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尘之殇》 第一章 青春不散场 当方尘回到灵州,已是秋后。二月不见,走之前马路两旁枝繁叶茂的水杉,褪去了一身翠绿,秃着身子伫立在萧瑟的秋风中,骨感而落寞。 余欢打来电话的时候,方尘正在收拾房子,还没拿稳手机,电话那头已是一阵阵带着责怪的刺耳声。 “我说你有没有把我余欢当你姐们,回来也不通知一声,我要不看你朋友圈晒的仙人掌照片我还不知道你已经回来了,说说你准备怎么向我赔礼道歉!” “怎么,又想讹我一顿饭钱?我也是临时决定回来,打你一天电话也不接,不能怪我无情啊!” “昨晚陪客户喝酒喝多了,手机掉哪了我都不知道,哎,不说了,晚上把风儿叫上,带你俩看帅哥去怎么样?” “我对帅哥又不感冒,风儿一良家妇女去你喜欢去的风尘之地她更浑身难受。” “听说月亮湾来了个男模,长的像你的梦中情人宋承宪,你确定你不去瞧瞧?再说了咱仨都多久没在一块聚聚了,就当为你回来接风洗尘不行么?” “你可拉倒你,你自己想看可别打着为我好的名义。” “我们当年也是有难同当,现在不能有福同享了么,你说你认识我那么多年了怎么我一点优点都没学会呢,天天摆着一副一本正经的样也就你们家云阳受得了你。” “得得得,学你风情万种,百媚千娇,也没见你找个自始而终的主。” “姐是见过世面的,谁跟你书呆子一般。哎,不跟你贫嘴了,你收拾一下,晚上八点,我在你门口等你。” 挂完电话,方尘躺在柔软的沙发上,窗外的阳光透过白色镂空纱窗斜斜地洒在她脸上,温柔而静谧。走走停停过很多地方,也只有灵州她这生活了二十几年的城市能给她别处无可替代的温暖和归属感。房间里低低地回绕着王杰一首《忘了你忘了我》,沧桑的嗓音,悲情的曲调,听着歌方尘只是静静地望着天花板发呆。 当你说要走 我不想挥手的时候 爱情终究是一场空 谁说我俩的过去尽在不言中 别忘了我曾拥有你 你也曾爱过我 当你留给我 我不想接受的伤痛 爱情到头来还是梦 别说我俩的世界有太多不同 就说你已经忘了我 你就要离开我 到达月亮湾已是晚上九点。余欢顶着一头大波浪,化着精致的妆容,一条白色紧身一字露肩裙将她的好身材托衬地更加妖娆妩媚。 月亮湾是灵州有名的艳遇酒,重点是帅哥贼多。每次来这,余欢都特兴奋,用她的话说,一个天天在各种油腻男和老男人中徘徊的女人,只有帅哥才能激发出她的荷尔蒙。而方尘和风儿,不过纯当余欢的绿叶,方尘对帅哥有脸盲症,风儿也是为了逃避她那冷暴力的老公才会来这种地方。 “你俩就坐这,舞池也不适合你们,我找我的小鲜肉去。”余欢把包一扔,踩着高跟鞋扭着小腰往闪烁着五颜六色的灯光里走去。 “这小妖精,又有哪位帅哥要遭殃了。”风儿朝余欢望去,长长的睫毛下眼里透出一丝丝乏味。 “你和王伟还那样?” “嗯。服务员,来杯咖啡不加糖,你喝啥?” “柠檬茶。”方尘看着风儿,一张不算精致但耐看的脸,总有挥不尽的落寞。 “婚姻就是坟墓,孩子还是克星。方尘,你可不要步我后尘。”风儿枯冷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你可别吓我,我这次去北京,云阳跟我提结婚的事了。” “真的假的,你那it凤凰男怎么突然想通了,我还以为你们熬不过这七年之痒呢!” “他们家人催的紧,二十八的年纪再说谈恋爱也是尴尬。”方尘抿了一口柠檬茶,比平常有点酸。 “那你答应了?” “嗯,日子还没定,可能年底了。”说完方尘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复杂,和云阳大学谈了三年,后来他去北京北漂,她在灵州守着她的小公务员饭碗,四年异地恋,他俩的恋爱平淡地出奇。 “那他不打算回来吗?” “还不知道,他说他现在正在事业上升期。” “没搞错,结婚还打算两头跑啊?”风儿惊诧地看着方尘。 “两位美女,聊什么呢?”余欢托着腮帮嘟着两片大红唇带着笑意望着她这对好姐妹,又举起桌上的柠檬茶准备喝。 “聊啥,方尘她那北漂男准备跟她结婚啊。”风儿故意提高了分贝。 “噗——”余欢刚进嘴的柠檬茶差点喷方尘一脸。“我没听错?就你每年跑两趟北京,见次面搞得跟上朝进贡一样,一个星期煲那么三四次电话粥的那个凤凰男。方尘,我说你打扮打扮好歹也算个美女,怎么就赖在张云阳这么一颗看没色相尝来掉牙的酸菜上。” “我刚还劝她不要步我后尘,女人一结婚就是钻戒掉价成五毛硬币的铜戒。” “你俩是不是我姐们,别人家的闺蜜都是送祝福,哪有你们这样泼凉水的?放着大帅哥不泡,跑来跟风儿串气让我心塞。”方尘话锋一转。 “哎,没见着我要的菜啊。刚才有个男的,长得矮也就算了,还顶着一张整容脸不停撩我,那笔直的硅胶鼻看得我尴尬癌都要犯了。”余欢边说边从包里拿出一根烟点上,熟练地从嘴里吐出一团团烟雾。 “美女,能借个火吗?”循声一看,一张棱角分明俊秀的脸上一双大眼睛深邃迷离。 余欢纤细的手点了火伸过去,眼睛直直得盯着面前这个好看的男人。那男人叼了烟,脸凑过去吸了口烟,余欢顿时脸上一团红晕。 “美女,谢了,我还有点事,先走了。改天请你。”那男人朝她们笑了笑,一转身淹没在扭动的人群里。 “帅!有味!”余欢一脸痴情样陶醉在那帅哥迷离的眼神里不能自已。 “帅哥是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现在这社会,但凡是个体面的帅哥总有无数的女人前仆后继,看那一身打扮,指不定后面多少个女人养着。”风儿摇了摇余欢劝她别犯花痴。 “一股子酸味!看人能不能别那么庸俗!这物欲横流的年代,一身阿玛尼和一身淘宝货完全取决于一个人自身的消费观念,别用世俗的眼光轻易去评判一个人,过于在乎物质很多时候反而会适得其反。人家帅哥穿一身名牌怎么就不能是自己挣的?” “我相当赞同,所以余欢,下一步你打算怎么泡啊?”方尘太了解她了,但凡是这小妮子看上的帅哥,从来都是不到黄河心不死。 “等着,只要他还能再出现在我面前,让你们见识见识我多年练就一身摧花折玉手到擒来的本事。” 方尘连连点头,要说泡男人的故事,一部西游记都没余欢这小妮子的情史精彩。认识她快八年,方尘见过她承认的男朋友不说上千但绝对过百,但凡跟她好上的男人哪一个不是为她死去活来,所以她有一个响亮的外号“百草枯”。 “行了,你那本事我俩真不稀罕,你说的宋承宪呐?” 风儿话音还没落,酒慢摇停了,舞台中间上来一个主持人,一如既往地造声势,音乐嗨得人一阵阵燥热,一个高大健硕的身影上台就是一场热舞,惹得台下的女孩尖叫连连,那个号称小宋承宪的男模时而脱衣露腹肌,时而甩电眼,看得方尘和风儿掉了一地鸡皮疙瘩赶忙从嗨翻的人群中挤了出来,余欢倒是司空见惯,却出奇得对这小宋承宪没有反应。 三个人一路沿着柳梳街嬉戏打闹,斑斓的霓虹辉映着这个城市的喧嚣和铅华,繁冗的街道,熙熙攘攘的人群,这浮世,看不淡的名利,演不完的纷争,道不尽的炎凉。而仅有的温存,大抵不过真性情人之间无关风月的惺惺相惜。 “余欢,你不是谈了个医生吗?你和她怎么样?”风儿问道。 “就那样呗,对我是挺好的,他一名牌大学,父母都是国企职工。我又不是没有自知之明,我可不想浪费他的大好前程。”余欢转过头去,一阵凉风吹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方尘,真羡慕你,终于要结婚了。” “也该结婚了,感情不就是这样吗,年少懵懂到相知相守,虽然不曾轰轰烈烈,倒也平淡幸福,女人这一生注定是要结婚生子。”习惯了余欢的咋咋呼呼,突然平静的一句话反而让方尘感觉突兀。 “单身不见得坏,结婚也不一定见得好,遇上对的人才是一辈子的幸福。”一说到婚姻,风儿的领悟总让人陷入沉思。 “对的人?佛说前世五百次的凝眸,才换来今生一次擦肩而过,那你说如果真能找一个白头偕老的人,那他们上辈子是不是一天啥都不干,光大眼瞪小眼了?”余欢说完便睁大了眼睛歪过头来瞪方尘和风儿,“多看几眼,下辈子,我们仨还能做好朋友,哈哈!” 余欢的笑声依旧单纯美好,一如当年她们三年大学友谊的烂漫无瑕,这三个女人只要在一块,好像什么烦恼都立马烟消云散,余欢说,青春不散场,友谊不打烊,青春可以喂狗,但她们的友谊到死那天才能算结束。 第二章 好聚好散 正午的阳光早已照进半个房间,习惯了夜生活,余欢躺在床上依旧呼呼大睡。 一阵急促的铃声搅醒了她的美梦,正要发火,一开门,一团艳红先挤进门来。 “生日快乐!”一张清秀阳光的脸上溢满了笑容。 “谢谢亲爱的!”余欢接过小羽手机的玫瑰,顺势朝他脸上亲了一口。 小羽是她的现任男友,是市医院急诊科一名医生,一次朋友酒生日聚会认识,自后垂涎于余欢的美貌不可自拔,在持续了整整三个月的不懈努力后如愿以偿抱得美人归。用余欢的话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再好看多金的男人也比不上一个男人一往情深的专情。见惯了余欢在爱情里的随心所欲,这一点倒让所有人对她刮目相看。 “我给你做碗长寿面,你先去洗漱,洗完我也把面做好了。”小羽说完伸出食指轻轻在余欢的鼻子上勾了一画。 “老规矩,两个流心荷包蛋,不要香菜不要蒜。” “放心,你的口味喜好哪一样我不烂熟于心,你洗完乖乖的等大厨给你上菜。” 小羽脱了外套转身去厨房忙活起来。 “喂,”刷牙刷到一半,余欢电话响了。“兰姐,不是,又是那个肥佬,他就一铁公鸡,还挑三拣四以为自己是吴彦祖。” “今天他带万哥来,万哥什么人物你又不是不知道,不看僧面看佛面。有个事电话上不方便说,你算帮兰姐的一个忙,改明儿我再好好感谢你。” 余欢欲言又止,万哥是灵州数一数二黑白两道通吃的主,那肥佬虽然人讨嫌了点,也不至于不给万哥面子,再说做这行几年了,什么人什么事没遇到过,做这行好几年,她能在灵州小有名气兰姐也有不少功劳,于是便答应了下来。 挂完电话,小羽已经站在余欢面前,垂了眼低着头,呆呆的只是不说话。 “怎么了宝贝?”余欢白皙纤长的手臂一把挂住小羽的脖子,微翘的睫毛下双眸明艳动人。 “今天你生日能不能不去了?” “那个客户指明了我去,又是个不好惹的主,我下了班就回来,好不好?” “你能不能以后都别去了?”小羽声音有些低沉,近乎带着哀求。 余欢定了定神,嘴角忽然一丝冷笑,“怎么的,路小羽,当初你追我的时候我可是跟你说好的,你要是真瞧不上我这当小姐的,你大可以现在就走,你去找你认为的好姑娘去,咱俩好聚好散!” 小羽看着余欢,眼睛里立马现出一圈红,走这个字犹如一把尖刀猛地扎进他的心里,他被气得嘴角在抖,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余欢见状突然心软了,她遇到过的男人那么多,却从来没有一个男人会因为她几句气话而红了眼眶。她伸手去拉小羽,被小羽一把推开了。 半晌,小羽终于开了口。“余欢,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吗?从我认识你那一刻起,我承认我心里做过很多次斗争,可是每次看到你,我所有的顾虑和挣扎都可以抛之脑后。每次你一上班丢下我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房子里,我脑子里全是你去给男人们献殷勤的画面,我受不了,真的受不了,你知道我心里有多难受吗?” 余欢怔住了,习惯了在爱情里的随心所欲,她觉得面前这个一本正经又认真的男人竟有些可爱。 余欢八岁时,父亲撇下他们母女跟着别的女人跑了,母亲一个人含辛茹苦把她带大,一心指望上完大学能熬出头,可偏偏命运捉弄,大三那年,母亲又查出胰腺瘤,为了给母亲凑手术费和治疗费,余欢卖掉老家的房子,白天超市做促销,晚上酒卖酒,到后来夜总会坐台。半年后,母亲病情恶化去世,因为去夜总会坐台,谈了三年的男朋友也分手了。那时候,余欢说,她活着的所有信念好像一夜之间都没有了,她不知道怎么活下去。坐在学校六楼的天台上,她不哭也不闹,只是呆呆地望着星星点点的夜空。方尘和风儿哭着求她,她终于回了头,当把她拉下来,她瘦小的身体已经被风吹得僵硬。在学校宿舍躺了整整一个月后,余欢终于起了床,去学校教导处退了学,跟方尘借了五百块钱一个人在外面租了个小单间。她说,她不想再努力了,她恨这个世界的残忍和虚伪,以后她只为自己活。而这几年,靠着她不俗的姿色游走在各色风月场所,她很快在灵州市小有名气。方尘问过她,你快乐吗?余欢说,从小过惯了苦日子,受尽了别人的冷眼,当突然有一天你开着保时捷穿着名牌出现在众人面前时,曾经那些欺负你看不起你的人忽然都满面笑容讨好你巴结你,邻居一个个好像全变了一张脸,和颜悦色慈善异常,还有不知道哪儿又冒出来几个所谓的亲戚,连骂她母亲是烂鞋的村长也提着大包小包求她在市里打点关系,你会觉得钱所带给你的快感超过任何曾经你所坚持努力奋斗的信仰。所以没心没肺活着不好吗? 厨房里下锅的面条已糊成一团,锅里飞溅出来的水星星点点落在冰冷的大理石灶台,冒了一丝热气便失去了温度。 “小羽,你很好,是我不好,你走。”余欢拿起茶几上的烟盒,抽出一根烟,打火机点了好几下才点着,微红的火光一点点吞噬着香烟,她猛地吸了一大口,差点呛出声来,一团烟被强吸进肺里,余欢只觉得胸口有一丝喘不出气的疼。 小羽忿忿地盯着余欢,她穿着白色睡衣靠在沙发上,柔软的头发慵懒地散开搭在瘦小的肩膀上,那张清丽的脸丝毫没有因为这几年坐台沾染上世俗的风尘,那双透亮的眼眸里尽管露出疲色,也掩盖不住如水般干净纯洁的柔情。如果开始只是喜欢她的美丽,但现在,她的温柔,善良,聪明,任性,直爽,果敢,就连拜金都可爱得理所当然。 还记得第一次见余欢,她穿了一条白色针织连衣裙,头发干净利落扎成马尾甩在脑后,小羽坐在她对面看出了神。 “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啊!”余欢冲他斜了一眼,他当即羞得面容通红,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 他还记得她说,路小羽,睁开眼能见到你的感觉真好。 她说,路小羽,你生气的样子真像一只河豚,好喜欢惹你生气。 她说路小羽,你好笨哦,我那么喜欢你你都不知道。 她说,路小羽…… 呵,可是现在,她叫他走,语气是那么坚决。 小羽觉得喉咙里一阵堵塞,“哐—”径直摔门而去。 哼,余欢露出一丝冷笑,男人也不过如此。是啊,凭什么会觉得他不同?她见过那么多男人,哪一个不是因为美色靠近她追求她,等厌烦了倦了再随便找个理由离开。所以,这些年她习惯了被动,习惯了谎言,习惯了强颜欢笑,却唯独没有习惯夜晚来临后无止境的黑暗。 名宴夜总会一间豪华包厢里,几个男人坐在华美的欧式皮质沙发上,搂着浓妆艳抹的小姐们正在玩十点半。 余欢踩着高跟鞋匆忙推开门,进来笑脸相迎。“对不起,来晚了,我先自罚三杯。”她举起桌上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余欢,万哥可是专门来找你,就凭你的酒量,这三杯啤酒有点不够诚意?”那个肥佬一脸的肥肉堆满了贪厌,“是,万哥?” 沙发正中间一个带着眼镜的男子,有点高的发际线,单眼皮,挺拔的鼻梁,嘴角总感觉似笑非笑。他中等身材,穿着裁剪合体的西装,没有打领带,却气质儒雅,温文谦和,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余欢。呵,这一眼看得余欢心里竟有些发怵。 “来,赶紧跟万哥赔不是。”肥佬端了一杯白酒递到余欢面前。 余欢笑了笑接过酒杯一灌而下,嗓子里穿过几秒灼热,有点儿烧心。 那晚,包厢里男男女女不停喧哗大笑,酒杯碰来碰去清脆利落,摇曳的灯光映出一张张怪异夸张的脸。十点半的游戏玩了很久很久,余欢好像总是输,她不记得喝了多少杯,也忘了几点才结束。 直到第二天早上,余欢顶着头昏欲裂,睁开眼看见万哥满意地朝她微微一笑,淡淡地说,“以后你是我的女人。” 第三章 背叛 方尘住的楼层在六楼,客厅连着一个很大的阳台,三面观景,可以看到远处的建筑在城市上空笔直地矗立,小区旁边是一条修葺整齐的人工河,河边种着两排垂柳。方尘喜欢独自站在阳台,看着这个城市安静地发呆。人站在高处,很容易在对立的空间感受到本身的独立,也许这就是所谓的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今天是星期天,方尘做了一个噩梦,醒来时已是一身冷汗,她起了床已然没了睡意,便站在阳台上看路上三三两两来往的行人。早上六点,街上的路灯还未熄灭,空气中泛着氤氲的白。行人很少,年老的环卫工人已经开始了一天的劳作,路上散落的垃圾和树叶堆扫在一起,等待装车运走腐烂在尘土里。 梦里有些奇怪,零星的片段,似曾相识的面容,方尘无法把它们拼凑完整,她闭了眼努力回想,却还是徒劳无功。 呵,不过是一个梦。可是,梦里一个男人对着她嘶吼,咆哮,手里握着一把枪朝她开枪,她看不清楚那个男人的脸,只觉得胸口钻心的疼,疼痛感蔓延到每一根神经,疼到她失去意识。明明是个梦啊,却那么真实! “嘀嘀—”,方尘手机微信传来一条消息,“明天我回灵州。”然后消息又发来一只玫瑰,是云阳。 说回来就回来,而且从来不报备,这是张云阳一贯的作风。方尘心情突然好起来,刚才的心惊也随之抛之脑后。 下午,方尘约了余欢和风儿去逛百货中心,给自己买了一条米色针织碎花连衣裙,配上黑色的呢绒长大衣,镜子里的方尘,浅眉细眼,秀鼻桃唇,肤若凝脂,淑女文静,淡雅如菊,甜甜一笑,似春日的柔风,舒暖宜人。 抵达灵州火车站,已是下午三点,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洗去连日以来的闷热。方尘一眼就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认出那个熟悉的身影。 “云阳,云阳!”声音喜悦且高亢。 张云阳带着近视眼镜,穿了一件黑色卫衣,牛仔裤,浓眉大眼,高挺的鼻梁,国字脸,算不上帅却很耐看。他拉着行李箱,循着声音向方尘走去。 “云阳,坐车一定又饿又累?小区附近新开了一家川菜馆,听说味道不错,带你去吃怎么样?”方尘边开车边问道。 “听你的,怎么都行。”张云阳笑了笑。 不过一月不见,方尘和张云阳一路有说有笑,谈恋爱七年,他们几乎很少争吵,距离产生美,这话还是有道理的。这次张云阳所在公司在灵州市新设立一家分公司,他便申请抽调过来,也不完全因为方尘,而是技术部主管有空缺,有好几个人盯住这个位置,技术总监的意思是公平竞争,抽调到新开设的几家分公司是最能体现出他们业务拓展能力。 聊的正开心,方尘“啊—”一声猛地踩住刹车。 “还好,还好,”方尘正庆幸没有追尾到前面突然减速的白色思域,刚想要松口气,却又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量使劲往前推。“哐—哐—哐!”后面接二连三传来一阵撞击声。 方尘和张云阳立马下了车,拿出手机拍了现场照。方尘的速腾车后盖被撞得变形翘起,左边尾灯碎了一地。中间的丰田也没好哪去,车头有保险杠还不是很严重,车尾倒是被后面的宝马撞得有点惨不忍睹。 “靠!这是快速路,谁让你紧急刹车的?”后面宝马下来的一个光头小伙怒气冲冲朝方尘喊叫。 “保持安全车距懂不懂!”还未等方尘他们解释,却被丰田车主抢了先。“谁也别吵,等交警来处理。” 那光头小伙本想再说什么,却被丰田男子回瞪了一眼,那一瞬间就让他认了怂。 方尘虽心有余悸,还是有些感激地开始打量起那位丰田男子。高大威武的身材,剑眉星眼,挺拔的鼻梁,一张英气逼人棱角分明的脸。那双眼,深邃迷离,总氤氲着一团散不开的愁郁。方尘忽然感觉有些熟悉,但因为经历了刚才的心惊胆战,也没心思再去细想什么。 处理完交通事故,回到家已经是晚上六点半。 夜晚的余晖透过玻璃窗洒了一地金黄,阳台上的绿植伸展着身子浸染在这落日最后的温柔中。张云阳坐在沙发上,有些倦意,看着方尘干净整洁的小屋,又看了看她弓着腰帮他收拾衣物,眼神有些飘然若失。 “云阳,你坐会,我收拾完再做饭,今天本来打算带你去外面吃,谁知道追尾了耽误到现在,你等会去冲个凉。”方尘一边叠衣服一边说,满脸的甜蜜幸福。 突然,方尘怔住了,手有些发抖,那张脸刚才还是笑意绵绵,现在已经面如死灰。她转过头去看着张云阳,眼里豆大的泪珠顺着脸庞滚落而下。她的手里是一条粉红色的女士内裤,她清楚地知道那不是她的。 “怎么了?”张云阳还没有反应过来。 “为什么?”方尘手里紧拽着那内裤,手关节处一阵发白,她嘴里狠狠地逼出来三个字。 “方尘,你听我解释。”张云阳一把扯过,心里满是懊恼,还有些愤怒。 “她是谁?”方尘站在那里,身体僵直,嘴唇微微抖动。 “我不知道。”张云阳措然不及,“听我解释好吗?” “解释?不应该是坦白吗?” 张云阳一时语塞,不知从何说起。 “好,她是公司同事,是她一直缠着我的,我错了,可我喜欢的是你,爱的也是你,原谅我好吗?”张云阳伸手去拉方尘,被她一把甩开。 “我错了,原谅我好吗?我真的错了,我爱的人是你。”张云阳紧紧抱住方尘,她想推开,可是全身已没了力气,只能任由眼泪划过她那张惨淡的脸。 夜凉如水,空气如凝固了般死寂。 张云阳垂着头呆呆地坐在地上,那张脸爬满了悔恨和无助。 过了许久,也许是哭累了,方尘终于缓过神来,她开始变得平静,她想知道一切。 “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不到一年。” “那到底是几个月?”她想知道她被背叛的具体时间,不要多一天也不能少一天。 “十个月,但真正在一起是五个月。”张云阳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你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想过我吗?”方尘再次强忍着眼泪,女人真是水做的,一遇到什么事好像也只有眼泪可以发泄一下自己的情绪。 “我不喜欢她,是她一直缠着我。”张云阳解释得苍白无力。 “你们到什么地步了?”方尘很冷静,她也想叫嚣着质问,可她不想用那样的方式,她太累了,累到不想多费力气多说一个字。 张云阳沉默不语。 呵,真是可笑!方尘顿时全然明白,她还幼稚地保持着最后一丝幻想。 “砰—”房门被重重地关上,只剩下张云阳一个人呆然伫立在那里,他想出去追,电话铃声响了。 “宝贝,想我了没?”电话那头是娇滴滴的声音。 “为什么要陷害我?我不是说了会给你答案的吗?”张云阳怒不可遏。 “哼,你不是回去打算和她订婚吗?你说让我等,我等了,难道让我等一个你结婚的结局?” “赵雪,我告诉你,我不喜欢你,我爱的是方尘,懂了吗?你用这些小把戏只会让我更加厌恶你,以后我跟你没关系!”张云阳说完直接挂断了电话。 他跑出去追方尘,可她早已没了踪影,电话也一直是无人接听,偌大的城市,他不知道去哪里找,灵州终究还是太大了。 回到房间,张云阳躺在沙发上,他没有开灯,屋外惨白的月光照在阳台的大理石上,反射到空气中,映出他那张怅然若失的脸。 烟一根根地抽,熄灭了又被重新点燃,除了苦涩还是苦涩。 他懊悔,自责,不是不爱,也不愿伤害。四年异地恋,他和方尘在一起的日子屈指可数,也许是太寂寞,也许是他禁不住诱惑,也许他是心存侥幸,他承认他不是一个好男人,可是现在他只想方尘出现,他求她原谅他,他会悔过自新。 夜好安静,安静到好像连空气都有了呼吸。夜好漫长,漫长到曾经的过往清晰如昨日。 方尘一头干净利落的齐发抱着书坐在那棵翠绿茂盛的香樟树下,天蓝色的校服衬出她无邪的脸,阳光透过繁茂的树叶在她身上洋洋洒洒出星星点点的美。他轻轻地走过去,在她耳边轻声低喃。她一回头,淡如雏菊的笑,露出浅浅的梨窝,眼睛弯成优美的弧线,对他说,“我等你好久了。” 第四章 初相识 第二天早晨,天刚露出鱼肚白,门开了,方尘拖着一身疲倦,一张脸黯淡无光。她还能去哪呢,不过在楼顶的天台吹了一夜冷风,看了一夜星灯。 “你回来了,要不要睡会?我去给你买点早餐。”张云阳睁着布满红血丝的眼看着她,终于松了口气。 “不用了,我换身衣服,等会我还要上班。”方尘低着头,不敢看他一眼,怕自己会心软。 “你昨晚睡了吗,要不要请假?” “不用了。” “那我给你买点早餐。” “车上有牛奶和面包。” “那我送你。” “说了不用就不用!” 张云阳不敢再说什么,只能任由她换了衣服,拿了钥匙出了门,“砰—”又是一声闷响。 到了灵州市审计局,来的有点晚,方尘开了车转了好几圈才找到车位,停了车,她匆忙往办公楼跑去。 方尘是位审计员。因为本身也是财会专业,当初考公务员,本来市场监督局也有空缺,可她宁愿每天面对一堆财务报表和各种材料,也不愿去交际复杂的人世,用她的话说,跟人打交道才是最困难的事。同学刘强就是个例子,每天在大街上跟那些游击摊贩斗智斗勇,遇到不讲理的商贩苦口婆心的劝导人家完全当耳边风,真要强行执法,还免不了起冲突。 晨会上,老陈就这周的工作重点和任务做了安排,市里要对灵州市最大的民营企业万鑫集团有限公司作一次全面的审计和评估,局里对这事也很重视。方尘一听,一个头变两个大,自己的私事正头疼,本就昏沉的脑子愈加不振。 “方尘,万鑫集团的财务审计就交给你了。”老陈对着她笑意盈盈。 “啊?哦,好。”方尘一丝苦笑。 回到办公桌,还没坐稳,同事文岚立马凑了过来。 “方尘,你车怎么回事?” “有点儿背,被人追尾了。”方尘有点漫不经心。 “人没事就好。方尘,万鑫集团可是财大业大,老陈让你去,真看得起你!”文岚明显话里有话。 “怎么的,不就正常的企业财务审查么,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呗!” “一般的企业审计都是到年底,现在才十月,你不觉得有猫腻么?” “那你的意思是?”方尘心里有些答案。 “你在我们这个科室业务能力虽然不是最好,但你社会经验少啊,这才是重点。”文岚有些似笑非笑。 方尘若有所思,文岚算是给她提了个醒。不过她现在头昏脑胀,什么事都不想再费心思去想。 下了班,方尘看见门口那个熟悉的身影,心里一阵疼痛。看门头发半白的顾大爷老远就冲方尘喊道,“丫头,这小子等你一下午啦!”说完张开一口灰黄的牙,嘿嘿直笑。 方尘礼貌性地苦笑着点点头,恨不能立马一脚油门逃离这尴尬的境地。 回家的路上,张云阳一个劲地道歉,方尘始终沉默不语。想了一天一夜,痛了一天一夜,她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也想放纵自己,喝得酩酊大醉,找个地方痛痛快快哭一场,可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时间的沉淀教会她太多东西。 等红绿灯的间隙,电话响了,是余欢,“方尘,在家没,我在你家楼下,给你带了箱樱桃。” “你等会,我十分钟就到。”方尘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余欢穿着红色打底裙,套了一件白色针织马甲,站在昏黄的路灯下,依旧风姿绰约。 “张云阳,你好。”余欢红色的唇露出洁白的牙。 张云阳有些不知所措,笑了笑点点头。 “方尘,你怎么丧着张脸,谁欺负你了?”余欢转头看着她,一眼看出了端倪。“张云阳,你这刚回来,方尘就跟没魂了一样,你要敢欺负她,我第一个饶不了你!”余欢向来心直口快。 张云阳顿时羞得面红耳赤。 “没事了,余欢你走,改天我再找你。”方尘推着余欢就让她走。 余欢没法,从车上拎了个箱子下来。“行,有事你打我电话,我给风儿也带了一箱,等会给她送去。” 回到家,方尘连鞋也没换,一个人蜷在沙发里,像一只孤独的猫。 “方尘,你别这样好吗?你打我骂我都行,你这样不说话我真的很难受。” 还是一阵沉默。 张云阳做了方尘最爱吃的肉丝面,她吃了两口便回房沉沉睡去,她太累了。 第二天,交警支队的大厅里人头攒动,方尘靠在椅子上看着头顶发红的显示屏发呆。本想请半天假,老陈说处理完了事故顺便去趟万鑫集团。 那个开宝马的光头男子夹了个包不耐烦在大厅里踱来踱去,又习惯性地用手摩挲下油光发亮的头皮,方尘见了心里一阵厌恶。 不一会儿,从外面走进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高大挺拔的身姿,俊朗分明的脸,顿时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几个女孩见了更是低头窃窃私语。果然,好看的人走哪都是焦点。 签认定书的时候,方尘注意了一眼那个丰田男子的名字,萧远。她突然想起来一句诗,萧影残流复去来,远世孤人终归尘。 车子被保险公司拉去维修,方尘只得在路边等出租车。 “你去哪?要不要送你?”一辆黑色奥迪车停下,熟悉的脸,是那个丰田车主萧远。 “谢谢,不用了。”方尘有点惊讶,那双眼,不就是那天酒遇见的迷离男么!不过,这没来由的殷勤方尘一向嗤之以鼻。 萧远笑了笑,只能作罢,这女子,表面看起来遗世而独立,却有些偏拗。 万鑫集团是灵州市最大的民营企业,旗下有十三家子公司,涉及地产,旅游,教育,医疗,餐饮等等行业,灵州市三分之一的gdp都得归功于这家企业。 刚走进万鑫集团,前台漂亮的礼仪小姐露出标准的三米八微笑,“您好,请稍等,我们副总马上就来。”大企业就是讲究,连接待员都长得跟明星似的。 方尘坐在诺大的会客厅,打量着豪华的装饰,晶莹绝伦的欧式水晶吊灯,高贵典雅的沙发,雍容华美的大红地毯,连桌上摆放的青花瓷茶具都那么精美别致。墙上挂着一幅书法,上面写着“厚德载物”四个大字,遒劲有力。 片刻,一阵稳健坚定的脚步声从门外传进来,方尘循着声音往门口看去。 “怎么是你?!”两人几乎异口同声。 万鑫集团的副总竟然是那个萧远! “哈哈,看来咱俩缘分真不浅!”看到方尘,萧远脸上立马神采飞扬。 方尘礼貌性地一笑。世界好大,灵州可真小。 “你好,我是审计局财政金融科的审计员方尘。审计局委派我来对贵公司的经营现状作一次详细的财务审计,希望您能代表贵公司全力配合我的工作。”方尘直接切入正题。 “那是当然,只是我们财务主管前两天刚回老家还没回来,所以现在暂时不方便提供。不过你放心,等他回来了,具体的材料我会让他跟您接洽。”萧远微微皱了下眉。 方尘一听,立马对老陈佩服地五体投地。临走前,老陈特意让方尘一个人来探探情况,就知道会吃闭门羹,审计局调查民营企业不是常有的事,万鑫集团倒是不以为然。 “没关系,那我们审计局过两天再来。到时候希望萧副总不要再以任何理由推脱。”方尘心里有些不爽。 “真是抱歉,害你白跑一趟。”萧远笑了笑,“方小姐,可否赏脸一起吃个饭?” “不用了,我们做审计的最忌讳这种不必要的宴请。”方尘顿时对他心生鄙夷,仅有的好感也荡然无存。 “不是,我是以我个人名义邀请你,咱俩还挺有缘的。”刚说完,萧远就有点后悔自己的唐突。 “是挺巧的,但是没必要套近乎。下次来希望您能全力配合我们的工作。”方尘工作时说话向来毫不客气。 萧远有些怅惘,也不敢再说什么。“放心,一定全力配合!” 看着方尘瘦弱的身影快步走出大门,渐渐消失在视线里,萧远心里竟有些无以言状的痛楚,那双眼,更多了些迷离和失落。 第五章 往昔 自从跟了万哥,余欢闲暇了不少。过惯了日出而息日落而作的生活,正常人的生活作息反而让她浑身不自在。方尘忙着工作,风儿忙着当全职保姆,她的那些小姐妹们忙着灯红酒绿,那个万哥,只会在星期一的晚上派司机来接她,然后在第二天早上给她包里塞上一沓厚厚的人民币。 而路小羽,好像消失了一样。 以余欢的经验,这再正常不过,她的爱情早在大学时期随着那个叫翟少飞的离去已经死了。社会经历教会她,高兴了就爱,不高兴了一拍两散,互不相欠。成年人的世界,谁都不容易,但真没必要为了那虚无缥缈的爱情爱得死去活来,活着,好好活着,那才是人生真谛。 周五,方尘打来电话约余欢在留香楼吃饭,风儿说有事不去了。 留香楼依傍着灵州最大的玉湖,坐在靠窗的位置,可以欣赏到如玉般清澈透净的湖光景色。方尘很喜欢来这,古色古香的内饰,环境清幽宁人,很容易让人卸下一天的伪装。 点菜的服务员是个稚气未脱的小姑娘,可一出口就能流利地介绍着各种菜品和本店招牌菜。 “松鼠鳜鱼,蟹粉狮子头,白袍虾仁,桂花糯米藕。”余欢悠悠地报着菜名。 方尘望着不远处的玉湖发呆,烟波拂绿,水天一色,景色虽美,却是满目苍凉,千里愁绪,浮萍飘摇云水间。 “方尘,你约我出来不是看你发呆的?” 方尘似梗了喉,不知从何说起。 “张云阳不会在外面有女人了?”余欢试探性地一问。 方尘垂了头,伏在桌上不说话开始抽泣。 “这王八蛋,早看出来不是什么好东西!”余欢立马要从椅子上跳起来,“走,我帮你去收拾他!” “别………”方尘抬起头,脸上挂着泪珠。 “方尘,为那种人值得吗?。” “我不知道怎么办,可我还爱他…” “方尘,你还准备原谅他?一次不忠,终生不用,堂而皇之的背叛足够说明他对你的感情。” “余欢…”方尘喉咙哽咽,嘴唇发抖,已经说不出话来。她也知道自己的样子一定很狼狈,也只有在余欢面前,她才会放任自己的情感。从小到大,她一直都是所有人眼中的乖乖女,听话,学习又好,又很礼貌,脸上永远都是挂着甜甜的微笑。直到十六岁那年,父母离异,跟了父亲后,她学会了隐藏自己的情绪,也不再对别人笑了。她跟父亲的感情不好,父亲是一名民警,工作很忙很忙,忙到六岁之前她记不清楚父亲的模样,忙到十几年的生日只陪她过了一次,忙到连母亲要走父亲都不挽留。她恨父亲,恨父亲逼着她和母亲分开,所以这么多年来,她和父亲说过的话屈指可数,偶尔的见面也是以方尘的冷漠作结局。大学认识张云阳,张云阳超出同龄人的成熟和稳重给了她旁人给不了的安全感,和他在一起,方尘就像一只离巢的归鸟,长久以来那冰冷的孤独终于不再独自面对。 可是现在,她那自以为温暖的港湾里却多了另一个人的存在,她对张云阳寄托了她全部的安全感,却在顷刻间轰然倒塌。 “余欢,你说我是不是有感情洁癖?” “感情洁癖?”余欢有点没反应过来。 “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这几天我一看到他就想到他和另一个女人在一起的画面,我就会去想他是不是也会为那个女人做跟我一样的事,我真的特别难受。”方尘说完,眼泪又止不住的流。 余欢怔了怔,看着面前那个哭的不像样的方尘,心里五味杂陈。“服务员,来瓶梦之蓝。” 她知道方尘需要宣泄,虽然任何方式的宣泄都抗争不了潜移默化的世事变迁,也许积压的情绪得到了释放,可能会更加理性去面对自己的感情。以她的脾气,这要是换了别人,遇到这种事,她肯定先去把那个负心的男人狠狠揍一顿,你可以不爱,但请别伤害。可是面前这个相濡以沫多年的女人,余欢了解她的一切,就算她遍体鳞伤也不愿意去伤害张云阳半分。 方尘喝得烂醉如泥,不哭,也不闹。余欢见了反倒更难受,她多希望方尘能像个泼妇一样骂张云阳,可是一个人连醉的时候都在克制自己,她心里是有多坚强。 余欢把方尘送到楼下,张云阳刚好蹲在楼下抽烟。 还没等张云阳扶住方尘,“啪—”余欢一记响亮的耳光立马甩了过来,张云阳一个趔趄差点没站住。 “张云阳,你给我记住了,方尘再有个什么闪失,我余欢第一个饶不了你!” 张云阳摸了摸左脸一股火辣辣的疼,没有说话,扶着方尘上了楼,徒留余欢托着红热的手懊恼不已呆在原地。 半夜,方尘顶着头痛欲裂醒了,她踉跄着走到客厅开了灯,张云阳正站在阳台上抽烟,青烟缭绕,茫然若失。夜静如一潭死水。 看到方尘醒了,他连忙掐灭了手中的香烟。 方尘倒了杯水却径自回了房间,她害怕和张云阳四目相对,明明错的是他,可她连说话的勇气都没有。也许沉默才是最好的方式,至少不用面对那个不争气的自己。 张云阳呆坐在沙发上,看着方尘从房间走出来又走进去,听她鞋子摩擦地板的声音,开窗户的声音,拉窗帘的声音,然后又回归到安静。 第二天,张云阳约了方尘回母校,她没有拒绝。 一走进校门,灵州大学四个鎏金大字矗立在高高的建筑物上,十分醒目。已是十一月,道两旁的梧桐树只剩遒劲弯曲的枝干伫立在风中。 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地走着,走了好长一段路。 “想不到也才三年不见,母校变化了这么多。”张云阳终于发了话。 是啊,也才三年,大学去的最多的图书馆那斑驳的砖墙消失不见,换成了一座崭新宽大的新式建筑,每天晨跑的水泥操场已扩建成一个硕大的足球场和塑胶跑道,食堂也重新翻新了一遍,看起来更加整洁干净。 “你又不常回来。”方尘淡淡地回答。 “那棵香樟树呢?”张云阳突然想起来。 “挪走了,因为扩建足球场。” “可惜了。”张云阳眉头微皱,有些失落。那棵香樟树,承载了他们太多记忆。 “它有它的归宿。”方尘倒是淡然。一阵凉风吹过,她纤长的手轻轻裹紧了大衣。 那些熟悉的地方,触动了她心里最美好的回忆。 张云阳第一次对方尘表白是在学校图书馆后面的一块小树荫。方尘回宿舍都喜欢穿过那片树荫,会经过一个石板桥,无聊的时候就站在桥上看水里的游鱼,有时候她也会带点馒头面包,用手分成小块投到水中,那水里的鱼立马从四面八方飞速集中过来,张开了小嘴伸直了身子只为分得一点零星碎渣。 张云阳远远就看到方尘穿了一身黄色雏菊连衣裙,双手靠在桥栏上,长长的头发披散在肩上,微风一吹,头发飞扬起来像会跳舞的精灵,那画面,像极了油画里美到极致的风景。 “方尘,我喜欢你!”张云阳说完,从裤兜里伸出一张皱巴的纸张,手抖着一把塞到方尘手中,然后像做了亏心事一样大汗淋漓跑开了,跑了老远才敢停下喘气。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的人在远处看你 石桥装饰了你的春天 你装饰了我的梦 方尘轻轻打开那张纸,被这开头改编的诗惹笑了。 从那以后,张云阳经常在那座石板桥上等候,然后两个人一起会去外面吃碗牛肉粉丝汤,张云阳爱吃鱼,有时候方尘也会省出一部分生活费带他去吃重庆烤鱼。放假了,他们会骑自行车去玉湖边游玩一整天,吹吹风,然后等着湖边的日落散尽最后一丝余晖。再后来,毕业的那天晚上,张云阳约方尘在石桥,买了十一朵红色玫瑰,方尘穿着那条黄色雏菊连衣裙,一如他们最初的样子。 “云阳,你去北京去多久?” “我也不知道,等我在北京混出点成绩把你接过去好不好?” “其实你在我身边比什么都好。” “可我不想让你跟着我受苦,你又不愿意跟我去北京。” “北京…可是,我想等我妈回来,你知道的,我真的特别想她,如果哪一天她回来找我我不在怎么办?” “方尘,你等我,等我出人头地,我会让你过上最幸福的生活。” 送张云阳走的那天,看着火车一点点从面前穿过消失在视线里,方尘蹲在地上号啕大哭,像一个被妈妈抛弃的小孩。来往拖着行李的各色人等也只是远远看着那蹲成雕像的小女孩把头沉沉埋入双膝里,却始终没有一个人上前哪怕递上一张纸巾。 那夜灵州的火车站,装满了方尘那无处安放的悲伤。 第六章 风儿 “宝宝睡啊宝宝睡,外面天黑又风吹,宝宝睡啊宝宝睡,妈妈给你唱个催眠曲…” 风儿哼着小曲,看着朵朵安静地睡着,终于松了口气,也只有等朵朵睡着,她一天绷紧的神经才算松懈下来。 七零八落的玩具堆散在地上,她拿出收纳箱把玩具一个个整理好装进去,厨房里还有一堆没来得及洗的碗,阳台上的衣服还没收,而再过一个半小时,又得准备晚餐等王伟下班。 日子日复一日,每天做的事情都是一样,唯一有改变的就是看着朵朵一天天长大。 王伟大风儿八岁,是灵州市税务局纪检组组长。风儿都没正式参加过工作,就与相识三个月的王伟结了婚。在旁人眼里,风儿端庄贤淑,心性单纯,王伟年轻有为,成熟稳重,两人结婚再般配不过。风儿结了婚便当起了全职太太,牺牲了自己的社交圈,每天相夫教子倒也平淡清闲。风儿的传统观念里,女人再努力也还是要回归家庭。 风儿刚收拾好玩具,王伟发来了信息,今儿几个同事来家里吃饭,你多准备点菜。 风儿刚想躺沙发上歇会,赶紧又麻溜起来,冰箱里菜倒是够,每次王伟同事来,都免不了要喝酒,一想到他们喝完酒那个烂摊子,风儿又是一阵头疼。 饭刚蒸好,厨房里的风儿忙得手忙脚乱,洗菜切菜,正准备开火,卧室里传来朵朵哭醒的声音。 “妈妈—呜——” “妈妈在这,朵朵醒来了呀,要不要嘘嘘呀?”风儿边擦着朵朵脸上的泪,边一把把她抱起来。 “妈妈,要嘘嘘——”朵朵不哭了,扑闪着那双大眼睛看着妈妈。 带朵朵上完厕所,风儿打开了电视。 “朵朵想看佩琪还是汪汪队啊?朵朵看会电视,妈妈去做饭好不好?” “妈妈,我要看佩琪跳泥坑。” 安慰好朵朵,风儿又一头钻进厨房里忙活起来。 余欢每次都说,看到风儿的生活她就能想到自己以后的日子是个什么样,所以趁她现在还能蹦哒两年,再好好霍霍几年。爱情价虽高,婚姻需慎重,为了爱情结婚是理所当然,但是为了结婚而结婚那就是人生悲剧。 餐桌上的王伟谈笑风生,一边招呼着同事们吃菜喝酒,一边吩咐着风儿添饭上菜。 “王组长,像你这么年轻有为,又取了个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老婆,你都不知道我们局里有多少人羡慕你。”同事齐广阔睁着月牙般的小眼睛,举着酒杯端到王伟面前,“来来来,我敬你一杯,以后工作方面还希望您多多指点。” “过奖了,以你一点就通的精干,我们那些工作都没什么难处。”王伟应付道。 “听说上面要着手调查万鑫集团,这可不是个好差事。”常有升试探性地提了一句。 “这事不是听说,是已经确定的事,万鑫集团在灵州十几年来虽然闹过几次风波,倒也无伤大雅。这企业现在已经成了灵州市最重要的经济根基,说是调查,也许只是走走过场。”王伟抿了一小口酒,又转口说道,“吃菜吃菜,工作上的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咱们今天还是好好喝酒。” 王伟这么一说,其他人也不好再提。不过今天来这喝酒,有些人倒是想从王伟嘴里套出点什么来,刚才这话,再问也是自讨没趣。 王伟心里心知肚明。局里监察室有空缺,想从内部调一个公私分明又精明能干的人才过去,齐广阔和常有升都对这位子虎视眈眈,监察室虽然待遇薪资跟现在的税务管理处差不多,但是监察室随便一个科员,局里的人哪一个不是毕恭毕敬。在税务局工作了十几年,王伟太清楚每个人是如何审时度势为了自己以后的平步青云争取工作上的利益。万鑫集团如果真能从税务上查出来什么,那也算得上十年难遇的丰功伟绩。不过,从前几年万鑫集团闹得沸沸扬扬的“万丰元酒店事件”来看,万鑫集团对外的公关危机处理能力和事件的善后,都能看出这绝不是一家大型民营企业那么简单。以他的经验来看,最好的结果是查不出什么,至于齐广阔和常有升的如意算盘,还不如旁边的冯司华不闻不问,既来之则安之的态度坦然。 “小冯,你来我们处快三年了?”王伟看着对面带着黑框眼镜,一脸斯文的冯司华说道。 “是啊,三年了,也挺快的。”冯司华腼腆着笑了笑,点点头。 “看人家小冯,别看他一天话不多,工作起来简直就是拼命三郎。”王伟夸奖道。 “那可不,还是年轻好,有干劲,不像我们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一旁的常有升识趣地附和。 酒足饭饱后,同事们客气着道了别,王伟已有了醉意,躺在沙发上醉眼微醺。而风儿,正给朵朵收拾着饭菜狼藉的宝宝椅。 “蔚风,给我倒杯茶来。”王伟大手一挥,像极了在处里差遣人的作派。 风儿收拾着朵朵吃剩的米粒,没有抬头。 “没听见吗?” “你见我吃了一口饭了吗?”风儿气的把手里的抹布甩到地上,她眼里愤怒着瞪着王伟。 “好了,不想跟你吵,我累了。”王伟头往沙发上一靠,两眼一眯。 风儿顿时眼泪忍不住掉下来。那个在旁人看来年轻有为,儒雅斯文,成熟稳重的王伟,却把她当作空气可有可无。 “妈妈,我要爸爸。”朵朵张开那双稚嫩的小手想从宝宝椅里挣脱出来。 风儿抹了眼泪,把朵朵一把从椅子里抱出来,朵朵立马踩着小碎步向爸爸跑去。 “爸爸,你别睡了,给我讲白雪公主的故事好不好?”三岁的朵朵肉乎乎的手拉着王伟开始撒娇。 “好,好,给我们可爱的朵朵公主讲故事。”王伟睁了眼一把把女儿抱上大腿,用手轻轻捏了捏朵朵圆圆的小脸蛋。 只有在朵朵面前,风儿才会觉得王伟是在乎这个家的。其实她也习惯了王伟的冷漠,他每个月的工资除了自己的日常开销基本上是全数上交,对女儿也是呵护倍至,每一两个月都会带他们母女出去游玩,对风儿的父母,也是毕恭毕敬,周到孝敬,可是,却偏偏除了她。她也曾怀疑过王伟是不是有外遇,可是一个每天准时下班回家,工资上交,手机从来都没有任何可疑的信息和电话,她也知道猜疑也要有实际证据。风儿不只一次问过王伟,是不是不爱她,如果不爱,她可以离开,可是每次王伟的回答都是,你不要无理取闹,他只是累了。 风儿才是真的累了,看着朵朵依偎在爸爸怀里,她又忍了下来。 餐桌上的残羹剩饭已经凉了,风儿收拾出一点放进微波炉里一热,就着冰冷的米饭吃了半碗。 水龙头里的水哗哗流出,风儿看着窗外的霓虹出了神,全然没有发现水已经溢出来淌到地上,直至拖鞋外的脚趾感觉到一丝冰冷的寒意,她才惊觉过来。 收拾完厨房,客厅里拖完地,风儿觉得累得腰都直不起来。卧室里,偌大的婚纱照上面,风儿穿着洁白的婚纱露出青涩的微笑,旁边的王伟一身黑白得体的西装一脸谦谦笑意,而床上王伟和朵朵已经睡进入了梦。 方尘问风儿婚姻是什么,从前风儿觉得婚姻就是相夫教子,相濡以沫,可是现在,她只觉得婚姻就是一座没有死人的坟墓。它关闭了自己与外界的隔绝,给了自己更多的身份和责任,却唯独缺了最最需要的爱和理解。 记得当初和王伟认识的时候,王伟对她说,“我会给你一个人人羡慕的家,只要你足够理解我。”她现在觉得真是一种天大的讽刺。 窗外的夜被城市的灯火烘成一半灰暗一半昏黄,风儿靠在落地窗前,轻轻叹了一口气,手中紧握的玻璃杯泡着三三两两茶叶,随着温度的消散一点点舒展出灰绿的叶脉,人又何尝不是这杯中水,水中茶,冷暖自知,悲喜自渡。 不过是浮沉万态事无常,得失悲喜梦黄粱。 第七章 两只老虎的故事 诺大的古典精装修卧室里,万赋良坐在紫檀木雕浮云龙纹椅上,正在聚精会神欣赏一块精美绝伦的圆雕观音翡翠琢品。 门铃响了,白浒压低了脚步声走到门前轻轻开了门。 “万哥—”余欢穿着红色呢大衣,里面搭配了一条黑色针织连衣裙,纤长微翘的睫毛,樱红色的口红,浓淡相宜的妆容恰到好处。 万赋良悠悠地抬起头,笑了笑,“你过来看看,这个翡翠怎么样?” 余欢凑过去拿起那块翡翠在灯光下晃了晃,“嗯,成色不错,价格也一定不菲。” “好东西当然要有它应有的价值。” “那是当然,能入得了您的眼,自然也不是什么俗物。”余欢小心翼翼地把翡翠又放回桌上。 “今天我有点不舒服,你陪我说说话就行,要不要吃点东西?” “吃过了,喝点茶就行。”余欢心里暗自欢喜。 万赋良笑了笑,把翡翠装进盒子里,点了一只雪茄。“余欢,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您?”余欢被问得有点懵,但很快反应过来,“一个特别有钱的男人呗!” “哈哈!”万赋良被余欢这个评价逗笑出了声。“你不怕我吗?” 余欢顿了顿,生怕自己会说错话,“怕啊,干我们这行的什么人没见过,但是越有钱的人我们是真怕。”余欢不是空口无凭,前几年同行的小水就是先例。 万赋良若有所思,抽了一口雪茄,吐出一圈白烟。“余欢,你回去,等会我让白浒送你。” “哦。”余欢有点不知所措,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幸怏怏着转身准备离开。 “等会,你把这块翡翠拿走。” “我不能要,谢谢!”余欢开始胆战心惊。 “送你的,以后夜总会不要去了,你那个兰姐那里我会让白浒去交代。”万赋良一副心平静气,不再说话。 余欢只能点点头,怯懦着从桌上拿起那个盒子放进包里。 走出万赋良的别墅,余欢突然感觉全身无力,那双犀利冷酷的眼睛里总让人捉摸不透不寒而栗。 “余小姐,这是你今天的酬劳。”余欢刚坐上车,白浒就拿出一叠钞票。“拿着,万哥是真喜欢你,你放心。” 余欢有些踌躇,她实在是不理解,那块翡翠已经值太多钱。“小白,你跟万哥多少年了?” “十一年了。”白浒淡淡地回答。 余欢不再说话,白浒每次接她都是该说的说,不该说的半个字都不会吐露。这个看起来年纪轻轻的小伙,却有着超出常人的冷静和魄力。看着车窗外快速倒退的斑驳建筑,余欢想起了老家的房子,那里曾经有她最欢乐的时光,可现在已经有了新的主人,而她却再也回不去了。 “余小姐,到了。” 余欢睁开惺忪的双眼,半个小时的车程,她竟然睡着了。 “谢谢你,白浒。”余欢准备下车,又迟疑了一下,从包里那叠厚厚的钞票里取出一半塞给他。 “余小姐,我不能要。我有我的原则。” “万哥是万哥,我是我,你不要就是瞧不起我。” 白浒还是一副面无表情,沉默好了一会便踩了油门呼啸离去。 刚走到楼下,余欢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路小羽。他单薄的身子在冷风中微颤着,一月不见,他消瘦了不少。 看见余欢,小羽清秀干净的脸立马扬起一丝暖笑,“你回来了,我等你好久了。” 余欢只觉得心里一阵无以言状的心疼,这段时间她以为她快要忘了他,可他真正出现在自己面前,从前的温暖和美好一股脑儿爬上了心头。“这段时间你去哪了?” “我生病了。”路小羽笑了笑,那笑容还是一如既往的治愈系。 “走,上去,外面有点冷。”余欢看着小羽有些发抖,忍不住一把拉住他的手,那手竟然刺骨的冰凉。 回到家,余欢立马倒了一大杯热水递到小羽手中,“赶紧暖暖。” 路小羽却只是看着余欢傻兮兮地笑。 “你看你这手—”突然,握着小羽的手,余欢惊愕住了,那瘦削的左手手腕上是一条触目惊心的伤疤。 “你这是怎么了?”余欢心疼得眼泪掉下来。 “没事,急诊科有个喝醉酒的不小心划的。”小羽立马拉长了衣袖盖住那道疤。 余欢清楚的知道那不过是一个借口。 “余欢,我好想你。”简单几个字,小羽却好像说出了一个月以来所有的话。 “你饿不饿,我去给你下点面条。” “好,不要香菜不要蒜。” 余欢看着小羽那清澈的大眼,顿时心生怜爱,“好,你先喝点热水。” 不一会儿,余欢把热气腾腾的面条端到小羽面前,上面盖了两个流心荷包蛋。“快吃。” 路小羽拿起筷子夹起面条大口往嘴里塞。 “你慢点,烫。”余欢看着小羽那狼吞虎咽的样子,又心疼又好笑。 余欢不知道的是,那是路小羽一个月以来吃过的唯一一顿热饭。 “你这一个月为什么不来找我?我以为你跟其他人一样,走了就真的走了。” “我太忙了,急诊科总有接不完的病人。”路小羽轻描淡写,谁又知道他这一个月是怎么过来的。 “小羽,是我配不上你。” “以后不许你这么说,我爱你,这就够了。” 余欢把头轻轻靠在小羽肩上,她对小羽的感情有些迟疑,经验的本能让她不由自主想要远离路小羽,可心里却是隐隐作痛。她温柔地抬起小羽的手,手指划过那道已经愈合的疤,“不痛吗?” 路小羽眼睛低垂,脸上没有表情,过了好一会才吐出几个字,“心底的痛才真正让人痛不欲生。” 爱是这个世界最美好的事,也是最痛苦的事。 “这天底下那么多女人,你非要找个小姐?读了这么多年的书你真是白读了!”路小羽的父亲气狠狠地抬起手,又颤抖着放下了。 “小姐怎么了?小姐不是人了吗?我就是喜欢她,我就是爱她,我就是要和她在一起!” “小羽,人家见识过多少男人,不干不净也就算了,以后能踏踏实实过日子吗?”小羽母亲劝道。 “那也是我自己的事,我愿意,我就是想娶她!” “好,好,那你以后滚出去,不要再回来了,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小羽父亲气的浑身发抖,突然心口一阵绞痛,一头栽倒在地上。 小羽母亲吓得蹲地上哭喊,“新为,新为!” 小羽也慌了神,赶紧给父亲掐人中,没反应,做心肺复苏,还是没有反应。 一路上,小羽母亲只知道哭,而小羽开着车踩了油门像一头疯狂的野兽在灵州的马路上飞奔疾驰。 重症监护室外,路小羽坐在椅子上垂着头一声不吭,一旁的母亲已经哭累了也不说话。 父亲终于苏醒了过来,在医院住了十天出了院。这十天,亲朋好友的愤骂,指责,劝导,像无数冰冷的水将路小羽淹没,那些他都可以承受。可是当黑夜来临的时候,那深深的孤独他却怎么也挣脱不开。 他正常上下班,起很早给父母做早餐,下了班买菜回家,然后不停地做家务,做一切力所能及的事。急诊科里,他像一只上了发条的钟,不会停也不想让自己停下来。他每天吃饭吃两口便不再动筷子,也不愿意多说话,晚上会把自己关在房子里,灯开到天亮,烟也抽到天亮。他其实偷偷去找过余欢,在楼下等了整整一晚也没等到她,而母亲的眼泪让他一次又一次退缩。 母亲发现他房间垃圾桶里成堆带血的纸,哭着不忍去看他的手,那个曾经开朗爱笑的儿子变成一个憔悴枯槁沉默的人,父母终于妥协了。 谁又能真正理解路小羽,爱一个人没有错,爱一个人也可以忽略一切。他拿刀划过手腕的时候,其实真的不痛,他知道自己不会死,看着鲜血从皮肤里涌出,他只觉得那心底撕心裂肺的疼痛让他不能呼吸,身体的痛比起心里的痛又算什么。他从来没有那么爱过一个人,他只想冲破一切世俗好好去拥抱一个他爱的人,仅此而已。 路小羽轻抚着余欢细软有余香的头发,“余欢,我想听你唱歌。” 余欢转过头调皮地眨着眼睛,“你想听什么,两只老虎吗?” 路小羽笑了,笑容干净而温暖,“没听你唱过,估计也不错。” “人人都知道那是一首儿歌,谁又知道那有一个凄美的故事。”余欢开始忧伤起来,“两只老虎是虎兄妹,哥哥有一双千里眼,妹妹有一对顺风耳,哥哥会对妹妹讲它看到这世间千奇百怪的事物,妹妹会对哥哥吟唱这世间万千美好如天使般的声音。他们一起长大,也彼此深爱对方。可是所有人都反对他们在一起,明明知道不可能,可是为了冲破那些艰难险阻和束缚,他们逃离了故乡,哥哥弄瞎了自己的双眼,妹妹割掉了自己的耳朵,他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也成为了彼此的眼睛和耳朵。” 两只老虎,两只老虎 跑得快,跑得快 一只没有眼睛 一只没有耳朵 真奇怪,真奇怪 第八章 审查万鑫集团 方尘坐在电脑桌前,正在准备万鑫集团的审计方案。文岚跑过来神经兮兮地问,“方尘,上次你去万鑫集团碰壁了?” 方尘点了点头,“老陈就是老陈,姜还是老的辣。” “那可不,想当年泰昌地产伪造银行资信文件,虚构交易数额,虚报销售收入,其实早已资不抵债,内部管理混乱,那泰昌地产的公子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听说为了追那个女明星安琪儿一出手就是一辆劳斯莱斯。那时候就是老陈负责审计的,不到三个月,就把泰昌地产查了个底朝天,老陈能坐上现在这个位置就归功于这个案子。”文岚一边咬着苹果,一边说得津津有味。 “我可不指望有那样的丰功伟绩。”方尘揉了揉眼睛,这几天没怎么睡好,老打不起精神。 “就你一天六根清净,充耳不闻天下事,去庙里当尼姑剃发修行最恰当不过。”文岚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剃发修行怎么不好了,不问红尘世间事,自在江湖逍遥游,那才是人生最高境界。” “说得跟你看破红尘了一样,当个俗人多好,该吃吃该喝喝,你这林黛玉的脾性,一朵花谢了都能暗自神伤半天,人生得少多少乐趣!” 对方尘的半笑半讽很多时候成了文岚的习惯,方尘却不生气,反倒觉着文岚那一嘴的世俗气可以让自己清醒清醒,怨自由人的性格确实让她吃了点苦头,俗气至少让自己更加合群不显得那么另类。 老陈替方尘成立了一个审计小组,配了两个人,靳一川是个东北小伙,一米九的身高到哪都是众人焦点,是老陈从行政事业科临时借调过来的。全国富是本地人,名牌大学毕业,刚考入审计局参加工作半年,人瘦瘦小小也很老实本分,因为文岚那大嘴巴老叫他全球富,所以大多数不认识他的人都以为全球富是他的本名,每次叫他,他倒也不生气,乐呵呵的一笑而过。 “方尘,老陈给你配人真是一绝,瞧这身高,够悬殊,这样貌就不说了,全球富是闷声雷,你看那傻大个,谁不知道东北人口若悬河,天生的段子手,以后你要想六根清净,估计比登天还难!” “那要不你帮我脱离苦海,作为回报,以后你的早餐我全给你包了咋样?” “切!拉倒你。你这苦差事谁都知道是个烫手山芋,不跟你瞎扯了,老陈来了,我去作报表去。”文岚挤了挤眼,屁股从桌子上挪下来扭着小腰故作镇定朝走来的老陈笑了笑。 老陈点头回应了下,径直走到方尘面前,“方尘,下午你们去趟万鑫集团,把资料拿回来,其他业务你跟文岚交接下,靳一川和全国富他俩的工作你来安排。” “哦,好的。”方尘应声答应。 十一月的灵州,已经有了寒意。刚上车,靳一川放了一首《家在东北》,扯着嗓子唱“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呐啊”,眉飞色舞,陶醉其中。 “喂,你当这公车你家的吗?”方尘忍不住拍了一把靳一川的头。 “你说什么?”靳一川晃着那大脑袋瓜子像一只弹簧娃娃。 “很吵啊!”方尘忍不住喊了一嗓子。 副驾驶坐着的全国富一声不吭直接关了音响。 靳一川握着方向盘一脸无辜,“喂,很无聊啊,听音乐陶冶一下情操不行吗?” “你那叫熏陶吗?吉普都能让你开出乡镇拖拉机的既视感。” “高兴就行了呗,瞧你俩那一脸苦样,跟咱们东北那大窝瓜似的。”说完,靳一川嘿嘿直笑。 方尘又好气又好笑,转眼一想还是算了,再争两句这靳一川指不定说得更欢,“好好开你的车哪那么多废话。” “你俩可真没劲,好,好好开车!”靳一川一踩油门,方尘坐在后排没系安全带,那股子惯性把她的头直接冲撞到前椅上。“靳一川!你信不信我让老陈把你送回你们行政科去?” “别,姐,我错了还不行吗。”靳一川连忙求饶,他这性子向来毛燥,在行政科八面玲珑惯了的同事中相当另类,也闹了不少笑话,他自己却不以为然。靳一川是真不想回去,倒不是行政科不好,而是刚和女朋友分手,女朋友是一个科室的,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很是别扭。碰巧老陈来行政科借人,他便自告奋勇来了财政金融科。 万鑫集团的会客室里,靳一川打量着那豪华富美的装饰,连连感慨,“不愧是灵州数一数二的企业!” 全国富正襟危坐,黑色边框眼镜下,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非常抱歉,让你们久等了!”循着那磁性的声音望去,萧远穿了一套深灰色西装,配上一条宝蓝色烫金真丝领带,头发中高旁低清爽利落,那张脸依旧俊朗分明。 “萧总,贵公司的财务主管应该回来了?”方尘起身问道。 “今天要给公司员工发工资,他比较忙,放心,他审批完报表马上过来。”萧远看着方尘,笑了笑。 “好,那我们在这等着,希望别让我们等太久。”方尘有些没好气,只好坐在凳子上端着杯子喝茶。 “你的车你取了没有,上次我去取车见你的车还在汽修店里放着。”萧远见气氛有些尴尬,找了个话题。 方尘这才想起保险公司打电话通知去取车,这几天天天魂不守舍把这事给忘了,“哦,这几天忙,没时间去。” “也是,审计局的人都是大忙人,我们万鑫集团也让你们多费心了。” “本职工作,理所当然。只希望贵公司能做到清清白白,别成为灵州市第二个泰昌。你们省事,我们省心。” 萧远自知有些自讨没趣,他面前那个年纪轻轻的羸弱女子,看起来质若幽兰,气定神闲,说起话来倒是雷厉风行,不近人情。 一旁的全国富有点坐不住了,“您能简单介绍下贵公司现在的经营状况吗?” 萧远刚举起茶杯准备喝口水,又放了下来,“哦,我们公司你们也知道,大企业,十三家子公司,现有员工两千多人,至于具体的情况等会我们财务主管会将公司的详细资料递交给你们,在这我就不赘述了。”说完,萧远端起茶杯抿了口茶。 “你这年纪轻轻的就能当上副总,看来万鑫集团人才济济啊。”靳一川忍不住插了一嘴。 萧远顿了顿,淡然一笑,“我这不算什么,要是方小姐这样的人才来我们公司,那真的是柴门有庆,蓬荜生辉。” 方尘一听这话就觉得浑身不自在,到底是职场上摸爬滚打的人,客套话都在迎合讨喜,一股子市侩气。 “马上到饭点了,几位要不一起吃个饭?别误会,也就是去我们公司食堂吃个堂食,你们也可以参观一下我们公司环境,等会我让财务主管把资料准备下,吃完饭你们再忙。”上次的邀请让萧远不敢再贸然。 方尘想了想同意了,吃饭是次要,从企业员工那打听打听也能侧面了解下万鑫集团是家什么样的企业。 萧远领着一行人去了食堂,食堂设在总部办公楼三楼,一进去,方尘便被万鑫集团干净整洁、优美又有点小温馨的环境所吸引。正值饭点,上百人整齐有序地排队,食堂窗口精致可口的饭菜,小吃饮品水果一应俱全。 吃过饭,方尘三人从财务主管那里取回来三大摞厚厚的材料,抱回材料那一刻,方尘长长舒了一口气。 临走前,萧远送三人到门口,却出奇地没有再客套寒暄。车开出好远,方尘依稀能看到萧远站在原地望向车离开的方向,那渐渐模糊的身影,突然在方尘心里氤氲上一层愁郁,久久不曾散去。 “方尘,原来你和那个什么萧总认识啊?”靳一川刚上车就问道。 “见过两次,萍水相逢而已。”方尘有点漫不经心。 “我总觉着那萧总对你可有点儿意思。” “对我?靳一川你学学人家全国富行不行?一天老没个正形,怪不得你女朋友跟你分手。” “别哪壶不开提哪壶行不行?你问问全国富,男人看女人什么眼神你们女人不懂,我们男人可是一清二楚。” “别扯上我,我对这种事可没研究。靳一川,你一大老爷们一天能不能别跟个女人一样八婆,那三摞资料要不我和方尘都匀给你做?就知道咸吃萝卜淡操心。”全国富几句话说得靳一川立马蔫了。 “得得得,你俩才是穿一条裤子的。”靳一川有些没好气,只好转口问道,“对了,你在食堂问的人家员工都说了个啥?” “那员工从头到尾没有说万鑫集团半个字的不好,说实在的,万鑫集团对员工的福利待遇,我们那待遇简直就是九牛一毛。”全国富回答。“不过那个萧总,总觉得很不简单,这万鑫集团也不是家族企业啊,很多人拼一辈子都坐不上那个位置,他年纪轻轻能当上这么大企业的副总,也绝对不仅仅是个人能力能够办到的。” “那你说有后台呗。”靳一川一副不以为然。 “企业越大,里面的利益关系也越错综复杂,位置越高不见得是件好事。” 听着靳一川和全国富的讨论,方尘陷入了沉思。她转过头按下了车窗,顿时凉风呼啸着穿面而过,那双深邃迷离的眼,那张俊朗忧郁的脸,好像一齐在脑海里清晰印现了出来。 第九章 七年之殇 方尘下班回来,张云阳正在客厅拿着一只白瓷花瓶准备插花。 “你看,我刚买的白玫瑰,好看吗?”张云阳边摆弄着手里的玫瑰边问。 “嗯,好看。”方尘扫了一眼,那洁白团簇的花瓣,在翠绿色枝叶的衬托下更加纯美娇艳。 “你这么大个房子总感觉少点什么,明天我再去买点百合和月季,看着这花,心情都好多了。” 方尘向来习惯了简单,再好看的花不也有凋零的时候,“可惜花无百日红,人…”她还想说,又犹豫住了。 张云阳插花的手停住了,他想说些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口。那天从母校回来,方尘对他的态度好了很多,至少不再以一副冷冰冰的姿态相对,所以他想尽自己所能去弥补,如果伤害可以弥补。“饭我做好了,你洗下手,我来添饭。” 肉丸子蘑菇汤,地三鲜,红烧排骨,都是张云阳的拿手好菜,“你多吃点,”张云阳夹了一块排骨给方尘。 “嗯,”方尘咬了一口,眼眶红了。要是以前,这不就是她一直奢望的幸福吗?可是现在,她脑子里却在想云阳是不是也给那个女人做过饭,也夹过菜,也这么关切与温柔,一想到这,方尘放下筷子,起身钻进了洗手间。 张云阳听着洗手间水龙头里水哗哗流出来的声音,他能隐隐听到方尘哭泣的声音。 手机微信传来一条消息,我想见你,是赵雪。 张云阳没有回复,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其实他认识赵雪四年了,刚到北京,为了省钱,他租住在通州土桥一间廉价民房,没有地铁,公司在三里屯,每天要起很早去挤公交。为了省钱买一台笔记本电脑,他连续吃了两个月的馒头,为了赶项目他可以连续两天两夜不睡觉,他不是公司最有能力的一个,却永远都是最拼最努力的。那时候的赵雪给了他很多关心和呵护,刚开始他会拒绝,然后变成习惯,后来变成接受,他知道那样不对,可是每次,赵雪给予的呵护和温暖都恰到好处地让他无法拒绝。 “云阳,对不起,我还是做不到。”方尘站在洗手间门口,眼眶红红的,喉咙有些哽咽。 “不,都是我的错。我不应该求你原谅。” “我逼我自己不要去想,可是我真的做不到,它就像我脑袋里的玻璃渣,你能理解吗?” 张云阳坐在餐桌上不说话,他眼睛盯着方尘,这个他承诺会照顾一生的女人,那个他初见时青涩单纯的女孩,那个在石桥上对他微笑的女孩,如今却是一副神情憔悴、身形瘦削的模样。他鼻子里一阵发酸,眼睛里的液体涌了出来,他转过头去不愿意让方尘看到他那狼狈不堪的模样。 两个人沉默了好一会,手机铃声响了,张云阳拿起手机看了一眼直接挂了,过了几秒,又响了起来。 方尘三两步冲过去一把夺了过来。 “云阳,我在你们楼下。”电话那头是赵雪,还没等她说完,方尘已经挂掉了电话。 方尘穿着拖鞋就要往门外冲。 “你干嘛去?”张云阳一把拉住了方尘的胳膊。 “我去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能让你这样对我!”方尘歇斯底里,眼泪止不住的流。 张云阳有些手足无措,拽着方尘的手迟迟不肯松开。 “你怕什么?不是总要面对的吗?”方尘冷冷地看着面前的云阳,有些陌生。 是啊,总要面对,总要有个结果,只是一切来得太快,快到他脑子里一片空白。 两个人站在门口僵持了好一会,方尘开始冷静了下来,“你让我单独见她一面,可以吗?我保证不会做出格的事情。” 方尘的语气冷静又带着哀求,她看张云阳的那双眼睛里,已经没有了往日的温柔与怜爱,那眼里的一丝丝怨恨不由得让张云阳自责和恐慌起来。 张云阳终于松开了手。 方尘没有立即下楼,她去洗手间洗了脸,把松散的头发高高扎起来,又换了衣服和鞋子。 关门的那一刻,餐厅惨白的灯光照向张云阳那张脸,面如死灰。 方尘下了楼,看到了那个女人,一身简单的休闲装,运动鞋,身材中等匀称,一张算不上好看却让人干净舒服的脸。 “你好,你是张云阳的…”方尘以为她见到那个女人会失去理智,下楼的时候她还不停地劝告自己,可是,当赵雪真正出现在自己面前时,她却出奇地冷静。 看到方尘,赵雪愣了一下,表情有点尴尬,但是她很快淡定下来,“你好,我叫赵雪。” “能好好聊聊吗?”方尘问道。 “当然,我也很想和你谈谈。”赵雪看了一眼方尘,又把视线挪开了,“他一个星期都不接我电话,也不回我消息,我快要疯了,我才忍不住开了十五个小时车过来找他,我知道我们对不起你,可是我来这里只是想问他要一个结果。” 方尘没有说话,风轻轻吹动树上的树叶,悉悉索索作响,夜有点凉。 “我一直都知道有你的存在,真的非常对不起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我知道我也没有资格跟你道歉。” “我不是来听你道歉的。” 赵雪把冰凉的手塞进衣兜里,想了想,“你知道这几年他在北京怎么过的吗?” 方尘还是沉默。 “他没有吃早餐的习惯,因为工作太忙,也会经常忘了吃饭,所以现在一直有胃病,吃冷的刺激的都会胃疼。他很努力很拼命,不到两年就成为我们公司的技术骨干,谁又知道他是加了多少班熬了多少夜换来的?因为长时间饮食不规律,熬夜工作,他的睡眠很不好,又不敢吃太多安眠药,有时甚至连轻轻翻被子都能把他吵醒。有一次他感冒了,烧到四十度都不愿意请假,在电脑桌前差点晕倒过去。北京的冬天特别冷,他的手和脚一到冬天就会起冻疮,为了省钱他都不愿意换一间有暖气的房子。他说他要好好工作努力挣钱,他想把你接到北京去,他想让你过上最好的生活。” 方尘突然好难过,心里好像无数虫子啃噬般地疼。 “我真的很心疼他,一个大男孩一个人在北京漂泊,他的生活好像除了工作还是工作。刚开始那一年,我好几次看到他在楼道里偷偷地哭,你能理解我看到一个大男人闷声哭泣那种感觉吗?” 方尘无言以对,她所了解的张云阳和赵雪口里的张云阳完全是两个人。 “刚开始他对我很排斥,好几次把我给他买的早餐直接扔进了垃圾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想对他好,就是不想看他难过的样子。后来,我给他买的早餐他会吃掉,给他买的胃药也会按时吃,睡觉前也会乖乖喝一杯热牛奶,感冒了也不再自己一个人扛了。有一天他对我说被人照顾的感觉也挺好,你都不知道当时我有多开心。” 方尘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一个黑暗的深坑,不能呼喊也没有光。 “我知道他最爱的人是你,可是你知道我有多爱他吗?” 方尘抬起头,看着面前的赵雪,那双黯淡的眼睛里却有一点微亮的星光,那一刻,她突然觉得自己有一种负罪感。 “我真的很爱他,所以现在我想让他给我一个交代,无论他做什么选择,我都会尊重他的决定。”赵雪很平静,那张暗黄无光的脸在路灯下隐藏着一丝悲凉。 “我懂了。你走,我会让他给你一个交代。” 赵雪定了定,还想再说些什么又止住了。 临走前,方尘对赵雪说了句再见,赵雪愣了一下,又礼貌性地点了点头。 看着赵雪的车远去,方尘心里五味杂陈。这座生活了二十几年的城市,一如当年灵州火车站送走张云阳的夜晚,她感觉到很久没有过的孤独,像黑夜里摸不着的光,将她所有的爱和恨一点点吞噬在无边的黑暗中。 第十章 鱼与云的爱情 “云阳,你说什么是爱情?”方尘窝在温软的沙发里,看着电视柜上那瓶白玫瑰发呆。 张云阳转头看向方尘,此刻的她平静如水,如玉湖般清透安宁又带着一丝丝捉摸不透的孤冷。爱情?他曾经也想过这个问题,他觉得他爱方尘,他想让她过上幸福的生活,所以他一直特别努力。 可是现在他却说不出口。 “她才是真的爱你,你知道吗?”方尘那语气淡然到让张云阳感到害怕。 “我知道,她对我很好,好到我连对她的拒绝都是一种伤害。”张云阳叹了一口气,“方尘,你知道吗?我刚到北京,特别特别希望你能在我身边,可是我也不想让你跟着我以后受苦。有时候我整夜整夜睡不着觉,想你,想我们的未来,一天,两天,一个月,一年,两年,生活的各种压力压得我快要喘不过气来。我拼命工作,不让自己闲下来,我抽很多烟,去麻痹自己,实在撑不住了我就把自己灌醉,我好累啊,真的。后来她在我最艰难的时候出现了,从来没有一个人对我那么好过,当一个人对你的好慢慢变成你的习惯的时候,那种习惯已经成了瘾,你陷在里面无法自拔,你会害怕失去,她没有错,错的是我,是我对不起你。” “可是我们都不愿意为了对方妥协自己不是吗?”方尘目光转向张云阳,刚才在楼下她独自一人呆了很久,也想了很久。 张云阳无言以对。 “我们分手,她很好,很适合你。”方尘看着云阳,心里揪心的疼,她愿意劝自己放手。如果要问爱情是什么,她觉得爱情应该是奋不顾身,愿意为对方付出一切。 如若从前,分手这两个字不会那么容易说出口,而如今,说出来反而理所当然。 七年了,人说七年之痒,痒的不是感情,而是时间和空间的错落里,我们渐渐失去了对对方付出的能力和决心。 七年,输的不是时间,不是距离,是现实。 鱼爱上云,鱼说我愿意给你一片海洋,鱼找啊找,游过山川,游过大河,有一天鱼累了,它游到了一条小溪,它被小溪的清澈干净所吸引,它觉得很温暖很自由。鱼对云说,我一定会找到大海,到时候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了。鱼不知道的是,云一直在天上看着鱼,云多希望鱼可以停下来,它就可以变成雨了。可是当云看到鱼在小溪里自由自在游来游去,它觉得小溪才是鱼真正的归宿。鱼和云没能在一起,不是它们不爱,只是鱼没有选择停留,而云也没有为鱼汇入山川河流。 张云阳走了,他收拾自己的行李,方尘在旁边安静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他知道方尘不会挽留,而他也知道留下更多的是伤害。 成年人的分别,没有眼泪没有撕心裂肺。 两个人也很默契地没有告别,只是在门关上的那一刻,张云阳回头看了一眼方尘,方尘也看着他,眼神交汇的那一刻,解释了所有。 电视柜上还摆着那瓶白玫瑰,冰箱里放着张云阳给方尘做的她爱吃的蔬菜肉丸,卫生间里留着张云阳爱用的玫瑰香氛沐浴露,那墙上还挂着张云阳和方尘一起去书画市场淘来的一副抽象画,灰色主基调,蓝色渲染其中,金色作点缀,张云阳说那上面画的是宇宙和生命,方尘说那上面画的是爱与自由。 隔壁家的徐哥和媳妇又开始吵架了,争吵声此起彼伏,不一会儿传来玻璃碰撞地面破碎的声音,方尘想出去透透气,这封闭的房子,压抑得人喘不过气来。 晚上十点,很多店铺已经打烊,路上的行人三三两两。深夜的芙水公园,褪去了白天的喧嚣,终于安静下来。方尘一个人的时候喜欢来这逛逛,看看这里的花花草草,穿梭在幽静的卵石路,任凭茂盛的大树延展着繁密的枝干与绿叶拂过她清丽的面庞。 之前她喜欢来这是因为这里有一只流浪猫,她叫它小孤,灰白相间的毛发,一双孤傲冷寂的眼,第一次看到小孤,方尘觉得自己像极了它。下了班,方尘经常会带一些猫粮过来,刚开始小孤很警惕,只有等方尘完全走开不会威胁到它,它才会从树丛中走出来慢慢靠近食物。方尘也想过把它抱养回去,可是因为工作的缘故,经常需要出差,她便打消了这个念头。而且,也许这片城市的小净土会给小孤想要的自由。 在坚持了半年的投喂后,有一天方尘在放完食物后突然发现小孤就在自己身后,正警惕又有些冷傲地看着她。她想走开,小孤却好像没有躲开的意思。从那过后,方尘和小孤的关系更近了一步。方尘会和它说话,小孤也只是远远地窝在树丛中掉落的树叶里,听她说着它听不懂的语言,看一夜璀璨的星光。 “小孤,今天我好想妈妈,为什么妈妈不来找我,小孤,你的妈妈又在哪里呢?” “小孤,云阳今天说结婚,我不想结婚,真的,我不知道结婚的目的是什么,你说爱情到底是什么?” “小孤,我今天好累啊,那些报表实在是太多了,你说人为什么要那么累,我多想像你一样,累了就睡觉,醒了就看看这世界的一草一木,没有喜怒哀乐,没有悲欢离合。” “小孤,你要是一只龙猫该多好?你可以变大,让我躺在你松软的肚子上?我们可以一起种树,你可以施展魔法,我们一起坐上会飞的陀螺站在最高的树顶上看最美的风景该多好。你可以呼唤猫巴士,我想穿梭遍世间的每一个角落,你能带我去找妈妈吗?唉,为什么,为什么你就是一只不会说话的猫。” 可是现在,连那只不会说话的小孤也不见了,方尘已经两个多月没有再见到它,她找遍了公园的每一个角落也找不到任何踪迹,她后悔自己没有把它抱回去。现在,她连倾诉都变成一种奢侈。 夜很冷,冷到方尘有些瑟瑟发抖。 方尘不想再去想张云阳的任何,可是越不愿意想,那些斑驳的记忆反而愈加清晰起来。 在学校的时候有其他系的男孩想追方尘,被张云阳知道了。第二天,学校网站的公告栏上写着,方尘的男朋友是软件工程系三班的张云阳,以后谁要是想追她,这公告栏一定会出现你所有的社交信息。可想而知,全校轰动,而张云阳也被学校记了一次大过。 方尘喜欢听许巍的歌,学校元旦晚会上,没有学过吉他的张云阳,硬是在元旦前一个月苦练吉他。当张云阳背着吉他在晚会上唱着那首蓝莲花,方尘顿时泪流满面。 方尘二十二岁生日的时候,张云阳用做了一个月兼职的钱给她买了一块卡西欧手表,张云阳说,希望你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能想起我的存在。 方尘爱吃市中心的一家豆腐脑,张云阳每个星期天早上都会骑四十分钟自行车买回来送到方尘宿舍楼下。 在北京的时候,张云阳给方尘打电话,说故宫真的好大,皇帝和妃子住的房间真的好小。天安门很大,升国旗很早,看到护旗手会后悔没有去当兵。颐和园很宏伟,昆明湖特别美,少了玉湖的清冷。长城好长,长到看不到尽头,也走不到终点。十月香山的红叶很红,你一定很喜欢看十一月的红叶,地上像铺了一层红毯。好想带你来看看,可惜你不在,可惜你没有来。 那个晚上,方尘没有回家,她不想回家。她在车里呆了一夜,放着许巍的蓝莲花,张云阳曾经说,方尘,你是我的蓝莲花。 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你对自由的向往 天马行空的生涯你的心了无牵挂 穿过幽暗的岁月也曾感到彷徨 当你低头的瞬间才发觉脚下的路 心中那自由的世界如此的清澈高远 盛开着永不凋零蓝莲花 第二天的早晨,方尘开了车去了当年他们经常去的那家牛肉汤。 牌子没有换,只是从前那个笑脸呵呵的阿姨已经变成一个年轻小伙子。方尘要了一碗牛肉汤,零星的牛肉切成薄片浮在汤上面。方尘只吃了一口便不愿意再吃,那已经不再是当年的味道。 七年光景,沧海桑田,物是人非。而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第十一章 初识秦襄襄 天富酒店门前,一辆黑色奥迪q7缓缓在门口停下。 萧远下了车,径直走进酒店大厅。每年年尾,万鑫集团都会举办一场答谢酒会,邀请的都是灵州市各界企业精英名流。 酒店宴会厅里人头攒动,一顶晶灿亮洁的水晶吊灯高高从穹顶垂坠下来,明黄色的led灯光投射在水晶珠上,熠映出的光朦胧出迷离的美。宴会的男子着了正装端着酒杯三三两两接耳交谈,女人们化着浓妆配上礼服挑了精致的西点端坐在桌前,等待酒会节目的正式开场。 “萧总,你可算来了,你这东道主是不是有点不地道,是不是该自罚一杯?”领华集团的秦总举着酒杯走到萧远面前,一脸谄笑。 “真对不住,有点私事耽误了。该罚,该罚。”萧远从旁边的自助酒桌上取了一杯红酒,手托着酒杯向秦总回了下礼,然后一饮而下。 “爽快!不愧是万鑫集团的一把手!”那秦总咧开嘴,露出一口灰黄的牙。 萧远很是厌烦了这种酒会上的溜须拍马,却也无奈。“秦总这几年也帮衬万鑫集团不少,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秦总笑了笑,那精瘦的脸因为笑容堆砌出一层层褶子,“应该的,万鑫集团是灵州市的龙头企业,和万鑫集团合作不也是为灵州市做贡献么。” 领华集团的秦金国在灵州市商界里很有名,四十来岁,别看人矮小黑黝,其貌不扬,一张嘴却能舌灿莲花。早年也是一个籍籍无名卖五金的小商贩,一次机缘巧合碰上一个广东的大老板,也不知是如何的攀谈和鼓吹,竟然让那大老板在他手上签了一个六十万的订单。那个年代人均收入不到一万,他靠那笔订单挖得人生第一桶金,后来靠他敏锐的察觉和商业天赋,在灵州市地产业很快占有一席之地。他与别人不同之处是,他只投资商铺,灵州市市中心灵修路一条街一百二十多家商铺都是当年他利用资本杠杆疯狂进军地产业攒下的丰功伟绩。 “萧总,听说你还是单身啊,怎么的,我们灵州市那么多美女都入不了你的眼?”秦金国逗笑道。 萧远倒是习惯了这种问询,三十岁的男人,在别人看来,正是一个男人的黄金时期,堂堂万鑫集团的副总,身边绝不缺乏集相貌才华一体的年轻女子,单身自然惹人非议。“秦总见笑了,男儿不展凌云志,怎敢配妻儿。不过是以事业为重。” “自古英雄爱美人,你这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不会…”秦金国眼露夷笑,止住了口。 萧远微皱了皱眉,立马反应过来笑道,“不愧是秦总,这取笑起人来的本事都是文人风范。” 秦金国哈哈一笑,朝不远处一个年轻女子使了使眼色,那女子心照不宣连忙起身走来。 “萧总,这是我小侄女襄襄,今年二十一岁,上次在我们领华集团二十周年庆典上见过你一面,天天吵着让我把你介绍给她,真是一见杨过误终身。我可把她当亲闺女一样!”秦金国边说边将那个女子往前推了推。 那女孩穿了一身青色修身过膝连衣裙,现出苗条匀称的身材,齐肩短发,清爽利落,一张脸干净娴静,淡眉杏眼,樱桃般的小嘴,一笑露出整齐洁白的牙。 “你好,我叫秦襄襄。”那女孩有些腼腆紧贴着秦金国。 萧远暗自苦恼,这秦金国的如意算盘他心里一清二楚,可他又无法拒绝,只好笑了笑回复,“你好,我叫萧远。” 萧远,萧远,萧远。那女孩看着他在心里默念了三遍。 萧远其实心里已经有了人,所以对这女孩他尽量让自己保持合适的分寸。这么多年他坚持单身,是有他不得已的苦衷。他不愿意有所牵绊,也不愿意爱他的人或他爱的人因为他的缘故受到一点点伤害。很多时候他也很想逃离这一切,可是他已经被困在一个囚笼里,他出不来也没有人可以解救他,他只能靠自己救赎。 在舒缓的音乐安静下来后,萧远站在舞台中间发表了一段精简的宴会致辞与感谢,台下的女人们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这万鑫集团的扛把子果然百闻不如一见,原以为是个有钱的公子爷,没想到风度翩翩,气度不凡,真是一表人才!” “你孩都那么大了还惦记个啥?哎,可惜了,听说是个gay。” “不是,听谁说的?有实锤吗?” “实锤倒没有,不过你们想想,三十岁的男人,长得好看又有钱,哪个女人不会扑过去?而他竟然一直单身,不奇怪吗?不是gay是什么?” “别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兴许人家受过啥创伤呢?” “可拉倒,我要是遇着这样的男人,我都恨不得真上天给他摘星星去,伤害?天天捧都来不及!” “花痴!跟没见过似的。” 一旁的秦襄襄听着女人们的议论,倒是不以为然,自两个多月前见过他一面后,她心里就认定了萧远是她这辈子想要托付的人。 酒会过后,萧远带着一身酒气一头钻进了车里。司机还没发动,车前已经停了一名女子,是秦襄襄。 萧远示意司机摇下车窗,“怎么了,秦小姐?” 秦襄襄走到车窗前,弓着身子低了头,“你还没把你联系方式给我呢?” 萧远睁着微醺的双眸,嘴角露了一丝笑意,她想要联系方式可以跟秦金国要,却直接跑来找他,看着那女孩清澈的大眼睛,萧远有些无奈,只得从西装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镀金名片,“给你,我可以走了吗?” “当然,明天见。”秦襄襄拿了名片像得了一件宝贝一样,立马喜笑颜开。 萧远觉得有点头疼,跟秦襄襄简单告了别,他头靠在椅枕上,闭了眼睛,脑子里浮现出一个瘦削的背影,那个背影在他梦里出现过很多次,好几次他想走过去拍拍那人的肩膀,每一次都是他越去接近,那背影反而离得越远。 萧远的家离市中心有点远,他特意选了一个僻静的地方,他睡眠不好,有时候还得靠药物辅助才能入眠。 房子的装饰灰色是主色系,黑色大理石茶几和电视柜,纯灰色沙发,白色窗帘,偌大的房间收拾得干净整洁,像极了开发商推出的精品样板间,看不出来人生活的痕迹。若不是深夜能看到这房子亮着灯,很容易让人误以为这又是哪位投资客买下的空房。 萧远倒了一杯白开水,打开舍曲林的药盒,取了一片药就着水喝了下去。每次头疼,他脑子里就像扎进去一块玻璃,无数脑细胞四处奔走游离,他无法排解那种头要裂开的疼,只能靠药物去缓解。 一只猫从地上一跃而起跳上沙发,它摩挲着脚步走到萧远的大腿上蹲了下来。 “喵—喵—”叫声缠绵低沉。 “小灰灰,饿了吗?”萧远抚摸着那只猫温软的毛发,轻声问道。 那只猫眯了眼,头贴着萧远温暖的手来回摩擦着,又低低唤了两声,“喵—喵—” “好,你等着,我去给你弄点吃的。”萧远轻轻把小灰灰抱起来放回沙发上,便起身进了厨房。 冰箱里除了啤酒饮料和猫粮再没有别的什么食物。萧远取了半块猪肝,切成小块,在沸水中过了一遍血水便装入盘中。 “小灰灰,吃饭啰。”萧远把盘子放在地上,那猫立刻从沙发上跳下来,跑到盘子前开始大快朵颐。 看到小灰灰那狼吞虎咽的样子,萧远欣慰地笑了。 他羡慕那只一天无忧无虑的猫,日出而息,日落而起,不需要在乎别人的眼光,也不为了任何人而活。十三年了,十三年的日日夜夜,没有一天他是为自己活过。别人眼里的企业副总,金钱地位名声,他都有,唯独缺了他最最渴望的自由。 音响里传来老鹰乐队的《加州旅馆》,那迷幻的旋律,萧远沉醉其中发了呆,第一次听这首歌他只觉得有些阴森鬼异,再后来,听了无数次,他觉得这首歌就像他无处安放的灵魂,迷失了自我却无法逃脱早已安排好的命运。 andshesaid,wearealljtprinershere,ofourowndevice(她说,我们其实不过是这里的囚徒,甘心被自己所驱使) andtheaster''schabers,theygatheredforthefeast(然后在主人房间里,他们聚集在盛宴前) theystabiiththeirsteelyknives(挥舞着钢制的刀uttheyjtcan''tkillthebeast(但却就是不能刺死野兽) stthgireber,iwasrunngforthedoor(我记得我做的最后一件事是跑向大门) ihadtofdthepassabacktothepceiwasbefore(我必须寻找来时的路回到从前的地方) ''rex,''saidthenight-an,“weareprogradtoreceive(“放松点,“值夜的说到,“我们安排好了接收”) youcancheckoutanytiyoulike,butyoucanneverleave(你可以在喜欢的时候结帐,但你却永远无法离开!) 第十二章 河边邂逅 “方尘,最近看你脸色不太好,怎么回事?”文岚瞪着眼往方尘脸上凑过去。 方尘盯着电脑屏幕,表情有点凝重,“没什么,就是失恋了。” “失恋?方尘我还没正儿八经见过你男朋友怎么就凉凉了?”文岚突然之间来了兴趣。 这几天本来心情就不好,方尘知道文岚一天到晚爱八卦别人的私事,她那张大嘴一开话匣子,三峡大坝都止不住那滔滔之言。“你还是操心操心自己的终身大事。” “我有什么好担心的?就凭我这闭月羞花的美貌,凹凸有致的身材,卓尔不群的学识,我这万人迷只要一招手,追我的人能从柳梳街排到西汇路。”文岚一嘴的自信满满。 “就你,一天跟卖菜大妈一样老吆喝,还万人迷,你应该叫闻不香,闻来不香,品之无雅,乃中国大妈之典范!”一旁的靳一川打趣道。 文岚翻了翻白眼,“靳一川,你说别人时能不能先去找个镜子照一照自己?就你那熊德行,一看就是打光棍的料!” “打光棍怎么了,不偷不抢不嫖,我打光棍那也是为社会作贡献,不争抢稀缺资源,行不行?” 文岚一听这话,立马笑岔了气,方尘那原本一本正经的脸也松懈下来,泯着嘴笑了笑。 “哟,很有志向嘛,好好努力,应该好好发扬你这种大无畏光棍文化,哈哈!”文岚笑得直不起腰来。 靳一川很是不屑,“那还不是被你们女人房子车子彩礼给逼的?” “房子你不住?车子你不开?彩礼怎么了,彩礼要的是男方家庭的一种态度,没钱不给可以理解,有钱给了那是尊重,有钱不给那就是流氓!” “怎么的,要来场辩论么?”一旁的方尘忍不住说道。 “谁愿意跟她扯那么多,道不同不相为谋,志不同不相为友,还是我们方姐姐好,从不跟人抬杠。”靳一川一脸笑嘻嘻对着方尘。 文岚撇了撇嘴,“切,跟你做朋友,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靳一川还想嘟囔几句,被方尘打断了。“万鑫集团旗下的安顺源商贸和德康速运你查的怎么样了?” “看起来很正常,不过你知道吗,那个安顺源商贸成立不过三年,净利润竟然和灵州市商贸老大物华天宝不相上下。” 方尘听了若有所思,“这个安顺源主要经营什么?” “主营橄榄油,香烟,红酒。没什么特别的。” “你把安顺源所有的材料拿过来,一张也不要落下。”以方尘的直觉,一家商贸公司三年的时间就能与一家二十多年的企业平分秋色,就算背后有万鑫集团这个大靠山,也不至于发展得如此迅猛。 文岚在一旁插不上嘴只好幸怏怏地端着水杯扭了小腰跑去接水,靳一川倒是一副占了上风得意的样子,朝文岚吐了吐舌头。 晚上,方尘约了余欢和风儿一起在海底捞吃饭,三个人各自怀揣着心事,早没了往日的嬉戏玩闹。 “方尘,你跟张云阳真分了?” 方尘点了点头,张云阳这三个字一提便如针扎般疼,他应该和赵雪在一起了,他们有自己的生活了。 “你可算是为自己争了口气。”余欢一直替方尘打抱不平,以她对方尘的了解,能做出这样的决定已经对她相当刮目相看。 “是你的总是你的,不是你的求也求不来。”风儿在一旁淡淡地说,感情这种事,不是一厢情愿,这浮躁糜烂的社会,两情相悦又怎样,谁又知道两情背后是三情还是四情,能为了对方拒绝所有暧昧那才比较珍贵。 余欢顿了顿,“我们这个年纪谈爱情真的很尴尬,要么你给我足够的钱,要么你就给我全部的爱,女人最美好的时光就那么几年,谁又有几个七年?” 方尘默不作声,如果说翟少飞带走了余欢的爱情,那么张云阳也带走了方尘的爱情。她不想再去想有关张云阳的任何事,她留下的有关张云阳唯一的东西,也只有那幅墙上挂着的抽象画,关于爱与自由。 风儿看穿了方尘的心思,夹了一把生菜放到热气腾腾的锅中,那嫩绿的菜叶在沸水中立马蔫了下去。她转过头向余欢挑开话题,“你那个小医生怎么样了?” 余欢叹了一口气,“还能怎么样,就那样呗,他对我是真动了情,我对他也认了真。” 方尘看了一眼余欢,那张脸永远精致美丽,挑不出半分瑕疵,如今却多了些茫然与失落。“不是听说有个万哥对你也不错吗?” “万赋良?”余欢脱口而出,“对我是不错,不过也只是金钱交易而已,各取所需么。” 风儿无奈地耸了耸肩,若不是当年在学校看着余欢一步步走到现在,余欢在感情中的玩世不恭,换了别人,她早已视如敝履。她好不容易从那个冰冷的家出来,本想着能释放下压抑的情绪,结果她对面那两个女人,为了所谓的爱情,一个个都暗自神伤不已。“今天这是怎么了,能不能说点高兴的事,没了爱情女人还不能活了吗?” “对,什么爱情,都扯淡,一天该吃吃该喝喝,做个没心没肺的人,珍爱生命,远离爱情!”余欢突然振作起来,她脑子里老是浮现出路小羽,那个爱笑的大男孩,那个眼里全是她的男孩。她知道没有结果,所以她一直逼自己适可而止。“喂,你们知道吗,上个星期那个万哥送了一块翡翠给我,知道多少钱吗?” 方尘和风儿面面相觑,摇了摇头。 “三百多万!”余欢咽了口茶,“我专门跑到玉器市场掏了五百块钱鉴定的。当时人家报出来价我都吓一跳。” 风儿伸到锅边的筷子突然僵住了,一脸的惊愕。 方尘倒是很快冷静下来,“那么贵重你也敢要,那个万哥到底什么来头?” “听说是万鑫集团的幕后老板。”余欢夹了一口菜往嘴里塞,“我一看他都觉得慎得慌,他叫我拿,谁敢在他面前说个不字?说实在的,以前的有钱人也就送我什么爱马仕啊卡地亚啥的,送我这么贵重的东西这还是头一遭。” “以后你还是离他远点比较好。”风儿插了一嘴。 方尘隐隐觉得有点不简单,她倒希望那个万赋良仅仅是个有钱人而已。 余欢见方尘和风儿表情凝重,笑了笑,“你们放心,我知道分寸,在这行摸爬滚打好几年,我们总得给自己留几条后路。” 其实余欢比谁心里都明白,从她一开始踏入这个行业,她已经没有了退路。这个社会,善良会被利用,正义会被打击,诚实是个笑话,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从来都是亘古不变的定律。 海底捞的火锅味道不错,餐桌的菜却剩了很多,三个人都没啥胃口,也没有再寒暄安慰,只是简单道了别。 方尘在楼下踌躇着不想回家,那个空荡荡的房子,除了一股子清冷和孤独,就只剩她一个人听着自己的呼吸声,在光怪陆离的黑夜,熬着那些斑驳的过往。 她没有回家,一个人在街上游荡,像只孤魂野鬼。 她坐在素苑河边的凉椅上,吹着冷风,听着风吹动树条窸窸窣窣的声音。 “嗨,你好!”那是带着磁性的声音。 方尘以为自己听错了,本能地转过头去,她惊愕异常,“你怎么在这?” 萧远正笑意盈盈看着她,“我为什么不能在这?我就住这附近啊。” 方尘突然觉得有点尴尬,礼貌地挤出一丝丝微笑。她只是想出来透透气,没曾想会遇到萧远。 “这么晚了你一个女人在外面不安全。”萧远问道。 “有什么怕的,怕流氓?