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聊斋主人》 第一章 苏家少爷 阳州城,是古色古香的阳州城,几百年来都这样。 阳州城苏家,是祖上十三位进士的苏家,是阳州城卖盐的苏家,是三十里梅林的苏家。 阳州城的苏家出大事了,苏家大少爷苏鱼就要死了。真是可惜了一个样貌才学样样都好的年轻人,阳州城人都这样说,怕是苏家少爷执意学西洋,惹怒了天地鬼神。 苏家最古怪的一处房子里,只有一个穿着蓝衫的小姐在低声啜泣。 房子是传统古典的厢房,窗上却是法式的彩绘玻璃。房子东面的墙壁上挂着两把英式十字剑,墙下放着一架钢琴。往前便是一张书桌,桌上散落无数图纸,纸上画着未完成的船只设计图,旁边标着普通人看不懂的洋文。 小姐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滴在一只枯瘦苍白的手上,手的主人躺在床上,睁着空洞无神的眼睛,气若游丝。谁能想到这样一个垂死之人就是一个月前鲜衣怒马,走在街上还有女子抛花的苏家的大少爷? “心妍,那是什么呢?”少爷斜眼望着窗台有气无力,一盆凌寒绽放的苍兰在吐露芬芳。 “苍兰呀,表哥,我送给你的苍兰。你看它开得多好?”心妍咬了咬红唇,挤出一丝微笑。 “奇怪,大冬天地,开了有一个月吧,怎么还这么精神?” “它在等你好起来呢,表哥。”心妍紧紧握着那只枯瘦的手贴在自己脸颊哭道,“花儿都能挺下去,你一定也能,不要丢下我……” 床上的少爷微微摇头苦笑,这一个月来,他每时每刻都能清晰察觉到生命正在一点点远离自己。今天状况尤其不好,整个人都浑浑噩噩,不知时间流逝。 花都能过冬呢,真是人不如花。 “我死后,你要自己做主,不用管我的父亲,受了委屈就去找玉芝兄,他参加过新运动,思想开明,会照顾你的……”苏鱼的声音越说越低,眼中的空洞无限扩大,那只枯瘦的手也渐渐冰冷。心妍明白这翩翩佳公子恐怕大限已到,再也撑不下去,正想放声大哭。就在此时,忽地房门被一脚踢开,一个脸色阴沉的中年人缓慢地走进来,他眼神犀利,眉间露出一股生杀予夺的霸气,长袍子在身,显得步子有点沉重。他瞧着床上的儿子,一个月前还是生龙活虎,唇红齿白的少年郎,今儿怎么就像行将就木的糟老头呢? 一封家书将儿子从欧洲骗回来,恐怕是他这辈子做的唯一一件错事。 他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手上啪啪击了两掌,门外忽地闯进一行人。一行拿着奇怪道具的法师,后面还跟着一个黑装的少年童子,童子的袖口纹着半月。 阳州城的半月画聊斋,衢州城的日头财神殿。这都是专门替人斩妖除魔的阴阳道!心妍瞪大了眼睛,咬着红唇瞪着中年人,仿佛受了极大的屈辱。 “姑父!表哥最恨就是这些封建迷信,他大老远隔着欧洲还在报纸骂这些人,您自己不也教育我们‘子不语怪力乱神’,现在反倒叫这些人进家门,你让表哥怎么想?” 中年人双眼阴鸷,挥了挥手,两个老妈子上来捂住嘴巴把她扭了下去。 “总得试一试。苏鱼毕竟是我的儿子……” 子不语怪力乱神?在死亡面前,除了鬼神,父母还能有什么信仰? 见苏诚眼底坚定,心妍欲言又止。她从小在苏府长大,心里明白得很,这位手掌苏家二十家商行的主人,一旦下了决定就绝不会更改。 屋外洁白的雪地上火把通天,苏府的仆人已把这座屋子围了三层。苏诚朝管家苏牢比划了个拳头。苏牢略一低头,转身招呼人手。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画聊斋的神棍一个也别想走了。心妍打了一个冷战,看着这个冷毅的中年人,怔怔地想,“以前怎么不觉得姑父是这么狠辣的人?” 雪越下越大,整个阳州城的人都吊耳朵听着苏府的动静。梆子打了十二声。子时,苏家大门一十二盏的大红灯笼,忽地被风吹灭大半。整条龙华街的东边一下子坠入黑暗,四处的鸡犬不安起来,走夜路的人总觉得这个夜晚透着一股压抑的暴躁。 苏家大院的中央,一群瑟瑟发抖的仆人围着一群昏昏欲睡的大鹅,这鹅正是跟着那名童子来的。苏牢心头嘀咕,人家作法,都是用雄赳赳的公鸡,这群神棍行是不行,敢误了少爷的病。正想着,一下子风雪都停了,四处的鸡犬像是被掐了脖子,整条龙华街没有一丝声音。只见刚刚迷迷糊糊的大鹅一个个机警起来,羽毛树立,左右顾盼,如临大敌。雪地里的发抖的家丁也都精神一震,啧啧称奇。苏牢心中一动,正想禀报,却见老爷早已站在厢房外面,神色严峻。府上的下人都在窃窃私语,说这大鹅能察觉鬼怪,你我须得小心翼翼,站好位置,让画聊斋的神仙除妖,好救咱家少爷一命。这时,厢房的门开了。法师们走出来围着鹅群坐下来,有一道没一道地念不知名的经文,听了一会就想睡,和庙里那些假和尚念经没什么区别,脖子拉得老长的家丁们纷纷露出失望的神色。把式摆得倒是不错,这经怎么念得这么粗糙? 随后那名童子也走了出来。苏诚急忙上前,站得久了,差点摔了趔趄。 “童子,小儿情况如何?” 只见童子清声说道: “苏少爷身上的古怪果然厉害,是要动点手段了。法师已经开始,这鬼怪逃不开去,且看我画聊斋的本事。” 又吩咐道:“到时候留心府上花草树木,鸟兽飞禽的动静,如果有异常,尽管拿来烧了。谁人送进府里的,也要顺着线索查明。所谓********,斩草去根。扬汤止沸,釜底抽薪……” 苏诚一听,眼里放出寒光。苏牢和一干家丁都不由得打了个寒噤。这妖怪自作死,招谁不招,居然找到少爷身上,算是惹狠了老爷。阳州城惹狠了老爷,那是没得善了了。 约子时三刻,只听房里童子急声: “来了!“ 法师们低头呢喃,院子里大鹅忽然大声啼叫起来,此起彼伏,高高低低,颇有音律章法,像是相和法师们念咒一般,十分神奇。苏牢心头一紧,乖乖,主儿来了。提心吊胆望去,厢房里依然风平浪静。不一会,一阵大风忽地搅起来。后院有人急声道,“有了有了!”。 不一会儿,前院也有人高呼,“有了有了!” 然后是急切的脚步奔来,两个家丁手上抬着一盆东西。苏牢精神一振,接过一看,却是府里摆设的苍兰。本来开放极盛的花,现在却形同枯槁,像是干死了多时。 苏诚的脸色越发地难看。人们都传苏家院子里草木特别繁盛,大冬天地也一派郁郁葱葱的景色,一定有鬼怪之类的不祥之物。苏少爷的病来的古怪,恐怕也和这草木有关。有善良的还上门劝告苏诚,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苏诚不理会,认为是府里的老园丁打理得当。现在看来,这街头传闻也有三分道理,他不得不信了。 苏诚眼里露出厉色,“阿牢,府上种的苍兰都给我烧了!种花的花农都给我绑了!” 原来,这边童子交代完毕,回了厢房。苏大少爷苏鱼浑浑噩噩,毫无知觉。苏鱼的母亲窦秋雨,听着门外动静,满面愁容地看着儿子,又偷瞄这黄毛小儿似的乳臭童子,心里一点底子也没有。 而童子并不烧符作法,只拿出一个镜子,缩手一悬,滴溜溜停在苏鱼的额头之上,然后懒懒地说,“主人,可以开始了。” 这房里并没有其他人,莫非他是在向我儿说话不成?窦秋雨正想问。不料话音一落,镜子初是微微泛起光芒,然后如宝剑出鞘“铮”的清脆一声,这白芒腾地壮大,直直射入昏睡中苏鱼的眉间,照亮整个房间。窦氏只觉得满眼白光,头脑眩晕,不及呼叫。迷迷糊糊只听见那镜子里竟然传来一个声音,轻叱道, “临江一照!” 这是子时一刻。 不一会儿,窦氏迷迷糊糊地醒来,眯眼只看见童子悄悄地站立在旁,苏鱼依旧有进气没出气地躺着。额头上的古镜依然慢慢地转动,白光又变成白芒,缓慢吐纳着,就好像是刚才的豪光是错觉一般。再看那名童子,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窦秋雨开口相问,童子只做不听见。伸手想碰他,却听见耳边有蚊细的声音说道, ”别动。我正帮助我家主人除妖。“ 窦秋雨一惊,顿时收手。仔细观察,那童子仍然是闭目养神般,又似不曾动口说话。心里觉得古怪,又觉得有所希望,只好坐下心里念佛。无奈实在不安,哪里坐得住。就把耳朵听向外院子里的动静,只听见人声议论,一群大鹅高高低低地啼叫。再看看老神在在的童子,只盼望这画聊斋果然是有本事的高人。救得了我儿,也救得了他们自己。否则依老爷的性子,应该早备了打手,已经围了宅子了。 子时三刻,那童子忽然睁眼,高喝一声“来了!”窦秋雨心头一惊。随后,就听见门外院子里热闹起来,人影彤彤,脚步踢踏。再过一会儿,大鹅也不叫了。忽地火光更胜,像是烧起了什么东西。这时忽觉得又是白光一盛,又是一阵眩迷。稳住精神定睛一看,只见童子正笑眯眯看着自己,苏鱼头上的悬挂的镜子也不见了。只听见一个声音叫道: “母亲!” 原来是苏鱼已经醒来,正挣扎起身。窦秋雨急忙上前扶住,细细一顿打量,精神虽然还萎靡着,呼吸里竟渐渐听出气力。窦氏顿时忍不住两行泪,哪里说得出话来相应。这时,大门忽地推开,苏诚心急火燎地进来。 “如何?” 见了苏鱼竟然有力坐起,顿时心头大喜。 童子微笑道,“苏少爷也无大碍,只是祸患并未断根。” 儿子见好转,苏诚心头大定。脸上也恢复往日波澜不惊的神色。向童子拱一拱手,道: “画聊斋果然神通广大。不知先生说这祸患究竟在哪里……还请送佛送到西,鄙人定有重谢。” 却见那童子摆手笑道, “我只是主人的书童。何时除祸患,得主人说了算。只是苏少爷这房里的东西请不要妄动。” 说完拱手见礼,说道: “今晚已经无事,明日再来。” 苏诚、窦秋雨心系苏鱼,围住问个长短;一干家丁送神仙一般送走童子和一行法师。忽然,窦氏醒过神来,扯住苏诚道: “还不快去撤了府外的人手。别被看见了,道我们有心得罪,就不好了。这画聊斋是真神仙,方才那一道豪光,足见斩妖除魔的本事。” 管家苏牢诺诺应承,打个手势叫三五人赶紧去了。苏诚却揪住疑问不放: “豪光?什么豪光?我在房外什么动静可都没瞧见,急憋半晌。” 直说的窦氏目瞪口呆。 双亲不约而同地望向苏鱼,苏鱼一愣,回神半晌,才道:“我只做了一个梦就回来了,梦里倒是有一道豪光……” 童子悬了什么青铜镜苏鱼是不知道的。他只在迷糊中煎熬,恍惚中走进一片花海里,花香熏的自己既喜欢又难受,四处都走不出去。又仿佛有女子呢喃的声音,一时提防害怕,一时又亲切爱慕。浑浑噩噩,越来越累。渐渐地周围荒芜一片,花海飘了远处,有个声音在远处呼唤,苏鱼被吸引着走过去,心中爱煞了那个声音。再走一阵,声音也没有,花海也没有,连荒芜也失去了。苏鱼觉得极困,想要合目,却发现闭不上眼睛。一看自己,手臂身躯都也没有了,只察觉有茫茫一团光罩着自己,这光也越来越弱。到后来,光也没有,四处是无尽的黑暗。苏鱼一下子清醒过来,这怕是要死了!顿时无数情感喷涌,放佛平生无限事重放而来。小时候打夫子,砸庙会,不顾劝阻留学西洋,办报纸,发扬科学,无数宏图大计要成云烟了。到后来脑海里慢慢冷静,只剩父亲的棍棒,母亲的面容。苏鱼甚至觉得自己想死死抱住那根自己厌恶至极的棍棒。再下一刻,什么都不记得了。苏鱼只想嚎啕大哭。果然是要死了么?这是要往生了么? 正在干嚎,遥远的天幕上忽然透出一轮白炽的月亮。 这难道是往生的通道?苏鱼正怔怔地思索。 忽然听见那月亮里传来一个戏虐的声音。 “好蠢笨的呆子,实在看不下去了。” 苏鱼一愣。 “你想活着吗?”那个声音问。 苏鱼听得清楚,心中一酸。有种渴望像春天泥下的新芽破土而出。活着,活着,谁不想活着?虽然明白已回天乏术,装作一副安心离去的样子,可是谁又能不恨?自己这么年轻,还有太多的事情没有去做,太多的风景没有去看,太多的情没有去偿还,若这般死了,怎能甘心? 心中遗恨渐生,似是有一团火要冲出胸膛。 苏鱼挣出闭塞的喉咙拼尽力气嘶喊:“我想活着……” 一话用尽元气,苏鱼只觉身体变得极轻,轻如飞絮,轻到要飘起来。这时耳边所有的声音嗖地消失了,只有一声尖锐的鸣笛,如山中虎啸、水中龙吟,震得周围的摆设都嗡嗡作响,普通人听着肯定要掩耳逃离,而苏鱼听来却异常悦耳。啸声尽,仿佛东方泛白,一缕柔和的阳光照了进来。苏鱼睁开眼睛,竟看到母亲的焦急的面容,喊叫一声,眼泪再也止不住。这时后耳朵听力也渐渐恢复正常,发现整栋大宅子人声嘈杂,一片鸡犬狂吠,十分热闹。再看看厅上的烛光,分明还是夜晚。原来看到的光芒竟然是那镜子发出的。 惊吓稍定,苏鱼忽的听见一个陌生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地道: “汝为有缘人,画聊斋主人请您回来。” 声音童稚清灵,苏鱼听来却如暮鼓晨钟,荡尽心中混沌艰涩,脑中清爽,灵台一片清明。苏鱼循声急忙四下搜寻,只见一个童子远远地在家丁的簇拥下朝前院走去。 第二章 不凋谢的苍兰 第二天,苏鱼被一个丫鬟扶着走出苏宅,整个阳州城的人都又惊又奇。消息早不知传到哪里去了——苏家大少爷死而复生,画聊斋巧妙夺魂。 苏鱼听了只有苦笑,当时还没死透,怎么就死而复生了?流言这种东西果然离谱得很。他如今神清气爽,力气恢复不少,脸上挂着的笑容也回来了。窦心妍双眼哭得红肿,脸色白得要命,见着苏鱼,忽地飞上一片红晕,跑上来在他脸颊上啃了一口。门外丫鬟家丁见着个个喜笑颜开。 醒来之后得知父亲居然病急乱投医找了神棍来治自己的病,还不知道喝了多少符水,吃了多少香灰,一想到这里,苏鱼心头就堵上一块。他最反感这些迷信东西,骗人心肠,讹人钱财,害人躯体。但昨晚“往生”的神奇一幕却引起他极大的兴趣,这里面究竟有什么古怪,像极了西洋医生惯用的催眠术。只要有疑问团在心中,苏鱼就浑身难受,一心想着画聊斋来人再试一次,那他就能搞清楚。果然听说画聊斋的童子今日还会再来,苏鱼冷笑,三番五次还是讹诈钱财这一套。这土包子的神棍不知道自己是心脏病,偏偏要扯上鬼怪。倒要看看他怎么把这鬼怪找出来。到时当场拆穿他们的把戏,狠狠出他们的丑,大打嘴巴。正想着,听得耳边一个软糯的声音说道: “有赖苏少爷病体未安出门迎接,是画聊斋失礼了。” 苏鱼大奇,转身一圈,没发现有人在旁,却记得这声音是那个神棍童子。于是四处呼唤家丁们搜找,一转身看见一个童子笑嘻嘻地站在门外。家丁丫鬟认得这神出鬼没的正是画聊斋驱鬼的小神仙,哪里敢怠慢,早早禀报内宅去了。苏鱼精神大好,肚子里弯弯就多了起来。这骗人的戏法,只恨平日里没机会看见,不料这次大病遇上了,看我如何破了你看家本领。他眼珠一转,顿时装作中气不足,旁边的小厮甚是灵活,急忙上前搀扶,十分应景。只见苏鱼气若游丝般道谢: “原来是画聊斋的小高人。有劳仙人昨晚相救。今日一定要捉住这妖怪。点了烧火。” 苏鱼决定先用言语挤兑住这童子,逼他“捉妖”,到时候挫穿他各种迷信把戏,叫他现世,幕后老手一定会出来救场。来苏家骗钱却只支使个童子,这本钱下得也太小了。非得逮住痛打一顿。哼,以为老苏家是好糊弄的不成? 那童子却老老实实道, “我能找到这祸害,却不能拿它。捉妖除妖向来是我画聊斋主人出手。” 言语上受这一憋,苏鱼甚是不爽。心道,看你如何找个什么妖怪出来胡说八道自圆其说。正寻思着,窦秋雨满脸笑容迎接出来,却不见苏诚。待一伙人进到大厅,才见苏诚端坐庭上。苏鱼心里暗爽,倘若以为这神棍无所不能,各种巴结,他还不翻了天去狮子大开口?老爹这派头拿的顶好。 只见苏诚开声相问, “昨夜仓促,还没请教先生是画聊斋哪位高人?” 童子老实答道, “我不是高人,我是我家主人的童子。昨夜相救苏少爷的也不是我,而是我家主人,只是主人不便明着现身。苏老爷相请,我家主人断不敢只叫童子法师前来。望苏老爷不要误会。” 一番话十分圆滑周密。进退有道,看来是家教严明。苏诚暗暗下了评价,这画聊斋在阳州城有百年历史,果然不只是神棍之流,底子挺厚。思忖再三,又道, “昨夜连夜审了几位花农,都是老实本分的人,并没有作什么蛊咒之事。不知先生有何见教。” 童子微笑道: “主人早料到如此。今日会让异物现出行迹,来龙去脉自然一清二楚。” “甚好,不知道先生何处开坛,几时作法,好捉拿这妖怪?” 童子微微一笑,说:“我家主人的本事,从来不靠开坛,也不用作法。” 苏诚心头一动,刚想说话。这边苏鱼却是早憋不住。 “你家主人不敢让你单身前来,不知现在在何处?是躲在你身上么?你把它叫出来,我倒要看看不开坛不作法他怎么捉妖怪。” 那童子只一笑,从怀中取出一面镜子。苏鱼作势欲捧腹大笑,这镜子是你家主人?苏诚却晓得这是要使手段了。微笑止住儿子放肆,招手就要喝退下人,这些江湖术士都不喜人多眼杂见识独门秘法的。不料那童子却说道, “无妨。人气越盛,主人越是省力。”说话间也不见他捻诀赌咒,只是轻说一句, “主人,已占正厅乾位,可以开始了。”说话间撤手,那铜镜居然没有跌下,而是滴溜溜转动起来。庭上众人顿时觉得惊奇,连苏诚都慎重起来。他阅历无数,当真第一次亲眼见这等手法。苏鱼看着戏法已经开始,兴奋至极,仔细观察想拆解,一时间又找不出破绽。而窦秋雨妇人心性,最容易迷信,早就把这童子当做神仙。 不一会儿,那铜镜微微泛起光芒,不如昨夜豪光大盛。众人只觉那光芒十分温柔,心灵顿时清净。唯独苏鱼一心认定这是戏法,正在聚精会神查找窍门好当面戳穿,所以并不察觉。随后,那铜镜里传出一个低沉的声音,念了一句口诀似的话: “流光若水!” 众人果然觉得那铜镜的光芒如水一般倾泻下来,漫过脚底,流向四方。但凡流光经过,连自己呼吸心跳都清晰可闻,更有甚者,平日各种龌龊念头一一浮上心头,不由得骇然。一时间都暗自赞叹画聊斋好神通,不敢再出声息。 大家正屏气凝神,好奇等着画聊斋主人的神通显灵。忽的有人来报,说三十里梅林群鸟惊飞。苏诚正惊诧中,又听见马场方向传来马匹集体躁动嘶鸣。正在奇怪,又有人来报盥洗房的河水里出了什么动静。众人心中都暗道,这莫非就是画聊斋的手段?果然听见那镜子里声音说道, “西北,东南,西南,这是合辏之势,劳烦苏老爷派人探明。子辛,你去西南瞧瞧。” 苏诚脸色微沉,管家苏牢自然体会,众多家丁齐声待命。分别往三处去了。苏牢亲自随着那名叫子辛的童子去了西南三花河。不久,第一拨人回来报告,梅林里百鸟惊飞,盘旋不落,像是被什么东西惊扰。请了园子里养的海东青,居然也惊吓不敢入林,只怕不是兽类作怪。家丁不敢莽撞,于是请了猎户正在搜查林子,一时情况还不明了。 苏鱼********在那面镜子上,并不理睬。又过一会儿,又有人回报说马房的马匹没来由地惊动不安,不停地冲栏,马夫一时间也安抚不下来,不过倒是没发现什么可疑的物事。随后,童子满身湿透地回来了,朝苏诚拱了拱手,对镜子说到: “主人,三花河河水回溯,水物受了惊吓四散逃奔。不管上游下游,都是往宅子外面逃。” 只见那镜子里的声音轻松起来,说道, “梅林百鸟惊飞,养马房马匹惊厥,河水里水物四散。唯有草木能养鸟兽鱼,能通天地水。果然是草本精灵作怪。” 一席话说的苏诚心头大动,这手段几近天人合一,看来是道家正统。正想着,又听见那镜子里画聊斋主人说道: “昨夜苏少爷房里的苍兰可还留着?” 苏诚不敢再拿架子,赶紧搭话: “听贵童子吩咐,房内的东西都放着不敢乱动。” 说到这里,苏诚脑子里灵光一动,顿时喝道: “原来是这个异物!阿牢,去,把这货拿来。”管家急忙去了。 随后苏诚站起来整了衣冠,对镜子躬身见礼,唬得窦秋雨急忙学样,苏鱼惊讶地呆住,厅子里众人早就跪了一堆。镜子里画聊斋主人问道: “苏老爷怎么没来由这般礼数?” 苏诚微笑道, “我一向最佩服有本事的人,先生实在高妙。昨晚让我烧去府上作怪的花草树木,却不动房内任何物什。想来是担心小儿病根未断,一时不好收拾,明明识破妖怪的所在,却不点破,这妖怪必定会心生傲意以为躲过一劫。今日先生施展通天本领,查出祸根,断了妖怪的三条后路,即便妖怪走漏了,也逃无可逃,颇有兵法之妙。看来画聊斋主人不仅修得黄老之道,也谙熟兵家理论,确是高人。苏某来往东西南北,见识不算浅薄,却也少见先生这等人才。心生佩服,因此行礼。之前态度多有怠慢,还请海涵。” 一席话说得苏鱼直发楞。老爹今天是怎么了,三下两下就被这神棍忽悠了?只有那童子忍不住笑嘻嘻插话, “苏老爷你也是了不起呢!” 良久,那镜子里画聊斋主人叹道: “没错,子辛你说得对。苏老爷抽丝剥茧、目光锐利,得一能反三,才是了不起的人。只不过,第一,昨晚我并不确信只有苏少爷房中一株苍兰在作怪,所以用群鹅高鸣,火烧苍兰来敲山震虎、打草惊蛇。 草木野兽之气受天地供养,利修行,常有妖物在上面寄生。不过无论如何隐藏,妖怪的气息总是会泄露一二。我画聊斋养的鹅,闻经文通灵性,最能察觉这种气息。群鹅高鸣,是让妖怪知道行迹败露,乱了心神,便会脱离草木鸟兽,回归本体。万物一旦失去精气就会出现异样,所以要留心草木鸟兽的变化,果然找到老死的枯苗。火烧苍兰就是用来打草惊蛇的。第二,那妖怪受了惊吓,必定会谋后路,如果逃了去就罢了,毕竟万物启灵不容易,我有心网开一面,所以等到第二天。可这妖怪并不把我画聊斋放在眼里,刚才探查还肆意惊扰,丝毫没有收敛。只有断了它三条后路,来个瓮中捉鳖。第三,如今看来那株苍兰不是妖物寄生,而是本体。府上花草树木的精气,大概都有牵连。” 一番话直说得苏诚不停捻须微笑,窦秋雨不住地合十见礼。 这时苏鱼却终于忍不住发声,却不是对着那镜子,却是对着那童子喷唾沫子: “我说神棍,我还真是小瞧你这不下本钱的神棍子、跑江湖的二混子、专门拐骗的小骗子!虽然我还是不明白你怎么把这镜子飞起来,但你这腹语术却瞒不过我。你真下得好苦工,演得好双簧!哪来什么乱七八糟鸟飞马叫,是你昨天晚上就事先备了什么药物,日头一照,温热挥发起来,造的一场好戏。你刚才去了南边,是借故走开,又在水底下提前布下什么疑阵,等下子又带领我爹去看,当众弄出来什么东西,当做天兆什么的,忽悠我老苏家的大洋吧?啧啧,真是一环扣紧一环,步步为营,跌宕起伏,情节倒是奇妙高超,你该跑去写剧本演话剧拍电影啊。” 一席话直说得那童子呆傻当场,苏诚满面紫涨,窦秋雨惊慌不已,只恨生小了手掌,捂苏鱼大嘴巴不住。整个厅子一下子安安静静。众家丁都觉得这下子少爷把人家得罪惨了。就算人家是耍江湖的,好歹做得体面不是?哪能这样子落脸面呢?何况这画聊斋手段独具一格看起来像是真的。 不一会儿,只听见那镜子里的声音忽然大笑起来。像是十分开心。笑了许久,笑得苏诚觉得这是在笑话他教子无方,脸色一沉就要斥责苏鱼。只听那镜子里画聊斋主人说道, “苏老爷不必恼火。苏家大少爷心直口快,思虑活泼,真是有意思。心意纯澈单一,难怪临江镜流光加身,都能心神守一不为所动。反正现在祸根已经查明。不妨做点闲事。你要我怎么做才能证明我不是神棍子,跑江湖的二混子,以及专行拐骗的小骗子呢?” 苏鱼似乎是早有准备,笑道, “这个简单,你只要当着我这英明神武糊涂老爹的面,从镜子里走出来。那我的怀疑就不攻自破了。我自当赔礼,磕头也行。并且叫我那糊涂老爹谢以重金。如何?” 苏诚顾不上跟儿子计较,反正已经笃信这画聊斋的手段。却又心念一转,也想见识见识这画聊斋主人能从镜子里出来的本事,便由得儿子胡来,也不制止。只有那童子似乎眼神惊慌。苏鱼见状更是笃定此中有鬼,更加胸有成竹。那镜中画聊斋主人沉默良久,似是在考虑什么。 “我有重誓在身,此生如非天灾加身,不得以画聊斋主人的身份现世。否则也不需要子辛代我一行,必定亲身前来了。何况,……” 声音低沉诚恳。苏诚为人世故,觉得人家把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不便再相逼。 不料苏鱼一口咬定了这画聊斋就是搞鬼的江湖骗子,不肯放过,打断话头,看着那子辛童子冷笑道, “——何况你画聊斋主人捉鬼降魔,向来没有亲身到场,都是童子代言。如若不信,可以往某某府上,某某宅子,问询查证。你接下去是不是要这么说呢,子辛童子?” 那镜子里一阵沉默。童子也是一言不发,满脸惶急。自此,苏鱼确信自己说中要害。这童子一人分饰二角,专门是来骗钱的。苏诚也被说得蒙了,结合昨晚连夜叫管家苏牢收集的画聊斋的情报消息来看,竟然似乎真是如此,从来没人见过所谓的画聊斋主人的真面目。信则言其神秘,疑则破绽百出。不由得也有些意动。 气氛正尴尬间,忽然见管家苏牢急急跑进来,只一声大叫, “老爷,夫人,大事不好了!那花被娘舅小姐抱走,只剩个泥印子了!” 窦秋雨一惊,十分焦急。她疼爱这娘家女儿就同疼苏鱼一样,只急这痴儿爱花爱得不知深浅,连忙递了眼神给苏诚。 苏诚来回机关想得通透,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闷喝道,“原来是她!” 这窦心妍平时最爱花,这盆苍兰是她亲手种植、百般照顾后送给苏鱼摆放的。平时没注意,如今仔细想来,这盆苍兰开了一个月竟然不凋谢,苏鱼越是虚弱萎靡,花则开得越盛,恐怕是从苏鱼身上吸了精气!没想到好心收留了这苦命的丫头,竟要谋害自己的儿子!苏诚思及怒火大盛,顾不得夫人的面子,喝道,“将窦心妍给我押上来!” 苏鱼一听唬了神,只当窦心妍在这关键的时候犯痴迷,顾不上拆穿这江湖骗子连忙跟着苏牢去了。 苏牢问清窦心妍的去处,丫鬟老妈子说她已经往南边古井的园子去了,苏牢大叫不妙,那个园子荒废了许久,实在不是什么好去处。昨夜满院子烧花,窦心妍已是歇斯底里死去活来。今日应当是心痛这花已经受了一夜的折腾才拿走。苏牢打跌叹道,犯迷痴的小姐啊,这花可是妖物啊!连命硬的少爷都被整了个半死哟。 刚进园子,就听见丫鬟尖叫。苏牢心底一凉,快步上前一看,更是倒吸一口冷气。只见窦心妍手握那盆苍兰,低头闭眼呆立,一言不发,像是已经失去了神智。那盆苍兰也在疯长,从肩部开始覆盖,身躯以下全看不见,几乎就要包裹头脸成了个粽子了。苏鱼见状怪叫一声连忙跳上前去拉扯。谁知窦心妍忽地抬起头来,冷笑一声,眼睛变得血红,哪还有平时娇滴滴的模样?苍兰细长的枝条勒住苏鱼的四肢和脖子,将他悬挂在空中,发出尖利狂叫,“你去死,你怎么不去死?你死了我就自由了,去死、去死,哈哈哈哈……” 苏鱼大病初愈,哪得受得了这种招待?挣扎一会便眼冒金星晕了过去,窦心妍身上的藤枝迅速长苞开出一朵朵鲜艳欲滴的苍兰花来。 再迟钝的人也知道这其中的好歹,苏牢连滚带爬地转身就要跑去叫人。不料窦心妍血红的眼睛一瞄,园子里的其它花草也一下子纷纷毒蛇一般动摇起来,缠住苏牢右腿,结结实实摔了个大跌。苏牢魂飞魄散,往死里用力,总算挣脱束缚,也顾不上满院子姑娘丫头尖叫,没命似撒腿往前厅滚爬。好容易爬到前厅,前言不搭后语,断断续续地说个囫囵。苏诚听得背脊发凉,窦秋雨一脸惨白。 那镜子刹那再泛光芒,画聊斋主人急叱一声什么,青铜镜腾地豪光大盛,刺得众人睁不开眼睛,只听到那童子应诺一声。然后便是破空之声响起,光芒如水般退去。等苏诚、窦氏睁眼看时,庭上空空如也,哪里有什么镜子,什么童子?饶是苏诚干练,凭空消失这等事情确实从没遇到,不禁有些手脚酸软,但他头脑不失机敏,顿时喝道,“速去后院内宅!” 厅上家丁缓过神来,几个壮丁在后头簇拥着窦秋雨,直奔后院,只丢下一瘸一拐的管家苏牢处理局面。苏牢忍着脚痛,急忙又吩咐所有家丁把守大宅各大紧要位置,不要擅自离开,以免有浑水摸鱼之事,多生不测。自己也抄了个棍棒,一颠一颠跑去支援。 苏诚远远便听见南园子姑娘丫头尖叫逃散的声音,又心系苏鱼安危,恨不得多生出两条腿。平日倒不觉宅子大,这急起来拐七拐八,急的佛陀都要跳脚。又见眼前白光一闪,猜是画聊斋主人先到了。 园子里果然凭空降下一面镜子,光芒四射,无法直视。众人只听见那镜子里声音道,“害人害己,真是自取死路!” 只见豪光大盛,窦心妍尖叫起来,浑身抽搐表情痛苦,满身的苍兰花迅速干枯簌簌地往下掉。悬在空中的苏鱼跌落下来,额上却窜进一道赤练光芒。苏诚赶来恰恰看到这一幕,唬的心头狂跳,手脚无力,跌坐在堂。 又有家丁上气不接下气来报,说府上草木又作怪,发出异香,夫人已经昏倒了。苏诚听得头皮发炸,只朝这镜子道, “先生,为何这妖怪突然这般厉害?只求它不伤人物,还是放它去了吧。” 苏诚猜测这两天的动静惹怒了妖怪,画聊斋主人来来去去就是一面镜子,终究道行不够,压制不住。商人心性,便是要妥协了。不料那画聊斋主人冷笑道: “苏老爷说差了。这绝不是妖物作祟,而是人心作恶!看来是有人跟我画聊斋干上了!子辛,这会儿已经不能饶下去了!” 说罢,只见那铜镜滴溜溜地变大,白光中依稀能看见一个小儿人影,仔细看时,居然是那个童子回来了。他手持一个玉角站在庭上,深吸了一口气,吹动起来。苏诚只听这声音苍茫低沉,渺远雄壮,一时间心境缓缓平复了。这时苏鱼却抱住耳朵惨叫翻滚,随即,一道血红赤练光芒从眉间散逸出来,被号角声音激荡,竟然也发出惨叫,化成一缕烟尘。在场众人无不肝胆俱裂,苏鱼则头一歪干脆利落地再昏迷过去。号角声音越来越高亢,好似催动千军万马,杀气凛然,动人肝胆,整个苏宅四处皆闻。众人听见号角声,不由得胆气一壮,一股暖流自脚底喷涌而起,升起雄伟英气,一时激荡无比。而那些作怪的草木却纷纷扭动痛苦不堪,无数赤芒飞出,又被号角声音所绞杀。整个苏宅一时间惨叫连连,有如人间地狱。号角又催一阵,粗犷渐渐变得温柔,众人一时觉得杀伐之意全无,激荡血气也慢慢沉复。那些草木渐渐枯萎凋零,最终泛黄像是老死的模样。渐渐号角声不可闻,园子里四处宁静,散发出雨后初晴般的清香。 众人没来由地都松一口气,心神逐渐安定,心知妖怪已经除掉,这事算是了了。于是各自检查验伤,有丫鬟来说,夫人也醒过来了,只是十分疲惫,便回房休息了。 又听的花盆破裂的声音,泥土从窦心妍身上簌簌地落下,一块小木头啪嗒一声掉下来。 童子上前拾起,是两块人形的木偶。这两个人形紧紧拥抱呈交合的姿态,童子大骇:“原来不是苍兰成精,而是厌魅之术,主人,可这两人形交合的厌魅是什么来头,子辛从未见过!” 镜子里头的声音微一顿,问道,“苏少爷可有婚事临近?” 苏诚微一愣,“小儿年及二十,打小与表家小姐有婚约,这次正是让他回国完婚的。难道和这事有关系?” 画聊斋主人一听哈哈大笑两声,从声音里露出兴奋来,“妙哉妙哉,这就是传闻中的离魅,难得一见,下咒之人颇独具匠心!” 第三章 离魅 园中一片寂静,画聊斋主人在镜中干咳两声收敛表情。子辛眼珠子灵活一动便将话头接过来。 “厌魅之术就是利用咒术将魅鬼附于人上,中咒之人轻则生病、发狂,重则一命呜呼。宫廷官场里最常见了,《清律》有定,以厌魅之术咒杀人者,处以死刑。苏老爷,你瞧……”子辛将木偶递给苏诚,其中一个木偶中间嵌着指甲、串着几缕头发,还有两滴疑似血迹的东西。 苏诚瞧得头皮发麻,连连推开,“这魅鬼可是魑魅魍魉中的一鬼?” 画聊斋主人轻声笑了出来,“其实世人多有误会,人总称魅鬼,魅却不是鬼,而是精怪。魑魅魍魉都是草木虫鱼之化,魅鬼擅长造虚境诱惑人们,常躲在幽暗的森林和无人山谷里,引人误入歧途,这种虚境就是所谓的‘魇’。魅源于草木,生于天地,归于天地,聚本为化,消灭它们是一件非常艰难的事。所以大多数人只会用驱逐它的压胜之法而已。” 画聊斋主人微一顿,子辛却替他叹一口气。“但今日因为苏少爷的原因,主人杀了一只魅。真是可惜……” 周围竖起耳朵的家丁甚是不解,杀了一只害人的精怪有什么好可惜的,亏得大少爷命大,没搭进去! 苏诚的注意力却不在这上面,仔细把事情疏通一遍,果然画聊斋先用的是那面镜子,流光驱逐不成,再闻笛声,难道可以杀厌魅的竟然是笛子声?总得问个法子,以后再遇这种怪事,心里也能有个计策,于是腆着老脸相问。 “苏老爷可听过‘御龙吟’三字?” 御龙吟的典故较为偏僻,不仔细翻书可能记不起来。但苏家书香文第,向来家教严明,经史必须滚瓜乱熟的,所以苏诚略一沉吟,脑海便浮现出来。《通典》中记载,史上闻名的逐鹿之战中,蚩尤黄帝所属两个部落斗阵斗法,蚩尤支使魑魅魍魉攻打黄帝,黄帝的部落用牛角模仿龙的声音击退蚩尤,最终胜了这场战争。这等神话色彩甚浓的故事,苏诚向来只信三分,今日看来这事却是真的了! “魅能通草木山水,遁于无形。当初黄帝千辛万苦才找到这个方法。能杀魅的,只有这御龙吟而已。子辛所持玉角,便是逐鹿之战留下来的宝物,比我这皓月临江镜更胜一筹。”画聊斋主人道。 苏诚眼中异彩一闪,显露极大的兴趣。怪不得刚才的声音如龙吟虎啸,有千军万马之势,听起来令人神情激荡,血气上涌,原来是上古宝物,有这样的灵通就不奇怪了。皓月临江镜、玉角御龙吟,和这画聊斋的宝物比起来,苏宅里的那些金银珠宝、玛瑙翡翠就忒俗气了。苏诚心下一叹,世上果然处处皆神奇,对画聊斋的敬佩又增上几分,这画聊斋果真是深不可测。 这时,一个猎户进来禀报:三十里梅林在半个时辰前突然干枯老死,最老的那棵大梅树倒了,地底翻出一个盒子来,里面居然装着一只活生生的大蜘蛛。 众人惊骇,画聊斋道,“莫慌,本体已死,这些东西已经不成气候了。既然梅林埋着蜘蛛,那么马厩必定会有一只螳螂,三花河中必会埋着乌龟。这些都是网络、捕捉、停留之意,在苏宅的三个方向成合辏之势,使宅里的戾气无法逃散。只要把这些盒子挖出来,放了它们去,便妥当了。 苏诚心下安然,对画聊斋主人的话深信不疑,立刻命人专门去找螳螂、乌龟了。 子辛童子在妖物除掉后心思全部放在两个木偶上,翻过来翻过去,终究忍不住求知心,朝镜子道,“主人,这离魅又有什么不同?” 家丁们先前听老爷对话,根本听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这会儿又打了个激灵精神起来。 画聊斋主人的兴致似乎很高,“说起离魅,得先说阴阳门中的一个掌故。汉朝中原有一人名为梁招义,为人温和淳厚,春天踏青时,他从桃树上摘下一朵花赠与心爱的姑娘,却没注意到这朵桃花并蒂而开。到了新婚之夜,那位姑娘竟莫名其妙地死在新房中,形如枯骨,仿佛被人吸取精血般,所有人都说这姑娘遭遇了鬼怪,得赶紧烧掉。唯有梁招义不信。他把妻子入土安葬,守丧三年。到了第三年忌日,妻子入梦,告诉他是一只桃花魅夺了她的性命。原来那株桃花已有几百年岁数,那两朵并蒂而开的桃花已有灵气。谁知梁招义生生摘掉一朵,使得剩下那一朵孤独无依饱含悲恨之意,于是化身为魅报复梁招义,让他尝尽生离死别之苦。这,便是‘桃魅’。 后有人学桃魅之法,从一干两枝,并蒂两花中折断其中一枝,用咒造成厌魅,若将这这咒术施加在即将结婚的新人身上,则有奇效。婚期越临近,喜庆之意越浓,则厌魅愈狠厉,中咒之人死得越快。古人感叹造物之奇,谓之‘天意成双,不可离之’,所以得名‘离魅’。只是这种厌魅之术难度极大,风险很高,能成功的寥寥无几。这位下咒之人十分清楚合辏的阵法,又熟知桃魅这等秘辛,恐怕不是等闲之辈。况且,离魅所咒,需要鲜血滴入,魅鬼才有所认定。苏少爷的血,怕是阳州成最贵的东西了吧!” 画聊斋主人轻声提醒。 猎户拿上来的盒子,看上去年代久远,只怕这个局早已经布下了。而窦心妍小姑娘心性,最容易被人利用,最后敌不过苍兰魅鬼,反倒被它所伤。苏诚眉头一皱,无数幕后敌手的面容浮上心来。 三十里梅林、苏家马场、三花河水,这将近半个阳州城作场布阵,窦心妍一个娇滴滴的小姐,怎么可能独自完成这样的布局? 画聊斋主人心照不宣,道:“祸根已除,苏少爷性命无碍。接下来便是您的家事,画聊斋不便插手,就此告辞。” 苏诚躬身行了一礼,道:“有赖画聊斋神通,改日苏诚必当亲自上门重谢。” 镜子滴溜溜地落入童子怀中,童子回了一礼,便在下人护送下出门。 苏诚瞧着混乱不堪的苏府,倒地昏迷不醒的窦心妍,脑袋一痛连连摆手,“把这丫头关起来,抄了房间!有什么可疑的物品书信一并都找出来!” 苏牢得命赶紧去了,这种小姐家的房间他不敢让别人去,只得自己亲自动手。其他鬼怪物品倒是没有,只是这一封封的书信让苏牢愁坏了脑袋。信的内容情意绵绵,可惜不是写给大少爷苏鱼,而是写给表兄弟韩玉芝的。 这韩玉芝是苏家远方表亲,虽家境贫寒,倒也有一肚子才学。参加过新运动,大少爷最喜欢和他说话,总是称他为“玉芝兄”。苏家就苏鱼一根独苗,常年待在西洋,做不得苏诚的帮手,韩玉芝就成了苏家半子,苏家有两家商行交由韩玉芝打理,在苏宅进进出出没人想到居然同窦家小姐生出私情来。苏鱼若一死,韩玉芝捞着的好处可就多了。 “这下子倒是苦了大少爷……” 苏牢摇摇头,饶是他一个管家,看见这些书信其中缘由也明白大半,未婚妻和兄弟一起谋划着咒杀自己,普通人要是知道只怕会心灰意冷,何况是从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少爷? 苏牢不敢怠慢,赶紧把这些书信交给苏诚。 苏诚越看越臊,越看越怒,最后竟连声音也颤抖了,“毫无廉耻,毫无廉耻!引狼入室,引狼入室!!!白白养大了这窦、韩两家的孩子,如今竟要咒杀我儿,夺我家产!苏牢,把韩玉芝给老子抓回来,连同这窦心妍,奸夫****浸猪笼!”苏诚双眼通红,手上茶杯摔得粉碎,身体竟也摇摇晃晃,站不稳了。 苏牢什么时候见老爷这般怒过?加上大少爷出事,老爷心力交瘁,昨晚又一夜未睡,向来养尊处优如何受的了?连忙扶住了身形,让人喊大夫去了。 这时恰巧苏鱼幽幽醒来,立在床边的丫鬟连忙报告了事情的进程。虽然窦心妍浑身缠满花藤的景象历历在目,但他万不肯相信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厌魅之术。只是痛骂画聊斋装神弄鬼混淆视听,苏牢跟在后面念叨,“少爷昏了过去没见着画聊斋使的神通,自然不信。”苏鱼不理,急忙忙地去看母亲,只见窦秋雨脸色如金纸,依旧在昏睡。苏鱼平时最亲近母亲,只道都是画聊斋神棍的错,又骂起来。再跑去父亲房中,见苏诚也晕倒在床,不禁怒火中烧。辗转不见窦心妍,才知道窦心妍在内园子里锁着。苏鱼又气又急,怎么就听信神棍的胡言乱语把表妹锁起来了? 只见心妍头发乱糟,衣服破烂,风韵全无,同平时完全两个模样,看着苏鱼不说一句话,只是冷眼瞪着,仿佛要吃了他似的。一触这眼神窦心妍被妖物附身欲掐死自己那一幕又泛上心来。那窦心妍冷冷道: “不用多费唇舌。就算没被妖物所趁,我也恨不得杀你而后快。” 一句话往苏鱼上下浇个冰凉。 “心妍,你胡言乱语些什么?!” 窦心妍清楚自己行迹败露,哪里肯再花一丝功夫修饰,只把头扭过去。 苏鱼心头五味杂陈,认定窦心妍是被父母逼婚,才有今日。心想着若心妍不愿嫁给他,直接说出来不就行了?被父亲骗回国也没想着要一定要结婚。转念一想,回家后也不曾问过心妍愿不愿意嫁给自己,实在是自己的失误。心妍对自己温柔体贴,娇羞可爱,反倒让人误会其实她是愿意的。苏鱼长叹一口气,女人的心思真搞不懂。 而苏牢心中直呼这娘舅小姐好厉害,少爷生病时在旁无微不至,日日以泪洗面,原来心里头埋着这么毒的想法。这戏演得浑然天成,连他苏牢也没起疑心。 苏鱼从内园出来既失落又烦躁,扫了一圈,整个苏宅桌椅混乱,草木凋零,好一派人仰马翻、鸡飞狗跳的场面。苏鱼心中无明业火又蹭得极高,心中无法遏制对画聊斋的怒意。 “果然是极恶毒的江湖骗子,出挑的贼精!害我父母,毁我家宅,破我和睦,不弄得家破人亡不罢休是么!当我苏鱼好欺负!”正在心头赌咒发狠,少爷脾气一上来,什么文明民主都丢回西洋去了。不管黑白两道,一定要收拾踏实了这画聊斋的神棍! 恰好屋外有人传报那个画聊斋的童子去而复返。苏鱼赶到正厅心下连道: “好!好!你来得正好!” 子辛笑语盈盈朝苏鱼一拜道,“苏少爷为有缘之人,画聊斋主人思虑再三,倘若您苏醒过来,精神允许,还请您过府一叙。” 谁人都知画聊斋主人从不露面,这大少爷要是能得这样的仙人青睐,苏府上下必能宅安人和,苏牢在旁心喜不已。只有苏鱼冷冷一笑, “要请我苏鱼,你这一个跑路的童子怎么够分量?” 苏牢心头直叫苦,我的大少爷哟,您少年心性何时能改改?老爷尚且敬画聊斋三分,你在他面前充大不是自讨苦吃吗? 谁知童子并不恼火,只是重新从怀里掏出镜子,道,“如此,便让主人亲自相邀。” 说罢镜子一如前面滴溜溜转起来,谁知苏鱼等的就是这良机。什么童子主人,什么画聊斋,去你妈的。他大步上前抢过悬在空中的镜子往地上一掼,那镜子晃当一声,掼了个结实。 “我看这劳什子还能使什么诡计!” 子辛大惊,急怒直呼不可!可哪里有苏鱼手快? 谁知镜子滴溜溜在地上转了几圈,竟毫无损伤,苏鱼觉得自己尊严大大受损,骂起皇天,跳起脚来往青铜镜面狠狠一踩,这下子结实,只听噼啪一声镜子裂出一条细缝。 厅上的人目瞪口呆,少爷不靠谱那是从小领教过的,今日这次更加惊人,竟做出这等疯狂事来。坏了人家的宝物,这可得罪大了。 子辛童子气得浑身颤抖,又急又怒,当下不知怎么办才好,竟抱着青铜镜哭泣,泪珠啪嗒啪嗒往下掉。 “你竟敢破我画聊斋镇斋之宝……” “破你镜子又如何,我还要抄了你画聊斋老巢!”说罢他抄起一根棍子便往外走,“叫上府内好手,都随我来!一个个尽养了肥膘!” 第四章 大闹画聊斋 龙华街上卖灯笼的阿蛇眼睛瞪得比灯笼还大。他家铺子离苏宅不远,时常多得苏家照顾,苏少爷他也是认识的。今日浩浩荡荡从苏府出来三四十人,最前面那个不就是苏大少爷?如此气势汹汹果然精神不错,病大概是好了的……可仔细一瞧,苏少爷手上怎么拿着棍子,每个人都拿着家伙?这是要去收拾别人的仗势!能把大病初愈的文化人逼成这样,那混蛋一定做了天理不容的事,苏少爷读书人的身子骨,不经打,这事还得这种身经百战的糙汉子出手才行!贩夫丢下灯笼铺子,从摊子抽出一根碗口粗的短棍加入这浩荡的行列。 待穿过春华门,往西走,站在画聊斋大门前时,队伍变成五六十人,后面那些人高马大的壮汉杀气更盛。 天开始下雪,画聊斋门前两个大红灯笼粘上一层白色。苏鱼不觉得冷,反而从心底升起阵阵兴奋,血脉喷张起来。他长这么大,逗过姑娘,逃过船票,耍过酒疯,游过行,就是没打过群架。这次画聊斋算摊上了。 苏牢在旁紧张地看着苏鱼,这个大少爷不谙世事,如此冲动行事,老爷醒来必定会大发雷霆,连带自己也要少一层皮。可平时连老爷夫人的话都没法支使他,自己更没法阻止!只有在旁护着,别让画聊斋的冷箭射身上,否则自己这把老骨头就不保了。画聊斋的本事他是见识过的,只怕少爷这次要吃大苦头。 苏鱼发狠了劲踢在画聊斋朱色的大门上,“进去,给我砸!” 打手们蜂拥而进,一会儿却愣在当场。苏鱼环视一圈大吃一惊,这宽大的庭院里杂乱不堪,枯枝败叶覆上一层白雪,干枯的芭蕉和高树有气无力地伸展着躯干,上面晶莹发亮的不知是冰丝还是蜘蛛网,这完全就是破败了许多年的老房子,哪里还有什么人影?苏鱼迅速穿过几处厅堂,里面的东西极其简便,几张桌椅,几副茶杯,四周挂着山水画,一坛熏香余烟袅袅。除此以外便无其他。 砸,砸什么?难道不成砸墙捶地板,这不成二愣子了么? 这时苏府跑在前头的小厮气喘吁吁地来报苏鱼,“少爷,屋里屋外都寻过了,一个人都没有,倒是有几盏茶还冒着热气!” 苏鱼冷冷一笑,心中想法得到证实。这画聊斋得到了风声,怕他苏鱼来揭了面目、砸了招牌,只好卷了铺盖落荒而逃。 “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把房子拆了!砸他个稀巴烂,出口恶气!” 苏鱼一声令下,五十几号人举起棒子便砸,硬木做成的桌椅一下子粉碎,雕花栏杆和窗户更容易散架,有人瞧着实在没什么东西砸了就去院子拔干枯了美人蕉。整座画聊斋响起乒乒乓乓的敲打声,春华门卖鸡蛋的大妈都听得一清二楚。 苏鱼没有亲自动手,只瞧着墙上十几幅山水画倒像出自名家手笔,越看越喜欢,于是让苏牢拆下,别让这些打手们弄坏了,回家时顺带捎上。 苏牢露着吃黄连的表情。这少爷读的果然是西洋人的书,不讲道理就算了,没想到打家劫舍的事也做的这么理所当然。 苏鱼看着这嘈杂的人们慢慢生出疑心。画聊斋在阳州城名气这么大,家产必定也不少,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人去楼空?画聊斋一肚子坏水,或许这是他们变的戏法也不一定?正想着,堂前忽然吹起一阵怪风,东北方向的廊子里吱嘎打开一扇门。 苏鱼脚步磁铁般被吸引过去。门后依旧是长长的走廊,走廊两旁却生机盎然,美人蕉刚抽芽,茉莉、丽人和紫薇遍地都是,随风飘来阵阵异香。大冬天地,这景象太奇怪了。苏鱼加紧了脚步,心头的好奇和兴奋愈发膨胀,这走廊尽头恐怕才是画聊斋的老巢,敢情他们是躲在这里头了! 未走几步前面出现一个高大的人影,人影回过头来,苏鱼双脚一软。 “父亲……你怎么会在这儿?” 苏诚背着手一脸严肃,眼睛里却全是怒气。“画聊斋若不请了我,你还不反了天?!” 原来后手在这儿呢,用糊涂老爹来对付我,够狠,苏鱼狠狠地想,画聊斋主人你千万别落在我手里!嘴上只好争辩,“父亲,画聊斋都是些江湖骗子,都已经卷铺盖逃了!” “住口!”苏诚怒不可遏,“这个混小子不知天高地厚,你命既是他救的,咒是他解的,局是他破的,画聊斋天大的本事在这里。你居然还砸人房子,坏人宝物,你知道自己闯下多大的祸?教你的是仁义礼智信,你却做出打家劫舍的勾当,我老脸都被你丢光了!” 苏鱼面色一凛,傲然道,“这世界运行全是科学规律,哪有什么鬼怪神咒,老爹糊涂,今日我偏要砸开这破烂房子,让你瞧瞧画聊斋这封建迷信的真面目!” 苏诚脸色一沉从身后抽出一根鞭子。苏鱼抖了个激灵,小时候没少在这根鞭子吃过苦头,父亲恐怕是气极了才拿出这老家伙。苏鱼正作势想逃,刚好碰上窦秋雨的面容。 “母亲,你也来了,你看你糊涂丈夫又要打我了!”苏鱼连忙求救。 窦秋雨慈爱一笑,握住苏鱼的手道,“没规矩,从西洋都学坏了。不要胡闹,听你父亲的话赶紧回家。我头疼得很,回家替我揉揉……” 苏鱼一瞧母亲脸色甚是不好,心下一阵愧疚,牵着母亲就往回走。都是怪画聊斋那些神棍,不然向来身体好的母亲也不会昏倒……思及此处苏鱼忽地一顿,往空气中嗅了嗅。 窦秋雨不解地望向他,“怎么不走了?” “母亲一向讨厌香气浓的东西,怎么今天浑身都是木樨香?” 苏鱼看看窦秋雨又看看身后的苏诚,眉头古怪地皱了皱。“父亲母亲二人本昏倒在床,怎么倒比我先到画聊斋了,难道会飞天遁地么?”窦秋雨一愣,脸色变得慌张,瞧了瞧苏诚,苏诚也脸露急色。 这种表情绝不会是他的父母,苏鱼见状后退几步,使劲嗅了嗅。脑海一闪想起刚刚的大厅,空荡荡的桌子上燃着一坛熏香,那香也是这个味道。看来大厅和这里看见的都是假相,是画聊斋使的障眼法!苏鱼露出一丝得意的嘲笑。他寻着香味跳进草丛里摸索,几分钟后从大丽花丛里头端出一坛熏香,这味道正是木樨香! “小小催眠术也想骗我?!”苏鱼将熏香往边上的池子一砸,水花四溅,香气四散。忽地窦秋雨和苏诚都消失了,长廊也化成一缕烟。只有苏鱼脚下的花草丛依旧是花草丛。 一阵冷风拂过,爽朗的笑声响起,“苏少爷果然聪慧过人,请进来吧。” 苏鱼记得这就是镜子中所谓画聊斋主人的声音。臭神棍,终于现身了,看不好好修理你一顿!苏鱼腹诽。 待青烟散尽,眼前果然出现一座房子,这房子和自己在苏府的房子的装修一样。厅堂模样,窗户上都是彩绘玻璃,看上去怪异无比。 苏鱼推开门,里面摆设倒像个样。两面墙壁置放着书架,几张沙发藤椅,中间当着一张办公桌,桌子摆着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桌子后面挂着一幅书法,上面写着“存思行气”四个大字,行云流水,倒是很对苏鱼的脾气。苏鱼环顾一周,发觉这房间处处透着怪异。没见着什么白烛、黄符、朱笔,都是些普通人家的摆设。画聊斋这种地方太正常,反而是最不正常的地方。苏鱼掐了掐自己,提醒自己别又陷入什么催眠术里。 “画聊斋受令尊之托,救了苏少爷性命,为何苏少爷反倒对我画聊斋恨之入骨呢?”不见画聊斋主人,他的声音却在房梁上响起。 苏鱼哼了一声,指着房梁便开骂,“你这天杀的神棍,指使个小骗子,骗得了我苏府上下,却骗不了我。说什么厌魅之术,苍兰魅鬼?我苏鱼得的是心脏病,并不是中了什么咒!你这神棍恐怕一无所知,这病无药可医,一直没说出来只怕我父亲母亲担心,没想到被你利用了!你妖言惑众,在我家中埋下种种鬼把戏,好让大家信服你。我好好一个苏宅如今草木凋零,鸡飞狗跳,破败不堪,我父母因你病倒在床,表妹被诬陷成凶手,难道我还不该来找你算账?!” 画聊斋主人发出一阵沉闷的笑声,像是强忍着笑意。 “心脏病为急病,病发时心痛如绞。苏少爷一个月内精气渐失,骨肉萎缩,这可是心脏病的病状?” 苏鱼哼道,“这是并发症!” “苏少爷在我画聊斋捉鬼后一夜病愈,形如常人,这又如何解释?” “心脏病是种怪病,西洋最聪明的医生也不了解是怎么回事,我怎么知道?或许我苏鱼命不该绝忽地就不发病了,不过碰巧让你撞上!” 画聊斋主人语气忽地被噎住,似乎很久没遇见如此无赖之人,他反倒请教, “苏府草木凋零、马群乱奔、溪水回溯,请问,这等大自然之力,该如何装神弄鬼?” 苏鱼哈哈大笑,“这有何难?你叫那子辛童子带着硫酸水浇在草木上,花草自然凋零;在马厩里放些白磷硫磺,太阳一照会自燃,烧了它们屁股,自然四处奔走;那溪水一定是你早在下游拦住水流,做个了大水车泵,溪水自然回溯!你欺负我苏家人没见识,以为这是什么天示鬼神在作怪,哼,不过是教学书里的小游戏!!” “就算你说得都对,那么窦小姐浑身开花如何解?临江镜来去自如如何解?苏少爷刚刚见到的父母之魇又如何解?” “不是心妍,是那食人花!是那破镜子!就只有这两个玩意儿不知道你做的什么手脚,等我多瞧几次一定能找到你的破绽。什么魇不魇的,刚刚是你的催眠术,熏香气迷人心神。不过连这种难度极高的医术你也会,看来你苦功夫也下的不少,连我都要佩服你了!” 画聊斋轻叹一声,声音似乎很无奈,“苏少爷所说也有理有据,让人争辩不得,倒是我画聊斋真的在装神弄鬼了。” “只要你承认便罢,我就不算冤枉你。你赶紧随我回去同我糊涂老爹对质清楚!我要让阳州城人瞧瞧,迷信毁人家宅,揭开老底才能保平安!” 画聊斋主人一阵沉默,苏鱼想着这骗子终于百口莫辩了。 “好好好!”画聊斋主人连呼三个好,“我画聊斋今天就当个走江湖的杂耍子。” “既然你承认,就给本少爷出来,我倒要看看你这神通广大的画聊斋主人究竟长怎样一副嘴脸!” 画聊斋主人轻声一笑。“见我自然可以,不知苏少爷见我之后想怎么做?” 苏鱼眼神一转,心道,如何做?自然是胖打一顿再说。 谁料画聊斋主人十分清楚苏鱼肚子里的小念头,他道:“想打我?你确定能打得过我吗?” 说罢,那幅大字被掀开,墙后走出一个人来。 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穿着笔直熨帖的军官服,腰间别着一把手枪,挂着一把刀,蹬着一双高筒黑皮鞋。他的眉毛很整齐,眉间一字宽,一眼瞧去倒像个坦坦荡荡的正人君子。画聊斋主人居然是个军官?!苏鱼略微吃惊,不应该是上年纪的糟老头或是穿长袍子的酸腐书生吗?苏鱼对肩章胸章没什么研究,一时分不清是什么级别。怪不得老爹说他精通兵法,原来是混过军旅的,苏鱼暗暗揣测。一个军人居然做起装神弄鬼的事来,真是败坏风气,怪不得不敢以真面目示人。道貌岸然,败絮其中!苏鱼再腹诽。 “在下江临。画聊斋主人就是我。” 苏鱼再瞧了瞧,比自己高,比自己壮,有刀!还有枪!反观自己,连那根木棒也不知丢哪里了。战斗力悬殊,如今破了他画聊斋的面目,要是想杀人灭口自己绝毫无反抗能力。这种状态恐怕走才是上策,来日方长总逮得着机会! 二话不说,苏鱼转身以吃奶的力气往门口抢去。谁知哐当一声撞在门上,鼻子几乎压扁了,门竟在最后一刻神奇地关上了。 江临脸上挂着淡淡嘲讽的微笑,往空中招了招手,弹了弹指,一道白光突然出现擦过苏鱼手臂。苏鱼痛得直叫,鲜血很快染红半袖。 “催眠术如进梦境,遇痛则醒,不知苏少爷如今可在我画聊斋的催眠术中?” 江临微笑问道。 苏鱼咬牙忍痛,“现在你诡计被我戳穿,自然不屑再用催眠术了。”苏鱼想着这军官玩意真多,刚刚那一招不知是什么手枪,回去一定让老爹买一支防身,好用得很。又转念不知能不能活着出去,只好尽量拖着时间,希望苏牢那些笨蛋不会被他催眠术困着,快点找到这儿来。他要打的是群架,不是单挑啊。 “既然不是催眠术,苏少爷自认清醒,那么有一位朋友我想让苏少爷见见。”江临说着,拍了拍双掌,“胡姬,你不是对这苏鱼很感兴趣?” 苏鱼只听见墙后响起一阵悦耳的铃声,清脆如仙乐。然后一个笑靥如花的美人飘了出来。美人脸如明月,臂如藕枝,如真似幻。苏鱼不禁看的痴了,再细细打量顿时怪叫一声跌在墙角。这美人腰部以下全是空气,她果然是飘着出来的。她含笑望着苏鱼,在空中跳起舞来。舞姿一影成三,婀娜曼妙,仿佛空中有无数鲜花绽放,光线交旋。苏鱼只觉得美丽圣洁,心中的恐惧消失得无影无踪。 “敦煌飞天也不过如此……”他目光直愣,喃喃地道。 江临瞧着苏鱼,笑道:“不知苏少爷可有法子让胡姬飞在空中跳舞?” 无腰无脚还能活着,用高超的医术来解释勉强能让人接受。但这美人身上没系半根丝线,却能自由在空中飞舞……这……恐怕真不是人力所能为。苏鱼目瞪口呆、张口结舌,视觉的美感和精神的冲击让他说不出一句话。 胡姬轻飘飘地落在江临肩上。江临平静道,“胡姬是一位母夜叉,受伤之时藏入画聊斋中,如今已有一千多岁了。” 胡姬朝苏鱼莞尔一笑,如春风拂柳、蝶停花蕊般点在苏鱼心头,“胡姬貌如花,当垆笑春风。”他眼神迷离,痴痴地念道。 “初入世时,这是李氏太白为我作的诗,没想到还有人记得。”胡姬笑道。 李白当年见到的胡姬当真是眼前这胡姬?佛经所言母夜叉,好大布施,心善貌美,竟然真的存在!苏鱼一惊,心下震荡无比。眼前这景象是真是假?他又狠狠掐了手臂一把,刚刚的伤口依旧隐隐作痛,这并非在梦中啊。 江临见苏鱼一脸呆傻,解释道,“不过是不同的物种,何必惊奇?龟类甚至能活上几千年呢。” “最后,如你所愿。” 江临手里一翻,不就是那面青铜镜。镜子泛着淡淡的白雾,江临做个手法,铮的一声,白光泛起,子辛的脸出现在镜子中。依旧双眼含泪,恨恨盯着苏鱼。苏鱼伸手一触,居然摸不到镜面,就像探进一滩水中,指尖刺痛,竟被子辛狠狠咬了一口!又一阵光芒,子辛无影无踪,镜子恢复如初,只传来阵阵抽泣声。 江临抚着上面的裂痕不无可惜地说,“原本子辛可以凭空而降,来去自由,现在镜子破了裂痕,已经不能像从前一般了。” 苏鱼呆呆盯着流血的手指,大受震撼,已经不能再作惊愕了。如果这镜子是真的,母夜叉是真的,那么鬼怪也是真的,所以一直否定它们的科学又是什么东西呢?苏鱼神情激荡,心下混乱不已,仿佛身在云中雾中,在屋内摇摇晃晃地徘徊,像是失去了魂魄一样。 江临见状并不阻止,只是笑道,“造物神奇,这世间多的是我们不了解的事,万物皆有灵,人类不过是区区一种。世界运行自有规律,能摸清规律的冠名以科学,不能用规律来解释的未必就不存在。苏鱼,你连日所见我画聊斋并非在装神弄鬼,而是真实发生的,你信也罢,不信也罢,画聊斋并不强求。但存在便是存在,无法抹去。今日画聊斋所见,你不可传扬出去,不然会害了胡姬的性命。去吧,去吧。” 苏鱼依旧是迷茫的眼神,仿佛身在云雾,不知自己脚步往哪走。只知道身旁有人牵着。耳边不断响起江临的话语,搅的他头痛。 厅前苏牢一行人各自瘫倒在地,这厅上发生了怪事,地上墙上出现许多打不着的影子,众人奋力驱赶最终精疲力尽,等那坛熏香燃尽了大家才回过神来。这莫不是鬼?心底泛起阵阵寒意,胆小的早冲出大门了。苏牢了然这必定是画聊斋的法术,正想找苏鱼,一瞧苏鱼早就没踪影了。苏牢直拍大腿大骂自己不中用,直勾勾盯着的人都弄丢了!正想跑回苏宅请苏诚过来卖面子,求画聊斋高抬贵手,谁知苏鱼被一个童子搀扶着,一拐一拐地走出来。这大少爷双目无神,脸色苍白,一定是着了画聊斋主人的道!苏牢哪里还敢久待,从童子手中抢过苏鱼便匆匆赶回府。 第五章 画聊斋不做亏本的买卖 苏家大少爷大闹画聊斋这事被苏府压了下来,而流言这东西不塞则不流,阳州城内人们连续几日的都拿这当谈资。后来竟有这种说法,那个苏少爷单挑画聊斋主人,反被吊打,揍成二傻子了。亏得苏家在阳州城有几分脸面,苏老爷出手阔绰处事得体,亲自上门赔礼道歉,不然凭画聊斋的本事何止如此? 苏牢往苏鱼的厢房叹了口气。苏鱼打从画聊斋回来就像一只呆头鹅,躲在房里一句话也不说,画聊斋里发生的事也只字不提。苏诚把他锁起来,叫上十个好手把厢房围得结实,扬言反省好了才能出来。但是苏诚的想法苏牢怎会不知呢?这是趁机不让少爷和娘舅小姐见面,不然就大少爷那个色胚耳根子,娘舅小姐作态哭上几句,心就软得化了。 而这次,老爷是动了真怒。阳州城人都知道,惹恼了苏老爷,只有一个下场。 苏鱼果真是乖乖待在房中,抱头苦思了两天两夜。 他的大脑似是有两场飓风在互相比拼,让自己承认一个向来不承认的东西,这个过程何其痛苦?若这世界真的存在鬼神这种东西,那么他多年追求的科学精神又是什么?亲眼目睹,苏鱼不得不信,但他也并不全信。夜叉飞天,流光若水,用当下的科学上是解释不通的,而科学是苏鱼的信仰,他绝无法轻易抛弃。这里面必定有种奇妙的联系,正如那个江临所说,这些规律是存在的,只是这些规律世人还不了解。隐隐其中有某种东西,苏鱼能感觉到,却无法触及,连说也说不出来,这种挠心抓狂的痛苦简直能要了他的命。 书桌上船模的设计图不知被他丢在哪里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画满箭头的关系图,这样的图地上已有二十来张。苏鱼不知疲倦地写写画画,总觉得这里面的古怪就要浮出水面,可偏偏无迹可寻。 或许是自己的知识太缺乏,经验不足,实践不够!苏鱼脑海闪过一丝亮光,那是一个新世界,而自己了解的实在太少太少了。难得接触到这类事物,如果不研究透彻,岂不可惜?这或许是西洋学者从未接触过的领域,而他偏偏就要把其中的联系和规律找出来!苏鱼思及,忽地精神一振,混沌的脑海明亮一片。 打起精神,以后和画聊斋打交道的机会多着呢! 两天未进米水,苏鱼突然放松,发觉肚子极饿。在外守着的下人早把准备好的饭菜端上来。 “这些都是夫人亲自下厨做的,”旁边的小丫鬟对苏鱼道,“夫人还让我转告少爷一句,韩家的那位已经被押回苏府了。” 苏鱼大快朵颐,鸡腿正啃到一半,吧唧吧唧咬得正起劲,笑骂道, “你这丫头片子,不会等本少爷吃完再说,又不是上吊的急事。” 画聊斋所见实在太过震惊,苏鱼把韩玉芝窦心妍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原本苏鱼不信厌魅之说,也不信心妍会爱上韩玉芝,本想把画聊斋一窝端了,心妍表妹也不用受委屈。如今看来,那个可爱多情的表妹竟真的要伙同别人谋害自己的性命。 苏鱼心底泛起又酸又苦又悲的感慨来,口中鸡腿也食之无味。心妍不想嫁给自己,要同韩玉芝相亲相爱,虽然他心里不是很痛快,但未必会反对呀。他苏鱼又不是强人所难之人,开诚公布说出来不就行了……可为啥他们要想着法子杀自己呢,这苏鱼就想不通了。 “父亲打算怎么做?”苏鱼问道。 “奸夫****,浸猪笼。”小丫鬟把苏诚的原话一字不漏地说出来,连语气也学得唯妙唯俏。 苏鱼吃了一惊,气极反笑。父亲本就是一本正经的老封建,对谋害自己儿子的凶手还能想到什么办法? “太胡闹了!”苏鱼又气又乱。他俩虽然想害自己,毕竟还没成功,从法律上来讲,罪不至死。这个糊涂老爹到现在还如此不开化,浸猪笼是惨无人道的私刑,是万万不可以的!作为一个讲民主文明的人怎么能坐视这样的事情发生?何况,一个是他的玉芝兄,一个是他的心妍妹妹,青梅竹马的情分在那里。苏鱼下定了主意,三人的事以后可以慢慢谈,得先把他们俩从猪笼里救出来再作打算。 他清楚母亲为何把这件事告诉自己。谋害的是自己儿子,窦秋雨姑姑的身份摆在那里,无法多说什么。但毕竟觉得这种形式欠妥当,唯有告诉苏鱼,救还是不救,都由苏鱼来决定。 苏鱼在房内踱了几步,父亲苏诚的脾气他了解得通透,坚毅狠厉,直接往这风口浪尖上撞只会适得其反。此事因厌魅之事而起,还得用同性质的事来对付他才行。苏鱼狡黠一笑,得再跑一趟画聊斋。 他爬窗而走,房外守着的下人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宝贝少爷要闹起事来通常比老爷更可怕,何况,他们早从夫人那里得到口风,老爷吩咐,看紧少爷,别让他出门。少爷爬窗,不准拦着。 苏鱼轻车熟路穿过春华门,转过街角便看见“画聊斋”明晃晃地三个大字,不由得脸上一热。上次把人家的宝物毁了,家里砸个稀巴烂,现在厚着脸皮求人办事,能成吗? 正暗自思量,发觉画聊斋大门一个童子正怨恨地瞪着他。苏鱼眯眼一瞧,这不是子辛么?连忙示好咧嘴一笑。 子辛朝天翻白眼,“苏少爷也有脸红的时候?” 说罢他哼着声走掉了。 苏鱼正苦恼,又有另一个矮个子的小童子跑出来,奶声奶气地朝他喊道:“苏少爷,主人等候多时,赶紧进来吧。” 苏鱼打量着他,精神一振,上前腆着脸笑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这么小就开始学神棍吗?” 童子吃吃笑了,露出两只大门牙,“主人说子辛长大了,脾气傲,他管不了。以后子丑也来帮忙,子丑不讨厌苏少爷。” 苏鱼苦笑,刮了刮小童子的鼻子,子丑真可爱。 苏鱼跟着子丑七拐八拐,发现庭院里干干净净,草木错落有致,流水叮咚,人影幢幢,景象完全不同从前。前两日江临那家伙一定做了大手脚! 依旧是那间房子,江临沏好一壶茶正等着。 “你知道我要来?”苏鱼开口便问。 “令尊为人雷厉风行、睚眦必报,而苏少爷却心思纯澈,怜香惜玉。两不相合,必生事由。况且画聊斋和这事牵扯甚深,苏少爷必定会再回来。”江临笑道。 如此说来,其中曲折江临也明白得很了。苏鱼单刀直入,“你愿不愿意帮我一次?” 聪明人之间的谈话通常简单而直接。 江临放下手中茶杯正色道,“那得看你愿意用什么代价来交换了——不必用这种眼神瞧着我,我画聊斋本就是生意场所,不做亏本的买卖。替你劳心劳力,画聊斋能落着什么好处?” 苏鱼脸色变了又变,原以为这画聊斋主人读过几年书,又混过军旅,该是个讲道理正义凛然的人,没想到也是个利益熏心的虫蠹子。 “既然你这么问了,也应该想好了要什么报酬吧,不妨说来听听。我苏家什么都不缺,钱财尤其多,金银珠宝,古玩珍器,香车宝马,俊男美女,你想要什么都可以给你。” 江临哈哈大笑,“苏少爷果然爽快,但我一不要珠宝,二不要钱财。只需你许下一诺,替我完成一件事。” 苏鱼狐疑地望着江临,江临双眸清明,一派真诚,并不是在开玩笑。 “你画聊斋主人神通广大,什么事情做不成,还需要我帮忙?” “这件事到了时机自然见分晓。不妨先告诉你,阳州城内唯你苏鱼才能办成这事。” 苏鱼怔了怔,心底滑稽地升起一副身肩重任的错觉。忽地想起濒死那天晚上的话,“汝为有缘人,画聊斋主人请你回来”,苏鱼心里咯噔一下,一个不好的预感渐渐放大,不会一开始就落入画聊斋的圈套了吧,江临就在这在守株待兔,然后挖一个坑让他往下跳? 江临饮茶饮得云淡风轻,脸上完全看不出任何破绽,正如糊涂老爹所言,他真是个深不可测的人。苏鱼眼珠子转了又转,心中利弊好坏都权量了一遍,最后道,“我答应。” 江临灿然一笑,伸出右手同苏鱼相握,“合作愉快。你回去吧,画聊斋接下你这单生意。” 有画聊斋主人一诺,苏鱼心定不少。他匆匆忙忙赶回苏府,门童又告诉他苏老爷一行人早去了罗江。罗江是阳州城主要河道,苏宅旁的三花河就是它的一支流。苏鱼又奔向罗江,生怕赶不及了。 罗江江水平静无比,岸边却人言汹涌。人们往两个笼子指指点点,都言里面关着两个白眼狼,更有什么不堪入耳的污言碎语,苏鱼简直没法听下去。等他奔到江边,扒开人群,苏诚正好下令把关着两人的笼子扔进江里。两个人都没有挣扎,想来是苏诚老到,先把人弄晕了。省得两个不知廉耻的人临死做戏,来个泪目告白。人多口杂的,平白让他们得了快意,玷污了耳朵眼睛。笼子里藏着石块,一下子便沉下去。 苏鱼大叫跳出来,苏牢早有准备,一把抱得死死的。少爷,你就消停吧。老爷最不喜欢这等子戏码。苏鱼动弹不得,心里却恨起画聊斋, “混蛋江临,害死我了,害死他们俩了!” 谁知身后一人拉住他道,“急什么!” 原来是子辛,他早已到了。从画聊斋大门碰着面后他就直接来了河边。 “不急?”苏鱼瞪着他。 “再等等。” “等什么?”苏鱼着急道,再等下去,可就淹死了。心妍一个小姑娘,长这么大还没下过水,撑不了多久。 子辛冷淡地道:“等他们的主子出手。” “厌魅之术,本就是逆天而行。何况离魅天生一对,棒打鸳鸯,人为分离,君子不耻。我画聊斋向来禁用此术。三十里梅林挖出来的盒子有十五年之久,那些人应该在十几年前就想对你家下手了吧。韩玉芝和窦心妍两人是重要的棋子,对方必定不会轻易放弃。他们一动手,就有破绽了。” 苏鱼听得愣了,居然还有这么多曲折! “何况……”子辛抬起头不怀好意地一笑,“你兄弟抢了你未婚妻,未婚妻给你带绿帽子,让他们受一点苦不为过吧!” 苏鱼哼了一声往子辛头上拍了一掌,直直让他矮了三寸。 “一个胎毛童子,知道什么呀!” 子辛白了苏鱼一眼,随即目光被河面吸引过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细声道,“来了来了……” 苏鱼往河中一看,河中间出现一个空洞,河水往里面凹陷呈一个巨大的漩涡,漩涡里又喷出一条水柱,水柱慢慢变大竟成一条龙的形状,龙头含着的就是窦心妍和韩玉芝两人。岸上围观的人们大声惊呼奔走大喊着河神显灵了。苏鱼心神极定,不再认为是什么装神弄鬼,只是仔仔细细瞧着河面研究,这种现象究竟是怎样产生的。 待窦心妍二人被抛回岸上,河面恢复平静,苏鱼才把目光收回来。这人算是救回来了,接下去借触怒河神一说很容易就能把糊涂老爹唬弄回去。苏鱼心道,这画聊斋等别人动手,自己却坐收渔翁之利,答应江临做这单生意真是亏大了! 正想开口,不料苏诚却道,“不知先生可看出什么端倪?” 话是对子辛说的。 “螭龙是财神殿惯用的法术,具体情况现在还不好说,回去禀明主人才有一个结论。”子辛规矩地答道。 财神殿,是衢州城响当当的阴阳圣地。南阳州城的半月画聊斋,北衢州城的日头财神殿,它们一直成分庭抗礼之势。苏诚眉头皱起,也许这画聊斋早猜到是财神殿搞鬼才这么卖心卖力,对苏鱼的无礼一忍再忍。 而苏鱼的表情简直像白米面里吃到了积年的大粪!这是什么情况?难道原本父亲就想借着杀他俩的机会逼出幕后主使人吗?!想来也是,父亲这么精明的人,如果真要杀他们两个,哪里用得着如此大张旗鼓,费这么大的心思?这老爹和画聊斋倒心有灵犀!半小时前还暗自笑老爹糊涂来着! 苏鱼看看苏诚,又看看子辛,然后大拍脑袋长叹一声,原来自己才是那个被玩得团团转的傻子! 这时有离得远远的村民喊道,“巡捕房的人来啦!” 说是巡捕房,其实是警局的人,村民一时改不了口。一行约有十二个人朝这边走来。前头两个长官骑着马,剩下的步行跟在后头。苏鱼一眼就看见,最前面的那个人不就是江临么?剑眉星目,军装加身,大刀阔马地好不威风!掐好着时间出现,算盘子打得又准又响!苏鱼幽幽地想。 “你叫来的人?”苏诚乜斜了苏鱼一眼。苏诚平时并不喜欢和这些新政府的人打交道。 苏鱼扮乖巧地垂下眼睛,“正好有一位当军官的朋友,要来看看……” “你几时有过这样的朋友,我怎么不知?” 苏鱼只得呵呵傻笑,老爹你心知肚明就不用再问了吧? 警局和军队本两不相干,这江临能在警局有这么好的交情,一定不简单。苏鱼暗想。 江临下马对苏诚行了一礼,道,“在下阳州城督察员,江临,和苏鱼是巴黎同窗。听说这边有杀人未遂的凶手,警局局长恰巧是我的朋友,接下来的事情交给他处理如何?” 警局局长知是财大气粗的苏家,早就下马笑脸相迎,“破除封建,新政府要文明执法,苏老爷不必担心,我们警局必不会怠慢了这两位。” 苏诚扫了这群人一眼了然于心,最后看了看苏鱼,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就由你的意思来。” 苏诚这笑,笑得苏鱼冷汗直流。他感觉自己是只蚂蚱,无论怎么蹦跶,都被苏诚死死捏住。他今日得了一个惨痛的教训:要是再觉得苏诚是个糊涂老爹,那他一定是天底下最大的笨蛋儿子! 窦心妍和韩玉芝被警局的人带走了,江临跨马朝苏鱼笑道,“他们二人等风声一过便可离开,不知这样做苏少爷可满意?” 苏鱼哼了一声,画聊斋不就只会使些坐收渔利的本事?但谁又能说坐收渔利的本事不是本事呢? “苏少爷可别忘了你我之间的约定。”江临轻声道,挥鞭扬长而去。 —————————子辛在此分割线—————————————— 各位亲对本怪怪的大力支持,本怪在此谢过了。必会努力更新,报答各位恩泽,吼吼!有朋友问到画聊斋和聊斋之间的关系,后面就会揭晓啦。下一章即将出现新的鬼怪,开始新的故事,看江临从韩玉芝身上问出什么结果,再看单身鱼如何被虐成狗。么么哒 第六章 人之初,性本善 罗江水神显灵,已经过去了三天。整个阳州城的人都在等着看热闹,警察局会怎么处置韩玉芝和窦家小姐。三天的时间,苏大少爷像变了个性子,脾气沉稳,不见去警察局抢人。警察局也不贴告示,没有人知道,平静的表象底下,哪些了不起的力量在暗中相斗;警察局阴暗的囚牢里,什么样风云暗涌的秘密正在一层层被拨开。 韩玉芝被关进警察局的第一天晚上,阳州城没有下雪。非但没下雪,连天上的乌云也飘远了,一轮庞大而洁白的月亮正照进牢房。韩玉芝觉得有些侥幸,如果被押回了苏家,苏诚绝对不会饶了自己。他并不知道,就在牢房隔壁,苏诚,苏鱼都在,只是在沉默地等待什么。 窗外的月光越来越白,越来越暖。韩玉芝被照得舒服,四肢伸展打起瞌睡来。只感觉整个身体轻飘飘地,好似在水里流动,不知道流了多远多久,眼前得明亮晃眼,睁开眼睛一看,竟然回了苏府。苏诚牵着自己,对一个笑容灿烂,明眸皓齿的小少爷说道: “小鱼,过来叫大表哥。” 只见那粉妆玉琢的孩子冲着自己咧嘴大笑,欢喜得哈喇子都出来了。于是自己也跟着笑。啊,这是苏家的少爷苏鱼。这娃娃真是娇贵至极,随手就把价值连城的夜明珠当弹珠玩,把美味香醇的葡萄酒倒进水池里养鱼,无论跑到哪里去都有一群丫鬟妈子在后面跟着,真是令人艳羡,多想也能这样呀。 这个念头才起,众人的面目飞快变化,重重叠影,逐渐模糊起来。隐约见得自己带着苏鱼爬树,这笨瓜不小心摔了擦破皮,然后所有的丫鬟妈子朝自己吐唾沫星子。场面又变幻,苏鱼身边多了一个女娃娃,依稀是窦心妍的模样。女娃娃总爱围着苏鱼不肯放,而苏鱼却总是围着自己不放。韩玉芝只觉得心中一种厌恶,连这两个漂亮娃娃也觉着烦了起来。 紧接着,一时间欢声嬉闹,无数人向苏诚齐声见礼,自己胆怯地跟在苏诚身边;又有无数人劈头盖脸训斥自己;无数渺渺茫茫的场面转瞬即逝。看着这些变幻,韩玉芝只知道莫名地有种不甘的情绪却来越强,然后没来由地,这种不甘变成了恼怒。这恼怒的念头刚刚在心里浮起,苏鱼不见了,老妈子也不见了,窦心妍、苏诚,苏府所有人都不见了,只剩自己。周围模模糊糊好像是梅林,又好似飘荡着回到宅子;一时变化几次。韩玉芝觉得眼睛被晃花了,头开始疼痛,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对。又好似听见边上有一个孩童的声音: “识海果然有禁制,主人助我。” 韩玉芝欲找寻声音来源,四下白茫茫哪里有人?一道水波似的柔光大盛,韩玉芝微感迷茫,浑浑噩噩。这时场景一变,又回到了梅林之中。远远地看见一个背影模糊的人物,正在一颗梅树下面不知做些什么。韩玉芝靠近一看,那人忽地转过身来,身形鬼魅一般逼到自己身前。这人面目不清,只一双眼睛,像日头般赤红惹人心惊。韩玉芝深感可怖,只觉得心脏狂跳,喘不过气。随后,白茫茫的一片忽然消失,自己掉进了一个周围都是火焰的地方,十分可怕。空中只有那双恐怖的眼睛,依旧死死地盯着自己,一个深沉而诱惑的声音从四面八方而来,说道: “你很喜欢苏鱼,你喜欢苏鱼的一切,你很想要他的一切。看吧,为什么你不能有,你完全可以取代他,看见了没,这是你以后的样子,比苏诚还要威风……为什么要等别人给你,不是自己去取呢,去吧,去吧,触手可及……” 这声音十分奇特,就像是秋天的水和风,一时在远处,一时又在耳边,忽地就钻进人心里。韩玉芝初时十分不安,集中注意力不去听它,不料更多场面声音钻入脑海耳中。慢慢地他开始认同,不再抗拒,甚至有些喜欢。这喜欢的念头刚一浮起,场面突变,周围风云激荡,满天火焰消失殆尽,自己仍然是在一片白茫茫的柔光包围之中。韩玉芝发觉自己越来越渴望听到那个声音,越来越盼望见到那神秘火目之人。 火焰和柔光变幻越来越烈,有时火焰得胜,有时柔光变强。如是变化来回多次,韩玉芝觉得自己在被两方互相拉扯着,精神十分疲累。到最后,火焰和柔光同时消失殆尽,自己还是回到梅林。这时候的梅林十分真实,连脚下的泥土都反弹着触感。韩玉芝再次望去,那梅树下一个人也没有,但他知道那里有他最盼望的的东西,他既紧张又兴奋,脚步不由自主地移过去,到了树下,便从树里取出一个盒子。他想看清盒子,眼睛却蒙上了一层雾。这时候他听见有人叫唤,一看,是窦心妍在朝自己浅笑招手,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身在苏宅了。这场景似曾相识,韩玉芝下意识拿出盒子,窦心妍伸手接过。触碰窦心妍玉手冰肌的瞬间,韩玉芝只觉得心头再度狂跳,头疼欲裂,四周的场景不断细化真实,模糊的亭台也清晰地显现出来,房屋,剪纸,花草,泥土,一一宛如真实,连同窦心妍身上的服饰,发梢之柔顺,耳鬓细软温柔,肌肤剔透,甚至能看见微微的血管,身上淡淡呼吸的香气亦清晰可闻。他忽然有种莫名其妙的错觉,好像有个童子稚嫩的声音在问他,这盒子中的东西是什么。于是他定神朝盒子望去,迷雾也慢慢散开。打开之后,是一对合抱的人偶,木头纹路清晰可见。刚刚看清这人偶形状,韩玉芝就觉得头晕目眩,天旋地转,十分难受,不由得惊叫一声,腾地坐了起来。知觉慢慢恢复,他发现自己仍然在监牢之中,哪里有什么苏宅,梅林,窦心妍?但梦中所见,着实让韩玉芝惶惶不安,心头狂跳不止,血液快速流奔。他直接扑倒,不住地喘气。 抬眼望向窗外,哪里还有什么月光? 满头大汗的子辛童子,抱着一个青铜镜子悄悄离去。 此时在另一个房间,苏诚和苏鱼正在看着一面镜子。镜子凌空慢慢旋转,镜子里光彩变幻,苏氏父子二人的脸色也随着青青绿绿。良久,苏诚长叹一声靠在椅背上,以手抚摸额头,十分郁闷。苏鱼则是一直地沉默。子辛垂手在旁。过了许久,镜子里画聊斋主人的声音打破尴尬道: “韩玉芝的识海禁制太强,况且如今我不能进入镜中,无法用大手段,临江镜也很难探查。强硬破除不是不行,只会重伤他的精神,到这里怕是已经够了。” 苏鱼心头泛起一阵苦,再多他也看不下去了。 哪怕画聊斋说窦心妍韩玉芝二人合伙谋害自己,证据多么确凿,内心其实都不是很以为然。总觉得他们或者被强迫,或者中了要挟,不是发自内心要杀自己。直到今日,几乎相当于亲身经历一次韩玉芝十数年来的心境,才得知玉芝兄竟然从小就对自己心怀嫉恨,理由更是令自己有口难辩:平时自己最不重视的,却是韩玉芝最想得到的;在他眼中看来,只怕自己其实十分傲慢狂狷、骄纵放肆吧。而韩玉芝和窦心妍早就有了肌肤之亲,成了一对。想起自己时不时还当着韩玉芝的面调戏表妹……苏鱼心里觉得,哪怕韩玉芝曾经向他略略表露过一次,哪怕只是一次;或者自己不是那么大大咧咧,只要能察觉一次,开诚布公,诚恳相待,他和韩玉芝哪里会到今天这地步? 正一个人自责苦闷,江临的声音轻轻响起来。 “苏少爷,接下来,要去往窦小姐的识海了。” “不必了。”苏鱼闷声说。窦心妍心思细腻,情感丰富,点点滴滴自然更加细腻,他怕自己承受不住。 “我亲自去问她。今时今日,她断然不屑于骗我了。” 于是苏鱼在子辛的指引下去见窦心妍。到了房门,苏鱼却不忍推开。犹豫再三,回想起刚刚韩玉芝识海所见一幕幕,压在心头甚是沉重。心中终归有一根刺,实在不能坦然相见。这时听见背后苏诚的脚步声和叹息: “你在外面听吧。我来问。想来她也不屑于骗我了。” 牢房还算干净整洁,但牢房就是牢房,进去之后总会沾染些阴冷污糟的气息。窦心妍枯坐当中,虽然没有受过刑,眼神却失去往日的神采。苏诚直直站在对面,窦心妍眼神却并无焦距,不去看他,只是自己一个人发呆。事到如今,两个人看是没什么好说的。但为了儿子,苏诚总归是要问的。 “说罢,你作何打算?” 窦心妍低着头,苏诚这一问,她便知道这是看在窦秋雨的面子上,这一问也算是放了自己一命。只是害怕苏诚不会放过韩玉芝。 “他死,我不独活。” 苏诚盯着窦心妍,强忍怒气: “谁死,你不独活?” 窦心妍抬起头,正想讥笑,却看见苏诚若有所示的眼神,顿时领悟知道门外是谁了,心里没来由地咯噔一下。心里反复思量几次。终于开口道: “如果苏大老爷肯放我一命,请你们也把玉芝哥哥放了吧。” 门外的苏鱼心中再一阵酸潮翻滚,几乎要夺门而入。玉芝哥哥,玉芝哥哥,叫得这么亲热,那把他这个苏鱼哥哥当什么了,又抛到哪里去了?旁边的子辛童子见着苏鱼这样子也叹了口气。 “我是商人。” 苏诚开口道。 “据画聊斋主人所云,离魅之术,阴阳绝学,十禁之列。你没这本事,韩玉芝也没有。那个在梅林跟韩玉芝接头的怪人是谁。你说他名字,我放韩玉芝。” 窦心妍心头一痛:玉芝哥哥到底遭了多少酷刑,才敢将这等事说了出来。她知道韩玉芝是有多害怕那个怪人。想着在门外的苏鱼,窦心妍心中把握苏诚必不会食言。开口道: “我不知道他是谁。” 窦心妍顿了一顿,想了想又道, “从十五年前开始,有时半年,有时八九个月,那人总会在梅林最大的那棵梅树下出现。玉芝哥哥说他也不知道怪人如何做到的,反正只要他来了,玉芝哥哥就莫名其妙会知道要去哪里见他。这么多年,具体做的什么玉芝哥哥从不跟我细说。上个月初三,他如约到梅林,却并不见人。那人只留下一对人偶。后面……你都知道了。” 苏诚不言,低头沉思。窦心妍却以为这些东西早就从韩玉芝嘴里严刑拷打出来,害怕苏诚并不满意。想到一件那人严令二人不准泄露的事情,咬咬牙干脆又说道: “半个月前,那人又来一次。这次留下一件手帕。上面缝了一首小诗。用一个螺角留音一句话,说,离魅若有失,滴血染红巾。把苏鱼的血肉滴在那条手帕上一样可以杀了他。” “螺角在何处?” “传音一闭,就扔河里了。” “手帕在哪?”苏诚声音沉了下去。 “缝在被子里了。”窦心妍声音越说越低,“我还没还得及用上手帕……” 牢房里良久的沉默。苏诚叹了口气,问道: “为什么?”这是替苏鱼问的。 “在苏家,除了玉芝哥哥,没有人知我懂我,没有人真切地问过我的感受。人人都说我是苏家的童养媳,说我一定要跟苏鱼完婚。没人在意我的喜恶意愿。苏鱼也一样,他从小到大只知道追求自己的乐子,过他大少爷无虑无忧的生活。他喜欢我,就偏要我喜欢他么?他从来不问我的意愿。这世间只有玉芝哥哥才懂我,爱我。” “那你也不必害他吧。” “他从小待我很好,我本来无论如何也不该害他。只是玉芝哥哥志向远大,不能一辈子在你苏大老爷的身后,一辈子也得不到真正的尊严。但是只要苏鱼在,玉芝哥哥永远永远只是苏府的客人,甚至只是替你们父子跑腿打杂帮活的下人,一辈子最好不过做一个管家的角色,永远无法出头。我不愿看到玉芝哥哥这般苦。” 苏鱼浑身冰冷,如掉进冰窟里去了。之前还在痛苦纠结,到底是大表哥和表妹,哪一个出的主意要害他,没成想这两个最亲近的人都要害他。他哪里猜得到平时笑语嫣然乖巧可人的表妹,心里埋藏着这么多刻骨愤恨。他哪里想象过平日连花草鸟虫都不愿伤害的表妹,就这么轻描淡写地给出了杀自己的理由!!苏鱼二十几年养成的少爷脾性哪里还忍得住,哐当推门而进,怒视窦心妍。 窦心妍心里想,到底还是进来了。并不回避苏鱼的目光。当她很多年前爱上韩玉芝的时候,她就隐隐约约知道这辈子总会有这么一天。 看着窦心妍的并无任何愧疚后悔的眼神,苏鱼一下子失去了所有幻想和期望。