部门组织构架调整,林琪琪有可能会往上升一级。从周洁嘴里听到这事林琪琪只是笑笑,而后续从秦昊那里听到这个消息林琪琪却难免有所动摇。做生不如做熟,与其换个公司从头来过还不如在呆在这里好好做下去,上哪儿干活不是干活呢?至于搬家以后来回路上的通勤时长,其实是可以克服的,林琪琪想。前同事中不乏有从宝山普陀松江金山等地一路公交地铁班车辗转着到塘镇上班的,她也在网上看到不少每日高铁通勤双城来回的上班族。 用汪爱琴的话来说,多少人辛辛苦苦早出晚归就是为了这一张嘴,甚至多少异乡人辛苦奔波就是为了能在大上海的万家灯火中亮起一盏属于自己的灯。 林琪琪身为本地土着幸运的不用为了在这个城市亮起一盏属于自己的灯而焦头烂额拼尽全力,然而作为在超一线城市里生活的一份子,她不可避免地感受到了压力:工作中比她年轻又比她肯拼的同事,愿意一天八小时外无偿加班。甚至像秦昊这个位置有家有室的都经常会在难得的周六来办公室加会儿班,林琪琪不理解这样的工作态度,她厌恶工作侵占自己的私人时间和生活。她无法想象为什么有人愿意长时间对着枯燥的数据对着冗长无趣的报表和ppt。 读时她喜欢的一个女作家写过一段话,大意是这个城市应该分成地上和地下,让那些向往成为狼的人在地上彼此厮杀,而地下的这群人,就让他们拥抱着相互取暖。女作家写这段话时也不过20几岁的年纪,十多年后过了而立之年的林琪琪,她在每一个工作日背着通勤包站在地铁屏蔽门前等候列车,看着玻璃门里照出的平平无奇的女人的身影,地铁进站带着巨大的气流呼啸而过,车门”啪“地打开的一瞬间,她挤在鱼贯而入的上下车人群里步履匆匆地挤进车厢,列车即将关门时“滴滴”的警示器响了起来,她和周围人一样,为自己幸运挤上了这班列车而松了口气——尽管车厢里如沙丁鱼罐头,甚至还经常能闻到令人不适的气味。 哦,还有房子,虽然她在父母的帮助下拥有了一套属于自己名下的房子,可是这套房子地处远郊,每个月还有贷款需要偿还。她有房的事情在新公司并没有宣扬,只是有次和胡晓颖聊天时提过一嘴,可把一旁的杨怡听得瞪圆了眼睛:“啊!琪琪你好厉害啊!你竟然还有房子!一个人买了房子!” 她夸张的声音让林琪琪一阵尴尬:“以前公司比较给力,周围几个同事那时都在讨论买房就买了。” “哎呀呀!那你比周洁厉害!”杨怡讪笑着看了眼坐在自己工位上的周洁接着道:“周洁的房子是和老公的共同财产,虽然家里四套房,但三套都是公婆的。你一个没有结婚的小姑娘自己名下就有一套房子!啧啧啧啧啧啧~” 林琪琪听出她话里的挑拨离间之意,周洁坐拥四套房这事在公司已经被宣传得广而告之,只差没有发一封部门邮件进行通知了。林琪琪甚至调侃以后资产部只要有新员工入职就应该再额外发一封入职需知,上书:“风险管理组周洁,四套房,沪牌。” 杨怡平时和周洁几个走得近,她一个外地年轻女孩无根无眷在上海租房打拼,平日里多少也受过周洁的调侃和奚落。现在她摆明了是故意要借林琪琪有房一事杀杀周洁的傲气。 甚至连方圆圆听后都“腾”地抬头转过脸上下打量林琪琪:“哇噻!师傅你家有两套房子啊!” 林琪琪道:“一套市区老房子,一套在郊区不值钱的。” “天哪!你们上海人哦真是!两套房子还不值钱!如果我在上海有两套房子,郊区住一套,市区租出去,市区这套租金4000有?” 林琪琪瞥到周洁投来的眼光,笑了下:“听我家附近中介说,装修得还可以的6,7000也租得出去的。毕竟双轨交,出门两三分钟就到地铁站了。” “哇噻!师傅你发达了啊!看不出你深藏不露啊!” 林琪琪瞥到周洁拉着着脸撇了撇嘴。 新办公室 林琪琪正式搬去张江办公楼的第一天,从地铁口出来着实迷茫了好一会儿,抬眼乌泱泱的一群码农和金融民工。她和李纪颜方圆圆他们几个约好在地铁口见然后一起打车。早高峰的出租车着实难叫,三人同时开了打车软件叫车,眼看着平台五分钟倒计时都快过去了司机还是毫无应答。旁边排队等候出租的长龙也丝毫未见缩短。好容易林琪琪这里叫到一辆车,还没等她激动完,司机师傅电话来了,洋泾浜普通话的中年大叔在那边问她打车去哪里,当得知就一个起步费时破口大骂:“你赶紧取消赶紧取消!这么点点路还让我开过来有病啊!”林琪琪被骂得一脸懵逼,忍不住回道:“你不想接就不想接,客客气气让取消就可以了骂人干什么?”她之前听别的司机师傅说过平台派单都是自动的,司机接单前看不到目的地,她能理解师傅的不情愿,但任谁对这种上来就劈头盖脸骂人的人都没好气。估计这师傅一清早受了什么气,负能量爆棚,在电话里各种国骂都出来了,林琪琪愤然挂了电话点了取消键,恨不得一个电话打到加车平台投诉一番,但转而想想又是何苦?都是讨生活的可怜人。 好在没多久方圆圆叫到了车,三人坐车一路前往新办公地址。 新办公楼离曙光医院不远,马路两边绿意盎然店家林立,比盛荣路那里热闹繁华不少。只是办公大楼本身就显得老旧破败了,人一进玻璃大门就觉得暗沉沉的,外面阳光明媚天气晴朗,然而这阳光却照不进大楼,大厅也没见保安和前台。林琪琪他们进了电梯,整个空间里还残留着食堂皂水混合着饭菜的奇怪气味。电梯慢腾腾上了六楼,出了电梯右转就是公司电销部的大本营了。门口和盛荣路一样不设置前台,正对大门被隔出来的白色墙壁上写着公司名字,顶上的日光灯毫无生气。 昨天下班前他们已经提前把办公用品和电脑先搬过来了,现在就等上午it从盛荣路赶过来调式话机。林琪琪抽空又打量了下新办公室,两百来平方的大开间被划分成了人均不足两平方米的格子间,电销团队五十多个人被分成五个小组,每个小组组长位工位处贴着小组的名牌,什么“雄鹰队”“战狼队”“虎狮队”……土到没朋友。 办公室临街的那面墙是有窗户的,其余三面都是暗的,后来林琪琪发现其实是西南北三面墙都有窗户,但是南面那块空间又被划分着做出了大小几间会议室,因此没了光源。西面窗户不大,被百叶窗遮得几乎密不透风。北面墙壁倒是一整排开阔的窗户,只不过也都被厚实的百叶帘遮住了,只留底下十几二十公分的间隙透着点光照进来。就靠着这点光当然不能满足整个空间的照明问题,因此偌大的办公室只能靠着天花板上几十盏惨白的日光灯度日。 不知道确实是办公室设施陈旧暗淡的关系还是林琪琪的心理作用,她只觉得呆在这里说不出的压抑,特别是她们组被安排的座位还是在犄角旮旯靠近墙壁的地方,连个通风口都没有。林琪琪抬头看了眼上方办公桌与办公桌交叉处放置着的盆栽绿萝,只觉得这盆植物也是灰蒙蒙焉嗒嗒的毫无生气。 突然几道激昂的男声齐声道:“傲气雄鹰,谁与争锋,雄霸天下,飞鹰独霸!加油加油加油!”林琪琪他们几个初来乍到的被吓得一哆嗦,正欲抬头闻声望去,另一边也不甘示弱:“十分群狼并进,力压群雄,电销市场,属我最强!” 只见战狼对组长振臂高呼:“今天的目标是——” “第一第一!勇夺第一!” 林琪琪他们:“……” 等几个队伍开完晨会,差不多到九点上班时间了,电销团队一派热火朝天此起彼伏。几个销售人员不标准的普通话发音让林琪琪一阵发笑,心里不免看轻道:就这样打出去的电话能抓住客户取得客户信任? 中午资管部老总和秦昊来张江办公室慰问,请搬过来的员工外出撮一顿,还特许他们十一点刚过就下班吃饭。 几个平常带饭的员工都被周洁提前通知过今天不要带饭,但林琪琪最早得到这条消息却是来源于李纪颜。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了,李纪颜就像杨怡一般成为了周洁的心腹,比组内其他同事更早更全面地得知着上面的动向和决策。 林琪琪认为周洁这一点做得挺傻的,一点都不专业的同时还容易引起组内其他成员之间的猜忌。然而另一方面她文猜到对周洁而言,李纪颜和杨怡是听她话又有能力的得力下属,其余几个老实巴交的员工她根本不放在眼里。 和风险管理组一起被安排发配张江的还有隔壁的资产处置组。于是乎二十几个人浩浩荡荡一起去了不远处的饭店。 酒足饭饱大伙儿陆陆续续回了办公室,林琪琪她们走在前面,前脚刚踏上工位只听得门口杨怡咋咋呼呼叫道:“哎呀,这是谁的钱呀?我捡到钱了!是谁的?90几块呢!” 这会儿还没到下午上班时间,下楼用餐的同事还没回来,留在办公室的经过一上午的鸡血拼搏正趴在桌上养精蓄锐。 杨怡见没人出来认领,又说了句:“没人要这个钱是吗?没人要我就不给咯。” 奶茶 下午上了会儿班,林琪琪的飞讯窗口亮了,是李纪颜问林琪琪喝奶茶吗,说是杨怡请客。 杨怡素来铁公鸡一毛不拔,怎么今天如此豪爽?林琪琪心直口快问:“杨怡怎么想到请我们喝饮料了?” 李纪颜回复:“哦,刚才杨怡在公司门口捡了钱,没人认领,就决定把这钱花掉。” 林琪琪消化着李纪颜的文字,回忆起午休时杨怡在门口说的“没有人要我就不给咯。”她以为不过是一句玩笑话,没想到杨怡竟然真的这么做了!掉在公司门口的钱那肯定是同事的钱了,都不群发邮件问一下就擅自私吞了,哦,也不能算私吞,毕竟她要请大家喝奶茶了!林琪琪充分相信如果当时不是周洁李纪颜在场,以杨怡的秉性恐怕这笔钱就不声不响进自己荷包了。 她越想越无法接受,越想越觉得毁三观,回复道:“不喝了,中午吃得太饱了,谢谢!”回复完后她抬眼看了下对面的杨怡李纪颜她们,俯下身子低着头侧过脸去叫旁边的方圆圆。 方圆圆见她满脸愤愤不平又小心翼翼的举动问道怎么了。林琪琪一五一十地说了。 听完林琪琪的描述,方圆圆“哎哟”一声叹口气,好笑又无奈地看向自己的师傅:“我当是什么事呢,原来就是这点点事!这又没什么大不了的,九十几块没人要那就拿了呗。再说了她也没中饱私囊,不也请大家喝奶茶了嘛。” 林琪琪万万没想到方圆圆竟是这般云淡风轻不以为然,一时之间竟有些不知该怎么说了:“不是啊,她这个行为也太奇葩了。这是人品有问题……” “害!”方圆圆长叹一声打断林琪琪的车轱辘笑着道:“师傅你不要这么迂腐好不好!你当你活在新闻联播里呢?一杯奶茶的事用得着这么上纲上线吗?” 她不屑的神情和调侃的口吻再次让林琪琪感到自己的三观受到了冲击,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她对自己的想法也产生了质疑:真的是我的问题吗?是我不懂变通不够机灵吗?捡到钱自己花完是正常操作? 她被自己的思路绕得心烦意乱,赶忙又发消息向组内另外两个平时关系好的同事求证,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终于长舒一口气。 颇有点自己三观得到了扞卫的欣喜之情。 奶茶送到的时候林琪琪看着杨怡李纪颜忙前忙后发奶茶,除了林琪琪和另外两个参与讨论的同事以外,方圆圆也并未点奶茶。 “你怎么不点?”林琪琪询问的同时一颗心也不由跟着轻盈了起来。 “那什么,都知道了还点啊。“方圆圆也没看林琪琪,对着电脑一边工作一边回复:“再说了,我还就贪她这一杯奶茶?” 林琪琪心里几乎破涕而笑。 楚然最近的日子真可谓惊心动魄。 首先是华商银行的营销指标再创新高。以往从12月开始到过年的这段时间都属于营销淡季,部门总体指标会降不少,完成量以往月度的一半,个别营销项目甚至还会被取消不计入考核指标范围。一是因为通常这个时间节点客服部门乃至全卡中心年度营销指标已经全部完成,二是因为过年这个月客服部人员休息天数总计比较多,再加上通常年终奖发下来后,很多客户都会选择全额还款,甚至不少还会要求将名下分期贷款提前结清还款。 这一年当中难得的两三个月的时间也算给了大家伙一个休养生息的机会。得以从全年忙不停蹄的忙碌中略微喘一口气。 然而这次从11月底公布的下月绩效来看却反而是不降反升。高端科室一片鬼哭狼嚎。楚然看到指标的第一念头是:“这日子没法过了!” 组长听闻组员的怨声载道后在工位上不咸不淡来了句:“今年三地客服属我们上海这边营销完成得最差,张总已经下令明年全年务必完成150的营销指标,等会儿下班后开组会的时候我会和你们详细宣达。” 楚然扭头翻了个白眼。 自从来了高端之后她的绩效每况愈下。曾经金普卡年度1的辉煌不再,就连看好她的金主管都诧异这是怎么了,还单独找她谈了几次话。话里话外再三强调女人不能没事业,尤其是楚然这样离了婚的女性就更应该把事业放在第一位好好经营。 楚然阳奉阴违暗自冷笑:狗屁的事业!做来做去就一个接电话的金融底层民工。一个月万把块钱说出去是可以听听,做起来却是没命的!班前晨会班班后总结,一天三分之二时间扑在单位的大有人在。 每年绩效的考核侧重点不同,前几年卡中心侧重服务品质这块,像楚然这种业务能力扎实服务态度好的员工当然受青睐。近年来客服部全员疯狂营销,营销这块在月度季度年度绩效指标中占比越来越重,品质反而不那么重视了。说句不好听的,只要不引起客户投诉就可以了。 楚然甚至听金普卡同事私底下吐槽连客户都在电话里说你们现在就是推销东西的,电话打通,我的需求和问题都不先听完,就激动得问我做不做分期要不要贷款,也太敏感了? 读不了的学区房 楚然和李静雯说过离职的念头,李静雯听后瞪大一双美眸看智障似地看着楚然教育道:“侬脑子坏特了啊!你现在离职不亏死了!上哪儿再去找薪水高福利好又稳定的工作?你女儿不要养啦?房租不要交啦?” 面对她犀利的提问楚然忐忑回道:“我出去找份6,7000的工作,朝九晚五周末双休。还有时间带孩子。” 说到孩子楚然又是一阵头疼。陈楚璇今年就要上小学了,早在楚然怀着女儿的时候,陈母就和楚然打了包票——学区房这事是完全不用担心的!陈江生的外婆在静安区有套老房子,对口静安第一梯队小学,20多平米的鸽子笼已经被学区房的概念炒到15万一平方了! “静安区楚然侬晓得的哦,老底子阿拉老上海讲的上只角呀!市中心黄金地段哦!侬别看江江外婆的房子才20多平方哦,中介那里同样的房子挂牌价已经挂到15万一平方了!上次还有中介特地来找我们问卖不卖价钱好谈的,我们都说不卖的!”陈母做了个拒绝的手势:“开什么玩笑哦,卖伊做啥啦?阿拉姐妹几个老早商量好的,这个小房子在这里,以后孙子孙女辈户口进去读书不要太方便哦,而且这种老房子以后万一动迁,不得了的哦!两三百万我们姐妹几个分分能分到多少啦!不划算的呀侬讲对伐啦然然?” 楚然当时听到这段话点头微笑。她老家也是高考大省,以前自己考大学时也和周围同学一样羡慕过上海的高考政策,然而等真正来到了上海,生活在上海这座城市中,她却发现这里的教育并不比老家轻松多少:动辄几百万的天价学区房,各类五花八门的教育机构和培训班层出不穷,还有精力旺盛“鸡娃”的家长们。 彼时的楚然对孩子的教育规划并没有多少具体的构思,凡事都信奉着“船到桥头自然直”的想法。然而冷不防听陈母这么一说,不由也跟着心动了起来,把这事记在了心里。每每身边的同事为孩子读书的事焦头烂额时心底总有个声音告诉自己,我们不怕,陈楚璇以后是可以读一师附小的。至于以后孩子接送问题,路上的时间成本等等那都是太遥远的事情了,走一步算一步,反正陈楚璇还小。 就这样年复一年,女儿的户口却始终没有迁到传说中太外婆名下那套静安区的老房子里。离婚时楚然向陈江生提到这个问题,陈江生答:“先把咱俩的事情搞定,女儿的户口提前两年迁过去就可以了。” 楚然等着盼着,也同陈母讨论过这件事,陈母道:“囡囡迁户口的事情不是那么容易的,要几个姨婆她们都同意的。” 楚然无语,那你当时信誓旦旦拍胸脯保证时怎么不说这茬? 她忍气吞声好言道:“等我们读进去了就把户口迁出去,姨婆她们不放心我们可以写保证书的。” 陈母摇头:“说说容易的呀,好几家人十几个户口在里面,心都不齐的呀。” “那……要不我去和姨婆她们说说,让她们帮帮忙……” 陈母看向她打断道:“然然啊,其实你有没有想过,就算囡囡读了一师附小,这路上每天来回两个钟头的路程谁来负责接送?囡囡是两个钟头,我们大人这样一来一回还要乘以2,那就是四个钟头了!你和江江肯定都是不行的,我和爷爷六十多岁了,每天这样来回和小青年一样公交地铁倒估计也要吃不消的。而且,就算我们老两口能坚持下来,辅导功课这方面又哪能办?重点小学竞争肯定激烈的!家长有文化的不要太多哦!江江不提了,离婚前我也知道的,就是个甩手掌柜,现在么更加是枪啊打不着了;你工作三班倒也指望不上的。语文数学爷爷倒勉强能帮着辅导下,其他的你让我们怎么办?不是我不希望自己孙女好,我看啊我们就太太平平读个普通点的学校,各方面压力不要那么大,让囡囡自由发挥开开心心。” 楚然一方面觉得前婆婆在推诿,一点都不为孙女的前途考虑,另一方面却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是事实。 就陈楚璇目前在幼儿园的表现来说,也是个皮孩子,老师微信告状不断,下午小朋友午睡她翻来覆去不肯睡就罢了,还要趁老师不注意去骚扰别的小朋友的午睡;平时课堂上也喜欢和小朋友说小话无视课堂纪律。 而且楚然确实也没给她报什么兴趣班。比起身边同事和小区妈妈群里动辄报七八个兴趣班的孩子来说,陈楚璇总共就读三个兴趣班——滑轮,游泳和英语。滑轮是她看了别的小朋友在玩感兴趣自己要学的;游泳是中班时被游泳教练来学校选中报名的,楚然倒也没多想,就是觉得既然教练都说可以那就去试试,就当强身健体好了;英语还是林琪琪再三催促她报名的,起因是自己有次顺口提到不知道该报哪家机构的幼教英语,希望能离家近一点方便爷爷奶奶接送,林琪琪大呼:“什么?你家都上中班了还没去外面学英语啊?我小侄子才三岁我姐就开始让他读英语了!你这起跑线也着实太晚了点!” 陈江生借钱 这天楚然是早班,原本五点一刻下班的她歪班后处理完上帝种种“合理”“不合理”的要求,又被强制留下来开了个磨磨唧唧的组会,她放空大脑听着组长喋喋不休语重心长地分析着每个组员本月截止到现在的各项数据成绩。组长的年龄和自己相仿,30出头的女人一脸严肃地宣达着部门的要求和任务,楚然却只觉得可笑无比,她的目光扫过组长凌乱而又温馨的办公桌,上面摆放着一双儿女可爱娇憨的照片。楚然突然想冲口而出问问她,组长你有没有家的?你的小孩不会巴巴等着你回去一起吃晚餐吗?你把每个人留下来开组会又有什么意思呢?大家都是30上下的老员工了,有必要跟在每个组员屁股后头盯着看着吗?能做到的自然就做到了,做不到的你逼死我们留下来做也没有用啊。 散会的时候楚然心里的郁闷之情还未得到平息,她走向班车始发点。 七点半,天已经全黑了,下午一点吃的午饭到现在竟然完全不觉得饿,只觉得浑身力气像被完全掏空了似的,连带心情也跟着沉甸甸乌糟糟的。这个时间到家就要九点了,幸好早上没有答应陈楚璇下班后去奶奶家看她,不然小姑娘又要为她的食言嗷嗷大哭了。 班车大巴上也几乎没什么人了,四五个看着面生的估计是行政班加班下班的。车上没有开灯,楚然在黑暗的车厢里疲惫地向外看去,窗外是唐镇广袤黝黑的农田还有零星的灯火。 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头呢? 这一刻她想念林琪琪,想念萧潇,想念岑爸他们,想念起他们一群酒肉朋友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日子。 手机提示响了,楚然打开微信“哼”地冷笑一声转过头去。 陈江生又来问她借钱了。年前,哦,是去年秋天了,她和林琪琪在长泰提到陈江生借钱的问题,林琪琪斩钉截铁叫她不要借,可是她终究心软,终究是看不过陈江生“死气巴赖”又“狠三狠思”问二老要钱时的姿态,陆陆续续零零星星给了他一点,到现在陈江生欠了她五万左右。不过中间囡囡也跟着二老出去旅游了几次,近的崇明岛远的日本邮轮,虽然她也贴了点钱,但总归二老也花了的,就当替他们儿子还了一部分债了。楚然安慰着自己。 没过一会儿电话响了。楚然看着手机上陌生又熟悉的来电显示胸口一闷,反手就摁掉了。离婚后她负气把陈江生的电话删了,谁想到后续陈江生还能厚颜无耻隔三岔五找她借钱? 没一会儿电话又来了。楚然忍无可忍地接了起来。 陈江生被她凶神恶煞地一个“喂”字吓了一跳,很快又镇静下来继续朝楚然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楚然现在是听着他的声音就觉得头晕恶心,胸口一股恶气难以抒发,听陈江生在电话里叽叽歪歪绕半天无非就是“借钱”二字,同白天的某些“上帝”一般无赖,新仇旧恨加在一起,她再也控制不住地冲陈江生吼道:“你找我就没什么正事,什么时候把女儿的学区房问题先解决了?!” 因为她这一嗓子,车上为数不多的几个本来昏昏欲睡的同事冷不丁一个警醒。 楚然面对几束好奇投来的目光,到底还是顾忌着是在单位的车子上,没把话说得太难听,然而心头积怨已久,虽然心知肚明陈楚璇上一师附小一事已是天边浮云,但当初陈家老小拍胸脯信誓旦旦的模样还历历在目,如今回忆起来那哪里是拍胸脯保证?分明是在抽她的耳刮子,连同当时她觉得陈家父母和蔼可亲的笑容现在也变了味,仿佛正无情地嗤笑着她的天真和懒惰。 那厢陈江生还在罗里嗦什么她已无暇去听了,她的整个人都沉浸在悲伤和愤怒里:“你这个谎话连篇的男人,你们全家都谎话连篇,你去死!” 说完狠狠挂了电话。巨大的无力感包裹住了她,楚然深吸一口气把眼泪憋回去继续看窗外。 同事和司机怎么想的她不管了,反正黑灯瞎火的whocare?而且都不是一个部门的谁认识谁啊? 窗外逐渐灯火阑珊车水马龙起来,楚然看着不远处长泰广场绚烂的灯光,要到站了。 因狗相识的缘分 下了班车楚然没有直接去坐地铁,而是去了汇智一楼的肯德基。 之前一路上她都不觉得饿,然而等到真的坐了下来,咬了口老北京鸡肉卷喝了口热拿铁,食物的香气和烟火气挑动着味蕾神经,楚然这才感受到饥肠辘辘以及随之而来的无限疲惫。 附近商务楼众多,这个点坐在肯德基的大多也是被蹂躏了一天刚刚下班的社畜。楚然漫无目的地四处张望着,不远处坐着一个标准it打扮的年轻男人,拧着眉头专心致志地盯着笔记本电脑,想必还在处理工作。她忽然就想到了老家那些朝八晚四岁月静好的同学朋友们。 当初的自己怎么会一腔孤勇地跟着陈江生来上海呢?落得现在有家不能回。她喝了口咖啡,苦涩在嘴里漫延,接着又想到现在乱起八糟的工作和生活,只觉得无限挫败和沮丧。 微信提示音来了,不会又是陈江生?楚然撇了下嘴角烦躁地拿起手机,那头却是吴天洋的信息:“下班了吗?[微笑]这周六有空吗,沫沫说想去迪士尼,一起?” 楚然心里五味陈杂。也是去年秋天的事情,楚然和陈楚璇捡了条狗狗,因为这条狗狗结实了吴天洋和他的儿子吴沫。当时吴天洋发了地址让楚然有空带女儿上他父母家和多多玩,楚然嘴上客套了几句心里早已做好加了微信便相忘于江湖的准备。奈何无巧不成书,某次楚然去幼儿园接女儿放学,校门口便碰到了来接儿子放学的吴天洋。原来吴沫和陈楚璇是隔壁班的同学,小孩子总是容易玩到一起,两人闲聊片刻的功夫,吴沫已经约了陈楚璇一起去看多多。楚然还在推脱着下次,陈楚璇抱着她的裙摆不依不饶:“妈妈你上次说好带我去看多多的,现在多多就在吴叔叔家里,你为什么不带我去啊,我想去啊妈妈~” 楚然正想摆起脸训女儿几句,吴天洋在一旁道:“孩子想看有空的话就一起去,多多在我妈那里,就隔壁小区,走过去十分钟不到。” 楚然看他的样子不像是在敷衍孩子,便点头同意了。路上路过麦当劳甜品站,吴沫要吃冰激凌,陈楚璇便也跟着起哄要吃,平时楚然不让她吃太多冷饮,尤其现在已经是深秋了,小姑娘吃太多冷的以后痛经可有罪受了。 吴天洋二话不说上去按着孩子的要求买了两个暴风雪,楚然看着女儿一脸开心地举着勺子小心翼翼地舔着奥利奥碎末,外人面前她也不好发作,只得道“快谢谢叔叔啊。” 因为这一次偶然的见面,楚然和吴天洋也算正式认识了。之后有几次陈母去接孙女放学,碰上吴沫的奶奶接吴沫,两个小豆丁便自然而然熟稔地走到一起一路蹦蹦跳跳回家了。发展到现在陈母问孙女“璇璇幼儿园里同谁最好呀?”小姑娘不假思索睁着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说了两三个小朋友的名字后必然会一本正经补充道:“还有隔壁大三班的吴沫。” 陈楚璇后来又去吴母家看过几次多多,通常都是楚然接她放学的时候,路上她还会拖着楚然去便利店准备火腿肠给多多做礼物。 楚然当然不反对女儿交新朋友,她小时侯生活在农村,度过了和小伙伴漫山遍野疯玩“放养”的童年,打心里不认可陈楚璇这代大城市孩子“圈养”式的生活方式。倒是陈母,有次从孙女口中听说去小朋友家玩狗狗大惊小怪对楚然说:“啊呀呀,然然,你不要带她去呀,小狗身上脏的呀,有细菌的!洗澡没用的呀,宗桑身上总归龌龊的呀!再说了人家家里有什么好多去的啦。” 楚然嘴上应付着,心里翻了个白眼。她称之为老一代上海市井阿姨莫名其妙的优越感。永远觉得自己家里的一切才是最好的。 运气好 现下楚然对着吴天洋发过来的邀约是既抗拒又带着点说不明道不清的隐秘的雀跃。 在某次闲聊中吴天洋提到自己是一名社区警察,平时工作挺忙,孩子住在父母家由二老帮忙看管,见楚然眼神里隐隐的惊讶之情,他坦然道:“我离婚了。” 也许是他诚恳大方的态度打动了楚然,她也不由跟着道:“巧了,我也离了。”说罢两人相视苦笑,颇有点“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惆怅之感。事后楚然回忆起这段对话,不由耳根发热,怎么就“巧了”呢?说得好像在隐隐期待暗示着什么似的,不知道吴沫爸爸会怎么想。 彼时的楚然发誓自己真的对吴天洋没有动半点恻隐之心。然而之后吴天洋时不时的微信聊天和邀约让楚然心生疑惑:“他不会是对我有那个意思?” 她把手机放在一边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 离婚后楚然也考虑过是否还要重组家庭,然而她觉得自己需要面对的问题实在太多了:单说上哪里去结识新的男人就把她打败了——林琪琪她们都没找到合适的呢,还轮得到她一个离异带小孩的?而且就算真的遇见合适的了,彼此还要再花时间交往相处,自己工作那么忙,空余时间还要带孩子做家务哪有时间约会啊?还要最重要的一点陈楚璇和新爸爸也要相互磨合,万一对方也带着个孩子……想到这些楚然头都大了,还不如维持现状呢。 反正自己的工资也能养活自己和女儿,连陈江生这个原配亲爹都能抛夫弃女还能指望半路夫妻会有多照顾她们? 楚然以周六上班为由拒绝了吴天洋的迪士尼之约。这种时候她有倒点感激华商银行的轮班制度了,推拖邀约毫无愧疚之情。 又过了半个月,这天楚然轮休,下午三点三刻她准时出现在幼儿园门口接陈楚璇放学,娘俩已经说好等下去肯德基大吃一顿再回家。最近肯德基新推出了哆啦a梦套餐,购买套餐加199还能得一个哆啦a梦八音盒,陈楚璇早就从电视广告里瞄上这个八音盒了。 “楚然,这么巧,接孩子呢。”吴天洋笑呵呵地朝她打招呼。也许是因为职业原因,吴天洋说起话来中气十足落落大方,让人很是有信任感。 楚然叫了声“吴沫爸爸”。 四点的时候孩子陆陆续续出来了,陈楚璇像一只快乐地小鸟扑向母亲:“妈妈妈妈,等会儿吴沫和我们一起去吃肯德基好不好?” 楚然有些尴尬:“你们说好了?” “对!他也想要哆啦a梦的八音盒~” “我喜欢哆啦a梦,我也想要!”不知何时吴沫拉着吴天洋的手走了过来。 吴天洋冲楚然笑道:“一起去,正好这两天我公休在家,沫沫爷爷奶奶去江苏看亲戚了,晚上也没人烧饭,好久不吃肯德基了。” 这个时候再拒绝就太扭扭捏捏小家子气了,楚然只得点头同意。 一行四人去了不远处的肯德基,因为要加钱换购哆啦a梦,楚然不知道在手机app上能不能买,索性去柜台排队点餐,吴天洋说:“我来点,你带他们去坐好。” “好。”楚然领着两个孩子先去洗手台那里洗了手,然后找了个空位子坐下。 这个时候才四点半,还没到用餐高峰,很快吴天洋端了吃的走了过来。 两个孩子看到玩具一声欢呼,迫不及待伸手要去拆塑料袋。 楚然呵斥陈楚璇:“刚洗完手。” “没事,拆完了再洗呗。不过爸爸叔叔和你们说啊,看一会儿玩一会儿就好了,马上要吃饭了,等下吃东西的时候不能再玩啦,有细菌的。” 两个孩子纷纷道“好。” 楚然诧异:“你脾气挺好。” 吴天洋笑笑。 楚然看着女儿和吴沫两人捧着汉堡包认真地吃着,一边吃一边害时不时点点头说说话。孩子间融洽的气氛反倒衬得两个大人之间越发尴尬,她盯着色彩鲜艳的八音盒没话找话道:“竟然能被你买到这个八音盒!这款玩具挺畅销的,好多肯德基都卖光了。” 吴天洋听闻下意识地拨弄了下八音盒温和一笑:“那大概是我运气好。” 回去的路上 这顿晚餐除了刚开始有点尬尴,之后反倒渐渐顺利起来,两个大人还聊了聊各自工作中碰到的趣事。楚然不傻,这种时候当然不会满嘴负能量抱怨“上帝”的所作所为。隔行如隔山,在外界的认知里她们的工作没有什么技术含量,轻轻松松接个电话敷衍几句客户就完事了。早些年楚然向陈江生抱怨过客户“难搞”的时候陈江生还不相信,甚至表示她们单位薪资高待遇好,除了要轮班休息日不定外以外。然而轮班这条特别适合男的,中班下班回家熬夜看个球第二天睡个懒觉再上班,梦寐以求!楚然看着他一脸眉飞色舞无奈冷哼一声:“那咱两能换换吗?天知道我有多羡慕你的工作!” 吃完饭吴天洋坚持送她们母女回家,他的车停在他父母小区,步行过去十分钟左右。楚然推却不过便答应了。 此时正值下班高峰,马路上车水马龙,陈楚璇和吴沫两小无猜地走在前面,楚然和吴天洋不远不近地并肩走着,偶尔嘱咐下两个小的当心点路,在外人看来俨然是一个幸福美满的四口之家。四月末的风吹在脸上已经开始温柔起来,空气里也弥漫着即将入夏的味道。 也许因为今天是难得的休息日,暂时摆脱了工作中的琐事和指标,楚然觉得一颗心也跟着这阵阵晚风变得轻盈愉悦起来,连带着走路的步伐也充满了韵律。她个子娇小,走起路来倒是昂首挺胸目不斜视,甜美的五官还透着点少女的娇憨,是和吴天洋前妻完全不同的类型。 不远处就是仁济医院。医院大门口的人行道上停着着共享单车,各式电瓶车,路边还挤着三四个卖凉皮卖玉米茶叶蛋的小吃摊头,人声鼎沸人仰马翻,时不时私家车从医院缓缓驶出。楚然怕车多人多伤着孩子,快步走上去一手牵一个。 医院门口的马路边站着一对七十开外头发花白的老夫妻,一看就是刚从医院看完病出来,老大爷一手拄着拐杖一手由老太太搀扶着,整个人不可察觉地细微地颤抖着。老太太东张西望地看着四面八方往来的车辆,面上神情焦灼。这个点打车不易,尤其还是在医院门口,老太太招了好几辆出租不是电调就是车上有人了。好容易有一辆出租车在面前停下了,老太太欣喜地刚要迈开脚步,一对看上去穿着入时的小夫妻急匆匆跑上前拉开了车门。 “个车子是我先招手的呀。”老太太对着要开车门的时髦女子试图辩解。 女的眼皮也没抬一下地坐进了车里。 男的看了老太太一眼,皱眉道:“阿姨,个车子是阿拉手机叫的呀。” 老太太没反应过来什么叫“手机叫的。”还在据理力争:“不是呀,刚刚是我先举手招额呀,不相信侬问问司机师傅是伐啦,是不是我先招手的?” 男人听闻斜着眼“哼”地嗤了一声,无语地摇了摇头跟着坐进了车里。 出租车扬长而去。 老太太急得恨不得在原地跺脚:“现在的人哪能这样的啦,一点都不讲道理的,明明是阿拉先叫的!” “哦哟,好来好来,叫啊没有用。”老大爷在一旁拄着拐杖安慰老伴:“现在这个时间差头难打,不行阿拉慢慢走回去!” “走来!走!哪能走!走回要一刻钟侬来赛啊!”老太太言罢话里已经带了点哭腔。 善解人意的警察 吴天洋上前几步对老太太说:“阿姨,你别着急,这个时间大家都下班了车子是难打的,我给你手机上叫一部车。” 老太太疑惑地看向眼前干净温和的男人:“手机叫车?” 吴天洋一边掏出手机一边对老太太解释:“现在年纪轻点的人都在手机上叫车的,方便,也好管理时间,譬如我下班前提前五分钟叫车就可以在手机上查到车子开到哪里了还有几分钟到,这样我算好时间出去就可以了……” 楚然看着他一本正经向老太太介绍打车软件的样子有些忍俊不禁,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推广手机软件的。 看起来是个认真有耐心的男人——她在心底补充。 吴天洋叫好车,告诉老太太司机大概还有6,7分钟赶来,老两口激动得直道谢:“真是不好意思哦小伙子,今朝本来我想叫儿子一道来陪老头子看毛病的。结果老头子说儿子请假耽误工作不好,而且他自己说天气好走走散散步也开心,昂紧鲜嘎嘎要走路过来。来么好了!医院里挂号看病电梯上上下下一套流程看完他吃不消了……” “没事的阿姨!”吴天洋宽慰道:“已经叫上车子了,马上就来了。爷叔你以后啊别逞强啊,仁济医院那么大,门诊一天要接待千百个人勒。你和阿姨年纪都大了,来来回回走动吃不消的,该麻烦子女的事还是要麻烦的呀,不然像我们作为子女的事后知道心里也会愧疚的。” “是啊是啊。”老大爷还没说什么,老太太已经叹着气补充:“现在医院里很多设施设备都很先进的,我们也不懂。我看伊拉年纪轻的都在自助机上挂号付款的,阿拉年纪大了也不会弄,只能傻兮兮去窗口排队,个宁哦多是多得来!” 吴天洋刚想说自助机具旁边有志愿者帮忙的,但转而一想老太太可能也要面子,不好意思直接和志愿者说我不会用你帮我弄一下。于是他朝老太太露出了一个理解的笑容。 说话间出租车来了,老两口拉着吴天洋的手千谢万谢。 吴天洋道:“叔叔阿姨你们等下不用付款了,我手机上到了目的地可以直接付钱的。” “哎呀呀!那不作幸的!侬帮阿拉叫车子还要侬付钞票,讲出去要被人说得,不好这样的呀小伙子!” “是啊,个钞票阿拉自己出,谢谢侬啊小伙子。” “没关系的,阿姨叔叔,我有打车优惠券正好今天到期,抵下来没多少钱的。” “不行的呀!你有优惠券是你的事,我们的车钱还是要给你的!”老太太作势要去掏钱包。 吴天洋睁眼说瞎话:“真的不用!叔叔阿姨,我一张大额优惠券,你们路程又短,一个起步费抵扣下来只要再付两三块钱!” 这时司机从车窗里探出半个头不耐烦道:“哎,那好了伐!马路旁边车子不好停噶长辰光额呀!” 吴天洋一边嘴里说着“抱歉抱歉“一边伸手去开后车门让二老坐进去。 “小伙子谢谢侬啊!今朝真额碰着好人了!” “谢谢谢谢啊!” 吴天洋冲老人家挥手道别,转身看到楚然站在不远处一脸玩味地看着他,一双美眸在夜色里亮晶晶的。难得的,吴天洋老脸一红,尴尬地伸手撸了撸小平头。 两个小鬼头一人一句朝他夸赞:“爸爸真棒!”“吴叔叔是大好人!”吴天洋笑着摸了摸儿子的头。 待两个孩子走到前面,楚然揶揄道:“你这真是南京路上好八连啊,给人打车不说还自掏腰包。” 吴天洋被楚然说得不好意思,低头摸了摸鼻子道:“这个时间车不好打,我另外加了十块钱红包,怕下车到付老太太知道价钱肉痛,所以才说我这里来付好了。” 楚然哑然,没想到吴警察这么善解人意。 是个温柔体贴的好男人。她在心里又一次补充。 陆嘉鑫有女友 萧潇和朱莉走出公司大楼,难得天还亮着。朱莉张开双臂长叹:“终于能窥得天光了。”萧潇并未接话,只是看着车水马龙的街市一时之间竟也生出一种“光如隔世”的错觉。她在脑海里梳理了一遍这个月的工作进度,再次确定了大部分项目已经完成,手头就还剩一个分支行考核汇总报告,已完成大半,剩下明后两天内就能搞定。 朱莉提议去“德基”撮一顿庆祝早下班,萧潇戏谑:“说好的''四月不减肥五月徒伤悲''呢?等下还要去健身吃那么饱还怎么运动?” 朱莉撇撇嘴,颇有些不情愿地跟着萧潇进了单位旁边的“ffeebean”,萧潇点了盆双色藜麦色拉,婉拒了服务员推荐的饮料单上的“紫薯拿铁”:“不用,我喝柠檬水就可以了。” 待服务生离开,朱莉合上菜单吐槽:“萧潇,你也对自己太狠了!” 萧潇喝了口的柠檬水,眼皮也不抬地看着手机道:“如果不是和你出来,我直接喝杯美式就去运动了。”萧潇看手机的姿势也挺古怪,不是把手机放在餐桌上低头划拉,而是把一只胳膊撑在桌面上,将手机举起与自己视线齐平。这是她从书上看到的,可以保护脊椎,且不会得“富贵包”。 朱莉咀嚼着刚上来的凯撒鸡肉卷翻白眼,心道:怪不得部门女同事私下都对萧潇议论纷纷,说她“太端着”,“不接地气”。这样子确实够“端”的! 吃完晚饭,两人步行去旁边商场里的健身房。一进商场,只听中庭人声鼎沸,远远看去,原来是她们办卡的那家健身房在一楼搞活动,临时布置的舞台上主持人正在邀请台下的男女观众上来做游戏。萧潇瞥了眼便继续目不斜视地朝直达电梯走去,不知道是哪个倒霉蛋上去参与互动,有够无聊的。 “哎!”突然朱莉扯着萧潇胳膊咋呼道:“萧潇你看!上台的那个男的是不是陆佳鑫啊?!” 萧潇在朱莉的拉扯下停下脚步,下意识地朝舞台那里看过去,视线穿过台下熙攘的人群,定格在舞台中央的一对男女身上,萧潇眯起眼睛看着陆嘉鑫和身边的长发美女笑闹着互动。朱莉拉着她朝人群走去,冲刚表演完游戏下台的陆佳鑫兴奋挥手:“陆佳鑫那么巧啊!” 陆佳鑫看到走近的萧潇朱莉二人神色未变:“哟,萧潇,朱莉,这么巧啊!” “是啊!你这是……”朱莉把目光移到依偎在陆佳鑫旁边的美女身上,打趣:“这位……是你女朋友吗?” 陆佳鑫和美女同时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萧潇催促:“搏击课快开始了,朱莉我们先走。” 去健身房的路上,朱莉还在咋咋呼呼八卦:“陆佳鑫这人真是看不出啊,深藏不露!不声不响就交上了女朋友,还长得挺好看挺有气质的!哎,萧潇,你知道吗?” “知道什么?” “陆佳鑫交女朋友这件事啊!你和他平时走得那么近,没听他说过吗?” 萧潇反驳:“我和他除了工作往来,哪里走得近了?” 朱莉仿佛这才注意到萧潇冷淡的神色,暗自吐了吐舌头,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道:“也对,这年头,成年人谈个恋爱都跟明星似的,不到领证官宣绝不公开。啧啧啧……” 到了健身房,萧潇换好衣服没有去上搏击课,撇下朱莉一个人去骑动感单车了。她自虐式地狠狠踩着踏板,脑海里一会儿是上来前在中庭广场看到的和美女相依相偎的陆佳鑫,也许是刚从舞台上做完游戏下来的关系,两人的脸色都是红扑扑的,透露着健康的光泽,一双眼睛也看上去又黑又亮,虽然没有牵手,但两人间流动着甜蜜温馨的气氛。一会儿是过年前在雪地里摔了个狗吃屎的陆佳鑫。 说起这件事,还得提到年前金陵大雪纷飞,总行办公室便号召各部门出几个员工利用双休日的时间来单位负责协助打扫门口路面的积雪,也算为附近居民和过往的行人车辆做一件实事。萧潇和陆佳鑫都去了,一群年轻人在雪地里热火朝天地干开了,说说笑笑倒也不觉得冷和累。陆佳鑫童心未泯,拿着扫帚在雪地里”哼哼哈嘿“致敬男神周杰伦,扭腰摆胯间脚下一滑,”扑通“朝地面摔了个“狗吃屎”。索性他衣服穿得厚路上积雪也厚,没摔出什么毛病。几个同事见他无恙,便嘻嘻哈哈取笑了一番,萧潇也跟着笑话了他几句。谁知陆佳鑫谁的仇都没记,却偏偏记了萧潇的。他爬起来的时候顺手从地上团了个雪球朝萧潇扔去。萧潇便也不甘示弱地朝他丢了个雪球,两个三十出头的部门骨干如同十五六岁的少年人般幼稚地打起了雪仗。因着这件事,萧潇便暗暗给陆佳鑫起了个“扫雪男”的绰号。而这个绰号,后续便经常出现在她和林琪琪的微信聊天里。 为什么总在非常脆弱的时候怀念魔都 从健身房洗完澡和朱莉道别,萧潇打了辆车回家。四月梧桐芳菲尽。斑斓夜色里,旧城区街道两边的法国梧桐让萧潇仿佛瞬间梦回魔都,那些她走过的地标性建筑还有不知名的弄堂小路,每一个地方每一条道路都充斥着满满的回忆。 还在上海的时候,有次聊天中她和林琪琪说“我休息天经常一个人独自逛街。” 林琪琪表示不理解:“你一个人啊?那多无聊啊!”萧潇看着林琪琪欲言又止的表情,猜到她可能想说下次她们共同轮休的日子可以一起出来玩,然而林琪琪最终什么都没说。萧潇说“一个人逛街”是有些优越感的。虽然和林琪琪是单位里玩得比较好的同事,但始终没有交心,属于”酒肉朋友”。她甚至对于林琪琪的某些所作所为是有些看轻的—小女生似地抱团咋咋呼呼。尤其是林琪琪特别热衷去打卡魔都所谓的“网红餐厅”“网红下午茶”。每次和胡晓颖打卡归来必定朋友圈九宫格晒图。萧潇点赞的同时颇为不屑。 然而此刻,在夜深人静的异乡,萧潇却有些怀念林琪琪的咋呼了,她看得出林琪琪是真心待她好的,那种“好”和现在单位的同事间的“好”不一样,带着少年人的赤子之心。她记得有一年中秋,林琪琪去龙华寺排队买净素月饼,第二天特地用保鲜袋装了几个带到单位给她和齐磊尝尝。萧潇对这些没兴趣,林琪琪却坚持塞给她:“龙华寺月饼有名的呀!很难买的!我排了好久!你和你老公尝尝味道呀!反正我家也吃不完的!”她想到离开魔都前林琪琪苦口婆心地劝她“不要卖房。”甚至替她把“万一以后小孩要来魔都打拼”这种规划都想好了。颇令人忍俊不禁。 林琪琪,林琪琪就是傻得又蠢又可爱。 萧潇拿起手机,在相册里翻找之前在魔都拍的照片想发一条微博,萧母的微信来了:“你赵叔叔家的儿子,你俩见上面了吗?” 萧潇一阵烦闷。萧母不依不饶:“听你赵阿姨说你俩微信加上了聊上了,聊下来觉得可以就出来见个面啊。你俩年纪都老大不小了,合适可以谈谈,给彼此一个机会。” 萧潇倒吸一口气打字:“他没约我。”消息发出去她就后悔了,果不其然萧母的视频电话来了,萧潇烦躁地挂了,回道:“我在出租车上,不方便。” 萧母没有再打来,微信也再没什么动静,萧潇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闭上眼靠着座椅假寐。 前段时间父母给她牵线搭桥介绍了一个相亲对象,比她大三岁,和她是老乡。这个相亲对象是萧父老同事的儿子,双方父母在遛弯时偶遇停下来聊天,聊着聊着话题就自然而然落到了子女身上。萧潇离婚一事始终让萧父耿耿于怀,心里也埋怨当初萧母在一旁煽风点火。然而在外人面前他却是极要强的,对于女儿失败的婚姻只是淡然道:“性格不和,现在的年轻人不会包容,要慢慢成长。”就此一概而过。没料到对方一听长叹一声附和:“是啊是啊!”便把自己儿子离异的事娓娓道来。两个老父亲越聊越投机,这不正好,男未婚女未嫁,还知根知底。萧父再一听老同事的儿子也在南京工作,南京房子也买好了,嘿!有戏!于是让俩小的加了微信先聊着。 其实萧潇和相亲对象在微信上已经聊了一个多月了。像所有相亲认识的男女一样,拘谨,克制,礼貌,偶尔凑巧聊到彼此都感兴趣的话题便会打开话匣子滔滔不绝,然而等那阵劲头过去了便又恢复了礼貌克制拘谨。聊天中萧潇得知他和自己是同一所高中毕业的。他高三时自己正读高一。 “说不定我在球场上叱诧风云的时候学妹你还给我递过水。”对方调侃道。 萧潇回复:“如果是我送过水的帅哥学长我肯定记得。”顺手默默把他的微信名备注了“学长”二字。 学长同萧父一样爱好集邮集徽章,喜欢高达模型,喜欢穿aj,休息天会去河海大学打篮球。因为这些,萧潇对学长有些亲切。 快到家时萧母的长篇大论通过微信发来了:“你也不小了,又离过一次婚。你赵叔叔的儿子照片你也见过了,长得挺帅,身高182,两家又是知根知底,双方家庭条件也差不多。而且他也离过一次婚无孩,你们俩在一起没什么负担,没有谁吃亏谁占便宜的……” 萧母后面的连篇累牍萧潇不想再去看,只觉心烦意乱又觉得自己如待价而沽得商品一般受到了羞辱。她找出之前手机相册里的照片发了条微博:“我为什么总在非常脆弱的时候怀念你,魔都??。”配图是夜色下的广东路,不远处威斯汀酒店莲花状的头冠在夜色里闪烁着光芒。 萧潇的顾虑 第二天萧潇在茶水间遇到陆佳鑫,两人打了个招呼,萧潇正在泡挂耳咖啡,深度烘培过的咖啡粉在沸水的冲泡下香气四溢,陆佳鑫翕动着鼻子道:“好香啊!”萧潇闻言又拿出一包给他:“给你。”陆佳鑫道了谢,看着萧潇手头的活计道:“哟,萧潇你这装备齐全啊,手冲壶都用上了。”萧潇注视着细长的壶嘴里涌出的涓涓细流头也不抬:“手冲壶冲出来的咖啡味道更加香一点。”陆佳鑫捧场:“以后要多向美女讨教下这方面的知识。” 萧潇冲完咖啡端着杯子正要出去,朱莉迎面进来,看见陆佳鑫在场立刻八卦兮兮问昨天什么情况,陆佳鑫解释没情况,朱莉不信:“没情况你俩台上做个游戏甜如蜜?就这十指紧扣还普通朋友说出去谁信?” 陆佳鑫被她夸张的说法逗得哭笑不得:“哪里来的十指紧扣?朱莉你不要夸大其词!” 萧潇懒得听他俩扯皮,踩着高跟鞋走了。回到工位解锁电脑屏幕,sn上杨总的消息来了,让她下周去上海分行培训,稍后办公室会有正式邮件通知。 萧潇有些诧异,自己刚想念魔都的人事物就立马被安排去魔都出差了,虽然培训肯定又要加班准备教材,但总体而言是令人开心的。这也算某种意义上的想什么来什么。 她更没想到临近下班前,一周都没怎么联系的学长突然发她微信问晚上有没有空一起吃饭。因为被安排出差,下班后要临时开个会,萧潇也不知道要开到几点,便直接拒绝了,不过拒绝之余也留了余地:“我今晚要开会[捂脸],下周要去魔都出差,估计这两天都挺忙的,要不我们周末吃个饭?” 学长同样回复了个[捂脸]的表情:“不巧啊,周末我有事。” 萧潇发了个[哭笑不得]的表情。 学长道:“没事,等你魔都回来我们再约。” 萧潇道好。放下手机的同时不由笑了下——大抵学长也是被父母逼急了,不得不主动来提出和她见面了。她再次想起昨晚母亲说的那些话:“他也离过一次婚,你俩在一起心理没负担,不存在谁吃亏谁占便宜……” 陆佳鑫,陆佳鑫大概是不知道自己离过婚的,总行那么多部门那么多员工,除了当初入职以及调岗时在申请表上填写过婚姻状况以外,其他时候自己不说起谁知道她已婚未婚。萧潇甚至怀疑连朱莉大刘他们都不知道她结过婚又离过婚。可是假设,仅仅只是假设,如果真的同陆佳鑫交往了,那肯定是要把前一段婚史坦白告知的。山东的闺蜜听闻她的烦恼,在视频电话那头爽朗道:“害!我当多大点事儿呢,萧潇你怎么这么实诚!那肯定在交往初期就只字不提啊,等你俩渐入佳境水到渠成后再找个合适的时机说出口呗。也正好考验考验他对你的感情!” 萧潇自己不认为离婚是一桩羞耻的事,就像林琪琪说的:“离婚怎么了?离婚凭什么被人看不起?现在社会上未婚同居的;未婚堕胎的多了去了,有什么啊!”然而另一方面,她却不得不承认离婚的女人在很多场合会被区别对待,尤其是在残酷的婚恋市场上。没有结婚证的人可以对自己的过去矢口否认,她却无法抹去——尽管萧潇自个儿压根无所谓,正是由于所有过去的经历才造就了今天的自己。 萧潇很矛盾,她既期待着陆佳鑫的主动示好,又惧怕着万一陆佳鑫捅破这层暧昧后自己将如何面对。因此对于昨天的事,虽然心里不免感到失落和难过,却也有些如释重负的解脱。 再回到学长,学长的照片她见过,高高大大,喜欢运动,她在脑海中勾勒着学长的样子,一个有着少年心气的大男孩。 初遇Cherry 为期三天的魔都公事之旅顺利完成。难得来一次,萧潇原本想叫上林琪琪楚然岑爸他们一起出来吃顿饭,奈何因各自档期不合只得作罢。 临别前一晚,萧潇他们和上海分行负责接待的同事领导一起去正大小南国吃饭,中规中矩的本帮菜,摆盘味道谈不上有多出彩。一行人吃完只觉意犹未尽,有人提议去楼上的露天酒喝点小酒吹吹江风陶冶情操。年龄稍长的几个同事和领导便推却着不早了要回家睡觉了,你们年轻人玩。萧潇一行人跟着去了,乘坐电梯上楼的间隙分行同事还在和他们介绍周边一圈好玩的好吃的地方,萧潇冲热心的同事莞尔一笑。 进了酒,分行同事熟门熟路问服务生要了露天的位置。众人移步到露台,顿觉视野开阔,江风拂面无限柔情。顺势望去,浦西万国建筑博览群隔江相对,灯带如虹。萧潇抱臂看着隔岸江景,脑海里莫名浮现出李后主的那阕词: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 几个年轻人点了小食酒水,吹吹聊聊好不惬意。不远处的一桌几个珠光宝气的美女正拿着自拍杆对着身后的江景玩自拍。她们的动作幅度有些大,再加上着实长得出彩,令周围的客人不免多看几眼。 “咦?那边那个好像是我客户。”萧潇同行的私人银行客户经理站起来:“我过去打个招呼。”说话间已经走了过去,不一会儿便带着一个身材高挑的美女走了过来,正是刚才自拍时处在c位的美女。 “我来介绍下,这位是我的客户cherry。”客户经理热情洋溢地向在座的众人介绍。叫cherry的美女大方自信地用上海话向大家打了招呼,又非常自然地坐到了客户经理身边,众人只觉香风一阵。 四月末的天气其实晚上还是有些凉的,她却穿一身墨绿色的包臀绸缎长袖连衣裙,袖子微微带着褶皱,胸口开了低低的方领,露出胸前一片美好的蜜色肌肤,闪着细腻健康的光泽;耳朵上一副造型夸张的孔雀绿钻石耳环,配一头浓密的红棕色长卷发更显得风情万种。萧潇注意到她笑起来有些可爱,露出一对浅浅小小的梨涡,微微眯起的眼睛也是迷人的,可是眼神里透出的精明和欲望令人有些不适。 cherry似乎对同陌生人聊天颇为得心应手,听客户经理说自己是和南京来的同事聚餐,她立马改口说起了普通话。声音软糯清脆,思维敏捷,令萧潇想到了一道甜品,陈皮红豆沙。沙沙的,甜甜的,还不腻味。几个在场的男同事已然折服在cherry的魅力之下。聊着聊着cherry介绍到自己目前在沪上经营一家网红火锅店,客户经理在一遍捧场道:“挺有名的,前段时间还上了魔都吃货公众号呢。”cherry谦虚笑笑,十分真诚地邀请大家有空去她的火锅店捧场,几个男同事当即说好,拿出手机互相加了微信,萧潇便礼尚往来地也加上了。 过了会儿cherry起身道别,身姿摇曳款款而行,脚上一双jiychoo闪粉尖头鞋流光溢彩。 睿发私人银行的准入门槛是个人名下的睿发账户有八百万资产。cherry能成为私行客户,自然资质不差,有同事便好奇她的情况,客户经理道:“她的未婚夫是私行体验客户,她和未婚夫来过几次,为人热情开朗又时尚,久而久之便熟悉了。” 众人心照不宣地“哦”了声,私行体验客户的准入门槛是五百万。一年体验期,一年后睿发账户下没有达到八百万便自动剔除。就是这么现实。 泡完回去的路上,萧潇无聊在出租车上刷朋友圈,cherry的动态有了更新,正是刚才和小姐妹在酒的自拍。锦衣玉食花团锦簇。萧潇突然意识到cherry可能就是当下的“类网红“女子。于是便划过懒得再看。 她继续无聊地刷了会儿朋友圈,学长的信息来了:“明天几点的动车?我去接你?”萧潇望着窗外飞驰的林立高楼,竟有些雀跃,回道:“好。” 花开正好 萧潇从南京南检票口出来,一眼就看到了在乌泱泱的人群中显得鹤立鸡群的学长。她脸上挂着微笑朝他走过去。这厢学长刚发完微信问萧潇“在哪里?”冷不防一抬头便看见一个身材苗条的美女,穿一件真丝白衬衣配七分小脚牛仔裤,踩一双高跟鞋,又冷又飒。 “hi~”萧潇朝他打招呼。 学长温和一笑,如同商务会面般地伸出手,似乎又觉得有些不合时宜地想收回,那边萧潇已经落落大方地握住了。握了手做完自我介绍,学长这才仿佛如梦初醒般地接过萧潇身旁20寸的白色拉杆箱:“日默瓦的?” “是的。“ “巧了,我也用这个。这牌子挺好用的。” 两人去停车场取了车,学长问她是一起吃个晚餐呢还是想直接回家休息。 萧潇自然说先去吃晚餐。学长问她有什么忌口,萧潇说不吃辣就好,想了想学长喜欢欧美文化,也喜欢打篮球,便说去吃西餐。两人驱车去了一家酒餐厅,卖汉堡牛排色拉。下车时学长拿了手机钱包,萧潇瞄到他的钱包是i的。因为两人有着共同的青葱回忆,一顿饭聊下来也算宾主尽欢。买单时学长对着400多的菜单非常自然地付了款,不像上一任吴雷,永远在商场b1小吃城徘徊。 学长把萧潇送到家门口,体贴地替她把行李箱拉到电梯口后两人道别。萧潇到家第一时间收拾好行李洗了个澡,又把要洗的东西统统扔进洗衣机,随后泡了柠檬茶瘫坐在沙发上刷手机发呆。 朋友圈还是这般热闹:林琪琪屏蔽了新单位的同事疯狂吐槽。这次是给同事杨怡起了个绰号叫“四颗糖。”关于“四颗糖”的由来林琪琪写起了小作文娓娓道来:今天隔壁催收组的外地同事结婚回来发喜糖,就是徐福记的巧克力花生酥什么的,一人四颗。单位人多也不熟悉,同事这样发喜糖大家也觉得挺好的,有心了。喜糖嘛本来就沾个喜气。然后发到我们组,有一个位子是空的,这个同事看到我在就问我这个位置有人吗,我说下午我们组会进一个新人,这个催收同事就在桌子上放了糖。没想到!中午吃完饭我们组这个93年的把自己的糖吃完了,然后虎视眈眈对着空着的桌子上的糖道:“哎呀,这个糖还挺好吃的,这个位置没人,没人我就把糖吃咯。”然后也不等人回答,过去拿起桌上的糖就走了。划重点:昨天开会时93年在场,知道今天组内会进新人,也知道这个位置是留给新人的!姐看着她这副穷凶极恶贪得无厌的样子,脑海中突然“叮”的一声,冒出了一个闪亮的小灯泡:“四颗糖!” 这条朋友圈底下早已点赞无数,评论区更是热闹非凡。华商银行的老同事都不敢相信这世上竟还有如此奇葩的人。纷纷吐槽调侃。林琪琪写得诙谐幽默,萧潇便也忍俊不禁地跟着捧场点赞。 再往下划,是新加的“名媛”cherry的朋友圈,照例灯红酒绿歌舞升平活色生香不知人间疾苦。萧萧无视,再往下一条是陆佳鑫,他发了一条在健身房打卡的全身照,照片上的陆佳鑫遮住上半张脸,穿黑色的紧身运动背心和短裤,拗造型露出胳膊上的肱二头肌。照片加了滤镜,配以文字“慢慢来”。看上去还挺像那么回事儿。底下有同事直呼“陆男神!” 萧潇在心里冷哼,觉得陆佳鑫好low。入职睿发后,萧潇发现身边的同事大多不爱发朋友圈,不像在华商银行时各个朋友圈花枝招展热闹非凡,恨不得极尽吃喝拉撒之能事。后来因为工作需要又加了些兄弟单位同事的微信,大多数人朋友圈也是一贯的简洁,除了工作上的一些必要转发之外几乎很少发关于自己生活的。在这种环境下,隔三岔五喜欢通过朋友圈分享自己生活的陆佳鑫就显得比较突兀了。萧潇不理解一个大男人为什么这么爱发朋友圈? 可是陆佳鑫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萧潇拿起手机问学长到家了吗?学长回复早到啦。两人不咸不淡地接着聊了几句,萧潇起身去洗衣机里拿出洗好甩干的衣服晾晒,晚风和着洗衣液的清香扑鼻而来,她心情颇为愉悦地拿起水壶浇起了阳台上的花花草草。 十分钟后萧潇十分难得的发了条朋友圈分享生活:“几天不见,我家的花花草草已经开得这么美啦。[月亮][月亮][月亮]。” 焦虑症 仁济医院神经内科,穿着白大褂的年轻女医生皮肤细腻白皙,神态温和。林琪琪对着她耳朵上小巧雅致的珍珠耳钉发呆:医生这副耳环蛮好看的,自己也可以去搞一幅。 “有啥事体想不开啦。”女医生记录完症状,视线从电脑前移开看了林琪琪一眼,语气里带着上海女人特有的温柔和软糯。 林琪琪双手平放在膝盖上,宛如一个小学生般带点局促地回道:“可能最近工作压力大。” 女医生摇摇头:“不要想太多,精神放轻松。先给你开点有助睡眠的药回去吃了试试看。” 林琪琪接过药方起身道谢。出门去护士台打印病历。女医生只在上面写道:“患者失眠,难以入睡”。对于刚才判断林琪琪得“焦虑症”一事只字未提。林琪琪有点感激。刚才这个女医生应该和自己差不多大,然而在行为处事上已然是一个成熟女性的姿态,反观自己,三十多还穿着娃娃领的连衣裙,母亲汪爱琴今天本是想陪她一起来医院的,奈何正好奶奶家有事,林琪琪就自己来了。对于汪爱琴上哪儿都要陪着她的做法林琪琪有些反感。自己都那么大个人了,完全可以照顾自己,然而在汪爱琴眼里她却如同一个“妈宝”。姆妈的口头禅就是:“哦呦,你一个人无聊伐啦?我陪陪你又不要紧!” 此时的林琪琪对母亲的说辞还是认可的,姆妈一个人退休在家也挺无聊的。娘俩做个伴也好。 话说回来,提到工作压力。工作本身压力能有多大?华商银行那么忙碌颠三倒四的工作,那么繁重的任务指标都经历过了。 她觉得自己的失眠源于楼下开了棋牌室。老公房就这点不好,住户鱼龙混杂。这不,楼下住了几十年的领居,夫妻俩搬到航头新房子里去了,这里的房子委托中介出租,结果租客竟然开起了棋牌室。从此后楼上楼下不得安宁。这居委也反应了,110也打了,奈何租客和牌友好一阵坏一阵打游击,并无显着效果。林琪琪梦里都能听到自动麻将桌砌牌的声音,不堪其扰。她觉得自己的失眠来源于此。可是又隐隐约约疑惑:普通失眠哪里会不时感到如鲠在喉,舌尖发麻?她本能地觉得自己的精神状态出了问题。可是原因是什么?林琪琪觉得有些好笑,她素来在有些不合时宜的地方“要强”。尽管内心有个答案呼之欲出,她还是拒绝去细想。 吃了女医生配的药,在心理作用和药物作用的双重监管下,林琪琪晚上能睡一个踏实觉了。虽然楼下的麻将声还在昼夜不歇,然而关她什么事呢?反正她要搬新房子住了。到时候爱谁谁去。 对了,说到新房子,六月底就要交房了。林父林母已经去看过好几次了,连带着林琪琪也跟着去看了几次,尽管去一次坐个地铁犹如坐高铁,但是当看到窗明几净,满室亮堂的新家时一家三口还是忍不住从心底高兴。 意料之中 一家三口规划起新家的种种。林父心疼钱,道:“到时候请保洁打扫一下卫生就可以搬进去了,反正都是精装修,地板和墙壁我看过了都不错。”此话一出,遭到母女两人一致反对:“墙壁能看出个啥?搬进去之前肯定要再装修一下的咯。”“这个白墙壁有啥好看的?哎呦老林,房子都买了还心疼装修钱啊?!” 林琪琪打开淘宝界面与汪爱琴分享心仪的灯具:“姆妈侬看!这盏水晶灯好看伐?花环造型的!”汪爱琴饶有兴趣地把头凑过去:“我看看!哦呦呦!好看的呀,老别致的!”“是伐是伐!我也觉得!老好看的!我要装在卧室里!”母女俩兴奋地笑成一团。 林父又道:“这个地方空气也老好的,放眼望出去满目生绿,真是心旷神怡啊!就是到时候搬过来琪琪工作不方便了…” 林母抬头打断:“哦呦,工作么到时候再找好了,先休息一下。还怕找不到啊!” 林父没有反驳,林琪琪工作上的事他听妻子说过,汪爱琴也表达了自己的意思:既然做得不开心就让女儿回来休息一段时间,调整下再出发。 他看着三十几岁的女儿仍然像个孩子般依偎在妻子身边,幸福又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 林琪琪在台历上画着圈细数着搬家的日子。上周他们已经让家具公司过来量尺寸定制家具了。六月交房验房,到时墙布窗帘贴好装好,再等家具进场,晾晒两到三个月就可以入住新家了。 可是与此同时,林琪琪失眠引发的诸多问题也越来越严重了。是药三分毒,她意识到不能每天晚上靠药物入睡。有时入夜,明明楼下棋牌室没有人打麻将,她却还是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眠。白天在单位呢又经常感到胸闷气短。 张江写字楼形成一个倒过来的“凹”字型,终年难见天光,底楼老旧的大厅将五月艳阳天隔绝在外。 林琪琪站在食堂后门外吃全家买的冰激凌。办公室里嘈杂昏暗的环境和同事们热火朝天的电话外呼声夹杂着电销人员开单后拍掌神器发出的刺耳的“啪啪”声仿佛还“嗡嗡”在耳。她一边吃冰激凌一边张嘴用力呼吸着新鲜空气,背部的压迫感终于得到了缓解。 旁边一辆货车的师傅正忙上忙下地卸载货物,林琪琪自觉后退两步让出通道。郁郁葱葱的树荫下,几个年轻男人溜出办公室到楼下一边抽烟一边聊天。耀眼阳光和这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让她终于有了重回人世的错觉。 她审视着玻璃门里自己的倒影,一个穿白t恤和牛仔背带短裙的女人。因为天气热,前额的长发被她用细小的皮筋扎起一簇,露出高洁的额头,显得后生。可是她虚岁已经三十四岁了。 搬到张江以来,也许因为“天高皇帝远”的关系,周洁和杨怡又故态重萌,一点点工作上的小事弄得叽里呱啦“草木皆兵”,又仗着张江办公室环境吵闹,动不动就隔空互喊,一会儿是“杨怡!你帮我看下这个客户,我发给你哦!”一会儿是:“哎!周洁,这个客户你处理了吗,没处理等下弄!我先给他外呼!”似乎整个组干活的只有她俩。此起彼伏的“大呼小叫”毫无职场礼仪,组员均“敢怒不敢言”。本来林琪琪还能冲锋陷阵,可是她想着自己都要离职了,再和她们对着干下去又有什么意思呢?枪打出头鸟,凭什么每次都是她出头呢? 刚才部门发了份组织架构调整邮件:周洁升了主管,杨怡担任组长。这个结果早在林琪琪预料之中,然而一想到此前秦浩和周洁两人轮番上阵唱双簧般地给她画大饼,便犹如呑了一百只苍蝇似地恶心。再想到前两天自己正常宣达组内事务,恰逢秦浩来访,周洁当即笑嘻嘻上前调侃她道:“琪琪越来越有小组长的架势了。干得不错啊!”秦浩在一旁垂手,笑而不语,反倒弄得林琪琪只得尴尬摆手,现在想来更是犹如再呑了一百只苍蝇般恶心。 大换血 林琪琪吃完冰激凌看了看手机,已经偷偷摸摸下来放风二十分钟了。她在心底叹口气折身返回大楼,苦中作乐想其实天热了进来还挺阴凉的。老旧电梯摇摇欲坠地上了六楼,林琪琪真怕它会在上升过程中突然“哐啷”一下上演《电梯惊魂》。然而电梯虽破破烂烂,还是十分“尽忠职守”地把她送到了目的地。 一出电梯门就听到拍掌神器“噼里啪啦”的响动。“战狼队又开一单!喊出我们响亮的口号!”洪亮高亢的喊声充斥在走廊上。电梯里一楼食堂间饭菜的余韵尚未消除,六楼转角处厕所间奥妙的味道又隐约飘来。 林琪琪翻了个白眼,在一浪高过一浪的的鸡血声里举步维艰走回工位,刚才放风二十分钟换来的清新自由的空气又被玷污了。 这才刚坐下解屏,旁边的方圆圆问“师傅你去哪儿了?” 林琪琪道:“厕所”。 “你这时间可真够久的!” 林琪琪喝了口水没有接话,手里开始忙活起来。没想到方圆圆屁股拖动着凳子凑过半个脑袋来神秘兮兮道:“下周杨怡要出差去沈阳了!刚才你不在没看到她那个激动得要死的样子,说这辈子还没坐过飞机!” “呵,是吗!挺搞笑的。”林琪琪盯着电脑里的报表头也没回道。 之前是看到周洁和李纪颜杨怡围城一圈自以为小声地在讨论风险组有一个要去沈阳出差的名额,专讲风管培训这块。记得有一回周洁胡晓颖黄春燕三个人去过沈阳分公司一次,那三天林琪琪的朋友圈被这三个女人刷爆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去参加多么高大上的业内峰会。 ”就杨怡那个长相情商仪态!出去真是丢我们组的脸!秦浩和周洁是怎么想的!明显师傅你合适多了!而且培训教材大部分还是你做的!” “我无所谓的。”这个所谓的ppt不提也罢,简陋得要命,和以前华商银行卡中心客服部“业培”做出来的完全不好搭脉。也搞不懂为何她们如此津津乐道。 “而且,纪颜也挺优秀的,假以时日你也不赖的,秦浩之前不是说了我们都有机会去分公司培训的。” 方圆圆见林琪琪没有说着她的话说下去,又吐槽了杨怡几句,说她没坐过飞机就算了,还要在办公室“哇啦哇啦”说“第一次坐飞机”实在太丢人了:“我虽然也没有坐过飞机,但我不会到处说,傻不傻啊!” 林琪琪看了她一眼,心道那你俩不是半斤八两吗?同时也震惊于方圆圆竟然也没坐过飞机!然而她嘴上笨拙安慰:“没事,你还小,以后出去玩啊出差啊总归有机会坐的。”全然不知自己这番低情商的话语已然冒犯了方圆圆的自尊心,她话锋一转:“还有件事要跟你说,前两天周洁和我说秦浩想让我借调到隔壁资产处置组,我想了想同意了。明天就正式调过去了。” 林琪琪“哦”了一声,心里有些不悦。前两天资产处置部老大走人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却众说纷纭,有人说他是跳槽高升了;有人说他是犯了错误被公司开除的。连带着底下两三个老员工也跟着一起走人了。秦浩被临时任命分管这块,他如今高升一级,自然又权利下放给手下爱将周洁。 自从和周洁她们闹过以后,再加上林琪琪去意已决,她对公司人员调动和变迁一点兴趣都没有了,连八卦的欲望都消失了,这破公司爱谁谁去。可如今听方圆圆说起来却还是感到膈应,看来自己一手尽心尽力带出来的徒弟并未对自己有多亲。 方圆圆似乎察觉到了林琪琪的不悦,解释道:“本来我还想多考虑考虑的,这不刚才邮件打开一看杨怡都做组长就赶紧同意了。她做了组长还得了!心眼那么小,我平时有事没事可没少怼她,她能给我好果子吃?我在她下面做事就别想着升职了!” 也是,方圆圆和杨怡年龄相仿,方圆圆比杨怡漂亮会打扮会做人,杨怡这个人能力倒是不弱,可是各方面嫉妒心实在太强。 “而且,你说就我们这岗位有啥技术含量?可有可无的,不如去隔壁多学习点东西。再说了,” 方圆圆看着林琪琪不真不假道:“我是你带出来的。杨怡也知道咱俩关系好,万一哪天师傅你不干了,谁罩我啊?不如乘现在赶紧自谋出路!” 她说得字字在理头头是道,林琪琪只得跟着她勉强一笑。胸口的窒息感又来了。 一对活宝 第二天一上班,方圆圆就把电脑搬到了处置组的空位上。林琪琪有些诧异:“这么快就搬了?” 方圆圆边蹲着整理抽屉柜边道:“听周洁说处置组那里积压了老多客户的数据了,估计一个月都整不完。” “这么多?“ “所以说秦昊急着各个组抽人过去呢,要不是我们组也挺忙的,听说本来还想再借个人过去。” 林琪琪帮着她把杂物装进纸袋里。等方圆圆走了,她看着旁边突然空落落的位子,再一转头,周洁正站在方圆圆的新工位上和她交代事情。 这下子,风险组可真是杨怡的天下了。林琪琪举目望向周围闹哄哄又乱糟糟的环境,除了压抑还是压抑。搬来新地方一个多月了,她愣是没搞明白为什么就没有人主动去拉个窗帘开个窗,这环境多闷啊!她用手机拍了张办公室的照片发给微信群里的小伙伴和汪爱琴。 立马接到小伙伴的吐槽:“这办公环境也太差了……” 汪爱琴更是一如既往语出惊人:“宝宝,这环境怎么这么像电视里报道的黑心作坊!” 林琪琪笑得差点一口水喷出来,喉咙处的异物感终于好了些。等电销各个团队喊完震耳欲聋的口号,她起身走到窗边,拉高厚重的百叶窗窗帘,明媚的属于初夏的阳光瞬间倾泻而下,照亮了窗边一小方天地。林琪琪眯起眼看向马路上鲜活的树木,胸口的窒息感终于不那么沉了。 下午周洁和杨怡去盛荣路开会回来,又是满面春风,一回到工位上杨怡便迫不及待吹捧起周洁:“周洁好羡慕你哦马上就要去日本旅游了!好好哦!” 周洁讪讪道:“哎呦,你们每个人都有机会的!而且正式通知还没下来你就在这里替我到处说,万一到时候去的不是我那多尴尬啊!”她话是这么说,声音却不小,相信每个组员都听到她马上要前往日本了。 “哦哟!“杨怡继续吹捧:“怎么可能不是你!秦昊都让你去办护照了那肯定就是你了呀!” “哎呀!说到办护照,我还要研究一下!哎,纪颜!” 李纪颜仿佛这才听到她俩的对话,抬起头面无表情朝周洁看过来。 “纪颜!我问你呀,办护照要哪些手续?去哪里办啊?” 李纪颜刚要回答,杨怡立马跟着周洁跑过来炫耀:“纪颜你知道吗?这次部门优秀骨干奖励出去旅游,是去日本旅游哎!秦昊让周洁去!其他三个都没有轮到哦!好好哦!”林琪琪余光瞥到她一脸容光焕发,不知道地还以为是她出去旅游呢。 林琪琪刚进公司没多久,就听秦昊提起后续公司可能每年会奖励优秀员工去国外旅游,只是只闻雷声不见雨点,再加上她先入为主一直觉得这个阿扎里公司不靠谱,有今天没明天的,过不多久便把这事忘了。现在这么一看,倒觉得事情有些好玩起来了。谁都知道秦昊手下四个女人表面上晏晏笑语姐妹情深,私底下为些蝇头小利争奇斗艳的。和胡晓颖关系还没闹那么僵的时候,林琪琪就不止一次听她说起过胡晓颖蔡燕和客服主管间的恩怨是非。她仗着家境好又是公司元老,话里话外难免有看轻之意。现在秦昊直接把部门旅游的机会给了周洁,不知道另外三个女人心里是怎么想的。虽然胡晓颖去过日本,不过以林琪琪对她的了解,心里肯定是有些芥蒂的。倒是杨怡,那么发自内心地替周洁开心,看来对周洁还存有几分真心。 然而下一刻,杨怡突然傻乎乎地做了个举手的动作,对着前方的空气踌躇满志道:“下一次出去旅游的名额一定是我的!” 林琪琪的一口水又差点再次喷出,她看向李纪颜,只见李纪颜背着周洁和杨怡翻了个白眼。 那厢两人已经兴致勃勃在讨论日本之行带什么东西去了。 只听周洁犹豫道:“我只有几年前买的一个小的行李箱,估计是放不下太多东西的。” 杨怡回:“啊?多大啊?” 周洁两只手比划了下。 杨怡看了看:“哦,那是不够的。难得出去一次,回来总归要给家人朋友带点东西的。我还要你给我带点面膜呢!” “我不打算买太多东西,面膜很重的,我最多给你带一盒哦!”周洁笑嘻嘻地把手搭在杨怡肩膀上道:“还是谁让你是我最亲爱的杨怡呢!” “哦呦!知道啦!我也没钱买太多护肤品!哎,要不你再去买一个大点的行李箱。” “啊?”周洁有些不情愿:“就去一次还要买啊。我想,要不问别人借一个……” “那也可以啊!”杨怡眼珠子一转自作聪明:“要不你就问纪颜借一个,她肯定有!她经常去韩国看演唱会旅游的!”说着回头朝李纪颜的方向望去,只见李纪颜正戴着耳机在同客户讲话,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她俩的对话。 周洁不知是感受到了李纪颜不情愿的样子还是其他什么,突然撇了撇嘴道:“算了杨怡,要不我就去买一个好了!反正我也想下半年带着我家两个宝宝和老公坐邮轮去玩呢~” “啊!你下半年还要出去啊!坐邮轮去哪里?那你今年要出去两次哎!” 她俩夸张搞笑的对话令林琪琪和其他组员忍俊不禁。 真是一对活宝啊! 赤子之心 林琪琪喉咙的异物感和胸口的窒息感越来越强烈了,后背上半部分也时不时感到有异物压迫。她认为是新办公楼压抑沉闷的环境导致,于是每天下午给自己二十分钟时间去楼下放风——反正自己都要不干了,怕个屁。 汪爱琴听了林琪琪的描述,道:“肯定是被你们办公室那几个女人气出来的。要不就不要做了,回家休息休息。” 林琪琪却另有想法:“反正顶多再做几个月,在家呆着也挺无聊的,不如就在单位在做几个月,混点工资当零花钱也好。”她没说出口的是现在离职算什么呢?白白被人看轻了,好像自己真不如周洁杨怡似的!王爱琴点点头:“也行,到时候住新房子再好好养一段时间!不过你凡事量力而行啊!” “晓得啦!” 于是“回家好好养一段时间”便成为林琪琪工作下去的动力了。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林琪琪牙开始疼了。她有些诧异,自己的牙齿一向很健康,很多人到了二十几岁长智齿痛不欲生,她完全没有这方面的烦恼,吃嘛嘛香。去口腔诊所洗牙,齿科医生也说她的牙齿除了有一颗上有个小缺口其他没大问题。可是林琪琪这次的牙疼来势凶猛。起初不过是左边牙龈有点酸胀肿痛,她以为是天热人上火,再加上姨妈快来了难免虚弱不舒服。 林琪琪的经前综合症反应十分强烈,来姨妈前的一到两周浑身酸痛,像被人打过一顿,还头痛欲裂脊椎不舒服。有一次她和章誉臣一起坐班车回家,两人探讨过这个问题,一致认为是客服这份工作作息不规律压力大导致的。离开华商银行后,林琪琪例假前的不适反应确实略有减轻。 而这次,姨妈过后林琪琪的牙疼非但不见好转反而越来越强烈,已经影响到左边面部了,连带耳朵也跟着疼。特别是夜深人静时,左边耳朵心子涨得像有人用刀在从里往外钻。 “是不是长智齿了?”她狐疑着问姆妈。 汪爱琴伸长了洗干净的手指往她嘴巴里探去:“好像没有。” 母女两人去了仁济齿科。四十出头的上海医生给她做完一系列检查后用上海话道:“侬牙齿没有问题啊!”他把拍的片子给林琪琪看,边看边解释。看着林琪琪不信任的眼神,他信誓旦旦:“小姑娘!侬这个牙齿哪怕跑到九院,九院医生也看不出什么问题的!”上海第九人民医院齿科全国闻名,一号难求。 林琪琪和汪爱琴互看一眼,朝医生到了声谢无奈走了。 路上林琪琪有点不确定地问母亲:“要么去九院看看啊?” 汪爱琴以过来人的经验道:“琪琪,我估计你这个可能不是牙齿的毛病。” “那是什么毛病?”接连好几天的疼痛让林琪琪有些发晕。这疼一阵一阵的,疼起来刀割一样,且角度刁钻,又酸又涨,还时不时好好地脸上就忽闪刺痛一下,异常刺激。 母女俩家都没回,出了仁济就直接坐地铁去了九院耳鼻喉科。医生检查完后照例表示耳朵也没有问题。 林琪琪有些无助了:“可是医生我真的疼啊,我去仁济齿科医生说我牙齿好好的,跑来这里你又说我耳朵没问题,那我现在就是耳朵和牙齿都疼!“ “可能是别的疾病引起你牙齿和耳朵疼的。”医生建议她去神经内科看一下。 又折回去挂了神经内科,这次是一个温柔的女医生,初步判断可能是神经炎,具体要等做了ct才能下结论。 对林琪琪来说至少窥得了部分源头,不用再像只无头苍蝇般到处病急乱投医了。她配合着做完了ct,报告要过两天再取。母女俩便回家了。 不知道是不是看了医生的缘故,虽然没有吃药,林琪琪的病症竟有所好转。她笑嘻嘻对汪爱琴说:“姆妈,医生的手大概真的是仙人的手哦,就是给我看病的时候摸了一下下,现在我牙齿不疼了,耳朵也好了。希望能给我镇几天啊!” 汪爱琴看着女儿这般活泼,心酸之余又有点好笑,还是赤子之心啊! 确诊了 林琪琪被确诊为三叉神经痛。医生对她解释:面部神经好比电线,偶尔两根电线碰到一起短路了,就会疼。 林琪琪有点晕:“那怎么办?” “先给你开点药,普通止疼片散利痛之类的是止不住的。你后面预约下齿科,这个要动手术的。但是,”医生话锋一转,看着母女俩:“这个动手术后也不能确保不会复发。” 母女俩浑浑噩噩出了医院。 路上林琪琪道:“怪不得吃了那么多止疼片一点效果都没有。原来是没有对症下药。” 汪爱琴道:“看你疼的,先把药吃了。” 两人去了附近肯德基坐下,林琪琪这几天早已疼得没有胃口,连最爱的炸鸡汉堡都兴趣缺缺,她问店员要了温水照着说明书的剂量吃了药:“姆妈,你说要不要约个齿科看看?” 汪爱琴沉思了会儿,道:“医生也说了动手术也不一定好,而且女孩子脸上动刀总是不太好。先吃了药看效果。” 林琪琪点点头,她也觉得这个不是什么大毛病,没必要动手术。 回家路上林琪琪坐在地铁里上网搜“三叉神经痛”:三叉神经痛又名痛性抽搐,是最常见的脑神经疾病,指局限在三叉神经支配区的一种反复发作的短暂性阵发性剧痛……“其中病患年龄这一条引起了她的注意:“患者年龄多在40岁以上,以种、来年人为多,女性多于男性……” 林琪琪哑然,转而一想,34岁可不就是中年人了吗!她继续往下看:“发作时常突然停止说话,进食等活动……”那倒没有,她在心底道。然而之后的一段话又令她陷入了沉思:“表情呈精神紧张,焦虑状态……” 之前她在网上读到过一些中医相关的知识,中医认为人的情绪会影响到人体健康。《皇帝内经》讲“喜伤心,怒伤肝,思伤脾,忧伤肺,恐伤肾。”不知怎的,当初一闪而过的知识点涌现在脑海里,让她隐隐意识到正是因为当下身处的工作环境和职场氛围才让她得了三叉神经痛。从最开始的呼吸不畅如鲠在喉开始发展到现在面部不时剧烈疼痛。不,也许,可能是在华商银行的时候就埋下了伏笔:无休无止的加班倒班,永无停歇的电话和日益挑剔的上帝,以及永远更上一层楼的指标无形中已经在蚕食着她的身体了。 “你在看什么?”汪爱琴问她。 “没什么。”林琪琪滑动屏幕退出。她本能地不想告诉母亲这些,除了让母亲担心以外,还显得她实在太没用,单位里这点点人际关系都处理不好! “琪琪,我跟你说……”母亲凑到她耳边道:“如果单位同事问起你的病,你就说是牙神经发炎……”面对女儿疑惑不解的神情,汪爱琴一脸过来人地教导:“你不要说你是三叉神经痛,就你们单位那几个爱传八卦的女同事,你说你得了这个毛病她们有得好添油加醋了,指不定到时候传成什么样子!反正我们就要不做了,没什么好和她们多啰嗦的!” 本来林琪琪也没想到去单位说这个病,而且以她之前的性子,就算同事知道她得了三叉神经痛又怎么样呢?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呀!她这人活了30多年,目前为止当真是一点见不得人的小秘密都没有,过于坦荡也过于天真。现在经母亲这么一提醒,又刚思忖过自己患病的种种原因,再联想到周洁杨怡等人的为人,一下子颇有些惊醒,自己看来没什么的一点点小毛小病,谁知道被有心人渲染后会传成什么样子啊! 于是林琪琪点头赞同:“以前华商银行有些面熟陌生的同事请长病假,也是各种小道消息传得有声有色。姆妈我晓得的,人言可畏。” 汪爱琴略微放宽了心,又问:“药吃了后感觉怎么样?” 林琪琪摇摇头:“目前还没什么效果,可能药效还没到。” 汪爱琴看着这几天疼得脸色苍白的女儿,劝道:“要不,你明天上班直接去辞职,回来休息休息好好养病。” 林琪琪不以为意:“再说。先看看这个药吃得怎么样。” 她本以为怎么着吃了药疼痛很快就会被止住了,谁想到这个三叉神经痛顽固异常。林琪琪遵医嘱每天按时服药,疼痛还是不依不饶如期而至,直到第五天某剂口服药快吃完了才止了疼,不过脸部还是时不时感觉发麻,连带舌头也有点。 周六,林琪琪跟父母前往新家。收房在即,本该喜气洋洋的这段时间却因为她的病而落下了些许阴霾。林父劝她:“今天来量阳台定制洗手台你就不要去了,我和你妈妈去就好了,你在家好好休息。上了一周的班多少吃力!” 林琪琪却坚持要去。汪爱琴护着她,对林父道:“去去,看看新房子散散心。老呆家里也不好!” 新家路上 三人坐地铁出发。行程过半,林琪琪觉得胸口越来越闷。起初她以为是今天天气热的关系,她试着张嘴呼吸,然而越坐下去人越难受,上半部分的背部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令她几乎窒息。不得已她向母亲寻求帮助:“姆妈,我有点闷,我们下站下去透透气好伐?” 汪爱琴被她煞白的脸色吓了一跳,赶紧从包里掏出保心丸和矿泉水:“我带了速效保心丸,先吃点。”林琪琪还想推却,母亲却不由分说把药塞进她手里。 下一站列车正好上行至地面,窗外骤亮的天光一扫地下压抑的环境。一家三口走出车厢,林父顺道去了趟洗手间。林琪琪站在空旷的站台上看着渐行渐远的列车大口呼吸新鲜空气。 汪爱琴问她好点了吗,她抚着胸口点点头。汪爱琴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气:“作孽啊,我看不要做下去了。这样怎么行?” 林琪琪望着延伸的铁轨发呆。六月了,上海的梅雨季节即将来临,铅灰色的天空压得人喘不过气。明明有风,这风吹到人脸上身上却是黏住了的,像一张薄薄的保鲜膜覆盖在肌肤上。轨道两侧成排新建的住宅楼盘鳞次栉比,看上去又漂亮又气派,然而视线再向远处延伸一点却是成片绿油油的农田和矗立其中的高压线。 这里没有巴黎春天没有八佰伴没有久光,也没有易初莲花山姆超市,步行十几分钟可以看到河南拉面沙县小吃黄山菜饭骨头汤。邻近的综合体商场看着像是空落落的,虽然里面也有必胜客肯德麦当劳,各类本帮菜火锅日料烤肉店像模像样,但总令人觉得不对味。经营了一段时间的商场,里边的店和人是灰扑扑的;如果是新开的,那里面的店和人是簇新的,但这种簇新里总掺着一股子塑料的廉价味。饶是这种配套设施,周边的房价每平方米也已经4字出头了。而林琪琪家的房子则还要往后再坐半小时地铁加步行,那边的商场还不如这里的。 自己往后就真的要住在这种地方了吗?新家的附近没有电影院没有大型超市。小菜场倒是有的,走路过去十分钟以内,林琪琪跟着汪爱琴实地考察过,还挺热闹的;二甲医院打车过去半小时不到;当初林父林母也是考虑了离菜场医院还算近才买的这里。可是搬过来以后的工作问题呢?每天公交加地铁来回吗?从新家坐地铁到人民广场要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林琪琪光想到以后每天早上睡眼朦胧从始发站站到人民广场就已经头疼腿酸了。可是在郊区找份工作又谈何容易?她没什么技术又加之未婚未育,之前粗粗浏览过招聘网站,离自己近点的有些看着还算合适的工作岗位不是对年龄要求在30岁以下就是附加一条“已婚已育优先考虑”。自己当真是一点竞争力都没有。 她现在在考教师证,可是自己也知道半路出家转行做学校老师不太现实。除非以后去培训机构执教,然而培训机构的作息时间和学校是反着来的,而且发自本能地,她认为培训机构大多不靠谱,新闻里隔三岔五不时传出老板跑路走人的消息,留下拖欠着薪资课时的老师学生。 林琪琪大单位呆惯了,出来看哪哪不顺眼,心高气傲又没什么本事还不自知,往茫茫人海里一丢便相忘江湖泯然众生。 她还在那里为工作问题东想西想,只听汪爱琴抚着她的背问:“保心丸吃下去好点了伐?” 林琪琪回过神道:“胸口不那么闷了。” 汪爱琴心疼女儿,安抚道:“是哦,这天不好,闷得来。明天好好在家休息一天。礼拜一看,好去就去,不舒服就别去了,辞职掉算了。” 林琪琪听到母亲这样说,心里宽慰。只是她没有告诉母亲,她是打算做到搬家的,毕竟现在每个月还要还房贷,能赚就赚一点。钱不烫手的。 至于再后面的事,就后面再考虑。不过学车这件事倒是要提上日程了。 关关难过关关过 楚然背部长了个脂肪瘤,起初小小的一个也没引起她的注意,还是有次带陈楚璇去游泳的时候她坐着换衣服,小姑娘爬在她背上戳了戳凸起的一小块肌肤:“妈妈你这里长了个包包~” “什么包包啊?” “这里!”小姑娘再次用手指头戳了戳:“有点硬硬的。” 楚然跑道更衣镜前侧身看了看,她有点近视再加上女儿指的位置挺尬尴的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回去后她让表妹帮忙看看,表妹道:“是有一小块凸起的,可能是脂肪粒,姐你去医院看看?” 楚然拿起手机百度了一下:“问题不大,目前也没什么感觉,我看网上说只要它不痛不变大没什么影响的。脂肪瘤都是良性的。” 然而这段时间,不知道是工作压力大了还是怎么回事,楚然感觉到脂肪瘤的部位不时有些疼痛,回家后表妹又给她看了看:“好像比之前大了,我看你还是去医院看看,也放心点。” 楚然百忙之中请了一天假去东方医院,好在检查结果出来和她预判的一样无大碍,不过医生建议她动手术。听到“手术”二字楚然有点茫然:“那我需要住院吗?多久康复?”她脑子里已经飞快想到后续的种种,请假,住院,女儿要交给婆婆照顾一段时间了,自己一个人住院应该可以应付?大不了到时候请个护工阿姨照顾。 五十出头的医生看她如此紧张,笑着安抚:“局部麻醉的小手术,当天做完就可以走了,不用住院的。” 楚然松了口气,拿了单子去门口预约手术日期,回家路上顺便发微信给组长请了术后两天假。 吃晚饭时表妹听她要动手术道:“姐,哪天动手术?我请假陪你去。” 楚然心头一暖,嘴上却说:“医生说了门诊小手术,日间病房做完就走,不用你陪我啦!” 表妹坚持:“那怎么行啊!在上海除了我和璇璇你也没别的亲人了!你做手术我当然得陪着你!”楚然报了个日期,表妹神色微变:“那几天我正好出差!姐,你手术日期能改吗?” “没事,那就算了呗,我自己去就好了!” “那怎么行啊!”表妹到底年轻,看她一个人要去动手术说什么也不放心:“要不,要不你让同事朋友陪你去?或者你给舅舅舅妈说一声让他们来陪陪你?反正我正好出差,他俩都来这里也能住下!” “害!哪有那么麻烦!”楚然不以为意:“我一个人去没事的!那么小一个手术,做完我还请了两天假休息呢,到时候家里空调吹吹外卖叫叫,也挺惬意的!正好把陈楚璇扔到她奶奶家我清净几天!” 表妹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她原本想说如果你怕舅舅舅妈赶来赶去不方便,那你让璇璇奶奶陪你去呗。但转念一想表姐连自己亲生父母都不愿意麻烦又怎么会去麻烦别人父母呢? “对了,琳琳!”楚然边夹菜边关照:“我要动手术这事你先别和姑姑姑父他们说啊,到时候传到我爸妈那里徒增烦恼。” “姐!”表妹终于忍不住放下碗筷哽咽道:“你这是何必呢?!和自己爸妈和自己朋友开个口怎么了?有这么难吗!” 楚然被她过激的反应吓一跳,赶紧跟着放下碗筷上前安抚:“怎么了琳琳?这么大个人怎么说哭就哭啊?” 表妹心疼她,口齿不清地“呜呜”道:“你开个口有这么难吗!让别人帮个忙陪你去医院有什么啊!为什么你非得自己扛下来啊!” 楚然抽了张纸巾替她擦眼泪:“琳琳啊,人生有很多无奈的。能不麻烦别人的事就尽量不要麻烦别人了。我真开了口,她们肯定是愿意的。可是你想啊,像姐姐这个年纪的人,大多数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难得休息一天要不就想好好休息要不就想多陪陪孩子对;如果是当天上班的同事,让人请假多不好意思,现在我们银行里指标又重,请了一天假你这天的指标还是要分摊到后续的工作日里完成的。” 表妹不确定道:“那,那我明天和老板说说能不能换个人出差?” “你之前不是说这个出差机会挺难得的?是你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就为了姐姐这个小手术说换就换啊?”楚然摇摇头:“你的好意姐姐心领了。” “那你为什么不让舅舅舅妈来呢?” “让他们来又要坐火车又要坐地铁的,我还要给他们定火车票;到了上海他们也不舍得打车,就算我出钱让他们打车他们肯定也不愿意还要被他们骂一通乱花钱,到时候公交地铁倒腾他们又不熟悉,这还不是要我去火车站接他们?” 表妹听楚然一通分析已释怀不少,但还是翁声翁气道:“你让舅舅舅妈早点来,大不了我去接他们!” 楚然头大,笑道:“哎哟得了!大小姐,你当我们家三室一厅啊!撑死一个两居室他们来了怎么住!别想些有的没的了!你姐姐我一个人行!放心!”说着给表妹碗里夹了筷菜:“快吃,饭菜都凉了!” 楚然本来心里多少有些意难平有些怨言,正如表妹所言那般:孤身在外无亲无眷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然而和表妹的两人对话又逐渐令她自己豁然开朗: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难处,人到中年便是关关难过关关过,一个小手术哪里需要如此矫情!就像自己说的那样:有什么呀! 永远少女心 楚然动手术的事情本来没有打算告诉其他人,月底的时候萧潇在群里发了条微信表示下月要来魔都玩两天,请大家提前空出档期以便小聚一番。一时间这个前同事群炸开了锅,就在大家积极讨论踊跃发言的档口,楚然煞风景地来了一条:“我不来了,那几天我带女儿回老家,你们玩得开心点啊。”萧潇林琪琪几个表达了惋惜之情,有个不同的声音跳出来道:“好像除了上次萧潇来魔都你出来过以外,其他聚会你都没有参加哦~”。楚然看了眼这条阴阳怪气的回复,是一个一直和她不太对盘的同事发的,很快这条消息就淹没在其他人的聊天记录里。她不想自讨没趣,便不在群里说话了,转而去看其他东西,只是同事的这句话令她颇为无奈,每次大家聚会不是选在双休就是周五晚上,她就是想参加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刷了会儿微博她看到微信群里的推送消息,有小伙伴艾特她问她回家的票子订好了没,没订好就一起出来玩,难得聚一次,把她女儿也带上。 楚然无奈苦笑,刚想在群里回复机票订好了,林琪琪的微信来了,问她如果方便能不能一起出来玩,好久没见面啦,萧潇和自己都怪想她的。 可能和林琪琪太熟了,楚然推翻了事先准备好的说辞,坦言那几天自己要去做个手术,又费了番唇舌婉拒了林琪琪要陪她做手术上她家里来看她的要求:“难得萧潇来一次你们还不好好玩玩啊!我这里没事的!等过段时间空了我们一起去南京玩!” “好呀好呀!”林琪琪听闻楚然有意去南京,开心道:“那到时候你把陈楚璇也带上,我们一起!” 楚然看着林琪琪发过来的文字,凭借文字和标点符号就能知道她有多么开心,都能想象到她特有的那种娇嗔的语气。真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啊! 楚然笑着回了个“好”字,只是什么时候能有空带女儿去南京呢?下次,下次又是什么时候呢? 那厢萧潇通知了林琪琪来魔都玩,她与林琪琪交好,来魔都自然全程由林琪琪陪同。林琪琪本来就少女心爆棚,此次萧潇又指名要去迪士尼,当即上官方app把两人票买了。 汪爱琴见女儿如此兴奋,脸上洋溢着许久不见的快乐笑容,欣喜之余不由提醒道:“玩归玩别太累了,你这个病不好太吃力的,里面有些危险的项目就不要玩了。” 林琪琪光顾着订票,有些敷衍地回道:“知道了姆妈!” 汪爱琴端了盘切好的橙子放到她旁边问:“琪琪啊,你最近感觉怎么样了?” “好点了,舌头不那么麻了,脸上也不疼了,只是有时候感觉有点僵。” 汪爱琴悬着的心有些放下了,心道换了中医果然有点效果啊。嘴上不忘叮嘱:“危险的项目不要玩哦,萧潇要玩让她一个人玩去!你吃不消的。暑假里估计人多的,到时候你们多休息休息别中暑了!千万不要为了门票钱不停排队哦!” “哦哟!晓得啦妈!你以为萧潇是章誉晨啊去趟迪士尼恨不得每个热门项目都玩遍!哦不对!她现在办了年卡了可以优哉游哉慢慢玩了!”林琪琪不无羡慕道:“如果不是要搬家了以后去迪士尼太远,我也想办张年卡!高兴就去兜一圈,姆妈,你晓得伐,我看朋友圈里住得离迪士尼近的前同事,下班后高兴就开个车去迪士尼看烟火!看完烟火再回家,不要太开心哦!” 汪爱琴嗤之以鼻:“你们这些小姑娘哦!都是三十几岁的人了,换作我们那个年代小孩都要上小学了。你们倒好,都像十几岁的小朋友一样!永远长不大!” “那是!”林琪琪从沙发上跳起来抱住母亲撒娇:“我们就是永远少女心布林布林biubiubiu!” 见面了 林琪琪和萧潇约在十一号线迪士尼站碰头,萧潇直接周六早上动车来的魔都,连行李都没来得及放便坐地铁去了迪士尼。两人一起寄存了行李后开开开心心入园了。 暑假的迪士尼人满为患,每个项目都人山人海,林琪琪来过几次,但每次都有章誉臣这类小伙伴事无巨细地安排好,根本不用她操心。此次换了萧潇,两个人都懒得做攻略,来之前林琪琪还在挣扎做不做攻略,萧潇道:“做什么攻略?到时候随机应变。” 此刻林琪琪看着app上各项目的排队时间不由头大,思来想去,《飞跃地平线》这种经典项目必须玩。她犹豫道:“两个多小时?排不排?” 萧潇不以为意:“排啊,反正哪个项目都排队,那就排这个。” 林琪琪一想也是,当年世博会石油馆6个小时都排过,还在乎这点点时间?!当即兴冲冲去排队了。 好在两人许久未见,排队时有说不完的话。萧潇谈到目前工作中的种种趣事和烦心事。