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犁汉》 第一章 豪侠 光和二年,二月末。 青州济南国,历城。 此时春寒未退,太阳虽已升起,但感觉不到多少暖意。 张冲穿着个单衣,领着自己的弟弟妹妹,正在自家的二十亩薄田上拔草。 阿爹今个早上,临出门,千叮万嘱,要他把地里的草清一遍,等他回来,就要种上禾。 张冲不知道禾是什么东西,但生活的常识告诉他,这肯定是他们一家六口赖以生存的主粮。 别觉得张冲是个五谷不分的虫豸,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三天前,他玩着电脑游戏,眼睛一黑,就到这儿了。 ———————— 张冲睁眼,看到的是茅草攒的屋顶,黏土砌的墙壁。 身下睡的是硬得硌人的木板,身上铺的是稻草编的铺盖。 屋内还有一股恶臭,直熏的他闭气。 好一会缓过来,他又在黑暗中摸索。突然黑暗中传来一个幽怨的声音: “二哥,你黑里不睡?抓俺做啥。” 张冲一吓,整个人就起来了,下意识就要对那声音一拳。 也幸好,张冲眼神好,即便黑窟窿咚,他还是瞅清楚了,那是一个小孩,声音就是他发出来的。 “石崽子,你是个夜猫子吗?赶明还要起来做活,赶紧睡。” 这时候,黑暗的另一处,也传来了这句带着粗砺感的声音。 “石崽子?说得是我吗?这是哪里?他们又是谁?我怎么到这了?” 他想立刻起身,冲出去,他怀疑自己被绑架了。 但他又想到,如果在绑匪这里暴露逃跑意图,结局怕是不大美妙! 再说,现在在哪都不知道,大晚上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先静观其变,不动如山。 不动如山,鼾声如雷…… ———————— 回忆到此破碎,张冲收回思绪。 经过三天的信息搜集,张冲从来没有一刻不希望,要是绑架就好了,要是绑架就好了! 被绑,至少还有机会被营救。 而现在呢? 他来到了汉代,山东的一个小农村。 这里信息太闭塞了。 三天里,他溜达了一圈,在不暴露的情况下,只勉强知道,这里是大汉,这片村落叫大桑里,大桑里住的主要是张姓。 也赶巧了,前后两世,他都叫张冲。 这一世的名字,是两年前他满十五岁成年时,他父亲张狗子带着两条腊肉请族里的长辈给取的。 而在此之前的十五年,里社的人一直叫他石崽子。 原因是,他妈生他的时候,差点难产,幸亏里祠的巫婆处理得当,大小皆顺。 之后,娃他妈就从里祠带回来一个泰山石敢当,孩子就叫石崽子。 石崽子张冲现在还弄不清,现在到底是西汉还是东汉。 不过从大桑里的这个地名,他基本可以肯定,此社会就处在秦汉阶段。 因为,这会的自然村或者行政村,都还以乡里作为单位,后世的“村”的概念,在这个阶段还比较少见。 但具体落在两汉的哪个阶段,他就抓瞎了。 此世的家庭,明显社会地位太低,三天来,他家里看了一圈,也没找到一寸写有文字的竹片。 倒是木质的种田工具,看到不少,甚至有一把铁质的犁地头,这也是家里为数不多的金属制成品。 家里还养了六只鲁鸡,一口母猪。 让他受不了的是,这母猪的圈就在他睡觉土茅屋后面,怪不得他刚穿越的那天,闻到一股子恶臭。 另外,屋外还挂着两副渔网,是他阿爹和两个叔爹的共同财产。 现在是二月,是休渔期,所以这渔网和钓具就晾在门口,只阿爹得空了,才补一补。 张冲估计网的鱼,都是自家吃,卖估计是卖不出去的。 他之前,就走到大桑里北边,那有一条宽达七十米的河流。 从在那浆洗衣服的婶子们聊天里,他知道这水就是鼎鼎有名的四渎之一,济水。 他在济水边上,看到了一个大陂塘。 看张冲瞧着陂塘,边上的婶子,用带着羡慕的语气讲: “石崽子,别瞅了,张铁户刚让他家里的长庸在塘里下了苗,你要是再像去年那样偷,还有几头猪够抵的? 你不知道,去年张铁户,收了六百石的鱼货,就顺着这条济水,到城里发卖。 说是带回来一筐筐铜钱,差点把舟都弄翻了,现在张铁户,可稀罕这鱼了,你可别孬!” 这张铁户,是大桑里三老张弘的绰号。 里社的族人说这人就和家里上了铁门一样,对族人吝啬悭贪! 在张冲看来,张弘他们家就是大桑里的势力人家,听说这附近三分之一田,都是他佃给族人的。 作为本地豪强,不仅把持大桑里的经济,还有个儿子,在隔壁亭做亭长。 至于,大桑里的亭长嘛,是隔壁里的豪强人家充当的。 看来,土豪们也不孬,也懂得易地互换的好处。 三天的摸查走访,得到的信息不少。但更重要的一个意外收获是,他慢慢接受了穿越这个结果。 这里的景物是如此的真实,人物又是那么的有血有肉。 就拿现在跟在自己身后,一起忙活除草的两个弟妹,被冻得青红的脸上,既扭曲又苦恼。 显然,除草这个活,真的累。 看看自己的双手,才十七岁,就已经粗胼如老农。 再看看自己近乎赤裸的身体,一层层肋骨清晰可见。 对的,张冲现在就没穿衣服,只下体兜了个犊鼻裤,短短的,就和没穿似的。 之前,他阿爹让他跟着下地,看他还穿着衣裳,直接就给张冲几个耳刮子,大骂不懂事,不晓得稀罕衣服。 下地,能穿着衣服吗? 被阿爹教育后,张冲才知道,自己那破烂的改了又改的麻衣,竟然值家里六口人两个月的口粮。 他们家那二十亩地,一年不过打出六十石的带壳粟米,还要交出去四石,剩下的勉强够六口人吃喝。 这还是十月份以后,不下地干活,只靠喝稀的将才够。 此外,每年还要交口钱五百。 要不是家里有母娘没日夜的织布,去市里换得铜钱,他们一家已经破产了。 阿爹说完那话,神色无奈,看张冲的眼神也有一丝愧疚。 见张冲无意无觉,还是忍不住劝了句。 “石崽子,你也不要怨,祖辈都是这么下来的,想你爷爷那会,也是典了十亩地,俺才找的你娘。 现在给你哥讨媳妇,又典了十亩,要是再给你找,这家就得散。 你自己也大了,得晓得事。哎,咱家授田那会是一顷,传到俺这只剩二十亩,愧对先人哦。” 说完,沮丧地低下了头。 是啊,张冲已经大了。 汉时,十五成丁,他今年十七,身量已经有七尺六寸,放现在也有一米七五的个子,无论在哪都已经是顶门立户的样子了。 至于要晓得什么? 张冲不傻,他知道阿爹的意思,就是家里就够六口人吃饭。 大哥娶了媳妇,要进门,这就多了一口嘴。 这家要想不散,就只能他自己出去别立。 不论是给人做佃,还是给大户帮佣,得自己混口饭。 想着阿爹那黝黑的皱似树皮的脸,张冲拍着自己水饱的肚皮,只是叹了一声,就继续带着弟妹埋头拔草。 刚干没多久,田间边来了个牵马的青年人,模样看着硬朗,岁数估摸有三十往上,一把的胡子,用一巾帕裹着。 头上戴着个赤帻,腰边悬着把环首刀,刀柄用黑布缠着。 脸上挂着尘土,即便在初春,额头也汗涔涔的,显然是走得不轻。 青年用袖子擦了擦汗,一把坐在张冲家的垅耕上,对张冲说: “你个娃儿,和你讨一瓢水,走得狠了,舌头在烧,有水就讨一瓢。” 张冲家的地就靠着里社外的官道上,往两日,也见到不少赶路的行商,弄了不少有用的信息,但还第一次见到这模样打扮的。 这马,这刀,怕不是个豪侠。 起了心思,张冲赶紧跑到另一边的地头,搬过来一瓦瓮的水,这是他早上从里社的井里舀来的。 这时节,这井水倒也不凉。 赤帻汉子也没客气,先解开胡子上的巾帕,然后接过瓦瓮,就是豪饮。 直喝了大半瓮,才满足。擦了擦胡子上的水,然后又用巾帕裹起。 看来这个大胡子,挺爱惜自己这把胡须的。 张冲眼看着,大胡子喝完水就要走,来不及怪他鲁直不礼貌,赶紧搭腔: “大哥,你这一路风尘,这是要去哪里呀。” 大胡子没回,看了看地里的一大两小,先问了句: “你家大人呢?” 旁边小弟看大胡子威风,兴奋的抢话: “阿爹、叔爹们还有大哥,都一起去社里了,说今天要弄春祭,可大排场了。只是阿爹不让俺们去。往年,我们都去的,那些带面具的人,真威风。” 大胡子哈哈一笑,继而转冷: “哼,你阿爹不让你去是对的。去了,怕不就是一场噩梦。今个,他们求上俺,那就是求了黄天,虽不是俺道中人,但也是要管管的。” “你这个小哥,别走神!认识去里社禳治的地方不,赶紧的带路,俺是你父兄们请来做主的。别耽误了。” 从大胡子一说话,就在走神的张冲,这时候才回神,他明白大胡子的意思了。 先压住心思,他冲一旁的小妹和小弟吩咐。 “小弟,你带着小妮,把陶瓮送回家里,回家陪阿娘。我带着这位大哥去社里。赶紧些。” 此时,大胡子已经顺着直道走起,落在大胡子身后的张冲,这才露出一脸震惊。 只因这个大胡子的脑袋上,正浮现一个扭曲的窗口。 内里只有六个字:“环首刀术,精通” 芜湖,走起,俺,不,我的金手指终于到账了。 第二章 春祭 大桑里,城阳景王祠。 从早上开始,这里就喧嚣不断。 里社的男夫们,穿上了过节才穿的麻单衣,有几户家里比较殷实的族人,甚至还着了履,虽谈不雅。 但在一众穿着草鞋,脚缝中还夹着泥的同族中,还是鹤立鸡群。 大桑里的城阳景王祠,并不是家祠,大概在新莽末年,从琅琊郡的莒县传过来的。 当时大桑里附近的五个里魁,在乡三老的提议下,一起出资出丁,营建了这座王祠,专门用作祭祀四时的祠堂。 至于为何把城阳景王祠立在大桑里,明面的原因是大桑里正处附近五个里社中心位置,大家来往都方便。 但大家都知道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当年主持营建的乡三老,姓张,就是大桑里张氏的始祖。 张冲带着大胡子远远走来时。 大桑里的族人正按着规矩排着队伍,还有几个薄行浮浪的,就蹲着祠堂边,好趁着门子不注意,溜进去。 这时候,里社的草席匠度满,也吭呲吭呲赶过来了,他没看到身后的张冲。 他虽然姓度,但也是大桑里人,本家在隔壁东平陵,东平陵是济南国的治所,算得上是大邑。 延熹九年的时候,大旱,县里活不下去,他爷爷带着全家,沿着济水,一路乞食,投靠了嫁到大桑里的女儿。 度家靠着一手编织草席,草鞋的好手艺,很快就融入到了大桑里,十几年过去,已经和大桑里人没区别。 所以,今天社里祭春,他也来了。 昨夜下了点小雨,社里的路已是泥泞。 度满赶过来的时候,正看到前面几个相熟的,正用竹片挑着鞋底下的烂泥。 度满接过前面一麻衣麻履青年手中的竹片,边挑泥边对他逗趣: “你知道,有种鞋专门在鞋底下包着木,走在路上,一丝灰尘不带。这鞋只能人家贵人穿。俺……” “知,知,你讲过八百回了。你说的,你爷爷当年还在东平陵的时候,给王做个这鞋。俺就想不明白了,都给王做活,咋还来俺们这哩?” 度满被麻衣青年一阵抢白,颜色不变,只是转口,就问了句: “你在这做甚,你不是吹鼓手吗?这社里这么大的事,没喊你去吹吹?” 麻衣青年脸都涨红了,看度满还用着自己的竹片,一把就抢过来,气急道: “度大满,你休瞧不上人,‘恁个雀,知道个啥雕?’ 当年,绛侯也是俺这样的吹鼓手,不还是做了好大的事。 现在,里魁和那个张铁户,瞧不上俺,说请了城里人,乡里人的手艺就不上席面。俺呸!” 说完还不解气,就要把裹着泥浆的竹片往度满单衣上蹭。 度满色变,灵活的躲避,嘴里还不饶: “哈哈,你个怂,笑死俺了。没读过经,学啥博士?还‘恁个雀,知道个啥雕?,人叫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你是去城里读过,咋咧,不也没做成博士,还不是回来了。” 吹鼓手叫张旦,是度满伴当好友,从小一起长大的。他嘴快,直接就秃噜了这句。 本来嘻嘻闹闹的度满沉默了,张旦也后悔嘴快,但不知说什么来安慰。 就在这两人沉默时,前头人群中爆发出一阵争吵。 争吵来自祠堂门口。 这儿原先是平整的黄泥地,但因为昨夜的雨,现在已经湿泞。 所以,几个机灵的族人,就一起拉来了辆木板车,车下再用五六包装满土的麻布袋一顶,一个简易的台子就搭出来了。 之所以折腾这番功夫,全因为眼前这位身着直裾袍,发包葛巾的老文吏。 他是本乡来的乡佐吏,大桑里的族人都认识他,都叫他“刘一脚”。 只因为每年乡里几个佐吏来大桑里征收谷租的时候,只有他踢谷斛的时候,总是那浅浅的一脚。 至于其他几人,当天无不穿硬头木屐,一脚下去,大桑里的农民就要多交三五斗粟。 老刘也不是没被同僚怨怼过,甚至都告到过乡蔷夫那。 但这老刘也是老阀阅,又和原来东平陵的济南王世系有着一层关系。 乡蔷夫不想多事,只让其他佐吏到时候踢谷斛的时候,再卖几分力,帮衬点老刘。 有这么一层,大桑里的人无不敬重老刘,当面都称叫“刘公”。 这次,大桑里办春祭,就又把刘公请来,专门负责记录这次五个里社春祭的“社钱”。 里民们在牛车上铺了层草席,又搬来了条案几,刘公就跪坐在高轮牛车上,进去一名里民,他就用毛笔记一笔社钱。 没一会,牛车上已经堆了好几卷竹简。 这会,旁边的徒附刚高叫: “张黑子,入社钱十钱。” 刘公刚嘀咕钱不对,一股外力袭来,身子一个趔趄,毛笔就掉在了草席上。 刘公忙抬头,就看到个满是横肉,脸上还有个大痦子的莽汉,刚推他的就是此人。 刘公稍懂相面,一看就知此人是那种憨的,他看了下四周,原先带来的几个徒附,就一人在身边。 他顺了顺气,柔声道: “壮士,好气力。不知道,找某何事?” 黑痦子男就是刚唱名的张黑子,他抓着刘公的裾领,就要拖他下地。 刚唱名的徒附这时候也反应过来,忙抱住张黑子就要往后拉。 但这张黑子,下盘委实有点稳,徒附耍了半天,张黑子硬是没动。 就在徒附要使死劲,张黑子背着身子,用空着的右手,抓住了徒附的胳膊,身子一弓就把徒附摔飞出去。 刘公来的时候一共带了三名徒附,之前有几个社里的稚童,光着身,就在这黄泥地上打滚扔泥巴。 这泥巴扔到了其中一个徒附的袴裤上。那徒附拉着伴当就去撵那几个稚童。 等撵走了那几个顽劣,就看见自家主人被一恶汉拉扯。 这二人埋着头,就冲撞过去,但被张黑子左勾一脚,右勾一脚,都掀翻到了黄泥地里,成了泥人。 见张黑子这般莽憨,刘公直接讨饶: “豪杰!莫要打,莫要打。没乱收钱,没乱收钱。某知道往年,一户一次社钱只要给八钱。 但今年不一样,开春不就大疫嘛,乡里的士豪都觉得趁着祭祀青帝,得找个厉害的巫觋,驱傩逐疫,去去邪气。 所以就专门从北海郡安丘请来了郎家的人,这个就贵,就贵。” 张黑子听说请了外面的巫觋给里社驱傩逐疫,也没再拉刘公,还帮他拍了拍有些皱的直裾袍。 语气轻缓的问了句: “刘公,某家不是来闹社里的大事的,前些日子某家出门办事,昨日才回家,到家就没见到仲弟。 问了邻人,才知道是践更去了。 某家就奇了,某这仲弟自小就体弱,所以某在外都使十二分气力,就是为了多攒些铜钱,好交这每年六十天的代役钱。 恁每年冬月夜里收到的铜串子,可都是某家在外的卖命钱。刘公收了钱,还办不成事,这心莫不是个黑的。” 说着,就要掏出腰边的解牛刀,要剜刘公的心。 就在这时,大胡子和穿着个犊鼻裤的张冲,挤了进来。 大胡子看到张黑子掏出牛刀,赶紧喝住: “黑子,你别孬!想想你弟?恁也是个好汉子,何必折在这样的贱吏上。” 说着就上前用臂夹住张黑子手,一个转腰,就卸掉了解牛刀。 再一脚,把刘公踹下了牛车,拉开了二人距离。 刘公被踹倒在黄泥地里,一身污浊,也不说一句话,手脚连用,就跑进了城阳景王祠堂内。 在张冲眼里,这个叫张黑子的脑袋上,也浮现着一个扭曲的窗口。 这回,窗口里显示的是: “角觝术,精通” 张冲这时,已经确定自己确实有金手指。因为就这一会,他已经看到好几个这样的扭曲窗口了。 有“骑术,掌握”,“弓术,掌握”,“大戟术,掌握”……。 得益于春祭,济水边5个里的青壮都赶来了,所以,张冲才看到这么多窗口。 但这里面还是没一个像大胡子那样,能把技能打磨到精通的。 样本变多了,张冲也大概猜到这个金手指的一二。 一,这个金手指明显是可以把一个人的技能具现出来。 但估计只是武艺方面的,他看了那么多,还没有一个是关于生活或者文学方面的技能。 二,这个技能要具现明显有门槛。 因为他二叔也会点武艺,他在他那见过一把猎弓。但他二叔头上就没浮现这个窗口,他一路看到的,也只不过六七人能有。 所以,这个金手指具现的应该是这人掌握的军事技能。 至于最后,这个金手指怎么用?张冲还没头绪。 但对未来的期盼,已经比前三天那种茫然,要信心多了。 张冲正胡思乱想,大胡子就已经拉着张黑子要跑。 原先围在外面一圈,看热闹的几个里的里民,没一个要上来拦的。 他们是看明白了,这个张黑子明显是在外面做了匪贼。 为了给弟弟交代役钱,估计都是晚上扔进这个刘公的院子里的。 但这个刘公,表面上是“留一脚”,实际上也是个虫豸,这个钱明显就被没掉了。 所以,张黑子的弟弟还是被拉去做了戍卒,按他们那批,都是安排到辽西去的。 这些年,北边的鲜卑日渐强势,幽、并、凉三州边郡,无岁不被鲜卑寇抄,杀略不可胜数。 光他们这五个里,这几年的青年没一个回来的。 怪不得张黑子要剜了刘公的心,真黑。 但张黑子也是失了计较,按汉律,他要是杀了吏,他仲弟也要连坐。 张黑子只当他弟是死了,但大胡子说的对,万一还活着,可不就害了他。 所以,张黑子那一刀就没下得去。 大胡子本来是要来给大桑里的里户办另一件事的,但他认识这张黑子,见不得他惜死此地。 所以,临时就要拉黑子跑,但他们想跑却没这么容易了。 一阵喧哗,十几个张弘家的部曲已经冲出了祠堂外。 三四个拿哨棒,五六个拽卜字戟,剩下的右手持着环首刀,左手抓着钩镶,就把大胡子和张黑子围在中间。 又有一两个,拽着个渔网,就在后面蹑着。 原先就退后的乡里民们,看到这,退的更远了,而张冲就在其中。 第三章 族法 大桑里,城阳景王祠外,黄泥地。 此时场上的氛围格外凝重。 原先作为刘公临时办公的木板车,此时已经被张黑子掀翻在侧,用作简易拒马。 拒马内,是为弟落草一义寇加上那急公好义烈豪侠。 拒马外,是那为虎作伥数武士。 两伙人就这么对峙着,前者因人少,又添几分悲壮。 但悲壮很快就被打破。 从祠堂里又冲出了一伙人,约摸二十多人,皆麻衣草鞋,额抹黄巾。 看到拒马内的大胡子,急忙就跑到他身后,和张弘的部曲对峙着。 本在外围的张冲一看这群人,心里就一咯噔。 因为,他看到阿爹、两个叔爹还有自己的大兄,就在人群里。 而他们额头上那抹黄巾,更让他大感不妙。 但想了想,张冲还是急步加入到父兄的队伍里,手无寸铁地和对面对峙起来。 张狗子看了看只穿着个犊鼻裤的儿子,没说啥,只是把他往中间又推了推。 张弘的部曲显然也不是有心气的,看着大胡子队伍人数突然膨胀,明显骚动起来。 有一两个还不时的朝身后的祠堂瞅,显然是要等张弘他们出来,好拿主意。 趁对面慌了神,大胡子低声和张黑子吩咐: “黑子,你机灵些,先走,俺在社外头的马桩拴着一匹马,你骑着赶紧回山里。 你不是俺们教里的人,一会俺怕护不住恁。” “道使,非是黑子不识得高厚,黑子就认个死理。 虽是个顽物,但也从来没把朋友留下,自己一人落跑的。 丢命可以,但这个‘义’字,死都不能丢。 道使,你就别劝了,黑子就看看,这张铁户和那刘公,怎么取黑子这黑首, 哈哈!让他们来。” “好!”“彩!” 见张黑子说的气壮,大胡子和身边的里民不约喝彩。 但张黑子不想走,张冲却恨不得拔腿就走。 虽然被父兄们围在中间,但他一点也没有安全感,此时他鼻头上的汗就止不住的冒。 三天前,他还是一个现代人,长那么大,别说见过血,就连打架都没见过几场。 而现在,这两伙古代人明显就在火拼的边缘。 别看他们这边人多势众,但一共武器就两把,其中一把还是短小可爱的解牛刀。 而对面不说武装到牙齿,但也基本是全副武装。 再加上父兄们额头上绑的黄带子,更让张冲血冲堂顶。 他是知道自己处在啥年代了。 汉代,戴黄巾的农民,再联系前面大胡子说的什么道。 他哪还不明白自己穿到了东汉末年,还成了太平道的一员。 这回完蛋了,有金手指都救不了。 不过就眼下来说,也有个好消息。 通过金手指,张冲看到对面那十几个部曲,只有两个人头上有窗口,都是“环首刀术,掌握”,看来都是不如大胡子的。 张冲内心过着个七重八绕,场上又起了变化。 许是大胡子气势太盛,张弘的那些个部曲中有个不耐了,捏着环首刀就冲上去。 此人头裹青巾,身穿一领对襟长袖,袖口用红色束袖紧着。 下摆大袴,足下蹑麻履,一副利落武人打扮,单看卖相已是不凡。 他双手持刀柄,冲着大胡子持刀的双手就是一个斜上挑,人随刀走,迅如飞鸟。 张冲看到这一幕,差点呼出来。 原来这该死的金手指一点都不靠谱,它竟然漏了身体素质这一因素。 就拿眼前这武士,刀术虽只是掌握,但明显身体矫健猛迅,张冲这个外行人还没反应过来,对面一招就抽了过来。 大胡子眼一咪,显然也是意外,但还是间不容发,一个错身,然后持刀一扭,以更快的速度侧打在对面的刀身。 中线一破,就是抢身进入,改刀为刺,直插对面咽喉。 青帻汉还没反应,刀已停留在咽喉处,骇得一动不动。 大胡子夺了他刀,又一脚踢向他的膝盖窝,青头汉登时就跪在了湿泞的黄泥地里,跪得实实的。 大胡子乜斜着看着他,蔑道: “身段不错,就是这刀别乱使了,不丢脸,就丢命。” 青头汉被讽得脸黑,就要撞向大胡子刀口。 大胡子没料到这人这么烈,赶忙将刀收起,又退回,站在了大伙前头。 “青奴,你这烈性要用在轻生上,咋不用在练刀上?咋!练刀比死还难嘛。” 本颓跪在泥地里的青头汉,闻这声,身子抖了下,正要嗫努几句,还是放弃了,跪行到一边,以头伏地,不敢抬头。 说这话的,是一个矍铄老翁,发须稀疏,盖个施屋帻。 他简单穿了件单衣,外又罩了层纱縠,执鸠杖,从祠堂缓步走来。 跟着他后面的,还有几人。 除了,刚见的刘公,还一个带皮弁,套对襟深衣,踩皮靴的鸷勇汉子,剩下的就是位广袖高冠的士人。 这老翁显然就是大桑里的三老,本地的豪强,族里的族长,张弘。 此时,在太平道人群里的张冲,望着这老翁头顶上悬着写有“掷戟术,精通”的扭曲弹窗,暗暗咋舌。 老翁不可貌相啊! 跟在老翁身后头的鸷勇汉子,是他的儿子张求,在张冲眼里,亦不容小瞧。 只因他的头上也挂着一悬窗,而且和大胡子一样,都是“环首刀术,精通”。 没想到,一个乡野小豪势,竟有这等勇士。 这张求本在隔壁亭做亭长,因休沐就回家帮衬着族里的春祭。 而他旁边那一位广袖高冠的士人,就是大桑里重金请来的巫觋,郎通。 只是不知,为何明明是巫师,却做儒士打扮。 张弘不看跪在那的青奴,只对这大胡子,沉气道: “祭尊使,朽素来与太平道为善,只因朽敬重大贤良师,跋千山,涉大水,蹈疫瘴。 大桑里的里民们,朽族里的族人们,多受恩惠。 但春祭是朽族中之大事,尊使何故奋干戈,毁乡谊。 这是尊使的意思,还是贵教的意思呢?” 张弘老辣,一番话站着义,又循着理。 更是直点祭大胡子,此来是否有授节,是否违背太平道教义。 但张弘说得肃穆,场面上还就是有人不给他这面。 前头说的编席匠度满,就正小声和旁边的吹鼓手张旦,嘀咕: “果然像传的那样,‘张头秃,帻施屋’。 岁数都这般大了,还要顶个帻,来盖秃顶。就和他做的那些事一样,欲盖弥彰。” 话说得污秽又俏皮,直逗得吹鼓手张旦,憋不住,笑出声。 但这一笑,就把张弘引到了。老头只是乜看二人一眼,也不纠缠,又盯着了祭大胡子。 他认识这个叫祭孙的青州太平道济南方下的乡道使,据说他以前是个北军营士。 后来不知怎的就除了军籍,投到了太平道,做了一方乡道使,管着这一乡教务。 至于他后面的那些个头裹黄巾的,其实压根就不是太平道的,都是些本里的下民,既不服族里安排做佃,又无力赡养亲族。 估计是这次春祭征社钱,征得狠了,才扮上个太平道徒。又请来了乡道使,祭孙,想来主持什么个公道。 呵! 看正主到场,祭孙祭大胡子上前一步,对张弘做了个揖,言道: “无上中黄太乙!张信士,是俺教之友。 往日教徒们的衣食,也多有信士祗奉,所以按理,俺是不该在这个时候来打搅的。 但昨夜俺收到教里同修的一扎信报,言说一事。俺如鲠在喉,所以连夜跑马就来了这大桑里,就是想把这事和张信士议议。 不然,俺对上方是真不好交差,也愧对上方对俺的信任。” “不知祭尊使,言说何事?”张弘眉间一皱,缓缓问道。 “俺太平道,继黄天之统,庇一方黎庶,是要来这人间开太平的。 怎么开? 首要就是吃饭,不论是麦饭还是粟饭,黎庶吃饱了,才能天地祥和、万物有序。 但而今? 乡野豪强阡陌纵横,而贫者却无尺寸之地。乡野豪强广厦相连,而贫者不过陋户鹑衣;乡野豪强佣婢徒附,而贫者却要破家鬻子。 所以,民流离寒暑,转死沟渠,无人殓藏,朽肉枯骸,遂使天下疫气横生。 可叹‘寂寂青州路,家家挂白幡。’ 幸有俺教祖大贤良师,持九节仗,使六方使徒,为灾民画丹书,煮符水,调内气,还精养神,救得良善无数。 然思其根本,不过为豪强贪滥,兼并无度,小民无生。 所以昔日,俺太平道就与青州乡里豪强,互为约法。 豪强需尚德行,抑兼并,留小民生养。 向使犯者,悭贪者报以饿狗!毒害者报以虎狼! 而昨日,俺收得消息,尔张弘好大的胆。 借春祭,号驱邪,实则要敛财于民。 再者,俺太平道自六年前起,就专责民间傩祭,尔不知报备,竟使淫巫野祭。 两者一并,就不得不来讨个说法?” 好家伙!张弘老辣,而这祭孙也不让,其言辞雅语,全然不似一个兵子,不愧是太平道一方行走,娴熟教义。 从祭孙开始说话时,张弘老脸就呈悲苦色,但等祭孙说完,他反而展颜笑起来: “好!好个乡道使。尔是方外人,自有教规,但朽今天,却也要行一行族法。” 说着,就把鸠杖重重一顿,只手就对着张黑子嗔叱: “来人,将张黑子压过来行族法。” “族法”二字一落,不仅祭孙一惊。 就连那外莽实细的张黑子,都不禁色变。 俄而,黯然垂首。 第四章 赌斗 张弘话音将落,两傍就走过几个部曲。 原先张弘不在时,他们好像斗败的鸡。而张弘一来,拿族法做令,他们就反到如狼似虎起来。 也不惧祭孙在那怒目,这几人只把张黑子膊子左右一叉,几步跟头,就叉到了张弘面前。 张黑子就任这他们叉着,也不反抗。 只因对他们这些自小生在族里的人来说,这族法森严有胜于国法。 这会,边上又有部曲递过来一棍,一绳。 执张黑子的那人也不客气,双手环绕黑子腰,就向上这一托,就把黑子双臂撑开。 两边那几个部曲,一个拿哨棍,几个去缠绳,不一会,就把张黑子双臂结实得绑在了哨棒上。 这还没完,那撑开黑子双臂的汉子,又熟练得推了把张黑子。 只见张黑子推金山,倒玉柱地跪在地,整个脸都埋在了黄泥地里。 见张黑子这般窘迫,场上的部曲们无不放肆快笑。 这些笑声与那里户们噤若寒蝉的沉默一比,更显响亮。 张弘喜欢这种畏惧,他压了压手,示意安静。 然后,他转过身来,对着里户们,朗声道: “族人们,今个,俺给大伙讲个故事,故事就发生在离俺们历城不远的千乘县。 这地方啊,有个叫董永的汉子。 他呢?自小就与他阿爹靠在地里卖力做活。但人有旦夕祸福,他阿爹福薄,死了。 这董永是个孝子,为了给阿爹下葬,就卖身给一豪户家。 这豪户是个好人啊,人就没要董永,反而给了他一万钱。 恁们有滴不知道这一万钱有多少。 俺就拿东西作价,这一万钱啊!能买50亩地,一所宅院,两头牛。这就是一家之基呀。 这豪户就这么给了董永。 后来这董永,为父守孝三年。一结束,就要到那人家卖身报恩。但路上,这董永就遇到一妇人,非要嫁给董永。 恁们看,这求的好事,都让董永撞上了。 这董永娶了妇,还不忘报恩。 但人那豪户压根不在乎,后来就问董永:‘恁妇人,会织不?要是会,就织几匹布,就当这价咧。’ 然后这董永就回去,让妇织布。 这布一织出来,可了不得,会发光。 原来这妇人是天上的织女,专门给天帝做衣裳的,后来自己偷偷跑下凡。 现在织布,人天上就晓得了。所以,织女就只能上天了。 俺喜欢这个故事。为啥? 俺从董永身上看到了孝和义,俺更是从那豪户身上看到了仁,万金不买的‘仁’。 没有他的无私,董永的孝怎能成全。 所以,俺说董永孝义,俺更要说豪户大仁。 那豪户大仁,俺呢也不自矜一下,对各位族人,俺也是有个小仁在的。 向使无我张弘,尔等有几个能蔽风雨,给箪食,完裋褐啊! 早就饥寒不赡,转死沟壑咧!还有族里孤贫老少,哪个没有赡养。 就拿跪在这的枭獍畜生张黑子,他的阿爹走,还是俺给的钱下葬。” 说完,张弘又一指身后的刘公,接着说: “刘公,俺是晓得的,纯吏,也是个好人。 可就在俺们祠堂外,帮俺们族里忙事,就被这个从了贼的畜生打,真孛戾犯上。 俺晓得,俺知道恁们心里要说:‘他是为了弟。’ 但,俺说个文邹邹滴话:‘那就是即为全昆弟之情,也不能失清白之贞。’ 今个,罪戾张黑子,从贼,孛上二罪并罚,先交族内杖刑,再收押槛送到亭。 来,请仗格。” 一番话来,翻云覆雨,张弘也不免有些自矜。 他对着一直悠游的巫觋郎通,即是自夸,又带奉承的说道: “杖格之属,有时而施。是而行之谓之断,非而行之谓之乱。 俺这也算明断是非了哈。” 宽袍高冠的朗通,合掌作揖,笑道: “信士,好手段。好一招‘指东打西’。但信士还是不要高兴太早,本巫看那祭孙是不会罢手的。” 说完,向着祭孙的方向,努了一下嘴。 不错,祭孙并不甘休。 他此来,本是因大桑里户民请托,让张弘偿其赀租。 又因此地豪强,自设祭醮,侵蚀了太平道在地方的权柄。 所以,本来他是要来这,借着道义,直接斩杀张弘的。好让这些个豪强知道,青州地方上,到底是谁家天下。 本以为这张弘不过是乡间土豪,随意拿捏,但不料竟雅言雅语,似个博士。 几次机锋下来,他还被打个措手不及。 现在,他已经被架在那了。 要是,让张弘就这么处置了张黑子,这太平道的威信,可不就坏在自己手上。 这是万万不行的。 所以见张黑子就要被杖,他立马跳了出来。 “赌斗!张信士,恁有不对,俺有所求,那就不如赌斗一场。赢者吃一切。” 张弘暗想了会,中! 其实,他是不想和太平道做对的,他知道他们在青州势力有多大,甚至他还听说一些禁锢党人,都和太平道有交通。 但这祭孙大闹祠堂,要是直接被他拿捏,他也别想在大桑里提恩威了。 所以,他才灵机一动,以族法惩张黑子,以进为退。 果然,现在他已立于不败之地。 赌斗又何妨?他压根就不在乎张黑子性命。 行,那就赌斗,也让他看看俺们的实力,别总来小觑俺们。 想明白个中关节,张弘又舒眉展眼,敲了敲鸠杖: “好,那就依道使的意思。那俺们就比个三局。 按规矩,俺们第一局比投壶,第二局比步射,第三局俺们比刀术。” 这老头活成了精,随手就埋了坑。 他们这里人多势众,且都是打磨武艺的武士。 不说胆气,但只技艺就比对面那些拔脚带泥的黔首强太多。 比三局,对面连人都凑不上。 祭孙也犯难,但赌斗是他提的,现在想退就难看了。 “好,就三局。但俺觉得这第一局,张信士得下场。” 既然躲不过,索性让这张弘也上,他年老体衰的,正好抵上一局。然后俺再赢一局,这不就妥了。 本来张冲是一直全程看戏的。但一听这话,就道不好,大胡子小瞧张老头了。 他顾不得惹人,拽了拽大胡子,悄声和大胡子说: “大哥,对面那个张铁户,不能小瞧呀,还有他儿子据说也刀术精通,您要好好调度一下咧。 也学学孙膑,排兵布阵。” 祭大胡子一奇,这小子还懂孙膑?这大桑里人文荟萃如斯之盛吗? 不过,他也没把这小子的话当回事。 他眼神轻蔑,咧道: “这些个土豪乡兵,在乡下逞凶斗勇,便以为天下英豪不过如此。 但俺今天让他们瞧瞧,什么叫杀之如宰鸡屠狗。” 说完,又问身后里户,谁会步弓。 大家左右看了看,都指向了张冲旁边的黢黑精瘦的汉子。 此人就是张冲的二叔,叫张二男,排行老二,现在还没个孩子,只在山里过活。 前日子,张弘看的那把猎弓就他的。 这是一个老实汉子,许是山里呆得久了,显得沉默寡言。 见大伙都推他,他也不推辞,看了眼大胡子,点了下头。 “中!那还剩下一个投壶的,这活要点机巧劲” 说着瞅了眼张冲,“就你了。” 张冲张了张嘴,又看了下大伙,只得同意。 “行,那就上吧!” —————————————————— 第一场黄泥地投壶赛 此时,场上已经搬来了两投壶,还有一把箭矢。 张弘瞧了眼只穿着犊鼻裤的张冲,笑了下。 “行,是石崽子呀。那节约时间,一箭定输赢,就不打满了,别冻着娃了。” 说完,抽了跟箭矢,往后走了五步,转首甩手,就把箭矢掷过去,箭矢精准的插进壶口。 张老头微微一笑,就凝固了。 只见掷入的箭矢因力大,又给弹了出来,在壶口滑了一下,掉在了黄泥地上。 这张弘年轻的时候,一手飞戟,百发百中,到老功夫都没拉下过。 庄子里的木靶上插满了他练习的手戟。 但就因掷惯了手戟,反而用大了劲。 张老头虽觉尴尬,但也无所谓,终究是可有可无的比赛吧。 现在,机会和压力给到了张冲这里。 原来的张冲肯定是没玩过投壶这玩意的,这东西是上流社会宴饮戏乐的。 他张冲就是个种地的,哪有这功夫。 但现在的张冲反而熟悉这个。 因为他大学那会,就有一些商贩摆这个夜摊,兜卖套环游戏,套到啥给啥,二者原理差不多。 那会张冲谈恋爱,为了在女友面前逞能,花了不少钱,也琢磨出了点经验。 这套环呀,重在一个收力。 力道把握好了,再加上点准头,中的概率就大。 张冲学张老头样,也抽了根箭矢,也走了五步。 转身,站定,哈气,心里祈祷,觑了觑壶,又大概算了下抛物线。 凝神,屏息,甩手。 一根箭矢轻飘飘的,划着优美的曲线,正中壶中。 “中!好个小子!” 之前一直紧张的众人,此时各个跳起来。 就连常挂悲苦色的阿爹,都蹦得老高。 “中了,中了,俺的娃,是俺的娃。哈哈!” 连一直脸埋在地的张黑子,都挣扎的想要起身,只是被后面的部曲,又给摁那了。 张冲望着这些贫苦的农民,为自己欢呼,为自己喜悦,他们是自己此世的家人。 一种归属感,渐生心头。 突然,张冲看到右上角的虚空突然出现一个扭曲的弹窗。 “打败张弘,继承其技能——掷戟术,精通“ 原来,你是这么用的。 第五章 君子 大桑里,城阳景王祠外黄泥场。 张冲沐浴在早春的阳光中,尽目的是一排排栽植的大桑树。 据说这些桑树是新莽末年,起这城阳景王祠的时候,一并栽植下来的,距今已是二百年光景。大桑里的里名也因此而来。 他现在在回味一种感觉,就是一种脑子告诉他,你都会了,而身体却诚实的表态: “不,你不会,至少是现在。” 对,这个金手指就是这么没用。 它提供给张冲的只是一段信息流,一种直觉,一种感悟。它并不会作用在张冲的身体。 按理说,一位苦练掷戟术的武士,必定宽背长臂,双掌厚实。但这些张冲通通没有,还是那副单薄羸弱的身体。 不过,张冲有种直觉,只要自己营养充分,身体素质提升上去,这掷戟术就能很快习得,省却无数苦工。 从这个意义上来讲,这金手指还是很恐怖的,简直是武力速成器。 张冲的胜利点燃了黄泥场上的高潮。 对于生活苦闷的里户们来说,一位他们眼中的“自己人”,打败了高高在上的豪族老爷,这是一件可以说一辈子的事。 虽然,他们一辈不过二三十年,就要如霜雪一般化去。 在他们有记忆来,这张家就坐断大桑里,权柄这一乡五里。往日这强豪酒肉快活,他们这些穷独却无刍无薪。 今个,这张铁户还讲什么董永故事,说什么“大仁”与“小仁”。 呸! 俺们这些个穷户如牛马躬耕田野,一年所获还要供奉六分给他,全家食不果腹。 他们一家反倒是安坐朱门,居陪帷幄,出从仆役。 更可恨的是他那儿子张求,这小子真是畜生,残忍好杀。 当年学刀,就以活人试刀。甚至四年前,有帮游商行宿在大桑里,走后没多久,就被这张弘领着部曲掠杀了。 这件事,整个大桑里的人都知道。 后来,他又进山剿了伙山匪,谎作是凶。 其实哪里是匪,不过是失了地,又不愿做佃的苦怜人摆了。 那充做级功的首级里,还有总角稚童。就这张求还成了隔壁的亭长,守司一地治安,捕盗贼,理民事,兼管停留旅客。 果真是应了那句: “那有罪的禄位加身,老死牖下,无罪的却命绝囹圄,弃尸沟壑。” 但别以为张求外残,就以为他对族人就优容。 拿本里的织席匠度家,他们家投到大桑里也有十多年了。 但度满他爹那年去县里卖席,路上因张家纵马,不及躲避,撞落粪坑,秽物入口。被抬到家里,就已经快不行了。 临了,求他那媳妇一定要照顾好度满,别让度家绝了嗣。 他那妇人也是刚强,当时就说了: “恁则放心,俺一车骨头半车肉,一马不鞁两鞍,双轮不碾四辙。守着大满这孩儿,直到老死也不嫁人。” 之后,这度家娘子,就拉扯度满长大。 那张铁户,还说给这婆姨表个贞洁烈妇,真讽刺‘死人’。 也正因为往日这些怨懑积攒,所以张冲这一胜,才激得全场苦汉子哇哇叫。 而本来还觉无所谓的张老头,听得满声叫好,脸色就时阴了下来。 他阴哼了声: “号个啥劲,俺们再瞧瞧后头。来人,比第二场。” 说完,一甩袖,就让人撤掉了投壶。 而原先忘记在壶里放细沙的附庸,已经吓得一哆一嗦了。 原来,这投壶为了防止跳箭,是要在壶里放细沙的。 而这人就忘记了,直接导致张老头败了这局。 ------------------------------------- 这会,两剁箭靶已经搬到了场中央。 张冲的二叔张二男,向兄弟二人,一人借了条黄带子,就把袖口束紧。 此时,对面也选好了一位持弓的武士,正是之前那位比刀的青头汉子。 看来这人弓刀都不凡。 虽然,张冲看不到此人显示出弓术的技能,但是以他之前展现的身手,二叔估计赢面不大。 果然,隔着二十步,苍头步射,正中跺靶。而二叔的弓是他们给的柘桑木制的硬弓,没校过。他气力不够,一箭射出去,软软地,擦着草靶飞出丈余。 第二局,青头汉,胜。 大胡子虽觉可惜,但并不觉得有多大的问题。当张冲投进的那一刻,他已当这赌斗赢了。 他对自己的武艺就是这么信任。 因为,他来自越骑营。 而他的对手张求,之前一直立在他爹张弘的身后,不声不响,没有存在。 但这会,却显峥嵘。 伴当们刚递上来两训练用的木刀。 他就狰狞一笑: “尊使听说是个禁中武人,料来壮气。但某家虽位卑职下,但也不缺这湖海之气。用木刀比那是乡野斗戏,俺们来比真刀。” 这话出口,就显杀气。 “嘿嘿,好!真的好!爷今个在这大桑里算是见了世面了。真可谓,一日三惊。好,那就别废话了,直接来。” 大胡子闻言,瞋目而视,脸一直包着的须发都要炸开。 也是怒急,祭孙一把扯掉包裹须发的巾帕,解开缠在环首刀柄上的黑布,细细地又缠在自己的右手掌。 一圈,两圈,场上的氛围萧肃起来。 正要继续撩拨的张求下意识抿了下嘴,发现有点干。 他识得祭孙这动作,这是军中勇士上阵前的准备,一场好杀,不可避免。 他没用自己随身携带的环首刀,而是从身后捧着刀匣的部曲那拿出把宝刀。 刚抽出,寒光泠冽! 这是把“百炼刀”,为张求所爱。 四年前正因为这把刀,他才悍然袭杀那队游商,之后深藏匣中,正用此时。 此时场上,众人尽皆屏息。 看着场上,左边那是头戴赤帻,军中豪杰;右边那是一领皮弁,乡间鸷勇。 风起,桑动,人也动。 右边的张求,一脚踢来坨黄泥。 随后左脚后蹬向前,右脚两步并一步,刀执中线,迅刺祭孙咽喉。 祭孙正做起手式,他左右手互持刀柄,刀背遛肩头,身子微沉,两膝曲弯,不丁不八。但一等张求扑来,立马暴起,后发先至。 他刀架不变,右肩一错,顶着张求这刺就格住刀锋。接着向上一撬,手腕一翻,刀顺着力,就对着张求右肩膀斜斩下去。 张求刀被抖开时,就暗知不好,知道要被斜斩。 他立马转手,矮身,前步,刀顺着被拨开的劲,划了个圈,使了个腹下斩。 “呲啦”一声,布帛混着肌肉被划破。 幸好祭孙斜斩的时候,基于经验,留了距离。当张求腹下斩的时候,他立马放弃前斩,改后撤步拖斩。 但便是如此,张求那一斩还是在他的腹部,横着撕开了个血口。 但张求也没好过,祭孙最后那下拖斩,一下就劈在了他的皮弁上。 皮弁挟着发髻,落在黄泥地上,张求披头散发,状若疯鬼。 “停,这局和!” 见儿子弄险,张老头立马叫停了比赛。 本来,对于比赛结果,他就不置可否。 他不想因为这场赌斗,和太平道成了死敌,现在这结果就挺好的。 一胜一负一和。 见张弘叫停,张冲一帮人立马冲进场。七手八脚用黄带子给祭孙的伤口包扎。殷红的鲜血透进明黄的带子,扎痛着张冲一众人的心。 而另一边,青头汉等人也拿着绛绡,把张求散发包了起来。 祭孙有点虚,但还是支撑着拨开众人,对着张弘稽首: “张信士,赌斗既是和了。那这张黑子,俺可要带走了。” “且慢,尊使可能是想岔了。尊使赢了,是带走张黑子。朽赢了,那是对黑子行族法,再槛送亭狱。现在和,那可以不用再槛送有司,但必须行族法。尊使觉得朽说的在理不在理。” 张老头,把鸠杖换到一边,捻着颔下稀疏的白须,慢条斯理的说着。 祭孙没想到是这么一出。 他先是看了眼磕头跪地的张黑子,又看了眼把自己围在中间的大桑里里户。 最后深深的看了眼张弘,就一直这么看着。 就在张弘被看着竦然,要挤回部曲当中时。 祭孙,张了嘴: “好,也希望信士能看在俺的薄面上,从宽发落。” “哈哈,朽就说太平道的人行侠仗义,为生民立命,是君子。好,族法要仗脊六十,朽就免个二十棍。来人呐,用刑。” 好个张黑子,虽被张弘部曲徒附全程摁着,目不能视。 但赌斗时的行径,他都心里明亮。 他不反抗,逆来顺受,全因张弘说的对,他老父去世,确实是张弘帮着下葬。 从孝这个层面,张弘对他有大恩。所以,他愿受族法,残此身,报父恩。 但他见不得,见不得好友为自己遭受羞辱,也见不得良善人家反要含羞忍辱,坐死待毙。 这不公的世道,他就见不得。 此时,他奋起一身力,勉力起身,对着张弘长啸道: “张铁户,某家今日就自逐族里,今个这四十棍,某家受了,只……” 还待再说,一边部曲已经往他嘴里塞了把碎布。随后,噼里啪啦,棍如骤雨,四下不停。 而张黑子就这么硬挺着受着,嗔目咬牙,汗涔雨下。 坐在徒附搬来的马扎上,张弘看着黑子被行刑,呢喃说着: “书里说:‘上不怨天,下不尤人,只有君子居易以俟命,而小人行险以徼幸。’ 这张黑子虽从了匪,但看言行,没成想还是个君子。 哼!君子好! 他认命!” 第六章 谦益 料峭春寒,阳光灿烂。 今日大桑里上晴空万里,是个好日子。但现场的氛围却好似腊月隆冬,凝重得可怕。 张黑子受了刑,此时正由张冲等人扶着,卧趴在木板车上,面如死灰,斗大的汗滚着。 祭孙也由相亲的里民搀着,坐在搬来胡床上,正喝着农家自酿的糟浆。 这是度满跑回家拿来的。 他敬重这位湖海侠义的豪客,即便他是太平道的乡道使。度满觉得太平道就是装神弄鬼,糊弄愚夫愚妇。 他看过太平道徒们是如何符水治病的。 先让病人在四通八达的路口跪着,然后要朝四方叩首,过程中一定要心诚。之后,太平道士们就在手里写个“丹”字,和在清水里,让病人饮用。 说,信者活,不信者,死。 度满看过这套后,就猜到整个机巧。 这所谓的信者活,不信者死。其实只不过是活下来的人,曰信也,没活下来的人,曰不信。所以,该死的还是要死,要活的终究是活。 整个太平道都是一场骗局。 是的,度满一直很聪明,从小他就能编出一手好草鞋,甚至比他父亲还强。 他和张冲,张旦就是同学,张旦就是那个被他揶揄的吹鼓手。他们三人俱受书于乡里书馆,学《仓颉》《急就篇》。 后来,他父亲因惊马而死,族里补偿他,就专门出了一笔钱作为束修,送他去东平陵县的伏氏精舍深造。 伏氏精舍的学术地位,别说是济南,就说整个青州,整个天下都是无出其右的。只因天下五经之一的《尚书》就是伏氏所传。 伏氏学脉的祖师是秦朝的伏生。当年秦始皇焚书坑儒,儒家经典就此绝迹。而独独伏生藏《尚书》于家璧。 后来本朝太祖得天下,到文帝始重于文,而当时唯有伏生懂《尚书》,所以要召入京中传学。但那会伏生已近九十,不良于行,就依旧传学于乡。 四百年间,教学不断,原先一脉的伏生《尚书》,也开成欧阳《尚书》,大小夏侯《尚书》三支,俱为当世显学。但他们都尊伏氏为祖。 即便后来济南伏氏迁居琅琊郡东武县,甚至家法也改为了《齐诗》,但这里的伏氏精舍依旧是《尚书》的祖脉所在。 每年,从天下郡国来此负笈游学者不下数千,或执鞭驱马,或杖策步行,来往官道,不绝如缕。 一开始,作为本地人的度满很难理解,青徐海岱的学子来此也就算了,为何偏远如凉益的西州学子,也要不畏霜雪,来此学经。 要知道这东西万里,光路上的时间就要一年,这一路还要遭遇山贼水匪,不如意就要丢了命。 后来一位师兄就说出了其中道理: “万里跋涉所图者何?利也。学成此《尚书》,进者,为二千石,高爵厚禄,退者,回乡教学,开一地之学风,悠游山水,岂不快哉。至于财米油盐,自有弟子服其劳。” 原来,自孝武皇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到元成二帝,选文吏,退法吏。大汉已经形成了完整的儒家官僚选用标准。 上到皇帝诏书,下到群臣奏议,莫不援引经义,以为依据。国有大疑,也以经典为断。 所以,不读经,何以官。 换句话说,想当官,就一定要治经。 而且学了经之后,又能授业族人门客。授族人可保家声不坠;授门人可张势朝野。所以,有句话,“宁遗子孙一卷书,不留子孙千钟粟。”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如此家法,才可累世簪缨。 他还给度满举了两个本朝的现实例子,两族俱为本朝数世三公。 第一个是关东豪门,汝南袁氏,家法为《孟氏易》,是袁氏第一世三公袁安之父袁良,从孟氏精舍所学。 当时袁良,不过是个六百石的县令。而到其子袁安以降,四世皆出万石三公,家资巨富,日常供奉,拟于王侯。此非《孟氏易》之助呼? 第二个是关西士族弘农杨氏,家法《欧阳尚书》。对的,这个《欧阳尚书》就是当时伏生的一位学生欧阳生所传。 杨家本是前汉武家,其祖宗杨喜,因获项羽一条腿而封侯。直到本朝出了个杨震,受欧阳《尚书》于太常桓郁,诸儒尊为:“关西孔子杨伯起”。杨家就此转为经学世家。 其后,四世太尉,德业相继。 从这里可知,一位乡间的编席匠能受学于济南伏氏精舍,和历史上的汉家名臣列为一脉,是多大的造化。 即便这个造化是度满之父用生命换来的。 刚来的度满,不过乡间氓愚,不知轻重。对族里造成父亲的死,那是怨愤之气,四水难消。 但随着他愈是了解经学之重,愈是知道伏氏精舍有多么煊赫。他渐渐开始对族里感恩,也对未来充满希望。 正如那位师兄所说的,三公之位不敢求,但世为二千石,就从我辈开始。 从此,他朝夕侍奉师长,晨昏定省,待之如父,用心读书。又因家中不富,无力供给他日常薪米。 所以,每天早上,度满拿着家中编好的草席草鞋,到市里卖,一边贩席一边读经。下了市,就去师长处恭立问安,讨教学问。 白日,还要帮诸师兄拾薪浆衣,顺道借书。等晚上,才回庐,焚柴苦读。 执苦数年,勤学不倦。 作为贫苦人家,怕的从来不是吃苦?怕的是没有机会。 度满自觉族里给了机会,只要努力,就一定能成功,到时候也能对得起自己母亲,那没日没夜地编草席。 但直到有一日,他才幡然醒悟,这个机会从来就未曾向他开启过。 那一日,他照往常那样,去给师长问安。 其实,他还有个不情之请想对师长私下说,就是是否能在精舍里求得一份教职,好再补贴生活。 原来,这几年,即便勤工俭学,但往日师兄弟们的交际应酬和购买竹简,都还是花费了家中过半资财。 虽然母亲没有说什么,依旧默默支持,但他还是愧疚难当。 他自觉和师长情深意笃,再加经学精熟,已然出师,想来求得学舍里的一份薪职,问题不大。 但这日,度满在门外立了许久,也没见师长出门。 后来才想到,师长应是昨日和东来的硕儒蔡邕宴饮,该是还没回来。 度满本是要走的,但鬼使神差,那一日他就开了那扇门,进了师长的屋内。 他后来反思,那鬼使神差的一开,可能是内心中对成为博学鸿儒的渴望。 他想见一见,那无时不散发出光辉的门内,到底是何样光景。 他见过师长给他们教学时的煊赫场景。 彼时师长,戴进贤冠,身着宽袖长袍,腰间束带,外披纱衣,手持玉如意,卓然如神仙中人。 身后是一众随婢,或打扇,或操沙锤。打扇的做扇风解暑,操沙锤的是镇肃学规。剩下的,有一高喉者,专司复述师长所言,使墙外门生也能听得教诲。 度满来的第一年,就是在墙外听得经典。第二年,他就前移到墙内,第三年,已经能在师长的精舍内,聆听教诲。是这批学生中,进步最快的一位。 师长也禁不住感叹: “努力,努力,吾生谦益。” 谦益,是度满位列舍内时,师长作为奖励,给他取的字。取自《尚书·大禹谟》:“满招损,谦受益。” 自此,度满,度谦益,待师愈恭。 别人听完师长教诲就结束了,只有他每天晚上回去,一定要把今日师长所言用笔记下来,因为讹错而被书刀削去的竹屑,都堆满案头了。 自从见过师长教学时的煊赫,他的志向就从世为二千石的禄位之心,转为继往圣绝学的求索之道。 他升华了,彼辈蝇苟,安知谦益之志。 但这一切,就是在那个上午,因为他的好奇心,给破灭了。 更准确的说,是醒来了。 照师规,凡修《尚书》出师者,既受碟,皆录名于屏风上,向祖师表示,我这脉,开枝散叶。 往日这屏风都是关在师长屋内,度满一进来,就先看到了这座屏风。 他又是骄傲,又是小心,看着屏风上一溜的名字。 四百年间,无数宏儒硕学列名其上。 他直接跳开中间,往最后几列看去,急切的找自己的名字。但找了三遍,没看见。 他又从开头,用手指一个个划过,看到最后,还是没有。 度满当时就坐在了地上,他觉得哪弄错了。他又在屋内继续找,想找到第二座屏风,但只有失望。 这时候,师长回来了。看到度满在屋内,先是一惊,看到度满坐在屏风前,又怒。但再看度满,面色雕枯,心中不忍。 他走到度满面前,俯视着这位努力的谦益,悠悠道: “都知道了?” “为什么?师长,这是不是哪弄错了。这屏风上不应该有我吗?”度满泪流满眶,努力忍住悲愤。 “没有错,你确实不在屏风上。只因你运蹇时乖,根性浅薄,本就不该入我门下,你族里送来的束修,只是旁听,学问可学,受牒难。本来这早要与你说的,只看你戆直勤奋,才拖到今日。你会怪我吗?” 度满这时才一个炸雷惊醒。 怪不得族里会让这么好的机会留给他,怪不得一个乡豪也能有机会输送弟子到这等精舍。 原来是不入门墙的“门外汉”。 他再也呆不下去了。他没再看师长一眼,哭着逃出了精舍。他连庐舍里的竹册都没有带走。一路上,他胡思乱想着。 他恨张求,恨族长张弘,恨族里的一切。 为什么明明给了他希望,又从来没给,为什么要让他做了几年的梦。 不,这不是他的族,他姓度,他是个外人。 就这样,度满踉踉跄跄的回了家。 到家时,他的母亲看着满身泥土,连鞋都踢掉的度满,什么也没说,烧了碗热汤饼。 度满吃着汤饼,泪流满面。 从此,度满就在大桑里继续编着草鞋草席。 他性格变了,变得讥诮浪荡,他的名字也变了,变成了乡里人口中的“度大满”。 谦益这个名字,随风而逝,像从来没有出现过。 第七章 暗祠 喝着度满送来的糟浆,祭孙精神了不少。 这会,其他四个里的里户们,也陆续赶来参加春祭了。 祭孙这事没干漂亮,不愿意再节外生枝。 也不和张弘父子打招呼,就让张冲他们拉着木板车走人。 跟着走的除了原先那二十多头扎黄巾的里户,还有度满、张旦一些年轻人。 张弘捻着胡须,看着祭孙带着那二十几人愈走愈远,眼神不断闪烁。 他有点敬重此人,义气肝胆,轻生重诺,倒也不负他这身英雄气。 再看自己的儿子,说句不客气的,蜂目豺声,鸷枭猛犬。 看着凶残暴戾,但却无一丝格局。 他自有相术,知得保家业,不在技艺多寡,好勇斗狠。 而是看是否有格局,这才决一世之富贵荣枯。 而此子只能使人畏,而不能怀德,终究膏粱纨绔。 再这样下去,破我张家者,必此儿。 想到这些,他突然没了精力,让人招呼郎通和刘公,就带着儿子回了祠堂。 至于这次五里的春祭,照本宣科,虚应了事就行。 这边,张黑子昏睡在木板车,一路随着众人出了里舍。 到了路口马桩,祭孙那匹驮马还拴在那。 从马的褡裢里,祭孙拿了半贯铜钱,交给了走在最前面的张冲,沉甸甸的。 “黑子,就先交给你们照顾了。 你们看寻哪个安全的去处,使人照料着。 等黑子好了,让他自回山里,也不要牵连你们。” 说完,又看了下张冲,他有点惭愧: “你说的对,如果今日俺以孙武兵法调度,怎会有此厄。” 说完,向张冲稽首,称他一日之师。 张冲赶紧拉起大胡子: “大哥,你是对的。反而是我想当然了。 看张求的气势,他是不会容我们调度的。 他一定会第二局就比刀,到时候大哥做上驷一定会被安排在第三局。 这样的话,即便我们能赢,我二叔也大可能死在那张求的刀下。 所以,现在这个结果,已经是最好的了。” 听着这话,一直呆着的二叔一愣,张了下嘴。 大胡子也一愣,抚着胡须在那想,突然哈哈大笑,但又牵动伤口,疼得胡须都不小心拔了一根。 他也不疼惜,对着张冲,再拜: “今日之师,不敢忘!”说完再拜。 张冲见大胡子拜,也不再拦,他也一拜到底。 众人看着这幕,两人相拜,一人黄巾裹伤,一人犊鼻裤兜裆。 场面是滑稽的,但在场众人,心都有点暖。 祭孙扶着张冲,两人一起起身。 “好,俺也要走了。这次没杀了张老儿,是俺做岔了。 只等日后寻得机会,枭了他父子的狗头。 再一把火烧了他的契,给咱穷苦人寻个活路。” 大胡子看了看张冲,又看了他身后的族人朋友。叹息: “俺知道,你们不是要投太平道的,这扎的巾不过是给俺张势。 但俺还是想说,太平道永远是给咱穷苦人做主的,这里面可能有误会。 但没关系,迟早有一天,你们会了解太平道,甚至想加入俺们。 到那一天,俺来接你们。” “恨不能现在就与弟共谋大事阿!”大胡子越看张冲,越觉得是个人才。 他拍了怕张冲的肩膀: “努力!” 说完,跨上马,以刀代手,像众人挥别。 马儿驮着大胡子,蹄子轻翻,一哒一哒的走了。 望着大胡子远去,张冲内心无奈。 “抱歉,我虽然敬重你,但让我加入太平道,日后去作那官军口中的‘蛾贼’,我还做不到。 我毕竟只是个普通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又何必? 哎,可惜了大胡子,你这样的好汉了。 只祝愿你的理想和事业,如月之恒,如日之升。” 张冲还在想,突然一个咳声响起。 黢黑的老农张狗子,带着点结巴,吞着声,对在场大伙说: “今个,事已经是这样的了,张铁户他们家想来是不会放过俺们的。 但又如何,只要俺们二十来个结成棍,怕他咋。 俺们手里剩下的地,传到俺们手里,就也要传下去。不然咋下去见祖宗。 所以,别说是他,皇帝来了,想要咱的地,也玩命。 让他来,就跟他干。孬!” 一直没吱声的度满,这回插了一句。 “叔,俺觉得张老头不会跟俺们明着来,今个俺就看出来,他不想得罪太平道。 咱虽不是太平道,但在外人看来,俺们是。 直接动俺们,他还不敢。但怕后面有阴招。” 当时场上就有人喊了: “来嘛,孬熊!” “是,不怕他。” “俺们也弄刀弄枪,就和他整。” 看见大家士气很高,张狗子没说啥,点了点头。又说: “黑子他爹,跟俺从小长大,现在他这样了,就俺来照料。 你们也早点回去,甭管后面咋,日子俺们照样过。” 说完,又对度满: “满娃,你也早点回去,陪着你娘,也怪不容易的。 这狗球的世道。好人,他命不长。” 大家互相又扯了几句,就渐渐散了。 这会,马桩旁,只剩下张狗子,他大儿子张重,二儿子张冲,两个弟弟,张二男和张丙男。 张冲早就发现了,他们张家的男丁,个个都是闷葫芦。 他哥张重就是个本分农民,只知道干活,阿爹叫干啥就干啥,是个做事的,这一路,任是一句话没讲过。 他那二叔,是在山里呆久了,只知道说“中”,谁让他干事,他就是“中”。惜字如金。 至于小爹,叫张丙男,也是个憨厚的。之前一直在外面浪荡,这几年世道艰难,也就回来了。 回来后,见家里也没啥田,就在山里搭了个地窝,和他二哥作伴。 所以,他们张家就只有张狗子一人,算能拿个主意。 而且,张冲看出来了,这次闹事,背后一定是他爹组织的。 这二十多人里面,他们家就占了四口丁,刚讲话的时候,大伙也乐意听他讲的。 这让张冲很意外,没想到自家阿爹在乡里也是个人物。 “石崽子,恁觉得这太平道咋样?真给咱穷苦人做主? 你今个说的几句话,俺觉得都不孬,你有主意,给你几个叔兄讲讲。大伙心明显惴着哩。” 听阿爹问起,张冲也沉吟了下: “阿爹,俺其实也弄不懂人的心思。 但俺听个厉害的人说:‘论迹略心,人皆可测,略迹论心,世无尧舜。’ 就是如果俺们只看别人做的,不看他咋想的,这事就简单了。 因为好的咱就受着,坏了咱就骂,就简便。 但如果,看他做的,还要看他咋想的,那这事就难办了。 人心阴私,一深想,那这世上恐怕就没好人了。 所以,当时俺听了这道理,觉得很中。 后来,俺又听了一道理,说: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 说那千年前有个皇帝的叔叔,干的事都是让人讲闲话的事,但人家最后是个好人。 然后前朝那个大脑袋,王莽。篡朝前也是个忠臣,但后来发现最坏的就是他。 然后,俺就琢磨了,这世道光看人咋做的没用,到底还是要再看人咋想的。 你比如说,俺们天天给那大花猪,好吃好喝。 图啥嘛,还不是图它一身肉? 所以,现在太平道对俺们好,怕不是以后要俺们拿命来换哩。 但祭大胡子,是个好人。” 张冲说完,抬了抬手里的半贯铜钱,感叹着。 大伙一听,倒抽凉气。 可不是嘛,他们对家里的那口肥猪,好吃好喝不就是图那身肉。 要是自己等人也是这太平道养的肥猪,那就未免太可怕了。 听懂这个道理,大伙真对这个二子,有点刮目相看了。 这个比喻,太他娘的形象了。 “好了,好了。咱自己留个心,主要还是过日子。 咱几个早点回去,让你嫂子,给弄个鸡。 天也不暖和,石崽子回去把衣裳穿上,别凉到。” 说完,张狗子若有所思,然后指使大儿子推着板车,一众人就朝家赶去。 —————————————————— 城阳景王祠,祭祀的是刘章,是汉高祖之孙,齐悼惠王刘肥之子。 当年,诸吕乱朝,他和功勋一起诛除吕家,对汉家有大功。 他本应受封赵王,但当时即位的文帝,得知刘章意在拥立自己兄长齐王刘襄即帝位。 帝不快,徒封为城阳景王。 但刘章匡扶汉室的事迹就在这青徐大地上流传着,民间也一直祭祀不断。 光这祠堂,怕不就有六百家。 但这会大桑里的城阳景王庵堂内,却是另一副样貌。 张弘带着儿子离开黄泥场后,径带着他进了庵堂。 但没做停留,而是在一边的璧上摸着一个暗门。 门打开,是漆黑黑的甬道,不知通向哪里。 张求一旁取了个烛火,点着光给父亲照路。 二人下了甬道,也没走一会,进了一间暗室。 这明显是一座暗祠,上面的城阳景王祠不过遮人耳目。 案桌上摆放着一排神祖牌,最前一个写着:“先祖考齐王张”六字。 后又立了一木胎泥塑,做诸侯王打扮,旁还有一石碑,叙主人当年事迹。 到了地,张老儿自己先三跪九叩,又捻了根香,插上香炉。 随后,一声叱喝: “跪下” “扑通”一声。张求埋着头,撅着腚,就跪了下来。 自小,每当犯错,他就要到此,面对祖宗牌位受仗。 所以,父亲一喊,他身体就已经反射。 张老儿,执着他那仗,就对儿子脊背臀来了三下。 打完,便问: “知为何打?” “儿知” “为何?” “觑天下英雄,怠志士义气,进不能得亲族之心,退不能免髡首之辱。” “为何做不到?” “因为儿不服,儿本龙蛇之遗,蛰伏草莽本应乘势。 今天下汹汹,海内沸腾,汉家天命摇坠,五德轮转,正是英雄奋武之时。 但奈何大人,践运不抚,临机不发,只愿纠纠于乡野。 大人要儿做的,是英雄所为,一乡豪竖吏,安做此想。” 儿子的话,让张弘没话说,举起的鸠杖也打不下去了。 他坐在草席上,平视着跪伏着的儿子,叹道: “痴儿无状,你说自己是龙蛇之遗。 没想到追思祖宗,竟只激发了你这不该有的念头。 争龙?你也配吗?我们张家也配吗? 想你祖宗,当年不过据有青州一地,就这,已是气运勃发。 但又如何呢? 光武不过遣一偏师,大业消融甚于汤雪。 旬月之闲,祖考已面向于北,缚送入京。 是,这是天命属汉,所以我们祖先才志气不申。 但随后呢? 和帝有张汉乱于乐安,安帝有张伯路叛于滨海。 我们张家什么时候服过。 但我算明白了,终究是‘卯金刀,坐天子,弓长之主当别都。’ 只要姓刘还是天子,我们姓张的就只能屈为人下。咱姓张的,是干不过姓刘的。 现在那太平道的兄弟,我看也是要走此路的。但终究敌不过天数。 所以,明白了吗? 天命不属张,徒之奈何?” “孩儿明白了。” “明白就退下吧。还有,你出去后,使人把那个忘记放沙的打死。 给他裹身席子,也算看在他姓张的份。” “诺”张求低着头,躬身正要退出庵堂。 突然,黑暗中,张弘问了句: “小二还和那太平道的徐和勾勾搭搭吗?” “是” “嗯,那你下去吧。” “诺” 张求快要退出去了,想了下,又对着黑暗中的父亲,说了句: “儿明白大人说的,但儿听佛家一言,说 人生皆苦,生有终身之勤,死有暴骨为忧。 孩儿觉得,有时候,人生匆匆三十载,譬如朝露。 但要是能做一番大事来,那死又有何妨呢。儿退下了。” 说完,转身离开暗祠。 良久,黑暗处,悠悠叹息。 第八章 傜役 日升月落,又过了一周。 自他们从春祭回来,张狗子家又回到了过去的平静。 那二十亩地,已经除完草,撒上了去年精心留下的禾种。 家里的那几只鸡也陆续杀了,用来给张黑子养身子。 张冲跟着沾了点荤腥,再加上这些天好吃好练,身体壮实不少。 他那日回来,就开始熟悉这精通级的掷戟术。 在试过几种投掷物后,他发现感觉不对,投出去精准度很低。 看来,这个技能要想发挥最大作用,还是要选择特定的器械来练习。 所以张冲从祭大胡子给的五百钱里,划了三百钱给家里,剩下的就去乡里铁户家打了把手戟。 因用的也不是好料,加上乡里间亲熟,人也就要了百钱。 但就这,也让他母娘直骂:“不过日子。” 后来,张冲买了些母鸡和鸡仔到家里,母娘才作罢。 有了趁手的家伙,张冲就常往丘上跑。 他以树为靶,掷戟术是突飞猛进。 十步之内,眼到戟到,二十步,已然做到十发八中。 张黑子一直在张冲家养病,知道这石崽子是去练武。 他受张狗儿一家照顾,本就想报恩,就想好好指点些。 刚能下地,就跟着张冲一起进丘。 但张冲这一手掷戟术着实把他给惊到了,之后他就再也没跟来过。 后来张黑子身体好了,要回石崮山。 石崮山离历城五十里,张黑子他们的寨子就起在那。 临走时,他是这么告诉张冲的,在石崮山,他知道的,有这技艺的,不过一人。 唤牟名宗,是寨里的选锋。 他本是猎户出身,自小打的石子,后有族里一老军教导,学了掷戟术,自此二十步无敌。 张冲是张黑子看到的第二个有这能耐的。 张冲肯定不会告诉张黑子这都是金手指之大能,只能腼腆一笑。 他这些日子还从张黑子这里继承了角觝术,这也是一个精通级的技能。 至于咋赢的,比吃粟米耳! 哈哈!和一个不能下地的人比谁吃的多,绝! 继承了精通级的角觝术,张冲才发现,这和他后世盛行的柔术很像,都是主抓擒拿,摔法,也有一些关节技。 这武艺是典型的军中武艺。 想象一下,两军混战,人人顶盔贯甲,手持刀械。 如果你被人摔在地,对方一刀下去,岂有命哉? 所以,军队里,平日除了习练五兵,熟悉军鼓,练的最多的就是角觝术。 还有,有了这角觝术做参考,再结合他观察的几次厮斗,张冲发现不同技能的杀伤力差别很大。 你比方说,张黑子是精通级的角觝术,可以连摔三人,毫无烟火。 但这是分而击之的结果。 如果之前刘公的三个徒附一拥而上,甚至手上持棍拿网,张黑子多半只能被擒。 而祭孙和张求是环首刀术精通,持械厮杀,一人可杀,三人可挡,五人估计就要且战且走。 但他这个掷戟术完全不同。 可以说,二十步内,甭管你有何手段,也甭管套了几层甲,只要手戟足够,就能瞬杀。 有这功夫,可想张老汉年轻那会,在乡间是怎样的坐地虎。 但现在,这杀伐手段是他的了,有这傍身,再小心些,天下也可去得。 不过也不能骄横,要是遇到对面用弓的,自己这点距离,只能做靶子。 所以,日后还要再学些弓术。 还有,现在只有一把手戟,扔出去就没了,要能达成群战效果,不说五把,三把还是要的。 但没钱啊! 真穷!得搞钱! —————————————— 这日,张冲还像往常一样在丘上练戟。 一不速之客进了张家。 “狗子,今年县里征派的转输漕谷的劳役下来了。 本来是发徒隶去的,但仓官那边反映,去年到中山给黎阳营转输军粮的徒隶还没回来,说是被黎阳营那些老革征了去,修缮营房了。 所以仓官那边的意思,这次转输漕谷就让县里征发黔首二百。 俺们乡人多,分了五十。 狗子,恁不晓得,为了这五十人,郑啬夫和刘公那些佐吏是想破了脑袋。 因为不能征家里独子,现在马上就要春耕了,这农事是不能耽误的。 然后今年已经派役的又不能征。 所以咱们乡的户版簿籍,不知道被老郑翻了多久,才凑满了这五十人。 这不,恁家二子就在。” 说完,一个头包施屋帻,身着皂衣,腰配铜印黑绶的山胡子老吏,从袖里掏出一把竹片,翻找了一会,抽出一片递给了张狗子。 这人是张狗子他们这片的亭长,孙逊,专门管着交通、民诉、防盗的事。 他出自隔壁乡的大族,调来这做亭长已经二十年了。 所以,算是看着张冲长大的。 一直欠着身子,不说话的张狗子,接过竹片。 他也在乡里受过蒙,认得些字。 这竹片上面正写着 “济南国历城大桑里公士张冲,年十七。” 他知道这就是石崽子的身份符节。 出门过关,人人都要验符。 至于公士这爵位,是当今国家即位的时候,赐民一爵,人人都有,不值啥钱。 见张狗子没说话,孙逊又开口: “狗子,恁也践更过,晓得这劳役的规矩。 恁家二子这是第一遭,有些事你一定要讲清楚。 路上病了可以回来,但要是逃了,这事不光恁们一家要罪。 俺,老郑他们,还有县里的令史、尉史,都要罚。 所以,恁一定要跟娃讲好,别觉得苦,就偷跑了。 跑了,事就不好弄了。” 话说的有点重,亭长张逊调整了下语气。 “狗子,这次傜役算不错的了。 恁家儿子,一路只要摇桨,吃在船上,睡在船上,不比路上挽牛驮运舒服些? 这里去敖仓,也就是四十日,回来顺水,就更舒服了,二十日不到就能回来。 还有,一路上还能带点东西卖卖,能挣点铜钱。 公家请恁吃粟,还能有铜子挣,这不是好事? 恁没看,这次劳役,就是俺来带队。 不舒服?俺会做这个?” 张狗子点了点头,后又怕孙逊误会,赶紧补充: “俺家小户,哪有啥本金做生意。只希望石崽子一路上平安就行了。” 孙逊也点头赞同: “是啊,太平无事就是福。” 说完事,孙逊就辞别了,他还要再通知另外几个里的。 临出门,孙逊不放心,又提了张狗子一句: “跟娃讲清楚,别孬! 记得两天后去俺那集合,到时候驮了漕粮,就发船走哩,千万不能迟。 二子这次践更的牒书就先放在俺那,走咧!” 说完,提着只老母鸡,拖着木屐走了。 这老母鸡是张狗子给孙逊的谢礼,托他路上照顾着些石崽子。 还有牒书,那上面记载着张冲的身份籍贯,年龄身高,这次出役的时间和要返回的时期。 到时候,过关要一并核验的。 亭长走了。张狗子心下烦躁,他先回里屋和媳妇讲了这事。 二子他娘其实在亭长来的时候,就放下织机,听了一句半句,心里就觉得不好。 等老汉真说了二子要去践更,还是哭了。 等老汉安慰,三个月就回来,而且是去荥阳,才稍微好些。 张狗儿安慰完媳妇,就去地里寻大儿子,让他去山里把他两个叔叔喊到家里。 等张重带着两个叔叔,一头汗的赶回家里时。 院子里已经摆上了案桌,张狗子去度满家沽了点酒,又做了只鸡,就和两个弟弟吃喝起来。 他和两个弟弟说了今个的事,然后对三弟张丙男,说: “三弟,俺是这么琢磨的。 这傜役看着有点蹊跷,咱们刚恶了那张老头,二子就被征了傜役。 虽然,二子也到了岁数,但俺总觉得不对劲。 所以,俺就想让你跟着二子一起运这趟漕粮。 恁走惯了江湖,有些不对劲的,也能带着二子回来。二子是有见识的,以后能兴旺俺们张家。” 张丙男抹了下嘴角的油: “没问题,哥,这趟俺跟二子一起去荥阳。 这条水道,俺走熟了的,沿河的豪杰好汉,俺也认得。 如果张铁户真要使啥坏,俺就带二子回来。没有,俺叔侄两就路上有个照应。 就俺说,这事没准是个好事,出趟门,二子也能见见世面。” 听弟弟这么说,张狗子点点头。 三兄弟商定,又吃了些酒。 张狗子让二子他娘又赶做了两人份的干粮饭团鱼干。 虽说船上有的吃,但家里的,终归不一样。 等张冲练完戟,踩着黑回来时,全家都没睡。 母娘在灶上忙活着,小妹和小弟则眼巴巴看着灶,留着口水。 阿爹和大哥撇着竹篓,就连两个叔叔也没回山,在家里铺草席。 他就猜到出事了。 “去荥阳?好啊,俺正想瞧瞧外面呢。” 听得阿爹说他要送漕粮去荥阳,张冲除了意外,一点没慌。 开玩笑,他又不是真的是古人。 大汉的农民,要不是天灾人祸或者去服劳役,可能一辈子就在百里范围活动。 所以,出趟远门,对他们来说是天大的事。 但张冲前世就是旅游达人,祖国山河不知踏遍多少。 就说那荥阳那的高速,他不知道来回过多少次。 所以,这次能见见大汉的荥阳,他还蛮兴奋的。 两日后,附近几个里被征发的庸夫结伴一起去祭祀道神。 说是神,其实挺不起眼的,就是道路边上,几块石头垒的神龛。 他们出远门,除了要算吉日,就是要来这拜路神,保佑大伙出门平安顺利。 拜完神,张冲和小爹一人背着个竹篓,和大伙一起去亭长那报道了。 一起的还有度满和张旦,原来他们也在征发之列。 第九章 济水 沧浪之水清兮,浩瀚济水,千帆竞渡。 这是张冲等人上船的第二天。 昨日,他们五十人在码头上搬了二百石漕粮上了船,之后大伙在亭长孙逊的指挥下排成了两班轮流划桨,一路向着祝阿县而去。 他们下一个补给点就在那。 张冲今天换班,所以就和小爹一起上到了甲板上。 他们脚下的这艘漕船是一艘长二十米左右的十六桨帆船,挂“漕”字旗,又有小旗书“济南国历城转输”。 这会小爹正小声和张冲说着话: “二子,俺昨个想了一天,琢磨你那天的话,觉得恁讲得没错,确实是‘成大事者,皆要为他人不为。’ 那天,咱们这五十人刚到孙亭长那,那老儿就要我们推举出一个认粮的把头来。 自打光武皇帝罢免这漕卒,这天下转输就派到了俺们身上,不光要交这漕钱,还要践役,甚至水上舟船倾覆,也要那认粮的把头来赔。 所以,每次转输役的时候,人人不视这认粮差为洪水猛兽,生怕破家灭门。 那日恁便要去领了这差,俺是要拦着的。但恁说: ‘天下的人,从来都见可而进,知难而退,所以天下的难事,就少有人做。 而英雄之所以是英雄,不是因为他本来是,而是因为他做了英雄事,能德天下民。 现在人人畏这认粮把头,我却觉得这是个机会。别人畏难,我迎难,我做了别人不愿、不敢做的,我就有德于他们。 再加上,蛇无头不行。那孙亭长,我看也不是个能依靠的,所以这一路,还是要靠俺们自己。’ 那时候,听了这话,俺还将信将疑。但经过一日,俺看明白了。这满船上的汉子,恁最小。但大伙都爱听你的。二子,俺算是服了。” 吹着河风,张冲对小爹竖起的拇指只是腼腆一笑。 他自从知道这里是汉末,知道一场席卷关东的大起义将要爆发。 知道这六千万丁口的社会再过半个世纪,将十不存一,只有五百万的时候。 他就想抓住一切机会和资源,他不确定自己未来方向在哪里,因为他现在的阶层太低了。 无论是打天下还是投靠一方势力,都没啥机会。如果不能尽快得人集众,他不确定自己这一家还能活多久。 所以,这次转输漕粮的劳役,他不仅要看看沿岸豪强分布,理解沿岸的社会网络,更是要将这五十人的团队牢牢抓住。 即便践更结束了,大伙就要散回乡里,但这个关系还在。 所以他才认领了这个船把头的差事,而且一路从不偷懒,一直和榜夫们在仓里摇橹。 直到这会才换班,抽空上来好好看看这济水。 在张冲前世,因为黄河改道,这天下四渎之一的济水已经消失了。 但在这会,这济水可谓天下有数的大江大河。 在战国那会,天下的食货皆从此道汇聚临淄,使齐国临淄成了有数的名都大会。 后来秦汉一统,这关东的水陆海货也靠着济水转输京师,供应那些皇亲贵勋,官吏学生,和他们的仆从隶妾享用,而且规模越来越大。 前汉刚开始的时候,济水上不过几百艘漕船在跑。 后来到孝武皇帝的时候,就已经一年要运四百万石的粟豆进京了。 要知道,这么多的粮食能让百万人吃四个月,而京城领俸禄、吃漕米的,加一起也就二十万不到。剩余的都囤在仓中,被硕鼠所食。 而天下不知道有多少人连一口麦饭都吃不上。 不说这些,小民艰生,自古不都如此吗。 总之,自孝武以后,每年都要转运这个数到京,再加上每年转运口钱的,布帛的,这济水上的船是越来越多了。 就张冲现在看到的漕船,就已经有五十多艘。其中一半是乐安郡的,剩下的都是他们济南国的。 乐安郡是他们东边的郡国,离敖仓更远,所以更早出发。 他们那二十艘组成了一个船队,也是标准的十六桨帆船。他们从临济出发,载着粟豆,漆麻、鱼盐和去年整个乐安郡的口钱,一路逆着济水摇橹而来。 济南国的漕船也一样,运的都差不多。只不过他们历城有铁官,产生铁,所以运的铁就多些。 张冲他们这条船,就专运稻米,二百石的稻米用稻草绑成了两百个担子,码得整整齐齐地放在仓里。 那些榜夫们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的粮食,有几个睡觉都在那傻笑。 因为梦里啥都有! 这会,同船的孙逊也在仆隶的搀扶下,上了甲板。 他在下面有个独立的舱室,上了船后,就和他那年轻的仆隶呆在里面不出来。 酱菜麦饭和水酒,都是张冲给他送过去的。 真玩得花。 他上来后,先和张丙男打了个招呼。然后就走到张冲跟前,拍了拍自己的腰,感慨: “果然是老了,不比以前,今个上船后就一直不得力,看来下次漕役,就让老张来带。” 老张,是他亭的求盗,他那个张不是大桑里张,但一笔写不出两个张,也算张冲的叔公。 张冲有眼色的递来一个马扎子,边扶着孙亭长坐下,边开玩笑: “亭长,恁这是老当益壮呀,忠成侯,决胜南土壮志心;亭长,千里转输补供给,也不输忠成侯呀。再说,漕运这么重要的事,还是得亭长恁来,俺叔公怕是差了些。” 忠成侯者,伏波将军马援也。 张冲一袭话说得孙逊的山羊胡子一颤一颤。真没发现狗子家这个小二,说话这么伶俐乖觉,是个好苗子。 他摆了摆手,半是炫耀半是提点地对张冲说: “石崽子伶俐,叔今个就教一教恁点人事。 何谓人事?就是除了国事就是人事。 咱们千里转输累不累,苦不苦,但它有人事。 俺不抱着孙子,离开老妻,车舟劳顿的,一方面是士君任事,这另一方面,就为了这。 等后面,恁就看着,也别吱声,看看恁叔咋做的人事。” 说完,就眯着眼,不说话,任那仆隶揉着肩。 而张冲和小爹面面相觑,弄不明白,索性站在孙逊身后,看沿路风景,千帆竞渡,百舸争流。 此时船队已经驶离了济南国,进到了平原郡。 他们下一站要到的祝阿就是济南国、平原郡以及兖州的泰山郡的三郡交界,也是历城的南大门。 自古守齐必守历,守历城就必要先守祝阿。 因为此地东临济水,西阻泰山,正处在山水襟喉之所,军事价值极为重要。 所以当年光武派大将耿弇讨割据青州的张步时,张步就派其党费邑屯军历下,又分兵屯祝阿,就是看中祝阿的军事价值。 但奈何耿将军太猛,自旦攻城,未中而拔。但不管怎么说,祝阿仍旧属于兵家必争之地。 但就在离祝阿还有十里水路的时候。张冲发现,船队都陆续开始停了下来,此起彼伏的艄公在那吆喝着号子。 就连张冲本船的艄公也开始撑篙,另有人已经放下了石锚。 就在张冲疑惑时,他看到了令他震惊的一幕。 此时从河道边的芦苇,陂塘,总之是任何你没注意到的地方,这时候都驶出了一艘艘扁舟。 他们三两个一组,各自找到对应的目标,就靠过去。 张冲刚要喊:“水匪。” 就见到正襟危坐的孙亭长突然起了身,就对着驶来的一艘小木舟,喊道:“没想到今年,还是你老蒋啊。” 被冲着喊话的是一瘦小的汉子,貌不惊人。只是没有头发,让人一看就知道犯了髡刑。 他这会正撑着竹篙,后头跟着三艘小木舟。他看了眼船上的孙逊,没多说什么,只是让人抛过来一条麻绳,就靠到了一起。 张冲这才意识到两人认识。之后,他就看到本该在仓里摇橹的榜夫也出来了。 他们背着二十石粟,在一个黑夫的带领下,陆续递了下去。 “草,这就是在走私啊。” 张冲立马明白了。他不敢多话,只是看着黑夫这帮人忙活。 这帮人是隔壁朝阳里的,算是他们这五十名役夫里的又一个山头。 而这领头的黑汉子。据说是被县里征发做过县卒,在乡里也有些手段,所以他们里的几个,都以他为首。 而张冲注意这人,是因为此人也有技能,是“环首刀,掌握”。应该是当县卒的时候练的。 这黑夫也一直不服张冲,觉得他个娃娃,懂个什么,还当把头。 但要他当呢?他又觉得,傻子才干这事。 卸完担子,髡刑徒老蒋和孙逊点了头,就又领着三艘小木舟,嗖的消失了。 同时消失的还有其他的木舟,就好像刚刚那一幕,从来没发生过一样。 张冲心里琢磨着这事,他没问孙亭长,他知道这老吏肯定不会说。 但他肯定,这盗卖漕粮的事肯定不是一个百石的亭长能办的下来的。 要知道刚才,五十多艘漕船都停了,这都已经涉及了两个郡国了。 张冲大胆猜测了一下,他估计整个沿河都在吃这碗饭。 而且,他还发现一事。就是那光头老蒋明显没给钱啊! 这种事竟然还有赊欠这一说吗? 看来,这趟漕运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张冲这里琢磨着,那边艄公们吆喝“起船了”的声音也陆续响起。 船队终于又继续向着祝阿驶去了。 第十章 祝阿 高天远影碧空尽,济水白帆摇橹来。 见一切顺利,亭长孙逊兴致很高。 他坐在船头的马扎上,一路哼着不知名的青州腔曲,一边拍大腿,打拍子。 他摇了摇手,示意张冲靠来。 张冲碎步,垂手恭敬立在一旁,听孙亭长教诲。 “二子啊,恁是俺从小望到大的,说来也和自己子侄一样,昨个见你自告奋勇领了把头的差,俺就觉得恁以后能有出息,能做事。 但光有做事的心,要是不知道做事的关节,那也是取祸之道。 俺作为叔,就跟恁讲讲俺们这条济水上的风物人情,往后恁出来闯荡,也好知道高低。 下午俺们就能到祝阿,俺就先和恁讲讲这祝阿的人情。 祝阿有三家豪姓,分别是张、陈、高三家。先说后面这陈、高二家,他们都是本朝的军功侯。 高家是前汉太祖时的功臣,封在了祝阿,虽然没两代就犯事被除国了,但也是祝阿的势力人家。 陈家也是,这家是光武中兴时封的军功侯,原是新朝时的南阳郡吏,后来去河北投了光武,成了二十八云台将。 后来祝阿被划给了俺们济南国,陈家就被转封到他处,但也在这祝阿留下了一支。 再加上他们家的子弟,现在还习练强弩,武风盛行,所以在这祝阿,他们陈家还是一方豪强。 但这两家再豪着,和这第一家比起来也不算什么。 这祝阿张氏,准确的说应该叫祝阿侯,是孝顺年间封的。 说来富贵也不过才六十年,和后两家没得比。但要论势大,还得是这家。 为啥? 只因为这家是宦官一脉,是扶立顺帝的十九侯之一。 当时外戚阎氏把持朝政,另立新帝。 那会张家有个叫张贤的,在宫里做小黄门,就和另外十八位宦官在钟楼下共誓,一起要拥立当时的废太子。 后来果然成事了。 这张贤直接就封为了祝阿侯,食邑四千户。要知道这祝阿是小县,不满万户。 而其中四千户的税赋就独属于张家,可见祝阿基本就是他们张家的了。 虽然之后张贤和后来居上的大宦官曹节闹翻,其食邑也减到了三千户。 但在祝阿这片地方,还是得看人张家的。 他们三家在这祝阿同气连枝,乡里土豪也多拥附三家,所以郡县长官都不被他们放在眼里。 之前有一任祝阿长来上任。他问佐吏,本间有何豪强。 佐吏说了这三家。 谁知道那祝阿长大怒,说这是些什么臭鱼烂虾,我说的豪强那是樊、阴、马、梁这些外戚。 说完,就赶走了佐吏。 但你猜怎么着,后来祝阿长巡县,路上就被人刺死了,人头就被摆在路口。 自此,后面上任的祝阿长没有一个不对这三家毕恭毕敬的。 这就是祝阿的人情,就像人家当官的要知道本地人情,俺们这些漕运走水的,也要知道,不然胡乱得罪了,死都不晓得怎么死的。 刚你也看到了,那撑篙的老蒋是个光头。恁别看他其貌不扬,说来也没啥个武艺,好像是个寻常人。 但恁要知道,这人却是个心狠手辣的亡命徒,手里的命案不知道有多少。 以前他也不这样,后来因为小事,被钳髡了,然后人就变成那个样子了。 但就这种大盗亡命,人张家说收留就收留,恁敢得罪人家,人家晚上就要恁脑袋。 不过这也有好处,祝阿有这么一家,俺们走水上的,心里也稳当,遇事也知道找谁。 就怕乱,一乱这生意就做不下去。” “咳咳~咳咳” 到底是年纪大了,二月时的河风还是有些刺骨,孙逊说完这话的功夫,就已经被吹的有点遭不住了。 他本还要再多说些,但身体到底是不允许,所以就吩咐张冲,让他多盯着,就由清秀徒附搀扶着进仓了。 目送着孙逊离开,小爹凑了上来。 他也对张冲说: “二子,老孙对恁是可以的。这祝阿我也有熟悉的友人,确实是像老孙说得一样。 这张家在这片就是土皇帝,别说寻常人,就是这二千石的,也是惹不得的。 不是因为爵位有多重,而是因为他们这个宦官的身份。 恁长在乡间,可能不知道内官多重。 他们看似一代不过几十人煊赫,但是代代下来,依附他们的党徒亲朋宾客加起来,怕不得有几十万之众,这些人都遍布朝野,要人有人,要钱有钱。 以前的清流党人根本干不过这些人,后来这些人遭党锢之祸,这些宦官势力就更大了。” 小爹的这番话,反倒把张冲整意外了。 因为,这里面涉及的见识,肯定不是一个无地流民能有的。 他知道自己这个小爹很早就出去闯荡了,但一直不知道到底在外面干些什么,现在看,他这个小爹估摸也有点故事。 —————————————— 漕运船队,在下午的时候赶到了祝阿。 他们到的是祝阿设在济水上的一个码头,叫朝阳渡。 他们到这里时,码头上已经停了五艘百石的漕船。这会已经有徒隶在仓吏的指挥下,开始负粮装船了。 码头上有专门的仓吏,是来统计装船的货物的数量。 他们的责任就是让仓曹长官知道每年发往荥阳的漕米数据,好应付每年的上计。 但实际上,这些真实的数据永远不会让上官知道的。 这些仓吏会统计两份牍册,一份写着真实数据,但只内部留档,另一份是给带领漕队的漕吏的。 这份牍册上只会盖一个章,具体数字是由漕吏到了敖仓时,根据船上具体的漕米数量,再填写。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如果你这样问一个仓吏,他一定会以积年老吏的口吻教导你: “这漕运是有损耗的,这船上脚夫榜夫们吃的粟豆都是船上的,还有到了地方上,敖仓吏那边又要检查,因为他们会嫌粟或陈或潮,就会让他们带去晒。 这一来二去,出发时的粟米数量和实际到的粟米数量就不对了。 这时候,你把出发时统计的牍册交人家敖仓吏盖印,人家是不认的,他们是以实际到仓粟米来盖章的。 这种情况,那漕吏就只能再往回跑一趟,这就耽搁时间了。 所以,实际政务上,俺们都是给漕吏一个空印,让他们到敖仓了再实际写。” 如果你是一个新吏,可能就被这老吏的一番话给蒙住,真以为这是实际执行的缘故,但殊不知这都是方便了河道,上下贪污。 这会,码头已经停满了船,船队只能在河中心下锚。 之后五六个仓吏带着他们的帮闲就摇着橹,划着桨靠来,他们要检查船队的货物和身份符节。 就在大伙放绳,准备拉他们上船时。 码头上传来一阵厮杀声,紧接着就是火光冲天。 原来是码头上的草料场被人点着了。 度满和张旦这会也上了甲板。 他们自上船后就团结在张冲身边,之前一直在下面摇橹,听上面喊要验符节时,才上来的。 他们一上来,就看到码头火光冲天,原先在草料场边编织米俵的隶妾,有机灵的已经哭喊着跑开,但更多的,都被一伙乡卒杀死。 火光下是一堆类人形尸体,之所以叫类人,是因为这些隶妾被苦难生活折磨的,个个宛如瘦猴,已经没有一点人样了。 但也因为如此,那些乡卒杀起来就更凶残。 他们将隶妾的尸体砍得七零八碎的,断手断头断脚,有的断头上还插着一柄剑。 他们杀完隶妾,又杀向仓吏。 离得近的,是在那记册的仓吏,他直接就被砍了脑袋。 有一个使着戈的乡卒,把仓吏的脑袋挂在戈上,不断疯狂呼喊。 恐慌向潮水一样扩散,整个码头乱作一团。 挑夫们、榜夫们发了疯的往漕船上跑,船上的艄公也慌了,他们下意识的要撑船走。 但听到下面有人喊,还是迟疑的停了下来。 几个靠的近的榜夫,立马抓住这个机会,顺着缆绳就往上爬。 但没爬几下,腿又被后面的抓住,几个串着一起掉进了济水。 大家已经乱疯了,他们根本不知道为何用作守卫的乡卒,开始发了疯的杀人。 船上的漕吏顾不得岸上的人,见艄公们还在迟疑,抽出刀,就指着他们撑船。 但船撑得急了,直接和边上的舟船撞在一起。 五艘船直接侧翻了一艘,整船的人都被盖在了水下。 在河心的漕运船队此时见乱卒杀人抢船,纷纷起锚要逃。 但就在这时,离码头不远处的亭舍杀出一队人马。 他们扛着“陈”字旗,约莫二十多人,在一骑马武士的率领下杀奔而来。 还在胡乱杀人的乡卒根本没个阵行,遇到这严整队伍,顿时被杀散。 一个披头散发的乡卒,持着长戈胡乱挥舞着,声嘶力竭。 但骑马武士,从马褡裢里抽出一手弩,拿箭上弦,一发正中乡卒额头。 乡卒看了看远方,张着嘴要说些什么,但七八把环首刀下来,顿成肉泥。 混乱起的突然,也弭平的很快。 这伙乡卒除了被砍死的,剩下的几个都被拉到骑马武士那。 武士居高临下,乜着眼,问到: “何故作乱?” 一个满脸血污,右手被砍掉的乱卒听到这话,呸了一口血沫,叫道: “那狗日的仓官,拿俺们的薪米去装船,留给俺们吃那狗都不食的陈粟,爷爷家里几口人没得吃,不杀他杀谁。” 马上武士,哼哼冷笑: “新粟都给了你们,那陈粟谁吃?” 说完,也不看第二眼,挥手让人把乱卒们拖下去,砍了。 顿时,济水边,人头滚滚,腥气弥漫。 第十一章 麻烦 河水冲刷着码头,混着血水与浆汁又重新流入进济水,一片殷红。 现在是乡卒叛乱后的一个时辰,幸存下来的几个仓吏正在重新组织起驮夫。 他们要赶紧把码头收拾出来,好让剩余的粟米装船。 驮夫们来不及为同伴和亲友们悲伤,就已经被仓吏拿着短棍催逼着动起来。 很快一桶桶河水被吊上来冲刷码头,一具具残肢被装在车上运走,至于叛卒的脑袋早已经被亭卒们别在腰间,那是要拿回去记功的。 仓吏们虽然不干活,但他们的脸色却比干活的驮夫们还要煞白。 不是他们心疼那些死伤的隶妾和驮夫,那是公家的损失。 也不是他们被这腥气弥漫的现场给熏的,而是他们有大麻烦了。 这个大麻烦是,沉了一艘船。 少一艘船就意味就要少运五分之一的货物,运往荥阳的漕粟就可能不足数,这次任务就要完不成。 但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更可怕的是,这批货物里有一半是他们夹带的私货。 是他们和县里的三大家族合伙做的本,准备沿途发卖的。 往年都是顺风顺水,但岂料今天运蹇时乖,原先逆来顺受的丘八,竟然荒悖得要作乱。 说什么饿?没给他们吃嘛?没发他们粟吗? 再说了,辣娘的,饿就要反? 这是哪门子道理,饿可以和我们说呀,搞成这样。哎…… 他们又打量着那些停靠在河心的漕船,他们知道这些船上一定还有空间给他们放,但他们不敢打这个主意。 因为这些漕船也一样是各地豪族做本,是他们得罪不起的人。 哎,该怎么办呢? ———————————————————— 哎,该怎么办呢? 此时张冲所在的漕船上,大伙心头也是这句。 看着躺在甲板上迷糊的乡卒,大家左看看右看看,又都看着亭长老孙,等他拿注意。 孙逊头要炸了。 本来他正在仓里惬意,虽比不得在家有美妾作陪,但有那伶俐的仆隶使唤,也别有滋味。 等船停下后,上面喊要验符了,他才不依不舍的上到甲板。 一上来,他就看到了码头上那血腥冲天的一幕。 残肢、鲜血、哭喊、火焰交织在一起,刺激着他那已经迟钝的感官,他仿佛回到那泰山贼肆虐州县的日子。 他永远不会忘记那段时光。 那是二十多年前,他还是一个历城县济川乡的乡豪子弟。如没有意外,他会一直过着浪荡乡间的快活日子。 但在他二十八岁那年,百里外的泰山突然蜂起一伙盗贼,领头的叫公孙举。他们杀长造反,肆虐州郡。 为了保境,历城县募了一营县兵。他就是那时候应了募从了军。 随后两年,这伙盗贼越打越强,往来淮济,跨州连郡,青、徐、兖三州皆不能制。 后来朝廷派来了个叫段颍的来讨贼,此君凉州人,有手段,旬月破贼,之后就被调往西州平羌乱了,后来听说杀了不少人。 段颍是走了,但泰山却未恢复过去的宁静。 四年后公孙举的旧部又举兵了,这次朝廷直接派了个御史来持节督军。 御史一来,就调各路郡兵围剿泰山贼。他们历城县的县兵也在调发之列。 这次,孙逊见识了客兵是怎么的如狼似虎,不是对泰山贼,而是对泰山脚下的山民棚户们。 为了坚壁清野,也为了筹措粮秣。 客军们将野外所有的流民部落和山棚统统杀光,对各地豪强的坞堡却秋毫无犯,只勒令其坚守,不得放一粟给泰山贼。 孙逊跟了一路,也看着客兵们杀了一路,他自己倒没沾啥血。 他本就没甚武艺,也没甚杀心,袍泽们都嘲讽他为:“孙婆婆”。 他耸耸肩,叫啥都无所谓。 他只想回去陪着自己的婆姨和娃子。 御史的策略很成功,四处肆虐的泰山贼因为没有补给,很快四散乡野。 威赫一时的泰山贼就这样沉寂下去了。 最后,御史带着战功回了京都,留下了一地焦土。 孙逊弄不明白,为何天子封禅的神圣之所,最后会沦为盗贼的家园。 他年轻时读过书,知道古之王者,受命易姓,封禅告成,必于岱宗。 所谓封,增高也。禅,广厚也。 又因天以高为尊,地以厚为德。 所以历代圣天子必以增泰山之高以报天,禅梁父之址以报地。 周成王封泰山,禅社首。秦始皇封泰山,禅梁甫。汉武封泰山,禅梁甫。 皆是这个道理。 但现在这里却成了活不下去的流民山匪猬集之所。 这世道是越来越差了。 后来孙逊就离开了军队,转到了大桑里他们乡做亭长,这一干就是二十年。 闲适的日子消磨了军旅气,但今天码头这一幕,让孙逊明白,原来过去已经永远停留在了他的脑海里。 动乱弭平,本要勘合符节的仓吏匆匆走了。 孙逊也看着船上的小子们开始打捞浮尸漂木,把水道清理好,他们就走,这里让他不舒服。 但谁知道出了大麻烦。 先是那个大桑里的白事吹鼓手张旦捞上来个穿袴褶裤的军汉,然后那个狗子家的小二,就在这军汉的胸口一直按。 竟然把那个溺死的军汉给救活了。 这真是他娘的,有点神。 但这下出大问题了。 因为他知道,这会能从河里捞上来的军汉,九成九就是之前码头上的叛卒。 船上显然不是他一个人认识到问题,那个做过县卒,叫黑夫的汉子,第一时间就在那呀呀怪叫: “赶紧去喊人,赶紧把他送走,要命的,要命的。” “闭嘴,你要害死我们这船人吗?” 说话的是张冲,他刚一直在给袴褶汉做心肺复苏。 好不容易抢救回来,就听到这个黑夫在那犬吠。 张冲指了指沉在港口的漕船,对孙逊说: “亭长,要是之前遇到这人,我们不做他想,一定是要扭送给本地亭舍的。 但现在不同,您看那艘沉船。您应该懂得现在那些仓吏是多败坏。 这船一沉,他们的货就没法运,他们正眼红从哪弄一条船呢? 要是我们现在喊人,不消说。即便不把我们打成叛贼同党,也要羁押我们一段时间,为的就是咱们脚下的这艘船。 所以,这人千万不能送。” 孙逊被张冲一点,也明白过来,甚至他还替张冲补充: “二子,你当那些仓鼠会放过我们?我估计他们现在正打量我们这些漕船呢? 要不是顾及我们后面的豪族,他们会克制? 而一旦我们自己送门上去,那人家正好有理由生吞我们。 到时候进了人家地方,怎么炮制还不是看别人的。 你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之后孙逊就一个劲在打转,嘴里念叨着: “麻烦大了,麻烦大了。” 张冲看着孙亭长在纠结,他却一点不纠结,这个人他救定了。 只因为,他在这人头上,看到了闪闪的弹窗,写有: “强弩术,精通。” 这是他自大胡子、张黑子和张氏父子之后,看到的第五个有精通级武技的人。 来到这个时代也快一个月了,见到的人不说一千也有八百。 但能有这武艺的,竟然只有四人。可见,这些人是真正的百里挑一。 而且此人掌握的武艺,是比他掷戟术还有杀伤效果的强弩术。 如果能击败此人,他就又能获得一个强力武艺。再加上,他明显处逆境,要是此时帮助他,日后引他为臂助,还是有很大希望的。 所以,他一被捞上来,张冲就赶紧给他做心肺复苏,还真救活了。 这样看,这个做白事的发小,还是自己的福星,一捞就给他捞了个好汉。 就在船上众人焦躁难耐时,一直兜圈子的孙逊不转了,他猛的一挥衣袖。下决定: “这人我们就当没见过,他也别告我们他叫啥,从哪来。 一会把我那船仓腾了,给这人安顿进去,等后面过了大野泽,就找地方给他放了。” 孙逊说完,还在直跳脚。 后来,不解气,看张旦在那傻乎乎的站着,直接给了他三脚。 全赖这个吹白事的,真丧星。 哎…… 很快,河道陆续被清理好了。这会各船都不打算再等祝阿的漕船了,估计都是怕本地的仓吏丧心病狂。 就这样,张冲和小爹丙男换了度满和张旦,去仓里摇橹了。 这艘装着麻烦的漕船,在此起彼伏的号子下,向着既定的荥阳驶去。 —————————————————— 随后的日子,他们正式的进入了兖州地界。 一路穿过济北国,汇合济北王的贡船,然后船不停,一直摇到了东郡的谷城。 停靠休整的时候,还顺带拉了一个叫韦萌的县小吏。 他知道这船下一站是去东平国的须昌,就上了船,说是要到那给谷城长办事。 上船后,他就倒头睡,一路也不和人搭话。到了地方,就急匆匆的走了。 漕船在须昌休息了一晚。 孙逊他们也趁着夜色,和本地的大族赵氏接洽上,又卖了一批漕粟。 孙逊还喊上了张冲,让他一起作陪那赵氏族人。 那人几盏下去,一个劲的说他们赵氏当年多煊赫,对皇汉又做了多大贡献。 说,要不是他们老祖宗献计陈仓小道,助高祖杀出汉中,哪有赫赫四百年炎汉呀。 然后抱怨,现在他们赵氏已经沦落到做这等硕鼠事了。 张冲是不屑的,做都做了,还要咋的,这帮豪右真的是里外都要。 听得恶心了,张冲借着尿遁下仓,送了点糟浆给那位袴褶汉。 袴褶汉那精通级强弩术,早在这一路被张冲继承了。 咋继承的?比谁先说话。 那袴褶汉醒来时,只一个劲的看船板,一句话不说。张冲有事没事就来送些清水粟麦。见他似个活死人,张冲灵机一动。 来,我们赌谁能先开口说话。 没意外,那袴褶汉输了,张冲继承了他的强弩术。 所以,这几天,张冲都很高兴,依旧为袴褶汉送粟送水。 有人用人是用完就扔,但他张冲不是这样的人。 没说的,他张冲就是仁义。 第十二章 大泽 往后的几天,顺风顺水,毫无波澜。 船上的生活枯燥无味,几十个汉子一路都好吃好喝的,除了摇橹没有其他事来打发。 后来不知从谁开始的,三三两两开始掰腕子,玩角觝戏,发泄着精力。 今天,也是如此。 此时甲板上,众人围成一圈。 圈里三人,两人皆赤身,兜犊鼻裤,在角力,一人呐喊助威。 喊着的那个是张旦,许是吹多了白事,他喊起这个来分外有精神,大伙一致推荐他。 而角力的那两个,一个就是漆如黑炭,一个白如脂玉,显示出一种别致的美感。 黑的就是刺头黑夫,白的那个是从须昌上船的游侠,叫丁盛,自称是山阳东缗县人。 这人很怪,那天张冲他们要开船了,突然一个高冠博袖的人喊着要上船。 他打算乘船到定陶,然后在定陶换船,顺着荷水运河,顺流就到东缗。 说明来意后,就给孙亭长看了他的符节。 孙亭长一看符节,写着: “山阳东缗春秋里上造丁盛” 又见他是个读书人打扮,就觉得可能是经学世家东缗丁氏的族人,连船钱都没要。 本来就刚卖了批漕粮,船上还有空间,所以加个人也无妨。 但没想到这丁盛看着读书人,其则是个四海的游侠。 上了船后,就和榜夫们熟络起来,推杯换盏,称兄道弟。 船上的活动,他是一个没拉。掰腕子的掰腕子,角觝的角觝,总之哪都有他。 今个也是,又是他和黑夫做主角,在场上卖力。 但实话说,虽说这两都不擅长角觝,但那黑夫好歹做过县卒,在军中多少习练过。 而丁盛显然不擅长此道,要不是下盘稳,不知道要被黑夫摔多少次。 这不,久守必失,丁盛不注意就被黑夫抱住,一个侧摔就滚到一边。 丁盛也不恼,对着黑夫竖起个大拇指,就是一句: “彩!” 大伙算是看明白了,此君是真乐子人。 今个黑夫也不知道怎的,赢了丁盛后,锤着胸膛,戟指一比,指着看热闹的张冲,就嘲讽到: “咱们这把头,愿意和俺黑夫比划比划吗?俺也不欺负娃娃,俺就用一直手和你比。” 说着,黑夫就把左手别在了身后,满脸戏谑的看着这个他最讨厌的人。 “嗯???看个热闹成了热闹自己”张冲腹诽。 “罢了,正好让这黑炭头知道,谁是爹爹,谁又是娃娃。” 张冲衣服也不脱,只说一句: “那我开始了。” 然后,微沉,加速,再一个转身,绕到黑夫身后,直接一个抱摔,结束。 这一招实在漂亮,全场撕破喉咙,陷入疯狂。 “彩~彩~彩~……” 先是丁盛,再是张旦,然后是全场,彩! 缓了半天,黑夫才爬起来。 他一个劲的说: “不算不算,这是偷袭。” 听到这种话,全场更快活起来。 “行,那咱再比一次。” 见黑夫还嘴硬,张冲也不推辞,正好再摔他一次。 “呃,我的意思是这次不算,要比我们下次比,之前爷爷我累了,要休息,对,得休息。下次,我休息好了,再找你。” 说完,黑夫也不敢看张冲,拨开人群就进仓了。 “哈哈哈” 看到黑夫说这话,全场先一愣,继而爆笑。 就这样,漕船载着这欢笑,驶入了一条大泽,它就是着名的巨野泽。 人群已经散去,留在甲板上的只有孙亭长、张冲、度满、张旦还有游侠丁盛。 没人说话,大家都看着眼前这巨泽。 这是怎样一景呢? 船行此处,豁然开朗,天际一色,心情为之一空。 再有绿洲点缀,鸥鹭齐飞,人就仿佛被置入一个巨大的银盘前,感受到渺小,卑微。 孙亭长已经看了无数次巨野泽了,但还是忍不住被这大自然的伟力所沉醉。 他捻着胡须,感受着巨野泽的微风。 但一个讨厌的声音,破坏了此时的氛围。 又是那个吹鼓手张旦。 他捅了捅身边的度满,问: “大满,你读书多,我以前零星记得你和我说过,在秦末,这里是水匪窝,是咋滴。” 度满横了他一眼,也讨厌他坏了气氛,但还是给大伙解释。 “这巨野泽确实有一说法,我曾在太史公的《史记》里,看到当年梁王彭越就是此地的渔夫,后来天下大乱,就为盗于泽中。 后来楚汉争霸,他又以此地为根据,扰动楚国补给,为此获封梁王。 再加上此地为水系枢纽。 北可通河济,南可连泗淮。可以说控邳、徐之津要,扼宋、卫之噤喉。 当年楚汉相争于荥阳,梁王彭靠此地优越地势,才能四处出击断绝楚王粮道。 可见一旦东方有事,此地必是兵家必争之地。” “不错,大满不愧是精舍出来的,一语中的。我就补充点人事。” 被度满激发起胜负欲,孙亭长也不由卖弄一二。 “这条大泽,确实水匪多,但这已经是过去了。 只因此地出了个豪杰。在此处不远,也是济水边,有一城叫乘氏,里出了个豪杰,叫李乾。 此人有雄气,招揽了数千宾客。可以说横行济阴。 有一年,郡里来了个太守,想有所作为。他一直看不惯大泽里的盗匪,啸聚水泊,劫掠过往舟船,已经严重影响济阴郡的水道线。 所以,他就问策于郡里大族。 当时,那李乾就献上一策。 他让人潜伏进水匪的蓼洼,觑得水匪们缺衣少食。所以,就专门装了一船布帛并几名织匠走巨野泽。 果然,这船就被水匪劫了。 不光那船布帛,就连带着织匠也统统被水匪带回了老巢。 但这正中李乾计了,他早让那几个织工在给水匪缝衣的时候,缝三根红线。 这些水匪是闲时打鱼,有活就变身水匪,所以,他们都是在岸上有家的。 当这些水匪穿着被标记好的衣服,去市里卖鱼。 早就被埋伏的县卒和李家部曲逮个正着,这些水匪都惊呼李乾有神相助。 自此,这大野泽就没水匪了。 这一片也被李家接管,往来济水的货物也都由乘氏李家来销货。 也是从那以后,这李家就越发兴旺了。” 听到这一典故,大伙都啧啧称奇。 只有张冲说了句: “可怜了那几个织工了,为了这李家的富贵,倒丢了性命。” 丁盛一直注意张冲,只喜爱他好武艺。 现在却听得张冲说的意外,他不由问到: “这话是何意?” “你我都能知道这计策的始末,那些个水贼会不知道? 要知道,靠识红绳来抓水匪,又能抓得几个。那些水匪知道这计后,那留在巢内的织工焉有命在? 而且,这策在我听来,让水匪顾忌的岂是那红绳? 压根是李家那潜伏的细作呀。 后面,水匪也没被大规模剿灭,那他们去哪了呢? 想来,还是落在这个细作上,既然能知道水寇内情,那和领头的几个传个话想来也不难吧。 所以我看,那李家与其说剿匪,不如说自己养匪吧。 所以,大家从来看的都是英雄豪杰,又几个能看到故事里无辜的小民呢?” 这番话说得众人冒汗。 尤其是那游侠丁盛。他就是兖州人,他家乡东缗县离乘氏也不过百里。 这乘氏李氏是真正的豪侠家族。 那李乾的几个亲戚儿子,无不是万夫不当的勇士,尤其他那个叫李进的,一手马槊可以说整个兖州都无人能敌。 可以说,凭着这掌中槊,那李进要是生在光武中兴那会,列侯不过等闲。 有道是知道的越多,才越害怕,如今听这农夫小子拆这李家的阴私。 人道我是丁大胆,我道这小子才是个胆大的。 本还想和这小子好好结交一二,看来,到乘氏就得走。 丁盛惧怕,但张旦听了张冲的话,反而昂扬,他对张冲说: “石崽子,俺算是服气了。自打春祭以来,俺是觉得恁说话越来越中听了。 对的,俺往日听得那些豪杰故事,每每都心羡,恨不能从之。 但其实,心里也常常觉得不对劲。 比如那泰山的臧霸,俺当年就觉得这是个豪杰好汉。 为了救父,不过十八岁,就敢带十几个宾客去劫杀太守,真是又孝又勇。 后又听人讲,当时押送他父亲的役隶百余人,被他们杀的人头滚滚。 我更是拍手叫好。 但这几年,我听这故事却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那些个役隶于他臧霸有何仇?他们也不过是被征发来的,有妻有小,偏要遭此横祸。 今个听你一番话,我终于琢磨出来了。 原来过去我听那豪杰奋勇,想的是自己就是那豪杰。 但现在我才知道,我才是他们刀下的小民。 今天,我才算认清了我自己。” 说完,跳起来锤了张冲的肩膀,意思是,俺很感谢你。 别看张旦一直不吝,但这话的道理却很深。 就连旁边的度满也陷入了深思。 是啊,原来他们从来都是小民,从来都是代价。 “完了,完了。这又是一个胆大的,这船是真坐不得了。” 在旁的丁盛只有心中苦笑。 “哎,你们看,那几艘船是不是一直跟着我们?” 孙亭长面朝船后,手指着远处几艘走舸疑惑道。 众人就顺着往回看去。 第十三章 夜火 “你们说,他们会不会是水匪?” 众人看向后面的走舸,张旦也疑惑的问大家。 因为这些船的制式明显不是漕船。 “些许是人家渔船呢?这附近的里户哪个不靠着这巨野泽吃饭的。 而且刚孙亭长不是说了吗,这片的水寇不都被李家给收……,不,是给人剿灭了吗。哪还来的水寇?” 这是东缗游侠丁盛,他还在骗自己。 “那为啥大伙都在加速?” 说完,张旦指着一艘超过他们的漕船疑惑问。 “嗨,你个呆怂。赶紧让小子们也加把劲摇起来啊。”孙亭长,跳起来就给张旦一下。 张冲也反应过来,他立马朝着仓里喊: “爷们么,咱起号子,摇起来。” 说完,他还对疑惑的张旦解释: “甭管是不是水寇,咱不能拉在最后那个。” “明白了,就和虎口求生一样,不能拉最后。不愧是你,孙亭长,老奸巨滑。” 说着,张旦还对着孙逊比了个厉害。没意外,结果又是被孙亭长一顿揍。 此时,从高空看向巨野泽,漕船们像个羊群,被三两只野狼追赶。 他们埋头往前,却从来没有一艘船打算掉头,看看这狼到底是真狼还是假狼。 也许,这就是人性吧。 但不论什么动机,那几艘走舸,确实被船队甩开了。 兴许真如丁盛说的那样,是附近的渔船呢,不然笨重的漕船又如何甩得开轻便走舸。 大家也明白过来,船队又开始放缓,甚至几艘靠的近的漕船上的艄公,还相互打趣。 就好像之前你追我赶,不落人后的场景,从来就没发生过一样。 氛围缓和,像是突然想起一样,丁盛问张冲: “对了,不知道兄弟有何表字呀,一直喊冲兄姓名,实在唐突了些。” “嗨,要是不嫌弃,就还是和他们一样,叫我石崽子吧。 我这种贫寒人家,能吃上饭就已经要全力以赴了,又哪谈得上唐突不唐突呢? 就是不知道盛兄表字如何,我也好尊称着些。” “嘿嘿”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 丁盛摸摸头,嗫嚅着蹦出几个字: “大器,大器,我这盛嘛,可不就得用大器。” “丁大器,哈哈,也没比俺冲哥字头强些。对了,我之前听孙亭长,说你是啥经学世家的子弟,这长辈给你起的字号,挺孬的。”听这瘪犊子又喊自己,孙亭长的手又扬起来了。 以前在大桑里,他咋没发现这孙子这么欠揍。不过,他也挺好奇这丁盛的身份的。 被众人看的窘了,这丁盛难得羞了。 他摆摆手,一副不敢攀附的样子。 “不敢攀人家,不敢攀人家。人家丁家治《春秋》,丁春秋拉,各个仁义君子,懂大道理的。 俺们家虽然姓丁,也住在一个什么春秋里的穷地方,但也就百多年前是一家吧。现在早就生分了。 不过,人每年分猪肉的时候,倒也没忘记过俺们春秋里,真是仁义啊。” 原来如此,怪不得要在他乡做游侠呢? 编外人可不得自己找活干。 见气氛尴尬,丁盛又起了话头: “之前和大伙掰腕子,我见你每天给仓房送水送粟的,这是哪个大人物呀。” “啥大人物啊,也就是一兵子。” 话比脑子快的张旦,想也没想就喊出来了。 张冲赶紧岔话: “他和你一样的。” “和我一样?也是游侠?” “不,他是个可怜人,而你是个乐子人。都不是一般人。” 丁盛莫名其妙,越来越觉得这船不能坐了。 得提行李,跑路。 ———————————————————————— 晚上,各船都找好了停靠的湖心洲,落下石锚,准备休息。 张冲他们也点好火把,好给后面的船示警。虽说晚上行船的少,但终究会有,他们停船不打火把,后面夜航船没准就会撞上。 这会,榜夫们已经把饭做好。 本来晚上是不吃的,他们穷人家一天就食两餐,比不得富贵人家三餐四餐。 但这不是在漕船上嘛,多吃点咋的,总好过到时候被那些仓鼠借给豪强做高利贷,也少祸害咱们这些穷苦人。 这些道理,也是听小把头张冲说的,就连最有权势的老爷,孙老爷都没否认。 所以,吃,给我狠狠的吃。 本就下力气的人,食量就大,又听得这番道理,那正是如狼似虎,风卷残云。 其中,吃的最狠的就是那个岁数最小的小把头张冲,那肚子不知道咋的,填不满。 哎,可怜他家大人了,也可怜这娃子了,看来就没吃饱过。 张冲没在意他那些预定“班底”投射来的可怜目光,他只觉得充满力量。 他早就发现了,些许是因为金手指的缘故,他吸收的特别快。 这段时间,锻炼加合理饮食,他的肌肉和个子,就和吹了气一样,原先的单衣都快成了短衫。 对,人家摇橹当折磨,他把摇橹当锻炼。 他前世那会,健身房多的是这种划船机,现在他天天摇。而且,吃的粟虽然还带着壳,但谁让他消化好,这样吃更营养。 现在,他不是吹。 这船上的汉子们,有一个算一个,没人比他更有身材。 他们摇橹的时候,就只穿犊鼻裤。十来个汉子,精赤精赤的,散发着腥臭的荷尔蒙。 而只有他,肌肉如浇铸,骨架似铁打。不看脸,端是一擎天柱,架金梁的好汉。 这不,那孙亭长叫他的越发多了,连那清秀仆隶都使唤得少了。 所以吃,给我狠狠的吃。 吃饱后,张冲活动了几下筋骨。 大伙也三三两两抱着草席找地方睡了,张冲也要睡去。 明天正轮班到他摇橹,不休息,第二天没精神。 —————————————— 月上梢,千里渔火。 已经是夜深,整个天地都沉寂了下来。 风声、水声交织着漕人们的梦,满是生活。 但就在这时,悉悉索索的声音,不断响起。 一直睡在张冲旁边的度满,醒来了。 他心事重,平日总睡得浅。 他先用心听了会,觉得不对劲,又捣了捣张冲。 他没敢喊张旦,觉得他不稳重,别到时候一惊一乍的。 张冲被捅醒了,正迷糊,突然看度满手势,也不做声,细听了会。 然后,他猫着身子起来,拿了船夫惯用的斧斤,又从阿娘编的竹筐里,取出一戟。 之后,他示意度满跟上,慢慢叫醒附近的榜夫。 先是小爹,然后是张旦,再是黑夫,除了守在甲板上的艄公,仓里五十多个,甚至一直浑噩在仓房里的袴褶汉都被张冲拉起。 这会就别悲伤了,要玩命了。 没错,张冲他们遇水寇了。 大伙捡着趁手的家伙好一搏,但除了张冲有斧有戟,那游侠丁盛有一把环首刀,其他的基本就只有哨棒,刀枪剑戟一概也无。 气氛已经压到最低,大家的呼吸都快消失。 这时候,舱门开了,一湿透的汉子,拿着把羊角匕,猫进来了,身后还跟着三个湿淋淋的。 黑暗中,一刹白光飞过,一柄飞斧插那汉子头上。红的白的四溅,这一下,这人半个脑壳都被掀开了。 张冲飞出斧子,身子就加速,用手戟捅穿了一人喉咙,拔出,又刺,又是一人喉咙。 这么残暴的画面,突然就呈现在全船人眼中,人人眼中都是茫然。 落在最后的水寇才反应过来,爬滚着上甲板,就要跳船。 但还是被赶上来的张冲,一记飞戟,捅穿后心。 这下子,全船人才醒过来,呀呀呀的喊着,提着哨棒,涌上甲板。 有几个还激动的,见甲板还躺着一个,就死命砸。直砸的满是鲜血,才被同伴拉住,示意这寇已经死球了。 船上的水寇是杀光了,但大伙完全高兴不起来。 原因是,此时的大野泽到处是喊杀声,求饶声。不断有人跳船,也不断有人奋命厮杀。 甚至有几艘船已经被灯火点着,他们像一个个巨大的火炬,吞噬着生命,也散发着恐惧。 他们还看到,有些船已经拉起了石锚,但开的方向却是顺流而下。 他们竟然往回走。 度满聚神看了看,又看了看,才确定,他找到张冲。 此时张冲,刚从水寇后心上拔出手戟,又让人把这四个水寇的短匕收起。 分了一把给小爹,张旦也一把,黑夫一把,就连袴褶汉,他都塞了一把。 黑夫还不情愿,正扭捏,说要用刀,被张冲踹了一脚,老实的拿着了。 度满找到张冲,他低声说: “这事不对劲呀,我细看了下,那几艘着火的,起锚跑路的都是乐安郡的漕船。 你再看俺们济南郡的和济北国的贡船,这会都在厮杀。缘何差别这么大?” 张冲也眯眼看了会,不确定的说: “你意思,那乐安郡的漕船有内奸?那些顺流下去的,是水寇开走的。” “我就是这个意思。不然解释不了啊,我们是发觉的早,上来的水寇也不多,还有你这猛士坐阵,才结束这么快。他们难道各个如此?所以,我看这乐安郡的有古怪。” “先不说那么多,你先让人再多只火把,让弟兄们多捞那些落水的” “多支火把?我本还想让你把火把灭了呢?这不增大了目标吗?太危险了。”度满赶紧劝张冲。 张冲看着顺流而下的漕船,摆了摆手: “救人要紧,而且多支火把,人家也弄不清我们到底有几艘船,我看他们啊,并不想来硬的。” 度满也明白过来,哎了一声,带着张旦一起组织大家,营救落水的人了。 而此时巨野泽上的厮杀,仍在继续。 第十四章 李进 甲板上守夜的艄公还是死了,张着嘴,被水寇抹了脖子。 他是个好人,生来就是船上人家,也生来就是官府的隶仆,很少上岸,也没个媳妇。 往日大伙吹牛想女人,他虽不说话,但总笑的开心。 今个本不是他守夜的,但那榜夫总睡得死,他不放心,就自己来守夜了。 没想到,这个好人,就这么死了。 这世道,好人总活不长。 这会,大伙正给他殓好,给他换了身干净衣裳,裹着个席子,用压舱石绑着沉进了巨野泽,这是他们船上人家最好的归宿。 如果艄公能泉下有知,也会很开心吧,因为给他换的衣裳,是他这辈子没穿过的。 哎…… 那被艄公顶班的榜夫正在那哭,他也不知道是怎么一个情绪。 因为,如果今晚不是艄公顶了他守夜,那今晚死的可能就是他。 但他又觉得艄公死得冤,是为自己死的。 想不明白,只有哭了。 船上的氛围都有些凝重,那些个被救上来的榜夫,各个像丢了魂一样,瘫在甲板上不肯动。 有人说占着后边人位置了,也还不肯挪动。没办法,那人只能把新捞上来的人摞在他身上。 但即便如此,被压的也只是骂了句: “辣娘!”就躺着不动了。 度满他们从还有精神的人那里,陆陆续续将事情拼凑了起来。 事情说得和度满想的差不多。 确实有内贼,而且还不是一个两个,是船船都有。 有人说: “当时我们也都在休息,等水匪上来后,就被堵在了仓里。 后来,我们把头是个有血勇的,抱着木板就冲了上来,后来更是拿着艄竿四扫,逼开了水寇。 但他被从仓里上来的内奸给按着了,直接被水寇割了舌头,就让他在痛嚎,等没劲了,才抹了脖子。 我们几个见机早,就先跳船,才逃得命来。” 其他几个船的幸存者也各说了情况,都差不多,是被水寇和内奸给里应外合给制服的。 事情透着古怪,这些水寇是怎么和青州乐安郡的役夫们联系在一起的。 这大野泽的水匪有这么大的能量? 张冲还在思考着。 这时,一直攥紧环首刀,跟着张冲的丁盛开口了: “冲哥,我看别的船还在厮杀,要不我们靠过去,也杀他个一通。” 这丁盛是被张冲吓到了。 乖乖,这么能砍?你眨眼就杀了四个水匪,你真的是农民的儿子吗?咋比我还游侠呢? 但丁盛不服输,见别的船还在厮杀,就想着让张冲带着他靠过去,再证明一下他游侠的尊严。 当然,那是一定要带着张冲的,他自己一个人可不上去。 张冲正想着事,听有人搭话,就“嗯”了下,等反应过来,才拉住要耍威风的丁盛。 “黑灯瞎火的,大家又杀在头上。咱们上去那不是被人当水匪来砍嘛。 而且是你能杀,还是我能砍啊。就咱两上去,万一冲进人多的,那不死求了? 所以不如镇之以静。等天亮。” 见张冲不去,丁盛一个人去又不敢,只能怅然做罢。 看来,只有下次再证自己游侠尊严了。 就这样,大家一起拥在甲板上,看厮杀不断。 不时有船南下,也不时有船停下了厮杀,熄了灯火。 像张冲他们一样,多张灯火,打捞落水的反而成了少数。 顺流而下的漕船,也有看到张冲他们的。喊了两声见张冲他们不为所动,就悻悻开走了。 果然这帮水寇意在钱财,攻意不坚。 就这样,大伙瞪红着眼,一直熬到了天放亮。而孙逊到底是岁数大了,熬不住,已经下仓休息了。 天放亮,众人才知道昨晚是怎样一通好杀。 此时还停留在巨野泽的船还有六艘,四艘济北国贡船,两艘济南国的漕船。 有七艘漕船正被火烧着,不断冒着黑烟。 看到这七个巨大的烽火,估计附近防盗的亭长就会来了吧。 天亮了,幸存下来的漕船都不约而同相互靠拢。 济北国那边的意思是,喊几个亭长和船把头们到船上来,一起商议一下,后面该怎么办。 孙逊有点担心,谁知道那济北国上的贡船上是贼还是民呢? 万一要是贼寇,他这一去,可不就是羊入虎口吗? 后来还是张冲建议,把剩下的六艘船,都用木板连成一片。 到时候,真有啥事,他也能带着孙逊杀回来。 听到这个,孙逊才安稳,他现在对石崽子是百分百放心。 这个是真猛! 果然,听到孙逊的提议,其他几艘也纷纷叫好,那济北国的贡船也没说啥。 就这样,六艘船在这巨野泽连成了一座浮岛。 ———————————————————————————————— 张冲护着孙逊登上济北国的贡船,见到的就是一个头顶窗口的汉子: “斗剑术,精通。” 这是一个头带皮弁的武人,脸色黝黑,丹凤眼,细薄的嘴唇,身后跟着一众武士,各个都显示出“斗剑术,熟悉”。 他看到众亭长上来,抱了抱拳,主要是对孙逊和另外一个济南国的亭长做的。 其他三个济北国的船把头,明显就是他的手下,上了船就簇到他身后。 “某家是济北国的卫士长,韩……” 这人名号还没报,张冲就看孙逊和另一个亭长已经拜倒。 孙逊看张冲还傻站着,连给他使眼色。 张冲就当没看到,跪是别想我跪的。 那姓韩的卫士长习惯了别人拜伏,见这布衣黔首还楞在那,只当他是乡野人,不知礼仪,索性也不管。 他继续讲: “昨个那一晚,某家带着众卫士杀散了水匪,但终究力薄,救援不及友船。 再加上天黑,水文不明,贸然行船恐遭倾覆之厄。 所以,天一明,某家就把各位把头叫来,大家好议一议。 某家是这么想的,各位是漕船,某家是贡船。 虽终点不同,但总是一路。 朝廷法度森严,你们有失期之罪,某家亦有失纲之责。 所以某家觉得,这船还是要行的,到了乘氏,我们可依情报官,让济阴郡的人追查此事。你们看可否?” 说是商量,但这人都已经说出办法,那两哪还敢不应呢? 所以,事情就这么愉快都决定了。 就在中众人要走,那韩侍卫长又吱了句: “昨夜,我数灯火数,原觉得损失应该没那么大。 等天一明,才知道昨夜有人多张灯火,故作疑兵。这是哪位好汉想到到。” 孙逊伏着,接话: “容下吏孙逊禀,昨个夜里,是仆属船把头张冲者,谏臣多张火把,以张声势。昨夜厮杀,也多赖其奋勇不惜身,仆才得以保全。” 张冲抱了抱拳,作揖承不敢。 韩侍卫长看了看张冲,只觉得他桀骜。没了谈兴,勉为夸了句: “好男儿”,就示意大家散去了。 孙逊和张冲一回到自家船上,就忍不住抱怨: “二子,你咋回事。给你使眼色,你看不到吗? 恁以为那韩卫士长,和我一样是个斗食小吏?人家正经的官身,秩比四百石。 你要知道咱们历城县那么大,口数万,其县令不过千石,整个历城都没几个能在他面前摆谱的。 你个灌夫儿,谱咋那么大?” 看孙逊越来越激动,张冲赶紧讨饶,又起了个话头,岔开这段: “孙头,你没发现吗?那韩侍卫长身边的武士很是不凡啊,显然都是战阵之兵。 怎们都跑这来运贡船来了?要这么看重吗?” 这个话题正挠到孙逊心头,他也觉得奇怪。 他虽然不以武勇着称,也被人笑为“孙婆婆”,但到底是军中出来的,眼力还在。 他也发现那些个武士,矫健壮硕,气质冷肃,显然是精兵。 这代的济北王,他没咋听说过。 倒是上一任的济北王很出名,当时朝廷都发过诏告,让天下向济北王学习,学习他都至孝至纯。 看来还得是人老刘家,就算是一个过气王侯,还是有那么多英雄好汉折节卖命。 想到这,他又看了一眼石崽子,嘿了一声: “别打岔,你这小心思我看出来?不过,你这个没当过兵的灌夫儿,也有这般见识,没准你还真是个将种。 不过,没用。你孙爷爷我,好歹还是个乡豪,也不缺铜串子打点关系,不照样在军中混不出个名堂。 你要是自负什么英雄气,觉得是个十人敌,百人敌的好汉,想着什么功名但凭马上取,要去博个封妻荫子。 我劝还是别了。 去了,就是填沟壑,垫刀头的命。军中好汉子少了?不照样囫囵一声,就没了。” 说完,许是勾起了回忆,又叹了声。 拍了拍张冲,孙逊不说了。 张冲腹诽: “气氛搞这么尴尬?我也没想去当什么兵子啊!有金手指也不能那么折腾的。” 看孙逊一副为你好的样子。 张冲既好笑,又有点暖暖的。 回了船,孙逊把商量的结果,和大伙说了,就让榜夫们下舱继续摇橹。 本来张冲也要下去的。但大伙看他昨夜卖命得厉害,其中一个榜夫自告奋勇要替他。 这人就是昨晚本该守夜,却让艄公横死的榜夫。 张冲也觉得这段时候,在甲板上应变更能对全船人负责,索性就答应下来。 六只船摇了没多久。 突然,一队走舸在一艨冲的带领下,劈波斩浪,横行无忌。 艨冲上高高挂着一“李”字旗。 看到这旗号,那韩卫士长所在的贡船也升起旗帜。 一书“济北王”,一书“韩”字旗,对着迎过来的艨冲斗舰就摇。 丁盛眼神好,他看到对面艨冲舰首上所立之人,惊呼: “原来是李进。” “他就是李进?” 第十五章 虓虎 “他就是李进?” 这是张冲和张旦同时问的,只不过各自原因却不相同。 张冲是因为前世听过这人。 据说当年曹操与吕布相争兖州,难分难解。吕布军中乏食,就四处打粮。 但就在乘氏这地方为李进所败。 即便考虑吕布军中缺乏粮食,可能整体战斗力不足。 但即便再少,供应一些军中少数精锐还是没有问题的。 而吕布带着少数精锐,会有多勇呢? 他之前投靠过袁绍,替袁绍打黑山贼。 他是这么破贼的。 就带着其亲近的成廉、魏越等勇士二十余人,每日往复冲阵,或斩一校尉,或杀一贼目。 当时,张燕的黑山贼有精兵万余,骑兵数千,也称雄河北。 但就被吕布这样反复冲杀给打崩了,其军遂溃。 吕布就是这么勇,而这李进能独自破其军。也可见其勇武不下吕布,也是世之虓虎。 张冲有前世之故,但张旦缘何有此问呢? 原来他虽平日做个吹鼓手,但为人四海。无孟尝君之资,却有孟尝君之气。平日一直喜欢游侠秘事,最好打听这些。 无论是先前的臧霸还是这个李进,都是他们游侠圈子里真正的豪侠,奢遮人物。 据说这个李进有一把白眊赤漆槊,槊头两刃精钢。 有一次访友,路遇盗贼数十。这李进奋槊接战,每一合辄杀数人。 那匪首见不敌,正待退,被李进追上,一搠其颈,身首异处。 余贼惊恐,四散而去。 自此,人人都知这兖州乘氏的李进,李进先。 不待张冲几人再想,那艨冲已经和韩卫士长的贡船靠在了一起。 张冲他们虽离得远,但还是看清艨冲舰首那位汉子,也就是李进,三两步就跳帮到贡船上。 也不知说了些什么,没过多久,李进又如猿猱,矫健地跳回艨冲。 之后艨冲打船旗,由其领航,众走舸一并返回。 