莫非竟然真的是自己错,不然他们二人为什么可以如此坦然无悔?可究竟哪里做错了,为什么要如此对待我?杀我便罢了,还苦骗我这么多年?苏鱼只觉得心中气闷,恼怒非常,颤抖着指着窦心妍却又找不出任何话语来斥责,几乎要憋死。终于忍不住,呱一声怒吼,夺门而出,震得人耳膜都疼,倒是实实在在把窦心妍、苏诚和子辛童子吓了一跳。 ——————+++++++++———————————— 稍后再更一章 第七章 男人之间的单挑 苏鱼十分恼恨,径直往韩玉芝的牢房走去。后面苏牢紧紧缀着,却也不敢跟得太前。他明白,这少爷正吞了一肚子的无名火,被燎着正要爆发。 苏鱼一脚踢开韩玉芝的牢门,韩玉芝早就等着了,但没料到只有苏鱼一人到来。原来韩玉芝多次受那火目怪人的识海禁制,早有经验,梦中种种奇怪之处,细思之后反应过来。一定是苏家请来的高人用了同样的办法,进入了自己的脑子。见到苏鱼,韩玉芝冷冷笑道: “大少爷的人好手段,连审都免了……” 一句话未说完,就感觉鼻梁剧痛,脑袋一麻,满眼金星。苏鱼上前就是一拳,直中韩玉芝鼻梁骨,轻微一声咔擦声,韩玉芝的鼻子就歪向一边了。鼻骨断了奇痛,韩玉芝的反应还没跟上来,又猛受了苏鱼一记左勾拳,一记右勾拳,腹部被苏鱼的膝盖重重顶上一脚,顿时喉部血气翻涌。苏牢大惊失色,想要上前制止,却被苏鱼严厉一眼瞪了回去。苏牢心里咯噔一声响,老爷吩咐过这韩家表哥牵连甚广,不得动粗,看来少爷又要坏事了。还没反应过来,忽地韩玉芝眼里泛出寒光,杀气大盛,反身朝苏鱼扑去,两人在地上扭成一团,拳打脚踢,灰尘大盛。四肢五体,能用上的全用上了,却是苏鱼懒散惯了,吃的亏多。 苏牢在旁干着急,刚刚那个眼神就是绝对禁止的眼神,没有分出胜负绝不能插手相助。根据少爷小时候找人打架的说法,“这是男人之间一对一的单挑!”他只好在旁为苏鱼呐喊助威。不过这越看心越紧,少爷四肢关节被牢牢制住毫无回手能力,苏牢正犹豫要不要上去帮忙,只见韩玉芝翻身而起,跳起右脚死命地就要往苏鱼头上踩,谁料屁股受到一个大力冲击,一只蹬着黑皮靴的脚收了回去。韩玉芝往前几步仆倒,摔了个狗啃泥。这一脚踢得结实,他直倒吸冷气,没力气站起来了。 回首望见眼前站着一个长官,后面跟着几个警察。这长官正是江临。 “新政府治安,不管是谁,公众场合斗殴,就要抓来坐牢房。呵,还是你们苏家胆子肥,直接就在牢房里斗殴。”他戏虐地看着地上趴着的两个。 苏鱼鼻青脸肿地坐起来,往地上呸了一口,看韩玉芝也好不了哪里去。 江临朝后面招了招手,警察便把韩玉芝架起来带走了。 “带去哪儿?”苏鱼问道。 “衢州城。” 江临嘴角露出淡淡的微笑,“令尊果然好手段。既然查明是财神殿下的手,就绝不忍气吞声。摆明告诉财神殿,‘苏家知道你了,你够阴狠够厉害,咱们走着瞧。’你们父子倒也相像,他这是要借韩玉芝,打财神殿的脸。虽然财神殿断不会承认,对他财神殿也没什么损伤,可他们以后做起事情来,就不敢恣意妄为了。人言可畏,流言深不可测,万一引起其他财阀门第的兴趣,他财神殿的麻烦可就多了!” 苏鱼腾起又抓住江临领子问道,“事后呢,怎么办?你这腹黑的混球,跟我那腹老爹亲嘴讨论大半天,打算好了怎么处置韩玉芝和心妍?” “窦小姐是自由身,她要去哪里由她的意愿。至于韩玉芝,以后财神殿如何待他,是福是祸,都是他自己造的果。你也不用管那么多了。反正……” 江临高深莫测地笑了笑,“反正,财神殿想让他传递的话都传到了,他对财神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苏鱼大瞪江临,但乌青肿胀的眼睛只能眯成一条缝。传话,传什么话,不都是用镜子问出来的么?怎么把事情搞得这么复杂?于是抓住江临不放。 “离魅之事,牵扯的东西太多。而起源都是你这阳州城的活宝。”江临一席话说得苏鱼再次愣住。 “怎么,这事还不算完?还要扯到我身上?” “当然不算完。你也不想想,你爹要把韩玉芝和窦心妍泡猪笼,按理来说这更中财神殿的下怀,为什么偏偏反倒相救,而不趁机杀人灭口呢。” 苏鱼一听,本来气喘吁吁,脑子还没平静过来,这一下子更加混沌,满脸呆傻。 “那你说为什么?” “唉。苏老爷英明神武,怎么生了个这么笨的儿子。财神殿相救韩玉芝和窦心妍二人,要么是心肠好,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 “放屁!”苏鱼暴躁地打断,怒视江临。财神殿这种行径,能有什么好心肠? “——要么就只有一个解释:不得不救。” “不得不救?莫非他们二人掌握了财神殿的痛脚,投鼠忌器?”苏鱼头脑混乱随口诌了个理由问道,他实在是没有多余的心力想这么多弯弯曲曲的东西。 “财神殿是什么所在,能落把柄在区区两个凡人手上?就算是有把柄在他们二人手里,那也应该来抢人,而不是摆出任凭你苏家处置他们的态度。难道就不怕我画聊斋问出个什么痛脚把柄来么?所以,此理不通。” “王八蛋!你爱说不说!”苏鱼恼怒道,正在气头上,耐心全无。旁边子辛好笑道: “很明白的事情。就是要他们两个活着受你苏家处置,死了不行。我都明白了。” “胎毛童子,你又明白?”苏鱼怒视子辛。 “子辛说得不错。财神殿就是要他们活着受你苏家处置,死了就不行。当子辛跟我回报说,当日罗江边上,财神殿居然出手相救韩玉芝和窦心妍,我就一直在想为什么。这是一个方面。此外,财神殿相救他们二人,免不了给人一个信号,这二人重要到值得财神殿在我画聊斋眼皮子底下出手。既然这么重要,救了又不抢走,反而留在现场,这不是白送给我画聊斋,告诉我这二人大有文章么?” “所以你一定会仔细审,而财神殿的目的就是要你审!而你画聊斋也不得不审!”苏鱼终于接上思路,却被自己的想法震惊。苏鱼感觉自己在一团麻当中抓住什么东西。 “没错。财神殿一定有什么东西想让我画聊斋知道。而这东西就在韩玉芝,窦心妍身上,等我画聊斋去取。摆明的挑衅,赤裸裸的阳谋啊。” “这就是你说的传信?所以财神殿得让他们活着?不是吧?传信一个人也够了。非得要两——”苏鱼说到这里,想到什么,忽然噎住。 江临觉得苏鱼有些可怜,叹气道: ”传信的确没必要两个。只有离魅之术才需要成双。” 苏鱼头脑冲涨,心中对着财神殿恨到极致。 “我也是用临江镜观察韩玉芝识海时,才得到这一谜题的答案。你表哥和你表妹,被人种下了厌魅之咒。时间大致在一个月前,估计就在他们决定了害你之后,咒术应该是在那对人偶上。财神殿的杀局,可不止一盆苍兰这么简单。刚才说,离魅的事没完,就是指这个意思。他们现在是一对厌魅,就像那相抱的人偶。万一,你爹,或者你,杀了他们当中任意一个,沾了他们的血,离魅之术就成了。人死成鬼,这下可就真的造出一个空前绝后的“魅鬼”出来。闻所未闻,千古未有,独辟蹊径,异想天开。不管这背后是财神殿的哪一位,真的是洞察人心,手段通天。可惜不做一个良人。这种行径,把人不当人,魅不当魅,是阴阳家十禁之首。财神殿看来是真堕落了。” “好狠的手段!”苏鱼只气的发抖,“我苏家乐善好施,我爹也不是什么地方恶霸,到底哪里惹了这财神殿,要这般整我苏家!” “那是因为,你苏家,是阳州城的苏家,是卖盐的苏家,是二十间商行的苏家。” 江临轻声说道。苏鱼大惑不解,有钱咋了,有钱就惹你了?只看见江临严肃起来,对着苏鱼见了一礼,苏鱼更是惊奇。 “这事情,就不要在这里说了。不该由军人江临跟你说,该是由画聊斋主人江临向你说明。苏少爷,明日画聊斋会再登门拜访。到时,自然就知道你这阳州城活宝,到底怎么活过这二十多年的。子辛,我们走吧。” 第八章 北方有财神…… 苏鱼回到苏宅,满脸青紫,手脚酸软,看得窦秋雨心如刀割,却心知肚明,只好一边抹药一遍掉泪。而苏鱼一夜无法安眠:混蛋江临留下好大的念头,哪里睡得下去。于是早早就起身,百般事情都觉得无聊,只等江临子辛快点到。熬了一夜,他的眼眶越发黑肿,看得下人统统叹息,窦秋雨又是心疼抹药一阵。 苦苦熬到傍晚,画聊斋连个人影都没有。苏鱼就要忍耐不住,心里盘算着再闯一次画聊斋。恰时门房来报,说是画聊斋的高人到了。苏鱼急忙正身端坐,翻了一本书在闲看,装作毫不在意。一会儿,子辛在家丁带领下进来了。 窦秋雨心明如镜:离魅的事情稍安定,老爷就押韩玉芝去了北方,和那个财神殿扯上关系,后面肯定还有很多费心费力的麻烦事,于是吩咐全部仆人一概撤开,先放假去玩。 子辛见苏鱼装模作样,故意安安静静地站在一边。 苏鱼终究性子浮,忍不住指着镜子开口骂道: “又躲在镜子里?整日要子辛抱着也不害臊!” “今日之后,怕你不会这么想了。没准你也想钻进这镜子里,求子辛抱着呢。” 江临戏谑一笑。 “呸!谁要抱他!”子辛鄙夷一哼。 苏鱼顾不上跟这童子计较,劈头盖脸便开问: “江大斋主,昨天留下的念头今日总该解了吧?我想破脑袋也弄不明白,一,财神殿为什么要如此针对我苏家,不惜花上十几年功夫劳心劳力?二,你们画聊斋莫非跟财神殿有仇,不然你为什么财神殿是向你摆明的挑衅,是赤裸裸的阳谋?三,你一会儿当人,一会儿当镜子,一会儿是神棍,一会儿又是军官,到底在整什么玄虚?四,妈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跟我有什么纠缠?” 苏鱼窝了一天的火全部发作出来。 “连珠炮,问得好。”江临笑道, “等我给你解释了第一个问题,剩下的你就全明白了。这得从财神殿的起源开始说起。你应该也有所了解,从春秋争鸣开始,便有百家之术。” “这个我自然知道,春秋先秦,百家争鸣。”苏鱼语气极其不耐烦。 江临轻笑一声,听出苏鱼的不满,于是提高语速道, “百家中有一家,便是阴阳家,就是你口中说的神棍。这世上有许多阴阳流派,或者消失无踪,或者隐世不出,或者人丁没落。传至今日,名气最大的,莫过于两家。” “一个是财神殿,一个是你画聊斋?” “不错。两家合称南北。说到历史久远,财神殿底蕴深厚,根基稳固,久不可追。我画聊斋以画妖为乐、以志异为趣,倒是年轻,不过两百七十年,落地阳州城也只是百年前的事。” 江临顿了顿似乎在考虑措辞,又道: “财神殿,以日为法,认为人是天地骄子,三才之一,域中四大。实在是大特错。” “这哪里有错?” 苏鱼疑惑道。他虽然不爱读国学,好歹也是名门子弟,《道德经》总是熟练的——里面有言“故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确实是这个道理。 “如此一来,他们就觉得人高于一切万物。只要方便修行养生,吸收天地之气,任何草木鸟兽,精灵鬼怪,无论老幼,无论善恶,都可以捕捉宰杀。现在,你还觉得没错么?” 苏鱼被噎得无话可说,没想到财神殿人的脑子这么极端。好好的圣贤经典,被曲解成这样子。 “这么说来,是财神殿的想法怪异、心术不正,这又跟我苏家有何干系?” “因你苏家在江南商道占领了半壁江山!财神殿的活动,向来只在北方,以衢州为根基。不过天下还有一半呢。所以百年来,财神殿屡屡往南扩张。他们需要有人帮他们收集这些珍奇异兽,草木宝药,传世宝贝。而你阳州苏家,江南商道的龙头,不找你找谁?不过苏老爷当时年轻气盛,经商颇有原则,又从来不迷信神棍之流,完全不给财神殿面子。没想到这就埋下了祸根。 财神殿认为人也分三六九等,阴阳修道之人,自然是最上等的人,而普通人的性命,跟草木鸟兽没太大的分别。向来自认高高在上的人,哪里吃过你爹这样的闭门羹?明着交易不行,当然就暗下黑手了。” 苏鱼听得瞠目结舌,这财神殿不是一般的无耻阴险! “财神殿做事目光长远。你父亲在江南大有名气,不好对他下手。于是就瞄准了苏家的接班人。只要接班人落入他们的控制,那么苏家,整个江南的商道中心,就落入了财神殿手中了。” 苏鱼听得大奇? “我,找我替他们干这些勾当?他们不是要杀我么?” “这件事颇为复杂。还得从二十一年前说起——” 江临轻叹一声。 “什么?二十一年前?” 苏鱼瞪大了眼珠子,没听错吧。 “二十一年前,苏家的活宝,麻烦的开端,惹事生非的主人,大少爷苏鱼出生了。你的百日大宴上,出了一件事。这件事惊心动魄,却又几乎无人察觉。” 苏鱼听得呆了。江临笑着接下去说道, “财神殿的人,想要在你的百岁大宴上动手,对还是娃娃的你施咒侵入识海,种下手段,把你制成傀儡,长大了也只能听命于他们。待你成年,就想尽方法除掉你父亲,让你接管苏家。北方无数豪门,多出败家之子,都是财神殿的手段。你明白了吗?” 一席话听得苏鱼毛骨悚然。好你个财神殿,果然够狠辣。 “可我还是正常地活到今日呀。” 话一说完,苏鱼就明白了。不由自主地陷入沉默。他知道,画聊斋要出场了。否则,他断然不会还能有今日。果然,江临说道, “那就要说说我画聊斋了。我画聊斋本来不是什么行侠仗义的正道门面,也懒得去管世上这些庸人自扰的闲事。自首任斋主以来,只讲究修身养性,与天地精灵同乐。万物皆有灵,人只不过是其中一种,有什么分别呢,更别提高低贵贱了。人要修行养生,自去问天地求法子,大道三千,何必掠夺其它灵物的精气寿命?所以,画聊斋见不得妖怪害人,也见不得人杀精灵。可想而知,这样慢慢地,就跟财神殿对立起来了。我画聊斋虽然人丁稀少,每代不过三五人。但能领悟万物有灵这样思想的,无一不是惊才绝艳之辈,因为做事修行都追问本心,讲究天人合一,法门合乎天地,所以术法奇特,力量强大。财神殿虽然人多势众,竟然也奈何不得我们。由此形成一小一大,南北局面。 二十一年前,画聊斋上任斋主,我的师父,姓花名农,也在你的百日大宴上。师父最厌恨财神殿这般生杀予夺的行径,处处要与之作对。师父修行得当,打起架来,财神殿没一个是对手,双方纠缠了一辈子。他早就料到,依财神殿的贪欲迟早会对江南家族下手,早就暗中密切关注。果然,首当其冲就是你苏家。于是,在百日大宴上,有他在场,财神殿没捞着半点好处。只是当时明面喜气洋洋,暗地里法力纵横,秘术交战,又有谁知道呢?” 苏鱼听得唏嘘,原来冥冥之中还有一位高人在庇佑着自己,不禁对画聊斋多了三分亲近之情,连带看江临都觉得比昨日顺眼。 “财神殿人手众多。为防止围魏救赵,师父送了一枚玉佩给当时的你,施加了秘术,可以一直保护你直到成年。然后自己去追杀逃走的财神殿高手。” “玉佩?”听到这里,苏鱼大感惊奇,“我苏家藏有玉佩无数,你说的是哪一块?” “就是你十六岁出国之时扔掉的那块。此玉和平常的玉不一样,它有十二个菱面,上有篆书四十三字: 行气,深则蓄,蓄则伸,伸则下,下则定,定则固,固则萌,萌则长,长则退,退则天。天几舂在上;地几舂在下。顺则生;逆则死。” 苏鱼恍然大悟,他怎会不记得这块玉?小时候挂身上,一旦解下便容易生病,于是母亲叮嘱不准解。无聊之时见上面有小字,读了几次就把它背熟了。等长大身体逐渐健壮,街上闹起了思潮,就开始嫌弃这玉老土封建,十六岁出国前,这劳什子就不知被他扔哪了。 江临接下去说, “这玉上篆的是存思行气的要诀铭文,名为行气玉佩铭。能成乾坤之罡,可养浩然之气,延年寿、利修行。是阴阳家始祖邹衍亲自雕刻的,至今已有两千多年,是阴阳家至宝之一。” 听到这里,苏鱼大惊,径直从椅子上蹦起跳脚,原来是大宝贝!自己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还嫌弃它老土碍事,简直是暴殄天物,蠢透了!随即撒丫子奔向窦秋雨处,期盼着母亲当年能把这宝贝收起来。 第九章 行气玉佩铭 窗外的小雪轻柔地飘在窗棂上。阳州城的冬天并不十分冷,下雪的天气断断续续,河水都不曾结冰。窦秋雨伸手将窗台的雪掬了一把,雪温温润润,沁人心凉。忽地走廊响起急切的脚步声,窦秋雨一听便知是苏鱼,只见他火烧眉毛地推门而进,急急忙忙索要玉佩,三句两句描述完毕。苏鱼从小到大,玉佩无数,自己都认不过来,窦秋雨却只微笑,似乎胸有成竹,早知道他要的是哪一块,转身去了隐蔽处开了密室,不多时,取出一个锦盒。 苏鱼心急火燎打开一看,一枚古老而显拙朴的玉佩安安静静地躺在上面。果真是行气玉佩铭!苏鱼大喜,连忙捧在手上狂亲几口。转眼看微笑着的窦秋雨,不禁咧嘴大笑,无比庆幸自己有这么一位目光长远,见微知著,对自己无微不至的母亲。 窦秋雨见苏鱼欢欢喜喜地转身而去的样子,像极了二十一年前在百日宴上刚看见这枚玉的模样,她的思绪不由得飘忽起来。 记得当日百日宴上,人声鼎沸,觥筹交错。众多南北贵客一一到场贺喜。 商道中人,情面人脉最重要。他们参加百日之宴,一是来拜贺苏诚的弄璋之喜,二是等于见证了阳州城苏家下一代继承人,将来打交道,只有情分上的好处,没有半点吃亏。这些富商大贾精明的很,哪里会错过这等机会。况且南北大鳄齐齐聚集也是难得的盛会,各自带领家中小辈随行一一熟络见面,互通有无,更不提当中有百日礼上献礼斗富的意思了。 窦秋雨印象颇深,一位闽南来的土豪陈贽礼从袖口拿出一个锦盒,里面是一对小儿拳头大的温润黑珍珠,引起在场人的一阵惊奇之声。她和苏诚两人见识广博,却从未见过此等宝物,一时十分高兴。本来她以为这是宾客礼物中最罕见的了,却不料一位自称北方天机阁的商人,送上一对玉娃娃。这玉娃娃晶莹剔透,不过拇指大小,却毛发可见,憨态可掬,活灵活现。尤其双眸清澈灵动,雕刻的十分传神。席上看见的人,仿佛都能听见娃娃嬉闹欢笑的童趣。大家啧啧称奇,一时间相互传阅,引来赞不绝口之声,随时把那对黑珍珠比了下去。 只有小苏鱼不断在窦秋雨怀里扭动,似乎十分不安。母子连心,窦秋雨看着这对堪称绝品的玉雕娃娃也是没来由的厌烦。女子心细敏感,总觉得这玉娃娃太过逼真,有违天数,怕有不详,于是有心要拒绝这个礼物。无奈全场都感叹礼物贵重,苏诚也赞叹观赏不已,窦秋雨又觉得贸然推辞会伤了情面。无奈之中只感觉怀中小苏鱼的情绪反应十分强烈,正焦急不知道如何是好,这时却听一个声音由远及近,说道: “慢来,慢来。老夫有宝要献公子。小儿小儿,你母唤之,还不归之!” 只一这句话,窦秋雨便觉得身心都坦然一松,原先那种不安也大大缓解。怀里的苏鱼也安静下来,却睁大了眼睛,四处咕噜噜继续东找西寻。 窦秋雨一瞧,原来是个不请自来相貌清癯的老人,也闹着要献宝;披风斗笠的,并不像商客。但苏诚为人豁达,哪里计较这些。这老者不向她也不向苏诚见礼,却只看着小苏鱼笑道: “你这娃娃,占了老农好大的便宜。” 窦秋雨瞧他从袖口拿出一枚模样奇特的玉佩。小苏鱼一见,十分高兴,咯咯直笑,伸手就要。窦秋雨一见着这玉,心口的郁闷一扫而光,心中不禁生出三分好感。那献出玉娃娃的宾客见这老者拿出玉佩,十分不满,冷笑道: “就凭此物,既然敢打断我向公子献宝?” 老者笑而不语,只把玉佩往小苏鱼手中一放,惹得他欢喜非常。这时忽然听见“啪”的一声,那对玉娃娃竟然掉在地上,摔得粉碎。此时正是那位闽南富商在欣赏把玩,娃娃一摔,他一脸目瞪口呆。那献宝的天机阁见状,脸色都白了。看来这对娃娃十分贵重,在天机阁眼中也是颇有分量的宝物。堂上众人顿时一番叫苦:这等宝贝,你弄坏人家,如何赔的起,纷纷对那商人怒目而视。陈贽礼张口结舌辩解道: “这玉娃娃自己会动……” 这话说出来哪里有人信他?大家都说,因为雕刻十分生动,一时错觉乱了心神。大错已成,就不要辩解了,痛快赔偿才是。 只有窦秋雨知道,不知不觉中有一股暖流自那老者的玉佩经过鱼儿流向自己,自己只感觉十分清爽,然后耳边那娃娃的嬉笑声就戛然而止,再然后就听见破碎的声音了,这当中一定不是偶然。等到窦秋雨心有所悟,转身去看那老者,却已经不见人了。 苏诚忙着处理席上混乱,也无暇顾及。竟然没有几人意识到那老者是什么时候离去的。从头到尾,全场似乎只有她们母子有所感应,其他人都似没有察觉,窦秋雨也就不好拿来说话,兴许是错觉呢。窦秋雨再想:天机阁好意献宝,现在宝贝碎了,心情自然不好。若再因她个人观感再生事端,未免不识分寸。于是把这件事埋在心里,甚至连苏诚也没提起过。 不过自从这时开始,窦秋雨便觉得这玉非同凡响,那老者也料来是高人。所以,苏鱼闹着要跟新思潮留洋,不肯带玉的时候,窦秋雨就留了个心眼,悄悄收藏起来。 窦秋雨轻叹一声,当初的做法只是一位母亲的直觉罢了,今日见这混世魔王急急索要,联想近日府上的离奇古怪的事情,想来是能有大用场了。她不禁露出一个微笑。 而苏鱼回到房中,得意地把行气玉佩铭挂在脖子上,宝玉温暖如烟,宛如一股气流渐渐透过心脏传达身体各处经络。这种似曾相识的感受让他又惊又喜,直叹, “果然好宝物!” 见苏鱼的神情,江临笑道, “那是自然,不然你以为你一个病秧子随便踩上两脚就能毁坏我临江镜?还不是你长时间佩戴了行气玉佩铭的缘故!” 苏鱼想起自己不知天高地厚的胡闹。拿了人家的宝贝,去干人家的宝贝,不由得尴尬脸红。心里又盘算,不知这镜子能不能补回来。 江临的注意力似乎不在这两个宝物上,并没有扯着这件事情不放,反而接着上面的话头。 “接下来,你也猜得到。财神殿像控制你这个继承人不成,又生一计。这一切后文,都源于你父亲把一个不该接回家的人接回家了。” 苏鱼知道他说的是韩玉芝。静静等待下文。 “你父亲大力培养韩玉芝,而韩玉芝也很快崭露头角。财神殿决定对韩玉芝下手,控制住韩玉芝,然后除去你父子,让韩玉芝接管苏家。恰巧韩玉芝本来就对你的家世地位羡慕不已,日久生恨,与财神殿可谓一拍即合,巧得不能再巧。而这一后招,我师父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财神殿为了不让我师父再次破坏计划,于是在江南各地作案,叫他无暇理会。 而另一方面只好耐心等你成年,到时师父秘术一破,再杀了你抢夺行气玉佩铭。谁知你少年愚笨,不带肯佩戴玉佩,非要留洋不可,而冥冥中巧合,这块行气玉佩铭与你十分亲和,连同师父的秘术,都与你浑然一体,财神殿没有觉察出玉佩铭不在你身上。待你成年之时,秘术虽破,却远在西洋,财神殿的手脚就没这么长了。 所以,你回国之后,他们一出手就是离魅这等禁术,寻常鬼蜮伎俩,根本破不了玉佩留下的气息。他们既没成功杀你,亦没有找到行气玉佩铭的下落。这也是为什么你总能活蹦乱跳,惹出麻烦事来。” 听到这里,苏鱼再次捧起玉佩细细观摩,呵呵傻笑。 “接下去的事情,就跟你我都有关了。 军阀混战,无数难民逃难。财神殿的人趁机掠夺难民的精气,反正死人太多,无人察觉。但是怎么瞒得过师父?师父在平广原以一人之力大战财神殿众多高手,把他们斩杀大半。财神殿恨我师父恨得牙痒痒的,多次约架,围攻我师父,都不能得手,于是设下毒计,害我师父。 一日,师父遇到一名难民,他身体壮硕,却目光呆滞,像被鬼物所侵。见他家人哭得可怜,师父动了恻隐之心,便进入男子的识海探查。谁能料到这人早是财神殿的傀儡,识海里有禁术陷阱。师父精神受到重创,财神殿趁机围攻,师父败逃,一路被追杀。最后化妆成难民,躲藏在军队里,靠军队的杀气躲过财神殿众人的气机搜索追杀。 这支军队就是我所在的大武夷军。 三岁时师父收我为徒,少年时,整个中国在闹革命,闹文化,世事瞬间千变万化,思潮云诡波谲。我少年心性自然易受吸引,于是离开画聊斋,随波逐流。师父并不阻拦我,反而说我能顺应心性自然,以后可能所悟最大。待到成年时血气方刚,便从军随军队大杀四方。后来多见人们流离失所、卖妻鬻子,深知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当时,大武夷军司令见难民越来越多,收留不住,而且多发疫病,害怕传染开了,于是下令将全部难民坑杀活埋。我愤起抗议,强止不行,就去找司令收回命令。不料前脚刚走,后脚执法队开始埋人,难民终究被坑杀。 世道艰险,人心不如鬼真,我心灰意冷,念起画聊斋,念起师父来。 就当这时师父居然真的找到了我,可是他已奄奄一息,命不能久了。于是就把画聊斋重宝镜子和玉角,托付给了我。并叮嘱我莫忘画聊斋宗旨,他说:画聊斋不是侠客辈,不为人强出头,人间盛衰起落,都是一种天道运行的规律,那都不干画聊斋的事。画聊斋只为万物之不平出头,有妖欺人,要管,人无缘无故要杀妖,也要管。并且交代一切前因后果,与财神殿种种恩怨,又说画聊斋还有一宝,在阳州苏家少爷——你,苏鱼身上。 原来当日师父送你玉佩不是凑巧。他见那娃娃眼神清澈,十分聪明,身上玉佩铭居然有所感应。于是心念一动,有个计较。师父认为,财神殿既然暗中通过商道来祸害万物生灵,画聊斋又不管人间事,不如也寻个正气的富家弟子,在商道打压财神颠的运营,哪怕多抢断些花草妖物鸟兽飞禽也好。你,即是最佳人选。何况玉佩铭与你相合,三宝齐聚,对抗财神殿就多了几分胜算!我含泪受命,我的师父,一代宗师就这样死去。而我成为新一代的画聊斋主人。 由于离开画聊斋太久,在凡世久混杂学,并没有从师父那里继承到太多本领。所以师父死前,逼我发下重誓,要继续做我的军官,不到万无一失、天灾加身,不得显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否则法术未成,被财神殿得知,中途截杀,只怕画聊斋要绝代了。所以现在就有画聊斋主人从来不露面,只凭镜子来去的规矩。 现在你该知道,我何以说你是画聊斋的有缘人。那天要你帮我一个忙,阳州城内只有你可以做到的,是指什么了吧。这算是保全画聊斋之计,也是师父的一个遗愿。” 说完这段过往,江临陷入沉默,心情颇为凝重。苏鱼倒是听得血脉喷张,十分激动。他自然从来不会想到有这样一位值得敬佩的大师,与襁褓之中的自己紧紧相连。 良久,江临像是才从这一段过往中缓过神来,继续说道: “财神殿得知画聊斋有新任主人,缕缕探查,想要除根。但是我混迹军旅多年,杀气太重,掩盖了修行的气息。他们也猜不到,新一任主人居然胆大妄为,大摇大摆地做着军官。 平广原一战,师父以一敌百,画聊斋临江镜御龙吟二宝惊动整个阴阳界,他们害怕画聊斋重宝手段,不敢直接上门,总是用些阴谋诡计旁敲侧击。这次无非就是借韩玉芝窦心妍二人送到我面前,一来看我手段,能否识破其中的消息,二来看我的本事胆色,识破消息后,敢不敢接挑战。不过是激将法、鸿门宴罢了。” 苏鱼这下听得出奇。夜审韩玉芝,他也在场。怎么没发现其中有什么消息? 江临微笑,说道, “你忘了,窦心妍供出一条手帕,但是韩玉芝记忆里没有这个手帕。窦心妍又不曾被施加禁制。摆明跟我说,韩玉芝知道这手帕的要紧处,却生生被抹去了。想要弄清楚这一点,就必须强行探查韩玉芝识海。但这样一来,触动禁制,韩玉芝必死,魅不成双,离魅咒成,大杀四方,有我们乱的,脸皮就算是丢了。这位布局的人手段如此高明,一定不是财神殿里的普通人。这条手帕里必定还有后招,我猜这两三日就要出现了。” 苏鱼心情虽不似以前震惊,但后脊骨还是阵阵发凉,财神殿这般紧逼不放,环环相扣,阴险毒辣,只要被他们盯上,恐怕连睡觉都要发噩梦。苏鱼瞧着泛着白光的镜子,果然也恨不得钻进里面躲着。不过转念却想起另一件关乎性命的要紧事,凑前镜子,大骂道, “所以你从我回国开始,就在盯着我,对吗?你这腹黑混球,今日一定是专门来抢回行气玉佩铭的!” 江临爽朗笑了, “是又如何?皓月临江镜,玉角御龙吟,行气玉佩铭,这本是我画聊斋三大宝物,我拿回来不过是物归原主。” 苏鱼大惊失色,后退了两步。他只是随便说笑,哪里想到江临却当真。这玉佩是个命根,绝对不能还回去。于是眼珠子一转,耍起赖来,道: “这是花师父给我的,必须他本人来取,其他人我不放心。这世道变了,骗棍多。” 江临语噎,被气的七窍生烟。子辛恨恨啐道: “这玉佩早与你融为一体,谁还要取回来?取回来不知道要盘多久呢!” 苏鱼微愣,随即眉开眼笑,心中大喊,真是苍天眷顾! ———————— 首先一,有人问画聊斋里的宝物是否真的存在,这个答案显然是…………肯定的!!!皓月临江镜、玉角御龙吟、行气玉佩铭都是有根可寻,典故丰富的哟。拿行气玉佩铭来说吧,现存于天津博物馆,大家有机会去沾沾仙气呀,延年寿利修行、考试不挂科、工作步步升哇(此处应有大笑声) 第二,本章【离魅】正式结束,下章故事【十三楼】正式开始。多谢各位的支持, 第十章 美人赠诗杀人事件 连续几日,整个阳州城好像没有什么灵异的事情发生,最起码都还勾不起苏鱼的兴趣。苏鱼暗自猜测,这财神殿的坏胚子应该还没酝酿长大,他得想法子趁机招几个好手,防止他们上门抢挂在脖子上的宝贝。 子辛嘲笑他,财神殿怎么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流氓手段?若是他们真亲自上门,只怕你苏鱼不止脖子上挂着的宝贝没有了,连脖子上面连着的脑袋也会没有了。 苏鱼被吓得冷汗直流。 江临倒好心,劝慰道, “财神殿暂时还不知行气玉佩铭已经回到了你身上,这几日还是安全的,等时机一到,我替你再施一个秘术,可再护你十年周全。” 苏鱼脸上虽感激,心里却翻白眼,神棍就是神棍,喜欢故弄玄虚,要施法直接施就好了,偏要等什么时机。 而窦秋雨亲自带着几个人在进出要道上守着,不让苏鱼出门。日日炖着参汤补品逼他喝下去,说这样他脸上的淤青才好得快些。苏鱼喝了一肚子汤水只好在园子里闲逛,苏宅人手少去大半,平时能说上话的都不在园子里。他闷得发慌,哪里闲得住,心想着跑去画聊斋找江临听听故事也好。于是偷偷翻墙,左转,径直往春华门去。 在街上还没走几步,就远远听见有人在呼唤他。 苏鱼脖子一缩,还以为行迹败露。余光一瞥,却发现是灯笼铺子的阿蛇。等他走近灯笼铺子时,阿蛇吓了一跳。连忙拉他坐下, “唉哟,少爷,你的脸这是怎么了?” 苏鱼摸摸自己的脸庞,眼睛还略微肿着,但已经不疼了,于是含混答道: “摔了一跤。” “这——摔得不轻啊。” 阿蛇皱眉道。 他连忙倒上一杯水笑嘻嘻地递上去, “是这样的,少爷您读书多,眼睛要还能看得清楚的话,能不能告诉我上面写的是什么字。” 阿蛇不好意思地掏出一条娟丽的手帕,手帕轻柔微薄,散发着胭脂的香气,上面绣着风景画和几句诗。阿蛇没读过书,不识字,只好求助苏鱼。 苏鱼眯眼一看,抬眼古怪地看着阿蛇,问道, “这是小姐送给你的?” “那当然了,我们相好有一段时间了,她长得美,说话温柔,还会写诗哩。你快给我念念上面写了什么……” 阿蛇不无羞涩。 苏鱼犹豫片刻,心里料想哪里会有这样的姑娘,口味这般独特,送这般毛骨悚然的情诗?但阿蛇这么说,只好念道: “眼如鱼目徹宵悬, 心似柳条终日挂。 月明风紧十三楼, 独自上来独自下。 阿蛇哥,这是一首写鬼的诗,不是情诗。” 一听到“十三楼”几个字,阿蛇脸色刷一下子煞白,急急问道, “少爷,你……你留洋刚回来,识字不会识错吧?你再看仔细一点?” 苏鱼翻一阵白眼。好你个阿蛇,本少爷看起来这么像不学无术的草包么?又把手帕上的小姐给阿蛇的“情诗”念了一遍。却看见阿蛇越听越怕,最后怪叫一声,双手抱头扎进灯笼堆里。 苏鱼吓了一大跳,赶忙去拽他。 “死人了死人了,十三楼要杀人了!” “杀人?谁,要杀谁?十三楼又是什么地方?” 阿蛇平日最是老实巴交,今日怎么这么一惊一乍的?苏鱼现在神经质,最怕听到什么不寻常的风吹草动。 他费力把阿蛇从灯笼堆里提出来。阿蛇依旧抱头嚷嚷: “要来杀我啊,收到这首诗的人都会被十三楼的女鬼杀掉呀,半个月来已经死掉七个人了!少爷,我该怎么办,你得救救我!” 一边说,一边涕泪齐流。 苏鱼大奇。阿蛇这是被吓得够呛。这首诗只是前清袁枚在书中记载写鬼的戏作罢了,怎么又跟杀人扯上关系了?已经死了七个人,怎么之前不曾听家丁说起过? “别慌,别慌!阿蛇,你倒是告诉我是哪个十三楼?我帮你出头。” “就是你回城那天,给你抛花的那个十三楼。” 阿蛇几乎要哭出来了。 苏鱼一怔,那个十三楼,不是阳州城最大的妓院吗?难怪自己在家丁口里打听不到风声。 苏鱼眼珠一转,正好也要去画聊斋,顺便把这个麻烦带过去。于是拉起阿蛇便往春华门走去。 谁知刚到画聊斋大门,就见子辛气冲冲跑着出来,子丑在后面拖着他的大腿,嘴上呼呼吐着气,两颗门牙闪闪发亮。 苏鱼见状乐了,“你们两个这玩的是老鼠咬猫的游戏么?” 子丑见苏鱼像是看见了救星,连忙道: “苏少爷你帮我劝劝,子辛要去十三楼胡闹,拦都拦不住。” 苏鱼听“十三楼”三字眼睛便一亮,知道其中必有文章,于是丢给子丑一句: “好好照顾阿蛇哥。” 胳肢窝夹起子辛便往里面走,也不理子辛大喊大闹。 江临不在那间古怪的房间里,而在后园的楼阁上。说是楼阁,不如说是两层的凉亭。亭子四面没有遮挡,雕栏十分普通,只在四个飞翼上立有四只形状不一、姿势不同的奇异瑞兽。这亭子往南是一个大水塘,亭子往北是一个小水塘。两个水塘边缘的弧度相反,遥遥契合。引罗江为活水源将这两个池塘连在一起,几十只大鹅在上面欢腾戏耍。江临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翻书,背挺得笔直。 苏鱼踏进园子的第一步,忽然感觉池塘水面生出一道流光向自己扫来,身体轻盈盈一飘,烦闷一扫而空,胸前的行气玉佩铭似是有所感应,气息温柔地流动全身。待苏鱼狐疑再一瞧,什么也没有了,那道流光像是水波产生的错觉一般。苏鱼扫视了这个宽阔的园子,乍一看总觉那个池塘或是这簇花草略显突兀,再一看,又似浑然天成。心里猜测一个是江临那个神棍设下的阵法之类。 苏鱼夹着子辛,登上亭阁,走得气喘吁吁,开口便问: “江临,你放一胎毛童子去妓院安的是什么心?” 江临抬头淡淡瞥了子辛一眼,子辛立刻就像猫见着老虎一样安静下来。 “你可听过十三楼的传闻?” 苏鱼掏出阿蛇的手帕往江临眼前一扔, “我今天就是为这事来的,这是一个小姐送给灯笼铺阿蛇的诗。你看看有什么古怪?” 江临摊开手帕见上面的四句诗,轻声道, “这不是小姐送给阿蛇的诗,而是财神殿借阿蛇之手送给你的。这不,你就拿来画聊斋了。” 苏鱼惊奇,翻来覆去上面什么特别的记号也没有,怎么看出来是财神殿送给他的? 江临再拿出一条手帕,花纹丝质和这条手帕一模一样。 “这是从窦心妍被子里取出来的手帕。离魅未成,财神殿的后手已经到了。他们这是怕我没注意到,好心让阿蛇转告提醒呢。” 江临微笑,眼睛里全是嘲讽之意。 苏鱼瞧江临这眼神深觉不妥,于是暗自思量:难道说这诗是财神殿故意借阿蛇之手转交给自己,然后知道他苏鱼必定会送到画聊斋?那自己这样贸贸然,岂不是落入财神殿的算计之中?想到这里,苏鱼头皮发麻、额上顿时流下冷汗,恐怕和阿蛇幽会的那个小姐也是财神殿的棋子了。财神殿好手段,连自己也不知不觉成了他手中的工具! 江临似乎看出苏鱼犯囧,笑道: “无妨,你这次不送,他也一定也会另想它法,反正迟早都会送到我手上。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接着就是了。何况,这手帕里虽然有手段,但伤不到我。” 苏鱼一听有手段,顿时后怕,使劲搓手,只骂自己命硬鲁莽。 “这诗上有咒。” 江临又道, “滴血便可以启动咒术。而对面究竟是什么鬼怪,倒一时无法知晓。” “阿蛇说是十三楼的一个女鬼,几年前自缢而亡。时常在三更半夜穿着红衣,披头散发在十三楼上下。这些手帕应该就是她绣的,谁收到这手帕,谁就会被她缢死!” 苏鱼越说心底越凉,窦心妍当初就是准备离魅杀局不成,再用这个法子杀了自己的吧? 江临不置可否,只是说, “阿蛇的血还没滴上去,他不会成为下一个目标。” 苏鱼松了一口气,想着待会可以直接让子丑放阿蛇回家了。 再瞧着旁边的子辛,依旧气鼓鼓的样子。这和子辛童子有何关系,他着什么急炸什么毛? “莫非,你这胎毛是在担心我?”苏鱼大奇。 子辛横脸哼了一声。 江临朝子辛望了一眼,微叹一声。 “昨日鹊华街叶邵也死在这首诗下,这样算起来就是八个人,子辛刚得到这消息气不过,便想到十三楼一探究竟。实在是冲动行事。” 一句话说的子辛低头,苏鱼更加糊涂。 江临把手上的书推给苏鱼看,苏鱼一瞧,是袁枚的《随园诗话》。题在手帕上那首鬼诗正是出自里面的记载。难道书中另藏玄机? 这时子辛咬牙切齿地道: “简斋先生是我画聊斋第三任主人,他们竟敢拿先生的诗去杀人,我一定要扒了他们的皮!” 什么?袁枚,是画聊斋的第三任主人? 苏鱼听得目瞪口呆。 袁枚号简斋,是前清有名的大才子,是个读书人!他广交朋友,生活洒脱不羁,后来隐居在小苍山随园里,这样一个名气极大的人,居然是画聊斋主人? 江临见苏鱼震惊不已的样子,淡淡一笑,道: “画聊斋主,存思行气,有名无形。” “有名无形?” 苏鱼心中一动,花师父是个农夫、江临还是个军官,诗人墨客成为画聊斋主人,也不是很难理解的事。这不就是所谓的大方无隅,大象无形?君子不器,真正的高人就如水一样,遇何容器,成何形状,与环境融为一体,天人能和一。这画聊斋将道儒两家的精髓植入根本、运用自如,果然了不起!忽地又想到,这袁枚不是著有《子不语》二十四卷吗,里面专门记载鬼怪之事,有情有趣。这一比,虽在意料之外,倒也在情理之中。不禁感叹这画聊斋真是藏龙卧虎,步步惊喜,不知还有多少名扬天下的人其实背地里就是画聊斋的人。 也怪不得子辛如此愤怒了。苏鱼心头大悟。 “这首诗是当年先生遇上的一件怪事。先生在书中提及,一个名为刘介石的人在家里请仙,沙盘上写出了这首诗。‘眼如鱼目徹宵悬,心似柳条终日挂。月明风紧十三楼,独自上来独自下。’先生发觉此诗不妥,让刘介石必须赶紧搬家并把沙盘毁了。刘介石不听,当天晚上果然有一个穿着红妆的吊死鬼过来痴缠。刘介石大惊失色,第二天一大早就毁了沙盘,然后搬家住了别处,这才了事。当时人们都称这首诗是‘鬼诗’。没想到竟被财神殿的人利用起来了。” 谈及鬼,苏鱼精神一下子振奋起来。心头埋藏许久的疑问统统脱口而出: “说到鬼,东方西洋都是一样的。人死了当真会变成鬼吗?鬼和人生前有何不同,鬼不会不会死,鬼死后又会变成什么……” 他的眼睛因兴奋而闪出光芒。 江临解释道:“人死成鬼,这种说法其实只说对了一半。射阳山人将周天动物分为五仙五虫:天地神人鬼,蠃鳞毛羽昆。天地真相遥不可追,也是修行人的终极目的。 至于神人鬼,其实并没有太多分别。人的精神只能留在肉体的识海里。人修行要是正确,精神可以变得强大,不再依赖肉体,就能有种种神通。而神仙能彻底抛弃肉体,精神可游天地,揽日月。 而鬼,就是未经修炼的精神,从肉身里被意外被剥离。因为脱离肉体的精神十分孱弱,难以生存,所以大多数鬼要吸收活人精气。天地灵气,日月精华,都是同样的东西。不过日光太盛,而鬼太弱,吸收不得,反而会遭灭顶之灾,所以绝大多数鬼物都畏惧日光。 同样,肉身失去精神,太久的话就会腐烂了,看起来就是死了。所以,人死不是一定能成鬼,变成鬼也不一定要死。不然这个世界岂不是鬼比人多,挤得要命了?精神要十分强大,才能脱离肉体,所以鬼是个矛盾之物。须得有死前有大意志或大怨,或者,用咒才能使人变成鬼。人们常言,怨气能化鬼,其实怨,也是一种咒。” 苏鱼听到这里眼睛一亮,似乎在记忆里找到丝共同点,忍不住插上一句: “人能变成鬼、神,是不是就像西洋天演论、进化说? 你刚才所说,天地神人鬼,难道天地跟人是一样么,这宇宙星辰的真相,和我们精神的真相是一样的?是了,是了,都说天人合一,果然是先贤看得明白!还真是开了眼界了!——对了,人的精神一定是宇宙星辰的环境下,万物进化的结果,不过只是进化河流上一环节罢了!这么说,神鬼之说,并非一定就是乱七八糟,胡说八道了。” 江临微笑点头,虽然不是完全一样,但大致是没有错的。苏鱼的思路虽然怪异,但能如此迅速准确的理解实在难得。 “若说鬼和人有什么区别,其实只欠了一副肉体驱壳而已。鬼是由人识海精神剥离肉体所化,是一种识见,虚无缥缈,无所凭依……” “意识!”苏鱼扯开了嗓子大声打断,眼中兴奋的火焰燃烧着,丝毫不觉得自己做法很无礼。 “这么说来鬼的前身不就是西洋人所说的意识?存在人大脑中里的知识、记忆、思维之类的综合体,将它们从大脑里抽取出来组合一起,定是鬼!” 江临微笑略带些苦意,怎么这苏鱼什么东西都能和西洋扯在一起,也难为他了。 “所以,鬼也是有情绪的,也会喜怒哀乐。它们在特定的环境和时间里才能被人所见,就像彩虹一样,雨过天晴时才能见到。鬼能见人,人不能见鬼,鬼稀少而孤独,它们死后归于天地,化为虚无,就是最后的归宿。人若能成鬼,会延续它生前的恩怨爱憎,死在鬼手的都是善恶报应,因果循环。所以,我们在这件事上须得小心翼翼,才能不破坏其中的规律。” 一席话说得苏鱼挠头久久陷入沉思,不知脑中又联想起什么奇怪的想法。 江临又道, “财神殿对我这个新任主人步步紧逼,我可以忍,可他给我画聊斋的诗抹上污点,就万万不行!这手帕算是张请帖了,可惜请的是鸿门宴。” 苏鱼一听,回过神来,心底莫名的兴奋感又燃起。这鬼是稀罕物,女鬼更不是随便可以见得着。这次没准可以开开眼界、长长见识,存上第一手资料,要是他能摸清什么规律,开创鬼怪学一说,那得有多威风得意?于是他急问, “去不去?” “自然去!” “去十三楼?” “不,”江临笑道,“去叶邵家!” 叶邵,是叶树仁的第三个儿子,在阳州城是出了名的风流胚子。叶树仁就是鹊华街米行的老板。整个阳州城划上十字,自北向南是秋华街、龙华街,自东向西是鹊华街和春华街。这鹊华街是进入阳州城的要道,商铺林立,人头攒动,是阳州城最繁华的地段了。 这时的叶家堂前堂后都飘着白布、青绸、引魂幡,叶树仁坐在偏堂里表情哀戚,像是一夜老了二十岁。灵堂上传来女人们低低沉沉的啼哭声,和尚们呢呢喃喃的念经声,叶树仁只觉心烦意乱,疲惫不堪。 这时,一个孝服装扮的下人急匆匆上前,脸色惶恐。 “老爷,外面来了几位长官,说是要调查三少爷生前的事……” 叶树仁抬起污浊的双眼,心念道,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好调查的。 警察局在三天前贴出告示,说近日连续出现多名死者,调查发现为连环杀人案,请市民安心等待,警察局将即日找出凶手,给家属及广大市民一个交代。 那时叶树仁恰巧在告示下走过,暗自嘲笑,这事警察怎么能办得来,赶紧找个和尚道士去十三楼驱邪才是上策。谁能料到,三天后竟然轮到自己儿子头上? 叶树仁双脚沉重地往大厅走去。 只见堂上坐着三个精神的年轻人,两个穿着政府制服的人,还有一个像是个富家少爷。往前再迈两步他便认出来了,那个富家公不子就是苏家独子,留洋回来的苏鱼么?和苏家生意常有往来,这苏鱼也是见过几次的。叶树仁脑袋一痛,这个苏家大少爷行事轻浮,对神怪之事最深恶痛绝,总喜欢逮着机会拆别人的台子,然后到处宣扬西洋人的学问。听说上一回竟然敢闹上了画聊斋,真是胆大妄为!这次来我叶家,恐怕也是冲着邵儿的事来说教的吧。 警察局探长张少梧起身向叶树仁见了个礼,拿出一破案卷悬赏公告,道: “叶老板应该知道我们为何上门。不到一个月便出现八个受害者,上面催破案催得紧,我们只好用非常手段了。这悬赏公告是这位苏鱼苏少爷揭下的,苏少爷在这方面颇有经验,必能很快找出凶手留下的破绽。这位是阳州城的督察员江临长官,也是苏少爷的朋友,查案子很有一手。有我们三人一道,一定能还令公子一个公道。” 叶树仁脸色忽明暗,没有接话。 四人坐在堂上喝茶,寒暄劝慰一阵,开始步入正题。 张少梧问道, “死者生前都去过十三楼,收过一条手帕。不知令公子是否也是这样?” 叶树仁脸色阴晴不定,虽说叶邵已死,但十三楼毕竟不是什么光鲜的场所,当面被人指出来,他的老脸还真有点挂不住。 “手帕是有,但和吴家大小姐定亲后,没再去十三楼了。你们若是来查谋杀案就不必了,我儿……是自杀的。”叶树仁阴沉地道。 苏鱼和江临面面相觑,然后张少梧面露急色, “自杀?能不能说说叶公子死前的情况?” 叶树仁浑浊的双眼似乎又激动起来, “邵儿……昨天晚上喝了酒,一个人跑到书房里睡。下人听他房里有动静,听见在他念叨‘十三楼!十三楼!!’,透过玻璃瞧他,不过是在发春梦,就没理会,谁知今天一瞧……” 叶树仁说不下去了。 苏鱼瞪大了眼睛,被十三楼女鬼所咒杀,怎么可能死得如此平常?又瞧了瞧江临,只见江临微笑道, “叶老板可相信令公子是自杀的?” 叶树仁眼睛的红丝忽然暴起,似是从江临的话里听出了希望,眼里噙满泪水,然后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最后脸上的松弛的肌肉都耷拉了下来。 “邵儿再过半个月就要结婚,我……绝不相信我儿自杀。定是那女鬼作祟,见我儿舍了十三楼特地来报复的。” 江临朝苏鱼使了个眼神,苏鱼会意。于是站起来正气凛然道: “有我苏鱼在这,不管是人作恶还是鬼作恶,我都能统统揪出来。叶老板,我这位军官朋友打仗无数,验死验伤最有经验,等我们给叶公子做个检查,是自杀是他杀自会分晓。” 虽然开口的是苏鱼,但两个当官的在堂上,哪容得叶树仁说不?只好唤了下人将苏鱼和江临带往灵堂。 灵堂上白幔四飘,无数蜡烛、香火袅袅地燃着。苏鱼把堂下所有的人都赶了出去,然后望向江临道: “接下来该怎么办?” “开棺。” “开棺?” 苏鱼瞪了江临一眼,还以为他会使些手段,却见他站着不动只盯着那副贴满黄符的棺材。苏鱼不住腹诽,好你个江临,自己干站着,让我做苦工!最后还是拿起旁边的起子,奋力把棺材推开。 叶邵穿戴整齐,灰白色的面容安静地躺在棺材里。苏鱼原本碰碰直跳的心情忽然平静下来,内心还有点小失望。他以为被传说中十三楼弄死的人会有多面目狰狞,原来和普通死人没什么区别。 江临上前在张少梧身上翻了翻,按了按,最后停在他的脖子。一道白色的勒痕异常明显。 苏鱼忍不住插口道: “勒痕倒八字,紧靠着下巴,这叶邵是自己上吊,不是被勒死的。” 江临看了苏鱼一眼,没有反驳。然后卷起袖子道, “帮忙把他的衣服脱了。” 苏鱼的表情简直像吞了一只活青蛙,要他给一个男人脱衣服?还是个死透了的男人?!他长这么大哪里被人这样支使过?但见江临已经动起手来,苏鱼只好自认倒霉,这次真是亏大了! 人死之后僵硬无比,两人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把叶邵的衣服扒下来,苏鱼已经累得满头大汗,见江临手法娴熟,暗暗猜测他以前一定没少扒死人的衣服。 只见江临上下前后扫了一遍,然后说了声: “穿回去吧。” 苏鱼大跳起来,满脸怒容。 “你这就检查完了?!” 江临点头,“被咒杀而死的人身上有明显的痕迹,比如你所中离魅,导致骨肉萎缩、精气尽失。但他身上没有任何痕迹。看来手绢只施了一半的咒。如果真的是女鬼作祟,也不是鬼动手杀他,而是他心甘情愿为鬼去死的。” 苏鱼听得不甚明白,只是不怀好意地道: “这是牡丹花下死的意思?难道女鬼是个美人,不然他为什么要心甘情愿地赴死?” 江临沉默,似乎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是不是美人去十三楼看看就清楚了。” 第十一章 逛妓院 离开叶家,江临、苏鱼和张少梧坐在车上赶往十三楼。 张少梧非常郁闷,这八个人死前去的地方相同,死状一模一样,明显是连环杀人案件。死因却偏偏都是上吊自杀的。他跑了几趟十三楼,里里外外搜查了遍,这手帕是谁送的?丝线产自哪里?都无从考究。手帕似是凭空而来,忽然就到了死者手上。张少梧一个头两个大,只隐隐觉得这里面透着古怪,而这古怪是什么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 十三楼为什么叫十三楼?因为它在鹊华街上占地最大,起楼十三层,就此得名。 十三楼在阳州城的男人们口中流传甚广,里面美酒美人,赌局歌舞,纸醉金迷,只要你有钱,就能在这里欲死欲仙。 十三楼层层的姑娘不同,有露大腿跳西洋舞的,也有弹琵琶唱戏的,只要客人有想法,这里就能满足客人的欲望,千种风格,万种风情,总有一种适合你的。所以阳州城外的人也时常慕名而来。 苏鱼从巴黎回来的第二天,哼着歌闲逛阳州城,走到十三楼对面的豆腐铺子吃豆腐花,许多姑娘跑到阳台栏杆处尖叫着给他抛花,苏鱼正暗自得意,谁知当天回去就犯病了,苏牢当时猜测,一定是沾染了十三楼的晦气。 自从女鬼的谣言四起,十三楼的客人几乎全被吓跑了,只剩几个胆大的常客时常出入,这可愁坏了十三楼的姨娘,这样下去,迟早得关门喝西北风。 谁知今日竟来了两位模样颇俊的生客?姨娘双眼一亮,连忙往旁边的姑娘们使了个眼神。 张少梧去的次数多了,姨娘的眼神能把他盯出一个洞来,根本套不出实话,于是便留在车里。 江临和苏鱼刚进门,一群女人马上围了上来。 穿着高领上衣、马蹄袖,袖子边缝上一圈洋花边的,就冲着江临去。穿着大开领,露出洁白丰腴胸脯的,就直接撞上苏鱼。那些穿着紧身裤蹬着黑皮靴,扮骑马装的都围在外层。她们个个花枝招展,笑靥如花,浑身都是胭脂的香味,粉嫩修长的手像爪子一样抓住他俩不放。 苏家家教严明,苏鱼是第一次到这烟花场地,一时不能招架,发躁脸红,尴尬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再看江临,正镇定自若地随手牵了个姑娘,坐下喝茶,淡定地看苏鱼的笑话。 这是妓院里的一个规矩,看中哪个姑娘一起喝个茶,最后给点赏钱,是妓院里最通常的手法,叫“打茶围”,其他的姑娘见状便识趣地四散了。 苏鱼大窘,暗骂:好你个江临,一看模样就是成天厮混的人,居然不提前提个醒好让他有个准备!于是也有样学样,随手牵了个女人往茶桌上走去。 女人双手一勾便在苏鱼大腿上坐下来,怀里温香软玉,香气扑鼻。忽地想起窦心妍,苏鱼心中幽幽一叹。 “我叫海棠。”海棠在他耳边道,“没想到家教严明的苏家大少爷也爱这风月场所。” 苏鱼一惊,脸色微红,“你认识我?” 海棠吃吃笑道: “你苏大少爷谁会不认识?我不但认识你,还知道你要来干吗!” “是吗,你倒说说看。”苏鱼笑道。 “都说苏少爷最爱和鬼怪抬杠,你这时候来还能做什么呢?何况,你还带了位老总,苏少爷,你不是来寻姑娘,而是来破案子的吧。” 猜得倒不错,苏鱼暗道。但听海棠称江临为老总,忍不住想回头取笑他一番。又问: “你这么聪明一定知道我要问什么……” 海棠咯咯笑了。 “十三楼吊死鬼的故事,我说了无数遍了,再讲给你听听也无妨。 这上吊死的女鬼是几年前的花魁,名叫扇玉,眉如远山,眼如秋水,是一个闭月羞花的美人儿。也不知爱上了哪个有钱人家的二公子,忽地有一天就不接客了,把自己关在十三楼的最顶层。姨娘得了那二公子的大洋,也不强迫她。可有一天大家不见她的动静,开门一瞧,才发现她上吊了,红妆****的,十分吓人!姨娘骂咧咧地把她葬了,也没见那个二公子出现。不过说到闹鬼,是一个月前才开始的。 住在三楼的杜鹃一天晚上闹肚子,去茅房回来时,看见楼梯上有个人影,杜鹃便去唤她。谁知那人脸回过头来,竟然是脸色惨白,眼如鱼目的女子。杜鹃吓得晕了过去,第二告诉别人,大家只当她撞坏了脑袋。 但是后来,张家的三少爷订亲的当晚,也看见一个穿红妆白眼睛的女鬼飘着进来,然后他就自己上吊了,脚下还丢了写鬼诗的手绢。那三少爷和我们三楼的杜鹃本是如胶似漆,定亲前竟忽然断了联系,连一纸书信也没有。所以楼里的姑娘都说是扇玉看不惯这世间的薄情郎,替杜鹃出了头。 再后来,龙华门旁边住着马家二爷,唐家老爷、鹊华街卖绸缎的周员外,糖行的许家公子都上吊死了。他们呀,个个嘴上甜着,实际上薄情得很,被子一掀,床板一下,立刻就翻脸不认人了。街那头米行叶老板的三公子,本说着要给新来的蔷薇赎身的,骗了她的处女身,谁知转眼就和吴家的大小姐结了亲……虽说这鬼闹得厉害,但我们十三楼的姐妹却不怕。只是流言一起,大家都不来这十三楼了,这里的生意也一落千丈!” 苏鱼听得一阵感慨,怪不得江临说,和鬼扯上关系的必定有因果缘由。 又道,“你虽然把这故事讲得这么绘声绘色,却也吓不倒我。” 海棠朱唇微翘,在苏鱼怀里笑得花枝乱颤, “我知道你来这里就是想听这个故事,如果我不告诉你只怕你马上就要走了。何况,苏家少爷是闯过阎王殿的人,胆子自然大得很,不会怕这里的吊死鬼。” 这话说得苏鱼的心情十分愉快。 “不知这十三层还有人住吗?” 这时怀里的海棠身形一僵,面露惧色。犹豫片刻开口道, “一个月前是有人住的,可是张家三公子出事后,上面住的姐妹说这十三层到了半夜会有鬼影子出来,背着楼飞,不知飞向什么地方。之后大家就不敢再住了。我原先不相信,也想试一试。当天夜半,我果然听见风雪飘摇的声音,房屋震荡,窗户被吹得吱嘎吱嘎地响,整座房子就像走起路来一样。我一夜不敢合眼,第二天刚听见鸡啼便夺门而出,谁知道自己竟然回来了,下楼看见仍然是姐妹,一切如常。” 苏鱼惊奇地睁大眼睛,楼会飞?鬼的力量如此之大,居然能把楼抬起来么,这也太匪夷所思了。搬离一座楼从结构上来讲很难保证楼的框架不变形,除非能把整块地皮一起铲起来。这女鬼要是能有这么大的本事怎么不上天做神仙去? 按下心头的疑问,嘴上却不适时宜地赞道, “原来你不仅聪明,也是个勇敢的姑娘。” 海棠微微一怔,脸色一赧,笑得异常灿烂。 他推开海棠,站起来朗声道, “今晚我就住在十三楼十三层,我倒要看看,这楼跑起路来究竟是怎样的,” 说完就要上楼,谁知海棠用幽幽的眼神望着他。苏鱼一愣,不明所以。 身旁忽然伸出一只手,往海棠的空茶杯里放下几块大洋。 海棠掩嘴而笑,收钱而去。笑得苏鱼直觉得自己是个二愣子、大傻子,失败至极,风度全无。 “堂堂苏家少爷,打茶围还不给钱,苏家果然是生意人,真抠门。” 江临嘴角微嘲。苏鱼恼羞成怒,满脸紫胀。 “我怎么知道这里的规矩?!再说了,本少爷也没有随身带哪些又笨又重的阿堵物!” 当天晚上,雨雪一会儿大一会儿小,打在窗上啪嗒啪嗒地响,北风灌进窗口的缝隙发出呜呜的声音。就像电影院放映的恐怖片一样,十分应景。 苏鱼躺在十三楼的床上,翘起二郎腿,表情郁闷。 “我想象中的逛青楼,是和温存的美人睡在一起耳鬓厮磨、醉生梦死,而不是和一个神棍在一起等着和女鬼约会。” 江临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并不理他。 夜已过半,十三楼里安静无比,窗外雨雪渐渐小了。连呜呜的风声也似乎消沉下去。任何异常的事都没有发生。苏鱼的耐心几乎用尽,只好跳下床往四周的窗户望去,在房里不住地徘徊,嘴上神神叨叨: “怎么还不来,再不来我可就要走了……” 这时江临睁开眼睛带着微嘲的笑容,道: “你很紧张吗?” 苏鱼脸色一窘,发觉手心全是冷汗。小时候从故事中听来的那些黑头发、长舌头,尖爪子的女鬼一一浮上心头。虽然心里期待着看这鬼的真面目,但心头隐隐的恐惧还是压制不住。心事被破,苏鱼面上一热,脚步立马便停了。又觉得脸上挂不住,只好胡乱争辩道,“我三岁敢上乱葬岗,我会怕?笑话!” 忽地空气温度骤降,窗外风雨声似乎突然停了。周围一片静寂。 苏鱼打了个冷战,用眼神瞄向江临,江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苏鱼缩了缩,早就打好了主意,往江临旁边移动:虽说江临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本事不小,跟紧点可不吃亏。 随即风声又起,越来越疾,越来越紧。窗户被吹得咯嗒咯嗒直响,呜呜的风声越来越尖锐。房中桌椅直晃、茶水四溅,灯火全灭。嗡嗡的震动从脚底传来,震得人头皮发麻,整一层房子宛如飞起来一样。 苏鱼双眼摸黑,看不清任何东西,只是大惊: “飞了,这楼真******飞了!” 江临一把捂住苏鱼的大嘴巴让他安静。 风中的雨雪似乎无休止地拍打窗户,似乎要夺窗而入。不知过了多久,风声渐渐安静下来,桌椅摇晃的频率也变小了,最终整个房间寂静无比。 苏鱼正憋得难受,刚想开口又见靠着走廊上的那扇紫檀木墙出现一个影子。一个长头发,长袍子,拖着缓慢的步子慢慢移动的影子,阴冷的气息似乎透过墙壁渗进来。 苏鱼又害怕又兴奋,压低声音急切道: “江临,鬼来了!” 江临低头念了一句古怪的话语,从服帖的衣服里掏出临江镜。苏鱼惊诧这一面大镜子是怎么藏进去的。 “你这是要杀她?”苏鱼问。 “临江镜从不杀生”,江临道:“人能成鬼,即有因果报应在里面,如果能探查这个女鬼的识海,了解她生前的遗憾与怨恨,或许能化解也未定,何必一开始便下杀手呢?” 苏鱼哼了声,“这时候上演什么慈悲为怀?杀妖杀鬼的时候手下留情,不知当初杀人的时候杀得多痛快!” 江临沉默,气氛微沉。苏鱼心想这是戳到他痛处了,只好讪讪住口。 江临点点镜面,念道: “交通阴阳晓前生,忘川东流入识海,临江一照引君回。” 语毕镜子泛起青色的光芒,像一条丝带一样窜过墙壁,那鬼影子忽地一顿,仰头嘶哑一声,那声音就像用指甲划过地板般,让人听得难受。 江临的表情十分疑惑,苏鱼不禁开口问道,“有什么不妥?” 江临道,“这个鬼没有识海。” 苏鱼急得跳起来,像是被兔子咬了一口。 “没有识海?你是不说鬼就是从活人的识海里被强制剥离出来的精神吗?鬼就是活人精神的化身,怎么可能没有?” 江临脸色凝重,“临江镜必定不会出错……女鬼确实没有识海,她没有生前,没有过去。” “难道她生而为鬼?”苏鱼低声咆哮。 江临沉默,然后道: “倘若子辛在此,可能清楚知道其中的奥秘。” 苏鱼大急: “这时候提那胎毛作甚,你赶紧想个法子!她要是进来怎么办?” 话一出口,果然鬼影子转向他们,伸手破开雕花木栏,飘着进来了。苏鱼大骂自己乌鸦嘴。 这女鬼穿着及地的红衣服,黑色的长发,一双鱼目般的大白眼镶嵌在眼眶里,随时都会掉下来的样子。她浮在空中,死死盯着他们俩。 这鬼果然和诗里写得一模一样。苏鱼的心脏碰碰直跳,眼睛却再也无法从鬼的身上移开。忽地一闪,女鬼轻轻一摇便从原地消失,转眼就到了他跟前,枯瘦而冰冷的指尖几乎碰到他的脖子,苏鱼登时魂飞魄散,摔倒在地,喉咙里蹦出一声怪叫。 “妈呀!” 江临闻声朝苏鱼望去,抬起手臂大幅度一挥,一条白蛇似的白光从他袖子里飞了出来,发出沉钝一声鸣叫,宛如海上轮船鸣笛。炽白的光芒照亮房里的各个角落。 屋内突然狂风肆虐。劲风吹得苏鱼睁不开眼,只觉得一股温和的气流从身边绕过,然后便是桌椅翻倒,茶杯破碎的声音。 不一会儿,风声瞬间消失,光芒也暗淡下去,乒乒乓乓的翻倒声也一并没有了。就像暴风雨过后,一切归于平静。耳边只传来一声小鸟鸣啾。 苏鱼睁眼一瞧,火光通明,桌椅倒地,一只几近透明的燕子正停在江临手上。 苏鱼惊奇道,“这是什么东西?” 江临微笑,逗弄着小燕子,燕子啾啾两声钻进他的衣袖里。 “它是寄生在人的身上的一种瑞兽,遇人成燕,遇鬼成龙,故名为龙燕。” 苏鱼呆住,刚才在屋内狂风大作,那像白蛇一样的东西,就是这小小玩意儿变成的龙么。可惜没有趁机看清楚!苏鱼暗自一阵遗憾。忽地反应过来,惊悚地转了一圈: “鬼呢?那女鬼去哪里了?” 江临不答,反而问道: “鬼进来了吗?” 苏鱼正想争辩,望向走廊那面墙壁,谁知它竟完好无损,哪里有被女鬼扯开的洞?苏鱼不禁瞪大了眼睛呆傻了。 江临道,“鬼影子刚刚就从走廊消失了,我就见你掐着自己的脖子怪叫。情急之中挥出龙燕,让你回过神来。” 苏鱼急问,“那她现在去了哪里?” “自然回到她应该回去的地方。我现在终于明白她是怎么杀人的了。”江临微笑,露出难题得解后的轻松。 苏鱼一头雾水。江临又道: “你不想瞧瞧我们现在在哪里了么?” 苏鱼拍了怕脑门,都说这楼会飞,倒要看看现在飞到哪里了。急忙推开窗户一看,不禁大惊。 周围一片黝黑,两岸树竹被风吹得嘎吱嘎吱地响,楼底流水哗哗,暗潮汹涌。十三楼竟在罗江水面上飘着!!! ———————————————————— ———————————————————— 喜欢就请收藏,投推荐哟,本怪在此谢过 第十二章 会跑路的十三楼 再仔细看看高度,不止第十三层,整座十三楼都在河面上。苏鱼惊诧不已。 “这楼当真会跑路?” 江临笑而不语。 忽然听见楼下一个女人的尖叫声,苏鱼精神紧绷,立马窜了出去,要是这女鬼逃出去害了别人可不妙。 谁知这尖叫声把十三楼大多数人惊醒了,一时间,大厅走廊上出现许多睡眼惺忪的姑娘。 那尖叫的姑娘便是晚上出来上茅厕的杜鹃,这晚她如往常一般打开侧门,正想出去谁知脚下的泥土变成了波涛滚滚的江水。她以为是自己眼花,揉眼再看,不禁花容失色。尖叫着大喊,“楼跑了!” 姑娘们纷纷进房开窗探望,谁知发觉自己并不在鹊华街,而在汹涌的江面上!顿时尖叫声、奔跑声此起彼伏。这楼飘在江上,自己还能不能活下去呢?人们面露恐惧,紧紧抱在一起。整座十三陵楼陷入哀嚎之中,人间天堂瞬间跌入地狱。 苏鱼傻了眼,他朝江临低声道,“闹成这样,你还不找出那女鬼杀了?” 江临轻声道,“站在这里的是军官江临,他只会用枪杀人,不会用术杀鬼。” 苏鱼又气又急,却也无可奈何。躲在房间里是一回事,在这众人集聚的十三楼又是另一回事。画聊斋主人绝不会在大庭广众下出手。 江临又道,“这时候该安抚人心,你苏家大少爷的作用该发挥出来了。” 苏鱼瞪了江临一眼只好清清嗓子在十三楼处喊道,“莫慌莫慌,大家不要乱,这不过是有人在玩的江湖把戏,大家一定不要被骗了!哪里有楼会跑路的呢?” 楼上楼下的姑娘们都渐渐安静下来,寻着说话的人是谁。 苏鱼和江临从十三楼下来,站在大堂的中间,四周围地而起楼层非常清楚地看见他们。 这时一个年轻人站出来道,“苏少爷,你说昨夜这楼没飞,那你倒是说说我们现在在哪?” 苏鱼转眼一瞧,正是一个大眼薄唇的小白脸,左拥右抱地瞧着他。 “在下徐无梁,来这十三楼也算住了几天,一直想见见这鬼使的神通,一直也没见着。没想到苏少爷一来,女鬼就作恶了。岂不是苏少爷名声在外,把鬼惹怒了牵连到我们?你看看整座十三楼都飘在水上,我们该怎么上岸,会不会死呢?” “你看着是罗江,实际上绝不会是罗江水,只是被有心人摆了把戏……”苏鱼横着脖子硬道。 越说心里越没底。倘若一个月前,他绝对抓住着徐无梁痛骂一顿,可惜他遇上画聊斋,嘴上说着不信,心里却万分认同。这分明是在睁着眼睛说瞎话,但已经到了这一步,他也只好硬着头皮继续瞎下去了。 徐无梁笑朝寂静的大堂摊手大笑,“这苏大少爷也是个只会耍嘴皮子的无赖,你若说世上无鬼,你倒是打开门出去走一趟。要是能活着回来,我们就信你。” 苏鱼一听,肚子里一股火腾起。但一下子把握不住,只好用眼神瞄向江临。只见江临微笑着点头,苏鱼领会。江临没有反对,必定出不了什么凶险。转眼一想,可不能便宜了这小白脸。于是朗声道: “既然你信这是鬼的把戏,而我不信,不如我们打个赌。若我能回来,你需得赔我一千大洋,并对这十三楼的姑娘们大喊一句:苏鱼爷爷英明神武。若我不能回来,自然就把命赔进去,这个局你敢不敢赌?” 堂堂阳州城苏家少爷,他的命金贵着,可不止值一千大洋,怎么看都稳赚不赔啊,徐无梁大笑应承下来。 十三楼原本便是寻欢作乐的地方,有人邀赌,怎会错过。场上的姑娘们似乎又找到了平时的气氛,脸上微微露出兴奋的笑容。 “真是看热闹不怕事大。”江临在旁微微摇头。 忽地一个姑娘从人群里挤出来急道,“苏少爷你还是不要赌了。一切等天亮了再说!” 回头一看却是海棠,她倒是脸色忧虑,十分担心的样子。苏鱼灿然一笑,算是回应。只是铁了心相信江临,心里其实连半分把握也没有。 苏鱼朝大门走去,虽是大步流星,手心却泛着冷汗。心里念道,混蛋江临,本少爷信你一次,你可得暗中用点手段帮本少爷一把,不然这条小命可真要藏身罗江鱼腹了。老子要是死了,一定会做鬼拆了你画聊斋的招牌! 所有的姑娘都屏息看着苏鱼,一时间堂上的气氛变得有些紧张,苏鱼发觉自己推门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这时听得江临在身后大声道,“没点男人味,不就下个河吗?” 苏鱼闭上双眼发了狠劲,一把推门,冲了出去。 一个酿跄,因走得太快,苏鱼差点摔倒。脚下坚硬无比,哪里是深不见底的罗江?苏鱼张眼一看,眼前火光通明,几辆汽车的车灯直直射向自己的眼睛,再移眼,斜对面不就是豆腐铺子么,他站着的确实是鹊华街。 苏鱼像是夜间被灯火罩住的青蛙,愣在当场。 张少梧急急上来道,“苏少爷,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我刚刚听见一片混乱,到处是尖叫声,立马去警局调了人手来支援你了。里面情况如何?凶手现行了么?” 苏鱼呆愣的脸上忽然绽开一个笑容,仰天大笑起来,笑得张少梧莫名其妙。 十三楼内人们瞧着苏鱼一步跨出去,原本是黝黑的江面竟然忽然万丈光芒,苏鱼的影子变得极高极大,正惊诧是不是有神灵相助。稍许大家的眼睛适应了这光线,才明白原来是几辆汽车的车灯,门外不就是地面,鹊桥街么?果然这楼还待在原地呢。 姑娘们个个心头大安,蜂拥而出,在街上狠狠踩上两脚,尖声欢笑,拍手鼓起掌来。 苏鱼扳过张少梧的脖子往楼里走去,笑嘻嘻地道: “走,跟我认孙子去。” 徐无梁的表情非常难看。当苏鱼往大门走去时他便收敛了笑容,当苏鱼打开门那一刹他的脸都变青了。待苏鱼踏出一步,他脸色惨白,浑身无力,要不是旁边有两个小姑娘扶着,恐怕要瘫倒在地。江临在旁一直在注视着他,最后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苏鱼大大方方地站在徐无梁面前,瞪着他一句话也不说。 众人只觉好笑,渐渐都安静下来,看这两个少爷斗气。 徐无梁无奈只好低着头,用细不可闻的声音道: “苏鱼爷爷英明神武。” 苏鱼大乐,向他伸出手,“乖孙子,一千大洋呢?” 徐无梁脸色再变,“一千大洋怎么可能随身携带,待我回家取了再送你便是。” 苏鱼正想挖苦一番,不料江临在旁打断道: “苏少爷临危不惧,破除谣言。大功一件。这说明鬼怪之谈,不过妖言惑众。这些命案一定是歹人所为。苏少爷已经胸有成竹,知道真凶是谁了,不出十日,必定破案!” 堂上闻言又是一片掌声。 苏鱼不知江临所指是何,但做戏还是会的,摆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不过敲诈徐无梁的事只得就此作罢,着实可惜。不一会儿,张少梧领着警察进来,人们便四下散了。 龙华街上,苏鱼与江临并肩而走。 苏鱼笑道,心情十分愉快: “虽然那女鬼没有抓到,但却让我捡了一个大大便宜,这事还得谢你,你是使了什么手段才让十三楼回来的?” 江临道,“我没使任何手段。十三楼根本就没跑路,它一直都在鹊华街。苏鱼,这事本很简单,你已不是第一回遇过了,难道还想不明白吗?” 苏鱼愣了一下,把来回事情仔仔细细捋了一遍。大声说: “十三楼根本没动?难道我所见的又是催眠术?整座十三楼的人都被催眠了?!推窗看见的统统都是假象?!” “是类似于魇的东西,称为‘蜃’。不叫催眠。”江临纠正道。 “鬼和人一样,不是无所不能的人,背一座楼跑,恐怕神仙也办不到,何况区区一只鬼呢? 这个蜃生于一种名为蜃雉的妖怪身上,以恐惧、害怕为食粮。十三楼里的人越慌,蜃产生的作用便越大,所见的虚幻就越真实。 况且十三楼内布有奇门遁甲之阵,开、休、生、伤、杜、景、死、惊,众目睽睽,这是有人在试探我的身份,想看我破阵。 我一破阵,就摆明是画聊斋的人,埋伏只怕就现身了。不能破阵就只能出阵,只有生门能出阵。 这奇门遁甲,构思巧妙。大门之外是江水,于常人眼中就是死路,都不敢去闯。这摆阵之人洞察人心,故意为之。其实把大门设为生门,恰好是破了此术的关键,那摆阵之人颇有聪明反被聪明误的嫌疑了。” 苏鱼恍然: “你的意思是说,第一,为了让大家相信十三楼闹鬼,所以在里面养着恶心的蜃鸡,造成让大家深信不疑的虚像。第二,有人开始怀疑你的身份。第三,我又英明神武地破了阵法?” 江临点头,又摇头道: “一,你苏大少爷现在与财神殿势不两立,他们看来,一定是画聊斋指使你来十三楼蹚水的。所以你随行的每一个人都可能是画聊斋的人,我可能是,张少梧也可能是。他们怀疑我的身份很正常,不怀疑才奇怪呢。 二,他们没想到你那么血性敢闯大门。另外,是蜃雉,不是蜃鸡。你触动生门,只是带人出阵,没有破阵,阵法还在。一经激发,还会继续。 不过奇门遁甲有不成文规矩,生门被找到了,阵就是破了。哪怕是财神殿这种不要脸皮的,怕也没脸再用此阵。阵法得不到维护,自然就会慢慢消解了。” 苏鱼联想凑齐,又混乱起来,“要是如此,那我所见到的女鬼也不是真的,而是我自己想出来的?所以临江镜无法探查它识海,它本就没有识海?如此,赠诗杀人又是怎么一回事?害死那八个人的是蜃雉而不是女鬼吗?” 江临笑了,笑得很愉快,“那倒未必,蜃雉本性安静无争,不会杀人的。杀人对蜃雉来说一点好处也没有。” 苏鱼烦躁地看着江临说继续下去。 “这鬼是真的鬼,不过和十三楼死去的那个扇玉没有半点关系。如果我们把这个鬼当成扇玉,就中了财神殿的圈套。叶邵那些死者没有中咒,中咒的是我们俩,财神殿用整个阳州城的人给我们下咒呢。这倒真的很有意思。” 江临笑道,笑得很开心。 苏鱼越听越糊涂,自己中咒了,中的什么咒?血不是还没滴上去吗?再瞪向江临,这家伙怎么知道自己中咒了还这么开心?正想问下去,谁知江临表情一转便要鸣金收兵了。 “我心中有一个想法,只待证实。苏少爷,请你好好休息,养足精神,明晚还需你帮个大忙!” 苏鱼表情极为恼火。江临这混球似乎什么都搞明白了,自己还像丈二的和尚,一点头脑也摸不着,整个人混混沌沌。但看他的模样偏偏要卖关子,再问他也什么都不会说。只好按下心中极大的疑惑和强烈的不满,跺脚回家。 回到苏家接近天明了,苏鱼补觉正觉酣畅,梦中又回香艳无比的十三楼,正要高兴抱过来亲一个,忽地被丫鬟摇醒。 苏鱼大苦,这丫头怎么总是和自己过不去?难不成又出了什么天大的事情? 只听丫鬟大叫: “大少爷不好啦,老爷从衢州回来了,知道你昨晚去了十三楼过夜,要把你吊起来打呢。” 苏鱼一个激灵,猛地从床上弹起,睡意全无!心中大骂: “混蛋江临,你把本少爷害惨了!” ————————————++++++———————————— ——————————子丑露出大门牙求收藏,求推荐———————— 第十三章 江临捉鬼 春华门旁边有家价格非常公道的茶馆,名字叫一言惊堂。每天早上鸡啼开门,晚上过了子夜才关铺子。人们喜欢上这喝茶嗑瓜子,然后听隔壁桌讲是非、听隔壁的隔壁桌说八卦。传言,阳州城九成的八卦都是从一言惊堂传出来的。而这句传言也是从里面流传出来的。非但没有给一言惊堂的形象摸黑,反而客流量越来越多。 这不,今日临近中午,拉车的脚夫大牛兴冲冲地跑来喝茶,一看就知道掌握了阳州城达官贵人们最隐私的秘密。 众人齐聚过来,还有人特地倒上一杯茶算是请他润口。大牛灌上一大碗,便开说了: “刚刚我从秋华街拉了一位医生去苏府,你们猜苏府发生了什么大事?苏府的大少爷,那个留洋回来的读书人,昨天晚上竟然到十三楼和一个名叫海棠的姑娘厮混。苏府找不着人还把警察局惊动了,警察局局长和苏老爷有交情,派出两队人去找,搜了大半个阳州城才在十三楼把这大少爷带了回来。都说昨晚十三楼闹鬼,搅了这大少爷的好事,这苏大少爷闹起事来你们是知道的,硬是把女鬼给唬住了。你看苏家祖宗代代为官,书香门第、家教严明,这可把苏老爷气坏了,把他吊在祠堂里打,唉哟,苏少爷嗷嗷叫的声音,我隔着几个园子都听见了……” 一语未尽,大家都喔地一阵叹息。 “还有、还有呢……”大牛赶紧接着说,眼神闪出兴奋和笑意。“可是呀,那个苏老爷下手不知轻重,鞭子没拿稳,飞了出去,正中苏少爷的裤裆,打中了苏少爷的蛋……” 众人兴致被挑到最高,一个个脖子伸得老长。 “所以呢……这苏少爷……保住了没有?” 大牛意味深长的一笑,“这我可不知道了,我走的时候,听丫鬟说,一向贤良淑德的苏夫人正拿着鸡毛毯子追着苏老爷打呢……” 茶馆里一片静寂,随后嘶地一声,每张桌子的热烈讨论声爆发出来…… 这时,茶馆外走过一个童子,穿着黑衫,袖口纹着一弯明月,恰巧听见这个故事。他嘴角一咧,嘿嘿笑出声来。 茶馆前堂的贵宾席有两道目光直直盯着这童子。 这两个人都是年过花甲的老头,一高一矮。高的那个秃了顶,矮的那个是个鹰嘴鼻。 秃子道,“那不是画聊斋童子吗,当年平广原一战,他可是风头出尽啊。” 鹰嘴鼻嘻嘻一笑,“画聊斋不过短短两三百年,手上的宝贝竟如此之多。师兄,我们真该溜进里面瞧个清楚。” 秃子骂道,“这画聊斋是后起之秀,虽根基尚浅,但本事不小,连财神殿那种老骨头都忌惮三分,长江后浪推前浪,我们还需小心行事。” 鹰嘴鼻一脸沮丧,听他们口聊八卦,又道,“那苏家少爷倒是个好苗子,你瞧见他脖子上的宝贝没,要是他愿意跟了我们……” 秃子又是一瞪:“人家的宝物是画聊斋的宝物,人家那人天天往画聊斋跑,你这是存心想打画聊斋的脸不是?” 鹰嘴鼻低头似是很失落。 秃子安慰道,“没关系,我看这两日画聊斋和财神殿必定会大干一场,到时两败俱伤。我们正好捡个便宜。就看苏家少爷怎么选了,选对了路,我们就保他一条小命。选错了路嘛……” 两人的声音渐渐淹没在一言惊堂的吵闹声中。 堂子左方角落的隐蔽处,有另外两双眼睛盯着这两个老人。 “这阳州城挺热闹的,连那两个老不死的都来了,看来顾家的小子压力很大嘛。看戏的人这么多,眼睛都盯着他呢。” 另一个人则阴险笑了:“顾家那小子屁点大的人,哪里知道罗江水深?不过被吴常三言两句忽悠了,一心想着上位,哪里知道画聊斋的底蕴。” 前一个人听见吴常这两个字,一个终年穿着黑披风,断了只手臂,脸色阴郁的人影浮上心来,忍不住打了个冷战。连忙道:“ 那个人你就不要提了……” 两人沉默。周围苏家大少爷的八卦再次迎面扑来。 当日黄昏,没有下雪。画聊斋的大门关着,总是蹲在外面的大门牙子丑也不在。 苏鱼推门而进。前院正堂不见人影,一路直走到后园,才看见江临、子辛、子丑和一群农夫在水塘边喂鹅,几十只大白鹅在扑翅欢腾。 众人见苏鱼一拐一拐的走路,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 苏鱼露出一丝苦笑,道:“你这些大神棍小神棍,没一个安好心的。江临,你昨天说的不错,我果然是中咒了,连我家老头也对我动手。” 江临笑道,“我说的咒和你中的这种咒不太一样,我在画聊斋待了这么久,倒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咒。苏少爷,你真是让人开眼界。” 苏鱼意兴阑珊地耸耸肩,眼睛瞄向那些农夫疑惑道: “听劳叔说,子辛第去一次我家时还带了一群法师,不是这些人吧?” 江临抿嘴笑了,“装装样子,去你苏家仗势若不大,苏老爷怎会轻易相信?” 苏鱼哼了一声,话里明显有气:“敢唬弄我家老头的人还真不多,你胆子够大!” 江临瞧着苏鱼似乎觉得他有趣又可笑, “唬弄人算什么,唬弄鬼才有趣呢,不知苏少爷感不感兴趣?” 苏鱼原本心情低落,听‘唬弄鬼’三字眼睛便开始发光。 “鬼该如何唬弄?” 江临微笑道:“我准备设下一计,将鬼骗来,然后就在画聊斋把它捉住。” 苏鱼一听十分高兴,拍起手来,“这主意好,什么时候动手,那女鬼可恶至极,就该早把捉起来吊死……” 江临笑着看苏鱼,没有接下这个话题,反而道: “我昨日所说心中有一想法,只待证实,还需要苏少爷帮个忙。不知苏少爷可记得?” “什么想法,又要我做什么?” “人死成鬼,必定带着前生的记忆,每个鬼都有自己的过去。可昨日那鬼没有过去,正如苏少爷提醒,那女鬼可能生来就是鬼。” 苏鱼瞪大眼睛,这一句不过他头脑混乱胡言乱语而已,可以当真? “我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一个可能。所以想把女鬼捉来,一探究竟。特此请来苏少爷帮忙。” 苏鱼奇道:“我一不会布阵二不会使法,能帮上什么忙?” 江临拿出窦心妍的手帕道,“只要苏少爷献出一滴血滴在上面,假装咒成,替我引来女鬼,完成第一步。” 苏鱼看着江临,仿佛听见天方夜谭,明知这条手帕是冲着来要自己命的,还要自己光明正大地自投罗网?苏鱼气极反笑,指着江临道: “你脑子是不是撞坏了?” 江临道,“未见此鬼前,不知这鬼怪的底细,当然不敢用此法,但如今我已有法子对付它,还请苏少爷安心。” 子辛往水塘上面一指,劝道:“水上有主人设下的阵法,你在上面安心坐着,必定不会有闪失。” 看江临子辛一脸真诚,苏鱼叫起苦。虽说江临的本事不小,准备也充分,可以保证万无一失。但这么明目张胆地拿自己做诱饵,苏鱼心头还是很不情愿。 见他忸怩的模样,子辛甚是恼火,上前抓住苏鱼的手指便是一口,尖利的牙齿成功咬出一道口子。 苏鱼痛得直呼,骂道,“你这胎毛,怎么又来!” 子辛得意举起苏鱼血淋淋的手指道, “主人,血来了。” 子丑在旁瞧着咯咯笑得特别开心。 江临在大水塘上放了一块木板,足足有两个厅子大。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这木板竟然悬浮在水塘上方,而不是飘在上面。 江临道,“画聊斋里一步一阵法,那女鬼恐怕进不来,所以我用木板隔离出一块,往东南方放出一条生路。苏少爷,你在木板上面呆着,鬼闻咒上的血气,就会来找你了。” 苏鱼在上面坐着,心情忐忑,问了一遍又一遍,“我说神棍,你到底把握有多大?” 子辛没好气地道,“到时你要是太害怕,就从木板跳下来,马上就回到画聊斋的阵法之中,不会伤到你半根头发。” 当晚,苏鱼一个人坐在木板上,其他人便在岸边安静等着,苏鱼总觉时间过得十分慢,水塘上的风扑面而来,冷得直哆嗦。 午夜一过,岸边睡得正熟的大鹅忽然惊醒,伸出长长的脖子朝苏鱼望去,振羽展翅、不住低鸣,如临大敌。 江临睁开眼睛,道“来了。” 苏鱼一个冷战,手指握拳,暗自镇定。 忽地那块木板下方的水面上出现阵阵波纹,一抹红得耀眼的颜色正从东南方向飘来,然后落在苏鱼面前。 又长又乱的红衣服,长长的黑头发,一双鱼目似地白眼睛盯着他。苏鱼浑身僵硬,动弹不得,只是大喊,“江临,还不动手。” 岸边一片寂静,哪里有人回应?苏鱼回头一看,江临、子辛、子丑都消失不见了,一堵凭空而生紫檀木制成的墙挡住他的视线。苏鱼大惊,回顾一周,发现自己根本不在画聊斋,这明明是十三楼上面的第十三层。 苏鱼不可置信地大喊,“十三楼?!” 岸边子辛子丑只看见苏鱼跌坐木板上,女鬼吐着浊气一步一步地靠近。 子辛望向江临道:“主人,不出手么?” 江临道,“无碍。这女鬼通过控制人的识海和情绪而导致人死亡,我想看看它究竟让人看见什么幻像可以让人心甘情愿地自杀。” 苏鱼正暗骂,这女鬼又使障眼法、催眠术了!混蛋江临迟迟不动手不知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他不来自己跳下去总行?进入画聊斋的阵法里,这女鬼可就没法子了。 刚挣扎起身却发现紫檀木窗下坐着一个小姐,身影十分熟悉。苏鱼瞧她转过脸来,竟然是窦心妍。心下情绪翻腾,竟移不开脚步。 窦心妍微笑朝他唤了一句,“苏鱼哥哥……” 苏鱼心头微颤,五味杂陈。 窦心妍眉眼一皱,晶莹的泪珠就从眼睛里滚了出来。 “苏鱼哥哥,你怎么不懂我的心呢,其实我是爱着你的。可你从来没有正眼瞧过我,也没有真正关心过我。韩玉芝把我抢走,你怎么不把我抢回来啊?姑父要杀我的时候你怎么不来救我?我无父无母,孤苦无依,如今连苏鱼哥哥也不收留我了,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说罢,她把脖子套在旁边悬下来的绳子上。苏鱼只呆呆看着,手脚无法动弹。等回过神来,窦心妍已不再挣扎,自缢身亡了。一时间以往两小无猜的欢闹嬉戏的场景涌上心头,曾经自己暗许要照顾心妍一生一世的承诺,被慢慢放大。可如今一切如镜花水月般,再也无法实现了。 苏鱼登时心头大恸,忍不住大哭起来。愧疚懊悔之心纷纷涌上心头,一时间竟生无可恋,只想随她而去。他解下绳子,套在自己的脖子上,就要把自己勒死。