她正处于事业上升期,眉宇间难掩春风得意。林琪琪看她眉飞色舞,眼睛里流露出钦羡之色,怎么萧潇就仿佛一下子变得这么厉害了?明明大家都是华商银行一起出来的,在客服的时候也没见萧潇业绩做得有多出色啊。 萧潇侃侃而谈,林琪琪只留下倾听的份,比起她说的那些工作内容和人情世故,自己当下的经历和环境简直不值一提。她尝试着去说些她认为工作上可圈可点的成绩,然而一出口便露了怯。幸而萧潇也没说什么,甚至还附和了几句,林琪琪暗暗松了口气。 两人聊着聊着绕不过感情问题。这个话题林琪琪有发言权,对着萧潇说了几个奇葩:“上次我舅妈给我介绍了一个,在机场工作,他大概也不想相亲,迫于无奈给我发了条短信,和我说周六上班,问我那天有空吗,有空坐地铁去机场和他碰头见一面!” 萧潇无语:“这年头还有人发短信聊天啊?” 林琪琪点点头:“是啊,连微信都不想加,你说搞笑吗?如果你不接受家人的相亲安排你以直接拒绝啊,找女方麻烦算什么事?把自己当霸道总裁啊,让我山高水远坐地铁去机场觐见他!脑子有坑!” “你怎么回他的?” 林琪琪翻了个白眼,道:“我和他说可以啊,我家相亲排场很大,七大姑八大姨都要替我把关的,到时亲友团阿姨妈妈会去个五六个,让他买好星巴克好生招待。结果他怂了,和我说在机场上班很严的,如果多人长时间聚在一起会引起安保注意。” 萧潇忍不住骂道:“傻x啊这人。” “可不是。”林琪琪眉飞色舞:“然后我就教育了下他,告诉他如果你不想见面就直接和介绍人和你父母说,不用拿小姑娘出气。这年头婚姻自由,每个人都有选择权。没有人用刀架在你脖子上逼你结婚的,最后我还祝他早日在茫茫人海中找到真爱。” 萧潇哈哈大笑,林琪琪气人本事一流。 “还没完!”林琪琪喝了口饮料继续:“最搞笑的是没过多久这哥们介绍给了我妹。我和我妹从小关系好无话不谈,我就把这件相亲奇闻和她说了,没想到竟然被我妹碰上了!” “也是你舅妈介绍?” “当然不是!换了个介绍人,但是我妹听介绍人描述下来觉得大概就是给我介绍过的。”曲妍和林琪琪对下来八九不离十就是机场奇葩男,当即决定替姐姐出征会他一面。也许此男经过林琪琪点拨端正了态度,没让曲妍山高水远去机场接见,两人约在了折中的咖啡店。 “我妹相完回来和我说,如果和他走在马路上恨不得找个洞钻下去。用我妈那辈人的话来说,就是“走在南京路上要罚款的。” “天啊!”萧潇感慨。 “不谈了不谈了。”林琪琪喝了口饮料挥挥手,似乎要把恼人的婚恋问题挥到九霄云外:“你呢?最近怎么样?” 这下轮到萧潇头大了,她想到了学长的反复无常。随口道:“就这样呗。”她想起和齐磊的恋爱结婚,都是顺顺利利的,虽然恋爱阶段也有吵闹争执,但彼此都是情真意切,哪像现在这样,一个两个的,半死不活套路满满。 “对了,楚然怎么样了?” “就这样呗。”林琪琪想了想,道:“她长了个脂肪瘤,刚开好刀。不想让我们担心就没说。” “什么时候的事?” “就这两天,她说带女儿回老家,其实是去动手术了。一个人。” 萧潇沉默了会儿,道:“楚然也挺难的。” 至此无话。 谁不难呢?就像林琪琪没有把自己得三叉神经痛的事告诉萧潇,不久前的微信朋友圈她说自己牙疼,萧潇便只当她现在牙疼好了,谁知道现在排着队静下来的时候脸还是麻麻的。 萧潇也没把单位里受到的种种压力委屈告诉林琪琪,好几次她已经下班坐地铁快到家了,领导一条微信,又被叫回去加班至深夜。 有什么好说的呢,有什么好说的呢?她们这个年纪都是报喜不报忧了。 玩好《飞跃地平线》已是下午,吃饭的时候萧潇评价排队还是挺值的。林琪琪看着园方app道:“那等下再去排个《加勒比海盗》?” “别了,这么热,玩一个就够了,等下我们走走看看。” “你难得来一次不多玩几个项目啊?” 萧潇不屑:“我来过就好了啊,我对迪士尼没什么执念的。” 林琪琪乍舌,心道萧潇果然白富美,暑假门票那么贵,好歹再玩几个。 萧潇看出林琪琪不情不愿,安慰道:“我们晚上还和岑爸他们约了吃饭呢,等会儿还要先回酒店放东西,再玩时间不够了。” 林琪琪只得作罢,本来萧潇来一次上海她想邀请她住自己家里,但是自己和父母同住,两室一厅的空间也挺局促,好在萧潇也没说要住她家,二话不说自己订好了酒店,反倒让林琪琪松了口气。 又见Cherry 五点多出园,林琪琪还有点意犹未尽。两人地铁加打车去了萧潇订的酒店更衣补妆奔赴下一趴。 其实依林琪琪的意思直接去餐厅省时省力,没必要再绕个弯回酒店。然而萧潇不愿意:“去迪士尼是迪士尼的行头装备,晚上吃饭当然要换一身了。而且我那么多行李带进带出多不方便。” 林琪琪感慨:“做精致女人真难!” 萧潇订的外滩附近的商务酒店,地段一流,里面环境也挺干净温馨。林琪琪打趣:“我还以为你定五星呢。” 萧潇看了她一眼,道:“我一个人定什么五星?钱又不是大风吹来的!上次我们单位出差住这里,我觉得挺好的。” 这句“钱又不是大风吹来的。”一度是林琪琪的口头禅,这会儿从萧潇嘴巴里说出来,只觉得说不出的亲切可爱,林琪琪咯咯直笑。萧潇就是有一种魅力,阳春白雪下里巴人,天上人间。 “那是不啦?”萧潇转过身让林琪琪给她拉裙子后面的拉链。 林琪琪盯着她细瘦的腰身直流口水:“啧啧啧,萧潇你身材真好啊,纤腰一握!” 萧潇转身站直了看了看镜中穿黑裙的女人,似乎也挺满意自己这一身,嘴角带笑道:“什么大牌包包首饰都不如拥有一副好身材,身材才是女人最好的奢饰品。” 林琪琪往她身上看去,确实萧潇全身上下没什么首饰,极素。唯笔直的头颈里戴了一条珍珠坠饰的14k金项链,这条项链上次她来魔都就戴着了,林琪琪觉得别致好看问她哪里买的,萧潇发了个链接,千把块钱的淘宝货被她带出了别样的风流。 两人换完衣服化完妆往全身镜前站定,一对双姝姐妹花。萧潇感叹:“我俩今天穿的好配啊!” “是啊。”林琪琪跟着打量起镜中的自己,因为想着要和萧潇配对,她特意换了同样黑色的阔腿连体裤,垂坠的质地让她原本就修长的两条腿更显长和直,上半身开了大v领,林琪琪做不到袒胸露乳便搭了件黑色的真丝吊带打底。 她鲜少打扮得如此成熟,这会儿望过去,昏黄的镜前灯这么一照,镜子里的女人描眉画目巧笑倩兮,耳朵上一对细小的钻石耳钉,已然一派熟女风情,与平日里那个不是穿牛仔裙泡泡袖就是碎花连衣裙的“少女”判若两人。林琪琪自己都有些看呆了,她的视线在镜子里的两个女人身上来回流转,转到自己这里又迅速收回了目光。 林琪琪后来想,那一瞬间自己露怯了。萧潇的气场在那里,沉,稳,定。而彼时的自己虽然有着看似成熟的外貌,可这外貌和这股“气”是虚的,她的内心还是那个喜欢买商场二楼少女装的小女孩。 华灯初上,林琪琪和萧潇到了餐厅,岑爸不愧是新时代好男人,已经早早落座等候了,还有两三个朋友没来,虽然因为工作关系大家不能经常见面,但见了面还是有说不完的话。林琪琪趁众人问候萧潇的间隙打量起这家所谓的网红火锅店。工业风的装修风格,水泥墙上描绘着各色涂鸦,台的液晶电视里在转播欧冠。她总觉得有点似曾相识:“岑爸,你怎么想到定的这家店?” 岑爸憨憨道:“你们不是说人多吃火锅热闹?辣府哥老倌都吃过了,正好公众号上看到有一家网红火锅店就来了。” 林琪琪一边打量一边随口道:“看着人也不多啊。有些美食公众号给钱就能上。” 岑爸继续好脾气道:“试试呗,反正没吃过,我看上面说来吃宵夜的人挺多的。” 林琪琪这才意识到可能自己无意说错了话,赶紧面向岑爸笑道:“岑爸,我不是说你选的地方不好啊,随便说说你别往心里去。” 岑爸正在喝水,闻言抬头挥手一笑:嘿!什么跟什么!没往心里去!” 谈笑间另外几个朋友也到了,大家寒暄了会儿,林琪琪把菜单递过去:“锅底我们点的鸳鸯,菜先点了点,你们看看还要点什么,肉没点多少,特地留着给你们发挥!” 萧潇在一旁道:“琪琪就只管问别人要不要肉!” “肉怎么可以不点?”萧潇一句话成功引起了众人炮轰:“我们出来是无肉不欢的好伐!你这个瘦子走开!” “就是,瘦子不要参与!不要妨碍我们吃肉!” “萧潇点盆草就够了!” 萧潇笑呵呵地承受一群人的埋汰,她盯着热气腾腾的锅底有些发呆,好久没有这么放松地和朋友一起吃饭聊天了。 她抬起美目一手至着下巴无意识地四处张望,台里站的一个美女成功吸引了她的目光。红棕色的波浪长发被她扎成一束高高的马尾,额头和侧脸的线条流畅漂亮,耳朵上一对夸张的耳饰衬得她的脸越发小巧。上身穿一件横条纹的一字肩针织衫,露出精致圆润的肩胛骨和一片蜜色的缎子般的肌肤,下身配了条白色窄身喇叭裤,萧潇的视线移到她的脚上,一双细高跟凉鞋。 萧潇突然想到以前看过的八卦杂志常用的四个字——“侍靓行凶。”如果不是这幅样貌身材,这一身打扮着实够土的,可是偏偏穿在她的身上就有一股复古港风的味道,活色生香。 似乎是感受到萧潇的视线,美女转过头,一张浓稠艳丽的脸,cherry。 女人的嫉妒 萧潇在大部分时间都自诩脸盲,然而cherry美得出类拔萃令人不得不印象深刻。她朝cherry笑了笑,捕捉到她脸上一闪而过的惊讶,这惊讶也是美的,只见美女挑了挑眉,嘴巴张成小半个“o”型,很快又敛了神色眉眼弯弯朝萧潇回以微笑。萧潇肯定她不记得自己了,便点了点头算打招呼了。她转过脸,林琪琪正在和其他人吐槽今天的迪士尼人多得扑出来。萧潇刚想加入话题,冷不防耳边传来一句温柔沙哑的“你们好!” cherry翩然而至。 大家停止了聊天,目光不由自主地聚焦到美女身上。 “不好意思,打扰你们聊天了,我是这里的老板,你们菜点好了是伐?”她落落大方地朝大家做自我介绍,听到众人说“点了。”便接着道:“我们这里好几道特色菜的,食材都是从重庆当地空运过来的,我看你们单子上也点了几道,到时候上来了你们尝尝味道,哪里需要改进的可以和我说。” 众人客气道:“好的。” 萧潇同她打招呼:“我们有一面之缘,上个月在正大九楼eatnwork。你过来和我同事打了招呼。” “哦,对的对的!”cherry仿佛这才如梦初醒般拍了拍脑袋语带歉然:“你瞧我这记性,我想你怎么看上去那么眼熟?不好意思,最近店里事情一大堆我有点焦头烂额……我们还加了微信的!” 萧潇摆摆手:“没事没事,贵人多忘事。” “哦哟,哪里是什么贵人!”cherry顿时放松不少,挨着萧潇坐下来很自然地加入了他们的对话,话题也从菜品上转移到了其他地方,期间不乏众人有意吹捧她美女老板,店里装修别致等等。林琪琪在一旁盯着她看了良久,有些犹豫地开口问:“你是不是胡晓颖的同学?” cherry诧异:“哎,对啊。你是……” 林琪琪见众人目光都聚焦在了她身上,晃了晃手机:“我是胡晓颖前同事,我们喝过下午茶的,我们也加了微信好友。” “哎哟!”cherry再次娇憨又无奈地拍了拍额头:“我说你们这桌看上去怎么就这么合眼缘!原来一个两个都是旧识!” 林琪琪不擅长应付八面玲珑的美人,只得冲她点头微笑。 “你们饮料点了没有?我这里给你们点个杨梅冰,我们店里杨梅冰销量很好的!”她作势要叫店员加饮料,众人摆手示意:“点了点了,不用客气。” cherry又同大家聊了会儿,见服务员把菜品都上齐了便起身离开:“那我先去招待下其他客人,你们慢慢吃,缺什么叫我!”背影婷婷袅袅,煞是好看。 待cherry走开,林琪琪面向萧潇奇道:“你怎么和她认识的?”萧潇简单地道明了前因后果,林琪琪感叹世界真是小。 萧潇也有疑问:“她是胡晓颖同学?什么时候的同学?怎么看上去一点都不像。”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大学时候的。”林琪琪喝了口杨梅冰,酸酸爽爽爱情的味道,八卦欲也跟着来了,凑近萧潇小声道:“听胡晓颖说她挺不容易的,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离异了,我们那个年代你懂的,父母离异的小孩挺难的。她是跟着妈妈的,小小年纪就要为了凑学费动脑筋。不过她长得真是漂亮,读书时还做过一段时间平面杂志的模特儿。哎,她男朋友是你们私行客户啊?” 林琪琪见过cherry男朋友,一个斯文白净的上海男人,说话慢声细气很有教养。之前和胡晓颖一起喝下午茶,结束后cherry男朋友来接她,开一辆奥迪a8。林琪琪不认车,还是胡晓颖和她说姜婳的男朋友开的是一百多万的豪车。姜婳是cherry的中文名字。 彼时的胡晓颖和林琪琪站在酒店外目睹姜婳坐男友的豪车绝尘而去,犹如两只不合时宜的丑小鸭。虽然因为要去五星级酒店喝下午茶她俩都打扮了一番 ,胡晓颖背上了她的香奈儿包包,带着蒂芙尼五万多的项链,林琪琪也背了一个lv,可是和真正的大美女一比便黯然失色。 “嗯。” “哎,萧潇。”对面的岑爸隐约听到“私行”二字,随口问:“你们私行客户准入门槛是多少?” “800万,不过500万有一年体验期,可以买私行客户专属产品。” “怎么了,岑爸,你也有意向做私行客户?”萧潇知道岑爸的实力,揶揄道。 另一个同事跟着起哄:“岑爸这实力,做私行客户分分钟的事情!” 岑爸好脾气地两手一摊:“我没钱,最近刚置换了房子,还在装修。” 在座的几个都知道岑爸刚买了1000多万的房子,于是纷纷让他“走开”,“少来”。 有同事道:“有句说句哦,上海卖掉一套房很多人都能当私行客户了。”大家听罢哈哈大笑。 林琪琪还沉浸在cherry的美貌以及“男朋友是私行客户”这件事情里,她不可自制地做了个古怪的表情,忍不住脱口而出:“美女就是好命,令人羡慕!”说完自己也意识到挺酸的,立马补救:“而且她还有自己的事业,真励志!”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林琪琪吃饱了四处张望,姜婳在和不远处的另一桌客人聊天,看样子似乎也是朋友来捧场的,盈盈灯光下,她的面部表情放松又专注,嘴角挂着温柔的笑容,林琪琪胸口一阵酸涩。 这时候走过来一个四十出头的中年男人,留着山羊胡戴黑框眼镜,一副时下成功男士的打扮,土鳖如林琪琪都看出了他全身上下价格不菲。他走到姜婳身边很自然地向众人打招呼,同时伸出一只手虚虚扶住她的腰,两人神态亲昵自然俨然是一对情侣,却不是林琪琪之前见到的姜婳的那位。 新男友 “萧潇……”林琪琪扯了扯萧潇的裙摆,小声问:“你见过姜婳男朋友吗?” 萧潇一脸迷茫。 林琪琪悄悄指了指cherry的方向。 萧潇恍然大悟:“你说cherry啊?没有,怎么了?” 林琪琪再次凑近她咬耳朵:“她身边那个男的,和我上次看见的不一是一个人……” 萧潇不由自主地瞥了眼cherry身边的男人,以她眼光来看略油腻,油腻中又透着中年成功人士的fashion气息,萧潇注意到他手上带着一款白金表壳的江诗丹顿。 她依稀记得分行同事和她说过cherry男朋友长得挺帅,又高又瘦皮肤又白,显然这些描述和眼前这位男士沾不上边。可是关她什么事呢?萧潇对cherry的私生活不感兴趣。 姜婳感觉到有人向她这边看,她一回眸,对林琪琪和萧潇妩媚一笑,镜头感十足。四目对接,林琪琪立马怂得垂下眼皮。 姜婳再次翩然而至,这一次旁边多了一个男人:“我男朋友,jas。“她落落大方朝萧潇和林琪琪介绍道。 “hello,你们好!“jas用夹杂着港台腔的普通话打招呼,又和在座的众人一一握手,轮到林琪琪的时候她局促地半蹲着站起来,伸出手草草握住,又率先松开坐下了。她不擅长应付这种场面,好在jas似乎没有感觉到她的扭捏之态。 她看着姜婳和男友转身离去的背影,心头忽然涌上无限挫败:为什么姜婳和她一样大却能够在任何场合表现得游刃有余进退自如?能够和不同的优质男谈恋爱?反观自己,仿佛是一个偷穿了大人裙子的长不大的小姑娘。所谓的恋爱,也不过是和相亲认识的薛争峰之流敷衍了事地看看电影吃吃饭。 “琪琪,琪琪!岑爸问你要不要饮料。”萧潇在一旁叫她,她抬头看到岑爸举着饮料瓶问她:“饮料要再加点吗?”她连忙摆摆手:“不用了不用了,谢谢岑爸啊!” 岑爸闻言又去问下一个同事要不要加饮料。就连像岑爸这样居家务实的暖男也不曾遇见。人生啊…… 萧潇道:“琪琪你刚才在想什么呢?岑爸叫了你好几声你都没理他。”她的声音有点尖锐,听在林琪琪耳朵里有点苛责的味道。 对了,还有萧潇,她刚才自然地同姜婳和jas打交道,姜婳提到她在睿发总行工作,jas简单和她聊了几句,表示目前自己的手里有一些优质的医美资源,正在搭建属于自己的电商平台。希望以后有机会可以和银行合作。 萧潇毫不怯场,言谈举止间优雅得体知性。明明白天自己还和她一样穿着t恤热裤在迪士尼坐小飞象吃冰激淋,在世界商店买星黛露的玩偶和冰箱贴。 她朝萧潇敷衍道:“可能白天玩得有点累了。” “琪琪你真是太没用了!”萧潇看她神色恹恹以为她是真的玩累了:“来之前还信誓旦旦要去新天地呢!现在才九点多你就困了!”她现在事业正值稳步上升之际,说话铿锵有力神情自信,在林琪琪看来不免强势。她只得傻笑不语。萧潇说什么就是什么。 舌头和脸上又开始发麻了。 到用餐结束,林琪琪也没再见到姜婳和她男朋友,原本她还想打声招呼再走的。岑爸买完单,众人道“走了。”林琪琪看着这个时间点反而陆续忙起来的店堂,点头道:“走。” 回去的路上林琪琪坐在出租车上东想西想,最后想到:姜婳不会故意不见了的,不然买单时她是给优惠好还是不给好呢?还有那个酸梅汤,不过说说罢了。 想到这里,她心里好受了些。 女人的友情 难得来一次魔都,萧潇原计划吃完饭转战新天地泡个,可是除了岑爸跃跃欲试,林琪琪没意见外,其他几人看上去都兴趣缺缺,于是萧潇也没再说什么。 两人坐出租回到酒店,林琪琪考虑这一天下来大家都挺累的,尤其是萧潇,老清老早地从南京赶过来。于是她体贴地问萧潇:“你先去洗澡?“ 萧潇蹬了凉鞋在放东西,无所谓道:“你先去洗。我洗得慢!” 听她这么一说,林琪琪不再推却,拿了内裤去浴室。“哗哗的温水洗去了一身疲惫和臭汗,蒸腾的热气和温热的水流让她整个人放松下来,然而很快思绪又开始发散。 本来她是打算今晚回家睡的,然而来魔都前萧潇道:“那天晚上你就和我一起住酒店啊!回家你第二天再出来多麻烦!”林琪琪想想也是。可是这会儿她却有点后悔了,而且觉得有点傻,自己三十多岁了还是和父母一起住,朋友难得来一次上海还要自己另外住酒店,虽然迪士尼和吃饭是她请客的。 也许是姜婳的出现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刺激了林琪琪,今晚她的情绪莫名低落,连她自己都能感觉得到此刻的自己五官是耷拉着的。等会儿出去她不知道要怎么面对萧潇,白天迪士尼里热情洋溢的林琪琪电力不足能量耗尽。 洗完澡林琪琪对着镜子照了照,镜子里裹着白色浴巾的女人水淋淋的,特别是五官因为带着水珠而显得格外深刻,眉毛浓黑,目似点漆,就连平日里一贯干燥暗淡的嘴唇也泛着红润的光泽。她不由自主地勾起嘴角微微一笑,镜子里的女人便也风情一笑,明目善睐。真美!她半侧过身,露出骨肉匀亭的手臂和光滑的背部,两侧的蝴蝶骨清晰可见。 这样单独拎出来看,自己也算一个美女了。然而有句话说得好“美女是比出来的”。别说姜婳了,就是和萧潇站在一起自己也像一个“陪衬人”似的。除了比萧潇胖,究竟还差在哪里呢?想到这,林琪琪不自觉地敛了笑容,于是镜子里的女人也跟着撇下了上扬的嘴角,眉头一皱,这副苦大仇深的模样竟有了些上了年纪的老态,吓得她赶紧调整了下面部表情。 林琪琪裹着浴巾出来,萧潇正半弯着腰站在行李架前整理行李。她进门就把裙子脱了,这会儿穿着黑色的无钢圈bra和内裤,简洁性感。林琪琪盯着她没有丝毫赘肉的腰腹部和后背发愣。 萧潇见林琪琪洗完澡出来,转过身拿了床上的换洗衣物道:“你洗好了啊,那我去洗了。” 林琪琪想起自己头发还没吹,跑到浴室门口道:“萧潇,我进来拿个电吹风你不介意。” “你进来啊。” 林琪琪边拿边解释:“有些人洗澡不喜欢别人进去,所以我先问问你。” 萧潇奇怪道:“我不介意,你进来就进来了。” 林琪琪笑了下拿着吹风机出去了。 头发快吹干的时候萧潇穿着一件暗红色的吊带睡裙出来了。林琪琪夸赞:“你这件睡裙真性感。” 而自己为了图方便胡乱从家里带了件堪堪能遮住屁股的宽大t恤当睡衣,t恤正面还印了个米奇的卡通头像,小孩子似的。 萧潇擦着头发道:“我的睡衣都是这种style,所以每次我爸来我家都得换衣服,套个t恤,不能太奔放。” 林琪琪又问:“你穿这样晚上睡觉不冷吗?” “怎么会冷?” “好,你真厉害。我晚上睡觉脖子那里吹不了风,颈椎不好……” 萧潇打断道:“你不用和我解释那么多,每个人生活习惯不一样,自己喜欢就ok啊!” 林琪琪没料到萧潇会这么说,一时半刻有些噎住了,她张了张嘴想再说些什么,想想作罢:“我头发吹好了,吹风机你用啊。我睡了。” 萧潇似乎丝毫没有发现自己的言行无形中伤到了林琪琪,她漫不经心道:“好,你放着。” 林琪琪爬上床,萧潇去卫生间吹头发了,她闭着眼睛琢磨了下今天和萧潇之间的对话,这么长时间没见面,萧潇和以前不一样了。明明微信上聊得好好的,怎么见了面就不一样了呢?她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但这个念头太阴暗了,她本能地拒绝深入细想。萧潇不是这样的人,她为自己会冒出这个阴暗念头而感到羞耻。 算了,别想有的没的了,还是再瘦十斤肉,萧潇身材多好啊!林琪琪不无羡慕地想。 去见楚然 第二天林琪琪和萧潇去大富贵吃早饭。步行导航上显示走过去也就十几分钟,林琪琪看这会儿时间尚早太阳也没有出来,天气不算热还有风,要不就步行走走,还能顺道看看沿街老上海的市井风光。不想萧潇却道:“我们打车去。” 林琪琪“哦”了声,没再说什么,打车过去也不贵,一个起步费。 两人到了酒楼,一楼堂吃已经坐了不少人了。林琪琪站在收银台前盯着墙上的菜单什么都想吃,她询问萧潇想吃什么,萧潇道:“你想吃什么就点呗。” 东西上来的时候摆了满满当当一桌子,林琪琪给两人碟子里倒了醋:“锅贴你尝尝。” 萧潇正用筷子搅拌冷面,闻言眼皮子也没抬:“我不吃。” 林琪琪愣了愣:“你真不吃啊,很好吃的啊。”不然自己点那么多干什么? 萧潇慢条斯理吃了口冷面,道:“我在南京有段时间经常吃牛肉锅贴,锅贴太油了。不健康。” 林琪琪哑然,花生酱冷面就健康了? 萧潇接着用汤匙舀起一口陈皮红豆沙尝了尝:“红豆沙不错。” “是伐!”林琪琪欣喜得仿佛这碗红豆沙是出自她自己之手,她趁热打铁对萧潇说:“那你小笼尝一个。” “不用了,我吃这两个够了。“萧萧用勺子示意有冷面和红豆沙足矣:“还有豆浆呢。” “我点那么多吃不完的呀,你再吃点!”萧潇难得来一次,还点名要吃老上海早饭,林琪琪自然倾心款待。 “吃不完就放着。吃了不舒服还长肉。”说是这样说,但萧潇见林琪琪似乎有些不太高兴,还是盛情难却夹了个锅贴吃了:“琪琪,下午走前我们去看下楚然?” 林琪琪没料到萧潇会这样说,自然却之不恭:“好呀,那我先和她联系下问她在不在家。” 楚然看着大夏天在厨房间忙里忙外的吴天洋,有些云里雾里。 “难得休息天,你不去陪陪吴沫?”二居室小归小,从房间到厨房还是有段距离的,楚然这一喊,扯得背后的伤口一阵酸痛。 吴天洋端着一盘洗好的巨峰葡萄出来:“他今天一天都有课,下午答应了接他放学去吃必胜客。”他其实想问楚然要不要带陈楚璇一起去,两个小朋友多“友道”,可是想到陈楚璇在她奶奶家就没提这事。 “来,吃点葡萄。”吴天洋说着要去给楚然拿葡萄。楚然连忙推却:“我自己来我自己来,你也吃。” 楚然原本开电视是用来当背景音打发无聊的,注意力根本没在电视上。这会儿和吴天洋两个人共处一室大眼瞪小眼的,便不自觉地把目光放到了电视节目上。电视里正在放一档相亲节目,男女嘉宾各个青春靓丽人中龙凤,配合主持人和台下亲友团插科打诨,热热闹闹分外喜庆。 楚然觉着有些尴尬想换台,吴天洋却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屏幕看得乐呵呵的。他平日里工作忙鲜少有时间看电视,对相亲节目的认知还停留在古早的《相约星期六》年代。乍一看现在的相亲节目还觉得挺有趣的。 楚然拿起手机刷微博。她要动手术的事自然不会告诉吴天洋,结果手术前陈楚璇在幼儿园里向吴沫漏了口风:“我妈妈好厉害啊,马上就要一个人去做手术了!”而陈楚璇知道这件事还是表妹出差前没注意当着陈楚璇的面提了一嘴“姐,你动手术自己注意点啊,有什么问题一定要打电话给单位领导同事啊。” 结果刚动完手术,吴天洋不请自来。 “等会熬点皮蛋瘦肉粥,我还买了点酱菜。厨艺有限,凑合吃下。” “可以了,也没什么胃口,天这么热还要麻烦你下厨。” “哪儿的话。” 快吃饭的时候楚然接到了林琪琪的微信,问她在家吗,下午自己和萧潇要来看她。楚然这才想起昨天刷朋友圈刷到了林琪琪萧潇岑爸他们的聚餐,她回复:“不用客气啦,没什么大碍,好意我领了,你们玩得开心点,下次等我身体好了再聚。” 林琪琪坚持要来:“萧潇特地要在回南京前看看你,我也想见你,速速把地址交出来!” 楚然推辞不过,便发了定位。 吴天洋摆好碗筷布置好菜,见楚然心情不错的样子,问:“看到什么好玩的了?” 楚然不由自主地抬头微笑,眉眼弯弯:“我两个朋友下午要来看我。” 吴天祥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笑弄得心口一荡,他抬手咳嗽了下掩饰自己的窘迫:“那挺好的!” 楚然似乎没有察觉到,仍自顾自道:“是啊,以前的同事,一个组的。后来都离职了,一个去南京发展了,听说现在事业上发展的挺不错的。” “还是在银行做?” “嗯。” “等下我去买点水果饮料?” 楚然有些诧异,难不成吴天洋还要留下来替她待客? 见楚然表情微妙,吴天洋笑了笑:“我给你买点东西放着。既然你朋友要来,那我正好早点去培训机构等沫沫下课,去星巴克喝杯咖啡玩玩手机孵空调,好久没有放松了。” 楚然讷讷:“那多不好意思家里都有,别买啥了,不行我叫外卖送过来。” “一点点路叫什么外卖,我就去小区门口水果店买一些。” 林琪琪道下午来,楚然只当她们两三点来,谁料吃完午饭不久,两人便摸索着找上了门。三人许久不见自然分外亲热,林琪琪上下打量楚然心直口快道:“阿然我看你气色不错啊!” 楚然笑道:“跟你们说了小手术,还兴师动众地要来看我,还买这么多东西!” “那总归要买点的啊!来看你还空手不成!”林琪琪和萧潇把在久光买的果篮和蛋糕放桌上。 “还买花!“楚然看着萧潇手里搭配精美的花束,眼睛一亮。林琪琪和萧潇带的礼物一看就价格不菲。 林琪琪看她喜欢,从萧潇手里拿过花放到她怀里:“那是萧潇坚持要买给你的!果然还是女人了解女人!” 萧潇揶揄她:“说得你好像不是女人一样。” 楚然看着萧潇,眼神里不无羡慕:“萧潇,你看上去越来越好了。”许久未见老朋友太兴奋,一时半会地竟想不出怎么描述萧潇“越来越好”了,她梗着脖子喘了口气,终于搜肠刮肚找出了两个词语:“容光焕发精神奕奕!” 萧潇客气回道:“然然你也不赖!气色挺好,挺精神。还是这么瘦!” 吴天洋来了 林琪琪听不得她俩互相吹捧,站起来道:“阿然,我参观下你的居所可以?” 楚然道:“你看呗,就这50几平方两居室,有啥好多看的!”说着起身要去给她们拿饮料。 萧潇忙道:“我和琪琪刚喝了咖啡过来,不渴,你别忙了。” 楚然充耳未闻:“家里没什么好喝的,这几天和我同住的表妹出差去了,我呢一切从简,家里就剩冰冻柠檬茶了,见谅啊!” 萧潇接过利乐包道了谢,虽然没有像林琪琪一样走来走去东看看西看看,眼神却也不由地跟着打量起这套两居室。 看得出房东为了便于出租重新装修了一番,从楚然敞开的房门看进去,芥末绿的墙壁搭配宜家白色的家具还挺小清新的。卫生间和厨房远远看着也挺干净挺整洁。 楚然被她看得有些窘迫:“害,房子太小了,也没个正式的厅,但就这也要5000多一个月。” 萧潇白富美惯了,必然瞧不起自己这捉襟见肘的住房条件,楚然苦涩地想,自己一把年纪呆在上海,却连个安身立命的属于自己的窝也没有,就这样的房子还是和大学刚毕业的表妹合租的! 谁料萧潇收回眼神直视她道:“挺好的啊,这种老房子房间宽敞地段又好,进出还方便。我刚来上海时租过桃林路的一居室,装修还不如你这,那时也要近三千一个月了!” “是啊!”林琪琪走过来附和:“记得有次小组团建我陪萧潇去她租的房子拿单反,那个厅很小的,还是暗室,只有一扇很窄的窗。阿然你这里厨房卫生间两个卧室都是全明的,虽然厅是过道厅,但是借厨房窗户的光照进来也是亮的,已经很好了!我小时候也住过这种两室户,挺怀念的。” 楚然没料到两个朋友对她的窘境只字不提,反而真心诚意夸赞起她租住的房子,不由有些感动,表面上笑着打哈哈:“哦呦!你俩真是!一个租来的老破小被你俩吹的天上地下的!你们俩不做中介可惜了!人才啊!” 林琪琪被夸得眉飞色舞:“那是!我们都是有实战经验的人!有些中介的话术还真不如我的!” 萧潇道:“在上海能租这样的房子不错了,魔都寸土寸金的。我记得我刚来那会儿有个上海的同事邀请我去她家做客,在人民广场那里,快到她家的时候她让我要上厕所就先去楼下超市上一下,她家没有卫生间。” “我初中同学家也是的!”林琪琪抢着发言:“没有独立煤卫设备,公共厕所在每层楼梯转角那里,家里用痰盂!家家厨房都搭在过道上,一个液化气炉灶!烧点菜香飘四里户户油烟,作孽哦!” “现在上海的住房条件已经好很多了。”楚然道:“那种房子毕竟少数了。” 林琪琪不服:“哪有!新闻里那种闹市地段拎马桶的报导你们没看过吗?唉……” 三个女人的谈话被突如其来的门铃声搅乱了,林琪琪和萧潇将目光转向门外,快递吗? 楚然同朋友们聊得正开心,早已忘了吴天洋出去替她买东西这回事,待到开了门见吴天洋拎着大包小包走进来顿时傻了眼,吴天洋满头大汗,看着楚然的目光却是一片温和:“小区门口水蜜桃看上去不灵,你不是说你朋友喜欢吃无锡水蜜桃,我过了两条马路去小区外面的水果店买了!”说罢一转头,饭桌旁两个气质打扮迥异的美女均是一脸惊讶得看着他。 吴天洋被林琪琪和萧潇盯得面红耳赤,强做镇定打招呼:“两位美女你们好,我叫吴天洋,是…” 楚然抢过话头:“他是我们这里的社区民警。” 林琪琪看着桌上的水果饮料真诚发问:“现在片警这么好啊,还提供外出采购上门送货服务?”急得萧潇在桌子底下狠狠踢了她一脚。 林琪琪奇怪地看向她:”你干嘛踢我?” 萧潇无语,冷声道:“刚有个蚊子。” 林琪琪这才意识到了什么,她的目光再次在吴天洋和楚然身上打量了两圈,暗搓搓憋笑,这两个人有问题啊! 吴天洋原本还想帮她们把水果洗了切好,奈何他实在不擅长和女人打交道,尤其还要一下子和三个女人打交道,只得道:“你们慢慢聊啊,我还有事先走了。” 在林琪琪饶有趣味的目光和潇潇矜持地“byebye”声中轰然而逃,至于楚然,吴天洋瞥了眼楚然,依稀记得她无奈地翻了个白眼仿佛要仰天长叹“上帝啊”。 楚然的顾虑 前脚吴天洋刚把防盗门“砰”地带上,后脚林琪琪立刻放开了正襟危坐的姿势,一手支着脸颊八卦兮兮地看向楚然:“你是不是要和我们汇报下?” 楚然翻个白眼装傻:“汇报什么?” 萧潇插嘴:“琪琪你也太八卦了!”经过昨天晚上不怎么愉快的相处经历,林琪琪有些怕萧潇,她忐忑地看了眼萧潇,没想到这次萧潇竟也看好戏般地看着楚然,弯起的眼角带着些久违的属于少女的娇憨。 楚然“哎”地一声长叹,满脸“受不了你俩”的神情:“他是我女儿同学的家长。” 林琪琪“哦”了一声:“然后呢?” 楚然摇摇头嘀咕了句:“受不了你!”林琪琪不为所动,满眼写着“请你继续”。楚然把她和吴天洋的事简单说了。 林琪琪听完一拍桌子情不自禁提高嗓门道:“这个吴天洋听上去很不错啊!楚然加把劲,拿下他!” 萧潇被她一副横扫千军的架势逗笑了:“琪琪你也太激动了!” “是!萧潇!”林琪琪转过脸炯炯有神地看着萧潇,目光发亮:“听上去这人很靠谱啊,还是人民警察!和我们从事金融业的一样都要经过审核才能胜任的!人品家庭有保障!而且我看出来他对你也挺有意思的,你不试试?” “哎呦!你想得太简单了!来来来,喝奶茶!”楚然打断她的遐想,从吴天洋拎来的塑料袋里取出奶茶,警察同志挺贴心的,买了味全每日c还顺路买了一点点:“我看看啊,三杯都一样,红茶玛奇朵。” 萧潇接过奶茶看了看上面的标签:“奶茶我就不喝了,热量太高,我喝个橙汁。” 林琪琪暗道萧潇挺给楚然面子,不然以她的作风,怕是每日c都不会喝——糖太多。 “哎,楚然,你考虑考虑警察同志?”林琪琪嘴里喝着奶茶还不忘继续刚才的话题。 “你以为给人当后妈容易?一个陈楚璇就够我受的,再多个孩子怎么吃得消……而且你看我这工作,家里哪里能搭得上手?” 林琪琪这时候倒是比楚然有见解:“这日子现在怎么过你俩真成了还是这么过啊,孩子现在谁带以后还是谁带呗!顶多周末的时候你们一起带着出去玩玩。” 楚然咕哝:“那和我现在有什么区别?我现在这样过过也挺好的。” “你总不能一直这样一个人?”林琪琪皱眉看向楚然:“阿然,我说句不好听的,你总不见得一直在上海租房子?退一步讲就算你首付款有了,按照现在的政策你也买不了房子。正好警察同志是上海人,家里还有房,你和他在一起很现实的一个住房问题解决了。如果相处合适,过个几年你也能拿上海户口对,再一起置换房子也不成问题!” “我没想那么远,我也不会图人家的房子。” 林琪琪见她被自己说得有些闷闷不乐,心想可能自己说得太直白了,转而道:“你的为人我们都知道,这不是说万一吗,一起置换房子也很正常啊。而且你表妹工作没多久,过几年恋爱结婚了,到时候你再找人合租多麻烦。” 萧潇觉得林琪琪讲话太单刀直入了,她同楚然一样进过城也出过城,能体会到楚然的处境和顾虑,她婉言道:“琪琪的出发点是好的,话糙理不糙,挺现实的。就看阿然你自己要的是什么了。” 她要的是什么呢?楚然看着面前两位熟悉又陌生的好友,有些茫然。萧潇转战南京后事业蒸蒸日上,真真实现了“安居乐业”;而林琪琪虽然工作不顺,但好坏在华商银行工作的这些年里也倒腾出了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 而她自己呢?还在暗无天日的环境里举步维艰,女儿一天天地长大了,孩子需要陪伴需要教育,而她的处境,像极了网上流传的那句话:“我搬起砖头就无法抱你,我放下砖头却无法养你。” 虽然有些矫情,但也道出了多少平民百姓的无奈。 同学的处境 “我有个初中同学也在上海工作,前两年结了婚生了孩子,但是到现在一家三口还是在上海租房度日。”楚然想到上次去老同学家的经历,缓缓道:“他们夫妻俩平时工作挺忙的,孩子由她婆婆从老家出来帮着带。前段时间正好我网上买的衣服鞋子不合身,偏大,我也懒得退看它挺合适的就打算送她。” 楚然之前和同学说过有空会给她把衣服送过去,正好那个周六楚然要去她家附近办事,就临时决定办完事直接去她家登门拜访:“她家是老公房一室一厅的格局,应该就是萧潇你之前租的那种户型。她婆婆和孩子睡外面一间,小夫妻睡里面。因为孩子还小,看上去乱哄哄的,屋子里堆满了宝宝的东西……” 楚然没有向外人提及老同学当时的表情,开门的一瞬间,女主人脸上青红交加的脸色和游移躲闪的眼神至今令她印象深刻。那种生活中最后一块遮羞布突然之间被强行撕去的感觉实在过于难堪和绝望。 同学勉强笑着邀请她进去的时候,楚然就为自己的贸然而后悔了,但那时也只能硬着头皮换鞋进屋了。 从同学口中得知她老公临时被叫去加班。家里就同学,同学婆婆和宝宝两大一小。婆婆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农村妇女,穿着一件松垮的洗得灰扑扑的t恤和菜场门口摊位上买的花花绿绿的睡裤。楚然唤她“阿姨好“,她笨手笨脚地抱着宝宝站起来着朝楚然憨憨地笑。 同学去冰箱拿了饮料过来让楚然坐,回头一看椅子上还堆着宝宝刚刚换下的衣服,她弯下腰快速把衣服坨了坨放到卫生间,回来时脸上带着讪笑:“不好意思家里比较乱,平时都是我婆婆一个人又带小孩又做家务的……” 楚然安慰她:“孩子小都这样,等上幼儿园了就有序了。”她坐下打量了番屋内的摆设,只觉头晕眼花头昏脑胀,狭小的空间里东西满满当当:一组壁橱,老人睡的沙发床,旁边紧挨着一张婴儿床。为了节省空间,一张四方餐桌靠墙而放,旁边配了三把椅子,楚然正坐在其中一把上。地上剩余一半的空间铺着爬爬垫,五颜六色的玩具和宝宝收下来的衣服随意摊着。 期间宝宝不知怎的一直在哭闹不休。老人起初挺温柔地摇摇晃晃哄着,奈何不奏效,她顾忌家中有客人丢了面子,便开始逐渐大声训斥恐吓宝宝。奈何越是如此小娃娃越是迎难而上,“呜呜”啼哭九曲回肠那叫一个惨烈。 同学有些尴尬,楚然比她更尴尬,起身告辞。同学没出声,她婆婆对着楚然赔笑,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含糊不清道:“难得来一次,坐会儿!我带他出去,你俩聊。” 好在楚然客服做久了,天南海北的口音能听个七七八八,忙道:“不用不用,宝宝可能累了要睡了,阿姨你也好好休息一下,难得休息天。” 同学送她到门口,楚然换鞋。同学和她说下次有空两人单独出去吃顿饭好好聊聊。楚然正要说好,冷不防脚上传来短暂诡异的触感,她定睛一看,依稀见到一只肥大的老鼠一窜而过。 同学也看到了,此时有点破罐破摔道:“这老鼠不知道是怎么爬上二楼的。” 楚然压下恶心和寒颤,勉强道:“那你赶紧弄点灭鼠药,万一伤着宝宝就不好了。” 走出同学家的小区走上热闹的街市,楚然看着来往川流不息的车辆和人群,她用力吸了口气再把它缓缓吐出,终于感觉到有一点点回了人间。 虽然说出来不厚道,但她确确实实认为比起同学的处境,自己的情况实在要好上太多了。 要去乡下了 拜访老同学的这件事一直盘踞在楚然心里面,她没有和任何人提及过此事。可是今天对着到访的林琪琪和萧潇,她突然就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林琪琪跟着楚然的描述想象了下当时鸡飞狗跳的场面,无语了一会儿问:“那他们有考虑过回老家吗?在这里何时是个头呢?”总不能一直租房子? 楚然叹口气:“他们想过回去的,可是老家工作不好找,她和他老公回去等于重头再来了。” 萧潇眼神微动,也是过了好久才道出一声:“成年人的体面太难了。” 海纳百川,追求卓越,开明睿智,大气谦和,这座城市有着无与伦比的魅力,吸引着全国各地的人流趋之若鹜赶来安家乐业,可与此同时高昂的房价和偪仄压抑的住房条件也令人望而生畏。 楚然察觉到这个话题略沉重了,转而轻快道:“不说我了,谈谈你俩,最近怎么样啊?” 萧潇简单地说了下她的近况,她在林琪琪面前对自己的工作侃侃而谈,到了楚然这里却只是一笔带过。 萧潇顺风顺水尚且如此,林琪琪自然更没什么好说的了,翻了个白眼道:“反正我单位的那些奇人轶事你们翻翻我的朋友圈都知道了。” 楚然早已对“四套房”“四颗糖”的琐事如雷贯耳,闻言哈哈大笑:“你个十三!” 三人又天南海北地聊了会儿,对于感情这块却只字不再提。楚然问萧潇几点的火车,时间来得及留下来早点一起出去吃个晚饭再走。小区门口走过去点有家“捞王”猪肚鸡,她肖想了好久了。 萧潇道:“不劳费心了,你好好养病保重身体!下次等你来南京胡吃海喝!” “胡吃海喝”是她们一群人的口头禅,连带着的还有“无肉不欢”。仿佛只要这两个成语一出口,就见证了他们这群人曾经打马街头肆意不羁的青春。萧潇讲“胡吃海喝”四个字的时候字正腔圆铿将有力豪迈奔放,依稀有了当初华商银行沙雕的影子。 三人非常默契地“咯咯咯”笑了一通。 楚然站在家门口挥手同她们道别,林琪琪回头道:“楚然你进去,别送了,门开了热,出了汗对你伤口不好。” 楚然笑呵呵挥手:“没事,我就目送你们下楼。” 夏日里四点多的光线照在她的脸上,给她的蜜色的脸镀上了一层夕阳的金色,越发显得她五官立体深邃,笑容明亮。虽然才刚动完手术,但她站姿挺拔,像棵笔直昂扬的小树——她历来是一个娇小又充满生命力的女子。 过道里中间那家还用着老式的防盗铁门,林琪琪从绿色的网纱格子里看进去,天花板上泛黄了的米色吊扇“嗡嗡“地扇着,底下穿背心睡裤的老人正坐在方凳上摇着蒲扇“咿咿呀呀”地听沪剧。再下一层楼,拐弯口的那户人家,卫生间窗户飘出了一团热腾腾的自然水蒸气,再走近一闻,还带着六神沐浴露的味道。那也是林琪琪那一代人记忆里童年夏天的气味。 走到楼栋外天色尚早,树木翠绿,夏花耀眼,成群的知了在树上一浪高过一浪地争相叫着“热死了热死了”。 林琪琪看着从小菜场买菜回来的笃悠悠的阿姨,骑着24寸自行车从她身边“叮铃铃”潇洒经过的爷叔,还有在不远处小区空地上打着羽毛球的年轻父子,突然不无感伤地想她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了,离开她熟悉的生活,熟悉的区域,要去风吹稻花香的“乡屋头”生活了。 那又将会是怎样的光景呢? 真的要道别了 林琪琪后来回忆起此次的搬家,思来想去只能用“落荒而逃”四个字来形容。原本全家打算等入秋天气凉快点再搬入新居,这样紧接着后面的国庆小长假正好请亲戚来家里吃顿饭看看新房子。然而林琪琪的病时好时坏,楼下棋牌室又开始故态重萌麻将声不舍昼夜络绎不绝,再加上不知是天气热还是房子小,林琪琪又开始觉得胸闷气短这疼那疼,到了夜晚失眠的征兆又要来了。汪爱琴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又不能当她面说什么,与林父私下一合计便决定提早搬入新居,郊区空气好地方大,楼下又有塑胶跑道可以跑跑步散散心。林父还有不到一年的时间就要退休了,新家离单位远是远了点,好在现在地铁四通八达,还算方便,能够克服。 为了全家的健康着想,汪爱琴这段时间委托大哥时不时帮忙去新房子里开开窗通通风。同时三人经过家庭会议一致得出,配备去甲醛的空气净化器十分必要。这天晚饭过后,三人去附近国美兜了一圈,在销售阿姨巧舌如簧地推荐下汪爱琴斥巨资一口气买了三台空气净化器,连林琪琪都感叹姆妈大手笔!汪爱琴挥挥手满面红光道:“有什么啦!现在都讲为健康投资!我们老年人现在身体好就是最大的本钱,吃点用点没多少钱!生毛病住医院住不起的呀!侬刚对伐啦小阿妹?”店员“阿妹”看“阿姐”出手豪爽讲起话来又头头是道,一高兴给“阿姐”去了个零头:“阿姐讲得有道理!现在身体健康才是头等大事!” 林琪琪囧囧有神地看着两个老阿姨“阿姐”“阿妹”叫得那个亲热,只觉头顶三条黑线掉下来。 突然她感觉肩膀一重,原来是爸爸温热的大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只听林父语重心长道:“听见了伐琪琪,身体健康最重要!其他有什么好多想的?一个人钞票再多再厉害,身体不好等于白搭!” 林琪琪有些不好意思道:“晓得啦,爸爸!” 净化器定了直接送去新家,提前会有工作人员和他们联系。三人热情地告别了“小阿妹”散步回家,盛夏的晚风吹在脸上身上热烘烘的,但也许是因为最近不用再去想工作上的破事和恼人的人际关系,林琪琪的心里却是轻盈的甚至带着丝丝小小的愉悦。 她抬头看着周围林立的高楼大厦和车水马龙的街道,很快,她就要离开这里啦,离开她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 “林琪琪!哎!林琪琪!” 熟悉的女声打断她天马行空的思路,林琪琪回过神循声望去,章誉晨正拿着一杯星巴克朝她迎面走来:“侬朋友走路望野眼啊,叫叫侬反应啊么额!”(你走路眼睛大,叫你也听不见。) “哦哟!“许久未见老同事,林琪琪兴奋得哇哇大叫:“乌漆嘛黑啥宁晓得是侬啦!叫了害色特吾了!”(黑灯瞎火谁知道是你,叫得我吓死了!) “帮帮忙哦!”章誉晨夸张道:“这里灯火通明阿里乌漆嘛黑了!侬自家走路眼乌子勿看宁好伐!”(你自己走路不看人) 两人互相抬杠了几句,章誉晨同随后有来的林父林母打了声招呼,转而问林琪琪去不去星巴克叙旧。 两人虽然住得挺近,但章誉晨班头乱七八糟,约个夜跑都能从月初约到月底,期间还要避开两人的大姨妈,难得偶遇一次,林琪琪自然却之不恭。 进了星巴克,林琪琪点了冰拿铁,章誉晨听林琪琪说了会儿单位的八卦,哦,现在应该叫前单位了。林琪琪描绘得绘声绘色,章誉晨听得捧腹大笑:“你们这个单位太有意思了!老扎进额,还招人伐?招人么让我去会会四套房和四颗糖呀!” 林琪琪知她在开玩笑,但听她这么说心下还是略微不快,搞得自己好像是夹着尾巴逃跑似的:“这个单位你又看不上的,撇开薪资待遇不说,员工素质和华商银行也是不好比的。” “哦哟,林琪琪不是我说你哦,你从华商银行出来就是一个错误!”章誉晨似乎没有注意到林琪琪脸色难看:“你想想啊,你在华商银行多少年了!快十年了,老员工了!混呀!” 林琪琪脱口而出:“怎么混?你又不是不知道指标这么重,天天做这个做那个!”虽然已经离职一年多,但想到在华商银行的岁月,林琪琪还是不寒而栗:“责任连带制,你一个人做得拖累整个小组部门,组长扣奖金,主管扣奖金,一个两个地要找你谈话,烦不烦?” “那你让她找谈话好来。”章誉晨两手一摊做一副无赖状:“谈就谈好来,你谈你的我做我的。管你!” 林琪琪不敢苟同,但章誉晨性格强势,说话无理也要争出三分理,林琪琪不再与她争辩,闷头吸了口冰拿铁。 章誉晨见林琪琪吃瘪,更是得理不饶人,继续道:“你一个月吃不消就请几天病假,反正老员工年假那么多抵病假好来!上面找你么就让她找,你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金要帮你交伐?该享受的福利你享受到就好了呀!” 林琪琪这回拿出吸管把透明盖子掀了喝了一大口拿铁,然后她缓缓抬起头看向老同事:“有些事不是你想的,每个人性格不一样,我做不到你这样。” “哎~”章誉晨感叹一声,脸上露出某种讥讽,仿佛在嘲笑着林琪琪的懦弱,但她没有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而是似乎略带惋惜道:“来你要去乡下了……” 林琪琪没有吭声,她不知道怎么去接她的话,只能装傻。她望向灯火通明的马路,人来车往好不热闹,不远处广场舞阿姨在翩翩起舞。这次是真的要别了。 争执 八月酷暑难耐,林琪琪举家乔迁新居。林父上班去了,林琪琪和母亲一人一把小马扎坐在新家的客厅里整理一堆从老房子搬来的物什,明明搬家前已经断舍离了不少东西,偏偏到了新房子理着理着崩溃发现还有那么多难舍难分的旧物件!林琪琪看着地上拆开的一堆纸板箱脑仁“突突”地疼。 汪爱琴见她心浮气躁,安慰道:“慢慢理,不要心急,反正我们娘俩都在家里,有的是时间!” 林琪琪却只觉得说不出的烦躁郁闷,眼前的情景和她设想中的乔迁之喜完全不一样,哪有人刚搬了新房子家里就乱成一团的?再加上天气又热得要命,天天呆家里不是理东西就是睡觉无聊死了。晚上她想出去逛逛顺便熟悉熟悉周边环境,汪爱琴却因为连日的操劳身心疲惫早早就入睡了。林父呢下班从市区赶回来都要一个小时,晚饭后自然也没什么精力出去逛逛了。 林琪琪不想一个人出去,人生地不熟的,于是只得窝在沙发上刷手机看电视磨时间。想到这里她恨恨地踢了下脚边摆放的纸板箱。汪爱琴被她弄出的动静吓了一跳,抬起头诧异地望向她:“琪琪你怎么了?” 林琪琪道:“没劲!” “你要怎么有劲?” 林琪琪吃了憋,深深吸了口气道:“反正和我想象中不一样!” 王爱琴早已被搬家这件事搞得头大不已心力憔悴,现在林琪琪这副模样又明显是在找茬,于是她也来了火气:“搬家就是这样的呀,一家门总归有许多东西要整理的呀!侬当电视里啊一搬新房子就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不可能的咯!” 林琪琪翻了个白眼顶嘴:“我知道!但是呆在家里太无聊了!我每天不是在和你理东西就是吃饭睡觉,无聊死了!” 汪爱琴无语:“天这么热你要去哪里?姆妈讲过的,你不想整理就让我慢慢理好了,你高兴看看手机看看电视追追剧或者去睡一会儿都可以。” 林琪琪想问题就是姆妈讲的她什么都不高兴什么都没兴趣!还有这个日头,怎么可以那么毒那么晒,后裔到底射了几个太阳下来?! 汪爱琴看她整个人心神不定,又心疼她的身体,劝她进卧室睡会儿午觉养养精神。不劝还好,这一劝林琪琪心里的无名之火“腾”地一下窜了上来:“睡觉睡觉,再睡下去我就要老年痴呆了!你当我和你年纪一样大啊!” 汪爱琴也变了脸色:“林琪琪你什么态度?你怎么说话的?出口伤人!” 林琪琪不理她,转身拿了手机钥匙出门。留下母亲在门后喊道:“你出去干嘛啊?这么热的天!” 三伏天下午两点的日头正毒辣,林琪琪穿着夹脚拖鞋t恤热裤走在大太阳底下,她全身上下都没涂防晒霜,也没打伞,幸而出门时顺手从玄关柜上拿了顶棒球帽勉强遮住了直晒到脸上的阳光。这会儿豆大的汗珠从头皮发丝里密密麻麻地冒出来。 她跑到街边杂货店买了瓶冰冻芬达,站在店里边喝边漫无目的地打量着外面的环境。 马路对面是正在施工中的一个新楼盘,灰头土脸尘土飞扬。高温天白天户外没有工人作业,但一到了晚上整个工地热闹非凡,轰隆隆的机器声不绝于耳,真真是越夜越美丽。林琪琪睡眠质量差,好几晚只能眼睁睁地睁眼到天明,幸亏第二天不上班。 她曾在小区的业主群里呼吁邻居们团结起来向有关部门反应对面新楼盘夜间违规施工的问题。然而响应的人寥寥无几。群里一个阿姨道:“天这么热,晚上睡觉空调一开窗户一关听得到什么声音啦?” 林琪琪无语,这阿姨到底是来炫耀自己睡眠质量好还是炫耀自己家里夜夜开空调? 想到这里,她狠狠剐了一眼对面现在悄无声息的工地。暗骂一声垃圾。 她喝完一瓶芬达,舒服地打了个橙子味的嗝,胸口的郁结之气仿佛也随着这记响亮的“嗝”呼了出去。她不想这么早回家,恰巧几步之外的公交站台上正好进站一辆公交车,林琪琪想也没想便坐了上去。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林琪琪手机扫码付了车票,挑了个单人位子坐下了。 这天是工作日又是下午最热的时候,车厢里没有几个乘客。林琪琪挑开一小片窗帘,眯起眼睛看窗外倒退的陌生街景。 车子驶入老城区,老城区马路狭窄,因此两旁种植的高大茂密的香樟树便有了遮天蔽日的味道,成片翻涌的绿色一眼望不到头,撑起一片清凉。 林琪琪瞥见了一座充满年代感的建筑物,上面用红色的字体写着“xx影剧院”,门口左右两侧还摆放着大型雕塑,林琪琪依稀辨别出其中一座是一个翩翩起舞的妙龄女子。林琪琪突然倍感亲切,不知怎么的,这个建筑让她想到了儿时的长风公园,沪西工人文化宫。 林琪琪知道下一站下来,百货商场里有卖红宝石蛋糕,一样来都来了干脆买两盒鲜奶小方回去和妈妈吃吃。 在市区她是看不上“红宝石”的,上海滩好吃的精致的有逼格的蛋糕甜品实在太多了。开在国金芮欧嘉里中心里的才有档次,发个朋友圈也好看有面子。“红宝石”这种就是吃份情怀。可是放到郊区就不一样了,“红宝石”立马跻身一线,门庭若市。就连“85°c”这种开在市区老式居民区附近的平民面包店也一跃飞上了枝头。同样的,像“一点点”这种林琪琪平时路过喝都不想喝的奶茶店也经常大排长龙。林琪琪感叹这就是“城乡差异”。 这时汪爱琴的电话来了,林琪琪接起电话,告诉妈妈买完鲜奶小方就回家。出来到现在她的气早就消了。这会儿心情不错,还问汪爱琴喝不喝一点点,要什么味道的? 挂了电话林琪琪才发现公交车刚才已经到站了,这会儿又缓缓起步开出去了。 她朝司机歉然道:“师傅不好意思能开下门吗?我这站下!” 司机充耳未闻,林琪琪又提高嗓门重复了一遍。 司机终于发话了,只是一开口如同吃了枪药,把林琪琪轰得措手不及:“刚才播到站了你怎么不下去,要紧打电话!现在车子开出去了怎么停?!” 林琪琪本身是有点理亏,然而司机一上来就这个态度让她也来了火:“那我刚才叫你开门的时候还没驶出站台,按规定你是可以停车的怎么不停?” 司机也不是省油的灯:“我车子停了门开了你不下去,车子开了你要下去了!你当你乘的是出租车说停就停说走就走?” “我早就站在门口准备下车了,车上也没什么人,你提醒我一声到站了也可以?” “我是驾驶员又不是卖票员,没有义务提醒你下车的!语音播报你不听你怪谁?” 林琪琪无语:“你这人说话怎么这样?!” “我怎么样?我就这样!但是你一个小姑娘这么凶,小心嫁不出去!” 一句“嫁不出去”戳到了林琪琪心经,她本能反击:“我嫁不嫁得出去管你屁事?” 司机仿佛就在等她这句话,意味深长道:“哦哟,这么听下来就是还没嫁出去~” 林琪琪胸口一闷,恨不得冲上去与他理论,什么人啊这是! 恰巧这时公交车又到站了,司机停下开了车门朝林琪琪道:“到站了你下不下去?别再怪我没提醒你了!” 林琪琪恶狠狠地朝司机的方向瞪了眼,可惜被位子挡住了看不出他长什么样,只留下一个地中海脑袋对着她。她犹豫两秒下了车。公交车绝尘而去,只留下一股臭烘烘的尾气呛得她头顶冒烟。林琪琪愤然掏出手机记下了车牌号,又上网搜索了当地公交公司的电话投诉。一道女声接了,林琪琪激动得“哇啦哇啦”地向对方阐述情况,全然没了平时出门在外的淑女风范。她拔高尖锐的嗓音惹得车站上等车的人频频回顾。可是她已经气死了,再加上电话那头的态度也不好,林琪琪只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这都是些什么事啊!她恨不得让周围的人过来评评理!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打完投诉电话,林琪琪还是没有消气,这么热的天她也不想再跑一站路倒回去买红宝石蛋糕了。 今天就不应该出来!不出来就不会碰到这个司机了!凭什么要白白被他羞辱呢!她越想越气越想越激动,无奈而又不甘地跺了跺脚,扬手招了辆出租车回家了。 到家后,林琪琪刚要向汪爱琴抱怨方才的遭遇:“姆妈,我刚才遇到个神经病司机……” 话还没说完,就见汪爱琴神色凝重,仿佛丢了魂,林琪琪心里一跳:“姆妈侬怎么了?” “琪琪啊,你小姨父生毛病了……” 小姨父?曲妍爸爸? “刚才你阿姨打电话过来,说你小姨父去医院检查出来不好……肝上有问题……”她一脸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林琪琪到底年轻没见过风浪,见母亲这样还傻不拉几刨根问底:“肝上有问题?什么问题?” 汪爱琴叹道:“肝癌。” “怎么会?”林琪琪脱口而出,想起了平日里看上去健康高大的小姨父,一下子难以接受:“那妍妍知道了吗?” 妍妍怎么办啊? 给曲妍保留一点尊严 林琪琪和曲妍姐妹情深,姨父生病她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曲妍之后该怎么办? “妍妍怎么可能不知道?你小阿姨说她哭得眼睛都肿了!” 林琪琪又道:“那小阿姨怎么办啊?!”自打林琪琪有记忆起这个阿姨就是娇滴滴小鸟依人的,家里大小事都是姨父曲辉做主。除她之外林琪琪没有别的阿姨,但从小林琪琪就一口一个“小阿姨”地叫她,一个“小”字足以证明汪爱梅从小到大都是千恩万宠的。现在家里主心骨一下子塌了,往后的日子可怎么办啊? 汪爱琴叹气:“事到如今,先给你小姨父治病要紧,妍妍姑母已经在想办法联络熟识的医生了。” “萍萍姐姐呢?她人脉也广的!让她也帮忙联系联系是!”林琪琪第一时间想到了母亲面上颇有势力的一个远房姐姐。 “等妍妍姑母那里问了再说。” 林琪琪急道:“多问问总是好的呀!”都什么时候了! 王爱琴道:“你小阿姨不想弄得亲戚人尽皆知的,怕影响你姑父心情耽误后面治疗。” “哦。”林琪琪扶着母亲坐下,两人都有些闷闷不乐的。 林琪琪心烦,起身去厨房给自己和母亲一人拿了一瓶饮料:“妈妈,我真的难以想象,怎么会这样呢?小姨父那么高高大大一个人,看上去又那么年轻,怎么会得这种病呢!” 她还记得小时侯有一年国庆节他们一家和小姨父一家去外滩看烟火。因为人实在太多她和曲妍又太矮了什么都看不见,两姐妹急得哇哇大叫,两个父亲一人一个让女儿骑在脖子上看烟火。那个时候爸爸妈妈阿姨姨父多么年轻啊!她和曲妍又是多么快乐!骑在爸爸的脖子上还嫌不够威风,一人手里还要挥一只路上买的充气棒球棍。那个时候的妈妈和小阿姨真漂亮啊,两姐妹清一色的大波浪,当下就行的垫脚廓形西装,脂粉未施的脸上是满满的胶原蛋白。 林琪琪唤道:“妈妈。” 汪爱琴回:“哎。” 林琪琪又叫了声“妈妈……” 汪爱琴又应了声“哎。”她知道女儿在极其难受的情况下会这样,好像千言万语只能无语,仿佛只有“妈妈”二字才能给她无尽的力量。 汪爱琴转过脸,果然林琪琪哭了。 汪爱琴搂着她,语带哽咽:“戆蠹,你哭啥啦?不要哭呀。” 林琪琪自己也觉得这个时候哭有些晦气,可是她就是心里难受,好好的怎么会这样呢! “明天我去你小阿姨家里看看有什么要帮忙的。” 林琪琪自高奋勇:“我也去!” “你去派不上用场,而且你自己身体也刚刚才好了点,天那么热,路又远,先不要去了,等你姨父住院了你再去看看他。” 晚上林父回来,汪爱琴把曲辉生病这件事同他说了,林父整个人傻坐了好久,最后垂下眉眼一声叹息:“哪能这么触霉头的!” “是呀。”汪爱琴摇摇头:“明天一早我去爱梅家。” “你大姐知道了吗?” “暂时还没有,大姐年纪大了,爱梅让我们先别和她说,等检查什么都弄好了住院手续办好确认好手术方案再和她说。哦,对了琪琪,你先别和大姨妈还有姐姐说这件事啊!” 汪爱娣性格风风火火咋咋呼呼,不和她说事后还得了?林琪琪道:“你们现在瞒着她,到时候她又哭又叫你们受得了?” 汪爱琴还没说什么,林父一瞪眼:“琪琪怎么说话的?这么没礼貌!” 林琪琪撇撇嘴。汪爱琴道:“琪琪,你大姨妈虽然有时候说话难听了点,但心是好的,你不可以这么说她的!她七十多岁了,你现在和她说这件事,她晚上要睡不着的,想东想西身体吃不消,你姨夫的病先看看医生怎么说再说。” 因为姨父这件事,一家人都没什么胃口吃晚饭,草草应付了事。 饭后没多久汪爱琴说先去睡了,明天一早要进城,关照林琪琪也别太晚睡。 林琪琪拿着手机发呆,她想给曲妍发个消息,可是酝酿了半天也不知从何落笔。 最后她道:“妍妍,小姨父的事情我妈妈和我说了,妍妍你要坚强啊。没事的,我们都在的,我们都会尽力帮助你和小阿姨的。”可是怎么帮呢?林琪琪茫然地想,能怎么帮呢? 很快曲妍回了消息:“好的,谢谢姐姐![拥抱][拥抱][拥抱]。” 林琪琪对着三个“拥抱”的表情发了会儿呆,也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既有些怅然若失又有些欣慰,她想和曲妍视频通话,可是通了又能说些什么呢? 最后她只堪堪回了“加油!”二字加一个“爱心”。 给曲妍保留一点空间和尊严。 怎么去撑起一个家 林琪琪再次见到曲妍已经是姨父曲辉手术之后的事了。曲芳这次为了挽救亲弟弟的生命使出浑身解数,拉下脸皮四处奔走,终于辗转着托了关系联系上了本市三甲医院的权威专家操刀做手术。 林琪琪跟着熟门熟路的母亲去病房探望术后的姨父。虽然心里早已有所准备,但是见到姨父的第一眼林琪琪还是难免“咯噔”了一下:往昔一米八几的姨父瘦得只剩下一副骨头架子了,医院雪白的棉被盖在他身上,让他整个人看上去缩成了小小的一团,可怜巴巴的。 汪爱梅凑到他耳边轻声道:“曲辉,琪琪来看你了。”连日的操劳和担忧让她的喉咙已经发哑发涩。 曲辉闻言掀动了下眼皮,慢慢转动着眼珠寻找焦点,林琪琪连忙走近他:“姨父!”曲辉的目光终于落在了林琪琪的脸上,他动了动干涩发紫的嘴唇,气若游丝道:“琪琪来啦……” 林琪琪朝他挤出一个乖巧的笑容。“是啊,琪琪来看看你!”一旁的汪爱琴故作惊喜道:“爱梅,今天曲辉看上去精神不错,气色也好了很多!” “是的!”汪爱梅脸上露出了些许笑容:“喏,刚才医生来查房说我们曲辉各项指标正常,恢复得不错!” “是呀,是呀!”汪爱琴忙不迭地附和:“阿拉曲辉年纪轻,恢复起来快的!毕竟身体底子好!知识分子家庭出来的不一样的呀!” 林琪琪注意到病床上的姨父微微撇过头去扯着嘴角笑了笑,似乎在说你们两姐妹不要一唱一和了。林琪琪从未见过姨父如此脆弱无助的模样,也想学母亲那样说几句漂亮话安慰姨父,然而又怕自己嘴笨一开口说错话。 好在这时曲妍来了,姐妹俩打了招呼。林琪琪用余光打量了下妹妹,看上去精神状态尚可。 大家站的站坐的坐各自聊了会儿,林琪琪同曲妍道:“妍妍我去买饮料,你陪我一起去!” 汪爱梅忙道:“要喝什么?这里有矿泉水和牛奶!”说着俯身要去拿。 “小阿姨天太热了,我们去买点奶茶喝!你喝什么?” 汪爱梅心疼钱,道:“这里有水不要出去了,外面这么热!” 汪爱琴大手一挥:“哦哟,爱梅,她们小的要喝就喝要买就买,反正琪琪付钱你就别管了!”转头对林琪琪吩咐:“我和你小阿姨都喝珍珠奶茶!去冰无糖!” 林琪琪见母亲捧场,道:“中杯大杯?” 汪爱琴爽朗道:“当然大杯!” 林琪琪故作轻松问曲辉:“姨父能喝吗?要不要来杯柠檬茶解解馋?” 曲辉被她逗笑了,缓缓摇了摇头。 汪爱琴道:“囡囡你掏浆糊了!姨父暂时不能喝!等出院了再买给他喝!”诙谐的语言惹得其他病患家属也发出善意的笑声。 两人出了医院,林琪琪装作随意地道:“我看姨父精神面貌都还可以,就是瘦了点。” 曲妍淡淡道:“嗯,目前医生说我爸爸算恢复得不错的,但是这种病……总归说不清楚。” 两人有默契地不再谈此事,似乎不问不说事情就不会再往更坏的方向发展。 买奶茶的时候曲妍要付钱,林琪琪当然不让她付,曲妍望着她道:“你和姨妈是来看我爸爸的,姨妈和姨父还送了钱给我们,今天奶茶还要你付钱说不过去。” 林琪琪先是一愣,而后鼻子一酸,勉强笑道:“这哪跟哪儿啊!你和姐姐出来当然姐姐付钱啊!”不由分说便把手机付款码展示给店员抢着付了。 曲妍没再说什么,奶茶做好了,林琪琪把奶茶递给她,曲妍道:“谢谢。”林琪琪眼泪都要落下来了。她突然想到之前也有一次她和曲妍去买奶茶,也是到付钱的时候,曲妍突然一本正经和她说:“姐姐,每次出来都是你付钱,现在我工作了,我请你喝。”彼时的林琪琪颇有种“吾家有妹初养成”的欣慰,美滋滋地喝上了妹妹请客的奶茶。 然而这次,以后,林琪琪都不想再让妹妹付钱了。姨父这病,往后语言花钱的地方多得是,妍妍还没有结婚,总要留点嫁妆。而且,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人家出身,但曲妍从小也是在蜜糖罐子里泡大的,花钱大手大脚惯了的。 林琪琪看着拎着奶茶走在前面的妹妹,心想:妍妍这副肩膀这么窄这么瘦弱,她自己还是个孩子,怎么去撑起一个家啊? 高山流水觅知音 两人拎了奶茶回到病房均是一愣,汪爱娣和曲芳也来了,同行的还有其他几个汪家的长辈,一群人浩浩荡荡围着病床。 汪爱娣见了两姐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琪琪和妍妍来啦!今天正好舅妈几个想来探望探望妍妍爸爸,我们就约了一起来了,走到医院门口正好碰上妍妍姑妈,你们说巧不巧?” 林琪琪和曲妍一一叫了几个长辈,林琪琪道:“早知道姨妈你们都来我就多买几杯奶茶了!我再去买,你们喝什么?” “不用了!不用了!”汪爱娣大家长式地摆摆手:“奶茶太甜不健康!刚才你妈妈要给你打电话叫你多买几杯,我们都说不要喝!” 林琪琪知她素来节俭,微微一笑,转而看向曲芳她们:“姑妈你们想喝什么?” 曲芳同样摆摆手:“琪琪不要客气,我们喝点矿泉水就好了,解渴。奶茶太腻!” 几个长辈都说不喝,林琪琪便作罢。 汪爱琴大刺刺接过林琪琪递来的奶茶喝了一大口,道:“我想想有人请客喝奶茶有什么不好?曲辉是不能喝,能喝早就喝了对?姨父?” 病床上的曲辉虚弱地笑了一下。 汪爱娣皱眉。汪爱琴把奶茶递过去道:“阿姐你要不要来一口?” 汪爱娣道:“爱琴啊,你就是和琪琪没大没小,你看看琪琪被你宠成什么样了……那么大年纪了还……”话说到一半她留意到场合不对堪堪截住了,只得重重叹了口气。 林琪琪心里翻了个白眼,不明白怎么好好地喝杯奶茶也能扯到婚嫁问题上。 幸而另外几个长辈开始七嘴八舌地聊起了其他话题。林琪琪和曲妍站着喝奶茶刷手机乐当背景板。 过了会儿又听汪爱娣道:“妍妍年纪也不小了,有合适的也可以谈起来了……” 怎么又来了?!林琪琪下意识地转过头想和妹妹互通款曲,像之前无数次她们做过的那样使眼色埋汰姨妈,然而这次曲妍感受到姐姐的视线并没有做出回应,继续面无表情地刷着手机。 “是啊!这点大阿姐说得对!”曲芳跟着弟媳叫汪爱娣“大姐”:“我们爱梅和爱琴一样的,女儿宠是宠得!女孩子大了总要嫁人的,难道还留她一辈子!” 几个长辈除了汪爱琴汪爱梅以外纷纷附和,什么“女孩子大了总归要嫁人的”啦,什么“现在相亲市场上女孩子比男孩子多多了!” 有一个长辈更是趁机现身说法:“哦哟!你们晓得的呀,人民公园相亲角!全上海有名的呀!上次哦,我和我家老头子正好去第一食品买醩卤路过,两个人没事干进去兜了圈。你们不知道哦!我和老头子一进去就被人围住了,你们晓得的呀!阿拉老头子卖相噱头都蛮好的,好几个阿姨妈妈围上来问我们家是男孩女孩,听到我们说“女孩”都走光了,都是养女儿的都要找女婿!现在小姑娘比男孩子多太多了!而且哦人民公园兜一圈,那些小姑娘都老优秀的!本科生研究生不算厉害的!好多都是有海外留学背景的,硕士博士名校毕业;上海人新上海人都老老优秀的,有房有车不在少数!我和阿拉老头子讲还好阿拉女儿开窍得早嫁掉了,不然拖到现在哦~~~“她一波三折地”哦“了一声,两手一摊两眼一瞪接着道:“有什么优势啦!嫁不出去了要!” 她描述得过于绘声绘色,在场除了林琪琪和曲妍装傻以外,其他人或多或少都笑了一下,有些是纯粹觉得她讲得挺有意思,有些则是无奈于现实。 有道是“高山流水觅知音”。汪爱娣难得见有人能如此和自己引起共鸣,顿时又来了精神,对汪爱梅语重心长道:“爱梅啊,素珍说得对!现在大环境就是这样的,城市小姑娘对象难找。女孩子拖不起的,一年一年过得飞快,到时候人老珠黄就没有男人要了!” 林琪琪倒吸了口冷气撇过头,正好看见母亲朝她使了个眼色摆了摆手。林琪琪当然知道在这个场合这个时机不能发作,但她们的谈话实在令人啼笑皆非。都什么跟什么啊?! 汪爱娣还在喋喋不休:“而且女孩子生育年龄就那么几年,像琪琪和妍妍再拖下去就要变成高龄产妇了!不对,琪琪现在马上怀孕都是高龄产妇了!不是大姨妈说,真的要抓紧了!不然你们爸爸妈妈年纪大了带不动小孩的!” 林琪琪余光再次瞥到母亲,见她低着头似笑非笑地拨弄着奶茶吸管,一时半会竟不知她的笑容是何意。 “一个人什么年龄就该做什么事情!这点不是我说,阿拉倩倩就做得很好!大学毕业恋爱结婚生子都不用我操心的!现在一眨眼外孙女都上初中了,我和我们家老张也算可以享会儿清福了。”谈到女儿和外孙女,汪爱娣满脸眉飞色舞,林琪琪甚至怀疑她就是在故意打击妈妈和小阿姨,谁叫她们生的女儿不如自己呢? 叫“素珍“的长辈也不是省油的灯,又开始和汪爱娣一唱一和:“我刚才还没讲完。就那次相亲角,有个60年代出生的男的,是一个律师,有房有车上海人,你们知道伊啥择偶条件伐?”她故意卖了个关子,见在场众人的胃口都被她吊了起来,便有些得意地继续说了下去:“他要找85后的头婚小姑娘!最好还是处女!” 林琪琪真是恨不得找条地缝钻下去!病房间里又不是就他们一家,而且病人需要静养,几个长辈这样实在太令人难堪了! 曲芳后知后觉察觉到了不妥,站出来道:“琪琪和妍妍的个人问题就拜托几个舅妈姨妈帮衬帮衬了。病人需要静养,我们大家还是轻一点,不然等下护士要来了!” 林琪琪总算松了口气,她借口上厕所去楼下透了会儿气。等她乘电梯上来,汪爱娣正搂着曲妍的肩在走廊的转角处悉悉索索地说着什么。 她本能地屏息凝神蹑手蹑脚走了过去,汪爱娣和曲妍背对着她没看到她,林琪琪却在路过的瞬间听到汪爱娣说:“你爸爸得了这个毛病,你快点成了家他们也就放了心,到时候还能多个人搭把手……” 林琪琪内心一万匹羊驼呼啸而过。 曲妍“嗯嗯啊啊”地应付着,就在林琪琪以为这样就结束了的时候,只听曲妍郑重道:“我晓得了,大姨妈。” 倘若平日里曲妍的这番回答在林琪琪看来无疑是敷衍之词,可时至如今,林琪琪听后心里毫无征兆又不可避免地“咯噔”了一下。 恍如隔世 没过多久曲辉出院回家休养,汪爱琴姐妹情深,不时冒着高温酷暑进城去妹妹家帮衬照顾。林父仍旧每天早出晚归发挥余热站好最后一班岗。剩下林琪琪一个人在家无所事事,每天昼夜颠倒刷剧追剧,一开始跟着弹幕吐吐槽还挺快乐,时间久了就有些腻味。再加上这里人生地不熟,她又无处可去,渐渐地便感到每天的生活开始失去重心。 通常她一觉睡到中午仍旧精神不济,浑浑噩噩地起床洗漱,外面太阳毒辣,便宜的外卖没什么好吃的。汪爱琴烧菜挺有一手,又讲究荤素搭配营养均衡,林琪琪嘴巴吃叼了拒绝地沟油拒绝重口味。商场连锁品牌的餐饮外卖林琪琪点了几次之后也放弃了:一顿饭优惠券红包折下来也要五六十块钱,倘若是以前这点钱她根本不在乎,可是现在没了工作失去了收入来源,尽管父母一而再再而三地对她说“想吃什么想买什么一切照旧”,可是一想到家里还有房贷林琪琪便下不去手。都三十好几的人了,闺蜜温雅文的女儿已经上小学了,而自己还在家里吊儿郎当不务正业。说出去挺丢人的。 为了省点钱也为了吃的健康,林琪琪决定中午自己做菜。去超市买了一堆食材放冰箱,荞麦面锅里煮一煮捞上来沥干冷却,煎个荷包蛋烫点青菜用油醋汁拌一下;有时候是彩椒炒鸡丝做浇头,炒的时候特意汤汁烧得多一点拌面吃,味道竟然还不错。 好几次汪爱琴回来晚了,进门饭桌上一看林琪琪竟然把晚饭都做好了:红烧扁豆,盐水虾,清炒西兰花,西红柿豆腐蘑菇汤。有次心血来潮上网对着“下厨房”自己做了意大利面和罗宋汤。 汪爱琴尝都没尝一口便感动道:“琪琪长大了!” 林父慢条斯理吃了口红烧扁豆夸赞:“味道还不错!” 林琪琪颇为得意,觉得自己烧菜方面是有些天赋的。 大多数时候还是无聊。夏天日头漫长,林琪琪看剧看到想吐;以前上班时争分夺秒蹲个大号也要看几眼“杀杀念头”的网络小说也看不进去了;朋友圈内容刷到头昏脑胀倒背如流,刷到刷不出新内容;偶尔几个熟络的微信群里有些许风吹草动林琪琪都是第一个回复,然而热闹也只是一时的,大家都在工作,哪里能像她这般不眠不休侃大山? 萧潇倒是每天工作之余会找她聊聊天吐吐槽,工作上的事,生活上的事。从萧潇口中林琪琪得知她之前相了个学长,不咸不淡交往中,有多爱林琪琪从萧潇的字里行间没看出来,但林琪琪觉得萧潇应该是对这段关系慎重对待的,起码在林琪琪看来,萧潇动了结婚的念头。工作上萧潇比之前更忙碌,当然随之而来的机会也越来越多了。林琪琪听她吐槽工作上的种种轶事,感慨睿发真是她的福地。除了萧潇那个不近人情的女上司,萧潇有时候会恶毒地称呼她为“老女人。” 萧潇:今天刘总和我谈话,觉得我目前手头上的工作太多了,让我把工作交出去一部分,我和老女人说了,她不同意。” 林琪琪道:“她的点呢?” 萧潇回复:“她说目前我手上的工作都比较重要,交给别人办她不放心。” 林琪琪打了“哈哈”二字:“也许真的是像她说的这样呢,能者多劳。” 萧潇叫苦连天:“我不相信!她绝对是故意的!都是借口!我这里到月底还有三个报告要写,还有一堆日常杂事!气死我了!” 林琪琪发了三个“哭笑不得”的表情给萧潇。 萧潇继续道:“她最后还和我强调工作暂时不变,等刘总找她了再说!” 林琪琪仿佛看到了那头萧潇岔岔不平皱着眉眼的样子。平心而论她挺羡慕萧潇的,好公司好平台好前景。虽然时常遭遇女上司的“压榨”,然而“梅花香自苦寒来,宝剑锋从磨砺出”,如今萧潇因为她的种种“挑剔”和“苛责”练就了一身的本领是不争的事实。假以时日,萧潇一定会越来越好的,林琪琪想,只是到那个时候,她还会和自己像如今这般无话不谈嬉笑怒骂吗? 林琪琪眯起眼睛望着窗外火辣辣的大太阳,室内凉爽的空调温度一瞬间又把她拉回到了华商银行的工作环境里:清一色的职业装黑皮鞋,忙碌的穿梭其中的步履匆匆的身影,此起彼伏的“您好,我姓x,很高兴为您服务”。恍如隔世。 罗仲杰 八月中旬的一天,汪爱琴通知林琪琪晚上去相亲。林琪琪目瞪口呆,人生地不熟地汪爱琴从哪里变出一个男人和她相亲? 汪爱琴状似不经意道:“隔壁10号楼里的张阿姨,你看到过的呀,前几天正好我们一起等公交车,张阿姨问我你有没有男朋友,我就实话实说了。她说她那里正好有一个小伙子和你年龄相仿,长得也挺帅,给你问问情况再说,这不就来给你介绍了。” 林琪琪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只得道:“姆妈侬路道老粗啊!在这里也能帮我介绍对象!” 汪爱琴无视女儿阴阳怪气的口吻,动员道:“张阿姨是热心人,人家也是好心给你介绍,我也不好意思拂了她的意。去见见有啥关系啦?你在家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出去走走就当散散心!” 母亲已经说到这份上了,林琪琪不好意思再发作,只得翻了个白眼应下了。 约好的时间是晚上七点,地点在某所大学附近的咖啡馆。林琪琪原以为自己直接过去即可,没想到本地人相个亲兴师动众,双方长辈和介绍人都要到场。她翻了个白眼打了辆车,无奈地载着母亲和邻居张阿姨一起赴约去了。等到了咖啡馆门口,张阿姨一下车立马冲站在门口空地上的一对老年男女热情地打招呼,一边还回头对汪爱琴解释:“这两个是男方的介绍人,李阿姨和她老伴儿!男孩子和他妈妈就快到了,你们稍微等会儿啊。” 林琪琪母女二人同那对介绍人打了招呼,李阿姨目光赤裸裸地上下打量林琪琪,似乎颇为惊艳,同一旁的张阿姨道:“小姑娘长得挺好看的,看不出这点年纪了!” 林琪琪笑笑。 李阿姨地老伴在一旁煽风点火:“这个男孩子人是很优秀的,家里有房有车,工作也不差,就是对小姑娘要求高啊!一定要小姑娘漂亮!不漂亮看都不要看!” 林琪琪表面笑嘻嘻心里“妈妈批”:尼玛皇帝选妃呢!有房有车有啥了不起!我也有房子!而且这么大一个人了,相个亲还要带着妈妈,简直比自己还要“妈宝”! 等了十来分钟来了辆白色的本田雅阁,车上下来一个瘦瘦的戴眼镜的男人。黑灯瞎火的他又穿了件黑色的t恤,林琪琪看不清他长什么样,只见那对老夫妻十分激动地一个劲冲他招手:“哎!这里!这里!” 男人闻言朝他们这里快速走来,林琪琪压下突如其来又莫名其妙的失望感,站直了身体微笑地看向他。等他再走近一点,心里的失望感不免又多了一层。男人的皮肤很白,是病态的白,因为这“白”显得他本来就平淡的五官越发寡淡。平平无奇的脸,平平无奇的身材。 李阿姨问他:“小杰你怎么一个人来了?你妈妈呢?” “我妈妈今天上班的。” 李阿姨转头对汪爱琴她们道:“他母亲很能干的!退休了也不闲着!还在外面工作呢!” 林琪琪和他略显拘谨地打过招呼,两人在双方介绍人的簇拥下走进咖啡馆。林琪琪和他走在前面,几个长辈走在后面,进门的时候隐约听到三个介绍人在说:“哦哟,他们俩皮肤都挺白的,以后生出的小孩皮肤肯定也白!灵额灵额!”林琪琪差点脚下一个踉跄。 林琪琪和相亲男坐一桌,几个长辈坐另外一桌,还非常“识相“地冲他俩道:”我们坐得远一点,你们聊你们的,别管我们了!“ 林琪琪尴尬地应了,转头看了眼相亲男十分镇定地拿起酒水饮料单问她喝什么,想来也是十分老练了。 两人各自点了饮料,相亲男问她要不要点些小吃,林琪琪道不用了。让服务员点完单,对面男人突然道:“我只喝纯果汁,不喜欢添加的饮料,不健康。” 林琪琪本来会说“巧了我也是!”但也许是男人说这话的表情和口气充满了莫名其妙的优越感,于是林琪琪只“哦”了一声便不再做声。 聊天过程中林琪琪得知男人名叫罗仲杰,在本地一家私企做财务。比她大一岁。 “你是做什么的?”男人边看手机边问她。 林琪琪面不改色回:“我之前是华商银行卡中心的,现在在一家互联网金融公司担任运营。主要是做风险管理的。” 罗仲杰点点头,林琪琪注意到他的视线还是停留在手机上,心道这人也太没礼貌了。 过了会儿,罗仲杰盯着她的脸问:“你脸上长痘痘?” 林琪琪第一次遇到这么无礼的相亲对象,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她愣了下才道:“最近天热,有点上火。” 罗仲杰咕哝:“我还以为你一直发的……” 林琪琪深深吸了口气,暗骂一句“傻逼。” 后面的聊天过程自然也谈不上有多愉快,起初罗仲杰还是竖着看手机,后来发现对面的女孩也没什么不悦的表示,于是就干脆屏明目张胆地看了。后来林琪琪才知道罗仲杰志在炒股发家,每天晨昏定省必看财经分析类视频。 林琪琪忍了会儿,看他心不在焉又颇没教养,道:“差不多了,走?” 看两人起身,不远处的“亲友团”也跟着起身,林琪琪往他们那桌看了眼,饮料果盘小食满满当当一桌子。罗仲杰二话不说过去拿起账单走到台一并付了。出门的时候林琪琪扯着汪爱琴的胳膊悄声问:“姆妈,你们点了那么多就等着人家付啊?” 汪爱琴也是第一次见这阵仗,有点闷:“介绍人说他们本地人第一次相亲都这样的,正好可以看看男方大不大方。” 林琪琪:“……”男方是否大方一时还无法下定论,但是这几个介绍人“敲竹杠”“不吃白不吃”的心态林琪琪倒是看出来了。 出了咖啡馆林琪琪正要打车,李阿姨的老伴叫住正要取车的罗仲杰:“小杰和你们顺路,你们搭小杰车子一道回去好了!” 林琪琪和汪爱琴竭力摇手说不用了不用了。张阿姨却道:“那最好不过了!汪阿姨啊我们就乘小伙子车子一道回去好了呀!” 林琪琪和汪爱琴再次说“不要了”。 这时罗仲杰开了车子过来停到她们面前,摇下车窗道:“阿姨你们乘我车子回去,反正我顺路。” 上了车汪爱琴客气道:“太不好意思啦,小伙子,吃你的喝你的还要坐你的顺风车回家。” 罗仲杰淡淡道:“阿姨你客气了。我本来就顺路,不麻烦的。” 一旁的张阿姨见状趁热打铁:“汪阿姨你不要客气,我们本地男孩子不会花言巧语,但为人都是很靠谱很踏实的!” 汪爱琴吃人嘴软坐顺风车心软,立马笑眯眯夸赞:“看出来了,小伙子人很好很优秀!” 副驾驶上的林琪琪不由朝他瞥了眼,暗自惊讶这人怎么和刚才在咖啡馆里的样子截然不同。 回到家里,林父已经洗完澡睡下了,汪爱琴拉着林琪琪小声问“你相下来感觉怎么样啦?” 林琪琪想起咖啡馆里罗仲杰那副傲慢无礼的样子,皱了皱眉:“不怎么样。” 汪爱琴不认同:“我看人家小伙子人蛮好的,又老实又热情,还送我们到家。” 林琪琪心里烦躁,懒得和她多说,借口去洗澡便进卧室拿衣服去了。 鬼事神差 过了几天,汪爱琴小心翼翼问林琪琪和上次相亲的男孩子间有没有联系?林琪琪暗自嗤笑母亲的用词,都35岁的男人了还“男孩子”!但转念一想自己也老大不小了,这个认知让她心里烦躁,她撇撇嘴:“没有。” 汪爱琴重复了一遍:“他一直没有联系你啊?” 又来了!林琪琪瞥了母亲一眼,压下心底的不耐,故作无所谓道:“对啊。” 汪爱琴见她对自己的终身大事这般不上心,本欲发作,然而想到她的身体才刚有好转,只得无奈摇了摇头转身走了。 林琪琪看着母亲离去的背影,无来由的更加烦闷了。从她26岁相亲至今,娘俩从一开始提起这个话题就水火不容争吵不断到如今终于能堪堪保持住微妙的平衡。但两人心知肚明,眼下的平衡经不起任何风吹草动,只要其中一方言辞稍微”过”一点,这个状态就会被立马打破,且双方争执起来会更加一发不可收拾。 林琪琪有时候也挺无语的,为什么别人谈个恋爱结个婚就那么容易不费吹灰之力,而到了自己这里怎么就被设定成了“hard”模式了?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又过了几天,林琪琪正百无聊赖地一个人在家对着ipad跳操,罗仲杰发微信来了,问她周末有没有空,要不要一起出来喝杯咖啡。 林琪琪勾起嘴角嘲讽地笑了下,回道:“不好意思啊,这周我有约了,下次。” 罗仲杰回了“ok”便不再来消息,放下手机,林琪琪突然想到上次相亲时罗仲杰提到过近期要去日本旅游,看样子大概是日本旅游回来闲来无事想起相亲对象了。想到那天他肆无忌惮地说起自己脸上长痘的事,林琪琪把手机朝沙发上一摔,骂了句“傻逼“,从沙发上一个鲤鱼打挺地跳起来继续做操了。 又过了一周,林琪琪去超市买菜,路上罗仲杰的消息又来了,问她这周有没有空出来喝咖啡。这人果然脸皮挺厚的,一般相亲后男方约一次无果就散了,铁打的相亲市场流水的相亲对象,你既无心我便休,时间宝贵,不要挡了彼此结婚生子的路。 林琪琪照旧回他:“不好意思我这周有事。” 连续吃了两次“弹皮弓”,再傻的人也看得出这是没有下文了,果然林琪琪这条消息发过去后那头迟迟没有音讯,她松了口气的同时又隐隐觉得有些失落,她一时半会儿理不清这隐隐的失落是怎么回事,可能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没想到等林琪琪买完东西结好账出来,微信提示音来了,她还以为是信用卡的消费提醒,正想点开核对一下金额,赫然发现罗仲杰竟然又发了条微信过来:“每次都说有事情,故意的。”结尾还附了一个“生气”的表情。 林琪琪被他的这条信息弄得措手不及,有点尴尬又有点心虚,她解释道:“是真的有事,提前约好的。“ 罗仲杰不依不饶:“我不信。” 你不信又怎么样?这个傲慢又无礼的男人。 回去的路上林琪琪坐在公车上对着窗外的街景发呆,日子过得挺无聊的,经常一个人在家,人生地不熟,连个能一起去电影院看电影的小伙伴都没有。对于现阶段的她来说每天最开心的时候是晚上下楼去小区的跑道上跑步的半小时:夏天的风吹过她裸露在外的肌肤,汗流浃背气喘吁吁,有时候甚至累到精疲力竭,然而仰起头对着夜空里零碎的星子,鼻息间嗅着树木芬芳潮湿的香气,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快乐。跑完步放松的时候,林琪琪会选些欢乐明快的歌曲,她在跑道上旁若无人地晃荡着舒展着自己的四肢,步伐绵软身姿摇曳。运动后的多巴胺让她如此快乐,快乐到几乎忘乎所以忘记人世间所有的忧愁,林琪琪甚至觉得似乎只有在这一刻,自己才是真实的鲜活的“在活着”。 林琪琪知道自己这样的状态是有问题的,可是她拒绝深入思考拒绝面对。夏天还没过去呢,等夏天过后再去找份工作恢复到正常的状态也不迟。她安慰着自己。 下一刻,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想法: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就和罗仲杰出来喝杯咖啡聊聊天,就当无聊打发下时间。 鬼事神差的,林琪琪拿起手机发了条消息给罗仲杰:“要不再下周你有空吗?” 有戏 第一次约会当天。罗仲杰提出开车来接她。林琪琪道:“不用了,我自己过去就好了。”罗仲杰回:“没事,反正顺路。” 林琪琪穿戴整齐出了小区,罗仲杰的车子停在门口,上了车林琪琪有些拘谨地笑着朝他打了个招呼,罗仲杰侧过脸点头示意,林琪琪见他一脸严肃,便不再多话。 车厢里冷气十足,窗外日头毒辣,林琪琪正襟危坐坐在一个陌生男人的副驾上。车上的音响传出王菲空灵的歌声“……我也不想这样,反反复复,反正每个人最后都是孤独……” 罗仲杰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你们家小区设施看上去很不错。” “是吗?” “之前开盘的时候我也来看过,后来觉得卧室太小了。” 林琪琪心里“哦”了一声,心道现在市面上普通的商品房不都这样吗?房间小而紧凑,又不是大平层。 罗仲杰又问她会不会开车。林琪琪解释以前工作太忙还要轮班就一直拖着没去学,现在有这个打算。罗仲杰淡淡道:“车是要学的,其实学车挺简单的,到时候你去驾校学车我可以接送你。” 林琪琪一愣,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面上不动声色把话题岔开了。 罗仲杰选的咖啡店兼卖西式简餐,里面有牛排披萨甜品之类的。林琪琪看了眼店内的装修和门口木制收银台那里贴着的菜单,看来和必胜客档次差不多。 之前罗仲杰问林琪琪要不要一起吃午饭,林琪琪觉得没必要,就说出来喝杯咖啡聊聊天就行。此时过了饭点,餐厅里人不多。两人上楼选了靠窗的位置坐下,罗仲杰接过服务员手里的pad让林琪琪点单,林琪琪点完咖啡正要把pad递给他,罗仲杰问她小食不点吗。林琪琪略微犹豫了下,上下滑动着屏幕看了看:“你冰激凌厚多士吃不吃?” “什么?” 林琪琪料到他平时大概不吃这类甜品,便把pad递给他看图片:“这个面包,看着有点多,怕吃不了。你吃吗?” 罗仲杰道:“你想吃就点。” 林琪琪再一次问:”你吃不吃?”她怕一个人吃不完浪费。 罗仲杰漫不经心道:“我说了你想吃就点,你吃不完我吃。” 他的语调太过熟稔自然,林琪琪心里莫名一动,在她的印象里,好像只有爸爸才会吃她的剩饭,但那也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毕竟是第一次约会,两人的聊天话题还是中规中矩的,这次罗仲杰倒没有向提林琪琪提出一些令她尴尬或者生气的问题,气氛还算融洽。眼看时间不早了,林琪琪道:“要不今天我们就到这里,下次再见?” 罗仲杰面上有些讶然:“我还想一起和你吃个晚饭呢。” 林琪琪笑道:“不吃了,吃完午饭就来喝下午茶了,还吃了那么高热量的甜品,要胖死。” 罗仲杰买了单,走出餐厅道:“我开车送你回家。” 林琪琪想着反正顺路,便没有拒绝,下一句罗仲杰道:“送完你回家我去游个泳。” “你晚饭不吃了?” “吃不下,我晚上吃得少,不怎么吃米饭,最多吃点鱼吃点菜。”言下之意饮食十分健康。林琪琪对他的好感度又增加了一点,她问:“你回去拿游泳装备吗?” 罗仲杰打开后备箱给她看:“我的运动装备都放在车上,下班运动起来很方便。” 林琪琪粗略瞥到里面有羽毛球拍跑鞋之类的。她赞叹:“你的生活很有规律很健康。” 这句话正中下怀,罗仲杰微笑了下:“有时候星期天会去踢踢球什么的。”他皮肤白皙五官寡淡,不笑的时候显得有些严肃刻薄,这时笑起来倒有点意气奋发的少年模样。 林琪琪接着道:“那你去游泳,别送我了,我打车回家挺近的。” “送你回去再去游泳正好,这会儿去太阳还有点晒。走。”他不由分说坐进了车里,林琪琪有些不好意思地跟着上了车。 晚上汪爱琴小心翼翼问她第一次约会接触下来怎么样,难得的,林琪琪面对母亲这个老生常谈的话题有了些许笑容,但她还是有所保留道:“好像人还不错。” 汪爱琴眼睛一亮,也跟着勾了下嘴角,嘴上道:“再接触看看。” “嗯。”林琪琪拿起手机,正好看到罗仲杰发了条微信过来问她在干什么。 林琪琪装作不经意地拿着手机坐到沙发上。 汪爱琴看着她认真发消息的模样,心道女儿这次约会,看来是有戏了。 感觉还不错 林琪琪就这样和罗仲杰有了往来。因为林琪琪杜撰了自己还在上班,并且依照前“阿扎里”单位的情况给了罗仲杰一些模糊的信息,让罗仲杰认为她每天上下班路程挺远的,自然而然的,两人的见面时间也就安排到了双休日。 这天见面,罗仲杰带林琪琪去了一家潮汕牛肉火锅店,罗仲杰点的不多,选调料的时候林琪琪让罗仲杰先去自助台拿,谁知罗仲杰道:“我不吃这些调料,口味太重了!有饭店配的酱油碟就足够了。” 林琪琪有些诧异,印象中男同事们多挺重口的,北方汉子岑爸就不用说了,薛争锋吃个火锅也是调料大王。海底捞满满当当两碗蘸料。林琪琪不记得是哪本关于减肥的书籍上说过很多食材本身并不会致人发胖,致人发胖的恰恰就是食才就着吃的各种酱料。 罗仲杰看着林琪琪,颇为得意地道:“你看,就是因为我不吃这些乱七八糟的酱料,饮食清淡,皮肤才这样好。”说着顺手摸了下下巴。林琪琪想他应该是在开玩笑,心道你皮肤好也不帅啊。 然而她还是犹豫了下要不要去拿酱料,毕竟吃火锅没有自制的蘸料就等同于失去了灵魂。罗仲杰仿佛看透了她的想法:“你要吃你去拿呗。” 吃饭期间罗仲杰主动提及了他名下的房产,林琪琪不由自主地竖起了耳朵。之前她听张阿姨私下同汪爱琴提起过,罗仲杰家里条件不错,有好几套房子。林琪琪活到30几岁,虽然相亲无数,但从来没有在相亲过程中主动问起男方的家境和条件,一是她脸皮薄问不出口,二是大多数相亲对象感觉了了,见了开头就料到了结局,何必多此一举? 罗仲杰名下有套一室一厅的电梯房,原本是一直租出去的,最近打算卖掉。林琪琪当他是想卖了再置换一套大的,谁料罗仲杰却说打算卖了之后一部分款项投入股市:“最近股市行情看涨,楼市不景气,接二连三的几道政策一直在打压楼市,现在再把钱压在房子上不是明智之举。” 他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林琪琪却不敢苟同。她家不炒股,对股票市场不甚了解,然而这几年魔都的楼市行情她却是知道的,尤其是前两年她亲身经历了看房买房的过程,深知魔都楼市的热度是一浪高过一浪,局内局外冰火两重天,多少“空军”熬白了头,多少上海土着家庭当年可以买市区二室一厅的钱如今郊区付个小三房的首付都不够。 罗仲杰似乎看出了林琪琪的不悦,补充道:“我从大学开始就用零花钱炒股了,这几年下来对股市还是很有研究的,去年行情这么差,我也赚了些钱。”林琪琪捞了块牛肉没有说话。 回去的路上罗仲杰在车里和林琪琪大谈炒股经,并且一反常态眉飞色舞地畅想着未来:“将来我有了小孩,我一定从他高中开始就培养他的理财观,给他一点钱去炒炒股练练胆,炒股很锻炼心态的,我的心态就是大学时候培养出来的。” 林琪琪对他的说辞不置可否,过了会儿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看法:“我觉得房价肯定还要涨,别的不说,就说每年大学毕业到上海工作的应届毕业生有多少……” 罗仲杰打断她:“上海限购,大而且你当上海买房是买白菜啊,说买就买,大部分人还是以租房为主。” 林琪琪强调:“是单身限购!每年那么多毕业生租房,租房市场活跃,受益的还是有房子的房东。而且很多人出社会工作几年就要结婚了,到时候双方满足条件就可以买房了。