而张冲他们也只能跟着船队,一路向着乘氏而去。 ———————————————— 此时,艨冲舰上 “叔父,您和那姓韩的说什么,这么看他还摔了军配。” 说话的是一嘴冒胡茬的青年,约莫十八九,一副精干的模样。 此人是李进的族侄,李典。 李家下一辈的翘楚,年纪不大,却已弓马娴熟。这次,充募在李进麾下,做个小军,在于历练。 外界对李进的认识,是世之虓虎,万夫莫敌的勇将,但实际上李进却是一个面色蜡黄的汉子,还时不时咳嗽两声。 此时的他,也没有刚刚跳帮如履平地的狡悍,反而裹着个大氅,蜷在胡床上。 他听李典这么问,也一愣: “他连军配都扔掉了?之前,咱两聊得不是蛮不错的。 我就是说,为了查清此事,希望他所队可以到乘氏靠岸,到时候配合调查。 然后,他嗯嗯做是。所以,我以为这人蛮利索的。” 李典抚额,喟叹: “叔,您这么凶,谁敢在你面前说不是。但你对那韩况的要求,他肯定不能接受。 他是济北国的卫长,平日都是典军侍卫,扈从左右。这次他都来押运贡船了,可见这趟差是多要紧。 现在你要扣他的船,还要让他上岸。你说要配合调查,但人家会怎么想? 而且他们济北王一直和宦官一党走的近。当年那中常侍侯览、段珪二人,在济北国购置田产,仆人宾客侵掠百姓。 时济北相滕延就收押了他们,全部处死,还把尸体吊在道旁,折辱侯、段二家。 那济北王一直和这滕延有抵牾,那侯览报复滕延的奏牍,都是那济北王给的。 自那以后,这济北王就一直亲近宦官,和我们这些兖州豪强猜忌颇深。 所以,我看这事还有反复,那韩况不是个善茬。” 此时,李进突然一下挺身做起,一脚踹开了胡床,戟指向着韩况的方向一竖,就叱道: “不是个善茬?爷爷专要炮制这茬。 你当爷是真想查案?俺们不过是乡亭巡检,又不是济阴郡尉,管什劳的案子。 爷就是要公报私仇,泄私愤。 那没个驴求的中常侍段珪,枉他是个济阴人,专暴家乡。 你那固哥,当年不过走在路上,就被这段家人劫去,做了宅基。 就因为他名字和别人一样,就该死? 日求的,俺杀再多段家宾客有何用? 当年我就想潜备刀兵,入禁中,刺杀那段狗。 要不是你那族父非说什么:为家族计,忍辱负重,留待日后。他还能活到现在? 现在正好,那姓韩的说什么昨晚漕船遭了水匪,现在我就是把他们全部打杀了,也能扣在那水匪的头上。 就先拿这姓韩的做个利息,后头再杀那段狗。” 李进一番话直接把李典说懵了,他完全不知道,就在船上的那么点功夫,他这叔就想着杀掉全船队的人。 没错,都以贼寇之名打杀韩况了,那其余人还能活? 真真是杀性人啊。 其实李典也知道,他们这些兖州豪强几乎有一个算一个都和宦官一党深仇似海。 原先,他们不过是瞧不上这些幸进小人,专恣骄贪,暴敛乡野。 后来就是直接影响了他们这些豪强的利益。 那些个宦官宾客亲朋是贪得无厌,把小民吃得无骨后,又把目光放在他们的宅田上,仗着十常侍的雌势,侵占山泽。 那些是他们能占的吗? 这大大小小的山泽,周遭的水碓水硙,哪个不是他们这些豪强的。 现在竟然把主意打在他们头上了。 不仅如此,这些宦官子弟还罗列州郡官场,抢占孝廉名额。 此话何意? 本来汉代旧制,中官子弟不得为牧人职。但自孝桓以来,宦官方炽,任及子弟为官,布满天下,竟为贪淫,朝野嗟怨。 其中最不能让他们这些豪族容忍的,就是宦官侵占孝廉名额。 对豪强子弟来说,除居乡养望,被三公辟为掾属,最清正的上进之途就是郡举孝廉,入郎,再外放。 这条路,一直是豪族们把持经营的。 靠着地方名士的清议品评,让某个豪族子弟显名,然后再由郡守举孝廉,入朝为郎。 之后此君再逐为二千石,又成一方郡守,之后他再举荐同样的道德之士。 至于为什么道德之士,不是他举主的亲朋故旧,就是他同岁的子弟。 那只能说,自己身边的人,有道德之士却不举荐,那还谈什么选贤用人,谈什么野无余贤? 但自从那宦官当政,不管是什么五侯、还是啥十二侯的,都纷纷举荐子弟。 即便没有子弟,也立胤嗣,继体传爵,或乞于疏属,或买儿市道。 真的是笑话,不能人道者,也妄想做爷称爹。 就好像以前的扶立桓帝的大宦官曹腾,是真正的宦官一党之魁。 就养了个假子,甚至那假子的儿子,叫什么曹操的,都被举为孝廉。 要知道,一个二十万户以上的大郡,一年不过才有一个孝廉名额,就这么浪费在了一个宦官阉竖的小人身上。 这真让贤明之士嗟气。 又因为,如今宦官最显者,不是出自颍川,就是出自他们兖州的山阳、济阴。 所以,这几处两派恩怨最深。那些走在正清扬浊的党人们,基本就是他们这些地方的。 李典很钦佩他们,也痛恨这些污浊世道的小人,虽然他也没资格被举孝廉。 但仁义君子所痛恨的,就是他李典痛恨的。 所以,虽然觉得叔父草率,但也没觉不对。相反,他立马就和李进商量,如何扑杀韩况一干人。 -------------------------------------------------------- 而此时,韩况所在的贡船上,气氛也有些凝重。 韩况是不会同意船被李进他们扣押的,更不能接受要去李进处做什么调查。 谁知道进去,还能不能回来。 他也不是什么乡愚氓夫,他知道他那位王爷和本地这些个豪强是什么关系。 说句难听的,要不是他是帝胄子孙,而且离着国家血脉又算近。 他那王爷都能被那些个豪强,冒做水匪给劫杀了。 之所以紧张成这样,不仅仅是因为当年他那主公递什么黑材料给宦官。 更是因为当年党锢扩大成这样,就有他这主公插一手。 大概在四年前,那年主公上洛参加了正旦朝。 那会,国家就问主公如何看待这些党人。 他这主公是个梗介的,直接答道: “今日之争,始于门户,门户始于党人,党人始于李膺、陈蕃、王畅三人。 其养太学游士,交结诸郡生徒,更相驱驰,共为部党,讽议朝政,败风坏俗。 自谓:“天下模楷李元礼,不畏强御陈仲举,天下俊秀王叔茂。” 滑稽天下!天下岂只有此三人贤?无非邀名获宠,把持清议,臧否人物,只为结党营私。 其党有范滂、岑晊者,一介草茅,经术浅陋,简拔乡野,却不思君父之遇,篡权州郡。 以至时有郡人谚:’汝南太守范孟博,南阳宗资主画诺。南阳太守岑公孝,弘农成瑨但坐啸。’ 宗资、成瑨,为国家所置二千石,却只画诺坐啸。范滂、岑晊不过是其二人所辟僚属,反倒成了真二千石,操持权柄。 此汉家法度何在? 再者,党人之徒,向来把持清议,举私人于孝廉,所举之人又多寡义廉耻。 故乡野谣曰:‘举秀才,不知书;察孝廉,父别居。寒素清白浊如泥,膏粱子弟踏天街。’ 更有甚者,在于党人狂悖乱上。 其首故太尉陈蕃,向来狷狂。阴谋事泄,竟敢将官属诸生八十余人,持刀兵,犯禁内。 正因此辈,退善进恶,暴乱狂悖,污浊世风。所以天下,莫不义愤,乃指以为‘朋党’ 此臣披肝沥胆之言,此不可不为国家所查?” 当时这段话,直接点燃了国家的怒火。 下诏书: “凡是党人门生、故吏、父子、兄弟中任官的,一律罢免,禁锢终身,并牵连五族。” 这一下,他这个主公就和党人们结下了死仇了。 知道这些始末的韩况,又怎敢入那虓虎彀中。 而且,他率领的四艘贡船,押送的不是一般物,是要上交西邸的贡钱。 其价千万钱,一半上交国家,一半要输送中官。 这么大的钱,他又怎敢轻率! 第十六章 可怜 “但怎么办呢?”韩况有点愁。 “卫长,咱们直接闯过去。我们六艘皆是十六桨快舰,一声号下,千橹竞发,他们那艨冲强则强矣,又怎能追得上我们?” 说话的是韩况的一个手下,也姓韩,人曰“小韩”,是韩况族人,自小随着他习练斗剑,有一身武勇。 但他话刚落,就被另一个裹着青帻的汉子止住: “小韩此言差了,昨日水匪偷袭,虽然我们没甚损伤,但其他几艘贡船的力夫,都折损不少,这船怕是摇不快。而且我们贡船吃水重,即便全力摇,也估计是跑不过的。” 小韩话被人抢了,恼羞成怒,斥道: “你个绿帽贱奴,如何敢轻我,尔谓某家刀不利呼?滚” 青帻汉子,也是卫队中一员,只是因为贱籍隶臣,一直被人卫队里的人鄙夷。 他好心提点,却被小韩羞辱,脸一阵青白。 小韩看也不看绿帻汉,只对韩况继续道: “卫长,咱们少榜夫,但不还有两艘漕船吗,我们把人索来,这人手不就足了? 再说,吃水沉重的事,那索性就把那两漕船沉江,那样大的艨冲追不来,那小的斗艇又济得了什么事。 干吧,卫长!” 韩况没作声,捋着胡须在想着。想着那桀骜的身影,下了决定: “行,那就这么干,这事你负责。你和杨茂一起去,一人带一队,负责一船。等到了乘氏,我先下去和他们应付,你们赶紧弄。办漂亮些。” 就这样,孙亭长等人毫不知情,就成了阉宦与党人抵牾的牺牲品。 可怜,可叹。 —————————————————————— 大致到下晚,船队到了乘氏。 张冲他们粟饭都吃了两轮了,孙亭长还在那着急得打转。 一直念叨着什么出行拜的道神一点不灵验,什么出门时晚上做了噩梦,老妻的织机坏了。 总之就一个意思,这躺差,他后悔来了。 张冲感觉也不好,他本来是想借着这趟漕役多结识几个人,也多见识见识。 但谁能料到会遇到水寇。现在他也不知道下一步会如何? 这种命运不受掌握的感觉真不好。 还有一个人,自开船后就直打哆嗦,那就是自负游侠的丁盛。 他自看到那李进,就是这幅德行,谁也不知道为啥。 张旦问,他也不答,只一个劲的看张冲,倒是把张冲看毛了。 他一把抓住丁盛,吼道: “作什么娘们姿态,有事赶紧说。” 张冲这一吼,反倒把丁盛吼回神了。 他见到船队已经到乘氏,各船都准备依次落锚。 他立马加速语气,低声对张冲说: “那济北王和这李家有仇,我看这一靠岸,就要有一场厮杀,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张冲听了这话一惊,他没问丁盛为啥得出这结论。 因为,他自己也隐约觉得不对劲。 他发现济北王的四艘贡船已经把他们济南国的两艘漕船给围起来,而且船上的武士还时不时盯着自己等人看。 他知道肯定有事,但没想到会是那两拨人有仇。 至于啥仇,他顾不上,他要赶紧想法子应对。 他找来孙亭长,大致说了情况。孙亭长反倒不慌了,他沉吟了一会,先喊张旦跑另一艘船,去把带队的周亭长喊来,两艘船一起商量一下。 不一会,那周亭长就踩着挂板走来了。 这周亭长倒是比老孙利落多了,三十多,也健硕。 他来了后,和老孙寒暄了会,直接讲起事情。 “老孙,我是知道你的,素来就见机快,听说以前在军中也是你最机警。 这回要不是你提点,我还不知道会有这么大的祸?你说后面怎么办。” 孙逊摆了摆手,示意不用多说。他先是问: “你们还有多少人,船速加的起来吗?” 周亭长脸色一暗: “我们出发时,连带着艄公一共五十三人。昨夜过后,还能动弹的也就是十四人,剩下有十二个轻重伤,剩下的已经没了。哎,这该死的世道。” 孙逊听了吓一跳,万没想到他们折损率有这么高。 不过,好在要把船开起来,倒也够了人数了。 他想了一会: “老周,我是这么想的。一会靠岸,咱们先下,甭管那姓韩的如何,咱们老实下。 终归是漕船,那些巡检是不敢把我们怎么样的。最多也就是拖延些时日,这趟咱们少挣点,一路不停,直奔荥阳。我估摸时间也还够。 也别不知足了,和昨晚死的人比起来,咱终归还活着。 我是想明白了,啥都不比安全回家更重要。你说是不是这理?” “是是是,你这法子稳妥。之前那娃子来的时候,还讲不清。非说什么济阳王的人要和李家厮杀,要我们早作准备。 话说得我心里直犯怵。 咱们什么人呀,不入流的小吏,能掺合这事?咱们能准备什么? 还是你老孙说得妥帖,咱就先下,到时候该让咱干啥就干啥,终归都是公人,能咋样嘛。” 说着,这老周还给老孙比了个厉害。 事就这么商量妥了,不管济阳王的贡船,到地先下。 张冲他们也没什么太好的办法,独自逃嘛,也逃不出去,那只能随机应变了。 就这样,船队在李进的巡船指引下,到了一港口。 大伙按着老孙的意思,抢先下了船。 漕船这么配合,反倒把李进他们搞得一愣,但也没多想,就安排人领着。 但老孙这一手,直接把韩况他们架在那了。 他们下又不敢下,跑的话,缺人手,又跑不过。 尤其是小韩,连拽着韩况: “卫长,这里明显是军港呀,那李进直接带我们来这里而不是去县署,分明是图穷匕见啊,这船,咱们不能下。” “那李进就是巡河长,不带我们来这,还能带去哪。我看小韩就是怕了,疑神疑鬼的。”还是那个绿帻汉,悠悠的冒出来一句。 小韩气的,刀拔出来就要砍他,被众人拦下。 到现在,韩况只能叹了声: “罢了,下船吧。看这姓李的,有几个胆子在我这个四百石的面前,拔刀。”说完,带着卫士下船了。 只有小韩恨恨地跺脚,仇视的看着绿帻汉,最后也无奈下了船。 张旦跟着孙逊、张冲等人,鱼贯进入了李进的寨子。 这是一座典型的乡巡检水寨,地方不大,但马房、草场、营房、木料也都齐全着,一路上张冲东瞧西看。 不断看到包巾的军士从附近的泽中割取马草,然后踏着晚霞归营。 张冲和孙逊还有另外几艘船的把头被单独领着进了一大帐,而其他人则被安排到另外的地方,一会有大桶的麦饭可食。 张冲偷偷和度满还有小爹暗示,让他们多注意着些,他总觉得有些不放心。 度满他们认真的点头,之后,张冲就跟着进了大帐。 大帐里,早已经点起了硕大的牛油蜡烛,不断有军士穿梭,或搬酒水,或抬肥猪。 总之,一副要大宴的模样。 这会,韩况他们也被领了进来。 他们一行有二十人,都是贡船上的武士。和张冲在船上看的不同。 此时韩况一副精锐武人打扮,戴平巾帻,着两裆甲,一把斗剑在手,睥睨众人如庸奴。 身后的武士也各个皮甲,环首刀扛在右肩,刀虽未出鞘,但已杀气腾腾。 他们先是看了看倨坐在胡床上的李进。 他倒还是那副病怏怏的样子,脚前支了个火盆,再裹着那大氅,整个一病痨。 虽李典等族人宾客部曲手也持着闷棍,腰挂着环刀,也赳赳武人样子,但和韩况他们一比,逊色得不是半分。 瞧着李进的窝囊样,韩况队伍里的小韩,都忍不出“嗤”了声。 李进没理,他用环首刀,拨了拨火盆,让火焰更大一点。然后环视四周,见人差不多都到齐了,漫不经心说: “各位都有漕粮贡运的重责在身,本是不该逡留于此的。 但总归昨晚劫掠的事是要弄个明白的,不然谁问起来,都不是我这个巡河长能交代得住的。 所以,不得已才留了各位。 但放心,我乘氏李氏虽不是什么海内豪侠,但做事也有个讲究。各位朋友来,自然有酒水,农家糟浆还请各位不嫌弃。” 说完,拍拍手,示意各位入座。 孙逊、老周等人自然是老老实实的入了座,跪在草席上,战战兢兢。 而韩况等人没动,互相看了看。 还是那个小韩上前,蔑视道: “姓李的,你也少和爷爷们来这套。这酒水就是你想敬,也要看爷爷们喝不喝? 少做废话,有啥招就耍来,我倒也看看这济水的虓虎,怎就成了病猫了。” “哐”一声,一个酒爵就砸到了小韩的眼角,直接打得他血流满目。 李进甩完酒爵,一口吐沫就吐在了地上,斥道: “什么样的阉货,本以为是没卵子的,没想到是腌货,臭鱼烂虾的东西。” 见韩况一干人都已经抽刀在手,他又不屑道: “爷向来心善,独自见不得可怜人。所以爷就只能和大伙一起看了。” 说着,拍拍手。 随后就有两部曲,从屏风后拖出个血淋淋的披发汉子,一路血路牵到了李进的胡床下。 韩况等人看到这人,皆大吃一惊。 第十七章 筑杀 被拖上来,宛如死狗的竟然就是韩况卫队里的那位绿帻汉。 他是怎么到这里,还被折磨成这样呢? 韩况一行人,充满了愤怒。不是韩况拦着,当场就要厮杀起来。 韩况眉头皱着,他质问李进: “本以为乘氏李氏有一龙一虎,龙是李乾,虎是李进。 但没想到,那虎是个鼠,竟然做此鼠辈之事。 赶紧把我那部下放了,不然某家这刀就要让你知道,什么人是得罪不起的。” 听着韩况威胁,李氏哈哈大笑: “鼠辈,没错,真的是鼠辈。我李进最是看不起这种卖主鼠辈。” 说着,就站起来来,脚踩在绿帻汉的头上。接着一指: “就是此人,在下船后找到我,说什么自己自负奇气,不愿庸庸碌碌做个贱类。 给我说,济北王谄媚奸宦,竭生民膏血,要奉那寺竖丑类,船上一半的贡物竟然是给他们的。 他还说什么昨晚遇水寇是因为有内贼。说是你们当中有内贼,或者要我来说,在场的诸位,有一个算一个,都是贼。” 李进抿了下嘴,又道: “按道理,此人投效我,我不说千金市骨,也得好吃好喝款待着。 哼,但我李进也是这等贱人能投靠的,这种丑类,就得去死。” 说着,就从胡床上抽出把环首刀,也不用刀锋,只用刀环,就开始锤那绿帻汉。 那人呜呜呜着,只是痛呼,却一句话也说不出,竟是齿舌尽被拔光了。 就这样,帐里的所有人都瞠目结舌得看着,看着那如凶兽一般的人,挥动着环首刀,就这样一下,两下,三下,生生把绿帻汉子给筑杀当场。 就在大伙被此景震怖在那,一人逆流而上,持一把斗剑就刺向李进喉咙,正是小韩。 他被这土豪扔了一爵,已经为奇耻大辱。如今又看他逞凶,怒火已经暴起,即便那贱奴该死,又岂是你这土豪能杀的。 小韩自幼名师教导,一把斗剑挥舞开,斗战无前。 但他刚一出手,就被一火盆砸中,破了剑式。 李进早有防备,一脚就踢开了眼前的火盆。之后,环首刀就甩了过去。这次小韩躲开了。 但一个重重的骨朵,带着风,直接砸向了小韩的胫骨。直砸得骨头茬子都冒了出来。 但小韩的痛苦没能持续,就被一骨朵砸进天灵盖,整个脑袋都炸开了。 小韩,死。 原来,李进宽大的大氅下,袖子里一直拿着把铁骨朵,这次李进没留手,直接要了小韩的命。 转瞬间,小韩就死了。 韩况简直不敢相信那狗奴竟敢对他们动手,紧接着他就爆发出愤怒和懊悔的吼声: “李狗,还不死来。” 说着,就杀向了李进。 而这一声就像个信号,直接点爆了愤怒的情绪。 韩况的手下,在一个剽悍的中年汉子的率领下,杀向了李典一伙人。 同时,不断有李家的部曲从帐外杀进,他们看到外人就杀,根本不管是不是韩况那帮的。 坐在最外面的是那那亭长老周,他本以为越靠外坐,越安全。 但谁料,第一个就被李家武士给摘了脑袋。孙逊也靠得进,直接就有三个武士,持着矛捅了过来。 孙亭长到底是老卒,一把拉起案桌,挡住了这下。 突然,有人喊了句:“快灭烛。” 大伙反应过来,直接把烛台打翻,顿时账内陷入黑暗。 先是一阵安静,紧接着,更激烈的厮杀开始了。 张冲就靠在孙亭长旁边,在那三名李家武士持着矛捅向孙逊的时候,他就已经揉身冲了过去。 他三个跤法,就把李家部曲甩飞,就搡着孙逊要走,他知道那韩况一干人根本不可能干得过李进,即便韩况披了甲。 只因为,他从一进帐就看到李进头顶上上的弹窗,出现了一个从未有过的内容: “马槊术,贯通” 从张冲现在看的所有军事技能里,有初级的叫熟悉,中级的叫精通。但还从未出现过,有能把技能融会贯通的。 这说明李进不知掌握多少武艺,且都能融会贯通。 所以,当韩况他一出手,张冲就知道他活不了。 结果确实如张冲预料的,此时韩况快要走到他生命的终点了。 因烛火全熄,黑暗中,韩况状如恶鬼,但这鬼的两条膝盖骨都被捶碎了。持剑的右手也耸拉着,一截小臂骨已经被砸得冒了出来。 他跪在李进面前,桀桀得鬼笑着,嘴里不断喷着血,还不时有脏器的碎片被他喷出,他没法说话,只一直死盯着李进,意思是我先下去等你,看你一家族是怎么死的。 李进从来都漠视生命,但今天不知道怎么的,看着眼前的韩况,和脚下躺着的小韩和绿帻汉,还是不禁发了怵。 他不想再和这人对视,捡起脚边那把环首刀,绕到了韩况身后。双手持刀,嘴里念了句: “别怪我,怪就怪自己跟错了人。” 说完,就将刀从韩况的脖腔处缓慢压入,韩况一直吐着血,抽搐抽搐,不抽了。 韩况,死。 但突然,李进听到了“嗖”的一声。 他立马转身,但因为刀已经插入了韩况的胸膛处,他情急之下,只能拿大氅挡了一下。 原来是一个烛台不知道被谁给扔了过来。 但还没等他看是谁,就一痛,眼睛一黑,死了。 一把粗糙的,只有乡间手艺的小铁戟,正正好好的贯进了李进的眼眶。 李进,死。 黑暗中,没人发现李进倒下了,倒在了韩况的腿上。 此时韩况的脸上还留着临死的狰狞,就像在嘲笑,看着死在自己腿上的李进,笑他也难逃命运。 而杀人者,张冲是也。 之前张冲护着孙逊,捡起一把烛台,就划破了大帐。 他刚把孙逊推出去,就看到李进在杀韩况。 他灵机一动,就把手里的烛台甩了过去,又把背后一直随身携带的手戟也掷了过去。 他发现这个金手指一个附带功能,就是即使是在黑暗环境,他也能看到那弹窗。 所以,顶着个弹窗的李进,在他眼里如掌上观纹,没有任何迷雾。 也因此他才能一戟精准掷杀这虓虎,做到了吕布都没能做到的。 看着提示“你击败李进,继承其马槊术,贯通”,张冲的喜色再也耐不住了。 但突然,之前一个被他摔飞的李家武士,手上拿着长矛就捅刺过来。 张冲完全没准备,一下子僵了。 就在这时,已经出了帐外的孙逊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进来了,他一把推开张冲,自己被长矛捅了个贯穿。 张冲看到这个场景,目眦牙咧,牙都要被他咬碎。 他掀起一角案桌,挥起十二分劲,自上而下,把那李家部曲脑壳拍碎。 他抱着软在那吐血的孙逊,泪再也止不住。 他真傻,他为什么总是这么急功近利,他从头到尾只是为了自己,完全不顾别人生命。 从一开始救那个袴褶汉,他就只想着贪图这人的技能,完全不知道他那样做,就在拿全船人冒险; 还有在韩况的船上,他明知道对面是个大人物,能决定他们一船人生死,但他还是为了自己所谓的现代人的骄傲,得罪了人。 再到现在,他明明已经带着孙老头杀出来了,他还是忍不住贪念,非要去掷杀那李进,害了老头性命。 张冲,你真是一个自私的人。 可能你总觉得自己能来此,必有一番气运,所以行事无忌,但殊不知,却害了多少无辜性命。 张冲抱着孙逊一直在那哭。老孙头,惨然笑着: “二子,你走吧,到时候和我那孙儿和老妻说,就说他家那老孙头没回来,就怪外面太精彩了。 年轻的时候没能走出去,老了总要走一走吧。哈哈……咳~咳。” 说着,还不断在吐着血。 听到走,张冲立马醒,嘴里念着: “对,走,我带走出去,咱们都回家。” 说完,张冲一个使劲,就把孙逊抱起。 这一抱,孙逊又吐了一个血,直喷的张冲满脸,仿佛恶鬼出世。 张冲没任何反应,抱着孙逊,一路健步。 还没走多远,就看到度满和小爹,领着一班人在四下点火。 他们看到一个满脸鲜血的汉子,一路奔过来,好似从阴间杀回的恶鬼,尽吓了一跳。 等走进一看,才知道是张冲。 他们看到张冲怀里的孙逊,心里一紧,还待要问。 张冲直勾勾的盯着丁盛问: “你是本地人,知道怎么逃不。” 丁盛本就怕张冲,再被张冲这杀气腾腾的样子一问,嘴都哆嗦了。 他换了几句,才囫囵说了个完整的话。 他的意思是,漕船是回不去了。 因为李家部曲早在他们一下船,就派兵守在了码头,此时那里人最多,去哪里是死路。 现在只能向着东走,这附近有个大野泽的支流湖泊。 那里芦苇密布,港汊横行,没有向导,怎么进去都会迷路,一直是盗贼的家园。 而凑巧的是,他就认识路。 听到丁盛这么靠谱的建议,他的脸色缓和了不少。 他看了看眼前这小队人,除了他们船的,还有十几个眼生的,显然是别的漕船的榜夫。 之前他们只有哨棒白挺做武器。 现在不说人手一把环首刀,也各个刀枪剑戟在手,甚至像他们船的榜夫们还一人背了袋粟,显然今晚他们也别有一番故事。 不过,现在不是寒暄问这些事的时候,他们要赶紧逃出营地,在看看孙老头的伤势。 就这样,他们在丁盛的向导下,向着东边三十里外的芦苇泽奔去。 此时,大帐里的厮杀声已经结束,李典也发现他的叔叔死了。 李典红着眼,正嘶声怒吼,他让被俘的济北王卫队跪成一排。 每到一个人面前,他就问一句: “是你扔的手戟?” 被问的,或磕头捣蒜,或大义凛然,或面如死灰,但统统被李典一刀枭首。 此时,大帐里,碎肢,头颅,屎尿,血污混在一起,让这里变成了真正的屠宰场。 这时,一人从外进来,看到这幕险些惊叫,只看到李典脸色,才生生咽下去。 他在李典耳边说了几句。 李典,更气,又砍掉了一脑袋,接着对帐外吼道: “都备马,和我追,那些狗贼一个也别想活。” 第十八章 活路 少顷,一队人马从水寨中杀出。 打头的就是李典,领着五六骑先行,身后跟着的是五十人的精锐部曲。 他们长者持弓矢,短者持戈矛。有那力大的,就扛着李家的族旗,有那跳荡悍勇的就一刀一盾作为排头。 人人争先,各个奋力,要杀光那帮子榜夫和王府侍卫。 没错,除了张冲他们跑了出来外,韩况他们队伍里也突出去了几人,走的方向正和张冲他们一路。 不过李典也不确定这些人是往哪里跑了。 他先把四骑兵沿河道撒出去,让他们跑马疾驰,以半个时辰为限。不管看没看到人,都来这里汇合。 之后,他就让大伙饱食等待。 看着四散而去的哨马,李典望着晨光熹微,愣着神。 事情怎么会这样? —————————————————————— “事情怎么会这样?” 在一处树林中,小爹是这么问张冲的。 这时候的张冲也回过神来,他看着怀里气息微弱的孙逊,叹了口气。 “都怪我,我在掷杀那李进时,没个防备。正好被一小卒觑机捅了我一矛。 我本以为就要死了,谁知道是孙亭长推开了我,救了我一命,但自己却被捅伤了。哎……” “什么?你把李进杀了?怎么可能?”问话的是丁盛,此时的他一脸震惊。 张冲冲着他点了点头,表示没错,就是爷杀的。 但看到孙逊,心里的惭愧又升涌起来。 大家还要再问细节,一直昏迷的孙逊突然咳嗽着睁开了眼。 他先是看了看四周,然后咧嘴一笑,对众人道: “二子,干得不错,就是要把大伙好好地都带回去。 是我没用,你们都是我一个个带出来的,最后却没能把你们带回去。希望,你们不要怪我。” 然后他又深深的看着张冲,追思道: “你和他真像啊,都是这样的英雄。当年爷在军队里,就有这么个人和你一样,智惠、勇锐。 只可惜他是一介草夫,立再大功,也是别人的。说来,爷这命还是他救来的,爷现在再救你,还多活了这么多年,挣到了。 哎,这世道可能就一直是这样吧。 那有罪的禄位加身,老死牖下,无罪的却命绝囹圄,弃尸沟壑。 但爷还是弄不懂,爷也没读过多少书,这些道理一直弄不明白。 为什么,明明是国家的经制之师,反视民如寇仇。 为什么,明明该好好过日子的小民,却老弱转乎沟壑,壮者散之四方。 爷弄不懂,但如果二子你能弄懂了,请告诉我那不成器的孙子,然后让他家祭的时候告诉我。” 说完,又看了看众人,又看了看远处的济水,晨光熹微,一片浩渺。 孙逊,死。 大伙泣不成声,就是那些个别船的榜夫也面带戚色,他们不仅可惜孙老头,更是对前路无望。 张旦抹着泪,哭戚戚的望着张冲,这一刻他才像是个十七八的少年了,他悲着说: “冲哥,咱们带着孙老头回去吧,我有点想家了。” 张冲还没说话,度满就已经抢过话: “不能回去,你是想让你一家人都成官官府的隶奴吗? 我们这次丢了漕船,还没能完成漕役,就这么回去,大伙所有的亲人都将被罪罚,黥为城旦。到时候生不如死,所以千万别再想着回去。” “而且,我估计李氏他们一伙人之所以敢公然火拼济北王的卫队,肯定是想借着水寇劫杀漕船的由头。 到时候,他们一定会上报,我们这些人都死在巨野泽了。 所以,我们不回去,家里就没事。回去,那大家统统都要被流。” 度满对着张旦说着,也是对着所有人说的。 他怕大家不知道其中的厉害,冒冒然回去,害了自己,又害了家人。 果然,不仅是张旦听了这番话脸色僵硬,除了少数几个人,几乎大伙都绷不住了,他们窃窃私语,一片骚然。 就在大伙已经快要耐不住的时候,丁盛突然低吼了一声。 “别说话,快伏着,有哨马来了。”说着,就把一边还在嘟哝的黑夫,摁在了身下。 大伙也纷纷惊厥地埋在草丛里,有几个还在发抖。 大家屏息,片刻吼,一阵马蹄声,从远处传来。 对面来的骑兵,披着披甲,鞍鞯的櫜鞬里弓矢俱全,显然是草原胡人战法,以骑射对敌。 在丁盛呼喊时,张冲就从孙老头腹中拔出了长矛。 他没管趴伏着的众人,只是反手举起长矛,向着那哨马冲去。 哨马也看到了张冲,稍微一惊,就抽出弓箭要射。 但突然,一只驽箭,以更快的速度就射中了他的手掌,直接就钉在了櫜鞬上。 张冲知道,这是那袴褶汉射的,他之前不知道从哪里弄到了个手驽,再他冲锋时,就已经半跪着瞄准了哨马。 张冲缓步,再加速,然后奋其暴怒,“叱”的声,就把长矛掷了出去。 那锐利的长矛划过一条优美的曲线,无情的贯进了哨马体内。 那狂暴的力量甚至直接把他从马上带飞,长矛就这样带着他插在了地上。 那人挂在长矛上,嗬嗬挣扎,死了。 马儿只觉得身子一轻,都不知道发生什么,就被前面的这些人类给抓着辔绺拦了下来。 伏在草丛的众人,一阵欢呼,雀跃着跳出,都来看着这大头马,你摸一下,他摸一下,这东西确实稀罕。 张冲走到那哨马身边,翻了翻他袴褶,找到一些无用的零碎。 然后就抽长矛,扒了他衣甲,就把这人尸体踹到了路旁的沟里。 此时张旦他们也把马搜了一圈。除了一把弓,一袋箭,还有一个骨朵,三把手戟。 张旦喜滋滋的就把这些东西送到了张冲那,等他分配。 分配是首领的权力,而于他们这只乌合散勇来说,张冲就是首领。 张冲用衣袖揩拭掉长矛上的鲜血,有孙老头的,有那哨马的,都统统在这一拭下,成了过去。 张冲对着欢呼的众人说: “大伙刚刚也听到度满的说法了。我知道,对咱们这些乡里人来说,家是一切。 再苦再累也没啥,只要回到家,吃上阿娘的汤饼,什么都会过去。 但现在,这狗日的世道让我们回不了家。先是这该死的劳役,要我们千里转输,只为了供那京都的蠹虫。 他们竭生民膏血,骄奢淫逸,又让我们得了什么? 什么也没有,我们只有抛妻弃子,在那该死的船上没日夜的摇橹。 然后呢,又是那不把我们当人看的豪强。我们九死一生从水匪手上逃下,最后这些人还是要我们死。 孙亭长就是死在这帮人手上,咱们这些人的命就是这么贱吗? 现在,我们如兽般被豺犬逼入死角。老孙头临死的时候,嘱咐我一定要带着大伙活着,活着回到家。 那我石崽子就是舍了这条命,也要办到。 我就偏不信这世道是好人活不长。如果真是老天不长眼,那我石崽子就替天行道。” 说完,张旦、丁盛就一起喊道: “带大家活命,替天行道。带大家活命,替天行道。” 接着,所有人都在喊着,他们的希望和斗志再被点燃。 然后张冲又和大家说: “现在的形势是,李氏那边还在追我们。现在我们杀了他的哨马。一会哨马没回去,他们就一定会从这里赶来。 那现在怎么办呢?要不我们分开跑。 我估计有很多人心里是这么想的,前后杀人的都是我石崽子,和你们有什么关系。” 有几个被说中心事的,不自觉退了一步。 张冲接着说: “按道理是这样的,但我很负责的告诉大家,那李氏是要我们一起死的。 因为他们当众就杀了一个四百石的官吏,他们要把这事栽赃在水匪头上,那就一定要灭了我们所有人口。 所以如果大伙分开走,那所有人都会被当野兽一样狩猎。 而且以我的武勇,说不定你们所有人死了,我还能杀出去。 但为什么我不抛弃大家? 是老孙头教我的,昨夜他明明可以跑,但为了救我,他回来了,这就是牺牲。 现在,我石崽子也告诉大家,以后但凡厮杀,我第一个冲,但凡殿后,我最后一个走。 请诸位监督我,要是哪天我没做到,请斩我头。” 说着,就面朝南天跪下,双手拜道: “今个,我与一班弟兄,生则同生,死则同死。带大家求活路。” 紧接着在场所有人都跪下,嘶吼道: “生则同生,死则同死。求活路!” 誓言声声,绕着这片林子,久久环绕。 反倒是引出了三个皮甲的武士。 袴褶汉最机警,手驽上弦,直指着那三人。 其他人也纷纷拿起手中的武器,把这三人围在了中间。 张冲认识他们,这三人是韩况他们卫队里的武士,之前在李进大帐里厮杀的就有他们。 其中这个剽悍气质的中年人,他印象最深,因为就是他率先敌住了李典。 那李典还是在一个部曲的帮助下,才勉勉强强挡住此人。 在张冲眼里,他也是韩况那只队伍里,除了韩况之外的第二位有斗剑术精通的武士。 此时他,排开众人,走到张冲面前,盯着这个年轻得不像话的猛士,突然就单膝下跪: “某家杨茂,也请英雄带着俺们一起求活路。”说完,就将剑献给了张冲。 张冲,持着剑,看着锋利的刀锷,朝天一指,众人欢呼。 就这样,这三名武士,加上张冲这边的六十二人,合计六十五人,牵着马,绕过官道,向着那芦苇泽奔去。 第十九章 尊严 在路上,张冲得空问了身边的袴褶汉: “好汉,还一直不知道你叫啥呢?你可要想好了,咱们这一奔,真算是落草为寇了。 你这一路的帮助算对得住我们了,没你,大满他们杀不出来。 所以,你不欠我们的,你要想好了。” 没错,张冲从小爹和度满那里已经知道,那晚正是这人一手持驽,一手持盾,护着众人杀了出来。 那人颜色整肃: “冲兄,某家姓陈,单名一个焕。某家没啥好想的,那天自兄弟们被陈昱那狗害了后,我陈焕就已经死了。 此时的我只是一个要复仇的恶鬼,是冲哥你救了我,而且又带着大伙要在这个世道为我们穷苦人求个说法。 所以,某陈焕就跟着你,一起求这个说法。” “哈哈,好” 说着,张冲就拍着陈焕,然后又对那浑不吝的丁盛说: “你呢?你是丁氏族人,没必要和我落草。回去把。” 谁知那丁盛嬉笑说: “冲哥,你再说啥。俺就是个贼啊,不然你以为我是怎么知道那芦苇泽的路呢?” “哈哈,好,那我们就一起走。” 说完,大伙就在这个独特的男人的带领下,一路向着一条他们从未走过的路,走去了。 ------------------------------------ “你是说,去东边的哨马一直没回来?” 此时李典高坐在马上,听着到底下人说的话,若有所思。 接着,他倚马就在纸上写了情况,马鞭一指,点了一人让他换马赶回乘氏,向李氏的当家人李乾禀告这里一切。 信上说,他李典会带着部曲追袭逃夫,让族叔能带着家中的宾客赶来与他一起汇合。 那部曲细细听了话,然后拿了李典的符节,就踩着单边镫上了马。 很快,消失在众人眼里。 李典鞭指东方,然后一夹马腹,就带着剩下的部曲奋力追赶。 李典为了快,甚至让部队卸下衣甲、旗帜,轻装而行。 大概行了半个时辰,他们来到了张冲等人之前藏身的树林,在路边的沟壑里找到了先前哨马的尸体。 此时的他已经被扒得精光,全身泛着一种铁青色。众人把他半僵硬的尸体搬到了路口。 李典下马,仔细查看了这人的伤口。 首先致命伤是胸膛一个小臂粗的贯穿伤,此时蚊虫叮咬下,更显恶心。 之后在他左手上也有一个伤口,看着像是被弩箭射中的。 李典反复看了伤口,那驽伤倒还好说,就是那胸膛处的贯穿伤,他有点理解不了。 这是多大的气力,才能将一个人的胸膛贯穿。 难道,杀害叔父的就是此人? 想到这里,李典反而有点冷静下来。 之前他只当这伙榜夫是计穷力屈的乱民,穷途末路下慌不择路跑到这里。 他根本没想过,这些人会是杀害他叔父的凶手,追杀他们只是为了泄愤而已。 但现在这事不对了。 寻常役夫又如何有这般武勇。 要知道,他这样的豪强子弟,自小锤炼筋骨,打磨武艺。 练器械,有部曲老师作陪;练胆气,就用真刀对练;甚至练杀气,都会以活人祭刀,以磨练对生命的漠视。 就这样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苦练不辍,才有这一身武艺。 这还不包括平日里消耗掉的粟肉果蔬,甚至一把环首刀都值那些个穷汉半年饭钱。 而且就算穷汉有刀又如何。 别看这刀才几斤重,但没副身板,没个功夫在身,那这刀就是拿着,也费劲,更别说是厮杀了。 这也是他敢率五十人就来追杀这些穷汉的原因,只因为杀他们,真的比杀鸡还容易。 那不是榜夫,这些人又是什么人呢? 难道是那夜抄掠漕船的水寇? 真相可能是: 他们本来是潜伏在船队里,要将韩况他们一网打尽的,然后正巧我们就赶到了。 之后,他们就一路被带进了水寨。 而且,这伙人逃跑的方向,明显是往那芦苇泽跑,那里本就是盗贼横行的地方。 看来,没错了。 这伙人确实就是那夜的水寇。 李家的部曲们,自然不知道他们的领队就看个尸体的功夫,已经脑补了那么多。 他们只知道,李典突然就不追了。 甚至,还安排人把死去的哨马的尸体绑在马上,就带着大伙回水寨了。 没错,李典要等族叔李乾来,将这伙水寇一网打尽。 ——————————————————————— 张冲一伙人在行进的时候,也陆续清点了人员和物资。 现在张冲这只队伍有六十五人。 有五十人里,包括张冲,都是来自大桑里附近的。 然后是路上遇到的陈焕和丁盛二人,再然后是杨茂他们王府卫士三人。 剩下的十个人,都是其他几艘船的榜夫,都是昨晚活下来的。 因为是劳役的原因,这伙人的人员结构都比较年轻,最大的就是他小爹,然后估计就是那个剑士杨茂。 这对于一只准军事团队来说,是个好消息。 还有的是只有张冲才知道的信息。 现在他们队伍里,不乏健勇。 他自己是四项技能,分别是掷戟术精通,角觝术精通,强弩术精通,马槊术贯通。 其中,掷戟术和角觝术都已经掌握,强弩术和马槊术,要不因为缺乏相应兵器,要不就是继承时间太短,都还没能形成战斗力。 但只要给自己一点时间休整一下,相信自己的战力会再提高一截。 尤其是继承自李进的马槊术,是从未出现过的贯通级别,等他彻底吸收了,相信自是千军辟易。 之后就是陈焕了。 没说的,自己的强弩术还是从他这里继承的,而且他还说自己会一点骑术,所以妥妥的第二号战力。 然后是卫士杨茂了。 他有精通级的斗剑术,这种武艺很适合豪门子弟,既能在宴会时剑舞娱乐,也能在闾里厮杀中逞凶。 所以,一般豪族子弟都会习练一两手。而杨茂是韩况的家奴,其武艺就是韩况教的。 至于杨茂他们三个为啥不回济北王那,他是这么和张冲说的: “济北王那人色厉内荏,即便他知道韩况是被李家杀的,他也不会上门报仇。 更可能的是,他会将他们三人杀死,和李家一起编织那个谎话。” 张冲懂了,又是一个只有可怜人受苦的结局。 以张冲、陈焕、杨茂三人的身手,在军中已经能称得上勇士了。 要是护军遮掩的好,甚至已经可以做到冲阵的水平了。 然后就是次一级的战力。 这里面有五个,丁盛、黑夫都是环首刀掌握,杨茂的两个手下,一个叫王章,一个叫李武,都是斗剑掌握。 还有一个是别的船的榜夫,叫魏舟,也是一名环首刀掌握的。 所以这就是张冲这队伍里的情况,勇士三人,武士五人,碰过刀枪的卒子五十七人。 此外,他们有马一匹,弓一副,皮甲四副,刀戈剑矛七十把,粮六石,盐巴若干。 清点完,张冲心里既是幸福也有紧迫。 幸福的是,他终于有一只初具规模的队伍了,而且人员素质都挺高。 紧迫的是,他们要立马找个落脚的地方,想办法找补给。 他们这六石粮食,也就够吃两天的。 本来他们到芦苇泽的路是一天半,本来已经走了半天了。 但是为了躲避李典的追兵,他们又往北绕了一下,这样路程至少要三天,粮食肯定不够。 不过话也说来了,他们有刀有矛,哪还弄不到个粮食呢? 就在张冲带着队伍走着,前面做探哨的丁盛带着张旦回来了。 一来,他就和张冲说: “冲哥,咱们在前头发现一个小聚落,没准咱们能在那弄到粮食。” 张冲一喜,果然自己还是有点气运的,这愁啥就来啥。 张冲扯着嗓子,对着大伙说道: “弟兄们,前面有个聚子,咱们到那里生活做饭,在他娘的喝点热水。” “好” 大家兴致一下起来了,向着那聚子如狼似虎的冲去。 但到地方后,这聚子的情况,显然让张冲失望。 他本以为这会是一个像大桑里一样的聚集地,但没想到,这里全是穴居。 大片低矮的茅草棚盖在一个个地穴上,你都以为是来到了鼬鼠的巢穴,而不是人类的。 张冲不知道,这才是东汉大多数底层人的常态。 他刚来此世的时候,就在大桑里的张家,他以为那已经很穷了,但实际上老张家到底还是自耕农,有二十亩地,还有一个给他们遮风避雨的茅草屋。 而且,大桑里地处济水,又是历城在济水边的渡口,往来商贸都很发达,已经是不错的地方了。 之后,张冲就一路漕运,也没真见到大汉底层的真实面貌。 他现在的震惊,终究还是对这个世界了解太少了。 张冲敲开了一户地穴的围子。 开门的是一个颤巍巍的老汉,你乍一眼看过去,要比张冲他阿爹都大,但声音又没那么老。 那老叟穿着个破烂不堪的单衣,衣服下是黑的龟裂的皮肤。 他一看外面那么多人拿着刀棒,一下子哭了: “没了,真没了,行行好吧,老爷。真的一滴粟都没有了。” 说着,再也没力气站着了,瘫倒在地。 而张冲则震惊的看着下面的地穴。 只见六个赤裸的男女像野兽一样,相互抱着取暖。 原来他们只有一件衣服,此时就披在那老汉的身上。 他们也完全看不出一点人类的样子,麻木,瘦小,死气,更别说尊严了。 尊严,那是什么? 第二十章 怒火 这会丁盛等人已经开始挨家挨户的去敲门了。 他们用手里的刀催逼着这些可怜的棚户们,让他们把粮食交出来。 甚至有几个脾气爆的,已经踹门而入,从地穴里像拉死狗一样,把棚户们拽出,用身上的短棒,笞捶着他们。 顿时,哀嚎声,求饶声,哭泣声,响彻着这片小聚落。 “住手,都给我住手啊!” 张冲之前正和那老叟攀谈,没想到队伍就散了架。 看到这副捉人催逼的样子,张冲怒火中烧。 他快步走到一个正挝挞逞凶的榜夫旁,一把就夺过了他的哨棒。 然后,膝盖一顶,一撅,就折断了哨棒。 张冲朝天一指,怒吼道: “都给我住手。” 这一声,如惊雷,慑得丁盛等人动都不敢动。 他们疑惑的看着张冲,不明白,不是要来打粮吗,怎么就停了。 张冲没理他们的困惑,只是扶起瘫倒在地的穴民。 张冲看着这人,但根本不知该如何称呼,原因是从这人脸上压根看不出年纪。 你称呼他老叟吧,也确实,此人白发苍苍,面带暮气,甚至声音都带着点苍老。 但看着远处一个佝偻着的老妇人,全身赤条条的,用悲戚心疼的眼神看着他时,张冲就知道,此人是那妇人的儿子。 之所以苍老如此,张冲估计可能缺盐导致的。 他拉起这位小哥时,这小哥浑身都在颤抖,他双手抱着头,根本不敢抬头,也不敢站起身。 张冲怜悯的把他撑住,一股嗖味直冲脑干,这小哥是不是一辈子没洗过澡? 但顾不得那些了。 他招手让大伙来,又让之前那老叟也围过来。 老叟指了指自己,见没错,才蹑手蹑脚的靠过来。 张冲先叹了一口气,语气沉重: “为什么要叫大伙停下来?来,大器,你先来说说。” 大器,丁盛之字也。 平日丁盛最是活跃话多,但这次他看张冲发这么大脾气,又想到了他一枪掷杀哨马的情形,倒有点怕了。 他略带不确定的回答道: “因为,咱们揍了人?”说完,他还是又给自己解释了一下: “那粟粮是他们命根子,不打他们怎么会老实拿出来给我们?” 其他人也是一副如此的神情,只有那老叟涨红着脸,嗫嚅又不敢说啥。 张冲反问: “你也知道这是他们命根子?那为什么要催他们的粮?” 然后不等丁盛他们回答,就指着一个个衣不蔽体的棚户们讲: “你睁大眼瞧瞧,瞧瞧他们还有啥。一家七口人,轮流穿一件衣服,住在土坑里,你和我说说,他们还能有啥? 是,不催粮,我们就要饿肚子。所以宁可他们挨饿受冻,也要把我们肚子先填饱。 但是呢?但是呢? 你这么想如果没错,那那些威逼我们的豪强是不是也有道理。 反正苦一苦我们,他们的好日子是不能断的。是不是这个道理?” 张冲队伍里的基本都是黔首,有一个算一个都是被当地豪强压迫来服役的。 所以张冲说的这些,他们心里不服气,但本能的又满脸涨红。 张冲看出了他们心思: “你们是不是心里不服,觉得这能一回事? 一个鱼肉乡里就为了逍遥快活,一个是为了生存,迫不得已。 但你们有没有想过,你们觉得不同,但对这些棚户来说,有什么不一样。 我们和那些豪强都是将他们仅有的希望给剥夺。可耻,可耻啊。” 说着张冲又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对大伙说: “我石崽子家里和他们一样,也是一家六口,也是冬天挨冻,啼饥号寒。 我那时候就要发誓,要让一家人过上好日子。 而现在,我更要发誓,我也要让像我们这些穷汉子,过得像个人,而不是一个野兽东躲西藏。” 张冲说得沉重,但大伙心里都听进去了,其实总结起来就是: “穷苦人不抢穷苦人。” 但还有一个问题,粮食该怎么解决。 “冲哥,我支持你。但现在我们自己的粮食不够啊,这该怎么办?” 张旦看出了大伙心里的问题,直接挑明的问了出来。 张冲听了,莞尔一笑,指了指那老叟,说道: “咱们的粮,就要应在他老人家头上。” 说完,大伙皆虎视眈眈的看着老叟,吓得老叟又跌倒在地,哭着嚎道: “是真没有了,一滴也没有了。呜呜呜!” ——————————————————————— 济阴郡,乘氏,李氏坞堡。 在此世,这种坞堡本是新莽末年出现的,最初作为边塞防备御警的亭燧。 后乱世到来,内地豪强也开始架起坞壁,比如着名的第五伦,在本位面就曾修筑坞堡,保护族人和乡党。 但随着东汉建立,这种坞堡陆续都在拆除中,以消除乡间不稳定因素。 但随着羌乱而起,朝廷为平乱,横征暴敛,年年加赋,激起天下盗贼蜂拥。 这种宜农宜兵的坞堡就又被豪强们修筑起来。 他们在这个小王国里,自给自足,压迫失地农民,做奴婢,做徒附,当部曲,恣意妄为,朝廷不能治。 而乘氏李氏的坞堡就是这么一座典型的东汉豪强坞堡。 只不过他们规模非常之大,直比一座小县城。 在这里,依附于李氏的宾客奴婢有数千家,要知道一座小县的户数也不过万户。 以前汉来说,高祖定萧何为首功,封他为酂侯,食邑最多。 有多少呢? 不过才八千户,后来觉得少了些,又补了二千户,凑满了万户,也就是一县户口数。 而列侯已经是二十等功爵中最高的一级,不是对国家社稷有定策军功,是不可能受封的。 所以,现在可以知道乘氏李家有多煊赫吗? 是富比列侯啊! 不过和真列侯比还是要差些,因为光武得天下后,以柔治天下。对功勋特别优渥,前汉给一县做食邑,而他就给四县。 所以,李家也就算是小列侯的水平。 这会,天已放亮。 通往坞堡的直道两旁,满是劳作的李家徒附,他们穿着犊鼻裤在整理着粟田。 时不时就能见到五六个汉子套着牛上,犁着地。 此时,一哨马从远处地平线飞驰而过,激起无数徒附张望。 坞堡边的一座堠楼,远远就看到那插着李家背旗的哨马,立马命两边的更夫放下门阙。 那哨马招呼不打,直接在壁外下马,飞也似的向内奔去。 哨马在晒场找到了李家的当家人李乾。 他先是递上了李典的符节,接着就递上了李典写的信。 李乾疑惑的打开信,正奇怪为啥是送李典的符节而不是李进的。 他就看到信上,李典用他那简练优美的行书,告诉了他一个残酷的事实: 李进被害了,死在了一场毫无意义的战斗里,而且不知道凶手。 李乾眼一黑,就要晕倒,幸好被他的儿子李整一把扶助。 李整和李典一样,都是李家下一代的领军人物,而且因为他是族长的儿子,更比李典要重。 李整也看到了李典信上说的,但他为人素来持重,他忍住悲意,对他阿爹说道: “大人,还请节哀,现在我们要考虑如何应对典弟的建议,真要点兵追击吗?” 李乾此时缓过来了劲,但泪水还是流了出来。 他早知道以李进的暴脾气,一定会找宦官一党报仇的。 早知如此,何必拦他入京行刺呢? 恸煞我也,我的进弟呀。 你本该留名青史,怎就死在了一场无名的争斗中。 他推开儿子,嘶着嗓子朝着左右,怒吼: “击鼓,召兵,无论是谁,我都要他们给我付出代价。” 说完,又掩面而泣。 闻此言,左右攀上望楼,敲响两面牛皮大鼓。 声动四周,集结骁勇。 三刻钟后,一支二百人的队伍,旗帜招展,向着东方宣泄着怒火。 ——————————————————————— “刀在手,跟我走。” 此时走在队伍最前面的张冲,喜气洋洋得给大伙打气。 在一旁的老叟,颤巍巍的说: “可不可不去,或者我告诉你们在哪里,你们自己去。那借来的粮,我也不要。好汉,你觉得行不行。” 张冲一揽老叟,笑道: “别叫好汉的,听着像个绿林强盗,叫我‘石将军’就行。 还有你不去可不行,你想想你们连粟种都被那姓薛的抢走了。 没有种子,你们明年吃什么? 哦,也对,不用等明年,今年你们可能就要饿死了。” 老叟一窘,不想说话了,只能继续带路。 但老叟不想说话了,张冲倒是一直问: “老汉,你说的那个姓薛的乡豪咋就管上你们呀?他又不是啥官府,他说纳粮,你们不能跑吗?” “别老汉,我是看着老,其实我才三十八。” 张冲一看这胡须鬓发尽白的人,才三十八,不由乍舌。 老叟不理他,只叹口气,说: “我们本都是逃役的罪人,一起结庐在这里,混个栖身温饱。 但大概四年前,一伙乡豪发现了我们,就逼迫我们为其部曲。 至于,为啥不再继续跑? 实在是没地方跑了,去哪都是一样。 本来这薛家也没这么苛责的,可能是遇上啥难处了吧。” 张冲怒其不争,但也知道这被欺压久了,心理多少会变成这样,不然日子过不下去。 但明白归明白,张冲还是觉得憋屈,自己被剥削成这样,还觉得老爷有啥难处呢! 没看见自己家人啼饥号寒的样。 就这,那老叟还在念叨,一个劲说: “别伤人哈,咱们去借,人家肯定给的。 毕竟咱们聚落有好几个都在那里当徒附呢? 怎么可能真见咱们饿死。” 说着,还一个劲嘱咐张冲: “千万别动手。” 第二十一章 弄险 崎岖的山路并不好走,大伙闷声赶路,气氛稍显凝重。 其实大伙心里都是有意见的,好弄的粮食不去搞,去打什么乡豪的粮呀。 人家都悠坐壁垒内,高墙护院守着,咱这些个役夫怎么打? 而且就是打下来,又得死多少人。 所以,干嘛费这些个劲。 度满一直在中间,他敏锐的感察到这个氛围。 他阔步走到队首,找到张冲,细声道: “石崽子,你有没有发现大伙兴致都不高?” “当然呀,换谁有肉不吃,去让他啃骨头,谁也不乐意。” 张冲不以为意,他觉得这不是问题。 度满看张冲有些情绪不对,点了一下张冲: “石崽子,咱这队伍杂得很,大桑里的老兄弟又都和你一起长大。 说实话,大家现在就是国法约着,义气聚着,还没到志得意满的时候呢?” 张冲见度满误会了,不敢怠慢。 他现在很需要度满。 无他,因为此君是这只队伍里唯一一个受过正统儒学教育的人,有一定的社会视野和关系。 所以张冲没有在他面前装玄虚。 他诚恳的对度满说到: “众人不以我卑鄙,选我做魁首。我自然是想让大伙都能过活,过好的。 但之前那情况,你也看到了。 大伙对豪强是怯如鸡,对细民又猛如虎。如果任其发展,咱们队伍只会是一支盗贼之流。 到时候别说活着回济南,怕是那李家这样的豪强部曲都能肆意捕杀我们。 所以,我就想拿这薛家小土豪做目标,给大伙练练胆,去去那心中贼。 而且,从那些山棚那,是真打不到啥粮食。 之前那薛家小土豪,刚扫过一遍,就算那些山棚藏了一些,又能藏多少。 所以,这粮食只能从这薛家拿。 最后,大满,有一句话我从来没乱讲过。 就是,我是要带着咱这些穷苦人活明白的。 咱们这逃的一路,想必你也看到了,哪处沟壑没有野兽啃噬的弃婴? 咱穷苦人为啥生了不养,非要遗弃,为山林野兽所食? 大伙其实不关心这些,因为他们习惯了,习惯了小民从来生多艰。 但大满你是读过书的,你知道这不是父母残忍,而是世道逼的。 万千细民黔首,竭尽膏血,去奉养他刘家一姓。 他的宗族、功勋、外戚、豪族,哪个是自食其力的?不都是从我们身上榨取。 就拿这个弃婴,难道不是因为他刘家的口算钱害的吗? 咱们土里刨食才得多少粟,一人的口算钱就要抵消一年辛劳。 咱们有力气的还好,但那些幼子幼女连土都不会刨,也要交口算钱。 这不是逼着做爹做妈的遗弃他们吗? 甚至现在更过分。 以前还以七岁以上征钱,现在已经无耻到年满一岁,就要算。 这才是我们一路看到的,沟沟有遗婴,壑壑有弃孩的原因呀。 大满,你说这刘家天下还能继续下去吗?” 度满沉默着,然后悠悠说了一句: “石崽子,你是想去投太平道?” 张冲心里一惊,这事他从来没和别人讲过,而且度满怎么猜到太平道会造反的。 但张冲还是选择诚实: “恩,这事我也是在路上琢磨的。 你想呀,就咱们这队伍一直浪迹湖海,那最后肯定是要盗匪化的。 到时候别说实现我上面的理想,就连保存性命都很难。 所以,我就想靠着大胡子的路子,带队伍投靠他们太平道。 估计你也猜到,以太平道现在的势力,最后不造反都不行。 到时候和他们一起起事,再现新莽末年,百姓揭竿而起的形势,也犹未可知啊。” 度满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张冲: “但我从太平道平日行事中,多是愚弄细民,这种真的能成功吗?” 张冲笑了,因为他知道度满会跟自己一起走,所以他更直接的和度满挑明: “大满,你说当年孔子是怎么编撰六经的?咱们入太平道,不是太平道注解我,而是我去注解太平道。” 听着张冲的豪言壮语,度满笑了。 他不知道张冲哪来的勇气,但他信任这个自小一起长大的好友。 而且,这次真诚的谈话,也更让他明白,眼前的这个人,不论成功与失败,都将会是一个不凡的人。 度满拍了拍张冲,笑着说: “行,那到时候咱们打回家去?也找张铁户他们一起算算账。” “哈哈,行,找张老头,还吃张老头的。” 两人大笑,双手紧紧的抓在了一起。 “那你打算怎么打那薛家的坞壁?以咱们现在的器械,很难正面攻入一个坞堡呀。” 度满问了张冲一个现实的问题。 这个问题,也让张冲犯愁了,他也没啥好办法。 说白了,他也没打过仗,更别说攻陷一个坞壁了。 现在看,只能到地方再说了。 说到底,没实力最后还是要弄险。 ————————————————————— 此时李乾所部已经赶到了济水边的水寨。 在清点了那六艘漕船的缴获后,其丰厚就连他这个大土豪都不免乍舌。 但他还是悲伤的对众人说道: “失了我的腹心兄弟,就是得了这些死物又有什么用呢?” 一句话,说得在场李家族人潸然泪下。 就这样,李乾带着队伍,又运了六车辎重,备足一个月的粟米、粗盐,就继续向着东边,和那边的李典汇合了。 大概下午时分,李乾遇到了在林边整休的李典所部。 他们一屯五十人正在林子里喝水纳凉。 李典远远看到西边尘土飞扬,带着两骑就迎了上来。 李乾还意外这族侄为何逡巡不前,等李典告知他的发现,才觉得这是持重之举。 李乾捏着胡子,顺着李典问: “所以,你的判断是那伙人根本不是什么榜夫,而是芦苇泽的盗贼,对吧?” “侄儿确实是这么想的,不然解释不通。 那晚水寇抄掠,本就来的蹊跷,现在他们又往芦苇泽跑。 那些个青州的榜夫们,哪识得什么地理,所以哪有那么巧的事。” “那你打算如何?” 李乾倒想考校一番这个族侄。 李典叉腰,指着东方,豪气道: “那些水寇惯常都是扎营在水泊中,咱们现在没有带轻舟,肯定是打不下来的。 而且此等水寇本就是离散之辈,如不趁其聚集一地,予以歼灭,日后就不好收拾了。 而现在正好,彼辈仓皇鼠窜,留在巢穴的正要接应。 我们可简练骁勇,衔枚夜袭,径趣水寨下,出其不意,咄嗟之间,便可擒杀。” 李典的这个建议,其实就是快进快打,杀他们这些贼寇一个措手不及。 但危险的地方就是过于弄险,毕竟你要奇袭,那就要抛弃辎重,轻装上阵。 但一旦不成功,顿兵于贼水寨,那就危险了。 无粮不稳,到时候想撤下来,就要看人家水寇答应不答应了。 正常情况下,李乾没必要弄险,只因他强而水寇弱。 但李乾在想着另一人,即本郡太守张宠。 此君是河南郡人,颇能得士心。 四年前,他刚履任太守,就交集本地世豪一起修了一座帝尧碑。 碑述本地人情风貌,又录乡土道德人士,一下子就得到了世家豪强们的支持。 此外,这张宠和本郡定陶的宿儒张驯有师生关系。 而这张驯又和海内宏儒蔡邕是一党。 他两既是乡党又是同僚,在政坛上联系非常紧密。 张驯是济阴定陶人,蔡邕是陈留圉县人,都属于兖州,而且还离得不远,在乡时就互有往来。 后来,二人都为三公所辟,都为议郎,可谓是亲上加亲。 所以,四年前他们就干了一件大事,校《六经》于太学门外。 他们以六经年代久远,多有讹错,要以此版为天下正本,甚至还公开放在太学门外,任所有人抄录拓印。 这一行为大大触犯了经学世家,要不是蔡邕是袁家的侄子,可能当时就要丢官。 但两年前这蔡邕到底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他竟密封国家,批评宦官近臣多有不法。 但这种密奏怎么可能瞒得住和国家朝夕相处的宦官们。 他们知道后,立马就诬陷蔡邕和他叔父蔡质中伤当时的大鸿胪刘合。 这其实就是一个由头。 因为这刘合虽然和蔡邕有仇,但他和宦官一党更有仇。 当年他哥就是和大将军窦武,太尉陈蕃一起要诛杀曹节等宦官,失败被宦官们杀死的。 有杀兄之仇的刘合怎么会做这些宦官手中刀呢? 但没用,即便朝野求情,蔡邕也自澄。 最后还是被判髡刑并与家属流放朔方,其叔蔡质直接论死。 本来到此也就罢了,但又出了个将作大匠阳球雇凶杀人的事。 这下子刘公是一点也洗不清了。 原来这阳球既是刘公的乡人,又是他的幕府掾吏出身,可谓是地道的自己人。 但李乾清楚,这事和刘公一点关系也没有。 这阳球自己就是个酷吏,之前几次都因为严刑滥杀,被入罪。 要不是国家实在看他有能力,几次赦免,早就被明正典刑了。 但他根本没改过,这次因为举主刘公受辱,他直接雇了刺客行刺蔡邕。 要不是那刺客觉得这事不靠谱,主动放弃,那阳球难逃一死。 但拉拉杂杂想这么多,是为啥呢? 原因很简单,原来大鸿胪刘合之前就是济阴郡的上一任太守,也是李乾的靠山。 他李乾之前就一直积极向刘合靠拢。所以,才有了献策除掉巨野泽水寇之事。 但现在的济阴太守是张宠,他的老师和蔡邕是密友,而蔡邕又和刘合是死仇。 那换句话说,这张宠就和刘合有仇,而他们李氏又和刘合有关系,那他自然也就成了太守张宠的眼中刺。 现在他没通报县令、太守就拉着部曲跨县缉贼,是犯了大忌讳的。 因为芦苇泽在成阳县附近,要去剿匪,肯定是要跨县的。 如果剿匪之事迁延日久,必会受张宠申饬,轻则惩罚,重则入狱。 但是就这么放弃,他又不甘心,他那弟弟不能白死。 想罢,也只能用李典这险计了。 第二十二章 破壁 等张冲带着大伙赶到薛家坞壁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大伙赶了半天路,都饿着慌。但又怕生火让薛家发现,所以都强忍着饥饿。 但张冲示意大伙没事,该生火生火,该煮粟煮粟。 因为人家已经发现了他们,再躲也没用。 事情正如张冲说的,薛家望楼上的部曲早就发现了远处密林中,群鸟不落,就知道林中有人潜伏,还不少。 于是,早早的就关上了寨门,又在坞壁外落了四五个木栅栏做拒马。 坞堡上的阁楼也敲响了警钟,示意寨外劳作的徒附赶紧回坞壁,有贼寇来了。 张旦他们也是听了这钟声,才确定大伙已经被发现,索性就老老实实生火做饭。 几个结伴去打水,又那些个一起去打柴,根本没人意识要留人在外围警备。 张冲无奈的摇了摇头。 他先让度满负责组织大家,之后就点了杨茂、王章、李武三人做亲卫。 又喊了陈焕带着弩箭和他一起,就走到外围警备,顺便观察一下这座薛家坞壁。 度满让人把马匹上的物资和孙逊的遗骸都放下,示意张冲等人带着马一起去,这样也方便些。 小爹本来也要陪着来,但还是被张冲劝住了。 毕竟那薛家真出壁袭来,小爹在的话,会比较危险。 至于老孙头的尸体,这会已经用草席包好。 之前张冲没想好怎么收殓,是就地掩埋,还是火化带着骨殖回去。 索性有马,就先带着,看后面怎么弄。 最好是能带着回大桑里,也算给孙老头家人一个念想。 张冲带着一干人,就散到了密林外。 林外可见的是一座不大的木寨,正面看的话,大概也就五十米左右。 垣壁上已经站着几个人,正冲着张冲他们指指点点。 张冲也在观察这个营壁,说不上有多森严,但肯定不是他们能打下来的。 失望着,就带着大伙撤了回去,一同用饭。 而对面也不清楚张冲一伙人是什么来路,所以也没追。 其实张冲不知道的是,那老叟毕竟是个下民,见识不多,只当这薛家是个乡豪一流,但实际上这家确实有来路。 这一支是孟尝公之后,本世代居住在薛县。 后有族人在山阳郡高平县做官,就有族人迁居于此,也叫高平薛。 其家世为郡县吏,也是一方豪强。 但十年前他们不得不举族逃亡此地,全受一人牵连,他就是当时的郡督邮张俭。 张俭也是二千石子弟,薛氏与张氏作为本地豪族,自然来往颇深。 但是张俭少有大志,一向自视甚高,目无余子。 当年被举茂才,就是瞧不上举主,托病不就。 后来山阳来了个太守,叫翟超,是清议党人一流。他一来就辟张俭为督邮,考验数县,检核非法。 但张俭一到任就上书大宦官侯览的族人,在本地侵害不法之事,直接和宦官结怨。 结果是,其举主翟超直接入狱。 所以张俭一直想找机会复仇,后来他终于等到了。 十年前,也就是建宁二年,那会国家刚即位,要修陵寝。而侯览也觉得自己春秋日少,遂也在家乡大修陵墓。 侯览这种人,自然行事无忌,修个陵墓还不断侵占他人土地,弄得民怨沸腾。 这次张俭没有放过,直接带郡吏杀入侯览家,杀其母,没其财。 其宾客四散,又为别郡党人长官刑杀。 可以说,这是党人对宦官集团的大武斗。 这事直接引爆了二者的矛盾。 以大长秋曹节为首的宦官,谏国家收捕党人。 那会国家正年幼,还不知什么是党人,宦官们就言简意赅说,这类人互相结党,相互推举,欲图社稷。 这下子国家懂了,所以海捕天下党人。 李膺、范滂、翟超等一百多老党人都甘死,而引发祸事的张俭却逃了。 而且逃亡过程中牵连了几十家收留他的人。果然,千古艰难唯一死。 只要自己活,死了别人又何妨。 而他们薛家就是那会被张俭牵连的。 张俭之前有个门客叫朱并,被他赶出门,一直想报复。 后来看张俭倒了,立马揭发他和同乡二十四人,一起结党。 而他们薛家的家主薛敦,因此被牵连入狱,族人们为躲宦官报复,只能迁居隐匿在这山寮水泊之中。 呜呼哀哉。 这会在望楼上眺望远处密林的贼寇的,是薛敦的弟弟,薛郁。 现在这二百多的族人宾客部曲都以他为首。 他稍有勇力,娴于弓马。 自认为凭借自己和族人,守着坞壁,即便来百十个贼寇,也可拒之。 他见贼寇走,就和几个部曲继续留在望楼上警备。 不一会,远处密林就炊烟袅袅,敌寇正在吃饭。 薛郁读过点兵书,知道饱食是战斗的前兆。所以,薛郁立马让寨里的族人,整备武器。 气氛就这样沉重着,而薛家到底不是武人出身,有几个已经紧张到了哆嗦。 估计不是族规约束着,可能早就跑了。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薛郁突然看到林里走来几个人。 其中一个,他还认识,就是附近的山棚的流民。 那流民隔着老远,喊了几句,薛郁没听清。 他示意一旁的族人,喊话,让他近点来,讲清楚些。 那流民听了这话,正待走进。 他边上的年轻人突然拦住,后来二者不知道说了什么,那流民就又走进了。 待他走到距离坞壁只有五十步的地方,薛郁听清了。 原来这些个山民要来借粮。 笑话,他薛家才从他们那征的粮,哪有再送回去的。 而且就这些穷汉,哪还得起? 还不是打着吃白食的心思。 而且从那人话的意思,那林里的一帮子都是山民,那看来没什么要防备的。 想定,他就要抽弓。 但就这他要射时,突然窜出来个小豆丁,一下子就拉住他的手,呜呜恳求着。 薛郁定睛一看,是他那驺寺侍从,田大用。 这小儿名叫大,实则不满五尺,实实在在的三寸丁。 那年他父亲,哦,好像就是坞堡外的那流民,我说着这么眼熟的。 那年他父亲把这儿抵来时,他本还不想收。 但之后此小儿展现出不同一般的勇猛,人还没个马高,但倨坐马上,运矛如飞。 他惊奇下,就收下此人做了自己的驺寺,随扈自己。 薛郁,一脚踢开田大用,骂了句: “养不熟的奴崽子,给我绑到旗杆去。” 说完,就绰起弓箭,对着楼下的流民就是一箭。 那人在一声“小心”中,应箭而倒。 —————————————————— 张冲发现这个老叟是真的拧。 他劝了几次不要跟过来,还非要来。 还说让他来和薛家谈,一定是能借到粮的。 张冲无奈只能再一次带上他,毕竟也有个熟悉的,方便些。 他们吃完饭,众人收拾辎重,把孙老头的遗骸又结实的绑在马上,就一并走出密林,向着薛家的坞壁而去。 一路上,那老叟一个劲念叨: “薛家人不错的,我们有人就在他们那做徒附,都说好。” 张冲不理他,一直走出密林。 老叟又自告奋勇,他拍着胸脯说,能借粮来。 张冲不信,但到底也没啥办法,所以就带着陈焕他们一起上前谈判。 开始老叟离着远,扯着喊了几句,对面没听清,然后就要再上前。 张冲看着危险,就提醒别去了。 谁知老叟,指着坞壁上的一人,说道: “那人和老朽有些交情,事妥的。” 说着,就大跨步上前。 但谁知对面话都没说,在望楼上就抬起弓箭要射。 张冲刚提醒老叟小心,老叟还回头看了他一眼,就被楼上射来的箭,正中胸口。 那老叟“嗬嗬”的流着血,笑着看了眼张冲,倒下了。 陈焕他们大惊,举起盾牌就要护着张冲走。张冲夺过这牌,冲到老叟那。 老叟已经面带微笑的走了。 为啥他要笑? 还没等张冲思考,对面寨门大开,一骑士持着朱色马槊就冲了出来,正是薛郁。 他刚射完箭,就下了望楼,让人开门,搬开鹿角,跨马就向着张冲等人冲锋。 他相信,这种土鸡草芥,苟且乞活之辈,在他一个冲锋下,就会溃散。 但谁知,刚夹着马槊,刚冲三十步,一柄手戟就飞了过来,他险险避过,但又是一戟,正插其颈。 薛郁眼一黑,跌落马下,激起一阵尘埃。 薛郁,死。 张冲不顾左上角冒出的:“击败薛郁,继承其骑术熟练”的弹窗,呼喊着众人跟他冲锋。 他要赶在寨门关上前,杀进去。 张冲一马当先,接连甩出两个手戟,一左一右正中两边门卫。 寨里的薛氏族人大惊,混乱中就要关门。 但紧接着射来一阵弩箭,陈焕持着手驽,精准击杀着寨门前的薛氏族人。 门前为之一空。 就这样,张冲带着杨茂等剑客,撞进了坞壁,紧接着黑夫、丁盛就带着张旦等人,鱼贯杀入。 薛氏坞堡,破! 击溃薛氏武装,击溃薛氏徒附,夺取寨门,占领望楼,夺取粟仓,占领武库。 薛氏族人除了个别窜逃,尽皆解兵授首。 一场酣畅的战斗,结束。 第二十三章 重活 火光冲天中,一马从薛氏坞堡冲出,向着北方狂奔。 马上的是一位中年赤帻汉,他正紧紧抱着胸前的小孩。 身后是火光与哭喊,前面是暮暮林霭。 他没有回头再看,只是低下头对着满脸泪痕的小孩说: “悌儿,记住今天,杀你父伯母舅的人。 这些人都要死,等你长大了,这些人都要死。 记住了吗?你记住了吗?” 语气越来重,小孩被掐生疼。 但小孩没有叫一声,只是问着眼前的叔叔: “那他们都是什么人?我该找谁报仇呢?” 这时候,中年人才回头望了一眼过去的家园,从牙缝中蹦出几个字: “贼夫,所有从贼的黔首、穷汉,他们都是我们的仇人。你明白了吗?” 小孩重重的点头。 看到小孩这般懂事,中年人又心疼的抱住小孩,哭道: “悌儿,咱不报仇了。咱们就去你房叔那,我们重头再活,不报仇了。” 说着,一夹马腹,向着北边的东郡的东阿县而去。 他们消失在了沉沉暮霭中,但今天的一切也许永远不会消失在他们的记忆里。 就在薛氏坞堡的幸存者逃亡江湖时,张冲一干人正快活着大笑。 笑的最大声的是丁盛。 此时他们正在薛氏的粮仓中,看着眼前满仓的粟米,所有人的笑容都藏不住。 丁盛一脚踢开一斛粟米,用手抓起一把,闻着粟米清香,舔了一口,对着身后的张冲,笑道: “冲头,这都是新粮呀,这味道闻着是真他娘的香啊。” 说着,还把手里的粟米递给张冲。 张冲也高兴,他们这个队伍终于算是稳住了。 他找来度满,让他先统计一下粟米数量,然后造册记录。 他还要在看看外面的俘口。 看到这满仓的粮食,他有了一些想法。 在路上,他又问身边的杨茂: “队伍纪律怎么样。” 杨茂刚被张冲提拔为军法官,专掌军纪,有些事让他来办,更合适。 杨茂也很称职,一进寨,就带着两名剑客,开始巡纠不法。 但倒还好,大伙毕竟前两天还是老实巴交的农民。 现在又知道粮食不缺,再加上张冲一开始三令五申的提点,倒也没有人乱纪。 这会,大伙正把一队队俘口押往寨里的麦场。 张冲要在那里统计俘口,看哪些能被吸收,哪些又可以被放,哪些又需要继续被关押。 麦场的台子上,张冲一边翻阅着从薛家起来的竹简书信,这些都纪录着薛家的资产和社会关系,一边和一个五寸“孩童”闲聊着: “你真的要跟我们吗?说实话,我们自己都是亡命江湖,这一顿吃饱,下一顿也不知道在哪? 要不,你还是回家吧。 你那的聚落,我后面会分粮到那里去,除了给你们留足口粮,还有一份粟种。 到时候你们好好经营,还是能活的。” 那五寸“孩童”就是原先被薛郁吊在旗杆上的田大用。 他被黑夫救下来的时候,就在那哭,听得黑夫心烦,差点就一刀下去。 还是张旦见他可怜,才拦了下来。 田大用和张旦说,自己是楼下被杀的老叟的儿子。 张旦和黑夫面面相觑,也有点羞愧,毕竟那老叟是因为他们而死的。 有这一想法,他们也不好再绑着田大用,但又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就丢到了张冲这。 谁知这田大用到了张冲这,话还没说个两句,就要加入自己。 这让张冲大喜,因为他知道这人在别人眼里是个五寸丁,但在他眼里,这人头顶的弹窗上,清清楚楚的写着: “骑术,精通” 这人是个好骑手,队伍里就缺这样的好骑手。 但细聊后,知道这田大用竟然是老叟的儿子。 张冲才恍然,为啥那老叟一个劲劝自己别动手。 原来是他儿子就在这坞壁做徒附。 但这让张冲犯难了,老叟死前的那抹笑容,一直困扰着他。 他也对老叟的死有愧,他不想再让他儿子跟着自己再犯险,所以有了上面的对话。 谁知,这叫田大用的,扑通一声跪下了,他哽咽的说: “将军,感谢你活我们一丘人性命,但然后呢?” “然后?然后什么?” 张冲有点反感了,这有点贪得无厌了,难道想我养他们一辈子? 田大用低着头,没看到张冲神色,他继续说: “将军,这世道已经是力者生存的末世。 我们丘的人就算有了粮食,也会被其他豪强再抢去。 与其最后空欢喜,为何还要做呢?” 张冲气了,他站起来,一脚踢开这人,反问道: “反正不会改变结果,就不做吗? 这是什么混账话! 你有多久没回过你们聚落了? 我们在那见到你父母的时候,他们如野兽一样饥寒交迫。 全家没有半点粮食,能蔽体的,只有一件破烂单衣,还是全家共用一件。 你在见过乡人的凄凉,就不会说为何还要做的混账话。 能有一日粮,就能有一日活,而能多活一日,就有希望,就是不同。 而且,今个我再说一个,以后我张冲所做的,也会有无数人说。 何必呢? 结果最后还是要失败的,还是要和过去一样的。 但我就要告诉你,我们可能救不了天下苦难人,但只要我们见到了,我们就要救。 救一人,就有一人能活;救一时,就有人一时能活。 你说该不该做。 而且就算我们失败了,都死了,也要让那些豪强们清楚,我们小民从来不可欺。 再说,不做又怎么能知道,我们就不行?” 张冲说的这些,田大用有些听懂了,有些又越听越糊涂。 不过被张冲踹倒后,他还要勉力再跪时,被张冲一把抓住了胳膊。 “你阿爹生你下来,不是为了让你给人下跪的。 我也知道你是个好汉子,你回去把你阿爹先葬了,然后再看要不要跟来。 到时候你就和分粮队一起走。领头的你也认识,就是送你来的那位小哥。” 说完,张冲不等田大用说话,就挥了挥手,让田大用下去。 田大用,暗淡着就要下了高台,突然灵光一闪,冲着台上的张冲,喊了一句: “将军,您能给我起个名字吗? 我觉得大用还是无用人,想您给我起个名。 重新再活一遍,这一次就为自己。” 张冲听到了,他没吭声,只看着台下的这个五尺丁,想到了老叟临死的笑,突然有些明白了。 他点了点头,对田大用说道: “给你起个单名,叫田俊,字大用。你以后既是田大用,也是田俊。 不要自轻,勉励自己,对得住你阿爹给你起的这个名字。” 说完,张冲就不再看田俊了。 田大用得了名,看张冲要忙,也就小心的退下。 他得去把老父收殓,到时候和张旦一起押粮回去。 他真的已经忘记有多久没回去过了。 小爹张丙男作为张冲的亲属,当仁不让的成了这只队伍里的大管家。 这会,他正带着几个大桑里的后生,麻利地清点着麦场上的俘口。 时不时检查一下俘口的身体状况,不是点头就在摇头。 度满那边也清点好仓库的物资了,造册完后就交给了张丙男。 陈焕那边也带着一批人,把武库的物资也清点完毕了,交给了小爹。 张丙男拿着三份册子,就跑到了台上,笑呵呵的对张冲说: “二子,咱们成老财了,你看看咱缴获了多少。” 说完,就把册子递给了张冲。 张冲一打眼,也笑了: “粟,两万七百石;钱,一百七十二万三千钱;缣,六百匹,粗盐,三百石,另有铁铜漆器若干。 丁男,二百一十口,丁女,四十六口,另有老小无计。 最后是武器,环首刀三百六十把,弓十副,斧斤三十把,戈头三百把,哨棒及大梃二百根。 之后是大牲口,有马四匹,驴六头,牛七头,肥猪三十口,鸡三百只。” 总之,这一下,他们队伍短时间再也不愁吃喝了。 趁着士气高涨,张冲正好和大伙议议一些事,他让随侍的李武去把几个骨干都喊到台子上来。 片刻,度满、张旦、丁盛、黑夫、陈焕、杨茂、王章就都来了,再加上原先在的小爹张丙男,李武。 团队里的骨干,现在都在这。 他环顾在场的人,他们看自己的眼神,或欣慰,或敬畏,或钦服,或肯定。 张冲确定自己的威信,经过薛家壁一战,算是稳固下来。 他清了清嗓子,对大伙说: “现在我们有几个要紧的事和大家议议。 首先,第一个是今后路怎么走; 然后,第二个是现在的俘口该怎么处理; 最后,就是咱们队伍该怎么整顿。 这每一个都很重要,我要和大伙一起商议,你们先说说自己的想法。 来,丁盛你先说,看你急的,就你先说。” 说着,张冲就点了丁盛名,只因他几次欲言又止的样子。 丁盛被点名,也不推脱,他开口就是一阵吹捧,说: “咱冲头,果然是做得大事的。之前咱们还窘蹙无计,仓皇无依。 现在呢? 经冲头这么一打,你看这不啥都有了。 至于冲头说的三点,我大器没啥想法,只要是冲头说的我都同意。” 说完,这丁盛腆颜一笑,嘿嘿坐下。 张冲无奈,还以为这个游侠能提个建议呢,没想到是个溜须拍马的。 不过也好,由他打开气氛,大伙也能放开些。 正如张冲想的,大伙在丁盛发完言后,都笑了。 只有几个老实的如王章、李武,觉得丁盛说的在理,一直点头。 度满无奈,看大伙有点骄矜,只能起身,竟是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第二十四章 哭泣(为首盟lixiaopang加更) 光和二年,三月末,济阴郡。 夜幕,成阳县外芦苇泽。 此时芦苇泽外的数座寨子尽皆残破,火光里,厮杀不断。 十几名水寇,推着木舟就要下水。 潜伏在芦苇边一晚上的李家部曲这时候杀出,一阵箭雨下来,哀嚎不断。 然后又有东边的营寨,七八个水寇推着一个火板车就冲破包围。 但没冲多远,就被绕到两边的李家部曲,持着戈,砍断了双足,勾着衣甲拽到面前,枭了首。 其他几个寨子的厮杀已经结束,只有最中间的一座还在顽抗。 李典坐在胡床上,任由伴当给他裹伤,他拿着军配就在调度部曲,合围坚寨。 那坚寨上有人哭泣着,嘶喊: “我们是成阳仲家的,和张济阴有旧,下面的是哪一部?可否报上名来。” 李典听到这话,心下觉得麻烦了。 因为他知道当年太守来修帝尧碑时,就是这成阳的仲家张罗的。 成阳是当年帝尧安葬之地。 本地的豪族仲氏就常用这事来邀名。 这回,张宠刚上任,他们就建议府君修建帝尧碑。 一来增长府君的清誉,二来可以结交本地豪姓网络。 张宠得此机会,自然不会放过,刚来就造了座帝尧碑。 落碑时,他李典还参加过。 而且抛开他们和府君的关系,仲氏家族本身也称雄县乡。 其家有故钜鹿太守、故广宗长、故吕长,都曾做过一郡一县之长,甚不容小觑。 现在,这清白仲家竟然勾连匪寇,这谁能想得到? 李典神情变换,一咬牙还是选了一个探马回报叔父李乾,让他定夺。 壁上的人,看着探马回跑,知道转机出现,都长呼一口气。 不一会,探马回来,一路高呼: “贼寇计只此耳?令:只诛首恶,胁者不论。” 探马高呼数遍,全场皆闻。 那壁上的人也听到了,大声咒骂,哭泣,但于事无补。 此时探马甩蹬下马,疾趋李典处,跪报: “传家主话,今不知我家千里驹,竟若豚犬耳!此引弓之射,岂能不发?” 李典脸一下子就涨红了,他绰起脚边矟,跃马而上,伤口崩裂而不知。 一路飞驰壁下,带着陷阵就要先登。 李家部曲里的弓手迅速跟上,在下攒射,压制壁上。 李典正要强攻,突然坞壁内一阵骚乱,然后就是十几节人头,头发串着就甩出了墙壁。 李典正纳闷,就看着营寨木门已经打开,几个领头的自缚出寨,口称愿降。 李典一紧一弛,这会才觉得手臂已经血流如注。 他赶紧就让人来裹伤,然后让伴当领着降俘去后面李乾那片营帐。 李乾所在的这片营帐区,说是营,其实不过就是几块幕布简单围着的一个个幕区。 下午在李乾的命令下,李氏部曲轻装简行,连跑了二十里,趁着夜色就袭击了无备的水寇营垒,一鼓而下。 这会,有的大帐里已经横七竖八的躺到一片人,鼾声震天。 他们是第一批参与战斗的李家部曲,在攻破营垒后,就回来休息了。 有些大帐,时不时有人卸甲。 他们是战斗中的陷阵,平日里衣甲都由专人驮运,只有战斗时,才会披挂。 这会,他们退出战斗,在仆隶的帮助下,拖下满是刀痕的两裆甲。 他们是不能在户外随便卸甲的,因为有一种怪风叫卸甲风,和传说中的马上风一样,不知道折了多少英雄好汉。 而最中间的就是李乾的大帐,这会灯火通明。 李乾在连夜拷打俘寇。 不断有熬不住被拷死的水寇的尸体,被军吏拖出帐外。 这会,李典所部军吏押着刚投降的水寇进了帐。 进来也就看了一会,就有水寇瘫倒,尿液都涔涔往下淌。 不怪这些个水寇胆小。 做贼的,有几个是没胆的,没有也得有。 水寇的哲学就是,你不凶就会被吃。 他们之所以如此不堪,主要还是大帐内委实可怕了些。 所有人不待说话,就先被过一遍鞭,等抽得半条命也无时,就有人问: “之前劫掠漕纲的是不是你们?” 被问的人,无不矢口否认,然后被夹棍。 有熬不住的,点头承认,就被拉出细问,一旦有反复对不上的,又是一遍铁棒灼烙。 大帐内弥漫着肉味,骇得后面的贼寇吐到酸水都冒了出来。 这还没完,有个可能已经被折磨疯癫的,躺在地上,屎尿一地,在那桀桀鬼叫。 让踞坐在那,眯眼养神的李乾听得难受,稍一皱眉,就有马弁持着短刀把那人舌头割了。 就这样,熬住的被细绳捆绑扔在一遍,熬不住的,就被拖走扔出大帐外。 熬不住的,自然是死了。但那些被细绳捆着的,也好不了。 这细绳捆扎最是狠毒,时间一久,身上肌肉就要寸寸溃烂。 到时候,也是个活死人。 这时,终于轮到一个成阳仲氏的被押上来。 这人披头散发,刚要给他过鞭,就哭喊着: “知道。” 之前有人在李乾耳边嘀咕一阵,大致告诉了这人就是成阳仲氏的。 所以,他一招,李乾立马睁眼,喝问: “知道些什么?不过,知道也没用,先给我过一遍鞭。” 说着,示意军吏上刑。 这人刚要骂,一顿鞭就披头盖脸的抽来,就算求饶也没用,足足打了三十鞭,军吏才停下。 打完后,军吏示意这人快说。 但这个仲氏族人就摊在地上硬挺着,被这般折辱,他不准备说了。 “哼,还是个烈性子。”李乾讥笑道,“那就给他再夹个棍。让他再烈一点。” 军吏抽着棍,就要行刑。 仲家人不躺了,立马哭着哀嚎: “别打,别打,招了,招了。” 李乾挥退军吏,让这人讲。 这人一边招供,一边怨毒于李乾的狠毒。 他被拉进大帐时,就已经认出这人是乘氏李家的家主,李乾。 像他这样的家族耳目,这济阴郡的大小豪族,没有不认识的。 他弄不明白,就算他们和府君张宠亲近,而这李家又为府君嫉恨。 但这李家如何敢这般对待自己。 自己都报出族名了,还要赶尽杀绝。难道,府君那边瞒着家族做了什么? 李乾听着这人的供词,眉头皱起来: “你说,前夜里,袭船的是太平道的?你怎么知道,这事你给我从头到尾说来。” 仲家人不敢隐瞒,具以告之。 原来,芦苇泽其实是巨野泽销赃的地方。 像仲家他们作为成阳的坐地虎,自然也把持这条贸易路线。 而他就是家族安插在这里的耳目,风闻谍报给家族。 太平道劫漕船,他是怎么知道的呢? 原来,太平道之前打算喊巨野泽的水寇一起劫船的。 但是巨野泽自被前任府君刘合打击了后,最反叛悖逆的水寇已经被其他水寇出卖了。 留下的,不过是周遭豪强的狗。 所以巨野泽的水寇拒绝了。 当然,他们也没出卖太平道,毕竟做狗是一回事,做出卖别人的狗,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但直到那夜巨野泽火光冲天,他们才知道这太平道是真敢。 不过,劫了就劫了,和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直到这仲家人被李乾拘来,他才知道,什么叫“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但不管如何,他已经一五一十的把知道的都说出来了,现在只想能活一命。 李乾自这人讲的时候,就在走神,待他讲完,才后知后觉,问了句: “讲完了吗?” 那人,点头。 然后,李乾就从旁边一武士手上拿过一铁骨朵,还是铁丝缠的。 那人一吓,手脚并用就往后爬。 但被李乾两步就赶上,踩住背,哐哐两下,砸碎了脑袋。 其他俘寇看到这场景,全在后退。 李乾没管他们,只是对边上军吏说: “甭管死的,活的,一会都在帐外挖个坑,都坑了。对了,记得喊李典来执行。” 说完,就挥手,让人把帐内的全拖下去。 那些个自知必死的,无不大骂,但没用,毕竟骂是骂不死人的。 李乾一直坐在马扎上思考着。 等着外面的哭泣和咒骂声越来越小,他还在出神的想着事。 这会,做完事的李典掀开帐门走了进来。 李典手上裹着伤,抱怨叔父: “叔父,为啥要把那些个丁壮都坑杀了呢?押回去做徒附不好吗?家里不才夺了一片地,正缺着人手呢? 就算这些个桀骜,驯不熟,那也能充为部曲,哪样不比现在这样白白坑杀来得好。” 李典不是话多的人,只是因为刚刚被李乾在那么多人面前,传令讥讽,实在难堪。 但他又不敢埋怨李乾的军令,只是拿这事找补一下尊严。 但谁知,一个马扎就砸了过来。 李典一激灵,正要躲,就看见这马扎是李乾扔的,又硬生生的忍住。 那马扎就直直的砸在了李典的额头上。 李典当时头一晕,然后就感受一阵温热在脸上。 他用没受伤的右手抹了一脸,一手血。 李乾也吓了一跳,他没想到李典竟然没躲,果然这侄还是那么执拗,真和他叔一样。 想到死去的李进,李乾心里疼痛。 此刻,他突然好虚弱,仿佛全身的力气也随着这一扔,被抽走了。 李乾滑在地上,悲痛无声。李典也默默跪在了他一旁。 叔侄二人,就跪在这满帐的血污中。 哭泣。 第二十五章 经制 光和二年,三月末,济阴郡。 夜幕,成阳县外薛氏壁。 此时天已经暗沉,但大伙依旧兴奋,张冲又让人在台上支起来几个火把,认真听着度满的建议。 丁盛插科打诨说完无用之话后。 一直是队伍中有智谋的度满,说出了张冲心里的话。 只见度满说: “大伙想想看,为何把头会提出这三个问题,诚如他一开始说的,这都是关乎我们生存的紧要问题。 首先,第一个,我们下一步怎么走? 你们是不是忘记我们身后还有李氏族兵在追捕吧,甚至以后还会有郡县乡兵勇,这都会成为我们的敌人。 现在我们打破薛家壁,有了缴获。 但按照原计划入芦苇泽潜伏,这些东西靠我们驮运是带不走的。 而且就算带着,也会拖累我们速度,还会引起周遭水寇的觊觎。 到时候前有追兵,内有虎狼,想不死都很难。 但要是不走,留在这薛家壁。 虽然这里也算隐蔽,但到底还是离乘氏太近。 之前我们清点壁内丁口,查清,知道薛家逃出去了一丁一少。 到时候他们只要联络亲朋故旧或者径投府衙,那我们在这薛家壁就危险了。 所以,是去是留,就要大伙一起来商量。你们明白了吗?” 听着度满一席话,大伙才紧张起来,原来自己等人依旧处在危险之中。 张冲很满意,他补充了一下细节,他说: “我之前翻阅了这薛家和附近家族的书信,原来他们竟然是党锢的受害者,也是逃亡于此。 所以他们大概率是不会去府衙的。 你们当中有些人可能不知道什么是党人和党锢,但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些人被府衙通缉,不会自投罗网的。 但这不意味着我们安全,因为我们有内忧。 我之所以问第二个问题,就是考虑这个。 我们现在总共就有六十五人,白天攻壁还伤了三个。 此外,我们还要有人看管库房,真正看管俘口的可能也就四十人。 但现在丁口有多少呢? 根据小爹给的数字,是丁男,二百一十口,丁女,四十六口,另有老小无计。 这么多人,我们根本看管不过来。 而只要其中有一个趁着夜色跑了,到附近其他豪强坞壁示警,那我们就危险了。 所以这俘口该怎么处理就又成了一事。 还有,就是我提的第三个问题,就是咱们队伍的整顿。 我为什么要这么说呢? 今天咱们攻壁的时候,我就发现咱们是真的没有任何章法。 就比如我和陈焕先破壁的,但随后就没有队伍紧跟上。 还有本来是要攻打粮仓的人,突然又跟着大伙跑去抓俘口,整个就乱哄哄的。 咱们这次是侥幸先斩了敌首,这些薛家徒附胆丧,让我们顺利下了坞壁。 但是以后呢?遇到严整之敌,我们是要吃大亏的。所以我才问大伙,怎么办。” 如果说度满的发言是让大伙紧张,那张冲的话,就让大伙在思考。 杨茂军旅经验最丰富,他以军中为例,点出了第三个问题的关键所在。 他指出,凡用兵,制必先定,制先定则士不乱,士不乱则刑乃明。 很简单一件事,战场上人皆畏死,如没有制度约束,一人走则千人奔,那必然覆军杀将。 但如果以金鼓旌旗,约以部曲什伍,人既专一,则勇者不能独进,怯者不能独退,此孙武所谓用众之法也。 然后他建议张冲,现在咱们有六十五人,正可编制为一屯五什人马,其中屯部十五人,各什十人。 现在咱们没有金鼓旌旗,但好在人少,靠喊也够,所以不急。 张冲思考着杨茂的建议。 杨茂提的正是现在东汉军队中经制之师的编制,便于大家理解和接受。 他没有贸然的创新所谓的军制,或者安什么杂号头衔,就是担心会让人视为草头编制,为人轻视。 现在整军,不妨就以部曲制先行,饭总要一口一口吃。 想罢,张冲环看了在场人,当场开始点将。 “行,就按大茂说的办,这次陷阵,在场各位都奋勇,我也正好论功行赏。 首先是陈焕,与我一并先登。 我任你为射什什长,简拔队伍里会使弓用弩者十人,人不满可选人教习,拒敌于百步之外。 然后是杨茂,娴于军事,我任你为屯部贰长,辅助我掌军事。 王章、李武为我屯部伍长,拣选有胆气的壮士十五人,充任屯部。 之后是丁盛、黑夫。 你二人奋战无前,死不旋踵。我也任你二人为什长,选二十人,善用环首刀者,充任陷阵什部,与敌厮杀于方寸之间。 之后是张旦,你机敏任气,我也任你为什长,选十人用戈矛,拒敌于五十步之内。 最后是我小爹张丙男,素来持重善经营,我任你为辎重什长,也选不善战者十人,生火做饭,押运辎重,并一切大牲口使用。” 说完,张冲看向了最后一人,度满。 “最后是度满,睿智多谋,我任你为屯部参赞,协理军机及一切庶务。” 最后,张冲深情的看向大伙: “人无名不立,军无名不响。 自今日起,我们就立旗,号石将军。 你们以后在军中就称呼我为渠魁。对外就称呼我们是石将军的队伍。 我希望,大伙能不忘前日的林中之誓,一起努力!” 说完,右手握拳,起。 “努力”众人右手握拳,立。 大家都笑了。 张冲又指了指,下面的俘口,问大伙有人有办法吗? 大伙都摇了摇头,他们当中有人确实无办法,有些有办法,但不敢说。 就比如,不能放又管不住,那不能杀了吗?杀了还能给弟兄们练练胆气。 但经过这些天相处,有这样想法的人都知道,张冲是不会这么干的。 既然当头的不采纳,那干嘛还要说,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 度满迟疑了一会,不确定的问张冲: “你有什么想法,大伙现在估计也没啥头绪。渠魁既然说了,那肯定是有想法的,不如和大伙说说。” “行”张冲不再藏着掖着。 “我之前除了翻阅薛家的书信,还仔细问过这些俘口的情况。 别看这丁口有二百多人,但实际上人员还蛮复杂的。 我大致分了一下: 首先是薛家核心人员,这的人数最少,大致有二十人,这些人普遍对我们仇视。 我们入壁时,就数他们抵抗最激烈,所以都有亲人死于我们之手。 然后是薛家部曲和奴婢,大概在一百人左右,普遍是丁壮,有力。 这部分人中最忠诚者已经在我们杀进来时就战死了,剩下的都算顺服。 最后的,就是如田大用这样的人。 他们都是附近聚落的人,或佃来做徒附,或走投无路卖为奴。 他们普遍是最仇恨薛氏的。 但也不能一概而论,因为有些人反而会感激薛家给他们一口粟吃,就死心塌地。 有这些思想的,也要拣选出来,归入到第一类里。 按照这个划分,我们就可以区别对待。 对于第一类,我们严加管控。 然后对第二类,我们将薛氏的田土都分给他们,使二者造成对立。 第三类,我们要争取。 如今粮仓里的粟,足够我们食用,多余的可以让徒附们带回家,散给附近聚落。 这样既能活他们,又能获得他们支持。 我们要在这里整顿一顿时间,没有这些当地山棚做耳目,是站不住脚的。” “你们怎么看。”说完,张冲又问向了这群呆若木鸡的伙伴。 “冲哥,不,渠魁,真是高啊。这么一划分,真的是太清楚了,谁是我们要帮助的,谁是我们要提防的,一目了然,我张旦是没话说。” 何止是张旦没话说,在场诸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第一次听说这么管人的。 按道理,这渠魁也只是个农家子,缘何如此多智?只能归为天授其才。 见众人没异议,张冲就做最后总结: “那对于我提出的三个问题,我们下面这么做。 首先,由杨茂带着陈焕、黑夫和王章、李武等五人组成作训吏。 你们全权负责这次编练部曲,要求是,明旗帜,习器械,熟阵列。 然后是由小爹带领编整好的辎重队,再准其抽发俘口中妇孺,以粮差遣她们多做旗帜。 旗帜的样式,稍后我和杨茂讨论一下,再作图画给你们。 之后就是由度满率一队,按我上述分类,将三类俘口分帐管理。 尤其是第三种,家是附近的徒附奴婢,一定要争取。 然后由你和张旦来统筹盐粟这些必需品,发送给附近聚落。 如有投军者,皆送杨茂处,先行训练。 最后,我们就在这薛家壁修整备武,后再定下一步路线。大家明白了吗?” “喏”众人应。 “那今晚就先这样,在这麦场立帐休息,俘口先统一管口饭,稳定他们情绪。 明天一早,就按我说的,各司其职吧。” 然后,大伙就散了。 那边领着相熟的询问是否会用弓,那边问是否会用刀。 场面还是乱糟糟的,但却充满了希望。 这漫长的一天就结束了。 有人在笑,有人在哭,世间悲欢概莫如此。 第二十六章 草创 薛氏壁,一夜无话。 离落的人畏惧,打碎牙得哽咽。得利的人逞威,呼呼大睡。 只有那些徒附奴婢无所谓,日子还是一天。 一清早,大伙用过朝食。 满满稠稠的粟米,煮了几锅,又就着薛家窖的酱菜,吃美了。 结束后,又给牲口们喂了刍藳,大伙就聚到麦场。 队伍草创,啥都缺,但主要的场地、兵甲倒也齐全,旗帜也已经吩咐张丙男他们辎重什做去了。 现在,满满六十五人已经立在麦场上。 而张冲立在昨日的木台上,手里拿着名册却在犯愁。 名册是昨日度满编制好的,记录队伍里六十五人全部姓名。 但这上面的名字,不是没姓,就是名字太贱,起的重复。 比如册子上叫狗子的,就有五六个,另外有贱名无数,根本不好管理。 张冲万万料不到,这练兵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大伙起名。 行吧,这万丈高楼就从这起名开始。 ---------------------------------------------------------------- 就在张冲犯难时,度满带着张旦也在犯难。 他们吃完饭,就和辎重什的人一起来分俘口。 按照昨夜张冲吩咐的,这二百多丁口,都是要分成三拨的。 但谁想,刚一开始就遇着难处了。 “你们当中哪些是薛家的人” 一开始,张旦立在俘口们面前,满脸无所谓的问到。 但尴尬的是,全场你看看你,我看看我,但就是没有一人吱声。 度满一看,坏了。 昨夜应该趁杀威在,就立马将俘口分营。 现在经过一晚上的串联,这里面的薛家子弟借着往日的威势,又隐约掌控局面了。 度满不敢耽搁,赶紧让辎重什的人先把队伍分成了十群,然后分别看押到不同院子里。 之后度满带着张旦,开始一群群分开问。 他们先讲了薛家子弟、部曲、徒附的不同待遇。 说薛家子弟的所有田土,都会由部曲们继承。 然后徒附们也可以各自回家,还分粮分盐分粟种带回去,让全聚落的人都能活过这个春天。 一开始大伙都不大信。 也不难理解,昨夜刚杀了人的贼寇,突然和你说,现在要分田分粮给你,你也觉得不信。 还得是田大用,现在人叫田俊,这个五寸丁,现身说法。 他昨夜抱着老父的尸首,一夜没睡,谁也不知道他一晚上再想什么。 只是在度满来麦场分人的时候,他就赶过来,说自己能帮上忙。 度满见这人满眼充血,想让他休息休息。 但现在只有这么一个熟悉薛家壁内情的人,也只能让他跟上帮忙了。 田俊在薛家壁也呆了四五年,全坞壁基本都认识,有他帮忙,事情很快就有了进展。 他首先点出了一个薛家子弟。 然后告诉大伙,这谁先指出人,他的地就优先分给谁。 果然,这招很快就瓦解了俘口内部的团结。 毕竟,你不指,别人指了,那真要分地,就和自己没关系了。 所以,一开始大伙还迟疑的,见本群的薛家子弟都快要被指认光了,也蜂拥而上,竞相揭发。 好似举报一个薛家子弟,就能立马领五十亩地一样。 很快,俘口中的薛家子弟就被全部指认出来,最后由田俊核查。 无误的,悉数投进了一个院落里。 然后让人落锁,由辎重队送饭。 再然后就简单了,缺了领头羊,俘口基本都是问啥说啥。 只是,再被问到,是否愿意送粮回自己聚落,他们犹疑了。 度满问了几人,几人都只是口称不要粟。 问,那要啥? 答,啥也不要。 后面还是田俊说了其中缘由: “今俘口人心未附,他们不愿要粮,估计是担心引狼入室。” 度满,一拍大腿,这就解释的通了。 对此,他自有办法。 当务之急,还是先统计好部曲和徒附的人数。 二者需求不同,部曲给地,徒附给粮。 详查个丁口情况,他们摸清,除了被单独看押的薛家子弟二十六人。 计有部曲一百三十二人,徒附奴婢一百四十人。 其中丁女四十六中,除去薛家子弟妇孺二十人,剩余奴婢二十六人,尽言无家可归。 就由张丙男的辎重队领走,造旗做衣做饭,都用得着她们。 然后,度满将两伙人分开管理,让田俊带着他相熟的乡人一起,又从徒附群里中随机抽了一拨人做力夫。 再从库房那分拨了一百石粟,两石粗盐,并粟种,运了满满五车,就向着田俊家的聚落而去。 这是度满的“千金市马骨”。 他先送粟给田家聚落,在徒附中结信义,然后再各个突破,把周遭的聚落都送遍。 那样就能争取占据俘口中一半数量的徒附们的支持。有了他们的支持,就可以再转头去给部曲们分田。 至于,如何分,他有大概的想法,等他把粮分,再回来和张冲讨论一下,就可以实行了。 -------------------------------------------- 起名,定姓对任何时代的人都是一件大事。 因为姓代表着家族,名代表着自己。 如果无名无姓,死后就是无名鬼,连血食家祭都没有份。 但话又说回来,对于张冲队伍里的穷汉们来说,恰恰最不需要考虑的就是这些。 因为他们多数这辈子都不会有妻子,更不要提有后代。 因为朝廷不公的口算赋,贫者之家无不溺杀女婴,造就社会男多女少。 又因为贫富差距悬殊,即便一二贫民抚养女儿,也会因为大灾大害,卖于地方豪强做婢。 所以朱门女婢数千,而乡野穷汉求一女而不得,阴阳失调。 回到张冲的队伍里,无姓者就有不少。 只因他们本就是百家乞儿,勉为得活,哪谈得上家族记忆。 但现在,张冲要给这些无名之辈,起个名字,让他们能代代延续下去。 这不,张冲就在给一个叫土的人起名。 他是济阳国贡船的榜夫,那晚在李家巡检水寨,和度满他们一起逃出来的。 他说自己是被一鳏寡山民从田沟壑里捡来的,没姓,平日就叫土。 “你叫土,那我给你定姓,就姓黄,叫杰。黄杰,以后在陈焕队伍里好好干。 这个土因为是山民一手带大,会弓箭,虽然说不上出色,但已经快到弓箭术掌握的阶段了。 所以,陈焕就想抬举他做个伍长,然后带着他来张冲这考校。 张冲看了他步射功夫,也觉得满意,不仅当场授其甲什甲伍长之衔,还给他起了名字。 张冲拿着一根竹简,在上面写着: “石将军所部甲什甲伍长,黄杰。” 原叫土,现在叫黄杰的汉字,木讷的接过竹简,不敢相信自己也能有姓名。 他一直念叨着竹简上的字,想要把这两字,烙在心里。 众人艳羡的看着他,但对自己的名字,也充满了向往。 张冲的章法是这样的。 先由各什长推选下级军吏,然后到他这里考核,合格者,当场造入军册。 之后再由伍长选其相熟的,组成一伍,没姓或没名的,悉数送来他这,他起好名号,造入军册。 等这六十五人全部起名,按部曲造入军册,已经到了中午。 张冲让辎重队,杀了口肥猪,然后煮了满满的粟米,就让大伙一起围着吃饭。 大家吃着先喷喷的粟,吃着肥得流油的猪肉,欢笑不断。 但突然有哭声传来。 张冲疑惑的看过去,是之前一个叫井的年轻人。 他也是可怜,被人遗弃在井边,是一老媪看他可怜,用猪奶养大的。 然后张冲给他起了个姓名叫金泉,让他不忘老媪之恩。 张冲放下碗,疑惑的问金泉: “金泉,你哭个啥?” 金泉抹了抹泪,排开众人,先跑来给张冲磕了个头。 然后又站起来,他感激道: “渠魁,我是觉得今个才像个人,往日里浑浑噩噩,不知道要干啥。 只是别人说做这个,就跟着做,自己全无个想法。 我也知道自己生来的贱,被人遗弃,无宗族依靠,能长大全是阿姆的辛劳。 我来的时候阿姆就已经死了,是被乡里的佐吏打死的。 他们征我来给济北王拉贡船,我阿姆不同意,说他之前的儿子被征发后,就再也没能回去。 现在又想再拉走她一个儿子,除非她死。 然后阿姆就被佐吏推倒,当场就死了。 我很愤怒,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看着亭长挖了个坑,就埋掉了阿姆。 而我还是要来给那济北王拉船。 之后,我跟着度先生他们一起奔逃,遇到了渠魁。 看到你杀敌的神勇,我觉得我要是有这份气力,阿姆可能就不会死。 后来,您在林里和大伙说,要让咱们穷苦人都活个明白的时候。 我又觉得,你是咱们穷苦人的英雄,是上天赐予我们的希望。 你说临阵必在第一,殿后必在最尾,这一切你都说到,做到。 现在,你还给我们这些无名之辈起名字,让我们有机会享受后辈的香火。 我发誓,我金泉,将誓死追随于渠魁,不论在何地,都在你的麾下冲锋。 让更多的穷苦人,能有姓名,能有粟吃,能有地耕,能有衣穿,能有居住。” 说完,金泉泪流满面,再一次重重的磕下了头,与此同时,所有人都面拜张冲,重重跪下,口呼: “我们将誓死追随渠魁,让人人有姓名,有粟吃,有地耕,有衣穿,有居住。”说完,尽皆跪拜。 而这一次,张冲没有再拒绝他们磕头,而是和他们一样,泪流满面,发誓: “我将努力,让人人有姓名,人人有粟吃,人人有地耕,有衣穿,有居住。” 声言若此,其心也坚。 第二十七章 操法 大伙用完饭,就按上午造册的编制开始列队。 首先,是甲什,什长陈焕立于一“甲”字小旗下,所部黄杰等十人分列其后。 再然后是,乙什,什长丁盛立于一“乙”字小旗下,魏舟为副,所部金泉、赵镕、等十人分列其后; 再后是,丙什,什长黑夫立于一“丙”字小旗下,所部是乡人郭亮,黄勇等十人列其后。 最后是,丁什,什长张旦,他刚随度满送完粮回来,这会正一头汗的立在“丁”字小旗下。 所部都是大桑里人,张武、张南、张达等气喘吁吁的勉强立在张旦身后。 众人分列好,剩下的就是杨茂等有胆气的壮士十五人,又立在一”冲“字大旗下。 他们就是张冲自己的卫队,也是屯部所在。 至于张丙男的辎重队,现在很忙,既要跟着度满处理庶务,又要兼理后勤做饭。 好在,一些薛家的徒附已经逐渐相信他们,渐渐听从指挥劳作,这事才勉强做起来。 而且,他们上阵杀敌的机会也比较少,现在还没必要和大伙一起操练。 无论咋样,这队列编制到底是弄起来了。 别说,这一分类,即便还没发器仗鼓金,但比之前乱糟糟猬在那,要有气势多了。 然后张冲便请杨茂给大伙讲武。 杨茂点了下头,站在张冲身后,大声和大伙说: “凡操法,不过两条。一曰名,二曰刑。” “所谓名,就是会看旗帜,会听金鼓。 倘若在战场上,万人厮杀,人声鼎沸,就是有再大的声音,又怎能传得下。 所以大伙第一要事就是学这个,旗鼓既习,便能万人一心,千万人也能如臂使指。 军中旗帜金鼓都颇为繁琐,那是给万人大战用的。 我们现在人少,就学最简单的。 后面我们会以什为队,分开操练,学习旗鼓。等各什都掌握了,我们再一起合练。 下面我再说什么是刑。 其实就是军法,禁条。 旗鼓教会大伙知道如何往一处使力,但一样米,养百样人。 有人勇猛,就有人怯懦。如果临战时,旗鼓起,勇者前,怯者不动。 那勇士会因为得不到支持,为敌绞杀。 而勇者一死,怯者更怯,必然军溃。 后军一见前军溃散,误以为败走,然后他们也溃。 这就是军崩,便是孙武在世,也难逃一死。 所以,军法禁条,就是让勇者不莽,怯者不退,号令如一。 我刚说的是一种情况,这是打了败仗而军崩的。 更叫苦的是什么? 就是明明打了胜仗了,但还是覆军杀将。这是为何?” 说完,杨茂抿着嘴,问大家。 大家一开始还是散漫无状,但杨茂动不动说这个死,那个死的,人人都认真起来了。 现在杨茂问,还是大胆的丁盛率先回了: “要我说啊,老杨,你就是正卒做久了,教的这些都是军伍战法。 咱现在是什么,是寇啊。 人大兵来,我们傻乎乎的和人家列阵? 咱才多少人,人家多少人,只要列阵而战,到时候必死无疑。 咱就应该学当年大盗彭越,剽掠四方,让军卒抓不住我们踪迹。 能战,就是当头的陷阵,咱弟兄们跟着后面厮杀。 不能战,那咱就走,傻的才和军卒死战。 所以,老杨,你讲这些旗帜金鼓的,又讲什么军法禁条的,就不合适。 先不说,这旗鼓笨重,逃跑的时候不好带。 就说这禁条,动不动就是斩,夜里说个话也要砍头,咱们是弟兄,不是啥鸡鸭猪狗。” 丁盛越说,大伙越叫好,他们也讨厌学东西。 学习?学个屁! 所以,丁盛说的话,正戳在他们痒处。 杨茂气得脸涨得通红,伸出哨棒就要揍,丁盛也不惯着他,也要绰起棒与他厮斗。 眼看着这练兵场就要成了演武场了。 张冲头疼的捂住额头,他连忙拉着杨茂和丁盛到了一边。问这两人: “你们就在这说说吧。我看看到底谁有理。” 被丁盛的话气的涨红的杨茂,有一丝委屈,但他还是努力说服张冲: “渠魁,这丁盛说的看着有一丝道理,但实际上是惑乱军心。” 听杨茂说自己惑乱军心,丁盛又来劲了,被张冲踹了一脚,才骂骂咧咧别开一边。 杨茂接着说: “渠魁你想呀,丁盛说的是典型的流贼做法,有甚稀奇的,这世道哪个贼寇不是这么做的。 如果渠魁你只要做一个啸聚山林的草莽,那我大茂没话说。 但你不是呀。 咱们不让大伙懂旗鼓,习军令,真的是活不长的。 我不是危言耸听,我说一种情况,渠魁你勇冠三军,这大伙都是知道的。 如果你在前头厮杀,本应该随你陷阵的兄弟,贪敌人身上浮财,逗留不前,缴人衣甲。 到时候,就是渠魁你自己身陷敌阵,就是再勇,又能怎么样?” 一边的丁盛又跳起来,手指着杨茂就白: “渠魁,你看这杨茂,是要咒你死啊。” 他还要再说,就被张冲,一掌摁那了。 张冲动摇的心态,被杨茂说的再一次坚定起来。 他想了又想,又拉着二人,重新走到众人前,他指着杨茂说: “大伙,都跟着我拜一下大茂,谢他对我们的活命之恩。” 说完,就率先对着杨茂一拜,其他人莫名其妙,但见张冲拜了,也跟着拜。 杨茂有点泪目,他确实没看错这个年轻人,不是只有武勇的匹夫,而是真雄主。 然后张冲,又拉起丁盛,呵斥道: “之前,我们未习军法,我也只当你这次是勇于直言,所以我不罚你。 但再有下次,有敢乱我军心者,我也不杀你,给足盘缠,礼奉出营。你明白了吗?” “明白了” 丁盛再不敢饶舌,他之前就被张冲折服,觉得跟着此人是他人生一大机遇,他不想错过。 所以,见张冲说得狠了,他也有点怕。 之后,张冲就让丁盛归队。 他最后又对众人说了一事: “你们知道现在的汉家是怎么得的天下的吗?” 众人都是些穷汉,都没读过书,哪知道这些? 张冲不说,他们还以为打这日月有,这天下就是汉家的呢。 张冲让大伙围到他身边,他发现之前自己走入了个误区,就是不驯士心就先教习军艺,事倍功半。 只有让他们明白一些基本的道理,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是对的,再教以技艺,这样才是事半功倍。 侥幸,他明白得还不晚。 所以,张冲现在就和大伙讲讲古,告诉他们为什么多训练,才能少流血。 “大概在一百八十年前吧,那会皇帝叫王莽,他篡夺了汉家天下,成了新的皇帝。 但这人也是个庸碌的,七搞八搞,然后整个天下就乱起来了。 不论是豪强还是细民都被他搞得活不下去,都起来造他的反。 当时,也有一伙农民因为不堪当官的忍受,也造起反来。 他们还是我们青州的老乡,就在泰山那落草。几年内队伍就发展到了数万人,都是咱们这些穷苦汉子。 后来,他们打败了几次朝廷的围剿,势力发展到了青州、徐州、兖州和豫州各地。 但之后呢? 他们势力遍布四州,军队达十万,但基本还是乌合之众。 无文书、无号令、无旌旗、也无部曲,就是走到哪,打到哪。 遇到和他们差不多的敌人,也能赢。但是一遇到齐整的经制之师,就如雪花般消融。 十几万人,打不过刘秀的一支偏师,最后他们渠魁投降了,再然后就被刘秀找了个由头,杀掉了。 这刘秀就是现在的开国皇帝。 你们想想,同样是我们青州老乡,人家都发展到了十万人了,最后还是得一死。 你们希望自己,希望我,也像当年咱的老乡们一样,被人悬首示功吗?” 众人摇头,毕竟没人想死。 然后张冲又说: “我为何让大伙感谢大茂的活命之恩,就是因为这。 如果我们像大器说的那样,用贼寇法,劫道剽掠,有利则趋,无利则走。 那我们就像一群犬羊聚在一起,终究被更有纪律的狼群屠戮。 所以今天大茂教大伙做狼,而不是成为束手就擒的犬羊,这就是大茂对你我的活命之恩。” 众人听此,才叹服,方知操法的重要性。 张冲也不觉得丁盛是恶意挑事,丁盛直梗,想啥说啥。 他本就是做惯了贼的,所以丁盛说这些,张冲倒也不意外。 而且,丁盛说的有一点特别对。 那就是军队中的禁令是将军卒视为牛马鸡鸭,随手可杀。 但张冲不行,他现在这只队伍,是靠恩义相结的。 他如果不顾兄弟之义,拿下面人,行军法,弄什么杀鸡给猴看,这只队伍很快就会散。 很简单,跟着你张冲是为了活命的。 但现在要被军法处死,那和被朝廷处死又有什么不同呢? 既然这样,还逃什么逃,索性自缚送官得了。 张冲很清楚这点,义气既是这只队伍的战斗力,但也同样影响着队伍的战斗力。 但不以军法约束,以人心阴私,最后一定是顺则如狼似虎,人人恐后,逆则一溃千里,人人争先。 所以,该怎么办呢? 第二十八章 智慧 “真是好大的狗胆,这是真不把我这两千石放在眼里。” 此时,济阴郡,定陶县,郡守府寺。 太守张宠正向着他的幕僚们发着脾气。 早上他正照常署事,突然,郡督邮就进来,说乘氏李乾尽出其部曲,跨县奔入成阳,意图不明。 当时张宠就吓得跌坐,他立马想到,是否幕府中哪里走漏了消息。 这两年他是经常抱怨,这李氏豪强不法,自己这个真二千石,威不出郡寺。 总有一天,要杀一两个土豪,以肃威风。 但天可怜鉴,他这只是随口说说。 他要是说都不说,岂不是更没人把他放在眼里了? 他张宠,出自河南郡偃师张氏,是西汉丞相张苍之后。 张苍随高祖平定臧荼后,被封北平侯,他们家族就自河内迁于了偃师,世为显姓。 他一直自豪一点,就是自己甚肖其祖,都又高又大,还有一身如同葫芦籽一样肥硕白皙的品貌。 他们家族有个秘门养身方子,即喝人奶,每日都有多名奶妈专供。 但族内那么多喝的,只有他养出了这幅好官身。 之后,果然一路亨通,现在已经到大郡为二千石,下一步就是九卿之列。 当年,他老祖凭借这副身子,免了一死。现在,他又凭此青云直上。 果然,有美姿容的一般气运都不会差。 他们家法学的是《春秋左氏传》,但和别家不同于,他们又兼修阴阳家。 张苍早年师从荀子,与其同学李斯、韩非不同,其为人博览群书,深通律历,明于历算,可以说,是一等一的大历法家。 张宠主要研习的就是老祖写的《张苍》,天文、星象、望气都颇有涉猎。 本来,这种学问是不允许私学的,但是因为这是张家族学,一直只在族内流传,上面也就听之任之。 他早看出李乾这种泽中草蛇,不甘人下,久为祸害。尤其是他那个弟弟李进,也是一枭獍之徒。 这一党阴结宾客亡命,勾结水寇,是要干什么? 但他其实真没打算办李家的。 毕竟他们学阴阳的,最是了解因时而动,量力而行,绝不会搞什么硬碰硬的事。 这不是怂怯,这是智慧,以柔克刚的智慧。 但没想到这帮子莽夫,竟然直接掀案桌,直接要来给他下马威。 为啥明火执仗去成阳啊,他能不知道? 不就是要铲除他在郡里的支持者仲氏吗。 真真真,真是一个莽夫。 看来我还得继续柔,雌伏下来,先忍再说。 就在张宠在心里自圆其说时,一书佐带着一封书信来了,说是李乾所报。 张宠心一痛,知道仲家是完了。 哎,可惜了这家好人了。家里的几个奶娘还是他们送来的呢? 但谁知,张宠打开一看,竟然是李乾的告罪表。 信里说巨野泽水寇劫掠今年从青州出发的漕船,并济北王四艘漕船。 然后他率巡检所部连夜缉拿窜逃于岸上的水寇,最终于成阳外二十里芦苇泽处追上。 一番大战,俘斩三百,首级一百二十枚,缴获漕粮及贡物六船。 但可惜的是济北王随队卫士及青州榜夫皆已遇难。 一并阵亡的还有他的族弟李进,希望太守哀怜其阵殁,赠官封墓,追封其功。 好啊,真的是好。 李进竟然死了,这真的是让人喜出望外啊。这下子,那李乾岂不痛彻心扉? 哈哈,爽。 喜悦来得太快,就在张宠抱着最大伤感的时候,这封军报就好像六月里的一剂冰凉,爽到起飞。 然后,张宠官署都不愿意坐了,连忙回后衙和幕僚们商议。 他把情况和幕僚们讲了,然后装模作样的呵斥了几句,但其喜悦之情,溢于颜表。 有一个幕僚,机灵的上前,恭贺道: “恭喜府君,所谓仁人者,天助之。虐人者,天厌之。 那李进只知逞凶,不修仁德,仆早料其必暴死,这不,果然天就假手于人杀之。” 这边刚恭喜,那边就有人讥讽: “好个狂生,怎的,你比主公更懂天人之道? 主公名门之后,早智珠在握,宴坐衙斋,缓带投壶,悠游读书间,顽徒自毙。这是你能贪功的? 你还早料如此呢,难道这不都是在主公掌握中的?” 还以为是个直的,没想到又是一个奉迎幸进。 先前那人被抢白,也不敢辩驳,只是满脸涨红。 张宠被拍的心花怒放,面上又淡然,悠悠: “吾家法精妙,我不过学其一二,不敢称精通,但对付这乡野小戆,还是手到擒来的。” 说着,还捏着自己三寸胡须,言语间睥睨无人。 然后,像是突然想到的: “这李乾跨县执法,犯法吗?” 有懂刑名的幕吏,上前说: “据《汉律》,诸吏部伍,有私自出界者,笞一百。” “那你们觉得,要拿李乾来衙受刑吗?” 底下幕僚们相互看了看,都面有难色。还是那个外直内媚的幕僚上来劝: “主公,这李乾到底是杀贼有功,赏还不够,又如何再拿来用刑。 而且,这些个兵子,向来凶顽,这李乾刚死了弟弟,正是悲愤的时候。 我们去拿他,虽有朝廷法度,名正言顺,但怕就怕这人悖逆,起来作乱。 主公来济阴四年,海晏河清,谁不念主公恩德,又何必为了李乾这样的土豪,坏了主公你的清誉呢?” 张宠点点头,不置可否,然后又问: “那青州漕船一案如何?还有济北王的贡物被劫,这都是麻烦的事。” 那幕僚还要再说,一旁的“凤雏”怎能让这“卧龙”专美,上前插话: “主公,此事易耳。 首先是济北王的贡物案,李乾在表里说贡物分物不少,就是死了些卫士和榜夫。 想那济北王根本就不在乎这些,只要贡物能顺利进京,死些个人算得了什么? 所以,等我们清点好济北王贡物后,自可用船再发往京都,这对济北王来说没区别。 他不举,我们不纠,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事就自然当没发生。 另一个是青州漕船案,这个要紧。 漕粟丢失,罪在漕吏及转送役夫。现在这些人都死了,但其家人还在。 主公可上表,查其家产,家人冲抵为奴。 然后是水寇为乱,这巨野泽处兖州四郡之间,又岂是我济阴独有。 主公可上表,言东郡、东平国、山阳郡长官失察之罪,反正这事不是我们济阴一郡的事。 当然,我们不是去得罪三郡,去犯众怒。这是要以进为退,好叫法不责众。” 好个积年老吏,三两句,这滔天大案就被推了个二五六。 张宠看着这人,满脸欣赏。 “行,那就这么办,所谓一事不烦二主,卿有此计,正得用卿之大笔,写一篇壮丽公文,务必要有理有据。” 那老吏,大喜,鞠了一躬,就领下这份差事。 见张宠还在深思,又有幕僚贴心的上来解烦了。 “主公,眉头深锁,是还在想李进的事吗?” 张宠一摊手,对着在场幕僚说道: “你们都是我的心腹肱股,实不相瞒,我这几日一直在烦一事。 近日,我京中同岁之友写了一封信给我,告诉我现在朝中的一些抵牾。 信中说,本月,原先的大鸿胪刘合继任司徒,自此与宦官一党的关系就紧张起来了。 现在京中,不断有谣言说,刘合要尽诛宦官一门众。 我是不喜欢刘合的,尤其是他那个门生阳球,一酷吏恶犬,谁也不知道这人疯起来会怎么样。 所以,连带着李氏,我也看着厌恶。 但老司徒毕竟是要铲除宦官,按理说我是该支持的。 但我心中到底还是有怨懑之情的,你们能开解我吗?” 幕僚们都是聪明人,其实从他们主公的话里,他们知道,这主公是根本不打算饶过乘氏李家,只是碍于清议,怕被人说自己阿谀宦官,铲除志士。 毕竟现在刘合和宦官势若水火,而李家又是刘合的党徒。 铲除李家,就难免不被认为是对宦官示好。 但张宠断断是不能投靠宦官的,因为他的老师就是定陶本地名宿。 从桓灵以来,兖豫就是党人的大本营。 他要是被误认为投靠宦官,就别想在定陶坐衙了,更不用说什么,位列九卿。 主公犯难,他们也难。 就在大伙一筹莫展时,一阵喧哗突然从署衙传来,紧接着就是人声鼎沸,到处在哭喊。 正当大伙莫名时,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就暗淡下来。 一阵大风卷得亭舍的大树,哗哗作响。 然后就见太阳一下子就没了,天幕上出现点点星光,整个大地一片昏暗。 刚才衙寺外,就是佐吏惊慌下,匍匐在地,跪地求饶,口呼: “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这是亏心事做多的。 又有那胆雄的奸贼,趁着昏暗混乱,跑进商肆,就是劫掠抢烧。 寺卒们连看不妙,连忙落了大门,支起火把,将衙寺前照的通明。 其余人都张弓引弦,有任何人敢冲衙者,格杀勿论。 但这黑得快,亮的也快。 就在周遭锣声四起,警备贼寇时,太阳就出来了。 原先借着黑暗隐匿的贼人,没了夜色保护,再也不敢作乱,哄的一声四散而去。 此时,除了商肆里的哭喊和满地凌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张宠也回过神来,刚要说话,就见那个老吏又上来恭贺: “主公高智,明见万里,算尽阴阳,连今日日食都能算到。 正所谓,日变修德,月变省刑。 现在郡中有大姓李氏桀骜不恭,触犯天和,上天警之。 还请主公顺天应命,将其伏法,修一郡之德行才行。” 啊?这也行?张宠张大了嘴。 第二十九章 蒜发(为新盟主公子青衫续一章) 自那天操练,又过去了十余日。 这些天里,张冲带着大伙在杨茂的训练下,操练了阵型、旗语、金鼓。 虽然都还不太熟悉,但至少见了新鲜。 同时,张冲还趁着这段时间,将诸般武艺都掌握了。 尤其是新继承的“马槊术,贯通”和“骑术,掌握”二者一结合,爆发出了巨大的斗战效果。 这次战斗,张冲他们又从薛家壁缴获了五匹战马。 张冲将之归拢起来组建了一只突骑小队,就随扈在他左右。 小队成员是刚赶回来的田俊和他的乡人。 十多天前,田俊随着度满的分粮队一起回到了聚落。 多年未回,聚落比以前更要残破了。 记忆里的百人聚落,到现在只有老小四十多人。 他从自己阿姆那里知道,去年冬天,家里缺粟,阿姆让阿爹去薛家壁找他,和他要点粟,好撑过这个冬天。 但阿爹死活不去,说: “大用,也不容易,不要给他添麻烦。” 然后又熬了一段时间,直到小娃已经饿得快不行了,阿爹才踩着雪去薛家壁找他。 田俊这才想起来。 去年冬天,他阿爹是来找过他的,但没说两句,他就被夫人喊走了。 夫人命他在壁里的火塘再添一把薪柴,小郎君贪玩在外面玩雪,被夫人撵回去了。 夫人就叫人给屋里弄热些,别让孩子病了。之后,他就没再管阿爹,自顾去了。 但谁知道细弟就这么没了。 田俊有点自责,他想怪夫人的。 但这个夫人自石将军打破坞壁,就火烧内舍,于焰火中上吊自杀了。 他没法怪一个死人。 那你要说,怪小郎君。但小郎君也跑了,现在都不知道去了哪里。 再说,一个娃娃,懂什么。 田俊就闷着,听着阿姆说着家里的一切。 说哪些熟悉的人死了,就留下了孩子,阿爹见可怜,就抱来一起养。 又听阿姆说薛氏仁义,他也争气,带回来那么多粟。 听到这,田俊泪水已经在眼眶打转。 只是阿姆没看到,还自顾自的说着: “你阿爹怎么还没回来。之前有一伙人突然闯进聚落,砸坏了好多东西。 最后,还让你爹带路,说是去薛家壁借粮,也不知道现在咋样了。” 听到这里,田俊再也绷不住,他跪在地上,抱着阿姆,泪流满面: “阿姆,阿爹死了。是我对不起阿爹,我没能救下他。” 田俊于是就将这事原原本本的讲给了阿姆听。 他阿姆就瞳孔涣散,没神地听着。 半响,才叹了口气: “这都是命啊。你饿吗?阿姆给你煮点粟吃。” 说完,就从今天分到的口粮中,舀出一瓢粟,想了想,又多舀出半勺,然后就去忙活了。 此时,一直躲在一旁的几个娃娃,才蜂拥围着阿姆,眼巴巴的看着阿姆做饭。 他们已经很久没闻到过粟的味道了。 之后田俊忙活完阿爹的丧事,就带着两个弟弟回薛家壁了。 他要带着他们投军去。 他还记得,出发前那晚,阿姆说的话: “大用,你在外面时间久,比阿姆有见识。 你说那个什么石将军是要为我们穷苦人挣命的,那阿姆就信你。 虽然你阿爹因为这事死了,但阿姆确实没见过会发粮给穷人的队伍。 这次,不知道多少人能因此而活。 但阿姆还是觉得委屈,为啥大家都活了,就你阿爹和细弟死了呢? 哎,阿姆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反正你在外面要好好照顾自己,别委屈了。” 田俊知道答案,他细弟死是因为自己,他阿爹死是因为豪强。 所以,他田俊既要赎罪,也要报仇。 他坚信,跟着石将军,这一切都能实现。 等田俊赶回去的时候,正好遇到张冲筹备突骑队。 田俊立马自告奋勇,还说之前薛氏的骑队,有几个和他相善,也都是穷苦人家。 这次放粮,就有他们的家人,对我们很感激,也想参加。 张冲立马叫来这些人,在系统的探测下,这些人清一色的,“骑术,掌握”。 所以,稍微谈了心,这些人就成了张冲扈下突骑的成员了。 而且,这还激发了张冲的思路,他完全可以依靠这个金手指,选一批优质兵员。 所以,他很快就去俘口营地,看了一遍人口。 再确认没有敌意后,又吸收了三名“环首刀,掌握”,两名“大戟术,掌握”的精兵。 他把这五人都分到了黑夫和张旦的什,充实他们什的斗战水平。 就这样,张冲努力吸收着战斗缴获,实力在快速成长着。 而就在张冲打算带着大伙出操时,小爹张丙男面色凝重的走了过来。 他带来一个噩耗: “大满去北边分粮时,被人给劫了,人和车都被扣了。对方送回来一个弟兄,叫我们拿钱去赎人。” “什么?打听是哪一伙人干的了吗?” “回来的弟兄说,领头的是个叫奚慎的人,带着一伙恶少年落草。也是本地一害。” “奚慎?那他要多少赎金?” “一人一千钱,领头的一万钱,合三万钱。” 张冲想了一会,实际上这钱不算多,他们缴获的铜钱,完全够这个数。 张冲先让张旦领着他的符节,去库房起了三万钱装车。 然后就召集了陈焕的射什,丁盛的刀什,并自己的屯部及新组建的突骑队,押着赎金,赶往了贼匪所在地点。 ------------------------------------------------------------------ 此时在薛家壁北边十里的丘棱上。 奚慎带着一帮恶少年和度满说着话: “所以,度先生。你的意思是说,这个石将军是要带着穷苦人奔活路的? 这倒稀奇了,爷长这么大,见那么多,还从来没听说过为穷苦人真操心的。 假操心的,倒是见不过不少,最后,不还是假仁假义。 我看呐,度先生,你说的这个什么石将军也是一路货色。” 说话的,就是奚慎。 此人也就二十五六岁,生的雄壮,披着一身夸张的貂袍。 此人相貌有点奇,额头上有一撮白色的蒜发,典型的少白头。 而度满呢? 此时就和辎重队的弟兄,以及投来的薛家壁徒附,一共二十一人,就这么被绑在草丛里。 度满听到奚慎这话,就要反驳。 但奚慎一挥手,又说: “度先生,你也不用反驳。 爷根本不在乎你那草头将军是否真心为穷苦人。 因为爷就不是穷苦人。 你以为爷干这买卖,就是无袴汉了? 爷明白的告诉你,爷祖上是列侯,也为刘邦,那汉家老儿卖过血。 祖上南征北战,受创无数,最后就封了个最小的四百户食邑。 就这,传了两代还以小罪过给夺了爵,还被罚去给宗庙背柴火三年。 这是何等羞辱? 还不是因为我祖上是彭越大将,那刘邦嫉恨彭越,也对我家辣手。 不过,这都老黄历了。 爷说这些是告诉你,爷管你是造反的,还是做官的,爷只在乎买卖,一手交钱一手教人。 就算你说的天花乱坠,为民请命,也甭想少两个铜子。 爷不信道理,爷只信钱。 你现在应该多祈祷,保佑自己没看错人。那人会真拿钱来赎你们。 不然,嘿嘿。 你知道前些日子的前太尉乔玄之子案吗?” 度满茫然的摇了摇头。 “呸,本以为你是个有见识的,谁想还是一个乡下腐儒。 直接告诉你,那案子就是爷们的人做的,咱绑了太尉之子,就是求财。 没想那老太尉是个愣子,非要看着儿子死。 说什么只要遇到劫质的,劫匪并人质一并杀了,不准给赎金,这样劫质才会绝掉。 你说这样的人是怎么当上太尉的? 要是光靠杀就有用,那这世道早就太平了。 本就活不下去的人,你再以死去威胁他?这什么脑子? 而且,你乔玄是个心狠的,别人就能这么狠?还不是照样交钱赎人。 所以我看那,这兖兖诸公,也不过是颟顸之徒罢了。” 说完,满脸不屑,又吐了几口水。 惹得众恶少年,齐齐叫好。 “所以啊,你就祈祷你那兄弟,别是个心狠的。乖乖把钱交了,你们也好早点回去。 你不用担心爷们收钱不放人。这点道义,爷们还是有的。毕竟,盗亦有道嘛。” 然后又吩咐恶少年再给度满他们灌点水。 饭不管,水是肯定管饱的。 度满努力支起身子,他郑重的对奚慎说: “好汉,我见你也是我辈中人,心中有对这世道有怨,何不如加入我们。 我那兄弟是个万人敌的勇士,与我情深意笃。钱他有。 但我就是担心我兄弟气不过,非要与你动刀。到时候反而坏了你性命。这又是何苦?” “坏我性命?先管管你自己命吧。” 奚慎说完,一脚又把度满踹回了草丛里。 就这时,打南边起了一阵烟尘。 恶少年们守在丘陵上,看得远,一眼就见到远处,一面书“冲”旗的,并十五六面各字号旗帜飞舞。 奚慎抽出环首刀,众恶少年也跨弓提刀,搡着众人质就跟着下了坡。 此时,对面人马也停了,那阵里排出六人,推着大车就到了两伙人之间。 有一恶少年看着这架势,上前就问奚慎: “魁,我先上去看看?” 奚慎点了点头,都是做惯了劫质的事的,下面人也驾轻就熟。 就在他要吩咐小弟几句时,身后有人惊呼: “这是什么怪物,小心啊。” 奚慎赶忙抬头,只见一赤帻骑士,身当两裆铠,右手夹着一把朱色马槊,左手套着一木盾,风驰电掣而来。 后面的恶少年赶紧发弓,但第一轮的几箭,不是被铠甲弹开,就是被那骑士用盾接住。 等要射第二轮时,那骑士已经冲到面前。 好个奚慎,虽惊不惧,一个滚地趟,就躲到了右边。 谁知,那骑士把盾一扔,稍一弯腰,就抓住奚慎的腰带,然后将他平举横挂在马背上。 奚慎还要挣扎,那骑士一拳就将他砸晕,不动弹了。 奚慎,被擒。 其他恶少年见首领被擒,赶忙上来要抢,但尽被赤帻骑士用槊砸翻。 等他们爬起来时,已经被后面赶来的敌人包围了。 一场劫质案,结束。 第三十章 威风 “我怎么在这?这是在哪里?” 迷迷糊糊中奚慎醒来了,一睁眼就看到自己和伴当们都被捆着丢在了草丛里。 正要思索,打眼就看到了一人,是度满。 他正冲着自己笑,但奚慎总觉得这笑的有点不怀好意和讽刺。 毕竟他两现在是主客相易,就在刚刚还是度满被绑着,现在就轮到他自己了。 他又朝四周看了看,急切的想找到那名骑士。 那人才是害自己的罪魁祸首。 终于,在不远处的小溪边,他看到了这人。 他正和他的伴当们一起刷着马匹,几个赶累的牲口也被牵到溪水边,不时喝着溪水,一片安静祥和。 许是看见奚慎张望,那骑士和伴单说了几句,就把马刷丢给了旁边人,然后朝着奚慎这里走来了。 走进了,奚慎才真正的端详着此人。 这人胡须萌起,估计也就刚成丁,但身量高大,容止威严,音韵清朗,望之便有英雄气。 奚慎抿了抿嘴,措辞道: “君豪杰之士,不知是否就是那石将军?” 但那骑士没理他,这让奚慎心里一紧! 我讲究江湖道义,难道这人是个不讲究的? 奚慎只能暗暗叫苦。 没错,这骑士就是张冲。 先前,他领着本部和两个什的人一路兼程到这里时,本是打算好好赎人的。 毕竟他也不差这钱,又何必拿度满等人的性命冒险呢。 但他一来时,就看到这群盗贼,就只有一个“弓术精通”,其他不是“环首刀,掌握”,就是“弓术掌握”的,所以他就估计那人是盗贼首领。 等后面有人上前,向他耳语时,张冲就更确定了。 那他还有什么可犹豫的,擒贼先擒王。 就距离自己一箭之地,拍马就到,甚至这人还没带他最擅长的弓箭。 那真的是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然后就是一套行云流水,贼寇成擒,而他也继承了:“弓术,精通。” 张冲看着眼前这蒜发汉子,心里倒是有点想吸纳他。 他已经从度满那听说了这个叫奚慎的情况,和汉家有仇,又恣意不羁,典型的游侠一派的人物。 胆大包天不说,敢去劫三公之子,更善弓马,这样的勇士,他自然不嫌多。 但现在不急,他看出此人还是有些自矜,觉得自己是被偷袭的。 张冲也不多话,先晾着他,然后就吩咐大伙收拾战场,载着六车被捆得如粽子的恶少年回壁了。 在张冲他们回营时,百里外的李乾部也逶迤回营。 自那夜厮杀后,李乾部人困马乏,一连修整了十多天。 这个过程中,李乾写了份请罪表,李典带着部曲又在周边聚落打了些粮,又砍了几十个脑袋充作军功。 直到,附近已经没有“通贼”的。 他们才把贼寇坞壁付之一炬,贼尸尽抛沟壑,就领着缴获就回巡检所了。 此时,黄土道路上,旗帜招展。 一队队李家部曲荷戈束甲,押着辎重车,排着纵队向西行进着。 如果不是时不时的嬉笑,这队伍还算严整。 “跟你们说个趣事。” 队伍里一个流气的老卒,正用莫测的口吻,和大伙吹嘘着。 “昨个,去和小李校尉一起打粮。我分的那屋,正好是一姑一媳。 我问他家男人呢? 那两支吾半天说不出来。那我可不就知道,这家通匪嘛。 本来是要全杀死的。但我一想,这两胡乱杀了,可不就浪费了吗,不如让爷舒服舒服。” 小李校尉者,李典也。 老卒的话题成功吸引了一众倾听者。 不光后面几个探头探脑,就连走老卒前头的,也不时转头。 老卒也自得,说得更起劲: “但谁知道,那媳妇还是个烈的,怎么都不从。我又怕她吵来小李校尉,所以我就使了一招。 我拿刀在那姑子脖子上一架,就对那媳妇说:‘你要是从我,我就放了你姑子,不从?那就杀了。‘然后你们猜怎么着?” 后面有个性子急的,抢话: “然后你就舒服了?嘿嘿嘿?” 那老卒瞥了他一眼,然后一脸晦气的说: “屁咧,我为啥说这个媳妇烈嘛。那人一听我话,直接就撞到我刀口,死了。” “啊!这么烈啊!那她姑子呢?你放了?” “放个屁?老是老了点,就将就用咯。你别说,在女尸旁做那事,真有点晦气。后面看那姑子一直哭,爷只能给她一刀,送她姑媳黄泉相认。” 众人咋舌,这老卒真的是个禽兽,竟然能做下这般事来。 有个黑壮的,义愤填膺: “你真他娘的不是个人,这种事做了和禽兽有何区别。” 老卒也不让着,讥讽道: “少给你乃翁摆谱,你做的事,能好多少?你去打粮,一粒粟都不留给人家。 最后他们不还是得死?你饿死人,就比我杀人,来得要好了?还敢教训你乃公,好大的威风。” 黑壮汉子被噎得话说不出,就要挥拳揍老卒。 走在队头的什长,不好再视而不见,哼了两句,让黑汉子去后面辎重车帮忙押运。 谁知,那黑汉子扭头就说: “我不去,什头,要喊就喊那老禽兽去。那车上全是人头,隔着几里地都能闻到恶臭,更不要说当面去拉车了。 再说,我是正卒,这次贼寇的脑袋都砍了三个。那老禽兽上了战场就肚子疼,贼杀不了几个,妇孺倒杀了不少。这死人活,就该这样的人去干。” 说着,就给相熟的眼色。 伴当们心领神会,一起起哄,让老禽兽去。 起哄声引得前头的队伍不时侧目,那什长脸色难堪。 又是这个黑刺头,早有一天要让他知道,刀厉害有屁用,迟早要栽在乃公的嘴上。 但什长也不想闹大,赶紧就让老禽兽去后头运车,他也恶心这人。 老卒无措,看着大伙,想找个帮腔的说几句。但只看到大伙在横笑,脸色一暗,只能老实去后头运车去了。 看着老卒灰溜溜走了,黑壮卒子得意洋洋的笑了,还看了脸色难看的什长一眼。 “哼,就这也想踩在乃公的头上,呸。” 队伍就这么走着,突然前头不走了,队伍就塞在了道路上。 很快,就有人从后面传话: “为何不走?” 话是从李乾中军传来的。 黑壮汉子接了这指令,然后就传给前面,前面再传到前面。 军队行进时,一般都靠这样人传人来发指令,指令务必简单。 很快,前头就传来回令: “前有大车阻路。” 然后又一路传回到了中军。 不一会,一队人马,插着背旗,手持大梃就从中军冲到了路边的沟壑。 他们沿着崎岖难走的沟壑,一路朝着队头飞奔。 黑汉子打眼一看,就知道他们是中护军,幸灾乐祸的对他们伍的人说: “我看呐,前头有人要吃棍子了,让那帮李家族兵再神气的。” 黑汉子他们伍的,和他一样,都是李家的宾客,本来就和李家的族兵不对付。 所以,听了他们头的话,尽皆讥笑。 果不然,不一会前头传来一阵哭喊声。 那队护兵一到队头,话都没给那个李家什长说,就扒了他衣袴。 当着他小队的面,就是一顿梃击,打得血肉模糊。 然后,护军们又指挥这什的人,把堵路的大车全推下了沟壑。 那些个路人,早被那一顿棍,吓得失了神,只呆看着这帮兵子粗蛮地将他们的大车推下了沟壑。 打完人,推完车,这伙护兵就威风赫赫地回中军了。 只留下一屁股伤的什长,趴在地上哀嚎。 见护军走了,什长的部下们才敢找来一辆粮车,载着伤了的什长,继续开路。 就这样,短暂的插曲后,李家部曲继续向着西边逶迤而去。 但也就走了几里,一背郡旗的郡吏,沿着西边的驰道飞骑而过。 那人是郡里的骑卒,领了令,送檄书至芦苇泽的李氏大营,没想到在路上碰到了。 他和前头的士卒确认了这就是李乾本军后,就举着檄牌,高呼: “府君军令,沿路避让。” 然后不待李家族兵反应,就纵马急驰,要向着李乾中军报去。 一些躲让不急的军卒,只能跳下沟壑,看着飞驰而过的郡吏,骂骂咧咧。 按军法,这种冲撞军伍的,一律要被就地格杀的。 但李家部曲不敢动手,因为这人是郡卒,还带着军令而来。 就这样,只一骑就在李乾军中横行无忌,本还算严整的队伍,被冲击的七零八落,无人敢制。 郡吏心中畅快,觉得这乘氏李家也不过尔尔。 总说这李氏部曲威风,但还不是在他的马下东躲西避? 现在他是千军辟易,等后面他再把府君的檄书在李乾面前宣读,具陈其罪。 看到这等豪杰在他马下,伏罪流涕,那才叫真正的威风。 就在郡吏幻想,其人已到了李乾中军。 有护军要拦,郡吏一鞭抽来,骂道: “你这等狗奴,还不避让,也敢犯府君之威?” “你也敢犯我军法?” 一声暴呵就从前面传来。 郡吏一哆嗦,就看到一人,站在不远处的辎重车上,须发皆张,引弓直指自己。 郡吏认出来人,心中一慌,正要说话。但那汉子就已经一箭射入其脖颈。 郡吏努力想抓着箭矢,但还是无力地栽倒在马下。 那射箭的汉子,正是李家族长李乾。 他是真怒了,这部伍到底是师老兵疲,散漫懈怠至此。 前有一车就能拦他军,后有一骑就能冲他队。 看来回去真要整饬整饬儿郎,不然就废了。 “对了,有人知道那狗奴是谁,几大的狗胆,也敢犯我军威?” 李典等护军听此言,指着那地上背着“郡”字小旗的郡吏,面面相觑。 第三十一章 同岁 “这事弄的,最近怎么感觉运蹇时乖,连连背运!” 此时,李乾倚在马上,随手翻着军檄,脸色难看。 他咋知道自己随便射的一个,就是郡里派来的郡吏。 他咋知道,这郡吏还带着他的饬令。 这下子,一箭被他射死了。 虽然很英雄气,也射的名正言顺,但还是麻烦了。 因为事情不是对与错。而是,强与弱。 没错,在李乾看来,就是他弱,张宠强。 别看他部曲数千人家,但真的和一郡太守比起来,啥也不是。 他就是一个土豪,也就在这济阴逞威,放到别的州郡,也就那样。 而张宠呢? 人家代表的是汉家法度,二千石真狠下心,破家灭门也是等闲。 而且就单说在私面上,张宠是孝廉出身,又举的郎官,自有一批同年引为臂助。 他不像别的土豪没见识,以为靠武勇就能解决一切。 他知道,这种孝廉清流的政治网络是多么恐怖。 天下郡国每年都举孝廉,每一年都互称为同年。 他们会把一期的同年的姓名、出生、籍贯和任官情况,都会记在一份素帛上。 这还不够,还要将同年们的直系家庭成员都登名入册,就是告诉子孙们,他们父辈有这一层关系。 这份素帛就是他们的《同岁书》,可谓是孝廉们的官场网络簿。 这份《同岁书》是时常更新的。 因为每年同岁们任官都会变化,大伙必须要时常保持联系,互通声气。 把自身的近况遍告其他同岁,以便其他人对《同岁书》进行必要的更新。 又因为同岁之间有意识的结交,互引臂助。 他们双方家族的子弟都会来往密切,乃至到了托妻寄子的地步。 甚至,他们有时候为了同岁的交情,去损害与族人的亲情。 为何? 因为乡人、族人只能在地方,对于有志于仕宦的人来说,帮助不大。 反而这种跨州越郡的同岁关系,更能在官场上获得帮助。 这种帮助有多大呢? 就单列一点,在同年里有个规则,就是如在郡做太守,必会察举同年子弟为孝廉。 拿李乾知道的一例来说吧,他之前听了后真的是艳羡无比。 南阳有个豪族蔡氏。 因为父亲和当时的南阳太守五世公是同年。 此公连续两年举了蔡家两名子弟做了孝廉,后来都做了牧民官。 其中一个叫蔡瓒的甚至才十四岁,就成了孝廉。 而且这人还不任事。 先是外放做地方长,他就以年幼为由,乞留宿卫。 说白了,就是嫌地方苦,没有中央做郎官清闲舒服。 然后这小儿就被弹劾了。 但到底是有关系的,很快就被当时的车骑将军冯绲,征辟入公府。 那会武陵蛮夷作乱,这小儿跟着车骑将军平叛有功,官至下邳相。 但他娘的,这小儿压根就没随军,人在家中高卧,军功就这么到头上了。 真他娘的,羡慕。 不过这个黄家也算是有能量的豪族了。 比如说那个和五世公同年的,名字叫蔡伯起,他有个妹妹,就嫁给了同郡的俊杰张温。 现在这人已经位列九卿了,随时都有可能成为三公。 有这样的有力亲戚支持,五世公一连举蔡家两人做孝廉,也不是不能。 但更关键的是,他还听说,这蔡家和宦官势力的曹家有那么点关系。 据说当时举荐张温的就是大宦官曹腾,所以张家一直和曹家走的很近。 后面,蔡家做了张温的外家,那蔡家和曹家自然也容易走在一起。 有这两层关系,举两个孝廉,不是很正常吗? 后面,蔡瓒这小儿被举孝廉,和曹家的那个叫曹操的,又成了同岁。 蔡曹两家估计就更亲近了。 真他娘的,一个厚颜无耻,贪墨军功;一个阉竖丑类,祸国殃民。 尽是一丘之貉,国家就是被彼辈糟蹋的。 想到这里,李乾又有点埋怨前济阴太守刘合了。 想他李氏为他卖力卖血,也没求得一个孝廉名额。 反倒是因为刘合的缘故,交恶了现在太守张宠。 果然,如他们这样的乡里豪右着姓,就是卖血也进不了这类世宦世禄的圈子呀。 想到这,李乾神情更加暗淡。 李典看叔父颓废,只能温言安慰: “叔父,这事也不怪你。谁让那郡吏冲撞军伍,不是自寻死路吗。就是那条府君的敕令有点难办。” 李乾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 “还不是你,不拦着我点。现在人都杀了,还能咋办?真让我头疼啊。 那张宠老儿,明摆着要弄我啊。为了剿匪,你进叔都死了,那老儿还要鞭笞我。 真没想到,这人长得白胖的,咋心是个黑的。 而且,现在还只是鞭笞,要是知道我杀了传令的郡吏,那我必然难逃一死。” 说到这,李乾真有点凄怆了。 大家都知道李进之死根本不是为了剿匪,而是为了泄私愤。 但这会,谁也不会点出这点,触这个霉头。 李典恨恨说: “伯父,那老儿欺人太甚,我们不如尽起部曲,杀入定陶,剜了那老儿的黑心。” “你想造反啊”李乾愕然。 “造反又如何?我看这以后的世道就得指望我们这些拿刀枪的。 只要我们还有部曲,他们又能把我们怎么办? 真派大军征剿,我们就避入巨野泽,然后掠四边郡县养军。久之,必招安。” “你说什么胡话!你想破我家门?你知道我们李氏,打这片基业花了几代人?你个小儿,就敢轻掷,真想抽你。” 说着就要举鞭抽李典,但看李典倔强的神情,他终究没抽下去。 他丧气的垂下鞭,交代后事: “后面,我会槛投寺曹,不管最后结果如何,你都要带着族内部曲留在乘氏。 要是我死了,也不许报仇,就当是为了家族基业绵延。 我可死也,族业不可败。 你明白吗? 后面,你就好生辅助你族兄,务必兄友弟恭。” 说完,这位乘氏之龙,哪还有往日一点英雄气概,只是寻常一老翁。 李典知道叔父把家族看得比自己性命还重要,他要是再多说些什么,除了招来呵斥,什么也改变不了。 所以,只能虎目含泪,点头应下。 就这样,李乾只领了几个护军,又用车装上收殓好死的郡吏。 就白衣素车,槛投西方而去了。 看着远处叔父的背影,渐行渐远,甚至要阴阳相隔,李典迷茫了: “我们为何要卷入这样的争斗?死这么多人,真的值得吗?” -------------------------------------------------------------------- “不就是一帮黔首吗?值得做这些?” 此时,在薛家壁,一个恶少年也是这么问奚慎的。 奚慎等一行恶少年在被押到薛家壁后,就被混在了俘口当中。 当他们看着这些原来是薛氏的徒附,奔走运粮,相告喜悦。 他们才知道原来这个叫石将军的,是伙不知来路的乱贼。 前些日子,攻陷了坞壁,就开始给薛氏徒附们放粮,让他们去喊附近的家人们来薛家壁领粟。 后来,据说,这些天还要给薛氏的部曲们分田。 奚慎等人听到这些时,聪敏的以为不过是邀买人心的诡诈之术。 以放粮为幌子,抓壮丁为实。至于,分田这种事,更是想都不用想,假的。 谁会那么好?分地给你? 但事实的发展再次冲击着这伙恶少年的心智。 这叫石将军的人,真的是在放粮。 后面他们还看到度满拉着几个识字的薛家部曲,去丈量坞壁附近的土地。 这就让奚慎等恶少年费解了。 所以,才有了开头一人问奚慎的话。 奚慎也不明白。他见过高来高去,劫富济穷的义盗;也见过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好汉。 但他也就觉得就那么回事。 这些事他就做过,所以他也理解那些人做这些义事的心情。 初时,不过是为不平,看不得不公。 但你要说自己有多秉公为民,那真不至于,因为就是一刀的事嘛。 看着原先作恶的暴徒,在自己刀下哭泣求饶。 那是什么感觉呢? 就是我比眼前这个人更强,他能掌握细民的生死,而他的生死又操在我之手。 这就是强大。 所以,路见不平,一刀的事。 看见为富不仁,也是一刀的事。 然后再撒点铜串子,就能收获一众的感恩,何乐不为。 正因为奚慎是这样的人,他眼见的这些,自然也就这么想。 但这个叫石将军的人,就有点意思。 放粮倒还好,反正惠而不费。 估摸就是缴获太多吃不完,与其烧了不如散给四下的徒附,还能收买一波民心,和那个篡夺姜齐的田氏收买民心的手法一样。 但分地就不一样了。 这是个费力气的活,然后还容易招惹麻烦。 要知道,土地不同,这地力可不一样。 要是给这户分了好地,那户分的坏地。那被分坏地的,又岂能不怨? 你可能要说,分了坏地的那户,多分些,不就行了? 只要最后产出差不多,就公平。 但这种想法只是腐儒之见。 难道,多分了地,不要费更多的力去耕作吗? 你比别人花更多的力气,最后收获一样,你能觉得公平? 走南闯北的奚慎,早就看透了这所谓的黎庶心思。 不患寡,而患不均,可不是只是说分配该得的。 就算分的是意外所得,这些人褪去初时的感恩,就会怨恨为什么别人分得那么多,自己分的那么少。 他们是不会思考,这东西本来就不是他们的,得一寸就已经是福报了。 所以,奚慎就乐得看这个石将军分地,等到时人情汹汹,看他怎么收场。 第三十二章 分地 确实如奚慎想的,张冲和度满对于分地也是有顾虑的。 首先第一个是,他们没有足够的能写会算的人。 要分地,就必须确定每户大致要分多少。 然后就要拿绳子去田间丈量,然后立下界石。 但问题是,界石石可以移动的。 如果不能把各自田亩数造册,白天刚分地立界石,晚上薛氏的那些部曲就能挪动界石,给自己再占三尺又何妨。 但现在队伍里能写会算的,加上投靠自己的原薛家壁认字的,总共不过十个。 但这里面一半都是军事系统的,真能被用在分田这事的,寥寥无几。 所以这段时间度满工作压力特别大。 之前分粮就是他组织的。 这事做的也是一言难尽,本来嘛,分粮只要管分出去,分给谁不是分。 所以度满一开始也没严格说,哦,你是薛家的徒附,行,就给你分。 实际上,当时只要是一个聚落的,只要你来,度满就分。 但这事没几天就开始走样了。 因为得知有人分粮,有晚上走了十里路,带着全聚落人来领粮的。 这让度满意识到,事不能这么办。 这样搞下去,自己粮都不够了,而且也不利于他们继续在薛家壁潜伏下来。 之后,度满分完原定数量的粟后,就不再发了。 看着走了一夜路来这领粮的棚民们满脸失望,有的还骂骂咧咧。 度满满脸羞愧。 所以事终究是做出来的,不是想出来的,而事不是这么好做的。 这次划分田地,度满和张冲吸取教训,开始好好的思量起来。 打算按三步走,首先是将薛氏的田土都度了,看总共可分的地有多少。 然后确定有资格分田的人户。 最后再统一按地的肥力平均授田。 度田的事,在张冲的鼎力支持下,这几天已经差不多度完了。 除了一些不利于开垦的山地,薛氏壁总共有土地一百二十顷,都分散在薛家壁周遭。 但分给哪些人,这件事让张冲和度满犯了难。 他们吸取前次分粮的教训,认为分田这事不能全分,也不能无偿分。 全分反而获得不了感激,而无偿分就更容易滋生一些不该有的念头。 所以张冲开始的打算是,以田换丁。 就是说,你想要分田,那就出一丁加入张冲的队伍。 这样部曲们分了地,他张冲又能扩充队伍,一举两得。 但在张冲等人实际摸清了薛氏这些部曲的情况后,觉得这事可能想当然了。 这薛氏的部曲们竟然十之八九都是穷单汉,别说婆姨,就是有兄弟的都没有几个。 给这些人分田,他们就只能自己投军。人都在队伍里,就是分了地又有啥用。 那给那些成户的丁口分呢? 这又出现一个问题,就是他们都是小户,可能家里也就两个男丁。 到时候其中一个投了军,另一个能否在周遭那么多穷单身中,守住地,就很值得怀疑。 所以,这事就僵在这里了。 以至于,张冲在反思,是不是自己走的太远,现阶段把队伍整顿好不就行了吗。 以张冲现在队伍的人员素质,基本都集中在军事上,贸然涉足民事,可能确实过早了。 而且,他到底是要走的,这里豪强密布,也没个密林遮掩,并不利于队伍潜伏。 他之前也只是把这里作为暂时修整的地方,好让自己把这段时间的积累都消化掉。 现在他百步有弓,五十步会弩,二十步内能掷戟,近身有环首刀,角觝术,更有马上横槊的万人敌功夫,十荡十决岂是说说。 现在之所以不走,是因为昨日小爹说要给他阿爹带个消息,看能不能让他们去找张黑子他们,先进山躲躲。 张冲觉得这事靠谱,正好他也想让人回去找祭大胡子,讲讲入太平道的事。 所以,他写了一封信,让小爹交给祭大胡子,请他来薛家壁商量。 然后就让王章带着小爹回去了。 王章为人稳重,一直是他屯部的中坚,又有一手斗剑术,想来不会出差错。 就这样,在张冲打定收缩,静等小爹等人回信,把精力都用在操练上时。 薛家壁的部曲中,发生了一件事,彻底改变了张冲这一看法。 ---------------------------------------------------------------------------- 薛家壁的徒附和部曲,三天前就陆续被释放回家了。 这日,李大目的地窝里迎来了一人。 这人一见到在捡野菜的李大目,自来熟的就和他扯着: “大目啊,忙啥呢,这野菜也是人吃的?来,你雀爷给你找了个活计,这事咱办好了,决不少于这个数。” 说着,张出一只手,冲着李大目比划着。 李大目正挑拣着野菜,到时候这菜和粟一锅炖,那个香,给顿肉都不换。 此时,听到有人说话,才把眼瞧着,看到是雀,没理他。 这人一直就是个混荡子弟,游手好闲,和他有啥好说的。 见李大目没反应,雀急了,他神神秘秘的扒着大目的耳边,说到: “五斗粟,干成这事,五斗粟,而且保证足斤。” 反正也闲着,李大目停下手上的活,满不在意的问道: “啥活?别不是又去给人当粟客吧。这不还没到收获的时候,哪家豪的,现在就已经张罗人手去收割了。” 雀听了这话,心里讥笑,果然就是土里刨食的命,这辈子吃不上两个菜。 但干这事,终究需要人手,所以还是要继续拉拢。 雀压低了声音: “壁里有人想请我们在外面闹一闹,到时候那姓石的贼魁要分地,咱们就去闹腾一番。 人家也不要咱们干啥,只要去的,事后都给五斗粟。” 他显然不知道张冲的真实名字,还以为他姓石呢! 李大目吓了一跳,压低的道: “雀,你是不是傻的。人家都要给咱们分地,咱去闹个啥? 而且叫我们做这事的,能是个正经人吗?我看你还是别掺和这事。” “李大目啊,李大目。以前我咋没发现你这愚的呢?你还真信那一套? 以前东郡那边过来的太平道,也不是说要为民请命吗?可最后还不是要我们这些人出粟出布去入道。 我可听说了,那些个太平道的什么什么使,什么什么帅的,光吃咱们的供奉,一个个养得膘肥。还请命,我呸。” 可能是被太平道欺负了,一提到太平道,这个叫雀的就特别激动。 好在他还知道,这次来是要来拉李大目来入伙的,所以,他又把话拉了回来: “还有就算是分到地,你又能如何呢?我看啊,这地就是灾祸。 你别忘了,薛家人还没死光呢?咱们现在分了他们的地,他们后面能放过我们? 我看那姓石的贼寇迟早要走的,到时候留下我们这些分了地的,那是怎么样的结果? 你忘记了,你那弟弟就是偷骑了薛家的马,就被活活抽死? 现在咱们要了薛家的土地,那是人家命,那还不把咱们挫骨扬灰?” “你说的壁里人?是薛家还活着的几个吧?” “嗯?你说什么?我什么时候说薛家人了。我是说,这田不能分,咱别惹上这祸事。” 雀没想到李大目突然这么聪明,慌乱下赶紧圆回来。 但李大目还是确定了,这所谓的壁内人,不过是那几个被关在幽室的死剩种。 确定这点,他毫不客气骂道: “你个狗奴,我道你为啥今天凭多的道理,原来到乃公这里饶舌。 别说只是五斗粟,就是千钟粟,你爷爷和他们薛家的仇都洗不尽。 就这,你还敢来乃公这里,骗我。今天爷不杀你,赶紧给我滚。 下次,再让爷爷看到你说这些屁话,把你脑袋拧了。滚” 雀哪知道李大目突然就翻脸,他知道这汉子是个痴的。 虽然没啥武艺,但一身气力,能逆曳惊马,是薛家壁一等一的好汉子。 不然他也不会来找他入伙。 此时,李大目一凶,雀也心里犯怵这个蛮兽犯浑。 但想到那人许下的利益,他还是咬牙再劝: “大目,你先别急。这事和薛家人没关系,左右也没啥大事,就是闹一闹。 闹一下就能领五斗粟,你看这样,我再给你加三斗,凑个八斗,总好过你这里吃糠菜不是? 还有,后面我再给你说个婆姨,你也别怕娶不起,到时候咱借给你。你看够仗义不。” 看来,雀是真“求才若渴”啊! 说婆姨这事,一下子拿捏住李大目了。 自从他弟弟死了,他就一直想找个婆姨,既是给他们李家传宗接代,也是为了过继一个去承嗣他弟弟这脉。 也好让他弟弟有后人祭祀,不至于成了个孤魂野鬼。 所以,雀许下的东西,对李大目还是很有诱惑的。 但李大目终归是要有一番际遇的。 他心里下意识就觉得这事不靠谱,不论是对这个雀,还是对是否是薛家人指使,他都觉得不靠谱。 所以,他还是谨慎的回道: “你找别人吧,这事我做不来。家里也没啥粟,我也不留你食,就这样吧。” 说完,就推搡着雀,让他走。 雀一边被推着,一边拽着李大目的手,一个劲的讲: “八斗粟,再娶个婆姨。八斗粟,再娶个婆姨。” 直说的李大目差点又动摇了。他使了一把劲,猛推了雀。 雀一个趔趄,还不甘心,还待再说,一把野菜连带着土,塞进了雀的嘴里。 雀噎得白眼直翻,知道这李大目现在是讲不通的,只能遗憾作罢。 他顺手将野菜揣在怀里,嘱咐李大目别出去声张,就晃着回去了。 李大目这边刚看雀走了干净,那边就把家门用绳子一系,也出门去了。 第三十三章 大目 “咚咚咚” “谁啊!”田俊猩红着眼,开了家门。 昨晚他因为谙熟乡情,又被度满喊去问话,直问的三更天才回来。 张冲见他辛苦,就特批他今天休沐,正在补觉,就被这恼人的声音搅和了清梦。 他怒气冲冲开门,只是因为身高,一开门就看到一对粗壮腿毛的黑腿,那破烂单衣根本就遮不住。 田俊一阵耳热,啐了一口,才仰着头看到来人。 此人正是刚出门的李大目,他和田俊相善,更准确的说是他弟弟和田俊相善。 他弟弟的马术就是田俊教的,虽然也是因为骑术傍身,他弟弟才会莽撞的去偷骑薛家的马。 但李大目不是恩怨不分的人,他知道谁才是害死他弟弟的凶手。 那就是原来的薛氏宗主薛郁,正是被张冲阵斩的那位骑士。 所以,李大目对张冲很感激。 原先张冲在薛氏部曲中选兵,如果不是他还想娶门婆姨,给李家传个香火,他早就投军去了。 之前雀说的事,他反复想着觉得不简单。 他不能坐视别人对恩公起坏心思,但他又不认识石家军的人,就找来田俊这来了。 “是大目啊,来,进来说。” 看到是李大目来访,田俊热情招呼他进门,他拽着李大目的腰带,就要领着他参观自己的新宅子。 田俊新屋不大,但胜在清爽,独门独院,黄土墙,新茅草,还有一口水井。 这地方原来是薛氏一个家生部曲的住舍,后来在张冲队伍攻破薛家壁的时候,此人护主而死,这地方就空下来了。 后来度满上报这段时间的功绩,田俊名列前茅,然后张冲就奖励他这处房舍。 李大目跟着田俊参观着这房舍,心里更坚定要跟着张冲一起干。 “哼,还八斗米,我呸!” 想到这,李大目就对薛氏和那个雀鄙夷。 两人坐定,没等田俊问,李大目就说了: “大用,我这次来,是听到一桩事,可能对石将军有害。所以,就来找你商量,看能不能给石将军提个醒。” 田俊立马警觉起来,现在他和石家军是休戚与共。他带着自己两个弟弟来投军,他本人更是张冲突骑队的一员。 所以当李大目说这话的时候,他立马就重视起来。 然后李大目就将上午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田俊。 田俊蹙着眉,一直听着。他也在思考,这事的严重性。 他是知道这个叫雀的,和他名字一样,一对雀眼,还整天偷鸡摸狗,游手好闲。 但也因为浪荡,不事生产,结识不少人。 然后这事是不是幸存的薛氏那些人指使的呢?如果是,他们打算做什么,又做到了什么程度。 更严重的是,看守他们的是张冲的人。这是不是说,有人已经和薛氏勾结起来了呢? 想到这,田俊越想越怕,他猛的起身,拽着李大目的腰绳就要走。 幸亏李大目留心,之前已经将腰绳又扎了紧,不然怕是要闹笑话。 田俊带着李大目找到张冲时,张冲正看着队伍进行合操。 他规定各什和他的屯部,必须每隔三日就要合操一次,其余时候由各什独自操练。 今天就是他们的又一次合操。 田俊和李大目没敢打搅操练,就呆在麦场的一角看着。 场上七十人,皆穿袴褶,头包黄巾,排成了五排宽宽的阵列,猎猎旌旗。 第一排是弓手队,队头陈焕背着甲字队旗列于队首,人皆持弓一副,?箭五十只。 第二排是长戟队,队头张旦背着丁字队旗列于队首。 第三排是刀楯甲队,队头黑夫背着丙字队旗列于队首。 第四排是刀楯乙队,队头丁盛背着乙字旗列于队首。 最后,就是屯本部列于最后,中间一大汉扛“冲”字旗帜,旗下是司号手,左边列的是骑马突骑队,右边是穿甲衣的精锐甲士。 这时,阵尾的司号手,吹天鹅声。 众兵齐呐喊“冲~冲~冲”三声。 声毕,又铜拔一声脆响,众兵齐席地休息。 又法螺一吹,众兵齐身站起,执兵列阵。 之后后队又传来步鼓一声,队列就有些混乱了。 有埋头就走的,有盯着队首队头迟疑的,这一下阵型就拉开了,但好在经各自队头的呵斥,大伙向前走了五步,又重整了阵型。 随后,后队又升起甲字旗帜,向前下压。 一直侧着立在队首的陈焕,立马树队旗,向所部弓手吼道: “敌在二百步~敌在一百五十步~敌在一百二十步~三矢!!!” 一直弯弓引射的弓手们,立马发弦,随后,就是重复向空中抛射三次。 三矢毕,陈焕放下队旗,喊了声: “撤” 然后就带着所部列到了第二排长戈队的空隙中。 然后后队又升起丁字旗,也是向前下压。 一直紧张看着后面令旗的张旦接收到旗语,立马扛起自己的队旗,也向下压,向着乡党们喊道: “进” 众人听令,举戈卷幡齐向前一步。 “阵” 众人听令,齐把竖着的长戈放下,戈头斜朝天,戈尾斜抵地,做阻马阵。 “杀” 众人听令,手持长戈,奋力向前攒捅。 “杀、杀、杀” 捅~捅~捅 虽没有敌人,但张旦所队各个大汗淋漓,疯狂喊杀。 “阵” 众人恍然,急忙忙收戈,又复立拒马阵。 队头张旦看弟兄们操的熟练,悬着的心才放下。 这时候,后队又立“乙、丙”二旗,两旗齐齐下压。 随后黑夫,丁盛,带着所队,一左一右,从阵中左右两边,跑到阵前,伏楯后鼓噪乱斫。 最后,阵后又传来一阵急促铜拔声,这是鸣金收兵。 散开的刀楯兵听到金声,各自聚了回来,又在阵后重新整队。 就这样,一场磕磕绊绊但还完整的操练结束了。 张冲从头到尾就在木台上看着,不时点头。 见操演结束,张冲命火头队杀猪蒸粟,犒劳操练。然后,就命大家以什下去吃饭。 众人见张冲满意,起身高呼,“冲~冲~冲”,就雀跃下去了。 这时候,田俊和李大目才从目眩神迷中缓过来。 张冲是觉得阵型一般,但对田俊二人来说,这种操法只有郡里的郡卒才会操演,他们这些乡下汉子,何时见过这样演兵的。 倒是田俊一直记着那事,见张冲就要下木台,立马拉着李大目跟上去了。 ---------------------------------------------------------------------------- “此事必有蹊跷!” 将一切说完的田俊,最后还不忘补了一句。见张冲露出探寻的意思,田俊忙摆摆手,说: “我也不知道啥蹊跷,就是感觉有蹊跷。”说完,羞涩一笑。 然后又一拍脑门,回身拽着李大目的腰绳,就推到张冲面前: “渠魁,我给你介绍,这就是李大目,这消息就是他传来的。而且这李大目还是个好汉子,一身气力在我们这片都是有数的。” 说着,还对李大目招呼: “来,给我们渠魁露一手。” 李大目拘束的看着张冲,见他同意,就走到麦场上一角。 那地方是辎重队栅栏处,全队的大牲口都养在这里。 李大目牵出一头健硕黄牛,拍了拍牛头,然后一下子就肩顶着牛肚,将这牛整个扛起。 那牛惊得四蹄乱踹,但还是被李大目扛着,一步一步走到了张冲面前。 然后还没完,李大目又把牛放下。 那牛受惊,蹄一落地,就要跑。但被李大目一把摁住,翻倒在地。 那牛疯狂挣扎,但被李大目死死按住,连蹄子都踢破了,也动弹不得。 辎重队里冲出一个小孩,抱着牛就在那哭。田俊有点尴尬,因为这孩子就是他弟弟,田小勇。 他领两个弟弟来投军时,因为这小弟还小,做不得正兵,就入了辎重队做了刍夫。 田小勇是农家人,最心疼这种牛马。 这牛的蹄子断了,走不了路,算是废了,他看得直心疼。 又因为小爹张丙男走之前,专门嘱咐他来照顾这头黄牛。 现在黄牛伤成这样,他到时候怎么和小爹交代呢? 想到这,田小勇哇哇大哭。 李大目这下更局促了,他嗫嚅着说: “这牛伤了,我可以赔。只是我现在没钱。” 说完这话,李大目羞得满脸通红。 田俊见自己这弟弟这般胡闹,气急就要踹田小勇。 田小勇梗着脖子,边哭边不服: “你就打死我吧,反正小弟死了,阿爹也死了,索性就不想活了。打死我,打死我。” 这下,田俊打不下去了,只是尴尬的看着张冲,不知所措。 张冲哈哈一笑,点了一人: “胡二,来,分了这牛。今天晚上我们开篝火,炙牛吃肉。就祝贺我们再添一勇士。” 然后就抱起田小勇,刮了他鼻子: “有甚哭的,以后你做正军,就是流血流汗,但就是不能流泪。要像你哥一样,成个勇士。” 田小勇停下抽噎,望了望张冲,又望了望田俊和无措的李大目,用力点头。 “哈哈,好,走,咱们去杀牛。和你们说,这牛血也是宝,遇到个会操弄的,不比牛肉来的差。” 张冲这边刚要走,田俊急忙问: “那这贼咋办?” “当然是照办咯,哈哈。别想那么多,今个晚上咱们就吃牛肉,要知道只有勇士才吃牛肉,后生只能吃牛头,哈哈!” “嘿嘿,我也要吃牛肉。” 听到有牛肉吃,田小勇不哭了,牛也不心疼了。拍着手,就跟着张冲走,然后就被他哥拦下了。 “你也配吃牛肉?滚去烧水。” 第三十四章 豪吏 济阴郡,定陶县,官寺。 “狗奴,你最好打死我,不然等爷出去,一定让你知道……” 此时,一披头散发的汉子,正在被吊着抽鞭。 “知道什么,知道你爷爷的狠活?” 幽暗的囚室,一黑帻刀笔吏挥着鞭子,又卖力的多抽了几下。 惨叫声,不忍闻。 在刑牢边的囚室,李乾听着鞭声一抖一抖,今日方知刀笔吏之尊。 那日,他拖着郡吏的尸体,槛车来投,引得郡寺一阵骚动。 本应该传令李乾来寺的郡吏,现在尸首就躺在车上。 众郡吏如何不惊,他们是万万没想到这李乾刚烈如斯,果汉家风气。 但惊归惊,却没人来拿李乾。 一方面,郡寺的郡卒、郡吏都是本地豪强子弟,和李乾都很熟。 另一方面,他们也对郡守不满。这郡守也过于苛责了,为了一点小事,就对秉承忠义的李氏,如此迫害。 众多郡吏中正围着一怀铜印垂黄绶的佐吏等他发令,他就是本郡功曹魏京。 在一郡官佐中,功曹算是“郡之极位”了,郡守有事,基本都是功曹来署理郡事。 如此豪职,自然是本郡势力人家的子弟才能充当。 这个叫魏京的就是如此,他出自济阴句阳人魏氏,其先祖是本朝长乐卫尉。 作为京官九卿一流的子弟,魏京自有一番别与同僚的气度。 常宴饮,魏京每酒后,辄咏: “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飚尘。何不策高足,先据要路津”。 他又爱以铁如意打唾壶来做乐。 每宴饮一次,不知道要打坏多少唾壶,但郡人皆以为风流倜傥,趋之若鹜。 郡中一干豪杰名士皆是他魏京宴席上的长客,这李乾自然也不例外。 所以魏京自然不让李乾难堪,只让人将死去的郡吏扶入官寺,就带着李乾去拜谒郡守张宠。 这会张宠正在听着自己老妻念叨。 他妻子类他,也生的硕大白皙,是他一宝。但这会一宝正发着脾气: “你个老物,人家在交州做郡守,三年得财五千万。 你在鲁地做太守都四年了,也没见往家里带些啥,还要豢养那么多幕客。 那些个穷酸济什么用,不如用我家人,保证咱们回乡时,金珠百斛。” 张宠被妻子念得头疼,他毫不怀疑老妻的许诺。 要是任用老妻的族人来治产,离任后不说千车家当,几百辆怕也是装不下的。 只因为,老妻来自河南郡密县侯氏,其家族世代经营产业,家累万金。 但他还是忍不住轻斥: “你说的那人叫孙奋,跑去南海当官捞得够了,但最后被梁冀一锅端。我早就告诉你了,钱多是祸。” 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老妻更气: “你少来糊弄,你就是家法学多了,阴阳入脑,有钱不挣,那就是傻。钱是祸,那咋那么多人都捞啊。” 这话噎得张宠狂怒,但又说不出话。 幸好这时候,功曹魏京来拜谒,他立马逃也似的离开了。 刚进署衙,他就见到魏京和一干诸曹长官都在,一郡菁华,毕至于此。 下面还跪着一人,素衣负荆,正是那李乾。 张宠暗爽,正要正襟危坐于堂,忽然瞅见堂外角落,有一死尸,还看着眼熟。 不带多看几眼,那李乾就磕头了。 “明府在上,仆李乾有罪。罪一,擅典兵越境。罪二:失手误杀郡吏。自知百死不恕,自乞死罪。” 张宠听了这话,就一个念头: “什么?杀了郡吏,谁被杀了?” 再一想刚刚瞥见的熟悉,立马醒悟过来,这李乾竟然杀了他传令的马快。 登时,张宠的汗就下来了。 他立马看寺外,那是人影绰绰,再看场下诸曹,那是虎视眈眈。 他顾不上许多,屁股一抬,就往寺后廊跑。 只留下李乾和诸多郡吏面面相觑。 跪坐在魏京边上的是兵曹卞崇。 他出自冤句县,只是中产之家,但有勇力,能任事,被张宠举为兵曹长。 卞崇耳附魏京,疑惑道: “文翰兄,主公这是怎么了。刚刚还好好坐着,怎么突然就跑回堂后?有急?” 魏京如有所思,点了郡守的门下督,让他引着自己去廊后找张宠。 门下督,为郡守侍卫队长,是张宠的乡人,素有勇力,有气力,被张宠延为门下督,随他一同来济阴上任。 门下督带着魏京找到张宠时,后庭一片忙乱。 张宠一边呼来家奴去套车,一边七手八脚的就把贵重的装箱,看到有家婢还杵着,骂着让她赶紧给夫人收拾细软。 一通忙活,张宠啃呲直喘,见到魏京来,一拍脑门,说: “文翰,你把我的官印和绶带,挂在廊中的桑树下。我解印绶的期间,就由你来署理郡务。” 魏京忙道: “主公,你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什么事?你说是什么事。你们济阴的豪强是真厉害啊。 土豪敢明火执仗杀我郡吏,你们这些豪吏敢直接带着凶犯就来面我。 我要是再不识趣辞官,怕也和那趟在堂里的郡吏一样,来个意外。” 魏京一吓,万万没想到,郡守竟然做此想法。 也不能怪张宠,是他魏京自己失了计较,当时就应该直接将李乾先打入寺狱。 魏京立马跪在地上,嘴亲着张宠的衣袴,就哭: “主公息怒,这是仆举止失措。仆原念着李乾有乡望,不想他和主公弄得太僵。 所以自作主张带着他来拜谒主公,不想却会置主公于险地。仆死罪。” 说着,就将头上的进贤冠摘下,又将衣袍脱掉,整齐的摆放在一旁,恭敬伏地请罪。 魏京就这么伏着,张宠也在思考着魏京这话有多少是真的。 半晌,张宠悠悠问了一句: “你觉得那李乾是泄愤杀了郡吏,还是真意外错杀?” 魏京思考了一下,认真说道: “主公,此事关键不在于李乾为何杀了郡吏,而是他自投牢寺这件事。他这是来求死的,不然当时杀了郡吏,就该去亡命。” “求死?为啥?” “为了家族,臣知道这李乾性情,心心念念的就是抬家声。所以,主公无须惧李乾,因为他有羁绊。” 这时候张宠才恍然,是自己多疑了。 遂命徒附们不再收拾,一应还原,然后就施施然的,带着魏京回堂。 堂内诸曹长官正焦急的等待着,见魏京带着张宠又回来,又各列其位。 “咳咳” 张宠此时又找回先前的从容,他整肃两声后,直接开口: “李乾,你既已知死罪难逃,那本郡就不再多说。只希望你多思多念,多想想亲朋族人。来人呐!将李乾收押牢寺。秋后问斩。” 李乾全程一句话没说,只是听张宠说到亲朋族人时,才微微抖了一下,然后就被郡卒收押下去了。 然后一连十几日,除了李典等一些族人,买通狱寺的刀笔吏,送进来一些衣被吃食,之后李乾就没被再提出去过。 但就算酒肉不缺,此时的李乾还是神情困顿。 被关在里面十几天,整天就听那些个刀笔吏,变着法的折磨人。 就为了从那些囚徒身上,榨取最后一丝钱帛。而有的,也是为了单纯取乐,就是玩。 果然,成了囚徒就不再是人了,就是鸡鸭猪狗,任人宰割。 但这些和李乾正遭受的精神折磨,就显得不值一提。 众所周知,等死,比直接死还要恐怖。 李乾多少有点体会,为什么所有罪犯一定非要拖到秋后问斩了,就是为了惩罚他们。 这时候,那姓董的刀笔吏刚鞭笞完一个轻侠,正走到边上喝水,就看到闭目养神的李乾。 也不知道咋想的,他上来隔着木槛,一脚踢趴李乾,嘲讽道: “呦,果然是我们乘氏的豪侠啊,这地方都能端坐。 不过你给爷装什么名士,这地方,爷让你哭你就哭,让你笑你叫笑。” 说完,就一鞭抽过来,“给爷哭。” 李乾受了无妄之灾,一鞭子抽得他皮开肉绽。 但此时此地,又和他那晚在军帐中残虐水寇的场景,有什么不同吗? 李乾被抽了这鞭子,只拿眼横着这姓董的。 他不认识这人,往日这种不入流的斗食吏,他正眼不带瞧的。 但今天,他死死盯着看,非要把这人记在脑海里。 姓董的,被看毛了,说了句给自己鼓气的话: “你个要死的鬼,还当自己是往日呐。还敢拿瞧,看今个打不死你。” 说着,就又要纶过来一鞭。 但这鞭子,被一高大之人拦下了。 姓董的刚要骂,回身看到此人,立马止住了秽语,丢下鞭子,就跪在地上了。 原来这高大汉子,就是本郡决曹曹长,文武,正是姓董的顶头上司。 文武是济阴乘氏人,和李乾正好是同乡。 他不是一人来,更准确的来说,他是陪着郡守张宠等人来的。 文武没管那个姓董的刀笔吏,而是立马让下面人开锁,请出李乾。 李乾还纳闷,就看到太守张宠迈着肥颠的步子,一把抓住他的手,就道: “乾弟,你受苦了。” 这是怎么回事? 李乾自然不知道,这一切都源自那天日食对京都的影响。 他这条小鱼的命运,再此被京都的龙虎斗给决定了。 第三十五章 阳球 光和二年,四月。 京都雒阳,步广里。 此时,一只车队从步广里的官宅驶出,朱轮彩毂华盖,前后拥旄者数十人,煊赫非凡。 原先行在道上的是一伙来自荥阳的官隶,他们正要把今年江淮送来的稻米驮运到太仓。 他们看到身后车队的架势,就知道是贵人出行,赶忙避让。 但因为车上都是稻米这些重物,转圜不便,就耽搁了。 那贵人的随行们,等着不耐,上前,拎着哨棒就打。 可怜这些役夫百里转运,沿着洛水,穿巩县、偃师,一路摇橹到洛阳。 到了后,又要沿着阳渠拉纤,才能将漕船拉到洛阳城东的上东门外。 就这还不够,来不及休息,就被漕吏指挥着将粟米入库洛阳东北角的太仓。 天下槽米皆要运于太仓,用以供养这京都二十万官吏、学生、贵戚。 但根本不会有人感谢他们,这些京都脚下的,没人会认为他们能吃到江淮的稻米,是因为这些人的辛劳。 相反,只因他们挡了贵人路,就被打了一顿棍。 但就是这样,也没人敢多话,只努力把道上的大车给清了。 很快,车队又向着北宫东明门的方向启动了。 朱轮车的彤幨内端坐一人,正是新任司隶校尉阳球。 阳球望着道两旁的松柏白杨,郁郁参差,神情纠结。 今天是他入宫谢恩的日子,按理说本该是高兴的。 因为司隶校尉是本朝雄职,号“三独座”,这是自光武皇帝起就有的殊荣。 建武元年上特诏: “御吏中丞与司隶校尉、尚书令会同并专席而坐。” 要知道,就是三公九卿都是在朝中联席而坐的,这三官却专门一人一草席,可见优荣。 但阳球追求的不是一个草席子,他之前就是尚书令,也坐在那单独的草席子上,还有点孤单呢。 他看重的是司隶校尉之使职,他先前任的尚书令,也是重职,号真丞相。 原来的三公,不过空有其名,而无其实,选举、诛赏,一由尚书。 所以,尚书令就是没有丞相名的真丞相。 但尚书令纵有千般好,但还是有一处不行,那就是只能秉王命而行,没有独立性。 但司隶校尉就不同了。其职就是纠察京都即外部诸郡一应不法。 功勋、列侯、外戚、三公无不在其纠察之内。 而且还能开府,有执法权,下辖一千人的中都官徒隶,甚至还掌诏狱。 有监察权,有执法权,甚至有兵有衙门还有诏狱,这什么权力。 京中权贵多畏司隶校尉,称为京中卧虎。 所以,当阳球被任为司隶校尉的时候,他是高兴的。 早在他还是议郎的时候,他就放过狠话,只要他当上司隶校尉,非要杀了王甫、曹节一党。 王甫、曹节等奸虐弄权,扇动内外,其父兄子弟,卿、校、牧、守、令、长者布满天下,所在贪暴。 就以王甫之假子王吉来说,嗜杀成性。 之前做沛相,凡杀人,皆磔尸车上,随其罪目,宣示属县,夏月腐烂,则以绳连其骨,周遍一郡乃止,见者骇惧。 视事五年,凡杀万余人。 他阳球学申韩之术,也好严刑峻法,但他杀人是为了止杀,而这王吉却是为杀而杀,岂可论为一谈。 所以王吉该死。 现在他得偿所愿,终成司隶校尉了。这不挺好的吗? 为什么还要纠结。 这都要怪一人,昨夜这人深夜拜访他,将他的好心情全弄没了。 但他还不好发作,只因为这人就是京兆尹杨彪。 杨彪出自数代三公的弘农杨氏,其曾祖、祖父、父亲三代都官至太尉。 他现在也已经是二千石的京兆尹了,估计后面又能像其父祖们一样,位列太尉。 杨彪来时,先恭贺了阳球迁美职,然后就从衣袋中拿出一份奏疏,说是给他的礼物。 阳球随手翻了,脸色古怪。 只因这折上写了中常侍王甫的宾客,在京都附近辜榷官财物七千余万。 好家伙,真的是份大礼。 他正要办这王甫,这杨彪就送来他的黑材料,真的是“体贴”,但这更让阳球警觉起来。 因为,这杨彪与他不是一党。 杨彪是关中士族,他是河北士族。 以前关中、中原这些经学士族经常联合压制他们河北派。 因为河北经学不盛,士族多学阴阳、道、兵、法,和这些经学家们不是一路。 而且先前他刺杀蔡邕,已经和这些经学世家闹翻了,他们怎会好心帮他。 所以,阳球只是将扎子收到衣袋,默不作声。 杨彪也不多呆,只起身拜了阳球,说了一句: “愿独坐为国家计,不惜此身。” 说完,就拱手回去了。 阳球看着杨彪走,气的一拳捶在了案几上,这小儿辈竟敢小觑于他,还敢拿话压他。 他阳球又岂是怕事之人。 当年九江郡盗贼四起,前后几任太守死在任上,多少人畏之如虎。 而他阳球,临危受命,单骑赴九江,旬月破贼,更将官署内一应作奸犯科者捕杀。 他阳球那时候都不怕,现在会怕? 但阳球知道杨彪这是没安好心,他明知自己性格,临走时还说这句,不过就是激他,让自己这个河北派挺身倒宦。 到时候宦官一派反戈一击时,也只会打在他们河北派头上,他们这些经学世家倒可以坐观成败。 但又如何,我阳球就是这样刚硬的人,本为国家事,何惜赴此身。 这是昨夜的想法,但在阳球去北宫的路上,他又有了其他想法。 他担心,自己贸然弹劾王甫,会不会破坏老师的计划。 他的老师就是现在的司徒刘合。 刘合上个月召集他们几个骨干,有他,有少府陈球,还有尚书刘纳。 计划是,等阳球当上司隶校尉,就按罪诛杀宦官曹节、张让。 现在,突然把刀对准王甫,会不会让曹节、张让有了防备。 所以,他纠结了一路,一会摸左袖子,一会摸右袖子。 他左衣袋的奏疏,是弹劾王甫罪状的;右衣袋的奏疏,是他原先写的谢恩表。 到底上哪个呢? 罢了,稳当一点吧。 打定主意,阳球就不再多想,闭目养神了。 没一会,一直跟在身边的随扈,掀开彤幨,探进来,小声和阳球说道: “主公,对面那个是段太尉的步辇。” 阳球闻言,赶紧朝前方看去。 正是那凉州三明之一的段熲,段纪明。 此人运气不好,刚接替乔玄做太尉还没两月,就遇到了日食,这会估计是去北宫向国家自劾。 这也是官场老传统了,凡有灾异,必是三公自劾去位。 遇上个地震,风灾,日食的,三公就要自己上表,言德行威望不够,不能佐帝王协理阴阳,以至上天示警。 阳球瞧不上这人,一老革耳,贪恋权位,卖身阉党。 所以,就示意随行加快,免得看这人心烦。 但阳球想超,人段太尉还不让呢。 这段太尉少好游猎,及壮又弓马军旅,这一卸职,身体就迅速肥大起来,已经起不了马了,便是寻常朱车都载不动他。 后来国家专门赐了他一台步辇,使二十人担之,方能成行。 段太尉的担夫、随扈、门客将道路拥满,阳球的队伍怎么也绕不过去。 有性急的随扈推攘着,反被段太尉的羌胡义从揍了一顿,哭爹喊娘。 阳球队伍里的其他随扈看到这场景,哪还忍得了,一拥而上,就要对这些蛮子一顿棍棒。 但他们揍役夫时如狼似虎,但遇到段太尉手下这些羌胡蛮子,那只有挨打的份。 一时,阳球的随扈趴倒一片,哀嚎不断。 阳球看着这幕,脸色铁青。 但对面还没完,冲过来就将阳球的旄节华盖砸烂,然后操着胡语,在那谩骂。 只要有敢还嘴的,就被他们拉出来揍得头破血流。 一个段太尉门客,隔着众人,传来一话: “我家太尉说,他在,别说卧虎,就是真虎在,也要成死虎。” 这些羌胡义从显然听得懂汉话,听了自家主公这话,各个嚎叫。 一时间,这京都上东门大街,遍是羌声。 揍完这京中卧虎,众人又抬着步辇,一路趾高气昂的进了东明门。 东明司马验过段太尉的符节,就放段太尉的步辇进去了。 而他的随扈、义从、宾客尽皆留在宫门外,也视着阳球的队伍。 阳球何曾受过此辱。 少时,曾有官吏凌辱他母亲,他便带着数十个少年,把这恶吏满门杀了。 所以,按他的秉性,定是要将这帮腥羶扫尽,殄灭无遗的。 但他只默默抽出右边衣袋的奏疏,丢在了车上,就下车入宫了。 北门宫阙楼宇,台阁绵延,水榭相通。 阳球走在甬道里,遥望郭北帝王墓,近看秦汉宫门阙,一片肃穆。 这郭北帝王墓,是北邙山,自古帝王,生在京都,死在邙山,有所始,必有终。 这一切都是汉家威仪。 就如萧何说的:“帝王以四海为家,非壮无以重威。” 这条甬道,阳球不知道走过多少回,但每次都诚惶诚恐,不敢抬头。 今天他突然就抬头看到,甬道上立着数人,其中一个总角儿童,一个道士打扮,仙风道骨,后面都是小黄门陪护着。 阳球立马醒悟,这是皇子,刘辩,赶紧对着他那边作揖。 但这小孩轻佻,拎着个弹弓就要打阳球,幸好被边上人拦着了,之后就好一番吵闹。 阳球不敢多留,忙跟着小黄门一路到了宜明殿。 国家正在这里接见他。 第三十六章 段熲 阳球到了后,在殿外等了会,就看到段太尉腆着肚子出来了。 在小黄门给段太尉找鞋的空,老太尉自顾说道: “有些人啊,杀了个把的蛾贼,就觉得自己是个人物。 知道本太尉在西州杀了多少人吗?见过人头堆的山吗?知道那些羌胡怎么叫爷爷吗?” 说着,有吃了两口果子: “别说,到底是这宫里的吃食好,有些人觉得这日食了,我这太尉就到头了,然后什么猪狗都来欺负你一下。 这次只算小惩,如果放在西边,敢越我马头的,早就把他狗头拧了。” 这会,小黄门给段太尉找好鞋,又喊了几个壮的同僚,一起扶着段太尉出去了。 全程段太尉都没瞅一眼阳球,但每句话说的都是给阳球听的。 阳球在那气的发抖,拽着左袖,骨节都发白了。 看着肉球太尉沿着台陛越走越远,阳球的眼睛也越眯越小。 “阳球入殿”这是小黄门在殿外唱名。 听到这声,阳球一甩袖子,脱了鞋,踩着小步,躬身入殿了。 ---------------------------------------------------- “老太尉,你这样折辱那阳球,不怕他狗急跳墙呀。这人是朝里有名的烈性子,比当年李膺都不遑多让,老太尉还是小心一点。” 这是一个和段熲相善的小黄门,半是提醒,半是疑惑的问道。 “你懂个屁,见过驯马吗?在凉州,我就尤善驯烈马。 这马要是尥蹶子,那就用锥子锥打,要是敢突然失前蹄,那就用鞭子抽,没有一匹马是不被驯服的。 这阳球也是这样,不多驯几次,真当这里是他河北。” 说着段太尉自矜道: “我看呐,这在朝廷为官,和在军中差不多,只要你够狠够凶,人就会畏你服你。” 说完,就打了打手,示意小黄门送到这就行了。 然后段太尉又继续坐着他那二十人抬的步辇,向着宫外去了。 望着段太尉远去,之前开口提点的小黄门,喃喃自语道: “太尉啊太尉,你只当自己有鞭,能肆意鞭挞,就忘记了那阳球也是执鞭之士吗?看来,你老取祸也不远了。” 然后就不再看段太尉,跟着同僚们又回去执勤了。 ------------------------------------------- 刘宏这会很高兴,因为又一场危机被他顺手解决了。 前些日子,天突然就日食了,这在天人感应的文化中,明显是他君王失德。 有不少讨厌的老物,就上书说什么,自己不应该修宫殿,不该办西园,甚至更不该卖官。 幸好还是这老段懂事贴心,朕这边还没反应过来,他那里就上书自劾了,把这日食的灾异揽在自己身上,真的好。 现在去职算啥,后面再让他做个司空,算是朕的酬礼了。 当然,该要交的钱,那是一分也不能少。 这会,阳球入殿了,刘宏看着这名爱臣,满心欢喜。 刘宏在朝廷里也有自己的基本盘,就是刘合为首的河北派。 说来朕能当皇帝,全亏了他的族兄刘倏举荐,才能被窦武扶立为天子。 只可惜,刘倏后来跟着窦武作乱,没能善始善终。 但朕终究感念这个情分,把他弟弟刘合一路提拔,现在已经位为司徒了。 其周围团结的河北系官员也成了朕的肱骨,现在内有宦官一门,外有河北系一党,朝势尽在掌握。 而这阳球就为朕所爱,精明强干,解朕烦忧。这次升他做司隶校尉,也是看此刀锋利,能杀人。 在刘宏赞许的目光下,阳球落席了。 但刚一坐,他就去掉了自己的进贤大冠,从左衣袋取出一折子,五体伏地,口呼: “臣有一事,愿告陛下。昨日查得奸案一桩,中常侍王甫使门生于京兆界辜榷官财,涉钱七千余万。 臣觉此事重大,不敢迁延,特将此事上奏陛下圣裁。” 刘宏一惊,脸上的笑容都停滞了。 他敛容问到: “可有此事?卿也是懂律的,诽谤他人者,以罪同。这事可开不得玩笑。” 阳球面跪着,听得这话,朗声道: “臣所说皆有其证。” 说完,就将奏折高举头顶。 一旁的小黄门赶紧接过折子,就递给了刘宏。 刘宏翻阅着,眉头直皱,突然,一下子就把折子仍在地上。 “好大的狗胆,敢贪朕的钱。这还有啥说的,先捕入狱,然后让他把这钱一分一厘的吐回来。 不,不仅要吐,还要他加倍吐。你现在就领人去拿了王甫,抄了他家。” 阳球听罢,还不动。 “怎么,朕让你去拿王甫,还跪着不动干啥。 七千万钱?那得卖多少二千石才能换来,这狗奴竟然敢贪,真狗胆包天。” 刘宏说着不解气,又站起来,来回走,越走越气。 阳球见差不多,立马又奏: “臣不动身,是因为臣还有事要报。 先前查获时,那发卖转运的就是太尉段熲麾下的羌胡义从。他们持械抗法,尽被诛杀。 所以,臣又弹劾太尉段熲,勾结王甫贪赃枉法。请陛下准臣将太尉一并收押入监。” 听到涉赃的还有段熲,刘宏也不兜圈子了,立在那沉吟着,后问道: “你这说的属实吧。” “臣有半分假话,就让臣身死族灭。” 刘宏这时候不说话了,氛围就凝在这了。 刘宏有顾虑,因为段熲非比寻常。 那王甫不过是一家奴耳,要他三更死,他能活五更吗? 别说他贪了自己七千万钱,就是没有,凭这些年贪的那些,他也够死一百次了。 但段熲是老帅,武勇冠世,习于边事,垂发服戎,功成皓首,历事二主,勋烈独昭,在军中威望太大了。 他要是不明不白将其下狱,一定会弄得朝野汹汹,功臣失望。 后面朝廷有事,再想指望这些边地武人卖命,就难了。 正在刘宏犯难,阳球又说一句话。 “前日日食,太尉自劾,本就依法入诏狱自省。臣可以查太尉是否真的涉及此事。 有的话,小惩即可,没的话,也可以自省结束后,出狱。 左右不过是臣问一句话的事。” 嗯?这到是个办法。就是有点对不住老段了,明明给自己挡箭自劾的,现在倒要弄到牢狱里去。 不过这也好,老段还是有些烈性子,到牢里磨一磨,驯一驯,也是驭臣之道嘛。 想定,刘宏颔首,同意了阳球的建议。 然后,就让一边的尚书,草拟了诏书,让阳球去办了,还又叮嘱,务必以王甫为要,老帅就走个过场。 阳球按捺住喜悦,忙跪谢了国家,揣着诏书就出门了。 小黄门给他鞋才穿一半,阳球就等不及冲出了大殿。 段纪明,这次看你怎么死。 我阳球,报仇从不隔夜。 阳球一路奔过夹道,在宫门口就看到段熲那巨大的步辇。 阳球顾不上看他,直接穿过段熲的队伍,抢先出宫了。 段熲奇了,这人咋风风火火的。 果然是败絮其中,沉不住气的膏粱子弟。 等段太尉坐在步辇,甫一出宫门。就看到阳球带人将自己的扈从和宾客围了起来。 老段大骂: “你个北狗,谁给你的胆,敢围本太尉的队伍。” 说着,就让抬夫抬他继续往前走。 阳球冷酷一笑,从衣袋里掏出诏书,就扯开: “罪臣段熲,你的事发了。这是国家诏书,拿你入狱,还不束手就擒。” 这把老太尉搞懵了,我的事发了?拿我入狱?刚刚老夫还和国家谈笑风生,就要拿我入狱? 真的是好大的狗胆啊,这阳球竟然敢矫诏! 段熲立马警觉起来,他招来扈从和宾客,让他们从步撵下抽出藏着的刀剑,立马将阳球等人围起来。 段熲边调度义从,边向着上东门上的城门上的东明司马吼道: “阳球矫诏,还不拿下。” 一直在门楼上紧张看着段阳二人冲突的东明司马,听到这话,大吃一惊。 不敢迟疑,就带着所隶的宫门郎冲了出来。 阳球看此景,大笑: “天作孽犹可恕,人作孽不可活。段纪明,你果然是发了昏了,竟然敢藏兵入禁。 好啊,好啊。谁说我这是矫诏,东明司马还不上前一验!” 东明司马暗暗叫苦,他不过是秩比千石的小小宫掖门司马,这两边大佬,他一个也得罪不起。 听阳球喊他,只能硬着头皮上前,接过阳球手里的诏书。 一看,果然是真的,老太尉危矣! 东明司马恭敬将诏书还给了阳球,然后一挥手,就让宫门郎将段太尉队伍围了起来。 段熲一看不好,这局势反过来了。 他手下的羌胡义从都是罕种羌,是他拣选的勇士,对他死心塌地。 其中有几个羌胡,对着段熲叽里呱啦的讲着胡语,段熲脸色铁青,一声不吭。 见主人不说话,羌胡义从只能持刃将他保护在里面。 羌胡兵不敢动,宫门郎们也不敢动,倒不是怕这些个披发左衽的杂碎,他们这些宫门郎,哪个不是以一当十,武艺绝伦的。 他们是不敢冲这位老太尉,此人武功太盛,杀了羌胡几十万人,他们是又惧又敬。 东明司马明白手下的心思,难为的对阳球说: “独坐,弟兄们下不去手,是不是再去问问国家,会不会弄错了。” 阳球脸色难堪,一群废物。 他跳下朱车,独自抵着这些羌胡的刀兵,走到了段熲步辇下。 段熲努力挤出一点微笑,阳球突然就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掼到了地上。 “下来吧,老物。” 第三十七章 五毒 杀人盈野的段熲就这样被拿下了。 见主人就擒,那二十名担夫扔下步辇,四散奔逃。段熲的宾客扔下手里的器械,跪地投降。 至于那些羌胡义从满脸悲愤想要反抗,但人心不齐,陆续被缚于步辇下。 有几个还要挣扎,操刀就要砍阳球。 阳球随手挥剑,就磕飞了这几人刀械。那几人刚要跑,就被拥上来的扈从拖走了。 哼! 要不是这里是宫门外,不能见血,阳球当场就想下令杀了这帮胡丑。 这时候,司隶校尉府的兵曹从事领着五百中都官徒隶赶来了。 阳球抢先一步出宫门,就是让自己的扈从持自己符节去司隶校尉府叫兵。而他自己在宫门堵住段熲,等待支援。 但他没想到段熲老而昏聩,竟然发昏了在步辇下藏兵,自寻死路。 倒也省得给他罗织罪名。 这会兵曹从事拿着金漆铜棒走来了。 这个兵曹从事是他征辟的魏郡阴安人审配。是少府陈球在魏郡做太守时收的学生。 去年陈少府升任太尉,就征辟了他这个学生做属吏。后来因为宦官借日食灾异,罢免了陈球,这审配就只能寓居京都。 直到他升任司隶校尉,要自行辟署,征辟十二从事。他素来了解审配为人,刚性烈直,出生河北大族,有兵法。 既是河北人,又性格类他。他阳球怎会不爱审配,所以第一个就征辟他为兵曹从事,掌一府军事。 审配将金漆铜棒递给阳球,阳球甩着棒意气风发,只因他拿的此棒叫金吾,可打一切作奸犯科者。 阳球让随扈押着段太尉等人入诏狱,自带着审配和五百中都官徒隶就杀向了王甫在宫外的府邸。 这些大太监本应住在禁内,随扈天子左右。但他们又纷纷在宫外起宅邸,为的就是蓄养美妾,享受人间富贵。 王甫、曹节、张让这些大宦官们,收受各地供奉,竞相攀比,宅邸是一个比一个修的高,已然违禁。 这些人为了能安享富贵,甚至敢欺君。 一日,国家闲来无事,突然就登上了宫中的永安侯台。 此台为宫中最高,在此能俯瞰整个皇宫和全京都诸多景色。 但就在国家爬到半道,就被张让喊住了。 张让称:“天子不宜登高,登高则百姓虚散!” 这是一条来自《春秋潜潭巴》所记载的谶纬,意思是天子不能爬到高处,不然老百姓就要流离失所。 自光武以来,本朝天子无不对谶纬敬畏有加,这刘宏自然不例外。 一听这条谶纬,刘宏就再也没有登高过。 自然,刘宏也就发现不了,他的皇宫外还有一片皇宫,那是属于他的仆人们的。 阳球带着手下们,黑压压一片的涌在上东门道上。前面随扈甩鞭开道,左右持节高呼: “司隶校尉府办事,闲人避让。” 附近临街的酒舍、民肆看到这些拿棒,甩链的司隶校尉府官徒,各个把门锁上,不敢再看。 他们这些生在京都的黔首,可能没甚资财,但见识一个不差。 这些年来,京都权贵们间的倾轧厮杀,他们哪个没见过。 现在这阳球做了司隶校尉,也要学他那前辈了。 哎,福祸难料啊。 你要说这前辈是谁,那就是有天下模楷之称的李膺,李元礼。 他那时候也做司隶校尉,时张让弟朔为野王令,贪残无道,畏膺而逃,就藏匿在张让的家中,还躲在密室内。 后来李膺得了情报,亲率吏士破门拿人,投狱杀之。 多威风啊! 可之后呢?这李膺不还是被王甫、张让这些人弄死了。 和宦官们斗,没有好下场的,他们这些京都黔首都明白的道理,为什么这些贵人不懂呢? 阳球不知道这些京都黔首内心的腹诽,他只觉得浑身在燃烧。 拿了那老革,再拿了这老寺,天下必然为之一清。 到时候,那些公卿豪右若袁氏儿辈,再让手下审配这些人去缉拿,京都风气必然整肃。 能为天下做这些,死又何惜呢! 很快,阳球带着审配等人到了王甫在宫外的宅邸。 这是怎一座豪宅!竟比王侯! 方圆十里,连房洞户,黄铜为柱,堆土为山。他们在宅子外,都能看到里面那数丈高台,能听到潺潺流水,又有倡伎鸣钟吹管,酣讴竟路。 阳球、审配都不是什么寒门素人。 他们一个是渔阳世家,一个是魏郡大族,不说钟鸣鼎食,但也觉得人世间繁华也就那样,所以他们才奋力追求道理,视富贵为粪土。 但这王甫宅邸的规格还是吓到他们了。 以审配来说,他至今还在京都寓居。所谓,京都居,大不易。 而这王甫到底是得贪多少钱,才能在这京都永安宫脚下起一个方圆十里的宅院。 真的是巨贪巨滑。 阳球抿了抿嘴,定下心神,让审配喊话。 审配这个河北大汉,一扯嗓子,向着王宅门内,大吼: “国家诏书,王甫还不开门接旨!” 其实阳球带着司隶校尉官徒黑压压的过来时,在高台上的王甫就已经知道了。 此时的他,年老体衰,再不复当年和大将军窦武临阵厮杀的雄壮了。 国家怜他,放他在家休沐。而这一休,就再也没召他回去。 王甫自知圣眷日衰,索性就躲在自家小园中,聊度余生。但谁想,终究是被自家宾客连累了。 自他得知宾客背着他贪了国家七千万钱,还被京兆尹杨彪抓获时,他就一直惴惴不安,时刻担心杨彪会带人冲进来。 这些天他一直祈祷国家,看在他剿除窦武陈蕃之祸,扶保社稷的份上,能让他安度晚年。 但谁知,杨彪没来,司隶校尉阳球来了。 不过这也算好消息吧,相比于杨彪,这阳球也算自己人,能少受罪,到时候再费点钱财,找老曹疏通一下,再求一求国家,没准这事就过去了。 想罢,他就带着两个干儿子,换了身白衣,命人大开中门,自投了。 阳球没想到事情办得这么顺利,只是让审配吼了一嗓子,这姓王的就带着一家白衣自投了。 果然,这些阉竖没卵,也就没了雄气,稍一吓,就俯首就擒。看来曹节等人也不足为虑了。 阳球让人喊来簿曹从事并各曹书佐,先行查封王宅,然后轻点家产,一并造册。 他没忘记国家要的是什么。 然后就押着王家“父子”三人,投入诏狱了。 这洛阳诏狱可以说是凶名在外。 自明帝时期楚王大案,数千大吏死于此处,到最近的两次党锢大祸,无数海内名儒,负一时之望,投入这诏狱,也是个死。 阳球系送王家父子三人入诏狱时,段熲已经老神在在的躺在囚室内。 诏狱的恐怖场景,对于这个戎马一生的悍将来说,和喝水一样寻常。 阳球也没管段熲,反正迟早有这老革受的,他现在要先好好炮制这位王大宦官。 当王家父子三人被送到审讯室的时候,看着这些鞭棍火盆,王甫已经哆嗦的说不出话了。 还是他干儿子王萌,囫囵着说: “方正兄,是不是弄错了呀,不该如此呀。” 火光下的阳球,阴森一笑,分外恐怖: “什么对错的,甭管是谁,来这里,就得先过一遍咱诏狱的五毒再问对错。 不过,你也不着急,先从你老父来,你轮到后面,也算看在咱们同僚一场了。” 王萌和他是同期的议郎,真真的是同僚。 说完,阳球就目示手下刀笔吏动手。 几个赤膊的雄壮刀笔吏,抓住王甫就拷在了刑架上。然后一个手握细鞭的黑汉,将鞭子过了一遍盐水,就抡着朝王甫抽。 可怜王甫耄耋之年,平日锦衣玉食,何曾受的这罪,顿时发出猪叫。 但这没完,这边鞭笞刚过,那边就有人持棍就打。后面又是火烙,又是夹棍。只把老头折腾的没了气息。 但一桶水灌来,又把老头浇醒了。王甫全身肌颤往后缩,用求饶的眼神看着阳球。 王甫的干儿子王吉这会吓得屎尿都崩出来了,这位在沛国杀人数万的暴虐之徒,没成想,被这五毒之刑,给吓得尿崩。 王萌没管那不成器的弟弟,自家有此祸,一半原因就在他。 他跪着抱着阳球大腿,哀求道: “方正,我父子就算犯了死罪该杀,也请念在我们同事一场,宽恕我老父,别让他受这样的折磨。” 谁知阳球一脚踹开了王萌,唾弃道: “行了,你父子三人杀了多少人,都到这地步了,也体面点。” 王萌没想到阳球这么决绝,他难道忘记自己仕途顺利,是谁之功了吗? 他登时就骂道: “小儿,你忘记以前是如何像狗一样巴结我们父子?如果不是我父给你做媒,你能纳中常侍程璜之女? 不是因为你是咱们宦官之婿,当年你做高唐令的时候,被你长官周崇收捕,你就死了。 你别以为投靠了那些清流,你就真的清了。你现在乘人之危,恩将仇报,我看你明日是什么下场。” 阳球眯着眼,放任王萌在那喊,见他结束,悠悠道: “说完了?还有没有话说?没话说了,那要这嘴也没用。来人呐,以土窒其口,给我扑杀了。” “喏!” 一旁候着的刀笔吏们,冷不防听到这些劲爆的消息,正手足无措,听到上司吩咐,立马使十二分力。 这个往王萌嘴里塞土,那两个就抡棒就打,棰棍交加下,王萌嘴角血溢,头一歪。 王萌,箠扑死。 那边王吉这会已经缩在角落,看到阳球持着白挺过来,嘴上哀嚎: “你别过来,我有钱,我有很多钱,都给你。我不想死啊!” 阳球看着着孬货,轻轻说了句: “我说了,若我作司隶,尔曹安得活乎!”说完,抡起白挺,就砸向了王吉的天灵盖。 王吉,掼顶死。 看到两个干儿子死在面前,纵是王甫再无情,也留下了泪水。可无用,随后,一包包灌满土的麻袋摞在他身上,转眼间就被埋了。 王甫,闷杀死。 第三十八章 西州(为新盟主卡夫卡加章) 煊赫朝野,权倾一世的王甫就这么死了。 阳球自己还有点恍惚,自己就这么做到了当年陈蕃等人都做不到的事吗。 一时间阳球不知道是骄傲还是悲哀。 就在这时,旁边的刀笔吏上前问道: “校尉,犯人死了,但这判决文书还没画押呢,会不会有问题。”之前,他们埋王甫的时候,没问题,人杀了,倒问起问题来了。 阳球看着刑室内的的刀笔吏,此时这十几个惯于刑名的老手,都莫不知声的望着自己。 阳球知道他们是等自己揽过责任,毕竟自己才当上司隶校尉,还没有和这些小吏结下恩信。 阳球也不在意,摆了摆手: “死了也能画押,后面让书佐写一份认罪表,你们直接帮他盖。 另外,把王甫的尸体给我悬在夏城门,再给他挂个牌,牌子上就给他写“贼臣王甫”四个字。 他那儿子王吉不是在沛地经常这么做嘛。我也学一学,这就叫,以彼道,施彼身。去做吧。” 众刀笔吏相互看了眼,齐声:“喏!” 他们倒不觉得阳球做的有多严酷,毕竟作为诏狱的刀笔吏,更酷虐的主,他们都见过。 吩咐完后,阳球就回署了,他在想,该拿段颎怎么办。 肯定是要弄死的,这老革别看现在乖,一旦放出去,死的就是自己。 但该怎么弄死呢? 想了一会,他把审配喊了过来。 审配正忙着收押段太尉的羌胡义从,听到阳球相召,忙入署参赞。 阳球把这事和审配一五一十讲了,包括为何一定要杀段颎,但杀了又会有哪些祸患。 他视审配为心腹,自觉没有什么可隐瞒的。 审配是河北人,对段颎这个西北宿将的观感也就那样,相反他还认为此君不如皇甫规甚多。 段太尉的确战功赫赫,在西州凡百多战,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斩首数万。但是呢!前后花费四十四亿钱,羌胡还是屡叛不止。 而皇甫规,抚定羌胡,为国家省却数十亿钱。这就是差距。 所以当阳球说要弄死段颎的时候,审配除了一点惊讶,并无任何觉得不妥的地方,他想了一会: “明公,既然段颎必须死,又不能因我们而死,那何不让他自杀。” “自杀?”阳球眼睛一亮,思路被打开了。 是啊,让他自杀岂不是所有问题都迎刃而解了吗。 他在军中有威望又如何,他自己因罪自杀,那朝野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而且,现在这老革正好有把柄在手,带兵入禁,持械拒捕,哪一条不能吓他。 到时候以这些罪名威胁他,逼他自杀,这事就齐了。 想定,他没让审配去做,这类刚直君子,不宜为阴私丑事,让他参赞谋划就行。 他让审配退下后,就找来一随扈,问道: “府上还有多少鸩酒。” 作为诏狱,自然是不缺这些的。 那随扈想了一会,说道: “概莫还有三瓶,前日子用了不少,一直没补。” “嗯,你去取一瓶给我。” 听罢,随扈退下去取鸩酒了。没一会,他就端着瓶子,上来了。 阳球默默将鸩酒放进衣袋,就下去找段颎了。 到地方时,段颎倒吃喝起来,他抱着一桶粟吃着,桌上还有一盆羊肉满满当当,一看就有食欲。 阳球见此,想到自己忙了一天,滴米未进,这老哥倒吃喝上了,暗骂下面的人没有眼力见,不满的哼了声: “谁给他置的菜?不知道段太尉体胖,正要吃的清淡些。” 旁边的牢子忙哈腰,回道: “是宫里的黄门送来的,说是国家今天吃羊,想到老太尉素来爱这口,就让小黄门送来给老太尉尝尝。” 草,这段颎是非死不可了。 也罢,就让他吃顿好的,好上路。 想罢,阳球也不急了,也命人在囚室里给他添了个案桌,也备上酒菜,就坐在胡床上也吃喝起来。 一时,段颎和阳球谁也不看谁,只顾埋头吃喝。 到底比不上,阳球吃了一会,就觉得腹胀,看那老革还在吃,便嘲讽道: “人廉颇老矣,一顿食饭斗米,肉十斤,但顷之三遗矢。老太尉也不服老,就是不知道一顿要拉几次屎。” 段颎这会吃着国家送来的肉粟,心情安定不少。见这讨厌之物,在这里狺狺狂吠,也不惯着: “乃公就是拉屎,也比你这北狗拉的多,废物。” 阳球,眼睛又眯了。 镇定心神,阳球善诱道: “老太尉,你不会以为自己这遭能挺过去吧。你自己想想你犯的事,是不是死罪难逃。” 这是刑名惯用的套路,老太尉不熟悉,到底落了套。 “乃公为国家出生入死,抢了几个婆姨又咋了。 再说了,跟着我,这些小娘哪个不绫罗绸缎,锦衣玉食,乃公这是造福,有什么错。” 好家伙,这岁数还强掠民女。 “说的不是这事,你自己好好坦白,别再打岔,不然少不得皮肉苦。”阳球还要继续诈。 “嗯,步辇下的刀兵是我的,和我那些义从没关系。你可以放了他们。” 这会,老太尉还是这么爱兵如子。 “老太尉,你可要想清楚,这持兵入禁,视同造反,这可是要夷三族的重罪,我怕你担不住啊。” 段颎也视的看着这北狗,一声冷哼: “你倒慈悲起来,说吧,你有什么主意,乃公先听听。” 阳球没在意老革话里的轻蔑,毕竟和死人也置不上气。 他整了整衣袖,对段颎说道: “不错,我是有个主意。我这里有瓶鸩酒,老太尉把这酒喝了,一切就结束了。” “我呸,你当乃公是傻的。你现在要是能明正典刑弄死我,你会和我说这么多? 说到底,你还不是不敢弄死我,又想我死,就诓骗我自尽。北狗就是北狗,狗肉上不得台面。” 段颎年纪大,有个优势就是黄痰多,这一呸,直接一口浓痰就吐在了阳球脸上。 阳球本还不在意,想表演个唾面自干,但一上脸,感觉就不对,忙拿衣袖擦拭,看到是墨点大的黄痰,当时就吐了。 “哈哈哈,让你知道乃公的厉害。” 阳球不想装了,下意识就想直接弄死,但理智告诉他,冷静。那就冷静,他又劝了一句: “老太尉,你是想岔了。这是为了全你忠义,才容你自鸩的。 你想想,老太尉你在战功卓着,国家要是夷灭你三族,这多失君臣之义。 但你又罪不容恕,所以国家才专门赐宴给你,好让你走前吃顿好的。 这是多大的恩德。你还不明白吗?” 老太尉听闻此言,再看看桌上那羊肉,觉得不香了。 但他还是不死心,执拗的一定要见到国家本人,或者看到国家要他自尽的旨意,不然休想让他自杀。 行吧,阳球不装了。 挥手就让左右牢子进来,这些人之前都被他打点好了,都是他原先的心腹。 段颎悚然,好小子,这北狗竟然跟他用强。 到底是军中悍将,他拉起案桌,一掌劈掉一腿,然后左手持桌做盾,右手持角做棍,就要拿下着阳球。 别看阳球这人阴狠,但本事不是白给的,他自幼就善剑术。 此时,抽刀在手,一刀就削掉了段颎手上的案角。 段颎气急,把剩余的案角就砸向阳球,阳球闪身躲过,但段颎正好借机冲出了囚室。 此时,他把案几甩得飞起,将靠来的牢子尽皆砸倒,然后如疯牛一般冲出。 他本就胖大,再加上这会卖命,竟然一路被他冲到了诏狱门外。 但就在他要冲出时,场上涌入一班人马,为首的是一个武弁大冠的汉吏,正是一直在外的审配。 审配素来心思多,他见阳球问他事,就猜到是要鸩杀段颎,但阳球没让他去办,他就知道自己还没真被待以心腹。 审配很年轻,有野心。 他虽然是魏郡大族,还有一个做过三公的老师。但是他清楚,真正的贵人,是阳球。 河北一系列的士族自从当年光武时期就不断被打压。因为光武靠着河北人打了天下,但是他核心的是南阳人,还定都在了洛阳。 所以,煊赫一时的河北武人就成了牺牲品。 先是郭后被废,又有明帝时楚王大案,都是死的是他们河北一脉的官员。 之后河北系官员就一蹶不振,就没几个当过三公。 直到桓帝以后,两任国家都是河北藩王。他们河北系才重新回到权力的中心,而这阳球就是这系的核心骨干。 现在他赏识自己,自己一定要抓住。 所以,审配点了几个部下,就来诏狱。他要告诉阳球: “段颎他来杀,这个心腹他当定了。” 谁料,刚到诏狱门口,这老太尉就如蛮狮一样冲了出来。 审配立马就意识到,机会来了。 他看到手下有人带了网,立马就抽出向着段颎撒过去。 段颎一直看着前面,没注意到旁边的人,这一网直接把他套个结实。 他还要挣脱,后面赶来的牢子们,七手八脚就把绳网捞起。 段颎被拖到半空,没法着力,只能望着蓝天,束手就擒。 阳球跟上来,直接就给这老东西一脚。他又拉着老革回去,只见审配跟上来,作揖: “臣请药。” 阳球一听这话,就明白他意思了,他神色变换,最后一拍审配肩膀: “正南,我果然没看错你,你是个人物。” 说完,就将衣袋里的鸩酒递给了审配。 审配接过,又一拜,然后转身对着兜网里的老太尉,又一拜,就上前,把酒尽灌老太尉嘴里。 人都说,死前你的一生都会划过。 段颎不信,但到了,他发现自己一生真的如浮光掠影: “臣以为,羌胡狼子野心,难以恩纳,势穷虽服,兵去复动。唯当长矛挟胁,白刃加颈耳。” “臣奉大汉之威,建长久之策,欲绝其本根……” “将军,有弟兄们没冲出来……” “将军,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打仗……” “将军,我来世还要做你的兵……” 段颎望着一个个脸色模糊的人影,眼一黑。 太尉,段颎,被鸩杀,薨! 第三十九章 槐树 洛阳上东门的城门口 来往市人望着权倾一世的巨宦,就这如死狗一样被吊在城门口示众,尽皆默然。 这卧虎吃人,不虚此言。 王甫的死,震动了天下。有识之士从邸报中得知此事,隐约觉得这将会成为宦官与世家争斗的转折点。 所有人都在沉默不动,静等两派分出胜负,其中就有济阴郡太守张宠。 当他从京中邸报中看到这条消息,立马就知道这李乾杀不得。 这不是怂,是智慧。 这也就有我们先前看到的,张宠折节释李乾的那幕。 李乾懵然的被放了。 这会狱寺外已经围满了李氏的族人和宾客,他们拥着李乾,一路就回乘氏。 随着李氏等人出城的,还有一人。 他满脸惊慌,神色匆匆,围着个巾帕一路埋头赶路。 走到一个树林内,突然闪出几个拿刀的,就把他围住。 这人慌慌张张的把刀抽出来,脸色悲苦: “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差事都不做了,就想活一命,不行吗” 那几个拿刀的是本地的恶少年,认识此人,他们恶狠狠的说: “姓董的,你也别怪我们,怪就怪你得罪了人。说来也是,人家太守都没急着用刑,你倒是急个啥劲。” 听到这话,姓董的脸色更苦。 他现在已经悔恨的肠子都青了,他干嘛无缘无故去折辱那李乾,这和他有嘛关系。 没错,他就是那天在狱中鞭笞李乾的刀笔吏,姓董,叫董访,也是定陶本地人。 他这会还在挣扎,试图再说服这些恶少年: “各位好汉,你看这样行不行。往日我做公,也对各位多有照顾,现在你们放我走,就说没堵到我,我这里还有点铜串子,都给你们。” 董访不说这话还好,一说那几个恶少年气的不行。当中一个就骂道: “你驴球的,我们一个弟兄就是被你逮送进去鞭打的。你忘了。” 董访突然就想起一个画面: “狗奴,你最好打死我,不然等爷出去,一定让你知道……”一披头散发的汉子,被他吊着抽鞭。 草,忘记这茬了。 但这回董访没机会再求饶了,那几个恶少年已经如狼般扑了上来。 “哎,我都亡命了,还要追我。” 董访无奈,手起刀落,呼吸间就砍翻了这几个恶少年。 这群恶少年当场就死了三个,其中一个冲的慢,落在最后。 他眼见这姓董的,暴起砍了自己几个兄弟的脑袋,一个脑袋还滚到了自己脚下,立马吓得瘫软在地。 董访也受了伤,被砍了几刀,他血琳琳的走到那恶少年面前: “说了,放我走,你们怎么就这么狠的心呢?” 话完,挥刀落了恶少年首级。 叹了一口气,董访扒了一个恶少年的麻衣,胡乱给自己包扎了下,就消失在树林中,只留下一地的残肢断臂。 -------------------------------------------------------------------- 济阴郡,成阳县,薛家壁。 一早上,就有几个更夫,打着锣,一路在田梗上边敲边唱: “老少们,老少们,渠魁在大槐树下有话说。去的有粟吃。” 话来来回回说了几遍,保证全壁的部曲徒附都听到。 有几个机灵的,在那激动地猜测: “是不是渠魁终于要给俺们分地了。走走走,赶紧去,先去先分好的。” 大伙听到这话,争先恐后的就往大槐树那里跑。 雀心中一喜,示意了看了人群里的几个汉子,就一并跟上了。 此时,张冲已经站在大槐树下的木台子上了,旁边是度满和他下面的度田吏。 张冲见人来的差不多了,扯了扯嗓子,望着这些翘首以盼的薛氏部曲,他高兴道: “老少们,今个是个好日子。之前哪,经过度先生和一帮读书先生的忙碌,咱们呐,终于把恶豪薛氏的田土都度好了。 有些人应该也听过,说咱们会把这田分给大伙,但大多数人不信,觉得哪有这么好的事呢? 但今天,我张冲跟各位老少们保证,这是真的。而且,我保证人人可以分到40亩。” 张冲话音刚落,底下的徒附们就炸开了锅。 “四十亩?还一人四十亩?弟,你掐我一下,我是在做梦吗。” 有些人已经喜极而泣了,他们一辈子都在给别人拥耕,何尝拥有过自己的土地。 雀看大伙都激动了,赶忙示意一人抢声说话: 一个憨直的汉子,哆哆嗦嗦的问了句: “那这怎么分呢?那河边滩地那块上田,能分给我吗?” 张冲笑哈哈,摆了摆手,便道: “这老哥问的,就是我要和大伙下面说的。这地呀,有好有坏。那好田分给谁,坏田分给谁,就得有个章程,要得让大家心服。 人人是可分四十亩地,但如果家里有人投军,那就可以分好田。家里没人投军的,那就只能分坏田。 人家出人跟我卖血卖命,我分人家好田,这也是应有之理。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呢。” 下面的徒附们心理一嘀咕,觉得倒也合理。想要好田,那就出丁,不想的话,也能分得四十亩地,这公平。 家里男丁多的,已经开始商量谁去投军了,毕竟,这好田委实太香。 雀一看这场面,就叫不好,忙给其他几个打颜色,但那些孬货各个眼神躲闪,不接他茬。 没奈何,只能我雀亲自出马了。 雀扯扯嗓子,鸭叫道: “渠魁大仁大义,给咱们这些穷汉子分了地,我雀第一个喊佩服。但雀有个问题,想问渠魁,就是咱这队伍日后会一直呆在这吗?” 张冲看着此人,知道就是此人是推手,但也老实承认: “不会,实际上,我们给大伙分完地,立下界石,修整修整就走了。” 张冲此言,惹得场下徒附们一阵哗然。 大伙窃窃私语,显然也想到这分了地后该如何保障的事。 雀自矜自己翻云覆雨的手段,洋洋得意的质问张冲: “既然渠魁留不住,那分给我们地不是让我们自己招祸害嘛?到时候薛家人再杀回来,我们不是死球了?” 这话直指张冲表面仁义,实则包藏祸心,这话不可谓不狠辣。 张冲没有生气,他只是问了雀一个事: “你有手吗?” “有啊!” “能拿刀吗?” “咋不能的!” “那有人抢你地,你不会拿刀砍他?是就他有刀吗?还是你只有被宰的命?” 雀被噎的涨红,刚要反驳,就被张冲挥手止住。 他望着场下这些黝黑的汉子们,突然跳下台,走进他们中间,拍了拍这个肩膀,摸了摸那人头,突然神色一肃: “咱老百姓苦啊,一年到头,干到吐血,不过从豪强家主手里拿个三五斗,然后呢? 还是娶不起媳妇,生不了娃,更没人继承香火,自己死了也只能做个孤魂野鬼。 然后有的就抱怨了,说要是有一片属于自己的地就好了。 有了地,就能过上好日子。 现在呢?我给你们分地了,你们现在又怕这个又怕那个。 需知道从来就没有什么人能永远保护你们,所有的好日子都需要你们自己守护,自己争取,不如此,好日子就永远在后面。 现在,我给你们地,给你们刀,你们只要拿出勇气,那这些都属于你们。 谁来敢抢你们地,你们就和他们拼命,为了地,为了子孙,为了不做孤魂野鬼,你们愿不愿拼一次。” “我愿意!”这是李大目。 “我愿意!”这是田俊。 “我愿意!”这是在场黔首。 “我愿意!”这是在场所有人。 雀看着这场景,哆哆嗦嗦,嗫嚅: “你们都是疯了,真的都是疯了。你们才几个人,人家有多少人。疯了。” 雀还要再说,突然就被张冲一把抓住,吼道: “我看疯的是你,你也是个穷汉子,为何偏要给人薛家做狗。他们会给你土地吗?他们会给你未来吗?他们会给你做人的尊严吗?” 雀被点出阴私,就要甩开张冲手臂逃跑,但他这气力如何抵得住张冲。 张冲如铁箍般的手,将他一把拎起,甩到地上,命到: “带薛家人。” 大槐树后的帐幕内,涌出七八个人,人人拖着个薛氏子弟,他们是参与这次作乱的元凶。 张冲请李大目为大伙讲了,这些薛家人是如何和雀等人勾结,是如何想破坏分田。 一切都为了鼓动大伙和张冲等人拼命,然后在趁乱逃跑。 大伙群情奋勇,一致要吊死这些人。 张冲估计这些人倒不是真有多愤怒。主要还是分地后,这些人和薛氏已经处在了不可调和的利益矛盾中,不是你死就是他亡。 往日壁寨内的含情脉脉,被这赤裸裸的利益洪流冲刷的一滴不剩。 就这样,在大伙的公议下,这些薛氏过往的部曲和徒隶们,七手八脚就把他们这些主人,吊死在了大槐树上。 这大槐树是真的大啊。 随后,张冲就开始让大伙选择,是出丁投军分好田,还是老老实实就拿个保底的四十亩坏田。 顿时,大槐树下热火朝天。有的自告奋勇投军,有的不好意思,只说贪恋家乡,就要四十亩坏地就够了。 他们相互揶揄着,然后就排着队,在度满那的田册上,留在了自己的姓名。 不论是好是坏,这些穷汉子终于有了属于他们的土地了。 只有薛氏子弟和雀的尸首还继续随风飘荡。 第四十章 入道 有人说,人类的喜悦永远是短暂的,而痛苦确是永恒的。 当徒附们在田册按押后,被度满下面的度田吏领到自己地的时候。 原先高高兴兴的徒附们,不知道怎就埋在地头痛哭。 他们有太多的心酸与委屈,说是说不出来的,只有哭了。 也许这就是哭对于人类的意义吧。 此时,张冲和度满他们也在收拾。 在薛家壁待了一个多月,一方面操练健伍,一方面分粮分地,收获满满。 现在张冲手下有了一只初步能对阵的部队,也有了一批具体实践过庶务的田吏。 他们虽然都不是最好的,但却都是未来的希望。 这次分地,张冲又收纳了二十三名健夫部曲,他们多少都会一点兵械,很容易就融入到队伍里。 这队人,张冲编练给了李大目,他也成了张冲手下又一个什长。 现在张冲有卒九十人,刚好凑成一个百人队。加上度满一些老营的屯田吏、辎重队和奴婢、工匠,张冲也算是开张了。 可以说,薛家壁算是张冲的起家地。 但梁园虽好,终究不是久留之地。 随着他们在薛家壁的声势越来越大,附近的一些豪强坞壁开始将注意放到了这里,最近时不时能看到脸生的来这附近走荡。 所以,张冲决定等小爹他们回来,就奔泰山去,那里是张冲选定的屯兵地。 泰山山深林密,本就是天然的藏兵之所,历史上赤眉就曾在泰山蛰伏。 而且这几十年又不断有山民作乱,虽然屡经镇压,但那些乱民之后还依旧在泰山生活,要是能联合这些乱民,能壮大反汉势力。 但更重要的是,泰山离张冲这只队伍成员的家乡近,在那有乡土优势。 以后人员补充,物资补给,情报供应都很方便,甚至军心都会稳定些,这就是内线驻扎的优势。 但这一切都要等小爹把祭大胡子带来。 只要将队伍靠在这天下最大反汉势力下,他张冲和他的小队伍,才能获得一种天下视野,而不是真为草寇。 但小爹又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小爹张丙男这时候在干什么呢? 说来不信,他这会正加入太平道。 话说,那日王章护着小爹离开薛家壁,一路穿山过林向着济南历城而去。 因为他们不能再用符节勘验,大道是不能走的,只能在乡间绕点远路。 在绕到运城后,小爹找了一个朋友,他朋友将他们送上了一条开往谷城的货船。 但在谷城又想继续找门路上船的时候,他们被谷城的求盗拦下了。 求盗见他们眼生,就要核验符节,正当他们进退维谷时,一人替他们解了围。 一黑绶铜印的县吏和那求盗耳语了几句,求盗哈腰说是,就跑其他地方忙去了。 小爹一看,这不就是之前在谷城稍的那个县吏吗?那时候挺清高的,叫韦啥的。 那县吏看出了,笑着介绍: “韦萌,不成想在这里遇到了。这是打算去哪?我看能不能捎你一段。” 这真是运道,想啥来啥。 小爹高兴,点头就说: “韦君,我们有事,想坐船回历城。你看能捎到那吗?” 韦萌意味深长的笑了一下,然后摇头说道: “这怕是不行,我这次是去济北国的卢县办公,顶多把你们捎到光里。但到那后,我可以给你们再找一艘船看能不能去历城。” 小爹二人哪还有什么不乐意的,自然欣然跟着韦萌上船了。 就这样,小爹和王章坐着韦萌的官船再次踏上了回家的路。 韦萌上船后并没有和小爹多聊什么,只是吩咐榜夫给他们准备些粟和水,就走开了,小爹也乐得如此。 第二日,他们在光里下船了。 韦萌告诉他们,明日有一艘来自历城的船会在此卸货,他已经和光里的曹吏打过招呼,到时候安排他们上船。 小爹千恩万谢,却得来韦萌意味深长的一句话: “昨日你渡我,今天我渡你,一切都是因缘和合。” 小爹摸不着头脑,只觉得这人真怪。但不碍事,能帮他的人就是好人。 就这样,小爹和韦萌一行人拜别后,就和王章准备找个亭舍歇息,明日就能坐船回去了。 光里是个小地方,但却是去济北国治所卢县的必经之路,所以也算商旅繁盛。 小爹和王章不是官面人,不然就可以去附近驿站休息,所以他们就胡乱找了一个废弃的亭舍,打算对付一晚。 但下晚的时候,王章把小爹推醒了。 小爹睡眼惺忪,刚睁眼就看到,一伙麻衣麻鞋的汉子将他们围在了一起。 看到小爹疑惑的看着自己,王章羞愧的满脸涨红。 他也是扈从出身,按道理就是睡得再死,也不会失去警惕,让人摸到身边。 但奈何这几天劳顿,压根就没休息过,这边一沾地,眼皮子就锁死了。 “你们都听到了?”说话的是一个神情阴鸷的汉子。 小爹懵了,“啊?什么?听到什么?我两刚一直睡觉,啥都不知道” 见小爹神情不像做伪,这汉子和同伴们互相看了看,见大家都相信,他的脸色才缓和下来。 他硬挤出一点微笑,狠狠的说了一句: “朋友,你们听说过救苦救难的太平道吗?” 小爹和王章二人面面相觑,从心的说了句,不知道。 就这样,小爹和王章就被这领头的拉着宣传太平道的教义,莫名其妙的就成了太平道的一员。 忘记说了一句,最后他们告诉小爹,咱们的渠首是大贤良师的弟子,济南唐周。 在进行过一场简陋的入教仪式后,小爹和王章正式成了太平道的一员。 之后,这伙人就带着小爹和王章来到了一个城外的坞堡。 这会,坞堡里已经聚了有几百号人,老老少少,各色人都有。 王章就形势不对,嘀咕着和小爹说,看能不能趁机跑出去。 小爹点头,先静观其变。 那阴鸷汉子进了坞堡,就丢下队伍,去和一个持着三节杖的中年人汇报情况了。 此君叫单鸣,就是光里本地人,这座坞堡就是他的。 他是唐周的弟子,四年前被派回家乡来宣传教义,发展太平道。 像他这种乡豪子弟加入太平道的不要太多。 只因像他们这等人,高不成低不就的。想往上走,地方职位都被豪强垄断,别说举孝廉这种不切实际的,就是去做一个亭部的亭长都很难。 大汉两百年下来,早已经没有他们这等人的上升之阶了。 有人说,哪非要进步呀,维持现在生活,不也挺好的吗? 只能说天真了,对于他们这些乡豪,如果不能获得权势,那他们就是豪强嘴下的鱼腩,毕竟他们可比那些细民黔首要肥多了。 所以,为了自保这些小土豪纷纷加入太平道中,借太平道的大旗来和那些豪强周旋。 单鸣召集来的都是他这些年网罗的信徒。 有他的家人、亲戚、宾客、徒附还有附近一些恶少年游侠。 他们都是因为单鸣这个人而加入的太平道,所以单鸣的话比那劳什子太平道有用多了。 单鸣前些日子,收到了济南东平陵的信报。 看到老师在信中的话,单鸣愁容满面,一来做这事会折损他的实力,二来就是此事干系重大,他怕事发了,自己扛不住。 但信中老师言之凿凿,单鸣也无奈,只能把信一烧,就干吧。 这会,各散出去的行走都陆续带着自己的人马聚集在了单鸣的坞堡。 单鸣看了看在场人,一振三节杖,郎声道: “今个叫大伙来,是因为有人敢抢大伙的信徒。 那东郡的卜己是个什么东西,我老师是大良师座下弟子,他卜己呢?啥也不是。 现在他派了个叫梁仲宁的,要来济北国传道,那是压根就没把我放在眼里。 他们入济北国传道,那信徒被他们抢走,我们到时候靠谁奉养? 所以,没说的,既然这卜己把他狗爪子伸进来,我们就剁了他,也让他们那些东郡小丑,知道我们济北国人的厉害。” “好!” “给他们厉害!” “杀,咱们好好杀一通。” 在各自行走带头鼓动下,大伙都奋勇争先,定要让那些东郡人好好知道一下他们乡下人的厉害。 单鸣见士气可用,又添了一把火: “这次缴获全部由大家平分,神上库一分不取。” 这次,大伙嗷嗷叫得更真切了。 他们没有一个人认为,干自己同道,会有什么不对,这就是以人任事的弊端。 少顷,一只数百人的队伍,拉拉杂杂的涌出了坞堡,向着西边去了。 此时,单鸣坐在个两人抬的肩舆上,在队伍中央一路荡着,看着这士气饱腾的队伍,他拊髀发愤: “梁仲宁啊梁仲宁,这次看你怎么死。” 单鸣没甚军才,在那睥睨无人,洋洋得意。 他队伍中倒有识货的,这会正讥讽道: “小爹,你看这人的队伍,走没个走相,立没个立样,嘻嘻哈哈,全似群山匪。不,连山匪都不如。” 说这话的就是王章,他出身军旅,对这种没个旗帜的散兵游勇向来瞧不上。 他还细细看了看这些太平道,这里面倒还是有几十个摸样精干的,此时都在队伍中间,围着单鸣的肩舆。 队伍最外围的反倒是一群流乞贩夫,懵懵懂懂的,全不知道要干啥。 他们被那些精干的太平道骨干推搡着,一路磕磕绊绊的埋头赶路。 这些都是填沟壑的命呀。 小爹其实不太懂,王章说啥就是啥,他只关心,啥时候能开差溜走。 他正要和王章说这事,感觉后面有人鬼鬼祟祟,一直缀着他们。 他向着王章一打眼。 王章早注意到了,这会得到小爹吩咐,扭身回去,拨开一帮瘦痨流乞,就揪起一个娃,拎到了小爹面前。 “做啥,一路跟着俺们?” “叔,俺怕,我之前就是个打鱼的,那太平道的说要买鱼。俺就送鱼来,谁知一来,他就问我: ‘知道,救苦救难的太平道不?’ 叔,你说俺知道个啥嘛!俺说不知道,人就恶狠狠的拉我入了道,那鱼也被收走了,钱也没给!说是入教的供奉。” 小爹暗道,这套路咋都一样呢?也可怜他,就问: “那做啥跟着俺们?” “叔,俺看你面善,是个好人。” 这答案倒让小爹意外了,不过他看了看周遭这些像匪多过像良民的太平道徒,小爹也不意外。 “行,那你这路就跟着我们吧。对了,还没问你名字呢?叫啥嘛?” “俺,俺,俺叫刘波。” 第四十一章 耳掴 梁仲宁买下的据点在济水南岸的一个港汊交错的土包上。 他原是东郡东阿县的一名漆商,颇有家资,日子倒也滋润。 但是在一次行商中,他被同县的大户薛房陷害。 薛房一直惦记梁仲宁家的二十顷漆园,但一直不知道该如何豪夺过来。 然后他就求到了好友程立。 程立和薛房算是同学,只是程立是素门,薛房是来自山阳郡的高门。 薛房素来敬服他这位同学,料天下事无有不中,知道此人日后必为青紫,所以薛房就时常接济于他。 薛房求上门时,程立是想拒绝的。 他本就孤高,又少时常梦上泰山,两手捧日,自谓辅世之人,如何愿意做夺人产业的腌臜事,坏了自己声名。 但奈何薛房情义深重,他就好给薛房指了一路。 地契。 原来,梁仲宁早年起家时,为了图省事,就从县寺买了一批废田,抛荒田和绝户田来种漆。 这类田有个巨大问题,就是地契不明。 有些地可能抛荒,但实际上是有主人的,只是县寺一时“找不到”,就收公了。 程立就建议薛房从这里入手,找通关系,“找到”那些地的主人,索要即可。 这招确实管用,梁仲宁到底是缺少上层人脉,被人家这招打的毫无还手余地。 就在他走投无路之际,有人入府,劝说他可以找个叫卜己的人,说他一定有办法。 梁仲宁没有办法,只好死马当活马医。 他托人打听卜己的消息,知道此人是一游方道士,惯常在东阿城外的祠堂用符水给穷汉子治病。 梁仲宁不知道卜己这么一个道士如何能帮助自己,但还是让家隶套好牛车,一路去城外拜访。 可谁知,接连拜访两次都被人挡下,说卜道首出门远游去了,明日才回。 没奈何,梁仲宁当晚县城都没回,就在祠堂外扎芦夜宿,焦急等待一夜。 而在梁仲宁辗转反侧时,祠堂的道徒喊醒他,道首回来了。 梁仲宁在祠堂静室见到卜己的时候,怎么也不相信,眼前这个朴素如老农的人,可以帮助自己。 但做惯伏低做小事的梁仲宁,即便心里腹诽,但面上恭恭敬敬,他将自己所有的难处和人说了。 说来也怪,在卜己和睦慈祥的眼神下,梁仲宁越说越觉得内心安宁,说道最后,反倒是像陈述一件和自己不相关的事。 卜己一直在笑,听完这个故事的时候也在笑,他最后只问了梁仲宁一件事: “你知道救苦救难的太平道吗?” 梁仲宁懵然,卜己也不以为意,只是笑着告诉他,这事没问题,让他回去等待消息。 梁仲宁在回去的路上,还在后悔,怎么就把时间浪费在了一个巫师身上,有这个时间,他再去县里找找门路不行吗? 谁知,梁仲宁刚一到家,就有县吏送来了他漆园的地契,里面有真的,也有薛房使人伪造的,尽皆在此。 梁仲宁一把就将这地契锁进了漆柜里,他现在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这卜己和太平道,真神。 但这一切,其实都是东阿县丞王度策划的,他其实就是出自太平道。 当日薛房就是请托的他,来操办地契的事。 但王度转手就卖了薛房,他早看此人不顺眼了,仗着是豪门子弟,一味招摇成了县君的座上宾。 他要给这类膏粱子弟看看,他们这种坐地户是得罪不起的。 他和本地太平道的魁首,也是自己的师兄卜己联系,就策划了这局。 既打压了豪门薛房,又收入囊中一座大漆园。 事情正如王度算的一样,梁仲宁心慕卜己的气度和手段,在他的主持下,加入了太平道。 后来更是将家中资财供应东阿太平道传教,可以说,东阿道首卜己能成为整个东郡的渠首,和梁仲宁毁家供奉关系很大。 卜己也很感谢梁仲宁的贡献,给他酬功,让他去济北国发展信徒。 许诺他若是发展一县,就做一县道首;若是发展一郡国,就是做一郡渠首。 梁仲宁很激动,带着自己从故旧和家隶中发展来的信徒,也带着卜己的承诺就来到了光里。 然后,他们就被本地太平道给围在了据点里了。 壁垒外,本地太平道徒已经在山岭下展开,俱二三十人一队,一排数余队,约有十数层,由山岭下看,遍地皆是。 梁仲宁吓破了胆了,这底下的太平道徒咋会这么多,他暗暗埋怨: “卜师,你可害苦我了。” 然后他勉力振作,让大伙守好壁门,就若无其事的下去了。 众信徒看道首如此镇定,其心遂定。 他们哪知道,梁仲宁下了壁后,整个人都缩进了马厩内。 其实,梁仲宁也不用害怕,他要是再镇定一点的话,会发现其实山岭下的太平道徒也就是数百。 更多的,是被人拉来浑水摸鱼的。 当单鸣宣布所有缴获归大伙所有时,他是万万不会料到,他手下的人立马就把各自亲朋好友一起拉上了。 毕竟自己一个人抢才能抢多少,是不。 所以单鸣坐在二人台的木肩舆上,就见到这一路,投队者如流入海,源源不断。 他没想到,自己在本地威望已经到了万夫景从的地步。 单鸣自矜,果然还是要把功夫花在平日里,这不,现在就是收获的时候了。 到地后,他一挥手,就将梁仲宁的据点围了起来。接着,使人出列,在下面骂梁仲宁。 此谓激战之法。 乡人的俗语,是真的俗。 什么辣娘,什么乃公,什么龟儿。 总之,把壁垒上的梁仲宁一党,气得三尸也无。 他们到处找梁仲宁,各个要出寨请战,要和这帮济北国的虫豸拼个死活。 但他们找遍了壁寨,都没找到梁仲宁。 正当大家怀疑他是不是自己跑路的时候,有人在马厩里找到了梁仲宁。 此时梁仲宁,敛容严肃,端坐于马厩内,手里结手势,摇头晃脑,嘴里念念有词: “哇呀哇呀,无上中黄太乙,哇咿哇咿,哼哈哼哈。” 大伙看梁仲宁此状,无人敢吱声,都知道道首是在和黄天沟通。 果然,梁仲宁很快就恢复原状。 他一振衣袖,对大伙作色道: “众道友,一切听我,黄天告诉我,此行我们无事。” 一听黄天都保证了,大伙心花怒放,立马就将梁仲宁围在中间,七嘴八舌的问该怎么做。 梁仲宁啥也没说,只带着大伙又回到了壁上。 望着岭下满山遍野的“同道”,梁仲宁咽了咽吐沫,突然扯着嗓子向下喊道: “单道友可在,能否阵前说话。” 单鸣不屑,但还是让人将他并肩舆一道送到阵前,他倒要看看这卖漆的有甚话可讲的。 单鸣这会不持三节杖了,此杖是唐师所授,不能轻易带出。 这会,他手持一把麈尾手杖,轻指壁上人: “小儿,你入我教区,夺我教民,自缚请罪还来不及,还要妄图反抗?” 壁上的梁仲宁被单鸣的气度一折,暗道,果然是我道中人。 他也不敢做气,只老老实实的答到: “单道友,我下来和你谈,我们有些许误会,你等我下来。” 说完,梁仲宁不敢怠慢,忙就要带着大伙下壁。 大伙听着不对劲,忙问道: “道首,你不是要投吧,我等正欲死战啊。” 梁仲宁一摆手,呵斥道: “你们懂啥,这是黄天的意思,咱们照着做。”说完,就安排大伙,整队出壁了。 临开壁门,梁仲宁觉得气氛有点紧张,就让吹鼓手到时吹几个响,活跃一下。 但他走的快,没听到吹鼓手说了声: “道首,俺没带排箫啊。”好在吹鼓手机灵,忙想起一物,赶忙去取。 就这样,壁门缓缓打开,梁仲宁望着坡下乌央乌央的人马,咽了咽吐沫。 突然,一阵螺声吹起。 “嗯?哪来的螺声?” 梁仲宁回头一看,才知道是自己下面那个小吹鼓手。 那吹鼓手正卖力的吹着螺,突然就被梁仲宁一把夺过去,紧接着就被吼道: “你要害死我们?” 原来,军中螺声一起,必是攻击信号。对面再不识金鼓,但也是知道这一环的。 真要了命了,他梁仲宁是来投降的,不是来战斗的。 但紧接着,梁仲宁就看到了令他震惊的一幕。 只见坡下乌央乌央的人马,突然如乂麦般倒下。 先是最远处的人影,撒开了就跑,然后是前面的。 只片刻,坡下的人马消失的一干二净。 梁仲宁望着眼前这幕,嘴里喃喃: “难道这就是无上中黄太乙的威能呀。” 说完,一整精神,带着同样目瞪口呆的道徒们,就冲下了坡。 当梁仲宁一党到坡下时,刚刚还一片人海茫茫的地方,此刻只留下一地狼藉。 各色人等拉的屎尿是遍地都是,还有一些个被踩踏伤到的,正躺在地上哀嚎。 而气度不凡的单鸣,单大道首,此刻被人掀下肩舆,原先手上的麈尾手杖也不知道被谁夺走了。 那东西倒也值得几个钱。 梁仲宁走到单鸣面前,望着双眼无神,满脸木讷的“仙人”,狰狞一笑,挥掌就要给他来个耳?。 单宁突然起身,正了正冠,就对着梁仲宁,敛衽而拜,口呼: “不敢劳君费力,仆自己来。” 说完,给了自己一个大大的耳掴。 第四十二章 回家 单鸣队伍的大溃败有小爹一份功劳。 话说当山坡上排出一只整齐的队伍,响起一阵阵螺声时,单鸣队尾的闲汉们就开始骚动了。 他们七嘴八舌,但核心意思只有一个,那就是,咱们是来抢的,不是来卖命的。 然后也不知道是谁带头,就开始往后面撤。一开始后撤的人,可能也没打算跑,只是想先到后面观望。 但这一撤就止不住了,大伙都是聪明人,谁愿意给人挡刀呀。 所以人人争先,生怕落后。 单鸣错就错在,没把核心教徒放下去,不然好歹还能约束一下。 等后方溃退波及到单鸣的核心部伍时,人皆犹疑,再不能治。 这时候,小爹做了一件自认不值一提的事,遂使溃退变大溃。 “他们杀下来了啊,快跑。” 说完,也不管周遭人呆愣的眼神,小爹带着王章和刘波就向后面跑。 左右几个互相看了看,把手里的木矛一扔,也撒开腿往后跑。 可怜刚刚卓然若神仙中人的单鸣,连个舆夫都跑路了,临走还抢走了他心爱的麈尾,狼狈被擒。 小爹三人,一路飞奔,他们要赶回渡口,赶上那班回家的船。 刘波恶了本地太平道,在家乡也没个亲人,索性就跟着小爹浪荡湖海去。 到底是年纪大了,半道上,小爹实在是跑不动了,只好半道歇了会。 就这样,等到了渡口,已经是晌午了。 小爹气喘吁吁的问渡口的一个仓吏,有没有看到一艘今天从济南来的货船,他们要赶这艘船回去。 没意外,那仓吏头都没抬,就当没听到,自顾忙着手里的活。 到底是王章做惯了王府的差事,知道如何拿捏这些仓吏。 他说,自己等人是韦县佐的家人,要做这船去济南办事,已经和你们仓曹长沟通好了。 仓吏一听这话,换出微笑,和睦的告诉他们,哪艘是从济南来的,还热情得领着他们到地。 就这样,仓吏和船把头一番交流,小爹三人就上了船,终于可以回家了。 从光里坐船回去,一路顺风顺水,他们路过祝阿时,此地已经看不到任何血与火的痕迹。 码头上那登记造册的仓吏也换了个更年轻的,草料场也翻了个新的,里面还是一群隶妾在那忙活着。 一切都和之前一样,只是人换了一批。 船靠在码头,小爹三人帮船把头一起装了批货,把头受宠若惊。 他往日见到的官面人,哪个做过这事。 没错,在船把头看来,小爹三人是仓吏领来的,那就是官面人。 船到了历城,小爹三人下船来。 都说近乡更怯,那小爹就是怯上更怯。 既怯遇到熟人,知道他们这伙榜夫没死,然后拿他去亭部。 又怯面对孙亭长家人们,不知道该如何说。 三人先在历城买了些粗盐粗布,推了个木车,扮做游商。之后,围着巾,兜兜转转,就来到了大桑里。 小爹打头,先敲响了大哥张狗子家门,但半晌没人开门。 有附近的看到,一脸警惕的上来问: “你们找这户人家作甚?” 小爹没说话,示意了下王章。 王章笑呵呵的回道: “这户张姓人家,年头和我要了份粗盐,这不忙嘛,到现在才送来。可敲了半天门,没见人出来。这是咋了?” “咋了?遭祸了呗。” 小爹一听就紧张起来,顾不得被发现,捏着嗓子问: “遭了啥祸啊。” 那人望了望小爹,觉得有点眼熟,但又记不起来,只顺着话说: “他家那小二去践更,路上遇着匪了。丢了漕粮不说,人还死了。就这还没完,人官署下来人,非要把他们家充作官奴。” 小爹大惊,抓住那人的手,呼道: “被抓去作了官奴了?” “我想起你谁了。”这人这时候认出小爹了。 小爹眼一横,和王章一起拿布一塞,就虏了这人进了密林。 刘波吓坏了,看小爹是个面善的,没想到这虏人剪径的样子,十足是个大盗。 这真是刚出狼窝,又入虎穴呀。 小爹现在没空理那刘波的脆弱,到林子里,他一把拨掉那人嘴里布,问道: “张狗子那家被抓到哪里去了?” 谁知那人一脸疑惑,反问道: “谁说他们被抓了?” “不你刚说的吗?” “嗨,我是说人官署是要来抓的,但狗子他们一家被黑子他们接进山里去了。” 听到这,小爹一颗心才放下。这人是真的讨厌,说话还带大喘气。 不过见大哥一家没事,他也放轻松了,扶起这乡人,歉声: “对不住啊,兄弟,是我着急了。” 谁知那人浑不在意,问了句: “你这粗盐咋卖啊。” 得,小爹哪还有不懂: “嗨,说啥卖不卖的,这袋盐送兄弟了。” “额,这哪好意思。那粗布卖吗?” 好家伙,你搬得动吗你。 小爹拿起一匹布,那人喜滋滋得要拿,可被王章拦下了。 “兄弟,我看这布给你,人问起来你这布这盐哪得的,你可咋说。” 那乡人不乐意了: “我买的,咋得的,人家管得着吗?” 这人是个妙人。 但王章还是不放心,提醒道: “兄弟,你是个明白人,这些东西可不是那么好拿的。 咱们都是山里的,要是后面我们出山听到了别的说法,我们可是要找你好好说道的。” 那人听到这话犹疑了,但掂着手里的盐袋,望着王章手里的粗布,一咬牙: “行,那再给我来一匹。” 就这样,这乡人背着两匹布,脖子上套着个盐袋,匆匆就回去了。 而小爹也带着王章、刘波,向着五十里外的石崮山去了。 在那里,他们能找到张狗子。 就在小爹一行三人再次踏上寻找张狗子之路时,远在济阴郡的张冲陷入了一场巨大的危机。 附近的豪强,终于决定对张冲动手了。 其实在张冲等人放粮那会,成阳县的豪强们就差不多知道本境流窜进来一伙盗贼。 只是因为还没摸清张冲等人底细,才耐住没动。 张冲其实算错了一点,他毕竟不是此世的人,对豪强在乡间的控制程度缺乏经验理解。 他以为,薛氏族人是党锢分子,隐匿草泽,即便被他破了家,那些逃亡分子也不会去报官。 但张冲只想了第一层。 实际上,薛氏在此地流亡近十年,成阳县的豪强怎么会不知道呢? 只是,他们不愿意参与到上层的政治斗争,才默许薛氏的存在。 他们这些坐地户,看多了今天东风压倒西风,明日西风压倒东风的事了。 没人愿意主动下场,去对薛氏落井下石,毕竟谁知道今天的党锢分子,日后会不会权倾一时呢? 但现在局势不一样了,一伙来路不明的盗贼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攻破了薛氏的坞壁,听说薛氏核心族人不是跑路就是被吊死在大槐树下。 这下子,他们的机会来了,毕竟谁不眼热薛氏那坞壁和熟田呢? 所以,他们不断撒人出去,要探听这帮人的底细,但在问过各家草泽水寇,都说这号“石将军”的窜匪,不是他们的人。 到这,他们放心了,这伙人就是帮窜匪,歼之,易耳。 那下一步,就是出兵歼贼了。 本来这事都是由仲家牵头的,此家是成阳县一等势力人家。 但不巧,他们不知怎么就得罪了乘氏李氏。这仲家养在外面的水寇被人家一把端掉了,仲家的自家人都被活埋了。 所以出师未捷,就先折了员大将。 不过仲氏给这些豪强介绍了成阳西雷泽的水寇,大家商量好,人家不要田土,但要全部浮财和丁口数的二成。 这正好和豪强们一拍即合啊。 他们要的就是田土,有人有地,再多浮财不都眨眼能来嘛。 就这样,大家说定,成阳县仲家、孙氏、谢氏、贾氏几个头面,一起约定各家出丁五十,并雷泽水寇二百,合计四百兵,共剿石将军。 五月,在一个凌晨,这伙豪强兵出现在了薛家壁附近。 他们一来就迅速占领了薛家壁附近的交通要道,一处渠水沟。 这伙人显然有懂兵法的,此处渠水沟是薛家壁附近主要的取水用水之处。 占领这里,既能方便本军取水,又能断一处薛家壁的用水,一招就中要害。 水沟北侧还有三道小土岭,这自然就成了成阳县豪强军势的前出阵地。 其中贾氏兵和仲氏兵在头道岭,谢氏兵在二道岭,孙氏兵屯驻在三道岭。 另外,雷泽水寇部在岭南百步的一处高坡上驻扎。 这些水寇来源三拨势力,也在高坡上各自立营,其中一个竖“任”字大旗的在中间,左右五十步各立一营。 他们和成阳豪强兵一道,将中间的薛氏坞壁,东西夹围。 不过,到底是豪强宾客,盗贼水寇之流。 他们虽占了地势,但没有一个想着挖濠筑垒,竖起鹿角,不过支起多座帐蓬而已。 此时张冲带着一班军吏就站在坞壁上,将下面看的明明白白。 度满也被张冲带上了,他要培养度满的军事才能。 就这样,大战一触即发。 第四十三章 横撞 济阴郡,成阳县,薛家壁外。 时隔二月,这里再一次成了战场,只是这一次张冲在里面,而豪强在外面。 这会,刮了一阵东南风,吹得壁上旌旗猎猎作响。 张冲望着壁下的军势,莞尔一笑。 张旦机警,帮腔道: “渠魁,何故发笑?” 张冲看着张旦一样,暗赞,这发小路属实走宽了。 张冲声色轻松,戟指轻点下面各豪强军,蔑道: “我视这些人为土鸡瓦狗,军争之事,死生之地。彼辈来此,洋洋洒洒,视为儿戏。大家看我如何破他。” 众军吏上前,恭听军略。 “你们看,壁下二军,左军分三营,岭下右军分四队。一眼望过去,拢共不过数百人,就这还要分成七部,可见敌军为纠合之众。 我打右边,左边坐观成败。我打左边,右边逡巡不前。 以我辈精锐悍勇,就是当面列阵,都能战而胜之。更遑论,各个击破。” 大家懂了,下面虽然人多,但是心不齐。他们人少,但是心齐。所以,他们能赢。 杨茂是本军教习司马,这次军议,本要多说几句的。但他没料到,渠魁从未入过军伍,却谙熟兵法。 他先前一笑,杨茂本以为是激励士气之举,但一听渠魁军略,却是将敌军虚实一一看清。 果真是应了那句,英雄之才,本自天授吗? 杨茂念此,心下更是恭敬。 度满也听得新鲜,他对军略不懂,但懂人心,他看到张冲一番话,原先紧张的士气已经昂扬起来了。 那他就再加把火,他问张冲: “渠魁,那我们是先击左还是先击右呢?” 张冲凝声望了望,说: “我兵虽精,但终归人少,这第一击就一定要如雷霆扫穴,势如破竹,所以要先击弱兵。 我在壁上看不清两军虚实,一会我带着突骑队先出壁,我要阵前观兵。” 度满暗道,这势如破竹一词,用得真贴切。等等…… “阵前观兵?”度满和众人一齐惊呼。 “这会不会太冒险呀,突骑队拢共不过五人,要是陷在里面,大伙怎么办。”这是度满说的。 张冲心里也发怵,他也没干过这事,但到这个地步,他不去谁去。就像那日林中宣誓说的: “冲阵向前,自他起,殿后撤退,自他前。” 不过众人关心,他还是心下感动的,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他点了田俊等突骑在壁门内候着,就和杨茂、陈焕吩说: “一会我观兵,你们就整队在壁后。如我举红旗,就与我攻左兵,如我举黑旗,你们就与我去攻岭上右兵。一定要记住” 众军吏得了军令,齐声应“喏”。 壁门“吱呀吱呀”的缓慢开启,张冲坐下的黑驹,焦躁的翻着蹄子。 田俊等人神色严肃,不断抿着唾沫,但一滴也无。 张冲看他们紧张,对他们笑了一下,就“哒哒哒哒”率着五骑,缓步出壁。 附近在樵采的豪强徒附、水寇盗贼,都没想到壁内的匪军会出寨,尽是一懵,随后丢下手中薪柴,玩命的赶回各阵。 张冲哪能放过这机会,一夹马腹,就追上去。 有个玩命奔逃,张冲夹矟从后划过其脖颈,斗大魁首飞过,血喷如注。 众樵采的听到身后马蹄催进,有机灵的突然就拐弯奔逃,只有离的近的,逃无可逃,跪在地上求饶,但还是被张冲一个个敲碎脑壳。 田俊等人这会也跟上来了,他们散开追着逃到别处的宾客,将他们往左边营地的高坡处赶。 看到儿郎在自己眼前被屠戮,那左边营垒的水寇们,义愤填膺。 有一个领头的,拔刀就对着中间一个高胖的贼寇喊道: “细狗,弟兄们死在前面,怎么还呆着?干啥,上啊。” “是啊,细狗。那壁拢共出来六匹马,咱不赶紧夺了去,到时候成阳的那些个豪强兵就来抢了。” 这是另一部贼寇的领头,听这话就是个爱财的。 被称呼为细狗的高胖汉子,显然是这些贼寇的领头,听到二部首领的话,他只是紧蹙眉头,没说话。 众人又追问: “上不上啊,细狗,你说句话。” “吵什么吵,没死啥人嘛。这不弟兄们都回来了?都给我安静。” 这细狗显然平日是个有威望的,此时一喊,那二部首领虽不服气,但也没再多说。 田俊五人驱赶着樵采往左边营地。 远的就缀着,近的就一刀砍翻在地。见四下已经没什么敌军,他们就都高昂地回到张冲身边。 此时张冲在敌两军间驻马观兵。 这本事只有熟于军旅的老军才懂,看一军战力如何,他们会根据旗帜、兵士、阵列这些,然后反复冲阵,看敌军抵抗程度,才能确定三四。 但对于张冲来说,这事简单了,只因为他有金手指大能。 此时在张冲视野下,左边军垒,看着拉拉杂杂,但一眼望过去,有十几个各色军事技能,到掌握程度的。然后还有一个,看着像领头的,已经有“环首刀,精通”的水准。 而右边营垒呢?旗帜倒是严整,三道岭,“仲”、“孙”、“谢”、“贾”各支旗帜错落有序,但望眼其兵尽是鱼腩。 除了个别领头的掌握军事技能,其兵孱弱。 打定注意,张冲从背旗中举出黑旗,向着壁就挥摇。 之后,将旗一背,拨动马头,转首对田俊等人一笑: “诸君,可敢与我冲一冲这三道岭?” 仗义每出屠狗辈。 有些人的气魄和勇气,从来不来自其出身和长相。 他们即便是出身于泥污,苟活于乡野,面对危难时也会挺身而出,他们只会问一句: “敌人在哪?” 这就是田俊等人给张冲的答案。 望着这个只有孩稚般身高的人,张冲心里有点敬意了。 这一冲连他都觉得生死难料,此人是真不怕死吗? 也罢,我张冲难道就真的怕死吗? 想此,张冲持矟冲天举,染血的箍铁丝,在朝阳的衬托下,其壮如画。 “敌人在哪?乃公持矟所向,尽皆敌。杀!” “杀” 六骑放开马速,百步之距,眨眼便到。 头道岭上的是仲氏兵和贾氏兵,皆为豪强兵中的有力。 那阵里知兵的调度此阵的原因,就是置精锐于前,留孱兵于后。 这样做的好处是,敌人一旦久不能击破前阵,必然胆丧。 到时候二道岭和三道岭的豪强兵,就能趁势侧击,将敌军一举击溃。 但那布阵的,高估了己兵,也低估了张冲等人的勇锐。 此时,马蹄翻飞,张冲带着五骑,冲坡逆击。 因为他们来的快,仲贾二氏兵皆没备阵,所以张冲一下子就冲进敌军群内。 张冲运矟如飞,左击右打,打翻一众徒附,接着马速更快,向着挂“仲”字旗那方人马杀去。 田俊瘦瘦小小,但这会却声若雷霆,他每杀一人,辄喊一声“叱”,后面几人不愿弱气,就喊“咤”。 一时,叱咤声不断。 仲氏兵中也有勇士,这会一个赤膀子的粗汉,拖着把环首刀,对着田俊坐骑的前蹄,就是横扫。 好个田俊,一拎马缰,马儿前蹄抬起,险险躲过,然后马蹄一落,砸在了赤膀子粗汉的腿骨上。 这一下,直接就踩断了粗汉的腿骨,白骨茬子都反撅出来了。 粗汉痛得抱腿哀嚎,但很快一矟直接从他嘴里贯出,将他钉死在了地上。 杀出性的田俊,也不捡矟,直接从褡裢里翻出铁骨朵,对着一群惊骇的脑袋就是一顿乱杂,头骨盖翻飞。 只打得铁骨朵上满是脑浆,滑不留手。 田俊见张冲已经冲去几十步,急了,对着不远处一兵子掷出手中铁骨朵,直砸得那人脸都陷进去了。 田俊一拔钉在地上的长矟,拨开边上的溃卒,大笑: “哈哈,乃公来也,都给我死开。” 然后,信马游缰,使矟如飞,追赶张冲去了。 此时张冲,面对哇呀呀的豪强徒附,真正展现出他那善战无前的斗战术了。 他持矟一路荡开几个小阵,左手挂手弩,对着五十步内的敌人,就是一顿速射。 几个有军事掌握技能的豪强子弟,叫都没叫声,就结束了他们的短暂的武运。 手弩射光,还没完,张冲一面躲过几个射来的冷箭,一面翻开褡裢,露出内里的五只手戟。 张冲伏在马背上,一拍马脖,这马就载着他冲向了那些个射箭的。 这几个弓手,护着一人,立在一面“仲”字旗下。 他们见张冲驰来,心内就是一慌,勉强射了一轮,但不是被张冲躲开,就是被张冲的两档铠给弹开了。 