还是怕你?” 萧远噗嗤笑了,“我又不是流氓,怕我做什么?” “习惯了,出来透透气。”方尘淡淡地回答,自从张云阳走后,她每天都会在外面待到很晚很晚,直到浑身冰冷发抖才意识到自己该回家了。 萧远看着她,眼里掠过一丝怜惜,“马上入冬了,天很冷,你穿得太单薄了,早点回去。” 方尘心里一阵冷哼,她实在不需要这陌生的无关紧要的关心,她早已经习惯了被人忽略的感觉,这没理由的关切反而让她觉得别扭很不舒服,所以她冷冷地回复,“好像跟你也没什么关系。” 那冰冷的态度确实起了作用,萧远有些自讨没趣,顿了顿,又有些不忍心,“一个多星期了,我看你每天一个人在这待到很晚才回去。” 方尘很是惊讶,她不知道每天身后都有一个人在默默注视着她。她把毛衣领口收了收,又把冰冷的双手收入口袋里。 半晌,她才开了口,语气开始变得平缓了,“我就是不想回家,在这里吹吹风,看看灵州半明半寐的夜空,什么都不用想。” 萧远不知道面前这个女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纵使他很想问也终究止住了口。“灵州的夜是很美,但是这个点你应该回家好好躺着睡觉,那才是黑暗来临的真正意义。” 第十三章 秦襄襄与萧远 “谢谢,我该走了。”方尘站起身来准备离开,她不想自己的疲惫和狼狈被外人看到。 “要不要送你?” 方尘愣了一下,“不用,我家离这也不远。” 萧远有些失落,他知道他的关心有点唐突,毕竟除了工作上的正常往来,他们基本上没什么交集。那个有些小倔强的女子,仿若一只受惊的小鸟,宁愿自己一个人独自舔伤,也不愿意让任何人靠近。 看着方尘瘦削的身影离他越来越远,萧远的心在隐隐作痛。“方尘—”他轻声叫了一声,可是没有回应,那个倔强的背影迎着路灯的光投影在地上,一点点被拉长然后消失在朦胧的夜色中。 “萧总,门口有个年轻女孩找你。”秘书任溪清笑嘻嘻地跑进办公室。 “等我开完会再说。”萧远正在准备会议的资料,他细长的手指在文件夹上停留了两秒,又好像想起来什么,“你让她在会客厅等我,跟她说我开完会就过去。” 没错,是秦襄襄,她在会客厅并没有老老实实坐着,而是踱来踱去东看看西看看,实在等不住了就跑到公司前台跟小姐姐套近乎。 “姐姐,你们萧总到底有没有女朋友啊?” 她那可爱天真的眼睛,无论谁见了都不忍心撒谎。 “没有啊,我们萧总从来没有异性朋友找过他,你是第一个。” “真的吗?”秦襄襄满心的欢喜雀跃。 “嗯,我们公司有多少女的惦记他对他各种献殷勤,他从来不为所动。” “那姐姐你喜不喜欢他?” “呃,这个…小妹妹,不过我还是劝你别抱太大希望。” 秦襄襄才不理会别人的建议,她向来不在乎任何人的想法和议论,她只在乎她自己对萧远的感觉。 等了快一个小时,萧远才从会议室里慢悠悠地走出来。 “萧远哥哥!”大老远秦襄襄就朝萧远喊道,惹得公司一行人齐刷刷地朝那个女孩看去。 萧远面露难色,“你怎么说来就来了?” “我等你下班啊,本来想在门口等你,但是很好奇你上班的地方是什么样,我好不容易软磨硬泡,前台姐姐才肯放我进来。” “你不好好上学,要是耽误了你的学业这罪名我可承担不起。” “我下午没有课,怎么的,你要是不想让我来找你你就直说,我走便是。”秦襄襄说完,撅着小嘴,一脸不高兴。 萧远有点无奈,他习惯了独来独往,这些年,他从不希望别人干涉他的个人生活,也不需要别人的关切和问候。所以,公司的人,跟他打过交道的人都视他如同孤儿一般的存在。只是看着秦襄襄那带着稚嫩生气的小模样,他又心软了,“那你等我,我去换身衣服。” 秦襄襄立马转过头喜笑颜开,“好,我等你!”她一笑,露出白白的牙,那笑容干净美好。 萧远换了身休闲服,灰色过膝呢大衣,卡其色直筒休闲裤,突然变得平易近人了许多。 看着萧远遒劲有力的步伐一步步朝自己走来,秦襄襄的心开始砰砰直跳,心速加快颤微。 “走,我去开车。” “不用,我开车来的。”说完秦襄襄按了一下遥控,那路边停着的粉色玛莎拉蒂“噔噔—”响了两声。 萧远有点惊讶,他知道秦金国很有钱,但不知道秦襄襄的家境也如此富裕。“你这车这么招风,我可不想成为别人的焦点。” “焦点怎么了?反正别人也羡慕不来。走,我带你去吃好吃的好不好?”秦襄襄看萧远的眼里全是崇拜和期待,说完就要拉着他走。 萧远实在拗不过,又不愿意让公司的人看到,只得乖乖上了车。 秦襄襄带萧远去了一家法式小餐厅,台挂满了琳琅满目的各式酒杯,满墙的多肉和绿萝现出勃勃生机,黑色皮质座椅和卡座,昏黄的灯光氤氲出温馨又浪漫的气氛。 舞台中间一个金发美女正在唱一首《yesterdayyesaday》,声音清新脱俗,婉转悠扬。 “你想吃什么?”秦襄襄拿着菜单边看边问。 “随便,你帮我点好了,这种餐厅我不常来。” “嗯,那就牛油果鸡肉沙拉,法式金枪鱼拼盘,奶油蘑菇汤,一杯无酒莫吉托,一杯椰子朗姆。”秦襄襄飞快地报出菜名,“好了,就这些。”她又把菜单合上递给旁边的服务员。 “以后你别来找我了。”萧远坚定地看着秦襄襄,他劝自己应该决绝一点。 秦襄襄有些不解,“为什么?” “我这种人,不值得你为我做任何事。” “我喜欢你也有错吗?”秦襄襄说的很认真。 喜欢?萧远苦笑了一声,“现在的年轻人说喜欢都这么轻率吗?” 秦襄襄眼睛直直地盯着萧远,表情有点凝重,“我喜欢你,不是随便说说。你要是不信,我可以证明给你看。” 萧远放低了视线,他那双迷离的眼变得惨淡无光。 刚好服务员把菜推过来,精致非常,秀色可餐,萧远庆幸这菜上的正是时候。 “这个金枪鱼肉质细嫩,下面搭配了一层淡淡的土豆泥,味道很不错,你尝尝。”秦襄襄把盘子往萧远面前推了推,过了一会,看他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只好笑了笑,“萧远哥哥,我把你当哥哥还不好吗?” 萧远抬起头看着秦襄襄那张单纯干净的脸,那无辜天真的眼神,他实在是不忍心。“傻丫头,快吃,等会菜该凉了。” “我都吃腻了,我看着你吃好不好?” “啊?—”萧远有点尴尬,“这不好?” “怎么,你还会害羞吗?” 萧远笑了,他倒不是害羞,实在是秦襄襄直白地让他有点猝不及防。“那我开始吃了。”说完,他拿起刀叉,叉上食物放入口中。 秦襄襄一脸陶醉样,笑意盈盈地看着萧远一口一口咀嚼。 “你能不能别这么看着我?一个大男人吃饭有什么好看的?” “喜欢,不行吗?” “花痴啊你!” “嗯,你怎么知道?” 萧远被秦襄襄逗笑了,“你再不吃我可全吃完了。” “那还不好,把你养的白白胖胖的怎么样?” “那估计你那点银子还不够。” 秦襄襄也笑了,笑得很甜。 那次吃饭过后,秦襄襄只要学校没课就会去找萧远,惹得萧远公司上下议论纷纷。 “看来还是得门当户对,我说我们萧总怎么一直单身,还是人家那玛莎拉蒂比较有魅力!” “那女孩看起来也很不错啊,长的可爱又单纯,听说还是领华集团老总的小侄女。” “难怪了,我要是有那条件说不定现在泡我们萧总的人就是我了。” “你可拉倒,就你这姿色你开波音都没用!” “切,我要真能开上波音,吴彦祖都不在话下。” 女人之间的谈话总绕不开虚无的幻想和嫉妒,所以傻白甜的灰姑娘故事总能讨得女人的喜欢。 周五,萧远坐在办公室正在制订下个月的工作计划,看着打印机慢吞吞地吐出一张张a4纸,他不由得发起了呆。 “咚咚咚—”随着敲门声的静默,秘书任溪清走了进来。 “萧总,刚才审计局的方小姐打来电话,说是我们递过去的材料有点问题,想过来再核实一下。” 萧远面无表情,“嗯,知道了,他们什么时候来?” “已经到公司门口了。” 萧远有些惊讶于审计局的速度,这刚打招呼就已经到了,根本没有给他们准备的余地。“那你让他们等着,我马上过去。” 会客厅里,方尘一行人正襟危坐在沙发上,萧远下意识地多看了一眼方尘,她今天穿了一身正装,头发高高扎成马尾甩在脑后,斜刘海下面那张清冷的脸依旧冷若冰霜,不过相比上次在河边遇见,气色倒是好了很多。 “不好意思久等了,请问我们提交的哪份资料有问题?”萧远直切正题。 “贵公司旗下的安顺源商贸萧总应该很了解?”方尘问道。 “安顺源是这几年来我们公司的重点扶持对象,它发展得是很快,有什么问题吗?” “一家成立三年的公司竟然能与物华天宝不相上下,这种实力旁人兴许觉得是万鑫集团这座大靠山的功劳,但是我们审计局向来也是用证据说话,贵公司提供的安顺源商贸在应付款项和预付款项的明细表与我们调查的实际情况有点出入。”靳一川先开了头,他工作起来倒是出人意料的一本正经。 萧远皱了皱眉,“能再具体点吗?” 方尘直接接了话,“安顺源商贸在去年三月份到六月份与康硕贸易之间的销售合同与银行对账明细有六百多万的出入。” 萧远沉思了一会,挥了挥手示意旁边的秘书任溪清过来,任溪清弯了身子把耳朵凑过去听了几句话便离开了。 “你们稍等,我让财务主管过来一趟。”说完,萧远双手交叉在胸前,他的目光又不自觉地落在方尘身上。 方尘也抬起了头,目光交错的那一刹那,两人似触了电般,只一秒,便像受了惊吓猛地挪开了视线。 第十四章 打草惊蛇 “萧总,您找我?”财务主管韦烨是个精瘦的老头,头顶已经秃了一半,稀稀疏疏一小撮头发被梳向中间,也依旧盖不住那一大片空白。 “嗯,你坐。那个安顺源去年三月份到六月份与康硕贸易的销售合同为什么会比实际收款要多六百多万?”萧远这么问,方尘那三个人眼里却露出一丝疑惑。 换了别的公司,这种问询只会私下进行。 那韦烨很是平静,“哦,是这样的,那个销售合同没有问题,银行对账单也没有问题,问题出在这个康硕贸易上面,去年五月份的时候,康硕贸易因为某些原因资金链断裂,还没撑到一个月就已经倒闭,因为货我们已经出给了康硕,但是康硕有六百多万的尾款没有交付,后来只能用康硕的资产抵押填了这六百多万的漏洞。” 一听这话,方尘和靳一川,还有全国富面面相觑,心凉了半截。 “那为什么这种非货币性资产交换你们没有计入当期损益?”全国富还是不死心。 “因为康硕贸易的老板跟我们董事长有十几年的交情,资产抵押时没有折旧,说白了就是那些没什么用的设备我们董事长直接按原价回收了过来,算卖了个人情。年终财务结算我们是做了坏账处理的,有关报表已经提交给你们了。” 回去的路上,靳一川愤愤不平,“方姐姐,你说好不容易找了点漏洞,还竹篮打水一场空!” “那只能怪我们工作还没有做到位。”方尘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她怪自己有些操之过急。 可是回来的路上,她怎么也忘不了萧远那一刹那的眼神。或许万鑫集团真的没有什么问题,可是老陈给她的压力,余欢那个万哥,冥冥之中好像又在暗示她这其中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晚上,方尘躺在沙发上习惯性地刷了一下微信,她忍不住点开了张云阳的头像,突然她怔住了,曾经那个熟悉的头像已经变成了一张情侣的合影,她的心被刺痛了一般的疼。 不过半个月有余,方尘还停留在过往的留念里,而那个曾经她视如生命的男人,如今却抱着别的女人亲昵非常。 为什么要留他的微信?做不成恋人也做不了朋友不是吗?为什么那么手贱给自己添堵?别人过得比你幸福你是不是很嫉妒?为什么还想保留一丝丝幻想?为什么… 方尘在心里不停地谩骂自己,她多希望有个人可以好好骂骂她,让她真正清醒一点。 白天她可以靠工作去麻痹自己,可是夜晚呢,那种空虚和孤独无孔不入钻进她皮肤的每一个毛孔,好几次她都会从噩梦中醒来,看着空空的房间,然后痛哭流涕。 一阵翻来覆去的倒腾过后,方尘从沙发上跳起来,她穿上外套出了门去。 芙水公园的小广场已经看不到成群结伴的人,环卫工握着扫帚正在清扫喧嚣过后的塑料垃圾和果皮纸屑,今天的夜,寒冷刺骨。 只有在外面,方尘的心才会真正安静下来。她坐在冰凉的石凳上,把手塞进了口袋里,然后裹紧了大衣,看着广场上走来走去的人陷入自己的沉默。 “喵—”一声猫叫传入方尘的耳朵,她欣喜地转过头去。 那忧郁的眼神,那矫健的身姿,不就是小孤么! “小孤!”方尘失声喊道,身体如离弦的箭想要冲过去。 那猫感觉到了异样马上条件反射跳开了原来的位置,跑到一个男人的面前。 方尘定睛一看,那个男人竟然是萧远。 “小孤—”方尘轻声使唤道,那猫却摩挲在萧远的脚边不为所动。 萧远弯下腰去抱起了那只猫,抚摸着它那温软细腻的毛发。“你叫它小孤?” “嗯。”方尘点了点头,然后又带着诧异问他,“它怎么会跟你那么亲?”她从前花了很多时间想去亲近那只猫,可它却从不让她靠近分毫。 萧远笑了,“我也经常来这里,有一次在一条小水沟发现它被一只捕鼠器夹住了后腿,后来我就把它带回了家。” 方尘突然之间感到心疼,“可以让我抱抱它吗?” 萧远轻轻把猫递到方尘手上,那只猫没有抗拒,温顺乖巧,任凭方尘温柔地安抚。 “谢谢你把它照顾地这么好。”方尘摸着小孤那后腿上结的痂,“没有伤到骨头已经是万幸了。” “是啊,它很坚强,恢复的也很快。” “你也住这附近?” “嗯,对面那个青熹嘉苑。”萧远头转过去望向不远处的小高层。 “我住兰韵家园,也不远。”方尘笑了笑,原来不过一条街之隔。 “其实我见过你很多次,”萧远低了头,手塞入裤兜里,以此平衡心里的忐忑,“你很喜欢来这,每次都是一个人,而且,有时候会哭。” 方尘抱着小孤愣在原地,心里像翻了调料瓶,五味杂陈。“哦,抱歉,我这个人比较伤感。” “谁没有一段糟糕的过去?”一直以来,萧远不露声色地靠近,想去了解那个深夜哭泣的女孩忧伤的过往,纵使他不知道有没有结果,理智告诉他不要去,内心却总有一股无名的力量驱使着他。 “我知道,一切都会过去。只是时间问题罢了。”方尘不愿提及,她习惯了把自己锁在那个狭小的世界里。 “时间从来不是良药,只是在岁月的年轮里一点点封存了过往,慢慢明白所有的事不能强求不能执念,熬过了所有,时间不过是一场自愈和重生。” 方尘转过头去,看着萧远那一脸的云淡风轻,心里突然升起一股暖意,只是本能的心理防御还是战胜了那一瞬间的感性。 “谢谢你,我想我该走了。”方尘摸着小孤很是不舍,“小孤,看你现在有人照顾我也就放心了。” “没关系,有时间你可以经常来看它,或者也可以放你那里养一段时间。”萧远放低了声音,有些紧张。 “可以吗?”方尘眼里放出一丝喜悦。 “当然,如果你愿意。” 方尘开心地笑了,萧远第一次觉得原来一个人的笑容真的可以让人如沐春风,温暖治愈。其实她需要的是陪伴,哪怕只是一只猫。 这一夜,有点不平静。 方尘躺在床上怎么都睡不着,她的脑子里不停地浮现萧远那一眼捉摸不透、忽深忽浅的迷离,那一眼像深藏了几世的忧伤、悲凉、隐忍、温情,她似乎着了迷。 夜凉如水,方尘觉着喉咙干渴,她轻轻下了床,走到餐厅准备倒水喝,她又犹豫了一下,转身走回餐桌前。 餐桌上摆放了一个包裹,没有寄件地址和联系方式,只有方尘的电话和地址。她想起下班后拿回来的快递,还没有来得及拆。 方尘轻轻打开那个六七寸大的包裹,那是一个白色的小箱子,里面装了一个修补好的小熊玩偶,那是她小时候最爱的玩具,从小学一直陪伴她到高中。她印象中那只小熊玩偶因为长期的拥抱已经有了明显的凹陷,身上的毛绒也缺损严重,粉色的毛绒也早已泛黄。而如今,缺损的毛绒被一点点植入,原来的凹陷也被填充饱满,毛色也焕然一新。 方尘把毛绒玩具拿出来,发现里面还有一个小信封,信封里是一张存折,上面是三十万存款。 每年她都会不定期收到包裹,从来没有寄件地址和电话,她曾试图联系快递公司查找寄件来源都是一无所获。她多么希望每次包裹里会不会夹着一封来自妈妈的信,告诉她妈妈在哪里,告诉她妈妈过得很好,可是一次又一次她等来的都是失望。 这一次多了一笔巨款,方尘百思不得其解,不过,有包裹不就是好的吗,至少她觉得妈妈一定在哪个角落一直默默守护她。 晚上,方尘抱着那只修补好的小熊玩偶睡着了,她做了一个梦。她梦见妈妈朝她微笑,妈妈还是那么年轻,美丽大方。“尘尘,来,到妈妈这来。”妈妈向她招手,她高兴地跑过去伸出双手紧紧抱住了妈妈,那个拥抱是那么温暖,那么真实。 “妈妈,我好想你。” “妈妈也很想你。” “妈妈,你还走吗?” “妈妈不走了,妈妈再也不离开尘尘了。” 那晚,方尘睡得很香很香,那只小熊玩偶散发出熟悉的味道,她好像又回到了从前。 第十五章 日暮不相离,生世不相忘 十二月份下旬的灵州,气温已经骤降,大街上的行人无不裹紧着棉衣,在瑟瑟寒风中颤颤巍巍踽踽独行。 街上两旁的梧桐伸展着光秃的枝干顽强地抵御着冬季积攒的寒意,生命就是这样,有凋零,有挣扎,有新生,有希望。 “是不是很冷,我把衣服给你。”路小羽说完就要脱身上的外套。 余欢连忙握住路小羽的手,“你也不看看你那小身板,要是冻坏了,我才不要当你的全职保姆。” “那我真想冻感冒,最好发烧到四十度的那种,我还没有被你好好照顾过呢!”路小羽说完,非常迅速脱下了外套。 “你就那么缺爱啊?”余欢朝小羽白了一眼。“赶紧穿上,你要不穿,那我也不穿了,陪你一起感冒好不好?”余欢也顺势要脱衣服。 过往的行人看着这对情侣很是不解不时投来一阵贻笑。 “好,我真服了你了,你也穿上。”路小羽赶紧把余欢衣服往上拉,然后自己也穿上了外套。 “哈哈,”余欢忍不住大笑起来,“路小羽,你看别人都在看咱俩的笑话。” 路小羽有点呆头呆脑,“笑什么,这有什么好笑的。” “笑你啊,笑你是个傻子!”余欢笑得花枝乱颤。 那笑很有感染力,惹得路小羽一本正经盯着她不愿意挪开视线,“你真好看。” “花痴啊你!”余欢纤细的手一把拍过路小羽的头,然后又停下脚步回过头朝他抛了个媚眼,“那你说说我有多好看?” 路小羽想了想,“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你可真俗,用了上千年的词形容过千千万万的女子,能不能换点新鲜的词?”余欢撇了撇那樱桃小嘴,故作生气的样子。 路小羽挠了挠头,很是为难,过了半晌,才挤出十个字,“日暮不相忘,生世不相离。” 余欢笑了,眼里笑出了点点星光。 相处的时光总是短暂,把余欢送到楼下,路小羽拉着她的手依依不舍。 “我到了,你早点回去,别让你爸妈担心。”余欢轻启薄唇,淡淡地说。 “好,那我明天下了班再来找你。”路小羽温柔地看着余欢。 余欢点了点头,“嗯。” 临走前,余欢在路小羽的脸颊上用她那浅朱丹唇轻柔地留下一个吻,那一刻路小羽多么希望时间可以停留,没有分别,不需要离开。 可世上再美的风景都会枯,再长的旅途总有尽头,没有不散的温柔,也没有不旧的时光。 送走路小羽,余欢正准备上楼,一声汽车喇叭突然响起,余欢转过头望去,是白浒,她忘了今天是星期一。 余欢紧蹙着眉,刚才那脸上的喜悦也已消失不见,她拖着沉重的步伐慢慢走向那辆劳斯莱斯。 车缓慢地行驶在灵净路,白浒冷冷地从后视镜看了一眼余欢。她头微微后仰靠在椅枕上,柔如丝绸的细发慵懒地散开,微低的领口露出小性感的锁骨,两弯似蹙非蹙柳叶眉,眼藏秋波,鼻翼温润如玉,如晚霞般明艳的丹唇,还是一如既往的风情万种,仪态万千。 “白浒,刚才你都看到了吗?”余欢头倚在手臂上,望着车窗外灯火通明的城市上空。 “嗯。”白浒点点头。 余欢眼里露出一丝痛苦,她恨这个世界的造化弄人,为什么又要出现一个路小羽,她厌倦了这种背着躯壳的生活,她也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她不想去想,也不敢去想。 “我不会告诉万哥,但是你得做出选择。”白浒很平静,他看惯了这种人与人之间为了交易取舍自己的利益,谁都不例外,不过都是自私自利的人性。 余欢沉默了,选择?她倒希望只是一个选择那么简单,万赋良做过的事情她早有耳闻,她哪里有选择的权利,不过是有钱人高兴时玩耍的提线木偶。 车开进了灵州西郊一处豪华别墅,余欢下了车,她拿出化妆镜端详了一会,又补了点妆,才肯迈了步子往别墅走去。 “万哥,我来了。”余欢强颜欢笑,努力掩饰内心的不安。 万赋良坐在红木椅上,他微微抬了头,那金丝镜框下那犀利的双眼,只轻轻示意,白浒便心领神会退出房门离开。 “来,过来,到我这来。”万赋良一脸的谦谦笑意。 余欢犹豫了几秒,踩着高跟鞋走过去坐在了万赋良的大腿上。 她把视线落在墙角那盆碧绿的天堂鸟上,尽管身体被万赋良那臂弯环住,那眼里的星光却一直在躲闪逃避万赋良那热烈的迷意。 她不似从前的气定神闲,风骨柔情,从前一切的温柔与娇媚信手捏来,自然洒脱。此刻的她,试图收起曾经令无数男人着迷的风情,那份拘谨和犹豫却反而让万赋良更加痴迷。 那盆天堂鸟在余欢眼里一点点变得模糊,直至那点翠绿在她悲凉的双眸里慢慢消失。 “余欢,你要是不喜欢,以后可以不用来了。”万赋良伏在她温软的背上,手指轻轻拂过那细腻如脂的皮肤。 余欢侧过头看着万赋良那张脸,那张儒雅闲然的脸,苦笑了一声,“别取笑我了,我不过是个风尘女子。” “我可以成全你,但是你不可以骗我。”万赋良眼里掠过一丝冷酷和绝情。 余欢开始紧张起来,嘴角微微抽动,她想爬起来,却被万赋良用手臂狠狠地压住。 “余欢,我是喜欢你,但是我对你的喜欢不是你的资本。我有我的原则,我能给你的机会也只有一次。” 余欢被他压得有点喘不过气,她的眼角泛出泪光,她不愿意放低自己,也不想为自己求饶。要是从前,她定能化解一切,可是现在,她内心的倔强比任何时刻都要坚定。 看着余欢眼里那一股子冷傲与决然,万赋良结实的手臂慢慢放松了,“弄疼你了吗?”他又轻声问道。 一滴泪顺着余欢绝美的脸缓缓流过唇廓,她幽怨地盯着万赋良,那丝带着冷静的绝望让万赋良突然有些不忍心。 “好了,你走。”万赋良心软了,他见过那么多女子,早已习惯了别人对他的唯唯诺诺,唯命是从,没有哪一个可以像余欢一样冷静地与他对抗,他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这种高处不胜寒的冷意又会有几个人可以懂? 余欢穿好衣服准备离开,打开门的一刹那,她又犹豫了,她踱步回来从包里拿出那块翡翠轻轻地放在桌上。 “这个太贵重了,我要不起。谢谢!”说完,她头也不回地关上了门。 万赋良怔住了,那骄傲的眼里已经填满了失落,他坐在床上,耷拉着头,无精打采,像一个丢失了心爱玩具的孩子。 回到车上,白浒已等候多时。 “这是你今天的酬劳。”白浒递给余欢一个厚厚的信封。 余欢鄙夷地看着那个信封,无动于衷。 车厢里的气氛有点凝重。 “为什么?”余欢语气带着愤怒,她知道不是白浒的错。 白浒没有说话,依旧是那张冷酷无情的脸。 “为什么要这样做?”她不了解白浒,可是她相信他。 半晌,白浒才吐出几个字,“替你逼自己一把。” 白浒打开了音响,里面传来一首枪炮玫瑰的《don''tcry》。 “don''tucrytonight,babyaybeday,don''tucry,don''tuevercry…” 余欢低着头,头发散落下来,她纤弱的肩膀不停地抖动,嘤嘤的哭声像是从一个无底的深坑中传出,她已经很久没有哭过了。 白浒把车开得很慢很慢,他递给余欢一包纸巾,又不时从后视镜看那个妆已哭花的女孩。他不知道怎么去安慰余欢,也许余欢也不需要。他也不知道这样做到底是对是错,他本可以信守对余欢的承诺然后冷眼旁观,可是他看过太多的前车之鉴,那些如同余欢一样美丽的女孩,因为贪欲因为恃娇因为无知一步步把自己逼入无法回头的境地。他隐隐觉得余欢与众不同,也许是因为她太过于美丽,也许出于一个男人的保护欲,也许…总之让他视而不见他却做不到。 “你先别走,等我一会。”余欢下车前对白浒请求。 看着余欢窈窕绰约的身姿走进楼里,白浒深呼吸了一口气,他那冷峻的眼眸里多了一丝怅惘,他无法排解那无端的情绪,只能任由那无言的愁郁在脑子里四散游离。 余欢提了一个黑色纸袋放在副驾驶的座位上,“这是万哥给我的,分文不少,你帮我还回去。” 白浒没有说话,他停顿了几秒,启动了发动机,然后将那辆黑色劳斯莱斯驶入无边的夜色中。 第十六章 喜欢不是爱 萧远走入停车场,一天的工作让他有些疲惫不堪,他摇下了车窗,打开车载点火器,点了一支富春山居。 他没有抽烟的习惯,只有在心情烦闷的时候抽上一两支。地下停车场灯光有些昏暗,他吐了几口烟圈,看着那一团团烟雾袅袅,渐渐消散与空气融为一体。 这时,车窗外突然出现了一只会动的可爱的毛绒小兔子,眨巴眨巴眼睛,两只长长的耳朵一会竖起来,一会又趴下。 萧远很好奇,伸出手想要抓住那只小兔子。 “萧远哥哥!”兔子玩偶转瞬间变成了一张可爱清纯的脸。 萧远被突如其来的捉弄吓得心惊,一看到是秦襄襄,又转而无奈地笑了。 “怎么样,可不可爱?”秦襄襄鼓着黑葡萄般的大眼睛,调皮地问。 “嗯,要不是你很可爱估计这要变成一个恐怖片段。”萧远平复了一下刚才的惊心,打开车门下了车,“你怎么跑这地下停车场来了?” “想给你个惊喜呗!” “我一把年纪了,你这样的惊喜在我这就是惊吓。” “哈哈—”秦襄襄大笑起来,“萧远哥哥,你怎么就一把年纪了?” “人老三大标配,我一样不少。” “哪三样?有钱有地位有家庭?” “不过是念旧,惜命,缺爱。”萧远笑了笑。 秦襄襄有些不解,想了想,“念旧惜命我都可以理解,那怎么会缺爱呢?” “傻丫头,你还年轻,对爱有很多憧憬和渴望,当然不会缺爱。” 秦襄襄握着那只兔子玩偶,若有所思,想了想还是觉得索然无味,“萧远哥哥,你不会缺爱的,我可以好好爱你。” 萧远看着秦襄襄那认真的样子,多了些心疼。年少不知爱,喜欢和爱不是一回事,可他宁愿不懂什么是爱,不知不畏,浑浑噩噩过一生也没什么不好。 秦襄襄是家里的独生女,父亲早年从政后来弃政下海,母亲是名初中老师。他父亲靠着从政时积累的人脉和说一不二的人品很快在灵州商界混得风生水起。秦襄襄从小不愁吃穿,父母又视为掌上明珠,别人有的她都有,别人没有的她也有。父母不愿过早让她体验社会混杂人心险恶,所以一直被呵护地很好。 “我们去夜光码头好不好?一年一度的音乐喷泉盛会一定特别美。”秦襄襄永远都是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 萧远把车刚停到夜光码头的露天停车场,远远就能看到对面一片灯光闪耀,五彩炫丽的激光灯笔直地射入黑寂的长空,映出斑斓的朦胧美。 秦襄襄朝着音乐喷泉跑去,跑了一小段又停下来回过头,“萧远哥哥,你快来啊!” 萧远被她拉着一路奔跑,观看的人很多,他们在嬉笑吵闹的人群中穿梭,空气中飘浮的水雾被五光十色的霓虹灯氤氲出美轮美奂的意境。 秦襄襄在喷泉中戏水嬉闹,快乐得像个孩子。 “萧远哥哥,你深爱过一个人吗?” 萧远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三十年的光阴里,从懵懂青春到而立之年,爱对于他来说是最奢侈的事情。 只不过,他现在心里却反反复复出现那个瘦削的身影,那恬静淡雅的微笑,他从来没有过那种感觉。 秦襄襄把脸凑过去,那双大眼睛直直地盯着萧远,萧远本能地想躲开,被她两只手捧着脸不肯松手。 “你喜欢我吗?”那双眸微露秋波,满怀期待。 萧远停顿了几秒,慢慢吐出几个字,“喜欢,但那不是爱。” 秦襄襄明显有些失落,那双手无力地垂下来,“什么才是爱?” 萧远回答不出来,他对于秦襄襄是喜欢,但是那是对于一件美好事物般的青睐与欣赏。他喜欢她的善良,自信,可爱,单纯,纯粹,直白,不做作。她如一张干净的白纸,你给她绿色她馈以希望,你给她红色她答以热烈,你给她粉色她回以浪漫,在她身上你永远有想不到的惊喜。 可是,萧远知道他的感情早已在另一个人身上生了根发了芽,那种内心的悸动与狂躁无时不刻吞噬着他的理智,在很多个冷寂的夜晚让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傻丫头,我喜欢大海,所以喜欢去海边走走吹吹海风,我喜欢你,所以陪你一起玩一起开心。可是如果我爱大海,我却想去拥抱它,如果不能拥抱那我宁愿葬身大海。” 秦襄襄沉默了,她身边萦萦绕绕了那么多男子,她不缺感情,只要她愿意。第一次在领华集团周年庆上见到萧远,他着一身笔挺的西服安静地坐在贵宾席上,气定神闲,儒雅轩然。那一眼的怦然心动,如一束光照亮了她二十几年的人生,她的生活好像有了光,有了期待。从前,秦襄襄一直觉得所谓的一见钟情不过是见色起意,直到遇到萧远,她才明白不经意的遇见不只是偶然,这纷尘杂世中人人皆可过客,缘深缘浅,缘聚缘灭,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能做到的不过是不辜负自己不辜负时光。 “萧远哥哥,我会让你爱上我的。”秦襄襄坚定地说。 萧远眼里露出一丝痛苦,爱情不是赌注,没有输赢。 那一天过后,秦襄襄没有再来找萧远,萧远忙于工作也没有再考虑其他。 而方尘对万鑫集团的审查却陷入了僵局。 “方姐姐,我一天看着这些报表感觉头都变成两个大,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啊!”靳一川坐在电脑桌前,一脸的生无可恋。 “是啊,我觉得我们光审这些报表怕是有点徒劳无功。这万鑫集团在灵州经历过那么多风风雨雨才能走到现在,既然他们能给出来报表,是不是意味着他们根本不怕我们查出来什么,上次我们的贸然就是个例子。” 全国富的一席话一语点醒了方尘,她又想了想,“嗯,你说的对,谁都知道我们审计局对企业的审计向来都是用数据说话,但是其他方面,我们是不是该查一查与万鑫集团频繁交易的公司,看能不能从中找找突破口。” 靳一川马上来了精神,“对啊,还是方姐姐厉害,这些报表查了这么些天了我看也是查不出什么,不过查公司我最在行了,是不是,方姐姐?” 方尘笑了笑,“你呀,还是好好审你的报表,这些事,我跟全国富负责就行,就不劳你费心了!” 靳一川一听像泄了气的皮球,“方姐姐,你都不知道为了这些数字,我头发都掉了好多,难道你忍心让我提前步入中老年吗?” “你呀,听说西陵路那边有家生发植发健康机构技术不错,到时候我跟老陈报备下,给你公费办个会员卡怎么样?” 一旁的全国富忍俊不禁,“这个不错,还是方姐对你好!” 靳一川白了全国富一眼,“哼,要不我把这好让给你?” “行了,一川,知道你审报表辛苦,等这案子完了,回头我让老陈跟你们科长说说给你长长绩效怎么样?”方尘知道靳一川有点口无遮拦,调查公司免不了要与各色各样的人打交道,不让他去是不想惹出不必要的事端。不过这些天,为了加快审查,他们几个经常加班到深夜,靳一川的努力她也看在眼里。 靳一川原本拧巴的脸又立马变了颜色,“我就知道方姐姐对我最好了,不像某些人,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 全国富也来气了,“说谁呢?谁吃不着葡萄了?我那是不稀罕!” “我可没指名道姓,别对号入座啊!” 方尘无奈地摇了摇头,“别吵吵了,一天这报表审的还不够头疼吗?最近够累的了,下了班去吃龙虾怎么样?地点你们随便挑,我请客!” 刚还是火药味十足的靳一川和全国富一听这话马上和气了许多。 “听说百货中心那有家盱眙龙虾味道不错!” “南林路那边的大排档一条街,那儿的龙虾个大又实惠,再来几瓶大乌苏,那才叫一个惬意!” “是吗?咱们今天可得好好喝几盅!” “没问题,你酒量行不行啊?” “笑话!白酒我不敢吹,啤酒么,青岛不倒我不倒,雪花不飘我不飘!” “哟,全国富,真看不出来啊,你还是个酒仙呐!” “酒仙不敢当,半个酒鬼而已!” “那今天咱俩可得不醉不归!” “哈哈,奉陪到底!” 第十七章 路小羽一夜惊魂 自打上次从万哥那回来之后,余欢在家闲赋了一个星期,路小羽下了班就会过来,他们一起去超市买菜,然后回家做饭,日子平淡无奇。 “余欢,帮我剥两个大蒜。”厨房里的路小羽一手掌着菜锅,一手握着菜铲不停地翻炒。 “可是我刚做的指甲,好几百呢,你自己剥一下。”余欢看着自己手指上那漂亮的美甲,又带着娇嗔在路小羽耳边轻昵,“谢谢你,亲爱的!” 路小羽只得手忙脚乱剥了两颗蒜用刀在案板上拍了拍去皮。 余欢坐在沙发上悠然自得看电影,诺大的电视屏幕正在播放张国荣与梅艳芳主演的《胭脂扣》。 “以前有签,现在有你,这一生也过的不冤了。” “我说我想等一个命中注定之人出现,然后刻骨铭心爱一场,不计得失,不计结果。” “也许仅有一个人才明白这一切,前世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今生今世来了结。” 当如花找到了她心心念念的十二少,穿越生死的执念片刻让她幡然醒悟,“十二少,谢谢你还记得我,这胭脂盒我挂了五十三年,现在还给你,我不再等了。” 情到深处,余欢已是泪流满面。 “怎么了?”路小羽拿着纸巾温柔地擦拭余欢脸颊不止的泪滴。 余欢那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倾斜而下。 “别看了,电影而已。”路小羽顺势拿了遥控器关掉了电视。 过了好一会,余欢才渐渐平复下来。 “傻瓜,我们吃饭好不好?”路小羽看着余欢那因哭泣而凌乱的脸。 “小羽,你说为什么十二少要偷偷吐掉如花喂给他的鸦片?” “我不知道,也许是怕死,也许是不够爱。” “可是如花那么爱他…” “可是有结果的爱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 “那,你呢?” 路小羽摸了摸余欢的头,“傻瓜,我爱你,很爱很爱,胜过我自己。别伤感了,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你乖乖吃饭,好吗?” 余欢拼命点了点头。 那顿饭余欢吃得很香,以前为了保持身材她基本上不吃主食,可是那次她足足吃了两大碗米饭,那种饱腹的满足感她太久没有体会过了。 “余欢,碗我洗过了,切好的水果放在茶几上,我下楼去扔个垃圾。”路小羽在厨房朝余欢喊道。 余欢坐在沙发上看电子小说,漫不经心地答应了一声。 小说里的故事很有意思,余欢看得津津有味,不时又拿起了桌上的果盘吃了点葡萄。 “小羽,帮我倒点水过来。”余欢喊了一声。 房子里一片沉寂,没有回应。 “小羽?”还是没有回应。 余欢又拉大了嗓门,“小羽—” 余欢突然觉得隐隐有点不对劲,她从沙发上下来穿了拖鞋在房子里开始寻找,厨房,卧室,卫生间都没有小羽的身影。 她努力回想起小羽离开的时间,半个多小时了,下楼扔个垃圾需要那么久吗?余欢又开始打电话,然而电话那头一直是无人接听。 余欢有些着急了,她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她披了件外套拿上钥匙出了门。 走到楼下,刚出电梯口,她看见地上散落了一堆垃圾,垃圾堆里有她刚扔的一个空的矿泉水瓶。瞬间她感觉脑子里嗡嗡作响,浑身的毛孔都要竖立起来。 “小羽——,小羽!”余欢疯了般跑出去在小区里四处寻找。 熟悉的地方,余欢所能想到小羽附近可能会去的地方,还是一无所获,电话也依旧无人接听。 余欢突然感觉她的世界好像崩塌了一样,一如当年翟少飞离开时她内心的绝望。 “方尘,小羽不见了,怎么办?我怎么找也找不到他。”余欢拨通了方尘的电话,她已经哭成了泪人。 方尘听得一头雾水,“怎么了?小羽怎么不见了?” 余欢边哭边语无伦次交代了事情的经过。 “所以你怀疑是万哥吗?” “我不知道,我也联系不到那个万哥,我只知道他住银翠庭别墅区,我连哪一栋我都不知道。”余欢的语气带着哭腔,那个万赋良向来都是只有他找别人,而别人想要找他是不太可能的事。 “余欢,你先好好冷静一会,一个大活人不会平白无故消失的,也许他有急事所以走得比较匆忙。” “不会的,他去哪都会提前跟我说,可他就是不见了。” “你先等着,别急,我马上过来。” 挂完电话,方尘风尘仆仆赶了过去。 余欢坐在冰凉的石板凳上,任凭冷风袭入她单薄的衣衫。 “余欢,先回去,万一小羽已经在家了呢?”方尘握着余欢冰凉的手,那点寒意如冰块般寒冷刺骨。 “我就知道他不会那么轻易放过我,他完全可以冲我来,为什么要找小羽?”余欢说着说着又开始哭了起来。 “我们先回去,现在很晚了,他如果没事他一定会回去的,如果真的有事,明天一早我陪你去公安局。” 余欢目光呆滞,直直地立在石板凳上,像个不会说话的雕塑。 回到家,余欢满怀期待希望小羽能安然无恙出现在她面前,可是她跑遍了每一个房间还是空空如也。 “余欢,你放心,小羽不会有什么事的,也许你明天睡一觉起来就能看到他。”方尘只能这样安慰,她不知道小羽到底去了哪里,无端的猜测只会让余欢更加担心。 “方尘,我累了,我厌倦了这种生活。”余欢蜷在沙发里,半晌才挤出来这么一句话。 从前方尘和风儿无论怎么劝怎么开导,余欢都无动于衷,她觉着她那样的生活没什么不好,她对自己在男人间游刃有余的本事自信满满,最重要的是这行来钱太快。一个女人,特别是像她那样漂亮的女人,一旦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让她回到粗茶淡饭的日子,除非她自己心甘情愿。如果说翟少飞的离开让她不相信爱情,那么小羽的出现,让她又慢慢相信了爱情,而且为了爱情可以不要钱。 “以后找个正经的工作,平平淡淡没什么不好。” “方尘,我想通了,只要小羽回来,我一定去找个正正经经的工作。”余欢语气特别坚定。 方尘和余欢坐在沙发上聊了很多,聊以前她们在学校的事,那些青涩的过往,也不知聊了多久,两人都迷迷糊糊睡着了。 也许是太累了,余欢睡得很香。 方尘在睡梦中隐隐听到微弱的敲门声,她模糊的意识还未完全清醒,下意识地借着手表的夜光看了下时间,已是凌晨四点半。在努力确认了好几遍后,她才觉醒过来那敲门声是真的。 方尘立马坐了起来光着脚跑去开了门,是路小羽。他直直地站在门外,一双眼呆滞无光,身上倒没有看出来异样,只是那张脸惨淡黯然,如死灰般沉寂,毫无生气。 余欢听到了声响,从沙发上爬起来,“方尘,是小羽吗?” 余欢走到门口,看到了失魂落魄的路小羽。“小羽!”她哭着一把抱住了那个快要冻僵摇摇欲坠的身体。 卫生间里,余欢打开了花洒,把水温调高,给小羽脱了衣服。路小羽站在花洒下,任凭冒着热气的水淌过他冰凉的身体,那张脸依旧毫无表情,也没有说话。 余欢给路小羽冲完凉,将他扶到沙发上坐着,方尘已做好了鸡蛋面,还冲了一杯姜糖水。 “小羽,你吃点东西。”余欢满眼的心疼,她不敢问什么,也许小羽真的是冻坏了。 过了好久,路小羽惨白的脸终于恢复了一丝生气,他慢慢地从嘴里吐出来几个字,“我累了,我想去睡会。” 说完,路小羽起来走向卧室关上了房门。 徒留余欢坐在沙发上盯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孤然无措,忧伤成疾。 “他回来就好了,你别太担心了,让他好好睡一觉。”方尘安慰道,又将厚厚的毛毯披在余欢孱弱的身上。 “我知道。要不你再睡会,你还得上班。” “你放心,不用担心我。我也睡不着,我回去还得拿点东西。如果有什么事你再给我打电话。” 余欢轻轻点了点头,那张憔悴的脸虽多了些悲凉,但依旧美丽非凡。 第十八章 方尘初感蹊跷 “方尘,靳一川今天怎么没来?”文岚大清早就跑过来问。 方尘刚买的早餐,正打开要吃,“这不还早么,他哪一次不是卡着最后一分钟才来?” “哪有,每次我停车可是都看见他的车都停在那了。” “哟,原来你早就关注上他了啊?”全国富嘴角似笑非笑地看着文岚。 “全球富,你会不会说话,谁关注他了,我就纳个闷怎么了?”文岚撅了嘴,一脸鄙夷地看着全国富。 “这不来了么,看把你急的!”全国富朝门口走来的靳一川点了点头,他早看出来文岚对靳一川有点意思。 文岚明显有些慌张,用手轻轻熨衬了一下头发,怕发型有些凌乱。 “今天出了个小车祸,害我差点迟到了!”靳一川边走边抱怨。 “怎么了,你人没事?”文岚脱口而出,转头看见方尘和全国富正满脸笑意地看着她,她明显有些尴尬,只好故作镇定,“我突然想起我有个东西落车上了,我去拿去。” 说完,文岚低着头扭着小腰,有些不自然从靳一川身边走过去。 “靳一川,你小子运气不错嘛,要走桃花运了!”全国富在一旁打趣道。 靳一川一头雾水,还有点愤愤不平,“什么桃花运,我今天走狗屎运了知不知道,差点撞上了一辆劳斯莱斯!” “怎么回事?没撞上?” “要真撞上了,我还能活生生站在你们面前吗?”靳一川到现在还是心有余悸,“不过有些奇怪,那个司机明明快要撞上我的车,竟突然打死了方向,整个车翻了个底朝天。” “是吗,那劳斯莱斯够惨的!” “那可不,撞上我顶多算个轻伤,你都不知道那劳斯莱斯有多惨,真是太可惜了!” 一旁的方尘忍不住插了一句,“那司机没事?” “应该没啥大事,车翻了之后我见他从车里爬了出来,倒是后座的那个男的可能伤得比较严重。” “灵州市开得起劳斯莱斯的人就那么几个,肯定也不是一般的人物,我们这几天可以看看新闻,也算是消遣消遣。” 听着全国富和靳一川的对话,方尘边打开电脑,边翻到昨天做了记号的报表。 “嘀嘀”—”方尘拿起手机看了下微信,是萧远。“我明天要离开灵州几天,能帮我照看一下小孤吗?” 上次他们就互相留了联系方式,虽然不常联系,但萧远会偶尔发一点小孤的照片给她。方尘也特意去宠物店买了一个带跳台的猫窝还有各种猫粮。 下了班,方尘和萧远约好了在芙水公园见面。 萧远早早就在广场等候,他提着一个白色猫笼,纯白色的衬衫外裹着黑色的呢绒大衣,没有打领带,恰到好处地突出他高大儒雅的身材,那双眼虽夹杂着一丝孤冷但更多的还是琢磨不透的温情。 过往的行人无不对这外表英俊不凡、气质清冷的男子投来欣赏的目光。 “对不起,我来晚了,有点堵车。”方尘一路小跑过来,喘着粗气,她下班经过紫邪路时堵了二十分钟。 “没关系,反正我也没啥事。”萧远微微一笑,那笑如冬日的阳光,温暖和煦。 他并不常对人笑,只是在方尘面前,所有的温柔与暖意都似乎情不自禁,自然而然。 “你要是很忙,这段时间我可以一直照顾它。” “如果顺利的话我最多三天就回来了,不过你要是想照顾它,可以一直放你那。” 两个人的话默契地如出一辙,方尘忍不住笑了。 从酒第一次见到萧远,到后来知道他是万鑫集团的副总,方尘一直对他心有嫌隙。在方尘的习惯思维里,现实生活中长得好看还特别有钱的,大多恃宠而骄,怙富凌人,这不是偏见,不过是经验使然。但当萧远带着小孤出现在她面前时,她对他的成见改观了很多,他身上散发出的成熟内敛,清冷翩然,骨子里或眀或寐的忧郁似乎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吸引力。 “最近工作很累吗?看你好像瘦了。”萧远不知道这样的问题在他们之间合不合适,他小心翼翼地拘谨着自己的一言一行,以免过于唐突产生尴尬。 方尘愣了一下,那星月般的双眸倏然闪过一丝光亮,“是吗?可能最近经常加班的缘故。”萧远这有意无意的关心,在她心里微微升起一股温暖,可能太久没有人在乎过她。 “小灰灰——” “小孤——”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随即相视一笑。 “第一次见它,它真是灰头土脸,狼狈不堪,所以我叫它小灰灰。” “哦,我叫它小孤是觉得它很孤独。”方尘垂下眉眼,看着脚下参差不齐突兀的鹅卵石铺成的小路一直绵延向前。 她叫它小孤,更多的是惺惺相惜,因为她太像那只猫,一个人踽踽独行在诺大的城市,无人问津,自生自灭。 从前有张云阳,她有过很多快乐的时光,她以为那是爱。可是当赵雪从北京开了十几个小时车来灵州找张云阳时,她猛然醒悟她对于张云阳更多的是感情上的依赖和寄托,而且她连付出的勇气都没有。她现在的孑然一身不是命运的捉弄,不过是她守在她自己的小世界里固执地以为所有的爱与不爱都是理所当然,不需要耕耘和呵护。 “那以后就叫它小灰灰,它现在有家了,不会再孤独了。” 方尘轻轻点了点头。 两人静静走了好长一段路,因为身份比较特别,所以工作上的事尽量避讳不谈,聊天大多也是关乎小灰灰生活的点滴。 “它特别能睡,除了吃饭,几乎所有的时间我都看见它把头蜷入身体呼呼大睡。” “真是只懒猫,不过特别像我,我也特别能睡,白天睡到白天那种。” “呵呵,真羡慕,睡觉明明是种本能,却也是一件奢侈的事。” “也是,你们这种身份地位又怎么能做到心无杂念,无欲无求呢?” “人生来就不是只为了自己而活。” 方尘看着天边绚烂的晚霞,陷入了沉思。 “晚霞好美,我该走了。” “嗯。”萧远望着那漫天层叠的橙与红,四散的忧伤又爬上了冰冷的眉眼。 临走前,萧远转身回了头,他双手插在裤兜里,呆呆伫立在原地,看着方尘纤弱的背影渐渐离他远去,他喉咙里一股冲动涌上嘴尖,“方尘——”,直至那背影从他眼里消失殆尽他也没将那两个字说出口。 回到家,方尘把小灰灰放在毛绒绒的猫窝里,对于新家小灰灰明显不适应,怯弱地躲在里面不愿出来。 “没关系,这是你第二个家,你慢慢适应。”说完,方尘将装满猫粮的餐盘放在猫窝前,然后退开好几米远。 在试探了好几次,确定没有威胁后,小灰灰终于按耐不住美食的诱惑开始大快朵颐起来。 “吃,吃和睡都是世上最美好的事,以后你要做一只快乐的猫。” 洗完澡,方尘坐在沙发上准备听音乐,余欢打来了电话。 “方尘,有件事我想跟你说。” “什么事?小羽怎么样了?” “他还好,就是不怎么说话。” “他昨晚到底去哪了?” “我不知道,他不说,我问什么都不说。”电话那头的余欢长叹了一口气,“这件事没有其他人知道,两个月前,兰姐特意找我,让我去接近万赋良,她没有明说什么事,只是说事无巨细,都得告诉她。” “你觉得这事跟兰姐也脱不了干系?” “我也不清楚,我今天去找我那些姐们,她们说一个星期前兰姐突然辞职不干了。” 方尘心里咯噔一下,“余欢,那到底那个万赋良做了什么事?” “我不知道,每次都是他让白浒来接我,一切再正常不过。” 事情突然变得扑朔迷离,方尘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余欢,你现在什么都不要做,你先好好照顾小羽。” “可是小羽那个样子,我怎么可能坐视不管,我要去找万赋良问个明白。” “现在不清不楚,你还是先问问小羽到底发生了什么再做决定。” “方尘,你还记得你从北京回来后我们去那个酒遇到的那个借火的男人吗?” 方尘心惊了一下,“怎么了?” “我在万赋良的别墅见过他。” “你确定是他?”余欢这个电话太多疑惑,方尘只觉得脑子里乱成一片。 “错不了,干我们这行,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品行我们一眼都能看出来。那男人那么特别,任谁看了都是过目不忘。” “他是万鑫集团的副总,萧远。” 第十九章 方尘邀约萧远 “你认识?”余欢有些惊讶。 “最近我们在对万鑫集团进行财务审计。” “哦,方尘,我害怕,害怕哪一天小羽又会无缘无故从我面前消失,所以我一定要弄个明白。” “余欢,这件事我觉得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你还是先搞清楚小羽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电话那头的余欢停顿了几秒,勉强答应了。 挂断电话,方尘脑袋里一片乱麻,她突然觉得好累,心里像压着一座大山,让她喘不过气。萧远,萧远,为什么又是他。 那晚和余欢通完电话后,方尘嘱咐靳一川和全国富加快审查,她一刻都不想让自己闲下来,她唯一能做的不过是对着那厚厚的报表,在无数次统计和总结中寻找一丝丝破绽,哪怕是个位数的偏差她都要反复核对。 “方尘,你来我办公室一趟。”老陈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哦,”方尘看着电脑前有些模糊的文件,揉了揉眼睛。 老陈的办公室不大,墙上挂满了各种表彰的锦旗,桌上摆了一个相框,上面是老陈一家的全家福,照片上的三个人笑得很开心。 “方尘,万鑫集团审查得怎么样了?” “暂时没有什么异常。” 老陈微皱的眉眼稍稍舒展了些,“那就好,这段时间你们也很辛苦。你们也不用老加班,该怎么审就怎么审,审完了我给你们好好放几天假。” 方尘听出了老陈话里的意思,但是仍旧心有不甘,“没事,真的不累。该做的我们一定会做,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老陈看了一眼方尘,她实在是像极了年轻时候的自己,他顿了顿,又语重心长地说,“方尘,你多久没见你爸爸了?他最近好像身体有点不太好。” 老陈和方尘父亲是高中同学,也是挚友,方尘分到老陈这个科室,也是她父亲有意嘱托,老陈对她算得上半个父亲。方尘因为一直芥蒂父亲的关系,所以工作上比谁都要努力。 “他怎么了?”方尘冷冷地问了一句,她大约有半年没有见他,对于父亲,每次她都会刻意不去提及,也不想去关心。 “倒没什么大问题,他老念叨你,你也该去看看他,十年了,有什么过节十年也总该淡了。” 方尘没有说话,是啊,十年了,她对父亲也许没有当初那么恨。可是,十年了,她再也没有见过母亲。 萧远在圣诞节前夕回了灵州,他第一件事给方尘发了消息,我回来了。 接到消息的方尘五味杂陈,有点犹豫,有点疑惑,还有点小开心。 方尘约了萧远在留香楼吃饭,有些事她想当面问个明白。 萧远如约而至,他穿了一件阿玛尼灰色简约羊毛衫,露出白色衬衣领口,藏青色休闲裤,搭配一双路易威登的皮鞋,还是一如既往的风度翩翩。几天不见,他似乎憔悴了些,干净清爽的面容也掩盖不了风尘的侵蚀。 “真是抱歉,计划三天回来,没想到拖了一个星期。”萧远刚见面就一脸歉意。 “没关系,小灰灰适应挺快的,放我那也算是给我当个伴。”方尘淡淡地说,然后拿了菜单递到萧远面前,“你看你想吃什么。” “我怎么都行,还是你点。”萧远细长的手又将菜单推了过去。 “那好,”方尘打开菜单对旁边的服务员报了一串菜名,“红烧狮子头,糯米排骨,清炖鸡孚,文思豆腐,再来两碗米饭。” “看来你经常来这。” “嗯,这里的位置看玉湖最好不过,哪个角度都没这看的远,看的宽。那千年的灵水寺,龙岩石岛,两岸繁密的垂柳,大半个玉湖尽收眼底。”方尘望着窗外那一眼碧波,悠悠地说。 萧远抬起头,放远了视线,真是天容水色如西子,云散雾来非人间。 方尘侧过头,神色凝重,“有件事可不可以问你?你要是不想回答也没关系。” 萧远倒不意外,“你说,什么事?” “那个万赋良到底跟万鑫集团有什么关系?” 萧远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对不起,这个无可奉告。不过,”他又停顿一下,“很多事不知道比知道好。” 萧远的话忠告也好,劝告也罢,都让方尘心里起了一个疙瘩,本就萍水相逢,又何必期望他能坦诚相待。 “好,就当我没问。”方尘垂下眉眼,勉强地笑了笑,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豆腐放入嘴里。 萧远察觉到方尘心里的不悦,他微蹙眉头,深沉地看着对面那个质淡如菊的女人,“你知道吗,你对于我是很特别的存在。很多事我不希望你夹杂其中,我会处理好一切的,你可以相信我吗?” 方尘的心跳明显加快,她举起桌上的茶壶往杯里倒水,茶壶很满,她预备的力气不够,手轻轻一滑,滚烫的茶水偏离了轨迹撞上茶壁四处飞溅开来。 萧远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快要倾倒的茶壶,“你没事?”他急切地问。 方尘摸着被烫红的手臂,有些歉意,“没事。” 萧远一把拉过方尘的手,那手臂上的一块皮肤被烫红成鸡蛋大小,他又是着急又是心疼,“怎么会没事?等会该起水泡了。” 方尘脸唰地红了,“没事,过两天就好了,”她尴尬地朝萧远笑了笑,本能地将手臂从萧远那温柔舒暖的手中抽离出来。 萧远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太过于紧张,“对不起,我…” “没关系。”方尘一边拿纸将身上还有桌上的的水擦干净,一边将菜往萧远面前挪了挪,“赶紧吃饭,菜都快凉了。” “你的手…” “这点伤算什么,你不知道我小时候有多皮,爬到邻居家树上去偷枇杷,结果从树上摔下来,膝盖上划了一道好长的口子,流了好多血,那时候我回家又怕我妈打我,就偷偷地跑外边学老人抓了一把车前草嚼碎了敷上,每天都提心吊胆怕她发现,到现在还留着道疤,那口子可比这疼多了!” 萧远忍不住笑了,“看不出来你小时候还干过这种事。” “比这更糗的事多了去了,就因为太调皮,我妈每次都会在门口放几根竹条,那竹条别看它细,抽起来真是疼的要命!” “你妈对你可真够严厉的。” 方尘倏然沉默了,她那清灵的双眸眺向远处的玉湖,陷入无边的忧伤。 萧远的心也忽而隐隐作疼,他不知从何安慰,只好怏怏地说,“吃菜,这个糯米排骨看起来不错。” 方尘转过头,突然一个轻快的身影从她余光中闪过。 “萧远哥哥!”带着银铃般的声音,一个清纯可爱的女孩出现在他们面前。 萧远诧异地抬起了头,是秦襄襄。“你怎么在这?” “你能在这,我为什么不能在这?”秦襄襄边说边毫不客气地挤着萧远坐了下来,又盯着对面的方尘看了好几秒,“这位姐姐真有气质!” 方尘不自然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萧远面露难色,身体往旁边挪了挪,只好问了一句,“你一个人来的吗?要不要一起吃?” “我爸妈都在那间包厢,我刚出来上厕所远远瞧着这边这人像你,跑过来一看还真是!”秦襄襄一脸的欢快,一只手挽住萧远的胳膊,“你要不要也去见见我爸妈?” “啊?”萧远满脸窘态,“没这个必要。” “怎么没必要了?刚我还跟我爸妈说我有喜欢的人了,他们非要让我带去给他们瞧瞧,而且我爸的公司跟你们万鑫集团也有业务往来,这不一举两得吗?” 方尘浑身好像被泼了一盆凉水,她故作镇定地提了包站起身来,“萧先生,看来我不太方便留在这,单我已经买过了,我先走了。” “姐姐真对不住了,那我们就不送了!”秦襄襄赶忙抢了话。 萧远怔怔地坐在那,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方尘尴尬地离开。 “为什么要这样做?”萧远明显很生气。 秦襄襄挽着萧远的手放了下来,“我那么喜欢你难道你不知道吗?”她眼里盈着泪花,哽咽道,“我能看出来你很喜欢她,我就是嫉妒她,怎么了?” 萧远顿时心软了,“你这又何苦呢?” “那天我走了之后我也想劝自己放下,可是我真的做不到,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这么喜欢过一个人。萧远哥哥,我哪里不好了,你告诉我好吗,我可以改。” “你很好,是我不好。你说的对,我是喜欢她,我喜欢她很久了。一个人心里的位置就那么多,给了她就再也给不了别人任何。” “所以我在你心里连一点点位置都没有吗?” 萧远沉默不语。 “我知道了,你一定会后悔的!”说完,秦襄襄决绝地转身离去,徒留萧远呆然坐在那里,那双眼里是数不尽的落寞与黯然。 第二十章 余欢闯下祸端 霓虹斑斓,华灯初上。灵州的夜,褪去了鼓噪的车鸣尘扬和嘈杂的人声鼎沸,在黑暗的笼罩下终于沉寂下来。 名宴夜总会门前,两个保安拦住了一个女人的去路。 “余欢,老板特意交代,以后不能让你再踏进这个门一步,你别让我们为难。” 余欢冷笑道,“什么时候翻脸不认人也成了看门狗的本事!” “骂谁呢?你以为你还是从前的余欢吗?你不过就是别人玩腻的烂鞋!” 那两个字如针般刺痛了余欢的自尊心,“啪——”一记响亮的耳光甩在刚才叫嚣着的那个留着寸头的保安脸上。“你别以为你们跟酒保串通干的那些勾当我不知道,有本事别让我见着你们老板,没本事就赶紧给我滚开!” 那俩保安与酒保串通调换客人高档名酒的事余欢知道地一清二楚。 “臭婊子!”,那寸头保安用手捂着火辣辣的脸正准备要对余欢还手,被另一个保安一把拉住了,“算了,那事要是被老板知道了,咱俩都别想在灵州混了,让她进去,有什么事我去跟老板解释。” 那寸头保安只得受着闷气不再阻拦。 余欢径直往里面包间走去。 “余欢,你怎么来了?”是阿玉,余欢走后,她成了名宴的头牌。 余欢跟她关系还不错,一般的夜总会很多小姐为了争头牌经常明争暗斗,余欢和阿玉却从来没有过。阿玉和余欢都是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又是同乡,所以很多方面她俩同病相怜,很是惺惺相惜。 阿玉拉住余欢悄悄进了一间还未开趴的包房。 “余欢,都说你惹了万哥,是不是真的?” 余欢点了点头。 “你惹谁不好,你惹他?” “这事我以后再跟你说,我问你那个肥佬今天是不是在这?” “嗯,你找他干嘛?” “你别管,他在哪个房间?” “你要干嘛?”阿玉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冷静决然的余欢,她有点担心和害怕。 “我不干嘛,我问两句话就走。你要不说我自己一个一个房间找。” 阿玉只好答道,“在梦巴黎。” 余欢转了身就要开门出去,阿玉拉住了她的手,“余欢,你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就跟我说,能帮的我一定帮你。” 余欢感激地淑尔一笑,“阿玉,谢谢你!” 梦巴黎包房里,那个肥佬握着麦克风正在唱《再活五百年》,表情油腻蹉跎。 门“砰”地打开了,余欢快速地扫描着屋里营营苟苟的男男女女。 那肥佬一见门口来了个身材婀娜的美女,正准备意淫一番,定睛一看又讥笑道,“哟,这不是余欢吗?是不是西北风把你给吹来了?” 肥佬那话惹得包房里的人嬉笑一片。 余欢也不恼怒,“丁浪,我来就问你一句话,万哥在哪?”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告诉你?要不你今天陪我一晚儿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那肥佬嘴巴一张一翕,脸上的肉也随之颤微起来,让人顿生厌恶。 “你要是觉得你跟秦老板那份合同不重要的话,不说也行,我自己找去。”说完,余欢转身就要走。 丁浪原本嬉笑的脸突然变得惨淡,“慢着。”他挪动那肥胖的身躯蹒跚着向余欢走去。 余欢自信地转了身,嘴角轻扬着一弯谑笑,“怎么,改变主意了?” 丁浪将余欢拉出了门外,又是恭维又是下气,“我的姑奶奶,那合同是不是在你那?” 余欢很淡定,不紧不慢地说,“咱们做个交易,你把万哥的地址给我,我把合同给你,这样互不相欠。” 前几年同行的小水在万丰元酒店发生意外让余欢至今心有余悸,她有意无意地收集一些客人遗留的资料证件不过也是为了明哲保身,虽然她也知道这很危险,普通的小姐纯粹为了钱做各种交易,但她经历过那么多表面看起来和良温善的酒局,背地里却唯利是图诡计多端,所以这也是一种生存的手段,她不过是不想自己哪一天也死的不明不白。 丁浪冷哼道,“余欢,你好好当个陪酒的小姐不好吗?荣华富贵你不要,非得为了一个小白脸断了自己的后路!” “那也是我的事,跟你没关系!” “好,万哥的地址你要是敢透露半个字说是我说的,我把灵州翻个底朝天也得扒你一层皮!” “咱俩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我再怎么不识趣也不会拿自己的命去开玩笑。” “合同你什么时候给我?”丁浪已经有些不耐烦。 “我给你个地址,明天中午过后你自己去取。”余欢眼里掠过一丝惶然。 丁浪舒了口气,“余欢,从前我只觉得你就是个花瓶,今天我才算真正认识你。”他又顿了顿,“你要真去找万哥,澜轩公馆16号院。” 余欢将手里拿着的一瓶水递给了丁浪,“明天你去这上面的地址,东西我放门口保安那了。” 丁浪拿了水看了一眼地址,那上面不过是是灵州市本地一家品牌矿泉水的地址。“呸!婊子!”他忿忿地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走出名宴夜总会,余欢回头看了一眼那金光闪闪的名宴两个字,她最美好的青春都挥霍在这里,时光荏苒,钟鸣鼎食,声色犬马,醉生梦死,终究不过黄粱梦一场。 余欢直接回了家,刚进门,路小羽坐在沙发上正呆呆地看着她。 “怎么了?”余欢看小羽的脸色很不好,她很是心疼。 路小羽没有说话,他一把抱住了余欢,抱得很紧,那双手的力气勒得余欢有点喘不过气。 半晌,他才慢慢松了手,终于开了口,“余欢,你别去找他了,我没事,真的没事。都已经过去了。” 余欢满眼温情地看着小羽那张憔悴的脸,“我害怕你知道吗,我怕你哪一天又突然从我面前消失。” “不会的,他没对我怎么样,他以后也不会对我怎么样了。”小羽的手轻轻划过余欢润玉般的脸。 “可是我看到你每天都不说话,我真的特别担心。” “已经没事了,你看我不是毫发无伤地站在你面前吗?”路小羽勉强笑了笑,笑容干净又忧伤。 余欢还是不放心,“你能告诉我那天晚上你到底去哪了吗?” 路小羽眉眼低垂,微张的嘴犹豫了一会又将快要吐出的话吞了回去,他不过是不想再回忆那晚的恐怖和崩溃,总之一切都过去了。他唯一希望的就是余欢能够摒弃所有的过去,和他平平淡淡地一起过下去。 余欢不想再为难小羽,她纤细的手抚摸着小羽的脸,安慰道,“好了,好了,我不问便是。以后我们都好好的好吗?” 小羽轻轻点了点头。 “那我们现在乖乖去吃饭。”余欢知道小羽肯定饿坏了,中午她做的面条还原封不动放在桌上。 “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不要再去找他?”小羽期待地看着余欢。 余欢没有犹豫,“嗯,好。” 小羽笑了,笑得像孩子般纯净。 那一夜,路小羽和余欢聊了一整个晚上,聊他们的过去,聊他们的小时候。 “余欢,你上学那会是不是很多男孩子暗恋你?” “哪有,小时候的我又土又黑,他们都叫我小花猫,因为我那张脸总是脏兮兮的。” “小花猫,真好听,以后我也要叫你小花猫。” “才不要,我不喜欢猫。” “为什么,是因为不喜欢吃老鼠吗?哈哈!” “路小羽,要不改天我给你做一桌老鼠全宴?清蒸,红烧,白灼,凉拌,什么口味都有好不好?” “好,你吃我也陪你吃。” “路小羽,你上辈子肯定是一只猫。” “你怎么知道,难道上辈子你也认识我?” “上辈子我才不要认识你,认识你,一辈子就够了。” “余欢,你爱我吗?” “这是个伪命题,爱从来不需要问。” “好,在你面前为什么我老感觉智商不够用?” “你岂止是智商不够,情商也不够,钱也不够,才华也不够,颜值也不够。哈哈!” “原来我在你眼里这么一无是处…” “傻子!说你笨还不相信!” “又说我笨,唉…” “呆瓜,可我爱你,很爱很爱,这够不够?” 第二十一章 萧远初告白 平安夜从玉湖楼回来以后,方尘整个人都蔫蔫的,打不起精神。 她羡慕那个秦襄襄。那个女孩看起来那么单纯可爱,像一朵雏菊,清丽娇娆,天真烂漫。她喜欢她的直白坦然,不藏掖不做作,若她是个男孩子,也一定会义无反顾地喜欢上她。她觉得那个女孩和萧远真的很般配,才子佳人,天造地设,可是一想到这,她的心又似笼罩了一层乌云,让她难以自抑地哀伤与惆怅。 她坐在阳台上的白色吊椅上,望着天上那轮皎白的明月发呆。小时候,她喜欢坐在妈妈怀里,听妈妈讲嫦娥的故事,她经常想象自己有一天能飞到月亮上去,只有她和玉兔,月亮上面一定很大,她们可以无忧无虑地玩耍。小时候的想法就是那么简单,快快乐乐的就好,可是为什么人越长大,快乐反而越少。 从前她有妈妈,后来她有张云阳,可是现在她什么都没有了。 方尘啊方尘,你不过是一只只会自怨自艾,没人疼没人爱的可怜虫。 夜很凉,她窝在吊椅温暖的毛毯里,吊椅轻轻地摇摆,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一旁猫窝里的小灰灰已经睡着了。 “真是只懒猫!”方尘无奈地摇了摇头,她打了个哈欠,刚有点睡意,手机铃声响了。 她拿起手机扫了一眼,是萧远,我在你家楼下。 方尘顿时睡意全无,她的心倏然明朗起来,有点激动也有点害怕。 想了几秒,她拿起手机回复了几个字,我要睡了。 发完她又有些后悔了,她从吊椅上下来站在阳台上往楼下张望,路灯下那个熟悉的身影看了一眼手机后,呆然伫立在原地,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方尘心里有一丝心疼,她犹豫了一会又发了一条信息,你等我,我马上下来。 她飞快地跑进卧室,披了件宽大的羽绒服,连睡裤都没换,穿着拖鞋往楼下跑去。 萧远站在路灯下,昏黄的灯光映在他巍峨的身上,那么落寞那么怅然。 “你怎么知道我住这?”方尘喘着粗气,呼出一团团白雾。 萧远有些腼腆,不知如何解释,他很早以前就知道方尘住这里,只是那时候他还不知道她叫方尘。他只好转口道,“我出差给你带了点特产,昨天走的急给忘了。”说完,他递过去一个精美的纸盒。 “大晚上的,这么冷你就为了给我送点儿吃的?”方尘接过纸盒,不小心触碰到萧远的手指,那一瞬间皮肤的接触让方尘感觉到刺骨的冰凉。 “也不全是,”萧远定了定,心里有点紧张,“昨天让你难堪了,也想过来跟你道个歉。” “哦,没关系,”方尘淡淡地一笑,“那个女孩和你挺般配的。”她的声音明显低沉了许多。 萧远的心掠过一阵凉意,“般配,有多般配?” “很般配啊,她单纯可爱,也很漂亮,那身打扮应该也是富裕人家,男才女貌,天作之合…”方尘边说边拉紧了身上的羽绒服。 “可是我喜欢的人是你!”萧远那双眼直直地盯着方尘,那嘴角不知是因为寒意还是紧张,已经瑟瑟发抖起来。 方尘瞪大了眼睛看着萧远,她只觉得心都快要跳了出来,浑身的毛孔舒张着难以名状的悸动与不安。 过了好一会,她才缓过神来,“你没发烧,开什么玩笑!” 萧远却沉着脸,严肃认真,“我很清醒,我没有跟你开玩笑。” 方尘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转而反讽道,“怎么,你们万鑫集团不会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打发你来牺牲美色贿赂我?你放心,我可不吃这一套!” 萧远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方小姐,好歹万鑫集团也是家大企业,贿赂这种龌龊的事轮得到我来做吗?” 方尘只好嘿嘿一笑,“所以你就别拿我开玩笑了,年纪大了,心脏有点不好。” 萧远心里轻松了许多,先前站在楼下酝酿了半天的情绪被方尘一句话打乱地四散逃窜,占据他心扉的紧张和不安也缓和下来。 他从来没有这么确定过一份感情,他确实遇到过很多女子,他被诱惑过,感动过,也心动过,却没有一种感觉让他如此主动地去审视自己的情感。是啊,他太孤独了,孤独到有时候他都会对着墙角的一只蚊子说话,孤独到有时候觉得自己的身体都不是自己的。 “其实我认识你很久了。” “什么?”方尘很是诧异。 “方尘,你知道吗?去年夏天第一次见你,是在那家阳光便利店门口,那天下很大雨,你在便利店买了一杯奶茶,你撑伞正准备离开,看见有个老奶奶浑身淋湿了在门口避雨,你当时想都没想就把雨伞还有那杯奶茶给了她,然后你自己冲进了大雨中。” “你很喜欢去芙水公园,芙水公园每年的四月初,晚樱开得特别好,花开时绚烂漫天,花败时粉铺遍地,你喜欢晚樱,却从不摘它,有时你都能在樱园里呆上一整个下午。” “我很多次看到你坐在淞泽路那边的石凳上自己一个人哭,哭完你会坐上很久,看着对面那条河发呆。” “有一次,灵州下很大的雪,你拎了瓶酱油和几袋盐,走着走着不小心滑倒了,酱油洒了一地,你白色的羽绒服被染脏了,你爬起来看着满地的狼藉,抓了一把雪往身上擦,然后咯咯笑了起来。” 方尘在一旁惊得目瞪口呆,听着听着,她笑了,听着听着,她又哭了。 原来她的生活里,还有一个那么特别的人存在。 “方尘,我喜欢你,不是一天两天,也不是一时兴起。我不想再卑微和懦弱地跟在你身后,看着你的难过与悲伤视若无睹,我想陪你度过以后无论是快乐还是痛苦的每一天。你累的时候我可以借你肩膀靠一靠,你哭的时候我能替你擦干眼泪,你笑的时候我会陪你一起笑…” 萧远不知道自己说了多久,总之他憋屈在心里无数的话如决堤的洪水,顷刻间倾泻而出。可是说完他又后悔了,因为他看到方尘瘦削的身子在寒风中不停地颤抖,她已经哭成了泪人。 萧远的心被拧成一团,他忍着那股绞痛想上前安慰,在准备伸手的那一刻又将手退缩了回来。他无法确定自己那些话在方尘那里是感动还是伤害,他懊悔自己的自私让她情绪再一次崩溃。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方尘哽咽道,喉咙因为刚才哭泣的时候太过于压抑已经有些沙哑。 “因为我不愿意错过一份如此确定的感情。” 一年多了,她的背影无数次出现在萧远的梦境里,无数次他都想跑在她面前,对她轻轻说一句,你好,我叫萧远。 方尘怔在原地,她脑子里一片乱麻。她从没奢求过有人可以关心她,她也不确定对于萧远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她无法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去接受一份突如其来的感情,所以在情绪稍稍平复下来后,她回了一句,“我困了,可不可以先回去睡觉?” 萧远一脸愕然,然后点了点头。 方尘穿着拖鞋抱着那个纸盒头也没回地迅速逃离,落魄地像一个刚撒了谎的孩子。 萧远看着那个纤弱的背影慌慌张张上了楼,情不自禁地笑了,那笑容轻快欣然。 回到家,方尘打开了那个纸盒,里面是一盒精致华美的七彩鲜花糕,她尝了一小块,味道淡雅不甜腻,带着鲜花特有的清香。 那一夜,方尘失眠了。 第二十二章 你想去见他吗 已是深冬,灵州终于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灵州的冬天很少下雪,偶尔的一场鹅毛大雪顶多会在一天的寒意料峭过后消失殆尽。 “好美啊!”站在玻璃窗前,文岚望着窗外飘飞的如柳絮般轻盈纯白的雪,情不自禁发出感叹。 “没见过世面!”靳一川幽幽地说了一句,对于他这种见惯了漫天大雪的北方人,南方的雪简直就是不值一提。 文岚鄙夷地瞅了一眼靳一川,“哼,谁跟你们一样,洗个澡都跟开会似的!” 靳一川一听来了劲,“怎么的,羡慕啊,要不哪天哥带你去见见那一排排白花花行走的五花肉?肥瘦美丑,一览无余。” 文岚不恼不怒,笑了笑,“别在这唱旦的不涂粉,你倒是肥瘦无余个给我们看看啊!” 每次遇到靳一川和文岚吵嘴皮子,全国富在一旁都是喜闻乐见,在他眼里,那对死冤家表面上的相恨相杀,大概是暗生情愫的另一种方式。对于他这种标准的已婚男性,他是羡慕不来。 方尘还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那些报表快将她的热情和期待消磨殆尽,她呆呆地看着电脑上的密密麻麻的数字,实在是了无生趣。 “你们看新闻了没有?”全国富正习惯性地刷着新闻,首页的头条倒让他大吃一惊。 “什么新闻?”靳一川与文岚的斗嘴中正处下风,全国富的提问让他抓住了给自己下台阶的机会。 “就上次你说那个劳斯莱斯的事,今天灵州头条啊!” “我瞧瞧,”靳一川连忙打开了网站,那网站首页的头版上赫然写着,劳斯莱斯惨烈车祸,商界巨富万赋良病危。“方姐姐,你快看!”靳一川提高了分贝叫喊道。 方尘伸出头,一脸茫然,“别大惊小怪好吗?”然后她悠悠地扫了一眼电脑上的新闻。 “哎呀!”她原本探出半个身子靠在椅子上,却因为过于惊讶重心不稳,一屁股跌在了地上。 惹得其余人一齐哈哈大笑。 方尘一骨碌爬起来,顾不得刚才的尴尬,眼睛直直地凑到电脑桌前看那条新闻。 没错,新闻上清清楚楚写着万赋良病危。 “方姐姐,你怎么了?”靳一川很是好奇,这不太像她的行事风格。 方尘黑沉着脸,没有说话,径直走出了办公室。 “余欢,你有没有看今天的灵州头条?” “什么?”电话那头的余欢正在刷牙,口齿不清不楚。 “万赋良出车祸了,现在病危。” “怎么可能?” “你要是不信你自己看看新闻。” 挂掉电话,方尘心里七上八下,她心里太多疑惑,可是她又无从解答,萧远的话还让她沉浸在一片迷茫与浑沌中。昨天奶奶给她打了电话,不停地责备她十年来对父亲视同路人,如今父亲生病,也不顾不问。站在空空的楼道里,她突然感觉好累,累到每一天都是在行尸走肉。 而电话那头的余欢,也已是坐立难安。 小羽上班去了,虽然脱离了从前的生活,她晚睡晚起的习惯依然保留。 手机里那条新闻她已经刷了很多遍,万赋良病危那五个字不停地在她脑子里印现徘徊。 餐桌上的餐盘里是路小羽做的简易三明治,上面用番茄酱画了一个甜甜的爱心笑脸。 她答应过路小羽不再去找他。可是在听到他病危的消息,那一瞬间,她突然对万赋良有了一种特殊的感情。她曾经惧怕他,憎恨他,也仰慕他,敬畏他,可如今,她却怜悯他。从前在她眼里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万赋良,如今不过是平凡的血肉之躯。 余欢想了一整个下午,直到路小羽下班回来。 路小羽下班途中路过一家花店,他买了一束花。 “喜欢吗?”小羽捧着花递给余欢。 “嗯,”余欢看着那束白色玫瑰,新鲜的花瓣一片片簇成一团,纯净无暇,清新淡雅。“很美。” 小羽看出来余欢的心事重重,“亲爱的,怎么了?” 余欢看着小羽满眼的温柔,她觉得有点心酸,她不想让小羽看出她的心事,所以她站起身来对他说,“你累了,我去给你做饭。” 路小羽有点儿失落,他怎么会不知道余欢心里想什么,今天那条新闻已经传遍了灵州的大街小巷。他并不是路过花店临时兴起买的花,而是在看到新闻之后想到要去买花,他想用这样的方式去打消余欢心里的顾虑,在看到余欢的表情之后,他才知道他的想法是多么幼稚可笑。 “余欢,你想去见他吗?”沙发上坐着的路小羽出奇地冷静。 余欢刚准备迈进厨房的脚突然僵在空气中,她转过身故意装作没有听清楚,“嗯?你说什么?” 如果诚实可以换来信任,那么撒谎是不是一种不愿伤害。 路小羽只好又问了一遍,“你想去见他吗?” 余欢冷冷地看着小羽,她没有说话,她不知道该怎么说。 小羽叹了一口气,“唉,余欢,如果你想去见他,我不会阻拦你。”他停顿了一下,又说,“其实我下班回来很害怕看不到你,我怕你自己去见他,没有告诉我。可是当我看着你的眼睛,它不会骗人,我知道你对他没有那么绝情。” “小羽,他不过是一个快要死的人。” “那又怎么样?”路小羽已经有了些愤怒,他就是不想让余欢去,可是他又无法抹去那个人在余欢心里的记忆。 “小羽,如果不去,我怕我这一辈子都会有遗憾。”余欢低了头,她只是想去看一眼,看看他最卑微的时刻,他最真实的样子。 路小羽沉默了。他恨万赋良,不仅仅是因为那天晚上他带给他一生难忘的恐怖经历,更多的是他感觉到了一种威胁。他爱余欢,他也希望余欢可以像他爱她一样爱自己,可是万赋良的存在,让他感觉到余欢对他的爱并不完整,余欢对他也无法做到全心全意。 所以他还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你自己决定,我尊重你的选择。” 爱一个人爱到骨子里,会卑微,会成全,所以才会患得患失。 第二十三章 朵朵发烧 余欢最终还是去见了万赋良。 万赋良并没有在医院,而是在丁浪给余欢的地址,澜轩公馆16号院。 澜轩公馆是灵州市最高档的住宅区之一,它毗邻玉湖,不仅仅因为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还因为它极其严苛的安保服务。丁浪会给余欢这个地址,因为他知道以余欢的能力,她根本连澜轩公馆的大门都进不去。 余欢确实吃了闭门羹,任凭她如何使唤浑身解数,门口的保安依旧无动于衷。 正当她心灰意冷准备离开时,一个声音叫住了她。 “余欢!” 她转过头看到一个挺拔的身影,是白浒。 “你来这做什么?” 余欢犹豫了一下,然后问道,“他怎么样了?” “你来是为了见他?”白浒微微抬了抬眼,面前的余欢相比从前憔悴了许多,那张柔媚明艳的脸却依旧美丽万分。 余欢轻轻点了点头。 “你回去,我会告诉他你来过。”白浒说完转身就要走。 “他到底怎么样了?”余欢有点不甘心。 白浒停住了脚步,他回过头来,那双冷峻眼里夹杂着一丝愤怒,“余欢,你和你那位医生在一起不好吗?为什么非要过来看他?他的死活跟你有关系吗?你们之间就是纯粹的交易!懂了吗?” 余欢愣在原地,她没有想到白浒竟然这么大反应,她看着白浒那张面络清奇的脸,并没有因为年轻而显得稚嫩,反而因为年轻让人惊叹于他异于常人的冷静与淡漠。 过了半晌,余欢才从白浒那咄咄逼人的话语中平静下来,她那橘红的唇角挤出一丝苦笑,“白浒,能帮我带一句话给他吗?” 白浒微微点了点头。 “你就说,我余欢谢谢他放过了小羽,也谢谢他让我看清了最真实的自己。”说完,余欢淡淡地一笑。 那天之后,余欢唯一能知道万赋良的情况,不过就是从那网站上不断更新出来花样百出的新闻。新闻上的噱头无非不就是万赋良没有妻儿,万贯家财后继无人。他死后数亿财富去向的问题。传闻万赋良曾登上过中国财富榜前一百位,而他到底多少财富至今无人知晓。 有意思的是这其中还爆出了一条花边新闻,前几年灵州市闹得沸沸扬扬的万丰元酒店事件,一个陪酒小姐蹊跷地死在酒店房间,而那篇新闻含糊其辞地影射当时那位男主人公正是万赋良。 余欢将手机扔到了一边,她不想再去想万赋良的事,有关于他的一切,都已经成为过去式,她唯一想关心的不过就是他还活着,活着就够了。 她想去找份工作,她连大学都没有毕业,事业单位是没有希望了,她能做的无非就是些导购或者要求低的销售工作,她在网上看了看那些工作的薪资待遇,一个月的工资不过是她从前买一个品牌包包的钱。人就是这样,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昨天方尘给余欢介绍了一个导购员的工作,在百货中心,底薪三千五加提成,那点工资都不及从前余欢一个月的化妆品钱。她刚换上导购员的工服正熟悉衣服的款式与布料,没曾想碰上了她以前的同事小倩和几个姐们,当时她尴尬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小倩一直见不得她曾经在名宴一家独大风头无俩,当余欢穿着工服出现在她面前,她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那样的光景她自然要耀武扬威神气一番。 在一阵无端的讽刺和嘲笑声中,余欢忍无可忍,她脱掉了工服,直接上去扇了小倩两个耳光。 余欢的行事风格从来都是能动手就不要动口,靠嘴巴能解决事的只有律师,女人间的斗争往往动手的效果更能立竿见影。这脾气,从前在名宴还有人可以罩着她,可如今,她只能丢了工作。 所以路小羽劝她还是在家老老实实呆着比较踏实,他虽然挣不了多少但也不至于让两人饿死。 “余欢,你跟我后悔吗?”路小羽坐在沙发上看着怀里的余欢。 余欢笑了笑,摇了摇头。 “我知道我挣不到什么钱,我也给不了你富足的生活,我能给你的也就这一颗心了。”路小羽握着余欢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 “这就够了。”余欢摸了摸小羽,那张阳光干净的脸上是甜甜的微笑,如糖似蜜。 “以后我养你好不好?” “好啊,怎么个养法?圈养还是放养?” “放养你跟别人跑了怎么办?” “你不相信我。” “我是对自己没信心。” “呆瓜,你是路小羽,世上独一无二的路小羽。” “那你呢?” “我余欢是路小羽这世上的唯一。” 风儿打来电话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余欢睡得正香。 “余欢,朵朵烧得很厉害,王伟今晚没回家,你能不能现在送我去医院?”电话那头的风儿急得都快要哭了出来。 “好,你先别急,我马上过来。”余欢揉着惺忪的睡眼,一把推醒了旁边的路小羽。 “怎么了?”小羽眼睛还未完全张开,还在酝酿着朦胧的睡意。 “朵朵发烧了,我现在要送她们去医院。”余欢边说边爬起来准备换衣服。 余欢离风儿家很近,不到十五分钟车程,凌晨两点半的灵州,路上一片空荡荡。 刚坐上车没多久,朵朵已经有点晕厥,风儿在一旁哭得六神无主。 “你把朵朵衣服解开,散散热,别抱那么紧,你试着叫她!”路小羽一边开车,一边喊道。 路小羽开车直接去了市人民医院,他是急诊科医生,去那儿一切得心应手,朵朵可以得到最快的救治。 “风儿,你别担心,有小羽在,朵朵不会有事的。”余欢安慰道。 风儿只知道哭,还不停地责怪自己,“都是我不好,我应该早点带她来医院,我以为发烧吃点感冒药就会好,谁知道…” “这不能怪你,朵朵会没事的,你放心。”看着哭成泪人的风儿,余欢心里一阵酸楚。 急诊室的路小羽早已忙成一团。 第二十四章 风儿与王伟 半个小时后,路小羽满头大汗从急诊室里走了出来。 还没等风儿开口问,路小羽长长松了一口气,“放心,已经没事了。” 风儿悬着的心这才稍稍放下来,“我可以进去看朵朵吗?” “不用,护士在给她挂水,我已经安排好了床位,等会会把她送到病房,你们就在这等她。”路小羽取下被汗浸湿3的口罩,微微一笑。 “风儿,别太担心,小羽也说没事了。”余欢扶着她坐了下来。 可才坐下,风儿又开始嘤嘤地哭了起来。 余欢连忙安慰道,“朵朵已经没事了,等会她就出来了。” 风儿依然没有止住哭声。 “怎么了,是不是你跟王伟?”余欢试探地问了一句,“他不在家是不是你们吵架了?” 顿了一会,风儿才平缓了一下情绪,冷哼道,“吵架,他连吵架都懒得跟我吵。” 余欢叹了一口气。刚毕业那会,她和方尘最羡慕的就是风儿,王伟年轻稳重,事业也是顺风顺水,风儿嫁给他,人人都觉得幸福的家庭莫过于此。 病房里,朵朵打了镇静剂已经睡着了,红扑扑的脸蛋上睫毛纤长且根根分明,风儿欣慰地看着她终于松了口气。 窗外天边已泛出鱼肚白,天空中的云朵随着太阳的升起开始一点一点变成黄色,金色,金黄色。 “风儿,你折腾了一晚上要不你睡会?”余欢轻声问道。 风儿抬起那张一夜未眠憔悴的脸,带着歉意说,“我没事,倒是你,害你也担惊受怕。” “别这么生分,”余欢看着风儿状态很不好,很是心疼,“你跟王伟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啊。” “能怎么办,过一天是一天呗。”风儿不是没有想过离婚,可是每次看到朵朵躺在王伟怀里,一口一个爸爸,好爸爸,她又退缩了。她不过是个全职太太,没有任何经济收入,她也没有任何资本敢提起勇气为自己活。 早上七点,路小羽送来了早餐,朵朵也已经醒了。 “朵朵,你看叔叔给你买的什么?”路小羽拿着一个金色头发身穿粉色裙纱的洋娃娃在朵朵面前晃了晃。 朵朵病怏怏的脸咧开嘴笑了,“好漂亮的娃娃!” “让她陪你好不好?但是你要乖乖听妈妈的话哦!” 朵朵乖巧地点了点头,“嗯,妈妈说女孩子不哭,哭了就长不大了。” “朵朵真听话,叔叔中午再过来看你好不好?” “嗯,”朵朵扑闪着那双灵动无邪的眼睛,懂事地让人心疼。 中午时分,王伟赶来了医院,余欢一直在医院陪风儿,早已困得在病床前直磕头。 王伟一进病房,他的视线直接从风儿身上跳过,扫向了病床。 “爸爸!”朵朵开心地喊了起来。 余欢惊地站起身来,顿时睡意全无,她礼貌性地朝王伟打了声招呼。 可王伟却视若无睹,他径直走到病床前,亲昵地摸了摸朵朵的脸,“对不起宝宝,爸爸来晚了!你好点了没有?” 朵朵拿起了手中那个洋娃娃,“我没事,爸爸你看,叔叔送我的,漂不漂亮?” “漂亮!”王伟笑了笑。 余欢自觉无趣,她转过身低低地对风儿说,“我去找小羽,你们好好聊聊。” 余欢走后,风儿这才敢质问起王伟来。“为什么昨天给你打那么多电话不回我?” 王伟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你知不知道昨天朵朵差点昏厥过去?她要有个什么意外…” 还未等风儿把话说完,王伟直接打断了她的话。 “我说要送来医院的,你自己说喝点感冒药就好了,现在反而要来怪我吗?” 风儿忿忿地看着王伟,那个每天睡在她枕边的人,现在却如此陌生。 王伟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他接着又说,“要是朵朵真有个什么,咱们也完了!” 风儿只感觉心里一股扎心般的疼,那种疼从心开始向全身蔓延,钻进每一个毛孔里。 从前的王伟对于她而言不过是心灰意冷,可现在面前的王伟却让她心如死灰。 风儿呆呆地坐在那,慢慢地从嘴里吐出来几个字,“王伟,我们离婚。” 王伟嘴角冷冷地一笑,“蔚风,这里是医院,我不想在这里闹得很难堪,有什么我们回家再说。” “爸爸,你不爱妈妈了吗?”病床上的朵朵怯弱地朝爸爸问,这样的场景对于小小的她并不陌生,她已经习惯了父母间的冷漠,对于离婚,她并不理解那两个字的真正含义,她只是觉得那是一件很不好的事。 王伟转过头,摸了摸朵朵的头,“朵朵乖,不管怎么样,妈妈爱你,爸爸也会爱你,好不好?” 朵朵有些不解,她用她稚嫩的小手摇了摇爸爸宽厚的手臂,“爸爸,妈妈又哭了,你哄哄她好不好?像你哄我那样。” 王伟侧过脸看了一眼风儿,她头已经别了过去,两个肩膀靠在椅子上不停地在抖动。他对蔚风也许没有了感情,但他爱朵朵,胜过一切。 过了好一会,他才缓和了语气,“风儿,等朵朵出院了我们好好谈谈。” 风儿沉默不语,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她能做的不过就是被动地接受一切。 余欢偷偷地去找路小羽了,她跑到急诊科转了转,她从来没有见过工作中的路小羽是什么样子。 走道里的墙上挂着急诊科医生和护士的简介,余欢很快找到了路小羽。照片上的路小羽青涩腼腆,嘴角余留着淡淡的微笑。 “这小傻子!”她不由自主地笑了笑。 看着走廊里不停来回走动的护士,百无聊赖的余欢突然想到了一个鬼点子。 “你好,请问路小羽医生在吗?”余欢走到护士台前,故作镇定地问。 “你是哪位病人的家属?”前台的护士头抬都没抬反问道。 “我不是来看病的,我是他亲妹妹。” 前台的小护士这才抬起头,微微一笑,“哦,他还有妹妹啊,怎么没听他说过,你要找他吗?他刚出急诊了。” 余欢故作神秘地笑了笑,“小妹妹,我不找他,但我能不能跟你打听个事?” 那小护士也来了兴趣,“什么事,你说。” 余欢放低了分贝,“我听我哥说他喜欢这里的一个护士,我让他给我照片瞧瞧,他死活不肯,我来这就是想打探打探消息。” “真的吗?”那小护士有点害羞,又继续问道,“你哥有没有说长什么样子?” 余欢笑了笑,“嗯,他说个子不太高,瘦瘦小小的,还有一对可爱的小虎牙。” 那小护士一听脸唰地红了,她放下了手中的文件夹,期待地问,“他还有没有说什么?” “没啦。” “真没啦?” 小护士表情忸忸怩怩,余欢见了忍不住笑起来,“不会是你!” “怎么可能?”那小护士有些慌了,连忙拿起文件夹,尴尬地一笑,“我该查房了,先去忙了。” 余欢看着那小护士忙碌的身影,突然感觉一丝失落。她曾经也像那个小护士一样,拘谨着自己对爱情的幻想,简单且纯真,而如今,她却再也回不去了。 第二十五章 方尘再感疑惑 傍晚时分,天边还未落尽最后一丝晚霞,余晖斜斜地透过玻璃窗映射在地板上,烘出一片片黯淡的金黄。 方尘下了班拎着水果和一只可爱的毛绒小兔子去了医院,刚进电梯,差点与王伟撞了个满怀。 两人彼此点了点头,寒暄了几句,一起走进了病房。 病床上的朵朵烧已经退了,气色也好了些,看到王伟和方尘,她开心地喊到,“爸爸!方阿姨!” 方尘甜甜一笑,“朵朵,好点了吗?你看,小兔子!”她边说边举着小兔子扒拉着长长的耳朵递给了朵朵。 “小白兔,白又白,两只耳朵竖起来!”朵朵拿着小兔子唱起了儿歌。 “朵朵真棒!”方尘摸了摸朵朵的头,称赞道,她又环视了一下四周,“咦?余欢呐,刚还说她在医院的。” 风儿有些愧疚,王伟一直对余欢有着世俗的成见,刚余欢知道王伟下了班会来,便找了个借口离开了。她只好解释,“她去找小羽去了。” 方尘笑了笑,“这小妮子,一天天的还腻歪不够。” 旁边的王伟耷拉着脸,没有说话,他觉得好好一个女孩做什么不好,非得去当个陪酒的,所以对于蔚风与余欢来往也一向嗤之以鼻。 “方阿姨,你看,路叔叔送给我的,好看吗?”朵朵从枕头后面翻出来一个洋娃娃,金色的头发,粉色的薄纱长裙,很是漂亮。 “哇,真好看,我们朵朵长大了也一定是个小美女,对不对?” “方阿姨,生病可真好。”朵朵眨着那双天真的大眼睛,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话。 “生病怎么会好呢?” “我生病了,爸爸就不会惹妈妈哭了。”朵朵声音有点小,但很认真。 病房里好像突然安静了下来,那话让每一个人都无比心疼起朵朵来。 “朵朵乖,等你出院了,爸爸带你去迪士尼乐园玩好不好?”王伟慈爱地看着朵朵,三岁多的孩子,已经是个小大人了。 朵朵随即眉开眼笑,“好,我要看白雪公主,还有七个小矮人,爸爸,你说小矮人会比我还矮吗?” “我也不知道啊,你要是不想比他们还矮的话,你就要乖乖吃药,好好吃饭哦!” 朵朵努力地点点头。 朵朵与爸爸谈话的间隙,风儿把方尘拉出了门外。 “方尘,有件事我想是不是该告诉你。” 方尘有些纳闷,“什么事?” 风儿环顾了一下四周,然后压低了声音,“你们最近不是在审查万鑫集团吗?王伟他们也在查。” “然后呢?”方尘心里全是疑虑。 “有一次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打扮得挺妖娆,来我家给王伟塞了一个纸盒子,王伟很生气,连人带盒子推出了家门。” “那盒子里是什么?”方尘大概猜到了什么,她想确认一下。 “钱,满满一盒子钱。”风儿警惕地看了看周围,“我一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钱。” 方尘疑惑更重了,“那后来呢?” “我知道他的为人,虽然对我不怎么样,但是这种事在他身上绝不可能。而且,后来王伟特意交代我没有他的同意任何人都不能随便进家门。” 风儿的话让方尘心里越来越没底,他们对万鑫集团的审查好像进了一个死胡同,最近一直停滞不前。那个四十岁的女人,如果是万鑫集团的人,那么万鑫集团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若不是万鑫集团的人,又为什么会在调查万鑫集团时出现在王伟家呢? 方尘越想感觉脑子里越乱,不过她倒是清醒了一点,无论是工作还是个人感情,她都应该与萧远保持距离,她连萧远到底是什么样的人都不清楚,仅凭着自己的感觉去相信一个人,那从来都不是她的作风。 医院的走廊传来一阵高跟鞋“踢踏踢踏”的声音,一个倩丽的身影慢慢朝方尘她们走来,是余欢。 “余欢,小羽呢,还没下班吗?”方尘问道。 “别提了,他今天特别忙,急诊一个接一个,我从早上那会到现在,也就中午他吃个饭的时间陪我聊了十分钟,我估摸着他们主任都想把他掰成两半用!”余欢嘟囔着嘴,埋怨道。 风儿满脸歉意,“余欢,真对不住他,昨天晚上小羽也没怎么睡,今天又这么忙,他身体吃不吃的消?”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他在给他自己积福呐。”方尘笑了笑。 余欢叹了一口气,“唉,我也心疼他啊,可有什么办法,他们科室医生就那么多,白夜班来回倒,不过我就是纳了闷了,这灵州一天怎么就那么多突发事故!” “有统计数据说,中国每过一分钟,就有六个人死于非命,这还是有统计的死亡数据,更何况意外伤残的。”方尘停顿了一下,又说,“常言道,能和死神对抗的,只有急诊科医生。” “是啊,我今天在急诊科待了一天,那血淋淋的场面看得我到现在都没胃口吃饭。”余欢苦笑了一下。 之前也听路小羽提过急诊科的各种事故,不过小羽向来都是捡些小毛小病或者奇葩的谈事,今天急诊科来了个出车祸的男子,刚从急救车里推出来,那原本雪白的被褥几乎看不到白色,余欢只觉得眼前飘过一团团血红,夹杂着沉闷的痛苦声。 或许人只有在直面死亡的那一刻,人的追求与执念才会回归到本真。 