我以前单位外地同事在上海买房子的很多的,很多同事在老家条件不错的……我有个外地同事就买了套800多万的房子,带小学和中学学区,一劳永逸……” 林琪琪和他说过之前在华商银行工作过,说起以前同事买房这件事心里还挺骄傲的,像萧潇岑爸之流。 罗仲杰口气激动地打断她:“你之前那是银行工作,不一样的,真正能在上海买得起房子的外地人毕竟是少数!” 林琪琪不知道罗仲杰突然这般义愤填膺是为什么,买不买得起房子和银行工作又有什么必然联系?就连“阿扎里”单位的同事中也有外地在上海买房的。而且罗仲杰自己又不是没有房子,干嘛对楼市利好这么抵触?她懒得再和他争论,索性靠着椅背闭眼假寐。 罗仲杰见林琪琪闷声不响了,兀自开了音乐,还是王菲那把空灵的嗓音:“……假如世界一瞬间结束,假如你退出,我只是说假如……” “哎,你说学车的事怎么样了?”还是罗仲杰开口打破了沉默。 林琪琪消了气,道“前两天去报完名了,师傅让我尽快准备下考科目一。” “你自己去驾校找的师傅?” “不是,我舅舅介绍的。” “那还好。”罗仲杰点点头,又道:“你到时候去学车不要穿裙子啊,尤其是像今天这么短的。” 林琪琪看了看自己两条雪白的大腿,解释道:“我穿了牛仔热裤打底好!” 罗仲杰道:“我不管!反正你学车不许这么穿,我会吃醋!” 林琪琪颇为不屑地“切”了声,咧着嘴笑开了。第一次发现被人管的感觉竟然还不错。 无聊了 林琪琪在“驾考宝典”上约好了科目一的考试时间,之前她一直听人说科一考理论挺简单的,因此并没有把它当回事,闲来实在无事的时候才想起来上“驾考宝典”随便刷几道题打发打发时间。这天晚上林琪琪追完剧又把微博刷到无处可刷,这才不情不愿地打开“驾考宝典”刷题,刷了三四十道屡做屡错,她逐渐地不耐烦了,又拿起手机开始刷微博。 罗仲杰的微信来了,林琪琪向他哭诉科目一好难啊。罗仲杰不以为然回复道科目一很简单的,多刷几遍题就可以了,考试前两个晚上临时抱佛脚就能搞定。林琪琪将信将疑,然而她没什么心思在刷题这件事情上,很快就和罗仲杰聊了起来。这一聊就聊到了晚上十点,罗仲杰说要去睡了,让林琪琪也早点睡,林琪琪说好的。 等了会儿不见罗仲杰再发消息过来,应该是睡了。林琪琪放下手机,突然觉得有些空虚。明天又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工作日,父亲要去上班,姆妈还是要风尘仆仆赶到小阿姨家里去帮忙,家里又只有她一个人了。 她想问楚然有没有空出来兜兜马路散散心,可是转念一想,好容易有个休息天,楚然自然是要多陪陪女儿的。她知道章誉晨应该有空,可是想到搬家前她在星巴克里对自己说的那番话和看着自己时充满戏谑的眼神,林琪琪又顿时觉得没什么必要再找她出来一起耍了。 洗完澡出来林琪琪关了客厅的空调和吊灯,站在阳台上发起了呆。她把目光投向不远处两排蜿蜒伸向远方的路灯,点点星光似乎在夜色里看不到尽头,林琪琪突发奇想,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是否能通网以前的家?通向灯火通明五光十色的市区?那里有巴黎春天有山姆超市,有国金有正大有八佰伴,这个“乡屋头”的日子,她觉得无聊了。 周五下午,林琪琪和汪爱琴从小阿姨家出来,曲峰的身体恢复得不错,小阿姨汪矮梅每天甲鱼黄鳝的变着戏法给他补身体,姨父黑黄的脸上终于泛出了些许光泽。曲妍前些日子向单位请了不少假,现在父亲病情日趋稳定,在母亲的催促下重返岗位去了。 林琪琪边走边同汪爱琴说:“我看姨父恢复得蛮好,今天看上去精神头不错,到底还是年轻身体底子好。” 汪爱琴点点头,又忍不住唉声叹气:“你媳妇这个毛病啊,总归讨厌的。往后每个月定时要去医院做介入治疗,又每天都要服药,一年算下来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她伸手出朝林琪琪比划了个数字:“差不多要这个数字。” “20万?”林琪琪惊呼:“这么贵!” 汪爱琴啧啧道:“当中有些药还是能进医保的,不然更贵!” 林琪琪长叹一声,继而安慰她:“新闻里说了,现在我们国家越来越多的药能纳入医保范围了,能减轻不少病患家属的负担。” 汪爱琴一叹:“苦了阿拉妍妍了。” 两人行至地铁站,林琪琪手机来了微信,是罗仲杰发来的,问她下班了没有,什么时候到家,自己可以开车去地铁站接她。 林琪琪吓了一跳,她是要坐地铁,可是下班坐地铁还带着老妈是怎么回事?她被罗仲杰突如其来的消息打乱了阵脚。虽然她可以和罗仲杰解释今天母亲进城去探望小阿姨,两人约了等她下班后一起坐地铁回家。可是林琪琪本能的不想让母亲和罗仲杰见面,多傻啊!而且,林琪琪发现自己对罗仲杰这时候表现出来的热情有些反感。 汪爱琴看她神色纠结,问怎么了,林琪琪把这事说了,末了补充:“我没和他说我现在不在工作,没必要。”一切从朋友做起,八字还没一撇,谁知道下一步怎么走呢。 汪爱琴没有接话,转而问道:“你要让他来接吗?” 林琪琪忍住心中莫名其妙的厌恶:“我和他说了今天加班,不用麻烦了。”地铁站下来打车回去才多少钱?“而且~”她一把挽住姆妈的胳膊,喜笑颜开道:“我们地娘俩地铁下来俩刷一顿再回家呀,多好的机会!干嘛要他来接啊?” 不要相信男人的鬼话 周日林琪琪和罗仲杰约会,吃饭时林琪琪随口问罗仲杰昨天一天在干什么?罗仲杰看着她的眼睛笑问:“你这是…在查岗?” 林琪琪没料到他会这么说,有些不自在:“随便问问呗。” 罗仲杰不再逗她:“我昨天和几个朋友踢球去了,踢了一下午,爽!”说着夸张地伸了个懒腰。 “你们在哪里踢球?” “我们包了个中学的足球场,周末经常会去。” “不错嘛。” “一开始大家都互相不认识,踢着踢着就成为朋友了。你别看我30几岁了,身体素质绝对可以,不输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他说得一脸坦荡,林琪琪压根没往那方面想,傻乎乎迎合道:“看起来你运动神经不错!” “那是!我读书时候可是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好学生好嘛!” 林琪琪不信:“真的假的啊?” “哎!你看看我!”罗仲杰一手支着下巴朝林琪琪展示他的脸:“我高中时是校草!” 林琪琪的表情有些难以置信。 “你别不信啊!”罗仲杰一本正经道:“那时很多女孩子追我的!” 林琪琪不由回忆起自己高中时代白衣飘飘的校草学长,平心而论眼前的罗仲杰除了皮肤白了一点,其他方面真是哪哪都和校草不沾边啊。 吃完饭两人胡乱逛商场消食。路过优衣库林琪琪突然想到要买两双浅口袜好配运动鞋。进了店铺林琪琪直奔目标而去,干脆利落地挑了几双袜子,一回头却发现罗仲杰没有跟过来,她四处张望,终于在前方一排货架的尽头看到了面红耳赤的罗仲杰。林琪琪朝他挥手示意,罗仲杰却止步不前,林琪琪看了看周围货架上挂着的女士内衣裤又看了看呆立着的男人,顿时了然于心。她觉得有点好笑的同时又觉得这样的罗仲杰似乎挺可爱的。恶作剧般地,她装作什么都没发现地再次冲罗仲杰挥了挥手。这次罗仲杰终于有些窘迫地迈着步子走了过来,面上还带着未退的红晕:“往这个地方走我会害羞的。” 他笨拙如少年人的动作和话语赢得了林琪琪的好感。她想到了遥远的前男友薛争锋,经常时不时说些带有性暗示的话语,令人反感。 罗仲杰请林琪琪吃了午餐,林琪琪便礼尚往来地请他喝星巴克。点完单罗仲杰正要买单,林琪琪抢先一步出示会员码:“我有优惠券。” 罗仲杰没再坚持。 取完饮料两人落座,罗仲杰端起纸杯喝了口拿铁,嫌弃道:“太苦了。” 林琪琪问:“哪里苦?” 罗仲杰皱了下眉,起身:“我去问他们要点糖。” “你等会儿啊!”林琪琪跑到不远处的自助台上拿了糖和搅拌棒递给他,看他动作不甚熟练地拆开糖包倒了进去,又拆开搅拌棒问:“这是什么?” 林琪琪示意他可以拿这个搅拌咖啡。 “你喝咖啡要加糖?”不是说自己饮食很健康吗? 罗仲杰搅拌完咖啡,就着搅拌棒再次喝了口咖啡,理所当然得说:“不加糖太苦了!” 林琪琪下结论:“那你肯定不喝美式。” “美式?”罗中杰看向她,问:“你是说清咖吗?” “……对。” “我一般网上买速溶咖啡,自己加点糖,有时候再加点牛奶。” 林琪琪“哦”了一下。 “你驾考复习得怎么样?什么时候考试?” 林琪琪喝了口馥瑞白,有些心虚地道:“早着,还有两礼拜呢。不过我刷下来觉得有些题目挺绕的。”其实她根本就没怎么看,每天无所事事不知道在干嘛。 “多刷刷就好,学车很简单的,我那时候学车也就用了两个月。”罗仲杰自信满满道。 “你什么时候学的?” “六七年前了。” “你那时候是挺简单的,听说以前考试还能给考官塞条中华打个招呼包过,现在不行了,都是红外线检,电脑自动评分,一年比一年严格。” “哪里?”罗仲杰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辩解道:“学车很简单的!我身边几个同事都是这两年才学出来的!” 林琪琪看他如此慷慨激昂,一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见林琪琪不说话,罗仲杰道:“下次再出来我带你去图书馆安安静静地复习迎考。” 总有被屎糊了眼睛的时候 又是一个周末,林琪琪随罗仲杰去附近的,林琪琪看他轻车熟路地停好车,又从后备箱里拿出笔记本电脑,不由问:“这里你常来?” “有时下班早会过来看看视频学习点财务方面的课程,在家里不容易静下心,毕竟环境不同。” 林琪琪瞬间觉得他推着眼镜提着电脑包的动作似乎有了那么几分精英范。 罗仲杰刷了阅读卡进门,偌大的空间布置得温馨简洁,充满了书香气息。已经是傍晚了,里面正在阅读学习工作的白领和学生还是不少,有一些还是家想带着孩子一起来的。两人选了空位子坐下,罗仲杰打开电脑看财经课程,林琪琪掏出手机开始刷驾考题,虽然此时的她更想去书架上拿本书看看。 刷了百来道考题,林琪琪有些累了,她抬起头,猝不及防的,对面罗仲杰专心致志的眉眼引入眼帘。大抵真是印证了那句老话——“认真的男人最帅气。”林琪琪突然觉得这样的罗仲杰还真的挺有魅力。 感受到林琪琪的视线,罗仲杰摘下耳机:“复习得怎么样了?” 林琪琪撅着嘴巴撒娇道:“啊~做得头昏脑胀。” 罗仲杰盯着屏幕,眼皮子也未抬一下的下结论:“你就是不认真。” “你怎么知道?” 罗仲杰道:“你手机放着东看看西看看,当我不知道啊?” 一语中的,林琪琪“嘿嘿”傻笑。 罗仲杰看着林琪琪面前已经喝得快见底的奶茶,问:“你要不要喝饮料?” 来之前罗仲杰请她吃了晚饭,路过奶茶店林琪琪便礼尚往来地打算请他喝奶茶,没想到罗仲杰一口拒绝:“我不喝奶茶,你也少喝点,奶茶不健康。”当着奶茶店服务生的面林琪琪有些尴尬:“现在奶茶范围很广的,果汁茶饮都算在里面。要不给你来杯绿茶?无糖的?” 罗仲杰再次拒绝:“我不喝,你要喝自己喝。” 林琪琪点了自己的那杯付了钱。 这会儿罗仲杰问她喝饮料,林琪琪有些受宠若惊:“你喝吗?” “这里有鲜榨果汁,我点橙汁。” 林琪琪道:“我也喝橙汁。” 罗仲杰意味深长一笑:“有奶茶,你可以喝奶茶。” 林琪琪莫名其妙:“再来一杯奶茶晚上不要睡觉啦。” 点完单回来,罗仲杰对林琪琪道:“那个点单的小姐姐挺漂亮的。” 林琪琪顺着他的话望过去,只见一个高痩的系着咖啡色围裙的女孩子正在台里忙碌着,暖色的灯光下乌发如水皮肤白皙。尽管这个距离看不清她的五官,却已然能让人感受到一种娴静温婉的美。 林琪琪真心赞叹:“是挺好看的,估计还小。” “可能是勤工俭学的大学生。” 林琪琪想到了他的手机开屏是一个“白痩幼”的网红美女。呵,男人。 可能是看出了林琪琪的不爽,罗仲杰凑近她轻声道:“如果你再痩十斤,估计追你的人就要排队了,就轮不到我了。” 林琪琪愣了下,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却见对面的男人朝她调皮地眨了眨眼睛,她不由自主地红着脸勾起嘴角笑了起来。 学眼看九点多了,罗仲杰说自己课程完成得差不多了,两人起身出门。中途陪林琪琪他去便利店买牛奶,罗仲杰在冷藏柜前认认真真货比三家,一边比一边说:“这里牛奶好贵,同样品牌的牛奶竟然比华润万家贵3块一盒!” 若是以往,林琪琪碰到这种男人肯定白眼狂翻转身走人,而此刻她仿佛被灌了迷魂汤般,甚至道:“那去楼下超市买?” 罗仲杰岔岔道:“一盒奶还去超市买有空!这次就先买一盒。” 收银时林琪琪抢先付了,出了便利店罗仲杰不好意思道:“让你破费了。” “我也买了其他东西,一起结了,晚饭还是你请我的呢。” 罗仲杰笑笑,两人手牵手走向停车场。 不远处林琪琪看见有三四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站在圆球形的隔离墩上嬉闹,她今天心情不错,也有意想在罗仲杰面前展露出她快乐的一面,便指指朝那几个年轻人:“他们好有趣哦。” 其中一个年轻人见有人对他们指指点点,脸上还挂着微笑,误会了,骂道:“你指什么指?笑什么笑,傻x!” 因为年轻人和他们之间有一段不小的距离,加之场地开阔,林琪琪一时不能确定他们是在骂她,只是有些发愣地朝他们望去。 此时罗仲杰一言不发地拉起她走了。 他的步子着实有些大,林琪琪走得有些踉跄,身后还听见那几个年轻人骂骂咧咧的声音。她奇怪道:“你认识他们吗?” “不认识。” 林琪琪抗议:“他们在骂我哎!” “别理他们。” 林琪琪:“……”那几个年轻人误会了,难道不应该解释下吗? 罗仲杰却道:“你以后少评论别人。” 恋爱中的女人智商都是负的 林琪琪以为自己听错了,正要发作:“什么评论?!我又没做错什么!” 罗仲杰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她:“你的行为引起别人误会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什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林琪琪为自己辩解:”我又没说他们坏话!他们误会我了难道我们不应该过去解释下吗!你…” 你作为我的男朋友难道就看着我被人误解被人欺负被人骂吗? 也许是害怕罗仲杰生气,也许是林琪琪觉得当下两人之间的关系还不足以令她对罗仲杰说那么”重”的话,这句话她终是堪堪收住了,心里却莫名的委屈,罗仲杰这人怎么这样?! 可能是感受到了林琪琪的不悦,罗仲杰没有再和她争辩下去,他打开了车上的音响,天后的歌声在箭拔弩张的狭小空间里流淌。 ”好啦!”过了会儿,罗仲杰孩子气地一把抓住林琪琪的马尾,林琪琪气呼呼地甩掉了,罗仲杰再次抓住她,把她的脑袋往自己怀里靠:“什么时候考试?” 林琪琪翻了个白眼:“不是跟你说过下周六!” “啊呀!”罗仲杰哂笑:“是我忘记了!” 眼看林琪琪抬头又要发作,罗仲杰赶紧转移话题:“在哪里考试?” “我也不清楚,应该挺近的……”林琪琪打开“驾考宝典”确定考场,罗仲杰凑上去看了眼:“你这个考场很远啊!” “是吗?”林琪琪不解:“我看着离我家挺近啊?” “你怎么看的?”罗仲杰拿过她的手机点给她看:”你看看,距离你家要将近二十公里!” 林琪琪定睛一看:“啊?不会!我看着路名挺熟悉,以为就在我家附近呢!” 罗仲杰无奈:“大姐!你报考的时候都不看看距离的嘛?” “啊啊啊!”林琪琪仰天长啸:“那现在怎么办?要不就下次考!”反正也不一定考得出。 罗仲杰捏捏她的脸蛋,道:“名都报了,考就考!” 林琪琪把脸埋在他的胸前垂头丧气:“唉…” 这个动作大大取悦了罗仲杰,他从胸腔里发出低笑,一手抚摸着女友的长发:“小笨蛋!都不缺认下考场。” “我怎么知道!”林琪琪张牙舞爪撒娇:“师傅都不管我,只让我尽快报名考完试去找他!啊啊啊啊啊!气死啦!” 两人嬉闹了会儿,罗仲杰突然带着歉意地说道:“下周六挺不巧的,我可能要加班…不然倒是可以开车送你去考试。” “没关系啦…”也许是他的语气太过温柔真诚,林琪琪心里一软,毫不介意道:“我自己打辆车去好了。” 罗仲杰见她对自己是否接送这个问题一点都不在意,满意地拍了拍她的脸蛋:“那你自己小心一点。” 林琪琪再次翻了个白眼,娇嗔道:“我又不是小孩子!” 考试前几个晚上,林琪琪跑完步回家准备临时抱佛脚。罗仲杰却时不时发来微信和她聊些有的没的。林琪琪一方面想要拒绝他的聊天专心抱佛脚,一方面又难以割舍他的甜言蜜语。天人交战后林琪琪还是破罐子破摔佩罗仲杰聊天去了。等到罗仲杰心满意足和林琪琪聊完天并且嘱咐她“别太晚,早点睡”。林琪琪这才意犹未尽地打开手机意兴阑珊地刷起了考题。 后来林琪琪想,自己怎么就那么蠢那,罗仲杰那些网上批发来的情话段子就那么有意思吗?果然恋爱中的女人智商都是负的。 呵,男人 转眼到了考试那天,林琪琪还真听了罗仲杰的话,大老远地特意打车提前了一个小时赶到考场。然而一到了考场她就傻眼了,哪里来的提前进教室先做几道题目练练手啊?她只得坐在外面候考大厅心不在焉地继续刷题。 好容易能进去了,几名严肃的交警让他们把随身物品和手机统统放入柜子里,又对他们通身做了检查。林琪琪汗颜,怎么和罗仲杰口中的描述完全不一样啊?!更崩溃的还在后面,考试中林琪琪碰到不会的题目胡乱选了个答案,想等做完考卷再检查,没想都她点击“下一题”后系统直接阅卷评分了,林琪琪欲哭无泪,浑浑噩噩地用完两次考试机会,浑浑噩噩地走出考场,又浑浑噩噩地打了辆车回家。 一路上她对着车窗外的秋日艳阳发呆:为什么别人都说科目一很简单,怎么到了她这里就觉那么难啊!自己好歹也是考出教师证的人!说好的刷题两晚上就能过呢?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刚一回到家,林琪琪就给罗仲杰发了微信:“我的科目一没考过!【流泪】【流泪】【流泪】”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罗仲杰回:“猜到了。” 林琪琪问:“你怎么知道!” 罗仲杰回:“如果你考过了肯定会第一时间很兴奋地和我说的……” 林琪琪郁郁寡欢:“,谁想到题目这么难啊!” 罗仲杰回:“科目一能考不过,也算你本事大!” 林琪琪心里委屈,飞快打字辩解:“和你说的完全不一样啊,考场纪律可严了!根本不能提前进去刷考试题!” 她以为罗仲杰说她“科目一考不过本事大”只是一句玩笑话,并未放在心上,考不过下次再考呗。然而谁想到就是这句眼下看似玩笑的话在两人日后的交往中一而再再而三的被罗仲杰拿来取笑羞辱她。 又一个周末,萧潇起了个大早,乘了地铁一人独自去爬紫金山。秋日的清晨天高云淡,走在山中步道上,仿佛远离了城市的喧嚣,目光所及之处皆是树木苍翠落英缤纷,耳畔所闻皆是清脆婉转的鸟鸣声,不时有看完日出下山的市民和游客同她擦肩而过。不知怎的,她想起了之前和学长一起爬紫金山的情景。 萧潇是真的没想到平时身高马大自称酷爱体育运动的学长竟然爬个紫金山还爬不过她。一路上萧潇已经三番两次放慢了脚步,学长却还是跟在她后面气喘吁吁。萧潇这人“独”惯了,实在没什么耐心等人,还是等一个大男人,落了句:“我在山顶等你啊,你慢慢来!”便一个人先走了。 等到了山顶,她看了会儿风景,又拉伸了四肢做了几套舒展动作,学长这才姗姗来迟地爬了上来,尽管萧潇没说什么,可眼神间透出的轻视还是让1米8几的学长受到了伤害。 这之后学长便不怎么同她来往了,有一次路过她家附近,学长莫名其妙发了个定位给她,萧潇当学长要约她,谁料萧潇问完学长”你在我家附近啊?”就没了下文,弄得她莫名其妙。 萧母听闻女儿和学长不怎么联系了,急得在视频那头把她一顿数落:“你就不能装装样子小鸟依人地等等他吗?拉拉他的小手两人一块儿优哉游哉地看看风景爬爬山多惬意啊?!你一个人爬那么快做甚?!赶着拿奥运金牌啊?!”萧潇心不在焉地听着母亲的训话,时不时翻个白眼:还拉拉小手呢!两人岁数加起来都要七十多了!都可以上紫金山打太极拳了! 后来有一次萧潇同林琪琪提起过学长发定位一事,彼时的林琪琪情劫刚过,智慧大增,立马不假思索解题:“他发定位给你就是想确认下你这条鱼还在不在他的鱼塘里,刷下存在感,你回应了他,他就从你这里获取了一波能量,得到了满足。” “那我当时不应该回他?” “那必须啊!”林琪琪头头是道地分析:“你想想啊,你找人聊天别人不理你你是什么感觉?是不是很不爽很失落?对付这种男人,就应该不理他,让他失落怀疑自我魅力去!切记认真你就输了!” 眼下的林琪琪还没有飞升,萧潇也没有领悟,她只是略微困惑于学长的态度,然而也无所谓,反正也谈不上有多喜欢,也谈不上非君不可,你既无心我便休。 爬到山顶萧潇照例做了一组拉伸,欣赏了片刻秋日美景,便走进了一家坐落在山顶的咖啡店。 她喝着美式刷着朋友圈,冷不防刷到了一条齐磊的朋友圈,当年两人的决裂太惨烈也太痛彻心扉,萧潇一度以为自己把他屏蔽拉黑了,现在想来是齐磊自己关闭了“朋友圈更新提醒”功能。 齐磊发的照片里,一个小小的裹着黄色睡袍的小婴儿躺在绵软的床铺上,红彤彤皱巴巴的皮肤,蜷缩着的小小的小手,抿成两条线的小眼睛仿佛好梦正酣。配文是“欢迎你!我们全家的小公主!【爱心】” 萧潇措手不及地退出朋友圈,却见聊天提醒上,学长昨天半夜发来了消息,她粗略瞥了一眼,大意是学长说自己不够优秀不够出色,赚得没她多,生活工作里方方面面都比不上她,自己配不上她…… 萧潇颤抖着手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温热苦涩的口感令她精神一振,她甩了甩过肩的栗色长发,睁大眼睛眺望着远处如画的美景,无意识得啃着手指,渐渐地,她的心情平复了下来。 萧潇再次喝了口咖啡,嘴角勾起了一个讽刺的笑容。 呵,男人。 学历 俗话说情场失意职场得意。周一科室例会上,直属上司张丽点名让萧潇主持月底总行办公室的研讨会,并代表他们部门做季度总结报告。 萧潇表面不动声色,实则颇有些受宠若惊。她一直觉得张总对她的态度挺奇怪的,似磨练又似在排挤她。有次她和林琪琪吐槽,林琪琪直接说了:“你小时候看过《武则天》没有?里面老年的武则天对年轻貌美的上官婉儿什么态度?”萧潇回忆起上官婉儿对镜画花钿的那一幕,无语:“这哪儿跟哪儿啊……”林琪琪信誓旦旦道:“相信我萧潇!这是女人之间的嫉妒!” 等散会了,张丽单独叫住她留下来,嘱咐她这段时间抓紧时间好好准备:“这次的研讨会由是我们消保部牵的头,关系到第四季度全行工作计划的开展实施和部门各条营运条线指标的落实达成,总行几个兄弟部门都参加,董事会的几位老总也会出席,你务必做好充足准备……” 萧潇看向她点点头:“好的,我知道了张总。”然而等她说完话,却发现女上司锐利的目光还在她的脸上徘徊,似乎是要重新审视打量她,萧萧不由自主地也看向了她。张丽今年47了,她个子不算高,脸型瘦削不苟言笑。不算出色的五官里唯一双凤眼又细又长,似寒潭般深邃冷冽,记得第一次来部门报道的时候,萧潇看着她的眼睛竟然想到了小时侯读的武侠小说里描写大侠的句子:“他的眼中精光大盛。” 眼下萧潇被她的目光盯得莫名其妙心生紧张,连带看向她的眼神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愣了两秒,还是她率先打破了僵局:“张总没什么其他事情的话我就先出去了。” 张丽突然幽幽道:“看不出来啊萧潇,刘悦总竟然还挺欣赏你的。” 萧潇愣了下,部门一把手刘总那憨态可掬的样子仿佛就在眼前。 张丽目光如隼的在萧潇脸上又打量了一番,确定她对此事是真的不知情,这才缓缓道:“这次研讨会上的发言机会是刘悦总指名要给你的……好好表现。” 萧潇应了,正要离开,只听身后张丽又不紧不慢接着说道:“刘悦总问我你有没有男朋友……” “???”萧潇竖起了耳朵,这是……要给我介绍吗? “我和他说你没有固定的。” 萧潇卒,在心里骂了句国骂,回头笑嘻嘻对她道:“张总你别拿我开玩笑了,万年单身呢!没什么事我先出去了,月底研讨会我一定出色完成工作,不辜负刘总和你的厚望!” 研讨会上萧潇自然是十二分出色地完成了报告,赢得了大家的一致认可。会议结束大家都没走,董事会的几个老总同部门大领导一起闲话起了家常,不知怎么的就谈到近年来各大银行引进高学历人才这件事上来了。张丽虽然只是个科室经理,但仗着后台过硬说话一向无所顾忌:“我现在组里的几个员工都是研究生以上学历。南大的,南航的,南开大学的。哦,除了今天主持那位。”她的目光所有似乎地扫过萧潇:“我们萧潇是本科学历,搁我们组啊是学历最低的了,也比不过在座各位领导同事,不过工作起来还是很认真拼命的……” 萧潇只觉脸上仿佛被人火辣辣地抽了两个大耳刮子!这个阴险的老女人!当着全行这么多员工老总的面让她难堪! 大刘朱丽他们几个人的研究生都是注了水分的,在职“ba”又不是全日制硕士,就本科学校来说,自己也是全日制211毕业的,其他人不去比,就和大刘朱丽他们也算分庭抗礼,并没有矮人一截。而且……萧潇恨恨地想,张总你的本科院校还不如我呢,当真是五十步笑百步!然而她又能说什么呢?!她什么都不能说,只得装着月淡风清地翻着讲义陪着笑脸! 妈的!这个老女人绝对是故意的!就是处处针对她! 该买车了 中午萧潇和蒋媛媛一起去楼下吃简餐。 蒋媛媛剪了短发,白皙的耳垂上戴着两枚小小的钻石耳钉,敞开穿一件藏青色的行服西装,露出白色的真丝v领内搭,越发显得整个人干练精致。 萧潇眼前一亮,暗暗喝彩。萧潇不得不承认,自己一直对蒋媛媛有份孺慕之情。蒋媛媛就是自己的灯塔,包括现在,有时候工作上的一举一动萧潇也在不自觉模仿她,学习她。 蒋媛媛为人热情率真,一落座便开门见山地夸道:”萧潇,你刚才的讲课内容太精彩了!我看孙总他们也在频频点头。” 萧潇听她语带笑声,不自觉地也笑了出来,刚才在张丽那里受的气瞬间一扫而空:“蒋总你抬举了,我以后还要做得更好。” “叫我媛媛就可以了。”蒋媛媛挥挥手不甚在意:“我要辞职了。” 萧潇心里”咯噔”一下,这么突然? “准备去哪里高就?” 蒋媛媛抬起右手帅气地捋了把短发:“我准备出国游学。” 萧潇有些发愣:“这么突然?”如果没记错,她的ba证书也才刚拿到没多久。 蒋媛媛神采飞扬道:“已经着手准备很久了,目前我的gat成绩下来了,这段时间陆陆续续在准备其他申请材料。” “你准备去哪个国家?” “美国,我打算报考耶鲁商学院。”她的口气好像在说她想上南开大学一样。萧潇先是对她的决定吃了一惊,但看看她举手投足间流露出来的笃定与自信,又想想了蒋媛媛的履历和家世,似乎也没什么好特别大惊小怪的。 她们彼此不过恰好任职同一家公司而已,不代表她们的教育水平人生经历是在同一水准上的。就像她正儿八经称呼蒋媛媛也应该加个“总”字那样。 喝了口咖啡,萧潇斟酌了下道:“我也想去报考一个ba提升自己。” 蒋媛媛眼睛亮了:“那挺好啊,你准备报考哪个学校?“ “南大或者南航。” “不考虑上海的学校吗?我可以引荐我的导师给你。” 萧潇坦言:“复旦财大之类我也做了些功课,一是学费太贵;二是每个周末都要赶去魔都上课对我来说有些力不从心。”比起魔都动不动三四十万的学费,南京本地学校十几二十来万的学费显得平易近人许多,再者,一样都是在职ba,一样都是985院校,干嘛要舍近求远呢?横竖就是给自己履历镀个金。 “萧潇你会开车吗?” 萧潇奇怪道:“会啊,怎么了?” “没见你上下班开过。” 萧潇无语,总行办公大楼身处闹市区,一天下来停车费50,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她家和单位都离地铁口不远,当然是坐地铁更加经济划算。当然这不是蒋媛媛会考虑到的事情。因此萧潇只说:“我家到单位坐地铁挺方便的,自己开车累,而且以前……”萧潇截住话头,转而道:“以前我爸经常会来上海看我,碰到上晚班那个月如果他也在,都是他开车来接我的,所以我的车技不怎么熟练。” “明年总行办公室就要搬到工业园区了,那里偏,还是自己有车子开车子方便。” 萧潇看了眼窗外车水马龙的街道,附和了句:“是啊。” 思绪不由飘到在上海时的种种。当年的华商银行也是从繁花的陆家嘴搬到了唐镇,因为萧潇班头不定,早晚班头都是齐磊开车接送。有次小两口和林琪琪他们几个在海底捞吃火锅,齐磊半真半假当着她同事的面大倒苦水:“你们是不知道!萧潇如果是七点三刻的早班,哦,你们还要上班前开晨会,每次我送完她,七点半就坐在办公室里发呆了,实在无聊就去食堂挨个给同事带早饭!你们还有个六点半下班的班头对?有时还要再加班半小时,好了!我一个五点半下班的人,就硬生生在办公室里呆到七点走人,搞得我们领导都要看不懂了,我一个普通员工走得比他还晚!” 大家哈哈大笑,又不得不感慨:“好男人啊!”接着又好奇问:“那萧潇上中班怎么办?你办公室呆到晚上十点半下班?” “我傻逼啊!”齐磊喝了口饮料,继续:“我先下班回家随便吃点,然后洗个澡,看会儿体育台再出来接她呗!” 几个女同事满脸艳羡,连岑爸都自愧不如“啧啧”感叹:“好男人啊,真爱!”有班车不坐,天天老公接送,实在时间碰不上就打车,这样的生活这样的老公哪里去找啊? 萧潇听完齐磊的描述,忿忿不平道:“哎!你怎么不和我同事说说每次上完中班回去我还得陪你再去吃个宵夜的事儿?小龙虾烧烤酸菜鱼!怎么重口怎么来!我一个中班上下来起码身上长胖五斤!脸上还长痘!”萧潇夸张地比了个“五”字,众人直呼这波狗粮受不了。 在大家善意的哄笑中,齐磊春风得意地伸手揽过妻子的肩膀,夸赞:“说起来,我老婆就是这点好!她自己口味很清淡,但每次陪我去吃这些重口味的菜她都很乐意!” 现在呢?萧潇看了眼面前摆放的菠菜牛肉时蔬卷。和齐磊分开后,似乎再也没有吃过那些重油重辣的菜品了。 哦,还有车子的事,和齐磊分开后,她要么打车要么父亲接送,要不是蒋媛媛提到,她都差点把自己有驾照这事儿给忘了。 离婚这几年里,萧潇多次深有感触:靠人不如靠己。每回自己从老家回南京都是父亲接送。一眨眼父亲也已经六十多岁了,两个多小时的路程不算短。如果自己有车自己开车,该多么方便啊,就连回去的时候也不用急急忙忙去赶长途汽车了。 是时候买车练车了。 争执 转眼到了十一长假,林琪琪的恋爱也渐入佳境如火如荼,除了长假前三天没见面,其余时间她都和罗仲杰腻在一起。 眼见女儿这次的恋爱似乎终于拨云见日时来运转,汪爱琴自然喜上眉梢,乐得放行让他们自由发展。长假临近尾声的时候,林琪琪和罗仲杰一起去了趟苏州。 一早罗仲杰开车到她小区门口,见她背了个花里胡哨的粉色双肩书包,道:“你今天就背这包?” 林琪琪坐上副驾,把包包搁在腿上:“对啊,我带了饮料和三明治,等会儿我们可以路上吃,还带了件长袖衬衫。出来玩不高兴再多拿个包了。” 罗仲杰没再说什么。一路上两人有说有笑,罗仲杰提起近期股市行情,他预计国庆之后市场会跌,已经在节前抛售了几支,赚了一笔,并且建议林琪琪手头如果有些闲钱也可以投入到股市里。 “说出来可能你又要不高兴,不过按照近几年我们国家的经济走势,股市还是会一路看涨。房地产现在不行了,长期下去肯定要跌。” 林琪琪不懂股市,也不想和他讨论这个话题,但罗仲杰既然谈到楼市,她不得不说几句:“这段时间是横盘,但过不了多久还是会涨。你看好,每次都是这样,横盘一段时间,下一波大涨,历史规律。” 罗仲杰似乎对她的说法嗤之以鼻:“你有什么依据吗?” 林琪琪甩甩头发:“女人的直觉,历史的规律。” 罗仲杰意料之中地再次哼笑了下。 林琪琪装作没听到。一段时间交往下来,她发现罗仲杰这人特别喜欢讲大道理,举例子列数字,半点不肯让人。难得出来玩一次,她不愿破坏彼此的兴致:“上次你说过要卖房子,现在进展怎么样了?” “前几天有对小夫妻来看了几次房,挺满意的,就是要压我十万,我没同意。” “你挂牌多少?” “250万。” 林琪琪思忖:“如果下家工作单位好付款方式好可以考虑。还你十万不算多。” 罗仲杰不悦:“一对外地小夫妻,在公办学校当老师。他们目前只能出首付,七八十万,剩下都要贷款。如果一次性付款我倒是可以考虑便宜他们5万。” 林琪琪诧异:“你这房子属于刚需上车盘,一般买的人多是第一次置业的年轻人或者是需要电梯房养老的老年人。前者你要求他们能一次性付款挺难的,有一次性付250万的能力他们可能就去追求4、500万的房子了,不会买你这种;后者属于置换群体,多数能一次性付款,但这部分群体通常对于房子周围的配套设施要求比较高:医院,菜场,公交地铁,你那个小区附近不算热闹,住户还是以开车出行为主,所以老年买家也是可遇不可求。我听下来你说的这对小夫妻资质很不错,两个人当老师公积金补充公积金加起来都能贷120万了,剩下几十万商贷毛毛雨。银行很欢迎教师公务员这些群体,这些人往往征信好贷得出还得起!而且……”林琪琪本想拿自己买房贷款的事情举列,但想想现阶段没必要和罗仲杰说自己家的住房有房贷,于是改口:“我家之前有买房经历,也了解到一般银行对于某些优质客户群体放款很快,差不多一个月就能审批放贷。这么好的买家你干嘛挑三拣四?” 罗仲杰没想到这个看似傻乎乎的新女友谈起购房一事竟然头头是道。他在私企做财务,月薪1万多在郊区也不算少,但老板不讲”武德”,社保公积金都是按照最低基数缴纳,每个月公积金公司和他个人一共缴纳360元,乍一听个人最高公积金能贷60万也是暗自心惊,一时半会儿竟有些说不出当下是什么滋味。 不过表面却装作无所谓:“不急,反正我的房子地段好房型正,装修走又是我自己全程亲力亲为,算得上即买即住!不愁没买家!” 林琪琪想到之前他给自己看过的照片:红色的厨房整体橱柜,原木色的没有任何设计感的笨重家具,还有卧室里搭配的印有几何图案的鲜绿色窗帘,实在是毫无装修格调和品味,不由在心里感叹:真是个250。 后来林琪琪想,即便这样一个二百五当时自己都不愿放手,那看来自己也是半斤八两不遑多让了。 风度全无 节假日的苏州人山人海,林琪琪走在金鸡湖边上有点发晕,这太阳也太晒了点!她扯扯男友的胳膊:“这个包给我背一下。” 罗仲杰回头看了眼她递过来的粉色双肩包,拒绝:“我不背,有点傻。” 他直白的回答让林琪琪一愣:“哪里傻?而且里面装的饮料也有你的份好吗?”她一时之间难以理解罗仲杰拒绝的点,给女朋友背下包还有傻不傻的?自己家出去买个重点的东西爸爸都会给姆妈提的呀,而且……而且这个包包是lesportsac的,也算帆布包中的“lv”了,又不是淘宝上一百来块的杂牌包包,背一下也不算太掉价? 林琪琪越想越委屈,一时半会儿竟有些不知从何说起,告诉他这个包包要6、700块好像显得自己太物质了点,看他平时的吃穿用度也挺简朴的…… 罗仲杰依旧不为所动:“那你把我的那瓶水拿出来给我,我不要背你这个包,好幼稚。” 这人在说什么鬼话?!林琪琪难以置信地甩开了他的手。 罗仲杰皱眉:“你干嘛?!” “叫你帮忙背个包怎么了?”林琪琪气呼呼地指了指周围的游客:“你看看周围,哪个男的不是给女朋友老婆提包的?人家怎么不嫌丢人?” “干嘛?你干嘛啊?生气啦?难看伐!“罗仲杰一把揽过她,仿佛没事人似地道:“我一个男的,背这个花里胡哨的包多傻?你带了两瓶饮料吗?要不都拿出来给我。” 林琪琪翻了他一个白眼,罗仲杰戳戳她的脸颊继续逗她:“这点小事就生气啦?你不会那么小气?”被他这么一说,林琪琪有些尴尬,似乎自己的反应是稍微大了点。她看了看罗仲杰今天的穿着,黑色紧身裤,黑色t恤,好像确实也没有多余的口袋可以放饮料,于是她叹了口气:“算了算了,还是我背着,反正等下就喝完了。” 后来林琪琪才看到网络上的金句:不要同情男人,会变得不幸。 眼下的林琪琪自然还没有这番觉悟,还活在“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的美好幻想里,秉承着父母辈留下来的传统美德——在婚恋里大家都要相互体贴,女孩子千万不要恃宠而骄。可是没有宠又何来的骄呢? 两人逛完金鸡湖,去了诚品书店,林琪琪对里面的各类文创用品爱不释手,和当下许多女孩子一样,她多少有点杯子控,家里星巴克,sta的杯子没少买,限定的杯子都有好几个。她的目光被一对马克杯所吸引,杯子的设计灵感来自《小王子》,杯身是中国山水画里描述的那种“雨过天青色”,在暖光等的照射下整个杯身细腻光洁,温润如玉。两个杯子的底部分别蹲着一个小王子和一只小狐狸,很是别致。林琪琪拿起小王子的那只杯子看了又看,放在以前她老早毫不犹豫买下了,而现在她却有些纠结:目前自己无业,这段时间都在吃老本,家里还有贷款要还,这个杯子看着就不便宜,估计两三百要的,着实没什么必要;而且,她也不想让罗仲杰觉得她太物质,万一她真要买,罗仲杰是付款好还是不付好呢? 林琪琪还在那里兀自纠结,罗仲杰已经在旁边指着展示架上的价目表气急败坏地叫了起来:“这么一个破杯子要450块?怎么不去抢钱啊?这杯子谁会买,脑子坏掉了!” 不知道他是生怕林琪琪会让他花钱买这个杯子还是真心觉得这个杯子不值这个价,亦或两者兼而有之,这个平时看上去斯文白净的男人这会儿吼起来显得面目狰狞咬牙切齿,风度全无。林琪琪惊讶于他的反应,看了看周遭。放下杯子道:“你不喜欢就不喜欢呗,总会有人喜欢有人愿意花钱买的,干嘛这么大惊小怪的?” 罗仲杰被她这么一说似乎觉得丢了脸面,梗着脖子不说话了,林琪琪上前挽住他的胳膊:“走,去那边看看。”心里却不由有些失望。 中午两人在里面的美食城吃了小食,林琪琪选的摊位,卖沙茶面和豆花卤肉饭。价格公道味道也不错,林琪琪挺满意的,罗仲杰吃完却说:“这么一点点面要40块,里面肉也没几片,就是宰人的,骗骗你们这些小姑娘。” 林琪琪解释:“外面吃台式小吃都是这个价钱啊,人均50能吃饱一顿饭味道也不错你还想怎么样啊?” 罗仲杰摇摇头不敢苟同:“估计就是你们这些女的愿意吃。” 遇见你花光我所有的幸运 林琪琪无语,心想你去吃一顿潮汕牛肉火锅也要2,300块,怎么到了这里吃碗面就开始唧唧歪歪了?一时之间她对罗仲杰的消费观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吃完午饭两人又折回了图书区。林琪琪对文史类书籍情有独钟,她看罗仲杰跟着她四处逛有些百无聊赖,便提议不如各看各的,等下微信联系。 选完心仪的书林琪琪去了付费的卡座,点了杯饮料开始阅读。她的余光瞥到领座的一家三口,男主人四十出头,体型高大魁梧,戴一副银边眼镜,深情严肃不苟言笑,从他挺括的衣着来判断,应该是外企高管。对面坐着的女主人看着也不年轻了,但面容恬淡气质干净,穿一件柔和的米色短袖针织开衫和一条灰色九分直筒西装裤,旁边坐着一个6,7岁的打扮帅气的小男孩,正双手捧着绘本在阅读。林琪琪注意到除了他们手上各自在阅读的书籍以外,一旁的购物推车里还摞着好几本书,大概是一会儿要去收银台结账的。 这一家三口的阅读氛围实在太美了,简直像一幅画一样。林琪琪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这就是她想象中自己未来小家的模样:威严博学的丈夫,温柔娴静的妻子,还有可爱懂事的孩子。哦,还有他们之间流动着的静谧美好的书香气息。 她代入了自己和罗仲杰的脸,没来由的一阵失落。潜意识里她有些看不上罗仲杰,介绍人说他家有好几套房子,但从他平时的消费水平和言行举止里,恐怕这“好几套房子”是掺了水的,就像前男友薛争锋妈妈那句轻飘飘的话:“如果能谈成,小姑娘家附近买一套也未尝不可。”可真到了要真金白银兑现的时候,就开始百般推却了。 可是自己也不年轻了,现在又没了工作,该死的面部神经炎还时不时要发作,不和他谈又能和谁谈呢?罗仲杰是她现阶段能获得的最好的资源了,至少,在无聊的时候还能有个人聊聊。可怜她一个自诩“新时代女性”的人,竟然在婚恋观里毫无长进,前段时间还信誓旦旦拒绝相亲,要独立自由,而眼下却绕在这条死胡同里百般算计。 林琪琪再一次感觉自己走在了万丈悬崖的边缘,进退两难。 这时罗仲杰的微信来了,问她在哪里,林琪琪报了方位,不多会儿罗仲杰走了过来。 林琪琪问他喝什么,罗仲杰摇摇头,趴在桌子上道“我睡会儿。”说着便大刺刺地占了半张桌子。 林琪琪压下心底的不悦。邻桌的中年夫妇还在各自翻着书本阅读,一派气定神闲。男孩子大概是看书看得有些累了,用汤匙挖了勺提拉米苏在吃,见林琪琪在看他,便好奇地张望过来,林琪琪有些仓促地转过脸。 以她和罗仲杰的能力,估计以后小孩上私立幼儿园也是够呛。岑爸的女儿现在一个月6000,据岑爸说幸好早读了一年,现在再入园的小朋友一个月就是8000块学费了。当然这还不包括各种课外辅导班的费用。岑爸夫妻为了这个女儿,早早规划好了学区房,小学初中都是第一梯队,林琪琪他们几个虽然嘴巴上调侃岑爸坐拥“千万豪宅”。但心下了然,在魔都这个水平也不过尔尔,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山还比一山高。 傍晚的时候两人去隔壁商场吃完晚饭又逛回金鸡湖消食。夕阳的余晖将整个湖面都渲染成了粼粼的金色,似乎下一秒亘在水天之间的太阳就要跌落湖中。 “刚才……晚饭你破费了啊……” 林琪琪扭头看了罗仲杰一眼,对他讪笑的神色翻了个白眼。一顿晚饭一共吃了180,人均90,林琪琪扫码点完菜就顺便把钱付了。 罗仲杰突然一把揽过他,林琪琪猝不及防地跌进他坚实温暖的臂弯里,林琪琪有些恶心又有些不好意思:“你干嘛啊?” 罗仲杰揽着她一言不发,良久才道:“你真好,遇见你尽花光了我所有的运气。” 他郑重其事一脸深情的模样配上土味情话让林琪琪恶心好笑还之余又有些感动。她煞风景地问:“不会请你吃了顿180的晚饭你就感动了?” 罗仲杰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看向她:“你说的什么话?” 他严肃惊讶的表情让林琪琪有些愧疚,好像自己真的出口伤人折辱了他,她连忙道歉道:“好啦,开个玩笑而已,不要放在心上。” 罗仲杰却恨恨甩开林琪琪要去牵他的手,吼道:“你自己说说你说的什么话!在你眼里我就是吃软饭的人吗?” 挺率真的 林琪琪还从来没有碰见过这仗势,在以往为数不多的恋爱里,都是她扭头走人的,何时需要自己低三下四去哄别人? 她又气又憋屈,罗仲杰却只管自己大步流星往前走,林琪琪起初以为他不过是做个样子,便站在原地没有动,不料罗仲杰似乎是真的铁了心地不管他了,越走越远头也不回。林琪琪有些慌了,她试着叫了声:“哎~”罗仲杰不知是真没听到还是装作没听到。大庭广众之下,林琪琪又急又无奈,在心底骂了句:“日了狗了!”随即快步跑起来追上罗仲杰的脚步,她冲上去一把抓住罗仲杰的手:“你干嘛啊?”甫一开口自己都吓一跳,竟然带着哭腔。 罗仲杰停下脚步一言不发,林琪琪只得厚着脸皮挤下几滴眼泪:“都跟你道歉了你还要怎么样啊,玩笑都开不起啊!”说着说着倒是真委屈了起来,这叫什么事啊?男女错位了?多大点事啊怎么还要自己一女的哄他?罗仲杰才是大女主?! 又想到前几次,明明一开始好好的两人讨论问题,一言不合罗仲杰就开始闹起脾气,好像自己也没有像他这样让人下不了台? “好了,你怎么动不动就哭起来了?难看吗?”罗仲杰温暖的手掌抚上了她的头顶。林琪琪听出了嫌弃的意味,又知道此刻的自己绝不能乱发脾气,正不知如何是好,下一刻却听他道:“你再哭我要心疼死了,难得出来玩一次……”林琪琪如蒙大赦般地破涕而笑,有些不好意思地钻进他的怀里。 “你之前有没有到了谈婚论嫁阶段最后却分手的对象?” 湖畔的木制长椅上,两人相依相偎地靠在一起,罗仲杰抚着林琪琪的长发突然问。 林琪琪本能地摇了摇头。罗仲杰接着道:“我前任女友,我们那时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但是她母亲信基督教,当时要求我也信教……” 林琪琪有些奇怪:“就因为这?那你女朋友信教吗?她有要你信教吗?” “她不信教,但她妈妈要求我信教。” 林琪琪越听越疑惑:“合着自己女儿不管管未来女婿?这事她妈妈扯进来做什么?婚姻是你俩之间的事啊。” 罗仲杰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强调:“我这个人最讨厌别人强迫我做事情了,虽然我本身没有宗教信仰,但你好好和我说说不定我能接受,强迫我一定要信算怎么回事?” “是有些奇怪,那你俩就因为这事分手了?”这感情也太经不起考验了?而且,到底关女方妈妈什么事?寻常人家哪有谈着好好的母亲出来阻挡自己女儿姻缘的? “后来我前女友回过头来找过我,想要和我重新开始,我觉得没什么必要。” 不知道是自己太敏感还是来自女人的第六感,林琪琪并没有任何吃醋或者不悦的情绪,反而从这段话里听出了一个男人沾沾自喜的得意。所以呢,罗仲杰要表达什么?自己是前女友念念不忘的白月光?难道重新开始女方妈妈就不要求他有宗教信仰了?林琪琪模模糊糊地想去把握这段对话的重点,她总觉得哪里有些古怪,罗仲杰却在这时候再次搂紧了她,语带落寞道:“在感情里,我一直是被女人伤害的那一个……” 林琪琪想怼他:“不是你自己说的从学生时代开始就是校草了吗?校草还能一次次被人伤害啊!”然而她一抬头,却见罗仲杰神色孤寂地眺望着不远处波光粼粼的湖面,夕阳余晖落在他的侧脸上,虽然这个男人在平日里看来眉眼总有些寡淡,但此时林琪琪发现他侧面的鼻梁竟是高挺笔直的,有点英俊的味道了。林琪琪甚至开始相信也许真的如他自己所说,是“校草”。 “不是你……”三个字刚说出口,林琪琪便偃旗息鼓了,她把头靠在这个男人消瘦的肩膀上,似是在无声安慰。 其实罗仲杰这个人还挺率真的,林琪琪想。甚至她还认为,如果一个男人不是真心待你,谁又愿意把曾经的过往不堪毫无保留地摊开放在一个女人的面前呢? 想留在魔都 楚然的十一长假过得鸡飞狗跳。原本她打算国庆和同事换几天班,拼凑几天连休带女儿回趟老家。不料节前陈江生的舅妈邀请她国庆去家里吃饭。正好她小女儿也就是陈江生的表妹从美国飞回来探亲,想趁国庆长假亲戚间好好叙叙旧热闹热闹。 楚然印象里舅妈一家一直对自己客客气气的,对陈楚璇也疼爱有加,本来去吃顿饭倒也无可厚非,但如今自己的身份有些尴尬,便在电话里同舅妈道:“谢谢舅妈的好意,我去可能不太合适,要不我就让陈楚璇跟着爷爷奶奶一起来好了。” 舅妈不乐意了:“然然你要来的呀!难得我们一起吃顿饭,热热闹闹开开心心多好啊,这次嘉美也在,你们两个年纪差不多,到时候一起嘎嘎三湖交流交流呀。你不来,舅舅舅妈要不开心的咯。” 盛情难却,楚然只得应下,又打了个电话和母亲说明了情况,道等国庆之后再调休带女儿回家,现在回去也挺方便,飞机半小时就能到了。 舅妈定了3号吃饭,那天楚然本来就休息。她看了下刚出炉的班表,现在不用找人换班了,七天长假里她倒也能休个四天,还能顺便赚点加班工资贴补生活,也整挺好。 表妹公司30号下午就放假了,小姑娘早早买好了火车票归心似箭,据说家里已经调动了各路人马给她安排了数场相亲,各色青年才俊任君挑选。 回家前一晚楚然去表妹房间帮她一起整理行李,表妹抱怨:“哎呀姐!我都快烦死了!难得休七天,你知道我爸妈有多丧心病狂,我妈视频里和我说从1号晚上开始就给我安排上相亲了!” 楚然边替她折着要带回去的外套边漫不经心道:“看看就看看呗,咱家那里地方小,都住的挺近的,你就当饭后散散步,没准缘分就来了。” 没想到平日里看似思想开明的表姐这会儿倒和自己母亲站在统一战线上了,小姑娘郁闷地“啊”了一声,顺势扯过旁边表姐送的迪士尼草莓熊一头栽倒在床上哼哼:“难得回家一次,我就想好好睡它个七天懒觉当条咸鱼,高兴了就和老妈出去逛逛街买买东西。而且,我也有私人饭局啊,闺蜜聚会同学聚会的,哪有空去相亲啊!” “条件好的就去看看呗,看一眼又不是立马要你俩处对象谈恋爱!” “哎哟!”表妹蹂躏着草莓熊抓狂道:“姐,你没有t到我的点!” 楚然疑惑:“什么点?” 表妹抱着草莓熊深深吸了口气,斟酌道:“我觉得自己现在这个状态挺好的,我还想再玩几年,不想那么快恋爱结婚。” 现在的年轻男女都这么说,楚然了然地点点头。 “而且……”表妹再次深深嗅了口草莓熊,玩偶身上散发出的甜甜的香味给了她力量和勇气:“而且我想留在上海工作生活,不想回老家。前段时间我妈和我视频,说我在这里太辛苦了,加班加点累死累活一个月一万多块钱,还要自己负担房租水电生活开销,何时是个头。她让我辞职回家,准备准备,考个公务员或者教师编,到时候再给我买辆宝马代步,再找个门当户对的老公嫁了。” “姑姑的想法挺好的。反正你家里房子也替你准备好了,回去有房有车有编制,你自身条件又好,在我们那里找个合适的优秀的老公不难。”楚然真心觉得姑姑的想法挺正确的,又不免想到自己,如果大学毕业那会儿听爸妈的,或者听舅舅的留在南京也不至于如此。 “可是我不想过这样的生活。”表妹望向楚然:“我想留在上海,我研究过上海的落户政策,以我的学历和能力,过两年我是可以拿到上海户口的。到时再买一套房子,不用什么好房子,就我们现在住的这种,我就挺满意的!” 楚然有些惊讶,没想到在他们老家那里条件尚可的表妹竟然有意在上海长期发展。尽管两人在同一屋檐下,但她一直认为表妹就是趁年轻来上海工作几年历练历练,见见世面开开眼界,吃喝玩乐一番然后就回老家工作结婚生子去。 她看向表妹年轻的尚带着稚嫩的脸庞和一双明亮澄澈的眼睛,心中晦涩难辨:“你的能力姐姐自然是相信的。可是茜茜啊,在上海生活真的挺累的。你现在还年轻,初来乍到花花世界,一人吃饱全家温饱。等你真的打算在上海恋爱结婚生子可就没那么潇洒了。首先是择偶问题,僧多粥少,上海优秀的女孩子实在太多了,优秀的男孩子要么早就在读书时被预订了,要么就是还想趁年轻多玩几年,不想早早地被婚姻套牢。即使你真的遇上心仪合适的两情相悦,婚房怎么办?你嫁上海本地的倒还好,大部分婚房准备好了,如果遇到也是外地过来的,大概率是要一起奋斗买婚房的。就算你们两家经济实力都可以,房子贷款买好了,小孩出生以后总要有人帮忙带?到时少不得他爸妈或者你爸妈轮流过来帮衬,日子久了同一屋檐下难免会有摩擦……” 楚然又想到了租住着一室一厅的老同学,叹了口气:“你看看姐姐,多亏了陈楚璇爷爷奶奶是上海人,不然一个人带她也够呛。陈楚璇读的还是一般公立学校,俗称菜小……” 表妹打断她:”姐,菜小是什么意思?” “就是入学门槛低师资力量不雄厚的学校。可能隔壁同学家长就是菜市场卖蔬菜的配钥匙的开锁的,通常这类学校就在老式居民新村里或者菜市场旁边,俗称菜小。” 表妹语塞:”妈呀,这比喻也太绝了。” “还有菜中呢!”楚然摆摆手,心里也感叹发明这类词的家长真是人才啊:“这个我们暂且不谈了。就说学区房,姐姐单位里不管是上海本地的还是外地的同事,都几乎为了学区房愁白了头。有些宝宝还在肚子里就开始筹划学区房了。劳心劳力的。如果你回老家工作结婚,按照你家的家庭条件,这些就都不是什么问题了。而且咱家那里是高考大省,教育质量有目共睹,高考成绩都是杠杠的……” “我觉得上海很好啊。”表妹反驳:“就单从生活层面来说,姐姐你看看我们家那里,哪有那么多24小时便利店!全家罗森7-11应有尽有,各有特色。前段时间我在南京工作的大学同学和我吐槽,说之前罗森在南京开了第一家便利店,好家伙,南京市民早上五点多天没亮就去罗森门口排队了,就为了买那个罗森的冰皮月亮蛋糕,去的晚了就没了!我天哪,姐你能想象嘛!我听完当即和她说让她改天来上海玩,我请她吃,管够!” 楚然想到了自己读大学时期南京满大街的苏果超市,也挺无语的。 表妹继续举例子:“而且上海出门多方便,地铁公交,等候时间短线路也多,还有好几条夜宵线,浦东到浦西,浦西倒浦东24小时不停运的!我们老家的公交车别管是老城区还是新城区的,到了晚上八九点就停运了!更别说有些公交车等一班要半小时一小时的!再者上海治安也好,好几次我加班出来都快凌晨了,马路上还是灯火通明车来车往的!我一个女生走在路上也不害怕。而且姐你发现了没有?上海一般的连锁餐厅价格和我们那里也没多大区别,如果自己在家买菜做饭花销就更省了。” 楚然承认表妹说得都在理,但她还是忍不住怼道:“那回家也没什么让你加班到凌晨的工作啊!” “哎呦!”表妹无语:“姐姐你好讨厌!反正我就觉得上海很好,就想留在这里,既然我能顺利找到心仪的工作,薪资待遇也不错,那么我就有信心,能顺利拿到上海户口,在上海买房晋升谈恋爱结婚!” 咸吃萝卜淡操心 曾几何时,楚然也对未来的生活寄予厚望,万丈雄心乘风破浪。表妹今年27岁,研究生毕业,那时候本科毕业就业的自己还比她小几岁。因为陈江生,她一人只身前往魔都,找房子,找工作,安家落户。有乡下的亲眷对她妈妈说:“然然运气好福气好,一毕业工作就进的上海大银行!谈恋爱谈的上海男人!家里婚房也有,一步到位!以后小孩一出生就是上海户口,再过几年咱然然也是上海户口了!上海户口哦!各种福利待遇我们小地方不好比啊!” 楚然记得当时母亲在几个老家女性亲眷里很是风光了一阵子。 现在表妹信誓旦旦的神情让楚然难免有所感触,如果换做别人和她说这番话,她必然一笑而过听之任之,然而换做是自己的表妹,她就有些不知所措了。每个人的经历和阅历造就了每个人不同的价值观,表妹的家庭环境成长背景以及自我认知也与自己不一样,表妹确实比自己优秀很多。 然而她犹豫了会儿却道:“我有个大学同学,夫妻俩在上海工作,当年错过了上海买房的最佳机会,现在还在租房居住,一室一厅的老公房,一家三口再加个老人。想回去也挺难,小地方工作岗位不多,企事业单位里又都是人情关系,一个萝卜一个坑都给占好了。”谁放着刚毕业的大学生不用用你一个三十几岁的呢?学历也不是特别突出…… “难道他们打算一辈子在上海租房子?” “谁知道呢。”楚然摇摇头:“听我同学说他俩最近准备在老家看房,计划搁市里先买一套放着,好歹有个家聊以安慰,过几年看能不能曲线救国卖了付上海的首付款或者到时候可能就回老家了……” 表妹无语:“……这思路。” “害!各有各的难处,人家不说,我也不能细问。”楚然明白表妹的纠结之处:“到了我这个年纪回过头来想,人生的每一个节点,如果走对了,确实会轻松很多。特别是像我们这种外地来上海工作的,要早点规划起来,是打算留在大城市深根奋斗还是镀个金然后回老家过岁月静好的生活。” 表妹撇撇嘴,欲言又止。 楚然坐到床边摸了摸她光洁的额头:“姐姐知道你喜欢小资的生活,下午茶网红餐厅brunch,看看你这一桌子化妆品!”楚然指向她化妆桌上琳琅满目的大牌——skii神仙水,娇兰面霜,兰蔻小黑瓶眼霜,香奈儿粉底液,祖马龙橙花味香水,无人区玫瑰……不由感叹:“你这护肤品化妆品用得比姐姐好多了。”有几次她陪李静雯逛国金,一楼奢侈品店铺里很多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往来其中,买起大牌包包配饰犹如买白菜。楚然看着她们爽快利落地刷卡结账,有些恶毒地想:这当中又有多少人和她一样,不过是在上海拿着万把块钱月薪租着城中村或者郊区电梯房过日子的呢? 表妹的目光跟随着楚然的动作,看了眼自己的化妆桌,有些不悦地问:“姐姐你想表达什么?我花钱太厉害了?被消费主义绑架了?” 楚然这才发现自己管得有些宽泛了,她试图去找些话补救:“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考虑如果你要在上海买房子,有些钱还是要省着点花。” “我买个大牌护肤品怎么了?!“表妹扔了草莓熊,气呼呼辩解:“我身边同事朋友都用这些牌子,有些年龄比我小的都已经用上了海蓝之谜,鱼子酱眼霜之类的!那个眼霜3000多一瓶呢!人家买起来眼睛都不眨一下!我这些几百块一千多块的算什么!这钱没法省啊!精致女人就是要对自己好一点!再说了……”表妹看了眼楚然,想了想道:“等我拿了上海户口,老家我自己名下那套卖了做首付也差不多够了,我也不用太节俭!我又不是老家没房子要在上海空手套白狼!” 那句“我又不是老家没房子要空手套白狼”成功让楚然觉得自己在闲吃萝卜淡操心,她胡乱安抚了表妹几句,继续要替表妹一起整理,表妹道不用了,她自己来就可以了,谢谢姐姐。楚然临走前她又觉得自己刚才对表姐的态度不太好,毕竟她也是为自己着想,于是期期艾艾别扭道:“那个,我明天就回家啦,你一个人注意安全啊!我会带好吃的给你!” 楚然点点头。 “那个!”表妹抓耳挠腮,最后说:”你长假和吴天洋好好约会啊!” 楚然忍俊不禁。互道晚安。 一回到自己的房间,楚然躺床上暗骂自己多管闲事,姑姑家的条件比起自己家确实好多了,她管那么多干什么呢?表妹正值吃喝玩乐花钱不眨眼的年龄,花的都是自己挣来的钱,关她什么事?自己像个老妈子一样碎碎念真是讨嫌,不好不好,要改要改。可是又纠结:小姑娘花钱大手大脚不好啊,以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呢,得早早有理财储蓄的观念啊!还有那些网红餐厅下午茶的,虚头巴脑浪费钱。 算了算了,明天还要上班呢,后天就放假了,还要带陈楚璇去迪士尼玩呢,哦,还有吴天洋和吴沫。 迪士尼 十月一号国庆当天,楚然和吴天洋带着两个小的去了迪士尼。楚然给自己和陈楚璇都办了年卡,国庆前吴天洋得知她今年不回家,顺理成章就问她和陈楚璇要不要一起去迪士尼玩,吴沐吵着要去了好久。楚然犹豫了会儿,想想国庆呆上海似乎除了迪士尼也没什么地方可以去了,反正哪哪都人山人海的。她打开app准备看下她的年卡长假里哪天能入园,那头吴天洋直接让她发身份证号码过去订票。楚然心疼钱,国庆当天入园门票辣手。吴天洋道:“我和沫沫都没办卡,就这样,难得我俩1号都休息,难得玩一次,就热热闹闹噶记闹猛!” 楚然要转钱给他,吴天洋发了个“流汗”的表情没收。楚然也就作罢了。 当天吴天洋开车去接了楚然和陈楚璇,两个小朋友难得节假碰头一起玩,都很兴奋,一路叽叽喳喳,吴沐给陈楚璇看奶奶最近给自己买的玩具小汽车,陈楚璇给他看自己头上戴着的粉色的迪士尼发箍。 因为要照看两个小鬼,楚然没有坐在副驾驶位,而是和陈楚璇吴沫一起坐在后排。吴天洋从后视镜里望了眼,见她们母女俩穿着一样的印着米老鼠图案的白t和黑色带闪片的纱裙,有些稀奇道:“哟,今天璇璇你和你妈妈穿的是母女装啊!” 陈楚璇听罢小大人似地摆弄了下裙摆,一本正经纠正他:“是亲子装!吴叔叔!” 吴天洋哈哈大笑:“有个女儿就是好啊,还能一起穿母女……哦,不,亲子装!不像我和沫沫,两个大老爷们儿,要多粗糙就多粗糙。” 楚然礼尚往来地夸赞吴沐:“沐沐今天也好帅气啊!这身衣服是爸爸给你搭配的?” 吴沫今天穿了件橙色的polo衫,浅色牛仔裤再加一双耐克白色板鞋,身上背了个虎牌的小狮子图案保温杯,确实可爱又帅气。 吴沫吃着楚然塞给他的妙可蓝多奶酪棒,颇为不屑一顾地道:“奶奶!” 楚然听明白他说的是今天这身打扮是奶奶给自己搭配的,话里话外嫌弃老爸的意味惹得楚然“咯咯”笑了起来。 吴天洋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子,小声嘀咕:“所以说啊,需要一个女主人……”又若有似无地从后视镜里瞟了眼楚然,只见她神色如常,也不知有没有听到。 陈楚璇看向窗外飞驰的景色,突然兴奋道:“妈妈,今天我们可以买气球回家了!” 楚然愣了下,拐过弯来道:“是啊!等下你和沐沐一人挑一个!” 吴天洋没反应过来:“什么气球?” “就是迪士尼里卖的气球。” “你之前没给她买?”吴天洋奇怪道,楚然在朋友圈里发过和女儿去迪士尼的照片,从照片上来看,陈楚璇的出镜物有爆米花桶、吹泡泡机、各色玩偶,实在不像连个气球都舍不得买的人。 楚然解释:“之前我们娘俩都是坐地铁来回,不能带气球。”说完自己都有些感慨,陈江生竟然一次都没有陪女儿去过迪士尼。 到了迪士尼,两人一看乌泱泱的人头无奈相视一笑,吴天祥被楚然看得有些发窘,是他执意要来的。楚然大大咧咧一笑:“来都来了,就痛快玩呗!” 站在米奇大街上,周围人来人往,几台流动贩卖车上的泡泡机像不要钱一样地制造出无数的七彩肥皂泡,再加上音乐拼命烘托气氛,两个小朋友激动兴奋得不行。红着小脸嚷嚷着要去玩自己喜欢的项目。吴沫指定要玩《加勒比海盗》,陈楚璇指定要玩《创极速光轮》。 吴天洋有些吃惊,刮了下小姑娘的鼻子道:“小姑娘可以啊!胆子大!等下叔叔陪你一起玩!” 一旁楚然头痛不已:“她每次来迪士尼,《创极速光轮》是保留项目,必玩。人少的时候还要玩两次!” 难得听她吐槽,吴天洋笑吟吟地回望她:“你陪她一起玩?” 楚然做了个单手扶额的动作,无奈道:“不然呢?”想了想又补充:“除非和同事一起来,她们也玩,那我就让她跟着一起。” 吴天洋蹲下来和陈楚璇击了个掌:“妈妈胆子小,以后叔叔跟你一起玩!固定搭子!” 陈楚璇乐呵呵地伸出小手垫起脚,吴沫在一旁哇哇大叫:“我也喜欢!爸爸!我也要一起玩!”说着也要去和他俩击掌歃血为盟。 楚然笑嘻嘻地看着这一大两小傻呼呼的样子,竟有些感动。 本着“女士优先”的原则,吴天洋带着两个小的先排队玩了《创》,楚然乐得在下面找了个阴凉处刷手机。中间无数次听着上面传来的鬼哭狼嚎无比庆幸。 玩好《创》,途中楚然看了下app上各个项目的排队时间,捡漏玩了个“晶彩奇航”,转眼就到了下午一点多,饥肠辘辘的四人这才想去餐厅吃饭。因为想着等下要排《加勒比海盗》,因此就近选了旁边的“巴波萨烧烤”餐厅。 选完餐排队结账的时候楚然抢先打开了支付宝付款码,吴天洋没说什么。四人好容易找到了张空桌子坐下,小朋友套餐里的碳酸饮料都加钱换成了雪泥,装在卡通造型的饮料杯里。楚然越看紫色的星黛露饮料杯越可爱,忍不住拿出手机拍了张照片,拍完自己都笑了,吴天洋问她笑什么,楚然摇摇头。 一杯雪泥才多少钱,加个杯子立马身价翻几倍,一杯卖到45元。前两天自己还在义正辞严地批评表妹喜欢打卡网红餐厅下午茶不实惠,轮到自己头上不也一样?固然杯子是买给女儿的,但自己也是喜欢的,不然也不会问女儿要不要换购了,女人啊,不管多少岁都会被华而不实的东西所累…… 岁月静好 晚上心满意足地看完烟火秀,在《点亮心中奇梦》的背景音乐中四人随着涌动的人群一起缓缓离园。两个孩子的眼中都还带着点恋恋不舍,这略带感伤的氛围也传染给了楚然,她回头看了眼不远处灯火通明的旋转木马,又看了看前方米奇大街上空悬挂着的各式花灯,感慨当真如梦一场。晚上有点凉了,陈楚璇一手牢牢抓着楚然给她买的气球一手抓着楚然的手亦步亦趋地走着。楚然感觉到女儿有点累了,停下来问她:“是不是想睡觉了?”说着正要弯下腰去抱她,吴天洋已经先她一步上前一把举起了陈楚璇:“璇璇是不是玩累了,没事叔叔抱,等下到了车上我们就可以睡觉了!” 楚然有些不好意思:“宝宝你下来妈妈抱,让吴叔叔抱沐沐。” 谁料女儿睡眼惺忪地看了她一眼,反手搂住了吴天洋的脖子,楚然赶紧把她手里快要飞向天空的气球接了过来。一天疯下来,她是真困了,妈妈瘦弱的窄小的怀抱又哪有吴叔叔的舒服呢?稳稳当当暖烘烘的,像大船一样。 见此情形楚然有点尴尬,吴沫却蹦蹦跳跳跑到她身边道:“楚然阿姨我不困,陈楚璇是女生,爷爷奶奶和爸爸都说男生要让女生的!”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活力四射,还特地往前小跑了一段距离然后站着等他们过来。 楚然上前拉起他的手,吴沐到现在还是很兴奋,走起路来一蹦一跳地。楚然把手里的气球给他:“阿姨刚才给你买气球你为什么不要?” 吴沫撇撇嘴:“那是女孩子玩的东西,我不喜欢。” “那等会儿我们去外面的世界商店,你挑件你喜欢的礼物。”楚然惦记着吴天洋付的两张门票钱。 吴沫看了眼父亲,见他没什么表示,乖巧地点点头:“谢谢楚然阿姨,等会儿我去看看,如果我有特别喜欢的,那我就选一件。” 吴天洋回头看了他一眼:“你怎么好意思?”却并未有多少呵斥。 吴沫羞涩地往楚然身边靠了一下。在旁人看来宛如幸福的一家四口。 楚然胸口有些发酸,整个人沉浸在一种不真实的幸福感里。她想努力去记住这奇妙的一天,努力去记住女儿趴在吴天洋肩膀上熟睡的脸庞,努力去记住身边这个小男孩掌心的热度,努力去记住眼前这个男人高大宽阔的背影以及剃得发青的后脑勺。 到了停车场找到车,吴天洋小心翼翼地把陈楚璇抱进后座,连吴沐也是轻手轻脚,还特意小大人似地说了句:“爸爸小心一点,不要吵醒陈楚璇!她睡着了!”陈楚璇听罢迷迷糊糊地在车里翻了个身,吴沐吓了一跳,赶紧掩耳盗铃似地做了个“嘘”的动作,两个大人忍俊不禁。 回去的路上照例吴天洋开车楚然坐在后排,两个孩子都累极了,一左一右地靠在她身上呼呼大睡。马路上路灯通明,两旁住宅区的万家灯火仿佛没有尽头。车厢里冷气适宜,整个空间静谧而又舒适。楚然盯着吸附在车顶上的粉红色的迪士尼气球,再看了眼前排吴天洋干净的沉稳的侧脸,模模糊糊地想岁月静好大抵如此,她阖上眼睛跟着睡去了。 家庭聚会 3号楚然带着女儿去舅舅舅妈家做客。尽管电话里舅妈再三叮嘱她不要带东西上门,吃的喝的家里都有,不要乱花钱。楚然还是拎了一箱天天果园的水果礼盒和一盒雷允上的铁皮枫斗,空手上人家家里做客的事她做不出来。 刚坐下没多久,陈江生也开着父母一起来了。陈楚璇欢快跳起来地叫着“爷爷奶奶。”等到了陈江生跟前瞅了眼,也不跳了也不笑了,怯生生地叫了声“爸爸”。陈江生温情脉脉地摸了摸女儿的头。 楚然看了看门口没有人进来了,就他们一家三口。也是,既然自己出现在这里,那想必何敏是不会来的。楚然莫名地松了口气,说起来有些不可思议,除了在陈江生的手机相册里见过何敏的照片,她竟然从来没有见过何敏本人。 和陈江生闹得最不可开交的那段时间,李静雯拍着桌子柳眉倒竖地怂恿楚然直接去陈江生单位里撒泼闹事,谁都知道事业单位最怕这种事,既然陈江生无情无义,那干脆大家一起鱼死网破一了百了。反正赤脚的不怕穿鞋的! 楚然抹不开面子,也觉得没什么意思。闹了又有什么用呢?不过是给外人看笑话罢了。她做不出来这样的事。 楚然站起来同公公婆婆还有陈江生打了招呼。陈楚璇被迫忙着在几个老的跟前彩衣娱亲,楚然坐在一边假装看电视新闻,间或在女儿答不上或者不愿回答几个长辈问题的时候帮忙圆场。陈江生自从进屋后就开始坐在沙发上看手机。他长得高瘦斯文,难得的40出头还没有谢顶和肥肚腩,鼻梁上架一副半框眼镜看上去文质彬彬,楚然想当年自己就是被他这副相貌给骗了。 几个老的谈话的内容不知怎么的绕到了陈江生身上,远远地楚然听到陈母在和舅妈说:“阿拉江江……”刚起了个头,紧接着就听到陈父有些呵斥道:“好了勿要刚了哎!(好了不要讲了)” 旁边舅妈和事佬一样地在劝:“下次说。” 陈母讪讪闭了嘴,楚然往陈江生坐的地方瞥了一眼,见他仍旧面无表情地在看着手机,丝毫不为外界所动,仿佛分分钟几十万上下。 这时舅舅端了盘切好的橙子过来招呼:“然然啊,阿拉再坐会儿出去吃饭,等嘉美她们来了就走。” 楚然早就猜到是要去饭店吃饭,只是从刚才进门就好奇怎么舅妈的二女儿不在家里。 舅妈此时从卧室走出来,换了一身水粉色的真丝连衣裙,她今年六十出头了,身材皮肤都保养得不错,修长细洁的脖子里戴了一条宝格丽的红玉髓项链,想必是两个女儿买给她的。楚然眼前一亮,真心诚意夸了一句舅妈好漂亮。老太太顿时心花怒放,容光焕发地向他们解释:“本来嘉美这次一个人回国我让她住家里,她说家里房子小不方便不要住,自己自说自话去订了五星级宾馆!好歹家里也是两室一厅70几个平方,多住她一个人绰绰有余哎!这钞票哦,浪费哦……” 舅舅虽然笑着摇摇头,但言语里不乏对女儿经济独立的骄傲:“随便她去!她回来我还要让一间房间给她,本来阿拉老两口一人一间舒舒服服进水不犯河水的……” 陈父陈母在一旁帮腔:“他们小年轻有自己的想法,国外生活方式也不一样……” 楚然听出了话里话外的艳羡之情。 舅舅笑呵呵道:“是啊,嘉美一回来就把她姐姐叫过去一起住五星级了,反正斌斌初中住校的,臻杰也经常出差,两姐妹在一起不要太要好,像小晨光一样额!” 陈母再次附和:“哥哥嫂嫂你们俩福气好啊,两个女儿从小读书就好!都争气!两个女婿也老老优秀!” 正说着,舅妈的两个女儿连同大女婿和外孙一起来了,众人自然又是客套一番。舅舅家的两个女儿都长得很漂亮,随了父母的优点,属于细长条子的上海美人,皮肤细腻光洁,一双眼睛黑亮有神,又透露出上海女人特有的精明能干。两姐妹都是名校毕业,大女儿今年40出头,在一家世界500强的医药公司做销售经理。小女儿在美国硅谷从事it方面的工作。比起她们母亲今天光鲜亮丽的打扮,两姐妹倒是如出一辙地穿得低调随意。然而因为从小一路优秀到大,那种刻在骨子里的优越感令人有些望而生畏。 楚然平时鲜少与她们碰面,乍一见也挺陌生的,互相打了个招呼便作罢。 上一代的上海人大多对浓油赤酱的本帮菜情有独钟,因此舅舅舅妈毫不犹豫地定了上海老饭店。步行过去也就十来分钟,众人浩浩荡荡走过去,陈母妹妹一家五口也到了。 席间几个长辈聊起天来很是热络,楚然和几个平辈都不熟,好在在场的几个小辈缓解了不少尴尬。陈母妹妹的女儿是三甲医院的一名护士,老公是同院医生,两人的女儿今年读中班。饭桌上陈楚璇同小妹妹玩得挺投缘的。 楚然听陈江生的妹夫和舅妈的二女儿谈到国内外医疗体质的不同,偶尔大姐和大姐夫也会插几句。做医生的妹夫又谈起自己去非洲做援建时碰到的轶事,几个人哈哈大笑。然后话题不能免俗地又回到了子女教育方面,二姐谈到美国的小学教育,又提及国内学区房概念。这时候轮到妹妹妹夫大倒苦水了,他们看上的学校要户口满五年才能就读,因此当年宝宝还在妹妹肚子里的时候两家老人和小夫妻两个就开始谋划学区房这事了,老老小小折腾了将近一年才置换到了心仪的房屋,全家几乎都累得脱了一层皮,至今想来心有余悸。 “好在一切都值得!”最后妹妹看着在包房里奔跑的女儿满意地下了结论。 众人道:“恭喜恭喜。”又问到大姐夫和大姐以后对孩子的规划。 大姐云淡风轻道:“我们一家民主地商量过,不走体制内,我们家斌斌现在读初二,成绩排名在世外年级里还算过得去,高中如果顺利升入本校国际部,三年读完就去英国留学。” 他们说得轻描淡写,楚然却听得胆战心惊,在她看来难如登天的学区房,国际学校,出国留学,在陈江生的几个姐姐妹妹眼里却似乎都不是什么事,想到就能做到了。 不要想入非非 几个老一辈见在座小辈事业家庭双美满,脸上纷纷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互相夸赞对方子女有出息。 楚然替陈江生汗颜。 渐渐地几个老的也不说话了,把聊天的舞台交给了他们,舅妈笑嘻嘻道:“阿拉几个老的随时随地都能聚,倒是你们几个小的,聚一趟不容易。现在工作忙是忙得来……” 大姐夫和妹夫推却,舅舅道:”你们多说说呀,难得有这个机会大家欢聚一堂,也让我们这些老年人听听你们年轻人的想法,学习学习,畅所欲言百无禁忌!” 陈楚璇探出头,鹦鹉学舌般地跟着说了句:“百无禁忌。”众人哄堂大笑。她有些害羞地扑到楚然怀里。气氛越来越融洽,楚然装作不动声色地聆听着姐姐姐夫几个天南海北的谈话内容,那是对她而言几乎陌生的不曾触及到的领域。 近年来随着银行信用卡高端市场竞争的日益激烈,高端卡客户的资质也是参差不齐,和早年相比可谓天差地别。然而在日常的值机中楚然还是有机会接触到不少高净值客户,往往从他们进线的说话方式,声线和音色中就能听出这个阶层特有的骄矜和优越感。当然也会碰到一些客户带着炫耀的成分诉说他本人的经历和见闻,通常楚然插不上话也不知道怎么去回应的时候会发出“听起来”亲切的笑声来回应客户。 现在这个场合,楚然当然不可能像电话里那样“呵呵”一笑,再接一句:”是的,是的,您说得对。”她只能以吃吃喝喝来分散注意力,好在陈楚璇不时会蹭到她身边发发嗲求关注,她也正好借此机会和女儿互动一下,显得自己很忙碌没空加入他们的谈话。 陈江生倒是很积极地参与着他们的话题,还时不时地跟着附和几句或者笑几声,有几次他一开口众人都停下来等他发表高见,结果说出口的话连楚然都觉得啼笑皆非。这都哪儿跟哪儿啊,平时碰到类似客户,楚然都会在心里默默骂一句“傻10”。 陈江生发表完高见之后,楚然注意到姐姐姐夫他们几个脸上一闪而过的尴尬和无语,出于涵养,他们敷衍几句便转移话题。然而陈江生越挫越勇,不停地在席间见缝插针地发表毫无营养的傻x言论来凸显他的“能”,楚然端起玻璃杯喝了口玉米汁,脚下恨不得抠出个三室一厅。 她太了解陈江生了——不思进取好逸恶劳,上班打酱油下班玩手机,肚子里能有多少墨水?她悄悄环顾四周,几个平辈已经开始心不在焉了,陈江生的妹夫在看手机。几个老一辈倒是给足了面子,笑眯眯和蔼地听着,舅妈还不时点点头:“江江讲得有道理。”陈母面上一派眉飞色舞,儿子在她这里总归是最好的,至于讲什么不重要。 也是,没离婚的时候,家里陈母和楚然是陈江生的忠实信徒,负责听他废话连篇屁话啰嗦,把自己吹得牛逼哄哄老子最大。楚然没想到的是离婚后这方面陈江生竟然有过之而无不及,越发自我感觉良好了。也不知道何敏怎么受得了这样一个自恋自负的男人。 反而是陈父,看着儿子在众人面前“发戆”的样子默默摇了摇头无声地喝着饮料。 这一刻楚然有些庆幸地想还好离婚了,他再丢人也和自己没什么关系了。 晚上舅妈还要留吃晚饭,楚然说单位要加班,舅妈难以理解:“你们这什么单位啊?国庆节晚上还要加班的啊?” 陈母在一旁解释:“然然的工作是这样的,全年无休,经常加班,所以陈楚璇哦,几乎都是阿拉两个老的在带!” 楚然搂着女儿笑嘻嘻和她对视:“辛苦爷爷奶奶了!爷爷奶奶对我们宝宝最好了对吗?” 陈楚璇转过头朝两个老人甜甜道:“爷爷奶奶辛苦了!” 在场众人直呼小姑娘“人精”,“乖”。 初秋的傍晚有些凉意,楚然朝地铁站的方向走去。刚才她撒了个谎,说晚上单位人手紧缺话务紧张,在沪人员被临时叫去加班。其实她是不想留在舅妈家吃完饭了。平心而论几个平辈人都不错,可是楚然觉得自己和他们无话可说,她不是那种会来事的人,下午大家在舅妈家聊天喝茶,她就在旁边照顾陈楚璇和妹妹的女儿,空了就刷刷手机。 之前舅妈私下和她说过让她和自己的二女儿多聊聊,加个微信。嘉美应该是收到了自己老妈的指示,主动过来问她要了微信,还特地和她聊了会儿,可是两个人的环境实在大相径庭,楚然觉得实在没什么好多说的。 正好吴天洋发来了微信,和她半真半假地诉苦吴沐被爷爷奶奶带去苏州姑妈家做客了,自己晚饭没有着落,能不能请楚然赏脸共进晚餐。 楚然坐在地铁上,脑子里一会儿闪过李静雯那双忽闪的机灵的大眼睛,如果自己能像李静雯一样会来事不怕生就好了,和陈江生的姐姐妹妹打成一片说不定以后对陈楚璇也有帮助;一会儿又闪过吴天洋的微信内容,楚然不可避免地对陈家父母和女儿生出些愧疚感,然而转念一想又怎么样呢?她都离婚了还没个交朋友的自由?和吴天洋这才哪儿到哪儿呢? 楚然在脑海里敲打自己,不要想入非非,一切从朋友做起,本来也就只是朋友而已。 吴天洋的回忆 楚然赶到“捞王”的时候正赶上用餐高峰,门口排队等位的人已经坐了不少,楚然带点庆幸地走进去,吴天洋冲她挥挥手,楚然看着面前已经点好了的热气腾腾的锅底道:“还好你来得早,不然我们就要排队了。” 吴天洋舀了一碗猪肚鸡汤递给她:“胡椒吃吗?我怕你不吃就没让她放火锅里,要吃旁边有,你自己加。” 楚然接过汤碗:“谢谢,谢谢!我自己来。” “我先点了些,你看看还要再点些什么。” 楚然拿出手机扫码看下单的菜品,午餐肉,牛肉,菌菇蔬菜滑:“你点的挺好的。” 吴天洋从身旁提起一个橙色的蛋糕盒:“给璇璇的。” 楚然没想到吴天洋还准备了礼物,有些惊讶地抬头一看,是魔都最近挺人气的一款芝士蛋糕,新闻里报道要排好久才能买到。她有些欣喜地接过蛋糕:“这个蛋糕最近很红,号称‘蛋糕里的爱马仕’。我看朋友圈里好几个人都晒过,我每次路过商场看看人太多就放弃了。你不会特地去排队买的?”楚然不觉得吴天洋是特地会去排队买网红美食的人。 “同事去买的时候发了个排队的朋友圈,我正好看见,就请她帮忙带一个,刚去所里拿了过来。” 楚然听闻有些不好意思:“沫沫什么时候回来?要不你留给沫沫吃。” 吴天洋摆摆手:“他后天才回来,而且他不太喜欢吃蛋糕。你们娘俩吃。”他本来还想接一句最近网上看到的话,都说女孩子有两个胃,一个装正餐一个装甜品,想想实在太恶心太油腻,说不出口。 他既然这么说了,楚然便大大方方笑着道了谢。 吴天洋一直觉得楚然的笑容很有感染力,尽管已经是一个七岁孩子的母亲,眼神和笑容里却还透露出些许少女的天真和甜美。楚然和他提及过自己的工作,在吴天洋看来正是银行闭塞高强度又严谨的工作环境和性质让她和外面同龄的职场女性有很大的不同。 自从离婚后陆续也有不少亲朋好友向吴天洋介绍过对象,未婚的离异的,本地的外地的都有,也许是因为相亲本身目的性就很强,再加上他本人又是离异带孩,不少女方上来就打破砂锅问到底,恨不得把他祖上三代都打听得清清楚楚,比户籍警盘问得还细致,饶是经常处理居民纠纷的吴天洋也有些招架不住。 甚至还碰到过见了两次面后,对方直接在微信上对他说他这份工作太辛苦,自己可以搬过来照顾他和孩子的生活起居,吓得吴天洋赶紧回复彼此不合适断了联系。 楚然不一样,吴天洋看出来她不是一个轻易能够让人走进内心世界的人,她和人交往不带目的性和企图性。而且楚然不世故,不爱慕虚荣。 很多三十出头薪水尚且过得去的职业女性或多或少有一两个万把块钱能装点门面的包包,吴天洋却从来没有见楚然背过,甚至她口中提到的一些奢侈品牌和网红人气餐厅,也多是从朋友同事那里了解到的。楚然对名牌对时尚没有概念,但每次见面她都穿着得体舒适,甚至带着点小优雅。 这是一个实惠的会过小日子的女人。和他的前妻截然不同。 吴天洋的前妻方亦歆是一名私立幼儿园教师,大学时代两人经共同的朋友介绍认识,彼此都出身于土生土长的上海家庭,吴家家境略胜一筹,应了那句老古话:“男低娶,女高嫁。”双方家长见面都挺满意,一个警察一个教师,无疑老一辈眼里的铁饭碗好工作,不指望发财但过过小日子是很乐惠的。 方亦歆是典型的娇生惯养的上海小姑娘,从小被爷娘一路宠到大,要什么有什么。吴天洋刚参加工作不到半年,方亦歆就拉着他去恒隆刷工资卡买了个香奈儿。结婚前两人去香港买钻戒买金饰,小姑娘眼睛都不眨一下地选了个十万块的蒂芙尼六爪戒;对戒勉为其难选了卡地亚c系列,女版带一颗碎钻,男版不带,一对对戒又花了将近2万;又顺手买了个lv,加上其他杂七杂八的东西,父母给吴天洋的20万一分都不剩,吴天洋自己还贴了5万块进去,见准老公刷卡时有些闷闷不乐,小姑娘理直气壮道:“结婚是女人一生一次的事情!当然要最好的!我大学闺蜜的钻戒是harryston的,40多万呢!” 吴天洋不知道“harryston”是什么,只是听女朋友提及白富美闺蜜,忍不住苦笑地说了一句:“你那个大学闺蜜是土豪,家里南通开厂的,浦西浦东房子都好几套,我们小老百姓不好比的。”换来未婚妻一个白眼。 其实吴天洋自诩家里条件也不算差,父母知识分子退休,住一套浦东两室一厅的老公房,婚房买得早,买在浦东内环,两室两厅100来平的电梯次新房,对口一个重点小学,现在市值800万不到,有一辆三十多万的雷克萨斯。 说到这辆雷克萨斯,也是婚后妻子要求买的,她嫌吴天洋原先开的朗逸档次太差,以后带小朋友出去,偶尔接送自己没面子,软磨硬泡让老公换了车。 草坪婚礼,五星级酒店摆酒,马尔代夫蜜月。生下吴沫后住的月子中心,回家又请了两个月月嫂,方亦歆要求越来越多欲望越来越大,吴天洋渐渐力不从心。妻子讽刺他没出息,做警察拿死工资,不像自己闺蜜同事们的老公,开厂的开厂,做销售的做销售,开律师事务所的开律师事务所,各个事业有成风生水起,轻轻松松年入百万。前段时间一个办公室的老师和老公又置换了内环大平层,小两口把丈人丈母娘都接过来住了,还请了两个保姆一个烧饭一个照看小孩,三代同堂其乐融融。 她要香车宝马,要住别墅要进出宾利;要半岛华尔道夫下午茶;要时不时出国旅游度假;恒隆国金随便逛。 这些都不是吴天洋和他的家庭能给得起的。吴沫三岁的生日刚过完没多久,前妻主动提出了离婚,这场表面风光实则一地鸡毛的婚姻终于落下了帷幕。方亦歆出轨了,对方是一个四十多岁的浙江土老板,丧偶,女儿已经读大学了,儿子读幼儿园大班,是方亦歆班级里的学生。 吴天洋破天荒请了两天假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最后痛定思痛成人之美地放了手。 已经很优秀了 菜品陆续上来了,楚然看见餐车上搁着盘三色蔬菜面,道:“我们家最喜欢吃这个面了,每次来捞王别的不吃,这盘面倒是能一个人吃得一干二净。” 吴天洋挑了挑眉:“巧了,我们家也爱吃,也是每次一来一个人恨不得吃一盘,平时和同事朋友来都让着他,所以这次趁他不在点了尝尝看。” 楚然哈哈大笑,吴天洋难得说出这么幼稚的话。 吴天洋挑起一团绿色菠菜汁的面往锅里下了:“应该把你女儿带来。” 楚然失笑:“那这盘又是她的了,没你我的份!”说完觉得有些暧昧,补充道:“我明天还要上班,今天本来就要睡她爷爷奶奶家,就让她晚上跟着爷爷奶奶吃完饭一起回去好了。” 吴天洋用公筷搅动面:“挺辛苦。” “对了,沫沫学校现在几门主课教到哪儿了?” “怎么了?”吴天洋自认在孩子的学业上不算一个“称职”的爸爸,于是他道:“这我要回去问问我爸妈,沫沫的学习都是他们两个老的一手抓的。” “行。”楚然捞了筷猪肚鸡:“回头麻烦你帮我问问进度,还有他们学校在做的教辅书什么的也帮我问问。我给我们家也搞一点。” 吴天洋有些吃惊地看着她:“你这是怎么了?不像你啊。”楚然看上去挺佛的,不像是会“鸡娃”的家长,而且她和自己一样工作都很忙,没什么时间精力去“鸡娃。” “那不是沫沫的学校比较好吗,我想他们学校老师让做的一些教辅书肯定挺不错的。”她把今天在舅妈家吃饭碰到的事和吴天洋简单说了,当然略过了前夫犯蠢的那段和自己的心里波动,只道亲戚家孩子都很优秀,父母也很鸡血。 吴天洋听完不甚在意:“我当多大点事呢!这孩子的学习之路和成长之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看得到成效的啊。你小时侯没读过《拔苗助长》的故事?” 楚然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沫沫在重点小学当然不一样!一流师资,一流教学环境。哪像我们就家门口的小学……”想到这里更加焦虑,现在女儿才读小学一年级,陈家二老还能帮忙看看功课,再往上读的话势必要给她报个培训机构的晚托班了。一个月三千来块呢…… “你说得也有道理,但是专家不也说了兴趣才是孩子最好的老师,与其逼迫孩子按照家长的方式去学习,不如引导他让他慢慢发现学习的乐趣,内驱力才是最重要的。就那我来说,我也是上了初二之后突然就开窍了,数学物理考卷越做越有劲,越做越对,越对越喜欢做,越做越有劲,这就是一个良性的循环。哎,你那是什么眼神?我可不是吹的,也不是凡尔赛,就是给你举个活生生的例子。” 楚然摇头:“看不出来你话挺多的。” “我看陈楚璇这小姑娘挺活泼开朗的,也不娇气,落落大方性格好。” 楚然正准备在“鸡娃”的道路上跃跃欲试干出一番宏图霸业,自然对吴天洋夸奖女儿性格的话不置可否:“那些都是虚的,学校就是看你学习成绩,只要做事不出格,谁管你性格好不好。” “你这话说得……现在提倡素质教育,德育也很重要。” “得了。”楚然给吴天洋倒了杯茶水,有些无奈道:“我承认你说的都有道理,但是都太理想化了,实际行不通。学习这件事,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黄金时段就短短几年,就那我自己来说,如果当初学习上再认真点再努把力,今天就有更多的选择空间了,也不至于三十几岁还是一个接电话的。” 吴天洋看出她心情不佳,想必是今天在陈家那里过得不算愉快,他给楚然捞了筷面,道:“我回去就把沫沫的教辅材料和学习进度发份名单给你。” “谢了!” 10月5号楚然在单位上班,这次国庆长假里难得话务挺空,平时只有二十分钟的工间补休竟然又多放了二十分钟。楚然和其他几个一起加班的组内同事坐在工位上聊天,她正摩肩擦掌的准备“鸡娃”大业,自然就将话题引向了这方面,和几个妈妈一起热火朝天探讨。这一探讨下来更焦虑了,心底直呼女儿这条起跑线是划得太晚了——人家都跑出几百米了自己家还在等发令枪响呢,全然忘了当初和林琪琪聊天时的云淡风轻。 补休快结束的时候吴天洋发来微信,汇报了吴沫目前班级语数外三科的课程进度和配套使用的教辅材料。楚然道了谢,寻思着照今天这个话务来看可能还会提前下班,到时候顺路去书店看看,找找对应的教辅材料再给陈楚璇送过去,让爷爷奶奶督促她做一点。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她是一点都不像浪费女儿的时间了。 吴天洋这时又发了条信息过来:“楚然,我还是那句话,成长之路不是一蹴而就的。我们都三十几岁了尚且还在边活边成长边领悟许多人生道理,更何况6,7岁的孩子。不要把孩子逼得太紧,也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在我看来,你已经很优秀了。” 身边的同事问:“阿然,你怎么了?怎么表情那么严肃?” 楚然回过神来收了手机道:“没事。” 接听客户电话的时候楚然还有些心不在焉,吴天洋的那两句:“我们三十几岁了尚且还在边活边成长边领悟道理”和“在我看来,你已经很优秀了。”反反复复出现在楚然的脑海里,经历过种种,她已经不是一个需要别人肯定和认同的人了,但是在这一刻,她突然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情和温暖,楚然竟有些热泪盈眶。 万般滋味都是生活 也许是吴天洋的微信“劝诫”起了作用,也许之前确实是自己被“刺激”得三分钟热度了。下班的班车上楚然静下心来思索了下:自家孩子懒散惯了,除了英语是唯一在读的学科类补习之外,目前就报了一个画画。本来幼儿园的时候还学过一段时间游泳,这还是因为当初体校老师来他们幼儿园选拔,觉得陈楚璇手大脚大是个苗子,可以试试。楚然便爽快给她报班了,一来就当强身健体;二来她了解到当时离家不远的一所第一梯队小学幼升小招游泳特长生。 奈何陈楚璇就是个没常性的,学了没多久会游了就不肯再学了,二个老的又心疼孙女,小姑娘以后搞体育多少吃力啊,一年四季泡在水里身体要吃不消的,要影响发育的!阿拉囡囡何苦要受这苦哦!楚然原本还想再让女儿坚持一下好好练,好歹拼个名校幼升小的入场券,无奈接送孩子都是二老负责,小的小的哭出乌拉,老的老的不情不愿,便只得遗憾作罢。 现在一下子要让女儿恶补功课,估计她肯定要哇哇大叫不乐意的。楚然叹了口气,改了主意不去书店了,她掏出手机在淘宝上按照吴天洋给的书单搜索了下,又筛选看了了几条买家评论,有的放矢地先选了两三本。慢慢来,罗马不是一日建成的,她告诉自己。 长假的最后一天,楚然下班去二老那里接了女儿去正大吃饭。她本想带女儿去蕉叶吃泰国菜,一上电梯门口就已经大排长龙了,楚然问她愿不愿意等不等,小姑娘摇摇头,娘俩转身去了汉堡王。为了弥补没有吃到蕉叶的遗憾,楚然额外给女儿买了个冰激凌。娘俩一人一个地舔着,楚然看女儿吃得滋滋有味,冰激凌弄得满脸都是,心道小孩子果真容易满足,吃一顿快餐都能如此开心。 这时陈楚璇指着她坏笑道:“妈妈!你嘴巴旁边有冰激凌!好像一只大花猫哦!” 楚然无语,拿出纸巾给自己擦了擦,又去给女儿抹:“我都没说你好,你看看你自己,吃得满脸满嘴都是的!” 陈楚璇“咯咯咯”笑道:“哈哈,妈妈是大花猫,我是小花猫。”她正在换牙,这“咯咯”一笑露出几颗稀疏的乳牙,看上去天真烂漫。 吃饱喝足,楚然带她去二楼的西西弗书店,吴天洋那句“兴趣是最好的老师”提醒了她,她有意培养女儿对阅读的兴趣,特地选了这家装修风格极具特色的书店,她总觉得有点像小时候看过的哈利波特系列。 陈楚璇很快就被里面卖的各种文创用品吸引,扒着玻璃展示柜恋恋不舍,楚然道:“咱们先进去看会儿书,等会儿走的时候你选一样,妈妈给你买。” 小姑娘点点头,注意力很快被儿童区域五颜六色的书本所吸引,有学有样地学着边上的大姐姐踮起脚选了一本书。 等陈楚璇选完,楚然带她去了咖啡座那里,点了饮料和蛋糕。陈楚璇一开始还兴致勃勃地要说话,然而很快她就意识到周围都挺安静的,便自己放低了声音,趴在楚然耳边小小声说:“妈妈,这里大家都好安静啊!” 楚然同样压低声音道:“是啊,这里大家都在认真看书,没有人说话的。” 陈楚璇点点头坐回沙发上:“那我也不说话了。”说着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又过了会儿陈楚璇又凑过来小小声问:“妈妈你选的是什么书啊?” 楚然把封面给她看。 陈楚璇困惑地摇了摇头,指着书皮道:“除了这个笔字,其他的字我不认识。” 楚然笑笑:“所以咱们要多读书多认字啊。”楚然拿的是《盗墓笔记大结局》,学生时代她会看《红与黑》看《傲慢与偏见》也会看亦舒张爱玲的小说,而工作后特别是结婚后她似乎再也没有时间精力静下心来去好好阅读一本书了。多是手机上看得言情小说,简单不用动脑,易打发碎片时间。 就连《盗墓笔记》系列还是自己刚工作那会儿上夜班的时候偷偷摸鱼看的。那时的话务没有现在这么忙,客户也没有现在这么刁蛮难缠,她们几个胆子大的小姑娘就一边偷偷看小说一边接电话。彼时正值盗墓题材小说风行,楚然每天晚上都看得欲罢不能,至今对里面的种种伏笔埋线好奇万分,谁料到最后网传大结局作者草草收尾了,不尽如人意。今天在书店偶然看到这本书,出于好奇和情怀,楚然不假思索地便拿起了它。 