这时空中传来一个声音: “苏鱼苏鱼,你这是要自行了断了么?” 这声音如晴空破雷,苏鱼一怔,顿时清醒,他这是在做什么呀。 朝周围一瞧,墙壁消失,窦心妍也不见了,那个女鬼喉咙正发出咕噜咕噜的干渴声朝他扑来。 这时,一张屏障似的白光挡在女鬼面前,江临从天而降,伸出两指点在女鬼额上。苏鱼心未动身先动,早一股脑翻身向水面一纵,用吃奶的力气朝岸边游去。 女鬼忽地定住身形,无法向前一步,“嗤……”地一声,似乎哀嚎起来。 江临摇头,“你无生前,亦无过往,生来为鬼,何苦作祟?” 女鬼张口“呵……”地一口浊气似乎在笑。 江临眉头一皱,似乎在周围的景物的都变幻起来。他低声道,“小小把戏。” 说罢脚下轻踏木板,喝了一声“起。” 随即木板的四周伸出无数条泛着白光的丝线将女鬼紧紧缠住,女鬼挣扎作罢,无法动弹。 “你受制于人,本身并没有错。凭空而生,就让你凭空而去。等明日天明,太阳初升,你便归于自然吧。”转身他便要离去。 谁知空中一阵波动,似是有一大股气流朝这水塘涌来,像是一股固执的念力一般,直接冲进女鬼的身体里。女鬼仰天长啸,双臂暴出青黑色的筋纹,露出森森利齿。木板上的空气急速流转,似是听从女鬼的召唤,生出狂风,猎猎作响。女鬼鱼目珠的白眼睛一翻竟变成红色,木板周围的水似是感受到异样,轻轻荡开波纹。女鬼伸手将束缚着它的白丝线扯得粉碎,伸出利爪朝江临扑去。 子辛在岸边惊呼,“主人,有人在给这女鬼渡气。” 江临险险避过女鬼迅疾的爪子,嘴角微嘲,轻声道,“不是渡气,而是渡魂。胆子不小,在我画聊斋斋内,也敢动此手段?” 说罢他扬起右手朝水塘大臂一挥,喝道,“障!”。 水面顿时卷起水花,波涛汹涌。 无数条水柱从水面升起,扶摇直上,聚到最高点倾泻下来,变成一团水球,将整个木板紧紧裹住,正如一个屏障般将源源不断的气流阻隔在外。那些气一时无所凭依,围绕在水屏障的上方。 女鬼哀嚎一声,双手捻指口里咕噜咕噜地发出古怪的声音,那道水屏障竟随着它的声音起了变化。 这鬼正在用咒解开这道屏障! 江临脸色微变,声音有些吃惊。 “让鬼使咒?竟敢接连不断地用泣鬼神,简直是丧心病狂!” 江临瞧着女鬼道,“财神殿这是欺我画聊斋内无人了,如此,我便无法留你到天明。” 随后他朝空中弹了弹,那个水球越扩越大,到最后变成了天上透明的云彩一般,将整片水塘掩盖其下。 江临绕着女鬼走奇怪的步伐,越走越快,宛如一阵风般只剩个黑色的影子。女鬼双眼通红迅疾地往四周抓去,可惜抓到的都是空气。下一刻,江临忽然出现在女鬼身后,女鬼还没反应过来,一双大手已批向她的天灵盖。 “合!”一声轻叱。 狂风骤起,江临与女鬼的衣衫统统飞了起来,飒飒作响。然后那女鬼像是重铁跌入湖面,噗地一声,如一只泄气的皮球一样迅速缩成一团,一白一黄两种颜色交织在一起,如气流又如棉花一样落在江临手上。 然后他朝前堂招手低呼,不一会儿宅内便飘来一个倩影。脸如皎月,臂如藕枝,随身铃铛如仙乐般响起,微微一笑如春风拂面。 苏鱼早从水塘爬起,和子辛子丑一道看着木板上的交战,暗自为江临打气。闻这铃声,抬头望去,这不就是母夜叉胡姬么? 佛经所言,夜叉能吃百鬼。难道这是要让胡姬吃了这女鬼?苏鱼心头震颤,别过脸去。无论是吃人吃鬼,他统统不敢看。 胡姬飘飘然飞向木板,随后果然传来啮食的声音。 稍许,江临往空中念道,“破。” 那张水幕云彩便如雨一样落下来,像是有心避开木板一样,滴滴落入水塘之中,一时雨水落尽,木板没有粘上一点儿湿气。 随后一阵又深又长的呼吸声响起。 苏鱼终于忍不住抬头,看见胡姬朝天吸收着那些那不见的气流。汹涌而来的气势吞进胡姬的肚子里就像百川归海,最终归于平静。 最后,天上的气流终于断绝,恐怕那供应之人已经力不从心了。 夜空平静无比,池塘水纹渐渐消失。 胡姬轻飘飘落在江临肩上,轻声笑了: “这气倒是比鬼好吃。” 江临笑道,“那是自然,这气是那施咒人的魂,聚齐了天地日月百谷之物的精华。而那女鬼,不过是一首诗,附上了施咒人的魄,是财神殿画出来的鬼而已!” 一阵钝响,悬浮的木板飘落水面,荡起阵阵涟漪。 遥在秋华街深巷,一处雕栏玉砌的庭院中,一个青葱少年摇摇晃晃摔在地上,吐出一大口血。 门外闻声,匆匆跑进来一个人,竟是徐无梁。 他扶起地上少年,见他眼神少了几分神采,目光呆滞,不禁大惊失色,连忙从怀里掏出瓶中的药丸塞进少年嘴里。 稍许,少年的眼睛才微微恢复光泽。 徐无梁急道:“小少爷,这是怎么回事?” 少年抹了一把嘴唇边的血迹,浑身的力气都散去了,眼底翻涌着不甘和屈辱: “阿鬼又去吸人的精神,我以为这次又可得手,正好补充我布下奇门遁甲时花费的力气。谁知道竟然是一个埋伏,对方手段奇巧,轻易就把阿鬼牢牢控住,阳州城中能做到这一点的,恐怕就是画聊斋主人本人。我正愁他不出手,一时斗志兴起,想和他比个高低。于是再渡了我一魂,谁知……谁知那家伙厉害得紧,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能灭了阿鬼,还把我渡去的一魂给吃了!这画聊斋果然可怕,怪不得殿中许多人都不敢接下这讨伐令。无梁,我如今少了一魂一魄,恐怕不能成大事了。” 徐无梁拍拍少年的肩膀以示安慰,心中却想起一个穿着黑披风,独臂的人来。心中一阵冷战,暗道: “小少爷,丢了两魂六魄都不打紧,还能活着就好。可是用了泣鬼神这一宝物,还不知画聊斋主的真面目,恐怕在财神殿中再没有出头之日了,连带顾家也会被人看低几分。那个人还不知会怎样惩罚我们……” ——————————————++++++++———————————— ——————————————+++++———————————— 昨日因出了趟远门没有更新,请各位多多包涵。。。 本怪以后会努力不断更哒,求推荐,求收藏,求来评论区吐槽参与讨论呀。。本怪谢过啦 第十四章 风火十三楼(上) 木板一落,苏鱼就跳起来,上前一把扯住江临道: “你刚刚说什么,这鬼是凭空画出来的?!泣鬼神又是什么东西?” 江临扒开八爪鱼似的苏鱼,道: “这是一件很复杂的事,说来啰嗦,我们还是留待以后再说。眼前有一件重要的事要你去办。” 苏鱼一肚子的疑问得不到解答,憋得十分难受,听这话,不高兴地道: “还有什么事情能比眼前的事更急?” 江临道:“还记不记得十三楼里的蜃雉?财神殿应该在里面藏了不少,蜃雉本性安静无争,只会用蜃幻化虚像来保护自己,一旦受伤就容易死去。 财神殿用手帕引我们入十三楼,这本是个大局,绝不会只有一个女鬼这般简单,这鬼不过是中间一个小环节而已。 如今女鬼已灭,财神殿已经知道我们破了这个环节,恐怕很快会将这些蜃雉转移到别处,再干些别的勾当;或是直接把它们宰了。 苏大少爷,我们现在得和财神殿比手快,请你马上到十三楼救它们一命,至少让它们逃离财神殿之手。” 苏鱼这才想起来,十三楼还有一群专门捣鼓催眠术的妖怪。听江临说,这蜃雉是雉鸡与蜃结合后的后代。蜃与雉结合后,生下来的三分为蜃能入海,三分为雉能入林,剩下的一分就是蜃雉,能飞于空中,栖居在丛林深处。 它们突然大量出现在十三楼,必定是财神殿施什么法术将它们禁锢在里面。凭画聊斋贯来的做法,绝不会置之不理,于是苏鱼问道: “我又不知道那些蜃鸡长什么样,怎么救?” “你带着胡姬马上到十三楼,胡姬自有法子找到它。况且,夜叉无惊无怖,蜃雉对夜叉有亲近之意,会乖乖听从胡姬的指令。我军官的身份做这件事做不来,烦请苏少爷替我跑一趟。” 苏鱼听出江临话里的急意,不好推辞。只是嘟囔道: “我办完这事回来,你得把这十三楼这事从头到尾完完整整地给我解释清楚!” 江临只有摇头苦笑应允。 苏鱼心想去十三楼那种地方找妖怪,还真不好下手,何况他还带着胡姬?眼珠子一转,心中生出一个万全之计。 他先回了苏家,把苏牢叫醒,叫上十几个好手,拖上一箱大洋,自己开着一辆车,后面的人举着火把和手电筒,浩浩荡荡朝十三楼走去。 寂静无比的下半夜,这行人颇为壮观。要是放在白天,没准人们又要猜测,苏少爷这又是要砸哪家的铺子? 十三楼只剩几盏当门的灯火。自从闹鬼一事一出,就再不见通宵达旦的景象。 苏鱼让苏牢去叫门,十三楼的跑堂睡眼惺忪,开门一看居然这么大的仗势,带头的还是苏家大少爷,不禁膝盖一软,转身叫醒老板娘去了。 姨娘梦中惊醒,匆匆忙忙赶下楼,上衣扣子还没来得及扣,露出春光一片。她脚下蹬着,心中奇道: “这苏少爷受了家法这么快好利索了?怎么生更半夜又上门来?” 谁知苏鱼跨坐在椅子上,瞧着姨娘开口便道:“你这十三楼卖多少钱?” 姨娘本惴惴不安,听这话一愣,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苏家大少爷生更半夜是来买楼的? 近一个月来,十三楼闹鬼闹得凶,生意一落千丈,楼里的姑娘平日开销又大,十三楼早已入不敷出。平日红时千人捧,落难之际狗不理,以往在十三楼流连忘返的贵客们统统不见人影。 今日堂堂苏家少爷开口要买十三楼,不管是什么原因,姨娘内心十二分愿意。只是心里打了个小算盘,苏家有的是钱,不趁机敲上一笔,完全对不起自己纵横风尘场几十年。 于是她笑吟吟地开口道,“我这十三楼根基是很稳的,交通发达地段极好,楼里的姑娘个个美若天仙,什么花样都能玩。不要说这城里的达官贵人了,就连城外的名人也慕名上这来。这灯火钱啊一个月都要花几百大洋。单这房子构造的巧妙在阳州城也是出了名的,装修请的都是上海的师傅,你看单这紫檀木的隔栏……” 苏鱼一听这是坐地起价呢,真是给根杆子就顺着往上爬。心下急着要回画聊斋听故事,哪里有心情在这里耗?于是不耐烦地道: “地契两万,姑娘每人一千大洋买卖身契,另每人给一千安家费。同意就把契约书全都拿出来,不同意拉倒!” 在阳州城,三百大洋就可以买一座很像样的房子,一千安家费完全可以算个小富。何况姨娘还能得两万地契费,每位姑娘的一千卖身契?拿以前风光时节的十三楼来说,也不吃亏。 姨娘杏核似的双眼顿时放光,大声叫好,连滚带爬登上楼梯,找出锁在箱子里契约书。 两人钱货两清,姨娘乐滋滋地让跑堂叫醒楼上楼下所有的姑娘。 姑娘们醒来,还以为又闹鬼,结果才知道凭空得了自由身,个个欢喜异常。 不过这苏少爷提出了一个不近人情的的要求,非要她们去大街上站着,苏家的人要清点检查十三楼的家具和质量。 哪有人买了楼连夜清点的?姑娘们心中虽有怨言,却也不敢说出来。得了人家大大的便宜,只好受个小委屈了。 一时间,楼上楼下人来人往、乒乒乓乓、吵闹异常,苏鱼让苏牢带几个人手在十三楼外巡逻,只许人出去,不许人进来。 不出半个小时,十三楼人去楼空。苏鱼亲自上下检查了两遍,确认没有人之后,再跑到街上,把胡姬从汽车上牵了出来。 胡姬披着一件青绿的长袍,不但把自己的下半身盖的严严实实,连身上悦耳的铃声也掩盖不少,看上去就如一个正常的少女一样。 众人不知这小姐是谁,只觉她脸如皎月,臂如藕枝,肤如白露,气如晚霞,美若天仙,简直不似人间的人物。一时间慨叹一山还有一山高,心中羡慕不已。一时间又眼冒妒火,心生嫉恨—— 打扮的这般妖艳,一看就知道是个勾魂的狐狸精,想靠美色登上苏家少奶奶的宝座?真是异想天开…… 大家直勾勾地看着苏家大少爷把这小姐一人送进十三楼里面,自己出来,并且把十三楼的大门关上,一时间又奇又疑,猜测不出他究竟想干吗。 胡姬进了十三楼,苏鱼就知道目标完成了一半。于是拖了一张椅子坐下休息,只等胡姬把蜃雉都找出来。 画聊斋。后园。小池塘。 一点震动忽地从小池塘正中扩散开来,两个穿着黑色紧身油衣的人从水面浮上来,上岸脱掉衣服,换上灰色麻衣,正是画聊斋养鹅的农夫。他们一前一后往斋中那座最古怪的房子走去。 刚靠近,里面的声音便道:“何叔,黎叔,你们进来吧。” 两位农夫便推门而进。 何叔开口便道,“事倒是办得利索,苏家那小子把整座十三楼都买下来了。” 江临哑然失笑,声音里却有几分赞赏:“果然是败家子的风格,不过这样倒省事了很多。” “不错,徐无梁没苏小子去得快,正在外面召集人手。苏家小子考虑也周全,苏府的打手把十三楼围住了,只能出,不能进。财神殿的人一点法子也没有。” “徐无梁只是财神殿一个不见经传的小人物而已,他的法子不代表财神殿的法子。财神殿真正的高手只怕还在幕后盯着呢。 在十三楼见到徐无梁开始,我就知道他不是普通人,只是碍于人多,没有用气机追踪他。今晚,你们一定不要错过这次机会。” 何叔点头,“疏影已经准备好了,只要徐无梁一动就知道他背后的主子。到时候顺蔓摸瓜,财神殿在阳州城的人手就全在掌握中了。” 见旁边人话题已尽,黎叔开口了。 “苏府动静一起,东莱的卜算子、山西的满堂红、渝州的大重山,全都往十三楼聚齐,苏鱼那孩子倒是个好鱼饵,把该出现的人全引出来了。 财神殿讨伐令一废再废,他们倒有一半是来看笑话的。只是……人多手杂地,斋主不担心他们暗中对苏鱼使手段?况且他脖子上还挂着宝贝呢。” 江临笑道,“只要画聊斋主人不出现,他们不知深浅万万不敢对苏鱼下手。何况胡姬还在苏鱼身边,夜叉亦妖亦神,足够护他周全。” 这时何叔满是皱纹的脸弯起笑容,“要是苏小子回过神发觉自己成了钓鱼的饵料,只怕会火冒三丈找你麻烦。” 黎叔反而面露担忧:“苏鱼不知财神殿深浅,徐无梁人手一到,老农怕他招架不了。” 江临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如果连这一件小事苏鱼都办不了,以后画聊斋那么多大事怎能交到他手上?这次就试探试探他的本事好了。 苏诚英明果断,窦秋雨兰质蕙心,我相信那两位生出来的儿子,应该不会差到哪里去。 当然黎叔的担忧不无道理,毕竟救出蜃雉才是首要大事。我已经让飞絮手柳茵茵、断流水杨音两人在外面守着,苏鱼有个闪失的话,她们会接手完成这次任务。” 窗外夜色如墨,江临露出一个嘲讽的微笑,心中的计划渐渐呈圆。 “他们想破脑子也不会知道,苏鱼为什么突然连夜去十三楼。 谁能想到如今情势下,我画聊斋居然只是想救那群蜃雉?就摆好位置让他们好好看戏,没准手痒的还会上台露一手。我倒要看看今晚阳州城的风云会如何涌动,罗江潮水能涨得多深。” —————————————— 伸手求推荐求收藏求评论 第十五章 风火十三楼(下) 十三楼门外,苏鱼在椅子上换了好几个姿势。等得无聊,便翻着十三楼的花名册。每个名字下面,都贴着一张艳丽的照片。 牡丹、杜鹃、紫薇、黄鹂,娇艳欲滴,看上去吹弹可破,是十三楼的顶梁柱。随后翻去,芙蓉、蔷薇、之类的,个个眉眼传情、巧盼生姿。忽地苏鱼翻书的手停下来,瞪大了眼睛。 上面写着海棠两个字的女人,大眼睛俏嘴巴,完全不是他所见的海棠的模样! 苏鱼重新翻了两三遍,特地寻找,名册上是不是有相同名字的人,然而确实只有一个海棠。 “奇了。”苏鱼心道。 连忙唤来姨娘,向她打听海棠这号人。姨娘叫来海棠,苏鱼一瞧,心下咯噔一惊。那个海棠妩媚大方,眉角还有一颗痣。可这个海棠娇小玲珑,脸上白白净净,什么痣也没有。即便苏鱼眼神再不好也看得出这并非同一个人。 “那昨晚陪我打茶围的姑娘又是谁?”苏鱼惊讶道。 姨娘笑道,“就是这位海棠姑娘呀。” 苏鱼摇头,心下好大的疑惑。越想越不明白,最后怪叫一声,“莫不是又碰见鬼了?” 于是他让所有的姑娘在街上排好队让他瞧一瞧。 不明所以的姑娘们,还以为这苏大少爷有心找姑娘从良,一时心中爱意升起,十分期盼。站在街上时羞涩无比,也不失时机露出洁白的大腿和丰腴的胸。 半夜被惊醒的苏牢,一直处于浑浑噩噩、还没睡醒的状态。估摸是大少爷被老爷打了,心里难受,又开始胡闹。于是就遂了他的意,苏鱼说什么,他便做什么,直到苏鱼把十三楼买回家,他才吓了一跳。只怕明天一早老爷知道了,少不了又是一顿鞭打。现在又看苏鱼在挑姑娘,顿时脸色血气全无,连忙上前扯扯他的衣角。 苏鱼白了他一眼,知道他误会,可是瞧苏牢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张口开始说教了。 “楼里的姑娘就比别人低上一等吗?你这想法也该变变了,在我看来,她们一样高贵动人,妩媚可爱。我苏鱼要真想娶十三楼的姑娘,天王老子也阻止不了。” 苏牢震惊不已,这话要是被老爷听见了还不打断少爷的腿? 待他回过神来,苏鱼已经把姑娘们全看完了。海棠确实不在里面,苏鱼总觉其中隐隐不妥。 这时,在十三楼对街的房顶上,坐着两个老头,他们一高一矮。高的那个秃了顶,矮的那个是鹰嘴鼻,隔着这么远竟能把苏鱼说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鹰嘴鼻呵呵笑了,“这娃娃的想法倒是和其他俗物不一样,我是越来越喜欢他了。” 秃顶哼哼了两声,眼睛却朝街面扫去,嘴角露出一丝深意。 “今晚这鹊华街还真热闹,卜算子、满堂红、大重山这些废物都支使狗腿子出来逛妓院呢。” 鹰嘴鼻眼睛一瞄笑道,“卜算子和满堂红确实很废物,不过那大重山出了个叫周帆的年轻人,修为倒是惊人。” 秃顶不屑地再哼一声,又道:“你闻着海棠花的味儿么,这时候不见白海棠的人倒是稀奇。” 鹰嘴鼻又呵呵笑了,“师兄平时瞧不起人,对海棠的那些姑娘们倒是很高看。” 秃顶骂道:“你懂个屁,无论哪家哪派,管你是当官的还是耕田的,最终都会落在女人的手段上,小看她们就是找死。不信你就等着看吧……” 鹰嘴鼻瞧着人影浮动的街面,摸摸自己又大又弯的鼻子道,“别的我没兴趣看,师兄,我们瞧了这么久,这画聊斋让苏鱼那娃娃到这十三楼来究竟要干吗?” 秃顶嘲笑道,“看,财神殿的狗腿子也来了,他会替你问明白的。” 坐在十三楼前的苏鱼果然听见有人来报,说外围有一个名叫徐无梁的人带着一群人要闯进来,兄弟们拦着,可能要打起来了。 徐无梁?苏鱼嘲意浮上眼角,那孙子这时候来干吗?欠了老子一千大洋还在账上呢。 苏鱼扒开人群一瞧,徐无梁确实带着十几个气势汹汹地人要长驱直入。姨娘见这样子连忙上前,挡在两个大少爷中间。 这十三楼虽与苏家钱货两清,但毕竟还没交割完毕,要是被这姓徐的搅黄了,她这几十年风尘场岂不是白混了?于是她堆出一脸笑容,媚眼一挑,假笑两声: “徐少爷这生更半夜地光临我十三楼,可是来找鸳鸯姐妹的?” 徐无梁眼神瞄向苏鱼,见他嬉皮笑脸的,一时猜不透他的目的。这苏鱼花这么大的阵仗做事必定有他的理由,十三楼里另有机关,可不能让这小子毁了去。于是他想着,不管你在十三楼做什么,对着干不让你称心不就行了? 他直接拖出一个手提皮箱,里面全部是足赤的黄鱼,道:“我来买十三楼!出地契,这些金子全部归你。” 姨娘一瞧双眼顿时发直。 今晚不知是哪路财神显灵,竟然都来高价买楼?心中又大悔恨,翻起酸苦,直拍大腿怪自己太爽快答应了苏家少爷,这不是还有一个大财主吗?心急什么呀,自己几十年的风尘场果然白混了! 苏鱼见状,我买你也买?恐怕也是冲蜃雉来的吧!眼珠子一转,对徐无梁的身份已心中有数。又见姨娘哭丧着脸,苏鱼乐了: “巧了,十三楼的地契现在在本少爷手上,我也可以卖给你,放下金子,明儿再来。毕竟你我爷孙一场,我给你个公道价。” 徐无梁脸上一黑,心中无数险恶的念头闪过,又想起秋华街里吐血的小少爷,眼里露出杀气。 他漫不经心地摸了摸左手拇指上的一枚戒指,眼神瞧着苏鱼念了一句古怪的话: “心血来潮。” 苏鱼忽觉心跳一抖一停,但胸前的行气玉佩铭腾地似乎有所感应,生出一团温和的气流充满全身,胸闷顿失。苏鱼微感不妥,脚步微微退了半步,朝身后躲闪。 随后便见徐无梁手上扳指炸得四分五裂,痛呼一声,身体往后飞去,重重摔在地上。 苏鱼见状,顿时明白,徐无梁是想对自己下手段,反而被行气玉佩铭所伤,心下十分解气,握住行气玉佩铭暗道: “敢和我宝贝动手,活得不耐烦了!” 徐无梁爬起来呸了一声,双眼放出凶光,直接向他扑去。 苏鱼一愣,侧身躲闪,大骂无赖,赶紧跑到苏牢和打手们身后,周围打手们见状纷纷聚过来,双方一触即发。 徐无梁朝身后狠狠喊道,“揍苏鱼!用拳头,别使法!” 苏牢则问道:“少爷,打不打?” 苏鱼大怒:“废话!” 一声令下,打手们立刻冲撞在一起,嘶喊声混成一片。 在旁原本看戏的十三楼姑娘都尖叫起来,四处逃散。一时间十三楼周围人影交织冲撞,混乱无比。 苏鱼赶紧开门躲了进去。苏牢则拿了根棍子死死守住大门。 苏鱼进楼便听见一阵悦耳的歌声,如春雪化泉、春絮飘飞般美妙。 苏鱼听得沉迷一阵,回过神来便呼唤胡姬。胡姬从楼上飘然落下,举起一个小箱子,道: “蜃雉体型极小,十三楼里将近千只几乎都被藏在花瓶、古董、房梁、花丛里,不但施了障眼法,并且附有禁制。我用歌声破除部分禁制召集大半蜃雉,就在这箱子里。剩余的没有回应,只怕处于虚弱、睡眠的状态,恐怕要一只一只地找出来,这样一来就得到天明了。” “妈的财神殿”,苏鱼咧咧地骂道,这些蜃鸡不知受了他们什么折磨,连回应都不行了。 听着外面的动静,徐无梁带着的人还会点小手段,虽然不高,但对付苏家的打手们绰绰有余。他们应该很快会闯进来。 苏鱼恨得牙痒痒,“徐无梁这孙子,存心要我难看。这蜃鸡我苏鱼要是救不了,江临那个神棍可要瞧不起我了。” 心下着急,一下子又无办法,看见墙角多了根棍子,竟要想着拿起棍子偷偷溜出去,趁其不备,敲徐无梁一闷棍。 胡姬一把拉住苏鱼,沉吟一阵,笑道,“我倒有一个办法,可以让徐无梁无论如何都找不到蜃雉。” 苏鱼急道:“什么办法?” 胡姬笑道,“蜃雉诞生之时,携火而生,喜火。而人,却怕火。” 苏鱼一听,立刻明白胡姬所指,心头大喜。 蜃雉被财神殿禁制在十三楼中,无法逃脱。如果烧了十三楼呢?禁制一消失,蜃雉便可以自由行动。到时大火一起,凭徐无梁再大的本事也没法靠近半步。 蜃雉没有落在财神殿手中,就算是救下来了,在江临面前耍赖皮,江临也没法反驳。 于是他叫来苏牢,道:“把油灯,酒坛子全都给我敲碎了,十楼、七楼、四楼、一楼,依次把火点了!” 苏牢大惊,“少爷你这是要烧楼?” 苏鱼没工夫和他解释,直奔楼上,拿起几盏油灯就往窗帘、被褥这些易燃物品上扔去。啪地一声,红色火苗迅速席卷整片墙壁,贪婪地吞噬着可以燃烧的一切。 苏牢无奈,不知苏鱼的计划究竟是什么,但在这危急的关头,还是相信这留洋回来的大少爷的做法是有道理的,于是有样学样,开始放火烧楼。 很快,十三楼开始冒出浓浓黑烟。 苏鱼拖出酒库里的酒用棍子统统敲破,放上火种。 见火势一起,苏鱼抱起胡姬叫上苏牢往外走,不失得意地道: “楼是我苏鱼买的,我愿意烧就烧了,徐无梁,你能奈我何?” ———————————————————— 早更……还是伸手求推荐求收藏求打赏求评论!! 第十六章 今夜无人入睡 十三楼是传统木制的楼,大火一起,红色的火舌像洪水一样席卷整座楼房,从窗户、雕栏那里冒出来,张出獠牙,欲择人而噬。 何况十三楼有十三层,是阳州城少有的高楼,全部着起火来,声势十分惊人,几乎半个阳州城都被照亮了。 只有很少一部分人才注意到,红色火焰和黑烟的上方,有大批鸡蛋大的火球冒着火星冲出烈火之中,然后飘向空中,四散而开,消失在夜空里。 十三楼前,女人们尖叫,男人们咬牙切齿,但毫无例外纷纷都在远离烈火熊熊的大楼。 整条鹊华街的居民全部被惊醒,纷纷出来驻足观看,热心的便从家里提出水桶和脸盆,寻找水源,前去扑火。连带龙华街和春华街的部分居民也都在梦中惊醒,上楼远眺。一时间,十三楼火光惊醒了阳州城大部分人。 苏鱼出来后,苏牢马上召集鼻青脸肿的打手们汇集过来护送苏鱼,苏鱼则把胡姬护在身后。这么混乱的场面,要是有哪个不长眼睛的掀起胡姬的长袍,发现她只有一截身子,后果就严重了。 徐无梁见大火一起,就想单刀直入,直接冲进十三楼宰了苏鱼,可不知四面八方哪里来的阻碍频频将他绊倒,苏家的打手更是不要命,直接像砸肉饼一样砸过来。忽地一声啸响,身上重量减轻,徐无梁抬头一看,所有的打手都朝着啸声汇集在大门处,把苏鱼团团围在中央,苏鱼那混蛋笑嘻嘻地心情正好! 徐无梁被手下的人拖离这场大火,他瞧着火焰翻飞的十三楼,脸色铁青,心凉半截。顾少爷无数心血就这样付之一炬了! 忽地十三楼上方的火焰怪异地变小,火势渐低,像是有一块无形的水布在空中压往十三楼,把这火熄灭。 原来鹊华街上一处隐蔽角落,有两个人正朝向十三楼楼顶,伸出手臂,张开五指,念念有词。 这两个人正是在一言惊堂喝茶的那两个人。毕竟是财神殿名下的基地之一,里面多多少少有殿中带出来的奇草怪兽药丸之类的,若眼睁睁看着被烧了而不出手,殿中那些有心人肯定会借此煽风点火,群起攻之。 原本属于顾家少爷的锅,就轮到他们背了。他们可不想做这种冤大头。 对街楼顶的鹰钩鼻见状捂着肚子大笑,简直要笑出泪来。 “你看看,你看看,苏家娃娃把动静闹得这么大,所有的狗腿子都跑出来了,他却只烧了一座楼,就为了救几只蜃鸡!哈哈哈,花农虽死,画聊斋还是存有几分风骨的。 再看看那些狗腿子,个个愣头愣脑的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特别是财神殿那两条,真是不要脸,这局被一个门外汉娃娃破了,还敢跑出来救场。以为躲起来别人就瞧不见么,财神殿这脸皮比老子的脚皮还要厚!看老子也来助助兴,添个热闹!” 笑罢,鹰钩鼻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往十三楼的方向招了招手,就像和它打招呼一样,脸上还挂着笑容。随即一股烈风随着他招手的方向凭空而起,像是把那层水布给顶飞了,掠过十三楼,卷起更盛的一轮火焰。 “烧吧,烧吧,越旺越好,闹起来才有趣!苏娃娃,老夫就借你的手,扇他财神殿一个耳光。”鹰钩鼻眼睛里闪烁着火光,表情十分兴奋。 躲在街下角落的两个人突然跳出来,指着楼顶气急败坏地大骂,“竹杖、芒鞋,你们两个老不死的,有本事给老子下来,偷偷摸摸使手段算什么本事?” 像是回应他们一般,空中忽然飞下两只又臭又烂的草鞋,啪地一声黏在两人的脸上。 周围阴暗处忽然响起一阵压得极低的嘲笑声。 那两人急忙把脸上的鞋子抹下,腾地发热,脸比十三楼的火焰还红。 他们像是被踩中尾巴的狐狸一样跳起来,朝街的两边大骂,唾沫星子乱飞: “笑个屁!你们这些只会看戏的缩头乌龟!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们在动什么歪心思,有本事看热闹,有本事报上名号,别躲在一边不出声……” 嘈杂的街面上,这两个人大喊大叫,越骂越难听,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忽地,像是故意和他俩过不去一般,十三楼前后也吹起怪风来,不知道街上什么人也在使手段,火焰蹭地飙得老高,连颜色也变得纯青。 这下子火苗就像一朵含苞的花,从底部把整座大楼包了起来。大火在风中翻滚,一会儿整座楼便摇摇欲坠。即便这下子火全灭了,十三楼也只剩个空架子了。 鹰钩鼻看这情景弯起了嘴角,侧了侧头,饶有兴趣地朝远处街尾望去,但那里看上去一个人也没有。 那两人气急败坏的人却笔直朝街尾追去。 随后,那里便腾地闪出一阵剧烈的光芒,伴随着一阵强大的气浪袭来,整条大街门窗皆碎,杂物飞起,再次引起鹊华街上的人们大声惊呼。 苏鱼一行人被这气流冲撞得眼睛都睁不开,连十三楼的大火都一跳一跳的。待适应变化后,只看见整条大街晦明变化,似乎无数个看不清的人冲撞在一起交手打斗。光芒忽明忽暗,也不知道谁吃了亏,谁占了上风。 又过了一会儿,东面闪过一刹那闪电似的光亮,嘈杂的人声渐渐传了过来。 再下一刻,阳州城南面罗江方向,“轰”地一声,传来惊天动地的巨响,然后是巨大而汹涌的水声,把所有人的耳朵震得鸣叫不已。 好一会儿恢复过来,苏牢捂着耳朵指着罗江的方向,大着嗓门叫道: “少爷,少爷,罗江的水好像炸了——” 苏鱼一脸惊诧,脑袋有点发蒙。东南西北都在响,怎么整个阳州城似乎都动起来的样子? 总感觉自己在十三楼点完火之后,阳州城变得过分活跃,似乎每个地方都有骚动,都在扭成一团,打了起来,原本简单的烧楼事件变得乱七八糟。苏鱼隐隐觉得这些骚动绝不偶然,更像是蓄谋已久早准备妥当的。 难不成他们的眼睛早就盯着自己,就等自己烧楼了? 心中疑窦渐生,浮起江临高深莫测的脸来,心中总有种被卖了的感觉。 这时几道强光从鹊华街东面照来,警察局地人收到报案,派了好几队人马过来维持秩序。为首的正是焦头烂额的张少梧。随后,苏家听到风声也开着汽车,带着大群的打手过来支援苏鱼。 顿时,整条鹊华街人声鼎沸,水泄不通,热浪滚滚。 一开车门,苏牢便把苏鱼和胡姬往车上一塞,骂道: “怎么这么慢?差点就出事了!” 苏鱼还在发蒙,听见车内一个小丫鬟抓住苏鱼急声说道: “少爷,少爷,园子里盥洗房的河水暴涨倒灌,整园子都是活蹦乱跳的鱼虾。老爷夫人醒来又找不到你,正急死了!” 听到这里,苏鱼一下子清醒过来,吩咐道: “不回家,去春华街,画聊斋!马上!” 遥在鹊华门,牌楼的屋脊上站着一个人,这个人穿着黑色的风衣,面无表情,风衣里面的袖子,其中一个是空的。 他朝着十三楼火红的一片冷冷注视了许久,然后鼻子哼了一声。 “废物!” 然后翻身而去,消失在夜色中。 而在他走后不久,一道俏丽婀娜的人影出现在他原来的位置上,正盯着他的去向。 那道人影忽然对着夜色说道: “杨音,此处无事,你们两个先回去向江先生禀报一声,看要不要往苏宅加点人手。刚刚那边的动静挺大的,我担心三组招架不过来。我去追踪这个家伙。” 不知道四周哪里回应出一个声音来: “好。疏影,你自己小心。先生说了,不要交手。” “明白,阳州城的局乱了,大家谨慎小心。天亮之后,不知还会生出什么波澜来。” 说罢,那道身影竟然就这样漫入了夜色之中,像被风吹去一般。 画聊斋中,颇为宁静,子辛子丑都不知到哪里去了,堂中园子里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影,一派人去屋空的景象。 而在那座古怪的房子里,黎叔和江临正通过临江镜察看苏府的动静。黎叔笑道: “苏老爷果然运筹有方,我们的人基本都在打外围。苏家这边已经不会出什么事情了,斋主放心。” 江临笑了笑,苏府周围早安排了人手,即便再乱,也出不了什么岔子。他自然放心。 又转身望向阳州城的天空,像除夕放烟花一样明明暗暗。 江临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说道: “今晚的阳州城,只怕无人入睡了。” ———————————— 无力地伸手求推荐求评论求打赏求收藏啊 第十七章 杨音断流水 今夜的阳州,夜色嘈杂。 十三楼的火无法扑灭,只能由得它烧。阳州城的郊外依然不平静,还有阵阵刺眼的光亮和沉闷的巨响传来。 一辆乌黑的汽车一路按着喇叭往春华街驶去,无数双眼睛跟着这辆汽车直达画聊斋大门。 车一停,怒火冲冲的苏鱼牵着胡姬便心急火燎地闯进大门,却看见斋内灯光暗淡,一个人影也没有。巡了一圈,当真是连妖怪都没一个。 这么不平静的阳州城,还有哪个人敢入睡?每家每户的灯都点着,就你画聊斋淡定一如往常,黑灯瞎火的?在不平常的夜里还能这么平常,就绝对不平常! 苏鱼更加确定,江临这骗棍,今晚瞒了自己好大的事情!肚子里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业火越烧越旺,强压在心头,扯着嗓子大嚎: “混蛋江临,给本少爷滚出来!天杀的神棍,敢摆本少爷上台唱戏!” 寂静的画聊斋无人回应,只有一只乌鸦飞过,算是答话。 胡姬飞跃空中看了一圈,朝苏鱼指了指后园,抿嘴而笑。苏鱼正在气头上,还是不要靠近他,早走为妙。然后就飞向那座古怪房子里藏身起来,任凭苏鱼呼唤头也不回。 苏鱼得了指示,立即奔向后园,想着江临要是没有个好解释定要揍上他两拳,估摸着如何突袭才能得手。 画聊斋后园还是一如往常,两个水塘一大一小呈南北衔接的样子,只是水位涨了许多。 后园依旧不见江临,连平日的那些养鹅的农夫也不知去哪了。小水塘边上有两把藤椅,一张小桌,桌上有茶,茶气四溢,袅袅生烟。是上等的碧螺春。 一看就是刚泡好的,这是掐好了时间知道他会来呢。 苏鱼双眼圆睁。这还不说明自己被当成花脸唱戏的了?江临越是算无遗策,他就愈加气急败坏。再细瞧,茶杯下压了一张纸条。打开一看,上面写着: “碧波潭边等鲤鱼。” 这是什么意思,碧波潭,鲤鱼精?难道你画聊斋池子里还有鲤鱼精不成?又整故弄玄虚这一套!苏鱼心中大恼,少爷脾气发作,把纸条撕得粉碎,连带推翻藤椅藤桌,茶水洒了一地。 像是感应到苏鱼暴躁的心情,他身前的小水塘中间忽然荡开一阵波纹。苏鱼皱起眉头,心里突突地多跳了两下,不会真有鲤鱼精吧?小时候听戏,《追鱼》里面常唱,碧波潭中有鲤鱼成精,专门化成美女的模样,勾引世间的男子。这画聊斋虽然各种妖怪精灵都有,但是说鲤鱼成精,还是匪夷所思了点吧。 兴趣一起,又专注起来,只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道波纹。只见涟漪越来越密,一圈一圈地动荡起来,然后水塘中间浮上一缕头发。 苏鱼心脏狂跳不止,怪叫一声跌倒在旁。心中大骂: “混蛋江临,什么名字不取,偏要叫碧波潭!这下好极,鲤鱼精真的出来了!” 渐渐地,那个人的脸、上半身都露出来了。果然是个面容姣好的少女,五官清秀,肤如凝脂,口含朱丹,身材窈窕。 苏鱼见是大美人,色胚心动,早忘了害怕,直勾勾肆无忌惮盯着人家姑娘上下打量。 少女对瘫在地上的苏鱼视而不见,自顾自地上岸。身上穿了一件奇特的衣裳,出水不湿。紧身衣尽显少女小巧玲珑的身材,婀娜曼妙的身姿。脸上青稚未脱,身材却已经开始有了一股成熟的韵味。 苏鱼不禁暗叹,果然是勾魂的鲤鱼精,这下子死了都值了。 见她不说话,也不理睬自己,只顾拧头发,只好讷讷地问:“你的尾巴呢?” 少女柔波似的眼神瞪了他一眼,“什么尾巴?” 苏鱼问:“你不是鲤鱼精吗?” 少女气得笑了,“我是断流水杨音,鲤鱼只是我的外号。” 苏鱼瞪大了眼睛,尴尬不已。在画聊斋瞧多了奇人怪兽,见着生人就以为是妖精,这种想法实在太不正常了。鲤鱼杨音,看来江临就是要自己在这里等她? 杨音看着苏鱼呆愣的样子,笑道:“苏少爷也不是第一次见到我了,怎么这么惊讶呢?” 苏鱼心中大奇,什么时候照过面?没道理啊,这么一个大美人,见过面的话不可能没印象。脑里不停思索自己见过的美女,就是没对上号。 杨音看得好笑,这苏少爷还真是个不留心人家容貌的;于是摆起手做了个赶鹅的动作。 苏鱼一看这动作,脑子里一下子清晰起来,这不是养鹅的农夫么?跳起来又骂道,“王八蛋江临,怎么教这么好看的姑娘养鹅?不懂得怜香惜玉就算了,还要别人学他扮粗汉子,灭绝人性,过分至极!” 杨音掩嘴笑了,“是我们自己要扮作农夫,阳州城里好掩人耳目,行事方便。与江先生一点关系也没有。” 苏鱼再惊:“我们?还有多少个你?” 再一想,画聊斋中至少有十几个农夫,总不至于全是女人吧? 杨音笑而不答。 苏鱼暗想,这就是默认了?十几个人间绝色啊!心中暗哼一声,羡慕嫉妒恨,好你个江临,整天摆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还以为你不食人间烟火。原来画聊斋中金屋藏娇,暗地左搂右抱,别有一番天地! 又问道: “你怎么从水里出来?是去哪里了?怎么画聊斋中一个人也没有?江混蛋叫我等你做什么?那家伙自己跑哪里去了?又要我和你搭台唱戏给他看么?”连珠炮一大串,完全不管人家姑娘听不听得过来。 杨音笑而不答,往园子后面的凉亭走去。大凡男子见着美女温柔微笑,心中再大的气也去了一半。苏鱼脚步一动,痴痴傻傻地也跟着过去。 这画聊斋处处布有阵法,凉亭是其中一个阵眼。平日听江混蛋大吹牛皮,说这阵法好生厉害如何如何的。这美少女带自己来这里做什么?苏鱼微微疑惑。 这时看见杨音站在亭子中央,变戏法似的从掌心上化出一大团透明晶莹的水出来,就像开花一样。苏鱼一下子瞪大眼睛,这种高妙的手法他可从来没见江混蛋使过。何况这么一大团,少女之前藏在哪里呢? 杨音笑吟吟地从水球取下一颗水珠递给苏鱼。苏鱼接过来,更是目瞪口呆。这水珠并不像平日一样在手掌散开一滩,而是像一个柔软的透明的珠子,在手掌调皮地滚来滚去,似有灵性,让人感觉与眼前这少女神情十分神似。 杨音示意苏鱼拿起珠子,放在眼睛上。苏鱼照做,这水珠一下子贴在了眼珠子上,像是带了一层水做的眼镜。苏鱼发现透过珠子所见,物体都变大、变仔细了。 这也没什么高超嘛,西洋人不早就会了?苏鱼于是嘟囔道: “不就是弄个透镜子么,西洋人也会这种手段。” 杨音看见苏鱼满脸不服气的样子,心里想,江先生说苏少爷容易犯西洋魔怔,果然是这样。 于是她微笑着在手上做了个花样,顿时那颗大水球泛起柔光,崩散成成千上万个水珠子,漂浮在亭子周围。苏鱼一下子发现眼前多了无数的影像,重重叠叠,看得脑袋有些发晕。乖乖,这可就不是西洋人能做到的了,给他们一百年也赶不上啊。 这时候亭子周围的柱子微微泛起光芒,像流水一般汇入凉亭中央的杨音身上。苏鱼立即发觉胸前的玉佩有了感应,一股清凉的气息灌入自己的身体。苏鱼顿时觉得头晕之感大减,脑力也旺盛起来,可以自如地观看这些影像。 再去看杨音,只见她闭着眼睛,纤纤玉指搭了个精巧的手势,霎时整个亭子周围有一种说不明白的力量压迫过来,力量的中心就是这看上去柔弱不堪的少女。 怎么画聊斋的美女都这么厉害?生起气来,江混蛋能打过她么? 苏鱼正在腹诽,这时压力一下子消失,而那成千上万的水珠则化成一条水龙,朝着夜空飞去。然后苏鱼就发现自己周围一黑,自己似乎在一下子置身于高空之上,俯瞰整个阳州城各个角落的夜色。就好像自己进入了这些水珠里面,飞到各个地方,身临其境,亲眼查看一样,明察秋毫,十分神奇。 正在大惊小怪,手舞足蹈地咋呼,感觉旁边一只温软的手抓住自己。顿时,杨音的影像从脑子里浮现出来,然后就“看见”这少女泛着水光凭空呈现在自己旁边。再看自己也是虚幻泛光,两人果然是在一颗水珠子里面。 苏鱼大奇,闭上眼一定神,再睁开时,这些影像统统消失,发现自己依然在凉亭子上,杨音闭着眼睛站在自己身边,小手正牵着自己;再闭上眼,一动念头,睁开时,自己又回到水珠子里,少女却是在旁边睁着眼睛仔细查看。 苏鱼大呼刺激,这一定是江混蛋口中说的“神出识海,载魄离魂”了!!平日叫他演示出来研究研究,总是藏着掖着不肯,小气得紧。这水珠子绝对是宝贝,等下一定要厚脸皮讨要一两颗,仔细把玩才是。 “这是水滴子,能载魄出神。我的拿手活儿,可不能够给你。” 苏鱼耳边杨音嗔笑的声音传来。 “那,我们这是在干什么?” “当然是带苏少爷你来看大戏了……” 看戏?苏鱼一愣,然后大喜。忍不住脱口骂道: “妈的,老子唱了一晚上的丑角,总算也能看看别人装模作样地做戏了。至少也能知道今天晚上这阳州城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抓紧我的手,可莫要放开。不然等下子精神走丢了,这么多个水滴,我可没工夫一个个去找你。时间一长,就算精神魂魄及时回到识海,那可也要头疼好几个月的。” 这般体验前所未有,苏鱼兴奋之极,何况这美少女手掌温软,柔弱无骨,握住也是享受,哪里还不乖若孩童,不住点头嗳嗳应承,只催促杨音快快带他去看戏。 —————————— —————————— 各位看客,走过路过,把手上的推荐票收藏打赏6了呗。欢迎评论区吐槽哇,本怪大谢。 第十八章 双鱼观虎斗 周围寂静无比,苏鱼心头难抑止阵阵兴奋。 身旁少女心念一动,苏鱼只觉得身躯上一拉一扯,有些难受。耳边听来各种人声,风声,好像是随着一颗水珠子在飞。 苏鱼毕竟胆小,不敢敢睁开眼睛看。不一会儿,耳边一阵吵闹声响起: “真TM倒了血霉。放火的又不止我们满堂红的人,这财神殿的狗子怎么就盯着我们不放!” “柳乙,快去看看师叔醒过来没有。那群狗子的宝贝真是生猛,难为了师叔扛下来。哎——说你呢,你TM眼瞎是不,能不能注意脚下,轻点声,还没被财神殿的狗子打够么?” “师哥,不是瞎,是肿的。” 听到这里旁边的杨音忍不住扑哧一笑。这满堂红的人好像脑子不太够用。 苏鱼按捺不住好奇,睁开眼睛一瞧,只见一群人形容惨淡,正躲在一个小巷子里休息。几个人影远远近近地像是在放哨。 看地方,已经离开四大街好远了,连阳州城土生土长的苏鱼都有点陌生。这些人身上大多数带有奇特的伤口。伤口除了流血,还泛着诡异的光芒。 苏鱼心里了解,那些一定是术法的痕迹了。这些人一定不是普通人。多半也是江湖上修行的门派,叫什么满堂红的了。只是他们这是怎么回事?又去哪里放火?难道说刚才十三楼的火他们也有份? 苏鱼心里一想,顿时明白。怪不得,就说老子一把火不可能烧得这么厉害,能烧出整个阳州城的乱子出来。一定是这些人从中捣鬼。 这时杨音突然从黑暗的虚空里抓过来一颗水珠,看了看,说道: “又有人过来了。” 说完催动水滴,静静挂在他们头顶的一片屋檐瓦片上。苏鱼忽地生出当蝙蝠的古怪错觉来。 又过了许久,并不见动静。苏鱼正想开口问,就听见远远的有个人影飞了出来,响起了三长两短的哨子声。 “师哥,有人!” 这群人顿时紧张起来,全部变戏法搬取出各种武器宝贝,十分紧张,犹如惊弓之鸟。 不一会儿,又响起一阵三长两短的哨子。 为首的一个高大的青年嘘了一口气道:“还好,是东莱那群老王八蛋。他们惜命得紧,不敢跟我们动手。” 不一会儿,街道对面也出现一群人。他们停顿了一下,也靠拢往巷子里汇集过来。 苏鱼非常好奇,这波“东莱的老王八蛋”又是干什么的。 仔细一瞧,汇集过来这帮人衣着非常整齐,不像满堂红的人身上全挂着彩。只是这群人看上去的年纪都比较大。为首的一个高大精瘦的老者笑嘻嘻拱手笑道: “邝贤侄,贵师兄弟的修为可是不浅啊。我们跟了一路,也没见财神殿的人讨得了好去。” 旁边一个算命瞎子似的老者也翘起大拇指,帮腔道: “没错。你烧十三楼那一把‘炉火纯青’,真是把大重山的绝学模仿得唯妙唯俏啊。要不是竹杖、芒鞋两个老混蛋指了一手,财神殿就把这账记到了大重山周帆头上了。你们也是好算计。” 那位身形高大的姓邝青年一听,大怒道: “我说财神殿的狗子怎么这么聪明,笔直就冲我们来。原来是那两个老不死的在多管闲事!算命的,你倒是旁观者清呀。” “听说你师叔李五这老骨头差点栽在财神殿年轻人的手里?我看看,还没醒来?啧啧,真是一把年纪白活了。” 满堂红一群人被讥笑得怒火腾腾,满脸通红,又不敢发作。毕竟自己这边虽然人多,但是都带伤。人家不惹自己就算开恩了。 正尴尬中,忽然一声高亢的哨子响起,却又中途截断,就像是吹哨子的那个人突然被掐住脖子一样。 高瘦老者和邝姓青年顿时异口同声骂道: “****你财神殿的大爷,不就烧个楼,追得这么紧。” 两边人马各自匆匆分开,各自跑路。 苏鱼大急,急忙晃动杨音的手叫道:“好姑娘,好鲤鱼,块跟上!” 杨音没好气说,“跟哪边?” 苏鱼心思急转,满堂红的人受伤不轻,应该不会再生事端了。还是这群算命的年老阴险不可靠。于是朝那群老头指了指。 黑夜中一个水滴悄无声息地飞到那个高瘦老者发梢上。一行人竟然无人能发觉。 走着走着,苏鱼就发现,这行老家伙真的是狡猾得紧,总能未卜先知,提前好久避开前方后方的追兵,有时候比杨音的水滴响应还快,真是十分奇妙。难怪身上一点伤都没有,估计根本没和敌手打过照面。 像是知道他的疑惑,杨音开口道: “东莱卜算子,擅演周易,有些算命的手段。还算他们厚道,都往郊外跑。万一打起来,不至于伤及无辜。” 苏鱼再问道:“财神殿的人是疯狗么?不就烧了个楼。何况那楼还是本少爷买下来了。至于追得这么死?” 杨音也陷入沉思,这的确古怪得有些离谱。待会儿回去得好好报告江先生。 正在沉思,卜算子一行人在一片林子前停住了脚步。林子里突然冒出五六个身穿斗篷的人,这些人怪异非常,气息十分阴沉。苏鱼心中没来由大生警惕,杨音的声音也是紧张非常: “奇怪,这里怎么会有这么一群财神殿的高手?这跟六组的情报不符合。” 杨音赶紧驾驭水滴从那老者头上飞走,挂在附近的树梢上看戏,免得遭受无妄之灾。只是那群突然出现的人并不动手。只对为首的高瘦老者道: “劭梧子,东西还出来,放你们过去。” 这下子东莱的人就算是神仙也蒙住了。纷纷嚷嚷道: “我们只是放了把火头凑凑热闹,什么时候拿过你财神殿的东西?这也太不要脸了。” 那群斗篷人沉默了一会,突然四散而开包围卜算子的人,二话不说,就是五六道赤红的光芒往中央轰去。卜算子的人早有戒备,一个个作鸟兽散。 斗篷人没想到这群人这么无耻,大难临头各自飞,一下子走漏了一半。斗篷人也不追赶,暗骂一声,就这样凭空消失在树林子里。 苏鱼第一次见财神殿杀人如宰猪狗,着实被震撼了。但更令苏鱼疑惑的是,那群人一动手,自己马上就有感觉,行气玉佩如临大敌,一股强大的气流灌进自己身躯。 这群人跟韩玉芝识海里遇见的那个可怕的火目之人,气息十分相似,至少说明他们在财神殿里的本领、地位相差不多。如果说离魅的背后是那个火目之人,那么现在阳州城一下子来了五六个人之多,不说他苏家,恐怕连画聊斋都未必能全身而退。 再看那群斗篷人精神紧绷的样子,看来财神殿的确是丢了东西,那东西似乎藏在十三楼,而且重要到值得他们杀人!十三楼一把火,他们发现宝贝不在。猜测应该是有人趁火打劫偷走了,所以他们才大肆追捕各种门派的人。 阳州城值得他们动手杀人,费心费力的,无非是苏家和画聊斋主人了!这东西想来也是跟苏家和画聊斋脱离不了干系。但是江混蛋本人是去过十三楼的,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物件呀。 苏鱼隐隐地有些不安。杨音也在思考,这群人为何没在情报里面?两人讨论半晌,也没个结果,各自深思。 就在这时,树林边上的空气像水一样波动,一个身穿白衣的女子身影浮现出来,在黑夜里分外显眼。只见她似乎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某个物件,自言自语道: “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财神殿的人这么紧张?” 这下子大大吸引了苏杨二人的注意,原来是这女子拿走的楼里的物件。这不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么? 苏鱼盯着这白衣女子的身形,只觉得哪里见过。想催杨音靠近一点看清楚。不料整个水球振动起来,画面都模糊了,只听见一阵熟悉的笑声: “有意思的丫头,躲得真好!” 杨音尴尬地朝苏鱼说道:“糗了,被发现了。” 却看见苏鱼张大了嘴巴,手指着那白衣女子,瞪眼说不出话来。杨音大奇,急忙相问怎么回事。 这爽朗的笑声,苏鱼哪里会忘?这不是平生第一次逛妓院,搂住的那个性格开朗,言语豪爽的十三楼的红牌,一朵海棠么? “不管是什么,赶快把那东西抢过来!”苏鱼反应过来,急忙对杨音说道。 这海棠绝对不简单,要知道当时连江临都没察觉她的异常。恐怕他们去十三楼之前,那东西已被她纳入囊中,所以江临探十三楼时并没有察觉里面有什么异物存在。 要是能把她手中的东西抢过来,很多事情就水落石出了。不料杨音不好意思地说道: “我打不过她。” 这把苏鱼急的,只能眼看着海棠笑着没入一阵波纹之中。 “快追,快追!” 杨音咬咬牙,牵起苏鱼就在布满整个阳州城的水滴子之间穿来跃去,却再也找不到这白衣女子的踪迹。 神出识海最是耗费脑力,何况这么跑来跑去,直把苏鱼转得够呛。苏鱼一边干呕,一边发狠:早知道这女的是个厉害角色,当时在十三楼就该狠狠占一占那‘海棠’的大便宜才好,大腿都没摸过,还暗自装什么君子绅士! 这时候杨音兴奋起来,说道: “找到了,找到了!这女人不好运,撞上了大重山周帆!” 说完,抓起头晕恶心的苏鱼再一次穿透不知在哪方的水滴。 才一达到,便被一阵刺眼的青白交加的剧烈光芒扑面而来闪了眼睛,什么都看不见,只听见那海棠的笑声。等到光芒散去,睁眼看时,哪里还有海棠的影子?只看见一个紫色衣服的年轻人盯着远处的空气,揉着胸口,嘴角流血,眼神复杂。 “大重山,周帆。”杨音低声对苏鱼介绍道,“十六岁时独自一人闯过苗族鬼妖潭,算是年轻一代里的翘楚。可惜,连周帆也打不过她。” 两边各有两拨人,一边是紫色衣服的年轻人,看起来像是大重山的。另外一边则是老熟人——满堂红的那群倒霉蛋。看起来像是大重山在找满堂红的晦气,却被海棠误闯了进来,先和周帆打了一架。 果然,周帆把目光转过来,落在那邝姓青年上: “邝清野,你居然敢算计我大重山?” 那邝清野硬着脖子道, “周帆,你莫要血口喷人。我几时坑过你大重山?” 周帆冷笑道: “十三楼烧的那一把‘炉火纯青’,倒是学得挺像。要不是有人点破,我大重山可就不明不白被财神殿惦记上了。我在苏宅外面好端端地躲着,不知道谁踢了一把财神殿的狗子的屁股,引到我们身上来。想来这祸水东引的手法就是你满堂红惯用的吧。有本事栽赃嫁祸,不如现在直接见个高低!” 邝清野听到前半截,脸都白了。自己现在受了伤,哪里敢和周帆动手?心里恨死竹杖、芒鞋两个老不死的。等听到后半截,简直莫名其妙。什么苏府,祸水东流?怎么什么屎盆子都往自己头上扣?心里那个冤屈,顿时也腾地冒出火来,脸又一下子通红。 本来满堂红的确有这个损招的打算,但是自己和师叔刚放完火,就被财神殿的狗子缀上,哪里有空去阴你大重山?只是这些东西没得解释,谁叫自己的确安排柳乙埋伏在苏宅周围,目的就是盯着大重山呢? 两边没得好说的,一下子乒乒乓乓打起来。两边都被财神殿追得不行,伤势都差不多。满堂红这边人多,大重山却有一个大杀器周帆,一时间难分难解。 而旁边一个水珠子里,苏鱼听见他们居然还埋伏在苏宅周围,不由得抓住杨音,问询到底是怎么回事。不问便罢,一问起来,少女简直快要笑破肚皮。 苏鱼断断续续听了半天才明白,财神殿早就有另一批人手长期潜伏在苏府外围盯梢。十三楼闹起来的时候,局势一乱,他们干脆就趁火打劫,对苏府下手。谁料到低调老实人的大重山也猫儿似躲在周围,不管十三楼那边多闹腾都不去,只在旁边紧盯苏府的梢。两边都不敢妄动,生怕先出了手,反而给对方捡个大便宜。 画聊斋本有一组人手在外围待命,瞧见这状况,乖乖,财神殿,大重山,满堂红,三方人马都在虎视眈眈,于是就使了点阴招。用大重山的风格手段,干翻几个财神殿的人。 财神殿向来只有主动招惹别人,哪里吃过这种先被别人招惹的亏?直接找到大重山藏身的地方就围攻。本来财神殿想欺负大重山的人少,各种下作手段都往前招呼,不料却把暗处潜藏的周帆惹了出来。 双方越打人数越多,大的小的都出来干上了,最后在罗江边上掐起了门派级别的群架。那声炸断罗江流水的巨响,就是后来,周帆和财神殿高手互放大招整出来的动静。 这时候满堂红的人反倒没人搭理了,刚好十三楼那边放火的邝清野李五两人又和财神殿的人卯上,放出信号求支援,只好现身撤退。不料时机不对,让大重山的人撞了个正着。这下子就说不清了,不是你满堂红搞的鬼,也是你满堂红搞的鬼,不然你这个时候跑什么?可不就是挑拨完就开溜么? 听到苏府没事,苏鱼长出一口气。本来他不回家,直奔画聊斋,除了寻江临晦气,也要搬救兵回苏府。没想到江临早就安排了人手,这下子真的是对江临怨气全消了。于是直接问杨音道: “说吧,江大斋主恐怕不只是叫你带我来看戏吧。” “当然不是了。先生说行气玉佩和你融为一体,只有你能够察觉行气玉佩的变化。叫我带你逛一圈阳州城,看看有什么不寻常之处,能引起行气玉佩的反应。所有人都认为你搞了这么大的事,一定是躲着了。那些原来逃避行气玉佩气机锁定的厉害人物或事物,都会大胆出来行事。现在看来果然是这样,那群斗篷人就是露出马脚的厉害人物。” “还有那个什么物件。不过行气玉佩倒是没对那东西起什么反应。那到底是什么东西,财神殿又为什么要放在十三楼呢?要不是我烧楼,财神殿估计都不知道那东西被海棠偷了去。” 苏鱼挠头苦恼。自己要是像江临一样聪明就好了,准是一想就通。 杨音看了场子上争斗的人群,似乎一时半会分不出胜负。就算打完了,他们估计今晚也没能力再折腾了。再看天色,最多再过两个小时就天亮破晓,江先生布置的任务还没完成呢。于是水滴子破空而起,往画聊斋方向飞去。 附近的一座瓦房的屋顶上,一个鹰钩鼻子和一个秃顶,正在仰头看着空中飞起汇聚的那些水滴。鹰钩鼻子感叹道: “断流水的传人,女娃子,十分不错。” “周帆,男娃子,更不错。”秃顶接上一句。 “画聊斋主更好。” “还是海棠生猛。” “生猛?论生猛,除了王记的海鲜,谁能比过苏家娃娃?哈哈哈!” 两人想起苏鱼的所作所为,又想起张牙舞爪的海鲜,顿时觉得十分切合,哈哈大笑起来。 ———————————————————— ———————————————————— 各位看官,本怪在碧波潭边饿着肚子伸手讨要推荐收藏求打赏求评论求支持!!!! 第十九章 童子卖药 苏鱼当然不知道有两个老头正在把自己比作海鲜。 精神从杨音的水珠子遁回识海,一睁眼,眼前仍然是静悄悄的画聊斋,自己依然站在亭子里,手里软绵绵地依然牵着杨音,反应过来自己的精神算是回到识海了,顿时心里放松。 杨音依然闭着眼。因为要去收回那么多水滴,还得有一会功夫。 这苏鱼这时候精神全在肉体,握住杨音的小手,比在水滴子里感受的更温柔,哪里舍得放开,只盼水珠子多几个,杨音好晚些收完。苏鱼正在色胆包天胡思乱想,却听见杨音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苏鱼顿时明白这妮子在耍自己,满脸通红,赶紧甩开了手。暗道,这画聊斋的就没一个老实本分的! 杨音忍住笑,正色道,“接下来这个任务,可是完全还要依仗苏家大少爷您呢?” 苏鱼闷闷地道:“还要我干什么?我都跑一晚上了。” 杨音一本正经地说:“买药。” 这可把苏鱼听迷糊了。买药?买药做什么?画聊斋有谁受伤了么?不是江临这混蛋吧?还是我苏家的人?眼看苏鱼又要胡思乱想,杨音解释道: “先生的意思是把阳州城四大街所有的补气活血的药材都买回来。屯起来。” 苏鱼的思绪依旧没跟上,满脸茫然。 杨音觉得好笑。苏老爷商道精英,怎么儿子这般没有奸商的头脑?只好解释: “今天晚上这一出,不管是演戏的还是看戏的,是财神殿还是满堂红、卜算子、大重山这些人,都受到不同程度的损伤。要恢复元气,一定需要大量药材,治疗或是炼丹什么的。不过现在他们是惊弓之鸟,只怕麻烦找上来,所以都避开人多眼杂的内城,撤往人烟稀少视野开阔的郊外。等他们缓过神来,肯定会一个个返回四大街抢购各种药材。咱们先下手,一点也不留。” 这下子苏鱼总算听明白了。断人后路啊!绝。真绝。江临这招真他妈绝。不就是拿钱坑人吗?苏家大少爷的绝技啊。听完也兴奋起来。拉起杨音就往街上走。杨音急道: “不回府上取点钱?” 苏鱼满不在乎,指着自己的面皮道: “笑话。我苏鱼这张脸,就是全阳州最硬的通货。” 街面上的店铺虽然都没开张,但是一夜热闹,哪家掌柜的能睡着?于是苏鱼一敲门一个准。 掌柜的瞧见是苏鱼,全都脑仁一痛。谁不知道这位爷今晚干了什么出格的事?偌大的十三楼,说烧就烧,折算起来都是白花花的银元,黄澄澄的金子啊。彻底怕了他了,谁知道他又屯药材做什么?惹毛了他,没准拿你家人参来烧柴火。只得由得苏鱼胡来,算准了堂堂苏家不至于赖这笔账。 苏鱼带领杨音挑选药材,吩咐苏家家丁把各大药铺的同类药材尽数搬了个空。饶是苏家人多财大气粗,可阳州四大街面积可不小,药铺更是不计其数,堪堪搬完,天已经蒙蒙亮了。 苏鱼眼珠子一转,心里计较上来。除了药铺,富豪大宅子里的好东西也不少,可不能便宜那些龟孙子。于是又威逼苏牢挨个上门去搜刮。 这些富豪,经过晚上的事情,个个都不敢合眼。苏大少爷上门讨东西,哪个敢不巴结?一股脑儿全都送出去。反正苏家又不会白拿这个人情,以后好处大了去,于是乐得苏鱼多拿。 只苦了苏牢,心想这干的都是什么事?好端端的少爷当起土匪来。 正当苏鱼搜刮得兴起,杨音捅了捅他,给了他一个水滴子。苏鱼贴在眼睛上定神望去,顿时大乐。 原来是大重山的人果然鬼鬼祟祟地率先回来了,在街尾一个个店铺敲门买药。结果发现家家药铺什么都有,就是补气生血吊命的几种关键药材被搜刮一空。待得问清楚是谁这么土豪,一听苏家少爷的名号,顿时气血攻心,一个个跳脚大骂。 苏鱼这是第一次感觉被人骂得这么舒坦,哈哈大笑起来,十分解气。 不一会儿,连满堂红的人也鬼鬼祟祟回来了,为首的正是邝清野和柳乙。两人都是一个眼睛青肿鼓起,身上各种伤口,泛着微弱光芒。这时天已经大亮,所以看上去倒也和普通伤口没什么分别。果然,不一会儿,听掌柜的说完,那邝清野脸色一黑,直挺挺往后倒气晕过去。直把苏鱼乐得不行。 苏牢哪里知道苏鱼正在透过水滴子找乐子,在旁边看着少爷像疯子一样傻不拉唧,只可惜了旁边这位姑娘,不知谁家的漂亮闺女,还要可怜地陪着笑。 苏鱼意犹未尽地取下水滴子,问杨音:“现在怎么办?” 杨音也是少女顽皮性子,眼珠子一转说道:“这些都不是好人,一个个原来就打算看我画聊斋跟财神殿对砍的热闹,现在得让他们知道我画聊斋的厉害——想要药材,就乖乖得到画聊斋面前露个相,点个卯!所以,现在要借你苏家铺子来卖药。” 苏鱼一听,真是大大地对脾气。眼珠子再一转,吩咐众人把药材全部拉到苏宅,交给老爹苏诚发落。做生意宰水鱼,老爹才是专业人士啊! 管家苏牢一听这馊主意,脑仁大痛,这少爷玩闹兴头一起,连老爷都使唤上了,如何是好。 苏牢拉了几车药材,愁眉苦脸回到苏府,把话一说。苏诚居然没有大怒,好像早就心中有数,只淡淡地说了句: “知道了。” 然后就换了衣裳,带着画聊斋来守夜的两个童子,吩咐家丁拉了药材,出门便往龙华街药铺走去。窦秋雨也不拦着,只抓住苏牢问儿子的长短。 老管家这下子觉得有些恍惚。囤积居奇,这不是大损阴德,糟践名声的么。老爷、夫人怎么也跟着少爷胡闹起来? 龙华街第六十八号铺子,没有什么响亮的名号。门匾上就挂着“中药店”三个字,却是阳州城药材最足的药店,字号最老的药店,药味最纯正的药店。 晨晖照进窗子的时候,药店掌柜陈园忽然发现嘈杂的街上出现三个人。一个中年男人,后面跟着两个童子。童子后面跟着几辆车,不知道车上装的什么。 这个中年人眉间暗隐英气,双目不怒自威。不是苏家当家人苏诚还有谁? 陈园马上丢下手里的何首乌跑到街上迎接。 “老大,莫不是小少爷出事了?” 原来这中药店也在苏家产业下的名下,掌柜陈园曾和年轻时的苏诚一起下过海,至今称呼也没变过来。 一大早天还没亮,伙计就道街面上流言蜚语,说苏家少爷烧楼捉鬼,女鬼大发神威,毁了好多店铺,伤了好多人。 流言不可全信,但也不可不信。什么女鬼发威,陈园是不信的。但这街面上分明狼藉一片,昨晚整个阳州城都乱糟糟的,事儿肯定小不了。伙计各个方面打听,都说是苏家少爷起的火头。陈园怕苏鱼出了什么意外,老早挑好了一些珍贵的药材和补品,以防万一。现在看见苏诚亲自到六十八号来,不禁吃了一惊,难道真是苏鱼出事了? 苏诚朝他摆摆手,双眼微微低沉。 “那混小子,精神着呢,能出什么事!捅了这么大一篓子,到现在连影子都不见一个。还得我这把老骨头替他擦屁股!” 陈园松了一口气。他与苏诚是义气兄弟,对苏鱼视如子侄。得知这混小子没事,自然是顿时轻松。苏家陈家的风气都是相似的护短:只要人没事,其他事情再说,该干嘛干嘛去。 原本凭苏诚的性子,苏家的家教,纵火这种事情做出来,必定是要跪祠堂,用家法的。可陈园听出苏诚语气里虽有责备,却是满满的不在意。心知其中肯定另有隐情,十三楼这事必不简单。至少烧楼这种行为,是苏诚默许的。 陈园再瞧他身后两个童子,一大一小,都穿着黑色的衣服,袖口纹着半月。 “画聊斋?” 苏诚点点头。 “这两位童子由画聊斋托付给我,今天在你这站个岗卖点药。” 陈园本就是个聪明人。自苏鱼大病以来,他便知道苏家与画聊斋扯上了关系,昨晚十三楼之事恐怕也因画聊斋而起。今日卖药必有文章,于是他没有多问,直接让伙计清理出一个档位,让这两个小童子站岗。 这两个童子不是子辛子丑还有谁? 陈园邀苏诚进内室喝茶,隔着帘子饶有兴趣地看两个童子摆放档口。从车子里取出来的都是些牛黄、虎骨、犀牛角、藏红花、灵芝、人参、龙涎香之类的药材,全是镇痛、补气、增神、强体的功效。 刚才听伙计说管家苏牢在抢购药材,陈园只道是苏诚下的令,哪里会防着其实是苏鱼犯的诨?正在纳闷着呢,这种囤积居奇、趁人之危的做法本是商人的大忌,对一个商家的信誉而言是致命的打击,苏诚是个有原则的人,以前绝不会做的。可今日究竟为何要破戒呢? 苏诚接过陈园询问的目光,开始玩弄自己的扳指: “以德报德,以直报怨。对非常之人,用非常手段。” 陈园默然,非常之人,他就听懂了,心中微微有些担心。能让鼎鼎大名的苏家和画聊斋联手,并被逼着放弃原则做事,对方来头肯定不小,恐怕老大这次惹上了大麻烦。 来买药的,虽不一定是昨晚风波里的主角,至少也是上过台子唱过戏的龙套。就凭自己的消息,这些可都是江湖上有名有号的修行门派里的高人。一般官员富商,没一个敢招惹他们的。不过心中也认定,苏诚并非昏庸之人,一定是这些货色招惹苏鱼招惹得太狠了! 陈园心里也护起短来,正打算唤过童子,传授一二奸商秘籍心得,狠狠宰一刀解气。这时恰好就有两个形色匆匆的人上门,刚想要开口,子辛童子便笑问: “三两人参、二两灵犀外加半斤虎骨,四两藏红花?” 来的人奇了,打量子辛许久,缓缓点头。 这边子丑迅速将药包好,伸出手道:“十根黄鱼。十根。少一根都不行。” 陈园噗地将口中茶水喷出来!十根黄鱼?神棍里的奸商,奸商里的天才啊!一根极品百年老参,市价不过六十块银元,五两虎骨,四两藏红花,不过二十块,二两灵犀十块都不用。这童子卖的可谓是天价了!只怕长了脑子的都不会乖乖被这小娃娃宰吧。 谁知那两个人面面相觑,最后竟咬着牙根各自掏出五根黄鱼。 陈园看得目瞪口呆,再望向苏诚,只见他抿笑喝茶。 陈园立刻明白,这是有价无市了。 这些药品,表面看上去只是补气吊命的,但这些江湖人士,高来高去,神神秘秘,手段厉害得紧,谁知道他们的药方子有什么生死人肉白骨的奇效。昨夜大乱,斗法受伤的人肯定不少,他们必定急需这些药材。画聊斋这是通过苏家,把阳州城的药买断了,逼着这些人现身点卯呢。 那两个人正是满堂红的人。师叔李五受伤太重,邝清野等主力都急需调养。二人一转街角进入小巷子里,就被邝清野闪出身影拦住,咬牙颤抖着问道: “宰了多少?” 那两人苦兮兮地各自伸出五个手指。 邝清野一下子眼前一黑,又直挺挺气晕过去。十根,十根啊…… 同样的,龙华街一百二十三号的铺子前,两个身穿紫衣的年轻人对另一个年轻人咬牙切齿地道: “是画聊斋的童子,坐地起价,卖上比平时多五十倍的价格!好毒辣的心肠,全阳州城的药全被苏鱼那二世祖搜刮到这里,受伤的师兄弟又等不了,白白让他们当肥猪宰上一刀。妈的,就知道堂堂南方巨擘,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哪里会这么怂,任由我们挑好座位看猴戏。原来早在这里等着我们呢!” 另一个年轻人道,“要不,上前抢了就走?不过是两个胎毛童子,一个连牙都没长全。” 那个年轻人立刻厉声制止。提议的人顿时缩了回去。 “画聊斋的手段你还没领教?他们既然敢放两个童子出来,就断定我们不敢动他们。不止我们不敢,我们还得护着他们俩不被财神殿的人动。因为这在关头,不管是我大重山还是卜算子、满堂红,谁都不敢招惹画聊斋,不然就成了财神殿的替死鬼、画聊斋的冤大头。那财神殿可就偷着乐了!到时候我们就从看热闹的,变成了被看热闹的! 当然要是财神殿动手就更不行。药贵是贵了点,但画聊斋还肯出来卖,要的是钱。可是财神殿若抢了去,哼哼,只怕连药渣都不会吐出来!那是要命! 画聊斋玩这一出,不过是提醒我们这些外来客,谁是主谁是客,他画聊斋才是阳州城的地头蛇,时刻控制着阳州城的动向。同时还警告我们,昨晚一切的情况都在他画聊斋的掌握中,谁参与,谁旁观,大概连受伤的人姓甚名谁都了解得一清二楚吧。师父说画聊斋内无凡人,果然没有夸大其词。画聊斋主人心思缜密,运筹帷幄,如果他肯现身,我周帆必定要亲自登门拜访。” 年轻人一脸决然,又在眼里生出一争高下的欲望。侧脸又对那两个人道:“我跟你们去,见识一下这两个童子。” 子丑数金条数得开心无比,抬头又见三个紫衣年轻人走过来。顿时眉开眼笑,露出大门牙。顿时包好药材,张开五指就要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不料子辛眼珠子往这三人身上一转,歪头说道: “原来是熟人。二十根。” 子丑眼睛顿时放光。帘子后面的陈园和苏诚却都莞尔。那两个紫衣的少年闻言气炸了肺。见过坐地起价的,没见过这样子坐地起价的。为首的青年止住他们两个,仔细盯着子辛问道: “小娃,你莫非认得我?” 子辛端详他半天,摇头。指着青年腰间别着的一支材质不明的三尺青棍说道: “我认得这大重山棍。” 那紫衣三人顿时一惊。这棍是大重山最引以为傲的重宝,既能护主、又能出击。都说人选兵器,它是兵器选人。被大重山棍选中,便是大重山内定的下一代掌门人了。有此等灵气的宝物,他们自诩只有画聊斋的行气玉佩铭才能相比。 这娃娃好眼力,连这等重宝也认识?又想,画聊斋的人当真全都如此厉害么。紫衣青年循循善诱,拔出棍子,继续问道: “那你记不记得哪里见过我这棍子?” 子辛微笑不说。子丑插嘴道: “还用说,肯定又是和你的棍子打过一架。” 那紫衣青年闻言骇然退步,直把后面两个师弟吓了一跳。师兄平日孤傲至极,什么时候见他如此情态?紫衣青年不顾反对,取出二十根黄鱼,交给口水直流的子丑,接过药材,带着两个师弟匆匆走了。走到偏僻处,两位少年十分不解,问道: “周师兄,到底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白白当了肥水鱼。” 那青年却不回答,说道: “发令号,大重山的弟子全部退守阳州城外。这热闹我们不掺和了。” 一席话只说得两位少年惊讶,更是摸不着头脑。 这一个小小童子,有什么可怕的? —————————————————————————————— —————————————————————————————— 左手牵子辛,右手牵子丑。来向各位看官讨要推荐、收藏、评论、打赏呀!!! 第二十章 万人咒 这一切,都被回到画聊斋中的苏鱼和杨音二人,用水滴子看得一清二楚。二人抢购好药材,便回到画聊斋,苦等江临等人回来。苏鱼一时无聊,又玩起水滴子。 这时他满脑子疑问,问道: “这胎毛装的什么大人物?三言两句就把大重山周帆给忽悠了?” 杨音抿嘴笑道: “子辛可不是装的大人物,她可是大有名头。只不过你没头没脑,才敢平日里没事尽招惹她发飙。这种事连江先生都是不敢的。” 苏鱼一听,断定这是在替子辛吹牛皮。这胎毛小气至极,不就弄破个镜子,已经咬了他无数回了。只当是杨音的顽笑话,不再留意。然后牵着杨音的手,占着姑娘的小便宜,定神调动水滴子往一言惊堂逛去。 江临不知道又玩什么玄虚,非要杨音带着他去一言惊堂听一听故事,还说最好听上一上午。 苏鱼摇头不愿,杨音就哄他说这一言惊堂是情报中心,要紧得很。 苏鱼不怎么相信,一言惊堂都是道听途说的段子,没个正经的。只是遇到杨音这种少女没奈何,反正拖着小手,你爱带哪去就哪去,苏少爷都从了就是。 刚过春华门,老远听见有人在大吹特吹苏家少爷火烧十三楼的壮举。苏鱼老脸一红。杨音却是加紧催动水滴子一下子飞了过去。 太阳初升,春华门比其他任何时候都要拥挤吵闹。 一言惊堂里挤满了人。加摆的桌子都排到街面上来了,三四个人挨着一条板凳。口中没有一个不在谈论昨晚苏家大少爷一把火烧了十三楼的故事。 有人直叹有钱人家就是任性,好好的一座楼说烧就烧了。 有人则是埋怨,人家逛妓院都是暗地里偷偷摸摸地去,可人家苏大少爷逛妓院,闹的动静一次比一次大,唯恐天下不知。这次更是把整座妓院烧了,把全城的人惊醒了。看吧,鹊华街的商铺毁了大半,街上受伤的、一瘸一拐的人这么多,苏家这次肯定是要吃官司的。 也有人哀叹落泪,这十三楼是多好的一个地方,雕栏玉砌、纸醉金迷。还想着过段时间不闹鬼了,再去听牡丹唱曲子,和杜鹃跳跳舞。可是,就这么没了。那苏少爷这次实在闹得太过火了! 更多的人则是兴致勃勃地谈论昨晚的亲身经历,比如突如其来的狂风,花苞一样的火焰,烟花一样的光芒,还有罗江水里巨响…… 有人忙着说话,就有人忙着干活。一言惊堂的跑堂忙着烧水煮茶,老板乐呵呵地打着算盘算账,看着账本上几个红点都是苏家少爷创造出来的,不禁心中对苏家少爷多了几分喜爱。 这时南边靠门的一个大嗓门在说着:“……那女鬼可厉害着,这苏少爷一烧楼,她烫了皮肤便逃到街上,一声啸响,整条鹊华街的窗户都碎了,就在我眼前碎的,你看玻璃还弹在脸上。” 那人指了指自己脸上的一道疤痕,不失兴奋。 旁边人又问,“后来那女鬼怎么样了?” “嗨,自然是死了的。烧了楼之后,在鹊华街虎尾巷就发出一声怪叫,像是女鬼被掐住脖子。后来声音没了,鬼恐怕是死了。” 周围人一脸骇然,“这女鬼这般厉害,是谁杀了她?” “自然是画聊斋里的那些神仙了。”那个人笑道,“能有这种神通的,我们阳州城就数画聊斋了。不过那还得托咱们苏少爷的福,不烧了楼,把女鬼逼出来,画聊斋也没这么好收拾她呀!” 周围的人一阵点头了然附和,都说苏少爷真够英气。 苏鱼忽然心里升起一种说不上来的奇怪感觉。想自己当时可是被这所谓的女鬼吓得够呛,而在他们口中居然成了杀女鬼的英雄,流言这东西果真奇妙!不过能这样装装英雄,也令人浑身舒坦呀。苏鱼长吁了一口气,没有察觉到杨音古怪地看着他,偷偷笑了一下。 紧接着,隔壁桌子的麻衣农夫冷笑道:“虎尾巷被掐着脖子乱叫的不是女鬼。” 苏鱼注意到这个发声的人,在南边窗口下坐着。一堆四个,都穿着农夫的麻衣。他们脸上都挂着彩,心不在焉,并不像是来听人讲古的。 苏鱼认得这些脸,这正是满堂红的人。他心中冷笑几声,难怪杨音说一言惊堂是情报中心,这些混球,敢情是把一言惊堂当成接头地点了啊。歪头想一想也是,这里八卦聚集,人来人往,哪里的消息交易能比一言惊堂来得更方便呢? 讲故事的那个人听见自己的内容被质疑,十分不高兴,嘲笑道: “不是女鬼在乱叫,还能是你呀?” 堂上一片哄笑声。 麻衣脸色变得十分难看,指骨泛白。 苏鱼杨音两个,见状忍不住大笑起来。要是这个讲故事的知道昨晚被揍得惨叫的正是这个人,恐怕会笑得更大声吧。不一会儿,又有一行三个人进来。满堂红这边马上走出去三个人,那三个人正好坐了空位置。 “这三个人是哪边的,昨晚好像没见过?” “这三人都是不同家的,我也认不全。来阳州城看戏的可不止昨晚那几家。一些小门小派,还不知有多少呢。想捡便宜,又不敢在城里凑热闹,只好现在来打听消息。没想到满堂红还经营这个生意。情报买卖没信誉是不行的,看来满堂红在阳州城的根基比江先生想的还要久一些。不能不防着他们还有一些老不死在外城藏得深深的不进来,只等我们和财神殿开打。除了这些门派,还有一些独行侠客,也打算观光呢。据说连神出鬼没的无门无派、无恶无善、无邪无正的竹杖、芒鞋两个怪老头也出来凑了一番热闹。” 苏鱼一脸发懵,“又不是逢年过节的,怎么这些神棍全聚过来了?” 杨音收敛了笑容,声音微微沉重: “离魅被破之后,财神殿发出讨伐令,谁能逼出画聊斋主人,谁就能入主财神殿江南司。讨伐令一出,风声总会泄露,江湖上各大阴阳门派便知道风波涌起了,大家齐聚阳州城来看好戏。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无论是财神殿败,还是我画聊斋败,对他们而言只好好处没有坏处。 何况,我画聊斋时间最短,资历最浅,名头却最响,修行最厉害。花先生当年,可是把整个阴阳界都打丢了魂。多少人觊觎画聊斋里的各种精灵草木。只是碍于门派的名声,不好做太下作的事。对比起来,他们最想看到画聊斋财神殿两败俱伤,其次就是画聊斋大败,他们好一哄而上,多少分点汤喝。哼。平日送他们胆子,也不见他们敢在画聊斋面前直一直腰板!” 苏鱼一听,眼睛里放出锐利的神彩。这争权夺利果然到哪里都是一样的。本来以为这些所谓修行养生的世外高人们好歹能有什么例外。没想到官场上如此,商场上如此,他们阴阳道里也一样。 “先生一听财神殿发了讨伐令,就知道他们没安好心思。无非就是操控人心,知道我画聊斋在阴阳家眼中都是块肥肉,引这些门派进来,给我们压力,耗我们精力。先生知道危机已起,便决定不能坐以待毙。财神殿敢发讨伐令,正好逮住十三楼闹的女鬼,先打击一下这些不长记性的。 要你相救蜃雉,是先生走的一步好棋。救生灵得自由,本来就是画聊斋历来做的事情。关键是,其他门派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绝不会相信画聊斋在这个节骨眼上大动干戈只是为了相救一群蜃雉。所以你子夜大闹十三楼,让他们摸不着头脑。画聊斋名头还在,他们只当画聊斋又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做什么关节。我一动,敌必动。见我画聊斋和财神殿都动了,其他人也稳不住,纷纷跳出来观望。先生神机妙算,算好了每一步,布置好人手,将阳州城的明里暗里的局势摸得清清楚楚!” 杨音说到江临,声音就变得激动清扬。苏鱼见状小心眼犯了,酸意四起,恨声道: “江临这厮奸诈,嘴上说着让我去救蜃鸡,实际却把我当成鱼饵挂在十三楼。难不成就不怕我救不出蜃雉,不烧楼,不闹腾么?说什么神机妙算,还不是有我这等讲义气、老实又卖力的呆瓜提供使唤!” 杨音听出苏鱼凭空而来莫名其妙的飞醋,十分的头痛无奈,温言劝道: “先生说,苏少爷学识渊博、机智勇敢,救助蜃雉一事一定可以轻松办到。况且昨夜所有人的中心都在十三楼,如果不是苏少爷这般的人才在那里镇守,恐怕先生的计划就得不到落实了。苏少爷才是成功的关键呀。经过昨夜,画聊斋总算搅浑了水,澄清了局势呢。你看看,那一行神秘的斗篷人,还有十三楼的被偷物件,不就是托苏少爷的福,才发现的么?” 苏鱼听这话脸上一红,明知道这少女是在故意哄人了。但他耳根子向来软得很,尤其是美丽女子的温言软语,最是抵挡不住。这一话只觉得杨音声音软柔十分好听,不禁心花怒放,哪里崩得住面皮,早恢复嬉皮笑脸来。 杨音冰雪聪明,见状微笑道: “昨晚你点火之后,我画聊斋几乎全部出动,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标和任务,我们三组甚至一个夜晚都泡在罗江水中。六组去跟踪财神殿的高手,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呢。八组出去盯梢取情报,估计现在还在外围伪装成各种身份打混呢。四组飞絮柳姐姐,还不知道在哪里游击财神殿的狗腿子。子辛子丑连夜在苏府接应。何叔他们则在苏宅外围监控。斋中只有先生一人在坐镇,运筹帷幄。” 苏鱼听着大概能想像出一幅幅惊心动魄的打斗场面,连杨音这样柔弱美丽的女孩子都上场了,自己去十三楼放一把火,救出几只蜃鸡,倒算是最轻松的任务了。想到这里,苏鱼心头反而不好意思起来。 杨音这时倒笑了,“本来先生也没想到你胆大包天,会去烧楼。不过你这一烧,效果比先生想的还要好。不仅给这些人当头一棍,而且还做成了一件好事。先生说,你这一烧,至少把财神殿的咒给破了。省了他接下来好多麻烦事。” 听杨音说到“咒”字,苏鱼眼睛又放起光来。记得江临曾说,财神殿用整个阳州城给他们下咒,他一直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江临也支支吾吾,说一截留一截。这下子刚好趁机问杨音这有求必应的好妹子。 杨音果然侃侃道来: “财神殿讨伐令一出,全部财神殿的各地分支,大小头目,但凡数得上号的,都想摘令。这些人的诡计手段一波接一波。女鬼是顾家少爷搞出来的,可是却被另一个财神殿善于用咒的魁手吴常给利用了,下了一个万人咒。阴阳家的咒语、口诀,其实就是言语字符,说白了就是一种念头。人或是鬼怪一旦接受了这种念头,就是中了咒,精神不强的人再也无法从脑子里抹去,那念头总是不由自主浮现出来,越发作越频繁。或被蛊惑,或被逼得疯狂,或是识海受损,修为受创。 万人咒,就是把念头下在大量凡人身上,人数一多,形成舆论之势,万人咒就成了。这时哪怕目标人物自己心中多清楚实际状况,也抵挡不住这种潜移默化,无处不在的念头的影响。 女鬼杀人,就是财神殿利用人们的舆论制成一种咒,让大家对十三楼闹鬼的事深信不疑。一个人这么说,可能有人不信,但全阳州城都在说十三楼闹鬼,就让人不得不信了。所以你们其实暗暗地多少都接受了这个说法,去往十三楼时,连江先生都动摇了。你自不必说信了个十足十。果然,你看见的鬼就是诗中女鬼的模样,十三楼蜃雉产生的虚像就是传闻中楼会飞的虚像。 实际那鬼是财神殿的法门,通过剥离活人精魄画出来的,并没有实际模样,各人见各人心中所见罢了。如果你没有听过这些流言,那么你自然不会恐惧、想像,财神殿的咒也没办法趁虚而入了。所谓‘三人成虎,众人皆醉,假作真时,无为有处。’便是留仙鬼圣对咒语口诀之流最好的阐释了。” 苏鱼这下子听明白,却不以为然,咕哝道:“不就是心理暗示,说白了就靠嘴巴忽悠么?搞得这么复杂。西洋人也会,还高明得多。” 杨音一时听不明白苏鱼口中的‘心理暗示’是什么,只听见苏鱼的西洋魔怔又犯了,只好摇头接下去说: “先生说了,这个咒虽然对他影响轻微,但总归是大意了。你虽然有行气玉佩护着,一时也不见得怎么样。可这个念头虽小,总归存在着。搞不好被财神殿的人再拿来利用了呢。你知道,念头这种东西,就像野草生根一样,产生容易,去掉可麻烦了。 最好的办法,就是再下一个相反的万人咒,这就需要再来一个相反的念头。可是人心奇怪,总是先入为主,想要再说服这么多人坚信另一个截然相反的念头,可是麻烦的紧。不过你一把火烧了十三楼,大家都自发地说苏少爷和画聊斋的人一起收拾了女鬼。流言一起,万人咒不攻自破,这就又破了财神殿的一条路了。苏少爷,你可真是了不起呢” 白白赚了杨音一句夸奖,苏鱼嘻嘻一笑。 怪不得江临要杨音带自己逛一言惊堂。消息集散,自然能直接感受到某些东西。原来自己烧楼还有这个好处,夸自己是英雄也不全是空穴来风嘛,看来还真得听上一个上午。 转念一想,按杨音说来,自己还替江临解了局,机会难得定要他好好谢自己。而且事不宜迟,不然过几日这混蛋就装作忘了。 苏鱼坏笑一声,主意就来了。这谢礼嘛——就向他讨要这厉害又顽皮精灵的杨音做妹子好了,做保镖也行。如此一来就可以天天腻住,远离江临的魔爪。心头一阵胡思乱想十分快活,便问道: “你们斋主现在在哪?我有大事现在就要和他商量。” 杨音道:“你十三楼火头一起,江先生就猜到局势的变化比他料想的还要快。他担心财神殿狗急跳墙,提前发动阴谋。所以为了你的安全着想,他提前去了碧波潭下取玉髓。” “玉髓?和我有什么关系?就在这碧波潭下?这池子能有多深?” 杨音笑道:“这池子可比海眼还深,不然哪里来的玉髓?苏大少爷身上挂着画聊斋重宝,先生说,要给你提前施上秘术,多重准备,以备不测。” 苏鱼一听,心头一宽,大喜。 他最喜欢充分准备,“以备不测”这种说法了。到时候可以拿着宝贝到处砸人,管你是哪个门哪个派的,连财神殿的最厉害的狗子都奈何不了的秘术,怕了谁来? 越想越开心,苏鱼搬了张椅子坐在潭边,只耐着性子等江临取了玉髓出来。 这时,秋华街,八节瓜巷,第三座富丽堂皇的庭院里。一行人神色紧张地站在屋外。 屋内,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嗽声。