至少余欢是这样,所以后来她问路小羽,“小羽,你每天面对那么多病人,你最害怕什么?” 小羽想了想,然后平静地说,“莫过于救不了自己最爱的人。” 余欢却笑了,“你个呆子,不盼我点好,我妈从小就给我找过算命先生,说我能活一百岁呢!” “是吗,一百年,哎,就我这医生的命,我能活五十岁都不错了…可是,余欢,我要是真活五十岁,你可还有五十年,你以后怎么过?” “我才不要活一百岁呢!又老又聋,吃也吃不了,走也走不动,走哪都是被人嫌弃的份。活个五十岁刚刚好,这人间百态,看也看够了,爱也爱够了,然后找个犄角旮旯没人的地儿,两眼一闭,两腿一蹬,人这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 第二十六章 方尘看望父亲 方尘还是去看望了父亲,父亲方侣为还住在二十年前单位分的单元楼,两室一厅,五十几个平方,空间有点狭小,却被父亲收拾得井井有条,干净整洁。 那天是周日,方尘敲了敲门,父亲并不在家。她太清楚父亲的习惯,父亲从警已经二十六年,母亲走了以后,她也在工作稳定之后搬离了这个家,父亲有事没事都会泡在所里。四年了,她偶尔会回来看看,不是不怀念,而是太想念母亲,睹物思人,物是人非的痛她早已体会到麻木。 方尘没有拿钥匙,她伸出手在门框上摸了摸,钥匙还在,十年了,父亲还保留着这个习惯。 她轻轻推开门,熟悉的家具,熟悉的摆设,熟悉的味道,一切一切,恍如昨日。 方尘买了些营养品和水果,她打开冰箱,准备把葡萄和龙眼放进去,却发现冰箱并没有开,里面仅仅放了一包挂面,五个鸡蛋还有一瓶老干妈酱,她顿时眼泪就来了。 十年了,她也劝自己放下,可她偏偏固守着那点可怜的骄傲不愿低头。她知道以父亲的能力,要知道母亲的地址并不是件难事,可无论她怎么相逼,父亲依旧守口如瓶。 高考前夕,她与父亲爆发过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争吵。 那天放学回来,父亲已早早做了一桌丰盛的晚餐等她,她很不开心,一回家就扔了书包开始质问父亲。 “我妈呢?你不是说让我好好上学,高考之前她一定会来看我吗?” 父亲没有直接回答,他端起一杯白酒一饮而尽,然后才说,“你妈有事,暂时回不来,她给你买了新衣服还有吃的…” 方尘把桌子上的衣服和吃的一股脑儿全摔在了地上,她开始咆哮起来,“我不要!我要妈妈!为什么她不来看我?为什么?是不是因为你怕她来把我带走,所以不让她来吗?为什么?为什么你这么自私!” “尘尘,我没有,你妈她真的有事,来不了…” “我不相信!妈妈那么爱我,她没有生病怎么就来不了?为什么她走了之后一次都不愿意来看我?” “尘尘,你先吃饭,等高考完了我带你去见她好不好?” “你就是个骗子!两年了,你说过多少次?你兑现过吗?什么高考,狗屁高考!我不考了!连妈妈都不要我了,我考大学还有什么意义!”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甩在方尘脸上,“方尘,你给我听明白了,你要是不去高考,你妈这一辈子你也别想再见到她!”父亲红了眼,还未完全放下去的手还在不停地发抖。 方尘捂着火辣辣的脸,没有哭,她狠狠地盯着父亲,那一刻,她恨不得直接摔门而去,离家出走,可是在看到父亲眼里闪着点点泪星时她又犹豫了。 半晌,她的眼泪才夺眶而出,“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们之间的不和睦凭什么结果都让我来承受?既然不能给我一个完整的家,又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 父亲沉默不语,他不停地倒酒,握酒杯的手因为压抑不住抖动而将酒洒了出来,酒一杯接一杯,终于在喝完一整瓶之后他再也克制不住情绪,双手撑住已半白发丝的头,失声哭了起来。 “尘尘,是爸爸不好,爸爸对不起你,爸爸也对不起你妈妈…” 那一次是方尘唯一一次见父亲哭,他曾经是那么伟岸,刚毅,要强,那一刻,却哭得像个孩子。 墙上相框里塞满了方尘从小到大的照片,那次争吵过后,父亲将所有有关母亲的照片收了起来。相框角落里却保留了唯一一张方尘和母亲的合影,因为岁月的侵蚀,那张照片已有些模糊不清,但还是能看出来母亲抱着一岁的方尘微笑的样子。 方尘把屋子里里外外重新打扫了一遍,十年了,她从来没有认认真真关心过这个家。毛巾架上挂着的两块毛巾已洗的发白,马桶的水阀坏了仅用一根细绳牵住勉强能用,桌上的水杯还是十几年前用的大瓷缸,因为磕碰已经掉了很多漆露出一块一块黑色,床单和被罩已旧到看不清楚上面图案的颜色,而那台老式的冰箱,不是没开,原来早已经坏了。 方尘去了趟超市,买了很多日用品和床单被罩,经过琳琅满目摆满水杯的货架,她挑了一个黑色保温的不锈钢茶杯。她还买了一些米油和菜,总之那个购物车被塞得满满当当,以至于她从车上把所有东西搬到楼上后累到腰都快直不起来。 晚上八点多,饭菜已做好了放在锅里保温,方尘坐在沙发上看着窗外昏暗的天空发呆。过了好久,楼下传来了三两句咳嗽声,然后是沉重的脚步声,父亲回来了。 方尘连忙起身去厨房端菜,当她端着菜出来与刚进门的父亲四目相对时,父亲笑了。 “尘尘,你怎么来了?”他边问边换了鞋,那张苍老的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喜悦。 父亲老了很多,头发几近全白,皱纹爬满了脸,背有些驼了,比起半年前也更瘦削了,只是看方尘的那双眼,依旧如从前般慈爱与温柔。 “听说你病了,我也很久没来了…”方尘声音有点小,她把菜都端上了饭桌,菜很丰盛,红烧猪蹄,糖醋排骨,红枣桂圆汤,白灼菜心。 父亲很开心,“你做这么多菜,我都想喝酒了。” “不是生病了吗,还喝酒…”方尘诘责道,其实她也给父亲买了一瓶上好的五粮液,她知道父亲喜欢喝酒,不过他有胃病,所以并不经常喝。 “这不是今天高兴么。”父亲夹了一块猪蹄放入嘴里,“嗯,好吃!你这手艺快赶上你妈了!” 说完父亲迟疑了一下,他微微抬起头看了一眼方尘,方尘却装作若无其事继续大口大口吃饭。 过了好一会,方尘才问了一句,“她过得应该很好,”顿了一下,她又说,“上个月她还给我寄了个存折,上面是三十万。” 父亲开始咳嗽了起来,他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平缓了一会说道,“尘尘,你妈现在最希望看到的就是你能嫁个好人家,你跟云阳打算…” 还没等父亲说完,方尘打断了他的话,“我跟他早就分了。” 父亲眼里掠过一丝哀伤,他的嘴角微微抽动,想说什么却终究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方尘也不愿意再说了,她吃完了饭拿着碗筷去了厨房。 她不明白为什么十年了,母亲都不来见她,每年生日她都能收到母亲寄来的礼物。可就算她有了她自己的家庭,她难道就不是她的女儿了吗?从前她恨父亲,恨父亲逼她们分开,现在她的恨却发生了变化,十年了,会有哪一个母亲可以忍住思念不去找自己的骨肉? 父亲坐在那张陈旧的沙发上,看着方尘重新收拾的屋子,他默默地点了一根烟,可能因为太久没抽的缘故,他被烟呛到,又咳嗽起来,只不过这一次他没有压制住,他瘦削的身子因为剧烈的咳嗽不停地在颤抖。 “谁让你抽烟的!”方尘在厨房听到父亲咳嗽的声音,出来一把夺过了父亲手里的烟。 她又急忙端过来一杯水递给父亲,父亲喝过水后才慢慢平复下来,他看着面前的方尘一副着急的样子,笑了笑,“我没事,有些晚了,你今晚要不要住这里?” 方尘轻轻点了点头。 父亲很意外,他站起身来,眉眼间满满的喜悦,“那我去给你收拾收拾。” “不用了,我都收拾好了。”方尘心里一阵阵苦涩与无奈,她又想起来什么,“哦,对了,我买了个冰箱,明天工人会送来,留的你的电话,你要是忙,可以把钥匙给陈阿姨,我跟她也说过了。” 父亲踌躇的身子定在那儿,那张哀伤的脸显得更加苍老无力。 下午收拾房子的时候,她在抽屉里看到了那张医院的诊断书,上面清楚地写着,双肺上叶、中叶纤维增值灶,父亲有风湿病,那是长期吃药引发的副作用。 那晚,伴着父亲不间断的咳嗽声,方尘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眠。 窗外淅沥沥的雨下了一整夜。 第二十七章 无言的爱 那次去找过方尘之后,萧远一直都郁郁寡欢,倒不是后悔坦白,而是好几天方尘那边毫无动静。一片树叶扔水里都能引起波澜,他这么大个活人第一次对一个女人说了那么多话却没有一点点回应,这让他很是郁闷,人说女人心,海底针,这话他现在是深有体会。 他坐在办公桌前,看着桌子上秘书刚送来的会议议程开始发呆,他实在是厌恶极了这种生活。 十二年了,如果可以让他重新选择一次,他一定不会错过那次征兵入伍,如果他去当兵,他的人生际遇一定完全不同。至少他可以满腔热血尽情挥洒自己的青春,可以遵循内心做自己想做的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徒剩一副躯壳,为了所谓的是非对错煎熬每一天。 “嘀嘀—”他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消息,刚才还紧绷的脸转而舒展了些。 是方尘,她发了一条信息,在吗。 萧远纤长的手指快速在手机上滑动着,在,这几天还好吗? 等了几秒,那边回复,挺好的,谢谢。下班了我把小灰灰还给你,还是老地方。 发完消息,萧远既有些小激动,又有些迟疑。他拿着手机反复看了好几遍那几句简短的消息,真是一个字不多一个字不少,他很希望方尘可以多回复几个字,哪怕只是一个简单的表情,他想了想,又释然了,也许她就是她。 总之,下了班,他又可以见到她了。 那个下午好像很漫长,秘书不停地送来需要签署的文件,似乎总有写不完的决策,看不完的合同。终于他捱到了下班。 他直接去了芙水公园,他想去早点,让一个弱女子等他,他怎么都会觉得羞愧。 等了好一会,萧远才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 那天天很冷,方尘穿了一件黑色短款羽绒服,蓝色牛仔裤,灰色雪地靴,她画了一点淡妆,没有过多的修饰,朴实地如同邻家女孩,让人很舒服。 “你来得真早。”方尘淡淡一笑,她伸出手把猫笼递给了他,“还给你。” 萧远犹豫了一下,然后接过了猫笼,“为什么说是还,它并不属于任何人。” “因为你给了它第二次生命。”说完,方尘看着萧远,那张脸俊美非凡,那双眼谜一般让人琢磨不透,她不敢将视线停留太久,唯恐那多一秒的迟疑会让自己陷入无法自拔的境地。 萧远低了头,那猫笼里穿着保暖针织毛衣的小灰灰也正睁着无辜的大眼睛在看着他,“你把它照顾地真好,都养胖了。” “可不,又能吃又能睡,还特懒,我给它买的猫架,就爬过一回。” 萧远笑了笑,“是挺懒的。可懒也是种潇洒的生活态度,像我就没法做到。” “不就金钱名利么,拥有那么多还是不快乐,又有什么用?有时候,人活得连只猫都不如…” 萧远没有说话,这个世界好像很公平,又很不公平,有钱的不快乐,没钱的会牺牲快乐去换金钱。 “萧远,”方尘喊了一声。 萧远猛地如触电般转过头,那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他定定地看着方尘,浑身的毛孔里有股难以名状的悸动在不停地翻涌,那深邃的双眸里,是喜欢,是期待。 方尘顿了一下,才说,“你会为了钱出卖自己吗?” “不会。” “虚伪!”方尘脱口而出,她能看出他的不快乐,却无法对他做到完全信任。 “我没有做过违背自己良心的事。” “可是为什么你要跟万赋良扯上关系?” “他…我…” “既然很为难,就不要勉强自己了。” 萧远嘴角露出一丝苦笑,“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可以光明正大地解释。人们往往看事情很容易被表象迷惑,不一定是肤浅,但一定是他们没有足够的耐心去了解事情的真相。” “真相?真相也可以凭空捏造,只要你可以做到滴水不漏。” “所以,你还是不相信我。”萧远有些失望,他想解释,但他不能解释。 “都不重要了…”方尘淡淡地说。 “怎么就不重要了?”萧远突然转过头,他生气地盯着方尘,那眼里,是愤怒,是不甘,是失落,也是在乎。“难道你对我一点点感觉都没有吗?” 方尘心里感觉到一阵隐隐的疼痛,她不敢正视他,她努力掩藏着自己的情绪,不让他看出任何破绽。她承认她懦弱,虚伪,固执,一如从前她对张云阳的感情。她也害怕,她对一个人安全感的建立如此小心翼翼源于一段感情的阴影,安全感的炸裂之后,她会感觉往后遇到的每个人似乎都是提刀而来。 “好了,小灰灰交给你了,我该走了…”方尘说完,转身就要走。 萧远一把拉住了她的手,他的力气很大,大到她无法挣脱。 “如果你对我没有任何感觉,我可以现在就走,而且我可以保证以后永远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方尘整个身子如冰冻般僵在原地,她惊愕地看着面前的萧远,他眼里竟然闪着一点点泪花。 她心软了。 “萧远,你了解我吗?我又了解你多少呢?好感不是爱,根本经不起任何挫折和波澜。如果你真喜欢我,却给不了我足够的安全感,那你就离我远一点。没有开始总比没有结果好得多。” 萧远愣住了,他的脸变得惨淡黯然,然后慢慢地松开了抓着方尘的那只手。他垂头丧气地拎着那只猫笼,像个鳏寡孤独的老人,了无生气,呆然若失。 是啊,给不了她足够的安全感,又为何要去开始? 他恨自己,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原来他不过是个自私自利的人。 如果可以,他想回到十二年前那个燥热的夏天。 如果可以,他不会接受别人给他安排的命运。 如果可以,他想替自己做一次决定。 如果可以,他会放弃现在所有的一切。 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 方尘走了,他没有挽留,看着那个落寞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他眼前,他感觉心里像一座黑暗的空城,没有光,只有他孤独的自己。 第二十八章 审查初现转机 回到家,方尘伏在沙发上开始无声地抽泣。房间空荡荡,只有她一个人,她完全可以大声哭出来,可她没有,肆无忌惮的放纵那是小孩才会做的事,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她承认她心动了,她早已沉迷在他那深邃的双眸里,她无法摆脱那种躁动的悸动与不安,一股无形的力量不停地吸引着她向他靠近。 她也后悔了,后悔把自己隔绝在一个小世界里,不让任何人接近。 原来理智会让人变得痛苦,会让人自欺欺人。 原来选择不一定会得到,但一定会失去。 原来喜欢一个人不是想要拥有,而是太害怕失去。 她感觉脑子里快要炸开来,她不想再去想了。 有时候她会相信命运,相信一切会有冥冥中的注定。 如果这世界上有命中注定,那就让一切交给时间,时间会给出答案。 在大脑一片昏昏沉沉中,方尘终于睡着了,她做了一个梦,一个似曾相识的梦。 她又梦见了那个男人,她努力揉搓自己的双眼,却依旧看不清楚他的脸。 那个男人朝她叫喊,咆哮,她很困惑,她向他走近,他却拼命哀求让她走,逼她离开。她只好转身,然后听到一声闷响,她回过头,却发现那个男人倒在血泊中。 等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哭湿了大半个枕头。 还好,不过是个梦。 她怅然若失地坐在沙发上,看着窗外一点点微弱的光,折射进黑暗的屋子,空气被烘成一片朦胧的灰。 她安静地坐在那,直至窗外的光亮将屋子完全烘成惨白。 有句歌词唱到,白天不懂夜的黑。她觉得人亦如白天黑夜,白天活在现实里,黑夜却是真实的自己。 “方尘,你到局里了没?告诉你,我有一个重大发现!”方尘开着车正在上班的路上,全国富激动地打来了电话。 “我快到了,什么发现?” “你赶紧到局里来,一两句说不清!” 挂完电话,方尘踩高了油门,火速赶去了审计局。 她连早餐都没来得及吃,一路小跑着跑进了办公室,差点撞翻了好几个人。 全国富也是气喘吁吁刚到办公室。 “到底什么发现?你快说!”方尘很是着急。 “等会,”全国富喘了一大口气才稍微平缓下来,“我早上去吃早餐,听旁边的人在聊天,说他们公司现在倒闭了,正在准备赔偿事宜。” “那跟万鑫集团有什么关系?” “你别急,他们公司叫君润贸易,跟万鑫集团有业务往来。” “跟万鑫集团有业务往来的多了去了。” “之前我们调查的那个康硕贸易还记得,不是也倒闭了吗?” 方尘想了想,又问道,“你是说这两家贸易公司跟万鑫集团都有业务往来,却都倒闭,所以可能有问题?” “不是可能,是一定有问题。刚路上来局里的时候,我还查了一家跟万鑫集团有业务往来的久裕商贸,在去年十月份也申请破产清算了。” 方尘脸上露出一丝欣慰,“全国富,你小子可以啊,看不出来你还有当侦探的潜质!” 全国富笑了笑,有点谦虚,“这叫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所以啊,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等会我就去跟老陈报备,申请对与万鑫集团有大额交易的公司进行延伸审计。” 在方尘看来,万鑫集团作为灵州市最大的综合性企业,能与之进行长期业务往来的公司也绝不是一般的小公司,而这接二连三的几家公司倒闭也许在金融危机中比较常见,但这几年灵州市经济突飞猛进,今年的经济增量和增长率和也都达到了历史新高,所以跟万鑫集团有关的这几家公司在不到一年时间里接连倒闭,她觉得有些不寻常。 谈话间,门外传来皮鞋踢踏踢踏的声音。 “爸爸妈妈去上班,我去幼儿园呐…”人未到,声先到,伴着清脆的大嗓门,靳一川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晃晃悠悠走进了办公室。 “哟,今天有什么喜事吗?”靳一川刚进门就看着方尘和全国富一脸笑意盈盈。 “喜事倒是没有,有关你的坏消息倒是有一桩,你想不想听?” “坏消息我才不听呐,一进门就看你俩那高兴劲,我还以为万鑫集团这审计工作要收尾了呢!” “收尾你可别想了,这才是正儿八经的开始。那坏消息你真不想听吗?”全国富似笑非笑。 “去去去,一天天那些个单子报表我都够抑郁了,别再打击我这幼小的心灵!” 全国富叹了一口气,转过头去对方尘故意抬高了嗓门,“哎,方姐,你知道吗,听说干审科有个姓邓什么的看上咱们家文岚了,前天我还见他俩在留香楼吃饭呢!” “是吗,文岚不是…”方尘眼光扫向了靳一川。 靳一川一听有些急眼了,“全国富,你几个意思?别一天天瞎子补炕席,文岚可…” “我咋了?”正说着,文岚踩着高跟也来了。“一大早的,肯定没说我好事!” “哎,方姐,这醋味够重的啊,有些人呐,你不扒拉两下,真是朵不开花的水仙!” 方尘和全国富早知道靳一川和文岚是郎情妾意,天天在一个屋子里,他们间那点眼神交流,瞎子都能看出端倪。不过他俩又都是特好面子的人,谁都不愿意捅破最后那一层纸。 “文岚,他说前天你跟干审科那个小白脸在留香楼吃饭,那天明明你不是说有事去你姑家了么?你说他是不是瞎编,还说我装蒜…” 文岚顿时羞得面红耳赤。 靳一川拿着刚喝得好好的牛奶突然感觉变了味,他沉着脸似乎明白了什么。 方尘见状连忙打起了圆场,“全国富,就你事多!你赶紧去把跟万鑫集团有业务往来的公司汇总下,从明天开始,我们一个一个查。” 全国富只好识趣地耸了耸肩。 而一旁的靳一川和文岚都似霜打的茄子,蔫蔫的没了精神。 第二十九章 万赋良的把戏 朵朵出院之后,余欢不去医院还有点不适应,或许是在家太闲的缘故,在医院还能逗逗朵朵,跟风儿说说话,没事就去急诊科溜达溜达。她去那几天,就因为路小羽的亲妹妹这头衔,早已跟那群小护士打成一片。 “余欢,你跟我们那们科室那些小丫头都说什么了?”路小羽边问,边往嘴里塞了一口菜。 “我就说我是你亲妹妹啊。怎么了?”余欢装作一脸无辜。 “不对,你肯定说什么了。我们科室有个小姑娘这几天对我可殷勤了,又是买早餐又是嘘寒问暖的,整的我一天看见她都得绕着走。” “怎么的,有个人关心你还不好吗?”余欢已经有了些醋意。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没来由的关心,我可消受不起。” “那小姑娘挺好的啊,又可爱又温柔,你爸妈不就希望你找那样的吗?”余欢边说边吃,头都不肯抬一下。 路小羽放下了手中的筷子,他盯着面前的余欢,那眼里似乎都能喷出火来。他知道余欢芥蒂他父母对她的成见,不仅仅他父母,还有他的亲戚朋友,这种世俗的偏见他没办法消除,也无法去阻止它干扰到他们现在的生活。 “余欢,我没办法改变你的过去,我也没办法改变别人对你的看法。但是你要相信我愿意和你走下去的决心,无关世俗,无关金钱,只关乎爱情。” 余欢沉默了,她不是不相信路小羽,她不过是太敏感了,她的过于敏感源自飘忽不定的安全感和骨子里的自卑。 曾经她以为金钱可以给她安全感,可是当她用青春和美貌换来金钱过上富足的生活之后,黑暗在夜晚来临后带给她的孤独与空虚像一个巨大的深坑无情地将她吞没,她无法呼救也无法自救。 而路小羽似一束光,照进她的黑暗里,给她温暖给她希望。她害怕这仅有的一束光有一天会离她而去,再将她推入黑不见底的深渊。 吃过饭,余欢站在阳台上俯瞰这个城市的喧嚣与繁华,她喜欢那种高高在上俯视芸芸众生的感觉,站的越高,似乎离这纷杂的尘世越远,距离产生的隔绝很容易让一切变得平淡而虚无。 不经意低头的一瞬间,她看见楼下停了一辆打着双闪的车,她觉得有些奇怪,在反复的确认以后,她眼里掠过一丝惊诧与不安。 “小羽,我想下楼透透气。”余欢对着厨房里正在刷碗的路小羽说。 “要不要我陪你?” “不用了,我一会儿就上来。”余欢微微一笑。 她走到楼下,走到那辆打着双闪的车前。 车窗摇了下来,一双冷峻的眼正看着她,是白浒。 “你来做什么?”余欢冷冷的问。 “他想见你。”白浒转过头去,伸出手将双闪关掉。 余欢冷寂的脸倏然有一丝隐忍的温柔,“他,还好吗?” 白浒递过一张纸片,“这是地址,如果你愿意去见他,明天上午十点。” 顿了一会,他又说了一句,“如果你想见他最后一面。” 余欢犹豫了一整个晚上,她没有告诉小羽,她不想再增添小羽的担心,因为她她想见他最后一面。 她不是一个绝情的人,对于万赋良,她无法对自己的感情做出判断。有时,她会觉得自己跟万赋良是一类人,沉沦在纸醉金迷里却又固守着可怜的一点点骄傲与自我。所以她对他,有怜悯,有爱慕,有敬畏,还有惺惺相惜。 上午十点,她准时出现在澜轩公馆的门口,保安没有阻拦,直接引领着她走到16号院。 走进公馆的大门,门口两边各站着两排黑色西装革履的保镖,这气势,她只有在电视上见过。 进了公馆的大厅,她才体会到万赋良家财万贯的真正底蕴。那大厅,简直可以用一座小型博物馆来形容,大厅正中间摆放的是一座紫檀木九龙楼微缩古建筑,大厅正墙是一排紫檀精雕《百骏图》屏风,左右两侧是紫檀木雕凤凰纹竖柜,黄花梨四方几案,黄花梨背龙纹圈椅,还有数不胜数的各类紫檀精雕艺术品,陶瓷古董,书法画作,琳琅满目,精美绝伦,应有尽有。 “余小姐,这边请。”一个头发有些半白的管家弓着腰礼貌地伸出手指引。 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走进电梯,管家把她带到了四楼,又拐过好几道长廊,这一路每隔一段距离就能看到两个保镖,面无表情站在那,时刻保持着警觉。好不容易走到一间房门前,管家先在门外请示了一声,得到回应后才打开房门示意余欢进去。 见到万赋良那一刻,余欢惊愕万分,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万赋良坐在一张紫檀木雕书桌前,正提着毛笔沾墨挥毫,气色红润,姿态悠然,没有半分身体的不适。 “你来了。”万赋良没有抬头,淡淡地说了一句。 “你…”余欢惊地说不出话来。 万赋良挥完最后一笔才肯抬起了头,见到余欢,他气定神闲地倏尔一笑,“你看,这几个字我写的怎么样?” 那张宣纸上写着“四大皆空”四个大字,潇洒隽永,轩逸飘然。 “你不是…”余欢又是惊讶,又是惊喜,还有一丝惶恐。 万赋良哈哈大笑起来,“不过是个瞒天过海的把戏罢了。”他见余欢还是有些诚惶诚恐,又说,“难道你不希望我好好站在你面前吗?” “没有,只是…太意外。”她的声音很小,小到似乎只有自己可以听见。 看着万赋良毫发无伤地站在自己面前,余欢茫然不知所措。来之前,她做好了见他最后一面的准备,不留遗憾,结束一切然后开始好好生活。可是现在,她隐隐觉得这一切才是真正的开始。 “余欢,你可以不来的,为什么还是来了?”万赋良看着余欢,她还是那么美丽,娇娆,还有那股子欲罢不能的桀骜不驯。 “我以为你…” “你以为我快要死了吗,才肯来见我?” 余欢嘴唇微颤,不知道从何说起,半晌,她才挤出来三个字,“为什么?” 万赋良靠在那紫檀精雕椅上,仰面朝天,似笑非笑,“余欢,你知道吗?这个世界很公平,无论尊卑贵贱,人的寿命都是一样的。但是,生命的长短却有很多因素可以掌控。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有钱吗?因为我怕死,活着的欲望驱使着我不断追求财富的无限自由。当你站在财富的金字塔尖上,你会无比惜命,你无法抗拒金钱带给你的无上荣耀。钱可以是万能的,它是人心的试金石,人性的真伪善恶,在金钱面前一览无余。可惜的是,钱却买不到一个人的真心。” “可是,为什么偏偏是我?”余欢觉得此时的万赋良像极了一个哲学家,对于金钱的看法她无可辩驳,她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万赋良要与她产生瓜葛,她这样的女人灵州遍地都是,她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特别。 万赋良看着余欢笑了笑,他的眼里比平常多了些温柔,“我对漂亮的女人不感兴趣,美丽的躯壳并不是女人可以用来填补个人欲望的资本,你可以交换,但是得付出代价。你恰恰相反,你清楚你的美可以成为你的利刃,也可以成为你的软肋,所以你知道适可而止。只是…” “只是什么?” 万赋良很想说出口,想了一会又还是咽了回去,“余欢,我很喜欢你,喜欢一个人并不一定要占有,所以我尊重你的选择。如果以后你愿意回到我身边,我会给你机会,不过这机会我只能给你一次。” 其实来之前,余欢想好了很多话,她很想给这段感情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道一声再见,再也不见。不过,万赋良似乎能看穿她的一切想法和顾虑,而她所有的话好像也失去了意义。 “你能告诉我那天晚上你对他做了什么吗?”余欢很想知道,那个梦魇般的夜晚到底是如何让路小羽在无数次惊魂未定的睡梦中哭着醒来。 “如果他想说,他会告诉你的。我不过是跟他玩了一把关于选择题的游戏。你放心,就当是为了你,我不会再动他分毫。” 余欢临走前,万赋良失落地看着她轻轻地转身走出房门,他很想叫住她,抱住她,可他终究还是忍住了。每次见到余欢,他都会想起当年倒在他怀里的那个女人,那个笑着对他说,“万赋良,这辈子能做你的女人,我死也无憾。” 可是,那个女人却成了他,这个曾经目空一切、不可一世的男人心里唯一的痛。 第三十章 萧远与万赋良 夜色正浓,伴着朦胧的月光,一辆黑色奥迪缓缓驶入了澜轩公馆的大门。 萧远下了车,径直走进了16号院的大厅。 “万先生,您找我。” 万赋良悠悠地转过身,眉间透着沉着与干练,“你来了,先坐。” 萧远细长的手扶着紫檀木椅坐了下来。 他并不常来这,他也不喜欢来这,所以只有在万赋良有特别重要决定的时候他才会来。 “萧远,你跟了我有九年了?” “嗯。整整九年。” 万赋良点了一只雪茄,他把烟盒递给萧远,“要不要来一根?” 萧远只好接过了烟盒,从中抽出来了一根雪茄点上。 还没抽上两口,他就被呛得咳嗽起来,脸也憋的通红。 万赋良见了哈哈大笑起来,“雪茄跟女人一样,得慢慢品,哪有你这样大口大口抽的!” 萧远露出尴尬的笑容,在万赋良面前,他还没有学会拒绝,哪怕只是婉约的推辞。 “你小子,还是那股子倔劲儿!”万赋良吸了一口雪茄,含在嘴里停留了几秒,又徐徐地吐出来一口白雾,瞬间烟雾将他包围,闻着那醇厚丰满的香气,他幽幽的说,“那条没舵的船,上船的人多吗?” “不多,但是没人敢掌舵。” 万赋良冷笑了一声,“那就给这船漏漏水,再不掌舵上岸,该翻了。” “嗯。”萧远心领神会,点了点头。 万赋良又轻轻吸了一口,雪茄末端已是长长一截烟灰,他并不急于弹掉,在吐出一团烟气后说道,“好的雪茄没有烟味,刚抽它会苦,后来有点儿甜,苦中带甜,回味无穷,恰到好处。没有耐心的人抽雪茄是一种浪费,就像下一盘棋,操之过急容易露出破绽,循序渐进方能立于不败之地。” 萧远拿起手里即将熄灭的雪茄,放入口中轻轻抽吸,烟气经过长长的烟体已经冷却,入口已是醇香缠绵,他嘴角露出一丝苦笑,“人亦如此,不品不知其味,不陷人间情不知其中累。” 万赋良若有所思,“萧远,你知道你跟别人不一样的地方在哪吗?” 萧远想了想,摇了摇头。 “你的自控力非常人所能及,我理解你这么多年为什么不近女色,人有七情六欲,这是本能。欲望是个好东西,世间烦忧,皆受其累,当欲望变成贪,人性的天平就会失衡。人之五行,心志所发。可这世间又有几人能做到无欲无求?” “您过奖了,我只是比别人多了点自知之明。” 万赋良定了定,将手里还未熄灭的雪茄扔进了烟灰缸。想当年,他为了给自己找一个接班人,差点翻遍了整个灵州市,当他看到萧远第一眼,他就认定了他是最合适的人选。 万赋良知道萧远是个孤儿,所以对他也有着父亲般的慈爱与深沉,他像极了年轻时的自己,却比年轻时的自己更加沉稳内敛。其实他很希望跟萧远有着寻常父子般的亲密无间,无话不谈。可有时候,萧远身上又有一种让他琢磨不透的特质,他无法看清他,如同一座飘渺的海市蜃楼,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 “萧远,如果可以,你以后不要走我的旧路。人这一辈子,就那么长,又有几个人能真正为自己活?” 万赋良这句话戳中了萧远心里的痛点,他皱了皱眉,眼里是经久不散的迷离和惘然,“要是没有什么其他事,我就先回去了。” 走出澜轩公馆,坐在昏暗的车里,萧远打开了音响,给自己放了那首老鹰乐队的《加州旅馆》。 灵州夜晚的大街,依旧车水马龙,尘嚣甚上。穿过林林总总的大街小巷,他将车停在了一家吴记家常菜门前。 那家菜馆并不大,摆放了七八张桌子,却很干净温馨,老板是一对老夫妻。 他喜欢坐在门口靠玻璃窗的三号桌,正对着收银台,像往常一样,他刚坐下,那对老夫妻便放下了手中的活。 “还是老规矩?”那个老人露出慈善的笑。 “嗯。”萧远笑了笑。 收银台的老妇人也是一脸笑意看着他,“小伙子,最近工作很忙,都瘦了…” “没有,不还是老样子?”萧远腼腆着,又说,“吴叔,今天的酱肘子还有吗?” “有有有,给你留着呐,你等着,一会就好!”那个叫吴叔的老人边说边钻进了后厨。 这家店萧远经常来,一成不变的辣椒炒肉盖饭,一瓶橘子味冰汽水,再来半斤酱肘子。他能吃辣,这儿的辣椒炒肉鲜香入味,辣味十足,吴叔给他的菜量很大,每次他都被辣出一身汗,那种辣味的酣畅淋漓比酒的醉意微醺更让他欲罢不能。还有这儿的酱肘子,酥烂香醇,色浓味厚,肥而不腻。 “小伙子,多吃点,不够叔再给你加!”吴叔端着肘子放在桌上,笑呵呵的说。 “吴叔,够了够了,太多了。”萧远用筷子急不可待夹起一块肘子直接往嘴里塞。 他在这吃了九年了,吴叔这家店也开了九年。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来这,就算不吃饭,看看两位老人忙里忙外他也觉得很欣慰。 “怎么从来不见你带你女朋友过来?”吴姨轻声问了一句。 “我…还没有女朋友。”萧远尴尬地一笑。 “也该找个照顾你的人了,一个人,多孤单…” 萧远想起了方尘,那个质淡如菊的女人。 他羡慕吴叔和吴姨,爱情不一定要轰轰烈烈,平平淡淡才是真。有时候他会幻想,想象和他最爱的人,肩并肩,一起看日出日落,花谢花开,一起度过生命中最平凡的一点一滴。 他会幻想在某一个醒来的清晨,能见到他爱的人睡在他身边,然后她睁开眼,笑着对他说,你在,真好。 他会幻想和她一起去超市买菜,买完后回来他们一起在厨房做饭,穿上围裙的她,就算笨手笨脚也是憨态可掬。 以前他认为爱情大概就像吴姨和吴叔般的相濡以沫,遇见方尘后,他对爱情的想象更加具体,是扶持,是陪伴,是不离不弃,是平淡,是相知,是不负相思。 第三十一章 延伸审计 一月的灵州,正经历着一整个冬季最深的严寒。天灰沉如大雨来临前般沉闷寂寥,一辆吉普车缓缓行驶在尘土飞扬的马路上。 “方姐姐,还是老陈识货,延伸审计这种费力不讨好的活怎么也得带上我啊,不说其他,单凭我这一米九的大身板往那一站,再配上一墨镜,给你当护花使者怎么样?”靳一川一上车就开始叨叨起来。 “嗯,你要是装个哑巴站我旁边还挺像那么回事,糊弄糊弄几个小啰啰应该不是啥大问题,等会你可千万别张嘴,你要多说一个字这画风就完全变样了!” 方尘想着也就拿点资料回来,她跟全国富两个人完全够了,老陈执意让带上靳一川,说万一有点什么小状况,靳一川还能发挥点身材的优势,方尘也只好答应了。 “靳一川,听见没,等会要是管不住嘴,我去那小卖部给你买瓶502,提前给你备着!” “全国富,上次文岚那事我还没找你算账呢,又来埋汰我,要不要我拿把关公刀给你脸上挥上两刀,给你点皮还没完没了了!” “你还好意思说,今早上我还见你屁颠屁颠地给文岚车里塞了一束花,要没有我的推波助澜,你俩现在能发展地如此水到渠成?” “得亏是你的功劳?好歹我也是一表人才,我可算是知道你这五短身材怎么来的,合着你吃了几十年的营养全贡献给你那发达的劣质神经细胞了!” “喂喂喂,什么叫五短身材?什么叫发达的劣质神经细胞?别把先天不足上升到精神层面的界定,都是九年义务教育,思想品德这一课你是不是从没及过格?” 一旁坐着的方尘听着这两人的斗嘴权当这颠簸一路的无聊消遣,她没心思参与。她现在满脑子想的就是对万鑫集团的审查能尽快有所突破,对于萧远,她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也许对万鑫集团的深入了解能一步步帮她解决这个谜题。 伴着靳一川和全国富一路互不相让的唇枪舌剑,车终于在一处僻静的厂房前停了下来。 西镇是灵州市西郊一片还算有名的老厂区,说是有名,因为这里在二十年前是灵州市最发达的纺织厂区。想当年在那个满街“灰、蓝、绿”,西装喇叭裤盛行的年代,传统的纺织行业还是依靠简单的机器设备,大量廉价劳动力的需求使得外来人口急剧增加。最鼎盛时期,这片不过十五平方公里的灵州市小镇,总人口达到了十万有余,而外来人口有七万之多。随着现代工业的迅猛发展,传统的纺织机械逐渐被更高效的半自动化设备所替代,所需劳动人口大幅下降。机械老化,技术落后,旧设备效率低下,人工成本增加等等使得西镇在十五年前面临着纺织业一次重大洗牌,自此,大多数纺织企业纷纷倒闭,仅留下天鸽、百丝、柔云纺织这三家独大。 方尘一行人下了车,径直往一个老旧不堪的厂房走去,厂房门口的标识牌上是柔云纺织有限公司几个鎏金大字。 万鑫集团的前身就是万鑫纺织有限公司,而柔云纺织则是万鑫集团最重要的客户之一。 门口的保安亭里是个年轻小伙,正靠在座椅上聚精会神打着游戏。 “你好,我们是审计局的,需要查询贵公司与万鑫集团有关的业务往来情况,麻烦你通知下你们上级领导。”全国富说完,拿出来一张审计通知单。 那保安慢悠悠地将手机放在桌上,站起身来拿过那张通知单瞧了瞧,又瞅了瞅他们三人的穿着打扮,才说,“等着啊,我打个电话。” “什么德行!”靳一川忿忿地说了一句,被方尘用手肘捅了一下,“哎哟喂!” 方尘瞪了一眼,靳一川随即忍着疼痛跑一边呻吟去了。 过了好一会,从厂房里走出几个彪形大汉,为首的倒是个三十多岁文文弱弱的女人,她脸上化着浓妆,穿着西装踩着小高跟朝方尘一行人走来。 “您好,我是柔云纺织的总经理助理于小红,你们来是要对我们柔云公司做审计还是?”那女人轻声细语,一副笑呵呵的样子。 “哦,不是,最近我们在对万鑫集团进行审计,我们来是想从柔云纺织这了解一些有关万鑫集团的业务情况。”方尘答道。 于小红接过旁边保安递过来的通知单,看了一会才抬起头笑了笑,“哦,既然是这样,那你们跟我来,我先去跟总经理汇报下。” 于小红转过身示意身边那几位大汉离开,这才领着方尘一行人进入了厂区。 在会客室等待的间隙,靳一川自信地露出微笑,冒了一句,“你们看,老陈让我来没错?” 方尘恨不能将桌上的茶杯连同茶水一股脑丢他身上,但碍于于小红在旁边,只得恶狠狠地回瞪了靳一川一眼。 于小红立马心领神会,笑了笑,“各位放心,上个月我们这有个员工因为个人原因被公司开除,因为想要一些不合理的赔偿,我们公司是讲规章制度的,岂能让一些蝇营狗苟的小人随意讹诈?他没有达到目的所以怀恨在心,这几日找了几个狐朋狗友天天来厂门口闹事,刚才我们还以为他又换了个戏法想进来无生事端呢!” 方尘有些尴尬,只好说,“哦,那是当然,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无规矩不成方圆。” “现在是法治社会,旁门左道的东西那是下等人的卑鄙行径,我们不过是些安分守法的好公民。” 听了这话,方尘顿时对这于小红有些刮目相看,她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茶,便不再说话了。 等了好一会,才从门外走进来一个身材矮小瘦弱的老男人,头发稀稀疏疏的正宗黑,背微驼,金丝眼眶下是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 于小红站起身来介绍道,“这是我们总经理,盛志翔先生。” 那老头扫了一眼方尘一行人,面无表情坐了下来,然后问道,“你们需要些什么资料?” 如此开门见山,方尘有些意外,“主要是近三年来万鑫集团与贵公司业务往来上的交易合同、交易账单及相关的票据证明和税务发票等等。” 盛志翔顿了顿,脸上灰白的胡子开始一抖一抖,“我们跟万鑫集团打交道很多年了,有关资料我可以让会计呈递给你们,不过…” 方尘心存疑虑,“不过什么?” “我们业内跟万鑫集团打交道有条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涉及到数额较大的交易时,我们会签订一份对赌协议。” “对赌协议?”方尘一行人几乎异口同声。 盛志翔接着说,“跟万鑫集团做生意,说白了跟赌博没什么两样。” “那这种对赌协议合法吗?”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白纸黑字,没什么强制性的条件,你说合法不合法?” 方尘顿时恍然大悟,他们之前所了解的几家贸易公司在一年之内相继倒闭的原因,也许就是因为跟万鑫集团签订了这所谓的对赌协议。她想了想,还是有些疑惑,“盛先生,柔云纺织跟万鑫集团这么多年的交易,想必也是经过很多次这种对赌协议,那又是如何坚持到现在呢?” 盛志翔用手轻轻扶了扶镜框,露出淡淡的笑容,“小丫头,你这问题问得好。想当年,整个西镇最鼎盛时期,大大小小一共有两百多家纺织厂,经过二十多年的变迁,现在存活下来的企业不到三十家,我们柔云纺织不算最大,但绝对是最能经得起时代的考验和市场的优胜劣汰。至于能跟万鑫集团做生意做到现在,那就是做到两个字,不贪。” 方尘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只不过盛志翔的话并没有给她想要的结果,反而让她对万鑫集团的了解更加扑朔迷离。 拿了资料之后,方尘一行人离开了西镇。汽车行驶在坑坑洼洼无人返修的马路,看着西镇那一栋栋斑驳萧条的厂房,她的心里五味杂陈。 她的脑海里还是不断浮现萧远的音容笑貌。 如果可以,她宁愿从来没有认识他,陌生人之间的擦肩而过可能连01秒的记忆都不会有,而她对萧远,明明一秒的记忆却似乎能刻苦铭心一生。 第三十二章 秦襄襄的两难抉择 puregirl酒里,一群亢奋的年轻人正随着震耳欲聋的舞曲疯狂地扭动着身躯,五光十色的灯光不停地在一个个年轻的身体上流转徘徊,光怪陆离的人群里是一张张诡谲扭曲的脸,放恣且张狂。 秦襄襄坐在酒角落的卡座,一个人看着那堆放纵的人群,落寞且伤感。半个月了,她没有去找萧远,当然,萧远也不会找她。 她跟父母吵了一架,心情不好,父亲秦震天准备送她去英国留学,从小乖巧听话的她这一次并没有对父母妥协。秦震天在灵州商界摸爬滚打了快二十年,在这快速消费逐渐成为市场主力的时代,传统行业让他越来越力不从心。父亲把希望寄托在秦襄襄身上,他认为国内再好的名牌大学也比不上一份丰富的留学履历,而且可以锻炼她的独立能力和开拓思维,也能积累一定的人脉资源。 过去父母为她报各种补习班培训班,她都言听计从,就算不喜欢也会让自己努力去尝试。可是去留学,她连想都没想就直接拒绝,无论父亲怎么相劝,母亲如何讨好,她都无动于衷。 她执意不去,是因为萧远。 秦襄襄给萧远发了一条微信,我在puregirl酒,我想见你。 等了很久,手机没有任何动静,她有些失落,朝服务员招了招手,“来打喜力。” 要是以前,她一定不会一个人来这种地方,当她开着车在大街上漫无目的晃荡,她突然感觉自己原来除了家根本无处可去。她在大学里是个风云人物,因为足够有钱,所以她的身边包围了一群各种巴结讨好的所谓朋友,她知道如若有一天她流落街头,那些曾朝夕相处的狐朋狗党一定立马烟消云散。 她来这也许是无聊的消遣,也许是无路可去,也许是想试探萧远对她到底在不在乎。 “你好,今天酒座位满了,你旁边这位子有人吗?”一个戴着眼镜,穿着西装,文质彬彬的男子跑过来搭讪。 秦襄襄睥睨地看了那男子一眼,没有说话。 那男子倒是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见秦襄襄也没有阻拦,便又开始说,“我觉得你的气质倒是很符合这个酒的名字。” 秦襄襄仍旧没有搭理,端起酒杯自顾自喝起酒来,她微微皱了下眉头,那酒,喝起来可真苦。 那男子见状也不尴尬,只是轻轻笑了一声。 秦襄襄看了下手机还是没有任何消息,又看了一眼那个西装男,“有什么好笑的?” “笑也分很多种,你觉得我刚才是哪种笑?” “你经常这样跟别的女孩子搭讪吗?”秦襄襄觉得对面这男子实在是无聊透顶。 那西装男笑了笑,“搭讪跟别人只是聊天,跟你却是门艺术。” “聊天就聊天,哪那么多文绉绉的学问。”说完,秦襄襄有些不耐烦,又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西装男扶了扶镜框,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又开始深沉起来,“酒能醉人一时,却解不了千愁。” “那你说怎么能解千愁?”秦襄襄放下了酒杯,慵懒地将身子靠在了椅背上。 “人世间的愁大抵不过一个情字,为情所困,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 “若是解不开呢?” “那就只能斩断情丝。” 秦襄襄盯着那西装男看了两秒,“那还不如一醉方休!”说完,拿起酒瓶往杯子里倒酒,酒因为倒的太快太多,泡沫一下子从杯中溢出来,她正要端起来喝,那纤细的手却突然被一只温暖的手压制住。 她转过头看去,萧远正愤怒地盯着她,“谁让你来这种地方?”说完,一把抢过她手里的酒杯。 秦襄襄微微错愕的表情里闪过一丝欣慰,骨子里的倔强使她又激将道,“怎么,你不让我泡,还不允许我泡别人么?跟你有什么关系?” 萧远没有回答,直接拉着秦襄襄的手准备离开,却被那个西装男拦了下来。 “先生,你就这样把一个女孩子带走,有点不合适?” 秦襄襄仍旧赌着气,也附和道,“就是,你以为你谁啊?”说完,便要甩开萧远的手,却因为他的力气太大无法挣脱。 萧远转过头,鄙夷地看了一眼那个西装男,“你装什么正人君子!你这种人我见多了,来这种地方随便搭两句讪就想白嫖,你找错对象了知道吗!” 那西装男脸开始有些扭捏,只好故作大度笑了笑,“先生,请你说话客气点,我并没有对她怎么样…” “所以你要是识相就老老实实坐那把嘴巴给我闭上!”萧远说完,拉着秦襄襄从沸腾的人群中穿过,径直走出了酒。 站在酒外的停车场,秦襄襄扶着肚子开始大笑起来。 萧远却还在生气,“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以后不要来这种地方!” 秦襄襄停住了笑,没好气地说,“谁让你不理我的?” 萧远看着秦襄襄那微醺的脸还在努力跟他置气,忍不住笑了,“好了,很晚了,我送你回家。” 秦襄襄也眉开眼笑起来,屁颠屁颠跑到萧远面前,睁着两只无辜的大眼睛哀求着,“可不可以先不回家?我饿了,你带我去吃好吃的好不好?” 萧远每次对秦襄襄这种可爱又装怜的请求毫无抵抗力,“好,你想吃什么?” “我想吃烧烤。”秦襄襄弱弱地回答。 夜晚十一点的大街,只能依稀看到一两个晚归的行人,热闹过后安静下来的灵州已是沉沉睡意,喧嚣的白日如身体,孤独的黑夜似灵魂。 好不容易找到一家烧烤店,秦襄襄拿着菜谱,一脸兴奋地点了三十串羊肉串,十串烤鱿鱼,十串鸡心,五串秋刀鱼,还有若干丸子蔬菜。 “秦襄襄,你这是多久没吃饭了?”萧远有点惊异她能不能吃的完,这不太像她平常的饭量。 “以前那是我在你面前为了淑女的形象装矜持,我想通了,不装了,我要活出真实的自我。”说完,她调皮地眨了眨眼。 萧远笑了,“怎么突然想通了?女孩子还是有点淑女形象比较好。” 秦襄襄白眼一翻,“切,我这肚子太不争气,老跟我抗议,装淑女也得有力气啊,再说了,不管我是淑女还是悍妇,你不还是一样看不上我。” 萧远苦笑了一下,抓起一把羊肉串递给秦襄襄,“快吃,我可不想再看你装淑女一副委曲求全的样子。” 秦襄襄接过羊肉串“嘿嘿”两声,开始大快朵颐起来,没一会嘴边滋啦滋啦全是油和调味料,她又拿起两串鸡心,瞅都没瞅直接往嘴里塞,“嗯,好吃!” 萧远忍俊不禁,他头一次看女孩子吃饭如此无所顾忌,而且吃起鸡心来眉头都不皱一下。 “怎么了,看不惯啊,”秦襄襄撅着那大油嘴嘟囔道,“瞅得我一身鸡皮疙瘩!” “我还记得你第一次请我吃饭可不是这个样子,那个法式小餐厅挺有情调,菜也很精致,你好像一口都没吃。” “电视上不都那么演的么,那可是第一次跟你吃饭,我怕我真动起嘴来就停不下来,浪漫剧变喜剧,多破坏气氛啊!” “所以做回自己多好。”说完,萧远似漫不经心望向了店外冷清的街道,街上的垃圾桶旁边散落了一些零星食物,一只流浪狗正搜寻着可以吃的肉类。 “这世上最不值得的事情就是委屈自己。”秦襄襄端起桌上一杯橙汁咕咚两下喝完了,然后扬着脸美滋滋地打了个饱嗝,“吃饱的感觉真幸福!” 看着秦襄襄一脸的满足,萧远欣慰地笑了,然后拿起桌上的钥匙和手机站起身来。 “干嘛?” “还能干嘛,送你回家啊!” “不要,”秦襄襄鼓着腮帮子又压低了声音,“我还没吃饱呢…” 萧远惊讶地转过头,“还没吃饱?你…” “我什么我,就算不吃我坐这消化会不行啊,人家都没赶我走你急什么?” 萧远无奈地摇了摇头,明白了她的心思,“那走,我带你去转转。” 秦襄襄立马笑嘻嘻地跳起来,“这还差不多,走!” 第三十三章 真相初见端倪 “阿嚏!”走在寒冷的玉湖广场,秦襄襄收紧了衣服,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萧远连忙脱下了外套披在了她身上,那一刻,秦襄襄微咬着嘴唇,眼里噙着泪花,她轻轻转过头去,忍住眼泪不让它掉下来。 “萧远哥哥,能跟我说说她吗?”走了好长一段路,秦襄襄轻声问道。 萧远犹豫了一会,将视线转向不远处黑沉沉的玉湖,半晌,他才慢慢开了口,“她就像是我心里的一朵雏菊,无论这世间种种浮华喧嚣如何摄人心魂,她都不追逐不妥协,永远安静地守着她自己的小世界。” 秦襄襄似懂非懂,心里却是一阵隐隐作痛,“我爸妈准备让我出国留学…” “哦…” “你说我去还是,不去?”秦襄襄转过头看着萧远,眼里是没有底气的期待。 萧远侧过脸,然后语重心长地说,“傻丫头,这是你自己的人生,应该由你自己决定,你不应该问我,我只能给你一些建议。总有一天你的父母会老,会有离开你的那一天,你要学会自己独立,自己去面对未来种种不确定的好与坏。也许你现在的决定会影响你以后的人生,但无论你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我都希望是你自己真正想要的,无论未来发生什么,你也不会为自己现在作出的决定而后悔。” 秦襄襄点了点头,若有所思,“萧远哥哥,那你呢?你的父母呢,我从来没有听你说起过他们?” 萧远原本黯淡的脸愈加灰沉,“我,是个孤儿。” 秦襄襄顿时愣在原地,“对不起…” “傻丫头,有什么对不起的,这世界上没有谁对不起谁,就像这瑟瑟冷风,该来的都会来,该走的一样不会因为谁而停留…” “萧远哥哥,别伤感了好不好,你看我,像不像一只爱笑的金鱼!”秦襄襄伸长了脖子,瞪着大眼睛,嘴巴撅起来使劲鼓起腮帮,想要保持着微笑却因为过于用力,刚还是圆鼓鼓的脸“噗—”一声瞬间瘪了下去。 萧远被逗笑了,笑容干净且温柔。 秦襄襄也笑了,也哭了。她知道,她无法代替那个人在萧远心里的位置,她也知道,她无法抗拒父母为她已作出的决定。 所以她一路故作镇定,装作满不在乎,若无其事,她不想让萧远哥哥看到她的失落,她的落寞。她故意大口大口吃饭,明明肚皮快撑破却还说还能再吃点,不过是想让萧远多陪陪自己。她故意咧开嘴来笑,心里却似被人撒了一把盐,不过是不想让自己的负面情绪影响到他。 她抬起双手作喇叭状,朝空旷无人的广场大喊,“去你的爱情!去你的人生!” 三天后,灵州市的大街小巷被万鑫集团一则新闻闹得沸沸扬扬。 “听说了吗,之前万鑫集团买下的东山港出了件大事!” “什么大事啊?” “早就听说万鑫集团在买下东山港后把租赁权拿出来进行拍卖,可能跟这有关。” “那东山港又不是什么香饽饽,又买又卖的,有什么奇怪的!” “具体不太清楚,今早上东山港不是被上千人围堵了吗?” “围堵又是怎么一回事?” “谁知道呢!” “好家伙,真够热闹的!” 而灵州审计局内,也是议论纷纷。 “喂,你们说说这万鑫集团最近怎么老上头条?”靳一川端了杯茶,边喝边刷着新闻。 “对了,那个万赋良到底怎么样了?” “听说请了个什么美国专家专程跑了一趟,据说是没什么危险了。” 一旁的方尘沉默不语,自打从西镇回来后,她这几天,一直在搜集跟万鑫集团有大额交易的公司,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原来跟万鑫集团有业务往来的公司竟然占了灵州市大大小小公司的近四分之一。 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上次柔云纺织总经理盛志翔说的话让她铁了心要对万鑫集团一查到底,可真要查起来,她觉得根本无从下手,因为实在是太多太复杂,其中萦萦绕绕的各种利益关系像一只巨大的乱网,她找不到头绪,只能一点一点剥茧抽丝。 老陈把方尘叫到了办公室,神情有些凝重。 “上次去柔云纺织有没有什么进展?” “柔云纺织的总经理盛志翔倒是说起一件事,万鑫集团在与其他公司进行大额交易时会另外签订一份合同,叫对赌协议。” 老陈也不惊讶,他继续问道,“你有没有看过这种对赌协议的范文?” “我看过,看不出什么不合理性,不过是将违约责任责罚到最大化。这种协议,白纸黑字,在双方都同意的情况下签订并没有什么异议。” 老陈眼里闪过一丝忧虑,然后从抽屉里取出来一份文件递给了方尘,“你先看看。” 方尘接过来文件只看了第一页,她原本面无表情的脸立马变得惊愕万分,连话都说不出来。“这?!!!” 过了好一会,方尘才从惊愕中缓过神来,“这份文件哪来的?” 老陈一脸严肃,“你不用知道哪来的,那个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一直在走弯路,给你看这份文件的目的,是我们后面对万鑫集团的调查需要重新制定一个滴水不漏的计划,这个计划必须完美无缺,不能有半点疏漏。” 方尘心里似压了一块大石头,“那这文件?” “这文件只有你和我知道,也只能你和我知道,明白吗?”老陈坚定地说,眼里是信任与决然。 从老陈办公室走出来,方尘有点恍惚,那份文件的内容量足以颠覆她从业以来所有的认知。 她回到自己的座位,盯着电脑屏幕坐在那一动不动。 “怎么了这是?”文岚第一个看出方尘的异样,她走过去,轻轻拍了拍方尘的肩膀。 方尘毫无反应。 “方尘?”文岚又喊了一声。 “嗯?”方尘这才回过神来,她转过头,有点懵,“怎么了?” “问你啊,叫你好几声一点反应都没有,老陈跟你说什么了?”文岚压低了声音。 “没,没什么。”方尘有些不知所措,又很快意识到自己的突兀,“哦,老陈说让我出一趟差。” “出差?你们审查万鑫集团不是正忙吗,怎么这个节骨眼上突然让你出差?” “哦,我去两天就回来,这里不是还有他俩吗?”方尘不自然地笑了笑。 文岚听出来那话是敷衍,只好识趣道,“也是,反正这审查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她又转过身去对靳一川说,“你呀,真应该把你那怼人的聪明劲多用在工作上,少说话,多做事!” “文岚,你可算是说了句良心话!”一旁的全国富嬉笑着对她竖起了大拇指。 靳一川顶着一张无辜的脸愤愤不平,“我怎么就不努力工作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骐骥一跃不能十步,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们对我刮目相看!” “一川,你那工作可以收尾了,下星期我出差回来,你要是能给我交一份完整毫无挑剔的审计报告,我一定会对你刮目相看!” “啊?!”靳一川刚还对自己的工作信誓旦旦,方尘这一句话让他又是惊喜又有些失望。 “什么情况?”全国富满是疑问。 “具体情况等我回来再说,我暂时还没办法跟你们解释。” 靳一川和全国富两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方尘在卖什么关子,他俩却也只能闷声不再多问,不过可以摆脱那些冗杂的报表,总算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而方尘,却是满腹心事,忧心忡忡。从小到大,她虽然跟父亲感情不好,但她的性格却像极了父亲。只要是她认定的一件事,无论付出多少代价,她一定会坚持到底绝不放弃。 所以无论未来会发生什么,她都希望能尽其所能让一切早日水落石出。而她心里藏着的那个人,那个深邃迷离的眼神,也不停驱使着她想要接近所有事情的真相。 第三十四章 余欢的新工作 余欢从澜轩公馆回来后,她没有把万赋良的事告诉路小羽,有些事,她觉得顺其自然比什么都好。 她在百货中心找了一份珠宝店导购员的工作,底薪三千加百分之二点五的提成,上午九点到晚上七点,一个月休息两天。 刚去第一天,带她的师傅叫江爱琴,三十多岁,皮肤很白,柳眉凤眼,脸圆圆的,看起来倒是和蔼可亲。她在这行干了六年,算是店里元老级人物,连老板也对她毕恭毕敬。 “余欢,你长的这么漂亮以前是干什么的?”江爱琴柳梢眉一挑,笑着问道。 余欢装作漫不经心,“我啊,以前卖古董的,什么坛子,瓶子,罐子,锅碗瓢盆,只要东西够老,我都能卖上价。” “是嘛,这古董不是比这黄金钻石更值钱吗,怎么跑来卖珠宝啊?” “可这世上爱古董的人屈指可数,爱珠宝的人可是遍地都是。您说,哪种买卖更划算?” “那也不能这么比,真正的古董哪是一般的珠宝能比的。不过说实话,你这么漂亮来卖珠宝可真是有点可惜了。” “一副皮囊而已,长得再好看也得吃五谷杂粮啊,还是您有本事,我要是到了您这年纪跟您一样人生五子样样都有,我真是睡着都要笑醒了!” 江爱琴那脸顿时眉开眼笑,“你这嘴可真会说话,我们这行要是踏踏实实干,不比那些写字楼里的白领差,以后就好好跟我学。” 余欢拼命点了点头。 第一天下了班回到家,余欢刚进门就把那高跟鞋撂一边,光着脚直接躺倒在沙发上。 “累坏了?”路小羽很是心疼。 “哎,我这腿又肿又胀我都感觉不是我自己的!”余欢蔫蔫地看着天花板,一脸的生无可恋。 “我给你捏捏。”路小羽抬起余欢的腿放在膝盖上,开始轻轻地按摩。 “没事,我没那么矫情,适应两天就好了。”余欢笑了笑。 “是我不好,给不了你想要的生活。”路小羽垂着头,一副无精打采。 每到这时候,余欢心里总是一阵酸楚。她其实还有点儿存款,就算不上班,省着用还能撑个几年,她去找工作也是想让路小羽能看到她的决心,她不想让路小羽再为她承受任何委屈。 “小羽,你知道吗,我今天给我以前那些小姐妹们打了声招呼,我说我在卖珠宝,让她们给我来捧捧场,给我带点儿客户,我这一月百分之二点五的提成,加上底薪,每个月拿个一万多也不是什么难事,养活我自己一点问题都没有。”余欢边说边将脸朝路小羽凑了过去,那美丽的脸上洋溢着自信和憧憬。 路小羽抬起头,微微一笑。他见过余欢在商场买一双鞋三千多,一件衬衫八千多,她用的化妆品无论有多贵,只要超过三个月通通会被她扔进垃圾桶。她的包包是爱马仕或古奇,项链是宝格丽和蒂凡尼,手表是卡地亚,从前他对这些品牌并不了解,不过是有一次见余欢带的一款玫瑰金机械手表很漂亮,他无聊在网上查了一下价格,那屏幕跳出来的六位数字顿时让他有种深深的挫败感。 虽然从小到大他都衣食无忧,但对于金钱的概念也仅仅只是普通人的消费观。对他而言,一件舒适的t恤可以穿三年,一双鞋只要没坏就可以一直穿,上千元的大餐还不如十几块的一碗牛肉面吃得过瘾舒畅,物质上的富足确实会提升生活品质,但不是去满足一个人的虚荣心,不是不自量力毫无底线地去追求。 沉默了好一会,路小羽才说,“余欢,这个星期天我想带你去见见我爸妈。” “啊?!”余欢刚还是温柔的脸,立马似噎住般瞠目惊然,她怔怔地盯着路小羽,直到确定他的眼神是一本正经的认真和坚定,这才有些结巴地说,“我,我可能,估计要上班…” “没关系,随便哪天都行,反正来日方长。”路小羽一阵黠笑,又揉了揉她细软的长发。 余欢也故作淡定地笑了笑,心里却似受了惊吓般无法平静。 她从没想过路小羽会突然提出带她去见他爸妈,她也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况且之前路小羽因为她还和父母闹到那种地步,她又如何有脸面去面对。在感情上,她从来都不是懦夫,只是在路小羽父母面前,她的勇敢没有任何底气,她甚至想不出她可以说或该说哪些话,哪怕只是一个字。 余欢上班的第三天,她的那些小姐妹们果然成群结队跑百货中心给她捧场去了。 “余欢,你这两月不见,睡眠好了,气色果然不一样了,比之前还要娇嫩呢!”刚见面,小姐妹樊诗敏媚笑道。 阿玉也来了,她低着头正看着透明橱窗里美轮美奂的各式项链和戒指,“余欢,这条铂金项链可以试戴吗?” “当然可以,”余欢边说边打开橱窗,取出一条镶钻镂空锁骨项链,那项链在灯光的映衬下,愈加星光熠熠,精美绝伦。 “阿玉,你戴上这项链可真好看!”小曼托着可爱的圆脸赞叹道,“欢姐姐,我也来条项链,手链啥的,我都好久没买新的了。” 看着小姐妹们认真挑选的样子,余欢竟有些感动,从前在名宴,她们是同事,是竞争对手,是前辈晚辈,离开名宴了,那些微妙的关系突然转变成惺惺相惜般的朋友。 “阿玉,兰姐回来了吗?”余欢悄悄问了一句。 阿玉的脸忽地阴沉了些,“没有她的消息,”然后又压低了声音,“上个星期也有人在找她。” 余欢心猛地一沉,“什么人找她?” “不清楚,反正跟你也没关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余欢隐隐感觉兰姐可能要出事,但也不好再多问,见樊诗敏也凑了过来,连忙提高了嗓门,“哎,阿玉,你就拿着这个,很配你,高贵不庸俗,价格也不贵。” “好,就要这副。”阿玉看着镜子里脖子上精致玲珑的项链,微微一笑。 连开三四单,店老板于冬也是眉开眼笑,他招呼了余欢过去,又从柜子里拿出几个礼盒,“这是几盒兰蔻香水,你给你那些姐们拿去。” 余欢接过礼盒连连道谢,又朝老板笑了笑。 于冬也笑笑回应,那眼里却飘过一股不知名的邪意,余欢顿时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送走了小姐妹们,江爱琴连忙夸赞道,“余欢,你这些姐妹们都什么来头啊,个个貌美如花,一身的名牌,刷起卡眼睛连眨都不眨,一个个的是贵妇还是家里有矿啊?” 余欢也假意奉违,“生来就都是些富贵命,哪像我,孤家寡人的,只能靠自己本事过活。” 江爱琴打趣道,“就凭你这副好皮囊,想要荣华富贵,那不是信手拈来的事?” 余欢心里一阵不痛快,又不好发脾气,只得闷了气说,“现在这世道,金钱至上不知怎么就被些肤浅庸俗的人捧成了人生格言,财富与才学上等的人享尽荣华富贵那毋容置疑,就怕有些人身是贫贱人,心生富贵命,那才是真的笑话。” 江爱琴听完先是一愣,随即展开了颜笑道,“余欢,看来我对你得另眼相看了!刚才我那话说的有点不合适,你可别在意啊。” 余欢嘴唇微抿,连忙柔声说道,“琴姐,哪里的话,现在的人谁见了漂亮女人不是先揣度揣度是不是个三儿,要怪就怪这世道已经乱了分寸,司空见惯养成的毛病罢了。” “是是是,”江爱琴连连附和,又将余欢往跟前拉了拉,悄声说道,“你得防着点,我们老板不是个正经的主。” 余欢立刻心领神会,“早看出来了,放心,我也不是什么善茬儿。”说完,余欢朝江爱琴挤了挤眼。 江爱琴的担心不是空口无凭,之前几任有些姿色的导购就是不堪忍受于冬的骚扰而离职,而现任老板娘也是个狠角色,当年凭借不俗的外表让于冬鬼迷心窍,使了些手段挤走前任成功上位。 江爱琴因为和老板娘共事过,又很会察言观色,为人也是安分守己,所以老板娘对她也很照顾,逢年过节奖金从没少过,偶尔也会给她送些店里不时兴的珠宝。她对余欢的提示,不过也是权当在老板娘面前能得些便利和便宜。 而余欢很是无奈,这世道,连安安分分都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她也懒得再想以后,但问是非,无愧于心罢了,谁又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 第三十五章 方尘初寻邱燕晚 伴着轰隆隆的一阵鸣响,一列绿皮火车缓缓停了下来,列车员下了车放置好安全踏板,随即拥挤的人群陆续从车厢里走了出来。 方尘背着双肩旅行包在人群里踽踽独行,她往出站口望去,武州火车站两个大字高高矗立在陈旧的建筑物上,十分醒目。 武州距离灵州不过三百多公里,老陈让方尘来这,是为了找一个叫邱燕晚的人,临走前给她一个地址,特意嘱托她一定要见到人。 出了火车站,已是晚上九点,方尘已有些疲惫,她找了家旅店准备睡一觉第二天早上再出发。 来之前她就查过老陈给的地址,那是个偏远山村,距离武州市区六十公里,还得转两趟班车。她找的这家旅店叫欣源旅馆,很便宜,一晚上八十,最主要是离汽车站近,她早上可以早点坐班车出发。 旅店老板是个和善的老奶奶,天气很冷,老奶奶看她瘦瘦小小又是一个人,怕她不习惯,给她安排了一间二楼靠窗带空调的房间,有独立卫生间。 “小丫头,一看你就是大城市来的,你来这找亲戚吗?”老奶奶一脸的慈眉目善。 “嗯。奶奶,您知道红猴村吗?” “红猴村?”老奶奶想了想,“知道,那个村在咱们武州也算是个有名的村。” “那个村是养猴子的吗?”按字面理解,方尘理所当然觉得一个村名取名多少会有些用意。 老奶奶笑了起来,深长的皱纹一笑快将那双小眼埋挤了进去,“那村不养猴,也没有猴子,具体为什么叫红猴村这个我还真不太清楚。你要去那里吗?” 方尘点点头,“嗯,去那找个朋友。” “那儿可是个好地方,虽然进村的路不好走,但去过的人没有一个人后悔。”老奶奶边说边洋溢着向往。 方尘有些不解,“那儿很美吗?” “我年轻的时候去过两次,现在老了走不动了,那儿实在是太美了,用人间仙境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你去过就知道了。” 老奶奶这么一说,方尘顿时对红猴村特别好奇,老陈让她去找的邱燕晚会是个怎样的人,又怎么会在一个人间仙境的地方。 躺在旅店的床上,看着窗外黑沉的天空,方尘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之前她偶尔还会翻翻张云阳的朋友圈,看看他过得怎么样,分手的时候商量好聚好散,再见亦是朋友。可自从上次张云阳把头像换了以后,那照片上的赵雪依偎在张云阳身边,亲昵非常,她便逼着自己屏蔽掉了他。刚开始会不适应,会手欠把屏蔽关了进他朋友圈不停地反复翻看,直至一次又一次的失望过后,她才明白原来一切不过是自己的幻想,张云阳已经走了很远,原来自己还停留在原地。 原来,忘记一个人,时间不一定能做到,但习惯可以。 三个月的时间,发生的事恍然如梦,张云阳,萧远,父亲,母亲,万赋良,她脑子里无数次兜转着这些人。好多次,她也不停地追问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样的生活,那种黑夜里无处排挤的空虚与失落,让她失眠,也让她无数次在睡梦中失魂落魄般醒来。 第二日清晨,方尘不知怎么醒来了,才发现睡了一夜,手脚依旧冰凉。她转过头看向窗外,天还是微微亮,手表的时间指向六点零五分。她连忙起了床,洗漱完毕后,她背上包出了门。 到红猴村的班车八点才出发,坐在有些破旧的中巴上,方尘不时地打量着车上三三两两的各色人异。她旁边是一个带着孩子的女人,那女人看起来并不大,有些稚气的脸上布满了雀斑,大大的眼睛,轮廓分明的脸上却有种说不清的耐看与脱俗。那男孩应该跟朵朵一般大,清澈见底的双眼,缩在母亲怀里有些畏惧地看着她。 方尘从兜里掏出来一把糖,递到男孩面前微微一笑,“要不要吃糖?” 那男孩按捺不住诱惑,伸出黝黑的小手先看了看妈妈,却被妈妈犀利的眼神吓住,又怯弱地将手缩了回去。 方尘有些心疼,她把糖直接塞给男孩,“拿着,这糖很好吃哦。”说完,又朝男孩露出甜甜的笑。 那女人连连感谢,又教孩子说了声谢谢,男孩小心翼翼地揣着糖懂事地看着方尘笑了,笑容天真烂漫。 “妈妈,我想吃糖。”男孩扑闪着大眼睛对妈妈说。 那女人边给孩子剥开糖边操着一口蹩脚的普通话对方尘说,“看你不像本地人,你是要去红猴村吗?” 方尘点了点头,“嗯嗯,你怎么知道?” “每年都会有很多外地人跑去红猴村,坐上这班车的外地人十有八九都是去那。不过现在你来的不是时候,三四月才是那儿最美的时候。” 方尘轻轻一笑,“我去那儿找个朋友。” 那女人“哦”了一声笑笑也不再说话了。 班车行驶了好长一段路,在一个急转弯过后上了盘山公路,路不是很宽,有些颠簸,司机开的很慢。 车走到半路,那女人抱着睡着的孩子跟方尘道了别,下车前她给方尘塞了一包自家的干核桃,还没来得及说声谢谢,那女人和孩子已经下了车。 大约一个小时后,班车在一处路口停了下来,这车并不直接到红猴村,司机给方尘指了路,从那路口进山还得步行十里路。 进山的路是一条羊肠小道,虽不崎岖,但也曲折幽深,她开始后悔自己平日没有好好锻炼,不过两三里路程,并不重的背包,来的时候还特意换了一双轻便舒适的运动鞋,走了十几分钟,她已是气喘吁吁,大汗淋漓。 天还是阴沉沉,这一路,风景与别处倒没什么不同,也没见到什么路人,不时能听到寒风呼啸穿过树林的声音。路两旁的那些不知名的小草耷拉着身子一副无精打采,山间高耸的落叶林树叶覆上一层水珠,不时滴落在土壤里。 沿着小路蜿蜒到一条小溪,溪水清澈见底,能见到水底大小参差不齐的卵石,走过简易木板搭建的小桥,穿过一片小山谷后,方尘突然感觉眼前一片豁然开朗。 不远处是一座石山,云雾缭绕,点点青翠缀绰其中,山与云浑然一体,宛如缥缈仙境。循着一阵清籁的水声,一条瀑布从山腰间直泄而下,那一缕银白,正如诗人李白写的“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般壮阔雄丽。 这一刻,方尘总算明白一路以来人们对红猴村的赞不绝口,在石山山脚下,她托着疲惫的双腿,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一户人家。 那户人家不过两三间青砖瓦房,大门虚掩着,方尘蹑手蹑脚走进那间老旧整洁的小屋,轻轻问了声,“请问有人吗?” 没有回声,她又问了一句,“有人吗?” 半晌,里屋才有了回应,那是一个有些颤颤巍巍的声音,“谁啊?”然后从里走出来一个瘦骨嶙峋的老人,面容清瘦,衣着朴素,背微驼,体态倒是自在谦然。 方尘带着歉意笑了笑,“打扰您了,我来这想找个人,我看这附近好像就您这一户人家,想跟您打听一下。” 那老人不紧不慢地问,“你找谁?” 方尘连忙回答,“您这有没有一个叫邱燕晚的人?” 那老人似怔住了般定在那儿,他抬起头盯着方尘看了好一会,这才挪动了身子慢慢地坐在旁边的木凳上。 方尘心里开始有些忐忑不安。 那老人沉默了很久,终于开了口,“你是从哪儿来的?” “我从灵州来的。”方尘笑了笑。 那老人似乎明白了什么,原本惊诧的脸忽的释然开来,他张开微颤的薄唇,幽幽地说,“我就是你要找的邱燕晚。” 第三十六章 红猴村的传说 “您就是邱燕晚?”方尘很是意外,因为老陈说过,邱燕晚身高一米八左右,体型中等,气质儒雅谦和,是个十足的文人雅士,和对面这个自称是邱燕晚的老人,除了在气质上有些许类似外再无其他相符。 那老人看出方尘的疑虑,他突然大笑起来,说道,“心浊气短染寒尘,无欲无求身自轻。我早已不是当年的我了!” 方尘则暗自称奇,她又从包里取出来一个信封递给他,那是临走前老陈嘱咐转交的。 邱燕晚有些迟疑地接过信封,信封里是一封简短的信,看完之后,他的脸虽无变化,但那双眼里,却满是黯然神伤。 良久,他才抬了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自作孽不可活,这么多年了,我以为那件事过后,他会好好修身养性,没想到…” 方尘听得一头雾水,可她什么都不敢问。老陈的意思,是希望邱燕晚能和方尘一起回灵州,可是当方尘来到红猴村,见到他以后,她的直觉告诉她,他不会回去。 果然,邱燕晚又说道,“你回去,事情到这个地步,就算我回去也没有任何意义!” 方尘愣了,她不知道信上的内容,也不知道邱燕晚是个什么样的人,更不知道他与万赋良之间又有着怎样的千丝万缕。所以,就算她想劝,她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邱燕晚看出来方尘的踌躇,有些心软,“小丫头,看你进山也不容易,要么你在这歇息半日,下午四点还有一趟进城的班车。” “可是…” “你要是觉着不累,可以到处转转,像你们城里来的,难得见见这青山绿水。” 方尘直接急了,“我来这不是游山玩水的,我是来找您的。您守在这里两耳不闻窗外事,对这着仙境般的美景悠然自得,您是无牵无挂当然无所谓了,可是您要知道万鑫集团关乎灵州多少企业多少家庭,一旦万鑫集团有个什么,多少公司得面临倒闭,多少人会失去工作,多少家庭会陷入困境,您想过吗?” 邱燕晚被方尘这一连串话说的哑口无言,沉默了半晌,他无奈地冷笑几声,转过头盯着方尘,“你知道我为什么来这吗?” “也许是逃避现实,也许是看淡了名利与纷争…”方尘有些支吾,对一个完全不了解的人所做的事,除了武断就是臆想, “也许,”邱燕晚笑了笑,又继续说道,“当年我和万赋良创立万鑫集团的时候,我二十八,他比我小一岁,那时候灵州还只是个县级市。我俩是同一个村的,从小到大,没有血缘关系但胜似亲兄弟。他是家里的老小,上面有三个姐姐,他父亲身体不好,又爱酗酒,他经常满村找他那喝得烂醉如泥的父亲,他们一家人就靠着他母亲在砖厂里打点零工维持生活。小时候可真穷,连一毛钱的冰棍一个月也只能吃一两次,我还记得十一岁那年为了吃一次桶装方便面,我们抓了一个星期的蜈蚣,他的脚不小心被蜈蚣咬了一口,听老人的配方我们还到处找小孩子的油耳朵。后来初中我俩都辍了学,跑到灵州西郊一处工地,天天搬水泥,七分钱一包水泥,最多一天扛两百六十包,一天能挣18块钱,那时候的18块钱对于我们来说是很多钱了,我俩都特别满足。” “再后来,我们在工地收钢筋,因为年轻气盛,得罪了当时行里的一个老大,那次我们收了十三吨的钢筋,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拉着车装走。那时候我们才明白一个道理,做什么都是有规矩的,你坏了规矩就得付出代价。” “靠着收钢筋积累的资金和人脉,我们在灵州慢慢站稳了脚跟,万赋良却并不满足。那时候灵州的纺织业很发达,他很快决定要办纺织工厂,办工厂哪是那么简单的事,刚开始我们什么都不懂,差点连老本都全赔了进去。他这个人狠,而且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当时有家彩飞纺织,规模不大也不小,万赋良在一次酒局认识了彩飞纺织的老板,知道他喜欢赌博,就设了个局,硬是从他那赢来了五台八成新的纺织设备。靠着那五台设备,我们找了个废旧工厂,招了一个会计,又从别的工厂挖了几个老工人,就这样我们成立了万鑫纺织有限公司,那就是万鑫集团的前身。” “成立万鑫纺织后,万赋良的野心开始一发不可收拾。万鑫纺织刚开始的时候,接不到订单,我们既当老板又当业务员。为了得到客户信息,万赋良把厂里事务交给我打理,他天天跑去灵州最大的几家纺织公司门口,跟保安还有那些厂里送货司机聊天,差不多一个月后,他竟然拿回来一份详细的出货公司信息,靠着那份客户信息表,万鑫纺织成功拿到了一笔四百多万的订单。” “万赋良是个追求完美的人,而且能将身边所有能利用的资源发挥到极致。他这个人无论做什么,要么不做,要做就要做到最好。他认定的事情,只有他想不想做,就没有他做不到的。我跟他却不同,我只做我力所能及的事。” 方尘默默地听着邱燕晚的诉说,她忍不住问道,“可是为什么你会放弃灵州的一切来到这里?” 她猜想也许是因为各自对公司有不同的理念,又或者是因为有些朋友只能共苦却不能同甘,总之,她不敢妄下定论。 邱燕晚苦笑了一声,没有说话,他走到里屋去,端出来一盘温热的馒头,还有一碗自制的咸菜,“来,将就着吃点,吃完饭我带你去转转。” 方尘笑了笑,拿起馒头就着咸菜吃了两个,一大早到现在,她只喝了一杯小米粥。 吃过饭,方尘跟随着邱燕晚爬上了石猴山,到达山顶那一刻,方尘已是上气不接下气,邱燕晚却是呼吸平缓,面色红润。 “哇!太美了!”方尘忍不住惊叹道。 邱燕晚望着远处缥缈的云雾,若有所思,“你知道红猴村的来历吗?” 方尘摇了摇头。 “这有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邱燕晚顿了顿,又继续说道,“相传在很久以前,天上有一只修行千年成仙的灵猴,有一次他路过这里,被这里与世隔绝的美景所吸引,于是他幻化成人形来到这山间,却不想遇上这村里一位美丽的姑娘,两人一见钟情。为了能和心上人朝夕相处,这灵猴不惜一次又一次违背仙界条例,终于惹得天庭众怒。众神为了拆散两人,不惜在那姑娘面前将灵猴现出原形,那姑娘却无半分退缩,反而愿意将性命交于众神以换得灵猴重返仙界。众神难违天命,欲将灵猴带回天庭,那灵猴为了守护心上人,用千年修行将自己变成山间一尊石猴,变幻那一刻,这山间顿时霞光满天,血红一片,那石猴在漫漫红光中烘成一只红猴,望向姑娘所在的村落。” “天地不绝人间情,红石一望惹相思。”邱燕晚说完,默然伫立在那,眼里是道不尽的沧桑与落寞。 方尘默默地听完,心里已是一片悲凉,她往山间望去,那一尊猴状般的石头,却似远眺望向那山脚处。 第三十七章 邱燕晚与柳云暮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这大抵就是人世间最悲凉的深情。 方尘忽然明白了什么,她轻轻地问了一句,“您是不是也是为了某一个人才舍弃一切来到这里?” 邱燕晚的脸微微抖动,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感叹道,“你父亲又何尝不是,我这辈子最佩服的人就是你父亲。” 方尘心猛地一惊,“我父亲?您认识?” 邱燕晚笑了笑,“当然,你很像你父亲。” 方尘还是一头雾水,“您很了解他吗?对我而言,他不过是个自私的人…” “自私?为什么你要这样评价他?” “一个只知道工作不顾家庭的人,为了他自己那点私欲硬生生把母亲和我分开,他不是自私又是什么?” 邱燕晚沉思了几秒,又叹了一口气,“唉,你们之间一定有很深的误会。” “误会?十年了,我连我妈一眼都没见过,无论我怎么求他,他都无动于衷!” “你妈她…” “我妈她怎么了?”方尘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她隐隐觉得邱燕晚知道母亲的下落。 邱燕晚神情复杂地看着方尘,他知道方侣为这么多年辛苦隐瞒真相,不过是怕女儿接受不了事实的真相。 “我妈她到底怎么了?您能不能告诉我?”方尘噙着泪水近乎哀求,身体因为寒冷和激动,已是不住地发抖。 邱燕晚垂了头,回答道,“十年了,我来这也十年了。不过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她还活着,至于她在哪里,过得好不好,你还是回去问你父亲,我没有权利擅作主张告诉你真相。只是这么多年,你一直错怪他了。” 方尘呆呆地伫立在原地,任凭寒风吹动她凌乱的头发,那张泪眼婆娑的脸已是苍白惨淡。 方尘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下了山,不记得下山路上邱燕晚说了什么,她只记得那个凄美的爱情故事,以及邱燕晚告诉她的,她错怪了父亲,而母亲还活着。 那一天方尘没有回武州,下了山她只觉得头脑一片肿胀,浑身无力,她发烧了,然后在邱燕晚的住处昏昏沉沉睡了一天一夜。 红猴村因为交通不便,地势险峻,从前的十几户人家如今只剩了零星三四户,都是些鳏寡孤独的老人,他们住惯了深山老林不愿搬离。因为人烟稀少村里没有通电,十年前邱燕晚来到这时,倒是买了一台柴油机用来发电,但也只是偶尔用用。红猴村隶属于武州市梅田镇,镇里的工作人员委托邱燕晚每月将村里几个老人的情况进行汇报。所以邱燕晚也只有在需要用手机时才会用柴油机进行发电。 这晚邱燕晚将方尘的手机充上电,又打开看了看,手机的壁纸是一只可爱的灰白色猫咪。他给方尘煮了点姜茶和小米粥,这么多年,他自己倒不怎么生病,所以家里没有什么药,而方尘只喝了点姜茶便又沉沉睡去。 那晚,邱燕晚翻出那张信封又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他本以为自己躲在这了无人烟的地方,不问世事了然度过余生便也是一种释然,只是那信里提及的事又让他无法平静。 等到第二天中午,方尘顶着头昏欲裂醒了过来,下了床,她执意要回武州。 “你的烧还没退,今天气温比昨天还低,又是一路颠簸,你这身体吃不消。” “不行,我要回去,我来这该做的事已经做完了。我要回去问我爸,我一定要知道我妈的下落!”方尘边说,边收拾了东西背上包就要走。 邱燕晚拗不过,只好说,“如果你执意要走,我不拦你,但是你必须让我把你安全送回武州。” 方尘怔怔地看着邱燕晚,然后点了点头。 回武州的路上,方尘忍着浑身酸痛和一头昏沉不敢多停歇,来时一个多小时的路程她硬是走了两个半小时。 邱燕晚帮她背着包,走在狭窄的羊肠小道,看着方尘瘦弱的身子有些晃悠却还在倔强地强撑,他心里隐隐有些悲凉。他已经快半年没有下山了,山里的老人这几年基本上都是他在照看,每隔一段时间他会下山替老人们买些常备的药品和生活必需品。他今年四十六了,前几年生过一场大病,痊愈之后消瘦了不少,身体还算健朗,但每次这崎岖的山路长途跋涉,又背着沉重的背包,他也越来越感觉身体有些吃不消。从前来这,不过是为了逃避那冗杂的尘世,现如今他却觉得自己身上更多了些责任,无论是对山里的老人,还是对无数与万鑫集团息息相关的人们。 两个半小时的路程,方尘和邱燕晚有意无意地攀谈,方尘这才了解到,原来邱燕晚来这红猴村是为了一个名叫柳云暮的女人。 十五年前,在一次万鑫集团组织的对灵州市聋哑职业学校的慰问活动上,邱燕晚坐在台下,一个倩丽的背影站在讲台旁边,耐心地用手语指导台上的学生为台下的来宾表演舞蹈。舞蹈结束后,那个老师领着孩子们向来宾用手语表示感谢。当那老师抬起头的那一刹那,台下的邱燕晚顿时被她深深吸引住。她符合邱燕晚对女人的所有幻想,两蹙浅眉,一双秋目,桃面淡唇,头发半扎,一半轻轻散在肩上,淑娴文静,那是他第一次见到柳云暮。 从那以后,他对柳云暮念念不忘,他开始频繁对那所聋哑学校进行慰问,并以公司的名义对学校进行赞助,一来二往,他开始追求柳云暮。 那一年,柳云暮二十六岁,邱燕晚和万赋良共同创立的万鑫集团也正蒸蒸日上。自成立起,不过三四年光景,万鑫集团已经成为灵州市发展最快速的公司之一,邱燕晚和万赋良在公司决策上虽然也会产生分歧,但多年来的默契总能让两人化解掉所有的矛盾。不过,他们几十年的交情却终究敌不过女人这个天敌,因为后来柳云暮爱上了万赋良。 邱燕晚追求柳云暮半年后,他带她去见了自己最好的兄弟万赋良,邱燕晚说,那是他做过最后悔的决定。 “她爱你吗?” “我问过她,她有些犹豫,我知道,她对我仅仅只是喜欢,爱一个人又怎么会犹豫?” “那后来呢?” “万赋良也很喜欢她,但他为了我却不愿意接受她。在感情里,哪有什么先来后到,只有爱与不爱罢了,我却天真地以为总有一天我的真心可以打动到她。” “她对你一定很歉疚?” “歉疚?我要的不是歉疚。五年,纠缠了五年,我累了。我终于明白一个道理,爱一个人不一定要拥有,可以是成全。我放下自己所有的执念,我愿意放手,成全他们,也是放过我自己。” 看着邱燕晚说的云淡风轻,方尘明白,他做出决定的那一刻,他内心一定是撕心裂肺般的疼。她也终于知道,石猴山上的邱燕晚,那眼里道不尽的沧桑与落寞是为了一个叫柳云暮的女人。 爱不一定要拥有,可以是成全。我爱你,所以我希望你能幸福,纵使这幸福与我无关。 时间能抚平伤痛,却抹不掉所有刻苦铭心的记忆。 分别前,邱燕晚轻轻对方尘一笑,“傻丫头,回灵州了,替我向你父亲问声好,别再错怪他了,他一定是这世上最爱最爱你的人。叔叔是个没出息的人,你以后可不能像我一样!” 方尘心里一阵酸楚,点了点头,“好,您放心,只要他愿意告诉我真相。” 邱燕晚将背包取下,递给方尘,又说道,“还有,万鑫集团的事,我已经知道了,万鑫集团也有我的心血,我不会让它成为万赋良欲望的牺牲品。” 说完,邱燕晚持着手杖转过身,朝那片青翠蹒跚着走去,那瘦削的背影,落满了岁月沉浮后的蹉跎。 第三十八章 方尘得知母亲真相 托着还未完全退热的身子,方尘已是精疲力尽,她回到了那家欣源旅馆。三两天时间,她却觉得像过了一个月那么漫长。她从旅店的老奶奶那讨来几颗感冒药,喝了一大杯热水,把空调调到最大,又盖了两床被子,然后在旅店床上浑浑噩噩般躺了一个晚上。 那夜方尘出了很多汗,迷迷糊糊中她感觉自己好了许多,只是口很渴。她起了床准备倒水喝,当她把窗帘拉开,才发现天已经大亮,手表上的时间指向八点半。 收拾好所有行李后,方尘去了前台准备退房,刚走到一楼拐角处,她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她的身体微微往前一震,那声音还是那么富有磁性。 循着声音,方尘往前台望去,那个熟悉挺拔的身姿,那个让她无数次失眠的背影,如今突然出现在同一个陌生的城市,而且还是同一个旅馆。她又是惊喜又是疑惑,却只是呆呆站在那不敢动弹。 为什么是他?他又为什么会来这?难道他也是来找邱燕晚的吗?这所有疑问,她竟有些细思极恐。 行李箱摩擦地面的声音慢慢向她靠近,方尘连忙转过身准备回二楼,却已是躲避不及。 “方尘!”萧远的声音里充满了惊喜和激动。 方尘只得幽幽地转过身,表情装作很意外,“怎么是你?” 而她的内心已是波涛汹涌,早上起来她连早饭都没吃,更顾不上化妆。她穿着一件冲锋衣和加厚棉裤,还有一双泥泞的运动鞋,身材臃肿,脸色憔悴,那样子一定狼狈不堪,连她自己都有些不忍直视。 “刚才我听老奶奶说有个灵州的姑娘也住这,原来是你啊!”萧远声音亢奋,这始料未及的邂逅让他惊喜万分。 “你怎么会来这?”方尘努力平复着自己的语气。 萧远笑了笑,“我来这办点事,”转而他又问,“你怎么也来这了?” 方尘只好回复,“我也来这办点事。” 萧远不便再多问,只是看着方尘的眼里多了些心疼,“我看你消瘦了不少,最近很累吗?” 方尘突然感觉鼻子一酸,眼眶有些微红,“没有,可能最近天气太冷了…” 她承认自己很不争气,萧远一句无关紧要的问询都能让她觉得是种温暖。只是她太理智了,理智到可以让自己的情绪表露地不露声色,所以她又说道,“我的事办完了,等会回灵州,我们…有机会再见…” 方尘的声音有些低沉,她觉得这样的场合大概只有告别才是最不尴尬的方式。 萧远明显很失落,脸上刚还是重逢般的喜悦已经烟消云散,那亢奋的声音也变得软绵无力,“哦…我刚到,可能还得三天才能回去…” 他总觉得他和方尘之间隔着一座冰山,每当他积蓄满了热情想向她靠近时,得到的永远都是冷冰冰的回应。也许他不够了解她,也许他也不能完全毫无保留地面对她,也许她还停留在上一段感情的创伤里,也许… 总之他无法逾越那道看不见的冰山,就像他无法摆脱这被束缚住的命运。 方尘背着包,垂着头有些漠然地从萧远身边擦过,衣服间摩擦的细微声音只轻轻回响了两秒,便如同两人的告别陷入了一片沉寂。 她还是对他无法释怀,也做不到无动于衷,只是现实让他们之间的一切变得越来越陌生,越来越有隔阂。 回到灵州,已是下午四点,方尘先给老陈打了个电话汇报了情况,然后径直去了灵州市公安局。 站在公安局门口,方尘老远就看到父亲拎着个盒子快步向她走来,比起上一次父亲要精神了些。 “你来得真巧,今天单位发了一盒贡梨,我不爱吃,你刚好拿回去。”方侣为边说边把盒子递给方尘。 方尘并没有接,她一脸严肃地盯着父亲,然后质问道,“我妈到底在哪?” 方侣为递盒子的手怏怏地收了回来,又朝方尘笑了笑,“她很好,你不用担心。” “你到底要隐瞒我到什么时候?”方尘有些愤怒,回灵州的路上,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她想过很多种可能,无论父亲告诉她结果是什么,她觉得她都可以接受。 方侣为的脸上爬满了忧伤,良久,他才微微张了口,“尘尘,你长大了,我知道很多事我不能再瞒你了,我会告诉你你想知道的,我也会带你去见你妈,只是…” “只是什么?你知道我有多少个夜晚是在失眠中度过吗?你知道我有多少次是从睡梦中哭着醒来?我不管我妈变成什么样子,我也不管你对我隐瞒了多少事实,我只求她能活生生地出现在我面前…只要她还活着…”方尘沙哑着喉咙近乎咆哮,她已经几近崩溃,十年以来所有积蓄的委屈与痛苦在这一刻喷涌而出。 方侣为沉默了,他那双饱经沧桑的眼里已是黯淡无光。十年了,女儿已经长大了,总有一天,她会有自己的家庭,会有一个爱她的丈夫还有可爱的孩子,他知道他无法一直陪她走下去。 他从警二十六年来,自问对工作尽职尽责,无愧于心,但对于家庭,他除了愧疚还是愧疚。 他想起方尘刚出生的时候,他当时正在福建抓捕一个逃犯,那时候的他精力充沛,在蹲点的地方守了三天三夜没有合眼。当抓捕行动成功后,他给家里打了电话,听到女儿出生的那一刻,他激动地流下了眼泪,他忽然感觉一个新生命的到来,给了他更多的责任和使命。而真正让他感到后怕的一次,是在追捕一个跨省团伙。那一刻,他想起女儿可爱的音容笑貌用甜甜的声音叫他爸爸,他遇到过很多次危险,却从来没有哪一次能让他萌生那么强烈的求生欲望。那一次他的右肺被子弹贯穿,躺在病床上的他睁开眼就看到已哭成泪人的妻子和朝他微笑的女儿,那时候的他才感觉到对于家庭他原来有那么多的亏欠。 方侣为开着车带方尘去了灵州市北边一处偏远的城镇,一路上,方侣为没有说话,而方尘则一直看着车窗外飞速穿过的景物发呆。当车停在灵州市精神病院门前时,方尘整个人似僵住般不能动弹,那一刻,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了车,也忘了自己是怎么走进那扇她梦里憧憬了无数次通往母亲的门,只是在父亲喊了她很多遍后她才慢慢缓过神来。 她几乎是颤抖着身子跟着父亲穿过一条条长廊,当走到一处病房前,父亲停了下来,一旁的护工简单说了些情况。 “这几天灵州的天不知怎么老是阴阴沉沉,你也知道,每到天气不好的时候,她的情绪就很不稳定,你们来的正是时候,刚给她推完药,她喝了点粥已经睡着了。” “哦,谢谢您。那我们可以进去了吗?” 那护工看了看旁边面如死灰的方尘,点了点头,然后转身离开了。 方侣为并没有急着开门,他沉着脸,表情有些痛苦,“尘尘,你妈五年前在一次火灾中重度烧伤,所以无论你看到你妈妈什么样子,我都希望你能做好心理准备…” 方尘强忍着眼泪,故作镇定地点了点头。 当房门打开那一刻,当看到日思夜想的母亲面目全非地躺在床上,方尘终究没能忍住自己的情绪,她抱着父亲开始失声痛哭,但又害怕惊醒到母亲,她只能拼命咬紧牙关,直至手臂被牙齿挤压得渗出殷红的血来。 那一刻的病房,寂静得如同黑夜即将来临般冰冷袭骨,了无生气。 第三十九章 十年母女相聚 方侣为告诉了方尘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 十三年前,方侣为就已经觉察到妻子颜雨卿心里有了别人,一年到头,他真正陪伴在妻子身边的日子屈指可数,他知道他给予妻子的温暖和关怀太少太少。可是他还是抱着一点希望,他固执地以为妻子会为了女儿不会离开他。 “尘尘,你还记得那个杨叔叔吗?” 方尘想了想,虽然记忆有些模糊,但她还是记得有那么一个人。 “那个杨叔叔和爸爸是好朋友,我因为太忙,所以家里有什么事会经常请他帮忙,却不想…”方侣为轻轻叹了一口气。 方尘开始想起来以前那个经常给她买好吃的好玩的杨叔叔,而从前斑驳的记忆也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她记得大概初中那会,杨叔叔就会经常来家里,刚开始只是给家里维修电器,疏通下水道,搬些家具,到后来好像一有什么节日,他都会买些礼品送过来,而母亲也会做一桌丰盛的饭菜款待他。 方尘这才恍然大悟,从前她单纯得以为杨叔叔是个除了爸爸外对她最好的人,现在她才明白原来那所谓的好竟是因为母亲。 “你高一那一年,你妈妈铁了心要离开这个家,还要把你带走,可是你妈妈有没有为我想过,我已经失去了她,又怎么能做到再失去你?” “我知道你舍不得你妈妈,那时候你还小,你又怎么会懂组建一个新家庭不仅仅只是你们三个人,它还会有其他小生命的到来…” “所以我执意要把你留下,无论你怎么求我,我都不愿意放开你的手,哪怕你把所有的怨念转化成对我的恨,我也毫无怨言…” 听着父亲平静的诉说,方尘早已哭成了泪人,原来她曾固守的信念不过是她自以为是的偏执,原来这么多年她真的错怪了父亲,原来她才是那个最最自私的人。