陈楚璇选了几本喜欢的书,楚然又给她额外买了一个纸质八音盒,排队结账时楚然看到旁边的圆形展示台上放着几本丰子恺的散文集。楚然有些犹豫,自己哪里有时间去阅读呢?然而在这样的氛围里她又觉得自己不带本书回去似乎有点对不起自己,陈楚璇似乎是看出了妈妈的心思,二话不说“蹬蹬蹬”跑过去:”妈妈你要拿那本书?我给你拿!” 楚然忍俊不禁,走过来道:“你都不识几个字,怎么给我拿呀?” 陈楚璇跟着她屁颠屁颠地跑回收银台:“妈妈妈妈,你买的什么书啊让我看看!” 楚然给她展示封面,磨砂质地的手感和封面上柔和简洁的漫画小人令她生出一股欢喜与小确幸。于是她用普通话郑重读道:“《万般滋味,都是生活》。” 第三者 回家路上娘俩步履轻快。楚然问她今天开心吗。 女儿抱着自己喜欢的东西快乐道开心。 楚然又问她哪里开心。 陈楚璇答:“那个书店装修得好看,像魔法那样,好玩的好看的东西也很多,还能够吃东西。” 女儿的正向回馈令她一扫白天上班时被“上帝”们折磨的疲惫,跟着开心回应:“下次我们再去好不好?”她刚才在收银台瞥见书店可以办会员卡,也许自己真的可以办张卡休息天去看看书打发打发时间。 说笑间娘俩转弯拐进了陈家二老所在的小区。小区里的桂花树有些已经开了,桂花的沁人心脾的香气随风而来,陈楚璇停下脚步屏息了一会儿,再深深呼出一口气快乐道:“妈妈,好香啊!” 楚然忍不住也深深吸了口这秋日独有的香气,陶醉道:“是啊,是桂花的香味。” 陈楚璇摇着楚然的手一蹦一跳:“奶奶上次说要给我买桂花糖藕。” “哈哈,你个小吃货。”楚然打趣女儿,抬头瞥见不远处一棵桂花树下的一男一女在拉拉扯扯,她有些近视,出于本能地眯起眼好奇地又朝那个方向再看了眼。这一看她心里“咯噔”了一下,拉着女儿加快脚步拐进了旁边的楼栋。 陈楚璇踉跄了一步:“妈妈妈妈,你怎么突然走快了?” 楚然这才放慢了脚步,握住女儿的手歉然道:“刚才看见一只大狗,妈妈有些怕。” “啊?妈妈你不是不怕狗的吗?” 楚然没有接着回答,她刚才看见树下一人正是陈江生,她没看清另一个女人的长相,只是看身形高高瘦瘦的,应该就是何敏了。在这一刻楚然竟然生出一股惶恐和无措,她被这股说不明道不白的情绪推动着驱使着只想赶紧离开,本能地不想去管也不想再去窥探前夫的种种。 到了二老家里,陈楚璇进门便开心地向爷爷奶奶展示妈妈给她买的书本和玩具,两个老的自然笑眯眯捧场。 陈楚璇展示完自己的还不够,又跑过去拿起楚然买的书,献宝似地递到二老面前:“妈妈也买了书!我们可以一起看!” 陈母对楚然买了什么并不关心,摸着孙女的小脸蛋笑嘻嘻敷衍“哦,是伐?”倒是陈父接过囡囡手里的书,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认真看了看书名,转过头对楚然比了个大拇指:“丰子恺先生一代大家啊!散文,漫画都是出名的。”又像想到了什么,摇摇头接着道:“现在的年轻人看纸质书的不多了,都在手机上看,字那么小,又伤眼睛。好多看的都是看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用手机看乱七八糟的东西”的楚然附和着点点头,领了女儿去浴室洗澡,给陈楚璇洗完澡哄她一会儿她就准备回家了,明天一个要上班一个要上学呢。 刚给陈楚璇洗干净头发,楚然就听到外面一阵“乒呤乓啷”的声响,紧跟着传来陈江生和一个陌生女人尖细的声音,隔着一扇浴室门又开着浴霸,“呼呼”的声响让楚然听不清他们在吵什么,只觉得上海话吵架“屋里哇啦”地让人烦躁。她安抚着女儿,让她乖乖泡澡自己出去看看,小姑娘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眨巴着一双大眼睛湿漉漉可怜兮兮地望向楚然,活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小兔子。 楚然就着半蹲的姿势附身亲了亲她的额头:“别怕,没什么事的,妈妈会保护你的。” 她开了门走出去,客厅里的争吵声因为她的出现有了一瞬间的安静,下一刻,尖细嗓音的女人指向楚然气势汹汹地朝陈江生发问:“侬帮伊又好上了咯?” 楚然忽然觉得这个场景荒诞无比。尤其是何敏的那句“你又和她好上了?” 这是她第一次在现实生活中见到破坏她婚姻的第三者——在她离婚两年之后。 她打量起了何敏,这个比她大一岁的高高瘦瘦的上海女人,她的脸型也是痩而狭长的,细眉细眼细鼻梁,这样的五官和脸型使她的侧脸看上去比正面好看,她的脸色有些晦暗,即使擦了粉脸上皮肤看着也并没有多细洁均匀。 何敏的体态很好,尤其是脖子那里修长笔直,正是时下姑娘们梦寐以求的天鹅颈。她穿一条黑色的贴身长裙,外套一件薄薄的白衬衣,衬衣没有系纽扣,一路敞开,在下摆处打了个结。楚然也买过这种莱卡材质的修身长裙,知道这种裙子即使再瘦的人穿在身上还是难免会有小肚子,而何敏看似随意扎的“结”恰到好处的遮住了她的肚子。 楚然不得不承认自己从何敏的身上看到了“风情老练”几个字。女人的第六感告诉她,何敏确实是她“惹不起”的对手。 在单位里她最佩服的是老乡李静雯,李静雯漂亮、泼辣、敢说敢做,敢爱敢恨。可是如果把李静雯放到何敏面前,楚然想都不用想就觉得李静雯完败。何敏和她们不是一个世界的,李静雯的泼辣果敢还带着点象牙塔里走出来的学生气,而何敏的世故老辣是社会大学堂锻练出来的,楚然甚至好奇何敏这样的女人怎么会看上陈江生? 为什么是这样一个结尾 楚然从何敏和陈江生的争执声中听出了个所以然:何敏和陈江生分手了,何敏怀孕了,何敏让陈江生陪她去打胎,陈江生不同意,不同意的理由是陈江生坚持何敏肚子里的孩子是另一个男人的。 楚然啼笑皆非。若不是顾忌陈江生父母还在场长吁短叹老脸没地方搁,楚然恨不得仰天长笑。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陈江生这会儿在何敏面前耍尽无赖,两眼一瞪两手一摊死不认账。和当年逼楚然离婚异曲同工,楚然再次质问自己当初怎么会瞎了眼会嫁给这种没腔调的男人? 何敏自然也不是吃素的,陈江生说一句她怼一句。陈父已经听不下去了,摇摇头摆摆手回头进了房间,陈母在旁边哭出呜啦劝:“好来好来!你们不要说了呀,老房子隔音不好,楼上楼下都是老邻居坍台伐!” 她看何敏一副“混社会”的腔调不敢去拉她,只好上前拉扯自己儿子的胳膊,一把眼泪一把鼻涕颤巍巍道:“江江,算姆妈求求你,不要再吵了好伐!坍照丝啊,我和你爸爸快七十岁的人了。在街坊邻里面前给我们一点面子好伐!” 陈江生正在气头上,何敏的胡搅蛮缠和狠话让他感觉自己颜面尽失,现在一回头看到自己老娘一张满是皱纹泡着泪水的老脸,又恶心又厌恶,便把满腹怒火朝她一股脑地发泄了去:“你烦死了,关你什么事!死开点!” 陈母有没料到自己成了儿子的出气筒,愣了愣转头无助地看向角落里的前儿媳妇:“楚然,你劝劝他们,让他们不要吵架了!有话好好说啊!囡囡还在呢!” 像是呼应般地,卫生间里传来陈楚璇尖细的哭喊声,撕心裂肺地叫着“妈妈”。 楚然赶紧回神应道:“哎,妈妈来了!别怕啊!” 于此同时陈父打开房门地动山摇地吼了声:“好了!你们两个人要吵出去吵,这是我和你妈妈的家,我们家不欢迎你们!” 等楚然给女儿擦干身体穿好衣服,小姑娘说什么今晚都不肯一个人住在爷爷奶奶家了,坚持要和妈妈回去或者妈妈留下来陪她。 楚然无奈,和她分析利弊:“妈妈明天要上早班来不及送你上学的,你跟妈妈回去的话要很早起来等我把你送到奶奶家,再让奶奶送你去学校。” 小姑娘嘤嘤哀求:“那妈妈留下来陪我一起睡好不好?” 楚然感受到她整个小小的身体都在发抖。现在把女儿留在陈家确实不合时宜,陈母情绪也不好,估计也没多余精力去安抚孙女了。她带女儿回房间整理好明天上学要带的东西,转眼看到她头上还带着干发帽,便道:“来,过来妈妈给你吹一下。” 陈楚璇却坚持不要吹了。 楚然举着吹风机拉过她:“不吹干等下出去吹了风要头疼的。” 陈楚璇还是扭着身体拒绝,楚然猜她大概也想快点离开这里,只得同样心不在焉地给她稍微吹了吹干。 走到客厅楚然看见陈江生颓丧地坐在沙发上,何敏老神在在地抱臂而站,一幅油盐不进的样子。 良久,陈江生猛地抬起头恶狠狠地看向她,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悲鸣:“我陪你去医院!好了伐!” 何敏还没有说话,陈江生有些歇斯底里地恶狠狠重复:”我和那个男人一起陪你去医院!你满意了伐!我们一起去!看看你肚子里的到底是谁的种!” 楚然被他的吼声喊得心惊肉跳,旁边女儿又被吓得“哇”地哭了出来。她赶紧蹲下来抱着女儿安抚,回头对二老道:“爷爷奶奶,我今天带囡囡回去睡,明天我送她去学校。” 陈母这一晚被折腾的心力憔悴,听到孙女的哭声和楚然的说话这才后知后觉地“哦哦,哦哦”了两声,她想站起来抱抱孙女想了想又作罢,只是把目光转向哭得面红耳赤的囡囡,心里直叹作孽啊:“那明天晚上我去接囡囡放学?” 楚然用纸巾擦拭着女儿的眼泪:“我去,我明天请假了,接完她吃好晚饭我再带她回来。” 一旁的陈父重重叹了口气,挥挥手:“去去,时间不早了。囡囡明天一早还要读书的!” 楚然也没心思让女儿和他们打招呼再见了。拉着哭哭啼啼的小姑娘出了门。 坐在出租车上,陈楚璇终于被楚然哄住暂时不哭了,靠在楚然身上睁着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一会儿不安地看看窗外一会儿又不安地看看楚然。楚然心疼她:“怎么了?累了就睡一会儿,马上我们就要到家了。” 陈楚璇点点头,又往楚然怀里钻了钻,楚然张开怀抱接纳她:“怎么啦,撒娇啊?”说着更紧地揽住了女儿。谁料她却再次石破天惊地叫了声:“妈妈!”便又“呜呜”哭了起来。 楚然跟着鼻子一酸,搂着她哽咽:“怎么了怎么了?哭什么哭呀!” 心里却也觉得无限挫败,这本来是多么美好的一个夜晚啊,为什么偏偏是这样一个结尾! 晴空一鹤排云上 这个十一长假萧潇没有回老家,她被安排5号去单位值班,正巧4s店销售发来消息,和她说她订的车到了问她什么时候方便来提。节前正是最忙的时候,萧潇分身乏术请不出假,便干脆定了国庆当天提车,沾沾祖国母亲的喜气。临牌先上着再说,还能趁小长假好好练车,一举两得。 国庆当天父女二人打车去了4s店,办完手续拿了车钥匙,萧父自觉自发往副驾驶位上一坐,回头见女儿站在外头发愣,老爷子指了指驾驶位道:“你的车子你自己开回去。”萧潇“啊?”了一声,想了想便不再说什么,绕着车头走到了驾驶位,开门,关门,调整座椅,系上安全带,调反光镜,一系列动作颇为行云流水。 萧父点头欣慰道:“还可以啊,没忘。怎么不发动了?” 萧潇转头坦然又无辜地看向父亲:“后面怎么做忘了……” 国庆路况挺好的,一路上没什么车,快到家的时候萧潇颇为得意地问父亲:“我开得啊可以啊?” 萧父嗤笑了一声,悠悠来了一句:“都几年驾龄的老司机了,还好意思问?” 萧潇顿时哑口无言,考驾照时练得千难万难千辛万苦,那会儿考试松,萧母又是送烟又是送酒的给教练给考官,结果驾照出来方向盘都没摸上几把又让齐磊鞍前马后地接送了。哪怕后来和齐磊离婚了,凡是需要用车的地方,一律不是打车就是父亲帮忙接送。要不是上次蒋媛媛偶然问起她会不会开车,萧潇自己都快把“会开车”这项本领忘得一干二净,心安理得当了多年本本族。 想起齐磊,难免又有些怅然若失。然而很快她就收敛了心神,手握方向盘专注前方路况。 十月的南京碧空如洗,阳光穿透道路两旁高大茂盛的法国梧桐照耀下来,将眼前的一切都渲染得鲜活盎然。此情此景下,萧潇顿觉压在胸口的抑郁之情一扫而空。她第一次发现原来坐在主驾位置的感觉是这么棒!这一刻她甚至觉得手中的方向盘可以带她去到自己想去的任何地方! 一旁的萧父注意到她生动的表情,一贯严肃的脸上也露出了些许笑容:“你开开可以啊。有什么感想?” 萧潇像个孩子般地“咯咯”笑了起来,连带着一头栗色的长发也似乎在阳光下散发出蓬勃的生命力:“感觉好极了!”想了想又补充:“我想到了古人的两句诗: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 萧父抬了抬眉有些意外:“哟!”自己和妻子都对古诗词挺感兴趣的,没事会随手翻翻看看。无奈这个女儿从小对古诗词不感冒,其他书籍倒是会看看。萧父时不时来南京住几天帮衬帮衬,每每来时看着女儿书架上又多出的书籍无奈之余又有些欣慰,不管怎么样,多读书总是好的。萧潇的书单很杂,世界名着,畅销小说,名人传记,科普百科…… 其实在萧潇婚后,萧父一度以为这个女儿已经定型不会再成长了,甚至他和妻子已经做好了养老规划——等女儿生完孩子他们二人就搬到上海来住,带带孩子含饴弄孙。届时让萧潇换个朝九晚五的常日班工作,也不要求多高的薪水,稳定点人舒服点就可以了。 虽然齐磊这个女婿他一直不看好,但胜在心眼不坏,过过小日子是不错的。两家家境都尚可,在老家都算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四个老的一心一意帮着扶持小家庭这日子总会蒸蒸日上。谁料后面来这一出呢? 萧父看着主驾上女儿意气风发的模样,感慨这个女儿和她妈妈是越来越像了:强势,不妥协,风风火火雷厉风行。曾经婚姻里那个娇纵任性的小姑娘已经脱胎换骨了。听她上次打电话回来对他们说年底要参加一个行内的资格序列考试,考出来可以升行级加工资,这个考试并非人人都能参与,而是要经过办公室筛选出的业务骨干才能参加。 想到这里萧父再次欣慰一笑,事业上有进取心也和妻子有异曲同工之妙——萧母自打含饴弄孙的愿望暂时落空之后,沉寂了一段时间便又重操旧业收回了老家出租的门面房开起了房产中介,一个人又是当老板又是当员工的,偶尔还拉着萧父当司机帮忙带看房子。萧父也由得她瞎折腾,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当打发时间。谁也没想到就在前几天,萧母竟然成交了一单赚了一万多的中介费!还是他们老家那种百来万房子的小地方!连萧父都不禁感叹果真妇女能顶半边天啊! 朱莉吐苦水 5号早上萧潇先去玄武湖晨跑,跑了几圈听到后面有个男声在叫她,这大清早的谁啊?萧潇回头寻声张望,远远地见隔壁法务部老总朝她这里跑来。 萧潇停下脚步,客气地朝他挥手打了个招呼:“葛总!” 葛云峰已过不惑之年,肤色黝黑,因为长年运动健身的关系,整个人看上去精干又精神,他跑到萧潇面前笑嘻嘻地看向她:“叫什么葛总啊,行外叫我老葛就可以了,你要叫小葛也可以。” 萧潇再次客气道:“葛老师好!” 两人说着又慢慢跑了起来,葛云峰配合着萧潇的节奏边跑边问:“平时也会来跑跑?” “周末的时候会来玄武湖跑跑,顺便骑个单车运动下。有时去紫金山爬个山。我好像是第一次遇到葛老师?” 葛云峰笑道:“我就住这附时基本上天气好的话上班前都会过来绕湖跑一圈。” “葛老师今年南马还参加吗?” 葛云峰看向她的目光多了几分深意。 萧潇接着道:”葛老师过往马拉松的辉煌战绩全行闻名,大家提起葛老师都说佩服,工作这么忙还能每天坚持跑步健身。” 葛云峰听着很是受用,眉目舒展道:“哪有,就是个业余爱好。正因为平时工作太忙了才更要抽出时间运动平衡,每天早上早起个一个半小时,跑完精神抖擞去上班,脑子也转得更快。” 萧潇暗叹葛云峰的自律:“听说您是马拉松协会名誉会员?不用抽签就能参加啦?” “业余的,业余的。跑跑玩玩。不过基本南马上马倒是年年参加,有幸年年领跑。国外的马拉松也和几个朋友飞去参加过几次。哎,今年南马报名截止了,不然你也可以报一个试试,我带你。” 萧潇摇头:“那我可跑不了!全程42公里呢!” 葛云峰哈哈大笑:“明年你可以试试跑个半马,21公里。你看我俩边跑边聊你说话也没带什么喘,身体素质还是可以的。” 跑完步葛云峰主动加了萧潇微信,:“萧潇你有男朋友了吗?” 萧潇直言不讳道没有。 葛云峰似乎有些难以置信地抬头看了她一眼:“怎么可能?”说完想起什么似地笑道:“就之前我们还在猜隔壁消保部的美女是不是名花有主了呢。” 萧潇想老总都那么无聊了? 葛云峰豪迈道:“我回头给你看看身边有没有优秀的小伙子,给你介绍介绍。” 和葛云峰道别后萧潇回家洗了个澡去单位。节假日值班不用打卡,大家都默认可以晚点到。九点半萧潇到了单位,正在茶水间洗杯子,陆佳鑫进来了。 萧潇看了他一眼:“这么巧你也值班啊?” 陆佳鑫问:“买车了?刚才见你开车过来。” “嗯,刚买,这两天我爸带带我。” “下了班一起吃个饭?” “不去了,晚上我爸来接我开车回去。” 陆佳鑫不依不饶:“你车子开回去了?那正好叫伯父别来了,晚上吃完饭我开车送你回去呗。” “不去。”萧潇洗完杯子转身准备离开,陆佳鑫先她一步把住门框耍无赖:“去嘛去嘛!” 正巧萧潇这几天晚上都在追一档哥哥类综艺,二三十个年过三十的“过气”男艺人为了成团出道抛头颅洒热血,吹拉弹唱尽显男性荷尔蒙,萧潇看得津津有味,有时还觉得这些男艺人挺敬业的,毕竟大红过。萧父却在电视机前直摇头:“娘娘腔!”陆佳鑫这一声娇嗲的“去嘛去嘛”让她心里一抖,两只手仿佛起了鸡皮疙瘩,恍惚间产生了陆佳鑫也参加“哥哥”的错觉,只差一个kg了。 陆佳鑫见萧潇表情微妙,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道:“晚上朱莉约我吃饭,我和她两人去多尴尬啊,一起呗。” “朱莉不是和她老公回老家了?这么早就出来了?” 陆佳鑫“啧”了下:“别提了,这大姐和她老公吵架了,一气之下一个人先回来了。” 萧潇有些好笑地看着他:“陆佳鑫你什么时候当上全行妇女之友了啊?连我们组女同事的家务事都要掺一脚?”说好的装逼高冷男神人设呢? 陆佳鑫无奈挥挥手:“你别埋汰我了!快,今晚跟我去,不然我一个大老爷们的怎么安慰她这个失婚妇女?” 什么失婚妇女?萧潇翻了个白眼:“人家叫你去安慰她你叫上我干嘛?傻兮兮的。” “不是啊!朱莉原来就是想叫你又怕你不肯来才让我出面的。” 萧潇懒得听他半真半假的解释,想着反正晚上也没什么事,回去萧父说不定还要心血来潮拉她去练倒车入库,想起父亲陪练时的严苛标准,萧潇头疼,还不如和同事出去吃饭呢,便应了声“好”。 晚上陆佳鑫选了家吃烤鱼的音乐餐厅,因为去的早也没排队,萧潇提议就坐外面露天区域,这天气挺凉快的,坐外面吃吃烤鱼吹吹风多舒服。 两人点完菜,朱莉也打车到了。萧潇把菜单给她让她再点点,这大姐看也不看先点了桶啤酒。陆佳鑫失笑:“大姐你也太猛了,我开车不能喝酒,你一个人喝5l啊?” “不还有萧潇吗?” 萧潇一口水差点喷出来:“朱莉你是认真的嘛!这一桶啤酒喝下去我俩非得撑死!” 在其他两人的游说下,朱莉颇有点闷闷不乐地点了扎啤。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整个餐厅很快里里外外坐满了人,驻唱歌手沧桑的歌声飘扬在初秋的晚风里,竟生出一种“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的落寞。 几杯啤酒下肚,朱莉又开始诉苦。她和老公是大学同学,算青梅竹马,曾经也是无数人艳羡的一对。大学毕业自然而然地一起留在南京实习,工作,期间经历租房,买房,结婚,生儿育女。俗话说的“人生每一步都踏在节点上”。 “房产证的名字是他一个人的,贷款我还…他的工资卡不在我这里,我也不知道他现在一个月收入到底多少?年终奖又有多少?心情好的时候他会给我打个几千块,我也就默认这是生活费和女儿的教育经费了。逢年过节他单位发的福利卡发的东西我从来都没看到过没吃到过。好,咱单位福利也挺好,过年发的东西比他多了多,我可以不在乎。但是没想到这次他哥老家买房子,他一下子就掏出了30万给他!也不和我商量商量,要不是这次国庆回去他亲戚喝多了说漏了嘴,这事我到现在还蒙在鼓里! 陆佳鑫,萧潇,你们说可不可笑?我们家自己还有两百来万房贷没还呢!女儿今年才两年级,还要上辅导班,也没见他掏多少钱出来!他哥老家置换房子他倒挺积极!” 清官难断家务事,陆佳鑫只得道:“他亲大哥开口了也挺难的,而且这钱总是会还你们的!” 朱莉从鼻孔里哼了声,摇摇头:“我听他这意思是不准备要他们还了的。” 陆佳鑫和萧潇互相看了眼,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好在朱莉也没在“老公大哥会不会还钱”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自顾自往下说道:“就那次我们行推荐办信用卡活动还记得,指标下来每人十张,亲朋好友都推了,结果到我老公这里,审核没通过。他的信息都是我拿他手机当着他面给填的,一般审核不通过无非就是征信有问题之类的,但你们说他征信上能有什么问题啊?我们组王萍让我去问问征信的人什么情况,我推脱说现在行内合规严不能乱问,其实我是自己怕,自己不敢去问也不想知道他的情况。 挺可笑的,结婚这么多年,有时候想想这个枕边人我到底了解他多少呢?我当初是为什么和他结的婚啊?我们之间真的是有感情结的婚还是当初我认为的感情也是他刻意营造出来的呢?” 第165章 一生有你 萧潇不止一次听朱莉说起过她糟心的家务事。平时办公室同事之间聊天吃饭,朱莉也会吐槽几句老公的不是。萧潇鲜少参与她们的讨论,她曾经有过的短暂的婚姻模式和同事们的都不一样。 那时的自己和齐磊都太有挥霍的资本了,似乎什么都不用发愁,即便是在上海这座一线城市,身为异乡客的两人在父母的资助下仍能不费吹灰之力的拥有各自的房产;那段时间苹果手机风靡,每出一次新款,萧潇和齐磊必定是最先拥有的那批用户;萧母要强,什么都要最好的,结婚时在老家举办婚礼,请的省电视台最有名的主持人来当嘉宾;婚前有一次两家为了结婚事宜争执,双方父母争执不下,连带小两口也僵持不下,萧潇一气之下便把齐磊父母送的8万块的欧米茄手表往地上扔,齐磊也不甘示弱,砸了刚买的最新款苹果手机;萧潇把这件事和林琪琪说的时候,尽管林琪琪没有什么表示,但她瞪圆了眼睛嘴巴差点张成了一个“o”型,用上海话说可以塞一个汤团了。 打打闹闹吵吵笑笑,彼时的萧潇和齐磊把婚姻当成成了“过家家”,最终仓促的嘎然而止。 陆佳鑫在一旁当起了知心老大哥百般安慰。萧潇有些不合时宜的觉得好笑,又有些感动。她真的烦了朱莉的唠唠叨叨,翻来覆去那么点事,婚姻里离不开走不掉又不甘心,隔三岔五间歇性发作一下,屁用没有。 朱莉在陆佳鑫的安慰下又开始哭哭啼啼了,身体不由自主地向陆佳鑫靠过去,陆佳鑫有些尴尬,抱也不是不抱也不是,挤眉弄眼地看向萧潇,示意女同胞上前给朱莉一个爱的拥抱,无奈萧潇翻了个白眼,嫌弃地看了朱莉一眼纹丝不动,陆佳鑫只得腾出肩膀虚虚地张开手臂让朱莉依靠。 萧潇撑着脸扭过头去看留着长发的驻唱歌手。他正深情款款地唱水木年华的《一生有你》:“多少人曾爱慕你年轻时的容颜,可知谁愿承受岁月无情的变迁;多少人曾在你生命中来了又还,可知一生有你我都陪在你身边……” 萧潇跟着旋律摇摆,恍惚间陆佳鑫坐了过来。萧潇诧异,用眼神问他朱莉呢,再一看看朱莉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 啤酒也能醉? 仿佛看出萧潇的疑惑,陆佳鑫道:“她今天一早从老家出来,折腾了一天累了。” 萧潇点点头,大起大落的情绪最累人。 陆佳鑫拿起桌上的羊肉串递给她:“吃不吃?” 萧潇看了眼嫌弃:“冷了,油。” 陆佳鑫便收回手自己吃了,又喝了口饮料,跟着节拍唱:“多少人曾爱慕你年轻时的容颜,可知谁愿意承受岁月无情的变迁……” 萧萧看他唱得声情并茂还怪好听的,吹捧他:“男神啊~” “哎,你别说!”这一句“男神啊”让陆佳鑫来了劲:“我读大学那会儿,也是白衣飘飘的英俊少年啊!校庆时抱着吉他白衬衫牛仔裤往台上那么一坐,引得无数少女为我折过腰……”他放下羊肉串,闭上眼睛做了个抱吉他弹唱的动作。 萧潇损他:“那怎么至今单身?男神要求太高啊!” “害!”陆佳鑫挥挥手,似乎想起了过往情史,长叹一声:“痴心错付惹的祸啊!”萧潇等着下文,谁料陆佳鑫却不说了。 两人静静听着歌,很奇怪的,明明是人声鼎沸充斥着人间烟火气的烤鱼店,萧潇却觉得心底说不出的落寞。良久,陆佳鑫突然问她:“萧潇,你有没有深爱过一个人?” 若是在以往,萧潇肯定会觉得他脑残,然而这一次萧潇竟然认真道:“有过。”想了想又补充:“我最爱的那个人,我们这辈子都无法在一起了。” 陆佳鑫又拿起饮料喝了口,小心翼翼地点点头,又回头看向萧潇欲言又止地问:“你说的那个人,是不是你的前夫?” 第166章 想去培训 萧潇看向陆佳鑫,他的目光里并没有任何异常,仿佛刚才只是很随意地问了一个稀松平常的问题,萧潇有些如释重负,原来他早就知道了。 驻场歌手又换了另一首歌:“爱到了最后的你,用了一句对不起,用了一句保重潦草了结局;爱到了最后的你,像根刺扎在心里,夜晚的痛发作在身体……” “是。”在歌手撕心裂肺的歌声里,萧潇听到了自己掷地有声的回答:“他曾经是这个世界上除了我爸以外对我最好的人,不过后来的事实证明我爱过的都是渣……”萧潇接顿了一下,看了眼陆佳鑫,转而云淡风轻道:“不过那时候我们都太年轻了,不懂珍惜,也不够成熟,再加上双方父母都比较强势,对我们的生活过多干预,最后吵着吵着就离婚了。” “不过我还是很感谢他。”萧潇紧绷的身体渐渐松弛了下来,她牵扯嘴角尽量让自己微笑着:“如果没有他,我就不会来南京,也许我还在上海做着客服的工作,每天上班下班混混日子,没有什么人生目标和动力;也许我还是一个130斤的胖子,每天胡吃海喝不知道节制……” 陆佳鑫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表情颇为凝重闷闷喝了一口饮料,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喝的是白酒。喝完他冲萧潇道:”说得好!来,我相信萧潇你这么优秀,下一个一定会更好!” 萧潇不自觉地举起杯子和他干了。 陆佳鑫仿佛一台人体点唱机,能随时跟上现场的歌,这会儿又唱道:“那时候我们都还小,拼了命的吵,忍无可忍最后换一个主角,还多少,不同的拥抱,一直在人海绕,总是后知后觉怀念她的好……” 他唱歌时的声音很有磁性,不同于以往咋咋呼呼的形象,萧潇不得不承认,安安静静坐着走文艺范儿的陆佳鑫确实挺有魅力的,就好像那年出差在昆明,站在长街路灯下,双手插兜笑盈盈望着她时的那个大男孩。 后来萧潇对林琪琪说,其实那一刻她是可以拿下陆佳鑫的。 林琪琪在微信上反问她,那为什么没有拿下呢? 那为什么没有拿下呢?萧潇问自己,也许是因为当自己明确告诉他最爱的人是齐磊的时候,她感觉出陆佳鑫介意了;也许,也许仅仅是在那一刻,萧潇突然觉得情情爱爱索然无味。 那次的国庆吃饭以陆佳鑫开车送朱莉和萧潇回家结束。朱莉躺在后排毫无形象地呼呼大睡,陆佳鑫看着主城区灯火通明的高楼,突然对副驾上的萧潇说:“其实我们的一生都会遇到两个人,一个教会你成长的道理,另一个则会陪伴你一生。” 说完他侧过脸看了眼萧潇,只见她抱着双臂似乎睡着了,陆佳鑫笑着摇了摇头,继而专心致志地继续开车了。 国庆出来总行办公室发了封邮件,人总行培训中心下月底在北京有个培训项目,总行各职能部门员工都可以报名参加,包食宿包机票。 萧潇所在部门的培训这块目前由朱莉负责,张丽让朱莉帮忙统计去的人员名单,朱莉趁着张丽不在办公室,对着大刘他们几个滔滔不绝道这种培训没什么好去的:去个四天还要占用自己两天双休,路又远,飞机两小时,去机场还要花时间;自己手头工作也不能交出去,回来还要加班加点的完成不划算,而且实在想看的话培训结束后期有视频课可以刷。 几个人看出来她是怕大家都去了她就不得不去了,到时候女儿没人带,而且这个培训不是非去不可,于是都配合着她说不去。 朱莉松了口气:“那我就给大家报了都不去啊。” 众人无所谓道“好。” 她正准备发邮件给张丽说大家都不去,转眼看到萧潇端着水杯从门外进来,朱莉想了想站起来走到萧潇跟前自然道:“萧潇,办公室发的人总行的那个培训你去吗?我们办公室都不去,来回太远了,性价比也不高,想看培训资料到时候登录oa系统有视频课。” 她以为这样一说萧潇肯定也会从善如流地不去了,没料萧潇理所当然道:“我想去的。” 干嘛不去?公费出差还能学点东西,挺好的。 朱莉闻言变了脸色,再次质疑:“我们办公室都不去,就你一个人去啊?” 萧潇看她满脸不悦,突然想起朱莉是负责培训这块的,到时候自己去了负责人不去,朱莉面子上过不去,也怕张总有微词,所以现在才拼命游说自己也不要去。 可是朱莉去不去关自己什么事呢?那是朱莉的人生课题,不是她的,于是萧潇微笑着看向朱莉,再一次确定道:“我想去的。” 朱莉倒吸了口气,面无表情道:“好,那我报给张总。”又看了看周围的几个同事,勉强挤出一抹笑容:“那我再确认一下,你们还有谁要去的吗?” 众人感受到了萧潇和朱莉之间的暗流涌动,有人摇了摇头,有人低下头假装忙碌起来。 朱莉扭头挑衅又怨恨地看了萧潇一眼:“那我就报萧潇一个人去了。” 下午张总回办公室,朱莉把这事说了,没想到老是看萧潇不顺眼的张总竟然一反常态表示支持:“萧潇想去你就组织一下,跟刘悦总也汇报一下。” 朱莉只得点点头,又去了一把手办公室,反复强调目前部门就萧潇一个人报名,没想到一把手听后笑眯眯肯定:“挺好的,想去就去。让萧潇手头重要工作能做的抓紧做完,做不完的到时候看能不能交出去。” 过两天,总行办公室培训名单下来了,萧潇打开邮件,先是看到了陆佳鑫的名字,接着过了几行她看到了自己的名字——消保部萧潇;紧挨着她的是消保部朱莉。 萧潇再三确定了一遍,朱莉的大名赫然在列,想必办公室众人看到这份名单时的脸色也都会相当精彩了。 第167章 各怀鬼胎 长假之后不久便到了罗仲杰的生日,他向林琪琪讨礼物:“我生日要到了,你是不是要送个礼物给我?” 第一次碰到男的主动要礼物,不过林琪琪也没在意,想着男女朋友间互送礼物是应该的,何况还是生日礼物,于是特地去商场选了瓶香水给他。 罗仲杰生日那天恰逢工作日,他事先约了林琪琪下班后吃饭,届时自己开车去地铁站接她。林琪琪当然不可能让罗仲杰去接她,便骗他自己请了半天年假中午就下班了。罗仲杰说这不太好,林琪琪翻了个白眼,回道:“正好这几天单位事情不多,有多余年假不用掉也是浪费。”罗仲杰这才回道:“你真是太好了。” 没想到生日当天罗仲杰收到礼物竟有些不悦,表示这瓶香水不是他喜欢的味道。林琪琪无语:“我觉得挺好闻的啊,挑了很久呢,特意为你选的。” 罗仲杰却反复强调不是他喜欢的味道。林琪琪想想也是,香水毕竟是挺私人化的东西,不喜欢就不喜欢,然而还是有点不悦,便开玩笑似地道:“那以后你和我约会时喷这瓶香水好了,其他时间随你。” 罗仲杰似乎察觉到女友的情绪变化,转而给林琪琪倒了一杯饮料:“不过还是谢谢你的礼物,破费了。” 林琪琪不甚在意地挥挥手,喝了一口饮料道:“不客气啊,小投入大回报。” “你说什么?” 林琪琪抬起头,见男朋友有点警惕的表情,笑道:“小投入大回报啊,你不是说以后要送我爱马仕的吗?等你爱马仕呢。” 有一次她和罗仲杰聊天,说到女孩子喜欢买包包,罗仲杰就随口说买什么lv啊以后送你香奈儿,林琪琪便接道:“香奈儿不行,你要送我爱马仕。”罗仲杰道:“我送你一个包,上面画个h。”林琪琪哈哈大笑,说好啊好啊。现下她这样说不过也是想起当初和男友之间的玩笑话,只是谁想到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罗仲杰呷了口饮料:”可以啊,户口本拿过来给你买。要几个买几个。” 林琪琪啖笑不语,懒得和他科普爱马仕是要配货的,横竖罗仲杰也不会给她买,口嗨罢了。 聊着聊着又聊到了房子,罗仲杰的房子从国庆到现在陆续来了几波人看房,但迟迟没有成交意向,节前本来对罗仲杰房子颇感兴趣的那对教师小夫妻据中介说后来看中了隔壁小区的房子,意向金都付了。林琪琪听出了罗仲杰言语之间的懊悔之意,便安慰道:“买房卖房都是缘分,总会找到合适的新买家。” 罗仲杰却不领她的情:“我一点都不急,我房子地段好朝向好装修好,还愁卖不出去啊,而且我这几天股票上又小赚了一笔。” 林琪琪问他赚了多少,罗仲杰“嘿嘿”一笑:“也就七八千块。” “看来你炒股确实挺有天赋的。” 罗仲杰经她一夸,自我感觉良好:“所以我才要把房子卖了赶紧把资金投入股市,按现在的这波行情,过年前肯定要大涨!我真心劝你,如果手头有多余的闲钱可以投一点到股市。” 林琪琪没接他最后一句,只道:”你真要把两百多万都投入股市啊?” 罗仲杰嗤之以鼻:“怎么可能!扔个一百万左右,剩下的钱还是要买房子的!” 林琪琪竟莫名其妙地松了口气:“你准备买什么样的房子?” 罗仲杰道最近老城区那里有个新楼盘挺不错,年底要开盘了,到时候打算去看看。林琪琪问他剩下的钱怎么解决,问这话她是存了私心的:如果真如介绍人所言罗仲杰家里有好几套房子,那么卖掉两套置换一套新房子不成问题,但罗仲杰的回答令她隐约窥探到了他家的家底,罗仲杰说要贷款买房,打算贷个150万左右,林琪琪婉转地暗示他以他个人能力贷款150万挺难的,不考虑再卖一套房子吗?罗仲杰反问她:“再卖一套我妈住哪里?” 林琪琪略感失望的同时竟也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罗仲杰是单亲家庭,他爸和他们娘俩早就老死不相往来了,这么一算,合计他家满打满算也就两套房了。 第168章 我也有男朋友 罗仲杰仍在对着林琪琪侃侃而谈他对股市对楼市的见地,林琪琪却盯着他两片飞快翕动着的唇发呆,脑海里盘算着接下去的路该怎么走。至此,罗仲杰的个人情况和家庭背景在她这里凑成了一幅完整的拼图:罗仲杰,男,35岁,二本学历,私企财务,月收入1万左右,缴纳最低社保;单亲,母亲退休,有退休工资,现在还在外面做一份工赚点外快。 这样的条件,换作以前的自己是绝对看不上的,然而现在呢?尽管不愿意承认,横亘在林琪琪面前的诸多现实问题却让她渐渐失去了骄傲的底气。她又比罗仲杰优秀到哪里去呢?同样的二本学历,家里两套房,其中一套还有百来万的贷款,目前自己又大龄无业家里蹲。 前两天听母亲说曲妍恋爱了。林琪琪得知后的第一反应是曲妍不会是听了姨妈汪爱娣和另外几个长辈的话才被迫去相亲恋爱的? 可是姨父的病也着实令人犯难,为人父母的又有谁不希望在有生之年见自己的子女成家立业呢?设身处地地站在曲妍的位置上思考,林琪琪觉得自己可能也会做出同样的事情来。 见她沉默着,汪爱琴又自顾自说道:“曲妍现在的男朋友听上去条件挺不错的,外企白领,有独立婚房,三室两厅在虹口区,还是电梯房。而且年纪听说比曲妍小,卖相也不错。” 林琪琪“哦”了一声,心道那听上去那条件是挺不错的,比罗仲杰强。过了会儿她又开口问道:“那对方知道小姨父的病伐?” 汪爱琴愣了下:“这个就不知道了。”想了想又道:“合适的时候总会说的。” 那就是没说?没说也对,一开始上来就说自己父亲生病,谁愿意再继续交往下去啊?又想到曲妍,林琪琪很肯定如果不是姨父得了这个病,曲妍不会那么快就同意和对方交往。可是曲妍谈不谈恋爱关自己什么事呢?姆妈和她说这些话又是什么意思呢?曲妍都恋爱了,所以作为姐姐的自己也要加把劲啊?不然就输了? 一时半会儿的,林琪琪竟无从辨别心里滋生出的种种情绪,只觉得胸口乱糟糟的堵得慌。胡思乱想了半天,林琪琪安慰自己说我也有男朋友啊。 是的,我也有男朋友。这个认知让她又屈辱又欣慰,林琪琪望着卧室外渐渐西沉的太阳,敛下了嘴角。 餐桌上的罗仲杰在算买下新房后每个月的还款金额,林琪琪道:“如果不是我名下有房子,我们倒是可以一起出资共同还贷的。”她故意说一句漂亮的场面话,让罗仲杰知道自己是愿意和他站在一起一起买房还款的,至于真假,谁知道呢?谁又能预测今后的生活? 罗仲杰听后有些惊讶:“你名下有房啊?” 林琪琪点点头:“嗯,以前在华商银行工作的时候买的,感谢华商银行。”她说得模棱两可,没有提及贷款。 林琪琪刚说完,罗仲杰突然拉住她放在桌子上的手,露出一个有些讨好的笑容:“我就是差点运气一直没有自己买房,你挺厉害的~”说着笑意又更深了些。 林琪琪被他谄媚的笑容弄得有点恶心,但不可否认她的虚荣心得到了一些满足。尽管和之前的同事们相比她买的房子上不了台面,但从罗仲杰的话里听出来,似乎一个女人自己买房子是件不得了的事情了。想起之前男友有意无意打压自己的种种,林琪琪有了扬眉吐气的感觉:“我哪里厉害了?你不是第一次见面就说我脸上有痘痘吗?” “哈哈。”罗仲杰干笑:“我那是故意考验考验你,看看这个女孩子脾气好不好。” “那考验结果呢?” 罗仲杰晃了晃她的手:“那不是通过了吗?我就知道你宽宏大量不会生气的。” 他说得厚颜无耻傻子才信,林琪琪白了他一眼:”你就装。” 罗仲杰看出她没有生气,便继续说着好话把这事揭过了。 第169章 不去婚礼 林琪琪想去找工作了。转眼秋天天气凉爽了,出去面试什么的正好,而且再呆在家里无所事事下去精神状况都要出问题了。 有时她会思考辞职之后这几个月来发生的事,惊觉除了姨父生病以外其余的竟然白茫茫一片,就连罗仲杰这个所谓的男友在她看来都有些不真实。偶尔独处时林琪琪也会回味他们之间发生的点点滴滴,但她自己都惊讶就连拥抱接吻都让她有种隔着雾般不真实的错觉。 然而另一方面不可忍否认罗仲杰是她这几个月里唯一能够当面聊天说话的同龄人了。这个认知令林琪琪毛骨悚然,她明白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开始动手写简历投简历。 这天她和罗仲杰约会,特地选了一件黑色的羊毛直筒连衣裙,肉色丝袜配一双切尔西短靴,外套一件黑色的短款机车皮衣,她身材高挑,这一身打扮飒爽中带着点甜美。 不料刚往罗仲杰车上一坐,罗仲杰就皱眉审视起了她的打扮:“你这件衣服不好看,还是上次那件粉色的外套适合你。” 林琪琪无语地看了眼他的着装,咸菜绿,是咸菜绿?咸菜绿的线衫外面加了一件黑色的薄款羽绒马甲,她伸手扯了扯男友身上的衣服:“你这打扮又有多好看?像个小老头。”而且这质感,怕是网上随便买的。 罗仲杰辩解:“我这是随便穿穿又不干嘛。衣服只要大方得体就可以了,人最重要的就是自信,是人穿衣服而不是衣服穿人。” 林琪琪想怼他是啊,身材好披个麻袋都有范儿,可关键你是吗?想想太伤人了还是作罢。 开了会儿车罗仲杰又问她:“你身上这衣服多少钱?” 林琪琪莫名其妙:“哪件?” “就外套。” “你说皮夹克啊,商场里打完折2000不到,小羊皮的,很合算。” 罗仲杰嗤之以鼻:“就骗骗你们这群女的!什么小羊皮,网上买买也就两三百块。” 林琪琪解释:“网上的质量和商场还是不一样的,人商场都是专柜有牌子的,品质有保障。” 罗仲杰颇为不屑:“得了,就是贴个商标的事儿。你看我,随便穿都好看。” 林琪琪不敢苟同,还是耐着性子为自己辩解:“人靠衣装佛靠金装,而且女孩子总要穿的好一点,现在不穿老了穿啊?我朋友她们买件风衣都万把块钱呢,我已经算是很会过日子的了好吗?” “关键你还是不自信,如果你自信你就不会说这些话了。” 好好的干嘛老说她不自信,林琪琪有点火了:“我哪里不自信了?” 罗仲杰仿佛就在等她这一跳脚,弯起嘴角狡猾道:“你现在的表现就是不自信。自信的人是不会气急败坏的。一笑而过就是了。” 林琪琪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深深吸了口气扭头看向窗外。 罗仲杰似乎没有察觉到她在生气,还在那里滔滔不绝发表谬论:“我之前和你相亲时穿的就是十几块钱的t恤,你不也看上我和我在一起了吗?” 见林琪琪久久不回话,罗仲杰后漫不经心问她:“生气啦?” 林琪琪继续不搭理他,罗仲杰不知何时放的音乐,还是王菲的那首《我也不想这样》:“……我也不想这么样反反复复,反正最后每个人都是孤独……”罗仲杰跟着副歌的部分哼了一小段,见女友还是对他不理不睬,于是放软了声音问:“你真的生气啦?” 林琪琪抱臂冷漠回答:“没有。” “一点都不大方。”说着腾出一只手捏了下她的脸。 林琪琪甩开他的手:“哦呦,你能不能专心开车啊,万一出了事怎么办?” “真出了事我们就是亡命鸳鸯了。” 林琪琪又气又好笑:”谁跟你亡命鸳鸯啊,快呸掉!” 罗仲杰“呸”了一声:“都是我的人了,和你开开玩笑怎么了,就只喜欢听别人说你好的!” “不然呢?”林琪琪心情好了些:“话说说清楚啊,谁是你的人?我的灵魂是自由的!” “无所谓。”罗仲杰耸耸肩,状似玩笑道:“我只要得到你的身体就可以了。” 林琪琪白了他一眼,想了想突然说:“我之前和你说过我有一个很好的朋友,后来闹掰了的,前几天她发了结婚请帖给我。” “那你怎么说?” 林琪琪斩钉截铁:“不去!她没头没尾在微信上发了个请帖给我,什么也不说也没正式邀请,去了干嘛?” 罗仲杰沉默了会儿劝道:“我认为你应该去,这么多年的朋友就这么断了挺可惜的。” 林琪琪不悦:”有什么可惜的?我之前……我之前有次牙疼发了朋友圈她也不闻不问,我去单位其他同事都关切来地问我怎么了她也没来搭理我,我干嘛要去吃她这顿饭给她这个红包?”她差点说漏嘴之前离职时胡晓颖也对她表现漠然,甚至不闻不问,就连最后林琪琪走的当天也没见她上前和自己说过一句话。更何况自己离职的这几个月里,也没见胡晓颖发她微信问她近况,倒是林琪琪时不时见她朋友圈发个动态炫富,今天lv包包过几天打卡黑珍珠餐厅的,一片岁月静好的甜蜜。不过胡晓颖似乎也成熟了点,晒个图不再像以前那般简单粗暴“买了个包”这种直奔主题的,而是暗戳戳在照片的边角里露出名牌包包配饰之类的。 罗仲杰还在劝道:“她发请帖给你就是证明心里还有你这个朋友,你这次去正好和她把话说说开,一笑泯恩仇,人生难得一只己。” “得了,她大概惦记着我的红包呢。”林琪琪回想起进了“阿扎里”单位后遭遇的种种,心灰意冷:“很多事你不知道,我和她真的没什么好说的了。我跟你说过想换工作的事,也是觉得这个单位人际关系挺奇葩的,而她作为我的好朋友,从头到尾也没有站在我的角度为我考虑过,也没有帮我说过一句话。”想到这里林琪琪又哼了声:“可能也是拜她的凤凰男男友所赐,思路被她的奇葩老公带偏了,无话可说。” 罗仲杰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林琪琪的话,只道:“你好凶啊。”声音里竟有些胆怯。 林琪琪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并未理他。 王菲继续在沉默的空间里吟唱:“忽然间很需要保护,假如世界一瞬间结束,加入你退出我只是说假如,不是不明白太想看清楚;反而让你的面目变得模糊,越在乎的人越小心安抚,反而连一个吻也留不住,我也不想这么样反反覆覆……” 第170章 看菜下碟 罗仲杰带林琪琪去吃花甲,在住宅区沿街的一家商铺,旁边紧挨着一家洗车店。铺子倒是挺大,但因为装潢简陋显得空落落的,店里的木制桌椅看上去半旧不旧的,也没什么设计感。林琪琪站在收银台前有些好奇地左看右看,罗仲杰点完自己要吃的问她吃什么,林琪琪有些懵圈,她没有吃过专门的花甲店,对着收银台上方的价目牌看来看去,好像都不贵,二三十元一份,点一份就够了?不用再加什么菜然后各吃各的?是这样吗? 正当林琪琪一头雾水地爆出自己要吃的菜,罗仲杰突然拉着她朝外走:“走,走,不吃这个,我们换一家。”林琪琪莫名其妙:“怎么不吃了?” 罗仲杰看着她一身行头道:“你穿这身衣服吃这个不合适。” 林琪琪脑袋里缓缓打出了一个问号:“?” 直到罗仲杰带她去了隔壁商场的日料店,坐在舒服的沙发位上手捧精致的菜单林琪琪才恍然大悟:罗仲杰这是看碟下菜呢。 她突然想到不久前在网上看到的一个帖子,楼主用调侃的口吻算了一笔一线城市男女恋爱中男方一次约会所需承担的花销:车费1-200元;吃顿饭人均150左右,两个人300元;看电影100元左右,周末的话可能需要120元;奶茶饮料50元左右;逛个商场买买衣服鞋子,一次1000元左右还算一般的;另外如果过节生日鲜花礼物请吃饭,2000元算便宜的,毛估估下来一年一个男人要用掉3,4万,都没算上逢年过节去女孩子家里的钱。楼主最后强调这还是交的大度的女友所需的花销。林琪琪看完不置可否地笑了,转手发给萧潇私下吐槽:“我都不敢在下面评论现在哪里有这么大方的男人,怕被网友说我好low,真心想问博主这样的好男人哪里能找,能不能给我介绍一个。[捂脸]。” 她是真的不明白,一边互联网上不停地有人现身说法炫耀老公或者男友对自己有多么大方多么好,小到送包送表送首饰,大到送房送车,但现实生活里她也观察过身边年纪相仿的同事,有另一半的多数也是自己赚钱自己买单,除了个别人,偶尔朋友圈晒出来的礼物也都是自己掏钱买的,她们也会心血来潮一起打卡网红餐厅喝下午茶,但是和自己的男朋友或者老公就比较随意节俭。还经常听见她们吐槽自己的老公或者男友“抠门。” 到了30多岁这个年纪,纵然林琪琪内心深处还留有一份“少女情怀总是诗”的朦胧爱意,也断然不会幻想自己能嫁一个像“费云帆”一样多金慷慨的老公了。只是从她寥寥无几的恋爱经历来看,接触到的男的真的都不大方。不光是她,身边的几个未婚姐妹同事相个亲或者接触几次回来也多半在吐槽现在的男人到底怎么了?别说逛商场买衣服买首饰了,就连吃顿超过300的饭也屈指可数。而且大部分女孩子在一天的约会里,会主动承担咖啡奶茶之类的钱,最常见的是你请我吃一顿饭,我请你看电影喝奶茶。而且可能这些男人环保意识比较强烈,那些平时交流里口口声声说开车上下班的男人到了周末就奇迹地不开车了,约会一律让女孩子跟着他们公交地铁低碳出行。 萧潇对这个问题倒是看得很开,哈哈大笑着回复:“现在好多男的太精了,付出就想要回报。哪里有送衣服送首饰的?能想到送鲜花蛋糕巧克力已经不错了。” 打完这些字自己也挺感慨的,对此之下当年的齐磊多么潇洒阔绰啊:萧潇爱吃日料,齐磊不吃生食却还是带她去了魔都几个有名的放题日料店,一顿吃下来7,800的眼都不眨一下就主动买单了;萧潇生日他悄悄去国金挑了个香奈儿的钱包送她;作为一名“果粉”,每次苹果一出新机型那必然是要买两个的。当然萧潇对他也挺大方,有来有往,但总体来说肯定是齐磊付出得多些。 现在回头看,萧潇自己都认为这一切也许是基于当年他们两人都太年轻了,不知柴米贵。而且除了校园恋爱以外,这段关系算得上彼此踏足社会后的初恋,自然慎重对待。 而现在大环境都是快餐式的恋爱,特别是和她们年龄相仿或者略长的男人,多多少少也在感情上吃过亏栽过跟头了,除了浑水摸鱼的“海王”以外,多数男的谈起来都是直接奔着结婚生子而去,这个试水不行就立马换下一个,谁愿意付出多余的时间金钱精力去换另一个人的真心呢? 第171章 爱咋咋的 吃完日料两人去看电影,林琪琪礼尚往来付了电影票的钱,看完电影快九点了,罗仲杰开车送她回家。林琪琪感慨郊区就这点好,停车费便宜,有些商场还。不然按照市区的停车收费标准来看,罗仲杰之流断然不会选择约会开车。 车厢里照例是王菲的那首《我也不想这样》,听多了还挺上头的,罗仲杰旁若无人地哼唱了会儿,问林琪琪要不要去看音乐剧《乱世佳人》。 林琪琪有些惊讶他的爱好,读书时她看过这本小说,还写过读后感的随笔,至今印象深刻。罗仲杰这么一问她也来了兴趣便道“好啊”。 罗仲杰似乎很满意林琪琪的答复,竟然开始滔滔不绝表达自己对于郝思嘉的喜爱之情:“我看过《乱世佳人》的电影,超级喜欢她的性格,因为我也是这样的……” 林琪琪云里雾里,开始在脑海里回忆起小说中的郝思嘉什么性格?敢爱敢恨?坚韧不拔?现实冷酷?什么叫你也是这样的? 王菲的歌声传来:“反正最后每个人都孤独,你的甜蜜变成我的痛苦。离开你有没有帮助,我也不想这么样,起起伏伏,反正每段关系都是孤独,眼看感情变成一个包袱。” 女人的直觉令林琪琪有些不安,特别是罗仲杰谈起郝思嘉时出奇的兴奋,简直可以用满面红光来形容。她突然觉得她和罗仲杰的关系也像歌词里唱的那样,都是孤独。好在微信提示音的到来分散了她的注意力,也暂时驱散了她心中的雾霾。林琪琪放下手机对男友道:“我妈发我消息,让你等一下送我回家别急着走,她有东西要带给你和你妈妈。” 罗仲杰讶然:“什么东西?” “她和我阿姨她们去农产品批发市场买了些菜,要带点给你和你妈妈。” “不要了,那怎么好意思。” “没事,她给你就拿呗。” 罗仲杰却再三退却,林琪琪听出他话里的不乐意,不像是不好意思,反倒是嫌麻烦,心下便冷了些。姆妈是热心人,可看罗仲杰这模样,怕是热脸贴了冷屁股。同时又隐隐有些责怪母亲多事,这八字还没一撇呢,送什么东西给罗仲杰啊,把他惯的。 快到林琪琪家小区的时候,罗仲杰道:“等下你下去帮我拿下放后备箱。” 林琪琪扭头看向他,有些难以置信:“我妈给你拿东西你都不下车接一接?”这人怎么好意思啊? 罗仲杰不为所动,只道:“你下去拿一下嘛,我不方便。” “你有什么不方便?” “我停车不方便。” 林琪琪气极反笑:“我家小区门口那么大一块空地哪里不方便停车?你又不是没去过。” 两人正扯着嘴皮子,车子已经开到了小区门口。林琪琪家小区实行人车分离,林琪琪正愁要把罗仲杰叫下车进去拿东西,不料汪爱琴已经提着大包小包等在小区门口了。林琪琪赶紧下车笑着同母亲打招呼,同时回头示意男友下车帮忙拿东西,不料罗仲杰却依然像座大佛似地坐在主驾上,丝毫没有下来的意愿。于此同时汪爱琴朝他笑眯眯地走了过来,罗仲杰摇下车窗招呼道:“阿姨好,你太客气了,不用送东西啊。” 汪爱琴热情道:“正好买了多的就大家一起分分,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拿回去和你妈妈一道吃,很快吃完的。” 罗仲杰有些惊讶林琪琪母女俩手里满满当当的东西:“这么多我和我妈妈吃不掉的,稍微拿点就好了。” “看着多其实没多少的。” 林琪琪见男友仿佛屁股粘了胶水一般坐在那里我军岿然不动,有一瞬间恨不得把手里提的东西全砸他脸上,但见自己姆妈如此热情,似乎丝毫没有察觉到罗仲杰的无礼,只得深深吸了口气把东西往后备箱放,欠他的!大爷! 等母女二人回到家,刚一开门林琪琪便忍不住责怪母亲:“姆妈你送那么多东西给他干嘛?人家又不领情!” 汪爱琴跟个没事人似地解释:“不是今天正好去看你姨父嘛。你小阿姨舅妈她们几个去批发市场买了很多小菜大家一起分。给了我很多,你又减肥,我和你爸爸也吃不掉就给点小罗他们家咯。” 姆妈习以为常的神情让林琪琪忍不住倒吸了口气,她恨恨道:“你看看他这是什么态度?见了你都不下车的,你还送东西给他呢!送个屁啊,没见过这么没礼貌的人!” 汪爱琴不理解女儿为何发这么大的火,皱眉看了她一眼:“哎呀,送就送了呀,我们又吃不掉的。而且小罗可能第一次见我怕生啊,有些男孩子嘛可能不善交际……” 林琪琪跳脚,心道你女儿都要和他上床了哪里不善交际啊,这人摆明就是目中无礼!但她又不好明说,只得道:“帮帮忙哦,他就是故意不下来的,缺乏家教……” 她还想絮絮叨叨数落罗仲杰的种种不是,不想汪爱琴却突然粗暴打断她:“好了!你要谈就谈不谈拉倒!” 林琪琪没料到母亲突然地当头棒喝,她木头人似地站在客厅里不动了。 汪爱琴缓了口气,林琪琪见母亲神色有所缓和,以为姆妈会安慰自己,不想接下来的话却令她胸口越发堵得慌:“琪琪,姆妈也快60岁的人了,你觉得这个男小歪可以就可以不可以就算了……” 什么叫可以就可以,不可以就算了?林琪琪刚想张嘴辩解,汪爱琴却不给她这个机会:“你看看你,30多岁的人了,到现在也没有成家。我对你的婚姻大事算得上宽容包容了伐?每次你爸爸想发表意见,我都帮着你说话。但你看看你自己,从二十几岁开始,每次给你介绍的对象这个不满意那个不满意的,你到底想怎么样?你看的漫画看的那些小说中的人物都是虚构的不存在的呀!” 林琪琪无语:“我哪里说要找漫画小说中的人物了?”这哪儿跟哪儿啊?又想到那些相亲对象,羞愤难当:“你看看给我介绍的都是什么人啊?医院挂号的说是财务,城管说是警察。工资4、5000的,秃头肥肚腩的你们都当块宝,每次去相亲一次就打击一次。网上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在介绍人眼里,给你介绍的相亲对象是什么水平就代表你是什么水平。我真的服了那些介绍人了,只要是个男的都能介绍。” “老百姓大家都是差不多的水平,日子可以过下去就可以了。你有本事你自己去找啊!给你介绍的你都不要,自己又不出去找,你到底想怎么样?”想到自家女儿过往相亲中的种种“劣迹”,汪爱琴越说越来气,最后口不择言道:“林琪琪你今天放句话!’我这辈子不结婚了你们不要再管我的终生大事了!’那我和你爸爸就再也不管你了!” 林琪琪简直又好气又好笑,自家姆妈哪能好这么不可理喻的?简直疯了!但她看汪爱琴脸色铁青,便尽量放软语气试图和她讲道理:“我为什么要说不结婚?我从来没有说过不结婚好。遇到合适的自然就会结婚啊……” 不料汪爱琴今天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地不吃她这一套了,越发强势越发声势夺人道:“你每次都这样说,合适的合适的,什么叫合适的?!你不给人希望就不要给人希望!吊着别人算怎么回事?!” 林琪琪觉得姆妈今天是真疯了,没什么好讲的了,再讲下去又要大吵一架两败俱伤。她只得强忍怒气快步走回自己的房间。“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 接着她听到卧室开门的声音,接着是父亲不耐烦的询问声和母亲哭哭啼啼的说话声。林琪琪仰面倒在床上,黑暗中她努力睁大眼睛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线盯着天花板上的吸顶灯发呆,这一刻她恨不得就此死去一了百了。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来了微信提示音,林琪琪翻了个身并未理会。泪水在她的脸上交错着滑落到床单上,又热又痒。她抬手擦了,又觉得手上粘腻恶心,起身去够纸巾,黑暗中碰到了手机,她打开一看,原来刚才是罗仲杰发来的微信:“我妈让我谢谢你妈妈,牛奶很好喝,已经喝上了。[笑脸]”接着是一张牛奶的照片。 林琪琪回复:“不客气哈,好喝就好~”手机的亮光照亮了她的脸,一张雷横斑驳的木然的脸。面部又隐隐作痛了。林琪琪扔了手机,管他的,爱咋咋的。 第172章 走一步算一步 林琪琪投出的简历几乎石沉大海,偶尔有面试电话打来也是问她要不要做销售之类的岗位。林琪琪至今回忆起华商银行的营销压力仍旧心有余悸痛不欲生,听到“营销”二字条件反射般地头皮发麻,赶紧挂了电话。 她再次感到了前路渺茫。 我想找个什么样的工作呢?林琪琪问自己,脑海中中有个模模糊糊的概念,但很快这个模糊的概念便被她抛之脑后。 后来林琪琪反思,那段时间她拒绝深入思考这个问题是因为潜意识里她感知到了自己的贪婪。她根本不想去工作,或者说即使去工作,也希望”钱多事少离家近。”然而哪有这等好事? 她闲来打开招聘app查阅自己投递的岗位,多是文员助理这类没有技术含量的工作,刚毕业的小女孩也能做,她不具备任何优势,甚至从年龄生育角度考虑反而是劣势。 《你具备什么样的核心竞争力?》林琪琪盯着app里推送的文章标题发呆,自己具备什么样的核心竞争力?善于与人沟通交流,能和人共情?声音悦耳?做事耐心细心?想着想着她自己都有些啼笑皆非,这算哪门子的核心竞争力啊?她没有参与过公司重大的项目组建;没有过硬的学历履历傍身;没有能锦上添花甚至让人眼前一亮的职业技能证书;没有所谓的领导能力管理能力;简直一无是处。 如果是萧潇就好了。萧潇和她说过过两天就要飞北京参加人总行相关部门组织的培训了,公费差旅还能结识不同的人,真好啊。一样都是从华商银行出来的,反观萧潇的职场生涯一路升级打怪畅通无阻,从两人鲜有的几次见面来看,萧潇本人从气质到谈吐都已然脱胎换骨,与在华商银行时不可同日而语,她更“坚硬”干练,也更有力量了。明明曾几何时,她们都不约而同地认为理想生活就是结婚生子后离开华商银行脱离苦海,然后找份安稳的朝九晚五的工作相夫教子岁月静好就可以了啊。 如今的萧潇不论是从外在的职务到内在的想法都走得太快了,林琪琪有些跟不上她的步伐了,她更害怕有那么一天,她再也无法和萧潇做朋友了。可是让她像萧潇那样去职场上打拼,去杀伐果断披荆斩棘,她又打从心底拒绝和恐惧。 自己到底要的是什么呢?林琪琪有些茫然和苦恼。在外人看来她吃穿不愁父母健康,特别是母亲汪爱琴尤其通情达理,女儿30几岁没有结婚,工作说不做就不做了。用姨妈汪爱娣的话来说“简直把伊宠上了天!” 她应该是快乐的呀。 她又想到了罗仲杰,如果两人进展顺利明年可能就要结婚了,?毕竟都老大不小了。前几天听他说房子已经顺利卖出去了,这两天罗仲杰下班没事就约了楼盘销售去看房。 就这样,就这样,林琪琪安慰着自己,尽管这个男朋友有着种种不尽如人意的地方,尽管想到和他拍婚纱照领结婚证就令她觉得荒诞滑稽,但好歹能结婚了,也算了了父母和自己的一桩心事。 眼下的自己只要先把工作这件事搞定,在结婚前让双方的亲朋好友知道她“有个稳定的工作”,看着是个靠谱合适的结婚对象就可以了。至于结婚以后的事,谁知道呢。 便这样走一步算一步。林琪琪听到自己心底落寞的叹息声,仿佛空气里细小的灰尘都“扑簌簌”地落到了她的心上。 第173章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林琪琪在朋友圈发过“阿扎里”单位的奇人轶事,依她的性格离职时自然又发了朋友圈做到有始有终。 十一月的某一天,林琪琪收到了前同事沈晴的微信,问她最近过得怎么样,工作找好了没?林琪琪有些诧异,自己和沈晴交情泛泛,这个前同事怎么突然来问起她工作的事了,难不成要介绍工作给她?林琪琪坦诚道休息了一段时间,最近刚开始找工作。沈晴打了个“哦。”又接着回复:“我最近也在找工作。”林琪琪脑袋里顿时充满了问好,沈晴这是要跳槽?她的疑惑没多久就解开了,沈晴开门见山告诉她自己合同到期后华商银行便没有再和她续约,按规定赔付了她一定的赔偿金,所以现在她也是家里蹲。 林琪琪看着沈晴打过来的一大段文字暗暗吃惊,沈晴的工作态度在她看来可圈可点,服务没什么差错不说,还经常主动留下来加班加点完成绩效指标,各项营销成绩也不错,和自己这种老油条不可同日而语。是个人都看得出沈晴对华商银行这份工作挺看重的,很“要”的。这种优秀老员工怎么就不续约了呢?她不禁在心里再次吐槽老东家翻脸无情:谁初入行时不是豆蔻年华意气奋发的翩翩少年啊,然而几年过去眼看老员工交金越来越多用人成本越来越高便想方设法地逼人离职。现在招的那些新人又有什么用?业务水平烂沟通技巧差,客户问题不能一通电话有效解决,只会天天在电话里让客户办这个办那个,留下一堆业务上的烂摊子让后面接电话的老人给他们擦屁股善后。 面对手机那头林琪琪义愤填膺地指责,沈晴倒未做过多评论,只道本来想着不做就不做了,双方父母年纪大了,她在家全职带娃也派得上用场。反正老公收入尚可,年薪40几万也能养家糊口了。届时等孩子上了小学自己再出来找份工作未尝不可,只是没想到最近一次大学同寝室同学的聚会让她萌生了“还是要去工作的”念头。 也许是毕业数十年四人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几人之间几乎没什么重叠的朋友圈了,因此四个中年女人倾诉欲爆棚,吐槽起各自生活里鸡零狗碎的种种事情不遗余力。她们一寝室均已婚已育,连沈晴在内三个全职妈妈,其中另外两个是从娃出生开始就不工作了,靠老公一人赚钱养家。 沈晴听她上铺吐槽:“我之前想买个锅,也不算贵,1000来块钱,蒸煮煎炸都可以,很实用。结果我老公不肯,和我说一个锅子这么贵买了干嘛,家里已经有锅子了。我气得和他说我就不要求你给我买包了,难道连买个锅子都不肯吗?” 另一个吐槽的女同学,老公在郊区做点小生意,一年给她十来万贴补家用。过年前她想去做个头发问老公要钱,老公以她烫头发不好看为由驳回她的请求。 沈晴和林琪琪发语音说起这种种,林琪琪听得瞋目结舌,到头只得一声叹息:“果然还是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啊。” 沈晴附和:“是呀,是呀。所以我想找个妈妈班的工作,方便带小孩照顾家里,工资要求不高,四五千块,就赚点零花钱,不能到时买口红喝奶茶的钱都要问老公要啊。我爸也和我说手心朝上问人要钱的日子不好过!” 林琪琪点头赞同。 末了沈晴突然问林琪琪:“对了,章誉臣和她主管吵架的事情你知道伐?” 林琪琪打出了个“?”,她已经很久没和章誉臣联系过了。 沈晴回复:“据他们组的人说章誉臣这几个月指标做得很差,他们组长找她谈话搞不定她,然后他们科室主管出马了,然后章誉臣就和他们主管杠上了。气得他们主管事后乱摔东西。” 离职前林琪琪知道章誉臣和她现在的这个组长不和,用章誉臣的话来说这个新任组长业务水平“搭僵”,为人没担当,组员没有权限搞不定的客户转给她处理她只会推诿,拍领导马屁倒是一流。 章誉臣资历比林琪琪还老,又是新人讲师又是年度优秀客服,尽管她在同事之间的口碑呈两极分化,但对上有一手,属于会看山水搞得定主管的那类人,几个老组长看到她都客客气气礼让三分。林琪琪难以想象看似有棱有角又八面玲珑的章誉臣会直接“犯上”和主管过不去。但想到自己搬家前两人最后一次不欢而散的聊天,她便没什么兴趣再听沈晴的八卦了。章誉臣好不好关她什么事?她是要在华商银行养老的人,在她的认知里,像自己这种拎不清不活络的人才会被迫离职着了人事的道。 和沈晴说好以后关于找工作的事要互通有无后,林琪琪便扔了手机。但和沈晴的聊天记录以及自己无意中说出的那句话却自始至终萦绕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尽管前路茫茫,但林琪琪告诫自己,以后绝不能做那个伸手要钱的女人。 第174章 少年意气 萧潇的北京之旅顺利且惬意,为期四天的培训课程从时间上安排得挺合理,第三天主办方组织他们去户外拓展训练——爬八达岭长城。 十一月底的北京没有她想象中的寒冷,但考虑到长城上风大,萧潇还是特意穿了件leon的黑色短款羽绒服,帽子围巾全副武装。她原是和陆佳鑫朱莉他们几个一起的,爬着爬着朱莉就开始招呼陆佳鑫给她拍照了,萧潇不怎么喜欢照相,一个人走走停停看看,再回头竟已超出二人一大截,她也没有等他们的意思,继续独自往上爬。 冷不防耳边传来一道年轻的男声:“你是睿发银行的?” 萧潇闻声望去,一张年轻白皙的笑脸引入眼帘,甚至他刚剃过的下巴上还冒着一颗没有熟透的粉刺。 见萧潇转过头,来人更为热情地同她打招呼:“你好你好,我是苏京银行监察部的卢鸣浩。” 萧潇并未接话,卢鸣浩自来熟般地接着道:“你是叫萧潇?几次在银保监开会都见过你,对你印象挺深的。” 萧潇看着他明亮的眉眼和新鲜的粉刺,思忖这个年轻人几岁?尽管他看似谈吐举止老道,但一张脸细皮嫩肉稚气未脱,声音里还带点学生特有的干净和字正腔圆。萧潇盲猜他不过25,6岁的样子。 卢鸣浩似乎察觉到了萧潇的疑虑,继续开诚布公地补充介绍:“我是94年11月生的,天蝎座,无锡人。河海大学研究生毕业,参加工作快两年了,目前就职于总行监察部。你是消保部的?说起来我们的工作还是有重叠部分的。” “那你好优秀,年纪轻轻已经在重要部门任职了。” 到底还是年轻人,被有资历的美女一夸,卢鸣浩抬手摸了摸脑袋露出了几分与年龄相符的率真与羞涩:“害!也是运气好,苦哈哈做了一年多柜员正好赶上总行内部竞聘就竞聘上了。” “那更不容易了,能在这么多网点小朋友里脱颖而出,说明你确实水平过硬,有两把刷子。” “看你说的……不过说起来一线柜员岗挺锻炼人的,又要讲效率又要讲服务还要开展营销,银行门一开什么样的客户都有,也确实从中学到了不少人情世故。” 萧潇想你一年多就能学会人情世故怕本事也是个人精了,总行的各个部门多难进啊,尤其是监察部这种香饽饽,没点背景谁信。 卢鸣浩又问:“你之前爬过长城吗?” “没有,不过北京我来过。” “巧了。”卢鸣浩咧嘴一笑:”我也来过。高三暑假成绩还没出来那会儿,我们物理班几个兄弟一起来的。那时候这里还有摆摊刻纪念铭牌的,那么大一块铁牌牌。”卢鸣浩比划了下大小:“正面刻着’不到长城非好汉’,背面刻游客的名字和日期。” 萧潇揶揄他:“你怎么知道的那么详细,你刻了啊?” “卧槽!”察觉自己说漏了嘴,卢鸣浩哈哈一笑:“黑历史黑历史。那块铭牌后来拿回家,我要丢我奶奶看到了不允许,说上面有我名字不能乱扔。现在也不知道被她放哪里去了。哎,你什么时候来的北京?” “13岁那年,有个暑期英语夏令营,我当时看到了挺感兴趣的,就一个人来了。” 卢鸣浩又“卧槽”了一声,看向萧潇的目光多了份敬佩和难以置信:“一个人?” 萧潇有些大惊小怪地看了他一眼:“我爸送我去机场,然后我就一个人飞来了。” 卢鸣缓缓浩竖起大拇指:“牛逼牛逼!佩服佩服。” 哪个大姐姐不喜欢优质小男生的钦佩呢?卢鸣浩的坦荡不加掩饰令萧潇有些暗爽。 两人聊着聊着已经爬了大半路程,抬头望去“好汉碑”似乎近在咫尺。 卢鸣浩十分熟稔地道:“萧潇你体能真好,平时应该是有经常运动。我们好像冲在最前面了。” 萧潇跟着他回头望去,只见万里长城蜿蜒脚下,雾霭流岚,两边群山苍翠山峦起伏,十分壮观。 卢鸣浩不由自主念起了太祖的词:“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时滔滔。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 卢鸣浩的朗诵抑扬顿挫饱含情感,后来萧潇想如果当时换做其他人,譬如陆佳鑫突然吟起《沁园春?雪》,那自己肯定会觉得他二不啷当。而换成卢鸣浩,也许是少年眉宇间稚气未脱,眼下萧潇只觉得他憨得有些可爱。她甚至想这么美的诗词,就应该让这般此间少年来念啊,这才是书生意气挥斥方遒! 萧潇有些感动有些豪情万丈——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略逊风骚,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她在心底跟着默念了一遍——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第175章 桃花来了 萧潇几个在首都机场和卢鸣浩一行人狭路相逢,大家都是同行,平日里人行银保监的大会小会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便自然而然打了招呼,再一问竟还是同一航班,好不热闹。 之前值机选位时朱莉强烈要求他们几个坐一起,因此萧潇和陆佳鑫毗邻而座。陆佳鑫放完行李箱坐下,边系安全带边朝萧潇挤眉弄眼:“嘿,桃花来了?” 萧潇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 陆佳鑫看了看靠窗位置的朱莉,见她正塞着耳机,便努了努嘴小声道:“苏京的那个小帅哥。” 换来萧潇一个白眼:“神经病。” 银行临近年底事情特别多,又要面临上级部门的各项检查,之前一直说总行新系统要上线了,技术部筹备已久,此前得知的消息是明年肯定上,没想到这次一回来打开邮箱就看到了办公室下发的优先级邮件,密密麻麻抄送了所有老总,确定过完年后睿发新系统正式上线,真叫一个人仰马翻。 这不萧潇在工位上屁股还没坐热,便被张丽派到河西码农那里去干活,协助总行it部门做新系统上线前的问题收集和压力测试。她手头还有一堆报告要写,底下各个网点的评估打分还没出来,听闻老女人的这个安排,只得提着电脑收拾了下马不停蹄地奔赴河西。 总行楼下停车贵,她一般上班不开车,这会儿坐在地铁上昏昏欲睡。按照明年3月上线新系统的时间来算,恐怕从现在开始要隔三岔五往河西跑了,手上一堆工作也派不出去。上次刘悦总是提到过萧潇工作太多了,考虑从别的部门抽调个人力过来协助她,可是现在快要过年了,各部门都忙,这时候谁肯放人?即使真找人来帮她也是年后的事了…… 萧潇正想些有的没的,微信提示音来了,她以为是张丽的最新指示,翻了个白眼无奈地举起手机,不想却是卢鸣浩发来的信息,说自己正好在睿发附近办事,问她中午有没有空一起吃个饭。潇萧回他:“不巧,我被派去河西干活了。”卢鸣浩问去干什么,萧潇只道去技术部对接。卢鸣浩发了个小人叹气的微信表情,自说自话道:“那下次再约饭。”便不再说什么了。 萧潇对着手机发了几秒钟的呆,卢鸣浩说对自己印象深刻,萧潇却是脸盲不记人的。每次去银保监开会都是乌泱泱一群同行,除了几个气质特别出众的大佬,剩下的男男女女在她看来都长得差不多。随着年龄的提升,萧潇自有一套坚定的审美体系,她排斥医美;排斥药物减肥;对网上的一些所谓的”网红审美“更是敬谢不敏。在她看来健康自律的生活和保持良好的运动习惯才是对抗衰老的不二法宝。 她又想到了林琪琪,以及林琪琪对美的偏执追求。拥有一支热门色号的口红又能代表什么呢?刻意为之的a4腰又能怎么样呢?那些朋友圈里美颜相机下笑得开怀动人的脸蛋是真实存在的吗? 然而再仔细一想,又关自己什么事呢? 萧潇嗤笑着放下手机,又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卢鸣浩,自从在长城上和卢鸣浩加了好友,小朋友有事没事就发个微信来,有时聊聊工作上的事,有时又吐槽吐槽新出的规章制度。萧潇看心情有时回有时不回,卢鸣浩也不介怀,仍旧隔三差五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聊天。这中间有一次卢鸣浩问她周末有没有空出来吃饭,萧潇正好有事便推了。没想到卢鸣浩的第二次约饭来得如此之快。 对于卢鸣浩,萧潇没有任何非分之想,毕竟两人之间的年龄差得有点多,她没空和他浪费时间,而且谁知道现在的小朋友在想什么呢。 第176章 被摆了一道 萧潇在河西的第一天以和一群码农的胡吹海侃而结束。起初她以为是部门之间没有对接好,也乐得难得忙里偷闲一回摸摸鱼,顺便还打开电脑完善了篇下星期要提交给人行的材料。 可是到了第二天萧潇一早提着笔电去河西报道却仍旧面临同样的处境,无所事事得令她有些莫名其妙,她试探着问身边的it小哥:“帅哥,你们这个压力测试什么时候开始啊?”小哥坦诚道:“具体时间还没定,可能下星期。” 萧潇无语,顿觉自己像个二傻子一样,她本能地想发消息和张丽说下这个情况是不是自己下星期再过来。然而转念一想,张丽怎么可能不知道压力测试的时间?就算之前记错了或者部门间信息不对称,现在自己都来了一天了,河西的项目负责人难道不会和她说吗? 十有八九是张丽故意的,也不知自己平时哪里得罪了这位直属上司,隔三岔五地给她使点绊子,大概是防止她日子太好过。 想到这里,萧潇平复了下心情,起身去找这次项目的负责人李量。李量比萧潇还小两岁,听闻当初入行时也是翩翩少年,纯情斯文。然而岁月如把杀猪刀,如今的李量涨得如同发面馒头般白白胖胖。萧潇敲了敲他办公室的门,李量盯着电脑并未抬头。萧潇又敲了两下,她心里本来就有火,见他仍旧充耳未闻便直接开门见山走了进去:“帅哥,压力测试是下周开始吗?” 李量这才缓缓把脸转过来,厚重的镜片闪着油晃晃的光,也看不出有没有正眼看向萧萧,只轻飘飘地回了句:“是啊。” 萧潇听他说得漫不经心,又见他这副油腻傲慢的样子着实令人厌恶,于是她不客气道:“那昨天我来的时候你怎么没和我说一下,回头我们张总问起来我也不知道怎么答复。” “呵。”李量把身子向座椅后背一靠,咧嘴一笑:“你昨天来我也很奇怪,我也不知道你来是什么意思。我想可能是你们张总有别的指示。” 萧潇在这一瞬间感受到了他的恶意。她在脑海里飞速地想了下自己和李量有过什么过节?自己惹过他?似乎并没有。 她也懒得再和他客气,冷笑一声转身就走。 走廊上萧潇有些懊悔自己没有控制住脾气,看李量今天对她的态度,只怕后续项目开展了自己参与的这部分不会顺利,然而转念一想,难道自己对他客客气气就会顺利了?恐怕更会蹬鼻子上脸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走着瞧。 中午萧潇和几个码农一起吃饭,再次感叹it男的世界果然单纯,几个男同事都和卢鸣浩差不多大,青春斯文,还都挺能聊的,听下来平时除了上班下班之外,也就打打篮球看看专业知识方面的书,生活简单干净,没有职场办公室里弯弯绕绕水深火热的那一套。 其中一个小男生今年刚毕业入职,谈起自己研究生在读的女友一脸甜蜜,说彼此已经商量好了等女友一毕业就结婚,两家在南京出个首付一起贷款买房,正式安家落户安居乐业。 萧潇看着他年轻的脸庞和对未来的憧憬,突然就有点羡慕他和女友之间的感情,真美好真干净啊,曾几何时,这何尝不是她理想中爱情最美的模样。 吃过饭萧潇索性今天不回去了,光明正大做自己的事,没有张丽时不时地各种差遣指挥,效率竟然比在自己办公室时还高些。萧潇写完保存好手头的文件,正准备起身去楼下便利店买杯咖啡提神,突然瞥见内部聊天软件上陆佳鑫发来的消息,让她帮忙代查几份资料,萧潇买完咖啡回来就顺手给他查了。等查完发给陆佳鑫,也差不都到了下班的点,既然已经挑明了她在这里无事可做,就不必惺惺作态晚点走人了,于是电脑上的时间刚到五点半,她就准时拎包走人。回家的地铁上,萧潇本来烦闷的心情竟因难得的准时下班而一扫而空,她甚至有些调侃地想这算不算是因祸得福? 至于明天去河西还是回自己办公室,等她回家好好地吃顿饭再思考。一年里准时下班的次数十个手指头也数得出来,萧潇决定去家附近的进口超市买块西冷牛排犒劳下自己。 第177章 腹背受敌 前脚萧潇刚在超市的冷冻柜前选完牛排,后脚朱莉的电话就来了,说张总通知她明天先别去河西了。萧潇松了口气,看来老女人还算有点良心,不用自己主动去问她了,没料接着朱莉话峰一转,道:“明天张总让你跟刘悦总去开个会。”萧潇诧异:“什么会?”朱莉沉默了会儿吞吞吐吐道:“就之前总行审计那里不是查出问题要扣分,然后不是零售部要扣钱……” 萧潇道:“对啊,这事不是一直你在跟进吗?”之前审计查出问题,消保部追责到零售部,前期朱莉已经按照张丽指示发了征集意见稿给到零售部,约定本周开会两个部门间解决。 “那什么……”电话那头朱莉期期艾艾:“张总让我通知你,明天让你陪刘悦总出席和零售部的会议。” 萧潇难以置信地“啊”了一声:“我去干什么啊,这事前期又不是我在处理!” 那头朱莉被萧潇说得有些心虚,硬着头皮道:“那我也不知道,我就是传达张总的旨意,有什么问题你去问张总。”不等萧潇再次回答,道了声:“就这样掰掰!”便匆匆挂了电话。 萧潇对着电话那头的“嘟嘟”声再次无语,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她看着推车里精心挑选的一堆五颜六色的食材,突然就丧失了烹煮它们的兴致。 第二天一早萧潇到办公室,特意朝张丽的位子张望,空空荡荡的,办公桌上也没见泡好的茶水,平时张丽很早就来了,这是还没进单位?正好大刘经过,顺着萧潇目光的方向解释:“boss今天去分行了。” 萧潇一听不由自主地看向朱莉,只见后者条件反射般地缩了缩脖子,低下头对着电脑一言不发。萧潇想如果眼神能够杀人,那朱莉和老女人大概早就被她杀死了。尽管她知道在这件事情上朱莉多半也是无辜的,可她就是忍不住去迁怒,凭什么明明是朱莉的工作最后却要她出面收拾烂摊子! 九点半两个部门间的会议正式开始,零售部一干人在部门经理金燕的带领下早早霸占了会议室,萧潇跟在刘悦后面甫一入场,就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凌厉之气,自家老总仿佛也被这剑拔弩张的气势震慑到了,没来由的脚步一顿。萧潇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 待萧潇刘悦二人落座,素来性格直爽的金燕直接开门见山:“我和张经理之前提过要不要私底下咱两人间先交流交流,能解决的尽量解决,也不用再耽误大家时间特地开会了,但张经理说没必要,有什么问题直接会上开诚布公地说出来。那我就不客气了,刘总,你也知道我素来对事不对人,等一会儿如果有冒犯到贵部之处还请见谅啊。” 刘悦“哎哎”了两声,好脾气地道:“没事没事,大家本来就是兄弟部门,有什么沟通不畅,执行困难的地方正好趁此机会说开,也能促进后续更好地开展工作。” 萧潇再次默默叹了口气。 金燕自然不是吃素的,针对消保部这次的定责问题举一反三,零售部十几号人七嘴八舌直把刘悦说得脑门冒汗,他迂回得把问题丢给萧潇,萧潇早就料到他会这么做,尽管她内心也认同零售部的说法,但于公她必须站在自己部门的立场扞卫部门利益,哪怕是黑的也要说成白的。 萧潇刚说了几句,突然有人往她面前递了几分材料,萧潇正疑惑这些打印出来的材料干嘛,难道要让她在会上看完?只见对方似乎有备而来,胸有成竹地看向萧潇不紧不慢道:“这几分材料都是你们零售部发给我们的,上面的一些重点内容我已经画出来了,二位不妨看一下,我们不就是按照这些条款方针的督导来落实日常工作的吗?”边说着边翻开了其中一份材料,只见页面上用黑色水笔圈出了一些内容。 萧潇顺着他的话瞥了一眼,心里一沉,有些内容她还有印象,这不就是昨天陆佳鑫让她找的材料里的?她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陆佳鑫,只见他一言不发地坐在位置上。 一旁的刘悦接过材料看了两眼,有些哑口无言,沉默半晌问了个毫无水准的问题:“这些材料是谁提供的?” 对方似乎就在等这句,正要开口,潇萧主动站出来,简洁而清晰地道:“是我。” 刘悦转头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萧潇只觉自己脸上仿佛被人狠狠扇了两巴掌,又辣又热,然而心里却拔凉拔凉的。 第178章 万箭穿心 会议的后半段萧潇仿如一个靶子,被零售部一众群殴。刘悦见情势不妙便推脱自己等下还有个领导会议逃之夭夭了,只道资料大家过一下,有什么问题让萧潇记录。独留萧潇一人面对疾风骤雨。主帅都走了,她一个小兵能做什么?何况对面还坐着职级比她高的金燕。她在一片狂轰乱炸中意识到今天这个会不会有结果了,自己只能被动地等待金燕来结束这个会议,而之所以这个无意义的会议还没有结束,是因为零售部众人的情绪还没有发泄够,自己就是供他们发泄情绪的垃圾桶。 下午张丽进单位了,萧潇正要和她汇报会议情况,刚开了个头,张丽便无心再听,整理了下手边事物,接着拿起手机站起来到:“我知道了,刘悦总和我说过了,我现在有个会,有什么问题等我回来再说。”临走前又加了句:“这事还是你继续跟进。” 整个办公室的低气压并没有因为张丽的离开而消失,反而更低沉了一些。大家都猜到了上午和零售部的会议并不顺利,老总回隔壁办公室那会儿大家以为会议结束了,结果迟迟不见萧潇回来,还是大刘去茶水间无意听其他办公室的同事在八卦:“哎,今天零售部的人怎么了?什么事啊火气那么大,我刚才路过会议室那声音都要把顶揭翻了!” 大刘端着茶杯凑过去:“什么时候?” “就现在啊,还在吵呢。” 大刘听完惨不忍睹地闭上眼睛缩了缩脖子。 这会儿他见萧潇面无表情地坐在电脑前,想也知道肯定是受了莫大的委屈。他比萧潇年长四五岁,女儿都快上初中了,属于办公室老油条了。萧潇是他偶尔无聊时想想觉得捉摸不透的那类人。这个女同事有能力有想法也有野心,但同时在她身上又有着不合年龄身份的天真和耿直。她敢顶撞上级,敢做出头鸟,也会在能力范围内帮助其他同事。后来大刘琢磨了下,大抵就是“热血未凉”。 他走到萧潇面前,拆了两瓶食堂超市里给女儿买的养乐多:“来,给你喝。”说完也不等萧潇回应便走了。 萧潇盯着桌子上凭空出现的两瓶养乐多,有些发愣。手机亮了下,她打开,是大刘发来的微信:“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话吗?我们都只是领导手里的一把刀。”言下之意是让她不要把过多自己的情绪带入到工作中。 萧潇抬起头看向前面大刘憨憨的肥胖的背影,有些想笑又有些想哭,她仰起脸狠狠吸了口气,撕掉养乐多的瓶盖,一口气喝了。 临近下班萧潇收到行内sn上金燕传过来的一份word文档,内容是关于上午会议中的一些问题梳理,萧潇头大不已地想着怎么回复比较好,好在金燕没为难她,只说了明天把这些问题转给张丽。萧潇道好的,不由又想到了上午的会议,刘悦离开之后大概自知理亏或者放心不下,中途又发了萧潇几条微信远程操控,旨在让她把这件事搞定,萧潇看到消息的时候两眼摸摸黑,暗骂一声傻逼,自己以什么立场和身份能搞定这件事?未免也太看得起她了!她看着金燕再次发来的消息:“我觉得这事还是级别对等沟通比较合适,也委屈你了。” 萧潇暂时松了口气,回道:“谢谢您的理解。” 回去的出租车上萧潇想,不管金燕是不是打一棍子再给颗枣,至少别的部门的领导尚且知道自己的委屈,而自己的领导呢?关键时刻一个两个都躲得无影无踪的。 对了,还有陆佳鑫,好一手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萧潇心下一痛,一颗心仿佛真的被扎成了筛子,她不禁感慨:真是个狠人呐! 她悲愤莫名委屈莫名,拿起手机点开林琪琪的微信头像劈里啪啦一阵打字,也不管对方有没有回复,这一刻她只想宣泄一下积压多时的情绪。 林琪琪迟迟没有回应,萧潇猜她大概正忙着谈恋爱你侬我侬的,哪有时间看微信啊?她有些失落也有些庆幸,发出去的消息来不及撤回了,就这样。黑暗中她再次瞥了一眼打开的手机屏,上面是自己刚才打的一段段话-- “如果换做是别人叫我查这些资料,我是不会给他查的,因为是他叫我帮忙,我才给他查的。“ “我最受伤的不是被群殴,而是我一直戴着盔甲对待别人,只有对扫雪男是脱了盔甲的。” “今天还是他的生日,我早上刚发了消息祝他生日快乐,没想到他转头就这样对我……” “我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笑话,难以言喻的心情,想哭又想笑。” 想哭又想笑,萧潇吸了吸鼻子,忍住眼泪望向窗外斑斓的街景,耳边是入行培训时人事经理那直白又意味深长的话:“在座的各位都知道我们睿发背靠国资委,同事中不乏有很多关系户,但我们也欢迎并且需要能干事能带给睿发注入新鲜血液的实干派。”此时眼前密密麻麻鳞次栉比的霓虹灯牌仿佛是睿发一张巨大的关系网,兜头兜脸地向她罩来,罩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第179章 四面楚歌 第二天萧潇进办公室,张丽一改昨日冷漠的作风,竟主动叫住萧潇和颜悦色道:“昨天辛苦你了。”萧潇正猜她葫芦里卖什么药,果然下一步张丽就跟她说刘悦让她去趟他办公室。 萧潇跑过去,刘悦对她说:“你代表的是我们消保部,态度可以强势一点,不要怕!” 萧潇庆幸今天早上只吃了一碗小米粥,不然恐怕得气得胃疼:“刘总,昨天会议结束后我跟您汇报过了,现在这个情况不是我能决策的了,我也只能记录下他们的意见,这事到时决策还是要让领导来的。” 刘悦把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放:叹口气:“零售部这是死不认账啊,过两天我们再开个会碰碰头,其他几个相关部门的领导我也通知他们参加了。到时候再看。”想想又气不过,提高声音道:“你去和零售部说说,让他们有点担当,有点责任好不好?!” 萧潇一咽,无语道:“这话我不敢说。” “有什么不敢说的!”刘悦挥挥手,颇为烦恼道:“你就和他们说,是我们刘总说的,请你们有点担当!” 萧潇哭笑不得:“这话我不好说,唐经理他们都在,我有什么立场说这话。” 刘悦听闻又是重重一叹,拿起座机打了张丽的内线电话。 萧潇有些好笑地看着他们二人踢皮球,虽然张丽在职级上低刘悦一级,可是人家老公职位比他高啊,而眼前这个刘悦总,也彻底颠覆了萧潇对他的认知。初来乍到时她看一把手经常笑眯眯和颜悦色的,时不时放下身段和他们唠唠嗑,虽然坊间传闻一把手是靠他老爹才能坐到这个位置,萧潇却一直认为他是春风化雨型的大boss。而现在结合他的过往种种事迹,只怕这个对业务不甚精通对外又怂的老总真的就是来混日子的。 走出老总办公室,办公室同事的消息来了,问她没事,萧潇避重就轻地回了兼吐槽了几句。同事立马八卦兮兮地来了精神:“你知道吗,昨天张总说了我们部门只有你能干过金燕,所以特地派你去和零售部撕。”说完还放了个“捂脸”的表情。 萧潇回了六个省略号。记得之前张丽和金燕有过交涉,均以张丽失败而告终。 这边事情还没完,河西那里新系统的压力测试要开始了,出发前一天萧潇和陆佳鑫在通往茶水间的走廊上面对面走过,她努力控住自己目不斜视从容地往前走,就当没这个人。萧潇穿了高跟鞋差不多也有1米7,迎面走来的陆佳鑫不知是自知理亏还是迫于她的气势,1米8几的男人竟在快和她擦肩时讪讪地低下了头装作没看见。萧潇见状暗爽一把:德行! 河西的工作如她之前预料般并不顺利。李量可以说完全对她熟视无睹,但凡有第三人在场,萧潇和他说什么他权当充耳未闻,转头和别人探讨问题去了。一次两次地萧潇以为他是没有听到或者正好先处理别人的事,经过几次后萧潇发现他绝对是故意的。譬如萧潇提出的有建设性的内容,他听进去了,但回答这个问题时眼睛却是盯着其他人,仿佛这个问题是别人提出来的,和萧潇无关。 萧潇一阵反胃,再看看他圆得像上海肉汤团一样白白的油光蹭亮的脸,更生厌恶。又小气又没有风度,一个快三十岁的大男人,还玩初中小女生抱团孤立别人那一套。 中午吃饭时她正琢磨着要不要买杯咖啡去和李量谈谈,朱莉的电话又来了,火急火燎地说下午要和零售部开会了,刘悦总让她现在就赶回去。 赶回去干嘛?继续当炮灰吗?萧潇深深吸了口气,忍住怒火问道:“张总参加吗?我记得金经理应该和她沟通过了,我去也于事无补啊。” 朱莉继续发挥她的一问三不知:“我不知道啊,就张总说了刘悦总让我通知你,指明要你赶过来参加会议,说只有你才能搞定零售部那群人。” 妈的,老女人自己都搞不定她能搞定个屁!萧潇忍住爆粗口的冲动:“今天的会议张总参加吗?” 朱莉怯怯道:“我不知道。” 萧潇马不停蹄地赶回去,果不其然张丽又不在位置上。虽然早已猜到,却还是难免义愤填膺。 没想到更无语的还在后头,陆佳鑫竟然还有脸发来消息问她知不知道等会儿的会议还有哪些领导会参加。 萧潇真的无语问苍天,又想起她被他们部门群殴当晚,陆佳鑫在金燕发的讽刺消保部一刀切的朋友圈下。那个迫不及待点的表忠心的“赞”。 都这样了,陆佳鑫还能来找她刺探军情!佩服佩服! 第180章 巴子行为 林琪琪去上班了,在一家银行下面的私人银行里做客户经理协理,日常工作是替私行客户经理接待上门客户,帮助客户办理各类业务,协助客户经理做一些文书处理。 因为属于第三方劳务派遣,再加上私行刚成立不久,正处于摸石头过河的阶段,里面几个客户经理自己都搞不清楚状况,还时常要外拓开展工作,因此林琪琪每天的工作挺轻松的,大部分时间都在私行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无所事事,偶尔来一个客户她负责接待一下,十有八九对应的客户经理不在,她只要客户倒杯茶让客户稍等一下,再打个电话帮忙联系一下就可以了。和她一起搭班的还有一个男同事小张,比她足足小了八岁。 工作轻松,薪资自然也微薄,更别提其他福利了。林琪琪对此倒看得开,先做着,走一步算一步。谁知道以后的路呢。 男友那里她之前已经铺垫过要换工作的事了,等一切尘埃落地后林琪琪便直接告知她自己换了一份工作,好在罗仲杰也没说什么。 林琪琪半真半假道:“这下工资少了,以后要靠你了。”她没有告诉罗仲杰实际工资,觉得难以说出口,只说工资比上一份工作少了些。 罗仲杰没问她工资多少,只抢着道:“靠我什么?我很穷的,我就是一个屌丝。” 林琪琪被他的态度和说辞噎住了,难免有些不痛快。 过了会儿罗仲杰又道:“其实换工作就是看哪里钱多去哪里。” 林琪琪不认同:“那不一定,像我以前在华商银行薪资福利都不错,但是太累了啊,没有自己的生活,又时常加班,不光是我,好多同事都一直处于亚健康状态。” 罗仲杰不以为意:“加班好啊,只要钱到位了,让我加班我肯定加!亚健康是你平时不运动,乱吃垃圾食品乱喝奶茶……” 又来了,林琪琪把头转向车窗外,罗仲杰无时无刻的优越感和夸夸其谈令她窒息。她脑子里甚至冒出一个想法:这样的人婚后会体恤另一半吗?为了掐灭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她转移话题打断他:“我给你的挂耳咖啡你泡了没?好喝吗?” “泡上了。在保温杯里。味道不错。” 林琪琪看了眼横在中间的保温杯:“那么大一杯,你泡了几包挂耳?” “一包啊,味道挺浓的。”罗仲杰想起了什么,接着道:“就是泡起来不太方便,不像茶包那样好用。” 林琪琪“嗯?”了一声。 罗仲杰不无得意:“还好我聪明,用针线缝了一下。” 林琪琪一头雾水:“为什么要用针线缝起来?” 罗仲杰理所当然:“不然怎么喝?里面的咖啡粉要洒出来的。” 