一个白衣少年双手握拳,站在窗台前,表情十分恐惧,正是顾家少爷顾以盼。 他眼前的太师椅上坐着一个穿着黑色披风的男人。男人面无表情,只有一只左手。正是杨音口中所说的魁手吴常。 他的左手正在把玩一支毛笔,这支笔十分普通,看上去甚至有些廉价。芦苇做的笔杆子,毛尖又粗又秃,像是祖宗流传下来的物品。 这时毛笔从男人的手掌中掉落下来,啪嗒一声。少年脸色一凛,身体抖了抖。 “我早告诉你了,这泣鬼神不是普通人能用的,” 男人开口道。他的声音没有丝毫高低起伏,就像一个多年不中举的魔怔秀才在读书念经一样。 “如今你少了一魂一魄,你父亲就要责怪我把笔借给你了。” 少年的父亲顾常在,是财神殿三大堂主之一,掌握着殿中的经济命脉,顾家的声望在阴阳界中一直不小。 少年面容惊恐,连连咳嗽。 “家父必不会责怪吴师叔,这泣鬼神是以盼求着吴师叔借给我的。所有结果小侄自己承担,完全和师叔没有关系。” 黑披风的男人似乎对着个回答很满意,转过头来,对少年道: “你天分高,在财神殿新一辈中数你资质最好。如今你少了一魂一魄,恐怕修为很难再精进了。” 少年沉默低下头。 男人嘴角弯起,问道,“一个阴阳道中人,不能修行,这辈子就毁了。你顾家死了两个儿子,只指望你继承家业。如今你也算废了。你父亲该如何痛心呢?” 顾以盼低头,肩膀微微颤抖,眼眶似是强忍着泪水。 男人又道:“你恨不恨那个毁了你一辈子的人,想不想亲自把他踩在脚底下,让他也尝尝你所受的苦?” 少年听这话,霍地抬起头,眼里涌动着无数不甘、屈辱和仇恨。他咬着牙,似乎挣扎许久,最后牙缝里蹦出一个字—— “想。” 男人满意地点点头,“我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这次就按我的计划来。” 少年重重地点点头。 男人伸出唯一的一只手拍怕他的肩,道: “我和你顾家还有几分交情,这次便不罚你。倘若下次事情还办不好,加倍!” 少年一抖,瑟瑟缩缩地点头。 男人冷笑一声走了出去。随即,门外传来一阵惨叫哀嚎声。 “被画聊斋当狗耍就算了,连自家少爷还看不好。不当罚吗?” 男人冷冷看着他们。然后移眼,望向院子外一棵摇曳的大树上,他的嘴角泛起一丝弧度。 冷笑声从嘴角露出来: “去吧,告诉你家主子。我魁手吴常在顾家大宅等着他呢。” 庭院外,疏影如一阵风一样消失在秋华街上。 ————————+++++———————— ——————————++++—————————— 一如既往地、无力地向看官讨要推荐、收藏、评论、打赏 第二十一章 偷玉髓,入长廊 碧波潭边,苏鱼正百无聊赖,一团泥似的瘫在藤椅上,苦等了许久。江临还没从潭子下面回来。 杨音又不准苏鱼出去乱逛,说是现在各大势力,尤其是财神殿,都把苏家少爷当成不可不拔的眼中钉。局势微妙,人手又紧张,为防万一,苏鱼还是老老实实呆在画聊斋内,等待江先生取了玉髓回来。 太阳越升越高,本来约好时间的画聊斋众人,却迟迟一个也不见。杨音有些焦急,光天化日的,若是催动水滴子去寻,又担心反而暴露各人潜伏的位置。 于是杨音决定亲自出去跑一趟。她认认真真恐吓苏鱼一番,绝不准离开画聊斋,否则后果将如何如何,然后就像一条鲤鱼一般扎进碧波潭中,消失不见。 老命最要紧,苏鱼倒是晓得这个道理的。只好重新瘫回椅子上,苦苦盼望杨音快些回来说话解闷,或者江临那混蛋成功取得玉髓,赶紧替自己施展保命手段,有备无患。哪怕胎毛子辛卖药回来,帮忙清账点数也是一件乐事。又思索,要不要勒索江临多几件宝物,万一撞上满堂红或者大重山的人,分外眼红,虽然玉佩能护身,也经不住对方几十号人抓住不放,轮着殴打。堂堂苏家大少爷,被人轮着狂扁,岂非大大落了面子,脸皮往哪搁,这可不成…… 正胡思乱想中,潭水忽然有一阵阵波纹泛起。苏鱼精神一振,大喜道: “好鲤鱼,你可算回来。” 不料却并不见少女的人影。 那波纹越来越大,越来越动荡,池水都溅出了岸边,就像水里面有什么东西在翻腾。苏鱼见状,心里咯噔一下:这底下的鱼可够大的。 紧接着,胸前的行气玉佩铭豪光大盛。几乎同时,画聊斋各处阵法启动起来,流光如水一般往碧波潭前涌来,像是极力要维持池水的稳定。行气玉佩有动静,基本没什么好事——这是苏鱼多次总结的真理,于是拔腿就跑,想离这忽然发疯似的碧波潭有多远是多远。 还没迈开一步,就听见池水轰一声炸起,水花极高,撞上空中的阵法屏障,又砸下来,把整个后园浇得湿漉漉的。 苏鱼龇牙咧嘴爬起来,壮胆子伸长了脖子,往碧波潭里一瞧,看见一个漩涡快速旋转,越来越深,弯弯曲曲,如同隧道,不知道通往哪里。正要仔细观察,忽然看见三个细微的小黑点从漩涡隧道极深处飞来,江临那熟悉的声音直接传到苏鱼识海里炸开: “快闪开!” 江临说话从来都是温温和和,不紧不慢,暗自端老成的样子,何时这般大声激动过?苏鱼直叫不妙,暗想应该摊上大事了。还没来得及反应,一阵强烈的气流从这漩涡通道喷出,伴随着一阵沉闷巨大而愤怒的吼声,直接把苏鱼震蒙在地上,耳朵嗡嗡作响。 紧接着就看见三个人影略带狼狈地从漩涡中飞出,歪歪扭扭趔趔趄趄地落在池子边上,正是下潭取玉髓的江临,黎叔,何叔三人。 苏鱼还在发蒙,那漩涡却越来越大,一股强大深沉的气息从漩涡当中溢出,引得行气玉佩豪光更盛,嗡嗡作响。各处阵法运转也越来越强,像是有什么了不得的怪物正打算冲上来,阵法正极力想把它压制住。 江临对着碧波潭,手中柔光一闪,现出临江镜。画聊斋阵法声势勃然大壮,一股雄浑的力量顿时涌了过来,把坐着的苏鱼直接压趴下。 空气中的压迫感一轮又一轮地从身上碾过,紧跟着又是一阵巨大声响,伴随着哗啦啦的水声。再抬起头看时,黑洞消失不见,碧波潭终于回复平静,只剩碧波荡漾。 江临跌坐旁边喘气,目光依然停在一圈一圈的波纹上。旁边一个农夫打扮的老者心有余悸地道: “好险,好险。倒霉催的,怎么就惹了这祖宗。” 苏鱼一看这情况,一定是打上架了。急忙上前扯住江临问道: “怎么回事,打输了?没吃亏吧?难道是财神殿的狗子,都有胆子爬到画聊斋池子里面来了?” “是财神殿倒好了,这玉髓还能容易点偷到手。” 江临苦笑道。 黎叔和何叔两个哭笑不得:这苏少爷只当天下最厉害最难缠的都是财神殿的狗子。哪里知道刚才水里追来的那位才是麻烦中的老大,难缠中的祖宗。这次可真是不走运。 苏鱼却古怪地不语,原来这玉髓是偷来的,怪不得那声怪叫这么愤怒,自家的宝贝被盗了谁不怒?也不知谁家这么厉害,不但被画聊斋这眼界高的盯上,还有能力追到人家后花园里来。这过程必定是十分凶险了。 见江临还有力气冷嘲热讽,知道这混球一定没事。苏鱼心中大定,这节骨眼上江大斋主要是有什么三场两短,阳州城还不被财神殿搅得天翻地覆? 江临环顾四周,看了看天时,疑惑道: “大家还没回来么,杨音呢,不是嘱咐她看住你么?” 苏鱼只得一一说明。江临略一沉思,对两位老者道: “看来,是有预料之外的情况发生,大家都不能准时回来回报了。十三楼这一把火,烧出的东西比我想的还要多,阳州城的风雨很快就要来了。黎叔,何叔,你们在这里等待大家回来。” 江临又朝苏鱼上下盯了一番,确认他完好无伤,才说道: “玉髓在手,苏鱼,你随我过来。局势有变,还是尽早给你施秘术。” 苏鱼就等他这句话,咧嘴一笑,立刻窜了上去。 江临带着苏鱼进到一间房子,正是大闹画聊斋那次,江临扮神棍的那间古怪房子。中央墙壁上一幅大字“存思行气”,十分醒目。 苏鱼暗忖:当初江临就是躲在里面神不知鬼不觉,胡姬也在里面飘出来,这幅画后面,肯定是密室,专门藏着画聊斋的各种灵异和宝贝。不禁暗爽,江临这家伙果然够义气,把家底翻给自己看。 不料把字画掀开,后面居然是一面光滑的墙壁,哪里有门?苏鱼满脸狐疑地用手使劲地拍了拍,确实结实无比,墙面十分光滑,并没有看到什么机关所在。 江临伸出手指往墙上轻轻一点,这墙壁突然像水一般泛起波纹。江临径直往前,毫无阻碍就走了进去。 苏鱼大急,连忙上前,一摸,墙头早变得坚硬无比。顿时暗骂江临混球,这把自己留在外头是什么意思? 又生怕赶不上,苏鱼眼珠子一转,后退两步,心头一横,牙根一咬,眼睛一闭,把头一低,就往墙上撞去。铁了心想,既然到了这一步,总该不会让自己活活撞死吧! 果然几乎撞上墙壁时,胸前玉佩微光一闪,头部没撞上坚硬的墙,更像是穿过了一阵风。 待收住步子睁眼看时,自己已经站在另一个地方,脚下是一条走廊,弯弯曲曲不知道通往哪里。而周围漆黑如夜,似乎无边无际,无天无日,只有一轮淡淡的月亮在天上挂着,似真似幻,十分神奇。 回头再看,那墙壁像是一面透明镜子,外面的一切清晰可见,连声音都能听到。只是在外面看起来,却跟普通的墙壁无异罢了。苏鱼看得有趣,啧啧称奇。这可比那些西洋镜好太多了,起码外面不怕打砸摔。 转过头来,却看见江临早就快步走在了前面,急忙跟上。 看这神奇隐蔽的入口,苏鱼就知道里面的宝贝肯定不少,心情登时大好。 画聊斋的宝贝名气大着,狗子们垂涎欲滴,千里迢迢被引来哄抢,撕得皮开肉绽也见不着一面,如今自己大摇大摆、轻轻松松便能见识到,岂不快哉?想像着财神殿、满堂红、卜算子、大重山那些人一脸嫉妒的表情,心下一阵畅快,忍不住大笑起来。径直向前跑去,口中直呼我的宝贝。 在前头的江临听见了,只有摇头苦笑。 走过一段走廊,周围慢慢地亮了起来,月亮旁边多了无数的星星。走廊的檐下挂着一个木雕牌子,上面写着“星河雷池”四个字。 苏鱼往前走去,群星璀璨,果然犹如身处星河之中,如真似幻。于是顺手抓了一只在手上,想细瞧这是什么东西。谁知刚碰上手,指尖就传来触电般的麻痹和疼痛感,一道奇怪的电流满身体乱窜,把苏鱼折腾得龇牙咧嘴。连忙挥手,眼前的光芒也随之四散。 江临早料到苏鱼定要去撩拨这些精灵的,忍不住暗笑。只轻声提示: “这是雷兽,以雷为食,身上带电。苏少爷可要小心了。” 苏鱼惊奇,还有这种妖怪。仔细一瞧,发现它们体型与萤火虫一般大,通体透明发光,隐约可见精致细密的鳞甲,最醒目的就是头上长着两只如蝴蝶般的触角。 苏鱼心里一阵赞叹,这雷兽利用自己的触角将雷电储存在自己体内,然后放出光来。不知道是多少百万年前就已经得来的本事。造物精奇,远胜人类。 跟着江临一路往下走,又看见前方漂浮着许多琥珀似的挂坠,晶莹透亮,柔光流转,颜色不一。旁边也有一个木牌,上面写着“画妖廊”。 苏鱼大呼小叫赞叹不已,却学了乖,坚决不再去碰。 仔细观摩,发现这些琥珀里画着许许多多形态各异的妖怪,栩栩如生。其中不少苏鱼十分眼熟,是小时候在《山海经》里见过毕方、马腹、重明鸟之类的,顿时兴趣大涨。 他小时候看见画册上写的草木成精,怪物成兽,都想亲眼见上一次。不过求遍江南马戏团,久见不到,这才怀疑起来,神话里的鬼怪都是吹牛皮骗人的,精灵怪兽不可能存在!到了后面跟随思潮留学西洋,更加确定了这个说法。 现在见识了画聊斋,这份心思死而复活,愈发浓郁。不住地向江临问长问短。 江临心思本来两用,一在秘术施展,二在画聊斋尚未回归的众人身上,脑子里正千般筹划猜测,哪里有闲情逸致给苏鱼解说这些物事;凭苏鱼的性子,只怕回答了一个问题,更惹出十个来。于是就快步前进,假装没听见,对苏鱼的问题一概不予理会。苏鱼只好自己一人,不住地张大嘴巴感叹。 一路绵绵延延,看尽各种惊奇、不可思议的景象,开尽各种想象脑洞。一会儿看见云波浩渺,当中竟然有一条巨鱼的幻象在飞。一会儿海天相接,波涛汹涌,无数飞鸟竟然如鱼潜泳。再看走廊上一个牌子写道“水天云海”。 更惊奇是有一段走廊,往外望去,只见群山峰顶皑皑,山间明月皎皎,山麓云雾缭绕,山下地气蒸腾。也有木牌写道“山外青山”。 苏鱼大呼刺激,才明白自己所见的画聊斋,不过是区区一个门户。这片广阔无垠的神奇天地,才是画聊斋真正所在吧?单是这种走廊之外,重重叠叠、一步移山、两步换海、三步分春夏秋冬的手段,画聊斋便当得起南方第一的名号。 苏鱼忽地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自己本来一直坚持,要穷尽这怪力乱神之事,想用常理学识解析个明白透彻,但今日所见,恐怕穷尽自己一生都无法用合理的学识来解释清楚了。当今世界上,除了这些阴阳界的修行者,应该没有人再能理解这些奥妙了吧。感慨顿生,一时间又失落不已。 不知走了多远,各种景观渐渐消失,天空又恢复茫茫夜空,仍是只有一轮似真似幻的明月高悬。走廊尽头是一面如有水波流动的镜子。江临仍然是手指轻轻一点,便穿了过去。苏鱼手持玉佩,紧紧跟着。 这镜子里面,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大房间,中央是一个大池子,池子里浮动着一团发着白光的雾气,在互相旋转、纠缠。房间四周的四个角上露出四个形状怪异的兽头。这异兽苏鱼并不认识,只是看着眼熟。房间里燃着没有味道的熏香,也不知有什么用。 这时江临转过身来说道: “这里是画聊斋最大的阵眼所在。” 苏鱼心里咯噔再惊,画聊斋最大的阵眼,即是整个画聊斋的命门。江临可真没把自己当外人!顿时收敛了心神,等待江临的后文。 第二十二章 施秘术 江临翻手取出一团泛着白色微光的东西,说道: “玉髓,阴阳家又叫玉胎儿,民间俗称玉种子,是玉石生成之前的形态。玉髓最是纯洁亲和,遇物则化。若是放在外面,人鬼妖怪,草木精灵,气息杂乱,玉髓很快就会变成玉石。只有在这里,阵法之眼,好比风云中心,气息最纯最净,玉髓才能保持原始的模样。 玉髓是地气所化,可以滋润万物,尤其能温养精神,壮大识海。但凡阴阳手段,无一不是以强大识海精神为根基。所以,行气玉佩铭的术法,用玉髓施展才是最佳。” 苏鱼哪里听得懂这些拐七拐八的经书?但却贼似的精明,知道这一定是好东西。江临低头看着手上的光团,低声说道: “当年你孩童天性,天真无邪,思虑单一,又与行气玉佩融洽感应,师父才可以直接在你身上施术,沟通玉佩和识海,达到护体的目的。师父的手段顺从天地造化,远远不是我所能及的。何况如今你已成年,识海混沌复杂,当年师父的那个法子已经不能再用了。所以必须借助玉髓施术。 一会儿我教你利用存思行气的法子,把玉髓引入你身体各处脉络。如果行气玉佩察觉到不明气机,你的识海精神也会立即有所反应。如果你感应到危险,自然也能沟通玉佩,释放行气玉佩铭的威力,护你周全。总之,以玉髓为基,你和行气玉佩从此血脉相连,气息相通,终你一生也无法区分了。” 苏鱼闻言大喜。果然是个好法子,从此在这群飞天遁地的神棍中间有了安身立命之本了。连忙催促江临赶快施行。 江临心里苦笑,这苏鱼,总是将万事想得这般容易。然后指着苏鱼胸前的玉佩,开始将行气玉佩铭的口诀解释: “在此之前,你还得学会如何行气导引,将玉髓收入身体脉络。行气玉佩铭言简意赅,今日导引玉髓,需要贯通前面两步。” 不料苏鱼的西洋魔怔又犯了,忍着听了几句,就打断正在教书的江临,不满地道: “江神棍,念几句话就能把这玉髓吸到身体里,连刀口都不需要开?人口鼻两窍,到时被我吸进肚子里消化排泄拉掉,不是白费了力气了?你别拿我作耍子。” 江临知道苏大少爷喝了洋鬼子的迷魂汤,间歇魔怔得厉害,不给他解释清楚,只怕又要纠缠很久。只好耐着性子,一一讲明,希望这浑人脑子里不要冒出来这么多问题才好。 “我们阴阳家的诀和咒,是同样的东西,作用不同而已,都是人的念头,想法。一个人识海越是强大,精神念头就越强大,这样他所使的咒便越强大。修行尚浅的人,还需借用符、器、诀这三件东西来强化自己达成目的的那个想法。所谓口诀,不过借助话语文字,提醒自己脑中生出念头,并不断强化它。所以,不要看小这几句话。门派口诀,没有得到专人仔细传授解释,外人是很难理解的,当然也建立不起关键的念头。所以除非买通人口,否则想要偷学也是比较困难的。” 苏鱼听得这个比行气玉佩铭的口诀有意思,眼珠子不停转动。江临一看,就脑仁一痛,知道这苏少爷又要纠缠不清了。果然,苏鱼张嘴就是西洋魔怔: “恩,有点道理。就是说咒语口诀这些东西,就是我的思维。脑力越强大,精神越强大,思维越强大的人,要风就能召风,要雨便能下雨?” 江临见苏鱼西洋那一套又来了,不禁眼角一抽,心情难得一见地有些浮躁。只好压着性子,点头木然道: “苏少爷真知灼见融汇古今学贯中西真是了不起。” “哎,这有什么了不起——不知是谁最先先发明这咒语口诀?他才是了不起!” 苏鱼大手一挥,倒把江临的话真当赞赏了。 江临皱起眉头,耐心解释道: “这个起源,阴阳家中也只有传说而已。上古人知其咒而口不能言,手不能书,十分痛苦。终于,有仓颉造字,将人们心中所想,脑中所念,全部用语言、字符表达出来。‘仓颉造字成文书,天昏地暗鬼神哭’,鬼神都埋怨他把天地间的秘密都泄露出来了。” 这轮到苏鱼惊讶起来。仓颉?他发明的?你江大神棍也太能忽悠了吧?把些大人物尽往你们神棍圈上扯。张嘴就想要反驳,却一时又觉得这故事倒也颇合情理,找不出理由来,正在搜刮肚肠,江临终于忍受不住,怒道: “苏鱼,你学是不学?不学拉倒,这玉髓本斋主自己受用就是了,由得你被财神殿斩成十八碌!” 苏鱼这才作罢,还是小命要紧,小命要紧。可不敢轻易得罪江大斋主,苏鱼马上嬉皮地赔出笑脸来。 江临哼一声,再将行气玉佩铭的口诀关键念头重说一遍,又指引苏鱼在全身脉络运行了几遍,这才脸色稍霁。 苏鱼只察觉有流体窜来窜去,跟平时行气玉佩铭灌输给自己的并无两样,这才勉勉强强信了江临的话。 他哪里知道,画聊斋行气玉佩铭这段口诀的奥秘,是多少江湖人、阴阳家苦苦追寻一生而无法得解的无价之宝?也是江临胸怀博大,才这么痛快倾囊相授。这苏鱼还爱要不要的,百般缠夹不清。这要是被外人知道了,一定恨不得把苏鱼一掌打死,自己取而代之。 “江大先生,现在讲课讲完了,下一步又该怎么做?直接吸这玩意?”苏鱼扮起乖来道。 江临右手托住那团光团,指着房子中央池子里那团翻滚的云雾道: “衣服脱了。跳入阵眼。” 什么,还得脱衣服?他苏鱼光膀子的样子除了三岁以前,几时被别人看过?当然被女人看算是另一回事,心头直哼哼,可惜杨音漂亮姑娘又不在这儿。 苏鱼盯着江临,怀疑他是不是故意地报复整自己。但看见江临满脸无辜,又看看那团光芒里面不知道什么形状的玉髓,又看看这团不知道什么东西的云雾,眼珠子转来转去。最终想到以后凭着玉佩就可以无忧无虑的日子,牙根一咬。脱就脱!谁怕谁。 苏鱼按照吩咐,脱掉衣服,威吓江临转过身去,小心翼翼地走进池子里那团云雾之中。谁知道刚一触碰到那团雾气,就感觉身体一扯,周围环境一变。自己好像是赤身裸体在高空之上,四面绵延不知几千里,厚重的云团快速翻滚,缭绕旋转,就像一个巨大的台风盘子。越到外围,越是电闪雷鸣,风雨交加。而自己正处在这气盘中央,果然像江临所说,阵眼之中,十分安宁平静。 江临右手的光团慢慢化开,漏出一团发着微光,看不出形状的非玉非气的东西,正是玉髓。看着云雾中的如履薄冰的苏鱼,右手轻轻一送。那团玉髓就滴溜溜地朝苏鱼飞去。 苏鱼处在这台风眼中,心里暗自庆幸,幸好看不见江临那厮,不然四目相对真是尴尬到死。哪里知道外面看来,苏鱼就只是站在了那团云雾中间罢了,身上有几根毛都被瞧得一清二楚。 这时忽然有一团发光的非玉非气的东西出现在苏鱼面前,渐渐地靠近眉心,这时识海里传来江临的声音: “这就是玉髓。闭目,静心,默念行气玉佩铭。这个过程,我不插手,否则气息混杂,玉髓效果就不好了。” 话音一闭,果然再无声息。苏鱼只好现学现用,装模作样闭上眼睛默念: “行气,深则蓄……” 苏鱼按照指引,闭目养神,想象一股非水非气的物事凝聚在眉心,过识海,下膻中,由任脉蓄养。 念头一起,果然感觉额间却有一缕温暖的气流钻进脑海里。霎时,他觉得脑袋钻心般疼痛,那些气流在他的大脑里飞奔膨胀,似乎要把脑袋撑炸一样。苏鱼本想骂上江临几句,可是实在疼得厉害,哪里有闲工夫腹诽。他双手握拳,咬紧牙根,正十分痛苦难捱。 然后,行气玉佩铭的气息也渗入血脉,突如其来地,那道玉髓的气流一下子温和起来,好像风云急散。 苏鱼记忆中的片段和画面突然纷飞,不断放大。以往见过的人、念过的书、看过的风景,一一重现出来。事无巨细,甚至每个人发丝的粗细,古文中的之乎者也,洋文里的字母,一连串解不开的数字……都走马灯似地掠过眼前。 最后扑面而来便是大片大片天马行空的想像。一碧万顷的草原,渺无人烟的沙漠,一望无际的汪洋大海,群星璀璨的夜空……不知这样过了多久,苏鱼才从这种似梦似真中醒过来。 他发觉自己精神大振,一呼一吸,心跳脉搏,甚至毛孔运动都一清二楚。睁开眼睛,五官比以前锐利十倍不止。心里十分欣喜得意,心道这江临还是很有一套的。 这口诀的效用确实神奇,只是不知道这玉髓就算进来了?到哪里,难道是脑子里么?念头一起,识海里那股气流立刻笔直奔膻中而去。胸前的行气玉佩感应相激,腾地气机大涨,强大的气流从膻中灌输而入,两道气息顿时碰撞,互不相让。 这气撞得自己十分难受,苏鱼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胸口、肚皮鼓了起来,涨得就像蛤蟆一样。这一看不禁大惊,直呼救命。 可这膨胀并不消停,越来越大,胀到苏鱼觉得自己成了人肉皮球。脑中大呼定是哪里出了问题,只怕下一秒自己就会爆肚而死,成为第一个修行炸掉肚子的糊涂蛋! 聪明一世的苏家大少爷就不该相信神棍,江湖骗子!……正在悔恨中,身体猛地一抽,像是开了一道口子,肚子里的气全部向外倾泻而去。脑袋一蒙,知觉渐渐模糊。 苏鱼觉得自己仿佛被炸飞了,飞出了某处地方,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了无生息,枯寂无趣。 他暗道,完了,肚皮炸了,脸上挂肠,这下子要死了,死状好惨。于是忍不住嚎啕大哭。 接着他的身体忽然一轻,便听见江临无奈的声音: “玉髓入体,秘术已成。苏大少爷还要在自己的识海里玩多久?干嚎很有趣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画聊斋的术法不济,闹出人命了……” 苏鱼这才一睁眼,完全清醒过来。低头一瞧,自己依然完好无损,哪里发过肿胀。只是体内脉络空空如也,行气玉佩也安安静静。恐怕爆炸的错觉就来自脉络的冲撞吧。 苏鱼这才安定下来,没死就好。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坐在了地板上,估计是被江临提出来的。自己光溜溜的,很是恼怒,顿时抓过衣裳胡乱套上,一面不住地腹诽。 “苏鱼,你行气试一试。”江临不理苏鱼的假正经,催促道。 苏鱼也很想知道这玉髓跑到哪里去了。于是默念行气口诀,一股强大的气流从行气玉佩铭始发,灌入膻中,分流十二经,循环大周天,又自眉心向下,过任脉,下丹田,通督脉,一呼一吸之间,完成小周天,又回到泥丸,没入识海之中,顿时觉得识海精神一振,那种五官锐利的感觉又回来了。 他隐隐约约地,似乎能听见哪里有鸟兽的鸣叫,水流溅溅。再仔细查看,这些鸟兽似乎若有所觉,纷纷示意,苏鱼体内一股强大的气机运动起来。心里了然:这一定是刚才路上看见的那片天地之间生活的那些精灵妖怪了。 苏鱼震惊地望向江临,道:“我好像能听见以前不能听见的东西,察觉哪里有凶猛的妖怪。” 江临终于舒一口气,笑道:“这就对了。行气玉佩铭能察周天之气。玉髓经由你的识海汇入行气玉佩,把二者沟通相连。玉佩所感,即你所感。任何修行之生灵,不管是人是妖,只要身上运行着气机,便无法逃离行气玉佩铭自发的气机搜捕。换一句说,越强大的气机靠近你,越容易被你发现。修行微弱的,又根本破不了行气玉佩。” 苏鱼大乐,大声道,“极好极好!这样我就不怕什么财神殿满堂红那些狗腿子了,气机一起,肯定比卜算子的那些卜卦老头加起来还要强,打不赢还可以提前跑路!妙!” 苏鱼问题得解,秘术已成,心下轻松无比。看着江临眼珠子一转,主意又来了。江临整天一副神秘莫测的样子,他倒要借宝贝试探试探,这大名鼎鼎的画聊斋主人的修为究竟有多深! 他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绕江临转了几圈,集中注意力感受力量的变化,可是行气玉佩铭反应奇怪,只有一股十分温和的气机,并不强盛。苏鱼奇道: “怎么我感受不到你身上修行的气机?难道你把它藏起来了?” 江临笑了: “画聊斋主,存思行气,学的是同样的行气玉佩铭的法子。何况这玉佩是我画聊斋的,这秘术又是画聊斋所创、我亲手所施的,自然对我有亲近之意。行气玉佩的又一个奇妙之处,就是容易亲近气息相似的人。” 苏鱼闻言顿时吃瘪,这算是奇妙么?奇妙个屁!以后要是一言不合和江临干起架,岂不是不能用玉佩砸他?正想用这个法子在他身上讨几样宝贝呢,心里暗道可惜。 江临哪里知道苏鱼心中打的鬼算盘,忽然记起一件要紧事情,提醒苏鱼道: “玉髓已经和你、还有玉佩成为一体,谁也抢不走。但是你得提防一位祖宗,这位祖宗最爱吃的就是玉髓,对我画聊斋的行气玉佩铭自然也口水直流,恨不得食之而后快。你这玉髓正是从人家那里偷来的。所以你还是得低调行事,小心翼翼。不然出了事得自己扛,我画聊斋包送玉佩、教口诀、施秘术,但是不包背锅。” 苏鱼想到碧波潭下面那一声愤怒的吼叫,来头应该不小。但如今自己一手玉佩,一手秘术,怕了谁来?于是得意洋洋说道: “怕什么,就算人家找上门来,老子也能提前躲避。别忘了,我现在可是人形行气玉佩铭,未卜先知的本事不比杨音的水滴子,卜算子的算命要差。就算躲不了,扛不住,我老苏家也大把是钱,上了门最多给他十倍二十倍的价钱,还有不服软的?” 江临看着苏鱼看了半晌,确定他不是在说笑,忍不住提醒道: “玉髓生成的地方,必定地气旺盛。阴阳家叫大地地脉,民间俗称龙脉。” “那又咋了?”苏鱼满脸郁闷。 江临仿佛看傻子似的看着苏鱼,再次提醒:“龙脉!” 龙脉?苏鱼想起那声暴躁的怒吼,不禁大惊,眼睛瞪得比灯笼还圆。 “龙?!!!你说这玉髓是你从龙那里偷来的?!” 江临见这呆瓜反应了过来、惊呆了的模样,不禁爽朗大笑,背着双手往外走:“我们该回去了,杨音他们这时候大概都回来了,应该等得正焦急。” 苏鱼仍在后面张牙舞爪。怪不得江临弄得这么狼狈,整个碧波潭都被搅得翻过来,原来是龙! “混蛋江临,你怎么不早说,就不能换个普通的主儿偷么!老子不要这劳什子玉髓了,你赶紧掏出来还回去!这主儿上门讨债,我扛不起!!!” —————————— —————————— 新人新书求支持,求推荐打赏评论鼓励呀 第二十三章 真正的危机 碧波潭上,江临苏鱼走后不久。碧波潭上波纹荡起,杨音和三组小姑娘唐圆圆一起回来了。 那姑娘年纪不过比子辛多上两三岁,一张瓷娃娃般的脸,稚气未脱,眨着大眼睛,一笑露出两颗虎牙,一枚酒窝,可爱至极。看见黎叔何叔两个,十分高兴,径直奔过去。 杨音也高兴问道: “黎叔何叔,江先生取玉髓回来了?” 正说话间,旁边空气波动,一个淡淡的人影也浮现出来,正是六组的疏影。杨音十分欣喜,急忙相迎。 不一会儿,三组的唐宋也回转,唐圆圆顿时又喜笑颜开,跑过来腻住哥哥。众人一夜紧张,这时相见大家康健无恙,很是高兴。 这时画聊斋中的阵法微微波动荡漾,却是飞絮手柳茵茵蜻蜓一般轻飘飘飞檐走壁进来,还没进园子就皱眉道: “鲤鱼丫头,你又在碧波潭做了什么动静,这么乱糟糟的?不怕江先生教训你?” 杨音这才留意到,这碧波潭,自己离去的时候还是好端端的,现在怎么一片狼藉?顿时心里浮现出一个专业惹事包苏大少爷的身影。不料何叔黎叔却像是知道杨音会误会,相视苦笑,摇头道: “可不关苏少爷的事。” 这下子可把杨音,柳飞絮的兴趣提了起来。这二位都露出这种表情,恐怕事情不简单。连向来淡定的疏影也侧耳倾听。黎道元苦笑道: “这次运气太背,本来那位祖宗一睡经年,我们算准了时间,肯定碰不上,谁知它并不在海底地脉上睡大觉。我们正高兴呢,干完贼偷,不料却在潭子底下撞见了。这下子被逮住了现形,只怕会被惦记好久。还是苏少爷壮健,直接挨了一吼,居然也没掉魂。” 杨音知道碧波潭沟通地底,地底相连东海。而东海,只有一位麻烦祖宗。莫非这祖宗哪里不闲逛,偏好溜达到碧波潭底,阳州城的地河里来了?俏脸刷的一下白了。 柳茵茵不熟水性,不知道这里的关窍。杨音只说了个“东海”,她的脸也白了,望向黎叔何叔两个的时候,也生出满脸同情。 东海那位,的确是麻烦里的祖宗,十分难缠。众人都在叹息,这运气真的太背了。 这时,疏影忽然开口道: “我们做情报,做跟踪,从来不相信运气太好,或者太倒霉。” 一句话,说得在场诸人心头一动。何叔若有所思,问道: “疏影,仔细说一说。” “越是年纪大、修行久,身体越契合天地环境,越会养成牢固的习惯。能惊扰那位从长睡里醒来,前来阳州城,只怕不是小动作。” 黎叔何叔相视一下,心中各有盘算。杨音开口道: “疏影姐姐,你是说,是有其它不寻常的异动,扰动了那位前来阳州城。而不是江先生和黎叔何叔他们?” 疏影点头默认。黎叔却沉吟道: “但我们深入地脉偷玉髓,再回来碧波潭,这一路并没发现什么异常的动静。我们两个老骨头也罢了,斋主神思强大广远,也没有什么察觉啊。” 众人又糊涂了。那位祖宗对这凡间人事历来毫无兴趣,这阳州城能有什么大动作足够惊扰那位祖宗,又能瞒过画聊斋和江先生黎叔何叔三个呢? 疏影继续说道: “目前疑点有三。第一,这个异动究竟是什么?既然这个异动吸引了那位祖宗,而江先生和黎叔二位并没有发觉,说明这个异动很微弱,却非常重大,不然这位祖宗才懒得起心思。 第二个疑点:今天早上,魁手吴常大摇大摆出现在顾家宅子里,识破我的跟踪,直接点了我的相。我就奇怪了,‘疏影’二字不是白叫的,我躲起来,连江先生都找不到,何况吴常?既然吴常不行,那么是谁这么大本事? 第三个疑点:既然知道我盯着他,吴常还敢大摇大摆直接现形,目的究竟是什么?一个时机附近,如果接连几个疑点出现,那一定不是碰巧。” 疏影停顿了一下,给出自己内心隐隐不安的猜测: “不是碰巧,就是人为。” 人为二字,说得众人都陷入深思,纷纷思考自己这边的情报,看哪里能够相互映证。毕竟昨夜里,画聊斋算是刚刚打赢了一小仗,如果这些紧接而来的疑点背后又是财神殿,那么财神殿的阳州主事的人的反击也未免太快了。 柳茵茵同是女子,心思敏锐,马上跟上疏影的思路,开口道: “还有第四个疑点。财神殿的人马本来十分活跃的,到处喊打喊杀。天亮之后突然安静下来,一个个回撤了,只留少数人马继续盯在暗哨。我觉得古怪反常,就全城追了一圈,发现在各大势力根据点,财神殿的人手都撤了。” 杨音一下子明白过来。疏影、柳茵茵的意思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财神殿一定脱不了干系。没准财神殿知道了东海那位会到阳州城来,所以幸灾乐祸,尽早把自己撇得远远的,不想惹上这个大麻烦! 更严重的可能,是财神殿整出的幺蛾子,故意把这位祖宗招惹来的,有什么阴谋用处已经得逞,所以吴常有恃无恐,连行迹也懒得掩盖了。 这下子众人茅塞顿开,纷纷赞扬柳茵茵人美智慧,疏影明察秋毫。也把自己察觉的不妥之处一一梳理,看看财神殿的狗子究竟在搞什么鬼。 这时,一个清朗的声音传来—— “分析得不错。” 正是施术完毕的江大斋主、后面跟着一脸生无可恋的苏鱼。不知几时开始从密室出来,只是没有打扰众人的兴致,在旁听着。 众人一瞧斋主已经出来了,十分高兴。只有苏鱼一个人闷闷不乐,爱搭不理的。大家觉得奇怪,莫非玉髓的效用不好?杨音是众人中和他最亲近的,小声问道: “苏少爷,江先生没把玉髓给你吗?怎么这么不开心?” 苏鱼长叹一口气,一幅倒霉透顶的神色,取出胸前的挂玉,叹道: “给是给了,还忒大方。不但给了玉髓,还顺带给了位祖宗。你们谁要这劳什子?我五折出售!” 江临懒得搭理他,扫过众人发现都没有受伤,心里稍稍放心。听起众人讨论,想起东海这位祖宗莫名其妙地出现在阳州地下河,立即收敛了神色,慎重说道: “疏影分析得很有道理。就怕财神殿不是反应快,而是早有预谋,不过叫苏大少爷一把火乱了阵脚罢了。东海那位到了阳州,罗江有什么动静吗?” 唐宋心头一动,道: “罗江没有其他势力的动静。不过水物变得稀少了,只剩下混不吝的几个老龟在瞎转悠,都是相熟的。三组几乎源溯了整条罗江,这才回来的晚了。本来以为是昨夜阵势太大,惊扰了水族的缘故。现在和东海这位联系起来,就不是时机上的凑巧了。昨夜情势复杂,三组没有十分留意水族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撤走的。” 妹妹唐圆圆也插嘴道: “苏家宅里,咱们养的大鹅倒也是十分激动,鸣叫不休。我倒是留了个心眼,从昨晚一烧楼就开始这样,一夜如此,到现在估计还在扯着脖子。我本以为这些大鹅只是受了惊扰。” 江临点头道:“如果是东海那位到了,这些异象就说得通了。妖兽同族,百兽启灵则为妖。相互之间的气机感应不是人能相比的。这祖宗到访阳州城,动物精灵有异常才是正常。 如果保守估计,动物精灵昨晚开始就有异动,那么东海祖宗的到来就是早有预谋。咱们火烧十三楼,对于财神殿的计划而言,恐怕不过是出了个小岔子。我们就算什么都不做,东海祖宗还是会被引到阳州城地下河里来。财神殿真是好大的肥胆,到底想了什么法子,连东海那位都敢惊动,就不怕收拾不了局面么?” 江临越说脸色越沉,财神殿真是行为做事毫无底线。莫非他们以为“祖宗”两个字是白叫的不成? 黎叔历来思虑周全,提醒道: “如果是这样,财神殿在阳州城一定还有大局。如今东海祖宗引来了,他们却又偃旗息鼓,绝对没有这么简单。杨丫头说得对,提防财神殿使什么阴损法子激怒东海祖宗,要大闹阳州城。到时候我们出手不是,不出手也不是。伤了神龙,那是往死里得罪妖族。不出手,阳州遭殃,自绝于天下人。财神殿拍拍屁股走人,可不会管阳州城的死活。” 听得众人悚然一惊。苏鱼最恨这种不择手段的,怒道: “你说什么?财神殿引条龙过来,想借刀杀人?阳州城这么多人怎么办,我父亲我母亲怎么办?” 大家都陷入了沉思。江临忽然朗声道: “不对!神龙号称人文始祖,中华子民皆为后裔,哪里会对凡人动手。财神殿幕后主事的人,不会无知狂妄到这般地步。引龙过来,是专门对付我画聊斋,而非阳州城。只怕这次是画聊斋拖累了阳州城。” 黎叔疑惑道:“东海祖宗专门针对画聊斋?我们画聊斋应该没这么大面子吧?” 众人纷纷赞同。东海祖宗,那是传说中长生的神兽,大地最强的生灵,人文的启蒙始祖,一向超然于物外。财神殿能有什么本事,让这样一位级别的祖宗来针对画聊斋? 江临苦笑。这可就涉及到画聊斋的一些重大秘密了,不好明说。只拿手一指着苏鱼。 这可把苏大少爷唬了一跳,赶忙躲开江临的手指方向。 众人也是一下子糊涂了。苏大少爷还成了香饽饽了? “不用躲了,苏鱼,就是你。行走的人肉行气玉佩铭。恐怕,我这次是中了财神殿的算计……”江临微微轻叹。 大家一听,东海祖宗针对着苏大少爷来,都十分惊奇。再听江临说自己中了财神殿的算计,更加意外。 江临历来在他们心中都是成竹在胸,运筹帷幄,料敌机先的,财神殿的狗子只有吃瘪的份。纷纷把眼光投向苏鱼、江临二人。苏鱼见状,也气愤地转过阵线,一致把目光投向江临。 —————————— —————————— 新人新书,求看官赏个脸,推荐收藏,评论打赏 第二十四章 未雨绸缪 江临略一思索,心中措辞一番,然后娓娓而道: “画聊斋的阵法,引周天之气运行,日月星辰的东升西落,草木鸟兽的一呼一吸,都能纳入阵法运行之中,所以斋内一步一阵法,草丛虫鱼都有其作用。阵法据天道运行,人称‘浑天仪’,意思是与天地浑然一体,外人几乎无从可破。 要想破,只能从阵眼入手,搅乱天地之气的运行。可阵眼位于我画聊斋内部的隐蔽处,财神殿无从下手。” 江临微微一顿,众人听得正认真。难道那位祖宗和画聊斋阵法有关? 苏鱼脑中忽地想起走廊深处,那个水池般的东西,不禁大惊,忽然跳起来,张开大嘴巴,道: “财神殿是要引那祖宗来吃阵眼?” 众人一惊,皆望向江临寻求答案。 “画聊斋阵眼,苏大少爷见识过,犹如风云之眼,气息极为纯净,且与行气玉佩铭遥相呼应,与玉髓的气机极为相似。祖宗在地河时,可能还未发现阵眼所在,倘若这祖宗被引至地面,到时候,凭它气吞山河的气势,管你是玉髓还是阵眼,都是一口气的事,一口儿就下肚子了。” 众人骇然,唐圆圆更是气愤异常。“财神殿的狗腿子这招真恶毒!” 苏鱼依旧十分不解,“江神棍,祖宗要吃阵眼,你应该指向阵眼才对,指着我干吗?” 江临无奈道: “你现在还不明白吗,行气玉佩铭本是我画聊斋一至宝,其气机抵过何止千百个玉髓?况且这玉佩与阵法相辅相成,换句话说,行气玉佩铭就是我画聊斋活着的阵眼。如今玉佩在你身上,到处走动,只要你一靠近这祖宗,祖宗必定寻着气息上来。而一旦你被祖宗发现,到那时,不管是行气玉佩铭还画聊斋本身,都将不复存在了。” 一箭双雕,一石二鸟,永除后患!众人一听皆咬牙切齿,这财神殿果然歹毒至极。 苏鱼更是冷汗直流。知道背后有个财神殿盯着自己已经够呛了,没想到现在还有了位超然物外的老祖宗优哉游哉地等着吃自己。 苏鱼润了润干燥的喉咙,了无生气地问: “江大斋主,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江临道:“你暂且不必担心,只要画聊斋还在,必能护你周全。要解除目前的危机,必须要把吸引祖宗的东西找出来。现在的问题是,我不知财神殿究竟用了什么厉害法子,请动了这老祖宗。找出他们的法子,就是破掉这个局的关键。” 众人恍然,皆松了一口气。一路听江临讲下来,画聊斋似乎已经被祖宗吃得死死的,但如今听闻还有一线生机,怎能不松口气呢?只有生机,画聊斋必能绝地逢生,他们心中满满都是这种自信,脸上又露出喜色。 苏鱼盯着沉思的江临,满脸狐疑: “我说江大神棍,你是不是已经有头绪了?” 江临抬头微笑,“只是猜测,我相信这一切与十三楼有莫大的关联。不然他们当初不必费尽心思,设下万人咒,画出女鬼,弄得满城风雨,把我们引到十三楼去。十三楼必定还有文章。” 说到这里,苏鱼和杨音的眼睛一亮,立刻想起那个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异口同声地说出五个字: “海棠,斗篷人!!!” 江临抬眼询问。苏鱼和杨音二人连忙把海棠盗走神秘物件,斗篷人全城搜捕的事情说出来。 苏鱼紧接着问,“斗篷人究竟是什么大人物,那个被海棠偷走的应该是他们的好宝贝,而且是从十三楼里偷出来的,和这件事有关系么?” 江临沉吟一阵道: “斗篷人倒是好猜。他们应该是财神殿在阳州城内埋伏的高手,整一个事件的幕后。魁手吴常,财神殿三大堂主之一,目前在阳州城是辈分修为最高的一个。但从怂恿顾家少爷顾以盼画鬼,以及下咒阳州城这种手段看来,他诡计有余,格局不足。水平还远远不够设下这样一个大局。所以吴常身后,另有布局之人。这些神秘的斗篷人,恰巧证明这个猜想。” “海棠偷的宝贝呢?”苏鱼急道。 “海棠偷的具体是什么,这倒是个谜题。斗篷人对那个东西如此重视,必定是足以影响阳州城大局的关键。恐怕和财神殿惊扰老祖宗一事有莫大的关联。要断画聊斋后手,必先对付画聊斋三宝,临江镜和御龙吟向来只在我身上,他们无法下手。行气玉佩以静制动,是防卫重器,又是吸引祖宗的好诱饵,财神殿一定会在打玉佩上下功夫。所以,海棠偷走的那个东西,应该是财神殿用来对付行气玉佩铭的。” 苏鱼郁闷至极,连忙将宝贝握在手上,咬牙道:“财神殿的狗子果然奸险恶毒,搞得全世界对我这宝贝都虎视眈眈。” 黎叔、何叔听这话心头一阵不快,什么叫你的宝贝?那是画聊斋至宝之一!若不是当年花农傻乎乎说送就送走了,连招呼都不打一句,现在哪轮得到你这毛头小子揣着? 苏鱼暗想,现在海棠拿了那个东西,她本事厉害着,能轻易看破杨音的水滴子,连江临都没瞧出她的真面目。万一她勘破了财神殿的对付行气玉佩的秘密法门,用来对付自己怎么办?于是又建议道: “不如我们对付海棠,逮住了她,临江镜一搜识海,财神殿的毒计一清二楚,一了百了。” 江临看透苏鱼的小心思,点破道:“白海棠居于江南燕子坞,全是女子。她们活泼好动,勇敢聪慧,专打抱不平。每一位当家人都以‘白海棠’为名,那个海棠,瞒过我的五感六识,躲过斗篷人的觉察,识破杨音的水滴子,击败大重山棍,修为之高,恐怕就是的现任白海棠。 不过这位海棠大抵没有恶意,应该只是被声势浩大的讨伐令吸引过来的,看看财神殿想在阳州城搞什么鬼。至少不是敌人。不然当初在十三楼,她大可以直接对你下手,也不用千方百计接近你,借她之口告诉你十三楼的秘密了。” 苏鱼白眼一转,并不大信服。这个女人把自己耍得团团转,说她是好人谁能信呢?江临不肯出手,阳州城谁打得过海棠?苏鱼满肚子郁闷,盘算着靠苏家的人力有没有可能想个蒙汗药迷魂药之流的下作阴损招儿,逮住海棠算了。 江临不理苏鱼,清了清嗓子道: “财神殿的阴谋套路究竟是什么,空想太多无益。大家提起精神应对才是关键。行军打仗,未虑胜,先虑败。做好最坏打算是不吃亏的。 祖宗已到阳州城,财神殿下一步动作应该很快了。 唐宋,你们三组要密切留意财神殿任何蛛丝马迹。同时查探罗江水物,看看能不能从那几只老龟口中得到什么消息。 黎叔,你想办法把阳州城地河图画一张出来,越详尽越好。我们得对祖宗的行踪路线有个大致的了解。 疏影,你们八组盯梢要离远一点,不要动手。吴常这种时候还大张旗鼓地回秋华街老巢,显然有恃无恐。了解后续动作是什么,才是第一要紧。 柳茵茵,你们五组按往常负责外围警戒和保卫,不管到时候画聊斋本部发生什么状况,苏家的人手千万不要回撤。浑水摸鱼,声东击西,财神殿可是十分熟练。 杨音,你居中,和何叔一起利用水滴子调度情报和人手。要格外留意十三楼的情况,如果我没猜错,十三楼里还藏有秘密,让守在楼外的四组他们,再探一探。 苏鱼,你现在是个大麻烦,闲逛的时候最好离江河水湖远一点。倘若祖宗当真现身阳州城大地,二组千万不要靠近苏鱼,到时由我来解决。” 众人听得命令,点头之后,转身执行去了。 只有苏鱼挂着一张苦瓜脸,决定就待在画聊斋,跟紧江大神棍,哪里都不去,这样才最安全。 正在这时候,一只乌鸦蓦地飞来,然后扑腾着翅膀落在杨音的肩上。 杨音道:“先生,是四组许一山的乌鸦,他负责留守十三楼,可能有新情况。” 然后她摸了摸乌鸦的喙,乌鸦乖巧噗地吐出一个指甲大的贝螺,歪头向杨音邀功。江临接过传音贝螺,心头默念道:“现!” 贝螺突然发出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把苏鱼吓了一跳。 “四组许一山。有几个神志不清的凡人,行为怪异,说什么也要十三楼废墟里钻。家人都拦不住。具体情况不明。初步观察神态,像是中了手段,丢魂落魄的症状。围观人数越来越多,流言四起,情况恐怕会转向恶劣。四组要不要出手?这事很诡异,大家做好准备。传音完毕。零七零九七。” “丢魂落魄,又是顾家小子用泣鬼神干的吗?”杨音声调比平时提得更高,脸上的表情变了。 江临暗忖:十三楼女鬼事件之后,顾以盼已失一魂一魄,修为大损,做不来这些事,这恐怕是魁手吴常干的。 吴常一定知道画聊斋的人在还盯着十三楼,这时候做些动作,恐怕有什么陷阱,想引画聊斋的人到场。但是事情诡异,总不能任由这些凡人在他们眼皮下被害。心里计较已定,想到一个绝佳人选。 “苏鱼,你亲自去警察局,找上张少梧,和他一起带人把十三楼围起来。把那些行为诡异的人关进监狱,借助监狱的煞气隔断财神殿的手段。看看财神殿还能怎么办。后面我再想办法去探查。” 苏鱼愣在场上,自己什么时候也成了画聊斋的一份子,成了江混蛋的小弟?堂堂苏大少爷怎么能这么容易被支使!何况,画聊斋内待得正安全舒服呢,干吗还要出去冒险? 正想横脸拒绝,玉佩在胸前晃荡一下,转念又想,自己刚得了画聊斋大大的便宜,一份人情在这呢,不好推辞啊。只好跺了跺脚,不情不愿地出门了。 —————————————— —————————————— 各位看官,这周开始《画聊斋主人》上强推啦,希望各位继续支持,赏本怪推荐、收藏、评论、打赏。新人新书求鼓励,谢谢大家。 第二十五章 两勺半酱油的阳春面 苏鱼本来奇懒无比,才出了春华门,先到了自家铺子,打了通电话给张少梧。 张少梧不是傻子,支支吾吾就是不应承,说自己没睡醒,睡醒再说。苏鱼也不是傻子,只好亲自向警察局走去。 自从识海和行气玉佩铭相连,再也不怕什么财神殿,还是满堂红、卜算子的那些狗腿子,自我感觉天下行走,所向披靡。不经意地把头昂得老高,大摇大摆,走起路来像画聊斋里养的大白鹅一样。 走过朝阳巷口的阳春面馆,行气玉佩忽生感应,察觉到两股桀骜不屈,又十分霸道的气息。虽说那些狗腿子的术法破不了行气玉佩,但抵不过对这些神棍还有恐惧心理呀。 小心瞧去,是两个老头在吵架,这两个老头一高一矮,高的秃顶,矮的是鹰钩鼻。不正是杨音所说的竹杖、芒鞋二人吗? 苏鱼连忙缩了缩脖子,想要跑,不料那两股气息隐隐约约像是锁住了苏鱼,也跟着他一起动。 苏鱼知道这二位恐怕找上自己了。暗自感叹,老子真TM是专惹麻烦上门的主儿。反正躲不了,干脆不躲。于是大步向那铺子走去。 只看竹杖指眼前的一碗面大骂:“我明明加的是两勺酱油,你偏偏要放两勺半。这面******还让老子怎么吃?不如拿去喂狗子!” 芒鞋一听更是大怒,扯住竹杖的领子,喷出唾沫星子:“你骂我是狗子?我吃的阳春面就是要加两勺半!” 竹杖冷笑:“你也不问问面条,两勺半是不是腌得慌。” 芒鞋怒道:“还由得了这面条?” 旁边人见着是两精神矍铄的老头为了一碗面吵架,都笑话童心未眠,上前解围。谁料两老头骂得更凶,把气都撒在劝架人身上,怒气冲冲,着实可怕。 于是人们都走得远远的,连面馆老板也不敢上前劝架。苏鱼听见两人暗打机锋,明明意有所指,不会是说给自己听的吧?忍不住笑出声来。 竹杖一听大怒,“谁,滚出来,敢笑话老子?!” 苏鱼眼珠一转,身上有行气玉佩铭与秘术护体,这两老头抢也抢不走,动手也没法动,自己吃不了什么亏。于是大大方方地站出来,行了个礼: “眼前可是英明神武、老当益壮、天下无敌、把财神殿的狗腿子耍得团团转的竹杖、芒鞋两位老先生?” 见着厉害人物要懂得卖乖,这种事情苏鱼做起来毫无压力。 芒鞋见是苏鱼,哈哈大笑,连忙跳出来把他拉扯过去: “苏鱼娃娃倒会说话,是画聊斋的小子告诉你我们的身份吧,看来还没把我们这两个老头忘了,不错。娃娃,你过来,老子请你吃两勺半酱油的阳春面。” 这下子轮到苏鱼脑袋痛了。被芒鞋拉着坐下,面前扯了竹杖的那碗面。 苏鱼不好意思地看着竹杖,发觉竹杖在瞪着他,苏鱼不服气,一时间两人大眼瞪小眼。 严格上地说,竹杖盯着的是苏鱼胸前的行气玉佩铭。过了几久,他才泄气一般叹了口气: “玉髓好,玉佩更好!可惜挂在一头猪身上!画聊斋小子怎么想的,要丢宝贝也得找个像样的人丢去,给这种门外汉能有什么用?白白浪费,鲜花插在猪粪上!变法子糟蹋宝贝,莫说财神殿,连老子也看不过眼了!” 苏鱼一听“猪粪”二字,便脸色涨得大红,正想开嗓子回骂几句,又听他口里蹦出“财神殿”三字,只得硬生生把气吞下。 这竹杖芒鞋二人来去无影,好像哪儿都有他们,仔细一找哪儿又找不着他们。谁知道他们神神秘秘地能听见什么消息呢?或许财神殿定下阴谋诡计的时候,他么俩正挂在房梁上偷听也未必。单是这一个可能,苏鱼就得乖乖把这口气忍下。 “老先生说财神殿想抢我的宝贝,不知道会怎么抢?”苏鱼腆着脸问。 竹杖不屑地哼了一声,对苏鱼套话的技术表示鄙夷。 这时芒鞋嘻嘻笑了两声,拍拍苏鱼的肩膀道: “你这娃娃甭想从这个老秃子身上得到什么消息,我们竹杖芒鞋二人两不相帮。既不会把财神殿的秘密告诉你,也不会把画聊斋的秘密放出来。苏娃娃,我瞧你耍无赖的样子,很对老头子的脾气,有心劝你一句。 既然是局外人就离这场局远一点,阴阳道里的水比大海还深。画聊斋那小子,没安什么好心,小心别和画聊斋一起沉到罗江底下,那你苏鱼就当真就变成一条死鱼,连尸体都捞不回来! 你年纪小,家里又土豪,还是路过前面巷子的转角,找个女子娶做老婆回家抱孩子,安心过日子吧!阳春面,还是加两勺半酱油好吃!” 苏鱼被这一连串意味深长的话说蒙了。一个罗江水就让他毛发倒竖。江临让他远离江河湖泊,难道这两老头也察觉到了祖宗的存在? 关键的东西一个也没透露出来,倒是放出许多似是而非的信息,挠得苏鱼心头直痒痒。他们果然知道财神殿的秘密,似乎也抓到了画聊斋的把柄。他们究竟知道多少呢? 苏鱼烦躁起来,这些神棍们打起机锋来自己的脑子根本不够用。 “我问的是财神殿,你跟我扯什么娶老婆,吃什么阳春面?!” 苏鱼恼怒地嚷着,抓着芒鞋的胳膊不肯放,非逼着他把话说清楚。 芒鞋嘴角一咧,大乐。这娃娃是要和自己比无赖? 他一抬手,街上忽然刮起劲风,苏鱼吹迷了眼,只感觉自己手上一空,周围的碗筷、桌椅噼里啪啦地倒地。待睁眼一看,面馆里哪还有竹杖、芒鞋的影子?空中只传来芒鞋快意的大笑声。 “苏娃娃,这两碗阳春面老头子都给你吃!” 苏鱼正要闻声追过去,不料被阳春面伙计一把扯住。这面馆桌椅断腿,碗筷全碎,折本折大了,以后还怎么做生意?走了两个老的,这个小的绝对不能放。于是抓着苏鱼索要赔偿。 苏鱼气得直跳脚,指着空气破口大骂。面老板赶紧打掉伙计的脏手,你TM瞎是不是,不认得这少爷是谁么。 这时,离面馆三个店铺外的墙角阴暗处,两个黑影正在交头接耳。其中一个压低了声音道:“回去禀告吴堂主,那两个老不死的在插手,要不要动手,别让他们坏了大事。” 另一个得令应了声,消失在巷子里。 被竹杖芒鞋这一闹,苏鱼的心情顿时糟糕透了!想着自己的宝贝不仅被财神殿的人盯着,还有可能被一大祖宗盯着,财神殿又不知在进行什么阴谋,这两个老头又到底想要做什么。这些事怎么都乱七八糟起来了! 正骂骂咧咧地朝警察局去,不料刚过巷子转角,行气玉佩里传来好几种强烈的气机预警,直让他打了个冷战。 怎么回事,画聊斋不是说大人物们都撤了阳州城么,怎么他往街上随便一转就碰了这么多?看来今天不是黄道吉日,实在不宜出门! 集中注意力在识海,通过气机判断,似是有一群人在打斗。 打架苏鱼十分喜欢看,只要不是一堆同伙冲着他的宝贝来的,万事都好商量。 走过几步,转过一处隐蔽的长巷里,果然发现一群打斗的人。苏鱼又惊又喜,乖乖,正找你们在哪呢,原来竟躲在阳州城了! 里面那群人,正是穿着黑色斗篷的人。他们围攻着一个穿着白衣服的女人——不就是海棠? 苏鱼心里惊了一下:海棠偷了十三楼的东西,东窗事发了? ———————————————— —————————————————— 下午14点还有一章。 本周《画聊斋主人》进行强推,多谢各位一直以来的支持。当然啦,如果手上还有推荐就赏一张呗,赐予本怪收藏、打赏,评论,点赞吧,谢过各位看官!! 第二十六章 海棠 海棠的能耐并不小,黑斗篷人更不必说。双方打斗形如迅风,光芒四射,一时间难分难解。但对方人数占优势,一群黑斗篷人对她轮番进攻,海棠渐渐处于下风。 真是不要脸,一群大男人打一个女人,苏鱼愤愤地想,连老子都看不下去了。转身寻找周围是不是有棍子,仗着行气玉佩护体,打架有赢无输,又想来敲闷棍。 谁知,就当这时,一根三尺青棍从天而降,直奔一个袭击海棠后背的一个斗篷人而去。那人急忙转身架住,一阵青光红芒对抗。最后还是那个人气势强,青棍光芒大盛,势如破竹,正中的那人头上。 斗篷人痛呼一声,连退几步摔倒在地。 “几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姑娘,光天化日也不害臊。财神殿的脸皮果然是厚出了名的!” 一个年轻的声音道。 苏鱼循声望去,巷子的屋顶上站着一个穿着紫衣的年轻人,一表人才,手里拿着的正是刚刚那根青棍。不就是大重山的周帆? 斗篷人不假思索,分出几人直接朝周帆轰去。周帆翻身而下,三尺青棍泛出强烈的光芒,直接朝斗篷人劈去。 苏鱼胸前的行气玉佩铭光芒泛起,微微颤动。苏鱼心道,好宝贝!这周帆的棍子当真不错,威力够大! 斗篷人不敢直接接下这招,闪身而去,青色的光芒所至,地面裂出深不可测的缝,震得周围尘埃飞起,苏鱼的耳朵嗡嗡作响,斗篷人连忙四散跳开。 一个白海棠的现任当家,一个大重山的未来当家,都是年青一代的翘楚。这两人联手,斗篷人一时还真讨不了什么便宜。 僵持片刻,斗篷人略一迟疑,随后怪风一起,消失离开了。 海棠朝周帆灿然一笑,“多谢你出手相救。” 周帆一阵恍惚,脸上露出痴痴一笑,呆傻当场。 原来火烧十三楼那夜,大重山对峙满堂红之际,白海棠误打误撞地闯入,先和周帆打了一场。 那时海棠笑如春风,身影曼妙飘忽,周帆一招都没有打中她,反而被她四方用术,狠狠戏弄了一把。周帆少年成名,哪里见过这般美丽又能耐的女人?所以深深烙在心上。这几日总是浮起海棠笑靥如花的面容,搅得他茶饭不思,夜不能寐,总是四处打探白海棠的行踪。 自从见了画聊斋那位师傅口中大战平广原的童子,周帆下定主意退守阳州城外,不再插手财神殿和画聊斋之间的纷争。不料手下师弟来报,财神殿也开始撤退人手。周帆察觉事情有变,就派人偷偷地潜藏入城查探。 巧的很,师兄弟回来回报,说几个斗篷人,缠上了昨夜的白衣姑娘,在阳州城内追逐。周帆一听这消息哪里还坐得住,匆匆带上棍子独自一人直奔城中。焦急找了半天,都无豪无所获。 直到发现一对秃顶老头和鹰钩鼻子,说着去看男人打女人,男人抢老婆。心生疑惑,紧紧跟上,却在巷子附近跟丢了,不料歪打正着,发现斗篷人的踪迹。 远远瞧见那抹白色的影子时,他心头一颤,仿佛看见眼前繁花盛开,春回大地。不禁嘴角浮笑,觉得死都值了。 再一看,那几个斗篷人正动手在围攻她,这还得了? 周帆怒火攻心,上来便是一记大重山棍。 如今海棠再朝自己盈盈一笑,周帆只觉如在梦中,魂魄都被勾走了,哪里还能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海棠见周帆的呆傻样,女子心思最是细腻,哪里不知道这呆鹅的心思。暗自好笑,却也不好点破。只转过身,清清嗓子道: “苏大少爷,你看戏看够了没?” 苏鱼瞧得精彩,正暗自得意,哪里知道原来自己早被发现了。只好从角落里钻出来,嘿嘿一笑。 “我身上有个大麻烦,现在想把它甩了。你带我去见画聊斋主人。” 苏鱼瞧着,还是当初坐在自己大腿上,在耳边吹气那个海棠的模样,眼角一颗美人痣尤显妩媚。忽然发觉当面见着,这女人笑靥一生,还真是让人害怕不起来。 苏鱼反倒笑了: “全世界想见画聊斋主人都见不着,我为什么要带你去见他?” 海棠也笑了,她拿出一条手绢,往苏鱼眼前招了招,道: “因为你必须去。” 苏鱼眼神晃了晃,只看见手绢上写着一个“江”字,登时大惊,双眼圆睁,双脚一软,站都站不稳了。 这海棠好生厉害,不仅手上有财神殿的秘密,连江临的身份也已经发现了么?几时发现的?有何目的?是来威胁勒索的,还是有更大的阴谋? 心中苦海翻起大浪,今日究竟冲撞了哪路神仙,麻烦接二连三,祸不单行! 他瞪着海棠,脸色变了又变,心中波涛起伏,万般猜测。难道是夜探十三楼那次,江临出手让她发现了蛛丝马迹?如今江临已暴露,那些狗腿子还没走远,该如何是好,赶紧报信让他跑路? 谁知海棠咯咯一笑,凑在苏鱼耳边细声道,“我也是在那晚推测出来的,还不确定,想试你一试。现在好了,看你这个反应,可以确定,我猜对了。” 苏鱼听完,脸色煞白,勃然大怒,连连退了几步,指着海棠嚷道, “你敢算计我!” 心中却悔青了肠子,呆瓜苏鱼,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要是她海棠已经知道这个秘密,直接广而告之不就行了,何必拐着弯来找自己,拿自己当敲门砖?怎么这女人三言二语一忽悠,你就把江临暴露出来了?太TM没用了!这下子,江混蛋的麻烦大了!军官江临的脑袋要不保了。 海棠瞧着苏鱼像生吞了蛤蟆的表情,笑得十分开心。 “去不去?你不去,我可找周帆一起去。顺便试一试画聊斋的浑天仪大阵结不结实。” 周帆本来瞧着苏鱼一副自来熟、和海棠亲亲密密的样子就莫名的恼火,恨不得给上一棍。听得海棠提自己的名字,心中顿时一喜,连忙上前道: “周帆愿意效劳。” 白海棠知道这个秘密,已经是大麻烦了。再让大重山发现,那还得了? 既然江临被这女人识穿了身份,没办法了,只能用缓兵之计,按她的想法来。现在只期盼海棠真如江临所说的“不是敌人“,反正把这大麻烦扔给江临,要打架也是他上场,自己斗不过她!! 苏鱼脸色微沉,大瞪周帆一眼,气全发他身上,“去去去,走远点,我和海棠姑娘压马路,你凑合什么!” 有意拉起海棠的手大步走向春华门。要跟着苏少爷走路,拿他苏鱼当敲门砖,还能甩开不成?打架打不赢便宜总要占上几分!待会去了画聊斋说情况难料,现在先占便宜,才不亏本! 海棠知晓苏鱼这个色胆包天的家伙的心思,不由得笑出声来。 周帆一愣,瞧着苏笑语嫣然的女子,又盯着苏鱼的狗爪子,恨得咬牙切齿。 —————————— —————————— 《画聊斋主人》本周上强推,多谢各位的支持。又来讨要推荐、收藏、评论、打赏。新人新书,请各位看官多多鼓励。 第二十七章 开门迎客 苏鱼去而复返,还带回来一个妩媚娇艳的美人。 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子丑,依然蹲在大门口打哈欠。见着苏鱼二人瞪大了眼睛,嘿嘿一笑,大门牙一闪一闪,笑道: “苏少爷,你什么时候娶了这么漂亮的媳妇了?” 海棠咯咯一笑,捏了捏子丑的脸蛋。 “真会说话,怪不得让你守大门,是根好苗子。既然是苏少爷的媳妇,能不能去见你家主子呢?” 子丑嘿嘿再笑,哈喇子又流了出来。“我也要漂亮媳妇。” 苏鱼哭笑不得,也没闲工夫和子丑打趣,只对他道: “你去告诉大神棍,说苏鱼带了朵带刺的海棠花过来,问他见不见。” 子丑应了一声,拔出小短腿快步朝里面走去。 门外男才女貌地傻站着,倒是很别有一番风景。 海棠倒完全不在意,只是用非常感兴趣的眼神瞧着苏鱼,目光集中在他胸前的行气玉佩铭上。 这次丢了脸皮,坏了江临的大事,苏鱼正暗自恼火,看海棠看着自己,浑身上下都不舒服,把脸横着看别处。 过路人啧啧称奇,怎么阳州城天字一号胆大妄为苏少爷反倒故作羞涩,女的众目睽睽盯着别人的胸看?画聊斋果然是奇人聚集的地方! 僵持间,子丑回来了,朝着海棠说道:“海棠门主,请吧,主人说,已经沏了好茶等你光临。” 海棠微微一笑,迈步进门。 苏鱼见江临如此大大方方,揣测他山人自有妙计。决定自己还是闪远一点,不然待会儿一言不合打起架来,自己不也跟着遭殃?还是去把张少梧揪出来,围了十三楼,救广大的阳州城百姓于危难之中更好! 于是放轻步子,转身一溜烟跑了。 不跑,等着江临跟自己算账吗?被女人算计,他苏鱼那张脸往哪搁? 海棠侧脸余光扫到苏鱼的背影,直道好笑。 而她踏进一步,刚刚动了左脚,就察觉到一股强大雄浑的力量扫往自己。海棠暗道,这就是画聊斋的浑天仪了,果然强大无匹,非请勿进。 于是任由这股大力在自己身上掠过。果然,画聊斋大阵再无响应。 既然没有拒绝,这画聊斋主人并无疑心,应该已经猜到自己的来意了。海棠暗想,若果连这点也能猜到,看来整个阳州城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乱不了哪里去了。 真面目被点破,不慌不乱,不恼怒不反击,反而坦坦荡荡,开门迎客,果然够胆识有谋略。海棠暗暗评价。 海棠穿过前门,步入正园,便扫视一眼,见周围一草一木皆不平凡,浑然天成,暗藏法门。只要布阵人心念一动,只怕闯入的外人便寸步难行,心头暗叹着实巧妙。 再瞧大堂,迎面坐着一个英姿挺拔的年轻人,虽面带微笑,眉宇间却尽显杀气。正是当初和苏鱼一起到十三楼的军官江临。 画聊斋主人,南方阴阳界中最负盛名的人物,身上的气机却不强盛,不认真感受几乎察觉不出来。海棠暗自思忖,究竟是他隐藏得太深,还是本身杀戮太多,掩藏了修行的气息? 堂上江临见海棠走来,先是起身,朝她行了个门主之礼。 “江南白海棠门主亲至,不能亲自迎接,实在失礼。” 海棠盈盈回了一礼,笑道:“鬼圣一脉,留仙所传。财神殿耳目之下,画聊斋主,军官江临,来去自如,有胆有谋,非常人所能及。” 江临微微一笑,不答。两人互相打量,暗自评价,堂中一时间寂静无比。 二人身份相似,年纪相若,都是手掌一门阴阳,修为远超同侪;且在阴阳界中独树一帜,好打抱不平,救人救妖于危难;两人似是有相当多的共同点,眼神你来我往,一时心照不宣。 突然,似是不约而同,堂中升起两股极大的气机,互相冲撞在一起。顿时,桌椅震颤,茶水溅出。园中刮起一阵大风,连浑天仪阵法也闪闪烁烁显现出来。 江临气机深沉、刚猛而纯粹,气自身内,浩瀚如海,以力破巧,气势滔天。 海棠轻柔、细密而绵长,气发身周,借力天地,天人合一,以柔克刚。 两人一时不分上下。刚不可久,柔不可守,江临不能攻一寸,海棠不能退一步。 随即,突如其来,两人互视一笑,瞬间气机全消,气流安定,堂上一片风平浪静。 阴阳界年轻一代中,最顶尖的两个修行者之间,一场互相切磋彼此试探的较量,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开始,又悄无声息地结束了。如果有旁观者,是该多庆幸自己目睹了一场难能一见的比试? 江临朗声大笑,重新取过茶具,再请海棠品茶。 彼此之间并没有显现争强斗胜的戾气,反而似乎消除了生分,多了几分亲近,像两个相交多年的朋友一般。 海棠感叹道:“刚猛正直,独立不阿,周行不殆。足见花前辈当年风采。” 江临摆手:“浑天仪大阵之内,堪堪战成平手。江某自愧不如。” 两人试探完毕,开始谈正事。海棠翻手从手掌露出一枚拇指大的玉石。 “玉髓成石,算是见面礼。有些烫手。” 烫手?江临哑然失笑。取过来一看,虽变成了石头,但依旧晶莹剔透,毫无纤瑕。只怕在成石之前,不失为一块上佳的玉髓。 “十三楼里的东西?” 海棠点点头。 “这东西位于十三楼一个阵法之中。我当时只觉得怪异,但找不出其中的法门,只好费尽心思盗了出来。我白海棠的手段都以温柔轻巧著称,所以我拿走这东西,并没有触发财神殿的手段。 直到苏大少爷一把火,财神殿的斗篷人急忙来救这物件,才发觉被偷了。没想到财神殿对这玉髓化的石头这么上心,穷追不舍,四处怀疑。这玉髓石想必是一个大关键。而但凡这阳州城的关键,可都是冲着你画聊斋的。” 江临摩挲这玉髓,陷入沉思。一个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 “白门主,你对十三楼的阵法有什么看法?” 海棠略一沉吟,道:“十三楼的阵法,包含一套奇门遁甲,但只是在表面。其实还另一股不明显的气机交织在里面。恐怕这奇门遁甲阵的作用就是掩盖这个气机。这气机就来自这块玉石所在的第二个大阵。 这阵法温和中正,十分微弱,并无大力。若非我白海棠行气法门特殊,根本察觉不到。这种鸡肋大阵,不似财神殿一贯风格,但又的的确确有财神殿的手段在保护着。” 江临点点头,“我到十三楼时也有这种感受,当时以为是大量蜃雉造成的。现在看来并没有这么简单。” 海棠灿然一笑,“这是当然。我偷了那玉髓石之后,仍然经常察觉到那股微弱的气机。就算苏鱼烧了十三楼,按理说什么阵法都毁了。但是这气机还在,无论我走到哪里,都能隐隐觉察出相同的气息。” 江临心头一动,说道: “你是说,这玉髓所在的阵,另有大阵,涵盖十分广远?” 海棠前倾身子,郑重说道: “没错。这个大阵,足足包围了整个阳州。” 江临心头一惊,脸色微变。阵中有阵,阳州大阵。这布阵的人真是好手笔!如果不是海棠前来,自己可能完全猜不到。看来还是小瞧了财神殿的本事。 海棠见江临的脸色有异,于是问道: “你想到什么关键了吗?” 江临微笑带着苦意,提示道,“我先前下了趟地河,偶遇东海的老祖宗。说来也是凑巧,若不是这些机缘巧合,恐怕永远也觉察不出财神殿设下的大局!” 东海老祖宗?海棠眼角一挑,眉毛微微扬起。随即心中串联起一条线,疑惑顿解,大惊失色! “地脉阵!财神殿以阳州城为基,用玉髓为线,设下了地脉引龙阵?!” —————————— —————————— 下午15点还有一章。 《画聊斋主人》本周上强推,多谢各位的支持。再次来讨要推荐、收藏、评论、打赏。新人新书,请各位看官多多鼓励。 第二十八章 地脉引龙阵 海棠猛地站起来,因过于惊讶而脸色发红,胸膛微微起伏。 “好大的胆子!惊扰祖宗是一件多么大的事情他们不明白吗?请神容易送神难,财神殿把阳州城的百姓都当成什么了?真是胆大妄为!可恶至极!!” 海棠愤怒地坐回椅子,因激动手掌碰到茶杯,茶水溅出,撒在她柔嫩洁白的手背上。 江临眼角一动,变戏法般拿出一条白色的手帕轻轻盖在她的手上。 “祖宗虽然已到阳州城,但情况还没有到最糟糕的地步。画聊斋必不会任其发展,让财神殿的诡计得逞,海棠姑娘不必过于忧虑。” 海棠似是发觉自己有些失态,只好拿起手帕擦手,暗自收敛了神色。 这时,黎叔手拿一张图纸急匆匆进来,瞧了海棠一眼十分吃惊。 江临一般不以画聊斋主人的身份见外人,何况是这样坐在大堂上中规中矩,正正式式的呢?这姑娘的来头必定不小。黎道元没有准备,风风火火地进来,如今进退两难,愣在堂上,有些尴尬。 江临朝他点头示意,“这地河图,海棠门主一起看更好。” 黎道元恍然,原来是江南白海棠的当家人,怪不得有这种待遇,于是向她行了一礼,便在桌子上摊开一张图纸,整个阳州城的地河的细微末节全部在上面。 江临仔仔细细看过一遍,手指指在鹊华街十三楼,轻叹一声: “果然如此,阳州城地河,十三楼下为正中心。” 海棠也细瞧了一遍,点头同意道: “财神殿用六十四枚玉髓设下地脉阵,十三楼为阵眼,怪不得斗篷人费尽心机一定要把这玉石找回去。是怕我识破他们的诡计,向你画聊斋通风报信呢。” 黎叔瞧着这两人都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心里更加郁闷不解: “老农在画聊斋待了一辈子,也不曾听老花说过什么地脉阵,究竟什么是地脉阵?” 江临的眼神飘向远方,似是要将一个悠长的故事: “地脉阵,又叫文王阵,是很古老的一种阵法。昔日周文王借助玉髓能沟通天地精气的特性,用八卦分内外八层布置。按‘乾、坤、屯、蒙、需、讼、师’的顺序,八卦成阵,在岐山引来神鸟火凤,令天下人都以为天数在西岐,群雄云集,史称“凤鸣岐山”。 到了春秋,华山隐士萧史,学文王之法,却将“乾“”坤”二卦位置互换,变成“坤、乾、屯、蒙、需、讼、师”的顺序,结果引来了神龙,令秦穆公大喜。秦穆公遂把女儿弄玉嫁给萧史,结成美好姻缘。史称‘乘龙快婿’。 乾为天,坤为地。乾在前,是为天机,能引凤。坤在前,是为地气,能引龙。 萧史改动阵法以地脉八卦模拟地气,引来神龙。所以,后人把这个地脉阵,又称引龙阵。 现龙于野,必定引起地脉大震,天时大变,四季颠倒,一般阴阳道中人绝不敢摆下引龙阵,无端招引神龙。你没有听师父讲过,也很正常。” 原来如此,地脉阵——大地无端生出一条地脉,这种异常变动当然会惊扰老祖宗亲自来查看了!黎道元恍然大悟。 可惜这不是真的地脉,而是财神殿狗腿子装神弄鬼弄出来欺骗祖宗的。果真是无所不为,无恶不作!狗胆子上天了! “那现在能不能毁了这个阵?阵法一旦消失,祖宗就会回东海吧?”黎叔问道。 海棠摇摇头。 “我已经盗了阵眼的玉髓,大阵可以说基本毁了。不过这地脉阵发动恐怕不止一时,龙都已经到了阳州。” 江临也同意: “祖宗被唤醒,前来阳州,估计是因为没有发现地脉,一时疑惑才会徘徊不去。引龙阵已成功发动,怪不得财神殿人手外撤,吴常肆无忌惮。” 海棠眉头一蹙,疑惑顿生。 “财神殿倒是把祖宗引来了,可是,祖宗超然物外,对凡间事并不感兴趣,且被凡间奉为神明,一般不会现于世间,扰乱秩序。那财神殿把祖宗引来有什么用呢?” 黎道元和江临相视都苦笑起来。 “不瞒海棠门主,画聊斋浑天仪阵的阵眼,正是祖宗垂涎之物。” 海棠蓦然抬头,眼中皆是震惊,手中茶杯晃荡着再次溅出茶水来。 “大摆引龙阵,只是为了吃你阵眼,破你浑天仪阵这点胜负私心?”海棠眉头挑得极高,红唇抿得极紧,对财神殿的不择手段、不计后果似乎难以置信。 “就凭这一点,我江南白海棠必与财神殿势不两立!”海棠愤然,语调昂扬而决绝。 江临不禁慨然,白海棠果如传言一般,美丽勇敢,好打抱不平、惩恶扬善。不禁多了几分敬佩和赞赏。 随即想到一点自己不明白的地方,海棠聪慧,或许能解答也未必,于是相问海棠: “财神殿原本想将祖宗引至地面,吃我画聊斋阵眼,破我画聊斋大阵。如今计划已经完成一半,只剩如何把祖宗引上来了。但如今阵眼已毁,财神殿还有什么其他的方法呢?” 江临语毕陷入沉思,海棠也沉吟思考。大堂又陷入安静之中。 黎道元也沉默,眼神在这两个搜肠刮肚的年轻人之间来回。他们的脑子都是最灵光的,要是连他俩都想不出来,恐怕阳州城就没人能想得出来了。 许久之后,江临海棠不约而同地抬起眼,彼此摇摇头。 片刻,江临决断道:“既然想不出来,那就先看看十三楼的动静再说。财神殿布局这么久,绝不会罢休,一定还有其他行动。 方才画聊斋人手来报,十三楼生乱,疑似有凡人中了阴阳家的手段,看上去很像失魂落魄。具体情况还不明确。我需要亲自去查看一番。财神殿的人手都往外撤,留下这个疑团究竟想做什么呢?” 海棠盈盈站起来,道: “撤去的人手不过是些三脚猫二腿狗,真正的高手还留在城内。那些斗篷人,一个顶过三十只三脚猫,实在不容小觑。防止他们耍回马枪,我替你盯着他们,并且……” 海棠再盈盈一笑,“并且,我再替你找一个帮手来。只要我和他联手,至少不会吃亏。” 江临略一思索,然后笑道,“大重山周帆?大重山向来独善其身,****时审时度势、见风使舵,危难时明哲保身。这次到阳州就是浑水摸鱼来的,你觉得他会淌这趟混水?” 海棠莞尔一笑,眼睛里露出调皮和狡黠的光彩,“要想浑水摸鱼,当然得亲自下水。我自有我的办法,到时候他必定会出手。” 江临也笑了,这海棠聪明伶俐,被她想法子盯上的人,只怕逃不出她的手掌心了。 两人再互行了一礼,海棠便离开了画聊斋。江临一直目送那道白色的倩影,叹了一声: “有白海棠相助,真是画聊斋之大幸。” 黎道元在旁瞧着江临专注的眼神,嘿嘿偷笑。 ———————————— ———————————— 不多说了要推荐求评论吐槽收藏打赏鼓励多谢各位看官这句话自带标点 第二十九章 步入罗网 十三楼一场火,虽没有出人命,但涉及的范围太广,单是上报自家房屋店铺被毁坏的就有百来家,张少梧负责这个案子,忙得焦头烂额,眼眶上蒙上一圈黑灰色,像被人各捶了一拳。 这时手下鸡眼刘来报,说青天白日地,十三楼又闹鬼了! 张少梧眼角一抽,脑仁大痛。这楼都烧了,还闹个屁?阳州城的土鳖怎么******都不带脑子?即便有鬼,也该烧化了!! 张少梧暴躁地大骂: “老子****娘的,又是怎么一回事,谁先起的风?” 鸡眼刘回道:“都是些大人物,阳州城富商大贾,名门望族的子弟,顾家的少爷,钱家的小子,赵会长的侄子,前前后后大约有十来个。失了心疯,全部往十三楼那堆火灰里面闯,各家小厮没有办法,纷纷责怪起对方的少爷,说什么‘平时好事不凑和,专门相邀做些纨绔败家的’,今天更把自家公子哥往死里带。唾沫星子一喷,言语不和,就打了起来。闹的动静不小。 十三楼烧成废墟,还嗞嗞往外冒烟呢。各自的家人拉他们拉不住,他们偏要到里面打滚,滚得浑身黑乎乎,皮肤都被烫得烂了,烧的外焦里嫩的,都闻着肉香。大家都说是女鬼没死,在作恶招魂呢。探长,我们去不去看一眼?” 张少梧唬了一跳,一个大耳刮子砸过去,看你妈的看。 十三楼吊诡非常,不是好沾染的。这些富商大贾,一个个又都是麻烦祖宗。这便是做好无功劳,做坏有过错的差事。老子TM被鬼迷了才会凑这热闹。 正想找个借口往局里说说,不淌这趟浑水,电话就响了,正是惹事包苏家大少爷。张少梧是个人精,眼珠子一转,说自己在睡大觉。心里更是吃了秤砣铁定主意:苏少爷要凑和的热闹,老子打死不去。 不料没过多久,屋外一阵喧闹,苏鱼风风火火地闯进来,鸡眼刘拦都拦不住。二话不说拉起张少梧便往外走。 “姓张的,少给我装蒜,督察江老总发了话,带上你的人,把十三楼围了!” 张少梧躲避不及,心中大呼糟糕,这麻烦二世祖来了,今天肯定没好日子过了。叫苦不迭,又不敢开罪苏家,何况还顶着江老总的大招牌!只能被苏鱼拽着,颓丧着脸坐上汽车,带了两队警察,一行人奔向十三楼。 老远地,就望见一大群人在十三楼外的街道上围成一圈,个个都伸着脖子往里看。 鸡眼刘旧社会狗腿子干的熟络,立马呼喝扒拉出一条人道来。苏鱼拖着张少梧往里一看,废墟里的还有一个叫王殿枝的少爷在发癫。 王家老幺是出了名的身强力壮,丫鬟小厮一时拉扯不住,连带着在闪着火星的灰里翻滚,嗷嗷直叫,苏鱼听得眉头直皱。 边上被拉出来的几个人都被家里人摁着,或是用麻绳五花大绑地绑起来。有男有女,浑身石灰,皮肤溃烂,龇牙咧嘴,挣扎着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场面实在不好看。 早被请来七八个医生,想来想去,唯有敲晕打几支安定了事。没想到用劲锤了几下后脑,这些人不但不晕,扭动起来更加生猛。再捶下去只怕直接就死了,只得在旁边摆手摇头。 围观的人群持续着嗡嗡的议论声。 这样下去可大大不妙,苏鱼暗想。流言一起,那个只有一只手的财神殿残废吴常,肚子里的坏水一晃荡,再扔一个万人咒出来可不是耍子! 于是赶紧催促张少梧帮忙去废墟里救人,把这十三楼围起来,围观的群众赶了,任何人不准靠近一步。 周围的这些家属,个个在阳州城都是有头有脸的。自家的儿子、女儿成了疯疯癫癫的模样,还被别人当笑料看,脸上哪里挂得住?脸色早黑得比废墟里的碳还黑。 见苏家的少爷带着警察来,本料定今日又得闹一场,这事儿肯定要雪上加霜。没成想倒把那些看猴戏的赶跑了,不禁脸色稍霁,把白眼收了回来。这阳州城天字一号大麻烦也有做好事的时候? 他们哪里知道,苏鱼正在这边和张少梧咬耳朵,让张少梧把这些患魔症的人全都关进监狱里。 张少梧眼睛圆睁,瞪着苏鱼像瞪一条死鱼一样。抓监狱?关起来?爷爷啊,祖宗啊,这些都是手眼通天的大人物,老子一个屁大的探长哪里得罪得起? 苏鱼又不能明讲是江临大神棍的要求,利用监狱的煞气隔绝气机之类的,不管被下了什么手段都能缓一缓。只恐吓他说,这是疯狗症,又叫狂犬病,会传染的,一个人发疯传染全家,一家人疯完就传另一家,现在不关进监狱,明天全阳州的人就都疯了。本少爷在西洋见过,错不了。 张少梧三分信,七分疑。这苏大少爷什么时候正经过?说出来的话十句里九句半都是诓老实人的,又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可另外一想,毕竟人家在西洋留过学,见识广,万一真是劳什子狂犬症,他这个探长没有恰当处理,上头发起飙来,自己岂不是要顶缸? 但这些疯癫痴傻的少爷们,哪个家里不是土豪富商,大有来头?捏死自己这样一个探长简直比放个屁还省力。万一不是疯狗症…… 正犹豫间,只听苏鱼恼怒地道: “你丫的,能不能有点种,出了事自有江大督察担着,你怕个球?现在要是不去抓人,我让江老总直接毙了你!” 张少梧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先跟各大家族的话事人解说一番,要把这些少爷小姐们“请”到警察局里去。 这些大人物都是人精,哪里不知道是谁搞的鬼?全都怒气冲冲的瞪向苏鱼。还以为这混世魔王性情大变,做起好事,没想到果然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小兔崽子苏鱼就是趁机打这些世家大族的脸,变着法子要自己这些人好看!进了班房,不说自己脸上无光,连祖宗的脸都给摸了黑。一个个都沉了神色不说话,死死僵持。 张少梧从一名警探变身谈判家,苦口婆心地好说歹说。最终口干舌燥,糙汉子的性情终究没忍住,大跳着指着那些大人物吼道: “老子说他们患了疯狗症,他们就是患了疯狗症!疯狗症要关起来,由不得你们!哪个敢拦着,送你们父子团圆!” 一声令下,警察上前抢人,那些发疯的人们全部不想离开,挣扎大叫,场上嚎声又起。 苏鱼听得耳朵直打鸣,龇牙咧嘴捂着耳朵,往边上挪了两步。 忽然感觉前方传来一丝混乱的气息,心中大奇。顾不得周围挤挤攘攘,努力摒弃杂念,默念行气诀,集中精神感受起来。 奇了!十三楼里正传出一股十分微弱的气机,这气机似有似无,有时复杂缠绵,无时了无痕迹,十分怪异。 难道这烧化了的十三楼还藏有玄机?好奇心一起,他便想一探究竟,于是跨过乱糟糟的木炭,寻着气机往里走。 张少梧见这大少爷一脸呆愣也往里面走去,大惊失色,这个烧楼的罪魁祸首不会也犯了什么邪乎吧?哪家少爷都可以疯,这祖宗可不能疯啊!连忙抱住苏鱼老腰直接往后拖。 苏鱼大怒,急道,“放开老子!老子没疯,我要去里面查东西呢!” 张少梧苦笑,心里大骂:你苏大少爷正常的时候就像个疯子,这关头还想去里面不知道又能整出什么幺蛾子!万一真着了魔,疯上加疯,整个阳州城都能烧没了! 于是死都不放手,再次坚定自己作为探长的立场,任何人都不能进。 正当这时,外面一阵喧闹,整个乱糟糟的人群一下子潮水一般分开。张少梧正想看看是哪个救星,原来是一队杀气浓郁的军装开了过来。中间一个穿着军装,蹬着皮靴,威风凛凛的军官,正是阳州城武夷军的督察江老总。 “苏大少爷自然是不能进去的。张少梧,手里拿枪开炮的,怕这些封建迷信的东西么?一边儿去,本督察要亲自查验现场。” 终于来了个正经人,挨骂都觉得舒坦了,张少梧大舒一口气。连忙点头哈腰作了个“您请”的手势。 苏鱼瞧是江临,顿时蔫了半截,讨好地朝江临嘿嘿咧嘴一笑,挤眉弄眼。 眼神里传递着:和海棠开打了没,赢了么?海棠应该没捅什么篓子出来吧?这可一点都不关我的事,我是被海棠的阴谋诡计胁迫才不小心说漏嘴的! 瞧江临安然若素的样子,又猜应该没出什么大事,暗道海棠还算有点良心,没在这个节骨眼上闹事。 张少梧见江临暗喜,凭他所知,全阳州城就江大督察能治得了这苏大少爷。 苏鱼赶紧拍了拍胸口的玉,又指了指那堆灰烬。江临面上不理会苏鱼,只往苏鱼识海里传音,示意这大少爷走远一点。 而他自己径直朝废墟里走去,转了几圈。 苏鱼大乐:这江神棍装起样子来真不含糊。忽然听到江临的声音从识海传来: “注意我第三步第四步脚印子的方向。” 苏鱼狐疑地望去,除了那一股奇怪的气机,上面空空如也,什么东西也没有。这神棍瞧出什么端倪来了? 江临走了几圈,花样子装完。转身朝乱成一团的人群里去。 他手下的军装十分机灵,立刻上前按住最闹腾的王殿枝,扳起他不断晃动的脸。江临居高临下地细瞧,王殿枝面容扭曲,舌根发黑,手脚毫无目的地挣扎,力气很足,眼睛却失去光彩,显得空洞无神。 最后江临装模作样地点了点头,咳嗽两声,朗声道: “十三楼一事影响极其恶劣,如今又牵扯了无数家族人物,已经把上面惊动了。不过本督查现已心中有数,各位无需紧张。先请几位少爷回到警察局,查明是谁下的毒手,下了迷药害人。之后马上送回府上,担保不会少一条汗毛。” 转身对张少梧道:“还不请人?!” 张少梧急忙叫人趁机把几个撒疯的捆绑了拉了回去。 这时,苏鱼对识海里的声音暗嘲: “江大督查耍好大的威风!就不怕财神殿起了疑心?不是担心有诈才逼本少爷出马的吗?现在有本少爷在这坐镇,你还来凑什么热闹!哼!穷出风头!” 江临苦笑,传音道: “一时间也没法和你清楚说明了。见过海棠才知道情势愈发严重,十三楼远远不止一座妓院那么简单。