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连一眼都不愿意来看我??” “尘尘,你妈妈去看过你,她觉得没有脸面去见你,所以她只肯偷偷地躲在你身后,而且那时候她也有了自己的孩子…” “所以我高考的时候她不来见我就是因为她有了孩子???”方尘突然觉得生活真是一种讽刺,将她曾经所有的信念粉碎成一地狼藉。 方侣为垂着头,那一头灰白更显得他苍老寞然,“你妈不是不爱你,她觉得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所以离开你以后,她一直活在深深的自责和愧疚中。” 方尘没有说话,她那张挂满泪痕的脸上溢满了悲凉,看着病床上那个她心心念念已面目全非的母亲,她连恨都恨不起来。 “你高考那几天,你妈本来打算生完孩子过来看你,她是高龄产妇,却不想在生产时经历难产,孩子又不幸夭折…”方侣为停顿了一会,又继续说道,“从那以后,你妈就开始出现了问题,精神时好时坏,好的时候一言不发,不好的时候她会拿各种东西伤害自己,她现在变成这个样子就是发病的时候自己把房子给烧了…” 方尘已经分不清自己对母亲是恨是爱,还是怜悯,她呆呆地坐在那,眼睛空洞无神,似被人掏空了心脏般心神全无。 窗外已是黑寂一片,病房外的长廊里不时传来三两声鞋底摩擦地面的声音,而病房里,空气似被凝固住,将人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良久,病床发出微微吱呀的声响,颜雨卿醒了,她睁开眼望了一眼惨白的天花板,然后疲乏地转了个身子,突然她那双眼里满是惊恐和错愕。 “尘尘!”那声音还是如此婉转亲切。 她猛地从床上坐起来,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到看到方侣为也真实地站在旁边,她才觉醒过来,然后下意识地拉扯过被子挡住她那张因植皮曲缝成一块块瘢痕的脸。 方尘努力挤出一丝微笑,然后颤抖着声音,“妈…我是尘尘…” 颜雨卿顿时潸然泪下,她将整个脸埋入白色的被子里,发出一阵阵沉闷的哭声。 方侣为连忙上前,坐在病床前紧紧抱住了她那不停抖动的肩膀,“雨卿,尘尘来看你了,你看她都成大姑娘了!” 半晌,颜雨卿才止住了哭声,她将被子微微往下拉了一点,露出那双渴望的眼睛,直直地盯着面前已出落得亭亭玉立的方尘。 而方尘只是僵在原地,手足无措。 “尘尘,对不起,妈妈对不起你!哦,不对,我不配当你的妈妈,我不是个好妈妈,我连孩子都不配有…”颜雨卿有些语无伦次。 方尘心如刀绞,她哽咽着喊了一声,“妈!” 颜雨卿先是愣了一下,眼神开始闪躲着方尘的直视,然后有些激动地咆哮,“我不是求你不要让她来见我吗?为什么带她来?我就是个疯子,谁会要一个像鬼一样的疯子妈妈!走!带她走!我不要见她…我没脸见她…” 方尘无法再抑制住自己的情绪,她直接扑过去一把抱住了母亲,“妈,你就是我妈!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你都是我最爱的妈妈!妈,我是尘尘,你最爱的尘尘,难道你又不要我了吗…” 时间能淡化所有怨恨与伤痛,却淡忘不了人们心底最诚挚的深爱。 时光不弃,唯爱永恒。 病房里充斥着三人此起彼伏的哭声,过了一会,方侣为慌慌张张从病房里跑了出来。 颜雨卿不停用双手捶打着自己,撕扯着身上的衣服,喃喃自语,“我是个疯子…我不是个好妈妈…我该得到报应…我…” 方尘拼命用身体挡住母亲恣意挥舞的手,任凭那雨点般的拳头捶打着自己的后背,尽管她不停地呼喊着妈妈,可母亲的情绪反而更加激动了。 方侣为领着医生进门来,医生一边将床上的手锁打开一边怪嗔道,“你们怎么能这么刺激她?她已经半年都没有这么反应激烈过了,”他又朝旁边手足无措的方侣为喊道,“还站着干嘛,快过来帮忙啊!” 几人好不容易将颜雨卿锁在病床上,医生又给她打了一针镇静剂,颜雨卿不停挣扎的手脚随着药效的发挥也渐渐安静了下来,她嘴里轻轻呢喃着一些胡言乱语,过了一会,便又开始沉沉睡去。 “今年以来她的情况好了许多,你们这么一来刺激,这不是前功尽弃么?”医生有些生气,又瞅了瞅旁边的方尘,“这是她…” 方尘还有些惊魂未定,淡淡地回了一句,“我是她女儿。” 医生顿时明白了什么,他又缓和了语气,“你们要见她,不能再这么贸然,以后再来见她,先通知我一声。精神病人哪是你们想见就见的,万一出了什么事,谁来担这个责任?” 方侣为连连点头,“是是是,是我们太唐突了。” 方尘看着病床上熟睡的母亲,微微松了口气,她感觉到肩膀处有一股刺痛,便用手摸了摸,有点潮湿,她这才意识到刚才母亲在挣扎中狠狠咬了她一口。 “你们要是没什么事就回去,这儿有护士照看,这两天先不要见她了,有什么事我会让护士通知你们。”医生说完便示意他们离开。 方尘忍着那股刺痛和浑身酸痛有些不舍地看着母亲,然后被父亲拉着往门口走去。刚走到门口,方尘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眼前一片漆黑,然后浑身软绵绵般瘫在了地上。 第四十章 雨季不再来 正午时分,阳光透过玻璃窗洋洋洒洒穿入病房,与白色的墙壁、白色的被单一齐充盈出刺眼的苍白。 方尘微微睁开眼,眼睛因为光线太强而眨巴了好一会儿,这才看清楚头顶的输液瓶正鼓着泡一滴一滴往下运输着透明的液体,她用手准备把身体撑起来,却突然被余欢一把压了回去。 “哎哟喂,我的姑奶奶,你给我好生躺着!都病成这样了还逞强!”余欢一边诘责道,一边将被子往方尘身上拉了拉。 方尘只得乖乖就范,然后张着有些脱皮的薄唇问道,“你怎么来了?我爸呢?” “你爸回单位了,说是有急事。不过方尘,我看你还真不拿我和风儿当朋友,你爸要不给我打电话,我还真不知道最近你把自己糟蹋成这样!” “就是,方尘,你这一星期不见,活脱脱把自己瘦成了纸片人啊!”一旁的风儿也满是心疼地看着她。 方尘只觉得浑身酸痛,有气无力地又说,“我躺多久了?不行,我得起来,我还有好多事没做。” 说完,她又准备起来,却被余欢和风儿拽住了双手。 “你要干嘛?你知不知道你昏迷了一天一夜?你这犟脾气能不能好好改改?医生都说了,你严重贫血,得多注意休息。而且刚才你们单位的老陈也来了,说这个星期你都不用去上班了,把身体养好了再说。” 方尘顶着惨白的脸没好气地说,“哪那么矫情,我这不好好的么,就是好几天没正儿八经吃顿饭而已,死不了人。还有余欢,你要是真盼我点好,就麻烦你把你那指甲盖别往我肉里抠了,可真疼!” 余欢这才发现她抓方尘的手因为太过于用力,已经在她胳膊上深深抠出来一排指甲印,她连忙松开手,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你要不要吃点什么?光挂那几瓶水可填不了肚子。”风儿轻声问道。 方尘摇了摇头,她不是不饿,只是一点胃口都没有,她脑子里想的全是精神病院里的母亲,不知道她好点了没有,有没有按时吃饭,如果精神正常些了,是不是也正在想她。 余欢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于是安慰道,“方尘,你现在先把自己身体养好,等你出院了我们陪你一起去看阿姨好不好?这操蛋的人生至少还给人留了条活路,你也别太担心,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 风儿也劝道,“是啊,人在就好,没什么过不去的,十年了,你们一家人也算是团圆了!” 方尘勉强笑了笑,是啊,十年了,她甚至想过最坏的结果,尽管现实的一切颠覆了她所有的想象,而时间在母亲心身上摧残的创伤虽然也无法一时愈合,但她相信,有她和父亲在,他们一定可以用爱抚慰所有的伤痛。 “别光说我啊,你们最近都怎么样?我感觉我们仨都好久没这么坐在一块聊天了。”方尘露出甜甜的笑,欣慰地看着余欢和风儿。 “还能怎么样,上次朵朵出院后,我和王伟谈过一次,翻来覆去还是那些旧话,我也想开了,为了朵朵,也许,我的人生就这样了…”说完,风儿无奈地笑了笑。 余欢也叹了一口气,“唉,我也挺好的,从前莺歌燕舞,现在平淡如水,生活过来过去不就酸甜苦辣那几个味么?我倒是挺享受现在的生活,不必强颜欢笑,不必阴奉阳违,也不用再提心吊胆,每天日出而醒,日落而休,该吃吃该喝喝,想哭的时候一定会梨花带雨,该大笑的时候也一定咧开了老嘴一笑方休!总之两个字,惬意!” 方尘和风儿会心一笑,她们羡慕余欢从来都是敢爱敢恨,自由不羁。人人都羡慕天空高飞的小鸟,不过都只是笼中鸟,向往天空却摆脱不了禁锢的牢笼。 “余欢,你那工作怎么样?” “工作?”余欢有些没精打采,“哎,朝九晚七,半月休一,碎银三两,温饱薄凉。横批,不死不活。” 方尘和风儿被余欢这首打油诗逗笑了。 “我跟你们说个笑话,”余欢突然又来了些兴致,“我们那老板是个胆小的,早就觊觎我的美貌,不时骚扰我也就算了,有一次竟提出要跟我开房。我可不得给他好好上一课!然后我就答应了,我又故意在我们店里老板娘的盯梢面前把手机丢了,你们猜后面怎么着?” 方尘和风儿笑了笑,摇了摇头。 “那老板娘是个狠人,带着六个彪形大汉拎着棒球棍直接冲到酒店,听说当时那老板裹着浴巾刚从洗手间出来,那阵仗吓得他差点没跳楼,然后又是求爹爹告奶奶的,最后还是将自己婚前一套房转到老板娘名下这事才算罢休。” “那你这工作?” “那老板娘是个明白人,知道我没去,也知道是我透的风,而且我现在业绩还不错,能把我怎么着?再说了,真要赶我走,我还真不稀罕!” “现在的男人哪个不是端着碗里的瞅着锅里的?是该给点教训,以为我们女人个个都是潘金莲啊,这种人真是西门庆他家的西门鼠,就该人人喊打!” 三人正说笑着,一首《加州旅馆》的吉他前奏从手机里传了出来,余欢倒是眼尖,一眼就看到方尘手机屏幕上的来电显示。 “雨季不再来?方尘,你给谁起这么文艺的名?”余欢把脸凑过去,一脸的坏笑。 方尘有些慌张,连忙挂断了电话,“去去去,你一天是不是恨不能连我穿什么颜色的内裤都要知道,好歹给我留点儿隐私!” 余欢翻了个白眼,“切,我才没那个爱好呢!我们家小羽都没这待遇,他手机里备注啥我可从来都不关心!” “雨季不再来?这不是三毛写的一本书的书名么!”风儿也凑了个热闹,然后打趣道,“看来给这起名的人还不是一般人!” “是嘛,方尘,有心上人了也不通知下姐妹们,你放心,只要你坦白交代,我和风儿保准替你守口如瓶,无论谁严刑拷打也绝不给你透出半点风声!” “哪门子的心上人?一个备注都能胡编乱造出一大串,你不去当编剧真是可惜了你这四通八达的脑神经!” 正说着,手机铃声又开始响了起来,还是那个“雨季不再来”。 余欢眼疾手快,一把夺过方尘手里的手机,然后快速滑过接听键,徒剩方尘瞪圆了眼睛坐在病床上又气又恼。 “喂,方尘,我回灵州了,你在哪儿,我有事想跟你说。”电话那头正是萧远。 余欢故作镇定清了清嗓门,学起了方尘,“我在医院,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医院?你怎么了?哪个医院?”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着急。 “我生病了,在第一人民医院。”余欢边娇羞着声音,边一脸黠笑看着方尘。 “好,我马上过来!”话刚落音,那头已挂断了电话。 余欢拿着手机看着已鼓成气包的方尘笑弯了腰,“方尘,不错嘛,这磁性的声音都可以当电台主持人了!” “余欢,你怎么那么喜欢替我擅自做主?要不以后我结婚还有生孩子你都替我操持得了!我真跟他无亲无故,你这么贸然让别人来医院,不是存心让我难堪嘛!” “无亲无故?你可拉倒,人家一听你在医院,急得魂都快没了,你要说是普通朋友,那可太不普通了!” 风儿看出来方尘有些紧张,便说道,“方尘,既然是朋友,见一面也无伤大雅,你要是为难,你就老老实实躺着,有余欢那张舌灿莲花的嘴,你装哑巴都不会尴尬。” “就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帅哥同赏,你可不能一个人独享!” 看着余欢和风儿满眼的期待,方尘只好无奈地摇了摇头,她望了望窗外明媚的阳光,似乎好久都没有沐浴过如此烂漫的温暖。 她想起第一次在公园见萧远的场景,那条宁静的鹅卵石小路,不长的路程,她却希望没有尽头。 如果有一天 雨季来临 我在清晨苏醒 阳光被灰暗吞噬 雨水浸没整个世界 斑驳的记忆 丢失的你 我会在黑暗来临前 将自己休眠 然后等待下一个雨季 如果有一天 阳光普照大地 我会将往事封尘 穿过山川溪流 停驻幽谷深林 倾听鸟语 细闻花香 雨季已来过 雨季不再来 我会让自己重生 第四十一章 萧远探望方尘 萧远慌慌张张推开病房的门,当看到病床前余欢和风儿正齐刷刷地用猎奇般的眼光打量着他时,他刚还是满眼期待倏尔一脸愕然,欲跨入病房的双脚似僵住般停滞不前。 来医院的路上,萧远还特意买了一束百合,他希望那点清雅芬香能让压抑的病房不那么单调索然。 余欢一眼就认出来门口的男子是萧远,那个在酒向她借火的迷离男,那个方尘口中万鑫集团的副总。她有些惊奇,也有些疑惑,但很快又镇定下来。 “哟,还买了花呢!还不赶紧进来!”余欢满面笑意。 萧远有些腼腆,他捧着花走到病床前,看着病床上脸色苍白的方尘,有些心疼地问,“你怎么了,前几天不是还见你好好的吗?” 方尘不敢直视那一眼温柔,只是微微一笑,“没什么事,就是有点儿贫血,已经好多了。” 风儿接过萧远手里的百合,闻了闻,“真香!这百合清新淡雅,倒是挺投我们方尘的喜好!” “可不是么,不过这百合最适合送恋人和朋友,就是不知道你是以什么身份送这花的?”余欢眉眼一挑,有些坏笑。 萧远顿时脸都红了,他又瞅了瞅同样一脸尴尬的方尘,连忙解释,“朋友,朋友…” “哦—”余欢故意拉长了音尾,又调侃道,“方尘,像你这种异性绝缘体什么时候藏了这么一位英俊潇洒的朋友?” 方尘狠狠回瞪了余欢一眼,没好气地说,“你是不是巴不得我天天搁在这躺着?你那挖苦人的本事不好好发挥下是不是就浑身痒痒?好歹我也是个病人,就不能说点恭维的话让我顺顺气儿嘛!” “就是,她这就是赤裸裸的嫉妒!”风儿边说边拿着手里削好的苹果递给方尘,又转了身对余欢说,“天快黑了,我该回去了,等会叔叔也该来了,刚才护士不是说让你去楼下血液科把那报告取回来吗?” 余欢愣了一秒,连忙答应道,“哦,对对对,差点把这事给忘了!那你们先聊着,我去拿报告,风儿咱俩一块下去。” 说完,余欢朝方尘挤了挤眼,又对着萧远颇有意味地笑了笑,这才肯挽着心照不宣的风儿走出了病房。 病房里的瞬间冷清了许多,只有天花板上的中央空调在不停地发出呼呼的声响。 “你—” “你—”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又面面相觑相视一笑。 方尘先开了口,“你坐着,这有好多水果,你要不要吃点?”她看出来萧远的拘谨,又找不到其他话题。 “不用,”萧远连忙摆动着那无处安放的手,又笑了笑,“你俩朋友挺不错的。” “能不好嘛,七年了,不说生死之交,但绝对是情同手足。” 萧远眼里突然生出一丝怅惘,其实在刚进门那一刻,他第一眼见到余欢出现在病房里时,他的心就猛地一颤,他知道她与万赋良的关系,也知道余欢些许过往,只是不知道她与方尘的交情如此之深。 “你不是说有事要找我吗?”方尘问道。 萧远回过神来,那眼里的忧伤愈加浓重了,停顿了好一会,他才开了口,“方尘,我们能不能对彼此都坦诚一点?” 方尘被萧远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怔住了,她何曾不想坦诚相待,只是她早已习惯了收敛和掩饰,成人世界里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时时刻刻都在上演,那不过是教训得来后的一种自我保护。 “好啊,怎么个坦诚法?那你先说说你和万赋良之间到底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方尘先发制人,她也不想再虚以委蛇地面对。 萧远沉默了半晌,才挤出来五个字,“他是我义父。” 方尘并不吃惊,义父这种称谓对于她而言,还有另一种理解,就是见不得光的利益权衡中冠以合理的交易名义。 “所以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说的了。”方尘冷冷地回了一句。 萧远脸上已是一片惨淡,他抬起头失落地看着方尘,然后深呼吸了一口气。 “方尘,你知道吗,我开车有一个习惯,在红绿灯路口,只要是绿灯,我从来都不会去看周遭的一切,我会踩高了油门直接冲过去。可是遇到你以后,我会犹豫,会看后视镜,会考量周围任何危险的存在。” “我知道你几天前去找过邱燕晚,我也知道你对万鑫集团是铁了心要一查到底。我来找你,是因为我喜欢你,我在乎你,所以我不希望你卷入这场蓄谋已久的纷争中去。” “你可以对我视若无睹,对我说的话嗤之以鼻。但是你能不能不要再傻傻地摆出一副无所畏惧的姿态?你是不怕危险,可是你知不知道我每一天都在为你提心吊胆?也许一切都只是我的一厢情愿,我只希望你能好好地出现在我面前。就像曾经的我,偷偷躲在你的身后,远远看着你生活的琐碎,那也是一种心安…” 方尘的眼里已经泛出了泪花,她哽咽道,“你能不能不要这样无缘无故地对我好?我受不了…真的,我也害怕…” 她不过是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人,受不了任何人对她丁点儿的好,就像在去红猴村的路上,她不过给了那个孩子几颗糖,那女人回馈给她的核桃却让她无法释怀,她总想着如果哪天再遇到那对母子,她一定要好好答以感谢。 “为什么?为什么你总要把自己关闭在那个旁若无人的世界里暗自神伤?为什么你不能尝试着接受我,或者接受其他任何能走进你心里的人?” 方尘无言以对,她呆呆地看着萧远,那双满是忧伤的眼睛里是她从来都不敢奢求的怜爱与疼惜,就算是曾经的张云阳,都不曾给过她这样的温柔与暖意。 她很想承认她喜欢他,爱慕他,她也曾为他流泪过,失眠过,痛苦过,只是太多的不确定还是击退了她好不容易积蓄的勇气。 “萧远,你知道吗?我有十年没有见过我母亲,也不知道她任何下落,我固执地以为是我父亲自私地阻断了一切联系,可是就是在前两天,当我见到那个面无全非的母亲活生生站在我面前时,那种信念崩塌的挫败感,现实残酷的无力感让我突然发现,原来我才是这个世界上最最自私的人,我从来没有学会去了解过我父亲,也不愿去理解他为我所做的一切。” “在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的花都能结出果实,也不是所有的爱都能有所回报。你能说你爱我吗?可是爱了又能怎样?你是万鑫集团的副总,我不过是审计局一个小小的审计员,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我守着我小小的世界也没什么不好,人生本就是一场孤独的旅程…” 萧远的表情有些痛苦,他不知道这几天方尘经历了怎样的煎熬,只是他知道他无法左右她的思想,他也无法接近她的内心。他们就像两个被隔绝的人,在河的对岸眺望对方,也无法越过那座被现实冰封的心桥。 窗外的天已是一片灰暗,病房里的两人再度陷入冰冷的沉默。 第四十二章 余欢失踪 “好点了吗?”方侣为边问边打开保温瓶里的鸡汤,“我都好久没做饭了,手艺也生疏了不少,这鸡汤你尝尝味道怎么样?” 方尘还沉浸在刚才萧远对她说的话中,临走前,萧远送给他一只龙猫毛绒玩具,还说,每个人心里都渴望拥有一只龙猫,希望你每一天都能保持着最烂漫的童真和美好。 “尘尘?”方侣为又喊了一声。 “啊?”方尘缓过神来,两眼有点失神。 “来,喝点鸡汤好好补补。”方侣为边说边从保温瓶里盛出一碗鸡汤递给方尘,“对了,你朋友余欢呢?” “先前她说去血液科拿报告了。”方尘回答得有点儿漫不经心,顿了一会,她才想起来余欢去了很久,不过那也像她的习性,说不定她又跑去找路小羽腻歪去了,这小妮子,好像离了男人一天也没法活。 方尘接过父亲递过来的鸡汤,那鸡汤鲜香入味,她喝了一大碗。 看着女儿瘦削的脸,方侣为满是心疼,他伸过手去说道,“我再给你盛一碗。” “不用了,我喝饱了。”方尘摇了摇头,看着父亲那一脸慈爱,她有点心酸,顿了一会,她低声说了一句,“爸,我对不起你。” 那句话低沉平静,方侣为却听得一清二楚。 “傻丫头,是爸爸不好,如果…” 方尘连忙又说,“爸,都过去了,以后我们一家人都好好的在一起好不好?” 方侣为眼眶湿润了,他抬起头,看着方尘脸上那无比的坚定与决然,他欣慰地笑了。十年了,他的隐忍和沉默等来的结果,尽管不是那么尽善尽美,但他已经很满足了。 正谈话间,房门突然打开了,从病房外闯进来一个白色的身影,是路小羽。他来不及打声招呼便急切地问,“方尘,余欢有没有在你这?” 方尘有点懵,“她先前说去血液科拿报告去了,我还以为她又去找你了呢!” 路小羽有种不祥的预感,就像那天他下楼去扔垃圾的场景。 “她的电话从来都没有关机过,她说六点去找我,现在都七点半了,她人能去哪?”路小羽忿忿地说道,“一定是他!我就知道余欢后来去找过他,他还是不肯放过她!” 方尘顿时明白了什么,她连忙安慰道,“小羽,你先别急,现在还没确定到底什么情况,也许她…” “万赋良是什么人,她不清楚吗?我想不明白为什么后来她还要去找他!”路小羽无法平静,不是他过于敏感,而是万赋良给他的阴影让他感觉有一种危险在无时不刻威胁着他和余欢。 “先等等,”方侣为说道,他不清楚路小羽口里的那个他是谁,不过以他的经验来看,在一切都不确定之前,能做的也只是先等等看。 三人焦灼等待的间隙,方侣为这才了解到事情的来龙去脉。 “如果真是你说的万赋良,要真有事早该出事了。”方侣为其实并不担心是万赋良,不是因为他二十几年的从警经验,而是因为他太了解万赋良。 方侣为几乎是看着万赋良和邱燕晚长大的,他比万赋良大八岁,都在同一个村长大。在方侣为的记忆里,万赋良是个非常要强和有原则的人。 小学到初中,万赋良的学习成绩一直都是班级第一,唯一一次第二还是因为数学老师改错了答案,让他错失三分。方侣为记得很清楚,那时候十一岁的万赋良特意跑到他家找他父亲,要求对于期末考试的名次进行重新排名。父亲是万赋良的班主任,安慰他说那不过是一个名次罢了,可他偏偏不同意,他说他从来不做第二,如果他得第二是因为他的能力比不上第一他心服口服,可是如果是因为别人的失误让他屈居第二,他无论如何都不同意,在他的坚持下父亲也重新改了名次。那件事之后学校的老师们对他却是褒贬不一,有人说他小小年纪功利心太重,不是件好事,有的人却说他人小心大,有原则有魄力,是个能做大事的人。 后来方侣为上了警校去了省城,听父亲说万赋良因为家庭贫困,初三还没读完就直接辍了学。每每提到万赋良,父亲总是一阵可惜,说一个好苗子硬是被家庭给耽误了。 而方侣为对万赋良的认知,大多也是建立在他小时候的经历和家庭环境的影响上。诚如父亲所言,若家境殷实,今日的万赋良不定在学术某个领域有所建树也未可知。 等到凌晨,关于余欢的一切还是一无所知。 路小羽联系了医院的警务室,从监控中调出了有关余欢身影最后出现的画面。 五点三十五分,监控中显示余欢在接了一个电话之后走出了医院大门,而后的情况不得而知。 谁也不知道余欢到底去了哪里,或者她遇到了什么危险。 路小羽心急了一夜,方尘也一夜无眠。 方尘知道父亲是个公私分明的人,可她还是央求父亲帮忙调查余欢的下落,十年了,那是她第一次求父亲。她知道如果报警走正常的流程,可能三天内都不会有什么结果,可谁又知道余欢曾经得罪过什么人?像她们那种身份,只要客人愿意给钱,从不问背景和来历,哪怕是个通缉犯也无从知晓。 方侣为给同事打了个电话,调查了余欢的通话记录,那通话记录上显示的最后一通电话不过是个外卖电话,而她接到外卖之后的去向却不得而知。 方侣为下午去了一趟名宴夜总会,问了一圈也没有问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来,夜总会从上到下的人似乎串通好了一样,一提到余欢都摇了摇头。 正当方侣为准备开车离开时,一个女孩敲开了车窗。 “我能问余欢到底怎么了吗?”那女孩很漂亮,看样子也有些着急。 “你是?” “我是她朋友,阿玉。” 方侣为开了车门示意阿玉上车。 “她失踪了。” “啊?!”阿玉顿时花容失色。 “她平常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方侣为问道。 阿玉有些惊魂未定,她想了想,说道,“她以前跟万赋良好过一段时间,万赋良还差人跟夜总会的老板打了声招呼,后来余欢就不来夜总会上班了。” “除了万赋良,还有没有其他人?”方侣为又问。 “警察同志,余欢她不会有什么事?前段时间我们这的兰姐也是无缘无故就没了踪影,我真怕她…”阿玉很是担心,她害怕余欢会和兰姐一样。 “兰姐?”方侣为感觉余欢的失踪有点儿不简单,但他暂时没心思细想那么多,“那后来有没有人来你们这找过余欢?” “有万赋良这个大靠山,谁敢找余欢的麻烦?倒是有人来找过兰姐,不久之后,余欢来过一趟夜总会找肥佬。” “那肥佬又是什么人?” “那个肥佬名叫丁浪,不过是个投机倒把的商人,他经常来我们这夜总会,人很胖又太抠,我们那些姐妹们没几个乐意陪他玩。余欢能认识万赋良,就是他给介绍的…” “你还知道些什么吗?” 阿玉摇了摇头,“警察同志,能说的我都说了,余欢是个好女孩,也是个聪明人,她不会做什么违法的事,也不会随随便便得罪别人,请你们相信她,也一定要尽快找到她…” 方侣为点了点头,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据他的了解,灵州市人口基数七百多万,每年失踪人口多达两千多人,并且这个数字正逐年上升,尤其像余欢这种年轻女孩,更是失踪人口中的主要人群。 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天一夜,余欢的下落依旧无从得知。 方侣为回到医院,病床上的方尘一见到父亲便立马爬了起来。 当得知余欢还是毫无音讯时,方尘惨白的脸愈加黯淡起来,而一旁等候消息的路小羽更是面如死灰,他恨自己束手无策,只能傻傻地坐在那,守株待兔般等待任何一点可能的希望。 第四十三章 余欢卷入阴谋 灵州西郊一处废弃工厂门前,一辆灰色东风小康面包车停了下来,从车下下来几个青年男子带着一名年轻女子,那绝美的容颜和绰约的身姿,还有那清冷的气质,正是失踪的余欢。 昨晚在车上呆了一夜,余欢一秒都不敢闭眼,也许是因为她曾经与万赋良的那层关系,那几名男子对她倒还算老实。车里开了一晚上的空调,那车上的劣质皮椅套散发出浓厚的化学气味,混合着那几个男人身上的烟味和汗味,让余欢胃里一阵阵翻腾不堪。在一片迷糊和不停地振作之中,她好不容易捱到了天亮。 那几名男子将余欢带入了工厂内,里面很空旷,从窗户外不时灌入阴冷的寒风,白墙斑驳破败,露出灰突的水泥底色,地上已经积满了厚厚的尘土。 从余欢被这群人拽上车的那一刻,她从刚开始的心惊胆战到现在的冷静淡定,没有人知道她内心经历了怎样的煎熬与挣扎。 她并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两年前,余欢被一个香港富婆找的几个小混混带到一个酒店,逼问她曾经接待过的一个客人的下落。原来余欢那段时间天天被一个香港人包台,那富婆通过通话记录找到了余欢,误以为余欢是她男人在大陆的姘头。谁曾想那个男人不过是个吃软饭的福建人,他卷了富婆的钱逃到大陆装香港人,智商又不太够,那富婆也不是等闲之辈,竟然一路追到了灵州。那次余欢的运气足够好,赶上了灵州市公安局对那酒店进行的一次扫黄打非突查行动,她才得已全身而退。当警察闯开房门的那一刻,正被几个男人强行灌酒的余欢顿时痛哭流涕,那一刻,她突然觉得人民警察才是这个世界最可爱的人。 只是这一次,她对自己的运气并不抱任何奢望,小的时候她听母亲说,人一生的运气只有三次。上灵州大学能认识方尘和风儿她觉得是她人生第一幸事,那次在酒店她差点以为自己要死掉,却误打误撞被警察解救出来是她人生第二次幸运,而第三次,便是认识了路小羽。 她努力回想以前她是不是得罪过什么人,或者做错过什么事,可是想来想去除了万赋良,她再想不出她与其他人有什么恩恩怨怨。 路小羽和方尘还有风儿现在一定特别担心她,刚上车不久,她的手机就被他们关机直接扔出了车窗外,那几个男人时刻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她几乎找不到任何机会求救或者自救。 她也试图从那几个男子嘴里套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或者套些近乎,不过那几个男子除了对她无端的意淫和无下限地调戏外,再无任何值得费力讨好的价值。 而现在,她面前是一个黑衣男子,约莫三十六七岁,眼睛虽小却犀利有神,左颊上那道五公分左右的伤疤很是显眼,白色领口处微微现出青色的纹身。 “余欢,”黑衣男子边说边打量着她,“你很有名啊!这美人坯子,果然名不虚传!” 余欢冷冷地看了一眼黑衣男子,问道,“你们能不能爽快点,有什么事直接说,别拐弯抹角地半天支吾不出来一个屁!免得我胡思乱想瞎冤枉了好人!” 那黑衣男子被余欢这话惹得哈哈大笑起来,又说,“怪不得连万赋良都对你念念不忘,确实与众不同!” 余欢不置可否,那清冷的脸有些不耐烦,“你们把我带到这不会只是聊天?不过对着这残垣断壁也实在是索然无味,要不改天去名宴,我请我那些姐妹们好好款待你们怎么样?” 旁边几个青年男子面面相觑,开始笑了起来,直至那黑衣男子犀利的眼神一扫视,便又忍住了笑意不再说话了。 “好,余欢,明人不说暗话,我问你,你从丁浪那得来的合同是不是还在你手上?” 余欢心里猛地一惊,有点儿不明白,“我不是给他了吗?” 黑衣男子冷笑道,“你那点儿小聪明骗骗别人兴许有用,但到我这,我劝你还是收起你那有些蹩脚的智商。识相可比恬不知耻要好得多!” 余欢有点儿懵,如果是因为那个合同的事,那一定是有什么误会。她本就对丁浪厌恶至极,上次她拿出合同来一方面是想知道万赋良的地址,另一方面就是不想再与他有任何瓜葛。 可是,她明明把合同交给了那个保安,还塞了一千块钱特意叮嘱只能是丁浪过去拿。 “我以我余欢的名义发誓,那份合同我千真万确给了。”余欢坚定地说。 “一个婊子的名义?真是笑话!”那几名年轻男子中传出来一个声音,婊子那两个字尖锐而刺耳。 余欢狠狠地瞥了一眼那声音传来的地方,“不过都是蝼蚁之躯,婊子至少是种交换,你们呢?赤裸裸的强盗般行径却连婊子都不如!” 黑衣男子的脸色有点儿难看,“余欢,当你第一次拿那份合同起,你就应该明白一点,不属于你的东西你要拿,可以,但是你必须得为自己的无知付出点代价。” 余欢心有点儿凉,此刻的她,特别特别想念路小羽,想念方尘和风儿。经历过上次的事,路小羽一定害怕自己和他一样,还有躺在病床上的方尘,本就憔悴不堪还得为她担心,而风儿本身就是个杞天忧人的人,他们现在一定像热锅上的蚂蚁,因为她的消失心急如焚,寝食难安。 可是在那黑衣男子面前,她觉得她的辩解似乎是种徒劳,她想不通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也不知道对方是什么身份。 “我再给你点时间,你好好想想,只要拿到合同,我保证把你安安全全送回去。” 余欢的心似跌落到了谷底般绝望,半晌,她才说出来几个字,“能不能让我打个电话?” 黑衣男子犹豫了一会,同意了。 余欢给方尘打去了电话,电话那头的方尘哽咽着声音,连连询问她好不好,她在哪。 “方尘,我挺好的,别担心。还记得上次去吃火锅吗,你说,小心烫,风儿还劝我们远离爱情,哎,方尘,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会找你,你总劝我要做个有良心的人,现在的一切都是我自找的,谢谢有你和风儿!” 说完,余欢便挂断了电话。 “虎哥,她这不会耍什么把戏?”一个寸头男低声在那黑衣男子郭虎耳边说道。 郭虎倒很淡定,“余欢,该说的也说了,现在你该说说合同的下落了。” 余欢那绝美的脸上如一潭死水般沉寂黯然,良久,她才抬起头,冷冷地回答,“好,我带你们去。” 第四十四章 解救余欢 当余欢打来电话的时候,护士正在给方尘打点滴。一听是余欢,方尘欣喜地几乎要从床上跳起来,随即她又“啊”地一声惨叫,顾不得左手被护士拿着的针管戳得鲜血直冒,她连忙问余欢怎么样了,人到底在哪。 余欢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便匆匆忙忙挂断了电话,徒留方尘拿着手机愣在那满脑子疑问和担心。 一旁的方侣为看着方尘一脸的懵然,于是问道,“怎么了,她说了些什么?” 方尘缓了缓神,才说,“她说的话前言不搭后语,总感觉怪怪的,可是我又想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她可以确定的是,余欢旁边一定有什么人监视或者威胁着她。 “那是不是她在给你一些暗示?”方侣为也有些疑虑,在他看来,余欢是个见过世面的人,也是个很聪明的人。她打电话给方尘,说明只有方尘才能真正理解她的意思,而她的话极有可能就隐藏着某种求救信号。 方尘将余欢说的话用手机编辑出文字,看着那一行行字体,努力发挥着自己的想象。远离爱情,万不得已,做个有良心的人…突然她猛地醒悟过来,余欢的话里隐含的是萧远和万赋良的名字! 方尘随即将自己的猜想告诉了父亲,只是她还不明白怎么又会和萧远扯上关系。 “她还和你说过什么话没有?”方侣为沉思片刻后问道。 “她说现在的一切都是她自找的…”方尘回答,以前余欢也说过同样的话,她说,如果有一天她出了意外,也都是她咎由自取,她不后悔自己走上这条路,所以余欢这么说她一点也不意外。 “也许威胁她的人认识万赋良和萧远,万赋良也认识他?” “又或许余欢是想让我通过萧远去找万赋良?可能这是最能直接找到她的办法。” 方尘知道,她自己去找万赋良是不太可能的事,而通过萧远就会容易得多。 所以,当方尘明白了余欢的意思后,她便给萧远打去了电话。 而萧远在得知余欢被人带走的消息后,先是安慰着方尘,让她不用担心,挂断电话后他径直去了澜轩公馆。 那辆黑色奥迪在澜轩公馆16号院门前停下,萧远下了车快步走进了别墅的大厅。 “萧先生,今天好像没有通知您过来…” 刚一进门,管家汤叔便弓了腰笑笑说道。 “万先生呢?”萧远问道。 “他刚吃完午饭,已经休息了。” 萧远站那杵了几秒,然后兀自往楼上走去。 “哎,萧先生,万先生还在…”汤叔话还没说完,萧远已经大步走出去好远,他只好叹了一口气,“唉,这孩子,还是这怪脾气…” 来的这一路,萧远也一直在猜想是什么人会带走余欢,她还能有机会给方尘打电话,说明带走她的人并不是一般穷凶极恶的歹徒,也许是余欢那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所以她才会被人威胁,也有可能是冲万赋良而来,带走余欢不过是个幌子,又或许…他不愿再细想。 四楼那间最大的房间,最往里是万赋良的卧室,中间是一间小会客厅,往外连接着一间书房还有文玩室。萧远对这房间不熟悉,偶尔万赋良生病的时候他才会来这。 当万赋良带着一脸倦意看到萧远时,他有些吃惊,随即又喜笑颜开。 “你怎么来了?” 萧远灰沉着脸回答道,“余欢被人带走了。” “余欢?”万赋良满脸诧异,他已经有些时候没有见到她了,虽然会经常想她,偶尔也会梦到她,但他不愿意去做勉强别人的事,尤其是对一个自己喜欢的人。 所以当萧远提到余欢的时候,他本能地犹豫了一下,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让他有点震惊,也有点怀疑,当然更多的还是担心。 萧远看出来了万赋良的顾虑,他又说,“其他不怕什么,就怕有的人想利用余欢对您做出什么见不得光的事。” 万赋良将手里的茶杯往桌上一扔,冷笑道,“哼!这么多年了什么事我没遇到过?能让我害怕的人还没出生呢!我倒要看看是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敢去动她?” 见万赋良这副姿态,萧远总算有些心安,他的话也算是起了点作用,于是他又问,“那余小姐现在怎么办?” 万赋良顿了一会,然后走到书桌前拿起座机拨通了一个电话,“喂,你帮我查一下有个叫余欢的女人是被谁带走了?嗯,对,麻烦尽快。” 他停顿了几秒,又说,“十分钟行吗,十分钟之内给我消息。” 挂断电话,万赋良转过身来示意萧远坐下,他那张不动声色的脸上隐隐透出一丝丝不安。 “你是怎么知道这事的?”他朝萧远问道,在他的记忆里,萧远从来不会主动来找他,这是第一次,而且是为了他曾经的女人。 “哦,我有个朋友,正巧也认识余欢,她今天打电话给我,求我帮帮她。”萧远压低了声音回答道。 “哦,你这朋友倒是挺有眼光。”万赋良微微一笑,然后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才发现茶已经凉了,他将茶杯轻轻放下,又问,“那个东山港的事处理得怎么样了?” “您放心,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万赋良的脸上开始浮出一丝满足的笑意。 “萧远,你知道吗,人这一辈子有时候穷点儿挺好的,像我这种人一旦尝到了金钱的甜头,那种对钱的渴望就一发不可收拾。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虽然不是什么君子,但是我对于钱能发挥出来的作用了熟于心,我也能运用自如而不为人所知。比如余欢,我认识她的时候不还是因为我足够有钱?可是当她把我给她的所有钱拿回来的时候,我才明白一点,钱可以左右人心,却替代不了人心。” 萧远点了点头。认识万赋良九年,从开始的生疏沉默,到现在万赋良与他每次推心置腹般的畅谈,他的思维和他对事物近乎赤裸裸的认知,都不断刷新着萧远对他的了解和看法,有时候他甚至会对他有种莫名的好感。 而他对万赋良的好感,更多的还是因为万赋良是一个重情义的人,管家汤叔就是个例子。年轻时候汤叔好赌成性,因为赌博欠下一屁股高利贷,是万赋良帮他偿还掉了高利贷并一直把他带在身边。万赋良愿意帮他,不过是因为汤叔曾经替万赋良挡过两刀。 所以对于余欢,万赋良不会坐视不管,他曾经也失去过一个女人,那种痛与悔意时常萦绕在他心头,他绝不会再让余欢重蹈覆辙。 正谈话间,桌上的座机“嘀嘀”响了起来。 “嗯,好,知道了,就这样。”挂掉电话,万赋良眉眼间的忧虑总算舒展了些。 萧远大概猜到了结果,但还是问了一句,“怎么了?” 万赋良还是一如既往的冷静,他摩挲着左手大拇指上的墨绿色的玉翡翠扳指,然后淡淡地说,“你半个小时后去莱森酒店门口,会有人把余欢送到那。” 第四十五章 萧远忠告方尘 灵州西郊的一条僻静小路上,一辆银灰色东风面包车停在路边,周围人迹罕至,偶尔能听到几声飞鸟的孤鸣。 郭虎在接了一个电话后,脸色变得铁青,那双愤懑的眼正直直地盯着余欢,看得余欢心里有些发毛,她大概猜到了些什么。 “虎哥,怎么了?不走吗?怎么突然停了下来?”开车的耳钉男问道,那钉状的耳钉嵌在耳朵上,很是招眼。 “走,改去莱森酒店。” “不是去那女的家吗?去酒店干嘛?难道…”那耳钉男坏笑着说道,惹得旁边几个男子也一阵嬉笑。 郭虎突然大骂道,“你那脑子怎么跟下水道似的!让你去你就去,你t哪那么多废话!” 耳钉男只能闷了气悻悻着启动了发动机,那原本安静的小路上顿时生起一团儿黑烟和灰蒙蒙的尘土。 而此刻的余欢,心里正七上八下,如果她猜的没错的话,方尘找万赋良应该是起了作用,只是对于万赋良,她又欠了份人情。 车在坑坑洼洼的小路上颠簸了一路,郭虎先前的愤懑与憋屈也渐渐平息了下来,他转过脸去看了一眼余欢,那精致的五官与脱俗的气质,任何一个男人见了都会忍不住动心。 “余欢,你说多少女人都想傍上万赋良这棵发财树,你怎么偏偏要跟个小医生?” 余欢沉默了半晌,才说道,“亏你也混出点人样了,难道不明白沾了血的钱总有一天会把你带进地狱吗?” 郭虎笑了笑,“地狱?我要是有你这样的红颜知己,下十八层地狱我都乐意!” 余欢没有说话,现在的她又饿又累又困,这一车的男人无时不刻用意淫的眼光打量着她,让她心里惶惶不安,她只想尽快回到路小羽身边。 “余欢,不过今天这事我得给你提个醒,我们这些兄弟是拿钱来办事的,事没办成,顶多就是没钱可拿,可你就不一样了,万赋良能帮你一次,却帮不了你一辈子。” 郭虎的话正是余欢所担心的,她想了一会,说道,“既然你们是拿钱办事,那就开个价,我不求你们办事,只需要告诉我这事的幕后主使是谁,总不能让你们白忙活一趟。” 郭虎嘴角露出一丝邪笑,“余欢,你可真看得起我,这种出尔反尔的事我可真做不来,而且我胆特小。有句话不是说识时务者为俊杰么,我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起码的江湖规矩还是懂的。” 余欢心里其实也明白,像郭虎这种人,从来都是吃软怕硬,见风使舵而已。她担心的也不是丁浪,而是一个敢和万赋良抗衡却见不得光的人。 面包车在离莱森酒店还有五百米处停下,余欢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下了车,她抬头望了望天空,阳光穿过厚重的云层倾泻出一束束金色的暖意,她又看向那辆疾驰而去的面包车,那颗紧绷着的心也总算松懈了下来。 萧远早早就在酒店门口等候,见到余欢,她正垂着头,拖着虚脱的身子一步步往他的方向挪动,与前几日在医院那个美丽娇娆的她,已是判若两人。 萧远并没有告诉方尘,因为他想给她一个惊喜。 所以当他和余欢出现在病房门口时,正在病床上躺着的方尘瞪圆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而坐在一旁原本两眼无神的路小羽似离弦的箭般直接冲过去一把抱住了余欢。 不过一日不见,却似生死两茫。悲欢终有别离,不敌涕泪两行。 余欢与路小羽开始抱头痛哭,似要将心里所有的委屈与担心惶恐全发泄出来。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方尘欣慰地说道,眼里泛出点点泪花。她又偷偷看了一眼萧远,而萧远也正看着她,那一刹那的相视,悠然在彼此心头荡漾出一丝微暖的情愫。 只是谁也没有注意到旁边沉默着的方侣为,当萧远带着余欢走进病房的时候,他心里突然猛地咯噔了一下。 见到方侣为,萧远眼里也掠过一丝惊愕,但很快又镇定了下来。 在一阵寒暄与唏嘘过后,路小羽带着余欢回了家,病房里徒剩方尘和萧远,还有方侣为。 方尘先开了口,“爸,要不你也早点回去?这几天你又上班又跑医院的,我怕你吃不消,明天我就出院了,我想去看看母亲。” 方侣为点了点头,转而笑了笑,他又指了指旁边的萧远问道,“尘尘,你还没介绍这位是?” 方尘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措然,连忙解释,“哦,朋友罢了,他叫萧远。” 萧远心里一听朋友那两字,有些怅然若失,却也只好礼貌性地用微笑作回应。 方侣为大概明白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嘱托了方尘几句后便也离开了。 萧远并没有要走的意思,因为他有话要和方尘说。 病房里重新回归到平静,时间已是傍晚,落日的余晖在天边收起了最后一道光亮,世界渐渐沉入一片灰暗之中。 “谢谢你,萧远。”方尘轻轻说了一句。 萧远微微一笑,答道,“这不是我的功劳,应该谢谢万先生。” 一提到万赋良,方尘心里就一阵鄙夷,她冷讽道,“是该谢谢他,谢谢他那通天般的本事如此神速把余欢解救了出来,只是这世道,什么时候连正义都需要靠边让道?” “方尘,他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坏。” “我不是一个武断的人,人做了一两件好事就可以把他做过的坏事抹消掉吗?你比我更了解他,你敢百分百说他是个好人吗?” 萧远无言以对,那眼里是数不尽的落寞与忧郁。 良久,他才开了口,“方尘,我不想夹带我个人情感去评论他,我还是那句话,如果你愿意相信我,我希望有一天我不会让你失望。我留下来是想让你和余欢好好谈谈,她这次被要挟不是偶然,具体什么原因你可以试着去问她。而且这件事并没有结束,我隐隐觉得这事背后还藏着很多不可告人的秘密…” “那跟你们万鑫集团有没有关系?” “这个我没法回答,只是…” “只是什么?” “这件事算是给万赋良提了个醒,可能有人想搞垮万鑫集团。” 方尘心里一阵唏嘘,也许这就是所谓的树大招风,“根深不怕风撼动,身不正才会怕影子斜,这又有什么好怕的?” “商场如战场,有人哭,有人笑,有人一夜暴富,有人百富成穷。有的人今天和你称兄道弟把酒言欢,明天却是落井下石背后捅你一刀。阿谀奉承尔虞我诈不过处世常态,哪有什么是非对错,道义准则?” “谁都懂这样的道理,可又有几个人能做到出淤泥而不染?终究不过是人心敌不过利欲的考验,什么样的选择就注定了会有怎样的结局,有因必有果罢了。” 萧远点了点头,是啊,选择不同,就会有不一样的结局。如果当年他没有被万赋良选中,那现在的他又将会是怎样一番人生际遇? 第四十六章 没有硝烟的战争一触即发 从医院出来后,萧远径直去了澜轩公馆,他知道,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正悄无声息地开始上演。 “余欢怎么样了?”见到萧远,万赋良第一句话便问道。 “可能受到了惊吓,有点郁郁寡欢。那帮人不过是拿钱办事,也不敢把她怎么样。” “嗯,知道是谁干的吗?” “还不清楚。好像是余欢从丁浪那偷了一份合同,合同里什么内容我不太清楚,不过听说最近丁浪也消失了。” 万赋良冷峻的眼里忽的有些忧虑,他并不担心丁浪的死活,那个贪得无厌的人就算死了,对于他来说也不过是咎由自取。 只是这二十多年了,他第一次感觉遇到了一个棋逢对手,那个人躲在暗处知晓他的一切,也不断地旁敲侧击般与他抗衡。上次他假造车祸不过也是为了能引蛇出洞,蛇虽出洞,可他却不知这蛇是庞然大物的巨蟒还是剧毒无比的海蛇。 “萧远,你对这事有什么看法?”万赋良坐在他那张紫藤木雕背椅上,翕了眼一脸的沉着泰然。 萧远沉思片刻才答道,“树欲静而风不止,不光要以静制动,还需要一点悄无声息的推波助澜。” 万赋良满意地笑了笑,“既然这样,那你就放开手去做,我会让范叔帮你。” 萧远的心微微一颤,又点了点头。范叔从来都是万赋良御用军师般的存在,他只听说过那个人的一些传闻。就像当年万丰酒店那件事一样,万赋良差点面临牢狱之灾,就因为范叔的点拨和扶助,他得已全身而退。从那以后,万赋良做人低调了许多,也正式从万鑫集团董事会中卸任了一切职务,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幕后老板。这几年,他也算是顺风顺水,事遂其愿。 “还有审计局对万鑫集团审查的事也该结束了?”万赋良又问,像这种审查他早已司空见惯,什么流程该查些什么或者可能会查到什么他心里一清二楚,所以他有恃无恐。只是他觉得这种普通审计查得差不多也该告一段落了,拖久了反而会夜长梦多。 “快了,您放心,不会有什么问题。”萧远肯定地回答,他当然希望不会出什么问题,也不能出什么问题,因为他不希望那个在他心里已经扎了根的人也卷入这是是非非中。 万赋良长长舒了一口气,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为一件事费神过。这么多年他为了建立自己的金钱帝国,确实得罪了不少人,他也数不清有多少人因为他那些出其不意的阴谋诡谲而倾家荡产。从前他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不断膨胀的私欲,可当他到达一个无人可及的制高点后,那种高处不胜寒的冷意又让他有些无名的失落与悔意。人大抵就是这样,当欲望被满足过后,那种强烈的渴求会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则是对这一路颠沛流离得失后的自问与反省。 过了一会,万赋良从抽屉里取出一个黑色的布包摆放在桌上,示意萧远收下。 那个黑色布包有点儿特别,萧远大概猜到了什么,他有点儿犹豫,手踟躇了好几秒才从桌上拿起那个布包,没错,那是一把半自动式手枪。 万赋良看出他的惊讶与惶恐,笑了笑,“这不过是自我保护的一种方式而已,你要是没事可以研究研究怎么用,说不定哪一天就能派上用场。” 萧远将布包小心翼翼地装入大衣的内衬口袋里,而他那张惊恐的脸还是有些不能释然。 从澜轩公馆走出来后,萧远装着那个布包像身上绑了一颗定时炸弹,他知道他应该淡定,他也想装作若无其事,泰然处之,只是他突然觉得他了解到的万赋良不过是冰山一角,九年了,外界看来他是万赋良最信任的人原来也不过如此。 回到家,萧远将洗手间里的吊顶扣板抠出来一块,然后将那个黑色布包塞了进去。 他又给自己倒了一壶茶,碧螺春在滚烫的沸水中一点点撑开那蜷缩着的身子,那股淡淡的茶香顿时弥漫了整个屋子。客厅没有开灯,窗外朦胧的月光将他那挺拔的身形在白墙上投射出一个拉长的影子,坐在沙发上的萧远眼神依旧深邃迷离。 “喵—”小灰灰轻轻叫唤着,然后不停地在他脚边磨蹭徘徊,他这才想起来他今天还没有给它投食。 萧远起了身,从冰箱里取出一包猫粮倒入盘中,看着小灰灰那大快朵颐的样子,他突然感觉到一种悲凉。 那种悲凉源自于从来没有过一个人能真正在乎过他,或者给他哪怕一丁点儿关心。 他习惯了对所有人强颜欢笑,习惯了对这世间的黑白颠倒麻木坦然,也习惯了在黑夜中无数次的黯然神伤,却唯独没有习惯那个孤独的自己。 他还是会梦到那个相似的梦,同样的背影,只是那个梦好像越来越清晰,那个背影也一点点朝他靠近。 他知道,该来的都会来,只是他无法预知一切尘埃落定后是怎样的一种结果。 第二天,灵州市的东山港正在举办东山引航站的挂牌仪式,主办方在港口一处空旷地搭建了一个很大的舞台,台上正舞龙舞狮,锣鼓喧天,场面热闹非凡。 灵州市副市长陈伟明站在台上发表了一篇长篇大论,主要介绍了东山引航站建立的重要意义,也肯定了领华集团在这次引航站建立中作出的突出贡献。 副市长陈伟明刚发表完言论,领华集团的秦金国便领着四个礼仪小姐拉着长长的红绸走上了台,而台下人群中突然起了一股骚动。 “副市长,我有冤情,我要举报!”人群里突然冒出来一个高亢的声音。 人们循声望去,那声音来源是一个约莫三十五六岁的中年男子。 而四周的安保人员一听到异声,便连忙朝那男子跑去。 “我也有冤情!我也要举报!”人群里再次呼出一声高亢。 “我也有…我要举报!”一时间,一声声呼喊此起彼伏,而台上的秦金国顿时慌乱失措,他连忙示意旁边的秘书下台去尽快控制住场面。 只是呼喊声越来越密集,而人群中的骚动也越来越喧乱。 台上的副市长陈伟明脸色越来越难看,顿了一会,他将手里的剪刀递给旁边的秦金国,又扔了那红绸,然后从主持人那拿过来一个话筒。 “安静!安静!先不要吵,有话好好说!”骚乱声渐渐平息后,陈伟明示意那第一个喊叫的男子过去,“大家不要吵,我先了解了解情况可以吗?” 那中年男子连忙跑上台去,陈伟明把他拉到了后台,也支开了其他所有人。 当陈伟明带着那张难看又有些难堪的脸回到台上时,秦金国已经慌了神,他除了故作镇定已别无他法。 台下一片窃窃私语,而那个中年男子也早已跑得没了踪影。 陈伟明表情严肃,看着台下乌泱泱一片,他掷地有声地说道,“刚才出了点小状况,有人举报了一些情况,具体是什么我就先不说了。不过在这里,我向大家保证,有关情况我会让相关部门进行核实,绝不徇私舞弊,如若查实,一定秉公处理,到时候再给大家一个满意的交代!” 台下先前附和的呼喊声开始沉寂了下来,顿了几秒,有人带头鼓起掌来,随后掌声连绵不绝,经久不衰。 没有人注意到台下乌泱泱的人群里,有一个戴着棒球帽的男子,他默默地看着这一切,观察着台上台下那些惊慌失措的面孔。 挂牌仪式在一片尴尬中草草结束,当东山引航站那几个烫金大字在副市长与秦金国的揭幕中亮现出来,人群里再次响起一片掌声,只是那掌声不再热烈张扬。 仪式结束后,那个带棒球帽的男子,他那深邃迷离的双眼连同那镇定自若的神情,渐渐消失在四散的人群中。 第四十七章 路小羽向余欢提结婚 余欢回到家后,躺在床上睡了整整一天,没有上厕所也没有吃饭喝水,直到路小羽下了班回到家,她依旧窝在被子里沉睡。 路小羽看了看她那张安详的脸,欣慰地笑了笑,便回厨房开始准备晚餐。 从余欢回来到现在,他一直没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知道,一个人在受了刺激后最反感的就是问询,那种再次回忆的痛苦他深有体会。 他炖了一锅乌鸡汤,虽然手艺不是很好,但他很用心地在做,他还特意打电话给妈妈询问炖汤的秘诀。 瓦罐里的汤已经沸腾了快一个小时,他想揭开锅盖尝尝味道,却突然听到卧室里余欢的一声尖叫,那慌乱的手不小心将锅盖掉落在地,他顾不得地上一片狼藉便冲去了卧室。 “没事了,只是做梦,有我在,别怕。”路小羽心疼地抱着惊魂未定的余欢,轻轻安慰道。 余欢那双美丽的眼睛已有些空洞失神,她呆呆地瘫在路小羽怀里,良久也不能释怀。 她做了一个梦,梦见她被那几个男人五花大绑起来,然后… 那种撕心裂肺般的无力感如此真实,真实到她有种似以为真的错觉。 当路小羽从厨房冲过来抱着她的时候,贴着他胸口那跳动的心跳,听着他温柔的安慰,她才慢慢从那场噩梦中清醒过来。 “已经没事了,我在这,以后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半步。” 余欢抬了头,看着路小羽脸上的担心与焦灼,终于开了口,“嗯,我没事了。”顿了一会,她又说,“我饿了,想吃东西。” 路小羽欣慰地笑了,“能不饿吗,你看你那肚子,都能贴着后背了!” 余欢用手摸了摸肚子,自我调侃道,“看来我这a4腰保持得还不错。” 路小羽有点哭笑不得,在这种劫后余生的事发生过后,还能保持乐观和幽默,余欢这一点倒是比他强的多。 在吃了两大碗白米饭和两碗鸡汤过后,余欢打了个饱嗝总算活了过来,坐在沙发上的她开始不停使唤着路小羽。 “小羽,那葡萄不错,再来一碗!” “小羽,我那玫瑰花怎么蔫了,看着怪难受的,明天你下了班再带一束回来。” “小羽,我耳机怎么一半有声一半没声啊,是不是你洗衣服时又给我泡水里了?” “小羽,我那海绵宝宝抱枕呐,你是不是又给我扔书房去了?” “小羽…” 不过两日,余欢似乎要把这两日里欠的温情全一股脑儿补回来,而屁颠屁颠地穿梭在各个房间忙前忙后的路小羽却咧着嘴自顾自地偷笑。 忙活了好一阵,两人才算消停下来,躺在沙发上的路小羽和余欢又开始玩木头人游戏。 “木头人,不许动!”一声令下,两人一个瞪着眼睛一个歪着嘴,然后面面相觑,一动不动。 才过去不到两分钟,路小羽实在是忍不住对面歪着嘴的余欢一副搞怪的样子,大笑着认了输。 “路小羽,你要是再鼓起你那腮帮子配上你那瞪圆的大眼睛,活脱脱一只可怜没人爱的小金鱼啊!” “我怎么没人爱了?你不是人嘛,难道你也要当金鱼?” “我才不要当金鱼,天天被人关在水箱里,被人观赏来观赏去,没自由。” “那又怎样?至少它体会不到世间的人心险恶。” “可是我听说鱼的记忆只有七秒,如果它遇到了自己的爱情,八秒过后当记忆消失,它还能再遇到那样的真爱吗?” “傻瓜,只要它们还能相遇,就一定不会轻易放弃彼此。” 余欢笑了笑,那美丽的大眼睛里是半明半寐的忧伤,“小羽,你知道我第一次见你是什么感觉吗?” 路小羽摇了摇头。 “我第一眼看到你就感觉你是这世上除了孩子外眼睛最干净无邪的男孩。” 路小羽回想起当初见余欢的场景,他拘谨又怯懦,浑身无所适从,当见到人群中那绝美的余欢,冲他妩媚一笑,他觉得那大概便是此女只因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 “我还记得你对我说的第一句话便是,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啊!惹得我那些朋友一阵嬉笑,我当时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那可不,你那会羞得连脖子都红了!而且还把一瓶轩尼诗杯莫停打翻了,当时你那脸又红又绿,我就感觉这男孩怎么这么好玩!” “那还不是因为你!从前我觉着再好看的女人怎么也是凡人肉躯,能有多祸国殃民?遇到你以后,我才发觉用妖形容你最恰当不过,不用谄媚和勾引,只需要呆呆往那一坐,便能不露声色摄人心魂。” “你可说对了,我上辈子就是一只修行千年的妖,这辈子投到这人世,本想再祸害几个负心汉增增道行,没曾想遇到你这活佛却让我修成了正果!” “所以这辈子你可别想再逃出我的手掌心。”路小羽轻轻抚摸着余欢那柔若轻绸的秀发,又说,“我都想好了,再有半个月就该过年了,我带你去见见我父母,等过完年我们再挑个好日子去民政局领证。” “啊?!”余欢猛地从路小羽怀里钻出来,她怔怔地盯着路小羽,那眼里有点惊喜又有点突然,还有些小惶恐,她连去见他父母的心理准备都没有,更别提结婚的事。 路小羽看出她心里的疑虑与担忧,笑了笑,“傻瓜,难道你不想我们有个可爱的宝宝吗?” 宝宝?!路小羽这一连串的计划惊得余欢措不及防,她压根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确切地说,她压根就没想过结婚生子,对于她来说那是一件特别遥远的事,甚至可以说是天方夜谭。 从小她就见证了父母婚姻的失败,父亲的背叛与不负责任使她成了那段失败婚姻中最大的牺牲品,所以对于婚姻,她有种本能的抗拒和恐惧。 半晌,余欢才张开那薄如蝉翼的轻唇,幽幽地说道,“小羽,我跟你说句实话,我现在不想结婚。” 路小羽那明亮的双眸倏然黯淡了下去,他有点不理解,他觉得两个人在一起结婚是理所当然的事,所以他问了一句,“为什么?” “我们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吗?结婚,不过只是一张纸而已。”余欢声音有点小,她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她心里真正的想法。 路小羽沉默了,他抬起头看着那个有些陌生的余欢,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突然觉得他与余欢之间有了隔阂,不是感情上的间隙,而是在对于未来的规划和期望上有着决然不同的观念。 在一阵相视无言的缄默中,余欢点燃了一支炫赫门,那忽明忽灭的一点星火,在寒寂的夜里散出一丝丝余热。 曾有人说抽烟只抽炫赫门,一生只爱一个人。当时她觉得这烟的营销语真扯,一生会遇到那么多人,也会爱很多人,每个人每个年龄阶段对爱的理解不一样,会爱上的人也会有所差别,又怎么能做到只爱一个人?就像从前,她爱惨了那个翟少飞,可现在回想起过去那段感情,她觉得那时候的她就是一个又蠢又憨的懵懂无知少女。 而现在,她爱路小羽,只是这爱却不似年少时那种单纯无邪奋不顾身,更多的是成熟,理性还有独立。 夜幕降临,灵州的夜晚再次陷入一片冰冷的寂静。 在朦胧的睡意中,余欢突然听到门口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又看了看旁边睡得正香的路小羽,那敲门声此起彼伏,带着诧异和不安,她连忙起了床。 透过狭小的猫眼,她没有看到有什么异样,正当她转过身准备回卧室时,敲门声又开始响了起来。 余欢心里开始有点发毛,头脑也变得清醒起来,她并不相信什么鬼神论,所以她杵在那等待着门口的动静。 过了没一会,门口又传来一阵沉闷的敲门声,余欢停顿了几秒,她壮了壮胆子把门把手松开打开了一点点缝隙,门却突然被一股力量撑开,一坨硕大的肉身从门外挤了进来。余欢顿时吓得一声尖叫,她麻着胆子定睛一看,地上瘫倒着的那个庞然大物正是已消失的丁浪。 第四十八章 丁浪意外死亡 路小羽听到了些动静,他微微睁开眼发现余欢不在身边,然后猛地从床上爬起来。 他走到客厅看见余欢一脸的惊慌失措,而地上一个肥胖的身躯正汩汩流血。 “余欢!”路小羽连忙过去一把抱住惊恐万分的余欢。 丁浪躺在地上手扶着肚子脸上因疼痛而狰狞不已,那一声声呻吟沉闷又无力,“救我,救我…” 出于医生的本能,路小羽连忙蹲下查看丁浪身上的伤痕,除了大腿处一道五六公分的口子不停地流血外其他地方不过是些不打紧的擦伤。 “坏了,可能是脾脏破裂,得赶紧送去医院!”路小羽喊道,又看了一眼丁浪那肥硕的身躯,说,“余欢,快打120!” 余欢愣了一秒,然后手足无措般跑回了卧室拿起手机拨通了急救电话。 躺在地上的丁浪脸色苍白,浑身发抖,大汗淋漓,意识已经有些焕散,他张开那发抖的嘴有气无力地说了几个字,然后便没了意识进入休克状态。 而一旁的路小羽那脸也突然变得灰沉慌张起来。 半个小时后,灵州市第一人民医院的急救室里,躺在手术台上的主刀医生看着心电图上那一条绿色的直线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当那个盖着白布的丁浪被护士从急救室推出来时,余欢顿时面如死灰。 虽然她对丁浪厌恶至极,但是当她看到那样一个鲜活的生命在她面前突然变成一副冰冷的尸体,她还是有些悲从中来。 她不知道丁浪消失的这段时间去了哪里,又为什么会在半夜出现在她家门口,并且浑身是伤。 余欢还没来得及细想,路小羽一把把她拉到了楼道口。 “余欢,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或者有什么事瞒着我?。”路小羽神色紧张,那眼里除了担忧外还有些惊恐。 “怎么了?难不成他的死跟我有关?” “你知道丁浪休克之前说了什么吗?” 余欢摇了摇头。 “他一直重复着三个字,别杀我,别杀我。” 余欢心猛地一沉。 “余欢,我不希望你出事,我知道你后来去找过万赋良,你能不能不要再对我隐瞒,我真的特别害怕,害怕有一天你会离开我…” 余欢脑子里一团乱麻,她隐隐觉得上次郭虎背后的主使与丁浪的死有关,如果是因为那份合同让丁浪付出了生命的代价,那么她是除了合同双方外唯一知道那个合同内容的人。 “余欢,我们报警。”路小羽近乎哀求。 余欢已然没了分寸,她怔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好像除了报警外别无选择。 此时丁浪的家人闻讯已赶到了医院,医院走廊的尽头,一个瘦瘦的女人正坐在椅子上嚎啕大哭,随行的还有一个青年男子。 当见到余欢,还没来得及说话,那名男子上来就朝余欢甩了一个响亮的耳光。 “你个贱女人!一定是你把我姐夫给害死了!” “你怎么不分青红皂白就打人?”路小羽怒不可遏,正要与那名男子理论,被余欢一把拉住了。 “什么不分青红皂白?我姐夫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接了一个女人的电话后跑了出来,还没几个小时他人就成这样,不是她还有谁?” 余欢捂着火辣辣的脸,看着坐在那悲痛欲绝瘦骨嶙峋的女人,突然有种深深的负罪感,她知道就算可以解释也不过是苍白无力。 正当几人争论的同时,两名警察走了过来。 “你们谁是死者的家属?”其中一名警察问道。 “我们是。”那青年男子答应着,表情有点懵。 “我们刚接到一名男子的电话,他说他喝醉酒撞到了一个人,有关情况麻烦你们配合我们调查一下。” 旁边的路小羽正欲再说些什么,被余欢用眼神止住了。 “警察先生,那撞人的王八羔子在哪?什么喝醉酒?!喝醉酒就可以开车随便撞人了吗?谋杀!这绝对是有预谋的谋杀!”那青年男子义愤填膺般满是愤慨。 “先生,你们家属的心情我们很理解,但我们警察也是讲证据的,谋杀这种词是你随便能说的吗?具体的情况我们会通过监控核实清楚,现在你们要做的就是配合我们了解相关的情况。” “警察先生,我姐夫突然间接了个女人的电话出了门,没几个小时就成了这样,就是她,就是这个女人!他可不能就这样平白无故死掉,你们可一定要查清楚!” 那正做笔录的警察边听边抬了头瞅了一眼余欢,眼里有些鄙夷,然后冷冷地说道,“我们是交警,现在只负责这起交通事故的处理,如果你们要上升到刑事案件,可以拿出证据来去找公安局报案,不过那不是我们的工作范畴。” 那男子还有些喋喋不休,“哼,我可不会善罢甘休,谋杀,这就是谋杀,随便找个替死鬼就想敷衍我们?门都没有!” 做完笔录之后回到家,已是早上六点半,天刚微微亮,余欢靠在沙发上望着电视柜上那枯萎的白玫瑰发呆,折腾了一夜,她似丢了魂般六神无主。 回来的路上,余欢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告诉了路小羽。 路小羽第一次遇到这种事,他也有些拿不定主意,不过他觉得当务之急的是,这个房子已经不能再住了,他们得尽快搬家。 “余欢,我爸妈还有一套单位分的安置房,面积不大,就六十多平,但是咱们俩住绝对够了。房子虽然有点旧,我们可以先简单装修一下,等我们那婚房装修好了再搬过去。” 余欢有些戚戚然,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我买了点包子和豆腐脑,你趁热先吃点,有时间你给你们老板娘打个电话就说以后都不去了。本来今天想陪你一天,但我们科室的小张说他孩子生病了没人照顾,所以我不能陪你了,你一个人在家记得把门反锁,无论谁敲门都不要开门…” 路小羽边说边换了件外套准备出门,余欢叫住了他,“小羽,我想去找万赋良。” 路小羽正欲拿鞋的手停住了,他直起身子转过头,幽怨地看着沙发上的余欢那满是怯弱和惶恐的眼神,突然咆哮道,“万赋良!万赋良!你就知道万赋良!我t的受够了这三个字!你以为他谁啊?!他不就是有几个臭钱吗?!你以为他是天王老子无所不能吗?!” “你别以为你背地里偷偷找过他我不知道!你别拿我对你的容忍当放纵!没错,上次是他有本事救了你,那又怎么样?你是要感激他报答他还是去投怀送抱?你想过我的感受吗?!” “你要是觉得只有他能给你安全感,那好,我这就报警!我倒要看看是他有本事还是人民警察有本事!” 路小羽说完便拿出手机准备拨号,余欢立马冲过来一把夺过了手机,然后忿忿地看着面前气红了眼的路小羽,她突然感觉特别陌生,顿时喉咙里一阵堵塞,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她想去找万赋良是因为那个合同里也涉及到了万鑫集团的某些利益,不管是为了她自己还是为了那个死得不明不白的丁浪,她都觉得有必要去问个清楚。 看到余欢的眼泪,路小羽开始后悔起来,他抬起手想替余欢擦掉脸上挂着的眼珠,却被她躲开了。 良久,余欢才说道,“小羽,我的心里只有你一个,如果你不愿意相信我,我解释再多也没有用。我去找他是因为我觉得丁浪的死没有那么简单,如果他的死跟那份合同有关,那么我一样也脱不了干系。万赋良上次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能把我救出来,我就知道他一定知道些什么。” “可是…” 余欢抬了眼,恳切地看着路小羽,“你可以相信我吗,像从前一样,哪怕只是最后一次?” 路小羽眼里满是痛苦与怜爱,还有一丝丝无奈和酸楚。他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恨自己保护不了自己最爱的人,也恨那个万赋良,恨他如同影子般在他和余欢的生活中无处不在。 他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所以才拼了命想把余欢留在自己身边,可他却又无法抗拒命运中的冥冥注定,如同第一次与余欢的相遇令人无法自拔。 他也知道,该来的都会来,该失去的也一样不会留驻。 第四十九章 生是国家的魂,死是人民的鬼 方尘出院后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望了母亲,那天父亲很忙,所以没有陪同她去。 到精神病院的时候已是正午,灵州阴郁的天终于放出一点点星晴。 护工李阿姨了解方尘的来意后,并没有让她直接去见母亲,“上次你们走了之后,她的情绪虽然说波动地厉害,但对于我们的治疗她比以前更积极配合了,这是一个很好的预兆,至少她现在在希望自己慢慢变好。” “李阿姨,她这几年就是这样反反复复过来的吗?” “是啊,刚来的时候,她求死的欲望特别强烈,我们几乎得时时刻刻盯着她。你父亲是个特别好的人,一有时间就来和她聊天,有时候陪她就是整整一天,慢慢的这两年你母亲也想开了,除了偶尔发病以外,基本上和正常人差不多。” “那她这个病可以治愈吗?” “那这就要看她自己的决心和你们对她的心理疏导,从你父亲那我也大概知道些你们的情况,我觉得你最好就是有时间就来看她,多陪陪她,和她聊天,让她慢慢适应你的存在,她是一个情感特别敏感的人,也不能让她有一丝丝心理落差。如果有一天她真正全心全意能接受你在她身边,我相信她会慢慢好起来的。” 方尘远远地看着坐在石板凳上的母亲,正午的阳光透过熙熙攘攘的树叶轻轻柔柔落在她身上,她倏的捡起一片树叶,端详了很久,然后一个人在那喃喃自语。 “她经常这样,一个人发呆,一个人自言自语,有时候也会一个人偷偷地笑。她那个样子,我们是不太敢让她和其他病人接触,所以她太孤单了,孤单到自己会和这些花花草草说话。” 方尘听完心里除了难过还是难过,她示意要过去,李阿姨没有阻拦。方尘轻轻地一步步朝母亲走去,看着她的一举一动,不敢太过于惊扰。当走到母亲跟前时,方尘捡起地上一片树叶递给了母亲。 颜雨卿抬了头接过了树叶,当看到方尘,她先是一惊,又莞尔一笑,然后突然用手挡住了自己那满是伤疤的脸。 “尘尘…”颜雨卿捂着脸有些无措,“你走,我这个样子,会吓到你的…” “妈妈。”方尘轻轻唤了一声,又试探性地握着母亲的手,想将手放下来。 颜雨卿慢慢松开了手,那张脸满是烧伤后殷红的瘢痕和植皮后一条条触目惊心的缝痕,她欲转过头去躲开,却发现方尘眼里已经满是泪水。 “尘尘,是妈妈不好,妈妈吓到你了…”颜雨卿欲将方尘脸上的泪擦掉,她伸出手在空中停顿了几秒又缩回去了,那手上也满是瘢痕。 “妈妈,没有,我很好,你还疼不疼?”方尘无法想象母亲在那场火灾中经受了怎样的痛苦,她除了心疼还是心疼。 “不疼,一点都不疼。”颜雨卿看着方尘笑了笑,那笑因为皮肤的牵曲,虽有点怪异,但方尘觉得那是她十年里见过最好的笑容。 那天正午的阳光暖得刚刚好,方尘和母亲聊了很多很多。 “尘尘,妈妈还记得你上三年级的时候有一次突然跑回了家,你哭着说我有爸爸,我爸爸是警察。后来我带你回学校,从老师那知道你们班上同学笑话你没有爸爸,他们小不懂事,你却懂事得让妈妈心疼。” “那时候爸爸天天不着家,也从来没有去学校接过我,其实也不怪他们,连我自己都感觉对他很陌生。小孩子么,玩笑话而已,我却固执地认了真。” “还记得有一次我带你回奶奶家,奶奶家做的冰糖米酿很好喝,你喝了一大碗就往外跑,那时奶奶家门前有个小池塘,你跑到池塘里去玩水,估计那米酿发挥了点作用,你一头栽进了小池塘,若不是路过的一位叔叔把你捞起来,我真的会后悔一辈子…” “你不是给我找过算命先生嘛,说我这辈子是猫命,大能逢凶化吉,小则破财免灾,我这九条命的运数,再大的劫道也会遇难呈祥。” “你爸就是,当警察那么多年,出生入死不知多少回,我那时候最怕的就是接你爸单位的电话。” 方尘记得很清楚的一次是父亲去云南抓捕逃犯,母亲接到父亲领导打来的电话时,她那张脸如同枯树般毫无生气,连哭都不知道该怎么哭,母亲带着她见到病床上插满各种管子的父亲,她这才止不住眼泪失声痛哭。 “你父亲有他自己的抱负和理想,他总认为自己多努力一分,就能让这世界少一些邪恶,所以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危险,他都说他要对得起他那一身藏青蓝。” 是啊,方尘数不清父亲书柜里多少奖章,也数不清父亲身上负过多少伤,“生是国家的魂,死是人民的鬼”,这是方尘在父亲一本泛黄的日记本里印象最深的一句话。 “是我对不起他,我今天这个样子都是我咎由自取,可他还愿意对我不离不弃,如果没有他,我大概早成一抔黄土了。” “妈,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 “怎么可能会忘得掉,这些斑驳的过往也许死了以后才能抹掉。我不过是个罪人,配不上你们对我的好…” “这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人,人这一生也总会有些遗憾,你以前不是经常对我说人要向前看么?” “罪人,我就是个罪人,骂我,打我也好,这样我才能得到解脱…” 方尘觉察到母亲有些不对劲,她嘴唇抖动,眼神有些飘忽不定。 颜雨卿嘴里继续念道,“我罪孽深重,我活该下地狱…我的孩子,妈妈对不起你…我错了,都是我的错…火,好大的火…” 方尘一把抱住了母亲,她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只能一遍又一遍安慰道,“妈,你没有错,没事了,都过去了。” “妈,我是尘尘,你最爱的尘尘,以后再也不会离开你…” 方尘不停地轻拍着母亲的后背,母亲浑身颤抖,嘴里依旧喃喃自语。 也不知过了多久,母亲渐渐安静了下来,她靠在方尘的肩膀上,不再呢喃,只是呆呆地望着不远处一棵萧冷的榕树。 记得小时候,方尘也是这样,坐在那小小的阳台上,她依偎在母亲温暖的怀里,看天上云卷云舒,看日落绚烂晚霞。 母亲教她一首童谣,每次哼着那熟悉的词,她都会想起那些温馨美好的过往。 小老鼠 真烦恼 走丢了 嘻嘻笑 躲猫猫 找不到 清风吹 星星照 月儿飘 真热闹 猫来了 喵喵喵 快逃跑 蹦蹦跳 摔倒了 呜呜呜 妈妈到 背上抱 哼哼哼 睡着了 做个梦 哈哈笑 第五十章 被禁锢的爱 “万先生,他回灵州了。”萧远轻描淡写地说道。 万赋良坐在紫藤椅上,眼里忽的飘过一丝忧虑。 十年了,他不可能忘掉他,他走的时候对他说过,只要你好好待她,他不会再回来。 可是如今,他却回来了,没有预兆,却在他的意料之中。 “那他人呢?” “他在南郊外租了一间民房,一个人,两天出一趟门,买点菜就回家,哪都不去。” 万赋良喜欢萧远的一点,就是无论交代他做什么,他都会想到所有你想知道的事,不需要再吩咐第二次。 “丁浪的事怎么样了?” “已经以交通事故结案了,他那个小舅子是个赌徒,不肯善罢甘休,大概是想靠他姐夫这条命多拿点钱,那撞车的赔了一百六十万这事才算结束。” “一百六十万…普通人不值这个价?那个撞车的人什么来头?” “是个银行的小职员。” 万赋良沉思了一会,又说,“好了,这件事就这样,今天我有点累了,等会你帮我叫下白浒,我想出去一趟。” 萧远点了点头。 萧远和白浒并不常打交道,因为白浒不太喜欢像萧远这样锋芒毕露的人,就算偶尔见面,也不过相视一笑。 只是这一次,白浒却与萧远攀谈起来。 “能问你个问题吗?”白浒神情有点不自然。 “什么?”萧远有些好奇,白浒从来没有以这种祈求般的口气和他说过话。 “余欢…她没事?” 萧远一听心里大概明白了什么,他倏尔一笑,“没事,她很好。” 白浒总算松了口气,顿了会,他从兜里掏出一盒真龙,递到萧远面前,“抽吗?” 萧远顺手接过那个黑色烟盒,从中抽出一根烟,又从口袋里掏了掏,这才发现进来的时候把打火机落在了车上。 “来,点上。”白浒将打火机打着了火递了过去。 萧远叼了烟把头伸过去,转眼间,一缕缕灰白的烟雾拂过他那清冷的脸。 白浒的视线落在那张冷寂分明的侧脸上停驻了好几秒,他突然打趣道,“这么好看的一张脸,难怪有人说你…” “说我什么?gay?”萧远倒是耿直,这种说法他早有耳闻,子虚乌有的事,他也懒得去解释。 白浒脸上一阵坏笑,“我也不相信,不过我也想不出什么其他理由…” 萧远从嘴里呼出一团白雾,笑了笑,“理由?看破红尘这个理由够不够?” 白浒调侃道,“是看破红尘还是已有清尘落心间?” 萧远心里一惊,只好故作镇定地说,“看来你这烟不能白抽,一个人不挺好的么,你不是也一个人吗?” 白浒弹了弹手上的烟灰,“你可别扯上我,我道行可没你深。” 萧远有点不明白白浒的深意,索性挑明了说,“你难得和我说次话,不会就是为了埋汰我几句?” 白浒转过他那冷峻的脸,收起了嘴角的余笑,“怪不得万先生会看上你,和明白人说话就是简单,我也不拐弯抹角了,你和审计局那姑娘的事我可以装作不知道,但你也得帮我保守秘密。” “你说,什么事?”萧远有些诧异,对于白浒他了解并不多,论资历,他留在万赋良身边的时间甚至比他还长,在他的印象里,白浒是个安分守己识时务的人,虽然比自己小几岁,但却有着超乎常人的冷静与魄力。 白浒眼里忽的掠过一丝忧伤,“余欢,以后我想要知道她和万先生之间的一切。” 萧远心中更生疑虑,“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帮你?” 白浒一脸平静,“那女孩,听说她叫方尘。你放心,我没什么坏心眼,你帮我我也会帮你。” 萧远还是有些不放心,“可是万先生的许多事我并不一定全知道,而且万先生的为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万一…” 白浒定了定,又说,“你这么聪明的人,有什么是你不能知道的?如果对你没有一定的了解,我也不敢随便来找你。” 萧远心里直犯嘀咕,只好先答应下来,“好,但你也得向我保证一件事。方尘…以后你得离她远点。” “没问题。”白浒笑了笑,他伸出右手递过去,“那就这么定了。” “好。”萧远握了握白浒的手,也笑了,只是他那眼里却浸着难以名状的忧虑与落寞。 晚上九点半,南郊一处幽静的小别墅前,一辆劳斯莱斯缓缓停下。 万赋良下了车,径直走进那清幽的别墅,当敲开大门,郝姨一脸喜笑颜开,连忙扯开了嗓门喊道,“万先生来了,万先生来了!” 不一会儿,从二楼传来一阵“踢踏踢踏”下楼的声音,一名中年女子探出了头。那女子皮肤白嫩,眉目清雅,气质更是端雅非常,身材虽有些微微发福,却依旧绰约婉然。 一看到万赋良,她先是一喜,忽的又冷冷地说了一句,“还没到大年三十呢,这是来拜早年的吗?” 万赋良听出来这话里的怨意,笑了笑,“怎么的,要不我大年三十再来?”说完转身就要走。 那女子瞥了一眼万赋良,怨愤地说道,“以后都别来了,我这就是座死人墓,你不来晦气,来了更晦气!” 万赋良听到这话又回过身来,他上了楼梯,走到那女子面前,安慰道,“云暮,别置气了,快过年了,就不能说点吉利的话吗?” 柳云暮依旧止不住心里的愤懑,埋怨道,“是我在跟你置气吗?你说说,在外我是你正大光明的妻子,可对于我你尽过丈夫的责任吗?以前你好歹一个月回来两三次,后来一个月一次,现在呢,两个多月了,你把我当成什么?” 万赋良立刻赔笑道,“最近公司出了点小状况,真是太忙了,你要是不信可以去问问白浒,我每天去哪他可是一清二楚!” 柳云暮一阵冷哼,“万赋良,你别把我一天当傻子!十年了,我还不了解你吗?你随便说一句话,你底下的人有谁敢和你唱反调?你到底能不能真正体会我心里的感受?” 万赋良只好又安慰道,“好了好了,我以后一有时间就过来,好不好?” 看着那面无表情的万赋良,柳云暮的心凉到了谷底。 她守在这空空荡荡的房子已经十年了,除了和家里的郝姨寒暄几句,她再找不到可以说话的人,不是她不愿意说,而是因为万赋良是个控制欲极强的人,不让她随便接触外人。 刚认识万赋良的时候,她为他沉迷,她爱他的沉稳,内敛,有魄力,也爱他的果敢,决断,有野心。她憧憬的梦中情人,就是万赋良这样的,无论外貌与内在,几乎分毫不差,所以,她放弃了那个视她如生命的邱燕晚。 有人说,爱会让人盲目,会让人失去一切理智的判断力,柳云暮便是如此。 与万赋良顺利结婚后,柳云暮以为她会和所有女人一样,过上相夫教子的生活,但现实却偏偏跟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婚后第二年,柳云暮被查出不孕不育,之后几年,万赋良陪她几乎找遍全国各地名医,但也无济于事。 柳云暮最感动最感激的便是万赋良在孩子这件事上对她的态度,而最怨恨最漠然的也是因为没有孩子以后,万赋良对她的态度所发生的改变。 万赋良的工作越来越忙,见柳云暮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对外他们是相敬如宾的夫妻,而实际上两人的关系名存实亡。 柳云暮质问过,愤怒过,也抵抗过,但最终她还是放弃了,她觉得或许这就是她的命,又或许是太爱万赋良,所以到现在她还是坚持着她对万赋良的那一点点渴望,守在那幢如牢笼般禁锢她的房子。 “云暮,这几年让你受委屈了,是我不知道珍惜,以后我会好好对你的。”万赋良一改往日的冷漠,此刻的他抚摸着柳云暮的手,温柔且深情,一如十年前他俩热恋的往昔。 柳云暮抬起头恍似幻梦,所有委屈和酸楚齐涌上了心头,她眼眶盈着晶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等了不知多少个日日夜夜,从失望等到麻木,她甚至已经准备放弃最后一丝期望,而如今,万赋良却突然又给了她莫大的希望,可谁又能真正明白,当所有的期待发生变化的那一刻,就注定了失望与绝望会是结局。 如果可以,她宁愿回到十年前,回到那个爱她爱到骨子里的人身边。 爱与被爱,输的从来都是深爱的一方。 第五十一章 卑微的爱 临近过年,灵州市的大街小巷已挂上了大红灯笼,街道旁的绿化树上串着五彩斑斓的彩灯,外出打工的人们也陆陆续续回到了这座养育他们的故里。 每到年关,萧远便会为自己计划一趟远行,他向来是个独来独往的人,难得的休假自然是一个人最自在舒坦不过。 不过今年,他哪都不想去,安静地呆在灵州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萧远像往常一样下了班,先是去门口的保安室取了一个快递,然后准备回家。刚走到楼下,他看到秦襄襄正站在微微寒风中有些瑟瑟发抖。 “你怎么来了?”萧远有点惊异,他已经有些日子没有见到她了。 “想你了呗!”秦襄襄莞尔一笑,却还是掩盖不住她那脸上的憔悴与疲态。 每次秦襄襄调侃他的顽皮话,萧远都有些诚惶诚恐,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个呆子!天这么冷,你是打算让我站在这外边吹感冒吗?我都等你半小时了!”秦襄襄嘟囔着小嘴怪嗔道。 萧远有点措然,连忙笑了笑,“去我家…有点不合适?” 从来没有一个人去过萧远家,就连这个地址他都不知道秦襄襄是如何得知的。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秦襄襄有些没好气,若换作了外人,依她的脾气,早劈头盖脸一顿谩骂了。 萧远只好答应了秦襄襄。 当房门打开后,秦襄襄像进了自家门一样脱了外套就往沙发上一躺。 “萧远哥哥,你这沙发质地真不错,比我家那张冷皮子摸着舒服多了!”秦襄襄边摸着那灰色丝绒沙发,边打量着屋里的装饰。 萧远没有搭话,直接问了一句,“喝茶还是咖啡?” “还是白开水,”秦襄襄答道,她那黑湫湫的大眼睛在扫视完客厅的大貌后,轻声说道,“你这房子收拾得倒是挺干净,只是老感觉阴森森的,不是灰就是黑,看着怪让人透不过气来。” “是吗,可能我住习惯了,倒是没那种感觉。”萧远边说边把水杯递给秦襄襄。 秦襄襄接过那冒着热气的水,又盯着萧远那清冷的脸看了好几秒,那张脸她真是越看越喜欢。 而萧远也发现了她在看着自己,连忙将脸转了过去,“你要不要吃点什么东西?” 秦襄襄有些失落,顿了一会才说,“过完年我可能就去英国了。” “哦。” 一句轻声答应似草草回复了秦襄襄,她看不到萧远脸上的表情,那一个“哦”字让她无法猜想萧远内心的真实想法。 或许他压根心里没有自己,或许从始至终都是自己自作多情,只是,没有人能明白,她有多喜欢萧远,心里就有多不甘心。 半晌,萧远才说道,“走的那天你说声,我去送你。” “难道你就没有其他话要和我说了吗?”秦襄襄红了眼眶,嘴唇有些发抖。 “我来找你找了好几次,你都不在,去公司也找不到你,我想给你打电话,好多次把号码拨出去了又被我挂掉,有时候我就在想,为什么你从来都不找我,明明知道我要出国,却不闻不问…” “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吗?你说你有喜欢的人,好,那我逼自己把你当哥哥看待,可是你呢?你又把我当成什么?” 萧远愣在原地,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他不想去解释什么,很多事,他不希望自己的主观意识去影响到事情发生的结果,顺其自然和被动接受不过是他一贯的态度和作风。 只是现在他突然发现,秦襄襄是个例外,原来自己的不作为竟也成了一种伤害。 “襄襄,是我配不上你…” “我不要听这种虚伪的借口!我就要一个肯定的回答,你到底对我有没有一点点感觉?” 萧远还是没有说话。在公司里,他可以在没有底稿的情况下,对一个项目连续解说分析四五个小时不带停顿,可如今,他那滔滔不绝的口才和源源不断的思路在秦襄襄面前,不仅词穷,而且脑子短路一片空白。 正当萧远陷在对秦襄襄的自责与愧疚中沉默不语时,他突然感觉嘴边一股炽热贴了上来,只一秒,他条件反射般本能地一把推开了秦襄襄。 “你…” 四目相对,一半是懵然,一半是怨恨。 秦襄襄脸上苍白,她幽怨地看着萧远,冷冷地说道,“我明白了,是我一厢情愿,是我犯贱…以后,我不会再来打扰你…” 萧远想说什么,却似被人扼住了喉般哽住噎凝。 “砰—”一声沉闷的摔门声过后,徒留萧远一人孤单杵立在原地。 有人说,感性是女人的天性,理性是男人的本能。所以在爱情里,女人大多深情,男人大多多情。 对于秦襄襄,他知道任何一个人男人都抵制不住这样的浓情蜜意,他不是圣人,只是他无法做到心里装着一个人又对另一个女人纵情遂欲。 而且他的人生似乎从来没有过温暖,所以注定无法给予别人热度。 那一刻,他突然感觉自己是一个失败者,不遂人愿的狗屁人生,半死不活的稀烂爱情。 可尽管如此,他还得收拾起自己那狼狈不堪的模样,平复好自己的心态,去处理那些乱糟糟的破事。 因为他刚刚接到阿成的电话,邱燕晚突然没了踪迹。 当萧远赶到南郊中新区的一处民房前,早早在那等候的阿成正垂头丧气准备接受责骂。 “怎么回事?” “我见他关了灯,以为他睡了,我太困了,就打了个旽,没想到半个小时后,摄像头也无缘无故没了反应,等我再去查看,才发现他人不见了,而且屋子里的东西也收拾得一干二净。” 上次去红猴村拜访过邱燕晚,不过寥寥几语,萧远就知道,他不是一般人。 萧远并没有责怪阿成,相反他只简单说了一句,“我知道了,辛苦你了,早点回去休息。” 阿成虽有点惊异,但还是连连感激,换作万赋良,估计这会他不是鼻青脸肿就是被骂得体无完肤。 万赋良特别交代不能让他消失在视线里,萧远虽不太了解邱燕晚与万赋良之间的纠葛,但他可以确定的一件事,便是万赋良对邱燕晚一定有所忌惮。 但眼下,他无暇顾及他们之间曾经的关联,他只想知道邱燕晚会去哪儿,他又能去哪儿,有了这次疑窦,以邱燕晚的才智,想再监视他,绝非易事。 彼时,深夜灵州的柳梳街上,一个微驼的身影背了一个简易帆布包,穿了一双有些破旧的运动鞋,正缓缓走在寂静无人的大街。 他不时抬起头看了看这斑斓夜色中的浮光流影,十年了,曾经在他意气风发的不惑之年,他也曾在这纸醉金迷,声色犬马,而如今,物还在,人已非。 第五十二章 欲盖弥彰 方尘回到审计局的第一天,办公室的同事就为她举办了一场小型的欢庆会,庆祝她十年母女重聚。说是欢庆会,不过是几人凑钱买了些水果零食和饮料,外加一个定制蛋糕。 这种有吃有喝的小会,靳一川向来都是最积极的一个,还没等老陈到位,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打开那精美包装的蛋糕。 文岚见了,立马将靳一川的手打了回去,“喂喂喂,把你那爪子挪开,瞧你那德行,就跟那猪八戒见了白骨精似的!” “切!民以食为天,谁跟你们女人一样,喝水都怕长胖。” “一胖毁所有啊!你知道男人看女人第一眼看的是什么吗?” “眼睛呗,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 “那是第二眼,第一眼看的绝对是身材。一个身材臃肿的女人会有哪个男人愿意有耐心再去看第二眼?” 正说着,老陈表情有些严肃拿着几份文件回来了,靳一川见状连忙敷衍道,“得得得,你说的都对,你说的都是真理,行了?” 文岚有些没好气,正想埋汰几句靳一川,刚抬头就见老陈从她面前飘过,她只能将刚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然后眼睛直直地盯着老陈的一举一动,以她的经验来看,老陈板脸,准没好事。 果不其然,老陈把方尘叫到了办公室去,还没十分钟,方尘也黑着脸回到了办公桌。 文岚轻轻地将椅子滑行到方尘身边,用手戳了戳她的背,然后小声问道,“什么情况?” 方尘闷闷地转过头,没有直接回答,她站起身来,神色凝重,朝靳一川和全国富喊了一句,“从今天开始,万鑫集团的审计到此结束。” “靠!”靳一川脱口而出。 全国富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放在一个月前,估计他俩会高兴得敲锣打鼓,旗鼓喧天,可如今,在对万鑫集团有了基本的了解之后,大家都势必要将万鑫集团这艘大船翻个底朝天,不仅仅出于一个国家审计员的正义与职责,更多的是因为对万鑫集团的审计无功而返,随着方尘一句审计到此结束,大家两个多月以来所有的心血都付诸东流,他们这几个人熬了那么多的夜,费了那么多精力,却连万鑫集团的皮毛都没拔下来一根,这实在是比吃了只苍蝇更让人难受,不对,应该是比吃了坨翔更让人难受。 “一川,你那些报表不是都审完了吗?我走之前让你交的审计报告呢?”方尘重新打起了精神。 靳一川压根没心思管什么审计报告,他忿忿地问道,“为什么呀!” 审计工作一结束,也意味着靳一川将回到自己原来的行政科室,两个多月的时间,虽说时间不长,但在这个小小的办公室,他第一次感觉到这个小团体带给他的温暖和善意,与他在行政科那曲意逢迎圆滑世故的风气截然不同,确切地说,在这,他能找到自己真正的存在感,不用阿其所好,也无需阳奉阴违。 全国富也是一脸懵然,“方姐,怎么突然就说要结束?我们还等着你回来准备大干一场呐!” 方尘顿了几秒,朝大家笑了笑,“最近大家都挺辛苦的,我们对万鑫集团的审查也有两个多月了,该审计核对的报表报告基本上审查完毕,上面对我们的工作也比较满意。本来我出差之前就准备和你们说,但想着还是回来再给你们一个惊喜,没曾想我又病了几天,所以才拖到现在,今晚我请大家吃个饭算赔个不是,吃完饭我们去ktv放松放松怎么样?” 办公室的气氛还是有点沉闷,一行人如同霜打的茄子般有气无力,连对吃毫无抵抗力的靳一川也是半天才挤出来一丝微笑。 方尘强撑着笑脸,于她而言,结束对万鑫集团的审计实属无奈之举。 上次在东山引航站的挂牌仪式上,有人举报领华集团财务作假,骗取国家高额补贴。