林琪琪恍然大悟,情不自禁地“啊”了一声,瞠目结舌道:“你你你把它当茶包泡在里面啊?!” 罗仲杰奇怪地看了女友一眼,似乎惊讶于她的大惊小怪:“不然呢?” 她”腾”地坐直了原本懒洋洋的身体,受不了般地叫道:“这个咖啡包挂在杯口沥完就丢了呀。我不是跟你说过操作方法,你自己说不用我说自己看说明书……”敢情你根本没看懂啊?!后半句有点伤人,林琪琪憋了回去。心里却无语到极致,上海话管人老土乡气叫“巴子”,林琪琪想罗仲杰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巴子”啊。 “不是挺好的?”见林琪琪嗓门大了,罗仲杰也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分贝死鸭子嘴硬:“我这样泡进去味道还浓,还可以循环喝!” “对对对!你说得没错。”林琪琪见他梗着脖子,知他要炸毛了,赶紧顺毛安抚。 罗仲杰或许是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自己的行为挺好笑的,或许也是为了给自己的“巴子”行为找一个台阶下,他自己“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林琪琪见他笑了,胸口也顿时轻松起来,跟着一起“哈哈”大笑。 两人的笑声回荡在车厢里,虽然罗仲杰自负又土气,但有时还挺纯朴的。林琪琪想。 第181章 能转正吗 转眼林琪琪上班也有段时间了,撇开工资不说,这份工作本身真是迄今为止她做得做省心省力的了。私行主任和手下几个客户经理时常不在办公室,“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林琪琪和搭档小张没事聊聊天玩玩手机上班摸鱼好不逍遥。偶尔来个客户,两人便轮流去前厅接待。 和在普通银行网点看到的一样,一般上门来的客户以中老年群体居多。区别在于私行客户资产雄厚,不乏家世背景显赫之人。起初林琪琪和他们接触中还带点诚惶诚恐的忐忑,但很快她发现,大多数客户还是很客气很平易近人的,这和她呆在华商银行卡中心时对客户的认知截然相反。 还记得那时她每天线上都要接好几个抱怨客户,在她离职前那段时间可能是当时制度又改革了也可能是她自己心态不对了,接到的抱怨电话更是变本加厉。当然了,除却他们金普卡之外,高端科室里也多的是难伺候的“金主爸爸”。 还是入行小新人时林琪琪就听过一则有关高端的“秘闻”,说是之前有一个客户来电调一笔临时额度,需二线部门审核是否放行,二线那里直接回复“不调。”客服就婉拒了客户的要求没再做其他申请,结果这位客户留了句“我要反应给你们行长。”便气急败坏挂了电话。客服也没在意,半小时后总经理从33层办公室“哒哒”踩着高跟鞋脸色铁青地下来,走到这个正在接电话的客服跟前告知:“你可以收拾收拾走人了。” 事情真假暂且不论,却让他们这群小新人领教了何为”客户是上帝。” 再往后,随着卡中心规章制度越来越规范严苛,禁止员工在一切场合提及讨论客户的非业务问题,加上随着资历的加深,大多数客服遇到“极品”已是见怪不怪处变不惊了。很多上帝们的”奇人轶事”渐渐消逝在客服部的江湖里,除非特别奇葩特别令人大开眼界地才会偶尔在私底下吐槽几句。 而现在,林琪琪换了一个身份换了一个角色后再去接触这些银行客户,竟颠覆了她之前对“上帝们”的认知,她甚至觉得和客户唠唠家常也挺有趣的,加之之前她在卡中心的履历,虽是两家不同的银行,但涉及一些信用卡面的业务多是“殊途同归”,在客户问到信用卡问题时她便自告奋勇地做了解释了或者指导客户办了,也省得他们再去问客户经理或是打电话咨询了。 一来二去的,私行主任还挺赏识关照她的。只是林琪琪心里明白,自己这份”能干“是建立在“年龄”和“经历”上的,如果换作二十出头的自己,恐怕未必会比搭档小张活络会来事儿。而且这份工作怕是做不长的,且不说第三方公司一年一签的劳动合同摆明了女员工结婚生子没什么保障;单说工作本身也并没什么发展空间,职业天花板触手可及。 小张到底年轻,私底下和她说王主任亲口说过,工作两年后有机会转正,林琪琪问他:“王主任什么时候和你说的?” 小张一愣,反应过来佯装生气道:“我刚报道那会儿,那时候你还没来呢!” 林琪琪被他戳破了心里的小九九,也无所谓。过了会又忍不住问:“转正了做什么?还是做这个工作?” 小张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道:“做理财经理。张主任说现在行里规定非正式编转正式编都要从理财经理做起。” 林琪琪一听,得了没戏。表面“哦”了一声告诉他:”理财经理不是那么好当的,每个月业绩指标愁死人。” 小张看了她一眼,低头腼腆一笑。 林琪琪想了想还是没忍住:”我以前不是在卡中心做客服的嘛,就我们那个电话里的指标都让人头大了,别说银行网点专门的营销岗了,没两边刷子家里没人挺难的……” 小张抬起头提高了音量制止她:“知道啦,姐!” ”我这不是怕你被糖衣炮弹迷惑住嘛。王主任对我们是挺好的,但是银行转正如果没点背景难如登天,我之前听李经理,”林琪琪指了指一个客户经理的座位,又张望了下办公室门口,看没人进来,压低声音道:“我之前听李经理打电话给人事的人,大概是他一个朋友的孩子大学刚毕业想进银行编,要带资5000万进来。每个月还要拉多少流动存款,确保半年有这些金额后续才考虑给转正,你知道的有些专业术语我也听不懂……” “5000万?”小张伸手比了个“五”字,挑了挑浓密的眉毛瞪圆了眼睛:“那么夸张啊。” “对啊。”林琪琪耸耸肩:“所以你我就别瞎想了,转正挺难的,转正后更难。想姐也是银行正式编出来的,有毛用,每天苦哈哈的。听我的,有好的出路呢就走人,这工作做不久。” 小张笑着摇摇头,闷不做声地去整理客户经理交给他的资料了。 林琪琪知道自己多嘴了,却她并不懊恼。行里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她和小张从事的是一份过渡工作,几个私行女客户经理对她和小张也不算友好,爱理不理。其中一个姓赵的女经理甚至丢了个不用的中古手机让小张每天上下班代她打卡,可怜她手机破又没网,银行wifi还连不上,小张给她连自己的热点那个圈圈都要转半天,有几次都是过了9点才打上卡。 林琪琪看着都替他俩累。 第182章 瞧不起谁呢 这天一早就开始“滴滴答答”地落起了雨,今年上海的冬天雨水特别多,没完没了下得人都要霉掉了,阴丝呱嗒得难受。私行办公室照旧空无一人。 小张被一个客户经理派去总行交材料去了,林琪琪乐得一个人看书摸鱼。私行前厅最大最气派的一间会客室里有一整面的落地书架,上面摆放着若干工艺品、私行每个客户经理获得的荣誉证书和奖杯、还有一些人文科学金融方面的畅销书。 若换作从前,林琪琪绝对不会去碰这些书,和很多上了一天班脑力体力被榨干到极致的社畜一样,一回到家只想躺着玩手机逛淘宝或者看一篇酣畅淋漓不用动脑子的网络小说。然而现在的这份工作让她不知不觉放慢了节奏,竟又重新捧起了久违的纸质书津津有味地阅读起来。 林琪琪在读一本沈从文的散文集,刚品出一些味道,赵经理发了微信问她有没有空去地铁站接她,她没带伞。林琪琪把书封的折页当书签夹在正在看的那页,把书放回了原地,回了个“好”字。 他们私行的场地设立在支行网点内部,重新隔出了几块地方装修了一下,相当于一个大型理财室。因此私行正门出去就是支行的营业场所。外边的支行行员看到她拿着伞走出来,揶揄道:“小林怎么又出去了,你们王主任又给你布置什么任务啦?” “赵经理没带伞,让我去地铁站接下她。” “哦哟哟。”女员工看向旁边正走过来例行巡检的保安爷叔,两人迅速交换了一个耐人寻味的眼神,保安两手垂着拿着警棍叹了口气:“到底是私行经理啊,待遇就是不一样。” 林琪琪笑而不语。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接触,再加上小张的耳提面命让林琪琪知道外面支行的人和私行的几名客户经理不对盘。 前段时间私行某个客户经理还和支行理财经理就一户重资产客户到底应该归属在谁名下而大吵一架,吵到总行财富部老总都知道这事了。撇开争夺客户资源问题不说,平时在为私行客户办理业务上两边也矛盾重重:这边私行经理促成客户购买意向,后续步骤还需要再转到外边柜台上进行操作。私行经理们自然都希望自己的客户能享受到服务,恨不得这里一签完约一准备齐材料外面所有业务窗口都空着等候光临了。但支行主任也发话了,她那里不可能所有窗口都开设叫号机制,你私行来个两三个客户那我这里两三个窗口就都先为你私行服务了?一笔业务有时做做半小时一小时的,其他客户不要讲话不要投诉的? 彼时的林琪琪尚且天真,不懂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只觉得大家都是一家银行的,都是为客户服务,目的达成就可以了,没必要弄得水火不容啊。 地铁站走过去不远,还没走到跟前,林琪琪就看到赵经理在一群避雨的人里朝她招手:”谢谢谢谢哦,出来才发现下雨了。” 林琪琪比她高,自然而然就替她撑了伞,路上为了缓解沉默带来的尴尬,林琪琪道:“我刚才问门口的保安李师傅借把我们银行的公用雨伞,结果他说规定要身份证登记的,我想想算了不要麻烦了,我们俩撑一把好了。我这伞也够大。” 赵经理亲亲热热地挽着她的胳膊符合:“正好正好,一点点路。”过了会儿又问道:“小林,你几岁了啊?” 林琪琪不愿回答年龄,只道:“赵老师~女人的年龄是秘密。” “哦呦,这有啥不好说的啦。反正你肯定比我小。” 林琪琪心道:是比你小,也就小两岁,你是私行客户经理,我却只是个编外的助理。 “哎!”赵经理拽着她的胳膊八卦:“你有男朋友了伐?” 林琪琪看向她饶有兴趣的眼神,下意识回答”没有。” “那你好找了呀。你是80后对伐啦。80后么也不小了呀,好结婚了。” 林琪琪有些惊讶于她的论调,她在王主任那里见过赵经理的履历,沪上某名牌大学本科毕业,为不过比她大两岁,为什么口吻听上去和姨妈汪爱娣挺像的? 林琪琪道:“我们以前单位小姑娘很多的,很多年纪和我差不多的都没结婚。” 赵经理仿佛像听到了什么天下奇闻般张大了嘴巴,无语道:“为什么不结婚啊?” “工作太忙了。”林琪琪已经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好在也快要到单位了。 赵经理不依不饶:“我听王主任说你以前是华商银行信用卡中心的对伐?” “对。” “你们平时做什么?打电话问人家办不办卡咯?” “不是的,你说的是电话销售,是外包的。我们是客户服务岗,就是通过电话给客户处理信用卡问题。算行员编制的。” “啊?!”赵经理再次夸张地张大了嘴,林琪琪想给她嘴巴里塞个豆沙汤团,她皱了皱眉有些难以置信:“那你为什么来我们这里啊,你现在的工资不高的?” “因为压力太大了,我们也有营销指标的,每个月完不成多少要组长谈话主管谈话,而且客户越来越难伺候了,一点点问题处理不好就要投诉。” 赵经理再次不可思议般地瞪大了眼睛:“你们有什么压力?不就是坐着接接电话和客户说几句话就可以了?” ”我们和你们一样有专业系统的,每天上班都要开十几个页面,我们所有信用卡问题都在电话里处理的,不用去银行网点,网点也处理不了。我们都是一边和客户说话一边手上干活,因为质检那里不允许通话中出现沉默,除非你给客户放音乐,但这些时间都算在通话秒数里……”她说得越来越快,也不管赵经理听没听懂想不想听,一股脑地全说了,心想:“我就说点给你听听,就说给你听听!把人当傻子呢,就你的水平也未必能做到一心二用。瞧不起谁呢!” 第183章 钱少事多 林琪琪生日当天恰逢周末,自然而然和罗仲杰腻在一起过。然而她却并未觉得有多少幸福感,满怀期待地拆开罗仲杰送的礼物,不过是一个华为运动手环,也许是从女友看出了失望,罗仲杰再三强调:“这副手环自带交通卡功能,你可以刷着过安检,很实用的!” 当晚去的一家烤肉餐厅也是乏善可陈,人均百来块的消费水平,回到家后林琪琪不真不假发了条微信给男友:“今天蛋糕都没吃上~” 罗仲杰秒回:“你还吃得下?” 林琪琪:“你现在买一个过来。” 罗仲杰回:“外面下雨了。” 林琪琪翻了个白眼扔了手机,下雨可以叫外卖啊。她并非真心想吃蛋糕,不过试探一下而已。男友的回答如他寡淡拘谨的五官一般抠索又无趣。她既瞧不上他又有些不甘心,又想起往年自己的生日,无一不是和父母或朋友在外面吃大餐,鲜花蛋糕把朋友圈装点的美轮美奂,而今天她什么都不想发了,心烦意乱地拿了换洗衣服洗澡去了。 周一上班,王主任又请大家喝咖啡了,林琪琪去隔壁商业广场买完咖啡回来,一进办公室便听到主任在吩咐几个客户经理尽快把手头的客户资料补齐归档,年底了,审计那里要查:“如果你们忙不过来,可以让小张和小林一起帮忙。” 林琪琪不由看了眼埋头处理文书的小张,只见他嘴边挂着一抹若有似无的苦笑。 “小林。”王主任见她进来,提高声音道:“这段时间可能你和小张稍微忙一点,帮着赵经理他们整理下客户资料,总行审计要查。有些客户资料方面有缺漏的你们理出来,到时候让他们联系客户补齐。” 待主任和几个都外出后,林琪琪忍不住跑到小张跟前发牢骚:“刚刚主任说的你听到了吗?” 小张摇摇头,拿起手头一份文件用力抖了下,无奈道:“我现在已经在给周老师处理她的客户了!” 林琪琪望着小张面前堆积如山的客户资料,只觉无比绝望:“我听圣上的意思是要把私行成立以来所有的客户资料都要整理出来过一遍,这可是将近两年的浩大工程啊!而且!”林琪琪拿起刚才王主任发给他们的资料整理对照表,上面密密麻麻的字体让她两眼摸摸黑:“你看看这张表格,每笔业务需要提交的材料都不一样,我们两个门外汉要对着这张表格来看客户缺哪些资料!我天!”她把纸头抖得“哗啦哗啦”响,恨不得这样就能把这些恼人的工作全部抖掉。 小张见她横眉怒目一副即将爆发的状态,指了指门的方向,压低声音道:“你声音小一点!万一谁走过来听见!” 林琪琪正在气头上,小张的这句话无疑火上浇油:“听见就听见,怕什么?!你看看我们现在,什么活都给他们做,尽是给他们擦屁股的!圣上说得轻飘飘,她知道这几个客户经理的德性吗?除了阿伟老师,剩下几个谁循规蹈矩按流程办事?”她随手拿起小张面前的一份客户资料比照了下,这一比更是气到吐血:“你看周老师的这个买趸交保险的客户,随便看看对照一下就缺了五六份资料,哎,这里!”她来着小张的胳膊让他来看:“你看,这页上面写着要客户签名,签名也没有,到时谁去联系客户补签名啊?” “好啦!”小张从她手里抽回资料,无奈又无语地道:“周老师的客户我来处理!你呢就处理阿伟老师和赵老师的客户。” 听他这么一说,林琪琪安静下来,小张划分给她的两个客户经理相对办事比较周正,自然需要补交的材料也会少很多。可是心里还是替自己和小张不平:看得出王主任是很想把刚成立的私行做出一点业绩给上面看的,她才四十出头,正是职场成功女性最黄金的年龄。作风飒爽果敢,说话掷地有声,为人又豪迈大方,林琪琪颇为欣赏她。可是林琪琪也看得出几个客户经理都不太买她的帐。也许是家里有背景也许是这份工作就是凭业绩说话,几个客户经理常常对她的命令听之任之阳奉阴违,可苦了他们两个编外助理在中间做三夹板。 小张怎么想的暂且不论,在林琪琪看来,自己和小张的一些工作早已超出了助理的范畴,而与之匹配的待遇以她多年的工作经验来看是大概率是不会给到的。 主任虽平时待他们客客气气,请客吃饭也不忘叫上他俩,可是“没名没分”的工作谁愿意一直做下去呢? 第184章 都是失意 俗话说“赌场失意,情场得意。”而风水转到林琪琪这里,却是职场情场皆失意。和罗仲杰的交往越来越乏善可陈,这个男人抠门,小气,自以为是,说得永远比唱得好听。自从林琪琪换了工作,罗仲杰便时不时阴阳怪气道:“哦呦,你现在进了银行高大上了,接触的人不一样了,看不上我们这种屌丝了。”真不知是捧她还是损她。 前几天林琪琪问起他房子看得怎么样了,罗仲杰道还在看,林琪琪哑然,郊区就这几个新楼盘,有什么好多看的?便劝他道:“觉得差不多就可以定了,都说楼市“金三银四,金九银十”,现在不买说不定过了年后又要涨。没有十全十美的房子。” 罗仲杰冲口而出:“你当买房子是买白菜啊!几百万一套房子说买就买!我当然要再看看兜兜。涨涨涨,哪里有那么好涨的!” 林琪琪看他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可气又可笑,竟生出一股念头:罗仲杰买不买房子关她什么事?反正她家房子买好了。 两人不欢而散。 林琪琪到家没多久,罗仲杰竟腆着脸发来消息主动求和了,林琪琪差异他前后的态度,只当他是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便和他聊了一会儿。只是没多久,罗仲杰竟问她如果以后结婚,能住在她家吗? 林琪琪以为自己看错了,重新从头到尾认认真真读了一遍罗仲杰发来的微信内容,一时五味陈杂。交往不久时两人正好看到一则关于入赘的新闻,罗仲杰咬牙切齿道:“我宁愿一辈子不结婚也不会做上门女婿的。” 当时林琪琪认为他虽然为人偏激,但却是有骨气的,不免对他高看了几分。而此时此刻,林琪琪自己都觉得好笑。她不禁刻薄地想,罗仲杰既要所谓的“男子气概”,坚持他的“大男子主义”又想做个便宜女婿,哪有这么好的事?你罗仲杰是有多优秀? 后来林琪琪对楚然说,她自己都认为按照她以往的性格会回得模棱两可,毕竟“包子”当久了就不擅长拒绝,万万没想到落笔成文的刹那自己竟斩钉截铁地告诉他:“我家房子不大,婚后偶尔住一下可以,长期住恐怕彼此都不方便。” 林琪琪等着罗仲杰恼羞成怒地回复,没想到他只回了三个字“知道了。”便结束了对话。 林琪琪把手机丢在一边,再次评估起了自己和罗仲杰之间的可能性。越长越心烦意乱,趁着时间尚早,又发了消息给闺蜜温雅雯,隐去了一些,把和罗中杰交往以来遇到的种种问题大致说了,两人絮絮叨叨聊了一个多小时,温雅雯最后劝道:“琪琪,可以删购物车了。” 林琪琪顿了顿,回了个“好”字?温雅雯的回答也是她心里所想的,她真的觉得和罗仲杰无法继续下去,彼此都并非良配。心底却是意难平,她想起了小时候看过的一部电视剧,关于和女主角之间的情爱纠葛,男主角有一句台词:“我明知道这是一个赌局,我已经输得彻底,却还是抱着桌角不肯离场。” 而现在,她感觉自己就是那个抱着桌角不肯离去的人。 当初林琪琪面试现在的工作就是冲着”钱少事少不加班”,没想到入职两个月不到,也开始面临是否加班的难题了。经历过前公司的种种,林琪琪对“坚决不加班”的坚持也开始产生了动摇。她也知道求职者都期望朝九晚五不加班,可是现在哪个行业不加班?哪怕没事可做,也要留在办公室“磨洋工”的大有人在。林琪琪微信群里的前同事们偶尔吐槽,都是“下班了,老板还没走,不能走。”还有萧潇,萧潇就更别说了,一年到头就没几个能准点下班的日子。萧潇不止一次表示羡慕林琪琪能准点下班,可林琪琪总觉得萧潇不过是奉承下自己,萧潇才是她羡慕的对象。林琪琪甚至想过,如果换作萧潇在这里,必定能和这些私行客户经理平起平坐谈笑风声。 有一次周老师的一个朋友来访,周老师不在,林琪琪便请她进来坐着等,她也不愿,穿一身香奈儿套装抱臂站在外面支行的大堂里,妆容精致的脸上满是挑剔又高傲的神情,因为她气质出挑看上去和自己年龄相仿,林琪琪便观察了她一会儿,越看越觉得她的样子像极了现在的萧潇给人的第一印象——精致,挑剔,冷漠,凌厉,浑身上下散发着“不好惹”的气场。 没一会儿姓周的客户经理来了,两人好姐妹一般挽着胳膊亲亲热热地进了私行。林琪琪同她们打了招呼,接了句:“周老师,你朋友好漂亮,长得像章子怡。” 周老师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挑眉道:“我朋友漂亮,她是xx银行的行长。” 林琪琪又奉承了几句,看两人昂着头颅踩着高跟鞋去了贵宾厅。 那一刻她承认有些自惭形秽。 第185章 世道不公 这天快下班的时候小张过来对林琪琪说:“圣上让我们这两天把去年上半年的客户资料先整理完,后天总行有人来检查。” ”怎么可能?”林琪琪对着满桌狼藉的资料无语:“就这些整理到下周五也整理不完啊。” 小张“唉”地叹了口气,大概想想也觉得“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索性一屁股坐下来玩起了手机。 林琪琪看他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更是焦虑,她把眼前烦人的资料往旁边一推,恨恨道:“明天我去找圣上,和她说这工作量太大了,我们完不成,让他们几个客户经理自己搞去,爱咋咋的!” “哎~你干嘛啊!”小张见她又发火了,收回手机道:”你想死啊,你和圣上说能解决什么问题?!” 林琪琪一听更来气:“那怎么办?我们俩留下来给他们作死做活啊!妈的!那么多客户材料不是缺这个就是缺那个,那些要补签名的客户,我们反馈给客户经理了,他们有去联系吗?我们就是两个助理,有什么资格有什么立场去督促他们办事啊!” “女孩子家家的,爆什么粗口!” 林琪琪翻了个白眼,拍掉小张直戳她脑门的手指:“姐姐我还比你大几岁好!”想了想又道:“明天我去和圣上说,这事你别管了,有什么问题让圣上找我好了,大不了……”大不了不做了!她在心里说,但顾及小张的面子,没有说出口。小张不是上海人,和父母一起一家三口在上海租房生活,也许这份工作对小张来说挺重要的。她不想让小张为难,但两人在工作中碰到的种种不公着实令人气愤。 就拿今天的事来说,主任和几个客户经理都不在,按照以往的经验周三访客不多,计划里能安安心心地整理这些客户资料,谁料小张从上午到了办公室开始手机就不停地响,几个客户经理远程指挥他干这干那,这些活本来就不是小张的分内事,又涉及到银行系统操作,小张自然是焦头烂额,偏偏对面还不停地电话微信来催问他好了没有。林琪琪知道银行的业务操作都有时间节点,她冷眼旁观小张忙得跳脚,一颗心渐渐地沉了下去,小张的所作所为是违反银行内控合规的。 她在卡中心时也接到过客户电话抱怨当初办卡时的资料都是工作人员帮忙填写的,更有甚者甚至表示连签名都是工作人员代签的,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彼时林琪琪大为震惊,离开卡中心的这两年里,她渐渐明白了社会上有很多工作是“不讲武德”的,特别是和业绩奖金挂钩的,一笔一划老老实实怎么行,必须“虚实结合”,“避重就轻”才能达成目标。只是她虽然明白了这其中的“道理”,内心却是极其不认同的。 她的身上有一股子“耿劲”,说得好听一点是“耿劲”,说得难听点就是“傻”。之前卡中心营销开展得如火如荼,林琪琪给客户办个业务,一点两点三点四五点必须说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往往客户听到她说到第三点时就头大如斗了,等她全部说完最后问一句:“您确认办理吗?”大部分客户就说不办了。 而有些营销成绩靠前的,林琪琪听到他们和客户的对话很多都是避重就轻大致说一下,她诧异地问对方怎么不把条款同客户说清楚,对方一脸理所当然:“罗里嗦说一大堆谁要啊?烦都烦死了!”林琪琪不敢苟同:“你不怕品质扣分不怕客户投诉啊?”对方仍旧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一个月几块钱的东西投诉了给他申请调整就好了呀,哪有那么巧正好被品质抽听到我这通电话啊!” 后来林琪琪有段时间时不时会想起这段谈话,暗忖这世道大概就是欺软怕硬好人没好报的。那些单位里不按规章制度不按流程办事的,混得风生水起业绩突出,领导喜欢,奖金多多;就算出了一两则客户投诉,只要问题不大也能被后面无数像“林琪琪”这样踏实胆小谨慎的经办擦屁股善后,而反观自己这种常年“零客诉”的,天天被组长被主管盯着屁股要营销要成绩,偶尔电话里出一个小差错还就好巧不巧能被品质监测到扣分扣奖金。 第186章 谁是谁的理想型 回到当下,一整天小张忙得鸡飞狗跳,偏偏不知怎么的竟然接二连三有客户来访,小张在忙,接待客户的任务自然落在林琪琪一个人身上。偏生今天来的几个客户脾气都挺大,一听要找的客户经理不在就开始喋喋不休抱怨,林琪琪只得帮他们打电话联系对应的老师问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其中当属姓周的客户经理脾气最大,她为人娇纵跋扈,业绩倒也做得最突出。 平常林琪琪能少和她接触就少和她接触,今天躲不过了,只得硬着头皮打她电话,她接了电话一听林琪琪报上的客户名字就怨声载道:“怎么又是她啊,她一天天过来干什么啊?让她买保险不买买信托不买来干嘛?天天找我聊天唠嗑啊?当我和她一样闲?你告诉她我在外面今天回不来,她爱呆多久就呆多久!” 说完也不等林琪琪回应就挂了。 大姐,那是你的客户,奖金是你在拿又不是我在拿,你冲我发什么火啊!有本事你自己和客户说去!林琪琪敢怒不敢言,回头还得笑嘻嘻地应付客户,当真是三夹板两头受气。 小张知道她这几天心情不好,又听她信誓旦旦明天要找主任“告御状”,安慰道:“今天下班你先走呗,我留下来做!” “那怎么可以?” “没事的!”小张一边埋头整理材料一边道:“你路又远晚上又有约会,当然先走咯!我留下来慢慢弄好了。反正看样子他们今天不会回来了,没人知道你不加班。” 林琪琪这才想起今天晚上罗仲杰约了她一起吃饭:“算了,不想去,我发个消息说加班好了。” “哎哟!干什么干什么?有人请吃饭还不好啊,快走快走,好好约会!” 林琪琪看着小张八卦兮兮又热心肠的模样,有苦难言。这段乱七八糟的恋爱费人心神,想到一会儿又要和罗仲杰抠抠搜搜的晚饭更提不起劲了。除了开始的几次约会,罗仲杰选的饭店一次比一次差,有几次两人都是吃碗面草草了事。在林琪琪的认知里,恋爱期间不说烛光晚餐好歹要上档次一点的连锁餐厅?一星期也就一起吃个一两顿饭,兴师动众约好了结果到头来下个面馆是怎么回事? 她不好明说伤了男友的面子,便主动提议请他吃饭,选的“大众点评”上人均两百左右的饭馆,罗仲杰坐下后道:“我知道你是想改变我,但是我觉得我的生活方式挺好的,我习惯了。” 林琪琪抓起一根牛棒骨充耳未闻,美食当前只管祭自己的五脏庙,还是自己花钱吃自己的最惬意!回家后她和母亲抱怨怎么现在的男人一个比一个抠,薛争峰如此,罗仲杰也如此。 汪爱琴摇头道:“像你这样大手大脚一般男小囡是吃不消的呀。生男小囡的家庭是节约的呀,要买房子讨老婆伐啦!” 林琪琪无法认同,冷哼一声:“那这么节约也没见他们买房子啊!反倒是我身边的小姑娘各个自己房子买好了。旅游,护肤品,衣裳该花的还不照样花?” 在小张的再三劝导下,林琪琪准点下班赴约,两人潦草吃了份日式快餐,想到明天各自还要上班,便兴趣缺缺地让罗仲杰送她回家了,一路上她向罗仲杰吐槽目前工作中的种种不顺,说到激动处还跺脚骂了句:”他妈的!” 罗仲杰吓了一跳,看她一眼:“你干嘛?” “不干嘛!我生气!” 罗仲杰继续开车苦笑:”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林琪琪想你以前也不是这么抠的啊。她嘴上半真半假试探:“以后如果结婚生孩子了,我就不想工作了,到时你养我!” “我可养不起你!”罗仲杰想也不想就无情地拒绝了:“我还想找个富婆来养我呢。” 林琪琪内心失望至极。这什么男人啊?!她试图转移话题期待男友能说出令她满意的话语,但不知罗仲杰是故意的还是本性如此,林琪琪越来越觉得和他的对话味同嚼蜡,她当初怎么会看上这样一个无耻又无趣的男人?越是这样想,越是愤愤不平,她林琪琪看男人的眼光就那么差?她不甘心。 快到林琪琪家小区时,罗仲杰猝不及防地把车靠边停下了,林琪琪好奇他怎么突然停车了。 罗仲杰没有看她,而是装作不经意地说:“马上就要元旦了,介绍人和我妈的意思让我们两家吃顿饭……” 所以呢?林琪琪看向夜间亮灯的仪表盘,有些懵圈,算算时间,是可以一起吃饭了。 罗仲杰接着提高了嗓音加快语速道:“其实你应该也看出来了,我没有很喜欢你,你不是我的理想型。” 车里的空调有些热,林琪琪刚吃完晚饭,大脑缺氧反应迟钝,一时半会儿竟有些反应不过来,过了半晌,她盯着仪表盘迟疑着问道:“所以……你是想和我分手?” 声音又轻又飘,也是个没骨气的。 罗仲杰摇摇头,又紧紧去握住了她的手,林琪琪只觉得他的手一片冰冷。她搞不懂他为什么前后矛盾,但竟平白无故地感到了一丝如释重负:“那你想表达什么?” 罗仲杰还是期期艾艾地摇头,竟有些要落泪的样子。 林琪琪见他这副要哭不哭的模样,有些心软,竟小心翼翼地问:“你觉得我哪里不符合你的理想型?”全然忘了罗仲杰又哪里是自己的理想型? 第187章 都是笑话 罗仲杰似乎积怨已久,一听林琪琪问自己哪里不符合他的理想就开始涛涛不绝地说了起来。林琪琪对着他不停翕动的双唇,惊讶于自己在他的眼里竟然有那么多缺点?!什么“没上进心””脾气差”,什么”做事没有定性“,对于林琪琪驾考“科目一”没有通过这件事更是发表了长篇大论:“科目一这么简单你都考不过,我真的很怀疑你的智商!我们办公室里那个40几岁的女人,平时做事笨得要死的都考过了,你竟然没有通过!” 林琪琪憋屈:“现在驾考改革了,科目一考试也不是你之前和我说的那套流程了。三四天复习时间根本不够……” 罗仲杰本就是要拿这事打压她杀杀她的傲气,此时又怎会听她的解释?固执己见道:“我看办公室那女的也就复习了几天人家就考过了,我很怕以后我们小孩的智商,万一遗传了你的。你方向感又不好科一都考不过!我理科很强还想让我儿子往理科方面发展呢。”说罢还意犹未尽地摇摇头。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怎么越说越离谱了?你罗仲杰不和我一样一个二本学历你拽个屁啊?你方向感哪里好了?商场地下停车场看个指示牌都要我和你说!林琪琪“蹭蹭蹭”地刚想发火,转而又想到他才说过自己脾气差难相处。一时半会竟不知怎么接话了,一口怒气生生堵在胸口:而且之前明明是这个人在自己复习科一时百般阻扰,不停发微信要聊天的,现在自己没考过这个男人怎么能这么不要脸地把所有责任都推到她一个人身上?自己还没怪他屁话啰嗦耽误时间呢!这他妈多大的事啊!不就是一个科目一没有考过吗?!为什么在罗仲杰这里仿佛天塌了一样! 她又委屈又害怕,委屈于从小到大自己第一次被人这样公然羞辱,还是自己亲密的人;害怕是源于她几乎空白的情感经历里没有处理当下问题的方式方法。林琪琪简直手足无措,怔了怔干脆咬咬牙一了百了地问:“所以你是想和我分手?” “分手”二字仿佛大大刺激到了罗仲杰,他摇着脑袋呜咽着把林琪琪的手放到嘴边,林琪琪本能使劲想抽回手,罗仲杰此刻的柔情蜜意令她厌恶。谁知罗仲杰更用力地把她的手拽回自己的唇边,林琪琪感受到了流在上面的温暖的眼泪。 后来林琪琪才知道那不过是鳄鱼的眼泪,不值得怜悯。一个男人在提分手时所流的眼泪,不是对你的歉意和内疚,不是心疼你们过往的甜蜜和真情,他流泪只是惋惜心痛他自己付出的沉没成本,真可惜,又要花时间金钱精力去寻找下一个猎物了。 然而此时的林琪琪哪有这等火眼金睛的道行,她沉溺在罗仲杰痛哭流涕的模样里,自恋又天真地以为这是罗仲杰的一往情深,男儿有泪不轻弹,只要自己把他口中的缺点都改了,那必然就能修得一段花好月圆。 她也忍不住跟着动情地哭了起来,又有些委屈不甘:“你都把我说得一无是处了,那还不分手干嘛呢?”说着又想抽回手。 罗仲杰又一把拉住她,珍而重之地把她的手放在嘴边细细吻着,做足了姿态。借着昏暗的灯光,林琪琪看到了他十根手指头上冻得红红肿肿的冻疮,想起他和自己偶然间提起的贫瘠的少年时代,有些心疼。 后来林琪琪在网络上看到过一句拍案叫绝的话——不要心疼男人,会变得不幸。后来萧潇也和她说过类似的话,一个女人所有的不幸,都是从心疼男人开始。只是那时候的她们都以一种调侃的口吻来诉说了。 林琪琪浑浑噩噩地和罗仲杰道了别,从进小区到自家楼栋下这一小段距离竟被她走得百转千回。罗仲杰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分手还是不分手?一时间她有些搞不清楚罗仲杰今天演得这出是哪出。 她进了家门,姆妈正在客厅看电视,见她进来,立马迎上来问:“回来啦,吃的啥?”她兴趣缺缺地回了,汪爱琴当她是累了。林琪琪回避着她关切的眼神,道:“我有点累,去洗个澡睡了。明天晚上估计要加班的。” “哪能又要加班了啦!烦啊烦死了。”汪爱琴摇摇头啧啧道:“这点点工资,说好不加班的!哦呦,这么远的路,来回吃力死了。阿拉以后结好婚生好小孩就换一个工作,离家近一点的……” “哦呦!姆妈!”林琪琪听到”结婚生子“几个字心头一跳,情不自禁抬高了声音打断她的想入非非,又见姆妈错愕的表情,勉强压下心烦意乱硬着头皮道:“现在工作都加班的,没办法的。先做了再说!” 她“啪”地打开房门冲了进去,落锁的那一瞬间重重叹了口气。 结婚生子?林琪琪冷哼了一声,只怕母亲美好的愿望又要落空了。她靠着房门缓缓滑坐到了地上,包里的手机传出震动声,她既害怕是罗仲杰又害怕不是罗仲杰。掏出来一看却是萧潇打来的密密麻麻的一段段字。 …… “如果换做是别人叫我查这些资料,我是不会给他查的,因为是他叫我帮忙,我才给他查的。“ “我最受伤的不是被群殴,而是我一直戴着盔甲对待别人,只有对扫雪男都是脱了盔甲的。” “我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笑话,难以言喻的心情,想哭又想笑。” 林琪琪看完平静地放下了手机,今天的她实在没什么力气去安慰萧潇了,自己又何尝不是一个笑话呢? 第188章 华屋万间,夜卧不过五尺 后面几天罗仲杰没有联系林琪琪,都说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林琪琪既有些忐忑又有些“随它去”的想法。她平时几乎和母亲无话不谈,考虑了下还是把那晚罗仲杰的事和母亲说了,只是没有说得那么细,只道罗仲杰大概觉得彼此不合适要分手,汪爱琴听完哼了声:“他倒也挺好白相(有意思)的。”林琪琪猜不到姆妈话里的意思,又期盼着她能再说些什么话来安慰自己,然而等了半晌,汪爱琴却只道:“要过年了,我看他是不想花钱罢。” 林琪琪啼笑皆非地“啊”了一声:“不至于。” “那你怎么想?” 林琪琪心里一沉,装作无所谓地道:“他就是不喜欢我要分手啊。” “那分手就分手好了。” 母亲如此爽快地让她分手,林琪琪有些不是滋味:“你不要我结婚生子啦?” 汪爱琴淡然道:“合适就结不合适就不结。”又“啧”了一声补充:“无所谓的呀,我看得很淡的。” 林琪琪胸闷,当初拼命要她和罗仲杰谈朋友的是姆妈,现在说无所谓你们要分手就分手的也是自己姆妈,怎么那么有意思?她甚至想如果不是为了汪爱琴,她怎么可能去尝试和罗仲杰这样的人交往?落得现在这般不尴不尬又怨又恨的境地。 一想到要和罗仲杰分手,她竟又有些心如刀割,自己付出了那么多,眼看两人的婚事就差临门一脚,罗仲杰竟然反悔不愿意了,凭什么啊?在她的一贯认知里,罗仲杰这样的条件能被她看上应该是祖坟冒青烟了。 她越是不甘,罗仲杰的形象便在她的想象里越发高大起来,就连往日里他细微之处的种种好便也浮上心头,那天罗仲杰说什么来着?哦,他数落自己脾气不好情绪不稳定,林琪琪暗下决心那我便改了罢!她又想起偶然间瞥到的罗仲杰的手机锁屏,是网络上下载的美女图片:一个温柔干净的女孩子的侧影,长着一张男人都喜欢的初恋脸,清纯得令林琪琪乍一看也怦然心动。还有之前去,他提到过里面饮料区点单的女孩子长得很漂亮,也是这样一张清纯温柔的脸。可能男人都喜欢这样的女孩子。 好在越来越忙碌的工作让林琪琪没有更多的时间胡思乱想,那些七零八落的客户资料令她每天游走在抓狂和愤怒的边缘。她向小张吐槽,小张的态度却变得微妙起来,只安慰既来之则安之,对林琪琪的种种吐槽均不接话。 中午林琪琪去楼上吃饭。支行二楼有个小型的员工休息室,摆了一张大桌子几把椅子,平时供支行的工作人员上来休息一会儿,到了饭点这里就成为了大家的临时餐厅,桌上摆满了点的外卖和自带饭菜。当然私行这边除了林琪琪和小张以外,其他人是不会上来的。林琪琪直觉撇开阿伟老师,王主任二人,其余几个客户经理压根看不上这个简陋的用餐环境。而且她们也不屑点二三十块的外卖,更别说自己带饭了。每每午饭时间,只要他们几个在办公室便会一起约了去附近的商圈吃,一顿工作餐合下来人均一两百是家常便饭。 曾几何时林琪琪也和她们一样,在单位里胡吃海喝高调得不行,卡中心四个食堂,最便宜的十元套餐食堂她是从来不屑去的。开什么玩笑,十块钱能吃到什么好东西啊?!她和萧潇岑爸最喜欢去“零点餐厅”,一人点个四五个菜也才三十几四十出头,比外面便宜多了,反正有饭卡。前男友薛争锋有一次见她朋友圈发出来的午餐晒图,肯定道:“你们肯定是几个人吃一份的,一个人这么多菜吃不完的。”林琪琪鄙夷地又带点炫耀地看着他:“怎么可能?当然一个人吃啊,吃不完就倒掉呀!” 而现在,林琪琪看着私行几个客户经理朋友圈偶尔发出来的高大上的餐厅,内心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甚至会自己揶揄:哦呦,这地方逼格高的,开眼界了。 她想起了萧潇和她说的,睿发总部多的是美衣华服,珠光宝气衣香鬓影。女行员动辄几万十几万的香奈儿套装,高级手表,还有百来万的名车。萧潇说我已经不带包上班了,背个帆布包挺方便的,也不戴什么首饰,戴给谁看啊,人家戴的都比你贵,拿出去显摆笑死人。第一次听到萧潇说这样的话林琪琪简直匪夷所思,萧潇在她的眼里俨然是一个“白富美”:夏天一件简简单单的白t都要几千块,冬天一件大衣都是万把块,还有接二连三翻行头的各种名牌包,萧潇,精致如萧潇怎么会背帆布包上班啊?!高傲如萧潇又怎么会说出别人穿的戴的都比自己贵呢?! 现在,林琪琪似乎能体会到萧潇的一些想法和感受了。刚进私行,她也隐隐羡慕过女客户经理们不停更换的名牌包包,脖颈腕间戴着的奢侈品首饰,也听她们在办公室高谈阔论过要去哪里哪里度假,上次去瑞士滑雪怎么养,那次去夏威夷碰到了什么趣事,参加的希腊马拉松太有意思了,沿途海鲜随便吃。还有那些资产雄厚的客户,他们高谈阔论中的眼界和见地。 林琪琪插不上话,就安心地当个听众。也在这期间让她认识到在绝对的经济物质碾压下,保持沉默和平常心才能换得一份体面。 与此同时私行里应接不暇的物质也令她想起了书上看到的一句话:华屋万间,夜卧不过五尺。 是否有挽回余地 林琪琪端了微波炉转好的饭菜上去,休息室里已经坐了一圈人,见林琪琪来了,支行主任挪了挪凳子示意她旁边坐:“小林,这里坐。”林琪琪赶紧道了谢坐下,刚吃了几口饭,旁边的柜员小美好奇道:“怎么老是看见你上来吃饭,小张好像不太上来吃的。” “小张去外面吃了。” “外头吃?吃啥?”坐在对面的保安爷叔老汤从乐扣乐扣玻璃饭盒里抬起头看向林琪琪:“阿拉外头的商圈都是高消费啊,一顿工作餐没有四五十块不要想吃饱。别的不说,就拿你们几个经常去吃的隔壁头的啥啥捞面,一碗面加加浇头点杯饮料60块!我不去吃也晓得的呀!小张这点点工资够额啊?” 林琪琪装作没有听出他话里的揶揄:“小张不去隔壁商场吃的,他去前面小区那边的那条马路吃,我听他说有盒饭的,一大荤一小荤一素菜,蛮合算的。” “哦呦呦,这点哦就是你们主任他们不好了。”老汤放下碗筷,拿腔拿调道:“你们看看,你们私行主任和底下几个客户经理,平时吃香的喝辣的。我听小美说周老师他们几个的朋友圈哦,发出来都是纸醉金迷高档场所,个么中午吃饭怎么不带上你们的咯?你们两个助理做事我们外面都看在眼里的啊,阿拉主任,喏,郭老师都说过好几次她都要下班了你们还没下班。” 林琪琪埋头吃饭啖笑不语。 郭主任接话:“小林他们么是辛苦的呀。里面几个客户经理哦,脾气哦大是大得不得了。特别是周韵,以前在支行做理财经理的时候就哦哟哟。”郭主任做了个摇头挥手的动作,看向林琪琪:“喏,上午刚和阿拉小美吵了一架,小美这里客户还没做完,她急死了冲上来要她的客户先做,小美让她等等她还隔着玻璃哇啦哇啦。我和你们王主任也反应了,怎么,哦,你们私行的客户是客户,我们网点的客户就不是客户了?人家做到一半叫人家让出来,想得出来的!” 林琪琪无奈一笑:“我在里面也听到外面在吵。” 老汤虽然是个保安,但仗着在支行做了十几年老资格了,这时开口半真半假替林琪琪解围:“郭老师,你这个和小林说也没用,他们也是小巴辣子。” “我知道的,和小林又没关系的咯,我们也就是吃饭聊聊说,对伐,小林?”见林琪琪点头,她又道:“哦呦,也亏得小林你和小张两个脾气好,你们私行这几个客户经理哦,除了阿伟老师人还不错,其他几个真的不谈了不谈了。你们去和王主任说呀,应该给你们涨工资的,工作那么辛苦,什么助理啊?都是在做秘书的活了!” 林琪琪看了眼老汤的饭盒,捧场道:“哦呦!汤师傅侬今朝(你今天)的红烧肉看上去烧得老嗲的么,色香味俱全。” 老汤被这么一夸奖,直了直身体:“嗲伐啦?昨天夜道(晚上)烧额呀,红烧肉不要放水放啤酒,个么(这样)烧出来的肉色面好看,有韧劲。” 林琪琪又附和了几句,微信来了,她看了眼放下饭碗。 老汤问:“哪能不吃了啦?” 她擦了擦嘴淡淡道:“王主任让我给她去买个饭。”说罢转身走下狭长的楼梯,只听得后面老汤和郭主任的啧啧声。 林琪琪到隔壁商场去给王主任打包蔬菜色拉和哨子面。其实她并不介意给王主任做这些事情。平心而论王主任对她和小张挺好的,有时候他们正式员工发了卡券之类的她随手就把自己的那份给了他们,平时请吃饭请喝咖啡也都会带上他俩。俗话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林琪琪觉得王主任上路,拎得清。比之前几个单位的领导啊组长啊强多了,抠抠索索难得请喝一次奶茶,出去吃个饭如果没有经费都要员工aa制,平时上班还要摆摆谱耍耍小威风,谁理他们啊。然而王主任的大方豪爽在几个客户经理似乎失去了效果,林琪琪看出了他们之间的暗流涌动,这其中的利益牵扯她也搞不明白。关她什么事呢? 她正坐在台上等店里员工做好打包,几天未曾联系的罗仲杰发来了消息:“对了,之前说好的圣诞夜要去看《乱世佳人》的,还一起看吗?” 林琪琪连日来刻意忽视的一颗忐忑的心终于落了地,秒回:“去啊去啊,当然去。之前不是说好的嘛。”她尝试着以轻松的语气掩盖内心的惊涛骇浪:罗仲杰主动联系她了,还问她去不去看音乐剧,这是不是代表着他们之间还有挽回的余地? 阿乡也装逼 很快到了圣诞夜,林琪琪和罗仲杰约了在环贸下面的地铁站碰头,罗仲杰提早下班赶来有些路,林琪琪先到了便打算去环贸兜兜,中途发了条消息问他吃什么,罗仲杰回我记得地铁那里就有专门吃小吃的地方,就在那里随便吃一点。林琪琪怔了怔,地铁站哪有吃小吃的地方,他说的是环贸里面? 整个商场圣诞气氛浓郁,林琪琪兜兜看看还是没忍住,给自己买了副14k金的耳环,千百块的小玩意儿,就当送自己的圣诞节礼物。刚结完账走出店铺,罗仲杰说自己快到了,林琪琪让他出闸机往通向环贸的入口走,自己也同时折返回地铁站。 走到b1层通往地铁处,林琪琪从闸机口的人流中认出了穿着长款藏青色羽绒服戴着绒线帽的罗仲杰。这是两人第一次约在市中心见面,她再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罗仲杰的平平无奇,她刚从物欲横流衣香鬓影的高档商场出来,耳边依稀还飘荡着“欢乐颂”轻快的曲调,鼻息间尚且存留着商场香氛好闻的气味,冷不防看到双手插兜愣头愣脑的男友,一时之间竟有些无法接受。就是和地铁站里行色匆匆的普通上班族相比,罗仲杰也是土的,是老底子上海人俗称的那种“阿乡”,一眼看过去就知道这个人没见过什么世面。 他缩着肩膀神情拘谨地走来,林琪琪心里无端端的失落又多了几分。真的要和他继续走下去吗?这个人会是我未来的另一半吗? 还来不及细细思索,罗仲杰走到了她跟前,他四处张望了下,嘴里还在念叨:“奇怪,我记得以前这里有小吃可以吃啊。现在改得都不认识了。” 你的以前是猴年马月?!然而顾及他的面子,林琪琪只道:“去别的地方吃,这里吃的东西挺多的。”再看到他双手插兜佝偻得像个小老头,便把手里的袋子递了一个给他:“给你的圣诞礼物。” 罗仲杰虽然接过了袋子,却并没有表现出来有什么惊喜,迟疑着道:“那里好像不能带这么大的东西进去,有安检要查的。” 林琪琪不确定他在说什么,上海音乐厅?上海音乐厅不可以带袋子进去?哪里来的规定?但她不想和罗仲杰为这个事吵了,好不容易约个会,要在他面前好好表现挽回他。她亦步亦趋地跟着罗仲杰。 罗仲杰拿着手机笃定道:“我网上看到附近有一家面馆很不错,我们去吃面。” 林琪琪跟着他出了商场过了两条小马路,罗仲杰忽然停了下来,回头对她说:“我看了看面馆还有点路,我怕过去吃完面再回来来不及,要不就不去了。” 林琪琪看他走路一副”斗五斗落”(上海话做事鲁莽的意思)的样子,猜他大概是不认得路了,她对罗仲杰口中的“小面馆”也没什么兴趣:“那就去音乐厅附近随便吃一点好了。” 罗仲杰似乎很满意她的回答,顺势而下地折回,走到马路口又开始盯着手机犹豫:“我看看走哪里啊?” 此时的林琪琪又冷又饿,她不想在马路上吹冷风了,见旁边有辅警,便直接上去打招呼问路了。 罗仲杰仿佛拂了面子,待她问完路责怪道:“不用问的呀,导航也导出来了,傻伐?有什么好问的!。” 林琪琪只当没听见,从小就听父母说出门鼻子下面一张嘴,不会问啊?! 最后两人还是折回了环贸吃的东西,音乐厅附近的餐厅逼格都挺高的,料想罗仲杰也不会进去消费,而且今天圣诞之夜,肯定要等位的。林琪琪带他去b1层吃了日本拉面。吃完她拿了小票去门口买单,罗仲杰作势要付款被林琪琪劝下:“你请我看音乐剧,我请你吃饭是应该的。”她拿捏不准当下两人之间的关系,本能地退回到朋友的位置,既然是朋友,那么就应该礼尚往来。 罗仲杰讪讪地笑了:“那等会儿我请你喝饮料。” 到了上海音乐厅安检什么都很顺利,林琪琪看有人拖着拉杆箱过了安检进来,瞥了罗仲杰一眼。开场前林琪琪要买水,问罗仲杰要不要喝,罗仲杰道:“里面饮料都挺贵的,我不喝,你自己买。” 林琪琪买了矿泉水,罗仲杰乍舌一瓶矿泉水要卖25块,立马掏出手机去网购平台比价。 进去落座等候的间隙,罗仲杰突然兴致勃勃地和林琪琪抒发起了他对音乐剧的热爱以及他的淘票经历,说很享受一个人来上海音乐厅听音乐剧,有几次是从网友手中淘到的票,来的时候卖给他票子的网友就坐在他隔壁,很神奇的。字里行间话里话外能得不行。他寡淡刻薄的眉宇间难得的神采飞扬把林琪琪唬得一愣一愣的,一边道看不出来罗仲杰这么有艺术细胞啊?简直为艺术而生为艺术而死啊,另一边却暗自疑惑:可是看他一路过来的言谈举止好像对这里不怎么熟练啊。 后来林琪琪才恍然大悟,罗仲杰那叫“自抬身价”,俗称“装逼”。谁说纯朴的,没见过世面的“阿乡”不会装逼忽悠人呢?罗仲杰可不就把自己这个自以为“见过世面”的市区女人成功忽悠住了吗! 都想要白瑞德 随着舞台帷幕的拉开,观众们都沉醉在舞台上郝思嘉的故事里,黑暗中罗仲杰的膝盖大刺刺地碰了碰林琪琪的,林琪琪只当他太沉迷于剧情,便避开了,然而几次三番之后她确定罗仲杰是有意为之。他这是干嘛呢?是试探亦或调情?罗仲杰自己都说了不喜欢她了,为什么还要这样做?尽管男人身上传来的体温令林琪琪有些心猿意马,她还是堪堪避开了。 中场休息罗仲杰又在不遗余力地阐述着他对于郝思嘉的热爱,剧院里灯光敞亮,林琪琪看向他因兴奋而睁大的瞳孔,恍惚间涌出一股怪异的感觉——罗仲杰的心里住着一个郝思嘉。这个认知令她有些不寒而栗,以致于到了下半场她一边沉浸在男女主人公争锋相对毫不让步的爱情里一边却为自己刚获得的认知而魂不守舍,罗仲杰以往的种种表现像走马灯一样在她的脑海里上演。越想她越感慨太像了太像了,罗仲杰的某些行为举止和郝思嘉性格里偏执的一面太像了。她甚至荒诞地闪过一个念头:她不是白瑞德,她接不住这样的罗仲杰。 罗仲杰的膝盖又碰了过来,这次林琪琪没有避开,“男友”身上的热量源源不断地传递给她。她有些恶心又有些贪恋,自己真的要抓住这个男人不放吗?和一个性格偏执利己的男人在一起过度余生? 舞台上的郝思嘉明眸善睐巧笑倩兮,敢爱敢恨,穿着华丽裙装盈盈细腰不堪一握,林琪琪和所有观众一样被她迷得如痴如醉,她转过脸看向旁边的罗仲杰,他正全神贯注地欣赏着舞台上的一切,半落在空中的两只手随时准备鼓掌。她再一次荒诞又恶毒地想此刻的罗仲杰是否把自己代入到了郝思嘉身上,幻想着穿越封锁线的传奇人物能带他远离平庸的生活?真可惜啊,林琪琪自嘲地笑了,原来搞到最后,他和她需要的都是白瑞德。可是他们都没有郝思嘉性格里百折不饶独立勇敢的一面。 她缓缓把膝盖转向了了另一头。 回家后罗仲杰发消息和林琪琪说自己不用洗面奶,林琪琪想随便,送他的圣诞礼物随他怎么处置,反正她已经看穿了他的内心是一个比自己还纠结的女人。 后面几天工作仍旧忙到吐血,林琪琪有一次见小张拿着支笔举着手机开着手电筒功能在桌子上暗戳戳笔划着什么,等她走近了大吃一惊,一把抽走了小张手里的水笔指责:“你疯了啊?代客签字违反内控的!搞不好违法的!” 小张被她吓了一跳,“腾”地站起来比了个“嘘”的手势:“你轻一点!吓死我了!这笔交易早就完成了,客户理财的钱都到账了,这不上面还要补齐资料,我问周老师怎么办,周老师说让我自己想办法……” 林琪琪急道:“你能想什么办法啊?你一个外包小助理你想什么办法?她自己的客户自己不上心还让你给她擦屁股奇了怪了!这字你不能签,万一签了出事倒霉的是你!让她自己联系客户来签或者算她自己作业差错扣钱!关你屁事啊!” 小张看着她叹了口气再次强调:“没事的!客户钱都到账了!” ”你今天敢签!”林琪琪想了想,心一横道:“回头我就去告诉王主任。” 小张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动作:”摆脱林姐姐!你不要小事变大事好吗!这字我不签了我不签了行吗!我去和周老师说我没办法处理!” 林琪琪稍微顺了点气:“这还差不多。哎,你之前不会已经这么干过了?”说着打量起小张,似乎要从他的面部表情上捕捉些蛛丝马迹。 小张无奈:”没有好!我不是正在研究就被林姐姐你当场抓包了!” “没有最好!”林琪琪把笔往桌子上一扔,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到小张对面,苦口婆心开始教育他。 小张听着她絮絮叨叨,突然说:“姐姐,我看你平时说话做事风风火火,没想到胆子这么小,这样可干不成大事啊。” 林琪琪听不出他话里什么意思,半开玩笑道:”你我说好听点叫外包工,说难听点就叫临时工,能干什么大事?” 小张笑着摇摇头,又凑过来附在她耳边道:“昨天圣上又和我提了转正的事,说之后也会单独找你谈。她说我们两个转正还是很有希望的。毕竟也算在领导眼皮底下做事。” 林琪琪内心不置可否地动摇了下,但很快清醒了:“算了,我能不能做满一年还不好说,这工作量和工作难度,够呛!” 中午吃完饭林琪琪去一楼茶水间洗完碗出来,碰到进来喝口茶的保安老汤。 老汤见了她,跑过来神神秘秘地问:“刚才阿拉外面有个奇葩客户你晓得伐?” 林琪琪早在上面吃饭的时候就听说了,这时候便道:“是不是不肯去隔壁商场上厕所,非要用我们员工卫生间还要叫你带他过去给他开门?” 老汤无奈摇摇头,小声骂了句上海话,接着道:“碰得着的哦!有手有脚一个大男人,我给他指了路,做了个请的动作让个比样(家伙)自己去!” 林琪琪“咯咯咯”笑着朝上海爷叔比了个“赞”:”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十三点不要理他!服务行业也是有尊严的,这种人不能惯!汤师傅你做得对!” “真的哦,小林,我做了十几年保安也没有碰到过这种戆卵。一份工作而已啊,当人家什么人啦!” “哦呦,睬他做啥,反正汤师傅你再过两年就要退休了,回家抱抱外孙不要太开心,犯不着和这种人置气!” “哎!”老汤还是意难平,不住摇头叹气:“个比样一进来看着就不是好人,长得尖嘴猴腮,老底子那句话怎么说?“面无三两肉,不是好东西!” 林琪琪本来已经打算回办公室了,听到他说的话心里咯噔了一下,收住脚步转身问:“汤师傅你说什么?” 也许是从林琪琪紧张的表情里洞察出了什么,也许是想到他自己的女儿和眼前这个女孩差不多大,老汤弯下腰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教诲:“你没听说过啊?面无三两肉不是好东西,老底子(以前)闲话讲得有点道理的啊。” 第一时间,林琪琪眼前浮现出了男友罗仲杰那张寡淡苍白的没什么肉的脸。 生命最可贵 《乱世佳人》之后罗仲杰仿佛如人间蒸发一般消失了,林琪琪起初没在意,反正这段时间自己工作也忙,潜意识里她把“一起去看音乐剧”这件事当做是罗仲杰释放的和解信号。然而随着元旦小长假越来越接近,她有些不安了,罗仲杰一直没有联系过她,更别说长假里一起出来约会吃饭看电影了。有几次林琪琪试着点击他的头像,然而当聊天界面跳出的时候,她又胆怯犹豫了。 快放假的时候她收到了章誉晨的微信,问她最近过得怎么样。 林琪琪猜不透她的意思,只回道还行。想了想又补充了句:上班下班混混日子。章誉晨却直接开门见山和她说过完年准备辞职了。林琪琪感慨万千,想和她八卦一番又觉得不妥,章誉晨出了名的门槛精,自己兴冲冲去问没准就碰一鼻子灰。那头章誉晨倒是一反常态大大方方地打了一大段字过来,林琪琪读完不禁哑然失笑,原来大家离开华商银行的心路历程都如此相似:每天几乎从上班开始接触到的全是负能量,客户都像神经病,上头指标又越来越重越来越变态。现在入职的都是95后了,小年轻是真的狠,可以一天连续工作十几个小时,回去蹦完迪睡个三四个小时第二天又能生龙活虎来上班了!他们这群老家伙干不动了,没用了。最后一段内容看得林琪琪颇有感触,章誉晨之前带过的一个小新人没了。医生说是哮喘引起的并发症,半夜三更睡梦中走的,走的时候才26岁,孩子刚断奶。 “林琪琪啊。”章誉晨发来了语音感慨:“你看生命如此脆弱!”她开着上海腔的“国语”,从她一贯“毒舌”的嘴巴里难得讲出如此温情的话,一时之间林琪琪有些动容。 章誉晨继续她的“上海话国语”向林琪琪娓娓道来前因后果:“就前一天晚上我还和她联系过,她最近身体不好嘛一直咳嗽,本身又有哮喘就请假在家休息。说到请这个假,我帮你讲哦,她的组长主管真的做的出的!不是年底了嘛,傻x行忙得要死不给请呀,病假单不算还硬要她提供病历卡医生开的药方药单,妈的,她当时咳得肺都要出来了还叫她提供这些东西哦,你说这些领导是人伐?一点人情味都没有的!来么(然后)好不容易请下来回家休息了,我就前两天想起来问她在家好点伐,她和我说还是不舒服,我让她去医院看不要瞎来,她说家附近只有地段医院,明早起来去三甲医院跑一趟,结果半夜里人就走了…” 林琪琪听完长叹一声:“作孽啊。” “是啊。你说她爸妈怎么办啊?她小孩怎么办?男人么肯定要再婚的,苦了自己爷娘和小孩啊!” 林琪琪道:“哮喘就不适合做客服的。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过了会儿也不知是安慰还是感慨,又道:“客服部年纪轻轻就走的人挺多的。我听下来也有好几个了。” “那个王毓你认识伐?也是体检查出来得癌的,几个月就走了。” 林琪琪“哎”地叹了一声。章誉晨的语音又来了:“我是想通了,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什么都没有命重要!你知道吗,我现在年纪上去了身体也经常不舒服,大姨妈也经常来来不来不准的……” “那我之前倒没有,我就是每次来大姨妈前身体方面本来就不舒服的症状会更加明显,譬如我颈椎不好,来之前的那一个礼拜我的脖子就像要断掉了一样的。” “是的是的!”章誉晨仿佛找到了知音,立马附和:“我也是这样的,身体不好的地方全部会发出来。” “不过章誉晨你别说,离开华商银行之后我身体方面的亚健康状态确实好了很多,以前一到换季颈椎病都会发作,现在几乎没有了。” “因为你作息规律了,不用日夜颠倒,也不用老是坐着不动了。” “这倒是的。”得到肯定,林琪琪有些高兴,想了想又道:“其实客服部大姨妈不准的很多的。” 章誉晨听完哭笑不得,爆了句粗口:“侬(你)比样(家伙)安慰我咯!” 林琪琪听到她发来的语音,咯咯笑了起来,殊不知章誉晨也在那头哈哈大笑,两人间颇有点一笑泯恩仇的意思。 和章誉晨语音完,林琪琪返回办公室,走在路上还在回味刚才聊天的种种,现在时不时会有程序员加班过劳死的新闻,可是在她和章誉晨看来,银行也是高危行业。像她们客服,有上班时间没下班时间,日月颠倒作息不规律三餐不定,一天至少要讲八小时的话。之前有个对中医有研究的同事就指出,一直讲话是很伤精气神的。但凡在客服部工作两三年以上的,体检咽喉炎是标配。 哦,还有无穷无尽的接收负能量无法宣泄也是会生病的。“伸手不打笑脸人”这句话在网点和客户面对面时或许还有用,然而隔着电话彼此素未谋面,有些人似乎真的能将“恶”释放到极致。有段时间林琪琪甚至怀疑自己接的不是电话而是“潘多拉”的魔盒。 小张看她沉着脸走进来,吓了一跳,故作轻松道:“林姐姐怎么了?渣男又做了什么事惹你生气了?”林琪琪和他提起过罗仲杰的事,到了小张这里小张直接把他定位“渣男”了。 “去死!”哪壶不开提哪壶,林琪琪狠狠骂了句:“没说你,我说让渣男去死!”想到罗仲杰无缘无故玩失踪更加心烦,挥挥手:“不谈他不谈他!今天中午姐姐没带饭,我请客一起对面吃一顿!” 女领导 转眼到了除夕,九点多王主任拎着她的爱马仕踩着高跟鞋风风火火进了办公室,林琪琪笑眯眯同她打了招呼,真心实意夸赞她今天穿的莫兰迪色系套装很好看,走进来的时候眼前一亮。王主任道了谢,环顾了下几个客户经理空荡荡的办公桌,问道:“赵老师周老师他们呢?这个点都没来办公室?” 林琪琪和小张对视一眼不作声。昨天下班前就听见阿伟老师和主任提及今天上午要去拜见一个客户,其他几人就不知道咯。 王主任又提高声音问了一遍:“啊?他们人呢?” 林琪琪继续装傻,小张硬着头皮道:“周老师他们来过又走了,可能是去见客户去了。”最后一句说得磕磕碰碰相当没气势,林琪琪想你还不如不说。 果然王主任接下来说了句:“我信你个鬼。” 林琪琪憋笑,“我信你个鬼”是小张的口头禅,从圣上嘴巴里说出来颇有点反差萌。小张见谎言被拆穿,也听出主任并未真的生气,赶紧卖惨:“王老师,王老师你给我点面子好吗!” 王主任看着他半真半假道:“你都帮着他们几个合伙来骗我了,胆子不小啊!” 小张继续“呵呵“傻笑。 “算了算了。”王主任摇摇头:“今天最后一天估计也没什么客户了,下午放你们半天假,没什么事就早点回去!” 林琪琪工作多年还从未享受过假期能提前放假的待遇,当场乐开了花,跟小张一起叩谢隆恩。王主任整理好桌上的材料拿着包站了起来,又取了刚才随手搭在椅背上的大围巾披上:“我去总行开会,等会儿也不回来了。对了,这段时间你们两个助理辛苦了,中午你们两个一起去外面吃顿好的,钱到时找我报销。”两人再次谢主隆恩。王主任心情颇为愉悦,又叮嘱道:“你们吃完饭检查下办公室电源,桌面上零食之类的帮忙收起来别招老鼠,关好门就早点回去。” 望着王主任昂首阔步意气风发离去的背影,林琪琪打从心底生出一股仰慕。主任也就比她大了7,8岁,举手投足间成熟女人的自信和风度令人折服,还有她和客户交流时候的从容不迫侃侃而谈。私底下阿伟老师和他们聊到主任的性格,用了句雌雄同体来形容,大开大合杀伐果断做到极致。确实王主任的行事作风颠覆了以往林琪琪对于“女领导”的认知,也修正了有些偏见,甚至在她后来的职业生涯中,见到过的一些职级比王主任高的男领导也没有做到像她这般给人自然自信收放自如的印象。 “林姐姐!”小张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看圣上看呆啦?你不会……是蕾丝?” “滚!”林琪琪回过神佯装要踢他。 小张往后一闪躲了。 林琪琪有感而发:“小张,你说圣上虽然是一个女的,性格脾气却豪爽潇洒,对待下属又恩威并济,为什么反而有些男的为人处世扭扭捏捏像个女人?看我干嘛?我又没说你!” 小张恍然大悟:“哦哟哟!你在指桑骂槐地说渣男啊!” 林琪琪不好意思地笑了:“是啊是啊。” “还是没联系啊?” “没有。” “那就算了。”小张替她“唉”地叹了声,耸耸肩:“下一个会更好!永远记住,渣?男?不?值?得!”说完一屁股坐下玩手机去了。 林琪琪看他盯着手机笑得如沐春风,心道你也是个小渣男!这肯定是在和哪个小姑娘聊天呢!她跟着百无聊赖地刷起了朋友圈,反正最后半天了,谁也没心思干活了。 朋友圈仍旧那么无聊,微商卖货的,养娃晒娃的,早餐打卡的,鸡汤励志的,林琪琪随手在娃和美食的内容下面点了几个赞。然后她刷到了姜婳,是她穿着瑜伽服在开阔的空间里做瑜伽的照片。她还是美得那么有风情,从下颚骨到脖子到肩胛骨的线条流畅迷人,高高扎起的蓬松的花苞头和散落下来的几缕发丝又让她多了几分小女生的灵动俏皮。她的小腹隆起,应该是怀孕了。 林琪琪点击她的头像进去逐条阅读,姜婳的朋友圈还是那么热闹,珠光宝气纸醉金迷。她好像搬到了位于市中心的大平层;和她合照的男人还是夏天火锅店里见到的那个jas,萧潇调侃的“江诗丹顿男”,可是姜婳仍旧大大方方称呼他为“男朋友”;还有她的火锅店似乎已经停业了,也是,都怀孕住大平层了,自然没必要再开了。 林琪琪似乎懂了又似乎没有懂。姜婳这样的女子和自己仿佛置身平行时空,若不是胡晓颖,她们永远不会有交集,更别提躺在彼此的好友列表里了。尽管林琪琪有着清醒的认知,可是心里还是忍不住地嫉妒她。 她再次想到了罗仲杰,罗仲杰能带给她什么呢?和罗仲杰在一起的话恐怕本就遥不可及的大平层真的是一个永远触碰不到的梦了?可是难道不和罗仲杰在一起就能住大平层了?她没有姜婳的美貌身材,更别提心智和手段了。 哦,对了,元旦姆妈面上的几个兄弟姐妹要一起聚餐,听说曲妍会带男朋友一起去。想到这里,林琪琪越发绝望难过,转眼间几个兄弟姐妹都找到了自己的另一半,只有她,只有她一个人身陷囹圄,形单影孤。 罗仲杰,罗仲杰还在装死。或者他家里出了什么事?或者他本人遇到什么事情了?不然怎么会一直不联系自己呢?这眼看着就要元旦了,一起出来吃顿饭看场电影总是要的?林琪琪退出姜婳的朋友圈,手指在罗仲杰的微信头像上迟疑犹豫着,到底要不要主动联系他呢? 万般不由人 林琪琪再一次踌躇着退出了和罗仲杰的聊天界面,她还是没有勇气。 憋屈地继续刷朋友圈,有人发了去4s店提车的照片,因为这个人经常和在朋友圈秀恩爱炫富,林琪琪不由多看了一眼,她不懂车,但照片里的车一看就很贵很拉风。她把照片发给了罗仲杰,问他:“我看到朋友圈里有人发这车,这车贵吗?”男人都对车子感兴趣,这也算是一个聊天的突破口。 罗仲杰很快就回复了:“有钱人。” 看到他发来的回复,林琪琪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失落,生怕慢一步罗仲杰就会跑了似的发了个“捂脸”的表情过去:“这人是我一个朋友的弟弟,也是本地人,拆迁大户,和老婆过得可滋润了,天天朋友圈炫富。哈哈哈。” 这回罗仲杰更加言简意赅:“是吗,有钱。” 林琪琪向来敏感,罗仲杰的回复令她感到了敷衍,但她不甘心就这么结束两人之间难得的聊天,想了想她故作轻松地问:“马上就要放假了,接下来三天有什么打算呀?” 罗仲杰波澜不惊:“在家看看书健健身。” ……林琪琪真的无话可说了,罗仲杰摆明不想搭理她,她只得发了个“捂脸”的表情替自己缓解尴尬。 聊天界面恢复了平静。罗仲杰再次如同凭空消失了一般,徒留林琪琪盯着两人之间区区几行聊天记录又委屈又难受,尽管心里不愿意承认,但理智告诉她罗仲杰就是故意在冷落她,罗仲杰不想再继续下去了。她能怎么办呢?她该怎么做才能去挽回两人之间的关系?这是全新的她未曾接触过的领域,令她惶恐无措。 下午她坐地铁回家,因为今天下班早,很多人又搭乘其他交通工具回老家了或出游旅行了,行驶过半车厢里竟难得的看上去空空荡荡的,林琪琪扭头看向窗外不远处大片光秃秃的农田。今天没有太阳又阴又冷,一如此刻的自己,也是又阴又冷不见阳光。她呆坐着胡思乱想,章誉晨发了个消息给她:“我现在一个人在迪士尼享受八级孤独。”紧接着发来了一张小飞象的照片。 林琪琪心领神会,那段时间“孤独等级”测试在网上流传很火,测试列表里视一个人逛街为一级孤独是;一个人喝咖啡为二级孤独;一个人看电影为三级孤独……而八级孤独就是一个人去游乐场。 林琪琪回她:“我正在地铁上一个人哭。” 章誉晨问:“怎么了?” 林琪琪想了想如实回答道:“我失恋了。”她原本以为自己说出来章誉晨肯定要八卦兮兮问她前因后果,没想到章誉晨只是云淡风轻地回她:”哦呦,男人么,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想开点。” 林琪琪如释重负地回了个:嗯。” 章誉晨又道:“我刚才一边排队一边戴着耳机听音乐,听着听着也是差点要哭出来了。” 轮到林琪琪问她怎么了,章誉晨只道:“就是忽然悲从中来,想起很多很多的不顺心不开心的事,一时触景生情心里难过。” 现在的林琪琪可太明白这“触景生情”的滋味了,她吸了吸鼻子回她:“嗯,我懂。” 放下手机林琪琪似乎好受了些,也可能是因为第一次发现一贯强势如章誉晨也会有如此脆弱孤独的一面。 与此同时她再一次意识到,尽管像她这个年纪的很多女人打扮年轻保养尚可,三十多岁走在马路上去到商场里还是会被人唤作“小姑娘”,可是毕竟她们早已不是那些真正无忧无虑没心没肺的“小姑娘”了,曾经嚣张高调肆意洒脱的青春年华一去不复返。三十岁以后的人生里种种不如意种种无奈种种心有余力不足已如期而至。 八级孤独 章誉晨跟着散场的人流一起缓缓离开探险岛。今天是年前最后一个工作日,天气也不好,难得的迪士尼大热项目竟然只要排队40分钟。直到此刻她的身体和意识仿佛还停留在刚才那短短几分钟的感官刺激里:非洲草原上青草混合着泥土的辛辣香气;脚底掠过的是好像下一秒就要撞上的万里长城;转瞬间斐济群岛清凉的海风扑面而来……最后幻化成眼前陆家嘴夜空绚烂夺目的烟火。她有些热泪盈眶,如果自己当真是一只雷鸟多好,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她拿出手机看了眼,花车巡游快要开始了。 其实今天章誉晨不轮休,年底科室也不给请年假。一早醒来想到又要去上班顿觉万念俱灰,于是她发了个消息给“小ah”说今天自己嗓子疼不来了,发完也不管“小ah”同不同意直接又扔了手机睡回笼觉去了。 等她再次睡醒拿过手机一看,果不其然“小ah”微信电话轰炸无数,最后一条微信“小ah”大概带着无奈又不甘,措辞生硬地和她说主管那里假请下来了,但是要她提供病假单。章誉晨冷笑,帮帮忙哦,单位规定一天病假不需要开病假单,谁给他们的权力凌驾于公司制度之上!她当即回复:“我就是最近太忙加班太多嗓子发炎了,早上已经喝了盐开水吃了药了,躺着休息休息养养神就好,现在再跑去三甲医院挂号排队来回折腾不如不休息。”消息发出她就给“小ah”设置了一个消息免打扰,随她去,一个个鸡毛当令箭的! “小ah”是章誉晨现在的组长,直属上司,做了两三年代理组长好不容易今年多出一个坑她才得以正式上任,刚到组里章誉晨通过一两件事苗头一轧就发现不对了,用她的话来说就是这个组长一根筋,脑子“轴”得不得了;还没有肩膀,不肯担责任,客户抱怨抱怨不肯接,投诉投诉搞不定,营销指标倒抓得紧,一天到晚盯在组员屁股后面要成绩。最搞笑的是有一次章誉晨和组里几个上海同事加完班在工位上聊天等班车,她竟然跑到他们跟前一本正经拿腔拿调提醒:“办公室文件规定在职场区域不得说上海话!” 真正是碰着“赤佬”了!!! “小ah”真名当然不叫“小ah”,相反还有个极其琼瑶的名字,长得也不难看,但是接二连三的行事作风让章誉晨私下直接给她起了这么个绰号。平心而论到了他们这一代,地域观念已经淡了不少,看得多了听得多了深知每个地方都有好人坏人,不能一概而论;大城市讨生活都不容易,互相体谅;再说了往上数三代不多数五湖四海过来的?可是这个“小ah”的形式做派用现在的行话来说实在“不讲武德。”要往上爬做领导可以啊,但是脑子要拎得清,管好自己,手伸那么长干什么啦?职责范围内的事情么一点不做,溜须拍马一只鼎。现在再加一条——烧香赶掉和尚了!好笑,真是太好笑了! 章誉晨那条拒绝就医的信息刚发完没多久,“小ah”又来狐假虎威了:“好的,今天你的假主管特批了,下不为例。另外节后主管会找你谈话,问问你最近的工作情况和明年的计划,你先做好准备。” 章誉晨看完不禁又冷哼一声,计划?什么计划?明年老子就不干了,拿完年终奖跑路了好伐!拜拜了傻x银行! 胡思乱想间她已经来到了花车巡演线路这里,三点半的演出三点一过道路两旁早已围满了等待观演的游客,不过她无所谓,年卡在手,花车巡演已经看了不下十来次,再加上她本身身高有优势,一米七三的个子站在女的后面一般都能看到。 三点半一到,《快乐无边》音乐响起,打头阵的演员和后面的花车浩浩荡荡从始发地点出来,沿途的游客都沉浸在迪士尼美妙斑斓的童话人物里,章誉晨也不例外,她对着花车上的卡通人物又是挥手又是比爱心的,明亮的笑容也渐渐重新回到了她的脸上。和跳跳虎隔空击完掌,她的心情又快乐了不少,真好啊!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全世界都在催着你长大,只有迪士尼守护着你的童心。这一刻,30多岁的毒舌老少女觉得自己被童话世界治愈了。 Let it go 前方人群渐渐传来了骚动,章誉晨一听这一浪高过一浪的呼声就猜到了公主军团的顶流人物要来了。上次来迪士尼看花车巡游,旁边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看到艾莎激动到流泪,一边哭一边挥着小手大叫:“艾莎!艾莎!”直把她和林琪琪两个老少女看得目瞪口呆,直呼:“信仰!”“信仰!” 不晓得今天又有多少小少女为艾莎尖叫流泪了。 章誉晨脑袋里刚冒出这个想法,就听旁边一个小女孩有些不开心地在说:“妈妈,人太多了,我看不到!我看不到!”她扭头看了看身边的一对母女,小姑娘也是五六岁的模样,穿着爱莎公主裙被她妈妈抱在怀里。得,又是一个迷妹!妈妈长得瘦瘦小小,戴一副银框眼镜,扎一个朴实的马尾,皮肤白净透着一股书卷气。章誉晨目测她到自己的肩膀这里,她又是抱小孩又是背双肩包还要留心女儿身上的水壶在不在,看着着实挺累人的。尽管如此,她还是又用胳膊颠了颠女儿,语气温和:“妈妈太矮了,下次我们早点到,或者下次让爸爸来,你像前面小姐姐一样骑在爸爸脖子上看好不好?” 小姑娘有些不乐意,扭着身体哼哼唧唧。 若是换作平时,以章誉晨的性格肯定翻个白眼当作没看见,心里可能还要默默埋汰一下这种男人嫁了干嘛?丧偶式育儿,有爸爸像没爸爸一样。 然而这次,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她冷眼旁观着这个年龄和自己相仿的妈妈一副措手不及的样子,竟生出些许同情。 眼看艾莎的花车越来越近,小姑娘“要看要看”的声音也越来越尖锐,人群中已经有人回头朝她们这里看过来了,其中不乏嫌弃的眼神。小姑娘的妈妈有些窘迫又有些焦头烂额,不由有些急切道:“你小声一点,不要影响其他人!这次我们就这样随便看看,下周再来,我们第一个到第一个排队好不好?” 小姑娘还在扭扭捏捏,章誉晨突然脑子一热,转身对孩子的母亲说:“我人高,我来抱她看。”娘俩都有些发愣,也不吵也不响了,两双眼睛齐齐看向她。章誉晨后知后觉想她们会不会把自己当坏人了,不过她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硬着头皮又重复了一遍:“我来抱她,我人高。” 小姑娘的妈妈这才回过神,连连道:“不用了用了,她挺沉的。”只是得知她的意图后眼神和身体明显放松了戒备。章誉晨趁机抱过小朋友,在怀里掂了掂:“还行!” 小姑娘母亲还在说什么,章誉晨却已抱着她回头朝艾莎的方向叫:“艾莎!宝宝你看,艾莎过来了!” 女孩的注意力被前方花车上蓝色的冰雪女王吸引,挥着小细胳膊跟别的小朋友一起尖叫:“艾莎!艾莎!” 章誉晨忍受着魔音穿耳,教育道:“你声音轻一点,动作小一点,等下阿姨抱不住你要把你摔疼的!”手上却抱得更加用力了点。 小姑娘被她一说有些害怕,转过来看了她一眼,章誉晨逗她:“你看我干什么?看艾莎呀!不是心心念念的嘛!” 《let it go!》的音乐响起,万众呼唤声里,冰雪女王挥舞着裙摆朝人群打招呼。小姑娘早已兴奋得不知所措,她妈妈在一旁托着她的小屁股不好意思叮嘱:“你不要乱动,你乱动阿姨抱你会很累!” 看完艾莎,章誉晨放下她喘了口气,抱久了还真挺沉的!关键小屁孩还乱动八动,一身汗。 下一个出场的是坐在高头大马上一身戎装的花木兰。比起艾莎,章誉晨更喜欢这个英姿勃发挥刀舞剑的中国公主。旁白响起:“你好,我是花木兰!很高兴能见到你,希望我们能成为好朋友。”字正腔圆的普通话配上演职人员飒爽的身姿动作,章誉晨眼眶有些发酸。 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花车巡游结束,人流散去。她正要往回走,突然被人叫住了,原来是刚才那对母女,女孩的妈妈笑着向她道谢:“刚才真的太谢谢你了!不是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章誉晨淡淡回:“没关系的。” “本来是和她爸爸带她一起来的,假都请好了,临时又被叫回公司加班了。” “现在工作都这样的,理解。”原来不是丧偶式家庭。 “程序员,就在张江高科工作,公司几乎天天加班,所以平时都是我带孩子。” 见她挺能聊,章誉晨便随口问了句:“听口音你们是新上海人?” “嗯,我和他爸是大学同学,研究生毕业一起来的上海。” 章誉晨点点头,看得出是知识分子,可能她之前的行为博得了女孩妈妈的信任和好感,她又接着道:“我们两家老人都不方便过来带孩子,生了她我就不工作了,专职带她,去年为了她读书又刚换了房,爸爸一个人工作负担挺重的。” 章誉晨开着她的沪语普通话道:“上海人买一套房也很吃力老不容易的,别说你们外地过来白手起家的,大家都不容易的。” 一句“大家都不容易”仿佛说到了她的心里,女孩妈妈点点头:“是的。我打算等她读书了就重新去工作。你是上海人?以前我觉得上海人挺那什么的,但后来接触中发现总体来说大家都挺友善。” 章誉晨道:”哪里都有好人哪里都有坏人的对伐啦,上海的发展既需要高学历人才也需要农民工师傅,上海人排毒不排外,大家都是老百姓,努力工作认真生活都值得尊敬。” 两人又聊了几句准备道别,小姑娘在斜背的挎包里掏啊掏的,章誉晨盯着她的蓝色挎包发笑,看来真的很迷艾莎了。 掏了会儿小女孩走过来拿了个东西给她:“阿姨,这个送给你。” 章誉晨半蹲下接过一看,是一枚蓝色的塑料戒指,上面印着艾莎的图案。 她妈妈在一旁解释:“看来她很喜欢你,她很喜欢这枚戒指,上次隔壁小妹妹问她要她都不肯给。” 章誉晨心里一暖,把戒指放回女孩手里,看向她纯洁的眼睛:“谢谢宝宝。喜欢的东西还是要自己好好保留,希望你长大后也像艾莎一样坚强勇敢,可以帮助到别人。” 说完自己都酸了一下,妈的,好做作啊。 输人不输阵 元旦当天在汪家的饭桌上林琪琪见到了曲妍的男友高逸飞。姨父曲辉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病整个人黑瘦不少,再也不复往昔的风度翩翩,但精气神方面比大家想象中好很多,全家都心照不宣地把它归结于是因为曲妍终于肯正儿八经地交男朋友谈恋爱了。 饭桌上汪爱娣仍旧稳坐c位,话题担当。顾及大病初愈的妹夫和初来乍到的“毛脚”,她的言谈举止相对以往含蓄不少,她环视在座的小辈,眉开眼笑:“今年我们家吃团圆饭又多了一个人,小高。大姨妈心里开心啊!阿拉妍妍终于带男朋友回来了!不错不错!小高,我们妍妍卖相你也晓得,对,又漂亮又温柔,对父母也孝顺。” 一旁舅妈赶紧帮腔:“阿姐!人家小高长得哪里差啦?一脸正气仪表堂堂!” 汪爱娣点头附和:“所以说这两个小囡配的啊,郎才女貌!金童玉女!我听爱梅说小高在外企搞研发,一年这些有的!”她比了个数字,小高连忙摇手道:“没有的,没有的,姨妈过奖了。”曲妍也赶紧道:“哦呦姨妈,你不要乱说。哪有这么多!” 汪爱娣也不接小两口的话,继续一厢情愿乐呵呵道:“阿拉妍妍嘛,虽然工资不高,但胜在国企,正式编制,稳定啊!以后结婚生小囡福利不要太好哦!不像一些小公司,说不要你就不要你,随时随地叫你走的!而且以后退休福利也好,工会过年过节发的东西也不少的!” 林琪琪正在吃一个油爆虾,闻言差点一噎,这哪儿跟哪儿啊?曲妍才30出头大姨妈已经帮她想好退休后工会发油发米了啊?她下意识地扭头想和妹妹来个对视,却见“准妹夫”小高正温情脉脉地朝她碗里丢了一个剥好的虾,曲妍朝他报以微笑。这猝不及防的狗狼让林琪琪心中一塞,一时半会儿地竟品不出是何滋味。 汪爱娣催完侄子侄媳早日造人好圆了老一辈心中儿孙满堂的梦之后,一双眼睛打量着坐在对面的外甥女:“阿拉琪琪是越来越后生(年轻)了,漂亮哦,美女美女啊!这模样看上去哪里像她这个年龄的样子哦。” 林琪琪内心一阵得瑟,别管大姨妈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夸她漂亮她总是要听的。事实上为了今天的这顿饭,她特意去买了条红色的连衣裙,出门前还特地用卷发棒卷了头发。这会儿她坐在金碧辉煌吊着华丽水晶灯充满暴发户品位的包房里高傲地仰着头,整个人香喷喷红彤彤又暖融融的。 输人不输阵,她做到了。 放下筷子,林琪琪看向姨妈,真诚道:“大姨妈现在也是美人啊!我们汪家的基因都是好的,各个帅哥美女,所以讨的老婆也都是大美人!” “哦呦呦!”舅妈听完她的马屁笑得合不拢嘴:“琪琪这个小姑娘哦,嘴是越来越甜来!舅妈开心得不得了!” 林琪琪装无辜:“我实事求是啊。” 汪爱娣“咯咯咯”笑个不停,笑完又语重心长道:“阿拉琪琪什么都好。不过姨妈还是希望你个人问题能快点解决一下,有好的可以带过来让我们见见。” 林琪琪举起杯子喝了口水:“晓得啦,姨妈。” 汪爱娣还在说:“人嘛,不要太厉害,我们都是普通老百姓,差不多就可以了。最主要是人好对你好。你爸爸妈妈年纪也不小了,等着你呢。” 林琪琪继续微笑,心道什么叫人好对我好,这个“好”何以体现?听姨妈这话,估计姆妈已经和她提起过罗仲杰了。她忍不住悄悄打量起小高,小高的确如长辈们所说仪表堂堂,阳光干净。估摸曲妍提前和他打了预防针,面对姨妈的气势如虹他也显得从容不迫落落大方,对了,小高的家庭条件也不错,据他自己说父母早些年做小生意,在市区有带电梯的独立婚房;林琪琪又看向正在低头和外甥女说话的姐夫,姐夫已年逾四十,长得高瘦白净,记得他和姐姐结婚时也是个帅小伙儿。姐夫出身知识分子家庭,给全家最大的感觉就是稳重得体。每一次家庭聚会上他话都不多,尽职尽责地充当了背景板的角色,让长辈特别是丈母娘尽情发挥。 如果换做罗仲杰在场呢?他会说什么做什么?林琪琪忽然冒出这个荒诞的念头,她掂量着罗仲杰的种种,直觉告诉她,幸好没有把罗仲杰带过来。 她审视着圆台面上的老老少少,他们是一个三代同堂其乐融融的大家庭,拆开看又是一个个上海普通小家庭的缩影:温馨,整洁,有序,美满。姨妈汪爱娣虽然对小辈的婚恋有着莫名的执着,但为人热心善良。显然乖戾偏激的罗仲杰和他们格格不入。 不配的,林琪琪万念俱灰地想。 古道热肠 元旦萧潇在父亲的陪同下开车回了趟老家。原本她想着等过年一起回去,奈何奶奶打电话来指明要她回去,90高龄的老太太在电话里说“一家人热闹热闹多好啊!你一个人过节在外头干啥?” 萧父提前开车来南京接她,回去的路上难得对她的车技夸赞了一番,萧潇有些得意:“那当然,虎父无犬女!你女儿是什么人啊!” 萧父“哼”了一下:“什么人?” 想到之前的经历,潇潇颇为得意地扬了扬眉:“之前我们科室搞团建去中山陵,那天周末景区车子挺多的,回来又是单行道,有车一直进来我出不去……” 萧父心急道:“那你怎么办?” 萧潇撇了撇嘴,似乎是在控诉父亲打断了她:“后来我看到路旁有个男的,我就抓着他让他帮忙给我指挥下倒车。” 萧父听闻“噗”地笑了出来:“出息了!” “那能怎么办?”萧潇耸肩:“这人挺好的,正儿八经地指挥我,指挥得满头大汗,一直到我出去了才走,哈哈哈。” “不错!不错!”萧父欣慰点头:“长大了长大了!” 萧潇一抬下巴总结:“开车就是个熟练工,多练多开就行了,胆大心细。我也不能老指望着老爸你千里迢迢赶过来指导我啊。” 一到家萧潇就给母亲递上了新年礼物--lv双面羊绒围巾一条,雅诗兰黛护肤护肤礼盒一套;老爸则是burberry围巾手套一对。对于父母她从来不吝啬。萧母欢喜之余说了句:“我之前逛德基眼稍扫到这款有条双面粉的,戴着肯定显年轻,嫩!” 萧潇无语:“妈,你戴的这条黑灰是经典款,那个粉色太小女生了,不符合你霸气的人设!” 萧母娇嗔地白了她一眼,对着镜子试戴了一下,又转了个圈问萧父:“怎么样老萧?好看吗气派?” 萧父放下手机面无表情地比了个大拇指。 萧母美滋滋地摘下围巾,对女儿道:“明天中午奶奶家吃完饭你开车带我去接个客户看房。” “啊?妈你也太敬业了,你那单打独斗的房产中介元旦还要加班加点啊?” 萧父早已见怪不怪,盯着手机屏幕不忘借机埋汰:”你妈那是干大事业的!女强人!” 萧母佯装瞪了老伴一眼:“我有个客户,挺诚心要买房,前两天带她去看过一次了,就是天气不太好,想等着出太阳再去看一次,这不元旦三天天气预报都报晴,房东还正好就明天下午有空。” 萧潇还在抗拒:“你那客户本地人外地人啊?自己没车啊?”他们老家这虽然工资不高,但本地人几乎家家有车。 ”本地人,女的,跟你差不多大,离婚带了个小孩。应该是没车,上次看房我们叫的网约车。明带上孩子一起去看看。我想你不正好有车嘛,就开我们去呗,反正也不远。” 萧潇正想说“车子给爸爸,让他开你们去。”萧母似乎早有准备:“下午呆在奶奶家,你那几个婶婶伯母又要问东问西的你不烦啊?” 萧潇吃瘪:“行,我去我去,服务你的上帝!” 萧母叹道:“人家一个女的离婚带个孩子挺不容易,能帮就帮一把。” 第二天吃完饭萧潇和母亲去接了看房的客户,萧潇听母亲叫她“小陆。”小陆三十出头,衣着时髦,名牌傍身,光是往她身上粗略一看,萧潇就认出了i的红色酒神包,双g提花围巾,还有手上戴的tiffany双t镶钻手镯;再低头看一眼小陆的儿子,6,7岁的男孩穿着也是精致得体。这母子俩妥妥有钱人啊,哪里如母亲所说“生活不易”?还不如同情下自己女儿。 上了车萧母报了小区名字,萧潇边在导航里搜索边有些诧异,如果自己没记错,这个小区房龄应该很老了,户型结构也差。 一路上坐在副驾驶的萧母还在热情地和后排的小陆攀谈,问她征信没问题,现在银行贷款卡得紧,万一首付付了贷款下不来就麻烦了。小陆再三保证没有。 萧母还是不放心:“我听上家的意思今天如果看了你满意就希望你当场付定金的,他这套房子面积小总价低又在我们这中心位置,看得人挺多的,他是听说你是本地人又是事业编才优先考虑卖给你的。” 小陆口气有些冲地回道:“阿姨你放心,看中我就当场付定金了。” 萧潇从后视镜里看到了她眉宇间隐约有些不耐烦,似乎是觉得自己平白无故被萧母看贬了。 萧母对她的态度并不在意,看了眼手机道:”这样,和房东约的时间也差不多了,现在过去正好。房子我们先看着,你先别急着签合同,就说钱在理财账户等过了元旦才能拿出来。身份证带了?等会儿回来的时候让我女儿顺道开到x行,我陪你进去打个征信报告,看看没问题再找个借口和他签合同。” 说完也不等小陆回答,又补了句:“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听阿姨的,不会错。” 萧潇头疼地看了母亲一眼,老妈的古道热肠又发作了。 征信报告 “小陆啊!你这钱都花哪去了啊?你看你信用卡近一年逾期就有五六次,还有两笔贷款没还。”银行大堂里,萧母拿着征信报告问小陆,小陆平静回道:“没有啊,钱我都还了啊。我没贷款啊。” 萧潇站在几米开外冷眼旁观,她没兴趣管这女的的征信报告,对自己母亲的热心肠颇有微词:在她看来征信报告打出来告诉她房子大概率买不了就完事了,哪需要再多费唇舌和她在这里扯皮,一套小房子30来万,能挣几个钱? 那边小陆也被问急了,语带责备地同萧母说:“你是不是搞错了!这肯定不是我的征信报告!我没欠钱,钱我都还了!”萧潇忍无可忍地上前拿过母亲手里的征信报告粗略扫了一下,又举到小陆眼前:“美女你看!这份报告上清清楚楚写着你的姓名身份证号码通讯地址手机号码等个人信息。这份报告必须凭借你本人的身份证才能在机器上打印生成,刚才你不也在旁边看着它打印出来的吗?” 也许是萧潇的气势实在太凌厉,小陆显得有些怯懦:“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没有怪阿姨,可是我信用卡的钱确实还了呀……” 萧潇又扫了眼上面显示的逾期记录,问她:“你知道自己的几张信用卡还款日都是几号吗?” 小陆“啊?”了声:“这个不用记啊,会有短信通知的,有时候银行还会有人打电话通知我去还。” 萧潇倒吸一口气,无语地看着她:“银行哪有那么空还天天打电话提醒你还款?通常打电话来就说明你已经逾期了,就是过了还款日了!” 小陆仍旧满脸无辜:“这样啊?” ”不然呢?哪有那么多人力?一个个客户打,你是卡里额度能买直升飞机还是私人游艇啊?”萧潇见她满身名牌却一脸懵逼的蠢样,忍不住毒舌怼道。 “还有这里!”萧潇又指给她看:“你前年在城商银行办了一笔15万的贷款。今年,哦,是去年了,去年8月份又在c行办了一笔8万的贷款……” “这我没办啊……” “那这两笔贷款是怎么来的?” 小陆仍一口咬定不知道不清楚。 萧潇心道我信你个鬼,表面上一脸紧张:“那你还不赶紧报警!” 听到报警二字,小陆眼神闪烁,过了会儿吞吞吐吐道:“这就不用了……这钱应该是我用了。” 萧潇心道果然如此!刚才见母亲被小陆质问,冲动之下她才过来,现在冷静下来想想自己的做法也不妥,这毕竟是小陆的个人隐私,说与不说都是人家自己的事,自己一个陌生人有什么权力去质问她? “妈!”她挽住母亲的胳膊道:“走,银行也快下班了。”又对小陆母子道:“我送你们回家。” 这时小陆开口道:“15万那笔应该是我前男友借的。” “什么?”萧潇和母亲停住了脚步,异口同声问。 “反正,反正虽然我们分开了,不过这笔钱他还是每月在替我还,所以应该没什么影响……?” “大姐!”萧潇转身看向她,连“美女”也不喊了,恨铁不成钢地道:“这笔钱是以你名义借的,挂在你的账户下,上的是你的征信报告!万一后面他不还了,影响的是你的信用,而且就算他每月正常还款,也会影响到你自己的贷款额度的!” “啊?我不知道这么严重啊!他说自己银行贷不出来钱了,就让我帮忙办了……” 萧潇:“……” 一旁萧母问:“那另一笔呢?” 萧潇无语地看了母亲一眼。 “那次我正好去c行还信用卡,他们网点人员就给我推荐了这个贷款,我看利率挺低的,就办了。正好那时看上个香奈儿的包,信用卡分期办不出,我就用它买了。” 萧潇:“……” 萧母:“……” 回去的路上,萧母坐在后排语重心长和小陆说:“姑娘啊,你脑子要清楚啊,你离婚还带个孩子,不能再稀里糊涂地过日子了啊。” 小陆委屈巴巴:“阿姨你说得没错,所以我才想买了房子和带孩子搬出来住,住我爸妈家大家都不舒坦。” 萧潇忍不住又从后视镜里瞥了眼这对珠光宝气的母子,想起刚才他们看的那套40平方不到的一居室,越想越违和。总价30来万的房子,听出来小陆凑个首付也够呛,在国企工作近十年连十万存款也拿不出吗?怕是全搭在衣服首饰包包上了,哦,可能还有男人。 引以为戒 元旦最后一天上午,萧母溜完狗回来见萧潇坐在沙发上拿着手机面带微笑,好奇凑过去:“你这是在看什么?” “妈!你干嘛啊?”萧潇吓了一跳,赶忙收回手机。 萧母目光如炬:“你和谁在聊微信?” “同事。” “男的女的?” 萧潇:“……女的。” “你个人感情有进展吗?” “没有。”萧潇丢了手机弯腰去撸脚边的泰迪:“我每天忙得和狗一样哪有时间搞这些啊?不对,我还不如狗呢,是不是啊?灰灰~” 萧母看她每次在关键问题上都打哈哈,撇了撇嘴:“妈妈提醒你有机会找对象的话眼睛一定要睁大脑子一定要清楚!” 萧潇抬头,正疑惑今天老妈怎么一反常态不急着催她找对象了?只听萧母接着数落:“你看那个小陆,和你差不多大,找的男人一个个都这么不着调,真不知道是什么眼光!我是她妈妈我都要愁死了!” “又怎么了?”关你啥事啊? “昨天下午不是她又心血来潮要去看房子,非得让我再联系下房东,这房东也是,说好没空又有空了,,结果这次她带了一个男的来,说这男的会给她买房……” 萧潇嗤之以鼻。 萧母拍了下女儿,示意听她说完:”看完出来,这男的说房子太老旧了,小陆说买下来就稍微装修装修,贴个墙纸什么的。