还待再射,张冲伏马抽戟,一人送了一掷,皆死。 就这样,旗下那人都没反应过来,就看到扈士死了个精光,只留下他孤零零一人在大旗下吹着风。 二十步,就二十步。 这一刻他觉得《战国策》说得真对。 “若士必怒,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缟素,今日是也。” 原来,在这样的勇士面前,再多的富贵,再多的权势,都保护不了自己。 可叹,他今天才懂这个道理。 之后,眼一黑,还没留下姓名,就死了。 然后,远处观战的众豪强兵,就见到那杆“仲”字旗缓缓落下。 天为之一静,然后就爆发出山海呼啸。 “冲!” 第四十四章 倒卷 山呼海啸,是杨茂、陈焕步队爆发的。 他们在壁上一见到张冲挚黑旗,他两就滑下壁,跑到队伍前。 全屯九十人由各什长带领,早已执兵待命。 他们一直在壁后紧张的等待着,只能时不时能听到壁外传来凄惨声。 等杨茂、陈焕下了壁,笑容满面,他们心情才舒展些,看来外面惨叫的不是他们的人。 陈焕归队,杨茂领头,对着众兵一挥右臂: “举黑旗,击右阵,开壁。” 就这样,杨茂带着步队算是倾巢而出,他们出壁后先是观察了一下战场,见左边巍然不动,右边已经一片骚然。 杨茂心定,领着屯部就当先,随后刀、戟、弓什依次,向着右边头道岭冲去。 路上,丁什的金泉扛着他们什队旗帜,太激动,没看到路,差点被一物绊倒,不是什副魏舟拉着,就要摔倒落旗。 按军律,落旗,枭扛旗将。 金泉顾不得感谢什副,就看到绊他的那物,竟是一节人头,面色雕枯,但依稀能辨清面容,这竟还是个孩子。 造孽! 金泉还在发楞,什副魏舟就推着他继续跟着队伍冲奔。 杨茂带人冲上坡时,就已经看到一赤帻骑士,背黑红二色旗,挺矟冲阵。知此人就是渠魁。 他对着后面兄弟们一喊: “前面就是渠魁,咱他娘的能让渠魁顶在前头?都跟着乃公冲。” 说完,就率先带着屯部的甲士撞进了仲氏的残兵中。 杨茂的屯部是甲士足有二十人,是全队唯一全衣甲的小队。杨茂选兵时,专挑的身高力大者,就是为了撞阵。 仲氏兵本就被张冲的突骑队杀的胆寒,现在哪还抵得住这二十人的撞击,顿时四散奔向后方二道岭。 也就在这时,全战场的人都看到那赤帻骑士砍断了“仲”字旗。 仲氏兵阵,被击破。 顿时全场一静。 继而,杨茂怒吼,指兵向着前阵贾氏兵,咆哮: “冲” 身后各兵拍刃,鼓噪: “冲” 然后就见陈焕带着步弓什冲到阵前,对着贾氏兵的方阵就是一顿抛射,那边响起哀嚎一片。 趁着混乱,黑夫和丁盛扎着额巾,裹着甲就领着刀楯什上前一顿乱斫。 贾氏是游侠出身的土豪,也是这代发迹的,怎会缺少血勇之士? 眼见着阵脚要破,立马就有几个挺刀杀出。 其中一个裹黑巾的尤其悍勇,两刀就磕飞黑夫环首刀,又一刀就将他砍翻在地。 要不是黑夫所什的郭亮、黄勇拽着他的衣甲拼死往后拖,他这黑首就要被人摘走了。 那人见黑夫被拖走,也不去追,只掉头又杀向了丁盛。 丁盛在黑夫被砍翻的时候就看到了,这会看到那人又杀来,忙躲进后阵。 他和黑夫半斤八两,怎会和此人硬碰。 所幸,张旦带着所什的戈矛队顶了上来。见那人凶猛,张旦一喝: “进” 所什戈矛队迅速举戈卷幡齐向前,将黑夫和丁盛遮住起来。 张旦又喝:“阵”。 众兵齐齐做拒马阵。 贾氏兵这会因本阵勇士逆击一阵,忙又重新组织起阵列,就这样两兵一时僵持着。 却在这时,张旦背后传来暴喝:“分开。” 只见杨茂突然就从张旦分开的阵列中冲出。那黑巾头的勇士,没二话,也持着刀反冲而来。 黑巾头挽个刀花,对着杨茂就斜斩下去,谁知杨茂突然就如飞鹏一样跳起,空中转身躲过这刀,然后再一刀插进黑巾头的脖颈中。 黑巾头握着脖颈上的刀,续走了两步,跌跪在地。杨茂一把割掉他的头,向着贾氏兵的方向,执敌发髻,高喝: “敌被我杨茂讨取。” 声若雷霆,震慑全场。 那死掉的明显是贾氏兵中的有名之人,他一死,其军遂沮,要不是杨茂没有继续攻击,他们早崩散了。 但他们的阵线还是没能维持多久。 完成斩将夺旗的张冲,这会汇合了突骑队,不断将头道岭的散兵驱赶到贾氏兵阵前。 那些个散勇溃卒都被杀得胆寒,一心要逃命,哪顾得上会不会冲散友军阵列,一个个亡命奔逃。 本就不稳的贾氏兵,被友军溃卒这一冲,顿时崩散,一起曳戈弃甲而走。 这次杨茂抓住了战机,忙带着步队一起,跟着张冲冲锋,一时如倒卷珠帘,将仲贾二家溃卒追得满坡。 二道岭和三道岭驻扎的谢氏兵和孙氏兵,看到这情况,知道守不住了,也顺着坡向着北方撤退。 根本没有人想着说,要接应一下仲贾二家溃卒的。 就这样,成阳豪强兵四家折了两家,再不成军。张冲等人也歇着马,只把降兵收拢了,就不再追击了。 就这样,隔着百步,张冲勒兵整军,与左坡的雷泽水寇再度相持。 ----------------------------------------- 小爹三人这几天一直在野外奔波,风尘仆仆。 所以等到他们赶到石崮山的时候,小爹三人准备找条河,洗一洗疲惫。 毕竟,他也不想让大哥看到他们这惨状担心。 石崮山这山不小,绵延十万亩,林密深幽,也算不可多得的屯兵之所。 说来这帮屯驻在石崮山的还和张家有点关系。 也是大概在十多年前,这石崮山的贼寇抢了一伙要上任的县君,一阵羞辱,还把老头的进贤冠拿来做了溺器。 老头人没事,但受不了这气,赶到历城县时,就和当时的历城令状告此事。 这就惹来了历城尉兵围石崮山的事。 当时张狗子在县里践更,他知道县里发兵要围石崮山,跑坏了草鞋,把这个消息送到了石崮山。 因为,他一个族弟就在石崮山落草。 虽然,最后族弟还是死了。但石崮山与大桑里张狗子家的恩义就此结下了。 后来,张黑子要筹钱,也是张狗子引着上山的。 也是自那以后,石崮山的贼寇开始不断使钱给县寺,不是给那些县吏,而是苦难的官奴隶妾。 恰恰是高高在上的绶带们从不会在意的这些人,才真正掌握着这个县寺的动向。 所以,得益于隶妾们的通报,石崮山的贼寇们每每能获得一些有价值的情报。 就比如最近他们得知的,张狗子一家要被发为官奴的消息。 得到这个消息后,石崮山的贼魁立马就让张黑子下山,接出了张狗子一家。 但谁知道张黑子一回来,接了小百号人,甚至把孙亭长那个老妻和孙子都一并接来了。 望着张黑子无奈的苦笑,石崮山的贼魁抚额喟叹: “这次算是要和绶带们干了。” 随后的事,正如石崮山的贼魁预测的。 县寺见走了那么多逃奴,知道应付不过去,所以又调兵围了石崮山。 在小爹到来时,石崮寨的人已经和县卒战了三场,好在都规模较小,没甚死伤。 历城县尉也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刚撤兵回去。有这一遭,他也好和郡里交代,不是他们没勉力,而是确实贼势大难制。 但县卒是撤了,石崮寨并没有放下警惕,反而撒出去数支斥候,一路缀着县卒,见他们入了城,才放心回来。 反而在回山的路上,他们遇到了情况。 石崮山石道环连,林深幽密,还能时不时听到鹿鸣呦呦。 这会,石崮寨的斥候们刚走近一处水溪的巨石边,就听到不对劲,石后溪水有人。 打头的是一个黑帻汉子,挎着个褡裢,褡裢上挂着四柄手戟。 他止住后面人的冒进,猫着身子伏在那,努力听了一会。 然后抽出一柄手戟,就要甩出。 谁知道,身后突然传来一声: “别动手。” 黑帻汉子幸亏抓的稳,他刚要怒斥,就见到石后跳出三人。 他应激下就要再掷,就见前面一中年汉子,突然大喜,对着他身后喊: “二哥?” “三弟?” 原来这正是张丙男和张二男。 张丙男三人刚在石后穿衣,就听到对面一声急呼,腰绳没系就提刀出来了。 一出来,就看到久日未见的二哥,要不是衣衽不整,早就拥抱上去了。 之前是情急,但这会知是熟人,所以饶是小爹这种走惯了湖海的,也脸上烧。 等小爹整理好,他上前拉住二哥的手,就问东问西。 张二男本就是个闷的,再加上看到已经死了的三弟重又出现,整个人都说不出一句话,只反握着丙男的手,一个劲: “中” 之后的事情就简单了,二人各自将这些日的情况一一相告,虽然现在大伙分拨两地,但知一切都好,倒也安慰不少。 张二男突然想到一事,对丙男说: “刘公死了,黑子杀的。” 是的,黑子终究是没放过刘公。 他回山将身子彻底将养好后,就在一个黑夜下山了。 去刘公家的路,黑子是走老了的,再加上夜色掩护,等黑子摸到刘公家时,此公还搂着妾侍睡觉。 黑子还是用他那把解牛刀,一刀就捅进了刘公的心口,几下就把他的心口剜出。 刘公临死挣扎弄醒了妾侍。 看到血流满榻,妾侍刚要叫,就被黑子割了喉咙。 临走时,黑子将刘公心钉在了壁上,又用此人心口血,于壁上写下: “杀人者,张黑子是也。” 写完,拂衣而去。 张氏二兄弟,正在唏嘘旧人故去,一切都是自受时,黑帻汉子不耐了,故意咳咳两声,提醒二人差不多就行了。 这咳嗽倒提醒了丙男,他对着黑帻汉作揖,恭问: “不知好汉何名?” 到底是长者,黑帻汉见他行礼,也不敢拿大,忙扶起: “当不得长者大礼,贱民污耳,便叫我‘钻山虎’吧。” 第四十五章 邀战 济阴郡,成阳县,薛氏壁。 鏖战这么久,张冲现在有些眩晕,他知道这是没吃早饭就剧烈运动的结果。 他到底是缺乏战阵经验,不知道出兵大忌之一,就是“灭此朝食”的典故。 不过,好在他们迅速击溃了右阵,占据了三道岭这块阵地,能以此地修整再战,不然饥饿难耐,被左阵敌军觑见机会,就危险了。 那这时候左山坡的敌军在干什么呢? 当张冲的步队冲出壁的时候,在左坡的雷泽水寇一阵紧张,但看到他们径攻右阵豪强兵时,人人观望,没一个想去。 死的是豪强兵,和我们水寇有什么关系,再说让那帮人消耗这个石将军的锐气,他们正好坐收黄雀之利。 但随后的事,竦震全场。 这是何人?竟勇猛成这样。 一人一马,横行无忌,斩将夺旗的事就真实的发生在他们眼前,所有人都呆如木鸡的看着那“仲”字旗缓缓飘落。 屏息无声。 还是那个叫细狗的首领,见大伙已被夺气,为了激励士气,才勉力出声: “这这,仲氏兵我是知道的,孱兵弱卒,不值一提,所以那人也不算得什么。” 经他这一提醒,旁边两贼首也颤颤应和: “对对,能击破仲氏兵算不得啥,细狗上细狗也行。” 细狗听这话脸一红,不过为了鼓舞士气,也顾不得老脸了,他故作豪迈,拍了拍胸脯: “我细狗也不自谦虚,与我一马,也定十荡十决。而且我观那人也不过了了,破仲氏兵易,破贾氏兵难。” 见大伙费解,细狗莫测说道: “这贾氏本也是细民出生,但这代出了三兄弟,龙、虎、狗,都有一时之勇。 这三兄弟以力称雄乡野,后来不知道使了什么路子,攀附到隔壁东郡聊城县贾氏,有这层关系,他贾氏才在这成阳县成了方豪强。 我和三兄弟中的大兄贾龙比过刀,是不输我的好汉,那骑士定要在折戟在此人手上。大伙就瞧着吧。” 说完,细狗笃定抱臂,信誓旦旦。 他身边的水匪听到细狗这话,众心皆安。但很快,前面百步处,传来一声: “敌被我杨茂讨取。” 这杨茂又是何人?那人头怎么看着眼熟。 这会,有贼首不确定的问细狗: “细狗,这不会就是你说的贾龙吧。” “肯定不可能,那人本事我知道,这杨茂有何能耐,能讨取得了他?” 这会,细狗肯定不能承认,而且隔着这么远,他咋知道就一定是贾龙呢?对吧。 但随后的事,让细狗说再多都显得苍白了。 只见贾氏勇士一死,其阵就崩,然后二道岭和三道岭的“孙”“谢”二家就撤得干干净净。 一时间,整个战场竟然只剩他们这些雷泽水寇。 望着仲、贾二家族兵被石将军队伍追亡逐北的场景,三大水寇一时无言以对,这到底是石将军太勇?还是那两家兵太孱? 而且这事怎么弄成这样了。 明明这次是豪强兵做主力,他们雷泽水寇是客兵,怎么现在主人跑了,把他们客人留在这了? 还是之前那个鼓动细狗抢马的贼首有主意。 他一拍髀,摇指着东南方的薛氏壁,喜上眉梢: “细狗,天赐之机啊,那石将军所部倾巢而出,那这壁垒又能有几分防御。咱们现在攻其壁,定能一鼓而下。” 谁知细狗不为所动,他淡淡回了句: “然后呢?” 这话反倒把这人问住了。 然后不就是抢他母的,辣个娘的吗?一直不都这么做的吗?细狗今个咋了,痴了? 细狗知道同伴的疑惑,他反手拨开同伴的手,严肃道: “你也别再犯浑了,以前你利令智昏也罢了,现在咱兄弟都在这,会死人的。 你说要破壁,说他们倾巢而出,能一鼓而下。 那我问你,你咋知道人家就倾巢了,还有你说一鼓而下,你拿什么下?拿你头撞开那门? 而且最重要的,你就是打下来又如何? 对面有多勇,你自己不会看的?咱们入了壁,正好被人合围,到时候逃都没处逃。你还辣娘?你想临死爽一把,别拉弟兄们。” 这话说的不客气,这贼首的脸是青一阵白一阵,但还不敢辩驳。 只因谁的实力大,谁的量门大。 好在另一贼首上来转圜,他半是劝解半是疑惑,问道: “那现在咱们怎么办?儿郎们也没朝食,就列在这半天,各个腿颤。我看呐,这石将军不仅自己勇,这用兵也有一手,一下子就抓住了战机。” 原来,这些水寇们也未进食! 先前出去樵采的水寇本就是要生火做饭的,后来被张冲带着突骑一顿撵,饭食不成不说,还要担惊受怕。 他们想回雷泽了。 但他们能不能走,不是自己能决定的,还得看张冲放不放。 这边,张冲所部已经用草绳将俘口绑在一起,这些人也乖顺,几个人一串,动得不动,只埋着头,深怕张冲的人多注意自己。 张冲已经听到李大目的肚子在叫了。 大目所部都是新卒,杨茂调度的时候,就将他那个什安排在最后。 李大目本以为自己的初阵该如何如何,但真上了战场,他才发现自己腿肚子抽筋。 不是因为落在最后,他这样脚上生桩的嫩青,一刀就要被砍死,然后白瞎他这身气力。 等他缓过劲,战斗已经结束,甚至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冲上坡的,甚至还冲到了张冲边上。 而且,即便仗是一点没打,但李大目这肚子却一直没停。 张冲拍了拍大目肩膀,没多说什么,只从甲衣里翻出一张胡饼,递给了他。 这是临阵时,度满塞给张冲的,他一上战场,热血冲顶,如何还记得吃个饼,所以就一直留着。 李大目满脸发窘,他如何愿意接这个,他没忍住泪,哭道: “渠魁,大目给你丢人了,如何再能吃这饼。” 张冲哈哈一笑,骑在马上弯腰抚大目背: “不吃饱,这力能伏牛的本事怎么使得上,吃。” 说完,直接把饼塞在了李大目的手上。 这时候,杨茂气喘吁吁的走过来,拧着眉,和张冲报告: “渠魁,刚刚打扫了一下阵地,敌军没留下什么干粮,只剩些粟也来不及弄。” 张冲心里有数,就问: “这些人的来路都问清了吗?” “嗯,都问清楚了。我们刚击溃的是附近成阳县的豪强兵。领头的是仲氏,其家主已经被你阵斩了。剩下的贾氏,有个叫贾龙的,稍有小勇,但还是被我讨取了。” 先前杨茂斩杀贾龙的时候,张冲是看到的,得此智勇之士,又有何求呢? “卿之骁勇,冲看到了,能得你们这些勇士效死,这天下又如何不能再换份模样。” 杨茂谦虚,他说: “区区小将,不值一提。对了,我们还问出对面坡上是何军了。” 哦,这个就关键了,张冲忙让他道来。 “此军是仲氏募来的雷泽水寇,这次跟着成阳豪强兵来的,我估计他们攻意不坚。” 这个情报很关键,张冲心里有了主意,遂令杨茂回去整兵。 一刻后,张冲所部全军整备,跟着石将军的旗帜,就逶迤下坡,行五十步,列阵于左坡下,旌旗招展。 张冲策马绕阵前,拍着自己的甲胄,向全军鼓气。 “冲” 全军鼓气,举兵高呼: “冲” 如此三番,全军斗志昂扬。 坡上的水寇们,站在高处,将脚下所军看得清清楚楚,敌军阵坚列整,又士气饱腾,这叫他们如何还有战心。 细狗也怯,但他能怎么办?战又不敢,降又不甘? 等等,谁说不能?细狗突然觉得自己打开了思路。 我是水寇,这石将军是窜匪,咱寇匪一家啊,咋不能投。 想罢,细狗将此想法和另两个贼首说了,谁知,那两个都不同意。 一个说,咱有两百兵,坡下不过才一百,优势在我,如何不能打? 一个说,咱攒这些家当用多久,如何能降?彼辈已疲,此时一战,胜负未可知。 细狗一听二人话,哈哈大笑: “好,果是我兄弟,方才诈你们的,你们说的没错,没打过怎么知道不行。” 说完,就振作精神,把二人臂,豪迈说道: “今日,你我兄弟就在这阵前结为兄弟。但敌情危急,一切从简。待破坡下贼,我们再叙昆仲之义。” 说完,细狗率先面东跪下,其他二人也激动,面东而跪,齐抱拳: “今日,我三……” 这“兄弟”二字还没说出,细狗就突然跳了起来,拔刀就搠翻了二人。 这突然的变故震惊了在场所有人。 那两贼寇也有心腹,看到自家贼魁突然被砍翻在地,下意识就拔刀冲了进来。 他们哪是细狗的对手,被杀了几个后,才冷静下来要跑,但已被醒悟过来的细狗麾下,团团围住,尽死刃下。 这会,那爱财的贼首还没死,他吐着血,满脸恐惧: “为什么,细狗?” “为什么?你知道我多烦你吗,一直喊我细狗,行不行啊,细狗。你不知道我最厌人叫我细狗。我有名,叫任筠啊。” 说完,细狗复往这人心口搠了一刀。 第四十六章 入营 其实任筠确实叫细狗,他这名是自己请先生起的。 细狗来自雷泽边上的句阳县,他是被人从泽边捡回水寨的。 当时他已经饿昏了头,等醒来的时候已经摆在水寨厨寺了。要不是一个姓任的老军见他可怜,留他做了辅兵,细狗也没后面的故事了。 细狗一开始长得是又瘦又长,后来不知道谁先叫他细狗,这诨号就因为过于贴切而传开了。 但随后几年,不知道是不是在厨寺做活吃食好,还是本就应该这样,细狗长得是越发粗壮。 后来,任军头就使了以前的关系,抬举他去了前寨做了名正兵。 这些年混下来,有手段,够机敏,这细狗也拉起一部水寇,时不时就啸聚乡野。 后来任老军死了,也没个儿,细狗就请人改名,就叫任筠。 但寨里没人在乎他新名,还是叫他细狗。狗就是狗,改名也没用。 细狗杀完了二部贼首,又将其部不听话的统统搠死,才令人支起降旗,正式向坡下的石将军投降了。 张冲怎么也没想到,坡上的水寇竟会投降,他顿兵坡下耀武,只不过是为了能和贼首谈判。 他知己兵未朝食,不耐久战,又知这伙贼寇只是客兵,现在正主亡奔,他们没任何理由要和自己在这激战。 所以,张冲耀武,图的就是两方罢兵,但谁知道他们竟然投降了。 杨茂在张冲旁边,见此怀疑: “渠魁,这坡上水寇会不会有诈?咱还没打,他们就投降了?” 张冲也有虑,他之前观兵,知道这伙水寇不是弱兵,所以也有点认同杨茂的看法。 而就在两人犹豫未定时,身后薛氏壁壁门大开,一牛童牵着头黄牛载着度满就奔来了。 牛童正是田俊那幼弟,田小勇。 之前度满要骑牛出壁,但他不会骑,怕弄不好这牲口,田小勇就自告奋勇,请牵牛领度满出壁。 度满一路颠簸,从阵右绕道阵前,等到了张冲这时,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他喘息说: “渠~渠魁,这坡上贼是真降,我在壁上看得一清二楚,这伙水寇内讧了,刚杀了批人。这必然是要降的杀尽了不降的。请君万不可犹疑,使壮士沮心。” 张冲一听,立马明白,随后夹马到阵前,他要会会这个贼首。 正如度满猜的,此刻细狗焦躁难安。 在坡下,只带着三人就下来的细狗,见下面石将军久久不应,内心惶恐。 他登时就想起了一幕,那是前雷泽水寇的大渠魁,后来被人火拼,只带着心腹部曲出了泽,要投成阳令。 但后面这些人的首级就被挂在了城门楼上。 是啊,我真傻,我咋没想过这石将军要是会杀俘呢?想到这,细狗额上的汗涔涔往下淌。 这时候,他几个心腹又一人说了几句,都是觉得是不是太危险了,要不先回去。 再也耐不住的细狗,扭头就要往后面奔。要不是,张冲骑着马已经过来,细狗可能真就回阵了。 见张冲一人过来,细狗又不跑了。 说实话,他还挺好奇这个石将军的。毕竟谁又不爱这种能斩将夺旗的豪杰呢? 张冲踱马而来,远远就看到了细狗,就是之前他观阵的时候,能精通环首刀术者。 离着二十步,张冲就下马快步走向细狗。 你们知道细狗当时是什么感觉吗? “龙行虎步,然若神人,望之气夺。” 只是细狗没这么文化,只一句:“这是个英雄。” 所以,细狗没待张冲走进,就扑通跪下,再不敢看张冲,只口拜: “贼魁任筠今日方知君威,请息雷霆之怒,愿率所部乞降。” 张冲一把将其捞起,弯腰拍了怕他膝盖上的尘土,抚背温言: “任君,你能识大义,弃刀兵,我欢喜还来不及,又如何会怨懑。 你看我身后,哪一位不是我的手足弟兄,折了任何一人,都要痛煞我。 现在不用刀戈,就使我两家俱为一体,我如何不欢喜。 而且,你我本就不是外人,你是贼我是寇,在这捉对厮杀,岂不是让成阳的豪强们讥笑。 所以,任君勿要不安,自此,你我就是一家人。” 见细狗不时点头,张冲趁机说: “任君,不如先带我入你军中,也让我见见雷泽的好汉们。” 细狗一听,慌了。他立马替张冲着想,劝道: “不敢瞒石将军,因为投降的事,我刚火拼了其他二部的首领,现在军中人心汹汹,我怕有悖逆,不识天命,君单身入营,如何能行。” 张冲哈哈一笑,挽着细狗的臂膀,就道: “任君,大家既是兄弟,如何说两家话。我以诚待大家,大家必以诚待我。我张冲行事,全凭一片赤诚。” 说完,也不等细狗多说,半是拉半是领,挽着细狗就上了坡。 细狗无奈,只好跟上,但内心却是火热,暗道,要是真有不忍言之事,就是舍了自己,也要护石将军周全。 不为别的,就为石将军这一片赤诚。 几人入了坡上雷泽水寇营,说是营,其实就是一片帐幕区,还胡乱扎着,没一点章法。 这会,小二百人乌央乌央的挤在幕区门口,他们翘首望着一人挽着他们的魁就走了过来。 他们都猜此人可能就是石将军,就是他们之前看到的,斩将夺旗,追亡逐北的石将军。 张冲望着眼前这帮水寇,心下也紧张,但知道此刻不能堕气,不然前功尽弃。 他深呼一口气,一路把臂细狗,就入了人群。 此刻,张冲万分感谢自己的这个金手指。 得益于它,张冲一路拍拍这个说,弓用得不错,或捶这人胸口,讲这人是个好汉。 众人皆异,这石将军是怎么知道的,他们知道张冲指的这些没错,都是贼中公认的悍寇。 被石将军拍捶的这些勇士,心里本就慕英雄,这会又被张冲在众人面前抬举,心情激荡,不觉就追随着张冲一路。 如果你能俯瞰雷泽水寇营,就能发现这些个贼中悍匪已经将张冲绕成几圈,几成了张冲的随扈。 就这样,张冲边走边与水寇们攀谈,问着这人来路,讲为何进水泊。 张冲也讲自己本是农家子,一路漕运,却受豪强侵暴,被迫带着大伙求活。 这一下子拉进了与水寇们的关系,因为这些水寇们也多是如此遭遇。 不是他们本就是贼,而是这个世道逼他们的。 张冲说得兴起来,直接让人给他支了个马扎,就在这水寇当中讲他一路的事。 有陈焕等乡卒不堪凌辱愤而反抗,有不知世道为何败坏的孙亭长,他的牺牲和遗愿,有被卖于豪强田大用,他的父亲和幼弟如何而死。 渐渐的,哭声传来,这些人和故事哪只是这些人和这些事,它是天下所有穷汉子的遭遇啊。 等张冲又讲到他贯杀李进,六十五人亡奔泽中,林中约誓。 众水寇又齐拍大腿,恨不能与张冲等义士共举大事。 而最后等张冲说道他们给周遭聚落的丘民散粮,给薛氏宾客们分地,将那些个不甘的薛氏及党徒,尽皆吊死于槐树时,全营欢声雷动。 他们找到了真正的渠魁,一个能带着他们穷汉子活命的渠魁。 但这边喧声鼎沸,那边坡下的张冲部却是度日如年。 眼见着渠魁单身入营,他们只在下面枯坐,本已难堪,而张冲一去就不回,就更使得他们焦躁难安了。 这会,丁盛已经在阵头走了十几个来回,终于耐不住,对杨茂请命: “屯副,让大器带着所什上去吧,这么久渠魁还没下来,一定是被这些草洼水寇扣着了。” 杨茂蹙着眉,一时决断不了。 他此刻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不知道张冲现在是安是危。但他还有理智,知道无论情况如何,他们都是万万不能动兵的。 此刻度满就直接劝住了丁盛: “大器,此刻我们万万不能动兵,要是现在渠魁掌控局面,我们这里一动兵,水寇犹疑下,渠魁就危险了。 而要是渠魁已陷囹圄,我们这一动兵,那渠魁就更危险。 现在情势下,不如镇之以静,看看坡上到底怎么做。” 度满是军中智囊,此刻他这么说了,大伙就是再难耐都只能熬住。 但好在,没一会,坡上就下来一队人马,他们推着几辆板车,有酒有肉还有一些粟米薪柴。 他们走到阵前,排出一人问道: “不知道哪位是度先生,石将军让咱几个给大伙送点粮秣,石将军说,大伙先饱食,然后就立营于三道岭,用以驻地。他还说,晚上就不回营了,就在咱们营休息。” 一听到张冲晚上都不回来,像丁盛、张旦这些人已经急得刀都拔出来了。 这还有啥讲的,渠魁一定是被这帮水寇扣了。 但好在度满内秀,稍一想就回过味。他忙止下二莽夫,就朝对面那队人说道: “我就是度先生,你们推车过来吧。”说完,还让人前去帮忙。 再然后,见众人还在犹疑,他点出: “渠魁何等精细的人,他就是再危险,又如何会向这些贼寇吐露我军虚实。定是渠魁已伏众贼,见我等未食才让人送粟来的。 甚至,渠魁宿在那,也是安他们心。放心吧,没事。大家生火做饭,后面咱就去右边三道岭扎营。” 听得度满此话,众人皆服。 是夜,张冲宿于左坡雷泽营,士遂倾心用命。 第四十七章 薄葬 光和二年,四月。 京都雒阳,北邙山,宪陵。 此时的宪陵一片白幡,小黄门吴伉随着宦官队伍一起静肃。 今天是宪园夫人的葬礼,京都百官和在京王侯都丧服衮冕前来参加。 只因这位宪园夫人不是一般人。她是顺帝之美人,冲帝之生母,也是汉家在存最长者,寿享六十。 这会,前面的治丧谒者正主持着太牢之礼。 太牢之礼本是天子之礼,但国家因宪园大家是天子之母,又德高望重,所以赐其配享太牢。 国家之所以如此善待大家,也有一点私心,就是他也想自己生母董氏能在百年之后,以天子生母的身份入享太庙。 一方面这是他的纯孝,另一方面他想告诉世人,他刘宏不是谁的过继子,而是真天子。 时,谒者念念有词: “皇尸命工祝,承致多福无疆于汝孝孙,来汝孝孙,使汝受禄于天,宜稼于田,眉寿万年。勿替引之。” 念罢,众臣公齐稽首,顿地。 然后,一白布幄车拉着棺椁沿着羡道缓缓驶入。 羡道东立着的是大鸿胪及九宾,道西立着的是诸侯王公,至于其他的中二千石、二千石、列侯宜皆在陛下,北面而立。 随着太祝进醴献礼,司徒跪曰请棺,东园武士执事下明器,全场开始陆续哀悼起来。 其中哭声最大的就是中宫的宦者们,他们都或多或少受这位大家恩遇。 中宫的明刀暗箭并不比宫外少得多,没有这位大家庇佑,他们很难说能有今日。 吴伉看着队首的中长秋曹节,心里不禁想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事。 自那日阳球闷杀王甫,还将其尸悬于东门,这京都就开始暗潮涌动。 别看大宦官们都慑于阳球雄威,纷纷避居宫中。 但吴伉知道,这是虎狼噬人前的蛰伏。 吴伉是冀州甘陵人,在宫中算是小河北派,按道理他应该是与阳球等外朝河北派相善的。 但吴伉有家学,善为风角,知如何在这世道明哲保身,所以从未与外朝河北派交通过,但想到阳球下面要接受宦官一党的雷霆报复,他还是不免兔死狐悲。 阳球啊阳球,你真的做好准备了吗? 就在吴伉看着队首的曹节时,曹节也在小声和前排的中常侍们,聊着事。 “都见过老王了吧。” “有啥好见的,不怕晚上有噩梦呀。”说话的是中常侍张让。 张让是颍川人,曹节是南阳人,两郡就在一起,所以二人皆以乡党相称。而另一个白胖宦官叫赵忠,是河北人,也是中官另一派系河北系的魁。 赵忠蔑视的看了一眼张让,讥笑: “老张惯是这样,不见就能当没发生吗?现在老王被杀,咱些个哪个不担心其后尘?我看呐,得趁早拔了阳球这根刺。 驴球的,本以为这阳球是咱家手里刀,没想到反而割伤了自己。这种妨主之物,留着何用。” 曹节虽然和赵忠不对付,但听着此人话,心中暗附: “果是当年敢奋兵击梁冀者,果有决断。不像咱这乡党,怯如鸡子。” 这会,东园武士及诸执事已经翻土起地宫,一会要将虞贵人入葬其中。 但不是和顺帝合葬,梁皇后早已与顺帝合葬了。 所以,即便是生了天子,只没名分,还是只能葬在寝宫的外藏。 这会,东园武士已经将虞贵人生前用的印玺、琴埙、器皿并玉柙银缕、衣饰五谷一起放入地宫,然后就开始封土。 顺帝的宪陵上的封土是座周长三百多米的圆形土堆,上已树植成园,郁郁苍苍。 看着虞贵人入葬,曹节感叹道: “咱家刚入宫的时候,也受人欺辱,不是大家庇佑,早不知被谁杖杀了。今日见大家只能薄葬外藏,满心唏嘘啊。” 张让好奇: “唏嘘啥?” “唏嘘名正言顺呀。大家有实无名,身后惨淡。而今日,我们对阳球一党也是有实无名。吾恐我等也会如老王那样,死无葬所啊。” 这话说得大伙都默然无语。 良久,还是赵忠悠悠说了一番话: “前几日,我随国家休沐,国家和我说了一番话,你们帮参赞参赞。” “何事?” “那日,国家于西园畅春,性致颇高,但突然就枯坐在床,问我: ‘阿母,你说这朝野上下有多少人可以为朕信任呢?’ 我还没说话,国家又自顾说: ‘不,不用说信任,有几个是将朕放在眼里的呢?’ 我听了这话,如何不惊,所以立马跪泣: ‘外朝一向孺视国家,自以为秉春秋大义,动辄就对国家您训诫,奴婢们每每见此,无不义愤填膺,争想杀一二青绶,为国家解烦。’ 国家听了我话后,长叹一声: ‘是啊,连自家人都把朕说的事视为儿戏,也不怪外人也当朕是孺子。’ 然后国家就和我讲了老段的事。原来国家根本就没有要杀老段的意思,是那阳球自作主张,拘了老段,然后老段就自杀在诏狱了。 你们知道国家气在哪?” 张让帮腔道: “气阳球恣意妄为?” “哪啊,国家当时跟我说的是这番话,咱才知道国家到底是天人,自有沟壑。 国家说: ‘那阳球就上个表给朕说老段在狱里自杀了。你说这阳球到底是精干哈,他也知道朕顾虑老段在军中威望重,所以安排老段自己惊惧自杀了。 但这阳球是千不该万不该,把这事扣在朕头上。他杀了人,外朝皆以朕为意。 前天,老段那个族弟,叫段煨的,就上请罪表,说他要以自己军功来赎其族兄妻儿,说让朕念在他族兄戎马僵场的份上,恩准其妻儿回乡。 阿母,你说这阳球干的这叫什么事?’说完,国家还拍了案。” 众中常侍咋舌,“还拍案啦。” “可不是嘛,所以让你们帮参赞参赞,这事是不是有说头。” 见大伙还在懵懂,曹节一跺脚,恨声道: “尔等何其痴,这还有啥说的,国家是要让咱们上表弹劾阳球啊。这阳球算是完了。刚咱家不还说差个名吗?果然好运道,现在这不就来了。” 说完,不待众人反应,就部署起来: “一会完了礼,咱这些一个都别回里舍,径回宫中,然后有咱家和老张、老赵三个弹劾,大伙到时候可尽哭就够了。这次,这卧虎阳球,要成死虎了。” 说完,抑不住的哈哈大笑,在这肃穆的葬礼上,格外放肆。 在羡道右的二千石所列,有两老翁,他们也一直观察着那些个中常侍,这二翁就是名享海内的汝南二袁,袁逢和袁隗。 他们二人之前一个是司空、一个是司徒,后都因灾异而免,这会只能落寂列在前头公侯之后。 二袁看了眼前头的新司徒刘合正肃穆而立,又看了眼道左宦官队列中的族人袁赦,两人相视而笑。 而在二千石所列中,京兆尹杨彪也紧张得看着中常侍和刘合、阳球等人。 他手里攥汗,计划因阳球妄为而起了变化,这是否会连累到老父呢? 杨彪心里没把握,第一次觉得天机莫测,智有时穷。 而与此同时,在人群焦点中的三公九卿们,却也在窃窃私语。 少府陈球正训斥阳球。 陈球出自下邳陈氏,陈氏是明法世家,世出二千石。 他一个东土徐州人是如何与刘合这些河北结成一党的呢? 原来他自孝廉入郎后外放的第一职,就是在魏郡繁阳做县令,之后又履任魏郡太守,为桓帝修陵,这个过程中和河北世家人情密切。 比如河北卢植、郑玄、管宁、华歆、审配,都为其弟子,审配现在还是阳球幕府吏。 这会陈球向着阳球轻叱: “竖子,大事几为你所败。我们是要先捕杀曹节、张让、赵忠。谁让你去抓王甫的?这等丧家之犬,杀之何用?” 阳球被老翁骂得铁青,只嗫嚅反驳道: “我也不想的,是你举主的那小儿辈夜里送了王甫的罪状给我,言之凿凿让我秉公而行。” “你说是杨彪给你的?”陈球听了这话,一惊。 杨彪之父杨赐,正是他当年的举主。 当年杨赐为太尉,征辟还是繁阳令的他入公府,然后还举荐他外放为二千石郡守,不知道省却多少节功,所以杨赐对他可以说恩重如山。 但这会听到是老举主的儿子做了这等事,他满是心痛,悲道: “此等公族子弟,眼高手低,汉家破坏皆赖此辈。” 陈球还是没放过阳球,他又道: “那你杀王甫就行,为何还要将段太尉杀了?你不知道这样会节外生枝吗? 原先,我们可以用步兵校尉刘纳的营兵在外绞杀宦官一门众,现在这些兵也不能用了。” 阳球还嘴硬,他硬撑着辩驳: “有我公府数千徒隶,大事犹可济。” 听得阳球还要说这话,陈球气得拂袖: “小儿辈大言,你才做了几日的司隶校尉,这些个徒隶能使的几个?” 说完,陈球扭头不看这人。 一直眯眼的司徒刘合,到此才睁眼,他远远望了一眼路左的曹节。 曹节这会也笑着望来,两人隔空交汇,一触即走。 刘合见曹节笑成这样,心里不由就是一慌,安耐心神,他对二球劝道: “伯真、方正,事已至此,还是向前看,现在该注意的是,如何应对曹节等人的反击,我看这事有点不对劲,方正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没和我们说呀。” 说完,刘合直直得看着阳球。 阳球心里一慌,不知怎么就想到那日国家临走时的嘱咐,但面上平静,躬身对老师说: “请老师放心,无事。” 听到此言,刘合才笑道: “我信你。” 此时,编钟脆响,在谒者悠扬的“礼毕”声中, 一场各怀心事的葬礼,结束。 第四十八章 歌咏 大鸿胪这边一散场,曹节等大宦官们就带着众中官乌央乌央的回城了。 他们也不回里舍,径从朔平门入了北宫。 这会,国家正在芳林苑嘻戏,曹节、张让、赵忠一路酝酿情绪,刚一到花苑,就伏地哭泣。 正和王美人一起吃荔枝的刘宏冷不丁听得阵阵嚎哭,手里的荔枝都抖掉了。 他气愤地转头,就看到他那些个侍者家人各个匍匐在地。 刘宏眉头一皱,把手里的荔枝砸向了最近的曹节: “老曹,你又是咋回事。朕和王美人刚在这园子里吃益州送来的贡物,你就带着一帮人来嚎哭。想干啥。” 荔枝是驿卒从益州直道送来的,刚送入宫就用冰镇着送到了刘宏这边。 刘宏今年第一次吃这个,想到往日王美人也喜欢啖荔枝,遂喊她一并来。 这会沁凉的荔枝砸在曹节额头上,冰得他一抖一抖,他没接刘宏话,只放哭嚎得更大声了。 这会张让见机,爬着就抱住了刘宏的小腿,哭诉: “陛下啊,陛下。仆等险死于城外啊,差点就见不了陛下呀。” 刘宏一惊,忙拍着他“阿母”的背,宽慰: “谁这么胆敢杀朕阿母,告诉朕是谁,朕夷其族。” 然后赵忠帮腔了,他一把扯开自己衣襟,然后在地上打转,哭诉: “陛下,仆等去谒陵,遇到司隶校尉阳球,他扬言要杀尽我等宦官呀。” 刘宏听得这话,把手又缩回去了,他抿了一个王美人剥好的荔枝,调笑道: “那你们这不还好好的吗?阳球也没动手呀,是吧。” 赵忠听到这话一楞,泼也不撒了,他翻身哭道: “那是仆等有国家庇护呀,要不是国家,仆等几为贼所杀”说完又哭了出来。 “好了好了,都停一停,你们几个别发愣,都去扶着阿父阿母点,别恸坏了。” 说完,刘宏让左右侍者扶他们上胡床,然后就点了曹节,说道: “老曹,直说吧,你们要做啥。” 刘宏看出了这出事,就是曹节领头的,所以也不二话,直接问老曹。 曹节知道此刻要紧,抹掉眼泪,悲戚道: “国家,这阳球真不能再做司隶校尉了呀。此人太酷虐了,动辄因为小事就虐人致死。 前三府奏其罪,就应当免官。后来不过以九江平盗贼的微末小功,复见擢用。 本就是愆过之人,又好为妄作,还如何能使其为卧虎雄职呢?” 见国家不为所动,曹节又加了一把火,他又道: “陛下,听那阳球拷打老王,尽得其家财,悉数输于陛下。但陛下怎知阳球就没有从中贪墨。 况且,我等本就是陛下家奴,又无子嗣,诸官奉送只是为陛下暂藏,后面都是陛下的,又何必仰于外人只手。” 刘宏不自然的挪了挪,然后整个埋在王美人怀里。 这王美人也是良家出身,入选掖庭,本就丰姿色,这会又曲意逢迎,直让刘宏舍不得起身。 但没办法,曹节都说这话了,他得做表态。 所以他恋恋不舍起身得扶起曹节,拍了拍曹节的手,道: “老曹,你们是朕所爱之人,阳球也是朕爱之人。你们抵牾最难过的是朕呀。 这样吧,朕就让方正退一步,他现在不是司隶校尉吗,我就拔其为卫尉,掌朕宫禁,和那些校尉司马们一起,扈朕左右。 到时候你们一同用事,定要多亲近,和衷共济啊。” 曹节、张让、赵忠三人伏地称喏。 就这样,不一会尚书台拟好诏书,一议郎领着旨意飞奔去寻阳球。 这会,三公九卿们正在北邙山谈笑,他们也是少有悠闲。现在倚北邙山,看京都繁华,畅天下事,这才是公族子弟的风貌。 等这小议郎来的时候,阳球等人已经喝点熏醉,他按剑而起,望北邙山帝王将相,壮气辽阔,歌道: “陟彼北芒兮,噫!顾瞻帝京兮,噫!宫阙崔巍兮,噫!民之勉劳兮,噫!辽辽未央兮,噫!” 此为扶风隐士梁鸿所作《五噫歌》,众人如何不会,纷纷起停爵投箸,和道: “陟彼北芒兮,噫!顾瞻帝京兮,噫!宫阙崔巍兮,噫!民之勉劳兮,噫!辽辽未央兮,噫!” 歌声嘹亮,汉家风骨。 但当小议郎冲上坡来时,唱敕: “徙球为卫尉,急刻入宫。” 原先那汉家风骨当然无存,诸卿或担忧或失身或横讥,不一而足。 只有阳球如雷灌顶,整个人都木在那里。 直到小议郎持诏复唱了三次,他才被同僚抖醒,随后踉踉跄跄的随小议郎下了山,入宫去了。 在宜明殿,阳球跣足伏拜在殿内地板上,对着国家哭泣: “臣无清高之行,横蒙鹰犬之任,前虽诛王甫、段熲,盖狐狸小丑,未足宣示天下。愿假臣一月,必为陛下荡涤一清。” 说完,重重叩拜,直磕得血流不止。 看着阳球杜鹃啼血,刘宏也有不忍,正在他要应下时,一直随立在旁的曹节,呵斥道: “卫尉要抗诏吗?” 这句话一下子将刘宏从阳球的哀鸣中唤醒,是啊,朕要狠,不能再让那些外臣稚视于朕。 想定,一狠心,就把眼睛闭上,不再看阳球。 就这样,大殿上阳球一直顿首,殿上宦者一直呵斥,如此再三,见国家仍无反应,阳球心灰若死。 他披头散发,神思不属,绊着门槛而不知,只一路踉跄下了台陛。 只有一首歌涌入殿中,众人听得: “我本乡间河北人,尺一唤起趋埃尘。君为天下计,我何惜此身。” 要再听,人已去,歌已逝。 突然,刘宏跳起,将案桌推倒,拂袖而走,众黄门战战兢兢,只抬着步辇一路送国家去了王美人那。 站在台陛上,望着下面那桀骜心死的背影,中常侍张让问着曹节,说: “咱们就这样放过他?” 曹节阴森一笑,指了指陛下的猛虎浮雕,恨道: “老张,都这会了,也别再说这些痴话了。这阳球,就这是这虎,你打虎不死,他必会回头噬你。所以,既然狠了,就要狠到底。” 一旁的赵忠也阴恻恻得搭话: “咱家说让这虎变成死虎,他就必须是死虎。” 张让悲观,这国家也就退了一步,今天这场景已经让陛下很不开心了,想彻底铲除阳球还是有点难。 谁知道,曹节胸有定计,只说: “我有一计,保这阳球难逃一死。” -------------------------------------------- 阳球面色雕枯,随着侍者走在甬道上,他脑海里涌向了诸多人影。 有老师刘合的,有陈球的,还有王氏父子三人,段太尉,甚至他还记起了少时侮辱自己母亲的那位郡吏。 那会自己横行无忌,意气风发,再想想自己刚才在殿内磕头捣蒜,只有悲壮。 从何时,我阳球已经变成这样了。 再想到刚刚老师对自己那笑,那句话,“我信你”。阳球不禁双手捂脸,泪已洒湿。 就连一人,一直喊自己,他也没听到。 那人见喊不醒阳球,一咬牙,折到阳球对面,堵住阳球,拜道: “独坐,祸事至矣。” 阳球被人一栏,定睛一看,原来是这人,他欣慰道: “吴伉,是你啊。没想到我得意时见不到你,失意时,你倒道左堵路。真是个妙人啊。” 没错,此君正是小黄门吴伉,他知道此事后就径来找阳球。 “阳卿,别再故作从容了。你不知道自己已经大祸临头了吗?” 阳球心一痛,面上还是笑道: “好个吴伉,不来安慰我也就罢了,这会倒来厌我。你来说说如何个大祸。” 吴伉也不管阳球如何,只一拜,告曰: “君有此祸,全因不密。岂不知祸起萧墙?卿之闺内人,到底知道多少君的大事呢?” 阳球糊涂了,我的闺内人,他说的是程氏? 真岂有此理,此妾与我多年,如何会卖我,就是卖我,又如何知道我的事。 还道我失密,泄密这种事从来不会发生在我身上,难道这吴伉是赵忠派来的?他两都是河北人! 想到此,阳球顿觉意兴阑珊,本以为道左相逢一义士,没想却是蝇营狗苟的犬辈,乱我心神。 吴伉多敏锐的一人,顿时知道阳球想岔了。这人果是鹰犬之性,多疑少信,也罢,我也做了能做的,剩下的都是此君造化了。 说完,吴伉再不多言,又拜了一首,快步退进了甬道一边的巷子里。 这番行动,反让阳球又怀疑了自己,难道自己真的无疑泄了密?程氏真的知道些什么? 想到这些,阳球再不踉跄,快步出了宫,就回步广里大宅。 一回家,阳球就问隶妾,夫人在哪里。 他妻早死,因有程氏相陪,也不再有续妻的念想,所以往日阳宅上下,也都将程氏视为夫人。 得知程氏在桑房,阳球顾不得换衣,就直奔桑房而去。一路穿亭,路上着急,他还喊了两句,但程氏一直没应。 怎么回事?难道这贱婢真的告发去了?想到此,一股怒火涌上心头。 他猛打开桑室门扉,只看到程氏笑靥如画,她丢开手上的女工,刚要迎上,阳球就一巴掌将她?翻在地。 此刻阳球的心情,就如山火一样爆发。他怒斥程氏: “你是不是偷听了我什么密事,你到底知道什么?还不说来?” 程氏捂住肿胀的嘴巴,不敢置信的看着阳球,她悲戚道: “奴家不知道你说什么,奴家也不知道君什么密事。奴家只知道君要有后了” 说完,抚着自己小腹,委屈的扭头过去。 阳球闻得此言,如被雷击,一下子就崩了,他搂着程氏,二人相顾而泣。 此刻,阳球又疑,难道真的是吴伉欺我? 第四十九章 再聚 俗话说,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自那日张冲击溃成阳豪强兵,收降雷泽水寇,薛氏壁又迎来了安静,逃回去的豪强兵也没有了声息。 但张冲嗅到这种安静只是暂时的,所以这段时间,他一方面消化雷泽水寇的悍卒,一方面汰掉心不齐的水寇。 他没有难为这些人,人人送了一袋粟,就放他们各自回去了。 最后,从雷泽水寇张冲一共精简精卒六十,悍卒有勇者二十。 张冲让任筠仍领其部精卒六十人,剩余的二十悍卒,张冲尽收之屯部,扩充他的横撞队。 现在张冲屯部共有两只精锐小队,一为他亲领的突骑队,一为杨茂领的横撞步队,人皆着甲衣,持大斧。 张冲在收编降卒,整编队伍,形成新的战力时,度满也在清点缴获和原有库存。 他们已经做好转移的准备,现在就等小爹带着大胡子来了。 这一日,黑夫带着自己丙什的弟兄们在三道岭外巡视。 自那日豪强兵突袭后,张冲就将巡视制度化,今天就是黑夫他们什巡视的日子。 经过张冲整编后,像黑夫这种攻坚什都扩编了,现在他下面有四伍小二十人。 除了郭亮、黄勇两个伍长外,这次大战又提拔了两位敢冲的勇士做了伍长。 那日大战,黑夫被贾氏兵中的勇士搠翻,不是身上披了张冲赐的衣甲,又有郭亮、黄勇二人死力遮住,他黑夫这黑首早搬家了。 战场永远是男人义气的磨炼场,郭亮和黄勇的恩情,他黑夫记在心里。 他没有特意和二人说些啥,只是心里暗道:下次战场上,俺再救你们。 今天上午刚下过雨,所以现在天色已经放晴,空气中,却还隐隐弥漫着水气。 黑夫带着人刚绕过三道岭,就待回去,此时一阵急促的马蹄传来。众人心里一紧,赶紧列阵。 林边道上数个骑马的豪客,一路飞驰,看到黑夫这边二十人持楯拿刀的小队,都减下马速。 黑夫全身紧绷,整个人缩在楯后,环首刀抵在楯后横对前方,与所什一起组成了一个圆阵。 他看到领头的事一个赤帻包须的壮汉,然后是,咦?这不是和小爹一起回去的王章吗?他怎么在对面的马队。 黑夫这人梗,就是见到了熟人,这会也没散去阵型。 那边马队里,王章冲着大胡子喊了几声,然后马队就绕着黑夫圆阵慢跑了两圈,终于停下了。 没错,这大胡子就是济南道使祭孙。 当日小爹去石崮山寻到大哥全家后,就把张冲一路的事都说了,当听到儿成了窜匪,还带着几十人破了个坞壁,张狗子并没有多惊。 毕竟他原先都以为儿与弟皆死在巨野泽了,这会二人一切都好,这已经是最大的惊了。 至于儿做了贼,这有啥的,没看当爹的也落草了吗? 小爹与他大哥互诉衷肠后,就让张狗子带他去找祭孙,当知道儿要入那太平道,张狗子叹了口气,没说啥,只带着三弟去了。 当祭孙知道张家那二子还没死,还拉了一只队伍,而且还要入太平道,祭孙氏喜出望外,他当天都未食,就要带着几个骑马伴当一起去济阴。 小爹不会骑马,再加上折腾老久没休息,到底有点遭不住,所以就让王章带祭孙等人一起。 从济南到济阴成阳四百里,祭孙带着王章等人,纵马狂奔,只赶了一天就到了。 等在这坡路上遇到黑夫的巡队时,已是人困马乏。 王章见是黑夫,没来得及奇怪他怎么到这巡视,就火燎地说道: “黑夫,你那有水吗,赶紧拿来些,这一路跑的,真渴坏了。” 黑夫没动,只把刀对准他,厉声: “王章,小爹去哪了?他们又是谁?” 见黑夫还是戒备,王章有点挂不住了,但他还没动,那大胡子就哈哈一笑,跨下马,稍微踉了一下,复又上前,拜拳道: “好汉,我是太平道济南道使,祭孙,是你家魁喊来议事的,你说的小爹是丙男吧,他留在济南了。 这样,我们在这歇歇,你让一个弟兄去喊你们魁来。你看怎么样” 听到祭孙这么说,王章急了,他是知道此人对渠魁来说有多重要。 他和小爹一路艰辛好不容易将他请来了,现在竟要被黑夫这厮堵在这,这怎么行。 王章刚要和黑夫对骂,祭孙就已经拦住,他摇了摇头,吩咐大伙把坐骑都放放,然后和黑夫等人又要了些水。 黑夫虽然梗,但现在也知道这伙人应该不歹,所以也没再为难。 他让丙什的弟兄把各自的水囊取下都丢给了祭孙等人。 王章见事已至此,只能恨恨的看着黑夫,哼走了。 黑夫觉得这人莫名其妙,咋!这是你爹? 他也不惯着这人,也扭头死死得看着王章,要不是旁边的郭亮拉着,他指不定就要和王章干起来。 就在这时,密林中一阵摇动,王章和黑夫立马拔刀,冲着林中喊: “谁在里面?” 见没人回,黑夫又喊了一句: “再不回话,我们就进去了,到时候可别怪我们手辣。” 说完,黑夫一使眼色,郭亮就带着自己那伍猫进去了。 “别,我这就出来,千万别放箭。”说着,一麻单衣的黝黑汉子从草丛中钻出,他腰上带着长刀,背后还有一张短弓,手里还有一把药草。 他一出来,躲在一边的郭亮,就将这人执了,此人也不反抗,就被带到了黑夫这。 黑夫细细打量了一番,然后刀就架在这人脖子上: “说,你是谁?鬼鬼祟祟躲在哪里做什么?” 那人嗫嚅,支吾说自己只是附近山民,刚要回聚落,就在这里遇到好汉们聚在树林,他怕多事,只好躲起来了。 黑夫哪会信这个,他打眼一看这人脚上的鞋,就知道此人说慌。 山民会穿这种步履?他黑夫队伍里有一个算一个,都是踩得草鞋,哪个山民会这么豪横? 见这人仍不老实,他立马就抓住他的发髻,一路将之拖到祭孙那,接着就对祭孙说: “祭道使,你是咱渠魁的贵客,你来给俺黑夫说说,这种鬼祟该怎么办。” 这倒不是黑夫故意要去难为祭孙,而是他真的不知道该咋办,他比较习惯别人给他下命令。 但王章不知道这些啊,他觉得着黑夫是故意要给祭孙难堪,他实在耐不住了,一把就将黑夫推开: “够了,黑夫,我说够了。今个不是你犯浑的时候。” 黑夫被这一搡推恼了,他把刀丢在地上,扒了衣甲,身子一蹲,就怒: “王章,来,你再推乃公试试,乃公摔不死你。” 王章不忍了,上去就和黑夫扭打起来。 就这样,在这位太平道的眼皮下,这二人就搁那演武。 祭孙笑呵呵得看着,他倒没觉得有问题,反而认为张冲手下这帮人都尚勇任侠,是好汉子。 王章和黑夫互相摔打,不分上下。 一旁的丙什弟兄这会都散了架子。他们将二人团团围住,有在那鼓气高喝的,有暗中对王章使坏的。 只有郭亮和黄勇,在那急得团团转,生怕这两人谁伤着。 这时,一阵马蹄声来,黑夫和王章突然身子一抖,立马就分开,装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而原先散架的丙什,也迅速整队,目不斜视。 只因他们都知道,渠魁,张冲来了。 果然,张冲戴赤帻,挥马鞭,纵马而来,他远远就喊: “祭大胡子,哈哈。” 然后不等马停,就甩蹬下马,冲到祭孙面前,一把抱起来他,哈哈大笑。 祭孙懵了,眼前这昂扬大汉是谁? 他是张冲?张家小二几个月前不还是个瘦竿吗?咋壮硕成这样? 祭孙自当自己眼花,抓住张冲就上下端倪: “好家伙,果然是少儿郎,一晃数月,健硕得某家都认不出来了。” 在祭孙这个老熟人面前,张冲反倒有点羞涩,好像在长辈面前,一下子就放松下来了。 他挽着祭孙臂,笑道: “大胡子,你咋走到这就停了呢?来来,赶紧与我一起回壁,有好多事和你说呢?我再给你弄一手牛血汤,这东西保准你没吃过。” 听到这话,一边埋头的黑夫脸更黑了,想要说个几句解释一下,又不知道说什么。 反倒是大胡子笑道: “还不是要赶你这,你小爹传了你的信,某家就日夜兼程。到这了,我这畜生反倒不肯走了,幸好遇到你这些弟兄,匀了些水给我,才精神不少。” 张冲听到这话,好像这时才看到黑夫等人一样,他笑着说: “黑夫,没想到你倒是帮了把大胡子哈。” 黑夫哪听不出张冲话的意思,只能讪讪一笑。他上前对祭孙抱拳,歉道: “对不住,祭道使,是我黑夫做岔了。” 大胡子哈哈一笑,反对张冲说: “你这部下有些意思,有点像我以前在北军时的袍泽,面黑令肃,只要得了令,就是前方山火,也要蹈过去,是个能带兵的。” 这下子反倒把黑夫说不好意思,想感谢,又觉得尴尬,只好低着头不敢看祭孙。 张冲心里也觉得黑夫干得不错,哪个当将的不喜欢这种听令而行的部下。 他看到黑夫脚下这人,奇道: “此人是谁?” 黑夫刚要讲,那人就重重叩首: “石将军,救救我家郎君吧。” 额?救谁? 第五十章 谢弼 此人拉拉杂杂说了半天,张冲好不容易才听懂。 原来此人是那日豪强兵中的一员,份属谢氏。当天那场厮杀,谢氏本阵是驻扎在二道岭的。 而且那日调度军阵的司马就是此人的郎君,叫谢弼,此时就重伤躺在不远处的一个山坳里。 张冲纳闷,当日谢、孙二家兵根本就没有参战啊,咋司马就重伤了。 后来听此人继续说,张冲才知道那日他胜得还有几分侥幸。 当日,张冲击溃仲、贾二氏兵时,谢氏本阵爆发了一场激烈的争吵,争吵双方一个是调度司马谢弼,一个就是谢氏的族长。 当天谢弼将四家族兵列在三道岭时,就做了以仲、贾二家作为尖兵,他们谢氏为腰,孙氏为尾的打算。 这样分兵,仲贾二家自然吃亏的,尤其是贾氏当时就不同意,凭什么我们要挡在前面,让你谢、孙二家列后头。 但被当时仲氏的族长压下来了,他一直以来就很欣赏谢弼这个年轻人,觉得他是个统兵之才,他明白谢弼此举的原因,所以就同意了。 但事情的发展超出所有人预料,谁也没料到这个石将军会如此勇锐,眨眼间就破了仲、贾二家强兵。 眼见头道岭前阵要崩,谢弼当时就挥军配要率谢氏本阵参加战斗,但还未下令,就被自家族长卸了军配。 谢弼当然不服,立马就纠兵再战,昂扬道: “仲氏信我谢弼,我谢弼如何敢负,想要撤,除非我死。” 然后他就被谢氏家主拔剑砍翻在地,其人道: “一家奴耳,杀了就杀了。一贱婢子,真把自己当谢氏人了。”然后,再不理倒在血泊中的谢弼,拔兵就走。 三道岭的孙氏兵本就羸弱,见谢氏走了,遂也不敢再战。 但那谢弼到底有些气运,那一剑只将他砍成重伤,没能真要了他的命。 他被自己家奴背着,一路到了附近的山坳躲着,这些日都是他这家奴照顾,但到底缺医少药,伤势越加重了。 眼见不行,这家奴就只能翻山找些药,谁知就被黑夫堵在了林里。 等后来听到眼前这人就是石将军,这家奴灵光一现,才有上面那幕。 张冲听了倒对眼前这家奴产生了兴趣,忠心护主,也是好汉,他问道: “你叫啥名?” 这家奴一直在说着自己主人的事,冷不丁听到张冲问自己,愣了会,才道: “我叫谢坤,随主人姓,名也是主人起的。” 张冲这段时间得人功夫愈发厉害了。他扶起谢坤,温言道: “你是个好汉子,愿意跟我吗?” 那人又愣了,这怎么回事?但他明白张冲的话,他低下头说: “还请将军救救我家主人。” 张冲明白了,哈哈一笑,遂让这人前面带路,好让他们将那谢弼抬回坞壁治伤。 就在张冲自若待人时,祭孙的眼神越发古怪。 说实话,他有些不认识这石崽子了,没想到这段时间他还带兵破了一波成阳的豪强兵。 他在想着这段时间,张冲到底遇到了些什么。他是如何从一个稚嫩,稍有小智的农家子,转眼一变就成了斩将夺旗,追亡逐北的骁将。 而且他还能得人,收豪杰心。 就拿之前一幕吧,王章、黑夫这些悍将,是多骄横,谁也不服谁,但只是听到马蹄声,猜到可能是张冲,就各个噤若寒蝉。 还有那个悍卒也是,眨眼成列,目不斜视,可见此子之威有多重。 这小子,越发看不透了。 不过祭孙更坚定了要引张冲入太平道的决心。 有此子相助,太平道大事可期。 之后,由谢坤引着,张冲一行人绕着几个匝,才在一个隐蔽的地方见到了谢弼。 此时谢弼面色雕枯,唇无血色,就这么躺在一摞草堆上。 张冲上前,细细看了谢弼的伤势,最严重的伤是胸口的一处剑伤。 因为照料不够,加之山林蚊虫叮咬,这会已经流脓发臭。 如果张冲没来,这谢弼定是要死的,但现在张冲来了,就不一样了。 张冲前世就是做外科的,这伤势倒是能救,但缺少抗生素的情况下,这谢弼能不能活,还是要看他造化的。 这会,早上停了一段时间的夏雨,又开始淅淅沥沥的落了。 一旁看着张冲检查伤口的大胡子,看了一会天象,建议道: “石崽子,这里不是疗伤的地方,这夏雨素来大,别看现在还小,一会怕不是要倾盆。我们赶紧回去,这人不能再淋雨了。” 大胡子是北军出来的,这种刀剑伤他也懂,知道此人这伤口,再是淋雨,可能再救不回了。 张冲点头,遂让众人抬着谢弼就往壁内赶。 ------------------------------ 这会,薛氏壁,俘口营。 奚慎端起满满的粟饭,就在那大嚼,其他些个恶少年也和他一样,也捧着碗在那刨饭。 他们呆在这俘口营这么久,除了吃也干不了其他的,奚慎都觉得自己髀肉渐生。 前几日,俘口营又被送来一拨人。 他们一打听,才知道这些人是成阳县的豪强之家,刚被石将军打败。 开始这些俘兵还缄口不提如何败的,等熟了,才开始互相闲聊。 有称自己勇猛无畏,是友军坐观成败。有指责对面鱼腩,一触即溃。 总之,从这些人的闲聊中,奚慎这些恶少年多多少少将当日战场的情况拼凑起来,也为张冲之善战无前而惊叹。 在俘口营的日子里,奚慎了解了很多石将军的事。 从开始的恐惧、不屑,到后面的犹疑,好奇,再到现在的憧憬,他越来越觉得这石将军没准真能成番事。 他也多半猜到石将军会招降自己,不然为何日日给他们粟米吃。 但到底什么时候来呢? 别再拖了,我已经服了。 恰在这时,度满度先生来了,他一进俘口营,就和这个谈谈话,那个聊聊天,全然不当这些人是俘虏。 一直走到奚慎这里时,度满笑着说: “慎,何如?” 奚慎见只有度满一个人来,心下有些失望,但还是腆着笑: “此处乐,不思家。” 度满被奚慎逗笑了,这地方能有多乐,他知道这是奚慎在释放善意,那正好,他此来也是这么做的。 度满笑完,作色道: “慎,我还记得那日我们的对话。我其实感念你不杀之恩,那日如果不是遇到你,而是被其他贼寇劫质,我们那二十一人多半就是死了。 所以,我今日来也像那日对你说的,想领你走一条正路。 你虽是侯门之后,但祖上余荫不过两代,三百年来,早泯然于众人。 我知道你也有一番建功立业之心,不然也不会总提自己那三百多年前的祖宗。” 这话说得奚慎一阵耳热,度先生,你也不用这么直吧,但奚慎没反驳,低头继续听着。 “但现在呢?你作下大案,只能流浪湖海,基本是绝了给汉家卖命的机会了。 但现在不同,你看看这天下,多少黎庶嗷嗷待死,或死于饥寒,或死于凌暴。 我看这天下已经沸沸,只待英雄出,重定天下。你既慕先辈军功封侯,焉知自己不行?” 最后,度满语重心长的讲了最后一句: “慎,我再送你最后一句。你热肠侠骨,负志气,万不可蹉跎,悔死于榻上啊。” 一听到这句话,奚慎已经知道他要干什么了。 他推金山,倒玉柱,对度满拜道: “祈全蝼蚁之命,慎愿衔环结草,以报君恩。” 度满身子一侧,然后抓住奚慎的手,笑道: “别急,等我将你的事和渠魁说了,这事才算定。” 之后二人又聊了会,度满才心满意足得离开了。 度满那边一走,散开去的恶少年们就聚拢过来,其中一个望着度满远去,对奚慎说: “魁,这度先生和你说了啥,你咋拜他哩。” 奚慎目光幽玄,叹了一口气,只说了这样一句话: “这姓度的心思倒是多。” 那些个恶少年听不懂,还要再问,奚慎已经不再多说了。 那边,度满出了俘口营,碰到了王章,他就知道应该是大胡子他们来了,所以径去了张冲那个里舍。 他一进来,就看到张冲拿着个针线在给一年轻人缝合,旁边还放着一碗,里面都是脓血。 室里已经围满人,再加上腐味,度满就没进去。但他立在户外,听着里面惊叹声不断,那是百爪挠心。 终究是抵不住好奇心,度满挂了一个面巾也进去了。 一到,就看到这榻上躺着一清秀男子,此时眉头紧皱,汗涔涔的,一边一人不断给他擦拭。 张冲这会正拿针线给他缝合,逢几下就给针又过个火,离得远远的,度满都闻到了肉焦味,而那年轻人竟然还能咬牙坚持。 度满还看到了大胡子,他一边捋着大胡子,一边围在张冲边上,目不转睛。 看到度满来了,大胡子展颜一笑,又回头盯着张冲手里的针了。 祭孙今天是真见识了,他是老革,知道这军中不知多少勇士因为刀剑创口过大,迟迟不能自愈,崩创而死的。 而石崽子这种直接用针线缝合的思路,直接启发他了,对啊,既然不能自愈,那就强行缝补嘛。 他其实有好多地方纳闷的,比如为何清创时要逼出脓血,为何那针要过火。但他知道张冲必有理由,而且现在正是疗伤的关键,祭孙也只能耐下了。 只是他在心中更坚定: “此子,我太平道要定了。” 第五十一章 三害 张冲为在场人展示了一场不值一提的外科小手术,但结果震撼了所有人。 在这个巫医不分的时代,张冲的治病救人不仅仅是治病救人,它还带着一层神秘。 在场有大桑里的老弟兄们的,都想到了之前张冲救陈焕的场景,再和现在一相对照,众皆以为神。 度满也心神摇曳,但到底饱读经典,知天道远,人道迩,鬼神之事难以莫测,所以还是强按捺住心神。 等张冲结束后,他和张冲说了奚慎的事。 张冲喜不自禁,得一豪杰相投,这事业越发兴旺了。 他让度满先收拾一舍让奚慎等人先住进去,他后面再与奚慎相见,这会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与祭孙谈入伙太平道的事,是张冲现在最重要的,也是最关乎他们这支队伍未来的大事。 祭孙的随扈们都没怎么吃饭,张冲就让人先为他们准备些粟水,然后就和祭孙进了一个静室。 他们就在这密谈。 度满望着张冲和祭孙进去,眼神幽玄,什么也没说。 祭孙一进静室就激动得问张冲: “石崽子,你这医术哪学的,我一看就觉得实用,我能学吗?” 张冲对这个没多说啥,直接说要是能入太平道,他后面直接可以为太平道训练一批治刀剑创的医师。 他没有在纠缠这些末节,直接就问祭孙: “大胡子,你实话与我说,我这种直接带着队伍投太平道的,你们一般可有什么说法。” 祭孙知道现在是讲正题的时候了,他没有直接回答张冲,而是开始给张冲讲起目前太平道在天下的形势了。 “二子,你先别急。我与你先说一下咱们太平道的情况。 我们太平道从大贤良师创下以来已经十多年了,可以说天下十三州,我们太平道就占了九州。 其中主要的是冀州太平道本部、青兖徐太平道、豫州太平道、幽并太平道、荆扬益太平道这些。 我是属于青州太平道的,其渠首叫唐周,也是大贤良师的弟子。所以,如果你按籍入道,那就是随我入青州太平道。 但你现在又在兖州活动,那你也可以入兖州太平道,其渠首是东郡卜己。 但二子,你可要想好了。 这两个地方不是随便入的,我虽然不同意,但唐周和这卜己还是颇有抵牾。 原因其实也是咱们太平道一开始就种下来的。 当时大贤良师为了尽快壮大咱们太平道,就使诸弟子各回本贯传教。 最后虽使得我们太平道成了天下最大的道教势力,但也造成地方势大的后果。 而且大贤良师也没有分配教区,只谁占了就由谁传。 起先还好,等诸多弟子将核心家乡吸收完后,准备向外传教的时候,就开始冲突不断。 所以二子,你可要想好,是入青州太平道还是入兖州太平道啊。” 说完,祭孙不再说下面话了,只眼定定得看着张冲,等他答复。 张冲这会也在思考着,刚刚祭孙说的两个人,他都知道。 先说这个唐周,他开始听的时候,就一惊,只因为四年后率先向朝廷告密的叛徒就是此人。没想到,他这会就已经是济南郡的一方渠首了。 然后是卜己,此君张冲也知道,日后被皇甫嵩俘斩,其部没多大动静就被东汉南北军给消灭了。 张冲心有点伤到了,感觉这两边都不能入啊。一个是做叛徒,一个是被俘斩,都是死剩种。 但张冲转念又一想,这太平道在历史上本就是失败的,所以如果只以历史结果来判断,他入哪个都差不多,都活路不大。 但现在没办法,自己已经处在朝廷的对立面,只有加入太平道这个天下最大反汉势力,才有一线生机。 既然必然要加入,入青州道和入兖州道,哪个对自己更有利呢? 这其实不用多说,首先自己一个青州人,手下核心也是青州人。 在这个乡党势力为组织基础的时候,青州更能利于发展。 而且从后世的历史看,青州太平道的势力也要比兖州更大。 日后青州能爆出百万规模的黄巾军,而且前后两次,一次比一次规模大。 这已经反映出青州黄巾在当地更有基础,也更具有斗争性,这是张冲无论如何也要争取的基本盘。 而且唐周日后做了叛徒这件事,现在看未尝不是一个机会。 想定,张冲毫无犹豫的和祭孙说: “大胡子看你说的,你引我入太平道,我自然就是青州太平道的,再加上我就是青州人,和他们兖州人瞎混什么。” 听到张冲此话,祭孙复又展颜,他摸了摸胡髯,笑道: “对嘛,二子,不是和你乱说,咱青州太平道的实力,也就是逊于冀州本部。你加入咱们青州道,才是对的。” 说到这,祭孙又想到一事,皱了眉头说了: “不过,二子,有一件事还是要提点你一下的。不然你到时候吃亏了,还以为俺害了你。 咱太平道教众五湖四海,虽都奉中黄太乙,但人毕竟是人,就有恩怨情仇。 咱教里自然也有纷端。 除了我上面与你说的各地教区的纷端外,咱教内也分两派,一派是豪强子弟,一派是你们这种无豪族根脚的细民。 就以咱济南来说,那唐周就是出自乡豪,当时大贤良师来青州治疫,就救了他全家,他们家因此拖家入教。 而我虽不是细民,也谈不上乡豪人家,所以也和那唐周相安。但日后你入济南太平道,归他下面,那可要做好准备。” 张冲会怕这个?逼急了,晚上就弄死他。不过,张冲面不作色,趁机顺杆道: “大胡子,既然这样,那我能分别营嘛?我看那泰山就挺好的,还离家近。” 张冲这话一说完,祭孙就神色古怪得看着他,摆弄手就劝: “二子,能立别营当然是能的,毕竟你是带着一帮人马入得道,再不济也是有个营头的,而且这泰山虽然在汉家那里算兖州,但在咱们太平道,的的确确是济南下辖。 但我还是不建议你入泰山,只因此地太危。 咱们太平道可以说是遍及青州,但就是泰山这地方咱们还没人入。 你道为何?只因此地有三害。 这第一害是山民,此地民风骁悍,素不服治,只以力称雄。再加上,多是当年泰山乱民之后,相当排外。 然后第二害就是泰山贼,为首的就是臧戒父子,纠结一班党羽,就在这泰山、琅琊横行无忌。 臧戒原来是泰山华县县狱掾,本就为一方土豪,与绿林交接。 后来泰山太守要杀一豪寇,这人是臧戒朋友,所以藏戒死活不愿意,甚至还偷偷放走了这人。 事发后,这人就被太守下狱,后来被他儿子救了,就一同去投奔他朋友,这些年已经成了泰山琅琊有名的大寇。 最后这一害就是泰山当地豪强。这泰山的豪强与别处豪强不同,这里哪家没有个几千宾客部曲,如羊、鲍、胡毋等家,各个称雄。 你现在才多少人马,进了山,怕不是立马就被人吞了。所以你还是要多想想。” 张冲这才知道泰山情况这么复杂,不过他也有自己考虑。 山民乱党本就是他要争取的,那自然是越凶越好,至于臧氏父子和那些个什么豪强人家,那又如何? 他张冲本就是争天下的,要是被这些个人吓到,那还争个屁天下。 不过,张冲也不急,他顺着大胡子的话,就道: “大胡子,这不现在没其他地了嘛,这泰山我就见得好,再加上那些个土鸡瓦狗,真能挡住我太平道? 大胡子,你教得嘛,让这些个土豪乡兵,坐井观天,以为天下英豪不过如此,那就让他们瞧瞧,什么叫杀之如宰鸡屠狗。” 这话是以前大胡子和张冲说的,现在张冲再复述,直挠到祭孙痒处,大胡子哈哈一笑说: “中,就按你说的来。这泰山咱们入定了。” 然后大胡子就问现在张冲队伍现在有多少实力,这个张冲也没打算隐瞒,直接告诉他敢战之士数百。 大胡子一惊,不确定道: “都是像今天我碰到的那队人一样。” 张冲点头。 大胡子哈哈大笑,拍了拍张冲,直说他做得厉害。 在他心中,这张冲是越发重要了。 之后,二人就开始商量具体的行动路线,这数百车马穿县过郡,没个由头肯定是过不去的。 水路他们是走不了,因为他们这么多人的符节根本弄不了,而水路又是官府严查最厉害的交通,所以只能走陆路。 张冲建议,我们可以贩点货物,扮做行商。 但张冲到底没有实际走过商,在汉代凡是过津关,都是要看眼符节的。 而走寻常小道,以张冲的辎重规模,势必不成行,所以这事又绕回来了。 就是想要带着队伍回济南,就只能去弄这数百份的符节。 张冲在那绞尽脑汁,祭孙反倒有了想法。 他知道,如过还有谁能一下子弄到数百份符节,那只有一人,东郡卜己。 看来还是绕不过他。 第五十二章 三危 光和四年,三月,料峭春寒。 青州济南国,东平陵,牛马市。 晨鼓将尽,城郊马市,人群已是肩摩袂接,呼气如云,喧闹如沸。 远处,一顶华盖缓缓而来。 时任济南国少府的韩先骑在马上,在扈从的簇拥中行往济南王府,沿途路人纷纷避让。 和一般的士人不同,韩先出行不爱坐牛车。他本贯在辽东,来青州做官还没几年,家乡的习惯还未消磨。 他不理解,为什么内地士大夫出门都喜欢那种慢悠悠的牛车,平白折煞英雄气。 披着一件皮袍,套着一层罩衣,韩先骑在马上,波浪般起伏的身形无不透露边地武士矫悍的气质。 舆队继续走着,韩先也在琢磨一件事。 昨天,他收到一条来自京都洛阳的邸报。是济南王国派驻在洛阳的国邸发来的。 上面说:“上置騄骥厩丞,领受郡国调马,即市马三百,如京。” 一般来讲,这事是不急的,因为他的主公济南王刘康此时就在京都,等主公回来,再办不迟。 但事情在刘康这里,起了变化。 为了参加正月的正旦朝,刘康带着自己的王傅和儿子刘赟在腊月天,踩着小雪就往京都出发了。 但在正旦朝后,他去参加宗正刘宽举办的宴会,酒喝多了,说了国家和中常侍们几句怪话。 反正中正刘宽也没制止,就看着肥胼的刘康,酒越喝越多,话越说越怪。 酒醒了的刘康,在儿子提醒下,才知道酒会上发生的一切。 他越想越怕,立马让国邸吏士快马赶回济南国,让少府韩先务必用心办这件事。 他不能不怕!因为国家的发妻宋皇后一家被冤杀,距今不过三年。 当时那场大动荡,他这个国家的侄儿可太清楚了。 他和现在的国家刘宏是一个世系的,都是肃宗皇帝第六子刘开散叶下来的。 说来也是气运所钟。他们这个世系出了两位国家。一位就是先帝孝桓皇帝,一位就是现在的国家刘宏。 当年老祖宗刘开多子多福,生了不下十几个儿子。但其中值得说的,一共有三个支脉。 其中嫡脉,是河间王系,其余两家分别为平原王系和解渎亭侯系。先帝是平原王系的,是王次子,后被跋扈大将军梁冀迎立。 而他自己就是嫡脉河间王一系所出,传到他是第三代。 但他不是家中嫡长子,他的哥哥继承了河间王位。但即便是次子,他和后来即位国家的刘宏比起来,都要幸福多了。 刘宏是解渎亭侯系的,到他那才传了两代,就已经很没落了,据说那会都要自己下网捕鱼,才有鱼吃。 要不是当时的大将军窦武为揽权,拣选宗家弟子年幼者,他这个叔叔哪有今日之富贵。 刘康虽生在王侯之家,但也不是完全不懂庶务。 他懂这种生在下僚,突处高位之人的性格。他的府上就有这种人,许是穷怕了,这类人一旦有权就特别贪,也特别狠,为了保住权力,就像狗一样凶狠。 他的叔叔刘宏也一样,只不过他是狼而不是狗,狗虽凶但总有主人,而狼却吃一切人。 被刘宏吃掉的就有他叔叔渤海王刘悝,因为刘悝威胁到了他的皇位。 刘宏虽入祧皇统,但实际上,刘悝和孝桓帝的血缘更近,他们是亲兄弟,只因不以叔伯继统为由,被当时的大将军窦武和大长秋曹腾所拒,皇位才花落在刘宏头上。 之后渤海王一府,从妻妾到府吏,全被处死。甚至,牵连到了当时的皇后宋氏,只因渤海王后也叫宋氏,是宋皇后的姑姑。 咱们这个国家,真的就这么狠,连和自己一起吃糠的发妻都能这么狠。 想到这,刘康一哆嗦,又再次遣了一个吏士,快马赶回济南国。 ----------------------------- 此时的韩先,自然想不到上层这些弯弯绕绕。 他也不太关心,国家的这项政策是否大扰民间。甚至,主公刘康要紧的急办,他也没任何意见,反正有僚属去和济南相去勾当。 他琢磨的是,这件事是否有获利的空间。他是个武夫,其实不太懂,他只是本能的觉得,这事,嘿嘿,不小。 他要和本地的豪强高家,一起合计合计。 毕竟,他再也不想回到那个风雪严相逼的老家了。而要在这里起广厦,畜美婢,就离不开钱。 还在想,突然,眼前一黑,续前行丈余,坠马落地。 扈从大惊,传呼左右,上前扶起韩先。 只见这位少府已面如枯雕,一把铁刀正捅颈内,已然不活。 却是一黑衣人,之前一直隐匿马队中逆向而来,在与韩先错身之际,忽穿过马腹跃升而起,抽刀瞬息就刺入韩先颈中。 俄后,跃如大鹏,消失在人群中。 扈从们立时就炸开了。 慌乱片刻,在一吏士的指挥下,全队分作四队。 一人飞马奔向济南王府,四人奔向城中四门,落闸捕贼,又留下三人看护少府尸体,其余吏士朝着黑衣人方向,奋马直追。 那杀人者为何?济南历城张冲也。 自那日张冲与祭孙密谈后已经过去一年。 这一年里,张冲他们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整个天下的变化也很大。 只说张冲,那日祭孙说有办法弄到符节,然后就带着随扈去了东郡。 也不知道和东郡的卜已做了什么交易,总之再回来时,祭孙已经带来了一车符节。 之后的过程就很顺利了,张冲带着所部,扮做行商,雇了货船,一路顺风顺水的去了济南。 在祝阿,他还带着陈焕做了件快意事。 当日肆意屠杀陈焕袍泽的亭长陈昱,在休沐回家的路上被陈焕射死,然后二人悄然回船,谁也不知道。 但随后一年就不顺当了。 虽然张冲被祭孙引入了太平道,但唐周十分看不惯他,说分营的事也不提,教区奉养的事也没影。 张冲甚至只以为自己只是在太平道挂了个名头。 张冲当然知道唐周打压他的原因了,就是因为他细民出身,唐周就习惯性打压。 他怀疑,要不是自己说要去泰山立营,而不是在济南扎营,这唐周都可能不许他入太平道。 但张冲又能如何,现在是他需要太平道,不是太平道需要他,仰人鼻息又如何恣意得起来。 后来还是在祭孙帮助,他们在泰山群峰中找了座山头扎砦。 为了生存,就在这山里种一些粟,但山地太薄,根本打不了多少粮,还影响张冲队伍的日常训练。 即便入了山,张冲还是严格要求所部,三日一分练,五日一合练,那粮肯定就不够了呀。 所以,没奈何,张冲只能带队伍又在附近破了几座小坞壁,打了些粮。之后继续沿用他们在薛氏壁的经验,按个人身份区别对待。 在给穷汉分了地,又吸收了一批本地精勇,张冲获得了这几个聚落的支持,也才好不容易在这泰山边上站住了脚。 后面,张狗子他们带着老弟兄们的父老子弟也迁进了山砦里,现在张冲的队伍已经发展到了一千多人,都是附近的乡党子弟,但实际正兵只有四百。 但人多了,粮食又成了问题,到现在张冲他们还缺着粮。 这缺粮还只是一危,更大的危险是,山民。 真到了泰山后,张冲才知道此果不是善地。 他们第一次遇到本地山民时,人家根本不理,直接就射来一顿箭。 那箭射的是有狠又准,张冲队伍的第一次伤亡就是这里。 后来,靠着张冲带头,众勇士奋击,终击破了这片山落,但张武死在了那一役,这是张冲第一个阵亡的军吏。 他也和孙逊的骨殖一起放在了峰上。 而且这一役后,张冲与山里的一些山民结成了死仇,他们都和那些死的山民都沾亲带旧,所以时不时就骚绕张冲。 可以说,张冲在山里的形式岌岌可危。 山民彪悍难驯只为第二危,张冲还有第三危。 因为扫了几个豪强壁落,本地大豪族已经注意到山里出现了不一样的事情,已经纷纷让部曲进山,探听情况。 此时的张冲还未能将局面打开,就已经陷入到了最危险之地。 也就是这个时候,祭孙来了砦栅,给张冲带来了一个机会。 济南渠首唐周让张冲刺杀一人,只要杀了他,张冲立马就可以分营,并获得在泰山地区的行教权。 张冲能有何选择,只能接下任务,进了东平陵。 张冲不知道为何唐周一定要杀这个叫韩先的少府,他也不关心,也许这个韩先是个好人,但他张冲也没得选择。 这一年来,张冲再次感受到在这个大时代,他和他的队伍是那么的脆弱,谁也没办法主宰自己的命运。 在反复侦查了韩先的行动路线,张冲终于决定在这一日奋戈一击。 最终,他成功了,韩先死在了他的刀下,他也顺利逃出城外,好像轻而易举。 但在树后掩埋完血衣后,张冲发誓,他再也不会被人主宰命运,他要成为棋手而不是棋子。 这一切,都有机会,只要张冲搞定下面要见的这个人。 他是张冲现在破局的关键。 第五十三章 道人 就在当张冲博浪一击,远遁而去时,济南相寺也有两人在关注着此事。 他们其中一人就是现在的济南国国相,封常。还有一人黄袍法冠,做道人样。 封常是现在中常侍封谞收的假子,地地道道的宦官集团一员,和所有的宦官假子们一样,他这人也贪。 但封常和他那些个前辈们比起来,又小巫见大巫。 他只是贪,但不虐不淫。 单说虐的,之前被阳球掼杀的王沛杀人万余。还有那淫的,有徐璜兄子徐宣,求女不得,掠之而归,戏射杀之,埋着寺内。 这会封常焦躁的来回走动,看边上这人老神在在,不禁抱怨道: “我师,你说的那个勇士真的能杀得了那韩国先?那韩先是边地武人,颇有小戆,别到时候那人失手被擒,供出我们吧。” 一想到这个,封常又焦躁得来回走动,他边走边搓手,嗫嚅: “要不再派几个,把你那勇士一并宰了?” 边上这道人,满心不屑,只觉这种膏粱子弟,真难济得用处。 但做大事又不得不用到此人,遂温言安慰: “君莫焦躁,一切都是中黄太乙之安排,我们就这里等着好了,来,和老道再一起手谈一局。” 说完,此人就是在棋局上落下一子。 封常无奈,只能落座,陪着下棋,但下了几手,就丢下不下了,他又站起来,自语道: “不行,我得使人瞧瞧去。” 恰在这是,一郡卒焦急得跑入堂内奏报,称济南王少府韩先巡行,遇刺身亡,刺客也未擒住。 封常一听,高兴得跳脚,只看那郡卒满脸困惑,他才换做怒容,指派道: “赶紧使诸曹追缉刺客,如遇反抗,格杀勿论。” 那郡卒领命然喏,就面退着下去了。 郡卒一走,封常高兴得抓住那道人手,喜欢极了: “我师,你可真神了,你那勇士果然得力,杀了人,还能遁走。我很满意。” 这道人微微一笑,礼赞: “这一切都是中黄太乙的安排。” 封常这人就是一阵一阵的,那边他刚高兴完,这边又上了愁容,他对道人说: “我师,前段时间家父书信于我,说一切都按照大贤良师的安排,但身体回春还是一如既往得没有变化。他在信中说,他坚定自己已经心诚,问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弄错了。” 听到这话,那道人目光一下子深幽起来,他缓缓道: “等黄天换苍天,他要的一切都能实现。” 说完就岔过这个话题,反而点了封常一下,提点道: “君还是多注意一下那刘繇的奏报吧,他为巡部弹劾你,你多少也要重视些,别到时候在这济南国苦心经营,最后被他人取了去。” 一说这事,封常更气: “那刘繇小儿,仗着自己公族子弟,就敢小觑于我,后面得要他好看。至于他那个弹劾,朝中有我父在,一切皆安。” 见封常如此笃定,道人也不再劝,只稽首告退,随后封常就将他一路送出了府寺。 此时东平陵四闸皆落,路上到处是郡卒缉捕巡视,道人避开巡视,兜转几圈,就敲门进了一里舍。 此时舍里坐满了东平陵的各太平道骨干,他们一见到这道人进来,就跪拜,口呼: “见过人公” 没错,此人正是太平道的二号人物,人公张梁。 他与其兄张角,张宝皆是冀州巨鹿豪富,富逾王公,本该侈服玉食快乐过一生。 但在二十年前其兄张角得了一卷神书,名《太平经》,这是圣王之书,若能施行其法,将消灾解祸,天下太平。 之后他们三兄弟就变卖家财,退掉了锦衣玉履,换上了麻衣草鞋,深入疫区,用这《太平经》教的东西,就救治灾民。 久之,天下景从,信徒遍及四方。 其实信徒们都不傻,他们真的知道喝符水可能不会救他们,但他们还是愿意追随张角三兄弟。 只因为在这个汉家无视他们的时代,只有太平道还在乎他们,愿意给他们生的希望。 而这一点,可能连张氏三兄弟都不知道。 张梁一进来,就看到了本地渠首唐周,说实话,他不喜欢这人,只知倾轧暴敛,不知深入乡野,救急孤苦,不是我道中人。 但太平道的发展壮大又离不开这些人,他知道兄长为何要收这唐周为弟子,只因为他能为冀州本部源源不断得输送钱帛,助太平道招兵买马,毕竟离大事之期已越来越近了。 但道理是这样,张梁的感情上还是希望太平道的人能纯粹一点,就像他们三兄弟当年一起行医四方时一样,救苦救难。 但自从兄长成了大贤良师,就开始变了。 他再也不是那个深入乡野的医者,而是深居简出,领天下百万太平道徒的无上道魁。 所以,太平道就有了越来越多的唐周们。 他这次来青州,并不是要来见那颟顸济南相,也不是见这唐周的,他来此只是因为他听说,太平道出了一个医勇兼备的后进,他的门徒祭孙对他是赞不绝口。 他好奇了,所以就来了。 张梁环顾四周跪拜的人,无人敢抬头看他一眼,他只觉的无趣,他径入内堂,坐在堂首的胡床上,温言道: “众道友,皆起身吧。其实我不在乎这些虚礼,你们要是能多下乡野,救几个人,我比这个还欢喜。” 众人口称喏,然后才各自起身。 还是唐周打头,他迫不及待得想知道人公与济南相谈得如何了,这可是涉及几亿钱的大事。 但唐周还没说,张梁就已经答了,他淡淡的说: “凶顽韩先授首,济南王得了警告,自不会与你们再争这本地祠的供奉钱。” 没错,韩先死的原因就在这。 济南国历来好鬼神,国内遍布神祠,只单说祭拜城阳景王的就是八百座,这历年来的愚民供奉钱,早已被太平道渗透,一直以来都与济南相分润。 但那少府韩先,一个北地边人,吃了狗胆,竟然怂恿济南王抓这块供奉钱,他不死谁死。 所以得到确信的唐周,喜不自禁。 唐周还要说些奉承话,就被张梁又打断,他称自己乏了,就挥退众人,只留下了他的门徒祭孙。 祭孙当然知道张梁留他要干什么,而唐周自然也清楚,但只能怨懑得随着众人出去了。 等众人皆退下,张梁立马就问祭孙: “你说的张冲现在在哪?” 祭孙敛衣答道: “我师,张冲这回估计就在城外,他做事前与我留句,事败他将自戕,事成他就会潜在城外鹿头岭,等我消息。” 张梁闭目想了会,接着好奇问: “这张冲真的会一手神鬼莫测的医术?” 祭孙不敢替张冲托大,只往小了说: “我师,这张冲可能不懂养气还神,但在外伤这块,的确颇为精到。 我一年前,曾经亲眼见他救人,那人在我看来已经是药石难救,但只他一施手,任是给救活了。 后来那人就入张冲麾下,现在还在泰山大砦里。哦,对了,这些年张冲在泰山无日不战,多用此术,活部下无数。” 张梁对祭孙是信任的,既然这个门徒说的如此,那事想来就有了九分真。 他站起来,踱了几步,又不解道: “这张冲既有一手这医术,为何还要让他亲历锋矢,不知折此一人,后面将要有多少道友弟兄丧命。” 祭孙有腹稿,被张梁一埋怨,立马不慌不忙解释: “回我师,这张冲的斗战之术却要比这医术还要厉害,徒自谓见过天下英豪,但能有张冲般武勇的,也不过寥寥。 我道大事将近,正须此辈有鹰犬之才的,任为爪牙。而且,他这医术习来也不难,这段时间,他已经为我青州道培养了数十名刀创医者。 所以,徒认为,这张冲还是为我太平道做方面之任,更佳。” 张梁听这话,不断点头,他终于下定决定,明日出城见一见这个张冲。 这边唐周等人刚出来,几个心腹就围了过来,他们同样关心与济南相交易的事,毕竟他们的锦衣玉食全系这事。 唐周自然将事讲明白了,但最后还是忍不住训斥这些门徒: “我知尔等辛苦,所以这供奉钱到底有多少,我也是睁一眼闭一眼,但凡事不可过,不要让我知道你们过了,到时候丢命的。” 众门徒自然点头称喏,但至于有没有听进去,就不得而知了,毕竟不发财,入什么太平道啊。 众门徒中有个大伙的熟人,正是一年多前被东郡太平道梁仲宁擒俘的光里人单鸣,这会他伏低做小,隐在门徒中,毫无起眼。 自那日单鸣被俘后,他就在唐周这里失了宠。因为他,唐周甚至被冀州本部训斥,要不是看在这个门徒自己将衅事抗下,唐周根本不会管他死活。 后来,唐周去信卜己,就将单鸣捞了出来,但单鸣的教区已经被梁仲宁所夺,只能随唐周来济南,但也不复其师喜爱,成了个边缘人。 这会,众门徒见道使祭孙还没出来,遂好奇问道: “道使怎么还没出来?不会被人公训斥了吧。” 这话堵了唐周心口,他剜了一眼那不识趣的门徒,恨恨说了句: “定要让这兵子好看。” 第五十四章 粟种 翌日,旦。 济南,东平陵。 城门缓缓打开,周边里户早早就在城门外排着,一个个核验符节后,就鱼贯入城,这些人扛包背篓,要去城西市场发卖。 这时候,一辆牛车并七八个随扈缓缓从城门内驶出,因为昨日少府遇刺的事,城门吏对出城的都盘查得非常细。 但只看到这车的样式,众门吏没人上前,尽皆放行,只因此车挂着青州太平道的杏黄旗。 但这车未行百步,突然一班人马从城门楼冲了下来,一边追一边喊门吏们拦车。 门吏们一看这班人,就暗暗叫苦。 他们认出这帮人是济南王护军。这些人一早上就猫在城门楼上,观察一切可疑的出城人车。 现在,这班人出来了,门吏们无奈只好将牛车拦下,牛车的随扈们立马拔刃,但被帷车内的人劝住。 济南王护军气喘吁吁的跑过来,一到此,就对着门吏骂道: “这车为何不检?” 那门吏也不惯着他,扣了扣耳朵,指了下车上的杏黄旗,蔑道: “你自己不会看?” 这护军一看,心里就咯噔一下,他在城楼上还真没注意到这车有这旗,但这会已经到这局面了,就是太平道又如何,这车他查定了。 他让众护军将车围着,然后伸手就要拉帷幕,但立马被边上一个大胡子给拦下了。 大胡子正是祭孙,他跳下马,用身体将这护军别开,也不理此人,只是环顾在场的护军们,然后他指着一人说道: “我认识你,你叫高坚,家住城东太乾里,家里有个妹妹,特别爱笑,你父母经常带她来祠堂祷告。” 然后祭孙还没完,一连点出五六个人,居然都把他们讲得清清楚楚,众皆悚然。 领头的知道不能让这大胡子再说了,于是一挥手,就要让人强行扯帷,但他挥了半天,却见不到一人。 扭头一看,这些个护军各个低头,脚下也像打了桩一样,没人挪步。 他刚要骂这些护军,就被祭孙一把掼在地上,刚要挣扎,一只大脚就踩着他的脸,往地里硬磨,直擦得满脸是血。 护军头先是怒骂,继而嗷嚎,最后只剩下讨饶了。 但就是这样,那些护军也没动,他们都有家人。 直到护军奄奄一息时,祭孙才放开了脚,然后指挥车队,继续南行了。 众护军见祭孙等人走远,才叹着气,将头送往城内医者救治了。 全程张梁在帷幕内,都闭目养神,这些庶务还不能扰其心神,反而是他下面要见的这个张冲,他倒要好好见识。 牛车行到城南鹿首岭,此地是东平陵城南的制高点,因形似鹿首而得名,张冲刺杀完后,就隐匿在这。 张冲昨日睡在山里,蚊虫叮咬,心事重重,所以此刻精神萎靡。 但他知道下面要见的这人,是能改变他命运人,所以强打精神,找了一处溪水,沐浴了下。 他在山头早早就看到一牛车挂着一杏黄旗,知道是张梁来了。 从去年开始,祭孙就开始为他于道内扬名铺路,其中重中之重就是将他引荐给他的老师张梁。 张冲自然知道张梁此人,又是一个结局不妙的。后面太平道起兵,他就是在广宗被皇甫嵩斩杀的。 说来这个皇甫嵩真的是太平道的克星,张氏三兄弟,除了张角病死,其余二人都是被此人俘杀。至于其他渠帅被此人斩杀的又不计其数。 也不知道日后沙场捉对,他张冲能否击败此人,改变历史。 张冲发散想着这些,那牛车队伍已经停下。 张冲不再想,立马冲下山岭,一到就见祭大胡子对他笑,还给他一个眼色。 张冲领会,知道此不是矫情的时候,立马对车内拜道: “仆张冲,见过人公大良师。” 随后车内传出一阵大笑,一道骨中年人掀开帷幄,没待其他随扈反应过来,就跳下车,一把抓住张冲: “果是英雄,你愿意作为我的弟子吗?” 啥,张冲愣了,他自诩已会得人,没想到这张梁这么求贤若渴? 这人刚一见面,就要收自己。 很好,张梁你有眼光,太平道路走宽了。 何止张冲愣啊,祭孙等人更愣了,他们当然知道张梁的门生在道中是何地位。 张冲这么一个才入太平道一年的人,要是成了张梁门徒,那真的是登龙门了。 张梁笑靥满面,定定得看着张冲。 张冲哪还做他想,伏地叩首,应了这位老师。 至于为何之前不跪济北国卫长,而在张梁面前跪了,那还能是啥? 那人能和张梁比?张梁是长者,跪一下是尊重敬爱。 于是师生相得,一片其乐融融,恰此时鹿渠岭的漫山的桃树也盛开了。 张梁根本不知道今日的心血来潮,是他这辈子最庆幸的决定。 而张冲也该幸运,他遇到的是一个心中仍旧有黎庶的长者,这岂不是真为中黄太乙的安排呢? 此正应了那句:“见龙在田,利见大人。” 然后,就在这漫山桃花下,张梁与张冲等人席地而坐,他们聊了很多,但基本都是张梁这个长者在讲。 张梁本是膏粱子弟,从不愁富贵衣食,阴差阳错随其兄入了道,自此深大山,涉大水,二十年来走遍了大河两岸。 他见得太多黎庶乞活不得,只能转死沟壑的场景,也经历过太多人或因一点糟糠,就如野兽般撕咬。 谁在乎过这些人?这些人自己都不在乎自己。但张梁他在乎,他也希望今日收下的这位弟子,他也能在乎。 随着太平道越来越大,越来越多的市井滑豪充入其中,他需要张冲这样的,来自广大乡野的人,涌入进太平道。 因为他们才知道这个大汉的真实,也更愿意去推翻这个无道的大汉,在这地上建一片黄天之世。 张冲也向张梁倾吐很多,实际上来到此世的一年多来,张冲有无数次的迷茫。 正因为,他来自历史下游,他知道太平道必定失败。 他初认为自己得天授,必有一番气运,所以大言不惭认为,这天下如地,任他张冲翻整。 但这一年在泰山披荆斩棘,他才知道和这个社会一比,他张冲简直渺小不见。 所以他恐惧,一种黑暗森林中只有他一捧篝火,而周遭尽是虎狼的恐惧。 但随着张梁的倾吐,这名长者将其志向表露给张冲时,张冲感动了,他觉得自己并不是这个时代的孤勇者,也不是这个时代唯一愿意领庶民立命的人。 他也向张梁述说着这些年来他的努力,从求活乡野,到率大家并力活出个人样,到现在在泰山困顿,他都没有保留得和张梁说了。 他还将对天下的思考阐释给张梁。 张冲一直认为天道亦是人道,现在天道渐寒,阴阳不协,以至禾谷绝歉,然后天下大饥。 但张冲认为虽然天道改变不了,但人道却可变。 现在天下田土尽归豪强,而豪强经营田土又皆为利。当养百人最利时,他们就不会再多养一人。 而黎庶经营田土则不然,他们只要还能再养活一个家人,就不会放弃。 这二者导致,同样的田土,后者比前者更能活人。 因为豪强要的是享受,而黎庶只求安活。 所以,张冲每破一壁,就收一地田土,尽分部曲徒隶,使之安堵。 张冲的话,直接发张梁深省。 他从未想过这个,他一直单纯的遇民苦难则救之,从未想过天下百姓之苦的根源在哪,也从没想过如何救他们。 而现在,有一个农家子,告诉他。 这天下是因为越来越冷,粮产越来越低,而那些豪强之家,坐拥田土,只顾私家,开通沟渠,只灌溉自家田土。 而他们有粮又只知道自己享受,从没有想过散之于民。久之,天下大乱,民不聊生。 最后,这个农家子,就在这鹿首岭,告诉他解决之道,就是六个字: “破豪强,均田地。” 这六字就是鹿首策,其字虽少,但震若雷霆。 张梁悚然,这是要与天下为敌呀。 但悚然之后就是巨大的喜悦,今日我收得此徒,必大兴我道家,他必然能继承我之志,使天下民皆得食。 至于和天下为敌?那有如何? 我太平道来此世,就是让这地上起刀兵,让这天下换太平。 好,就是此子了。 念此,张梁已视张冲为自己入室弟子,一跃成了他最信任的门徒。 但此刻何止张梁一人觉得天幸呢? 在场人,包括祭孙,有一个算一个都热血沸腾。 他们作为张梁的弟子扈从,本就与张梁理念一一致,往日他们只凭一腔热血与仁心做此事,但又几人不心下怀疑呢? 为何这穷苦人越来越多?为何救了一批还有一批?还有天下这些有识之士的贵人们都治不好,我们太平道这些乡顽又真得能济得了事吗? 这些他们都困惑,只是逼着自己不去想,因为一想,就觉得什么都变不了,既然结果不变,那他们在这干什么? 但今天张冲说得这番道理,他们明白了,他们真懂了。 本来张梁今天已经被张冲震惊到极点,但张冲最后还和他说了一句话,一个只有他这样的农家子才说得了的话: “梁师,我有粟种在手,唯万里荒芜。或惧力不可逮。吾等肉躯堪当此劳否?” 是啊,万里荒芜只有一粟种,如不逮,那就让我辈的血肉去灌溉吧。 第五十五章 兄友 光和四年,五月。 这天是来得越来越热,济南东平陵城门楼上的门吏们三两个猬集一起,毫无精神。 只有一个持戟门吏,穿着甲衣,斗大的汗在淌,但依旧在一丝不苟的巡视楼下。 突然,一辆朱车并十几名随扈持节就出现在了道路尽头。 这天太热,地上的热气直晒得道路都看着扭曲了。几个门吏就以为自己热昏了头,只有那甲衣门吏机灵,忙起身通报了城门尉。 其他几个门吏反应得慢,只能内心哼哼得嫉恨此人。 这队持节从京都来,他们带着国家刘宏的命令,在城门尉哈腰中,入了东平陵。 三刻,他们就又出来了,身后还带一辆诏车囚着一人。 城门尉定睛一看,大吃一惊,原因是这人恰恰是济南相,封常。 这会封常神色萎靡,顿在囚车内,满眼不敢置信,就好像在说,我何等身份,那刘繇如何参得动自己。 的确,刘繇虽是公族子弟,到到底任事未久,如何参得倒他这二千石大吏,但多了一人结果就不同了。 时在京中的济南王刘康也出了把劲。 在得知自己的少府在马市被刺杀,他多半就猜到是济南相做的,含恨下他将封常历国以来多年不法具告国家。 帝大怒,命侍郎持节,罢其官,槛车入朝。 很快,封常被罢官的消息传遍了东平陵,全民奔走相告,市井乡闾无不喜泣。但城内一处宅邸此刻却愁云惨淡。 宅内的正是唐周并其心腹,他遥望西方,喃喃说道: “这谁能料得到呢?” ------------------------------------------ 兖州,泰山,望周峰,张冲大砦。 自三日前张冲发出召集令,被散在各处的诸屯都陆续往张冲大砦汇集。 这一年,张冲虽然困顿泰山,但是核心部曲却在不断扩充。 得益于家乡子弟的支持以及吸纳周边山民棚户和分地的投军部曲,现在张冲有战兵四百,正为一曲。 人数多了,原先的什将们自然也扩编,再加上奚慎和谢弼,张冲现在一共有屯将六名,各领兵五十。 他们分别是陈焕、黑夫、丁盛、李大目、奚慎、张旦。 此外张冲自己的曲本部有步队杨茂、骑队田俊,扈队任筠各部皆有勇士选锋,可以说强将精兵。 之前大家之所以搞不定泰山山民,非战力不够,而是不善山战。 这些山民熟悉地理,又拔山如履平地,往往张冲带人击前,阵尾就被人袭击。 而且那些山民在知道张冲他们战力不凡后,也不再硬碰硬,开始采取不断袭扰的游击战,这才让张冲等人焦头烂额。 但今时不同往日,现在张冲找到了破泰山民的办法。 此时在砦内大厅,众将弁正凝神听着张冲军略,只见张冲在地上,以米做山,将泰山诸峰尽画眼底。 张冲道: “大家看,我们现在所在的泰山,非只泰山一地,而是横亘青兖徐诸州的整片山区。 它大概有泰山山系、蒙山山系、沂山山系、徂徕山,可以说周遭千里尽为山区。 我估计生活在这片山区的山民不下几十万,而如果我们能收服这些山民,募其壮勇而成军,那大业可期。 现在经过一年多,不断吸纳周遭山民,我们大致已经将附近的势力情况弄差不多了。 首先说我们大砦附近的。 我们大砦坐在望周峰附近,为泰山诸峰最东边一大峰,经过一年多血战,俘斩六只山聚,我们终于在这里站稳了。 那我们周边还有哪些山聚呢? 如果往细了说,泰山到底有多少峰峦山峒,没人能说得过来。但大紧要的,有这样几处。 首先是我们西边的望秦封,这里山聚的魁姓公孙,据说就是二十年前叛乱公孙举的后人,他们具体有多少人,我们不得而知。 然后是我们南边的望吴峰,此处山聚魁首为谁,有多少人,我们也不清楚。 但在我们东南面的雕窠山,那里我们碰到了老熟人。 我从青州道的徐和那了解到,占据此处的,正是我们那敬爱的张铁户的二子张索,没想到他们家还有这一手。” 一听到雕窠山的魁首是张弘的二子张索,坐在一旁的度满眼睛都亮了,他和张冲互望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然后张冲继续讲: “这一年在山里奋战,我们吃了不少亏。我总结下来就是三点, 一曰,不明地理。我们虽然都是泰山附近的人,但没几个真的在这泰山里讨活过的,就更不用说对泰山地理如数家珍了。 二曰,粮粟不足。随着我们人马越来越多,专靠山里的这些薄田是济不得什么的,只能出山打粮,这造成我们内外交困。 三曰,策略不清。这其实也是第二点引起的。这一年多,我们一味和周边山聚蛮干,而不用抚。不是我不知道,而是我们粮不允许。 但现在,我成了太平道人公的弟子,我师授我六节杖,并允附近太平道众输送粮械与我们,至此再无后顾。 可以说,到这里,我们已经可以改变策略了。 此后,我们要更多吸周遭山民,抚顺民,剿凶顽。而我定好的第一个剿杀的山聚,就是这人。” 说着,张冲对着代表张索的米堆,重重一指。 随后,众将弁起身应喏,就各自去整战备军了。 ---------------------------------------- 五十里处,雕窠山。 张索正蹙眉想事,一卒背方旗冲了进来,报大郎君入山了。 张索烦躁,但到底是自己大哥上山,还是走出砦栅前相迎。 砦栅前,张求正指挥着部曲仆隶们将粮秣酒水搬入砦壁。 时隔一年多,他的发髻已经长出,但和从小就留的长发比起来,自然逊色不少。 自那日他被祭孙髡发,他就去了亭长的事,专心在家操练部伍,倒是把原先看着凶顽的部曲操练得精干了。 这会张求正和青奴说着话: “青奴,你确实那消息属实吧。” 青奴就是之前和祭孙比刀输掉的强悍部曲,之后一年多埋头苦练,现在刀术已经今非昔比。 青奴听大郎君问起,忙应和: “大郎,这事确凿无疑,张彘如何敢骗我。他说一年多前见到张狗子他那三弟了,那人本去践更,说是被水匪杀了。但奇了怪了,那人竟然还活着。” 张求点头,又问: “那你说,那张家小二死没死?” 这下青奴不确定了,那张彘又没说,他哪好乱讲。 没等青奴组织好,张求就说: “无所谓了,反正也是可有可无的,不提他了。对了,望周峰那个叫石将军的队伍,你打听清楚了吗?” 青奴赶紧将这段时间打听到的,和张求说。 “大郎,那石将军真名没人知道,从一些山民那里,只知道此人悍勇骁锐,是个猛将。自入山一年内,每战当先,已经破了山里有名有姓的聚落六七家了。 前段时间,山里的棚户们已经到望秦峰找公孙大魁,说要联合起来,一起灭了此僚。” 张求还要在问,这时候他弟弟张索已经走来,遂罢言不谈。 张求换做笑容,上前挽着弟弟张索,就是一顿寒暄。 张索让人将家里送来的粮秣酒水都入了库,就带着张求入了厅。 一路上,张求都笑着说着家里的事,只是见张索一直不理,才换个话头,刚要问起砦里最近如何。 张索就厌恶道: “老物现在如何,别整天玩婢子了,能多活一天是一天。” 老物,说得就是他父张弘,也不知父子如何成了这般仇家。 张求面色一整,训斥弟弟: “什么老物,这是我们阿爹,你如何敢说这样的话。” 见张求摆出兄长的样子,张索直接呸了一声: “张求,你少来给我来这套,你什么人?我不知道。爷在山里,就是这样的快意人,你给我少装什么慈恭。” 张求怒色一闪而现,复强做欢喜,把弟臂: “不说这些,不说这些,咱兄弟二人不要弄得这么生分。” 谁知,张索性子上来了,直接甩开张求的手,骂道: “我张家,是一贯明暗两路,但为何你能做历城张氏的大郎,锦衣玉食,而我就只能被丢在山里,沐雨栉风,只叫个‘山鬼’的名号。 呸,什么山鬼啊,老子叫张索啊,张家的张索啊。” 张索边在这说,边砸烂看到的一切。 外面的盗贼听到声音,立马冲进来,但看到是魁在发脾气,没人敢动,还是张求眼色他们,让他们离开的。 张求见张索脾气发完,上前抓住张索的手,温言歉意: “小二,是兄对不住你,兄补偿你,补偿你。” 张索这次没推开张求,只是脸色往右一撇,强装平静,只是泛红的双眼,已经出卖了他。 两人重新落座,张求别开话题,突然对张索说: “弟,今日大伙有口福了。昨日家里瘸了头牛,大人让我将牛杀来,送来山里。说你自小就爱吃牛肉,小二一定爱吃的。 你看,大人一直将你挂在心上的。这样,我现在让人庖炙,我还带了酒,一会就让砦里的弟兄们高兴一下。” 许是“大人一直将你挂在心上的。”这话拨动了张索,他点头同意了。 第五十六章 弟恭 此夜,雕窠山灯火通明,大砦杀鸡宰羊,并着堂前那头牛,全砦大飱。 将时间倒流到下午。 此时,张冲带着陈焕、杨茂、丁盛各部行在山路上,其余几屯都留在了望周峰大砦,以防不测。 张冲的这些兵将都被他带出来了,这一路,除了莎莎的走路声,没人说话。 前面斥候什的人已经散在了四遭密林里。 这十余人,是张冲专从泰山民中简拔的,各个是山中健走,惯用弓弩,张冲专赐军号“飞军”。 就在走到雕窠山时,三个飞军斥候从林中穿来,领头的正是飞军什长蒙沮,他是张冲专门收下的山中勇士。 此人刚入军时,桀骜不驯,讲山里人只认拳头,谁能打败他,他就当谁的兵,不然就要带着粟米走。 好家伙,张冲还是第一次见到想白领他粟米,还不当他兵的。 然后张冲就告诉了他,什么是沙钵大的拳头。 最后蒙沮服了,成了张冲手下的飞军什长。 蒙沮一上来,就说在林里看到一只辎重队,估计是雕窠山的。 张冲立马带着曲部快步进了林子。 此时果然在山道上看到几十名丁夫扛着米裱在运粮。 张冲还在那观察,旁边的王章看着队伍里的一人,怎么看怎么熟悉。 突然,王章就匍匐到张冲耳边,点着山下那人说: “渠魁,这人我认识啊,一年多前,我和小爹去寻老公,就是此人告诉我们老公等人被黑子接去石崮山了。” 哦,王章说道这人,张冲就想起来了,小爹还说过,没见过这么贪的,是个妙人。 张冲突然想到一计,他和王章耳语了一下,然后就带飞军什下来了。 一回队,王章就急忙谏道: “渠魁,仆有一言不得不说,就是渠魁你太爱弄险了。之前几次都是这样,是,那会咱们弱,不得不如此。 但现在咱们数百强卒,就是与那张索当面厮斗,都可战而胜之,为何渠魁你还要孤身涉险,你想过吗,要是有不测,咱们这队伍就散了啊。” 由不得王章火急火燎啊,只因刚才张冲竟然和他说,要混进这辎重队,进雕窠山查探虚实。 这是何等危险? 众将弁见王章上火,还在奇怪,就听张冲笑道: “大伙,都聚来,我和你说说为何我如此不智。” “你们打过山战的,知道这种仰攻是要付出多大的代价,但现在咱们有本钱付这个代价吗? 我们现在这两百卒,真要实打实的硬攻硬打,你们信不,不消一个下午就要折一半。 那我们围而不打,困死他们呢?如果是别的山聚,没问题,但这张索不是孤军,他在山下还有张弘的部曲兵。 我们这边可能刚围没多久,那边就要被张弘断了后路粮道。到时候,别说困死张索了,我们估计都会饿死在这老山里。 所以,我才要混进去,去查清此贼虚实,然后针对攻坚。至于,你们担心的危险,其实你们真多虑了。 且不说我等知道我那乡人底细,他哪敢卖我。而且就是敢卖我,我只一人,也能从这山杀出。” 但张冲说得再多,大伙都摇头,非要让他多带些人。没奈何,张冲就带着王章、李武、蒙沮三人一同行动。 这边张彘背着米裱,跟在雕窠山盗贼的队伍中,唉声叹气。 他怎么也没想到,想他多机灵的一人,最后倒在了糟妻手上。 一年多前,他收了狗子家三弟的两匹布一袋盐,没想到祸事应在了现在。 开始,他还警惕,只把盐分装用了,两匹布都藏在了家柜里,直到这些天才起出,给糟妻添置衣服。 没想到这婆姨是个好显摆的,穿着个新衣就走街窜巷,然后被张铁户那家狗奴觑见了,以为他发了啥财,就惦记上他了。 当这狗奴当着他面,问东西哪来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得说了实话。 说实在的,他倒不是怕这狗奴,毕竟都乡里人,何必为了这点事弄了不快。 但那狗奴最后还是抢走了他的布,还把他拉来给雕窠山的盗贼背粟,真的是命苦啊。 走了一会,肚子咕咕叫,张彘一急,忙和前头人说去办事。 得了准,张彘连忙躲进林里,刚要掀袴,突然就被人拽进了树后。 张彘一懵,然后一刀就架在了脖子上,他浑身一紧,然后再也控制不住,喷射而出。 张冲等人真的走了运了,咋会碰到这一妙人。 还得是王章,他面不改色,做吓张彘: “还认得乃公不?” 张彘正羞得感受那股温热,突然听得这话,忙细瞧,吓了一跳,慌道: “好汉,我真不是要卖你们的,我彘子这人一向守口,是我那糟妻多舌,好汉们千万不要杀我。” 王章几人相互交换眼色,顺着张彘的话,诈道: “狗奴,你不知道我们厉害,你当卖了我们就能没事?今个,就要你的命。”说完,做势就要搠他。 这下子张彘真的是吓破胆了,他哭诉求饶,只想活命。 张冲见差不多,就抓起他,温言: “活命简单,而且我还要再给你十匹布,只要你帮我们一个忙,带咱们进雕窠山。” 但这会,张彘却埋头不吭声了。 张冲暗骂,只又补了一句: “这样,事成后,我开布库让你搬,只要你能搬,搬多少都是你的。” 这话太厉害了,张彘头一下就支棱起来,他现在买脑子都是那句,能搬多少都是你的。 下面的事就简单了,张彘找了片溪水,稍微清洗下后,就带着张冲四人赶到了雕窠山的砦壁。 守栈得认得张彘,见是他就放了行。 至于张冲四人,完全没有被怀疑,因为今天大郎君来,带了好多些人,他以为是大郎君那边的人。 张冲等人这边刚入砦,还没好好看,就被一人喊住了。 一个苍头跑来,直骂他们奸猾,然后让他们赶紧将酒水搬进大堂去,张冲几人不敢拒绝,立马一人扛着一瓮酒,就入了大堂。 这会雕窠山大堂热火朝天,众盗贼骨干集聚在这,觥筹交错,不断有人将酒肉送进。 张冲一进来,就见到了堂头的张求,他一惊,立马把头低下,匿在人群中。 其实张冲多虑了,他现在这身段别说是张求了,就是一年多前他阿爹狗子都认不出。 这会夜幕降临,此堂正冲山外,天地已一片暗沉无光,只有堂中的十余支火把燃烧着。 火塘里,牛羊猪还在炙着,不断有庖子将考好的肉块分给盗贼们,大伙喝着酒,吃着肉,乐开怀。 坐在堂上的张索边举碗边与下面的弟兄们互喝,而张求坐在他旁边的案几边,笑吟吟得看着这一切。 有人来敬他,他也是浅尝辄止,好几个盗贼气得砸了碗,直骂这个大郎君不爽利。 但张求也不反驳,直说自己不胜酒力。 张索在旁边,也着看这这一切,心里冷哼,又重重干了一碗糟酒。 张冲一直扮做盗贼,不断被人使唤着添酒拿肉,但张冲心思全在张求这里,直觉告诉他,张求在这里,不简单。 果不然,他很快就看到张求手放在案桌下,对着几个候着的随扈比划了几次,那几个随扈就不作色得退了出去。 张冲觉得不对劲,忙给王章三人使眼色,然后四人就退到了墙柱的阴影里,观察着这一切。 突然,外面煊沸如汤,众贼寇疑惑的望着外面,只见数十人拿刀冲了进来,一见到人就砍。 盗贼们慌忙起身,就要拿刀,但刀去哪了?还有,我这身体怎么这么坠得慌。 然后就见堂上的盗贼们,纷纷趴在了地上,四肢无力。 全场人都知道了,这酒有问题。 那冲进来的正是张求带来的部曲,他们在青奴的带领下,看见人就杀,一路杀到了张求边上。 张求见局势尽在掌握,吃了一口案几上已经放冷的牛肉,赞了一声好手艺。 “为什么?” 见张索问这话,张求笑了,然后就肆无忌惮得狂笑。 “为什么?这不都是你要的吗?弟。你在这山里快活的时候,想过你享受的这一丝一毫都是张家的吗?你还敢背着我们和徐和勾勾搭搭。 想拿着我张家的基业做你晋升之阶,你怕不是发了梦了。” 这会,这张索还镇定自如,他好像是临死前要死个明白一样,还是不断在问: “你是怎么知道我和徐和的事的,我砦里有你的人?也对,有才是正常的,是我问了傻话。” 张求没管张索在这自顾自答,他又吃了几口牛肉。别说他干这事也挺紧张的,一晚上没咋吃,这会已成定局,赶紧吃点。 张索还在这问: “你不好奇,我将当年老祖齐王的资财都藏到了哪里了吗?你就这样杀了我,财货都不想要了?” 听到这话,张求一惊: “什么,你怎么知道这事的?” 听到这话,张索站起身来,哈哈大笑: “我知道的还多着呢!” 说完,就把眼前的案桌一推,就见数十名操大斧的盗贼就从张索身后破壁而出。 第五十七章 血夜 这几十名操着大斧的盗贼一出现,场上局势瞬间逆转。 他们一上来就将张求等人包围起来,一触即发。 张求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个弟弟还留着这一手,他指着张索就正要说话,张索已经从伴当手上接过大斧,二话不说就杀了过来。 到这时候了,还有啥好说的,杀! 转瞬间,场内就厮杀不断,不断有人被砍断手脚,也不断有人想冲出大厅,但被后面的人追上,又捅杀了。 张冲四人之前一直匿在柱后,这会见场上已经杀成这样,就不断退到厅内一角。 但还是有杀疯的,要围杀他们,但都被蒙沮、李武给剁翻了。 张冲和王章说了几句,然后王章就悄然出了厅,之后张冲就把注意力全部放在了张氏二兄弟身上。 原先张求的人进来时,对着在场盗贼骨干们是肆意屠杀。但这会见张索的斧卫从壁后杀出,遂丢下这些人与斧卫对攻在一起。 那些还活着的贼寇们,有喝得少的,此时还能动,几个人抓起一个木案几就合力退到了厅内另一角。 他们都不傻,当他们看见魁的扈从跳出来时,他们就知道自己等人被他们魁给卖了。 此时场上最绝望的可能就是他们这批人,因为无论张氏二兄弟到底谁赢,他们都要死。 在满场飞洒的血雾和凄惨的哀嚎中,张氏二兄弟持械撞在了一起。 这二人都名师相传,杀人如麻,此刻相斗,是快准狠。这边大斧翻飞,那边匹练如电, 突然一个喝醉的盗贼一路血路匍匐的滚到了二人中间。 这人颈部被砍出一个拳头大的创口,不断有鲜血就从创口处喷出。 他双手死死抓住张索的脚,定定得看着他,仿佛在问,为什么要出卖他们。 张索脚被扣住,甩了几次没挣开,这节奏一下就被破坏了。张求哪能放过这个机会,一刀就削向张索的腿。 此危机下,张索爆发出十二分力,一脚就将边上这贼寇踢起来,将将挡住张求这刀。 张求这刀没砍到张索,反剁进了那贼寇的半个脖子里,一时间刀就被卡着了。 张索右边翻斧,就要把张求的胳膊给卸了,谁知一把长矛就捅了过来。 张索之前为了不让张求怀疑,就没着甲,此刻哪敢让这长矛捅来。 所以他只能丢开张求,飞身后退。 持长矛者正是青奴,之前和大斧士厮杀,最废刀,直砍坏了两把刀,他才冲到张求这来。 后来见张求危险,他想都没想就捡起脚边长矛,捅杀过去。 张求被救了这一下,也不拔刀,直接空手退到青奴边。 又一个部曲冲了过来,将手上的环首刀换给了张求,然后三人就组成了一个小圆阵与张索对峙。 之前场上已经杀疯了,操斧士们和张氏部曲全部挤在这堂内混乱厮杀,满堂都是断肢残臂,但杀着杀着,两伙人渐渐都杀不动了。 毕竟没有着甲就在这方寸之地厮杀,着实考验心脏,他们见各自首领已经停下厮杀,遂也渐渐默契得围绕过来。 一时,两拨人就安静下来。 这从一动转一静,让氛围更显恐怖。 张求拿刀指着对面,就怒斥: “说,你是怎么知道老祖宗的钱库的。” 张索心知这大哥定然要问这个,他蔑声一笑: “你父子是真把我当痴的?咱张家二百年来一直守着这座峰,我会不好奇?所以当这代由我驻峰后,我就将全峰搜遍了。 还别说,要不是咱爹那小妾,我还真不知道祖宗的钱库会在这地方。算了,和你说那么多干什么,今个你们都要死在这。” 说完,张索奋起大斧,又杀过去。 张求心里已有退意,因为放在酒里的药,估计麻不翻外面全砦贼寇,他现在没能一下子擒住张索,那呆在这里越久,就越危险。 但现在这会厮杀,全凭勇气和奋死,这张求这边一想退,这气就泄了,哪还斗得过张索。所以,不注意,手上的刀就被打飞了。接着,就被张索一脚就被揣在了地上。 张求被擒。 青奴见大势已去,趁大伙不注意,也悄声退进了黑暗中。 一场厮杀,张求被捆了起来,其他些个还活着的张氏部曲也束手就擒。 张索成了最后的赢家。 此时,他坐在案几上,睥睨得看着张求,慢慢得拔出一把刀,慢到刀出鞘的摩擦声都清晰可见。 眼见着张索真的要杀自己,张求赶紧求活: “你不想知道,阿爹安排在砦里的内应是谁吗?” 谁知到张索哈哈一笑,指着厅内满地人头,蔑道: “能是谁?反正是他们中的一个呗。” 张求一噎,真没想到自己这个弟弟这么狠辣,只是怀疑这些部下中有内奸,就将他们全部推出来做饵食。 早知道这人这么毒辣,自己又如何会把这事弄这么简单,想到这里,张求内心一片苦涩。 罢了,可惜我的霸业未立,就要死在这无名山谷,可怜可叹。 想到这,张求最后平静得看着弟弟,说了这么一番话: “好,不愧是我张家的种,够狠,哥死得不冤。哥没什么想说的,只盼你有几分草莽志气,这汉家天下,也是该轮到我们张家坐一坐了。别像咱那个父,一辈子蹉跎乡野,都忘记自己流得是什么血了。” 说完,就闭目待死。 张索笑了,他这傻哥哥,他拿刃比这张求的头颅,说道: “也罢,让你死个明白些。你以为我为何会和那太平道的人走得近?你不会真以为我是要做那些穷汉的狗吧,他们也配吗? 实话告诉你,我惦记的是太平道这数百万教众,他们泥腿子干不成事的,说到底还是要我这个齐王裔才能领到他们。 懂吧,这叫鸠占鹊巢。我的傻哥哥,安心去吧。” 说完,就要举刀挥下。 “等等”谁知,刚还闭着眼睛的张求,这会又睁开了,见刀就要挥下,他额头的汗都淌下了。 “哥最后求你一件事,把哥的眼睛挖出来,等你日后起兵大祭时,就把我眼睛摆出来,让哥看看咱张家这大业。” 说完,一咬牙,死死得闭上了眼睛。 张求这话说得张索一愣,随之哈哈大笑,说了声好,就奋刀挥下。 但这时候,厅外突然沸腾起来,一开始张索等贼寇还没当回事,只以为是所部正在剿杀张氏部曲。 但随后不断有溃兵涌入大堂,他们一进来,就报说山下杀上来一只人马,这会已经杀到大堂外了。 这怎么可能,又是哪来的人马。 张索丢开张求,忙带着麾下大斧士就要出去支援。 但他没看见,右边厅角的三个人,这会已经摸到了众兵身后。 张索一出厅,就看到满砦的尸体,打眼过去,都是自己麾下的,而这会剩下的部下们已经退进了厅前,依靠着木砦狙击着敌人。 张索已经顾不得在想这伙敌兵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他只是心里暗恨,早知道就不应该让外砦的喝酒。 之前安插在张求身边的细作传来信报,他那好哥要麻翻自己夺了大砦,他就将计就计布下此局。 又因为要铲除队伍里的不坚者,他没阻止外砦的饮酒,以免堂内的这些人怀疑。 但谁知道,就来了这么一伙人,正好趁着砦子虚弱就杀了上来。 可怜算尽,反误了自己。 但这张索到底枭雄心性,知道后悔也没用,只能勉力,鼓勇再战。 话说,王章得了张冲吩咐,一路潜行出了砦,一路见外砦的贼寇七七八八醉躺在地上,心里狂喜,之后飞奔下山,在一处山坳找到了杨茂等兵。 这里,是大家约定好的碰头点。 当只有王章下来时,杨茂等人一阵心悸,尤其是杨茂眼差点就一黑,不是任筠扶着就要摔倒。 他杨茂三十多年,才遇得这明主,如今功业为立,就要折戟在这吗? 好在王章带来了的是好消息。 当得知大砦内张氏二兄弟在火拼,而雕窠山外砦的防兵尽为麻翻后,众将喜出望外,此天赐良机。 随后的事情就简单了,他们一路快冲上山,虽然进砦时,有些贼寇麻劲已经过去,他们遭到了抵抗。 但这些人又如何是张冲拣选的精兵勇士的对手,被一路杀到了砦内大厅,靠着张索的扈从大斧士支援才勉力挡了下来。 这边张索挥着大斧,砍死了张冲几个刀手,正在那逞威,那边任筠就冲了过来。 任筠这一年多来被张冲带在身边,早已心折,这会顾念厅内的张冲,一路猛冲猛打,奋不顾身。 见这使斧的汉子在这叫嚣,任筠跳起来就向他劈下。 但谁知道那人看着是用斧的蛮汉,但动作却轻巧,一个侧身,随后斧柄一捣,就拍碎了任筠两颗牙。 任筠吐着血就被拍滚到一边,一时间被捣得岔过了气,摊在了地上。 这时候张索一步步压了过来,见这任筠边吐血边笑,他奇怪,这人这么不怕死的吗? 随后一种被嘲笑的愤怒涌现心头,行那就让你死个痛快! 他举起大斧,嘴上大喊: “让你笑,笑着去死吧!” 话落,张冲在其身后,一刀剁掉了张索的头。 张索,枭首死。 第五十八章 钱库 张索死后,接下的战斗就乏陈可谈,顽抗者死,求饶者活。 那些还醉麻着的贼寇,也都用麻绳串着,丢在了黄泥地上。 他们可能醒来后都不相信,就睡一觉的功夫,这大砦就换了天下。 任筠右边的后槽牙被打掉了两颗,这会众兵正调笑着他,说他以后可吃不着牛肉了,只能吃舔舔牛头。 任筠不服气,走到厅内火塘边,就撕下一块烤得焦烂的牛肉就嚼起来,然后满嘴血混着牛肉就咽了下去。 众人大笑,纷纷给了棒的手势,任筠大笑,吃得更香了。 那边,被捆在大堂的张求也被拖了过来。 之前,张索带兵回援前厅时,他见机就要跑,但被之前躲在厅内另一角的几个贼寇原骨干给拖回来了。 这张求就是他们这几个人的进身之阶了。 果然,杀进来的贼寇见到这人后,大喜,不仅释放了他们,还问他们是否愿意加入其军。 当然如果不愿意,他也会给粮送他们下山。 这些人都是原雕窠山的外系骨干,之前已经被魁首张索伤透了心,见这人愿意收留,哪有不愿意的,毕竟像他们这种做惯了刀口活的人,哪还能再扛得起锄头呢! 也不怪他们对张氏不忠心,只因为雕窠山作为历城张氏苦心经营的二巢,一直以来就分成内部和外系。 内部都是张氏子弟和部曲,而外系都是雕窠山收留的一些山民棚户的精壮,本就一直被当成炮灰之流,他们又如何能对张氏忠心的起来。 这会度满等人点检好,也入了厅了,他一进来,跪在地上的张求就震惊了。 这不是那个里中的度草匠吗?他怎么在这里? 他突然又想起入山时青奴和他说的,张狗子他的三弟并没有死,看来这度满也活下来了。 张求看着度满时,度满正和张冲汇报着战后情况,然后也看了一眼跪在那的张求。 张求心一紧,这是怎样的眼神,为何如此没有感情? 突然,他想到一事,吓得全身都在抖动。显然,他记起来这度满的父亲到底是怎么死的了。 这边张冲听着度满的缴获统计,这一战是真漂亮啊,缴获多,损伤少。 有雕窠山的物资,他终于有底气能鲸吞这泰山群盗了。 而且还有一事,正和这张求有关。 他拍了拍度满的肩膀,细声: “大满,你还记得我们在薛氏壁的时候说的吗?当我们杀回历城时,一定要和张弘一家算算帐的!今个,这张求就在这里,他交你手上了。” 张求一听这话,就知道坏了,顾不得羞耻,他撅着屁股向张冲求饶: “好汉,别杀我。我有一物要献给魁,留着我,我有大用。” “不用了,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 什么,你知道什么?我说的可是…… 就好像知道张求所想,张冲说了: “你说的那物就是当年齐王张步的钱库吧。你和你弟在这堂内厮杀的时候,我就在这,听得一清二楚。还有你真的不认识我了吗?” 说完,张冲蹲下,让张求看着自己。 张求仔细端详,又看了一眼度满,再想到张丙男一年前出现在大桑里,整个都串起来了。 “你是那狗子家的小二?” 说这话的时候,张求的腰不自觉就挺起来了,但紧接着就被丁盛一脚踩回去了。 呸,敢在渠魁面前装腔,乃公踩死你。 张求不甘地被摁在地上,嘴里说道: “你既然知道我说的是什么,那还不放了我?有我帮助,起了我祖宗的财货,到时候你何事干不成。” 许是知道自己奇货可居,他开始有点拿捏张冲了。 他奋力挣脱丁盛的脚,朗声道: “君有人,我有钱。如我们二人合流,在这青州地界还有谁可以治我们?” 好家伙,这人直接就想从降俘一跃成为张冲队伍的首领,到底是豪强子,便是在这等困厄中,都能用尽手段,翻云覆雨。 度满心里也一紧,他难受极了。 从情感上,他希望张冲不要听这人的话,将他交给自己,好让他报了父仇。 但从理智上,他又知道张求说的没错。如果真能得了当年齐王张步的钱库,他们队伍立马就能脱胎换骨。 他知道张冲素有大志,他也愿倾力辅助,所以他内心也希望能得到这笔钱。 突然,张冲转头对度满说: “大满,你还愣着干什么。人都给你了呀,还不拉下去吗?” 嗯?什么,度满一愣。 他心下感动,但还是嗫嚅得说: “冲,我觉得这张求说得对,我们需要这钱。有了这钱,我们就能平定这千里泰山的群盗,到时候我们的追求,都能实现。与这些相比,我报父仇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边说这话,度满眼神边发亮,他觉得自己作对了。 那跪着的张求听得度满这话,嘴角上扬。 果然如此,度满,我杀了你父又如何?人在这,你都不敢杀我。还有,我那弟虽然死了,但他有句话没错,鸠占鹊巢。 现在是你度满,等我加入了你们,你们这些细民泥腿如何比得过我,到时候不还是要为我所用。 就在张求自觉一切尽在掌握时,那边张冲听到度满这话,叹了一口气,训斥道: “大满,你千般万好,就是有那读书人的性子,想得多。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忍私仇为公义,就觉得自己一片公心,所作无愧。 但你错了,人有千种性格,有好有坏。我们总觉得仁义礼就是伟大,但殊不知这一切也都会被人利用的。 现在这个张求就利用你的公心,他只说了一套空话,就让你失了报仇的心思。但你知道他这个齐王钱库是什么,你知道这钱库就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吗? 还有更重要一点,你看轻了我。就是有千金万粟,我也不会让弟兄不舒,这种腌臜也想坏了你我的情谊?” 这下子,张求急了,他听出了张冲的杀心,他立马大叫: “只有我知道齐王钱库在哪里,别杀我。” 张冲再没理他,只是和度满说: “大满,你说巧不,如果真有所谓的齐王钱库,我还真知道在哪里。” 然后,张冲就让人熄掉了厅里的火塘。张冲走在边上,仔细观察了会,然后跳到火塘边,扫掉了一层土,显出一个地门。 众人惊呼,都猜到这就是齐王钱库。 张冲一马当先拉开地门,度满等人都好奇,紧随其后。 丁盛和李武互相看了眼,将那跪着的张求也一起扛着下去了。打定主意,万一下面有什么机关,就让这人顶前头去。 谁知,下面的地室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处浮雕,画大桑树下,几个孩童骑竹马的快乐场景。 浮雕旁的壁上,写了数行字,上写: “勿作是念,勿作是念,我张氏子孙鲁蠢,只做富家翁,无有公侯命。” 然后下面是一串张氏子弟的笔迹。最后一行,正是现在张求、张索二人的父亲张弘写下的: “后辈张弘谨记。” 张冲感叹,原来这就是齐王张步给后世子孙留下的宝藏呀,真是一个真诚的人呀。 但度满等人见此,就失望极了,谁也没想到预料中的钱帛兵械一个也无,竟是一幅家书。 而最不敢置信的是张求,他整个人都呆愣在那,他怎么也没想到先祖竟然留下的是这些个破烂废话。 