副市长亲自发话,敦促审计局尽快对领华集团展开财务审计与调查。一边是对万鑫集团的审计耗时耗力却仍旧停滞不前,一边是副市长对领华集团迫在眉睫的督促。两相权衡,先去其害,在上级各领导的兼权熟计之下,这才决定先放弃对万鑫集团的财务审计。 其实,方尘心里比任何一个人都要难受。自武州回来,她从邱燕晚那得知万赋良的过去,也了解到万鑫集团是如何一点点成为灵州市最大的民营企业,萧远,万赋良,邱燕晚,柳云暮,甚至是老陈,她总感觉这些人之间有一层挥之不去的雾霾,遮住了那些不为人知的真相,而那真相背后,她不知道隐藏着什么惊涛骇浪。每当她感觉找到了一点希望的时候,那点希望却又把她带进一个死胡同。 下了班,一行人径直去了南临路的一家川菜馆,不仅仅因为离审计局近,而且停车位充足。 老陈推脱有事就不去了,大伙心知肚明,他要真去了,碍于辈分和上下级关系估计大家都玩不开。 饭桌上的方尘要了两瓶白酒,要是平常,她连啤酒都不敢小酌,那天的她,酒过三巡,已是满脸醉意。 “方姐这是怎么了?”靳一川在一旁小声嘀咕。 “她付出的心血最多,借酒浇愁啊!” “只怕是愁更愁!” 方尘脸上已是一片绯红,她端着酒杯站起身来说道,“什么愁不愁的,今天我们应该好好庆贺庆贺,熬了两个多月,是该好好歇歇了。” 几人面面相觑,不知其深意。 全国富连忙附和道,“对对对,你说你们这些人,真是有福不会享,非得天天熬得跟熊猫似的才乐意?” 说话的间隙,方尘一杯酒又直接下肚,记得上一次喝酒还是和张云阳分手的时候。 从前,她也觉得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喝酒不是什么好事,但在那年高考录取通知书下来的那一天,父亲出差不在家,母亲杳无音讯,她独自跑到超市买了两瓶52度红星二锅头,那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喝酒,也是第一次喝得不省人事。 那晚的她,坐在冰凉的地上,举起酒瓶直往喉咙里倒,那股烧劲,辣得她嗓子眼都感觉要冒火。人说酒能解千愁,她对此深信不疑,所以势必不醉不罢休。可才喝了不到半瓶,她的头感觉晕晕乎乎,身子也有些不听使唤,她这才感觉酒已经发挥了点作用,索性又将剩下半瓶全一股脑儿灌了下去。后来的事她便记不清了,唯一记得的事便是那晚的她,哭了笑,笑完又哭,她也终于明白酒解千愁的道理,不是真能解愁,不过是在酒精的作用下,人心里压抑的情绪可以毫无保留地发泄出来。 不过今晚,方尘还是留了些理智,她并不想让自己一副醉态在同事面前难堪,而且说好是赔礼,要真喝醉了,不添麻烦不说,就怕自己酒后吐出什么真言来,她可就真要无地自容了。 所以,方尘举起酒杯说道,“靳一川,全国富,上次吃龙虾那回,你俩不是喝得挺嗨吗?来来来,赶紧把酒杯满上,酒菜管够,可别给我磨磨唧唧的啊,俩爷们,拿出点气概来!” 靳一川一听这话,笑了笑,“方姐姐,你说这话我是真喜欢,要在我们老家,就这42度绵柔酒,喝酒不用杯,牛皮不是吹,一瓶随便倒,两瓶不带晃,三瓶四瓶才到位!” 全国富也按耐不住了酒意,打趣道,“话说你小子,老陈刚把你调到我们科室那天,瞅你那傻大个的样儿,我就觉得你肯定是个事儿精,处了一段时间以后,感觉你除了嘴碎点儿,做事毛了点儿,人憨点儿,其他倒也还算正常。是,文岚?” 文岚嘴角一歪,眉眼一斜,有点不乐意,“全球富,你损个人还要顺带拉上我来做个裁判,也太不厚道了?好歹同事一场,我怎么从没听你夸过人?是不是真应证了那句话,心中有佛你见佛,心中有屎吐气都是屁啊!” 文岚这话惹得靳一川一口酒差点没喷出来,全国富倒是一副全然不在乎的样子,他抿了一口橙汁,然后说道,“这还没进一家门呐,就开始同仇敌忾了?” 靳一川没忍住,也打算调侃一番,“哎,全国富,知道我见你第一眼什么感觉吗?” “去去去,就你那损人不留皮的嘴,”全国富不吃这一套,还没等靳一川说完便转移了话题,“方姐,这也酒足饭饱了,你说的那家清籁ktv是不是南临路上那家新开的店?” 方尘笑了笑点点头。 一提到k歌,几人都来了兴致,刚才的相互调侃也随之抛诸脑后。靳一川是局里出了名的金嗓子,去年年终晚会上一首《关东情》还获得了二等奖,他那嗓子两天不放出来吼吼,就憋得难受。全国富也是个麦霸,平日里没啥其他爱好,k歌也能算他的一门特长。 而文岚和方尘,不过纯粹当当听众,共处事好几年,不是这个出差就是那个有事,这难得的聚会大概还是今年以来的第一次。 第五十三章 方尘路遇危险 夜晚十二点半,灵州的气温虽已降到零下,却依旧挡不住晚归人的黑夜狂欢。南临路上星光熠熠,红灯笼和七彩串灯,再加上城市的霓虹和昏黄的路灯,寂寥的夜空中氤氲出一片流光溢彩的斑斓。 方尘一行人正说笑着从ktv里出来,准备打车回家,文岚没有喝酒,所以她提出由她挨个送大伙回家,不过这提议很快就被大家否决了。全国富和靳一川住得并不远,打车也花不了多少钱,主要是方尘,住在远郊,又是深夜,送一趟再回来怎么也是凌晨两三点了。 方尘执意自己打车回去,大伙拗不过她这脾气,只好怏怏着上了文岚的车和她告了别。 送走一行人,方尘长长舒了一口气,先前在饭桌上已有些醉意,再加上ktv里两瓶喜力,她现在虽然还可以保持清醒,但身子已经有些不听使唤。不过她也没啥担心的,这么多年一个人生活,也经常独自去外地出差,倒从没遇到过什么正儿八经的危险。 深夜的灵州,已是寒气凛然,大街上几乎见不到什么行人,不时有车辆穿梭而过,偶尔也会有几只流浪狗窜出来觅食。 方尘穿着一件卡其色妮子大衣,内衬一条白色高领羊毛半身裙,脚上的一双马丁薄绒半靴一点也不保暖,冻得她不停地来回跺脚,酒意也因寒冷而清醒了一半。 也不知怎么的,今晚的出租车格外少,也许是天气太冷,也许是司机们忙着准备过新年,总之,方尘站在路边快半个小时也没等到一辆车,就连手机里的app也同样呼不到的士。她叹了口气,不时地张望着周遭安静的一切。不远处的梧桐树下,两个男人正在和一个女孩说话,那女孩看起来年纪不大,瘦瘦小小的,似乎有点害怕。 方尘瞥了一眼转过头继续看了看大街上来往的车辆,但她心里总有点儿不放心,所以又不时朝那小女孩的方向看去。 果不其然,那两个男人开始对那个女孩毛手毛脚,不停地拉扯着女孩的衣服,不一会儿,传来那女孩嘤嘤的哭声。 方尘顿时火冒三丈,大概那未完全分解的酒精也增了点胆量,她径直走到那两个欲行不轨的男人面前,大喊了一声,“你们想干嘛?” 那两名年轻男子愣了一秒,当转过身发现来者不过是个弱女子时,脸上立马堆起一股邪笑。 “哟,这还有个送上门来的妞,姿色还挺不错!”其中一个胖点的男子边说边将手朝方尘伸了过来,“妹妹,你怎么也一个人啊,要不要哥哥陪你啊?” 方尘平日里最见不得这些个无赖耍流氓,于是忿骂道,“拿开你的脏手!长得一副人模人样,尽干些丧天良的浑事!” 那瘦瘦的男子一听这话,反而没皮没脸起来,“妹妹,你这话哥哥可不爱听,男女之间你情我愿的事,怎么就丧尽天良了?你想见义勇为也不能随意诽谤啊!” 方尘看了一眼旁边正啜泣的女孩,也不恼怒,“人家小姑娘认识你们吗,你们就对人家动手动脚,信不信我报警告你们性骚扰?” 那胖点的男子眼里飘过一丝冷意,已然没了耐性,“报警?我好怕哦!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遭被一小姑娘威胁!不过看你细皮嫩肉的,我也是个怜香惜玉的人,妹妹,要不今天陪哥哥一晚?你这无故诽谤加威胁我也就不跟你计较了,怎么样?” 那瘦瘦的男子也附和道,“就是,你要是把我们海哥伺候好了,以后保准你在灵州没人敢欺负你!” 方尘心里一阵鄙夷,也懒得再跟这种无赖纠缠,于是拉起旁边女孩的手就要走。 正当她们转身准备离开的瞬间,方尘突然感觉自己腰间被一股尖锐顶住,她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那是一把锋利的弹簧刀。 “想走?还真有点不容易,海哥,你说今天咱俩运气还挺不错,这妹妹不识相也就算了,竟然还敬酒不吃吃罚酒!” “可不是么,这本来就要到手的鸭子都够我美的了,没成想又来了只天鹅,不仅有些姿色,这脾气还不小!” 一旁的女孩见状哭得更厉害了,方尘心里也七上八下,那酒意早已清醒了一大半,她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视线开始扫向周围,想寻求机会找人求救,可是街道上根本看不到其他人,偶尔才会有一两辆车穿驰而过。 “妹妹们,走,你们可别乱喊乱叫啊,我也想留情,这刀子可不长眼!”那瘦瘦的男子边说边将方尘和那女孩往路边赶。 方尘这才发现不远处路边停了一辆白色面包车,她的心顿时跌到了谷底。 而旁边那女孩已吓得一脸苍白,连忙哭着求饶,“求求你们,放了我,求求你们不要伤害我…” 那俩男子相视一笑,根本不为所动,边嬉笑着边从方尘和女孩身上搜走了手机还有其他值钱的东西,然后威胁着她俩往面包车的方向走去。 父亲曾对方尘说过,世上至纯之物是人心,最险恶的也莫过于人心,当面临危险的时候,永远不要存在侥幸和天真的心理,一定要尝试着求救或自救。 可此时此刻,求救的概率几乎为零,而自救,方尘也根本想不到任何方法来虎口脱险。 她原以为那俩人不过是想占点便宜耍些流氓,没曾想他们竟起了歹心,这情节大概只有电影里才会这么演,现在自己却真真实实地体验了一把什么是人性的险恶,什么叫社会的黑暗。 走到面包车的距离不过三四十米,方尘忽然心灰意冷起来,她开始后悔起自己的莽撞无知,不仅没能帮小女孩摆脱骚扰,反而将自己也陷入了困境。她不知道自己将面临着什么,也不敢去想将会发生什么。 正当几人走到面包车跟前时,一名男子的声音传了过来,“喂,兄弟,请问南临路怎么走?” 那胖点的男子连忙打开车门将方尘和那女孩塞进了车里,然后转过身来瞅了一眼那问路的男人回答道,“这就是,”说完便准备上车。 “哎,兄弟,不对啊,那个叫蓝爵的夜总会是在这条街上吗?” 方尘听着这声音有点熟悉,透过车窗,她瞄了一眼车外那个问路的男人,那挺拔的身姿,不就是萧远么! 方尘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又偷偷看了看那个高大的身影,没错,就是萧远。 这一刻,她忽然感觉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一般,既激动又惊喜,转而又有点担心。 她的担心是因为这俩人身上有刀,指不定还有没有其他更危险的东西,她害怕萧远会受到伤害。 “都别出声!”那瘦瘦的男子坐在副驾驶上,拿着那把弹簧刀狠狠威胁道,又不时查看车外的动静。 顿时,车里的空气似凝固了一般,几人都屏住了呼吸。 “不跟你说了吗,就是这儿,什么蓝爵金爵的,没听说过!”那胖点的男子很不耐烦,转了身就准备上车。 “哎,兄弟,我是真找不到,能不能帮个忙?”萧远拦住了那胖男子的去路,脸上是从容的微笑。 那胖男子立马来了火气,“你t听不懂人话吗?是不是存心找茬?赶紧滚开,你大爷我还有事呢!” 萧远像没听见似的,又问道,“兄弟,帮个忙嘛,给小弟顺个路捎带一段,多少钱随便你说,这大冬天的又这么晚,我也实在是有急事。” “捎你奶奶个腿!当爷没见过钱是?你丫是不是找抽?都说了你爷爷我有事,还t没完没了!是不是非得给你点颜色瞧瞧?”那胖男人边骂边将手伸进衣兜里准备拿什么东西。 说时迟那时快,萧远早已预料到这人身上带了东西,还没等那胖男人把刀掏出来,他左臂屈肘压住了对方的右肩,右手一个反转卷腕,牢牢将那男人的左手反拿住使其动弹不得。 “啊!”那胖男人突然一声惨叫,连连叫唤,“你t放开!疼!啊!” 萧远抬了抬眉眼,冷冷地说道,“不是挺能横的吗?继续啊!”说完,又将胖男人的手腕弯了一个弧度。 “啊!”又是一声凄厉的惨叫。 第五十四章 有惊无险 车上瘦瘦的男人见状已经坐不住了,他连忙下了车,挥着刀叫嚣道,“艹,你t是不是活腻了,赶紧放开他!” 萧远瞥了一眼那个瘦男人,眼里是不可一世的轻蔑与冷视,“你要是不想你兄弟的手就这么废了,就给我老老实实一边待着!” 那胖男人已疼得面目狰狞,嘴里却依旧不依不饶,“你个王八羔子!赶紧给我放开!也不打听打听你爷爷我是谁!” 萧远也不恼怒,笑了笑,“怎么,你是乔爷?还是贵叔?别哪个窑帮里混出来的虾兵蟹将也敢随便出来撒野!” 胖男人一听这话,立马就认了怂,他忍着疼痛连连求饶道,“大哥,是小弟有眼不识泰山,是我眼瞎不认得您这号人物,您高抬贵手,我们这就走,不,我们这就滚。行不行?” 瘦瘦的男子也收了刀,笑着赔礼道,“是是是,大哥,您大人有大量,可千万别跟我们这些阿猫阿狗计较,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我们一定好好效劳!” 萧远也不想再继续纠缠,便直说道,“你俩把刀扔了,把车上那两个女孩也放了,以后别再让我见到你们!” 那两人赶紧将身上的刀扔在不远处的草地里,又打开了车门松掉方尘和那女孩手上的绑带,还没十秒钟,便一脚油门连同那辆白色面包消失在寂静的黑夜里。 当方尘见到萧远时,那一刻似久别重逢的故人般,相顾无言,胜却千言万语。 “哥哥,谢谢你!”小女孩还有些惊魂未定,但总算舒展开了容颜。 萧远朝女孩礼貌地笑了笑,又将目光转移到了方尘身上,“你没事?有没有伤到哪?” “没事,我还好。”方尘还有点心有余悸,稍稍缓和了一会,才问道,“你怎么会在这?” 萧远没有直接回答,侧过头问了问那女孩,“你住哪?” “我就住这附近。” “这么晚了以后不要随便出门,若今天你没碰上她,可真不知道那两个流氓会对你做出什么事来。” 那女孩拼命点了点头。 而一旁的方尘已有了醋意,她沉着脸,还在想刚才那惊魂一幕。 “走,我送你们回家。”萧远边说边掏出遥控朝路边的黑色奥迪按了按。 刚坐上车,那女孩便连连感激,而方尘还有些犹豫,她望着空旷无人的大街,又低头看了一眼手表,已是凌晨两点零六分,只好硬着头皮上了车。 一路上,方尘默不作声,而那女孩不停地询问着萧远多大了,在哪工作,夸他长的帅,一表人才,气度不凡,还说他见义勇为,善良正义,简直就是她完美的梦中情人。 末了,那女孩才弱弱地问了一句,“哥哥,你有女朋友吗?” 萧远看了一眼后视镜里的方尘,笑道,“有啊,你旁边这位姐姐就是。” 方尘心里突然震动了一下,连忙解释,“你别听他瞎说,我跟他不过只是认识而已。” 那女孩的脸唰地红了,这才明白萧远先前的话是什么意思,她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哦,哥哥姐姐还是挺般配的,男才女貌,天造地设…” 车厢里的气氛明显沉寂下来,萧远和方尘各自沉默不语,直到女孩怏怏着下了车和他们简单告了别。 此时灵州的夜安静地如同睡着的婴儿,安谧舒人,宁静祥和。 后视镜里的方尘,正慵懒地倚靠在车座上,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发呆。萧远轻轻打开了音响,一段轻缓悠扬的陶笛乐从狭小的音箱中传了出来,那是一首宗次郎的《故乡的原风景》。 “你也喜欢这首曲子?”方尘忍不住问道。 “是啊,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听这首曲子,心会很快安静下来。” 曾有人说,相似的人相似的经历,会连喜欢的东西也会变得相似。 方尘手机的音乐收藏夹里,这是唯一一首不曾删除的曲子,每次想母亲的时候,她会习惯性地听听这首歌,然后不停地单曲循环。而从前那些依稀的过往,斑驳的旧事,模糊的故人,会在脑海中不断浮现涌出,直至清晰如昨日。 听着舒缓轻扬的音乐,方尘的心也渐渐平复了下来。 过了好一会,萧远突然冒出来一句话,“刚才你吃醋了?” “什么?”方尘被问得有点懵,连忙回复,“你才吃醋呢!” 萧远嘴角似笑非笑,“那你怎么不说话,我还以为你生气了呢!” “说什么?吓丢的魂还没找回来呢!”方尘着实是越想越害怕。 “我说你一个女孩子心怎么就那么大呢,学什么不好,学人家见义勇为!我要是不出现,说不定你真成失踪人口了!” “难不成眼睁睁地看着那女孩被人糟蹋?” “那你也得先保证自己的安全啊!” “那种情况下,我可没想那么多。” “你…”萧远有点无可奈何,他叹了一口气,“我是真不知道该说你善良还是说你傻。” 方尘不置可否,又反问道,“你还没回答我怎么会突然出现在那,而且为什么那俩人一听什么乔爷贵叔的反应那么大,跑得比兔子还快?” 萧远直接跳过了第一个问题,说道,“乔爷贵叔不过是道上人的忌惮罢了。” 灵州不成名的小混混圈里,有条通用的规矩,但凡听到乔爷贵叔的名号,便不要随便胡作非为,能说出这俩名字的人,必定牵扯着繁复的关系链。所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以那俩人不过是不想为两个丫头片子惹事上身。 “你知道那俩人是干嘛的吗?”萧远又问。 方尘摇了摇头。 萧远回答,“人贩子啊!像你们这种独身女孩是最容易下手的目标,得手之后会把你们卖给各地的皮条客,明码标价,价高者得,一旦落到皮条客手里,想再脱身几乎是不太可能的事。” 方尘忍不住打了个寒噤,“那你为什么不把那俩人渣送去派出所?” 萧远停顿了两秒才说,“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所以就放任他们再出来为非作歹?”方尘很不理解,在她的世界观里,坏人就应该立马抓起来得到应有的惩罚。 “这个世界很多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他们迟早有一天会受到该有的惩罚,只是时间问题。”萧远不知如何解释,他跟在万赋良身边这么多年,学会的东西太多太多,很多事牵扯到的人和利益很可能一不小心就会把自己卷入不明不白的是是非非中。 方尘有些失望,曾经她也渴望和父亲一样当一个人民警察,维护正义,为民除害。而父亲对她说,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的恶都会正大光明,有时候,那些角落里不为人知的阴暗反而会比看得见的杀戮与掠夺更加血腥。 是啊,如果萧远没有出现,她和那个女孩的命运兴许就会陷入不可想象的黑暗。 一想到这,方尘就愈加不寒而栗。 车在路过一个t字路口时拐了一个弯然后在兰馨家园小区门口停了下来,萧远并没有急着打开车门,而是问了一句,“到了,要不要我送你到小区楼下?” 方尘已是疲乏不堪,直接点了点头,这倒是出乎萧远的意外。 奥迪车径直驶进了小区,在9号楼二单元处停了下来。 临下车前,方尘顶着一脸憔悴轻轻说了一句,“萧远,谢谢你。”然后转身上了楼。 没有说再见,也没有再彼此寒暄。 萧远静静地呆在车里,直至六楼的灯光被点亮,他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没有人知道,他在南临路遇见方尘不是偶然,他其实一直悄悄地躲在她看不见的角落,静静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一如当初他初遇她时的样子。 有种喜欢,是你的喜与厌与我无关,而我在时间的间隙,见证你在我生命里留下的点点印记。 如若有一天我将死去,但你永远在梦里或梦外惊艳了我的整个曾经。 第五十五章 拨云见日 “万先生,领华集团的秦金国打电话来说要见你。”汤叔弓着腰轻声说道。 万赋良正半躺在那交趾紫檀摇椅上闭目养神,他眯着眼默了好一会儿,才悠悠地吐出来几个字,“叫他下午三点再过来。” “他说他已经在门口等着了。”汤叔小心翼翼地说,等了半天,见万赋良没有回复的意思,只好又说了一句,“余小姐也来了。” 万赋良这才微微睁开眼,顿了几秒将旁边书桌上的金丝眼镜取过来挂在了那高挺的鼻梁上。 半晌,他才开了口,“叫她进来。” 汤叔犹豫了一会,直至确定万先生说的她指的是余欢后,连忙答应着转了身退出门去。 余欢会来找她,是他意料之中的事,只是他不太确定她来找他的目的是为了什么。 十分钟后,当余欢踩着高跟鞋,穿着一身静谧的深蓝全绒大衣出现在万赋良面前时,她那清丽绝色的面容,窈窕绰约的身姿依旧让他心旷神怡,不能自拔。 万赋良看着余欢,眼里是按捺不住的喜悦,“你怎么来了,想通了?” 余欢微微一笑,露出洁白如皓的玉牙,那明娆的眼眸里,已然没了从前的桀骜与锋芒。 她将视线落在他那翘盼渴求的目光里,既不闪躲,也不故作羞态,直截了当地说道,“你不是说给我一次机会么?但是你得答应我三个条件。” 万赋良开始哈哈大笑起来,这么多年了,敢在他面前谈条件的人越来越少,而且还能这么理直气壮的,这还是头一遭。 “好,你尽管说,只要我能做到。”能让万赋良说出这句话的人,灵州市范叔算一个,余欢是第二个。 “第一,你不能动路小羽分毫。第二,上次绑架我的人,还有丁浪的死,背后的真相你得一五一十告诉我。第三,你不能强迫我做我不愿意做的事。” 话刚说完,余欢的手心里已攥出一片湿汗来。 万赋良没有说话,那细窄的眼眶里是琢磨不透的深沉与冷酷。 半晌,他才开了口,“余欢,一个女人太聪明不见得是件好事,你这三个条件对于我来说算不得什么,只是你应该清楚你自己到底在做什么,自作聪明很容易惹火烧身。” 认识万赋良已有小半年了,余欢还是没能习惯在他面前镇定自若,她嘴唇有些发抖,眼里已是克制不住的紧张与惶恐,那瘦弱的身子支撑在细长的鞋跟上似乎摇摇欲坠。 万赋良一眼看穿她的焦灼不安,顺势将那一身酥骨揽入怀中… 片刻之后,万赋良满眼爱意地看着余欢收拾着她那一身的凌乱,然后一脸笑意盈盈地问道,“你搬到这来住好不好?” 余欢正欲系扣的手倏的定住了,踟躇了好一会,她才轻轻点了点头。 万赋良也起了身,边穿着衣服边说,“等会我带你去见个人,你会知道你想要的答案。” 澜轩公馆16号院的大厅里,秦金国心神不宁地坐在紫檀椅上,那青筋尽显的手不停地摩挲着檀椅上包浆欲滴的一片血红。 这是他第一次来这,他早就听说万赋良的别墅里堆金积玉,富贵逼人,只是当亲眼所见这一屋子只曾耳闻的奇珍异藏时,他还是忍不住唏嘘了一场。 万赋良挽着余欢的手走进了大厅,秦金国见状连忙起身上前迎接。 “万先生,你好,你好。”秦金国边说边将手伸了过去,他那悬在半空中手等待了好几秒都没有得到回应,只好又怏怏着收了回来。 万赋良走到已铺好软垫的檀椅前慢悠悠地坐了下来,脸上一副悠然自得。 一旁的余欢打开了雪茄盒,又拿出雪茄剪将那烟头干脆利落切了下来,雪茄头在微蓝的火焰中一点点烤出特有的香气后,她才将雪茄递去了万赋良面前。 一口清香流转过后,万赋良将一团烟雾吐了出来,这才悠悠地开了口,“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秦金国连忙回答,“万先生,审计局已经准备对我们领华集团进行财务审计,您也知道,我们刚承接了对东山引航站的基础建设,这资金…” 还没等秦金国说完,万赋良笑了笑,“真是风水轮流转啊,我们万鑫集团也刚完成审计局的财务审计,我都相安无事,你那一个小小的领华集团有什么好担心的!难道你们真干了什么偷奸耍滑的勾当?” 秦金国的额头已渗出几滴汗,“您也知道,我已经投了十个亿用来购买引航船和引航通信导航设备,还有基站的基础建设和配套设施也不是小数目,到年关了,工人们都等着要过年,供应商也都催着交付尾款,最近公司实在是有点周转不开,所以…” 万赋良有些疑惑,“那灵州市港务局不是划拨了两个多亿的扶持资金么给引航站作基础建设吗?那两个多亿我可一分钱没拿全给了你们领华建设集团,之前东山港千人罢工的事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们领华集团拖欠工人工资,耽误了工期不说,还惹得灵州市劳动局的人来找我们谈话,要不是看在我们有多年交情的份上,我是真不想给你收拾这烂摊子!” 秦金国面露难色,“是啊,但是您要知道,前年南沙市为了建设富云港,政府可是投资了一百四十多个亿啊,这东山港一年的吞吐量可是富云港的两倍,那两个多亿用来做基建简直就是毛毛雨啊。” 万赋良将手里的雪茄放在烟架上,抬了抬眼,“秦总,你可别忽悠我,引航站又不是码头,花不了那么多钱,俗话说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这东山引航站建成之后对你们领华集团来说可是一丰功伟绩,舍不得羊可套不着狼,你那一百多套商铺捂着不怕发霉么,随便找几家银行抵押抵押,套现个几亿又不是什么难事。” 秦金国脸色灰沉,语气有些哀求,“万先生,谁都知道灵州市各大行的行长把你当成他们的财神爷!我家那个不孝子这几年败光了我不少铺子,去掉我给其他两个孩子留的,我手里实际上也就三四十套商铺,又能抵押多少?万先生,好歹我们相识多年,您要是能帮这个忙,秦某日后一定感激不尽!” 万赋良故作犹豫,“这个忙帮是可以帮,只是…” 秦金国很是着急,“只是什么?” 万赋良顿了几秒,问道,“丁浪你可认识?” 那名字在秦金国的脑子里飞速转了一圈,他踌躇着点了点头。 万赋良又说道,“丁浪可是惨死在这位余小姐面前,而且在丁浪死之前,不知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竟然还绑架了余小姐。秦总,我们这余小姐那可是被吓得花容失色,茶饭不思,连伺候人的本事都吓没了,你说该怎么办?” 秦金国这才开始好好端详起余欢来,一阵打量过后,在他眼里,余欢确实姿色不凡,不过在万赋良身边有这样的美女他一点也不奇怪。 只是万赋良竟然会为了一个女人来和他谈条件,他心里又有太多不解和不安。想当初领华建设集团能从二十多家建筑公司中竞得东山引航站这项工程,不是因为领华建设集团实力有多雄厚,而是因为万鑫集团开出的条件中,对竞标公司的要求过于苛刻,随意违约一条,违约金的处罚不是一笔小数目。业内很多跟万鑫集团打过交道的老板也只能望港兴叹,都怕吃了这块肥肉噎在喉咙里吞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彼时他的领华集团正处在业务停滞不前的状态,他敢接下这个烫手山芋,也是想赌一把,希望东山引航站建成以后能成为领华集团的活字招牌。 所以眼下对于万赋良的措辞,他只好说道,“余小姐,绑架你的人只要你发话,我一定帮你找出来,至于丁浪,人死不能复生,我也只能劝你节哀。” 余欢心里一阵鄙夷,合同上的内容她不是不知道,刚才他们的对话她也能猜出来个所以然,而这贼喊捉贼的本事,她还是低估了秦金国的奸滑。 她也不是不识时务的人,万赋良既然答应了要帮他的忙,又把这包袱甩给她,兴许就是想给秦金国提个醒,但他这个做法的目的她还是有些捉摸不透。 所以余欢只好回复,“您说的也是,其实我跟他也没什么情分,只不过相识一场,多少有点于心不忍罢了。他落的这下场也只能怪他自己,谁都知道只有死人的嘴才不会出来乱咬人。”顿了一会,她又说,“而至于绑架我的人,那就有劳秦总费心了。” 秦金国黑黝的脸上顿时堆起一阵尴尬,然后信誓旦旦地说,“余小姐您放心,就算翻遍整个灵州城我也会帮你把那个地痞揪出来。” 一旁的万赋良已面露疲色,他打了个哈欠,说道,“秦总,今天我有些累了,就不留你吃饭了,等会我让司机送你回去。” 秦金国有些着急,“那那个资金…” 万赋良站起身来,拍了拍秦金国的肩膀上,“放心,我什么时候食言过?过两天我会安排人跟你接洽,具体事宜我就不费心了。” 秦金国立马喜笑颜开,感激之词溢于言表,“是是是,您真是我的贵人,我秦某也是知恩图报的人,您的恩情我一定感恩戴德!” 第五十六章 秦金国深陷万赋良的阴谋 傍晚时分,天边的落日散尽最后一丝余晖,将天空烘出一片血红。 澜轩公馆的门口,萧远刚停下车,便一眼瞥见了一名身姿妖娆的女子坐上了万赋良那辆劳斯莱斯。那一头栗色的长卷发,窈窕俏丽的身材,如果他没猜错的话,应该就是余欢。 余欢会出现在澜轩公馆,他并不感到意外,漂亮的女人从来都容易成为金钱和权利的附属品,尤其像她这种姿色的女人。 万赋良正把玩着一件小叶紫檀精雕文殊菩萨,看到萧远来了,他将菩萨轻轻置于桌上。 “万先生。”萧远低头轻声叫了一声。 万赋良笑了笑,说道,“你来得正好,我还没吃饭,陪我一块吃点。” 萧远点了点头。 餐桌上不过四菜一汤,清蒸桂鱼,虾仁煎蛋,四喜丸子,白灼菜心,凉瓜排骨鲍鱼汤。自三年前万赋良动过胃息肉切除手术后,他格外注重饮食,一日三餐清淡少油,作息也很规律,体重从原来的一百五十多斤瘦到现在的一百三十多,人也清爽了许多。 “萧远,听说你喜欢吃辣,我这菜估计有点不合你的胃口,虽然清淡了些,比起饭店里那些油腻对身体要好的多。” 萧远笑了笑,夹了一块桂鱼放入碗中。 如果萧远没记错的话,这是今年第三次和万赋良一起吃饭,上一次吃饭还是在他四十六岁的生日宴上。自退出万鑫集团董事会一切职务之后,万赋良为人处世低调了许多,连生日宴也只是在家中邀请了几个灵州市德高望重的人物,而关于他的家人,萧远只见过那个叫柳云暮的女人。万赋良的母亲在十年前去世之后,他似乎就与自己的兄弟姐妹们断绝了往来,没有人知道原因,连汤叔也对此缄口不提。 万赋良吃饭习惯细嚼慢咽,一碗饭,一碗汤,吃了十五分钟,吃完后又拿起桌上的湿巾擦了擦嘴。 萧远也已放下了碗筷,他吃饭速度向来都很快。 吃过饭,沈姨已在客厅沏好了茶水,摆好了果盘。 万赋良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茶,笑了笑说道,“我像你这么年轻的时候,一顿能吃四碗大白米饭,配上两斤牛肉,一只烧鸡,两斤酱肉,吃完还能再来两盘白菜猪肉馅饺子。” 萧远淡然一笑回应道,“现在人们的生活水平提高了很多,不像以前物质匮乏的年代,有酒有肉都是一种奢侈。” 万赋良点了点头,又说,“我小的时候家里很穷,父亲是个酒鬼,一有点钱就拿去买酒喝,经常是喝醉酒了不知躺倒在哪个水沟里或者草垛里。那时候只有过年的时候家里才能称上两斤猪肉,母亲是个精打细算的人,两斤猪肉要留出一斤半招待亲戚,半斤猪肉和上一颗大白菜,一年到头我们五口人就吃上那么一顿有肉馅的饺子。” “我记得有一年年三十晚上,父亲喝醉了酒,和母亲起了争执,把刚出锅的几盘饺子全打翻在地上,看着那一地沾满灶灰的饺子,当时我三个姐姐就哭了,母亲也哭了,只有我默不作声捡起地上的饺子一个一个洗干净又端上了饭桌。” “因为父亲的缘故,从小我就对酒深恶痛疾,以前我觉得只有酒会把人变疯,后来在父亲染上毒品之后,我才明白,毒品会把一个人变成真正的恶魔。” 听到这,萧远心里不禁为之一颤,这是他第一次听万赋良提及他的父亲。 “我有很多次机会可以靠毒品大发横财,但我并没有那样做。我见过父亲在毒瘾发作时的样子,那根本就不是一个人,他的脸扭曲成一个特别怪异的模样,声音如同厉鬼般狼嚎,他青筋暴起的手不停地抓着自己的身体,直到抠出一道道血淋淋的伤痕也不自知。” “以前我特别恨他,恨他的自私、窝囊和颓废,恨他的懦弱和没有担当。有好多次当我在路边找到烂醉如泥的父亲时,那时候我突然会有一种恐怖的念头,我甚至希望他就躺在那里,再也不要醒来。” “母亲给我起名的时候希望我能做一个有良知的人,从小到大她也一直这么教诲我,直到她死之前还对我说,要怀一颗感恩的心回报身边的人,回报社会。我也是这么做的,所以我建学校、医院和福利院,真不是为了那么一点可怜的声誉和各种头衔,我不过是完成母亲在我身上的一种期盼和希冀。” 听着万赋良的自述,萧远陷入了沉思,他似乎是第一次这么如此真实地去了解到他的内心,他那些不为人知的过去。 此时的窗外响起了一阵喧嚣,烟花在黑寂的夜空中炸出一团团五彩斑斓的缤纷,一声又一声,绚烂的美转瞬即逝,忽明忽灭的城市上空终究又回归到一片宁静。 “还有三天就该过年了。” “是啊,又将是新的一年。” “这个年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年。” “每年每月每天,没有谁的生活可以从头到尾一帆风顺。” 看着窗外冷寂的夜空,萧远淡淡说了一句,“一切也该尘埃落定了。” 万赋良冷峻的眼里掠过一丝丝隐忍的沉静,“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是亘古不变的丛林法则,就让他们再过上最后一个好年。” 第二天,万鑫集团二楼的副总经理办公室里,秦金国一脸笑意盈盈打开了一份合同。 他向来是个小心翼翼的人,尤其是跟万鑫集团的人打交道,所以那份合同他基本上一字不落地仔仔细细从头看到了尾,而他那张原本满心欢喜的脸随着合同纸张的翻阅也渐渐黑沉了下来。 “您要是没什么异议的话,签完字我便让财务部给您落实款项。”萧远双手交叉置于胸前,脸上是沉静如水的镇定与泰然。 看完合同的内容,秦金国这才意识到为什么万赋良会爽快地答应他,那合同并不是普通的借贷合同,基本上和霸王条款没什么两样。 合同上除去普通的借贷利息条例外,还附加了两条还贷协议。第一条是,若领华集团不能按规定期限还款,领华集团须将公司的股权抵押给万鑫集团,具体比例按所贷款本金及利息的数额进行股权的估值与评定。第二条是,为充分保障万鑫集团的贷款权益,在此借款期限之内,领华集团不得以任何名义将公司的全部资产以任何形式向银行、公司及个人进行抵押或融资贷款。 那借贷合同及附属协议说白了也就是说万赋良借给他一亿,他需要在六个月的借款期限后,本金连同利息将支付一亿零一千五百万,而且在此借款期限内,他不能向任何人进行借款,否则,将支付两百万的违约金,并且万鑫集团有权回购领华集团的股权。 “你们这是赤裸裸的掠夺!”秦金国脸上开始抽搐,义愤的言辞已无法表达他内心的愤怒。 “秦总,您也可以不签,白纸黑字,我们遵循自愿原则。” 秦金国这才反应过来他陷入了万赋良给他设的圈套之中,当初东山引航站招标时,虽然参与中标的公司很多,但这些公司出具的实际报价都比正常报价高,只有他傻乎乎地还报了个低价。 而此时的秦金国与他的领华集团,正陷入资不抵债的困境之中,在万赋良之前,他已经找过所有他能动用的人脉和资源,而那些银行和企业老板似乎串通好了一样,一致以各种理由推脱无法进行贷款。 秦金国将手上的合同递给了一同前来的财务主管郝乐明,过了半晌,郝乐明也只是低低地说了一句,“除了那两条附属协议,其他基本上没有什么异议。” “秦总,好歹你们领华集团也是我们灵州市的十佳企业,我想领华集团应该也只是暂时遇到了些困难,一个亿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您先拿去解解燃眉之急。这年头,损害农民工的合法权益对企业的名誉可是一点好处都没有,您应该也不想大年三十还被人围堵得连家都不敢回?” 第五十七章 秦氏兄弟 秦金国心里已满是愤怒,他抖动着双唇努力抑制住内心的不满,“萧总,你这居心叵测的好意是想让我再感谢两句吗?我一直以为你和万赋良还是有些区别,所以才会将我们家襄襄介绍给你,到现在我才看清楚原来你和他也没什么两样,不过都是些唯利是图的小人,只是可惜了我们襄襄天天为你茶饭不思,郁郁寡欢。” 顿了一会,他又说,“你放心,我秦金国在灵州市摸爬滚打二十多年打下来的江山不会因为你们这落井下石的卑鄙手段而拱手让给你们,这合同我签,六个月之后,就算是卖了我那几十间商铺,一亿一千五百万我秦金国一定分文不少还给你们万鑫集团!” 说完,秦金国取过笔飞快地在合同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将合同重重地甩在了萧远的面前。 秦金国那一席话深深地刺痛了萧远的内心,他呆呆地看着桌上那份合同,眼里是数不尽的落寞与黯然。 从前他觉得,喜欢一个人与否没有对错,被他拒绝过的女人多了去了,他没有必要为了每一个人的失落与失望去承担内心的歉意。而对于秦襄襄,他心里除了愧疚还是愧疚。 那个干净爱笑的女孩,他本无心伤害,却偏偏伤得最深。 而秦金国说的他和万赋良是一类人,也让他在瞬间有了一种幻觉,似乎确实他在慢慢地被万赋良一点点同化,可是一想到这,他的心里有种难以言状的深深的悲哀。 “萧总,字我已经签了,我那几百个工人还有供应商还在等着我拿钱给他们回家过年呢!” 秦金国的话打断了萧远的思绪,他收起了眼里的失落与怅惘,然后提起笔在合同上签了字,又盖上了红章。 合同交接完毕后,秦金国拿了合同与郝乐明走到了门口准备离开,他似乎想起来什么又突然转过了身。 “萧总,听襄襄说你是个不错的人,我想劝你一句,做人还是要给别人留有余地,万赋良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比我更清楚,总有一天他会得到他应有的报应,但是你不应该成为他高筑钱权金字塔的牺牲品!” 话音刚落,便是一声沉闷的摔门声。 “牺牲品…”,萧远脑子里不停地回想秦金国说的这三个字,就在半个月前,邱燕晚也对他说过同样的话。 九年了,九年的浮浮沉沉里,他见证了太多阴暗下的残酷与血腥,而那些,万赋良告诉他,不过是弱肉强食优胜劣汰的自然规律。这个世界,弱者不断地适应生存法则,而强者可以改变规律变得更强,甚至成为生存法则的缔造者。 他厌恶了这一切,他只想快点结束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万鑫集团的大门外,秦金国与郝乐明顶着刺骨的寒风畏缩着上了一辆奔驰商务车,车里除了司机外,还坐着蜀天集团的董事长秦震天。 “万赋良这个无耻混蛋!”一上车,秦金国便忿忿地骂道。 秦震天没有说话,接过那份合同看了起来。过了好一会,他才开了口,“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早在东山引航站招标之前,秦震天就劝过弟弟,要量力而行,引航站的前期投入太大,后续资金一旦断裂,很容易把自己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当初万鑫集团大手笔入股东山港,成为东山港第一大股东,之后又筹资近两百亿,誓必将东山港打造成沿海经济带东部地区最大的港口。这么大块蛋糕,谁都想从中分得一杯羹,所以当万鑫集团将东山引航站项目发出招标时,稍有些实力的企业都在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秦金国及其领华集团也不例外。 “我现在想想,或许这就是万赋良设的一个圈套!”秦金国依旧义愤难平。 此时的秦震天也一副忧心忡忡,他倒不是在担心秦金国能不能渡过这次经济危机,而是在忧虑他的蜀天集团及舟川港的命运。 几乎与万鑫集团入股东山港如出一辙,早在一年前,蜀天集团联合灵州市港口集团在舟川港投资了三十亿,意欲将年吞吐量只有三四千万吨的舟川港建设为亿吨大港,而当新闻爆出万鑫集团入股东山港时,秦震天隐隐有种深重的危机感。 秦震天会选择投资舟川港,是因为论地理位置,舟川港更接近东部经济腹地,也有比较完备的立体交通网络,接卸能力及装卸设备还有年吞吐量较东山港不相上下,而彼时的东山港却连年深陷资不抵债的境况,业内的投资价值风险性评估无不倾向于舟川港。 秦金国似乎看穿了秦震天的心思,他放低了声音说道,“万赋良虽然有将东山港建设成东部第一港口的决心,但是这东山港的地理位置还是硬伤,同样都是将货物送达海峰物流集散中心,有谁愿意多跑近一百公里的路程?” “话是这样,但我总觉得万赋良一定还会有什么作为,单从他轻易把东山引航站抛出来招标,就已经很不可思议,而且从他与你签订的协议来看,狼子野心倒像是他的作风,谁又能知道背后他真正的目的?” “我就不相信他还有通天的本事不成?反正六个月以后,该还的钱我一分不少还给他,一个亿就想难倒我,也太小瞧我秦金国了!” 一旁的郝乐明有点坐不住了,在他看来,秦金国有点过于乐观,领华集团现在的财务状况,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六个月的时间,既要完成引航站所有的投入,还必须保证领华集团旗下其他三家子公司能有百分之二十以上的利润增长率,才有可能盘活领华集团捉襟见肘的现金流,但眼下,这些还不是最重要的。 所以他善意地提醒了一句,“秦总,我觉得您还是先考虑考虑我们该如何在审计局的财务审计中能顺利过审。” 一听这话,秦金国那意难平的脸愈加灰沉了,憋了半天,他才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屋漏偏逢连夜雨啊!” 奔驰车缓缓行驶在长宁路上,秦震天瞥了一眼窗外一闪而过的万鑫大厦,高耸的建筑淹在缭绕的烟雾里,透净的玻璃幕墙映射出周围一片朦胧与凄冷。 十年前,他也曾如万赋良般在灵州市叱咤风云,不可一世。 十年后,属于他的时代已经开始没落,生意场上,铁血柔情般的英雄式惺惺相惜的年代早已一去不复返,多的是尔虞我诈,假仁假义,明争暗斗,万事利当先。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是他前两天在灵水寺求来的下下签,求完签门口的僧侣对他说了这么一句话,“江湖数风雨,白首为功名。若负平生志,抑抑不得终。” 他向来不信这些,求签与拜佛不过是求得内心的安宁,能左右他的,从来不是命运,只有他自己才能主宰自己的结局。 所以无论未来会发生什么,他依然相信,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他一定可以成为最后的赢家。 第五十八章 十年后的相聚 自摆脱了万赋良的监视之后,邱燕晚开始在灵州市的街头过着居无定所的生活。 今天是腊月二十八,对于灵州市千千万万的人们来说,不过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日子,年复一年的灵州街头,只是比往年多了些繁华与喜庆。 邱燕晚一直住在南临路与星施街一处环城高架下,十年的山野生活,他的物质需求已经从繁至简到了极致,除了深夜到凌晨的严寒让他略有些禁受不住外,其他的基本生活所需他还是能轻松应付下来。 他在灵州不是无处可去,曾经也有几个算得上是至交的朋友,只是这么些年了,他早已习惯在自己的世界里独自坚守着最后一点骄傲的自尊。 回灵州的这段时间里,他基本上每天穿梭在大大小小的街道与小巷,看看他走后的时光里,这座城市所发生的改变。曾有人说,时间的长河里,会改变的都将消逝,没有一成不变的人与物,不变的不过是记忆里的斑驳与白驹过隙的光阴。 人会老,思念会冷,爱情会旧。 今天对于邱燕晚来说是个特别的日子,天刚翻出鱼肚白,他便从阴潮的被窝里爬了出来。简单洗漱完毕过后,他换上了一件有些旧的卡其色夹克外套,配上一条灰色休闲裤和牛皮鞋,整个人顿时精神抖擞。 之后,他又在南临路路边一家早餐店要了三笼小笼包,一碗豆腐脑,吃完早餐后便上了一辆去往南郊的公交车。 没错,他要去见她,十年了,那个他心里心心念念的柳云暮。 十年前,他曾对她说过,如果她回心转意,他会在红猴村等她。没曾想,这一等便是十年。 都说时间是解药,会淡然一切,可谁又知道,越是想忘掉的过去,反而随着时间的消逝愈加历久弥新,能遗忘的或许都不够深刻,留藏心底的才是心之所求。 当邱燕晚出现在南郊一处清幽的别墅外时,他的心开始忐忑不安起来。 那别墅依山而建,隐在一片青翠幽宁中。鹅卵石铺成的小路一直延伸到门口,高高的围墙封住了视线,看不到院内的景致。但从高墙上爬满的藤蔓可以看出,院内应该也是绿意盎然。 而此时的柳云暮刚吃过早点,坐在沙发上正在看梭罗的《瓦尔登湖》,茶几上郝姨刚沏好的一壶铁观音正冒着一袅白雾。她每天的日常便是看书,画画,收拾那小院里的花花草草,偶尔她也会去福利院看看曾经一起共事的朋友还有可爱的孩子们。 自与万赋良结了婚之后,她便从福利院辞了职,一心一意当她的全职太太,说是全职太太,在她看来,不过是给他在外面充面子的名分罢了。而她现在的顺其自然,淡然处之,诚如书中所言,所谓的听天由命,是一种得到证实的绝望。 “真奇怪!那个人站门外快一个小时了。”郝姨边抹着茶几,又不时地瞄着外面摄像头传来的影像。 柳云暮微微抬了抬眼,问道,“什么人?” “一个穿夹克的男人,看样子挺瘦的,我瞅他老盯着这房子看,好像没有要走的意思…” 郝姨的话让柳云暮顿生疑惑,她合上书,走到了显示屏前打量起那个院外奇怪的男子。 “柳小姐,会不会是什么不怀好意的人,要不要打电话给万先生?” 柳云暮没有回答,她盯着屏幕里那个瘦削的身影,那张原本闲静的脸突然变得惊异万分起来,她有些难以置信,又似乎带着某种确定,好一会,她才从惊诧中平静了些许。 当柳云暮打开别墅的大门时,门外的邱燕晚也抬了头望向了那个他思念了十年的身影。 半生蜉蝣梦,痴癫皆尘缘。无奈韶华去,相视一笑休。 “你还是老样子,一点都没变。” “你变了,变了很多。” 邱燕晚笑了笑,“时间会改变很多东西,你想不变都难。” “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柳云暮迟疑了一会,才问出来这么一句话。 “挺好的,闲时看看飞云流水,忙的时候春种秋收,没有担心和顾虑,恬淡闲适,无欲无求,我想生活的本质应该就是这样。”邱燕晚边说,嘴角边洋溢着一丝淡然。 柳云暮看着云淡风轻般的邱燕晚,突然有些羡慕,想当年,他离开她的时候,心里是带着恨意与不甘的。而如今的她,像极了当年那个在爱与痛的边缘不停挣扎的邱燕晚。 “那你呢?”邱燕晚大概猜到了她过得怎么样,也还是问了一句。 “我?”柳云暮冷冷地哼道,“不过都是命…” “我从来都不信命,我只相信所有的结果都源于自己当初的选择。” 柳云暮沉默了,有时候她也想不明白生活存在的真正意义是什么,就像她从来不知道自己心里到底想要什么。 良久,邱燕晚又试探性地问道,“他对你还好?” 要换了以前,柳云暮一定会故作微笑回一句,很好,谢谢关心。可现在,她的心里除了无奈还是无奈,所以她回答,“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就是个笑话罢了!” 邱燕晚有些惊愕,又有些疑惑,从外表来看,柳云暮兴许过得还不错,除了微微发福的身材,岁月并没有在她身上留下过多的痕迹,只是她那眼神里,却早已没了从前的娴静与安宁。 “如果你回来是为了看我如何狼狈不堪的话,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我确实过得不好,而且是非常不好。满意了吗?满意的话你就赶紧走,别在这儿再让我心烦意乱了!” 邱燕晚的脸忽的黑沉下来,他听出来她这话里有赌气的成分,所以说道,“我来看你,不过是想求得自己一份心安。对于你现在的生活,我知道我无权干涉,也没有资格去问为什么,我只是单纯地希望你能过得好,仅此而已…” 柳云暮有些后悔自己的偏激,又缓和了语气说,“我就不请你进屋坐了,要是被他知道免不了又是…总之,谢谢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天挺冷的,你赶紧回去…” 邱燕晚心里突然感觉到一阵悲凉,他听说婚后万赋良与她没有孩子,也大概能猜到她的日子会是个什么样,可是眼前那个满心积怨的柳云暮,让他隐隐感觉事实远远不是他想的那样。 但柳云暮那冰冷的态度让他不敢再多问,这些年山里清静的生活也让他想明白了许多事,这次回灵州也是作长久的打算,该知道的总有一天都会知道。 所以,在一阵沉默过后,邱燕晚望着围墙上干枯的藤蔓若有所思,没有寒暄,也不再踟躇着怀念从前,一句简单直白的告别将所有内心的压抑与挣扎都融进无声的落寞中。 而这一切,在另一头的澜轩公馆16号院,被万赋良在电脑前看得一清二楚,他直直地盯着屏幕里的邱燕晚与柳云暮的一举一动,沉闷着一言不发,那双冷峻的眼里更是多了些隐忍与漠然。 第五十九章 天堂的阶梯 “万先生,您找我。”萧远原本正忙着公司放假事宜,接到万赋良的电话,便忙不更迭赶了过来。 万赋良关上了电脑,语气有些凝重,“你去找两个办事靠谱的人去盯着邱燕晚,这次若再跟丢了,你也别来见我了。” 萧远抬了眼看着表情严肃的万赋良,迟疑了一秒,然后答应道,“好。” 多年的默契里,万赋良吩咐的事,萧远从来都是唯命是从,因为万赋良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就对他说过,我做事从来不喜欢别人问我为什么,相信我,我就是对的。所以提问这东西在万赋良看来,就是对他的一种信任缺失。 “萧远,你觉得我是个好人吗?”万赋良突然问道。 萧远有点措然,但他很快作出了回答,“好与不好,都是相对而言。就像一个落水的人,人们嘲讽袖手旁观不去救的人是恶,夸赞跳下去救人的人是善,可是如若跳下去救人的人不幸丢掉了性命,那是不是怂恿他救人的人反而成了某种意义上的恶?所以这个世界,善与恶,不过是站在对立面的角度来看问题罢了。” 万赋良听完,哈哈大笑起来,“你这分析倒是挺有意思,可是你还没有回答我到底是不是个好人。” “我不了解您的过去,如果单从您对灵州市的贡献来看,您是个乐于奉献的企业家。”萧远太了解万赋良的性格,这么回答他,既不是敷衍也不是一味地奉承。 万赋良对这个答案似乎不太满意,他又问道,“那你说,一个一辈子只做了一件坏事,又做了无数好事的人,他是不是一个好人?” 这个问题明显难住了萧远,他想了想才回答,“一个人的好坏,不应只从一件事上去评定,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万赋良嘴角微微扬起一丝捉摸不透的笑,然后淡淡地说,“这么多年了,我是真的累了,等过完年,我准备找个安静的地方过过安生的日子,以后万鑫集团就交给你了。” 万赋良的话完全出乎萧远的意料,他表情有些痛苦,似乎说不出任何可说的话来。 “怎么?难不成你还有什么委屈不成?” 萧远有些支吾,“我…没有您的指导,恐怕我不能委此重任。” 万赋良很是不解,“你在怀疑我对你的信任吗?” “不不不,”萧远连忙解释,“我不过是厌倦了这种生活…”说完,他的心里既是忐忑又是如释重负。 万赋良犀利的眼神盯着萧远看了很久,似乎想要看穿些什么,可最后还是一无所获,他有些忿忿地问,“厌倦?是我给你的自由不够多还是什么?” “不是,我只是想过自己想要的生活罢了。”也不知是从哪儿来的这么大的勇气,萧远的语气斩钉截铁。 万赋良沉默了,他不知道该如何排解内心的愁苦,他辛辛苦苦培养了九年的人,在他想有所依靠的时候,却偏偏对他说,对不起,我厌倦了这种被安排好的生活。 就像一场电影,再精彩的片段也只是提前彩排好的剧本,他是编剧,萧远是主角,而再入戏的演员总有一天要回归到自己的世界里。 半晌过后,万赋良才叹了一口气,说了一句,“你先回去。” 萧远不再说话,此时他心里似压着千斤的巨石,将他压得喘不过气来,他只想快速离开这儿,逃开万赋良那阴谲又犀利的眼神。 走出澜轩公馆的萧远快速上了车,他将油门似乎快要踩到底,发动机发出“呜呜—”的轰鸣声,风驰般穿过那一条条肃冷的公路。 他又打开了音响,将音量调到了最大,顿时音响里传来一阵空幽凄伤的旋律,那是一首ledzeppel的《stairwaytoheaven》。 andaswedondowntheroad 当我们沿着这蜿蜒曲折的阶梯之路前行 ourshadowstallerthanourul 拉伸的影子逾越了我们的灵魂 howevrythgstillturnstogold 世间万物都能够变成金子 andifyoulistenveryhard 如果你仔细聆听 thetunewilletoyouatst 那首曲调终会为你响起 whenalreoneandoneisallyeah 当万物即一一即万物 tobearockandnottoroll 应该坚如磐石,不要随波逐流 andshe''sbuygastairwaytoheaven 她想买一架通往天堂的阶梯 方尘刚从精神治疗院回来,母亲还是老样子,时好时坏,她去的时候已是傍晚,母亲已经睡着了,等了很久也不见母亲醒来,她只好先回了家。 走进小区,几乎家家都是莺歌笑语、热闹非凡,回到那清冷的家,坐在沙发上听着邻居家的欢笑声,她不免有些心烦意乱,索性裹了件大衣出了门去。 明天就是除夕夜,她打算和父亲商量一下,把母亲接到家里过个团圆年。 十年了,她心里总算是有了些希冀。 今晚的灵州大街,行人很少,路两旁的霓灯与红灯笼烘出一片新年的喜气洋洋。 走在冰冷的长街,方尘将大衣的衣领微微竖起来,以抵挡不时拂面而过的寒风。 “喂,那个人好奇怪,坐在那一动不动也不说话。” “是啊,是不是脑子有点问题?” “谁知道呢,唉,可惜了那张英俊非凡的脸…” “可不是么,兴许是受了什么刺激…” 一对情侣边说边从方尘身边擦肩而过,而那对话,顿时引起了她的疑惑。 她循着三三两两议论的人声,朝芙水公园的方向走去,刚走到广场处,远远就看见那湖池边的小桥上已经围了一堆人群。 “小伙子,赶紧下来,有什么想不开的!快下来!” “哎呀,这大过年的,可真别出什么事!” “报警!叫警察来!” 围观的人群不停地发出一声声急切的叫喊声,而桥上那个人似乎无动于衷。 好奇心的驱使让方尘从人群的间隙里不时地瞄向桥上,突然,一种心悸般的熟悉感闪过她的眼眸。 她连忙慌乱着拨开拥挤的人群,直至看清了桥上坐着的那个男子正是萧远! “萧远!”方尘脱口而出,声音近乎呼喊又带着一丝绝望。 萧远听到了声音,然后转过了头,当看到人群中的方尘时,他那张有些苍白的脸上又挂上了一抹微笑。 方尘直接冲了过去,一把拽住了萧远的衣服,“你要干嘛?赶紧给我下来!” 那带着命令式的语气,是如此坚定与果敢。 萧远垂低了眉眼,冷冷地回了一句,“不想干嘛,就是有点活腻了。” 方尘一听这话,肚子里一股无名的火冒了出来,“你以为这个世界上就你一个人过得不好吗?我都活得好好的,你一个大老爷们凭什么不好好活下去?” “你每天光鲜亮丽地坐在高档写字楼里,风吹不到雨淋不到,你知道有多少人穷极一生可能都得不到你现在拥有的十分之一,你还在这里说活腻了?!” 萧远愣住了,他刚想说什么又被方尘连环炮般的话噎了回去。 “你体会过底层人民饥寒交迫的穷苦生活吗?你上过战场为国家拼过命吗?你一个四肢健全的高级知识分子,占用着社会高精尖的资源,就不能好好为这个社会贡献出自己的一点点光和热吗?” “我不是…” “你不是什么?难道生活中受到一点点挫折就要去死吗?你就那么懦弱吗?别一天天在你那阴暗的角落里自怨自艾,你不打开点天窗又怎么能见到阳光?” 萧远很是失落,他反问道,“所以,我在你眼里,是不是很差很差?” 方尘顿了顿,嘴里狠狠逼出来一句话,“你要是真从这跳下去,我打心眼里瞧不起你!” 萧远望着黑黝黝的湖水,叹了一口气,“那你是瞧不起还是根本就不在乎?” 这一问顿时让方尘不知如何回答,她怎么会不在乎,她应该是比任何人都要在乎他。 围观的人群没有人再上前阻拦与劝说,而是一边观望一边继续着百无聊赖的猜想与议论。 萧远瞥了一眼周遭熙攘的人群,又看了看面前惊慌的方尘,然后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你看看周围的人们,各个形色迥异的眼神,似乎在嘲笑我的痴,我的疯,可是那又怎么样?因为我在乎的只有你…” 方尘张着嘴正要说什么,突然她只觉得一道很重的摩擦感划过手指尖,只恍惚间,面前一团黑影坠向了湖面,溅起一层银白的水花。 第六十章 余生我陪你走 方尘的手还停留在空中作抓握的姿势,在一声“砰—”的重物拍向水面的声响过后,人群如潮水般涌了过来,呼喊声、唏嘘声、惋惜声交织成一片。 “萧远!萧远!萧远…”她用尽所有的力气呼喊出这个名字,却淹在周遭鼎沸的人声里,丝毫没有回应。 方尘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一片,身子僵住了般停在那,好一会儿,她才哑然失声哭了出来。 而有关他的全部片段,这一刻快进般飞速转过她的大脑,他那迷离般的双眸,温暖又治愈般的微笑,质问她时略带生气的样子,望向她时眼里的温柔,几乎他对她所有有过的表情,每一样都深深印在她的脑海里,历久弥新。 他不知道她无数个辗转反侧的夜里,失眠是因为他。 他不知道每次见到他,她的心如同小鹿乱撞般紧张无措又喜悦欣然。 他不知道每一次她拒绝他之后,她都要偷偷地痛哭一场。 他不知道他去医院看她那次,她其实开心地像个得到糖果的小孩。 他不知道那次她遇到危险,他突然出现的时候,她才意识到她已经义无反顾地爱上了他。 他不知道她手机里把他备注成雨季不再来的含义,三毛在她书中写道,当看到阳光停驻在我的脸上,我会一遍遍地告诉自己,雨季过了,雨季将不再来。而他便是她生命里的阳光,拂去了她心里的阴霾,照亮了她未来的路与希望。 他不知道她有本记事本,里面写满了所有有关于他的一切,还有一首写给他的诗—《你》。 封上了的时间 关不掉的记忆 我在斑驳的年轮里遇见你 写在你脸上的忧伤与迷离 让我看不清最初的你 关上的门打不开的心窗 我哑然你失笑 霓灯下冷寂的你遥遥不可及 来时的路 尘封的泥 我用倔强说对不起 你长存在模糊的梦里 如同流浪的马匹 如果注定没有结局 我宁愿沉迷在梦的深渊 九月的秋风没有踪迹 吹不散日落的群岚 那黯淡的归云 是你孤独的背影 天空飞过一只极乐鸟 是否是你去往天堂的阶梯 “你不是说遇到我之后,会害怕危险么?你不是说每天为我提心吊胆么?可是为什么你要跳下去?” “你说你要陪我度过无论快乐还是痛苦的每一天,你说在我累的时候会借我肩膀靠一靠,你说我哭的时候会帮我擦干眼泪,可是你人呢,为什么你说话不算数?” 周围依旧一片乱糟糟,除了嘈杂的臆想便是唏嘘的感慨,没有人敢于跳下冰冷刺骨的湖水去施救,也没有人在意那个已经失了心魂哭到无以复加的方尘。 突然,人群里冒出来一个声音,“上来了!上来了!游上来了!” 人们循着声音望去,对面的岸边已爬上来一个湿漉漉的身影。 “啊?原来会水啊!”人群中再次响起喜悦的呼声。 方尘已经有些恍惚,当她朝着人们指点的方向眺望,确定了那个上岸的人就是萧远时,她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与汹涌疯了一般朝对岸飞奔而去。 彼时刚上岸的萧远正冻的瑟瑟发抖,他还来不及擦去脸上冰凉的湖水,便被飞驰跑来的方尘一把抱住了颤微的身子,顿时一股莫大的暖意袭遍全身。 “萧远,别离开我,能不能不要离开我…”方尘声音已经沙哑,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滴在那被湖水浸湿的衣服上。 萧远有些难以置信,他害怕自己耳朵会听错半个字,连忙问道,“你说什么?” 方尘早将从前的顾虑与惶恐抛之脑后,她一字一顿地说道,“别离开我,能不能不要离开我?” 萧远的眼眶已是殷红,他颤抖着身子哽咽道,“不会的,一定不会的!”然后紧紧地抱住了方尘,唯恐一点点的松弛她便会消失一般。 拥抱的片刻,世界如同静止了一般。 “阿嚏—,阿嚏—”,萧远接二连三的喷嚏这才让方尘反应过来他的身体已快要冻僵,嘴唇发紫,说话已是含糊不清,“钥匙,车,快上车。” 在搜遍他衣服所有的口袋后,方尘才意识到他的钥匙可能掉进了湖里,顾不得生分不生分,她脱去了萧远的衣服,又将自己的大衣裹在他冰凉的身上。 兰馨家园离芙水公园走路不过十五分钟的路程,一路的搀扶,萧远的身子越来越重,好不容易,她才把他扶回了家。 看着萧远已经呆滞的目光,方尘心里满是心疼,她连忙将他带进卫生间,又把淋浴的水温调到适宜的温度,然后褪去了萧远的上衣,任凭暖热的水流过他已僵住的身体。 片刻之后,萧远总算是缓了过来,当他穿着瘦小的浴袍出现在方尘面前时,她望着那露出半截胳膊半截腿的他不禁笑出了声。 萧远有些尴尬,这样的窘态要是放在以前,他肯定会赶紧跑出门去躲避她的嬉笑,只是现在,在先前她搀扶他的一路,他已经完全确定了她对他的在乎,所以在喜欢的人面前,狼狈一点又有什么关系? “你真像一只倒霉熊!” “倒霉熊的运气怎么可能会让我遇上你?” 方尘有些不自然,她连忙撇开了话题,“你要不要吃点什么东西?” “要,只要是你做的,什么都行。”说完,萧远朝方尘微微一笑。 厨房里一阵忙活过后,方尘端来了一大碗肉丝面,上面盖了两个荷包蛋。 萧远连忙大快朵颐起来,那狼吞虎咽的样子,全然没了往日的风度与翩然。 “原来你吃饭是这个样子啊!”方尘忍住了笑意,打趣道。 “那不然呢?”萧远放下了筷子,看着方尘满眼的温柔,又说道,“我今天可是为你差点去了半条命!” “为我?”方尘很是不解。 “当然,我就是想赌一把。” “赌什么?” “赌你到底在不在乎我。” “所以你就要拿你的性命开玩笑?” 萧远听出来方尘语气里带着一丝愤懑,笑了笑,“你放心,我水性很好的。而且我也赌赢了啊,已经很值得了。” “你知不知道你跳下去的时候我有多绝望?你知不知道那一刻我也差点跟着跳了下去?” 方尘不会游泳,曾经两次溺水的经历让她至今对水有着很深的恐惧。 萧远看着红了眼眶的方尘,开始自责起来,“对不起,是我不好,害你那么担心。我今天心情很不好,很想去找你,可是又害怕你拒绝。” “站在那桥上,有那么一瞬间,我确实就想跳下去,什么都不用再想也什么不用再担心,反正我本来就是个一无所有的人,生活好不容易让我碰上了一个让我想去关心和呵护的人,可偏偏她却对我熟视无睹、置若罔闻,所以这个冰冷的世界,又有什么可让我留恋的呢?” 听完这话,方尘顿时语塞起来,她没想到在萧远心里她是如此重要的一个人。 “你先前说的话不是为了哄我的?”萧远突然问道。 “什么?”方尘还是习惯从前的生疏与距离。 “承认你自己的感情有那么难吗?”萧远直直地盯着方尘,他不想再听到任何敷衍的答案。 “你不还是一样吗,说话不算数…” “哪句话不算数了?你给过我机会吗?” “我…”方尘支吾着想不出其他话,只好说道,“总之,你以后不能随随便便干傻事!” “但是你得先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以后你的余生必须我陪着你走。” 方尘低着头沉默了,像个做错事了的小孩。 萧远看不见她的脸,只看到她弱小的肩膀有些细微的颤抖,他连忙上前蹲下了身子,然后用他那温暖有力的双手捧起她的脸。 那一刻,方尘那秋水般透澈的眼睛里已含着豆大的泪珠,纤长的睫毛只轻轻一眨,便顺着她凝白的脸颊滚落在萧远手掌的纹路里,温润又带着一丝热度。 “不哭,以后有我的日子,我不会再让你哭泣。”萧远边说边用手将她脸上的泪水拭去。 方尘拼命点了点头。 第六十一章 尘殇 不远处一座高楼的天台上,有人在放烟花。随着“嘭—”的一声闷响,五颜六色的烟花绽放在黑寂的长空,绚烂又夺目。 “方尘,快来看烟花!”萧远站在阳台喊道。 方尘正将萧远的衣服放进洗衣机里烘干,当听到他的呼喊,她心里突然流过一阵暖意。 这样的场景,像极了小时候母亲在厨房做饭,父亲看到好看的戏曲节目时叫她的一句,“雨卿,快来看,你喜欢的钱惠丽上场了!” 时光荏苒,往事如烟,回忆总能留下一些深刻难以磨灭的东西,只是人却再回不到从前。 “小时候,母亲喜欢抱着我在阳台上给我讲故事,那时的天空好像只要不下雨,夜晚总能看到数不清的星星。”靠在阳台的围栏上,方尘望着窗外朦胧的月色轻轻说道。 萧远抬了抬眼,眼里飘过一丝失落,亲情对于他来说,是一种特别陌生的东西,而父母的爱,从他记事起便从未体会过。 “你想听我的过去吗?”萧远望向窗外的眼里满是伤感,这是他第一次想要对别人诉说他的曾经。 方尘点了点头,她比谁都想知道他的过去,不是她不敢问,而是她觉得只有他愿意说,一切才变得有意义。 “我从小就在福利院长大,院长是个很和蔼的老奶奶,她对我特别好,我把她当成我的亲奶奶。可是,有一天,奶奶却带了一对夫妻来福利院,她在他们面前夸我特别聪明懂事。一个星期之后,那对夫妻买了好多好吃的还有玩具哄我,我却死活都不愿意跟他们走。奶奶哭着对我说,去,奶奶会老的,不能陪你一起长大,他们会把你当亲儿子一样看待。然后我就跟他们走了,可是一个月以后,我又想方设法偷偷跑回了福利院。” “不知道为什么,从小我就觉得,无论是什么样的感情哪怕它是不完整的,我也不会轻易放弃。奶奶对我那么好,我怎么忍心离开她自己去过好日子?” “福利院的孩子很多,奶奶每天都很忙,也很累,而我从来都是最让奶奶省心的孩子。十一岁的时候,奶奶走了,我知道这个世界上再没有疼爱我的人,所以我努力读书,我比我身边任何一个孩子都要努力。” “奶奶走了以后,平常见不惯奶奶对我好的大孩子便开始欺负我,他们撕我的书,往我的鞋子里倒水,在我的床上撒钉子,那时我才意识到只有我自己强大起来,才不会被别人欺负,才能更好地保护自己。” 说到这,萧远便停了下来,轻轻问了一句,“有烟吗?” 方尘愣了一秒,然后转身回到客厅,从抽屉里取出一包利群。 “你抽这么劲大的?”萧远接过烟有点吃惊。 方尘笑了笑,“我不怎么抽,偶尔才会抽一两支。” 那包烟已经在抽屉里放了快两个月。 萧远点燃了烟,又将窗户打开了一半,顿时,冷风簌簌吹了进来,将烟头的星火吹得更亮了。 “如果生活给了你一记响亮的耳光,那它一定是为了让你记住不会再有第二个。” “奶奶对我说过一句话,只要你不轻易退缩,没有人可以拿走你的坚强与勇敢。” “其实,像你这么年轻就能当上万鑫集团的副总,就知道你是一个特别努力的人,可是这真的是你想要的生活吗?” 萧远听出来方尘的意思,他猛吸了一口烟,又顿了一会,才说道,“谁都想知道我是如何进入万鑫集团的,却没有人问过我你这样的问题。” 寒风将烟雾吹进客厅里,空气中弥漫着尼古丁的气味,方尘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萧远连忙掐灭了手里的香烟,又将窗户关上。 顿了一会,他又说,“你应该也知道,万赋良没有孩子,我不过是他花费了三年时间找的接班人罢了。” “接班人…”方尘轻轻地念着这三个字,“也难怪…” “和我一起被选中的其实还有另外三个,只不过最后留下的人只有我而已。副总这名头…不过是人前显贵人后卑贱罢了。” 听到这,方尘心里已是五味杂陈,她今天所了解到的萧远,原来有着那么多痛苦的过去,而她也终于明白,他眼里的迷离与忧伤是他的过去刻在他骨子里的殇。 “我想我该回去了。”良久,萧远才悠悠地说了一句,但他突然想起来自己没有衣服也没有钥匙,所以他摸着身上方尘的睡衣尴尬地笑了笑。 “要不,你今天在这住一晚上,还有一间空房,你的衣服还没干,这个点,开锁公司早就下班了…”方尘拘谨着声音,似乎嗓子眼都要跳了出来,这是她第一次留一个男人过夜。 “会不会打扰到你?”萧远觉得有点不合适,但对自己的窘境又有些无可奈何。 “那要不你穿着我的睡衣回去?”方尘扬起嘴角笑了笑。 当城市沉寂在一片朦胧的夜色后,所有的悸动与意乱也渐渐平静了下来。 今夜,注定是一个不眠的夜晚。 窗户半掩着,一阵寒风轻轻拂动白色的纱帘,在灰白的墙上不停变化出形状不一的倒影。 方尘记得十岁的时候,有天晚上电视正在播放《聊斋之画皮》,当看到那翠面锯齿的女鬼,她着实吓了一大跳,以至于那晚她自个独自睡觉时,总想起那个狰狞的面孔,于是她跑去父母房里,却发现母亲光了身子正与父亲纠缠在一起。 从那以后,她不敢再随意闯进父母房间,哪怕黑夜里窗户的倒影如何幻化成那个女鬼的面容让她胆战心惊,她也只能捂紧了被子将自己包裹进那狭小又温暖的空间。这样的习惯一直持续到她上大学,后来她不再相信这世上鬼神的存在,而被窝却已经成为她摆脱恐惧戒不掉的习惯。 而一墙之隔的萧远,此时也是难以入眠,他不敢开灯,怕惊扰到她。昏暗的月光透过玻璃窗轻轻柔柔洒在靠窗的书柜,架上摆满了一排排整齐划一的书。 他已经没了一丝睡意,索性光着脚轻轻下了床。 借着手机手电筒的光,他从书架上抽出来一本《追风筝的人》,打开书的封面,是一行清秀隽永的钢笔字,“卑微如尘埃,却仍需倔强前行。” 翻开书的章节,可以看到很多标注和注解,他仔细地翻阅,似乎想得到更多有关她的字迹,在第九章的最后一页空白处,是用钢笔画着一只印了龙猫的风筝。 看着那小小的风筝,萧远情不自禁感伤起来。记得上小学的时候,有一次课本里写着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个宝,他便在自己的作业本上按照老师的模样画了一个妈妈还有自己,妈妈牵着他的手站在阳光下,周围开满了鲜花,还有很多漂亮的蝴蝶。 后来,他渐渐懂得了福利院的含义,也再没有画过妈妈。 第六十二章 离开是不是一种爱 在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安谧的房间后,萧远睁开了双眼,醒来的他看着雪白的天花板,有些惆怅。 他做了一个梦,梦到方尘躺在他身边,露出温暖的笑。他伸出手想去抚摸她的脸,却发现那张温柔的脸突然变成了秦襄襄。 听到客厅的响动,他连忙起了床,才发现床头叠放着已洗好的衣服,衣服明显被熨过,干净又没有半点褶子,而且散发着淡淡的茉莉清香。 当他打开房门时,方尘也抬了头看着他,四目相对,两人都红了脸。 “昨晚有没有睡好?牙膏我帮你挤好放在蓝色的水杯里,洗漱完过来吃早饭。” 萧远点了点头,当看到她那眼里的疲色,猜到她估计一夜没睡,便说道,“你今天要是没事就再去睡会。” “你忘了今天大年三十吗?”方尘笑了笑,她准备去买点年货,和父亲商量着把母亲接到家里好好过个除夕。 “哦,好快…”萧远挠了挠头,他向来独来独往,往年的除夕几乎都是在异地的酒店或者陌生的路上度过,于他而言,逆旅路途一切未知的探索,比他独自一人对着空空的房间和听着别家的欢声笑语要好太多。 只是今年,他哪也不去了,他也没有想要去的地方,这座他生活了快三十年的城市,他已经很久没有在除夕夜好好品读它的喧嚣与繁华。 餐桌上摆放着一盘火腿蔬菜煎饼,一碗牛奶蒸糕,四个水煮蛋,两杯香蕉牛奶汁。 这样的早餐,是他从来不曾有过的奢望。 “怎么了,没胃口吗?”方尘看着呆站着的萧远,连忙问道。 “没,没有,只是我还没有习惯有人为我做早餐…” “以后,你要是不忙,可以来我这,虽然我厨艺不怎么样,但总比外面的要干净健康…” 萧远忍住了眼里的晶莹,然后朝方尘笑了笑,那笑容明媚又灿烂,如和煦的阳光温暖着舒展枝叶的绿植。 其实,他很想上前抱抱她,哪怕只有一秒钟。只是他觉得他得到的已经够多,从她飞奔扑向他的那一刻,他便知道,爱虽然会晚来,却从不会缺席。 方尘从衣柜里取出一件淡蓝色中长款呢绒大衣,搭配一条白色羊毛针织衫,棕褐色的头发半扎着轻轻柔柔散在肩上,她化了点淡妆,浅浅的眉毛柳叶般浮在眉骨,橘红色的细唇微微一笑,露出整齐洁白的牙。 萧远刚接完电话,转头便看到已收拾好准备出门的方尘,那倩影婉容,如春日里盛开的清菊,沁人心脾。 “我脸上有东西吗?”萧远那呆直的目光看得方尘有些不自在。 他连忙转移了视线,回答道,“没,没,只是很美。” “走,今天除夕夜可不能随便将就。”方尘边说边笑了笑,又从衣帽墙上的挂钩取下来一串钥匙。 两人换鞋的间隙,突然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萧远上前打开了门,是路小羽,他沉着脸当看到萧远出现在方尘家时,那张脸倏而愤怒起来。 “不错嘛,想不到你们还能走到一起,你们万鑫集团的人挺有手段啊!” 方尘立马知道小羽的来意,前两天余欢给她打过电话大概说了一下情况,她以为是他们之间吵架赌气而已。 见到方尘,还没等她开口,路小羽的语气里带着哭腔与哀求,“方尘,你帮我劝劝余欢,她一定是受了什么威胁,才会回去找万赋良,万赋良就是个卑鄙小人,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他什么事都干的出来!” 方尘有点懵,余欢跟她说过,如果路小羽来找她,让她帮忙劝劝他。 “小羽,也许她是有什么苦衷呢?” “丁浪死了,她一定是怕我有什么危险,她回去找万赋良肯定是和他达成了某种协议,才会突然离开我…”路小羽,眼里带着绝望。 方尘看了看萧远,似乎想从他眼里知道些什么。 萧远只好开了口,“没有威胁也没有什么协议,她是自愿回去的。” “你骗人!她怎么舍得扔下我?一定是万赋良耍了什么下流手段才会让她离开我!” “你别无理取闹。” “你才无理取闹!”路小羽已经有些怒不可遏,他又转过头说道,“方尘,你可别被他花言巧语给骗了,他们万鑫集团的人没有一个是好人!” 萧远倒也不恼怒,只是不愿再多说什么,因为跟一个失去理智的人说话没什么道理可言。 而一旁的方尘脸上已经满是尴尬,只好安慰道,“也许过两天她想通了就会回来,我相信余欢不会对你那么绝情。” 方尘现在才想起余欢前两天对她说的话,她说小羽是个好人,她配不上他,她希望他能找个好姑娘。 这样的话其实从余欢嘴里说过很多遍,她虽然长得漂亮,也遇到过一些不错的男人,但都因为她坐台的经历毅然决然离她而去,数次感情的挫折已经让她对爱情没有了憧憬,路小羽的出现似乎是个特例,但依旧无法让她摆脱掉内心深深的自卑。 “是我不好,我不该催她和我结婚,也不该和她提孩子的事,我真的不在乎她的过去,我那么爱她,可是为什么她不能明白我的心?” 看着已是魂不守舍的路小羽,萧远也开始安慰起他来,“虽然你对我没有什么好感,但是我可以告诉你的是,万先生对她很好,她会离开你,也不是你想的那样受到了什么威胁。我觉得可能是你们之间有什么不能调和的矛盾才让她作出离开你的决定。” “矛盾?难道是她不想和我结婚吗?我那么爱她,她知道我为了她连命都可以不要。万赋良…他就是个恶魔!可是为什么她要回到一个恶魔的身边?” 此时的路小羽让方尘竟有些觉得陌生,她不理解他为何要用恶魔这个词去形容万赋良,她以前认识的路小羽不过是个爱笑的阳光大男孩。 “小羽,余欢她爱你,只是…” “爱我?离开也是一种爱吗?她奔向别人怀里的时候考虑过我的感受吗?这是哪门子的爱?也许,她更爱的是她自己…” 第六十三章 风儿的绝望 “小羽,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相信余欢她不会无缘无故离开你。” “误会?她不动声色地离开,我觉得更像是一场阴谋!” 方尘还想说什么,被萧远一个眼神挡了下来。 “路小羽,你这样凭空臆想除了给自己徒增烦恼外别无益处,你要真想知道答案,你应该去问余欢。” “可她根本不愿意见我…”路小羽垂头丧气,眼里呆滞无光,顿了一会,他又抬起头,朝方尘恳求,“你帮我劝劝她好不好?我知道她一定不会拒绝见你,你跟她说我等她,我会一直等她,我不会再和她说结婚的事,她要是不愿见我父母也没关系,只要她愿意回来我身边…” 方尘只能无奈地点了点头,她不明白的是,余欢曾说遇见路小羽是她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她又怎么会轻易放弃一个这么爱她的人? 就像她和张云阳的爱情,很久之后她才想明白,其实无论有没有赵雪的出现,她都不能保证他们能一直走下去,不是不爱,而是不够爱。 路小羽离开以后,方尘给余欢打去了电话。 “余欢,到底怎么回事?你究竟想干嘛?”刚接通,方尘便是一阵问责。 电话那头先是沉默了几秒,才传过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哦,余欢她在楼下,要么你等会再打过来?” 方尘猜出来那个男人是万赋良,只好尴尬着挂断了电话。 “你要见余欢吗?”萧远问道。 “算了,”方尘犹豫了几秒又说,“我先送你去开锁公司还是?” “没关系,公司还有一把备用钥匙,我等会打个的,你还有那么多事需要忙就不耽误你了。” 方尘怏怏着应允了,她原本有些欢喜的心,因为路小羽的突然造访又低落了许多。 临走前,萧远突然叫住了已转身的方尘,他微微一笑,隔着几米的距离拉好高了声线,“以后无论遇到什么事,我希望我能和你一起分担。” 方尘笑了笑点点头,然后有些落寞地转过了身。 那一刻,她突然特别害怕失去,可明明她比以往任何时候拥有的都要多。 当落日被云层遮挡,余晖散尽最后的光与热,天空被染成一片五彩斑斓。 灵州市高耸的建筑物里,不时有人探出窗外欣赏着天边那变幻莫测绚烂到极致的晚霞。 “妈妈,你看,天空中有一个老爷爷!”朵朵兴奋地指着天上的云朵给妈妈看。 “那老爷爷长什么样?” “红红的脸,花白的胡子,还带着一顶灰帽子!” “像爷爷吗?” “嗯,不像,爷爷没有灰帽子,他头上只有快掉完的头发!” “呵呵,可是爷爷有一顶黑帽子。” “不,我要给爷爷买一顶红帽子,带上红帽子的爷爷一定像极了圣诞老人!” “那你还需要给爷爷养几头麋鹿。” “可是妈妈,爷爷去哪了?他很久没来看我了。他给别的小朋友当爷爷去了吗?” “嗯,应该是,爷爷是个特别善良的人。” “妈妈,死是什么?你们吵架的时候,爸爸说爷爷死了,他说也让你去死,是让你给别的小朋友当妈妈吗?” 顿时,风儿的眼泪都要下来了,她抱着朵朵,轻轻地亲了一口她那肉乎乎的小脸蛋,“妈妈是朵朵的妈妈,不会给任何一个小朋友当妈妈。” “妈妈,你又哭了,是朵朵不乖吗?” “朵朵很乖,妈妈有朵朵,妈妈不哭。” “妈妈,爸爸不回来吃饭吗?我饿了。” 餐厅的地上,打碎了的汤碗和炖好的鸡肉混在一起,一地狼籍,风儿还没来得及收拾。 半个小时前,就因为打翻了鸡汤,王伟和风儿又起了争执,一阵讽刺和责骂之后,王伟直接摔门而去。 “朵朵乖,妈妈给你夹肉肉吃好不好?”风儿抱起朵朵将她放进宝宝餐椅里,又给朵朵碗里夹了很多肉。 吵架的事端并不只是打翻了鸡汤,余欢给风儿打来电话闲聊了几句,王伟便指责风儿结些狐朋狗友,不学好。风儿端着炖了好几个小时的鸡汤,也许是因为太烫,也许是因为王伟无端的责骂让她有些心不在焉,总之鸡汤打翻在地,王伟没有上前问询被烫伤的风儿,反而问责她是不是故意。 从前的冷漠无视,如今上升到了语言暴力,这样的婚姻,风儿不知道如何继续。 望着一桌丰盛的菜肴,她没有一点食欲,脚踝处一块巴掌大的皮肤已是一片殷红,那种烫伤的疼却远远不及她心里的痛。 她正发着呆,门铃响了,是余欢,似乎有种默契般她知道她此刻的绝望与死心。 “阿姨来了!”见到余欢,朵朵一脸开心。 余欢提了很多东西,她取出一个会说话的娃娃递到朵朵面前,“朵朵乖,吃完饭饭阿姨给你这个玩好不好?” 朵朵连忙点点头,稚嫩的小手抓起勺子往嘴里塞了一大口饭。 看着懂事的朵朵,风儿会心地笑了笑。 余欢望着一地的鸡汤明白了什么,“风儿,你跟他还有什么好过下去的!” “那我能怎么办?再怎么样他也是朵朵的父亲。” “你要委屈自己到什么时候?” “我不知道…”风儿的声音很小。 “再怎么吵,今天大年三十他不知道吗?”余欢低头的瞬间发现了风儿被烫伤的脚踝,“靠!你这脚。” “没事…不疼…” “王伟这王八羔子!” “不管他的事,是我自己不小心…”风儿边说着,边从置物架上取出一盒烫伤膏。 “风儿,你跟他离了。”余欢突然说了一句。 风儿低着头将烫伤膏轻轻地抹在脚踝处,没有作声。 余欢帮忙收拾完地上的狼籍后,接过了风儿替她洗好的苹果。 “你和小羽还好?” “我们…分了。”余欢说得轻描淡写,一如她从前过客般的前任。 “唉…”风儿一声轻叹。 顿了一会,余欢突然说道,“风儿,王伟他…” 但她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 一个小时前,王伟给她打去了电话,骂她是个婊子,还说了很多难听的话,让她不要再来纠缠风儿。而且他似乎想把他们之间所有的矛盾都归咎于余欢在其中的怂恿与挑拨。 辱骂性的人身攻击对于余欢来说已经司空见惯,无端的诬陷与指责虽然也让她无法容忍,但这些还不是最重要的,因为她从万赋良那得知,王伟是个不折不扣的gay。 “妈妈,爸爸不是说今天奶奶也会过来吗?爸爸说今天要过新年,我们可以放很多很多的烟花。”朵朵扑闪着大眼睛,满是期待。 风儿露出一丝苦笑,“好,我们一起放烟花,过新年。” 余欢看着强颜欢笑的风儿,又看了看一旁可爱的朵朵,她心里生出一股莫大的悲哀,她无法想象风儿在知道事实之后会是怎样的崩溃与绝望。 “余欢,王伟可能去接他妈了,估计等会就会回来,我就不留你吃饭了,你也知道他那个人…” 第六十四章 爱与希望 “没关系,我就是突然想来看看你。”余欢笑了笑,又说道,“那我走了。” 风儿无奈地点点头,然后从柜子里掏出一大袋鱼干还有核桃,“你不是爱吃炒小鱼干吗,我特意让我妈从老家带过来的,很好吃哦!” 余欢接过沉甸甸的袋子,心里五味杂陈,她上前轻轻地抱了抱风儿,眼里泛出了泪花。 直到走出风儿的家门,她还是没敢将事实告诉她。 她做不到那么残忍。 喜迎新年的灵州大街,没有熙攘的人群,只有肆无忌惮绽放光芒的霓灯和随风摇曳的大红灯笼。 余欢坐在车里感觉无比压抑,手机里路小羽近百条信息她只点开几条便再也不敢点下去,方尘给她打来好几个电话她直接挂掉,而万赋良,刚给她打来电话正催她回去。 她哪也不想去,也谁都不想见。 一个星期前,兰姐突然找到她,哭着求她去接近万赋良。 她明明可以拒绝,可是兰姐却给了她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 “你以为万赋良看上你是真的因为你漂亮吗?他那样的人什么美女没见识过?你对于他来说不过也是颗棋子!” “为什么?” “丁浪的死不是偶然。” “那份合同?” “也不全是,万赋良他在策划一个巨大的阴谋,丁浪不过是这个阴谋里其中的一个牺牲品。” “那你呢?” “我不愿意当一个牺牲品,所以我现在只能东躲西藏。” “我要是拒绝呢?” “那么很可能,路小羽还有方尘他们,都会成为和丁浪一样的下场。” “咔擦—”金色的打火机在余欢手机划动,她点燃了一支香烟,顿时车厢里,烟雾缭绕。 四五支香烟在星火中殆尽最后一丝热度,余欢打开车窗,寒风飘了进来,瞬间将车内的烟气与窗外的冷空气融为一体。 她长长呼了一口气,又从包里取出粉底和唇膏,借着车内昏黄的灯光,在补了点妆之后,她才踩了油门,开着车朝澜轩公馆的方向飞驰而去。 当城市的喧嚣与嘈杂沉入静谧的夜色中,广袤的夜空开始了另一场绚烂的夜宴。 “红烧鱼,糯米排骨,白灼虾,梅菜扣肉,银鱼蒸蛋,蘑菇炖鸡,清炒菜心…”看着满满一大桌子菜,方侣为忍不住一道一道念了起来,“尘尘,什么时候你的手艺这么好了?” “我吃不惯外面的油腻,没事的时候就在家里研究菜谱,几年下来这厨艺突飞猛进了不少。”方尘边说着,边往母亲碗里夹了一块糯米排骨,“妈,你尝尝我做的排骨,可惜跟您的手艺还是要差一点点。” 颜雨卿咬了一口排骨,悠悠地说,“好,好,比我做的好吃。” “妈,我今天跟爸爸商量了一下,等过完年,我们去找钱医生,看能不能把您从疗养院接回来。” 颜雨卿拿筷子的手突然停住了,“不,不,我在那挺好的,那里的护工对我很好…” 她的声音很细,说完又将头垂了下去。 “妈,你在那里那么孤单,我和爸爸下了班回来还可以陪你说说话,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像从前一样不好吗?” “不,不,我在那很好…我不要回来。”颜雨卿使劲摇了摇头。 她知道他们为她所做的努力。他们并没有在那栋老楼里过除夕,而是在方尘住的这套八十多平的新房。卫生间里,浴室柜还留着镜子被取掉的痕迹,客厅与卧室,几乎找不到一块镜子,也看不到一块面积稍大的玻璃。 她在方尘卧室的抽屉里发现了一叠从前她和方尘的照片,照片上的她,美丽温婉,陌生又熟悉。 白驹过隙,蹉跎了年华,却无法磨灭已斑驳的记忆。 方侣为唯恐让她情绪再有波动,只好安慰道,“没事,没事,你要是喜欢那里就住那,尘尘她是太想你了才说让你回来。” 他又夹了一块肉放在她碗里,说道,“来,尘尘做的这道梅菜扣肉特别好吃,上次她给我做了一大碗我可是一顿就吃完了。” “你也吃。”颜雨卿也夹了一块肉放进方侣为碗里。 看着父亲母亲相敬如宾,方尘突然感觉又好像回到了从前。 吃过饭,方尘忙着在厨房收拾,父亲与母亲坐在阳台上一边看着窗外半明半寐的夜空,一边谈论着彼此的过往, “你恨我吗?”颜雨卿问道,十多年来了,这是她第一次问方侣为。 “恨?其实我更恨的是我自己。” “是我不好,是我对不起你和孩子。”顿了顿,她开始回忆着过去,“我和他在一起以后,他却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他喜欢喝酒,喝醉的时候只要我稍稍不如意就会打我,好几次我从那个家逃出来,又被他找人半路抓了回去,回到家又是一顿暴打。” 方侣为脸上有些抽搐,这些事他从没听她提起过。 “好多次我都想一走了之,可是一想到尘尘,我又狠不下心。后来我怀了孩子,他对我打得少了,我以为他良心发现,会慢慢好起来。谁知有一天,就因为我做饭的时候忘了插电,饭没熟,他不顾我怀着八个月的孩子,对我一阵拳打脚踢。那孩子就这样没了…” 说到这,颜雨卿有些激动起来,没有人知道她的这些心酸,就连她自己的家人,在她和方侣为离了婚之后也少了很多联系。 听着颜雨卿的过去,方侣为心里像刀扎般疼痛。曾经,他把杨罗当成亲兄弟般,就算是妻子和他私奔离他而去,他也只是怪责自己没有尽到一个丈夫的责任。 “他个人面兽心的畜牲!” “不过是我咎由自取…能让我再看到尘尘,我也算是心安了。”颜雨卿语气轻缓而平静,像是一个遂了心愿了无牵挂的人。 “唉,”方侣为长长叹了一口气,“总之,一切都过去了,你看尘尘,她比我想象中要坚强得多,这应该是最值得欣慰的事。” “是啊,我能撑下来,也是因为有她。” “都过去了,会好起来的。” 颜雨卿笑了笑,沉默了。 “爸,妈,你们快过来,准点了,该放烟花啦!”还没到整点,方尘已经将烟花搬了出来。 小时候,听着电视机里春晚最后的新年倒计时,一家人一起放烟花成为她童年记忆里最快乐的事。 “嘀嘀—”手机里传来一条短信,方尘,你往外看。 方尘连忙往萧远家的方向望去,只一秒,不远处灰寂的长空接连升起一连串夺目的星火,“砰—”,转瞬间便绽放出一朵朵美丽绚烂的花。 “新年快乐!”手机里再次传过来温暖的四个字,隔着手机屏幕,方尘也打出了四个字,新年快乐。 伴着周围一声声响彻夜空的烟火,父亲点燃了地上的烟花盒,在漫天的斑斓与灿烂中,方尘望向已是泪流满面的母亲。 那一刻,十年以来所有的伤与痛似乎都随着那夜空中美丽的烟火烟消云散,而流转心底的温暖与感动已生出爱与希望的花。 第六十五章 无离岛 “余小姐,早饭已经好了,万先生在楼下等您一起进餐。”新年的第一天早上,汤叔已在门外等候多时,直到听到房间里的响动,他才开了口。 “好,我马上来。”余欢其实已经起床很久了,只是她不想出门,等迈出那道门,她又该拘谨唯诺着强颜欢笑。 她下了楼,当看到万赋良正在躺椅上闭目眼神,便放轻了步伐。 万赋良似乎听到了细微的下楼声,他睁开眼从躺椅上坐了起来。 “起来了,昨天睡好了吗?” “挺好的。”余欢回答。 “我今天早上去灵山寺上了柱香,求得一挂上上签,乾为天,困龙得水,主持说我今年一切谋事皆如意,从今有祸不成凶。这实在是个好兆头!” 每年的大年初一,万赋良都会去灵山寺上香,他每年捐给寺庙上百万香火钱,寺内新年的头香几乎都是由他供上。 “难得你这么高兴。” “当然,今年是我的本命年,曾经有个算命先生说我本命年将有一次大劫,有结就有解,连主持都说我今年能遇难呈祥,你一回来我身边就有这么好的兆头,实在是我的福星!” 余欢笑了笑,“命这个东西,也许它是有一定的道理,但我觉得,更多的还是掌握在自己手里,五行八卦所谓的吉言贵语,不过是人们求来的一种心安。” “你这小妮子,挺有自己的想法!”万赋良哈哈一笑,又说,“不说这些了,来吃饭,我让阿姨给你做了荷花酥,还有莲子汤,吃完我带你去个地方。” 余欢点了点头,早上起来的时候她觉得有点头晕,也没什么胃口,只是在万赋良面前,她依旧表现地顺从欣然。 “来,你尝尝。”万赋良夹起一块莲花酥放入余欢碗里,“梅姨替我做饭做了快二十年,这道莲花酥可不比那些传统糕点名家做的差。” 余欢莞尔一笑,洁白的齿轻轻咬了一口莲花酥,外皮酥香淡咸,内馅软绵清甜,带着荷花淡雅的香味,果然不一般。不过,她只吃了一口,便放下了筷子,因为她突然感觉胃里一阵翻腾的不适。 “怎么了?不合你的口味?”万赋良看着余欢微皱的眉头轻声问道。 “没,可能是昨晚吃得有点油腻。” “那,喝点莲子汤,这汤解腻倒是不错。” 余欢看着面前那青瓷碗里的莲子汤,只好硬着头皮喝了一勺,刚咽下去,她连忙起身往卫生间跑去。 此时万赋良的脸已经有些黑沉,半晌,他才示意汤叔过去低声说了两句话。 好一会儿,余欢才从卫生间里出来,那张明艳的脸上明显能看出来她在努力掩饰着自己内心的不安。 “余欢,我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来晚了,一个女孩子端着酒杯自罚了三杯,那时我就觉得你和其他女孩不同,那种骨子里的桀骜不驯在一个风尘女子身上我还从来没有见过。” “你见过的人那么多,看人自然讲究,说白了,我不过是个命薄如纸的坐台小姐罢了。”余欢端起桌上一杯白开水,抿一了小口, 万赋良不以为然,“坐台小姐,不就是个不好听的职业称呼么?谁不想坐在高楼大厦里当个人人艳羡的高级白领?其实,人从出生那一刻起,很多东西就注定了一个人未来将要走的路。” “那你说这个世界公平吗?有的人生来大富大贵,有的人连活着都是个难题…” “当然公平,这个世界机会只留给那些真正能把握住它的人。只可惜…” “可惜什么?” “余欢,你是个聪明人,但有时候太聪明不见得是件好事。” “所以呢?我回来你身边你觉得我是图你钱还是有预谋?” 万赋良怔了一秒,随即笑了,“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我是喜欢你的,别说阴谋,就算是刀山火海,你说让我跳我也不会说个不字。” “你可真会哄我开心,我余欢哪有那等本事!” “我说你有你就有。” 余欢看着万赋良一副恣睢的样子,不说话了。此时她的心里正七上八下,先前在卫生间的恶心呕吐,让她突然想起自己的例假还没有来,虽然以前也会有这种情况,但这次她身体的不适反应是她从来都没有过的。 “万先生,姚先生来了。”汤叔领着一位戴眼镜的老人到了客厅。 万赋良悠悠地拿起桌上的餐巾擦了擦嘴,朝余欢说道,“你早上不是不舒服吗,我让汤叔把姚大夫请了过来给你好好看看。” 余欢一脸惊慌,“不,没事,我已经没事了。” “那哪行,小毛小病也不能拖,这人呐,除了健康,没什么是非要不可的。而且姚老先生是灵州市有名的中医世家第三代祖传,尤其在调理气血亏虚方面颇有造诣,你这弱不禁风的身子骨,也该好好调养调养。” 看着万赋良那似笑非笑的表情,余欢知道她无法拒绝。 几分钟后,姚大夫在给余欢把完脉后,朝万赋良点了点头。 “大夫,有什么问题吗?”余欢忐忑不安地问道。 “哦,问题不大,”姚大夫笑了笑,又说,“应该是湿热蕴结脾胃,我给你开几副利脾健胃的中药,以后吃东西忌生冷辛辣,慢慢调养一段时间便可。” 听完姚大夫的话,余欢心里似落下了一块大石头,她又望了一眼万赋良,那张冷峻的脸上依旧是捉摸不透的深沉与镇静。 正午过后,万赋良带着余欢去了一处灵州往东八十公里外的小岛,一路的颠簸加上游轮的轰鸣,到达小岛后的余欢已是头晕脑胀,但她还是努力压制着身体的不适。 那小岛并不大,四面环海,海水一浪接着一浪,撞击在岸边的岩石上,发出一阵阵时高时低的惊涛声。岛上种满了各色各样的绿植,将所有平地与起伏的小山丘隐在一片郁郁葱葱的绿色之中。从岸上远远望去,岛的三面是一望无际的大海,往西能隐隐看到一片片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 “余欢,你知道这岛叫什么名字吗?”站在岸边的一处礁石上,万赋良望着辽阔无垠的大海轻声问道。 余欢摇了摇头。 “人生最苦别离,纵百忧千愁,唯相思如旧,所以我给它取名无离岛。” 第六十六章 相思无离 “相思无离,大抵是世间最美的愿景。” 