男的问得多少钱,我就随口一说一间房两三千要的,结果你猜这男的说什么? 萧潇从茶几上拿了个橘子又躺下了,她当故事听了,嘴里问:“说什么?” “男的一听,说这么贵啊?贴什么啊?就白墙刷刷得了!” “……这也太抠了?” 萧母摇摇头:“关键说了半天也没见要掏钱给她买房,你说小陆图什么?” 萧潇翻了个白眼:“都什么年代了,还指望男人买房呢!真是天真!” “这男的走了之后,我又和小陆聊了聊。” 萧潇吃了片橘子:“你真是热心肠。” “这姑娘真是让我不知道说什么好,我劝她一把年纪做事有个规划,不要想一出是一出,今天自己买房明天找男人买房的,都不靠谱!结果我说了那么多她最后竟然和我说实在不行就把她父母的房子卖了,卖一买二,这样算下来就不用贷款了!” ”我是她爸妈我肯定得气死。” “反正我该劝的也劝了,让她别瞎折腾了,别折腾到最后父母老了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了!这笔生意肯定是做不成了,这么糊涂的姑娘真是第一次见!”萧母总结完又看向自己女儿:“所以你要引以为戒!不要找个不三不四的人回来一笔糊涂账!” 母亲一本正经的模样令萧潇无语:“这哪儿跟哪儿呀!” 手机又来了提示音,萧潇在母亲略带审视的目光中回了卢鸣浩的消息。卢鸣浩这个元旦没有回家,今天下午还要去单位值半天班。从小长假开始,卢鸣浩每天都会给她发消息,一会儿问她健身了没?自己刚去玄武湖骑行回来;一会儿告诉她在赶一篇行里报告,头发都要秃了;一会儿又和她说今天鸡鸣寺香火鼎盛,点姻缘灯的人格外多……萧潇爱回不回,只当他一个人在南京无聊了,把她这当树洞呢。一段时间接触下来,萧潇察觉卢鸣浩虽然表面人五人六看上去成熟稳重,但毕竟初出茅庐,身上还尚余几分学生的青涩和匠气,工作中遇到的一些不顺和不得志他都会有意无意找自己吐槽。 萧潇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有时候想想她一个人在南京也挺无聊,同事间又有许多话不方便说,和卢鸣浩聊天既可以解闷又可以开拓一下眼界,对自己没什么损失。 中午吃饭时萧父注意到女儿空落落的手腕,问道:“你手表怎么不戴了?” 萧潇下意识地跟着看了眼手腕:”扣子那里坏了,等回南京去专柜修。”去年过生日她给自己买了块浪琴,两万来块钱。是她目前身上最值钱的也是除了千百块的项链之外仅有的配饰了。换作几年以前,萧潇多半是看不上这个价位的手表的,然而睿发工作的这些年间让她深刻体会到了何谓“出身在罗马”。每天名贵首饰名牌包包应接不暇,萧潇逐渐就佛了,残存的那一点点虚荣心便也被碾压得挫骨扬灰了。 饭后萧潇按照父亲的要求把手表拿给他看,萧父摆弄着表带研究了会儿:“你这是要找修表的师傅,他们有专门的工具。” 萧潇道:“等周末去专柜。” 萧父哂笑:“哪里需要去专柜?你们年轻人啊有时老把问题复杂化专业化。我们这里过去河道边不就有专门维修钟表的摊位?你找师傅弄一下就好了,几分钟的事!” 世上苦人多 窗外阳光正好,萧潇想在家也是没事,晚点还要驱车回南京,不如出去走走晒晒太阳。 萧父口中说的河滩位于商业步行街那里,正值假日步行街上人流涌动,卖糖葫芦画糖画的,炸小酥肉烤香肠的好不热闹,萧潇感受到了久违的市井烟火气,也不由自主地跟着放慢了脚步。 这几年各地都在建设新城工业区,一座座漂亮的综合型商场拔地而起,本地一些年轻人很少愿意去老城逛街了,更多的是选择开车前往新城那里的商场逛吃逛喝。比起老城商场土巴拉几的牌子,新的商场明显高大上多了,香奈儿,兰蔻,迪奥的彩妆柜台也是有的,轻奢品牌的包包也是应有尽有,如果要大牌的包包衣服开车去一趟南京或者上海就可以了。因此现在会来步行街这里的多是打工的外乡人和一些上了年纪的本地人。走在街上,衣着精致考究的萧潇显得颇为格格不入。 这天日头好,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萧潇粗略一算自己差不多有十年没来过这里了。记忆中再往前走一点的拐角处有一家卖碗筷的店,过年的时候店里会卖烟火。小时候每逢过年前父亲便会带她来买烟火,夜明珠,礼炮,烟花棒随她挑,而鞭炮和炮仗是父亲必买的。 后来在上海,在南京她去豫园,去夫子庙,却都是走马观花不过尔尔,现在想来,到底是缺了一份”乡情”。 什么是故乡?故乡就是回不去的地方。 穿过步行街,萧潇很快找到了修钟表的地方,和步行街一样,那里也是一排仿明清的建筑,而钟表摊位就位于河岸旁边修葺的黛瓦白墙里。过了门洞,里面别有一番天地,在河岸和白墙两边林林总总有好些个摊位,开门锁配钥匙的,修鞋补鞋的,翘裤边的…… 门口边修伞的摊主见她伫立着不动,停下了和旁人的聊天,招呼道:“你修什么?” “修表带。” 摊主伸出一根手指头往前指指:“修表在前面。” “谢谢啊。” 萧潇没走几步便看到了修表的摊主。老师傅原本坐在摊位前的树下晒太阳假寐,听到有人说修表便睁开了眼睛。 萧潇递上手表,摊主问她“那里坏了?”还没等萧潇开口,便已看出了门道:“这里穿钉掉了一个。”说完麻利地起身去里面找配件了。 萧潇趁机打量起了周围,旁边摊位前的长凳上坐着两个二十来岁的小姑娘在修一条连衣裙的拉链,两人的穿着打扮一看就是异乡来这打工的,修的裙子看材质就是便宜货,颜色款式都挺俗的。她又忍不住瞥了眼两个女孩,心道只怕两人的实际年龄比她表面看的还要小点。 “好了。”摊主把表递给她:“你试试。” “这么快?”萧潇吃了一惊,把表戴在手腕上,严丝合缝。她欣喜道:“谢谢师傅啊。” 摊主“嘿嘿”一笑:“小问题小问题。” “多少钱,可以支付宝吗?” 摊主一侧身,露出墙壁上贴着的二维码:“五块。随便你,支付宝微信都可以,我这里都有。” 萧潇一听才五块钱,又重复着问了遍:”五块是吗?”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她举起手机扫码:“师傅你真是与时俱进,装备齐全!” 摊主颇为得意地说:“要顺应潮流嘛~” 萧潇再次道了谢,离开时又经过修伞的摊位,这次他摊位前站着一个六十多的顾客,正和摊主闲话家常:“你说现在的小孩哦,这么好的一把伞,伞骨断了一根说不要就不要了,买的时候喜欢的哦,你阿晓得这把伞多少铜钿?” 摊主手里动作不停,嘴上问:“几钿?” “一百块!”阿姨摇摇头:“还和我说什么限量的网上买的,现在有钱也买不到了。” 萧潇看了眼伞面,她对动漫游戏都不感兴趣,但猜到上面画的可能是哪个热门的卡通动漫人物。 “呵呵。”摊主摇摇头笑道:“现在的小孩不是我们那个年代了,他们东西坏了都不肯修的,丢掉了买新的。”说话间已经替换好了新的伞骨,他重新收了伞又打开:“喏,阿是和新的一式一样?” 阿姨接过伞试了试:“谢谢啊。几钿我给你。” “十块。” 阿姨给了钱,嘴里还在说:“侬看看,一把伞修一修十块钱,再去买把要多少铜钿!回去亲娘(奶奶)要和她说!” 萧潇走出门洞,明亮的阳光倾洒而下,竟生出股情难自禁想要流泪的冲动。 修一根表带五块钱,修一把伞十块钱,一天又有多少人会来光顾这些小生意呢?就像修伞的摊主说的,现在的年轻人,都不时兴修东西了,坏了就丢了买新的。可能她一顿星巴克下午茶的钱就抵得上某一天里这些摊主一整天的收入了。 她又想到了那两个来修拉链的外地小姑娘,花一样的年纪,若不是家里困难又怎么会背井离乡出来打工? 这一刻,她忽然发现睿发总行里那些争奇斗艳的,喜欢装逼炫富的,爱慕虚荣的男男女女是这么可笑,甚至包括她自己。 萧潇拿出手机点开一个公益项目的页面,那是她很久以前就想做但一直没有下定决心去做的一件事。而这一次,她毫不犹豫地点下了月捐的按钮。 世上苦人多,愿她的绵薄之力也能帮助到贫困地区的孩子。 一份菜单 元旦出来后的第一个双休,卢鸣浩约萧潇喝下午茶,去的是一家意大利甜品店,装潢考究价格不菲。在上海的时候萧潇和林琪琪他们曾经去过一次,这次开到南京来,自然在第一时间就吸引了不少人前来打卡品鉴。 萧潇到的时候卢鸣浩已经坐下了,她摘了围巾坐下道:“小卢你真是美食达人,南京哪里新开的网红店你都知道!” 卢鸣浩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你别调侃我了,这不是我们办公室女同事推荐的,说他们家的蛋糕很好吃。我想正好你是女孩子嘛,就一起来尝尝,让我和大老爷们来也怪怪的!” 年轻人明亮的笑容晃得萧潇心里跟着亮堂起来,她憋着笑环顾四周,确实来这里消费的情侣和女孩子居多。 萧潇正要打开菜单,注意到对面卢鸣浩的眼神时不时在她身上打量:“怎么了?” 卢鸣浩直言不讳道:“感觉你今天有点不一样。但又说不上哪里不一样。”萧潇顺着他的目光往桌子底下看去,卢鸣浩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坐直了身体看向她,露出白花花的牙齿笑道:“原来是鞋子。” 萧潇面露疑惑。 “几次见到你都是穿的高跟鞋,所以今天你穿了运动鞋就给人感觉不太一样。一进来我在想你怎么好像矮了一点。” 他的大方坦率让萧潇心生好感,她道:“一直穿高跟鞋脚不舒服,每天那么多事跑来跑去挺累的,还是穿运动鞋舒服方便。” 卢鸣浩一听仿佛是遇到了知音,连忙附议:“是的是的,就像我在行里一天到晚穿皮鞋,喜欢的球鞋都不能穿!太伤心了!”说着声情并茂地地摇了摇头,羡慕道:“还是你们女生好,只要不接见客户,想穿高跟鞋就穿高跟鞋,想穿运动鞋就穿运动鞋了,合规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像我们男的,非得要求上班穿皮鞋,二五啷当的!” 大概每个银行人提起自己行里的内控合规都有一堆能吐槽能骂娘的,萧潇笑而不语。两人打开放在各自年前的菜单准备点单。薄薄的设计考究的nu上印着一行行花体英文。卢鸣浩一打开就傻了眼,虽然在校过了六级但英语并非他的强项,菜单上一堆堆花里胡哨的专业术语令人发晕,勉勉强强在tea ffee那栏看懂了个double espers。 见对面萧潇神情自若,他附身压低嗓门小声问:“这菜单还全英文啊……你手里那份是中文吗?” “英文的。”萧潇也有些疑惑:“怎么可能没有中文菜单?”她记得在上海时明明有中文菜单的。 卢鸣浩有些尴尬地转头看了看四周,见周围的客人都神色如常,吃东西的吃东西,聊天的聊天,似乎没有人会为菜单上的英文而烦恼。离他们不远处的服务生正在给一个老外点单,卢鸣浩再次有些不确定地问萧潇:“不会这家店只有英文菜单?”说完又硬着头皮去钻研花体英文了。 对面萧潇把菜单一放,扬手招来了服务生,卢鸣浩当她是点完了,正寻思要不等下让她给自己点一点还是就直接double espers算了。下一秒萧潇却对服务生说:“麻烦给我一份中文菜单。” 穿着白衬衣黑色西装裤的年轻男孩傲慢而又彬彬有礼地问:“女士您说什么?” 萧潇面不改色地把手里的菜单塞到他手中:“麻烦给我两份中文菜单,我是中国人,看不懂这个英文菜单。” 等服务生上完咖啡蛋糕,卢鸣浩佩服地朝萧潇竖起大拇指:“牛啊萧潇!” 萧潇好笑又有点嫌弃地道:“那是不啦?我是来吃东西的又不是来装x的。给什么英文菜单,莫名其妙!” 卢鸣浩差点把一口咖啡喷出来,就差没拍案叫绝:”牛逼!牛逼!” 喝完下午茶卢鸣浩又约萧潇吃晚饭,萧潇道:“不吃了,你还吃得下啊!” 卢鸣浩遗憾道:“一直说要请你吃饭都没请成。本来今天想约你吃个中饭你说出来喝个茶就好。” 萧潇扯了个谎:“中午我南京的表姐来我家给我送了些东西。” “哦。” 萧潇看他流露出些许失望的表情,心道其实和卢鸣浩出来聊天吃饭比想象中有趣,小卢这人能侃能聊,为人处世也不油腻,至少令自己讨厌不起来,可以做个朋友。于是她道:“今天真吃不下了,下次出来吃饭,我请客。” 两人一起走向停车场互相道别,萧潇从后视镜里注意到卢鸣浩直到看见她的车子发动了才回头去找自己的车。 彻底凉凉 林琪琪撞得眼冒金星,从额头一路火辣辣痛到嘴唇。店里的服务员赶紧跑过来问她怎么了,林琪琪扶着额头压抑着无名怒火道:“你们这门上什么都没贴,谁看得清楚啊!” 服务员赶紧赔不是,林琪琪晕头转向地坐回了位子上,刚一坐下罗仲杰的第一句话竟是:“你怎么这么不小心?也不看看清楚就往上撞。“ 语气平淡神色平淡。 林琪琪胸口仿佛被人捶了一拳,她一手用纸巾捂着嘴巴一手激动地指向门那里:“你自己看看!这里看过去哪里能看出门是关着的?好歹要贴个标识让顾客注意一下!” 罗仲杰头也不回下,盯着林琪琪的伤口神色漠然:“是你自己不好,走路也不看看仔细就冲出去了,关人家店家什么事?” 林琪琪一噎,低头看了看纸巾,嘴唇磕破了,有点出血。服务员还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赔不是:“实在对不起,要不要我去拿点消毒纸巾给你伤口消消毒?” 林琪琪还没说什么,罗仲杰已自作主张地替她回了:“没事的,磕破了点皮,又不要紧?” “真的不好意思啊,等会儿我们就贴张纸条上去。” 林琪琪漱完口,嘴唇还在火辣辣地痛,她缓了口气道:“你们这个太不注意了,万一有小朋友没看见撞上去就太危险了!” “是你自己没看清楚,每次做事都莽莽撞撞的。那么大一扇门在那里也能撞!” 林琪琪正想反驳,汪爱琴的电话来了,问她大概几点回来。林琪琪委屈地把自己撞了门这事和姆妈说了。 汪爱琴还没听完便气急败坏道:“要不要紧啊?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林琪琪道:“不用不用,不是什么大问题,就磕破了一点嘴皮。” 汪爱琴厉声道:“什么叫磕破了一点皮?要叫他们赔的!安全措施没有提醒到位怎么营业的!不来塞的!” 林琪琪知道姆妈关心则乱,脑子里嗡嗡地乱成一团,既委屈又想息事宁人。偏偏罗仲杰却还如理中客一般在旁边道:“这点点小事有什么好和你妈说的,撞了一下又不要紧的!” 林琪琪小声安慰着姆妈:“真的不要紧的,我自己解决。” 挂完电话,罗仲杰还在喋喋不休。林琪琪“啪”地放下手机看向他:“你有完没完了?” 后来林琪琪猜自己当时的面部表情一定十分狰狞,因为罗仲杰被她吼得一下子不说话了,半开不开地嘴巴像鲇鱼一样地张着,林琪琪索性横下心,热血上头一股脑地全说了:“有你这样的男朋友吗?我都磕破皮了你还在帮店家说话?!好几次了,每次碰到什么事都是我的错,你想表达什么?!表达你深明大义还是本质在外人面前就是个窝囊废?!我我我我什么?”林琪琪看他的鲇鱼唇又要一张一合,机关枪一样地截住他:“你有什么了不起的?会开车了不起啊?月薪一万来块了不起啊?三十多岁土生土长的上海男人,一天到晚牛逼哄哄结果连个结婚的窝都没有,这十年工作工作到哪里去了?!我现在是薪水不如你,但一万多块的薪水我也拿过好几年,还不是你这种交最低金的三无企业!我薪水不如你我也买了房!你牛逼你炒股你发财了吗?!” 罗仲杰被他说得面上青一阵白一阵,苍白细长的脖子上青筋凸起,仿佛下一刻就要冲过来撕了她,但他最终只是冷声呵斥:“你这种女人谁娶你谁倒霉!不可理喻!”神情要多厌恶便有多厌恶。 林琪琪已经豁出去了,见他这副嘴脸不怒反笑:“谁嫁你谁才倒霉!自私自利算什么男人!我再不满意你也不会当你面出口伤人!谁给你的自信让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贬低我伤害我?一个大男人在女人面前摆什么优越感?有本事在外人面前在事业上耍威风啊!”她想起过往受到的种种委屈,越说越激动,眼见大家都往这里看过来了,罗仲杰面上挂不住,起身想买单,林琪琪先他一步,迅速抄起旁边的衣服包包“腾”地站了起来,临走前不忘恨恨瞪他一眼:“废物!” 下了电梯出了商场,冷风一吹林琪琪清醒了不少,一个哆嗦才发现自己外套还没穿上包还提在手里呢。穿好外套背好包,她跑到路口打了辆车。 温暖的车厢里林琪琪终于卸下满身防备瘫坐在位子。她掏出化妆镜一照,上嘴唇肿了一大块,丑死了。一张脸被冻得又红又白的,她看向镜子里陌生的涕泪横流的狼狈女人,用纸巾抹了把鼻涕。 这下和罗仲杰是彻底完了。她回忆起刚才发生的种种,有些懊恼和后悔。自己会不会说得太过分了?然而另一个声音告诉她你说得一点都没错。那为什么罗仲杰只憋出了这么几句话?那个声音继续给她壮胆:“因为他就是个欺软怕硬又死要面子的人。” 林琪琪看着窗外飞驰的景色,心道没和这样的人在一起也好,他既不会维护女朋友的利益,万一以后真的结婚生子了,他又怎么会去维护妻子孩子的利益呢?退一万步说,就算普通朋友也没有人会这样的,他把她当什么啊? 此题无解 这天林琪琪吃完晚饭正坐在沙发上玩手机,汪爱琴突然轻手轻脚地走过来挨着她坐下了:“琪琪,我问你个问题啊。” 林琪琪听她这口气就知道八成是问罗仲杰的事了,她早有准备,盯着手机面不改色:“你说。” 果然姆妈下一句就是“你和小罗是不是不谈了?” 林琪琪“嗯”了一声,想了想还是抬起头看向姆妈:“你怎么知道的?介绍人和你说的?” 汪爱琴没有正面回答,追着问:“为什么不谈了?不是本来谈得好好的?” 林琪琪听不得“好好的”三个字,反驳道:“哪里好了?”她捋了捋思路,试图去解释和罗仲杰之间的种种,但过往种种想起来就令她又呕气又伤心,百转千回后只干巴巴道出一句:”我们不合适。” 汪爱琴变了脸色:“你怎么和谁都不合适?你到底要找什么样的人啊?每次好好地问你,你都要发脾气!林琪琪你的脑子里到底在想写什么?” 又来了!林琪琪觉得身体里仿佛有一股无名火,从胸腔一路往上烧到太阳穴再烧到头顶,烧得她恨不得把眼前的一切都撕裂,她忍无可忍地跳了起来:“那你要我怎么办?!是不是我除了结婚嫁人就无路可走了?!每一次,每一次都是按照你们的要求去相亲,去和这些莫名其妙的人交往,哪一次有好结果了?!” “什么叫莫名其妙的人?你说话怎么这么不尊重别人?我们拿刀架你脖子上逼你去谈朋友了啊?说要谈的也是你说不谈的也是你!好话坏话都被你说了去了!” “你以为我不想好好找个人结婚生子啊?”林琪琪绝望道:“那我就是结不了婚我能怎么办啊?!难道我不结婚不生小孩我就要去死了吗?!这是哪条法律法规规定的啊?!” “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汪爱琴伸手指责:“一点道理都不讲!读书读到哪里去了!” 林琪琪早已满脸是泪,从背部到头部,五脏六腑都在疼,理智告诉她这样争吵的局面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可是她心里疼得难受,再不发泄一下就要疼死了。“婚恋”二字从她20多岁开始就一直困扰她,困扰着这个家庭,从最开始的羞涩期待到如今的“提起就烦”,每每碰到这道命题就犹如碰上鬼打墙一般,抽干了她所有的力气和信心,她无法交卷。 汪爱琴还在那里喋喋不休,林琪琪透过模糊的视线看过去,姆妈也哭了。她突然觉得可笑无比荒诞无比,这明明应该是她和罗仲杰两个人的问题,为什么转头却是他们母女俩兵戎相见恶语伤人?!哪里错了?这究竟是哪里出错了?! “介绍人问过小罗那边了,人家那边回复说你这个人太高傲了,人家高攀不起……” 这什么跟什么啊?林琪琪简直要发笑,真的太好笑了。好笑到她心里仅存的一点幻想也灰飞烟灭了,这摆明了是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天知道她还曾傻傻地幻想过罗仲杰会不会过两天来主动示好。 主卧的门关上了,姆妈回房间了。林琪琪仿佛被抽干了力气似地瘫坐在沙发上,她浑身都在发抖,罗仲杰真是狠啊,分手了还要倒打一把。 汪家的年夜饭饭桌上小高没有出现,吃饭前林琪琪就听姆妈提起过曲妍和小高“不谈了”。虽然猜到了原因,她还是问了句“为什么不谈了”。汪爱琴显然也不想多谈这个问题,只道“大概是考虑到你姨父的病。”林琪琪听后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她不再是满脑子“真爱至上”的超龄少女了,只是难免觉得荒凉。 谁又能保证一个人这一辈子都能过得无病无灾呢?如果婚后另一半的父母生了重病这日子难道就不过了?可是转念想想小高似乎也没什么错,谁愿意好好的自己的人生去走“hard”模式?说到底还是不够爱。可是结了婚的这些男男女女又有多少“爱”?维系婚姻的到底是什么?爱?责任?共同利益?还是孩子?她觉得自己仿佛再一次走进了一条死胡同。 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汪爱娣教导自家姆妈的话:“爱琴啊,你不要放任他们小的不管,结婚靠的就是头脑发昏一时冲动,不然结不了婚的!”一针见血,辛辣老道!可是就算“冲动”结了婚之后呢?往后岁月里的种种又要依靠什么去度过? 若真有“婚恋”这门学科,林琪琪肯定是不及格的,而且是二三十分那种。 “鸡娃之路”路遥遥 楚然的“鸡娃”之路艰难险阻,给陈楚璇网购的练习册收效甚微,翻开看看要么空白要么答案写得四仰八叉不知所云,她不能当着陈家二老的面质问女儿为什么没有好好做题,只能私底下同她晓以大义威逼利诱,奈何陈楚璇也是个软硬不吃的主,逼急了就跑到爷爷奶奶面前告状。陈母护短,搂着哭得抽抽搭搭的小孙女责怪楚然:“然然啊,不是姆妈说你啊,就是你搞来的那些练习册我和爷爷都看不懂,我们这把岁数文化水平有限的呀,你叫我们怎么辅导她做啦?”儿子儿媳离婚几年了,她却坚持以“姆妈”自居以示自己深明大义公平公正。 楚然看着陈母怀里哭册乌拉的女儿更心烦了,宠得这样无法无天以后怎么办? “奶奶我不是这个意思,这个不用你和爷爷辅导的,就是你们看着她做完就好了,答案我抽空会给她对的。” “哦哟哟!”陈母夸张地搂紧小孙女,语带怜惜:“虽然现在说么说低年级不留笔头作业,口头作业还是有的呀,还有那些课堂上教的生字,总归要回来写写练练的呀,平时弄完学校的作业么时间也差不多了,哪里还有时间做其他的啦?囡囡那么小,睡眠要保证的呀,不然以后长不高的要!” 楚然被陈母一番话怼哑口无言,好像……是那么回事?又看看祖孙俩一副你帮我擦眼泪我帮你捋头发的肉麻样好气又好笑。 这时一旁的陈父发话了:“我前两天把你的这些练习册给楼上李老师看过了,李老师说你的这些题目都太深了,超纲的。” 楚然听了发晕:陈父口中的李老师都要八十岁了!从教育岗位上退休多少年了!现在的教育环境早就不是二十几年前的了好!楚然刚要张嘴反驳,陈父打断她:“我知道你要说人家李老师说的那套过时了,现在的小孩不是这样教育了,什么奥数啊编程啊一套一套的我们是不懂,但是楚然啊,伤仲永的故事你也知道的,拔苗助长这个成语你也听到过的……饭要一口一口吃,书也要一步一步读上去的啊!而且她才小学一年级,你让她作业做到半夜三更有意思伐?那再往上去呢?一天天不要睡觉了啊?” 楚然直呼冤枉!她现在也没让女儿作业做到半夜三更啊! “爷爷,道理我也知道,但是……” 陈父却像猜到了楚然想法似地挥了挥手:“江江妈妈那边几个小囡确实优秀,是时代和机遇给予的,也是他们自身努力的结果。你看看江江之前也被他妈妈送去新西兰留过学,回来还不是这样,英语英语侬听听来赛(上海话“行,好”的意思)伐啦?呵~”陈父两手一摊,自嘲地摇摇头,无视老伴睇过来的责备眼神,又指了指窗外:“喏,阿拉前面一幢楼里503王阿姨家的孙子,人家读书是好的呀,全市奥数竞赛二等奖,小鬼头(小男孩)妈妈名牌大学毕业的,放着高薪工作不做在家里全职陪读的。落雨刮风38°c高温天补习课一节不落的。那王阿姨儿子也赚得动,一年学费补课费加起来十几二十万,我们普通老百姓人家不行的啊,精力物力都达不够的!” 楚然想不要那么极端好!我就是给我女儿多做几道题怎么了?但她又有什么立场来指责爷爷奶奶?二老给她看孩子是情分不是名分,年近70的爷爷能帮忙辅导语数两门功课已是不易。 她自知爷爷奶奶这里是没什么希望了,看来要采取别的措施了。 周六这天楚然休息,阳光出奇的好,她特意起了个大早洗洗晒晒,表妹去崇明拓展训练了,明天才回来,楚然顺手把她的被子一起晒了。今天吴天洋值班,他父母苏州老家那边的一个亲戚快不行了,老两口赶着去苏州探病,吴天洋便把吴沫托付给楚然照看一天。楚然先去陈家接了女儿,又跑到吴天洋父母那里去接吴沫。不知道是不是楚然多心,总觉得现在吴母看自己的眼神颇为微妙,挑剔审视八卦兼而有之。 路上楚然给他们买了肯德基的早餐,把两个小的扔在家里吃早饭,她则出门去了菜市场。吴下了班带两个孩子去吃大餐,那中午就没必要再出去吃了。她思忖着家里还有之前表妹去山姆买的速食意大利面,做一份够两个小的吃了。再买点小排骨甜玉米煲个汤,可惜吴沫不吃胡萝卜,不然汤里加些胡萝卜更有营养。那买点西兰花,水里焯一焯点缀在意大利面上好看也好吃。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老小区就这点好——步行十分钟以内必有农贸菜场。楚然不怎么喜欢去超市买菜,除去价格的因素,她更喜欢充满市井烟火气的小菜场,人声鼎沸吴侬软语里才更令她有种脚踏实地生活在这座城市的感觉,尤其像今天这般天空碧蓝阳光普照,明晃晃的光线投射在五颜六色的蔬菜瓜果上,鲜活的色彩和形态让人不由心生欢喜,也让楚然回忆起儿时老家赶集时的场景。若不是怕人太多,她真想带两个小朋友一起来感受下这股热腾腾的氛围。 买完蔬菜楚然径直走到常去的一家肉食摊前,摊主是一对90后的小夫妻。第一次在有些年头的农贸菜场里见到两张年轻白净的脸庞在卖猪肉楚然挺吃惊的。和她印象中卖肉食品的摊主不一样,小两口衣着干净整洁,连带围裙袖套也是干干净净的。女摊主看着瘦瘦小小弱弱柔柔,手上动作却麻利得紧。男摊主长得虎头虎脑,双眼皮大眼睛,笑起来憨憨的带点阳光。夫妻俩有个共同点——逢人三分笑,“阿姨”“爷叔”叫不停。因此生意也比别人好。说起来两口子和楚然也算半个老乡。 扎着马尾辫的女摊主老远看见楚然就笑了:“阿姐今朝休息啊?”楚然点点头:“给我称25元肋排。” 女摊主拿刀在肉上比划了下:“这么多可以?” 楚然觉得有点多,想想又差不多:“就这样。” 女摊主切下一段肋排过秤:“31块算30块。” “谢谢。”楚然付完钱嘱咐摊主:“给我切一下啊,我回去烧汤的。” “好叻。”女摊主举起刀麻利地在砧板上“啪啪啪”地剁了几下。楚然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她从小惧怕飞溅的肉屑和碎骨,还老怕摊主斩到手指头鲜血淋漓。 “喏,阿姐。”女摊主笑盈盈地把斩好的排骨装袋递给她。 “谢谢啊。”楚然接过排骨:“今天就你一个人看店?” “我老公送货去了。” “元旦那天你们怎么没出摊?回老家去了?” 女摊主仍旧笑盈盈地回复:“元旦带两个孩子去南京路兜了一圈,吃了顿必胜客。” “那挺好啊,你们两口子做这个太辛苦了,是要休息休息。” 这会儿正好没什么生意,女摊主便同楚然聊了起来:“是啊,我和我老公说钱是赚不完的!该休息还是要休息,马上要过年了,就趁元旦给孩子们买了过年回去要穿的衣服,还带她们去外滩逛了逛,坐了那个观光隧道,两个小孩别提有多开心了!” 楚然由衷替她高兴:“是吗?那真不错,说起来我们家还没坐过呢。” “你们有休息天,带孩子玩随时随地的,我们这活起早贪黑全年无休,难得出去玩一次,我和我老公说别过年回去亲戚问起来在大上海什么地方都没去过都没玩过。”说着“咯咯”笑起来,露出一对小梨涡。 楚然知道她后半句是在开玩笑,也跟着笑了起来。她注意到摊位上架着一台手机,打趣道:“哟,你们这是直播带货卖猪肉啊?挺会玩!” 女摊主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哈哈大笑:“哪能啊,这个就是方便看家里视频监控的。”说着一伸手取下手机给楚然看:“这不是我们夫妻出来家里没人带孩子嘛就装了个摄像头方便看孩子。” 楚然看画面上两个小女孩凑在一起:“你们家两个宝贝那么乖啊,在看书啊。” “什么书,那么小不识几个字,就是绘本。”女摊主有些羞涩又有些骄傲:“姐姐幼儿园看过的或者我们给她讲过的故事,她会自说自话和妹妹讲一遍。我们有时听她讲得前言不搭后语的,她们姐妹两个倒都挺高兴的。” “厉害厉害!”楚然由衷地发出感慨。“那中午她们吃什么?” “我老公或者我回去送饭。” 楚然记得上次听她说起过,他们家老大读中班老二才23个月。她好奇道:“那平时大的去幼儿园小的谁照看啊?你们带过来?” “带出来过几次,孩子太小了,早上起太早她难受,老犯困,睡在这里也睡不舒服。我们就让她自己选呆在家里还是跟我们出来。她说呆在家里……” 楚然忍不住惊呼:“这么小你们就让她一个人呆家里啊?”也不怕安全隐患。 “就告诉她什么能碰什么不能碰呗。出门前我们都会检查一遍,水给她温的放保温杯里,饼干放在旁边,睡醒了起来吃。中午或者不忙了我和她爸爸再回去把她接过来。” 楚然听后五味陈杂,别说陈楚璇小时候了,就是现在楚然也不放心长时间让她一个人呆在家里。 “没办法。俗话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女摊主见楚然这副心疼怜惜的表情,反倒笑嘻嘻地安慰起她来:“就我们夫妻两个在这里。姐你也知道,农村人有些重男轻女,我老公不放心把两个女娃娃送回老家让老人带,万一被欺负了怎么办?不如留在我俩身边还能照顾照顾不是?” 陈江生来了 楚然买完菜回家,陈楚璇正拿着pad玩游戏,吴沫站在一旁凑着颗毛茸茸的脑袋看着她玩,楚然见他可怜巴巴的,担心陈楚璇独占pad不给他玩,便冲她喊:“你玩这么长时间了给沫沫玩一会啊!” 陈楚璇哇啦哇啦抗议:“我才刚玩!打完这局我会给他的!” 吴沫在一旁附和:“我刚才玩过了,这局是她打。我们说好了一人一局!” “好的,注意眼睛别一直玩,马上吃饭了。”转身去厨房系了围裙洗菜,“哗哗”的水流声里楚然想起刚才和猪肉摊老板娘的对话,她又开始迷茫了:真的有必要走上“鸡娃”之路吗?时常看到听到网络上和身边的一些同事每年动辄几万,十几万地给娃读补习班培训班,每逢双休日更是打仗似地一场接着一场地学这学那。她真心觉得没什么必要,可是如果现在不抓紧时间鸡娃孩子以后的出路在哪里?像她一样没有技术傍身,三十多岁了还在银行做客服接电话?业务流程越来越复杂,加班越来越多,客户越来越难搞,还有该死的年年递增的营销压力,何时才是个头啊? 陈楚璇在房间喊:“妈妈电话!妈妈电话!” 楚然回过神,桌上的手机响了。她关了水龙头擦干手跑出来,女儿还在一动不动地坐着玩pad,反倒是吴沫“蹬蹬蹬”地跑出来替她拿起手机:“阿姨电话。” “谢谢沫沫啊。”楚然接过电话,前夫的声音传出来,问她今天下午有空吗?他想女儿了想过来看看她。正好周六一起吃个饭。 陈江生大概刚醒,声音里还带着懒洋洋的困意。 楚然告诉他下午女儿要去画画,明天她上班,晚上送她回陈家,他可以明天带她出去玩。 “那她等会儿几点下课啊?你把画画的地址发过来我开车来接你们一起吃晚饭,说起来我们三个也好久没有一起吃过饭了。” 楚然心道确实够久的了,不免回忆起国庆最后一天在他父母家碰到的糟心事,真是日了狗。她搪塞晚上和李静雯约好了一起吃晚饭,看囡囡明天。 “你别骗我。”陈江生嗤笑:“你那个朋友哪次在周末约过你?忙着相亲谈朋友还来不及。” 楚然语塞。 陈江生又道:“我好久没见女儿了老想她的,你让她接电话,我来问问她想不想爸爸,要不要和爸爸一起吃晚饭。” 楚然发消息和吴晚上不一起吃饭了,反正吴沫和陈楚璇在同一个培训机构,两个班级下课时间也差不多,吴天洋下班过来接儿子正好。 吴天洋问她怎么不一起吃饭了。 楚然本想编个理由,微信写写删删又都不满意,再想想有什么必要?都三十几岁离过婚的人了,没必要没必要。于是直接回复他刚才陈楚璇爸爸打来电话要接她放学再一起吃饭。 “改天再一起吃饭。”这句话楚然没有发出去。 吴天洋看了楚然发过来的消息,心里不可避免有点失落,他看着聊天界面不停显示“对方正在输入”,等了又等始终没有等到下文。终于“对方正在输入”这几个字消失了,标题又是“楚然”二字,他回了个“哦”,觉得略生硬,又补了三个字:“好的。” 楚然松了口气。 陈楚璇下课看到等在外面的陈江生挺高兴,亲亲热热地跑过去叫了“爸爸”。陈江生一把将她抱起转了个圈,小姑娘搂着他的脖子“咯咯咯”地笑,跟在女儿后面提着书包的楚然看见这其乐融融的一幕不得不承认血缘的奇妙,同时也有些高兴自己的决定是对的,她没有权力替女儿拒绝父爱。 突然吴沫的声音从不远处中气十足地传来:“陈楚璇周一见!楚然阿姨再见!” 楚然回头,吴天洋正神色温和地看向他们这里,见楚然看过来,便同儿子一样挥了挥手。视线交汇楚然先移开了,她歪着头朝吴沫笑眯眯挥手:“沫沫周一见。” 陈江生见女儿扭着身体朝不远处的一对父子道别,只当是她学校里的同学和家长,并未放在心上。 等坐到车上,他随口问:“刚才是囡囡同学啊?” 楚然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陈楚璇却纠正道:“他和我不是一个班的,他是编程的,我们是幼儿园同学!” “是吗?那你和那个小朋友感情挺好。” “吴沫和吴叔叔可好了,上午……” 楚然笑着打断道:“等会儿你想吃什么?披萨吃吗?” 陈江生却道:“去吃南门涮肉,你挺喜欢吃火锅的。” 楚然有些惊讶:“那里没什么适合小孩子吃的。” 陈江生边开车边笑道:“囡囡能吃多少?点份点心点份面条够了。” “我记得你以前不是说肠胃不好不太能吃火锅吗?” “没事,你喜欢吃就好。” 楚然正膈应这句话,陈江生又补了句:“再说人是会变的。” 坐在后排的楚然没来由地一哆嗦。 彼此沉默了会儿,楚然点开手机,吴天洋给她发了条微信:“带沫沫去吃披萨了,璇璇不在他有些没劲。下次再约个时间一起吃饭。【微笑】” 楚然看着对话框里忘了删的那句“改天再一起吃饭”,又想到方才落日夕阳下吴天洋温和干净的笑脸,愉悦地回了个“好~”。 遥遥无期 这天楚然下班到家,一开门就听到表妹“啊啊啊”地尖叫。 “姐!”看到门口动静,表妹从体脂秤上下来兴奋地冲楚然道:“我元旦吃出来的三斤肉终于下去了啊啊啊啊!不枉我啃了一个多礼拜的草!太好了!” “年轻真好啊。”楚然换了鞋,感慨:“不像我们这种老阿姨喝水都胖。”说着掏出手机问她:“晚饭吃了吗?没吃一起叫外卖?” 表妹纠正她:“你哪里是老阿姨!明明还是少女!”又听得楚然问她叫不叫外卖,立马头摇得像拨浪鼓:“不吃不吃不吃!我这好不容易瘦下去的肉,可不能再长出来了!” “怕什么呀!这么冷的天羽绒服一穿哪里看得到肉?就你这小胳膊小腿的那么瘦!” 表妹好奇地凑上去看了看她手机:“大晚上的你叫肯德基这么罪恶啊?!你不是以前吃蛋白粉苹果减肥的人吗?”声音里带着点滤镜破碎的痛楚。 楚然平静道:“饮料要不要来一杯?纯纯玉米饮?今天买一送一。”等她点完单,表妹仍是傻傻地看着她:“是什么改变了你?” “之前体检出来尿素过高,想了想没必要这样苛待自己,我们这份工作不吃肉不吃饱无法和上帝斗智斗勇啊。毕竟金融民工,码头工人。” “这倒也是。但你这一下子就直奔肯德基这跨度也太大了点?吃个玉米蔬菜色拉什么的?” “想吃就吃了,又不经常吃,我同事连着一个月晚上吃玉米,体检查出来差点缺铁性贫血。你吃草也要吃点肉。光吃蔬菜不行……” 两人正说着,外卖到了,喷香四溢隔着外包装都能闻到,表妹为了抵制住这份罪恶的诱惑准备回卧室,楚然叫住她:“给你点了粟米棒吃不吃?” 表妹天人交战后最终坐下来啃着粟米棒吃得欢快。 ”姨妈让我问你你和最近相亲的男孩子怎么样了。” 表妹噎了下,啃着的粟米棒也不香了:“我妈她干什么呀干什么呀!”声音里透着委屈。 楚然硬着头皮迎难而上:“你妈问你问不出个所以然,就打电话给我让我来问问你,你也知道你姐我是个直肠子,搞不来那些虚头八脑的话术,就直接问了。” “我就知道!”表妹气得把粟米棒往炸鸡盒里一丢,也没太用力,毕竟等下还是要吃的:“我都跟她说了我不喜欢他,她非要我再和人家交往试试。交往个鬼啊?!” 楚然咬了口吮指原味鸡,只觉眼前这一幕似曾相识,哦,曾经的林琪琪也像这样和她抱怨过倾诉过。她只得又“唉”了一声:“小姨和我说男孩子人不错,身高长相工作都和你挺配的,上海房子也买好了,挺合适的。” “我天哪!又来了!”表妹似乎是忍无可忍地翻了个白眼:“我结婚又不是嫁给房子的!” “你知道你妈不是那个意思。” “姐,你知道这人有多无趣嘛!我和他出去吃了两次饭,他什么都不懂!明明只比我大一岁,说出来的话老气横秋的,网络上的一些梗啊黑话啊什么的都不懂……” 轮到楚然真诚发问:“黑话是什么意思?” 表妹又被噎了下,解释完后深吸一口气:“总之这人无趣得很,我和他完全没法沟通交流……而且你知道吗他都快30岁的人了,衣服鞋子还是他妈给他挑的给他买的,我天哪!这不摆明了就是一个巨婴?!” 也许是这几年阅历增长,前面表妹说的楚然倒不觉得有什么大问题,听到这里也有些不可思议了:“那你和小姨提起过这事吗?” “说了啊!虽然这样说别人不太好,但我总得把我的想法认知告诉我妈?” 楚然赞同:“你说得对!那小姨怎么说?” 表妹“呵”地冷笑一声,学着母亲的语气口吻:“那小周没结婚妈妈给他挑衣服不是挺正常的?以后你俩结了婚就是你给他买衣服挑衣服了嘛。而且这不是正好反映出小周这个男孩子……” 表妹还没说完,楚然已经忍俊不禁地脱口而出:“老实!” “对对对对对!”表妹忙着点头,仿佛终于遇到了知音,一双眼睛也亮了:“我妈就是这样说的!老实!单纯!感情经历少!不是正好和你挺配?我真是深深地eo了!” 楚然伏案大笑。好容易笑停了支起身体给表妹递了一块炸鸡。 表妹再次神情动摇,挣扎片刻接过后狠狠咬了口,含含糊糊道:“你说我妈她是不是好气又好笑?!真给我整一个大无语了。我爸更搞笑呢,让我暂且阳奉阴违拖着我妈,说什么马上就要过年了,先让我妈开心开心,等过完年再说!我寻思着别说过完年了,这样下去没准过年我妈都要我把他带回家去了!” 楚然摆手:“这真不行,你还是直接和人家说清楚。” “我也是这样想的,而且…”灯光下表妹高高扬起的头颅透露着年轻女孩子特有的高傲与矜持,她扬起下巴:“而且我这么有趣,我觉得他配不上我!” 楚然心里“咯噔”了一下。 表妹转过脸看着楚然空白的表情:“姐,你想说什么?” 楚然笑了下:“不说配不配,就是合适不合适的问题。你和相亲的这个男孩子是两路人就没必要浪费大家的时间了。” “嗯。我也是这样想的。” 楚然看向表妹年轻的姣好的脸庞,想了想终是没有把这个话题再继续深入下去。 小姨的愿望,怕是要遥遥无期了。 到底谁在“PUA” 开了春楚然和林琪琪相约去泡汤,两人脱得光溜溜地泡在牛奶池里。工作日的极乐汤顾客不多,楚然盯着袅袅升起的水蒸气悠悠道:“感觉你现在的工作不错啊,老大又大方,平时还能请假出来泡个澡。” 林琪琪掬起一捧水往肩膀上倒:“那是我年假好吗?年前忙得像狗,难得年后请个半天假溜出来。”想到办公桌上那些堆积如山的文件材料,以及可能马上又要调来一个客户经理她头都大了,一个两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楚然你说,为什么有些人就那么喜欢上演甄嬛传呢?” “怎么?又碰到奇葩啦?” 林琪琪觉得一言难尽,难得能和楚然出来一次,再不想提平日里工作上讨人厌的事,于是摇了摇头:“只是感慨一下。平心而论,以前我们客服部一线之间的氛围还是很不错的。” “你这是''身边即世界定律'',只是我们这群人而已。现在你们一个个都走了,进来的小新人也是一言难尽。就拿高端来说,上面觉得从金普卡转来的人不好弄,就从外面招了一批进来,试用期都没过已经走得差不多了。” 林琪琪“哈”了一声:“现在的大学毕业生谁愿意吃这种苦啊!又不是我们当年,傻兮兮地听着在银行做又有编制就被忽悠进来了。” “是啊,现在的小孩都很有个性,家里条件也不差,谁高兴天天舔着脸伺候这帮客户!而且你知道现在的客户有多难搞?前不久新闻里刚报道过有客户要求银行帮忙修改征信记录,有专门中介做这事,客户把自己资料都透露给第三方,让他们以本人身份致电银行要求去人行改信用卡还款记录,而且都有专业话术一套一套的。” 饶是林琪琪辞职多年听到这些也忍不住翻白眼鄙视:“真服了,自己不按时还款还有理了!” “动不动你们霸王条款我们弱势群体的,账单短信一律收不到,能怎么办?遇到这种不接个半小时电话都断不下来。” 林琪琪无语。 这时走过来一个年轻苗条的女孩子,看样子不过二十岁,挨着她们隔壁的汤池泡下了。 “琪琪,你干什么直勾勾地看着人家小姑娘?别被人当拉拉了!” 林琪琪回过神,也觉得自己刚才的行为有些变态:“我就是突然想到之前我们泡过一次汤你说的话。” “我说了什么?” “你说你很羡慕年轻小姑娘平坦的小肚子。” 楚然想起当时她说过:“就算我不胖,但生过孩子的肚子和没生过孩子的年轻小姑娘的肚子真的不能比,你看看她们!一点点赘肉都没有的!”她笑了起来:“没办法,你我都是老阿姨了,岁月不饶人新陈代谢不饶人!哎,我发现琪琪你这次好像瘦了不少!” 林琪琪一扬下巴,露出轮廓分明的下颚骨:“我跟你见面大半天了,坦诚相见这么久了你才发现啊!” “我刚就想说了,那不是我们一直东聊西聊的没机会说嘛!你怎么瘦的啊?” 终于问到点子上了!林琪琪不无伤感地郑重道:“失恋!” 她被水蒸汽熏得红扑扑的脸蛋并未见多少失恋的痕迹,楚然”啧啧“:“我看你面色挺红润的!” 林琪琪把脸凑近她,指指自己的黑眼圈:“你看我这眼袋,还有这,小细纹都有了!” 楚然端详着看了她一会儿,收敛了表情:“真的。对不起啊,我真以为和你前面那个男朋友一样呢。但我听下来,你这个前男友也没什么魅力,你怎么就栽进去了?” “可能……被屎糊了眼睛。” 两人换上浴衣去楼上娱乐室。林琪琪还在絮絮叨叨她和罗仲杰的种种,一会儿柳暗花明一会儿又情难割舍的,楚然听得都觉得精分:“我听着觉得你和他不合适。” 林琪琪像死了心般地看她:“你也觉得?” 那大概是不止一个人说了,楚然见她郁郁寡欢,道:“长痛不如短痛,听你说下来这男的就是再不停打压你。你自己都说了,你闺蜜还知道你考科一时给你整理下难点重点,他做了什么?” 林琪琪踌躇:“可是……可是他也有好的一面,譬如干净整洁,喜爱读书,动手能力强……” “他干净整洁喜爱读书和你有关系吗?给你带来了实际好处吗?动手能力强从哪点体现出来了?” “有次……有次他说他家里墙皮脱了一块,他自己粉刷了。对啊,还有一次我和他去公园草坪上搭帐篷晒,他说明书看了半天似乎没看明白,我和他说要这样搭他也没理我……” “这不就结了嘛!”楚然撇撇嘴:“大男子主义,不会干活别人说了还不听,这样的男人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林琪琪一惊:“被你一说,真的是这样……他似乎挺擅长打一棍子再给一颗枣。” 楚然心里冷笑:不这样怎么骗女人上钩啊?但她没说出来,只道:“pua。” “没那么夸张?” “谈恋爱期间都可以不顾你的感受贬低你打压你,婚后又怎么可能好好对你?”想起自己和陈江生的婚姻,恍如隔世:“这男的太自私了,他就想要一段婚姻,但不是会好好经营婚姻的人。真的和这样的人在一起你自己也会很痛苦,牺牲自我磨灭个性去讨好迎合另一个人不会快乐的。” 林琪琪反省:“其实我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我也嫌弃过他的条件。也看不大上他,我也有私心……” “但你还是栽了进去,你的私心不过是想结个婚,他的私心就不好说了。” 林琪琪回忆起和罗仲杰的初次见面以及往后种种,一声长叹,如果当时没有答应他几次三番的约会该多好啊! “我表妹前不久也去相了亲……”楚然把表妹的事简略说了:“你觉得我表妹有没有问题?” “定位错了。男方是冲着结婚生子''老婆孩子热炕头''去的,而你妹妹还在幻想爱情。还在天上人间云里梦里。这种就根本不应该在相亲市场里找。”林琪琪说完自己也吃了一惊:那不正是自己吗?明明渴望爱情却不主动寻觅,又要在相亲是市场扒拉着一席之地;明明可以拒绝罗仲杰的,却鬼迷心窍地和他约会了;明明后续交往的本意是冲着结婚生子去的,但在交往过程中却逐渐变了味,渴望起了爱情,而正因为渴望爱情,才会对罗仲杰产生种种不满心生怨怼患得患失!楚然说得对又不对,她被罗仲杰“pua”了,但她更是被自己的种种幻想“pua”了!至始至终,和她谈恋爱的只是她自己! 朋友 林琪琪迷迷糊糊地觉得自己触碰到了一些关键点,但想再进一步去伸手捕捉的时候,这些突然涌入大脑的思维却如同没有鳞片的鱼儿般轻巧地甩着尾巴划了过去。为了掩饰这种徒劳无力又说不清道不明的挫败感,她问楚然:“你有没有和你妹妹提及过她自身的一些问题?” “不好说,说多了伤她自尊,而且我觉得我妹和你一样本身没有特别强烈想要结婚的欲望,觉得一个人单着挺好的,但是有介绍又想去试试看看能不能遇到合适的对象。挺矛盾的。” 林琪琪盯着天花板发愣:“你说到点子上了,这大概就是当代单身女青年的普遍心理——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既要又要,既不要又不要。” “哎。她妈妈我小姨病急乱投医了,让我有空开导开导她,还让我看看我们单位有没有合适的年轻男孩子!我怎么开导?我自己的婚姻都一泡污呢。还年轻男孩,我们单位里都一堆没结婚的小姑娘呢哪来的年轻男孩……” “我还记得你以前和我说结婚就是搭伙过日子……” “那不是散伙了吗?”楚然一摊手,苦笑。 林琪琪感受到了她口吻里的寂寥于是道:“别说这些不开心的了,你和那个警察叔叔怎么样了?” “什么警察叔叔?”楚然似笑非笑地朝她翻了个白眼:“就这样呗。” “啊?”林琪琪一脸失望:“你们一点进展都没有啊?”从她和萧潇去看望楚然到现在有半年多的时间了?竟然一点进展都没有啊? ”能怎么样?就互相帮忙带带孩子什么的。” “他就没有进一步表示?圣人君子啊?!” 楚然想起吴天洋几次似是而非地表白,欲语还休的,不免也烦躁起来:“他也有自己的想法我也有自己的顾虑,先这样。而且我挺享受当下的状态,自由自在。” 林琪琪欲言又止,毕竟自己刚经历过罗仲杰这朵”烂桃花”几乎生生被扒了一层皮,血肉模糊的,现下着实有点恐男。而且抛开户口房子这几个问题,楚然也确实没必要非得再投入一段婚姻。她就不是一个会奔着房子户口去结婚的人。 楚然刷着手机问:“你和胡晓颖就真的不联系了啊?” “是啊。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楚然漫不经心道:“刚刷到她的朋友圈就顺便问问你。” 林琪琪曾和胡晓颖一起物欲横流纸醉金迷过,虽然不及《小时代》电影里那般香车宝马漫天飞雪但也是叫过世面的,而今想来却仿佛隔着前世今生般的遥远,她不屑地讥笑着问:“又买了lv的华服还是香奈儿的包包还是爱马仕的丝巾?” “人家这回晒的是结婚照,你不有她朋友圈吗?自己看呗。” 林琪琪冷哼:“这结婚多久了还晒结婚照啊?”到底被勾起了好奇心,忍不住也点开朋友圈翻看昔日好友新鲜出炉的九宫格:照片上的新娘笑得甜蜜快乐,正中一张是夫妇二人穿着黑裙白衬衫在餐桌前的留影,红酒牛排璀璨夜景。定位显示茹丝葵牛排馆。林琪琪“切”道:“她怎么跟我小学班长似的,每个纪念日都要发结婚照。颠来倒去这点点照片来回放。” 楚然含义不明地“哎”了声。 林琪琪盯着照片上已然土鸡变凤凰的杨冬青毒舌道:“她老公大概是村里的传奇了!很好地诠释了什么是’大上海遍地是黄金。’这句话。少奋斗三十年啊令人羡慕!” 楚然听出她语气里的刻薄,没有接话,平静而又迷茫地道:“其实我还是没有太明白你们俩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胡晓颖当初在客服部是老员工,家里条件好又素来高调,整个部门谁不知道她俩是一对肝胆相照的姐妹花! “你不需要明白,因为我也不太明白。”林琪琪不想再谈这件事,但还是补了句:“但她老公应该吹了不少枕边风。” “不会!一个男的不至于?” 林琪琪耸肩:“我怎么知道!” 回去的地铁上林琪琪刷朋友圈打发时间,刷着刷着又刷到了胡晓颖秀恩爱的那条,这回底下多了楚然的一个赞。她窝色(上海话不开心的意思)了一记,这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楚然给胡晓颖点赞了,但再想想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又不是小学生了还非得逼人站队,和谁好和谁不好的。像是呼应般的,此时车厢里一个农名工大叔的手机响了,周华健的声音震彻整个车厢:“朋友一生一起走,那些日子不再有,一句话,一辈子,一生情,一杯酒……” 如果放在平时,林琪琪肯定向他投去鄙视又无奈的目光,而今天她却不无悲凉地意识到:朋友其实与恋人是一样的,可能在某一段人生中大家志同道合臭味相投,但人都是会不断成长的,可能在下一个人生路口大家就会因为目标不同三观不合而渐行渐远直至分道扬镳。一辈的爱人难寻,一辈子的朋友又谈何容易? 难道去做食堂阿姨 章誉晨请了下半天年假去一家互联网金融公司面试征信审核岗。其实她本人一直有意想从事人力资源或者财务方面的相关工作,苦于没有经验。当年大学一毕业就来了华商银行一干就是十几年,如今还正好卡在35岁这条年龄红线上,再有“未婚未育”这个死亡项加持,投出去的几十封简历大多音讯全无。接 接到这家公司的面试电话章誉晨足足回忆了半分钟才勉强记起自己可能真的随手投过这个岗位,和hr沟通中她又再次确认了下公司名字,上网简单浏览了下公司背景这才和hr约了面试时间。所幸这个月她上早班,7点半上班到11点半就能下班了。 临近下班她收到了一封同事发来的邮件,标题前前后后用了七八个感叹号,“急急急”几个大字更是触目惊心。章誉晨边接电话边皱眉点开了它,一看发送人工号就知道是个新人,格式内容更是乱七八糟,急吼吼地写道她之前的接的要求调减费用的客户来电投诉她态度差蛮不讲理,要求现在立刻给他回电。章誉晨看完心里一语双关地骂了句“傻x”。顺手点了右上角的“x”退出了。 下午面试挺顺利,看得出面她的主管挺满意,通知她过几天还有个二面。章誉晨觉得自己的信心增加了不少,然而也不免有些失落,这终究不是她想要的工作,今天过来面试一趟不过是预热一番累积经验。刚走出商务楼她接到了一个电话,对方鸡血澎湃地告知他们是xx银行信用卡中心的,从招聘网站看到她的简历,问她有没有兴趣来做电话销售,月入过万不说后续有机会还能转为正式行员。章誉晨一听“电销”二字头皮都麻了,赶紧说“不用”挂了电话。 三月了天气开始暖和起来。她抬起头看看明晃晃的日头感叹今朝天气真好啊,是有些春明竟和的味道了。这样的天气坐地铁回家好像有点浪费了,这样一想,她转身去了反方向的公交车站。 公交车慢悠悠地行驶过这座城市最繁华的路段之一,两旁的法国梧桐抽出了新鲜嫩绿的叶子,再过不久就是令人又爱又恨的梧桐飘絮的季节了。章誉晨跟着车厢晃荡晃荡,工作日的下午车上没几个乘客,章誉晨盯着自己被阳光照得几乎白的透明的手心生欢喜。是有多久没有感受过这春的明媚了啊?她好想过正常人的生活上一个正常班啊!她下意识地摁着指纹解锁手机,一个未接来电也没有——意味着除了刚才那通电销之外今天一通别的面试电话也没有。 回到家里,姆妈和阿爸正坐在客厅里看电视,见她这么早回来随口问了句,章誉晨只道下午有空余年假名额放出,她就申请了临时休半天。洗完手回客厅她把路上买的奶茶分给姆妈阿爸,一家三口其乐融融边和奶茶边看电视。 “这电视剧讲啥的啦?” 章父吸了口奶茶道:“上海滩小人物的故事,家长里短。” 电视里正放到失业的女主人公去售楼部应聘销售,对方告知她年龄太大了,他们只招28岁以下的。长得如花似玉的女主人公不舍得放弃这个机会,在一旁傻站着,正好听到他们缺保洁,便自告奋勇应聘保洁阿姨。 章誉晨看看看不下去了,一边嗦珍珠一边吐槽:“哪里有保洁阿姨下班穿粉色小洋装的?还拎个这么嗲的包哦!” 姆妈嫌弃她哇啦哇啦声音吵,摆手道:“哦呦侬不要看不要讲话呀,让人家看下去呀,听不清了!” 章誉晨把手放在嘴巴上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拿着奶茶起身回了自己房间。她正准备拿出pad追自己的剧,不知怎么的联想到了刚才看的剧情——才30岁已经要去做保洁阿姨了,那自己大概真的只能去食堂做打饭阿姨了。 小娘养的 第二天上班没多久她就收到小ah的邮件让她中午吃完饭去找她。等到了中午章誉晨吃完饭慢吞吞地回到工位上,小ah立马叫住了她:“你前两天是不是接过一个要调利息的客户?” “对啊。怎么了?” 小ah见她漫不经心的态度急道:“昨天你怎么不给客户回电?我今天一上班就接到其他组长的邮件说客户后面又来电话投诉了!” 章誉晨找了个空位子坐下:“我前天接的电话,电话里和他说72小时内回电,这在银行规定的时效范围内,客户也同意了,我干嘛要昨天给他回电话?” “那昨天后面接到的经办给你发邮件了,你就算下半天请假也应该回人家一下!现在客户投诉我们未按约定时间回电!” “这是什么道理?!”章誉晨讥笑:“她自己电话里答应客户回电时效关我什么事情?又不是我接的电话!我不回么她自己不好后面看一下的啊?奇了怪了!” “你这什么态度!”小ah拔高了音量,她的声线本就高亢清亮,这样一吼听上去颇为咄咄逼人,引来了周围同事的注目。 “就算后经办有什么问题,先把客户问题解决了再来处理其他的。即使客户问题一时得不到解决,也要第一时间把客户情绪安抚好!你也是老人了,这点道理用不着我多讲了?而且我刚才看了下客户诉求,这个客户本身就有抱怨倾向,后面答应他的回电时间内又没回电,现在客户抓着你的处理态度不放,我转客诉也难啊……” “处理态度?我处理态度哪能了?!”章誉晨看不惯她这副假模假式的样子,怼道:“这明明就是后面经办人的问题好伐!第一:她自己都没有调取我的录音核实过我的态度光听客户一面之词就指责我态度有问题。第二:我没回电她可以在下班前给客户回电说明一下情况。她自己被客户牵着鼻子走不算又要推卸责任不想处理怪谁啦?” 小ah被她这番言论气得从鼻孔里喷出一声冷哼,板着一张脸转过头去看电脑屏幕:“你先回去,时间差不多了,等会儿我先听下你那通电话录音再说。” 章誉晨听了更觉得好笑了:“你连我的电话都没听你就先来质问我了啊?” 小ah停下敲打键盘的两只手,虎着脸柳眉倒竖地看着她:“我先了解一下情况!上午事情太多了还来不及听!这个客户你先别回电了,我来看下!” 章誉晨白了她一眼回了工位。下班后她又被叫到小ah面前挨批斗去了。难得不加班可以准时回家的小小快乐就这样破灭了。 小ah一上来特意告诉她这个客户她以领导身份回过电话了,表示他的诉求还在处理中,会跟进。见章誉晨没什么反应,转而叹了口气道:“你的电话我听了录音,态度不至于恶劣,但是确实听下来语气平平,没什么安抚话术,也没有站在客户的角度……” 章誉晨忍不住打断她:“客户什么角度?他要调用卡到现在所有的利息,两年加起来3000多块钱!理由是没有收到过还款通知不知道每个月要还多少钱!你相信吗?系统里查下来短信账单每月都有发送记录,手机eail地址都核对过没问题!现在硬要说没收到账单要减免所有费用,那他每个月刷卡消费怎么知道的?那么巧每个月没有全额还款但最低还款却都能准时还上避免影响征信,我对这种人怎么产生同理心啊?他这两年时间是在火星还是在月球不能打信用卡背面电话过来问一下吗?” 面对她的气势汹汹,小ah皱了皱眉头“啧”了一声:“不管客户怎么样我们不能被他们带偏,其他问题咱们能解决就解决不能解决给客诉,但是‘态度’二字是底线。态度面出的投诉处理起来很被动的。” 章誉晨受够了她拿腔拿调一板一眼的说辞:“我态度有什么问题?就事论事和客户说理,客户不接受我说给他申请后再回复。很明显现在客户自己也知道3000多的利息不可能给他减免的所以拿着我的态度来要挟,但实际我的态度没有问题,组长你如果硬要说我态度有问题那我也没办法。时间也不早了我再不走赶不上6点那趟班车了。”说完也不顾小ah在后面“哎哎”地叫大步走出了办公室。 其实她看得出来这次的事情一方面是小ah有意要“搓搓”她的锐气故意拿她的“态度”说事;另一方面又想自己处理好了卖个人情给她。章誉晨自己也知道平时她仗着资格老业务熟,在办公室说话聊天历来放肆,尤其不给几个新上任的组长面子。碰到单位一些不合理的事还会阴阳怪气发表自己的看法,譬如不久前卡中心大领导来她们部门参观工作,几个部门主管和组长特地把平时表现优异的员工安排在办公室的黄金c位接受领导阅兵而把其他员工赶到b1层夜班区域办公。事后章誉晨毒舌评论:“阿拉客服本来就是小娘养的,普通员工更是小娘里的小娘养的!大领导来见不得光的!” 本来嘛,她时不时会被抽调离组带教新人,虽然和小ah互相看不顺眼勉强也算相敬如冰,而这小半年来部门离职率不断上升却没见多少人入职,也因此她和组长小ah的摩擦越来越多矛盾日益加深。 想也不要想 这天补休章誉晨坐在工位上“劈里啪啦”敲键盘,同组的老王好奇地跑过来起哄:“侬做啥啦做啥啦?一塌刮子(一共)廿分钟晨光(时间)还在做生活啊?哪能咯?要争取部门今年的“爱岗敬业”啊?” 章誉晨无视调侃,老王弯腰盯着电脑看了会儿:“搞笑啊!侬要帮客户申请3000多块利息啊?!” 章誉晨抬了下眼皮面无表情道:“侬音量轻点好伐?” “哦呦呦!个啥理由啦?客户自己不还款随便吵吵就给他向老总申请调利息啦?金晶芳会同意哒?” 章誉晨嫌弃地白了他一眼:“个我有啥办法啦?我小巴辣子又做不了主的咯!” “哎哎哎!”老王碰了碰她的胳膊贱兮兮地往组长工位看了眼:“伊(她)叫侬去申请的啊?” 章誉晨仰起下巴顺着他的视线往小ah位子上望过去,望见那颗毛绒绒的脑袋就头疼:“对的呀。无语伐?伊回了两分钟电话,看客户不同意主管说的调减金额就直接说再去申请了。老卵伐啦?!客户说啥她都好的我去给你申请,个么出了问题责任不在她了呀。” 老王拿着鼠标点开系统里的客户注释“啧啧”摇头,连连说了好几个“牛逼”。 若在以前,职场上有些话章誉晨会话选择让它烂在肚子里,而现在自己铁定要离职了,小ah做事又实在遭人诟病,新仇旧恨不由令她阴阳怪气起来:“没有肩膀的呀。一点点担子都不肯担的。这个组长做得轻松伐,你我也好做了呀对伐啦?” 老王对她的直言不讳比了个大拇指:“老卵老卵!”比完一溜烟地跑了。 章誉晨继续对着电脑构思语句,嘴里念念有词:“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后得一夕安寝。起视四境,而秦兵又至矣。” 这一刻她甚至有些怀念初入行时的客服部:没有那么多加不完的班做不完的营销指标;碰到的组长和主管也颇有原则,坚守立场。服务是有尊严的,客服讲究的是专业性时效性而非无底线纵容跪舔客户。然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部门风气变了,互相推诿不肯担责,客户方面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诚然银行最怕客户一纸诉状投诉到银保监,往往能息事宁人就选择息事宁人,只是苦了直面客户的一线人员,骂不还口打不还手。培训时他们强调“客户是上帝”,要有同理心,要学会站在客户的角度处理问题,可是碰到蛮不讲理咄咄逼人的客户要站在他们的角度思考问题又谈何容易?长此以往怕是自己都要精神分裂。章誉晨以前向“行长信箱”提过建议——建议给员工安排专业的心理辅导课程。提议在组长手里就被“毙”了,理由是要提一些和客户相关的建议,她提的没有可行性。 一晃十几年过去了,身边人来人往,一张张熟悉的老面孔却越来越少。是到了她要离开的时候了。 回家的班车上她听见后面位子上同部门的两个女生在窃窃私语聊小道,说最近部门有一批轮岗名单,会调去二线部门工作学习半年。其中一个有些兴奋道:“好羡慕能去的人啊,说不定轮岗半年能转岗留下来呢。” 原本闭目养神的章誉晨不屑地勾起嘴角冷笑了一下。转岗?想也不要想! 又要跑路了 林琪琪觉得恐怕自己又要换工作了。年前就说要整理完上交检查的那批客户资料拖拖拉拉三催四请的,好容易挨到过完年搞完了,这不还没缓过一口气呢就听王主任他们开会时说总行办公室要求后续每家私行每个月都要整理归档客户资料供合规部抽查。 谁整理谁归档?林琪琪和小张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从对方的神情中读出了些许无奈。不用想也知道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工作肯定是他俩去做的,谁叫他们是外包的?食物链最底层的小虾米。 为了这事王主任特地定了两个硕大的铁皮文件柜靠墙摆放在办公室,原本就拥挤的办公室这下更挤了。又嘱咐林琪琪和小张把整理好的文件资料都分类归放后锁上钥匙。她一直是干劲满满的,特别现下又是新年伊始。林琪琪羡慕她这般永远风风火火精力充沛的样子。 她捧着一摞客户资料让姓周的客户经理签字,周经理签完字抬头看着她:“小林,你也签个字,这样就算我们完成交接了。” 林琪琪一听“腾”地从胸口窜出一股无名火,又生生被自己压住了,她语气生硬反问:“我干嘛要签字?我只是负责把资料整理好放到柜子里而已。” 周经理不疾不徐:“资料经谁手总要有个说法证明。我现在交给你了,那万一以后有遗失也说得清楚。” 开什么玩笑啊?!你自己的客户资料关我什么事啊?我又拿不到你一分钱提成!林琪琪简直被她的歪理气笑!怎么好意思说出口啊,这资料是自己想要经手的吗?本来帮忙整理就是义务劳动了,不感谢她不说,还挖坑给她跳!出了事找她背锅?她看了眼王主任,主任对她俩之间的谈话没什么反应。她咽口口水僵硬道:“这个字我不能签的。我又不是专门负责资料管理的,我一签字出了事情我要被问责我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赵经理没料到向来“老好人”似的林琪琪竟也有如此强硬的一面,她楞了楞转过头就去搬救兵:“王主任,小林说她不能签字!” 故意娇滴滴的声音让林琪琪毫毛都要竖起来了——装什么老黄瓜刷绿漆啊!她屏息等待着王主任给个说法。果然王主任大步流星地走过来爽朗道:“没事的小林,我就任命你和小张是我们网点的资料管理员,这字你放心签,出什么事情我负责!” “我不签。”林琪琪硬着头皮再次拒绝:“我是外包员工不是行员,资料保管这么重要的工作不在我的工作范围内,这个字不能乱签。再说周老师他们也没让小张签啊,干嘛赵老师一定要盯着我签?” 话一出口办公室氛围徒然冷却,但事已至此林琪琪索性梗直了脖子咬牙暗道:管王主任怎么想! “没关系!不签就不签。”王主任拿起桌上的资料:“那小林你先给赵老师把这些资料放柜子里。” 林琪琪松了口气:“好。” 下午王主任找她单独“谈谈”,林琪琪揣测不会是因为她拒绝签字这件事?怀着忐忑好奇的心她和主任一起进了贵宾室。 甫一落座,王主任便如沐春风地和她谈起了她的工作近况肯定她工作以来的种种表现,林琪琪颇觉微妙。 果不其然,过了会儿王主任同她说:“你住得远,每天来回路上挺辛苦的,我这里补贴你每个月500做车贴。”接着又和她说了关于行里转正的要求和岗位,和小张之前说的如出一辙——工作满两年可以申请转正,但只能转理财经理。王主任又说,看得出你比较反感营销,我个人也感觉你比较偏向于文职工作。但行里的转正规定我也没办法。又道小林还是单身?其实我们行里优秀的男孩子很多的。喏!之前我手下出去的那个xx,现任金桥营业部的行长,小伙子人不错也是单身和你年龄相仿,下次介绍你们认识认识。 林琪琪啖笑不语。主任口中金桥营业部行长xx的名字可谓如雷贯耳,经常听外面支行的人提起。青年才俊行里内部消化还来不及,哪里轮得上她一个外包的小助理? 既然王主任已经把底牌都亮了,自己也没必要再虚与委蛇了,于是她笑着坦白:“谢谢王老师的好意。其实我本来也想找个时间跟你说的,确实我家离这儿太远了,而且我妈妈最近需要动个小手术,术后需要人照顾一段时间。我爸爸工作挺忙的,马上要退休的当口也不好说,我想了想我还是找份离家近点的工作,每天这样来回赶不太方便。” 王主任“哦”地笑了一下,林琪琪感觉她的肩膀似乎在自己说完这段话的时候终于彻底放松了下来:“好,那既然这样,我也不能强留你了。只是后续你想要回来,随时欢迎!” 林琪琪笑着道了谢。尽管她知道王主任和她说的种种也是画大饼,然而在她看来总归是和秦昊画的不一样的。只是不管一不一样,她都不会再上当去吃了。 走出贵宾厅的那一刻,她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了一个成语——无欲则刚。 不做是对的 林琪琪提出离职的第二天,私行就新来了一个助理。王主任热络地向大家介绍以后她会接替自己的工作。 小张夸张得张大了嘴巴,盯着林琪琪无语:“这么现实的吗?这不你还没走呢人就已经安排好了?” 她要跑路的消息没有隐瞒小张,这会儿她自己不尴尬小张倒替她尴尬起来:“这不是很正常?工作总要有人做的啊。”说完有点惊讶,到底成熟了,那些奇奇怪怪的小情绪少了。 接替林琪琪的姑娘叫小俞,北方人,长得算不上多好看,脸上还带着点婴儿肥,圆圆的福笃笃的,符合王主任符合私行客户的审美。毕竟年轻,东拼西凑凑出的一套行服往身上这么一穿,一头长发往脑后那么一盘,也是个盘条靓顺的妹子。林琪琪见她没有领花,便主动把王主任借自己的一条印着私行logo的丝巾给她用——外面支行大堂助理离职前把自己的领花给了她,之前系的丝巾就空了出来。 王主任让她多带带小俞,林琪琪自是尽心尽力。小张嘴甜,说她二人同进同出的俨然一对漂亮姐妹花。又问林琪琪什么时候走,怪舍不得林姐姐的。 林琪琪道和王主任以及外包公司打过招呼了,这边做到18号,其余等公司通知,如果离家近点的网点有对应岗位空出来的话她就去那里,如果到了18号还没有新的岗位就直接走离职程序。 小张听完“啧啧”感慨,捂着胸口作悲痛欲绝状:“你还是决定离我而去!狠心的女人啊!” 林琪琪这时有些伤感了:“你可以来找我玩啊,到姐的地盘姐请客!”其实也知道不过说说罢了,小张不过是她在这里的“同事”而已,和“岑爸”萧潇楚然甚至和章誉晨比起来都没有什么可比性的,那才是她真正的同事,朋友。当然如果小张高兴过来她一定会盛情款待。 可能因为林琪琪肯定要走了,小张一反常态地起了八卦之心,见四下无人,勾了勾手指示意林琪琪凑过去:“你有没有觉得小师妹很奇怪?” 林琪琪装傻:“你指哪方面?” “哎哟!”管她真傻假傻,小张也懒得打哑谜了:“你不觉得她有时候说话很雷人吗?什么结了婚就不打算工作了,让老公养着就可以了。” 林琪琪觉得自己被“啪啪”打了脸,不久前自己的所作所为竟有意无意地靠近小俞的说法。她为自己感到羞耻,又想小张果然没拿她当女人,这种话也同她说:“是的啊!现在竞争压力那么大,男生又不是三头六臂的超人,大家都是普通人,谈不上谁养谁。”到底顾忌着小张的情况,没有说其实很多女孩真的不需要男人养,但谈婚论嫁的底线是男方要有婚房,甚至更精益求精者认为:我女方有房但不代表你男方可以没房。没办法,老祖宗留下的规矩,和重男轻女一个样,一时半会改不了的,没有一砖一瓦讨啥老婆? “而且!”小张又压低了点声音:“她老吹她的一个老师怎么怎么厉害,我还以为是她大学里的老师,搞半天才知道是她微信股票群里卖课的老师!那天她还特意去和阿伟老师说这个老师有多厉害,这次股票赚了多少钱。也幸亏是阿伟老师,听过就算了,换成其他几个不把她搓得跟筛子似的。” 林琪琪想换个人她也不敢腆着脸吹了:“到底年轻。” 男人八卦起来倾诉欲不比女人差,小张继续滔滔不绝:“你知道不知道那天我听她在那里吹尴尬得很!恨不得脚底抠出个三室一厅。十几二十万的收益在私行算什么?她是没见过每天1000多万躺在天天理财里的客户,利息一天都要900多块!” 小张的表述成功勾起了林琪琪的八卦之欲,她忍不住跟着分享:“那天源深支行的路老师过来办公半天,路老师你是知道的,平日里就喜欢喝茶品茗舞文弄墨附庸风雅。那天路老师带了客户送给他的明前龙井泡,跟我们说这个明前龙井多少多少钱一斤,怎么怎么好,她站在路老师旁边说自己以前学过茶艺,非要说路老师的冲泡手法和水温都不对,路老师不理她她还在那里一个劲的说!” 小张作了个受不了的表情。 林琪琪是反正要离职了,说话也没什么估计了:“反正我觉得这个小师妹是做不长的。” 小张耸耸肩:“怕是被忽悠进来的,想拿私行做跳板。” 林琪琪同他握手:“英雄所见略同。可惜了我们这里上门的客户都是大爷大妈叔叔阿姨级别的。传闻中年轻英俊的高富帅至今未见。” 这天中午林琪琪没带饭,反正要离职了,饭盒子带进带出的她嫌饭,连带汪爱琴也没了给她做饭的兴致——外头吃吃么好了呀,最后几天了,又没多少钱!再说工资低归低,每天饭贴三十五块雷打不动!她出门吃饭正好碰上外面支行的小美也要去吃饭,两人便一同去了附近商场的日式居酒屋,一人点了一份工作日午餐定食。 小美说自己最喜欢吃这个定食了,里面的三文鱼和甜虾都很新鲜。 林琪琪尝了口味道确实不错。68元一份。价格也算公道。其实自己和小美他们才是一个消费档次,平时吃吃三四十块的客饭,周末了高兴了吃个人均一百来块的也承受得起。 小美扑闪着一双带着灰蓝色美瞳的大眼睛同样八卦地望着她:“小林,听说你要离职啦?” 林琪琪用筷子细细挑了口米饭往嘴里送:“嗯。” “我们都说你早就好不做了。”小美到底也是年纪轻,说话直来直去:“你说你一个上海小姑娘,平时吃的用的看上去也不差,干嘛要受这份气!私行里面几个老师,王老师是领导我平时不太接触,其他人除了阿伟老师,剩下的几个都很难弄的!每个都和我们外面的人吵过架有过摩擦,我坐在柜台上看到他们带客户过来就头大!” 林琪琪一笑,有所保留道:“我要交金的呀。”又想想和年轻小姑娘说这话她也不一定理解。 “你知道吗?上次赵老师要她的客户母亲把钱转到你的银行账户再转出去给客户,这种操作很危险的!还好最后客户那边自己说不用了。” 林琪琪不解:“这个有什么危险?” 见她一脸蒙蔽,小美急道:“你怎么确保客户转到你卡里的这笔钱来路没问题?这个涉及到洗钱嫌疑违反内控的你知不知道!” 林琪琪心里一惊,如当头棒喝:“我真的不知道。”当时姓赵的只和她说银行规定行员和客户之间不能有金钱往来,所以要借她的卡周转一下,没想到深究下来竟还有这样一层关系!枉她自诩在银行工作多年,竟连这点危机意识都没有,果然隔行如隔山啊! “所以你不做下去是对的!”小美替她总结。 跑路啦 林琪琪在私行的最后一段时光很是惬意——反正要走了,反正接替她的人已经来了。像他们这种外包岗位,工资低流动性高,都做不长的,几个客户经理对此早就见怪不怪,也许根本也没把他们这些人放在眼里。 阿伟老师提出要请她吃饭,感谢林琪琪这段时间为他处理了不少工作上的琐事,林琪琪谦虚道你是我的半个师傅,学了不少。不贵,人均50的工作餐。饭桌上阿伟老师问了问她后面的打算,林琪琪如实说了,这个年近40的上海男人推了推眼镜:“我预感你的职业生涯不会止步于此,以后还是会有上升空间的。” 林琪琪朝他笑笑,和其他几人相比,阿伟老师显得接地气多了,也平易近人多了。林琪琪知道他有一个正在读小学的女儿,太太和他是大学同学,目前在家全职带娃。50、60万的年收入在普通老百姓眼里算很高的了,但对于名校毕业又身处金融圈,尤其家里还有一台碎钞机的中年男人而言,这点薪水也就勉强维持家庭开销女儿各类补习班的费用。 几个私行经理,还有外面包括支行保安私底下都吐槽过他“抠”。支行那几个小年轻就不要说了,像小美,去一趟香港旅游做个抽脂手术都能花掉5、6万块钱,明明小姑娘一点点也不胖。 至于几个私行女经理,家里都是有些背景立身的,平日里的言行举止也都像在天上飘一样。其实也不能这么说,兴许人家的生活原本就是这样的:人均一两千的黑珍珠餐厅哪天下班想去就去了,不用翻着日历掰着指头非要等到一年一趟的纪念日才下定决定去涮一顿;中午出去吃一顿工作餐都能从老佛爷提一双joy choo,纪梵希回来;趁年假抽空去瑞士滑雪或者巴黎扫货。天上人间的有壁。 阿伟老师卖起各类代销产品也是老老实实中规中矩的,不像其他几个,“野霍霍”的,林琪琪在旁边看着听着都心惊胆颤。好笑就好笑在,这个世道就是如此奇怪,“老实头”如阿伟老师,辛辛苦苦勤勤恳恳,每个月个人绩效一直排在五个私行中心的中下游;反观那几个“野路子”的,混得顺风顺水心花怒放,年底行里、合作客户的各种奖状奖杯拿到手软,一年两趟公费出国。 王主任待她越发和善了,这和善中竟还带着些许对后生晚辈的亲昵。林琪琪有些受宠若惊,既贪恋着这股亲昵也隐约明白,这突如其来的亲昵里是带着点“最后的晚餐”的味道的。假使她不提离职,王主任还会这么和颜悦色地放任她每天半摸鱼的状态吗?当自己的利益和其他人的起了冲突,恐怕王主任会毫不犹豫地把她牺牲掉。谁让自己不能为单位创造价值呢? 林琪琪听王主任追忆往昔似水年华,讲到自己是如何毕业从每月800块工资坐柜台的人事代理做到理财经理再做到支行主任最后做上这个位子的,又眉飞色舞讲到自己是怎么去拓展客户拉单子的,如何泰山崩于面前而面不改色。林琪琪钦佩之余想,人啊果然都是一样的。谁不喜欢听好话,谁没有倾诉欲爆棚的时候? 王主任最后对她讲,小林你去其他网点的话可以主动找领导谈谈,譬如给他们网点拉一笔保险做一笔理财分你多少提成。 林琪琪心里抵触,嘴巴上支支吾吾地说好。又想,我怎么可能去卖保险做理财啊?最最讨厌营销了! 没过几天外包公司给了她回复,说离她家不远处正好有家网点缺个大堂助理,问她去不去。林琪琪想也没想便说去。 临走前她请客喝咖啡,私行办公室几乎没有一天能凑足人头的,王主任开会去了,不过林琪琪送了礼物给她,不值什么钱,是她新家附近的非遗工艺品,看得出王主任挺高兴。 其他人到场的她点了,不在的就跳过了,反正除了阿伟老师王主任,她没什么真心想请的人。小张另算,连带新来的小师妹。倒是支行几个熟悉的她都请了,老汤和另一个长得虎头虎脑的小保安也算上了。老汤客气地说不要不要,林琪琪直接说我做主替你点,你喝清咖还是奶咖,冷的热的?话说到这份上,老汤不再推辞,说奶咖,热的。林琪琪给他点了杯热拿铁。她有些不合时宜地想,老话说得不假的啊,自古仗义屠狗辈。 离职当天,王主任又临时被安排去总行培训三天,一早就没进过办公室,林琪琪收到她发来的临别短信,心里好受了些。 她跑去门口和小美小保安他们晒太阳聊天,郭主任跑过来替她摆正了领花的位子:“小林啊,如果不是太远了,郭老师很想把你留住的,正好我们外面也缺人,大家都蛮喜欢你的。” 林琪琪有些感动。 她看向私行贵宾厅上方华丽的水晶灯,还有脚底下踩着的厚实的地毯,办公室没人也没客户的时候,她会和小张把私行的大门掩上半扇,反正也没人管。两人呆在里面看书听音乐。特别是冬天下雨的那几天,她坐在宽大柔软的沙发上,挑起白色纱帘的一角,看外面人行道上行色匆匆的路人,没来由地从心底生出一股温暖安逸的欢喜,好像光阴在这里都放缓了脚步似的。这一道落地玻璃窗竟也是天上人间的有壁了。 王主任为客户准备的那些小零食,客户多半是不吃的,除了偶尔带过来的小朋友以外。几个客户经理也是不吃的,挑三拣四的,小张和外面保安他们倒是吃得满开心的。林琪琪也是不吃的,偶尔馋了,和私行经理一样,挑好的吃,奇华饼家,珍妮曲奇。 可是这些说到底和她有什么关系呢?她只是猝不及防又恰巧地这里工作了一段时间而已,窥视到了那些有钱的有权的人的冰山一角而已。 可是她还是她,和这里没有任何关系。 私行两扇沉重的玻璃大门被小张合上了——下班了。林琪琪想真奇怪啊,明明只是两扇玻璃门的距离,竟隔出了围城的光景。门的那一边,纸醉金迷,富贵人生。门的这一边,烟火人间,市井百姓。而现在,那个她偶然闯入窥得的世界向她关门了,至于下一次她还有没有机会再踏入,谁知道呢?这流动的金钱的奢靡气息。 而她,就要回到原本属于她的那个平凡忙碌的世界了。 回到原点 今天觉得自己又长大了一点点。30+之后开始的成长。哈哈哈哈哈哈哈。把脸皮贴在地板上反复摩擦。几年前的我肯定会觉得挺难受的,然而现在完全不会。我要把无畏的自尊都去掉,加油,林小姐。 小小凌菱琳棱 19-8-18来自荣耀8x 林琪琪要去做大堂助理这件事,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的竟然是表姐张倩。林琪琪责怪母亲家里什么事都要和汪爱娣汇报,姆妈却说又不要紧的,你姐姐这两年事业蒸蒸日上,我想托她给你物色物色好工作。 表姐在微信上同她说,这种工作又没技术含量工资又低去做了干嘛?林琪琪看完笑笑,只回了句:前面几年工作太累,先找个轻松的工作做了再说。 比起身体上的累,心更累,更多的是对未来的迷茫,自己将何去何从呢?从华商银行出来以后,到经历了阿扎里单位的种种,再到现在,她有一种心血都被熬干的错觉。 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呢?人生的意义又是什么?譬如罗仲杰,两人交往前期她一直是笃定的,她觉得罗仲杰比自己更渴望婚姻,更想进入这座围城去生儿育女,虽然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起过,她自己却有一种隐隐的优越感——自己的条件配罗仲杰是绰绰有余的,甚至是吃了亏的,谁料最后一败涂地。 从小到大,她都活在别人的眼光里,活在姆妈爸爸的保护伞下。华商银行的工作是姆妈觉得好的,姆妈让她去做的,其实她进去做了一个礼拜就无聊得想逃。结婚生子的任务是姆妈爸爸给的,也是世俗给的——所以有了薛铮峰,有了罗仲杰。可是扪心自问,这是她真心喜欢真心想交往的对象吗?不过是别人都有那我也要有罢了。特别是罗仲杰,自己有多少喜欢多少爱呢?明知不合适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去和他纠缠,说到底也不过是心有不甘罢了——自己那么好,而一开始她看不上的人竟然反过头来看不上她了,真是滑稽死了。 哦,还有阿扎里单位,阿扎里单位是她为了逃离华商银行这个火坑情急之下选的。直到最近她才醒悟:当初周洁杨怡搞得那套办公室政治,如果打从一开始自己就守住底线,遇到不公的事直接勇敢站出来和她们挑明,未必会落到后面的境地,未必会意难平患上焦虑症和三叉神经痛。她既不想升职又对加薪这事抱有可有可无的态度,为什么一定要舔着脸去讨好去维系和其他同事的关系呢? 再说到现在的这个单位,当初入职有一大部分原因是和罗仲杰有关,也不能这么说,是和她自己有关——为了“骗婚“,为了贪图暂时的安逸,也为了今后也许可能的“一劳永逸”。然而这些东西真的是她想要的想追求的吗? 35岁的林琪琪再一次迷茫了,一如29岁那年的尾巴。 人生哪有一劳永逸啊?一次次,一遍遍地,生活似乎又把她逼回到了原点。究竟是哪里出错了? 这一次,她不想再不管不顾地往前冲了,走来走去都是一样的路,一样的风景,那些她并不想要一直在抗拒的东西。 周末林琪琪和表姐一起吃饭。饭桌上表姐张倩又问了她的打算,林琪琪听得出她是受了姆妈的关照在探她的口风了。她也知道姆妈的要求就是“人省力点,钱差不多就可以了,当然能多点是最好的。” 表姐有意无意提起的工作无非是办公室文职一类,自己几斤几两林琪琪也是晓得的,有什么意思呢?做来做去就是一台电脑,一堆表格,开开会加加班,一天天就这么过去了。她不高兴也没有动力去做这样的工作。 表姐如今在一家外贸公司身居高位,年薪不菲,姨妈汪爱娣说起这个大器晚成的女儿很是眉飞色舞:“上班又没啥事情做的咯,办公室里发发指令管管人的呀。周末出去做趟脸几百块,打啥几千块一支的嫩肤针,不得了哦,现在美容卡几万块几万块地往里充哦,日子好过得不得了!” 汪爱琴向她转述这段话,林琪琪淡淡笑问:“姆妈侬相信上海滩上老百姓一年大几十万拿的这么轻松伐?” “那你自己是怎么想的?”表姐问她。她开的是国语,字正腔圆,就显得有一股隆重的味道在里面了。林琪琪不由坐直了身体,想想又似乎太一本正经了,缩了缩肩膀道:“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先做着呗。” 原以为张倩会滔滔不绝说一番大道理,没想到她听后只是点点头:“也行,自己开心最重要。主要你也不愁吃穿。” 林琪琪忙道:“我有房贷的!” “哦呦。”表姐一笑,不以为意:“你那点房贷浦东房子一出租差不多了。” 林琪琪没说话,心道那总归多多益善的咯。 吃完饭她就有点想回家了,五月的日头已经有点毒辣了,晒得人又倦又热,而且她现在住得远,坐一趟地铁赴约生生坐出了高铁去苏州的感觉。下周一就要去新的网点报道,不如早早回家睡一觉,哦,来都来了,顺便去买点白玉兰的点心回家吃吃。 张倩却兴致勃勃地还要拉她去喝咖啡,说等会儿有个朋友要来,一起喝喝聊聊,工作方面的事你可以向她取取经。盛情难却,林琪琪只得去了。 咖啡店里,张倩八卦兮兮:“哎,妍妍和她男朋友的事你晓得伐?” 林琪琪摇摇头,小高?小高不是分手了吗? 表姐有些惊讶地看着她:“她没有和你说啊?” 林琪琪继续摇头:“没有。”自从小姨父生病以后,她和曲妍就不太联系了,最开始她还想着双休日约妍妍出来看看电影散散心,但小姨夫的病要定期去医院化疗不说,因为生病抵抗力弱了,一有头疼脑热小阿姨总是很紧张的,这时女儿曲妍就派上大用场了,跑前跑后地要给父亲配药看病。再后来曲妍谈朋友了,林琪琪就更不好去打扰了,大家都希望她能尽早开花结果,至于这是不是曲妍的本意,似乎已经没人关心了。 一事无成 “我听小阿姨说妍妍要结婚了。”张倩不声不响扔了个重磅炸弹。 “啊?这么快?和谁啊?” 张倩再一次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小高啊,你妈妈没和你说?” 林琪琪被她看得有些发虚,好像自己做错了什么似的:“没有。”顿了顿,还是迟疑着试探:“可是,我之前听说妍妍好像和小高分手了?” “这我不太清楚。”张倩一脸莫名其妙:“我听小阿姨电话里亲口和我妈说的。”林琪琪硬生生把后面那句“不然怎么年夜饭也没来吃”给掐掉了。改口:“可能是我搞错了。” 曲妍这个男朋友谈得神神秘秘,小阿姨汪爱梅又一反常态地对这件事讳莫如深,谁知道是什么情况啊!如果妍妍要结婚,那回家问问姆妈,她肯定是知道的,林琪琪压下满腔说不清的郁闷感:“挺好的,妍妍结婚了,小阿姨小姨父也放心了。” “是啊,姨父作孽,得了这个病。苦了妍妍一夜之间就长大了……” 两人拉着家常,张倩的朋友来了。林琪琪顺着她招手的方向一看,眼前一亮,趁着对方还没走到她们跟前,小声对张倩说了句:“姐姐,你朋友看着好年轻啊!”又补充:“当然你也不遑多让!永远那么少女!” 夸女人年轻漂亮总是没错的,张倩果然眉眼舒展:“她女儿还比我女儿大一岁呢!” 三人互相打了招呼,张倩介绍完自己表妹,正要介绍这位朋友,对方主动接了话茬,说自己是她高中同学兼闺蜜。原本在一家500强外企担任中层管理,谁料去年年中突然遭遇中年危机,不幸被裁。之后她海投简历无果,痛定思痛之下转行做了保险代理人,凭借之前在职场累积的人脉和经验,短短一年不到的时间竟做得风生水起。 张倩适时地打断了她,问起她上月业绩。对方仿佛就在等闺蜜这一句,伸手比划了个数字,喜滋滋道:“上个月提成加奖金,我拿了这个数。比我之前的薪水高了不少。本来我是把这份工作当作过渡的,现在做了一段时间,我认为它的市场很广阔,可以当一份长期职业来发展!” “哎,你别说,自从你开始卖保险,我感觉你每天都斗志昂扬,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和从前完全不一样了!” “现在回头看看,以前的工作就是混日子的,上一天班拿一天工资。现在不一样了,我相当于半个老板,每一天都是为自己打工,做得多赚得多。” “那是,钱不扎手。多劳多得很公平!” “人民币多多益善!” 两人说罢,看向彼此哈哈大笑,如沐春风的样子,世俗得可爱。 年过四十的女人,都已经历过人生的一些起落,有各自的家庭和事业,谈起金钱也落落大方。然而聚在一起时,时而互吹时而互损的状态,还有交谈中不经意流露出来的亲昵和娇憨,分明还是学生时代的模样。有那么一瞬间,林琪琪仿佛从二人身上看到了彼此少女时代的影子,像歌词里唱到的那样:”天真岁月不忍欺,青春荒唐我不负你。” “妹妹有没有买过保险?” “以前单位里有帮着买过,自己还没有买过。” “那你考不考虑买点保险?”对面的熟女笑意盈盈地望着她。 林琪琪看了眼表姐:“可能在医疗方面有些需求。” “你是想以个人为单位还是家庭为单位购买呢?” “其实我是有点想给我爸爸妈妈买的,他们年纪大了,很多保险公司都不能买了。” “我们现在有一款以家庭为单位的产品……” 林琪琪不由又看了眼表姐,见她神色如常,时不时有一搭没一搭地在闺蜜向表妹推销时说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好像对于自己闺蜜要卖保险给自己妹妹一事并无任何意义。姐姐是什么意思呢?难道大老远地把她叫出来就是为了介绍给她卖保险的闺蜜促成交易? 直觉告诉她姐姐不是这样的人。 换做以前,她最怕和这种热情的销售打交道了,但现在她发现自己竟然能游刃有余地和对方周旋了,既不拒绝也没有说一定要买,在她介绍产品的过程中还提出了自己的疑问和想法。有什么呢?林琪琪笃悠悠地喝了口咖啡听她啦啦讲,来都来了,坐也坐在这里了,就当聊聊天,学点新的东西,指不定以后就派上用场了。 中途闺蜜去对面商场上洗手间,张倩问她:“你听下来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兴趣试试卖保险?” 林琪琪摇头:“暂时不能,我还是太嫩了。” “为什么?我倒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尝试。反正你现在一个人没什么拖累。与其每天上班下班拿这么点工资,不如试试看。” “我做不来。”不可否认表姐的话对她有着一定的吸引力,然而表姐她们有资源有人脉有经济基础,听下来张倩今年在她闺蜜那里随随便便就买了30多万的保险,给老公女儿都买上了。而自己有什么呢?翻翻朋友圈通讯录,认识的最厉害的人物就是王主任了。怎么比?没法比的! 回去的地铁上林琪琪拎着白玉兰买的烧卖肉包思考人生,自己的前三十几年到底活成了什么样子?简直一事无成。都说遇上风口连猪都能飞起来,那可能华商银行的那几年就是她的高光时刻了——年轻,体力好,颜值尚可,朋友圈吃喝玩乐风光无限。 如果当初她不离职,是可以一直维持表面的平和的,是可以让家人放心脸上有面子的。可是内里过得如何也只有自己知道了。如今她奋力撕破了这层面子,才发现内里早已残破不堪,回首大学毕业到现在这十余年的人生,她几乎不曾成长过!多么荒唐啊! 她审视着地铁车窗里映出的女人的样貌。她看上去还是年轻的,苗条的。穿着蓝白竖条纹的廓形衬衫,前面的衣摆堪堪束进了牛仔裤里,显得映在玻璃车窗上的半截大腿笔直修长。 她又盯着自己的脸看了会儿,这张脸没有打过针没有动过刀,35岁了保养得还不错。但是总觉得哪里变了,她略微侧过脸,是胶原蛋白流失了吗?年轻时总觉得有点婴儿肥,恨不得去抽脂的脸,现在倒瘦下来了,下颚骨的线条清晰流畅。挺有意思的,鬼知道那时她有多么羡慕萧潇、羡慕楚然她们的脸型! 她摆正了头,盯着自己的眼睛看了会儿,她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不知不觉间,她的眼神变了。不再是清澈明亮一览无遗如少女,车窗里的这双眼睛还是黑白分明,长且圆,眼尾上挑,可是眼神却又沉又深,还带着点冷。这样的眼神,有点接近表姐和她的闺蜜了。 地铁到站,有人下去了,林琪琪坐到了位置。坐下去浑身放松的一瞬间,她突然有些明白表姐今天的做法了,姐姐应该确实藏了私心想让自己取经,但闺蜜那里她可能并未说明,或者闺蜜自己想着一样出来了不如试着做一单。而这个保险到底买不买全凭她自己,姐姐不是姆妈,不会也不好替她做主回绝的。 她突然觉得有点可笑了,多大的人了,这点点事情都想不明白,当真是被保护得太好了,太傻了啊。 过往 萧潇又相了个亲,这次相亲对象质量堪数上乘,法务部老总牵的头。萧潇也没想到葛云峰真把要给她找对象这事放在了心上。她只当许久前那次玄武湖畔晨跑他不过随口一提。 对方比萧潇大两岁,双一流大学博士毕业,自己经营一家生物公司。他长相普通衣着普通,戴一副黑框眼镜,谈吐也说不上风趣,甚至可以说有些木讷,但萧潇就是对他有一种说不出的好感。到家后甚至主动和这位理工科博士聊起了天,只是几次下来她发现对方的回复连同他给人的感觉一样,寡言少语。 纵使平时再自信再高傲萧潇也知道对方这是没看上她。不可避免地,她感到了挫败,发了微信和林琪琪吐槽加诉苦,林琪琪听完上来就是“??????”n个问号:“我听你描述下来,没觉得他哪里能吸引到你啊?你真的不是自动加了’博士滤镜’吗?”说完还连发了几个[捂脸]表情包。 