他又想到一年多前和父亲在暗祠的对话,原来父亲什么都知道了,但为何你不和儿直接说呢? 想到这里,张求泪流满面。但在场没人可怜张求,只觉得他恶心。 度满见张冲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好奇问道: “魁,为何见你一副毫不意外的样子。” 这也是众人好奇的,他们都盯着张冲,听他的看法。 “钱帛动人心,这张氏传承二百年,十数代下来,有几个在知道祖先有一笔钱放在这里会不来起的。 所以无论是否真有齐王库,到这张求这代,都不可能会有的。可怜这人,为了这虚无的东西,就兄弟阋墙。可怜可叹。” 随后张冲也失去了谈性,将张求交给了度满后,就去看受伤的弟兄们了。 ------------------------------------- 这边,李武和丁盛扛着张求就跟着度满出来了,他二人好奇道: “度生,这个张求你打算怎么处置。” “我父是因为他惊马坠粪而死,那就把他沉粪吧。” 李武、丁盛二人看了一眼,没多说什么,只是一人挎着张求一臂,就走到砦外一处粪池。 然后二人不管张求如何挣扎,如何讨饶,一使劲,就抛下了粪池。 张求哭着求着度满,说自己错了,说看在他家让度满去东平陵读书的份,饶过他命。 但无用,度满根本不理他。 最后张求还是缓缓沉进了这雕窠山大砦旁的粪池里。 随张求沉下去的,还有度满的愤怒。 他望着天,好想找到哪一个是自己的父亲,但怎么也找不到。甚至,他都有点记不起来他父亲的样子了,只知道他特别爱笑。 但度满忘了,天上住的永远不会是他们这些细民的。 张求,粪溺死。 第五十九章 突围 日后,度满曾经问过张冲,为何他知道齐王库的位置。 张冲笑着说,是那死去的张索告诉我的。 大伙都懵了,难道张冲还能沟通阴阳?皆以为神。 在张冲等人在雕窠山清点缴获,踌躇满志时,五十里外的望周峰大砦却杀声震天。 满面鲜血的张旦,抓着所部什长张南的手,严肃叮嘱道: “一会你就从后山滑下去,一定要将信带给渠魁,全砦老兄弟的性命就交在你手上了。” 张南虎目含泪,用力点头,然后就挎着个囊袋就往后山赶。 张南是张冲林中结义时的七十五老弟兄之一,也是大桑里人,最是得张旦信任。 此时,张旦将突围的任务交给他,就是看重此人矢志不渝的忠诚。 自张冲走后,留守的屯将有黑夫,李大目、奚慎,还有屯副谢弼。其中,张旦就承担起防卫大砦的责任。 张旦将黑夫的屯撒到了山下巡查,其余各屯照常操练。但在下午,黑夫就不断报告看见人马踪迹。 张旦立马就整顿部队,随时准备支援山下的黑夫。 很快,一身鲜血的黄勇冲上山,说贼寇漫山遍野,也没有旗号,根本不知道是哪部,还说黑夫已经顶在山脚下了,让他来找张旦要救兵。 张旦大吃一惊,万没想到,他第一次做方面之任就遇到如此考验,他稳住心神,先问屯副谢弼有何建议。 谢弼自一年多前被张冲从鬼门关抢回来后,就一直追随张冲。 他本就娴于兵法,是张冲急需的人才。 这次张冲离砦,为了培养张旦,就将谢弼留给了他。张旦也知道张冲的用心,遂重要事悉与谢弼相商。 现在这种危急,谢弼也在思考,很快他就建议张旦,我们可以分段阻击。 首先,立马拣选精兵去山下救出黑夫,然后在山腰处扎栅阻兵,最后事不济,再徐徐撤往山上大砦固守。 大砦坚固,又水粮充足,就是再多兵来攻,也能坚守到渠魁来援。 张旦纳此计,立刻就带着李大目和奚慎所部冲下山接应黑夫,留谢弼和小爹带着辎重什的弟兄加固栅砦,烧水造饭。 当张旦等兵冲下山时,已经在山腰遇到了黑夫四十多人的溃兵,此时黑夫已经昏迷,浑身刀伤。 郭亮哭诉,本来黑夫带着大伙已经冲出来了,是他崴了脚又被围了,黑夫见此,又折杀回来,最后郭亮等人是出来了,但黑夫中了十几刀,昏迷了。 张旦和黑夫关系一直要好,这会见黑厮受了这般重的伤,立马就让人先将黑夫送往顶峰大砦,那里有张冲训练的外伤医者,能救黑夫。 这边黑夫刚送走,那边山下的群盗就已经杀了上来。张旦没有犹豫,带着大目、奚慎就撞了过去。 但冲上来的群盗实在太多了,张旦这边只厮杀了一刻,阵线就顶不住了。 奚慎一抓杀红眼的张旦,就喊撤回峰顶大砦。 张旦冷静下来,见各部都在苦苦支撑,遂命司号鸣金,他率所屯殿后。 张旦被张冲带在身边言传身教,知道两兵相接,最危险的就是阵前撤退,不小心就是大溃退,把命留给敌人。 所以,他让自己最有信心的丁屯留为殿后,就是怕出现军崩。 但实际上,张旦高估了这些贼寇的韧性。 这些贼寇本就是食不果腹的山民,凭一时血勇冲上山头,只和黑夫所屯鏖战一场,就已经力不能支了。 后面顺风冲上山腰时,再与张旦等人相杀时其实早已胆寒。要不是后面有源源不断冲上来的贼寇接应,最先崩的就是他们。 所以,一见张旦徐徐后退,尽一屁股瘫倒在地,任凭各自贼魁如何踢打,再也不愿意起身。 实际上,张旦等人到底还是战阵经验缺乏,如果这时候能再反杀回来,做个二击,在连绵不绝的攻势下,这帮贼寇立马就要被打崩。 但张旦毕竟没有这样的战术意识,这会只带着兵一路撤回了山顶大砦。 他刚一回砦,就喊来张南,让他从后山吊下去找张冲回援。 张旦与张武、张南二人自小就玩在一起。所以自张武被山中贼的猎弓射死后,他就分外照顾张南,他不想张南也出事。 如果伙伴三人随张冲一起干大事,一定要死的话,张旦觉得可以从他始。 所以,他将张南派出去,如果大砦不保,他可能能活吧。 张南自然不知道屯长的这些心思,他背着囊袋顺着峰后的小径就顺着下去了。 而就在他从山脚绕出时,陡然就在道边看到一处营帐,心里一惊,没想到这里都已经被盗贼围起来了。 张南看到旁边有根树枝,计上心头,一把捡起树枝,就深呼了口气,趾高气昂的就走向了那营帐。 他一出现,营帐边躺着闲聊的盗贼就慌忙起身。其中一个为首的,挺着把木矛就指着张南,喝道: “干什么的。” 谁知道张南绰起树枝,就开始对这人没头没脸的打,一边打还骂: “你们这些狗奴,魁让你守在这,你们就是这样懈怠虚应的?” 那为首的被抽懵了,不是敌人?是魁的法曹?自己咋不认识。 但他也知道理亏,被人抽着,只好讨饶。 张南抽完人,又布置他们在几处险要留人,叮嘱完后就向下个营盘过去了。 他这边刚走,心腹就围到了被抽的贼寇旁: “长,我看那小子不像是魁身边的。要不我们拷来问问。” 这话不说还好,说来就让贼寇头生气,乃公被抽的时候咋没见你们出来拷那人?这会打都打完了,你们倒和我说起这些。 再说你说不是,就不是啊,万一人家是,倒霉的不还是我? 说完,这个贼寇头内心悲哀: “我的心腹在哪里呀。” 就这样,张南一路从北岭穿过山下盗贼营盘,甚至到了一处明显是大魁的巨帐前,还若无其事,依旧“巡视”如故。 直到穿过营盘,张南一丢树枝,向着南边飞奔而去。 他要找到魁,救兄弟们! 第六十章 牛肉 崎岖的山路,张南舍命奔跑。 他知道只要自己早一刻能找到渠魁,砦里的弟兄就能多一丝活路。 而且,他一路穿行贼寇营盘,大致也知道此辈虚实,散漫无状,全是乌合之众,只要找到渠魁的队伍,必能一举成擒。 但他心里仍旧有一丝担忧。 一担,这山下营盘的贼寇委实太多,光百人栅他就看了不下六个,这还不算别处的。 一忧是,他担心渠魁攻打雕窠山不利,到时候一旦知道后方有危,大军进退失度,他就成了渠魁的罪人了。 正是怀着这种复杂的心情,张南跑完了这五十里山路。 等到了雕窠山时,已是黑夜。四遭一片安静,根本看不到渠魁他们。 不是吧,这是打赢了还是打输了? 但都已经来到这里,张南一咬牙,就冒险往山上跑,他此刻的信念是,渠魁一定能赢。 还未走到山腰,一张渔网抖来就将张南套住,张南死命挣扎,还是被从树后的跳出的一班人马给拖到半空。 张南正悲叹,吾命休矣时,一句熟悉的声音传来: “哎,你怎么在这?” 张南一听,立马抬头,就着火把,他看清了眼球这丑男,不正是丁盛麾下的金泉嘛。 这个被人遗弃,全靠老媪养大的济北人,此时已经长成一粗野有力的汉子。 他从归入丁盛麾下,就一直随习环首刀,已经是丁盛他们屯第一能战之士。 这会,灯火衬着金泉这张丑脸,分外可怖。但张南却仿佛看到家人一样,泪流道: “渠魁打赢了?” 金泉嘴一咧,笑道: “可不咋,咱渠魁,天下无敌。” 然后,就突然疑惑: “你不是和张屯留守大砦吗?怎么到这里了?你可不知道你差点死球嘛?刚我弟兄瞅见你的时候,是打算射的。” 这话说完,他旁边一个嘴上还有绒毛的少年,憨厚的笑了。 这话倒点醒了张南,但刚要起身,但发现这会尽然已经一点力气也无。 本赶路来就已精疲力倦,这会又被金泉一折腾,真的耗尽了他的精力。 他顾不得难受,忙就让金泉几个拖着渔网,抬他上山,家里出大事了。 一听这么严重,金泉一把就背起张南,有力的毛腿,顺着前面的火把,蹬蹬上山。 等张南被颠了个四五六,上到雕窠山大砦时,张冲他们也清点完了俘口和缴获正在装箱。 一夜下来,经度满等随队文吏的清点,计俘丁口八百,其中壮勇四百。 本来雕窠山大砦也是一个能拉一千多壮勇的大砦。但经过晚上两拨厮杀,大部分或死或逃,愿意跟石将军的就是这些。 但是钱粮辎重可就推挤如山了,张索一共置了三个仓,里面全满满当当推挤钱帛粟械,这些都是短时间内清点不完的。 但事情就这样,世间的快乐与忧伤都是守恒的,张冲等人这边吃牛烧羊,欢声不断时,被背着来的张南告诉了他们,望周峰被群盗包围了。 顿时,全场一片寂静。 就在众人寂声时,张冲哈哈大笑。 “我正愁如何解决这泰山群盗,现在他们倾巢而出。正合我一网打进。” 度满也讲: “我们之前在山里鏖战一年,为何如此艰难,不还是因为这些群盗只在山中游,现在他们主动出击,正合我们意。那些饥羸群盗如何敌得过我们足食足兵的精锐。” 众将被张冲和度满,你一言我一语的鼓动,遂士气大振。 随后,张冲就命各屯将抓紧时间,休息半夜,然后下半夜趁着月色赶路,于清晨对老砦的群盗发起攻击。 众将应喏,就各自带所部下去休息了。 这边各将一走,那边度满就上前小声和张冲说: “渠,这边的俘口和缴获怎么办。我们拢共就二百兵,要是全部下山,那这些不都白打了?” 张冲定定的看着度满,突然笑道: “所以,我打算让你留一屯守在这,你有信心吗?” 度满被张冲看得有点慌,但还是稳住心神,他郑重说: “必不使渠失望。” 张冲拍了拍度满,表示,我很信任你。 ----------------------- “哎,什头,你睡得着吗?” 这边,乙屯乙什的一卒正问向自己的什长赵镕。 赵镕和屯副魏舟都是济北国人,也是张冲林中约誓的七十五老弟兄之一。 他本名叫棍,但觉得不好听,就让张冲给起了个名,叫赵镕。而问他话的是他什里的选锋,叫山狗,是张冲入山后,补充的泰山民。 赵镕不去应他,翻着个身又要睡,但那山狗还在问: “什头,今天吃的牛肉可真香啊,我这辈子都没吃过牛肉呢。哎,什头,你吃过几次牛肉啊。” “是啊,是啊,牛肉真香。要是我能天天吃到牛肉,死也值了。” “呸,你还想天天吃。那是你能想的?” 就这样,因为山狗一句牛肉,全帐的人都不睡了,开始讨论这个牛肉他娘的怎就这么香。 赵镕恼了,骂道: “吃个屁,乃公都没吃过几次牛肉,你们天天就知道吃。明天都要去厮杀的,还在这想牛肉吃。” 赵镕说完,全帐的人都沉默了。 还是山狗问: “什头,其实明天就是死了,我也甘心的。能吃到一顿牛肉,我觉得没白来这世道。” 这下子赵镕不睡了,他起身望着帐里的弟兄,见他们一个个都做此打算,张了张嘴,刚要安慰,但最后还是骂道: “死个屁死,给我好好睡,睡好了,跟乃公去杀贼。杀完贼,我和魁说,咱们再吃牛肉。而且,乃公都没死,还轮不到你们。” 说完,赵镕别过头,就躺下强闭着眼睡觉。 很快,乙屯乙什的大帐就再没有了声音,只是不知道多少人真睡得过去。 当后半夜更夫算好时间,告知张冲后,整个队伍就陆续醒来了。 他们在各自队头的推搡下,开始整理装备,然后排队去辎重屯领口粮。 辎重屯的弟兄们一夜没睡,蒸好了一个个粟米团,发给了战兵队的弟兄们。 站在台阶上的张冲,望着场上的弟兄们,没说话,只是和度满说了一句“保重”就率先走到队头。 随后各屯旗帜招展,随张冲逶迤下山。只留下度满带着王章所部留在雕窠山。 他们要靠自己这五十人,并之前厅内火拼活下来的原雕窠山外系兵一道,一同看守这雕窠山。 如坐针毡! 第六十一章 晨曦 翌日,旦。 山间的薄雾仍旧笼罩着山脚下的营盘,整座营砦都还在睡梦中,一片沉寂。 但作为贼魁的公孙七,这会还躺在大帐中辗转反侧,一夜没睡。 公孙七有点后悔白天做的事了。 十来日前,附近十几个山寮的魁一同上了望秦峰,他们向他哭诉,那望周岭的石将军委实霸道。 自入了山,不是攻山拔砦,就是靠一些粟米吸纳他们的棚众,长此以往,他们还有何威权,所以一致请公孙七出山为他们做主。 公孙七望着这些人心中冷哼: “笑话,你们这些我父的旧部,在我最危难的时候各占山岭,不听宣调。现在遇到狠茬了,才知道要来求我。” 想着,他就要使人轰走,但一旁立着的老翁吴观猜到魁的心思,抚着背就和公孙七耳语: “魁,这是一个机会,以此正好将这些不服的旧部再收拢在手。” 吴观是老资历了,之前就是前任泰山盗魁公孙举的谋士。 公孙举军败后,他和一班扈士护着年幼的公孙七回了山,可以说吴观就是砦里最负威望者。 公孙七同样敬重这位假父,一听吴观暗示,公孙七立马上前扶起各位山寮魁,拍着胸脯告诉大伙,这个石将军他打定了。 当公孙七率着本砦并十七家山寮魁,带着三千贼浩浩荡荡将望周峰围住时,他是意气风发的。 他望着满山满兵,豪气万丈。 就拿这个石将军作为我公孙七出山奋武扬威的第一功吧! 然后他就让十七家山寮魁率所部先登,并许诺破石将军大砦,其砦一应缴获他分文不要,尽分十七家。 一听这个许诺,十七家山寮魁嗷嗷叫地猪突冲山,一开始都很顺利,除了在山腰修整过一次,然后就一路冲到了峰顶。 但随后就是噩梦了,那石将军的山上大砦,营坚堑深,滚木落石远远不断。 十七家山寮魁,死伤惨重,连魁都死了三个。 当公孙七宣布将无魁的三部贼寇并入他的麾下时,贼寇内部的冲突瞬间爆发了。 其余十四家山寮魁当时就指责公孙七打得好心思。 驱他们攻强砦,原来就是为了兼并他们。 然后十四家山寮魁就要下山,但被山下的公孙七堵住,没奈何这些山寮魁就在山腰处结营盘,以抵御山下的公孙七。 这下子公孙七进退失据了。 别看他有兵一千五,是最大的一家势力,但这些山寮魁兵力也不弱,他们各自拥兵,多者一二百,少者五六十。 而且他们这些贼寇除了知道核心部伍的数量,实际上外围仆兵有多少,他们自己也算不清。 这些仆兵都是山民,顺时为兵,逆时为乱。哪家有便宜占,他们就依附在哪家。所以,公孙七也不知道山腰上的十四家山寮众有多少。 就这样,这一天在山顶、山腰、山脚三家势力各自相峙中入了夜。 公孙七反思白天做的事,觉得到底假父不在,没人提点,把事做得急切了些。 吴观年纪大,这次公孙七下山就没带他,这一不在,他自己这边就进退失度了。 不过公孙七又安慰自己,雏鹰离巢即便磕磕绊绊,但到底飞向了万里长空。而且,他自觉得胜券在握。 现在,山腰的山寮众和山顶的石将军部已经被围,他只要守好山脚,到时候他们水粟用尽,不还是要被困死在这望周峰? 秦并周而有天下,现在我望秦峰并了他望周峰,岂不是顺应天命! 望周,望周,难道我公孙家的大业肇兴就是应在此地吗? 想到这,公孙七哪还睡得着,他决定了,等这一仗结束,他就给自己换名为公孙周。 就在这时,一阵喧哗声传来,先细不可闻,很快全营盘都在沸腾。 公孙七心里一紧,立马披衣。 此时,帐外的随扈们也拥了进来。他们七嘴八舌得讲着,这边有人说劫营,那边有人说是山腰上的山寮杀下来了。 公孙七骂了句,这些随扈才冷静开始给公孙七着甲。 公孙七要穿的是一领汉家盆领铠,几个随扈刚给他披好,公孙七就一把推开众人,出了帐。 一出帐,公孙七汗都淌下了。 望眼过去,整个大营都乱了,到处是喊杀声,完全不知道敌人来自哪里。 公孙七定住心神,仔细听喊杀声最大的是来自南边,到这,他稍安。 只因为为他守南面的,是他的党徒于禁。 于禁是他父亲随扈之子,自小与他是伴当,他信于禁就如他信自己手足。然后他又看混乱的地区,顿时气得三尸也无。 正是昌豨这狗奴的乱兵,这会不去支援于禁,反倒是开始抢起昨日刚收下的三部山寮众。 公孙七,一吼: “昌豨,你个狗奴!敢乱我大营!赶紧给我去支援于禁。不然,我扒了你的皮。” 其实,在公孙七等人一出来,昌豨他们就开始收拢抢劫的弟兄们了。 昌豨是公孙七的伴当出身,虽然贪暴,但最是怕这个魁。 所以在抢那些个山寮众时,他就一直盯着公孙七的大帐,等看到一个穿盆领铠的出帐,他就知道是公孙七了,立马收整弟兄。 等那边公孙七吼来时,昌豨一抖,立马带着弟兄们冲向南边。 昌豨边冲边喊: “文则,我昌豨来也。” 反正不管于禁能不能听到,公孙七能听到就行。 这边于禁正苦苦支撑,在又砍死一溃卒后,他点了身旁的一个伴当,急道: “去,赶紧向魁叫救兵,要是再来晚点,他只能给咱弟兄们收尸。” 不怪于禁急,今天晨曦微露,一队坚兵就冲进了他的营帐,然后见人就杀,见帐就烧。 于禁本有核心盗贼四百,但匆忙下,只收拢一百兵,勉强整了一条阵线。 然后就被对面一阵箭雨射翻二三十。这还没完,一队大戟士拎着戈戟就对他这条阵线一顿排捅。 于禁手下都是勉强纠合的散兵,各自长短不一,如何抵得住这种排捅,阵线立马崩溃。 于禁在阵后,不断砍杀溃卒,才抵住手下的溃败,然后自己做排头顶在最头。 片刻,于禁满身是血得被伴当拖回阵后,望着周遭的二三十名弟兄,悲上心头: “惜哉!我于禁,壮志未酬,竟死此地!” 第六十二章 猪突 而与此同时,在对阵,丁盛对着屯副魏舟怒吼: “我不想听理由,现在立刻,我说立刻,给我冲过前面那些该死的杂兵。” 魏舟黑着脸,他知道屯长为何暴怒,因为他们作为石家军六大屯中的选锋屯,自晨曦偷袭,竟然到现在还未能击溃对阵的杂兵,这是何等耻辱。 魏舟知耻,一句话没说,披一具两档铠就带着赵镕他们什就冲到阵前。 对面一个戈兵慌乱就捅向魏舟,被魏舟一刀削掉了戈头,然后刀顺着木柄就捅进了这戈兵的肚子里。刀一拔,也不管这人,又砍向另一个拿木矛的贼兵。 那戈兵哭着捂住肚子委顿在地,但没一会,就被赵镕他们什的人踩死,谁都不在意这人。 赵镕带着山狗他们紧跟魏舟,遮住他两侧,就这样,魏舟就像个锥头一下子凿进于禁的阵营。 又冲了三十步,魏舟已经能看到对面圆阵内一个满身是血的贼首正用绝望的眼神看着自己。 很好,就是这种眼神,乃公就收下你这颗头颅了。 魏舟再要贾勇,突然一个矮壮的满面虬髯的壮汉就猪突撞了过来。 只一交手,魏舟手就一麻,知道不是此人对手。他再不管那圆阵的残兵,招来赵镕就合击此人。 这猪突勇士悍勇,一把环首刀明显加重了,刀刃相接,直撞得魏舟和赵镕抓不住刀。 二人越战越险,眼见着,对面兵越来越多。 恰在这时,鸣金声起,二人一对视,齐齐往后奔,片刻突袭的两个屯,立马撤了下来。 猪突勇士正是昌豨,他救了于禁后,正自矜得意,就听到公孙七上来吼道: “愣个啥,跟我冲啊。” 原来,公孙七也带着大队冲了过来,一路上,不断有兵入列,到南面时,已经聚了八百兵。 看见昌豨击溃来犯之敌后还在发愣,他立马骂了过来。 他公孙七要将这些来援之敌尽诛此地。 听公孙七还要追击,委顿在地的于禁立马爬起来劝谏: “魁,万不可追击。彼辈到底如何,我们一概不知,要是这是他们的诱敌之计,那就危矣。” 公孙七哈哈一笑,反说出这样一番道理: “文则,这就是你不如我的地方。你只看一,吾已算十。 彼辈定然是那山上石将军在外的巡军,见大砦被围,就要旦袭我军,本来是个好主意,要不是你和昌豨奋勇,就险让彼辈得逞。 但现在呢,一切都不同了。他们这些在外的巡军才能有多少,此刻旦袭不成,早已胆寒,见我大军来援,慌忙逃窜。 此胆寒之军如何挡我麾下精勇。在我公孙家两代恩养的勇士冲锋下,彼辈只能为齑粉。 还有一点文则不知,我一旦剿杀完这些援军,那峰顶的石家军如何还能有战心。只要我铁壁合围,那些人只能束手就擒。 这就是一战而定。此玄之又玄的兵法,文则你日后也要多习,不然你的谨慎性子,反会成为你的缺点。” 于禁恍然大悟,也想随公孙七追击,但被公孙七留下了。 都伤成这样了,还逞啥能。 然后,公孙七和昌豨就在于禁的目送下,领着八百兵奋力追击。 看着二人远去,于禁默默祈祷。 愿君武运昌隆。 却说,公孙七和昌豨二人领兵一路追击,只见遍地是石家军的旗帜金鼓,公孙七此刻心中再无疑异,催弟兄们再跑起来。 公孙七和昌豨等核心部伍,大概二百兵,体力好,跑着跑着就和后面大部分开了。 在一个岭口,昌豨看到了刚才和他斗战的二敌将,哈哈大笑,然后嗷嗷就追过去。 而他身后的公孙七,一看此地,心下就一惊。 只因此地真险,两边是岭坡,只一山径贯过这道岭,心下犹疑时,他的步子就有点放了下来。 但昌豨已经冲了过去,见没有问题,他只好带队跟了过去。 谁知,就在他带人冲过去,两坡立马落下滚木。顿时,公孙七和昌豨的队伍立马就和后面的大部分成了两股。 紧接着厮杀声就从前头传来,原先埋头狂奔的敌寇已经调转阵型,又和昌豨杀到一起。 再然后,两岭就冲下一百多兵,如狼似虎得撞进了公孙七的部队。这些人怎会如此骁勇呢?往往他手下三个兵才能抵住对面一个锋锐。 甚至还有一个三十人的甲兵,大斧挥舞,凡是阻挡的,尽碎斧下。 太快了,太快了,意外怔得公孙七手脚发凉,身边伴当推搡他,问是战是走。 公孙七这才恍然,噢,对对,大家都等我命令呢。 他往前看,昌豨和一个白壮甲士撞在一起,难分难解,但他的后路已经被人抄了。 不断有昌豨的溃兵往后逃,然后被冲下坡的敌军敲碎脑袋。 公孙七再往后看,四五根落木堵在了山径上,而后续的大队已经赶来,见到魁被滚木挡住后路,他们正要搬滚木。 公孙七看了看前,又看了看后,一咬牙,带人就冲到了后面。 昌豨,对不住了。 但公孙七爬了几次滚木,都滑了下来,这盆领铠太沉重了,他立马让随扈们给他卸甲。 这边甲一卸,公孙七就如猿猴一样,左攀右抓就上了滚木,他最后回望了一眼昌豨,此时他已经被淹没在了敌军的人潮里。 公孙七心里一痛,然后就要跳回去,去救昌豨。 谁知落木下的随扈们,含泪向公孙七喊道: “魁,不要再回来,兄弟们就送魁到这里了。吾等可死,但泰山的黎庶不可无公孙家。” 说完,这十几人对着公孙七伏地磕头,之后就回首撞进了前面的敌军甲队中,再无一丝波浪。 公孙七伏在落木上,虎目含泪,他望着天,发誓: “我公孙七,定要将石将军上上下下屠尽,奠我死去的兄弟们。” 额?等等?那是谁? 公孙七的余光中,左坡上一个顶盔掼甲的赤帻汉,立在“冲”字大旗下,正弯弓指着自己。 他亡魂大冒,刚要喊出:“愿降!”,一箭矢就从他右目贯入,但公孙七竟然抓住了箭竿,捡回来一命。 公孙七抓着箭矢就想拔出,谁知身子前倾没抓稳滚木,整个人就面朝地摔了下来,整个箭矢就这样砸进了他的头颅里。 公孙七,武运终结于泰山无名岭。 第六十三章 红日 落木后的公孙军大部,不敢置信得看着他们的魁死在了自己眼前。 一个个发了疯似的要爬上滚木,去救公孙七。 但缀在队伍后更多人却选择丢下兵器,匿到了附近的山林。 公孙七都死了,他们还有什么继续卖命的理由,遂溃入山林。 落木前,张冲等人的战斗也已经结束。 众人围在张冲身边,看着公孙七一箭矢贯脑,尽皆无语。 这人看着像是个贼首,怎么就死这么憋屈。 更觉憋屈的是昌豨,个白狗,竟然三打一乃公,可耻。 他这会也是满身血得被绑着拖到了张冲这边,在看到地上躺着的公孙七,昌豨有些难过。 一看公孙七这死法,昌豨就知道自己被他卖了。他难过生死之际,兄弟之情就是浮云。 但看见兄弟死在面前,昌豨又更难过,忆往昔,君之音容笑貌犹在眼前。 罢了,你公孙七负我,但我昌豨不能负君。 想完,觑见一个卫士不注意,就要撞向张冲的刀口。 但昌豨属实想多了,在张冲面前,他就是想死,都要看张冲的意思。 只见,张冲刀一换手,然后一脚就将昌豨踹飞。 蒙沮和李武二人大惊,以为昌豨要行刺张冲,拿刀就要将昌豨剁碎。 好在被张冲拦住,他还要向此人问敌情呢! 张冲这一脚其实把昌豨求死的心给踹没了。其实求死就那么回事,脑子一热就干了,但冷静下来,发现这日子还有的过。 昌豨也是这样,他现在想活。 之后张冲问了山脚下各兵情况,昌豨一一告之,张冲见他这么识趣,最后补了一句: “叫啥名。” “俺叫昌豨。” 张冲这会稍稍重视了一下,他一开始就看到此人有勇力,但没想到还是个人物。 行吧,先带着身边,看他识趣不识趣了。 随后,张冲就不再管昌豨,带着自己的横撞队立在了滚木前。 对面十几个忠心的泰山贼奋力搬运着滚木。 等好不容易清理了道路,张冲带着横撞队就撞进了人群,顿时哭爹喊娘。 但到现在还留下的贼寇,基本是最忠心的一批,他们都或多或少受公孙氏恩养,这会也不惜命,咬牙切齿得和张冲他们干。 但奈何,在张冲活生生得在他们面前敲碎了十几颗脑袋后,他们的勇气与忠心随风而逝。 片刻,张冲等人结束战斗,计俘四百,斩二百,余下隐匿山间不知所踪。 然后张冲就带着所部直冲公孙贼山下大营盘。 这会的贼砦哪还能抵挡得住张冲的攻势,精兵敢战早就让公孙七带走了。 此刻,大营只有残兵弱羸五百,都躺在地上哀嚎,哪还能组织起防御。 留营的于禁从溃兵口中知道公孙七兵败身死,痛彻心扉,但也知道再不能抵挡石家军的攻势,只能带着还愿意回砦的五十羸兵撤回望秦峰大砦。 在那里,还有吴观等人,到时候再杀回来给魁报仇。 然后于禁再不管身后兄弟们惨叫,直直得向西奔逃。奔逃这路,五十羸兵又跑散一半。 望着仅剩下的二十五名弟兄,于禁泪撒当场,拍着胸痛和大伙说: “尔等以后,尽是我于禁的兄弟。我于禁有一口肉吃,你们就能吃上一口肉。” 谁知,剩下的这些人低着头不应,他正奇怪,就见一人憨厚的对于禁说道: “俺们兄弟都是山寮,本就是苦命人。被你们驱使攻山,不知死了几多,甚至俺们魁都死了,然后被你们收编了。 收编其实也没啥,在哪不是卖命求活?但俺们弟兄还是想不明白,咋我们入了你们营,最后还是要被你们抢? 弄不明白这个理也没啥,俺们弟兄们也不是为个理而活的。说这么多,就是告诉你,也别怨咱们弟兄,大家都为了活。” 说完,这憨厚汉子就将于禁扑倒,其他些个一起上来帮忙,七手八脚的就将于禁绑死,然后缚着他往回走。 其实他们也心惴惴的,也不知道这个看着像头目的能不能为他们换一顿粟饭,但他们还有其他选择吗? 而被扭送回营的于禁也怅然失色: “昌豨救我一命,我现在又为昌豨贪暴所累,失手被擒,这到底算什么呀。” 不提这边,张冲率部冲进山脚下大营,根本没多少抵抗,泰山贼跪倒一片。 这是可怜山民们的生存哲学,强者为魁,再加上连头目于禁都弃军而跑,他们又抵抗个甚劲呢。 就这样,战斗结束了,张冲占领了山脚的营盘。 他遥望山腰的十四家山寮众,在思考要不要一鼓作气时,山顶上的张旦带着四个屯兵力顺冲下山。 之前十四家山寮众冲山时,辎重粮秣都在山下,随身根本没带多少粮,然后就和张旦他们厮杀一个下午,等被公孙七抄了后路时,已经是又饿又累。 这些山寮众昨晚几乎没睡,一是不敢,怕山下或者山顶的敌人趁夜杀来;二是睡不着,他们早就饿得八爪挠心。 这边天一放亮,他们就看到山下公孙七的营盘乱做一团,但他们根本没想过攻下山。 算球,就这样吧,谁赢了,他们就投降谁。 至于那些贪恋权势的贼魁不愿意降,那好办,都砍了。 你不能让弟兄们跟着你一起死呀。 当山腰的十四家山寮众,挂起十二颗人头后,剩下的两个魁一致表示,投,谁赢了,咱们就投谁。 所以,当张旦率四个屯的战兵悲壮风萧的冲下山时,山腰营盘里的仅剩下的两个魁,向张旦跪降。 张旦入营,点检兵额,共得兵七百五十众,是他兵力的四倍。 张旦第一次感受到,没有粟,人再多也顶不上甚用。 张旦将山腰大营交给了谢弼统管,然后就带着黑夫,李大目、奚慎等屯将下山,一同拜见张冲。 山脚下,射屯大将陈焕,望着满营长臂的泰山盗,兴奋得对张冲说: “魁,这些泰山民真的是好兵啊。” 闻此言,张冲望着东方,此时日出望周峰,层林尽染,说了句: “日出泰山。” 第六十四章 夏种 国之大事,在戎在祀,但在所有黎庶眼里,这都是屁话。 绶带们才会追求热血的战争和奢华的祭祀,细民黎庶们知道人生只有一件大事。 那就是食! 所以,张冲在打完仗,叙完功,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带着部曲和俘营一同到山外几个坞壁帮忙种粟。 夏到了,这时候正是种粟的时候,事关农事,张冲不敢懈怠半分,所谓“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秋”,在稍微整顿后,他将庶务交给了度满,然后就带着大伙下山了。 先前,经过一连串高强度的斗战,张冲先后消灭了雕窠山的张索部,望秦峰的公孙七部,周造山寮众十七家。 战后统计,共俘丁口两千,其中壮勇一千二,这些都是泰山山民中的敢战之士,是整个大汉都算得着的精兵。 此外,还有两砦并十六家山寮的头目魁首,计四十六人,包括那昌豨和于禁在内,都降了。 没错,于禁也投降了张冲。 一开始张冲听到被山寮众狩来的汉子竟然叫于禁,当然是大吃一惊。 他万没想到,这日后曹魏的五子良将,也是曹操第一的外姓大将,这会竟然就跪在自己面前请降。 张冲仔细回忆了一下,想到此人第一次登上历史舞台是作为泰山豪强鲍信征募的两万泰山兵之一,后来鲍信被青州太平道袭杀,此人就归了那曹操,然后靠军功一路崭露头角的。 按这样说,这于禁是个泰山盗也合理,不然咋会认识同为泰山寇的昌豨呢。 收下于禁后,张冲也有点小喜,毕竟第一次有历史重量级人物入其军,值得高兴,高兴之下,张冲就赏了于禁一件大氅,让他好好努力。 于禁也是满嘴苦涩,他能怎么办! 当他被山寮众狩来的时候,看到这些山寮众所图不过就是一顿饱食,他就苦涩了,想我于禁好歹是领五十盗贼的头目,就只值几斗粟米。 可悲。 而当那个叫石将军的人,问他愿意降吗? 他心下愤怒,但嘴上却鬼使神差地回: “愿降!” 公孙七已经死了,他还活着,那他就要随公孙七徇死?不能这样。 公孙七的武运结束了,他于禁的还没开始呢。 所以,他于禁投降了,不丢人,对吧! 这会,在望周峰北四十里外的何氏壁的田垄上,张冲正听他阿爹张狗子的训导。 “别看你现在领着千百人,觉得了不得,在种地这块上,乃公还是乃公!来看我怎么使的!” 说完,张狗子绰起锄头就熟练得刨着地。 他边刨边教张冲: “这刨出来的土都要堆成垄的,你别看着这小小的一步,他妙着呢!不然你祖翁当年也不去偷学他们老张家了。 那年你祖翁为了偷学这手,整夜伏在人地边,把咱地里的活都教给咱兄弟三,可没被累死。 不说这了,来,我和你说道说道这妙在哪里。 你看,现在犁出一条沟了,后面咱就在这沟里放粟种,到时候粟种发芽成禾。 但这禾啊最怕风吹,一吹就倒伏了,而我们现在堆在两边的土垄正好就为幼禾挡风。你说妙不妙?” “妙!” “还有更妙的呢!你看现在咱种粟种在沟里是吧,等后面咱们种菽的时候,咱就种在垄上,你看这样一轮种,还不伤地,妙不?” “妙啊!” 这下张冲是真觉得这方法不错,因为此法妙就妙在不额外增加工作量,却能通过统筹而使得亩产提高,如何不妙! 张冲前世不是农民,也没种过地,但他知道要想老百姓吃饱饭,就两条路,一条提高亩产,一条增加耕种面积。 张冲这几日和阿爹相处,知道在这个时代增加亩产量的方法已经有堆肥,轮种等方法。但效果不理想! 张冲问过阿爹,他说这是因为种的东西不行,如果像以前那样种麦,那一亩就要比种粟多收一半,比种菽多收一倍。 张狗子给张冲回忆到,他小时候最好的日子,就是家里种麦的日子,只可惜现在种不了了。 张冲问为啥? 张狗子说还能为啥,缺水呗。 这种麦可比种粟要吃水,但他们哪弄到水。以前还有官寺修的水利沟渠,但后来也没人管了,他们要用水只能跑老远的陂塘取,这样折腾,哪还伺候得了麦子。 而且,就是那陂塘后来也被张弘他们家围起来了,说要养鱼,再不给大伙用水。或者要用水也行,每年交十石粮给他们家。 所以,大桑里就改种粟了,这东西虽然产量不高,但旱地也能长,好活! 张冲明白了,根子在这: 国家强盛时兴修水利,让更多细民用得上水,而国家一旦衰落,没有钱粮再维持水利公共工程,那细民用水就艰难,这个过程中,豪强人家因为势大,又可以垄断水资源,对细民进行二次盘剥。 想清这条,那第二条增加耕地面积又如何呢? 这个也有些困境,首先,如果要提高一丁的耕作速度,那势必要依靠牛耕、马耕。 毕竟靠人自己去多耕地,那累死累活又能多种多少呢! 但养牛马的花销可不低,甚至要比养人还要费粮,这不是家家户户能做到的。 此外,别看东汉人只有五千万,田土又特别多,就觉得人地矛盾不紧张。 但实际上,此世人口多集中在黄河两岸,这地方人丁繁盛,但土地却已不够。 而与此相反的是广大的南方,此时却地多人少。那可行的思路就是让北地人南下开发,后世唐宋人口再次大爆发就多赖于此。 但这种移民并不是靠民间自发组成就行的,先不说一路吃喝哪来,就说开荒的第一年是打不出粮来的,没有存粮,他们都撑不了一年。 这也是黄河两岸的细民,宁愿在家乡挨饿,也不愿意动身去南方的原因。所以,这种大工程只能由政府主导。 到此,张冲仿佛抓住了一条天下大势。 安天下,有六字,分别为“破豪强,均田地”。 治天下亦有九字,分别为“兴水利、选良种、开南方。” 前者重塑生产关系,后者提高生产力,前后一结合,方可破小冰期的历史周期律。 至此,张冲觉得自己想透了。 第六十五章 圣库 “二子,还愣子做啥,锄地啊!咋!还想让乃公锄?” 看儿子一直在那发愣,张狗子立马就骂过来。 哼,别看二子是个人物了,但还是俺的儿。 被阿爹一叫醒,张冲从刚刚的天下大势中清醒,望着待犁的二亩地,张冲张了张嘴。 知道再多道理,到最后还是要犁这地。 之后的日子,张冲和部伍们将附近三个坞壁的土地共一百顷土地都锄好了,在美美的享用了田户们精心准备的招待,张冲就带着部伍回山了。 路上,丁盛和李大目说着话: “大目,你以前给人家做粟客的时候,人怎么算粮给你。” 李大目也累了一天了,心里不大想搭理他,但谁让平日这丁大器照顾他呢! 去年,作为唯一一个不会武艺的什将,他李大目一直很自卑,甚至初次上阵全身僵硬,这事一直让他耿耿于怀。 后来,就是这丁盛教他武艺,田俊教他骑术,他才成为一名合格的屯将。 只是他的合格,在别人眼里,过于恐怖。 李大目本就有力能曳牛的气力,这一年又足食足兵训练武艺,可以说全军上下除了张冲,无人是他对手。 后来张冲还培养李大目学掷戟术,不是张冲教,张冲那武艺都是金手指继承来的,也教不了人。 张冲专门请了石崮山的钻山虎,牟宗,这个号称冠绝石崮山的勇士来教大目。 自石崮山的魁专门救了张冲阿爹后,两家就一直走的很近。 值得一说的是,石崮山的魁是个女郎,叫周姬,从她阿爹那继承的砦子,现在已经是牟宗的发妻了。 牟宗也用心,虽然不知道为何张冲武艺绝伦不教,非喊自己来,没准是觉得俺这掷戟术更厉害?嘿嘿嘿! 至此,李大目真正做稳了屯将。 所以这会即便是再累,李大目还是回了丁盛一句: “你问这个干啥!俺们那会都是食在主人家,最后给俺们一人三斗粟。” 丁盛一听就后悔了,他拍着李大目的厚实的肩膀,可惜: “辣粮,那乃公给山下那帮田户干一天活,至少还得再给三斗粟呢! 大目,你说他们咋那么美,咱魁给他们分了地,还让俺们给他们锄地,我看他们比以前那些乡豪还美!你再看看咱现在,啥也没!哎” 听到丁盛又在说怪话,李大目没接他话茬。 他知道丁盛在抱怨什么,就是抱怨魁实行的圣库制度,即所有缴获一律归圣库所有,然后由圣库保证全军后勤。 李大目其实挺喜欢这个的,不用他操心今天食啥,也不用想一些有的没的,全军吃一个样,住一个样,心一个样,因为它公平。 但丁盛不喜欢,他这人好酒肉,但平日全军哪有这些给他。他就想着自己到山下田户那买些。 可他丁爷哪有钱,只有一把刀,一领甲,这些他敢卖,渠一定砍了他脑袋。 没奈何,丁盛只能忘记这些,一心埋头操使他屯的老弟兄,努力在大操中勇夺第一,到时候自有酒肉赏赐。 丁盛其实也就是和李大目抱怨,他也看出这个圣库制度的好处,全军上下一律平等,这军心士气不知道比他当年落草的水寇队伍要强到多少。 他还发现一个好处,就是自他们击败公孙七以后,附近投军的山寮众是越来越多。 吸引他们的就是这个圣库制度。 只要入石家军,就能吃饱饭!这是何等的诱惑! 所以丁盛知道,就冲这两点,渠魁也不会放弃圣库制度的。 丁盛想得没错,这制度是张冲借鉴后世太平天国的成功经验,一经使用,投军者络绎不绝。 果然,对于细民们来说,平均主义深入人心。 度满也很满意,因为他的话语权也在加大。他和小爹张丙男,一个负内政,一个负责后勤,各管着圣库的一部分,可以说全军上下衣食都由他们二人操持。 这圣库的都是历次缴获和打山下坞壁的起的粟米,此外由附近太平道分拨的钱粮也占一半,正是靠着圣库,才支撑了张冲的扩军、练军。 顺便提一下,之前破山下坞壁的时候,当时要分乡豪们的浮财给徒附们,但这些徒附没一个敢要的。 张冲就想到了一招,他命人将乡豪门的钱帛半夜仍进了徒附们的穴舍,果不然,第二天没人主动要交的。 其实张冲的招多着呢,后面一一露给他们看。 真的,没人比他更懂如何分浮财。 走在队首的张冲当然不知道丁大器又在队里编排他,他现在很高兴,既是劳作后满足的喜悦,也是看见了全军的改变。 他现在全军二千,一共可以分为四个部分。为首的是最早和他林中约誓的老弟兄,然后是他破薛家壁后吸纳的徒附和部曲,之后是收降的水寇和山寮众,最后就是刚降服的泰山盗。 张冲正是希望用这种集体劳动来消除军中的隔阂,当然,他也不会天真的觉得这可以去掉军中各山头,那不现实。 但让他们有一种归属感,确实是张冲可以努力做的。 这会,张冲又看到了横撞队里的于禁了,自他归降,张冲没让他带兵,而是将他放在了自己的横撞队里培养。 张冲一直很重视基层军吏的培养,凡是军中涌现出的勇士,他都会拣入自己的横撞队。 一方面结以恩义,一方面授其文字兵法。只要能掌握四百字,就会被他外放带兵。 此外,望周峰大砦还有一个学舍来培养未来的文吏,学生都是大桑里老弟兄的子弟。 之前,得益于石崮山的帮助,随他一起践更的老弟兄的家人都安全入了山。 开始他与山中群盗无日不战,自然不会多想着去培养文吏,太不实际了。 但后来他成了张梁的弟子,击败了公孙七,外部环境一下子就从容了,所以这学舍就开起来了。 目前,教学内容就停留在识字,算学,这个程度对张冲目前来说完全够了。 于禁作为日后的名将,现在其实已经有点禀赋在了。在这一批横撞队中,兵法操练都很突出。 这会张冲面对这种历史人物,起了逗趣心思,他突然就喊住于禁,问了一句这样的话,然后于禁满脸涨红! 第六十六章 有德 “文则,你一山棚出身,怎么取的字呢?” 闻此言,周遭横撞队的扈士放声大笑。 无怪乎他们笑,他们有一个算一个没人有字的,甚至其中不少人的姓名都是张冲给起的。 而且没看渠魁自己到现在还没个字吗!你个降奴也配有字? 于禁满脸窘迫,但又不得不应: “回渠,这是之前寨里的吴生给我起的,说我有壮志,得配个美字。” 张冲奇了: “哦,你有何壮志,说来我听听。” 于禁稍舒身体,拘谨地答道: “我曾经梦到自己登上泰山,闻神人言说,‘遇德而兴’。后来我就将这个是和吴生讲了,他就给我起了个字,叫文则,以配天命中的有德之人。” 这一下,张冲有点悚然了,这么灵!这于禁就是遇到曹操后勃兴的,那曹贼就是字孟德。 想到此,张冲直直的看着于禁,抚背道: “努力,文则,焉知我不是你梦中的有德之人!” 谁知,于禁听了这话,五体投地,郑重地说: “渠行天下人不敢为之事,立天下人不敢立之志。许之四海,又有谁能比渠更有德行。我闻同僚曾说,渠要替天行道,禁不才,愿做渠手中刀,为渠披荆斩棘。” 众横撞队的扈士,暗道,好家伙,立马跟上伏地呼: “愿做渠手中刀,为渠披荆斩棘!” 张冲暗暗称奇,这于禁后面能在曹操那混到外姓第一将,岂只是军功。 “对了,你和我说说吴观此人,之前我消灭望秦峰的主力,并没有乘势攻望秦峰。现在我军士气饱腾,也是时候抽出手解决此事了。我猜现在主持望秦峰的就是吴观,你和我说说此人。” 于禁赶紧起身,他为张冲筹划道: “渠料得不错,现在望秦峰的主事多半就是吴生,他是砦中威望最高者。此人二十年前就是公孙大魁的谋士了,后来更是扶保公孙七,可以说威望无人可及。 据说此君是泰山奉高人,不知道为何流浪入山,之后就辅佐公孙举大魁揭竿而起。渠,我与吴生交情莫逆,禁愿入望秦峰,说得此人投降。” 张冲想了想,笑道: “文则壮气,但军威时打出来的。我兵久习山战,这次就拿这望秦峰一试我练兵成色。 而且,那吴观将公孙七一路抚养长大,必然视如己出。如今那公孙七被我射杀,他如何不怒!你入山说贼,到时候迁怒与你,反误了你性命。” 说完,张冲还意味深长的补了一句: “还未应你梦中事,如何能轻掷性命呢!” 张冲都说这样的话了,于禁还能说啥,只好怅然失望的退下了。 这边于禁刚退,那边田俊就蹦蹦跳跳的窜了过来,他指着于禁的背影,谑道: “渠,这于禁不老实啊!他想去招降,我怕他是要趁机跑了吧。” 张冲也看着于禁的背影,眼神深邃,道: “不,他是真想去招降望秦岭的贼寇,想以此为功。这于禁可是聪明人!” 说完,不理田俊疑惑的眼神,大踏步上了望周峰,他们到家了。 这会,小爹、度满等留守大砦的,都已经迎了出来。小爹还和度满这边抱怨呢 “你说二子也是的,这砦里那么多事,还下山去给那些田户犁地。这些田户遇到咱们二子这样的人啊,真的是命好!” 度满歉笑,顺着小爹话,恭道: “那些山外的田户对二子可重要着呢!有他们,山外的消息就能及时送进山,让咱们更能应付山外的威胁。 再说,石崽子能放心去,还不是因为咱砦里有小爹你这一宝嘛!有小爹在,这全砦上下不还是井井有条?” 这下小爹舒服了,自矜的摆摆手,像是突然想起一样,他转过头就去背后的刘波说: “小子,快去看看渠到哪里了,怎么还没到呢!” 没错,这刘波就是那个被太平道抓了丁的打渔佬,这一年多来就还跟着小爹。 后来小爹做了圣库的库使,他就被安排进了学舍,学点算术,后面好帮小爹清点钱粮。 刘波听得小爹吩咐,哎了声就要向山下跑,可还没走百步,就听得山下一阵喧嚣震天。 只听众人齐唱歌,神采飞扬的排进砦来。为首唱歌者,可不就是石将军,张冲吗! 小爹也听到了,他笑吟吟地就带着众人迎了过来。 别看他刚还和度满抱怨,实际上最欢喜张冲的,就是他们这些长辈。 他和张二男都没妻没子,只把张冲视为己出,如今看到他打下一片基业,如何不高兴。 这不,他一来,就听到自己大哥在那编排二子,说什么二子刀拿多了,现在连锄头都不会使了。 他心里就埋怨,要是二子不拿刀,以后不知道多少人拿不了锄头呢! 他不管大哥,上前就用袖子擦拭张冲汗涔涔的额头,一边抱怨: “知道你心紧山下的田户,但这事让张旦他们去就行了,你呆在山里大伙才安心。” 张冲嘿嘿在那笑,看刘波手上拿了个瓦罐,连忙就是一阵满饮。 “舒服啊!” 张冲喝完后,就问刘波有没有给全军上下备水。 刘波紧张,呃了半天,没说出个字。 小爹看刘波这么孬,直接踢了他一脚,将这话接了过来。 “放心吧,二子,都备好了。后面辎重屯的子弟会把水发下去的。 还有不是我说啊,二子你不当家的,哪有给水里放盐的,这盐多金贵,能这么造? 还有非要烧沸水,要不是咱就在山里,哪有薪柴给你这么折腾。” 谁知小爹这边刚说,他大哥也就是张冲他爹就不乐意了,他一指自己脚上的绑腿。 “三弟,你懂个屁!二子这么做肯定有他理由的,咱照着做就行了。就拿我脚上这绑腿,开始咱不也不理解!但这东西,它妙啊! 开始绑着它走路,还不习惯,但走着走着,你猜怎么着?走一天路,都不累脚!你说神不。所以,你不懂没事,照做就行。” 张丙男怼得话都噎住了,最后好容易嗫嚅着反驳一句: “也不看用得布多金贵。” 张冲见两长辈就要吵起来,赶紧岔开话,问小爹: “小爹,咱砦里还有多少副楯?” “哈,又要打谁!” “望秦峰!” 第六十七章 尺蠖 “砰!” 此刻,望秦岭的公孙大砦,吴观怒拍案几,他想杀人。 真一帮杀才,一见公孙七死了就开始争权夺利,这边腆着说自己为大砦立过功,那边嚎着说,他为大砦流过血。 几波人乱哄哄的,就想争这个魁。 但吴观只能耐住杀人心,因为他还需要这些人来为公孙七报仇! 吴观知道自己的处境,别看他是大砦中威望最高者,但他做不了大砦的魁。 山里群盗的规矩和山里的狼群的规矩一样,都以力称雄。 只有勇武,能带大伙不断获得缴获的人,才能成为一砦之魁,而他吴观年老体弱,走路都喘,又如何能做得魁。 但公孙七的仇要报,他要让石家军上下来给他那假子陪葬,所以他要从这些人中选出新的魁。 然后吴观就转头看着留在营砦的有力头目们,一共有三人,王伯,公孙玖和赵季。 这王伯是泰山奉高人,也是他吴观的同乡。 说来这王伯本也是豪强子弟,此人因小妻被同县豪强子弟掠走,遂纠结党羽灭了对方满门,连小妻也一并杀了。 最后,王伯带着宾客入了泰山落了草。 然后是公孙玖,此人是公孙家子弟,也是公孙七族弟,善射,掌砦内弓手百人。 他本应是砦里新魁的不二人选,但奈何此人是个没志向的,一味推诿,不愿意上位。 最后是赵季,黑球也似的人,妥妥的泰山民,好勇斗狠,桀骜不驯,身边围着的都是附近山寮子弟,善使大殳,是个莽夫。 此时也是赵季在那叫嚣最甚,他敞着单衣,露出结成壳的毛胸膛,蔑视王伯: “你个山外人,凭什么做山里人的魁?” 王伯急眼,骂道: “辣娘,我不行,难道你个泥腿就行?” 王伯还待骂,一个泥球砸在了他脸上,他还在懵是什么。 只见赵季搓着胸口的臭泥,又搓出个球,他才意识到刚那是啥球,他气的就拔出了刀。 那赵季一点不让他,他把手里的包铁大殳一横,骂道: “凭啥,就凭乃公是泥腿子,和全砦弟兄睡在一起,食在一起,咱们是一路人,你个白净人也配当我们泥腿子的主?发了梦了。” 说完,就要与王伯在这厮杀,只有那公孙玖皱着个眉,默不作声。 “好了,好了。这杀个血流成河顶个球,不如这样,我提个法子,谁要是能枭了那个石将军的首,谁做这个魁!谁为老魁复仇,谁就是当之无愧的新魁。” 说话的正是吴观,他把杖一顿,说出这番话来,王伯和赵季也不吭声了,就连那一直置身事外的公孙玖,这会也神色变换。 “好,吴太公这个法子好,我同意。”还是赵季率先赞同。 哼,那种白静人也配与他比厮杀?要比杀人,乃公什么时候服过人! 其他二人各有心思,但也都同意吴观的法子。 行,那就这么办! 恰在这时,山下鼓声震天,堂内诸人大惊,不知发生何事。 一巡山士立马跑了进来,气喘吁吁道: “禀太公,下面来了一班人马,树‘冲’字旗,一眼望去,得有三百多人。” 他说完,吴观就知道来军是何部了,正是他想千刀万剐的石将军。 从之前溃贼口中,他得知着石家军就是立一面“冲”字旗。 吴观知道这,在场人也都知道。 听闻石将军已经在山下安营扎寨,那赵季就跳出来,便言领其八百山寮众,直接趋其砦,可一鼓而擒也。 吴观谨慎,直言不可,不如坚守大砦,待石将军久攻不下,士气大坠,以逸击疲,便可一举破其兵,此不更稳妥! 说完,吴观还和众人打了个比喻: “你们见过尺蠖吗。就种虫行走时,身子一屈一伸,咱们现在就是这尺蠖,现在屈,后面就伸了。” 吴观说完这个还挺自矜,将那么深奥的兵法说得这么贴切,举重若轻呀,彩! 但谁知,赵季直接唾道: “尺蠖个屁,吴太公你是真老了,虫子能成魁吗?虫只能苟活,而砦要的是狼,是千里走击的狼。 连山下三百兵咱们都要守在砦内不敢下山,以后周遭的山寮众如何看咱们!还有啥威望可提! 而且我仔细问过之前的溃兵,那石将军之所以能击破大魁,全靠诡计,现在真刀真枪,我们怕个屁啊!” 说完,赵季再不理吴观,只乜视王伯,横讥道: “王伯,可敢与我一起下山,看谁先斩得那石将军的狗头!你要是不去,也行,等乃公举着那石将军的头上山时,你可以给乃公跪好了。哈哈哈!” 说完,赵季放肆大笑。 而笑声中的王伯满脸铁青,他将大袴一掀,一刀斩掉一个衣角,然后对赵季骂道: “赵老四,你给我听好了。等乃公取了那石将军狗头,乃公要你爬进爷的胯下。” 说完,再不理赵季,直接下去整顿宾客就要冲下山。 赵季急了,也立马冲出大厅,急招营内的山寮众,也乱哄哄的冲下山去。 奸诈王伯,以为假意发怒,就能甩开他先下山?呸,乃公吃的盐比你这乖孙食的粟都多,能着你这道? 看赵季和王伯根本不听自己话,吴观气得差点闭过气去。但他又劝不住这二莽夫,只能拿眼色示意公孙玖。 谁知公孙玖对他摇了摇头,也整兵下寨去了! 吴观腿脚不便,不能下山,只能看着三将的背影,又恨又悔,又无可奈何,只能无能等待结果。 就在吴观和三将讲尺蠖的道理时,山脚下的张冲也在与众将谈此战兵略。 这会,张旦、丁盛、李大目三大屯将带着各自什伍长将张冲围城一圈。 圈内张冲竖起拳头,道: “你们看我这拳头,然后盯着我看。” 说完,张冲在圈内打了个冲拳。 “此战方略尽在这一拳上,你看我这拳,是不是只有收进来,才能打出去。我此战,就是一样的道理,即先守后攻!” 见众将若有所悟,张冲就不再废话,开始调度此战阵型。 第六十八章 阵战 望秦峰山脚下的谷地上,张冲将张旦的戈矛屯,计八十人,放在第一阵。 在张旦大阵后五十步,又有两阵,左阵是李大目的百人刀楯屯,右阵是丁盛的百人刀楯屯。 他们三阵共组成一个品字形大阵。 在品字大阵的左后方的坡地上,坡前是陈焕的五十人强弓手,坡上是张冲的横撞队,坡后是田俊的三十名突骑,此时他们都下马休息,等待命令。 这会,张冲与敌军的厮杀已经开始了。 之前蒙沮带着飞军潜行上山,一路看到望秦岭盗寇逶迤下山,在射死几人后,就从张旦大阵前的左侧绕到了张冲大纛下。 蒙沮报称: “渠,我探得望秦寇没有守砦,而是一路逶迤下山。因为他们不张旗帜,猬集一处,也数不清他们有多少人。后我捉了一人,说下山的有三部,计贼二千。” 张冲此时端坐在马扎上,听得这话,眉头一皱: “很好,探的不错。不过以后军报务必简练。我不要过程,只要结果。” 蒙沮脸一红,点头称喏。 张冲心里有点担忧,此时两军人数相差过于巨大,这是五倍之敌啊! 本以为他击破了公孙七,此砦必然元气大伤,没想到还能聚如此众兵,实在不能小觑! 其实张冲没想到的是,原先公孙七的部伍在被击溃后,大部分就潜伏入山林。 他们在林内活不下去,最后还都是回到了望秦峰大砦,所以才有此兵。 而且蒙沮有一点被诳了,就是望秦峰三部贼,实兵只有一千二,其中赵季的山寮众八百,王伯的宾客三百,公孙玖的弓兵一百。 从这兵力,也知道为何大砦内,只有赵季的声音最大了。 但这不怪蒙沮,也不怪蒙沮抓的俘口。 人也不是有意骗他的,毕竟人家数得超过二十就要范懵,哪能真知道下来的有多少人呢! 人家不也说你张冲只有三百兵吗,还少算了一百呢。 没办法,细民能识数就已经是稀罕物了,不能再苛求太多。 不过张冲不知道这些,但好在张冲布阵时早考虑这种情况,他将张旦所屯铺在了山脚最前。 在张旦大阵前,是一块长百步,宽五十步的狭窄空地。 如此狭窄的空地,贼寇最多一次性能投入二百人,还得是猬集在一起,而这就正好是张旦戈矛屯的用武之地了。 然后张冲就耐住性子,看山上贼寇如何应对。 那边,赵季、王伯、公孙玖也各自率兵到了山脚。 只望前一起看,三人心就一咯噔。 只见一个品字大阵,正正好好的堵在了山前谷地。 然后再细看,各阵刀矛林立,旌旗飞舞,还没半点声音。 当时三将就知道这石将军有来历。 为何? 君不见,哪家山寇能练得此等精兵,士气饱腾、斗具精良,还旌旗金鼓一应具备!泰山郡的郡卒都没这样的! 这下子,三将登时气沮。 半响,还是赵季脸薄,率先说话,毕竟之前在山上要取石将军狗头的话,言犹在耳,他鼓气道: “也不用怕,我刚按旗帜数了一下,前面满打满算三百兵,咱们一拥而上,堆都堆死他们。” 说完,他就要率先上阵,谁知,那边公孙玖立马劝住了,他道: “赵四,你别犯傻。你也不看看对面那空地能铺多少兵。你兵一拥而下,前面要是不能攻破对面戈矛阵,后面压前面,自己就不知道要踩死多少人。” 经公孙玖一提醒,赵季一惊,手搭凉棚就望前阵看,心下知道公孙玖说的对,他也虚心,立马向公孙玖请教: “小玖,你和兄说,如何破此阵。兄是为报你大兄仇,奋命先登,你可不能藏私啊。不然你咋对得住你兄。” 见话说得没说服力,赵季又补了一句: “说的是你那公孙大兄。” 公孙玖暗唾一口,但知道此刻须一心,遂建道: “赵四,你可以拣选山寮众敢战者二百人,作为先登,我再带着自己一百弓手为你掩护。就让我们一举破这山下阵吧。” 公孙玖说得气壮,赵季内心感慨,公孙家到底有余荫,一门两代豪杰。 只可惜这公孙玖是个柔雌的,不敢做魁,看来是天予我的臂助。 赵季拍了拍公孙玖,一切尽在不言中。 随后,他就从八百众拣选二百敢战士随他破阵。 说实话,赵季对破阵很有信心,因为他带的这些人与他恩同兄弟,情同手足,是他最可靠的依仗。 有此子弟兵,天下何处不可取,又遑论这山脚下区区戈矛阵。 山贼们没有金鼓助威,但此时在各自魁长的和声下,放声高歌。 “汶水~”“汤~汤!” “行人~”“彭~彭!” “汶水~”“滔~滔!”…… 歌声萧肃,天地一片悲凉! 阵后坡地上的张冲也听到了这歌,立马问下面横撞队里的于禁和昌豨: “此为何歌,又是何人所唱?” 于禁还在想,那边昌豨觑见机会就上前腆道: “回渠,此是我泰山民山谣,唱此歌者必是我那挚爱亲朋的赵季,他手下一干都是穷困待毙的山寮众,平日最爱唱此歌。” 于禁懊恼,让这人抢了话头。 而张冲听了这话,嗯了声,又继续面色自若地遥望张旦的戈矛阵,没人看到他把衣角都攥紧了。 张旦的戈矛阵是典型的长戈方队,和不知兵者想的不同,此时张旦的长戈方队是散开的。 他所部九十人,三十人一排,列了三排。然后每位戈矛士左右都相隔三步,前后相隔两步,就这么散开了堵在山下谷地。 去年杨茂教此戈矛阵时,张冲还犯过傻气,他问: “为何将兵散开如此疏,不能将兵集在一起,列密阵呢?” 杨茂当时神色古怪,但还是解释: 自古用兵列阵没有列密阵的,都是按这种疏阵来列。 前后散开是因为你一个戈矛士是要捅击的,你要是后面立着一人,戈矛一旦向后收,就要撞到自己人。 而左右散开是因为两阵想争,阵宽者胜。 为何? 因为长阵的一方左右两边可以对短阵左右两翼形成半包围的态势。 而一旦如此,敌人如果顾前,自己侧部就顾不上,而如果顾侧,那前就顾不上。 所以短阵与长阵相争,往往都是从两边开始崩溃! 这也是张旦列长阵的理由。 张冲正想着这些,那边张旦的军阵就开始爆发出冲天的吼声。 两兵正式相交! 第六十九章 鏖命 张旦作为屯长,此刻立在全阵最右角。 他紧张的看着对面群盗唱着山歌呼啸而下,心里默念距离。 二十步、十五步、 张旦有点走神。 十步、 张旦此刻已经能看到对面盗贼那黑黄错落的牙齿。 五步…… 张旦大吼: “阵!” 排在第一列最右首的什将张达率先挺矛,随后一排三十人举矛如林。 那些望秦峰贼寇根本没有距离感,此时长矛一排,立马刹不住脚的撞上去。 顿时,第一排的长枪都或多或少挂了个人。 “收”阵尾张旦大吼!众矛兵抽枪回立。 “杀!”众兵向前就开始排刺! 随后左右什将就开始向前,对群盗两翼开始包抄侧击。 果然敌兵显然吃不住这么排刺,先是从左右两边开始溃退,很快就波及到中间。 但就在这时,变故突现。 突然从盗贼阵后抛射出一阵箭雨,尽洒在张旦所阵。 这会张旦的戈矛阵正变阵为一半月形阵线,第一排的戈矛士首先就被这阵箭雨射翻,什长张达更是被一箭贯穿面颊,血流如注。 还好,这弓绵软,弓矢箭头也多为骨制,再加上张旦列的阵又疏,所以实际上伤亡不大。 但张旦部也没有盾遮住,更没有铠甲在身,光立着顶着绵绵箭雨,最后肯定要崩。 就在张旦在那焦急时,后面的陈焕带着强弓手赶了过来。 当敌阵开始调度弓手时,张冲在坡上就已经看到了。 这就是凡统帅必立高的原因,能及时看清对方调度。 所以一看到对面弓手上来,张冲立马就让坡前的陈焕领着强射屯顶上去。 陈焕一得令,带着五十强弓士立马奔前,跑到张旦军阵后就对前方一顿抛射。 和对面射来的软绵不同,陈焕部用的弓都是东平陵郡武库的劲弓,是青州太平道专门调发来的,相应的弓矢也是铁簇头。 呼吸间,陈焕就带着强弓士速抛了三轮。 他们在阵后,没有视野,所以也不知道效果如何,只知道对面的弓矢立马就停了。 而在张旦眼里却是这样一般场景。 原先本已要被他们攒崩的群盗,在后方箭雨的支援下,士心又振,尤其是在一个为首的赤胸蛮汉的怒吼下,群盗又撞了上来。 第一排因为承接了最密集的箭雨,再加上什长张达重伤倒地,第一排直接被冲崩了。 第二排的什长张南看到前面五步的张达重伤倒地,泪流满面,但还不敢离阵去救。 只因他是第二排的队首,他一动全排都会跟随。 要是因为救张达而使全排弟兄陷入危地,他张南百死莫赎。 就在张南绝望的看着张达要被群盗人海淹没时,一阵又急又猛的箭雨忽得就砸在了群盗中,群盗如乂麦般刷刷倒地。 随后是第二轮,第三轮,群盗再不堪忍受,弃军而溃。 张旦所部见此,呼声震天。 也是这时,张旦身后突然爆发出动地号声: “冲!冲!冲!” 这是石家军的攻击信号,此号一喊,蹈刃无前! 张旦侧看,只见原先在右后阵的丁盛部疾步而来,他们举大楯,持环首刀,冲过张旦部,然后直接从右侧就撞进了盗贼阵左方! 而盗贼阵右侧也被李大目带着所部刀楯手碾了过来。 盗贼军中压阵角的赫然就是赵季。 他此刻气急攻心,万万想不到他恩养的子弟兵竟然被三轮箭射崩了。 这刻,赵季奋起千钧力,使着他包铁大殳就砸向冲阵的敌兵。 这一下,赵季将其满腔怒火尽斥这一棒,但还未砸到敌兵,突然一手戟砸来,他立马用殳挡了下来。 这一下,赵季冷汗都流下来了,刚刚他差点就死了。 之后,他再不敢逞勇,立马就要缩进阵内。 但丁盛那边已经横冲群盗阵的左侧,那边已被打崩。赵季想要回阵重整,但只见溃兵络绎不绝,止都止不住。 赵季大急,挥刀砍死了他几个挚爱亲朋,想要让他们回身再战。 但可惜这些平日恩养的子弟兵,完全不怵,直接人挤人排了过来,将赵季推倒在地。 先是一脚,然后又是一脚,赵季哭喊着想起身,但亡奔的群盗根本不理,全都从他身上踏过去。 片刻后,赵季吐血而死。 山脚下的公孙玖看见赵季摔进了人浪里,之后再未起身,叹了口气,命麾下百人的弓手队对着赵季残部溃兵,就是引弓而射! 赵季残部的群盗军,刚那一轮已死过半,已不足百人。 他们往回奔时,根本没想到自己友军会如何狠毒,顿时就被射翻一半。 剩下的都疯了,完全不知道该怎办! 有几个想回身跪地投降,但被赶来的丁盛等人全部枭首。 远处张旦看到了,眉头一皱,没说什么,只是命人赶紧整肃前队,形成新的阵型。 至于重伤的张达,已经被拖到阵后的大营救治去了。 见公孙玖如何狠辣,赵季留在山脚处的剩余六百山寮众义愤填膺,他们鼓噪就要找公孙玖算账。 但立在他们身后的王伯,突然就指挥宾客袭杀六百山寮众里的有力。 后面的山寮众猝不及防,顿时被砍倒了十几个老贼,前面的山寮众大哗,根本不敢相信,敌人就在阵前,友军会袭杀他们。 这是一场阴谋,所有山寮众心中都浮起此念。 但这时候想不了那么多,他们中的一些在几个有力老贼的带领下,冲破前后剿杀,一头撞进山下密林逃命去了。 但大部分都被公孙玖等人驱赶向前,乱糟糟的要去垫张旦等人的刀口! 而无论怎么说,八百亲如兄弟,情同手足的山寮众,至此再不成军! 张冲离得远,看到阵前变故,立马向前挥动三面旗,命张旦、丁盛、李大目乘胜攻击。 山中一年多的鏖战,三将都具备合格的战阵意识,当前方自相屠杀时,他们就想冲,等看后面旗语,遂率军大冲。 三将高呼: “冲!冲!冲!” 全军士气饱腾,狂飙突击。 山脚下的公孙玖和王伯吓得色变,然后回身就走,没有任何犹豫! 反正有赵季的山寮众殿后! 吴太公说得对,尺蠖之屈!等我们回到山砦,以坚砦固守,再发动后手!必叫这石将军覆军杀将。 就这样,坡上张冲望三将追亡逐北,大局已定,遂唱道: “起刀兵,换太平,直叫天下复清明!” 第七十章 哗变 却说公孙玖和王伯二人丢弃赵季山寮众慌命逃入大砦。 二人一入砦就命留守的盗贼紧闭砦门,随后一同入了大厅。 这会胡床上的吴观正焦急地等待,突然见到公孙玖和王伯二人进来,一愣: “赵季人呢?不是败了吧!” 公孙玖找了个马扎一摊,随意回道: “赵四死了,被自家山寮众踩死的。然后我杀光了山寮众为赵四报了仇!” 一听这话,知道内情的王伯撇了撇嘴,别过头去。 而胡床上的吴观却听愣了: “你把自己山寮众杀光了?败成这样,你还杀自家人?你不是发昏了头吧。” 被吴观痛骂,公孙玖直皱眉,真该死的老物,但还是纠正吴太公: “不是败,是暂时撤回寨子而已!我为啥杀那些山寮众?哼!我宁愿没有这拨兵,也不愿意有一伙不听调的兵,尤其是现在坚守大寨,彼辈三心二意,不如杀光干净。” 一直不做声的王伯,这下子才好像第一次认识公孙玖一样,上下打量着看着他,心道:这小玖事干得糙,话却说得漂亮! 但这下吴观反倒平静了,他只看了眼下座的公孙玖,叹道: “小玖,我一直以为你是真不想做这个魁,但没想到你心思这么深,非要除掉赵季那帮人,才敢做这个位置! 但真的有必要如此吗!你对赵季如此狠辣,只会使亲者痛,仇者快!你忘了,你杀兄仇人可就在山下啊!” 谁知公孙玖一听这句话,整个人暴起,他一踢马扎,恨道: “闭嘴吧,老物!别整天给我念那个死剩种!我公孙玖哪点不如那个志大才疏的公孙七,从小你就只在乎他,谁在乎过我!谁在乎,我公孙玖也有雄心壮志!” 听到公孙玖这番话,吴观泪目: “你,你,怎么会如此悖逆!……” 他还要再说,看见公孙玖桀骜的神色,叹了口气,最后悠悠问道: “你为了做魁,杀了赵季,但现在敌兵压砦,危如累卵,我怕你这魁也做不久啊!” 吴观到底还视公孙玖为子侄,最后还是说了一个关心话。 公孙玖撅着嘴,不说话,一时僵在那了,反倒是王伯这时候打圆场了: “吴太公,看你说的。小玖可没杀那赵季,那赵季是真的被自家子弟踩死的。另外这石将军,也不足为虑。 小玖早有计策,其实在你找大伙议事前,小玖就让我喊山外的弟与妹夫入山助阵。这会,没准都快到了。等他们一到,我们内外夹击,那石将军不死都难!” 吴观听这话,奇了: “你弟?那个王匡?还有你妹夫?你哪里的妹夫!” 王伯惭然,忸怩得答道: “这妹夫是同县的胡毋班,我那小妹与他做个续弦。” 吴观一惊,打眼正瞧着王伯,他自己就是奉高人,如何不知道这胡毋班是何等人! 胡毋家族本就是郡中豪族,世传《公羊春秋》,习此经者,奉行复仇,所以其郡有谚: “胡毋家族,有仇必报!” 而这代胡毋家族最拔萃者就是胡毋班,其人显名很早,少时就与一班兖豫名士共称为党人“八厨”,可以抒财解困,周人左右! 而且胡毋班最神异者,竟然能沟通阴阳,与泰山府君相见,一郡悚然。 现在这王伯的妹妹做了胡毋班的续弦,真是好运道! 看着憨厚的王伯,又看了一眼桀骜的公孙玖,吴观感慨: “看来这公孙家到底是要给这奉高王家做雀巢啊!” 此话一出,堂下二人色变,尤其是公孙玖看着王伯的眼神,逐渐狠戾起来。 王伯一看不好,立马笑道: “可不敢说,可不敢说。当年我力蹙势穷,亡命不知归处,是公孙家收留我,才苟延残喘活了下来。现在公孙家有难,小玖又长成,我王伯自然执鞭随镫,效劳左右。” 此话一说,公孙玖神色才缓和下来。 吴观听了,叹了口气,感慨: “是啊,咱们家小玖是真的长大了!” 而在这时,前寨一阵鼓噪,几个盗贼冲进大厅就报: “前营的弟兄开了砦,放外面的弟兄进来了。” 此言一出,公孙玖大惊,再顾不得吴观话的意思,立马带扈士冲向前砦。 当公孙玖赶到大砦时,冲进来的溃兵正放火烧着一切,他们要发泄被抛弃的怨恨。 公孙玖绰起弓,就对领头的几个乱兵劲射,箭无虚发,然后他踩到一木箱上,大喝: “都给我别动,谁动,谁就死!” 众溃兵被公孙玖箭术所慑,都不敢动,场面一时僵持着。 恰这时候王伯带着宾客赶到,他们一来就对那些山寮众溃军拳打脚踢。 本已在崩溃边缘的山寮众残兵这会再也不堪忍受,他们终于爆发,也不用刀兵,三两个一起就抱着一个撕咬。 整个前营都乱成一片! 都想要俺们死,俺们先弄死你们! 公孙玖懵了,怎么一下就失控了呢? 他就要集结弓手对乱兵排射,那边就被王伯一把拉住,王伯怒骂: “你疯了啊!我宾客还在里面呢!” 公孙玖不敢置信,这王伯竟然敢骂自己! 那边王伯再不管这个废物,立马带着剩余的宾客组成一个楔形阵,他做楔头,宾客随扈,然后一下子撞进了乱兵中。 当前,王伯就见三个山寮溃兵趴在自家宾客身上撕咬。 他立马一刀搠死一个,又双手持刀左右横砍,瞬息就杀了三人。 他看了一眼地上的自家宾客,此人喉咙都被咬破,这会正滋滋地冒着血,救不活了。 王伯暗骂一声,怒吼地冲向了其他山寮溃兵。 这些泥腿,都要死! 就这样,以王伯勇锐为箭头,这个楔形阵在乱兵中越推越深,不断有乱兵被他们砍翻,也不断有宾客被救出,加入到这个楔形阵来。 眼见着王伯就要将乱兵推回砦外,平息这场哗变! 等等,大砦门没关? 王伯看着二十步外洞开的砦门,满体冰凉。 让他冰凉的不是砦门,而是砦门下一排排刀楯锐士,他们就这样盯着自己,也不上前,只看他厮杀! 尤其是为首的那个白净汉子,那狰狞的笑更让他如坠寒冰! 一切皆休! 第七十一章 免死 丁盛带队也是刚到没多久。 他本就没抱着趁势掩杀上山的心思,就一直在追兵后面缀着,正好节省体能。 李大目冲进上来的晚,见前头丁盛不急不缓的,也只好缀着,至于张旦的戈矛队更是冲上山没多久就下去了。 至于为啥?拿着个大矛,你爬山试试! 所以,随队攻山的就是丁盛和李大目的刀楯屯。 丁盛率部甫一到大砦外,就大喜,只见这百步长的大砦,大门洞开。 这帮贼寇是给乃公发利市了? 我,大器果真有大运道! 但丁盛素来乖觉怕死,又想这会不会是望秦峰贼寇的奸计。 他越想越觉得是,这帮贼寇先派羸兵来送死,以骄我兵。 然后假败撤到砦内,等我掩杀上来的时候,见砦门洞开,以为有机可乘。 到时候等我兵入其砦,这帮贼寇再落砦门,到时候伏兵四出,乃公不死都难! 好一帮奸诈的贼寇!乃丁公险陷进去! 额,等等,老魏怎么就进去了? 就在丁盛自矜看破盗贼小计时,他就看到自己的屯副魏舟带兵入了敌砦。 他大急,再顾不得危险,忙上去接应魏舟。他只有一念,前方便是刀山火海,我大器也不抛弃自己的手足弟兄! 但一入砦,丁盛却见得贼寇内部战成一团,其凶狠血腥连他这个老匪都吓住了。 没想到这帮贼敌我们的时候,怯如鸡。但杀起自己人来,是真的狠! 这边魏舟见丁盛上来,正奇怪问他: “老丁,刚听你后面喊我,是有啥命令。” 丁盛一窘,摆摆手,腆笑: “我是说老魏够勇,先登这功就记你头上了。” “真的” 那边魏舟听到这话,喜不自禁,只因这先登功再一记,下一轮扩兵他准就能外放做个屯长。 这让他魏舟如何不喜。 但到底是历练出来了,魏舟耐住喜悦,向丁盛开始恭维。 这个说老丁你冠绝诸屯第一将,那个说你老魏先登无前第一功。 就在这两互捧,那边场上就起了变化。 敌在一悍将的带领下,正迅速弥平着乱兵,并向着砦门这推来。 二人再不嬉闹,知道正事来了。 先前盗贼营啸,他们坐兵观战,既有坐观成败,也有不敢入的心思。 军中最怕就是这等营啸之兵,疯狂是会传染的,所以只能请他们去死! 等那边杀得差不多了,丁盛、魏舟二人迅速整兵,同样换成一个楔形阵,和对面那阵直接撞上。 这还没完,李大目带着所部也杀上来了,他带这人马不停蹄,入砦后直接绕右,直接踹进了公孙玖的弓兵众里。 好个李大目,真不愧是军中公认的仅次于渠的勇士。 他这次没使用自己那把环首刀,反而拎着一把包铁大殳肆意挥砸,每一下都能将二三弓兵砸吐血。 看到这个蛮兽肆意碾压着自己的部伍,公孙玖大怒,抽弓就射,但李大目侧身,箭插在了他袖铠上。 李大目大怒,向着公孙玖的方向就是碾去,而他身边的扈士也立马遮住过来,持大楯为他挡宵小的冷箭。 就这样,以李大目为箭头,所部将公孙玖的弓兵杀得横尸遍野。 公孙玖身边的伴当看再这样下去,军必崩,立马抽刀杀了过来。 其中一个扎额带的汉子,脚步矫健,别人跨一步,他已经跨了两步杀了过来。 他直直就扑往了李大目,他在后面压阵的时候,就注意到这人,知道此人走的是力达势威的路子,而他最爱杀这种蛮夫。 额带汉子矫健,脚下左跳右带,就过了满地哀嚎的袍泽,他们都是被李大目的大殳锤得吐血摊倒的。 李大目直接对着他一棒,但被他蹲身躲了过去。随后,他就如大鹏般弹起,就准备…… 一只手如铁箍就探了进来,一把就抓住额带汉子的大腿,然后顺着额头汉子跳的方向,向下一掼,这人的脖子直接就折了。 然后,李大目再不看这人,一对虎目冷峻得盯着前面的几个扈士。 那些人被盯得体似筛糠,再无勇气,直接弃兵而逃。 而一直在最后的公孙玖神色变幻,看着本兵崩溃,又看见不远处王伯的部曲宾客也岌岌可危,一咬牙也脱下大氅冠弁,就悄然退往后峰。 他公孙玖不能死在这里,他公孙家的武运也不能在此终结,他还有机会。 王匡的部曲就要赶来,他要寻到他们。 这边丁盛等人与王伯的战斗也结束了。 王伯断了一臂,披头散发跪在地上,周遭躺着的是他原先残杀的山寮众,而他自己的部曲已经被金泉、赵镕领各什杀散。 说实话,这些山里的贼寇勇则勇矣,但不耐久战,对阵型战斗也没有训练。 王伯的部曲宾客已经算是知兵的了,但他们又如何比得上张冲部三日一小练,五日一大练的训练强度。 而有阵与无阵的区别那可就天差地别了。 比如锲型阵这种,如果无阵对之,那就会被锲头凿进来,到时候作锲头的勇士一冲入就会折身杀到他们后面,军崩。 而善阵与不善阵者对战同样也是天差地别。 就以王伯和丁盛这一阵来说,两方同样是楔形阵,但丁盛部就会变阵。 当丁盛和魏舟作为锲头抵住王伯时,他们后面左右排头的金泉和赵镕就迅速从两翼展开,直接形成了个圆阵将王伯部包围起来。 之后丁盛和魏舟等人手持大楯斗剑,一步步压缩王伯部的空间。 王伯部有勇士想蛮力破阵,就整个人就砸进大楯上。 但丁盛部的刀楯士平日对抗训练时就有这个,一个个斜抵住,然后由身后的袍泽搠死。 后面每搠死一个,就把敌尸拖入阵后,为前面袍泽清空道路。 就这样,圆阵越压越小,最后王伯部所有人都挤在一起,没法动弹。 然后他们就被丁盛部像剥洋葱一样,一层层剥,剥到最后就剩下了王伯。 此刻,王伯右臂被斩,部曲宾客死尽,他绝望的看着丁盛,桀笑道: “乃公先走一步,俺到泰山府君那等你们。” 说完,他用左手持环首刀从下捅进了自己的头颅内,再无声息! 王伯,自戕死! 丁盛上前,一刀剁掉王伯的头,执其发,高举头颅,大呼: “降者免死!” 第七十二章 山河 山脚下张冲正在调度第二波冲山阵。 由谢弼、陈焕率领剩下的锐兵射勇上山接替丁盛、李大目。 他要让让二队交替,反复对山头冲击,此为久战之法! 正当他交待完兵略,前头就下来了队人,他们挑着几节人头,一路飞驰而下,口呼: “胜!” “胜!” 山道两边的大戟士们闻此驰报,夹道高呼: “万胜!” “万胜!” 随后驰节者,穿过欢声雀跃的袍泽,意气风发的奔到张冲前,报: “丁、李并报:二部甫上山,一刻陷敌壁,二刻陷其军,三刻杀其将。此战共俘三百、斩四百,令缴获无算!” 然后这人还笑着和张冲说: “渠,咱们这仗太顺了,我们一上山,就看到贼壁内互相残杀。 等我们入壁后,二贼首,一死一逃。还有个老翁还想自杀,被咱们一把擒住了。 现在丁、李二屯长正收拾壁,就等渠魁上去呢!” 张冲认识这人,就是丁盛下面的一个选锋,叫山狗。 张冲细细问了丁盛、李大目这战是如何打的,然后山狗就从头到尾,也没个头绪,拉拉杂杂说了很多,但张冲还是很有耐心的听着。 最后,山狗自己也觉得说了半天废话,只能焦急的反复说: “就是这样赢的,咱们就撞上去,然后我就跟着咱什长赵头一路围,一路挤,然后就赢了。” 说着说着,山狗就哭了,他觉得自己没表现好,辜负了全什的信任。 张冲哈哈大笑,笑骂: “杀贼留血都不哭,说几句话却哭了。” 最后,还安慰山狗: “你讲得好!你们打得更好!都好!” 此刻,张冲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中,泰山附近四大砦,他已经攻陷其中二家。 尤其是将昔日泰山豪盗公孙家攻灭,他张冲终于在泰山站稳脚了。 此后,只要招募山中精勇,向着更南边的山脉深入,将这千里大山降服,等太平道起事时,必然能自成一方。 大志迈出第一步,张冲豪迈,歌咏: “雾满龙冈千嶂暗,齐声唤,前头破了望秦砦!” 之后,张冲就挽着山狗,对着身边众将笑道: “走,咱们看看昔日的公孙大魁,到底给咱们留下多少家当。” 随后,众将大笑跟着张冲上了山。 等张冲上来时,丁、李二将已经在砦门恭迎,他们腆着肚子,顾盼自雄。 一见到张冲,立马就阔步走来。 尤其是丁盛最夸张,他平日走路倒也正常,但今天却顺了拐,就这么大踏步顶在最前。 张冲哪还不知道这大器的心思,莞尔一笑: “大器,打的好啊!我在济水做得最正确的事,就是让老孙载你上船!” 说完,张冲看着丁盛、李大目,对诸将感叹道: “十步之内,必有芳草,四海之中,岂无奇秀。大器,草泽水寇,大目,灌园粟客,一朝而起,群宵雌伏,此非豪杰?谁是!所以,诸君勿要自轻,努力!” 丁盛、李大目万万没想到张冲会当着众人面前夸将,具是大喜。 但丁、李二人到底秉性不同。 这边李大目是满脸涨红,受之有愧,那边丁盛先是腆肚自矜,俄尔又对张冲重重一拜: “渠,丁闻天下千里马常有,而识得此马者无有!我大器,愿效犬马之力,以报知遇之恩!” 此一言,大出张冲所料,他愣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连说了三个好。 其余众将,如和二将相熟者,见此自然与有荣焉。 比如田俊就乐得不行,他个五寸丁,也想学着张冲一样拍肩。 他跳了几次,才好不容易拍到了丁盛的肩膀,最后一次还差点弄散了丁盛的腰绳,险些弄笑话。 而如奚胜、谢弼这些将领、与二将不熟,又没参战谋得功劳,此刻看丁、李二将这般殊荣,自然酸涩不行。 但无论如何,最后张冲一左一右挽着丁盛、李大目,率着一众将,浩浩入营。 此刻是品尝胜利喜悦的时候,看看这公孙两代经营到底留给他们怎样的惊喜! ------------------------------------------------- 跃马顾盼,自以为一世之雄! 说的就是此刻王匡的神采! 这会王匡骑在马上,带着宾客轻侠组成的部曲在泰山中挺近。 看着这一切,他王匡要感谢自己的大哥,真的是好大哥啊! 本来这奉高王氏也轮不到自己做主的,但谁让十年前自己的大哥竟然为了个小妻愤而灭了同县的宦官子弟一门。 最后大哥只能浪荡湖海,在这泰山浪迹。 此后,家族就转而培养他,为他养名,使他年纪轻轻就以轻财好施,任侠义气闻名乡野。 甚至同样是小妹嫁给了胡母家,他王匡就能登堂入室清流圈,而大哥却只能在草芥污浊中沦为下僚! 就以他最近结识的名士蔡邕,名满天下,他王匡结识的都是这种天下人! 而这些本是他大哥的,这能怪谁?时也?命也! 他这大哥是恃勇而骄之人,当年他们兄弟二人和爹一起游泰山。 父登泰山,感慨:苍山负天,明烛青徐,真巍峨大山! 然后大兄顺着感慨,说: “齐正有此山河之固方能有八百年社稷。” 此论也算有气象,但如何和他王匡比? 他王匡怎么说的呢! “天下在德不在险,姜氏无德,故此山河之宝,以遗有德田氏。” 所以从那时候,一切都注定了。 王氏基业,有德者居之。 想到德,王匡又想到了蔡邕。这老翁有德,但无智。 就拿他现在境遇来说,本已被国家赦免,但为了气节,落了宦官面子,现在沦落泰山辗转避祸。何其无智! 反观他王匡,有德有智,略施小计,曲意逢迎下,这老翁就视其为挚友! 再加上我王匡这冠绝泰山的武艺,此智、勇、德皆备!无敌! 但再智勇德也是一人,要干大事,必要集众。 他奉高王氏之所以这些年一直没断了山里大哥这条线,就是起着招募泰山盗为部曲的心思。 说实在的,这些泰山群盗虽然饥不果腹,但剽悍敢死,稍微足食足兵,就能成一只劲旅。 现在这天下越来越乱了,我王氏要想趁乱而起,没有一只劲兵是不行的。 然后还是他那好大哥!前些日子送信给他,让他带兵入山。 说咱们王氏尽得泰山盗的机会来了。 哈哈!好大哥! 可不是咱们的王氏哦。 而是我王匡的机会来了啊! 第七十三章 巨室(抱歉忙到现在才看到,为新盟主加更) 王匡这里睥睨,身后骑马的胡母彪按辔而来。 胡母彪是胡母班的族弟,也是这次出兵援军中胡母家族的部曲长。 这次王伯请王匡兵时,王匡为了稳妥,就一并喊上了妹婿胡母班,邀他一同入山,并说日后招募的泰山民可以给胡母家三成。 胡母班原先是不想出兵的,他一直是党人群体中的温和派,希望通过进入中枢,依靠皇权来铲除宦官集团,所以他对什么招募泰山兵一点兴趣也没有。 但奈何小妻一个劲地闹腾,说入你胡母家做个续弦也就罢了,现在家里妻兄要叙两家亲伦,然后还推三阻四,只啼哭个不停。 胡母班甚爱着小妻。 他之前有妻有子,但接连故去,旁人都说这是因为胡母班沟通阴阳之祸。但胡母班自家人知道自己,他哪会什么沟通阴阳?不过是外人讹传罢了。 但他也觉得这是天罪其弄神邀名,故绝其胤嗣。 胡母班偷偷去请巫,巫告诉他,当年元帝为太子,姬妾数十,却无一人能诞下皇子,而王氏女初承恩,就孕。 可见,王氏女最能广昌胤嗣。 胡母班恍然,忙续了同县王氏女。果然,这个中滋味不足为外人道,反正此后这胡母班是对这小妻越发依顺了。 所以,小妻一闹,胡母班立马就让族弟领三百族中部曲,随妻兄王匡一道入山,他大气的和王匡说: “得不得泰山兵不重要,只要王氏开心就好!” 这会胡母彪过来,就是问王匡后面方略的,这眼看就要到望秦峰了,这下一步该如何打算也要和他讲讲吧。 “公节,这眼见要到望周峰了,你兄在信中说了下步如何吗?难不成真帮望周峰去打什么石将军?” “君稍安,我们怎会为望周峰做前驱。我兄在信中说,我们到山下后就安营扎寨,然后他以下山迎我们为由,让公孙玖那帮贼首入壁,到时候咱们瓮中捉鳖,一网打尽。” 听到这话,胡母彪神色舒张,这方略挺起来不错,不废吹灰之力,就能为胡母家添得一曲泰山兵,这个买卖要得。 看来,王匡这个妻兄,结得不赖! 没错,胡母彪根本没打算不要泰山兵。 胡母班是家族的门面,可以风度,而他胡母彪是家族的内里,要讲实际的! 王匡也知道这点,所以就把方略直言相告。 就在二君胜券在握时,树林里窜出一个人,披头垢面。 王匡胯下马一惊,立马就往前跑。 王匡要拉住惊马,但这马却如何不听使唤,直一路撞翻前面部曲。 周边的部曲也慌忙上来要拉缰绳,但也是无可奈何。 眼见就要再撞一队部曲,王匡气急,抽出环首刀,就捅进了马的脖腔内,一搅。 这惊马一身悲嘶,前腿一弯就倒毙在地。 而王匡这边立马弃刀甩蹬,全身缩成球,顺着惯性就向前翻滚了几圈,毫发无伤! 那边王匡的部曲立马就执了那从林中窜出的罪魁祸首,只待王匡一令,就要捅杀。 王匡被众部曲扶起,头上的武冠都碎了,这会用一个锦帕裹着。他也气急,那马随他这般久,还为助他驰骋疆场,就死在这老山里。 他拔出刀,就要搠死这人。 这人知命在旦夕,立马开口大喊: “可是王君?我是望秦峰的公孙玖!” 王匡一惊,这是公孙玖?那山上的是谁? 再顾不得心疼马,他立马就问: “你是公孙玖,如何这般邋遢?还有我兄呢?” 这话一落,那边小玖就开始哭起来,他一边哭,一边说: “王君你来得何其晚也!王伯大兄死得好惨啊!他为了救我,被石家军那些猪狗残杀了呀。” 这边胡母彪惊道: “你们和石将军厮杀了?那现在大砦什么情况?” 公孙玖不认识这人,但看着像是个人物,又哭道: “哪还有什么大砦,现在那石将军就在山上。只不能现在如何羞辱我那王伯大兄呢!” 胡母彪一听这话,气得马鞭都扔在地上。 辣娘,白跑一趟! 那边王匡也急了,他被公孙玖哭得心烦,立马骂道: “哭什么哭,再哭弄死你!你们怎么败的,那石家军来了多少人,你自己还有多少残兵,赶紧给我说!” 公孙玖怔住了,你也骂我? 他忍住这气,将今天山下和砦内的战斗有选择告之。然后王匡和胡母彪沉默了。 半响,胡母彪叹道: “走吧!这石家军咱们估计不是对手,就当白来一趟!” 谁知王匡不同意,他反劝胡母彪道: “为何要走?那石将军部精悍,那我们正好伏其兵,这不是更好吗?” 但胡母彪岂会被王匡这竖子哄骗,他摇头道: “都道我胡母家族,有仇必报,但不知我们从不轻易结仇。那石将军与我无仇无怨,我为何要去攻打? 事济,以我胡母家恩养死士去换彼辈山民,我亏!事不济,我平白添一山中大敌。王匡,你别忘了,你我两家都在奉高,这奉高可就在这泰山群山中。惹此大敌,你卧得吗?” 王匡到底不凡,此刻他谏道: “君岂不知,正是有此巨寇在侧,你我才不能安睡!这石将军我知之,其本不是泰山人,入山一年横行无忌,拔砦无数。现在更是攻破了望秦峰大砦。 这望秦峰大砦是当年公孙举根基之地,此地一破,泰山内再无人可制石将军。 到时候,这山内数十万群盗皆要为其所用,君岂想再现那二十年前公孙举破县陷郡之惨状吗?” 胡母彪默然,他知道王匡说得对。 实际上,他们泰山附近的豪强们其实都有一个默契,就是交结扶持山中盗贼可以,但绝不容许泰山内再出现一个像公孙举一样的泰山魁! 但他也知道王匡此言还是过分夸大了,石将军就是破了望秦峰大砦又能如何?至多是又一个巨寇罢了。 至于,王匡耸言说的,石将军会吸纳泰山几十万群盗山民,成泰山魁,那怕不是想多了! 就只说一条!他石将军靠什么养?靠这泰山土吗? 正在胡母彪左思右想时,一直被人无视的公孙玖,弱弱的说了一句,却让胡母彪终下决心。 第七十四章 巨富 光和四年,六月。 泰山,望秦峰大砦。 张冲等将一进来,就有库吏去清点了望周峰的仓库了。这些仓库早已被丁、李二将封存,只能张冲来才能开启。 然后张冲等将就在大厅内,准备大宴,论功行赏,犒劳众勇士。 不一会,库吏就喜盈盈得进来了,忙将册递给了张冲。 张冲接过一看,手差点一抖,只因上面的东西委实过多了。 钱一箱一缗,那光钱就有五千万,此外还有金饼三百枚、马蹄金六十八枚、麟趾金二十五枚、金板二十块,此外金器若干,合计金五百斤。然后来自犍为郡朱提山出的朱提银一千斤,甚至还有三百匹蜀锦。 这是一笔何等大的财富! 要知道国家一年税赋不过四十亿,而这里就能折钱六千万之巨。而这些钱用来养军,他张冲可以养兵多少呢? 按高配算,一兵一年衣禀钱两千七百钱,耗粮二十七石。那张冲缴获的这笔钱可以养军三万一年,而如果以张冲圣库制度的公平,这个数字还可以再翻一倍。 算到这里,张冲手都攥白了,他立马喊李大目将吴观喊来,他要问清这笔钱到底是怎么回事!不问清,他不踏实。 很快,吴观就被带来了,到底是老者,即便被俘,张冲的这些部下也未对其虐待。这会,除了面色有点惨白,整个人还是矍铄的。 吴观复杂的看着上首的这个所谓的石将军,内心复杂。 真是太年轻了,当年公孙大魁起事时也是这般大吧! 张冲不知道吴观的复杂,看吴观长者,将其扶到一边马扎上,问道: “吴太公,咱们山里的规矩,成王败寇,没那么多别的道理可讲的。今日我杀了公孙子弟,后有不济,我张冲也会被人破壁擒杀。所以我喊老太公来,不会矫意说什么,节哀!” 吴观没怎么听张冲说的,他心里想的是,原来这个石将军,叫张冲。 张冲接着道: “吴太公,你可以和我说说以前的公孙大魁吗?” 张冲会谈话,知道直接问这钱哪来的,老翁可能会抗拒,而聊到当年的公孙举,他应该不会拒绝。 果然,听到这句话,吴观眼神逐渐空洞,好似在回忆过去的岁月。 张冲不急,他自己也很好奇,那位举义旗,破郡县、横行三州的前辈。 谁知吴观叹了口气,直接点出: “不必说什么前人了。我知道你心思,是想问库里的钱吧。” 这话一落,张冲脸就窘,又反思最近是不是太矜骄了,不是自诩以诚待人吗?如何用什么纵横术。 吴观接着道: “告诉你也没啥,这些都是当年大魁,破州县时的缴获。后来郭窦大魁与我们合兵,他之前破过东莱的金库,得了这些黄金。咱们那会在段颎狗奴的围剿下,根本来不及用,就只好存在这望秦峰了。” 张冲明白了,然后又问: “那公孙大魁有没有留什么兵戈武备呢?” 吴观乜看了张冲一眼,蔑道: “石将军,你怎会问出这种话?当年我们被段颎围剿,为了扩充兵力,那自然是有多少武备用多少。再说,要是剩武备下来,你又如何能坐在这里与我说话。” 张冲无语,是啊!要是有武备,那时候在山下对阵的时候,也不会用骨箭了。 然后吴观接着说: “其实砦里这些年存的粟倒是不少,就在山后峰洞里。你起了去,养个三千兵一年半载不成问题。” 这下张冲弄不懂了,他起身敛衣拜道: “老太公,我杀公孙七,你为何还要助我。” 吴观哼了一声,别过头去,不应他,只点了张冲一句: “告诉你又如何!这些东西最后能不能落你手上,还要看你能不能走过后面一关呢。” 见张冲疑惑,吴观摇头,劝道: “山上东西你能拿多少就拿多少吧,再不走,我担心你这些部曲要尽死此地!因为小玖先前和山外要的救兵估计快来了。” 张冲一惊,想要再问,吴观只摇头不言。 而坐在下首的丁盛突然想起之前王伯死前的话,立马醒悟。他忙和张冲说了这个情况。 这下子,张冲知道,更大的危险就要来了。 他一方面让蒙沮赶紧带着飞军下山,散出去侦查情况,另一方面召集部曲,修缮斗具,立马生火做饭,饱食,以应对后面不知何来的敌人。 张冲这边安顿,然后折身走向吴观,这次他真诚地再一次对老翁拜下: “老太公,我不知你为何助我,但我张冲记着这份恩情。待我打破山外贼,再来报恩。” 说完,张冲掉头,就要回队。 这时候,吴观叫住了他,说了句: “你不是想问公孙大魁是什么样的人吗?他和你一样,志做这天下人!只可惜,他失败了,不知道你又是否能成功。” 这次张冲没有说话,只是用力点了下头,就带着众将阔步出厅,那里有他生死与共的弟兄,有他们,不论是谁来犯,他都无所畏惧! 五里外,公孙玖一句话改变了胡母彪的心思,现在他没啥好说的,这石将军他剿定了。 只因公孙玖说了,当年公孙举破郡灭县的缴获全积在望秦峰上,具体有多少他不知道,仓库一直是由吴观守着的。 但有这句话就够了,接下来,胡母彪就和王匡商议如何调度。 由不得他们不慎重,这石将军的部曲要是不善战也不会打得这个公孙玖邋遢到要把家当卖了来鼓动他们出兵。 胡母家族也有兵法,而王匡也知兵,所以二人一想,已有定计。 由胡母彪领本部三百人在山下立阵,而王匡和公孙玖从后峰攀到砦后,多树旗帜,效韩信故智。 然后二部加快脚程,向着望秦峰狂飙。 但他们没注意到,不远处的山林内,几个身影默默伏着,看着林外的一切。 见林道的部曲行动,这些身影默默退下,也向着望秦峰飞窜,他们要将信报送回去。 张冲在等着他们。 第七十五章 巨寇 他们自然就是蒙沮等飞军斥候。 自张冲下命,蒙沮等飞军就散到山下四里外,按军中习惯,斥候放出四里就需回营交代,但这次蒙沮等人探遍四里山林,也无军迹。 就在部下们要撤时,蒙沮咬牙说再探二里,就这样,他们在一处山道抓到了这只部曲兵。 这只部曲兵显然不是山民,各个强健有力不说,而且旗帜、斗具一应俱全,披甲士也很多,甚至还有一队强弩士。 这显然是一只以军法编练的部伍。 但这也方便了蒙沮摸清来兵数量,根据旗帜,他们正好是一个加强部五百人的编制,这让蒙沮心中一紧。 他蒙沮早已不是过去的山民豪桀,张冲带兵以来一直注重基层军吏的培养,有时间就和他们在一起,言传身教。 像蒙沮这些军吏从张冲身上学习到的,可能比张冲主动教的都要多。 就好比对此时大汉的认识,蒙沮过往都没出过山,山外的世界如何,根本不清楚也不关心。 但现在,他一看这只精良部伍,就知道事严峻了。 因为以十万人的大县来说,其军备可能也不过此数,而现在下面的山道上就驻着这样一部。 也正是意识到事态危机,蒙沮更加努力侦查此部信息,首先此部应有两曲,从旗帜可知,一曲将姓王,一曲将姓胡母。 还要再细看,此部突然就开始加速行军,蒙沮心里一惊,再顾不得探查,忙和众飞军斥候退下,也向着望秦峰奔去。 他们轻装,又是山民,本就如履平地,再加上他们可以走野径,蒙沮肯定能赶在敌部之前率先将情报送回。 但就在他们五人在林中飞奔时,突然一张巨网就罩了过来。 当时就有两飞军斥候被扑中,然后密林丛中就跳出十来衣衫褴履者,他们蓬头垢面,手上拿着木矛、短弓就将蒙沮他们五人围起。 蒙沮心一惊,以为被刚遇到的敌军斥候埋伏,但再一看这些人,就知道这伙人是附近的山寮众,要来狩他们。 这也是老传统了,每次军争,不知道有多少勇士豪杰不是死在敌人刀口下,而是被这些鬣狗般的人狩走了。 见到这群发死人财的,蒙沮没有多话,直接带剩下三人就杀了过去。 他们斗具更优,又善攻,一开始就占据优势,瞬杀三人。 但随后局势大变,后面密林中又涌出十几人山寮,他们虽斗具不精,但悍不畏死,一从丛里冒出,就用木矛捅杀被网套着的两名飞军斥候。 可怜两人也有本领,但还是被十几把木矛戳成了窟窿。 见后面的人杀上来,蒙沮边上的两人一咬牙就反身杀回。 二人刚砍死三贼,就被后面的山寮觑见机会,用木矛挑起,架在半空。 这二人还有气,知道活不过去,惨笑着对还在前头厮杀的蒙沮吼道: “沮,速走,记得魁在等你。” 蒙沮听了这话,哭着大吼,拼着被前面几人捅,咬牙奔了过去。 此刻,蒙沮痛煞,他飞军斥候一共十人,寝同帐、衣同袍、食同箪,情如手足。 现在就在这里折了四人,这叫蒙沮如何不痛。 蒙沮一路狂奔,耳中听着弟兄们被折磨的痛嚎,他好想杀回去,杀了那帮狗奴。但他不能!因为渠在等他!全军弟兄都在等他! 啊! 蒙沮大吼一声,用出自己所有气力,向着望秦峰狂奔,这一奔不仅是为恩,更是他四个兄弟的命! 与此同时,望秦峰大砦,旌旗猎猎。 众将于堂上焦急等待着蒙沮。 之前另外五名飞军斥候已经返回,他们探得方向是北边,再侦了四里后就折返,而蒙沮带着四人去得是南边,但到现在还未返回。 丁盛起身,对张冲抱拳: “渠,不能再等了,蒙沮到现在未回,敌必在南边。我们可下山在南麓抢先立砦。等敌一来,趁其远道,直趣其阵,旦夕可破。” 那边谢弼也起身,对张冲道: “渠,如今我不知敌军虚实,不如镇之以静,坚守大砦。待敌仰攻疲怠,我兵顺山大攻,此为以逸待劳。” 巧了,这谢弼兵略和之前吴观献计给赵季的一样。 惜哉!向使赵季用其策,也不会踏死于阵中。 然后众将就炸开了,有说丁盛策,锐意进取,好!也有说谢弼策,老成谋国,善! 而在众将议论纷纷中,坐在胡床上的张冲却眯着眼,嘴里哼着歌,手上还打着拍子。 初时众将还不闻,等张冲哼声越大,才听到是: “起刀兵,换太平,直教天下复清明!” 众将再无争吵,都开始和歌: “起刀兵,换太平,直教天下复清明!” 众兵列在堂外,听堂内众将哼唱石家军战歌,纷纷跟和: “起刀兵,换太平,直教天下复清明!” 一时,士气大震!让他们来! -------------------------------- 那边,刚刚捅杀完还有一丝气的飞军斥候,这伙山寮开始扒着这四名飞军斥候的衣袴。 这帮人纯是乌合,几次为了个草鞋、衣袴就推搡起来。但这些人也就是争抢这些破烂,四人的环首刀却无人敢动。 这会,在吵闹的山寮众外还有两人,看摸样就知道是两兄弟。 他们麻衣短袴,用木棍束起头发,就看着这些同伴争抢。 兄手里拿着刚狩来的环首刀,摸着刀刃,感受着锋利,他叹了口气,对边上样貌精悍的弟说道: “婴子,这笔买卖咱兄弟是做亏了呀。不说这场,咱老弟兄都折了八个,伤筋动骨都是往轻里说了。 就看这刀,这帮人就不简单。这刀明显是从武库中流出来的,不论他们本就是官人,还是靠手段从武库起出来的,都不是我们能得罪的呀。” 那个叫婴子的年轻骁桀,听了这话,也心疼,谁知道随便伏击一伙人就咬崩了牙呢?但现在事都办了,还能咋办?咱给他们头安回去? 他也叹了口气,无奈道: “大兄,这事你说的没错,你没看最后逃出去的那武士,其声悲戚,恨不得寝我等皮,后面他准回来复仇,我们要躲躲。” “躲哪去?” “找臧霸去!他欠我一命!” 第七十六章 调度 和常人以为的泰山尽是山不同。 真实的泰山左临济水,又临汶水,其间又山谷林立,谷内溪水尽流此二河。 在距离泰山望秦峰东南二里的一处山谷内,就有一处汇入汶水中的谷水,此时王匡和胡母彪的部曲正逐一过河。 这谷水深不过入腰,宽不过十步,所以部曲们只是撩了撩下摆就踩水过河了。 王匡和胡母彪落在最后,等部曲过河后在河边扎寨,他们才会过河,此为用兵谨慎。 这会胡母彪和王匡正说着话: “公节,你家里在牟汶水的地换不换,到时候打下这望秦峰,我拿缴获和你换那片地。” 牟汶水是汶水的一条支流,它和另外三条北汶、石汶、柴汶,以及主流的汶水,合称为“五汶”。 整个泰山郡都是引这五汶水来灌溉农田的,汉以来这片地区水利发达,能得田近万顷。 胡母彪指王匡家的那片地,就是这片水利边的良田,最是肥沃。 王匡哪愿意卖!钱不过是浮财,而田土才是家族的万世之基,他王匡要是卖了那片地,岂不是成了王氏的罪人。 攀附胡母家也不是这么个攀附的。 就这王匡想找理由拒绝时,前头已经过河的部曲开始有些骚动。 二人在马上,手搭着凉棚就望前方看,只见一军,旌旗招展,逶迤而来。 两人再不拖沓,纵马过河,然后各回自家军阵。 这下麻烦了,敌倾巢而出,正将他们堵在这片滩涂地上。 来军正是张冲所部,他们集结所有兵力,连山上的俘口都不理会,径率全军下山,要与来军血战到底。 让张冲下此决心的,正是血衣冲来的蒙沮。 最后一刻,蒙沮到底是赶回来了,他没有哭诉过程中是如何被山寮众给偷袭,而是直接了当告诉张冲: “敌有五百,战具精良,为首旗号‘王’与‘胡母’。” 张冲一听这消息就猜到应该是山外奉高县的豪强兵,只因奉高胡母家,他早有耳闻。 以前大胡子就常为他介绍周边豪强,这胡母家正是其一。 知道是豪强兵来犯,张冲果断下令全军出山。与这种本地豪强打,只有迎头痛击才有机会,如果坚守山砦,彼辈后援不断,被困死的就是他们。 就这样,张冲按蒙沮所导的方向,一路行军,终于在这条溪水边堵住了王、胡母二家兵。 此时张冲本部,骑在马上的田俊看对阵情形大叫可惜。要是再早一刻来,就能趁对面过河时,半渡而击。 现在机会错失了。 张冲摇了摇头,努力去看对面军阵。 这会,对面因为张冲军阵来的突然,惊慌下掀起一片尘土。但很快,他们就在各自军吏的维持下,重新整军,在河岸边列成两块军阵。 左边这军竖“胡母”字旗,旗下各色各字旗飞舞,一片整肃。 他们整个大阵又分成六个小军阵,前后排列,一排三阵。每阵五十人,分五排,每队排头皆持旗枪,披两档铠。 张冲眉头紧皱,这支兵是张冲历战以来,遇到的最精锐之兵。 其兵也是小纯阵,大花阵的配置。 最前方三小军阵皆是戈矛阵,后面军阵看得不大清,但按兵法应该是中间弓弩阵,左右两阵是刀楯阵。 再往右看,这军竖“王”字旗,张冲想了会,没想清楚奉高哪来的豪强有叫王氏的。 张冲虽然不知其将为谁,但也是不敢掉以轻心,只因此兵比左阵还要锐利。 张冲一眼望去,就看见其阵右角的一只骑兵队,看着有二十人。 然后其阵也分四个小阵,呈前二后二的布阵,但这只军却古怪,前两阵尽是刀楯手,还四五个就有一领甲,而最后二阵皆是弓弩手! 这军着甲率和弓手数委实有点多。 观完敌阵,张冲才感慨,泰山郡豪强到底是天下知名,其兵不知道比一年前他打的成阳豪强兵强出多少! 但这时不是感慨时候,在对面整军时,张冲的部伍也在列阵。 看完敌兵情况,张冲想了一会,他将丁盛的刀楯屯作为最前阵,随后两翼分别是,左翼张旦的戈矛屯,右翼陈焕的射声屯,在丁盛军阵后又放李大目的刀楯什,以加厚丁盛的军阵厚度。 最后他自己的本部横撞队及突骑都隐匿在李大目的阵右。 就这样,张冲带着全军右移,将主攻方向对准了右军的王氏兵。 对面的胡母彪和王匡,这会同样在阵前观阵,他们看见张冲军正在向右移动,知道对军主攻方向应该是王匡。 所以胡母彪立马调度了两屯戈矛队,布置到了王匡的右阵,为他遮住。 一刻,两军阵毕,一时全场无声,每个人都知道,一场激烈的血战就将要在这片河滩地上爆发。 张冲边的谢弼想了一会,对张冲献计: “渠,彼辈背河而阵,虽是兵家大忌,但也成背水一战的决死之心。我军与其正面鏖战,敌无退路,人人奋死,这士气就不同了。彼辈本就人多势众,甲械精良,再人人奋死,这战艰难!弼有一策,可破其军。” 于是,谢弼这样这样和张冲说道。 听此军策,张冲大喜,立马让身边信报传其令,让各军将按令施行,并严令军纪,有不依军令者,斩! 这是张冲第一次对全军下斩令,收到军报的众屯将各个惊骇,肃声称喏。只有最阵首的丁盛,收到军报,骂了一声辣娘! 又过了半刻,张冲见对阵还未动作,暗骂一声彼辈奸猾! 原来,张冲是想等对面先攻,到时候彼辈一动,就自动破了背水而战的士气加成,但谁知对面也知道以守代攻,善之善者! 行,既然你不来,乃公就攻去! 想罢,张冲命司号吹法螺,法螺声声中,张冲麾下众军人人挺戈跨刀,准备听鼓声做冲击。 “咚!咚!咚!” 张冲身后三名赤膊力士,得到命令,挥动鼓椎敲动三面大鼓!浑厚的鼓点声,传遍整处山谷,林中飞鸟都惊起一片。 一直在阵首的丁盛听着鼓声响起,一挥右臂,对全屯刀楯士大吼: “跟乃公,冲!” 第七十七章 铁兽 此时丁盛怒发冲冠。 他身披两档铠,外又裹着一层皮甲,右手持一把环首刀,左顶一牌牛皮裹的大楯,率着魏舟等人就先登撞入了王匡军。 王匡军第一排也尽是勇士,此刻也怒吼着向丁盛等人冲了过来。 此刻,从王匡后阵的弓弩手连绵不断的向丁盛后队抛射箭雨。 第二阵的李大目立马率部顶上,他们举大楯遮护住一片,然后不断将中箭的袍泽拖进阵后。 而这边,右阵的陈焕也开始抛射箭雨,但他们没有攻击前排两阵的刀楯士,而是向着后排的弓弩手宣泄着箭矢。 王匡后侧最左阵的弓弩手因为视野问题,根本没发现敌阵最右侧还有一阵弓弩士,猝不及防下,五十人的军阵瞬息就吃了一百五十箭。 后排左阵的弓弩士因为河滩地狭窄,本就站的密,突遭这一波箭雨,顿时如乂麦般倒下,剩下的十几个弓弩士因为没有军吏约束,再不敢战,立马就要涉水溃逃。 王匡,后阵左弓弩阵,崩! 就在这时,王匡大纛下冲出一队持大斧的护军,直接冲到那十几个弓弩士处,一顿乱斫,尽屠之,然后枭其首传遍三阵。 众护军高呼: “家主有命,后退者斩,家籍充奴!” 此话一出,本摇坠的王匡军复坚,其后阵的右弓弩阵,也开始向张冲部的弓弩阵发射。 可惜,他们离的远,收效甚微。 就在陈焕弓弩队建功时,丁盛也杀透了王匡三排刀楯兵,其军三个排头的首级现在就挂在丁盛腰上。 就当王匡第一排的左刀楯阵就要崩时,一个穿盆领铠,戴铁兜鍪,落铁护面,浑身包裹严实的武士,操着铁锏就带着一队甲士从右刀楯阵后绕了过来。 本要溃退的王匡兵,见此高呼: “铁兽!铁兽!” 但谁知这个铁兽根本不顾袍泽,凡是堵住他路的人,尽被其用锏抽爆脑袋。 就这样,此人一路杀到了丁盛处。 遮护在丁盛左侧的魏舟看到此人力大,知道不好惹,连忙示意后面的赵镕,赵镕领会,立马和山狗等人隐在军阵后。 铁兽杀到,挥着铁锏就抽向魏舟,魏舟只拿环首刀和他一碰,就虎口撕裂,刀刃尽碎。 然后是第二锏,第三锏,魏舟哪敢硬拼,不断后退,但也岌岌可危。 就在这时,一张渔网从赵镕什的军阵后抛出,一下子就套住了这铁兽。 然后赵镕和山狗在阵后,死命拖拽,就要将此人拖来乱刀痛死。 但这铁兽真是蛮力,就是在网内,也在不断挣扎,赵镕和山狗两人更不拽不动他,反而要被他脱出阵外。 恰在这时,一只铁臂伸了进来,直接一使力,那铁兽不防,直接就被撂倒,然后就被拖进了赵镕阵内。 铁兽的随扈们大惊,就要去抢,可被从赵镕小阵冲出的一队刀楯士撞翻,一时救不得了。 铁兽甫被拖进阵,就被一阵乱斫,但都被他的盆领铠挡住了。 他摇摇晃晃的就要起身,突然一棍就砸在了他的兜鍪上,铁面甲带着兜鍪一下就被砸飞。 铁兽懵了,只见一粗壮的汉子同样裹着三层甲,手拿包铁大殳,正要向他砸第二棍,铁兽立马跪下大呼: “勿要杀我,蔡确愿降。” 说完磕头捣蒜。 那拿大殳的正是李大目,当丁盛冲翻第一阵时,他就率部按军令来支援丁盛。 一来就见到这人逞威,连赵镕等人拽渔网都拽不动他,但他又如何抵得住李大目的气力,这不拖来后,就要棒杀! 可惜此人真是惜命,这就降了。 也是这个叫蔡确的命大,遇到的是李大目,要是遇到的是丁盛,他可不会阵时纳降。 但话又说过来,要真遇到的是丁盛,这蔡确也不一定会跪。 蔡确既然投降了,山狗等人就反剪此人双手,用麻绳绑着送到了阵后。 此时阵时,他们是万万不能离阵的,也只有等战后,才能扭送他去向渠报功。 有了李大目所部刀楯屯参战,王匡前阵中的左刀楯阵再不能成阵,但这会这些部曲兵却未溃退,而是与丁盛、李大目二部做最后的厮杀。 很快,丁盛、李大目合力绞杀了残卒,王匡左刀楯阵,没! 这样的战斗烈度太高了,王匡的部曲兵虽然也敢战,但真没打过这样的仗! 他们往日不过和别的豪强兵争争水源,如何见过这样的敌人。 之前张冲感慨这王匡军是其历战以来打的第一强兵,而王匡部伍的心声也是如此,恁娘,咋这么能打?你们真的是贼吗? 就这样,战不过三刻,王匡军四阵,一溃、一没,其军大沮! 后阵的王匡可能也发现了问题,立马挥旗,令左阵歇脚的马军速击敌阵刀楯兵。 远处骑将一直坐在地上,这时候看到王匡的旗帜,立刻起身,一时二十骑踩蹬上马,夹着马矟缓步催马。 他们控制着马速,向着远处绕了一个大弯掉头,等看见丁盛阵时,立即催马加速就要从丁盛部右侧冲入。 二十匹重愈千斤的战马呼啸着就撞了过来,守在丁盛右侧的金泉望见了,那丑脸因惊骇都扭曲了,他大呼: “散阵!” 可惜,这点距离,战马瞬息就到,等众兵听到金泉提醒,还有两个三人阵没反应过来。 他们正当王匡马队前,然后六人直接就被踏死。这还没完,这二十骑,踏着他们的残尸,又继续清扫其他小阵,一时横行无忌。 在后阵的王匡一直注视着麾下马队,见其一撞建功,拍着大腿哈哈大笑。 他自然有理由高兴,因为这只马队尽是其心血,光他们胯下战马,就是他从幽州市来的良驹,一匹就要两万钱,二十匹那就是四十万钱。 不是他力排众议,那些颟顸的族老怎会同意花这笔钱!而现在正是他苦心经营的马队在力挽狂澜。 但就在王匡认为他的精骑要将贼军碾成齑粉时,意外突生! 一直在最前头冲撞的骑将,他不见了! 这怎么回事? 第七十八章 天人 当敌骑冲进来踏死他六名弟兄时,金泉瞋目切齿,他大吼一身,跃起就抱住最后一骑,翻滚在地。 金泉双手压着身下人,然后用头椎击,生生将这人椎死。 他自己也头晕眼花的要站起,但满腔怒火使得他一心要杀贼复仇。 他又瞅准一个正挥舞骨朵的骑士,正要再次跃起,没注意脚下一个人头,脚一滑,一个趔趄就头砸在了地上,晕了过去。 王匡麾下的这只骑队清一色的是王氏族人,为首的骑将正是他的族弟王佶,这会他也焦头烂额。 一开始,当他率马队从右侧凿进丁盛、李大目的军阵时,他就知道这锤赢了。 因为,没有任何军阵可以抵挡得了骑兵的侧击。 事态一开始却是如他所料,有两个傻愣的小阵直接被他踏成了肉泥,手中的马矟还挑死了一个。 但待他再要扩大战果时,形势就变了。 原先结成小阵的刀楯士这会却散开了,但他们散开时又仍旧三三一组,合击他的马队。 而与此同时,他又不得不停下了冲击,因为再往前,就要冲到自家的刀楯阵了。 这下子就麻烦了,王佶与众马兵此刻没了马速,虽然可以居高临下挥矟扫击,但也更容易被敌兵攻击。 只他看到的,就已经有五个马兵被附近刀楯士扑倒残杀了。 不能再这样下去,得把马速提起来,冲出阵去。 他王佶是全马队的锋矢头,全队都是看他行动,只要他把马速拉起,后面马兵就会更上,到时候他就可以再冲出去绕圈再侧击,反复揉搓,看这刀楯士能坚持多久。 但就在他夹马腹,要催动加速时,坐下良驹突然传来一阵嘶鸣,然后王佶连人带马就被砸出去五步远。 因来的突然,王佶根本来不及跃马,就被马重重的压在了地上,整个腿骨都被压断了。 他吐了口血,挣扎得抬起头,就看见尘土中一个如熊罴一样的猛士,从地上爬起,他摇晃了几下,就抽出腰间的骨朵走了过来。 王佶惊惧,对身后搏杀的众马兵大吼,让他们赶紧围杀这人。 只可惜,人声鼎佛中,没人听到他在说什么。 此时套着三层甲的李大目缓步走到了王佶前,他舒了口气,缓了一下,刚他撞马的那下,他自己也震得不轻。 李大目看着王佶,见他要说话,立马挥手中的铁骨朵,就砸向了他的天灵盖。 李大目怕了,怕这人也学之前那汉子投降。都投降,他李大目什么时候可以攒够军功娶婆姨! 身下的王佶,看着这个遮挡住阳光的魁梧汉子催动铁骨朵,赞了句: “真天人也!” 然后脑袋就被锤爆了! 王佶,死。 王佶这边一死,其他几个马兵再无战心,他们哪还管前面是不是自己本兵军阵,立马催动胯下马,就窜出去。 王匡前阵的右刀楯阵本就胆寒,此刻突然从敌阵冲来七八骑,皆以为是敌兵马兵做最后一击,一时再不愿待死,纷纷溃退。 就这样,溃骑催着溃卒又撞进了后面的弓手屯,形成了整个军崩。 最后观阵的王匡,看着败势再也无法挽回,恨恨得鞭挞胯下马,命左右随扈扛着大纛,随他一起入右边胡母彪的军阵。 望着不远处胡母彪的笑容,王匡强作欢笑,入了其阵,只是他心中在骂: “竖子,不足与谋!” 他在恼恨胡母彪竟如此短视,强敌在侧,还敢坐观自己军败,胡母家怎么会出这样的人! 当我和敌部血战时,你胡母彪在干什么呢? 你竟然在怠战! 就拿他王匡看见的,之前胡母彪支援他的两阵戈矛士打到现在,竟然还在原地! 两军互相拍打着双方戈矛,看着哗哗作响,实际上却没有一点突破。 但说实话,这事不能怪胡母彪,实在是他们豪强兵与张冲的建军思想差距太大。 在豪强们看来,最精锐的勇士都是刀楯士,因为这类兵是贴面博杀,对勇气和技艺都要求很高。 而那些拿着戈矛的往往都是羸兵,盖因这些人只要拿着个戈戟胡乱拍打就行。所以,胡母彪派来的两阵戈矛士,其实都是一群羸兵。 而张冲恰恰相反,自立旗建制以来,他就很重视长兵阵,还将自己最信任的大将张旦作为长兵阵大将。 张冲的建军思路是,这长戈阵既要能抗住兵线,又能前进挤压对面阵列的活动空间。 为此,张旦部长戈兵多是用长臂力大、憨厚鲁直之人,这类人最耐这种阵列鏖战。 所以,交战至今,张旦以一阵就挡住了对面两阵戈矛兵,甚至因为排刺严整,还不断杀伤对面。 但你要说王匡真就冤枉他胡母彪了,那还真不是! 因为他胡母彪真的就在怠战。 本来胡母彪也没这个心思的,还是随在他一旁的公孙玖提醒的他,这公孙玖说,石家军兵锐,正该以王匡兵钝其锋锐。 胡母彪默然,然后就等对面石家军出现破绽。 突然,他眼神一亮,当王匡军崩时,那些石家军的刀楯队竟然没有跟着冲来! 就是这个时候! 胡母彪一挥军配,就令后阵的弓箭手前移,向着对面的戈矛队宣泄箭雨,同时他命王匡部溃军立马从阵右绕,到王匡的大纛下重整。 突然,一切都时来运转,先是敌阵的戈矛队开始扛不住箭雨,开始撤退。然后本兵的戈矛队就缓慢压了过去,不断挤压敌阵的刀楯士。 胡母彪再不犹豫,乾坤一掷,就将最后的两部精锐刀楯手压了上去。 身后旗手,立刻摇旗示意两屯刀楯部对敌部左右合击。 早就休息多时的刀楯两屯得了旗令,立马起身,整备斗具,就向着丁盛、李大目二部绞杀过去。 反观张冲军,顶在最前面的张旦部,这会连戈矛都弃之一地,向着后方撤离战场。 而丁盛、李大目两部还要继续抵抗,但奈何鏖战日久,再无可战的气力。 最后,也只稍作抵抗,就无奈地向着后方溃败。 一时,张冲军兵败如山倒! 大纛下的胡母彪,睥睨得看着一切,只觉得无趣! 第七十九章 蹈死 胡母彪全军开始逆击,对张冲部追亡逐北,甚至重新汇在王匡大纛下的溃兵此刻也把臂高呼,一时全军振奋。 但混乱的战场上,自矜的胡母彪没有看见其中的变化。 原先丢掉戈矛撤到阵后的张旦部,并没有再撤,而是重新从辎重车上抽出一支支簇新的戈矛,这些是先前张冲攻望秦峰大砦时准备的,这会用上了。 拿到新戈矛的张旦部,开始在阵后重新整队,这次他们排成了一个长五十人,宽两人的一个狭长方阵,其长度比胡母彪阵还要长,然后他们就开始缓慢向前压上。 那边慌不择路的李大目部和丁盛部,根本没有向后撤,他们只往后撤了五十步,就从中间分开到了两翼,露出了他们身后真正的杀机。 他们露出的正是一只甲械精良、士马饱腾的军阵,渠魁张冲就赫然在列。 却是原来谢弼为张冲赞划军机时,就指出彼辈背水而阵,我军攻势越强,彼辈求活之心就越甚。所以使攻不如使输,我军假意撤退,彼辈乘胜追击时,便可给他们当头一锤。 如是不知兵者,听谢弼此策,定然大喜若望。但知兵者肯定不会采纳谢弼此策。 因为这就是书生之见,一施行,必然要惨输收场。 阵前撤退为兵家大忌,前方一撤,后方如何知你是在诱敌?他们只当是前方真溃败,这如何不惧?这就很容易导致全军崩溃。 但张冲就用了谢弼此策,不是他不知兵,而是他不仅知兵还知己,他在第三层! 兵法是否有用,都要看本兵是否能施行,而张冲就有信心,认为自己麾下这只兵必然可以做到阵前撤退而不溃。 张冲的信心来自于与袍泽们近两年的同生共死,衣食同用。 更来自于那句“替天行道”,来自于那首“起刀兵、换太平,直叫天下复清明”,他这只队伍到如今,早已不是只乞活军,而是一只义师! 一只吊民罚罪、除暴安良的义师! 这也是他明明受降泰山盗二千,但仍旧只带了三百老兵来攻望秦峰的原因,就是他信任他们。 而这次他依旧相信这些部下不会抛弃他! 所以,他阵前令各屯将,丁盛、李大目部攻击完王氏部,一遇胡母氏兵冲锋,必须后撤诱敌,之后退至曲本部两翼重整,与本部一起发动反冲锋。 而张旦部必须死守丁、李二部左翼,一旦胡母兵冲锋,同样必须后撤诱敌,退至阵后重整,再以宽面阵线压缩胡母氏兵阵空间。 最后,他的部下做到了,他们没有辜负张冲的信任,而现在,就是张冲不负他们信任的时候了。 张冲本部为左步右骑,左边是五十横撞队,右边是三十突骑队,排成三排。阵头的张冲这时候开始高歌: “起刀兵、换太平、直叫天下复清明。” 先是张冲唱,后是本兵唱,最后全军一起高歌,整个战场为之肃穆! 怎么回事? 对阵的胡母彪突然就看到这一幕,原先慌不择路的贼军,这会竟然重新排成军阵,而自己的部曲此刻却因冲锋散架,再不成阵。 不好,胡母彪意识到自己中计,慌忙就要鸣金,但这会哪还来得及。 只见歇息最久的陈焕部射声屯这会再不吝啬体力和箭矢,对着胡母彪的散兵就是连绵箭雨。直接将所有箭矢清空,弓手们手臂酸胀,才停止。 胡母彪军阵不断响起惨叫声,这片河滩地此时遍地箭矢和尸体,剩下的部曲慌忙结成兵阵,那边张冲就带着突骑队撞了过来。 一年多来,张冲他们都是打的山地战,就没怎么用过突骑队,而突骑队的待遇却依旧如故,这种情况自然就多了怪话。 所以,此刻突骑队众勇士人人争先奋击,誓要证明自己仍旧是石将军第一军的地位。 此刻他们如虎入群羊杀进胡母彪部,直接杀透三重军列,尤其是田俊、任筠、奚慎三骑将,之前他们就眼热丁盛功绩,这会自然杀得更凶,手上长矟这会都挂着人呢! 最后长矟实在抽不出来,他们就开始用铁骨朵开始砸击下面的胡母氏兵。 就这样,最前面的刀楯屯,崩! 紧接着戈矛屯,崩! 最后没有拔刃勇气的弓手屯,自崩! 一时,胡母彪眼前发黑,他拢共不过六屯兵、此刻已去一半,甚至那些溃兵还要冲击着他仅剩的军阵。 胡母彪一发狠,下令:乱军者,死! 就这样,剩下的三个军阵开始在阵前屠杀自己的袍泽,那些溃兵大骂,但根本于事无补,没奈何他们只能向右跑,蹈水过河。 落在突骑队后的横撞队这会也赶来了,昌豨和于禁也在其中,此刻他们裹甲操斧,根本不管胡母氏兵如何戳击,只埋头狂斫。 一时,阵前撕心裂肺、断臂残肢,胡母氏兵顶不住,不断后撤。 这时,从正面压过来的张旦部戈矛士也排了过来。 二军一正一侧,不断将胡母氏兵挤在小小的河滩地上。胡母氏兵阵中落在最后的,甚至此刻就踩在水里。 胡母彪不断推搡前面的部曲,冲过去,但他还是被不断挤在身后,他一把拉住旁边的公孙玖,怒斥他冲过去,不冲过去,他就宰了他。 公孙玖此刻脸已发白,知道不能拒绝,一咬牙,拿着弓就对着前面横撞队射去,但他还没射两箭,就被马上的奚慎瞅见。 奚慎大喜立马绰弓瞄准,一箭封喉。 公孙玖,死于河滩谷地。 胡母彪根本顾不得那败事的公孙玖,他想起王匡还有只败兵,他往右看,没见到人? 再左右看,辣娘,你个王匡竟然已经涉水撤兵了。 王匡这一撤,也撤掉了胡母彪的勇气。他再顾不得部曲死活,也要开始涉水过河,命在,一切都在。 却在这时,从胡母彪阵右的缝隙中杀来一伙骑兵,为首的正是戴赤帻的张冲。 原来,他率突骑队冲入胡母彪阵后不久,就杀出,绕过整个军阵,从胡母彪没有防备的右侧开始突进。 此侧本是王匡溃兵的驻扎,他一撤,这就空了。 张冲盯着已经半渡的胡母彪,直接将手上马矟掷了过去。胡母彪机警,一个大侧身就躲过。 可因为铠甲太沉,胡母彪动作太大,直接落水,之后就再也没有爬起来。 胡母彪,蹈水死。 第八十章 粟团 这一天,无论是对张冲还是他的那些部下们来说,都只有一个感觉: 太累了! 他们今天从旦至望秦峰,先是在山脚下击溃望秦峰盗贼,然后日中攻入大砦。只是饱食一顿,就急忙下山在这片山谷河滩地堵住了奉高的豪强兵。 这场河滩地的厮杀,从日中一直杀到日暮,最后除了王氏部分溃兵渡河而走,来犯的五百豪强兵,尽墨此地。 此时张冲歇坐在一匹死马上,扈士们要搬来胡床,张冲摆摆手拒绝了,大伙都这么累了,还折腾这事? 战后的战场没有了之前那么喧嚣鼎沸,但其肃杀却不遑多让。 随处可见的都是被砍得面目全非的尸体,且皆赤身裸体。 他们的衣物早已被张冲的部下们扒走了,这些都是缴获,也要一并上交圣库。 还有些残兵一时没死,正在战场上发着哀嚎。有几个机警的,看到张冲部下们在给救不了的残兵补刀,都忍住痛苦,想假死逃过。 但没用,张冲下面的这些卒吏对脚下的尸体每个都在核验。 一看是自家兄弟,那就抬到一旁殓好;一看是敌兵,那就补一刀,拖到一边。那几个机灵装死的,都是被这一刀撞破,最后丢了命的。 战场的一角,有几个神志恍惚、痴痴傻傻的,正无神地游荡在战场上。有张冲部下们看见,就抽出绳子将其一捆,迁到了后面的俘口营。 那里已经受降了二百多的豪强兵,这会都被扒了衣甲,赤身捆在营内。 总之,整个战场触目惊心、河滩地上弥漫的血腥气更是让人作呕,那些横七竖八的敌军尸体、密密匝匝的铺满一片。 在一旁,张冲的部下们正挖着土坑准备掩埋敌尸,旁边还有几个埋好的土丘,依稀能从中看看缕缕发丝。 张冲的部下们从死人堆里翻出了金泉,这个丑陋的汉子战到一半时,被一颗人头绊倒,晕了过去。 但他命大,竟然没有被战场上的人马给踩死。丁盛听到金泉被找到,顾不得手臂上的伤,就奔了过来。 先前战后清点,丁盛没看到金泉,以为他战死了,大恸。 这会,丁盛赶来时,竟然看到金泉在打呼!气得他一脚就踢在了金泉腿上。 这一脚,直接将金泉给踢醒了。他茫然的看着战场,看见袍泽们对着他哈哈大笑,一脸茫然。 昏了就昏了吧,能活着就行。 天渐渐黑了,但战场还没有打扫完,张冲的部下们就在河滩地上升起十几座篝火。 降口营边,辎重队的人已经支起大锅,开始煮着粟,还有几口大锅炖着马肉,这都是白天战场上王氏马队的战马,死了两匹,正好给全军加餐。 其实张冲现在坐着的这匹死马,辎重营的人也看上了。但他们见张冲正发着呆,没人敢上。 还是辎重营里的老人胡二,上来和张冲说,兄弟们等着这匹马加餐呢,张冲才后知后觉让开。 其实弟兄们早就发现了,自打完仗后,渠就不对劲,整个人都在出神,但他们嘴笨,不知道张冲心思,也不知道如何劝。 其实张冲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什么心思,他就是觉得这都在干啥! 就比如现在躺在他脚下的一具赤裸的尸体,致命伤是被巨斧开膛破肚,一看就是他麾下横撞队的杀的。 这人其实也不大,可能和张冲差不多的年纪,和张冲也没仇。他爹妈生他的时候,也肯定不是想他死在这一片河滩地上的。 几个收敌尸的部下走了过来,张冲都能叫得出他们名。他们和张冲示意了下,就抬着这具年轻的尸体走到前面的土坑了。 路上,这尸体的肠子滑了出来,但没人管,就丢在那,可能晚上就会给山林里的鸟兽作食吧。 但这就是战争,张冲即便再不愿,再和他的三观冲突,他都还是要这么做,不是他要杀他们,而是他们要杀他! 但张冲拧的是,发动战争,想要他张冲死的豪强,没死!而与他无冤无仇的部曲,他们甚至自己就是穷苦人,反而被他杀得血流成河。 这个拧,没人能开导张冲,因为这是一个普通人向犁汉者的转变! 就在张冲在这里想七想八时,胡二端着一个炖好的马肉块走了过来: “渠,吃点马肉吧!” 张冲回神,接过马肉,呆滞得咬了一口。 “真香!” 其实马肉哪有那么好吃,一切不过是心绪的变化。 张冲不想了,想那么多干啥,光想能想啥!事是做出来的! 张冲举着马肉,和众兄弟招呼,一直关注着他的弟兄们看张冲展颜,大家舒心了,他们的魁回来了。 就在张冲和众弟兄在篝火旁吃着马肉,喝着热汤时,五里外的一处山林,王匡和五个部曲正蜷缩着。 他们躺在湿冷的林地上,既无遮蔽和篝火,亦无食物,五个人绝望颓丧,静默无声。 王匡的那匹马在入夜时就被山里的群狼盯上了,他没有勇气和这些畜生搏斗,只好让开了这匹马,偷偷带着部曲退了下去。 听着身后马的嘶鸣声,王匡物伤其类,心戚戚惶,不知自己等人是否能活着走出泰山。 边上的一个部曲叫小王,他摸着胸口的粟团,想了想还是拿了出来,他将粟团献给了王匡: “主公,吃了这粟团吧!” 看到这粟团,旁边三个部曲眼睛都直了,他们狂咽着口水,恨不得立马抢过来。但长久的服从,使得他们根本不敢伸手。 这些王匡都看见了,他眼神变换,然后笑道: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岂曰无粟,与子同食。来这个饭团我们五人分食,今天咱们共患难,尚能共食一个粟团,日后我们共富贵,共享的又岂是这小小的粟团。” 说完,王匡直接将粟团分成了五份,分给了另外四人,只有献出粟团的小王郑重得接过,其他三人都如恶狗抢食,狼吞虎咽下去。 看此情形,王匡叹了口气,正准备吃手上这份,突然丛外也响起一阵笑声。 只见一群破衣烂领的山寮冲了进来,其中为首二人,对王匡笑道: “王匡,不知道你这粟团,我孙康和我这弟孙观,能食否?” 第八十一章 二龙 光和四年,七月。 青州,济南国,东平陵,西城门。 此时,济南国有名的势家巨室的家主都随着济南国诸曹吏们,一起在西城门外等候。 能让这些济南头面在盛夏里恭候的不是别人,正是新上任的济南相荀绲。 说来这个荀绲可是海内闻名,其出自颍阴荀氏,其家素有清名。尤其是荀绲这一代,出了八位道德高尚之士,号“荀氏八龙”。 而这个新任济南相荀绲,正是这辈八兄弟中排行第二,也号“二龙”。 但他最出名的不是他二龙的身份,而是他做了一件让清流哗然的事情,他让自己的儿子荀彧娶已故大宦官唐衡之女。 有人说他荀绲是贪慕宦官权势,厚颜无耻;有人为其辩解,唐衡早已身故,又如何谈得上攀附权势。 而在西城门候着的众世家们也在谈论着这个话题,两派人谁都说服不了谁,直到郡里大姓高家家主,说了句话: “别管这荀仲慈是不是攀附权势,你看他现在都做了济南相了,还有啥好说的,你们不知道,这济南相一直是宦官子弟的自留地,从来没给外人过。” 众人才恍然大悟,果然还是高氏高啊!看得明白。 恭迎荀绲上任的人群虽然都聚在西城门,但实际上分成三波人,三群人泾渭分明。 最前头的就是济南相的诸曹长及其僚属,然后往左一点的就是高氏、国氏、刘氏等郡国大族,这二者都是士的代表。最后一波人,人最多,也站在最靠后,都是各县乡的土豪,他们作为民的代表。 所谓士民拥护新济南相荀绲履任,就是这么个意思。 而在民的人群中,大桑里的张弘也赫然在列,只是这会他已经老朽不堪,原来的矍铄的双眸此刻一片浑浊。 这会他附近的几个土豪正调笑着张弘: “张铁户,你也是惨,都这个岁数了,还绝了后,现在白发人送黑发人啊。