万赋良喜欢余欢的一点,是无论他说什么话,她都能理解地恰当好处。 “余欢,你说以后要是咱俩住在这怎么样?”万赋良突然问道。 “啊?”余欢没想到他会问这样的问题,她压根就没想过要和他相厮相守,她只记得兰姐说过的,她不过是他眼里的一颗棋子。 她不要当棋子,她只想和路小羽平平凡凡安安静静过余生。 “不好吗?还是你喜欢高楼大厦里的繁华?” “我现在觉得在哪生活怎样的生活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和谁在一起。” 万赋良知道他不会是余欢期望的那个人,而余欢对于他,或许是为了弥补他曾经的一个遗憾。 岛上的小山丘一片青翠盎然,半山腰上一角青瓦屋檐在朦胧的绿色之中若隐若现,那是一座原木别墅。 那别墅并不大,走近一看,映入眼帘的便是那满院五颜六色的花与繁茂的绿植,扁平大小不一的鹅卵石铺成一条条弯曲的小路直通入门前。穿过一道紫藤藤蔓覆满的长廊,便到达别墅的正厅。 而屋内也是别有一番洞天。现代化的家用电器应有尽有,在全木制家具中却并不显得突兀,这相辅相成、融会贯通的设计理念也只有设计师自己才想的出来。 “你怎么想到要来这里住?”看着满屋富有诗意的摆设,余欢忍不住问道。 “难道这里不好吗?人迹罕至的地方,要么艰苦恶劣如地狱,要么舒逸欢愉似天堂。可这纷杂的尘世,又有几分净土?”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这小岛倒是能配上这样的诗句。” 走出别墅,他们行至一处悬崖边,往下可以看到浅绿色的海水,隐隐可见水底突兀的礁石。 依岸而建有一座六角亭楼,远远望去,卓卓而立,清雅非凡。 走到近处,余欢看了一眼那高悬的牌匾,上面写着三个字,海灵楼。 站在海灵楼的三楼,万赋良将视线落入那片灰沉深邃的海域,思绪也随着海浪起伏的回到他曾经那些青涩的日子。 余欢第一次听万赋良说起的过去,他说的很投入,她也听得很认真。 “我十九岁那年,遇上一个女孩,她的名字叫海灵。那时的我,不过是工地上一个搬水泥的穷小子,而她跟着她妈妈在工地附近卖盒饭。” “和所有情窦初开的少年一样,我喜欢上了她。她有一双美丽又温柔的大眼睛,棕褐色的眸子长长的睫毛,只轻轻一笑,便如同冬日里的阳光,在我心底升起一股暖意。” “刚开始我们连话都不敢说,每次去吃饭,她只是远远地看着我狼吞虎咽的模样,然后咯咯地笑。” “还记得第一次约她出来的时候,她穿了一件米黄色印花衬衫,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头发扎成马尾甩在脑后。那时候柳梳街还只是条小弄堂,连排的青瓦白墙,狭窄的石砖小路,很长很长。虽是小巷,却隐藏着灵州市最有特色的小巷文化,秋娘刺绣、灵州八珍、吴记生煎,还有蟹黄月饼、糖粥,她最喜欢吃的便是那小巷里的七婆婆桂花糕。” “你一定很爱她。”余欢轻轻说道,她想象不出那个叫海灵的姑娘是个怎样清纯贤秀的女子,才会让万赋良如此对她柔情细腻。 “是,我很爱她,快三十年了,有关她的点滴在我脑海里依旧清晰如昨。” “那后来呢?” “我是个山里来的穷小子,她父母并不同意我们交往,后来为了拆散我们,她父母带着她搬离了灵州。” “所以你们就这样分开了?” “我去找过她,那是在两个月以后,我才得知她父母以死相逼,让她和一个比她大十岁的老师订了婚。” “可惜了,她父母若是知道他们拒绝的是未来的一个灵州首富,肯定肠子都悔青了。”余欢唏嘘道。 万赋良一阵冷哼,“我根本不在乎她父母如何看待我,我只是觉得仅仅是因为穷,他们就否定了我的一切,把一个青年对未来所有的希望扼杀在他们迂腐的世俗观念里。” “喂,你倒是应该感谢他们,没有那些痛彻心扉的过去说不定还成就不了现在的你!”余欢想起了翟少飞,当年他的离去同样也带走了她仅存的一点点希望,她当初的选择也是带着某种负气与绝望。 万赋良不以为然,“余欢,连你也觉得我是个眼里只有金钱和利益的人吗?” 余欢并没有直接回答。 海风拂过水面,夹杂着空气的湿寒与海水的咸腥,钻进余欢宽松的大衣里,她只觉得身体哆嗦了一下,皮肤上的汗毛便条件反射般竖了起来。 若是以前,她一定毫不犹豫唯诺奉承地说,怎么会,金钱和利益对于您来说,不过是追求成功路上的衍生品。 但现在,她猜不透他的用心,也不懂他的所作所为。所以,她问道,“你很在乎我对你的看法吗?可是你又把我当成你的什么?” 万赋良怔住了,他看着余欢眼里的愤懑和怨恨,既不闪躲也不隐藏,直直地似乎想融成一把利剑插入他的心脏。 那样的眼神实在让他有些于心不忍。 “你,很像她。” 万赋良见余欢第一眼时,那张清秀又傲然的脸,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让他有些恍惚,仿佛记忆深处里那个女孩又鲜活地站在他面前。 余欢呆住了,半晌,她嘴里才逼出几个字,“原来,我只是个替代品。” 所以,他才会对她另眼相看,才会对她一再容忍,才会带她来这个在他眼里看似天堂的地方,也才会告诉她他那些痛苦的回忆。 棋子,牺牲品,替代品,余欢感觉脑子里一片混浊。 一切不过始于交易,无论结局如何,从一开始就注定是一场失败的赌局。 可笑又可悲的是,她对于背后的一切并不自知,却还抱着一丝丝可怜的幻想。 她才是个真正的悲剧… “余欢,你是你,她是她,这点我还是分得清的。” “不用安慰我,我只是很羡慕她而已…” 万赋良望着那不停翻涌的海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她曾对我说,她喜欢海,她也喜欢海子的那句诗,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我对她许下过誓言,会为她在海边造一所房子,里面种满她爱的花和草。如今我做到了,可是她却再也回不来。” “所以,你想把我当成她,来弥补你心里的缺憾?” 第六十七章 孩子没有错 “没关系,你要是不喜欢这里,或者你厌恶我,你可以随时离开。” “你又来取笑我,我只是觉得累了,很累而已。” 她不仅疲于这种唯诺又隐晦的说话方式,也对在万赋良面前拘谨又小心翼翼感到心力交瘁。 “可是余欢,你知道在这个世界上要找一个心意相通、灵魂契合的人有多难吗?人一生中遇到的人就那么多,能在彼此生命的轨迹里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的人一生可能就那么一个。对我而言,她是第一个,你是第二个。”说完,万赋良伸出手想牵起余欢那冰凉的手,却被她轻轻甩开了。 “天太冷了,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余欢问道,她觉得那些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像是一个很好笑的笑话,她很想反问他,她不过是他用来达到自己目的的一颗棋子,哪来的心意相通、灵魂契合? 万赋良自觉没趣,只好同意回去。登上游艇之前,他又回头望了望那座被他取名无离岛的小岛,厚厚的云层遮住了金色的太阳,原本寒意微然的海风愈加冰凉瘆人。 回去的路上,余欢借口要回去自己房子取点东西,万赋良提议让白浒送她,被她一口回绝了。 离开万赋良的余欢并没有回自己家,而是去找了方尘,半路路过一家药店时,她跑去买了一盒试孕棒。 到方尘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余欢敲开门,发现开门的人却是萧远。 “哟,稀客啊!”余欢一脸惊讶。 萧远有些尴尬,连忙解释,“你来的正巧,我给余欢送了点松子百合酥,你要不要也来尝尝?” 余欢边应声答应边在沙发上坐了下来,茶几上摆满了水果和零食,还有两盒精美包装的松子百合酥。 “余欢,你怎么了?看你脸色不太好。”方尘端了茶过来,见余欢一脸苍白。 余欢看了一眼萧远,勉强笑了笑,“没事,刚从海边回来,估计受凉了。” “海边?你这大过年的跑去看海,也真会挑时候。” 萧远察觉到自己带来的不方便,只好对方尘笑了笑,“我还有点事就先回去了,你们慢慢聊。” 方尘只好点头应允,临走前又给萧远塞了一盒干果,说是中国新年礼尚往来的传统礼节。 萧远走后,余欢开始调侃起方尘来,“你这屋子怎么一股怪味?” 方尘有点懵,又使劲吸了好几口空气说道,“没什么味啊?” “满屋子的荷尔蒙啊!”余欢咯咯笑了起来。 方尘顿时羞得面红耳赤,“你可真会埋汰人,他前脚刚到你就来了,连茶都没喝一口就被你给吓跑了。”她又拿起一块百合酥朝余欢嘴里塞了进去,“来,多吃点,你这嘴我看得多吃点东西才肯消停!” 余欢嚼着满口的酥饼,好不容易噎了下去,连忙端起桌上的水杯灌了一大口水,“方尘,你这是谋杀啊,差点被你噎死了!” “大过年的不能说死,不吉利。” “才不信这些,要真那么应验,我早死八百回了!” “又来了,余欢,就不能嘴上给自己积点福么,有什么比活着更好的事?” “你这话我可不苟同,要知道活着就得历经这世上千千万万的苦…” “这倒是事实,你这话有当哲学家的潜质!” “屁的哲学家!我是正儿八经的社会学家,尤其擅长倒凤颠鸾!” “你这小妖精一天没皮没脸的样,得亏我认识你早!” “怎么羡慕啊,要不要传授你点真传,保准你那什么萧远对你死心塌地!” “可拉倒,那点拨雨撩云的本事没点妖气可真学不来,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说完,方尘往余欢身上抓了一把肉,痒得余欢连连求饶,正当两人在沙发上嬉闹着,一个不小心,余欢的包从沙发上掉落下来,里面的东西散落了一地。 “咦?这是什么?”方尘眼尖,一眼就看到那个试孕纸盒,“余欢,你怀孕了?” 余欢刚还是嬉笑的脸立马僵住没了表情,踌躇了几秒,她才肯点了点头。 方尘几乎喜极而泣,“余欢,你要当妈妈了!” 可余欢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小羽知道吗?” 余欢摇了摇头。 “难道你不想要吗?”方尘又弱弱地问。 余欢的脸黑沉如死灰,“怎么要?我刚回到万赋良身边,你觉得万赋良会轻易放过我吗?” “我一直想不通你为什么非得留在万赋良身边,我就没见过比小羽对你还要好的人,你对得起他吗?” 余欢突然觉得她来找方尘就是个错误,当她看到试孕棒上两条红杠时,瞬间想死的心都有。 她来找方尘是因为没地方可去,回家她怕会遇到路小羽,找风儿又不想给她添麻烦,没想到来这还是躲不过方尘的问责。 “你别打着为我好的名义想来教我做事,我就是个小姐,就算洗心革面也改变不了我的过去。他是对我好,那又怎么样?就他一个月那么点工资我能指望他给我什么幸福?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腰缠万贯的富豪,可以过上我梦想中锦衣玉食的生活,难道我追求自己想要的幸福也是一种错吗?” 方尘抬起头看着面前咄咄逼人的余欢,突然感觉到悲从中来,“余欢,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余欢冷笑道,“苦衷?方尘,你认识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可没有你们那种深明大义的牺牲精神!” “不,你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方尘仍旧不甘心。 “别把我想得太好,做我们这行的,有几个是正经人?这几年我受的委屈和鄙视还少吗,难道我付出那么多到头来还是跟着一个小医生过那买菜都要讨价还价的日子?你不觉得悲哀吗?” “余欢,你不是那种人。” “谢谢你的高看,我就是那种见钱眼开的人!” 方尘被气红了眼,“你知道万赋良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吗?你跟在他身边除了那几个臭钱带来的虚荣感外还有什么?你就不能为自己好好想想吗?” “难不成他是杀人犯吗?”余欢不想再多说什么,她把地上的东西捡起来放进自己的包里,然后拿起包准备要走。 “余欢—”方尘拉长了声线,那声呼唤里是乞求还有挽留,“就算你不为你自己想,你也为你肚子里的孩子想想,他又有什么错?” 第六十八章 会不会有梦醒的一天 “够了!”余欢忍住了将要夺眶而出的眼泪,然后铁石心肠般从嘴里丢出来一堆话,“方尘,我来这不是来听你给我讲一大堆没用的道理,我知道我自己在干什么,我也知道我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如果你还记念我们之间的情分,麻烦你不要告诉路小羽任何有关我和孩子的事,就当我余欢求你…至于孩子…这个世界有什么好留恋的?不来也罢…” 余欢正要离开,被方尘拦了下来,“你想干嘛?你不把话说清楚我不让你走!” 余欢低垂着头,散乱的长发遮住了那张清冷的脸,看不见她脸上任何表情。 “你说啊,你到底想要干嘛?你不说我这就给小羽打电话,我要告诉他你怀了他的孩子!”方尘边说边掏出来手机,还没滑开密码锁就被余欢一把夺了过去。 余欢恶狠狠地盯着方尘,眼里似乎能喷出火来,方尘这才看清楚她那张脸,那苍白的脸上正挂着两颗豆大的泪滴。 方尘立马心软了下来,“余欢,你别这样…” 余欢嘴唇发抖,冷冷地逼出来两个字,“让开。” 方尘没有挪动身子的意思,她从没见过余欢对她如此冰冷绝情的态度。 “让开。”又是两个尖锐的字。 “余欢,你走,离开这,你和路小羽去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好不好?” 余欢没有回答,她不是没有想过,可是她太清楚万赋良的本事,他曾说过,只有他想办的事,没有他办不到的事。 方尘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余欢一脸冷漠地从她身边擦过去,然后是一声沉闷的关门声。 方尘还记得余欢对她说过,路小羽给了她第二次重生,以后他就是她生命的唯一。 那话字字句句仿佛还在耳畔回响,如今,却好像成了无关紧要的玩笑话。 桌上琳琅满目的食物散发着各种各样的气味与诱惑,方尘却丝毫没有食欲,她从冰箱里取出一瓶鸡尾酒倒在玻璃杯中,金色的液体在灯光的照耀下现出粼粼的光色。 一杯,两杯,方尘举起酒杯一饮而下,微甜的液体顺着她那有些哽咽的喉咙直抵胃部,不一会儿,在酒精的作用下,她的脸已泛出两片晕红。 都说酒解千愁,现在她倒是信了。喝醉了有什么不好,在最愁闷酸苦的时候,把自己灌得烂醉,然后躺床上呼呼大睡,所有烦恼通通丢在脑后,就算真有什么也是第二天该去思考的事。 在酒瓶快要见底的时候,门铃开始响了,方尘抬着沉重的步伐打开了房门,是萧远。 他并没有离开,而是在楼下望着六楼的灯光不停地徘徊,当看到余欢离去的身影后,看着她开了车走出小区门口,他这才又折了回来。 “怎么了?你怎么喝酒了?” 方尘挤出一丝微笑,反问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哦,我走得急,钥匙落在你这了。” “哦,我帮你拿。”方尘回答地有些漫不经心,又想起来什么,“对了,你还没吃饭,我去把饭菜热一热,要不你吃点?” 萧远笑了笑,毫不客气,“好。” 方尘顶着微醺的醉意在厨房忙了好一会儿,才将热好的菜端了出来。 刚盛好饭,萧远便迫不及待地开始大口大口吃起来,一整天,他就早上吃了一碗西红柿面。 看着他吃得津津有味,方尘忍不住笑了起来,“有那么好吃吗?你是多久没吃饭了?” “也没多久,为了来你这蹭顿饭,我连午饭都没吃。”萧远边说边夹起碗里一块红烧肉塞进嘴里,然后夸赞道,“嗯,真香!” “至于嘛,你在家都不做饭的吗?” “做啊,哪有你做的好吃,前天吃了一回,回去就老惦记着,感觉吃啥都没味。以后你要成我媳妇,我估计我得胖成圆滚滚的大胖子。” 方尘的脸唰地红了,“谁成你媳妇,想得倒挺美!” “难不成你想当尼姑?” “当尼姑怎么了,我现在觉得一个人过日子最好不过,没有爱就没有伤害。”说完,方尘将酒瓶里最后一点酒倒进了酒杯。 “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如果爱会带来伤害,那么这份爱一定掺杂了一些杂质,我觉得真正美好的爱会无条件包容所有的好与不好。” “那什么才是真正美好的爱?” 萧远想了想,说,“就像我对你的爱。” 方尘愣了一秒,然后扑哧一声笑了,“可拉倒你,咱俩这顶多算异性相吸。” “你不相信我没关系,反正来日方长。” “那倒是,感情这玩意儿,时间最有发言权。” 就像方尘和张云阳,谁都以为他们会走到终点,却在半路抛了锚。 “所以你得多给我点机会。” 方尘不说话了,也许她还停留在上段感情的阴影里,又或许她对萧远有太多的不确定。 萧远对于她来说,似乎就像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很美好也很憧憬,可她总害怕会有梦醒的一天。 那天他们谈论了很多,他们的过去、信仰,人生经历及对未来的憧憬,就像是两个很久未曾见面的老朋友。 “你喜欢看日出吗?” “我喜欢日出时的瑰丽和宏伟,也害怕日出前的黑寂与阴森。” “我曾经在海边呆了一整个晚上,就为了圆小时候的一个梦。” “可是,一个人在海边你不害怕吗?” “会啊,黑夜里的海,看不见一点点星光,海水一浪卷着一浪,海风的呼啸声用鬼哭狼嚎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 “那个夜晚一定很难熬。” “可我还是撑过来了,而且如愿以偿看到了日出。当你看到那轮金色的太阳沿着水平线一点一点上升,水天相接那一道绚丽的红黄蓝慢慢幻化成漫天的金与红,半片天倒映在海水的波澜里,那变幻莫测的光与影不断交织融合,定格的每个画面都是一幅幅精彩绝伦的油彩画。你就会觉得,你在等待中所经历的痛苦与煎熬都是值得的。” “你像个诗人。” “我倒想做个流浪的诗人。” “流浪的诗人…又有谁能做到孑然一身?” “人生应该来一场逆旅,不为当下,而是为自己从未踏过的征程…或许你会找到最真实的自己。” “这纷尘杂世,迷失是常态,最难的莫过于沉心清欲…” “一个无欲无求的人,一定经历过这世间最好的爱和最丑陋的恶。” “如果让你选择一个地方终老,你会如何选择?” “如果腰缠大把时间,我会选择一直在路上。生命太短,最没有意义的就是不情愿的重复。” “这世上最美好的事,大概就是和爱的人去未曾到过的地方,看没有看过的风景,哭过笑过,爱过痛过恨过,才不枉这一世的颠沛流离…” 第六十九章 我希望没有最后 今年春节注定不一般,从大年初三开始,灵州的天空飘起了鹅毛大雪,洁白的雪花在空中不停地翻飞飘舞,最后才恋恋不舍地脱离了风的追逐落在沾满尘泥的马路上、车上、房子上,连细长的电线杆上也落上一层厚厚的白雪。 萧远本想带方尘去南沙看日出,却因为突如其来的暴雪打消了念头,已经两天了,这是灵州近三十年以来下过最大也是最久的一场雪。 萧远站在阳台往方尘家的方向望了望,一群高耸的建筑物被皑皑白雪包裹,整个世界都是一片纯白。 他有些坐立难安,从早上到现在他给方尘发了四条信息,没有任何回复。 他想了很多个理由,却越想越担心,终究他没忍住,给她拨去了电话。 当萧远在殡仪馆见到方尘时,她穿了一件单薄的灰色毛衣,弱小的身子缩在宽大的衣服里,她安静地站在一具遗体前,低垂着头面如死灰,那瘦削的背影就像一棵在寒风中孤零零伫立的枯木。 萧远这才知道,就在前一天晚上,方尘的母亲颜雨卿半夜用床单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十一岁那年,当和蔼慈祥的奶奶因病去世,那是萧远第一次体会到死亡的真正含义,往后的三年,他都没有从奶奶死亡的阴影里走出来,而有关于奶奶的回忆随着时间的消逝一点点尘封在他的记忆深处。 隔着六七米的距离,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那个无比落寞的背影,想象她内心在经历怎样的崩溃与痛苦。 当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告知要将遗体送进焚化室时,空荡荡的房间突然出来一声撕心裂肺般的哀嚎。 “不!妈妈!不要…”方尘整个身子如同被抽去了主心骨,一把扑在母亲的遗体上,两只手死死地抓住那已冰凉的手。 方侣为忍住了眼泪上前过来拉方尘,可能因为太过悲伤使不上力气的缘故,他没能拉开她。 “不要!妈妈!为什么…为什么…”一声声哭喊沉闷又带着沙哑, “方尘,你别这样,你别这样…”萧远抱住方尘不停颤抖的身子,然后费了好大劲才把她的手从那冰冷的手上挪开。 也不知哭了多久,方尘瘫坐在殡仪馆走廊的椅子上,那张惨淡苍白又挂满泪痕的脸,还有那空洞呆滞的眼神,几乎看不到一点星光。 母亲走之前,给她留了一封信:尘尘,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妈妈已经走了,请原谅妈妈选择这种方式离开,也请原谅妈妈的自私。这些年,妈妈过得很不好,我清醒的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头脑里就像有千万条虫子般在不停地啃噬,它们让我焦躁,让我痛苦,让我发疯,让我不能入睡,我无法摆脱这种折磨。尘尘,不要担心妈妈,我只是去了一个很美的地方,那里没有痛苦也没有烦恼,一定是个充满鸟语花香的世外桃源。我走了以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还有你爸爸,妈妈欠你们太多太多,如果有下辈子,我一定会做个称职的妈妈。你长大了,以后你会嫁人,也会有当妈妈的一天,虽然妈妈不能陪你走到最后,但妈妈一定会在某个角落默默守护着你。尘尘,还记得妈妈给你讲过的小松鼠的故事吗,妈妈也会变成一只布谷鸟,在尘尘想妈妈的时候就会飞回来,布谷布谷,不哭不哭,妈妈会永远想你… 那天之后,方尘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一天,不吃饭也不喝水,躺在床上的她哭着哭着就睡着了,在梦里母亲还是那个美丽温婉的面容,她们一起坐在阳台上有说有笑,那种熟悉的感觉恍如昨日。可当她睁开眼看着天花板上那已有些泛黄的灯,她的眼泪又开始止不住地往下掉。 她多希望梦是真的,又或者她就那样沉沉睡去,一直活在睡梦中。 当灵州那场大雪褪去最后一丝雪白,太阳终于从阴沉的云层中露出它温暖夺目的脸。 那天早上,天还未亮,方尘便起了床,她去菜市场买了很多新鲜的菜,回来后将房子里里外外打扫地一尘不染。 当方侣为推开房门,才发现萧远也在,他倒是不意外,在他眼里,女儿一直都是一个独立自主的人,所以对于她感情方面的事,他很少仔细询问。 “爸,饭菜都好了,你洗洗手,我把这汤舀好我们就开饭。”厨房里的方尘探出头喊道。 萧远连忙客气地搬凳子,又拿了碗开始添饭。 一改前几日低沉萎靡的样子,今天的方尘气色好了很多。 “爸,多吃点菜。”方尘边说边一个劲地给父亲碗里夹菜,然后又给萧远碗里夹了一大块红烧肉,“你也多吃点。” 方侣为和萧远互相看了一眼,礼貌性地笑了笑。 “你那么瘦,应该多吃点。”萧远也给方尘夹了一块肉,他不知道方尘这顿饭的用意,但相比较前几日的消沉与颓废,面前娴静坦然的她,总算让他心里松了一口气。 “爸,有件事想跟您说下。”方尘突然放下了筷子,表情有些严肃。 “你说。”方尘的认真让方侣为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正式跟您说下,”她又把眼光转向了萧远,“他是我的男朋友,萧远,以后有他照顾我,您可以放心了。” “啊?”萧远一脸错愕,这突如其来又郑重其事的宣布让他有些难以置信,但她平静又淡定的语气又让他很是感动。 后来他问她,“为什么会那么突然地承认自己的感情?” 她莞尔一笑,“我累了,就想做一个真真实实的自己,这样不好吗?” 是啊,这世上每个人都披着坚硬的外衣,却在自己封闭的世界里小心翼翼拘着那点脆弱的坚强,很多时候我们宁愿在黑夜降临时独自黯然舔伤,也不愿走出那片狭小又闭塞的空间,不是矫情也不是愚昧,而是在青春时光里那些刻骨铭心的殇里早已习惯的一种自我保护。 新年之末,萧远带着方尘去海边看日出,黎明来临之前,天边泛出一点点灰白,海面没了以往的汹涌澎湃,只是平静地层叠出一圈圈粼粼的水浪。 方尘靠在萧远的肩上,看着水天交际处慢慢上升的那轮红日,她红了眼眶。 “有人说,如果你喜欢一个人,你从他身上能得到多少快乐,也会从他那得到同样多的痛苦。” “快乐与痛苦都是人生必须的一部分,我不一定是那个给你最多快乐的人,但我一定是那个最不愿意给你痛苦的人。” “有时候我倒希望人生可以短一点,就像这日出,短暂却无比绚烂壮阔。” “可日出的宏伟过后,更多的是波澜不惊的平淡与安谧。” “你说,以后,我们能走多远?” “我不知道,我只是希望能陪你走到最后。” “可我不希望。” “为什么?” “因为我希望没有最后…” 第七十章 余欢流产 余欢躺在床上,看着头顶上输液管里的点滴一滴一滴流入身体里,她眼光有些呆滞和木讷。 “我特意叫梅姨给我炖了鸽子汤,听说养血补气效果很好,来,我喂你喝点。”万赋良端着汤碗说道。 余欢像没听见一样,无动于衷。 “你身子虚,该多补补。” 她依旧没有反应。 “余欢,是你自己选择回来的,我可没有逼你。” 余欢转过头,冷冷地看了一眼万赋良,那眼里满是怨恨。 “我对你还不够好吗?” 余欢还是没有说话,她特别憎恶现在的自己,也无法原谅这样的自己。 她从来没有那么渴切地想把这孩子生下来,从前孩子对于她来说不过是两个人爱情的结晶,可真当那个小生命在她肚子里开始孕育的时候,女人天生的母爱就显现了出来。 她摸着自己的肚子,仿佛能感觉到他的心跳,她所有的不适都因为那个小生命的血液和她共生。 她甚至会幻想如果她把他生下来,会是怎样令人期待和美好的一件事。 他会长什么样子呢?像小羽还是自己?如果是男孩,会不会和小羽一样可爱爱笑?如果是女孩,应该和朵朵一样乖巧懂事,但是一定不能像自己。 “我的耐心就那么多,你已经在挑战我的底线,”万赋良往余欢的脸凑近,又冰冷地丢下一句话,“别身在福中不知福。” 他转了身又朝梅姨说道,“那汤你看着她喝完,有什么事就叫汤叔。”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门。 “余小姐,万先生是真对你好,就算你不领他的情,你也没必要跟自己过不去啊!”梅姨边说,边拿着勺子给她喂汤。 这次余欢没有拒绝,喝了小半碗以后她摇了摇头,说道,“梅姨,我想静会。” 梅姨走了以后,余欢便望着雪白的天花板发呆,她恨父亲,恨那可恶的病魔,恨那些对她淫笑的男人,也恨兰姐,还有万赋良,但她更恨的还是她自己。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突然开了,她以为是万赋良又回来了,所以依旧躺在那继续一脸呆然。 “你还好吗?”一声带着拘谨又温柔的问候。 余欢转过头,这才发现进来的人是白浒,对视两秒过后,她冷冷地回复,“怎么,连你也要来看我的笑话?” “怎么会?”白浒有些尴尬,“我在你眼里是那么冷血的人吗?” “你来这,他要是知道了会给你好果子吃吗?” “所以我不能呆太久,我就是想来看看你…” “你们男人都是一个德行。”余欢别过了头,又说,“以后离我远点,像我这种灾星,谁沾了谁倒霉。” 白浒走到窗户边,看着外面阴阴郁郁的一片翠绿,陷入了感伤。 “我记得小时候,我家门前有棵大枣树,每到秋天,树上结满了大大小小的青枣,那枣特别甜,我们家却舍不得吃,因为要把枣拿去卖钱换学费。” 听到这,余欢本是冷漠的脸倏的有一丝惊愕。 “我姐姐很心疼我,每次摘枣的时候,她都会背着母亲偷偷在口袋里藏很多的枣。有一次,因为装的太多,口袋鼓得很高,被发现后,母亲狠狠责骂了她,当她捧着一大把枣塞到我手里的时候,脸上挂着未干的泪滴还对我傻傻地笑。那时候,我就暗暗发誓,长大以后,我一定要好好保护我的姐姐,我一定不会让她受任何委屈。” 余欢忽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白浒脸上是出奇的冷静,“你不用管我是谁,你只需要知道,现在的我,就叫白浒。” “不!你一定知道什么,余凡,他是不是回来了?”余欢很是激动,“难道…你就是余凡?” 余欢其实也不叫余欢,她的原名叫余晓玲,余欢只是她后来当坐台小姐以后改的名字。她有个弟弟,叫余凡,比她小两岁,从小她和弟弟的感情就一直很好,直到八岁那年,父母离异以后,她跟了母亲,弟弟跟了父亲。不久之后,父亲娶了那个小三,又生了一个儿子,听说那个女人对弟弟很不好,不给吃饭是常事,还经常对他拳打脚踢,母亲好多次想把弟弟领回家,却总被父亲一顿谩骂威胁给赶了回来。 余欢十二岁那年,弟弟偷偷跑了回来,给她带回来一个印着花仙子的文具盒,他顶着淤青的脸对她说,姐姐,你看,我给你买的文具盒,花仙子耶,跟你一样漂亮!余欢哭着点了点头,没想到那竟然是最后一次见到弟弟。 过了两个月,有一天中午母亲回来突然痛哭流涕,余欢这才知道,不堪忍受继母虐待的弟弟在一个漆黑的晚上背着书包离家出走了,从此杳无音讯。 有人说,离家出走的弟弟被人贩子拐走了,也有人说,弟弟是被继母活活打死了,离家出走只是他们用来逃避法律制裁的借口。可是,余欢一直相信,弟弟没有死也没有离开,他只是找了一个安全的地方躲了起来,所以这些年余欢靠着各种各样的关系到处打听有关弟弟的下落,可终究一无所获。 临走前,白浒看了一眼余欢,然后微微一笑,“我该走了,你好好保重身体,总有一天你会知道你想要的答案,只不过不是现在。” 看着白浒离去的背影,余欢陷入模糊的回忆里,“小凡,小凡…”她在心里不停地默念,那个名字也是母亲临死前唯一的牵挂。 余欢在脑海中努力拼凑着有关弟弟的面容,那个大大的眼睛,笑起来会露出两颗可爱的虎牙,可再怎么拼凑也不是现在白浒的样子,她很希望是,又希望不是。 总之,白浒的那席话还是给了她很多希望,她隐隐觉得弟弟余凡一定是在某个角落看着他,默默地守护着她。 白浒离开之后,开着车去了南郊的宝翠园,一个小时前,他将万赋良送来这里,然后他又偷偷跑了回去。 按照万赋良以往的惯例,他会在别墅里呆上三四个小时,可这次却有些不寻常,白浒刚把车开出澜轩公馆,电话便响了起来。 “你人呢?”电话那头的怪责声夹杂着某些愤怒。 “非常抱歉,我肚子有些不舒服,我现在马上过来。”说完,白浒猛地一踩油门,那辆劳斯莱斯顿时如脱了缰的野马,朝着南郊的方向疾驰而去。 原本三十分钟的车程,白浒只用了十五分钟,他那一路风驰电掣般的速度在拥挤的车流中来回穿梭,好几次几乎与其他奔驰的车辆擦身而过。 抵达宝翠园后,白浒连忙下了车将车门打开,这时他才发现万赋良脸上有好几道明显的抓痕。 “妈的,简直就是个疯女人!” 第七十一章 秋雁晚,云暮归 半个小时前,万赋良与柳云暮发生过激烈的争执,十五年了,这也是他们之间唯一一次歇斯底里般的争吵。 “好一个从来佳茗似佳人!原来不过是你用来蒙蔽我的幌子!” “你几个意思?” “十五年了,你骗了我整整十五年!” “钱和名分,我有哪一样亏待过你?” “你以为你那点臭钱就能弥补你给我的伤害?名分?真是可笑!就因为我是你妻子,所以就可以堂而皇之地对我下药,用来掩盖你不孕不育的事实吗?!” “你从哪听来的胡言乱语?!” “怎么,敢做不敢当吗?堂堂灵州首富,却是个伪男人!原来你也怕被人笑话!” “你别无理取闹!” “我无理取闹?要不要我拿着你为我订制的铁观音去派出所验个清楚?” “有本事你就去!我看你能不能走出这个大门!” “哼!我是没本事,我不仅没本事,我还是个傻子!傻到以为你是爱我的,傻到你把我困在这诺大的别墅里还心甘情愿,傻到你给我下了十五年的毒我还对你有一丝丝幻想!” “怎么?是不是他回来了,你又对他旧情复燃了?所以在这没事找事?” “你无耻!” “好好过你的富太太生活,别给脸不要脸!” “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 “什么都不是行了!” 那天争吵过后,万赋良回到了澜轩公馆,十几年来,对于柳云暮,他是有那么一点亏欠,以前他觉得柳云暮是个善良单纯的人,性情又比较乖巧温顺,比起其他那些不停向他索取的女人要好太多。 睡到半夜,万赋良不知怎么醒来了,他打开台灯看了看墙上的时钟,正指向凌晨两点十四分。他已经没了睡意,心里老有些心神不宁,梦里的柳云暮一直在向他哭诉,阿良,你好狠心,你把我害得好苦… 他下了床正准备倒杯水,手机铃声响了起来,他拿起手机,不过几秒,那张脸忽的黑沉了下去。 当他赶到宝翠园的时候,别墅已成了火海,熊熊燃烧的大火直冲入天,别墅被一点点吞噬,半个天空被那炽热的烈火烘出一片耀眼夺目的金光。 一个小时后,消防员终于扑灭了大火,漫天的灰烬随着风四散在各处,那曾经清雅幽静的别墅已变成了一座满目疮痍的废墟。 消防员在别墅里一共发现了三具尸体,其中两具还能分辨出模样,一具男尸五十岁左右,一具女尸约莫六十岁,而烧得最严重的那具尸体,因为离着火点最近,已被烧得全身乌黑,几成木炭。 “万先生,消防队长刚才把这个东西交给了我,说是在死者手里发现的,应该是很重要的东西。” 万赋良接过萧远递过来的东西,那是一块南红童子拜观音,底部已出现两条细小的裂痕,那块南红是十年前他在州山观音庙里为柳云暮求来的,这些年来她一直佩戴在身上。 万赋良的嘴唇有些细微的抖动,他微驼着身子,呆呆地站在那儿,看着那一眼狼籍萧条的废墟,好久也没能说出一句话,他不是个绝情的人,只是没料想会有这样的结果。也不知什么时候,握在他手里的那块发黑的南红,已四分五裂碎成了好几瓣。 第二天,灵州的大街上依旧车水马龙,熙攘的人群不停在高楼大厦间来回忙碌,城市的小贩还穿梭在市井小巷继续着日复一日的叫卖与吆喝。 不同往日的平静,今天灵州的新闻头条里突然爆出来一条抓人眼球的消息,小三急上位,首富万赋良逼死正室,同时还附上了一张宝翠园别墅被烧毁后的照片。 早已习惯各媒体为博点击量无端揣测或夸大其词报道的万赋良,当看到那则新闻时还是忍不住暴怒起来。 “狗东西!什么玩意儿!” “您不觉得跟几年前的手段如出一辙吗?”萧远说道,四年前万丰元酒店出事之后的第二天,媒体也是这般捕风捉影凭臆杜撰。 萧远的话倒是点醒了万赋良,“那你怎么看?” “我觉得四年前死掉的包凯不过是个替死鬼。” “所以…”万赋良似乎明白了什么,但他有些不敢相信。 “尸检报告什么时候出来?” “两天以后。” “郝姨和彭松的后事你好好处理,毕竟陪着云暮在那守了十几年,他们的儿女要是有什么需求尽量满足。”万赋良顿了一会,又说,“我要见他,你帮我安排一下。” 萧远心领神会,只是最近接二连三发生的事让他有些心烦意乱,但好在有一个人还能让他有些许安慰。 走出澜轩公馆后,他给自己点了一支烟,刚点上的刹那,忽然想起来什么,又把烟给掐灭了。 那天在海边,她突然问了一句,“你烟龄没有十年也有八年了?” 他哑然,然后点了点头。 她又说,“一股子由内而外的烟味,倒是像极了你那骨子里挥之不去的忧伤。” 从那刻起,他便决定要戒烟,其实他也厌烦了自己身上那股子被烟沉积下来的油腻,更厌恶自己似乎与生俱来悲天悯人的伤感。 他想给她温暖,想给她阳光,想给她这世上一切谓之美好的东西。 春节过后,街上的工人开始陆陆续续将树枝上那有些褪色的大红灯笼取下,少了那点新春的喜气,灵州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与祥和。 再次回到审计局,已是元宵节过后,刚走进办公室,方尘就和迎面而来一个顶着一头锡纸烫的大男孩撞了个满怀。 在看清楚那个依旧英朗的面容就是靳一川之后,方尘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方姐姐,新年快乐!”靳一川脸上是一如既往活泼的微笑。 方尘礼貌性地挤出来一丝笑容。 还没来得及再寒暄几句,老陈就把方尘叫去了办公室。 “怎么了这是?大过年的,一脸的愁云惨雾。” 一旁的文岚拿手肘猛地戳了一下靳一川,“小声点,她母亲一个星期前在疗养院自杀了。” “啊?!”靳一川忍住了文岚那股子重力,却没忍住那话里的震惊。 “把你嘴巴看好了,别又哪壶不开提哪壶!” 靳一川忽的开始伤感起来,“唉,真是个可怜人!” 十分钟后,方尘回到了自己的办公桌,与往常不一样的是,她的桌上堆满了各种各样的礼包。 “方尘,那东北特产靳一川给你捎的,我给你带了点腊肉和蜜饯,那两盒海产全国富去海南带过来的,人人有份哦!”文岚边清点边解释道。 方尘低了头,不停地说着,“谢谢,谢谢…” 没有人看到她眼里闪动的晶莹。 她受不得别人对她的好,别人给她任何东西哪怕是一句安慰的话,她都会记在心里,然后想方设法以各种方式加倍偿还。 她知道妈妈一定不希望看到她颓废的样子,那强颜欢笑故作坚强的背后是她内心无以复加的痛苦。所以当她看到那一桌大大小小的礼包时,所有的感动与难过一齐涌上了心头。 还没等眼泪掉下来,她借着弯腰开电脑主机的动作,将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偷偷擦拭在衣袖上,然后嘴角轻轻上扬微笑着说道,“哇,这么多好吃的,你们是想把我养成大肥婆吗?” 第七十二章 好久不见 文岚立马接了话,“有我给你垫底你怕啥?这过了个年,我都长了五斤肉!这腰上一圈肥膘,我都恨不得拿刀把它切下来!” 靳一川调侃道,“才五斤啊,我看你那肉岂止是在腰上,你那下巴、胳膊、大腿还有屁股,都圆了不止一个尺寸!” 文岚气得两眼直瞪,“就你长眼了是?瞧你那一头飞扬跋扈的毛毛虫,好歹咱们这是事业单位,你要张扬个性也得看看场合,你就不怕老陈说你影响公务员形象,一根火柴给你霍霍了吗?” “文岚,你可别嘲讽他,他这一头锡纸烫还不是为了你!”一旁的全国富眼带笑意。 “你别拉上文岚,我这是愿赌服输!” 文岚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怎么回事?” 靳一川摇了摇头,“没,没什么。”又朝全国富挤了挤眼。 “亏你还是个男子汉,敢做不敢当!” “喂喂喂,全国富,别出尔反尔啊,说好一个星期的!” “切!靳一川,你们东北老爷们都这么怂的吗?” “这是怂的问题吗?” “得得得,我咸吃萝卜淡操心行了?瞧你那点出息!” 靳一川白了一眼全国富,刚要说什么,看见老陈板着脸走了出来,只好又将话吞了回去。 “你们收拾麻利点,五分钟之后全体开会!” 老陈一声义正言辞的开会,众人都哑了音不敢再吱声。 会议上,老陈先是就着新年寒暄了几句,又很快切入了正题,新年后的第一要务就是对领华集团进行一次彻底的财务审计。 方尘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年前的时候,老陈就和她提过彻查领华集团的任务,因为也牵涉到万鑫集团方面的利益,所以领华集团的审计自然也落在了她的身上。 老陈单独把方尘叫到办公室去,一是安慰了她几句,二是简单说了些新年后的主要工作任务,不过最主要的还是希望她能好好振作起来,因为审计局对灵州市几家大企业的财务审计任务迫在眉睫。不光是去年东山港挂牌仪式后副市长的敦促,后来,又有人通过媒体或信件等各种方式进行举报,不过这些检举信的背后,矛头无一例外直指灵州市十佳企业之一的领华集团。 有了上次对万鑫集团审计的经验,这次对于领华集团,方尘明白一切不能太操之过急,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中午时分,方尘坐在办公桌前正在做计划,正当她准备将做好的计划打印出来时,手机里传来了一条短信,是萧远,我在你们单位门口,你出来一下。 方尘只好硬着头皮跑了出去,还没到门岗前,她老远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你跑来干什么?要是被我同事看到了影响多不好?”还没等萧远说话,方尘便怪责道。 萧远原本欢雀的心倏的凉了半截,“哦,对不起,如果让你感到难堪的话,那我以后就不来了。”说完,又怏怏地伸出手将手里的保温瓶递了过去,“这是我给你炖的汤,你趁热喝点。” 方尘看出来他的不高兴,连忙解释道,“我没有别的意思,你是万鑫集团的副总,我不过是个小小的审计员…” 她的声音有些小,连她自己都知道这个理由有些勉强。 “对万鑫集团的审计不是结束了吗?还需要避嫌吗?还是你觉得我接近你是有所图谋?”这样的理由,萧远显然觉得有些荒唐,他觉得喜欢就是喜欢,爱就是爱,其他一切的不愿与不想都是不够喜欢不够爱的借口。 方尘心里知道,他们对万鑫集团的审计压根没有结束,她那么说只是因为突如其来的关心与呵护让她有些诚惶诚恐,从前张云阳对她也一样,她早已习惯了那种若即若离的感情状态,孤独于她而言太稀松平常,温暖于她也不是必需品,不过是偶尔来的一注生活调味剂。 “我,我只是还有些不习惯…”说完,她垂了头接过了那个保温瓶。 看着方尘拘谨又小心翼翼的言行举止,萧远不禁心疼起来,他摸了摸她的头,轻轻说道,“傻丫头,是我想多了。以后,我做什么事我会先跟你报备,得到你的允许我再执行怎么样?” 方尘抬起头,看着萧远眼里的诚恳和温柔,又摇了摇头,“你不要迁就我,是我不知好歹,是我妄自菲薄,我…” 还没等方尘说完,萧远连忙用手封住了她的嘴,“好啦好啦,不就给你送个汤嘛,至于咱俩在这互相道歉来道歉去吗?这汤可是我按照食谱花了一上午的时间炖出来的,为了熬这汤,我把好几个会议推到了下午,这个点我也该走了,这汤你可别浪费啊!” 说完,萧远朝她微微一笑,转身便上了车。 看着那辆黑色的奥迪随着疾驰的车流一点点消失在模糊的视线里,方尘突然对自己充满了恨意。 而此时的萧远并没有去公司,而是将车开去了柳梳街,半个小时前,阿成给他打电话说邱燕晚回到了他那个高架桥底下的棚窝。 经过一个红绿灯路口时,看着面前高悬的红灯,他将后视镜的角度调了调,又转过头看了看各个路口穿梭的车辆和行走的人群。 当看到邱燕晚那极其简易的棚窝时,萧远忍不住心里一阵唏嘘。几根腕粗般的树干用铁丝穿绑搭成了一个支架,不知从哪捡来的薄膜覆在树干上起遮风挡雨的作用,棚窝旁边竟然还有一只小狗,正趴在地上睁大了眼睛有些惊恐地看着他。 正在旁边整理捡来的树枝的邱燕晚察觉到了异样,他缓缓转过身当看到来者是萧远时,眼里却并没有过多的惊讶。 “邱先生,万先生想要见你。” “他不来找我,我还正准备找他呢!” “那就麻烦您跟我走一趟。” 邱燕晚不慌不忙,将手里的树枝整齐码好后,才徐徐地站起了身。 “你在万赋良身边有多久了?”刚上车,邱燕晚便开了口。 “快十年了。” “能选上你,他眼光倒是不错。” “我不过是个平庸之辈。” “谦虚是好事,过分谦虚就是一种不诚实。” “谦虚不是矜夸,我还是比较羡慕您。” “我?哈哈,浊心倾游牧,天涯莫若西。淡看百生态,且把悲欢抛。” 几句无关紧要的对话过后,到达澜轩公馆已是下午三点,当看到那个瘦弱苍老的邱燕晚时,万赋良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好久不见。” 第七十三章 你不应该回来 “你应该是巴不得再也见不到我才对。” 万赋良微微一笑,“为什么要这么说?好歹我们也是兄弟一场。” 邱燕晚眼里有些轻蔑,“兄弟?别自导自演了,我都替你累的慌!” “你还在为云暮的选择对我耿耿于怀?如果当初她选择你,我想我一定会祝你们幸福!” “别把自己说的那么伟大,你给她下毒的事别以为我不知道!” 万赋良倒也不恼怒,只是用眼神示意一旁的萧远离开。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又开了口,“阿晚,我知道你一直对我有成见,你说,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只要我能做得到。” 邱燕晚眼神里全是不甘与愤怒,“好啊,我什么都可以不要,我只要云暮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 “你明知道我做不到…” “那你叫我来干什么?叙旧?还是想取我性命?” 万赋良很是失望,“阿晚,我一直把你当成亲兄弟,我不去找你是知道你的品性害怕打扰到你,你能回来我真的特别高兴,我也特别怀念从前,还记得我们第一次抓蜈蚣攒钱买方便面吗?一块二毛钱的桶装方便面,你一口我一口,咱俩喝得连汤渣都不剩,很长一段时间里,那好像是我们吃过最美味的食物。你还记得你第一次喝醉的样子吗?我们在凤水街那的大排档,点了两斤牛肉和一盘花生米,你把自己灌得烂醉,喝醉酒的你死沉死沉,我费了老大的劲才把你背回了家。” 邱燕晚眼里闪过一丝柔情,“从前,那终究成了从前。如果后来你没变,兴许现在的我们还可以坐在一起喝喝酒,划划拳,然后从天黑聊到天明…” “为什么不可以?知道你要来,我特意叫梅姨做了一桌子你爱吃的菜,还有上好的茅台酒,今天我们一定要喝个不醉不归!”万赋良越说越神采奕奕,“对了,萧远说你住得很简陋,要是你愿意,搬过来和我一起住好不好?我们还和从前一样是好兄弟!” 邱燕晚看着面前那个对他笑容满面的万赋良,良久,才冷笑道,“好一声兄弟,好一个鸿门宴!” “阿晚!”万赋良表情有些痛苦,“要我怎么做你才能明白我的心意?” 邱燕晚突然仰天大笑起来,“哈哈,你知道我和你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 万赋良沉默不语。 “你对这个世界索取太多,而我但求心安。” “索取?可是我现在所得到的一切都是凭我自己本事得来的,我并不觉得我有什么过错。” “还记得十二年前发生的建安轮船事件吗?你能做到问心无愧吗?” 建安这两个字犹如闷雷般猛地敲醒了万赋良内心无法磨灭的伤痛与恐惧,他刚还是矍铄的双眼此时已黯淡无光。 半晌,他才缓缓地说出来一句话,“阿晚,你就不应该回来。” “我回来不是为了我自己。” “我对你还不够好吗?为了云暮,你每天酗酒,公司大大小小的事说不管就不管,没关系,我来管,万鑫集团出现资金断裂的时候你在哪?你在酒天天夜夜笙歌,是我没日没夜跑投资公司和银行一点点求来的钱把万鑫集团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 “你受不了感情上的挫折,没关系,我给你时间,一年不够两年,两年不够三年,可你呢?一蹶不振就是五年,五年的时间里你为万鑫集团做过什么?你除了每天把自己喝得烂醉州各个大小酒惹是生非还有什么?还有你说走就走,连声招呼都不打就自己跑去了深山老林,所有这一切我有对你说过半句怨言吗?” 邱燕晚丝毫不以为然,“你知道你做的最大的一件错事是什么吗?我知道这些年来你在不停地为建安轮船事件中死去的灵魂忏悔,可是你有为云暮悔过过吗?她那么爱你你却不自知,竟然会为了自己那点虚伪的自尊给她下毒!你对得起她吗?!” “下毒?我不会做那么可耻的事!” “可你就是做了!” “你不相信我也没有办法。” “那你告诉我云暮为什么会死?” “我不知道。”万赋良表情冷漠,警察初步得出来的结论是自杀,他怎么也想不通她为什么会选择用这样的方式来结束自己的生命。 “她就是被你逼死的!”邱燕晚狠狠地盯着万赋良,似乎面前这个人就是个杀人犯,夺走了他在这世上最爱的人。 “对,我承认我不爱她,可我不会去做那种卑鄙下流的事去伤害她,反倒是你,我不能有孩子的事只有你知道,如果你没有告诉云暮,她又怎么会知道?” “你到现在还不敢承认!你时时刻刻监视着她,限制着她的人身自由,给了她名分,自己却在外面沾花惹草,这难道还不够无耻吗?难道非要一把尖刀架在她的脖子上那才叫伤害吗?!” “邱燕晚!”万赋良突然一声咆哮,他脸上的肌肉有些许抖动,那双冷峻的眼里是即将喷发出来的怒火。 邱燕晚明显被那一声怒吼怔住了,他看着面前那个已恼羞成怒的万赋良,又冷哼道,“怎么,几句实话而已,难道是平常阿谀奉承的话听的太多了吗?” 万赋良已然不想再继续这样的对话,他缓缓转过身,将视线落在了墙上“四大皆空”四个大字上,停顿片刻后,他才稍稍平复下来说道,“阿晚,我俩会走到现在这一步,我真的特别难过,原来我在你眼里是一个那么不堪的人,我没有伤害云暮更不会伤害你,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你走,我会记得我们从前的情分…” 邱燕晚走了,临走前扔下了一句,“好,我走,但是你要记住,如果云暮的死跟你脱不了干系,我一定会让你付出血的代价!” “血的代价…”万赋良对着空荡荡的房子冷冷地念道,那四个字从他视为兄弟的邱燕晚嘴里说出来不是利刃胜似利刃,将他的心似剜出一块肉般剧烈疼痛且无法止血。 正当他沉浸在一片痛苦与悲楚中时,门“吱呀”一声开了,萧远走了进来。 “万先生,灵州市公安局刑侦大队的人来了,说是来找您的,正在楼下等着。” “找我?”万赋良有些纳闷,他隐隐感觉有些不寻常,四年前的万丰元酒店事件到现在他心里还有阴影。 几分钟后,万赋良下了楼,当看到那个熟悉的面孔时,他既惊讶又有些惶恐。 为首的是个头发已半白的中年男子,他微驼着背,脸上有些憔悴,但那双带着疲意的眼里却是掩盖不住的犀利与魄力,那人正是灵州市公安局刑侦大队队长方侣为。 第七十四章 万赋良再陷危机 “方队长,别来无恙啊!”见到方侣为,万赋良立马笑脸相迎,伸出手去一把握住了他的手,“咱们有一年的时间没见了?” 方侣为一脸不苟言笑,直接说道,“万先生,废话就不多说了,今天来这是有件案子需要您配合调查一下。” “哦?什么案子?你放心,我一定全力配合。” “紫来建筑材料有限公司的总经理丁浪你应该认识?” “认识,万鑫集团和紫来一直有业务往来,不过都是生意上的事,而且万鑫集团的业务我现在基本上都不过问。”万赋良回答道,又说,“听说他出了交通意外不幸去世了,倒是挺让人惋惜…” “不,那不是意外,有证据表明丁浪很有可能是被人谋杀。”方侣为说道,他特意用强调的语气说出“谋杀”这两个字。 “谋杀?”万赋良显得很吃惊,又转而平静下来,“他这个人嘛虽然有些贪得无厌,也爱在外面风流快活,但也不至于结下什么深仇大恨让自己赔了性命?” “何平您认识吗?” 万赋良摇了摇头。 “就是他开车撞的丁浪。” “哦。可是你们来这是想从我这了解些什么?” “我就不绕弯子了,何平在审讯的时候承认是受人指使才会去撞的丁浪,而他说的这个幕后主使就是你。”方侣为边说边盯着万赋良眼神里的细微变化。 “我?!”万赋良有点哭笑不得,“方队长,你们不会真就信了?” 方侣为一脸严肃,“万先生,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我们不会只听何平的一面之词,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误会,希望你能跟我们走一趟,配合我们警方的调查。” “方队…”萧远正欲上前说什么,万赋良一个眼神示意又止住了。 “没关系,没有做的事情我有什么好怕的?”万赋良不以为然,又对萧远说道,“余欢身体还没好,如果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你就叫姚大夫。” “可是…” 还没等萧远说出一句话,万赋良又摆了摆手,“好了,就这样,有你在我很放心。” 临上警车前,万赋良回头看着萧远,又笑了笑,“晚上叫梅姨给我做道红烧肉,我有点馋了。” 方侣为一行人走了以后,萧远将车开出了远郊,沿着蜿蜒的盘山公路,黑色奥迪转过一条小路,在一座隐谧的寺庙前停了下来。 开门的是一个和尚,年纪并不大,一见到萧远,便说道,“施主,今天上香的时辰过了,您明天再来。” 萧远连忙解释,“我不是来上香的,我有事想见范叔。” “哦,那请施主跟我来。” 小和尚领着萧远来到一间屋舍前,乍看之下和寺院其他屋子没什么区别。只是在进屋前,小和尚让他脱掉鞋子和袜子,换上一双白袜后,又将手机和钥匙还有皮带等身上有关铁质的东西掏了出来,折腾了好一会儿,萧远才见到万赋良口中那个充满传奇色彩的范叔。 那是一个瘦瘦小小的老人,披着一件祖衣正襟危坐在禅蒲前闭目养神,因为是背对,萧远并不能看清他的模样。 为了不打扰到他,萧远也只好端坐在蒲垫上,等候的间隙,萧远打量了一下屋里的摆设,除了正堂前一尊释迦牟尼佛像外,也只是些再寻常不过的桌子椅子,丝毫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 冬末的天气虽不似寒冬般冰冷刺骨,但也寒意瘆人,萧远的目光搜寻了半天也没发现屋子里有取暖的电器或者挂壁炉,甚至连火盆的影子都见不到。端坐了好一会,萧远只觉得两腿发麻,浑身因为寒冷已打了好几个寒噤,而范叔坐在那依旧纹丝不动,他只好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又继续安静地等待。 两个小时后,范叔才稍稍有了些动静,他的手在双膝处轻轻拂了拂,然后缓缓地站起身来。当看到一旁的萧远,他似乎并不意外,而是淡淡地问了一句,“你就是萧远?” “您怎么知道?”萧远很是惊讶,他与范叔从未见过面,只一面,范叔便能猜出他是谁。 范叔笑而不语。 “万先生惹上了一点麻烦,虽然看起来是件比较简单的事,但是我觉得背后的主使可能跟四年前的那个人是同一个人。”萧远直截了当,等候的这几个时辰已让他失去了一些耐性。 “是同一个人,而且这一次万先生可没之前那么幸运。” 范叔的这一句话着实让萧远吃了一惊,“所以我想来想去还是应该先来找您。” 万赋良走之前对萧远说的他想吃红烧肉不是真的想吃,而是只有他们才懂的一种默契。四年前,万赋良因为涉嫌杀害一名坐台小姐而在看守所里待了将近两个月,监狱里的伙食并不好,几乎顿顿都是土豆和大白菜。出狱后,万赋良吃了整整两盘红烧肉,红烧肉在他看来,更像是一种福食,如同韩国人在出狱后会吃一块白豆腐一般。 谈话的间隙,萧远这才看清楚范叔的脸,那竟是一张让人看了有些不寒而栗的脸,一道长长的刀疤从右眼眉骨越过鼻梁直达左脸脸颊,那道疤应该是在年轻的时候留下来的,皱纹布满了整张脸,也将那道刀疤深深浅浅隐在横七竖八的皮肤纹理里。 在萧远的想象中,范叔应该是一个慈眉目善的老人,而眼前这个目光有些凶悍且瘦小羸弱的僧人,实在是让他有些意外。 范叔看出来他的惊讶与疑惑,并不以为意,又淡淡地说了一句,“你回去,该怎么办的还是怎么办,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萧远虽是一头雾水,但也只能闷闷着打道回府。 回到澜轩公馆,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汤叔和梅姨已早早地在门口等候,而余欢也已下了楼在沙发上坐着发呆。 “萧远,万先生他怎么样了?听说是因为丁浪?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还没等萧远坐下,余欢便是一连串的发问。 “你怎么自己跑下楼来了?万先生走之前特意交代要好好照料你,你这个样子我怎么和万先生交代?” “他自己都自身难保了还想着别人?萧远,到底怎么一回事,你就不能告诉我吗?而且丁浪的事,我也有一半的原因。如果不是因为那份合同,也许丁浪也不会死,他不死,事情就不会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余欢边说边懊恼无比。 “合同?紫来和领华集团签的有关东山引航站的合同吗?”萧远问道。 “你怎么知道?” “你不用管我怎么知道,你是见过那份合同的,那你还记得那份合同的具体内容吗?” 余欢点了点头。 “那再好不过了!”萧远觉得,也许那份合同才是这场阴谋的关键。 “可是那份合同不知为何失踪了。”余欢又提到。 “怎么失踪的?” “我…”余欢开始支吾,对于万赋良,她始终还是有些于心不忍。 “余欢—”萧远盯着她那双柔媚的眼眸,神情有些复杂,“这件事不仅仅关乎到他,还关系到其他人,比如方尘…” “跟她有什么关系!你们到底有什么阴谋?!”余欢几乎快要跳起来,她自己已经陷在沼泽地里无法挣脱,怎么还会允许她最关心的人也陷入泥潭之中? 萧远表情有些痛苦,“很多事我没办法跟你解释,你要知道,其实我比你更不愿意让她受到一丁点儿伤害。如果你愿意相信我,我希望你能把所有的事情告诉我,不要有任何保留。” 第七十五章 你是我的遥不可及 “相信你?我拿什么相信你?我都不知道方尘是怎么受了你的蛊惑被你迷得神魂颠倒!” “你…”蛊惑这两个字明显刺激到了萧远,他的嘴唇微微有些抖动,两眼狠狠地瞪着余欢,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稍稍将心中升起的那团怒火压制了下去。 “余欢,”萧远缓和了语气,“我知道你对我一直都有成见,我不怪你,很多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你也无法改变什么。你好好调养身体,万先生可能要过几天才会回来,我先回去了,如果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你就跟梅姨说。” 说完,萧远朝汤叔说了几句话便离开了。 秦襄襄去英国的前一天,偷偷跑去了萧远家楼下,她化了点淡妆,穿了条自己最喜欢的白色小香风针织拼接连衣裙,套上一件粉色过膝羽绒服。来的路上,她特意去了趟花店买了一捧向日葵,花束里配了几朵纯白的百合,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萧远刚从澜轩公馆回来,正准备上楼,秦襄襄叫住了他。 “萧远!” “你怎么来了?”自上次不欢而散,再见到秦襄襄,萧远眼里多了些尴尬与不自在。 “明天,我就要去英国了…”秦襄襄的声音有点小,谁又知道她跑过来是用了多大的勇气。 萧远看着面前已有些瘦脱相的秦襄襄,既是心疼又是内疚,她虽然打扮了一番,但还是掩盖不了那一脸的憔悴和眼里的忧伤。 “要不要上去坐会?”这一次萧远先开了口。 “不了,”秦襄襄垂了头,然后将手里的花递了过去,“这是买给你的,我想着送玫瑰不合适,还是向日葵好,愿你从今往后像这花一样,向阳而开,多一点微笑,快乐也会多一点哦!” 萧远朝她露出半明半寐的笑容,问道,“你一个人去英国吗?” “不,我妈放心不下我一个人,所以会和我一起去,等我在那边安顿好了再回国。”秦襄襄笑了笑,又说,“你不是说我应该好好独立吗?下次我回来,你一定会看到一个不一样的我!” “会的,我相信你。” “我还给你带了点吃的,知道你喜欢吃肉,我今天特意跑去郭记买了些熟食,有酱汁蹄膀、香辣猪蹄、无骨鸡爪还有卤香牛肉,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口味,就都拿了点。”秦襄襄边说边将手里拎着的大袋子往萧远怀里塞,“你呀,太瘦了,看着好像挺壮实,其实就是个空架子,一个大老爷们,从来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 “不用了…”萧远已然红了眼眶,然后将那袋子推了回去。 秦襄襄愣了一秒,又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将袋子推了过去,“拿着,又不是什么礼物,吃的都不能要吗?” “你能不能不要对我那么好?我对你已经够愧疚的了,欠你那么多我能拿什么还给你?” 推搡间,袋子破了,包装盒掉落在地,鸡爪牛肉混在一起,酱汁也流了一地。 看着地上的狼籍,秦襄襄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我只是想走之前跟你好好道个别,我也想送你玫瑰,送你手表,可是我知道你不会要,我也没那个资格给你买,可是,为什么,连吃的也不能要?是不是只要是我送的东西,你通通都不愿意要?难道你就那么讨厌我?” “不,不是,”萧远懊悔不已,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好像这世界上只有对不起这三个字才能说出所有的内疚与亏欠。 “你别哭了,是我不好。”萧远一边安慰一边将地上的熟食捡了起来,“我吃,我吃还不行吗?”说完,他又抓起盒子里一块猪蹄啃了起来。 看着被酱汁抹了一嘴还吃得津津有味的萧远,秦襄襄开始破涕而笑,“哈哈,花脸猫!” “嘿嘿—”萧远咧开嘴一笑,满口的猪蹄就着那油腻的嘴唇,惹得秦襄襄旁若无人般傻笑起来。 “大猪蹄子!哈哈!” “你是在笑我吗?” “除了你还有谁?哈哈!” 看着秦襄襄开心的样子,萧远也笑了,“这猪蹄真好吃,你要不要尝点?” “你吃,看着你吃比吃啥都香!” “你尝尝,味道真挺不错的,这么多,我一个人也吃不完。” “不要,我就要看着你吃。”秦襄襄睁着那双清澈的大眼睛,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可爱与纯情。 萧远只好捧着盒子,将那包装盒里的熟食一阵风卷残云般大快朵颐起来。 那个晚上,萧远吃掉半个蹄膀,一斤猪蹄,还有若干牛肉和鸡爪,总之,秦襄襄买的熟食他吃了个一干二净,那是他记忆里吃过最多的一次。 “萧远哥哥,其实我们很像,对不对?” “嗯?为什么?” “因为那天在你家楼下,我看到你目送她的样子,虽然她已经走了很远很远,你却依然停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她离开的方向,久久也不肯离去。那大概就是爱一个人的样子…” “哦。”萧远淡淡地回应。 “其实,我好羡慕她。”秦襄襄淡然一笑,“我从来没有如此羡慕过一个人,甚至是有些嫉妒。” “襄襄,你会遇到更好的人,我配不上你,真的…” “又来了,感情世界里,只有喜欢与不喜欢,爱或不爱,没有配不配或者值不值。” “小丫头,不错,有长进。” “那可不,吃一堑长一智,在你身上我吃了可不是一堑两堑!” “可惜我带给你的很多都是负面的不不好的东西…” “哪有?萧远哥哥,你教给我的东西多了去了,你教我要独立,要听爸妈的话,还有一个女孩子不要随便去酒,还有你说朋友不在多,而在于是不是真心,还有你说,喜欢不是爱,爱一个人,不一定是要拥有,却一定是愿意为之付出一切,而喜欢仅仅只是喜欢…” 萧远忽而有些伤感,连他自己都不记得自己说过的话,而秦襄襄却记得一清二楚。“傻丫头,真希望以后有一个人能毫无保留地对你好。” “会的,萧远哥哥,你放心!像我这么无敌可爱又美貌的女子,谁娶到一定是他上辈子积来的福分!可惜你呀,这辈子的福气被你不小心用完了,哎,要娶我,你还是下辈子!哈哈!”说完,秦襄襄朝萧远做了个鬼脸。 萧远只是笑笑不语,他多希望秦襄襄的快乐一直就这么简单。 “萧远哥哥,我该走了,我爸妈还在家等我,太晚回去他们又该念大悲咒了。”秦襄襄嘟囔着小嘴,有些不开心。 “那我送你回去。” “不要!”秦襄襄斩钉截铁,“你先上楼,这一次我要看着你走。” 看着她一脸的小倔强,萧远无奈地笑了笑,“好,要不要说声再见?” “不要!我会回来的!我一定会让你看到一个成熟又稳重的秦襄襄!”她刚说完,在萧远即将转身的那一刻,又叫住了他,“我可以抱抱你吗,就一下下。” 那眼里带着乞求和渴望。 萧远犹豫了几秒,然后微微一笑,摊开了双手。 那一刻,她拥抱着他,似乎拥抱住了她的整个世界。 “萧远哥哥,好了,你走,我看着你走。”秦襄襄甜甜地笑笑,松开了双手。 萧远点点头,他轻轻转过身,犹豫了一秒后毅然决然走进了楼里。 那晚的秦襄襄,看着那个高大的背影一点点离自己越来越远,眼里的泪水终于如决堤的洪水般倾泻而下,她努力克制着自己喉咙里的那股堵塞,害怕哭声惊扰到别人,而那哽咽声却更加沙哑了。 也不知哭了多久,直至夜里的寒冷将她的身子冻得瑟瑟发抖,她才把眼泪擦干,走之前她抬头望了望八楼昏黄的灯光,那微微的光亮其实跟其他楼层没什么两样,只不过那点星光下的人是她无法再企盼的遥不可及。 谁都不会知道,那一晚竟成了她和萧远之间最后一次最美好的回忆。 第七十六章 审查领华集团再遇阻力 万鑫大厦十六楼的办公室里,萧远坐在转椅上看着窗外林林总总的建筑群发呆,这座诺大的城市,每天都在上演着悲欢离合,生离死别的人生剧本,不是所有人的出生都会带着喜悦,也不是所有人的死亡是带着悲伤。 青春也一样,不是所有迷茫都会绝望,也不是所有感伤都有结局。 有人说,三十是一个很尴尬的年纪,对于中年人的队伍来说,三十岁的人群社会基础并不扎实,为人处世的经验也不够成熟,却必须面临着人生中最最艰难的许多问题,家庭、事业、婚姻中各种可能存在的矛盾几乎都会在这个阶段显现爆发出来。 而萧远的三十岁,没有家庭也没有婚姻,那所谓的事业于他来说不过是种折磨,唯一有所慰藉的便是有了方尘,可即便如此,那若即若离飘渺的感情,他总觉得有一天会如同海市蜃楼般从他眼前消失。 秘书任溪清轻轻敲开了房门,跟随她一同进来的还有一个男子,年纪约莫三十五六岁,头发抹得乌黑发亮,身着一套得体利落的黑色西装,手里拎着公文包,一看这身打扮就能猜出来他的身份是律师。 没错,那名男子便是灵州市赫赫有名的丛雷,俗称律师界的快嘴三刀,这三刀的由来跟刀倒没啥关系,而是因为七年前他承接的一件少年强奸案,在有目击证人的情况下,他就犯罪嫌疑人的作案动机在法庭上对着受害者暴击般的灵魂三问,直接挫败了受害者的心理防线,承认是自愿而并非强迫。原本板上钉钉的案件因为他成了灵州史上强奸案翻案第一案,自此,丛雷开始名声大噪,快嘴三刀的称号也由此而来。 一番客套话过后,萧远直入正题,“丛律师,万先生牵涉的这件案子您有什么需要问我的?” “我了解到的不过只是众所周知的一些支端末节,来之前我做了些功课,有几个问题希望你能如实回答。” “您请说。” “第一就是何平的指证,他给警方提供了一段录音,录音里是万先生与他的通话,明确指示让他去撞丁浪,并且事后会给他两百四十万作为酬劳,除了录音外,还有没有其他可能会出现的新证据?” “不可能有,那个录音我都怀疑它的真实性。” “录音证据并不能作为唯一证据,它的真伪自会辩证,这是后话。第二个问题便是,据我所知丁浪的死关乎一份合同,这份合同在哪?是否有牵涉到万鑫集团的利益?” “合同不见了,具体的内容我不太清楚,应该不会和万鑫扯上什么关系,因为这份合同我所知道的是,签订的双方是紫来建筑材料有限公司与领华集团。” “好,第三个问题,万赋良先生与丁浪有没有除了生意之外的其他矛盾?” “丁浪不过是个会见风使舵又比旁人多了些精明的人,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对万先生怎么样,而万先生又是什么人?怎么会和他一般计较?” 问完三个问题,丛雷又说道,“我这人接案子,只有一点,就是不能对我有任何的保留,如果我在接下来的调查取证当中发现你们对我有所隐瞒,那么对不起,我们的合作只能到此结束。” 萧远笑了笑,“丛律师果然名不虚传,悉听尊便。” 送走了丛雷,秘书任溪清抱来了一大摞材料,那是万鑫集团十三家子公司递交上来的全年工作任务及目标。 “萧总,这些资料在我那里已经堆了三天了,万峰的明总和爱优的谭总打来好几个电话催促,新区今年新建的两家酒店还有东郊那个儿童游乐园项目,相关的资料已经呈交了上来,就等您作出批示。” “哦,”萧远有些心烦意乱,他虽然是副总,却几乎掌管着公司大大小小的所有事务,在他之上还有陶军,名义上是万鑫集团的总经理,不过是徒有虚名。 “任秘书,这些材料我就不看了,你帮我挑出几份需要紧急批示的文件,其余的资料我就交给你了。” 对于任溪清,萧远倒是很放心,她大学毕业后因为突出的外语水平以及良好的外在形象便被直招入万鑫集团,做了三年秘书,尽管每天需要帮萧远安排各类会议和活动,但她几乎从未出过差错,每天的工作任务表上永远都被安排地简洁又省心。 在旁人眼里,各方面优秀又特别自律的任溪清待在万鑫做一个小小的秘书实在是有些屈才,以她的学历和能力若是能再好好深造或者出国镀镀金,一定会有所作为。可她却心甘情愿在萧远身边每天做着端茶倒水搬资料的活,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是为了什么,只可惜落花有意,而流水无情。 正当萧远在为万赋良的事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而另一边,领华集团的秦金国也如热锅上的蚂蚁般坐立难安。 “秦总,请您积极配合一下我们的工作,不要让我们为难。”领华大厦的二楼会客室里,方尘一行人一大早便赶了过来。 “真是不凑巧,大年三十那天,我们领华大厦不小心发生了火灾,财务室因为离消防栓最远,所以烧得也最惨重,相关的资料我真是没办法给你们提供出来。” “秦总,你们这把火烧得可真够准时的,偏偏赶在我们审计局要对你们进行审计的节骨眼上。” “怎么?你们不相信可以去查啊!我那十二楼现在可还是一团黑,我们在公安局也备过案了,不知道是哪个小兔崽子放烟花火星苗子窜进了办公室,大过年的也没有人值班,那大火快烧了我整整一层楼,你们是不知道我的损失有多惨重!” 走出领华大厦后,方尘一行人个个如哑巴吃了黄连,有苦说不出。 “这摆明了就是要规避审查,领华集团一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那又怎么样?他们这付出一层楼的代价,也真是下了血本了!” “方姐姐,这审查领华集团可是副市长发过话的,我们局里该怎么交差?” “该怎么样就怎么样,那也不是我们该操心的事!” “哎,你说我们干的这差事,我怎么觉着形同虚设呢!年前审查万鑫集团也是,明知道账面上有问题,可就是查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还落个不了了之。” 听着靳一川和全国富的聊天,方尘望着窗外的建筑一路沉默不语,曾经她也是个满腔热血的志向青年,如今却被现实狠狠甩了几个耳光。 回去后,在审计局门口方尘意外见到了一个人,她的大学同学胡新春,四年没见,她已经有些认不出他的样子。 “才四年,你这变化也太大了。”从前那个瘦弱又腼腆的大男孩,已变成一个有些微胖成熟又有些沧桑的男人。 见到方尘,胡新春有些腼腆,又有些激动,“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我挺好的,你呢,还好吗?”方尘淡淡地问道。 “说好也好,说好也不好。”胡新春笑了笑,又问,“你跟他还好?” “和谁?”方尘想了想,才想起他说的是张云阳,“哦,我跟他分了。” 他要是不提,她以为她快要忘了那个人,不过在想起那个名字的时候,她的心还是不自觉地生出一丝疼痛。 “可惜了,我以为你们会走到最后。”胡新春的眼里忽地放出一点星光。 大学期间,胡新春曾追求过方尘,因为张云阳,他默默喜欢了她三年,而那段感情也因为毕业而成为他心里隐藏的秘密。 “都过去了,”方尘淡然一笑,又扯开了话题,“听说你现在是名记者,这倒是让我挺羡慕!” “羡慕?唉,记者跟警察有什么两样?做着最危险的工作,却连保护自己的能力都没有。” 胡新春的话让方尘有些意外,“为什么这么说?” “方尘,其实我来找你不是为了叙旧,是想让你给我帮帮忙。” “帮忙?” “嗯,从去年开始,我们南沙日报经常会收到一些匿名信,矛头直指万鑫集团的前董事长万赋良。” “又是万赋良!”方尘一脸惊愕。 “我知道去年你们对万鑫集团有过一次大的审查,但是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查出什么。” 方尘摇了摇头。 “十二年前的建安轮船事件你应该听说过?” 第七十七章 无法归乡的灵魂 “怎么,那艘轮船有下落了?” 十二年前,一艘载着水产的轮船从南沙市的舟川港出发驶向韩国,却因为突发的暴雨天气沉没大海,至今杳无音讯。但这并不是普通的轮船失事事件,一个月后,有人向公安局报案,说是那艘轮船上还载着48名偷渡客,因为轮船的失踪这48名人员也下落不明。 “当年建安轮船在渤海海域无故失联,尽管中韩双方及时组织过搜救小组对失联海域进行过搜寻,可依旧一无所获,我回灵州就是想重新调查那起轮船失事事件。”胡新春神色有些凝重,他知道这调查一定是困难重重。 “可是事情已经过去十二年了,在没有任何线索的情况下又能查出些什么?” “那48名偷渡客中很有可能有幸存者。” “幸存者?!”方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我只是猜测,如果没有幸存者那一定有人知道建安轮船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是我又能帮到什么?” “因为失事的建安轮船当年隶属于万鑫集团旗下的福源船务有限公司,在建安轮船失事后,万鑫集团关闭了福源船务的一切业务,要想调查出什么,我想是不是能从万鑫集团身上找找突破口。”胡新春停顿了几秒,神情有些复杂,“我知道你现在和万鑫集团的副总在一起。” “什么意思?你来找我是想让我给你当内应?”方尘只觉得有些可笑,无论是利用职务之便还是与萧远的关系,她都不可能用些不正当的手段去得到某些有用的信息。 “不不不,”胡新春连忙解释,“其实我调查了已有半年之久,很多事不是你们想的那么简单,比如余欢,她能出现在万赋良身边并不是巧合,是有人有意为之。” “那是谁?”方尘头脑里一片混浊。 胡新春犹豫了几秒,才吐出来一句话,“正是你那位万鑫集团的副总,萧远。” 方尘突然感觉到一阵眩晕,脑子里所有的人与事纠缠在一起,如同乱麻般堵塞住她的脑神经。 她想起第一次在酒遇到萧远的场景,胡新春的话好像让所有的偶然都有了某种能说的通的道理。 如果是某种刻意为之,那么酒里的相遇,和余欢借火,还有她和萧远之间的所有的邂逅,是不是都是带着某种目的性? 一想到这,方尘只觉得细思极恐,头皮发麻,一阵冷风吹过,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半晌,她才从恍惚中清醒了些,然后呢喃道,“为什么,为什么是他?” “我知道你是个好女孩,我只是不希望你的善良和真诚被某些人利用。” 胡新春用的某些人这个词反而让方尘感觉到一种耻辱,如果真的是利用,那么这段让她刚见到些阳光的感情,简直就是一个莫大的笑话。 “你说,要怎么做,该怎么做。”方尘面如死灰,她的脑海中反复出现的是那张俊朗分明的脸,那忧郁迷离的眼,那挺拔又落寞的背影,那些温暖又柔情的话语,此时此刻,全部化作一堆美丽的泡沫,只轻轻一碰,便会消失殆尽。 那一刻,她的心如临深渊,所有的信念与坚持,所有的美好与希冀在顷刻间轰然崩塌。 “我非常信任你,才会来找你,才会告诉你这一切,所以我也希望你能完完全全相信我。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随时告诉我他的一切动态,我知道这可能对于你很难,但是,请你,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那48个无法归乡的灵魂。” 当夜幕降临,忙碌的人们褪去了一天的疲惫,热闹的城市也回归到一片宁静。 而方尘正躺在沙发上抱着母亲为她缝制的那个小熊玩偶失声痛哭,好像除了哭,她再找不到任何可以宣泄的方式。 桌子上还放着刚才父亲送来的水果,自母亲走后,父亲几乎每天都要过来看看她,有时候两人简单吃个饭闲聊几句,可三言两语怎么都绕不开母亲。其实他们知道彼此都安好,只是需要些时间慢慢平复心里的伤痛,所以后来索性连话也很少说了,要说也是问些生活的日常和琐碎,而有关母亲的任何点滴,谁都不敢再提。 手机里是萧远发来的好几条信息,她根本不知道怎么回复,她很想冲到他的面前,质问他到底是为了什么,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想扔下这里所有的一切,去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安安静静地过自己的生活。 半个小时后,萧远敲开了房门,一进门他便问,“怎么了?我给你发消息怎么不回?我还以为你睡着了。”刚问完,他才发现方尘的眼睛有些肿,很明显是哭了很久。 “没事,”方尘淡淡地回答,又问,“你来是有事吗?” 这一问问得萧远有些尴尬,要是往常,她会很自然地让他进屋,还会问他要不要吃点东西,总之不会像现在那样站在那儿没有让他进去的意思,还问了一个有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哦,没什么事,就是想来看看你。” “哦,你要是没什么事就先回去,我累了,想早点睡。” 萧远有些郁郁寡欢,“你,真没什么吗?” “没事,今天工作很忙,很累。”方尘已经有些不耐烦,她只想他快点离开,她害怕自己的情绪会控制不住,她也不想让他看到她崩溃的样子。 萧远不敢再多问什么,只好说,“好,那你早点休息。” 那一晚,萧远失眠了,直到凌晨四点,他才迷迷糊糊睡着了,梦里他梦见方尘拿了一把水果刀在削苹果,苹果削好后她笑着递给他,她说,苹果特别甜,可惜你以后都吃不到了。他边吃着苹果边问她为什么,她只是笑笑,那双温柔的眼里突然放出一丝怨恨,然后她将那把刀插进了自己的心脏… 从梦中惊醒后,萧远觉得眼睛有些湿润,低头的瞬间才发现白色的枕头已被眼泪浸湿了一大片。 还好,只是个梦,可那次却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在梦中哭泣。 万赋良被传讯的消息刚在灵州商界中热闹了几天,周五上午,萧远和白浒已早早在灵州市公安局门口等候。 十点十五分,万赋良衣着干净整齐,一脸笑意盈盈地走出了公安局的大门,在几个壮实的保安的维护下,他穿过蜂拥而至的各路媒体和密集的闪光灯,迅速上了一辆劳斯莱斯。 “万先生。”刚上车,一个沧桑低沉的声音便传了过来,那穿着正黄色僧衣的老人正是范叔。 “您怎么也来了?怎么敢劳烦您为我来接风?”见到范叔,万赋良的脸上明显增了些喜悦,他们有近二十年的交情,却很少见面,上一次见面还是在去年重阳节灵水寺地藏殿的开光典礼上。 “也该见一面了。”范叔笑了笑。 “范叔说很久没见了,想来看看您,夫人刚走不久,又出了这档子事,他实在是有些担心您。”萧远边说边拿出一个木盒递给万赋良,“这是范叔送您的。” 万赋良打开盒子,那里面是十八颗红白蓝黑黄棕剔透晶莹的七彩舍利,年前灵水寺被人发现寺内顶部有一个暗盒,据考证那里面正是一千年前寺内的迦罗佛留下来的真身舍利。 “有劳您费心了!”万赋良是信佛之人,得到如此珍贵的舍利自然是喜不自胜。 “惟愿勿堕三恶道,得佛返极乐。” “定当不负所愿。” 第七十八章 我会让你付出同样的代价 万赋良一行人从灵州市公安局离开后,并没有直接回澜轩公馆,而是将车开去了远郊的舍叶寺。万赋良深知范叔的脾性,像他那样修身戒律的人,肯出来为他接风,已经是莫大的荣幸。 将范叔送回舍叶寺后,万赋良心情一片大好,在拘留所里呆了一天,他觉得也没啥不好,除了那饭菜有些难以下咽。 “你们猜我在拘留所里碰到谁了吗?” “还能有谁,是当年也拘留过你的那个刘警官?” “没错,就那刘胖子。快五年了,见到他我怎么觉得还挺亲切,这小子一上来就问我,哟,又来体验生活了?” 萧远笑了笑,“那个钟航办事效率还挺高,若是让您在里面待一个星期,我都没脸见您了。” “钟航?那个律师吗?”万赋良想了一会,又说,“那就好好培养培养。” “估计有点难度,这人虽然本事不小,但脾气挺大,还挺有原则。” “是人就有弱点,没有滴水穿不了的石。” “嗯,”萧远心领神会,然后问道,“我们是不是该主动一点了?” 万赋良一阵冷笑,“这局倒是越来越有意思了,恐怕这背后不止秦金国一个人。” “他应该还没那么大本事,听说为了规避审计局的审查,他烧了自己一层楼。” “哈哈,真是个人才!倒是像他一贯的作风!” “您觉得有没有可能是秦震天?” 萧远的话倒是说到了万赋良的心坎里,“那个何平查了吗?” “查了,他之前在银行当客户经理,是个好赌之徒,去年偷偷将储户的钱转出来两百多万拿去赌博,输了个一干二净,又怕东窗事发,所以接了撞丁浪的活。谁曾想那丁浪的小舅子也是个烂赌之人,不知在哪听来的闲言碎语,在知道何平撞死他姐夫后拿了三百万很是不甘心,又跑去找何平要钱,协商不成这才把事给捅了出来。” “这些个狗杂碎!”万赋良愤懑地骂了一句。 “录音的事还在查,已经有些线索,应该很快就会有结果。” “嗯,”万赋良对萧远的办事能力很是满意,他收起了那个装着舍利的小木盒,头往座椅上靠了靠,突然又想起来什么,“余欢怎么样了?” “还好,她在知道您是因为丁浪的事而被拘传后,心里倒是挺歉疚的。” “这小妮子,怎么会关她的事?”万赋良眼里飘过一丝柔情,对于余欢,他总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车在快到达澜轩公馆的门口时,白浒突然打断了万赋良和萧远的对话,“万先生,后面一辆天籁好像一直在跟着我们。”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那辆天籁以百米加速的速度直接从后面冲撞了过来,顿时,一股巨大的冲击力将那辆劳斯莱斯顶在澜轩公馆的护墙上,伴着火光的一声巨响,撞击后的车身碎片飞散了一地,那护墙也被撞出一个大坑。 一阵轰响过后,萧远只觉得脑子里一片嗡鸣,因为坐在后排又系了安全带的缘故,他并没有受到太大伤害,只是嘴巴被牙齿硌出一口血腥。 而万赋良也只是受到了惊吓,在确定萧远也没什么事后,他才稍稍松了口气气愤地骂道,“妈的!谁他妈不想活了吗!” 话刚说完,万赋良便准备下车,却被萧远一把拉住了。 “万先生,您先待在车上,我下去看看。”萧远边说边解开了安全带,又叫了一声白浒。 而此时的白浒被弹开的安全气囊遮住了视线,他刚答应了一句便突然感觉脖子处一片湿润。 下车的瞬间,萧远这才发现白色的安全气囊上已被染成一片殷红,“白浒,你怎么了?!” “白浒,白浒!”萧远试着把白浒从车厢里抱出来,却发现车头已经严重变形,他的双腿被牢牢卡住无法动弹,而他的脖子上被插入一块飞溅的玻璃,鲜血正汩汩直流。 “白浒,你别动,万先生,快,快叫救护车!” 白浒微微咬着牙,额头上渗出的汗顺着他清秀苍白的脸与脖子处的鲜血混合,在衣襟处印出一大片潮湿的血花。他不敢再动弹,也不敢大口喘气,每一口呼吸夹杂着浓重的血腥味直通入肺里,那个插入他肉里的异物也随着他呼吸的起伏而生出一阵阵股胀的酸疼。 而此时的萧远愤怒地转身冲向那辆天籁,他拉开车门,一把揪住了驾驶位那名男子的头发,正当他抬起拳头准备挥过去的瞬间,那张熟悉的脸突然让他刹住了那记愤怒的重拳。 “怎么?下手啊!”路小羽冷笑道,那挂满鲜血的脸上是趾高气昂的不屑一顾。 “你t疯了!” “是,我是疯了!跟你有关系吗!” “你到底想干嘛!”随着“砰—”的一声,萧远咬着牙狠狠将那未松开的重拳落在了车身上,黑色的车门顿时被砸出一个凹印。 “余欢不要我了,孩子也没了,凭什么!凭什么!我就是要让他付出点代价!”路小羽那布满血丝的眼里满是仇恨。 “你这是在害她!” “怎么回事?”听到异响后,万赋良也下了车。 当看到那个撞车的男子是路小羽时,他眼里全是不屑,“小王八羔子!你就这点本事?” 看到万赋良安然无恙地出现在自己面前,路小羽猛地从车里挣扎了出来,在他准备冲向万赋良的瞬间,萧远一拳挥在他的脸上,他瘦弱的身子踉跄了几步后直接摔在了地上。 万赋良朝萧远摆了摆手,“算了,看他那可怜样也用不着你收拾他,等会警察来了再说。”说完,他又转向了路小羽,“臭小子,看在余欢的份上我先不跟你计较,你可别给脸不要脸!” “呸!你个混蛋!”路小羽朝万赋良的方向吐了一口唾沫,“你等着,只要我不死,我一定会让你付出同样的代价!” 万赋良也不恼怒,“你叫路小羽是,好,就凭你这句话,我记住你了。男人么,是该有点骨气,但是你在我万赋良面前撑硬气,就是有点不自量力。年轻人嘛,总要吃点亏长长记性才会懂得这社会弱肉强食的道理。”说完他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你呀,还是太年轻!” 半个小时后,白浒被送去了医院,所幸玻璃没有割到大动脉,但是片子拍出来的结果却不容乐观,他身上左边断了三根肋骨,一根肋骨断裂后戳伤了肺部,有轻微的肺气肿。 第七十九章 你会离开我吗 “求求你,求求你,放过他!”余欢跪在地上,眼泪止不住地流。 “余欢,我对你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一个成年人,犯了错难道不应该受到点惩罚吗?” 事故发生后,路小羽在酒精测试中显示并没有喝酒,而交警在调取监控之后判定路小羽涉嫌故意伤害罪已将他刑事拘留。 “不,他只是被我气昏了头脑才会干出这种傻事,求你,求求你,你放过他这一次,就这一次…” “余欢,我对你什么样你心里没点数吗?他想要我的命你知不知道?” “求求你,帮帮他,我会报答你,我会当牛做马报答你,他不是有意的,他真的不是有意的,他只是一时冲动,他是那么单纯的一个人,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万先生,求求你,你帮帮他…”余欢跪在地上,痛哭流涕。 “余欢,我对你的仁慈和偏爱不是毫无底线,你在我身边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我有说过半个不字吗?单纯?!一个小孩子犯了错都知道说声对不起,那块玻璃如果再偏那么两公分,白浒兴许现在躺的不是医院而是太平间!那是堂而皇之的谋杀你懂不懂!” “白浒…”余欢肩膀不停地抖动,那双美丽的眼睛里全是痛苦和绝望。 看着瘫坐在地上形容枯槁的余欢,万赋良终究有些于心不忍,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也有了软肋,在沉默了片刻之后,他缓和了语气说道,“好了,你现在该做的事就是把自己的身子养好,我累了。”他又侧转过身,向梅姨示意,“你把她带到房间去,没什么事就不要让她出门了。” 万赋良的脚步声越来越轻,诺大的房子里莫名涌出一股死气沉沉。 方尘在听闻车祸之后,第一时间去找了萧远,当她敲开萧远家的房门时,他刚洗完澡,裹着浴巾开了门,对视的那一秒,是带着羞涩的惊慌无措。 萧远换了身睡衣,朝沙发上的方尘问了一句,“你喝咖啡还是茶?” “白开水,谢谢。” 那是方尘第一次去萧远家,在简单的打量过后,一声低沉的猫叫声唤起了她某些熟悉的记忆。 “小灰灰!”方尘试着接近沙发角落里的小灰灰,它正鼓着黑湫湫的眼睛一脸茫然无辜。 “你把我忘了吗?”一个月的时间,别说猫,就连方尘自己,对于一个月之前的记忆,都恍若隔世。 “它好像消瘦了些。” “是啊,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它胃口不太好。” “也许它是想家了…” 小灰灰耷拉着脑袋趴在地板上,安静地听着主人的对话,好像一切都与它无关。 “连小灰灰都有心事…” “怎么了,今天的你怎么这么伤感?”萧远看着对面那张怅然若失的脸,轻轻问道,“是因为路小羽和余欢的事吗?” “故意伤害罪是不是会坐牢?”这问题她也知道很幼稚,可还是问了,也许是带着一丝幻想。 萧远点了点头。 “那个司机伤得严重吗?” “断了三根肋骨,属于轻伤。” 萧远没有提及那块险些致命的玻璃,他不想再让方尘有过多的担心。 “路小羽的父母都是退休工人,那辆劳斯莱斯就算他们砸锅卖铁也偿还不了…” “哦。”萧远淡淡地回了一句。 “坐牢…会毁了他…”方尘两只手紧握住温热的玻璃杯,因为太瘦,关节处露出突兀的白,“他不是个坏人,也许是太爱余欢,才会失去理智。” 空荡荡的房子里陷入一片冷寂,她又小心翼翼地问,“你,能不能帮帮他?” 那话里带着恳求。 萧远轻轻抬起头看着方尘,她垂着头,清雅的脸上一片苍白,两只手捧着那只玻璃杯搭在膝处,他能感觉到她的局促不安与焦虑。 “你要是觉得为难就当我没说…” 说完又是一阵沉默。 “我会尽力,你知道的,很多事不是我所能左右的,我只能做到不会有最坏的结果。” 方尘拼命点了点头。 “前几天我路过你们单位门口,本来想去找你,看到你正和一个朋友在说话。”萧远没有再继续说下去,那天他远远地在街对面看着方尘和那个男人聊了很久很久。 方尘听出一些醋意,连忙解释,“他是我大学同学,偶然碰到便多聊了几句。” “哦。”萧远其实认得那个人,胡新春,南沙日报的记者,有关万赋良的好几篇报道便出自他手。 空气突然变得压抑,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我该走了,你早点休息。”方尘将玻璃杯轻轻放在茶几上,然后站起身来朝门口走去。 “方尘!”在即将跨出门口的最后一步,萧远一把拉住了她的手,顺势将她揽入了怀中。 他能感觉到那个男人的出现让他们之间产生了某种异样的隔阂,一种无名的力量将他在她身上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任与憧憬再一次推开。 他害怕那种若即若离的距离感,他也害怕他会失去她,他似乎从未拥有过她,却已经失去过她千百次。 “你会离开我吗?” 她能感觉到他喉结处的起伏,也能感知到那结实的胸膛里加快的心跳,温暖有力的臂弯里,他身上沐浴露散发出的淡淡清香让她有些沉迷。 “为什么我会感觉到我在失去你?” 她心里掠过一丝疼痛,“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你是不是累了?” 他将他的脸埋入她黑色的长发里,喉咙发出一声哽咽,“我好害怕,我好害怕失去你…” “你累了,早点休息,明天我给你做早餐。”她淡然一笑,然后从那臂膀中挣脱出来。 刚有的一点温度倏而冷却了下来,然后是关门声,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最后回归于平静。 方尘回到家,在楼下遇见等候她的父亲,昏黄的路灯下,父亲的头发几近全白,背也更佝偻了。 “您来之前怎么不给我打个电话?这么冷的天冻感冒了怎么办?” 父亲温声说,“没事,就是想来看看你。” 母亲走后,父亲来方尘这来得很勤,他心里的痛并不比她少,他所有的念想也只在她身上了。 诺大的客厅冷冷清清,方尘烧了点开水,又取出玻璃杯给父亲泡了一杯茶,氤氲的热气在冰冷的空气中被一点点冷却,然后与之融为一体消失不见。 “爸,要不你搬过来跟我一起住,听说那老房子要拆了。”方尘先开了口。 父亲低了头,眼里满是悲凉,“跟你们年轻人我住不惯,局里也能住。” 父亲说的住,不过是局里为加班的人员配备的几张上下床。 “您要是不愿意跟我住,要不我在这附近给您再看套房子,妈给我留的那笔钱加上这几年我攒的一些钱,付个首付应该没什么问题。” “你还年轻,以后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再说我也干不了几年了,等退休了我就回乡下去,你奶奶虽然身体还算硬朗,但也总归老了,我回去也有个照应。” 