它还是一座大阵的阵眼,专门用来招惹祖宗、对付我画聊斋的。不过如今阵眼被海棠盗走,大阵已毁,财神殿引龙的诡计被迫中断。 但财神殿的手段你是知道的,绝不会为山九仞,功亏一篑。既然煞费苦心在十三楼摆下大阵,绝对不会轻易放弃。如今十三楼阵眼的玉髓已经被海棠偷了,现在正在我手中。我与海棠苦思冥想,依旧想不通财神殿到底还能如何再启动阵法,引出龙来。实在放心不下,所以决定亲自来十三楼查看,看能否瞧出什么端倪。 这次的动静牵扯到的都是世家大族,人脉广远,惊动了上层。财神殿故意把事态闹大,反倒便宜了我行事,明目张胆地带兵来维护治安,财神殿应该不会什么疑心。就算起疑心,现在也顾不上了。 别忘了,现在最大的问题是防着老祖宗上来,和祖宗比起来,其他都是屁大点的事,不足为虑。” 听江临又提起祖宗,那可是关乎自家性命,牵扯广远的事,连带苏鱼也莫名紧张起来,识海中急问: “那你瞧出什么来了?” “那些癫狂的世家子弟,他们的魂魄果然被剥离了,并被下了咒,种下了一个念头,一定要到十三楼来。被剥离的魂魄就被困在十三楼上方。你行气修为尚浅,魂魄不入你的识海,所以你看不到它们。” 苏鱼又惊又气又急,财神殿又干这些丧心病狂的勾当!废墟里真有魂魄在游荡!宝贝玉佩的反应果然是没错的。心中想起胡姬吃女鬼、吞魂的模样,脚下不禁又远离了十三楼一步。 “那现在怎么办,不救了这些魂魄么?有没有咱们的人在周围搭把手?” 他的脑袋随着识海的声音朝四周搜寻。 识海中江临连忙急喝: “不可张望!现在不能妄动,财神殿的目的尚且不知,不能过早暴露自己的人! 况且,常人的精神十分脆弱,尤其魂魄被外力强制剥离,造成的损伤更大。需得查清他们是怎么被剥离的,才好对症下药。不然救人不成,反倒害了他们。一切先到了监狱再说。子辛已经在候着了,只能先查明魂魄剥离的原因,再行解救。 苏鱼,你就和那些警察在这儿守着,别让任何人闯进来,徒增事端。待我去查他们的识海,或许能找到蛛丝马迹,看财神殿究竟想在十三楼搞什么鬼!” 背后那片废墟在飘着魂魄,光一想后脊就发凉,恨不得早点拔开腿脚开溜,让他在这守着,苏鱼极不情愿。但如今,事态似乎愈发严重,连江临也预料不来。这种关头,他苏大少爷只好挑起大梁,勉为其难了! 于是微微点点头。 江临露出一个微笑,苏鱼虽不靠谱,万事大大咧咧,但关键的时候,还是能分清轻重主次,果敢义气的。 于是向其他军装比了个手势,打道去警局。 警察局挤得水泄不通,各大家族都开着大队人马给自家少爷小姐壮家声。 警察局局长说是突发疾病,卧床不起。副局长笑眯眯地上了趟茅房,就再也没见回来。那个督察军官江临,只在警察局现了个身,就没了影儿,也不知跑哪里去了。张少梧躲在办公室里拉上窗帘,当做一切看不见。一时间,没一个主事的人过来招呼他们。 这时,一个童子缓缓走进牢房。吵闹的人们都安静下来。黑衣服,袖口纹着半月,这不是画聊斋的神仙么? 不知是哪家的贵族暗中把画聊斋的神仙请到监狱来了,彼此互相猜测,却不点破。反正这事诡异得很,不管是哪家下的帖,早些请来神仙看一看总是好的。 狱卒见状偷偷来报,张少梧扶额。把少爷小姐们抓来监狱,已经是这些爷爷祖宗们最后的底线了,他们还像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老子不管了! —————————— —————————— 今天更得晚了,但字数多呀。嘿嘿继续腆着脸索要各种推荐收藏评论,求鼓励。 附:《画聊斋主人》书友群:579590550。欢迎加入参与吐槽、讨论,玩各种play。 第三十章 少年本无罪 今日的班房不同以往,外面叽叽喳喳的议论声,里面铁栅栏冲撞的哐当声,完全打破以往的阴森恐怖。那些发癫的人们听见外面传来的声音,闹得更凶,看守的狱警队长赵斌无奈,只能把这些人关进最里面的地字八号一排牢房,这样值班室里至少听不见那些嗷嗷叫的声音。 正松一口气想休息一阵,却瞧着一个黑装童子走进来。手下李甲早来报过:上面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童子又矮又小,看不见。赵斌于是眼神一使,值班室的人都统一拿起报纸,认真地看新闻,眼前有没有童子经过,他们一概没注意到。 子辛也不理他们,径直往地字八号那一排走去。这是第二次来这监牢里,子辛早把路线记得烂熟。上一次来这里时,用临江镜对付的是一表人才的韩玉芝。而这一次对付的是王殿枝。江临说,最壮健、精力最旺盛的那个,就叫王殿枝。 子辛一路瞧着过去,所有发癫的人都口流哈喇,从栅栏伸出双手想要撕扯他,唯独中间一个栅栏没有伸出手。子辛心下大奇,莫不是疯死了一个?走近一看,人还没死,是一个脸色苍白的少年,只在里面呆愣愣地坐着。最多比子辛大两三岁,与唐圆圆一般的年纪。 他既不闹腾,也不龇牙咧嘴。只是四肢耷拉地坐着,看上去了无生气。 子辛小小的眉头蹙起,这样一个人怎么不听主人提起过,难道主人在十三楼现场没有发现他么? 于是从怀里掏出临江镜,对着镜子道,“主人,我发现比王殿枝更有趣的人。” 子辛双手撤开,临江镜滴溜溜地悬在空中,泛起柔和的光芒。光芒漫过铁栅栏,铺满少年的整座牢房。溢过两边的部分,连带旁边狱牢挣扎的人都安静下来。 镜子里传来江临的声音:“奇了,这应该是顾家三少爷顾以盼,我去十三楼时并没有发现他在场,为什么他也在这行人当中?” 顾以盼,财神殿三大堂主之一顾常在的儿子,地地道道的财神殿正统,怎么会成为了受害者之一? 子辛哼了一声,“财神殿里狗咬狗是出了名的,他年纪这般小,哪里斗得过吴常那种老狐狸?况且,张少梧早在主人去之前便送了一批人过来,这顾以盼不挣扎不吵闹,应该是第一批送来的人吧。” 江临没有回答,只临江镜又生出一道波光,扫过呆滞的少年。 随后,江临叹了一声。 “真是可惜了这样一个好少年。他体内只剩一魂二魄了。” 子辛猛地抬起眼,瞧着少年生出一丝同情。女鬼事件中,顾以盼被胡姬吃掉一魂一魄,按理来讲,应该剩下两魂六魄才对。如今却只有一魂两魄,其他的一魂四魄应该也被剥离掉了。一个人丢了魂魄,轻则神志不清,发癫发狂,重则一命呜呼。 而顾以盼却安安静静,只是四肢无力,双眼无神,呆愣不若正常人而已。若不是一个人的识海极为强大壮阔,意志极为坚定,绝不可能保持如此稳定平静的状态。 江临的叹息声又传来: ”你可知魂魄为何会聚集在十三楼上方?其实里面有极为纯粹和强大的一魂四魄在招食,它们的颜色纯正鲜明,吸引着其他人的魂魄过来啮噬。那一魂四魄被下了禁制,无法离开十三楼那个地方。我本就十分奇怪,有如此程度的识海,应该不会轻易被夺走一魂四魄才对,没想到竟然是他们财神殿自己人。” 子辛眉眼一跳,露出一个嫌弃般厌恶的表情。人因欲望而生争斗,魂魄当然也会。看见更强大更纯粹的力量,谁不想占为己有?所以鬼物最是凶恶,往往喜欢夺噬活人魂魄,侵占活人躯体,掠取精气,壮大自身。 何况魂魄离开肉体,没有理性节制,会撕咬得更肆无忌惮。一个人的魂魄被其他人的魂魄撕咬分食,这种被啮噬的痛苦会反应在肉体身上。严格地说,这和吃人没什么分别。眼前这个少年,遭受这般的痛苦,竟还能如此镇定、平静,识海意志力量之强,确实十分惊人。 “这个少年识海极为强大,天赋奇高,修行皆为正统,基础十分扎实。可惜小小年纪受此重创,不然,再过二十年,他定能成为一代宗师,名扬一方。” 子辛听完也摇起头来,学着江临可惜一声,“怪不得吴常要对付他了,魁手善妒,在财神殿也是出了名的。恐怕吴常早就知道这小公子哥的厉害,害怕以后被他超了地位,所以就先下手为强了。” 江临没有接下这话题,只是冷笑一声: “财神殿用顾以盼的魂魄做钓饵,这是下了重本钱,特地留给我们的线索。不探查探查岂不是辜负他们一番美意?子辛,我们去了。” 一声轻呼,临江镜腾地光芒大盛,流光如水一般浸满整个空间,昏暗的牢房里瞬间亮如白昼。 子辛在镜子旁边,闭着眼睛垂手站着,如同闭目养神一般。 顾以盼呆滞的表情忽然抽动了一下,只觉得空洞的身体忽然充盈起来。努力睁开眼睛一看,茫茫黑夜里,忽然升起了一***大如车轮的圆月。 他低头发现自己正赤着双脚踩在水里,旁边一个高大的人影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 这个人穿着黑色的斗篷,斗篷里只露出一只手来。顾以盼一阵战栗,对这人有说不出的恐惧感。他鼓起勇气朝斗篷人看了一眼,坚挺的鼻子,薄薄的嘴唇,棱角分明的轮廓,面无表情却露出十分严厉的气势。 对了,这就是他的师叔,人称魁手吴常,财神殿赏罚堂里的堂主,从不手下留情,今日是特地来考验自己的。 顾以盼深深吸了一口气,朝眼前的溪水张开五指,心中默念起口诀。脚下的溪水慢慢起了变化,水面卷起一条长长的细线,然后细线越滚越粗,越变越大,最终从水里抬起头来,生出眼鼻,张开大口,一条水螭从溪面上翻越而起,腾在空中,又翻腾而下,最后噗地一声扎在水里,与溪水融为一体。 岸上传来不少人同龄人的掌声,顾以盼咧开嘴大笑,得意洋洋地朝吴常望去。水螭可是财神殿十五岁才能习得的水平。 吴常却冷冷注视着他,冰刀一样的眼神把他的热情全部浇灭了,只手足无措地站在水里。 “六岁毛孩哪来十五岁修行的口诀?偷盗大罪,当罚!”吴常一声冷哼。 顾以盼的小手拳头握得紧紧的。这水螭以前偶然见哥哥练习过一次,便偷偷记住了,哪里是偷来的口诀?还以为这次可以通过吴师叔的检测,离了这童人堂,到外面去修行呢。 这时,画面忽地波动起来,无数人物的影子在他脑海里走马观灯般闪过,情绪变得模糊。 等眼前再清晰时,顾以盼发现自己跪在粗糙的沙地上,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眼前的灵堂白幔飘飞,他的第二位哥哥也死了。掌管财神殿生意这一命脉的财神堂堂主顾常在,他的父亲,正拿起鞭子狠狠地往他身上抽去,嘴上怒道:孽种!孽种!!死的怎么不是你! 财神殿里明争暗斗,尔虞我诈,大哥也是这般在自己毫无预料的情况下死去。顾以盼不知父亲为何要鞭打自己,只知心中凄苦异常,双眼堕泪,父亲愤怒无比。 而在旁站着冷笑的,正是魁手吴常。 再下一刻,自己换上新衣裳,成为可以自由行走在凡世的大少年。堂上的顾常在自顾自地饮茶,并不多看他一眼。顾以盼低头暗自握拳,下定决心,自己一定要成为独当一面的大人,才能安慰父亲的丧子之痛,继承顾家的家业。 走出家门,那个黑斗篷一只手的吴师叔在旁等着他,笑得毛骨悚然。他只对自己说了几句话,仅仅这几句话便让他心头大动,眼睛发亮,谢过师叔的指点,直奔财神殿大堂,取下画聊斋讨伐令,启程阳州。 画面再次快速地飘飞,无数破碎的面无表情的脸孔一闪而过。最终来到一处雕栏玉砌的庭院里。 顾以盼倚在窗台前看雪,忽觉背后有异样,警醒地转身。吴常那张冰刀一般的脸庞直逼过来,顾以盼惊悚地退开一步。只见吴常嘴上泛起极为嘲讽的笑容,啪嗒一声,一支笔从他身上落了下来。吴常如一阵风般又消失了,空中只留下一句话:师叔只能帮你到这里,接下来能不能成大事,就得靠你自己了。若让其他人得知此笔,你自知后果。 顾以盼又惊又怖又喜,连忙低头捡起那支笔。画面渐又变得模糊,眼前的毛笔似是蒙上一重细纱布,看不清楚起来。这时,远方传来一声童稚清灵的声音,“笔。” 顾以盼闻声眼神一定,直勾勾望着自己手上的笔,眼前的细纱布被揭开,画面又清晰起来。 朴素的芦苇杆,秃顶掉毛的笔头。芦苇杆上的细纹,笔头上毛发的粗细,都清晰可见。这便是他梦寐以求的财神殿至宝之一——泣鬼神。他握笔的手因紧张而颤抖,心底却泛出无比强烈的兴奋。有了这个宝贝,他便可以事半功倍,一蹴而就,很快就能完成自己的理想了! 空中的月亮忽然传来一阵波动,像是催促一般,让他随着这光芒的波动,迅速往前掠去。 忽地往前,天地忽然堕入白茫茫地一片,没有天地之分,没有时间流逝,什么东西也不存在,那轮白炽的月亮也没入这白茫茫的一片,融为一体。甚至自己也和这白茫茫的一片连在一起了,枯寂无味,生无可趣。 在下一刻,这白茫茫的世界里,似是裂出一条细缝,缝中泛出正正金黄色的光芒,这光芒甚是诡异,像是烟雾一般缭绕着,透过缝隙吸引写自己走过去看。顾以盼迈开脚步,伸手去触碰这些烟雾,忽地脑袋大痛,一股强大的力量冲进自己的识海,荡开巨大的波澜。 自己脚下一空,忽地堕入另一个世界。顾以盼环顾,看见自己站在十三楼里,眼前不止一个穿着黑斗篷的吴常,还有另外将近十个斗篷人。他们聚在一起谈论,声音并没有故意压低。 顾以盼只觉自己十分渴望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于是继续往前走去。只模模糊糊听见一个“龙”字,一股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吴常放大的面目在他头上悬挂着,阴森森地笑着。 ———————————————— —————————————————— 画聊斋书友群:579590550。 然后,一如既往的,求推荐、评论、收藏、打赏及各种鼓励。 第三十一章 生死禁 顾以盼心头大惊,极为恐惧,只知道即将发生极为恐怖的事情,想拔腿开跑,双脚却迈不开步子。吴常的手掌变戏法出现了一支笔,那枝笔尖秃掉的毛发忽然泛出万千光芒,直接窜向自己的额头。登时眼前光芒大泛,画面一片白茫茫,周围任何东西都消失了。空荡荡的天地里只有撕心裂肺般的痛苦,身体像是花瓣一样,被撕成一片又一片。咬了一口又一口。 他抱着自己的脑袋,干渴的喉咙发出嘶哑声:痛苦啊,好痛苦啊…… 这时,白茫茫的天地间荡开一阵波纹,一股强大的力量好像马上要冲破进来。顾以盼对这力量渴望至极,只祈求这力量能破了无边无际的天地,自己便能从无穷无尽的痛苦中解救出来。 这股力量越来越强,白茫茫世界里的晃动越来越激烈。忽然,一个童子的声音急呼,“不可!不可!!” 随即,天地微微一震,那股力量不知从何处开始,骤然消失。 顾以盼像是跟着那股力量被抽走一般,身体猛然前倾,摔在监牢冰冷的地板上,无神的眼睛里还淌着两行清泪。 铁栅栏外,子辛摔坐在地,大口大口呼吸着,额上全是汗水。空中的镜子光芒已收敛,跌入子辛的怀中,牢房里重现陷入昏暗之中,周围挣扎嘶喊声再次没入耳朵。 “子辛,你何为要阻止我?”江临一声喝道,“险些便可破开吴常的禁制,救出顾以盼,知道财神殿在十三楼的密谋了!” 子辛只捧着镜子,眼神由灵动变成深沉,似是带恨。 然后缓缓道:“主人,那是生死禁!” 镜中一阵沉默,似是有些震惊。生死禁,那是让花农师父精神受重创的禁制。当年师父凭一身本领走南闯北,叱咤阴阳界。若非受生死禁的算计,又怎么可能识海大损,精神恍惚,被财神殿趁虚而入,从而一路被追杀,疲累而死呢? 师父临终的模样还历历在目,江临的声音也变得低沉而愤恨,汹涌的怒意隐藏不住: “顾以盼身上也被种下同样的禁制?我倒要看看,这个手段究竟是怎样害了我的师父!” 子辛垂眼,想起往事,脸上露出凄惘的神情。第一次见生死禁,是在平广原一战后,那个健硕的难民身上。他的识海中白茫茫的一片,似是薄弱,又坚不可摧。可是劈开以后,里面什么也没有,找不到任何答案。只有无穷无尽的痛苦和死亡。 江临急于求证,声音似是有些急迫,念了一声“起。” 临江镜再次悬在空中,光芒泛起。顾以盼的身体微微一颤,识海中再起波动。 远远地,又抵达识海深处的那白茫茫一片,无天无地,无始无终。 这一层禁制像是皮球一样,只有薄薄一层外壳,似是一碰就破。里面茫茫一片,像是有无穷尽的识海内容等着人去发现。可实际上却坚韧无比,普通解禁的方式无法打开这片识海。倘若用修为更高的术破开,便会像皮球一般炸开,这白茫茫的一片便会在解禁人的识海里扩散,无穷无尽,无始无终…… 果真是生死禁!江临再次离开顾以盼的识海,心情颇为沉重。师父当初就是这样,败在救人心切上。 花师父临终前本已叮嘱过他,让他千万小心财神殿的生死禁,只怪自己心太急,竟一时忘了分辨,把师父的叮嘱抛在脑后。在这最后的关头,若不是子辛机警,只怕自己现在与顾以盼也没有两样了。 江临又想起了其他的人,在镜中连道,“去看看王殿枝。” 子辛找到长得最壮健,闹得最厉害的王殿枝,临江镜光芒一起,稍时,子辛睁眼道:“他的识海里也有生死禁。主人,财神殿在他们每个人身上都下了生死禁,这是算准了我们会来救他们,故技重施,想用同样的方法重创你的精神!” 镜子内外一片沉默,只有周围嘈杂的咕噜咕噜的嘶喊声。 江临陷入沉思,如果财神殿只是想从生死禁上把自己打败,未免也太小瞧画聊斋的本事了。他心中隐隐觉得不安,总认为自己中不中这个禁制,对全局都无伤大雅。这是诸多环节中的一步,而自己正步入财神殿的连环计中。 顾以盼依然趴在地上,没有聚焦的眼睛望向前方的子辛。 子辛瞧着顾以盼的脸,越看越气,忽地跳起来,抹了一把眼角,脸颊鼓成红灯笼。举着临江镜大怒道: “你们财神殿欺人太甚,害我花主人不算,还要害我江主人!” 说罢,竟要用镜子砸向顾以盼。 江临高声阻止道,“顾以盼也是个可怜人。他小小年纪受制于人,遭受这般苦楚。少年本无罪,你何必怪罪他!” 子辛涨红的脸颊依旧气鼓鼓地,眼中杀意闪烁许久之后,才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放下高举的手,脸上的神情也恢复自然。 “主人,现在已经知道,吴常确实是用泣鬼神剥了他们的魂魄,接下来该如何,去十三楼救人么?” 镜中的声音再次沉默。这答案得来虽然有惊无险,但毕竟过于简单了点。财神殿就是想借这点,让自己去十三楼救人么?即便去十三楼救下这些人的魂魄,也花费不了自己多少的修为和体力,财神殿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而这时,顾以盼忽然翻起白眼,抱头痛呼,翻身在地滚成一团。整一排的地字八号都传来打滚嗷叫的声音。 子辛不解地道:“主人,这是怎么一回事。连顾以盼都受不住了?” 江临略一沉吟,低呼一声:“不好了,这是离体魂魄归化的征兆。地脉阵有化地气的功效,魂魄碎片在阵眼待久了,会化为天地精气,回归大地!财神殿这是算准了时间,我们受了禁制,他们皆大欢喜。如若我们平安出来,在我们找到答案后,立刻催促我们动身救人,逼着我们现身十三楼呢。” 子辛眼中一抹神秘的光芒一闪而过,脸上却冷笑道: “现身十三楼又如何,事情再麻烦也不会比平广原更麻烦!即便财神殿在十三楼埋伏几百号人,也挡不住临江一照。我们就去给这些狗腿子一个教训吧!” 江临失笑:“还是子辛有底气。倘若师父还在,断然不会看着这些人受苦、怯场十三楼。我江临要是再小心翼翼、扭扭捏捏、犹豫不决,只怕受不起画聊斋主人这五个字。子辛,走吧,去十三楼。” 子辛闻言嘴角一弯,眼中那种光彩像烟花般流转起来,脸上露出无比兴奋和跃跃欲试的表情。 ———————————— ———————————— 画聊斋书友群:579590550。 二更。然后,一如既往的,求推荐、评论、收藏、打赏及各种鼓励。 第三十二章 夜幕降临时 十三楼外,苏鱼坐在斜对面的豆腐花铺子里,眼睛盯着对面的十三楼,肚子咕噜噜地响,表情极不耐烦。夜幕降临时,围楼的警察换了一批岗,苏鱼暗骂: “江混蛋怎么不让张少梧过来和我换岗?本少爷又不是铁打的,肚子正饿呢。” 整条鹊华街毁去大半,连豆腐渣都没有得吃,再有钱也买不到什么东西,苏鱼空长了一张脸皮,讨不到半点好处下肚。 正在这时,街头走来一大群人,气势汹汹,有模有样,架势摆得正足。 苏鱼狐疑地站起来,果然有不怕事儿大的,这又是哪家的胆子肥的,明知道本大少爷在这镇守还敢来招惹? 于是招了招手,让警察队长孙义国做好准备。要是敢闹事,就算是天王老子,一样照揍。 待人群走近了一点,苏鱼眯眼瞧了瞧,带头的那个怎么那么眼熟——不就是管家苏牢吗?身后一群气势汹汹的,正是苏府的打手。 苏鱼唬了一跳,连忙朝孙义国比了个手势,让他们放下家伙,莫紧张。这可是自家人,苏少爷的私家兵,差点就打了自己的脸,闹乌龙笑话了! 又看苏牢脸上露出急色,苏鱼脸色微变。自己已经好几日没有回家,也不知家里的情况如何,劳叔这表情,莫不是家里出事了? 连忙上前迎上去。 苏牢开口便道: “谢天谢地!少爷,你可算没出事!” 苏鱼一愣,自己玉佩在身,能出什么事? “老爷在商行被几家同行带人给堵住了!咱们苏宅大门也被不少人围着,夫人担心你的安危,所以让我们出来护着你,别挨了那些人的闷棍儿。” 苏鱼上前扯住劳叔,急道,“怎么回事?” 苏牢露出苦瓜脸,“也不知是谁在一言惊堂放出风来,说那些世家大族的子弟是被衢州财神殿扣了魂魄,要邀阳州的画聊斋破局。还留下话来,说什么‘惊天地、泣鬼神,临江照鬼不照人’。 也不知中了什么邪,大家都信了个十成十。现在阳州城都炸开了锅,都说原来这几天是画聊斋的江湖恩怨搅得阳州城天翻地覆,不得安宁。民愤都起来了,连带我们苏家也遭白眼。那几家商行都有儿子是疯的,上门要我们苏家说句公道话。 画聊斋也被人堵着,不过那看门的童子拿了根短棍守着,牙没张齐,棍子却使得好生厉害,那群怂包倒不敢怎么闹腾。这倒好,把气都撒在我们苏家身上了! 若不是十三楼风声不好,他们不敢靠近,只怕也要来找少爷你撒气呢。” 苏鱼气得几乎要跳起来。这是谁放出的消息?绝对不是财神殿这只老狐狸。自己做出来的勾当怎么可能全天下广而告之,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肯定是其他的狗腿子看戏看得不过瘾,偷偷放的火。不是满堂红就是卜算子、大重山! 那些世家大族也忒不讲理!财神殿勾走的魂,画聊斋闹的矛盾,你搞我苏家干吗?!有本事直接去衢州端了财神殿老巢啊!什么狗屁东西?!自己饿了一天替你们的狗崽子守魂魄,竟然不知好歹、恩将仇报,惊动本少爷的父母,闹到老子府上去了?!太岁头上动土,活得不耐烦了! 卷起袖子就要回家揍人,刚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回头看了看十三楼。心头一阵暴躁。 自己答应过江大混蛋,守在十三楼,不能出乱子,现在一走,岂不是失信了?万一财神殿就趁这个机会做些手脚,那就大事不妙了。 只好转了身子往回走,坐回原来的位子。可胸口咽不下这口气,憋屈地往桌子上猛捶上一拳,震得灰尘都飘了起来。 “牢叔,我这自有警察护着,没人敢造次。你带人回去把那些不长眼的都赶走,别堵在家门口,招晦气!谁还瞎哔哔的,直接乱棍上去打。府上养的打手,常年也没见动过几次手,骨头别闲发霉了!哼,不用手下留情,这是他们欠我一天的饭钱,替我从棍棒上讨回来!” 苏牢听不懂什么饭钱,只是十分惊奇,这大少爷竟会放弃这样一个做纨绔二世祖的机会?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于是再次确认道: “少爷,你这是不亲自回家收拾他们?” 苏鱼暴躁地挥挥手,“来日方长,有的是机会!” 苏牢讶然失笑,少爷这不是不打,而是把这口闷气记下了,以后要连本带利地讨要呢。 瞧着十三楼围成一圈的态势,只怕大少爷是真走不开。苏牢不再多说,只转身带着一群人,气势汹汹地回龙华街去了。 苏鱼朝鹊华街恼怒地张望着,这江混蛋怎么还不来,赶紧把这些魂魄解决掉,好放自己回家打架吃饭! 阳州城外,金华饭店里。 老板的眼神紧紧盯着一个穿着紫色的奇装异服的人。这些人像极了才子佳人戏文里的那些抢别人老婆的恶少。穿的衣服也不入流,大抵干的是旧社会的勾当。这个紫衣后生不知从哪儿回来,满头大汗急匆匆跑上楼去。 老板不禁嘀咕,自己可是奉公守法的好公民。那些人怎么看都不像好人,整天鬼鬼祟祟的,好像藏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这不,一个小时前还有一位美丽多情的小姐去了他们的房间,到现在还不见下来,不知会不会出事儿。这些行迹古怪的人,要不是看在他们出手阔绰的份上,早找个理由把他们赶出去了。 这时,那个紫衣的后生直接闯开房间的门,声音里带着兴奋: “大师兄,城里又有热闹了。满堂红那些狗子,在十三楼吃了大亏,咽不下那口气,在一言惊堂扇了一阵风,放了一把火,这下子财神殿和画聊斋肯定是非要开干不可了!” 话还没说完,就愣在那里。房间内不止周帆一个人,还有个美丽妩媚的美人儿。 穆桅心下一惊又一喜。这美人不就是害大师兄患了茶饭不思相思病的白海棠么?怎么会亲自登门拜访呢?转念一想,不禁偷笑,大师兄果然是大师兄,世上没难得住他的事。这么快就把美人追到手了,手段高超,回头一定得要他传两手心得! 周帆见这师弟表情变化,哪里不知道他心里的鬼念头,沉了沉脸问道:“怎么回事?” 穆桅回过神来,笑嘻嘻地道: “财神殿把世家大族的魂魄挂在十三楼,要和画聊斋直接单挑,闹的动静不小。卜算子那群算命的眼神尖着,早在旁看出了端倪,就好心放话给满堂红。满堂红在十三楼被财神殿和画聊斋摆了一道,正苦寻机会报复呢,于是又跑到一言惊堂放出风,说‘惊天地、泣鬼神,临江照鬼不照人’,闹的是衢州财神殿和阳州画聊斋的江湖争斗呢。 财神殿知道自己底儿被揭了,那个老脸啊,直接在一言惊堂外就和满堂红打了一场。财神殿的狗子撤得差不多了,人手不够,干不了满堂红,只能满城追着跑。满堂红的邝清野,一边跑一边大叫,‘财神殿的狗子出来勾魂了’,那场面实在滑稽得紧。 这不,整个阳州城炸开了锅。那些世家大族哪个是省油的灯?怕画聊斋的神仙发威,衢州又鞭长莫及。只好招了一大群人,把苏家大门给围住了。哈哈,师兄,你说好不好笑?我猜最迟今晚,画聊斋又得和财神殿大干一场!” 穆桅说完自顾自地哈哈大笑,奇怪大师兄怎么没点反应?一眼望去,发觉周帆瞪着他,一言不发,海棠在旁冷若冰霜。 穆桅忽地发觉气氛尴尬,挠了挠头嘿嘿一笑。 周帆沉着脸问:“说完了?” “说完了。” “说完还不出去?!” 穆桅一愣,这气氛不太对啊。难道和自己想的不一样,吵架了?心想这种事情容易殃及池鱼,自己还是不凑合了,赶忙缩着脖子一溜烟跑了。 这时海棠站起来,微微皱眉:“如今形势已到了这个地步,你当真不肯去?” 周帆十分窘迫。 “并非我不能相助画聊斋,可他画聊斋的对头偏偏是财神殿。我不能违背师父的意思。大重山不与财神殿为敌。” 这句话周帆已经重复了无数次。海棠在他面前徘徊了几次,表情有点恼火。 可落在周帆眼里,海棠没有半点生气的模样,反而像是有无数忧心事无法解决的无助少女。而她的忧愁却像千斤重的石块压在自己心上。 周帆十分痛苦矛盾,单拿他个人来说,恨不得马上牵起海棠姑娘的小手,直奔十三楼把那些黑的红的打个落花流水,解了她的忧心事。可他不仅仅是周帆,他还是拿着大重山棍的下一任继承人。师父的教诲,他万万不敢忘。可是连海棠姑娘的第一个要求,自己都不能答应,只怕这姑娘从此对自己再无半分好感了吧? 正纠结煎熬间,海棠忽地开口道: “好。不逼你大重山相助画聊斋。我白海棠请你帮忙总行吧?放心,我只求你保护我就好!” 周帆闻言蓦然抬头,心头狂喜。这可是真的?保护自己的女人天经地义,财神殿狗腿子要是敢动自己的未来老婆,就不要怪自己忘记师父的教诲! 不错,他早把海棠认定为自己未来的老婆了。老婆才是最紧要的,什么狗屁画聊斋,谁有功夫搭理你?! “有我在,谁敢动姑娘一根毫毛?我大重山棍直叫他认不出祖宗!”周帆凛然朗声道。 海棠见状,心知计谋已成,忍不住盈盈一笑,道了声多谢。 两人即刻启程前往十三楼。 而十三楼对街的楼顶上,竹杖、芒鞋二人依旧在原来看戏的位子坐着,瞧着楼下生闷气的苏鱼解闷。 芒鞋道,“这十三楼倒是上佳的戏台子。师兄,你说今晚的谁能占便宜?” 竹杖嘴角浮上极感兴趣的笑容,“火烧十三楼那晚,画聊斋小子占了大便宜,这次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嘿嘿,年轻人,总归火候不够!财神殿几只老不死的狐狸都出了马,只怕画聊斋这次要吃大亏了。” 芒鞋嘻嘻一笑,指着苏鱼道,“这娃娃屡教不改,让他别趟这浑水偏要趟。今晚吃过大亏后,看他不长长记性!到时候他一定会把脖子上的宝贝扔的远远的,老子这回就当个渔夫,捡回清水鱼。” 竹杖哼了一声,“苏家这小子,过完今晚能活下来再说,没准和玉佩一起落了祖宗肚子,还捞水鱼?捞个屁……” —————————————— ———————————————— 不废话了,求票!评论求鼓励! 第三十三章 一箭光阴带魄归 子辛走出监狱大门时,已经入夜。 围在监狱门口的人少了一半。剩下的几家钉子头等了半天,本来都焉在地上,见他都腾地起了精神。各家老爷吩咐,今儿不能走,只要是画聊斋的人出来,就得去讨一个说法。 眼见童子出来,就想一窝蜂冲上前,奈何这童子冷眼射过来,直教人发毛。只好原地怒气冲冲侧目而视。 画聊斋的厉害大家都知道,人们虽怒视,却不敢上前。有几家世族以前请过画聊斋,这些家丁多少亲眼见过,心里清楚得很:这位小童子,耍起镜子来,简直像真神仙一样,不是他们这些凡夫俗子能招惹得起的。 子辛自顾自地走,看着他们想动手又瑟缩着的样子,暗自觉得好笑。 走到鹊华门时,一颗水滴子忽然落在他的头发上,杨音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子辛,画聊斋外面也有人闹事。八组疏影姐姐有消息回来,吴常带着一行人潜回秋华街。四组许一山也发现满堂红和卜算子在十三楼附近,已经挑好了戏台子。 江先生认为财神殿可能会直接和我们干上,所谓的‘单挑’传言并不全是假的。所以待会儿让唐宋兄妹去打个外围,许一山还在十三楼外待命,好和你接应,你可不能把他们赶走。” 子辛小嘴哼了一声,“打架我一个人就可以,他们来凑什么事儿。” 杨音笑了,“你就是脾气傲,先生说了,临江镜已有裂纹,待会要是开打,能不动手你就不要出手。先生在斋中沟通临江镜,一切交于先生处理。 另外,先生说,一旦真发现财神殿的狗影子,就让苏少爷放警察们回家,避免殃及池鱼。” 子辛不情愿地再哼了一声。水滴子凌空跃起,飞向空中。 路转鹊华街,子辛快步地走,很快就看见了等得不耐烦的苏鱼,一个人干坐在豆腐棚子里,正无聊到打个手电筒招蚊。 见着子辛,苏鱼连忙迎上来,往他身后张望,又颓丧地跌坐下来: “怎么就派一个胎毛过来?正牌神棍都不来一个么?” 苏鱼指了指胸前的玉佩,又指了指十三楼里。刚才里面传来的波动比一整天的波动还要大。 “那些魂魄好像中的门道很复杂,气机****,我刚刚可是感受到里面的不太平。” 子辛从怀里掏出临江镜,白了一眼苏鱼道:“主人坐镇斋中,自有法子通过临江镜使手段。若不是当初你苏大少爷学了一套好脚法,主人本来能通过临江镜来去自如。现在好了,即便待会要出什么事,主人也赶不出来了。” 苏鱼大窘,摸摸自己的后脑勺嘿嘿一笑。踏裂了临江镜这条尾巴一直被子辛抓着,只要子辛提这事,苏鱼必定气短,平时口若悬河,到这会儿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子辛不再理他,朝着废墟干干脆脆一脚踏进去。苏鱼吃了一惊:你一个胎毛,当真胆包身,也赶往里凑合?本想拽住,又转念一想:这胎毛肯定有本事,不然江混蛋哪里会这么放心?还是看江混蛋的安排。 只好重新回到豆腐花铺子坐着,眼睛却往周围瞄去。财神殿这群没脸没皮,以无耻为智慧的狗子,说不准会暗中使诈偷袭,不得不防着! 眼珠子一转,叫来警察队长孙义国,让他带几个人绕着十三楼,隔着九条巷子就开始戒严巡逻,反正这阵子十三楼人烟不近,这时节还敢在这里冒了头的,都不是普通人,统统当成犯嫌疑的赶跑了事。 子辛走到十三楼废墟的正中间,抬头望了望黑漆般的夜空,一点星星也没有。气注眉心,凝神望去,果然看见有几十缕微微泛着黄白交织的光芒在飘荡、纠缠,面目模糊不清。中间的那几缕魂魄难以招架,整被其他的魂魄拉扯、啮噬着。 魂魄肉眼并不可见,只能通过识海精神感应映像,就如“看”到一番。“看”到的颜色越淡,说明魂魄越虚弱。 子辛能感受到,上面的魂魄好像被什么一次次剥离一样,竟然蒸发出一丝丝的极其淡薄的气流,然后慢慢上升,归化在空气中。每散化一次,颜色便淡掉一分。心中了然,这大概就是地气归化魂魄的过程了。 人死入土安葬,便是借用地气可归化魂魄的功能,所谓“入土为安”。昔日阴阳界巨擘茅山,就擅长寻龙点穴,借地气炼尸。 世间万物本源上来说都是地气所化,阴阳道有所谓“启灵开悟四不知”一说:“水中鱼不知在水,风中鸟不知在风,福中人不知在福,万物不知有地气”。 可见地气往往最是缥缈,难以直接感知。世上只有少数天然的精灵或者通晓类似茅山的独特法门,才能察觉地气。子辛也只能通过这些魂魄的归化,来判断地气的强盛。 魂魄埋进土里,一般而言,少则三五年,多则数十年才能化为天地自然。而这些魂魄只在这待了一天,颜色已经变得这么淡了。 看着急剧衰弱的魂魄,子辛不禁慨然:看来主人猜测得对,这里地气集中,果然曾经是地脉阵的阵眼。 也亏财神殿能挑地方。要知道茅山断绝传承已经几百年,点地穴接地气的本事,不知道这些人从哪里学来。地脉阵也真不愧是上古名阵,即便阵眼已毁,气机还能如此旺盛。 子辛将镜面朝天,轻声说道:“主人,可以开始了。” 镜子里传来一声轻叱:“吉光!” 临江镜泛起柔和的光芒,流水般向四周倾泻而去。就像是一片光的海洋,在整个废墟上弥漫。一时间十三楼附近亮如白昼,整片黑暗的十三楼被映照得清晰无比。烧残了的木头,零碎闪光的玻璃陶瓷碎片,冒着烟的灰堆,全都一览无遗。 随即这些光海像起了风浪,波涛发出粼粼的波光,碎成匀匀称称的,互相闪烁跳跃着,十分美丽。上方骚动的魂魄也一下子安宁了不少。 苏鱼瞧着也不禁呆了,虽说在画聊斋待得久了,开的眼界也不小。可这美丽安详的浩瀚光海,也是第一次见到。 周围警察的注意力全部被吸引了,目瞪口呆。都说画聊斋里住着神仙,原来是真的。妈的,以后得去画聊斋门口多转悠,沾点仙气。 镜子里江临再变手法,念道:“片羽!” 那些波浪分分飞起,光芒有如实质,竟然变成了偏偏羽毛状的菱形光块,四下纷飞,宛如海洋变成天空。片片跳跃奔走向前。 接着像遇着了什么边际一样,光羽向外散了两丈,又折了回来。最后以子辛为中心,片片光芒集结拼凑成一块圆形,上升在子辛头顶上,像一块发着柔光的水面,把空间隔成两半。 魂魄在上,地气在下。 十三楼对面楼顶上的看戏的芒鞋看着那光芒,赞叹道: “画聊斋小子主意不错,先隔了地气,待会引魂的时候就容易多了。要是和大地直接争夺魂魄,费的力可不少!” 竹杖冷笑,“这种小破事儿有什么值得过眼的,赶紧把这几缕魂魄收拾完,老子还等着正戏看呢。你瞧瞧,场上的人几乎都要等得不耐烦了。” 芒鞋虽竹杖的目光望去,不禁也嘿嘿一笑;虽然四下似乎空空如也。 “咦,那不是海棠花吗,躲在灶房里也不嫌脏得慌。”芒鞋突然指着一处隐民居,眯眼道。 竹杖闻声定神望去,哼了一声,“便宜了那根大重山棍!” 芒鞋高兴地轻拍双手,“甚好甚好,今晚看戏的人多,要上场的人更多。待会儿的热闹一定大的很。” 而十三楼废墟之中,吉光片羽一升,上方的灵魂慢慢地安静下来,不再躁动。子辛朝空中拂了拂手,那层轻柔玻璃的光芒泛起阵阵波纹。 上方缠绕成一团的魂魄慢慢地散开,各自被这些羽毛光芒包裹起来,慢慢地,就像毛毛虫吐丝结茧一样,又像极了一个个透明的琥珀,黄白相间悬在废墟上空,高低起伏着。那些魂魄终于安定下来,一个个静静地呆在吉光片羽之中。 子辛仔细地数了数,最后微叹,“少了三魂四魄,应该是被分食了。顾以盼的最容易分辨,被吃掉一魂两魄了。” 镜子中江临可惜一声,叹道:“忘川东流入识海,一箭光阴带魄归。诸位,回去吧。” 一束束青色的光芒像离弦之箭,从镜子里窜了出来,射中那些琥珀。整个琥珀都闪耀着青色的光芒,变得越来越小,也越来越亮。但始终在原位起伏,并不立即返回各自肉体。 子辛在下面仰望,生出一丝疑惑:光阴一箭,怎么魂魄还不各自回归?于是问道: “主人,这些魂魄为何还不离去?难道十三楼里还有羁绊么?不对啊,地气已隔绝了……” 江临在镜中也是大大皱眉。这光阴箭引魂渡鬼最是有效,怎么今天这么古怪?只怕另有手段! 于是念道:“重明!” 临江镜再生光芒,一片白色大炽,像雾气一般迅速漫过那柔和的吉光片羽。 这些魂魄是从活人识海精神里强制剥离出来的,对临江镜的探查极为敏感。白炽光芒触及魂魄那一刹那,忽地魂魄似乎发出“嘶……”的一声尖叫悲鸣,子辛连忙捂耳,眉头大皱。 魂魄像是受到极大的惊吓,忽地冲撞在一块,滚成形成一个大球,连带数十枝的临江镜光阴箭也被揉合扭作一团,并迅速地膨胀扩大! 镜中江临急呼,“子辛,退开!生死禁!” 子辛本被尖鸣声扰乱,还未反应过来,只听江临口中话说一半,那个夹杂着青黄白色大球便“轰”地一声,爆炸了。 无数光芒像短箭一般射向子辛,却被无数泛着微光的羽毛一一挡住。空中传来无数嗒嗒嗒的声音,好似骤雨猛烈地敲打着窗户。 这些吉光片羽猛烈地震颤,随后一道耀眼的白光炸现,碎成粉末,光亮渐渐熄灭,消失在黑暗中。 与此同时,临江镜凌空而起,嗡嗡作响,再次泛起白炽的光芒,这光如一个球形及时地将子辛包围住。那些青白黄的短箭再次攻击,却如没入铜墙铁壁,不能再进半分。 子辛脸色涨得大红,双眼闪出异彩,双颊圆鼓,身上的衣服向外翻飞,看上去十分生气!一股幽深浑厚的气机缠绕着全身,慢慢地壮大起来。白色的球形也随着浮现一阵一阵地震颤。 镜子里江临大声喝道,“子辛住手!不到万不得已,你不能出手。你连我的话也不听了吗?!” —————————— ———————————— 画聊斋主人书友群:579590550。欢迎加入参与吐槽、讨论,各种play。 另外,晚上九点还有一章。求推荐!评论!收藏!鼓励! 第三十四章 螳螂捕蝉 子辛怒气大盛,眼睛里恨恨地,新仇旧账泛上心来,并不答话,却也不敢动手。僵持一刻,最终还是泄了气,收敛了眼中的光芒,脸上的表情归于平静。 江临放缓了语气道:“直接在魂魄上施咒,是造鬼之法。又是一种禁术。我原以为他们只在肉体中的识海施下生死禁,没想到连剥离的魂魄里也种下了多种咒。果然够卑鄙无耻! 海棠盗玉,苏鱼放火,财神殿发现地脉阵阵眼丢失,不过还不足一日的事情。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能在这么人和魂魄的身上施下重咒,并做得毫无痕迹,财神殿在阳州城的幕后人不容小觑。 大敌当前,临江镜已有裂痕,你不可妄动,万事由我来。” 子辛横脸哼了一声,不答。 江临无奈,只在镜中轻叱,“长虹!” 镜中白光一闪,一道巨大的白炽光芒从镜子中射出,伴随着撕裂空气的爆鸣,仿佛龙啸。顿时,废墟里狂风顿生,飞沙走砾,无数烟尘被这阵风带飞起来,整个阳州城的天空都闪亮了一下。 这道光芒十分霸道强悍,直接撞上把那些光箭和魂魄碎片,迅疾而勇猛。光箭和魂魄碎片瞬间被碾成虚无。 镜子中江临喃喃地道:“还是归于寂灭吧,他们回不去了,留在世上也是受苦。” 白炽光像是能听懂江临说话,仰天长啸了一声,空气震荡,狂风猎猎。听得人心中生出又悲又壮之情。白炽光翻了个身,最终越变越淡,最终化为银丝,消逝在风中。 十三楼对面楼顶的芒鞋不禁又叹:“怪不得财神殿不敢直接上他画聊斋大门,瞧这一招长虹贯日,非死即残,少说也得养个一年半载的。” 竹杖盯着楼下的光芒,这次没在多说什么话。 废墟上,临江镜镜面的光亮也慢慢暗淡,最后归于平静。原本被白炽光照亮四周的十三楼也逐渐昏暗,当光芒消失时,漆黑的夜色重新笼罩了过来。 镜子滴溜溜地跌回子辛怀里,周围一片寂静,一下子没有其他的什么异动和不妥,只有黑夜中的冷风在吹拂着。 子辛站在废墟里,有点茫然:十三楼的魂魄杀局就算破了?财神殿这玩得是什么名堂? 镜子中江临也一直在小心提防,财神殿逼得画聊斋不得不出现在十三楼,绝不可能这般简单。 这时,身后一束手电筒的光束照来,传来苏鱼急切的脚步声: “胎毛,没出事吧。” 子辛转身瞧着苏鱼一脸惶急,没好气地道,“能出什么事?” 苏鱼见子辛好端端地站在废墟里,不禁松了一口气。 刚才一阵光芒明明暗暗的,好不热闹。后来青光一起,一声十分难听的尖锐鸣叫声震得他头皮发麻。他正想着可能有陷阱,那个光团就爆炸了。 胸前的行气玉佩铭豪光大盛,嗡嗡作响,他便知道事情不妙,紧紧盯着那团耀眼的光。眼见那些光羽崩碎暗淡,无数泛着光芒的飞箭朝子辛射去! 苏鱼大骇,临江镜,画聊斋阵斋之宝,比自己的宝贝玉佩还厉害,什么时候吃过这种亏?胎毛这下子麻烦了! 正想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去护住子辛再说,又见一道白色长虹贯天而起,大显神威。眼前劲风猎猎,飞沙走砾,一时间寸步难行。 周围的警察,本来还在大声赞叹一片光海壮丽神奇,随即就听那声尖鸣声一起,凭空生出一个大光球出来,早就吓尿了裤子。 再看那小神仙被围攻,心中大惊,这女鬼竟这般厉害?守楼守个屁,还是小命要紧。几乎全部连滚带爬地逃离十三楼。除了跟着孙义国几个比较忠心的手下还留着场上,但脸色呆滞,吓得也够呛。 苏鱼连忙比手势,让他们赶紧撤了。要是连临江镜也出了差错,他们这些还是早点逃命去吧,不然待会儿就成了拖油瓶了。 孙义国得令,瞧着苏鱼表情镇定,心道果然是西洋留学回来的,见识广、心神定。自己这些没读过书的粗汉子就不奉陪了!哥儿们几个互相扶持着,赶紧跑出十三楼。 苏鱼脸上故作镇静,里面却心急如焚。 不一会儿,眼前长虹消失,光芒渐渐暗淡,十三楼的黑暗慢慢笼罩过来,废墟上一片平静。他胸前的玉佩也服帖安静,不再泛光。于是马上奔入废墟之中,看看胎毛有没有出什么事。 十三楼对街只牵了几盏电灯,并不明亮。苏鱼举着手电筒昏昏暗暗地照在子辛脸上,并没有看出什么异样。赶往问道: “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子辛冷笑道: “财神殿在魂魄上施了禁术,算准了我们会出手相救。魂魄爆炸,光阴箭激射反击,差点伤了我的识海,一时措手不及。用魂魄引我画聊斋光阴箭出手,再用光阴箭对付临江镜,财神殿还真是做足了功课,打了一个好主意。” 江临在镜中忽然提高了音调:“实在是失策了。谁能料到,这些魂魄财神殿竟一丝一缕都不打算还给肉体,那十几位世家大族的子弟,算是废了。 财神殿狗腿子步步都是奸计,往后我们得更加小心。既然他们已经光明正大地出了手,必定没有这么简单。苏鱼,海棠已经到了么?” 苏鱼正想开口大骂财神殿卑鄙无耻,又听江临相问,连忙朝四周一看,平静的夜色没有半个鬼影子。不解暗忖:“海棠没事来这干吗?” 正想调动注意力,集中感受一下周围的气机,恰好此刻胸前玉佩传来警示,十几道气机四面八方迅速集中过来。苏鱼猛地抬头,朝身后的黑暗望去。 “来人了,两个猛的,十几个比较弱的。是海棠么?” 江临道:“不对,海棠她们没这么多人。” 话音一落,两道黑色的影子一前一后掠在空中。黑斗篷猎猎作响,一声极其愉快的声音在大笑: “画聊斋主,你可算中计了!被自家手段打中的滋味如何啊?” 这人落在苏鱼、子辛面前,得意大笑,果然不是海棠。 高挺的鼻子,瘦削的脸,苍白无血的脸色,一双眼睛深陷眼眶,极其恐怖。他右手的袖子藏在斗篷之中,有心人细看,会发现那个袖子里根本没有手。 魁手吴常,财神殿律堂堂主,专掌赏罚。 他身边站着一个和他一样装扮的人,地位修为应该和他不相上下。他们身后站着两排十几个人,都穿着黑色的衣服,手持一根长鞭,连动作表情也一模一样。 苏鱼提神稍微感受,这两个黑斗篷的气机十分强胜热烈,雄厚无比。而他们身后的那一排,虽然没他俩的气机那么强,却也比平时在街上的那些狗子好上几倍。 这些人应该都是财神殿的精英,今晚专门搬家底出来了,不容小觑。 苏鱼连忙挡在子辛身前。虽然子辛是个经验丰富的小神棍,但毕竟只是个胎毛童子,抡起胳膊干架可打不赢这些人高马大的大人们。 别看这些人道貌岸然,气势汹汹,煞有介事,肯定全部都是恃强凌弱的主儿。打架从来都是强打弱,大欺小,胎毛个子太小,别平白吃了这个闷亏。而自己有玉佩护体,怕了谁来? 于是往前又走了一步,冷笑道:“原来是你这个残废!怪不得得靠别人的宝贝力量做事,原是自己没了手,做不来。” 听见“残废”二字,吴常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周围凭空生出一股气压迫而来。 苏鱼见吴常怒气盛,反而高兴无比。打架么,就得先撩拨。反正是撕破脸皮甩膀子,占得一处便宜是一处。本少爷从小混阳州,打架可从来不怯场子。 忽地,眼前忽地炸开一道红光,苏鱼眼睛一闪,退了几步,谁知身上腾起温和的气息瞬间将他护住。红光像撞上一道钢墙,反弹了回去,直奔吴常面门。 苏鱼大喜,更是得意非常。行气玉佩果然好宝贝。于是挺起胸脯,示意吴常:来,再来,往你爷爷这儿打,使劲打。 吴常伸出左手凭空抓住那道红光,捏碎。然后阴森森地道: “行气玉佩铭,果然好宝贝。画聊斋主,你还真大方!” 然后一声喝道,“别理这个臭小子,他就是个肉盾。抓住那个童子,把镜子抢过来!我偏不信,凭我两个堂主,十二门客,还逼不出你这画聊斋主人!” 苏鱼一惊,开抢?财神殿果然改行当土匪了?就要护着子辛跑路,谁知子辛一声嘲讽,推开苏鱼,现身吴常面前,冷笑道: “吴常,断手之痛还不够让你长记性么?” 吴常定睛一瞧,盯着子辛的模样,随即脸色大变,后退几步,心头不由自主生出一丝恐惧。随后对自己这种未战先惧的行为十分恼怒,恨意像火苗一样高高窜起来,咬牙切齿道: “竟然是你!你还没死么?” 子辛背后的苏鱼大奇,这胎毛这么出名?不仅大重山周帆,连财神殿魁手都认识他? ————————+++++—————— ————————+++++—————— 画聊斋主人书友群:579590550。欢迎加入参与吐槽、讨论,各种play。 二更。求推荐!评论!收藏!打赏!鼓励! 第三十五章 你有螳螂,我有黄雀 吴常身旁的斗篷人见状,眉头直皱,识海传音给吴常: “这童子是画聊斋什么大人物?怎么情报从来没提过?” 吴常恨声道,“平广原的童子。都以为她和花农那个老不死的一起做鬼去了。虽然年龄算起来对不上,但那双眼睛,我绝对不会认错。 当年平广原一战,就是她砍掉了我的右臂!待会需传音让大家注意,这个童子可不是简单的角色。” 那个斗篷人也露出震惊的神色,当年平广原一战,闻名天下。 而在那一战里面,只有一个童子。一个所向披靡,势不可挡,大杀四方,令人心寒胆战的童子。 只是那童子在平广原一战之后再没出现,财神殿只当她和花农一起死掉了。没想到十几年过去,这童子倒是保养得好极。 这么重要的人物,一直还在阳州城里晃悠?殿里的探手都是猪脑子,****的么? “出了一个变数。殿里那些猪不知道,火目尊者难道也不知道?怎么也不提醒我们?我们现在该如何?” 谁知子辛就像能听见他们识海中的对话一般,轻声笑道: “如何?今日你自己撞上门,就不要怪我留下你另外一条手臂。” 吴常心中再一惊,脸上浮出愤恨和屈辱的神色。 当日断手之痛,四肢残缺所遭受的白眼,一落千丈的地位,众人背后的嘲笑和议论……所有的愤恨一直都埋在他心里。生根,发芽,生成枝蔓,日益茂盛。他日日夜夜都想着,终有一天要亲手报仇雪恨,把那个童子手脚砍下来,也尝尝他所遭受的痛苦。 他的眼睛发红,口中发出一声哨响,身后十几个人迅速靠上来,以奇怪的位置站好,将苏鱼和子辛围成一圈。 苏鱼大惊,刚刚那道红光已经让自己的心脏受到震动了,这魁手不是好对付的角色。何况还有另一个黑斗篷人!那十几个会摆阵的,也不是来打酱油的角色。江临单靠临江镜能对付他们么?莫不是真要被逼出真身来吧?自己现在该怎么做才好? 正一头乱麻地望向镜子,希望能得到什么提示。但镜子中江临一言不发,苏鱼不知他的意图,也不好相问,只心急无比。再看子辛,倒是从从容容,总在冷笑,场上只有自己干着急! 吴常脸上露出一个阴险的笑容,伸出自己的唯一的左手,手上生出一团火。随即,不同方位的黑衣人也像吴常一般手掌生出火来。 另一个斗篷人则口中念着口诀,大手一挥,所有火焰嘭地跃起撞在空中,越聚越大,长吼一声,变成一条张牙舞爪的火龙,朝苏鱼和子辛扑来。 这火龙须髯俱全,鳞甲通红,双目喷火,口吐热浪,简直有如实物。隔着老远,苏鱼就感空气炽热干燥,呼吸一堵。 虽知行气玉佩能护自己周全,但心中的惧怕依旧控制不住,只能挡在子辛前头,心中暗呼:江大混蛋,你倒是有点反应,不然待会儿老子就像十三楼一样,烧成碳了! 谁知临江镜依旧没有回应。 而下一刻,一阵密集的强光,像暴雨一般,仿佛自天外而来,凭空而现。 苏鱼被闪耀得睁不开眼睛,胸前的玉佩大震,他心中一惊:完了!又来了一个猛的!江混蛋,你不会真是中了人家计谋吧? 铺天盖地的光雨降下来,打在身上宛若无物,毫发无伤。但是那火龙缺被这白炽光雨瞬间打成了筛子,凶悍气势全无,一下子摔在地上翻滚,发出悲鸣,慢慢身上火光鳞甲片片剥落,然后在黑暗中熄灭、消失。 财神殿的各人也都各自使出手段抵挡光雨,猝不及防,十分吃力。苏鱼有点懵逼。这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苏少爷,我燕子坞的‘暴雨梨花’可还看得?” 空中一声清脆的笑声传来,一抹白色的影子盈盈飘下来,正是白海棠。 苏鱼顿时比见到亲娘还要大喜。海棠!这下子淡定了。 海棠可是真正和一群斗篷人干过的!从天而降的一阵光雨,一举就破了财神殿的火龙,何止是一个打十个啊。棒呆了! 这才像话嘛。没几个正牌神棍,哪里敢来赴单刀会?要是早知道海棠居然是站在自己这边的,再被她骗上几十次也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苏鱼笑嘻嘻,对海棠完全没有了怨意。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吴常,没想到吧?早就知道所谓的单挑必定会下黑手,画聊斋故意以一人一镜引你们出来,中计的是你们,不是我们。” 说罢,十三楼四方的隐蔽处闪出四个人来,唐宋兄妹,许一山,还有一直掌握吴常行踪的疏影。 苏鱼忍不住当场笑出声来,既响且亮,中气十足,显得格外突兀,十足纨绔嚣张的模样。 玩阴的还是得靠江混蛋,老子服了! 这下子先不要论打赢还是没打赢了,光你财神殿的人阵就摆不起来。单挑,这才是单挑!一群人单挑一群人,公平,公平啊。少爷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下场子欺负你们这群狗子了。哈哈! 吴常表情阴狠,仍旧只盯着子辛。另一个黑斗篷闷哼一声,“白海棠!”双手生出异光正朝她后背袭去。谁知海棠并不在意,只是笑着朝苏鱼、子辛二人走来。 苏鱼急忙惊呼示警,海棠依然笑靥如花,波澜不惊,似是胸有成竹。 果然在下一刻,一根三尺青棍从天而降,伴随着强烈的青光往那个黑斗篷身上砸去。黑斗篷连忙回手护住,一道赤芒击出,两种光芒在半空爆炸,斗篷人闷哼一声,踉踉跄跄后退好几步。热浪荡成一圈,向周围辐散。 热浪退去,海棠和财神殿中间多了一位穿着紫衣的年轻人,衣衫猎猎,风度翩翩,手执一根三尺青棍,正是周帆。 吴常终于变了脸,对周帆怒道,“大重山也想与财神殿为敌?” 周帆连忙摆手道,“我可不敢与财神殿为敌,也不和画聊斋站一边。我只是来帮海棠姑娘的一个忙,谁打海棠,我打谁!” 吴常语塞,脸色十分难看。 苏鱼再次大乐。绝!真TM绝!耍赖丫的我只服大重山棍! 周帆的意思不就是别来招惹海棠,谁招惹海棠他打谁。海棠要打财神殿,财神殿不能还手,若还了手,就不要怪他手中的三尺青棍不长眼睛。这种无赖的法子,苏鱼最是喜欢。看着周帆,顿时觉得十分顺眼。 话不投机半句多,场上顿时冷清无比,只有冷风阵阵。 楼顶上的芒鞋弯腰就要笑破了肚子。 “真是长江无赖浪打浪,一代更比一代强!这戏真是TMD越来越精彩了!” 竹杖嘴角也弯起一个弧度,双眼显露出十分浓厚的兴趣。 十三楼的废墟里依旧寂静无比。随即,像是心有灵犀般,无数道热烈而暴躁的光芒瞬间碰撞在一起。一股热浪迎面而来。苏鱼有玉佩护体,也连退了几步。 海棠、周帆身形瞬间移动。唐宋兄妹,许一山,疏影不知何时已经上前,齐齐出手。 光芒四溅,气机胡乱地暴涨暴跌,互相冲撞,众人已经扭成一团。 识海中无数碰击在生成,苏鱼已经完全分辨不出哪个气机是谁的,头脑发蒙,有点无措地站在场上。 明明刚才眼前还有一大群人,叫嚣着要和子辛与自己动手。只一瞬间人便解散了,各自在十三楼的各处打得热火朝天,不亦乐乎。 ————————+++++—————— ————————+++++—————— 画聊斋主人书友群:579590550。欢迎加入参与吐槽、讨论,各种play。 晚上8点左右还有一章。求推荐!评论!收藏!收藏!鼓励! 第三十六章 你有黄雀,我还有老鹰 昏暗的十三楼光芒此起彼伏,闪闪烁烁,晦明变化。像除夕守岁放烟花爆竹一样,光芒一亮,便爆响一声。 海棠和周帆那里最是热闹,一人身形飘忽曼妙,灵动飘逸,一味地只攻不守,打得吴常和黑斗篷人毫无招架之力。周帆一人举着棍子,厚重沉稳,专门照顾海棠后背,扫清袭击他的狗腿子们。两人一攻一守,配合得简直天衣无缝,连苏鱼也要拍手叫好了。 两个黑斗篷人一上一下地攻打海棠,吴常趁机跳出圈子,手捧一团火焰,生出几条吐着信子的火蛇出来。与之前的火龙不同,这些火蛇十分灵动,懂得进退配合,佯攻偷袭。 火蛇助阵,黑斗篷人压力顿时骤减。 火龙是人为阵法所拟,力量雄浑但并没有灵性,可以远攻不可近战。这火焰蛇却不一样。 它专有个名字,叫“赤练”,是财神殿秘传“招魂拟体”之术,将已经启灵成妖的毒蛇的精魄剥离出来,精气做引,点燃火焰,把蛇妖的精魄寄生在火焰上。 本人精气不灭,火蛇不死,可谓同时兼得火术之凶,毒蛇之灵,甚是凶猛险恶。这几条火蛇被释放出来,炽热火焰顿时把众人逼开一圈。 海棠微微皱眉,冷笑一声: “燕子坞的蛇姑娘捉多了。” 一双洁白玉手通体透明,直接和火焰蛇相抗起来。 吴常接连使完火龙、赤练,正在气喘。看见那白海棠这样生猛,直接就徒手搏蛇,顿时瞪大了眼睛。 他哪里知道,燕子坞白海棠一门都是女子,容易受人欺压。不少江湖败类,求欢不得,总喜欢放蛇来惊吓戏弄姑娘解恨。白海棠一门之主,对待毒蛇自然熟门熟路。 海棠白色身影疾如闪电,屡屡击中赤练七寸。这洁白晶莹剔透的双手是燕子坞的绝技“琉璃手”,本来是治病救人推拿通气的妙法,是一等一的行气法门,海棠使来对付这以精气为本的“招魂拟体”甚是巧妙。 眼看赖以发威的精气被海棠一拳拳打散,这些火蛇气焰越来越弱,吴常目瞪口呆。 不多时海棠便把蛇信子们打了一结,往身后一递。身后周帆眉头一皱,这恶心的蠢东西竟敢靠近海棠?三尺青棍奋力一锤,青芒大盛,那些蛇信子悲鸣嘶哑,闪出红色的火星子,噼里啪啦,消失在夜色中。 吴常又惊又怒,赤练凶猛,精魄本来就难得,何况招魂拟体?用的都是自身的精气。没想到海棠有克制之法,直接把这些赤练打碎虚无,这亏吃大了。 正在恼怒,却不防海棠身影迅捷,转眼间,一双洁白柔嫩的巧手已到眼前。猝不及防,一阵璀如星光的耀眼光芒,和强大的冲击力让他鼻梁剧痛,并向后飞了几米,倒在废墟上,扑起一阵烟尘,好一阵子爬不起来。口鼻血腥味浓郁,吴常呸地吐出满口碎牙,只觉得头昏眼花。 十三楼对面的楼顶上,竹杖芒鞋瞧着下面闪闪烁烁,脸上戏虐的笑容不断。 “有趣有趣,海棠使得好一招燕子坞琉璃手,直接把吴常的鼻子给平了。哈哈,这小姑娘厉害得紧。师兄,当年你年轻的时候,不是也被你老情人用这招打中了鼻子吗?那个白海棠也是风华绝代的美人呀,哈哈哈……” 竹杖哼了一声,年轻时的记忆又浮上脑海。 鲜衣怒马,美人如花,一日一城,恣意走天涯,真是说不出的意气风发。 “年轻就是好,精力旺盛,想干嘛就干嘛。老子也想抡起胳膊下去干一场!”竹杖感叹一声,扭了扭胳膊,活动活动了自己的关节,就要往下跳。 芒鞋急忙一把扯住,大骂,“这些小打小闹有什么好掺和的?财神殿老不死的还没上场呢!着什么急?!” 另一方面,黑暗角落中满堂红的邝清野的眼神确一直注视着迅疾如风的疏影,啧啧称奇。 疏影使得一手好幻术,手中一团似烟非烟,似雾非雾的东西,如一阵风般穿梭在众人之间。她所经过之处,财神殿的黑衣人都似喝醉般手舞足蹈,胡乱地挥舞着手中的鞭子,眼前似是看见了奇怪的影像。 “早听说画聊斋常作魇境为乐,胜过魑魅的梦魇、海上的蜃景,果然传言不虚,李师叔,今晚我们算是来对了!看那些财神殿狗子在抖腿发春梦,一时半会也醒不过来,只能凭画聊斋宰割了,呵呵。”邝清野幸灾乐祸地道。 苏鱼远远瞧着那群醉倒一般的黑衣人,不禁大乐。想当初自己大闹画聊斋的时候,也着了江临的这个道。所幸自己聪明绝顶,很快发现端倪,才不致被江大神棍忽悠回家去。想到这里又露出得意洋洋的表情。 唐圆圆小小年纪,一手穿针引线的功夫十分了得。 她笑嘻嘻地露出两颗虎牙,手捻数根银针,跟在疏影身后,向那些陷在魇境中的财神殿黑衣人挥出双手,银针带着长长的尾巴,没入黑衣人身上。随即唐圆圆舞动双手,那个黑衣人竟随着她的手型摆动起来。 唐圆圆咯咯地笑起来,唱童谣一般摇头晃脑道: “金丝线,银丝线,没入人心看不见。听我说,听我言,你执长鞭为我行。” 从魇境中突然醒过来的黑衣人,不知为何手脚竟不停使唤,竟朝着自家兄弟挥去鞭子,不禁大惊失色。 有意志力较强的,发现这小姑娘的古怪,特地镇定心神,聚精会神在识海中与丝线抗争。更强大一点的,从识海里寻根问底,与唐圆圆拔起河来。 唐圆圆一人控制多人,终显力气不够,连忙朝唐宋呼救: “哥,那个人扯我丝线!” 唐宋转身上去对准那人脑袋便是一拳,毫无花俏,全凭肉拳生出劲风,猛捶下去。 “找死!” 翻身而去,又和许一山一道,一前一后,互相配合起来。 人们都打得热火朝天,苏鱼看得手脚痒痒,恨不得也上场帮忙!自己人形行气玉佩,根本不用别人作掩护,多方便的武器? 又见场上闲着只有自己和子辛两人,不禁好奇地对着镜子道: “江大神棍,你这妙计用得好,难道这些情况都在你的预料之中?” 江临摇摇头,沉吟道,“我并不知道财神殿在这里撕破脸皮出手围攻我们,到底想干什么。就凭这点力量,若说想重创我画聊斋是痴人说梦。逼我画聊斋现身十三楼必定有非常复杂的原因。不过是相互留下后手支援,以备不测而已,算不得什么妙计。” 苏鱼又道:“这些埋伏出来了,后手就算完了?打完就可以回家了?” “没有这么简单。我现在倒猜到了财神殿真正的意图了。先用魂魄设下诡计,引我画聊斋到场,想杀我临江镜一个措手不及。 吴常再出来,当个捕蝉的螳螂,引出我画聊斋的后手。接下来,恐怕才是正角上场,吴常只是个鱼饵,分散我画聊斋的后手的注意力。 你看着吧,今晚真正的主角马上就要出场了。海棠他们被吴常牵制住,背后的正主便可以专门对付我临江镜,逼我现身。这才是他们所谓的‘单挑’。果然是一环扣一环,金蝉、螳螂、黄雀、老鹰依次排队等着上场呢。” 苏鱼听得发愣,神色一变,急道,“现在怎么办,赶紧跑路啊。我见过那几个穿斗篷的,要不是周帆帮忙,连海棠都要吃亏,厉害得紧。等他们围上来,我们就跑不了!” 江临声音嘲讽,“财神殿光明正大摆下这局,下这挑战书,既然我画聊斋接下了,断然没有怯场的道理。不然天下人都以为我画聊斋主临阵脱逃,胆小怕事。阴阳道其他同行,便会觉我画聊斋内无人,可任意欺凌。那些捡水鱼的,恐怕胆子就更壮了。” 苏鱼语塞,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凭一面镜子和一个童子,你江临不在场现身能打赢吗?面子和小命,总归是小命重要吧! 子辛不耐烦嚷嚷:“要打就光明正大痛痛快快地打一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我画聊斋临江镜还能怕了这劳什子?要是财神殿真有本事破了得我临江镜,就不用这般煞费苦心设下一计又一计!” 苏鱼一听,也十分有理,不禁咧嘴一笑,底气又足了。 临江镜是个大宝贝,它的神奇之处自己不过是管中窥豹,只瞧见一丁点儿。刚刚那片吉光和贯天长虹,已然那么厉害了。只怕江临还藏有看家本事没露出来!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而低沉的声音从空中飘下。 “画聊斋主,你能破第一计,还能破我第二计么?再不现身,恐怕就迟了!” 苏鱼一惊,七八道强劲雄浑的气机顿时逼了过来。 场上玉佩察觉的气机太多太乱,他根本无法远距离地预测和分辨。等他反应过来,斗篷人已经到眼前了。 七八个斗篷人从天而降,将他和子辛团团围住。 镜中江临放声大笑: “财神殿三殿十六堂,每堂十二门客,每客二十八门徒。为了今日的时机逼我现身,只怕阳州城前后布局,出动了至少一殿七堂的人。本斋主的面子倒大得很!如今唱戏的都到齐了,是车轮战,还是你们一起上?” ———————————————— ———————————————— 今天开始上新闻位和精品推。所以提前赶工发一章,多谢各位的支持。 二更。手上要是有推荐就赐予本怪吧,评论区求鼓励!! 第三十七章 破!管你是什么 子辛双眼璀璨的光芒又流动起来,双颊通红,露出兴奋的表情。 苏鱼听着江临的话就知道他有备无患,不禁也热血沸腾,跃跃欲试。反正别人打不着他,自己专门上场敲闷棍也行! 为首的斗篷人脸色一沉,“好大的口气!当年花农见着我们还礼敬三分,你一个毛头小子竟敢大言不惭?” “我呸!”子辛在旁听着话怒道,“平广原上你们这些蟑螂蚱蜢,还不够花主人动一根手指头,还礼敬三分?不要脸皮!” 斗篷人注意力转移到子辛脸上,然后缓缓地道,“原来是你!童子,多年未见了,没想到岁月不公,你容貌依旧。” 苏鱼偷偷吃了一惊,这是什么意思?子辛今晚一直在说“平广原”三字,难道当年平广原一战,子辛也在场?不可能啊,平广原一战少说也是十几年前的事了,胎毛这才多少岁? 正想开口相问,突然间场上气机暴增,气流骤起。子辛小小手掌猛地推开苏鱼,苏鱼还未反应过来已经飞着向后几米,摔倒在地。他揉着自己的胸口,不住腹诽,“胎毛的力气怎么这么大?!” 再往前一瞧,斗篷人四处散开,站成奇怪的位置。为首的那个老的斗篷,手持一支老得秃毛的笔,笔尖好似点亮了一团星火,竟生出千万缕光芒。随即这笔瞬间落在另一个斗篷人身上,斗篷人朝天画出奇形怪状的东西,接着又迅速递给下一位。苏鱼胸前的行气玉顿生警示,察觉到一股极其强大的气机渐渐生成。 忽地狂风骤起,平地吹起狂乱的风尘,搅得人睁不开眼。夜空中的乌云似乎全部席卷而来,黑压压地直逼十三楼上空。 行气玉佩铭顿时笼起一层光芒苏鱼罩住。 苏鱼惊诧,这财神殿的狗子这么能耐?用个笔画了两下,就平地起了气流漩涡,生个龙卷风出来。 地上狂风来得快,去的也快。不一会儿尘埃落定。苏鱼一瞧,眼前的废墟还是废墟,却不见了子辛和黑斗篷人,就像瞬间从这个世界消失了一样。 苏鱼大骇,这人在眼珠子底下跑掉了!难道就凭刚才那支笔画出什么鬼玩意出来,把胎毛卷走了?下意识往原先子辛的位置一探,却碰见一堵无形的墙。 苏鱼心中一突,顿时了然:是了,财神殿再厉害,也没办法凭一支笔画两下就把大活人变没了。只怕是画出个什么门户牢笼,把子辛关了起来。 他心里不禁生出担心,那支秃毛笔,莫非就是财神殿的“惊天地,泣鬼神”?这些斗篷人厉害,连风云都能画出来,连人都能关起来,可比吴常顾以盼画个女鬼高级多了。凭胎毛和临江镜,能够破阵么? 海棠、许一山他们见龙卷风起,也是大惊失色。但凡风起云涌,都是大阵法启动发力的征兆,不容小觑。急忙上前来解围。不料几个斗篷和黑衣人竟下了死决心,使出各种手段胡搅蛮缠起来,只拖不打,一时竟也抽不开身。待麻烦踢开,赶了过来,阵法已启,子辛已经消失了。 唐宋急忙劝慰大家道,“不怕。财神殿的‘泣鬼神’画鬼、画阵,不过是借用识海精神,变虚为实。说到底还是拼斗精神。论起识海广远强大,他们绝不是斋主对手。况且斋主沟通临江镜,大大保险。就算斋主有些手段使不出来,还有子辛。子辛要是发起飚,没一人是对手!” 苏鱼面带郁闷,胎毛小小个子,自己一只手就能把他提起来,能有什么本事?怎么这些人一提起他,要么一脸敬佩,要么就一脸惧怕呢? 既然没了办法,只好待在一边等着临江镜把斗篷们胖揍一顿,破阵出来了。 十三楼对面楼顶的竹杖、芒鞋二人收敛了笑意,反而浮动一种神秘莫测的表情。 “正戏要开始了,画聊斋小子这次要吃大亏了……” 竹杖嘴角露出一丝冷笑,“瞧那些看戏的,现在个个看得心情舒畅哈哈大笑,待会儿可要吓得屁滚尿流,哭爹喊娘了!” 而在十三楼废墟中,空中忽地闪出一缕青光,苏鱼胸前的行气玉佩铭微微感应,他一喜,是临江镜的反应。气息中正绵长,和平时没多大区别,胎毛童子在里面好着,并没出什么事儿。 原来,子辛眼见斗篷人画下的大阵包,便感觉眼前光芒一生,却是江临反应快一步,催动临江镜将他笼罩在内,以防不测。待那万丈光芒消失后,眼前的斗篷人也不见了,脚下不是十三楼废墟,而是万丈深渊。深渊里的水似是沸腾了一般,翻卷起阵阵热浪。子辛的衣服翻飞,身上汗水直流,有些迷茫。 临江镜是宝物,才能在让人远隔两地来去自如。财神殿什么时候有这种手段了,凭空画几笔,就能搬移虚空?!只好问镜子里的江临: “主人,我们莫非是陷在阵里了?” 江临沉声相应道:“不错。我们被困在斗篷人的阵中了。这里应该是某位修行得当的大人物的识海,我们应该还在十三楼的废墟上。拿其他人的识海布阵,必须先杀死本主的魂魄精神。哼,这次不知是哪位大师又遭了‘泣鬼神’的毒手,剥离了魂魄还不够,连识海都被画成了阵法。临江镜善于探查、对付识海禁制,财神殿是一清二楚。如今费尽周折,用识海画阵困住我们,子辛,不可大意,小心行事。” 子辛朝周围一看,身后绝壁,眼前深渊,完全是寸步难行。于是白眼道: “那也得有得行才好。” 江临沉吟道:“财神殿历史悠久,法门倒也继承正统。看这周围一上一下,摆的应该有大小两阵奇门遁甲。火中沸水,自相矛盾,好一个‘水深火热’!相生相克、以水灭火的法子,破不了阵了。财神殿这是要称量画聊斋的本事,给我下马威呢。” 子辛大大皱眉道:“不能阴阳对攻,那该如何解?” “坎上离下,水火既济,亨小、利贞,初吉、终乱。水火既济也有终乱之象。” 子辛眉头一动: “主人的意思是,让火烧得快一点?” 江临微笑道:“正是,他想阴阳相济,我们就破其平衡。水烧没了,生门自开。否则还没烧死我们,奇门遁甲自己就先作飞灰了。” 子辛会意,急忙把镜子对准下面。这里水火交加,无法用任何生克之道抵御,实在难受得紧,赶快破阵才是。 江临随即闭目,双掌虚抱了个大圆,就像怀中揽月,默念道:“照日!” 随即一道强大气机自镜中喷涌而出,直灌地底深渊而去。地底火焰果然冲天而起,沸水快速消耗,不知奔往头顶何处虚空。顿时天上地下,火胜水势。子辛急忙气撑起气机相抗,脸颊都被热流刮得猎猎生痛。 江临足足灌了一炷香的精气进去,直到额头微微见汗时,这天上地下的滔天火焰才猛地一下子消失不见,只剩下空幽幽的深渊。周围泛起一道微微的光芒,阵法停转,生门现出。 江临摸了摸额头的汗水,暗自心惊:这到底是谁的识海,容纳这般广大?自己几乎在这第一阵就耗了三成的精气。要知道画聊斋斋主,自小修习行气玉佩铭法门,识海之强悍,气息之浩瀚,历来少有匹敌。这识海的主人,怕不是个简单人物,可惜栽在了财神殿的手里。 “水火既济虽然已经破解,但还不知道财神殿到底布了多少层阵法。一个个破除,定然落入财神殿的算计。”江临低声自言自语。 子辛也微微喘气,微微放出一道气机四下试探,天上地下无数暗红微光亮起,都是阵法扰动的迹象,果然四处都暗藏奇门遁甲,层层嵌套。好不容易生门打开,稍不留神,只怕又陷入一阵。如此下去,就算能破,累也累死。 子辛大感头痛,问道:“主人,怎么办?” 江临沉思半晌,道:“财神殿恐怕有意为之。这是逼我一路破阵过去,要么消耗我元气,要么拖延时间,另有毒计。我们偏偏反其道而行之,直攻阵眼。” 子辛急道: “主人,阵眼哪里这么好找?财神殿又不是傻子。一定藏得严严实实的。” 江临指着深渊下面笑道: “他们不是傻子,不过自作聪明。不管什么大阵,阵眼都是气机中心,气息的都是最平和的。水火既济之处,阴阳必定相和。阵眼藏在哪里,财神殿不已经明明白白告诉我们了么?” 子辛暗暗道,什么明明白白?只有你才想得到,我怎么就不觉得财神殿自作聪明?分明是真聪明,且毒辣。谁会刚走出的生门又走回去?谁会想到刚破掉的奇门遁甲,里面就是整个大阵的阵眼? 但心里这么想,嘴上是不敢说的。使了个手法,临江镜泛起阵阵波纹,并不发光。好像镜面只是一片水一般。往镜面轻轻一掬,竟取出一块透明入水般的镜面。而临江镜面微波恢复平静,和原来一模一样。 子辛把镜面往深渊一送,它便泛着微光,滑翔而去。过了许久,什么动静没有,子辛都要怀疑江临的判断了。 这时临江镜腾地喷出一道九色彩虹,直达远处深渊底部西南方向某处,形成一道桥梁。原来另一块镜面就在哪里起伏呼应。看来确实找到了气机平衡的地方。 子辛没有丝毫犹豫,举步便踏了上去,朝着西南方向走去。 江临的声音从镜中赞叹道: “明月照水,两镜落虹。子辛,我还是第一次见你使这个手段呢。以往的先生们都惊叹,说子辛拂霞疑电落,乘桥蹑彩虹,宛如天人。能踩上这彩虹桥的,恐怕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可惜江临不能亲眼到场目睹。” 子辛听这话反倒笑了,“子辛不过踩着玩玩,主人要是喜欢,回画聊斋再造一桥就是了。” 江临失声笑道,“这费的可是你的元气。又不是什么玩物,怎么能说踩就踩?” “当初狐狸想玩,鬼圣先生不也让我天天造桥?!”子辛撇嘴。 原来堂堂鬼圣留仙也是这般顽皮心态,怪不得子辛是这个性子了。江临无言以对,哭笑不得。 待子辛走过长长一路,四周的气流似是慢慢变得和缓,几不可察。看来阵眼就在附近。 子辛皱眉道:“主人,阵眼应该就在附近。倒影双镜找不准位置。得靠你了” 江临沉默少许,指着天空道: “往左三丈,东南向破空,出阵。” 虹桥延伸三丈,子辛满脸跃跃欲试。打破阵眼什么的最是爽快了。 “主人,该如何破空才威风?”子辛兴奋地问道。 “随你乐意,用拳头也行。”江临笑答。 子辛微微一笑,朝着东南向举起小拳头便往空气中砸去。 ———————————————— ———————————————— 本周上新闻位和热门推荐,多谢各位看官的支持。 画聊斋主人书友群:579590550。欢迎加入参与吐槽、讨论,各种play。 最后……求推荐!评论!收藏!打赏!鼓励! 第三十八章 不妥!中计了! 空气似乎有一张无形的幕挡住前面,子辛这一拳就像打在玻璃上,空气破开裂痕,噼啪一声,周围的一切开始坍塌。热气形成的云雾开始消散,深渊的崖壁开始片片剥落,石块、泥土簌簌地往下掉。 子辛瞧着周围识海造成的世界坍塌不少,哼了一声: “废了他们不少气机,活该!” 迈动步子就要冲阵。不料才往前一步,周围一切都陷入黑暗之中,伸手不见五指。子辛茫然,问道: “这又是什么说法?识海大阵阵眼之外,还有一阵?” 镜子中江临也神色严肃。看来财神殿还是真是做足准备,非要困住自己了。略一迟疑,轻叱道:“白玉盘。” 一束柔和的光芒顿时从他的眉心亮起,经由镜中飞跃而起,在空中收缩,成一个圆形,盈盈地悬挂着,宛如一轮明月。可是明月之下,眼前黑暗依然无穷无尽,并无可照之物。远方没有尽头,身后也没有开始,周围没有边界。他想去哪里便可以到哪里去。 子辛瞪大了眼睛瞧,这种似曾相似的感觉,让子辛大吃了一惊! “不是奇门遁甲,是生死禁!” 不对,生死禁触之则爆,不应该这么安静。何况生死禁只能在活人识里布置,触之即死,故名“生死”。这个识海都被画成阵法,本主必定早已身亡。江临眉头一皱,虽然这里整片世界都一片漆黑,不同顾以盼识海中的白茫茫一片,但性质极其类似。不是生死禁,也差不远了。 财神殿在这禁术方面倒是人才济济。用禁术比吃饭喝水还频繁,为了赢得这场较量,逼出画聊斋主的真身,他们还真是百无禁忌,无所不用其极。 外界的斗篷人似乎感应到了有人冲阵,顿时变化气机。阵眼的黑暗中顿时出现了什么动静,黝黑的空气一阵扭动,出现一股强劲的黑色气流,打中那轮月亮,“噗”地一声,月亮出现无数裂痕,然后片片飘落,湮灭在黑暗中。周围厚重的气氛又重新掩盖过来。 紧接着,隐藏在黑暗中有无数根无形的气流箭往子辛射来。 “又来?!”子辛不耐烦起来。 白炽光再一次腾起将子辛包围。 那些无形的箭没入白炽光发出钝响。然而这气流的而力量却没有消失,仿佛尾巴绑着一条绳子一般,勾住白炽光,往遥远背后的虚无处拉扯。这股力量极其强大,子辛站稳了脚步奋力抵抗,却仍然被一寸一寸地拉着过去。 临江镜再泛光芒,江临急喝,“穿云!” “嗖嗖嗖!”临江镜连续奔出几道耀眼的紫蓝色,如闪电般径直往前方窜去。 然而蓝光在前方一闪而湮没,宛如没入黑色棉花,又像被黑暗一口吞没了。 而神秘的前方那股极强大的力量愈发强大,吸纳着子辛和白炽球往前。 子辛奇道,“这禁术里究竟是什么?竟然把穿云吃进去了?” 江临哼了一声,轻声道:“这里面恐怕就是‘泣鬼神’的玄机了,斗篷人布好‘泣鬼神’的笔法,对准了阵眼出口。够阴狠!今日我们算是自己撞上来。鲁莽冲出去只怕被画成鬼了!呵,倒要瞧瞧,这泣鬼神除了画鬼画阵,还能有些什么其他本事?!” 说罢,使个手法,临江镜的白炽光开始慢慢地收敛,反而变成了非常轻盈、温和的柔光。这柔光充斥着子辛全身,在一片漆黑中,他就像一个发着光的精灵一般。那些隐藏的气流似乎依然存在,却看不见、摸不着。只有一股巨大的力,像漩涡一般,要把他吸引进前方巨大的黑暗之中。 然而另外一股强大的力却从临江镜而生,紧紧裹住子辛,与这片黑暗抵抗着。 子辛一愣,这不是江临自己的气机么?主人这是把自己识海的精神和气机通过临江镜和这片黑暗抗衡? 前方的漆黑似是发现了江临气机的存在,忽然荡漾起来。黝黑的空间生出巨大的波澜,又像旋风一样,成一个漏斗漩涡的形状,压迫这子辛往前方移去。 黑暗中的力道忽然加大,临江镜光芒再盛,再生一股更加强大的气机罩住子辛,与黑暗拉扯,子辛往后退了几步,黑暗似乎力道稍显不足,便往前拉扯了几尺,黑暗中的空气出现了阵阵波动。 遥远处涌动的力量源源不绝,像是一条大河一般汹涌而来。江临的气机却在黑暗中四散,不断被吞噬,消逝。 江临再深深呼吸一次,聚精会神,临江镜中传来的气机连绵不绝,愈来愈盛。黑暗中的波动愈来愈大。 双方便这般僵持着。子辛感觉到江临的气机越来遇弱,竟然有衰竭之象。这可是从来没见过的。子辛皱眉,轻声道: “主人,这般僵持,持续消耗你的体力和气机,不是长久之计,不如让我来吧,把这鬼东西捅破了,让什么‘泣鬼神’自己哭去!” “不可,”江临微微喘气,“临江镜已有裂痕,你万万不能再出手了。” 斗篷人在‘泣鬼神’和识海大阵之间勾连气机,不管自己攻入多少,气机皆散尽周围之中,变成了识海阵法的力量。他原以为以自己识海的壮大,定能与这个泣鬼神画出来的识海相抗衡。却没想到,慢慢竟转变成和自己的气机对抗,做的都是无用之功。这样下去,怕是会被困死在这里。 江临眉毛一扬,逆其道的法子不行,那么只能换一个法子,顺其道而行之! “要破这个识海,还有一个简单的法子。只需要把比我识海更强大的力量灌进来,力量和气机大到这个识海吞不下,自然运转不起来。它不是要吃气机么,就让它吃个够!子辛,撤手!” 江临一声轻喝,子辛放开手中的镜子。 下一刻一股强大无形的气流从镜面上汹涌而出,以千军万马之势漫了出来,淹没子辛四周,奔腾向前方,迅速掩盖前方的黑暗。子辛忽觉浑身一阵轻松,压力顿失,上下一身清爽。前方的力道忽地断绝了,并往回撤退。 子辛咧嘴一笑,心中明白:这股气机是画聊斋大阵的气机,主人坐镇画聊斋,启动阵眼,把阵眼的气机渡来,通过临江镜灌入这个识海大阵中。 前方黑暗似是一窒,迅速膨胀起来。这种膨胀不是自发的膨胀,而像一个气球被无限制地充气,下一刻就会挣破爆炸一般。 “谅你是谁的识海,泣哪门子的鬼神,也消化不了我画聊斋浑天仪的巨大气机。”子辛笑嘻嘻地道,“这就叫,吃不了,兜着走。兜不走,就炸掉!” 接着,黑暗里传来震动,空中的气不断在跳跃着,节奏越来越紧密,震动越来明显。最后一声轰隆巨响,犹如晴天霹雳。周围黑暗猛烈地下四周扩散,像墨水瀑布一般在空中排列倾泻而去。空间中的压力骤减,空气迅速流动起来,伴随着惊天动地的响声。 阵法炸了! 墨水退去,周围似乎传来痛呼和嘶哑的呻吟声,周围场景全然变化了,露出十三楼的夜空来。一股强气流,贯地而起,直冲云霄。气流无法用肉眼直接看见,但若然这是一道光,定然是根擎天大柱。夜空中团团乌云被冲霄之气击散,涌动着向四方逃离。 苏鱼等人就在阵法之外,正抓耳挠腮。忽然胸前玉佩豪光乍现,把他吓了一大跳,每次这样都不是好事,赶紧熟练地扑倒。 紧接着就听见一声巨响,两眼白茫茫一片,耳膜一下子蜂鸣起来。大地剧烈地震动。这时感觉到一股十分亲和的气机直冲云霄,玉佩鸣声相应,力量极其壮大。苏鱼只倍感亲近,顿时反应过来,这是画聊斋阵眼之气!子辛一定是破阵出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那道气流慢慢暗收敛、屏息。地上的震动渐渐平息。子辛瞧四周,十三楼一片废墟,尽在眼前。斗篷人四散倒地。苏鱼咧嘴放声大笑。天上的渐渐破开,夜空万里无云,只有猎猎高风在吹拂着天上的星星。气氛颇显得怪异。 斗篷人从地上爬起,恨声道: “画聊斋果然重宝利器。不过自有能收拾你的手段。等着吧!” 下一刻竟发出一声啸响,以惊人的速度逃离十三楼。鼻青脸肿的吴常一行人好像早有指令,也朝四面散去,迅速消失在十三楼里。一时间周围的黑夜寂静下来,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苏鱼朝他们的背影踢屁股,哈哈大笑: “狗腿子逃得倒挺快!不是放言单挑么?有本事别跑啊。” “跑了?”江临失声道,连连沉吟几声,“不妥不妥!怎么可能这样就跑了?事情必定有异!” 子辛朝四周环顾,夜色寂静无比。不解问道: “主人,哪里有出问题了?” 海棠、唐宋众人齐聚过来,打跑财神殿本十分高兴,听得江临这般说,也十分紧张。江临向来料敌机先,他说不对,就一定大大不对! 就在这时,地底下忽然传来微微的震动,这震动仿佛自地心传来,越来大,越来越快。苏鱼脚底发麻,正奇怪着,天上乌云忽然又翻涌起来。 一抹温暖而闪亮的颜色在云层中翻涌,完全将乌云变了颜色,在夜空中极为明亮显眼。这闪亮的颜色游动流转,竟然化成九色彩云,照亮了整个天空,怕有万里之遥。阳州大地,顿时生出一片洋洋暖气。苏鱼感觉到行气玉佩也传来一股暖洋洋的气机,十分舒服,十分亲和。这种感觉并不像画聊斋的大阵那种同根同源的亲和,反倒像血肉至亲那种亲近。其他众人更是觉得奇特,自己的血液居然不受控制,快速流动全身,心跳也渐渐加快,整个人兴奋起来。气血失控,这对修行中人来说太罕见了。 苏鱼指着天空呆呆地说道,“彩云哎!江大神棍,这是怎么一回事?” 所有人都被这异象惊呆了,只有海棠神情不对,脸色越来越苍白。 忽地脚底一阵松动,薄薄的一层白雪融化,整片废墟忽然冒出无数新芽。身旁被烧枯了冒烟的桃花树、梨花树、玉兰树的树皮竟然片片剥落,长出新皮,生出新枝嫩叶,枝头冒苞开花,一派繁花似锦,生机盎然。 