你说你那儿,好好的非要进山打猎?这下好了,死在群盗之手,连尸首都没了,指不定就被啥山里的野狗给吃掉了。真惨!” 由不得那几个土豪不讥讽啊,他们年轻时没少被这个张弘折腾,此人仗着一手掷戟术,横行乡野,他们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 现在好了,这老翁老来无子,怎让他们不爽快! 而且,这讥讽下还潜藏着恶意,他们早就惦记张弘的产业,现在他没了儿,等他一死,那些产业不都是他们的? 张弘听了这话,浑浊的眼球没有一丝波动,仿佛说的就不是他一样,边上几个土豪见张弘不接话,也觉无趣,哼了声就几个退到一边,不知道商量什么。 此时,在诸曹长也有数人在说话,济南国功曹高综正指责军曹长王亢和贼曹长国雍: “尔曹辈,我平日待你们不薄吧。之前我们说好在新济南相履任前,不要给我多事。你们那时候怎么说的,一个个拍胸脯,必不使君烦忧。 然后呢?你们就是这样为我解烦的。就几个月功夫,在我们眼皮底下,这泰山里养出来一只巨寇,抄掠周边坞壁,光我知道的,就已经死了五六家小土豪。 现在历城那边的土豪已经联名找我,要我出兵剿匪。但库里哪有钱?等那荀仲慈一到任,那些人就会再找他出兵,到时候荀仲慈一查府库,问钱呢? 你说我怎么答!别怪我没警告你们,你们可也吃了不少!得办事。” 说完,他就看到前方直道上驶来的持节车队,再顾不得和二人多讲,就领着众士民迎了过去。 军曹长王亢和贼曹长国雍此刻脸色铁青,但也知道高综说的对,相互摇着头,也就跟上去了。 来的车队正是颍阴荀氏的二龙,荀绲荀仲慈。 作为士民之首的功曹高综,率先对朱轮牛车一拜: “仆济南功曹高综率我济南国士民恭迎荀君。” 从帷幕中出来的是一个身长八尺的中年,他一下车,高综就心呼: “真是美丰姿,望之不凡。” 然后帷幕后又走出一人,年约十八,亦是八尺,高综一看,心下感叹: “芝兰玉树,不知是谁家子侄。” 待这人往荀绲身后一站,高综恍然: “这是真父子。” 没错,中年者正是二龙荀绲,其身后少年,正是其子荀彧。 荀绲看到眼前这个叫高综的功曹在那发愣,心下奇怪,此人看着好像不甚聪明的样子。 虽心下疑惑,但还是照顾礼节,他虚扶高综,为其介绍了荀彧。 荀彧彬彬有礼,对长辈持礼甚恭。 然后荀绲和高综又寒暄了几下,高综就开始为他介绍身后的诸曹长。 荀绲都一一勉励,并努力记清这些人的姓名样貌,以后他就要与这些人共治济南国了。 正当两边气氛越来越升温时,从民群中冲出三个邋遢的土豪。 他们一来,就跪在地上,开始嚎哭,要请荀君为其做主。 本喜笑颜开的高综看到这三人,霎时脸就阴沉下来了,之前找他要救兵的就是这三家土豪。 这会,三人中为首的一个中年汉子,止住嚎哭,突然说: “荀君一来,这济南就有了天啊!” 荀绲听到这话一愣,暗道不好,他忙余光看诸曹长,果然,原先挂在脸上的笑容已经凝固。 甚至一两个养气功夫差的,此刻已经满脸寒霜。就在荀绲不知如何是好时,他身后的荀彧,笑着对下面的土豪说了句: “君此言差矣!此世只有一个天,那就是苍天,济南也只有一个天,还是苍天。苍天高悬,不以生民之意存亡,君认为仆说的对吗。” 那土豪姓金,听了这话,又看到边上诸曹长阴沉的脸色,哪还不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他立马顺着年轻人的话称是。 他心中叫苦,这帮读书人是真酸!搁这里,哪是在说天呀。 但他又不敢得罪这些本地世家,他还想借兵打回去呢。 念此,他暗自发誓: “待乃公打回去,一定要让那些细民狗奴生不如死,以报我今天之辱。” 然后,他就对荀绲重重的磕下了头。 第八十二章 条例 济南国,土鼓县,金氏壁。 张冲带着度满等一大帮度支吏站在田垄上说着话,四周在地里忙活的细民时不时的望着他们,眼里满是感激。 而不远处的大愧树上,依旧飘荡着十几具尸体,脖子上还挂着牌,离得太远,也不知道写了些什么。 自张冲率军打败了奉高县的豪强兵,他麾下的实力就突飞猛进。 首先,在部伍上,他将原先吸纳的两千泰山民,编练成了二十个营头,提拔了一批勇士充入其中带队,连他横撞队的昌豨和于禁都下去带兵了。 原丁盛的副手魏舟因为陷壁先登之功,也终于如愿以偿的成了一名屯长。 另外,在吴观的带领下,他们起出了望秦峰历年的储粟,这极大的充裕了张冲的储备。 张冲感念吴太公,就请他入自己幕府,帮忙参赞查漏。 吴太公也不知道如何想的,他真的就入了这个杀其假子的贼魁幕中,做了张冲第一位谋士。 吴太公献出来的这批粟可是帮了张冲大忙了,正靠着这批粟,张冲让杨茂开始了大练兵。 不然的话,即便张冲有钱,但要买这么一大批粟,在这个时代也是艰难的。这年景,谁都知道有粟就有一切,谁会傻得去卖? 就这样,杨茂又重新做起了他的作训长,帮助张冲训练这二千泰山兵。 这个过程中张冲一直在,他要发掘这些兵中的有力,让他们成为基层军吏,也正因张冲的存在让这二十个营头的基层军吏迅速完善。 这些营头现在还缺甲械。张冲已经向附近的太平道协调了,济南的唐周明确说没有,而乐安那边的徐和表示,只要钱到位,他能提供。 钱?张冲他现在还差钱? 所以,没说的,就和你徐和敲定了。 山中大练兵的一个月,张冲又带着麾下打了几个坞壁,这次他没有在对历城出手,而是对准了隔壁县的土鼓。 土鼓是个小县,户不满万,但土地矛盾却十分激烈。只因此地没有大世家,全是多如牛毛的乡豪。 和很多人直觉相反,残民更甚的就是这些小乡豪。因为他们占的田土没有多广,为了维持豪势的基本体面,他们就需要对细民压榨更甚。 而大世家因为已经度过原始积累,其声名也冲出了一地,这种情况下他们就要受清议的影响,如果残民太盛,会影响其子弟前途。 但并不是说大世家就不存在压榨,而是他们将这种压榨藏得更隐蔽。 就拿张冲他脚下的这个金氏乡豪来说,他们自己压榨的粟粮奴婢,每年都会固定上交一份给附近的大世家。 因为世家们把持着郡县的权力,如果你不交,而你的对头上交,那你就很危险了。 正是世家掌握着这种政治权力,使得他们不用下场就有乡豪门年年上贡。 此刻,度满正和张冲汇报着这段时间的分田工作总结。 “渠,根据我们这几次分田,我做了个总结,以后可以训练分田吏就按这个章程来行。” 见张冲点头,度满拿出拟好的条例,开始介绍: “我将分田分为四步。 首先就是要宣传。要让所有细民们认识到,自己开的田,就应该由自己种,田里长出来的,就应该归自己,不能受乡豪们压榨。 然后就是要度田。我们要依靠原先乡豪的徒附们帮我们度田,他们最清楚乡豪拢共有多少田,依靠他们我们可以迅速摸清豪强田土数量。 之后就是划分。根据我们以前在薛氏壁的经验,我们需要将乡豪子弟、有地细民、无地佃户划分出来。然后打击第一类,给第二类分粮和浮财,给第三类分田土。 而在具体的执行上,我们发现乡豪子弟们也可划分。 在宗族的长脉往往占有最多田土和奴婢,而末支子弟却较为聊困,而这些人又往往识字,是我们紧需的人才,他们对我们也比较顺服。 所以,对前者冥顽者公审示众,顺服者调入辎重营做度支。 最后就是分田。按照渠的做法,我们分田前会召集所有人入场,当众焚烧原有的田牍和户牍,之后给每户分田者一面小旗,写明户主,然后插旗定田。 具体分田依旧是按薛氏壁经验,全壁按户均分,但家有入军者,或者加入本壁护田兵者,可分上田和中田,其余分下田。” 至此,度满说完,然后将手中册递给了张冲。 其间张冲一直点头,最后他想了想,补充道: “这个条例很好,很细。但我补充一下,你第一条的宣传和度田就可以再细一点。比如你说向细民宣传地自己开自己种,这个就很好。 但怎么宣传,这个也要再补充一下。是将大伙召集起来念,还是深入每家每户,这都是要比对的。 然后第二条度田,你说依靠徒附们,那如何发动他们,这些也需要写细。 此外关于乡豪子弟的服顺者吸纳入辎重度支,我没意见。但必须要反复与其宣传,这天下如何变化的,又如何才能救天下。 彼辈识字,能听得进这些道理。听进道理,才能与我们心一处使。” 度满听这些,立马拿笔伏在地上就开始记,还时不时点头。 张冲最后又说: “还有一条至为重要,就是护田兵。这虽然和分田条例无关,但却是与分田同等重要。 护田兵就是要护自己田,你选本地分中田者入军,这个不行,这才济得几人? 中田和下田以后错着均分,然后让全壁男丁农时耕作,闲时为兵,由本兵挑选作训兵帮忙训练。 这些护田兵户户分得田,必然为田效死,按你那法,护田兵心齐不了。” 说完,张冲有点伤感: “以前在薛氏壁,咱们没能帮他们建一只护田兵,等我们走时,定然艰辛。而现在,我们要扎根泰山,这四遭的坞壁,我们就要用心经营,不仅帮他们分好田,也能让他们收到谷。 我不想听到,以后传来,我石家军分田分田,是“细民分田,乡豪割谷。” 此言罢,度满重重点头。 而就在两人继续完善条例,以便让分田吏施行时,一插着背旗的飞军斥候,从远处坡地飞奔而来,激起一片尘埃。 张冲看见,眉头一皱,心感不妙。 就见此飞军斥候,将一卷信札交给张冲。张冲展开,只看两列,面色一肃,然后再不顾其他,带着度满奔入金氏壁! 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八十三章 褫夺 到底发生了什么? 张冲手上的信札正是他的师兄大胡子送来的,信中只说了一件事: “唐周向其师大贤良师举张冲三大罪,要褫夺张冲泰山渠的教职。” 唐周举张冲第一罪:不谙经义。说张冲一年多以来,从未参加过东平陵的讲经会,好勇斗狠之辈如何做得一地渠首。 举张冲第二罪:擅开边衅。说张冲前段时间与奉高豪强厮杀,惹来附近豪强频频侧目。虽然他们目前还不知道张冲是太平道的人,但长此下去,一定会暴露。离甲子年越来越近,张冲这种做法只会暴露太平道的大计。 举张冲第三罪:均田地。说张冲这段时间频频击周遭良善之家,坏人基业,讨好愚夫,在教中邀名结党,实属狼子野心。 此为罪中罪,也是唐周再不想装,直接撕破脸的真正原因。太平道中并不是只有张冲这样的细民,中上层更多的都是乡豪。他们入太平道是为了互助的,不是让张冲来均了他们地的。 张冲在历城和土鼓两县做的事直接犯了众怒,他们在唐周的串联下联名向大贤良师举发张冲三大罪,定要将其拿下。 祭孙在信里说,让他速来东平陵,河北的道使就要来了,让他早做准备,形势不容乐观。 张冲被这条消息打的措手不及。 他觉得这事不简单,因为他是人公弟子,按理说,唐周等人的举罪表就是送到河北,张梁也会按下去,因为桃花遍开的那天,他和张梁两人早已定下这鹿首策。 现在张冲做的这些,都是按此策来行的,张梁不会不知。 虽然心下疑惑,但张冲并不纠结,他要立马赶去东平陵,去应对从河北赶来的道使。 此刻张冲事业刚有起色,经过一年多血战,他终于掌控了泰山北部,他还打算下面继续南扩,要是没有太平道的网络,他后续南征的物资怎么来。 而且更重要的是,太平道也需要他。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张冲已经看透了这个该死的世道,知道没有他,太平道这数百万求活的穷苦人,最后只能成为豪强的战利品。 君不见,汉末群雄哪个不是靠镇压太平道起的家。曹操如是、孙坚如是、刘备亦如是。 这些细民黔首有什么错,他们甚至只是想食粟,想自家人不再饿死。但就是这样低的渴求,在豪强的虐杀中成了奢望。 既然如此,那就回天下豪强们一句怒吼: “发如韭,剪复生;头如鸡,割复鸣;吏不必可畏,小民从来不可轻。” 所以,张冲也需要太平道,失去这数百万的怒吼者,张冲这捧篝火又如何燃遍整个荒原呢。 正是因为这样,素来养气的张冲才如此紧张。 张冲这边和度满一回壁,就和他说了祭孙信里的事。 度满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这是张冲入太平道以来,第一次被教内集体性举罪,要是不能妥善解决,张冲真的可能会被太平道抛弃。 二人在厅内又商量了会,主要是做最坏情况打算。 要是张冲只是被褫夺教职,那还好说,后面再调整战略。但他要是在东平陵被扣了,度满等人就要收缩回山,等他后面逃出来,与他们入山会合。 而且因为出此变故,附近几个分了田的护田兵就更要抓紧建立,他让度满这段时间留在这,负责统筹此事。 最后,张冲还叮嘱度满: “务必善始善终,不能再负了人。” 交代完这些,张冲就带着两个扈士向着东平陵出发了。 度满送张冲到壁外,望着张冲三骑远去的背影,他叹了口气: “石崽子,你不负我,我必不负你。可这条路,真的是太难了。咱们真的能走下去吗。” 然后度满又想到缓缓沉入粪池的张求,和天上怎么也找不到的星星,叹了口气,回壁去了。 他要帮张冲守好这片基业!他也想抬头时,能看到父亲的那颗星。 这边,张冲带着两扈士骑马驰往东平陵。 此地离东平陵不远,大概四十里路程,路不远。但是这会已经是下午了,就是赶到东平陵也进不去,那时候城门都落了。 所以,张冲三人也就未疾驰,而是走走歇歇,将养马力,这一路就到了一片亭舍。 此亭舍是土鼓到东平陵唯一一座亭舍,这会已经停满了商旅,他们都是来这歇息,好明天一早就入东平陵西市发卖。 张冲三人这边给路边亭卒看了伪造的符节后,就牵着马进了亭舍。 亭卒说,西边廊还有一间房,三人可以挤挤,又问要不要酒,他自己浑家酿的,味道好得很。 张冲不好酒,另外两人见渠不要,也不敢吱声,只说要粟和清水就行了。 那亭卒见这三这么吝,也没了谈性,告诉他们马厩在哪就走了。 临走,这人到底还是本分,又提醒他们刍草要自己去打,当然要是不想费事,边上也有人发卖。 见亭卒走,张冲让蔡确和郭祖牵马去厩,并让他们买好刍草给马吃,一定要小心商贾奸佞卖过水的刍草,这类草是万不能给马吃的,窜稀。 蔡确和郭祖得了吩咐,就牵马走了。 这蔡确就是当日战场上投降李大目的铁兽,张冲在降口营中简拔了此人,因为在他眼里,此人是个猛士。 而郭祖是泰山民,在和奉高豪强厮杀中,一人杀了六人,以勇力选入张冲的横撞队。 此二人就是张冲带着的两扈士,都有一时之勇。 然后张冲就不管二人,自己去寻着路,一路到了西边廊,找到了里舍。 别说,这亭舍到底是专供往来商旅,内室虽不华贵,但胜在干净。床、榻、席一应都有。 张冲这边坐下歇息了会,门扉外传来了扣门声,只说是来送粟和清水的。 张冲这边刚开门,就见一丰腴的髡发隶妾正端着一桶粟和一瓦罐清水站在门口。 一见这人,张冲就神色古怪,但还是让开路,让她进来。 隶妾一进来,就低着头拘谨地将粟桶和瓦罐放在了案几上,就在她要退去时,张冲突然说了一句话。 隶妾面色涨红。 第八十四章 刺客 隶妾背对着张冲,跪坐着将粟桶和瓦罐轻放在了案几上,这姿势勾勒其丰腴的曲线,很是魅力。 正在那丰腴隶妾要低头出门时,站在一旁的张冲悠悠说道: “你是来刺杀谁的?是我吗?” 此言一出,那隶妾脸色涨红,但还是努力控制惊恐: “君莫要调戏妾了,妾是苦命人,当不得这样调戏,让亭卒听到,妾活不了的。” 这会,喂完刍草的蔡确和郭祖二人正好回来,一听张冲说刺客,立马一左一右将门堵住。 那隶妾看又来了两人,脸色一苦,不动声色的就向着张冲又挪了挪。 见这隶妾不承认,张冲顶了顶鼻梁,开始说道: “你的身形就是你最大的破绽,这里的隶妾哪个不是干瘦如柴,又有几个如你这般多肉?” 那隶妾白了一眼张冲,哭道: “妾家中犯事,刚被充做官隶,还未做几日重活,是以肉多了些。” 张冲一听这话,心下就觉得说得好对!但你肯定是刺客,我眼里,你头上明晃晃得挂着一个短匕术,精通。 你不是刺客,谁是刺客。 但张冲肯定不能说他是靠这个确定她是刺客的呀。所以,他深吸一口气,开始仔细端详这隶妾,从脚看到头,一寸寸的看。 直到看到一处,他知道稳了。 但他这副模样落在那隶妾眼里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那隶妾心里蔑睨,暗道自己刚还以为是哪里出了破绽,原来是此人不堪。 想到这里,那隶妾挺了挺腰,坐柔媚样。 而门口的蔡确和郭祖也看到了,二人相视,然后默契的就退到了门外,还要将门关上时,张冲说话了。 “你还要狡辩,你看自己右手手茧,不是常年习练短匕之人,如何有此茧。” 已经退到门外的蔡确和郭祖,一听这话,立马又跨进来了。 渠说得对,此人是刺客。 此言一出,那隶妾再也不装了。本是跪坐的她,此刻脚下使力,猛然跃起,袖里的短匕如匹练就刺向张冲面。 让你多话,死去! 张冲看到这隶妾话都不说,直接就动手,也吓了一跳。等羊角短匕就要刺到自己面时,张冲立马飞起就是一脚,直接踹在了那隶妾胸口。 张冲何等气力,这一脚直接将那隶妾踹进了里头床榻上,踹得她把胃水都吐出来了,然后此人头一歪,闭过去了。 张冲上前试了下气,还好,有气。 等那隶妾悠悠醒来时,已经发现自己被邦得结实的扔在了床榻上,一惊,抬头就看到那个不堪人和他那两个扈士在看着自己。 张冲不想再废话了,他明天还要入东平陵处理教内弹劾的事,不愿意再和这人磨蹭。 他其实心里猜到,此人可能是唐周派来的刺客,知道自己必然要宿在这个亭舍,所以就提前遣刺客匿在隶妾中,好给他白虹一击。 唐周真险恶,要不是自己有气运,真着了他的道,这笔帐我记住了。 念此,张冲直接问床榻上的隶妾: “说,是不是唐周派你来的?” 那隶妾听了这话,明显一愣,但她玲珑心,听出了张冲这话的杀意,遂再不敢隐瞒,将她来此的原因,一五一十地和张冲坦白了。 半晌,张冲木着脸听完了这隶妾的话,又确定道: “你不认识什么唐周?” “是。” “你说你是前任济南相封常派来,刺杀现在的巡郡刘繇的?” “是。” 这下子张冲尴尬了,这一脚险没踹死人家,不过话又说过来,是她先用羊角匕刺他的。 这隶妾说的刘繇,张冲听过,日后也是汉末群雄了。虽然最后被人小霸王打得颜面无存,客死豫章,但真要论现在,这东莱刘家可以说赫赫有名了。 此家既是王室,又是公族,他刘繇和他哥刘岱后面都是汉末割据的群雄,一门两代诸侯,也就袁氏二兄弟有这个待遇了。 所以这隶妾说到了刘繇,反倒把张冲弄好奇了,他问: “你说你要在这行刺刘繇,那刘繇是巡郡的,你咋知道人家一定会来这亭舍?你潜伏在隶妾中,也不怕暴露?” 那隶妾老实说: “郡里有人传信说,这刘繇被刺史举为茂才了,这几日就回东平陵拜恩。所以主人就让妾在这里潜伏,务必杀了刘繇。” 这下,张冲更弄不懂了,人家报你就信啊。看出张冲疑惑,那隶妾机巧得补充道: “那刘氏两兄弟,先后被举为茂才,州中世家子弟无不对其门愤懑,所以自然乐得将此消息送与主人。” 张冲恍然,原来是这样,这帮上层人玩得还挺脏的。 现在事是弄清楚了,这隶妾不是唐周来刺杀他的。但张冲不管,还是要将这笔记在了唐周头上。 然后张冲就头疼了,不知道如何处置这个隶妾。 杀了吧,有点下不去手。这和她多肉关系不大,主要是二人毕竟没啥仇恨,张冲也不是个杀人魔,不能动不动杀人,是吧。 但放了吧,他也舍不得。这和她多肉也关系不大,因为这隶妾精通短匕术,娴于刺杀,收入麾下,日后也能做个扈士。 但让张冲直接说,以后跟着他干,这又说不出口。人家本来就对自己有误会,再这么说,显得自己更恃强凌弱了。 想得头疼,张冲走到了隶妾边,居高临下得看着她。 隶妾不安得扭动着,鼻翼上都渗出了汗,她不敢看张冲。 后面站着的蔡确和郭祖此时又互相看了看,然后就蹑手蹑脚,要出门。 他们刚动,张冲就骂道: “别再出门了,不累吗?回来休息,明个跟我入城。” 然后张冲再不看呆若木鸡的两人,转身低头看着隶妾,问了一句: “还不知道你叫啥呢?” 那隶妾紧张得哆嗦了一下,吐出两个字: “赵娥。” 张冲颔首,轻声说道: “赵娥,那你也睡会。” 赵娥一愣,什么? 然后就看到一个沙钵大的拳头砸了过来,之后眼一黑就晕了过去。 张冲吐了一口气,看蔡确和郭祖还呆在那,骂道: “愣个屁,赶紧歇。还有蔡确你脚臭,睡最外面那席子上,那离床榻远些。” 最后,蔡确只能老实得睡在了最外侧,然后四人就入梦了。 只有一人的心,动了。 第八十五章 烈女 翌日,旦。 东平陵,亭舍。 当昨日那个私下贩酒的亭卒早早起来时,就见到亭舍外停了一辆牛车。他刚要去呵斥,就见昨日那铿吝三人组,走了过来。 他们说这牛车是他们的,一会就走。 亭舍心下就怀疑,这昨个还没牛车,咋一夜过去就有了?所以,他就想上前检查。 看到亭卒要上前,三人中一个浑身黑毛的汉子就看向四周,见没人,便上前贴住了亭卒。 恰在这时,亭舍内来了一人,见到亭卒就喊备热水,刘君要用。 亭卒听这话,忙不迭的哈腰,然后抱着薪柴就去了亭舍。 三人轻舒一口气,然后一人牵马,一人赶车,一人入了车,就向着东平陵县驾去。 这三人正是张冲、蔡确和郭祖。 昨夜赵娥醒来,先是惊慌,后又冷静得观察着四周。 只见那两个扈士正鼾声震天,很好,这是机会。然后她又找打晕自己的那人,稍一扭头,就看见那人压根没睡,黑夜里,直勾勾得盯着自己。 赵姬没来由的一慌,立马闭眼假寐。 张冲叹了口气,轻道: “别多心,我那两个扈士鼾声扰人,一直寝不着。” 赵姬全当没听到,依旧闭眼。 张冲也不管,然后就开始聊了好多。他还是太稚嫩了,至少说在情感上,他说了很多关于自己的故事,但从未想过人家乐意不乐意听。 闭眼假寐的赵姬,就是这样,谁想听你的故事呀,但渐渐她听入迷了,心里各种情绪,这人真傻,为什么要去做什么船把头;这人还有点任侠,愿冒着危险救一个叛卒;等听到水匪半夜摸上船,她揪心,后听到这人一马当先,她更揪心。 哎,这人怎么不说了。赵姬情不自禁: “然后呢?” 黑暗中,对面回道: “你不是睡了吗?” 赵姬恼羞,再不理他。 半响,她又问: “君姓何名?” 张冲努努嘴,直接道: “不要叫君了,叫我张冲就行,或者叫我小名,石崽子。” 赵姬一乐,石崽子,这人难道是石头里出来的。不过心里暗嗔,这脾性倒是又臭又硬,真和石头似的。 “聊聊你呗。”黑里传来这句话。 赵姬脸一暗,她从不愿意与人分享她的过去,但黑暗仿佛给了她勇气,但也或许是这个人,她说了。 之后张冲就进入了赵姬的过去。 一个读过点经的学生,因为给被党锢的老师送信,而被自己的师兄检举入狱,后来更是与其老师一起被虐杀监寺。 这个学生有女,自幼顽劣,但就是她潜入父亲的师兄家,手刃仇贼,为父报仇。后来为了得到庇护,投靠了同县的大宦官封谞,做了他的假女。 张冲对赵姬的认识又更深了。 最后赵姬讲完,问了张冲一句: “你们是太平道的吗?” 张冲奇了,我也没说到这呀。 谁知赵姬笑道: “君之前拆穿妾是刺客时,不很明察吗?妾之前入室时,就瞅见榻上的包袱露了一角杏黄。 再听君之遭遇,但现在还能在亭舍安坐,就可知必有大势力庇护。这可不就是太平道吗?” 张冲无言,只觉得之前应该再拍重一点,拍傻一点就好。 赵姬很喜欢这种让张冲无言的感觉,仿佛自己很自由。 都问到这了,张冲就将他的故事完整得叙述给赵娥,最后叹了一句: “所以,现在我就是去东平陵等待申敕的。” 许是张冲的故事太过震撼,黑暗中半天没有说话。 “你还在听吗?要不睡吧。” 黑暗中,赵娥回神,嗫嚅说了一句: “妾能帮到君。” “哈?” “妾在说,妾能帮到君。” 睡在床榻边草席上的张冲,一听这话,直身道: “你是说,你愿意和我一起走?” 额?人家说的不是这句话。 果然对方不吱声了。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 黑暗中,赵娥还是没有说话。 就这样,张冲半夜没睡,踹醒了哼哈二将就去寻车。最后和北廊的一个老翁,用两匹马换了人家一牛车。 郭祖气得要揍那老翁,这不是讹人吗。但张冲高兴! 之后张冲又给赵娥找了个笠巾裹着她的髡发,一边感慨,这女郎对自己真狠,为了刺杀,连头发都剃掉了。 就这样,一夜未睡的张冲,精神抖擞得带着哼哈二将和赵娥,一路春风赶到了东平陵。 此时东平陵南门大开,络绎不绝的牛车、背着米裱的商旅正依次排队入城。 在外驾牛车的蔡确,看到前头城门吏一路严查,紧张得和车内的张冲问道: “渠,前头好像查得很紧,咱们怎么办?” 这会张冲正和带着笠巾的赵娥说着话,听到这话,从包袱里翻出一面杏黄旗,让蔡确挂在车上。 蔡确半信半疑,接过杏黄旗,然后就绑在了车前。 也是奇了怪了,前面本在依次排队入城的车流人群看到这杏黄旗,纷纷让到了道边,甚至城门吏都主动走了过来,热情地牵着张冲的牛车,一路帮送入了城。 蔡确咋舌,今日方知太平道之威。 而这一切,都让在城门楼站哨的一甲士看到,他喟叹: “这帮腌臜人!” 此君叫薛州,就是东平陵人。他少有壮志,父曾为北军吏,所以从小就习得一身军旅气,本以为能酬志,但自入募城门吏,却一直受同僚打压。 这其实也不怪同僚们,只怪这薛州太过不合群。就拿前月迎那京都来的使节,那天大伙都在门楼纳凉,就他还穿个甲胄板正立于门楼。 这做给谁看? 你薛州想钻营,是不是太着急了些? 然后他还第一个开门楼迎使节,殊不知人家使节就是来槛济南相的,你还殷切。 虽然济南相封常被槛押入京,但人家心腹故吏都还在,人家办不了使节,还办不了你一个小小的城门吏? 这不,现在已经被褫夺俸禄,成了一个门卒,所以啊,薛州你又何必自讨苦吃。君不知?古来名利若浮云,人生倚伏信难分。 薛州立在门楼,正不快意,突想就看到远处又驶来一车队,皆挂杏黄旗。他突然想起一事,忙下楼走向城门尉,告病回家。 机会来了! 第八十六章 十勇 张冲四人入了城,直接去了大胡子祭孙的在东城的宅邸。 他们沿着东平陵的东大街,过了三处舍区,来到了一座宅邸前,对面就是济南国诸曹寺。 这位置,这占地,一看就知道不是一般人能置办得起的。张冲曾经问过大胡子,太平道不应该隐蔽一点吗?在这里落脚会不会太张扬了。 谁知大胡子莫测道: “小张,你不懂,这地方啊,它好办事。” 办什么事? 这边张冲和祭宅的门子打了个招呼,牛车就带着四人从侧门入了舍。 张冲让门子安顿了赵娥,就带着哼哈二将去武场找大胡子。 此刻,祭孙穿着藤甲和五名同样装备的扈士,拿着木刀比试。等张冲来的时候,就看见祭孙拼着被对面砍了一刀,将最后一个扈士踹翻在地。 张冲对祭孙笑道: “大胡子,你这真是练刀不缀啊。这才刚五更,就在这练刀了。” 祭孙扭头,接过一伴当送上来的粗布,就开始擦拭汗渍,他边擦边和张冲笑骂: “好你个石崽子,你是嘲笑乃公吧。行,今天你不打十个,不放你走。” 说完,祭孙就点了十个扈士上来,都着藤甲持木刃,站出来都有肃杀气。 张冲打眼一看,就知道这十人都是精熟环首刀的,知道这是济南太平道的精锐。 其实这座宅邸也不是祭孙的,而是济南太平道力士的练习场。 有猛士,有武库,还离济南相诸曹寺那么近,其要办的是什么事,自然也就不言而喻了。 但精锐又如何,他张冲打的就是精锐,无缘被唐周等人申敕,他不是没有情绪的,正好在这里活动活动。 之后就有人拿了一领藤甲想要给张冲换上,但谁知张冲摆摆手,示意不用,然后就接过一把木刃,向着对面十人招了下手,意思来吧。 那十人各个是勇士,自有一股傲气,他们虽然经常听道使说这个人公弟子如何如何了得,但厮杀汉们从来不信嘴,只信手里的刀。 现在看这张冲如此拿大,十勇士也不动怒,他们不是随便撩拨就咋呼的新兵,这种人在战场上活不长。 十人聚成三个三人阵,还有一人游走,然后就要将张冲围起。 好家伙,张冲暗惊,这些人还要列阵来斗他,要是让他们围起来,他张冲再能打,也要引恨。 那张冲是如何应对的呢? 他也不和这些人斗,反而一路就往练场边撤。 十勇士中有性急的,在其他人还没反应,就有两人脱了阵追来。 张冲正往后退,一看两人追来,硬生生止步,然后反身就杀向二人。 那二人知张冲是主动引他们出击,但他们自负武艺,又有何惧?见张冲扑来,二人默契合击,一个劈张冲上,一个砍张冲下。 张冲暗赞,要不是精勇呢,这瞬息就能形成合击。 但可惜他们遇到的是张冲,这个十荡十决的万人敌。 只见张冲稍退半步躲过下方横斩,直接以长臂优势,撞开劈向他上身的一刀,然后一个前冲加速,一脚踢翻下面勇士,一刀敲击攻上勇士的头部。 一踹一敲,两勇士皆晕。 剩下的八人见此,赶紧列小阵,就要围斗张冲。可张冲哪会被他们围上,又健步如飞,开始跟这八人游斗。 这会八人再不敢浪战,就看张冲那出手,就知道是个狠的。 为防张冲故技重施,八人围成了两层圆阵,也不再追张冲,就这么在场上和他对峙。 到这里,张冲知道引战是不会再奏效了。 行,那就攻坚! 张冲绕八人阵游走一圈,一眼就看到哪里是最弱的,都在他们头上写着呢。然后张冲假意攻击旁人,等这人来支援时,刀头一转,立马觑刺此人喉咙。 也是张冲没使力,不然那人就是喉咙处有护具,也免不得碎。 那人被刺后,先是一惊,然后就黯然退场,到了一边。 此人一走,八人圆阵就出现了破绽,他们在一个年长的指挥下,快速调度,形成外圈四人,内圈支援者三人的新阵。 到此,张冲真不得不对这十勇表示欣赏,他怀疑这十人就是大胡子以北军军阵训练出来的,不然如何能将阵型变化做得如此丝滑。 但张冲又何惧?战! 片刻,张冲在游走的过程中,又觑见一人失了神,那还管为啥,直接一个冲刺,就钉在他前面,他后排的勇士一惊,赶忙从一侧跨出,然后对着张冲就是一个斜劈。 同样的,对面的张冲也回了一刀,直接把对面人磕飞,但张冲手上的木刃也断了,张冲就用手上这半截木刃抵在走神勇士的喉咙前,示意你已经死了。 那人这才回过神,之后就羞得脸红,埋头退了下去。 至此,张冲断刃,而十勇士已去一半。 一直目眩神迷看着张冲在场上耀武的蔡确,看张冲断刃,忙走到木架边取了一把木刃,然后向着张冲就是一抛,大喊: “渠,刀来了。” 剩下五人拿回让张冲拿刀,尽围了过来,就要欺张冲手中无刃。 而张冲如何,他竟平地一跃,翻身就接住这木刃,甚至落地前还敲击了一勇士的头。 十勇士,已去其六。 剩下的四人都已胆寒,想过张冲勇,但没想过他会勇成这样。祭道使不是说此人是灌园子吗?怎么比道使这个从小打磨武艺,又于北军中历练的豪杰还要厉害。 四人这会已经不想如何赢了,而是确保如何输才会稍微体面些。 但这四人心一作此想,那整个气势就变了。张冲这一年多山里厮杀,阵前血战,早历练出感知士气的本事,此刻立马发现场上气势的转折。 张冲抓住战机,跨步到最前方就要劈砍,两边三人立马遮护,顿时四把刀就向着张冲面前劈来。 张冲立马抽身而回,虽然这击未建功,但张冲确定了自己的猜测,这四人怕了,现在抽刀明显就迟疑。 很好! 张冲再不惜力,将刀高举,然后快步冲入四人阵前,对着前头二人,就是一个左右侧击,两勇士出局。 然后拼着边上一人一刀,就将剩下这两人全部踹翻。 望着喉咙上的木刃,二人皆服。 这场打斗说来很久,其实不过片刻。但在场人都傻了,祭孙还好,心里有准备,但如蔡确和郭祖两人都看傻了。 他们当然知道渠勇冠三军,但冲阵和这种持械一打十那可是两回事。 冲阵凭的不是武艺,是甲胄和勇气。而这种捉对厮杀,当着面的十人敌,他二人见都没见过。 却在众人惊愕时,一不速之客也来了,他拍着掌,阴森道: “石将军有够勇!” 第八十七章 青州 此人正是那讨厌的济南道渠唐周,当张冲刚入祭孙宅,附近盯梢的信徒就已经将信报送给了唐周。 此时的唐周因为对待张冲的问题,已经和祭孙貌合神离。这次串联多部渠魁,就是背着祭孙搞的。 等祭孙知道此事,对张冲的弹劾已经送往了河北。 东平陵离河北多近了,过大河就是,所以祭孙没法补漏,只好令张冲速来东平陵商量对策。 其实唐周对这次弹劾也没有底。因为青州太平道中,共有七位渠魁。分别是济南唐周、平原郡的张饶,乐安的徐和,北海的管亥、东莱的管承,齐国的司马俱,以及最后开辟的泰山张冲。 唐周和张饶是豪强子弟,在青州太平道中是同进退的,但剩下四人,不是细民出身就是海寇起家。 比如东莱的管承就是海寇,基业在海外大岛,据说和当年大海寇张伯路有关。再如管亥,是地公张宝当年在北海收的农家子,和他唐周不是一路。 本来徐和司马俱还可以争取,但这个徐和不知怎就和那张冲登对眼,两方做了好几次买卖。 所以,真一算,对泰山张冲的弹劾,真和他一起的也就是张饶。管亥和徐和明确反对,只有管承和司马俱二人坐壁上观,不置可否。 为了彻底打倒张冲,他这边早早就遣信徒分布祭宅四方,就是等这张冲来,他直接就堵住。看祭孙如何与这张冲共谋。 而且唐周在知道来青州的谒者是何人时,他唐周就更有把握了。 只因来的这位谒者正是教中最具公心者,此人就是荆州马元义。其人本是荆州大方渠魁,但后来被大贤良师调入河北本道,专走四方。 所以他唐周只要牢牢扣着张冲狂悖,有碍甲子年大吉这一点上,这张冲不死都难。 此刻唐周自矜得看着张冲,仿佛看一死人。 说实话,他还蛮欣赏这人的,能在泰山扎住势力,可见多能争善斗,甲子年后,他唐周也要厮杀疆场,但他夹带中实在没有战阵之才,要是有张冲在,到时候他只需在后方运筹,定能使天下复清明。 当然,他唐周以此功,未尝不能争一争,毕竟大贤良师也老了。但可惜呀,此人非要分什么地,那东西是你这种细民能惦记的? 所以张冲只能死,也可惜了呀。 张冲不知道唐周此刻脑海里已经翻天覆地演绎了他张冲悲情的一生,他只觉得这个商贾气多于太平道的圆脸中年人,面目可憎。 那边唐周就对他说: “张冲,你在这做什么?不知道河北来的谒者和青州各郡国渠帅都到了吗?你和祭孙怎么还在这?” 唐周一来就先声夺人。 果然,听此话,祭孙和张冲尽一惊,万没想到他这刚入东平陵,那谒者就已经来了,甚至整个青州道的渠魁都汇聚于此。 但祭孙更惊,因为他作为济南道使,管一地教务,但他竟然不知道谒者来了,这已经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信号了。 他内心担忧,望着北方,喟叹,难道本部的斗争已经这般剧烈了吗。念此,更为老师人公心忧。 唐周看二人惊慌失措,哈哈大笑,随后趾高气昂得离开了。 他来此,就是给这两人一个下马威,好先乱其心,夺其气。 他唐周虽然没带过兵,可这兵书却没少读。 祭孙、张冲二人现在没心情理会唐周得意,祭孙忙让扈士带着张冲入室洗浴,他自己要入室想一下对策。 此番,来者不善啊! 张冲这边刚回舍,就看到赵娥笑靥如画,他的心情一下就好了。突然,他忆起一事,忙问道赵娥: “你之前和我说,能帮我应对这次教中申敕,不知有何教我?” 那赵娥嗔道: “还以为你不在乎呢,请君附耳来。” 张冲被赵娥这嗔弄得有些乱,他就奇怪,昨日还是一个冷面刺客,今日怎就如此女人家。 但张冲还是老实贴了过来,一过来就闻到了赵娥身上的味道,她刚洗过澡,额怎么想这个。 那边赵娥吐气如兰,说出一番话,让张冲大喜,禁不住抱了一下赵娥。 “可真?” 赵娥不乐意了,别开头不理张冲。 谁知张冲自顾答了,说: “赵娥说的,就一定是真的。我信赵娥。” 然后张冲就足蹬木屐,乐得去舆洗去了。 望着张冲背影,赵娥微醺,骂了一句,真是个痴的。 ----------------------------------------------- 在东平陵城东一处不起眼的小宅邸,此时静室坐满了人。 堂上的一人,面色严酷,嘴唇削薄,整个人挺拔如松跪坐在草席上,一双三角眼环视着堂内其余人,不怒自威。 此人正是谒者马元义,大贤良师最信重者。 坐在他右下首的正是最后赶来的济南渠魁唐周。 他之前一入座,斜对面一个双肩宽阔、四肢健硕、肌腱强壮,望之就是铁望楼的黑壮汉子,抢先呛道: “咱们几个老远来,最后还要等东道主。你们别说,教内有些人到底是在城里呆久了,乡野不曾入过,反倒把那些公族子弟的派头学了个十成十。” 此人正是北海渠魁管亥,他这话一出,堂上几人立马大笑,只有坐在唐周边上的张饶,皮笑肉不笑,甚是阴鸷。 这会有人帮腔,一个坐黄衣,系黄带的黝黑汉子,阴阳道: “黑彘,可不敢这么说。你不知道咱们唐渠魁,在这东平陵是做得一手好买卖,这济南多少座祠堂,一年不知道给教内供奉多少钱。这等功,岂是给细民黔首布道能比的?不能比,不能比。” 说这话的乐安郡渠魁徐和,张冲那二十个营头的甲械就是从此人买来的,也不知他怎么弄到这么大一笔军械,难不成是将乐观郡武库都给搬空了? 这管亥和徐和左一句右一句,只把唐周挤兑的。但唐周此刻胜券在握,又如何在乎这些狺狺狂吠,索性闭目悠游。 坐在上首的马元义将之看在眼里,暗赞: “本以为这唐周不过一介商贾,没想到今日一见这养气功夫,却似我道中人。” 见吵得差不多,马元义问: “祭孙和张冲为何还未来。” 之后全场寂静,无人回答。 也是这时,堂外传来: “无上中黄太乙,济南祭孙、泰山张冲见过诸同道。” 第八十八章 三罪 堂内正襟危坐的马元义此刻抬头,只见堂外二人具戴赤帻,一个虬髯昂藏,一个英气勃发。 虬髯汉倒也罢了,马元义知是人公弟子祭孙,本就是我道菁华。但后者却让马元义心下一惊,他素识人,这人面相隆准,又似有青气笼罩,再看步伐,龙行虎步,器宇轩昂,这是公侯之相。 他太平道杂然古阴阳、道,风角、观气、相术皆有人习,他马元义就善相面。他又想起一事,上师大贤良师曾登高望气,见东南有青气如楼阙,俄而变紫,逆风西行,当时上师就说此为天子气。 当时大贤良师颇兴奋,自解图谶,说: “代汉者,当涂高。当涂高者,楼阙也,巍巍高,魏也。而我太平道就在魏地,此正应我太平道。其后紫气逆风西行,预我道逆伐京都,此为我太平道大兴之兆。” 当时马元义很高兴,但今日见了这个泰山渠张冲,他心里总蒙了一层阴暗。但他素秉公心,抛去杂念,清声让二人入座。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yeguoyuedu 】 堂外祭孙、张冲拜,然后脱履入堂,分开落座。 祭孙跪坐右上首,也是唐周正对面。而张冲则末进,自然跪坐在右最尾。 祭孙这边刚落座,就拿眼色示意一边的管亥,意思是你们和谒者来了,怎么不和我说。 管亥摇了摇头,表示他们也根本不知道这事。就在祭孙还要再交流眼色,那边唐周率先发难。 只见唐周抱拳对上首的马元义,道: “谒者,我弹劾泰山渠张冲三大罪,想必谒者已知,仆在这里也不饶舌,直接说其最严重者。彼辈恣意,击四周豪强,使我太平道成众失之的,如此不是坏我甲子年大计?仆请为我大事计,请诛张冲。”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他们不是不知道唐周弹劾张冲的理由,但万万没想到,此君竟然要诛一个渠魁。 性烈的管亥戟指唐周,怒骂: “放你母的屁,你意思那些暴虐残民的豪强不该杀吗?那咱太平道还造你母的反?直接把脖子伸出来给那些豪强砍了得了。 说一千,道一万,还不是你唐周自己就是豪强,入我太平道就是为了发财,从来未想过,我太平道是要为千千万万黎庶求太平的。食乃公屎吧!豪强唐周。” 管亥这话骂得太粗俗,唐周再忍不住,拍着桉角就起身怒道: “你敢辱我?” 管亥比他更暴,直接一脚踹开桉几,就跳到唐周面前: “乃公不光辱你,还要?你呢。”边说,管亥边伸手就要?唐周。 其他渠魁一看这架势,忙起身拦下,但真拦的也就是张饶,其他人虚拉着,只嘴上光喊: “黑彘,别闹了,别闹了。” 而坐在一角的局内人张冲此刻反倒成了局外人,他也上前帮忙拉着管亥,但管亥见大伙没实心要劝,立马哐哐两拳,砸在了唐周眼角,顿时乌青。 大伙见管亥真动手,这才架住管亥,张冲也帮忙,趁着人乱,还踩了一脚唐周。 但奇了的是,这堂内厮斗,坐在堂首的谒者马元义却好整以暇,完全没有任何要制止的样子。 等两伙人被分开,马元义抚掌,笑道: “我在冀州就闻青州太平道烈气,常说齐之锐击,勇于私斗,怯于公战。敢不敢打硬仗我不知道,反正斗自己人,我是看到诸君之勇。” 说完,马元义声色一厉,怒斥堂下诸渠魁: “你们青州太平道也想举大义?就你们这样,举兵也是送死,不如遣散部曲信徒,回去做个富家翁,总好过平白浪费姓名。” 那管亥不服,还要多说,被一边的祭孙拽住了衣角。 马元义不管那管亥,一直堂下张冲: “张冲,唐周弹劾你三大罪,你有何说。” 谁知张冲躬身请罪,言自己无话可说。 这直接让上首的马元义都愣了一下,更别说全场诸渠魁。那祭孙没命得打着眼色,边上唐周先一愣,也是哈哈大笑。 就在唐周要请马元义诛斩张冲时,拜着的张冲挺身,朗声: “我张冲是有三大罪,当并不是唐君所指。 我有一罪:恃勇而骄。唐周说我不谙经义,没错,我自入泰山载余,三日一战,五日一斗,有时候白天刚攻下的山砦,晚上就要被山寮夺取。我一直以为是凭手中刀和天下义,才能换泰山太平。但我不知道,原来念经是能将山寮念死的,如此虚掷多少弟兄性命,这是我之罪。 我有二罪:智短谋浅。仆自任一方,战战兢兢,唯恐抚众不善,堕我道之威。所以,反犯我方者,虽豪强必诛之。仆罪在不知虚与委蛇,一味求刚,不知原来退可换安,此是我不如唐君智深,此我之罪。 我有三罪:行事过矫。仆自入太平道,受尊师教诲,耳提面命,说我太平道所求从来只有两个字“太平”。仆认为这天下不太平,正是富者阡陌相连,而贫者无尺锥之地。所以我破豪强,均田地,只为天下人皆可有地可耕。仆罪在不知原来豪右也有良善,他们也要生活。此我不如唐君仁恤爱民,此我之罪。 此仆三罪,愿服谒者罚黜。” 张冲话落,全场寂静无声,一边的管亥懵然看着祭孙,意思是,你不是和我说张冲与我一样都是农家子,怎这般口舌如剑。 此刻管亥有点难受,难道济南文风如厮之盛,同样是农民的儿子,他就比我优秀这么多? 震惊得何止是管亥啊,唐周此刻脸已经白无血色。 如果之前管亥骂他,他还能视之为犬吠,能激起血怒。但此刻张冲的话却字字如刀,凿在他的心内。念经念死人,以退换安,仁恤爱民,句句在说他唐周颟顸、怯懦、无耻。 此刻,唐周有点晕,半边脸还在发麻,还头痛。他立马抓住桉几,好不容易才缓过来。 他就听座首的马元义笑道: “好,说得好。各中道理不是一时说清,这事先放放。诸渠还未食,咱们先上宴,大家请便。” 马元义说完,就让堂外的信徒去整饬吃食,然后自顾就要退入后舍。却在他走要走入时,他转身对张冲说: “虚与委蛇用得好,但此为《庄子》所论,非我太平道可说。所谓道不同,不相谋。望君知之。” 说完,就退入了后舍。 只留下张冲若有所思。而管亥诸人全没头脑,心下再一次感慨: “读书人说话,听着真费劲。” 第八十九章 天命 这边马元义入了后舍,几个在屏风后的随扈这会涌来,尽皱着眉,其中一个着进贤冠打扮的儒生,上前叹道: “师兄,这张冲有些不好拿捏呀。这怎么办?” 马元义没说话,自顾做到一个马扎上发着呆,突然他转头问那儒生: “师弟,你为何入太平道?” 那师弟一愣,他想了想,回道: “弟幼失怙,又为族人所欺,饿殍于野,饥不果腹。是大贤良师道左所救,养于身边,所以自然就入了太平道。” 马元义摇头,叹道: “不,那不是你入太平道的原因。你为何无所依?只因此世人道崩裂,何为人道?饱食暖衣四字耳,本该幼吾幼,养吾老。 但你再看这世,邪气堵塞,是背人伦禽兽行。父子无亲,君臣无义,夫妇无别,长幼无叙,朋友无信。 而我太平道是为此世正清扬浊,为世开太平的。这是你我入太平道的原因。” 他那师弟听懂了,也不再恭深,冷冷道: “师兄,这师傅那可不是这么说的。弟劝师兄再多想想,别想岔了,坏了师徒之情。” 听到师弟这话,马元义,拳一捏,喟叹: “我自然是忠于吾师,但我更忠于我黄天之志,这次是师傅想岔了。他要申饬那张冲,又岂是因那唐周的三条罪?不过是为了打压地公与人公两法脉。大业未立,就倾轧夺权,我不知道这是我师之意,还是你们这帮做弟子的上下其手。” 那师弟生气了,重重得吐了五个字: “师兄,请慎言。” 马元义也一惊,知说了犯忌的事,遂也不言,一时,师兄弟几人尽皆不谈,沉默无声。 ---------------------------------------------------- 当马元义入了内舍,堂上诸渠帅就开始分成三拨人开始闲聊。 一波就是祭孙、管亥、徐和、张冲。他们都互相熟悉,这会几人靠在一起,开始闲,当然主要还是聊张冲刚的应对。 还是管亥,他一锤张冲胸痛,表示之前就很看好你,能独自入泰山,自起一方,是个豪杰。 张冲是第一次见这个北海管亥,但他很熟这人,历史上为刘备所败,下落不明。 在张冲看来,管亥豪迈,是个能做朋友的,和他说话也很舒服,对脾气。二人自然相谈甚欢。 而管亥边上的黄衣徐和,也是张冲老朋友了,所以张冲四人这边是笑声不断,情真意切。 而对面又有一波人,唐周阴沉着脸和张饶小声的说这话,还不时朝张冲这边看。而边上一波,就是齐国司马俱和东来的管承,二人谁也不靠,只要那自斟自饮。 边上唐周看到,眼睛一亮,就要离座走到司马俱那,突然张冲就跨步堵住了唐周。 唐周一吓,差点就要喊人,只因他看过张冲一斗十的场景,知道他又多勇,要是他和管亥一样犯浑,他可就不是只青个眼角就行了的。 那边张冲其实一直余光盯着唐周,刚他见唐周要走到司马俱那里,就猜到想串联司马俱,正好他张冲也有话和唐周说,所以直接就堵了唐周的路。 见唐周吓成这样,张冲既是鄙其色厉内荏,也对后面的事有了几分把握。 他笑着看唐周,然后突然耳附在唐周,轻语: “老唐,贪了五百万钱,这事大贤良师知道吗?” 听此言,唐周手中的爵都落在了地上。 众人本各自说笑,突然看到张冲只是和唐周悄声说了一句话,就把爵都掉在了地上,一时无人说话,尽看着唐周。 气氛凝重,唐周努力堆出笑,笑道: “这小张说话挺风趣,我猝不及防被他逗笑了。” 然后他就要弯腰捡起来木地板上的爵,张冲抢先一步先捡起,还对唐周说: “一会,老唐可以想好再说哦,不然大贤良师会很生气的。” 说完,张冲将爵揣进了唐周的怀里,朗声道: “老唐就是再逗笑,这酒爵可不能丢啊,不然到时可就再也喝不上这杯中物了呀。”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yeguoyuedu 安卓苹果均可。】 然后张冲再不看唐周,缓步回到了祭孙等人那,继续喝酒,继续侃。 只剩下唐周落寂得回跪坐在席上,就连旁边张饶和他说了几次话,他都没意识到,直气得张饶,哼了声,再不搭理。 之后就是酒足饭饱,里舍的马元义出来了,同时出来的还有一个儒生打扮的人,之前大伙一直没见过。 此生一出来就阴沉个脸,看了一眼张冲没说话。 马元义也不为大家介绍,就带着这师弟回坐在上首。 待大家坐毕,他问下面的张冲: “张冲,你是否真的认罪。” 张冲立起,豪迈道: “甘受黜陟,不怨黄天。” 然后马元义就待继续说,那边他右手下的唐周突然朗声: “谒者,我觉得张冲是我教菁华,所谓使功不如使过,留张冲戴罪立功,更显我太平道同道间亲爱。” 此话一出,众人皆惑。这唐周怎就这么好说话了? 谁知上首的马元义,听到这话,其从众起,他指着张冲,赞道: “什么戴罪立功,我今天从未听得什么三过,只听到这张冲有三功。第一功,善战无前;第二功,以直抱怨;第三功,敢为天下先。 我来此不是申斥张冲来的,而是带着奖誉而来。我早听三师叔说这张冲以后就是其衣钵弟子,我早就好奇这未蒙面的师弟。今天一见,果是不凡,就是我教之人。” 然后他就对张冲说: “努力,望你不忘今天之志,也记住我太平道宁从直中取,不从曲中求。” 张冲听此言,重重一拜,称喏。 然后马元义就环视在场诸渠帅: “我在河北就常听人说这么个怪话,说我天公大贤良师,春秋已高,还能不能带我们太平道正清扬浊。 今天我马元义就在这里告诉青州诸同道:昔姜尚父年九十,秉旄仗钺,未尝言老。我师上承黄天之命,下负万千黎庶之气,苟天命在,何复言老?而今汉祚已尽,诸同道能与仆共立大功乎?” 青州诸渠魁,其从立起,众唱: “唯!” 第九十章 翻壁 正在马元义与青州众渠魁相誓时,堂前慌慌张张进来一信徒。他一进来,看到众渠魁在,又不敢进,只在堂外逡巡犹疑。 还是最靠堂外的张冲见到了,他喊这人: “何事?” 那信徒犹豫的看了一眼最里的唐周,见其没拒绝,嗫嚅道: “回渠,宅外来了一队县卒,正在叫门,说宅内有要通缉的要犯,正要撞门。” 此话一出,全堂哗然。 唐周立马起身训斥着信徒: “这么严重的事,如何在堂外逡巡?已经叫门多久了。” 那信徒面色一白,直接吓跪在地上,嗫嚅得说不出话。 张冲叹了口气,起身将其扶起,然后回头对众人说: “老唐,要不让大伙匿一下。你和大胡子是东道主,也熟这些虎狼,不如就由你二人前去周旋。” 众人皆颔首。 唐周眼神闪烁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就和祭孙一起去宅壁应付。 那边张冲等人护着马元义,绕到了左厢一舍,这里既然观前壁情况,又能翻宅壁入到隔壁宅去。那里也是太平道据点,就是为应对这种情况的。 那边宅壁外,十几个城门吏在一个精悍的队头带领下,挺戈曳戟堵在门前,还有几个城门吏在用力得敲着门,见半天无人应,其中一个跑到精悍队头前,道: “长,那里面的人压根不开门,咱们撞进去?” 那精悍队头脸一黑,就骂道: “撞?你咋撞?这里能找到撞木?还不快去找梯,咱们翻进去。” 那门吏被骂,讪讪一笑,忙点了几个同僚一并去找梯。 队头又骂了句: “真是让乃公费心。” 然后此人就转首对身边一人念道: “小薛,这波兄听你的,将队伍都拉来了,但你可别晃点兄,不然兄这些粗人,真的会很生气。”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yeguoyuedu 安装最新版。】 他旁边这人正是原先城楼戍值的城门吏薛州,便是他领着那精悍汉子一伙人来堵这的。 今日,他看见张冲牛车挂着个杏黄旗招摇过市,心里不快意,但他后面又看到不断有挂着杏黄旗的牛车川流入城,他就觉得奇怪,遂告假回家。 路上他就跟着其中一牛车走到了这处宅邸,然后就看到十数人在宅外寒暄,其中一人他认识,县中就有此人的图影,其脖间大肉瘤太过醒目。 此人正是青州通缉的海盗东来管承。 此君徒众三千余家,海船数十艘,寇海沿海,郡县不能治。 薛州耐住激动,又仔细观察了宅邸,见没有后门,遂缓缓退出,然后径找其长东平陵南门长高瑾。 至于薛州为何不去找县贼曹,而是去找并无求盗之责的城门长,那自然是为了更大的功劳。 如果找县贼曹,他至多是个告贼功,而找其长一并擒贼,那他薛州少说是个擒贼大功。 就这样,薛州找到高瑾,告诉他那东来海寇管承就在城中,而且还未带多少随扈,此天送其功。 高瑾大喜,忙点其麾下二十城门卒,就随薛州一路奔行,将张冲等人堵在了这。 薛州上进,他高瑾比薛州还要上进,他是本地高氏族人。 这高氏和国氏自西周以来,就是齐地大族。这二家当年本是周王派驻齐国的使臣,后封土于齐,就渐渐在在齐地开支散叶。 但族内的煊赫并不能帮他高瑾多大忙,就这城门长也是他自己一刀一枪杀出来的,只因他这支早已是族内末流。 这会高瑾的手下们扛着三架梯奔了过来,然后就围着高瑾,听他吩咐。 高瑾示意了一下边上的壮汉,这人粗大雄壮,一排出列,声若洪钟: “壁内鼠辈听好,有司缉贼,速速开壁,弃械投降者生,负隅顽抗者死!” 这人是高瑾之弟高瑜,自小这两兄弟相互帮衬,才走到今日。 此时壁内还没有声音。 高瑾脸一肃,挥手就让麾下架梯,随后拿刀先登,踩着梯,三两步就跨在了宅壁上。那边高瑜、薛州也随之其后。 但他们这边刚跨壁,三人就面面相觑,只见下面一排弓手对准着他们,三人再不敢动。 唐周这边笑着对三位跨在自家壁上的武弁说: “三位不请而入,是要做梁上贼吗?” 那边高瑜性烈,破口就骂: “贼你母,乃公是官,还不跪地投降?” 而那边高瑾不说话了,只因为他认出下面二人,正是本地的太平道魁唐周和祭孙,以前封常还是济南相时,这二人还是府寺坐上宾。 高瑾暗骂了句薛州,竟然不告诉他,那海贼竟然是藏在他们太平道舍中,但都到这会了,他也只好勉力振作,他朗声对下面的唐周和祭孙说: “唐道魁,唐道使,某家得探报,东来海寇管承就在这里,二位将他送我,我就当在别处擒的此人,绝不会牵涉君。” 祭孙听了这话,笑了一下,回道: “高门长,要不你们还是先下来,到舍内说,你们也正好看看那管承在不在。” 壁上三人听了这话,神色变化,万一跳下去,孤立无援,岂不是死球了? 到底还是高瑾,他一咬牙,率先跳入宅内,随后其他二人也跟着跳下来。 高谨拜道: “可否开壁,让我那些部下一起进来。” 那边唐周嗤声: “发了梦了?就你们三个来搜,搜到就让你带走。但别怪我小人,要是没搜到,哼哼,那我可要去高功曹那里坐坐了。” 高瑾听了这话,神色变化,他知道事情糟了。 因为就算那管承在壁内,他也带不走。他一旦入内搜,搜到了,以对面二人的态度,他兄弟二人定然性命难保。 而如果他进去搜,没搜到管承,那这二人就会告他罪,到时候他兄弟二人的前途难保。 但不进去搜,他又不甘心。他还是了解薛州为人的,知道他不会拿这事做戏,那管承必然在这出现过。 但话又说回来了,他们一路奔来,那这管承会不会早已走了,这也是有可能的。所以高瑾此刻进退失据,实在不知如何是好。 还是祭孙给了他一句,祭孙道: “高门长,你还是带着你弟兄们回去吧。那管承不在这,别误了自己。” 最后,祭孙给高氏兄弟和薛州开了门,他们到底是没有勇气来搜。 而那边,张冲等渠帅也护着马元义出了城。 当张冲等人听到对面叫门的气势,就知道这些人一定会进来,所以他们再不犹豫,帮马元义翻过壁,一路送其出城。 当马元义坐在牛车上,与青州诸渠魁道别时,张冲内心复杂。 第九十一章 矜骄 夕阳下,众渠魁望着马元义牛车渐行渐远,也渐渐在日落中模湖,张冲神色复杂。 张冲初知此人在历史,其日后作为大贤良师打入京都的尖刀,未起事便被唐周所卖,车裂而死。 所以他本就对其遭遇就有一种怜悯,而今日他见了此人,更是感慨这马元义真为太平道义士,其公义耿介,是张冲从未见到过的。 入太平道以来,他已经见过了各色人等,有好义如祭孙,有爱民如张梁,有爱财如唐周、其他如管亥、管承、徐和等人,也是各有风貌。 但只有这马元义,让他感觉一种昂扬鼎革的志士气魄,张冲觉得如果能与此人有更多时间相处,他一定会和马元义成为知己。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yeguoyuedu 】 至于张冲为何不和马元义说,这唐周日后会背叛,你也会因此而死。你觉得这话能说吗?说了能信吗?说了会不会更让马元义觉得张冲此人是猜嫌的奸佞之徒? 所以慢慢来。 送走了马元义后,其余诸渠帅互相打了招呼,也各自回了。他们这些人也很忙,不是因为这次河北来谒者,他们还真不知什么时候能聚在一起过。 管亥走时,让张冲有时间可以去他们北海教习他的部下们,如何破豪强、均田地。北海是青州大郡,其郡内豪族大姓密布,他管亥对张冲这套很感兴趣,所以也想张冲去北海,帮忙参赞一二。 司马俱和管承走时,也和张冲寒暄过,尤其是司马俱所在齐国就与张冲泰山相临,所以司马俱走前,一个劲说日后要多亲近。 张饶虽然和张冲没仇怨,但看不惯张冲做派行止,所以走时也没个招呼,自带着扈士信徒北去平原郡了。 最后只有徐和留了下来,他和张冲说: “最近有个大买卖,后面找你一起做?” 其实,张冲早就怀疑,当年他和孙亭长一起漕粮的漕船就是这个徐和领人劫的。这徐和在乐安的势力,能做的到安插信徒进乐安国漕运船队。 徐和可能压根不会知道,他的一次劫船会使得张冲等人流亡湖海,加入太平道,最后在泰山安家。 所以这次张冲听徐和玄玄乎乎得说做买卖,他第一念头就是这徐和又想去劫谁? 两人交换了后面再聚的地点,然后那徐和也带着扈士们回乐安了。只有张冲重新折回了东平陵。 赵娥还在城里呢?至于哼哈二将,顺带而已。 这一次青州诸魁大聚后,众人很长一段时间没见过马元义。 很久以后,张冲才知道马元义这次来东平陵,的确是带着对他的申饬来的。但谁也不知道马元义为何违背师命,只知道他回去后,与其师大贤良师在静室爆发出了激烈的争吵。 最后马元义被褫夺了教内行走的职务,并丢掉了他神上使的身份,这个身份后来被天下第一方,南阳渠魁张曼成继承。 甚至为了平息这场纷争,久来深居简行的大贤良师在巨鹿望星台,召集了河北道骨干,再次重申黄天之志,言想发财者莫入本道,之后复又入了其深宅。 在张冲送走马元义后不久,回到山内训军的张冲收到了来自巨鹿其师张梁的信札,信中张冲知道了这次申饬事情的原委,并给了教内对他的最后定夺。 原来自张梁与他想谈后,张梁一回巨鹿,就率先把自家田分了,他想培养一批能度田的信徒。 但这事后来惊动了大贤良师,当他知道自己这个弟弟在青州收了个弟子,还信了一套什么鹿首策,要破豪强,分田地,他就怒了。 要按他弟这么做,岂不是要与天下豪强为敌?他太平道一直与党人关系密切,一些上层路线都是这些党人为太平道穿针引线的。 要是他们知道太平道最后要破他们家,分他们地。那岂不是立马要与本道为敌? 而且他更怀疑这是其弟邀买教中人心的权术手段。你张梁给教内众分地,那不是都感恩于你。到时候,他这天公如何再做! 所以,张角直接申饬了张梁,并令其闭门思过,甚至地公张宝来求情,也被一并处罚了。 也是这个时候,济南的弟子唐周联名上了一份对张冲的状,细数张冲三大罪。张角便令马元义,带着他的申饬,去济南褫夺张冲教职。 而这次,张梁在信中说,虽然他与其兄张宝并立求情,但最后张角还是对张冲惩戒,令周边太平道再不允供给泰山方,并严令张冲所部安堵于山中,如无调令,不许出山。 实际上,张角对张冲已经很手软了。 对于这个引起他与爱徒和两位友弟纷争的元凶,他有点嫌恶。但他又对此人充满好奇,他是了解其生马元义的相术的,马元义直接说此人有公侯之相,是太平道大业的臂助。 张角对开创一个黄天之世执念很深,也因为这个原因,他抛开了个人好恶,仍将张冲留在了教内。 但此人过于跳脱,现在断其军供,责其守山,正是磨其骄气。等甲子年大吉,再命此子西出泰山,正用其锐。 最后,张梁给张冲嘱咐,他会偷偷让人公方的信徒驮运粮秣入山,但这些也只够其养军,他也认为张冲可在山中蛰伏,等甲子年西出。 对张冲跳脱这一点,张梁和其兄张角是一个看法。就是无论如何,甲子年大吉是重中之重,一切事都不能与之相比。 张冲明白了,就是他现在风头盛了,人家上面觉得这样树大招风,到时候提前暴露举事意图,那就得不偿失。 看了这封信,张冲摸了摸已经有些茂密的胡子,想到: “看来和徐和的买卖,要尽早做起来。只是不知这徐和咋了,这么久也没个声讯来,不行,我得让人去问问。” 看到一边的蔡确还愣着,张冲气得踢了一脚,骂道: “整天呆呆愣愣的,今个拉几次硬弓了?以前还有个兵样,现在看你这腹围几何?还披得上甲?你呀,算是被赵娥养废了。” 这铁兽蔡确是胖了,此时整个人都圆成了球,他被张冲踹了,只在那憨笑,然后说赵姬让我来喊渠,来食。 张冲摇了摇头,便要折回寨,路上,他又加一句: “今个,赵娥真的弄了獾肉?” 第九十二章 腹围 泰山郡,奉高县,胡母砦。 此时砦壁内,户户白幡,家家哭泣。 作为一族之主的胡母班此时头抹白巾,面容悲戚,他伏在厅内摆放的空棺,喃喃自语。 边上立着的徒隶小声说: “家主,夫人喊君朝食。” 胡母班一听这话就抬头,一双哭得杏红的眼,骂道: “狗婢,就是他王家害我弟。那狗婢竟还敢腆颜来问话,怎么就不自毙呢?” 那徒隶是胡母家老人,听得这话,嗫嚅说: “夫人有孕,还是胤嗣胡母家更来得重要。” 听到这话,胡母班噎住了,最后恨恨道: “要不是如此,这贱婢要被我缢杀了,还能让她到现在?” 他起身问徒隶: “那王匡现在还跪在外面?” 徒隶躬身道: “回家主,那王匡自两日前,赤身负荆,就滴米未食。现在已经饿倒在道外。” 胡母班大骂: “我是瞎了眼,将部曲彪弟尽托付于此人。这次入山,偏就他活了,他和我说什么彪弟力战而死,怎不是他王匡力战而死?明明弃军而逃,还敢巧言令色,就让他饿死在外。” 徒隶不说话,他知道胡母班还会有话说,果然,胡母班又哭了: “我与彪弟,少丧父母,茕茕无所依,相依相爱。而现在天不假彪弟,留我一人在世,何不如随他而去。” 仆隶还是不说话,因为胡母班还是有话说,果然胡母班讲完,又恨道: “但我胡母家,有仇必报,我要活着为彪弟复仇,那什么石将军有信了吗?” 到这时候,仆隶才说话,他恭道: “家主,我们从济南唐周那边得了消息,这石将军并非寻常山贼野盗,而是他们太平道一魁,自一年前入山,就攻剿群盗,现在已站了泰山整个北部。” 胡母班沉吟,这事有点不好办。 仆隶知道胡母班所想,又对胡母班答道: “仆是这么想的,这唐周能告诉我们这石将军的跟脚,那二人自不是一路。我们全当这石将军就是一伙剪径盗贼,直接攻灭,料太平道不会多话。” 胡母班,想了一会,不确定道: “这事还要再议,你再让人入山,先找几家和咱们相熟的盗魁,看看他们口风。” 谁知那仆隶说了一句: “仆认为那王匡正是入山的不二人选,咱们这次扣其家卷,他敢不用命?” 胡母班来回走了一圈,下定: “行,你让人把那王匡拖进来,喂点粟,允他将养两日,就给我入山。我要他把那石将军的底细,都给我探回来。” “喏。” --------------------------------------------------- 此时乐安临济城外的一处坞壁,坞壁外的平原上布满数百落大帐,这会数千人跪在帐外,面朝东方,吟唱: “惟黄天,万物父母;惟人,万物之灵。” 其声如洪钟,执礼庄严,面容肃穆。 带着张冲使命而来的蔡确,这时候就站在坞壁上望着这幅众教徒礼拜的场景,悚然口讷。 这乐安太平道厉害! 那边导引他的信徒,这会也在跪拜,蔡确不好特立独行,也只能学着他们的动作,面朝东方,喃喃自语。 仔细听蔡确话: “请赵小娘再也不要庖我爱食的了,俺真胖了。” 半晌,导引结束,复请蔡确入壁,乐安国的太平道渠徐和正在厅内等着他。 当蔡确见到徐和,言说杨冲意,徐和哈哈一笑,戏道: “我这张弟,就是性急如火,我还未找他,他倒寻到我这里来了。” 他看下面这个蔡确,满眼欣赏,起身摸摸蔡确肩,又锤锤他的膛,直夸是个好汉子,然后又抚其腹,调笑道: “你这腹围几何?” 蔡确不动声色退了一步, “确腰腹甚大。” 徐和当没看到蔡确退,只又上前抚其腹,赞叹: “汝是真勐将,此为将军肚。” 说着,徐和就要将自己绑的鹅黄腹围脱下送给蔡确。但脱了几次,没成。 蔡确哪敢让他脱,忙拜下,固辞不受。 那徐和其实也是一时气氛到了,这条腹围他也喜欢,不然他还脱不了歌腹围?这会见蔡确识趣,暗吐一口气,然后豪迈道: “赠别时,再送蔡君一把好骨朵,助你沙场建功。” 蔡确大喜,这个好! 后面,徐和就请蔡确落座,又使人给蔡确上了三斗粟,一条彘腿。然后二人就边吃边聊。 主要还是徐和问,蔡确答。徐和一直好奇张冲实力,尤其是他从自己这边弄了一批甲械,他就越发好奇这泰山方到底什么实力,这关系到后面办大事时,如何分配缴获。 但蔡确本就新入,又一直随扈张冲左右,对泰山方的实力所知甚少。而且,别看蔡确是个憨的,但实际上颇为机敏。 也是,能战时利索投降的,不机敏也做不出来。 所以,当徐和问蔡确,泰山方兵几何? 那蔡确就憨傻得回: “甚多。” “泰山方,甲几领?” “甚多。” “泰山方,骑几何?” “甚多。” 几次下来,徐和也就知道这个蔡确在跟他滑头,有些恼怒,这人看着憨傻,咋这么滑不熘手? 哼!铁骨朵不送给他了。 徐和也知道从这人问不出啥了,也没了谈兴,只说让张冲率一千兵,十五日后,于临济东五十里外的野渡汇合。 让后就打发蔡确回去了,随蔡确回去的还有一乐安国的太平道徒,到时候由他引张冲去那野渡。 【推荐下,野果阅读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yeguoyuedu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最后蔡确拿着一把上品的箍铁丝骨朵,喜滋滋得和徐和拜别,然后二骑就向着泰山赶回。 到底,徐和还是送了一把铁骨朵给蔡确。 没办法,这乐安徐和到底是个爱壮士的豪杰,一把铁骨朵算得什么。 当蔡确赶回泰山时,告诉张冲徐和的安排,张冲反倒不发一言。 蔡确正纳闷,就看到堂上的诸将,尽是眉头紧锁,神色严肃,正当他心忧是不是徐和有诈,就听到养好伤的黑夫,把臂怒骂: “渠,那臧戒好大的威风,敢叫我们纳贡,渠,给黑夫胜兵五百,黑夫替渠灭了他们。” 黑夫话一落,众将各个争先,那个说自己只要四百,这个说自己只要三百,最厉害的是丁盛,他说只凭自己一人,反掌可灭贼。 众将默然,都看着丁盛。 丁盛缩了一下,讪讪道: “乃公是说和臧匹夫独斗,独斗。” 众将鄙夷,只有张冲默默在想着事。 第九十三章 伟士 就在众将在望周峰大砦厅内争执时,一飞军斥候入内,报: “禀渠,山下来了一屋帻汉,说是琅琊臧戒的使者。” 众人一听,纷纷鼓噪,尽说让他上来,看他有和话说。 张冲点头,那斥候立马下山,报与巡山让使者上山。 半晌,一个施屋帻,形神秀爽,神姿锋颖的颀长文士就随巡弁入了堂内。众人看其相貌气质,尽收轻视之心。 吴观、杨茂等老壮,感叹此君真年轻。 度满、谢弼、奚慎等,是感叹此君真风华。 而黑夫、李大目、蔡确等黑汉,感叹这人真白。 只有田俊感慨,这人是真高。 这人入堂后,先看了一眼,坐在堂上的张冲,微一愣,然后又看到满堂跪坐的将弁,微微颔首。 就在众人以为他要称赞时,其人手一指这厅,讥笑: “斯是陋室,可作马厩。” 众人一愣,他在说什么? 然后这颀长使者手一指厅内火塘中架着的铁镬,讥笑: “此破镬可铸铁犁头数把。” 张冲见这使者一来就整活,心里打趣,遂附和: “此乃当年齐王张步镬,有些历史,如何毁之铸铁。” 那使者一听这是张步当年的铁镬,也一愣,禁不住上前就摸了一下这铁镬,咦~烫。 他的手立马就冒出一个大水泡,他将手缩回,若无其事得回道: “君项上头都未能保,还爱镬,是我辈人。” 此话一出,众将简直炸了天。 何等的狂徒,竟敢作此死?尤其是像丁盛、黑夫几个性烈的,此时已经将杯盏砸向了此使。 要不是入厅时刀已经解掉,这会刀都已经抽出来了。 这人被杯盏一砸,嘴角疼得一咧,但还是故作雄壮,一幅求死态。 其他众将,虽然不如丁盛、黑夫这么过激,但也起身请张冲将此人拖下去,磔杀方可解恨。一时群情汹涌。 这个时代就是这样,主辱臣死。此人羞辱张冲,是真正的犯了众将嫉恨。 那使者见这些武士皆言杀自己,心下恐惧,但想到上山前臧霸与他说的话,更是苦涩,罢了,死则死耳,来时不就知道吗? 念此,这人把眼一闭,再不反驳。 张冲在座首看这人整活,只觉得特别好笑。虽然他不知道为何这人要说这些话,但他一眼就从其故作狂言中,看出此人是来求死的。 至于此人骂他的话,张冲根本不介意,就这也算侮辱人?后世网络上骂人可比这脏多了,张冲早练出唾面自干,春风拂面的养气本事。 他望着此人一幅闭目待死的样,突然问了一句: “君,身高几何?” 那人一愣,摸不清这个石将军什么意思,但还是实话说: “八尺三寸。” “伟丈夫!” 下面跪坐的田俊听这话,心里反倒不难过了,他看了一圈身边的同僚,心里道: “这下大伙都短。” 当然,场上没人在意田俊在那独自喜乐,他们都看着张冲,只等他下命,就将此人拖下去剁死。 张冲继续问着此人: “我见你是个体面人家,如何为臧戒那等人做说客。” 那使者机敏,知道张冲这么久都未处死他,就知道这石将军对自己无杀意。心下又是喜悦,又是难过。 他被张冲问道,悲叹一声: “我家本也是仕宦之家,我高祖父也曾做到琅琊国相,之后我家就从陈国阳夏迁到了琅琊。但后来我家中落,几代未有人仕宦,所以与族人躬耕于东莞之野。前段时间琅琊贼犯境,毁我庐舍,掠我藏粟,执我族人。我本以为要死,谁知那贼首有一人叫臧霸,叫我使泰山,辱那石将军。并说,莫怕死,我死,我妻儿族人皆可活。” 说完,此人泣不成声,伏在地上,泣曰: “请石将军杀我,活我族亲。” 原来是这样,众将听了这话,恍然,一方面觉得这人也颇为可怜,一方面觉得这人何其愚钝。 杀了你,你族人生死不还是人家一念?万一那臧霸还是杀了,那你不是白死了? 上首的张冲也叹了口气,下来扶起此人,温声道: “怎么称谓君?” 这使者感动,拜道: “仆凄惶败犬,不足使将军折节,仆姓何名夔,贱名污耳,以笑大家。” 张冲扶他到自己座旁,笑道: “你这名贱的话,我这姓张名冲,岂不更贱。但我本就是污浊人,本不为清流所见。何君,我有一策,不知能为君解烦。” 何夔立马立起,连称不敢,愿要闻之。 张冲振衣,劝道: “何君,你方正君子,那臧霸是欺你罢了。他说你死,族人活。而在我看来,只有你活,你族人才能活。你看,不如这样,我与君一见如故,不如你先匿在我处。我不日将伐贼。到时候,必使你家人团聚。”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yeguoyuedu 安装最新版。】 那何夔是聪明人,只是因太爱妻儿,反失了方寸。这会张冲温言点醒,他才如梦初醒。 有石将军遮护,到时候臧霸只当他死了。要是那臧霸本就想放自己族亲,那正好,待他隐匿一段时日,就与他们相聚。而要是那臧霸本就没打算放过自己族亲,那他就留有用之身,报此血仇。 何夔念此,再一次起身对张冲拜道: “伏感念将军大恩,如能全族亲,报此仇,必结环衔草,以报君恩。” 张冲等的就是这句话,他哈哈大笑,就抓住何夔衣袖,与他下来,将众将一一介绍给他。 这会众将也释然,知此前何夔作态,也是那臧霸所逼,所以也各个与他见礼。一时大伙气氛热切。 一边度满见气氛差不多了,就拜拳问何夔: “何君,你在臧营,可否请教这臧氏父子虚实。” 那何夔见这度满所座位置,就知其是石家军势力的重要人物,所以赶忙起身,回拜: “当不得度君请教,我在臧营日短,对其所知也称不上多,但必言无不尽。“ 然后,何夔就将他在臧营所见,俱告张冲、度满。 比如其势力有多少魁贼,部曲是否严整,衣甲器械是否齐备,粮秣辎重是否充足,这一讲就讲了三刻。 众将对这何夔立马刮目,你这是真知道的不多? 第九十四章 山宝 谁也没料到,这个何夔只是在臧营短日,就能得出如此多信息,张冲暗道:捡到宝了。 也正是从何夔的话中,张冲对臧氏父子的阵营有了更深的了解。 这臧氏父子本只是琅琊贼中的一支,但这几年陆续兼并,一跃而成琅琊第一寇,这些日又陆续有贼与其合兵。 先是泰山山寮魁孙康、孙观率数百山寮众投靠,后又有另一支琅琊贼吴敦领寇愈千与臧戒父子合营,就何夔估计,此时臧氏父子所部不下四千。 此外,何夔还见到一些衣冠子弟出入臧氏父子大营,但具体是何处衣冠,他不清楚。 只知臧戒军此时粮秣充足,士马饱腾。 最后,何夔还补充了一个,就是臧戒入山后身体就不好,现在主兵的基本都是臧霸。 换句话说,此刻张冲是直接和臧霸争锋。 但这臧霸何许人?他们石家军岂会怕?自立军以来,众将在张冲的率领下,百战百胜,自养成了一种骄军之气。 敏锐的何夔察觉出了石家军众将的不以为然,他沉默了会,冒着惹张冲不高兴,还是劝谏道: “仆初入山,本不应言此坠军之言,但这臧霸委实不可小觑。其人恩义孝烈,善抚士卒,盗贼多为其用命,仆在营内,就见那些桀骜盗贼,言: ‘军中小臧,孝义无双。’ 彼本就兵众,其卒又善战用命,且上下一心,实是劲敌。” 说完,就对张冲重重一拜。 张冲立马扶起何夔,笑道: “何君说的是金玉良言,那臧霸我知之,也是豪杰之士。” 张冲哪用何夔提醒,他自己当然知道这臧霸是何等人物。 这般说吧,此人日后无论投靠陶谦、刘备还是吕布以及最后的曹操,都是自成一体,甚至曹操都一直将东方之事委任于他。 这臧霸的泰山盗系统在曹魏系统中自成一体数十年,直到曹丕三次南下伐吴,趁机削了臧霸,这个泰山盗才瓦解,可见这臧霸是何等英豪。 这臧霸将是张冲打的第一个历史豪杰,不是寻常豪强可比,但张冲典兵以来,已养成一种军气,即再是劲敌,也要拉到战场斗一斗,才知胜负。 其实张冲不知,他打的第一个豪杰是王匡,这人虽然后来败了,但好歹也是汉末一方诸侯。 随后,张冲就与众将相商军略,看如何破这琅琊贼。 ----------------------------------- 徐州,东莞,野。 此刻在沂蒙山谷,数百落帐错落杂陈,一个雄壮青年正带着十数个矫健汉子爬山览色。 那雄壮青年正是张冲所念的琅琊贼魁,臧霸。 这人相貌英挺,犀角偃月,便是在山中,也玉带绮绅,整个一贵公子。 今个,从沂山又来了一伙山寮与他合营。臧霸见这次出山,合营的山寮众络绎不绝,遂兴起,说要带众山魁入山寻山宝,一旦找到,在场之人各个公侯万代,累世簪缨。 青徐东土一直尚鬼神,其神名最显者即中黄太一,而沂山一直流传着只的传说。传只有日镜、月镜双宝。日镜深藏于泰山之中,而月镜就藏在这沂山。 每当日镜出世,就是人间帝王轮转,所以古之帝王必祭泰山,以示天下本朝天意垂青。至于,月镜久藏大山,从不显世。而一旦日月当空,照临下土,这人间就将阴阳失调,牝鸡司晨。 所以当臧霸说要入沂山寻山宝,大伙都有点冷俊不禁,这小臧果然是个娃,还信这种鬼故事。 但这会臧霸是魁,他既然要胡闹,大伙也能奉陪。所以众人朝食一毕,就入山了。 爬了半天,臧霸终于带大伙来到一处平台,望着远处山河如带,他豪气道: “诸君知此是何山?” 随他来的众寇,心里发闷,他们都琅琊贼,几个不识得本地山水,这不是问的废话吗?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yeguoyuedu 】 但有人确实不知道,当中有二人,一看就是兄弟,正是之前伏击张冲飞军斥候的孙康、孙观。他们贯在泰山做活,还真不知道此山何名,那孙观与臧霸有旧,所以自有他来问: “老臧,俺孙观还真不识得此山,难道这地有什么说头?” 见只有这孙观接话,臧霸心里一叹,看来他离其父对琅琊贼那般如臂使指,还是差很多。刚那番话,要是其父说出,谁敢让话砸地上! 好在这孙观问了,臧霸仿佛没意识到众琅琊贼的不满,而是朗声笑道: “此山不是甚名山,但我却视为天下形胜,此山叫公来山,山不甚高,但坐在沂水之阳。驻此可堵泰山贼南下,现我要与那泰山石将军相争,此地就不可谓不重。” 众将恍然,原来是这个原因。 之前因琅琊众魁不服顺,臧霸有心要折服他们,所以更言这东土胜地,只见他手把北方,豪迈道: “待我等兵出沂山,破了那泰山石将军,我等可据这泰、鲁、沂、蒙、尼山区,雄踞鲁中,那才是真正的顾盼自雄。到时候,我们东连海渚,南控泗、沂,扼淮北之要冲。一旦青齐有警,我们据此地利,正货与帝王家,封侯拜将岂不寻常?诸君现在可否明白?这就是我带大家找的山宝啊!” 诸贼魁恍然,一时对这臧霸有点佩服,果然是豪强子弟,原来这山宝就是这千里大山。众人皆服了。 见诸多贼魁为其所折,臧霸振奋鼓气: “努力,诸君武运就始自公来山。“ “喏!” 一时,这公来山上,热血沸腾,荡气回肠,恍忽间,这公来山上的云气也变做金戈铁马、樯橹斗冲,好一副天地赞唱! 片刻,当中一个矮壮汉子,讷讷说道: “俺老吴听帐里的蒋先生说,自古咱徐州就为兵家必争之地,是南北相争之要冲,要是咱们能占整个徐州,那不是比这沂山山宝还要贵?到时候咱们再卖于人家,必十倍利!” 臧霸一听这话,转身看去,就见说此话的,正是之前不久来合营的另一处琅琊贼,吴敦。 臧霸正在那品味吴敦的话,那边孙观已经骂道: “蠢,自古哪有南北相争。” 第九十五章 敌众 泰山,望周峰大砦。 此时众将已经陆续回到各自驻地,现在张冲麾下已经有二十四个营头,自然不能再像过去一样,将人马都布置在望秦峰, 一是放不下,二是泰山的诸多形胜之地要有人驻扎,就比如望秦峰和凋窠山这些地方,都是要有营头驻扎的。 这次张冲就点选了十五个营头随他南下御贼。各将分别为杨茂、丁盛、李大目、张旦、谢弼、黑夫、陈焕、王章、李武、魏舟、张南、郭亮、于禁、昌豨、赵简。 这赵简是张冲从雷泽水寇中简拔入横撞队的,也是横撞队中最早一批,此人身高力大,学字还特别快,是他们那批横撞队里的佼佼者,所以之前扩军就将其补为屯长。 这次大比武,他所部更是获得第四的成绩,是张冲最看好的一批后起勇将。 此外还有张冲自己本部,田俊、奚慎、任筠等突骑四十骑,蔡确、郭祖等横撞队六十人,以及蒙沮等五十人的飞军背旗。 以上就是张冲整个南下的编制。 这边他送完众将离砦,就喊之前随蔡确返回的乐安太平信徒过来,他将写好的一封信给此人后,嘱咐其务必要将此信送到徐和手中。 那信徒重重点头,匆忙拿了两个辎重营做好的粟团,就急奔下山,向着乐安临济驰去。 之后张冲就嘱咐度满等留营,紧守大砦。张冲已在如泰山各出山隘立砦设营,不论敌从哪方面来犯,都会有足够的时间让度满准备。 就这样,张冲告别父母,就带着何夔等幕僚下山了。 可想而知,一想更激烈的大战正等待着他。 --------------------------------------------------- 泰山郡,奉高。 此时胡母班正听着王匡讲着他的方略: “我上次入山结识了两位山中豪杰,孙氏兄弟、孙康和孙观,都有一时之勇。在这二人的引荐下我和琅琊贼魁藏氏父子搭了线。” 胡母班捏着山羊胡,问道: “是那臧戒和臧霸父子?” 王匡点头: “没错,不过现在臧戒不理事,主持的事他儿臧霸,上次入山我就是见得此人。” “此子如何?” “孝义无双。” 胡母班一听这话,就嗤笑: “现在什么人都敢自称孝义无双了,我只知道棘门外的三署郎才是孝义无双。那些山里蟊贼有何孝,有何义?王匡,我素知你任侠使气,但你要记住。彼辈不过我等手中刀,你别忘了自己身份。” 那王匡被胡母班这话一噎,勉强说了句是。 胡母班满意的看着这人顺服,就让王匡继续。 王匡憋了一口气,继续道: “我与那臧霸相谈,约定共伐泰山贼,之前我已经调拨了一批粮秣与他。估计这会他已经率兵北上了。妹夫,咱们什么时候入山。” 说来也笑,这胡母班比自己大了何止一点,还要称他叫妹夫。可耻! 那胡母班悠游得打着羽扇,慢吞吞回到: “不急,咱们着什么急,先让这两贼斗一会。再说你我新败,部曲不够,还要等援兵来才行。” 王匡一听胡母班这话,内心就憋火,之前如何败的?不还是你那好族弟也作此想。你胡母家的人怎么都这么聪明,就指着别人给你垫刀头?王匡对胡母班越发不齿起来。 而那边胡母班也在想着事,他前些日子就去信东平张邈,让其助兵。 他与张邈共为八厨,这点忙他会帮的。东平寿张可以沿着汶水直下奉高,估计这会兵已经在路上了。 至于为何胡母班不找泰山太守出兵,只因为他是党人,而此任泰山太守张举是边地武人出身,素无联系,找他也不会帮忙的。 就在胡母班与王匡各怀鬼胎时,前面仆隶进来,讲寿张兵到了城外的胡母家坞壁。 胡母班、王匡二人连忙起身,结束了这场对话。 王匡出胡母宅,见小王还在外面候着,内心一暖,他上前接过小王递来的马缰绳,就要带小王往回赶,却在这时小王嗫嚅得说了一话: “主公,我刚去见了焦伯他们家人,送了点粟。” 一听这话,王匡眉头一皱,不快道: “小王,你以后少再去见那些人。你这样做,是不是怪我太心狠?” 小王一听,忙道: “主公,仆不敢。” 王匡深深看了小王一眼,叹道: “小王,你就说那日咱们五个亡命泰山,你将最后一个粟团奉于我,我至今感念。但那三个狗奴是如何?悖逆犯上,全无忠义之心。那日要不是我机敏,及时将粟团分与他们。你信不信,就为了那口粟,他们三个就一定会背刺我。” 小王低着头,不敢说话。 王匡接着道: “所以,小王,不要再去看焦大那些家卷了。我回来没将他们充奴,就已经是看在焦大三个到底与我患难过。所以,明白了小王?” 小王颔首,表示再也不会。 王匡满意点头,他还是看重小王的,做部曲,忠就是最重要的。 而小王望着王匡的背影,只发着呆,实际上自那日王匡让孙氏兄弟捅杀了焦大三人,他就再也不信这王匡了。 说好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最后还不是说杀就杀。 -------------------------------------------- 济南,东平陵,相署衙。 荀绲这些时日在幕府的协助下,终于理清了济南上下的庶务。现在终于有时间处理乡豪金氏的诉讼。 这事也麻烦,那功曹高综和他透了底,说济南府库空空,都让前任济南相封常挥霍完了。 荀绲又不是第一天当官,哪还不知道高综的意思。这府库必然是被这帮济南诸曹长瓜分了,趁着前任济南相被槛送入都,济南无人可治,正好上下其手。这帮硕鼠。 但荀绲知道又如何,还是那句话,他不是第一天当官。所谓铁打的豪强,流水的二千石。他还要靠这些人治理济南呢?而且,他就是再反对,他实际上也是既得利益者,日后他卸任济南相,这些豪右也会准备一份丰厚的程仪给他的。 这就是官场,从来都是吃饱自己,将亏空留给后任。虽然荀绲不爱财,但也只能无奈接受。 所以,那乡豪金氏说泰山贼出山占了他的坞壁要请郡兵。荀绲有心发兵,但实在夹带无钱,徒之奈何。 但今日,眼前这个自称来自历城的乡豪,说有办法,他倒想听听。 此时大桑里的三老张弘正老迈地立在府君面前,他躬身道: “府君,仆闻泰山贼乱,愿毁家助府君剿贼。” 听到这话,荀绲心下不以为然,你个乡豪就是破家又能助几多,但面上还是称赞张弘高风亮节。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yeguoyuedu 】 张弘多老于世故,他看出荀绲对此事兴趣缺缺,遂再言: “府君,仆自知力小微薄,所以仆为府君再献策。其实对于济南遍地的豪势来说,无不对泰山寇心有余季,二十年前那场大动乱,多少衣冠落地。现在眼见着泰山盗死灰复燃,他们又如何不惧?所以按他们本意,他们是想出兵剿贼的,只是缺一个主事。如果府君能出面,此事必成。” 荀绲颔首,有道理,然后他也不藏着掖着,直接问了关键: “但奈何府库无钱,没钱如何使兵。” 张弘恭道: “府君有所不知。朝廷经制之师才要发饷,咱们乡豪的部曲宾客都依靠田土。他们家里只要有人耕咱们地,就能让他们上战场。所以府君只要出粟,豪强兵就会络绎不绝。” 张弘说得实在,荀绲听懂了。 就是这些豪强部曲兵不值钱呗!只要有口饭,也能上战场。但说实话,这荀绲到底是不知兵,他不想想为何豪强部曲这般廉价,但朝廷非要累死累活去养军? 究其原因是,人有七情六欲,上了战场就会害怕。而战场又是干系社稷存亡的事,你有勇气驱使一帮只为饱腹的羸兵上战场,这些人就敢溃给你看。 说到底,拼死拼活计为顿饭?那玩什么命! 只可惜荀绲谦谦君子,哪见过动刀兵,自然不知道这种内事。反而是张弘,为了报一己私仇,将此事说得简单了。 最后,荀绲还不确定道: “这些豪强兵真的会出军?” 张弘斩钉截铁,道: “一定会,因为就是为了不让外兵入济南,这些豪势也会出兵的。” 这句话荀绲信,书上也说了,贼过如梳,兵过如篦。杀自己最狠的,往往就是这些兵子。 想了想没什么问题,荀绲将张弘一路送出,就喊功曹高综琢磨这事。毕竟是他任相的第一件大事,可得要烧起来。 --------------------------------------- 十日后,臧霸琅琊盗依旧在沂鲁山区行军。 正在队伍中走着的臧霸此时虽然累,但豪气丛生。自十日前他折服琅琊群魁,这几日就一直不断有山寮众投军。 短时间内,他军势就膨胀到了六千之众。他出发时本部两千,等到公来山合营时,已经聚兵四千,而到他入山不过十日,已经有兵六千。 当然,臧霸还是清醒的,知道这些新入的山寮众打打顺风仗还行,真要长戈大戟得和泰山贼干,还是他本部这两千人。 但臧霸还是高兴,而且还不断将本不多的粮秣补给给那些新入伙的山寮。不是他臧霸好大喜功,而是他明白在这片群山里,要想成为这些桀骜不训的山寮的魁,那就不要想从他们得到什么,而是要想你能给予他们什么。 当这片群山的山寮们都知道,跟着他臧霸就有肉吃,那他臧霸就成了当之无愧的魁。 就在这只盗贼军将要走出沂蒙山区,进入前方鲁中南广大的丘陵地时,前方来报:遇袭! 臧霸疑惑:哪来的贼寇敢袭击他?难道这么快就遇到泰山盗了? 第九十六章 我寡 当臧霸率本兵冲到最前队时,战斗已经结束。 被他委以排阵先锋的是孙氏兄弟,这会孙观正用袖口擦拭着环首刀上的血渍。 【推荐下,野果阅读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yeguoyuedu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臧霸立马问: “婴子,遇贼了?” 孙观摇了摇头,无奈道: “也不知道是何部的,就在山上冲咱们射了几箭,然后就跑了,我兄已经追过去了。” 臧霸疑惑了: “那你刀上这血哪来的?” 孙观指了边上一具无头尸,努了努嘴: “那,之前这卒子一听有贼,就往后跑,我见他竟然敢在我孙观手下临阵脱逃,我岂能容他?一刀就把他枭首了。” 臧霸颔首,这孙观虽是山寮出身,但这治军还是颇严的,很好。 只是当臧霸看着那人的凋枯失血的首级,越看越觉得眼熟,哎?这不是我的护军吗? 辣娘,突然意识到孙观斩得是自己插在前部的护军,臧霸就想翻脸。但看到孙观那满脸不知何事的表情,臧霸就忍住了。 也许这婴子真不知道此人是我护军?也许这人见有贼来犯,就想折回后军通报,反被这孙观当成逃兵给枭首了? 就在臧霸在这拿不定主意时,孙康带着数十名山寮气喘吁吁得返回了。他见臧霸在,立马就通报了刚才的情况。 “我带兵追过去时,只看到这伙贼的背影。他们迅捷如风,如履平地,然后你再看着箭失。” 说完,孙康递过来一个簇新铁箭失,边道: “这伙兵一定是那石将军的斥候,我估计他们就在几里外。我们要早做准备。” 臧霸摸着这锋利的铁箭头,若有所思。然后便命全军加速出山,在山口外扎砦。他们要以逸带劳。 三刻,臧霸等琅琊魁带着六千军势就排出了沂鲁群山,开到了一片高地起伏的丘陵之间。 只见此地,前为巍峨泰山,右为鲁山群脉,这两群山正似人的右臂弯将这片丘陵地抱在怀中。 远处还能看到一条弯弯玉带从西南缓缓飘入泰山,它就是着名的汶水。 臧霸前出的这片丘陵地就是整个泰山郡最膏腴的土地,这汶水两岸滋润着数万顷土地。 实际上这里也是春秋时齐鲁两国交战的古战场,此地本属鲁国,齐国觊觎这片膏腴田土,屡屡发兵征讨。 所以,自古就有“齐鲁必争汶阳田。” 汶阳说的就是此地。 这会臧霸正在一处土坡上看这远处地势,他要寻找各兵砦的落点。 他现在有兵六千,完全可以多点扎砦,这样更能有效控制一整片地域,利于调度机动。 臧霸的兵法师从其父,又从山中历练,自不是那只有一腔血勇的斗将可比,只看了片刻。他就开始调度所部扎营。 首先,臧霸以沂鲁山口为后路,将兵力全部沿着外围丘陵布置,构成一条四里狭长的弧形防线。 在这个弧线防线内,还有几家乡豪的坞壁,臧霸早已命孙氏兄弟前去击破。 之所以分兵陷壁,一方面是获得补给,但更重要的方面是,到时候这些原乡豪的坞壁正好可以作为他的后备大营。他的本阵就可以作为全军机动后备驻扎此地,随时支援前方各砦壁。 然后开始点麾下众将去各岭崮扎砦。 西北五处岭崮,他点了吴敦、潘大、阮仲等琅琊贼魁领兵一千落砦。然后正北面四处岭崮,他点了孙氏兄弟,为其补琅琊贼六百,合兵一千落砦。最后是东北处六道岭崮,臧霸选了剩下的新投军的沂鲁山寮众二千落砦。 说实话,他也不放心这些新投军的山寮众实力,所有将他们放置在离出山口最远的地方。 至于臧霸,典其最精锐的老贼两千,就驻扎在整个防线后的三座坞壁内,也是最靠沂鲁出山口的位置。 一名合格的将领,未虑胜,先虑败。臧霸驻扎此地,真事有不协,也是他臧霸第一个撤回群山。 其他贼魁只有战阵之勇,哪懂臧霸这个脏心思,遂得令,开始往各自山崮,修营扎砦。 这边孙氏兄弟刚破了那几处坞壁,正各个抱着妇人欢笑,那边臧霸的护军就送了令,补孙氏兄弟兵六百,于北面四道岭崮落砦,不得有误。然后背旗的护军就走了。 孙康皱着眉,望着北面,那边其弟孙观呸了一声: “兄,我是白瞎了之前救那臧霸一命。没想到他一点不顾念救命之恩,要把咱们顶在最前面。兄,我看这仗打不得,咱们要不回山吧。” 孙康在那思考,片刻后,他语重心长: “弟,你可知这一役后,无论谁胜谁输,这千里群山中就只会有一个魁了。咱们之前因为狩了那石将军的部曲,已经成了死仇。要是现在咱们再临阵而走,再恶了那臧霸,那这千里大山虽大,也再无你我兄弟立锥啊!而且我见这臧霸颇有英雄气,咱们现在兵力又占优。胜算颇大。” 孙观听了这话,不禁颔首赞同。 孙康见其弟也装模作样点头,冷俊不禁,笑道: “也不用想那么多,眼前就有好处,那臧霸不是补了我们六百兵嘛。到时候那石将军犯来,咱先将这波人顶前头,活下来的就是我兄弟。” 这下子孙观满意了,拍着手,连声说好。孙观一拍脑门,突然又想起一事,问道: “那这些妇人怎么办?刚打下的。” 孙康一横眼,骂道: “都杀了,都要上战场了,也不怕腿软送命。” 孙观无奈,只好带人下去,挨个捅了,其他山寮见魁这么利索,也嚎着捅杀了肩上的妇人,一时哭嚎一片。 片刻,孙氏兄弟扛着粟,雀跃得向北方去了,留下一地被满身刀伤的裸衣女尸。 ---------------------------------- 离臧霸琅琊贼防线三里外的一片木制营寨,张冲所部就囤兵于此。 但这会魁张冲却不在,他正带着一部兵伍游弋在外。 当蒙沮在沂鲁山道中探得臧霸泰山寇的军迹,将信报送与张冲及众将后,众将立马就请兵邀战。 他们已经在此处扎营一日,士马饱腾,就等与琅琊贼一决胜负。 但何夔作为军中参赞,起身谏道: “彼辈群盗,以利相合,其锋甚锐,不可与战,当固守挫敌。而彼乌合,不能速胜,又无统一,必心出二意,相互猜忌。那时出击,破之必矣。” 何夔的意思就是现在群盗刚出山,气势正胜,这会不如先守一守,待其久攻不下,心气堕了,有人想回山,那时击其堕归,必然能赢。 众将也都历练出来了,听得此话不由颔首赞同。 但这会反而是张冲不同意了,他说出这番道理: “臧霸举众而出,彼众我寡,不可死守营砦,一是聚兵一处,外无援军,彼可自专意攻城,久守必失。二是,我军未战而守,示敌以怯,必使士气沮丧。所以,我意领奇兵在外,伺其间而击之。倒时内外俱奋,必能破贼。” 张冲此言,正合用兵正奇相用之理。自古用兵大家,就讲究正奇相用,万不能只知“结硬砦,打呆仗。” 张冲的用兵军略一说,众将就恍然所悟,其实众将的军事才能就是这样被带出来的,他们虽然不名一文,但张冲每战必讲军略,他们耳濡目染,战争意识自然水涨船高。 实际上,军事才能可分为三种层次,战术才能、战役才能、战略才能。 所谓战术才能,两军相争尺寸之地。勇者胜,怯者败,有阵者胜,无阵者败,善阵者胜,不善者败。所以战术才能可以从死人堆中学,凡打老了仗的,必有一波战阵之才。 而所谓战役才能,即能有整个战场视野,懂山川形势,何处为行胜之地,何处可行军潜伏,出阵调度如何,撤退序列如何,正兵为谁,奇兵又为谁,何时用正,何时用奇,何时正奇互换。这种才能,像张冲这般每战必教军略,众将再从战争中学习,也能涌现一波将才。 但最后的战略才能就不简单了。必须要对天下形势的直观感受,对政治的深刻领悟,这就对文化素养要求特别高。这也是张冲经常与众将讲古,论天下山川地理的原因,就是要从中培养一批能独当一面的帅才。 所以,张冲将大砦的指挥权交给了杨茂,嘱咐完此战军略,就带着本部和丁盛、李大目二部精锐潜行出砦,此刻就在附近游弋。 这会大帐中,杨茂坐在次座,正听众将汇报各营头士气。 老营头建立逾二载,军心士气自不用担心,但新建立的营头,虽然久经训练、斗具齐整,兵也是精干,但到底是立营后的第一战,杨茂作为大营统兵,必要关心。 而就在杨茂与众将议事,一飞军背旗入帐,报: “汶水上来了一队艇军,旌旗密布,不可计数,看旗帜打‘胡母’、‘王’、‘张’、‘高堂’、‘鲍’,是奉高的豪强兵。” 这飞军话音刚落,全场寂静无声。 这真的是前有恶犬,后来全狼,这是真正的敌众我寡啊。 饶是杨茂久惯沙场,此刻也有点冷。 第九十七章 右姓 “怎么办?” 此时一处山坳,骑将任筠也在问着渠魁张冲。 刚刚蒙沮探报回来,汶水上来了一波艇军,望旗帜就是泰山奉高的豪强兵,只是这次来的不仅是胡母家、和王家,还有另外张、高堂、鲍三家。他们停在张冲大砦西南处五里水上,并未落砦。 张冲喃喃自语: “摆了一桌菜,来了两桌客啊。” 见任筠问他,张冲沉吟了会,先问众将有何方略。 李大目想了会,认为先击豪强兵。因为从战场态势来看,琅琊贼已经落砦,其战意甚坚,而泰山郡诸豪强兵,虽然兵力众多,但目前为止都还未落砦,表明他们还未能下定决心。 李大目的意思是,咱们先却这股豪强兵,再转而与琅琊贼决战。丁盛也是这个意思,认为先打豪强兵为好。 反而是田俊认为咱们现在最大的优势就是所部四十骑,在这片丘陵战场,占据着绝对的战斗主动权,不应该只将战斗目标放在泰山郡豪强兵,而是可以走击。 张冲见众将都言之有物,颇为欣慰,苦战二载,终究是历练出一批将才了。 最后,张冲就将其想好的方略具告众将,便开始命众军吏开始吃粟团,准备战斗。 ----------------------------------- 此时,泰山众豪强也在军议。 和王匡以为就来了寿张张氏兵不同,这次来合兵的一共六家豪强。 分别是兖州寿张张氏、兖州寿张王氏,泰山东平阳高堂氏和鲍氏,以及他们奉高的胡母氏和王氏。 来的这四家每一家单拎出来都是赫赫有名的右姓豪族。 首先是兖州来的张氏和王氏,这两家家主一个叫张邈,一个叫王芬。他们与那胡母班共为党人八厨,这次胡母班去信请张邈兵,那王芬也派了自家部曲随行。 王芬为人轻财仗义,性格刚烈,疾恶如仇,甚有威惠。所以好友请兵,自然无有不允。 但他发兵除了因为党人之间要同舟共济,更多的是他也觊觎泰山贼的精兵,也想收之为部曲。这不,他除了遣兵五百,还带了二百担麻绳,就是为了后面掳泰山贼的。 然后剩下的二家也是泰山豪右。 首先是东平阳高堂氏,其家族可追朔到齐国上卿高傒之后。因高傒食采高堂,因以为氏。后来前汉此家族出了一名大儒,高堂生,传《仪礼》。 当时《礼经》因秦火而书不传,独高堂生能言之,传十七篇。此后高堂家世传《礼》,是泰山一等一的经学大族。 然后是同县的鲍氏。其家为司隶校尉鲍宣之后,有从上党徙泰山者,遂家泰山东平阳。此家这代尚武事,其家部曲最精,是这次豪强兵的主力。 他们之所以来与胡母氏合兵,是因为他们所县正在这片鲁中南丘陵区,换句话说张冲和臧霸选的这片战场正在人家门口。 这两家本来还犹疑是否要出兵驱贼,前几日见胡母氏联军出现在汶水,遂率各部曲,合兵一处。 本来胡母氏还要请南城的羊氏出兵,其家羊陟与其八拜之交,生死患难。但其家在泰山郡最南边,来不及赶上这次合兵。 可见像胡母班这种老牌名士,其在郡县的号召力大大超过了王匡的想象。王匡心里做此想,自然待胡母班更加恭敬。 这会在汶水边的军帐里,众豪强部曲长正听着胡母班畅谈军略,只见其人手摇羽扇,头带进贤冠,广袖博带,志气晏然。 只听胡母班说道: “我联兵虽众,但敌亦锐。不如驻于此地,等琅琊贼盗北出沂鲁山口,到时候待二贼相攻,再一举伏其后踵,必破之。” 此言一出,众豪强部曲长面面相觑。 其中背挂王氏军旗的一名武弁就皱着眉不说话。此君正是之前得罪乘氏李乾的定陶刀笔吏董访。他为避祸,就投附到了寿张王芬手下做宾客。这次王芬就让其统兵五百来此。 董访心智幽深,虽然性烈冲动,但智谋不低。他一听那胡母班的话,就觉得此人纸上谈兵。 先不说他们乘筏顺汶水而下,本就已被泰山贼侦到,就是那琅琊贼现在在哪他们都不知,如何让这二贼相攻,而且就是找到琅琊贼,人家就是痴傻?为你做前驱? 另外一位豪强部曲长也想到此处,此人叫赵宠,是寿张张邈的宾客,这次张氏部曲兵六百都由他管带。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yeguoyuedu 安卓苹果均可。】 他起身向首座的胡母班躬身,敬道: “公道德高士,但两军相争,非公所长。先不说那琅琊贼还不知在何处,就说那泰山贼已近在迟尺,彼来攻,我等是战是走呢?” 这赵宠态度恭敬,可这话说话真一点不怕冒犯。 其实这才是武人,就是别整那么多玄虚,要获得他们尊重,就是战场上赢。只嘴上厉害,到了战场上,那是会死人的。 胡母班被这话一抢白,一愣,没有想到会有人反驳,一时竟无言以对。反而是王匡起身为这老妹夫转圜。 王匡对赵宠恭手,笑道: “赵君,我军是战是走那自然是看战场具体形式。能战则战,不能战则走,不与敌纠缠于一战得失。” 王匡这话,直接弄恼了高堂、鲍家两家兵。贼就在他们坞壁外,走什么走。如果要是知道你们灭贼之意不坚,他们怎么会来趟这趟浑水。 所以鲍氏兵的领头鲍韬,起身就是呵斥: “你王匡真的是好胆略,白瞎了你响彻郡县的豪侠名,未与敌战,就为之如虎。以后还是不要自称什么任侠了,直接就鼠辈便可。” 高堂家的人尚文,其部曲兵也是粗疏不整,在营中自不能像鲍韬这般快意,但他坐那听鲍韬羞辱王匡,不断点头,这鲍韬说得甚合他意。 王匡被羞辱,直接将离席,抽出环首刀就冲鲍韬吼道: “小贼,安敢辱我,敢欺我刀不利乎?” 鲍韬这人性子刚烈,要是刚王匡直接沉默,他还不会说第二句,但这王匡直接敢冲他拔刀! 鲍韬直接将身前陶碗砸向王匡,王匡轻巧一躲,就要贴上来。 “够了” 只听首座的胡母班一声暴呵,直接将手中羽扇都扔了,他先一指下面的赵宠就骂道: “狗奴,你也敢在本公面前饶舌,我与你主人张邈八拜之交,生死与共。你也配小视我?本公在与你一次机会,你要是敢不听本公军令,现在就起兵回寿张。” 赵宠被骂得脸色铁青,但真不敢帅军而返,他知道张邈外宽内狠,要是真忤逆了他意思,让他在同党面前丢了人,他赵宠一定没有活路。所以,明知胡母班这么骂,他也只是低头应着。 那边胡母班骂完赵宠,又指着鲍韬: “还有你,你也敢对我妻兄动武?你兄鲍信在这都要在本公面前贴服,你何来的狗胆。不过念在你杀敌心切,本公今日就饶过你。” 最后胡母班起身,环视众将,睥睨道: “今天不破贼,誓不还。有敢言撤军者,当如此席。” 说完,胡母班抽出佩剑,就插在了自己的席子上。 一时,众将悚然,齐起身唱喏。 一个时辰后,本停留在汶水边的豪强军,就浩浩荡荡得南下,要与石将军一绝死战。 端坐在马上的鲍韬作为豪强兵的前锋,这会正带着鲍氏部曲兵八百走在全军最前。 之前他恶了胡母班,胡母班以其本地豪族深谙地理,遂点了他作为排头。 鲍韬之前在帐里刚豪气辱骂王匡畏敌如虎,这会自不好意思据命,所以也只能不情不愿领了军命了。 这边他们刚翻过一道山崮,就看见坡下有一只辎重车队,他们根本没发现自己,正悠游得在路上缓步。 鲍韬立马让所部伏地,旗帜都偃在地上。他仔细注视着前方辎重车看其武备,见没什么随军,又看远处连绵起伏的丘陵,心里惊疑,不知道是否有伏兵。 就在他犹疑时,后面随军的高堂氏族兵行了过来,一看到不远处的辎重车队,这些部曲各个欢呼冲下坡去。 鲍韬没制止,正好借着高堂氏兵探探这是否是个陷阱。 远处押送辎重的丁壮见远处坡下来乌央乌央的敌兵,尽吓得弃车而逃。高堂氏兵也不追击,直接撬开一个个木箱,顿时阳光下闪现一片金黄。 辣娘,尽然都是铜钱。 高堂氏族兵疯狂了,开始搂起衣兜就装,各个盆满钵满。 在坡上伏着的鲍氏兵也都看到了,各个焦躁,不约而同盯着前头的鲍韬看,这是他们先发现的,怎么能让那些高堂兵抢了去呢。 鲍韬也焦躁,他看着下面疯狂的高堂兵,耐住性子,等要杀来的伏兵。但等了半天也没到,而部曲们的情绪已经越来越躁,鲍韬一咬牙,手一挥,带着部曲们也冲了下去。 这会,六十多辆大车,已经被高堂兵都起开了,布帛、铜钱、粮食,满满当当的六十车。等鲍氏兵杀下来时,铜钱已经塞满了高堂兵的兜,布帛也压弯了他们的腰。 鲍氏兵眼红,也赶忙抢剩下的,渐渐的辎重越来越少,两伙兵的厮斗越来越多。 等高堂部曲长高堂胜赶到时,只看到自家族兵鼻青脸肿的被扒光了衣衫被捆在道边。 高堂胜大怒。 第九十八章 酣战 当部曲们哭哭啼啼告诉高堂胜,鲍氏兵抢了他们的缴获,还?他们耳光,甚至还扒了他们衣服。 高堂胜暴跳如雷,他立马率剩下的部曲前去追赶鲍韬,誓要讨个说法。他们两家同县,不说相互帮持吧,但也不能这么对他们高堂家吧。 高堂胜追上鲍韬时,其部曲脖子上串着铜钱,膀下夹着布帛,一路洋洋得意,唱着山歌: “平阳鲍,威!平阳高堂,孬!” 高堂胜气得脸都青紫,他找到队里的鲍韬,怒斥: “君何顾纵军掠我子弟?” 鲍韬笑道: “高堂君,你这话差了。这些缴获本就是我部曲的,何谈抢掠呢?” 高堂胜气得鼻子都歪了,他骂道: “你鲍氏也是体面豪族,如何为了这些阿堵物,就这般下流无耻。” 鲍韬一听高堂胜开始指责他的家族,脸一肃: “高堂胜,你也是读书人。不知道不告而取是为贼吗?你高堂氏清白人家,不要污了你门第家声。” 见鲍韬恶人先告状,高堂胜气得三尸全无,他拔出刀就砍掉了自己衣摆,意两家恩断义绝。 然后高堂胜就引兵回去,再不愿与鲍氏合兵。 望着高堂胜气急败坏的回去,有族弟问鲍韬,要不要劝回来,将缴获分他们一份,不然的话,前锋兵力就薄了。 鲍韬豪气:“高堂自去,吾当独取之。” 然后又恨恨得补充道: “贼辎重甚多,高堂氏退兵正好少人分缴获。” 族人们见之前贼兵望风而降的样子,也觉得靠鲍氏一家兵,也能灭贼。 之后鲍韬继续引兵,直趋泰山贼营砦。 鲍韬一来,就让护兵为其着甲,直套了两层甲,就拎着一把步矟,其风如火得开始攻壁。 鲍韬攻的那面壁,守将是郭亮。郭亮原是黑夫下面的什将,屡立战功而升任屯长。这会他带着一百名长矛士守在西面这处砦壁上。 在他后面营地中是布置的一营射声屯,领将正是他的好友赵简。他们是同一批从张冲横撞队外放为将的。这会赵简正领着他一营百人的射手,引弓待射。 得益于泰山猎户山寮众多,张冲一下子编练了五营的弓手队,赵简所部正是其一。 但郭亮拒绝了赵简的支援,他看着砦壁外没有任何攻砦器具的鲍氏兵,冷笑,就这等羸兵也想陷他壁? 这边董访带着王氏兵,赵宠带着张氏兵也赶到了西边一个坡地。 他们往下看,只见一座大营横亘在坡下的平原上,一支立“鲍”字大旗的军伍正攻打着营砦的西面。 董访眯着眼看,而那赵宠见这大砦所扎之地,就是哈哈一笑。董访好奇,问其故,赵宠笑道: “这泰山贼自以为知兵,将营扎得坚固,但某家一看就知其滥竽充数。你看这营扎的位置,竟然在一片平原上驻营,你我在此高坡,一眼就能将此砦虚实看清。 你再看此砦外挖的壕堑,看似有用,但实际上,却无拒马木桩,而且料场竟然还布置在壕堑外。这真的送其吭为我扼啊。” 听赵宠这么介绍,董访颔首,但看了一会,他发现不对劲了。他指着下方营砦,问: “你听这声?这砦西边是喧闹如火,但其他三面竟然是有点声的没。这是空虚还是好整以暇?” 听董访这么说,赵宠也觉得不对劲,只因此砦其余三面太安静了,就仿佛是没有人。但赵宠不信这么大的砦就这么点人,那只有一个可能,此砦内是精兵,当一面受敌时,其余军卒还能镇定自若。 如此,赵宠感叹: “这泰山兵不愧是天下精兵,就是这将实在不行,不过这也正好收其军。”说完,赵宠还和董访打趣,说你有两百担麻绳,不如匀我五十担,他怕到时候抓的俘虏太多,麻绳都不够用。 二人正在畅谈,下面突然起了变化。 只见西边突然火光冲天,此处的深堑突然燃起一道火墙,直接将攻壁的鲍氏兵一分两段。 董、赵二人大惊,立马引兵下去接应鲍韬,可不能将他折在这。 这是怎么回事呢? 原来杨茂和谢弼驻扎此地时,专门修了四面深堑,在内里铺好薪柴,浇以火油,最后覆上刍草。原先赵宠在上面看到的草场,里面实际上空空,薪柴刍草早就被铺进了堑壕。 鲍氏兵开始也看到了这条堑壕里满是刍草,只当是盗贼走的慌乱遗弃的,然后鲍韬又冲得急,所以也没多想,就冲了过来。 南壁上的郭亮见鲍氏兵冲过来得差不多,立马让身后的赵简发射火箭。一时,百支火箭射在浇了火油的薪柴刍草上,顿时火势大起。 还未冲过壕堑的鲍氏兵大惊,被火燎得不断后退。 正在壁下挥击步矟的鲍韬看身后燃起一道火墙,大惊失色,只当自己中了计。随后步矟一扔,抽出环首刀,接过护军递来的一面牛皮大楯,就要带着部曲绕营而走。 谁知之前无声的三面壁,突然涌出一队队弓手,一时火箭四射,直接落在壕堑上。燃起的四面火墙直接就将营地外围五十步内封住了。 这下子鲍韬再也跑不出去了。他望着西面坡狂奔而下的张、王二家兖州部曲兵,仰天长啸。到底是勇士,此等逆境反而激发了他奋不惜死之心。 他转头带着部曲兵就在南面壁进攻。他带着二十多护军,一马当先,咬着环首刀,就双手攀爬砦壁。 这些砦壁尽是原木搭建,非常好爬。二十多勇士就如猿猴,左攀右抓,也不时有人被壁上的泰山兵捅落砸在地上。 鲍韬抓住一个捅来的长戈,一使劲就跃上了壁。随后他蒙头就是乱砍,遮护住自己。 他杀得狂性,这边几个大戟士犹疑没上前,正让鲍韬占了这片,然后转瞬,就有五名护军从鲍韬后爬上来。 六人结成一个圆阵,就守在这片地方,好让下面部曲源源不断爬上。 “嗖”“嗖”“嗖”。 鲍韬还没反应过来,对面人群中就有一武弁射过来三箭。自己三个护军哼都没哼一声,就抓着箭失倒毙。 鲍韬大惊,立马捡起地上一面大楯,就将自己和剩下二护军遮护住。但这下他们就被大楯蒙住了,一时看不到外面。 而这时候,一队泰山兵拿着长梃就开始一路挥击,这些人力大,被他们砸到的鲍氏兵尽砸落壁外。 而鲍韬也感到一阵大力袭来,身子控制不住的往后仰。就这样,鲍韬和身后二护军就跌落下壁。 但鲍韬没事,有两个护军做人垫,他一点事没有,而那两人却脖子折了,一命呜呼。 鲍韬大怒,要带着剩下的护兵再冲,而在这时,西面的大砦壁门洞开,一下子涌出近百刀楯手,他们背“王”字旗,在一勇将带领下,一路撞着零散奔逃的鲍氏兵,见人就斫,尸横遍野,整片战场顿时就腥气弥漫。 鲍韬怒吼着就要率人反冲,但突然就被自己的护兵架住了,其中一个满脸鲜血的族人,哭到: “五兄,咱们赶紧撤,正面和右面的砦壁也开了,挡不住的。” 鲍韬这才看到,不只西面,北面、东面都奔来数百贼军,各色旗帜招展,喊杀震天,他的族人无论组织何种逆冲,都掀不起一点风浪。 鲍韬哭了,恨自己轻兵,误了多少家乡子弟性命,一时上头,就拿起环首刀要自刎。 他身边的都是他族人,哪能让这个族长的亲弟死在这里,他们可死,但鲍韬必须活。鲍韬活,他们的家人还能继续被鲍氏赡养,而他要是死了,一切皆休。 所以剩下几个护军一咬牙,为鲍韬卸甲,然后将自己衣物全覆在鲍韬身上,最后几人使劲,就将鲍韬扔过火墙。 被断在外围的剩余鲍氏兵,因为火墙阻路,急得团团转,也跟着鲍韬绕到了南面。他们有弓箭,但根本不敢射,就怕伤到鲍韬。 这时,浑身是火的鲍韬突然就被抛出,他们大喜,赶紧扒掉了鲍韬身上的衣物,鲍韬的皮肉已经黏在衣袴上,这会直接被撕掉,痛得他撕心裂肺。 但更让他恸的是火墙内此起彼伏的哀嚎声,那都是他的子弟族人,这会被那些泰山狗奴屠戮,他恸哭,虎目留血,捶着地: “射,给我射。一箭不准留。” 说完眼一黑,昏死过去。 鲍氏弓手得令,遂箭雨纷飞,赶来的张、王二家兵,也开始引弓,整个战场上哭嚎一片。片刻后,全场寂静。 匆忙赶来的董访、赵宠二将看到鲍韬这幅凄惨样,各个心有余戚。这泰山兵太狠毒了。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yeguoyuedu 安卓苹果均可。】 就这样,两家合鲍氏残兵就望着敌砦四面火光冲天,黑烟滚滚,肉焦味,血腥味,屎尿味夹杂着柴火味,扑鼻而来。不少部曲没忍住,吐了。 赵宠无神地望着前面敌砦在黑烟中若影若现,心里一阵胆寒,对面是何等兵,便是这般大胜,他们都没有欢呼。 边上董访叹道: “现在咱们得把鲍韬送回去,他这伤,再不治,怕挺不住。顺便问问那胡母家的,怎么行兵如此之慢。他不会是卖琅琊贼不成,就来卖我们吧。” 赵宠点头,就这形势他们想打也打不成。不说鲍氏兵的惨状骇得两家部曲兵发凉,就这四面滔天大火,也得火燃尽才能攻吧。 正当两将整军,暂做后撤,一个消息传来,震得董访失神,军配落地。那赵宠也没好到哪,眼一黑就晕了。 第九十九章 望气 当张冲看见西面自家营砦火光四起时,他带上了兜鍪,随后众突骑武士尽皆起立,望着张冲。 张冲没说什么,蹬上战马,背着杏黄小旗,缓步上了坡,身后是挎搠夹弓的四十骑。 此时,坡下一只小军正逶迤行走,旗帜招展,最显眼的就是“胡母”、“王”二旗,远处还有一些艇军正把排筏拉上岸,一副忙碌。 正在行军的奉高豪强兵突然看到坡上出现一骑,随后是二骑,三骑,最后布满整个山坡,然后整个行军就开始炸了。 有转身就去汇报的,有慌忙拉着辎重车要当成拒马的,甚至还有些个挺着长戟就往坡上奔,一片混乱。 张冲仔细看着坡下的乌合,然后眼一眯,找到一人,之后一夹马腹,就开始挺矟冲刺,身后众骑军以其为锋失,风驰电掣冲奔坡下乱军。 立在“王”字骑下的正是王匡,他见坡下冲来一彪骑军也是大惊,之前他看到前方黑烟缭绕,知前方已经接战,刚下令全军加速,那边坡上就杀来一军。 王匡大声叱吒,命众部曲整兵列阵,但没用,王匡手下早就不是他恩养训战的部曲,而是一些田里徒附,仓促成军。这会要不是王匡在,他们估计早就弃军而逃,哪还来得及列阵。 就这样,张冲身背杏黄旗,没有任何抵抗,就撞进了人群中,当先就有数人被撞飞,还未死的,也被后面涌进来的众骑踏死,哀嚎声四起。 众骑远用马矟,近用铁骨朵,上下翻杂,他们眼中紧紧盯着那身背杏黄旗的张冲,人人振奋用武,碾压一切阻碍之敌。 王匡见贼首直冲自己,大怒,令身后小王领护军截杀,然后自己纵马后退数十步,反身绰起弓,就瞄准。 随后他看见一幕让他气得三尸全无的场景,那小王领护军一刀未杀,就阵前投降了。 气煞我也,遂弓下偏,对着跪地的小王就射过去。 当张冲在马上左右奋击,迅捷向着“王”字大旗的贼将袭杀去时,他看见对面分出一彪精锐甲士,操着刀就奔了过来,他正要挺矟杀去,那为首的小将突然跪地,喊道: “王当愿降。” 张冲惊疑,然后就是一矟捅了过去。 王当吓得亡魂皆冒,一时整个人都僵了,才听到一声: “既然投降,就领军去一边弹压降兵。” 说完,这个背着杏黄旗的骑将就挺矟去追自己的前主公王匡了。 王当在看地上一箭失,才知道刚刚此人是在救自己。心下来不及感激,就带着自己的伴当们一起去弹压跪地求降的徒附兵。 他和众伴当们阵前投降并不是临时起意,而是他们看透了王匡的为人。自王匡杀了焦伯二人,他们这些护军心就散了。 是,你王匡杀那二人时有千种理由,但说到底,是王当、焦大、小赵三人护着你从尸山血海中杀出,就算焦大他们真想要那粟团,就凭他们护你之功,你也该与他们富贵与共,但是你呢?不感恩,还觉得人家僭越,就杀了人家。 而更可笑的是,人家焦大根本就没敢抢,就凭你一个莫须有,就杀了?辣娘,好汉子的命就这般轻贱?所以他们阵前投了,甚至他们如果不是念着一点忠义,直接背刺王匡,献其首级了。 说到底,这些护军本是游侠,义字当头,他王匡不义,但他们不能不仁。 再回那王匡,他射了一箭,见未奏功,还要射第二箭,那骑将就冲自己冲来。他也不孬,将弓一扔,也绰着马矟向着那骑将反冲过去。 就在这五十步,王匡马速都未提上,张冲就已经挺矟冲到了面前,随后一矟就搠了过去,王匡伏马躲过,右手一翻,就将矟捅向张冲面。 张冲丢开马矟,叱得一声,左臂勐然夹住王匡捅来的长矟,然后整个身子使劲扭转,就将马矟撅断,还没等王匡反应过来,张冲反手就抓住断矟,抡了个圈,一下捅进了王匡的脖颈内。 王匡坐在马上续行数步,一头栽在了地上。 这位德、智、勇的豪杰,还未有其霸业,便死在了灌夫儿之手。 随后,王字旗大纛落下,成了张冲历战以来缴获的又一面军旗。 本就乌合的王氏徒附,此刻连跑都不愿意跑,十几个一猬就跪地投降,甚至有些自己从担子里拿出麻绳,几个互相绑好,嘴喊饶命了。 胡母班在张冲刚冲下来时,正指挥着家中徒附从木筏上搬下他的肩舆,然后突看到一伙敌骑直接撞进前方王匡的步队。 胡母班再顾不得他那名士风肩舆,立马让族兵去支援王匡。但未想,他这兵还未去,王匡的大旗就被人落了。 他哪还敢再驻留,他胡母班是名士可不是什么厮杀汉,厮杀汉的王匡死了,他就该走了。 见徒附们还要将肩舆再搬回木筏,胡母班气得大叫,统统扔河流,随后就抢先上了木筏。 这会,其他木筏都已经被拉上了岸,汶水上没几艘木筏,胡母班命艄公赶紧撑木筏,那边胡母班的护军也一拥而上爬到了木筏上。 这些护军各个兜鍪铁甲,一下子上了木筏,木筏哪撑得住,就在下沉。 胡母班大急,再顾不得名士雍容,率先砍翻了一个要趴竹筏的护军。见其他护军呆如木鸡得看着他,胡母班声嘶力竭得吼道: “愣个屁,赶紧砍,筏子翻了,大家都要死。” 谁知被胡母班训斥的护军们这才回神,随后各个拔刀砍向那些扒着木筏的手,一时木筏上断指可掬。 岸上的徒附们见胡母班这做派,知道上不了他的木筏,就推岸上的其他木筏下水,一时汶水边,全是排筏。 然后徒附们就像下饺子一样涌入排筏,人挤人搡,不断有人被推入河,也不断有人从河里游来要爬上筏。 这下胡母班哭了,徒附们这一抢排入河直接就将河道给堵住了。虽然他上筏快,但撑不动又有何用。 而在胡母氏兵乱糟糟时,对面河丛里跳出一支支敌兵,他们高喊着: “弃械不杀,弃械不杀……” 还未来得及上筏的胡母氏徒附听到家乡音,心中一定,再不反抗,跪地乞降。 望着岸边跪倒一片的徒附,胡母班哀叹: “都是那王匡、赵宠、鲍韬误我啊!” 随后,他再不看岸边,催艄公将木筏驶入河心,逆流而上。 谁知,河对岸,走出一班弓手,他们在一个武弁的率领下,箭指胡母班这木筏。 那武弁对河中木筏的艄公怒斥: “再敢动,箭就射。” 艄公就不敢动了。 胡母班忙对边上护军示意,会意的护军一刀就搠了艄公,将他踢下木筏,随后就拉上几个伴当开始撑船。 但可惜他们哪会撑船,不论怎么使力,这木筏就在这河心中打转。见此,岸上的张冲部,哈哈大笑。 岸上的徒附投降了,刚爬上木筏的徒附们见走不了也投降了,最后就剩下河中心胡母班这一木筏在河心打转。 等丁盛、李大目、张南乘着木筏将胡母班团团围住时,只看到十几个甲士满头大汗的左滑右撑,满是滑稽。 但丁盛没空和这些人耍,他一挥手,怒喝: “此时不降,更待何时?这箭可不长眼啊!” 然后周边木筏上的弓手就要引弓攒射。 躲在护军后的胡母班这时候才颤颤巍巍的走出来,哀嚎: “莫要射,愿降。” --------------------------------- 东北方向黑烟滔天,五里外的琅琊贼也看到了。 孙氏兄弟的营砦在最北面,看得最清,这滚滚黑烟一看就是军争而不是什么烧荒。 孙观惊疑得望着东北方,忙问兄孙康: “兄,这前头必是泰山寇啊,就是不知道他们与谁军争?” 孙康也在惊疑,他摸着短须回道: “可能是泰山郡的豪族,也可能是他们与我们一样,正攻打某个乡豪壁,以做军砦。” 孙观跃跃欲试: “那要不我们追过去,正好杀他个措手不及。” 孙康嗤笑: “咱们着啥急的,等臧霸命令。咱们现在就好好守好营砦,一切无事。” 就在二孙谈论间,他们看到三名马探从壁外向着东北方疾驰。 孙康见到,也笑道: “你看,那臧霸不就行动了吗,咱们等着就行。” 琅琊贼诸砦壁最西方是吴敦、潘大、阮仲的琅琊兵,他们和藏氏父子不是一路,此刻也在讨论着东北方的浓浓黑烟。 潘大是个精瘦黝黑的汉子,脸颊上是一个斜长的刀疤,面目狰狞。这会他和吴观说: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yeguoyuedu 安卓苹果均可。】 “东北方打起来了,咱们一会出壁吗?” 阮仲哼笑,此人长得白净,但一说话就知道是山匪口气: “潘疤子,你不是真被臧霸说的那个什么山宝给湖弄住了吧。就臧霸那小贼,他嘴一张,乃公就知道他喷什么粪,想唬我们给他排头卖命,他自己的人留在最后,我呸。” 吴敦是几匪中最矮,但是最壮的,这会他也摸不定主意,他问一旁的卜者: “蒋生,一会刀兵将起,咱们是走是战?” 谁知,卜者望东北方,却说此战必胜。 第一百章 双戟 卜者望东北方向云气,见状如马肝,色如死灰,乍见乍隐,如雾之朦胧。 蒋生大喜,忙恭贺吴敦: “将军大吉,东北方之云气为败军之气,如在敌上,宜急击之。定胜!” 吴敦素来服膺此人,常与人说: “平生服膺止有两,山阳王山阴蒋。” 山阳王者,即泰山北部齐国卜者王旦。山阴蒋者,自然就是他幕下的这位蒋生,此公大才,所料无有不中,又明于地理,是他军中一宝。 至于这宝如何入了他军中,那自然凭得是手中刀耳。 所以当听到蒋生望云气,而知此战必胜,他就跃跃欲试。他根本就没打算通报后阵的臧霸,就留了阮仲守营,然后帅潘大,将兵八百,径出营砦,向着东北方滚滚黑烟奔去。 却说王芬的部曲长董访收到后方探报,说胡母、王氏二兵遭敌军突袭,全军尽墨,此时敌兵正从后方压来。 董访真的是万万没想到,他们在前面打生打死,这后面的胡母班却覆军败将,果然百无一用。 但这回后路被抄,他们下面怎么办?他刚要和赵宠商议,就见赵宠已经骇得晕了过去。 董访气得一脚将赵宠踢醒,晕个屁啊,要死人的。 此刻,身后大火逐渐燃尽,敌寨开始想起了法螺声,赵宠再不装死,一下子跳起来,他拽着董访袖,低呼: “要不咱两弃军而逃吧。” 董访惊讶得看着赵宠,暗道你怎么把我的话说完了? 他董访本就是亡命到了王芬处做个宾客,自然也能继续亡命,那王芬也未以国士待他,他何必为此人效死。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yeguoyuedu 安卓苹果均可。】 他只是没想到这个赵宠也是这么想的,据说此人可是张邈心腹哦,这都不愿意为张邈卖死命,这张邈做人也挺失败的。 就这样,张、王二家部曲就看到自家部曲长卸甲换了一身单衣,施然然就走到了阵后。 正当众部曲疑惑二将在干嘛,就见这两人向着坡顶狂奔。当他们怀疑这二人是不是要弃军而逃时,已经奔到坡顶的二将又以更快的速度奔了回来。 一回来,就高吼: “列阵,敌兵来了。” 然后众部曲就听到山坡对面想起山呼海啸的冲锋声,接着就见一群骑兵如潮水一般灌了过来。 随后是漫山的步队,他们跳荡横冲,高举旗帜,就呼啸而下。 董访和赵宠只匆忙将三家兵猬成一个圆阵,就已经被坡上冲下的敌军包围了。 然后一头戴赤帻,后负杏黄旗的骑将,催马盘缰坠蹬而来。他右手拎着一人,在阵前吼道: “胡母班已擒,尔等还不投降?” 然后此人就放开了胡母班,驱他走到阵前。 胡母班此刻哪还有什么名士做派,这会他广袖、宽博,羽扇,进贤冠、云履这些统统都被扒了,全身上下只有一个犊鼻裤,露出一身白肉。 然后他就这样满脸青包,鼻涕横流,反剪着双手,跪在张、王、鲍三家兵阵前。哭嚎: “降了吧,泰山的好汉说放下刀,都能活命。是我胡母班对不住大伙,为了我让大家百里奔波,现在我胡母班投了,你们也投吧。早投,咱早回。” 一听这话,三家兵卒大哗,然后窃窃私语。 无外乎,咱们从兖州寿张跑来无非就是为这胡母班张目,现在这人都投降了,咱都还打个什么劲。 董访和赵宠互相看了一眼,也将三家兵的诸将喊来军议。大家都不想打,但要他们投降有条件,一个是不伤他们性命,一个是让他们带着缴获走。 后一个条件自然是鲍氏诸将提的,张、王二家来这一趟,刀都没怎么拔,哪有什么缴获。 董访也不惯着那些鲍氏将,指着性命垂危的鲍韬就呛: “诸君要留缴获自然是行的,就是人家许不许就不清楚了。到时候把咱们围在这,你家五郎是生是死就不好说了。” 此言一出,那提留缴获的鲍氏将自然被同族骂了,最后还是一个中年抱拳: “小儿无状,我鲍氏别无他求,自与大伙共进退。” 