方尘知道父亲的脾气,他认定的事,谁也无法劝说。 “爸,我对不起你,以前是我不懂事…” 方侣为沉沉地叹了一口气,“都过去了…” 每每想到这些年来父亲以母亲的名义给她寄来各种礼物和卡片,还有那个小熊玩偶和存折时,方尘心里便是止不住的疼。 “爸,你这样我心里真的特别难受…以后我是会结婚会有自己的家庭,可是,你是我爸啊…”方尘的泪在眼里打转,声音已是哽咽。 “我很好,你别担心,乡下挺好的,清净,空气也好,医生都说了,我这病就适合去农村里养着。” 水壶里的沸腾慢慢冷却,屋子里回归于安静。 第八十章 茶道即人道 领华大厦的总经理办公室里,秦金国坐在椅子上一脸愁云惨淡。 “你做事怎么不带脑子?” “能不能想想办法?” “办法?早干嘛去了?你找那个怂包的时候就应该想到有这一天。” “我也是逼不得已啊,那个丁浪实在是贪得无厌,不停地以那合同来要挟我,原本我只是想给他一点教训,没想到他会把合同给弄丢,完了还让我给他收拾烂摊子。像他这种人迟早都会把事情捅出去,我还不如早点给他个痛快,省得再给我捅出其他什么篓子来。谁又知道那个何平也是个不省油的灯,才会给我惹出这么多事端来!” “好了好了,”秦震天摆了摆手,“现在警察已经查到那份合同的事了,奇怪的是,那份合同的去向依然不知所踪。” “哥,这次你一定要帮帮我,合同的事我再想想办法,现在主要是那个何平,万一他要是招了,我这辈子可真就完了!” 秦震天皱了皱眉头,默了半晌才说,“我带你去见个人。” 暮色四合,月夜灰蒙,一辆奔驰商务车由东往西驶上了星南红高架,十五分钟后又从高架驶离往西郊的方向奔去。 奔驰车在西郊一处茶楼前停了下来,秦金国和秦震天下了车,径直往茶馆二楼最靠里的一间包厢走去。 掀开门帘,秦金国一眼便认出了那个头发半白的男人正是从前万鑫集团的二当家,万赋良曾经最好的兄弟邱燕晚。 “邱先生,别来无恙!”秦震天脸上一团和气,伸出手去示好。 邱燕晚坐在椅子上没有起身,也没有握手的意思,只是说,“客套话就免了,人情世故在我这没有一点用处。” 秦金国谄笑道,“还是邱兄敞亮,一看就是实在人!” 秦震天瞥了一眼秦金国,有些不悦,又不好多说什么,只好扯开了话,“听闻邱先生对茶颇有研究,可否推荐一款?” “没什么研究,只是爱喝而已。” “淡酒邀明月,香茶迎故人。邱先生是极道之人,能与您一品良茶,共叙人生沉浮,倒也是一大幸事!” 邱燕晚莞尔,“人生幸事不过顺遂无虞,皆得所愿,奈何沉浮于天地,生死两茫茫,皆是枉然罢了。” 秦震天轻轻点颌,“都是人生精辟!” 茶楼的服务员身着一身白衣从茶台上取出一块茶饼,用茶刀轻轻撬开,入碗,温茶具,洗茶,泡茶,最后将茶倒入茶盏中。 “人生七味,柴米油盐酱醋茶,茶独占一道,可见其一斑。” “中国人喝茶,讲究和、静、怡、真,天人合一,五行共生这是和,静能生定,定能生慧,慧才是静之本源,静清和怡,空虚怀谷方能悟道怡情,而真有物真和人真,物真容易,最难莫过于人与人之间的真,人与自己的真。” “中国的茶道文化源远流长,从茶中悟人生观和处世之道许是品茶的最好心境。” “茶道即人道,茶品亦人品,品茶如品人,人何尝不如茶般,三六九等,一见可知其优劣,一品可闻其高鄙。” 几巡茶过后,秦金国也兴致大好,“从前我觉得茶只是闲时用来提神醒脑的东西,没想到还有这么多学问和道理,真是孤陋寡闻!” 秦震天端起茶盏,轻酌微抿,温言,“邱先生在武州修身养性,这闲云野鹤般的生活养出来的心境倒是让我们这些俗夫自愧不如!” 邱燕晚浅笑,“只可惜没有几个人能做到一个简单的真!” “真…”秦震天思酌,“我听过一句话,兽与兽之间的差别远不及人与人之间的差别,因为这种差别在于人的内在素质和心灵完善的程度。” “这个世界其实很平衡,好与坏,善与恶不过都是站在对等的关系里去看待,坏是因为有好作前提,恶的定义也是因为有善的存在。所有的事物没有绝对,物极必反才是真理。” 秦震天点了点头,开始步入正题,“邱先生,您约我们来不是只为了和您探讨茶文化的?” 邱燕晚沉眉,“秦总,我就不绕弯子了,我知道你们现在遇到了一点困难,我可以帮你们,但是有一个条件。” 秦金国连忙应声,“邱先生真是爽快人,您尽管提,只要我们办得到,一定竭尽所能!” “从我帮你们这一刻起,所有的事情必须按照我的要求来做,不能有半点偏差。”邱燕晚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又说,“我知道你们的目标是万赋良,至少这算是我们共同的目标。” 每每想到柳云暮是含恨而终,邱燕晚心里便如刀绞般的疼。 他恨万赋良,恨他不爱云暮却伤她最深,他更恨自己,早在十年前,他就应该不顾一切阻力带她远走高飞。 他无法忘记那一天,晚上七点三十三分,灵州下起了小雪,柳云暮出奇给他打了一个电话,他能听出来电话那头的悲伤和绝望,她说,“阿晚,我好恨他,他可以不爱我,可是为什么要拿我当一个摆设、一个工具?我那么爱他,凭什么?难道我爱他他就可以肆无忌惮伤害我了吗?为了他,我离开那些可爱的孩子,我也没有朋友,为了他,我心甘情愿待在那空荡荡的别墅里过着与世隔绝般的生活,为了他,我甚至连你都可以不要…我以为,我活成他期待的样子,他能多在乎我一点,可是为什么,他还要对我下毒?原来,所有的一切,只是我爱他,我所有卑微的爱都抵不上他那可怜又可悲的自尊…” “阿晚,我爱他,真的特别爱,我好恨我自己,怎么这么没有出息,原来,爱也有对错,也有输赢…阿晚,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想对你说声对不起,我知道这三个字没有任何意义,可我只有这声对不起可以给你…阿晚,谢谢你,是你让我觉得这世上还有阳光,还有美好,还有值得留恋的东西,可是,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唉,阿晚,我好希望一切可以重来,如果当初你没有带我去见他,该有多好,如果只有你,会有多好,可是,对不起,阿晚,我要跟你说再见了,最后再跟你说一句,谢谢,谢谢你…” 那天晚上,邱燕晚远远站在别墅外的一棵树后,看着那漫天的火光将天空照出半片金红,泣不成声。 他记得她说过,阿晚,曾经我以为,爱情的本质是找一个自己爱的人,可是我好累啊,爱情怎么可能是一个人的事呢? 他记得她说过,阿晚,七云台的枫叶红了,好美,可惜它会凋落,它扑向大地的样子绚烂又绝美,它一定是爱惨了这个世界,才会把自己最美的样子留在生命的最后一刻。 他记得她说过,阿晚,如果有一天我走了,你还在,请一定要把我埋进土里,也许有一天会有一颗种子发芽长大,我会给它营养,助它成长,待它长成参天大树的时候,那一定是我这一辈子做过最有意义的一件事。 “邱先生对万先生的情谊我们可是早有耳闻,像万赋良这种利欲熏心又毫无道德底线的商人,早在十年前邱先生能选择离开实在是明智之举!”秦金国一脸的故作镇定。 秦震天笑笑也说,“既然邱先生已经把话说开了,那我们也不拐弯抹角了,其他都好说,只是当务之急是我小弟惹了点麻烦,因为粘上了警察所以有些棘手,不知道…” 邱燕晚轻描淡写,“你们说的是何平的事?” 秦震天心里一惊,点了点头。 “放心,一切都会安排妥当,你们其实更应该担心那份合同,如果落入万赋良手里,那才是真的无力回天。而且万赋良是个非常小心翼翼的人,他这个人除了他自己谁都不会过于相信,而且无论做什么事他都会给自己留点余地,这是优点,却也是缺点。” 第八十一章 玲珑八面醉玲珑 “还记得四年前的万丰元酒店事件吗?那一次大家以为万赋良会栽个大跟头,整个灵州都等着法院开庭看他的笑话,谁曾想还没到开庭的时间,他倒是大张旗鼓被放了出来,这件事背后的缘由到现在也没有一个人能说的清,邱先生,您说,这万赋良到底是有着怎样通天的本事?” 邱燕晚默声不答,他从果盘中抓了两颗核桃,然后一只手轻轻一握,只听得嘎嘣一声清脆,核桃皮顿时四分五裂。 秦震天端着茶盏轻品了一口普洱,斜睨了一眼邱燕晚,见他面无表情地将剥好的核桃放入口中慢慢咀嚼,只好也自顾自地喝起茶来。 一盅茶快见底,桌子上已堆起一座小小的核桃壳山,邱燕晚端起面前的茶盏,用茶水漱了漱口,这才幽幽地说,“通天的本事倒没有,万赋良这个人喜欢研究心理学,人性的把握和人心的揣度一直是他的强项,也许在旁人眼里这并没有多大用处,但对于他而言,却有着非同一般的作用。” 秦震天两眼疑窦,“此话怎讲?” 邱燕晚眉头微蹙,说,“前有南沙梦白楼,今有灵州醉玲珑。” “白楼?你说的是南沙市石山岛上的那幢白楼?” 邱燕晚点了点头。 白楼是南沙市前首富廖本贤在石山岛上盖的一座楼,因为楼身全体通白,在整个石山岛上非常显眼,所以人们都叫它白楼。白楼一共四层,虽建立在小岛上,但却是一座集餐饮、休闲、住宿为一体的酒店式建筑。曾经的白楼,一度被南沙市人视为权力与富贵的象征,不仅仅因为它曾是首富廖本贤兴建,更因为能出入白楼的人,大多非富即贵。只是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廖本贤突然失踪,他留下的商业帝国因为公司股东和亲属的纷争而逐步瓦解没落,那曾夜夜笙歌的白楼也因此成为一座无人问津的空楼。 前几年,南沙市市政府为了开发海岛旅游经济,将石山岛也在设旅游区规划内,白楼作为石山岛的标志性建筑因此重新出现在人们的视线之内,而有关于白楼神秘又富有传奇色彩的过去与廖本贤的下落反倒称为游客们参观白楼时乐此不疲的谈资。 “灵州醉玲珑?”秦金国一脸疑惑,“万赋良他真有一座玲珑楼?” 秦金国也听过玲珑楼的一些传闻,据说玲珑楼是万赋良隐藏在灵州的一座楼,既没有白楼那么张扬显目,也没有白楼那么富丽堂皇,谁也不知道它多大,谁也不知道它在哪。 有人说,玲珑楼比白楼更骄奢雍贵,里面吃饭的餐具都是银制,鱼翅鲍鱼都算是最廉价的食材,就连马桶上的按键都是黄金特制。也有人说,玲珑楼会称为玲珑,是因为它独特的建筑结构和八间一模一样的玲珑屋。进去过玲珑屋的人绝不会说自己去过,没有去过的人反倒是把它吹得神乎其神。 “玲珑楼内玲珑屋,玲珑八面醉玲珑。”邱燕晚淡淡地说道。 “什么玲珑不玲珑的,邱先生,您可别卖关子了,这万赋良到底是有着什么样的本事,才会让他一次次化险为夷?”秦金国已然没了耐心。 “哈哈,”邱燕晚突然冷笑,“秦金国啊秦金国,比起你哥哥来,你差的真不是一点半点!” 秦金国脸色有些难堪,在哥哥秦震天面前,他确是自愧不如,只是这邱燕晚如此直截了当地说实在是让他心里很是不爽。 “邱先生见笑了,小弟向来是个急性子,烦请谅解。”秦震天连忙打圆场。 “我倒是没什么,只是他,陷在万赋良的圈套里面竟然丝毫不知,要知道从现在开始,我可能会算得上是你的救命恩人!” “圈套?什么圈套?”秦金国心头一紧。 “你的所有一切都在万赋良的掌握之中,去年万赋良出了车祸的事还记得,那不过是他瞒天过海的把戏!” “你是说他自己制造的车祸?” “嗯。” “为什么要这样做?” “东山引航站为什么你会轻轻松松中标?” 秦金国想起当初竞标东山引航站的时候,他从各路打听来的消息是灵州市有资质的建筑公司都参与了进来,甚至连南沙市的周氏集团也放出消息对于东山引航站项目的中标势在必得。 “可是,为什么是我?” “因为要报四年前的仇。” 邱燕晚的一句话顿时让秦金国的脸灰如尘土。 秦震天一脸惊愕,“四年前?” “不会连你都不知道?你的好弟弟可是导演了一场好戏,差点把万赋良送进了监狱。” 秦金国已是坐立难安,头上渗出豆大般的汗滴。 “哈哈,”邱燕晚又笑了笑,“秦先生,别紧张,现在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起码的团结合作精神我还是有的。” 秦金国从桌上取来一张纸巾,将头上的汗擦了擦,这才稍稍放松了些。 “可是,邱先生,我凭什么会相信你?” “相信我?我压根就不需要你们的信任!你们需要弄清楚的一点是,是你们需要我,我才会来这里。” 秦震天先是狠狠瞪了一眼秦金国,又连忙朝邱燕晚赔笑道,“邱先生,既然您能来这里,想必是和我们达成了一定的共识。您说的条件我们可以答应,但是,我们也有一个小小的条件。” 邱燕晚顿了顿,面无表情,“说。” “虽然我们以前没有过深入的合作,但是信任绝对是我们合作的唯一前提。既然我们的目标一致,那么我希望我们后面的合作能做到坦诚相待,不该有半分隐瞒。” “这是理所应当。” 夜色深沉,寒意料峭,从茶楼回市区的路上,秦震天对着秦金国便是一通指责。 “你背着我到底干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 秦金国沉默不语。 “连一个外人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你对我还有什么可隐瞒的?” “哥,我承认,那小姐确实是我找来的,我只是想抓点万赋良的把柄,谁知道那个小姐会死啊?” 四年前,秦金国在名宴夜总会认识了一个叫小水的小姐,那时候的她刚二十出头,因为皮肤特别好,又长得水灵可人,所以大家都喜欢叫她小水。 那几年,万赋良的万鑫集团发展地正蒸蒸日上,连续三年都被评为东阳省十佳企业和东阳省突出贡献企业。那年秦金国跑去阳州炒地皮赔了不少钱刚回到灵州,想当初他已有百万身家,彼时的万赋良还在工地上收钢筋,时过境迁,沧海桑田,没曾想十几年以后,他与他之间的悬殊竟会如此之大。许是出于嫉妒,抑或是与万鑫集团的合作失败,秦金国心里顿生邪念,他花了些心思把小水送到万赋良身边,本想抓些把柄好在生意上从万赋良那得来些便利,谁曾想会闹出人命出来。 “那件事你办利索了没有?有没有把柄在其他人手里?” 秦金国想了想,摇了摇头,“我只是让那个小姐拍点不雅的照片,也没想怎么样啊,她人都死了,死无对证啊,又有什么可担心的?” “那邱燕晚为什么会知道?” “我还纳闷呢!他怎么突然冒了出来,不是在哪个深山老林里当隐士么?他为什么会对这么多的事情一清二楚?难不成他也有什么阴谋?” 第八十二章 谁将与我共舞 “前段时间万赋良的太太突然死了,你应该知道?” “灵州市有谁不知道?听说死的还挺惨的。怎么,跟邱燕晚有什么关系?” “邱燕晚会离开灵州隐居在深山老林就是为了他太太,当年为了那个女人他可是爱得死去活来,甚至放弃了万鑫集团三分之一的股权。” “没想到他还是个痴情种!难道真的是万赋良逼死了自己的太太,所以邱燕晚才会怀恨在心吗?” “也未可知。” “哥,你说邱燕晚这个人到底靠不靠谱?” 秦震天反问,“可是你有更好的选择吗?” 秦金国长叹一口气,怅然道,“唉,哥,如果这次我能逢凶化吉,我一定踏踏实实做事,好好做个本本分分的人,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我是真的受够了。” 秦震天没有接话,他转过头将视线望向了窗外,远处的小山上有一点微黄的星光,每当夜幕降临,山上的灵水寺便会点亮寺内的佛灯,远远望去,宛若苍茫夜空里指引方向的北极星。 气候渐渐回暖,街头光秃的梧桐树上开始长出一点点新绿,路上的行人褪去了臃肿的棉衣和羽绒服,换上轻便保暖的休闲服,那拂在脸上的风也收起来几分寒意,和煦的阳光照着大地,万物复苏,春天要来了。 周六,萧远约了方尘去海边看日出,从灵州到南沙市是一个半小时车程,萧远几乎没有睡,凌晨一点,他起来往车内装了些热水和吃的,还有一张小毛毯。 方尘坐在副驾驶,头倚在靠枕上,她的脸别向窗外,看着远处群山那若隐若现的轮廓发呆。 “你睡会,等到了我叫你。”萧远轻声说道。 方尘摇了摇头,“我不困。” 萧远转过头看了一眼方尘,她乌黑的长发半遮住那张清雅淡素的脸,眼神干净又温柔。 音箱里传来一首wha乐队的《carelesswhisper》。 thgyoureyescallstodthesilverscreens你的眼神却使我想起了无数的电影 andallit''ssadgood-byes而所有电影都是悲剧收场 thoughit''seasyretend尽管欺瞒并不困难 iknowyouarenotafool但我知道你并不笨 should''veknownbetterthantocheatafriend我该明白让你知道总比欺骗强 ticannevernd即使时间也无法治愈心中的伤痕 totheheartanddignoranceiskd对心身来说,装糊涂未必是坏事 there''snofortthetruth因为真相总是令人难爱 paisallyou''llfd你只会感到痛苦 iwishthaeuldlosethiscrowd我希望我们远离这喧嚣的人群 aybeit''sbetterthisway也许这就是最好的结局 astheicdies一曲终了 butnowwho''sgonnadancewith但今夜谁将与我共舞 “萧远,”方尘突然把头转过来。 “嗯?”萧远温柔一笑。 “有时候我就在想,为什么是你,为什么会是你?好像一切都刚刚好,不早不晚,”方尘顿了一秒,“我多么希望是命中注定…” “难道不是吗?”萧远将音箱的音量调低了一点,“你知道吗,从前我不相信什么缘分,可是见到你第一面,我相信了这世上原来真的有一见如故和一见钟情。” 方尘眼里飘过一丝痛苦,她将脸又别了过去,只是呆呆地看着窗外一团团漆黑从视线里一闪而过。 “要不要吃点东西?有面包和牛奶。”萧远又问。 方尘还是摇了摇头。 “你有心事吗?如果可以,我愿意当个忠实的听众。” 方尘笑笑不答,手自然地打开副驾驶前面的储物箱,她翻了翻里面的小东西,一串钥匙,若干卡片,一包纸巾,两只笔和一瓶药。她拿起那瓶药借着窗外昏黄的灯光看清了上面的几个字,舍曲林。 “你吃这个?”一声惊讶里带着心疼。 萧远有些惶然,“只是偶尔,你知道的,万鑫的工作很多,压力也大。” “嗯,也是,外人看来都是光鲜,谁又知道其中的心酸…” “现在好很多了,以前有段时间几乎每天都要吃,”萧远伸出手从方尘手里把药拿了过去,又莞尔一笑,“你好像比它管用。” 方尘脸上生处一团红晕,“要不要我来开,你歇会?” “不用,你好好歇着,我开习惯了,心情不好又睡不着的时候,我喜欢沿着淞泽路一路开到底,夜晚的淞泽路上,没有来往的行人,没有拥挤的的车流,只有摇曳的树影在马路斑驳成自己想象的形状。” “有没有妖怪?”方尘一声坏笑。 “有啊,你也知道淞泽路特别长,有一次下暴雨,我开了很长一段路都没有遇到一辆车和一个人,快到路口是我看到前面一个白色人形的东西挂在树上晃来晃去,我真是麻着胆子一脚油门冲了过去,连头都不敢抬。” “哈哈,原来你也怕鬼!”方尘笑出了声。 车厢里的气氛开始欢快了一些,萧远又说,“第二天我又路过,才发现那不知道是哪个小孩的风筝挂在树上取不下来,后来想想,人真是心里怕什么就会想什么。我是不相信有鬼的存在,可是在那样的环境下,阴森的氛围总能让你不知不觉相信某些东西的存在。” “我们女人怕也就算了,你一大老爷们还怕那些唬人的玩意儿。”说完,方尘又咯吱咯吱笑起来。 “倒不是怕,恐惧也是人的正常心理啊,什么都不怕,那是植物人?” “那倒也是。”方尘突然停住了笑,有些神秘兮兮地问,“喂,萧先生,说说你的过去呗?” “啊?”萧远有点懵,“不是跟你说过吗?” 方尘撇了撇嘴,“喂,别装傻,三十岁的男人,没点过去,鬼才相信…” “过去…确实有过一个。”萧远放低了声音。 很明显,车厢里的气氛有些安静。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声音有些微弱,带着小心翼翼。 “她…”萧远苦笑了一声,“她是个特别简单的人。” 车厢里一阵沉默。 “她的名字叫尹清儿,我们一起在福利院长大,她比我小两岁,我喜欢叫她清儿。清儿有着一双大大的眼睛,很纯净也很透亮,就像玉湖里的水,清澈见底,仿佛一眼就能看穿她的心事。” “我在福利院是个不合群的人,所以经常会有孩子欺负我,清儿,在我每次受委屈的时候,她会跑过来,安静地陪在我身边,看着我哭泣,听我发泄心里的不满,如果没有她,我都不知道那些难过的日子是怎么度过来的。” “她一定是个温柔又很会安慰人的好女孩。”方尘轻轻地说。 萧远脸上掠过一丝失落,“不…她…是个哑巴,只会静静地陪在我身边,像个守护天使…” 方尘心里有些隐痛,“后来呢?她那么好,为什么你们没在一起?” 萧远将窗户打开,瞬时冷风钻了进来,他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给自己点了一支利群,细长的手指夹着烟头懒散地搭在车窗上,疾风顺势将那点星火吹得更亮了些。 “十八岁那年,我考上了大学,她留在福利院里,我也以为我们会像其他人一样,等上完大学然后我娶她。可是,就在我上大学后的第三个月,我接到一个噩耗,清儿在去给孩子们买书籍的路上出了车祸…” 萧远猛吸了一口烟,大概是吸得过于使劲,他被烟呛得剧烈咳嗽起来,那瘦削的背弯成一个弧度,一只手紧握住方向盘,另一只手捂着胸口,好一会儿才稍稍缓了一些。 第八十三章 爱是一首诀别诗 “意外,大概是这世上最无法释怀的悲伤…” 快十二年了,每次想到清儿,那双纯净的眼,那爱笑的脸,她安静地坐在他的身旁,那种温暖的感觉总会在梦里无数次重温。 “都过去了,人不是应该向前看吗?” “是啊,向前看,谁又会一直活在过去…” 到达南沙市海边的时候,已是凌晨三点五十,萧远把车停在靠海的一个停车场,下车的时候,他从后备箱取出毛毯,然后轻轻披在了方尘身上。 “海风凉,别感冒了。” 两人走在软绵绵的沙滩上,细沙摩擦鞋底发出“沙沙”的声音,隐在海风的呼啸声和海浪的拍打声中。 “萧远,那天我看到那个女孩,在你家楼下。”方尘说得轻描淡写。 “嗯?”萧远想了想,连忙解释,“你说秦襄襄?她只是来和我告别,她去英国了。” “她是个好女孩,”方尘轻声说,“你上楼之后,我看到她一个人蹲在地上,哭了很久…” 那个晚上,看着秦襄襄那落寞的身子蹲在地上,方尘想起了八年前火车站的自己。 萧远突然停下了脚步,然后诚恳地说,“方尘,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是,我们走到这一步有多不容易你知道吗?她确实是个好女孩,我又能怎么样?既然给不了别人所期待的,又何必给别人希望?” “我只是累了,心好累…” 就在昨天,方尘在萧远车里发现了那份让丁浪殒命的合同。 “等我,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把所有该处理的事情全部处理完,我会让你知道你想要的真相,如果你相信我,我想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好吗?” 天边开始泛出鱼肚白,海与天连接的地方,升起一点朦胧的金色。 缓缓地,一轮新日从水天相接处一点点露出它绝美的轮廓,瞬时,金光漫天,那夺目绚烂的光将天空渲染成一片金红,倒映在波澜壮阔的海水里,犹如一幅色彩浓重鲜艳欲滴的油画。 方尘裹着印了淡黄色雏菊的毛毯,安静地靠在萧远厚实的肩膀上,当太阳一点一点从海平面完全升起来的瞬间,她已是泪流满面,那是她生平第一次看到如此绝美壮阔的日出。 “好美…像一首诀别诗…” “诀别?” “嗯,每一次日出都是一次诀别,每一次日落都是一场诀别的落幕,每一次的每一次,它都用尽了自己全部的光芒,心甘情愿,毫无保留…它一定爱极了这人间…” 萧远能感觉到她那无声的哽咽,微凉的海风轻轻柔柔拂过他们温热的面庞,那一刻,他将她紧紧揽入怀里。 “等所有的事情结束,我娶你,我们找个你喜欢的地方,安安静静地生活,好不好?” 方尘只觉得心里一阵隐痛,她抬起头温柔地看着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你听过刺猬和小松鼠的故事吗?” “没有。” “刺猬爱上了一只小松鼠,可是却不能拥抱她,于是他开始拔掉自己身上的刺,每拔一次,都是撕心裂肺的疼。直到有一天,刺猬拔掉了所有的刺,当他拖着鲜血淋漓的身体跑去小松鼠面前,她却认不出他的模样。刺猬用尽最后的力气想去拥抱小松鼠,可是她说,我喜欢的是一只长着浑身毛刺的刺猬,不是一只鲜红的肉球…” “我不会做刺猬,你也不是小松鼠,不是吗?” 那轮金日倒影在澜澜的海水里,海风吹来,水面连起一层层粼粼的波光,与层峦叠嶂的云山交相辉映成动人心魄的诗篇。 “它们像不像一对相拥的恋人?” “像。” “短暂的相拥过后总要别离…” “第二天不是会如约而至吗?” “可是乌云会来…” “总有散去的一天。” “多希望时间可以停留。” “爱不会因为时间而消失。” “什么才是真正的爱?” “也许就像这日出,会等待,会彷徨,会落寞,会孤独,但终究抵挡不住它奋不顾身的步伐…” 方尘再次见到余欢,是那天从南沙市回去的下午,她裹着一件黑色的羽绒服,瘦削的身子藏在宽大的衣服里,佝偻着背坐在冰凉的石板凳上,头发随意地扎成一团,脸上没有化妆,抬头的瞬间,那呆滞又死灰般的目光着实让方尘惊出一身冷汗。 “余欢—”方尘轻轻唤了一声。 余欢露出疲笑,“你回来了,好久没见你了。” “上去坐坐。”方尘边说边牵起她的手,“怎么这么凉?你身子还没好。” 余欢笑笑,“没什么,只是多等了一会。” 冒着热气的水顺着壶嘴倒入玻璃杯中,方尘递了过去,“先暖暖,空调还得好一会。” “嗯。”余欢纤长的手握住温热的水杯,她坐在沙发上,很明显有些拘谨和不安。 “饿了,我做饭去,冰箱里有排骨和肉,我炖点排骨汤再炒几个小菜。” “不,”余欢有些不自然,然后放低了声音,“我来,只是想跟你借点钱。” “是为了小羽吗?” 余欢点了点头。 “需要多少?” “我知道你也没什么钱,可是我再想不到其他办法。小羽父母把给他准备的婚房卖了,加上我之前存的一些钱,还差…三十万。”余欢的声音更加低沉了,她又说,“你放心,我会还的,只要小羽没事,我会想办法离开万赋良身边,我会努力挣钱还你…” 看着那形容枯槁的余欢,方尘只觉得心里是难以名状的心疼。 “你放心,我一定会还你的。方尘,求你,帮帮我,是我对不起小羽…我会回去名宴,如果不行,那我就去南沙,只要我愿意,三十万,很快的…” “你在说什么!”方尘声音哽住,她忿忿地看着那小心翼翼的目光,然后转身去了卧室。 过了一会,她将一个存折递在余欢面前,“刚好三十万,你先拿去,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余欢眼里闪过一丝光亮,又倏然黯淡了下去,良久,她才接过那张存折,挤出一丝微笑说道,“方尘,谢谢你。” 方尘莞尔,“能帮的也只有这些了,你坐着,我去做饭。” “不了,我是偷偷跑出来的,”余欢摇了摇头,又说,“小羽的父母还在等我。” 方尘不再挽留,“什么时候开庭?” “下个星期三。” 临走前,方尘抱了抱余欢,宽松的羽绒服下面,她能感觉到那瘦弱的身子几乎全是嶙峋突兀的骨头。 “好好照顾好自己。” 余欢笑了笑,“会的,我还等着吃你的喜糖呢!” 方尘露出一丝苦笑。 “你俩可是我见过最般配的一对,相信我,我的直觉不会错。” “嗯,我没什么,你放心。” “那我走了。” “好。” 相视而笑过后,是无尽的落寞与炎凉。 第八十四章 哭泣的蚊子 夜陷入一片沉默的黑,悬在半空中的那轮圆月躲在忽隐忽现的云层后,不时将清冷的月光洒向城市每一个角落。 方尘躺在床上拿着手机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嘀嘀”一声响,她滑开手机,是萧远的消息。 “睡了吗?” “没有。” “今天很累?” “还好。” “早点休息,明天早上带你去福记吃生煎。” “嗯。” “晚安,想你。” 简短的对话过后,方尘看着消息界面萧远发过来那个拥抱的表情发呆,舒软的枕头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洗衣液的味道,和他披在她身上那块毛毯上的香味相差无几。她微微闭了眼,脑子里全是萧远棱角分明的侧脸,和那眼眸里半明半寐的迷离与忧伤,连同他身上淡淡的体味在她模糊的感官记忆里,情不自禁又挥之不去。 “嘀嘀—”手机里再次传来消息提示音,她猛地睁开眼,右手快速滑动着手机查看那上面的内容,不过一秒,那有些雀跃的心倏的冷淡了下来,消息的那一头是胡新春。 “在吗?” “在。” “那份合同有下落了吗?” 方尘滑动屏幕的手忽的停住了,枕头边的那只缝了补丁的小熊耷拉着脑袋呆呆地看着她,似乎能知道她的心事。 没有得到回应后,手机又传来一条消息,“对不起,让你为难了。” “没有。”然后是一个微笑的表情,犹豫了好一会儿,她又打出来几个字,“合同复印件我明天给你。” 可是,发完之后,她又后悔了。 她起来打开电脑,细长的手指在键盘上轻轻敲击,搜索引擎里有关建安轮船事件的新闻立马跳出来长长一溜。鼠标不停地向下滑动,她点开了一个贴,里面几乎全是对万鑫集团的声泪控诉。 在一个名叫哭泣的蚊子的帖子下,方尘将鼠标停住,中间一大段文字突然让她感到无比悲伤:我曾经也有一个幸福的家,我有一个很爱我的妈妈,还有一个严肃的爸爸,可是这一切在我十三岁那一年发生了变化。有一天,爸爸突然对我说,他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他会挣很多很多的钱回来。我问爸爸,那你要多久才会回来,他回答,等你长得跟爸爸一样高的时候,爸爸就回来了。后来,爸爸真的走了,走了以后不到一个月,家里来了一个叔叔,他给妈妈塞了一笔钱然后告诉她,爸爸不会回来了。那一天,妈妈哭得特别伤心,从奶奶嘴里,我知道爸爸不会回来的真正含义。现在,我长大了,长得比爸爸还要高,可我的爸爸却再也回不来… 那个晚上,她伏在电脑桌前,几乎彻夜未眠。 好不容易挨到早上,看着窗户外的天,从微亮到透亮,再到刺眼的白,她昏沉的大脑反而愈加沉重。 六点五十分,萧远敲开了门,一看到她暗沉的脸,便柔声问道,“怎么了,没睡好吗,脸色怎么这么差?” 方尘笑笑算作了回应。 福记生煎隐在柳梳街的一条小巷内,算得上是灵州市小有名气的特色小吃,刚到那,便能看到门口已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人真多。” “这店在这条街开了快三十年,味道挺不错,很多人都是从小吃到大,吃的不一定是味道,更是一种情怀。” 方尘点了点头。其实这家店她也经常来,只不过以前是和张云阳,他曾说,回灵州不吃福记生煎,总会觉得少了点什么。 方尘爱吃这里的豆花和蟹黄生煎,豆花浇上浓香的汤底再撒上酥脆的花生粒,入口咸香顺滑,而生煎外皮酥软,咬一口汁水直流,蟹黄的鲜甜香味十足。 自与张云阳分手过后,她不再来了,有时候路过也只是远远地望一眼,那些美好的回忆,终究成为了年轮里斑驳的往昔。 萧远要了两份鲜肉生煎,两份蟹黄生煎,一碗豆花,一碗清汤小混沌。店内人很多,等了好一会,两人才找了个小桌子坐了下来。 “你好像要的有点多。”方尘边说边取了一张纸巾将桌上没来得及擦干的零星汤汁轻轻拭去。 萧远笑了笑,“我都很久没来这吃了,老想着来,总没有时间,好不容易来一次,怎么也得让我吃过瘾?” 方尘莞尔,看向萧远的眼里柔情脉脉又带着一丝复杂。 好一会儿服务员才将冒着热气的生煎端上了桌,看着盘子里那缀了黑芝麻酥黄外皮的生煎,萧远先夹了一个放入方尘碗里,“蟹黄生煎,你爱吃的哦!” 方尘有些错愕,“你怎么知道我爱吃蟹黄的?” “你猜?” 方尘想了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我记性不太好,可能以前什么时候说过。” 萧远嘴角微微上扬,“是我记性好,以前我在这遇到过你几次,每次你都是要一份蟹黄生煎,一碗豆花,安安静静地吃,安安静静地走。” 方尘抬起脚尖朝对面轻轻踢了过去,“原来我那么早就被你惦记上了!” 萧远故作疼痛,“啊?什么惦记?我那时候可没看上你,一个女孩子,出门从来都是素面朝天,看起来又是一副呆头呆脑的样子,一个人的时候,还安静地有点儿不像话。” 方尘斜了一眼那张坏笑的脸,没好气地说,“也是,像你们这种人,什么女的没见过,能看上我,我是不是应该怀疑一下你的动机?” 说完,她直直地盯着萧远,似乎想从那深邃的眼眸里读出些异样出来。 萧远被她的认真盯得有些不自在,也一本正经起来,“我只有一个动机,就是让你当我媳妇!” 话音刚落,他便自顾自地笑了起来,惹得方尘脸上红一块白一块。 从福记出来后,萧远先把方尘送去了审计局,临下车前,他宽大的手掌轻轻摸了摸她的头,“下班我在门口等你,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方尘点了点头。 从审计局门口到办公室这一路,她有些心神不宁,昨晚看了一夜的帖子和各种报道,她愈发有些害怕。 高跟鞋摩擦地面发出“哒哒”的声音,一进门,文岚便扭着香臀嗲着嗓子朝方尘细声,“哟,方尘,你这马上要飞上枝头当凤凰了啊!” 第八十五章 他对我来说很特别 “什么枝头,什么凤凰?大清早的一副神经兮兮的样子。”方尘撇了撇嘴。 “我可是全看见了,灵州市鼎鼎有名的万鑫集团的二当家萧远,”文岚一脸媚笑,“喂,方尘,看不出来,你还是挺有本事的嘛!” 方尘苦笑一声,不想再作回答,别人眼里的艳羡,只看到了表面的光鲜,却看不到背后千疮百孔的挣扎与酸楚。 文岚看出来她脸上的不悦,面露尬色,“哎,我是真看不懂你,要是我,做梦可都要笑醒!” “那要不我把他借给你两天,让你体验体验?”方尘打趣道。 “真的假的,你舍得?”文岚把脸凑了过去,露出一丝坏笑。 “这有什么舍得不舍得,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不应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吗?” 文岚两眼一翻,“这种福气享受起来可是要折寿的,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正说间,靳一川也凑了过来,“什么福气啊?方姐姐,有什么好事你可别带上她,她这人呐,有点不好的地方就是过于自信,自信过度很多时候就会变成不知好歹,所以啊,好事还是留给自己慢慢享用比较好!” 文岚一听这话,烈焰般的红唇撅得老高,她将手肘挥了过去朝靳一川肚子上捅了一记,“你一天不埋汰人是不是浑身痒痒?就你长了一张嘴是吗?这万鑫集团的审计都结束了,老陈也是时候把你调回你们那衰气横秋的行政科了,一天天的除了杵在这让人心塞外还能有啥正儿八经的用处?” 靳一川也不甘示弱,“我喜欢,我愿意,我就赖在这不走了怎么滴?我让方姐姐心塞了吗?怎么偏偏你心塞了?你那嘴还能再撅得高点吗?老陈那把铜茶壶都能挂上了?”顿了一秒,他又装模作样叹了好长一口气,“哎,你说同样是女人,差别咋就那么大呢!” 文岚气不打一处来,抬起脚狠狠往地上落去,“啊—”,顿时一声凄厉的惨叫震愦了整个办公室。 靳一川抬起被高跟鞋戳伤的脚,连连叫苦,“哎哟喂,方姐姐,她欺负我!” “对付你这种人,不来点暴力真以为我吃素的吗?”文岚很是解气。 方尘笑了笑,调侃道,“你俩真是冤家宜解不宜结,我看我们这财政金融科可以改成你俩的冤家大舞台,早上来场前戏,中午预热预热加彩排,下了班才是全戏高潮,哎,你俩可得悠着点,以后日子还长着呢!” 文岚朝靳一川白了一眼,“什么长着呢?他脸是有多大还能真赖在这不走?” “我就脸大,脸皮还贼厚,怎么的,你来咬我啊?”靳一川边说边拿起手里的肉包狠狠咬了一口,脸上是一副气死人不偿命的气势。 “哼!咬你?我可不想跑医院去打狂犬疫苗!” 方尘见这阵势开始打圆场,“你俩是要斗争到底吗?要不要我叫全科室的人每人搬个小板凳再来点爆米花,你们再开始你们的好戏?” “切!”靳一川和文岚几乎异口同声。 方尘有些忍俊不禁,又说,“文岚,以后靳一川可要成为我们财政金融科的正式人员,同事一场,你俩多点善意不好吗?” “什么?”文岚有些难以置信,“老陈答应了?” 方尘点了点头,刚过完年,靳一川就向老陈递交了转科申请书。 “哈哈!”,靳一川很是得意,“怎么的?就喜欢你一副看不惯我又干不掉我的样子!” “哼!等着,来日方长!” 话音刚落,老陈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一声咳嗽过后,他喊了一嗓子,“方尘,来趟办公室!” 方尘连声答应,又在文岚耳边低喃了几句,这才起身朝老陈办公室走去。 刚进去,老陈脸上的严肃就让方尘感觉到一丝压抑。 “听说你跟万鑫集团的副总走在一起了?” 方尘点了点头。 “这是你的私事,我本来不应该干涉,我也了解你的脾性,只是…” “我知道您的意思,对于万鑫集团的调查一直没有放弃过,我绝对不会夹带个人感情在里面。” 老陈沉默了一会,又问,“你父亲知道?” “嗯。” “哦,”老陈若有所思,“据我现在掌握的资料来看,万鑫集团很有可能成为第二个泰昌集团,甚至更甚…” 方尘心里一沉,又故作镇定,“该来的总会来,不是吗?” “我是希望你有心理准备,而且,不要把自己也搭进去…” “您放心,”方尘微微一笑,“您不是说我和我父亲很像吗?我绝对不会做违背组织和纪律的事。” “不是不相信你,我是怕你受到伤害。”老陈叹了一口气,又说,“那个万鑫集团的副总,真有那么好?值得吗?” 方尘心里掠过一丝疼痛,“他,对我来说很特别。” 每当提到萧远这两个字,她浑身便如触电般惊觉。 一个从来不相信缘分的人,现在却笃定这一切都是冥冥中的注定。 “十几年了,你父亲从来没有放弃过对万赋良的调查。” 老陈悠悠的一句话惊得方尘半天没反应过来,“什么?” 老陈端起那个被磨得发亮的铜茶壶往杯子里倒了一杯茶,然后轻抿了一口,“你父亲一直在偷偷调查当年的建安轮船事件。” “……” “就连我们审计局调查万鑫集团,也是你父亲一手安排的。” 方尘脑子里已是一片乱麻。 “你父亲不告诉你,是知道你太不容易。” 方尘突然想起来什么,十二年前,好像父母间的嫌隙就是从那时候开始,那时候的父亲,几乎天天不回家。 “我告诉你,是希望你能理解你父亲,谁都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老陈放下了茶杯,脸上写满了忧虑。 “可是为什么,当初为什么要让我来负责万鑫集团的审计?”方尘抬起头,眼里有些怨恨。 老陈垂了眼,不敢正视,“你父亲也不愿你牵涉进来,让你负责是我的意思,因为除了你没有真正让我可以完全信赖的人。” 窗外的阳光斜斜地倾泻进来,照在墙角的平安树上,那点翠绿散发出来的生机与蓬勃,也感染不掉办公室狭小空间里无处不在的压抑和阴郁。 第八十六章 你就是最好的礼物 从老陈办公室出来以后,方尘整天像失了心魂一般。 直到下班,萧远给她打来了电话,她才想起来早上的约定。 “怎么了?看你状态很不好,要不我送你回去睡觉?”看着方尘一脸疲态和呆然,萧远有些心疼。 恍惚了一秒,方尘重新打起精神,“你不是说要带我去个地方吗?” “看你有点不舒服,要不改天?”萧远温言。 方尘挽起他的胳膊,朝他莞尔,“看到你,附在我身上的小妖小怪自觉地消失啦!” 萧远摸摸她的头,又打开车门作了一个鞠躬的姿势,“那请,我的方小姐!” 方尘露出甜甜的笑,侧身钻入了车厢里。 “今天好像有点特别。”刚上车,方尘轻声问道。 “有吗?”萧远似笑非笑。 “当然,从上到下,从头发到鞋子,很明显是精心打扮而来。” 萧远扑哧笑了一声,“我每天都这样好不好?难道你就今天才好好正眼瞧瞧我了吗?” “单从你的手,指甲修葺整齐,没有硬质死皮,还特意擦了玫瑰香味的护手霜,这一点就能说明今天的你与平常有所区别。” “哈哈,不愧是灵州市公安局刑侦大队队长的千金,你不去做刑侦倒是可惜了!” “刑侦,”方尘内心一阵苦楚,又有意无意般冒出一句话,“我要做刑侦一定先把你查个透透彻彻。” “你是把我想得有多复杂?”萧远听出来那话里的认真,“我其实特简单,”他又加了一句话,“至少在你面前。” “萧远,”方尘突然叫了一声名字。 “嗯?” “唉。”她又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每次方尘叫他的名字,他都会感觉到一股特别的振奋。 “没什么,”方尘欲言又止,她从包里拿出手机滑了滑,一阵无聊过后,她问,“路小羽的案子后天开庭?” “嗯。” “结果会怎么样?” “可能缓刑。” “哦。” “余欢还好?”不知什么时候起,得知余欢的现状需要从萧远的口里探知,方尘总觉得一股悲凉。 “算不好。”萧远淡淡地回答,又说,“白浒,你见过吗?” 方尘点了点头,“他怎么了?出院了吗?” “嗯,他这人有点奇怪。” “怎么?” “对余欢,好像有种特别的情愫。” “余欢这样的女人,哪个男人见了不喜欢?”方尘有点嗤之以鼻。 “嗯,也许。” 黑色奥迪车沿着南临路一路向北,穿过林林总总的繁华街道,钻进了一条小巷里,在那家挂着吴记家常菜的小饭馆门前停了下来。 “吴叔!”刚进门,萧远便朝正在收拾盘子的那位老人喊了一声。 看到萧远,吴叔连忙放下了手中的活记小跑了过来,“你可来了!” 他又看了一眼旁边的方尘,脸上是掩盖不住的喜悦,“这,你女朋友?” “嗯,她叫方尘。”萧远笑了笑,转头扫视了一圈,“吴姨呢?怎么没见她人?” “她呀,腰肌劳损,最近疼得厉害,我就让她在家歇着了,不知道你要来,还带了女朋友,要是让她知道估计又得怨骂我了。”吴叔边说边拿出毛巾将桌子擦了一遍又一遍。 “哦,没事,你就让吴姨好好养着,以后我肯定常来!”萧远边说边拉着方尘坐了下来,看着吴叔有些佝偻的背,他又问,“店里这么多活,那您一个人忙得过来吗?” “还好,对面新开了一家川菜馆,又是打折又是啤酒促销,我这冷清了不少。”吴叔一边拿起水壶倒了两杯水递在他俩面前,一边说,“这小饭馆又不指望它能挣多少钱,人这一辈子挣多少钱才是个够?够花不就行了,老了,也干不动了,再过几年,把这铺子一关,我和她回乡下再好好颐养天年…” “是啊,也该享享清福了!只是以后您要是把铺子关了,我想吃顿酱肘子都不知该去哪了。” 吴叔笑了笑,“你要是想吃,我可以把手艺传给你女朋友,看她这么聪慧伶俐,说不定做得比我还要好!” 方尘有些腼腆,只是笑笑不说话。 萧远要了酱肘子,辣椒炒肉,盐水虾,香椿煎蛋,清炒金花菜还有玉米排骨汤。 “你尝尝,吴叔做的酱肘子,绝对的灵州一绝。”菜刚上桌,萧远便将那盘肘子推去方尘面前。 方尘拿起筷子夹了一小块放入嘴里轻轻咀嚼,赞不绝口,“嗯,软绵不腻,口齿留香!” “那可不,我吃了快九年了,这味道从来没变过。” “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吃货。” “食色,性也,民以食为天嘛!” “能吃也是福。” “谁跟你一样,清心寡欲,倒是适合深山老林里的粗茶淡饭。”萧远边说边夹起一块肘子往嘴里塞。 看着他大快朵颐的模样,方尘拿着筷子的手呆呆地悬在半空中,那柔情脉脉的双眸里是说不清的感伤与惘然。 好一会儿,他才感觉到异样,抬了头问,“怎么不吃?不合胃口吗?” 方尘笑得有些轻然,“看你吃,很治愈。” 萧远从纸盒里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嘴,说道,“那以后吃饭你都带上我怎么样?” 她却摇了摇头。 “怎么,怕养不起我吗?放心,不吃肉也行,只要有你,大白馒头一样很香!” 方尘只觉得心塞,悬着的筷子落入盘中,把碗里最后一块肘子夹入萧远碗里,“吃啥馒头,你要是爱吃,我可以跟吴叔好好学。” 萧远倏的笑了,手指伸过去在她鼻尖上轻轻勾了一画,宠溺道,“傻丫头!” 饭吃到一半,吴叔将一碗汤面端了过来,面上各盖了两个荷包蛋,热气腾腾的清汤白面散发着一股颇有食欲的肉香味。 “来,惟愿你年年岁岁有今朝,岁岁年年长欢喜!” “今天你生日?!”方尘瞪大了眼睛。 “可不!”吴叔满脸笑意,又催促道,“快趁热吃,这长寿面你可得吃干净!” “嗯,谢谢吴叔!”萧远脸上也堆起了笑容。 “你怎么不早说?”方尘一声怪嗔。 “每年生日都是这么过的,又有什么不同?”说完,萧远将面上的荷包蛋夹了一个出来递去方尘碗里,“你也吃一个,肘子吃得有点多,撑得我肚子有些难受。” “我什么都没给你买…”语气明显有些低落。 萧远柔声,“你不就是上天给我最好的礼物吗?有你作陪,我已经很心满意足了。” 方尘笑笑不说话了。 第八十七章 雏菊的约定 晚上九点半,城市上空氤氲着霓虹灯与路灯交相辉映的斑斓,灵州这座饱经风霜的城市,依旧展露着它令人沉迷不自拔的别具风情。 走在玉湖大道,凉风袭来,方尘轻轻将半张脸埋入高高的毛衣衣领里。 “来,这暖和。”萧远支起羽绒服的口袋,势作挽状。 方尘犹豫了一秒,然后欢欣着上前将冰冷的手塞进了那温暖里。 隔着衣服,他都能感觉到那手上渗入的寒意,“要不回去,有点冷。” 方尘头摇得像拨浪鼓,“就当陪我走会好不好?” 他看着她眼里的恳求,然后将她的手挽地更紧了些。 不远处的人行桥上,一位流浪歌手正在弹唱一首《有没有人告诉你》,低郁的吉他声配上略带沧桑的嗓音,在寂寥无人的黑夜里,更增添了些伤感和孤凉。 循着吉他声走了过去,那流浪艺人正抱着吉他低吟浅唱,陶醉其中。 “看不见雪的冬天不夜的城市我听见有人欢呼有人在哭泣早习惯穿梭充满诱惑的黑夜但却无法忘记你的脸…” 方尘依偎在萧远身边,远远地看着那个年轻男孩沉醉的神情,那张干净的脸上写满了不沾尘世的单纯与美好。 曲末,她松开了萧远的手,小跑着跑到那男孩面前,在他耳畔低语了几句话,然后又带着微笑跑了回来。 “你和他说了些什么?” “你猜。” 萧远正要开口,见那男孩重新背起吉他,站在话筒前开始了调音。 “为我点的歌吗?” 方尘笑了笑点了点头。 一阵低低的前奏过后,男孩沉郁的嗓音附在琴弦发出的旋律里,温暖又带着淡淡的忧伤。 “请允许我尘埃落定用沉默埋葬了过去满身风雨我从海上来才隐居在这沙漠里该隐瞒的事总清晰千言万语只能无语爱是天时地利的迷信喔原来你也在这里” 看着桥头那对视而笑的两人,男孩唱着唱着,也笑了。 曲终,方尘雀跃着跑过来朝地上摆放的吉他包里放了一张红票,正要走,被男孩叫住了。 “姐姐,我不缺钱,我只是喜欢。”男孩浅浅一笑。 方尘转过头愣了一秒,然后朝男孩莞尔,“那就当我请你喝奶茶!” 说完,她拉着萧远的手,大步往前走去。 “好羡慕他。” “是啊。” “无忧无虑,在最好的年纪做最喜欢的事。” “嗯。唉…” “越长大越孤单。” “不是还有我吗?”萧远攥着她的手心里微微渗出了一些汗。 方尘苦笑,转口道,“春天要来了。” “春天真好。” “我讨厌春天。” “春天怎么招惹你了?” “我喜欢雏菊,每年春天我都会种下它的种子,却从来没有长出过花来。” “也许是你不适合当园艺。” “我把种子泡水,晾干,放在松松的土壤里,撒上水然后把它放在阳光下面,太阳花、百合、蔷薇花还有月季我都是这么种的,每天春天开得都特别好,唯独除了雏菊。” “也许是土壤不合适?” “怎么会?我用的都是最好的土壤。” “那是买的种子不好吗?” “颗颗饱满芡实。” “那可有点儿奇怪。” “是啊,既奇怪又让人郁闷。” “春天来的时候,我帮你种。” “你能种出来吗?” “不知道啊,我可以去尝试,一次不行两次,两次不行那就十次。” “那你能帮我种一颗白色的雏菊吗?” “当然。” “这算是我们的第一个约定吗?”方尘抬了头柔声问。 萧远转过他那张俊美略带忧郁的脸,“也可以有第二个第三个,只要你愿意说,我一定尽全力去做。” “好,那我还有第二个约定。” “什么?” “无论未来会发生什么,我都要你好好的出现在我面前。” 看着方尘清丽的脸在路灯下忽明忽暗,萧远只觉心底掠过一丝隐痛,他微蹙眉头,又笑了笑,“好,我答应你,我会好好的,在你见到我的每一天。” 方尘也笑了,她将头靠在萧远温实的肩膀上,小鸟依人般娇羞又可爱。 回去的路上,方尘执意要去买一个小蛋糕,转了好几条街道都是无功而返。 “太晚了,都打烊了。” “有点儿可惜,不能许愿了。”方尘撇了撇嘴,忽然想起来什么,又问道,“有火柴吗?” 萧远一脸疑惑,想了想,说,“好像有,储物箱里你翻翻。” “火柴都是稀罕物了,这你都有。”在找到一小盒火柴之后,方尘有些兴奋。 “哦,万先生爱抽雪茄,替他备的。” “怪不得,真长,好合适!” “你拿它做什么?” 方尘笑笑不语,她从包里取出一个椰蓉面包,撕开包装,然后在上面插了三根小火柴。 “你看!”方尘举着那个插了火柴的面包递去他面前。 萧远随即笑了。 在将车停在路边后,方尘小心翼翼地点燃了火柴,蓝黄色火焰在狭小的车厢里释放出微弱的光,将两人的脸映出醺然的红晕。 “快许愿!” 萧远闭上眼开始默想,几秒过后轻轻吹灭了火柴。 “真好,总算没有遗憾!”方尘把火柴取下来,又把面包撕成两半,“来,吃,愿你余生不为尘事奔碌,愿你余生不被尘缘辜负,生日快乐!” 萧远舒心一笑,然后接过面包捏成团状,一口塞了进去。 “哈哈,你吃东西可真像个干粗活的糙汉!” 萧远鼓囊着腮帮子笑道,“挺快意的好不好,要不你也试试?” 方尘拿着面包犹豫了一秒,也将它握成团塞入口中, “哈哈!” “嘿嘿。” “真像两个傻子!” “你才傻呢!” “傻有什么不好,傻人有傻福。” “是啊,傻一点好,傻了多好,傻子才不会有那么多烦恼…” 方尘轻轻呢喃着,也许是太累,也许是太困,总之没一会儿,她的头斜靠在椅枕上睡着了。 萧远越过她熟睡的身子,手塞入座位的侧面,将座椅调整成斜躺的弧度,又将她头的姿势稍稍摆正了一些,最后他从后座取过来外套轻轻盖在她身上,整个过程温柔且小心翼翼。 车内昏黄的照明灯柔柔地照着那张清丽又安静的脸,自然黑的斜刘海勾画出好看的轮廓,睫毛又细又长,白皙的皮肤几乎没有什么瑕疵,那抹了橘色唇釉的嘴边还残留着一点点白色的椰蓉。 他几乎看出了神,那是他第一次如此认真又肆无忌惮地看向那张让他梦绕的脸。 他情不自禁地将脸凑了过去,在咫尺距离的片刻,他又犹豫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方尘终于醒了,她揉揉惺忪的睡眼,第一眼便看到他和煦又温暖的笑容。 “几点了?我怎么睡着了?”她摸了摸手机,按了一下按键,屏幕上的时间瞬间让她感觉到羞愧,“都两点了!” “要不要再睡会?”萧远眼里含笑。 “你怎么不叫我?” “看你睡得很香。” “昨晚没睡好,太困了,”方尘低声,又带着歉意说道,“快回去,回去你还能睡一会。” 萧远笑笑,按了启动键,顿时,发动机发出低低的沉鸣声。 空袤的马路上,黑色奥迪犹如一只矫健的轻燕,飞入冗长又深沉的黑夜,义无反顾又决绝凌厉。 第八十八章 她还好吗 腊尽春回,万物复苏。二月的灵州,柔和的风吹散了余冬残留的阴寒,街道两旁的绿植开始焕发出新的生机,躯干与枝头悄然冒出了嫩芽,河边的垂柳也早已迫不及待抽出新的枝条。阳光轻轻柔柔洒向每一个期待的角落,将那点炽热融进萧冷的每一处孤独里。 万赋良坐在餐桌前刚用完餐,他拿起桌上的餐巾在嘴边轻轻擦拭,又端起茶杯漱了漱口,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了眼朝桌对面的余欢说了一句,“萧远来了,你慢慢吃。” 余欢轻颌点头,她拿起汤勺往自己碗里舀了半碗银耳莲子汤,头都没抬自顾自地喝了起来。 诺大精致的客厅里,萧远坐在紫檀椅上已等候多时。 “怎么了?”刚走到茶桌前,万赋良便看出来萧远心里的不安。 一声波澜不惊的回答,“何平死了。” 万赋良眉头一紧,脸上忽而有些凝重,“怎么死的?” “听说是猝死。” “猝死…”万赋良幽幽地念着这两个字,“死得还真讲究!” 萧远定了定,又说,“东山引航站这个月月底就将全部完工了。” “秦金国这老贼也太心急了点!” “跑得太快反而容易滑倒,殊不知闷葫芦强摁是会飘起来的。” 万赋良看了一眼萧远,笑了笑,“你这比喻倒是挺恰当!” “不过跟您学了点皮毛。”萧远浅笑回应,然后从凳子上的皮包里取出一份合同,“这是紫来建筑材料和领华集团签订的采购合同。” 万赋良接过那份合同,看了好一会儿,他脸上先前的不悦倏而消散了些,“好,就按原计划办。” “嗯。”萧远应声。 万赋良端起桌上的茶杯悠悠的抿了一口,视线往餐厅的方向扫了过去,又问,“路小羽的案子今天开庭?” “嗯,上午十点半已经宣判了,有期徒刑六个月,缓刑一年。”萧远淡淡地回答。 “倒是便宜这小子了!” “听说那赔偿款是他父母卖掉房子和车子东拼西借凑来的。” 万赋良听出来那话里的怜悯之心,反讽道,“子不教父之过,中国千年以来的古训哪一条不是至理名言?” 正说间,余欢从餐厅走了过来,她径直走到万赋良面前,纤细的手轻轻搭在他的肩上,眼含秋波娇声问,“你今天不是答应带我去新贸中心吗?已经一个月了,我很久没有出去走走了。” 万赋良最抵不过她这般柔情,心情大好,“好好好,那你先回房收拾下。”说完,又朝余欢的脸上宠溺般捏了一把。 看着余欢扭着小腰踩着小高跟朝楼梯的方向走去的背影,萧远心里五味杂陈。 “听说你有意中人了?”万赋良脸上似笑非笑。 “啊?只是有些好感罢了。”萧远心里突然感觉到一丝不安。 “阿远啊,万鑫集团能有今天,我知道你付出了很多,你说你跟了我这么些年了,也是该为自己的事好好打算打算了。”万赋良的话犹如长辈般语重心长。 “都是应该的,您在我身上花了那么多心血,我不能让您失望。” “当然,你可从来没有让我失望过。”万赋良笑了笑,又问,“我很好奇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孩能让你动了凡心?” “一个简单又平凡的女孩。”萧远的回答似乎漫不经心。 “能被你看上的女孩,怎么会简单?你可别敷衍我。” “在您面前我怎么敢随意唬弄?真的,特简单一女孩。” “那你得带来给我瞧瞧,我这人其他不说,在看女人这方面倒是从没失眼过。” “有机会。”萧远笑了笑。 灵州以东的城中村一幢两层楼的民房门前,一辆黑色奥迪缓缓停了下来。 萧远将车停在闭仄狭窄的小巷内,又从后备箱里拎出一些苹果和香蕉,然后朝那民房的大门口走去。 透过木制的大门门缝,萧远隐隐能看到里面空荡荡的光景,他敲了敲门,没有回应。 “砰砰砰—”,依旧无人回应。 萧远将水果放在地上,从兜里掏出来一个烟盒,正当他打着火准备点烟的时候,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怎么是你?”开门的人正是白浒,他身上绑着束缚带,肩上披了一件黑色皮衣,脸上是难以置信的惊愕。 萧远连忙将烟收了起来,又拎起地上的水果,微笑道,“来看看你啊。” “进来。”白浒笑笑引他入门。 那是一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两层楼民房,进门后是空空的水泥坪地,楼房的右侧种了一棵两米高的枣树,光秃的树干上只零星长出几点新绿。 “你一个人住这吗?”萧远边打量着屋子边问。 “嗯,”白浒点点头。 一楼共三间房,主屋内只有灰色的水泥地和惨白的石灰墙,再别无他物,左侧那间房用作杂物室,里面堆了几个大木箱和一些陈旧的家具,右侧的房间则被当作了厨房。 白浒领着萧远上了二楼,穿过一条走廊,往里那间房便是他的卧室。 打量了一圈过后,萧远问道。“一个人住这么大个房子,会不会有点浪费?” “还好,反正房租又不贵。” 站在走廊上,萧远取出兜里的烟盒,又晃了晃,抖出一支利群问,“抽吗?” 白浒笑了笑,摆了摆手,“算了,医生不让抽。” “也是,我给忘了。”萧远看着他脖子上刚拆完线的缝痕,眼里露出一丝歉意。 “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白浒有些疑惑,他从未和人说起他的住所,所以当萧远出现在房子门前时,他心里除了问号还是问号。 “你猜?”萧远似笑非笑。 白浒摇了摇头。 “我派人跟踪过你。”萧远一本正经。 白浒的脸上霎时一阵红一阵白。 “逗你玩呢!哈哈!”萧远突然大笑起来。 “我倒是愿意相信你跟踪过我。”白浒依旧半信半疑。 “跟踪你干嘛?你又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恶人或者貌若天仙的美女。”萧远撇撇嘴,嘴角余留一丝坏笑。 白浒朝他瞪了一眼,“萧总,没想到你还有这么不正经的一面。” “哈哈,也就在你面前。”萧远笑笑,又说,“你在万先生身边这么多年,也就这一次难得能让你好好休息休息一段时间。” “唉,”白浒别过头对着天空叹了一口气,又问,“她还好吗?” “她,”萧远眼前出现那个落寞的背影,有点儿心酸,“还好。” “真的好吗?” “可是好与不好又能怎么样呢?能改变什么?” “我只是不希望她收到一丁点儿伤害,如果谁敢伤害她,我一定和他拼命…” 第八十九章 要么宽恕,要么极道 “你小子该不会喜欢上她了?” 白浒没有回答,他眼里飘过一丝愁郁,只是呆呆地望着灰蒙的天空。 “像她那么漂亮的女人,是个男人都喜欢,也难怪…” “漂亮…漂亮有错吗?所以就应该拿来被利用?” “为什么这样说?”萧远侧过脸看着那张俊秀的面庞,似乎想从他那坚毅的脸上读出些什么来。 “那你告诉我,那个不可一世的万先生真的爱她吗?”白浒回过头质问道。 “我不知道爱不爱,我知道的是万先生是真心喜欢她,我从来没有见过有哪个女人能让他一再忍让包容,连夫人在世的时候都没有过这样的待遇。” “喜欢…像她这样的女人对于有钱人来说跟那些品牌珠宝箱包有什么区别?都是用来充面子满足那所谓的虚荣心罢了。” 萧远不做声了,人心隔肚皮,谁又知道光鲜外表之下,会是怎样丑陋或至纯的灵魂? 灰蒙蒙的天空开始下起淅沥沥的小雨,一只孤燕扑打着双翅在雨中盘旋几圈后落在了那棵光秃的枣树上,它晃动着脑袋左顾右盼了好一会,又挥动着翅膀往天空中飞去。 沉默了好一阵,萧远开了口,“回屋,有点凉,你身子还没好。” 白浒笑笑,“不打紧,反正烂命一条。” 在萧远的印象里,白浒的的性格倒与自己有些相似。他不爱说话,不喜欢参加聚会,也没什么特别要好的朋友,除了正常上班外,他几乎没有其他任何社交。 刚一进门,萧远便看到卧室靠床的那堵墙上挂着一面印了骷髅头的海盗旗,突兀又十分醒目。 “这有什么喻意吗?”萧远用手指了指墙上。 “年轻的时候喜欢罢了,觉得挺酷,就一直挂到现在,反正不碍事,也懒得取下来了。”白浒边说边拿起已烧开的水壶倒了两杯茶,“来,喝点茶,暖暖身子。” 萧远接过他递过来的茶杯,又将视线落在那面旗上,黑色底布的右下角有一行小字,要么宽恕,要么极道。 “这话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 “什么?”白浒抬了头,视线往萧远指着的方向看去,“那只是一句台词而已。” “哦。”萧远想了想,又想不出什么所以然,于是端起茶杯一股脑儿灌了下去。 “你来这,是万先生的意思吗?” “当然不是,是余小姐,毕竟也是因为她男朋友,”萧远又改了口,“前男友。” “听说判了缓刑。” “嗯,有期徒刑六个月,缓刑一年。” 白浒拿起水壶朝杯子里倒上水,说,“其实她应该感谢你。” 萧远笑笑不语。 “有时候我挺猜不透你。”白浒又说。 “我又不是什么出土文物,可没啥研究价值。”萧远端起刚满上水的茶杯,抿了一口茶,撇开了话题,“这茶还是第一道香。” “我喝茶得看心情,心情好,凉水泡着都香,心情不好,就算是西湖龙井也寡然无味。” “也是。” 水壶里的水再次翻滚,不一会儿,冒出的热气氤氲了整个屋子。 “你回去,如果见到她,替我带句话行吗?”临走前,白浒朝已转身的萧远说道。 萧远回过身点了点头。 “你就说,枣树开花的时候,你的头发又该长长了?” 时光如梭,二月的春褪去冬日的严寒,终于迎来它崭新温柔的面容。 方尘接到医院的电话时,她正在电脑前审核资料,还没等她开口,电话那头已是接二连三的问询。 “是病人家属吗?病人叫什么?对,再报一遍,对。”核对了好一会儿,电话那头才放宽了心轻轻说,“赶紧来医院,是的,现在,有什么事来了再说!” 当方尘六神无主般赶到医院,看到父亲浑身插满管子躺在病床上时,她的眼泪立马来了。 护士是个年轻的小姑娘,她朝方尘斜睨了一眼,脸上是嗤之以鼻的淡漠与冷观,“你是病人家属啊,我还以为他是孤家寡人呢!” 方尘面露尬色,“我爸他怎么样了?” “急性心肌梗塞,现在没多大事了。我说你们做家属的也真是,明知道病人肺纤维化竟然还允许他抽烟喝酒,知不知道心肌梗塞对于一个肺纤维化患者来说是有多危险?要真嫌弃他年纪大的话也可以把他送养老院啊,至于这么一天不管不顾任其自生自灭吗?” 方尘站在一旁被护士数落得整个脸通红。 “可别再让他喝酒了,还有烟,一定得戒,肺纤维化可不是开玩笑的,说要命就是分分钟的事,你们这些做儿女的,父母把你们拉扯大多不容易,翅膀硬了也不能这么自私自利?” “嗯,嗯,会的,”方尘低了头,泪水在眼里直打转。 那小护士许是觉得自己话有些说重了,又放缓了语气说,“你爸可是我们这的常客,他的病你应该知道?” 方尘点了点头。 “他也是命大,晕倒的时候正赶上我们院的救护车在附近,要再晚点,可真就…” 方尘只感觉心里一阵揪心的疼。 “以后你可得好好管管他,你家老爷子人还不错,就是脾气有点倔。”那小护士边说边将支架上的输液袋取下,换了一袋新的上去,“你看着点,这袋输完了就按一下旁边的按钮,会有护士过来换药。还有,那氧气阀可别随意乱动,病人要是胸闷或者不舒服就去护士站旁边的办公室叫值班医生。” “嗯嗯,”方尘连连点头。 心电监护仪上的波浪线此起彼伏,不时发出嘀嘀的声音,看着病床上的父亲几近全白的头发,那沧桑又憔悴的面容,方尘忍不住又掉下泪来。 不知过了多久,父亲醒了,他微微睁开眼,当看到方尘也正看着自己时,他会心的笑了。 “亏你还笑得出来!”方尘一声怪嗔。 父亲微张着嘴,想说什么,又因为带着呼吸阀只好闭了口。 “我说你这老头脾气怎么那么倔呢?明知道自己肺不好,还抽烟喝酒,真当自己是二十岁的小伙子嫌命长是?” “一把年纪了,你能不能把自己好好当回事,你们刑侦大队难道就你一个警察吗?你敬业也好,乐于奉献也好,非得把自己的命搭进去才肯罢休吗?” “还有,你有没有把我当成你亲生女儿?就不能让我尽尽一个女儿的责任吗?我不是从前十几岁的小姑娘,还需要你小心翼翼来呵护。我长大了,很多事我能承受也可以担当,我不要躲在你坚实的臂弯下做一个胆小懦弱的人,你有老的一天,会有离开我的一天,你能在我身边守护我一辈子吗?” 父亲只是微微一笑,眼里满是欣慰与慈爱。 第九十章 审计领华集团 领华集团的一楼门口一阵嘈杂声,两个保安拦住了一行人的去路。 “我们秦总真的不在,要么你们明天再来。”说话的是一个牛高马大的保安,留着一对倒三角粗眉,油腻的大蒜鼻下一口灰黄的龅牙。 “在不在,也不是你一个小小的保安说了算。”全国富冷眼道。 “我说了是不算,但你们也不能从这过。”那保安的态度趾高气昂,甚是嚣张。 靳一川一把扯开了全国富,拉高了嗓音,“我说你一五大三粗的匹夫,知不知道你这是在妨碍公务?” 一看到靳一川,那保安的气焰明显下了去,他摆了摆手说道,“我们秦总真不在,你们为难我一个保安也没用啊。” “在不在用你说吗?没点底气我们能在这跟你耗什么劲?” “我也就一打工的,我不过是拿钱办事,你们是执行公务没错,也不能让我丢了饭碗?”那保安说起来很是委屈。 靳一川气不打一出来,“你是真不懂法还是装不懂法,你到底让不让!” “我是不懂法,怎么的,但我懂得一个道理,就是你们国家公务人员不能暴力执法!” 一旁的方尘实在是忍不住这有些无赖的保安,正声道,“我说你一大老爷们怎么那么不识趣?是想去派出所里吃几天号子饭还是怎么的?要么你就让开,要么就在这好好等着警察把你带走,怎么选你自己定,我给你一分钟时间好好考虑考虑!” 那保安一听这话瞬间认了怂,只好怏怏着让开了道,“我们秦总真不在,你们还不相信,去去,搞不懂你们这些人,非得费那个不必要的劲才肯死心…” 走到电梯前,等电梯的间隙,方尘朝靳一川使了个眼色,靳一川立马心领神会,转身钻进了楼道门。 半个小时后,方尘和全国富在八楼的会客厅见到了秦金国。 “你们来找我,让底下人通知我一声就行了,何必这么兴师动众呢!”秦金国倒是气定神闲,泰然自若。 “通知?是我们没通知到位还是您手底下的人习惯自作主张?” “自作主张?谁给他们的权力?”秦金国有些无辜,又赔笑道,“可能我平日里对他们娇纵惯了,要是有什么得罪各位的地方,我秦某在这给你们赔不是了。” 方尘不以为然,“秦总,废话就不多说了,审计通知书我们是下达通知过了的,我们审计局对你们领华集团的审计任务刻不容缓,希望秦总能好好配合我们的工作。” “配合啊,我当然愿意配合!可是我也实在是拿不出什么东西来配合你们,”秦金国两手一摊,装作无奈。 “秦总,我们是受副市长的指示和委托,特意对领华集团进行财务审计,目的也是为了促进领华集团未来能有更加良好的经济发展,及企业能有更好的财政规划和良性的经济循环。” “是是是,承蒙市领导和贵单位的敦促与厚爱,我定当全力配合和支持!” 方尘一脸严肃,“好,既然这样,那我们就先从现有的资料查起,东山引航站是由贵公司承建的?” 秦金国点了点头。 “那我们就先从东山引航站开始审计。” 秦金国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东山引航站相关的财务报表和许可证,及税务发票还有购销合同应该都有?”方尘问道。 秦金国先是推辞,“这个,我得问问我们财务主管。” “好,那我们就在这等着。”方尘说话向来干脆利落,从不拖泥带水。 十五分钟后,会客厅门口传来一阵“哒哒”高跟鞋摩擦地板的声音。 “秦总。” 众人循着那悦耳又细腻的声音望去,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面若桃花般微笑走来。 “陈主管,审计局的同志需要的资料你待会去准备下,”秦金国眼里含笑,又问,“对了,那个东山引航站完工的结算书出来了吗?” “没有,还需要几天。”陈露微微一笑,然后朝方尘一行人说道,“你们跟我来,需要什么资料我给你们拿。” 几人起了身正往门口走去,一个高大威猛的身影突然冒冒失失闯了进来,与走在最前面的陈露撞了个满怀。 “什么情况?!”靳一川有些摸不着头脑,又低头看了看那个表情痛苦的女子,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脚正踩在那细高跟上,连忙道歉道,“哦,对不起,真对不起!” “没事,没事。”那陈露露出尬笑,抬头交目的瞬间忽然有一丝恍惚。 “走,去拿资料去。”一旁的全国富拉了拉靳一川,朝他挤了挤眼。 靳一川回过神来笑了笑,“好嘞!”又对着秦金国咧开了大嘴喊了一声,“秦总,咱们可得常来往啊!” 回审计局的路上,车窗外灰蒙蒙一片,天空开始下起了淅沥沥的小雨,灰白的地面被雨水打湿成深灰,路上稀稀散散的行人加快了步伐往站台跑去,来往的车辆碾过湿漉漉的地面,发出一声声簌簌的和音。 “方姐姐,你说我们这审计来审计去,到底审计了个啥?” “都是些老泥鳅,不使点力气,能抓得住吗?”方尘有些郁郁寡欢。 “我翻了翻这些报表,有一点很奇怪。”一旁的全国富开了口。 “什么?” “这些报表出奇地整齐干净,随便一翻,一目了然又很有条理,像是有人特意整理过一般。” 方尘不以为意,“那又怎么样,就算你明知道他们报表作假,可是你又拿不出什么实质性的证据去证明,那么假的跟真的又有什么区别?” “黑暗,太黑暗了!”靳一川叹了一口气,有些愤愤不平,“如果报表都可以随意作假,那要我们审计干嘛?” “我们审计的工作不像警察查案,你能通过犯罪现场去寻找各种犯罪证据,或者你能通过犯罪客体去臆断犯罪动机,我们只能通过各种报表和材料,结合企业的实际情况,找出其中可能存在的漏洞以及可能发生的犯罪事实。所以有人说,审计审计,海底抽针。” “方姐姐,照你的意思,那我们把这些资料拿回去有什么用?不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么?”靳一川撇了撇嘴。 “既然人家敢给,干嘛不拿?拿了我们就好好查,查他个彻彻底底明明白白!” “好!方姐姐,我就喜欢你这股子气概,像我们东北娘们,豪气!” 第九十一章 他不曾来过 “对了,你们有没有感觉那个陈主管会不会太年轻了点?” “岂止是年轻,那么漂亮的财务主管我还是第一次见。” “可不是么,瞧你先前那眼珠子,都快掉地上了!得亏文岚没见着,不然我还真担心你能不能见着明天的太阳!”全国富边说边一嘴邪笑。 靳一川两眼一翻,“喂,你这扯的哪跟哪?合着就我一个人盯着人家看了么?你没看?赏心悦目的事物谁不喜欢?我这只能称之为欣赏,可不像那个秦金国,眼里一股子邪念丛生。” “得了得了,有啥区别?你还真会给自己找理由,你看就看呗,还欣赏,人家欣赏是赏心悦目,你可是载了幸福小船般春心荡漾!” “什么春心荡漾?会不会用词?上学写作文你也是这么胡编乱造的吗?脑瓜子里一天尽把我想得那么猥琐,你正人君子你不也把人家从头到尾瞅了好几遍?” “我瞅好几遍?人家走我前边我总不能把头拧后边去?” “你可以走我后边啊,我保证不挡你视线。”靳一川边说边嘿嘿直笑。 “合着你在我后边没看够是?还一个劲地埋汰起我来,你信不信我告诉文岚去!”全国富边说边伸出手朝靳一川大腿上使劲掐了一把。 只听得车厢里一声尖叫,“哎哟喂!干啥呢,干啥呢,开开玩笑而已,至于这么认真么?咱俩以后可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同事啊,伤了和气以后谁给你当酒友?” “就你这样损人不利己的酒友,少一个我还能多活几年!” 一旁的方尘早已习惯这两人的互相调侃,也不想插嘴,她拿出手机翻了翻,朋友圈里依旧是清一色的美人美食美景,在刷到一张照片的时候,她的脸突然黯淡了下去。 那照片上是两个大人的手围住一只细嫩可爱的小手,同时配文:从两个人到三个人,幸福从未间断,感恩生命中有你们! 方尘只觉得眼里一股刺痛,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她别过脸,将车窗摇了下去,冷风簌簌拂过她清丽的面庞,车驶上南环高架,坐在车里也能看到玉湖一角在灰沉的天空下依旧明澈灵动的模样。 那玉带似的玉湖大道,曾经她与他走过很多遍。他喜欢和她比赛,从玉湖大道以南骑到玉湖大道北路,五公里的路程,方尘总是输,输了后她便撅着嘴将自行车甩在一边,而他却总能想出各种法子逗到她喜笑颜开。 他曾说,每天醒来,一想到有你,每一天都觉得生活充满了阳光。 他曾说,能遇到你,我一定用光了这一辈子的运气。 他曾说,我会给你所有我能给的幸福。 他曾说,等我,等我出人头地,我一定回来娶你。 他曾说,我一定会好好努力,我要让你成为这世上最幸福的新娘。 他曾说…… 有时候在梦里,她依旧觉得那些话萦绕在耳边,温暖又熟悉。 六个月,半年,却似过了十年那么久。 下了班,方尘径直去了医院。 父亲躺着在打点滴,护工孙阿姨弯了腰在一旁调节床背的高低。 “你怎么来了?”见到方尘,父亲有些惊喜。 方尘浅笑,走到床边轻声问,“今天血压正常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正常,今天医生给做了冠脉造影,说溶栓效果不错,再休养两天就可以出院了。”一旁的孙阿姨边整理床铺边说。 父亲也说,“你放心,没什么大问题,这里有孙阿姨照顾就行了,你工作忙,就别来回跑了。” “再怎么忙,来看你的时间还是有的。”方尘边说边拿起桌上的报告单看了看,“嗯,血压总算降下来了,以后这烟和酒啊,你可得想想法子好好管管你那嘴。” 父亲会心一笑,不说话了。 正闲聊时,虚掩的门被轻轻推开,萧远提着水果走了进来。 “叔叔,好些了吗?”萧远脸上是干净的笑容。 “挺好的,你们都挺忙的,就别来看我了,我这又不是什么大病。” 萧远朝方尘看了一眼,嘴角含笑,又将带来的水果塞进储物柜里,“我买了些水果,您要是烟瘾犯了,就吃个梨或者苹果,解不了乏嘴里有点味也是好的。” 方尘在一旁笑笑不语。 “你们都回去,这有孙阿姨在,我好着呐!你们明天还上班,早点回去休息!”父亲开始催促。 方尘撇撇嘴,有些不高兴,“怎么的,才来一会儿就开始赶人走,我们就那么招你嫌弃么?” “这医院又不是菜市场,你们看我这不是好好的么,有什么要紧的,你们年轻人忙的事情多着呢,就别在我这老头子身上浪费时间了!” 孙阿姨听出来话里的意思,也附和道,“你们忙,这有我呢,还有护士医生,你爸今天做各种检查做了一大堆,估计也累的慌,等会挂完水该让他早些休息了。” 方尘和萧远拗不过两人的再三催促,只好怏怏着告了别。 走出医院,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 “时间还早,你说的电影今天上映了。” “嗯?”方尘突然想起来什么,然后低低回了一句,“哦。” 一个月以前,她便说过要来看这部名字叫《他不曾来过》的电影,其实重要的倒不是电影,重要的是这是童华的谢幕演出。 童华是她最喜欢的演员,出道十三年,她也喜欢了他十三年。 喜欢一个人,会喜欢有关于他的一切。 两人先去电影院附近的一家面馆吃了两碗苏式汤面。萧远喜欢吃肉,要的大排面,方尘要了一碗雪菜肉丝面,细长的面条泡在浓香的汤汁里,不时散发着腾腾热气。 “是不是很累?看你挺憔悴的。”萧远柔声问,从医院出来这一路,那张质若淡菊的脸上总氤氲着一团散不开的愁雾。 “没事,我挺好。”方尘拿着筷子轻轻挑起两根面条放入嘴里,索然无味。 “你要是累的话我们就早点回去休息,电影我们可以改天再看。” 方尘摇了摇头,轻声,“不累,就今天看。” 偏偏是今天,偏偏她要看到那张照片,偏偏是电影上映的第一天,偏偏童华要离开他爱了十三年的舞台。 就连电影的名字,也偏偏巧得恰到好处。 电影的开端,依旧是那张风华绝代清冷忧郁的脸,男主角站在巴黎街头,回过头朝与他擦身而过的女主角看了一眼,那种似曾相识怦然心动的感觉让他流连忘返,再回头,女主角的身影已消失在茫茫人海。 “我们是不是见过?” “我记性不好,想不起来。” 那是电影的开头。 “还记得那梧桐树吗?你在那说过的,不会留下我一个人,可是,为什么你要走?” “我会回来。” “你可不可以不要走?或者,带我走?” “等我,我一定会回来。” “他说过,让我等,一年两年,可是五年了,他怎么还没回来?” “别等了,他走了,不会回来了。” “他说让我等,他说他会回来。” 女主角站在他们第一次相遇的街头,站在那来来去去熙攘的人群里,她不停地搜寻,不停地回望,却还是望不到那个她最熟悉的身影。 那是电影的结尾。 从电影院出来后,很久,方尘一言不发。 “如果难受,你可以哭出来。”看着那张灰沉的脸,萧远第一次感觉到无能为力的悲伤。 她从未在他面前提及她的过去,似乎那是一道无法触碰的伤疤。 他一无所知,所以只能小心翼翼拘着他对她所有的爱。 她坐在电影院门口的木椅上,黑色的风衣裹着那弱不禁风的身子,在幽寂的冷夜里显得无比落寞和萧凉。 “他结婚了,通知了所有人,却唯独缺了我。”良久,她才开了口。 “也许是怕伤到你。”萧远淡淡地回答。 “我今天才知道,原来我一直被蒙在鼓里,她来找我的时候,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 “其实没什么的,他可以直接跟我说的啊,他却没有那样做,也许他不想伤害我,也许他是同情我,可是,他知不知道,我总有知道真相的那一天,当所有美好的回忆都成为虚无,曾经信誓旦旦的誓言突然变成了谎言,那种活生生被撕裂的感觉真的很痛很痛…” 萧远很想安慰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第九十一章 满天星的爱 “我也希望,一切就像这电影名,他不曾来过,没有遇见就没有开始,没有开始就不会有那么多痛苦,也不会有一个等不到头的结局。可是,刻在记忆里的东西,又怎么可能抹得掉?” “你不是说过人要向前看吗?人不应该只活在过去…” “曾经,我把他当成我的全部。其实我是感谢他的,毕竟,七年,他给过我太多美好的回忆。” “人是会变的,谁也不可能一直停留在人生某个阶段。” “我以为我会哭,没想到我却哭不出来。”方尘苦笑一声,纤细的手将垂下的刘海轻轻捋过耳际。 萧远只觉得心里一团闷,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先生,给姐姐买束花。” 萧远抬起头,面前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小女孩,捧着很多玫瑰,有红色有白色还有粉色。 “你看我的花,很新鲜的。”那小女孩将花递在他面前,花骨朵团团紧簇,鲜艳欲滴,散发着淡淡的花香。 萧远正准备挑出一束玫瑰,被一只纤细的手抢了先。 那只手越过所有的玫瑰,从女孩花篮里取出一束满天星,“就要这一束,谢谢。” 那小女孩有些拘谨,弱弱地说,“姐姐,那满天星不太新鲜,也没有人要,要不拿束玫瑰,这玫瑰很新鲜的,拿回家还能养一个星期。” 方尘朝那女孩莞尔一笑,摇了摇头。 回去的路上,方尘坐在副驾驶,捧着那束满天星,依旧一言不发。 “你很喜欢满天星?” 看着怀里那蓝白相间的星星点点,她点了点头。 “明天我要出差,可能三四天才能回来。” “哦,”只轻轻一声,再无半点波澜。 “你说我们像不像两个抱团取暖的人?”车驶向北郊的方向,方尘突然问。 萧远想了想,然后苦笑一声,“为什么会这样说?” “我只是觉得而已。” “傻瓜,什么抱团取暖,我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而且以后我要娶你。” 车厢里的空气突然变得有些闷热,方尘红着脸岔开了话题,“回去,有些晚了。” 萧远默了声将车驶离了高架,一路往东疾驰而去。 车行至星施街与南丰路路口时,萧远将车减速了下来。 “怎么了?”方尘抬了头往前方望去,前面是一辆辆亮起尾灯的车排成的长龙。 “可能前面出车祸了。”萧远看了看后视镜,后面的车也接连减速了下来。 方尘打开手机看了一下时间,已经是晚上十点四十三分。 “这得等多久?” “不知道,这么长的队,怎么也得两个小时。” “哦。” “要不你在车上先睡会,等通了我再叫你。” 她摇了摇头。 “那要不下去走走透透气?” “好。” 长长的四车道上,汽车一辆挨着一辆,远远望去,像一只蜈蚣,张着红色的脚安静地趴在黑寂的夜空下。 “还是外面空气好,车里可真闷。”站在停滞不前的车流里,方尘长长舒了一口气。 萧远转身从车里拿出自己的外套,然后轻轻披在方尘身上,“外面凉,别感冒了。” 方尘把衣服往身上掇了掇,朝他莞尔一笑。 拥挤嘈杂的车道上,不时有人从车里走出来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看这车流,好像没有要动的意思。” “前面可能出了大事故。” “但愿人没事就好。” “难说…” 萧远曾经在驾车去武州的高速路上,遇上一起特大交通事故。 那起事故当中,十一辆汽车被挤兑在一起,最前面的四辆汽车如废铜烂铁般塞进了一辆货车车厢底下,已完全没了车形。 他无法忘记那起事故里,有一个小女孩被救出来时浑身是血,她呆呆地望着周围的人群,不说话也不知道哭,那双呆滞的眼睛里,是无以言状的恐惧和绝望。 他也记不清那事故里,地上的殷红流了有多长,那此起彼伏的哭声与呐喊声交织成一片,撕破了整个长寂的天空。 “谁都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会先来。” “是啊,所以能活着的每一天,都是无比幸运的一天。” 微风轻轻拂动那黑色的长发,那张清冷的脸在昏沉的路灯下显得无比憔悴和落寞。 “阿远,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方尘别过脸去,轻声说。 “什么?”萧远转过头来,目不斜视地盯着那张能让他安心的脸。 “我记得你曾说过,每次路过红绿灯,你只看指示灯的对与错,以后,无论你遇到了什么,你能不能好好的?我只需要你好好的能出现在我面前,仅此而已,可以吗?” 萧远忽然觉得心底里生出一丝丝疼痛,不停地拉扯着他那脆弱又敏感的心脏。默了好一会儿,他才徐徐地开了口,“好,我答应你。” 熙攘的车流里开始有了些躁动,有人开始鸣笛,有人忿忿着骂骂咧咧,有人坐在车里闷头倒睡,有人沉默着一言不发。 “你知道满天星的花语吗?” “配角的爱?” “也许比起玫瑰、康尔馨或者百合,它永远比不上它们的出众与独特,可它就是它,卑微且唯一,无处不在,也无可替代。” 萧远若有所思,“这样的爱我觉得有些过于凄美。” “那真正的爱又是什么?” “没有唯一的答案,每个人对爱的理解和诠释都不一样。” “那你爱我吗?”方尘看着那深邃迷离的眼,认真又有些惶恐。 萧远没有丝毫犹豫,“爱,我爱你。” 可他说完以后,明明在她眼里看到了一丝失落。 那丝失落突然之间让他有些后怕。 躁动的车流开始缓缓前移,后面的车辆已经不耐烦地打了好几声喇叭。 在经过那起交通事故现场前,萧远下意识地将车驶入最右边的车道,他不想那些灰暗在她心里也留下不可磨灭的阴影。 还好,漫长等待的时间里,警车和救护车已经快速处理完了现场,徒留两辆被撞得惨不忍睹已面目全非的汽车框架停在路边等待拖车拖走。 “你在害怕什么?”方尘能看到萧远眼里的恐惧。 萧远愣了一下,脸上的神情更加复杂了。 “我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我父亲也是,总觉得我一个女孩子,处处需要保护,可是他也有老的一天,总应该放手让我独自去面对生活。生老病死,都会来,再怎么抵抗,也争不过命运。” 炽亮的车灯射在灰白的柏油马路上,随着路的延伸,不停向前,好似没有尽头。 第九十四章 为什么要这样做 南沙市市中心一条破旧的小巷里,偶尔路过的行人踩过那高低不平的石板路,发出“咯噔咯噔”石板碰撞的声音,一辆银色捷达在一处墙头漫出藤蔓的小院前缓缓停了下来。 “是这儿吗?”一个富有磁性的声音问道。 “对。”一声肯定的回答。 两人下了车,轻轻关上车门,然后快速钻进了那个小院。 小院花坛里一只正休憩的猫觉察到了异响,发出一声惊恐的猫叫声。 不一会儿,客厅里传来玻璃掉落在地清脆的破碎声。 “谁?你们是谁?”一个头发发白的老人厉声问道。 “曹卫平先生,别来无恙。” 那老人的脸倏的变成惨白,质问的声音也开始发抖,“你们到底是谁?” “我们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您是曹卫平先生就行。” “你们到底想干嘛?”那老人站在那,身子有些颤微,眼里全是惊慌和恐惧。 “不想干嘛,来取你的性命而已。”略年轻些的男子脸上邪笑道,然后一只手伸向了衣兜。 那老人突然平静了下来,然后如释重负般笑道,“你们总算来了。” 那年轻男子正欲上前,被旁边的黑衣男子一把拉住了。 “远哥,别跟他废话了,我直接一刀,干脆又利落。” 萧远回瞪了一眼,“谁跟你说要取他性命了?” 阿成先是一愣,握了刀的手随即被那凌厉的眼神给逼了回去。 “你先去门口等会,我有话要跟他说。” 阿成怏怏着只好退出门去。 那老人怔怔地盯着面前这个黑衣男子,又低头看了一眼满地的碎玻璃,脸上更加释然了。 “为什么不动手?” “为什么要动手?” 对视了好一会儿,老人这才用脚轻轻撇开地上的玻璃渣,蹒跚着走到沙发前坐了下来。 “是万先生派你来的?”老人轻问。 萧远在老人对面也坐了下来,然后回答,“谁派我来重要吗?我来这,不过是替别人了却一件陈年旧事。” 那老人冷哼,“我知道该来的总会来,你说,想怎么样?”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处境很危险?” “危险又怎么样?横竖都是一死,十二年了,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我也受够了。” “砰—”,门口那只大黄猫从窗台跳了进来,打翻了桌上一只陶瓷杯,在惊吓声中转身逃之夭夭。 萧远从上衣衣兜里取出一张银行卡和一张纸条,放在茶几上滑了过去,“你收拾东西直接去上面这个地方,还有一笔钱,够你以后的生活了。” 那老人愣了几秒,然后拿起那张纸条看了看,说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萧远笑了笑,“因为除了我,没有人希望你活着。” “什么时候走?” “现在,立刻,马上。” 银色捷达从小巷驶出,在市中心横七竖八的巷弄里来回转圈,经过一个红绿灯路口时,在黄灯转红灯的刹那,一鼓作气拉足马力驶上了高架。 “后面那辆蓝鸟跟上来了吗?” “没有,”阿成回答,又不时从后视镜里看了看。 “车牌号记住了吗?” “嗯,南e9864。” “查到了告诉我一声。” 阿成应声,然后踩高了油门将车驶离了高架。 萧远把视线别向了车窗外,不远处蒙蒙的天色与海面融成一体,只能从海水的波澜里才分得清相接的界线。 柔软的沙滩上,两双黑亮的皮鞋不停地向前移动,留下一排排深深浅浅的鞋印。 “阿成,回去以后你会和万先生怎么说?”萧远轻声问。 “什么?”呼呼的海风盖住了微弱的人声,阿成想了一会,才说,“远哥,虽然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但其实我还是挺相信你的。” 海风有些强劲,不时将零散的碎发吹打在那张清冷俊美的脸上,萧远抬了头望向茫茫的海面,苦笑一声,“没关系,如果万先生问你,你如实回答就好。” 阿成侧过头看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脸,不解地问,“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只是累了。” “万先生对你那么好…” 萧远面无表情,问,“阿成,你在我身边做事有几年了?” “今年是第七年。” “嗯,七年,真快。想当初你还是街边一个懵懵懂懂的毛头小子。” 萧远回想起第一次见到阿成时,他正蹲在街角被一群人拳打脚踢。 “是啊,毛头小子。”阿成笑了笑。 “那时候他们为什么打你来着?” “因为我抢了一个男孩的女朋友,那男孩就找了一帮朋友来教训教训我。” “哈哈,想不到你还有这本事,抢人家女朋友,哈哈!”萧远忍不住笑出了声。 阿成撇撇嘴,“抢女朋友怎么了?有本事他再抢回去呗?要不是对方人多,我真想把那怂货好好揍一顿,没本事跟我单挑,竟然叫了八个人!” “我想起来了,当时你顶着鼻青眼肿的脸丝毫不服气,还不停地叫嚣着要和带头的那个男孩单挑。”萧远话里带着调侃。 “可不,要不是对方人多,我真得把那小子也揍成猪头!”时隔多年,阿成依旧对当年挨揍的事愤愤不平。 萧远笑而不语,他还记得在那事过了两个星期之后,阿成就因为和那个被他抢来的女朋友分手而伤心了很久。 “唉,”阿成突然叹了一口气,“都过去了。” 萧远笑了笑,“谁年轻的时候不干点傻事?” “你知道你当时出场的时候像什么吗?” “什么?” “李连杰演的《精武门》你知道,那里面的陈真,一身中山服,把那日本武士打得那叫一个解气!当时你一个漂亮的回旋踢,那个帅气,简直都把我看呆了!”阿成边说边抬起腿做了一个踢腿的动作,“你看,是不是这样?呀,哟嚯!” 阿成那有些蹩脚的回旋踢演示,惹得萧远忍俊不禁,“哈哈,臭小子,我当年要是你这点毛功夫,指不定也被那群人揍成了猪头!” “所以我才厚着脸皮让你教我功夫啊!” “不过学了点跆拳道的皮毛,对付几个街头混混还是绰绰有余,”萧远看了一眼蹲在地上用脚在沙滩画字的阿成,又调侃道,“其实我还是挺后悔替你解围的,因为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脸皮厚的人!” 第九十五章 萧远深陷危险 “脸皮算个啥?脸皮才是这世上最不值钱的玩意儿!”阿成嘻笑着,用脚尖重重地勾画出最后一笔,“怎么样,是不是行云流水,颇有大师风范?” 萧远瞅了一眼地上深浅不一划出的沙坑,不紧不慢地念道,“东三走命?” 阿成嘴一歪,嫌弃道,“啥眼神啊你?什么东三走命?明明是乐天知命好不好?亏你还是大学生呢!” “乐天知命?”萧远撇撇嘴,“你这行书跟谁学的?我是真没看出来。” “这还用学吗,我是临场发挥而已,你看,是不是挺像那么回事?”阿成边说边一嘴坏笑。 萧远白了他一眼,“你这臭小子本事见长啊,拐着弯来埋汰人,是不是皮痒痒了!”说完抬起脚朝他屁股上用力甩了一腿。 阿成一个侧身躲开,嘻笑道,“来啊,打不着,打不着!哈哈!” 萧远又抬脚抄起一把沙飞了过去,嘴里喊道,“臭小子,你信不信我今天扒你一层皮?” 阿成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然后像只兔子般在沙滩上跳来跳去挑衅道,“来啊,来啊,打不着!就是打不着!哈哈!” 海风呼呼穿过两人耳际,银白色的沙滩上留下一大片追逐奔跑的脚印,波澜涌动的海水上三两只海鸥不停地盘旋准备觅食,时而又传来几声尖锐的“咕咕”声,与那爽朗的嘻笑声融成一片,谱成一阵悦耳的和音。 华灯初上,霓虹氤氲。一家名叫紫金沙的夜总会门前,一个醉意微醺的男人搂着两个浓妆艳抹衣着暴露的女人踉踉跄跄走了出来,与正往里走的萧远撞了个满怀。 “你t眼瞎啊!”那醉汉趁着酒意叫嚣道。 “孙子,你骂谁呢!”一旁的阿成忿忿着回了过去。 那醉汉睁圆了两眼放出一股狠劲儿,“哟!你个黄毛小子是不是活腻歪了?” “怎么的,想打架还是咋的?谁怕谁啊!”阿成在气势上丝毫不肯认输。 那醉汉一听更来了劲,撸起衣袖便准备扑过来,被萧远一把捏住了手腕。 “兄弟,对不住,我这小弟有些不懂事,我替他跟你道歉。你看旁边那两位美女还等着你呢,要不咱俩就这样算了?”说完,萧远朝手腕上加了点气力。 霎时那醉汉的脸憋得通红,眼露难色,只得顺了台阶又故作镇定高声道,“还算你识相,本大爷今天不跟你一般见识!” 看着那醉汉揽着那两女人招摇着离去的背影,阿成心里很是不爽,“远哥,干嘛惯着这种二球?瞧他那股子怂样,给他点颜面还蹬鼻子上脸了!” 萧远不以为然,“我们是来办事的,不是来惹事的。” “行,办事,办事!”阿成边说边不情愿地朝里走去。 夜总会的走廊尽头,阿成正与一名红发女孩窃窃私语,片刻之后他把一叠钞票塞进了女孩的丝袜里,然后笑意盈盈地朝走廊拐角的角落走了过去。 “问到了吗?”萧远轻声问,手里的烟在灰暗里忽明忽灭。 阿成甩了甩碎长的刘海,一副洋洋得意,“必须的!虽然我没你英俊倜傥,但哄哄女人这点本事还是有的!走,618房!” 萧远浅笑一声,手指将烟翻转轻捻,那点红光倏然黯淡了下去,他把身子从墙上弹了回来,跟着前面那麻溜的身影钻出了昏暗的角落。 两人穿过走廊径直走进618房,包厢里,一个男人正与两名小姐在玩骰子,见有人冒失着闯进门来,那男人顶着一张贴满纸巾的脸没好气地喊道,“谁啊?” 见两人没有要走的意思,那男人明显有些慌了,他一把抹下了脸上的纸巾,露出一张黑黝黝的脸,再次问道,“你们是谁?想干嘛?” 阿成嘴角露出邪笑,“想知道我们是谁?你还没那个资格!” 那两名小姐顿感不妙,在萧远冰冷的目光示意之后,连忙抓起皮包惊慌无措般跑出门去。 “你们是谁?到底想干嘛?”那声音里带着一丝恐惧和不安。 萧远在那男子旁边坐了下来,侧过脸朝他微微一笑,“别紧张,我们只是来问你几个问题,你如实回答就行。” “就是,俗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看你这副怂样,平日里缺德事没少干?”阿成边说边挥舞着一把瑞士军刀。 那男人盯着那明晃晃的刀不停地来回旋转挥动,额头上已渗出豆大的汗滴,他颤抖着声音说道,“你们是不是那姓段的派来的,不就欠他点钱吗?