苏鱼大惊,嘴巴大大张开,兴奋大喊,“冬雪消融,枯木逢春,这可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大神棍,你不出来瞧瞧真是亏大了。” 与此同时,遥远的天空中出现一个巨大的火球,直向阳州飞来。海棠定睛一看,并不是火球,而是一只巨大的火红的朱雀飞鸟。阳州城的空中四面八方齐齐出现无数鸟类飞禽,竟都发着异光,色彩斑斓,十分壮观。十三楼街道巷子深处浮动着神秘的影子,发光的眼睛,纷纷朝着阳州城南边的方向去。 苏鱼又惊又奇,双眼睁得圆圆的瞪着天空,大嘴巴一直合不拢嘴。 镜中江临却脸色苍白,大惊失色,急呼: “中计了!中计了!原来一开始就没有什么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财神殿的目的始终只有这一个!只有这一个!实在大意了!大意了!海棠,三组四组八组,全部撤退!要出大乱子了!” 众人一愣,怔了一怔。 唯有海棠急道,“我带苏鱼赶回画聊斋助你一臂之力!” 江临急忙制止:“不可!苏鱼不能回画聊斋。行气玉佩要离画聊斋阵眼越远越好!如今之计,子辛赶往南边,保护苏鱼,分散老祖宗的注意力。万万不能够让老祖宗的眼神放在画聊斋这边!大家快散!” 海棠顿时醒悟过来,闷哼一声,跺脚,拉起周帆便往十三楼外逃离。 周帆见异象频频出现发生,就知即将有大事发生。听这话正搜肠刮肚思考着,忽地海棠软绵绵的手牵来,登时没了心神,只痴痴地跟着她走。 唐宋他们从未见过江临如此的模样,心知出了大事,并且异常严重,奉命迅速退去。拥挤的废墟上瞬间空空荡荡,苏鱼摸不着头脑,只问: “为什么把所有人都赶走了,我们不走吗?” 江临声音难得异常严肃,“走!不过得反方向走。他们去北边,你得去南边。” 苏鱼一脸郁闷,为什么得反着走,本少爷惹了你了?江临的声音苦笑连连。无可奈何地叹气道: “九彩祥云,血脉共鸣。万妖朝拜,大地逢春。苏大少爷,你可知这是为何?” 经江临一提醒,苏鱼脑袋精光乍现,已猜到了几分,不禁大惊,脸色煞白,心中却万分不敢相信,只抖着腿哆嗦问道: “为……为何?” 江临深深吸了一口气,顿了一顿。再开口时,语气虽夹着重重的忧虑,却已恢复以往的波澜不惊,一字一句地道: “这说明人文始祖,大地之子,神龙现世了。” —————————— —————————— 画聊斋主人书友群:579590550。欢迎加入参与吐槽、讨论,各种play。 同样的求推荐收藏评论打赏鼓励思密达。 第三十九章 见龙在田 得江临一句证实,苏鱼脸色惨白,双腿发软,滑座在地。 忽地,十三楼上空掠过一只长着三只脚的巨大乌鸦,欢腾鸣叫着往阳州南边飞去。这只巨鸟像一朵云一样遮掩了九色彩云的光芒,投下了一片阴影。苏鱼呆愣的眼睛又闪起光芒,即便此刻又惊又惧,却还没压下心头要命的好奇心: “东方红日三足乌,起扶桑兮栖落木。这是上古神鸟,居然这时候现身了,神龙老祖宗的面子是有多大?!” 江临不理苏鱼不合时宜地掉书袋,果断道:“我借杨音断流水助你们一程,跟紧三足乌,马上飞往南边。” 苏鱼口干唇燥争辩道,“还去南边,不赶紧逃命么?” “神龙现世,必定先望向阵眼。行气玉佩目标太明显,你得亲自去吸引住龙的注意力,别让它动身,引起更大的乱子。” 苏鱼还要反驳,子辛先堵住他的话头问道,“主人,三足乌的方向对么?” 江临道:“神龙现世,万妖朝拜。三足乌亦妖亦神,跟着它的方向走,必定没错!” 这时空中闪耀着无数晶莹水滴,汇聚成小河般飞跃而来,匍匐在废墟上。杨音的声音从水滴里传出,“抓紧了!”子辛掼起坐在地上的苏鱼,踩在上面。水滴子竟坚硬似石头,子辛明白,这是江临用自己的气机灌输在里面,好让断流水能载人飞驰。 水流越向空中,急速往南边去,很快加入了浩浩荡荡、色彩斑斓的飞鸟群。苏鱼的行气玉佩一直泛着豪光,玲玲作响,光芒掩盖着他全身,甚至包围了旁边的子辛,地上望去,亦像发着光的飞鸟一般。 被冷风一吹,苏鱼清醒不少,看见周围的妖怪十分骇人,有长着鹰头马身的比翼鸟,也有九个头颅的秃顶孔雀,还有不少有着少女身,燕子尾的夏获。小时候书上所载的妖怪竟大部分都出现了,苏鱼惊诧不已,平时它们都藏在哪里了,人类竟一点都没有察觉?又觉这些妖怪妖气雄厚,异常兴奋。书上记载平时要吃人的九头秃顶孔雀,却对自己和子辛毫无兴趣,只眼神直勾勾地,往南边飞去。 大地上犬吠、鹅鸣、鸡啼、马嘶……平时被驯服得温温顺顺的家禽们,体内那股桀骜之气似是被激发,身体里迸发出强大的力量,不断冲撞着栅栏,脖子往南边伸去嘶鸣。远方山林树木晃动,无数黑色的影子往山下冲来。 异动一起,阳州城灯火全开,居民纷纷走出门外,捂着节奏一致的心跳声十分惊奇,面面相觑。又看着天上九色彩云,周围冬雪消融,花团锦簇,春回大地,十分激动兴奋,纷纷奔走相告!更有甚者,拿出脸盆锅盖,敲锣打鼓,奔走在大街小巷,让全部人出来观赏异象,庆祝这千年难遇的吉兆。 断流水上,整个阳州的动静一览无遗。苏鱼苦笑着,果然是不知者无畏,他们还真能高兴得起来!而自己脑里来来去去只充斥着一句话:要送自己入龙口了! 当初江临说得很清楚,画聊斋大阵和行气玉气机相近,行气玉本身和地脉就有说不清的关系,老祖宗倘若见到了,一定恨不能食之而后快。想到这里,他心里忽然咯噔一惊,升起一缕希望,连忙把脖子上玉佩扯下: “直接把玉佩扔给祖宗不就行了吗,为什么我本人还要去?” 镜中江临连声制止,“不可!秘术既成,你和玉佩早已气机一体,只扔玉佩也没用。况且行气玉佩普天之下仅此一枚,几千几万年才形成此护体至宝,龙吃了岂不可惜!” 苏鱼此时的肠子都悔青了:老子吃饱了撑的,干吗这么着急施秘术?!这下好了,宝贝成了大麻烦,甩都甩不掉!眼珠子一转,又打定主意,这断流水飞得这么快,不如自己趁机拐个弯,逃离阳州,祖宗找不着不就行了?俗话说得好,惹不起,还躲不起么? 江临熟知这纨绔少爷的心理,无奈喝止: “不可,已经来不及了,祖宗神通广大,你就不要胡乱移动祸害了别人!” 丢也不能丢,连跑都不能跑,还得乖乖将自己送至祖宗眼前被吃,苏鱼欲哭无泪,看着那面泛着微光的镜子突然大骂道: “你不是说阵眼被偷,大阵已毁,龙不会跑出来了么?你这神棍也忒不靠谱了,把本少爷的性命搭了进去就算了,还拉整个阳州垫背……老子还没娶老婆呢,就要坐着等死,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镜中江临摇头长叹一声,十分自责: “这件事全怪我大意。我原以为十三楼阵眼玉髓被海棠偷了,地脉阵气机崩溃,就算是毁了。但我竟然完全忘了,阳州城中明明还有一样东西,气机之强悍,足足可以重新启动整个大阵。那就就是财神殿的眼中钉、肉中刺,我画聊斋的守护大阵,浑天仪的气机。 现在想来,财神殿的自始至终的目的,无非就是起地脉大阵,完成引龙,吃我浑天阵眼、败我行气玉,从而破我画聊斋!我竟然蠢到自己引浑天仪大阵的气机去冲‘泣鬼神’的封锁,任凭气机流注,带动地脉阵法。祖宗因为这假地脉,狐疑已久。一察觉地脉阵气机再生,势必要现身探个究竟了。财神殿可谓步步为营,连环计,局中局。堂堂画聊斋主,聪明自负,年轻好胜。十分精神,全放在输赢里,步步堕入算计之中,却还以为胜券在握,真是可笑,可笑啊!” 镜中江临越说情绪越激动,苍白的脸色涨得通红,扬声道:“苏鱼,你若信我,到时候就别动,别说话,别做任何事情。龙虽喜吃行气玉佩,却从不吃人。一切后续交于我画聊斋处理。” 苏鱼哭笑不得,到了这个紧要关头,不信你画聊斋还能信谁? 身旁飞驰着的妖怪越来越多,越来越密,断流水随着它们倾斜着往下。即将着陆。 阳州南边,没有其他什么特别的东西。只有一条江,一条大江,罗江。所有的妖怪在聚集在两岸,盘旋在江面上空。 就在这时,那道宽阔静谧,平静无波的罗江水忽“嘭”地一声巨响,上游江水急速奔来,下游江水骤然回溯,一时间,上下两边的河道底面清晰可见。整条江水竟在中间河段腾空而起,一道巨大的水幕瀑布从江面喷涌而出,直挂在空中,仿佛天上的银河倒挂了,从罗江而起,扶摇上了九天! 随即,一声惊天动地吟啸声贯江而起,冲破云霄,响彻整片阳州大地。一道巨大的身影伴随这声吼啸冲天而起,流动着异彩,在那道瀑布里时隐时现,只见其首,不能望尽其尾。 大地震动,电闪雷鸣,树木振叶,山石共鸣。耳边仿佛如有大海翻起千丈波浪,高山瞬间夷为平地;身旁有千军万马奔涌而来,眼前有石破天惊的雄壮气势。藏有有无限的快意和豪壮!苏鱼听得血脉急流,心脏剧跳,一股无法言表的兴奋和激动从丹田升起,迅速盈满全身。心中什么害怕、恐惧、忧虑这些多余的情绪,早消失得无影无踪,体内只充盈着豪情万丈,一身正气。竟忍不住打开喉咙,用尽丹田之力和豪壮之情,跟随着这声音痛痛快快地大啸了一声! 与此同时,像是万物心灵感应一般,天空中百鸟齐鸣,地上禽类和妖怪们放声啼嘶,全阳州城的人民朝着南边的声源打开喉咙,中气汹涌,齐声应和!各种声音竟在一瞬间迸发出来,交织一起,形成巨大回响,久久盘旋在天空中大地上,回应着那声惊天动地的啸吟。 那道冲天的影子,转瞬迅速扎进罗江水面,顿时江水翻起千层波涛,无限荡漾,如洪水一般朝两岸喷涌而去。 整片大地的人民激动无比,血液里有某种沉睡的因子苏醒了,剧烈跳动的心脏像是受到某种感召一般,全部往南边罗江奔去。他们不知发生了什么,南边出现了什么,心中却莫名异常清楚,那里有幸福、热情、青春、快乐、自由、永恒,有他们渴望和期盼中的一切!是千年谜题的答案,是最终的归宿,也是一切的开端。他们必须赶往南边,必须去南边。 阳州城周围二十八个城镇全被这声吟啸惊醒,纷纷亮起了灯,大地一片光明。异动也引起军方的绝对注意,一通电话从阳州驻军区直达司令部,司令部立刻调动附近地区的三支驻军即刻赶往阳州。阳州驻军部乱了心神,这个紧要关头,到处都找不到江督察的影子。 警察局先行一步,局长亲自带领队伍寻找声源,加入浩浩荡荡的人群之中。整个阳州城热血沸腾,热闹无比。 苏鱼和子辛落脚江边,眼前的水瀑布还没有完全降下,冰凉的江水雾气打了他们俩一身。苏鱼却不觉得冷,只有一身几乎要滚烫的血液,和碰碰直跳的心脏。左边几只又大又老的乌龟在伸着脖子,乌龟背上靠着一位美丽的鲛人,右边立着一只洁白无比的狐狸,摆动着九条尾巴,狐狸旁边是一个近乎两丈高的巨人,拖着长长的蛇尾巴;再往旁边更是有许多不知名的妖怪,全部兴奋地往江面望去。苏鱼心头激荡无比,在画聊斋画妖廊里见到这些妖怪时,就渴望亲眼目睹一番,而如今,自己已经实现了这个愿望,走这趟死也值了。 他赶紧往前一抬眼,只看见雾气中藏有泰山一座,巨大的身影隐隐约约,仿佛闪着金色的鳞光。雾气中浮动着两轮巨大鲜明的黑眼珠。这眼珠比十个脸盆还要大,比珍珠还要晶莹,倒映着所见天地之物。头顶上,两根巨型的鹿角十分显眼,光滑无比,分叉短少,却有五六人围抱那么粗。粗略望去,至少有十三楼那么高。 苏鱼心下震荡无比,神龙头顶的犄角和眼睛,已然如此惊人,它的全身究竟有多庞大?朝着江面望去,龙只露出一个头部和半截颈项,其余的身体没入江中,不知其尾所至,延绵到何处。苏鱼此时完全忘了自己的处境,只渴望眼前水雾快快退去,好让自己瞧一瞧这人文始祖的真身! 这双巨大的黑眼珠子先是往十三楼的方向看了一眼,像是在寻找答案。然后轻微歪了歪脖子,收回眼神。眼睑低垂,目光落在眼底江边一块低鸣着、闪闪发亮的玩意儿上。这玩意儿的气息正是它追寻假地脉闻着而来的。 水幕终于落尽,苏鱼豪情再燃,已经忘了胸前的玉佩正高声鸣叫,大泛光芒,把龙的眼神吸引住了。 他正激动睁大眼睛,神龙身上的金黄色的鳞甲闪闪发亮,大如车盖,片片清晰可见,正兴致勃勃想数上一数,却在空中悬飘来两个巨大的山洞,挡住视线。山洞黝黑一片,深不见底,只有阵阵咸涩的暖风灌出来。这山洞前方,青色的鬃毛,沟壑般的纹路在眼前一览无遗。两旁有条银色的圆形小河垂了下来。这不就是龙的鼻子和胡须么? 神龙鼻子对着自己是几个意思?苏鱼脑子慢了半拍,这下子才反应过来,登时血液骤冷,四肢发麻,连呼吸都停止了,只有脑袋里的热血还冲撞着,心跳在有规律地碰碰直跳。 老祖宗,你莫不是真的要吃我?苏鱼大惊,心中呐喊。却记得江临的交代,不敢动、不敢喊、不敢说一句话。 像是嗅出不妥的味道,龙巨大的眼睑一耷,那双黑眼珠在眼眶里一转,旁边生出大片白云。苏鱼愣了一愣,祖宗它……这是翻白眼了?一股突如其来的笑意莫名地堵在胸口上,却不敢笑出声。紧跟着,“嗤……”地一声,一股巨大的云雾从山洞里汹涌而出。整片罗江水域顿时烟雾缭绕,如在云里雾里。苏鱼和子辛的衣服立刻湿透了,仿佛在大雨中走了一趟。苏鱼脑子里却有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在大叫——哼了一声!祖宗对着自己“嗤……”地哼了一声! 然后罗江水哗啦啦地直响,大面水幕扬起,一只巨大的爪子如大山一般朝自己压过来!差了十几米就要碰上自己身上了,苏鱼惊得双眼紧闭,大脑空白,江大混蛋不是说龙不吃人吗?祖宗抓我作甚?一时之间,心中纷乱无比,只有一个怪异的念头在放大:龙的牙齿利不利,咬人疼不疼,死得快不快? 就这样发愣呆想,身旁又凭空生一声龙啸,把自己惊醒了。这啸声声色俱全,亦如狂风掠过大海,卷起万千波涛,有千军万马奔腾而来。 周围的妖怪全都惊奇地抬头伸脖往这便看来,好像在寻找哪个胆大包天的,居然敢班门弄斧,当着神龙真身做出冒牌的行径! 苏鱼一怔,张眼一看,子辛不知何时离开自己几十米,拿出一只玉角,鼓起双颊吹奏!他周身旋起阵阵微风,一阵旋转厚重的气机正在生成。 玉角御龙吟!!!上古涿鹿之战时,黄帝留下的宝物。苏鱼却大惊,胎毛这是要干吗?为了分散注意力救自己,而去撩拨祖宗么?不要命了!神龙只露出一个头一只爪子已然是如此庞然大物,超然物外,无可匹敌,无法战胜!若然惹恼了它,别说阳州了,整个中国都能翻了过去! 龙似是被这御龙吟吸引了目光,收回悬在空中的半只爪子,眉头一皱,两轮黑眼珠子互相打了圈,胡须径直往天上登去。往江面江边搜寻了许久,才直勾勾盯住子辛,眼睑眯了一眯,似乎在说:很好,你已经成功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龙爪子往江里一蹬,江水咚地激起高浪,岸边震动不已,苏鱼被震得重新跌倒,呛了一口鼻的江水。龙的胡须朝天飞扬,仰起脖子,再啸一声,狂风呼啸,风云集聚,紫红色和青色的闪电互相交织着,伴随巨大的雷声,在云中炸开,瑰丽无比,地动山摇,直冲九霄,完全将御龙吟的气势压了下去。然后硕大的黑眼睛侧视子辛,嘴角一咧,露出晶莹的尖利的牙齿,对自己这声吼叫似乎十分满意。 周围的妖怪齐齐发出声音,热烈气氛又起,像是为龙喝彩一般。 苏鱼目瞪口呆!这、这是什么情况……要和子辛比谁的声音大么? 子辛再鼓双颊,身周旋起漩涡般厚重低沉的气机,周围的沙石随着这股气机飞起来。苏鱼的玉佩鸣声大起,心里一惊,胎毛的气机居然如此强悍!甚至胜过海棠数倍!胎毛小小年纪如何修得这般道行? 御龙吟笛声再响,如破敌之箭,急促而猛烈,穿过云层,盖过雷声,可达千里之外。平地卷起飞沙走砾,远方山林似是飘摇相应,天上火红的朱雀传来一声悠长悦耳的鸣叫相和,地上老乌龟伸长了脖子相左。对这声音带着几分赞赏和认可。在这妖群中,朱雀和乌龟可都是见识广远经验丰富的前辈。其他妖怪瞧向子辛,眼神复杂起来。 龙山洞般的鼻孔嗤地喷出两道雾气,瞪大了黑眼睛,似是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于是特地再提出一只爪子,双脚撑起头部,双眼眈眈地看着眼前这一丁点儿小人。 苏鱼只觉一座空中之城逼近,强大的气势压得他喘不过气,两根银须从空中垂下,冒出江面,直伸在他脚边。他心头狂跳,这是要发飙的姿态?暗暗捏了一把汗。 然而并没有发飙。神龙似乎斗兴正高,和子辛杠上了!双脚发力,伸直了脖子,仰天长啸大吼,声音石破天惊,持久非常。整条罗江汹涌澎拜,震动鼓膜。罗江周围的山石、树林全部在震颤,大地剧烈地抖动,一条地缝从祖宗脚下裂开,泥土翻动,岩石破开,一直崩向城内,江水哗啦啦灌进里面。城内传来房屋倒地的噼里啪啦声,十分惊人。 苏鱼的血液随着这声音快速流动,心脏持续剧烈地跳动,就快要炸裂了,耳膜颤动,身体十分难受。子辛周身气机被击荡得粉碎,连退了几步,脸色苍白,呼吸急促,满头大汗。 苏鱼不禁担心起来,这样比下去,不说子辛迟早会垮掉,整个阳州也可能被毁,人们恐怕也会因血液流动过快,兴奋而死! 这时,江临的声音模模糊糊、时大时小地传来。苏鱼顾不得太多,连忙爬过去,蜂鸣的耳朵贴近临江镜,大声嚷道:“现在该怎么办?” 江临声音传来: “护好临江镜,靠近神龙,赌一把!” 还要继续靠近神龙?刚才要不是子辛转移了祖宗的注意,自己已经落了龙肚了!难得逃脱龙爪,还要回去?江大混蛋这又是玩的哪一出?苏鱼头脑大蒙,焦急无比。反正这样下去,阳州迟早出大乱,最惨不过被吃。吃就吃吧,人生自古谁无死?能进了神龙肚子也是一种殊荣。本少爷就做一回舍己为人的大英雄!抱起临江镜便往龙和子辛身边冲过去。 子辛再起气机,江面浮起怪风,将他托飞起来,临江镜白炽光芒大盛,江水般涌出强劲厚重的气机,灌进子辛身上。这气机正是江临自己的,通过镜子传送给子辛。苏鱼拼尽全力才不至于被这力道往后冲去。胸前的行气玉佩感应苏鱼所想,生出无限力量通过这光芒传输至子辛身上。 玉角再次御龙吟,罗江水如同刚才情景,也翻起波浪千层,汹涌而起,大地微微震动,一股强大的气势从子辛身上向四周荡漾开来,令人血液沸腾,激人豪情奋起。此声未尽,龙的啸声同起,空气中的震颤立刻往子辛身上压迫,子辛额上汗珠密布,脸色愈来愈苍白,随即,地表再裂一缝,不知裂往何方,噼里啪啦,江水哗啦啦地流入。龙啸朝天而吼,万里可闻。彩云翻涌而至,雷电滚滚,狂风呼啸,暴雨骤下。子辛周身气机被荡散无几,口中呼吸一窒,眼前一片空白。苏鱼脸色也一片惨白,耳中蜂鸣、眼冒金星,心脏随着玉佩紧紧纠结,几乎要被扯出胸膛一般。忽地怀中临江镜一震,啪地裂开一条细缝,江临气机断绝,光芒骤收,龙啸铺天盖地压迫冲击,再无法抗争抵抗,子辛从空中坠了下来。 苏鱼大惊,连忙上前护住子辛。子辛双眼紧闭,身上泛着神奇的白光,已失去知觉。这时龙啸声也停了,风雨雷电四散,雄浑激荡的余音还飘荡在远方。硕大修长的银须垂下,龙微扬着头,嘴角露出晶莹利齿,似是十分尽兴。 苏鱼大急,临江镜、御龙吟、行气玉,另外几乎倾尽江临、子辛全部的气机,画聊斋最厉害的宝贝和人物集聚一起,居然连龙的一声吟啸都抵挡不过。这可如何是好? —————— —————— 画聊斋主人书友群:579590550。欢迎加入参与吐槽、讨论,各种play。 然后,求推荐收藏评论打赏,各种鼓励。 第四十章 飞龙在天 这时,苏鱼忽地发觉两道黑色的目光锁定了自己和子辛,心道这下惨了,彻底完了,胆敢不自量力地撩拨祖宗,一爪子下来,肯定成肉泥浆!谁知龙再次“嗤……”地哼了一声,爪子没下来,子辛手中的玉角却铮地闪出金光,挣脱子辛的手,往龙身上飞去。 苏鱼惊诧,这是事后算账,想亲眼看看能御龙吟的冒牌货究竟是什么东西吗?抬头一瞧,这玉角像是被龙召唤着,一路发出金光,一直往上飞升,飞过山洞般的鼻孔,越过眼睛,直奔犄角。苏鱼这才发现,那高大无比的犄角并不完全对称,左边的顶端分叉,少掉了一角。庞大高耸之中几乎分辨不出来,但苏鱼在西洋学过船舶、建筑设计,对这些细微的差别最是敏感。 他怔怔地看着,玉角泛着金光回归那缺角的部分,光芒一闪,严丝缝合,光滑无比。这时龙的两支犄角才是完全对称的。苏鱼大惊失色,玉角御龙吟,上古神物,竟是从神龙角上折下来的?!怪不得是画聊斋一大杀伐利器,光是笛声就能剿杀鬼魅于无形,亦能与真龙吟拼上两声,原来这本就是神龙身上的一隅。 苏鱼震惊未已,周围的妖怪们骚动起来,纷纷移动身形向苏鱼子辛聚拢,眼睛里发出寒冷利光,眼神相当的不善。苏鱼心头一颤,苦笑明白了。妖怪们这是替神龙忿不平。这些诡计多端的人类,究竟用了什么手段居然把神龙的犄角摘下来?如今不打自招,被抓个现行,新怨旧恨一起算,就坐着等死吧。苏鱼欲哭无泪,只知玉角御龙吟是宝贝,谁考究过是怎么得来的?当初黄帝老儿如此勇猛,不会真的是拿把刀割下来的吧?若然如此,自己和画聊斋的运气也太背了!这口几千年的大锅盖就要盖在自己头上了!也当真是冤家路窄,巧的不能再巧,谁能想到几千年之后,神龙恰巧回来翻旧账? 龙的两根银白色的巨大胡须果然震颤起来,双爪撑起雄壮身姿,眈眈直视。苏鱼只觉大山般的压迫感又来了,浑身发抖,紧闭眼睛,这次就算是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他了。然而,龙宽大的嘴巴微微一咧,呵……地一声,竟像是叹息一般。这叹息和前面的气势冲天不一样,反而悠长深邃,和人类的叹息十分相似,似在铮铮铁骨里头饱满万千柔情,藏有有无限言语。 苏鱼愣了愣,虽不懂祖宗说的是什么,但识海中突然泛起阵阵波涛。一幅幅陌生的画面把他扑倒,迅速将他淹没。 风尘滚滚,冷风呼啸。黄沙飞扬,牛角鸣笛,战马长嘶。 从云端望去,这是一片大原野,中间一道泾渭分明的界限,界限两边都是黑压压地一片。双方棍拔弩张,即将开启一场残酷的大战。 云端下左边是千军万马、威武之师;右边是一排排魑魅魍魉和妖魔鬼怪。一声牛角鸣笛,黑压压地两片即刻冲撞在一块,啮噬撕咬,血流成河。左边那些人呼喊口号着,却节节败退,无数人已倒在原野上,肢体残缺,右边的魑魅魍魉蜂拥而上。左边那些人用牛角、鹿角奋力奏吟,这笛声柔弱无骨,毫无气势,右边的魑魅魍魉、妖魔鬼怪毫无惧色,反而变本加厉、肆无忌惮,依旧潮水般向前。 苏鱼心头泛起三分怜惜。 这云端左下方正是自己的第一代子民。轻盈灵巧,是万物之中最聪明的生物,比最强大的妖和灵都要聪明。见之心喜,便启智慧,传与文明薪火。授予沟通天地的精神,教与妖神共存的方法,训与自然生存的技巧,更是指导祝咒与诀,解人不能言语之苦。 可惜,妖兽神人鬼之间自有运行规律。民智一启,人奋起抗争,人妖神鬼战争纷乱,人频频处于劣势,被嘶哑啮噬杀害,数目越来越少。可人类毕竟是自己教导出来的,形势险恶,却毫无退缩之意。就如云端下方,那个轩辕氏,一输再输,一败再败。却仍临危不惧,指挥若定,豪气冲天,颇学了几分自己的气势。越看心头越喜,有心庇护这些小生灵,于是从云端嘶吼一声,探下头来,摘下犄角一方,赠与轩辕氏。 轩辕氏倒还算聪慧,立刻替换手中牛角,立于军前,鼓颊吹奏。龙吟如大风在原野掠起沙尘,奔向敌阵。前方魑魅魍魉立刻惊作一团,四方逃散,脚步慢的,已被剿杀在无形之中。形势瞬间扭转,人这方精神大振,豪情万丈。 苏鱼胡须微翘,心情十分愉快,翻身云中,往远方游荡而去。 云端一望无际的洁白渐渐漫开,眼前的浩荡奔流的江水显现出来了。苏鱼从识海中惊醒,愉快之意还荡漾在心头。看着眼前的罗江,一时之间分不清自己是何物,身处何方,身处何时,手足无措,意识茫茫然。 慢慢地才反应过来,识海中传来的那片远古时代的原野,艰险而骇人的战争,震撼人心的场面,一切画面都是神龙的记忆!龙,让自己看见了它曾见到的那一幕。龙在那一瞬间的情绪依然激荡在他心上,原来这片神州上的人们,所有的智慧、脾性皆来自神龙,血液中那种渗入骨血的亲近感又浓厚了一层,滚烫的血液几乎沸腾了。 玉角,原是神龙赠与黄帝的,而不是黄帝夺来的。想来也是,哪个人或是妖可以强大到在神龙头上打主意?苏鱼心头释然,嘴角一咧,顿感一阵轻松。如今玉角物归原主,龙准备怎么处置自己和子辛? 苏鱼抬起头,发觉龙双眼低垂,正瞧着自己和子辛。一只爪子挠了挠了鼻子旁边的青鬃毛,然后移向犄角处,把刚刚重合的一角再次摘了下来,送到苏鱼子辛面前。苏鱼震惊呆愣。空中那双晶莹黑眼睛,和巨大山洞已逼近眼前,眨了眨,嗅了嗅,温热的气流扑面而来,行气玉和临江镜大放豪光。然后龙抬起头,往画聊斋的方向直视过去。宽大的嘴角又一咧,利齿再露半分。 苏鱼识海激起一层波浪,那股来自远古时代的熟悉的心喜和愉快再次翻涌心头。 忽然又一次仰天长啸。天上九彩云滚滚而来,伴随着电闪雷鸣。龙摆尾腾空而起,罗江水再次跃起千丈瀑布。苏鱼只觉眼前一座大山的影子跃起,沿着那道瀑布游动而上,直冲云霄。虽在水中看不清全部的模样,但那巨大绵长如山脉的身形却隐约可见,心头的震撼久久不能平静。 岸边天上的妖怪朝着这道水幕也发出嘶鸣,像是送别,似是十分不情愿。 待瀑布落尽,水雾沉着。夜空中的九彩云已翻滚远去,朝着东海的方向,渐渐地有万里之遥,千万里之遥。 神龙就这样走了?苏鱼呆愣许久,待那股彩云消逝在黑夜中,忽然发觉心头空荡荡地,灵魂无所凭依,身体里像是失去了极重要的一部分,一时间十分难受。又想着神龙飞天,阳州危机已除,精神一松懈,径直跌坐下来。 旁边的妖怪,天上的飞鸟们,不知何时也已消散了,夜空星星闪现。子辛也幽幽睁开眼睛,看着天空闪烁的星星,知道危机解除了,大松了一口气,安安静静地躺在江边,听着流水,不言一语。苏鱼直接躺在子辛旁边休息,仰望星空,精疲力尽。 临江镜也传来一阵长长的松气声。 苏鱼有气无力地道,“玉角御龙吟,是祖宗的东西,你早就知道了?” 镜子传来一阵笑声,也是有气无力般。江临精神一直紧绷,耗费气机,力气都用尽了,此时也十分疲惫。 “你真当我是神仙?玉角原是神龙所赠,这等天机,时至今日我才知道。今晚之事,全在意料之外。我完全没有把握,只硬生生赌了一把而已。原本打定主意,龙不吃人,所以用御龙吟和你,吸引龙的注意,挑起斗志把注意力放在江边。这全然是不是办法中的办法,神龙之力无法抵挡,我已做了最坏的打算,放弃画聊斋大阵。没想到玉角与神龙竟有这般深的渊源,说起来,也是上天眷顾我画聊斋,冥冥之中逃过一劫。” 苏鱼在江临话中仍有无数不解的地方,却也没有余力去搞明白了。只四肢极力舒展着,看着闪烁的星星,平复自己的心情。今晚经历跌宕起伏,心潮涌动,心脏有好几次几乎要炸开了,此时已无力再去理会别的事情。他决定此番过后,定要回家修养个一年半载,才能把消耗的元气补回来,再趁机好好思考回味一番,将今夜所见所闻,著书立说,开个神龙学派,演讲游行,那真是威风至极! 苏鱼正在这边想入非非,阳州城里却乱了。 阳州城中的人们,看着罗江方向电闪雷鸣,风雨聚散,正无比兴奋。奔跑到一半时,忽然心头一窒,那根被牵引着丝线忽地就断了。一股难以抑制的空洞感在身体里无限扩大,充斥着深深的失落和悲凉之情。他们忽然发觉自己失去了非常重要的东西,这东西说不清、道不明、看不见、摸不着。心里却清清楚楚明白,这东西他们已经失去了。脚步忽地停下,他们互相望着彼此,无来由地嚎啕大哭起来。 见天上彩云再次翻涌,电闪雷鸣。直觉告诉他们,心头的渴望和期盼就在上面,他们双眼紧盯,向彩云张开双手,大声呼唤,转变自己方向,随着彩云向东奔跑,一直跑到筋疲力尽,东边彩云消逝在黑夜之中。 一股难言的失落和悲伤之意在阳州城中扩散开来。 阳州驻地大军已浩浩荡荡进入城内,并不理会哀叹奔走的居民,只按着地表巨大的缝隙,寻根溯源,径直往罗江开去。 临江镜传来警示,苏鱼躺得正舒服,只好骂骂咧咧地起身,收拾好宝贝,背起子辛,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这时候被军队发现在现场可大大不妙,一旦被盯上保不准立即给你来场神秘失踪案,或是把这个天大的锅盖在自己头上。这些军阀们,个个都是大麻烦,脾气古怪得很,和他们扯上关系,没个好下场的。 苏鱼不理背上抗议的子辛,抄了条小路,往城内画聊斋走去。 阳州城北,十几里外的山坡上,一群黑斗篷和黑衣人正朝着这边看,口中的赞叹声不绝于耳。 “东海神龙,传说一点都不虚。单露出一个头一只爪子,就能搅得阳州风雨巨变,天翻地覆。也亏得画聊斋,一个毛头小子,还能稳住心神。”一个老斗篷道。 吴常在旁阴森森地开口: “神龙引出,居然还毁不掉浑天仪阵眼,画聊斋TM走的真是****运。哼,既然一计未通,第二计也别耽搁了。通知十一至十六堂做好准备,这次聚集的可都是大妖,天赐良机。启动阵法陷阱,能抓多少就抓多少,小心别走漏了风声!” 身旁黑衣人得令而去。 吴常朝着画聊斋的方向冷笑: “火目尊者亲自摆局,画聊斋小子,我看你是不是有三头六臂、通天的本事,能顾及所有的事情!” ———————— ———————— 额……求推荐评论收藏打赏各种鼓励。。。 第四十一章 真正的局 画聊斋中,江临摊坐在椅子上,四肢舒展着,额上一层薄薄的细汗。黎道元难得见江临这般放松,自己也脸上挂笑。原本江临已经做好全体撤离、封锁隔离长廊、放弃画聊斋的准备,危机警报一解除,画聊斋内外的人员都松了一口气,暗道上天眷顾,脸上喜气洋洋。 但高兴没多久,四组许一山回归岗位传来消息,报告老祖宗清嗓子的后果,一条巨大的地缝从罗江边直通鹊华街十三楼,硬生生将阳州城划成两半。这条缝有三尺来宽,深不见底,穿过的房屋店铺不计其数。所幸当时人们都奔跑在外,除了损失一些财物,房屋倒塌时并没有伤到什么人。 七组外驻成员康吉说,市长收到消息,急忙往上报,声称阳州地震了。阳州周围二十八个城镇陆陆续续有不少人往城里涌,大部分是寻亲戚的家属和报社记者。义振会的人第一时间得到指示,把一车车的物资开进阳州城,阳州灯火通明,一片吵闹。 三组唐宋兄妹离了十三楼便偷偷潜往罗江,正巧看见阳州驻军军队一脸严肃地将罗江阳州流域,完完全全包围起来。警察局局长戴五原慢吞吞赶到的时候,少校李坎将他挡在人墙之外,称这里已经被军方封锁,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江临听到这里忍不住笑出声来。李坎是他带出来的兵,正经起来的时候向来说一不二。在这个****的时期,军阀就是大佬,连政府都奈何不得,说你是闲杂人等,还能和他争辩不成?戴五原这次一定吃瘪了。 二组和八组疏影,六组柳茵茵已迅速回归,继续盯着财神殿的动向。他们传回来的消息,却让江临十分头疼——财神殿在抓妖! 神龙现世,万妖朝拜,出现的都是有名气的大妖。若白白放过这次机会就不是他财神殿了,江临苦笑。但神龙现世来得突然,画聊斋并没有做好相关的准备,只能见招拆招了。于是让二组、八组、六组全部前往陷阱各处,设法解救。关键把道行较高的妖先救出来,之后妖和妖之间便可互救。再让杨音断流水请海棠也前往,相信财神殿这种行径,海棠定不会坐视不理。 子辛和苏鱼两人,江临只能让他们走着回来。一来,杨音的断流水须在全城查探消息,不能分神。二来,这时候再用断流水飞回,未免太引人注目了。三来,江临一直精神紧绷,这一晚耗费气机无数,此时正累得要命。不理苏鱼对着临江镜大声抗议,江临让何叔、黎叔二人前往接应。 随后,江临也没闲着,径直往长廊浑天仪大阵阵眼走去。 此时正是画聊斋身心俱疲之时,若财神殿会白白放过这个可以乘人之危的机会,江临绝对不信。所以,不管财神殿下一招是什么,确保浑天仪大阵不出意外才是最关键、最重要的。 江临按按额头,打起十二精神。这个夜还长着呢。 而苏鱼,向来没吃过苦,今晚折腾得够呛,走起路来都犯困。江临又拒绝借断流水接他们回去,只好一路上都骂骂咧咧。虽然如此,背上的子辛却没放下来过。 从江边进城时,发现到处灯火通明。背着一个画聊斋童子出没在人前,解释起来总归麻烦,苏鱼只好尽量曲曲折折地绕开人多灯亮的地方。路过龙华街时,看见苏府附近几家大厂子都倒了,人前人后都在奔忙着,苏鱼顿了一顿,朝苏宅的方向望了一眼,暗道不知家中情况如何。 子辛几番抗议不行,也懒得走路,乐得让苏鱼背,这时狡黠一笑,问道:“苏大少爷不回家看看?” 苏鱼哼了一声,继续往前走。“先把你扔回画聊斋再说。镜子这么厉害的大宝贝都多了一条裂痕,谁知道你有没有震伤,识海有没有受损?万一不小心死在我背上,岂不是要背锅?!还是赶紧扔给大神棍省事儿!” 子辛露出一个戏谑的微笑,带着嘲意:“苏大少爷几时有过这般亲力亲为卖苦力?你是瞧着我把你从神龙爪子底下救出来,感激我救了你的命,又担心我吃不消,才这般热心吧?” 心事被破,苏鱼脸上一红,胡乱嘟囔一句搪塞过去,脚下步子却未停。那大山一样的爪子移开自己上空时,才知道什么叫做死里逃生,如释重负。对子辛自然是又感激又感动,这小小胎毛,本事还真不小。但要让他苏鱼开口承认佩服感激一个童子,这是万万不可能的。 要过春华门,必须得经过一言惊堂。苏鱼脑仁大痛,一言惊堂里个个都是长舌的八卦人精,眼神尖着。要是看见苏大少爷背着画聊斋的童子,联系今晚的乱子,肯定又能编出一个严丝缝合,十全十美的故事。但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转了街角,苏鱼咬咬牙就要加快步子跑过去。跑了几步却忽觉不妥,朝周围看了看,愣在街上。 一言惊堂灯火通明,茶烟缭绕,却一个人都没有。 “奇了!难道都去看地缝了?”苏鱼自言自语。两端张望,这才发觉,整个阳州城哪里都有人,唯独春华街这一段鬼影子都没有一个。不对啊,即便天塌了下来,一言惊堂也会有不要命的八卦们坐着讨论天是怎么塌的,不可能一个人都没有。 这时,画聊斋方向传来一声巨响,空气都震动起来。苏鱼胸前玉佩大泛光芒,玲玲作响。子辛腾地从他背上跳下来,急道:“不好,浑天仪大阵启动,画聊斋出事了!” 随即画聊斋上空嗖嗖嗖连续喷出三道极明亮的光芒,在夜空中极为显眼。 “主人在召唤所有人员马上赶回画聊斋!集聚令从不轻出,画聊斋一定出大事了!”子辛急道,拔腿就往画聊斋跑去。 苏鱼直叫苦,祖宗才离开,怎么麻烦又来了!自己筋疲力尽,累得要命不说,能干大事的子辛和江临的气机都已经大大受损了。财神殿狗腿子不会正是看中了画聊斋此时元气大伤,专门上门挑事吧?真够阴险毒辣的!苏鱼恨恨地啐了一口。 忽地一惊,摸了摸怀里。临江镜光芒生出,江临带着几分焦急的声音传来,急让他们一行四人赶回画聊斋,不能与人交手,不得耽搁,特别要看好子辛这个傲脾气。 苏鱼正要开口问个清楚,临江镜光芒却消失,江临已经离开了。 看好子辛他自然是明白的,一行四人又是怎么回事?至今还未碰见何叔黎叔二人啊!苏鱼顿时发觉不妥,财神殿狗腿子应该又出手了。如今临江镜、行气玉、御龙吟,画聊斋三大宝物可都在自己身上,平白让财神殿占了画聊斋大本营便宜,得赶紧回去助阵才行!于是追着子辛撒丫子奔跑。 前方子辛突然一顿,望向空中,一条若隐若现的水龙朝他们奔来。苏鱼一喜,是杨音断流水,来探查还是来报信的?正要伸手接来,子辛忽地暴涨一股气机冲向空中。嗡地一声冒出一弯弧形的火花,原来空中已存在另一股雄壮、低沉的气机,正偷偷摸摸地袭来。双方骤然相遇,相互碰撞。弧形火花越燃越烈,噗地闪出奇异的火焰,爆炸了。 断流水散成水珠消散在各处。 苏鱼大惊,先不说断流水出来是要传递打探什么关键消息,单是断流水被破,精神受损,杨音妹子就要大大难受了!苏鱼跳起来,朝四周骂道:“那个不长眼的破我水珠子,敢放暗箭,有本事就给老子站出来!” 寂静无人的街道像是回应苏鱼的声音一样,骤然吹来一阵怪风,怪风呼啸着化成一团,颜色越来越深,然后突然冒出两只巨大的眼睛,一口宽大尖利的牙齿朝他扑来。 妈呀,苏鱼大呼,怎么凭空来了一只猛兽?! 话未毕,行气玉佩光芒大涨,形成一道屏障,将猛兽挡在身外。随即,街道又凭空生出两三只怪兽,垂涎三尺地朝他扑来。苏鱼大惊失色,正想掏出临江镜呼救,谁知,旁边子辛招了招手,临江镜便从苏鱼怀中飘到他手里。铮地一声,强烈的白炽光从镜子射出,击散眼前的猛兽,一团团的黑色的气体瞬间化成乌有。 “可是大神棍来帮我们了?”苏鱼凑近镜子细瞧。 “画聊斋浑天仪阵启动,主人须得坐镇阵眼,这会儿没工夫理我们。三宝在手,我们得赶紧回去帮他。” 一语未毕,四方灯火齐齐熄灭,一下子陷入黑暗之中。苏鱼有股不祥的预感,只觉周围涌动着极危险的气息。 “妈的,财神殿是不是故意在这设下陷阱,阻止我们回去?” 子辛在暗中白了他一眼,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冷风吹来,黑暗里飘来两盏黄色的灯笼,不断沉浮着。一股极其阴冷的气息朝他们逼近。苏鱼牙齿打战,对子辛道,“胎毛,你可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子辛摇头,只道:“不知是什么,但它是活的。不是用气机化出来的。” 说罢,子辛点点镜面,镜子飞出一面白玉盘,挂在空中,像一轮明月一般。苏鱼暗叹子辛的手法学江临学了十成十!待眼前光亮乍现,苏鱼双脚一软,就要站不稳了。 眼前是一条两丈高的大蛇,正瞪着大黄眼珠,吐出红色的信子朝他们瞧来。这不就是罗江边那条大蛇妖吗?苏鱼认得它的大长尾。神龙前脚一走,这妖怪后脚就出现在春华街,究竟要干吗?朝子辛看去,子辛也一脸茫然。 随即空中传来一声怪异的声音,像是召唤,又似叹息一般。子辛听这声音脸色都变了。 大蛇妖黄色的眼睛渐渐染成了红色,身周旋起阵阵气机,搅得风尘四起。苏鱼以为它要发起进攻时,却迅速地从他们身边飞奔而过。苏鱼大大皱眉。它这是要去哪里,刚刚那怪声是谁发出来的?这妖怪似是听从这声音的指示? 夜中忽地传来一个男人声音,低沉浑厚,抑扬顿挫。 “众人只知泣鬼神能剥人识海,画鬼画兽画大阵,却从不从知它真正的用法在何处。神笔一出惊天地,乾坤置换泣鬼神。先前殿中人的胡闹,倒让同道中人见笑了。” 街道上仍是空无一人,子辛却气得双颊通红,指着夜空大怒:“韩天师!滚出来!!” 苏鱼被这一吼惊了一跳。胎毛发这么大的脾气,这个韩天师一定不是好人! 街道上吹来一阵风,周围的灯火又全部亮了。这时,春华门出现一个人,挡住他们的去路。 这个人又高又瘦,穿着黑色的斗篷,戴着一顶斗笠。斗笠压得极低,看不清他的面容。 黑斗篷,财神殿?苏鱼皱了皱眉,还以为要拦他和子辛,外加三个宝贝的去路,至少也得一帮黑斗篷吧?居然只来了一个,正想嘲笑一番,又觉得这个人气机令人毛骨悚然,和其他斗篷人很不一样,只好讪讪住口。 子辛紧紧盯着这个人,冷笑了两声,小拳头握得极紧,冒出仇恨的眼神。 斗篷人里伸出一只手,瘦削、白皙、骨节分明,看上去保养得非常好。手慢慢地抬起,把斗笠拆了下来,微微朝子辛点了点头示意。 “童子,多年未见了。” 这个人脸色苍白,棱角分明,一眼望去看不出年岁。只一双眼睛像火焰一般燃烧,闪出太阳般炽烈的颜色,逼得人无法直视。如果有胆大的人细瞧就会发现,这个人不止有两个的眼瞳,而是四个。他是个重瞳人。 —————————— —————————— 更得晚了,但同求各种推荐、收藏、评论鼓励。 第四十二章 明月,明月 定睛一瞧,竟然完全看不清他的容貌,只觉得双眼艰涩流泪。眼前两把火焰漂浮着。苏鱼眉头微皱,总感觉这双火目似曾相识,脑海中搜寻一番,恍然大悟。 “原来是你!”苏鱼遥遥指着他的鼻子愤怒无比。 这火目人不就是在韩玉芝识海中看见的那个人吗?蛊惑韩玉芝和窦心妍用离魅咒杀自己、留下鬼诗手帕故意将自己和画聊斋引入十三楼中,回国之后遇到的一切麻烦,甚至是老祖宗的出现,只怕全是这个火目人搞的鬼!好啊,冤家路窄,没去找你算账,自己倒撞上门了! 火目人闻声,四只瞳孔朝苏鱼望去,苏鱼忿忿相瞪,骤然间头晕目眩,天旋地转,一阵恶心,双膝一软一屁股跌坐在大街上。仿佛回到他第一次在海上搭乘游轮要命的时候。 火目人看着苏鱼露出赞赏的表情,“原来行气玉佩铭不止能护体,连识海都能撑开屏障,果然是至宝。” 苏鱼才对上那人的眼睛,就察觉一股极暴戾无礼的力量搅过自己的识海,幸好行气玉几时阻止了那股力量。虽只有一瞬,两股力量的相互碰撞却足够让他难受无比。看来那对重瞳一定大有问题,苏鱼暗暗揣测,低着头,不敢再贸然和他对视。古书上说,重瞳之人,不是大圣,就是大奸,诚不欺人。 子辛的气机漫过苏鱼,将他护起来。小小胎毛童子,却毫不惧怕,只对着火目人怒目。 火目人轻声笑道,“花农一死,画聊斋后继无人。新任斋主目光短浅,行事莽撞,思虑不周,修为浅薄,挑不起这道大梁,反倒被压死。呵,画聊斋气数将尽。童子,在此之前,我只来问你一句,可愿舍了画聊斋,归我财神殿一路?” “放屁!”子辛、苏鱼异口同声地道。 画聊斋有浑天仪大阵,阵法与天地浑然一体,阴阳同道各家各派,毫无可乘之机。财神殿几百年来想尽千方百计都不能破阵,这次连神龙都引出来了,浑天仪阵依然安然无恙。这个火目人还能有什么诡计能破阵,胆敢说画聊斋气数将尽?何况,江临虽隐忍在人后,但他的智谋、识见、和胆略苏鱼是见识过的,不时也暗暗佩服,这个火目人大言不惭,知道个屁!还想着把胎毛拉拢过去?简直白日做梦! 而子辛则露出一脸厌恶的表情,仿佛看见专门咬人的毒蛇一般,小嘴一翘,说不尽的嘲讽之意。 火目人摇摇头,露出一个怪异的微笑。一双火焰般的眼睛似是有火光拖着长长的尾巴,在夜风里摇曳。 “浑天仪确实是固若金汤,滴水不漏。可惜,大阵没有破绽,人却有破绽。童子,我劝你还是看清时务,早选退路。” 子辛双颊鼓得圆涨,满脸通红,提脚就要往火目人冲去,苏鱼赶紧提住子辛的领子,递给他一个眼神。行气玉察觉到浑天仪的波动越来剧烈,情况不妙,现在赶紧带着三宝赶回画聊斋才是上策,跟着火目四眼狗闲耗一点意义都没有。 子辛被苏鱼一阻,自然也明白。小胸膛起伏,暗自咽下怒气,双眼示意,两人拔腿就跑。火目人韩天师嘴角微嘲,黑斗篷向外翻飞,一只黑色猛兽从他衣下凭空而生,奔向子辛和苏鱼。三两步就追上,张嘴就要往苏鱼后颈咬去。 子辛双眼怒目,高举镜子,白炽光再现,一道光柱击射出,正中猛兽眉心,击倒在地嗷嗷直叫,凶狠气焰消失殆尽。再一晃眼,韩天师已在他们眼前,两团火焰在风中闪耀。临江镜再生白光,韩天师身周旋起飓风般的气机,飘在空中,一个厚重的气机生出屏障,硬是把这道白炽光弹了回去。 “韩天师,你找死!”子辛怒目嚷道,小拳头的指骨都泛白! 韩天师在空中落下,嘲意更浓。“童子,有我在此。天明之前,你回不去了。” 子辛沉眼,气机骤起。苏鱼大急,连忙按住子辛。临江镜还从来没有被击退过,这火目人的修为绝对不简单。这四眼狗看样子是早准备好罗网,在这等着呢。胎毛年纪小,脾气大,容易被撩拨,贸然出手定着了这四目神棍的道! 苏鱼眼珠子转了又转,正拼命搜肠刮肚想找个好主意。 浑天仪的波动愈发剧烈,子辛焦急望向画聊斋的方向,脑子里开始乱起来。阵法的气机越来越弱,受到的攻击愈发激烈。这四眼狗又死缠烂打地黏人不放,肯定有鬼。 火目人也朝画聊斋的方向望去,脸上的嘲笑变成了得意的大笑。“花农自诩浑天仪破无可破,他一定想不到,他最得意的弟子会亲手打破这个大阵!” 江临亲手破阵,怎么可能? 苏鱼心中一惊,望向子辛。浑天仪阵是画聊斋不可侵犯的根本,江临就算脑门被夹了也不可能亲手毁了阵法啊。但大阵启动得确实诡异,阵法气息确实越来越弱!这火目人半路杀出,说话阴阳怪气,不像是无稽之谈。财神殿究竟种下了什么阴谋,让画聊斋有此反应?画聊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韩天师瞧着两人的表情,觉得十分生动有趣,忍不住哈哈大笑,一双火焰在空中跳动着,脸上露出运筹帷幄,手掌大局的得意。 “阳州这个局,前后十五年,岂是你们三两下能想得清楚?花农虽死,也算是英明一世,在下颇为敬重,有心给画聊斋留条生路,可惜新任斋主愚钝无比,见识短浅,自寻死路,在下也是无可奈何的。 文王地脉之阵,以阳州地理为基,六十四枚玉髓作眼,运作启动,前后数十年。苏家三十里梅林,地气旺盛,正是六十四眼之一。我故意留下离魅为线索,可惜,贵斋主解了离魅便以为杀局已破,挖出盒子,却根本没有注意梅林玉髓的存在,生生错过可以破局的机会。吴常拿手帕引你们入十三楼,贵斋主只心在女鬼、救蜃雉,不知所谓,再错破局良机。天数巧合,海棠偷了十三楼阵眼,本来是第三次破局机会。不料贵斋主人明知东海异动、地脉大阵,居然还是用浑天仪阵眼之气,渡入十三楼阵眼,真是我见过最愚蠢的人。若非神龙年老糊涂,到嘴的鸭子不吃。三百年画聊斋,恐怕早已飞灰! 三番试探下来,贵斋主反应迟钝,瞻前顾后,犹豫不决,杀伐失策,实在不配与财神殿分庭抗礼。本以为花农指定的人选应有惊世骇俗之才华,可惜不过尔尔。这局赢得也索然无味,毫无意思。花农要是知道自家的弟子蠢成这般模样,恐怕要气得从棺材里爬出来了!” 苏鱼脸涨大红,暴跳如雷。这火目人把无耻当智慧,把伤天害理当成理所当然。一个计划设计了十五年,天翻地覆,人心惶惶。利用了多少人多少妖?害死了多少条命?竟这般一句没意思带过?自说自话,居然还把自己夸得聪明绝顶,宽容仁慈,无所不能,听下来真让人气得七窍生烟。可偏偏句句被他堵得死死的,饶是苏鱼再巧舌如簧,一下子也反驳不出来,只能呱地,朝天怒吼一声! 而子辛双颊鼓得像红灯笼,双眼冒烟,手中临江镜一翻,直接闪出几道急速的紫蓝色箭光,如闪电般,一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向韩天师。 韩天师后退几步,斗篷翻飞,手中耀眼光芒一闪,又生出一只似狼如虎的怪兽,奔涌向前,张开嘴巴,把这紫蓝色的闪电尽数吞入口中。怪兽嗤啦一声,肚中光芒乍现,化为灰烬。 “多年未见,童子功力不见长,反倒消退不少。难道和神龙一斗,宝镜已有裂痕了?”韩天师火目燃烧得愈加热烈,仿佛心情十分愉快。 苏鱼一惊,心中微颤。这家伙一招之中便猜出来了,临江镜确实裂了两痕。再眯眼一瞧,注意到韩天师手上拿着一根秃得掉毛的笔,不正是那什么“泣鬼神”吗?不禁骇了一惊。怪不得凭空能生出怪兽,原是画出来的,想来应该和吴常“招魂拟体”的赤练蛇是一样的了。可这韩天师把玩起泣鬼神和前面的斗篷人并不一样。心有所念,随手而生,简直惊人,气机识海不见减退不说,依旧能谈笑自若。 苏鱼定了定神,往子辛身边靠了靠。这个四眼火目斗篷狗比其他的斗篷都厉害的多,他可不能让一个小小胎毛面对这么强劲的敌人,万一对方出其不意,自己还能当个人肉行气盾牌。 子辛冷笑不语,只不停地在镜中召唤出一道道冲天白炽朝韩天师袭去。光芒扬起狂风猎猎,呼啸着席卷街道两边的物品,亮如白昼,气如长虹,冲向韩天师面门。 “我画聊斋的主人也是你配提的?果然不该废话,早该动手打一架!韩天师,平广原上没能杀你,是我最后悔的一件事!今日你需得尝尝我临江一照,我好替花主人报夺命之仇!” 花师父的夺命之仇?苏鱼眉头再皱。江临所言,在路人识海中下禁术害了花师父的,不就是财神殿三大殿主之一吗?难道这火目人韩天师就是三大殿主之一?级别竟如此之高,看来为了破浑天仪大阵,财神殿这次是动了大筋骨,势在必得了!江临以军官身份掩人耳目,所忌讳的不就是这些财神殿中的人精么?连江临都这般委曲求全,小心翼翼,子辛童子单打独斗绝占不上什么好处! 心念一想,苏鱼拔腿就跑。韩天师和子辛打得火热,正好趁这个机会赶回画聊斋,一来先把御龙吟送回去,二来赶紧搬救兵解围。 这时子辛白炽光未尽,凭空出现一只巨大的兽爪虚影,像大刀一般破空而来,直把炽光劈成两半。眼前强光、黑气冲撞成一团,苏鱼掩面躲避不及,寸步难行。堪堪站稳身子,地面又震动起来,隆隆作响。随即巨大狂风掠起,无数猛兽展开身形,现出利齿,如洪水一般从春华门汹涌而来,完全将去路堵得水泄不通。 子辛双颊圆鼓,眼中流光大闪,衣服向外翻飞,气机暴起,猎猎作响,竟能将他悬于空中。手中临江镜白色强光如银河之水倾泻而出,与那片黑色猛兽群冲撞在一块。登时狂风四起,猛兽发出沉闷吼叫,与光芒撕咬抗争。 苏鱼身后一片光芒,眼前一片漆黑,仿佛立于两个世界之中。两边世界滚滚生变,只有一双火焰般的眼睛,对面黑暗中悬而不动。 子辛双手撤开临江镜,伸展着双手,微扬着头。双眼流动的异彩越来越浓,两道七色彩虹婉转其中,仿佛要满溢而出一样。临江镜随着变化,无数彩光如火束一般直接破开黑色的洪流,准确击中那一颗颗硕大丑陋的头颅。怪兽们吐出长舌,倒地悲鸣,炸裂成气,纷纷消散在空中。 苏鱼双眼也映照出无限流彩,看着这瑰丽的气流,不禁嘴角泛笑,浑身气血上翻,激动无比。江大混蛋本事这么大,还从未见他使过这种手法!还是胎毛厉害!心下对子辛多了一些放心。登时拍手直呼精彩,替子辛打气。再往空中子辛一瞧,却吃一大惊,双眼瞪得比嘴巴还大。 子辛衣服翻飞,双颊泛红,身上泛满淡淡的白光,一头长长的黑发,不知何时长了出来,在风中纷飞着,稚气之中,说不出的温婉柔美。眉间平时的嗔怒已然不见,眉眼流转着难以言明的平静与祥和,当真宛如仙子一般。 苏鱼的嘴巴张得巨大无比,好像能塞上一只大鹅蛋,久久都不能闭上,口水就要从嘴角流出来了——子辛,这胎毛,居然是个女孩子?!苏鱼惊得脸色发白,怪不得小气得紧,脾气傲,还爱咬人!!也怪不得夹着她的时候挣扎不已,苏鱼脸色又一红,自己神经真够大条的,连这样都没发现子辛的真实身份!胡乱摸了一把留着口水的嘴巴,不断眨巴自己的眼睛,要把这惊人的一幕牢牢记下。转念又一想,气不打一处来。好呀,小胎毛,隐藏得够深,连我都瞒得这般紧!!小小年纪便女扮男装,也不怕发育不良!江大混蛋也够狠,杨音妹子就算了,连子辛也不放过!苏鱼腹诽不已,深深替子辛鸣不平! 韩天师呵地一声,火焰般的目光大盛,似是十分欣赏着无数道的流光彩虹。他挥动着双手,那支秃顶的泣鬼神张舞着无限耀眼光芒向四周延伸而去! 韩天师笑道:“驰骋一横天地惊,纵裂一竖鬼神哭。今日便让你们瞧瞧何为真正的泣鬼神!” 说罢,他一手朝天横挥过去,一道白色炽烈的光芒如闪电一样直接往天空划一道口子。顿时天空仿佛被扯下一块,星光如数熄灭,昏天黑地,无穷无尽的黑暗直接堕入,压了下来。苏鱼只觉胸口停顿堵塞,气血倒流,呼吸不畅,肩上重有千斤,仿佛整片夜空都砸在肩上。双膝发软颤抖,再也承受不住,趴倒在地。 韩天师嘴角得意,毛笔再长长在眼前划上一竖,登时黑暗如泥石一般倾泻,黏稠厚重,好像要把人生埋了一般,苏鱼胸前的行气玉佩虽然持续玲玲作响,光芒将他裹了一身。但他依旧呼吸艰难,内脏扭曲疼痛,几乎被压瘪了。 这一横一竖仿佛真把夜空劈下一块,拉扯下来,压在整片街道之上。天昏地暗,耳膜嗡鸣,空间狭小得无法动弹一丝一毫,压抑得让人发疯,忍不住想扯开嗓子哀嚎一阵。果真是鬼神欲哭,苏鱼也想大哭。 临江镜光芒渐渐暗淡,子辛翻手一变,镜子突然消失不见了。换之,她身上光芒大盛,在这浓稠厚重的黑暗中撑起一块空间。她双脚双手蜷曲在一起,长发相裹,宛如一个未生的婴儿的姿势。 “临江一照。”子辛低语,声音极轻,却穿透了这水泥墙般的沉重粘稠,传达到苏鱼耳中。苏鱼只觉一缕柔和的光芒照射在身上,压在身上的水泥墙顿时粉碎,压迫感减轻,呼吸变得舒畅,气血回转,上下轻松无比。 抬头去看子辛,只觉子辛身上光芒越来越盛,由轻如水的柔光渐变得炽烈,勇敢,如屏障,如刀剑,长驱直入,光芒四射!子辛的身体越升越高,被光亮包裹着的身形越来越圆,最终挂在夜空,仿佛一轮圆月。 并不是子辛,那就是一轮明月!在这厚重的黑暗里,普照整片大地。光芒如银河瀑布,如大海波涛翻滚而下。水泥墙般的黑暗灌进光芒,轻柔充盈着,无限膨胀起来。天地仿佛都在充盈生长。 韩天师收敛了得意的神色,明月光刺破黑暗一重,那两簇火焰似也随着暗淡了一分,他的身体也不自觉地颤抖着。他再次大幅度地摆动双手,朝着子辛不断画着一横一竖的十字,空气震动,从天而降的黑暗一层一层地覆盖下来。却始终掩盖不住这轮明月的光芒。悬空一照,势如破竹! 苏鱼的惊诧不比发现子辛是女孩子还小,只呆呆地望着那一轮明月,心中的杂念、痛苦、思虑在不知不觉中全然消失,灵台只留一片清明。耳边传来血液在血管里缓缓地流动的声音,心脏随着这光芒有节奏地跳动,仿佛自己浑身也生出月光来,忍不住抬起双手,想将这轮明月揽入怀中,与这明月光融为一体。 他痴痴地看着,分不清这明月光究竟是子辛,是临江镜,还是一轮真正的明月?一切有如梦境一般,虚幻无比。脑中只剩下一句喃喃低语,“子辛,你定不是人吧?!” —————————— —————————— 实在抱歉,前两天因俗事缠身没有更新。事出紧急也没得告知各位。本怪正努力保持持续高产更新中,还请各位看官继续支持,在此拜谢啦。 第四十三章 子辛,子辛! 眼前的月光越来亮,浩浩皑皑,天地之间一片清明。满月如镜,月亮便是临江镜,子辛便是月亮,临江镜就是子辛!苏鱼思绪缥缈,心中许多疑问似乎一下子得解了。一时间想入非非,几乎忘了自己身在何处,也忘了身后还站着一个韩天师。突然一声急呼仿佛从月亮上传来,将这一片静谧打破了。 “子辛,不可!快回来!!!” 是江临的声音,焦急而严厉。苏鱼浑身一颤,猛地惊醒,临江镜已有两道裂痕了!一轮明月,亮彻整片夜空,这得消耗掉多少气机?临江镜已受损,子辛绝对无法全身而退!苏鱼也急了,连忙朝月亮跑了几步,伸手呼唤子辛下来。 明月似是有所感应,光芒微微暗淡。苏鱼一喜,子辛的脾气虽傲,但关键的时候还是挺听话的! 这时,身后凭空生出一股强大的吸引力,将他绊了一脚,踉跄倒退了几步。回头一看,韩天师那双红色的火焰竟似冒出火花一般,在风中烈烈燃烧着。嘴角一翘,露出一个极其得意而奸险的表情。 苏鱼心中大叫不好,一种极强的不详预感涌上心头。双脚不由自主地往前跨去,站在明月和韩天师之间张开双手。行气玉张开一层光芒将他笼罩在内。苏鱼急想:江临说过,行气玉能沟通自己的识海做出反应,如果现在自己想着帮助子辛,是否可以将行气玉的气机渡给子辛呢?于是双眼紧闭,眉头紧皱,拼命排除杂念,聚精会神,脑中大声默念着,“护住子辛,护住子辛。” 行气玉的光芒大盛,愈来愈温暖,但在皓白月光之中,只是一缕陪衬,并做不得数。气机对于明月,遥不可及。 韩天师哼地一声冷笑,对着月亮大笔一挥,似是绕着它画上一整个圆。喝道:“捭阖!” 他身周的黑夜都涌动起来,甚至隔着几条巷子,几条街外的黑暗都随着泣鬼神的召唤涌动过来。黑暗快速聚集,慢慢飘在上空,如乌云一般。 苏鱼眼前呈现极其神奇的景象。脚下一片月光,腰部一片黑暗,黑暗正漫着上涨,聚集在月亮周围,成围攻之势。行气玉佩产生的气机只能护住自身,凭自己竭尽全力,也无法阻止这黑暗停留半寸。 苏鱼大急,识海中的念想正慢慢扩大生长,明明可以清晰感觉到行气玉佩的气机在壮大,怎么就操控不了它呢!心中开始大骂自己,平时不和江大神棍学几招,现在有两个脑子识海都不够用! 他脸色铁青,不住发愁担心起来。这“捭阖”的手段定是顶狠毒的!刚刚韩天师画十字是“纵横”,当真宛如将天画塌下来了一般,那感觉实在让人绝望难受,打死他都不想再来一遍。“纵横”这么厉害都对付不了子辛,这次使出的“捭阖”,一定是火目人四眼狗压箱底的狠毒绝招! 黑暗朝明月聚集,月色被遮掩不少,大地上的光芒渐渐暗淡。最终乌云完完全全将月亮包围起来,月光似是被吞噬了一样,只在乌云周围映出一道金边。骤风一起,那些乌云的形状生出变化,长出无数只狗的头颅,露出尖利的牙齿,一张一合,围着月光便咬下去,将那些光芒吞进自己的肚子里!那道金边忽明忽弱,似是被这群云狗围住撕咬,困顿痛苦不已。 黑狗在吃月光,韩天师在吃子辛?!苏鱼大惊,心脏揪着一道,提在嗓眼,焦急无比。子辛气机连续受损,临江镜已有两道裂痕,这样下去,子辛如何撑得住?脑中一片混乱,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只能朝着月亮不断大喊,“子辛!子辛!!” 乌云旋转流动着,那些云狗的头颅越长越大,云愈来愈厚,颜色愈来愈深!韩天师那双火目竟也闭上了,苍白的额上蹙起一道细纹,双手搭着一个粗糙的手势,似乎是在沉着运转着气机和子辛对抗着。 苏鱼余光一瞄,他奶奶的,好机会!此时不偷袭还等什么时候?苏鱼不做他想,提起胳膊拔腿就往韩天师身上撞去!来不及找闷棍儿,人肉盾牌直接上,砸死这个心肠毒辣诡计多端乘人之危的四眼狗! 三两步就要撞上,韩天师火焰般的目光乍现,苏鱼恰恰迎面而上,那种翻江倒海的晕眩感又袭来。苏鱼咬紧牙根,凭感觉对准了韩天师的鼻子,一个拳头携着全身的重量往他身上砸去。韩天师身前气机弹起,与此同时,行气玉佩豪光大盛,苏鱼身形被挡在韩天师身前,一只右勾拳却突破黑压压的防线,正中韩天师的鼻梁。 断鼻梁,这可是拿手绝活!直的出来,绝让你平着回去!苏鱼嘴角一咧,心中正高兴无比。谁知这一拳却一松,瞬间穿过韩天师的鼻子,打在空气之中!苏鱼一个踉跄,力道太大收不回来,脸上却惊得煞白,不可置信地瞧着韩天师。那一拳明明打在韩天师鼻梁上,却真切打在空气之中。 人是不可能像空气的!一个极不好的念头从他心里升起——这个韩天师,他没有实体,根本不是人! 那他是什么?难道也像十三楼女鬼一样,是一缕魂或者是魄?!他也像顾以盼一样,将自己的魂魄剥离下来了么? 想法一生,苏鱼震惊不已,表情就像是生生吞下了八只活青蛙,五官僵硬,身上的血液似乎都停滞,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浑身都凉透了!这个重瞳火目,究竟是什么人?!只一缕魂魄便这般厉害,那他本人究竟有多强悍、恐怖?!担忧厚重千担,从心中扩散,渐渐弥漫全身,苏鱼猛然抬头望向夜空,暗道,子辛,能胜他吗? 韩天师压低双眼,火焰跳跃着,似乎十分欣赏苏鱼的表情,嘴角露出一丝极恶趣味的嘲笑。 空气忽然震动起来,那团泛着金边的乌云不断震颤着,那些云狗仰天哀嚎起来。月亮发出空空、空空空空、空空空的缓慢而有节奏般的声音,像是在歌唱吟咏一般。 随即韩天师传来一声痛呼,双眼火焰摇曳,后退几步。他护眼扬手一挥,乌云骤然堵在一起,翻滚折叠起来,无数狗头互相冲撞,在一片黑乎乎的中生出一只巨大的黑狗,两只大眼睛如韩天师的眼睛一样,闪出火焰一般的红色。黑狗摇动尾巴,四只爪子朝月亮靠近,昂着头张开血盆大口,朝月亮一口吞下去。空空空的声音消失了,月光的光芒彻底熄灭,大地瞬间陷入黑暗之中! 苏鱼大惊,指着黑狗叽里呱地大骂。子辛被恶心的黑狗吞下去了!王八蛋,敢动我子辛童子?苏鱼咬牙切齿,朝着韩天师冲撞几次无果,只能指着那只大黑狗吐唾沫跳脚。 “woc你奶奶的,吐出来,快把月亮吐出来!!!” 韩天师一阵阴寒的冷笑。“临江镜,没有人的指引,就是个瞎了眼的老鹰、断了牙的老虎。临江一照再厉害,气机空流,充其量不过是盏照明的灯笼而已。” 妈的,算尽机关留下子辛在此孤军作战,为的就是这个!苏鱼恨极,双眼发红,咬牙瞪着韩天师,两个拳头的指骨咯咯作响。脑中恨意一生,眩晕感竟被驱逐了出去,那双在风中摇曳的火目,居然能清晰地对视!苏鱼死死瞪住那双火目,牢牢记住他的模样,发狠地下了死决心,子辛胎毛要是回不来,一定要生生啃了这韩天师的骨头! 忽地不知何处传来锅碗瓢盆击打的声音,苏鱼一愣,竖起耳朵。才知远处街道巷子里都传来人们奔走,击打锅碗的声音,口中呼声也隐约可闻——“天狗去,天狗走,吐出月亮还给我!” 苏鱼微愣,明月在天,整个阳州都看见了。黑狗撕咬,他们把这当成了天狗食月?!月是真月亮,狗就不是真天狗了!苏鱼也随着呼声指着黑狗大声道,“******的杂种,快把月亮吐出来,把子辛还给我!” 黑狗像是听懂了人语,忽地一顿,喉上一堵,巨大的头颅垂下,前爪拼命拍抓着自己喉咙,似是十分难受,肚子的月亮就要跑出来一样。下一刻,黑狗朝天哀嚎一声,火焰般的眼睛喷出无限洁白光芒,白芒如长箭一般射向遥远的夜空,空气微颤。韩天师痛呼一声,双手捂眼,那双火焰般的眼睛竟随着这两束月光熄灭了,眼眶中只剩两个黑色的空洞。 天狗伸长了脖子,噗地一声,一轮明月从它口中冲了出来。光芒乍现,大地顿时蒙上一层白沙,一片明亮。苏鱼心头一喜,子辛这是突破封锁出来了吗?狗屁韩天师和泣鬼神,还是敌不过宝贝子辛临江镜的。 街道巷子也传来一阵欢呼声,锅碗瓢盆的声音越来越响,苏鱼也随着这声音振臂一呼! 明月光芒一拨强过一拨,夜空上下像是被投进一颗巨大的石头,以月亮为中心泛起阵阵波涛。随着这波涛,月亮忽然跑起来了!远处巷子里传来惊呼声。这是怎么一回事?月亮似是发起了脾气一般,朝着那只黑狗砸了过去。 黑狗受惊连忙奔跑,月亮紧追不放。苏鱼一怔,脸上一抽,忽地放声大笑起来。世人只知天狗逐月而吃,什么时候见过月亮追着天狗跑?子辛实在太有意思了。 韩天师双目失色,额上一层细汗。身上的斗篷飞起,手中泣鬼神笔端再生无限光芒。天上黑狗四爪一收,回过头来,利齿再生三分,对准明月的方向就要杀个回马枪,反咬一口。月亮加快了速度,啸啸而响,拖出一条长长的泛着银光的尾巴,如流星一般,啾地一声,瞬间穿过黑狗的喉咙,开膛破肚,将黑狗劈成两半。 黑狗朝天悲嚎一声,化为乌云。 地上韩天师喉咙咕噜一声,苍白的五官扭曲在一起,身体被一道利光当面劈下。一道从额上始、盆骨收的伤口泛出无限白色的月光,将身体分成两半。苏鱼面露喜色,朝韩天师哼了一声,直道活该!紧接着,变成两半的韩天师却怪异地伸展身体,手脚扭成一团,越缩越小,苏鱼正好奇这耍的又是什么手段,下一秒,这团东西轰地一声,在他眼前爆炸了。 几乎在同时,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在天上响起,一股巨大的气流从天而降,直达地表,将苏鱼冲击扑倒在地,直接摔个狗啃屎。乌云也爆炸了! 苏鱼脑袋发蒙,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爆炸只在一瞬,一切来得太突然。 只有耳膜轰鸣,烟尘呛鼻,眼冒金星。街道两边所有的房屋和物品都移位了,噼里啪啦,各种东西碰撞在一起。强大的气流一直从天上翻涌而下,苏鱼被压得根本起不了身,喘不过气,胸口一甜,吐出一口血。心中狠狠地咒骂韩天师,一定在自己魂魄里又施了什么禁术,临死还弄出一场大爆炸!自己有行气玉佩护体,还吐了一口老血,这爆炸威力之大实在骇人,不知子辛可会中招,受没受伤? 待稍许,气浪渐渐地消失,尘埃落定。苏鱼呸了一口血泥水,赶紧从地上爬起来,眼巴巴地望着月亮。那一轮明月的光芒完全收敛,在空中上下震颤着,似是受到强烈的攻击,表面出现无数条细痕,宛如一面镜子被打碎了。 子辛碎了?!苏鱼耳边轰鸣一声,难以置信地圆瞪着双眼,脸色煞白,心中一颤,有如一脚踩空,生出踏入万丈深渊的错觉。 子辛,还是着了韩天师的道!内心隐藏最深的那个担忧,最终还是发生了! 月亮在空中微微发颤,骤然从空中跌落下来。远方人们的惊呼声清晰传入耳中。跌在半空时圆形开始变化,伸出头部和四肢,变成了人的模样。苏鱼痛心不已,心中一动,双脚已然飞奔过去。 他只觉得双眼发热,一股无名之气化成一块大石堵在胸口,无法消解,卡得十分难受。心无他想,只念着要用双手把子辛接住,决不能眼睁睁看她摔下来。心中那股气鼓得他发闷,几乎就要破体而出,胸前行气玉却替气而行,忽地朝天飞起,感应他心中所想,升起一张屏障,将子辛罩了下来。子辛下降的速度减缓,悬在空中,苏鱼把她抱了下来。 她的头发依旧是短的,穿着黑装,袖口纹着半月,和以前一模一样。 只是,双眼却紧闭着,怀中紧紧抱着临江镜,呼吸微弱,气若游丝。苍白的脸上、臂上,腿上,布满了又细又长的细纹伤口,和怀里的临江镜一样,全是裂痕,触目惊心。伤口里不见血丝,而是泛着雾气一样的白光。苏鱼喉咙一紧,轻唤子辛的名字,却毫无反应。 子辛,活生生爱咬人的胎毛,就这毫无生气地躺在自己怀里,浑身是伤,不知死活。苏鱼头脑一片空白,喉咙发干,双眼浮上一层雾气。只呆呆地抱起子辛,双脚颤抖着往春华街奔去,低声念叨着: “胎毛小神棍,别怕,我马上带你回画聊斋,让大神棍治好你!” 前方街道一片狼藉,昏暗无比。阴暗角落又闪出四个斗篷人挡住苏鱼去路,应是韩天师留下的后手,藏在这里已经很久了。 还敢挡路?!苏鱼双眼发红,一股极大的怒气从肚子里蹿出火苗,恨不得冲上去将这些斗篷人撕成碎片。脚下步伐未停,只朝那些人大吼一声,“滚!” 行气玉温和的气息骤然变得狠厉,一道光气夹着红光从苏鱼胸前迸出,如离弦之箭冲向斗篷人,斗篷人生出一股气机屏障,向后滑行数步,摔倒在地,闷呼一片,气机被击得粉碎。苏鱼脚步未停,玉佩一道气机形成翻腾的球形将他裹在里面,无人能靠近半步。 苏鱼穿过春华门,手臂一顿,忽地发觉臂膀中子辛的重量减轻了。苏鱼心头一紧,低头一看,那些发着白光的雾气源源不断、一缕一缕地从子辛身上无数的细痕中冒出来,散在空气中。每散一缕,子辛身体的重量便轻了一分,微弱的呼吸更弱无可继。 苏鱼又惊又急,眉头皱的极重。这难道就是江临口中所说的归化自然?化了自然,子辛可就找不回来了!登时脑子大乱,恨不得多生几条腿,跑得更快些。春华门离画聊斋只有八条巷口,怀中子辛越来越轻,苏鱼眼睛越来越涩,胸口越来越堵,忽地发觉春华门到画聊斋的路tamade怎么变得这么远!双眼却不敢再看子辛的变化,只在心中暗道,一定要赶回画聊斋,救活她!子辛童子,万万不能死,更不能死在自己怀里! 画聊斋越来越近,行气玉佩的震动越来越明显,一大片火红的颜色染遍了画聊斋的上空。 画聊斋被烧了?!苏鱼咯噔大惊,急得雾气直往眼眶外冒。暗自呐喊,千万别一语成谶,祸不单行!别烧!子辛还等着回去! 转角冲过去,迎面扑来一阵热浪,苏鱼一个急刹,眼珠子骤缩,浑身上下凉透了。只见整座画聊斋都被巨大的火焰包围吞噬着,不见门窗。画聊斋东南向一只巨大的黑色三足乌鸦,正伸长了脖子,拍打着巨大的双翼,朝着画聊斋喷火。 三足乌,上古神鸟,特来朝拜神龙,为何要将画聊斋烧成灰烬?堂堂画聊斋大本营,竟这般付之一炬,毁之一旦?苏鱼只能听见耳边被放大的心跳声,呆滞的双眼跳动着火苗,精神和希望似乎都被这熊熊的大火燃尽,脑中杨音、唐宋兄妹,茵茵疏影,何叔黎叔的笑容都浮了上来,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画聊斋里的人,可都还活着?” 心中正发愣,忽地手中一空,最后一缕白光雾气消散在空气中,子辛已化为乌有。苏鱼心头一颤,似有一根紧绷的弦线忽然被扯断了。他缓缓朝怀中望去,双臂之间只剩一身袖口纹着半月的黑装衣服,衣服中一面满是裂痕的临江镜。 苏鱼呆愣几秒,看着黑装袖口的半月,空白的脑中浮现全是子辛笑嘻嘻的脸庞。苏鱼双膝扑倒在地,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 —————————— —————————— 子辛没了,哭求推荐!评论!收藏!打赏!鼓励! 另画聊斋主人书友群:579590550。欢迎加入参与吐槽、讨论,各种play。 第四十四章 起内讧 正当阳州城夜空明月落下之时,画聊斋中,几乎不见什么人影,只有许一山和杨音二人。许一山在碧波潭边拿着一根树枝,不知在雕刻什么。杨音在后园亭子旁半跪着往亭子下看,满头大汗,衣服都被湿透了,尽显玲珑身材。 画聊斋上空浮着一层淡蓝色的气机,不断波动着。空中频繁显现出错综复杂的光线,如闪电一般一闪而过,正是大阵显现的痕迹。气机之外是熊熊大火,火焰张牙舞爪,内黄外红,来势汹汹,却只能浮动在画聊斋外层燃烧,不能透入斋中分毫。即便如此,画聊斋中,仍如七月炎夏烤火炉一般,热得要命,汗水哗啦啦地往下流。 画聊斋各个方向传来大小不一的撞击,还不时看见一只巨大的黑色石锤砸在碧波潭上空,两个大水塘荡起的波纹没有停止,园中的花草树木不时抖动着身姿,像是承受某种看不见的外力一般。这石锤是顽石大妖石矶的武器,但许一山和杨音好似没有看见,只自顾自做自己的事情。 杨音眼前的亭子此时变成了半透明状,亭子地板化成了一滩水,可以透过水面直观水底。而水底,则是一个大池子,池子里浮动着一团发着白光、似雾非雾、似气非气的东西,正是浑天仪阵阵眼。 江临站在阵眼边上,双掌生出气机,不断往阵眼挥舞着,池中的雾气随着他的气机流动,飘起一缕,顺着他的手势慢慢变淡,化为乌有。随即另一缕又替代过来,如此循环往复,阵眼之气看上去毫无变化,似是在做无用之功。实则,他每化完一缕,覆盖在画聊斋上方的蓝色就减轻一分,那些闪电般的光线便消失一截。精通阵法的人便会发现,浑天仪阵法正慢慢被打破。 江临眉头紧皱,额上都是细汗,手掌每挥过一次,便闪过一丝不舍的眼神。即便如此,他仍坚持不懈,化完一遍又一遍。 忽然,亭子上方传来海棠的声音,“江斋主,不用再化了。大阵气机了到最弱的程度,已经失去攻击能力,伤不了那些妖怪。你再化下去,整个浑天仪就不攻自破了。” 江临朝天望了一眼,那个巨大的石锤又锤了下来,蓝色的气机泛起阵阵波纹,不再将那大石锤反弹回去。他收起双手,往上地上踏了一踏,阵眼四周的角落上的兽头,冒出一只,扑腾一声化为白雾怪兽,奔跑着将他托了上去。江临着地,怪兽化为乌有,亭子的水面开始荡漾,变成了平时的模样。 “妖的情况如何?”江临问。 “石矶其中一根锤石被大阵气机发弹,折了自己的臂膀;金毛吼的喉咙被浑天仪震伤,正在地上打滚;鲛人的尾巴被三足乌误烧了;蛇妖的修为较低,伤得较重,其余的大妖并不碍事。”杨音立刻将情况报告出来。 江临点点头,“告诉三组、四组、六组、八组,千万不能伤了那些妖,特别是三足乌。如今世上三足乌只剩三只,外面那只是仅存的母妖。若是出现了意外,三足乌恐怕就要灭绝了。毁一族类,这种事情画聊斋绝对不做。” 杨音点点头,这事江临已经交代过三次了。不禁暗咬红唇,恨极财神殿狗腿子这招用得狠毒,以画聊斋之看重攻画聊斋之所长,卑鄙无耻。 海棠在旁眼角闪过一丝亮色,心中荡起一圈涟漪。在如此危急的情况,画聊斋仍不减贯来风骨,实在令人钦佩。江临听得自己报信,也不过短短时间而已,行动够果断。 海棠离了十三楼便一直盯着财神殿的行踪。神龙飞天,阳州城已除,海棠正高兴,却发现财神殿活动起来,他们竟早已设下陷阱,等着妖怪们自投罗网。海棠不禁心底发寒,引动地脉阵少说也要十几年时间,设局之人居然每一招后手都准备得妥妥当当,思虑之远、之全面,实在令人发毛。 财神殿杀妖吸取气机以助修炼,是整个阴阳道里出了名的。可这次他们抓妖,却不是这般。海棠跟踪财神殿的人,发现他们将妖送到一个斗篷人群聚的地方。其中一个斗篷,双眼如火,气机十分骇然。并且已经到了魂魄离体的境界,站在那里的便不是他的本人,而是一魂一魄。 火目人似乎不用倚靠任何工具,只凭双眼便能直接探查识海。他双眼与妖交流过后,妖便哀嚎起来,放开牢笼,妖怪竟狂奔画聊斋方向。海棠惊诧无比。探查识海,是一件高超而需要技巧的修行,画聊斋临江镜便是这类难得的宝物,没想到,这个火目人紧靠双眼便能进入识海,并控制它。所修行的,不知是何中法术! 海棠自知不是对手,于是返程中连踹财神殿三个据点,赶回画聊斋报信。到她画聊斋时,浑天仪大阵启动,石矶、鲛人等八个大妖已在攻击,却被浑天仪所伤。可他们识海受控,并不知疼痛,只一个劲拼命往画聊斋里闯,场面顿时有几分血腥。 临江镜不在江临手上,无法探查大妖们的识海,解除这个禁制。江临只能发出集聚令,让一成人员负责毁坏财神殿陷阱,发散消息。一成人员封锁街道,清除凡人。剩下八成人员让部分成员用尽一切方法,驱逐大妖们远离画聊斋。但大妖修为全是千年以上,既不能重伤它们,哪里能容易驱逐?大妖们越聚越多,甚至连上古神鸟,三足金乌都飞来了。大火一喷,生出一片火海,不少妖怪被这大火灼伤。江临实在不忍,于是亲自化解大阵气机,免得误杀了这些大妖们。 财神殿好一招驱虎逐狼的毒计,驱使群妖攻之,让画聊斋杀也不是,不杀也不是,进退两难。耗尽元气,筋疲力尽之际,财神殿在出来坐收渔利。 海棠不禁慨然。画聊斋从鬼圣留仙先生始,便以画妖为乐、志异为趣著称,与妖之间向来互相帮助,和乐无比,在妖中口碑甚好,一直被同道之人妒忌。财神殿控制这些大妖的识海,借妖之手攻击画聊斋。而江临即便毁掉画聊斋百年的基业,也不愿伤这些妖的性命,在他们看来,人的命,和妖的命,确实没有什么不一样。二者相形,可见一斑。 海棠瞧着江临一脸严肃,满头大汗,不禁十分欣赏,嘴角泛笑,心脏莫名砰砰地多跳了两下。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嚎啕哭声,正是苏鱼。 江临心弦一绷,顿时了然,最担心的情况还是发生了。他朝着春华门的方向,长长叹了一口气,眉间现出无限悲苦,提脚往前厅走去,让杨音把苏鱼带进来。 杨音不知什么情况,赶紧跑出画聊斋找苏鱼。现在情况这么乱,苏鱼半点道法都不会,虽有行气玉佩护身,难免会出岔子。刚出大门,便瞧见苏鱼一个大男人呆坐街上痛哭流涕,暗觉好笑。 苏鱼双眼迷蒙,似乎瞧眼前大火扑腾一吐,竟吐出一个人。清秀的眉目,朱丹般的唇,不就是杨音好妹子么?苏鱼喉咙一顿,愣在地上,忘了嚎。 杨音不和他废话,只拉起他的手往火里闯去。苏鱼只觉手里软绵绵地,十分温热,暗道确实是大活人,杨音还活着!苏鱼眼中再酸涩,任凭杨音牵着,大火也罢,油锅也罢,他苏鱼就跟着去了。 靠近火苗旁,热浪一浪高过一浪。苏鱼被炙得难受,连忙歪头避开。这才发现,那只巨大的三足乌鸦脚下,唐宋兄妹正奋力往三足乌脚下拉扯着无数根丝线,就像海上的纤夫在拉船一般,想把三足乌拉往别的方向。疏影穿着怪异的紧身服,不怕火烧,爬上三足乌身上,撒一些粉末,三足乌越发精神,可它身后体型较小的妖怪便晕头转向了。苏鱼立即猜测这粉末是麻醉剂、蒙汗药之类的。 可惜三足乌似是十分勇猛,一切手段在它身上都不起作用,似是中了邪一般,眼中只有画聊斋,不停歇地在口中喷火,身上几处被自己烧伤的伤口也毫不在意。而众人脚下,已有一条大蛇妖躺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 苏鱼脑中波涛一起,皱起眉头,这不是在春华门遇见的蛇妖吗,难道是火目人驱使这些大妖怪来攻打画聊斋?这四眼狗的本事还tamade大!苏鱼牙齿又咬得咯咯地响。 忽地手上一松,杨音已抽出小手。她双掌往前一推,断流水的水滴子将苏鱼全身裹满,两人往前走去,穿过熊熊大火,眼前风景摆设一切如故,并没有被烧毁半分。苏鱼往周围一瞧,明白了大概。外面看上去整座画聊斋都着火了,实则浑天仪将画聊斋保护了起来,大火只是一个球将浑天仪包围了起来。苏鱼眼神粗糙,并没观察出来,还以为画聊斋已遭毒手,白白伤心! 堂堂画聊斋,自然不会被烧了,江大斋主的本事大着,怎么用得着自己担心?苏鱼恼怒地想。 抬眼一瞧,正好看见江临和海棠从厅中走出来,不慌不忙,无喜无忧,脸上平静得很。苏鱼心中无名业火蹭起,暗自握紧了拳头,压低了声音问道,“你从阵眼出来了?” 江临点点头。 “你看见那轮月亮了?” “今日初一,夜空突现满月,不管是谁都会注意……” 江临还未说完,苏鱼一个拳头虎虎生风,用尽蛮力,径直朝江临脸上挥了过去。江临没有躲避,脑袋一歪,踉跄了几步。杨音和海棠两人愣住,惊讶无比。 苏鱼怒发冲冠,手指气得发抖,指着江临吼道:“画聊斋完好无损,你也不在阵眼坐镇,明知子辛有难,为什么不去救她?!” 江临嘴角泛腥,低头不语。 苏鱼满脸怒容,气极反而冷笑道:“我本以为江大斋主重情重义,敬你是条汉子,有义气够担当。谁知却是只软脚虾、断钳蟹!花师父是要你保全画聊斋,不是让你当一只缩头乌龟!连画聊斋自己人的死活你都管不了,只躲在这里当你的斋主?狗屁不如!子辛已死,临江镜已碎,我看你还能躲到什么时候!” 苏鱼一阵怒吼,气急攻心,只好停下来喘气。杨音听得生气,本要打断苏鱼,却听得子辛二字。这才注意到苏鱼怀中的黑装是子辛的衣服,怀中的镜子已裂成了碎片。不禁浑身一颤,顿时明白了,双眼滚出泪珠来。 江临惨然一笑,连道三声,“骂得好。” 伸手去拿临江镜,苏鱼却怒视不肯交还给他。江临作罢,只好自嘲道:“不去春华门,并非害怕财神殿发现我的身份。而是,我打不过韩天师。即便去了,现在也不过多一具尸体而已。” 海棠在旁,听这两人说话,大致已把前因后果了解明白了,不禁也喟然长叹。江临说的确实在理。她见过韩天师,火目重瞳,已经到了可以魂魄离体,神游天地的境界,天地神人鬼之列,几乎对“神”触手可及了。江临和自己联手,都未必是他的对手,感情用事,只会徒增伤亡。 苏鱼一拳下去,气已消大半。没想到江临不躲、不避、不反驳,反而当众承认自己不如人。倒让苏鱼一愣,脸皮发红,脖子梗得比藤条还大。 韩天师,确实厉害。自己有行气玉护体,还被击得吐血了,整条街道也化为毁成粉末。江临出手未必能赢,没准还会白搭上,这样一来,不就全输了,正中财神殿下怀?苏鱼面红耳赤,后悔自己脑子转得不够手快。转念又一想,能成为花师父对手的,又怎么轻易可被江临对付?但话已出口,断然没有收回来的道理。苏鱼脸涨得通红,硬是不肯再说一句话。 厅上一片寂静。这时,许一山匆匆从后园跑出来,道:“斋主,一切准备妥当了。” 江临点点头,朝苏鱼看了一眼,只道,“你心中有气,事后冲我再发。但是目前有更重要的事情,韩天师离体魂魄虽已灭,但局还在。我只问你,若有一计可破这个局,你愿不愿帮忙?” 一说到韩天师,苏鱼便恨得咬牙切齿,横着脖子哼道,“说。” “借你行气一用,替我发一支箭。” “箭?什么箭?” “穿云箭。”江临解释道,“画聊斋外面的妖,都是颇有来头的大妖。以画聊斋和妖之间的关系,任何一个人出手都不妥当。并且它们无辜受财神殿蒙蔽,受此劫难。我们得帮他们,天明之前必须撤离,不然被凡人发现,必定群起捕之。” 苏鱼忍不住把脑袋扭正了,打断道:“这和穿云箭又有什么关系?” 江临道:“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画聊斋既然不能出手,只能请画聊斋的朋友出手了。” 苏鱼恍然,这和打架是一样的。打不过,就得去搬救兵。画聊斋以妖为友,自然有很多妖怪朋友。以妖对妖,既能破了眼前的僵局,也不会伤了画聊斋和妖之间的和气。 这招聪明,苏鱼猛然点头,跟着江临去往后园。 “穿云箭所需气机极大,我气机已损,需借用行气玉佩铭之力。”江临在前方轻声道。 海棠瞧着江临的背影提醒:“财神殿驱虎逐狼,借刀杀人。先用神龙灭你画聊斋三分元气,再驱群妖攻击,要么使得你自化阵法,元气再伤;要么你与妖群两败俱伤,财神殿便可乘虚而入,坐收渔利。江斋主,财神殿阴险毒辣,千万小心。” 杨音脸上还挂着泪珠,发狠道:“哼,连环计用上一次,难道第二次还会中计么?先生,财神殿这是欺我画聊斋内无智人,定不能让他如愿!” 江临身影一顿,冷笑一声,双眼杀气尽现。 “所谓吃一堑,长一智,那是摔得不够疼的人的说法。画聊斋中的人,哪个不是死里逃生拼命活下来的?吃了财神殿一堑,就得连本带利地讨回来。韩天师害我师父,杀我子辛,毁我临江镜,不亲手剁了他,我此世枉为人。” —————————— —————————— 更得晚了。不好意思。 第四十五章 一支穿云箭 众人走到后园,就看见许一山在碧波潭边上用几片青绿的唐菖蒲叶子编制了一个精巧的托盘,盘上躺着一支不怎么精巧的短箭。 短箭只有半尺长,钝箭头,箭尾绑着一簇的黑色羽毛,看上去像乌鸦身上剪下来的。箭干上面篆着“穿云”两个字,材质就是普通的木枝,苏鱼怀疑是许一山直接从后园树枝上折下来的。就这东西,粗糙简易,看上去就像街边孩子制作的玩意儿一般,可以搬来救兵请来外援? 海棠在旁也皱了皱秀眉。虽说阴阳道中人,从来不以貌论物。拿财神殿的泣鬼神来说,秃得掉毛的老毛笔,扔在路边人都懒得去捡,没有慧眼的人根本不知这是什么宝贝。越是质朴的、其貌不扬的东西,往往会越惊人,越出乎人的意料。但是,这支穿云箭,怎么看都是个劣质的玩物,难道是画聊斋手段太高,玄机暗藏,自己看不出来? 江临看见这支箭,脸色也变得忒古怪。许一山只好挠挠后脑勺,尴尬笑笑。 苏鱼拿起穿云箭察看,短箭拿起来,在空中掠过,箭尾的羽毛相互碰撞,竟发出如小鸟般的尖长鸣叫声。