萧潇叹气,老友刚经历过“渣男”的洗礼,竟是难得”人间清醒“时刻,整个人如同浴火重生般熠熠生辉。谈起感情之事洒脱如奔腾的野马,大有“爱谁谁,老娘不稀罕。”的架势。 林琪琪还在那头劝她:”撩得动就撩,撩不动就撤。下一个更好。”萧潇哑然,她当自己万人迷啊,哪来的广袤草原任她肆意驰骋?然而心底也赞同她的话,何必呢何苦呢? 林琪琪又语出惊人:“我看你那个小郭就很好,年龄差5岁,正适合姐弟恋,六岁就不行,俗话说’六冲’……” 萧潇看着屏幕上持续发来的信息,无意识地咬着手指“咯咯”娇笑了起来,与她相熟久了,就会发现她身上带着奇异的反差萌,既冷冽高傲又天真娇憨。 同林琪琪的聊天让她心里舒坦了些,她问林琪琪新工作怎么样。 “挺好的。这里网点小员工少,天高皇帝远的,领导人不错,离家又近!” “那就好。” “嗯,除了工资少,其余两项’事少离家近’倒是都附和了。不过和你是不能比的。” “你羡慕我什么?我不也是一个打工仔吗?[捂脸]” 林琪琪发了一串“哈哈哈哈哈”:“那不一样,你是有奔头的,我这份工作嘛,说好听点是养老。” “有希望转正吗?” “难,都是有路的,你懂的。不过我也没想要转正,先做着,锻炼下自己,厅堂里卖卖产品做做营销的哈哈哈哈。” 萧潇不由诧异地挑了挑眉,印象里好友一直抗拒营销,在华商的时候自己可没少接济过她:“是什么改变了你?[捂脸]” 林琪琪又是一串“哈哈哈哈哈”:“就觉得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和人聊聊天顺便推销推销也不错,也能学点东西。” 萧潇不知她是三分钟热度还是真的变了,想了想建议她可以去考个理财经理资格证,有证总比没证好。 两人又相互例行吹捧了一番,萧潇正要放下手机去洗澡,又一条微信来了:”萧潇,我最近遇到点事,你先借我8000,下月还你。” 萧潇楞了下,对着微信名和内容反复确认了几遍,这才回道:“我最近在给我父母看南京的房子,手边暂时没那么多钱,我先借你5000。” 对方回了个“好”字,萧潇转了5000过去。 屏幕那头“对方正在输入”的字符不断跳动,萧潇索性先发制人:“雯雯你最近过得还好?之前联系你好几次都没有回复。” 这下那头倒很快给了回复:“一言难尽。我遇到点事,暂时不多说了。这钱谢了,下个月,最晚下月底我一定还你。” “好的,等你宽裕的时候给我。” 对方又回了个“ok”的手势,再无音信。 萧潇心事重重地洗完澡,林琪琪又发了条微信过来:“她真开口问你借钱,说明也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以前那么高傲一个人,就当帮她一把。” 这些话正是说到了萧潇心坎。她叹了口气:“所以我也没想着让她还,就说了只有5000。” 林琪琪这时候还不忘揶揄她:“大户!” 萧潇翻了个白眼,也懒得回她了,上床睡去了。 只是这晚睡得不够踏实,意外多梦,竟梦到了在华商银行的青葱岁月,和昔日好友李雯一起趁着补休坐在中庭的长椅上发呆,一人一根明治红豆牛奶雪糕,说着傻兮兮的话。 李雯还是记忆中那个辣妹,行服衬衫最上头的那两粒纽扣永远不扣,她们为了便捷一年四季都穿行裤,只有李雯反过来,一年四季永远穿行服裙装,且不按规定穿肉色丝袜,偏生要穿黑色,夏天薄丝冬天黑色打底裤,露出两条修长美腿,腰肢款摆间走到哪里都香风袭人。为此,科室主管和二线合规部的人不晓得找她谈了多少次话,但她偏偏每次都能化险为夷,永远眨着一双会笑的大眼睛无辜地看着你,露出脸颊上一对小小的梨涡和两颗小小的可爱的小虎牙。看得萧潇不得不感叹,业务能力拿得出手人又长得漂亮就是不一样,美女果然到哪里都有特权。 在萧潇尚未觉醒,还幻想着和齐磊走进神圣的婚姻殿堂举案齐眉时,李雯已拍拍屁股告诉她自己马上就要跳槽去互联网大厂了。彼时的互联网金融体系尚未搭建完善,李雯无疑是第一批勇于吃螃蟹的人,萧潇看着她雄心壮志的脸,迟疑且踌躇:“你要去深圳?那么远?你能确认下一份工作比华商银行好吗?能做长吗?” 李雯看着她,仿佛看一个白痴:“那里肯定比客服部有前途,在这里,你能学到什么,能做到哪个职位?你出去走走出去看看,我们毫无竞争力……” 梦里的昔日好有眨着那双带笑的大眼睛语重心长又老气横秋地道:“萧潇,外面的世界很大很广阔,我们不能止步于此,永远做井底之蛙。” 萧潇徒然醒来,忽然就睡不着了,她起身去客厅倒了杯水,眼前仿佛还是多年前李雯意气奋发的模样。也确实意气风发,离开华商银行之后,她一路高歌猛进,事业顺风顺水,一路做到某头部大厂的部门主管,气场逼人。 两人最后一次见面还是在上海,李雯仍旧是一副女强人的做派,迪奥耳环迪奥香水称得她精致又夺目。她和萧潇说自己被猎头挖掘,准备回上海担任一家互联网公司总监。她笑意盈盈地朝萧潇比划了下对方给的年薪,丰厚的报酬令萧潇直呼羡慕。 一时之间,萧潇几乎无法把微信上问自己借5000块的潦倒女人与之相提并论,李雯到底经历了什么? 要试着共情 因为昨晚睡得不好,八点半萧潇坐在办公室头还有些发晕。她喝了口楼下便利店买的美式,打开邮箱处理起邮件。 电子银行部王经理转发的一封邮件引起了她的注意。点开邮件内容,却是王宁下属在向她汇报工作情况。萧潇直觉诧异,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耐着性子看下去,果然看到对方提及了自己,还把平时工作中与自己的摩擦都悉数汇报了一番。 邮件刚看完,面前的座机电话就响了。萧潇接起来,正是电子银行部的王宁王经理:“王总您转发给我的邮件我刚看完,我这里先了解下情况后再给您答复。” 挂了电话萧潇深吸一口气,再次强迫自己逐字阅读。连着读了两三遍后竟有些释怀了,一开始涌现的委屈和愤怒渐渐消失了,嗡嗡发涨的头脑也逐步冷静了。 事情的起因是当事人小韩的一份材料交晚了,根据监管要求,萧潇让他补份说明给部门老总签了字再连材料一并交于她。当时小韩并没有提出异议。没想到私下倒打一把,指责萧潇没有明确提交时间才导致自己交晚了,又煞有其事地把平时工作上和萧潇的摩擦也说了。 因为和前任经理蒋媛媛私交不错,平时萧潇和他们部门的人关系尚可。小韩更是时不时会在食堂吃饭时主动端着餐盘来和他们消保部一起吃饭。对于新上任的王经理,也没少吐槽过。萧潇只当这个比她小几岁,看着虎头虎脑的男人是心无城府的傻大个,谁想到也会来这一出恶心人。 祸不单行福无双至,下午萧潇被张丽叫去会议室训了通。出来时挫败感几乎到了顶峰,她跑去洗手间掬了捧温水抹了抹脸,这才稍微缓了口气,只是眼睛仍旧不可避免地发红。她再次深吸了口气回到座位上继续工作。 等离开办公室,又是晚上9点多了。她精疲力竭地靠着电梯发呆,金属材质的按钮板映射出她倦怠的容颜。还好最近穿运动鞋上班了。 是去年自己绩效太好了所以衬得今年惨淡无比吗?她甚至有些怀疑又有些佩服去年的自己是怎样坚持着熬过这漫长的每一天的?数不清的加班开会完的会写不完的报告,还有直属领导张丽阴晴不定的形式做派。 1楼快到了,萧潇重重吐了口气,电梯门打开的瞬间,她同时挺直了背脊目不斜视地大步走了出去。 临到大门口,她瞥见了搭乘对面电梯下来的王宁,只得打起精神应付:“王总。” “你也这么晚啊。” “嗯,月底手头要处理的事情多一点。” 两人寒暄着走出了单位,暮春的晚风里带着树木湿润的芬芳,让人心里愉悦了些。萧潇正打算开口和她道别。 王宁却在这时开口了:“一起去吃个饭?” “不用了,王总,我刚才食堂吃过了。” “就旁边咖啡厅简单吃点东西,一起。吃完早点回家。正好白天的事我要找你说一下。” 萧潇不再推辞。 “你给我的回复邮件我看了。邮件内容写得很清楚,是小韩自己的问题。下午我也找他谈了话,听他说说自己的看法。” 萧潇不知道怎么接话,喝了口柠檬水。 “说起来我和蒋媛媛还是大学室友,关系挺好的那种。她当初一毕业直接来的睿发,而我是三年前入职的,算起来倒是咱俩入行时间差不多。”王宁顿了顿,接着道:“媛媛之前和我提起过你,挺欣赏你的。虽然我过来时间不长,和你们部门打交道的次数还挺多的,对你印象不错。本来有些话我应该找你们张总沟通,但今天正巧因为韩聪的邮件又正好在楼下碰到你……” 萧潇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玻璃杯静待下文。 “萧潇,你的工作能力有目共睹,但是有时你处理问题是不是太过理性了点?” 萧潇啼笑皆非。 “不止一个人向我反应过你工作的方式太武断,有些不近人情。” 萧潇怀疑自己的听力出了问题。 “工作上不感情用事不拖泥带水是的优点,但我们不可能要求其他人都和我们一样。一些行为处事上我认为可以更加变通更加圆滑,也要允许并且接受每个人的工作能力有强有弱……” 萧潇思索了下和电子银行部打交道的种种,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问题。于她而言,工作就是工作,一切以结果为导向,一些莫须有的情绪完全可以摒弃,把事情处理好落实好才是正事。 她几欲为自己辩解,理智让她生生忍住了。王宁虽不是她的直属上司,然而也是部门经理,脾气秉性未知,万一明天去和老女人说一嘴。 王宁却仿佛看透了她:“我知道你心里有委屈,曾经我也像你一样。萧潇,太卓尔不群未必是一件好事。特别是在睿发这样的体系里,也许你在言语上并未流露出优越感,但是你在行动上让人有压力……” 萧潇终于忍不住:“王总,我会反思您的建议,只是我想声明一点,我没有什么优越感。”说到这里,萧潇耸了下肩膀,苦笑:“目前为止我还停留在本科学历,就单拿我自己部门来说都没得比,更别说放眼其他部门,放眼全行了。我们银行人才济济,我何来优越感?” 萧潇原本打算坐地铁回家,吃完王宁这顿食不知味的晚餐,她是一点心情都没有了,只想赶快回去洗澡睡觉。 夜行的出租车驶过依旧川流不息的街市,她再三回味着王宁的话,萧潇一直是个内心坚定极少自我怀疑的人。 飞驰的街景令人思绪飘散,她的脑海里掠过告状的小韩的脸,接着是同部门的朱莉,大刘,张丽,还有零售部的陆佳鑫,甚至浮现出了学长和卢鸣浩的脸,最后出现的,是好友林琪琪的脸。奇怪地,这一次她从这张脸上竟看出了一丝丝讨好与惧怕。 哦,这还是去年刚入夏,她去上海玩那会儿的事呢。她们去了迪士尼,见了许久不见的老同事,还去看了楚然。当时萧潇觉得林琪琪的表现有时有些古怪,但也并未在意。 距离产生美,隔着网络她俩反倒无话不谈起来。和学长分手后,她第一时间找林琪琪吐槽,内心难免难过失落。她转述学长说自己配不上她时,林琪琪是怎么说的?“萧潇你现在的气场太强大了,如果不是和你认识这么多年,我也会在第一眼就被你冷漠的外表劝退,觉得这个女的不好惹,好难和她做朋友。[捂脸]” 她又想到王宁最后同她说的:“萧潇,在优秀的同时,你也要试着和别人共情,这样对你的工作也会更有帮助……” 谁能升职 这天中午萧潇照例饭后消食。朱莉跟着一起,两人逛着逛着就逛去了德基。萧潇径直去了四楼一家常买的女装品牌,中午时段店里只有一个柜姐,除了她和朱莉外也没其他客人。 柜姐颇为热情地走过来要动手替萧潇选尺码,萧潇先她一步拣出一件s号:“我自己来。”说着套上西装走到试衣镜前。柜姐称赞她身材好气质佳,衣架子一样。 朱莉直直站在一排衣架前,心不在焉地挑着衣服。每每手指碰触到衣服的瞬间,又忍不住想翻出吊牌看一眼。 柜姐回头招呼她:“喜欢可以试穿一下。” 朱莉点点头,选了件浅水绿的真丝衬衫走到镜子前。 “要不要去试衣间穿一下?” “不用了。我就看看效果。”说着她提着衣架虚虚往身上比划了几下,效果不尽如人意,像女儿小时候玩的换装娃娃贴纸,生搬硬套。 柜姐看向镜子里动作僵硬的顾客:“真丝面料还是要贴身穿才能出效果。这个颜色今年流行,百搭,很称皮肤。” 这么一说,朱莉有点心动,转头想征求萧潇的意见,却见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又到了店门口,正双手抱臂百无聊赖地盯着海报上的模特看。见朱莉走来,她诧异:“你不试啦?” 朱莉讪讪道:“不是特别喜欢。” 萧潇干脆利落:“那走。”也不等她回答,转过身就走。 两人从四楼一层层逛下来,不时瞥见年轻高挑的漂亮女孩牵着土豪扮相的男伴招摇而过,神情倨傲,旁若无人的。 朱莉的眼睛盯着男伴手上的奢侈品购物袋问:“你说他们的钱是哪里来的?真的各个家里开厂开公司?”说要自己也觉得挺酸的,偷偷看了眼萧潇,怕同事看轻自己。 萧潇不以为意地笑了:“你管人家呢,现在小年轻可有生意头脑了。我们行那谁的妹妹不就是自己在家搞直播带货吗?一年大几十万呢!” “啧啧啧啧啧。你说我们这种辛辛苦苦累死累活干一年也就这点钱。人家轻轻松松德基一楼买个包就是我们一个月工资,有的还不止是!真不如回老家开个抖音卖土特产得了。” 萧潇知道她也就是说说罢了,小城市靠读书读出来的女孩,能在总行部门做到现在不容易:“你不是刚换了学区房?还舍得啊?” 回去路上经过优衣库,朱莉看时间还早,想进去逛逛,还没开口,萧潇率先走了进去:“逛一圈。”说着直奔主题拿了条牛仔裤。 萧潇进试衣间的同时,鬼使神差地,朱莉挑了件秋香绿的衬衣往身上比了比,皱皱巴巴没个形状,果然是一分价钱一分货。 萧潇爽快买完单。路上朱莉带着点发现新大陆的口吻说:“萧潇,我真没想到你会买优衣库!” “怎么了?我经常买他家的牛仔裤啊,版型不错又便宜。” 这一句话让朱莉觉得无形之中自己和这个女神同事拉近了些距离:“我一直以为你只买德基里的那些牌子。” 萧潇好笑:“是什么给你造成了这种错觉?我的观念是衣服只要自己喜欢合适就可以了,没必要一直买大牌啊。特别是牛仔裤这种,只要版型可以,1200的穿着也很好看。我还经常淘宝网购!” 朱莉觉得她振振有词的模样又可爱了些。 张丽去上海出差了,朱莉和萧潇一踏入办公室就看见大刘几个凑在一起窃窃私语,朱莉挽着萧潇上前:“说什么八卦?神神秘秘的!” 大刘做了个小点声的手势:“你轻点轻点!” 朱莉不依不饶:“你们几个在说什么?让我们也听听!是不是萧潇?” 萧潇对办公室的流言蜚语向来敬谢不敏不感兴趣,但还是笑着应付了下。 平时大刘和朱莉最熟,这时他看了眼张丽空空荡荡的座位,压着嗓音道:“听说boss要调任了。” 朱莉惊呼:“调去哪里?!”张丽老公去年又在行里高升一级,可谓平步青云,她自己又在部门混得如鱼得水,这时候说调任,十有八九是要升职了。 “听说去人力资源。” 朱莉接着问:“去做什么?” 大刘被她灼灼的眼神盯得不舒服,咕哝了句:”我怎么知道!不都是小道消息!” 大家长吁短叹了会儿,朱莉又追着问:“那谁来坐她现在的位子?” “那谁知道!” 关于张丽要调任的消息越传越烈,下午萧潇去茶水间倒水碰到陆佳鑫,见四下无人,他抓着萧潇打听:“哎,听说你们部门要变天啦?” 萧潇平淡地看了他一眼:“变什么天?”自从那次被零售部群殴后,萧潇对他就带了一份疏离。 “你别装了,别的部门都在传你会不知道?”陆佳鑫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试图从她的脸上看出点什么。 萧潇厌恶他这副八卦的模样,仍旧神色淡淡:“传什么?我真的不知道啊。” 陆佳鑫颇为没劲地“哎”了一声:“你们张丽要调走了?” “没听说,不知道。”说着就要走。 陆佳鑫拦住她的去路,意犹未尽:“你说谁会接任你们boss这个位子?”一双好看的眼睛溜溜望着萧潇,似乎在等一个呼之欲出的答案。 萧潇不上他当,装傻:“我怎么会知道?!” “我们都在猜如果张丽走了,不是你上就是朱莉上。你看啊,论工作能力我个人认为你比朱莉强一些,但你俩去年行内绩效都是a,不好说。资历上呢朱莉比你老。毕竟年龄摆那里……” 萧潇不打算听他这些有的没的,头也不回地走了,临走前白了他一眼:“不要乱说啊。” 不知是不是传闻起了作用,萧潇发现最近这段时间朱莉在工作上有些端着了,这张丽还没走呢,不过是出差了而已! 周六,她跑完步去加班,朱莉比她还早地坐在了办公室,打完招呼萧潇一愣:“你种睫毛了啊?” “嗯,昨晚去种的,还不错。”说着眨了眨眼睛,扑闪扑闪的。 “你种完啊难受啊?”想了想又补充:“挺好看的。给人感觉不一样了。” “没什么感觉,就是不能揉眼睛。眼睛痒啊什么的只能这样眨眼睛,不能用手。”说完又条件反射地眨了眨。 “我之前网上看到,种完睫毛哭起来都特别做作。” “对的对的!”朱莉指尖撩拨眼部肌肤:“就是像这样。柔弱不能自理。” “你在哪里种的?发给我,下次我也去种一次试试。” “你不是崇尚自然美吗?以前还说种睫毛有些恶心。” “偶尔尝试下新事物。而且你种得挺好看的。我看都没怎么掉,效果不错。之前我前同事可能过敏,就种完之后睫毛都黏在一起,还不停流眼泪,挺恶心的……哎,”萧潇看她新买的衣服有些眼熟:“你身上这件衣服是不是我们上次去德基你试的那件?” 朱莉神情尴尬地“嗯”了声:“昨天不是下班早吗,种完睫毛就去买了。” “你上次不是说款式一般,穿着无功无过嘛?” “就昨天逛着逛着正好又看到,这个颜色我还是挺喜欢的。”萧潇没有继续问下去,朱莉松了口气,3000多一件的衬衣,昨天问柜姐借了会员卡才打了个9折,着实不便宜…… 中午两人食堂吃饭,萧潇问她:“你冷吗?” 朱莉扯了扯身上的外套:“我怕汤汁溅到衣服上,真丝的不好洗。” 萧潇打趣:“你今天穿得太隆重了,晚上有约会?” 自觉代入自家那个日渐圆润的老公,朱莉翻白眼冷哼:“算了!” 萧潇又看了眼她今天的打扮,略有遗憾:“本来还想问你下班去不去吃老鸭粉丝汤和汤包,现在看来只能我一个人独享美味了。” 朱莉一听,兴奋道:“去呀去呀。我也好久没吃了!” “你穿这么隆重万一苍蝇馆子弄脏了怎么办?” 朱莉似乎想到什么,表情犹豫:“今天是不太方便,有点事。” 萧潇一脸了然:“我就说嘛,穿那么漂亮,肯定晚上有约了。” 下午萧潇完成一份报告,起身走到窗边伸了个懒腰,三点多的光景,初夏悠长明媚的阳光投射在熙熙攘攘的马路上,慵懒而惬意,她突然就想收拾收拾下班了,逛个街买束花吃碗粉丝汤再笃悠悠回家,明天过个愉快的周日。 想到这里,她招呼朱莉:“朱莉,我准备走了,一起吗?” 朱莉有些慌乱地回头:“哦,你先走,我还没弄完。” “好,那我洗个杯子就走了。” “嗯,好。” 等萧潇洗完杯子回来,迎面看到部门老总刘悦,打完招呼,萧潇转身要进办公室,见老总也在门口停下,她楞了楞,侧身让出通道。没想到刘悦只是背手站在门口朝里边喊了声:“朱莉,来我办公室一趟。” “好的!刘总。”朱莉忙不迭地地应道,抬头见萧潇就在老总旁边,敛下笑容。 萧潇并未注意到朱莉神色不自然,进去拿了包就走了。 回去的路上,她边走边回忆起朱莉的种种反常行为,突然脑海里跳出了一个念头:朱莉不会真的要升职了? 名利场 这个徒然升起的念头让萧潇不适,虽然她直觉张丽不会调任,但近来沸沸扬扬的传闻不由令她多想,三人成虎,惴惴不安。 与华商银行每天醉生梦死得过且过不一样,进入睿发后的萧潇渐渐地对自己的事业有了完整清晰的规划,她也想做出一番成绩。这个想法在连续两年拿到a,荣获“行内优秀员工”后越发强烈,她默默下了决心,三年内要争取做到部门经理级别。 而现在,她再次审视起自己的规划,尤其想到陆佳鑫对她和朱莉两人的评价。论背景履历,朱莉除了比她多了个在职研究生的学历外,其余两人竟如此相似:同样第一学历全日制211本科毕业;同样从其他商业银行跳槽过来;只是朱莉入行早了两年,平日里傻大姐一样咋呼的性格不免让人放松警惕,但真的能毫无背景在睿发总行部门混的又有几个是真的傻?就拿老女人对自己和对朱莉的态度来说,虽然萧潇直觉以张丽的性格,这些个下属里她是一个都看不上,但同一个棘手的难题摆在自己和朱莉面前时,张丽会毫不犹豫偏袒朱莉。或者说,因为张丽要时不时打压萧潇,便自然而然地将天平倾向了傻大姐朱莉。 萧潇猛地意识到之前自己的想法多么幼稚!仅凭工作上的突出表现就能升职了吗?王宁提点过她的话言犹在耳,她看来和谐的人际关系也许不过是她“看来”而已,在待人接物方面,朱莉确实比她有亲和力。 萧潇想得头疼,索性不高兴去想了,何必自寻烦恼。正巧路过大众书局,萧潇正要抬脚进去,接到了同在南京的堂姐的女性朋友的来电。之前萧潇提起过有意读ba,堂姐知道后说自己正好有个朋友南大eba在读,大家都是吃金融饭的,认识下没坏处,遂把两人约着出来见了一面 短暂寒暄后,女朋友问她明天有没有空,中午和几个朋友吃饭,想邀她一起。萧潇正要拒绝,对方又道来的几个朋友多么多么优秀,抬头金光灿灿,“认识认识取取经也好啊。” 第二天中午,萧潇赶到约定餐厅,本能地朝大桌区域找位,却见女朋友在小桌方向同她挥手,旁边坐着个看上去年纪和自己差不多的男人,穿一件黑色的polo衫,三粒扣子扣得严严实实,戴一块劳力士格林尼治。萧潇掩饰住脸上的诧异,自然地走过去打了个招呼。 一落座,女朋友就笑眯眯道:“那我们点菜。”言下之意是人到齐了,萧潇一怔,顿觉有些意兴阑珊。后面的整个进餐环节无不验证了她的直觉,萧潇听她叫男的karl,留美归来,目前任职一家游戏公司做运营,是她eba班上的同学。点菜的时候karl全程用英文,萧潇模模糊糊听懂了几个单词,遂放弃,专心盯着菜单研究哪个看着好吃。 点完菜,这一男一女又忙不迭地继续聊天,互飙英文,旁若无人。萧潇端起水杯佯装淡定,餐桌底下的脚趾头恨不得抠出个三室一厅。虽然是周末,用餐的客人却并不多,除去新开的原因以外,估计不菲的人均也是因素之一。 服务员见她水杯快见底了,过来又给她续上。女朋友问她:“萧潇你口渴啊?” 萧潇无语,只得含含糊糊地应了。 等上了菜,karl拿起披萨大快朵颐了一口,又非常做作地夸赞能在这里吃到这么正宗的松露菌菇披萨真是太意外太惊喜了。萧潇脸上一阵抽搐,这么难吃还不如去吃必胜客。 女朋友似乎终于意识到萧潇在场了,改口中文同她聊天,只是难改装逼本色,时不时要从嘴巴里蹦出几个英文单词。听堂姐说过,早年这位女朋友在头部大厂呆过,赚了不少,金陵有房有车有自己的公司,也算潇洒。然而,当年近四十的女人还一本正经地向外人忆往昔峥嵘岁月时,就有点像酒足饭饱后的餐桌上留下的几片凉了的bj烤鸭皮,多看一眼都觉得油腻。 终于吃完了要买单,女朋友招来服务员问大众点评上的优惠券能不能用,服务员说可以的,我们买单都要去前面台。 萧潇听闻拿了手机说姐我来。说着起身从服务员手里接过账单就要走,女朋友拦下:“我约你出来自然是我买单,客气什么?”两个女人在餐厅推推搡搡为了买单谁也不让谁,唯一的男性karl如坐壁上观,漫不经心呷着曼特宁咬着他的黑松露披萨,犹如在爱琴海边度假。最终萧潇胜出,等她买完单回来,karl还在喝咖啡看手机。 分别前女朋友热情道,这次让你买单太不好意思了,下次一定让我来,过几天我准备组织班上几个同学小范围聚餐,萧潇你届时一定要来啊。 萧潇说好的,有时间我一定参加。 马路上烈日当空,阳光晒在裸露的皮肤上发烫,萧潇却有种重回人间的踏实。她走向对面停车场,刚坐车里开了车窗散热,萧父同她微信视频,问她这周过得怎么样。萧潇翻了个白眼,把今天的际遇说了:“爸你让我和姐姐多接触接触,说她在南京人脉广路子粗,你说这都是些什么人啊?二五郎当的,一点都不靠谱!买单的时候还是我和她那个朋友争着买,那男的从头到尾坐着,没事人一样,样子都懒得做一下……” 萧父听完沉吟:“听下来这些人都不像做事实的。” “可不是,乱七八糟的浪费时间!我现在啊?准备回家了,他们还要去喝咖啡,我不高兴去了,累死了,不如回家好好睡一觉!嗯,好的,我会注意安全的,爸再见!” 关上车窗开了冷气,期间萧潇刷了会儿朋友圈,最新一条就是女朋友发的,第一张照片是他们刚一起用餐的餐厅和美食,还有一张是她俯视角度的走路自拍,阳光下露出半截长裙和一双尖头鞋。 萧潇退出朋友圈,把手机放到副驾上。忽然觉得女朋友的朋友圈画风挺像30岁前的自己,可她都40岁了。 她又想到刚才那场充满尬聊画风的午餐,当真是名利场啊。 能用钱解决的别用人情 林琪琪从车管所出来,外面烈日当空艳阳高照,她一手打着遮阳伞一手捏着刚到手的驾照,晒得发烫的封皮让她心里暖烘烘的,她打了个电话给汪爱琴报告好消息:“姆妈我拿到驾照啦!” 那头汪爱琴很捧场:“哦呦,阿拉囡囡不容易啊!连自行车都不会骑的人竟然也考出驾照了哦!”母女俩又闲聊了两句,林琪琪表示为了庆祝自己是有证一族,要去附近的商场逛一圈再回家,反正一样请了年假来考试的,必须让利益最大化! 不晓得是工资少了还是年纪到了,这两年她的购物欲逐渐递减,一圈兜下来没什么想买的,两只脚倒是有些酸。郊区没那么多咖啡店可以选择,星巴克一统天下。味道还不如自己家里咖啡机做出来的,还贵。但是能去哪里坐会儿歇个脚呢?边上的甜品店她是不要去的,一份吃下来胖死,还不如喝杯咖啡。想来想去,只能转身又进了星巴克。 以往都是周末来这家店,脚一踏进店里就看到乌泱泱一堆脑袋,坐得乱七八糟,叽里呱啦吵得人头疼。而今天是工作日,人不多冷气吹着安安静静的,仅有的几个顾客也看着清清爽爽的。 林琪琪回忆起刚才和汪爱琴的通话,姆妈总是夸大其词的,说她厉害,有什么厉害啊?30多岁了才考出驾照!同她一样年纪的女人,早就驾轻就熟老司机一枚了。她又小孩子一样从包里偷偷摸摸拿出驾照悄悄看了眼再放回去。不管如何,她把驾照考出来了呀!以后可以载老爸老妈出去兜风了,也可以和小姐妹开启周边自驾游了!罗仲杰有什么了不起的?换成现在的驾考难度,像他那种连车库出口都找不到的人,也未必能科二科三一次考过。想到这里,她既带点感伤又有些痛快,年轻时的自己是多么无知啊!工作忙,休息不规律导致她一直没有学车是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是她觉得自己也不需要学车,反正另一半总会开车的,急啥?就这样笃悠悠的,荒废了一年一年又一年。 林琪琪刚进门,汪爱琴就给了她一个拥抱,林琪琪直呼热死了。等她洗完手返回客厅,汪爱琴道:“你姨妈刚才打电话来了。” 林琪琪“咯噔”一下,姨妈不会又要给她介绍男人了?她“哦”了一声。 “我和她说你驾照考出来了。你姨妈劝我们先不要买车……” 林琪琪莫名其妙“为什么啊?” 汪爱琴挨着她坐下:“你先别急,听我把话说完。你姨妈说我们家这两年刚买了房子又装修完,手头也不算宽裕。车子可以先缓一缓,你总是要结婚的,等你结婚时我们再出辆车子做陪嫁,面子上也好看。” 林琪琪听到“你总是要结婚的”这句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个姨妈当真是太平洋警察,什么都要管,连妹妹家里买不买车,钞票怎么用都要给人安排清楚。 “那姆妈你是怎么想的?” “我啊?我想自己有辆车总是方便的,以后你开我们出去兜兜风,超市买买东西多好啊,自有自方便。早有早用起来。我还真巴巴等着女婿开我啊?” 林琪琪为姆妈的觉悟点赞:“那你和我说那么多干嘛?” “那不是没事说说嘛?” 林琪琪:“……” 买车上牌都是表哥陪着去的,只是到了练车环节,林家范了难。表哥平时工作也忙,哪好意思让人家难得休息天特意过来陪练。 林父在一旁叹气:“你说如果你有个男朋友或者老公,这不都解决了吗?” 林琪琪想怼他“那我有老爸也没解决啊。”想想太伤人便作罢了。 眼看车子提回来停在小区两礼拜了,女儿还是每天公共交通上下班,小区停车费倒是一天五块钱雷打不动。汪爱琴犯了愁:“要不我让8号楼的张叔叔带带你?他退休在家有的是时间。” 林琪琪躺沙发上吃着冰激凌看书:“不要了,欠人家人情多麻烦。” ”到时候送点东西给他的呀,香烟拿两条……” “那你说送多少价位的合适?万一他不肯收呢?” “怎么可能不收啦?你车子买回来不开总不是个办法,本来倒可以让你小姨父带带你,现在他生了这个病……” 林琪琪放下书:“哦呦,妈,我心里有数。最近天太热了,我没心情,过段时间我会好好练,你放心。” 放心放心,放什么心?没有人陪着练总归不安全的,但女儿大了,又越来越固执,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摇了摇头走了。 又一个周末,汪爱琴去市区看完汪爱梅回家,刚进小区,迎面同她年纪相仿的邻居朝她笑得一脸暧昧:“汪阿姨,你家女儿对象找好啦?” 汪爱琴被她盯得心里毛牢牢:“没有啊。” “哦呦!”邻居看着她头一缩一捂嘴:“不要装来,都到家里来了还不是谈朋友啊?小伙子块头挺大,看上去蛮老实的……” 她越讲越不像话,偏偏神态还猥琐,汪爱琴心烦意乱地白了她一眼:“瞎三话四有啥意思啦?”怒气冲冲地走了。没走两步,看到女儿正同一个高高壮壮的男人挥手道别。汪爱琴”蹬蹬”地冲上去:“琪琪他是谁?” 林琪琪回头看到姆妈板着一张脸怒气冲冲,吓了一跳:“姆妈。” 汪爱琴指着刚开出去的车子问“刚刚那个是谁?” “我网上请的陪练啊,来教我开车的。” “陪练?” “对啊。”林琪琪甩甩车钥匙,一手搂着姆妈的肩膀往家里方向走:“你看阿哥也忙,小姨父生病不好意思叫,那我总归要叫人带一下的咯。所以我上网找了个师傅陪练。今天是试驾课,198块两小时。我刚开下来觉得挺不错的,正打算后面再买点课时。喏,教练说我四节课学下来差不多了,说我技术还可以的,就是胆子小一个人不敢开。哈哈。” “你倒是蛮聪明的。谁给你介绍的?” “我自己网上找的啊。我想既然有代驾就肯定有陪练嘛。你看这样多好,比找亲戚朋友方便多了。就算让阿哥来教我,来一次一顿饭总归要请他吃的,自己烧也好店里吃也好,再便宜两三百块总归要的?还有你说的让邻居教我,香烟要么红中华,不然一条也送不出手,算下来不比我请个教练便宜,还欠人家人情。你看我现在千把块就能把事情解决了,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练之前阿拉白纸黑字协议签好,清清爽爽!” 汪爱琴又是“哦呦”又是“啧啧”:“囡囡你长大了啊。现在考虑起问题来面面俱到了嘛。” “那是!”得到姆妈的夸奖,林琪琪颇为得意:“有句话叫‘能花钱解决的事,千万别用人情。’我早就长大了,只有你还帮我当囡囡。” 想到林父那句“你要是有男朋友或者老公就好了”不免又觉得可悲可叹,都什么年代了,还非要靠男人解决问题?用钱就能解决了啊!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货款两讫皆大欢喜! 畅谈山海经 七月的一个周末,酷热难耐,林琪琪山高路远进城和章誉晨畅谈人生。正值暑假,两个中年少女终于放弃了迪士尼寻梦之旅,转战商场。 章誉晨刚换了新工作,人逢喜事精神爽,滔滔不绝地和林琪琪说着新公司的种种好。林琪琪笑而不语,用叉子卷着意面听她诉衷肠——蜜月期嘛懂得都懂,都有那么一个花好月圆的阶段。 章誉晨说着说着停住了,像读书时教导主任那样直直盯着对面老友,而后嘴角一勾:“我晓得的,刚从华商银行出来,一切都是海阔天空鸟语花香,时间久了鬼知道是什么样子,对伐林琪琪?” 林琪琪破功,用纸巾擦了擦嘴角:“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哦呦。”章誉晨翻了个白眼,冷笑:“你想什么我会不知道伐?你当我傻的啊?!这么多年的客服也不是白做的,上帝一撅屁股我们就知道他要……对伐?” 林琪琪赶紧举杯:“不管怎么说,总归庆祝你逃出生天,脱离苦海,越来越好!” “那必须的!” 两只装着鸡尾酒的高脚杯“叮”地一声碰撞出清脆的声响,玻璃杯身在阳光下折射出斑斓光彩,一如她们此刻的心情。 吃完饭无处可去,外面热得人都要融化,还不如商场里随意兜兜孵个空调。电梯下到三楼,林琪琪看到拐角那里好像新开了一家咖啡店,门口大排长龙:“这个牌子的咖啡好喝吗?我看到最近朋友圈挺火啊。” 章誉晨一脸看巴子的神情看着她。 “干嘛啦?我现在在乡屋头呀,阿拉那里只有星爸爸能撑起一片天!没喝过很正常咯!” “走呀。”章誉晨拉着她的胳膊挤过去:“我也没喝过几次,我也想喝。”到了门口才知道原来店家搞开业活动,顾客自带水杯再给他们朋友圈打个广告就能兑一杯自调饮品。两人直叹“巧了。”刚才碰面时还调笑彼此人到中年,三伏天出门都要带着保温杯泡花茶,没想到这会儿还派上其他用场了! 兑完出来坐在中庭的休息椅,林琪琪盯着手里的保温杯神情微妙:“我以前,就是刚工作那会儿,qq空间写过一篇日志……” 章誉晨无语:“老黄历了!现在谁还用qq空间!” “所以是那时候呀,你听我说完不要打断我!我那时写了篇日志,大体是希望十年后的自己能坐在五星级酒店喝下午茶,而不是在商场的b1楼和一群大妈挤在打折的购物车里挑选廉价的衣服……” “年少无知。”章誉晨看了一眼她手里的保温杯:“现在还不是的咖啡兑得开心?” “哈哈哈。谢谢你哦,没批评我爱慕虚荣。” “那有什么?”章誉晨毫不在意地甩甩头,嘴角的讥笑更深了:“年纪轻的时候谁不想吃好的用的好?总是有很多少女的梦想的呀。再说了,五星级下午茶么阿拉也都喝过的,就是不能天天喝呀,眼界要开的。就你和胡晓颖那个朋友圈下午茶,华尔道夫红丝绒、马勒别墅、还有啥?半岛对伐?” 林琪琪掩面扶额,并不想回忆这段:“好了好了,不要说了!” “这有啥?又没偷又没抢的,自己的钱想怎么花就怎么花。喏,我以前也喜欢买包的,后来觉得自己背个几万块钱的包挤地铁有意思吗?又不需要去见客户谈业务。还不如背个帆布包来得舒服自在,挤坏了也不心疼。但是你说一个像样的包也没有,似乎也不太行,总是要有扎台型的场合——譬如逢年过节和讨厌的亲戚吃饭,你一个小姑娘30几岁又没结婚还穿得灰头土脸背个几百块的包这种。” “人还是要活得踏实点,其实你过得好不好只有自己知道。”面子是给外人看的,里子才是自己的。大多数时候吃什么用什么穿什么背什么没必要告诉外人,自得其乐是最好了。可惜了,她直到三十多岁才明白这个道理,但萧潇也同她说过,可能很多女人活了一辈子也没明白过来:“譬如以前,你让我拿个杯子排队兑的咖啡,我肯定不高兴的。” “为啥?觉得没有腔调?怕别人认为你贪小便宜?” “对啊。但现在我觉得无所谓。”林琪琪摩挲着保温杯:“因为我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会贪小便宜的人。正好商家有活动可以试喝,好喝我下次还是会掏钱买,也会给它宣传,对我和商家来说都是双赢,没什么不好呀。” “林琪琪。”章誉晨一本正经地叫她的名字:“你成熟了。我说实话,以前我很不理解为什么你和胡晓颖那么要好,你们完全是两种人。这朋友到现在朋友圈还是吃喝玩乐包包包。当然,她是有钱,但快奔四的人了,一直发这种内容就很没劲了。” 林琪琪无语:“我谢谢你哦!说起来你当初怎么会和我搭讪的?是不是看我好欺负啊?” ”帮帮忙哦!”章誉晨似笑非笑地打量了她一眼:“我是看你秉性纯良好伐?!” 林琪琪:“……”啊呸! 很快黄昏就来临了。一肚子的午饭咖啡都没消化,自然也无心晚饭,两人笃悠悠地荡马路散步。这会儿日落西山,太阳不是很晒了,时不时有风拂过,只是吹在身上热哄哄的。沿途路过一个中学,望过去操场上几个男孩子正在打篮球,十六七岁的年纪不怕热的。校园,晚风,枝繁叶茂的香樟树,塑胶跑道,打篮球的男孩子,几个词句就能勾勒出一副青春明媚的画卷,浮想联翩又黯然神伤。两人不约而同放慢了脚步,又怕打扰又想停留的。 “以前有个追我的男生也很喜欢打篮球的。” 林琪琪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这应该是第一次听章誉晨说起感情方面的事情:“读书的时候?” “工作了。” “同事?” “不是。体育场认识的,我那时下班早会去跑跑步。他经常在那里打篮球,有时和朋友,有时一个人。年轻人嘛,一来二去就熟悉了。他还教过我投篮,说我个子高适合。” “后来呢?” “后来他突然天天陪我跑步,跑完步天天送我回家。礼拜天还出来吃过几次饭看过几场电影。” “那不是挺好的?” “他花我几次领子我都没接。” “为什么不接,你傻啊?你不喜欢他啊?” “我那时好像是有点傻。”章誉晨的嘴角又勾勒出了熟悉的讥笑:“我也不知道当时自己怎么想的。他人蛮好的,你说我这么疙瘩洁癖的人,能和他单独出来吃饭看电影,照理说应该也蛮喜欢他的,但是我当时好像就是没准备好。就觉得刚工作不久一个人开心啊,不想被束缚。几次三番后,他也懂了,后面就淡了不联系了。” “那他现在怎么样了你还晓得伐?完全没联系了吗?” “那时候又没微信朋友圈,手机号码后来找不到了。也可能是我删了。”想了想又补充:“现在?估计孩子都能打酱油了。男人嘛,你懂的!” 林琪琪忽然觉得章誉晨可能比自己还纯情。 贩卖焦虑 她们这个年纪还没结过婚的女人,或多或少还对爱情都抱着些许期望,这期望视主人的心情而定,时而如燎原烈火时而如风中残烛。只是无一例外地,不会再轻易对外人道矣了。毕竟朋友圈里的同龄人已经没劲到连娃都不晒了。 走着走着林琪琪突然开口:“我妹妹要结婚了。就是爸爸生病的那个妹妹。”也听不出是悲是喜。 章誉晨了然:“那她爷娘放心了。” “是呀。”“呀”字拖得宛如叹息,自己都没搞明白在惆怅什么。 “你最近还相亲伐啦?你的相亲经历总是很精彩。” “相了,不咋样。你呢?” “资源没你发达。” 林琪琪不信:“伯母不给你介绍啊?” “没了,前两年资源就枯竭了。前段时间有个傻x亲戚让我去注册婚恋网站,我回她说都是骗子,东方110不看的啊。” “她可能也是好心。” “呵。我信她个鬼!以前给我介绍过男朋友的,条件很差的那种。我回绝了,转头就在背后说我高傲,自我感觉好,嫁不出去的。” 林琪琪“哼”了一声:“这种介绍人不在少数。男方捧到天上去,女方贬低到尘埃里。”她本来准备了更激烈的言辞,转念一想说出来也没什么意思,反正同她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大清早亡了。” “你说你为什么要搬到乡屋头去?不然阿拉一起坐地铁回家就不用分道扬镳了。搞得现在约你一趟迪士尼都像要离沪旅游。”两人下行到地铁口,章誉晨埋怨她。 林琪琪笑笑,随口道:“争取买回来!” “等你!” 林琪琪坐在咖啡店里百无聊赖地听对面的男人贩卖焦虑。男人说自己今年40岁了,和他同龄的人小孩都要上初中了;说他爸已经给他下了最后通牒,务必今年带一个女朋友回家过年;说自己年龄上去了,要找个伴了。 她微笑着打量着沉浸在自我世界里的男人,从刚才见面,他站起来同自己打招呼来看,男人的身高应该没比自己高多少,不过这不是重点。他长得黑瘦,但不羸弱;发量倒是正常,没有秃头——谢天谢地,有一次她竟然相了个荷包蛋;意识到自己走神得厉害,林琪琪又把自己拉回来,男人脸型狭长,长着鹰钩鼻,鼻梁起节,一双凹陷的眼睛阴沉沉黑黝黝的,没有光。 林琪琪和他在微信上已经聊了一段时间了,每次都是他主动起的头,每次聊了两三句就不了了之,第二天晚上继续,周而复始。有两次林琪琪在楼下跑步,他突然莫名其妙一个电话打过来,和她生搬硬套拉家常,说既然彼此抱着相亲的目结识,就有必要每周保持电话联系促进感情,林琪琪尴尬又无语,草草敷衍两句结束。相亲相久了,脉一搭,就能知道对方和自己是不是一路人了。 但男的是姨妈汪爱娣托老邻居介绍的,姆妈说什么也要她见了面再说。其实上礼拜就应该见面的,但正巧她单位周末有两个半天培训,便借此直接说抽不开身,急得汪爱琴反复在电话里同妹妹确认琪琪新工作是不是双休日休息啊?这次礼拜六礼拜天要培训是不是特例啊?如果一直要加班要培训的,这朋友怎么谈啊?要去和领导反映的! 林琪琪撑着头假装不经意地看了眼手机,已经坐了要40分钟了,差不多了。她笑着打断了对面的男人:“差不多我们就走?我回去挺远的,再晚点开车子心里有点抖。”抬手招来了服务员:“我来。”原以为怎么样对面的男人也要做个买单的样子,没想到听她一说,直接放下手机干脆利落地说了个“好”字。林琪琪心里的白眼翻到天上去。 走出咖啡店,林琪琪在商场外的下沉式广场上四处张望找寻汪爱琴她们的身影。 汪爱娣这时候倒眼尖,笑咪咪地朝他们挥手:“你们再聊会儿,再聊会儿啊!” 林琪琪撑起笑容:“差不多了哎姨妈,我们开回去有段路的。”说着向姆妈使了个颜色。还没等汪爱琴发话,介绍人阿姨忙不迭地热情劝说:“小陈你带小林广场上走走散散步,我们这片多热闹!” 林琪琪求救似地看向姆妈:“等下我们还要送姨妈回家的。” “不要紧的不要紧的!”汪爱娣笑得越发灿烂了:“等下我和朱阿姨一起坐地铁回家就可以了。很方便的,你刚开车没多久,路也不熟,自己开回去就好了!” 汪爱琴打圆场:“再走一圈,这个广场好热闹哦,你们走走,我们几个老太太也再聊聊!” 汪爱娣连忙敲边鼓:“是啊是啊,我和朱阿姨几十年的老邻居了,好几年没见了!” 话已至此,林琪琪撇了撇嘴角,只得再走走了。 “配额配额。汪阿姨你外甥女噱头好额呀。” “是额呀,爱琴你看,两个小囡很登对的哦。蛮好蛮好。” 仿佛大局已定。 广场上到处都是玩平衡车玩滑板的小孩,横冲直撞的,林琪琪扭来扭去走得飞快,恨不得早早结束这一切回家洗澡睡觉。 四十岁的“小陈”在后面喊:“你别走那么快。”硬邦邦的,声音里有些动怒的样子。 林琪琪撇撇嘴角,抱臂放慢了脚步。自己这样的表现总是没戏了? 只是到底低估了老男人的脸皮,赶上来的小陈继续给她洗脑贩卖焦虑,中心思想就是他们这个年纪就是冲着结婚生子去了,爱不爱不重要了,老了有个伴,再过十年就能一起结伴去医院配药了。 林琪琪不由倒吸一口气。 “其实你到这个年纪没有结婚,肯定之前也有过一段很深的感情经历,也是被耽误了……” 林琪琪又吸了一口气,得,故事都编排上了。 “现在很多女的对另一半的要求太高了,不现实的,也不掂掂自己的斤两,要这个要那个,这样找下去肯定找不到的……” 林琪琪忍不住打断他:“你,是在说你前女友?” “不是,我说的是相亲碰到的很多女的,都不切实际。” 林琪琪扯了下嘴角:“你说的这种女的,她也不会找你,跟你没关系的。” “其实我要找也容易的,但是介绍给我外地人我不要的。” 林琪琪又轻飘飘来了句:“现在很多外地小姑娘条件也很好的,她们也想找自己一个地方过来的,知根知底。” “其实我现在想想挺后悔的。年轻时没有抓紧。”小陈岔岔不平:“我有的同学,小孩都要读初中了!有些二胎的老二都要读小学了!我浪费了太多时间,人就应该什么年龄做什么事情的……” 林琪琪又轻飘飘地打断他:“可是按你说的,你现在再生也已经晚了啊!” “呵~你说得对。”小陈脚步一顿,自嘲地笑了下,林琪琪觉得挺意外。然而下一秒他继续拨乱反正:“你年纪也不小了。觉得可以合适的话,那我们就抓紧时间,生个小孩老来做个伴,你爸妈应该也挺急的?!” “我爸妈不急。” “呵!”小陈仿佛早已看透了她的嘴硬:“说都这样说!我们都这个年纪了,爸妈也等不起了,早点生个孩子让他们放心,再过几年他们都要带不动了!像我爸妈,现在身体还可以,但再过两年要七十岁了!” 林琪琪不再吸气,她感到了窒息。 “你们女的很多想法都不切实际的,年纪轻的时候我也喜欢吃去玩玩,旅旅游看看电影,现在就喜欢在家里呆着看看电影,双休日一个人去打打篮球。不抽烟不喝酒,没什么不良嗜好。以后两个人在一起这样过过也挺好。结婚吗就是老来做个伴。当然,如果不合适也趁早说清楚,我们都没有时间好浪费了,吊着拖着也没意思。” 林琪琪停下脚步,转身正视他,得,还真没比自己高多少:“我觉得我们不合适。确实不能耽误你了。” 小陈“哦”了一声,讪讪一笑。 说开了心里也就轻松了,林琪琪懒得再搭理他,大步往回走。只是小陈的表现却远没有自己说的那般洒脱,一路上跟在她旁边,时不时打探她的情感经历,断定她受过很深的伤才会如此抗拒婚姻抗拒自己。 碍于姨妈的面子,林琪琪不好发火,而且她觉得今天自己的有些话已经够重了,但这个男人的恶意揣测令她恶心,林琪琪驻足,直视对面男人阴桀的眼睛,鼓足勇气道:“我没什么狗血的感情经历。之前工作挺忙的,身边同事朋友又都是女孩子,大家在一起玩得挺开心的。压根没想那么多。” “所以说,你也是年纪轻的时候不懂事。” 林琪琪觉得自己有病和他说这些。 小陈不依不挠:“哎,你爸妈身体怎么样?” 林琪琪愠怒:“你这人挺有意思,哪有人第一次见面就问人父母身体状况的?” “你看看你,我就是问下你爸妈身体好不好,你怎么能想那么多?” 林琪琪瞥了他一眼,仰起下巴:“我爸妈身体很好。”转头看到姆妈就在不远处,她朝那里挥了挥手:“走了。” “哎,回去再考虑考虑。” 考虑个屁! 第二天早上,林琪琪刚到单位正准备换行服,小陈发来了微信:“今天太阳好大,好热。” 林琪琪勾了勾嘴角,直接把他拉黑了。 又吵架了 斜阳映晚,林琪琪坐在公园的石凳上,盯着面前一池子荷花发呆。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她为这时候自己还能想出诗句而感到欣慰,看来也不算太悲伤。 微信列表里看来看去,最终放弃了找个人倾诉的欲望。人类的悲喜并不相同,没有谁能真正了解体会另一个人的孤独。就如同爱情,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爱情的存在吗?古往今来,那么多的名家用他们的笔墨去装点去歌颂爱情,或许不是因为他们“得到”了爱情,而是因为“得不到”;正因为“得不到”,才会一次又次,不厌其烦地去给那么多人描绘一个梦。 姆妈咄咄逼人的话语仿佛仍在耳畔回响,已经记不清娘俩之间争执过多少次了。噢,还有讨人厌的,煽风点火的姨妈汪爱娣,她为什么那么热衷于管别人家的家务事呢?自己结不结婚,生不生小孩到底和她有什么关系啊?! 吃年夜饭时她口无遮拦地提到自己尚在读初中的外孙女:“囡囡研究生毕业就可以了。小姑娘读啥博士?没意思的!博士读完要几岁了呀?!找个好工作寻个好人家结婚才是正事!干嘛那么辛苦?” 真不知道表姐一家平时是怎么忍受她的! 今天发生的事也是如此。林琪琪刚下班到家就听到姆妈在阳台上和姨妈打电话,手机开的外放,汪爱娣高亢嘹亮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朱阿姨对小陈一家知根知底,小陈这个小囡人老实的,自己在事业单位做,正式编制,工作稳定;爷娘宝钢退休,退休工资不低,虽然说快70岁了,但身体都很健康,没什么疾病。对呀,他爷娘急死了!昨天晚上就和朱阿姨打听了,对琪琪满意得不得了!” 林琪琪边换鞋边冷笑,碰着赤佬了!面都没见过哪来的满意得不得了? “小陈爷娘讲了,如果结了婚,琪琪可以全职在家照顾小囡,他们两个老的退休工资都贴给小的,养大个小孩囡笃定笃定了!” 姆妈又说了什么,林琪琪没听清楚,从卫生间洗了手出来,只听得汪爱娣在说:“琪琪这工作也不是什么好工作,这个年纪外面工作不好找。我听倩倩说她有几个同学现在都没有工作了。喏,那个蔡洁,就是倩倩高中老要好的女同学,小姑娘到现在也没结婚,40几岁了哎!这次过完年老板又把她辞退了,到现在工作也没个着落!你说一个人今后哪能办啊!琪琪比蔡洁小好几岁,趁现在赶紧找个人结了婚生个小囡,到时在家带带小囡么好了!这种几千块的工作有啥好做的啦?你们四个老的贴补贴补绰绰有余……” 汪爱琴回头看到女儿面无表情地伫在客厅,吓了一跳,赶紧“嗯嗯”敷衍了姐姐几句,汪爱娣正说到兴头上,还在喋喋不休:“你让琪琪好好考虑考虑,年纪不小了,要上点心了!小陈真的是个老实囡,人家一家都很诚心的!” 汪爱琴挂了电话,走过来小声问:“回来啦?怎么一点声音都没听到的。”说着就要摸摸她,林琪琪避开了。 “我去做饭。” 林琪琪恨死她没事人一般的态度,坐在沙发上胡乱玩了会儿手机,还是没忍住,一屁股站起来冲到厨房大声质问:“你说她是不是有病?” “哦呦!你吓死我了”汪爱琴拍拍胸脯,一脸责备:“我在炒菜你冷不防冲过来大声叫,很危险的!” 林琪琪像是没听到,又问了一遍:“你说她是不是有病?”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汪爱琴板起脸,把菜盛到盘子里:“小囡说话没大没小的,一点教养都没有!” “教养?!”林琪琪跟在她屁股后头出了厨房:“她就有教养了?一天到晚在人家背后说三道四,我的事情关她屁事啊?我结不结婚做什么工作拿多少钱关她屁事啊?我吃她家大米了?” 汪爱琴放了菜,回头打了下女儿指着一边的手:“你手指头戳什么戳?你这是对长辈的态度吗?你姨妈又没说什么!” 林琪琪好笑:“没说什么?!说了那么多还没说什么?!她是不是有病啊?每个人都要结婚生子才能如了她的意?我的人生要她管啊?” “什么管不管的?她又没管你你急什么?” “她不管我结婚生子?还叫我结了婚不要工作了,我的人生只配在家带娃啊?” “你可以当不听见伐!她又没当你面说。好听就听,不好听就算。” 这什么歪理啊?林琪琪急道:“她跟你说就是要你让我这么做呀!她洗脑你不够还要洗脑我!她有病啊!” “不许你说她有病!”汪爱琴呵斥:“她又说得没说错,你不结婚想干嘛?” 林琪琪简直要疯,经历那么多,姆妈还在这个老问题上和她兜兜转转!她以为姆妈是理解她的!林琪琪只觉得“轰”地一下,一股怒火直冲太阳穴,烧得她两边“突突”地疼:“妍妍已经被她逼得要结婚了,她如愿了,现在就要来管我了是不是?” “妍妍结婚么正常的咯,这个年纪是到了成家的年龄了,哪像你一天天的不知道在混什么!”汪爱琴吼完,又加了一句:“你当时和小薛在一起现在孩子都要两三岁了!”似乎带着无尽懊恼。 这一句把林琪琪恶心得不行,她盯着愤怒中的姆妈,绝望道:“你疯了!” 一次一次的,所有的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点。 明明今天上班的时候还在想,现在的这个工作环境真不错啊,今天又做成了几笔业务,拉下脸皮也没什么嘛。哦,还有昨天晚上勇敢地拒绝了四十岁的老男人,不但拒绝了,还怼了,真厉害! 然而现在,林琪琪望着满池夕阳下的荷花,它们那么美,风姿绰约,而她却无比沮丧。 又是哪里出错了呢? 这一次,她没有找闺蜜,没有找萧潇她们倾诉。这把年纪,都各有各的烦恼,没有谁有义务来接住她的这些负面情绪。而自己,要学着把它们慢慢消化。 尽管前路很难,她却一遍遍告诉自己,我一定有办法的!再困难的局面,也一定有办法解决。 又见老友 南京的夏天一天比一天热,萧潇在食堂吃完一碗韩式冷面,清甜透凉的面汤滑过喉咙口,这才觉得稍微凉快了点。食堂外热辣辣的阳光让人昏昏欲睡,她还是强撑着决定去散会儿步消个食再回办公室睡个午觉。刚来的两年她是没有午睡习惯的,两小时的午休,还能抽空看会儿书,现在年纪上去了,精力大不如前,雷打不动中午要睡个二十来分钟半小时下午才精神。 她发了个消息给林琪琪吐槽:“我中午吃了一大碗冷面,还另外买了份酱牛肉。姨妈快来了实在控制不住。”林琪琪马上也发了张图片:”我也快姨妈了,化身大食怪。吃完午饭又去全家买了冰皮面包,控制不住对碳水甜品的热爱。[捂脸]” 同行的朱莉撑着伞连连抱怨:“这天也太热了。出来一次像洗桑拿一样!” 萧潇看她大汗淋漓:“要不你回办公室休息,我再走会儿。” ”不要。我正好出出汗减减肥,每天回家都很晚,偶尔早点还要给小的搞作业,没时间运动。” boss张丽从上海回来了,一切恢复如常,未见任何人事上的调动,只有朱莉一个人似乎黯淡了不少,连带的和萧潇之间那股子较量的“劲”也缷去了不少。 萧潇接了个电话,有些气急败坏,朱莉大致听出来是她有个快递找不到了,等挂了电话,她问道:“什么事情啊?” “我之前网上买了条裙子。觉得尺穿着不好看就退了。”萧潇有点烦:“卖家说没收到我的退货,刚快递联系我说他们正在找这个件。关键当时我觉得又不贵也没选顺丰也没保价。” “多少钱啊,找不到就让快递赔呗。” “2000不到点。” 朱莉“哦”了一声,不再有下文。 下午忙得昏天黑地,临下班前萧潇接到了李雯的微信,上次借的五千块归还之日遥遥无期,现在又要问她借三千,这次萧潇断然拒绝了。李雯倒也干脆,回了句“好的。”又主动提及之前那五千等她姥姥家的老房子一动迁,拿到动迁款就立马还给她。萧潇此刻没什么心情和她聊天,只回了“没事。”二字,那边也就偃旗息鼓了。 放下手机,萧潇脑子里乱哄哄的,上次转账之后,她就陆陆续续收到一些莫名其妙的短信,甚至有一次还接到了x行打过来的催收电话,上来就气势汹汹吼她让李雯还钱。她无意窥探昔日好友的隐私,她既不提自己自然也不会问,只是难免有些担心。 又过了几日,这天上午萧潇接到了李雯的电话,说自己在南京了,等会儿想找她吃顿饭叙叙旧,让她把公司地址发来。 两人约在萧潇单位附近的泰国餐厅,等她中午下楼过去,李雯已经坐在里面了。几年不见,她依旧红唇大波浪,身材玲珑有致,一副来势汹汹的热烈模样。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无意中得知了一些李雯的财务状况,萧潇总觉得她的身上有着浓妆华服也掩饰不了的颓败之势,大概就是面相学上说的“气”,气散了。 两人寒暄了几句后,李雯直言自己这次来南京是来讨债的,之前有个合作伙伴欠了她十来万。 萧潇听得云里雾里:“你们公司就派你一个人上门讨债啊?” 李雯眼神一滞,耸耸肩:“之前的公司我早就不做了。前年开始跳出来和几个朋友单干了。起初公司业绩不错,赚了点,去年下半年开始就一直亏损……” 萧潇猜到了些,斟酌着:“那现在公司还开着?” “关了。”李雯转头看向窗外,盛夏的阳光衬得她一张侧脸美艳动人,却又带着点迟暮衰败的味道:“我倒想再撑一撑,另外两个不乐意了。其实当时我感觉有笔项目快谈下来了,再撑一段时间公司就能扭亏为盈……” 萧潇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道:“做生意是这样的,所以大多数人都只能打工靠死工资吃饭。” 李雯仰面叹了口气:“也许……” “你在南京准备呆几天?如果事情办完了,周末可以陪你逛逛。” “等我要到钱再说。对了,你家方便住吗?” “这几天我爸妈都在,不太方便。”其实是顾虑之前那些催收信息,她一个人住,万一李雯把外面乱七八糟的人引来了怎么办? “你今天刚到吗?”萧潇这才注意到她随身带的行李就一个双肩包,一两天就要走的样子:“我们之前济南分行同事来南京出差,说住的一家酒店性价比挺高的,离这里不远,公交地铁打车都方便,要不等下吃完饭我陪你过去看看?” “没事没事。不用了!”李雯摆摆手,豪爽道:“我自己网上看看,找家合适的订了就可以了。” 萧潇猜她可能怕自己推荐的酒店贵,便道:”你难得来一次,总得让我尽下地主之谊!” “我也是来办事,顺道看看你,真不用。” 话说到这份上,萧潇不好再坚持,总不能直接说我出钱给你订几天酒店。再落魄的人都是要面子的,何况高傲如李雯。 错失良机 萧潇已经隐隐预感到李雯这次来宁讨债不会如她所说那般顺利,但当真的得知对方早已人去楼空时不免唏嘘加愤怒:“什么?你怎么那么搞笑!就微信上听人说上次在软件大道那里的x公司见过他一面就跑过来了?!你还有没有点脑子?!”说完想起对面是李雯,不由噤声看了她一眼。 与上次见面不同,这次她穿着简单的白t和运动裤,一头卷密的长发乱糟糟的,烫染的颜色褪得厉害,萧潇在一片青黄不接的发色中竟然接连看到了好几根白头发,触目惊心。李雯抱臂蜷缩在小旅馆狭窄的床上,对质疑声充耳不闻。 逼仄的空间里连一扇窗户都没有,通风换气仅靠室内一台老旧空调和卫生间安装的浴霸完成。萧潇盯着几步开外用玻璃移门隔出的屁股大小的卫生间,想象坐在床上就能看到对面马桶上坐着个人,头皮发麻。她使劲摁着遥控器又把空调狠狠往下调低了几度。 “我是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许久,李雯才轻轻地脱力般地吐出了这句话。 萧潇正要开口,床上的李雯突然“腾”地跳起来,又声嘶力竭地喊了遍:”我是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啊!”抬起的脸上汗水泪水交织,粉底浮在脸上,眼线睫毛膏晕开了,一张脸热气腾腾五彩斑斓:“我真的没办法了啊!萧潇!” 萧潇拍了拍她的背,又是抽纸巾又是递水的。 李雯擦了眼泪醒了鼻涕,咕咚咕咚喝了大半瓶农夫山泉,这才冷静了点,抓着萧潇的手哽咽:“我现在想想是挺傻的,什么都不问清楚什么都没搞明白就跑来南京了,但当时就是一根筋,十几万呢!万一呢万一呢!” 萧潇不知想起了什么,眼神闪动。大概人到穷途末路的时候,多少都会有孤注一掷地疯狂,只信自己的,只听自己的,因为觉得没有人,真的没有人可以来帮到自己了。 “吃点东西。”下了班过来晚饭也没吃,看李雯这样子估计下午讨债不成到现在也没吃什么。她把手机给她让她点外卖。啤酒烧烤小龙虾,李雯果真从不同她客气,萧潇看了看,又另外加了两份绿豆粥和一份裙带菜。 “我现在身上现金加银行卡里的,总共只有500块了。” 萧潇正努力侧身忽视不远处的厕所剥一个小龙虾,闻言不知该怎么接话,只得继续装做忙碌剥虾状。 好在李雯也不要她说话,撸着大腰子就着百威道:“信用卡都被停得差不多了,左手倒右手。现在手上就一张卡能用了,这次来就用它买的高铁票订的旅馆,不过估计马上也要被停卡了。” “那你在上海的房租怎么办?” “交到8月。后面就不知道了。” 萧潇随口问:“你住哪里?多少钱一个月?” 李雯报了个地名:“一千二。农民房子。” 萧萧没怎么理解她口中的农名房子,当是本地人的动迁房。只是听着地址印象中依稀离唐镇还有十万八千里:“我认为你应该回老家,留在上海干嘛呢?除非你还打算在上海继续找工作。” 李雯犹豫了会,回她:“留在上海找工作挺难的,我们这行,你懂的,入职后征信报告一拉,分分钟把你劝退。再换个圈子换个行业,我又要从头再来。而且,我好像没力气再一心扑在工作上了。” “那你回家,回家至少还有个房子住,房租大头省了。而且父母都在身边,好歹能互相照应。”她原想说父母在身边好歹能帮衬一把,但想想李雯的家庭情况,罢了。 “我弟弟结婚了。我厚着脸皮回家倒也不是不可以,能住。只是我不甘心。你知道我是多么要强的一个人,现在让我灰溜溜回老家,我觉得丢不起这个人。” “你在上海目前也是一无所有,你家那里生活成本比魔都低,这几年经济发展得也不错。干嘛要死赖在魔都呢?我来南京后明显觉得比在魔都轻松多了。” “我社保都在上海,交了十年了,现在转回去会损失一部分。而且,我真的不甘心,留在这里,十年光阴,到头来竟然竹篮打水,一场空。” “社保从长远看,不会损失多少,就不计较这些了。其他的,只能说看人的心态了。” 两罐百威下肚,李雯有些飘了,站起来转了个圈,扬眉吐气似地对着萧潇发酒疯:“萧潇,你知道我的,财经大学毕业!我母校可是双一流大学!本人就业履历辉煌,最厉害的时候底下也管着几十号人。帮着现在的x厂一手搭建起金融支付体系……” 萧潇知她心里难受,可该点醒还是要点醒:“其实我有时候会想,不是我或者身边接触到的同事朋友多么优秀,只是我们在一定程度上来说足够幸运。这份幸运,可能来自我们的学历或者家庭,更真实点,可能只是我们的起跑线比别人好一点。” 李雯冷笑着驳斥:“我的家庭好吗?我的起跑线又好在哪里?我爸妈重男轻女,我能上大学在大城市工作那是凭借我自身的努力!萧潇,如果我生在你的家庭可能会认同你的观点。但我就是觉得我自己非常优秀,足够优秀,但命运并没有给予我与之匹配的好运!” “你大学读出来,去一线城市,在世界500强工作,光鲜亮丽衣食无忧。可是有些人的家庭可能只能供他们读完九年制义务教育,他们来大城市,是去工地搬砖,去美甲店打工,恒隆德基的门别说进去了,摸都没摸到过。如果有同样的教育机会,未必他们不能和我们一样进好的公司。甚至,就拿我们银行来说,现在有些岗位都要招博士了,博士以下是能力不行吗?很多人不过输在一张文凭上,这不代表他们不优秀,只是没有机会。” 萧潇望向昔日好友,动情而又决绝地:“李雯,同样十年的时间。你有过很多次机会,不论是工作还是买房,是在上海还是在深圳,是你自己没有抓住它们,错失了良机。” 当局者迷 “所以我才更不甘心啊!”李雯吼道:“我为大城市做出了那么多贡献,每个月缴纳了那么多社保那么多税费!到头来别说一砖一瓦了,一分钱都没攒下!你以为每个人都是你,一毕业就能在上海付首付买房吗?!”她望向萧潇,仿佛积怨已久:“我刚开始工作,我爸妈就开始变着法子从我身上要钱。连我弟弟给前女友的打胎费都是我出的!你说滑不滑稽搞不搞笑?!好容易手上有了十几万我想这下离买房近了,谁知道后面限购政策出来了!这能怪谁啊怪我吗?!我还是小新人的时候,同届的女孩子知道我家境不好,竟然在背后议论我家里条件差还要打扮还要穿漂亮衣服,怎么了?谁规定穷人就没有爱美的权利了?!穷人就只配穿得破破烂烂给她们嘲笑吗?!” 萧潇语塞。她也是第一次从李雯口中得知这些事。李雯给她的印象一直是乐观自信的,甚至,到了有些刚愎自用的地步。 她想说其实后来你还是有机会的,譬如申请人才落户。但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思呢?想到之前上海的那次会面,彼时的她欲上青天揽明月,陆家嘴也恨不得尽收眼底,想必也看不上城中村里那些老旧阴暗的破房子了。 “萧潇……有时候我真觉得自己仿佛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这次李雯的声音透着浓浓的无助和彷徨:“无数次希望自己一觉醒来,还是好好的,太太平平的。没有后来那么多事,没有自不量力辞职出去开公司。甚至,就在华商银行做个接电话的客服也挺好的……” 萧潇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得机械地说:“没事的,我们还年轻,才三十几岁,还有很多机会的。只要放平心态,肯弯腰,会好起来的。” “我也想啊!”李雯抹了把涕泪横流的脸,抬起眼无助地热烈地看着她:“可是真的会好起来吗!从哪里好起来呢?!怎么好起来呢?!” 她迫切的炙热的眼神盯得萧潇发堵又难受:“先回老家,缓一缓,休整一段时间再从长计议。” 李雯放开了抓着她的汗湿粘腻的手,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萧潇松了口气。怎么好起来从哪里好起来?她能怎么回答呢?能脱口而出的都是一套一套的大道理,可是谁要这些大道理啊?痛苦的是“当下”,每一个痛得令人“挫骨扬灰”的“当下”。 第二天上班,萧潇还在恍惚,卢鸣浩微信和她“早安。”问她昨晚怎么了,自己发她微信,语音视频统统不接不回,萧潇只简单说有事没看到,卢鸣浩问没出什么大事?萧潇道没有,想了想又忍不住回复了一句:“突然觉得人生无常。” 卢鸣浩:“???怎么了?” 快中午李雯打电话来,说已经定好下午回上海的动车票了。萧潇了然:“时间允许一起吃个饭再走。” 依旧是萧潇单位附近的那家泰国餐厅,也许是被好友见到过自己最狼狈最不堪的一面了,也许是真的有些释怀了,这次,李雯只穿了简单的t恤牛仔裤,原本披着的长发被她扎了个清爽好看的花苞头,看上去生生小了好几岁。脸上也只简单地擦了层粉底,一双哭过的眼睛还有点肿。她的目光从萧潇进门开始,一路追随打量,直到萧潇落座,她疲惫又真切地朝她笑了下。 酒足饭饱,她由衷感慨:“真好啊,萧潇。看到你这样,又羡慕又佩服。” “你也会好起来的。” 李雯眨眨湿润的眼睛,侧过脸深深吸了口气。 萧潇不想把这顿饭弄得满腹离愁哀怨,叫来了服务员买单。又问她:“你下午几点的动车?等下直接走吗?直接走的话给你叫辆车去火车站,外面太热了。” 李雯见她已经打开了叫车软件:“行。太热了,早点去也好,在里面坐会儿吹吹空调。” 出租车很快就来了,李雯看着车顶的出租车灯牌有些诧异:“怎么不叫网约车啊?”还便宜。 “你一个外地来的女的,又是去火车站,坐出租车安全。” 李雯笑了笑,没说什么。 上车后不久,她收到了萧潇微信转账过来的一千块钱。她不客气地点了领取。 那边萧潇很快收到了回复:“谢谢,等我姥姥房子动迁了,马上连之前借的一起还你。” 她放下手机无语地叹了口气,看来好友是“魔障”了,但多说无益,人生的路,何去何从,归根结底,只能靠自己。 知心姐姐? 周末,萧潇和卢鸣浩约了去珠江路的一家日料店吃放题。盛夏光景里,也只有吃些凉的让人舒服点。卢鸣浩熟练的拿起一只鳌虾刺身蘸了芥末酱油吃了,又在pad上下了两份土瓶蒸:“再加两份海胆?” 萧潇推远了点眼前的餐盘,举杯喝了口大麦茶:“不用了,我差不多了,你随意。” “胃口那么小啊!”卢鸣浩做了个夸张的表情,举起筷子又朝刺身拼盘发起进攻:“你这样,人均四百五是吃不回本咯!”并无半点心疼钱的样子。 萧潇看对面的小朋友吃得心花怒放,忽然就想起了遥远的齐磊。尽管两人相识至今,小卢从未刻意提及过家里的情况,但他举手投足间流露出来的自信,见识和谈吐,无一不向外人展示着,这是一个来自殷实家庭,受过良好教育的青年,和齐磊那种父母一辈苦哈哈创业,小土老板家庭养育长大的,暴发户家的傻儿子截然不同。 唯一的缺点可能也是太过自信,萧潇有些受不了的翻了个白眼。譬如现在,小朋友又把她当树洞,开始向她吐槽单位里的种种不如意。 其实以萧潇他们这个年纪来看,大多数的吐槽,抱怨都是些无聊的,老生常谈的琐事——流程面的,系统面的,合规面的,还有复杂的人际关系。谁年轻刚入行时没有抱怨吐槽过呢?比起无法改变的环境,不如试着改变自己——年轻时嗤之以鼻的一句话,人到中年竟渐渐品出了些味道。 萧潇的满腹言论在嘴边车轱辘似地转了几圈,最终还是和着大麦茶苦涩焦香的味道咽了下去。看多了油腻的充满“爹”味的中年男人,她可不想当小卢半个妈。 没想到小朋友还越说越来劲了,转眼又说到了他们办公室几个同事,萧潇隐隐听出了怀才不遇之感,头痛扶额:意气风发少年郎不假,脑残中二病也不假。 卢鸣浩注意到她的动作神情,也察觉到自己说得有些过了,堪堪收住了话头。 萧潇腾出一只手捋了捋脸颊一侧的碎发,另一只手挖着一小勺香草冰激凌慢条斯理地吃。卢鸣浩心有不甘:“我说了那么多,你怎么一句话都不说!” “说什么?”萧潇瞥了他一眼,继续吃冰激淋:“我觉得你挺幼稚的。” “我哪里幼稚了?!”他瞬间瞪圆了一双黑白分明的澄澈大眼,无辜又难以置信的。 “你现在的发问就挺幼稚的。”萧潇看他明明一点就炸又努力装作成熟稳重的模样,有点想笑:“你刚一直在说牛奔这人哪里哪里不好,可上次我在银保监开会碰到他,觉得他人不错。” “他哪里不错了!”小朋友呲牙咧嘴:“那是他故意装出来的好吗!你有机会和他共事就能了解,这人就喜欢表面上装得道貌岸然,其实内里一无是处!”末了又想到什么似地,恨恨道:“反正在我看来他这人不配提拔!差远了!” 萧潇暗中翻了个白眼,心道:你不平时也在人前装得人五人六道貌岸然的,实则还不是个幼稚鬼小屁孩? 她公正又带点故意地:“我和他讨论了下之前你给我看过的那份文件内容。他思路很清晰,反应很快,对未来银行发展趋势这块的看法挺有见解的,是个有想法的人。” 卢鸣浩抱臂“哼”了声。 萧潇把身子往前凑了点,装作云淡风轻地:“你就不能沉下心来,学习学习别人身上的可取之处?” 这回连“哼”都不“哼”了,阴阳怪气:“你要求低,他都好,都不错,沉稳,思路清晰,反应快,有见解。” 萧潇无语,她为什么要对才几面之缘的牛奔有要求?关她屁事?! “可能我说得不谦虚了,但是,总而言之,这个人身上没有一星半点值得我学习的!” 得,不学习就不学习了呗,关她屁事啊?! 一顿饭吃得不欢而散。开车回去的路上,萧潇原本还想和卢鸣浩互动几句缓解缓解气氛,但看他一路唬着脸低气压开车,也就没了兴致。总不能每次都惯着他,顺着他说话,真把自己当知心姐姐,万年树洞了? 夜色中的城市街景渐次飞驰而过。黑暗中,萧潇装作不经意地举目看了眼驾驶座上的年轻男孩子。他有着干净紧致的皮肤;肩颈的线条还没有经历过办公室久坐的摧残,流畅且挺拔,喉结突出;头发看上去刚刚剃过,短而硬,钢针似的,耳后连接脖子的一小块青皮看上去出奇地性感;她闻到了车厢空间里须后水淡淡的清香。 这一切的一切,如同这个万物生长的季节,充满着勃勃的生机。而小卢,就像夏日里一棵姿态优美挺拔的白杨树,充满着年轻的,蓬勃的,向上的活力;又时不时地,随风摇曳一下嫩绿的枝叶,撩拨一下她的心弦。 一起去旅游 下车前萧潇同卢鸣浩道别,后者仍旧爱搭不理的。萧潇也懒得管他了,转身进了小区。包里手机一阵响,拿出来一看,却是萧父发来的微信,说三叔要给她介绍个对象,是他朋友的儿子,今年41岁,离过一次婚,没有小孩。目前在某国有通讯企业外派hlbe分公司当大客户部经理。在萧潇他们老家有三套房。萧潇盯着照片上姿态豪放长相憨厚的中年男人,这,未免也长得太急了点…… 萧父最是了解女儿的脾气,只道:“你三叔介绍的,怎么说也要给个面子,先应付应付再说。” 萧潇再次点开照片看了一眼,又不忍直视地皱眉退出。虽然林琪琪是颜控她不是,然而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两相比较之下,更衬得前脚刚走的卢鸣浩芝兰玉树,风采照人。 年轻真好啊,年轻就是本钱,不论男女。 其实最近这两年,排除家里亲戚间介绍的几个不着调的,其他的相亲对象的质量是越来越好了。她不傻,当然知道这得益于她现在所处的圈层和人脉,不管成没成,至少这扇门是向她敞开了,她可以坦然地穿梭其间。 只是小卢这个人,她看不大明白。正应了那句诗:“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正漫无边际地想些有的没的,心电感应般的,卢鸣浩在微信上和她说自己到家了。萧潇回了个“好”。卢鸣浩:“明天还要上班,你早点睡哦,晚安。”说完发了个“拉灯”的表情包。萧潇莞尔,心道:果然还是个小朋友啊,心情就跟晴雨表似的。 关了客厅空调,把阳台窗户都打开,刚准备去洗澡,手机又响了,她看了眼来电显示,受不了地翻了个白眼,嘴角却不可抑制地往上翘了起来:“你干嘛啊?不是说要去睡觉了吗?” 卢鸣浩“嘿嘿”两声,贱兮兮地说:“睡不着。”停了停又道:“而且我还要赶个报告。” “这都几点了你还创作啊?”萧潇瞧了眼电视柜上的时钟,快十一点了。 “没事。”小朋友在那里臭屁:“越是深夜我越是文思如泉涌!唰唰唰,唰唰唰地就写好了!” 萧潇踱步走回沙发那里坐下:“那你还和我说什么晚安?我当你要去睡了。” “那是我叫你早点睡好!” “那你现在干嘛还打电话给我?” “嗯……”电话那头,卢鸣浩沉思片刻,连带的,萧潇也跟着莫名地屏息等待,忽然觉得手机有些烫手。 “就是,就是下个月我打算休年假。” 萧潇“哦”了一声,似乎想起了什么,接着问:“你休假去干嘛?” 卢鸣仿佛就在等她这句话,哂然一笑:“可能去旅游。” 他的笑声竟令萧潇听出了心照不宣的味道,记得之前卢鸣浩问过她,后面有时间的话要不要一起去旅游。而现在真的听他说要去旅游,难免有些心猿意马,她故意装作云淡风轻地问:“去旅游,和谁啊?”问完只觉得心跳有点快。 卢鸣浩的笑声再次从电话里传来,这次是带着计谋得逞般地坏笑,萧潇听他一阵放肆地笑完,才终于将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说出了口:“要不,咱俩一起去。” 午夜的风从阳台吹进来,如水般沁凉,仔细一闻,还带着植物和泥土天然的芬芳。 萧潇不由抿唇一笑,仿佛卢鸣浩就站在她的面前,正弯着那双干净的,澄澈的大眼睛笑眯眯地看着她。她有些害羞地把手机拿远了点,又下意识地咬着手指,防止自己的笑声被他听到,尽管她知道这个动作透着傻气。她愉快又轻盈地回道:“好呀。” 逃之夭夭 因与卢鸣浩约好了要一起去旅游,加之这段时间属银行淡季,工作量不大,偶尔下班早了还能去游个泳,萧潇的心情便好了许多。在茶水间或其他场合同陆佳鑫打个照面,还能说上些俏皮话。先前的那些龃龉仿佛已经冰雪消融,也得亏彼此都是有了新人忘了旧人的那种性格。 期间卢鸣浩照旧电话微信不停,天南海北地和萧潇扯。这一来二去,便到了月底,部门开始预排下月年假了。朱莉首当其冲,说无论如何也要把年假日期先让与她,家里宝贝巴巴等着暑假出游呢,又转头问大刘你们家上上礼拜去了长隆怎么样,好玩吗性价比高吗值得一去否? 萧潇发了微信问卢鸣浩下个月年假请好了吗,没请的话打算请哪几天,她来排下日期。等了会儿也不见他回信,萧潇只当他没看见,反正截至本周三前在oa里向部门提交就可以了。 直到快下班时卢鸣浩才姗姗来迟般地回了她,说今天办公室有个同事中暑临时请假,自己替他做了一天代理,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忙得像条狗。 萧潇发了个“嗯嗯”的表情包给,并未放在心上。 到了第二天,卢鸣浩仍没有回复她年假的事,萧潇便又去问了他一遍,这次倒很快回了,却推说不知道呢,还不知道能不能休,与之前电话里信誓旦旦的口吻判若两人。萧潇一阵怄,当时就有点赌气地回他,那我就自己先休了啊。对方回了个“ok”的手势,萧潇等着他再说些什么,却是杳无音信般一字不回了。仿佛前段时间约好一起去旅游的那个人不是他一样。 然而等到晚上,卢鸣浩又贱兮兮地主动发来了消息找她聊天,东拉西扯的,只字不提白天年假的事,竟是装疯卖傻把这一页揭过了。 这天萧潇照例和林琪琪吹牛聊天,林琪琪说周末要去参加一个亲戚的婚礼,热死了好烦啊,还不如在家里吹空调看书。言语间颇多不情愿。萧潇说怎么有人大伏天里办婚礼的,其实心里已经猜到了点。果然林琪琪下一步就八卦道新娘子肚子老大了,等凉快点再办大概要连着满月酒一起了。萧潇发了一串“捂脸”的表情过去。 两人聊得兴起,卢鸣浩不识趣地又来找她聊天了。萧潇看到他的名字就烦,便顺手和林琪琪说了她请年假的那件事。也把这几日卢鸣浩几乎天天找她聊天的举动说了。 微信抬头不停显示”对方正在输入“,萧潇猜那头林琪琪正在奋笔疾书,等了几分钟,果然林琪琪发了一大串的文字过来。却是说到她自己经历的一段故事:几年前在等班车时阴错阳差认识了一个男孩子,彼此应该是有些好感的,男生时不时在微信上找她聊聊天,篇幅内容不长,也约她出去吃过两次饭,但仅限于此没有下文了。 林琪琪在男女关系里一直是极被动的性格,见对方这样,也就把略微萌动了的春心强行按耐住了。但这个男生还是偶尔会找她聊天,甚至在她生日当天并没有发朋友圈的情况下,私下微信她送上了生日祝福。但过了一两个月,这个一向不怎么发朋友圈的男生却猝不及防地在朋友圈晒出了自己的婚纱照。 末了林琪琪总结:“现在想起来,我就是他的能量补给包,我虽没有达到他的择偶标准,但聊胜于无。闲得发慌的时候池塘里撒撒堂子,看看鱼还在不在,聊个天撩一把,补充补充能量,打发打发时间。我听下来小卢的种种,很有可能也是把你当吸血包了。” 两人又随意聊了些别的便散了。萧潇退出和她的聊天界面时自然又看到了小卢发来的信息,不由一阵烦闷。想到之前还那般开心地答应他,简直白痴。 小卢,小卢。萧潇呆坐在沙发上,想起长城上初见时那个意气奋发朗诵着《沁园春?雪》的少年郎,不由失望至极,只是这份失望,究竟是对他多一点还是对自己多一点,却是一时半会儿分不清了。 她扔了手机站起来,做了几组简单的腰腿拉伸,拿了换洗衣服洗澡去了。 梦 这天萧潇在办公室得空刷朋友圈,刷着刷着就瞥到了卢鸣浩发的图片。他年纪轻轻对外却城府颇深,除了工作需要偶尔转发一些东西以外,从不乱发朋友圈。 萧潇自然好奇他发了些什么,定睛一看却是浑身僵硬呼吸一窒。图片是一个年轻女孩的自拍,长卷发大眼睛,嘟着粉嫩的果冻唇对着镜头作无辜状,当是时下流行的“纯欲风”。卢鸣浩给这张照片配了个“爱心”,傻子都能看出是什么意思了。 萧潇望着这条微信出神,想再看一眼照片,视线所及处却是一片模糊,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压着似的,令她喘不过气来,连带的脑子里也像被塞了棉花般地发昏发涨。她不得不努力挣扎着张大嘴巴用力呼吸。 就在感觉快要闷死的时候,她终于睁开了眼睛。微亮的天光透过薄纱窗帘照进来,卧室里的一切都是静悄悄的,飘窗上还摆放着她睡前点的熏香,晨曦照在半透质地的浮雕玻璃杯上,似撒了点点碎金。房间的冷气里还飘着杜松薰衣草的余香。 哪里有什么见鬼的朋友圈,哪里有什么官宣女友啊!萧潇哑然,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昨天晚上和林琪琪聊了会天,竟然就做了这么匪夷所思梦! 她呆坐在床上好一会儿才爬起来。以至于坐地铁去单位的路上,还不时地回味着这个荒诞离奇的梦。 周末,林琪琪载着父母去参加婚礼。原本她是不想去的,撇开新娘不提,名义上新郎虽然算她表弟,但从小到大也没见过几次面。这种场合,通常老一辈去去就可以了。但是她不去,爸妈就要坐地铁去,两条线路倒一倒一个小时,这么热的天吃趟喜酒来回一身汗。 路上按照姆妈的旨意,又顺道拐去舅舅家接了舅舅舅妈。 舅妈一上车就和小姑子客套,还是养女儿福气好啊,有依靠,要去哪里车接车送,不像她们养儿子的。汪爱琴自然帮着自己侄子说话,道龙龙是赚大钞票的,平时上班够累了,难得休息天就不要跑来跑去了。舅妈仿佛就在等她这一句“赚堵钞票”,听完立马话锋一转喜滋滋夸自己儿子:“是的呀,小鬼头说帮阿拉手机上叫辆车子去。我说有空哦,来回两三百块钱,坐地铁多方便,一样有空调有位子又不热的咯。谁要他叫!” 林琪琪听到这里想阿哥门槛精啊,明知道舅妈他们舍不得这个钱不会要的,面子上倒好看,还无形中送了自己老妈一笔谈资,扎了台型! “还是阿拉琪琪好呀。”说着说着又把话头指向了外甥女,见她穿了条浅绿色的无袖连衣裙,收腰的款式,裙摆很长,显得文气,裸露在外的两条手臂又雪白粉嫩,不禁夸赞:“今朝穿得漂亮额,这条裙子新买的啊?” “没,买了三年了。” “人漂亮穿什么都好看呀,身材保持得是好。” “哦呦,阿姐你不晓得哦。伊花头劲很透的!”汪爱琴似是叹息又似在炫耀:“每天早上五点多钟爬起来跑步!晚上还要跟着视频哇啦哇啦跳操!” 舅妈“啧啧”:“有毅力额!要表扬的!” 林琪琪边开车边道:“我听姆妈说,舅妈你每天都要去公园快走两小时,是我们要向你学习!而且阿哥眼光也好,千挑万选,嫂嫂身材也是老好的,长得又漂亮。” 舅妈闻言果然十分高兴,转头对汪爱琴道:“小姑娘嘴巴甜伐?像抹了蜜一样!”余光瞥见外甥女手上戴着一只翠色玉镯,看上去十分通透,和她身上的裙子很是相得益彰,看看就心静。于是张口问道:“琪琪这只镯子老价钱了?” 坐在副驾上的林父望了女儿一眼,表情微妙。 林琪琪淡淡道:“戴戴白相相。”(戴着玩玩) 舅妈得了这个模棱两可的回复并不死心:“小姑娘不说实话,你们这个年纪买东西都不看价钱的!” 林琪琪笑笑,也不回答,继续专心开车。舅妈刚要张口问自己小姑子,舅舅在一旁道:“你怎么管那么多,他们小年轻自己的钱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便自然而然地把话题扯开了。 林父又意味深长地看了女儿一眼,林琪琪只当不知道。网上百来块钱的小玩意儿,买来就是图个搭配好玩。自己有说或不说的权利,与旁人何干呢? 多心了 到了婚礼现场,新娘穿着白色婚纱手持捧花站在宴会厅门口,正面乍一看倒还好,显不大出肚子。大家寒暄了几句,和新人拍了照便进去了。 林琪琪还在东张西望找他们的名牌,汪爱娣早已在位子上向他们招手示意了。偌大的圆桌上只坐了老夫妻两个。 “你们一道来的呀?” 舅妈率先开口:“是呀,琪琪开阿拉来的,沾光了哦!” 汪爱娣把目光转向外甥女,笑眯眯道:“蛮好蛮好,买了车子以后去哪里都方便,一家人家是要有辆车子的!” 林琪琪看了眼喜滋滋的姆妈,无疑,今朝帮伊扎台型了。 舅妈有些明知顾问:“倩倩他们不来啦?” “他们忙得不得了啊!”汪爱娣一摆手一皱眉:“倩倩单位这段时间一直加班。休息天好好的在家,老板一个电话过来了,要她做啥做啥。女婿去无锡出差了,小的今天要补习,明年就要中考了呀!”话虽这么说,但眉宇间的志得意满让人感觉忙得脚不着地的那个人是她。 舅妈也不甘示弱,赶紧比拼:“龙龙他们也是的,说吃不消不来了,小鬼头礼拜四刚从美国出差回来喏!” “哦哟哟,不得了啊!”汪爱娣笑眯眯地环视一圈,“啧啧”称赞:“这个侄子能干,来赛!”说着翘起了大拇指。 舅舅一脸谦虚:“他们这个年纪是到了赚钱的时候了。” 正说着,汪爱娣又朝门口方向招了招手,众人顺着她望过去,是汪爱梅和曲辉来了。还没等他们夫妻落座,舅妈就开口:“妍妍他们呢?” 汪爱梅一边朝姐姐姐夫点头一边道:“来的,来的。小高今天加班,要稍微晚点过来,等会儿他们自己开车来。” 汪爱娣听闻又十分高兴,身体往椅背一靠,眉开眼笑:“好!好!下一个就是阿拉妍妍的喜酒了,大姨妈终于等到了,开心啊!是?爱梅,曲辉,终于完成一件大事了!” 汪爱梅把头凑过来同姐姐嫂嫂八卦:“新娘子快六个月了,刚才门口站着,肚子看起来不大啊。” 舅妈道:“小姑娘人精精瘦,婚纱一穿是看不大出。” 汪爱梅又道:“听阿哥说两个人早就登记好了呀,小两口自己说好不办婚礼的,嫌麻烦,后面女方家长弄弄反悔了,说一塌刮子一个女儿,终身大事都不办像什么样子!这才拖到了今天。” 舅妈摇摇头:“是的呀,现在定个结婚场地多麻烦,都要提前一两年定。能被他们定到这家也不容易了。” ”小两口不懂事呀,阿哥也在说,早点确定要办婚礼么早就定了!一共一个儿子,房子都准备好了,婚礼钞票会拿不出啊?是小两口坚决说不办婚礼,女方还说自己爸妈也赞成的!好了,现在挺着个大肚子再办,总归面子上有点不光彩……” 林琪琪喝着矿泉水,并不想听她们关于新人的八卦。忽听舅妈又问:“我听阿姐讲,妍妍结婚,场地定好了咯?” “定好了,曲辉单位领导帮忙的,正好有一家退出来了就给我们了。” “好的好的。”舅妈看着汪爱梅:“你们夫妻俩心定了,好日子在后面了!” 这边汪爱娣悄悄俯身同汪爱琴道:“小囡说不办婚礼就不办婚礼了,两家大人不碰头确认好的?哪有这种事情!”说完意味深长地抿嘴朝汪爱琴和外甥女一笑,颇有点一切尽在不言中的味道。 从适婚年龄参加亲眷婚礼开始到现在,林琪琪已经被锻炼得十分皮厚肉糙。此时只管自己玩手机。仪式快开始前她去了趟洗手间,一出宴会厅就和刚赶过来的曲妍小高打了个照面。这时新人已经去更衣室换衣服整理妆容了。林琪琪便道:“你们直接进去,第8桌。”说完朝小高笑着点点头,对方接收到她的目光,有些腼腆地咧了咧嘴角。 待她从洗手间出来穿过宴会厅的走廊,远远地看见曲妍和小高像两座雕塑一样坐在那里,时不时各自低头看下手机。 婚礼仪式结束重新亮灯,汪爱娣尚沉浸在感动中,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情不自禁地对曲妍他们说:“接下来大姨妈就要吃阿拉妍妍小高的喜酒来!” 曲妍抬起头,短促地朝她笑了下算作回应。 几个姨妈舅妈对待毛脚十分客气,拼命叫小高吃啊吃啊自己夹。他局促而腼腆地扶了下眼镜,拿着筷子先往曲妍碗里加了筷素鲍鱼。 曲妍对他说:“你不要夹了,自己吃呀。”神色淡淡,语气淡淡。 新娘子换了件旗袍又出场了,这下圆滚滚的肚皮一览无遗。她若若大方地在台上发言,同新郎官切蛋糕开香槟,并无半点扭捏。 汪爱娣瞄了眼新娘的肚皮,突然说:“时代不同了,其实现在都无所谓的,小姑娘等不起的,有了孩子再结婚也可以的!”说完眼神有意无意地往几个小的这里瞟来。林琪琪也不知道她这话是对谁说的,什么意思,只当没听见。咬着小羊排吃得兴致勃勃,还同曲妍说好吃的,你吃吃看。余光瞥到姨父沉着脸,低声同她说不要瞎三话四。 她又好奇地瞄了眼隔了个座位的小高,见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地刷着手机,仿佛在看什么机密文件,小高是这样的吗?正襟危坐,看上去又木讷无趣。 林琪琪试图回忆起元旦来吃饭的小高,却只能回忆起当时全家花团锦簇的模样。至于小高当时的表现竟一点也记不得了。 小高的卖相,小高的品性,小高的家世,竟都是通过姨妈和姆妈嘴巴里说出来的。 再看看妍妍,小姨父生病以来,这个妹妹是越来越沉默了,之前那股作天作地的劲没了。林琪琪看着坐在这里的她,仿佛看到是一个面无表情的假人。很难得很难得的,她的脸上才会露出一丝笑容。而她们两姐妹之间也不再同之前那般热络交心了。也许都长大了,顾忌着彼此姆妈那一层… 此时恰巧新人来他们这桌敬酒了。大家热热闹闹地举杯站起来。新郎体贴地扶着新娘的腰,两人眉宇间情意流转。 “这是姐姐!”新郎用杯子虚虚指着林琪琪向新娘介绍。碰完杯又指向曲妍和小高:“这也是姐姐,姐夫。” 新娘又甜甜地叫了“姐姐,姐夫。” 林琪琪看着两对举杯相贺的男女,只觉一对情意正浓,一对却暮气沉沉。她想是不是自己多心了。可能是在别人婚礼上,又是这么多长辈面前,小俩口拘谨。毕竟严格说起来,自己也没谈过什么正经恋爱。 每天进步一点点 “她又不要,你上去问了也是白问。”保安老张冷眼看着新来的大堂助理小林无功而返,来了句:“浪费精神。” 林琪琪听他这样说也不恼:“反正站在这里闲着也是闲着,问问客户,要就要,不要就不要了。” “哼。”老张从鼻孔里发出一声不屑。 两三个月共事下来,林琪琪早已摸清了这个保安爷叔的脾性:“今天轮到我请喝奶茶,张师傅你喝什么?”‘ 老张站得笔直,眼皮都未抬一下:“不要,你们小孩子吃的东西我不吃。我只要喝我的茶叶。” “哦呦!我请你喝你还不要喝啊,那么热的天。我做主给你点了啊,不要客气。” 老张咕哝了几句,林琪琪没听清,见门口又有客户推门而入,便笑着迎上去:“您好,请问办什么业务?” 来人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穿着商务。他们这里地方偏银行网点少,来来回回都是几张老面孔。林琪琪看男人有点眼熟,只当他是公司业务那块的客户,正要问先生是不是来办公司业务,要引他过去,对方却冲着她道:“我就是来找你的。前几天不是你给我推荐了个贷款业务,最近公司方面正好需要些资金周转,不多,二十万来万就可以了。” 林琪琪心里一喜,脸上笑容更深了一层:“是的是的!我想起来了,你今天换了身行头我一时没认出来。不好意思啊,这个自己手机上操作就可以了,很方便的!你是法人吗?身份证,企业编码知道?我先给你简单介绍下,你看着合适我们再办……” 客户倒是爽快,听她介绍完只道:“这个利率我能接受,我操作你给我旁边看一看。” 林琪琪道好的,又问:“对了,这个钱李先生你是网银转账还是要提现?提现的话一下子这么多今天没有,要报上去明天来取。”听闻客户要取现金,她想了想,还是决定说:“今天就操作的话,利息从今天就开始算了。等于你要多付一百多块。或者今天先不办,我先把你要的金额上报,明天李先生你过来我们当场手机操作当场取。不过,要提醒一下,我们这个贷款评估结果也是实时的,一般明天再测评没问题,但实际结果包括金额利率就以明天为准了。所以还是看你自己想法。是现在就把业务办了,还是明天一起处理?” 客户不假思索道:“那就明天弄,你先让柜台给我现金准备好,我征信很好的,这点点小钱肯定没问题的!对了,”客户看了眼她的工牌,上面没有她的名字,便问:“你叫什么名字?明天来了我直接找你。” “我姓林,双木林,你叫我小林就好了!” 待客户走了,老张盯着门外阴阳怪气:“假好心!让他今天做了不就算你今天的指标了?人家大老板,还在乎这点点小钱!” 林琪琪正拿着纸条要去现金柜台报金额,闻言停了脚步:“能省一点是一点嘛。而且我和客户说了利弊,要怎么处理选择权在他呀。” “哼。” “而且张师傅你也蛮好的,我知道有几个老客户是碍于你的面子才让我推销成功的。” 老张继续面无表情:“被你说得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今天又是一个高温天,又是月初生意清淡,这会儿快到饭点了,厅堂里一个客户也没有,她便推了门去外头透会儿气。 “你做这么认真,想转正啊?”冷不防,老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原来他也出来了。 “没有。” “没有,没有干嘛做那么认真?”老张不相信:“喏,xx营业部那个大堂助理,做了6、7年了,帮他们里边做这做那,到现在还是大堂助理!” 林琪琪走到监控范围外,两只手朝背后交叠拉伸:“我没想过转正,我以前也是银行正式编制。只不过现在每天在厅堂里站着,闲得无聊能做点营销就做做,多少有点奖金买杯奶茶也不错。” 回头见老张一脸讳莫如深地表情看着她,只当没看见。 又过了几天,吃完饭林琪琪和另外一个不值班的柜员,还有网点小领导在办公室休息。她只管刷微博玩手机,听两个男人在谈论昨天去支行开会的事情。大多数的会议培训,她都不用参加,林琪琪知道他们有专门的微信群,几个大领导都在里面,会不时宣达业务和指标。平时他们讨论业务之类的她从不主动参与,这会儿只当背景音。 忽地,耳朵里听得柜员小俞说了句:“昨天汇报我们这里的业绩,其实三张信用卡和两个贷款都是小林办的。但是徐行长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小领导打断他:“话不能这么说。” 小俞刚工作两三年,平时为人大方单纯。停了会儿闷闷地说了句:“我觉得不公平……” 小领导年纪和林琪琪相仿,听闻只道:“上报上去算我们整个网点成绩,我们是一个团体。