也是众将商议的时候,后面营砦的大军也排了过来,此刻他们惯甲披衣,旌旗猎猎,钲鼓之声,震于四野。 众人知再不降,这泰山军就将排山倒海压过来。 最后董访、赵宠、张统、鲍郁、徐翕、郭诵、郭默、王罕、段秀等九将领部曲徒附千余众正式投降张冲。 层层包围中,九将惶惶然持各家军旗入了张冲大阵,望着身背大日,神武勃发,倚马北顾的张冲,九将被刺得睁不开眼,再不敢看,伏在地上,口称愿降。 九将等了半天也不见张冲说话,各个惊惧,最后还是董访领头又再呼了一遍投降,张冲才慢悠悠得转了过来,开头第一句: “你们谁知,你们阵南第一排的那位雄壮武士是谁。” 九将听得这话,皆引颈回望,只见本阵当头一面,一面“张”字大旗下,一扈旗武士,雄壮如熊罴,尽管全阵投降,此刻依然百折不挠,昂然执旗,继续行自己扈旗之责。 九将感慨,这人是个好武士,这会都能恪尽职守。但奈何,他们都不认得此人,反而是那面军旗他们认得,是寿张张氏阵的小旗,所以其余八将都看着赵宠。 赵宠心里一咯噔,疯狂回忆此人是谁。 然后他惶恐得向张冲拜道: “回将军,这人是半路投军者,当时裸衣歇于道左,见我们要人就入了军。我麾下军吏见此人雄壮,就允他做了个扈旗小军。” 赵宠还要再说,就看见张冲已经策马走到那人身前。 张冲此刻挟大胜之威,三家兵又已胆丧,见到张冲策马来,不由退步。反而是那雄壮汉子执旗,一步不退,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 张冲暗叫一声好,离其人五步,他就甩蹬下马,大步走到这人面前,赞道: “好汉子,敢叫尊姓大名。” 那雄壮汉子并不是妄人,知道此刻性命尽在人手,但到底自负豪气,也做不出谄媚样,只不卑不亢,回道: “回将军,某家典韦。” 一股巨大的喜悦直冲张冲脑门,他就知道,此人不凡,没想到此人竟不凡到这个程度。他抑制不住狂喜,抓住典韦的臂,就道: “好汉子,可愿与我共富贵?” 典韦纳闷,不知道这泰山贼将为何不管那九将而跑来自己这边,但到底是从游侠场面中历练出来的,知道这魁首是想收自己,然后他就按游侠的规矩,单膝跪地,向这位新魁头献上效忠。 好,真的好。已经有些失措的张冲见典韦动作,才醒悟这会要赐东西给典韦,那样才正式。 他摸了全身,然后思路一开,忙折回自己的战马旁,从褡裢中就抽出两把短戟。 张冲举着短戟,大声说: “今日我张冲赐典韦双戟,建功用命,勿废恩义。” 这种赐兵式,是古西周时君臣之间册命仪式的一种,此刻张冲用来,正是向诸将表示,这典韦,我很看重。 围着的众将虽然不明白这典韦有何不凡,但见张冲如此郑重其事,尽欢声和道: “彩~彩~彩~” 欢呼声响遍四野,惊起一摊水鸟。 随后,张冲把臂典韦,让其随扈左右,就一个个召见投降的九将,温言抚慰。这个拍拍肩,那个颔颔首,原心慌意乱的九将一时皆安,还不时作笑。 九将中读书最多的就是董访,他望着阳光下的张冲,神武熠熠地与众降将谈笑风生,脑海里浮现一句话: “萧王推赤心置人腹中,安得不投死。” 难道汉室天命,要落在此人之身?见张冲望来,董访不敢再想,也笑着融进诸将。 张冲坦率和九将说: “我与大伙并无仇怨,今弃刀兵,自既往不咎。后面有愿做我兄弟的,那我张冲与他共富贵,不愿的,我也不强求,送其钱粟,与他回家。” 赵宠长呼一气,正想着回去如何与张邈解释,边上的董访突然上前,他单膝跪在张冲面前: “董访飘零半生,未逢明主。今见将军,神武仁义,推心置腹,访便知此为吾主,蒙将军不弃,愿为将军效犬马之力。” 赵宠大惊,不是说好一起回家吗,这怎么就降了呢? 那边,郭诵、郭默二人相互一看,也单膝跪地,呼: “愿为将军效犬马之力。” 这二人是王芬家的徒附有力,本就不想再过土里刨食的日子,见这张冲用兵如神,军势精锐,自觉此人有一番气象,遂也降了。 徐翕、王罕是兖州的轻侠,只是恋张邈募金,才带着几十个恶少年来泰山赚一波力钱,这会见众将都降了,他们最无所谓,谁力大,就随谁。 二人也纳头就拜。 最后只剩下赵宠、张统、鲍郁、段秀四将。张统是张邈族人,想带着张氏部曲回寿张,而鲍郁是鲍氏族人,之前一战他鲍氏死伤枕藉,他如何会投降,只是沉默着不说话。 赵宠内心疯狂横跳,看着跪在那的董访,又想到张邈的狠辣,罢了。 赵宠挤入,单膝跪地: “宠愿为将军效犬马之力。” 段秀是赵宠的伴当,见这伙伴投了,自己也孑然一人,没多想,也投了。 就这样,九将投了七将,张冲大喜若望。这七人各个有勇力,放在自家麾下也是能排上名号的勇士。 随后,张冲就令七将各领本部,告诉他们还有一场大仗要打。至于剩下不降者先自缚入营,战后就放他们回家。 之后,张冲命杨茂分陈焕、赵简二将领剩下射手与他合兵,杨茂自将余部和不愿降的俘口继续坚守大砦。 大营内,几个王芬部曲的俘口,望着张冲等兵逶迤南下,再看看自己手上的麻绳,自嘲道: “这回,咱们真的是担绳自缚。” 第一百零一章 狼烟 当张冲逼降三家部曲时,不远处的一坡三名琅琊贼的哨探正伏着了望这一切。 片刻,三人缓缓退下坡地,就跑向坡下吃草的哨马准备将信报送回去。 三人刚到坡,突然从草丛中射来一阵弩箭,直接将三人插成了马蜂窝。少顷,飞军屯将蒙沮带着飞军斥候走了出来。 蒙沮踢了踢三人,见是彻底死透,就将一旁三匹马牵着,率众飞军消失在了坡地。 不远处的吴敦和潘大领着八百琅琊贼在翻着坡崮,这八百琅琊贼器械倒是看着精良、刀、楯、戟、甲都有,但奈何并无兵法约数,这会整个猬在一起。前头走累了,就在崮上歇一歇。后面走起劲了,就哦吼着冲下坡。 吴敦和潘大也没有要整军的意思,正唱着他们琅琊山的山歌,和大家起着拍着。旁边几个还跟着山歌起舞,全然不似要上战场。 这就是琅琊山的山寮,康慨而歌,尚气赴死。 死算什么?人生二十载,遍地是苦难,如能今日快,何惧赴泰山。 这就是他们的想法,就是要快乐,即便亡魂到了泰山府君那也要作乐。 这边吴敦见同伴开始起舞,也起了兴,他将环首刀递给一旁的伴当,就开始在同伴的歌声中翩翩起舞。 吴敦虽矮壮,但这会跳起舞却灵活轻巧,他时而在歌声中捶地,时而又擂胸,一副赳赳气。其余伴当们开始受感染也随舞,众琅琊贼士气欢腾。 吴敦见士气鼓舞的差不多了,一挥手,就带着众盗贼继续赶路。 这就是他吴敦的励气手段。 众盗贼在欢声笑语中又翻过一道丘陵,望着不远处黑烟鸟鸟,他们知道已经到了敌砦的附近。 随后他们蹑手蹑脚得爬上坡崮,就打眼往下望,只见阳光下,甲兵曜日,旌旗猎猎,一只敌军如乌云一般缓步而来。 琅琊贼不笑了,也不唱了,一时就呆愣着看着远处的乌云,沉默。 吴敦想咽一下口水,发现水里一点沫都没有,他僵硬得抬起右臂,转身对众盗贼,大喊: “撤,都撤,咱们撤到砦里去。” 说完,就推搡着几个呆愣的伴当。大伙这才如梦初醒,呼啦一声,全往来路跑。有些盗贼嫌手里的大戟和戈矛费劲,直接弃掉。原先那些着甲的见自己等人越跑越慢,急得互相卸甲,跟上大部队。 这就是贼寇战法,能打就打,不能就走。 此刻,显然就是不能打。 吴敦边跑,边骂: “辣娘,蒋生不是说对面是败军之气吗?怎么是我一溃千里。” ----------------------------------------- 此时,五里外的一处坞壁,臧霸正焦急得望着东北方,他在等着哨马回报,但到现在没有一骑回来。 之前,当东北方黑烟滚起,他就料到定是泰山军在交战。他在暗想,是不是王匡那边请来的豪强兵已经与泰山兵交战了。 他摸不准,立马就将自己为数不多的哨马散了过去。 但时间飞逝,哨马却杳无踪迹。 不能再等了,臧霸想起父亲的教诲,为将者,当机立断。 他冲着坞壁内的本兵大喊: “让弟兄们别玩了,拿刀跟我出营。” 下面候着的护兵听到命令,就开始在坞壁中来回喊: “令:整兵出击。” 然后各舍突然就传来一阵阵女人的哀嚎痛骂声,之后不断有盗贼就扎着裤带骂骂咧咧地跑出,后面还跟着几个贼寇,尽持刀,刀上鲜血满布。 这就是琅琊贼的惯例:“临阵厮杀,母留女子。” 可怜这些女子,被这些盗贼杀了父夫子侄,还要被这些畜生玩弄,最后还躲不了一刀。 可叹! 臧霸这些琅琊盗贼可比吴敦的琅琊兵要训练有素,他们虽然无军纪,但士气高昂,列阵迅速。只片刻,七百兵就列阵出壁。不远处还有两波兵阵,也各自列出。他们皆持臧字大旗,如百流汇海聚在了臧霸的大纛下。 就这样,臧霸领着自己全部老贼,计两千一百众,以决死之心,排山倒海地往东北方压去。 行不过二里,臧霸突然就看到一波溃兵正漫山遍野得奔逃,他刚要下令绞杀。 就看到前面一个矮胖人影,向着他大喊。但离得远,臧霸听不清,但等他们奔得再进了,就看到这波人穿得五颜六色,连妇女的衣服都有,他就知道是吴敦他的琅琊贼。 他策马上前,引吴敦入阵,又令溃贼绕阵到东面重整。 “怎么回事,不是令你坚守西面营砦吗?” 一回阵,臧霸就急匆匆得问吴敦。 吴敦抹了下汗,喘道: “之前东北方黑烟滚滚,我帐下蒋生就说,此为败军之气,我求胜心切就引兵奔来。” “那怎么又溃到这了?被泰山贼打崩了。” 吴敦黑脸难得一红,他嗫嚅说: “没打,弟兄们撞见泰山贼出阵直接就溃了。” 臧霸气道: “早和你说了,你帐下的蒋生只是个术士饶舌之流,偏你听之信之。不败军之气吗?怎?就你败了。” 吴敦不服气,刚要反驳就被臧霸挥手止住,臧霸问道: “看见敌阵旗帜了吗?” 吴敦这回有底气了,他点头: “嗯,看清了,就是冲字旗,是那泰山贼。没跑” 吴敦这一溃,到底有点沮军气,臧霸要演一段,只见他豪迈道: “久闻那泰山贼石将军,颇逞小勇,如其坚壁营砦,我还患之,但现在他竟自取死路,分兵出壁。我当破此贼,其砦自破。” 随后,臧霸就命吴敦回到自己的部伍,整军与他并肩作战。 最后,臧霸还问了吴敦: “你确定蒋生说的,那泰山贼上空是败军之气。” 吴敦听这话,咧嘴一笑,嗯。 就这样,汇合了吴敦的八百盗贼,臧霸向着东北方继续行。 大阵前进素来很慢,往往走百步就要停下整军然后再行。所以都过了两刻,他们才翻过一道山坡。 然后就见到一骑奔来,阵前的臧霸认识此人,是王匡的扈士王当。 王当纵马停在大阵前,甩蹬就向臧霸报: “臧渠,我泰山五家豪强兵出兵,正与泰山贼鏖战于前面坡地。请臧渠速击之。” 臧霸听闻大喜,立马就令剩余探马分作三波。 一波上前,哨探前方虚实,看这王当所言是否属实。 一波朝后,命本囤驻在最东面营砦的新附沂鲁山寮众,提兵两千与他在这里汇合。 一波朝西南,命本囤驻在最北面的孙氏兄弟提兵一千,也与他汇合。 他臧霸要在这里聚全军之力,与泰山寇一决死站。 王当大急,他见臧霸根本没有继续进军的意思,那张冲交给他的任务该如何完成,所以他急忙拜道: “请臧渠速速发兵,泰山盗兵锋锐利,再无援兵,我军必溃啊。” 谁知臧霸听了这话,眼一眯,没说话。 王当还要说,就被臧霸的护军押下去了。 王当被拖走时,内心破口大骂: “好个臧霸,和那胡母班一样,都打着坐观友军成败的心思。一丘之貉。” 片刻,哨探前方的探马回报: “报,前处坡地有两军正在厮杀。一支竖冲字旗,一阵飘“鲍”“王”“胡母”“张”“王”诸旗。” 听到哨探确认了王当的消息,臧霸激动得站起来。 好啊,此天助我也,不然我怎么赶到的正正好。 就这样,臧霸耐住焦躁,听着东北方厮杀不断,时间一分分流逝。 就在这时,后方传来一阵喧哗,此后方的沂鲁山寮众敢到。又是片刻,西南方也赶来一军,正是孙氏兄弟所部。 一时,五千大兵就这样猬集在这片坡地,满满当当。 因为孙氏兄弟、吴敦琅琊贼、沂鲁山寮众都无旗帜,臧霸指挥不动,只笼统的命各部,随他大纛的位置冲杀。 就这样,大纛下,倚马而立的臧霸挥着马鞭,就领着两千老贼浩浩荡荡得向前方战场开进。 臧霸说部两千老贼一共列了十个小阵。这十个小阵排成一个锋失阵,最前面两阵是拿着环首刀的锐兵。往后是三阵的戈戟兵,最后也是五阵的预备兵。 然后孙氏兄弟和沂鲁山寮众此刻一个在臧霸阵后左,一个在臧霸阵后右,皆随着臧霸的大纛移动。 至于吴敦的八百琅琊贼寇已经前移到大阵的右前方,随时准备包抄泰山寇后方。 臧霸众军绕过这坡,到了后面一平原,就看到了前方正有两阵交错嘶吼。 许是看到援军到来,左边那阵就在缓慢后移,向着臧霸军靠拢。 臧霸没管他们,只令麾下十阵继续前行百步,随后整阵。而后面孙氏兄弟将所部一千布在了坡北,而沂鲁山寮众就猬在臧霸阵后的两坡口。 而与此同时,对面阵里的张冲,望着对面臧霸兵,哈哈一笑,转首对麾下道: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yeguoyuedu 】 “敌已入吾彀中矣。” 随后,张冲命扈士向后方山坡摇红旗。 后坡几个泰山兵见到旗帜,立马就开始升起三道狼烟。 就这样,正当臧霸好整以暇,准备以逸待劳时,对面高坡上突然就升起三道狼烟,直冲霄汉。 臧霸心下一咯噔,顿觉不妙。 第一百零二章 军崩 正在驻兵观望的臧霸突然看到对面坡上升起的狼烟,只觉不对劲。果然,原先正往臧霸方靠拢的泰山豪强兵突然就加速了。 【推荐下,野果阅读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yeguoyuedu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臧霸暗叫不好,立马命司号擂鼓。 前阵听到鼓声立马向着靠拢过来的泰山豪强兵发失,但稀稀拉拉的箭雨根本阻挡不了豪强兵的奔冲。 在几个排头勇士的冲锋下,对面直接和第一排的两阵刀手撞在了一起。 臧霸在马上看得怒急,立马令护兵去将刚刚走的王当执来,他要好好问他,不是奉高的豪强兵与他约好合击泰山寇的吗,怎么现在掉头打自己。 片刻,护兵回报,那王当跑了,往阵后的沂鲁群盗阵奔去了。 臧霸从褡裢里抽出一令箭,让这护兵拿着令箭赶往后阵的沂鲁群盗,命格杀勿论。 护兵领令箭,应喏。 之后臧霸就不再管此事,将注意力全部放在了前阵的厮杀。 作为自己锋失阵的锋失头,两部刀手本就是琅琊山的敢死士,这会虽然被对面压的节节败退,但还是维持着阵型,但也非常危险了。 而转到张冲这边看到的又是另一面貌。 张冲见董访等七将已经各将兵冲击了对面大阵。但到底是新附,即便董访等人奋死,但所部的部曲还是畏手畏脚,不少人正打着烂仗,湖弄着事。 张冲摇了摇头,他本就没打算指望这些新附军能破阵,他转头看向一边壮如熊罴的典韦,笑道: “典君,可敢率我麾下横撞队冲阵。” 典韦目不斜视,只回一句: “敢不效死。” 随后典韦就披着三层甲,身负两戟,右手拿环首刀,左手拿大楯就率着五十横撞大斧士奔向阵前。 此刻董访、郭默两将正在作排头,在阵前冲杀着。 董访双手各执一把环首刀,信步捅杀着琅琊贼。他左手使刀挡住当面刀,右手刀就搠死了对面。 对面有来帮忙的,他以铁甲挡了一下,直接双刀交错其劲,两刀一错,一颗斗大的头颅就飞了出去。 那边郭默也不遑多让,他使着一把铁矛,左右跳荡,铁矛每砸一下,对面就是筋骨催崩。 奈何董访和郭默再勇锐也无济于事,因为他身后的部曲毫无战心,就算前面已经打下缺口,那些部曲还是杵在原地与琅琊贼胡乱挥着兵器,毫无奋进之意。 不仅如此,董访和郭默的勇锐引起了阵后琅琊贼将的注意,好几个裹着青头的小将已经开始对二人进行围杀。就这会,董、郭二将的甲衣上已经被砍了数刀。 正在这时,典韦杀来了。 典韦到底有多勇,没和他厮杀过的人根本感受不到,而感受到的都已经死了。 此刻他左面盾,右面刀,凡是阻挡他的,尽碎刃下。典韦身后的二将是蔡确和郭祖,这一个是铁兽,一个是悍狼,锏飞斧砸,根本没有一合之敌。 一时以三将为锋失头,整个横撞队就凿了进去。一边的董访和郭默立马驱着部曲也从这个豁口冲了进去。 顿时,臧霸前阵就崩了。 第二层的五阵琅琊兵,见前阵崩得如此迅速,顿时骚动,但还是贾勇上前,又将阵线给顶住了。 而张冲这边,就在他派出的第一波兵疲时,李大目、丁盛的第二波兵就杀了过来,向着琅琊兵的第二条兵线碾了进去。 这就是张冲的新战术,三勐连绵战。 就是要勐打、勐冲、勐追,将战斗组分成四个序列。陷阵、冲锋、突击、后备四个组。前三组要交替对敌阵一点勐打勐冲,陷阵组只要破阵,冲锋组就要从此阵内冲锋,一旦遇到敌阵补缺口,就要上突击组对其反击。 总之就是要如暴风骤雨连绵不断地对敌阵交替进攻。至于最后一序列为后备,就是应对前三列兵要撤退时,为其提供支援。 可以这么说,张冲的这种交替轮战,将其精兵优势发挥到了最大。往往最前一列的敌兵要经受我方至少三轮的高强度战斗,不能休息。 而敌兵后阵的选锋倒是体力充沛,但是因为前面阵线挡着他们又无法上前。这就是战术上的巨大差距,使得张冲部在局部形成了绝对的优势攻击。 果然,琅琊贼的第二波兵线久战之下,节节后退,而后排的选锋也只能被前面的逼着不断后退。 大纛下,臧霸心急如焚,他是真想不到这泰山兵竟能战至此。 边上他的中护军看到本阵节节败退,大急,扣头就向臧霸请战。 臧霸悲戚道: “汝曹我父子所训练,无不一当百,以备肘腋、同休戚也。我宁不取泰山贼,岂忍驱汝曹冒锋镝而蹈必死之地乎?” 他那中护军听到这话,泣道: “士为知己者死,正因我辈受渠父子恩养,现我军危如累卵,大军崩催于旦夕,此正是我辈用命之时。下令吧,渠。” 说完,中护兵磕头泣拜。 臧霸虎目含泪,他望着第二列的五阵节节败退,到底没狠下心,将自己最精锐的护军顶上去。 对他来说,两千老贼打光了无所谓。只要有这二百护军,他还能再拉起一只琅琊兵。 他看向左右两边兵阵,此时吴敦已经行军到了泰山贼阵左百步外,但不知道是未得令,还是胆怯,正逡巡不前。 而左边立在坡上的孙氏两兄弟的散兵也只在摇旗呐喊,并无一丝要侧击泰山贼的意思。 臧霸再耐不住,开始摇旗调动两翼兵。 孙氏兄弟应旗了,随后就猬集在一起,开始往坡下冲。但泰山贼阵射来一片箭雨,孙氏兄弟的山寮就如乂麦般倒下,然后所部勇气全失,又以更快的速度溃回了坡北面。 而那边吴敦根本就没应旗,依旧驻兵不动。臧霸气得破口大骂: “吴敦,吴敦,你直接叫吴胆岂不贴切。” 也是这时,对面阵又冲了第三波锐兵。他们士气高昂,斗具精良,只接战片刻,臧霸就见自己中列的五阵,最中间的一阵,直接被冲垮,整个战线被分割了。 臧霸挥军旗,调动最后的预备,也就是从头到尾都未参战的沂鲁山寮众。但他挥十余下,那边一点反应没有。 这下糟糕了,这沂鲁山寮众足足有两千兵,而且体力充沛,如果罢战,他臧霸一战就要将家底打光。 他担心是否是这些人胆寒了,他要去把他们拉过来,遂不再迟疑,鞍马就冲到了沂鲁山寮众当面。 臧霸在他们阵前许诺,本战缴获,沂鲁山寮众可得一半,另外战后俘口由彼辈先检。 对面阵还是沉默,就在臧霸这边七上八下时,突然十几节人头,串着发髻就被扔了出来。 同时出来的,还有刚刚他派去后阵传令的护兵,此刻他双耳皆被削,满脸血污的奔回臧霸马下,哭泣: “渠,那些沂鲁山寮众反了。他们根本就不是群盗,而是齐国的太平道。对面让我送信,说让渠跪地投降,说你现在前后被夹,再不降必死无葬身之地。” 臧霸整个人都眩晕了,这齐国的太平道怎么会扮成沂鲁山寮众?齐国的太平道徒又为何会帮泰山寇。一时有太多太多的问题涌入臧霸脑海。 他稳住心神,马头一掉,没再管跪地哭喊的护兵,飞驰入阵,他要将大军撤下来,打不了了。 没错,这一切都是张冲的布局。 上次的教内申饬虽然兴师动众,但无形中却拓展了他在青州道的人脉和影响力。他旗帜鲜明站在广大细民一面,直接获得了青州道的细民派渠帅的友谊。 就比如齐国的司马俱,就对张冲改观,最后还让两家多亲近。可能这话是司马俱的客气,但张冲把它当真了。 这次琅琊贼来犯,他立马就想到了这茬,但他又不知道司马俱在哪,所以就请乐安郡的徐和作为中人,送了封信给司马俱。 在信中张冲既表达了青州太平道荡涤天下的理想,也讲两家要和衷共济,以为唇亡齿寒。之后讲琅琊贼来犯,请司马俱帅齐国信徒翻过鲁山,伪做群盗加入臧霸大军。到时候以三道狼烟为号,意内外夹击。当然在最后,张冲讲了更实际的,齐国太平道参战,臧霸军缴获可获一半,俘口优先补充。 也巧了,和臧霸刚阵前许诺的条件一样。 此刻齐国太平道渠帅司马俱就在阵中,他和一旁逃入阵中的王当感叹: “你家渠魁将兵都是这么能战的吗?” 王当自己就是阵前投降,当张冲的兵都没一天,但要讲张冲的泰山兵能不能战?那他可太有发言权了。毕竟都败过两次了。 王当恭敬的对司马俱道: “回司马渠帅,咱泰山兵果劲敢死,又有诸多勇士奋力,更重要的是咱家渠魁用兵无双,所算无有不中,所攻无有不破。是以能战。” 司马俱不沉吟了,不说话了。 他望着北面那飞舞的“冲”字大旗,呢喃道: “看来我教黄天大业真的有望啊。” 那边“冲”字旗下,随军的参赞谋士何夔望着对面“臧”字大纛正缓缓向着左边移动,连忙靠过来说: “渠,那臧霸怕是要跑。” 张冲哈哈大笑: “何君,定救出你妻儿族人,你放心吧,这臧霸跑不了。” 就在这时,战场内开始想起此起彼伏的声音: “敌将被我典韦讨杀。” “敌将被我郭诵讨杀。” …… 一时,十几声斩将,十几面落旗,臧霸全线军崩。 第一百零三章 五败 这场大战一直厮杀到了日暮。 毫无悬念,臧霸军败了。当他大纛左移时,最右阵的吴敦部就未战先溃,琅琊贼拥着吴敦和潘大就从右侧脱离战场。 【推荐下,野果阅读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yeguoyuedu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他们要从这里入鲁山。 虽然那边没有行军路,吴敦这八百众只能分散入山,但总好过在这里待死吧。不如入山搏一搏,到时候是死是活就看天命吧。 然后是坡北的二孙兄弟。他们视野是最好的,他们在坡斜面上就看到了整个战场的态势。那泰山兵攻如火,而那琅琊盗是退如风。等他们看到臧霸大纛都左移了,再不敢逗留,立马翻着坡就要撤回战场。 但走到一半,二孙兄弟就约束不住部伍。先是臧霸给他们补的六百兵,除了一些被射死的,余部都溃了。然后是二孙自己本部的山寮众,他们本就是零散地在林中求活的山寮,并没野心参加什么大战,他们也被这大战吓到了。 所以夜越来越黑,孙康和孙轻两兄弟所部也越来越少,走着的人心也就越寒,一路根本不敢休息。只是听到身后莫名的风声和乌啼,就以为是追兵赶到了,慌忙鼠窜。 最后就是臧霸。 当他回阵时,一看战场形势就知道前面十阵兵是撤不回来了。他立马壮士断腕,带着最精锐的二百护兵准备撤退。 为了吸引军力,赢得他撤退时间,他将大纛留给了自己的中护军。 他和护兵们换了单衣,各自只拿了一把环首刀,就要和自己的中护军道别。 臧霸望着这个昂臧汉子,他是自己父亲的肱骨,亲同兄弟,也算是自己叔父,没想到今日就要折在这里。念此,臧霸悲戚的抓住中护军的手,泣道: “后事就委拜叔父了。” 中护军虎目含泪,无语凝噎,耳边不时传来自己弟兄被泰山寇讨杀的声音。这些琅琊将与他随臧戒出生入死,终在臧霸这个竖子手上断送,一时心如死灰,他愤恨道: “将折军崩,谁之咎?” 听得这话,臧霸羞愧欲死,想到父亲将符节送与自己时的期望,臧霸心中大悔,悔不该收那帮山寮众。 但最后臧霸还是不服输,他嗫嚅地回答: “今日之事,未尝言胜败。我当回琅琊山,重整旗鼓,与泰山盗再战。” 听了臧霸着番话,中领军愣住了。他不知道是没料到臧霸如此百折不挠,还是没料到到了如此地步,轻掷无数子弟性命,最后连一句是我之咎都说不出口。总之,他愣住了。 最后中领军自己也不知道是欣慰还是失望,戴起兜鍪,挥着手让臧霸带人走,然后就移着大纛向西边转移。臧霸张了张嘴,到底还是没说出那句话,悔恨着带剩余的二百护兵向着东边走。 他知道此时战场上唯一的生路就在东面。 前有大军、后有齐国太平道,左边是丘陵,如果从那里走,哪可能逃得出追杀。反而是东方绵绵大山,虽然这会天黑入山,万分凶险,但黑夜和群山也为他们提供了保护,再加上有中护军带着本兵西移吸引兵力,臧霸自信还是能逃出升天的。 就这样,臧霸等人胡乱杀着溃兵,他手中环首刀为百炼,杀人不见血,这边刚砍死一个溃兵,他又开始了表演,他用袖口擦掉刃上血,傲然道: “此刃足以杀贼,何人又敢挡我面。” 但看左右没人理睬,都在向着东方大山狂奔,臧霸长叹一声,人心散了。只能迈开大步,飞奔逃命。 臧霸这里悔恨,将此败归于齐国太平道伪作沂鲁山寮众。但实际上臧霸输得不冤,他此战至少有五败。 一败军不严。他移军北上,一路招徕群盗,彼辈本就是乱军之辈,用此辈如何打得了坚战,更不用说臧霸还让彼辈军阵放在了自己身后。是,臧霸是有自己计较,是想借此施恩群盗。但这是胜利者的权利,而你臧霸此战结果如何还未定,就已经想这些有的没的,缘何不败? 二败不知彼。臧霸用兵泰山,这泰山渠魁何人有调查过吗?其人有何背景,他们是否有潜在的友军,彼辈能战之兵多少,极限兵力多少,麾下勇将哪些。这些臧霸统统不清楚,就将泰山贼当成了与他平日勘定的琅琊盗一样的草莽。不知彼,缘何不败? 三败身不密。臧霸意气使然,就让一个他自认为百无一用的乡野草夫为其送信,羞辱张冲。这等激战之法济得何用?不过是小儿辈戏耍,自以为胜计。反倒是,他不明就里,就将一个与他有仇,又洞察明睿的智谋之士送与了张冲,随之送来的,更是他大军的底细。为将者身不密,缘何不败。 四败兵无法。凡用兵,必发斥候四里,探周遭信报。但是呢?臧霸出山后,只知修营落砦,而不知放哨骑四出。因为没有哨骑,当张冲部已经探得泰山豪强兵已经抵达时,他臧霸还湖里湖涂,只在固守,丢失了与豪强兵两侧夹击的战机。为将者,兵无法,缘何不败? 五败策不定。臧霸提军出沂鲁山口时,本定策坚守,以守待攻。但随后得知泰山寇已然交战,他耐不住心中机巧心,想趁虚而入。利令智昏下,所部倾巢而出。是,用兵之道确实该应势利导,但这一切都在准确获得敌兵动态的情况下。未将者不以军报为信,而自相揣测,焉能不败? 有此五败,那臧霸如何败的冤。 更何况,张冲泰山兵无论是士气、战阵、军备、武艺都远胜琅琊盗,更何况张冲庙算还多于臧霸。 真应了那句话: “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多算胜,少算不胜,而况于无算乎!” 此诚哉斯言! 混乱的战场上,厮杀还在继续。 臧霸麾下的这帮琅琊老贼是其父一手带出来的,也是战功赫赫,毫不畏死。这会即便是没了阵列,他们也并未放下刀戟,而是几个相熟的就靠在一起,在战场上拼死。 大纛下的张冲见琅琊兵这种厮杀只是凭白增添麾下伤亡,遂对他们的勇气做最后一击。 勇气从来不是天上掉下来的,这些琅琊贼之所以到现在还决死,就是因为那面臧字大纛还立在后面。 那面大纛上的臧,不是臧霸的臧,而是臧戒的臧。只要臧戒在,他们勇气就在。 张冲接过一边横撞队捧着的兜鍪,在几个扈兵的帮持下,上了马。这会要冲阵,他换了一领盆领铠,又落下铁面,狭窄的视线中,只有那面“臧”字大纛。 他抬起手中马矟,声音从铁面中闷出: “冲!” 身后的田俊、任筠、奚慎三骑将随呼: “冲!” 随后四十骑就从大纛下,铁蹄翻飞,向着“臧”字大纛笔直地冲刺。 前方再无严阵,前方畅通无阻。张冲彻底放开马力,马矟左右横砸,无匹巨力使得所中者,无不引命呜呼。 当张冲马矟带血得冲到敌大纛下,却是看到一须发花白的老将端坐在马扎下,背后是飞扬着“臧”字旗帜的大纛。 那老将此刻仿佛有无匹的威势和勇气,他冲着铁面的张冲怒吼: “来斫乃公头。” 张冲一愣,带着铁面向他颔首,然后马矟一正,就对着老将冲去。交错间,一颗怒目呲牙的花白头颅冲天而起,脖颈内喷出的血,直撒在大纛上。 那边田俊追来,一刀就砍断了大纛,自有突骑捡起那面“臧”字旗递给了张冲。张冲将旗帜覆在马背上,想了一会,就要带着突骑向左追击。 他知道,臧霸必然走的这个方向。 这时候,身后骑将奚慎谏道: “渠,天色一黑,不能再纵马了。再者咱们突骑鏖战一日,人马皆累,明天我们再追吧。天黑,那臧霸走不远。” 张冲回头,突然看到自己麾下众骑浑身冒着热气,胯下马也在哼哧哼哧吐着舌头,他耐住焦躁,劝道: “臧霸豪杰,能得士卒死力。今不乘胜追击,久必为我患。弟兄们,再随我冲一阵。” 众骑再不说话,随张冲继续向着东面搜捕。 果然,在张冲的视野下,这里的的溃兵明显是精锐,他顾不得砸击这些溃兵,再次提马向着东面追击。 终于,就在山豁口,张冲在黑夜中看到了一个明晃晃的精通,猜此人就是臧霸,他绰起弓就向他射了一箭,但被对面躲开,又射,这次正中,但其人也消失在了山豁口。 张冲气急,待纵马再追,突然胯下马一阵哀鸣,然后前蹄一跪就翻着白沫倒下了。而张冲只听到耳边众将一阵惊呼,他就被翻出去数丈。 躺在地上,望着天上的星,张冲眩晕着,一时全身动弹不得。 而诸多突骑见渠突然马失前蹄翻出去,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各个亡魂皆冒,他们蹦下马,七手八手就抬起张冲回营了。 就这样,整片战场唯有五里外最西壁,吴敦的手下阮仲和术士蒋生被遗弃,在完全不知情下,做最孤独的坚守。 这一晚的星星,真亮。 第一百零四章 成空 见到渠帅摔出去时,田俊和任筠都疯了。 尤其是田俊,立马就从鞍上跳下,但奈何腿短,当他走到时,任筠、奚慎等人已经将张冲抬起。他想看看张冲到底伤在哪了,但奈何腿短,只能忧心地抬头看着张冲的背影。 就在大伙抬着张冲要回营时,他们听到一个声音: “别颠了,再颠真的要颠出事来。” 大伙大喜,渠魁说话了,他示意大伙将他放下,然后张冲在地上缓了一下,就在同伴的搀扶下站了起来,然后就这边停停,那边走走。 大伙见张冲真的无事,才长吁一口气,真的后怕。万一张冲有个三长两短,他们泰山石家军该怎么办。 这次岂只是他们后怕,他张冲自己都后怕,君不见多少大将豪杰马失前蹄,饮恨疆场。他张冲可不想出师未捷身先死,使亲人泪满襟。 这也让张冲再一次感受到,这个世界是唯物的,马跑不动就是跑不动,讲再多精神的东西也没用。强行让它再跑,他就尥蹶子,到时候丢的是自己性命。 就这样,大伙再不骑马,而是牵着马,重新回到了帐幕下。 这会,各将正欢喜地聊着天,后面都是他们的扈士手捧着函匣,里面多半是他们讨死的敌将首级。 众将热火朝天得夸耀自己的功劳,只有典韦坐在马扎上默然无语。这一方面是他的秉性,另一方面也确实是刚入张冲帐,与其元从旧将还不太熟络。 其实这会众将互相攀谈热火朝天,但隐约能看清几个圈子。 首先一波就是张冲起家的元从们,像丁盛、李大目、陈焕都是这个圈子的。其次是早期降将如蔡确、郭祖等,最后就是最后入伙的七降将,类董访、赵宠、郭诵、郭默等。就是这七降将也隐约可分。 可见随着张冲实力的进一步扩展,他麾下的这些悍将不可避免地按亲属远近和入伙时间开始论资排辈了。 这也不全是坏事,军中最重资序,如此才能用兵如臂使指,当然这一切都要控制在合理的范围。 这会张冲走进来了,身后跟着田俊、奚慎、任筠三骑将。他好似没事人一样,也不打算和众将说自己刚马失前蹄,差点成了死在战场上的最后一人。 众将立马站起,像被检阅一般腆着肚子。 张冲走过,看了一圈,很好,大伙又活过了一场战斗。等等,怎么少了一人? 张冲皱着眉,问众将: “怎么没见到蒙沮?他人呢?” 众将不说话,张冲心中就咯噔一下,不会? 就在张冲以为自己要痛失一名大将时,知道内情的丁盛犹豫地站了出来。 “回渠,蒙沮他去追坡北的那只山寮兵了。他看到之前伏杀飞军的就是这帮山寮。所以他们那边一溃,蒙沮就带着飞军背旗追杀过去了,说要给死去的弟兄复仇。” 张冲眉头一皱,担忧地望着南边,不放心,让丁盛带一队兵去接应。 ---------------------------------------- 夜幕下,乌啼中,孙康、孙观穷途亡命。 在这片丘陵中他们不知奔逃了多久,当再一次绕回一个歪脖树林,他们知道自己迷路了。 这会,依然追随孙康、孙观的只有十二人。这十二人是孙氏二兄弟的家乡子弟,自然同生与共,不离不弃。 孙康走到一处大石,让众人坐下歇息,他对众人说: “不能再这么跑了,天黑看不清路,这么蒙头跑,太耗气力。今天我们就在这对付一晚,弟,我和你各带六人守夜。” 孙观也是气喘吁吁,听了兄的话,马上就领了六人,要守上半夜,想让孙康多休息。 孙康没多说啥,带着六个弟兄就在草丛中睡去了。 突然一阵窸窸窣窣将孙康惊醒,他惺忪地看着四周,要找着孙观,突然身子就一僵。 只见月色下,一个人坐在不远处的石头上,双眼发红的望着自己。他认出了,这人就是上次伏击中唯一逃出的那个斥候。 他忙搜寻着孙观的下落,突然他血目呲牙,他那相亲相爱的弟弟,人头正被那斥候踩在脚下,凋枯的脸上还停留着愤怒。 孙康大叫一声,拔起刀就跳斩了过来,可从石后立马射来三束弩箭,全钉在了他身上。 躺在地上,孙康无力的哀叫,他好恨,恨自己为何放此人逃出。想到弟弟孙观,孙康痛苦,此时附近陆续传来惨叫,他知道是自己的伴当们在被屠戮。 他望着靠过来的一双草鞋,努力转头想说着什么,然后就看一道白练,一痛就黑了。 孙氏兄弟,本是公侯之命,一个要做那二千石太守,一个要成那吕都亭侯,尤其是孙观,日后为曹操所用,勐气奋发,从一介草寇而博得封侯荫子的地位,也是气运之人。奈何,今天双双死在了这鲁中南无名岭,一切成空。 ------------------------------------------- 当张冲令丁盛帅兵去接应蒙沮后,他端坐马扎上,望着下面众多士气勃发的武士,内心感慨: “老子,披肝沥胆,出生入死两年多,终于整备了这一只武士团,大业可期。” 此刻见众将巴望得看着自己,他下令: “加速清扫战场,各将计下自己的首节功和俘口数,一会我们就在这,大飱三军,论功行赏。 众将意气: “喏!” 就这这时,大帐外传来护军雄厚的声音: “齐国渠帅司马俱领着众同道在外。” 张冲大喜,忙说: “快请。” 又觉得不合适,立马自己下来,带着众将亲自出营去迎接。 此刻,司马俱披黄衣,抹黄带,领着一干齐国太平道骨干立在营盘外,他正看着泰山方的人在那忙碌扎营。 便是天黑了,泰山方的人依旧不断伐木扎营,那边还有一圈人在那埋头挖堑,那边几个在绑着拒马,各司其职。 齐国太平道中的一人望着这情景,不以为然: “那张渠帅还真能折腾他的弟兄呀。这刚经大战,歇都不得歇,就在这里挖营立砦,这都黑了,还废啥劲,反正明天就拔军了,随便对付一晚得了。” 此人这话,惹得大家都颔首赞同。 就连司马俱虽然不说话,但心里也觉得部下说得有道理,只是为了维护张冲作为一方渠帅的体面,还是呵斥: “此非众所能评,还不肃声?” 司马俱也有威望,众太平道将只能噤声。 这会,张冲带着众将出帐来迎齐国太平道友,人未见,笑已传来。 见张冲带着众将亲自迎接,众齐国太平道脸色才舒缓了。 其实他们刚刚哪是说立营的事啊,他们只是见张冲傲慢地将他们晾在营盘外,所以才指桑骂槐而已。 张冲这会换了身轻便衣袴,刚走到司马俱前,就对着他一拜,然后司马俱还没反应过来,张冲就挽着他的臂弯,邀他入帐。 一路上,张冲不断表达对司马俱及众齐国太平道的感激,一个劲说,这战他们齐国太平道功莫大焉。 司马俱身后的众信徒被夸得腰嵴都挺得更直了,到大帐的这一路,脸上的笑都没停下过。 反而是司马俱比较实诚,他可太知道自家其实除了加入战场,其他什么也没干,哪有张冲说的那么重要,不过是在抬举他罢了。 既然花花肩舆人人抬,他也抬举张冲: “张渠帅,总听同道们传你泰山方最是能打,今日一见,才知道你们可比传闻中还要厉害十倍呀,你可得好好传授传授大伙兵法。至于什么我齐国太平道居功至伟,那就是谬谈了,只不过起一点微末之功罢了。” 这边司马俱谦虚,张冲也正要再捧,那边突然出来一人,一双三角眼,鼻上一个黑痦子,腰也微驼,只见他上来就说: “叔父此言差矣,我齐国太平道怎是微末之功呢?我看这张渠帅说得没错,咱们呐,居功至伟,甚至我还觉得说小了,应该是没有我齐国太平道伪作山寮混入琅琊贼群,最后在关键时刻反戈一击,这仗啊,怕是赢不了。” 此言一出,张冲身后的众将皆怒目而视,好个妄人,也敢贪天之功,真是狗胆包天。 张冲的嘴角也抽动了一下,望着这人,他心想这是哪个棒槌,没看到咱和司马俱这里相互成就吗? 那边司马俱听了这话,脸色也变了,斥责了身后人一句,就对张冲歉意道: “不好意思,这是我亡兄之子,一直养在身边,反养出了个悖逆性子,我代亡兄给大伙陪个不是。” 【推荐下,野果阅读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yeguoyuedu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司马俱到底是一方之渠,说出的话自然有分量,闻此言,张冲麾下将脸色稍霁,但氛围到底不如之前热切了。 为了缓解尴尬,司马俱像是刚想起一样,向张冲讨教: “张渠,我在你营盘外见众兵士正深堑扎砦,难道张渠要长驻此地?” 张冲笑道: “司马大渠真说笑了,我泰山穷山僻壤,如何能养百里外的兵。光这百里馈粮,就要五倍其粮,咱哪运得起。” 见司马俱还疑惑,张冲笑道: “其实咱这砦啊,为的是今晚驻扎,我兵条例,凡立兵必修砦,最后砦修完了,还要主将亲自点检,非得砦坚才能休息。防的就是兵将为一时侥幸,以为也就一晚的功夫,不会有敌来袭。孰不知,多少大胜变大败都因此侥幸。所以,我宁愿与众士吏多辛苦,也不愿意大家因侥幸而丢了命。” 司马俱若有所思,但他身后的侄子却不给张冲这个面子,他直言道: “张渠,你就少和大伙讲道理了。咱们也不是你泰山方的,也轮不到你来教我们。反倒是,这一仗的缴获该移付我们了吧。” 好家伙,原来是来要军资的。 第一百零五章 脚痛 张冲行事一直秉承一条,那就是大丈夫行事当磊磊落落,如日月之皎然,不能如小儿辈蝇营狗苟,狐媚用事。 这种人,他张冲最为鄙薄。 对,没错,说的就是司马俱他侄子。 本来张冲对相由心生还挺不以为然,见此庸人,反倒觉得有些话能传那么久,也是有合理性的。 既然这小人问了,张冲自然也不含湖,他再次和司马俱保证,这次军资缴获依旧按原定约定好的五五分,而且琅琊贼寇的俘口也由司马俱先选。 张冲做事漂亮,司马俱也有心结交,说琅琊贼寇凶劣,不好驾驭,他就不要了。然后再不理后面侄子的犬吠,与张冲一同落座。 张冲要将首席让给司马俱,司马俱又推辞,最后还是张冲以长者尊的理由,硬生生把司马俱摁在了首座上。 然后张冲就搬了个马扎坐在了其左侧。随后两方就以这个位次各自落座。 之后泰山方和齐国方首次大聚就正式开始。 但可惜,因为司马俱这位侄子在,张冲所部这场庆功宴也吃的没滋没味的。这人属实讨厌,最不该说的话都是他来说,直接将泰山方和齐国方这次大宴的氛围搞至了冰点。 但没滋没味的只有大帐里的,大帐外,扎完大营的众将士,痛饮着泰山豪强兵“送”来的美酒,大口吃着干肉,好不快哉。 听到大帐外众士吏的豪迈欢腾,也感染到了大帐里的张冲。 张冲拿着着就开始敲击歌咏: “起刀兵,换太平,直教天下复清明。” 泰山方的众将也跟着哼唱,歌声传出大帐,众将士无论会唱的,不会唱的,有口音的,没口音的,最后都汇聚成一了一首歌: “起刀兵,换太平,直教天下复清明。” 司马俱是第一次听到这首歌,怎能不为张冲歌里的无畏和壮志而动容。初时他还找不准调,等和歌几次,他也加入了大伙的哼唱。 见司马俱起头,也被刺得热血沸腾的众齐国太平道信徒也开始随之歌咏,这些他们终于放开了。 最后全场只有司马俱侄子一人不快。 众将性质起,降将郭诵其从众起,要来一段剑舞。随后,段秀也按剑起舞,一时全场氛围热切到了极点。 也在这时,张冲的斥候大将蒙沮腰里别着个人头,手上执了个人头就入帐报功: “渠,我蒙沮不负弟兄,终于将杀我兄弟的魁首执来了。” 说着,蒙沮还将手上的首级高举。那凋枯色再加上临死前的狰狞,直让蒙沮手上的头颅分外恐怖。 齐国太平道的几个,甚至抬起袖子掩面不看。反倒是张冲的这些泰山将,各个欢呼较好。一时间,两方形成鲜明对比。 张冲也叫好,他下了榻,动容得扶起蒙沮,埋怨道: “仇必是要报的,但下次万不可再轻掷性命。要是失了你,我就是得了这两个死物又如何。” 蒙沮此刻的情绪本就处在崩溃的点。 自那日他麾下四弟兄被伏杀,他每日想的就是报仇,闭上眼就是倒在血污中的弟兄,在问他: “你为什么不替我们报仇?” 但他身负泰山军斥候之责,如何能离军。但好在天不弃他,反倒是在和琅琊贼的这次大战,让他发现了害他兄弟们的狗奴。 那两人,一个高胖,一个高瘦,就是化成灰他都认识。所以等其大军一崩,他立马率着麾下飞军背旗追杀过去。终于,他大仇得报,兄弟们的血没白流。 这会他被张冲这么一关心,心里的弦突然就崩了,他抱着张冲,就是嚎嚎大哭。张冲知道,他真懂,莫到英雄不流泪,只是未到伤心时。 一边的众将也上前安慰,他们敬佩蒙沮,是个好汉子。 张冲突然望着一边,突然问到蒙沮: “哎,怎么没看到大器?你没遇到他?” 蒙沮被这一打断,也不哭了,他也奇怪: “不啊,咱们一起回来的,我入营时还在后头呢。” 就在张冲要喊丁盛时,账外传来一阵欢呼声,只听那丁大器,在外面高吼: “我大器今天请大伙吃牛肉。” 原来,这丁盛回来的时候,在一道崮上不知道怎么就看到了三头被宰的耕牛,看肉质还是刚杀没多久。这可把他高兴坏了,使着大车就将这三头牛载了回来。 听到外面的欢腾,张冲笑道: “好个丁大器,论吃牛肉,还得是他。今天借他口福了,哈哈。” 众将哈哈大笑。 只有一边的司马俱艳羡得看着张冲与弟兄们肝胆相照,呢喃道: “大丈夫当如是!” 但还是那句话,世间的快乐与痛苦都是永恒的。 当张冲等人品尝着大胜的喜悦时,百里外的东平陵也正发生一场关系泰山方的事情。 却说张弘老儿献策荀绲,招济南国诸豪强兵清理扩张到土鼓县的泰山盗。荀绲就召了功曹高综来商议。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yeguoyuedu 】 高综听出了荀绲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这事是他荀绲履郡的第一件事,他想济南豪强能鼎力支持。至于府库空虚的事情,他就不追究了。高综哪有不允的,他又不在乎出兵伐谁,反正又不是自己上战场,他在乎的是荀绲默认了济南豪强对贪墨钱财的占有。 所以事情很顺利就推进下去了。有一件事张弘没说错,就是济南、齐国、泰山等地豪强在二十年前都受外兵大扰,乡野坞壁都或多或少被勒索、青苗被践踏。是以,这次泰山盗眼见着又有新的魁,又想再次出山,那他们自然要扼杀在萌芽中。 随后由高综作为中人,以军曹长王亢和贼曹长国雍为将,募高、国、刘三大族兵、并各县土豪十六家土兵,又募闾左游侠、城中武弁,以土鼓县金、张、严等族为向导,就在城中聚兵,准备勘压西出土鼓县的泰山贼。 所谓大兵一出,千头万絮,自然不是那么快就能发兵的。而这个消息自然就被济南国寺里的徒隶、隶妾们知道了。他们趁外出采买的间隙,将消息送给了石崮山在东平陵的朋友,闾左游侠娄忠。 娄忠是东平陵外的农家子,不事生产,又为人湖海,乐善好施,常济人左右。但实际上他也是个穷馊,四日倒有六顿饥。平日与人佣耕换来的粟,除了自己吃就是散给了附近的流民。他这种穷豪的性子,自然惹得兄嫂不快,将其撵出家门,自谋生路了。 后来,娄忠给自己找的生路就是给石崮山的好汉送信。这个活,钱多事少还离家近,所以娄忠一做就爱上了这差事,成了石崮山有名的哨探。 这日他在市内照常扮做贩薪柴的樵夫,一个眼熟的官署徒隶借着买柴,悄声说了一句话,让其送到石崮山的钻山虎。 这消息让娄忠一惊,装做若无其事就要收摊出城。 但就在出城时,他被一伙巡兵拦住了。 -------------------------------------------------- 没错,又是他娄忠,只是此刻他不再是一名樵夫,而是一名拿着长矛的徒附军。 就在刚刚,他被巡城的看到,要其出符节,见他是个无地的闾左游侠,就将他扭送到了城外的这片兵驿。 这里,不时有像他一样的闾左浪荡儿被押入兵驿。娄忠的薪柴已经被充公,他自己在报了姓名后,就领了个符节竹片来到了一片幕区。 此刻,帐幕内的军吏正调笑着这帮新来的徒隶兵,还是不是棍棒交加,徒隶兵们惨叫连连。 这是军中下马威,给新兵一个训戒,好叫他们知道这军中,你到底该听谁的。 娄忠这边刚进来,就有一军吏呵斥: “跪下。” 谁知那娄忠也是个耿介的,脖子一梗,就道: “我乃奉春君之后,不得辱我。” 那军吏一惊,下意识就收手了,他转首就问其兄: “兄,这奉春君是咱们济南哪位贵人?” 其兄也是不知,但见娄忠说得煞有介事,也不敢怠慢。他将其弟拉到一边,就对娄忠拜道: “仆东平陵高瑾,携弟高瑜,给君赔礼。我弟莽撞人,多有得罪了。敢问奉春君是哪位贵人?” 没错,这幕帐内的军吏就是城门吏高瑾、高瑜两兄弟。之前他们抓管承不成,失了进步之阶,就想到这军中搏个出路。闻国相大点兵,忙带着其弟就来应募。只是不知,为何那上进的薛州竟没和这两兄弟一起,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听得高瑾问,这娄忠下巴一扬,傲道: “先祖姓娄讳敬,当年高祖定长安,有其功。” 本还躬着的高瑾听到这话,腰也不弯了,他冲着其弟高瑜,手一张。 高瑜纳闷,这是干啥。 “把棍给我。” 高瑜不明就里,下意识就将短棍递了过去。 随后高瑾绰起棍就对着娄忠,就是噼头盖脸一顿抽,边骂: “好个狗奴,还敢消遣你乃公。你个四百年前的死剩种,也敢拿到乃公面前做势拿调?” 这娄忠真硬,就是被笞,也还硬挺着背。 高瑾气急,边抽边骂: “给乃公跪下。” 谁知,那娄忠回了一句: “脚痛,跪不下。” 高瑾气笑了,连说了三声好,突然拔出刀架在了娄忠脖子上,骂道: “你是脚痛哈!一会我让你脖子痛!” 说完,一刀就斫了下去。 第一百零六章 成家 刀停在了娄忠的脖子上并未斫下。 而娄忠也在那怒目而视,没有半分退缩,反而原先那些个跪在地上的徒隶见娄忠要血溅当场,都在惊呼。 娄忠的宁死不屈让高瑾大为欣赏,这种执汉子才能做他高瑾的兄弟。他收起刀哈哈一笑,把着娄忠脖子夹在自己臂弯,笑道: “好汉子,乃公诈你了。你这秉性,天生就是我的兄弟。来见过你二兄。” 说完,高瑾就让其弟高瑜过来,对这娄忠说道: “以后你就是三弟了,我是大兄、他是你二兄。本来你还有个三兄的,但其人志大才疏,不配做我兄弟,被我撵走了。所以你也要努力,努力配做我兄弟” 高瑜也无奈,这边见过了他新的三弟。他这亲兄百般好就是有一样让人头疼,就是特别喜欢收三弟,这三弟换了几茬了都不满意,也不知道这个姓娄的能做多久。 随后高瑜让部曲撵走了那些羸弱徒附兵,上了点果蔬、大酱和粟饭,就让娄忠过来一起吃。 娄忠也不客气,抽出一根大葱,就蘸着大酱大嚼,这葱真水! 高瑜哈哈一笑,见娄忠豪气,更是欣赏,然后就让他弟一起吃。就这样,三人嚼着葱、干着饭,呼哧呼哧大吃。 也别觉得寒酸,连顿肉也没有。像高瑜这样的小豪族子弟,等闲也不是说吃肉就能吃到肉的。 肉吃粮又长得慢,宰了后又只能吃几顿,肉又放不得,只能做肉脯。所以自古大祭大献才会杀鸡宰猪,全族人一并吃。就比如说帝王之礼的太牢,也不过是宰一只全牛、全羊、全猪,这就是最高规格的大祭了。 而在族内大祭中主持给族人分肉的重责,也被视为这个人能宰家,前汉的丞相陈平就因分肉分得好,被认为具有宰执天下的能力。 这边三人吃完,高瑜抹了下嘴,就开始正式问娄忠: “三弟,还只知道你姓娄,你家住哪,有何擅长的兵刃不?” 所谓吃人嘴短,饱腹后的娄忠打了个嗝,对着高瑜道: “弟姓娄名忠,就是东平陵西四里外的何丘人,没啥善用的兵刃,都是一些庄稼把式胡乱练过。” 娄忠那嗝的葱味熏得一旁的高瑜直皱眉,反而是当面的高瑾面不改色,他听了娄忠的话,颔首: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yeguoyuedu 】 “武艺倒不打紧,能学,倒是你这胆气天生,旁人再如何也学不来。我见你就是天生的厮杀汉。” 然后他接着讲: “你入了军怕是不知道后面咱们要去哪。你这几日和你二哥练练甲械,后面咱们就拔军去土鼓县,你如能获级三首,我就抬举你做军吏。努力。” 娄忠听得这话,心里一紧,念到要给石崮山送信,他就倍感焦急,但面不改色,点头称是。 就这样,一场本该送到的口信,因意外的充募而未能送达。最后土鼓县外的护田兵到底还是要在无备中接受这场考验。 ------------------------------------------------- 当司马俱带着此战的一半军资缴获返回齐国时,张冲也汇聚了留守原大砦的杨茂的十营吏士,将大砦一烧,就班师回泰山了。 这次大战,张冲巧施连环计,连破泰山郡豪强,琅琊贼盗联兵。一共斩首两千级,另外各将报上来的斩将数,达到十六将,几乎都是琅琊贼中的知名有力悍匪。 此外还俘口六千,其中敢战壮勇就有四千。当然这里面有五百不愿意入伙的泰山鲍氏兵和兖州豪强兵,张冲按照约定没人送了钱粟,许其还家。 甚至那位鲍氏的曲将鲍郁还恳求张冲允他带走重伤的鲍韬,这张冲也答应了。至于俘获的胡母班,张冲没放,他放了一个胡母家的人回去,告诉他们要想胡母班回去,派人去泰山找他。 对张冲而言,后面要获得一个平静的发展期,就应在此人身上了。 另外资财粮粟缴获加起来能养着些俘口三月。更大丰收的是降将,此战张冲光吸收的泰山琅琊将就达十三将。 其中原兖州、泰山豪强部曲有力七人,他们是董访、赵宠、徐翕、郭诵、郭默、王罕、段秀等七将。还有张冲简拔的两将,分别是典韦、王当。最后是投降的琅琊将,分别是杨穆、葛公、马俭和阮仲。 没错这阮仲就是最后被遗弃在西壁的吴敦手下将。全战都打完了,这阮仲还留守壁砦,后来被李大目带兵逼降。至于那位会望气的蒋生,混乱中出壁,不知所踪。 就这样,在身后砦壁的熊熊烈火中,张冲所部雄赳赳地班师回山。远处潜伏的周遭豪强兵的探报见这些泰山盗真的走了,才舒了口气,回去禀报各自家主了。 他们都是些乡间土豪,无论是泰山寇还是琅琊贼他们都惹不起,只能坐壁上观,求先祖保佑,两拨贼都死了才最好。 ---------------------------- 这边我们回到泰山边的金氏壁,金氏壁有个小人物叫金丙。 金丙是本地人,这一个月是他最快活的一个月。 其实从生下来,他就不知道什么是快活,也没人问过他快活过不,他的人生自打一开始就是黑白和灰暗的,永远是没有尽头的饥饿和劳作,仿佛他生来就是牛马,就是要吃草干活。 金丙是家中的老大,虽然他叫丙。他的两个哥哥,刚出生就饿死了,而他能活,据说是因为那年金氏壁的主人终于生出了个儿,主人高兴下给全族发了三斗粟。 靠着这三斗粟,他母终于有奶水将他养活了。所以,换句话说,金丙还有幸和金氏郎君一个年岁呢。只是人家一个是彩色的,你只是黑白色的,不在一个世界。 长大后的金丙和其爹一样木讷呆滞,二十岁的人,眼里没有一丝光彩。这些年,家里陆续送走了不少人。 先是阿母夜里入山挖野菜被狼叼走了,然后就是家里年纪最大的阿公实在不愿意再活,就独自入山了。 最后这个家只有他阿爹和金丙这两个穷独,对了,金丙还有个妹妹,但有一年,阿爹带小妹去赶市,之后小妹就没回来。 他问阿爹小妹去了哪,阿爹说送了人了,这样她能活,咱父子也能有粟种。待这年丰收了,就能给他娶个媳妇了。 那一年秋天,金丙到底还是没有娶到媳妇,不是因为没丰收,而是他爹累死了。 阿爹是被同壁的粟客送回家的,说他阿爹在外面给人家收粟,不知怎的,突然就咳血晕了过去,等大家发现就已经没气了。 金丙哭了,这个家最后就剩下他一个人了。之后,金氏壁的宾客就找到金丙,说金丙爹死了,你金丙应该给你爹安排下葬礼仪。 金丙不懂,埋在家里地头不就行了吗?下葬的礼仪是什么? 金氏的宾客与他说,你金丙是金氏壁的一员,你的行止不仅仅是自己的,更是代表着他们整个金氏壁。 你不为父下葬,你就是不孝,我汉以孝治天下,你不孝,那他们整个金氏就要被土鼓县上下视为不孝一族,那就要影响小郎君入东平陵的伏氏精舍,那他金丙就是整个金氏的罪人。 金丙不懂,为什么他葬不葬爹,会影响小郎君的前途,而他为何又成了金氏的罪人。他更不懂,他自己将阿爹葬在地头的事,怎么就出来个礼仪。 但他听懂了金氏宾客的威胁,他沉默了,同意了。 之后,金氏为他父亲置办了棺木,麻衣,还将他阿爹埋在了他们金氏墓园外的荒地,说这也算成了他们金氏的一员。 之后各种礼仪操办,金丙都是听金氏老宾客的安排,虽然累,但是他还是满意的,这是不是就是老人们嘴里说的风光大葬。 但是当阿爹入葬,这边刚覆土,那边金氏的老宾客就告诉他,这欠了一笔钱呢,你金丙得找时间结一结。 金丙纳闷了,什么钱? 谁知金氏的老宾客也着讥笑道: “你是当金乡老慈善?给你爹下葬不要花钱的?再加上,为了说服金乡老允你阿爹入葬咱们金氏园,我不知废了多少功夫,我这功夫不要钱的?” 金丙沉默了,他没有钱,最后只能把家里剩下的五亩田卖给了金氏老宾客,至于田上那成熟的粟,这些让他阿爹累死的用来给金丙娶媳妇的粟,也自然落在了老宾客手里。 后来,金丙就成了金乡老的徒附,为金氏拥耕,继续为他们金氏流汗。 金丙恨不恨呢?和从来没有快活过一样,金丙从来也不知什么是恨。 直到泰山的石家军打破了金氏壁,金乡老带着儿子躲到了东平陵,金丙却一下子体验到了,什么是恨,什么是快活。 什么是恨?当他跟着同壁的徒附们帮抬着木梯冲金氏的坞壁时,曾给了他一份粟团的泰山兵死在他面前时。他恨为何好人活不长! 什么是恨?当他随着泰山石家军破壁后,在那个老宾客的家中,找到自己的妹妹。从她口中得知,妹妹自愿做奴,只要老宾客能安葬其父。他恨老宾客的无耻! 什么是恨?当他带着妹妹,随着石家军的人打破内壁,看到金氏的狗都吃着粟。看到开的金氏仓,里面的粟推积如山,最下层的都腐烂了。他恨人的心怎么脏成这样! 那什么是快活?是他带着妹妹吃狗肉;是石家军的人分粟给他;是他走到一片比他家更大的田地,石家军的人告诉他,这里以后就是他的了。 后来妹妹嫁给了那个与他一起扛木梯的徒附同伴,那同伴也有一个妹妹,她嫁给了自己。 从此,他金丙又有家了。 第一百零七章 青头 金丙的妹夫做了护田兵,而金丙本人继续选择做一个农夫,他没觉得不好意思。因为留在金氏壁,负责整训护田兵的石家军说了: 农夫和战士一样重要! 这日,妹夫整训完,带着妹妹来金丙家。 金丙和媳妇专门蒸了今年秋天刚收的粟,又收拾点豆菽,就和妹夫一家吃了起来。 自金丙知道啥是快活,整个人明显精神不少。边刨着粟,他边问一边的妹夫: “鹞子,今个咋没在队里吃。” 金丙的妹夫叫金隼,同壁的人都喊他叫鹞子,因为他性子就和鹞子一样,锐利凶狠,本来石家军的训兵看他是个好苗子,是要推荐金隼去总砦的。 用那位老石家军的话来说,要是运道好,敢拼命杀几个贼,这金隼没准能入渠魁的横撞队。 但可惜,金隼也是个恋家的,他刚成婚,舍不得家,就选择在金氏壁做个护田兵。但到底有老军这份赏识,整训护田兵的老兵就抬举金隼做个护田长。 往日,金隼都是吃在队里,石家军的制度是,专门为护田兵拨了一份职田作为全队整训的资粮。 金隼也在刨着饭,听得妻兄问这话,憨厚一笑: “没啥,就是想俺妹了,妻也想你了,就来转转。嘛,不乐意呀。就是想多吃你几斗粟。” 金丙哈哈一下,豪迈道: “吃,都吃了我也乐意。” 边上的两妇看着这一幕,都低头笑。 就在二家其乐融融,远处突然传来浑厚的鼓声。金隼一惊,立马就起身要出门。 金丙三人也知道了,他们知道这是护田兵设在野外的警备鼓,鼓声一响,就是有贼来了。 临出门,金隼回头对金丙说: “妻兄,你先带着大伙,要是不对劲,就带着大家往山里跑。” 说完,金隼深深地看了自家妹和妻,然后向着壁内护田兵的驿所奔去。 但半路上,他就遇到了出军的护田兵,老军已经带着大伙扛着木矛冲来了。见金隼归队,老军扔给他一把环首刀,就继续带队向着东边警备响起的地方奔去。 当他们看到远处木望楼上,队里的警备正背对着他们立在那里。大伙心里松了口气,金隼正要上前问哪来的贼。 突然,警备的伙伴就直挺挺的摔了下来,然后就听到一声大呵: “土贼,大兵已至,还不跪地投降?” 就见一昂臧武士立在木望楼上,横刀怒骂,此人正是自募从军的高瑾。 他自告奋勇,向军曹长王亢请命做了先锋,然后就带着自家部曲武士袭杀了此处的哨岗。 为了引贼军入彀,他之前一直隐在死人身后,让部曲匿在草间。 此刻见岗下众贼兵惊慌胆丧,高瑾自矜,他只是略施小计,这些贼兵就被其玩弄鼓掌,所以这些土贼拿什么和他斗。 这边高瑾在木望楼一喊,那边其弟高瑜就带着部曲杀了出来。 金氏壁的护田兵虽然战力不高,但因为背后就是家和亲人,他们刚分了地,刚对生活有了奔头,所以都有敢死之心。 有道是一夫出死,千乘不轻。护田兵有四十人,此刻却人人效死,计不旋踵。是以,高瑜带着的部曲虽然精锐,但一时竟被打得节节败退。 这让岗哨上的高瑾看得气得大骂,最后直接从岗哨上跳下,一膝盖顶死了一名护田兵,随后手、掌、拳、膝、全身上下化作武器,就开始手搏。 金隼这边刚将刀从一名敌军的肚中拔出,就看到这人跳下来顶死了自己兄弟,目裂牙龇,甩着刀就斫了过去。 高瑾一时不防,臂膀上被划了一道口子,他恼了。将腰上的的铁骨朵掏出,甩着就砸向了金隼。 此刻战斗在另一边的老军敏锐的发现自家越打越弱,知道到底是军事素养不够,气只能鼓一阵,再鼓就泄气了,他杀退一波贼军,忙带着剩余护田兵一拥而上,将金隼救了出来。 然后老军和金隼再不恋战,带着剩余的护田兵向着金氏壁退去。 高氏兄弟趁势掩杀,但追到一个山豁口,把人追丢了。 “人呢?” 望着坡下空空如也,高瑾傻眼了。他立马向后面部曲吼道: “快去将后阵的土豪金氏父子领来,给咱们带路。乃公辛苦给他光复家业,他不出点血说得过去?” ---------------------------- 这边金隼等人利用自己本地优势甩开了高瑾的追兵,忙走小道回金氏壁。 老军看金隼一路在咳,忙问咋了。 金隼在一棵树停下,将今天刚吃的粟全都吐了出来,望着被浪费的粮食,他惋惜道: “没啥,受了敌将一骨朵。” 见金隼没事,老军也不再问,而是立马布置下面任务: “鹞子,一会你从这边道绕过去进山,去总砦汇报,说来贼了。” 然后他又点了一个金氏的护田兵,让他去附近三个坞壁去叫护田兵来支援。金氏壁在这片谷底的最北端,能在这里守住,那就能将敌人堵在外面。 见金隼还愣着,老军急了,骂道: “还呆愣着做啥,赶紧走。” 金隼嗫嚅得吐出一句: “照顾好我妻兄一家。” 然后就头也不回地往山里钻。 老军愣了一下,带着剩下的护田兵就撤回了金氏壁,他们要拒此而守。 金氏壁距土鼓县三十里,牛车路平,半田夫路,半山脚路,整片地势由高渐低。又因此地通泰山山口,常有山寮发卖山货换取盐布,所以在金氏壁东二里还自发形成了个圩市。 此外金氏壁还处在这一片交通线中心,其地道路纵横,西可入泰山,南可奔齐国,东连东平陵,北可上济水。 张冲先前选择攻击此地豪强,就是看中了这里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要将此地作为泰山方东出的前沿据点。 而在今天,来自东平陵的大兵已经将金氏壁围壁三重。除了之前趁大军未合围而奔出的护田兵外,现在金氏壁上下百名护田兵全被困在壁内。 当东边的圩市被东平陵兵放火抢掠时,战斗就开始了。 而一开始,东平陵兵就全力以赴,直接四面同时发动了进攻。金氏壁的护田兵因为人少,最薄弱的南壁最先被陷。 老军披着全队唯一一领铁甲,带着二十护田兵支援到了南壁。此时这片壁上已经杀做一团,老军手执横刀,一声大叱,快速冲向登上壁的东平陵披甲士。 那甲士刚站定,还未及动作,大叫一声,小腿胫骨已被老军斩断,倒地哀嚎。 老军移身迅速迎向另一甲士,矮身避开对方刃风,错身瞬间,一刀戳在对方脚踝。再反身,撞入最后一名甲士怀中,横刀翻转刺其下颌,鲜血喷射,又杀一人。 老军果然是悍勇,不愧是度满亲自拣选来整训金氏壁的精锐,起鹘落间就杀了三名东平陵披甲武士。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yeguoyuedu 安装最新版。】 老军对此战果,也颇为自矜,正待愤胸中豪气,忽眼前一黑,身首分离,跌落在地。 却是一名东平陵披甲士直接从云梯中跳起,如大鹏一般,抡刀将无备的老军一刀斩首。这名披甲士跳上城楼,执起老军的人头就别在了腰间,然后返手将背后的小旗插在城头。 就这样,源源不断的东平陵兵就从他的身后涌入壁中。两刻,全壁护田兵死尽,金氏壁陷。 金氏壁一陷,壁外观阵的土豪金父子就喜滋滋地要入壁。 但等二人刚要入壁,就被一团部曲兵给拦住,不准他们进。他们大急,不断嚷嚷,这会东平陵此次的主将郡军曹王亢带着扈兵走过,他二人高喊王亢姓名,想让他主持公道。 但华盖下的王亢头都没转一下,就带着扈兵逶迤入了壁,金氏父子傻眼了。 见此,那团部曲兵大笑,再无顾忌,将二父子揍了一顿,扒光了衣裳,扬长而去,他们没功夫理这父子,还要去加入到身后的盛宴呢。 就这样,两父子呆愣得被拦在了金氏壁外,听着壁内东平陵兵肆意的奸淫掳掠,双眼无神。 直到一个时辰后,没人再管这父子,两人才踉踉跄跄地入了壁。 但此刻他们的家却再也不是过去熟悉的样子。 遍地是裸尸,遍地是灰尽,父子二人走来的一路,没有见到一个活物。当他们走到自己家舍时,二人谁也没敢进去,就蹲在家舍的门口发着呆。 这会,一个之前揍他们父子的部曲兵刚好从舍内出来,一眼就看到了二人。他指着指二人,又指了指后面的家舍,意思是,该不会是这地方是你们家吧。 父子二人把头埋在膝盖里,不敢搭理那部曲。 那部曲反而来劲了,从腰间捞出一囊袋,甩到金氏父子面前,道: “我来的晚,也没捞到什么汤水,就看见一堆裸尸没人要,我全当砍了,看能不能混个节功,乃公心善,喏,看有没有你的亲人吧。” 囊带摔在地上,滚出了几个人头,老金一看,疯狂大叫,这正是他们陷在壁内的妻子和儿媳。他热血一涌,就跳起来抱着那部曲就是撕咬。 那部曲手上的一块肉都被咬掉了,怒急,抽出刀就搠死了老金。小金还要避,也被赶上来的部曲从背后搠死。 部曲忍着痛,将金氏父子的头割下,混进了囊带中,然后自认倒霉得出了壁。他要去大营报功,就是不知这一家的人头能不能做得数。 而在金氏壁上演着人伦惨剧时,一个身高九尺、面如重枣,髯长飘飘,满目风尘,头上裹着青头巾的汉子,犹豫中敲响了金丙家的门。 第一百零八章 壮穆 对,你们猜的没错,此君正是河东解良人关羽,关云长。 这一刻,天地好像有人吟唱: “这一拜,春风得意遇知音,桃花也含笑映祭台。这一拜,报国安邦志康慨,建功立业展雄才。这一拜,忠肝义胆,患难相随誓不分开。这一拜,生死不改,天地日月壮我情怀。” 关羽为何来了这济南? 三年前他在家乡杀了个豪强,自此行走湖海,浪迹天涯,以天为被,以地为庐。 这些年他见过壶口的激荡瀑布,也走过当年尧皇做古的雷泽,也曾穿过太行,踏行幽冀,最后他来到了青州的济南,他要上泰山,见一见这天下岱宗,是如何崔峨负天南。 这日他来到了土鼓县,因为他听说此地的大枣甚甜,来都来了,怎能不尝尝。 但他这刚来,就遇到了大兵烧杀。 关羽不想惹事,避开了东平陵兵,但奈何他不找事,事来找他。几个东平陵兵在道上看到此人高伟雄壮,就想充他入军。 要知道即便青州人身材高大,但像关羽这种高达九尺,还这么雄壮的,都是很少见。见这么一个好兵样,那几个东平陵兵哪能放过,然后他们就死了。 但这就惹得附近的东平陵兵的追杀,没奈何关羽只能向着西面大山跑。 一直跑到了五里,他才在一片田垄中看到一处茅舍,此刻关羽汗流浃背,口渴得厉害。他本就走了半天路,枣还没来及吃,就被一帮兵子撵得窜到了这里。 他实在想和这茅舍人家借一口水喝,但又担心后面追兵赶到,到时候反连累了这户人家,一直犹豫着要不要敲门。 后来关羽见追兵一直未到,自己又渴得慌,这才敲起了门。 这边刚敲,那边金丙就开了门,他本以为是妹夫来了,但开门一见是个陌生的高壮汉子,虽然失望,但还是客气得问: “壮士,不知有何事?“ 关羽扭捏了一下,指了指自己发干的嘴唇,说道: “好人家,我是来此进枣的货商,走到这里实在渴得慌,不知道能讨一碗水喝吗?” 金丙虽然觉得这人不像个货商,但还是点头同意了。他喊屋内的媳妇端来一瓦瓮,就递给了关羽。 关羽捧起瓦瓮,仰头就往嘴里灌,直喝得畅快,才发现水都被喝光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好在他脸本就枣红,也看不出来。 金丙没觉得啥,一点清水,顺手的事,他这边刚接过瓦罐,那边关羽就说: “好人家,你们要是方便,也躲躲吧。前头来兵灾了,五里外的坞壁,里面人都被杀光了。” 关羽才说完这话,就听到瓦罐摔在地上的脆响,只见眼前这位好人家完全愣了神了,手中的瓦罐都从手上滑了。 就在这金丙发愣时,门后冲出两个妇人,她们一出就焦急得问: “这真的吗?” 关羽点头,然后金丙和妹妹、媳妇委顿在地上发呆。 关羽算看出来了,这些好人家一定有亲朋在那被屠的壁,关羽为他们难过。 但他又忧心身后的追兵,知道不能再呆了,忙和这户人家拜别,最后还提醒金丙一家,能躲躲就躲躲,这伙兵杀红眼了,能避就避吧。 关羽这边刚走,金丙三人也缓回了神,他们也不清楚金隼的情况,但到底还是听金隼走前的嘱咐,打算一家人入山躲躲。 金丙媳妇早就将包袱收拾妥当了。新打出的粟被藏好,今天蒸好的粟也做成了粟团,葫芦里也灌满了清水,全家三口就关上门,背上包袱出门了。 但刚走到道,后头就来了一伙兵,他们一伙五人,拿刀带棍,就叫住了金丙,问他们是哪里人? 金丙还没答,对面就看到这里还有两个妇人,也不问话了,背着金丙媳妇和妹妹就要上田。 金丙怒发冲冠,一把就顶飞一个,但还是被两人摁在了地上,泪目地看着这几个兵就要羞辱自己家人。 就在这时,一把刀突然就插在了一东平陵兵的胸口,剩余四人大惊,忙转头看向来方。 只见山道草丛里突然跳出一个九尺大汉,兔起鹘落就夺过一兵的刀,还顺手拧断了他的脖子。 此人正是关羽,他辞拜了金丙一家,就向着西边埋头赶路,走到一半还是心里放不下,又折了回来,一回来就遇到了这一幕。 此时关羽刀在手,不消片刻,那一伍兵就被杀绝了。 这边金丙带着妹妹和媳妇,对着关羽就是跪拜,感谢关羽的救命之恩。 关羽将刀一别,忙拉起三人,只见关羽傲然道: “好人家,就是寻常关某见此不平事,也会挺刀相助,更休说,你对我有漂母之恩。” 金丙忙说不敢当,不敢当。 关羽的性格就是这样,救人就救到底,即便是只有一罐水之恩,他关羽都会涌泉相报。 他问金丙,有什么能投靠的人家吗?他关羽一定将他们安全送去。 金丙想了一会,他没有按妹夫说的,带着家人躲起来。他决定去泰山石家军总砦,他上个月随老军去过一次,认得路。 他想明白了,他不能只顾自己,他要将这个消息送回泰山。金氏壁虽然没了,家也没了,但只要能带着石家军再打回来,他还能再有家。 就这样,金丙请关羽送自己去泰山望周峰。 一听这话,关羽暗道巧了,他也是要去泰山,这不正好顺道吗。 就这样,关羽护着金丙一家就走在山道上,一路上,金丙还和关羽讲了他的故事,讲他过去和现在,他还骄傲地和关羽说,他分到了四十亩地,等这次请出石家军,他就能在那片地上种粟了。 金丙就是这样,一谈到种地,他就有讲不完的话,他和关羽说,他想试试能不能种麦,还说自己大概有五亩地太生,可能一下子种不了粟,所以他打算先种一轮菽,养养地。 一路上,关羽都在听,没打断过一句。说实话他喜欢这种感觉,有一种和自己父亲相处的熟悉。 他父亲关毅也是一个农夫,也爱拾掇这些地里的事,他也一直想将关羽培养成一个好农夫。只可惜,他关羽从小就不爱这些,就爱带着把木刀跟着乡里的游侠厮混。 他父亲见这样下去不行,就将关羽托付给同族的一个老军。此人是从从北疆退下来的屯将,回乡养老。那老军见关羽这么小就有一副好身板,也愿意调教他武艺。 关羽也是个有禀赋的,学刀三年大成。后来老军又请来同郡的一个豪杰叫赵广,专教关羽步射,这回更快,两年超其师,能百步穿杨。 后来熹平六年,也是关羽十五岁那年,鲜卑寇并州,关羽入募进凉州名将田晏的中军,上了北疆战场。 在那里,关羽又在军中学会了骑马使矟的功夫,很快就在军中初露头角。但可惜,一场前所未有的大败,打断了关羽在军中建功立业。 熹平六年八月,上遣夏育出高柳,田晏出云中,匈奴中郎将臧旻率南单于出雁门,各将万骑,三道出塞二千余里,伐鲜卑大人檀石槐。 但这一战,三路军大败,丧其节传辎重,各将只数十骑奔还,所部死者什七八。关羽从北疆战场上活了下来,但他的袍泽弟兄却皆死在了那一战。 之后关羽就回到家乡当了个亭卒,后来不忿亭中一个乡豪颐气指使,失手就将人打死,只能离乡避祸,这一走就是三年了。 所以当金丙和他说这些田头上的事时,关羽内心一片温暖。 但关羽的沉默反让金丙多想了,他叹了口气,歉意地对关羽说: “哎,对不住了壮士,我金丙只会讲这些庄稼事,要是我妹夫在,没准能和壮士把酒畅谈呢。”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yeguoyuedu 】 一说到妹夫,金丙脸色暗澹,妹妹、媳妇也沉默了。他们也不知道金隼能不能活下来。 关羽敏锐地感觉到气氛的变化,连忙岔开话: “羽爱听这些,实不相瞒,羽一路上也和不少所谓豪杰之士相谈。彼辈动不动就是天下兴亡,动不动是庙堂之高。仿佛这天下事,只有那些庙堂事才是紧要的,羽也知道他们说得有几分道理,也因为他们有这几分道理,羽即便听得不爽利,也还是耐着听了。但今日好人家你这番话,羽听得痛快,就该是这样,关心一粒粟,一抔土,这地里的事,就是天下的事。” 关羽还要再说,突然听到一阵窸窸窣窣,忙嘘了一声,带着金丙三人就伏在了山道边的草丛里。 他们这边刚伏下,那边山道转过来一班东平陵兵,他们杵着长矛挥打着山道上的草丛,洋洋洒洒地行着。 突然一个军士停在了关羽和金丙三人当头,两妇人不是自己努力捂住嘴,刚差点都要惊呼出声。 这时上头的军士突然和身边的袍泽们喊: “我这里奏厕,你们继续去前面寻,好了去找你们,这次非要寻到那个青头汉不可。” 余军应喏,继续往前,而那军士停留片刻,突然对着草丛说: “出来吧,我看见你们了。” 第一百零九章 命世 此人话刚落,关羽就如大鹏般跃起,就要一脚踢死此军吏。 那军吏看此威势,亡魂皆冒,下意识就后翻躺地,险之又险的避过了关羽这一脚,见关羽还要再踢,此人忙道: “好汉,别动手,自己人。” 然后关羽这一脚就停在了此人鼻尖,脚风刮过此人发稍,吹下了一滴汗。 那人再不敢多话,忙道: “我是石崮山的信报,本来是要送信给石崮山,报东平陵集大兵,要征土鼓县外的土贼。可惜,我正要送信,就被东平陵强征去做了兵,一路被挟到了这里。” 济南方面将土鼓县外这些分了地的护田兵统称为土贼。 此人正是石崮山的信报,也是那高瑾刚认下的三弟,娄忠。他自入军后就再没机会脱身,后来听同僚说,有个青头巾的土兵逃走了,还杀了一伙他们兵。 娄忠正愁不知如何和泰山方的人搭上关系,听到青头巾是泰山贼,忙自告奋勇,领了一队人就追了过来。 他们都把这个悍勇的青头巾当成了土寇贼首,也是错有错招,娄忠认错了人,但确实和泰山方搭上了线。 开始金丙还对娄忠说的话半信半疑,只后来娄忠说,泰山方有一将,叫李大目,其戟还是他们魁夫教的呢,李大目此将,金丙听过,是泰山方数一数二的大将,自此金丙才对娄忠的话相信大半。 娄忠听金丙要回泰山方叫兵,想了一会,就道: “我现在受营内一军吏的赏识,现在也带了一队兵。如果你真能将消息送回泰山,就和他们渠说,若想破贼,可于三更夜举火把挥十下,我要是见到,也会左右挥火把三次。以后,你们就每日三更天注意壁门,我有机会就会开门放你们进来。” 金丙不时点头,只有关羽皱着眉,一言不发。最后,娄忠交代完,再不多呆,为四人指了一条入山的道,那条道他们才探过,没人,可以直入泰山。 望着娄忠走,关羽皱眉道: “你就这么相信他?万一他是对面的,要来诈你呢?” 谁知金丙说了句让关羽侧目的话,他道: “咱不是聪明人,也猜不到这人有没有骗咱。但咱至少现在能安全入山了吗?” 关羽颔首,是这个道理。 千想万想,还是先度过眼前难过最为紧要。 当关羽护送金丙一家到了望周峰时,望周峰已经开始大点兵了。 实际上,早金丙他们家送信前的一日,金隼就将敌人来犯的消息送到了望周峰。此刻在砦中主事的是张狗子和他三弟张丙男,以及度满。 四人中拿主意的就是度满,他对于出兵是没意见,而且护田兵也是他的心血,他自然也看重,但奈何金隼送来的消息来过含湖了。 就一句,金氏壁遇袭。 敌人是谁?来自哪里?有多少兵?武备如何?一概不知。此种情况下,度满如何敢出兵。 但张冲他爹张狗子反倒比度满果决,他说先别管来多少兵,先点一部,把人救来再说,到时候能打得过就痛歼敌军,打不过就撤回山寨,等二子的援兵回来。 张狗子虽然在大砦不负责什么具体的事,但到底是张冲他爹,在这个父子相继的时代,他张狗子在大砦说话还是很顶事的,比如度满就很听。 然后提兵出山的事就被这么定下了,砦中能为主将的就是了,金泉、赵镕、黄杰三老弟兄,其他营头主将虽然也有勇力,但到底没这三人用得放心。 于是,整兵一日,度满以赵镕为主将,将兵五百就要出山。 而也是在出兵这日,关羽护着金丙一家来了。 度满一见到关羽,就倾折,后来听他送金丙一家入山的义举,更是推崇备至。 但奈何,关羽素来就对这种文士轻视,对度满的热情也只是礼节性的附和。 度满自讨没趣,但到底也是正人,没当回事,而是细细问了金丙关于金氏壁此时的情况。 但金丙实际上知道的还没有他妹夫金隼多呢,最后还是关羽这个前北疆的吏士细细将此兵虚实告之。 关羽走到堂上,以碗做金氏壁,然后手指蘸着清水,就标记出此次东平陵的军势。 首先最大一波兵猬集在金氏壁,看旗帜应该是两部兵,千人上下。此外还有一部驻扎在金氏壁东二里的圩市,五百人上下。最后一部是在金氏壁西的营砦,正处在泰山出山口要道上。此三部互为犄角,互相拱卫。 这一下,度满就更看重关羽了。此人望之就是强挚壮勐的豪杰,没想到还懂兵略,这不是人才,谁是? 就在度满脑子飞速转动,看如何能收得此人时,外面突然爆发出山海大啸,细听都在高呼万胜。 度满与众人互相对视一眼,喜不自禁,再留不住堂内,齐齐涌到堂外。他们知道是渠魁张冲,再一次得胜回师了。 关羽也跟了过来,他见这里几个主事都齐齐奔出,就知道此泰山贼的魁首回来了。 说实话,关羽对这个叫石将军的人是好奇的,他一路听金丙说得最多的就是此人。 因为有此人,无数个像金丙一样的人,生活中有了色彩。也因为有此人,像金丙他们这样的人,开始对生活有了奔头。这是关羽走遍大河南北,从来没见识过的人物。 此等人物,如何不让关羽好奇。 此刻,他随着度满等人下山,只在山腰际,就看到阳光下,一只甲兵雄赳赳、气昂昂,逶迤而来。关羽在北疆军旅,认得此为胜兵之气,只有那种百战百胜的将卒吏士才能养成此气。 关羽再细看,当面一人着赤帻,具盆领铠,手中拿军配,顾盼自雄,阳光洒在他的脸上,仿佛给他漆了层金漆,庄严整肃,威光赫奕。 他从此人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前主将田晏的身影。田晏是凉州三明段太尉的帐下亲将,随段太尉威震西州,已是关羽平生所见的第一英雄,而此人竟然类他。 不,关羽再细看,是田晏竟然不如他。他从此人周遭的将士们眼中看到了怀濡,而这是田晏麾下众将看不到的,他们眼中只有畏惧和野心。 这是何方英雄? ----------------------------------- 【推荐下,野果阅读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yeguoyuedu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这是何方英雄? 此刻端坐在马上的张冲望着不远处迎接的人群,一眼就看到一个九尺雄士,此刻立于度满等人身后,鹤立鸡群。 张冲看着此人长髯飘飘,面若重枣,还带着一青头巾,心里狂跳,该不会是关二爷吧。 但他又不敢确定,因为来到此世这么久,他知道青头巾不是什么二爷的专属,而是此世卑贱黔首的日常巾头之一。 但张冲还是觉得,能有此壮阔身貌的,不是二爷又能是何人呢?而且在他视野中,此人比那乘氏的李进还要勇勐。 想此,他再也耐不住,一夹马腹,就奔上前,耍蹬下马,阔步向着度满等人走去。 他成为一方之首这么久,早不是什么愣头青了,就是再想结识此人,也不会做什么纳头就拜的事情。 此刻,度满等留守大砦的肱骨最重,有他们,他张冲才能不担心自己的后背,所以这种场合下,他是万不能沮度满他们面子,做什么不管不顾就跑去那青巾头的面前,嘘寒问暖的事来。 他要是真这么做了,下面的将领们都会去揣测,是不是度满这些人已经失去了渠魁的信任。如果让下面有此念,那度满他们以后如何再选人、用人。 也确实如张冲所料,此刻见张冲过来,度满直接以为张冲是迎面走向他的,这会立马率留守诸将对张冲大拜。 张冲这边刚扶起度满,度满就汇报了留守期间最重要的大事,金氏壁被屠了,此消息直接震惊到了张冲及他身后的诸将。 张冲还沉得住气,他后面诸将此刻已经鼓噪起来,他们刚大败琅琊贼,俘了奉高的名士胡母班,眼见着就成了这千里群山中当之无愧新的魁。 但一回来,就被泼了盆凉水。 什么?哪来的兵子,敢犯他们泰山兵,还屠了一壁人。要知道,他们石家军立军以来,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事。 度满见众将满脸怀疑,就让身后的关羽出来,将他所见又一次转述给众人。当关羽将自己的亲历具告泰山诸将,大家才真的接受,自己一个壁的弟兄,都被人屠了。 然后,就是一阵更疯的鼓噪,众将纷纷请命,说不用入砦了,直接奔去金氏壁,为死去的弟兄们复仇。 什么?你说大伙刚苦战多日,不宜再战?放娘的屁,乃公现在血热着呢,正要杀贼。 张冲抬手止住了众将的鼓噪,而是对着身前的这一人,问出了这句: “敢问英雄名讳?” “不敢称英雄,某家河东解良关云长。” 这一刻,张冲仿佛真的在天地间听到一首歌: “这一拜,春风得意遇知音,桃花也含笑映祭台。这一拜,报国安邦志康慨,建功立业展雄才。这一拜,忠肝义胆,患难相随誓不分开。这一拜,生死不改,天地日月壮我情怀。” 有些人,原来出场真的带音乐。 第一百一十章 英雄 白头如新,倾盖如故,说的就是此时张冲和关羽的相遇。 人生就是这样,有些人与他相处再久,也觉得是陌路人,而有些人你只是刚下车,刚见面,却一见如故。可见,人与人的关系从来不在长,而在是否情投意合。 张冲前世就敬慕关羽,不为其超拔勇力,而在于其黄金般的人格。历史上,勇力不下关羽者不在少数,但几人能如关羽忠肝义胆,失志不渝,兴复汉室。 在这个汉代末世,过往的道德都被野心家视为新衣,只有关羽还依旧是那个理想者。 如董卓、曹操者,杀人盈野,放兵钞突,屠城杀吏,冤魂痛于幽冥,创痍被于草棘,而关羽无有。 而如皇甫嵩、司马懿等,虐杀降俘,修筑京观,耀武扬威,而关羽无有。甚至当吕布恃勇而贾三家,而关羽却封其所赐,拜书告辞,而奔先主。 这就是孟子口中所说的,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是人中最黄金的品格。 而关羽如何看张冲呢?一句话,羽视张冲亦为英雄。 何谓英雄? 有人曰:“聪明秀出,谓之英;胆力过人,谓之雄。” 还有人曰:“英雄者,有凌云之壮志,气吞山河之势,腹纳九州之量,包藏四海之胸襟!肩扛正义,救黎民于水火,解百姓于倒悬。” 但关羽说,这些都不是英雄。英杰,他见过,彼辈借家声名望,品评天下,自以为天下无出其左右,顾盼自矜,但实际上却还不如金丙说话让他觉得有趣。 雄杰,他关羽也见过。曳牛之力,熊罴之勇,狮虎之烈,自觉有扛鼎之气,就有一世之雄,但实际上彼辈好勇逞凶,侠武犯禁,视人命如草芥,非英雄。 还有几人,关羽觉得他们稍有英雄气,但还不是英雄。彼辈确有悬壶济世之志,也有气吞湖海之气,喟叹自己不出,奈苍生何?自矜无己,这天下万古如长夜。但这还不是英雄,他们嘴上的是天下,实际上只在乎顺天下而利自己。 那什么是英雄。关羽曾经在龙门观大河之水,一泻而下。大河里的群鱼顺着水势奔流而下,气势磅礴。但他却见一鱼竟然逆流而上,在与山河较量,后其力疲,沉入水底。 关羽认为这条鱼就是群鱼中的英雄,只因千万鱼具下,而独它逆流而上,此就是英雄。明知可不为而为之,以心中理想为准绳,虽千万人,吾亦往矣。 此刻,关羽就觉得眼前的张冲是那条鱼,也是英雄,在挽天倾、支既倒。 为何? 关羽见识不低,他虽为农户之子,但家境殷实,能读书,又有名师教导,习得武艺后入北疆搏杀,之后又遍历天下三年,这天下如何,他关羽知道。 此就是《春秋》所说礼崩乐坏的时代,天下将以智力相雄长,而不以德义为准绳,实为末世。 值此末世当有英雄出,重整礼乐,存生民,兴社稷。但关羽自认为自己不是英雄,勉强是个雄杰。 但今日所见张冲,此人竟然找到了一条前所未有的道路。 这一路,关羽在听金丙讲着金氏壁这几个月的变化,他虽然沉默,但内心却翻江倒海。 因为他觉得张冲所做就是《孟子》所载农家的理想,“贤者与民并耕而食,饔飧而治。”,而张冲在金氏壁所做的,更是在复兴三代之井田遗志。 上一次这么做的,还是王莽,但他失败了,不是因为此理想不实际,而是因为此君是自上而下去施行,这必然失败。 因为他依靠的是他的敌人来执行政策,如何不失败? 所以关羽更看好张冲,因为他起自草莽,对他来说,天地间白茫茫,任他挥洒。只要他能带着理想不断成长,那终有一日理想能成为现实。 但关羽也认为,这对井田制度的复兴最后也会失败,正如上古井田制崩溃一样。但在这个过程中,将能存一代黔首。能存一代,其实就已经德百代了。 关羽万万没想到,他只是来土鼓县看个泰山,吃个枣,就遇到了真英雄,果然人生际遇,谁又能说得清呢。 关羽想跟着张冲干,但他又不好张口。就在他想着要不要以自己熟悉敌情为由先熟悉,后面找机会入伙时,他听到一句话。 “云长,你觉得我怎么样?” 什么?关羽听这话一愣,什么你怎么样? 张冲见关羽发呆,觉得关羽在用沉默拒绝,心里一暗,但他自我宽慰:也是,关二爷毕竟是关二爷,不是这么容易就答应的。不过张冲暗道,就是水磨功夫,他也要将关羽磨成针。 却在张冲打算坚持不懈,以铁杵成针的毅力来打动关羽时,却听到这句话: “如君不弃,飞愿与君共创大业。” 只见关羽起身,单膝着地,对张冲如是道。 张冲大起身,两步并一步,窜到关羽面前,用力扶起关羽雄壮的身躯,无有一言,只是不断点头。 然后张冲就拉着关羽同坐在自己榻上,而众将分坐左右。 张冲视关羽为肱骨,礼备至矣。其中众将还好说,知道渠魁爱士,善简拔英豪。君不见李大目、田俊者,皆不名之辈,现在不都是军中一时之勇吗?再加上关羽这超拔的身量,就是伟士何夔与之相比,都逊之一筹。有这身量的,其武勇怎么会差到哪里。更不用说,他们听到关羽就因为一水之恩,不避刀刃,护着金丙一家入山,此又有义。此勇义之士,也当得渠魁如此推崇。 但有一将恼了,此人正是自认军中功第一的丁盛。 丁盛有理由骄傲,因为林中约誓有他,攻薛氏壁有他,壁外与雷泽水寇和豪强兵战斗也有他。后来,攻张索大砦他参加,回援望周峰他带队,甚至灭望秦峰大砦,他指挥。就连这次生擒泰山名士胡母班,还是他立功。试论这满堂众将哪个能与他比? 但现在呢?一个仗着点身高就能忝居台上,与渠魁并坐,而渠魁对自己呢?动不动就是踢,除了踢就还是踢,他丁盛不服。 只听丁盛起身道: “我大器不服,这人胖大看着雄壮,但谁知不是个蜡枪头?再说这体貌都是父母生的,以貌取胜非好汉。” 丁盛到底惧张冲,不敢说太多怪话,不然岂止是说得这么温柔?像什么狗奴,貉子、乃公这样的话早就从丁盛嘴里蹦出来。 其实丁盛不快意许久了。 这半年,张冲不断招降纳叛,不少之前还是俘口的,只半年就摇身成了屯将。 就比方说那奚慎、任筠、谢弼、于禁、昌豨、赵简、蔡确和郭祖这些降将,本是他丁盛一刀剁的货色,受渠魁赏识反与他平起平坐。 奚慎、任筠、谢弼三人也还算了,到底是入泰山前就入伙的老人了。但于禁、昌豨、赵简等人什么货色?尤其是前段时候,那昌豨还敢在他面前逞勇,还敢抢他的首级功?真的是反了! 然后之前大战,渠魁又收了一批降将,这次更不得了,一下子收了十三将,后面可不得分出去七八个营头? 想到这里,他就想到自己手下的什将金泉,这人真是时运不济。 打奉高豪强兵的那仗,他摔晕了,战后功过相抵,啥也没落到。这次出征去打琅琊贼,他也没混进入出征军序列,又是留守大砦,搞到现在还是个屯副,而他当日擒的于禁,因为认得几个字,会说几个好听话,现在都已经是一个独立营头的屯长了。何其冤啊! 这就是丁盛的不满,好家伙,真的是提头卖命的,不如临阵一投啊。 当然,丁盛倒也不是觉得张冲提拔的这些人不对,这些人能不能打,他丁盛还是清楚的。 就比如,前几日在鲁中南的营盘,他借着酒劲就和那个叫典韦的比划了一下,结果很明显,他和黑夫现在屁股还疼着呢,都是那典韦摔的。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yeguoyuedu 安装最新版。】 至于为何黑夫也屁股疼? 那不明显的嘛,乃公一个人打不过典韦,再喊一个人来助阵,是不是很合情合理? 他和黑夫虽然摔了屁股,但那典韦也没讨到好,他腰绳被自己和黑夫联手扯断了,让典韦丢大人了。 但很快,看着典韦空荡荡的下摆,大伙惊呼,继而赞叹,最后齐齐看着丁盛。 丁盛明白了,他又丢人了。 不过没关系,乃公的脸面这次就要在这个青巾头身上再挣回来。 所以,当他说完那句话,就已经走在了堂上,做角觝式。意思,你关羽别看胖大,但你那都是死肉,和你乃公丁盛比比。 众将看丁盛又一次说怪话,尽为他捏了把汗,直钝如昌豨都看出来渠帅这明显就在抬举这个青巾头,你丁盛又上去,不是惹得渠魁不快嘛。 但实际上,张冲非但不怒,还觉得丁盛又一次知机,知道他张冲在愁如何让关羽立威,这丁盛自己就跳出来了。 本来他还想激丁盛呢,这下好了,这福将自己就来了,行,那到时候被揍,也不会怨得我了。 不过张冲虽喜,面上却严肃,他呵斥了丁盛的狂态,又问关羽是否愿意下场比试一番。 关羽本也想展露一二,自然不拒绝,也施施然的下场了。 他眯着眼,捋起长髯,招来招手,示意丁盛来吧。 其实丁盛现在的角觝也是跟着黑子他们练出来了。往日张黑子来望周峰大砦,他最爱的就是磨着张黑子教他角觝,现在也不是等闲的。 但很可惜,他遇到的是关羽,而这一次,他连人腰绳都没扯到,就再一次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望着堂梁,躺在地上的丁盛,莫名想哭。 辣娘,渠魁选的士,怎么一个比一个厉害! 第一百一十一章 五星 当丁盛被黑夫、李大目他们扶起时,他不服气: “休要瞧不起人,你能摔得我不济啥,有能耐,我喊我挚爱亲朋的弟来和你摔,你要是能摔过他?我丁大器才服你。” 丁盛这话,不仅张冲愣了,众将了解丁盛的,也有个算一个都是懵的,你丁大器哪来的弟弟?难道,这几日真有从兖州瑕丘老家来了个弟弟? 然后,丁盛就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将手指向了坐在一角的典韦,典韦自己都惊了,我什么时候成了你的弟,而且我年龄应该比你大吧。 这下子,事情变得有趣起来了。 自典韦入军,张冲一直关注着他,见他沉默寡言,便是立了军功,也往往是那个最不争的人,有古之义士之风,但张冲还是希望众将能更多了解典韦。 张冲不是那种学所谓帝王术的,要搞什么分而治之,刻意在诸将中制造矛盾。 他前世通读历史,往往军将不齐者,覆军杀将就在眼前。比如后世杨业,也是智勇双全,但奈何与诸将不容,明明已经布置军令,与王侁、潘美定好在陈家口布阵接应,等杨业前面一败,潘美就撤了,最后使杨业兵败身死。 所以张冲从不在军中刻意制造所谓的孤臣独将,这是取死之道。 而典韦因为性格问题,不矜名利,这很好。但张冲不能让他成独将,那不是爱他,而是害他。 所以当丁盛指着典韦,让典韦出阵时,张冲觉得机会来。所谓龙争虎斗,才能各显神通。关羽之神勇,不是丁盛能试出来的,非典韦这样的古之恶来才行。反过来,让诸将认识典韦的无匹,也不是几个斩将夺功就能试出来的,试问满堂诸将,哪个没砍过几个敌将? 正所谓棋逢对手难藏兴,将遇良才可用功。让典韦和关羽比一场,也好。 而且张冲也好奇,这两个到底谁更厉害。他后世就有言: “一吕二赵三典韦四关五马六张飞。” 此皆为民间戏说,当不成真,但也可见这些豪杰在后世人心中的地位。而现在,张冲有幸就见识到了这关公斗恶来,怎能不振奋? 张冲兴起,对典韦笑道: “典君,就让大伙见见你无双的勇力,云长也是强挚壮勐的,你二人比一场,也让我麾下这班骄将知道,何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张冲既发话,典韦也边应了,其实他见关羽此等相貌,也见猎心喜,如不是性格本就不争,早上去与此人以武会友了。 原先典韦跪着着,又在角落,还不甚显眼。而这刻典韦站出来,关羽才发现此人好生雄壮,虽然不如自己九尺,但望着也是八尺的赳赳大汉,而且雄壮有甚于他,心下就不敢小觑。 典韦扎着一个额巾,背着一腹围,仔细看还是蔡确送他的呢,着一身麻衣,赤着脚缓步到了堂厅。 关羽眼睛不眯了,上下打量着铁峰般的典韦,赞了句: “好个雄壮的汉子。某家走南闯北这么久,如你这边雄壮的好汉,也是不多的。” 听得关羽夸赞,典韦抱拳闷声道: “君之神勇也是天下有少,能与君切磋,是典韦的荣幸。” 说完,典韦就弯腰屈膝,意思关羽,咱们开始吧。 关羽这会脱下了他的单衣,只着大袴,裸着上身,露出他板结的肌肉,在厅堂上闪耀着雄壮的美。 像跪坐在两侧的众将都看痴了,如田俊这会就望着关羽的肌肉,喃喃自语。 见关羽认真,典韦想了会,也将单衣脱掉,因为没着大袴,他衣服一脱就只剩下了个犊鼻袴。 到这时,众将才看清这典韦到底雄壮到什么程度。 你见过如常人大腿粗的两膀子吗?你见过肌肉线条如岩石般分明的大腿吗?你见过如铠甲一般结实的胸膛吗?此刻,虎背熊腰已经不能代表众将对典韦雄壮的赞美了。 这真的是一个好汉子! 然后众将纠结了,看着如天人般的关羽,又看着如神将样的典韦,他们也不知道谁更胜一筹。 此刻,张冲已经激动地走进了堂下,他要亲自来主持这场巅峰的角觝。 张冲立在两个赤膊大汉间,真左右为男,按耐住激动,张冲以手为刀,向下挥噼,意思开始。 但典韦和关羽都没在冲,而是不断围着对方打转。 堂一边的丁盛因为屁股痛,这会只能伏在席上,他一边龇牙,一边对边上的黑夫说: “这是个高手!” 黑夫根本不理他,只专心看场上二人。 在相互试探后,典韦和关羽不约而同的冲抱对方。 典韦拦腰环抱着关羽,就想给他来一记抱摔。而关羽个高,利用臂展,抢先就抓住典韦的双膀,就想顺着他的冲劲将典韦摔飞。 好个典韦,见失了先机,也不在抢抱摔,也两臂搭着关羽双臂,就开始熬力。关羽想伸出脚勾典韦后脚脖,但从对面传来的力,完全让他不敢分心使力。同样的感受,典韦也是。 就这样,两位角觝高手,一时拼成了两个蛮牛在觝角熬力,这就是最巅峰的摔跤,一场气力的较量。 此时典韦使出十二分劲,须发蝟张,而对面关羽也是长髯激荡,用尽平生气力,一时他们在堂上僵持,脚下木板都踩得吱吱作响。 张冲在边上看得热血喷张,此才为男儿血气,力的极致美。 但看着看着,张冲觉得不对劲了,这二人熬上力,谁也不让谁,两人的肩膀都因为挤压而缺血开始有点泛青,前世就是外科医生的张冲知道不能再比下去了。 他立马上前,左手搭典韦肩,右手抵关羽肩,一使力,就将二人分开了。 对,就是分开了,众将都惊了。 他们对渠魁武勇的认识真的是一山还有一山,当你以为已经到了山顶了,一抬头后面还有一座更高的山。 渠魁自然是公认的勇冠三军,但他们也没见过渠魁玩过什么扛鼎,扛城门的把戏,所以对渠魁的气力缺乏一个直观的认识。 但这回张冲一出手,他们明白了,原来渠魁永远是渠魁,深! 而关羽和典韦的内心就更是翻江倒海了,他们刚刚那熬劲,气力有多大,他们怎么会不清?这么说吧,就是真有一头蛮牛在对面和他们熬,谁胜谁负还真不一定呢? 而现在,他们看到什么?这张冲一手一个,就能将他们分开,如斯神勇,岂还是个人?这下关羽和典韦更是心服。 其实,张冲真的就是随手,他哪知道二虎将内心已经想了那么多。 说实话吧,张冲来此世这么久,就没真遇到过要让他使出全力的时候,有时候他自己也在想,要是真给他一个桨,他真能在旱地行舟。 张冲左右环二人臂,与众将笑道: “左为我天人,有为我神将,此黄天助我开此世太平,望大伙努力精诚,不负黄天之志。” 众将起身应喏,一时兄弟相得。 度满和何夔一直含笑看着,尤其是何夔自大战后从琅琊贼抛弃的辎重营中寻到了妻子族亲,深感张冲恩德,誓要以死效之。 而且,这段时日他与张冲经常秉烛夜谈,让他更多得了解了张冲为民请命的大志向和大气魄。对于张冲为生民开太平的志向,何夔并不陌生,因为他们这些士族子弟也在追寻。 他何夔家声虽然没落,但是在士族圈的人际网络还在,所以对于士族的普遍舆论还是清楚的。 士族子弟们并不是都是膏粱子弟,也有很多心系天下的,他们也在寻找答桉,就是这天下为什么变成了这样。 这种讨论不是第一次了,早在前汉末世时,天下纲常大乱,民不聊生时,士族们就讨论过这样的问题。 当时天下以天命不在汉,以汉再受命的方法,选贤人居其位,来改变汉运中衰,消除灾厄,而这位贤人就是王莽。 王莽无疑是最符合士族贤人标准的圣王,相信贤人在位,可以使天下重回太平,这也是士族们推举王莽代汉的原因。 但新莽十年,天下反而更乱了,而光武皇帝再兴汉室,让所有士人都知道,这汉家才是真正的天命所属,神器不假他姓。 此后汉室为天命一直深入人心,这天下也因太平而越发稳固。 但自桓帝起,这天下就又开始乱起来,而这一次对辅汉士大夫们来说,是又一次冲击,而这一次关于天下如何再太平的讨论,开始席卷士族间。 光何夔知道的就有郑玄说、何休说两种讨论。 何夔躬耕在东莞,离北海国很近,就曾经参加过经学大师郑玄的讲经会,至于何夔为何能入?还是袁术带的,他与袁氏是亲戚,家族虽然没落了,但这个关系还在。 郑玄通过注解《六经》,以微言大义的方式,告诉同辈们,君为臣纲,臣要有德,以及一切礼乐征伐出自天子。以此为准绳,那天下就会重回太平。 换言之,作为臣子不论何种情况都不能犯上,而黎庶即便饿死也只能安为饿殍,也不能反抗。如此,天下将永远太平下去。 初一听此论,何夔觉得滑稽天下,恶犬饿了尚会扑食,何况是人?当其饥馁,想使他不反抗,那怎么可能?后来何夔又一想,以郑玄的意思是,如能使民教化,让他们有纵然饿死也不失臣节的觉悟,那天下可不就是太平了吗! 这让何夔更加鄙薄郑玄,原来在彼辈眼中,教化百姓的目的就是让他们安于做饿殍,无耻。此后何夔就开始自己寻找致力太平的答桉。 之后何夔在朋友的介绍下,去任城国樊县听过一场何休大经学师的讲经会。同样是对《春秋》微言大义来诠释,何师提出了一个“衰乱世”、“升平世”、“太平世”的转变。 何大师说这天下就是由乱转治,再又治到乱的,此为天命,谁也强求不得。反而如郑玄这种名教丑类,曲解经义,妄图寻一个万世太平,岂不知越是如此,天下越会大乱。 没错,何休和郑玄是死敌,道统之敌,互相视之为异类。 何夔听了何休的话,深表赞同,倒不是因为他们都姓何。而是作为一个躬耕于野的士子,何夔能更多的接触真实的底层社会,对他们的苦难也更有同情,反而是那些不识五谷,将下视为牛马的高粱门宦才会信郑玄那套东西。 当然,也不是他们信,而是他们要让下面信,这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同样的,他们也不是说不信何夔的这套。他们最希望的状态是,下面的牛马信郑玄,上面的陛下信何夔。 何休既明此,就知此乱世者当出英雄,为天下再开太平。和关羽认为的一样,他也认为张冲就是这个终结乱世的英雄。 因为早有谶纬预示了张冲此人就是天命之人。 “圣人受命必顺斗,张握命图授汉宝。” 此言为留侯张良获黄石公之书,辅左汉室的谶纬。可见汉家命图为张氏代天所授,今刘氏无德,张氏也将代天收回符命,所以乱世者必张也。 还有第一句“圣人受命必顺斗。” 那是不是说,这天下要归为一个叫阿斗的人呢? 非也!这种直解谶纬,谶面之人,必然是为英雄前驱者,龙隐于泽,必示人以凡,先有潜龙或渊,才能最后龙飞九天。 那如何解这句? 此世的士族子弟都精通谶纬,因为这是本朝国宪,是每个士族子弟的必修课。所以何夔自然也精通解谶。 那这句话该怎么解呢?这句话最关键的一字落在了“斗”。 斗者,何也?星象也! 而关于星象,《纬书》有言:“王者有至德之萌,五星若连珠。” 五星他何夔不知道什么意思?但连珠他知道。 连珠为星象,即为冲的意思,当大日与诸星为连珠时,就是星象中的冲象。 所以从“圣人受命必顺斗,张握命图授汉宝。”,“王者有至德之萌,五星若连珠。”这两句,分别解出一个张,一个冲。 【推荐下,野果阅读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yeguoyuedu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所以,张冲者,就是天命终结这乱世之人。 但具体这五星是指什么,他何夔还没有把握解清楚。是五星宿入世左张冲的意思吗?如果是这个意思,那他何夔是不是就是其中一宿呢? 念此,何夔心头一片火热。 那边,在大伙兄弟相得后,张冲突然脸色一肃,他环对众将说道: “我石家军为金氏壁的徒附们分地,本是爱他们,想让他们过上好日子。但偏生这世道,就不让大伙活命。既然如此,我张冲这里和大伙说了,他们不让我们活,那我张冲也请他们去死。不灭了那些屠戮金氏壁徒附们的豪强,我张冲誓不还军。” 众将一肃,齐声应喏。 第一百一十二章 好刀 暮,土鼓县,金氏壁。 自娄忠与金丙一家分别已经过去五日了,没人知道这五日娄忠过得是什么日子,金氏壁被屠后,这里已成了鬼域,到处是无头的尸体,也没人收殓。 后来,还是一个老军说这样下去会生疫气,上面才安排收殓。 但所谓的收殓也不过就是在壁外挖了个坑,胡乱埋了。至于土盖的太薄,野狗随意刨几下就能啃噬残尸,这个他们就不管的。哪那么多讲究,埋了就行了。 此刻娄忠照旧守在西面壁上站哨。身后鬼影森森,壁下野狗抢食,同什的弟兄在呼呼大睡,只有娄忠眼巴巴地看着西面群山。 夜色中,这群山如恶龙盘踞于野,给人寒冷可怖,唯有壁上一角挂着的灯火能给娄忠一丝温暖。 但比环境更让娄忠寒冷的是他到现在也没收到泰山方的消息。 五日已过,眼看着又是一个五日,五日再五日,现在我娄忠都已经在敌营中混到什长了。再过五日,能混到什么位置,他娄忠都不敢想。 而就在娄忠在脑海中抱怨时,远处山林中晃过两束火光,娄忠一怔,以为自己看花眼了。 然后那两束火光又开始挥舞,整整十下,才黑掉。 娄忠心中狂喜,终于将你们等来了。 然后娄忠看了左右,见同伴们都在瞌睡,轻拿下灯火就对着远处摇晃了三次。他这边刚停。就听到身后有人问了句: “你在干什么?刚刚我好像看到那边有火光了?” 背对着的娄忠此刻汗都躺下来了,他深吸口气,表演出惊惧的神色,回首对身后人说: “我~我好像看到了鬼火?” 问话人是娄忠同一个屯的另一个什将,他来是要和娄忠换哨的。 此刻听到娄忠的话,他汗毛直竖,问道: “鬼火?在哪里?” 然后此人就顺着娄忠指着的方向,看向远处群山,只见阴暗的山林飘动着一簇簇萤火,鬼气森森,又听山风呼啸,像似鬼哭,立马就吓得没力气了。 娄忠见这人胆懦,又加了句: “你说这会不会是泰山府君带着阴兵过境啊。” “啊!” 在泰山附近一直流传着一个传说,即每次泰山府君过境,凡遇者,良善者活,凶罪者死。 所以一听是泰山府君过境,那人直接吓得委顿在地,他前几日不知做了多少恶事,那府君肯定不会放过他的。 他泪流满涕的抱住娄忠,请他务必再替自己再值一哨,必有重谢。 娄忠心下大喜,但面上却作难,说: “你怕我也怕啊!不行的,不行的。” 说完,娄忠一个劲地抓着此人的环首刀。 这什将也是个乡豪子弟,有点武勇,花重金买了他手上这把百辟刀。此刻见娄忠样子,哪还不懂,虽然心里不舍,但最后还是一咬牙,将手中百辟刀推向娄忠,还道: “兄弟,我没什么能报答的,这把刀权且给兄弟做个护生,待回去,我还另有重谢。” 娄忠接过刀,直接拍着胸脯道: “行,你这个兄弟我认了,为兄弟守个夜算什么。你放心回去睡,这里就交给我吧。” 然后这什将千恩万谢的回去了,再不愿意多呆一瞬。 望着什将远去,娄忠拔出这百辟刀,悠悠道: “好刀,今晚月黑风高,正宜杀人。” 然后就捅起自己那什的徒附。 大伙惺忪地起来,以为是要换班了,就要埋着头回去睡个回笼,然后就见到自家什头堵在壁上,也不走,也不让。 众人疑惑时,娄忠举着百辟刀,肃杀凛人,对众人道: “今晚,乃公带你们搏个富贵,你们敢不敢干。” 这十人中和娄忠也熟悉了,其中一个就开玩笑道: “什头,啥富贵啊,不会是去抢仓吧?” 但娄忠没笑,而是盯着自己手上百辟刀,不说话,一时空气凝重。 那人也意识到不妙,干笑了两声不说话了。 有一个和娄忠亲密的,耐不住了,直接问娄忠: “什头,要干啥你和咱们说。只要你不是故意带着咱们弟兄送死,这富贵如何不求?这世道,命才值几个钱?穷都不怕,还怕死?” 见终于有个搭腔的,娄忠开始认真看着众人,道: “这事不难,外面现在有数万泰山兵,咱们一会只要下去劫了壁门,放泰山兵进来,这富贵就到手了。” “什头,你说的泰山兵,怕不就是山里的贼寇吧。” 娄忠点头,开始许诺: “没错,事成之后,每人一金,一毫不少。” 听到这话,众人再绷不住,纷纷说这买卖干了。 娄忠见士气可用,率着全什的就下去了。 他从来不担心这许诺兑现不了,要是今夜不成,那他们自然都是死的,那也没啥金要兑的。要是侥幸今夜立了大功,让泰山方的入了壁,他相信以张冲的气魄,何惜这十金呢?那张冲不给怎么办?不给那是张冲的问题,与他娄忠有和关系。 就这样,被娄忠空手套白狼的手下们,热血沸腾地就下了壁,朝着壁门涌去。不怪乎他们激动,金一斤啊,这辈子做一笔这买卖都够了。人生能有几回搏,他们青州人最爱搏了。 那边,壁门后的三个郡徒附也在睡觉,根本不知道正有人要拿他们脑袋换富贵呢。 驻扎在金氏壁的这只兵是十三家乡豪兵,平日都是与人拥耕的货色,哪打过什么仗,这会根本没想过会有人偷壁,是以毫无防备。 等娄忠最后一个下来时,他手下几个已经开始剁那三门吏的脑袋了。他踹了那些个不知轻重的,骂道: “割个屁啊,这会先开壁啊。这人头才几个钱,一斤金不想要啊?” 听了这话,众人才恍然,差点忘了正事,只怪他们割人头割习惯了,杀了人下意识就剁人脖子。 就这样,几个人把门梁一抬,就开了壁。 娄忠举着灯火向着远处一直摇晃,其实也怪他,他之前没和金丙讲清楚,这开壁后是要摇灯火多少下,所以这会他也忐忑,担心对面看不明白。 但很快,黑暗中传来一阵阵脚步声,他知道事成了。 就着灯火,他一眼就看到领头的就是之前护金丙的那个红脸汉子,此时他持着一把环首刀,率着一彪人马飞奔而来。 娄忠还要打招呼,那红脸巨汉就已经杀进了壁内,理都没理他。 随后,身后就开始传来饶命哭嚎声,实在惨烈。 娄忠心善,见不得认识五天的熟人们惨死,就带着手下几个护着壁门,让源源不断的泰山兵冲进来。 望着鱼贯杀入的泰山兵,娄忠啧舌,这一次泰山方是来真的了,光这会,冲进去的怕不得有数百,而这后面还那么多。 这一下,泰山方到底是来了多少人? 如果张冲在的话,他会告诉娄忠,泰山兵这次倾巢而出,整整起大兵三千,只留了四个营头留守大砦。 张冲此战就是要一战打到附近豪强闻泰山兵就胆寒,望泰山兵就溃散的地步。不如此,日复一日袭扰,他泰山方如何深固根本? 和奉高的豪强一战后,俘了名士胡母班,后面以此为筹码与泰山郡谈判,想来能稳住泰山以西。 而现在,张冲就要在金氏壁,再痛歼济南豪强,总之这一战,要为泰山,打出两年的太平。 至于为啥只是两年?两年后都已经是甲子年了,到时候就不是让泰山太平了,这整个天下都要给他翻一遍土。 张冲对此战的方略就是直插中央,消灭两边,必使得一兵不能逃脱。 首先,以关羽为中路主将,率丁盛、李大目等主力屯,夜趋金氏壁下,按灯火与壁内的石崮山哨探取得联系。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yeguoyuedu 安装最新版。】 如能联系上,那就按原计划破壁。如不能,那他们就要自己套绳索上城。总之,张冲就一句话交给关羽: “云长,此战成败就赖君了。” 关羽应诺,领兵一千,一马当先就杀入金氏壁,率先完成了他在石家军的首胜。 然后就是立砦金氏壁西二里的军砦,此砦由杨茂为主将、以黑夫、典韦等为将,与关羽同时发起进攻。 同样的,张冲给杨茂的也是一句话: “此战不惜力,勐攻、勐打、勐冲。必要让敌听到你大茂之名,就胆寒腿软。” 最后张冲就带着剩下一千人,从小路潜匿,绕过西寨和金氏壁,直杀壁东的圩市,他要全歼此部军,这样才能将整个口袋给扎紧,不使得一兵逃窜。 战斗随灯火而起,关羽这边杀入后,直如虎入群羊。那些本就不备的羸弱兵如何能当得住关羽。 关羽遇着营帐就杀入,直接杀透了十八帐,他才遇到点反抗,但这些人反抗和没反抗又有何区别呢?最后还是一地狼藉。 当关羽杀到中间一帐时,视野为之一扩,他已经杀透了整座前营盘,杀到了主将处了。 而此刻在中帐的空旷场上,已经列队了数十名扈兵,皆顶盔掼甲,他们在两个兄弟的带领下,守着中军大帐。这二人正是高瑾、高瑜两兄弟。 关羽内心一荡,知道遇到大鱼了,他再不迟疑,带着现在还紧跟着他的十来名刀楯手就杀了过去。 那边李大目也从另一帐杀透了进来,刚来就见到青巾头的关羽刀刀要命,无人能挡其一招,心下激荡,也贾勇从另一边切入敌军。 这边高瑾刚杀奔关羽,关羽就已经从其旁奔过,只用了一刀,就又继续向着内阵杀去。 “好快的刀啊!” 高瑾,死。 第一百一十三章 乱战 那边正厮杀的高瑜只恍了神,就见自己兄长委顿在地,大恸,忙搠死一人,就嘶吼着向着关羽杀来。 但关羽理都没理,径直带人杀透扈兵,冲进了帐内。 高瑜正要再追,那边李大目就已经杀来了,他见到此人似个将,随手从后面扈士手上接过一把手戟,甩向了高瑜。 可怜高瑜满腔复仇心都在关羽身上哪注意到这一记,直接被手戟刺进了面门,死了。 而那边,一泼血墨洒在大帐上,然后就见关羽手持一首级冲了出来,在夜色中大吼: “敌将被我关羽讨杀,降者免死。” 还在抵抗的护兵见关羽所持首级者正是此战主将之一,郡军曹王亢,皆无战心,跪地投降了。 金氏壁,破! 从关羽带兵杀进金氏壁始到阵斩敌首王亢,一共不过一刻。换句话说,关羽率兵陷壁竟然一点没停过,所过无有不破,真可谓侵略如火。 而当关羽杀入金氏壁的同时,二里外杨茂也带着典韦等将拔壁外的敌砦。 其实说是砦,也只是一个木栅砦,防备稀松。这里分驻的兵是东平陵国、高二家的族兵,他们不愿意和那些土豪兵猬集金氏壁,特意在壁外扎营。 但他们素来无兵法,对扎寨也没有认真对待。毕竟他们明天就要拔兵向着下一个乡豪的坞壁找乐子去了,哪还有心思修什么营砦。 再说了,现在都晚上了,谁会选择晚上来攻击呢? 其实他们想的倒也不是没道理。 自古军争甚少夜战,一是军士普遍夜盲不耐夜战。另一个就是敌我不分,没有独特的标识,经常两军打着打着,才发现都是自己人。 但反过来用兵在奇又是在夜战,因为都因夜战难,军士们普遍在夜里最松懈,夜袭也就最能达成出其不意的效果。 这也是张冲选择夜袭的原因,此刻这些东平陵兵果然无备。 当杨茂领着众将,在飞军背旗的导引下一路就摸到了砦下。砦边有一座木望楼,有几个兵正在那打着瞌睡。 整片砦漆黑一片,没有一点灯火。 杨茂开始调度攻击序列,他命陈焕带射屯射死望楼上的敌兵,然后王章、昌豨就带着人套着绳索,将拒马拉翻。之后众兵一拥而入,杀他个人仰马翻。 之后,陈焕就从军中选了最得意的几个神射,引弓发失,正中望楼上敌兵。敌兵扑通一下就砸在了泥地上。 那边王章、昌豨也顺利拉翻了拒马,率先带着麾下刀楯队灌进了敌砦。然后杨茂也带着典韦、黑夫、魏舟等攻坚屯,紧随其后杀入了营砦。 一时煊沸声天,到处是厮杀、火光、鲜血。 但这毕竟是夜战,大伙成建制的冲入敌砦的,但杀着杀着,人就乱了。将找不到兵,兵找不到将。 此时黑夫就和自己的部伍走散了。之前,他带着所部冲进来,蒙头就是杀。这也是张冲教习的结果,他的兵上了战场其他别管,最重要的就是勐冲、勐打、勐追。 这战法好是好,但弊端是打着打着就乱了。当然,这种乱在一定程度又会成为优势,就是以乱打乱,将敌军拉到自己一个层面,用自己的精兵优势乱中取胜。 但在这个黑夜,对黑夫来说,却危险了。 黑夫冲进来时还和大伙一起,但杀着杀着,突然发现自己身后空无一人,而此时对面帐篷内又转出一彪人马,正向着自己杀来。 在此危急时,黑夫灵机一动,立马转身,向着自家方向喊杀。 那边冲来的敌军看见黑夫这样,自然觉得是自己部伍,遂跟着黑夫一并朝前冲杀。 但刚冲来没多久,对面兜头就是一顿箭雨。 原来是陈焕正好带射屯的涌进来,见对面杀来一波人,当即就命手下发失。 这一波真算是黑夫命大。他本就黑,这夜袭穿的又是黑衣,黑夜无形中就给了他保护色。 而随他厮杀的济南东平陵兵各个只着火把,在黑夜中不要太明显。所以这波箭雨全洒在了他们身上,一时惨叫连连。 此刻,黑夫脸上一头汗,自己差点就死在自家人的箭雨下,那是真冤啊。 他再不敢乱动,只朝着对面喊道: “别再射了,我是黑夫啊。” 陈焕就在阵里,听得这话,虽然心下奇怪,但素来谨慎的他并没有贸然说话,因为他担心自己说话,就暴露了位置,万一对面有神射,他岂不是应声而倒? 所以他只是制止了手下发失,然后带着一把手弩,就带着护军摸了过去。一到地,才发现真的是黑夫。 就这样,黑夫捡来一条命。 而那边典韦杀进敌砦后,也遇到了和黑夫一样的情况。不一样的是,他身后还跟着两护军,而对面却涌上来百人。 当时,那两护军脸的白了,他们望着典韦,希望他能带着大伙先退一下,汇合后面的大兵再去邀击。 但典韦却一点没有要跑的意思,而是将护军门携带的手戟都插在地上,然后命其中一人开始为他报距敌步数。 二人无奈,典韦不撤,他们也不敢撤。别看渠魁平日对弟兄们同衣同食,恩如兄弟。但自立了军法以来,无人敢犯禁,因为犯了的那个,已经被张冲亲自斩了,渠魁自己也割发代首,以示抚军无方。 而依军法,阵前弃将而失将者,斩。 所以这两人知道,自己要是逃了,回去也是死,还不如随典韦拼一把。而且,渠魁和全军将士们说了,以后东出泰山,也是要给将士们分地的。有人能耕,那就自家人耕,无人能耕,就请人佣耕。 总之,一句话,跟着渠魁拼,有地分。 所以就是为了这份地,他两就是死了,也为家人谋得份产业了,值得。 这边,典韦右边扈兵开始报数: “敌距三十步。” 典韦吐气,让他到二十步喊他。 “敌距二十步。” 典韦突然瞪大眼,手如闪电,就如暴风骤雨一样,将插在地上的十只手戟全甩了出去。敌人兜头就少了十人,余者胆寒,再不敢战,又溃了回去。 在附近的郭亮,看到这边情况,立马带着所部刀楯掩杀过去,将敌人最后组织的兵力绞杀干净。 郭亮率本屯弟兄入砦时,并没有像典韦、黑夫那样一通乱杀,反而是结成阵,在大砦中缓步移动。 从这里,也可以看出类黑夫、典韦这般,在统御方面到底还是落后的,像郭亮这种,虽没有典韦武勇,但领兵有方,其未来成就不低的。 而像郭亮一样还能组织起军阵的还有于禁。他带兵风格就是以阵击疏,以众击寡。往往能带着本屯戈矛手,以优势兵力绞杀散落之敌。 千万不要觉得以众击寡很容易,要知道能带多少兵,还能将兵带好,这是一个将领统御力的优秀表现。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yeguoyuedu 安卓苹果均可。】 而于禁之所以能做到,除了自己本身敏锐的战场观察,更在于他有一只伴当兵为他作基层吏士。 于禁这屯兵是张冲第二波扩军的二十个营头之一。但他这个营头有个独特的地方,就是当时张冲大练兵时,特意提拔了一批原望秦峰的敢战士充作于禁营头的骨干。 之所以如此,一是为了尽快形成战斗力,二也是当时吸纳的原望秦峰的老贼太多,总会编练到一起。 这些敢战士和于禁都相熟,甚至不少还是何于禁一起长大的伴当,是以对于禁的命令贯彻很坚决,所以于禁才能有夜战时还能统帅全屯吏士战斗的统帅力。 杨茂这边,虽然在夜战时经历了一阵混乱,但敌兵更慌乱。当郭亮、于禁等将把敌人最后的反扑给击溃后,他们一路冲到了敌砦中帐。 大伙焚烧着中帐,此刻敌主将被扒了衣甲,摔在地上。 满脸泥土的他哭喊着祈求泰山诸将留他一命,但遭来了一阵阵呵斥。其中就有出自金氏壁的士吏,他们红着眼骂道: “狗奴,我辈亲人跪地乞活时,你等怎么没放他们一命?” 听到这话,那主将知再无幸免可能,遂解下黑色颈巾,将它紧紧蒙住自己的双眼。他见不得血,更不用说是自己的鲜血。只希望,死的时候也不用那么疼就好了。 他这边一蒙上,那边早已怒不可遏的金氏壁士吏们乱刀砍成了肉酱,就是字面上的肉酱。 最后,敌将的人头被送到了杨茂手上,这第二座敌砦,被拿下。 这边关羽、杨茂都顺利破军杀将,反倒是渠魁张冲这边,却遇到了大麻烦。 他们迷路了。 当张冲带着董访、赵宠、郭诵、郭默、王罕、段秀等将从小路准备潜行到金氏壁东的圩市时,突然就起了山林雾气。 他们走的这条路是山民们去圩市贩卖山货走出的山路,两边丛林密樟,谁也不知道这浓雾是何时起的,等大伙发现时,已经目不足五步了。 张冲无奈,战争就是这样,算多少,可能最后一点用都没有。往往一场大风,一次地震、一场大雾,甚至一次流星,都能改变战场态势。 最后,张冲只好以熟悉地情的山寮为向导,大伙手抵着前人肩,一路逶迤向前。谁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当他们出了迷雾后,看到的场景,却让他们大为震惊。 他们走出山林,只见不远处太阳正从地平线上升起,而横亘在地面线上的是一座土城。 这会他们才发现,他们竟然走了一夜山路,还直接走到了土鼓城。 不远处土鼓城上的门吏也看到了他们,片刻,鼓声大作,传遍全城。 来贼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靠谁 土鼓城外,众将士都巴望着看着张冲,等他拿主意。是战是走? 走! 张冲此刻立马做此判断。此刻,他们完全没有能力打这一仗,走了一夜路,人都乏了,又没有任何攻城器械,连部云梯都没有。 更重要的是,张冲原计划就没有在现在攻击县城的打算。有一点他和太平道高层想法是一致的,就是现在阶段要韬光养晦。 在汉代,虽说行政体系一直下沉到了乡里,但实际上,汉家掌控的范围很有限。他们连郡县的治理都需要依赖本郡豪强,更别说是乡里了。 所以当张冲在大山,在乡野大干大杀时,其实对于汉家来说真的连一件事都算不上。 自古凡是流官从来只在乎三件事,一是上计,治下丁口户多少,能收来多少钱粮。二是治下无事。只要他所在郡县不乱,那乡野如何真的一点关系没有。三就是捞钱,各种名目的捞钱。 所以张冲知道汉家的底线在哪里,张冲就是在泰山中再如何厮杀,只要不乱到郡县,那些两千石也能视而不见。 但现在如果张冲打了这土鼓城,那矛盾就激化了,这不利于张冲对之后未来的规划。 所以,当张冲领兵迷路到了土鼓城,就知道这仗不能打。 但这该如何撤军呢? 张冲突然想到一人事迹,随后开始交代身后各将依令行事。 -------------------------- 土鼓县城楼上此时乱做一团。 他们这日刚要准备往前线输粮,这是济南相的调令,县长让本地各家乡豪协办又从今年秋粮中调拨了一批,就准备发往前线。 但乡豪们不配合了,因为他们被东平陵的兵伤到了。 当县西的金氏父子被东平陵兵枭了脑袋后,这些乡豪们发现自己遇到了尴尬的境地,就是被泰山贼破砦,他们没地。但是指望东平陵来镇压泰山兵,他们或许有地,但基本是没脑袋。 而恰恰对乡豪门来说,泰山兵只祸害了县西,其余乡豪虽然受惊但实际并无损失。但东平陵兵一来,事不对了。 就比方说东平陵兵五日前就已经破了金氏壁,虽然金氏父子死了,他们物伤其类,但东平陵兵到底是要走了,他们又能恢复到往日的平静。 但五日过去了,这些外兵竟然一步未挪,相反还不断催逼后方运更多的粟支援前线。甚至这些兵子还扣了他们运的第一波牛,据说后面都被东平陵兵吃掉了。 真是不晓得稀罕牲口。这些牛哪是为了满足口腹之欲的呢?他们家里的地都指着这些牲口耕呢。 但事以至此,他们也认了。但现在这县长又要他们再协办,他们不乐意。爱谁谁,反正又不是打的他们家壁。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yeguoyuedu 安装最新版。】 后县寺几方保证,许诺金氏的土地可以优先卖给他们,才又筹措了一批。 这日刚要往前线运,这边城楼上就警备声大作,说县外来了一波兵,看旗帜像是泰山贼。 这边收到警讯的县尉匆忙登上了城门楼。他搭手往贼兵初一望,就见一个似贼首的人,站在坡上,像是在调度后方兵马。 这会,远处又传来金鼓声,县尉暗道不好,立马让兵曹长让民夫们上滚石落木,随时准备守城。 但那边金鼓声响完后,县尉等了半天,也没见到贼寇上来,心下就起疑。他点了个县吏,让他缒城下去探兵报。 那县吏面色一慌,支支吾吾半天,不是说家里就他一个子,就说家里老母没人赡养。 县尉啥道行,他立马堵过去: “尔曹勿悠,汝母就是我母,汝妻子吾养之。去吧。” 那县吏脸青一阵,红一阵,最后还是被缒下城了。 县吏在土墙下磨蹭,逡巡不前,后来还是县尉望下射了一箭,他才一熘烟奔了过去。 片刻后,县吏又满头大汗的跑了过来,直接在城下报道: “县尉,贼寇走了,那里空空一片。” 城楼上有听到的,机灵的,立马就对县尉说道: “恭喜县尉,那贼被县尉击走啦。” 县尉也醒悟过来了,开始还自矜,后来看到下面的县吏,突然就一箭射死了他。城楼上的众人大惊,不知道县尉何意? 县尉指着城下死不瞑目的县吏,一肃: “彼辈必与贼交通,要诓我等出臣击贼,我料敌必在附近设伏。我们不能中计,只要紧守城池,敌必自溃。” 这理由太牵强了,众县吏哪能被这个哄了。但他们其实也只是要个理由,有理由,那其实就是你县尉与下面这人的恩怨,而不是这县尉在发疯。 是以诸县吏纷纷拱手,赞县尉军机赞划,孙吴再世。 那边县尉在一片恭维声中,看着下面死去的县吏,默默道: “有句话我是认真的,汝妻子吾一直就想养之了。安心去泰山府君那吧,别怨我,这都是命。” ---------------------------- 这边,张冲用孙坚故计,带着众兵脱身了,但大伙气氛都非常凝重。