苏鱼来回挥舞几次,暗道只有这几根羽毛还有点意思。然后朝江临翻白眼,“这里没弓,也没弩,怎么射?” 江临走到亭子上,卷起袖子,一道像白蛇一样的东西从他手臂里冒了出来,游动着到江临手掌上。江临随手搭建,弯弓,拉弦。白蛇头咬尾巴,便成了一只带弦的弓。 这不就是夜探十三楼时,江临挥出来的龙燕么?苏鱼咕哝,还可以变形? 海棠双眼发亮,笑道,“江大斋主真是让人大开眼界,龙燕卵生于昆仑山寒冰之中,存世不过三十多只,你是何时得此机遇豢养于身?真是令人艳羡!” 江临微笑不答,招手让苏鱼上前,将龙燕交于他手中。 “你只需默念行气口诀至七节,我自会助你。穿云箭发射之时,龙燕会随着穿云而去去,你记得把手上的弓也放了。” 苏鱼接过龙燕,确实触手滑润冰凉,仿佛积年的冰块一样,暗道江临把这玩意养在自己体内,也不嫌冻得慌。他将穿云短箭置于龙燕弦上,半尺的长度并不好把握。龙燕的尾巴僵硬无比,苏鱼总是担心自己的力道会把这冰块一样的东西扯断。 江临往亭子的地面渡入气机,亭子缓缓变成一滩透明的水,下方的浑天仪阵池如先前一般,又显现出来。苏鱼深呼了一口气,闭眼默念起行气玉佩铭铭文。 身体中的气流从行气玉佩铭始发,灌入膻中,分流十二经,迅速升腾、壮大。一阵温热升起,连带手中的龙燕都温暖起来。苏鱼只七节铭文念上三遍之后,脚下一股极大的力量从阵池涌入体内,忽地感觉自己的头发都竖起来,衣服翻飞,手脚无限增长,瞬间长成为百米巨人,识海壮阔,五官锐利,上触手可达天,下低头可鸟瞰整片大地,精力充沛,力大无穷!此时此刻,莫说要把自己手中的穿云箭射上天了,就算是太阳,他也有豪情能射下来。 雄壮之情一生,苏鱼将龙燕弓拉满,纵情一弹。穿云箭如一道闪电,“啾”地直上青云,带着一声极响亮的鸣叫声,响彻天地。苏鱼双手忽地发热发红,龙燕弓也化成一道白光冲了上去。 苏鱼身上巨大的力量随着穿云箭离体,洪水一般倾泻而出,直冲云霄。穿云箭和龙燕瞬间消失了踪影,那一声尖锐的鸣叫声依旧余音不断地回响在大地上。天上云层翻滚聚集而来,白芒闪闪,仿佛真藏有千军万马奔驰,下一刻就有神兵天降一般。 苏鱼暗叹,汉时匈奴单于冒顿便创有鸣镝箭用来发号令。鸣镝一箭,将士齐心,万箭齐发。如今这穿云箭的鸣镝声,也似是在高声召唤。 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 苏鱼血液变得热腾,双眼紧盯云层想看究竟能下来什么东西。江临却站起来动身往外走,道:“穿云箭已发,外援马上就到了。” 苏鱼愣了,指了指天上,“不是从这里下来的?” 江临表情古怪地瞪了苏鱼一眼,“穿云箭不过是发个信号而已。气机可搅动风云,难道还能生出人来?苏少爷学贯中西,难道不懂不可能无中生有这个道理么?你脑子被门夹了!” 苏鱼再愣,讲科学闹西洋的台词不应该是他说的么?!江大神棍抢什么先?就知道他小气,被自己揍了一拳,耿耿于怀,总是在寻思报复,拿言语挤兑自己! 大家又随着江临走到前厅,默默等待着,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离天明并不远了,若外援久久不来,只能由画聊斋亲自下狠手。 大约一刻钟后,二组外围街道的成员传来消息,四方涌现狐狸群,是放进来还是不放进来?江临笑道,“原是狐妖要摘穿云箭,速速让它们进来。” 狐狸?苏鱼心中几分失望,小小狐狸能成什么大事,还不够三足乌踩上一脚。 海棠闻言却莞尔一笑,“狐妖擅长控制识海,来帮这个忙真是再恰当不过了。” 江临也点头,“只是不知道是哪位故友?” 接着,画聊斋传来一阵骚动的声音。三足乌传来一声尖利的哀嚎。江临眉头一皱,这狐妖下手也太重了,莫不要把三足乌打残了。于是走到围墙之下,画了一个洞,墙体居然变得如水般透明,将外面的情景看得一清二楚。苏鱼和杨音赶紧凑上去观看。 唐宋兄妹和疏影等人都撤在一边。无数狐狸用敏捷的身形爬上大妖们的身上,捂住它们的眼睛,抠住它们的鼻子和嘴巴,用各种奇怪的方法搅得它们心烦意乱,注意分散。唐圆圆身穿不怕火烧的紧身服,圆圆的脸蛋上挂着两道彩。双眼却望着大街,流动着喜色。两枚酒窝在笑,声音十分高兴,指着一个人影道:“仙女姐姐。” 唐宋和疏影等人朝她的指尖望去,只见街上来了一位穿着红衣斗篷的佳人,肤如凝脂,眉如远山,巧笑倩兮,美目盼盼,风华绰约。她身下骑着一匹青色骡子,逍遥自在,仿佛就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一般。 苏鱼暗伤,子辛童子变成月亮之前也差不多和她一样的。 江临倒失声:“原来是画聊斋的老故交,辛十四娘前辈!没想到穿云箭把她惊动了!” 辛十四娘?!苏鱼白眼一转,腹诽道,江大神棍说的应该不是那个在志异故事里,寄居在禅院中,排行第十四,嫁与冯生,行善积德,最后得道成仙的狐妖吧? 正胡思中,只觉眼前一晃,辛十四娘往空中招了招手,浑天仪大阵波动起来,上空仍然鸣叫着的穿云箭破风而来,下一刻,一道白光龙燕衔着穿云箭,已在她嫩白的手上。 辛十四娘取过穿云箭把玩着,唇边带笑,声音如流水般响起:“画聊斋穿云箭,丑虽是丑了点,但我辛十四娘领了。场上的朋友,卖我一个面子吧。” 谁知围在画聊斋外面的大妖们,都似没有听见一般,发了怒气,将身上的狐狸们抛落、摔倒下来。辛十四娘双手往空中轻拂,做了一个掬水般的动作,那些狐狸们都轻飘飘地浮在空中,并没摔下。她再一挥手,浑天仪大阵剧烈震动起来,淡蓝色上空生出一阵巨大的北风,将火焰吹离了画聊斋,往大妖身上燃去。顿时,一片退避嗷叫声。 然而大妖们并不懂得反击,只一个劲直勾勾往前瞧去,进攻画聊斋。 辛十四娘一双美目微微眯了眯,朝这些妖怪们的脸上观察了一阵,笑道,“原来如此,识海受控,怪不得一把年纪还做出这般糊涂的事。” 言罢,她脚尖在青骡子背上一点,身周气机旋起一阵柔风,将她托起,直接飞到三足乌眼前。双手点在三足乌喙上,鸟喙一闭,大火便慢慢熄灭下来。辛十四娘将头抵在三足乌额前,双眼注视着三足乌的双眼。三足乌登时安静下来,眼睛流光缠绕,似是有东西在碰撞着。随即三足乌三只脚都跪倒在地,辛十四娘离开它的额头,它便哀嚎一声,眼中冒出雾气,疲惫地垂在地上,晕死过去。 苏鱼惊讶道,“这狐妖好本事,只让她看一眼,三足乌就晕了?” 江临摇头,“不是辛十四娘把它弄晕的,而是它气机耗损过大,过于疲惫而已。十四娘只是将它脑中的禁制解开,它如今不受韩天师控制,意识恢复,五感回归,自然会感到疲累。” 苏鱼明白了,辛十四娘直接从根本上解决了问题,果然蛮力没什么用,关键还是要看技巧本领,辛十四娘这一招,就胜过画聊斋成员们的一晚上努力了。有一个神外援,当真抵得上千军万马。 江临接着道:“世人常称狐有灵性,有智慧,甚至说它狡猾奸诈。实则是因狐的识海很强大,狐妖还善于操控别的识海。古书言,狐妖善于魅惑人,就是这个道理。辛十四娘操控识海的手段高超,这次用来解画聊斋之围,真是太适合恰巧不过了。” 辛十四娘辗转石矶大妖上,石矶对外界反抗迟钝,十四娘轻易弹打住它的手腕,巨大的石锤咚地一声掉在地上,震得周围的房屋簌簌掉下泥块。然后又如对付三足乌一样,抵住它的脑袋,双眼注视着石矶的眼睛,探查它的识海,解它的禁制。 其余的狐狸们也十分活跃,十几只小狐狸分别扑倒鲛人,另一只九尾大狐妖逼近鲛人面前,也学着辛十四娘的法子盯着它的双眼。 不多时,地上瘫倒了大片妖怪,辛十四娘把最后的雄雉妖放倒之后,终于盈盈从空中飘下来,往画聊斋看了看,松了一口气。 画聊斋上空焰火消失,各种捶打,声音的冲击都消失了。浑天仪大阵淡蓝色气机和闪电般光线也随着消失。攻击停止,大阵静息。 辛十四娘红色披风飘摇,风华照人,朝画聊斋大门走来,大门不打自开。 江临、杨音和许一山齐齐朝辛十四娘行了一个大礼,苏鱼和海棠也跟着行了礼。 她身上忽地跑出一缕白烟,正是龙燕。龙燕在她身上盘旋一圈,回转游动在苏鱼身上,将头紧紧贴着行气玉配。苏鱼一愣,不解地望向江临。 辛十四娘美目朝众人扫了一圈,最后目光定在江临、海棠和苏鱼身上。 “难道你们三人都是画聊斋主?” 苏鱼瞧着美人,脸上犯傻,十分不解。江临和海棠都是修行中的高手,被人家认为是画聊斋主,倒没什么惊奇的,自己一个门外汉,屁都不懂,怎么也被误解了? 辛十四娘瞧苏鱼的表情已然明白,笑着点点苏鱼胸口解释道,“临江镜、御龙吟,行气玉,画聊斋三大宝物都在你身上。何况龙燕寄居,这支穿云箭也是你发出来的,你若不是斋主,定是画聊斋至交好友,才得此托付。” 苏鱼这才记得,三大宝物赌气不愿交还给江临,这龙燕也是冲着行气玉来的,得美人前辈谬赞,不禁脸上发红,一时张口结舌,有口难辩。 最终还是江临出来说明身份,解了围。辛十四娘眼角灵光一闪,掩嘴而笑。 江临先是惊奇,“十四娘和鬼圣先生隐身世外,逍遥云游,怎么出现在阳州城呢?” 辛十四娘鬓了鬓耳边的发丝,美目一眨,流光微转,“神龙现世,我心向往之,本欲过来瞻仰神龙面容,可惜青骡子跑得太慢,来不及朝拜神龙。正打算返程,便看见画聊斋穿云箭升空,所以就过来看看。这些妖,活了几千上万岁,一把老骨头,就爱出来倚老卖老,实则不用和他们客气。你们呀,就是学了留仙,心太软。” 提及留仙二字,江临眉间一苦。当初鬼圣留仙创下画聊斋,妖人两道都十分敬重,要是看见如今的画聊斋,只怕会失望至极吧。江临脸色一赧,面露羞惭,像是学生做了错事,被教书先生抓来教训一样,低头问道:“不知鬼圣先生,可安好?” 辛十四娘脸上发光,掩嘴咯咯笑了,“他现在正和庐山瀑布下的熊妖一起喝酒捕鱼呢,快活着。“ 江临闻言眉间一宽。苏鱼却像只呆头鹅一样痴傻,愣在当场。鬼圣留仙,辛十四娘?果真是聊斋先生和志异录中的狐妖么? 辛十四娘却拍怕双手笑问,“子辛童子何在?这个小醋坛子我也有两百来年未见了。” 苏鱼闻言把惊讶放了一边,只把临江镜从怀里捧出来,默默不言。 辛十四娘一愣,削葱根般的指尖轻轻拂在上面,轻叹一声,然后道,“你可知极北之地,有一妖名为‘八刹’?” 江临点头,“先辈们笔记有录,极北之地有八刹,映雪为镜。” 两人说到这里忽地住口微笑,不再继续下去了,点到为止,心照不宣。苏鱼在旁却听得一头雾水,焦急无比。 “你是说那个妖怪是做镜子的妖怪?可以把临江镜补回来么?”苏鱼扯着江临大声道,“你怎么先前不早告诉我?” 江临无语。海棠却暗扯了苏鱼一把。这个大少爷果真是阴阳道外的人,所知甚少,礼数欠周,不知有些玄机是不可道破的。 辛十四娘兴致已尽,将红袖一挥,朝各位告别一句,不再多留,转身离开画聊斋。她只一袭红衣,骑着一匹青骡子,缓缓消失在街道上。 众人朝她离去的方向久久望去,纷纷慨叹,世外之人,总归不会在尘世逗留太久。 江临看着守在妖怪们身边的画聊斋众人,然后打了个手势。唐宋他们立即蹲下,给妖怪们渡入气机。江临回到大厅上,召唤了两声,随后,母夜叉胡姬和子丑从长廊里出来。原来画聊斋大阵一启,江临便让子辛去长廊里玩,如今危机解了,才放了他出来。 苏鱼见子丑大门牙,不禁脸露喜色,往前迎上去,忽地又一顿,悲从中来,细细打量。子辛是个镜灵,难道子丑也不是人么?于是捏了捏他的脸蛋,左瞧右瞧,偏瞧不出什么端倪。 江临和胡姬低语几句,胡姬便笑着飞向空中,立于画聊斋围墙之处,展开喉咙,唱起歌来。歌声十分悦耳,如冬日解泉,春柳拂面,飘扬清灵,不绝如缕。听得人飘飘然,脑海浮现欢声笑语,欢乐幸福的场景,不禁嘴角带笑。 躺在地上的妖怪们听这歌声,纷纷苏醒。顿时明白自己所作所为,朝画聊斋看时多了几分愧意,对自己被摆了一道十分愤怒。胡姬歌声劝解,让它们先撤离凡世,往后再计较。 东方天色已经泛明,妖怪们自知轻重缓急。三足乌为首,先是振翅腾空,朝西方飞去。其他的妖都各自找回自己的方向,先后消失在画聊斋周围。 冷风吹起,四周空空荡荡。一夜的动荡,终于落下帷幕,平静下来了。 江临再落布置,回调人员分布在阳州城的各个据点。三组四组、六组七组、八组的部分成员都筋疲力尽,回到画聊斋休息。江临也往长廊走去,目前危机虽除,但往后的形势依旧凶险,他需做好万全准备。 苏鱼连忙赶上江临,让他将八刹妖的事讲个明白,江临却用时机未到来搪塞他,将他气得七窍生烟。但看江临这般淡定,总觉得临江镜使可以修补的,子辛是可以回来的,心中也坦然不少,高兴了几分。 于是又捅了捅江临,逼着他将辛十四娘讲清楚。“鬼圣、留仙,聊斋先生蒲松龄,真和你画聊斋是很亲的亲戚?” 江临顿了顿,大笑,心情似乎十分愉快,轻松无比。他牵着子丑,示意苏鱼跟着,走进长廊。在画妖廊旁边打开了一扇门。里面草地青葱,有一草庐,一石桌。石桌旁有一石雕像,手拿一酒一书,道骨仙风,豪放不羁,正是聊斋先生蒲松龄。 江临朝着子丑和苏鱼道: “蒲松龄,熟知经史了解世事,通晓阴阳与妖为乐,洒脱不羁,质朴纯澈,毫无门户之见。鬼见称至圣,仙见留人间,阴阳道中人尊称之为鬼圣留仙,世人皆称聊斋先生。蒲松龄先生便是创下画聊斋之人,是画聊斋的第一任主人。 当初鬼圣先生建了一草庐,群妖聚集,谈笑风生,喝酒饮茶,其乐无穷。能去蒲松龄之画聊斋做客,在当时,是一种风尚。妖入此庐,皆画下自己模样交于鬼圣先生,以此证明,与先生饮过酒,交过朋友。先生十分高兴,将妖怪们的画像与所见所闻都记录下来,所以将这草庐提名为‘画聊斋’,取一画一聊之意。在阴阳道中留下一段佳话。 先生将自己的所见所闻辑录成书,并注对阴阳、妖鬼神兽的一切见解,名为《画聊斋志异》。后来又担心世人学了这些法子,专门寻妖捉鬼去了,扰乱妖怪朋友们的清闲,所以便把把关键之处改掉,化名《聊斋志异》,世人见之惊奇,遂称之为’聊斋先生‘。” 子丑闻言乖巧地朝石像一拜。苏鱼却两眼圆瞪,润了润喉。还以为袁枚这个第三任斋主分量已经够大了,没想到还有更惊人的,创下画聊斋的祖宗就是蒲松龄!不禁又苦笑自嘲,聊斋、画聊斋,人家的名字不就早明摆着了吗? ———————————— —————————————— 走过路过,请各位看官赏推荐,评论,收藏,打赏。鼓励本怪吧。 另,画聊斋主人书友群:579590550。欢迎加入参与吐槽、讨论,各种play。 第四十六章 拜师,学杀人 江临走到蒲松龄的石像旁边,转过身来,朝子丑道:“现在是新时代,你已拜过画聊斋之祖、鬼圣先生,其他的繁文缛节都免了。草丛里有一壶茶,你沏来一杯。今天开始,就叫我师父吧。” 子丑大眼睛睁得圆圆的,嘴巴张的极大,两颗大门牙闪闪发光,哈喇子又要流出来。苏鱼在旁十分惊奇,江临怎么挑了这时间收徒弟?有这种闲情逸致不如把外面的乱摊子收拾干净了!转念又一想,子辛已不在,外出行走多有不便,难道江临开始为画聊斋铺路?瞧着子丑,一双大眼睛两颗大门牙闪着灵光,不禁微笑。拿子丑作徒弟,子丑应该是人,不是其他的什么妖和灵。 子丑闻言愣了一会儿,咧嘴一笑,马上转身拨出小短腿跑到草丛里搜寻茶壶。不多时,果然发现青草掩盖下,有一个石壶、一只石茶杯。他伸手去碰,石壶中的茶仍是温的。大门牙一闪,十分高兴,伸手便去提。可石壶却重似千斤,根本提不动,更不用说倒出水来。他挠头想了想,反而蹲在一边自顾自地拔草编织。一会儿便编出一个十分稀疏的草勺子。 苏鱼饶有兴趣地在旁看子丑笑话,见他编出一个草勺子,捧腹大笑,“大门牙,你可知什么是竹篮打水?一个草勺子能舀起茶来么?” 子丑一咧嘴,口齿不清地道,“不落空,不落空。” 打开茶壶盖,草勺子探进去,果然满满地舀出一勺子来。苏鱼惊诧,暗笑小子丑还是有几分本事的。 子丑将茶放进杯子,小心翼翼地捧着,举到江临眼前,高声道,“师父,请喝茶。” 江临微笑,接过石杯一饮而尽,然后摸了摸子丑的头,显得十分高兴。然后对苏鱼道,“苏大少爷既在旁见证了,以后还请多多照看子丑才是。” 苏鱼瞧子丑原本就很心喜,调笑道:“别看子丑整天糊糊涂涂,痴痴傻傻的模样,实际上精明着。不在大门口给我使绊子就谢天谢地,还照看他?” 江临哈哈大笑,眼神颇有几分得意。领着子丑走出房间,朝阵眼走去。 推开长廊尽头的一扇门,一池子的似烟非烟我雾非雾的东西在缥缈浮动。 江临从池中掬了一把,似是在试它的重量一般。眉头一皱,无数想法涌上心头。浑天仪的气机已被他化了不少,恢复起来还需一段时间。如今画聊斋一半人员有轻伤,何叔黎叔失踪,备用的一组人员投入营救之中。能调用的人手过于缺乏,人马疲惫,防备薄弱,财神殿定不会放过这个可乘之机。阳州经一夜折腾,天明之时,必定人来人往,嘈杂无比,正是财神殿混水摸鱼的好时机。只怕不用半个小时,他们就会动手了。 江临朝子丑道,“阳州城如今有财神殿十三个斗篷堂主,六十余门客,你来说说,他们会如何攻打画聊斋?” 子丑仰着脖子,大眼睛骨碌一转,笑嘻嘻道,“财神殿怎么做子丑不知,如果我是斗篷人,就让一半人从大门攻打画聊斋,一半人悄悄挖地道进来。” 苏鱼讶然失笑,挖地道?小孩子的想法果然异想天开,忽地又一惊,这也未尝不可。正面破不了浑天仪,地底下总归有破绽! 江临赞赏点点头,道,“挖地道未尝不是好法子。早在我师父那时,财神殿已经用过这个法子了。不过浑天仪与天地浑然一体,地道一生,碧波潭的水便会灌进去。碧波潭又与阵眼相通,财神殿讨不了好处。” 原来如此,子丑和苏鱼都恍然大悟。苏鱼大大松了一口气,原来后园池子里放了两塘水不单只是用来养鹅的。 子丑眼珠子再转,“如果这般,必定用尽全力只攻一处,这样就可以撕一道口子,财神殿从口子进来,就可以直接打我们了。师父,浑天仪撑得住吗?” 这时,一只雷兽扑打着翅膀飞进来。闪闪发光的身体下夹着一个比它体型还大的贝螺。贝螺里是杨音的声音,财神殿人马已经乔装平民的模样,分批靠拢画聊斋。 江临朝阵眼看着,轻声道,“浑天仪以守为攻,天衣无缝,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本着的是天人合一,和善之道。财神殿以为画聊斋的退,便是弱。如今阵气已化,财神殿深知攻击阵法之道,一味地退守,自然是撑不住的。 但他们却不知,浑天仪可以以守为攻,亦可以攻为守。只是血腥索命,实在不是画聊斋之风格。如今,财神殿这般咄咄逼人,来势汹汹,逼得我们退无可退,就别怪画聊斋手段残忍,让他们有来无回了。阳州城中死了多少生灵,他们这次就得填回多少条命!子丑,接下来你可要瞧清楚了,师父教你如何杀人。” 苏鱼心中一惊,虽说财神殿死有余辜,但子丑牙还没长齐,听这么血腥暴力的东西合适吗?看着子丑,却是双眼发亮,一脸兴奋的模样。苏鱼不禁摇头苦笑,画聊斋里果然没有一个老实简单的人。 江临接着道,“杀人的法子有很多种,哪种直接、有力、简便,便用哪种法子,无需拘泥于条框门户之见。有时候,拳头并不比法术差。苏鱼,你可愿帮忙?” 苏鱼一个凛然,拍拍胸脯道,“要本少爷做什么,尽管开口。放火我给你望风,杀人我给你提刀子,子辛的账,今日和那些狗子一起算!” 江临笑道,“提刀望风就不劳苏少爷。我只需借行气玉一用。行气玉佩铭向来与阵眼相辅相成,如今阵眼气机不足,杀气不盛。我需要你进入阵眼,用行气玉行阵眼之气。” 苏鱼点点头,表示明白了。这行气玉本就是画聊斋一宝,机缘巧合才成了自己的护身宝物,危难在前,行气玉要上场,本就理所当然,无可厚非。自己这个活的行气玉佩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江临提醒道,“阵眼如同风眼,所受压力极大,你在里面可能会受一点苦。默念行气玉佩铭铭文,会帮助你更快融入阵眼之中。” 话说之间,阵池的气忽地升腾,震颤,旋转越来越快。四周的阵气已经开始变形,正如江临所料,财神殿的攻击已经开始了。子丑在旁,小脸蛋露出急色,望着江临不解道,“师父,还不动手么?” 江临冷笑一声,“欲得之,必先与之。不给他们可以破浑天仪阵的假象,怎么会靠得更近一点,进入圈套之中?” 阵眼之气旋转薄弱起来,不久,一声巨响隔着地表传入长廊他们所在的位置,墙壁晃然震动。 “时机到了!”江临一声轻喝。 喝罢,江临双掌直拍阵池。阵池四周的兽头,本是都朝着阵眼的,忽地调转地位置昂头朝外,圆目怒睁。阵池上的雾气全部离开阵池,飞起升腾在半空,翻转集聚成一个圆球,骤然迸射出无数闪电般的光线,互相碰撞击打,光芒四射。 苏鱼被闪耀得睁不开眼,只听江临在耳边提醒,让他走到阵眼之中。苏鱼苏鱼没有犹豫,凭着感觉,一脚跨进阵池。 行气玉立刻腾飞泛起豪光,苏鱼忽觉上方有千斤重量压在自己身上,一下子站不稳,摔坐在阵池上。身周云团翻滚,闪电四射,延绵不知几千里正和上次施秘术时的光景是一样的。只是这次的闪电似是十分活跃,相当骇人。 胸前的行气玉的气机似是源源不断地往外翻涌,搅在阵眼之中,旋转翻腾,阵眼更加活跃,压力愈来愈大,直往他身上挤压过来,苏鱼发觉自己的肺都要被挤爆了,呼吸相当艰难。于是闭眼静心,默念行气玉佩铭铭文,梳理身上气流的流动。念上三四遍,才感觉抓住了规律,云翻涌则呼吸,电闪雷鸣则行气。胸前的玉沟通阵眼成一个周天,循环往复,融为一体,力量充盈着全身,连身周的千斤重也能轻松扛起,不适之感渐渐消失。 睁开眼,发现江临已经不再阵眼之中,眼前只有子丑童子在打瞌睡。苏鱼唤了一声,子丑惊醒,抹了抹哈喇子,迷糊地道: “苏少爷,你终于醒啦,师父出去杀人了。苏少爷只要再坚持一会儿就可以了。” 苏鱼这才明白,自己识海中只念了四遍铭文,而实际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不禁又苦笑,这子丑童子,说到杀人像说成切葱切豆腐一样容易,真不知他小小年纪脑子是怎么长的。 忽地一阵冲击力袭来,苏鱼一个窒息,不住皱眉调息。如今他和浑天仪成一体,浑天仪受攻击,他自然能感受到这种冲击,实在难受得紧。于是闭目静心,不断地默念铭文,不再理会阵池以外的事情。 而在画聊斋外,先是在街道上陆陆续续出现了几十个穿着朴素衣服的村民,慢慢在朝画聊斋聚集。下一刻他们身上忽有无数光芒乍现,齐齐进攻画聊斋。周围的路人骇了一大跳,知道这是江湖闹恩怨恩怨,专门上门挑衅来了,赶紧连滚带爬地远离画聊斋,担心被这些神奇的光电砸中了。 画聊斋像是有一张淡蓝色的网笼罩在外层,受这些冲击在慢慢地变形,闪电般的光线隐隐约约。人群中一个麻衣人一喜,扬声道:“浑天仪气机已化,画聊斋撑不了多久了,上!” 人群一下子兴奋起来,手中的奇异的光芒肆无忌惮往那张似有若无的屏障击去。这张淡蓝色的屏障不断波动,忽然无限扩大,一阵巨大的气机波动直接将这些人冲倒在地。隐约在屏障下的光线忽然翻转而起,越在屏障之上,变得清晰可见,循着攻击而来的气机,迅速窜去。如闪电一般,径直穿过那个麻衣人的头颅,啪地一声,麻衣人倒地,脑袋下现出一滩血。 闪电似是十分兴奋,无数道光芒飞窜成网,张出无数触手,彰显着巨大的威力。登时场上人们上蹿下跳,努力避开这些紫红色的闪电,闪电十分诡异,似是长了眼睛一般,专门洞穿人的脑袋识海。一个只有一只手的麻衣连忙退了几步,身后的闪电生出劲风将他逼了回来。他苍白的脸上浮现怒色,暗骂,made谁说浑天仪是只会守不会攻的病猫?这爪子都伸出街道来了!于是朝场上的人打了个手势。 人群立即朝他靠拢,组成一个大人阵,形成一个巨大的气机屏障,抵抗着这些闪电的攻击。 “吴堂主,现当如何?” 麻衣吴常冷哼一声,“不过是强弩之末,浑天仪大阵阵气已散,这些闪电杀气太盛耗气太多,支持不了多久。我们只攻一处,耗上一段时间,大阵必定全破!” 身旁另一个麻衣,正是和吴常在一起的斗篷人叶常真。叶常真发出一声啸响,身后的麻衣们都变了变位置,手掌生出火焰,叶常真手掌上扬挥舞,火焰随着他的手势飞舞生出一条巨大的火龙直接往前方飞去。这条火龙不同十三楼上的那一条,它双眼金黄,身披红甲,凶狠异常,迎头而来的闪电皆被它吞入肚中。 浑天仪微微震颤,紫红色的闪电微弱。火龙趁机吐出一束巨大的火焰,浑天仪四面八方的闪电瞬间齐聚,变成一道巨大的光束与火焰撞击在一起。 阵眼中的苏鱼骤觉一股巨大而尖锐的力量压迫着自己,如一把尖刀径直往心脏刺来。胸口扑腾一声怪跳,口中喷出一大口血。苏鱼不敢分心,只努力调和行气玉和阵气之间气机的回转。胸口压力越来越大,不断发闷,喉中气血不断翻涌。苏鱼暗道,本少爷可是吃人参长大的,血金贵着,呕了这么多,真是亏大了。再这样下去小命可就不保了,暗骂江大神棍干什么去了,动作倒是快点! 子丑在旁见苏鱼不断地吐血,阵池几乎都染红了一片,也坐不住,迈着小短腿慌慌忙忙地奔出去喊人救命。 吴常和叶常真打着头阵,身后源源不断地的气机灌入,从双掌涌出,双臂麻木无感。眼前蓝色的屏障已然消失,只要将这闪电压下去,浑天仪就可破了。吴常心一喜,咬着牙硬撑着,忽地眼角温热之风怪异地旋起,似是一股极尖锐的力量冲破他们的气机阵。 吴常警觉地一个侧头,一道火光噗地一声,没入身旁叶常真的太阳穴。鲜血和脑浆喷了他一脸,他愣了愣,这是什么手段,怎么从未见过?猛然侧脸,无数火光旋转着朝这个气机阵射来。 一瞬间,气机阵溃不成军,无数人倒在了血泊之下。火龙哀嚎一声,一道劲光,被闪电开膛破肚。鳞甲溃烂,火龙消失在空中。浑天仪阵的闪电朝着残余的气机反攻,穿胸透脑,杀死了大半的人。吴常躲避不及,小腿肚子中了一火光,这才发现,这根本不是什么法术手段,而是——枪!是军火! 春华街隐蔽处现出一支一百多人的军队,个个拿着军火长枪,正对着他们扫射。吴常震惊无比,枪这等低级的武器,若在平时,根本破不了气机,近不了他们身的,从来构不成威胁!可今日的子弹,藏有重手段,方式巧妙,暗藏的力量极其巨大,借子弹之力,直接破了他们的气机阵。使这个法子的人修为不在自己之下,难道军队中也有画聊斋的人?! 军队为首的两个长官骑马迎面走来,正是阳州驻军少校李坎,和督察官江临。李坎朝着人群厉声道: “阳州城明令禁止打架斗殴,这两天是非常时期,不可聚众闹事。你们没有看见通文警告么?光天化日,大街之上,上门寻仇滋事,胆子够大,气焰够嚣张!当我大武夷军是瞎了吗?原来就是你们这些衢州的神棍,搞得阳州天翻地覆,乌烟瘴气,人心惶惶!今日不替阳州百姓收了你们,还真对不起我这一身军装!” 吴常不说话,只久久盯着江临,脸色阴晴不定,识海翻起波涛。最后冷笑道,“原来是你。” 江临侧了侧头,露出一个很不解的表情,表示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吴常眼中乍现狠色,抬起唯一的左手朝江临挥去。气机一起,浑天仪立刻反应,空中一道闪电突显,直接没入吴常后脑。李坎眼前一闪,心中惊了一大跳,手枪迟了一步,啪地一声响,一颗子弹正中吴常脑袋。 “妈的,还有不怕子弹的主儿?我不杀你,老天都放雷电死你!”李坎心有余悸,用大骂平复自己的心情。 画聊斋和财神殿的名头他是听说过的,刚刚看他们这一群人像戏班子一样喷出一道大火,心中便有几分震撼,吴常一抬手他便知不妙,扳机立刻扣了下去。暗自松气,这神棍的手段没使出来,要是伤了身旁这头儿,别说自己了,身后这一百亲兵立刻会他打成马蜂窝! 血浆迸射,吴常周围的麻衣们都愣在当场。他们已经陷入浑天仪阵中,此刻不齐聚众人的力量完全无法抵抗浑天仪。倘若气机一动,浑天仪便反击。不升气机,这些军官的枪子又来怎么办?进也是死,退也是死。他们盯着眼前一排排的长枪炮火,个个脸上愤恨无比,没想到修行多年,居然有一天会死在军火子弹这种低等的武器下? 江临嘲笑一声,“新时代总有新的杀人方法,不学习,就会落于人后。” 然后调转马头,朝李坎挥了挥手,“全杀了!” —————————————— —————————————— 伸手求推荐、评论、收藏、打赏,鼓励! 第四十七章 散场,交易 身后一阵哒哒哒的枪声,冲鼻的血腥味开始弥漫。财神殿的人连哼都来不及哼一声,就倒在血泊中。江临听着这声音,满意地冷笑一声。其实他骨子里还是喜欢用枪杀人。子弹没入骨头的声音,比什么法术都来得直接。肢体分解、血肉迸射,血腥的场面最能震撼人心。他曾见过无数人高马大的人,一上战场就吓得双腿软在地上。人心都是肉长的,恐惧死亡很正常,可况还是惨死? 他拉着马缰绳的指骨有意思地弹了弹,眼神有意无意地朝四周瞧去,画聊斋前后四条街巷看似空空荡荡,实则里面藏着不少脑袋。满堂红的邝清野、柳乙等人,卜算子的邵杌子等人,全部捡水鱼和看热闹的都被江临这道扫射的目光吓了个寒颤,悄悄退了开去。大重山的穆桅,见这场景吓呆在场,完全暴露了行迹,动弹不得。江临嘲讽一笑,也不理会,看在周帆的面子上,就不破大重山的相。 满堂红和卜算子这些人,溜得比马还快。浑天仪大阵还真是可怕,被大妖们欺负像个小姑娘一样没点反应,没想到到了财神殿这轮,忽然发起飚起来。杀人如切豆腐,一道闪电切一个,真是恐怖之极。别说闯阵捡水鱼了,能捡回小命,已经是祖宗保佑!邝清野不住叫骂,千里迢迢来阳州,结果被财神殿的腿子们喷了一脸血腥,真tamade的晦气。画聊斋的本事够大,连军队的人都使得动,只怕那个督察官不简单!邝清野和师叔李五相视嘿嘿一笑,这军官的身份不是呼之欲出了吗?画聊斋主已经不打算隐匿了,往后的和财神殿之间可有得斗! 江临环视一周,松了一口气。捡水鱼的当场看见画聊斋是怎么杀人的,往后绝不敢轻易再来招惹画聊斋,杀了财神殿这些人倒起了个杀鸡儆猴的效果。他没有再画聊斋门前停留太久,反而让人拖了吴常等几个品级较高的斗篷人去警察局,一来打财神殿一个响亮的耳光;二来也给那些世家大族一个交代,阳州闹事的罪魁祸首被收拾掉了。究竟是怎么收拾的,各自就发挥想象力猜吧。 江临领着这一队人马并不显眼,因为整个阳州已经有十二支小队伍在大街小巷穿梭巡逻,维持着灾后秩序。超过五个人头拢在一起,就被冠名为聚众闹事,下手绝无客气。一时间搞得像辛亥年一样,气氛十分紧张。 路转鹊华街和秋华街的交界处,一阵吵闹声传来。李坎双眼发寒,军队放了狠话,居然还有不要命的?亲自打马上前查看,不多时缩着头回来报告,说前面几家世家大族趁乱抄了顾家的店铺房子,里面的人却全跑了。 “这些世家,有权有势,连司令也给三分面子,我们还是绕道走吧?”李坎郁闷地道。 江临朝人群看了一眼,见着苏府和两个二组成员的身影,心中了然。顾常在是财神殿的银钱堂堂主,顾家的产业在阳州也有分布。这些世家大族的子弟被财神殿摆了一道,找不了衢州老巢,当然会趁乱找顾家撒气。苏家当然不会放过这次机会,在其中煽风点火。 这下子就更有趣了,江临弯嘴一笑,让李坎将吴常、叶常真等人的尸体大摇大摆地在那些世家面前拖过,说明身份。不知是谁在人群里多嘴,说那些少爷小姐们魂魄已经回不来了,这辈子就是这般的傻模样,人群忽然愤怒起来,朝这些尸体恶狠狠地吐口水,跟在队伍后头大骂。 这时空中飘来一粒江水滴子,杨音的消息传来,一组人员搜寻黎叔何叔无果,是否要加派人手?江临皱眉,财神殿昨晚的行动目的在于临江镜和浑天仪阵,对何叔二人应该不会太上心,况且财神殿的驻点画聊斋大多是摸得透的,凭一组的探查马上该有答案才对。搜寻迟迟没有结果,那么还有另一个可能——何叔黎叔二人的失踪,根本不是财神殿动的手;亦或者是,已经有别人将他俩救了下来。 心中猜想一生,江临脑海立刻浮起两个人的影子,一个秃顶,一个鹰钩鼻。阳州城内,如果谁还有这等胆气和手段,非那两个人莫属了!只是不知,这两位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来意是善还是恶? 正揣测中,前面巧得不能再巧,传来芒鞋夸张无比的喊叫声,“哟哟哟,遇着山贼抢劫,老总大人们,你们快去前面瞧瞧,晕倒了两老头啦!” 李坎眉头一皱,这年头,在阳州城内,哪来的山贼?正欲调转马头,便碰上江临的眼神。江临示意这事由他处理,让李坎拖着尸体去警察局。 江临走进一瞧,竹杖芒鞋在街角眼神尖等着他,倚着墙边昏睡的两个老人正是何叔、黎叔二人。 这会子出来买画聊斋一个人情,所求究竟是什么?一时猜不透他们的来意,江临只好识海传音,先让二组的人过来接手黎叔何叔二人。 竹杖上下打量他一轮,称赞道:“果然是威风凛凛,仪表堂堂。在这关键时节大摇大摆地摆明身份,够胆识!有骨气!没给画聊斋埋没了声名,不错。” 关键时节?若然画聊斋还有力气杀光这些人,他也无需将军官的身份摆出来,无奈之举反倒被夸得冠冕堂皇,竹杖这招含沙射影用得倒毫无痕迹。 江临皮笑肉不笑,下马走到芒鞋面前,道:“前辈大义施援手,在下还未谢过,怎能得如此谬赞?” 竹杖诡异一笑,“画聊斋阵法妙得不能再妙,即便阵气化得薄弱,还能靠行气玉佩铭活转过来,杀了那些不长眼的财神殿狗子就罢了,还把满堂红卜算子大重山骇得够呛。此番过去,浑天仪大阵的名气又得涨上一番了!” 虽嘴上赞不绝口,江临却听得明白,这是变着法子提醒自己,他们二人掌握着画聊斋的关键,阵气已散,阵眼只靠行气玉和苏鱼撑着。只要他们将这关键大肆宣扬一番,人们卷土重来,画聊斋可就够呛。不挑明公开戳破,也算是卖画聊斋一个面子,是给双方留下余地,好接下来行事。 江临不动声色,似笑非笑,并不否认,“阳州城中,并非所有人都像两位前辈一样,聪明绝顶,火眼金睛,一看就破。” 双方心照不宣,却偏偏打起太极,你来我往,互相恭维吹捧,毫不脸红。 芒鞋在旁听不下去,直截了当道,“别说那些恶心的废话了,画聊斋主,你小子脑子也够灵光,直接和你说了罢,我们就是和你来做生意的!好心费力救了你的人,就是给你的一个诚意!” 江临见入了正事,也收敛了神色,道:“两位前辈不妨直说。 芒鞋毫不客气,“我竹杖芒鞋二人就是冲你画聊斋三宝贝来的,本想着直接进去抢,不过你那浑天仪确实厉害,我们二人不愿闯了阵又被满堂红那些狗子们捡了便宜。只好退一步,专门来买你家的宝贝。” 买宝贝?画聊斋三宝何等宝物,竹杖芒鞋虽整日疯疯癫癫童心未泯,却不是胡乱言语的人,若不是手上有足够分量的东西,绝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江临轻声道:“不知前辈想用什么东西来买?” 芒鞋笑嘻嘻地道,“一个消息,一个你如今最想知道的消息。” 江临心中一动,“莫非前辈知道八刹妖现在何处?” 江临如今心心念念的莫过于临江镜,如何将子辛苏醒复活。极北之地八刹妖,映雪为镜。但极北之地何其广大?光凭这一句就想找到八刹,简直难于登天。 竹杖冷笑一声,“八刹妖冷血狠厉,凶狠无比,痛恨人类,并不与人交往,所以才隐居极北冰天酷寒之地。可惜,再狠绝的东西都有弱点。这妖虽狠却极好面子,只要谁打败了它,就可以让它做一件事,从不食言。说来也巧,千百年来被它吃掉的人无数,却还是有一个人打败过它,而这个人恰好和我们两个老头子有点交情。” 江临眼前一亮,“你说的是醍醐和尚?” 师父笔记有载:和尚醍醐,宅心仁厚,途经极北,怜八刹独居于酷寒之地,百年未解一语。遂与之一战,胜。愿世代交往。八刹诺。 醍醐和尚想用人心去感化八刹,所以提出世代交往的要求,八刹确实应允了。能找到八刹的,非醍醐莫属。竹杖芒鞋两个老头若然知道醍醐在何处,基本就可以确定八刹所在。 而这个消息,得用画聊斋的宝贝来换。如今临江镜已碎,行气玉又挂苏鱼身上,三宝只剩下御龙吟可用。为救子辛就得牺牲御龙吟。 江临沉思一阵,然后笑道:“我可以拿御龙吟做这笔交易,但是,不是送,是借给两位前辈代管一段时日。等在下将临江镜修补回来,还请前辈归还宝物。” 竹杖芒鞋二人面面相觑,似乎在思考可不可行。答应了就得守诚信,而所谓的诚信,就是比谁的拳头大。如今这个年轻人还不是他俩的对手,倘若临江镜修好之后,就未必了。到时还不还宝贝就由不得他俩决定。 芒鞋识海嚷道:来一趟阳州总不能空手而回,一个消息换一个宝贝够值,玩上一段时间再说。何况,八刹无耻狠厉,能不能给他修临江镜,还是另说。 竹杖点头,交易成功。 江临取出玉角,大方地递给他。芒鞋大喜,拿来玉角左看右看,爱不释手。竹杖给了江临五个字: “北京,竹里馆。” 江临心中念上一遍,街上晨风吹起,扬起沙尘,竹杖芒鞋二人在沙城中慢慢远去。江临自嘲一笑,心中空落落,好似一个败家子将祖上的家财都散尽了。画聊斋三宝,如今他手上可一个都没有了。 在画聊斋中,苏鱼自我感觉呕了几乎有一脸盆的血,眼冒金星,浑身无力,自知财神殿狗腿子发了狠劲,自己不敢懈怠,在阵眼中坚持着。终于在下一刻,身上压力骤失,阵眼之气回转充盈身体,他便知道,危机已解,财神殿收拾好了。身心一松,累得不行,直接躺在阵眼里半昏半醒。 子丑跑出长廊,寻着杨音,赶紧拉着她去看苏鱼。两人见他倒在血泊之中,吓得不行,连忙拖了出来。苏鱼视线模糊,意识却还是清醒的,知自己靠在杨音温柔怀里,被她小手轻抚着额头,心中正偷着乐,哪里舍得醒过来,一来二去,便糊里糊涂地睡着了。 杨音将苏鱼运出长廊,黎叔不在,就靠疏影给他止血处理一番。恰巧门外苏府带了一帮人来要人,疏影做主,苏鱼不是修行中人,还是送回去,找个医生看看为妥。 苏牢见画聊斋门外一片血迹,触目心惊,焦急得不行。老爷猜测,阳州的动静超出他的预期,画聊斋难以控制,保准出事。天一亮,赶紧让他把少爷接回家,别让少爷掺和得太深!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这画聊斋像是被血洗过,凭少爷的性子,一定会掺上一脚! 画聊斋没有犹豫,立刻将苏鱼抬了出来。苏牢一瞧大惊失色,怎么少爷活生生的出门,就这么半死不活地躺着回来?怨恨地瞪上画聊斋一眼,不敢多留,马上抬苏鱼回苏府,让人立刻请了龙华街六十八号中药店掌柜陈园过来。 ———————— —————————— 嘿嘿,回来更了。不好意思哈。多谢支持。 第四十八章 赠别酒 龙华街六十八号中药店掌柜陈园的名气,在阳州城颇为响亮。阳州城的名门望族土豪们去请人时,却发现这陈园大夫去了苏府,一直没放出来。 原来,李坎将尸体拖到警察局,警察局便一脸堆笑地放人。这些望族土豪们接回自己的少爷、小姐,虽仍是痴傻的模样,却不发疯了。于是开始争先恐后地请医生大夫,陈园自然也在他们哄抢之列。可惜,他们下手没苏家快。 他们半是可惜,半是幸灾乐祸。苏家请大夫是好事,只盼苏家小子也像他们子女一样,变得傻不拉几的才痛快。 监狱里关着的望族子弟接连不断地被接走,偏偏留下了一个没人理会——顾家三少爷顾以盼。江临在警察局中待了将近一天,专门等着财神殿出来接人,却落了空。 虽说财神殿人手已经撤离阳州,但凭顾家的势力,在监狱捞一个人还不简单?有趣的是,财神殿中不管是谁,连他亲爹顾常在,都将他当成弃子不以理会,其中必有曲折。江临瞧着一脸呆愣的顾以盼,嘴角泛笑,这个小少爷还真是耐人寻味。 不多时,许一山与唐宋接到江临指令,化身顾家家丁,将顾以盼接至画聊斋中。黎叔、何叔二人已经苏醒,身体并无碍。江临便让他们俩照看顾以盼,并把魂魄剥离的相关性质、特点、表现,一一记录下来。 修行之人从武境始,历周天境、出神境,可达入化境。出神境者,需经神通、神游、出神三个阶段。所谓出神,魂魄可独立离体,不受损害。韩天师,便到了魂魄离体的出神境界,离入化境只剩一步。 江临思忖,迟早都会和韩天师干上一场,若然对出神了解不够,便会吃大亏。画聊斋在修行方面,向来讲究顺其自然,对武境、周天境、出神境、入化境的记载只有描述,并无方法。顾以盼虽只剩一魂二魄,恰好对研究魂魄离体大有帮助。江临一来本着这个想法,二来瞧着他可怜,三来他深知顾以盼的身份没有这般简单,将来必能派上用场。把他收留在画聊斋中,利大于弊。 第二日,江临将画聊斋上下勘察了一遍,阵眼经一日一夜后恢复正常,浑天仪运行无碍。长廊没有受损,里面的妖怪们仍如以往一般。随后,他亲自在阳州城里逡巡一圈,确认情况。阳州城各方势力都没有逗留,除了人们仍在热烈地讨论的大地缝、九彩祥云、大地回春、初一圆月这些异象,整个阳州城还算平静。一切宛如暴风雨过后的海面一样。 各大报社陆陆续续将这一事件登上报纸,引得许多记者、学生、学究专家进城考察。也惊动军方上层,严令阳州驻军将这件事调查清楚。江临借机寻了个由头,要求北上寻根解疑,暂离了阳州的职务。 江临安排好画聊斋事务,整理好手头的一切,正坐在椅子上沉思,忽听得白海棠来访。 海棠跟着攻打画聊斋的大妖一起离场,追着三足乌而去,想必是有重要的事情,如今阳州城风波已平,她应该是来告别的。 江临在后园亭子里设下一场酒宴,临别一赠,以示感谢。 海棠略显风尘仆仆,脸上灿烂的笑容却没有改变,嘴角一弯,眼角妩媚的美人痣十分动人。 “这酒不单是赠我,也是赠你自己吧?”海棠眼神明亮,心底一片明净,事情看得十分通透。 “画聊斋前杀人,有心之人必能看出你的身份。财神殿的后手很快就会卷土重来,专门针对你这个画聊斋主人。想必你也不会在阳州城久待。” 江临苦笑点头,海棠总是能很快抓住事情的关键。临江镜已破,暴露身份是迟早的事,与其在以后被多方试探,倒不如现在便大大方方站出来,杀他个痛快。 江临没有隐瞒,反而直接袒露心扉,“临江镜破,情况变得太快,再隐藏下去没有什么意义,我总不能一辈子躲在画聊斋里。再说,如今我的修行进入瓶颈,神通、神游境我皆已触及,却久久无法突破,对抗韩天师的出神境远远不够。我觉得,出去活动活动筋骨、开开眼界应该大有帮助。” 海棠眼神一亮,赞同地点头。武境、周天境她在年少时便已轻松渡过,但偏偏在出神境中的神通、神游、出神三个阶段历经艰难险阻。十七岁时,她能即用气机沟通识海,操控万物,达到神通境;两年前,她在燕子坞静思时,常常神出识海,自由游天地,悟得神游境。此后却始终徘徊在此,无法向上突破。而一味地空想苦修,结果可能陷入僵局,所以她才变个法子,入世周游开阔心胸与见识,以助修行。没想到在这个观点上,他们俩也不谋而合。 “不知你要往哪走?” “北方。” 海棠一顿,思索一番便明白了。 “你要去找八刹妖,趁机把财神殿的注意从阳州引开?你可知这样就把危险全部引在自己身上了!” 海棠声音透出明显的担忧。财神殿别的不说,追杀这一手段还是相当高超的。当年画聊斋花农,江临的师父,不也命丧在这一手段之下。难道江临要重走他师父的路? 江临轻轻一笑,不以为意。左掌却握成拳。当年师父中了财神殿的诡计只因一个心善,而自己却不是一个软心肠的人。财神殿的狠厉已经见识过,如今他已没有退路,只能迎难而上了! 海棠瞧着江临宽阔的眉间露出坚毅的神色,心中忽地升起莫名情愫。她一直都认为,江临这般的人物不该一辈子困于画聊斋中,大刀阔马、快意江湖才是适合他的人生。军官和画聊斋主比起来,海棠总觉得军官的身份更贴切江临。他待在画聊斋或许是最安全的,但绝不是最适合他的。而这次极北之行,恰巧给了他一个不得不出来的契机。 海棠眼角笑意极浓,这样的江临才是她一直期盼见到的,若能与他同行,一起闯荡江湖共同修行,不就是梦中所愿么?路上还可助他一臂之力。于是她问道: “江大斋主何时出发?我和你一同北上。” 江临闻言眉毛一颤,心中一动。北上一路艰难险阻,如果有海棠相助,自然是如虎添翼,事半功倍。何况海棠一颗玲珑剔透之心,通晓关键,自己只说一,她便知二,何其难得。旅途漫漫,有这一红颜知己陪伴,必能消得一路孤苦寂寞。真是越想像越令人心动,几乎就要脱口答应了。江临嘴角泛起苦笑,最终还是摇了摇了头。 这一行不知生死,不知年岁,何必搭上人家姑娘的青春性命? “单是八刹妖已经是极危险狠厉,何况还有财神殿的人马追踪?海棠姑娘不必跟着我冒险。我已经决定了,独自北上。” 海棠没想到直接被拒绝,尴尬一笑。只认为江临觉得男女同行不方便,于是问道“苏鱼不与你一起去?” “北行拖上苏家大少爷,不是活着找罪受吗?对付财神殿不够,还得照看一只吃不得苦的拖油瓶,我还没这么蠢。”江临笑道。 海棠礼貌地跟着附和,却难掩心中的空空荡荡。苏鱼向来与江临配合默契,此番连苏鱼都瞒着,只怕江临真的下定决心,只身赴险了。有些人便是这般,所做的决定,都经深思熟虑,既然决定了就不会再轻易改变。若想让江临改变主意,实在难。 于是海棠不提同行这件事,只问最后一个问题,“何时动身?” “今日。”江临坦然一笑。 海棠心中一动,露出一个略微苦涩的笑容。她虽与江临相处不久,却总对这个人翻涌起最多的情绪,心中总有一丝一缕割舍不下。她睫毛扇动,眼角的美人痣微微上扬,一双洁白柔嫩的手毫无犹豫,将酒杯斟满,做了个赠别的手势,一饮而尽。 她没有多说什么,还需要多说什么呢?她与江临都是聪慧之人,只这一杯酒便可知情谊。一切尽在不言中。 江临瞧着海棠心头升起一阵温暖。他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仰天而尽,一气呵成。 海棠似是不甘落后,一杯接着一杯,两人不多时便喝空了两壶。后园的花丛树木皆是绿意,海棠脸颊泛红,这一红绿相映看得江临醉意上涌。 海棠吃吃一笑,露出一个很难过的表情:“明明是给我的赠别酒,最后却成了替你送别。” 江临叹了一口气,移眼,不敢再看她。 亭外碧波潭上波光粼粼。 ———————— ———————— 有票有评论就赏本怪吧 第四十九章 离家出走,北上寻友 第二日,苏府苏家少爷的房间里传来一声极舒适的伸懒腰声。苏鱼在床上躺了两天两夜终于醒过来了。 当日陈园赶到苏府替他把了脉,只道他受了内伤,气血不足,吃几服药,在家调养生息个把月,便没事了。 苏鱼醒来先是抓着小丫鬟问情况,听闻江临带着一帮军火把财神殿残余收拾掉了,微微有些吃惊。这江大神棍不是发下重誓,非天灾加身,不以画聊斋主的身份见人吗?这样一来,有脑子的人都猜得出他的身份吧?转念一想,这几日接连闹得天崩地裂的,也算的上是天灾。苏鱼摇头,反正如今事情都已平息,难得高兴,便不再去理会其他细节,高高兴兴地吃了一桌子饭菜填肚子。窦秋雨在旁看他吃得狼吞虎咽,不由得一阵心疼,苏诚脸色则阴晴不定,口中有话欲脱口而出,硬是让窦秋雨瞪眼,生生憋了回去。 接着三日,在家优哉游哉地吃饱喝足睡大觉,苏鱼恢复了精力,骨头开始痒痒,闲得发慌。正打算着溜出去找杨音江临玩玩,顺便讨论如何把子辛救回来。 子辛,是卡在他心头的一件大事。 没想到苏牢等人早拿着棍子,严守各个关卡,连狗洞都没放过,禁止这个大少爷出府。苏鱼郁闷不已,暗翻白眼。自己这个新时代的进步青年,居然连人身自由都没有! 当天夜晚,苏诚从商会回来,一脸怒气,瞧着苏鱼双眼冒出火,几欲开口作骂。苏鱼摸不着头脑,自己整天待在家里,外面的事再乱也扯不上自己吧?无论如何,关键时刻还得看清形势,懂得卖乖。他连忙给苏诚倒了一杯茶,降降火气,骂起来的时候舒坦些。 苏诚一双精明的眼睛扫过苏鱼,指着凳子让他坐下。苏鱼心中咯噔一惊,暗道完了,上演促膝长谈的戏码,这回出的肯定是大事! 苏诚瞧着苏鱼,眼神几番变化。最终用骨节分明的手指有节奏地敲着桌沿,缓缓地道: “江南沿海一带的几条商线,这几日都被衢州顾家给断了。苏家的货物北上停滞积压,损失不少。” 苏鱼一愣,点头表示可惜。苏诚平日极少与他谈及商会的事,一来苏家的生意一直蒸蒸日上,没出什么大事;二来苏鱼对这些事并不怎么感兴趣,苏诚懒得苦心婆心。可今日,父亲为何如此郑重其事地把这些事拿到桌面上?苏鱼暗道不妙。 苏诚道,“断我苏家商线的那人,手段巧妙高超,深知苏家行商习惯,连带苏州、上海、天津三处同时齐根截断,快准狠,我老苏家这次吃了个大闷亏。你可知,有这种手段的人是谁?” 苏鱼眼珠一转,商行里的人他认识得不多,能把握苏家行商习惯的必定是熟悉苏家的人,或许是哪个投机取巧的成员半路反水投靠了别的商行也未定。想到这里,苏鱼脸色也变得难看,父亲特地在自己面前提起,难道是韩玉芝? 父子二人眼底澄明。苏诚只道:“我苏诚待人向来真诚,看待韩玉芝是一半子,并无留私,倾囊相授。没想到磨利了他的牙齿,如今倒被反咬一口。” 苏鱼无言以对。自己又何曾不是一度将韩玉芝当成兄长一般看待?而父亲待韩玉芝更是极好的,自己志不在商,便将韩玉芝当成下一代的打理人培养,一番心血,结果投奔了敌方阵营,为他人作嫁!他忽地十分同情自己的父亲,比起自己,他心中的被背叛感或许更强。 苏诚收回自己敲桌子的指节,看着苏鱼道: “衢州顾家,帮衬的是财神殿的营生。此番不给苏家留面子,不过是给我提个醒,助画聊斋便是与他顾家作对。如今看起来,不管苏家愿不愿意,与画聊斋都成了一条船上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小鱼,你可知这又是为何?” 苏鱼讪讪一笑,指着自己的鼻子发苦。原因不就是自己吗?几次三番扯进这些争斗当中,自己站在画聊斋那边,就代表着整个苏家都是画聊斋的支援。 苏诚一双虎眼微微下垂,声音低沉,“明白就好。从现在开始,你便与画聊斋划清界限,不可再与画聊斋主往来。把心思放在家业上,也该想着如何提苏家分忧了。” 苏鱼吃了一惊,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难以置信。自己同画聊斋也算是出生入死同甘共苦的铁杆朋友了,让他断了画聊斋往来,开什么玩笑? “父亲!为了几家商行,一点利益,你就要不顾道义舍弃画聊斋?顾家不过是动了点手段,你就怕了?” “放肆!”苏诚眼中闪起恼怒的火焰,“我苏诚走南闯北,什么风浪没见过,会惧怕一个顾家的威胁?” 苏鱼收敛了脸上神色。苏家行事的风骨,阳州城众人皆知,威逼利诱从来讨不了好处。凭苏鱼对自己父亲的了解,自然知道父亲并非胆小怕事,明哲保身的人,可今天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苏诚瞧着长得比自己还要高的儿子,不禁一阵头疼。这混小子只会长个子,不会长脑子。年轻人空是一头发热,行事从不知瞻前顾后,思虑周全!眼前天大的一个危险他偏就瞧不见!自己聪明一世,怎么就生出这样一个笨儿子! “财神殿与画聊斋之争,牵扯何其广远,不是你这样一个普通人可以掺和左右的。单是十三楼一事,便搅得阳州城天翻地覆。这几****在外大概也经历了几番凶险,不会不知我所指为何。你在外卖命胡闹,可知你母亲有多担忧?这次呕了几口血了事,下次若是缺了胳膊断了腿回来,你母亲该如何伤心?” 苏鱼心中一堵,整个人都耷拉下来。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父亲打着母亲的旗号给自己说事儿。 苏诚缓了缓语气,道:“让你断了与画聊斋往来,不代表苏家舍了画聊斋。我苏诚经营多年,靠得是‘道义’二字走江湖,画聊斋于苏家有恩,于情于理我们都应与他站在一边。若画聊斋有需,要我苏家整个家产做衬,我苏诚也绝无怨言!但让我把儿子填进去,却万万不行!” 苏鱼心中发苦,口干舌燥,父亲这是没事瞎担心,自己有行气玉护体,怎么可能出大事?回国之后十二分精力全放在画聊斋,情谊都在那儿呢。于是只梗着脖子道,“你有你的道义,我也有我的!那些人都是我的朋友,财神殿为非作歹,画聊斋有难,我绝不会置之不理。” 苏诚大怒,指着苏鱼大骂:“榆木脑袋!财神殿阴险毒辣,此时抽身还得及,你不听劝告再深陷下去,为父都救不了你!!” 苏鱼脸涨大红,刚想争辩,苏诚却怒气腾腾拂袖而去,不想再听。出门后头冷冷瞥了他一眼,“往后一个月你就在家好好养病,哪都别去!什么时候想清楚了,再来谈!” 苏鱼大拍脑袋,头痛不已,果然是老封建!自己这是多大的人了,还玩软禁?! 苏鱼无奈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十分郁闷。他不怪父亲阻止他亲近画聊斋,毕竟人都有私心,苏诚也不是圣人,可况一切都是为他的安全考虑?但是苏诚并不明白,并不是画聊斋绑着他苏鱼不放,而是他自己放不下那个妖鬼共存、光怪陆离的世界。 飞天遁地,看尽人间的千奇百怪,一路如探险家一般历经奇险,一步一步干翻财神殿的阴谋阳谋,这样的人生才够精彩、有意思! 他看着床顶,连接不断地叹气。要是告诉父亲比起继承家业他更想做一名神棍,苏诚会不会打断他的腿? 想到这里,一股莫名的烦躁开始在房间中升温,正恼怒中,房间的窗户啪地弹开,寒冷的夜风灌进来。苏鱼狐疑地瞧去,海棠的身影轻巧地跳进窗户。 苏鱼大吃一惊,连忙翻了被子拉在自己身上,指着海棠道,“生更半夜,一个姑娘乱闯大男人的房间,你想干吗?” 海棠双眼灵动,戏虐一笑,“还怕我吃了你不成!” 苏鱼哼了一声,你这女人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海棠不理会他,径直坐在茶桌上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嘲讽笑道:“苏家果真是土豪大户,家丁护院看得比警察局还严!” 苏鱼套了衣服从床上爬下来,没好气地道:“要是专程来看我笑话就免了。有话直说!” 海棠饮了口茶,淡淡地道:“江临四天前一个人北上,去找八刹妖。” 我艹!苏鱼一愣,猛地弹起来,大骂:“这是什么意思,把我蒙在鼓里?看不起我苏鱼不是?!” 子辛之死,他一直耿耿于怀。正苦思猜测八刹妖一事究竟能不能成,憋在家中等着江临开口,没想到江临耍了自己一把,屁都不说就算了,居然连招呼没打一个人走了?苏鱼气得脸色发白,指骨咯咯地响。哼,本少爷上了你画聊斋贼船,父子都闹翻了,结果江大混蛋倒把自己当外人? 海棠暗自瞧苏鱼的神色,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她来苏府多时,恰巧听见了他们父子吵架。如今苏鱼头脑正混乱,恰好借这个势头,助她成事。她清了清嗓子,心生一计,编排道: “江临倒不是看不起你,是怕这一路艰难险阻,生死难测。你苏家就你一儿子,恐令尊令堂舍不得!所以才不辞而别,独自北上。” 苏鱼眼珠一转,哼了一声,脸色稍微好看一些。这话说得倒还像个人样!江临心思多着,总归不会在这关头踢他这个绝佳后援出局。 忽地记起前几日的情形,怪不得江临当着自己的面收子丑童子做徒弟,还叮嘱让他多加照看,敢情这是托孤呢!苏鱼一脸愤愤。看来江临这一去的胜算并不大,自己若是撇下这一遭岂不是太不够义气了? 海棠见苏鱼的模样,心知他已有决策,计谋已成大半。掩嘴偷笑,道:“所以北方这一趟,你去不去?” 苏鱼脸上一凛,“子辛的死,一半责任归我,不可能不去!不然江混蛋就真以为我苏鱼是贪生怕死之徒!” 海棠继续在旁敲边鼓,“择时不如撞时,现在动身还来得及。明日你父亲若加派了人手,你可就不好脱身了。” 苏鱼暗道有理。凭他父亲这个性子,肯定不会放他出府。但子辛,他却无论如何都要亲手救回来。这件事便是表明态度的一事,不让本少爷跟画聊斋往来?大不了就离家出走!出其不意,现在便跟着海棠溜出府去,再合适不过! 苏鱼眼珠一转,略一沉吟,给苏诚和窦秋雨留下书信,并溜进书房,把苏诚的私章给偷了。苏鱼嘿嘿发笑,外出旅行,没钱肯定不行,移动银行绝对要带上。 海棠在旁掩嘴偷笑,苏鱼还真是完美演示了何为败家子,苏诚明天发现了这事儿还不气疯了?两人没有多做停留。有海棠相助,护院打手完全不成问题。越过围墙,两人一路直奔火车站。 到了车站,已接近凌晨,月台边只有零星几个在候火车的人。海棠掏出两张最早班车的车票递给苏鱼。苏鱼气喘吁吁,海棠笑靥如花。 苏鱼瞧这早已准备好的车票,觉得不妥,狐疑道:“画聊斋与白海棠也没多深的交情,江临北上,你这个门主这么上心干吗?难不成看上人家,要来一场千里寻夫?” 海棠眼神瞧着北方眺望微笑,并不答他。江临一走,这几****的心情忐忑,总是朝北眺望,终究放心不下。想着就算跟在他后头,光看着他也好。又担心被江临发现,斥她回来。 所以她思来想去,决定拉上苏鱼。自己脸皮薄,不好意思,但苏大少爷的脸皮厚得出名呀,到时找着江临,只怕赶也赶不走了。 苏鱼不知海棠心中的算盘,只瞧海棠朝北一脸痴迷傻笑的模样,便暗道不好,这姑娘果然被江大神棍迷了心神!又暗自哼了一声,江大斋主果然好手段! 凌晨的阳光破雾而来,携带着一声入站的长笛。苏鱼回头看了看身后,咧嘴一笑,义无反顾地和海棠一同踏上火车。 ———— ———— 到这里【十三楼】部分终于结束了,下章故事【临江镜】正式开始,请各位看官多多支持。 第五十章 二十块大洋的买卖 火车一路向北,穿过无数平原大川、长桥古渡;坠谷升岗,深崖长隧、蜿蜒蛇行。苏鱼在窗边瞧着,时而生出祖国大好河山,有当一日必定步步踏足的豪情壮志;时而又生出千变万化,世事无常的感慨。回过神,暗嘲自己骨子里还是散发着读书秀才的酸腐气。 上车时,他只瞧见车票上写着“天津”二字,十分不解。毕竟江临那厮已经离开了四天,北方茫茫,海棠怎么知道去天津就能找到他? 海棠嘴角一翘,双眼冒出聪慧又明亮的光芒。 “江临在哪我不知道,但天津一定有他的线索。” 苏鱼耸肩,眉毛挤在一起,表示不明白。 海棠笑道:“天津是大港,人来人往,信息集散。财神殿在天津、上海两处设下明堂,专门用来打探收集各种消息。江临北上,财神殿定不会无动于衷,我们跟在他们后头,不但可以借他们之手探查江临的行踪,还可以暗中观察敲闷棍。所以,此番我们先去天津,找明堂堂主徐常青。” 苏鱼不住点头,朝海棠直竖大拇指,夸她够聪明!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没想到王八羔子财神殿居然有可以利用的时候,这感觉有点微妙。 摇摇晃晃的火车再次穿过连绵的山脉,隧道不断,车内明暗交接。苏鱼被光线晃得发晕,便闭眼睡了过去。渐渐地火车到了全州,进出站旅客的吵闹声将他惊醒,睁眼一看,原本空荡的车厢被挤得满满当当。 苏鱼与海棠都不经常乘火车,见这人挤人的不太适应。车上老板伙计,贩夫走卒,学生教授,形形色色。每个人都拖着大行李箱,拉着鼓囊囊的麻袋,风尘仆仆。 苏鱼眉头一皱,西洋的绅士主义作起怪,非得要海棠和自己换位子,海棠在内,自己坐在走廊边。他寻思着海棠虽然能打,但毕竟是个姑娘家,外坐里人来人往磕磕碰碰,姑娘家细皮嫩肉地难免卡得难受。 海棠莞尔,摇头不与他计较。 好不容易等到列车发动,一个蟑头鼠脑的人假笑一张脸,从车厢那头一路走来,点头哈腰向每一位乘客出售手上的笼子。笼子如鸟笼般大小,外面盖了一层厚厚的黑布,看不清里面是什么。 苏鱼却敏感一动,怀中的行气玉佩明显告诉他前方这玩意儿不普通。 苏鱼朝那个人招了招手。那人眼神尖着,瞧着苏鱼便小跑过来,竖起拇指,开口道: “这位少爷好眼力,我这东西百年难得一见,您只养着它,专保您心想事成,婚姻和睦,添丁家旺。” 苏鱼暗笑,这小哥怎么用的还是旧社会的买卖套路,怪不得提着笼子走了这么久也卖不出去,忒老土了。指着笼子道,“你这什么东西,瞧瞧再说。” 小哥神秘一笑,靠近苏鱼偷偷地掀起一角,苏鱼一瞥,只见里面红色光芒一片,没细瞧清楚,小哥便十分娴熟的收回,吊足了胃口。他嘿嘿一笑,压低声音道: “少爷,您瞧如何?这些都是稀罕物,政府列下的违禁品!带上火车也麻烦,我急着脱手,二十块大洋一只,不议价!” 苏鱼牙咬痒痒,虽看不清里面红光的容貌,但苏鱼确定绝不是普通动物,要么是妖,要么便是精灵。 海棠在旁识海传音过来,救下此物,再寻根问底。 苏鱼领会,交付了二十大洋。小哥的笼子还未递过来,前后双方车厢的大门嘭地一声被打开,两个麻衣毡帽的大汉一前一后朝车厢扫视,小哥一瞧这两人像是老鼠见着猫,撺头便跑。那两个人合抄,两步上前摁住小哥,小哥双手一翻逃离控制,动作灵巧而强劲,身上一股精神气相当明显。苏鱼惊异,自己居然能这么明显感受到这种精神气,难道这些也是阴阳道中的人? 海棠在旁弯起嘴角,“这三个人都是外家拳通体、易筋的水平,堪堪达到武境而已。” 苏鱼皱眉,“武境又是什么?厉害么?” 海棠吃吃一笑。“武境只是修行入门,有外内家拳之分。修练外家拳达通体、易筋、洗髓后,方可进入内家拳的修行,内家拳需通过凝精、化气、通脉三步,练精化气,这才可称得上是一个阴阳道的修行者。若说厉害,却还远着十万八千里呢。那个小哥有外家拳洗髓的水平,另外两个毡帽不过只是通体、易筋,不是那位小哥的对手。” 苏鱼白眼一转,怪不得那两个毡帽如同常人,行气玉感受不出什么异常,原来是水平不够,只是在耍拳脚功夫而已。 三人在拥挤的车厢里手脚无法开展,扭成一团,争抢着那个笼子。惊得乘客各自分散尖叫。看样子像是同伙窝里斗,苏鱼与海棠在旁静观其变,看还能炸出什么东西来。 果然,不出一会儿,车厢前方又闯进四五个衣着整齐得体的男人,板着一张脸,伸手出来齐齐将他们三人摁住,这三人一下子无法动弹。 这几个人明显散发出气机,而非是精神气,恐怕修为更高些。 苏鱼朝海棠望去,“来了比较厉害的?” 海棠点头。“这几个倒还算得上是修行中人,五个都是周天境,对付那三个外家拳的绰绰有余。” 苏鱼聚齐精神感受他们的气机变化,发现里面一个鼻子歪了的气机最强盛。于是询问道,“那个歪鼻子气机挺强的,待会要是打起来,你能打得过吗?” 海棠掩嘴咯咯发笑。“武境练精化气,周天境练气化神。大周天有循经、归藏水平之分,歪鼻子不过是个大周天归藏境,其他人则是循经境,在我看来并做不得数。修行者过大周天归藏才可进入小周天的修行,小周天凝气、化神二步走完的人,才可以近我身。” 苏鱼略有所悟,大小周天他早已耳闻。大周天可通六脉,梳理五脏,小周天可通任督,强健识海精神。大小周天打通之人,天赋异禀,明显异于常人。海棠说通了小周天的人才可靠近其身,苏鱼心中一动,转过头好奇道:“你是什么水平?” 海棠抿唇含笑,“你这个大少爷还真是一等一的门外汉,同道中人禁问高低,鲁莽开口问别人的修行,小心招来杀身之祸。” 苏鱼心中一惊,还有这规矩?江大混蛋真是什么东西都没讲清楚。还好海棠在旁,不然以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那几个衣冠楚楚的男人将小哥三人押着走出车厢,三人大呼救命,车内人都默默地看戏,并不替他们出头。苏鱼摇摇头,果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他和海棠站起身,小心翼翼地跟在他们身后,想看看这究竟是怎么一出戏! 这几个人一直往前,穿过三等座、二等座,到达前方头等坐的车厢。苏鱼让海棠在旁候着,自己先去看个究竟。 车厢内只有六个人,五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中间坐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妙龄少女。少女五官精致,打扮得十分入时,卷烫着法式的长发,绣着荷花边的蕾丝短裙,一条洁白的狐貉围在脖子上,新时代女子的气息扑面而来。苏鱼在门缝偷窥,暗道这又是哪家的大小姐,有能耐养着阴阳道中的人? 少女修理着自己的修长美丽的指甲,朝被按在地上的三人淡淡地道,“张家三兄弟,虽是武境的水平,偷鸡摸狗的本事却不小。全州的红雀数全国最好,我们预定的是三百只,为何到现在只剩五只了?” 提着笼子的小哥,笼子早已被抢至桌子上排成一排,正好是五个。小哥瑟瑟缩缩地道,“原本是抓了三百多只正等着给您交货,只是三天前,山里来了个狠角色,痛打我兄弟一顿,把货都截了,威胁我们,再看见再做这生意,就断了我们传香火的小祖宗。这不,确定那个狠角儿走了,才敢出来动手,抓几只换点口粮。姑奶奶,您就行行好,放了我们这回,下次,我们白送你几十只,当是赔礼!” 少女扬起手朝空中扇了一巴掌,小哥飞了起来,撞在铁板墙上,一头是血。 “我最讨厌别人叫我姑奶奶,我有这么老吗?”她的声音温柔娇嗔,完全听不出是个下手不眨眼的人。她拿出镜子瞧着自己的面容,左看右看似乎十分满意。 苏鱼在门后却生出一片鸡皮疙瘩,心底泛起一阵恶心。胸前行气玉有所反应,她不出手苏鱼倒没注意,一扬手气机的波动比其他任何人都强烈。按照海棠所说,至少也得是个小周天境。 “世上好管闲事的人不多,听说阳州的那位近日北上。你瞧瞧,是不是这个人截了你的货?”一张照片轻飘飘的落在毡帽们眼前。毡帽们看了一眼连声道是。 少女轻轻笑了一声,“果然是他,看来我们赶上了。你们几个碰上了这一位也算是你们的福气。”又瞥了一眼小哥,只见他捂着头,满脸愤恨,作势就要向她发难。 少女抬起纤纤素手朝他直指过去,一股强大的气箭直穿小哥的喉咙。咕噜一声,小哥倒地而亡。两个毡帽见状脸色煞白,连忙伏地求饶,瑟瑟发抖。 少女扬起头,脸上挂着淡淡的骄傲和无以伦比的优越感,瞧着地上的人,又闪出几分不屑与轻视。 “世上的废物已经够多了,留着你们也是碍眼,扔出去。”她淡淡地道,像是在讨论扔萝卜一样。 在旁的男人们得令提起毡帽便往窗外扔去。苏鱼心中一震,即便财神殿在阳州也没见这般光明正大杀人的,这些人简直丧心病狂。 凭着行气玉护体,身后海棠做后盾。苏鱼打定主意要教训他们一顿。以为修炼过几年阴阳道就TMD高人一等了? 他猛地推门而进,怒气冲冲地朝车厢扫了一眼。毡帽惊恐地朝他露出求救的眼神。 苏鱼眼神恰好落在那张照片上,正是江临在马上的端端正正的军官模样。心中三分猜测被证实,这女人说的“阳州的那位”他便猜出是江临。一定是他路过全州,见着张家三兄弟捕捉红雀,便把红雀解救了,顺便揍了他们一顿。 如此看来,这三兄弟已受过惩罚,罪不该死。 他脸色一变,一手将笼子揽在胸前。扫一眼少女,哼了一声,长得一副玲珑柔弱娇滴滴的模样,心肠真TMD狠毒。 少女早知道门外贴着一位不速之客,见苏鱼进来并不吃惊,只是瞧他并不往自己身上看,露出几分不满意。打量苏鱼两眼,发现他是个相貌堂堂,带着几分傲骨的少爷,气势不小,便猜他的身份并不平常,于是问道: “阁下又是什么人物?” 苏鱼没理会这少女,只朝两个毡帽指了指,“他们这五个笼子已经卖了我,在钱货两清前,谁都不可以死。” 少女嘴角挂起甜美的笑容,“道上有道上的规矩,我明白。既然卖了你,我们不会强来。但不知他们卖了多少钱?” 苏鱼冷笑,“二十大洋。” 少女取出一个精致紫檀盒子,里面抽出一张票子,道:“这是一张两千的汇票,请你把这五个笼子卖给我。” 少女眼神天真无邪,语气礼貌又真诚,睫毛扑腾扑腾地闪着,凭谁看了都会心动不已。 “你愿意用一百倍的价格来买这五个笼子?”苏鱼故作惊讶。 少女微笑地点点。 “我卖!”苏鱼干脆地道。白赚的钱谁不要?伸手便将汇票卷入囊中。随即打开笼子的门,浑身血红雀鸟扑打着奇异的四只翅膀,越出窗外。 少女一愣,甜美的笑容终于挂不住,瞪着苏鱼道,“这是什么意思?” 苏鱼摆了摆手,“你买的是笼子,现在我正把笼子卖给了你,有何不妥?” 少女气得脸颊泛起红晕,双方说的确实是笼子,不包括笼里的东西。 周围六个男人见状不由分说,六道猛烈的气息径直朝苏鱼轰去。苏鱼冷笑,魁手吴常还奈何不了我的宝贝,就凭你们几个虾兵蟹将?! 果然,行气玉泛起淡淡的屏障,六道气机瞬间反弹在他们身上,六个男人同时向后飞去,闷哼着撞倒桌椅,倒地不起。 少女吃了一惊,明明感受到这人是凡人,没想到刚刚那一瞬竟能爆发这么强大的气机,几乎可达小周天化神境了!隐藏得如此之深,只怕他本来的水平就不止如此,自己出手或许也讨不了好处。少女眼神古怪地转了又转。 苏鱼暗笑,这少女没瞧出端倪,哪里能猜到他怀中揣着的是行气玉佩铭?好在海棠早早让他把行气玉遮在衣服里,免得招人耳目。苏鱼暗自又给海棠赞上一功。 又想,就着小姑娘被唬住的势头救下那两个毡帽似是没什么问题,于是道,“笼子给你,这两位是我的合作伙伴,人我要带走。” 少女眼神一变,骄纵的气焰全部消失,双眼闪烁光芒,脸上挂满笑容,“既然是你的朋友,请随意。” 两个毡帽闻声,连滚带爬地爬出车厢。 苏鱼瞧着少女的笑容身上发恶寒。若没亲眼瞧见她杀人,还真会以为这是个温柔可人的姑娘。都说爱装扮是女人的天性,眼前这少女完全是披了一张皮装做是人吧? 少女朝苏鱼盈盈行了一礼,“小女子秋常安。不知阁下能否赏脸和我喝上一杯酒,交个朋友?” 她指了指眼前几瓶红酒,都是法国有些年头的牌子货。暗猜苏鱼这样一个少爷应该能识货。 苏鱼脸色微嘲,道,“和你喝酒?我嫌血腥味太重,恶心了我的胃。”说罢转身便走。 少女的脸色又白又红,且不说秋常安这个名头多么响亮,他居然下自己的面子,用言语轻怠她?她长这么大哪里受过这等委屈?她朝苏鱼背影恶狠狠问道,“你究竟是谁?” 苏鱼眉头一皱,这种女人心眼小,最喜欢胡搅蛮缠,怎么可能把自己姓名报出去,空惹一身麻烦?眼珠子一转,想到一个绝佳的法子,既能脱身,又能免了麻烦。他转过朝秋常安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你记住了。在下,大重山周帆。” 秋常安朝着苏鱼头也不回的背影,咬着红唇发狠,“原来是你!怪不得傲得很。很好,周帆,你给我记着!” —————————— 有推荐票就赏了本怪吧,评论区求鼓励。 第五十一章 乐老板 苏鱼从车厢出来,感觉心情十分地好。他向来很少拒绝女孩子的邀请,因为一直觉得姑娘们生来就是美好之物,相伴左右其乐无穷。却从未见过有如这位秋常安矫揉造作得令人恶心的女人。这个拒绝还嫌不够彻底,应该再多说几句狠话才是。 海棠在另外一节车厢幽幽现出身影,忍住眉眼间笑意道:“苏鱼,你可知你刚刚得罪了一个大人物?” 苏鱼无所谓地耸耸肩,那个秋常安架势摆得大,气机还不如吴常,能是什么大人物? 海棠双眼泛着波光,暗笑要是知道了这位大小姐的身份,你还能这么淡定? “那位秋常安,是财神殿行堂堂主。她年纪轻轻,修为平平,却身居这种位置,你知道有什么缘故么?” 原来是财神殿的人,苏鱼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瞧她这德行早该猜出来了!行堂堂主?苏鱼皱眉摇头,财神殿狗子的脑里塞了大粪才会让这种水平的人做堂主。 海棠笑着提示,“她的父亲是秋天鹰,所以财神殿也得卖她这个面子。” 秋天鹰?川蜀一带的首富,一直给川桂两大军阀提供物资,其实力雄厚可想而知。 苏鱼愣住,脸部古怪地抽搐了一下。秋家可真堪称富可敌国,势力遍布各地,怪不得生出来的女儿是这般模样。 秋天鹰只有一个女儿,平时疼爱得不行。传闻,有一次秋家小姐在街上被盗了一颗夜明珠,秋家的人把这盗贼从四川追到广东,从广东追到南洋,硬是把贼抓住押回四川,由秋小姐亲自发落、解气。 苏鱼滴了一滴冷汗,自己果真是得罪了一个了不得的人。逞口舌一时爽,往后没准就陷进水深火热里。他干巴巴地笑了: “我报的是周帆的名字,应该不会来找我的麻烦吧?” 海棠暗笑摇头,似乎已经能预见这两个纨绔揭了脸皮互撕的模样。 苏鱼撇了撇脸,懒得再理会这等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反正有行气玉护体,不怕她秋常安横着来,心中挂念江临和临江镜,恨不得赶紧到天津,好下车离这秋常安疯婆子远一点。 三小时后,火车摇摇晃晃,终于到达天津站。 苏鱼向来养尊处优,十几个小时的车程疙得他浑身骨头发疼,精神萎靡。他瞧海棠仍是笑靥如花,没有沾染丝毫旅途的风尘,不禁十分羡慕修行中人。 海棠笑了,“我们从武境修炼,外家拳内家拳是必经之路,身体、精神和气机自然是异于常人的。” 苏鱼心中泛苦,原来神棍之路这么艰难,让他学这什么内外家拳绝无耐心,看样子自己还得另寻其他的法子。 天津站熙熙攘攘,热闹非凡。火车头冒着的热气,人们的呼吸,和站边卖地瓜冒出来的烟雾全搅在一起,人们摩肩接踵,挤得苏鱼苦不堪言。海棠眯着眼,看着前面的一块木板,捅了捅苏鱼,“上面写的是不是你的名字?” 苏鱼一瞧,果然前方摇摇欲坠的护栏外,站着一个小伙计,十四五岁的模样,一双眼睛古灵精怪,举着一个木板,用正楷规规矩矩地写着“苏鱼”二字。 苏鱼摸不着头脑,来回想了一遍,确实没有什么亲戚朋友在天津。上前一问,伙计瞧瞧他面容,笑道: “果然是一表人才的苏鱼苏大少爷。我们乐老板嘱托,今儿由我接您到卧云楼下榻。” “乐老板?哪个乐老板?”苏鱼狐疑道,印象中他根本不认识任何一个姓乐的人。 伙计笑道,“苏少爷开顽皮笑话了。我家老板乐尚仁,手下几十号卧云楼饭店,从北平、天津开到上海,沿海一条龙,多靠苏诚大老板的帮衬。苏老板一通电话过来,得知苏少爷要来天津游玩,乐老板高兴得很,让我们给您最好的招待。” 苏鱼心中一苦,原来是老爹的后手。定是第二天发现他溜了,去各大车站查了人,知道他来了天津,于是动了关系来接应。没想到走了这么远,依旧在他父亲的掌控之中。苏鱼心中一半无奈,一半暗暗得意。糊涂老爹嘴上凶着,实际还是舍不得看他吃苦。 跟着这伙计上了汽车,人声鼎沸,车水马龙,一路繁华。 苏鱼趁机向他打听徐常青这号人物。伙计十分机灵,似乎相当了解苏鱼的来意,答道:“天津里有两个出名的徐常青,一个是八里坊戏台的当红名角儿,另一位是明堂茶馆里的老板。那茶馆,格调老高了,一壶雨前十块大洋,毛尖十五块,阳羡更是过分,五十块一壶。专门请了长得漂亮的姐姐沏茶,没个一官半职的身份,都不好意思进去。听说这位徐老板还懂得阴阳八卦,隔空取物,卜字算命,老厉害了!” 海棠在后座听得起疑,一个小伙计对天津的人物居然手到捏来,看来他也不简单。小伙计眼神尖着,从车镜瞧见海棠紧蹙的秀眉,嘻嘻一笑,像是有心解疑一般,继续道: “卧云楼的阳羡茶也是天津有名的。乐老板常说,茶这东西越贵才越好,非要卖得比徐家明堂贵一点才罢休。明堂卖四十,卧云楼便卖四十一;明堂若是五十,卧云楼就卖五十一。这不,把我撵了好几次去徐家明堂喝茶问价,我都不好意思了。” 海棠闻言秀眉一松,噗嗤一笑。苏鱼没忍住也笑起来,一壶茶钱也有意气之争,这位乐老板倒是有点意思,生出想见一见的兴趣。 “那你卧云楼的阳羡茶可有人来喝?” 小伙计大大方方地笑了,“五十一块的茶谁来喝?除了乐老板自己,大概只有请你们这样远方来的朋友啦。” 苏鱼眼角一动,连忙问道,“近日乐老板可有请其他远方来的人?” 小伙计想了一想,道:“山西的算不算远?一个姓邝的中年人,和一个姓柳的年轻人两天前来找老板喝茶。老板烦他总是光喝茶,不给钱。就躲到北京去了。” 苏鱼海棠两人面面相觑,没这么巧吧?难道是满堂红的那两人? 海棠忙问,“不知那位姓邝的可叫邝清野,姓柳的叫柳乙?” 小伙计连声道,“是了,是了,就是这个名字。连您两位都认得,想来那两位也是很有来头的人了。” “山西满堂红的人为什么找你家老板?”海棠追问道,心中越来越奇。这位乐老板,究竟是什么人物,自己从未听过他的名号,他却似乎和整个阴阳道有所牵扯。 小伙计嘿嘿一笑,“我们家老板除了开饭店,其实还做着买卖消息的营生,找人这事是最擅长的。山西的那两位脸上挂着彩,气急败坏的模样,一看就是和别人打了一架。来找乐老板,大概是走了仇人,寻思让老板帮忙找人的吧。” 消息买卖?怪不得会和财神殿明堂杠上。苏鱼朝低头沉思的海棠瞧了一眼,默默地猜想,满堂红刚离了阳州,发了抽筋也朝北走,正和他们方向一样。那么,揍了邝清野的会不会恰巧就是江临?看来他一路也没闲着嘛。 天津的地界才踩了两三脚,该了解的情况已经从这小伙计里了解个七七八八,乐老板有这个安排,倒真是耐人寻味。要说乐老板纯打着他父亲的旗号来接他,苏鱼是不信的。殷殷勤勤,恐怕另有所图。苏鱼心中做了个计较,不管接下来的计划如何,这位乐老板一定得见上一见。 不一会儿,汽车慢慢地减速,停在一家装潢洋气的饭店前。苏鱼和海棠下了车,发现这里人来人往,车鸣笛笛。街对面就是电影院,戏楼,商店,银行,地段繁华无比。这楼起得并不高,坐地却有四分之一条街宽。西方古典廊柱,沉降式采光窗,整座大楼呈现几何对称型,苏鱼瞧得十分顺眼。 这样一座洋楼,不叫玛利亚,也不叫司格特,偏偏取了个本土传统的名字,“卧云楼”。名字,往往可以看出本质的东西。这楼的模样虽崇洋,名字里却透露尚古的风骨。海棠红唇微翘,勾起对这位乐老板极大的兴趣。 小伙计跟在后头,替他们提着一个小行李,里面装的都是苏鱼从家里顺手拿来的大洋和汇票,并无其他东西。 苏鱼看着这位健谈有趣的伙计,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伙计乐呵呵道,“乐老板叫我华鲸,你们也可以这样称呼我。” 苏鱼点了点头,随口道,“履声如渡薄冰过,催粥华鲸吼夜阑。小伙计,你家老板真有学问,名字取得别致。” 华鲸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腼腆地笑了笑,眼睛机灵一转,嘴巴甜着不忘趁机竖起大拇指,“苏大少爷出口成章,才是真的有学问!” 三人有说有笑,一同走进卧云楼。 第五十二章 明堂茶馆 当晚,苏鱼舒舒服服地躺在大床上,他与海棠的房间是卧云楼最好的房间,台灯、电话,沙发、红酒,一应俱全,整个房间亮晶晶地闪着光。晚饭之后,苏鱼敲开海棠的门,商议着怎样潜入天津明堂,打探江临的消息。 不料开门的是一个画着浓妆,高领开胸的女人,浑身像朝天马蹄袖一样,胸前露出春光一片。 苏鱼瞧了一眼,有些讷讷。想起十三楼的情景,才醒悟过来。 “海棠姑娘,你堂堂一个大门主,不是要去明堂当那替人斟茶倒水的‘漂亮姐姐’吧?” 海棠红唇一抿,噗嗤一笑,“打听消息最好的方式,就是直击敌人内部。只要能最快最准确地确认江临的位置,何必在乎形式如何?” 苏鱼抓抓脑袋,道理是这样没错,拘泥于条条框框的所谓规矩,倒显得自己迂腐了。但想像着海棠被别人摸着小手,心中颇为不情愿。 海棠在镜前转了一圈,点头对自己这个形象颇为满意。然后问苏鱼的打算。 苏鱼嘿嘿一笑,“内部给了你,我只好从外部来。明日,本大少爷便赏脸光顾光顾徐常青的生意。” 苏鱼哄女孩子很有一套,嘴皮上的功夫了得,当一回茶客,旁敲侧听,八卦流言手到擒来。两人对视一笑,一内一外,不信徐常青的明堂露不出破绽。 第二日,日过三竿,苏鱼才慢悠悠地起床。让华鲸买来一套最入时的西装换上,坐上轿车,翘着二郎腿,往明堂茶馆去。 天津不同阳州,茶馆开市得比较晚,苏鱼下车时,明堂茶馆大门已开,却不甚热闹。苏鱼让华鲸留在车内接应,免得让人认出来。自己摆了摆富家大少的谱儿,昂头背着手走进去。 入门一漂亮的小姐瞧着苏鱼立刻上前请着,领着他入场。茶馆中西合璧,中间一个圆形的舞场,四周摆着方桌和官帽椅,椅子上的牙头和镰刀把上黄澄澄地,似是镶着金子。空中挂着精致的玻璃吊灯,四君子的屏风在转角处放着,曲径通幽,颇有情调。往上望去,外面一层便是看台,绕着舞台围成一个大圈,像是戏台里有钱人圈出来的上佳位子。看台之后,是一排门窗,边上都挂着旖旎暧昧的电灯,应该是高等包厢之类的。 苏鱼嘴角翘得老高,心里明白得很,这明堂茶馆表面是喝茶的,暗地里却做着十三楼的营生。苏鱼向旁边的人比了个手势: “上阳羡,找个会说话的过来,爷今儿要喝茶听故事,解解闷。” 漂亮小姐应了声,满脸笑容地退了出去,不多时,果然来了一位皮肤白皙,手如葇荑的姑娘,穿着贴着的旗袍,身材凹凸有致。苏鱼暗道果然是高级场所,随便一个茶姐姐就是这般美人,连忙眯眼请了。 茶小姐手法纯熟地点了火,精巧的黄铜炉子了很快烧开了水,小姐将两指甲大小的勺子舀了三勺茶叶入壶,沸水一烫,茶香四溢,苏鱼闻得神清气爽,口水暗咽,直叹阳羡的名气果然不是白盖的。 初泡不尽茶之本味,小姐将这泡茶倒了,重泡了一轮,掀起了三只茶杯,茶壶轻提,来了一回“将军巡城”,“韩信点兵”,手艺上的功夫十分到位。 一壶三杯茶,是明堂里的规矩,一杯给主人,一杯请了泡茶的小姐,一杯空留,防止这位主子来了不速之客。小姐纤纤玉指端起一杯递给苏鱼,柔声道: “爷,请了。” 苏鱼笑眯眯地接过来,茶色清澈,茗香直达心底。眼睛瞧着她那双纤细嫩白的手,趁机摸上一把,滑而不腻,手感甚佳。