至于小林个人的表现,我算绩效的时候会在奖金里体现的。” 他们正式员工每人都有工号,林琪琪没有,所以每次办业务要输工号总是张三李四王五雨露均沾地输。这时她放下手机,道:“没关系的,总是我们网点成绩。我在外面有些业务做起来方便,和客户交流起来也容易。不像你们在柜台里受约束。再说,营销太花时间了,你们还有其他工作和考核项,我空的时候能带掉点就带掉点。而且老大很nice,我的奖金不少就好啦。” 小俞还想说什么,领导已经翻篇了,林琪琪看着他支支吾吾有些想不通的表情,竟有些感动。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热血,善良,耿直。 小俞是个好人,以后要吃亏的啊。她想。 晚上吃过晚饭,难得的林父也要跟着她们母女出门散步,乘乘风凉。 一家三口笃悠悠地朝大桥上走,林琪琪嘴里还在叽叽喳喳和姆妈说着白天工作中的所见所闻:“有些客户年纪很大了,你让他在密码器上输密码,手指头都变形了怎么输啊?一个手指头颤巍巍按下去,碰到两个键。你说这密码能输对伐?不锁才怪!还有些是老花眼镜戴了1234都看不清!” 林父对女儿当下的这份工作总有些不满,这时便说:“你做了那么多可以和领导谈谈,不能每次都是你做白工,名声都是别人的。” 汪爱琴还没有开口,林琪琪走过来挽着他的胳膊:“爸爸,我心里有数的。网点小领导报上去的名字里没我也正常,只要每个月每个季度奖金不少就好了呀。我观察过了,这份工作大概率是转不了正的,我呢,也不可能一辈子在银行做个大堂助理。既然现在一时半会没想好做什么,银行又给我提供了一个平台,我就当锻炼锻炼自己,练练口才,练练心态。毕竟以前客服都是电话里和人交流,现在和人面对面不一样,你可以观察他的反应,说话也不用像以前那么书面那么一本正经。而且销售的技巧,人情练达是别人拿不走的。指不定以后哪天就派用场了!” 林父笑着“哼”了一声:“你倒是想得开。”末了又半真半假感慨:“早点有这种觉悟早就不一样了哦……” 话还没说完,已经被妻子一声“老林”制止了:“她心里想什么,要做什么你由她去,又不是小孩子了!” 林琪琪“哈哈”地奔向姆妈,亲亲热热地搀着她,又回头对林父道:“你要想你女儿好歹三十多岁领悟了这个道理,有进步总比没进步强啊!每天进步一点点,争取量变到质变!” 人生就是不停升级打怪 过了三伏天就迎来了秋老虎,今年上海的气温骤高不下,林琪琪抬头,望着商场顶棚透明玻璃外的蓝天白云发呆:“夏天竟然就要这么过去了……” 楚然留意着不远处正在儿童乐园里玩拓展项目的女儿,小姑娘正两手牢牢攀着绳索,一张小脸绷得紧紧的,一个二十出头的安全员正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她二人正坐在一家水煮鱼店门口的等位椅上,正值下午两点多,隔着餐厅玻璃朝店里看进去,黑黝黝一片没什么人。 点的外卖奶茶来了,林琪琪一手接着电话一手朝自动扶梯上来的外卖小哥挥手示意,小哥拿着两杯杨枝甘露过来。 “你这个方法好!不用自己下楼买奶茶,还比直接去店里买便宜!” 林琪琪拿起吸管用力“啪”地一声戳破塑封膜:“那是,跟单位同事学来的。”喝了口又问:“你女儿真不喝啊?” “不用。我们家只要来商场玩儿童乐园就想不到其他的了,等一下她口渴了喝白水就好了。再说待会儿他舅舅舅妈请吃饭,喝了饮料又要什么都吃不下了。” 林琪琪知道楚然说的“他舅舅舅妈”指的是陈江生的舅舅舅妈,感叹了一句:“他们倒蛮好的。” “是的,舅舅舅妈人不错,去年国庆节叫我们吃饭,还让我和她两个女儿多聊聊。这次舅妈过生日又叫我们一起来聚聚了。” 林琪琪看了眼陈楚璇,小姑娘玩的不亦乐乎,刘海都一簇簇蜷在额头上了,两只眼睛全神贯注盯着脚下晃晃悠悠的秋千路,一笑不笑的。林琪琪不由指着她赞叹:“你女儿精力真的足哦,胆子也大,我看她一直在玩这个高空项目。” “她就喜欢玩这个。所以带她来商场把她扔这里就好了。” “对了,后来你和他舅妈两个女儿有联系吗?” “加了微信。联系什么呢?人家和我们不是一路的。”说着挑了些当时的情况和林琪琪说了。 林琪琪听完,道:“其实逢年过节联系下也挺好的,反正联系下也不少块肉,不吃亏。”末了又补充:“当然,我是看人挑担不吃力啊,可能轮到我自己我也会有顾虑。” 两人又随意聊了些各自工作上的事。林琪琪还是有些想问楚然感情方面的事,话到嘴边又作罢了,真的有什么,楚然肯定会和自己说,何必去问呢,便只当不知道。 “对了!”楚然突然提高了嗓音:“李静雯结婚了你知道吗?” 林琪琪不由睁大了眼睛:“我不知道啊,什么时候的事?” “就前段时间!”说起这个,楚然来劲了:“而且你知道她这个老公有多神,就是他们老家的,一个富二代!今年五一回家相的亲,现在已经怀孕请长假休息了。” 林琪琪被这过多的信息砸得七荤八素。这才八月底,满打满算也才三个月,这也太快了点!心里想着嘴上已经脱口而出了。 “害!缘分来了挡也挡不住。她五一被念着回老家相亲,自己都觉得会无疾而终,没想到竟然看对了眼,还真成了!” 林琪琪半真半假道:“不会就是看上对方是个富二代?” “那肯定啊。”楚然毫不掩饰,想了想又觉得终究是好友,这样说未免太露骨,于是纠正:“不过她老公长得还可以。” “多大啊?” “和她同岁。” 那就是88年,小县城88年又长得还可以的未婚富二代,林琪琪心里有点数了,但她毕竟和李静雯不熟,也不好意思再深入问下去了。 楚然翻了圈朋友圈无果,又去另外的社交平台上找出了李静雯的结婚照给林琪琪看:“喏,还行。” 林琪琪看了眼,一张黑白半身的结婚照,新娘自然是美艳娇嫩的,因是黑白照,新郎便看不出肤色是黑是白,只是囫囵一看,是个无法评论长相的胖子。她知道自己颜控,但也许因为“富二代”的光环,抑或是要卖楚然一个面子,只淡淡道:“嗯,看着还蛮干净的。” 楚然心满意足地收回手机,再一次感慨:“她运气是真好!她老公上段婚姻因为女方出轨离婚,还正好没有小孩。听说离婚后也相了几个,不是她老公不满意就是她婆婆不满意,没想到这次她偶然回家就成了!而且还怀孕了!她老公一家激动死了!” 林琪琪面露微笑:“是吗!那真的运气太好了!”嘴上这样说,心里却难免生出“果然如此”的感觉。不由又问了句:“那他们婚房买在上海哪里啊?” “她回家了啊。”楚然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她老公家的产业都在老家那里,等她生完孩子休好产假就直接和华商银行再见了!” 林琪琪一听倒真有点意外了:“回家了?就回老家了?”想想也是,既然有钱,哪怕不住在上海,也可以随时开车来上海血拼的。香奈儿爱马仕还不是随便买?只是习惯了上海的繁华,突然回到小县城做一个土老板的老婆,李静雯能习惯吗?就像自己不过搬到了郊区,有时候晚上还会想念陆家嘴的繁华呢。然而转念一想,又关自己什么事呢?好歹人家是嫁了个富二代,吃穿不愁了。 想到这里,不免又感慨,她来上海十年,阴错阳差,最后也算得偿所愿了。只是没想到兜兜转转还是回了老家,然而如果没喝十年黄浦江的水,恐怕离异富二代也未必看得上她。这样一想,嘴上又对楚然说了一遍:“她运气是真的好。” “是是。”楚然仿佛与有荣焉。 林琪琪与李静雯不过泛泛之交,听楚然声情并茂说完也就当听了个故事,还带着点晦涩难言的情绪,她知道这是嫉妒,然而又觉得这不过是一种很平常的情绪罢了。便也不再言语,拿手机开始刷朋友圈。这一刷便看到了前同事发的朋友圈,偏巧李静雯在下面和她互动了两三句话,最后是前同事回复李静文:“希望能沾一沾你的好运气!” 人心不古啊,林琪琪面无表情地退出界面,刚才只看了一眼的新郎的长相早已模糊得如同被打了马赛克一般。更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升起了:李静雯,李雯,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她自然不会去对楚然说李雯的际遇,虽然她想楚然应该也是认得李雯的,即使面孔对不上,名字应该也是听说过的。但林琪琪不屑拿别人的不幸做谈资。再说了,萧潇同她说起的时候也多是惋惜之情。到了她们这个年纪,都不会再擅自妄言非议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一切未可知。口下留德,于人于己都好。 这时也快五点了,期间陈楚璇隔着护栏网问楚然要了几次水喝,这会儿正撅着屁股爬滑梯,小猴子一样灵活,林琪琪直感叹其精力无限,马力十足。她伸了个懒腰,把自己和楚然那杯喝完的奶茶装回塑料袋里打了个结:“再坐十分种我就走了。” 楚然附和:“差不多了,再让她玩会儿我们也要下楼去吃饭了。”原来楚然舅妈过生日订的餐厅恰巧也在同一商场里。 “你和那个警察叔叔……”林琪琪刚开了个头,却见扶梯上来的男人有些面熟,待他走近点一看,不是陈江生是谁?看来是要提前走咯。她站起来整理了下裙子,背上包包同陈江生笑着点点头,对方却目不斜视地朝前妻径直走去,林琪琪怕彼此都尴尬,便同楚然说:“我走了,下次天凉快点约个露天餐厅小酌两杯啊。” 楚然道好啊好啊,林琪琪转头看陈楚璇又去高空探索了,便同他们二人挥手道再会,楚然自是落落大方,陈江生一双眼睛却看也不看过来,只僵硬地点了点头嘴里喃喃了一声算做告别。 林琪琪顺手把垃圾丢向扶梯旁的垃圾桶,乘了电梯下去。刚下了一两步的距离,还是忍不住搭着扶手回头看向楚然那里,陈江生正从楚然手里接过她随身带的背包,林琪琪知道里面有陈楚璇要玩的pad,遮阳帽子,水…… 这样远远看着,倒真是一家三口的样子了,她不由感慨。再想起方才说到李静雯的种种,心中那股莫名的嫉妒之情竟消失一空了,只是很单纯地想,结婚是一季,结婚后的生活又是一季了,人生就是这样一季一季,一集一集不停地升级打怪。 吃饭 楚然和陈江生携女儿前后脚进了小南国的包房。小姑娘像一颗小炮弹,“呼啦”一下冲到二老面前甜甜地叫:“舅婆婆好,舅公公好!”又扭头冲着舅婆的大女婿大外孙叫:“大姨父好!斌斌哥哥好!” “小姑娘聪明!记性好啊。”舅妈被她花得眉花眼笑,朝楚然二人道:“大姨父是难得难得见一面,伊倒全记得的!” 桌上已经摆了鲜花蛋糕,陈江生顺势把手里的礼物送了过去,舅妈“哦呦呦”地说:“叫你们不要买礼物不要买礼物的!一顿便饭这么客气做啥啦?” 陈江生一向不太会单独应付除了他妈以外的女性长辈,只低了头说:“楚然让买的。说天热吃点花胶补补气血。” 舅妈又转头对着楚然说:“谢谢哦。”颇为郑重的样子。 楚然摆摆手道客气了,又看了看在座的人数问阿姐呢。 “去香港开会了。”舅妈习以为常地回答。 旁边舅舅补充:“本来想叫江江爸爸妈妈一起来的。喏!”说着两手一拍做了个遗憾状:“旅游去了!” “哦呦,小生日,那么隆重干嘛啦!本来都没想要过的,后来想想斌斌他们也要开学了,正好出来吃顿便饭大家说说笑笑。你们住得近的我就叫了,你们爸爸妈妈不来,小阿姨他们一家我索性说也不叫了。那么热跑过来吃顿饭太累了。” 说话间楚然他们也已落座,桌上摆了一大束蓝紫色的花束,配了玫瑰,洋桔梗,绣球还有两三种叫不出名字的花材,很是梦幻好,楚然盯着看了看,笑道:“这束花好看的呀,颜色搭配老少女的,很衬舅妈的气质。” 舅妈还未说什么,舅舅倒先乐呵呵地接话了:“好看哦?嗲伐!斌斌选的!”说着指了指正在玩手机的外孙。 舅妈笑眯眯埋汰:“钞票是你舅舅出的!选是外孙选的。你们舅舅这个年纪眼光不行了,让他选肯定选大红色,俗气的来。” “红玫瑰哪里不好咯?不要太有情调!”舅舅抬杠:“再搭配上绿叶,红花还需绿叶扶。你就是红花,我呢甘当一辈子的绿叶,你们说我讲得有道理伐?” 几个小辈很给面子地笑了,这时服务员推开包间门,菜陆续上来了。 楚然给女儿舀了半勺龙井虾仁蘸醋,斌斌这个年纪是喜欢吃肉的,咕咾肉“啪嗒啪嗒”不声不响夹了好几块。想自己结婚那会儿他也就和陈楚璇现在差不多大,跟着阿姐姐夫来喝喜酒。合完影后,他拽着楚然的白色纱裙脆生生道:“新娘子舅妈你好漂亮啊!” 孩子的成长总是让人忍不住惊叹岁月如梭,楚然感慨:“斌斌再开学读高一了咯!” 听见舅妈提及自己,小伙子停下筷子抬头朝楚然这里回了个“嗯。” 楚然也不在意,转头对女儿说:“斌斌哥哥读书很厉害很聪明的!开学就要读世外的国际班了哦!” 两个老的难免谦虚了几句,大姐夫看了一眼陈楚璇,温和地说:“妹妹小了,慢慢来。” 楚然不由道:“阿哥,你们家是基因好,条件好。” 陈江生往她这里看了眼,楚然心道看什么看我又没说错。 这顿饭吃得不如人多的时候那般热闹,但也算温馨静谧,笃悠悠地,不疾不徐的,小南国一向无功无过的菜品倒也吃出了别样的风味。 最后大家点上蜡烛关了灯齐声唱:“祝你生日快乐。”一片摇曳的光影里,楚然看到了二老脸上洋溢着的笑容,那是经历过漫长岁月淬炼后留下的恬淡与温润。 自己老了会是什么样子呢?还会留在上海吗?等到自己像舅妈这个年纪的时候,会有谁在身边呢?陈楚璇呢?她会变成什么样子?太远了,太远太远了,楚然拍着手想,太远了啊。 明天楚然还是休息,吃完饭陈江生开车送她们母女回出租房。楚然明显感到他有些闷闷不乐,便只管自己闭目养神。 过了会儿,陈江生说:“你刚才不应该这么说的。” 楚然愣了愣,反应过来应该是自己的那句“基因好,条件好”刺伤了他:“我说的是事实啊。” “你不应该当着小囡的面说基因好,条件好,这样会让囡囡产生挫败感,觉得再怎么努力也比不上人家的。” 他竟能想到这一层,楚然对他有点刮目相看了。后视镜里后座的女儿抱着毛毯睡得昏天黑地,便同样压低了嗓音:“你说得对,我以后会注意的。” 陈江生又重重叹了口气,像在忍耐着什么。楚然继续装傻,低头开始玩手机。既已不是夫妻,就无需再负担他的情绪了。这样又过了会儿,陈江生突然问:“你租的房子什么时候到期?” 好好地问这个干什么?关他什么事!然楚然还是回了:“一年一签,今年的5月份刚续上。” 陈江生没说话,楚然盯着外面的街景,只想快点到家,每次坐在他车子里就浑身不自在。 “你妹男朋友找了没?” 楚然口气有点不好了:“不知道。” 陈江生笑了笑,道:“你找个时间抽空搬回来,那里房钱付了就付了。” 楚然差点怀疑自己听力出了问题,她不由扭头一脸“你有病?!”地表情看向他。 陈江生一脸老神在在,也不管楚然此刻是什么表情,只看着前面路况道:“早晚要搬的,不如现在就搬回来。囡囡读书什么都方便,你也不用像现在一样租的房子和爸妈那里两头跑了。” 楚然正欲发作,猛然看到女儿正睡得香甜,于是生生又把怒火压了下去。 陈江生见她没说什么,当被自己说动了,继续循循善诱:“总是住自己家里舒服。囡囡也想睡自己房间。现在这样寝具之类都要准备好几套,七零八落地不方便。住回去的话每天爸妈家吃好晚饭再一起回家,我给她辅导功课也方便……” 楚然耙了耙头发,转头看窗外。这时也快到小区门口了,楚然道:“就这里放我们下来。” “一点点路。”陈江生还想开进小区,楚然已经回头喊女儿起来了,手上作势要去解安全带。陈江生看她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又想的确老小区晚上开进开出的不方便,便不再多说,把车停在了马路对面放她们娘俩下来。 陈楚璇没睡醒,迷迷糊糊地朝爸爸挥手道别,楚然拉着她头也不回地穿马路,陈江生见她们快进小区了,正要发动车子,却见楚然这时朝开出来的一辆雷克萨斯点了点头笑着打了个招呼,雷克萨斯开出小区向右转,车窗同时升起,他注意到主驾上的男人好像有点眼熟,在哪里见过。 表白 女儿开学后楚然反而轻松不少,暑假里一到休息天就要带孩子,现在娘俩休息错开了,高兴就去接女儿放学,不高兴就说自己上班,让陈江生去接。反正和何敏拗断后他是彻底没花头了,多的就是时间。 这天楚然睡得香甜,手机不停地响,她皱眉摸索着拿起来一看,是吴天洋。在接和不接中犹豫了两三秒,还是接了:“喂?” 吴天洋听她这声“喂”喂得迷迷糊糊,还带着点怨气,笑了:“还没起来啊?” 楚然翻了个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清醒点:“嗯,昨天上的中班。” 那头吴天洋连忙一迭声的“抱歉抱歉”。楚然撑着身子爬起来静待下文。 “那个,你今天休息吗?我正好来我妈这里送点东西,没事的话一起出来吃个饭?” 楚然先推辞还没睡醒不去了。无奈吴天洋再三坚持,楚然拂不下面子,只得勉强应了爬起来,洗漱完毕回卧室换衣服,又盯着梳妆台上的粉底液发了会怔,最终还是拿了旁边的防晒往脸上涂了。这么热,化什么妆啊。 虽已出了伏,秋老虎的余威却仍在。出了楼栋热浪袭人,太阳烤得水泥地滚烫,穿了凉鞋脚底都像在做汗蒸。楚然撑着伞走到小区门口,两三分钟的路程出了一身的汗,门口半个人影子都没有,只有树上成片的知了叫得此起彼伏声嘶力竭,更热了。 她正要发微信,一辆车靠着她停了下来,吴天洋摇下小半扇车窗:“不好意思啊,晚到了,上车。” 楚然热得没脾气,赶紧上车系了安全带:“去哪里吃饭要开车啊?” 吴天洋道:“附近没什么好吃的,去八佰伴那里,难得休息天。”想了想又说:“就算去附近吃饭也要开车啊,这么热。” 楚然随口说了句“看不出来你那么矫情。” 吴天洋哂笑:“我是怕你热。我们做警察的这种天气算什么?风里来雨里去,高温酷暑都习惯了。” 楚然没接话。 吴天洋见她有点恹恹的,问道:“没睡醒啊?还是刚才外面等得热了?要不要喝点水?” 楚然不习惯他这般殷勤,只得推说是没睡醒,过会儿就好了。 “这么大的人还有起床气啊。”言语里的亲昵让楚然有点无所适从。好在下一秒他转移了话题:“等下你想吃什么?” 楚然给出了万金油答案:“随便,都可以。” 最后去陆家嘴中心吃了椰子鸡火锅。吃完饭吴天洋仍意犹未尽,提议去看电影。楚然一愣,这些年除了陪女儿一起看电影之外,她几乎没有和其他人一起去看过电影。这时脱口而出:“我不喜欢看电影。” “那去喝杯咖啡?外面这么热,坐会儿再走。”说着转身就朝咖啡店走。楚然见他这般执意,只得跟了上去。 这天是工作日,只看得外卖小哥进进出出围着取餐台转,店里倒是没几个人。 坐下没多久,吴天洋抵着下巴清咳两声:“我想知道,你是怎么看待我们之间的关系?” 这一路上楚然都在打腹稿,真到要派用场了却口拙了。 吴天洋装作不经意地继续说:“上次问你,被你扯过去了,两个小的也在,就没有下文了。所以这次很认真地问问你的想法。” 想法,有什么想法呢?楚然忽然有点懊恼他干嘛非要把窗户纸捅破了。又听他郑重其事的口吻,心里乱哄哄的。她已经习惯现在的生活了,一想到如果今后的日子里再加入一个陌生的男人,以及他附带而来的家庭,只觉得头昏脑胀。 她想到后来几次带陈楚璇去吴母家里看望小狗,或者帮忙接送吴沫,老太太充满审视意味的目光盯得她浑身不舒服。还有吴沫,吴沫可爱懂事,她看得出来吴沫挺喜欢她的,但那是基于她是“阿姨”,是“陈楚璇妈妈”的角色。如果换成“后妈”的身份,她不知道沫沫会对她表现出什么样的情绪。 她三十多了,实在没精力再去费尽心思讨别人的欢心了。然对着吴天洋只得笼统地说:“我的工作也很忙,照顾小孩的时间不多。如果在一起重组家庭,我们之间要面对很多问题。” 吴天洋听出她不像彻底拒绝的意思,便道:“你说的是后面的问题了。我现在想问问你,对我这个人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在一起试试?”“试试”两字一出口,又觉得这样说是不是过于随意轻浮了,赶紧解释:“我这个人说话比较直,也不喜欢花言巧语,我蛮喜欢你的,我们要不要相处看看?” 他说得这般坦荡干净,楚然无法再敷衍或是装傻,这一刻,至少这一刻,她信了他的真心。只是她想,自己还有多少情感多少精力能够用来浪费挥霍呢?当初大学毕业不管不顾跟着陈江生来上海的那股子劲她是没有了。就像女儿迪士尼买的洋泡泡,刚拿回家的时候是多么光鲜亮丽,渐渐地,渐渐地就“噗”地扁掉了。 她斟酌着:“你说的后面的问题,其实只要我们在一起,这些问题就来了。我们都是经历过一次失败婚姻的人,再来一次,再脱层皮……”叹了口气道:“我不愿意了。” 回程一路无话,十几分钟的车程开出了百转千回的滋味。到了小区里,吴天洋停好车,楚然解开安全带:“今天谢谢你啊。” “客气什么。” 楚然听他语气平静,似乎没多少不开心的样子,心里松了口气,下车前想了想还是说:“什么时候沫沫有空上我们家来玩,我带他们去吃好吃的。” 吴天洋这时转过头看着她:“你只提沫沫,沫沫爸爸呢?” 楚然语塞,不由脸上一热。吴天洋趁机扣住她要开门的手,又很快放开,不好意思地轻咳了声:“刚才说的事,你再考虑考虑。有些问题总有办法解决的。” 埋没人才 吴天洋突然表白这件事,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楚然自己也有些拿不定主意。那天回家翻来覆去思考了半天也没思考出个所以然来,头疼得很。 好在最近这段时间天气闷热,丝毫不见秋天的踪影,“上帝”们的热情也越发高涨,夜未央,人不寐。临近十点半下班前电话还是“劈里啪啦”一个接一个地不停地进来,忙得人仰马翻自然也就无暇再去想这些有的没的了。 周五,楚然班车下来拖着精疲力竭地步伐在小区门口偶遇同样蓬头垢面刚加完班回来的表妹,两人一拍即合,随即大刀阔斧地奔向小区旁新开的烤鱼店,决定大吃一顿来犒劳自己饱受创伤的身心。 饭桌上,表妹随口问了句:“最近怎么不见吴沫来我们家玩啊?” 楚然一噎,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想到吴天洋那个表白,头又开始隐隐作痛了。再看对面表妹那副八卦兮兮的表情,也不知是作贼心虚还是什么,放下筷子叹了口气,千叮咛万嘱咐:“这事你千万别去和你妈或者我妈去说啊!” 在得到对方一连串的点头之后,她把吴天洋和她摊牌的事说了。 表妹第一反应便是拍手称好“那挺好啊。他终于表白了啊!再不说黄花菜都凉了!” 楚然见她这样欢快又八卦,有些后悔和她说这事了。然而覆水难收,只得再次严肃警告:“你千万不要和你妈说起这事啊!任何人都不要说!” “你不喜欢他吗?”不能啊,不是平时相处起来挺好的?而且吴天洋这人又一身正气,家里条件不错,长得又不难看。 “也不是不喜欢也不是喜欢。”楚然心烦意乱:“就是,就是觉得横亘在我们之间的问题太多了。譬如两个小孩,各自的前任。假使在一起,孩子怎么带,怎么安排都是问题。” “有这么复杂吗?”表妹皱眉:“在我看来你只要确认自己对他是不是有感觉,要不要先迈出第一步就可以了。”她想不通楚然有什么好纠结的,“八”字才刚要画一撇,就已经想到那么远了:“警察叔叔人品好,家里条件也好,要不是结过一次婚还带了个小孩,早就被抢了。而且就现在他这个条件,放在相亲市场上也未必是弱势。喏,本人铁饭碗;内环学区房,还不是老旧小区;父母健在,有社保;虽然有个儿子,但儿子长得也挺可爱,前妻呢嫁了土豪飞黄腾达了,除非土豪破产,不然怎么着也不会吃回头草,不会旧情复燃,安全得很!” 楚然语塞,看不出这个少女情怀总是诗的表妹分析起婚恋问题倒是头头是道,听她说得都要心动了。 “姐。”这时表妹放下筷子,一本正经地看向楚然:“有句话我说出来你别生气啊。” “你想说什么?” “你工作了这么多年还在一线岗做客服,就真的打算一直这么做下去吗?” 冷不防被自己小了六岁的表妹这样说,楚然顿时觉得有点丢面子,沉默着去夹烤盘里的牛蛙。 表妹也不知有没有看出她的心思,只顾自己接着说:“按照你的资历,去外面公司应聘大小能做个客服主管。但是在华商银行这么多年做来做去就是个一线客服……”她耸耸肩:“如果我是你,我会认为这是一次机会。你有了新的家庭,生活经济稳定了,可以换个工作,不说朝九晚六周末双休,至少不用像现在这样三班倒天天加班。” 楚然此时已调整好了心态,叹口气虚心道:“你说得对,我们工作中用到的系统是最全面的,业务类型也是最多的,但接触不到核心,总是只知道一些皮毛,翻来覆去就是这点点东西。有时我感觉我接触到的一些业务都是割裂的,自己也没整明白,只要照本宣科对着执行就好了。” 她回忆起有几次被专业的客户问得哑口无言,当时自己不光是无助,还带着屈辱和不甘。扪心自问是自己蠢笨不求上进吗?最初自己也曾雄心壮志想去考几个银行从业类证书,但得知于现在的工作毫无意义,那学了干嘛呢?浪费时间。 “没有成长性的工作,也难以在工作中建立成长思维。”表妹总结,她本硕都是985名校毕业,入职陆家嘴一家外资银行做hr,这时听楚然都这样说,更是对客服这份工作嗤之以鼻:“现在人工智能越来越普及了,我们行里这段时间也在优化400客服的电话语音系统,以后呼叫中心客服会逐渐被人工智能所取代。” “这只能说是趋势,但没有那么快会实现。”楚然听出她语气里的轻蔑,也不生气,权当这份轻蔑是对着职业本身而非对她个人的。只是提到ai这块,却并不认同:“目前来说人工智能处理的问题范围有限,大部分能通过智能机器人解决的问题,其实通过自助渠道也能解决。人工的价值在于处理客户问题时能更灵活更有效,更能和客户产生情感共鸣,这点目前ai是做不到的。好的客户体验贵在提供情绪价值,而非单纯解决问题。当然,ai 能有效降低企业成本,但是能不能增加客户黏性就不好说了。而且现在很多行业的ai菜单,绕来绕去一堆就是不给客户进人工,等到能接通人工的时候客户的火气早就被吊上来了,得不偿失。” 她“噼里啪啦”说了一堆,说完见对面没什么动静,气氛略尴尬,便拿起筷子大快朵颐去吃菜。 过了会儿表妹慢悠悠来了句:“姐我发现你说得挺有道理的,有想法。” 楚然笑着摇摇头:“都是经验之谈而已。岗位无好坏,但是在每个岗位上,都应该对劳动者给予尊重,扯远了扯远了。” 表妹打趣道:“我觉得你这样就挺适合做管理的。华商银行埋没了你。” 楚然哈哈大笑:“我们客服部人才济济,都是被埋没了的。” 争取新生活 林琪琪倒是没想到那么快就能和楚然又见上面,她来市区办事,此刻两人正坐在新天地shake shack的露天位吃汉堡薯条畅聊人生。得亏昨天一场大雨从半夜一直落到上午,杀了杀秋老虎的威风。这会儿户外凉快不少,空气湿漉漉的,很是清新。 “不试试怎么知道你俩走不到最后?”林琪琪说出了和表妹同样的话:“你的这些顾虑,一二三四,看似很有道理,但是没有去做等于都是空中楼阁,全是脑补。我们只有和真实的现实世界去碰撞才能得到反馈知道结果。” 楚然没想到连她也会这么说,表妹说得轻飘飘她还能说是少年不知愁滋味。 “哎。”林琪琪突然想到了什么:“假设,只是假设啊,你和陈江山复婚的话,上海户口怎么算?之前的婚姻年限包括吗?” “不算。从头开始累积。” “哦,那就算了。” “我是完全不想这回事的。”楚然觉得自己被冒犯了,厌恶道:“和他在一起我浑身不舒服。你知道的,我也不想要户口。” 当初她要和陈江生离婚,林琪琪她们几个劝过她为了户口忍一忍,拖也要拖满十年,但楚然还是干脆利落地离了。她们是说得轻巧,怎么忍啊,就算自己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去,但陈江生的婚外情犹如老房子着火,展开得如火如荼,隔三岔五地回来和她闹,至今想起来都令她头皮发麻精神紧绷。她见识过前夫最龌龊无耻的一面,如今再见他温情脉脉只觉得虚伪无比:“再结一次婚指不定出什么幺蛾子。” 林琪琪捕捉到了她的不快,赶忙顺着她说:“我就是随口问问,你说得对。好容易和他没关系了,没必要再去牵扯不清。反正你也无所谓户口,能拿就拿,没得拿就算。不过和吴天洋倒是真心建议可以发展发展。至少他前段婚姻是老婆傍大款去了,他是无过错方。” 楚然两只胳膊撑在桌子上,有点烦恼地道:“我妹也是这么和我说的。确实我也考虑过,也不讨厌他,也觉得他这个人挺靠谱,各方面条件都不错,真的在一起了我经济负担也会小很多。当然我不会指望他出钱给我养女儿……”一开始察觉到吴天洋对自己有好感时,不可否认楚然是有点高兴的,出于虚荣也好,出于自身感情需求也罢。但真到了他表白的时候,自己却怂了。现在的生活何尝不是另一种舒适圈呢?尽管在外人看来,自己的这个舒适圈是风雨飘摇不堪一击的,是看不到以后的。可是,至少女儿是上海户口,有前夫一家照顾着。自己收入也不算低,假使上海真的待不下去了,大不了拍拍屁股回老家,到那时囡囡也大了,也不需要像现在这般一直陪在身边了。 而吴天洋的表白给她提供了另一种可能性,捉摸不定无法预测的,既可以光明万丈又可以漆黑一团。她没有足够的勇气和力量去挣脱现在的生活,她害怕再一次的折戟沉沙。 “而且,我或许还能换一个工作。” “其实外面的工作也不一定有多好。”林琪琪“啪嗒”“啪嗒”地转动着包上的锁扣,斟酌道:“譬如我,你看着我现在是很省心的,但毕竟钱少。出去的几个,看他们朋友圈发得日理万机的,但实际一个月拿多少钱,每天加班几小时,你知道我知道呢?上次岑爸和我说几乎每天都要加班到九点。九点,呵,我那时都准备泡脚上床看书去了!”她神情不屑,仿佛看透了这些工作的本质,又接着说“你还有囡囡要养,外面的工作,不算业绩的那种,能有你现在拿得多吗?如果不是我爸妈,不是浦东的房子出租,我现在的这点工资生活也够呛。就算你再婚,我觉得也要深思熟虑后再考虑换不换工作。毕竟钱多点总是开心的。当然是希望你好,但是哪个男人有房子票子可靠?靠人不如靠己,是。” 楚然忽然想起几年前国金广场上林琪琪迷茫又厌烦地同她说:“烦死了,我男朋友又发消息来了。”那时候的她行事作风还带着小女孩的幼稚和任性,还幻想着有王子能救她于水火。那时候叫她一直在华商银行做下去恐怕比杀她头还难。而现在,她只是很平静地像自己陈述着一个事实,包括说起自己的工资,也并无半点扭捏和不好意思,带着点姐妹间推心置腹的意思。 于是她说:“你看看我,说了要换工作,要换工作,好几年也没换成。” “大部分工作都是差不多的。练的就是一个心态。”林琪琪伸了个懒腰,望向建筑间青翠的绿植,悠悠道:“其实后来我想想,你说做营销就做营销了,就当和客户聊聊天,他要就要,不要就算了。每天一百多个电话,总是有人要的不是。关键就是推销的时候不要不好意思唯唯诺诺,对方拒绝的时候心态放平就是了。我现在发现,你是不是真心在推销一个产品客户是能感觉到的。每天完成任务一样随便说说那真的一天都在打酱油。” 楚然捧场地“啧啧”称奇:“现在不一样了啊!销售理念一套一套的!”其实她很想问林琪琪有没有后悔离开华商银行,但看看她现在的状态,又觉得多此一举了。 离开的时候路过一家网红面包店,门口大排长龙,林琪琪对着荧光绿的店招看不懂:“这什么店啊那么多人!” 楚然报了名字,说最近很火:“你要买吗?” 林琪琪看着眼前络绎不绝的人流,头摇得像拨浪鼓:“我恐排队!你要吗?” “我不发朋友圈。”楚然刚说完,两人就心照不宣地一起“咯咯”笑了起来,似乎都想到了年少轻狂的过往。 楚然在地铁上发了个消息给吴天洋:“什么时候休息带沫沫过来一起玩。”对面的车窗外漆黑一片,楚然的心里却亮如白昼,胸腔处仿佛腾起一团光,轻盈的,雀跃的。不试试怎么知道呢,她想。她不再是大学刚毕业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了。成年人的感情也可以是一个水龙头,控制得不好,水漫金山污糟糟;控制得好,滴滴答答细水长流。她要勇敢地去为自己争取新的生活了。 曲妍的婚礼 曲妍的婚礼安排在9月中旬,中秋国庆双节前的一个周末。一切都是匆匆忙忙的样子。林琪琪买了对wedgwood的骨瓷马克杯当结婚礼物,礼物是她发了链接让曲妍自己选的,香槟杯或者咖啡杯,曲妍起先推辞说不要,按照上海这边的规矩,林琪琪没有结婚,父母出了份子钱就可以了,不需要再单独随一分礼。林琪琪和她说,这是我们姐妹之间的情谊,不要客气,祝你新婚快乐呀。曲妍便挑了一对咖啡杯,带杯碟的,说这个实用。林琪琪心道果然和自己想的一样。虽然图片上的香槟杯看着流光溢彩,梦一样的。既然提前预告送结婚礼物,索性直接改了她的地址寄过去了。 到了婚礼当天,一大清早汪爱琴就带着老公乘地铁去妹妹家帮忙了,留女儿一人在家。 下午出门,路上有点堵,等林琪琪到的时候门口甜品台上的东西已经吃得稀稀落落了,长桌上留了几个没喝完的饮料杯子和吃剩的蛋糕盘。曲妍正要提着婚纱和小高从花台上下来去休息室,林琪琪眼疾手快地叫住一旁准备撤离的摄影师给他们来了张合影。 她拉着妹妹软软的手说:“妍妍你今天好漂亮啊。”心里却是想:妍妍请的这个化妆师好像不太灵光,这个新娘妆怎么还不如平时自己画的日常妆?说着又看向她身上洁白簇新的婚纱,不由又心道:怎么选了件这样平淡无奇的婚纱?曲妍的身材是时下小姑娘最喜欢的骨干风,高高瘦瘦,侧面看薄薄的一片,穿oversize尤其好看,又酷又飒,难得的是她虽然瘦,胸还不小。而现在,这件款式平平材质平平的婚纱穿在她身上,一点都没有把她的优势衬托出来。 等曲妍和小高走了,林琪琪还犹自杵在门口端详着面前的迎宾婚纱照。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妍妍的婚纱照。看了半天,看来看去只勉强得出一个结论:妍妍照片上的婚纱反而比今天身上的这件好看。倒是小高看起来比上次见面时神气不少,脸上的表情也轻松柔和多了。她思忖了一会儿,终于给自己心底腾起的那份违和感做出了总结:今天作为新娘子的妍妍并没有让人眼前一亮。汪爱琴曾经和她半真半假地说过,不论平时看起来长得多不好看多普通的人,在结婚这一天都是光彩照人靓丽夺目的,老天爷会在这个大喜之日补偿他们平时身上的种种缺陷。而就在刚才,她从妹妹身上看到的却只是疲惫。妍妍,妍妍是个好看的小姑娘啊。 但转念,她又为自己竟会生出这样古怪的念头而感到羞耻和自责,这一切真的不是自己敏感和多心了吗?怀着矛盾的心情,林琪琪坐到了喜酒桌上。 等曲妍和小高第一次出场完成戒指交换仪式,现场的气氛又轻松活泼起来,正对面的屏幕上反反复复滚动放着新郎新娘的vcr。这时,同桌上另一个小表妹开玩笑似地说:“妍妍姐姐他们拍婚纱照怎么那么僵硬?新郎官香新娘子怎么也不搂下腰的啦?你看你看,两只手伸得比比直一动也不动的!”林琪琪转头朝她看过去,小表妹原本是在对老公说话,此时见林琪琪在看她,也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妥,继续歪着头笑嘻嘻地朝阿姐大大方方吐槽:“他俩这摆拍痕迹也太重了点!”边说边亲昵而自然地去勾老公的脖子,十分甜蜜的样子。 这顿饭林琪琪吃得心不在焉,菜色是好的,量也老老足。看得出双方父母在婚礼上下足了功夫,菜单是用了心的。林琪琪吃到半程多一点就差不多饱了。 主桌上的新郎新娘来了又去,去了又来,却很奇怪的,照理说明明这对年轻的男女才是今天婚宴的主人,但这两人间却看着生分得不行。都是瘦高的个子,笔端笔正地坐在主位上,端着肩膀,像是被谁架在那里似的,也不见动筷不见互动,泾渭分明。偶尔曲妍会侧过脸动动嘴巴说些什么,露出一点点的笑容,却是对着主桌上几个女性同学朋友。林琪琪有些荒诞地想,真是从来没见过这么生疏的新郎新娘。眼前的这一切,好像搭了一个盛大的华丽的场景,把这两个人叫来演一出戏。 她又下意识地看向隔了几桌正在和人交谈的小阿姨小姨父,看向同桌的姆妈爸爸,看向汪爱娣他们,所有人的脸上都挂着应景的笑容,喜气洋洋谈笑风生。林琪琪再次将目光投向小姨父曲辉,在他们小的时候,小姨父对小辈从来都是不苟言笑的,但林琪琪见过他和姆妈爸爸聊天时开怀大笑爽朗而健谈的模样。生了病之后他似乎就不怎么笑了。现在也是,在女儿的婚礼上,他的表情也是淡淡的,还有旁边的小阿姨汪爱梅,她以为依着小阿姨一向喜爱热闹又张扬的性子,今天又是女儿结婚,自己又穿得这般漂亮后生(年轻),必定红光满面长袖善舞,谁知竟也只是挂着恬淡得体的笑容,中规中矩的。 到了敬酒环节,曲妍换了身中式的秀禾服,姣好的面庞仍是紧绷的,直到要开口叫人了,她才牵起嘴角露出丁点儿的笑容。林琪琪注意到了她脸上卡粉的泪沟,衬着一身本该明媚喜庆的红色,仿佛透出无限疲惫和倦怠。 林琪琪的目光一直跟随着曲妍而动,看她端着酒杯一桌一桌地敬过去,昂着头颅木着脸,笑容也是极淡的,并无多少欢喜的样子。她的脑海里冒出一个不合时宜的想法:这一切怪谁呢?曲妍有错吗?小姨父小阿姨有错吗?还是一心撺掇妍妍快点结婚的汪爱娣他们有错? 哦,还有小高,小高又有多喜欢曲妍呢?林琪琪迷惘了,她暂时看不出来。就在前两个礼拜,小阿姨还打电话给姆妈喜滋滋地讲小高这个女婿有多好,懂事,赚得动,对曲妍也好,给她家用之外的零花钱,最近又刚换了车子。 小高今天的表现,有多喜欢妍妍?他为什么要结婚呢?还是私下里他们的相处不是这样子的?真的有人愿意接受这样相敬如宾的婚姻吗? 回去的路上,林琪琪开着车一路沉默。姆妈还在叽叽喳喳地向爸爸表达今天参加婚礼的感受,说了会儿道:“琪琪今朝哪能一声不响?” 林琪琪刚要张口,爸爸已经替她说了:“晚上开车要集中注意力,你声音也轻一点,不要影响到她。” “哦。”姆妈在后座做了个滑稽的闭嘴的动作。 林琪琪在这一瞬间有股冲动,她差点要开口同爸爸妈妈说说今天自己的感受,然而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 这又是一道无解的难题,说出来有什么意思呢?大好日子,徒增大家的烦恼。小姨父的病于妍妍全家而言,无疑如同悬挂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换做其他人,未必能比她做得更好。 他们都是普通老百姓啊,生老病死,一点儿办法都没有的。 换网点了 国庆假期上来,林琪琪的直属上司正式离职了。记得离职前有一次在办公室午休,年龄和她相仿的运营主管大吐苦水:“小林你不知道,现在总行对于营销这块有多变态。当天业绩不达标的网点,运营主管都要在群里挨批,第二天还要被请去分行喝咖啡。” “喝咖啡”是他们行里员工之间打趣的说法,其实就是去挨批。 反正已经提出离职,或多或少有点无所谓的心态了,他主动递手机给林琪琪看他们主管群里的消息,林琪琪探过头大致瞥了一眼,无非就是截止到现在哪家网点做了多少业绩,哪个员工重点保险卖了多少万,哪几个网点落后了,到现在重点理财还没开张,下午要加油啊之类的。 “别说柜员压力大,运营主管理财经理压力更大。这个群一天到晚消息不停的。上次半夜三更分行大领导还在群里艾特全员。” 林琪琪配合他摇头,又叹了口气:“现在银行越来越难做,零售这块越来越卷了。” 小领导扶手推了推眼镜,冷哼:“我想想没什么意思,运营主管一年也就这点钱,现在上面又要你什么都要做什么都要抓。性价比太低了。换份工作,空闲时间做点其他投资,这点钱早就出来了。” 林琪琪听后只是笑笑,大家都知道他有个好爹,听小俞八卦他前脚离职报告还没交上去,那边他老爸早就给他在事业单位伸好了后脚,正式编,轻轻松松一年十来万,都不用操心的。 但林琪琪觉得小领导这个人,总体来说还是不错的,上路,也有点手段和魄力,敢和上级行长拍桌子叫板。 他前脚刚走,后脚新来的运营主管就来接任了。小姑娘长得白白净净斯斯文文,戴一副眼睛,同他们打招呼的时候还略带腼腆,稚气未脱的模样,林琪琪心下了然:这怕不是又一个家里有矿的。毕竟银行是最现实的地方了。 虽然换了领导,对她而言却没什么影响,反正她又不是正式员工,没有人会对她的工作表现有过多期待,只要做好分内事就可以了。再加上新来的小领导才27岁,研究生毕业没两年,富贵人家养出来的女孩子,性格脾气温温柔柔的,不担事,一切听凭上级领导指挥。好处是对下面员工也和和气气的,没见红过脸。 只是好景不长,十月底,林琪琪突然被通知要调去上级支行做大堂助理,起因是那边的大堂助理离职了,一开始林琪琪只当是去那边临时支援一段时间,等他们招到人自己便可回来了,没想到顶班一个礼拜后却被口头通知从下周一起自己就正式到那里上班了。没头没尾没一个正式书面通知,简直莫名其妙。她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去找小领导问问,尽管清楚在这件事情上多半她也是没辙的。 果不其然,小姑娘只是皱着眉一脸为难的表情:“这件事我也很突然,但领导这样安排我也没办法。或者你就和领导说一下你自己的想法,说你不愿意被调过去。” 林琪琪自己也说不清是怎么想的。比起调任这件事本身,她更无语的是从头到尾没有人正式通知过她,征询过她的想法,哪怕仅仅只是走一个流程。 第一个对她的离去表达恋恋不舍之情的是保安老张师傅。共事的这几个月,林琪琪早已摸透了老师傅的脾气,刀子嘴豆腐心,一张面孔看起来凶神恶煞黑黝黝的,熟了却知道这人耿直,热心。一些常来的老年客户都会找他帮忙。 老张叹了口气:“小林你调走了我要辛苦了。” 林琪琪想其实是我才要辛苦了,现在的网点地处偏僻,统共没几个员工,最大的领导就是运营主管了。天高皇帝远,老张经常趁厅堂客户少的时候让林琪琪去办公室休息。 “小林老站着干嘛,你去休息会儿,有事情我会叫你的,你再出来。” 小俞同林琪琪说:“你既然被调过去了,可以去二楼找大领导聊聊,问问他对你后面的职业有什么规划安排。” 林琪琪不声不响。小俞也是个实诚的人。只是规划?什么规划?连她自己都尚且对未来还没有清晰明确的规划,还指望素昧平生的人能给她点一盏明灯?谁有这个义务? 到了她这个年纪,哪怕再单纯不经事,也渐渐参透到普通人哪有那么多伯乐那么多人生导师在路上等着,除非自身足够优秀,不然谁会垂青于你?而且她一个编外员工,在上级支行都不配拥有姓名,一些业务群都没有拉入,做的业绩报上去都平摊在别人头上,现在她跑去问大行长,领导,你对我的未来职业有什么规划安排,怎么想怎么搞笑。 其实此前,她已经从几个同事的闲谈里对走掉的大堂助理有所耳闻,说他为人木讷,不会来事儿,做事一板一眼,二楼几个领导也不喜欢他。那么现在自己被调过去就是领导认可她的能力了?但是从来没有人表扬过她啊。大抵是要这些领导承认一个临时工表现优异很难,违反了人性规律。 端看这次的事情,事先也没有找她谈过话,也没有下达通知,随口说一声就让过去了,大概在他们眼里,自己和老张是一样的角色。但我需要他们的认可吗?她反问自己。似乎并不需要。只有个人的能力,是偷不走的。想到这一层,林琪琪觉得自己可以去试试。遇到更多形形色色的客户,更大的舞台,升级打怪,历练自己。 就这样,她去上级支行报道了。 这天林琪琪趁上午厅堂里比较空,又乘机向几个等候的客户做起来推销。这段时间又开始抓个人消费贷推荐率和转化成功率了。不管用不用得到,先让客户小程序里测评看看呗。万一以后用上了呢。 副行长陈蕾下来巡视厅堂,看到林琪琪正挨着客户做营销,踱步笑嘻嘻凑过去:“怎么样啦?” 林琪琪此时已经指导客户办完了,见她上来当着客户的面就问结果,有些尴尬,便道:“客户说考虑考虑。反正测试一下没什么影响,用得到就用,用不到也没关系的。” 陈蕾听闻,转头又对客户热情洋溢地做起了介绍:“我们这个贷款现在利率有优惠,它最长可以分三年还款……” 林琪琪在一旁看得莫名其妙,自己已经对客户说过一遍了,她何必再说一遍? 果然客户听得有些不耐烦:“刚才你们大堂经理和我介绍过了。这个贷款我暂时用不到,要用的时候会来找你们的。” “你自己小程序里也可以操作的,我跟你说一下很简单的……” 林琪琪:“……” 客户:“知道了知道了,你们大堂经理说过了。”说着把手机放回口袋里了。 陈蕾这才讪讪地笑了笑:“好的好的,那不打扰你了。”转身走到林琪琪跟前推着她的胳膊,林琪琪不由自主地跟着她往厅堂外走了。 “小林啊,你不管给客户办理什么业务,一定要和客户说清楚啊,尤其是像贷款办卡这种。上次xx网点有个柜员没有说清楚,拿过客户手机一顿操作,客户回去后发现不对,打电话投诉到总行去了。” 林琪琪面上笑道:“领导你放心,我给客户办业务都会一五一十说清楚的,不会强行推销模糊重点的。”心里却很不痛快,觉得自己平白无故被人看轻了:这不是她第一次对自己这么说了。在原来的网点,有一次她营业前跑过来参加晨会,也这样提醒过自己。当时自己已经正面回答过她了。有必要再三提醒吗?再说了,靠蒙拐骗得来的业绩,她还看不上,也犯不着。 开会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真的调岗过来才发现工作量比原来网点翻了一倍还不止,同事之间的关系也是暗流涌动,波诡云谲。 支行一楼办理零售,公司业务。二楼办理对公信贷,住房贷款等业务。二楼那几个客户经理都五十出头了,老江湖老油饼子了,平时连大行长都要卖他们几分面子。时不时地因为客户的事和楼下产生分歧发生口角,几个小年轻也是唯唯诺诺敢怒不敢言。好在林琪琪的工作不会和他们有过多交集,平时见着了客客气气喊一声“老师”,也算相安无事。 只是在原先网点她没有感觉,来了这里后她隐隐感到自己被排斥在外了。她想起了遥远的阿扎里公司,有必要刻意融入集体吗?从前没指望升职加薪,现在是更不会指望了。她不是人民币,不可能人人都喜欢她。再说了,人民币还会有残币损币呢。这样一想,日子倒也过得还算舒坦。下班后她不用留下来扎帐,四点半一到客户都走光了,她就去更衣室换好衣服,再跑到隔壁便利店晃一圈,买根冰激淋晃晃悠悠地晃去公交车站等车。 十一月份了,却并没有明显的降温,这个天气,穿一件衬衫再罩一件薄薄的针织衫就可以了。 现在的网点离她家公交车三站路的距离,林琪琪懒得开车,每天上下班四块钱,环保又省力。 唯一有点烦恼的,是现在网点的那个理财经理。几次引荐了客户到他那里买产品,都被不痛不痒地原路打发回来,一会儿说客户不符合资质,一会儿又说客户年纪大了风险评估不会做。 真当人傻子呢。但凡她这里能做,何苦还要吃力不讨好转介过去?那么多理由,无非是嫌生意太小不想做罢了。 想到那个满脸痘疤戴着眼镜油腻得脸都看不清的男人,林琪琪心底涌上一阵厌恶。她感觉得到这个年龄和自己相仿的男人对她的不屑和敌意,真是碰到赤佬了! 周五下班前林琪琪被通知晚上行里例会她也要参加。周五要开会是早就订好了通知到的,只是到了她这里就成临时给个口信了。她笑嘻嘻地看向运营主管:“领导,下次开会,如果我也要参加的话麻烦提前和我说一下,可以早点安排,今天晚上和朋友说好了下班要去看电影的,还好电影票还没买喏。” 小领导大概没料到她会这么说。讪讪道:“我也是陈行长临时通知到我的。” 林琪琪道:“好,那我到时找陈行长说一下。” “哎。”小领导在后面叫住她:“待会儿我要交资料,我和领导去说好了。” “那麻烦领导啦。” 晚上开会,林琪琪到得早,选了个差不离的位子安安静静坐下,把笔记本和水笔像模像样放在桌子上。她抬眼瞅了瞅几个领导,看他们脸色不霁就知道待会儿肯定要挨批了。果然,等人都陆续到齐了,陈蕾把三季度行内指标和支行完成率做了总结对比后,一旁的大行长抬手慢吞吞打断了她后续的讲话:“我也搞不懂了,为什么我们厅堂的营销就一直上不去?是客群问题吗?你们说平时来银行的老年客户居多,很多不会用智能手机,不方便展开营销。可是我去分行开会,几个行长交流下来,这是普遍的一个问题啊,不单单只发生在我们网点,那为什么别的网点就做得比我们好呢?” 现场的气氛顿时更低沉了,林琪琪余光瞥到除了几个对公经理一脸老神在在,其他人各个正襟危坐,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她佯装在本子上记着些什么,其实纯粹无聊打发时间,关她什么事呢。 “你们要开口的啊,上来问一声客户又不要紧。陈行长抓零售的,我知道她天天盯着你们你们心里不舒服,有情绪。前几天还和她吵了是不是?” 说到这里大行长顿了顿,林琪琪瞥了眼陈蕾,见她被领导这么一说,竟红了眼眶,四十几岁的人看着委屈巴巴的。何必呢,只会被人更看不起。 “但是,领导也没办法啊,现在考核你们绩效就是考核这个,奖金也是依照你们的营销来发的。天天老生长谈我也觉得没意思。你们在坐的都是二十几岁的人,正是朝气蓬勃的年纪,我相信你们在工作和生活上都是有追求的,怎么这么点业务都做不好呢?现在银行不是十几年前了,不再朝南坐了。如果认为进了银行就能舒舒服服混到退休年纪,这是不可能的。以后零售这块营销就是常态,指标只会越来越重。你们愁,我也愁啊。你们现在低着头一声不响挨批评,我去分行开会也低着头挨批评啊。” 大行长无奈地叹了口气,又道:“领导也是柜员一路做上来的。我的经验是不要放过任何一个潜在客户。你说买理财,可能今天客户不是十分信任你,信任我们银行,买个一万两万试试水,但后面也可能会找你买个几十万百来万的,甚至不少会转介朋友过来找你们买,你们要相信裂变,不要看不起小客户小生意,厅堂零售就是这样一步步做起来的。” 在座仍是死寂一片。林琪琪却在内心疯狂认同,大行长现在说的问题,她在厅堂也发现了,人心不齐,干活散漫,营销客户高不成低不就,恨不得一开门就能拉到一笔大单子完成本月业绩,你谁啊,谁给你啊。 记得在私行那会儿,时常会看到外面支行的两个理财经理向客户介绍产品的模样。不论客户买不买,他们介绍起来都是尽心尽力的,不单单是按照内部培训教材上的内容来说明,还会结合实事和自己的见解。 林琪琪印象最深的,是冬天时有一个梳着碗口粗的麻花辫,衣着朴实得可以用“土”和“阿乡”来形容的大姐,在其中一个理财经理那给自己儿子买了五十多万的保险。事后林琪琪问理财经理,对方告诉她客户是在附近做点小生意的,手头正好有点余钱想理财,她推荐了理财型保险,没想到客户觉得合适就直接买了。 银行这个地方,是最现实的最势力的,但要想做得好,以衣着饰品来判断客户的身家背景那真是井底之蛙。 她用余光瞥着在座一张张面无表情又格外稚嫩的脸庞,默默叹了口气。等他们明白这些道理的时候,恐怕就是和自己差不多年纪了。二十几岁时候的自己,不也对这些充满着不屑吗? 大行长点名批评了几个柜员。此时陈蕾低声说了句:“小林还是有主动营销意识的。” 林琪琪无语。不知道该说她情商低还是故意坑自己。 大行长闻言摇了摇头:”小林,小林也差点,做得一般般。” 林琪琪心想,我做得怎么样另说,但我一天做成了几笔业务恐怕领导你也不清楚。报到你这里,哪些业绩算我头上谁知道啊。又想到平日里姓金的理财经理的种种所作所为,更是心里发呕。 这个狗眼看人低的傻x!把自己介绍过去的客户搅黄不算,他手头有多少客户还是保安师傅仗着在这里呆了十几年卖着老脸给他转介过去的,不然以他的脾气性格,谁会找他买产品啊?而依他一贯抠抠索索的作风,估计私下里除了发几根香烟以外也不会给保安额外的好处。 说出去多滑稽啊,堂堂银行理财经理,指标还要靠保安帮忙完成! 她坐直了身体看向不远处低着头佝偻着身体的男人,更瞧不起他了,恨不得此刻就在大行长面前揭露他平时的行为。 如果在这么多人面前让他下不了台该多么痛快,料他这副窝囊样也不敢在大领导面前和自己叫板。反正赤脚的不怕穿鞋的,林琪琪想,不要说明天了,怕是今天会议一结束,分行那里就传开了。多好啊,就要给这种仗势欺人的小人一点教训。 可是这样做于自己而言又有什么好处呢?理智告诉她,他们这些人才是利益共同体,自己这样做,无非就是逞一时之快。 她的胸腔因为脑海中呈现出的种种画面而欢呼雀跃着。然而直到会议结束,这些想法也仅仅存于她的脑海之中。一定会有更好的解决方法的,她告诉自己。 德性 周一晨会上,陈蕾让每个员工都立了军令状,下班前一定要达成多少指标,完不成营业结束后自己上二楼找行长做情况说明。 林琪琪听他们一个个挨个报今天的目标,怕是周末两天群里开过小会了。 8点半厅堂一开门营业,林琪琪就感受到了与以往完全不同的工作气氛,同事间各个争相趁做业务的空隙向客户兜售产品。尤其临近中午时段客户少了,几个柜员甚至跑出柜面跑到厅堂拉着客户开始推销。 起先林琪琪有点不快,本来她工资就低,靠绩效提成拿点零花钱喝喝奶茶买买咖啡,现在连这点点还要被人瓜分了去!而且有时候她在旁边看他们推销,有几个脸皮薄的,一听客户说不要就悻悻作罢,也不多说几句或者换个产品推销,没准就成了。别人那里失败的客户,她也不好意思再上去问几句了。这叫什么事嘛! 然而转念一想,又觉得眼下这一切都是必经之路,没道理进来的客户都是你的,各凭本事。 周五例会上大行长的那番话,姓金的理财经理态度也有所转变。至少林琪琪介绍到理财室的几个客户,没有那么快被扫地出门了。她多长了个心眼,等客户出来的时候故意笑嘻嘻上去搭话,问客户办理顺利吗,买了点啥。 前几次她介绍过去的客户明明买了理财基金之类的,姓金的不声不响,还是林琪琪主动跑去理财室问的。 工作上摩擦多了,回家就难免在饭桌上吐槽几句。 汪爱琴还是一如既往的宠女儿:“做得不开心就不要做了,这点点钱有什么啦?” 林琪琪不响。 倒是一贯话不多的林父慢条斯理地来了句:“爸爸说句话侬不要生气啊。” 林琪琪抬起头做洗耳恭听状:“你说好来。” 汪爱琴料到不会是什么好话,朝老公使了个眼色:“好了,好了,不要说了!吃饭吃饭!” 林父不理她,半真半假道:“你说那么多,恰恰说明你也只能做这份工作,如果有本事早就走了。” 林琪琪仿佛被人闷头扇了两个耳光,表面上却并没有显山露水地发作,只“哼”地冷笑一声就继续埋头吃饭了。 倒是汪爱琴板起面孔呵斥老公:“你怎么好这么说你女儿的?!本事本事,你有啥本事啦?” 晚上和萧潇聊天,林琪琪把最近工作上遇到的事简单和她说了,包括姓金的所作所为也囫囵地说了。她打字时边修修改改边克制着心里涌上的难堪,这么点鸡零狗碎的事都要同萧潇说!萧潇,萧潇和她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然而萧潇很快回复了她,言语间并无看轻贬低之意:“我之前去河西园区给我们行做系统上线测试的时候也碰到过一个这样的人,我说什么他都不搭理我,故意排挤我刁难我。” “那后来呢?” “后来我做出了点成绩,他就没声音了。去年行里年会,他看见我挺客气,还打了招呼。所以我觉得你只有做到比这种人厉害,他们就不会小瞧你了。你也可以完全无视他们。” 林琪琪苦笑,厉害,怎么算厉害呢?她和萧潇的情况完全不同,根本没有可比性。但她还是试图从萧潇的建议里寻找着突破口。 这天上午,有个阿姨来银行找小金。林琪琪道:“金经理在二楼开会,可能需要等一会儿,你要办什么业务,有些我们厅堂也能帮着处理的。” 没等她说完,客户就扭头神情倨傲地朝理财室方向走了。 保安老季轻声道:“这个客户你不要和她多说,她就是信任小金,别人她不要的。” 在厅堂做了那么久,林琪琪早已习惯了自讨没趣的场景,也不恼,只道:“我就是问她一声,上面开会起码两小时,怕她等久了不高兴。反正办也输金经理工号的。” 果然没过多久,客户面带不悦地走了出来,却是冲老季报怨:“小金什么时候开完会啊?发他微信也不回!” “刚开呢,你耐心点,没什么事去理财室喝杯茶,吃点糖果巧克力。” 客户无奈地撇撇嘴,踩着高跟鞋又转身“啪嗒啪嗒”朝里走了:“你们这个银行搞不好咯,理财经理上班时间开会,客户都不要了。” 林琪琪看着她的背影问老季:“这个阿姨你认识啊?” 老季仿佛就在等这句话,听闻得意地瞟了她一眼,咧嘴一笑:“嘿!也不想想我在这里多久了,哪个老客户不认识啊!这个客户,有点oney!”说着做了个点钞的动作。 “看出来了。”六十多岁身材保持得还那么好,皮肤又白皙细腻。 约莫过了一刻钟,客户又过来了。 老季看着她走进走出的,揶揄道:“你有事么下午来,我等小金开好会和他说一声。不急呢你就去理财室的沙发上坐坐,玩玩手机,要不要我给你去隔壁买杯咖啡?” “切。”客户被他这么一逗,绷紧的脸上露出了点笑容:“我是有事,但再忙也比不上你们理财经理忙啊。” ”什么事啦?” “我下午要去排练。”她顺手将包搁在大堂助理桌上,一只手垫着和老季拉起了家常:“喏,区里下个月有太极拳比赛。我说不参加不参加,非要叫我去。” 林琪琪见她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神情舒缓,便插嘴道:“阿姨,你会打太极拳啊,这么厉害!” 客户转过头,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并未开口。 林琪琪也不怵,仍旧笑嘻嘻:“我最近早上在练八段锦,但是老觉得方法不得要领,正好和你请教请教。” 客户挑了挑眉,看她的目光多了几分深意:“这个天气早上打一套太极拳对心肺都好。” “是啊是啊。我就是看新闻里说中医推荐才练起来的,打完后感觉气息好像是长了一点。人也精神了。” “八段锦这个呼吸是有讲究的,起吸落呼,开吸合呼。”客户说着,小幅度做了个动作示范。 林琪琪认认真真地听着,时不时还问几个问题。 两人越聊越投机,正说得起劲,柜台那里让林琪琪过去拿份传真。 林琪琪朝客户抱歉地笑笑。 客户这时已舒展了眉目,反而同她说:“哦呦,我耽误你工作了,快去快去。” 等她忙完回来,客户还靠着大堂助理台,看她过来了,解锁手机道:“其实我今天来就是找小金买个理财,老季和我说手机上买一样的,我年纪大了总觉得手机上买不放心。这样,小林你给我买一下。我也不等他了,等到什么时候。我还要回家吃饭呢!” 林琪琪自然是却之不恭:“好的,阿姨你要买哪个?我给你看看,注意事项我会简单跟你说一下的。” 她指导客户买完,又拿了纸条把注意事项和赎回期限写给客户:“阿姨,如果你只打算买一年一定要在这个期间内赎回啊,到时候也会有短信通知的,你留意一下。如果你自己不方便操作,到时过来找我们,随便哪个都可以的。不然错过赎回期又要自动再买一年了。” 客户看了看纸条,连同手机一起放回包里,对林琪琪露出笑容:“小林你做事细心,周到。以后小金不在我就找你了!” 林琪琪笑意越发深了:“谢谢阿姨!有些高端复杂的业务你还是要找他的,毕竟他是专职理财经理,我也只懂点皮毛,但有些手机上可以操作的你找我们这里也一样的。” 等客户走了,老季问她:“你还在看什么看?” 林琪琪看她从停车场开了车出来,又特意摇下车窗朝自己这边点点头,便笑着同她挥了挥手:“我在想王阿姨这把年纪,身材保持得很好啊,背面看像小姑娘一样的。” “哼,马屁精。” “你不懂女人。”林琪琪朝他翻了个白眼。 到了下午,姓金的风风火火冲到门口,盯着老季问:“上午那个客户买了50万重点理财一年的,电话你有吗?” 老季被他没头没脑地一问,直接愣了,本能道:“没有。怎么了?” 姓金的一脸为难,皱着眉碎碎念:“要和她说一下定期赎回,她系统里的那个号码我打过去说关机了。” 这时林琪琪在一旁不紧不慢道:“是不是姓王的阿姨?我给她买的,输了你的工号。注意事项赎回期限我都写给她了。” 姓金的仿佛这时才注意到她在旁边,不得不僵硬地转过头看向她,重复道:“你都说了?” “对啊。“林琪琪挑了挑眉,又补充了句:“在我这里做的每个客户我都会把注意事项写给他们的。” 姓金的一言不发地走了。 林琪琪在他背后翻了个大白眼,德性! 为时已晚 这天上午趁着厅堂得空,运营主管笑嘻嘻地跑过来问她喝什么,金总请喝奶茶了。 其实在之前网点,他们经常轮番请客叫外卖,奶茶炸鸡下午茶,下班后还一起去搓过好几顿。只是调来这里后,林琪琪观察到大家都是各买各的。除了之前陈蕾请过一次一点点以外。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他干嘛请客?” 主管随口胡诌:“金总他有女朋友了。” 林琪琪配合地装出八卦兮兮的表情追问:“真的啊!是哪个美女啊?” 主管连忙转过身笑着打哈哈:“你自己去问他呀!” 下午林琪琪趁着外面不忙,跑去休息室吃水果玩手机,柜员小朱提了两个大袋子进来:“奶茶来了,你点的什么自己拿。” 林琪琪正在啃一个硕大的苹果,闻言道了声谢谢,并不急着拿,抬头一看,本该风华正茂的帅哥却拖着沉重的步伐佝偻着背,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哟,你怎么能进来休息了?外面没客户了啊?” “哎!”小朱重重地叹了口气,又重重地一屁股坐了下来,一边用吸管开奶茶一边生无可恋地抱怨:“烦死了烦死了啊!客户公章忘记带了,跑回去拿了,我就进来坐一会儿!等会儿还约了个企业开户的……” 林琪琪小心翼翼问:“那你今天能准时下班吗?” “谁知道啊,随便了!”小朱烦恼地蹂躏了一把头发,破罐子破摔地:“做死算了!” “哎呀呀,什么死不死的,年纪轻轻的一天到晚瞎说!”老季操着一口不标准的上海普通话从外面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瞅了眼桌面,嘴里“啧啧”有声:“金总有钱啊,请你们喝奶茶!” 他这样说,林琪琪心知这里面是没他的份了,便装着没听见,继续玩手机。谁知道姓金的额外给他什么好处呢。 老季话音刚落,陈蕾抱着一叠资料也进来了,嘴里喃喃:“什么奶茶?谁请喝奶茶?”问完也不等几个人回答,转身就朝里间走。 休息室的气压瞬间低了下来,小朱收敛了表情,一声不吭只管喝奶茶。林琪琪略微坐正了身体,收了收脚。 只有老季端着茶缸回她:“喏,小金请他们喝奶茶。” “奶茶啊。”陈蕾从里间出来,没头没脑来了句:“小林不喝奶茶的,这家伙怕胖。” 她平日里叫一楼几个小年轻都是“这家伙”“这家伙”地叫,显得自己平易近人又和他们打成一片的样子。 林琪琪听到她也这样叫自己,兀自翻了个白眼。又听她说自己不喝奶茶,莫名其妙的,便呛声:“我喝的啊。” “你喝的啊?”大概是没有得到预料中的答案,陈蕾的语气有点讪讪的,追问:“那你点了吗?” “点了啊。” “她点了。” 林琪琪和小朱异口同声。 陈蕾埋头收拾了下手头的资料,放在桌上捋了捋,装作十分轻松地同大家说:“好了,我上去开会了!厅堂有什么事你们先找小周。” 小周就是运营主管。 说完匆匆忙忙地走了,十分日理万机的模样。 林琪琪无语,视线不经意地对上小朱的,只见他也正看着自己。 “受不了!”后者做了个阴阳怪气的表情。 林琪琪跟着递了个无奈的眼神,扭头继续啃苹果。 原来陈蕾是知道的,她想。她知道自己的处境,知道金波涛不待见自己,所以故意当着小朱和老季的面说自己不喝奶茶。这样,金波涛请客不带自己就变得顺理成章了。表面上看,她似乎是在给自己找台阶下——别人请客不请你是因为知道你不要喝,不是排挤你;而实际上,她是在粗暴地将自己内心的不满和愤怒扼杀于摇篮,牺牲掉一个无关紧要的员工的个人欲望,保全集体的利益——你们看啊,我们还是一个团结友爱的团队,或者压根就没那么深刻,她就是在偏袒金波涛。因为他是理财经理,他做的业务好坏是和她的绩效利益挂钩的,尽管金波涛私下对她这个行长也有颇多微词。 真恶心啊。一股混浊之气涌上心口,令人憋屈。然而很快她又释然了,领导又怎么样?领导又不是圣人,多的是蝇营狗苟之流。在职场上,还指望谁给谁主持公道呢?又不是小学生。 之后发生的一件事,又让林琪琪觉得十分有趣和微妙。 这天她要跟着陈蕾外拓,以往他们都是趁下午不忙的时候出去,这次客户那边情况特殊,只得把时间定在了上午。一般银行上午比较忙,尤其是刚开门那一两个小时,陈蕾实在抽不出人替林琪琪的位子,便向分行申请临时借一个大堂助理过来。 借调过来的大堂助理姓孔,原是行里前年退休的老员工。刚退休那阵乐开了花,天也蓝蓝风也清清,世界在她眼中灿若星辰。天天把自己打扮得光鲜亮丽宛若一名都市丽人,有事没事开车路过原网点还要喜气洋洋找前同事办个业务偷偷摸摸聊一小会儿天。恰巧这个原网点还是林琪琪之前待的那一个。一来二去,林琪琪与她也算熟悉了。 奈何时间久了也就乏了,期间孔老师出门旅游几次又打了几个月麻将还是无聊,再加上平日里老公上班,儿子读研,一个人在家更是冷清,思来想去便决定退休返聘再发挥一下余热。 下午林琪琪回到行里,孔老师正拉着一个客户推销保险。听陈蕾他们聊起过孔老师营销做的还不错,这会儿林琪琪便站在她旁边打算取取经。听了会儿却觉得有些尴尬,孔老师的措辞太一板一眼太正统了,如果换作自己是客户,恐怕要找借口跑路了。林琪琪从客户的神态中猜测对方只是随口问问,并没有想买的打算。如果是自己,此时就会收住了,打个圆场让客户考虑考虑,不急在一时。 这时一个老年客户拿了本存折让林琪琪给他查查上个月有没有一笔两千块的进账,上面字太小了眼睛腻看不清楚。 林琪琪翻阅着存折,脑海里却还在思索着孔老师给她的感觉。等她给客户查到明细,客户道谢的时候,忽然一下子豁然开朗了,孔老师的说辞太像长辈对晚辈的说教了。这样强势的营销她不喜欢。 又过了会儿,陈蕾从二楼下来巡视厅堂,见孔老师正站在多媒体打印机前给客户打账单明细,便过去同她寒暄了几句。没想到这一寒暄就寒暄出了问题。对方叫住她滔滔不绝地汇报起了今天的工作。说到激动处,手里的活也不做了,索性上前几步定在陈蕾面前事无巨细地说。 碍于她是老员工,又这般热情,陈蕾说她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匆匆听了两句便示意客户还在:“孔老师,你先给客户办,先给客户办。” 无奈后者像压根没听到似的,还在绘声绘色地讲。好在办理业务的是一对老年客户,没有争吵。 林琪琪看她一副急于邀功又想表露自己的模样,忽然带点恶毒地想,有什么意思呢?这样的手段和本事,在职的时候怎么不使出来?没准大小能混个领导退休。如今这般做派,就算领导认可了又怎么样?又能改变什么?一切晚矣。 奋力迎战 朱老师的事,林琪琪当晚在和姆妈散步时当个新闻讲了,只是讲着讲着忽然就闭嘴了。 汪爱琴正听得起劲,奇怪道:“咦,侬哪能不讲了?” 林琪琪轻描淡写地:“没什么意思。”走了会儿又道:“其实想想可能是她年纪到了很多事情就无所畏惧了,脸皮也自然而然厚了。倒也不是单纯地''要''或者''不要''。” 只是退休了才领悟到人生真谛未免有些可悲了。然而奔四年纪做着一份可有可无工作的自己又好到哪里去呢?至少人家朱老师是正式行员退休,过年过节工会还要给她发油发米的。想到发油发米,又不觉好笑,妹夫小高第一次来他们家吃年夜饭,姨妈汪爱娣就是这样吹嘘带炫耀地说着自己外甥女的工作好,退休工会还会发油发米的! 想到曲妍,林琪琪的心又往下沉了点。前几天她约曲妍出来吃饭联络感情,曲妍说那天要陪曲辉去医院做定期检查。林琪琪又问蜜月想好去哪里玩了吗?曲妍只道再说,最近小高工作忙,反正两人单位婚假的有效期都要一年呢,不急。 曲妍,曲妍,林琪琪感觉得到,曲妍把自己活在了一个套子里,没有人再能轻易走入她的内心世界。她在自己和周围的人中间筑起了一道高墙,固若金汤,密不透风。 曲妍婚礼的场景令她思绪万千,有次和章誉晨出来吃饭就说了。 章誉晨听后似笑非笑总结:“你妹妹的灵魂已经死了。” 一针见血,无可反驳。 林琪琪自己也是这样想的,只是她说不出口。 转眼到了月底,这天厅堂来了个70多岁的爷叔,扶着眼镜盯着黑板上的一款基金产品看得兴致勃勃,时不时还问问旁边的林琪琪。林琪琪看他思维敏捷口齿清晰,问题也比较细化,便说爷叔你可以去理财室找理财经理问问,毕竟他才是专业的。又提醒黑板上写的收益都是参考的,基金有赚有赔有风险的。爷叔笑笑,直道有数有数,万把块钱根本不算钱的,买点试试看。 前脚客户刚朝理财室走去,后脚老季就慢悠悠地跑到林琪琪跟前,双手交叠放在圆滚滚的肚皮上,老神在在地道:“这点点钱金波涛看不上的,你就不要介绍啦,浪费精力浪费口水。” 林琪琪装傻:“那客户要我还能让他不要吗?” “你呀你呀!”老季颇为恨铁不成钢的摇头叹气:“说你聪明好呢还是笨蛋好呢!一万块钱!你就直接让客户存个定期算了。还折腾来折腾去的,白费力气!” 林琪琪虽然心里承认老季说的有道理,尤其是还有金波涛这样喜欢狗眼看人低的理财经理,但上门都是客,没道理把客户往外推,反正理财室里这会儿也没其他客户,他闲着也是闲着。 果然过了会儿林琪琪见客户从理财室跑出来了,脸上带着讪讪地笑,他远远地朝林琪琪道:“姑娘给我拿个号,我存个三年。” 林琪琪明知故问:“怎么不买啦?” 爷叔又讪讪一笑,老实道:“他说这点点钱买基金没有意思的,又不保本,买个半年一年没多少利息,不如存个定期算了。” 林琪琪了然一笑,麻利地取了号给客户,心里更是将这个理财经理鄙视到了极点:这是指标到了嫌生意小不要做呢。如果这个月指标没到,这会儿怕是又要出来让老季求爹爹告奶奶地给他介绍客户了。 忙完了这阵,林琪琪抽空去休息室喝水,路过理财室,见金波涛正和二楼新来的外勤女行长坐着面对面聊天,踌躇了几秒,她退回去故意驻足朝里问:“金经理,刚才那个客户基金没买成啊?” 第三人在场,金波涛不得不转头正视她,略厚的镜片反着油腻的光,林琪琪从这张模糊的油腻的脸上看出了轻蔑,他毫不在意地嗤笑一声,反问道:“他买多少钱?” 林琪琪本能地先看了眼坐在他对面的女领导,此时她也正含笑望着她。 “不知道。” 听到她的回答,金波涛笑着摇摇头,再不看她,只是神情轻蔑道:“一共一万块,买不买对客户来说没什么意思。”说完朝对面的女行长看了眼,似乎在责怪这种垃圾生意介绍给他。 林琪琪又看了眼女行长,等着她来说句话,而后者早已无视了她,继续说说笑笑。压根把她当隐形人似的。 一股无名之火从林琪琪的胸腔升起,又生生被压了下去。她憋屈地往厅堂走,却越走越火大,越走越胸闷,以往受到的种种委屈和不甘似乎一触即发。理智告诉她要忍耐,然而另一个声音却从心底冒出来,忍耐有什么用呢?林琪琪,你都快奔四了,难道一辈子就这样低声下气吗?得罪这个人你有什么好怕的呢?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无视你挤兑你,就是现在,冲上去借这个机会呛呛他!蛇打七寸! 可是,新来的女行长还不知道底细,贸然行事,谁知道对自己以后有什么影响呢? 那又怎样?那个来自心底的声音继续给她壮胆:你说的都是实话,为什么要顾虑别人?这里除了你自己,还有谁会帮你说话?!机会难得,趁这会儿厅堂也没什么人,就算你们吵起来也不至于有太大影响。就是现在!冲上去,找他说理去!林琪琪,你忘了之前的杨怡周洁是怎么对你的吗?你忘了罗仲杰是怎么对你的?为什么你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这种烂人欺负你?! 一想到这三个人,以往所受的无尽的愤怒和委屈涌上来,直冲脑门,林琪琪“嗒”得停住脚步,“腾”地转过身,也许是她的动作太用力,也许是她的气势太决绝,旁边低柜的几个同事诧异地看向她。而此时的林琪琪主意已定,已全然不在乎其他人的眼光了,她要为自己讨回公道! 她昂起头颅,沉下肩,更加用力地挺直了背脊,一步一步再次走向理财室。 “金经理!我想了想,再这样下去,我们厅堂是没办法转介客户给你的,哪里来那么多大户排队等着你啊!”说完也不看女行长的脸色,只撑着皮笑肉不笑的脸盯着金波涛。 这一瞬间,她感受到自己浑身都在不可控制地细微地颤抖着,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在疯狂叫嚣着想跑想逃,但理智告诉她,既然已经避无可避,便唯有奋力迎战! 听雨 金波涛没有料到这个女人会怒气冲冲折回来直接呛他,上一个大堂助理也是这样被他不咸不淡地对待,这些临时工算什么呢? 前一秒他还在神采飞扬地同对面的领导吹牛打屁,谄媚的笑容在他的脸上瞬间凝固,下一秒出于本能,他顶着一张呆滞的面孔看向门口,嘴巴可笑地微张着。林琪琪看着他干涩泛着紫黑的嘴唇,无比鄙视,这副蠢样,怎么会有客户放心到他那里买理财的? 过了两三秒,他回过神,却是对着女行长看了眼,而后才再次将目光转向林琪琪,慢悠悠道:“你在说什么?你不想转介就不要转介,我又没有求你转介客户。” 林琪琪本以为他会说些冠冕堂皇的话,现在听下来也就这点水平,她扶着门框,逼迫自己无视女行长讳莫如深的表情,只盯着金波涛不屑道:“你这个月指标完成了得瑟了是?没完成指标的时候不是天天拉着老季到门口抽烟让他给你介绍客户吗?” 被她这么一说,金波涛“啪”地一下从脖子到脸全红了,他声音尖锐:“我和老季之间怎么相处关你什么事?” “怎么不管我的事?每次我给你介绍客户,你都推三阻四,这个不行那个不合适,谁出来干活不是为了拿工资啊?你当我家里有矿过来为爱发电啊?我把我客户推出去是不想让我赚钱还是有什么其他顾虑?我告诉你!厅堂能转介的就是这些你看不上眼的小客户,你想要大客户是不可能的,再说了,大户也轮不到你啊,人家凭什么来找你?就你照本宣科念的那些玩意儿谁培训一下不会啊?你抬头理财经理还真当自己会理财分分钟几百万上下了?!”林琪琪一股脑地把想说的全说完了,说完又狠狠白了金波涛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 只听他在理财室喋喋不休:“你说她说话奇怪吗?搞得我的客户都要靠保安和大堂来介绍,她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一个大堂助理而已!” “好了好了,不要响了,随便她去。”女行长的声音传出来,云淡风轻的,带着明显的偏袒维护。 回前厅的路上,林琪琪感受到了来自旁边低柜同事的巡礼,她故作镇定地板着脸,目不斜视地只管往前走。 她在大堂里站了会儿,又爽又怕,一会儿想着是不是马上领导就要来找我谈话了,该说些什么呢?一会儿又想谈话怎么了,我做错了什么说错了什么嘛? 刚才理财室那边的动静不小,老季已经猜到了七八分,这会儿看她魂不守舍,“哎”地长叹一声:“小林啊小林,你这个小姑娘啊,有什么事情平心静气慢慢讲,干嘛要和他吵起来呢?” 林琪琪当做没听到,低头去整理桌面上的表格。 老季还在那里晓以大义,意思你这小姑娘同事关系要搞搞好呀,弄僵了难看伐,人情世故的事,有时候退一步海阔天空。林琪琪依旧低头装作忙碌的样子,无声地冷哼了下,你那么懂人情世故,做了几十年到头来不还不是一个保安?银行里的这些人,门口停车拿快递的,对你还不是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 这天直到下班,也没人来找她谈话,林琪琪猜可能是陈蕾今天不在网点,不知道这件事。谁知道呢?在更衣室换衣服的时候,她对着镜子里眼神冷漠的女人说大不了就不干了!有啥要紧的? 进了小区门她也不急着回家,慢悠悠踱步到小区中央的喷水池那里。她下班早,这会儿小区里没什么人,林琪琪坐在长椅上对着喷水池喷出的几道水柱发呆,过了会儿又觉得自己这模样像极了那些下班后宁愿在车里傻坐半小时一小时也不愿回家面对一地鸡毛生活的已婚男人,不由哑然失笑。 就这样静静地坐了一刻钟,天马行空胡思乱想了些有的没的,直到母亲打来电话,问她怎么还不回家?林琪琪推说今天下班晚了,刚在换衣服呢,要晚点回来。说完继续坐在长椅上发呆,深秋的傍晚有点凉,她重新裹紧了围巾,用力嗅着空气里干爽冷冽的气味,贪恋这片刻的宁静。耳机里喜欢的女歌手在唱:“我要去看得最远的地方,和你手舞足蹈聊梦想……” 自己的梦想在哪里呢?萧潇曾和她说过,她们都是被烂人催熟的。而人生这一路上,究竟要碰到多少烂人啊? 又坐了约摸十几二十分钟,天色越来越暗,再不回家就不像样了,她这才依依不舍地站了起来,朝自家楼栋走去。 开门换了鞋,母亲的笑脸浮现在眼前,林琪琪疲于应对,勉强扯出一抹笑叫了声“姆妈,我回来了。”汪爱琴走上来,盯着她的脸色问:“今朝忙啊?噶晚才回来!”林琪琪顺势推舟地抱怨了几句。这样郁闷难言的情绪一直持续到吃完晚饭母亲收拾完厨房,林琪琪下楼倒完垃圾。 下雨了,林琪琪倒完垃圾,站在廊檐下盯着漆黑的天空发愣。思绪忽然飘散,她想起了那一年在静安寺,大雄宝殿外密密麻麻连成一线的雨滴,那时候萧潇还在上海呢,她跑去静安寺求账单分期指标快点到,被萧潇戏称爱岗敬业感天动地中国好员工! 想到这里,林琪琪不由觉得好笑,今天一整天压在胸口的那股阴霾似乎消失了一大半。她再次抬头望向夜色中越下越密的雨,偶尔有几滴落在她的脸上,竟不觉得冷,反倒觉得神清气爽。林琪琪仿佛又听到了和尚的诵经声,闻到了香烛的味道,绷紧了一天的神经渐渐地放松了下来。 “琪琪你在这里干嘛?” 她吓一跳,回头,原来是姆妈等她许久也不见她上来,便下来寻她了。 “我看落雨了,就在这里呆会儿看看。” “噶冷,有啥好看的?”虽这样说,汪爱琴却走近几步,和她并肩站在廊檐下,母女二人静静地看着这场落在静谧秋夜里的雨,谁也没有再发出声音。 林琪琪的脑海里蹦出一句宋词:“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就这样又静静看了会儿,她道姆妈我们上去,有点冷了。 转过身的刹那,林琪琪仿佛忽然被人打通了任督二脉。自己还要这样逃避到什么时候呢?每次一不顺心嘴巴里就念叨不做了不干了,实际上这种逃避的行为对自己没有任何帮助,就算不断推倒重来,每一个环境里都会碰到不想碰到的人,不想碰到的事。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哪有处处能顺自己心意的?眼下的这一切不正好是一个契机?今天的事情正好就拿来练练手。难道要像朱老师一样,退休了才活出一副人精的样子? 想明白这些,她突然真正的不再惧怕了。金波涛算什么?陈蕾女行长她们又算什么?所有的这一切经历,都要化作她升级打怪的养分。 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但愿她能在壮年里,多悟透一些人生真谛。 报应 因为释然了,这天晚上林琪琪睡得挺香,一觉到天亮。次日清晨,她走出卧室,姆妈照例已经在厨房里忙碌开来了,不大的空间里弥漫着食物蒸腾的香气,林琪琪转头望向阳台,秋日淡淡的晨光照进来,洒了一室碎金,令人心情明媚。她用力地,深深地伸了个懒腰,享受着这美好的一天的开始。 晨会金波涛来晚了,火急火燎地打着领带从更衣室出来挤了个空位,恰巧和林琪琪面对面站着,林琪琪气定神闲地打量着他手里的动作,无声冷哼。反倒是这个比自己高不了多少的男人在她的注视下仓皇急促地别开了脸。 眼看风平浪静的上午就要过去,林琪琪洗了手准备去二楼食堂吃饭,陈蕾却从后面叫住她,状似随意地问了句:“小林,昨天怎么回事啊?” 林琪琪盯着她佯装热情随意的笑容,像极了学生时代认定学生犯了错,却要假装自己大人大量的班主任,无比虚伪。 陈蕾见她不声不响地看着自己,不得不先发制人:“我听说昨天你和金经理在厅堂吵了起来?” 林琪琪装傻一笑:“没有啊,你听谁说的?” 陈蕾不接她的话,往下道:“小周年纪轻,做运营主管不久经验不足,你私下有什么事也可以找我说,何必在厅堂直接和金经理闹呢,传出去影响多不好……” “领导,这件事和小领导没关系。”林琪琪打断她:“你可别拿小领导问责,回头人家当是我挑起的,那我可就说不清了。” 陈蕾没料到她直接呛声,一愣,睁着圆圆的眼睛看着她。 林琪琪继续笑嘻嘻:“我对领导你也没什么意见,你平时在工作上对我们也挺关心的。昨天厅堂里我只是和金经理阐述了下事实,声音也不大,下午那会儿没什么客户,领导你不用太担心。” “小林。”陈蕾落下脸:“我们是一个团队,有什么事情可以好好说,何必闹得大家都不愉快,都是同事,吵来吵去被徐行长知道了难看吗?” 林琪琪这时已经完全不在乎了,耸了耸肩无赖道:“金经理愉不愉快我不知道,反正我挺愉快的。领导,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平时在厅堂什么样?天天拿有色眼镜打量客户,看到人家有钱的笑脸相迎,没钱的连个手机银行都懒得给人下载。说句不好听的,就他这副狗眼看人低的样子,我们这里业绩能好到哪里去?”说完也不顾陈蕾沉得可以滴下水的脸色,直接昂着头上楼吃饭去了。 林琪琪刚到了楼梯口,就听见食堂里传来姓金的和几个女同事嘻嘻哈哈的打闹声,见她进来,坐在一桌的几个人都止了声音,姓金的更是直接甩了脸子。林琪琪当没看见他的白眼,端了饭菜选了张空桌子坐下慢慢吃,边吃边在心里翻白眼,孤立她那招几百年前就在别处领教过了,什么幼稚小学鸡的把戏! 月底的下午照例挺空,林琪琪刚从外面巡视完at机准备回厅堂,裤兜里的手机一阵震动。她选了个摄像头照不到的角落背过身去,竟是许久不联系的方圆圆发来了消息,和她说公司般家了,现在离林琪琪这里挺近的。 林琪琪看了眼她发过来的地址,就事论事道还是有段距离的。 方圆圆继续热情道:我还以为离你家挺近,想着是不是你要回来上班了。 林琪琪打了三个“哈哈哈”。心道这脑回路也是挺绝的。 方圆圆仿佛没有看出她的敷衍,继续和她八卦:你知道吗?周洁离职了! 哟,这倒成功引起了她的兴趣,林琪琪挑了挑眉,问:什么时候的事啊?” 方圆圆道去年的事了,就是她兼管资产处置后,年底审计来查账,过了一个礼拜她突然就主动提辞职了。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那真是太微妙了,以周洁的德性,怎么可能主动放弃这么好的工作呢,何况那时她正处于上升期,顺风顺水的。 林琪琪第一反应是她肯定做了什么不光彩的事,毕竟这个人太爱占小便宜了,比起清汤寡水的风险管理组,处置组可是一块实打实的大肥肉。又想到秦昊之前那么器重她,这脸打得“啪啪”的。 然而阿扎里公司发生的一切,毕竟于她而言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如今再回想起来,林琪琪甚至有些恍惚,自己真的在那样一个公司呆过吗? 方圆圆又道李纪颜也离职了。 林琪琪回我知道的,之前她还问过我劳动手册的事。 方圆圆落寞地回了个“噢。” 林琪琪没有问杨怡和方圆圆现在过得怎么样,她已经不关心了。方圆圆也没说,两人又随意聊了几句结束了对话。 林琪琪想起这个初见时圆圆眼睛苹果脸蛋的女孩子,心想自己怎么会以为这个徒弟很天真呢?以前的自己到底有多傻多不会识人? 她看了眼朋友圈列表,犹豫了一下,把她删除了。趁此机会,索性把周洁杨怡李纪颜以及秦昊等以前公司一干人不管熟悉的不熟悉的,全部删除了。 很多互相生厌的,明知以后可能老死不相往来的人,都习惯把彼此保留在朋友圈里,装作老娘不care老娘很坚强,顺便展示给你看老娘过得有多好。太可笑了,不喜欢的,讨厌的人,就该眼不见为净,及时断舍离。 她的手指滑动着,无意间点开了胡晓颖的朋友圈。一个晒爱马仕开箱的视频。她已经很久不刷朋友圈了,这次无意的举动,才意识到自己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关注过胡晓颖发的东西了。 床上一摞大大小小的橙色盒子,从卡包到皮带再到包包。重点是那个2万多块的印花帆布包,林琪琪笑着退出了。 有些女人的人生,大抵就是由爱马仕香奈儿瑟琳堆砌而成的。 可是爱马仕有什么错呢? 她的目光停留在胡晓颖的微信头像上,那是一个卡通小狐狸的造型,圆圆的大大的眼睛,幼齿得很,她用了很多年的。她们是彼此的星标朋友,胡晓颖拿她手机设置的。她还曾经为林琪琪的手机通讯录里把自己的电话号码备注为干巴巴的“胡晓颖”三个字而生气。 关于她们嘎然而止的友情,任何熟悉她们的朋友都不理解,楚然不理解,萧潇也不理解,林琪琪曾经愤然的偏激的举例只是苍白。 而现在,她终于能够审视自己,审视自己的内心,那些花里胡哨的理由都是可以忽略不计的。她不得不承认,在某一刻,胡晓颖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悄悄成长了,长成了曾经自己讨厌又佩服的那种大人了。 经历过那么多事后,连林琪琪自己也变得圆滑又冷漠了。可是自己无法原谅她,在她进入阿扎里公司,在她被周洁杨怡办公室霸凌的时候,胡晓颖从来没有提点过她一星半点,只是享受着她作为公司老人的优越感,甚至把这种优越感展示到了自己面前。 想到这里,林琪琪毫不犹豫地按了删除键。 朋友只是陪你走一段路的人,可是又有什么关系呢?前路漫漫,走过羊肠小道,就一定会迎来一马平川,还会遇到许多志同道合的人。不害怕失去,才会拥有。 尾声倒计时 萧潇坐在江宁金鹰天地的商场里,确切地说应该是商场拐角处的按摩椅上。一排三个按摩椅,除了她正儿八经地在坐着按摩,左右俩位子上分别坐了一个大爷,一个同她年龄相仿的男人。 大爷聚精会神地在刷某直播平台,手机里不时传出中年女主播不标准的软软的普通话,一会儿又自顾自唱起了邓丽君的歌。右边年轻点的男人也在玩手机,一张苦大仇深的严肃的脸,和身上灰扑扑的夹克衫似乎已经融为了一体。 “你好,欢迎使用xx牌按摩椅,请付费后使用。” “请勿闲坐,不要妨碍他人使用。” 按摩椅设定的电子女声此起彼伏络绎不绝。奈何左右两个大男人充耳不闻,该怎样还是怎样。 萧潇鄙视地翻了个白眼,她选的是全身按摩套餐,二十元三十分钟,照理两只胳膊也是要放在扶手椅上按摩的,但她急于吐槽,于是腾出两只手向林琪琪发信息。 今天是她和相亲男的第二次见面,男的依旧是萧父几经周获取而来的“可贵资源”:老实巴交平淡无奇的长相,以及同样平淡无奇的履历。第二次的约会依旧寡淡无味,吃饭看电影。微博上的情专说,男女之间最开始的约会地点最好安排在游乐场一类的地方,科学证明玩一些令人刺激,心跳加速的项目有助于多巴胺的分泌,大脑会下意识认为是和“这个人”在一起才会产生这样愉悦地感觉,自然而然地就会爱上对方。 萧潇莞尔,像她这样的在相亲市场上两个人加起来都要7、80岁了,哪里能玩刺激的项目啊。去年单位组织去黄山团建,恰逢雨季,几个男同事都不如她走得健步如飞如履平地,尤其是下山那段路,三四十岁正值壮年的男人小腿肚子直打颤。 倒是和齐磊恋爱那会儿,好几次千难万难地换到了周末的休息去欢乐谷,去玛雅水世界约会。赤脚同齐磊爬上几十米高空的游玩项目,在顶上排队等候时,她眺望加勒比海滩造浪池里涌动的人海,星星点点的灯光里,每一张脸庞上都洋溢着快乐的笑容。夏夜的晚风吹散了白日里的暑气,萧潇看向齐磊,在他被旁边白炽灯照得晶亮的,似乎涂了一层水银的眼睛里看到了同样年轻的,神采飞扬的自己。那时候的快乐纯粹不加掩饰,那时候的他们多么年轻啊,似乎有着很长很长的未来在前方,等着他们一起去探索。 而现在,萧潇波澜不惊的,甚至有些无聊地和相亲男看完电影。 对方体贴地问她:“要不要去喝点东西?” “有点累,想回家了。” 男人明显错愕了一下,下意识地开口:“不吃晚饭了吗?” 萧潇直言昨天在单位加了半天班,明天又要周一了,想早点回家休息。 男人殷勤道:“那我陪你去取车,你车子是停在地下停车场吗?。” 吃饭时萧潇听他提过他的车开去4s店保养了,坐地铁来的。 萧潇道不用了,你坐地铁和我取车不顺路。 男人又坚持了几句,见她脸色渐渐冷了下来,这才说好,那你回去开车路上注意。两人礼貌地道了别,萧潇看着他走向地铁站的敦实背影,抱臂一笑。当她不知道呢,无非就是想看看她开的什么车。上次见面是工作日的晚上,萧潇下了班打了辆车赴约,男人言谈间一直有意无意地在打探她的经济状况,有没有房,有没有车。 道完别,萧潇并不急于回家,那么好的日头,这么快回去多无聊。她漫无目的地搭乘商场扶梯依次而上。介绍人给她发来了微信,问她对小章这个男孩子感觉怎么样,如果感觉合适,可以双方父母约个时间见个面。 萧潇无语,这才哪儿到哪儿啊!统共见了两次面,加起来也不到半天的时间,见面,见什么面?对方父亲是做什么工作的搞明白呐。介绍人同萧父说男方父亲是某国企退休,但刚才吃饭时男人又提及他爸爸去深圳务工了。萧潇没明白,顺着介绍人给的信息问:“你爸爸是退休返聘去的深圳吗?” 男人不看她,模棱两可道:“是去深圳务工。” 萧潇没再问下去,疑惑丛生,“务工”二字,听着就和国企没什么关系。什么性质的退休需要再去打一份工?还要远上深圳? 电梯上了三楼,她捡着拐角处唯一空着的一张按摩椅坐下了,开始和林琪琪吐槽她的相亲轶事。林琪琪依然发挥着她”思想巨人,行动矮子”的特征,逐一给萧潇分析。她才刚有片刻豁然开朗之感,林琪琪却紧接着问:“你和小卢是彻底拜拜了?” 萧潇神情一滞,不由又回忆起不久前做的那个梦。正是这个在她清醒时看来匪夷所思的梦让她彻底下定决心,断了对卢鸣浩的那点旖旎心思。 这个狡猾的小男生,他从年长的自己身上汲取能量获得认可,却并没有真正的打算和自己交往。也许某一瞬间他是想过的。只是后面种种又让他退缩了。 但这关自己什么事呢,何苦浪费时间揣测他的想法来自寻苦恼? 她今年35岁了,南京毕竟是个二线城市,包容度和开放度远不及上海。前段时间张丽派她去接待几个分行过来的领导,晚上吃饭时大家闲话家长,其中一个多嘴问了她一句孩子多大了,听说她还未婚,在场几人都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什么少女感,都是有保质期的。父亲语重心长同她说过,好好找个人结了婚生了孩子,然后再把精力集中扑在事业上。说到这个,马上又要年底评先进了,这段时间朱莉在工作上拼得更狠了,听大刘私下说上周两天休息她都去了单位。上回部门聚餐,下半场朱莉借着酒劲对萧潇半真半假道:“我都四十岁了,再不拼就没机会了。”萧潇看着笑得人畜无害的一张脸,心想是我应得的我不会让给你的。 尽管张丽和上面都没有表现出什么,但萧潇感觉到张丽似乎真的在他们部门呆不长了。到时候谁来胜任她的位子? 萧潇有些心烦意乱地合上了手机。不想这些了,她刚怂恿了林琪琪报名南马,如果中签了,她们就可以相约南京一起去跑马拉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