至于找人来吓唬我么?” 萧远与阿成面面相觑,连忙反问,“你叫什么?” 那男人愣了一秒,答道,“付松,咋啦?” “不好!快走!”萧远突然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拉着阿成的手便往门口跑去。 走廊里传来一阵密集的脚步声,十几个年轻男子气势冲冲往那618房间走去,走廊拐角的楼道里,萧远与阿成屏着呼吸大气都不敢出。 脚步声渐行渐轻,两人钻出安全出口以百米加速的速度朝门口狂奔飞去。 “这边!在这边!追!”一个嘹亮高亢的声音穿透整个走廊,引得那十几个身影快速转过身来,朝声音指引的方向飞奔追去。 紫金沙夜总会门口,一辆哑光色奔驰刚刚停稳,从车上下来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他掇了一下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又整理整理了脖子下那条条纹领带,然后满意地迈步朝夜总会门口走去。 “啊!”一声惊叫,那中年男子被从门口飞出来的两团人影撞了个踉跄,正要正着身子端眼瞧个明白,又被随后而来的十几个壮汉撞得晕头转向。 几秒过后,那中年男子摸着被撞得生疼的脸忿忿着骂道,“去你大爷的!” 后面一个瘦弱的小男孩气喘吁吁跟了过来,见到中年男子,立马变了表情,哈腰点头道,“周先生好,周先生好。” “好你个头!”那中年男人看着那飞奔的人群,朝那小男孩屁股上踢了一脚,“还愣着干嘛,快追啊!” 街头另一端,阿成矫健的身姿穿过拥挤的车流,又跨过防护栏钻进了一条狭窄的小巷,七拐八扭过后已没了踪影。 此时,萧远已全身大汗淋漓,尽管他平时保持着跑步的习惯,但也耐不住后面七八个壮汉穷追不舍的追赶。 眼看着后面一个寸头男即将追赶上,呼呼的冷风穿过他干哑的喉咙,萧远只觉得心脏的脉搏声不停在耳畔跳动,突然一个熟悉又响亮的声音朝他喊道,“快,上车!” 那辆银色捷达不停地向右偏移,在离他半米距离的刹那,阿成快速拉开了车门,萧远拼出最后一把力气跳上了副驾驶,徒留后面几个喘着粗气的男子停在原地骂骂咧咧。 第九十三章 方尘私查领华集团 二月末的最后一天,阳光轻轻柔柔洒向大地,在高高低低的城市建筑群中,照出一道道深浅不一的阴影。 一辆军绿色吉普悄无声息驶入一栋红色的居民楼,在挨着护墙的单元楼前停了下来。 “砰砰砰—”一声清脆的敲门声过后,一位中年男人打开了房门。 “您好,请问您是刘政海先生吗?”方尘脸上挂着笑容,礼貌地问道。 “我就是,你们是?” 一旁的靳一川抢了先回答,“我们是审计局的审计人员,有些情况想从您这了解了解。”说完,又拿出了工作牌递了过去。 那中年男人看了一眼工作证,微蹙了眉,“你们来找我做什么?我现在不过是个闲散人员,连份正式工作都没有。” 方尘上前微笑道,“也是,作为领华集团前财务主管,有着近二十年丰富的财会职业生涯,竟然会被一个只有两三年会计经验的黄毛丫头踢出门去,放谁身上都会觉得这世事炎凉不公。” 刘政海一阵冷哼,“那又怎么样?经验和专业知识从来都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方尘不置可否,笑着说道,“刘先生,我们来之前也是做过一些准备工作的,如果对您没有一定的了解我们也不会贸然来这,我知道您是一个有原则有良知的人,对领华集团的审计我们确确实实遇到了一些困难,所以希望能从您这得到一些帮助。” “你们走,领华集团的事我无可奉告。” 说完,刘政海抓着门把手就要关门,被靳一川一把拉住了房门,半个身子侧了过去卡在了门口。 “能不能别给我添麻烦?我已经没了工作,而且也找不到工作,你们还想让我怎么样?难道还嫌我不够落魄吗?” “刘先生,有什么话能不能让我们进去再说?如果您听完我的话还是执意隐瞒事实,我们会尊重您的选择。可以吗?” 看着方尘一脸恳切的表情,刘政海叹了一口气,然后慢慢松开了握着门把的手。 窗外一缕金色的阳光透过玻璃窗轻轻柔柔洒在破旧的书桌上,桌上蒸蒸日上客厅正墙挂着一幅书法,上面写着“宁静致远”四个大字,飘逸隽永。屋角的电磁炉上一只发黑的铜壶翻滚着不停往外冒着热气,不一会儿就将玻璃窗氤氲出一层白雾。 “喝茶还是喝白开水?”刘政海从茶几底下取出几个一次性杯子,问道。 “白开水,谢谢。” “我也白开水,多谢!” 顺着颀长的铜壶嘴里,一股热气腾腾的液体流入杯中,然后慢慢在空气中冷却。 “你们有什么要说的就快说。”刘政海坐在沙发上,点了一支烟。 “紫来建筑材料有限公司的丁浪您应该打过交道?” 刘政海脸色一沉,没有说话。 “撞他的那个司机上个月在看守所里也无故死亡。” 刘政海面如灰土,猛吸了一口烟。 方尘又乘势反问道,“您不觉得您也身处在危险之中吗?” 一圈烟雾缭绕过后,是一声声沉闷的咳嗽声。 过了好一会儿,刘政海才停住了咳嗽,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水,然后才开了口,“说,你们想知道些什么?” 方尘定了定,问道,“紫来建筑材料有限公司与领华集团就东山引航站项目签订过一份合同,您应该知道?” 刘政海点了点头。 “领华集团在东山引航站项目中递交的资料中并没有任何与紫来建筑材料有限公司相关的财务明细与合同往来。” “既然你们能知道那份合同的存在,那还来问我做什么?” “我们需要一个可靠的证人。” “你们凭什么觉得我能帮到你们?” “作为灵州市首屈一指的顶尖财务人员,您能放弃您近二十年的财务职业生涯,难道还说明不了什么吗?” 看着对面那个柔弱的女子坚毅又果敢的眼神,刘政海忧愁的脸渐渐放松了下来。 “秦金国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我能安然无恙待在这里我已经很满足了。” “可是,一个丁浪,一个何平,谁能保证不会有下一个?” 刘政海眼里飘过一丝失落,他将视线转向了窗外,正午的阳光明艳又刺眼,斜斜地照着他那张沧桑愁郁的脸,踌躇了好一阵,那张微微抖动的嘴里才幽幽地吐出来一句话,“给我一点时间考虑,可以吗?” 一旁的靳一川耐不住性子,直接说道,“刘先生,秦金国那种老狐狸你还用考虑帮他吗?你们交情再深,他不还是为了一个女人把你弃之如履?” 方尘也开始打消他的顾虑,“刘先生,君子是有所为有所不为,我相信您是一个充满正直感的人,您有您的担忧和顾虑,可是您的一切不作为能不能站在正义与善意的基础之上?一个无视法律法规,为一己私欲不择手段的人,难道不应该受到相应的惩罚吗?善恶有分,正义也许会晚来,但绝不能因为我们的自私不作为而缺席!” 刘政海低垂下了头,沉吟不语,阳光照在他黑白相间的发丝上,泛出一丝丝金光。 “什么人嘛,简直就是顽固不化!”刚回到车上,靳一川愤愤不平地猛地按了一声喇叭。 方尘苦笑道,“人嘛,本性都是自私的。” “秦金国这种人,他有什么好帮的?” “也不一定,我总觉得,他应该不会无动于衷。” “切,跟他说了那么多,最后不还是把我们赶了出来?都不知道秦金国给他吃了什么药,能让他对他这么死心塌地!”靳一川边说边启动了发动机,转动方向盘将车转了个大弯。 “这种事难说,听说以前万赋良也想挖他去万鑫集团,能在秦金国身边待上十几年,他们之间的交情也许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方尘淡淡地说。 靳一川不以为然,“交情?方姐姐,我看你是把这个刘政海想得太好了!哪有那么多难言之隐?兴许他和秦金国没什么两样,狼狈为奸也未可知!” 方尘笑了笑,“那要不要咱俩打个赌?” 来这之前,方尘把全国富留下当挡箭牌,然后瞒着老陈和靳一川偷偷跑了出来,仅仅只是因为听说这个刘政海为了秦金国拒绝了万鑫集团为他提出的年薪百万的丰厚条件。 而且在进入刘政海的房子之后,她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判断,一个在物质方面没有多大需求的人,一定在精神方面有着自己的追求与坚持。 一听打赌,靳一川立马来了兴趣,“怎么个赌法?” “我赌他一定会来找我们。” “我才不信呢,赌注是什么?” “食堂一个月的大荤让给你怎么样?” “哈哈,好!”靳一川喜形于色,他在审计局是出了名的爱吃肉。 “要是你输了怎么办?我可不想要你的大荤。”方尘又撇了撇嘴。 “那你说赌什么?” “我和文岚一个月的早餐!” 靳一川皱了皱眉,“干嘛带上她?” “怎么,输不起啊?”方尘打趣道。 “切,有什么输不起的,赌就赌!” 和煦的阳光下,那辆军绿色吉普车快速拐出那栋红色居民楼,转过一个路口后汇入熙攘的车流中。 第九十六章 我只是特别想见你 “靠,这帮孙子,要不是他们人多,我真想上去跟他们好好干一仗!”车已驶出市区,阿成依旧压不住心里的怒火。 萧远顾不上回话,他只觉得左脚鞋子里有些温热的湿润,低头查看的瞬间,才发现脚踝处有一道六七公分长的伤口,鲜红的血不停地渗出将灰色的棉袜染成暗红,一股钻心的疼痛颤微全身。 “靠!怎么搞的?怎么这么多血!”阿成也发现了伤口,惊呼着,又慌忙取了一些抽纸递了过去。 “没事。”萧远紧蹙着眉,接过纸巾拭了拭从伤口处溢出的红色液体,划开的皮肤微微向外翻着,从伤口深处隐隐能看到一点白色,纸巾吸吮的瞬间,血再次翻涌而出。 “你先忍着点,我看附近有没有小门诊什么的。”阿成边说边踩高了油门,然后朝着不远处一片低矮的建筑群飞奔而去。 一间简陋但也还算干净的门诊室里,一个头发泛白穿着白色大褂的老人拿着针线快速打了一个结。 “好了,等会再打一针破伤风,别沾水,一个星期后就可以拆线了。”医生边说边拿出纱布在萧远脚踝上缠了七八圈。 “那还有没有什么要注意的?” 那老医生斜了一眼那顶着一头黄毛的阿成,“皮外伤而已,没那么多讲究,年轻人么,身强力壮,该吃吃该喝喝,怎么都好得快!” 阿成嬉笑着连忙道了谢。 走出门诊,阿成扶着萧远上了车。 “走,回石松路。” “啊?回那做什么?”阿成满是疑惑。 萧远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你不觉得蹊跷吗?也许从我们到南沙市,就已经被人盯上了。” 阿成恍然大悟,“靠,我就说嘛,怎么会突然冒出来一帮孙子!” “走,别耽误了!”萧远催促道,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突然从他心里闪过。 银色捷达再次驶上高架,似一条泥鳅般在熙攘的车流里飞快穿梭。 暮色四合,月牙般灰白的月亮在稀薄的云层里若隐若现。石松路一间僻静的小院外,一个矫健的身影鬼魅般溜入门里,片刻之后又悄悄钻进了那辆银色捷达。 “有情况吗?” 阿成摇了摇头,“没啥异样,但好像又有点正常地不一般。” “怎么说?” “如果人走了不打算回来,是不是应该带走一些重要的东西?”阿成边说边递过去一个黑色日记本,“这东西我从床头找出来的,不知道重不重要。” 萧远接过那个泛黄又破旧的日记本,借着车里昏黄的灯光随便翻了翻,然后长长叹了一口气。 “怎么?”阿成第一次感觉到他的焦虑。 萧远苦笑一声,“没什么。” 那日记本里几乎全是忏悔和赎过。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萧远抬了头,眼里飘过一丝忧郁,“回灵州。” 夜深如海,点点星辰闪着微光,在冷寂的长空中渺小又孤独。 凌晨一点,方尘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她轻轻下了床,打开次卧的房门,见父亲已经安然入睡,心里总算有了些许安慰。 她的睡眠本来就不好,自从胡新春找过她以后,能睡着的时间更少了。 白天在医院办完出院手续,她几乎是求着父亲才把他接回了家。 早一个星期前,她便把次卧收拾了出来,换上干净舒软的床单被套,又把房间里的摆设重新布置了一遍。床头柜上摆了一台崭新的台灯,父亲有夜读的习惯,她又跑去书店挑了好几本历史读物和文学类着作。 晚上吃饭的时候,她突然感觉到原来自己已经很多年没有好好看过父亲了,那苍老又瘦削的面容,皱纹深深浅浅爬进他黄黝的皮肤里,那双充满慈爱和善的眼里,更多了些岁月的沧桑与蹉跎。 窗外朦胧的月光从阳台洒了进来,照在灰色的大理石上,似一潭幽静的清泉。 她走到客厅倒了一杯水,然后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望着从窗外飘进来的月光静静地发呆。 卧室里传来一声清脆的手机铃声,她猛地从沙发上跳起来,然后踉跄着跑进了房间。 “睡了吗?”电话那头是熟悉的声音。 “还没。” “我在你家楼下。” “你等我,我马上下来。” 她飞快地从衣柜里取出了一件外套胡乱套上,连鞋子也没换便飞奔似的朝楼下跑去。 萧远离开的这几天,她总是心神不宁。习惯了他每天无微不至的问候,连着两天,手机里安静地出奇,好几次,她拿出手机拨出了那个熟悉的号码,却又在拨通前一秒快速挂断了电话。 两天的时间,思念如同水藻般在她心里疯长,她不停地翻着手机里仅有的那三张照片。一张是那一次他带她去海边看日出,萧远站在礁石上朝她笑得半明半寐,一张是她趁他不注意,偷偷拍下来他吃饭时狼吞虎咽的模样,还有一张,是他的背影,有一次他和她告别,转身之后,她回过头看向那个夕阳下落寞的背影,然后拍下了那张让她觉得有些凄美的照片。 昏黄的路灯下,依旧是那个高大又挺拔的身影,她几乎没有丝毫犹豫便朝他扑了过去。 “为什么不给我发消息?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温暖的拥抱过后是一声声怪责。 萧远笑了笑没有回答,然后将她拥得更紧了一些。 她奔向他的那刹那,他突然感觉原来她的爱是那么深沉。 “这么晚了,你怎么不回去睡觉?” “我刚回来,就是特别想见你。” “搞得好像会见不到一样…”方尘小声嘟囔着,脸上是开心又夹杂着一丝怅惘。 “你不也是么,这么晚了还不睡。”他在她楼下呆了好一会儿,看到她房里的灯亮了才拨通了电话。 “我有点心烦,睡不着。” “怎么了?”萧远柔声问,“是因为我没给你发消息吗?”他顿了一会又说,“我太忙了,而且在那边有点不方便…” 方尘浅笑,“没关系,看到你好像心情又变好了。” 萧远心里有一丝心疼,“以后不会了,无论有什么事,我一定会给你发消息。” 她会心一笑,然后点了点头。 夜凉如水,一阵冷风吹来,方尘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冷吗?要不你早点回去睡觉,明天早上我过来送你去上班。” 方尘摇了摇头,低头的瞬间她才发现萧远脚踝上的纱布。 “怎么了?你的脚?”一声焦急的关切。 “没什么,皮外伤而已。” “你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那么不小心?” 萧远看着那张温柔的脸,只是傻傻地笑。 “这感觉真好。”他突然说道。 “嗯?”她诧然。 “被人关心的感觉…”他眼里全是享受。 “哦。”她淡淡地回答,又叹了一口气,“傻孩子…” “也只有在你面前而已。” 她笑了,那笑容像一束温柔的光,将他心里的孤独融化在冷寂的黑夜里。 第九十七章 少女蜡像 自路小羽被判缓刑之后,余欢每日待在那栋诺大的澜轩公馆里,也不出门,偶尔摆弄摆弄小院里的花花草草,又或是跟着梅姨学学中式糕点还有一些简单的家常菜。 是日早晨,余欢正在餐厅掰小院里摘来的玫瑰花的花瓣,娇嫩欲滴的花骨朵在那纤细白皙的手指间轻轻一捻,瓷盆里已是一片鲜红。 “你在做什么?”万赋良走了过来,环住了她的腰。 “梅姨说教我做玫瑰饼,我刚摘了点玫瑰花,你看,多新鲜!”余欢边说边抓起一把花瓣摊开递了过去。 万赋良把鼻子凑过去闻了闻,“嗯,色与香同赋,倒是可以和你媲美!” 余欢娇声,“梅姨说等会要把这玫瑰花瓣烘干,做成馅料,再做一些面皮,要不你给我打打下手?” 万赋良笑笑,“今天我就不陪你了,我还有点事,晚上回来能尝到你亲手做的。” “你要晚上才回来吗?那我给你准备晚饭,梅姨前天教我做了一道莲子百合鸡汤,刚好我今天练练手。” “好,晚上我尽量早点回来。”说完,万赋良朝余欢脸上亲了一口,又顺势在那纤细的腰上掐了一把。 正午的阳光和煦又温暖,厨房里的烤箱里不时传来一阵阵玫瑰饼烘培后散发出的香味,余欢躺在客厅的沙发上已有了些倦意。 “余小姐,要不你上楼睡会。”梅姨轻声说道。 “玫瑰饼应该好了?”余欢睁着睡眼朦胧的眼。 “你上去睡,这有我呢。” “我还答应万先生要给他炖鸡汤。” “没事,鸡肉和莲子百合我都准备好了,等你睡起来再炖也不迟。” “好,梅姨,那我先去睡会。”余欢朝梅姨笑笑,然后起身上楼去。 电梯在四楼停了下来,余欢快速走出电梯口,又绕过三个长长的走廊,高跟鞋摩擦地面发出“哒哒”的声音,在走廊里回响出一阵阵轻快的回音。 她打开那扇熟悉的大门,开始打量起屋子里的摆设。屋子一共三间房,正中间是诺大的会客厅,说是会客厅,其实她只见过萧远来过这房子。左边是他的书房,一张紫藤书桌和两张紫藤椅,再加上一个放置了各种古玩的花梨木博古架,万赋良喜欢写书法,所以那书房除了一幅名为《送梨贴题跋》的书法外,其他几幅都是他自己比较满意的作品。 最里面便是万赋良的卧室,乍一看,这房子跟普通的卧室没啥区别,一张床,一张梳妆台,一张小木桌,简单地不能再简单。而余欢会对它好奇,是因为有一天半夜醒来的时候,发现万赋良并不在身边,她佯装睡着,却听到某些响动,昏暗中她看见万赋良似乎穿墙而来,那次之后她断定这间卧室一定藏着万赋良的某些秘密。 好几次,她都想一探究竟,却因为种种不便都不了了之,而今天万赋良外出,无疑给了她一个绝好的机会。 她一遍又一遍地在床边摸索,床头柜,床头,壁画,甚至地毯下面,依旧一无所获,思量了好一会,她将注意力放在了床边的壁灯上面。 果不其然,在将壁灯旋转90度之后,正对床的那一个屋角,轻轻打开了一扇表面严丝合缝的旋转门。 她满怀期待和惊喜走了进去,却在看到屋内摆设的刹那愕然了。 那是一间有些破旧却干净整洁的小屋,一张小木床上铺着蓝色格子床单,靠床的小木桌上整整齐齐摆放了几本书,一本张爱玲的《半生缘》,一本徐志摩的散文集《落叶》,还有几本顾城和海子的诗集。桌上最醒目的是一个粉色织面日记本,那织面在岁月的侵蚀下已是斑驳不堪,却又被小心翼翼地用一层塑面包裹住。墙角的地上立着一个陈旧掉漆的大木柜,是八九十年代司空见惯的储物柜,柜子没有上锁,里面不过是些年代久远、朴素地不能再朴素的女孩衣物。惨白的墙上挂着一幅挂历,挂历上的年代是1998年。 而床的正对面是用一块落地红绸盖住了什么东西,带着好奇与疑问,余欢轻轻拉开了那一层红绸,揭开的瞬间,她整个身子颤巍着往后倒退了好几步,脸上是难以置信的惊吓与恐惧,那红绸下面竟是一个美丽不俗栩栩如生的少女蜡像! 那少女穿着一身小巧又精致红色礼服,空灵清澈的眼睛,稚嫩纯真的面容,灿若桃花的微笑不禁让她有些不寒而栗,半晌,她才从惊愕与惶恐不安中缓过神来。盯着那尊蜡像,她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那个红衣少女无论面容神色和身材,竟与自己有几分神似,恍惚间,她有些分不清的是,她是那个少女,还是那个少女是她。 屋子里弥漫着一丝阴森与怖然,她猛然想起来万赋良曾提过的那个叫海灵的女孩。 平复了好一会儿,她打开了那个粉色织面日记本。日记本的第一页是一句海子的诗,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里面记录着那个女孩和万赋良过去美好回忆的点点滴滴,从相识、相知到相爱相守,再到后来的分离和绝望,那小小的本子里,几乎全是那个叫海灵的女孩对万赋良所有的爱与痛。 “余欢—”门口突然传来一声温柔的呼唤。 不知什么时候,万赋良已悄悄走了进来,他瞟了一眼地上那堆红绸,望向余欢的眼里,是柔情,爱意,伤感还有一丝言不由衷的怨恨。 “啪—”,那个粉色日记本倏然从她手里轻轻滑落掉在地上,那张美丽的脸上再次被吓出一片惨白。 “你,你怎么回来了?”颤抖的话里满是惶恐不安。 “你说给我炖鸡汤的,所以我就早点回来了。”万赋良边说边朝余欢走了过去,然后弯下腰捡起了那个日记本,“你知道这日记本对我来说有多重要吗?” 那声音里带着一丝冷酷和无情。 余欢手足无措般语无伦次,“我,我只是偶然进了来,对,对不起…” 万赋良轻轻抚摸着那个日记本,又将角上刚掉落在地摔出的凹痕一点点抚平,然后抬了头面无表情地说道,“二十多年了,我连翻都舍不得翻,这么一摔,你知道我有多心痛吗?” 屋子里不时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抑,余欢的身子不停地发抖,尽管她努力镇定着自己内心的恐惧不安,却依旧徒劳而获,“我,我,对不起,对不起…” 好像除了道歉,她别无选择。 万赋良将日记本小心翼翼放在木桌上,与那几本书整整齐齐码在一起,又转过身拾起地上那堆红绸,然后轻轻地盖在了将那个少女身上。 扫视了好几圈,在确定屋子里的东西没有遗漏和异样后,万赋良踱步上前,温柔地挽住了余欢瘦削又颤微的身子,朝她露出难以捉摸的微笑。 第九十八章 贪吃蛇游戏 “万先生,这是余小姐做的玫瑰饼,味道很不错,您尝尝。”梅姨边说边将一盘酥香雅致的玫瑰饼放置在桌上,又端来两杯沏好的清茶。 余欢坐在客厅的紫藤椅上依旧惊魂未定,那双眼里多了几分呆滞与木然。 万赋良取过一块玫瑰饼,轻咬一口,细细咀嚼过后,说道,“嗯,余欢,你这手艺跟梅姨不分伯仲啊!” 余欢没有回答,美丽的脸上煞白如雪。 “你不是说给我炖鸡汤的吗?”又一声提问。 余欢这才稍稍缓了神,然后呆呆地直起身子回复道,“我现在就去炖。” 她木讷的身子慢慢朝餐厅挪去,又被一只强有力的手拉了回来。 “你累了,先回房休息,鸡汤改天再喝。” 余欢直直地僵在原地,那绝美的脸黯淡无光,任凭那只宽厚的手在上面摩挲爱抚。 夜静如斯,微风悄悄潜入那一片幽深的黑,在紧闭的窗台前停驻了脚步,又不甘地挤入那罅隙中,透出微微凉意。 余欢从温床上爬起身,拾起浴袍将那瘦削的身子裹了进去,又斜睨了一眼那个光着上半身的万赋良,然后漠然地给自己点了一支烟。 “怎么了?”万赋良半躺着温声问道, 余欢苦笑一声,没有回答。 “把你吓到了吗?”又是一声软语。 她又摇了摇头。 “还是你压根就忘不了他?” 余欢冰冷的眼盯着自己手里的那支烟,面无表情且冷若冰霜。 三天前,她借口去做美甲,然后跑去了灵州市第一人民医院,见到了那个让她魂牵梦念的路小羽。 她偷偷躲在走廊的拐角处,不时的望向曾经让她雀跃着奔去的那间急诊室,很久她才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依旧是一身干净的白大褂,戴着蓝色医生帽和口罩,露出那双干净清澈的眼睛,只是那背影,比起以前更加瘦削和落寞。 那个熟悉地不能再熟悉的名字在她即将脱口而出的刹那,却哽咽在喉中。 她终究没有勇气去面对他,即便他近在咫尺,她还是没能跨越她心底里积累的内疚和辜负。 窗台袭来一丝凉风,一点星火忽明忽灭,她轻轻吐出一团烟雾,连同她心底的那点唯一的爱,消散在孤寂的冷夜里。 “所以,我只是一个替代品,对吗?”好久,她才开了口,语气冷静且淡然。 空气中弥漫着一丝不安,万赋良披上睡衣从床上坐了起来,他苦笑一声,说道,“余欢,这么久了,你还在怀疑我对你的感情吗?” “感情?”余欢觉得这两个字在万赋良面前只是个形容词,所以她冷冷地回复,“你别玷污了这两个字…” “那你呢?”万赋良抬了头,眼里是藐视和一丝失望,“我是个很容易满足的人,也不想揭穿你,你一而再再而三挑战我的极限仅仅因为我舍不得离开你吗?” “从一开始,不就是交易么?” 余欢冰冷的一句话触动了万赋良的内心,是啊,从一开始,她的出现仅仅是为了弥补他记忆里那一段缺失的感情,可是,后来对她无法自拔是他始料未及的。 “以前是交易,那又怎么样?你可以不爱我不喜欢我,可是我愿意用我对你所有的感情去换取你所想要的你所希望的,所以,就算你带着某些阴谋回来我身边,我都可以做到熟视无睹…” 余欢侧过脸去,冷笑道,“阴谋…好,既然你能说出这两个字,那为何我们不能再坦诚一点?堂堂灵州市首富,为什么要处心积虑在世人面前遮遮掩掩自己的所作所为?” 万赋良不以为然,答道,“你要明白一个道理,没有皮囊的灵魂,会因过于丑陋而失去人最原始的本真。一个婴儿脱离了一切以人为基础的社会关系,等待他的只有死路一条,所以他需要学会适应这个世界的自然生存法则,让自己不断强大起来才能立于不败之地。我也是一样,我只是不甘于只做一个适应者罢了。” 余欢只觉得细思极恐,“所以,你不择手段仅仅为了自己那一点私欲吗?” 万赋良不置可否,他踱步走到窗边,将静谧灰色的窗帘轻轻拉起,瞬时一束清冷的月光透过玻璃窗映了进来,他悠然转过身,问了一句,“你玩过贪吃蛇游戏吗?” 余欢愣了一秒,不知其所以然。 万赋良继续说道,“贪吃蛇游戏里,从小蛇到大蛇,再到最后霸据全盘的霸王蛇,不是它耍了什么手段和阴谋,而是从游戏一开始,只有他规规矩矩守着游戏规则,不贪心不妄为不自负,所以它才能留到最后,成为所向披靡的贪吃蛇王。”他停顿了几秒,又说,“当游戏参与者强大到一定程度,游戏规则对于他来说不再是约束,而会成为他战胜强敌最强有力的武器。” 万赋良的话让余欢有些如梦初醒,看着面前那个妄自尊大又不可一世的男人,她反问道,“你扪心自问过吗?” “什么?” “你敢说你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吗?” 屋子里一片沉寂。 “伤天害理…”万赋良幽幽地说着这四个字,“余欢,也许在你眼里我不是什么好人,可是你又真正了解我多少?你看到的或者听到的,你敢肯定就全是真实的吗?” “我有我自己的判断力。” “你的判断基于什么?我对你还不够好吗?” “对我好跟你的人品没关系。” “那你在我身边留下来是为了什么?为了那个路小羽吗?我压根就不会也没有必要去伤害他!也许出于男人的嫉妒,我不希望他剥夺你对我的感情,但我不会卑鄙到用伤害他来达到我自己的目的。” 余欢一阵冷哼,“不会?…你的玲珑屋对他到底做过些什么?” 万赋良先是一愣,然后哈哈大笑起来,“余欢啊余欢,我该说你自以为是呢,还是该说你傻?玲珑屋这种人云亦云的玩意儿你也相信?” “为什么不相信,至少在路小羽和你之间,我更愿意相信他。” “所有的一切都源自你对我不信任是么?玲珑屋,哈哈!我可以带你去看看那个你们所有人谈之色变的所谓的玲珑屋到底是个什么样。只是,相信我,好奇的结果很多时候都是失望。” “失望也总比无知好。” 第九十九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午休时间刚过,万赋良下了楼,萧远已早早在客厅等候。 “腿怎么了?”万赋良一眼就看到萧远脚踝上的纱布。 “没什么,皮外伤而已。”萧远回答道。 “怎么,出意外了?” “出了点小状况,曹卫平失踪了。” 万赋良微皱了皱眉,“有头绪吗?” “有一个记者,好像有点不简单。” “一个记者?”万赋良脸上有些不悦,“我生平最厌恶的就是这些个打着伸张正义的旗号,实则断章取义混淆视听的所谓记者。” 萧远在一旁沉默不语。 “区区一个记者能掀起多大的浪?”万赋良抬了抬鼻梁上的眼镜,冷笑道,“这局倒是越来越有意思了,原来有那么多人想置我于死地。” “树大招风么,人性之劣本就复杂难辨。” “是啊,人性,人心!”万赋良说完,长长叹了一口气。 “那我们还按原计划进行吗?”萧远又问。 万赋良思酌几秒,然后点了点头。 正是午休时间,审计局的二楼的办公室里正一片热闹非凡。 “靳一川,你小子艳福不浅嘛!”全国富靠在椅子上端着茶打趣道。 “你小子别乱说行不行?”靳一川脸色有些难堪,朝全国富使了使眼色。 “什么艳福?”文岚耳尖,顿时来了兴趣。 “没什么,文岚,你别听他瞎说,他这人唯恐天下不乱,你又不是不知道!”说完,靳一川朝全国富腿上踹了一脚。 “你紧张啥?你肯定有事!”文岚一眼就察觉出靳一川在闪烁其辞,“瞅你鬼鬼祟祟那样,你丫昨晚是不是出去鬼混了?” “哪有,你别冤枉我!”靳一川满脸委屈。 文岚一脸严肃,又把视线投向了全国富,“说,你们昨天是不是去哪鬼混了?我说打他电话怎么半天不接?” “文岚,你这话说的,好歹咱们三年同事,我什么为人你不知道吗?什么叫我们出去鬼混,他混没混我不清楚,但我是那种会鬼混的人么?” “拉倒,天下乌鸦一般黑,你们男人哪个不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全国富有些不服气了,“你这是以偏概全!” 文岚翻了翻白眼,“切,别以为你们私底下喝酒聊的啥别人不清楚,堂堂七尺男儿,连勇于承认错误这点自我认知都没有的吗?哦,不对,应该是堂堂五尺男儿。” “靠,文岚,我没招惹你?我不就调侃靳一川一句么,至于对我人身攻击么?”全国富边说边一肚子委屈。 “哈哈,活该,谁让你嘴巴一天那么得瑟!”靳一川忍不住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 一旁的方尘也开始打趣道,“全国富,别看文岚一天对靳一川大呼小叫个没完,可该护短的时候她可比谁都卖力,吃了这么多次亏,你怎么不长长记性?” 全国富笑了笑,“方尘,你可算是说了句公道话,这小两口还没进一家门呢,出气都是一个鼻孔!唉,不过那领华集团的财务主管,那身材可真是风姿绰约,婀娜妖娆,是,靳一川?” 文岚顿时恶狠狠地朝靳一川扫了过去。 “全国富,有方姐姐替你说话你还蹬鼻子上脸了是?” “男子汉,行的正走的端,我又没说你咋样!” “啊!”只听得一声惨叫过后,文岚已移步到了靳一川面前,“快把话说清楚!” “姑奶奶!你先把手松开!”靳一川忍着耳朵被提起的疼痛连忙求饶。 “你不说我还不放了!”文岚又使了把力气。 “啊!”靳一川疼得面目狰狞,“姑奶奶!你手下留情!说,我说还不行吗?” “说!”文岚松了松力气,却没松开手。 “那女的想贿赂我!” “然后呢?怎么贿赂的?”文岚气得又使上了劲。 “姑奶奶!能怎么的,我好歹也是一堂堂国家公务人员,人家什么目的我会分不清吗?” “我问你过程!” “啊!没,真没过程!你不信你问全国富啊!”靳一川忍着疼痛,朝全国富求救,“都是你惹出来的事端,你可得说句公道话!” 全国富笑得直捂肚子,连忙解释,“文岚,真没啥,我只是开开玩笑,那女的想要靳一川电话来着,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点基本的政治觉悟我们还是有的,你放过他,我用我人品跟你保证真没啥!” “真没啥?” “真没啥!”全国富一脸信誓旦旦。 正热闹间,办公室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一个中年男人踟蹰不前,不时往里打探张望。 方尘正准备平息文岚心里的怒火,听到敲门声,连忙转头往门口望去。 那中年男子朝她笑笑,又点了点头。 “刘政海!你怎么来了!”方尘瞬时又惊又喜,连忙朝门口迎了过去。 办公室开始安静了下来。 “我来找你的。”刘政海礼貌又客气,脸上是愁云未展的疲态。 “来来来,快进来!”方尘边招呼他,边朝靳一川喊了一嗓子,“快,去倒杯茶!” “哎,来了!”靳一川如抓到救命稻草般慌忙从椅子上跳了起来,顺势推开了文岚的手,然后捂着通红的耳朵又朝她嬉笑了一番。 不到十平方的会客室里,方尘依旧没能忍住心里的喜悦,一会倒茶,一会嘘寒问暖,唯恐自己半点不周让刘政海感觉到一丝不适。 “方小姐,不用这么客气,上次你说的话我仔细考虑过,我能来,是相信你们审计局的同志,无论出于正义还是我自身所处的困境,我觉得我都应该去做一些我力所能及的事。”刘政海坦然自若。 方尘莞尔一笑,“其实,我相信您一定会来。” “为什么?” “直觉,一个对物质没什么追求的人,精神方面一定非常富足。” “物质方面没有追求,也可能是真穷。” “跟一位资深的财会人员谈穷,是不是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 刘政海会心一笑,将视线转向了窗外。 一个小时后,方尘将刘政海送出了审计局大门。 刚回到办公室,方尘便朝靳一川挤了挤眼,“靳一川,从明天开始,我和文岚的早餐就交给你了!” “行行行,多大的事!”靳一川耸了耸肩,又问,“他来真打算替我们作证人?” 方尘点了点头,“不仅作证人,而且提供了很多有价值的线索。” “靠,这刘政海,还真是个爷们!”靳一川一拍大腿喜形于色。 “那可不,敢作敢当,比你爷们多了!”全国富又插了一嘴。 靳一川朝他瞪了一眼,“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怎么,刚被文岚收拾得还不够?哈哈!” 方尘端起桌上的茶杯咕噜灌了一大口,然后摆了摆手,“得了,你们这斤斤计较的仗势就此打住,从现在开始,咱们有的忙了,你们都拾掇拾掇这一个多月以来养成的臭毛病,我等会跟老陈去汇报汇报情况!” “不就一个秦金国么?又不是万赋良!”靳一川忍不住吐槽道。 “岂止一个秦金国,你放心,他只是江海里一条小鱼,他这条小鱼可是众多大鱼的鱼饵!” “怎么说?”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而这黄雀背后,还有一条大蛇!” 靳一川和全国富面面相觑,有点摸不着头脑。 “欲知后事如何,待我找完老陈再说!”说完,方尘从桌上拿了笔记本便风风火火朝老陈办公室走去。 第一百章 你相信我吗 方尘正要敲开组长办公室的门,老陈走了出来。 “人走了?” “刚送走,这不马上来跟您汇报汇报情况。” “看你高兴那劲,收获不小么?”老陈转身坐回了办公桌前,又说,“坐,快说说他都说了些什么?” “别急,信息量有点大,”方尘平复了一下有些激动的心,说道,“东山引航站有一笔国家专项补助,秦金国很有可能挪用了这笔资金,用于领华集团下属分公司的正常运营。只是秦金国的财务室年前失火,很多材料无从考证,查起来怕是有难度。” “除了这点还有什么?” “紫来建筑材料有限公司您知道?” 老陈点了点头。 “之前他们签订过一份合同,一份虚假购销合同。” “虚假合同?” “对,而这份虚假购销合同的背后还涉及一件命案。” “丁浪?”老陈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嗯,这个丁浪的事您应该也早有耳闻,撞他的那个司机上个月在监狱也无故身亡。” 老陈眉头紧皱,沉吟了好一会儿才说,“你现在有没有什么好的想法?从哪儿找突破口?” 方尘犹豫了几秒,回答,“那份虚假购销合同我见过。” “在哪?” “现在应该在万赋良手里。”方尘心里有些忐忑。 老陈大概猜到了什么,然后语重心长地问,“方尘,这些事你和你父亲说过吗?” 方尘摇了摇头。 “前两天市公安局来了两位专案组的同志,希望我们能协助他们调查秦金国及领华集团背后涉及的经济犯罪。” 方尘眼睛一亮,“这好啊,有他们帮忙,我们岂不是如虎添翼?” 老陈思酌了片刻,又问,“那份合同你是从万鑫集团的副总那见到的?” 方尘放低了视线,点了点头。 “那你知道他是怎么得来这份合同吗?” “我不知道…” 老陈心里一阵唏嘘,“你很相信他吗?” “我…”方尘一语凝塞,又鼓足了勇气说道,“我不会徇私枉法,绝对不会!” “你很像你父亲,我很相信你。只是…” “只是什么?我知道自己哪些事可以做哪些事不可以做。” 老陈盯着方尘看了好一会儿,那双清澈的眼里带着无比的坚定与果敢。 阳光透过玻璃窗倾泻在灰白的地板上,屋角的富贵竹舒展了身子肆意享受着这温暖的沐浴。 “下午你去趟市公安局,跟专案组的同志接洽一下,这个案子没有我们想的那么简单,可能更多的我们也只是协助他们。” 方尘点了点头。 夜色阑珊,萧远和方尘走在人群熙攘的街头,看着满街的灯火辉煌,各自怀揣着心事。 “你的脚好些了吗?”方尘先开了口。 “快好了,明天就可以拆线了。”萧远回答。 “还疼吗?” “没感觉,这点小伤真不算什么。” 两人又陷入沉默。 “要不要吃点什么?”路过一家奶茶店,萧远问道。 “好,柠檬茶不加冰,谢谢。”方尘莞尔。 奶茶店的门口,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正被母亲抱在怀里吃。 “妈妈,那是龙猫耶!”小女孩稚嫩的小手指向了奶茶店门口的一只硕大的龙猫模型玩偶。 女孩母亲转过头去,笑了笑,“对啊,好大一只龙猫!” “但是好像没有电视上那么大耶。” “嗯。” “妈妈,它会飞吗?你能让龙猫飞起来吗?飞到那房子上面去。”小女孩又指了指旁边一栋高耸的建筑楼。 小女孩妈妈想了想,回答,“可是它没有陀螺啊。” 小女孩有些失望,“妈妈,你有陀螺吗?你能买一个陀螺吗?” “你是想飞到那房子上面吗?” “对啊,就像龙猫一样,那房子上面一定很美?” 奶茶店的服务员是个年轻女孩,她将打包好的奶茶递去小女孩妈妈面前,又笑着对小女孩说道,“小妹妹,你很喜欢龙猫吗,姐姐可以送你一个小龙猫哦!”说完,她拿出一个小小的龙猫玩偶递给小女孩。 小女孩接过那只巴掌大的龙猫玩偶,鼓着黑湫湫的大眼睛左瞧瞧右看看,然后嘟囔着小嘴问道,“姐姐,它会变大吗?为什么它这么小?” “因为你也还小啊,等你长大了,它就变大啦!” 看着小女孩牵着妈妈的手开心地举着玩偶蹦蹦跳跳离去的背影,方尘突然觉得好伤感。 “怎么了?”萧远将柠檬茶插上吸管递了过去。 “哦,没什么。”一句轻声。 “刚才那小女孩挺可爱。” “是啊,天真无邪,”方尘浅笑,又有些无奈,“可惜总有长大的一天。” “小的时候总盼望长大,长大了却又无比怀念从前。” “如果这世上真有时光机,你会选择回到小时候吗?” 萧远想了想,摇了摇头。 方尘侧过头看向那张怅然若失的脸,淡淡说了一句,“也是,你一个人,太孤单了…” “那你呢,你愿意回到过去吗?”萧远又问。 方尘也摇了摇头,记忆深处里,那些斑驳的往事总能滋生出一片疯长的忧伤。 “所以,长大没什么不好,至少不再是那个只会哭泣束手无措的小孩。” 一阵微风拂过,将方尘散落在肩的长发轻轻扬起,空气中顿时飘过一股淡淡的玫瑰清香。 穿过红绿灯路口的一条人行道,方尘突然挽住了萧远的胳膊,“红灯停,绿灯行,黄灯等一等,你说,人这一生得路过多少红绿灯?” 萧远将她冰凉的手收入宽大的口袋,若有所思地回答,“很多很多。” “当人生亮红灯的时候,你会停下脚步吗?” 萧远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你傻不傻,闯红灯多危险啊!” “危险算什么?有些人就是甘愿冒着生命危险也要去争抢那分秒的利益。”方尘的语气带着一丝愤懑与失落。 “危险,很多时候只有你走了过去才知道是不是真正的危险…” “可你总该停下来好好想一想,哪怕一秒也好。” “人生路就像一场漫长的马拉松,要想赢,只能拼了命地奔跑,不能停留也不能回头。” “可人生不是游戏也不是比赛,没有输赢。” 萧远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过头看向那张认真的脸,表情严肃且凝重,“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我只想问你一句,你相信我吗?” 方尘盯着那双坚毅的眼,踌躇了一秒,点了点头。 “你真的相信我吗?”又一声质问。 “我,不知道…”那声回答轻地如同落地的羽毛。 一双铿锵有力地手紧紧握住那瘦弱的肩膀,“相信我好吗?如果连你都不相信我,我不知道我坚持下去还有什么意义…” 方尘怔怔地站在那,看着那张痛苦的脸,心里一股揪心的疼。 好久,萧远才松了松眉头,然后苦笑一声,“累了,我送你回家。” 一排阴郁的梧桐树下,清风轻轻卷起地上散落的零星树叶,发出簌簌的声响,昏黄的路灯将两人的影子不停地缩短又拉长,光影交错间,那条路好似没有尽头。 第一百零一章 玲珑屋的真相 夜色正浓,一辆劳斯莱斯潜入灵州市西边一片偏僻的郊区,在一处爬满绿色藤蔓围墙的别墅前停了下来。 乍一看,那不过是一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一栋两层砖石小别墅,低矮的院墙遮挡住了视线,看不到里面的光景。 “万先生,您来了。”开门的是个中年男人,单眼皮,身材中等,左脸颊靠鼻翼处有一颗绿豆大小的黑痣。 万赋良点了点头,说道,“冯叔,今天有点晚了,早点休息,你就不用管我了,走的时候我会把门带上。” 冯叔低了头应允着,然后将身子往后退缩了两步才转身离去。 “你到底有多少栋别墅?”刚上楼梯,余欢忍不住问道。 “就你知道的这几栋啊,我又不是什么开发商或是投资客,要那么多房子作什么,我所拥有的房子不过也是发挥它们该有的作用而已。”万赋良笑了笑,将余欢引到了二楼走廊延伸处的一处房门前。 “这是什么?”站在那处灰白的铁门前,余欢隐隐有种阴森恐怖的感觉。 “传说中的玲珑屋啊!”万赋良似笑非笑,从兜里掏出一把钥匙递了过去,“你不是很好奇么,诺,钥匙在这,你可以大大方方一探究竟。” 看着万赋良手里那把小小的钥匙,余欢先是犹豫了两秒,然后抓起那把钥匙快速打开了房门。 那不过是一间普普通通的房子,惨白的墙和灰冷的地板,屋子里几乎没什么摆设,正中间只有一张四四方方的小木桌,一张有些陈旧的小木椅,除此以外别无他物。 “这?”余欢很明显有些难以置信,“这就是玲珑屋?” 万赋良恳切地点点头,“那你以为呢?” 余欢依旧不敢相信,“玲珑楼内玲珑屋,玲珑八面醉玲珑。这是哪门子的玲珑屋?” 万赋良大笑道,“谣言止于智者,可人么,一旦听到了某些风言风语,他潜意识的思想里,多多少少都会受些迷惑,所以相不相信不重要,重要的是眼见为实过后愿意选择的真相。” “愿意选择的真相…”余欢有些不解,“可这房子有什么不同之处?没有堆金砌玉,没有纸醉金迷,一张破桌子一张破凳子,虚无地让人感觉太不真实。” “虚虚实实,实实虚虚罢了。” “你设这样一间屋子作什么?”余欢试探着走了进去,除了气氛有些阴冷外,倒没什么特别的。 “潘多拉的盒子,听过吗?” 余欢点了点头,却更为不解,“都说玲珑屋是罪恶之屋,罪恶之源不是人心么?跟这有什么关系?” “哈哈,”万赋良突然大笑起来,“好奇害死猫的道理人人都懂,可又有几个人能抵挡住贪婪的欲望和猎奇的心理?” “我还是不明白,”余欢不愿意再费心思,“既然你能带我来这,那是不是你对我没有戒心,或者说我可以知道这个屋子的真正用处?” “你想知道什么?路小羽?还是我?”万赋良反问道,那双冷峻的眼里是犀利的审视。 余欢怔了怔,将视线从那犀利上挪开,沉了音答道,“都想知道,可你会给全部的答案吗?” “我会给你全部的答案,但不是现在。” “不累吗?” “累,也不累。” “既然给不了答案,那带我来干什么?”余欢已然没了耐性。 万赋良一脸坦然,“路小羽,你不是想知道他失踪的那几个小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么?” “就算发生了什么,也一定是你蓄意而为之。” “你就那么不相信我?” “当然,你和他没有可比性,就像一个孩子和大人,本性使然罢了。” “大人曾经也是孩子,可孩子却没有大人历练世事后的经验准则。” “所以呢?爽快点,何必再浪费时间?我相信他,没有什么是我不能接受的。” 万赋良笑了笑,将手机掏了出来,轻轻滑动了几下,“嗯,相信也只是因为你愿意相信罢了。” 怀着忐忑的心,余欢点开了手机上接收到的一个文件,她的眼睛盯着视频上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那眼里从不安到不确定,到质疑再到确定,最后是死灰般的失望与无言。 好久,她才从那短短的视频带来的震惊中缓过神来,坐在院子外的石凳上,她那清冷美丽的脸上,两眼空洞无神。 “好了,要知道人性是最经不起考验的,何况他还是个涉世未深的毛头小孩!”万赋良轻轻拍了拍余欢的肩膀,又说,“走,跟我回家!” 领华集团八楼的办公室里,秦金国正悠闲地坐在茶几前泡茶,又端起茶杯品了一口,顿时脸上生出一股飘然自得。 门突然被打开,一个婀娜的身姿扭了进来,然后是一张媚笑的脸伴着一句清脆银铃般的声音,“秦总,有个文件需要您签一下。” 秦金国抬了头,眼睛直直地盯着陈露那妖娆的身材。 “秦总,这是东山引航站的项目结算书,您签完字,这东山引航站就算是全面竣工了。”陈露边说边将结算书摆放在办公桌上,又侧了身伸手从笔筒里取出一只笔递去秦金国面前。 秦金国接过笔,将那有些意乱的眼神转向了结算书,“陈主管,这段时间辛苦你了,这东山引航站的项目一完工,可算是我们领华集团一丰功伟绩,当然这里面也有你的一份功劳。今晚有一饭局,我带你去认识认识灵州市几位有头有脸的人物,作为领华集团的财务主管,以后少不了要跟他们打打交道,像你这么年轻又有能力的人,我相信在我的帮扶之下,一定是前途无量!”说完,秦金国放下笔合上了项目书,将他那只黑黝黝的手朝陈露纤细的腰上摸了过去。 陈露忸怩着腰故作羞态将身子巧妙地别开了那只图谋不轨的手,“秦总,我能有今天,不都是您一手栽培出来的?只要领华集团能有更好的未来,像我们这种无名小卒能顺带跟着沾沾光也是荣幸之至了!” “哈哈,”秦金国咧开一口灰黄的牙笑了笑,“你这小嘴可真会说话!你放心,只要有我秦金国在,领华集团就有你的一席之地!” “秦总,您这话我可是有点不大认同。” “怎么,你是觉得我秦金国是那种说话不算话的人?” 陈露撇了撇嘴,“当然不是。您也知道,我一个普通会计出身的人,能坐上财务主管这个位子,不知道的人都以为我是用了些见不得光的手段,谁会去在乎我背后所付出的努力和代价?我可不想我在公司每走一步,都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那是,那是,”秦金国不住地点头,“陈主管的能力和努力大家都是有目共睹,我相信有你在,领华集团一定会越来越好!” “谢谢秦总的欣赏,我会加倍努力工作,一定不辜负您的期望!”陈露边向秦金国投去暧昧的目光,边将桌上那结算书取了过来,“秦总,要是没什么事,我先把这结算书给工程部送过去?接下来就等质量监督局验收完毕了。” “嗯,”秦金国满意地点了点头,看着陈露那一身媚态走出门去,他那黑黝黝脸上浮出一丝意犹未尽的笑容。 第一百零二章 灵州市西郊长泾街往东一处工厂前,一辆军绿色吉普缓缓停了下来。 “是这吗?灵州市双泉纺织有限公司。”方尘摇下车窗,朝那工厂前的标识牌看去。 “对的,没错。”说话的是一个头发微卷的男子,淡褐色眼睛下是不宽不高的鼻梁,他的名字叫许浩,典型的蒙古人,现任灵州市公安局刑侦队专案组成员。 同行的还有一个精瘦小伙,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高高的颧骨,薄薄的嘴唇,一张清秀的脸上永远一副安静恬淡的样子,他叫高锋,与许浩同被立派为灵州市公安局刑侦队专案组成员。 吉普车上的四人下了车,径直朝着门口的保安室走去。 半个小时后,双泉纺织有限公司的办公室里,一个矮胖的中年男人坐在会议桌前,面对着方尘一行人的询问显得局促不安。 “赵小军,紫来建筑材料有限公司的前任会计,对吗?”方尘拿着手里的资料打量着面前那个神色紧张的男人。 那个中年男人肥腻的脸上努力挤出一丝微笑,“那都是以前的事了,我现在不过是双泉纺织公司一名普通的职工,你们来找我有何贵干?” “别揣着明白装糊涂,赵小军,你们老板丁浪以前待你可是不薄,你难道就没有一点点感激之心能让他泉下有知吗?”靳一川在一旁有些愤愤不平。 赵小军一脸懵然,“你们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不是意外吗?什么叫感激之心什么叫泉下有知,他虽然对我不错,但他的死可是跟我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别来道德绑架好吗?我自问做事问心无愧!” “行了行了,赵小军,咱们都别绕弯子,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可以撒谎,当然我们希望你能如实回答。”方尘边问边打开了笔记本。 赵小军瞅了瞅面前一脸严肃认真的方尘,点了点头。 “紫来建筑集团之前与领华集团之间的业务往来你应该都清楚?” “就普通的业务往来,有什么问题吗?” “普通的业务往来,有多普通?”方尘抬起头,将视线移到那张黑黝油腻的脸上,目光坚定如炬。 赵小军有些不屑,“我们卖建筑材料的,他们搞基建的,你说什么往来?这不明知故问嘛!” “赵小军,我们是做过调查的,紫来建筑材料有限公司背地里的买卖可不是建筑材料那么简单,你可以装不知道,但是你要知道包庇罪可不是你说不知道不清楚就能蒙混过去的。”一旁的许浩边说边停下了手中的笔,又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你家孩子明年该高考了,听说是灵州一中为数不多几个保送清华的优等生,你这当父亲的可不能在这节骨眼上给他增加什么压力。” 许浩话一出,赵小军的脸上明显难堪了许多,他垂了眼,将全部视线盯在那十指相扣的双手上,既不说话也不再抬头。 一旁的高峰也开始趁热打铁,“你也不要有太多的顾虑,就把你所知道的告诉我们就行了,作为一名合格的守法公民,你应该相信我们警方,不会随意侵犯你该享有的公民权益。而且如果你是在某种胁迫之下做出了一些违法行为,现在你自己说出来那可能是戴罪立功,可要是我们查出来的话,这性质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说完,许浩与高峰彼此交目,房间里再次陷入一片沉默。 一个小时后,军绿色吉普驶出了双泉纺织厂区,朝市中心的方向疾驰奔去。 “还是你们警察厉害,三两句话就突破了他的心里防线。”坐在车厢里,方尘忍不住说道。 “可不是么,你俩穿着警服往那一坐,那不怒自威的气概,比我们苦口婆心说一箩筐话都好使!”靳一川边说边朝许浩和高峰投去艳羡的目光。 “倒不是我们这身警服好使,也看人的,像我们什么人没见过?每一次谈判都是一次人性的考验!就像这个赵小军,一跟他提孩子脸色立马就变了,是人就有软肋,有了软肋就容易妥协。”许浩笑了笑,又对方尘说道,“一个刘政海,一个赵小军,这秦金国挪用资金和虚假购销合同的罪名算是有了人证,物证方面就得靠你们了。” “物证,这秦金国是个老狐狸,春节期间财务室失火毁了很多证据,要查,现在只能从资金去向方面查。” “难度大吗?” “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年前领华集团已经出现资金断裂,东山引航站国家下发的那笔补贴有人替他补了窟窿,挪用资金罪对于他来说构不成什么威胁,他最担心的应该是虚假购销合同给他惹出的一连串麻烦,我们掌握的情况也许还只是他经济犯罪里的冰山一角。” “有人,这个有人是谁?” 方尘没有直接回答,她把头转向车窗外,漫不经心说了一句,“一个我们真正该忌惮的人。” “忌惮?法大于天,有谁能比法大?”许浩不以为意。 方尘笑了笑,又解释道,“也许我用忌惮这个词有些不合适,我说的忌惮更多的是怕深究其中所引发的后果,当然,也没什么可怕的,人嘛,横竖都是一死,有人死得轻如鸿毛,有人死得重于泰山…” “听你这话,好像你还知道些什么?”高峰忍不住打了岔。 “知道有什么用?现在什么事不都得讲证据么?”靳一川一脸愤愤不平。 “证据,你知道现在犯罪成本有多高吗?只要有人犯罪,他就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但凡一个人犯了罪,他便会想尽一切办法去掩盖他的罪行,这就好比多米诺骨牌效应,一步险步步险,一步倒步步倒。”高峰说完从兜里取出烟盒,朝后座的靳一川递了过去,“小兄弟,要不要来一根?” 靳一川从烟盒里取出一根利群,笑了笑,“哥们,你也抽利群啊?” 高峰苦笑一声,“劲大,提神解乏。” “也是,干你们这行的,压力大。” “可不么!像这类经济犯罪还算好的,要是碰上什么死人的案子,为了破案,吃不好睡不了,就这利群,一天我得抽它个十包八包!” “我小时候的梦想就是当一名人民警察,高考完差点就报了警校,要不是我爸偷偷给我改了志愿,说不定我现在跟你还是同事呢!” “你爸可真明智!” “就因为改志愿这事,我跟我家老爷子好几年不说话。” “不还是为你好么?” “后来我也想通了,因为报的是财会专业,我老想着要成为和人民警察一样的人,所以这才进了审计局。” “你这也算是歪打正着,同样都是为和谐社会做贡献,我们可比你们要苦命得多!”说完,高峰将烟头上的烟灰往窗户外面轻轻一弹,烟灰随着流转的冷风又卷入车厢里,落在黑色的警服上,醒目又落寞。 第一百零三章 无名男尸 二月的灵州,余冬已过,街道两旁的树干上露出点点新绿。来来往往的车辆,拥挤的人群,商贩们忙碌的身影,此起彼伏的喧嚣无不彰显着这个城市的繁荣与朝气蓬勃。 而此时领华大厦二楼的办公室里,秦金国正坐在办公桌前悠闲地眯着眼回味着刚才陈露那只玉手的余温。 “嘭—”门突然被一股力量推开,一个头发略白的中年男人闯了进来,是秦震天。 秦金国正欲发火,待看清那张熟悉的脸上带着无以言状的愤怒时,只好闷闷地问了一句,“怎么了?” “怎么了?!你还有心思在这悠闲地坐着?新闻看了吗?” 秦金国一头雾水,“什么新闻?” “就在两个小时前,灵州二建局发布消息,将在东山岛与灵州东部的千庄镇间修建一座跨海大桥。”秦震天的脸有些抽搐,面色相当难看。 “跨海大桥?”秦金国有点摸不着头脑,“这么大的事怎么没听到半点消息?” “狡猾,太狡猾了!” “建跨海大桥哪那么容易…”秦金国有点不知所以然,又问,“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你个猪脑子!”看着云里雾里的秦金国,秦震天只觉得胸口的闷气快要冲上头顶,跨海大桥一旦建成,舟川港相对于东山港的地理优势便不复存在,而他这几年以来对舟川港所有的投资在即将看到收益的当下,这一消息无疑对蜀天集团目前的发展前景来说是一次重创。 秦金国笑了笑,那张脸上显露出愚昧般的迷之自信,“跨海大桥这么大的项目,没个年也建不起来啊!有什么好担心的!我觉得…” 话音未落,“噗通—”一声,秦震天那魁梧的身子已重重摔倒在地。 灵州市东边的千沙湾,几辆警车停在靠海的路边,靠近浅水滩的一处礁石前几个民警快速拉出长长的一道警戒线,警戒线外早已聚集起三三两两的一些游客。 “死人了!是个男的!”游客里不知谁说了一句,立马引起人群里一阵骚动与唏嘘。 “会不会是不小心失足掉下去的游客?” 千沙湾位于灵州市最东部,凭借独特的地理优势成为灵州市最佳的观海景点与日光沙滩,每年都会吸引很多游客前来旅游观光,也几乎每年都会发生一两起不遵守旅游准则的意外事故。 “你们看,那女警好像吐了!”围观的人群又发出一声喊叫。 “估计是个实习生!” “不会巨人观了?” “别说的那么吓人!” “又不是没有过的事!谁知道是失足掉下去的还是从其他地方漂过来的…” 围观的人们继续各样的揣度和猜测,声 音此起彼伏,谁也没有注意到人群中一个头发几近全白的老人佝偻着身子面无表情地听着周遭的嘈杂,只是那双望向礁石前忙碌的民警的眼睛,却透着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犀利与不畏。 很快,千沙湾发现一具无名男尸的消息传遍了整个灵州市的大街小巷。 夜已深黑,灵州市西郊的一处废弃工厂前,随着一阵尘土飞扬,一辆白色速腾缓缓停了下来。 方尘下了车,她点开手机的手电筒,一束亮光在黑黝黝的夜里却显得如此单薄与暗淡。 临近下班时间,她正准备将整理好的资料递交给老陈过目,然后接到了一个陌生来电,是胡新春。 西郊离市区约一个半小时的车程,加上堵车,到达约定的地点时已是九点。这地方方尘并不陌生,上次调查万鑫集团时她来过,西镇的纺织厂区,只是她并不明白为什么胡新春会约她来这个地方。 夜静的出奇,方尘扫视一下周遭,除了黑还是黑,她只好硬着头皮朝废弃的建筑物走去,说不害怕是假,但胡新春在电话里说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诉她,关于萧远,关于那个几乎已传遍整个灵州的千沙湾无名男尸。 一路上,她头脑里一片乱麻。 她尽可能地让自己冷静,然后不停地想理清思绪里各种过往的片段,只是脑子里却不听话般地越理越乱,甚至不断冒出的各种让她近乎绝望的猜想和臆断。 鞋子摩擦碎石不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方尘紧握着手机的手已渗出一些湿润,她轻轻咳嗽了好几声,周围依旧静如一片死灰。 她不知道的是,此时黑夜里的一处角落,有两双眼睛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废弃的建筑物里一阵阵阴冷带着霉味不时向她袭去,她不禁打了好几个冷颤。 停顿了一会,方尘伸出手指快速在手机上滑动着,没过几秒,手机里传来一句标准的语音提示,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已关机。 一种不祥的预感迅速侵袭全身,这一刻,方尘感觉整个身子都要瘫软在地。 直觉告诉她,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黑暗中的某个角落,皮鞋摩擦地面发出微微声响,在即将迈出步伐的一刻却突然停住了脚步。 然后,是一阵慌乱的跑步声,带着喘气声,越来越远,直至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声响起再到消失,那两个身影才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远哥,刚才为什么要拦住我?” 一声沉默过后,萧远从口袋里掏出烟盒和打火机,瞬时,黑夜里亮起一点微弱的火光。 他猜到会是她,事到如今,只有她的出现才会让一切顺理成章,不过,他却还保留了一丝丝幻想,希望,但愿不是她。 那熟悉的汽车发动机声音,那两声咳嗽声,微光里瘦削的身影,一切的一切,他熟悉地不能再熟悉。 他无法想象方尘是带着怎样的心境离开的这里,他只觉得胸口无比地沉闷与痛苦。 此刻,他无比讨厌这样的自己,他恨不能立刻结束这所有的一切。 一旁的阿成有些摸不着头脑,他能感觉到萧远的不同寻常,却猜不出是怎样的缘由,所以只好悻悻地又问了一句,“这人怎么办?” 萧远猛吸了一口手里的那只莲花,瞥了一眼地上已晕过去的胡新春,半天才吐出来几个字,“带回去。” 第一百零四章 幸存者 阴暗的一间小木屋里,昏黄的灯泡发出微弱的光,屋子阴湿的地上半趴着一个男人,后脑勺处可以隐隐看到一块殷红,血迹混在头发里已经凝固。 “把他弄醒。”萧远冷冷地说了一句。 “噔—”阿成打开了一瓶百威,朝地上的人身上倒去,啤酒不停地在男人脸上流淌,很快,冰凉的液体起了作用。 胡新春慢慢睁开眼,视线从模糊开始一点点清晰起来,他下意识地从地上爬起来,想让身体脱离那冰冷的地面,却只觉脑袋里一股闷疼,一个趔趄差点再次翻倒在地。直到看清楚面前两个人的面容,他才不屑般发出一丝冷笑。 “兄弟,对不住啊,可能下手有点重了,别往心里去啊!”阿成边嬉笑着边把手里的没倒完的百威低了过去,“要不要喝点?” “怎么,一瓶啤酒就想送我上路?” “我们不是坏人,就是找你想问几个问题,不会把你怎么样的,放心,放心!”阿成笑了笑,伸出手拍了拍胡新春的肩膀。 胡新春伸出衣袖抹了一把脸,斜眼看了一眼旁边的萧远,讥讽道,“呵,都什么年代了,唐唐万鑫集团的副总还爱玩这种古惑仔的小把戏?” “小子,我跟你说话很客气了,你也得礼尚往来,就你这火药味十足的气势,接下来的谈话还怎么继续?” “客气?我今天能不能活着走出去还不一定呢!怎么,连说个话还不让人畅快吗?” 阿成正欲说什么,被萧远拦了下来。 “胡新春。”萧远很认真地念着这三个字,“你给万鑫集团添了不少麻烦。” “身正不怕影子斜,只有你们自己心里清楚自己都干了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 胡新春狠狠地盯着萧远,想从他眼里看出自责和悔过,可那双深邃又迷离的眼睛里,是静如秋水的泰然自若。 “勾当。。。”萧远露出一丝蔑笑,“是建安轮船还是那个万丰元事件?” 胡新春先是一愣,又故作镇定,“身为一名合格的记者,伸张正义从来都是我们的责任和义务,虽然灵州是个小地方,但万鑫集团只手遮天的过去总有一天会因为你们用鲜血堆积的罪恶而得到应有的报应!” “我佩服你的勇气,只是,你的勇气有些愚昧无知。” “别扯那么多没用的!我知道我走不出这屋子,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如果你们想从我这得到什么或者让我以后闭嘴,我只有两个字,休想!” 萧远的目光在胡新春的脸上停顿了几秒,他突然觉得有一丝悲哀,好一会儿,他才轻轻问道,“你知道千沙湾那具无名男尸是谁吗?” “什么?”胡新春显然被这个突兀的问题问得有点懵,他的心情还沉浸在刚才的慷慨激昂和义愤填膺中,而这表面上的镇静实际也只是在隐藏他内心无处安放的恐惧。尽管作为一名优秀的新闻记者,他遇到过很多次危险,但今天,他莫名地感觉到一股死亡的气息不断侵袭着全身,这种强烈的预感在他三十多年的人生里从未有过。 “胡新春,你的本名叫曹新春,你父亲叫曹卫平,对吗?他曾经是西镇纺织厂的一名下岗工人,2008年年底,你父亲登上一艘去往韩国的轮船,从此杳无音信,那艘轮船的名字你应该很清楚?”萧远边说,边看着胡新春那张脸一点点变为煞白。 停顿了几秒,他又平静地补了一句,“那具千沙湾无名男尸就是你的父亲曹卫平。” 胡新春那张脸瞬时淡如白纸,脑中那股闷疼如浓墨入水般迅速在整个头脑里蔓延开来,他健硕的身子此刻微微前倾,似是被人抽去了主心骨,那双刚还满是义愤填膺的双眼也如被浇灭的火堆,失去了光芒。而那微张的嘴,不停发出三个颤抖的字,“不可能,不可能…” “你父亲是当年建安轮船48人中唯一的幸存者。” 萧远说完,将身子转了过去,然后从兜里掏出烟和打火机,点燃了一只莲花。 阿成瞪大着眼睛有些难以置信,对于萧远的吩咐他从来都是言听计从,可是那一句话的信息量着实也让他心里猛吃了一惊。 “凶手!是你,一定是你!” 片刻之后,胡新春似发了疯般朝萧远扑了过去。 萧远轻轻侧了侧身子,那气势汹汹的胡新春瞬时扑了空,整个身子撞在屋子中间的木桌上,人和桌子,连同桌上的几瓶啤酒和烟灰缸,一齐翻倒在地。 顾不上疼痛,胡新春正欲爬起来,一只皮鞋已重重踩在他的后背上,他想挣扎开来,却终究使不上力气,只能趴在地上干嚎般一遍又一遍地叫喊着,“杀人凶手,我一定要让你们血债血偿!” “小子,别乱冤枉好人,好歹你也是个记者,麻烦你用用你那猪一样的脑神经再好好想想,如果我们是凶手,留你在这是给你机会往我们身上捅刀子吗?别用你那套正义盎然的姿态来瞎指责别人,我最见不得你们这些成天叫嚣着要为社会伸张正义,实际上却只为自己谋私利的伪君子!” 阿成说完,心里只觉得一阵爽快,习惯了以前脏话连篇的谩骂,这样的说辞他是第一次怼得如此顺溜,而且效果好像更立竿见影。果然,跟萧远在一块久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句话的含义他突然深有体会。 此时胡新春像泄了气的皮球般趴在地上,眼神空洞无光。 萧远将手中的半支烟折中掐灭,又示意阿成将脚挪开,然后蹲下身子问了一句,“能好好聊聊吗?” “噔—”打火机重新蹿出火苗,两支烟在黑夜里开始忽明忽灭。 “你头上的伤,”萧远先开了口,“因为时间仓促,这样的场合我们突然出现难免会让你有所防范,所以才用了这种方式,我只能说一句对不起。” 胡新春嘴里吐出一团烟雾,他知道他是为了方尘,却有些不耐烦,“开门见山,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萧远露出一丝苦笑,“找你,只有一个目的,就是不想让你再错下去。” “哼!你在跟我开玩笑吗?” “没有,也没有必要。” “要么你们现在杀了我,如果你们今天留我一条生路,我一定会不惜一切让你们所有的人付出惨痛的代价!” 萧远眼里有些失望,“如果你能跟你父亲一样,我想他应该也不会死。” 胡新春刚放入嘴边的烟突然停住,他转过头,满眼仇恨地问道,“你什么意思?” “你跟秦震天之间的交易,你以为他是你的棋子,可实际上你只是他撒在万鑫集团大网里其中一条可以利用的鱼。可惜的是,鱼死不会网破,鱼当了饵料却还以为自己才是海里的大鲨鱼。”萧远顿了顿,叹了一口气,“只是可怜了你的老父亲,到死都不愿意为自己的苟活而对你造成一丁点儿伤害。” “我父亲早死了,十二年前就死在你们万鑫集团那艘建安轮船上。你跟我扯这些是害怕我把你们万鑫集团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全抖出来吗?害怕的话,你们现在就可以动手,放心,我不会反抗。” 看着面前这头顽固不化又愚蠢老牛般的胡新春,萧远从兜里掏出一本泛黄的日记本递了过去,“如果那天你父亲听我的话离开南沙,我想他一定不会死。” 胡新春先是一愣,只能接过那本陈迹斑斑的日记本,借着昏黄的灯光,他翻着那一页页写满黑色字体的忏悔和内疚,好久好久说不出话来。 第一百零五章 命运的轨道 从西镇回来的路上,方尘几乎全程没有减速,直至车辆驶入市区,在几次确认后面没有尾随车辆之后,她才敢将车辆在一处路边的大排档前停了下来。 她长长舒了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身上因为过度紧张衣服已被汗渍浸湿一大片,而抓着方向盘的双手手心也已布满了湿汗。 冷静片刻,她拿出手机再次拨出了电话,依旧是关机提示。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隐隐觉得这一切肯定跟他有关。 她不敢再细想下去。 她拨通了许浩的电话。 “胡新春可能有危险。” “啊?”电话那头的许浩还带着睡意,“你谁啊?” “我说胡新春有危险!” 一声尖锐瞬间将许浩的头脑如电击般击醒,他这才认真地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来电显示,“方尘啊,你说啥?什么胡新春?什么有危险?” “他约我出来见面,说有事要谈,到了目的地之后他的电话却是关机,而且,约谈的地点我感觉到还有别人。” “方尘,你先别急,你现在在哪呢?我过来找你!” 挂断电话,方尘将车窗降了下来,她望向不远处一家正营业的餐馆,醒目的招牌上写着日日红渔家大排档。 如果没记错的话,从那家大排档往里走十五米左右,就是萧远带她去过的那家吴记家常菜馆。 她低头看了看手上的手表,十一点十分,这个点应该关门了。 她这么想着,可身子却不听使唤般下了车,直直地朝那条小巷走去。 果然,写着吴记家常菜的门头下面已拉上厚重的卷帘门,只有那几个塑料字还亮着微光。 方尘只能往回走,两条腿却如同灌了铁铅般挪不开步伐。 刚走到车跟前,电话铃声响了。 那上面的来电显示让方尘有些手足无措,她慌乱地滑动着手机屏幕,差点将手机摔落在地。 “喂!喂!胡新春!你去哪了?!你知不知道你快吓死我了!” 连续几句焦急等来的是电话那头的一句冷淡,“哦,我临时有点事所以没去,对不起啊。” “我还以为你出事了呢!”方尘仍是一声担忧。 电话那头的是沉默。 “打你电话一直关机,我还给…” 胡新春打断了方尘那对他来说似乎已经无关紧要的关心,“我没事,对不起,事情很快就结束了,只不过,我想以后我不会再找你了。” “可是,”方尘很不理解,“可是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方尘,我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你知道吗,所有事情当中牵涉到的人,你,也只有你,是可以最后见到阳光的人。” “我不理解!你肯定知道什么,你告诉我!是不是有人威胁你?你说?是不是?是不是…他…” 说到最后一个字,方尘的语气明显虚弱了下来。 “方尘,以前我们在学校的时候,我真挺喜欢你的。可惜,你看不上我。也是,像我这种没家庭没相貌脑子里也孺墨无几的人,你怎么可能看上我。” “爱情也分先来后到。” 在方尘的记忆里,大学时期的胡新春,是那个她看一眼就会脸红的腼腆男孩,是那个她去图书馆总能见到戴着黑框眼镜的文静男孩,是那个一笑就会露出两颗虎牙的大男孩。 “可惜时光不能倒流。” “……” “方尘,对不起…” “胡新春,你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说过的,我相信你,我那么相信你,你可不可以也相信我一回?你告诉我…” “方尘,谢谢你给过我一段美好又温暖的时光,那么好的年华,虽然有遗憾,但至少曾经拥有过…” “胡新春,你把话说…” 话音未落,电话那头已是忙音。 她有种不祥的预感,胡新春说那最后一句话似乎是带着某种赴死的决心。 可是他的目标会是谁? “砰砰砰—”一阵敲玻璃的声音打断了方尘的思绪,是许浩。 “丫头,没事?” “没,没事,”方尘转过头,神情有些恍惚,“胡新春刚联系我了。” “什么情况?”许浩突然有点摸不着头脑,“不是,你们俩之间是有什么秘密还是…” 方尘盯着许浩那双淡褐色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坚定地说道,“真没事了。” 许是觉得有点不太礼貌,方尘又问了一句,“要不,一起吃点夜宵?” 许浩大概知道方尘有难言之隐,只好悻悻地回答,“算了,改天,看你也挺累的,早点回去休息。” 方尘尴尬地笑了笑,“好,今天真的很抱歉,改天请你吃饭。” “没事,早点回去,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许浩停顿了一秒,又说,“或者你想告诉我一些事也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 “好。” 两人相视而笑的一种默契随着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声一齐潜入无边的夜色里。 回到家,已是凌晨一点,当方尘打开门的刹那,父亲正端坐在沙发上,看向她的目光里满是慈爱和疼惜。 “您怎么还没睡?”方尘边说边将身上的风衣脱下挂在门口的置衣柜上。 “等你,想和你说说话。”方侣为笑了笑。 “熬夜对身体不好。” “人老了,不像你们年轻人。” 方尘换了拖鞋,径直走入厨房,倒了两杯白开水。 客厅只开了台灯,灯光昏暗却氤氲着一丝温暖。 “尘尘,你没事?” “没,没事。”语气有些慌乱又故作镇定。 那脸上惊魂未定的恐惧与疲惫,她怎么可能瞒得过父亲。 “有些话,是该说的时候了。” “嗯?” “十二年了,自建安轮船事件发生之后,我对万赋良及其万鑫集团的调查也已过了十二个年头。”方侣为慈爱地看着方尘,有些如释重负。 方尘心里突然咯噔一下,很快,那双眼黯淡且失落了下去。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从你接触万鑫集团的审计以来,我就很期待你的表现,直至现在,就算摆在你面前是一个艰难的选择,我也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 “原来你都知道…”方尘垂下了头,长长的刘海盖住了半张脸,那双冰冷的手紧紧地握着温热的水杯,发白的指关节很是突兀。 “十二年?!”她似乎想起来什么,突然抬起头,眼神有些讶异,“可是,为什么?” “你是指万赋良吗?其实十二年前,我是有机会让他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应有的代价,可因为某些我不可抗拒的原因,时至今日我也没能将他绳之以法。”方侣为说完,眼里透出一股无法撼动的坚毅。 方尘突然想明白了些什么,她坐在那一动不动,所有的事情交织在一起如电影般在她脑子里飞速转过,一切的一切好像都是冥冥中注定,却又带着某些偶然性,“所以,您下了一盘棋,早就算好了棋局所有棋子最后的命运。” 方侣为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语气带着一丝失落,“我唯一没想到的是会等到现在,十二年,太久了…” 十二年前,方侣为不过是灵州市公安局一名普普通通的民警,一个拿着每月2360元编制工资的公务员,一个每天与市井小民打交道的为人民服务者。 如果十二年前,他没有带着满腔热血和一身正义转入刑事科,也就不会接触到当年的建安轮船失事案,也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事、好战友周文斌在一场车祸中被活活烧死,更不会在知道罪魁祸首后只能束手无策任其逍遥法外。 “那么,萧远,他,算什么?” 方侣为没有正视女儿投过来的那双焦灼的眼睛,他能感觉到那目光里的怨恨与痛楚,“如果说命运是一条轨道,列车员会将列车与乘客送达终点,可是,只有乘客自己才能决定会在哪一站下车。” 第一百零六章 萧远交出合同 澜轩公馆四楼那间偌大的卧室里,万赋良身着浅灰色的睡袍站在窗户边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似乎一切都在按照自己的计划进行,可是曹卫平的死却着实让他多了一些顾虑。 门外铃声响了,是萧远。 万赋良转过身,看着面前头发些许凌乱的萧远,示意他坐下。 “怎么,看你脸色有些不太好。” “哦,可能这几天没睡好的缘故。” 万赋良默了一会,从桌上一个宝蓝色色水晶盒里抽出一根雪茄。 萧远连忙拿起一旁的火柴,“呲—”,他将那股淡蓝色的火焰递了过去,不一会,雪茄独有的香味迅速弥漫在空气中。 “那份合同,是时候给那个女孩了。”万赋良慢悠悠地说着,嘴里随之吐出一团烟雾。 “好。” “听说那个女孩的父亲是刑侦大队队长的女孩,你知道吗?” 萧远头上已渗出了些汗珠,他抬起头,发现万赋良那犀利的眼神正死死地盯住他。 “知道。” 他努力地平复着自己的心态,那深邃的双眸平静地回应着对面目光里投来的尖锐。 默了好一会儿,万赋良才收起他眼里的锋芒,“十二年前,那女孩的父亲是有机会扳倒我的,只不过那时连老天爷都不忍心亡我,大灾大难总能让我逢凶化吉。哈哈!” “这是您的命数。” “十年,人生起落浮沉,该经历的不该经历的都过来了。” 萧远坐在沙发上没有接话,雪茄的烟味弥漫在整个屋子里,他只觉得头脑有些昏胀。 “我知道我不是个好人,如果按照法律规章制度去评判一个人的好坏。可是,世界上任何事都有相对性,不是么?麋鹿被老虎杀掉看似很残忍,那是因为人们站在弱者的角度去评判,可是老虎是为了养活自己的家人而不得已去杀戮。自然界的物竞生存法则在动物世界是如此顺理成章,放在人类身上却要接受惩罚,我想来想去都觉得这是人作为高等动物的一大败笔。低等生存竞争固然充满血腥,却永远是优胜劣汰最直接有效的方式。” 萧远看着万赋良,神情复杂又带着一丝哀凄,但他仍旧保持沉默。 “怎么,你觉得我说的不对吗?” “不,我从未质疑过您。” 万赋良脸色有些不悦,他能感觉到萧远身上的某些变化,这种变化并不在他意料之外,他知道,现在的萧远,不再是以前那个他可以操控和左右听话的孩子,他也明白,也许有一天,他很有可能成为他最致命的弱点。 门轻轻被推开,一股凉风乘虚而入,余欢端着一壶茶步态轻盈走了进来,那纤弱的身子走起路来依旧曳曳生姿。 “怎么不叫梅姨端来?” “梅姨感了风寒,我让她早些睡去了。”余欢浅浅一笑,端起茶壶往茶杯里倒了些水,“你们慢慢聊,我去兰厅看会书。”说完,转身便准备离开。 “不聊了,很晚了,”看着余欢丝绸睡衣下曼妙的身材,万赋良眼里露出一丝朦胧的醉意,“你也早点回去。” 萧远连忙站起来,点了点头。 从澜轩公馆出来,萧远给方尘打了个电话。 三天了,他们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默契,谁也没有先联系谁。 在见到方尘的那一刻,萧远心里掠过一丝疼痛。 她穿着一件白色羽绒服站在楼下的路灯下,微黄的光照在那张憔悴不堪的脸上,想必是很久没睡个好觉了。 方尘能看出他脸上的疲惫,可心里的倔强却让她不愿生出一丝丝心疼,“最近很忙?” 那说话的语气里透出来一股赌气般的冰冷着实让萧远感觉到了生分,他怏怏着回答,“嗯,是有点忙。” “也是,听说最近万鑫集团在灵州市投资圈内又投了几个大手笔,不愧是灵州市第一民营企业,野心和实力并驾齐驱。” 萧远苦笑了一声,没有回答,而是拿出了一份文件袋递了过去。 方尘先是一愣,然后迅速打开了文件袋。 “这???”方尘拿着合同一脸困惑,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你们审计局不是很想要这份合同吗?” “可是…” “对,没错,这份合同一直在我手上,之所以之前没给你,是因为还没到时候。” 方尘突然明白了些什么,“为什么?连你也要拿我当棋子吗?” “没有。”除了这两个字,他心里好多话如噎在喉。 “利用审计局除掉领华集团吗?” “这不是利用,这份合同是有力的证据。” “当然,因为跟你们万鑫集团毫不相干,却可以置领华集团于死地!” 萧远看着面前的方尘,她那双眼睛里早已没了往日的温柔,只有不可遏制的愤怒与逼仄。 他脑子里又开始昏胀起来,万赋良那犀利猜疑的眼神不停在他脑海里来回闪现。 “那你就当作利用。”说完这句话,萧远只觉得胸口沉闷地如同被一块石头压住。 “你终究还是承认了…”方尘喉咙里一阵哽咽,路灯下那张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孔,此刻却让她感觉到无比难过和失落。 “昨晚九点,西镇那家废弃的工厂,你应该也在那?”方尘看向萧远的眼睛里,已满是哀怨。 “曹卫平的死,跟你们万鑫集团也脱不了干系?” “对了,还有余欢,当然,还有我,是不是从一开始都是阴谋?” “不…”萧远眼里的光瞬间惨淡如灰。 “我以为你会不一样…”方尘说话已经带着哭腔,她多么希望他能好好解释这一切,哪怕是善意的谎言。 “我没法跟你解释,”萧远努力克制着心里的压抑,“如果让你失望了,我很抱歉。” 黑寂的夜空开始下起小雨,淅淅沥沥,含蓄又凄凉。 “你走,我不想再见到你。” 那句话如同刀子般狠狠扎进萧远的心脏,他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方尘无比落寞的背影飞快地跑进楼道里,那一刻,他的世界,如同被掏空了一切。 他很想追上去,像以前一样,抱抱她,再捏捏她的小脸,或许再撒撒娇,她便能朝他傻笑。 可是,他知道,终究这一切,还是来了。 第一百零七章 秦襄襄回国 灵州机场外的接客区,一个戴着墨镜的女孩身着一件亮蓝色大衣和一条卡其色打底衫踩着高跟鞋快速向出口走去,从下飞机开始,机场人们的目光就被这个身材曼妙打扮时髦气质出众的女孩深深吸引住,不时有人掏出手机拍照片,大概以为是某个认不出来的明星。 女孩径直朝门口停好的一辆黑色迈巴赫走去,上了车,她摘下墨镜露出清秀可爱的面容,是秦襄襄。 “云叔,我爸怎么样了?” “现在没什么大恙了,只是…” “只是什么?” “昨天,审计局的人带走了你叔叔。” “审计局?”秦襄襄若有所思,“问题严重吗?” “具体我也不好说,不过,小姐你回来就好了,至少对于秦总来说,你回来多少能帮上点忙。” 秦襄襄不说话了,她转过头望向车窗外疾驰而过的高楼大厦,开始感慨万分。 她离开的这半年时间,灵州似乎变化了很多,虽然国外新奇的事物和各种诱惑不断冲击着她懵懂的内心,但每至夜深人静,她总不自觉地想起那个高大的身影,深邃的眼眸。 哪怕她在异乡身边从不缺追求者,她也始终没有因为孤独而轻易将心里那个重要的位置挪出来。 确实,她很想见到他,想象她身上的变化会不会让他惊喜和意外,想象他再次见到她,会不会高兴地给她来一个温暖的拥抱。 一想到这些,她那可爱的脸上不禁露出一丝甜甜的微笑。 只是,父亲的突然病倒和叔叔的变故还是隐隐让她感觉到某种担心。 再次见到父亲,他正躺在床上挂着点滴,那憔悴的病容让秦襄襄不禁潸然泪下。 “爸!” “襄襄,你回来了。”秦震天努力支起身子坐了起来,却又有些怪责起来,“我都跟你妈说了,我没啥事,她非得大老远叫你跑回来。” 一旁的陈咏兰一边拿起枕头垫在丈夫背后,一边带着怨气说道,“你永远都是一副犟嘴,那天医生都说,若再晚送个五分钟,哪怕是华佗再世也无力回天。” “妈,爸怎么好好的突然就病了?” “唉,听你叔叔说,好像是因为万鑫集团联合二建局要在东山岛与千庄镇之间建一座跨海大桥,你爸一听这消息气火攻心,引发心肌梗塞了。” 万鑫集团这四个字明显触动到了秦襄襄的神经,虽然她并不明白其中原委,但她并不希望这件事牵扯上那个她忘不掉的人。 “爸,听说叔…” 还没等秦襄襄说完,母亲突然打断了她的谈话,朝她使了使眼色,“襄襄,你坐飞机累了?你要不先去洗个澡,晚上我下厨,给你做你最爱吃的肉蟹煲。” 秦襄襄心领神会,只好住了口。 就在秦襄襄回国的这个上午,随着灵州日报上整版的那篇题为《建安轮船事件的幕后刽子手》的报道,灵州市商界、政界,几乎人人坐立难安,因为这篇报道毫不隐晦直指万鑫集团是这场人间惨剧的始作俑者,甚至称之是有意为之的阴谋。 报道一出,有人愤骂,有人窃喜,有人惶恐,有人欢欣。 彼时的万赋良,正在无离岛上拿着一把锄头认真地清理一块草地,似乎外界的一切跟他毫无关系。 “余欢,你说我在这里种点什么比较好?” “种花怡情,种菜为食,哪怕任其长满荒草,都是自然的馈赠,怎么都好。” “哈哈,说得好!”万赋良大笑起来,手里的锄头撅进土里将膝长的野草连根挖了出来。 余欢没说话,她转过头望向不远处的海面,而越过波澜的海面,可以隐隐看见海对岸那座灵山寺。 万赋良挖了一会,大概是累了,他直弯下腰去,拍了拍裤袖里残留的泥土,有把锄头递给了旁边一位老人。 “这人到一定年纪,真是不服老不行啊!” 余欢不知在想什么依旧没有回答,直到万赋良走近将手搭在她肩上,她才错愕般收了神。 “怎么,不愿跟我呆在这个岛上吗?” “没,”余欢习惯般小心翼翼地回应,“这儿挺好,清净。” “听说阳清是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可惜你从来不提。” “好是好…” “若是你愿意,我可以陪你回去走走,土生土长的地方,肯定有很多回忆。” “不回去。”余欢突然语气决绝起来,阳清这个名字,除了母亲犹在时几许零星的温馨记忆,对于那个地方,她残留更多的是痛苦和怨恨。 当一个人爱的寄托和慰藉消失殆尽之后,曾经温存的美好回忆除了不断增添内心的苦楚和空虚便再无其他了。 “听说你还有个弟弟。” 余欢似触电般回过头,她看着万赋良,发现他也在盯着她,那双看向她的眼睛里带着某种难以名状的猜疑。 “是,”余欢回答道,她知道在他面前所有的掩饰都是徒劳,“八岁时他跟着我父亲走了,后来我父亲又娶了一个女人,那女人对我弟不好,再后来,听说我弟死了。” “哦,”万赋良收起目光里的质疑,只淡淡地回了一句,“可惜了…” “有什么好可惜的,再好的生命,不都有死的那一天么?早死晚死罢了,这世界那么肮脏,死了难道不是解脱吗?” “人的命数皆有天意。” “天意?自欺欺人?如果我现在从那跳下去,你说是命数吗?” “不,那是你心里有执念。”万赋良将余欢揽入怀中,满脸怜爱,“余欢,我知道你恨我,因为那个孩子。可是,你根本不知道我对你的感情,不是替代品,也不是为了满足你们所谓的的虚荣心。其实你知道,那个路小羽跟你不会有结果,因为你和我,才是一路人。也许我在外人面前,是万恶不赦的坏人,但是你应该相信,在你面前,我会把我所有的好毫无保留地给你,哪怕,你要我的命,只要你愿意,我一样会给你。” “算了,”余欢冷冷地回复,“这样的话我已经数不清有多少男人对我说过,除了感动你们自己,我权当是逢场作戏。”说完,她轻轻推开了万赋良的双臂。 万赋良有些失落,却也没有生气,“也是,人听过太多谎言,自然会对所有人的话条件反射般去分辨真假,这不怪你。不过,我相信我不会让你失望。” 余欢只是笑了笑,不回话了,她再次向远处那座灵山寺望去,此时太阳已西斜,一道金色的余晖映在粼粼的海面,那油画般的美景她似乎很久没有见过了。 第一百零八章 逆爱生长 二月末的最后一天,秦襄襄如愿以偿见到了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她和他约在之前他们去过的那个法式餐厅,餐厅依旧没变,卡座里稀稀拉拉坐着三两个打扮时髦的年轻人,还是满墙的绿植,满屋的法式浪漫,只是灯光氤氲的舞台上,已没了那个美丽的金发女郎,徒留舞台两旁静置的黑色音响里,低低传出一首《aoursecrêt》。 “你好。” “你好。” 再次相见,两人默契般生疏着问好,却又在坐下对视过后,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你变了。” “你变了。” 又是一句异口同声。 “萧远哥哥,你先打住,让我先说。”秦襄襄边说边止住了笑声。 萧远点点头。 “来,先评论一下!”秦襄襄用手笔画了一下自己的着装。 今天她化了一个精致的淡妆,特意换了一件白色半领羊毛衫,搭配黑色香奈儿小西服,连鞋子也换成了巧克力色小短跟。 “嗯,标准的都市丽人。” 再次见到秦襄襄,萧远的确吃了一惊,不过半年,记忆里那个有着婴儿肥的可爱女孩一转眼已变成一个略带成熟的小女人,得体的打扮,精致的妆容,这样的变化让他始料未及,若不是那一张口扑面而来的娇俏可爱多了些亲近和熟络,整个饭局他大概率会用彬彬有礼来回应。 “继续。”秦襄襄双手撑住那张俊俏的脸,满怀期待问道。 萧远想了想,又答,“从前是清水出芙蓉,现在是春风拂槛露华浓。” “大哥,你又欺负我没文化么?漂亮这两个字从你嘴里说出来会掉牙还是咋的?” 秦襄襄嘟着嘴,装作生气的样子把头别向一边。 “嗯,美,像你这样的美女全灵州也找不出来第二个。”萧远边说边漫不经心般拿起菜单准备点菜,“请问,灵州第一美女想吃什么?” 秦襄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还差不多!” “啊!”看着面前正认真点菜的萧远,秦襄襄像发现新大陆般大叫了一声。 “怎么了?”萧远抬起头一脸诧异。 “你怎么长白头发了?!”说完,秦襄襄站起身顺势就准备要拔。 萧远连忙将菜单立起挡住对面伸来的手,咋声道,“一把年纪的人了,白头发不是很正常吗?谁跟你小姑娘似的,韶华正茂!” “把头拿过来你!”秦襄襄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双玉手抓住萧远的头发不肯放手,任凭萧远如何求饶依旧不管不顾,折腾了好一会儿,她才心满意足地揪着那一根小白发松开了紧拽的那一把头发。 “好家伙,去英国这半年,人家的绅士文化怎么没学来半点!”萧远揉了揉发热的头皮,怪嗔道。 “你不知道绅士文化最大的益处就是用来服务女士的么?”秦襄襄边说边盯着那根白发仔仔细细地瞧了又瞧。 “人老了,得服老。” “什么老!你在我心里是永远的男神!”秦襄襄一边反驳一边自言自语道,“这根白发呈渐变色,应该不是代谢问题,肯定是长期熬夜,失眠导致。” “春去秋来,花落花开,人也一样,生老病死,都是过程。” “又来了,哪那么多哲学,就不准你老!”秦襄襄有些生气,又朝旁边的服务员问道,“你们这有没有什么大补的菜,比如海参啊牛鞭之类的?” 萧远脸上顿时白一道红一道,有些尴尬地将服务员拉了过去,“就给我来一份这个双人套餐,有什么需要我再叫你,谢谢啊!”说完,连忙将菜单塞给服务员。 一旁的服务员忍住了笑意识趣地离开了。 “喂,我还没点呢!” “下次,下次,下次一定让你点。” 看着服务员离去的身影,萧远总算舒了一口气。 “说,我离开这段时间你是不是过得不好?” 她能看出来他的疲惫,尽管他努力掩饰,但那眼里的风霜与故作坚强怎么能躲过她的火眼金睛。 “没有,就是工作有点忙。” “不,”她认识他不是一天两天,工作上的事从来不会轻易压垮他,“那个姐姐呢?” 萧远心里掠过一阵闷痛,笑了笑,“她很好。” “真好还是假好?我叔叔现在被关在看守所里,这其中可少不了她的功劳!”尽管秦襄襄也知道这话是带着个人主观情感的气话,但看到萧远低落的情绪后,心底里那股由爱生恨的嫉妒已让她说话有些不理智。 萧远只觉得胸口更闷了,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说,“襄襄,很多事情你并不清楚其中原委,你叔叔的事法律自有公论。” “那我父亲呢?”秦襄襄尖锐的话语脱口而出,惹得邻桌的客人不时投来异样的眼光。 “你父亲的事我听说了,叔叔身体现在怎么样?” 秦襄襄意识到自己的冒昧,怏怏着答了一句,“没事了。” 她生气的不是父亲病倒,是他话里对那个女人的偏袒,而且对立面是她。 她不明白的是,她可以为了萧远跟所有人反目,可他却为了另一个女人跟她来讲道理,哪怕这道理是真理,那股子嫉妒心也无法让她苟同。 他以为这半年时间,她真的已经把他放下了,不过,这只是他的自以为。 那顿饭几乎是不欢而散。 走出餐厅后,秦襄襄从车里拿出一个打着金色蝴蝶结的蓝色礼盒。 “送你的礼物。” 萧远接过礼盒,嘴角露出一丝苦笑,“谢谢。” 那语气中的生分更让秦襄襄心堵,她忍不住钻入萧远怀中,问道,“是不是哪怕我死,都抵不上她在你心里的位置?” 萧远站在那,手足无措。 “我不值得你为我这样。”除了这一句话,他再说不出其他。 “你值不值得是我说了算,”秦襄襄抬起头,又问道,“她爱你有我爱你多吗?” 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你知道我在英国这半年是怎么过来的吗?萧远哥哥,我真的没办法放下你,我以为我去英国,换一个新的环境就会慢慢淡忘你,可是异乡漂泊的孤独却让我对你思念越来越深。” “难道我就那么差吗?” 依旧是沉默。 来来往往的行人里,不时有情侣嘻笑打闹着走过,似乎在讽刺秦襄襄的狼狈。 一阵冷风吹过,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萧远脱下外套正欲披在秦襄襄身上,被她侧身轻轻一躲,藏蓝色的外套顺势滑向了地面。 “我走了,你也早点回去。”说完,秦襄襄打开了车门,钻进了车内。 车窗快速摇了下来,那张原本可爱清丽的脸上已布满了冰冷和决然,“对了,忘了告诉你了,我暂时不会回英国,我父亲公司的一些业务已经交给我来打理,希望万鑫集团在以后的业务往来中,我们能合作愉快!后会有期,萧总!” 说完,随着一声沉闷的轰鸣,那辆粉色玛莎拉蒂很快消失在川流不息的车流中,徒留僵住的萧远站在那好似冬日里的人形冰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