苏鱼暗笑,这里情调款款,装潢中西合璧,姐姐们又有色有艺,难怪人们愿意花上五十块的茶钱。 此时明堂之中客人并不多,屏风隔着的四处没瞧见多少缕袅袅香烟。苏鱼和这位小姐说着闲话,茶姐姐倒大方,天津的趣闻趣事信手拈来,逗得苏鱼哈哈大笑。 苏鱼心中算盘打定,用尽溢美之词使劲地夸这茶姐姐,夸得她脸泛红晕,笑容羞涩,苏鱼便知计谋快成了,于是有意无意地问这几日茶馆中的异常,谁知这位茶姐姐脸色一凛,道: “客人不问茶馆中事,这是明堂里的规矩,这位爷不会没听说过吧?若是被管事知道了我拿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扰了客人清闲,可不会给我好脸色看。” 茶姐姐虽然还笑着,却十分假意。 苏鱼呵呵一笑,连忙赔了个礼。没想到明堂里的管教这么严,这些茶姐姐们的口风竟如此密不透风。 于是换了个方式,打听天津其他大人物们的动向。想着徐常青这种人物若动,其他人多少有点反应吧。可惜的是,这位茶姐姐似是起了警惕之心,对这些是是非非一个都不提,全部推脱不知道。 一时找不着切入点,半个小时下来,苏鱼关键的东西一个都没问出来,不禁口干舌燥,这个明堂并没有想像中的那般简单。毕竟人家打着的是茶馆的口号,苏鱼除了摸了摸小手,也不敢做别的什么事,竟连嘴皮子上也占不了什么便宜。 四处来人渐渐多了起来,苏鱼不禁有些焦急,瞧着这小姐端庄安静泡茶的模样,苏鱼暗道天津里的人物都好生厉害。于是旁敲侧击徐常青徐老板在何处。 茶小姐只答:“徐老板只在每个月十号、二十号、三十号才会现身茶馆,客请各位来宾,爷若是相见,三天之后便是二十号,再来光顾便是。” 苏鱼正发苦,这小姐如同铜墙铁壁,这外部打探消息的计划就要泡汤了,现在只能把希望放在海棠身上。 茶过三巡,小姐询问是否要换茶叶时,苏鱼正想打退堂鼓,谁知这时候门口传来一声又娇又腻的声音,苏鱼记得这声音,唬了一跳。 门口几人拥护着,狐围长衣,一脸骄纵的,不就是秋常安? 真是冤家路窄!秋常安什么时候不来,偏偏这个时候凑热闹。苏鱼连忙侧了脸,以手扶额,现在撤场,不正好和她碰个照面吗?被她认出来,自己麻烦就大了。于是让这茶小姐赶紧再来一壶,撑过这段时间再说。 秋常安一来,里头马上出来一个上了年纪的管事出来迎着。秋常安和他寒暄几句之后,便脱了狐裘外衣,跟着他走进里面。 秋常安也是堂主,明堂的人自然是不敢怠慢的。无论怎样,秋常安去见的人不是徐常青,也会是等级不低的人。苏鱼眼珠一转,借着尿遁,跨步上前想跟在她后面。 明堂里蜿蜒曲折,一转眼,秋常安就没了踪影。苏鱼潜进后园,发现这里也是一排排的房间,并没有什么私隐的地方,也没有什么护院保镖守着。他竖起耳朵一个个房间探过去,很快,秋常安尖利的声音便从里面的一个房间里飘出来。 “河西?徐哥哥去河西作甚?” 管事在旁瑟瑟缩缩,“河西那边有一帮道上的朋友,这几日被人修理欺负了一顿。堂主听闻了很感兴趣,便去了河西探情况。想来应该明日就该回来了。秋堂主不妨耐心等上一天。” 耐心?秋常安明显欠缺这东西,一脸不高兴地问道:“眼下殿中不是还有一件大事吗,河西究竟有什么人用得着徐大哥亲自出手?” 管事似是不想回答,被秋常安瞪了一眼,才小心翼翼地道:“堂主得了消息,有两人从秦岭那边过来,一路往北,直奔河西走廊,一路上挑了不少门派。消息回报说,这两人用的是一个玉角宝贝,像极了画聊斋里的御龙吟。堂主怀疑这两人便是阳州的画聊斋主与苏家少爷,所以便去瞧瞧情况。” 秋常安冷笑一声,“徐哥哥消息可莫要听错了。我从淮河过来,路经全州,也发现画聊斋主的踪迹,我猜,他走的是淮河、全州一线,不在河西。” 管事打了个呵呵,连声道是。这位大小姐,性情骄纵乖张,自家堂主见着头也要疼上三分,他本人是没法招架的,只盼她想要干啥直接开口,好让他把神请了出去,落个自在。 秋常安哼了一声,懒洋洋地道:“徐哥哥本人在不在倒没什么所谓,我这次是来要人的,请明堂借我六个门客,替我在天津找一个人。” 管事露出一个苦笑,六个门客,每客十二个门徒,这样下来便是七十二人,一下子要了明堂一半的人马,管事有些为难。 秋常安心里明镜似的,挑了个位子坐下来轻声笑道,“徐哥哥在天津,殿主都是撒开手让他去做事的,他手中有多少人我还不知道?东郊茯苓药店养着的,不就是他的私家军?莫说六个门客了,就算是要全了十二个门客,徐哥哥眼睛也不会眨一下。既然你做不了主,那我便在这住上一晚,等明儿徐哥哥回来我亲自和他说。” 管事脸上滴下汗来,天津明堂,比起其他的门堂,位置和作用都特别重要。天津距衢州,天高皇帝远,殿中交于徐常青便宜行事之权,东郊茯苓药店的事儿,即便是殿中的长老级人物,也没拿它出台面上讲。可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大小姐,一语便戳穿了脸面。管事心中不快,却不敢表露出来,只听得她想在这住一晚,不禁唬了神,made招待谁也不招待这难伺候的姑奶奶。于是赶紧换了口风—— “不知秋堂主要人找的是什么人?” 秋常安见他变了几个脸色,心中满意,谅他也不敢怠慢自己。 “大重山,周帆。这人也来天津了,欺负过我。在火车上人手不够,没留住他。现在好了,你带人挖地三尺也把他给我翻出来,我定要亲自羞辱他一番。” 管事一听露出难色。周帆,那是大重山选定的下一代的继承人,这般落他的面子,成吗? “难道不行?”秋常安扬起秀眉,薄薄的红唇抿得紧紧的,就要发脾气。 管事连忙应承,“成成成,管他是谁,惹着了秋堂主定不是什么好货色,我现在就去下命令。” 管事冷汗直流,管他什么大重山小重山,自己保了命落个自在才是真的。 秋常安哼了一声,扬起头,开了门走出去。一眼瞧去,前门走廊处闪过一个人影,极为眼熟。她脑海中搜刮一边,记起这人是谁,花容大怒,蹬着高跟鞋便跑着过去。 “好你个周帆,胆敢送上门来,看我不撕你!别跑!” 原是苏鱼在外侧耳偷听,越听心底越凉。听她一口一个徐哥哥地叫着,想来徐常青和她关系亲昵,她要在天津找自己出气,徐常青定会帮这个忙。管事应承下来时,他便知情况不妙,提腿便跑,没想到秋常安眼神那么好,只瞧了一个后脑勺便认出他人来。 他不敢逗留,窜出大堂,那位漂亮的茶姐姐正转着大眼睛寻他。苏鱼三步做两步,拍下一张汇票,挑起大衣便往大门冲去。身后一道冷厉的气机袭来,苏鱼不管不顾,直接逃命。气机被行气玉反弹打碎了茶堂上方的吊灯,一阵玻璃破碎地噼里啪啦声,引得在座为数不多的客人的惊呼。 管事追来脸色发白,这吊灯用的可是法国的玻璃,这一台可要好几千块呢!秋常安并不理会,只气得眼冒白烟要赶上去。 就在这时,一个不长眼的茶姐姐端着茶水冒失地撞在她身上,茶杯火炉摔了一地。秋常安烫得跳了起来,扬手便打。管事连忙拦住她的手,茶姐姐可是茶馆里招财树,不能打坏了。茶姐姐在管事示意下退开,往街边望去。 只见苏鱼窜进轿车中,连忙催促华鲸开车。这位茶姐姐红唇一弯,莞尔一笑。不是海棠,还有谁? 秋常安不和管事计较,待她跑出了大门,街上早没了苏鱼的踪影。她气得跺脚,回头去看苏鱼留下的那张票子,正是火车上白送给他的二千汇票!秋常安浑身发抖,手臂一挥,一道愤怒的气机随着她尖利的叫喊声一起,直把明堂的一半的桌椅劈成两半 “去!马上把周帆给本小姐绑回来!!!” 第五十三章 短别重逢 苏鱼自然不知道秋常安在他逃走之后大发脾气,他一步蹿上汽车赶紧催促华鲸开车时,恰巧听见桌椅炸裂的声音,汽车一股青烟飞也似地离开明堂茶馆,苏鱼回头乐得不行。担心明堂的尾巴追上来,让华鲸在天津直转了好几圈,确认尾巴干净了,才回到卧云楼。 踢踢踏踏地上了楼,苏鱼松了一口气,泡了一壶茶,耐心等着海棠回来。虽说秋常安飞扬跋扈像个疯婆子,但今天被她这么一闹,还听见了不少东西。苏鱼颇为得意,秋常安二次三番栽在自己手上,耍得这大小姐团团转的感觉确实不错。 晌午之后,茶味寡淡无色,还不见海棠回来,苏鱼等得烦躁,在房中徘徊,又别无他法。想着海棠不会遭了明堂那些崽子的手段了吧?正要让华鲸去明堂打探打探情况,海棠便回来了。 此时已经临近傍晚,天开始下大雪,海棠顶着雪花呼着热气回到卧云楼,秀眉微扬,脸上带着喜色。 苏鱼赶紧迎上去,问道:“江临的下落的有眉目了?” 海棠点头,双方交换了打探的情况。 海棠道:“明堂里的伙计和茶姑娘并非全是财神殿的人,只是管教极严,不该说的话没一个人敢说。我在明堂得到的消息甚少,只知最近几天他们人手少了一半,去了哪里,没一个人知道,即便知道的,也没一个人敢说。就冲这点手段,就不能小觑明堂堂主徐常青这个人。明堂茶馆铜墙铁壁无从下手,我只能想办法从别的地方突破了。就在这时,恰巧听见了明堂后园的对话,秋常安提及了一个地方——” “东郊茯苓药店!你去了那里!”苏鱼大声道。秋常安嘲笑管事,明堂蓄有私家军,便在茯苓药店。茶馆里人来人往管理严格,找不出马脚,药店私设,必有破绽。苏鱼不住又夸海棠聪明,知一能反三。 海棠点头,“越觉得安全的地方,人们往往会放松警惕。他们一定没有想到我会潜进茯苓药店,自然言语没有避讳。该知道的消息都打探到了。徐常青确实去了河西走廊,但明堂的人并非只去了一处。他们分了两队人马,一路跟着他们的主子,另一路则去了北京。听闻,北京财神殿分堂发现了疑似江临的踪迹,大干了一场,最后丢了人,徐常青便派了一队人马去支援。” 苏鱼沉默,思索道:“疑似御龙吟的行迹在阳州、秦岭、河西走廊一线,疑似江临的行迹则在淮河、全州、北京一线,哪条才是真的?” 片刻之后,两人霍然抬头,不约而同道,“北京!” 苏鱼笑道,“定是北京。江临那家伙向来低调,绝不会把御龙吟摆出台面,招惹这些无端是非。河西那带,一定有别的什么人替江临背了黑锅。” 海棠一双大眼睛闪动,红唇上扬,“我倒是想起了两个人。竹杖、芒鞋,他们逍遥大江南北,就是为了搜罗各种新奇的宝贝儿,这次肯安静地退出阳州,必定从江临那得了好处。” 苏鱼眉头一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你是说河西那边不是假的御龙吟,而是真的?江临把玉角给了那两老头?!真TM败家!” 苏鱼一脸愤愤,海棠反而一脸赞赏。 “大丈夫能屈能伸,有取有舍。玉角,一定不是白给的。光是转移财神殿注意力这一条,江临这一计便用得好。” 苏鱼鼻子里哼了一声,瞧着海棠一脸痴笑的模样,摇头暗道,“你情人眼里出西施,江大混蛋做什么自然都觉得好。” 两人商议下来,不做停留,准备马上动身前往北京。简单收拾了行李,刚出房门便碰上华鲸笑嘻嘻的脸庞。 “不知道两位是要去哪里?” 苏鱼吓了一跳,狐疑地盯着他,这小子怎么神出鬼没地,不会一直在外偷听吧? 华鲸笑眯眯地掏出两张火车票,道:“我家老板说了,让我每天都备着,如果苏少爷要去北京的话,恰好能派上用场。” 苏鱼接来一看,正是两张去北京的车票。他与海棠面面相觑,心中翻转无数遍。这乐老板怎知他们要去北京?是料事如神,还是别有用心? 正猜测,楼下上来一个伙计,对他道:“苏少爷,楼下来了位小姐打探您的情况。华鲸吩咐过您近几日行动比较隐蔽,一般人都不见。拿捏不准,所以先来问您见还是不见?” 小姐?秋常安?苏鱼鸡皮疙瘩起了一串,连忙撺回房间,冷汗流了两滴,那疯婆子找到卧云楼来了?果真好本事!若是碰见她,别说去北京,能不能平安出天津还是一回事。 转念又夸华鲸和伙计机灵,没直接暴露他的身份。赶紧摇头,“不见,不见,就说卧云楼没有我这号人!” 华鲸和伙计应了一声下楼去了。苏鱼焦急张望,已经做好干上一场的觉悟,海棠在旁见他惊惧的样子,掩唇偷笑。 不多时华鲸登上楼,苏鱼忙问:“走了吗?” “走了。” “走了?!”苏鱼惊异,就这么简单?那个大小姐可不是这么好打发的人。 华鲸摸摸脑袋道,“苏少爷,那小姐虽然什么也没说,但似乎非常清楚你在这里,走的时候很是伤心的模样。” 苏鱼越听越奇,秋常安伤心?母猪上树、雨下黄金,秋常安疯婆子都不会伤心!一定是认错人了,又问,“她有没有自报姓名?” 华鲸摇头。 苏鱼更奇了,却没时间追究。见眼前没有绊脚石,赶紧让华鲸送他们去火车站,免得秋常安真找上门,夜长梦多。 华鲸行事干脆,很快车子便驶出了大街,转向北郊方向。车外大雪纷纷,路灯霓虹,车子走得正好,忽地一个急刹,苏鱼毫无防备,脑袋往前猛磕了一个包。 他骂咧咧地抬起头,见华鲸一脸惊讶地指着前方,“水,天上怎么飘着水呢?” 苏鱼随他指向一看,一条水龙般的东西在前方一闪而过。苏鱼心中一动,脑海乍现,断流水?天津怎么会有断流水,难道杨音妹子也来了? 海棠早已推开车门,没了踪影。苏鱼心底升起一股难言的高兴和兴奋,打了车门,跟着水流方向直奔过去。 街上已积满了厚厚的一层雪,苏鱼一路小跑着,脑袋四周张望寻找杨音,身上很快淌了一身汗,大雪之中并不觉得冷。 直走遍了两条大街,不但丢了海棠,杨音的影子也没瞧见。苏鱼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刚想变个方向,一家照相馆传来无数股气机,猛烈地碰撞在一起,随着一声爆炸声,照相馆的玻璃灯泡全炸了,里面燃起了熊熊大火。 苏鱼唬了一跳,着急地赶过去,正面一瞧便瞧呆了。 红色的大火旁边,无数水流凝聚缠绕着,闪闪发亮。水流里面站着一个眉目依旧,肤如凝脂,口含朱丹的少女,不就是杨音? 苏鱼心头狂喜,看来去卧云楼找自己的果然是杨音,而不是秋常安!作势就要上前抱住她,谁知脚下一个羁绊,摔了个狗啃屎。 海棠现身一手将他的头摁在雪地里,低声道: “安静点,杨音有麻烦,见机行事!” 苏鱼冒出头,嗡声朝前看。心中大骂,MD谁敢欺负我杨音妹子,老子卸了他! 却见水流越收越紧,最终回归在杨音手掌中。杨音不再动手,只往照相馆里面瞧着。 苏鱼也望去,原来有麻烦的不是杨音,而是别人。 照相馆中火焰腾飞,一个年轻人正被一群人围攻,包得像粽子一样。气浪翻转,外围的三个人被打飞了出来。斜着身子,倒头葱一样栽在雪地里,口吐白沫,不省人事。 屋内一道强劲的青光乍现,与鲜红的火焰相映成趣,年轻人一声怒吼,巨大的气浪从里到外铺泄而开,照相馆像是被掀了房盖,噗嗤一声,向外翻腾着门窗白墙。里面穿来痛呼和爆破的声音,包围砸在年轻人身上的那些人像是泄气的气球一样往四周飞了出去。 杨音赶紧闪了闪身子,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随后,那个年轻人从照相馆中走出来,挺直了背脊,眉毛直竖,怒气冲冲。苏鱼瞧他有三分面熟,因背着身后的火光,一时看不分明。 这时年轻人侧身望了杨音一眼,点头示意,对这个突然现身的少女的好心示警表示感谢。身一侧,手中露出一截冒着气机的棍子。 棍子?苏鱼脑袋蒙了一下。 身旁海棠失色叫道:“周帆?!” 苏鱼猛地缩了脖子。妈/的他来天津干吗?!还扯上我杨音妹子? 周帆正了色,用青棍指了指雪地上的一个头目,呸了一口,怒道: “欺人太甚!天津他妈/的又不是你衢州,我周帆踩都踩不得?!” 头目额上已经见彩,看着周帆露出惧意,接连摆手: “误会,误会,周大爷,这是一个天大的误会,我们认错人了!” “误会?”周帆眉毛一挑,手腕一转,一道青色劲光只把雪地剖开两半。头目飞上空中摔了下来,嘴角一咧,不知生死。 “哼,棍子不长眼睛,也认错人了!” 雪地寒风阵阵,倒地的人一阵战栗。苏鱼苦笑,一脸做贼心虚。秋常安使了明堂的人全天津找他这个假周帆,这个真周帆倒好,偏偏在这时候撞在枪口上。 看海棠蹙起秀眉,一脸无奈的表情,苏鱼便明白了大概。这个周帆每次见着海棠都色眯眯的,这次肯定是听见消息追着海棠来的。哼,他若打着想吃这只白天鹅的心思,活该背这个锅。 苏鱼这般想着,竟无耻地勾起嘴角,幸灾乐祸的一笑,一点歉意都没有了。 杨音在场上,朝四周昏暗的雪地看去,提醒道: “财神殿又来不少人,正从东边、南边合围,他们人多势众,来势汹汹,周少主还是避一避风头的好。” 周帆正在气头上,哼了一声,哪里听得下去?手中三尺青棍泛起青色的气机,将他衣服和毛发都翻飞起来。 雪地上趴着的一人听了杨音这话,忽地动了动身子,悄悄地爬出这迫人的气机圈,往东边的支援逃命去。此人便是明堂派出来的六大门客之一,他只知大重山周帆惹了行堂堂主,谁知周帆竟这般厉害?五个门客在他眼前折了一个又一个,自己此时不逃,难得等着给他下酒么? 周帆原本心情就不好。自己和同门离开阳州,原是要回大重山的,打听到燕子坞白海棠携了苏家少爷去天津,心中便不是滋味,于是二话不说撇了师兄弟,自己也跑到天津来了。转上几圈,还没见着海棠的面,这些财神殿的狗子们便出现了,只问他一句是不是大重山周帆,然后便是一顿打。 周帆又蒙又怒,他少年出名,一路风光,何时被人这般招待过?怒气一生,下手不顾轻重,见一个揍一个。又瞧那个狗子竟然还有力气爬起来逃跑,怒气更胜。对他周帆下黑手哪还有逃走的道理,传出去不让所有人笑话他好欺负么?他冷笑一声,朝着那个门客的方向,笔直追了过去。 免不了又要一场打了,杨音在原地轻声叹了口气,不再理他,朝苏鱼和海棠的方向走来。 苏鱼猛地从雪地蹦起,心脏多跳了两下。杨音断流水这般厉害,没准早就知道他们躲在这里了。 杨音越走越近,离着苏鱼五步远的地方站着,双颊泛红,双眼浮动着雾气,脸上不失幽怨。 “明明不想见我,现在怎么又来找我了?” 苏鱼呆愣着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眉目清晰的杨音,心头狂喜,顺势抱在怀里拍了又拍,“好杨音,好鲤鱼,好妹子!果然是你!我日日夜夜都念着你,怎么会不想见你呢,卧云楼就是个大误会!” 杨音双颊更红,从苏鱼怀里挣脱出来,雪地中吐出的雾气氤氲着,说不出的娇羞可爱。 “海棠姑娘可好?” 海棠似笑非笑,“我怎么会不好呢,不知杨音姑娘千里迢迢,是专程来寻苏鱼,还是阳州出了什么异况?” 杨音低了低头,连耳根子都红了。 “江先生在阳州布置好了一切,没有出乱子。我只是那日在阵眼见了苏少爷浑身是血,心中挂念。之后苏府架势摆的足,黎叔又不让我去苏宅探望,一直没再见着。后来听说你们来了天津,我便跟来了。” 说着浮动着雾气的双眼朝着苏鱼看了一眼,“你吐了这么多血,我放心不下……” 苏鱼只觉心头暖洋洋,仿佛身处不是雪地,而是春风拂柳的花前月下。双手捧起杨音的小手,乐呵呵地直傻笑。 第五十四章 现身计 雪地中到底还是寒冷,苏鱼并非修行中人,平时也不经锻炼,一身热汗挥散,双手渐寒,掌中杨音的小手反倒成了火炉。苏鱼尴尬笑笑,万般不舍地松开。 海棠唯恐避周帆不及,催促赶紧北上,苏鱼求之不得。周帆去找明堂的晦气,见着秋常安,一切就穿帮了。到时候,别说秋常安疯婆子不会放过他,没准周帆也会提着棍子找他麻烦。 三十六计走为上。苏鱼牵着杨音走出雪地,恰好碰见华鲸悠悠地开着车寻过来。见着多了一位姑娘,也不多问,只笑道: “各位小姐少爷,再不走,就赶不上最后一趟火车了!” 三人连忙上了车,一路往北郊而去。苏鱼十分高兴,一路聒噪不已。半是讲趣半是抱怨,给杨音细细讲了一路而来的事情。杨音听得贝齿含笑,附和两声,并不答话。反倒不时扫向驾驶座的华鲸。 到了车站,华鲸凭着乐老板的人脉,很快从拥挤的售票口多拿了一张票。三人顺利登车,偌大的天津没有什么人注意到他们三个的离开。 火车开启,一直沉默的杨音迫不及待地开口了: “这位华鲸究竟是什么人物,我总觉他不一般,却一时想不透究竟为何。” 苏鱼愣了一会儿,华鲸脑袋灵光,嘴巴会说话,身无气机,也不健壮,揍上一拳便会倒地不起的样子,不禁好奇: “华鲸有什么问题?不就是一个普通伙计么?” 海棠这时也轻声笑了,明亮的眼睛闪出意味深长的色彩。 “华鲸一点儿都不普通。在阳州火烧十三楼时,连邝清野、卜算子老头儿都没发觉杨姑娘的断流水,华鲸却能一眼看穿,岂不奇怪?今天晚上把车停在照相馆附近,看似无心,实则有意,故意让我们发现杨姑娘与周帆。并且,备好的火车票令人生疑,好似一切都在他们的计划之中。这个卧云楼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苏鱼眉头大皱,“难道乐老板不是好人,卧云楼就是一个大陷阱,北京也放着一个圈套等着我们钻么?” 海棠摇摇头,“现在还不好说。卧云楼所作所为皆顺着我们的心意,一路助我们成事,若非大善,必为大恶。我们还得小心行事。” 苏鱼点头,想到父亲对这乐老板信任有加,难免心中泛凉,不是滋味。 天津至北京的旅途十分顺利。停了一夜风雪,至凌晨下车,也并不觉得太冷。卧云楼乐老板依旧让一个伙计来接风。三人面上笑着,暗地里却多了一个心眼。 北京卧云楼与天津无异,仍是西洋的构造,门面一个被灯光拥簇着的牌匾,龙飞凤舞的写着“卧云楼”三字。他们刚下车,里面便迎出一个人来。 身形颀长,长相英俊,两只眼睛十分精明,一架金丝眼睛挂在鼻梁上,胁下夹着一本书,是一个斯斯文文的年轻人。 他并不请三人进去,只皮笑肉不笑地道: “在下景平,卧云楼里的会计,你们也可以叫我账房先生。三位可让乐老板好等。阳州画聊斋在城南盗宝,事儿闹大了,乐老板已前去查看情况。老板还说,诸位若是到了,不妨前去添个人手。” 海棠明眸一挑,识海传音,“画聊斋盗宝?这倒奇了,先不说是不是江临,单是这消息出现的时间太诡异,况且,江临并非是偷东西的人,我看这人不可信。” 苏鱼在识海中轻笑,“谁说江临不会偷东西,老子身上的玉髓就是他从老祖宗那里偷来了。江临行事怪异,身上又没了宝贝,看中别人的盗来使使,也不是不可能。” 海棠沉默,苏鱼便笑问,“不知是城南何处?” “天坛,祈年殿。” 杨音轻拉了苏鱼衣角,也提醒他小心有诈。 苏鱼握紧她的小手劝慰一声,“没事。” 若卧云楼想对付他们,何必大费周张地把他们引到天坛去?万一真是江临,岂不错过一个大好机会?这个消息真实与否,信与不信,还得亲自去看看再说。 于是三人马不停蹄直接奔向天坛。 城南。永定门,东侧。天坛。 天坛坛墙南方北圆,里面主要有两大坛,祈谷与圜丘,皆成圆形,一南一北,一高一低,方位颇为讲究。明清两朝皇帝皆来此祭皇天、祈五谷,是北京一大庄严圣地,藏有一两个宝贝也很正常。 苏鱼、海棠、杨音三人在天坛外墙窥探,发现里面连只鸟影都没有,更别说什么打斗了。 此时近年关,又逢天下大雪,凌晨之际,天坛附近人迹鲜至。新政府开放了紫禁城,天坛也撤了看守,围墙内外安静无比,雪压枝头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 “妈/的,谁说事儿闹大了?这他妈/的连一只鸟都没有,能闹什么事!卧云楼那个王八蛋,将我们骗到这儿究竟有什么阴谋?” “别急,我查看查看。”杨音轻声道。手中生出泡沫似的水滴子,兰指一送,一条水龙蜿蜒着隐没在茫茫大雪中。 不多时,她睁开眼睛,指了指坛墙的四个方向,和祈谷坛中的大殿。 “坛四周有四拨人,东南向穿黑斗篷的应该是财神殿的人,其余三拨我瞧不出是哪门哪派。殿中约有二十人,整装待发,像是等什么人一样。” 苏鱼望去,雪地一片洁白,一晃眼分不清墙内墙外。财神殿恐怕也听了这个消息,埋伏在此伏击江临。其他的门派若不是来看热闹的,就是来捡水鱼的。 而祈谷殿,并不算高,占地却很大。琉璃瓦,攒尖顶,宝顶鎏金,确为藏人的好场所。 海棠却担心起来,“此地不宜久留,天坛重地,专有要人守护,前清虽覆灭了,那些阴阳师却还在。况且,这里人太多太杂,我们不熟悉地形,打起来会吃亏。” 话未必,一颗拳头大的石子直往苏鱼面门袭来,海棠最先发觉,衣袖一挥,石头便在空中顿住,笔直掉在地上。 可这一挥袖却像是触碰到某个机关一样,墙壁之前泛起一层淡淡的薄膜,闪出异光,与画聊斋浑天仪阵启动之时并无二异。 难道天坛之中也设有阵法?苏鱼惊异无比,没回过神,身形已被海棠、杨音一人架住一边,往后拉扯,一道红光自祈年殿始,噗地一声没入他原先的位子。十几道人影以极快的速度向他们越来。 暴露了!苏鱼怪叫一声,从墙上跌下。嘴上发狠,妈/的,谁扔的石子?让老子找出来一定活剥了他的皮! 十几人了无声息地落地,将他们包围成一个圈。他们身穿着宽大的深红色披风,脸上戴着京剧的脸谱面具,黑、红、蓝、紫不一,辨不出胖瘦年纪,十分诡异。还好这是大白天,若是换成夜晚,没准会误认这些人是鬼。 他们都长得极高,四周围着,每人身上都显露着深不可测的气机,巨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苏鱼凝神感受,其中最弱的几个,或许比海棠稍差,却与周帆相差不远。 这水平放在财神殿可以当个堂主了,苏鱼惊诧,修为如此之高,难道都是前清留下来的阴阳师? 苏鱼朝海棠望去,海棠也没了笑意。 一个周帆可以轻松对付,五个周帆可就有点吃力了。这十几个周帆一起,简直完全没有胜算。即便江临真来这偷了东西,没准早被他们收拾了。 海棠暗自镇定,向前赔了一礼,开口道: “江南白海棠误入此地,无心得罪,多有冒犯。” 面具们纹丝不动,除了红色披风在风中飘荡,十几双眼睛透过面具冷冷瞧着他们,没有其他任何反应。 随即,墙后飘起一个人影,脸上戴着红色的面具,浮在空中俯视着他们。嗡声道: “行气玉佩铭,阳州画聊斋。画聊斋北上,众人各猜其意,没想到你果然志在天坛。” 苏鱼暗道这人有点本事,还没出手,只看了一眼便知道自己身上有行气玉。转念一惊,这头目恐怕没见过江临,反倒将自己当成画聊斋主人了! 心中一定,将错就错,扬声道: “我画聊斋向来行得端坐得正,家中的宝贝多,对天坛实在提不起兴趣。此次前来,是听见有人冒我画聊斋之名盗宝物,专门查看情况的。” 面具人呵呵一笑,背起双手。 “倒在这里的每个人,哪个不自称自己是来查看情况的。想要了解什么情况,请进来再说。” 扬手一动,十几个面具人忽地暴涨气机齐齐往中间攻来,行气玉翻飞,扬起在苏鱼胸前,大放豪光,嗡嗡作响,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袭涌。海棠尚能顶住这气机,身形灵巧往前攻向一个面具,面具退了一步身形与她僵持。杨音情况却糟糕多了,断流水缠绕其身,被气机削了一层又一层,她表情痛苦,唇边已然见血。 苏鱼见之大怒,凭着行气玉护体,想一头往前撞开一条血路,管他什么红面具黑面具,统统见鬼去吧。 面具人没想到苏鱼堂堂画聊斋主,竟是这般打法?人形肉盾,气机阵没伤他分毫,一个头便闯了过来,一时受惊,撞翻了一个。 其余人正沉着脸朝他使出手段,这时,天坛之内传来一声爽朗的笑声。 “各位太常寺卿,多谢移步。宝贝已在手,告辞了!” 飘在空中的那人猛然回首,见一个身穿黑斗篷的矫健人影,倏然越过墙头,消失不见。这人大惊,笔直朝人影追了过去,留下一句: “调虎离山,赶快回位。” 十几个红衣面具立刻丢下他们,瞬间从周围四散,消失在高墙之内。 气机如洪水般退散,压力顿失。苏鱼脚下一软,头也撞空,万分恼火。朝人影消失的方向骂道,他奶奶的,这算是怎么一回事? 海棠扶着杨音朝街上退去,朝苏鱼低喝一声,“还不走?” 苏鱼回过神,赶紧上前搀起杨音,远离这莫名其妙的天坛。 刚出了上大街,身后便跟着一行尾巴。财神殿的斗篷们三两步就要赶上。海棠当机立断,让苏鱼带着杨音先行一步,自己断后。 苏鱼没犹豫,扶着杨音狂奔,身后异光绽放,斗篷人痛呼声不断。 苏鱼在巷子里左窜右窜乱跑一通,一直到路人多起来的街上,确认身后没尾巴跟着,才松了一口气。 杨音气机受损,并没有受大伤。苏鱼在路边找了一家面馆坐着让她休息。面馆视线好,周围的情况能看得一清二楚,要逃也逃得快。不多时,海棠从屋顶越下,与他们俩汇合。 苏鱼没好气地道,“那些面具脸皮够厚的,就算是前清余孽,也不该占山为王。这紫禁城都是全民的了,天坛还不准别人踩?” 海棠并不同意,轻声道,“天坛不比紫禁城,它位置巧妙,神秘莫测,里面藏有什么秘密无人知晓,在阴阳道中的名气极大。明清两朝,皆设有太常寺管理天坛,收罗了全国各大阴阳道中的高手。前清覆灭,新政府建立,这些阴阳师却没有随之离去,仍在此地履行着保护天坛的职责。由此看来,里面确实有非常重要和关键的东西,可以让他们赌上一生的时间和性命。此间天机,实在耐人寻味。若缺了他们,没准会出大事呢。” 杨音在旁抿紧了红唇,“太常寺倒是另一回事。我们如今恐怕是中了乐老板的李代桃僵之计!江先生根本不在天坛,乐老板让我们当了饵,调开太常寺这些老虎,好让他的人去偷宝贝!” 苏鱼听着海棠讲故事本一脸认真,再听杨音不满的结论,忍不住大笑起来。 杨音泛着柔波的眼睛一瞪,苏鱼忙着止了笑意,喘着气道: “不对,卧云楼拿我们当枪倒是真的,可使枪的未必是乐老板。” 杨音不解,苏鱼哼笑道,“刚刚你受伤可能听不清楚,那盗贼的笑声,分明就是江临大混蛋,错不了!” 海棠也微笑颔首,眉眼尽是笑意:“确实是他,不然刚才盗完宝物之后直接走了便可,何必留下一句话解我们的围呢。” 杨音恍然,不由得脸露喜色。“太好了,果然是江先生。原来错怪卧云楼了,只是不知江先生盗的是什么宝?” 话未尽,海棠忽地伸手制止了他们,直盯着对面街顶,秀眉耸在一起,满是警惕。 “尾巴又跟来了。” 刚想动手,上方噗地先响起了一声闷响,屋上摔下一个黑斗篷,惊得面馆周围的人四散。 一道不正常的风掠过,一道白蛇似地东西在雪中盘旋一阵,冲着苏鱼飞来。白蛇往后一缩,一声鸣啾,变成一只通体雪白的燕子,落在苏鱼肩上。 苏鱼大喜,摸了摸燕子道:“是龙燕!江大混蛋就在附近!” 海棠和杨音向四周望去,另一个黑斗篷从街角快步走来。众人防备地瞧着,只见这黑斗篷掀了帽子,露出了脸。两条整齐的眉毛,军人特有的严峻,不是江临还有谁? 海棠双眼闪闪发亮,一个“江临!”脱口而出。杨音无比欢喜,连接唤着“江先生。” 江临看见他们,爽朗地大笑三声,微喘着气道:“我先歇一会儿,那个太常寺实在能跑,直追了我九条街。费了我好大力气才把他甩了。” 他三步上前,大刀阔马地坐下来,连灌了几杯茶才缓过神,抬头朝他们笑道: “你们来北京就罢了,没事去招惹太常寺干吗?” 语气虽是责备,却难掩其中的高兴。 苏鱼哼了一声,“还不是因为你这江大斋主?几日不见,没想到本事长得这么大,摇身一变,成了江洋大盗。” 江临好笑地摇摇头:“我何时成了江洋大盗?盗宝的不是你们么?不先把情况调查清楚就敢动手,坛内坛外高手云集,你们胆子也忒大了。” 苏鱼奇了,从凳子上蹦起来,瞪大了眼睛:“你不是去盗宝的,那你去天坛干吗?” 江临收敛了神色:“难道你们也是被盗宝一事吸引过去的?昨日傍晚,我正是听了这个流传甚广的消息才到这儿来。‘画聊斋主将于凌晨盗天坛宝物’。我就奇了,究竟是谁有胆子借我之名,行盗窃之事,没想到却是你们。财神殿听了这消息也埋伏在外,我趁机混进财神殿之中察看,落得两全。” 苏鱼听得连忙摆手打断,“我听得糊涂了,既然我们都是听了这消息才赶往天坛,那真正要盗宝的人是谁?” 江临皱眉:“你们的消息又是从哪听来的。” “卧云楼,乐老板。” “乐老板?”江临思索片刻,一脸茫然,“何许人也?” 苏鱼正要解释,一辆反着油光的汽车停在面馆前,斯斯文文的景平下了车,向众人作了个揖。 “各位如今齐聚一起,有惊无险,真是可喜可贺。我家老板在卧云楼设宴替各位接风洗尘,还请各位赏脸移步。” 苏鱼怒目一瞪,冷笑道:“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景平似笑非笑,若有所指地望向江临,轻声道:“北京城里,没有我们乐老板找不着的人。江大斋主,您说是吧?” 江临心头一动,浮现竹里馆三个字,若有所思。 苏鱼气极,拍起双手冷笑道,“原来如此。看来这一出戏是乐老板安排的了。先放了消息吸引众人齐聚天坛外,再借太常寺之手,以我们三人为饵,逼得江临不得不现身。待引开太常寺的注意力,你们再盗取宝物。真是一石二鸟,稳赚不赔!” 江临此时也不失赞赏地笑道: “在下在北京城中停有数日,能避开财神殿、黄雀楼、满堂红、金吾卫、太常寺几家的搜捕,却躲不开乐老板的巧计。果然好手段。” 景平笑嘻嘻地推眼镜,似乎对这称赞很是受用。 “各位不必恼火,天坛外也有我卧云楼的人,若江斋主不出现,我们的人也会出手,苏少爷几位断不会有闪失。况且,太常寺的人下手有分寸,乐老板才选了天坛那处。苏少爷,乐老板对您想念得紧,这街上眼睛颇多,不如先到卧云楼休息如何?” “放屁!” 苏鱼怒道。这乐老板就是黄鼠狼一只,从头到尾都没安好心。先是利用自己三人引了江临出来,又害得杨音受了伤,他妈/的还说什么下手有分寸?事到如今,面目被揭穿,还想把自己骗至卧云楼继续当猴耍?滚他娘/的蛋! 江临却伸手阻了苏鱼,对景平道:“卧云楼如此尽心尽力,若不见乐老板一面,便显得我画聊斋失礼了。” 苏鱼气绝,海棠却一把拦住他,摇了摇头。 苏鱼一时猜不明白江临海棠二人究竟想些什么,只道他们两个聪明,自有妙计。憋着一肚子气,牵着杨音跟着他们上了车。 第五十五章 明堂徐常青 再次到卧云楼,情况就不一样了。楼外不见什么人,门前置了一块公告板,写着——“今日休业”四个大字。 苏鱼一路牙痒痒,想着见到乐老板要怎么找个法子揍他一顿,当他迎出来时,不禁傻了眼,脸发抽筋。丫的这个乐老板长得太喜庆,怎么下手? 他穿着一件红色的长袍,撑得又满又涨,乍一看像个会行走的红灯笼。两颊的肉耸成一堆,眼睛眯成一条缝,两条褐色的眉毛往下耷拉着,耳垂十分厚重,一笑,嘴角能咧至脖子上。活脱脱一个庙里供养的弥勒佛!这样一个心广体胖的人,很难把他和城府算计扯在一块儿。 苏鱼心思不定,原先百分之百认为他不是好人,如今一瞧他的模样倒动摇了。 乐老板迈腿似乎十分费尽,浑身肥肉发颤,略显匆忙地从楼内走出来,见着苏鱼便笑道:“贤侄,可算把你盼来了。前阵还是个三寸多的娃娃,一眨眼已经长大成人了。真是白驹过隙、弹指一瞬啊。” 他端着一个极有福气的肚子,伸手怜爱地摸了摸苏鱼的头顶。江临、海棠、杨音三人突然升起极强的笑意,又不好意思笑出来,几乎要憋成内伤。苏鱼满脸通红,表情十分古怪。 乐老板笑眯眯地吩咐景平上最好的阳羡,苏鱼才发觉楼内不见什么客人,连应声的伙计只有三五个,站在边上离得远远的。 江临环视一圈,楼中结构、进出口了然于心。堂下三个伙计都是普通人,堂上的景平显露非常平和的气机。乐老板身上也无不妥,既非修行中人,体型也不像练家子。除此之外,一切都无可疑之处。 江临望向海棠,正好海棠的两汪湖水般的目光扫过来。他们彼此示意微微点头,这卧云楼并无暗藏危险。就目前而言,乐老板的来意还是善的。 江临暗松了一口气,原本他便猜测,天坛之中虽设下了局,却非死局,目的是让他与苏鱼一行人见面。这乐老板手段虽强硬,却十分有效。凭着乐老板与苏家的交情,卧云楼调虎离山引蛇出洞的本事,只要不暗藏祸心,倒可以考虑与之结为同盟,在北京也好行事。 乐老板似乎很高兴,长话短话将场上的人问候了一遍,称江临一行人为小友,感叹数番,故意避开“画聊斋”三字。江临十分有默契,不动声色地与乐老板谈天说地,谁都不提天坛的事。 江临沉得住气,苏鱼可就没这耐心了。他朝乐老板挖苦道: “乐老板和善热心,怪不得是我爹的至交好友,不仅在卧云楼安排得舒服妥帖,还在城南给了我们一把好招待!” 乐老板两耷眉毛喜庆的翘起,摊着胖乎乎的双手,脸上略显兴奋,“略施小计、略施小计!你们这些年轻人太活泼好动,叫我一通好找。在天津接了苏诚兄叮嘱,我便知是一件难事。没想到,这江小友藏身藏得这般紧,卧云楼的人马在北京转了几天都找不着人影,只能出此下策了,贤侄莫怪才是。” 这乐老板避重就轻,倒把他父亲扯进来了,苏鱼气极反笑: “我父亲让你照看我,难道还让你管上画聊斋的事不成?我爹的心可没这么大!你把江临骗出来究竟想干什么?” 乐老板眉毛集聚,脸上肥肉的褶皱层叠,表情七分滑稽三分委屈,“苏娃娃,要照看你就得照看你的朋友。北京地域广大,鱼龙混杂,若放任你们自己去,要找到猴年马月?保不准就出事了。我既答应了你爹,自然要替你安排得妥妥当当。” 乐老板说得肺腑情深,句句为他人考虑,但苏鱼仍不信服。卧云楼神通广大,在天坛各方势力前暴露画聊斋的踪迹,若别无所求,打死他都不信。正想开口争辩,在旁的景平也忍不住抢白,暗隐着怒气: “卧云楼在商海驰骋,做的是真金白银的生意。你们这些阴阳道中人,一不会算账,二不会买卖,能有什么可利用之处?老板聚齐了你们,不过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别把好心当作驴肝肺!” 苏鱼喉咙一哽,吃了个瘪,满脸通红答不出话。 这倒是明摆着的一个事实。卧云楼做的是生意,阴阳道中人对他们而言确实没什么用处。画聊斋三字除了给卧云楼带来麻烦,确实没什么便宜可占的。 苏鱼哼了一声,不再说话。堂上一阵沉默,忽然,江临和乐老板同时笑了起来,笑得众人莫名其妙,苏鱼恼怒地正要开骂,杨音在旁霍然站起来,给江临一个示警的眼神。 原来杨音一直在用断流水查看楼外的情况。卧云楼这样一个新的环境,周围的形势复杂,她自然放心不下。断流水所至,正看见楼外几百米的街口,来了一群气势汹汹的人。她一惊不自觉便站了起来。 江临喝了一口茶,示意杨音不必慌张。不管来者是谁,有乐老板这个主人在这,自然轮不到他们这些客人操心。 乐老板嘿嘿一笑,让景平去看看情况。还不忘安慰杨音一番,“女娃娃尽管安心,外头来的大抵是徐常青。第一时间知道诸位在我卧云楼并胆敢闯过来的,只有明堂。不过这徐常青倒是个明事理的人,卧云楼的面子他不敢不给。” 苏鱼暗道,徐常青不是去了河西走廊了吗,怎么这么快回来了?看来他也发现了蹊跷,并不是个可以轻易蒙骗的草包。 不多时,景平便进来,身后只跟着一个年轻人。这个年轻人穿着笔直的西装,头发整整齐齐往后服帖着,油光可鉴。浓密的眉毛,白皙的皮肤,脸上挂着标致性的笑容,一看便知是在生意场上玩得风生水起的人。他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扫视众人,朝乐老板笑道: “乐老板下手还是这么快,小弟不过去了一趟河西,就把客人都请到这里来了。” 说罢,徐常青径直走到江临面前,伸出手掌,并不扭捏作态,开门见山道,“在殿中久闻江大斋主声名,今日终于得见庐山真面目,久仰了。” 苏鱼、杨音和海棠早在徐常青踏进楼内的第一步便站起来,见他径直向江临走去,只警惕地盯着他,海棠暗起气机,预防徐常青突然发难。 乐老板笑呵呵地看着这些年轻人,自顾自喝茶,也不说话。 江临明白,财神殿的人马留在楼外,徐常青孤身一人进来,就是给乐老板的面子。此时站在自己面前,就是要卧云楼还他财神殿一个面子,他们两人之间,卧云楼不可插手。 江临从椅子上悠悠站起来,一脸坦荡,并无防备,大大方方地与徐常青握了握手,笑道:“徐堂主倒是个真性情的人。” 徐常青一双炯目打量了江临片刻,朗声大笑: “听闻江大斋主军旅出身,果真是铮铮铁骨。在下十八岁时也曾从军三年,流弹炮火,至今无法忘怀。” “不知徐堂主所处何军?” “川峨眉四军。” “是曾与湘军大战云贵高原的峨眉四军?”江临眼中闪过一丝亮色。 “正是,云贵一战惨烈不已,在下差点在那儿丢了性命。回来养伤,便一并退役了。我后来得知,云贵一战,大武夷军分流两注,从后包抄,解了四军的围。武夷左行军的先锋,正是你,当时的少校江临。” 两人说起战火往事,眼中燃起狂热的情绪,彼此隔阂尽失,亲近无比。看得苏鱼、海棠、杨音和景平等人呆愣当场,不知所以。 一个画聊斋主人,一个明堂堂主,本应是水火不容,见面就打的两个人物,此时正勾肩搭背,热烈讨论往事,不时哈哈大笑,好似相见恨晚的朋友一般。卧云楼内一派和谐,天下太平。 乐老板只坐在椅子上笑眯眯地喝茶,并不去看这两位人物,也不插话。 随后,徐常青终于长叹一声结束了这场怪异而短暂的交谈。 “修行中人献身战事本就难得一见,更难得你我二人有此缘分。我查看殿中资料便知江大斋主是一个可深交之人,可惜脱掉军装,你我却是这么一个身份。”徐常青叹息一声。 苏鱼等人本在旁听得瞌睡,这时眼神一亮,来了精神。这两位终于说上正题了。 江临也叹了一口气,笑道:“世事多变,人道无情。你我身上背负的责任不同,行事必定不一样。徐堂主愿先与我一叙,在下深感好意,接下来就不必手下留情了。” 徐常青哈哈大笑,眼神一变,不再多话。他退了几步,身上气机骤现,平静地堂中凭空生出狂风,挂在空中的吊灯乒乒乓乓地摇晃着,闪闪发光。苏鱼盯着徐常青,发觉他身上的气机已经超过海棠所说的周天境,于是凑在海棠旁边,问她情况。 “这货也是参过军的,江大混蛋打得过他么?” 海棠瞧了一会儿,点头微笑。“周天境之上为出神境,有神通、神游、出神之分。这位徐常青意识控物,已达神通水平。据我所知,江临能使临江镜多年,神出识海,来去无踪,早是神游境了。单打独斗,江临不会吃亏。” 苏鱼顿时明白了,放下心来,坐在一边喝茶看戏,瞧着徐常青哼笑。杨音在旁听见了海棠说的话,也露出喜色。和苏鱼二人暗使眼神,决定待会在后头敲闷棍儿。徐常青单枪匹马进来,可他们没答应一对一打呀。江临打完他们上,轮着来!灭灭财神殿的威风! 徐常青双手合张,置于胸前,手中泛起火焰般的红光,正是财神殿正统的修行法术。堂中风束越流越近,全部集聚在徐常青手中,和着红光,气流似乎跳跃着,连带整个空气都燃烧起来,泛起热浪。 苏鱼吃了一惊,行气玉对这气机的感应又上了一步,压迫感又增了一层。若然不是海棠说明过,真得替江临捏一把汗。 待手中火焰燃得更胜,生出两只触角、鼻眼,看不清什么怪兽,这道火焰红光便怒吼一声,笔直扑向江临面门。 江临站在徐常青面前一直没有动静,只安静看着,连气机都没有张开。待怪兽几乎要咬住他的鼻子,江临突然伸手,一把捏住怪兽的脖子。强大的气机瞬间从他的手掌迸出,怪兽哀嚎一声,炸开强烈的白炽光,惹得众人睁不开眼睛,劲风从他身上荡开,空中吊灯玲玲作响。 待风声平静,众人睁眼,江临与徐常青依旧那般站着,同样的姿势,同样的距离,但那只红色猛兽已经消失了。 徐常青大笑,“江斋主只守不攻,不尽全力,倒给了在下留足了面子。” 江临微笑摇头:“徐堂主不尽全力来攻,在下怎能全力反攻呢?久闻明堂有一法宝名为‘招手停’,神秘古怪,无人能挡,还以为今日能开眼界长见识,谁料徐堂主竟不用它。” 徐常青眼中笑意闪烁。 “不瞒江大斋主,招手停一出,你并非是对手。” 堂中人都齐眼望向徐常青,苏鱼恼怒地瞪他,暗哼道,“手下败将也敢大言不惭?” 谁知下一刻,徐常青从衣服里取出一节玉角,递给江临。苏鱼和杨音都愣了,这不是画聊斋御龙吟么,为什么会在他手上? 江临也微微愣住。当初在阳州,用御龙吟和竹杖芒鞋二人交换了醍醐和尚的消息。此后竹杖二人穿秦岭过黄河,正好替他打了一个掩护。如今御龙吟在徐常青手上,该是他听见风声,去河西见了究竟,然后打败竹杖芒鞋二人,夺走御龙吟。 竹杖二人都是神游境,在阳州之时,江临气机受损,并非是竹杖二人的对手。如今气机恢复,也未必敢断言能胜过他们。徐常青夺了御龙吟,看来竹杖芒鞋二人是败在他手中了。今儿是拿画聊斋的御龙吟给他的‘招手停’打了个活广告。 “殿中某些人手段毒辣,我向来不赞同。阳州一事,殿中的阴谋诡计致使贵斋宝物落入宵小手中。今日物归原主,也算是替殿中人赔个礼。” 苏鱼目瞪口呆,原来财神殿也有这般明礼讲理的人?!要知道衢州的那些狗子们对画聊斋三宝向来虎视眈眈,垂涎三尺,没想到这个明堂堂主竟这般大方,把到手的宝贝完璧归赵?! 江临接下御龙吟,向他道谢。转而抚摸着光滑温暖的玉角,嘴角挂起若有若无的微笑。这位徐常青醉翁之意,将御龙吟交还给自己,是示好也是示威。竹杖芒鞋二人用御龙吟胜不了他,自然也认为自己这个画聊斋主用御龙吟也胜不了。既然构不成威胁,何不做个顺水人情? 果然,徐常青不加掩饰地得意一笑,“今日还你御龙吟,他日我自会亲手夺回来!今儿只是来表个态度,看看江大斋主是否值得在下一战。如今看来,你确实是个不错的对手。 殿中掺和阴谋阳谋的打法,不是汉子的打法。我希望我们能光明正大地比一场。所以江斋主尽管将心事了了,心事未完之前,我保证明堂不动手。等你无牵无绊之时,我们再痛痛快快地打一场。下次再见,我必不会手下留情。” 光明正大的打一架,这对财神殿中的人而言倒是稀奇。江临眼中闪出异色,他也没有想到,财神殿会出这样一个异类。难道是北京、天津不同衢州的环境,影响了这青年的心性? “徐堂主坦荡胸怀倒教我看见财神殿千年之前的影子,不枉悠久底蕴,北方巨擘一说。不过财神殿执令之严众所周知,你明堂不怕殿中的责罚?” 徐常青朗声一笑,“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与你画聊斋一仗当然要打,但要怎么打,我说了算,衢州可管不了。” 江临赞赏地向徐常青抱个拳,“待我心事已了,必定前来赴徐堂主之约。” 徐常青再次大笑,回了一礼,告辞离开。 他走时正如来时那般匆匆,一转眼身影便消失在卧云楼。风风火火,雷厉风行,并不与楼中其他人多说一句话。 待他走后许久,苏鱼才缓过神来,讷讷地道: “还想着敲他闷棍儿,MD,不知不觉就被他耍了一个大威风!” 江临低头若有所思,海棠、杨音似乎也被这个人物惊得不轻。苏鱼记起还有乐老板这号人物,转眼一瞧,乐老板竟已坐在椅子上睡着了,脑袋歪在一边,不知几层的下巴把脖子完全盖住。 这滑稽的模样看得众人又气又笑,倦意也被乐老板这睡姿勾起来了。 景平呵呵一笑,打破尴尬,连忙引了他们去歇息。 第五十六章 竹里馆的玄机 当天傍晚,卧云楼撤了公告板,楼内渐渐地又吵闹起来,客人与伙计络绎不绝。 徐常青来卧云楼一趟,没让卧云楼少瓦断砖,倒让苏鱼等人好好睡了一大觉。知道背后少去一个明堂盯着,确实安心不少。 乐老板笑眯眯地一张脸,看着楼中人来人往,不多时便倦了,抬着肥胖的双腿,登上二楼休息。 他拉开窗帘,走出露台,望向茫茫夜空。下了许多日的风雪今夜终于停了,云层散了不少,露出深邃的夜空。忽地,他忽然喃喃开口,似是自言自语般: “可惜今日是二十七,残月所剩无几。不然此等夜色,若挂上一轮明月,红泥火炉温上二两小酒,蘸着全聚德的烤鸭吃上几口,才是人间美妙。你说是不是,江小友?” 寂静无人的夜空忽然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露台右上方边缘的隐蔽处跳下一个人影,稳稳当当地落在乐老板身边。 “酒不等人香醇自去,行乐当及时,何必看月亮的脸色?”江临微笑道,行迹被人发现也并不脸红尴尬。 乐老板哈哈大笑,看着跳起来的江临既不生气也不奇怪。反而入屋内,拖出一个低矮小巧的红泥炉,架上一个酒壶,两人直接在露台席地而坐,喝起酒来。 等了许久,乐老板并不开口问他来意,江临更觉得他是个神秘莫测,深不可测的大人物。 乐老板身上虽无气机的痕迹,五官似乎比常人敏锐数倍。总眯着的一双眼,时常迸射出清明的目光,让人产生里头藏着一个浩瀚世界的错觉。江临近距离地观察许久,仍是看不清他的底细。江临手掌画聊斋的时间并不算长,不认识这号人物也不算稀奇,但白海棠也是第一次听闻乐老板这号人物,这便蹊跷了。乐老板一个凭商起家的人,什么时候开始和阴阳道中人有这么多瓜葛呢? 他在京中只用一计,便将阴阳道的势力浮于天坛前,整个格局似乎都被他尽握手中。拿今晚来说,乐老板轻易点破自己的藏身之所,究竟如何做到的,猜想不透。 久看无果,多思无益。江临收回视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晚辈心中有几个疑惑,不知是否能得乐老板一解?” 乐老板笑呵呵地抿了一口酒,“江小友千里迢迢而来,能在卧云楼一聚都是缘分,老夫能解的自然都会告诉你。” 江临点头一谢,开口问道:“不知乐老板何时开始入商行做了老板?” 乐老板没有预料到江临问的是这样的问题,微愣一瞬,转眼露出赞赏的神色。关于他的身份,无数人都来打听探查过,方式千奇百怪,这个年轻人询问的路子倒和别人不一样。 他厚重的耳垂子晃荡起来,笑眯眯地道: “说来时间也不算长。苏家娃娃今儿是多少岁,我这个老板便做了多少年。” 江临一点便通,眼神变得惊奇。乐老板今日才说见过三寸的苏娃娃,难不成他去过阳州?略加思索,他便猜出来了。 “你是在苏鱼百日大宴上结识了苏诚,此后才经的商?那在当日,你定也见过我的师父了?” 乐老板幽幽瞧了江临一眼,身上的肉抖动着,“许多年前的事了,老夫此时记得的,不过是一蓑笠翁而已。” 江临略显得丧气,师父之死,他一直耿耿于怀。好不容易见着一个见过他师父的前辈,却并非阴阳道中人,以往的故事,也不会知道多少。 乐老板见江临失意的模样,睁开一条缝的眼睛,有心劝慰道: “死者已逝,不可久追。江小友,你把这画聊斋玩得风生水起,老笠翁在九泉定也夸赞你两句,你心还有何苦?” 江临听这一问,倒真是触动心弦。他将杯中酒饮尽,荡尽心中苦涩。 “画聊斋在我手中处处碰壁,何来风生水起一说?纵使我有心要替师父扬眉吐气,此时也如睁眼瞎般,找不出这条路。师父若在,怎么会不责怪我愚笨呢?” 乐老板听这话来了兴趣,连忙扯了江临道:“江小友有难事尽管说来,凭老夫与你师父一面之缘,今儿卧云楼也得帮你把事给办了!” 江临正了正色,心底莫名升起一股希望。他本在北京寻找竹里馆数日,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但一直没有结果。乐老板神通广大,或许他能提供一点线索呢? 北京全城,一共有十一处打着竹里馆的名号,三处卖茶,四处卖戏,两处卖色,一处裁缝,一处是一个土豪的花园子。但全无醍醐和尚的踪迹。江临猜测,竹杖芒鞋二人断不会在这关键处骗他,要么是醍醐和尚遁居别处,要么便是有人得到风声,比他先一步找到醍醐,或杀或引,醍醐已经不在北京了。 没有醍醐,就不知八刹妖所在何处,临江镜无法修补,子辛不能回来,画聊斋的日子便艰难了。 “画聊斋形势凶险,我来京是为了在竹里馆寻一个人。可惜,这大概是别人设下的死局,晚辈殚精竭虑,都无法开解。此时正愁无路可走。” 乐老板哈哈大笑,“大千之中,处处逢生,哪里存有死局一说?山高自有客行路,水深自有渡人船。江小友今儿问着老夫算是问对了,老夫来渡你一回。京中十一处竹里馆都没有你要找的人,看来,你是会错意了。这竹里馆三字的玄机,你只拆了一个‘馆’字,‘竹里’二字并不曾解,何不从此处下手?” 江临思索片刻,眉间的苦虑顿解。馆,乃房舍也。竹里,即竹林之中。他一直纠结于住所,以为要找的地方,名为“竹里馆”,倒将它的本意丢得干干净净。谁说竹里馆的名字一定是“竹里馆”?只要身居竹林之中,即便叫狗窝,它也是竹里馆呀。 “乐老板的意思,晚辈明白了!” 江临心中困顿消失,欣喜笑道。暗自计划着明天开始,需得遍寻北京竹林才可以。 愁苦得解,酒也不必再喝了,江临起身告辞,乐老板身形不动,只笑道: “佛家常言,十字街头好参禅。卒寺街与石雀街交汇处有一上佳竹林,江小友不妨去看看。” 十字街头好参禅,难道乐老板知道自己要找的是个和尚?江临心头一震,连醍醐这种匿迹多年的人都知道,这乐老板究竟是何许人也?北京城中当真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令人敬畏不已。心中一荡一释然,好在与他是友非敌,不然这个北京城,还真难继续待下去。 江临谢了一礼,转身离开露台。 乐老板笑眯眯地等着他离去,然后在房中唤了一声景平。 景平从房间里一个小门进来,习惯性推推自己的眼镜,一本正经地道:“老板,有何吩咐?” “把竹里馆的事情告诉苏家娃娃,江小友这孩子铁定了心要一个人挑大梁,这可要吃大亏了。苏娃娃在后头跟着我才放心。明儿,太常寺、金吾卫那些人收到风声,定会来我卧云楼要人,准备准备打发了他们。” 景平应了声是,摊开本子,认认真真地记下笔记。 “把华鲸也叫回来。太常寺那些冥顽,难免欠揍,若是论打架,你是不如他的。” 景平表情没什么变化,本子上却空开这一条,以示不满。乐老板见他并不离开,问道:“还有何事?” “还有一问。”景平端正了脸,满是好奇。“画聊斋主能成事吗?” 乐老板大乐,仰头而饮,半壶酒瞬间下肚。 “世间事皆有机缘。这画聊斋的机缘,在二十一年前就埋下了。成与不成,早已注定。” 景平呆板的脸终于露出淡淡的喜色,将本子夹于胁下,转身离开。 第五十七章 色诱 时大年二十八,大雪初晴。宜会友,忌入宅。 天刚破晓,十几米以外的地方仍如浆糊一般,浓浓地乳白一片,完全看不清楚。苏鱼猫着身子,瑟瑟缩缩地躲在隐蔽处,紧紧跟着眼前的江临。雪虽然停了,北风依旧寒厉,呼呼地灌进他的领口,冷得直龇牙咧嘴。 走到街口时,江临的人影忽地顿了一顿,向上一跃,迎着风往北边飘去,消失在乳白色之中。苏鱼瞪大了眼睛,从卖番薯的泥灶边上跳出来,指着人影远去的方向一通乱骂。 “江大混蛋,会飞了不起啊!!!” 好在景平给他画了一张地图,苏鱼连忙打开,按着路线一路小跑。 昨晚景平在走廊偷偷摸摸和一个伙计交谈,苏鱼断断续续地听见他们在讲江临为了一面镜子要只身闯卒寺街闹鬼的竹林。 这一听火气猛蹭。原本江临撇下他独自北上,已经惹毛了他,这档子的账还没算,如今又来这一出,更令人冒火。不说所有人齐在北京,江临仍要一人出马,未免看不起他们。再说,子辛死在他苏鱼的怀里,和他苏鱼亲近得多,江临凭什么自行其是,阻止他亲手把子辛救回来? 这一气逼得景平把话全说了,并且给他画了一张图。苏鱼暗自得意,一夜未睡,专门守着江临的动静。见他天还没亮就出门,立刻跟了上去。 还未开市,街上几乎没有什么人,苏鱼哧吭哧吭地跑到卒寺街,一路畅行无阻。卒寺街颇为荒凉,没有街铺商店,只零散立着四五家破败的四合院,墙壁剥落,门把沾满铜锈。北风一吹,发出瘆人的声响。 街路的尽头便能瞧见一片绿色,卒寺街的竹林就在这里。竹子仍抖索着翠绿,叶子上的积雪经一夜北风都落了下来,整一片竹林密密麻麻都是碗口粗的竹子,地上找不出什么通道。 苏鱼左顾右盼,不见江临的影子,反而注意到竹林前立着一块斑驳的石碑,上面用红字雕刻着:雷祖圣帝,不赦妖魔。 镇鬼碑?有点意思。苏鱼嘲讽一笑,用一块破石碑就想吓住他么?能用石碑镇住的鬼都不是真的鬼。在十三楼见过真正的鬼,就明白这破石子没个屁用!正好内急,便往石碑撒了泡尿,跻身入林。 江临早就知道身后跟着苏鱼,只道今早的行迹被他发觉,并不疑心原来是乐老板放的风。三两下甩了他,直接到竹林。醍醐和尚和八刹妖都大来头,在情况没有明朗之前,他相信自己一个人行动才是最好的。 只身入林,眼前的竹子顺地势而长,瞧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他闭着眼睛提起气机搜捕,前方果然传来微弱的感应,江临暗道乐老板的消息确实没错,快步朝前。 竹林比在卒寺街上看大得多,若非有一丝气机引导,只怕很容易困在里面。江临走了大约一刻钟,忽地听见林子里传来若有若无的呻吟声。 乍一听,还以为是苏鱼成事不足,弄出来的幺蛾子。再细听才反应过来,这是女人的声音。 寒冷的清晨,杳无人迹的竹林,哪来女人的呻吟声?物出反常必有妖,江临一心只想找到竹里馆,于是避开这声音,故意绕了远行。 谁知这声音一分为二,在前面两个方向同时响起。他脚步一顿,立刻调头往回走,声音仿佛长了眼睛能看清他的方向,诡异地在四面八方响起。呻吟声变成了断断续续地抽泣声,随着北风飘落的竹叶,盘旋在寂静的竹林里,甚是哀戚。 江临皱眉,看来是躲不过去了。定了定心神,依旧往正前方走去。不多时,便看见前面的竹根地下倚着一个哭泣的少女。全身****,浑身上下一览无遗。柔嫩洁白的肌肤,雪白挺立的胸,还有修长的大腿。 少女浑身哆嗦着,似乎冻得厉害,一双美目漂浮着雾气,嘴唇暗咬,红得妖艳,就像点了朱砂一般。 江临暗自叹息一声,这般柔弱的少女倒在冰天雪地的竹林里无助地哭泣,可怜兮兮,是个男人都会生出怜惜之情。要是换成苏鱼那怜香惜玉的色胚少爷,没准心立刻就化了。 江临并不上前,只脱下自己的外套远远地扔给她。 “姑娘,天气寒冷,你独自一个在这里哭什么?” 少女听见江临的声音,双眼含泪地抬起头,问道:“你靠近一点,我就告诉你。” 江临忽地笑了,只盯着她看,仔仔细细地看了许久,脚下并未移动半步。 这少女虽极力隐藏,身上的气机还是泄露出来了。运行只有一周天,暗藏暴戾之力,是个修行颇高的女妖。 妖中最擅以美色诱惑人类的,莫过于狐。画聊斋自鬼圣留仙始,对狐最感兴趣,甚于其他妖类,研究也更为透彻。江临只看了一眼,这少女虽妩媚,却欠了一丝狡黠的灵秀之气,并非是狐妖。她身无香气,也非花魅。身处竹林,不可能是水类鱼精……江临脑海中将画妖廊过了一遍,却没有一个妖对得上号。 他幽幽地道:“在下认识的妖不在少数,像姑娘这样的,连在下家中书籍都没有记载,实在不敢贸然靠近。不知姑娘在此拦路,究竟有何贵干?” 身份被一眼拆穿,色诱失败。少女抽噎的声音一顿,拂去脸上泪珠,朝江临粲然一笑,披衣而起。 “我本是来给你带路的,谁知脚崴了,疼得直哭。”少女指了指自己的脚踝,关节处通红一片。 对于这样的妖而言,脚崴算是什么伤?江临不敢苟合,只笑道:“你知道我要去什么地方?” 少女掩唇而笑,并不回答。只走到江临面前,张开双臂,身上的衣服滑落在地,完完全全袒露在江临面前。江临呼吸一窒,连忙移开眼。就在这关头,身后一丝若有若无的气机袭来,一双纠缠娇嫩的手缠住他的腰,另一个少女不知何时从背后扑来,像只八爪鱼黏在他身上。红唇一勾,稳稳当当给江临送了一吻。 登时一股酥麻的快感传达到脑子里,江临一惊,提起气机,谁知体内一空,经脉胶着厚重,大小周天死一般沉寂。他暗道不好,这妖不知使了什么手段,自己的气机消失得无影无踪。 烈焰般的唇瓣,柔软而热情,让人一下子从寒冷的雪地到了温暖燥热的天堂。江临一时间无法抵抗,只知一种麻痹的感觉渐渐地流走在全身经脉。气机无法提起,他摸索到少女的脉门,凭着在军队练就的一身蛮力,向上一掰,咔擦一声腕关节断,再一招小擒拿,将少女甩了出去。 少女在空中露出尖利的牙齿,眼睛直愣愣地,似是毫不相信,眼珠子成了一条黄褐色的细线,朝江临怒目而视。 “猫?!” 江临失声,仍不失敏捷,下一刻便找了个方向窜了出去。 猫妖是种罕见的妖,因常与人类共同生活,和狗、鸡、鸭一样,能修炼成妖者极为少数。鬼圣先生在《画聊斋志异》有记,猫妖生性多疑善变,善于吃人气机,乖戾无常。但鬼圣亦是道听途说,从未见过猫妖的模样,书中和画妖廊都没有猫妖的画像。 越常见反而最容易忽略,江临若没看见少女那双眼睛,再联系体内气机,万万想不到这竟是猫妖。 猫妖如狐妖一样,喜欢群居。竹林之中,绝对不止两只猫妖这般简单。体内经脉之中的麻痹感渐渐减缓,江临尝试着提起气机,搜捕行气玉佩铭的气息。猫妖极爱食气机,行气玉中正平和,她们绝不会放过这么一块大肥肉。何况,行气玉和苏鱼融为一体,气机和人肉,都是猫妖的最爱,只要苏鱼稍微走了心神,可能连骨头都会被啃得不剩。 大小周天的运行仍有障碍,江临只得靠着肉眼行动。好在猫妖行动集中,隔着不远便找到苏鱼的踪迹。 有女诱之,苏鱼这个色胚完全没法招架,果然和两位少女纠缠在一起,忘情地热吻,在雪地上袒胸露乳地抱成一团。苏鱼脖子上已有几处血肉模糊的伤口,看来已经吃了不少亏。 江临滚了个大雪球,朝苏鱼的脑袋扔过去。雪球未至,猫妖女已经发觉,黄褐色的怒目一瞪,啪地一声,雪球散成粉末。江临三两步上前,喝道: “行气,深则蓄,蓄则伸。苏鱼,别忘了你的行气玉佩铭!” 话一出口,苏鱼胸前玉佩光芒大涨,直接把猫妖女弹了出去。猫妖女见好事被江临打搅,恼怒地嘶鸣一声,冒出利齿和尖利的爪子,划出一道镰刀般的气机。经脉阻塞,凭你有多高的手段,此时也无法施展。江临只能靠着内外家拳的修为水平,在雪地上艰难地躲避猫妖女的袭击。 苏鱼原本和两位少女纠缠,只觉身上又酥又麻。烈焰红唇,凝脂肌肤,欲死欲仙。又感觉哪里不太对劲,却懒得去思考,只想就此欢乐,沉睡不起。 忽地听见“行气,深则蓄,蓄则伸”八个字,识海中精光乍现,早已滚瓜烂熟的铭文不由自主地一一浮现脑海,胸前玉佩响应识海感召,中正之气灌入体内,通达奇经八脉,五脏六腑,如洪水般洗净经脉中的艰涩。 苏鱼一个激灵,头脑恢复清醒,四肢麻痹感退却,脖子上被撕咬的伤口传来灼人的疼痛。他痛呼一声,丛雪地上爬起来,捂着鲜血直流的脖子,惊道: “妈呀,果真是吃人的女鬼。” ———————— 近几天准备开学事宜,更得慢了点,请各位看官多多担待。 第五十八章 姓孟的老太婆 又一个雪团往他头上砸来,苏鱼受冷猛地一颤,回头发懵。正好瞧见江临如疾风般冲来,嘴里吐出一个字,“跑!” 再一晃眼,他身后跟着十几位赤身裸体的少女,全部直愣着眼,口中垂涎,向他们扑来。 苏鱼双脚比头脑反应更快,连滚带爬往前逃命。两人在竹林里狂奔,苏鱼脖子上少了几块肉,疼得要命,鲜血直流,破口大骂: “两个大男人,被一群裸女追得没地方去,老子也太没面子了。江大混蛋,你倒是想个法子!” “醍醐和尚断不可能只留猫妖,不留克制之法。你往地上找找,看是不是有薄荷。切记,她们唇上有毒素,专门麻痹神经,阻塞经脉。和她们亲热就是找死!” 江临一扬手兵分两路,两人朝不同的方向奔去。猫妖女们忽地顿了顿,并不分散,笔直朝江临追去。如今苏鱼有防备,体内经脉畅行无阻,行气玉佩正泛着豪光护体,猫妖完全沾不上好处,她们似乎也很明白这个道理。 苏鱼听得半懂,大概这少女们就是猫妖,是什么醍醐和尚养着防人的。丫的秃驴,不好好念经,养着一群裸女,一看就不是正经和尚。 腹诽归腹诽,苏鱼还是走马观花般徘徊在竹林里找薄荷。小时候他常去龙华街六十八号中药店捣乱,专门寻陈园的开心,时间一长,药物药理也略懂一二。薄荷的模样,他大抵能记得清楚。 苏鱼半是匍匐一路寻找,直入竹林深处,正如江临所料,果然发现一大片的薄荷地。可惜薄荷并不像竹子这般耐寒,早已干枯凋谢,蜷缩的叶子发黑,耷拉在雪地里。 苏鱼眉头大皱,直跺脚。大冬天的,怎能可能有新鲜的薄荷? “妈\的,死马当活马医。死薄荷也是薄荷!”伸手便去拔,枯薄荷冻得僵硬,一碰便碎,苏鱼脱了衣服,兜起黑乎乎的粉末,把半块薄荷地全收囊中,才转身离开,大声呼唤寻找江临。 江临经脉正在慢慢恢复,周天运行仍不顺畅,十几个猫妖女齐齐攻击,凭他再能躲闪,身上也血迹斑斑,多了好几道镰刀型的伤口。 苏鱼见着江临,迎头赶上,从布兜里掏出黝黑的薄荷粉,一把塞进江临口里,江临呸地一声吐出来,恼怒道,“什么时候了,还开这种玩笑!” “薄荷入药,归肝、肺二经。你不是要吃薄荷疏通自己的经脉吗?”苏鱼嚷道,老子这不是在救你命? 江临怒视苏鱼,气得无语。只抢过布兜,掏出薄荷粉末,朝迎面赶上来的少女们撒去。 少女碰见薄荷像触电一般弹开,朝四周散去。没走几步便开始踉踉跄跄,缩回利齿和利爪,双颊泛起鲜艳的红色,眼神迷离。她们扶着竹子蹒跚着,歪倒一边,接着便躺在林地上睡着了。 苏鱼目瞪口呆,薄荷还有这一秒用?猫妖女们刚刚还是一副吃人的模样,如今竟如婴儿般酣然大睡,看起来毫无害处。 江临看倒地而睡的少女,终于松了一口气。 “东汉《异物志》有记,‘鸠以桑椹为酒,猫以薄荷为酒,蛇以茱萸为酒,谓食之即醉也’,猫妖闻了薄荷,就像人喝了烈酒一样,很快就会不省人事。猫妖狠厉,对付她们最好的方法就是喂她们吃薄荷。” 苏鱼点头,恍然大悟,原来薄荷不是给人吃的,而是给猫吃的。于是朝江临直竖拇指,夸他见识广远。暗地里却下了个决心,回阳州定要把《异物志》背熟,记住几招救命救急的法子也是好的。自己不会法术,就得多读书! 江临跨过熟睡的少女们,继续朝竹林深处进发。 苏鱼不情愿地跟上,哼道:“别忘了你的气机还未恢复,前头还不知有什么陷阱。不如先回去找海棠商量了再来。” 江临道:“但凡高人隐居的地方,都喜欢设些阻碍,考验世人心性。既然过了这一关,若不把竹里馆的位置确定下来,不白白吃了一个闷亏?” 苏鱼又哼了一声,并不答话。暗想着为了子辛,这亏算是咽下了。一旦找到那只秃驴,逼出八刹妖的下落,定要掐住他的脖子揍上一顿出口恶气!他伸手摸自己脖子上的伤口,北风一吹早已凝结,仍留有灼热的痛感。 忽地前面江临停了下来,原是没了路。苏鱼上前一探,只见眼前是一个陡坡,挡住了去路。登上陡坡一看,却惊奇地瞪大了眼睛。 陡坡之中仍种满了竹子,陡坡之下却是一个湖,湖中间一座竹屋,竹屋与陡坡之间有一条长长的竹桥。此时的湖面已结冰,闪着白花花的光亮,屋子在一片晶莹世界中,颇有遗世独立之感。 江临道:“这才是真正的竹里馆。” 苏鱼感叹一声,这些隐居的高人们真会找地方,白银碧玉,有竹有水,逍遥自在。抬步往前,江临伸手阻止了他,朝陡坡上的竹子望去,道: “你看见竹子的字么?” 苏鱼定睛一瞧,原本光滑翠绿的竹干上,果然刻着字,几乎每一根都有。竹子晃荡着,不仔细瞧,真看不出来。 江临凑前抚摸着竹上的刻痕,轻声念道:“色、气、利、惰。” 苏鱼在旁边接口道:“这边是:不诚、无情、善妒、失忆。什么意思?老秃驴让我们参禅么?” 江临摇头:“恐怕没有这么简单。刻痕很新鲜,清香还残存着。我估摸这些字刻上的时间不足一天。字是专门给我们看的,看来屋子的主人知道我们今天会来这里。” 苏鱼大感不妙,这种步入别人地盘,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实在太憋屈了。 江临没有犹豫,继续望竹桥走去。竹桥悬于湖面之上,如今湖已结冰,这竹桥立于冰块之上,颇为怪异。更怪的是,竹桥前也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写着“奈何桥”三字。 北风一吹,湖面飘来白雾,寒气袭人,空无一人的湖面和长桥,配上一块石碑,乍一看着实瘆人。 苏鱼看了半是恼怒半是心惊,“这老秃驴玩的是哪出?又是女猫妖,又是奈何桥,难道还有孟婆不成?一个出家人,身边围着这么多女的,六根也忒不清净!我看这个和尚就是扛着酒肉出来招摇撞骗的。这地方邪得很,不如回去做了准备再说。” 江临撇了一眼苏鱼,嘲笑道:“你也会说出这样的话?当初可是个不信鬼神不怕天地讲科学的先进青年,如今看了一个奈何桥就怂成这样,真不像你苏家少爷。” 苏鱼大窘,脸上一红,哼了一声,“我有行气玉护体,我怕个屁?老子担心的是你江大斋主。若这奈何桥上真的有鬼,再借你四个拳头都不管用!” 江临坦然一笑,朝竹林的天空仰望。 “竹里馆就在前头,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断然没有回头的道理。是人是鬼总要见上一见。” 踏上竹桥,嘎吱一响,桥面忽然晃荡起来。前方雾气拂过,竹屋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住着拐棍的老太婆。北风再一吹,老太婆身形未动,却晃然走到了竹桥一半的位置。雾气再升,老太婆一动,已在桥头。 一张腊干的脸突如其来地贴近,苏鱼怪叫一声跌在雪地上,MD这老太婆形如鬼魅,不会当真是鬼吧? “老妪姓孟,就住在湖上。这里人都叫我孟婆。年轻人,你们可是要过奈何桥?” 老太婆双眼微阖,声音艰涩颤巍,听起来似有百来岁,而她的动作却敏捷如二十几岁的青年人。 江临朝孟婆行了一礼,道:“晚辈前来拜访醍醐前辈,还请孟婆通融通融。” 苏鱼爬起来,古怪地盯着孟婆,却发现她身上并无气机,倒像个普通的老太婆一样,一时分辨不清是友是敌。暗道,有了奈何桥,果真来了个孟婆,难道还备着孟婆汤不成,这竹里馆搞的是什么鬼把戏? 孟婆似是没有听见江临所言,只自言自语地道: “自路是我开,此桥是我裁。若要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江临、苏鱼面面相觑,愣住了。原来孟婆也与时俱进,不卖孟婆汤,反是来收过桥费的。 江临无语,把自己身上的钱全掏了出来交给孟婆。苏鱼哭笑不得,摸摸身上只有两块大洋,一并给了她。 孟婆见袋子里的钱,缓缓地摇头,“少了,少了。” 江临非常自然地白了苏鱼一眼,眼神里的意思十分明白:把钱尽数交出来,这时候就别抠门了。苏鱼不满瞪了孟婆一眼,将贴身的一沓汇票丢进孟婆的袋子里。 孟婆再次摇头,“少了,少了。” 苏鱼双眼圆睁,这沓汇票有两张是过万的,还嫌少?正想发作,江临又白了一眼,只能压下怒气,将自己的手表、皮扣、扣针尽数拆下扔进袋子里。 孟婆依然摇头,“少了,少了。” 苏鱼大怒,“这些都是牌子货,值钱得很,能买你好几座破桥了!”伸手便要从袋子里掏回来。 孟婆半阖的眼睛张开,浑浊的眼睛盯着苏鱼。江临连忙阻了要抢回东西的苏鱼,只问道:“还有什么值钱的?统统拿出来!” 苏鱼幽怨地大瞪,摸遍全身,只摸着一个行气玉佩。心中咯噔一惊,丫的老太婆,敢情是冲着自己的大宝贝来的! 第五十九章 竹屋坑人 苏鱼一双眼睛死死盯住孟婆,怒不可遏。 这世上除了苏诚夫妇,他最宝贝的就是这块保命的玩意儿,敢打行气玉的主意就是找死。管他什么孟婆阎王、兔子王八,逼急了苏鱼也会咬人。虽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但拳头不认老少。江临再次拽回苏鱼跃跃欲试的拳头,识海传去警告。 苏鱼冷笑:“不过是个年过百岁的老太婆,倚老卖老!你怕个屁!打残了老子赔他医药费!” 江临懒得和他辩解,只摇摇头:“你当是街上卖瓷罐的老人?只怕这个医药费要你小命做药引!冰天雪地,来去如风,不显气机,她是个物灵,你根本不够他一手捏。” 苏鱼愣了愣,张牙舞爪的胳膊丧气地垂下。物灵和人鬼、妖精都不同,它们历经漫长的岁月,受取精华而生气机。它们拥有人的外表、妖怪的能力,依附物体,追随主人。人念善则物灵善,人念恶则物灵恶。它们和人混迹一起,别无二样,若不出手,极难辨别它们的真实身份。 孟婆仍是颤颤巍巍地站在桥头上,见苏鱼不动,只枯等着,双眼微阖,睡着一般。苏鱼想起子辛,临江镜灵,平时不显山露水,和普通的童子无异,身无半点气机的痕迹,一旦发起飙,几乎比江临还厉害。孟婆若是物灵,必定夜是个老物灵,气机仍未恢复的江临肯定干不过她。 苏鱼捧着行气玉,心下为难。子辛要救,玉佩却不想拱手相送,于是朝江临送去一记眼刀,仍不死心地讨要两全其美的法子。 江临白了他一眼,果断扯断挂绳,抢来行气玉放进孟婆袋子里,动作一气呵成。“扭扭捏捏,算什么男子汉!行气玉与你已成一体,她得了去也没有什么用。待返程,我再助你取回来便是。” 苏鱼眼巴巴地看着行气玉消失在袋子里,心头问候了老太婆的祖宗八代,却也无可奈何。 孟婆这才张开眼,晃了晃袋子,干着一张陈年橘子的嗓子,道:“这才差不多,去吧。” 说着她往原来的路子往后退,这一刻飘到了桥中,下一刻就消失在竹屋前。江临先苏鱼一步跨进竹桥。北风起,湖上水雾开始弥漫,江临的背影很快淹没在桥上,苏鱼赶紧再后头跟着。 桥底的湖水已结冰,并不结实的竹桥墩嵌进冰里,和大地连成一体,走在桥上就像走在路上一样,没有摇晃分毫。雾来得快去的也快,一阵风吹来,竹屋周围都荡然一清,露出金灿灿的阳光,阳光在湖边反射,白花花地亮瞎人的眼。 脖子上晃荡的东西不见了,总觉得不太踏实,从湖面上回过神来,眼前的江临早没影儿,他一脸撞上坚硬的竹屋墙壁,鼻子一热,眼冒金星,两道血从鼻孔里哗哗地往下流。 “奶奶的,今天招惹了哪路的神仙,全是血光之灾……”苏鱼骂咧咧地抬起头。只见眼前一道细密的竹墙壁,无窗也无门!一道幽暗的光刚刚消失在江临的身后,他和前面的老太婆一样神奇地消失在竹屋里。 见鬼了?!苏鱼怪叫一声,摸摸了竹墙壁,竹子如铁片一般,坚硬无比,竹片与竹片之间,根本找不到丝毫缝隙之处。咒术施在竹屋上,恐怕江临都没有料到,苏鱼更是防不胜防。 屋内传来嗡嗡的声音,像是闷罐子里发出声来。苏鱼赶紧把耳朵贴上去,正是江临的声音,断断续续,似是交谈,又似谩骂,听不真切。 竹里馆触手可及,苏鱼却寸步难行,正又恼又怒,扯开嗓子,“丫的醍醐老奸商,行气玉大宝贝是老子当的,凭什么不让我进去?江大混蛋,你可看见醍醐了,替老子问候他奶奶!!!” 紧接着,屋内传来拳打脚踢的破空声,苏鱼越听越不对劲。睁大眼睛往墙上窥视,可惜墙上青黄色的竹子之间没有一丝一毫的镂空。苏鱼绕着竹屋走了三圈,找不到任何可乘之机。 正挠腮中,墙上发出一声巨响,像是一块从天而降的巨大石块砸过来,竹屋震颤,听得苏鱼耳膜嗡鸣。他暗觉不妙,难不成里面养了什么怪兽,要撞破墙壁跑出来?又听见江临不清晰地低吼: “苏鱼,别愣着,想个法子把我弄出去。” 苏鱼顿时反应过来,撞墙的不是怪兽而是江临,屋里肯定有了不得的东西,醍醐秃驴又下了黑手。 他后退几步,尝试用身体砸开一个洞,但除了肋骨发出咔擦一声响,竹墙没有其他任何反应,整座竹屋就像一个铁桶一样,滴水不漏。 屋内忽然安静,苏鱼倒急了,朝屋内唾沫齐飞。“江混蛋,倒是应一声!” 过了好一会儿,江临的声音才传来。“苏少爷,看来你是对的。醍醐老和尚又把咱们坑了,他根本不在里面。” “醍醐不在里面,那你刚才和谁打?”苏鱼急道。 “巨蛇,窜天鼠,海蝎子,或者是番蜥蜴。天知道坑里还有什么东西。”江临冷静的道,似乎口中说的是白菜萝卜,而不是庞大凶猛的,摸起来滑溜溜黏糊糊的毒物。 “坑?”苏鱼奇了。 “不错,是坑。竹屋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深不见底的大坑。四周墙壁光滑无比,我如今只有趴在墙上才勉强支撑着。苏鱼,这个竹屋里设有无穷禁,咒术的法门不在屋内,而在屋外。想个法子把它找出来,助我一臂之力。” 苏鱼脑子里忍不住冒出一个画面,一本正经的江临像八脚蜘蛛一样贴在墙上,于是很不厚道地笑了。但笑归笑,苏鱼很快端正了神色。虽不知无穷禁是什么厉害手段,但江大斋主居然开金口求助,里面的情况一定不容乐观,至少没有听上去那么轻松。 苏鱼在原地打转。摸着冰冷坚硬的竹子,提着自己的气机细细感受。虽然手中隐隐觉得一股可疑的气息流动,可他并非阴阳道中人,咒术阵法屁都不懂得一个,摸来摸去也摸不出个所以然,更别说发现什么关键法门。 苏鱼耐心极差,又易泄气。气机探查不出什么结果,于是,暴力徒手拆房子的想法渐渐占了上风。他寻思着,气机打不开这玩意,只能按他的法子来,用器械。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种圆形的建筑稳固性十分好,他需要一个上佳的利器来破坏这种稳固性。但如今,他没有斧子、炸药、甚至一把小刀都没有,连身上带金属的皮扣都让孟婆骗走了,他这个纨绔的富二代还真是到了一穷二白山穷水尽的地步。 苏鱼没空问候孟婆和她的祖宗,只敲着脑袋想办法。绕着竹屋转了十几圈,看着亮晶晶的湖面,果然冒出一个绝佳好计。 他嘿嘿一笑,一拍脑门大喜,朝竹屋喊道:“江大混蛋,幸好老子聪明透顶、见多识广、英明神武、学贯中西。你等着,马上救你出来。” 他心急火燎地往竹桥走去,十分庆幸竹桥没下咒。于是拳脚相加立即拆了竹桥面,卸下竹管,破开湖面挖出一大块冰,刨成中间厚两头薄的橄榄形状,然后用竹子支了个三角架,对着天上的太阳摆放好角度。 接着他用自己步子丈量,画出一个距离,摆好三脚架,让阳光通过这冰块聚焦成一个火点,照射在竹屋上。凸透镜聚焦,将热量集中到一个点上,这是他学过的一个简单的科学原理。 冰块也能制成凸透镜,就地取材,不能再聪明了。他乐呵呵地如此这般,连着挖出好几十块冰块,围着一处聚出光点。 终于,竹屋的墙上冒出一缕黑烟,接着便噼里啪啦地冒出火苗。苏鱼赶紧上前煽风点火,得意洋洋地大笑:“江大混蛋,本少爷给你开了个小洞,你看见有火光的便是了。” 屋内江临等了许久,四肢灌满气机,倒贴在墙壁上,姿势久久不能改变。四周一片黑暗,阴冷而粘湿,幽不见底的坑下不时传来毒物吐气的声响。听得苏鱼嗡嗡的声音传来,便四周望去,果然发现墙上生出一星儿光亮。 即便只有一点,却已足够他破了这个无穷禁。 江临脚下往墙上一瞪,用尽全力砸向那点星光,体内气机暴涨,全部集中在坚硬的拳头上。 “碰!”的一声,刚硬的墙壁变得清脆不堪,无数竹片爆开,被江临砸开一个大洞。像是和这声音一唱一和,像是火苗有了汽油的辅助,那微弱的火光忽地腾起火舌,瞬间席卷了整面墙壁,漫上屋顶。 咒术若破,竹里馆已无存在的必要,竹屋跟着咒术自毁,随着那丝火苗,顿时燃起熊熊大火。 江临翻身在湖面上坐起,看着已成火海的竹屋,又看了看眼前几十个三脚架和冰块,顿了一顿,道: “你烧了房子?” “打砸抢烧,本少爷的专长。” 苏鱼一脸无辜地摊了摊手,原本是打算烧了这竹屋,但没想到烧得这么快。江临泛起无奈,苏鱼误打误撞,虽不是按着阴阳法术,却也算破了这个无穷禁。 “这算是什么意思?那老秃驴准备玩死我们么?”苏鱼没好气道,秃驴连自家的屋子都不要了,他们却连面都没见上一个。镇鬼碑、竹林、猫妖、孟婆,竹里馆,这秃驴不待见就算了,反倒一路给他们使绊子,招招狠毒着,没见着出家人的半分慈悲之心。 江临叹了口气,心想着和这种上了年岁的老和尚打交道当真有些力不从心,根本不知道脾气怪异的前辈会怎么出牌。只得朝暴躁的苏鱼道: “有求于人,就得按着对方的套路走,即便知道眼前是坑,也得闭着眼跳下去。” 两人看着湖面上跳跃着的火光,各有所思,一时陷入沉默。 忽然身后一阵悦耳而甜美得发腻的笑声响了起来。一个烫着卷发、穿着狐裘、蹬着高跟鞋的少女,拍着双手咯咯地笑着。 “说得好,说得好。我这里也有一个坑,不知两位跳不跳?” 苏鱼听着这声音便悚然一惊,回头一看,果真是秋常安阴魂不散,找到了这里,不禁也暗自佩服,丫的她的本事倒也不小,竹里馆这么隐蔽的地方都寻得到。 秋常安看见苏鱼显得十分高兴,不是亲人相见的高兴,而是一种大仇即将得报的解恨的高兴。她优雅美丽的身影后,还跟着三十几位财神殿的徒众。她朝江临微微颔首,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大家小姐一样,柔声道: “常安见过画聊斋主。斋主在阳州折损我财神殿三堂三十六门客,殿中有令,务必取你的性命。虽然徐哥哥的明堂和你有约在先,但明堂是明堂,行堂是行堂,徐哥哥和我不是一回事。”然后她转向瞧着苏鱼,眼中笑意更盛,“常安收到消息,从TJ一路赶来寻苏少爷,没想到意外之喜还得了江斋主的行迹,真是多谢苏少爷,不枉常安日夜想念你。” 苏鱼眉头大皱。他宁愿这疯婆子咬牙切齿地骂一场,好过这般绵里藏针笑里藏刀。见她笑得愈温柔可爱,身上的鸡皮疙瘩起得越重,身上发起恶寒。 财神殿三殿十六堂的堂主江临早已了然于心,这位大小姐的来头他一瞧便知。他并没有理会秋常安,只盯着人群之后,冷冷地道: “你们身后的笼子,装的是什么?” 人群被他这道目光分开一条道子,现出身后的十几个笼子,笼子里都关着蜷曲着的,赤身果体的女人——严格来说,是赤身果体、醉醺醺的猫妖们。 秋常安再次银铃般咯咯地笑起来,“这还得感谢你们,要不是你们出手,先制服了这些凶猛毒辣的妖怪,我们行堂也不能不费一丝力气就抓住它们。猫妖这东西,千百年难得一见,苏少爷,我这一行当真是收获颇丰呢。” 笑声再次在宽大的湖面上荡漾开来。 江临面无表情,再次看向秋常安眼中却十分恼怒。苏鱼咬牙切齿,拳头绷得咯噔直响——他这辈子第一次如此渴望去揍一个女的。 —————————— 哟,大家好,本怪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