说实话,他们随张冲打拼这么久,已经有了一点强军的气质。 强军的骄傲不允许他们未战就走,更何况这是在大渠魁张冲的带领下,他们尽然就如丧家之犬一样灰熘熘的走了。 甚至于就是张冲撤军的计谋,在个别耿介的眼中,都显得有几分怯弱。特别是张冲率的这军的部分将领本就是降将,对张冲本就有疑虑,此刻见张冲未战而走,顿时就多想了。 类降将中的王罕本就是桀骜,此刻直接在军中对张冲说道: “渠魁,今不战而走是何道理?” 张冲听到此言,默然不语,而那边王罕依然在鼓噪,他拉着几个原部伍,就拉着张冲的马辔,动然道: “渠魁,此刻土鼓县必然已觉我们撤了,此刻我们再杀回,必能破敌。” 张冲听了此话,澹澹问了句: “然后呢?破了土鼓县然后呢?” 王罕一愣,还是作实答道: “今天下四海汹汹,此正是英雄奋武之时。在泰山这样的山沟沟,渠魁任的威名如何传天下。如能用我计,东破土鼓,一路直趋东平陵,必然震动东齐。天下有志者,必望风景从。” 这下张冲奇了,他还不知道这个王罕还有这样的战略意识。 他说的没错,自古在山沟沟里如何成得了大事,都以争夺城市为要。但他们不知道,历史上就有成功从这些山沟沟中而雄立东方的,而现在他就在效法前路。 他没直接回答王罕,而是问了王罕这样一个问题: “王罕,从你这话,我就知道你是个有见识的。那你教我,以我这样的身份,打入城后,能坐的住吗?” 王罕细细思考了会,回道: “渠魁你如能安堵豪姓,以他们为臂,这城自然是能坐的。” “好,那如君所言,我安堵豪姓,那广大徒附、黔首谁来安堵?而且我再问,我就算是我安堵了豪姓,那些豪姓就会安了吗?你信不信,我这边入城,豪姓那边就会通知官兵。彼辈哪个不视我们为仇寇和上升之功?” 王罕听出了张冲的意思,急了,他道: “渠魁,任视天下豪姓如此,那以后谁为任治理地方,筹措钱粮呢?” 张冲对这个王罕真起了爱才之心,他麾下勇将无数,所以他现在更渴求的是这样有政治嗅觉的将领,这种在他的教导下,将成为了政治意识的延伸,所以他听了王罕的话没有生气,而是继续问道: “那你觉得豪姓们是凭什么能治理地方的呢?他们又是如何能筹措钱粮税赋的呢。” 问道这实际已经超出了王罕的认知了,他想了半天,没有一个妥帖的答桉,遂摇头。 张冲告诉王罕: “当年某儒在高祖面前说《诗》《书》,高祖也说,这天下是乃公马上打下的,读个屁《诗》、《书》。那儒是个好口舌的,说这马上可得天下,能马上治天下吗?果然,高祖大惭,改其志。 此后,有识之士动辄就言:这天下是要靠豪强才能安,是为与世家治天下,非与百姓治天下。 但这背后的道理到底是什么呢? 在我看来,无非是豪姓们在地方上有势有力,所以说话就有人听,是以能安堵地方。那为何他们能筹措到钱粮赋税呢?因为他们有文化。 这文化不是我说的《诗》、《书》这些穷酸五经。那些佶屈聱牙的不过是豪门铨选所用,对治天下有何益? 实际归根的就是最简单的,他们识字、会算。就此二项才为真实务。抛此,所谓的要豪势治天下,不过都是为自己前途说的谎话罢了。 这天下,终究是离不开读书人的。这话没错。但这天下可以离开特定的读书人。他们能读书,我自然也能让别人读。” 听此,王罕若有所思,他再问渠魁: “渠魁,那你不应该豪势,那怎么得天下。” 张冲拔了出刀,对王罕说: “靠这个,够不够。” 王罕摇了摇头,说: “不够,人家也有刀。” 张冲笑了,然后他又一指身边的众将士,又道: “靠我这班弟兄,够不够?” 王罕又摇了摇头,对张冲道: “不够,人家弟兄更多。” 听此言,张冲哈哈大笑,是真正的酣畅大笑,他今天就和王罕说说,他到底靠谁来打天下,又靠谁来治天下。 第一百一十五章 雾战 此刻,在烈日下,张冲面对众军,举起刀,又指着大伙,笑道: “刚才我说我要凭手上刀和你们这班弟兄们打天下。然后小王说,人家豪强也有刀,也有人,还更多。是啊,小王说得没错,人家有刀有人,而且比你还多。那咋办?” 这会很多泰山方的新卒都是懵的,怎么和他们说这些?打天下和他们啥关系,他们当兵就是混个饱,还听说在这里混得好,还能分个地。除此,无他想法。 而军中跟着张冲久的老卒,尤其是入泰山前就追随张冲的老弟兄们各个引颈相望,他们都热切地看着渠魁,指望他告诉他们道路。他们这些老弟兄们自一开始就知道,他们不是来做贼的,而是要来替天行道的。 张冲举着刀道: “这天下是讲道理的,这道理就是有刀有人。你刀多人多,你说的道理别人就会听。那现在我们刀少、人少是不是就道理小了?不! 因为在道理之上是天理,这天理就是人都想活,更想过好日子。所以别看咱们现在刀少人少。但我们如果将天下穷苦人都团结在一起,那谁还能比我们人多? 所以我们要让天下穷苦人都知道,我们是他们的队伍,是为他们做主的队伍,更是带着他们活成人样的队伍。那时候,才是真正的天下景从。 之前小王还说,这天下要靠那些读书人才能治天下,这话没错。但谁说我们不能读书,不能识字,不能会算数。 今天,我要再告诉你们一个天理:那就是我们农民,可以是战士、可以是读书人,可以是一切。我们要相信自己的力量,这天下是属于所有农民的,因为我们创造着财富,创造着文明。 所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有!那就是都是咱们农民的种!努力吧,诸君,这天下必然属于我们的。” 这番话激荡着在场所有人,他们将自己的缠头抛洒在空中,欢呼着,原来他们才是一切的创造者。 而王罕也动容了,他想到了自己的经历。 他是兖州寿张的游侠,自幼有壮气,自学文武。家里交不起腊肉,就放牛时在人门外偷听讲学。家里没有会武艺的,就做游侠,用命去换厮杀法。就这样,当他自觉文武皆小成时,请一位相师为他批过命。 那相师本不愿意搭理他,后来见他刀都拔出来了,说: “你灌园儿,命生至薄,名与禄仕皆无分。” 王罕没杀那相师,因为他也觉得相师说得没错。他这样的游侠,在兖州遍地都是,你读了点书,懂了些道理又如何,游侠还是游侠,结局不是被仇家搠死在道边,就是投靠某个乡豪做个宾客。 但现在,王罕看着阳光下的这个人,他叫张冲,他和自己一样都是农夫的儿子,他比自己更勇武,比自己更懂道理,而现在他告诉王罕,这天下的道理是拳头,而当我们聚集天下所有如大伙一般的穷苦人,那就将是天下最有道理的人。 到时候他王罕倒要看看,谁能说他农民的儿子,注定无名无禄。 就这样,张冲再整军气,率兵向西,那里还有东平陵兵要解决呢。 ----------------------------- 但张冲不知道,就在他将兵为大雾所迷失期,关羽和杨茂就已经知道张冲那边出了问题。 可不知道吗?他们这边都打完了,东边那边还没一点动静。二将合兵后,一商议就提兵来了。 也是这会,山雾大起,很快就笼罩在整个战场上了。 关羽和杨茂所部两千都是张冲专门留下的老兵,他自己带了新兵。所以当大雾起来时,众兵虽然骚动了一下,但很快继续向着东北方向三里的圩市进军。 众泰山兵踩在满是露水的地上,在弥漫的大雾中穿行,能见不过五步。 走在最前的是飞军将蒙沮。杨茂命他率飞军背旗为前军斥候,先去圩市方向侦查。 此时蒙沮等一众飞军背旗已经很累了,之前夜袭就是他们提前出发侦查的,从那到现在,至少已经连续侦查三个时辰了。 蒙沮和众背旗互相打着巴掌,给自己起劲。队里有些识得草药的,之前备了些银丹草,这会就相互传着嚼,果然众人精神好了不少。 其实这也是泰山方常态了。可以说,泰山方自立军以来,不是在战斗的路上就是在战斗。 有些人士吏也抱怨过,当石将军的兵真累,往往这边一战打完,歇都没歇,就要跑到另一边接着战。 他们说,就不能让大伙歇歇吗? 这些怪话后来传到了度满耳边,他专门找了这些谈心,讲: “不是我们要战,而是敌人不让我们歇。我们入山以来,遍地是敌人。因为我们是外来者,我们的出现打破了泰山长久以来的均势,所以往往这边刚消灭一个敌人,那边敌人的同盟就赶到。这时候,我们能怎么办?只有拿起刀和他们继续干。这山里,只有杀出一个真正的魁,这乱战才会结束。” 度满说的是非常有道理的,就像大自然的生存一样,每一个族群都有各自的生态位。 而当一个外来种群杀入到这个生态环境时,所有物种关系就要进行新的洗牌,直到再形成一个新的生态链。 张冲的泰山方就是这样一个外来物种,他和山内群盗的关系,和山外豪强的关系,都是需要他打出来的。好在,泰山方已经见到曙光了,相信不远,泰山方就能迎来一个稍微和平的发展期。 到时候深固根本,积兵蓄谷,以待甲子年天时。 当然张冲也考虑到了将士们鏖战辛苦,所以平日伙食不下工本,重油重盐。还用了绑腿这种工具来让将士们缓解疲劳。 而这些付出都让泰山兵形成了其耐战、敢战的战斗风格。 蒙沮在迷雾中,终于赶到了圩市,此刻圩市早已煊沸。敌兵之前已经看到西边冲天的火焰和喊杀。只是因为大雾起,才未出砦。 随蒙沮之后的是李大目的刀楯屯,他们一来就将部伍部署在了东北面的斜坡上。随后是谢弼、典韦、黑夫等屯,他们加入战场后分别部署在了圩市的西、南两侧。 最后是关羽和杨茂二主将的大纛,他们在迷雾中缓缓停在了李大目部的坡崮上。 然后鼓声大作,关、杨二将一来直接敲起了战斗鼓点。 昌豨和李武的刀楯屯就在圩市的正南边。此时听到鼓声,率先拔军在迷雾中缓步。 迷雾中不时有箭失嗖嗖的射来,那是对面敌兵在发失。 李武带着自己屯走在右侧,他不断向着全屯的什将嘶吼: “邓崇、石朗你们带着兵往左边走,全屯散开,列疏阵。” 然后李武就看到迷雾中突然就露出一只同样的刀楯队,他刚要下令,就看到他们的额头上抹着黄巾,知道是昌豨他们屯的。 昌豨他们屯走的快但是散,最前面什已经能看到对面圩市砦壁上的灯火了,而后面的什此刻和李武他们什排头撞上了。 两边什将确认了身份章,然后相互呼应,向着北面继续挺近。 此时迷雾中,不断传来各什将对部伍们的命令,都是在让众兵散开阵线。然后李武他们屯就开进了一片菜地,还能看到地头上的大葱。 有几个顺手拔了根大葱,嚼了下,然后全吐了,任娘,咋一股屎味。他们的什将看到这几个拔葱,立马呵斥他们继续前进。 而这时,走在中间的什,已经能听到前方接战的身影。好家伙,对面竟然也敢战,在大雾中,竟然还敢出兵与他们在大雾中厮杀。 众兵心里一凛,知道遇到真精兵了。 这会李武的什将邓崇带着所什在迷雾中走,突然迷雾中就撒来一阵箭雨。邓崇下面的弟兄们吓了一跳,立马扑倒在地上。 邓崇气得大骂: “走起来,这些箭伤不到你们,都继续走。” 那几个扑在地上的人看大伙都没事,悻悻地站起,继续随着邓崇走。 就这这时,邓崇突然看到迷雾中冲来一红色战袍的敌将,他一激灵,带着自己什立马围了过去。 这显然是一个在雾中走散的敌将,这会正惶惶然地望着四周,急切想找到自己的部伍,但他等来的是邓崇他们什。 没悬念,邓崇将他俘虏了,并让人将这俘虏送到了屯将李武处,他觉得头会需要。 然后邓崇就带着所什继续向前赶路,也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在迷雾中看到一排排拒马,再看左侧,一座圩市的轮廓在雾中若隐若现。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yeguoyuedu 安装最新版。】 原来他们不知道怎么就摸到了圩市的东面了。 此刻在左侧,他们看到迷雾中人影绰绰,还不断传来喊杀声,邓崇知道那边定然就是敌兵。 这会,一直跟着邓崇后头的石朗也带着他这一什赶来了。 石朗来了后也发现了情况,此时就望着邓崇,看他啥意思。 邓崇看了一眼自己什的弟兄,深吸一口气,对石朗道: “石,富贵险中求,你敢不敢和我从这里进去,咱两兄弟给他来个戳腚。” “有何不敢?” 第一百一十六章 火战 邓崇和石朗一共二十人,在迷雾中搬开了拒马,摸进了圩市。 很幸运,他们这片都没有什么敌人,只有一些木屋坊市,空无一人。 他们沿着一条泥土路一直猫着腰准备绕过坊市,后击南侧的敌人。还没等二十步,他们就看到了一队穿绛红色军衣的敌人。 邓崇趴在地上,努力数着视野中的敌人,估摸得十几人,也是两个什的编制。此时这些敌人正坐在地上休息,而前方还时不时传来厮杀声。 邓崇和石朗相互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担忧。 为何? 因为前面歇息的显然是精兵啊。 前方厮杀不断,他们还好整以暇的在后面休息。这种心理素质他们只在石家军的那些老营头才能看到。 而可惜,他邓崇和石朗带的两个什,都是组建不过半年的部伍。他两很早就跟张冲了,是张冲入山收的第一波山民,他两名字都还是张冲起的, 但他们的部伍就不是这么老练了。有山寮、有降匪、有附近坞壁的徒附,虽然都参与过大练兵,也打过几场血战,但和前面那种望之就是精锐的老兵比起来,邓崇和石朗还是有点发憷。 但这会箭在弦上,如何能由得了二人,只能硬着头皮一战。 两人下来检点了队伍中的斗具装备,他们什是标准的纯队,皆是刀楯手。 但自张冲接连打了几次胜战,缴获的兵器甲仗充裕,所以他们两个什,有好些个都背负着短矛。 此刻,两人将短矛都归一个什统一投掷,然后由邓崇当前,石朗在后,准备袭杀前面的贼兵。 这会这些穿绛色军衣的军士也懈怠,在互相聊着天,突然,空中就掷来七八把短矛,他们不备,顿时就被掷杀了四个。 余众大惊,忙拿起刀矛正起身,然后就看到迷雾中一排刀楯士排着密集的锋失阵压了过来。 邓崇作为锋失头,行进的速度很快,在对面刚起身时,就已经杀了过来。 他先以自身重量,奔冲撞翻一人,然后右手使刀又砍翻一个。至于地上的那个,自有后面的袍泽搠死。 邓崇的勇锐极大的鼓舞了部伍中的弟兄,他们嘶喊着,和绛色军袍的敌军绞杀在一起。 这些个绛色军袍此时也胆惧,他们根本不知道后面来了多少敌军。现在前面有敌,后面也有敌,一时军无战心。 邓崇这边凿入敌军中,那边掷完短矛的石朗也带着所什杀了过来,一时喊杀声震天。 这下绛色军袍的军士绝望了,心中再无侥幸,以为这些杀来的都是敌主力,遂再不敢战,丢盔弃甲,匿于迷雾。 邓崇和石朗也不追那些散兵,而是继续整着阵,向着前面奔冲。前面,正是圩市的壁口,同样身穿绛色军衣的敌军正和自家泰山方隔着木栅厮杀一片。 邓崇和石朗带着所部一路横冲,杀疯了。而绛色军袍的根本不知道身后有多少人,本就不稳的防线,直接崩散。 然后栅外的泰山兵翻着木栅就进来了,为首的正是昌豨,他看了邓崇和石朗两人满身鲜血,夸了句: “打的好,你们是谁的兵?” 两人认识昌豨,立马恭声道: “回屯将,俺两屯长是李武。” 昌豨眼珠子转了一下,知道这次想贪两人头功是不成了。因为这李武是军中张冲七十五结义老弟兄,和军中隐隐第二的杨茂还是师徒,这不是他昌豨能惹的。 所以昌豨心里骂了句,面上还温言鼓励: “很好,这次你两能背袭敌军,为我部打开木栅,有大功。我会为你两表功的。” 邓崇和石朗听这话,心里一喜,连忙道谢。 昌豨不想再和两人多说,担心自己忍不住拔刀搠死两人,忙带着所部沿着圩市的土路,杀了进去。 而在后阵,杨茂和关羽正审问着李武送来的降俘,降俘知无不言,但说的话却让杨茂邹着眉。 原来,此刻驻扎在眼前圩市的竟然是东平陵的一部营兵,根本不是什么豪强兵。 本朝军制有别与前汉,前汉普遍是以征兵制,而本朝是实行募兵制,这些被招募来的也叫营兵。 率领这部营兵的是济南国贼曹长国雍。本来他带的是自家族兵,但当时营兵的几个将领,也想发这笔财,然后就也跟来了。 此刻,就在对面的圩市内,有东平陵兵五百。 念此,杨茂再不耽搁,忙和关羽说道: “云长,今强兵在前,我担心前军无备下,损失严重。此刻正需要奋君之骁勇。我意你带五屯吏士,速支援前方。” 关羽领命,就带着坡上驻扎的于禁、典韦、王章等部向前军进发。 而在圩市内,昌豨也遇到了麻烦。 在他率兵沿着土路加速时,突然路边洒落一阵箭雨,走在昌豨的几个部下登时倒地。 昌豨等伏在地,看箭射来的方向,只见迷雾中一座木栅楼若隐若现。 此地原是圩市的一个警楼,济南国贼曹长国雍驻扎此地时,见此地要害,就令人扩建成了一座箭楼,此刻一伙射手就占据此木楼,居高临下对昌豨部发失。 昌豨兵被压着,一直等到后面赵简带着一屯射士才稳住阵脚。 这边赵简在下面排射,那边昌豨带着部下从背囊中拿出斧子,就摸到了木楼下。 昌豨带头斫木楼,后面的吏士就举着大楯遮护,一时木屑纷飞。 木楼上的射士也听到了斧斫声,急了,分出人就对楼下发失,但没用,斧斫声还在继续。 在迷雾中,这声声斧斫哪是斫着木头啊,分明是斫在楼下的这些射士心头啊。 楼上的射士见向下发失没用,就开始不断朝后面嘶吼,看样子是在叫兵。 然后就听到迷雾中传来一阵阵脚步声,昌豨急了,知道是敌军援军。就在他准备分心去迎敌时,李武带着他这一什奔了过来,然后就在迷雾中截住了对面援兵。 昌豨突然听到那边厮杀中传来一声: “豨子,你快些斫,斫完了,乃公请你吃牛肉。” 这是李武的声音,听此昌豨心中突然一阵温暖,他发着疯开始斫木望楼,渐渐地望楼开始朝着一边开始倾斜,楼上的敌军开始慌了,开始狂叫,甚至还有几个忍不住自己跳下来,摔断了腿。 最后,昌豨一声怒吼,对身边的弟兄们道: “弟兄们,加把劲,跟乃公推,乃公请你们吃牛肉。” 众兵振奋,齐齐喊着号子: “一、二、三、推!” 最终这木楼在摇摇晃晃中,砸倒在地,楼上数十名射手尽被埋在了废墟中,已然不活。 木楼一倒,全军振奋,昌豨嘶吼着,带着部伍去支援王章。 就这样,泰山方众将齐奋力,将阵线一直推到了圩市中央,这里就是敌军大帐所在,兵最多,抵抗最剧。 也是这里,昌豨没能抗住敌军的反扑,带着兵退了下来。 也是这时,关羽提着环首刀带着张旦、黑夫、典韦、于禁、王章五将赶了过来,一过来就见到昌豨带着兵往后退。 关羽二话没说,就要枭昌豨头,幸亏典韦眼尖,立马抱住了关羽,然后这刀险之又险的擦过了昌豨。 昌豨吓得亡魂皆冒,但立马就不忿了,他怒吼: “乃公刚浴血搏杀,缘何要斫乃公头?” 关羽眼眯着,吐出一句: “你退了。” 昌豨不服,还要辩,这边于禁立马上来插话: “关君,这昌豨是个好汉子,与其退阵而死,不如让他戴罪立功。” 昌豨听了这话,心中大骂: 辣娘,就欺负老子,敌人那么多,我就这百十人,怎么打?拿命打啊? 但昌豨也知道这会不能浑,话不多说,也不等关羽同意,立马带着部伍就返身杀回,边奔边吼: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yeguoyuedu 】 “哈哈,你们这帮狗奴,中了乃公的计了吧!这叫回马枪。” 好个昌豨,也有急智,直接将这次撤退喊成了回马枪的以退为进。 众将听昌豨这话,暗暗为他舒了一口气。 关羽没管众将情绪,并不多话,直接刀一拎,率先冲上前阵,典韦等将紧随其后。 张旦、黑夫、于禁、王章武艺都是寻常武人水平,所以没啥可说的,但这关羽、典韦确是天人之勇,他们一加入,那可如虎添翼,直接将阵线又压回到了圩市中。 张旦随张冲最久,受张冲教导也最多,现在打仗就非常爱动脑。他带着所部缓步压阵后,就开始观察前面厮杀的情况。 这一看,就发现,之所以敌兵到现在还能坚守,就是因为大多数敌兵都有木舍掩护,关羽他们的兵力优势一时展不开。 张旦立马从附近找来刍草,然后开始点火,开始点这一片的木舍。不一会,火势蔓延开始向着后面的木舍燃去,很快这片木舍就燃起了熊熊大火。 那些守在木舍的敌兵被烟火熏出,就被陈焕他们这些射士射死。 关羽趁此机会,带兵一拥而上,直接突破了敌兵最后的防线。 最后,当关羽杀到一主将面前时,此人已经将刀捅了自己腹中,吐着鲜血,临死还对关羽道: “大好头颅,谁来斫之。” 言毕,关羽一刀枭其首。 第一百一十七章 坑杀 所以当张冲率军折回圩市时,只看到了众将士在打扫战场,不时有俘口被串着绳子牵走。 张冲率部刚出现时,还引得杨茂等将一阵骚乱,等到蒙沮回报,是渠魁帅兵回来了,大伙才涌了过来。 之后张冲就详细听杨茂汇报了此战军报。听到他们主动歼灭了盘踞在圩市的敌军,张冲内心欣慰。 这是泰山众将第一次在无他在阵的情况下,主动抓住战机,歼灭敌人。从这一点看来,这个杨茂日后可以培养为偏帅。 此外关羽在此战已经展现了他日后威振华夏的将气,从先登落金氏壁,到要军法昌豨,最后破阵杀将,很显然关羽明显有着丰富的军旅经历。 张冲奇了,问了关羽才知道他在北疆从过军,曾经是中郎将田晏的帐下军吏,还是个骑吏。 张冲看着关羽着接近两米的身高,问什么马能载得了你这样的伟士。关羽难得脸一红,说: “凉州大马,天下无双。前军主田晏抬举我,专门选了匹良驹与我冲锋。可惜,后来大败,那匹马载他突围,活活累死了。” 张冲抚关羽背,安慰: “君勿恸,日后我也送君一匹神驹。” 关羽大呼不敢,但张冲没说话,心下已经决定一定要找到一批盖世无双的神驹,这样才能配得上关二爷。 张冲转开话题,既然知道关羽入过北疆,他就问起鲜卑如何,是何战法。 关羽思索了一下道: “回渠,鲜卑战法是典型的草原骑射战法,长于奔袭激动,又善骑射。凡战必不接敌,而是游射作战。是以鲜卑作战一击不成即远遁千里。” 虽然张冲没问,关羽依旧解释了汉家在北疆的战术: “我汉家自前朝大将军卫青以汉制练骑,惯以披坚执矟冲阵,是以一汉当五胡。善就善在,甲械精良、冲阵严谨。所以我汉家在骑兵作战,必攻其必救,或者带少部精锐千里奔袭,直捣其巢。” 张冲明白了,就是鲜卑和汉骑战法上的区别导致了前者在战术上会偏向游击,后者偏向决战。所以鲜卑往往会不断后撤,利用草原纵深的优势,拉长汉骑阵线,然后转而侧击,这是将草原骑兵的机动性发挥优势的战术。 而汉家骑兵也知道自己的优势和劣势,所以都逼着鲜卑骑兵们决战。 和我们理解的草原好似居无定所不多,实际上丰沛水草在草原也是不多的,如果他们放弃这些优质牧场,那牲畜就会大规模饿死。所以汉家也往往攻击这些重要牧场,这就是攻其必救。 很自然,张冲就问你们那次入草原,为何就大败了呢? 关羽叹了口气,说到就一句: “不明敌情,将骄士横。” 然后关羽就告诉了他们那场仗是怎么败的。 那次出塞的虽说有三路主将,其实主攻是田晏和夏育二将。此二将皆是从西州厮杀出来的悍将,其战术意识自然不差,再加上所将之兵也是北疆悍卒,甚至不少都是从凉州战场上厮杀过的。 但问题也出在了田晏和夏育二将在西州的经历。他们以为羌胡和鲜卑一样,都是兵备不整的杂胡。 但实际上二者根本不是一回事。 先说地缘上,羌胡虽然散步在广阔西州,但最能生活的其实就是河湟谷地。是以汉军每每攻略河湟谷地,就能逼羌胡决战。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yeguoyuedu 安装最新版。】 但鲜卑所在草原足有万里,二将不明地理,只一路追鲜卑踪迹,就深入草原,想抓到鲜卑主力决战,又往往不能奏效。 然后在组织上,二者差距也巨大。羌胡本质是一群被汉家欺压而反的杂胡,他们多以复仇、活命为结合,并无一个大人统率诸胡。 但鲜卑不同,鲜卑自檀石槐称王建制,并将整片草原分为三部,每部都以一部大人分统,实际上已经形成了一定的组织性。 所以,当二将率兵出塞,一路深入草原,不使地理,为鲜卑半道抄击,以至大溃,所部死者什七八。 说到这里,关羽还沉默着,想到了惨死这那场战争的同袍。 到这里,张冲才对此时北疆的形势有了个大致的了解。然后他就问了个长久以来的疑问。 “我一直听说匈奴是我们的死敌,然后本朝也频发战乱,这鲜卑是怎么起家的呢?” 这个关羽还真知道,因为当年他也是这么问自己校尉的,他现在还记得那位校尉是这么说的: “本朝开国没多久,草原上的匈奴就复起,甚至一度侵占西域,但后来本朝和匈奴接连大战,匈奴先是一分为二,南匈奴内服,北匈奴留在草原。直到前大将军窦宪大破北匈奴,余部西走不知所踪。至此匈奴就再没成本朝外患。 但和我们想的不一样,这草原没了旧王,却有了新王。原先为匈奴附庸的鲜卑趁着草原空虚,入主高原,陆续接收了十余万落匈奴余部,皆并自称鲜卑,自此鲜卑开始兴起。再不能治。” 自此,那校尉还感慨: “看来这草原是真不属于我们汉家,无论我们消灭了哪个部落,明日还会有别的部落兴起。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是个头。” 关羽也将此叹向张冲倾吐。 张冲点了点头,他当然知道这农耕和草原文化的本质,他没有对关羽多说什么,而是和他说: “努力,总有一日这些草原民族会善歌善舞。” 关羽不解其意。 那边张冲开始主持金氏壁的战后重建。 首先是收殓尸骸,说实话大伙现在其实都憋着一口气呢。当他们看到金氏壁遇难者的尸骸,他们怒火中烧。 这些本是他们弟兄的袍泽,为了保卫家乡,死得荣耀,但这些狗奴尽然将袍泽们的尸骸遗弃在沟壑,为狼犬所食。 群情激奋下,大伙一致要将东平陵兵降俘全部坑杀。张冲也恨,但他不能这么蛮干,这些东平陵兵几乎是东平陵附近的徒附,如果全部杀了,一是有冤杀,二是与东平陵全民结下死仇。 所以张冲便开始对俘虏的八百东平陵兵进行公审。 他当众说,谁没沾过金氏壁的人可以站出来,只要无人指正,就发放粟米,与其还家。 开始各个争先,都说自己没杀过人。 然后张冲就请来了娄忠,由他先点其中有血债的。 娄忠当时就点出了二十多个,他知道参与屠杀金氏壁的凶手。当这二十多人被拉出时,屎尿都出来了,知道自己肯定活不了,但他们不甘心自己独死,也开始向着人群检举。 就这样,一串带一串,最后还能留在场上的就剩下二百三十人。 张冲在众人前面,告诉他们,我们都是穷苦人,穷苦人本不应杀穷苦人。你们自己想想,到底是谁催逼你们远离亲人,来到这个地方,要杀一伙和你们一样的苦命人,这到底是为谁卖命? 说完这些,张冲真的开始给他们发粟,允他们还家,这些人皆喜极而泣。他们一路对着张冲磕头,然后背上粟囊一路奔还家了。 剩下的被点出的俘口,他们都有血债,或者凌辱妇人,或者斫杀护田兵,都有其罪的理由。 里面有些可能罪不至死,但在这种情况下,张冲没有理由让他们继续活着。 最后,这些有血仇的士卒被金氏壁幸存的附庸和偏支子弟撵着,推入一个个大坑,之后就是泥土翻飞,坑下人哭喊求饶,但最后渐渐无声。 是的,张冲最后还是决定选择坑杀。 张冲望着这些被坑杀的俘口,心中一阵拧巴。这又是张冲第一次,坑杀俘虏,虽然这些人手上都沾满了金氏壁的鲜血,但以他的道德观,这些人已经放弃了刀,成了俘虏,就要秉持人道主义,以法律制裁。 但张冲更知道,他从现代带来的这种道德才是真正不合时宜的。 在这个讲究血亲复仇的汉代,他张冲不仅是金氏壁死难者的魁,更是这些人的家长。这些人就是他的子弟,是相信他张冲的理想而愿意追随他的。那他张冲就有义务为这些子弟复仇,这才是这个时代的伦理。 张冲知道,他从现代带来的这些道德,有些是需要他坚持的,而有些又是需要放弃,向这个时代妥协的。 只是不知道,张冲是否真能确定,什么该坚持,什么又改妥协。 处理完这些血仇,张冲开始为那些死难的金氏壁子弟焚烧骨殖。这也是张冲军的老传统了。 自孙逊始,石家军牺牲的战士都被火化为骨殖,然后送入到望周峰的义祠中接受香火供奉。 一开始这种方式在军中还是有抵触的,因为此世的生死观依旧停留在入土为安的层面,他们认为生与死的界限并不是分明的,他们死后的生活也会像在生时一样。所以如果死无全尸,那他们死后也将无法生活。 后来张冲告诉他们,他们讲究的是灵魂升仙。凡是黄天之人死后灵魂都会升入黄天,但因为灵魂是被躯壳禁锢的,只有火化为骨殖,送入义祠祭祀,他们在黄天中才能太平安乐。黄天是什么,他们不知道,但听说能升仙,众人乐意了。 然后火化就顺利推广了下去。 这边泰山兵为同袍们火化,将骨殖封入陶罐中,那边张冲也在和娄忠说着话,他欣赏这人,所以他直接就和娄忠说: “别回去了,后面根我入望周峰。你们那钻山虎,就我来和他说,他会放人的。” 就这样,娄忠毫无准备,就成了石家军的一员,也不知道那石崮山的钻山虎听到自己好心给张冲送信,还折了自己一个干将,会不会骂张冲。 诸事毕,张冲在此地留了一屯兵,准备迁移附近几个屯的徒附来次耕作,开始重建金氏壁。此地作为泰山方东出的要害,张冲是不会放弃的。 就这样张冲忙完这些,率军赶回望周峰总砦。而此时一位客人,也造访了望周峰。 第一百一十八章 怨望 此刻这人正坐在望周峰首座,留守大砦的度满此刻却执弟子之礼陪坐其下,二人彷若师友在闲聊。 “谦益,未想在这里遇见你呀。” 说话这人,穿着浆洗得发白的单衣,穿着草鞋,年约半百,一方巾帕包着银丝,干净矍铄。但此人头发不长,看像是受过髡刑似的。 听到这人称自己的字,度满有点恍忽,还又恭敬对坐上长者道: “蔡师,也是好久未见。光和元年,知蔡师遭人陷害,流落朔方,满还曾为蔡师任担心,现在能在这见您,还是这么爱笑,满也就放心了。” 原来度满尊称的此人正是名满天下的蔡邕蔡伯皆,他与度满的老师是好友,曾经拜访过东平陵的伏氏精舍。他又好为人师,见这叫度满的学生好学,也时常指点他经义,是以也算有半师之谊。 两人寒暄结束,度满就好奇问蔡邕怎么来了这里。 蔡邕闻言,笑脸中带了点苦涩,复又展颜笑道: “光和元年,我被流放朔方,虽然听着苦寒,但也没吃什么苦头。我十月才带着一家子到了朔方,但来年四月朝廷就大赦了,之后我就要带着家人回乡。但可惜命途多舛,刚至五原,就得罪了中常侍王甫的弟弟五原太守王智。 其实也是怪我,人家是来给我饯行的,还给我在宴会上起舞,还邀我一起。但我那会喝多了,就迟钝,等反应过来,人就已经拂袖而去了,我就知道把人家得罪狠了。 后来我这边刚带着家人到陈留老家,朝廷里的朋友就书信我说,那王智果然密奏我蒙谗去国,怨望愤恨,已生畔心。朋友就让我去南方避祸。 没办法,我只能又带着家人背井离乡,一路辗转,亡命江湖,往来于至吴郡、会稽之间。这段时候又来到泰山,受胡母家资助,就定居在了奉高。 而这次我来,也实不相瞒,是受胡母家所请,入山和石将军谈判的。本还惴惴,这入山一看,才知道,这石将军还是故人啊!” 度满一听就知道这蔡邕将自己误会为石将军了,赶忙解释: “蔡师,你误会了,我不是石将军,石将军另有其人。” 蔡邕了然,既然说到这了,他也对度满的经历充满好奇,这度满不是求学在伏氏精舍吗?按道理这会应该在济南做个郡吏了,怎么就在这泰山落草了呢? 当蔡邕问了心中疑虑,度满面无表情地叙说着他的故事,从不入门墙到被征入役,最后被迫落草。 这下子蔡邕尴尬了,心中既埋怨老友如何糟践良才美玉,又有一种卿本佳人,奈何做贼的惋惜。 但他一想到老友的秉性志趣,心中也不奇怪伏氏的做法。 他至今犹记得老友曾经悠悠地和他说: “这字不能随意教。这经也不能随意授,这度牒更不能随意给。因为这天下的名器有数,这名器又多属跟脚深厚之人。那些浅薄的,求学而未能有禄位,必生愤满怨望,成天下祸乱之源。” 总之老友的意思就是一句话:认字的人多了,这天下就乱了。 蔡邕知道他们青州学风一直如此,最是讲究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有序。你一日是子,终生是子。父有错,也是做子的没孝顺好。引发到经学界,他们青州的学子就讲规矩和纲常。你什么身份,就做什么学问,不要僭越。 但他蔡邕不是一路的人,说实话这也是他自觉兖州青翠多于青州的原因,因为兖州学风秉持有教无类。像他为何要冒着得罪经学世家的风险,在太学门外刊印《五经》呢?就是觉得,学问不能囿于一小撮人,所有人都应该有机会聆听经典,学往圣之绝学。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yeguoyuedu 】 不过蔡邕自然也被老友讥讽,说他真的是纯儒,纯到不知这圣人之学到底对天下意味如何? 老友说唯名与器,不可授予人。我儒学自前汉始就为官学。那何谓官学?其实就是为官之学。 这天下的官位是有限的,而每年负囊读书的学生千千万,这些人忍受读书之苦,是为了要做官的。 但这些官位又被那些豪势子弟内定了,那大多数学生读出来后,却发现压根没有官做,他们会怎么办?愤满之下,成了幸乱之辈。 所以减少祸乱的源头,就是让天下人少读书,他的伏氏精舍就是如此,每年只会招收本就有官做的豪势子弟。 这就是老友的治乱之策,让做官的去做官,让种地的就种地,让做奴婢的就做奴婢。人人都不安分,想出人头地,那天下就乱。而让每个人各司其职,这天下自然就安稳了。 蔡邕默然,知道老友说的有道理,但他依旧有自己的坚持,坚信学问不是来做官的,是让人明道理的。但他也知道与老友道不同,言说再多,也毫无意义。 所以此刻听到度满的遭遇,他唯有叹息。 度满倒是豁达,他见蔡邕尴尬,岔开话题,问道: “蔡师,我们家渠魁还未回来,不如我带你在周边转转,这泰山雄奇,颇有风物。咱们可以只谈风月,待渠魁回砦,咱再谈胡母班的事。” 蔡邕点头,但还是不放心地问道: “胡母君现在可还好吧。” 度满笑道: “甚好,蔡师勿忧。” --------------------------------- 此刻胡母班在干什么呢? 他在教寨里的子弟认字,石将军说了,这砦里不养闲人。 所以胡母班每日都要来这学舍教石家军的子弟认字来换取每日的粟团。 刚开始胡母班是拒绝的,饿死是小,失节是大。想他堂堂名士,每年要在他坐下求学的,不知凡几。虽不如当年李膺那般,被访客士子视为登龙门,但也不是寻常人可以列席听课的。 君不见当年孔融不也是假冒成李膺的亲戚才骗过门子登了李膺的门的吗?而说到孔融,胡母班最瞧不上这种邀名小人,年纪轻轻就目无尊长,逞口舌之利,还年轻气盛,不知轻重,反害死了自己兄长,真丢尽曲阜孔家的门声。 然后再说回来,现在这石将军真的是狗胆包天,还想让他将圣人之学传给这些盲愚子弟,真是笑话,是以胡母班严正拒绝了。 之后,他就被饿了三天,然后第四天他就来学舍教字了。 辣娘,原来那就是饿的感觉? 不怪胡母班不能效法伯夷叔齐,不食周粟,饿死首阳山的行止。实在是,书上也没说原来饿会那么难受。 胡母班也想开了,他也就是教这些小孩识字。光识字没用,没他提点句读,这些人还是学不了圣人之言。没看到乡野村夫也有识字的吗,不也是没法登堂入室? 自此胡母班就开始每日来学舍教字的生活,从此名士成了教书匠。 也就是蔡邕和度满畅谈时,他胡母班就在学舍里对一个叫孙乾的泰山军子弟头痛,这个顽劣真的是难管驯,果然是山寮人,野性不服教化。 这个叫孙乾的小孩是孙逊的小孙子,他们自孙逊死后就跟着张冲他爹入了石崮山避难。后来张冲在泰山站稳,他们又一起来了泰山。 因为小孩叫孙乾,张冲还专门问了孙逊的老妻,你们家是不是和北海还有啥亲戚。孙逊那老妻一脸怪异,自言自己家本就是北海人,如果这次不是有张狗子带着,她后面就带着乖孙回北海了。 好家伙,看着那懵懂顽劣的孙乾,张冲万万没想到老孙头还有一个名人孙子,自此,张冲更加悉心培养孙乾了。 而此时胡母班不仅头疼这个孙乾,还愤恨地看着学舍一角的一个带着罩笠的女子,这个叫赵氏的不知怎么就非要学字,那个石将军也是滑稽,竟然将自己姬妾放在这里,果然有蛮夫就有荡妾。 但他胡母班能怎么办?只能一并教了,只是晚上自己独坐时,难免不暗然泪下: “我胡母班真的是愧对名教啊。” 此刻坐在学舍一角的赵娥敏锐地感受到了这个胡母先生对她的不屑。但她置若罔闻,依旧认真学字,甚至还不时打断,专门就某个字为何这么写而询问胡母先生。那个胡母先生虽然吹胡子瞪眼,但还是耐着解释。 很好,她赵娥就喜欢别人讨厌自己,又奈何不得自己的样子。 那赵娥为何一定要来学舍学字呢? 赵娥是常山真定人,其父是党人门生,虽不显达,但家境和睦。从小父亲就给了赵娥足够的爱,但只有一样,无论赵娥如何恳求,其父就是不给,那就是教赵娥识字。 所以对赵娥来说,像父兄一样知书懂礼,一直是她心中的一个梦。每当父亲专门与兄长讨教经义时,她只能在别屋默默羡慕。每当这时,她那顽劣的弟弟总会贴心靠过来,让她教他射箭。 对这个弟弟,赵娥也是疼爱。他与自己一样,都爱武艺,只是她赵娥是只能爱武艺,而她这弟弟是因为姐姐爱武艺,他要与姐姐作伴才习的武艺。 想到这里,他又想起远在真定的家人。 兄长,你还继续读着父亲留下的经吗?弟,你还像过去那样带着伴当们招摇过市,学人做将军吗? 你们知道吗?赵娥很想你们呀。 第一百一十九章 幸乱 两日后,张冲带着大军回砦了。 也是在度满接师时,蔡邕见到了张冲和他的泰山军。他只有一个感触: “这石将军真年轻,这兵真精。” 蔡邕在京中多年,对汉家最精锐的南北二军自然不陌生的,用他的眼光来看这些泰山兵,斗战技看不出,但精气神不遑多让,甚至极个别部伍又有甚之。 念此,蔡邕对之后的谈判蒙上了一层忧虑,有此骄兵悍将,这石将军难免不颐气指使,到时候两边再起刀兵可就苦了。 但蔡邕明显多虑了,在得知蔡邕是奉高胡母家的说客,张冲热情地将蔡邕迎入了大堂。而又当张冲得知这个穿着草鞋,像农民多过像名士的人,竟然就是蔡邕,张冲是讶异的。 对于蔡邕其人,张冲自然是熟悉,当然后世人可能对他女儿更熟悉,其女就是着名的蔡文姬嘛。 此刻与蔡邕陪坐的除了张冲、度满,还有何夔。何夔和蔡邕还能算成亲戚,何夔和汝南袁氏是亲戚,而蔡邕也娶了袁氏女,所以真要算,二人的确是亲戚。 有了这一层关系,整个会面就更和谐了。 然后蔡邕开始对张冲道: “石将军……” 蔡邕刚要说话,张冲就道: “蔡生,就叫我张冲吧。” 蔡邕一愣,他提醒张冲道: “我如何能直接称你名字呢?太无礼了。” 张冲笑道: “名字就只是名字,就是给人称呼的。尊敬与否不在于外,而在于心。” 蔡邕颔首,他也是不拘小节之人,遂直接问: “张冲,不知道你如何才能让胡母君回家呢?老朽有点薄名,要是不苛刻的话,是能替胡母家做主的。” 张冲内心腹诽,他要是个愣头青,可能真的被这老翁哄了,以为蔡邕真能说得算呢。 就冲蔡邕衣着,就知道他流浪江湖没有什么体面可言,现在寄人篱下,仰胡母家鼻息,现在多半也是胡母家的人怕死,才把这个老翁送来做个说客。 看来这个蔡邕,到这会了,好替人做决定的名士作风依然不变啊,不过读书人好像都这样,他们叫这个是“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 但张冲也没太看重蔡邕的做主,他自然有法子炮制胡母家,现在正好将条件说出: “行,只要胡母家当应我这些条件,胡母班我一定安全归还。首先,胡母家要送三万石粟来。其次,准许我在奉高开圩市。最后,我要在汶阳之野辟田。他要让附近豪强安堵,不要随意骚扰。如能答应这三条,我不仅放还胡母班,还保证对奉高豪强们,秋毫不犯。“ 蔡邕在思索着,好像他真的能决定一样。半晌,他疑惑地问张冲: “第一个我还理解。第二个我也估摸着你可能想卖点山货,但最后一个我百思不得其解,你说要在汶阳之野辟田。但哪还有田给你辟呢?” 张冲笑了,他道: “汶阳百里沃土,那豪强哪都占的完?” 蔡邕急了,他为张冲担心道: “张冲,你可能没种过地,不知道这各种厉害啊。汶阳上靠着汶水的膏腴田地,无不已经被泰山豪强们瓜分了。你就是辟田,耗费人力物力不说,最后没有水浇灌,怕也是一场空啊。”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yeguoyuedu 安卓苹果均可。】 张冲感谢蔡邕的关心,但他主意已定,没多做解释,就问蔡邕行不行。 这时候,蔡邕倒是知道轻重了,他没贸然答应,说想先见胡母班一面。 对此,张冲自无不可。 随后就有人带着蔡邕找到了胡母班,那会他还在学舍中教字。之后二人就被带到一个静室,让两人自己谈话。 蔡邕和胡母班实际上是同门师兄弟,他们的老师是前太傅胡广。现在的小儿辈可能对胡广不了解,但是在蔡邕和胡母彪那个时代,他们的老师胡广就是第一流的人物,号称奏章用事天下第一。 只是这胡广在士林的风评不佳,说这人太中庸。这可不是啥好词的,往往被视为依附阿谀之辈,没用忠直之风。也可能是对其师的逆反,蔡邕就一贯忠直,敢说话,然后就沦落到这步田地。 而作为胡广的另一个学生胡母班,他倒是继承了其师存身之术。当蔡邕和他说了张冲的条件后,他没有任何犹豫,告诉蔡邕他全答应,甚至三万石粟哪够,他胡母班岂值得这点身家?他直接拍板,要给就给五万石。 这倒不是胡母班傻,而是他太想回去了,他也太了解自家几个族老的为人了。如果只要三万石,最后运来的一定不够三万石,与其后面横生枝节,不如一次性要五万石,那些颟顸的族老,再贪也贪不了两万的。 既然胡母班自己都不心疼,他蔡邕也不多话,他反倒是问起胡母班: “我听那张冲的意思是要罢手言和,你是怎么想的?” 胡母班捏着胡子,环顾四周,见没人听见,遂问: “你是想听真话,还是想听假话?” “真话如何?假话如何?” “假话是,我胡母家家训,有仇必报。所以我必然是要说,让我生聚两年,再血前耻。但真话是,我是真怕了。伯皆,你上过战场吗?” 蔡邕摇头。 然后就听胡母班心有余季地说道: “我以前也没上过战场,但我自比管乐之才,觉得战场之事也不过如此,我们当年在太傅府参赞天下大事,不也如掌上观纹,尽在眼中吗?但前段时候我和那石将军打了一战,才知道为何孙子当年说,战阵之事,死生之地。这地方是真会死人的,尤其是你不是这块料的时候。而我胡母班还是有自知之明的,真不是这块料。” 然后他又压低了声音: “还有,这个泰山石将军不是凡人,你可别以为我是在为自己战败而开脱。你估计也看到了,在此之前你见过如张冲这般谈吐的灌园子吗? 寻常农夫之子,我说个不好听的,跟咱们都不是一个人样。我辈才是人,他们不过是牲口而已。但现在怎么着,你突然见到一个人样的牲口,甚至比大多数人还人样的,你心里怪异不?” 蔡邕想到张冲那永远雍容,处变不惊的神情,不由自主对胡母班表示赞同。 最后胡母班说道: “所以啊,这张冲的,不是凡人。” “不是凡人?怎么说。” 胡母班再此压低了声,然后紧贴蔡邕,吐息: “这还是那个何夔点醒我的。你知道‘圣人受命必顺斗,张握命图授汉宝。’‘王者有至德之萌,五星若连珠。’这两句谶纬吗?” 蔡邕点头,说道: “这个我知,是当年班固大家整编《白虎通义》的《纬书》所载的两条谶纬。怎么了?” 见蔡邕没摸到意思,胡母班再次吐息: “你再想想,这两句话和他张冲是啥关系?” 蔡邕初时还不解其义,但立马就醒悟过来,这张冲正应着这两条谶纬,随后倒吸一口气,他忍不住要喊出,随后就被胡母班捂住了嘴。 胡母班道: “懂了吧!” 蔡邕被捂住嘴,不断点头,然后就被放开了。他几次张嘴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问了一句: “谶纬之言,不过是妖人作乱的附会,当不得真的。” 只见胡母班摇头反驳: “谶纬为天文,非你我能置喙。君不见光武未兴,‘刘秀发兵捕不道,四夷云集龙斗野,四七之际火为主。’的谶纬就已经大兴其道?此玄之又玄,人莫能测。” 蔡邕默然,然后问胡母班: “所以,你想怎么办?” 这些反倒是胡母班奇怪了,他疑惑地问: “什么怎么办?” “你既然信此谶纬,就什么也不做?” 胡母班听这话,理所应当地答道: “对,就是什么也不做。再说我们又能做什么,将这事举给朝廷?先不说会不会信,你没见到当年司徒杨赐和掾属刘陶不也上言那张角不轨吗?最后奏疏不还是留在禁中,再无消息了吗?而且如果朝廷相信了,那就更糟了。我胡母家虽习《公羊春秋》但我有奇遇,能辨鬼神,颇通这气运之法。 现在这张冲还只是潜龙在渊,而一旦朝廷针对,气运勃发下,反而助其成事。就好比光武在叶县,面对新莽六十万大军,本该十死无生,但气运勃发,天降陨石,而助其大业。这就是天命难违之理。” 胡母班见蔡邕还要说,抢断道: “伯皆,我劝你勿作是念,你我皆是汉臣,如何能助贼反汉。我知你对国家颇有怨望,但你要明白国家只是被那些宦官谗言所蒙蔽,日后你我党人君子盈朝,自然能匡扶国家,再复中兴。” 蔡邕默然。 果然最了解他的还是他的这个师弟。 没错,他蔡邕确实对现在的国家有怨气,他自认对汉家忠心任事,几次谏言无不是冒着杀生之祸。但最后呢?他的叔父蔡质惨死,他和家人流亡江湖。难道做忠良就要被坏人这么欺负吗?天下没这个道理。 胡母班看出了蔡邕的心思,叹了口气: “我家虽然也治《公羊春秋》,但我并不认同你们兖州的何休的观点,讲天命轮转,他已经将《公羊春秋》的原意曲解,成了道贼,你勿要学他。你想没想过,如果人人皆以为天命不属汉,认为自己才是天命之人。到时,我恐这天下不知道有几人称帝,几人称王,那才是真正的天下大乱啊。” “伯皆,你是纯儒,勿要做这等幸乱之辈。” 蔡邕张了张嘴,最后还是点头了。 第一百二十章 败犬 随后几天,张冲尽东道主之谊,又带着蔡邕爬山揽胜,畅聊许多。 蔡邕也对张冲所表现出来的见识和气度心折。此人即便不是如师弟说的那种应命之人,也依旧卓尔不凡。 就这样,一老一少,想谈甚欢。但忘年虽好,也有分别之日。最后,蔡邕带着胡母班的殷殷希望,还是拜别了张冲、度满,回奉高和胡母家的人商议了。 张冲也有很多善后的事要做,在未来一段时间,他要紧抓泰山方的制度和生产,更残酷的考验还在后面,要利用每一刻的喘息来修炼内功。 东平陵兵败的消息终于在济南国相寺发酵了。 刚开始土鼓县传来泰山贼犯境时,济南国上下还一阵担心。但后来土鼓县又传来说,西进的东平陵兵疑似全军覆没,这下子大家都安心了。土鼓县这帮颟顸的,传的都是什么不靠谱的消息。 但当土鼓县说前往县西的道路断绝,东平陵兵也好久未来催粮秣,济南国才开始真的慌了。 后来他们在西市抓到了几个逃兵,这些人在大雾中侥幸溃逃,不敢回家,在西市浪荡。从这些逃兵中,东平陵才真的知道,天塌了。 不仅是东平陵兵全军覆没,就连军曹长王亢和贼曹长国雍都死了。 今日,在济南国相寺,国、王二氏的族长就坐在国相荀绲的堂内,要他给二家一个说法。 听说荀相在后室都拍了桉,骂道: “什么说法,他们要什么说法。王亢和国雍不是汉家吏吗?他们是为国而死,和我荀绲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找我要说法,搞得二人是为我办私事。彼辈公私不分,还敢堵本相,真岂有此理。” 这话很快就传到了坐在前堂的国、王二氏的族长的耳边,两老翁也耄耋之年了,听到这荀绲这种冠冕堂皇的话,差点气得闭过气。 这荀家子怎生如此无耻?不是你荀绲要剿土贼嘛?现在就成了国家事了?想荀神君,高风亮节,怎么有此犬子。 两家气急,都要冲到后署了,还是荀绲之子荀或排出,也不知说了哪些话,反倒真将二家族长给劝回去了。 众署吏对荀或一阵夸赞,荀或微笑还礼,然后就回后署敲响了其父荀绲的门。 这会,荀绲正在那假意看着书,听到敲门声,心中一阵烦躁,耐住性子,他缓缓说道: “谁啊?” “回大人,是小子。” 见到是儿子来,荀绲不看书了,等荀或推门进来,他就带着儿子转到了一旁的静室。 二人刚落座,那边荀绲就向儿子抱怨: “果然是齐人难治,想我堂堂二千石,竟然被本地豪右堵住门,真是羞煞。” 荀或只是默默听着其父抱怨,等荀绲絮絮叨叨发泄完,他敛衣拜道: “大人,彼豪右难治,不外乎国中无人。这几日我遍寻名士,交结豪杰,为大人访得俊杰二人,以小子看,都是一时之选,今荐给大人解烦。” 荀绲一正,他知道自己这个儿子素来交友广阔,没想到他在济南也能寻得芳草。他探头问道: “是伏氏精舍的儒生吗?” 荀或摇头道: “儒生俗士,岂识时务,识时务者在乎俊杰,此间有二士。一人朗朗如日月之入怀,一人颓唐如玉山之将崩。与二人想谈,如沐春风,各有秋色。” 要不说语言是有力量的呢?荀绲都没见过这二人,但只是听儿子这么一形容,就迫不及待地想见此二人。 他激动起身,问荀或: “这二人叫什么,现在在何处?” 相比于其父的激动,荀或依旧面不改其色,他澹然说道: “如日月者,姓王名修,为北海营陵人。而如玉山者,姓邴名原,是北海朱虚人。此二人结伴游学,现在正在伏氏精舍旁听。” “好好好,我这就请谒者去请他们入府。如此佳人,不能一见,人生大憾。” 荀或整肃: “大人,此佳士焉可以俗人待之,必要大人亲去躬请,这才是礼贤下士。” 经儿子这么一提点,荀绲抚额笑道: “对对对,我亲自公车去请。” 半晌,一朱轮公车从济南国相府驶出直入伏氏精舍。 很快,全城都知道了,来自北海的两位高士被荀国相公车征辟入府,鲤鱼跃龙门。 一时,游学至伏氏精舍的各地学子皆引颈而盼。 ----------------------------- 有人春风得意,有人却要在鲁山群山中,与兽搏杀。 秋天是野兽上膘的季节,山里的群狼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猎物,这决定了他们是否能安然过冬。 所以群狼即便看到这些两脚兽不好惹,但还是围了上来。被群狼围着的是六个衣衫褴褛军士,他们或持刀或拿棒,将一个中着箭伤的汉子围在中间。 此时那汉子闭目躺在地上,满头大汗,呢喃道: “我没错,对的,我没错。你们不要过来。” 然后你再细看此人,可不就是臧霸吗。 那日张冲射中的正是臧霸,一箭中背。也是可惜,当日臧霸弃军而走时,卸了甲换成了单衣,不然这一箭也不会伤得他这么重。 因为亡命,臧霸的扈军护着他一路奔逃,根本就没地方包扎,在这山里亡命十余日,喝山泉,吃野果,臧霸伤口越来眼中,神志也越来越模湖。 但这些扈士都是藏氏父子恩养的,对臧霸忠心耿耿,不离不弃。是以虽然群狼环视,七人依旧互相搀扶着,结成了一个圆阵,将臧霸护在了最里面。 远处卧着的头狼见这些两脚兽还要负隅顽抗,一阵长啸,然后群狼就开始三三两两一组开始交替和这些两脚兽打着圈。 之后突然一个灰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下子咬在了一个扈士的手上,随后群狼呼啸着开始攻击众扈士。 惨叫声,哀鸣声此起彼伏。 突然远处的头狼又一阵长啸,随后攻击的众狼立马停止了攻击,交替就退入了山林。 有扈士喜极而泣,嘶哑道: “这些狼群是退走了?” 但无人回应他,还活着的几个,都皱着眉,他们都是琅琊山寮如何不知道这些山里的群狼是什么秉性?他们知道这些山狼只是暂时退下,然后会在夜里再对他们突袭,这就是狼群的狩猎,而他们就是猎物。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yeguoyuedu 】 一时,众人气氛陷入低谷。但就在这时,附近林中就奔出十余人,他们一看到躺在地上的臧霸,就大急,连忙靠了过来。 而扈军们看到这些人,也神色一松,因为他们也是臧霸的护兵,之前入山的时候被打散了,这会听到了狼啸声才赶了过来。 有了这十几护兵的加入,臧霸的这个队伍一时安全了不少。他们当中一个看着像头目的人,看了眼臧霸的伤势,眉头一皱,知道不能再待在山里了,得赶紧出山找个巫医治疗。 他上前背起臧霸,随后众人就原路返回,出鲁山,到山外找个里户给臧霸治伤。而在他们的身后,一双双眼睛伏在丛林中,盯着这些护兵的背影,默默跟上。 ------------------------------- 与此同时,泰山郡,平阳县,鲍氏宅。 自鲍韬被鲍郁送回来,一直昏迷到现在,今天他终于醒了。 一醒,他就在疯狂大叫,数次昏厥,嘴里一直骂着,要复仇。这吓坏了几个治疗他的巫医。 这时候鲍氏的当家人鲍信走来了,他年岁不大,但已经非常老成,走路虎虎生威,一路不避徒附,径入了鲍韬的舍室。 此刻鲍韬浑身被布缠着躺在榻上。 他因火烧得皮肉脱落,好不容易捡回来一条命,此刻还在大吼大叫,榻边他的姬妾都满脸忧色和心疼,直担心他气坏了,然后见族长鲍信来了,终舒了口气,然后默契退下。 而鲍信一进来,就默默地搬了个马扎看自己五弟在那闹,直到闹得没劲了,他才悠悠地说道: “复仇?你这样连个稚子都打不了,还想去和泰山盗复仇?” 鲍韬怨恨,把头别到一边不说话。 鲍信叹了口气: “胡母班的人已经请人入山和泰山盗议和了,我看不日就有结果。” 听到这话,鲍韬对胡母家破口大骂,骂其叛徒。但骂到一半,他突然转过首对鲍信质疑道: “你不会也要像那狗彘般的胡母家,要和泰山盗议和吧?” 鲍信双手一摊,反问道: “那你告诉我,为何不议和。人家虽然是寇,但最后还将咱们部曲族兵放了,更重要的是你也能活下来。这要承人家情。” 鲍韬大骂: “我承他个屁,乃公现在人不人鬼不鬼都是拜谁所赐?啊!是谁!” 鲍信默然,他知道五弟说的什么。鲍韬虽然捡回来一条命,但面容尽毁,这不仅仅是男儿仪容的问题,更是他这个弟弟前途的问题。 汉家无论当官还是为吏,首要一点就是有仪容,换句话说,他这个五弟经此一败,基本再无前途可言。 而他这个弟弟显然是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虽然他已经命人将家中的铜镜全部收起,但光用手摸也知道了。 鲍韬堵了会气,然后低落地说: “行吧,尽然你们都想和泰山贼求和,那这仇就我一个人报,我就去效法豫让漆面吞炭,也要为死去的弟兄们复仇。” 谁知鲍信突然说: “你为何觉得我就会算了呢?” 这下鲍韬激动得起身,满脸不可思议。 看着自己五弟如此惨相,鲍信心中也是仇恨,他扶着鲍韬又卧下,悠悠道: “不急,我要和太守张举做一笔交易。” 第一百二十一章 积粟 冬去春来,光和四年就这样过去,光和五年的春天到来了,离六十年的甲子年也还有两年了。 但张冲知道,如果按照历史上太平道真正起义的时间,那也就还剩下一年。所以张冲对光和五年的计划就是大生产,他张冲要干回本行,好好种地了。现在不广积粮,等后面刀兵一起,那就得拿命换粮了。 所以春天一开始,张冲就开始主持周边的山聚、坞壁春耕。另外一方面,张冲还利用胡母班的关系,托胡母家为他买粟,张冲要将库里的金银铜钱统统换成粟储备起来,至于布帛就继续留着,后面还要给众军作夏衣。 胡母班已经回去了,在送来了三万石粟后,张冲就送胡母班出山了。但也不知道这个胡母班是如何想的,当张冲想找门路去徐州买粟,那胡母班竟然自告奋勇说,他胡母家可以代劳。 就这样,张冲起了三十万钱给胡母班,让其去南边徐州买粟,然后胡母班依靠自己名士的交际圈,以一石粟八十钱的价格,为他运来了三千石粟。第一次合作很成功,张冲这一次加大了合作力度,起钱三百万钱,金百斤,让胡母班继续求购徐州市面上的粟梁稻菽麦,总之有哪些买哪些。 为何胡母班改变如此之大呢?当时在其宅的蔡邕就曾问此话,而胡母班是如何说的呢? “我虽为汉臣,不能助贼,但为家族兴衰计,这张冲的忙还是得帮。” 蔡邕噎住了,暗道,还是你胡母班懂政治。 而与此同时,因为张冲给钱快,要货足,最重要的是里面的利润够大,泰山郡好些个豪强都被胡母班拉拢,一起为张冲筹措市面上的余粮。 你要说那些豪强们不怀疑买粮的动机,那怎么可能?但好有一比,只要你利润够,让他们挣得够多,就是让他们卖缚自己的麻绳,他们都愿意卖。 就这样,张冲作为买家,泰山豪强们作为买手,开始在兖州、徐州的几个大市上买粮,甚至东海糜家也加入其中,成了张冲的大买手。 去年整个冬天,张冲将库里的金银钱消耗一空,换来了四十万石各色粟菽麦粮,这些就是张冲这个冬天最大的收获。 而在光和五年的春天,张冲开始组织大生产。主要是两片地区。一个是泰山鲁山间的群谷,这里有溪水灌既,土地也算肥沃。原先也有山寮在此耕作,但因为无法抵御群盗劫掠,都陆续荒废了。 而现在张冲几乎将泰山鲁山的群盗陆续收服歼灭,势力已经延伸到了沂蒙山之间,建立起一个初步的秩序。此刻,这些山寮们在张冲手下吏士的带领下开始重整这些谷地。 而且张冲还将原先在周边壁落的豪强徒附们抽选善于农事的,委命为农官输送到泰山的周遭山谷,指导山寮们耕作。 千万别觉得山寮们不懂种地,不懂的话,早饿死了。但他们在农事上的技术确实不如豪强的徒附们。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yeguoyuedu 安装最新版。】 因为后者耕作更加规模化、专业化,对各种时节的把握也更准确,因为他们就是吃这顿饭的,豪强们可不养不会种地的人。 现在这些善于农事的徒附就成了张冲推广先进农耕的抓手,比如像金丙这种会种地的,只将自己的地种好,那就是浪费。他要能教十个、一百个山寮种好地,那起到的效果何止百倍呢? 然后另一拨要开垦的地就是之前和胡母班商量好的汶阳的那片地。那片地确实如蔡邕提点的,临汶水的地都被周遭豪强给瓜分了,只有稍微外围的土地还荒着。但张冲要的就是这片白地,他对农事的一些尝试,就要在这里做实验。 他要在这里尝试建立集合农庄,用三圃制来提高产能。 张冲并没有打算分田到户就结束的。因为对于小农来说,要耕作一大片土地委实太过艰难了。缺牛、缺犁,缺人手,这也是小农们往往辛苦一年也收获不了多少的原因。 所以张冲就想实行互助农庄,由他们石家军来牵头,为农庄提供牛、犁这些生产工具,统一为各户翻地,然后每年农户们上交二成的收成作为税收。这听起来好像比汉家十五税一要高很多,但实际上在免除中间豪强的剥削,实际上农户们要比过去要少交太多了。当然具体如何张冲还要执行了后,才能知道。 然后是执行三圃制。这种土地轮作制度大概是西欧他们中世纪时期开始实行的,对农业产量有极大的帮助。理论上,他在休耕和连耕中找到了个平衡。 秦汉以前,因为铁制农具没有普及,翻土浅,只能利用上层薄薄的土地。那种情况下,农业生产基本都是要休耕的,也就是种两年,土地就要撂荒一年来养地。 到了秦汉以来,铁制农具普及了,能翻得更深,这时候基本都是连种,就是不间断在一块地上种,比如张冲他爷爷从张弘他们家偷学的堆垄法,其实就是一种连种,虽然看似用了垄土和垄沟两块来轮作,但实际上在对土地肥力的消耗是一直持续的。 所以堆垄法也只能轮种禾和菽这种不高产的作物,就是尽可能不伤地。 而三圃制是将土地分为三块,一块春播种大麦,一块秋播种小麦,一块休耕。然后来年再按顺序轮,这样对土地的利用率能达到三分之二,养地种地两不误。 当然这一切都还要在汶阳进行实验在能确定。 张冲并不因为自己是后世人就觉得自己天然掌握真理,自觉得自己推进的农业技术就是先进的。农业创新不比其他,他每一步都要走稳。 如果农户们根据你的指示,辛苦忙乎一年,然后颗粒无收,那张冲建立起的信任就将瞬间坍塌,而且更重要的是,这一年农民们就将没粮吃,这才是真正危险的。 所以张冲即便有后世成功经验,也要在汶阳种一块试验田,让人从头走这一遍这个技术。毕竟从知道到做到,二者的鸿沟太深了。 今天,就是张冲带着大伙在汶阳圈地打算确定耕作区的日子。 此刻,同样穿着犊鼻裤的张冲正带着金丙一帮子老农在看土地的情况。 金丙蹲在地上抓一把泥土,然后闻着,赞了一句: “渠,这片地不孬。” 张冲颔首,这地必然不孬,要知道这片汶阳在历史上不知道浸润了多少齐鲁人的尸骸。 春秋齐鲁争霸,二国就以这泰山为界,齐国每每大战,必出汶阳。所以这地可以说是相当肥沃的。 但可惜…… 金丙可惜道: “这地是不错,也齐整。但孬就孬在离汶水太远了,咱们不论种麦还是种稻皆不成,只能种种粟,就这也要吃水的。” 金丙不知道张冲为何要选择这片田土来耕作,明显不划算。 但张冲自有他的法子,他要在这里深挖沟渠,然后将汶水引到这里,这这片地上种更高产的麦。 至于怎么引? 不是挖个运河那么夸张,那太耗费人力了。而是他要做水车,将汶水引流过来。 水车的原理其实就是用人力为动力的引水装置,用脚踩或者手摇的方式将水引入沟渠用以灌既。 张冲整个冬天就和辎重营的匠人们制作这个,那边已经制作好了,只待张冲这边确定耕作区,修挖沟渠,就能开始架设水车了。 张冲估摸了一下,这片地离汶水还是有点距离的,如果人力踩水不够,估计还要在上牛力。 他去年和东平陵兵一战,缴获数百头牛,除了发到各个农庄的,还能剩下一批,可以作为水车的动力。 之后,张冲开始用石灰划分耕作区,这片地粗略能划出二百顷,如果两次收获都顺利,大概能打出十二万石的粮食,也不容小觑了,而如果用传统方式连种,可能只能打出一半。 但这些都还是张冲的预计,一切都要看最后土地实际的产出。而如果张冲能够将此方法验证成功,那他不仅锻炼出一批田官,也更能在泰山方树立更深的威望。 对广大黔首来说,能让土地产出多出一倍的人,那是圣人。 而现在我们的张圣人,正穿着犊鼻裤,和大伙一起挖着沟渠。对于沟渠建设,张冲请教了不少曾经给朝天征发过挖沟渠的,想问问这个沟渠网络一般如何建设比较科学。 但问了不少,没人能说个所以然来,都说,就是官家画好一块地,他们就去挖,使力气就行。 没奈何,张冲只能用自己前世学习的统筹法,开始划分沟渠。 他将二百顷土地划分为四十个耕作区,然后每个耕作区配牛二头,负则犁这五顷地。 此世已经出现了牛耕技术,而且还颇为发达,是二牛耦耕,也就是两头牛来牵引的重犁。但实话说,这一技术也只是在小范围内使用,一方面是牛本来就稀缺,另一方面是这种技术掌握在豪强手里,敝帚自珍。 这种牛耕技术要用到三人,一人牵牛,一人掌犁辕,以调节耕地的深浅,一人扶犁。这种重犁犁出来的沟,又深又宽,能把田间的杂草的深根都犁短,这样就不会和麦种抢养分。 而这样一把重犁在两头牛牵引下,一个翻种期就能翻完这五顷地,是人速的二十倍。 所以张冲对牛耕也没啥好改良的,都很成熟。 不过有一点,就是汉犁是长直的,这有个缺点,就是犁到头时再换沟,转弯就不够灵活,起土费力,效率不是很高。所以张冲也就做了个小心的改良,就是将长直的,改成长曲的,就和后世拖拉机头一个原理,方便省劲。 张冲这边画好沟渠网络,就和大伙接着挖,之后就在地头上一起食粟刨饭。下午,他还要去另一处地方,那里还有个干系大的事情等着他。 第一百二十二章 厉兵 张冲和众护军用完粟,然后就上马向着东边泰山奔去,那里有张冲设置的一个小铁官所。 青州自古就有盐铁之利,当时汉武帝设置天下四十八出铁官,其中,青兖就有七所,而其中济南就占了两所,分别是东平陵和历城。 所以济南的铁工就特别多,张冲就请祭孙帮忙招纳些铁工输入到山里。实际上,太平道早就在济南各大铁官发展了势力。 毕竟这些铁官奴是最受汉庭压榨的一个群体,没日没夜干活,还吃的是馊水,甚至劳作中有一点受伤就会被官长抛弃,任其自生自灭。所以,这些人多信仰太平道,无他,就是能抱团取暖。 太平道也特别重视铁官奴。因为你造反,除了粮草就是兵甲,而能锻造铁器兵刃的匠奴,自然是太平道的重视对象。此外,因为铁官奴们一起劳作,所以特别能吃苦耐劳,又有组织性,稍微整训就是一只坚兵。 也正是因为铁官奴或者铁工是如此重要,所以济南那边也不大想送,后来还是祭孙拍板,说黄天大业为重,才送来了二十铁工,多数是冶炼制作农具模具的,还有三个打刀匠和一个甲匠。 这甲匠是真正的大匠,也是祭孙送给张冲的重礼。 汉庭对这种特殊匠人监管是非常严格的,所有制甲匠都要登记在册,根本不容许有编外的存在。而这一个甲匠是祭孙为他复了血仇,帮他假死脱身才引入到太平道的。 此刻张冲要去的铁官所,就是他为这二十多铁工建立的,他还在里面送了两百多能吃苦有力的山寮子弟,让这些铁工教习他们。 当张冲要到这处建设在山谷中的铁官所时,铁官们已经在所外候着了,为首者是一个孔武有力,胳膊上满是疤点的汉子。他就是所里唯一的甲匠,邓直。 张冲一下马,就埋怨邓直,说: “老邓,以后你就别和我来这些虚礼了。有这功夫,给咱那些山寮学徒多教教打铁,那就对我莫大的礼了。” 邓直也是个有故事的,这人本来在东平陵铁官也该有一份前程的。曾经给铁官长献过一领精甲,但谁知这反而为他遭惹了杀生之祸。 那铁官长得了这精甲自然不愿留着,他又用不着这个,留它干嘛。所以,他就将此甲献给了东平陵的功曹高综。 高综特别喜欢这甲,然后就起了心思,要将做这个甲的匠人收到坞堡做个匠奴。要知道造甲可是重罪,所以高综也只能偷偷摸摸的。 但这事竟然被当时的巡郡刘繇知道了,为了灭口,高综只能派人杀了邓直全家。邓直后来被在附近传教的祭孙给救了,祭孙更是帮他杀了灭他门的杀手。但真正的罪魁祸首高综,祭孙没办法帮邓直,后来他推邓直入山时就说: “你跟着泰山渠,日后没准他能为你报真正的仇。” 满门罹难,邓直自然仇深似海,但到底是个汉子,面无苦色,只有他那嘶哑的声音可以表达,他到底有多恨。 所以这会,邓直用他一贯嘶哑的声音,回张冲: “渠,你不说,我也会用心教那些人的,这一切都是为了黄天大业。但教归教,这礼不可废,不然没有尊卑,岂不是乱了套了?” 张冲对这种技术人才是很优荣的,他虽然不认同邓直的话,但也不纠缠,直接带着众匠入了铁官所。 在路上,张冲在问现在全所进度,邓直是全所最有技术的铁工,自然被张冲举为铁官长。 邓直点头,凭着记忆开始给张冲报数: “咱们所到现在一共打出铁锄头四百把,铁范二百件,环首刀四十把,甲一领。此外还剩铁锭三百斤。” 张冲点头,接着看了还在那些打铁的山寮学徒,问邓直: “这二百山寮子弟现在能出师的有几个?” 只见邓直摇头: “一个也无。” 估计是担心张冲觉得他们藏私,他又为张冲解释: “渠,是这样的。咱们做铁工的,全心全艺教,也要三年才能出头。要是一些心狠的铁工带徒弟,十年可能才摸到个坩埚。” 张冲了然,他其实有办法加速这个学习过程,无非就是将铁工熔炼、锻造、淬火等环境流程化,然后分工,再专业化。 但现在张冲不能这么做,因为他现在是要养出两百个能带人的种子,而不是为了现在爆那点产能,就竭泽而渔。所以,张冲点头,然后就开始继续走。 此刻,张冲已经走到了全所唯一个大坩埚炼铁炉。 这东西看着四米约高,宽两米不到,大概在地底又深一米左右,但这个可是此世练铁的巅峰技术,后世大概到民国左右,还在用这种坩埚炼铁炉呢。所以别看它就像个土堆,实际上先进着呢。 当时为了造这个铁炉,张冲专门贿赂了一个铁官长,放了一个制炉匠到山里三月,才建了这个炉子,然后人就回去了。不过没关系,这种技术人才都记在张冲的小本本上了,只要有机会,就一定要挖汉庭的墙根的。 当时造这炉子时,张冲为了偷学,全程就在。那匠人也不藏着,就当着张冲面开始制炉。人家心里指不定在笑,光看就能学会,还要他做什么。 但实际上这匠人真的小瞧了张冲,他真的只用看就能学会,因为他懂物理和化学。 那匠人一开始是在地面挖出个长方坑,这留下做炉门,然后就开始在坑壁四周开始涂抹薄泥。 之后就开始又做耐火砖,等火砖烧出,就开始砌炉顶。之后在内面又打上了一层耐火泥。这泥可有讲究了,非得是火山泥。弄完内壁,还要再外壁在涂一层草灰泥。 之后就是做炉门、炉池、窑膛、烟囱。 炉门主要是为了通风,炉池在门内,用作燃烧时的风窝。之后就是炉膛,同样要用草灰泥涂抹内壁的,这地方就是盛放成行排列的坩埚和木炭等燃料的。炉的最后就是要立三个烟囱,这好理解,就是排烟用的。 如此,一个炼铁炉就制作好了。 之后就由邓直开始炼第一炉铁。首先要将陶泥式的坩埚放在炉膛内,然后在里面放入碎的铁矿石和木炭。这里面有个机巧,如果不告诉这点,那些偷师学的人炼出来的都是废渣。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yeguoyuedu 安卓苹果均可。】 在邓直放铁矿石和木炭到坩埚里前,他其实早就在坩埚炉底铺上了一层砖瓦碎片。这些都是邓直亲自放的,没告诉过外人,这些砖瓦碎片起到的作用就是使炉底通风。 而如果是外人,他们只看到了邓直直接放铁矿石和木炭,如果想偷师,自己去有样学样,他们最后只能炼出废铁。 所以当他告诉张冲这个机巧后,张冲才恍然,古代匠人果然有很强的防盗意识啊! 然后邓直就开始继续放木炭,然后再放一个坩埚,之后再按部就班,装满铁矿石后,再铺一层木炭,之后再放坩埚,最后装满炉就行。 所以一炉铁实际上是垒了三个坩埚。之后就是点火、鼓风,一直等到埚中矿石熔化为生铁。 当张冲看到这个标准的汉代炼铁流程,他已经想好如何改良了。 一个是助燃物,现在匠人们普遍用的是木炭,那张冲就给它换成煤炭,更容易熔炼。 还一个通风,现在用来排风的是一种牛皮制的囊。这东西非常耗费人力,当时为了炼这炉铁,没少费那些山寮学徒的气力。所以,张冲就想到可以用水力来排囊,但目前这个设计还在构造中,还没能定型。 所以目前能立马做的,就是寻到煤来改良木炭,后面张冲也是这么做的。 后世山东就是主要的煤矿大省,尤其是他所在的济南就更多了。张冲用心找,到真给他找了个露天煤矿,之后他就赶忙运了一批煤到了铁官所。他这次来,其中一个目的就是来看看煤的功效。 但刚刚邓直告诉他,效果有好有坏。好的是温度升得快,但缺点是炼出的铁太生了。 太生了? 张冲恍然,这是说炼出的铁含碳量高,脆了。后面张冲仔细想想,可能是因为煤炭更容易沾到铁矿石上,造成了炼出来的铁所含杂质太多了。 还在张冲觉得自己的改良要以失败告终时,邓直又说了: “但这煤炭还是比木炭好!” 张冲奇了,这是为何。 然后邓直解释,这木炭做料啊,就不耐烧,所以冶炼的时候要不断往炉内放木炭,这不光费时间还特别危险。而现在用了这煤炭,一炉炭完全可以烧到出铁,这就很方便了。虽然这烧出来的生铁脆了些,但他们那边多锻造些,也是能一样用的。 听到这话,张冲高兴了,行,能有用就行。 然后张冲就走来制甲区,这是这个铁官所最重要的地方。 邓直也是在这里带着十个学徒,制作了第一领甲。 此刻,这甲就挂在木架上,还上了一层漆。这甲是一领典型的两裆甲,就是前胸及后背两块甲片,然后用两根皮带将这两个甲片系在一起。到时候穿戴这甲的时候还要搭配两裆衫,不然这铁还是挺硌人的。 张冲为自己军队装备的就是这种甲,制作简单,防护力也好。只要将铁片产量提高,就能大规模列装到队伍里。 但现在就难在,如何大规模提高铁片产量。张冲问过现在制作这一领甲,花了多久。邓直说过,最快也要两个月。 这样算的话,他张冲一年不过才能得六领甲,那济得什么用?张冲也估计,这里面最耗费工时的,就是那两面甲片。 那该如何快速打造这两面甲片呢? 第一百二十三章 锻甲 要弄明白这个,张冲首先要知道现在邓直是如何锻造甲片的。 而邓直回答道: “所谓百锻成刚。要打一面甲片,至少要锻造百下,不然太软太脆,防不得刀剑。” 说完,邓直正好见坩埚炼铁炉炼好一炉铁,正在那冷却。 他直接走到坩埚,用铁钳夹起一块冷却好的铁,摆给张冲看。此刻,这铁好似个面条,软软绵绵的,完全没有人们认知中铁的坚硬。 张冲自然懂其原因,初中化学的知识了,这就是铁在熔炼中含的杂质太多了,此时的铁,更多可以叫成铁碳合金。 然后邓直就开始让学徒起风箱,给锻造炉生火,他要当着张冲面锻造这块铁。正常锻造需要两人,一人使钳,一人用锤锻造。但邓直两膀子气力惊人,直接左手使钳,右手使锤,不断锻打着这块铁锭。 直打了百多下,生生将铁锭锤成了薄片,正当张冲以为到此就是百锻时,人家邓直又用钳将铁薄片对折,然后继续敲击,然后这才是一锻。 张冲懵了,原来如此,怪不得一把百锻宝刀价值千钱呢,这么个做法多费功夫啊。当然邓直没有要打什么宝刀的意思,在三锻后,就开始静置,也不知放多久,然后才用钳将铁条放入了清水中淬。 这会,邓直才有空和张冲说着话,他走出热烘烘的锻造炉棚,浑身像洗了澡似的,都是汗。他和张冲说: “渠,这水是我实验过附近几条河水,找出最适合淬的湖水。你可能不知道,不同湖水淬火效果差太多了。不过要论最好的,还是得江水,那个正。” 邓直还说: “咱铁条打出来啊,一定要放一放,这在我们这行叫冷待,这时间可有讲究了,非得是经年老匠才能把握其中时间。一些没师傅提点的,要不没冷待,这铁条刚打好就放水里淬,最后好不容易锻好的铁条就崩了,所以啊,这铁工啊,非得是跟着师傅学,闭门造车没用的。” 见张冲对他说的没有任何不耐烦,他起兴了,继续说: “这淬的功夫,就是为了坚刀,水火相济,这刀就成了坚刀。汝南西平有个龙泉水,最适合淬刀剑,淬出来,其剑坚利。所以龙泉水之剑,等闲都不是凡品。我听说北边清漳水也是好水,也能淬剑。但那汉水、涪水千万不能用来淬剑,那水弱。” 邓直又指了指边上几桶油脂,接续介绍: “除了用湖水淬之外,用油脂和卤水也能淬,就是这作用各不一样,我听说有些制刀匠,还用五牲之溺来淬,那味太重,我不喜欢。如果用油脂来淬,那这剑就更有韧性,等闲不会折断。而这有啥用呢?” 邓直从刀架上拿起一把已经锻好的刀,和张冲比划道: “这刀各部位要的铁料要求不一样的,这刀刃这块最重要的就是坚利,这样刀刃才能不磕坏,所以要用清水淬。而刀背要的是坚韧,这样刀耐久战。” 张冲这一波真长见识了,他真的万分感谢祭孙,竟然送来这么一个真正的大匠。所谓大匠,就是知其然还知其所以然,如此才能在实践中继续创新。 然后张冲就收起了他要指指点点的心思,知道在这一块上,他张冲就是个弟弟,千万不能犯在专业领域指挥专家的官僚作风。 后面的事就集中在铁甲如何更快制作了。张冲也发现了,实际上在锻造工艺上,现在已经非常成熟了,但之所以费劲,还是因为在冶炼上,难得钢材。 张冲知道这铁到钢的区别就是这个含碳量,他听过一种比较快速得到钢材的方法,那就是灌钢法。 实际就是生铁包着熟铁来锻打,虽然同样要锻,但锻造次数比百锻要少多了。但这里面有个关键,就是生铁和熟铁的比例不一样,张冲也没做过铁工,也不知道这比例。 他只能将这法子说给邓直,让他自己试。其实这也是张冲要建立这个铁官所的原因,就是做技术储备,等技术成型后,就可以爆发产能。 不然光靠一个造甲师,得等到什么时候才能装备一只军队。 邓直听的很认真,他早发现渠魁经常说一些很有启发的点子,虽然还只是想法,但在他一实践后,确实会更高效。 就比如那个煤炭冶炼,使得他可以熔炼出铁水,后面他要将熔铁炉改造一下,让铁水直接流出来,这样就能不间断的使用熔炼炉了。不像现在,炼一波就要等半天冷却才能开始下一波。 这边,张冲又转了几圈,最后发现实在没什么能讲的,就带着蔡确和郭祖等扈士返回了。 他要回大砦,那里度满正要将这段时间的砦务和他汇报呢。 ---------------------------- 此时,东平陵的酒肆,荀彧正随着青奴和一干郡卒伏在对楼。在这里,酒肆的情况尽揽无余。 在他们的视线里,一个矮胖的汉子正在吆喝着酒肆的徒附: “还是老样子,给乃公来一斗粟、二斤猪肉、三两浆,整快些。” 得了吩咐的徒附,忙不迭地开始到后厨吩咐整治。 看到这人没有防备,荀彧低着声音问着青奴: “这人就是和张冲一起去践更的,你没弄错?” 青奴哈着腰点头: “回郎君,千真万确,我已经盯他梢好久了,不会看错的。” 为何青奴会在这里呢? 话说自他弃了张求独自一人逃脱后,一直不敢回大桑里。他知道大桑里中最狠的并不是大郎君张求,而是三老张弘。 这段时间他做过山寮,也给人做过帮佣,甚至附近的游侠也混过,但谁会带着一个不知根底的人呢? 所以青奴一直不得意,啼饥号寒,居无定所。但就是这样,他还是被张弘抓住了。 彼时,他正在一破祠里睡觉,一个麻袋就套在了他的头上,然后他就被带到了张弘面前。 没等张弘说,青奴就将那日发生的情景全部告诉了张弘,当说道张索反杀张求时,一直眯着眼的张弘沉默了,此刻他比之前还要老。 青奴说完,就闭目待死。 他说这些并不指望能活,而是想自己少受点罪。但事情的发展超过青奴所料,张弘并没有杀他,而是和青奴说: “青奴,现在你不再是我的家奴,你改回自己原先的名字尹礼吧。你跟我这么多年,这事你也尽力了,我不杀你,但你我之间再无恩义。后面我会将你推荐给一个贵人,你用心跟着他,以后大桑里你就别回去了。” 青奴听到此话,如遭雷击,一时讷讷无言,只能流涕向着张弘的背影不断磕头。 之后青奴,哦不,是尹礼,就被张弘推荐给了荀彧,专门就跟着荀彧负责泰山贼的情报。 而此刻尹礼盯梢的那个在酒肆的人,就是他这段时间最大的成果。 尹礼之前就知道当年随张冲一起践更的那帮人没死。而且他还敏锐地察觉到张冲这伙人应该就和泰山贼的关系不浅。 没看到,那个据说泰山贼的首领,就打一面“冲”字大旗,还对外号称石将军。虽然尹礼还是不相信张冲会是这个石家军,但这么多信息下,他不得不认真对待这个可能。 而也是天降富贵给他,一日他在酒肆间要招徕本地的游侠。他们惯常都是在市井酒肆厮混。 但那日就让他撞见了一人,看着面熟,然后突然就想起,此人可不就是张狗驴吗? 当年和张冲一起去践更,之后再没消息,后来全家都跟着张狗子他们家上石崮山了。 他怎么在这? 心里本就有怀疑,尹礼就更上心了。之后他就一直盯稍此人,发现此人隔三岔五就会入东平陵城吃肉。 尹礼就疑了,这穷棒子,哪来的钱? 之后尹礼就将此事汇报给了荀彧,荀彧二话没说,拿了其父的符节,点了一波郡卒,就要将此人拿下。 对荀彧来说,想那么多有何益?直接拿下,三木之下,有什么不说的? 自东平陵兵大败后,济南相荀绲就有点自暴自弃了。 荀彧为他延揽的两位青州俊杰,被荀绲公车入府后,就悉以郡事相交,然后自己把自己束之高阁,整日雍容读书。 望父成龙的荀彧知道父亲的心结就是这泰山贼,所以自告奋勇揽下了济南国求盗刺奸的活,他倒要看看泰山贼是如何,为了让父亲振作,这贼还非剿不可。 此刻,在酒肆对面的木楼上,所有人都看着那粗豪的汉子在那大吃大喝,有几个被勾起馋虫,肚子一直响。 荀彧做事自有章法,他早就备好了吃食,这会已经有徒隶搬着一筐筐水煮肉送了上来。 众郡卒惊得快呼出,但到底是荀彧拣选的精锐,晓得此刻轻重,是以都按耐住,等荀彧吩咐。 荀彧解开佩戴在腰间的肉刀,率先割下一块白肉,送进嘴里: “吃!” 众郡卒再不客气,开始对着这一筐筐肉风卷残云。 果然是少郎君,做事就是大气。 见大伙吃着,荀彧嘱咐了一句: “一会不要在城里动手,城里耳目众多,我们等他出城,在城外擒他,记住,一定要抓活的。” 众郡卒,喏。 第一百二十四章 悔叛 张狗驴这会酒足肉饱,打了个嗝,付完钱,就准备出去。 对面楼上还在吃肉的郡卒连忙放下手里的,就开始跟着。 只见张狗驴摇摇晃晃,一路高兴地唱着个山歌就出了城,一路向着泰山的方向荡去。 张狗驴有理由高兴,因为他觉得自己真快活。 快活这东西都是和人比出来的,当其他兄弟们跟着渠去疆场厮杀时,他跟着小爹张丙男在辎重营看着。当其他兄弟们每日操练时,他还是在辎重营悠哉着。甚至兄弟们,为点腥荤就比这个比那个的时候,他就能时不时入城吃顿肉。 这不是快活? 但张狗驴也知道,他干的这些不能说出去,也违反了张冲的条例,张冲是严令禁止无故出山的。 那张狗驴怎么就能这么频繁地出山呢? 因为他是小爹张丙男下面最早的辎重营的老人,就会经常负责出山采买一些盐。这一来二去,他既攒了一笔不菲的钱,也用这些钱打通了负责出山的几个老弟兄。 张狗驴啊,当年就因为羸弱不耐战而分到了小爹张丙男那做个辎重兵,但这在辎重营呆了两年,反倒是把他养成了胖大的。 平日他就喜欢在后厨沾点荤腥,但后面实行圣库制度后,石家军的伙食都是统一的,再像过去个别部伍开小灶就很难了。张狗驴耐不住馋,就冒险出山找肉吃。 一开始他也心惊胆战的,所以都没选择离山最近的历城,就是担心在那里遇到熟人,所以专门绕了更远的东平陵。 但随后他胆子越来越大,出山的频率也越来越高,甚至守山口的老哥们,都有点怕了,让张狗驴悠着点。 张狗驴拍着胸脯保证,没事。 而今个,事就来找他了。 在张狗驴要走到一片树林,突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他一下子就警觉了,赶忙就奔到一个大石前,伏在石后。 想了想,他不放心,从自己褡裢中拿出二百钱,这是他这次出山带的钱,当然也是从辎重营捞的油水。 他亲了下钱袋,就将钱埋在了石后,最后还在上头放了块石块,以让自己日后能一眼认出来。 之后,张狗驴就鬼鬼祟祟的绕到了另一条山路,见没人,然后就开始一路狂奔。 突然,从林中窜来一人,一把就拽着张狗驴的袖子。张狗驴一发狠,直接撕破袖子,挣脱那人,向着前面夺命狂奔。 但就在他要奔出林,他不跑了,因为林子前头正有十来人看着他。张狗驴又回首看身后,只见身后又是十来人在追。 此刻,张狗驴知道逃出无望,索性就默默坐在了地上。身后追兵赶到,一些人拽着张狗驴的脚,一些人攫住他的肩膀,还有些个执着他的发髻,就将张狗驴一路拖行到了林子口。此时,荀彧就在那里等着。 被拖着的张狗驴一路哭嚎: “各位好汉,你们认错人了。我啥也不是,啥都没有。你们可以搜,可以搜的。别拽了,真的,要死人了。” 他还在继续哀嚎着,一路被拖了数十步,然后就不嚎了,因为他看到大桑里三老张弘的第一走狗,青奴。 张狗驴这下绝望了,知道这一次出大事了。 郡卒将张狗驴执到荀彧面前后,就开始扒他的衣袴,全身上下被扒得只剩下个犊鼻袴,然后这些郡卒就抽出短棍开始死命抽打张狗驴。 张狗驴一身肥肉,被抽得直颠,在那哭爹喊娘,一直求饶,但这棍就是不停,直直抽满了二十下。 见张狗驴被抽乖顺了,荀彧给尹礼使了个神色。 尹礼领会,上前一脚就踩在了张狗驴的脸上,一边碾还一边问: “狗驴,你是不是泰山贼。” 张狗驴一慌,忙哭道: “青奴,你是了解我的,我杀鸡都不敢,怎么有胆子做贼呢?” 尹礼听了这话,脚下又使了使劲,他恨声道: “你个狗驴,你当然不敢,但是那狗子家的二子就敢,说,是不是他带你们落草的?还有,乃公现在叫尹礼,不叫青奴。” 见青奴,不叫尹礼,突然提了句张冲,这下张狗驴彻底慌了神了,知道那尹礼不是在诈他,他是真知道。 张狗驴心里防线瞬间崩溃,他哭着说: “我都说,都说,但我要吃牛肉。” 听这话,尹礼心头一喜,回头看荀彧,见他点头,就放下了脚,对张狗驴说: “要吃牛肉?行,一定给你弄一盆。但你要是敢瞒啥,你小心自己的心肝被乃公煎了吃。” 这话说得后面的荀彧眉头一皱,心下不喜。 到底是乡野莽夫,野性难伏,现在只能先将就用着了。 尹礼当然不知道自己顺嘴说的一句话,已经招惹了荀彧的反感。他这会正激动地拉着张狗驴起来,就推搡着他回东平陵。 荀彧想了一下,让尹礼不要带着张狗驴回城,让他带着去自己在城外置办的一个坞壁,那里更私密。 ------------------------------------ 此刻,在东平陵西二里的一处坞壁内。 张狗驴正抱着一盆牛肉在那里狂嚼,直到要得腮帮子都疼也没停,因为他担心这就是自己最后一顿,得吃点好的。 尹礼望着张狗驴在那吃大肉,心里也馋,他虽然跟张弘也久,但这牛肉也不是等闲能吃到的,现在看张狗驴在吃牛肉,立马就将他对牛肉的美好记忆全勾出来了。 尹礼觉得自己没跟错人,这个叫荀彧的东平陵相公子,果然世代簪缨。这一头牛,说杀就杀了,就是给眼前这个腌臜人吃,真白瞎那热气腾腾的牛肉。 但他也觉得这对人荀氏父子来说,可能就是九牛一毛,君不见,他两父子来东平陵才多久,就在这置办了个这么大的坞壁。 果然,跟着荀郎君,不光有肉吃,还有前途。 这会荀彧依旧清风徐来,水波不惊,他眯着眼,端坐在一个马扎上,手上打着拍子,也不催张狗驴,就任他在那吃。 张狗驴内心苦涩,他想再多吃一点,这样既能饱死上路,也能拖晚点上路。但他这肚子实在不争气,才吃半盆就实在吃不下了。 行,他也认命了。 他把盆往地上一扔,刚刚还被他视为美味的牛肉就这样蹦到了地上,脏了。 这下,尹礼又多了个要弄死张狗驴的理由了。 到如今,张狗驴直接问了: “行吧,你们说到做到,我狗驴也不孬,你们想问什么,来问吧。” 尹礼这边还以为是要来问话,所以就要张口,但被荀彧拦住了。 荀彧直接问: “不要我来问,你把自己自践更开始到现在的一路,都更我讲来。还有千万别骗我,因为我真的,真的,很聪明。你骗我,你真的会被发现,也会很惨。” 张狗驴望着这个年轻人,说这些话时,仿佛在说和他无关的人一样,心中一阵恶寒,然后他就开始讲了。 这一讲,直接讲到了天黑,这过程中荀彧还亲自给他添了八碗水,就仿佛荀彧真的就是一个听故事的听客。 最后,讲完一切的张狗驴突然哭了,原来他自己都没发现,原来他对石家军的感情是那么浓烈,他好后悔,为什么要贪图口腹之欲,害了自己又害了石家军。 是的,张狗驴知道这些人肯定是石家军的敌人,但他又能怎么办呢?他真的怕疼,也怕死啊,不然他也不会就呆在辎重营放荡。 他心里知道张冲是大英雄,度满是聪明人,张旦也有豪气,甚至同里的张南,张武都比他勇敢。但他真的不想和张武一样啊,就这么死在群山里。 张武上神主牌那天,他张狗驴也参加了,他就知道终究有一日他们这些人都会死的,只不过是张武先走一步。他张狗驴真的没什么理想啊,他就是一个普通人,他就想好好活罢了。 但这世道从来就没问过他,一路把他往死路上逼。而渠魁张冲也从来没问过他,问他张狗驴愿不愿意和你干这事。 真的不是所有人都和张冲那样,干大事的,放过他就不行吗? 在张狗驴自怨自艾时,听完故事的荀彧内心也在翻江倒海。此刻,荀彧对张冲只有一个词“名教之敌”。 他原先不过将张冲视为赤眉贼樊崇一类的人物,只不过是求活之辈,荀活在草野而已,但实在没想到,这个历城的农家子,竟然有这种改天换地的大气魄。 听听那句“替天行道”,这是替的谁的天,行的是谁的道,又是要对付的是什么人? 再听听那句“起刀兵,换太平,直教天下复清明。”这又是何等的妖言惑众,直和那太平道类似。 对的,你没听错,到现在荀彧也不知道泰山贼就是太平道的。不是张狗驴发了善心,有意不讲,而是他张狗驴真的不知道。 之前唐周弹劾张冲时有一点真没讲错,就是泰山方真的上下都不讲经。不是张冲没时间,而是他压根就没将他们现在是太平道一员通告全军。 张冲自己是太平道渠帅这件事,只有骨干核心才知道。而张狗驴虽然是七十五老弟兄,但因为他不上进,已经很外围了。 而此刻并不知道张冲就是太平道的荀彧,就在想着太平道这事。 第一百二十五章 党徒 荀彧对太平道很熟悉,倒不是说他自己曾对此感兴趣,而是他一个长辈叫何颙,此君曾和太平道交游密切,在汝南时,可谓是那些太平道人的座上宾。 荀彧内心是敏感而复杂的,他埋怨过父亲为何给他配了个宦官之女,他因此在颍川圈饱受诟病。而父亲说他受家族教育恩养自然就要为家族付出。 荀彧默然,知道自己就是家族重新仕宦的代价。 他们荀家虽然号称是荀子之后,但是真起家是从他祖父荀淑开始的。 那会他们家族也不行,但祖父荀淑这人好读书,所以很博学,但说实话,这种闭门造车看经典,造成一个问题就是不会句读,就是他对经典解读出来的意思和人家大儒完全不一样。那这种野路子肯定受那些大儒子弟的鄙夷的。 但荀彧祖父有一点就是人家怎么也指不上的,就是他高行,有道德。这受到了当时同乡的几个大名士的赏识,当时的少府李膺就非常抬举祖父。 荀彧作为家族核心子弟,对自家的发家史自然是门清的。道德这事是一方面,关键还是祖父当时和天下党人交往密切,而当时的少府李膺就是其中一个党魁。 后来祖父就一直在乡间养望,直到六十一,已为天下长者,同乡俊杰都以其为师,祖父终于被当时的党人始祖之一的清河房植,以及和李固齐名的光禄勋杜乔共同举荐,以贤良方正为名查举入朝。 但祖父临出走时,与众族人说:年齿已高,还有何求。 所以,他入朝接受国家策问时,大胆地讥讽朝中权贵势力把持政权,直指当时的大将军梁冀。 虽然得罪了梁冀,但祖父也获得了更大的名声,后来更是挂印辞官返回乡里,成为颍川党人名宿。 之后他们家族就一跃入士,位居颍川时望。 要知道,这是非常不得了的。他们颍川不比其他地方,此地一个就是民多,一个就是士族多。 颍川郡在战国时属于韩国,后为秦所灭,因其地有颍水,是名颍川。 自汉代以来,颍川就是大郡。当时人口最大的郡是南阳郡,其次就是颍川,之后就是汝南。但是这三个当中,颍川又是最小的,可见颍川人稠地密。颍川十七个县常年人口都在一百五十万上下。 此外,因为此地为天下之中,它西控汝、洛,东引淮、泗。每年舟车辐集,转输易通络绎不绝。再加上这里原野宽平,耕屯方便,所以不断有大族在此定居。 这么讲吧,颍川十七县,县县有士族。有名有姓的就有三十八家之巨,而这些都是仕宦之家,不是什么乡野豪强。 而祖父只凭一代之经营,就将家族家声提到这个份上,不愧是神君。 之后就很自然了,祖父有八儿,当时未有何事迹,便被人称为”八龙“。这些都是祖父名声的余荫。 但作为自家子侄,虽然要为尊者讳,但有一说一,这八龙中为三叔荀靖品高和六叔荀爽名重,皆为一时之龙,余者都碌碌无所长。 对。也包括自己的父亲。即便他荀彧再如何望父成龙,但有时候不得不说,确实是条虫。 三叔为了给家族养名,选择如祖父一般不仕。而家族最有希望进台阁的就是六叔荀爽了。 本来也是这么如此的,有祖父名声,乡里同党清议养名,六叔很早就以至孝而被举孝廉入仕了,很快就为郎中。 但事情随后不对了,先是第一次党锢之祸爆发,但当时打击的主要是党人领袖这些,他们荀家倒还行。 但家族大变就发生在了第二次党锢。 当时国家刚即位。大将军窦武辅佐朝政时,当算联络党人一起清除宦官。当时窦武不仅仅联络了第一次被禁锢的老党人,一些新生骨干党人也参与了这次计划。而这一次,他们荀氏就深度参与了此事。 但这密谋被泄了,宦官们不仅消灭了大将军集团,更发动了第二次党锢。而这一次他们荀氏损失惨重,被杀一人,最有前途的六叔和四堂叔双双被禁锢。 而与此同时,和他们家一起反宦官的还有许县陈氏。他们和自己家族从祖父那代就开始交往密切,到他这代,他和陈氏的陈群也是总角之好。两家可谓世交了。 当时陈氏就能在党锢之中善终。为何呢?因为他们和大宦官张让交好了。 事情是这样的,张让也是他们颍川人,当时他老父死后葬于颍川。但当地的名士无人前去吊唁,唯有陈群的祖父陈寔大先生出席了张让的葬礼。所以张让就感怀了陈家这个情。 陈氏的事无疑启发了他们家族,很快就由他荀彧去娶了宦官唐氏之女,就这样他们荀氏终于有人能继续做官了。 当时这事在族内也激起了很大的反对。 有人说,我荀氏为清白人家,就是不做官也不要和宦官同流合污。 然后这些人立马就被当时的族长,也就是荀彧的父亲,荀绲给呵斥了。 自祖父故去,大伯又走的早,族中最嫡长的就是父亲,所以自然当仁不让的成了荀氏的族长。 父亲呵斥这些人: “你们懂什么家族经营之道?你们以为如果家族无人做官,还会有谁继续来我们荀氏求学。他们不远万里来荀氏求学,就是因为荀氏能查举他们做官。而现在如果荀氏自己就没法做官,还如何查举门人?你们给我记住,不能让门人做官的经就是死经。” 父亲这些话无疑是离经叛道的,但他们颍川人就如古韩国人一样,不慕虚名,最重实利,是以法家横行。所以族人都知道父亲说的对。 而且还有一点就是父亲看在族人面上,没点透,但族人都知道。 那就是他们现在的钟鸣鼎食都是依赖于荀氏的经学,如果荀家的学问成了死学问,那他们的生活都将大不如意。 所以,这件事最终还是通过了。而且因为父亲是族长,他直接背负了和唐氏联姻的事。最后族人们都满意了,只有他荀彧就成了家族的代价。有此污点的自己日后别再想通过清议这条路来养名入仕了。 但命运又在这里和他开了个玩笑,他被一个老牌党人赏识,品评了自己,还评得特别高,称自己为王佐之才,这可是期许自己能辅佐帝王的材质啊。 而这位老牌党人就是何颙。 后来他兴冲冲地将这个品评告诉了父亲,谁知道父亲哈哈一笑,说: “你知道上一个被他们党人称为王佐之才的是谁吗?” 荀彧不知道。 “就是延叔坚。但最后这人,最高不过为侍中,后来回乡教书去了。这就是他们党人的嘴,骗人的鬼。” 被这番话打击的荀彧悻悻然,但还是觉得何颙这位前辈说话比父亲有格局,有见的,更好听多了。 之后他就常随何颙左右,在汝南也厮混很久。 也是在那里,他知道汝南太平道到底有多势大,而像何颙这些老牌党人又在起什么心思。 这么讲吧,汝南人口和他们颍川差不多,也是一百多万,但他们太平道的信徒就有四十万。汝南之地,除了官宦士家,可以说家家信太平,户户挂黄幡。每天清晨,他们太平道信徒礼赞的声音,响彻汝南全城。qqxδnew 而何颙他们被禁锢的党人也和这些太平道信徒交往密切,他们打什么主意呢? 就以他荀彧的见识,都能看出这些太平道久为祸患,以后国家必然是要清算的。为何? 因为太平道在和国家抢钱。 那些信奉太平道的黔首是要给太平道供奉的,而他们给太平道供奉一分,就要少给国家纳税一分。而且长久下来,这些人在地方势大,能与汉庭分庭抗礼时,他们怎么可能还会给国家再纳税服役。 所以太平道和国家之间的抵牾是不可调和的。 也正因如此,当他见何颙等一系列禁锢党人和太平道交游,甚至资助和帮助太平道打入上层,荀彧就怀疑这些人是不是因为被国家禁锢仕途而心怀怨怼,想要和太平道一起造反。 这也不怪荀彧作此想,在士族圈,当时两次党锢之乱太严重了,已经严重到对刘氏天下是否还有天命的思考了。 自董仲舒以来,名教无不以天人感应为精神,认为刘家天下为上天所授,国家为上天的代表。 但两次党锢之后,他们怀疑了。这刘家真的是天子吗?怎么会有此不辨清浊的糊涂人。而这人还是上天选中的。 那如此,是不是在说明天在惩罚万民?但天又是对万民至仁至慈,不然也不会有此天地来恩阳万民。 既然天是至仁至慈的,那只能说明一个,那就是这个人不是天选中的人。天选之子,另有其人,也到了他们刘氏退位让贤的时候了。 但荀彧怎么看都觉得太平道不像是能成事的人。感念何颙为他扬名,荀彧有一次就劝谏了何颙,让他们党人们慎重。 谁知,何颙听此哈哈一笑。 第一百二十六章 独夫 何颙看此佳子,内心不禁艳羡那荀绲了了之辈,也能生此佳儿,看这荀或不类其父,更类其祖。 难道说隔代传就是这种?念此,何颙莞尔一笑。 他既笑荀或明睿,能查太平道不是成事之辈,也笑荀或纯良,没有去将他何颙出首。 见荀或不解地看着自己,何颙道: “很好,文若,你看得很准,这些太平道确实没有成事的可能。彼辈都是一些乡野土豪和沟壑黔首,只能乱天下,不能安天下。但我们要的就是这些人乱,乱才能出真主。” 荀或默然不对。 何颙知道荀或误会了,他叹了口气: “文若,你是不是以为我是幸乱之辈?是刘歆一类的人吧。这样想我,你可就错了。” 见荀或还是不说话,何颙换了个角度,问: “你听过何休的三世论吗?” 何休虽然是兖州人,但荀或游学广阔,自然是听过的,荀或点头。 何颙见荀或听过,遂直指重点,言: “这天下枯朽,正如这秋天,非都有一场凛冬,不如此不能灭杀杂草,方此才能有春的勃然。此为自然之道。” 何颙讲起兴了,他又讲了个事: “昔年,前汉孝景帝时有一场争论。当时对汤武革命是受命还是篡命做争辩。我名教前辈辕固生是如何说的?他说:‘夫桀纣虐乱,天下之心皆归汤武,汤武与天下之心而诛桀纣,桀纣之民不为之使而归汤武,汤武不得已而立,非受命为何?’这就是我辈名教之人。 君不闻孟子对齐宣王:‘贼仁者,谓之贼;贼义者,谓之残。残贼之人,谓之一夫。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这才是我们要做的。现在国家为独夫,我们应民心而杀独夫?岂不是顺应天命?” 这话说得杀气腾腾,荀或听了后,想了一会,并不畏惧,因为他心中也有义,他说: “天命轮转之说,小子知之,但谁能又能言这天命不在刘呢?国家为独夫,又焉知刘家不能再出圣人呢?以臣弑上便是篡,说再多都改变不了这个道理。至于这天下要乱,要有英雄出,那这英雄如何不能左君王,安社稷。效法周公管仲之道,辅荡不平,宰执天下。如有此英雄,我荀或必将辅左他成此大业。至于,五德轮转之说,休要再提。” 何颙叹了口气,他万没想到,这一谈把荀或谈到了对立面,但他到底是惜才,没有再强求,只是对荀或说道: “你说的这些英雄,我这些年也遇到过几个。你日后要是遇到他们了,可以察其言观其行,看是否是你心中的辅汉之人?” 哦,这下荀或奇了,他恭立等何颙说。 “可安天下者唯两人,一个是汝南袁本初,一个是沛郡曹孟德。此二人皆有安汉家之能,你日后遇到,可以多留意。” 荀或疑惑,问: “袁本初我知之,已有天下楷模之称。但这曹孟德此人,他不是宦官之后吗?也能得何师如此高名?” 听到这话,何颙也视道: “你不也是宦官之婿吗?不也有左汉之志吗?怎么你可以,人家孟德就不行了?” 这话讲得荀或满脸涨红,但还是继续请教: “我听说汝南袁氏的袁公路也急公好义,常有救济党人之行。你看这人呢?”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yeguoyuedu 安装最新版。】 听了这话,何颙澹澹应了句: “就他?” -------------------------- 回忆破碎,此刻还是回到这个幽闭的囚室,荀或思索了,如果曹操和袁绍是辅汉英雄,那这个泰山贼张冲就是乱汉之贼。 而且这贼还有主张,就更不能以等闲贼寇视之了。按常理来说,一个农家子如何有这样的气魄和见识呢? 气魄还好说,也有人生来就湖海大气,但这见识是怎么回事?这东西可不是天上掉下的。 像他们颍川士子既长就要去游学,一方面交友拓展人际关系。另一方面就是为了游历天下,看这天下的现状。如此,才有有这样的天下见识。 而据这个张狗驴说,这张冲从小到大都没出过大桑里,也还是两年前去送了次漕运,而且都没走多远,就到了乘氏。他是哪来的天下视野,知道这天下之乱,就是在豪强呢? 荀或解释不了,但知道天下将乱,必有妖孽横出。看来这天下也安稳不了两年了。一想到此,荀或内心就有种紧迫感。 他看了眼在那发呆的张狗驴,觉得此事就要落在这人的头上。 荀或给张狗驴又端了碗水,温言道: “你和我说说,这东平陵城里有哪些是你们泰山盗的细作?” 张狗驴一惊,立马否认: “咱们都在山里,等闲出山一趟都难,又哪来的山外的细作呢?” 荀或还是笑,继续道: “你也说了难得出山,那要是山外没细作,你们怎么有粮吃?说吧,前面都说了这么多了,也不在乎这两句。” 张狗驴脸色变化了很久,最后还是道: “我是真不知道。” 荀或笑了,只是这回笑的有点凉气,他澹澹说了句: “其实也很简单,我做事向来喜欢善始善终。别人对我如何,我就对他如何。比如你,对我言无不尽,那我自然对你关无不至。但你要是对我朝秦暮楚,那没奈何,我只能让对面知道,你是个叛徒。到时候,你猜会如何。” 张狗驴听了这话,作然变色,他指着荀或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敢怒不敢言。张狗驴委顿在那,知道再无退路。 他说: “其他的我不知道,但有一处我知道,他们就在你们济南相寺。那里的徒附隶妾基本都被石崮山的贼寇买通了。而石崮山的贼魁和咱们渠,哦,是和张冲有关系。我们关于东平陵的消息,很多都是从那里来的。” “很多?意思就是你们在东平陵还有其他据点了?” 张狗驴摇了摇头,他说: “有肯定是有的,去年的时候,我们山里每个月都有一波辎重运来。那些运辎重的人就操着东平陵口音,这个我很确定。但我毕竟不在泰山贼的核心,他们也不会告诉我这些。” 荀或颔首,知道张狗驴说的是实话,但这反而难办了。 他本来问的是泰山贼有没有在东平陵设耳目,而张狗驴说的是操东平陵口音的人入山送辎重。要知道这可不是一码事。 看来这个泰山贼背后还有一个潜伏在东平陵的大势力,他父子二人这不是坐在薪柴上了吗? 难得的,荀或来回走了两圈,思索对策。 而那边已经放弃挣扎,甘心做个叛贼的张狗驴此刻捡起地上的牛肉,拍了拍灰,又坐在那嚼了起来。 他看尹礼望着他,还撕了块肉要递给尹礼,不成想直接遭了尹礼的怒目,自讨没趣后,又自顾吃了起来。 转了半圈的荀或停下了,他知道该怎么办了。 ---------------------------------------- 翌日,清晨,东平陵相寺。 一大早,徒附隶妾们就已经忙活半天了。他们是这个国寺苏醒的最早的一拨人,在各位大人郎君还在睡梦中时,他们就已经摸黑将昨日宴饮的狼藉给清理了。 这时候,东平陵相寺的一个郡吏随意点了一个徒附,本来是要叫名字的,但那郡吏临头发现自己都不知道这人名字,便拿手摇了一下,示意他跟着自己。 那被点到的徒附受宠若惊,哈着腰碎步跟着郡吏入了后舍。 片刻,那郡吏又出来,又点了个徒附,然后一个上午已经被叫进去了十多人。还在院内做事的徒附和隶妾们觉得不对劲了,怎么这进去的人一个没出来。 一个还在做活的,戴着青头巾的徒附,见不对劲正想着退到院壁,准备跃壁逃出去。 就这时候,那郡吏又出来了,一出来就见到这个正准备动的青头巾,然后随意就点了他,示意他过来。 青头巾脸一黑,但实在不敢反抗,便跟着过去了。 他这边刚到舍外,就觉得不好,因为他闻到了一股非常浓烈的血腥味。这下他再不迟疑,转头就要往回奔。 那郡吏一摇手,立马几个武士就从舍内冲出,直接追过去,将那徒附撅断了胳膊,又拖回了内舍。 半刻,东平陵国寺大开,冲出一队队郡卒,直接就往西市奔。 这会西市已经喧闹无比,济南周边的物什都在这西市能买到,有卖鱼的,有卖药草的,那边还有个大的牲口市,不少穿着体面的正围着牛马翻看着牙口。 而在马市边上的就是人市,一串串面有菜色的人头上插了个草,跪坐那里等着别人挑选。这是他们第二次命运。第一次出生命不好,这第二次只能指望能遇到个好主人,能给他们后半生依靠。 正在西市外了望楼上的郡卒远远就看到一波波郡卒往这里赶,他正奇怪发生了什么,就看到下面一个持济南国相符节的郡吏一边奔来一边大喊: “国相有令,封锁西市,严查奸细。” 楼上的郡卒一惊,但得令后,立马就敲击身后的警备鼓,西市在对面的一座了望楼听到鼓声,立马前后将西市门关上。 一时,西市里所有人都被关在里面,谁也没法走。 有几个看着是本城豪强的家奴,正在下面颐气指使,让他们赶紧开门,他们要出去,不然要他们几个兵子好看。 此时尹礼带武弁,着大袴,正带着一波郡卒上楼。一上来就听到下面人狂吠,也不二话,直接就绰起弓,一箭中其喉。 这一箭,让楼下的众人齐齐又退了十步。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不纳 尹礼很满意这一箭带来的威慑,他对楼下的众人道: “勿慌,国相有令,严查你们当中的奸人,现在一个个拿出符节,从我这里过检。你们放心,我们绝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但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所以清者自清,排队。” 不知道是尹礼的箭还是他的话起作用,在楼下的众人陆续开始排队,手拿着符节等待勘验。 之后,西市大门打开,众多郡吏在前,众郡卒持棨戟为后,就开始勘验在场人的符节。 他们一边看符节,一边仔细分辨来人,见没意外,就放行。 无事的人知道这次事不小,再不多话,拿着符节快步就从郡卒搭建的戟门离开,直接回家。 队伍越来越短,其中有几个明显开始焦躁起来,他们互相使着眼色,终于耐不住,从一边的车上拿出兵刃,就要冲门。 那些个郡吏不备,慌忙逃窜到戟门后,那些持戟武士忙放戟就将这些人围住。楼门上的弓手开始对下面乱贼挨个点名。 不消一会,从人群中跑出来的五人已经被射成了刺猬。见都死光了,才有几个郡吏上前,开始翻查这些人。 当他们翻到车上时,看到一袋袋粗盐,才恍然,然后几个人相视一笑,让人将这车押到了一边。 没错,这些逃出来的就是几个贩卖私盐的。 本朝盐法与前代不同。前汉自孝武皇帝开始,就施行盐铁官营,将天下盐铁悉数收归国家,原由豪富占有的产盐滩灶收归国家,由官自煮盐,官自运盐,官自卖盐。 但本朝自孝和皇帝开始,这天下盐就可以私煮、私运,私卖。但在天下产盐地,本朝又设置盐官,专门征收盐税。 而很显然,这些私盐贩子,自己产了盐后,并未去交税,而是选择到市场私卖。 这一次搂草打兔子,这些人心虚拒捕,白误了性命不说,费力熬煮的私盐也要落到这些个颟顸的胥吏手上。 五人的死,让在场所有人进一步明白这会事情的严重,再没有人说什么,家父是谁谁谁,也没人说咱是谁谁谁的徒隶,人人只有一个心思,赶紧离开此地。 当人群轮到一个脸色发白的汉子时,负责勘验的郡吏看了眼手上的符节,问了句: “你就是黄二?” 脸色发白的汉子愣了一下,忙点头: “哦,是我,等等,别抓我,不是我。我不叫黄二。” 但没用,早在一边候着的郡卒拿出团麻绳就将这黄二给反剪送到了后面。 然后,这伙郡卒就撤掉了封锁,西市还复如初,只留下一班人在那还魂。 官府抓石崮山细作黄二的动静这么大,自然瞒不过有心人。很快就有两拨人混着出城的人群,直奔泰山。 当这分属不同的两拨信报送到泰山时,张冲正和度满、何夔、杨茂商量着新的部曲编制。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yeguoyuedu 安装最新版。】 泰山方发展至今,从度满的记册中,已经有兵三千,整整三十个营头。能统合的山寮聚落有八十丘,有山寮民六千。此外,山外的坞壁六座,有民三千,六只护田兵合计六百兵。 而泰山方能辐射的势力东及土鼓县、西及奉高、南到沂蒙、北至历城,可以说也辐射数百里,而间接能影响的山寮众估计不下十万。如果张冲不是走的精兵路线,又有足够粮秣的话,大旗一树,立马就能招兵过万。 张冲一直秉持的是兵贵精不贵多。兵一多,一方面对手下将领的统御是个挑战,另一方面,对粟米的消耗堪称恐怖。而且更重要的是,军事人口过多会挤压生产人口。都去当兵去,谁来种粮。 所以张冲很克制的将兵力编制集中在了三千人上下,共三十个营头。本来这种编制还是很适合泰山方在山中的情况的。 泰山山高林密,普遍都要进行分营,才能满足补给情况。而且将营头散出去,能有更多触点来提高石家军对泰山山寮们的影响力。 但随着甲子年要到了,张冲不得不考虑日后出山的战事情况。 目前三十个营头,光正副屯将就有六十人。张冲虽然精力充沛,但对六十将进行有效的管理还是力有不逮。而且以后出山,就不再是山林的小规模战斗,更多的是集团战,那就要对现有编制进行改组。 张冲和度满、杨茂他们商量后决定,将原有屯、队、什、伍的编制,再增加军、校、部、曲四层编制。 其中全军三千人再扩招新兵一千,形成一个完整的军级战团。新兵依旧优先从护田兵和山寮众吸纳。军主自然就是张冲、副军主还是杨茂,其中何夔任军师祭酒。 然后泰山军下又有两校,每校兵额两千。其中任关羽为左校尉,张旦为右校尉。每校之下又有左右前中后五部,每部兵额四百。 左校尉以下部将为陈焕、黑夫、丁盛、谢弼、王章。右校尉所属部将为李大目、典韦、魏舟、郭亮、于禁。 每部又有两曲将。陈焕手下是赵简、段秀;黑夫手下是黄勇、郭诵;丁盛手下是金泉、赵镕;谢弼手下是谢坤,贺成;王章手下是邓崇、石朗。 而右校尉中,李大目手下是张南、王罕。典韦手下是赵宠、徐翕;魏舟手下是李武、郭默;郭亮手下是陶勇、魏览;于禁下面是昌豨、张达。这些曲将下面又各自涌现出一批屯将,都是这些年以战功升上来的。 除此之外,还有张冲自己最特别的三部,分别是飞军斥候部将蒙沮、突骑部部将田俊、横撞队部将董访。张冲对董访非常赏识,将其调入了自己军吏培养队作为带队。至于蔡确、郭祖两个哼哈二将自然还是随扈他左右。 如此全军编制大概会维持在四千五百众,再加上辎重营,可能高达五千人。这已经是一个非常可怕的兵力。几乎可以和青州一州的机动兵力相当。 换句话说,此刻的张冲带着泰山军横行青州是没问题的。但维持这个兵力,也已经是张冲和泰山的极限了。 也正是在张冲规划着未来泰山军的图景,两拨信报先后就送来了各自消息。 接到第一个信报时,张冲还只是难受,因为这信报说石崮山在东平陵的谍报都被捕。这信报是张冲他们泰山方自己在东平陵埋着的细作送来的。 去年冬天,张冲借助和奉高豪强生意的机会,在东平陵、奉高几个大城都埋了细作,都是扮做粮商。 但很快,张冲收到第二个信报,整个是震惊又愤怒。 这信报是东平陵的师兄大胡子祭孙送来的,这信中说,济南相寺抓了个叫张狗驴的叛贼,疑似出首了。祭孙还在信中问这人知道多少关于太平道的信息,知不知道他们甲子年的计划。祭孙甚至在信中问他,如果最后事不济,他可以直接攻打济南相寺,直接杀了那个叛徒。隔着信,张冲都能感受到祭孙的心急如焚。 张冲立马就让人喊来了小爹张丙男,这张狗驴是他手下的人。 很快张丙男过来了,还正奇怪怎么喊他来议事厅了。一般,这种会他都是不参加的,一开就是开一天,开得脑壳疼。 他这边刚坐,张冲就问到: “小爹,张狗驴在老营吗?” 老营就是扎在望周峰总砦的圣库,也一般叫做老营。 听到这话,张丙男点了点头,说: “在的,这会可不都在老营吗?” 听到这话,张冲立马让扈兵去老营去喊张狗驴。 张丙男见张冲整个人都在焦躁,也吓到了,忙问道: “咋了,二子,那狗驴有啥子问题?” 张冲忙和小爹说了刚祭孙送来的信报,他内心基本已经相信了信中的内容,因为太平道在济南经营日久,必然消息更加灵通。 果然,半刻不到,扈士奔回来,呼: “张狗驴不在老营。” 这下子麻烦了,在场人互相对视。 这张狗驴是当年林中聚义的七十五老弟兄,虽然这两年因为不任事,已经逐渐边缘化了。但毕竟是老弟兄,他们很多事都不避着他,是以谁都没把握这狗驴知道哪些。 而像度满、何夔这种更考虑的是这事对军心的影响。 连号称张冲最老的弟兄都投官府了,这让其他人怎么想?本来官贼两立,贼也心心念念想着招安,给自己混个绶带。如果东平陵对张狗驴高禄厚养,就能起到千斤市马骨的效果,那时候泰山军中岂不是人人自疑,担心别人带着队伍下山去招安了? 张冲自然也想到了这种情况,他迅速冷静,知道非要在张狗驴之事还未对军中形成大的疑虑前,解决此僚。 当他将锄奸的想法和杨茂等人说了,杨茂也表示赞同。他主动请命,说带一队精干的,立即下山去锄奸。 但张冲拒绝了,他思索了会,坚定道: “不,这次我亲自带队去东平陵,要是狗驴被杀,我为他复仇。要是被擒,我就杀透狱寺救他,而要是他真的背叛了大家,我就把他脑袋带回来。” 听到张冲这话,杨茂一惊,立马谏道: “千金之子,常当持重。白龙鱼服,困于豫且,白蛇自放,刘季害之。现在渠自蹈险地,如有祸败,群下何处?” 杨茂说得苦口婆心,但这些并不能改张冲意,他只回了一句: “有些事,一定要自己动手才能给兄弟们一个交代的。” 杨茂再劝,冲不纳, 第一百二十八章 平陵 自送了信报给张冲后,祭孙就在开始组织人手,他是绝不容许存在张狗驴这样的叛徒给黄天大业带来不可测的危险的。 祭孙已经决定了,不论张冲那边要不要下手,他都要带人灭了张狗驴。 他这边正组织精干人手,那边突然有信徒来报: “泰山张渠魁入府了。” 祭孙一惊,没想到张冲会亲自来,赶忙和伴当们迎了过去。 此刻张冲带进贤冠一副儒生打扮,正带着他那两哼哈二将坐在厅堂内吃着果子。看张冲一副悠游样,祭孙气不打一处,立马让人将果子撤掉。 祭孙坐到一边生着气,没果子吃的张冲笑道: “师兄,不急。这张狗驴到底出了什么事,我到时直接问他。天塌不了的。” 祭孙恼了,唾了一口: “我就怕是青天塌不了,我们黄天得塌。你可千万别不当一回事,上次唐周不知道什么原因放了你,但这次如果是从你这里漏了起事时机,那真的谁都救不了你,你还得连累梁师。” 张冲敛容,很认真地说: “所以我亲自来了。” 祭孙叹了口气不说话了。 张冲直接问张狗驴现在什么情况,知道人在哪吗? 祭孙道: “我这边一直到张狗驴叛变,立马就让人追踪。但这人被保护的很好,前几日一直都是轮流藏匿,但昨日开始,他就住进了城中驿馆,然后再没出现过。” “城中驿馆?” “是的,这个驿馆叫平陵驿,是专门向各郡吏迎来送往修建的,那地方我们不好进去。” “那里的防卫怎么样。” “从外面看只有四名把门的郡卒,里面有没有其他防卫就不知道了。” 张冲皱眉了,他问: “你们在那驿馆有人吗?比如徒隶、隶妾、庖厨这些?” 祭孙摇了摇头,道: “本来是有的,但昨日那驿馆的人都被撤换了。现在我们对里面也是一摸黑。” “那你们之前有人在驿馆,那驿馆布局肯定是晓得的吧。” 祭孙从袖袋掏出一张绢,然后就铺在了桉上,这就是驿馆的舆图,是他让几个原驿馆的隶妾废了好大劲才画出来的。而其他徒附大多数都不辨方位,就是对每日呆的地方,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张冲看这张图,大致是一个平面图的样式,只是画得更加简笔,但也是能看出大致布局的。 这驿馆是个典型的坞院布局。首先是防卫力量,在西北角和东南角各有一座角楼,这两处是驿馆的制高点。然后在西面一排是马厩,东北面都是二楼的房舍,然后东南外还有一排房舍。 这是驿站的布局,然后张冲又看了他临街的情况。驿馆在东城的民舍区,东面临街,离东城门大概有一里。 祭孙见张冲在那思索,以为他有什么想法,便道: “你怎么看?” 张冲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祭孙: “这次我亲自带队,再加上蔡确、郭祖两个,我还需要四匹马,你们帮忙布置在驿馆北临街那面。我完事后,就带人从这里走。” 祭孙一听急了: “你自己去?你疯了?我总觉得这事有点不对劲,万一是个圈套,你去不是自投罗网吗?” 你看,先有杨茂,后有祭孙,他们都在劝张冲冷静,不要冒险。但为何张冲非要一意孤行呢?难道他真的是失了智了? 其实并不是,张冲也知道自己是在冒险,而以他的身份本不应该再涉身险地。但无论是杨茂还是祭孙都只看到了一面,而没处在张冲这境地好好想过。 现在张冲虽然是五千兵之主,但这就能谈什么安稳了?就能避箭失,躲后方了?对他来说,要谈安稳都还太早,现在就是创业初期,很多事都需要他上,才没那么多后续的麻烦。 就比如这次张狗驴之事,这事真不能假手于人。为何? 因为张狗驴是张冲他林中约誓的七十五弟兄,发过誓要生死相契的。如果你让别人来杀张狗驴,那其他老弟兄们心里再不说,也会觉得张冲刻薄寡恩。 有些人会奇怪了,这张狗驴背叛团体,杀了就杀了,有什么问题? 问这话的人,显然不懂人心善变。 一开始,大家确实可能会这样想。但后面当他们发现张狗驴并没有损害团体利益,那这时候他们又会物伤其类。 他们会疑虑,用得着老弟兄的时候就是生死同契。用不着老弟兄了,就请我们去死?而且如果杀狗驴的还是别人,那就更容易造成团体分裂。 张狗驴是大桑里人,张冲要让谁去杀才合适?是大桑里一派的?还是济北国一派的?还是薛氏壁的?谁去办,都会留下口舌。 而张冲是这个团体的把头,也是长兄的角色,只有他才有决定弟兄们生死的权力。只有他光明正大,将张狗驴明正典刑,弟兄们才会真的觉得这事办得没毛病。这张狗驴真的该死! 这其实也是七十五老弟兄们的普遍心理状态:死在张冲手里可以,死在他人手里,他们不服。 说到底,张冲他们现在还只是一个草台班子,队伍核心以恩义相结,又以替天行道为理想。他们还不是一个以刑法为约束的建制团体,此时人情大于章法。 【推荐下,野果阅读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yeguoyuedu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这也是类似张冲这等人起家艰难的地方。 如豪强子弟,他们一开始就有团体,那时上下已立,恩威自行。后面只要带着团队做大做强就行。而像张冲这样的黔首之子,啥也没有。 在构建核心团队时,他既无宗族可依靠,也没有亲戚相帮,他只是纠合了一帮乞活之辈,以恩义来笼络在一起。 所以张冲做事就必须做的有道义,要公平,这样才能一直让弟兄们服。这既是张冲吸引大伙的,但也是大伙对张冲的规训。 正是张冲知道这里面的利害,他才非要亲自锄奸。不如此,不足以威众;不如此,不足以肃人心。 之后,张冲和祭孙又讨论了几遍,查漏补缺,然后就打算今晚执行。锄奸一事,刻不容缓。 ------------------------------- 薄暮,东平陵,平陵驿馆。 此时整个街区都已经安静,唯有驿馆内依旧灯火通明,喧闹非凡。 此时驿馆内正举行一场宴会,是东平陵本地豪势正在宴请着县上计吏。因为又到了一年一次的上计了,他们东平陵的上计吏待统计了这些下辖县的上计数据,也要赶往洛阳完成这一年的上计。 不过那都结束了,此刻完成任务的着县上计吏正觥筹交错,享受着大城市的繁华。有声乐、有歌舞、馔具皆精丰,人物皆礼貌,这才是大城市,非他们着县乡下能比。 厅内是名流云集,厅外就严整肃杀。不时看见三三两两的郡卒武士来回在堂外巡逻,戒备森严。 其中有两个武士特别引人注目,他们一个胖大、一个高壮,此刻穿着郡卒的衣甲,持着大戟,就立在一处门户边。 细看这二人,可不就是张冲的哼哈二将,蔡确和郭祖吗? 他们怎么到了这里? 实际上张冲他们几个借着这场大宴已经混入到了驿馆内。蔡确和郭祖一人分了套郡卒的行头,扮做巡卒,而张冲和其他东平陵的太平道徒各有打扮。 众人一进来就各有分工。张冲带熟悉驿馆的东平陵的太平道徒去摸清张狗驴在哪个屋舍,而蔡确和郭祖在外面把看风向。 本来一切顺利,但蔡确和郭祖二人因为生得雄壮,被几个郡吏安排进内堂做持棨戟郎。 他们之所以到现在没被认出是假冒,不是这两人扮演得有多好。而是因为这批东平陵郡卒都是新招募的,普遍兵不识将,将不识兵。 而相互认识的郡卒,又看这两人是跟着郡吏们来的,自以为是东平陵相国府上的吏士,也不敢多管。 就这样,蔡确和郭祖一人拿了根大戟就当起来了持棨戟郎。 而且因为这二人生的雄壮,直惹得那些酒醉的豪强老翁频频侧目。有些个借着酒意上头,还下来拍拍蔡确肚子,摸摸郭祖胸膛,一副沉醉。 这些人甚至还装不小心将自己的符节拉在地上,指望蔡确和郭祖是个知情趣的,能持符节上府。 蔡确和郭祖二人,目不斜视,不为所动。他们根本不敢多想,心里直祈祷渠魁能快一点办完事,到时候看他们两人不撕了这些腌臜老帮子。 而这会张冲在干什么呢? 他带着三个东平陵信徒正摸着黑到驿馆的东北区,去找张狗驴住在哪。 但他们找了半天,还是没有一点眉目。就在时间越来越少时,事情峰回路转。 他们这边刚又撬开一个门舍,正要摸进去看是不是张狗驴。突然就听到楼上传来一阵脚步声。 张冲四人立马回身躲进了黑暗中。 不一会,楼口转出两个徒隶,他们抱着个盆,边走边互相埋怨: “你说那人也是,这时候非要吃牛肉,这东西哪弄得到的。” “你不知道吗,今个白天厨寺就杀了头断腿的牛,要给前厅宴饮的贵人们炮炙的。一会拿点给他。” 听到这话的一个徒隶一脸心疼: “这些贵人也会作贱牲口,哪来的断腿牛呀,还不是被他们打断的。还有那楼上的什么人家,俺看着也不像是个贵人的,人贵人都白白的,还敷粉。他那黑漆漆的样子,跟咱们倒是挺像的。” “谁知道呢,反正驿长让咱们听他吩咐,这牛肉还是要送的。” 就这样,两人互相打趣着,一路去了后面厨寺。 而匿在黑暗中的张冲,终于知道张狗驴在哪里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变数 此刻张狗驴正在二楼西厢舍躺着,望着房梁发着呆。他有点想念在山里的日子了。 在山里,虽然清苦,但就觉得整个人很有劲,每天光是看老弟兄们出操都是一件快活的事情。但自从做了叛贼,他干啥都觉得空落落的。是,他现在是得到了过去梦寐以求的东西。不光顿顿有肉吃,还穿上了只有张铁户才有的纱衣。 但真有了这些,张狗驴才发现还是过去好。就比如现在穿在脚上的布履,踩在地上软绵绵的,一点都不得劲。还是过去草鞋好,虽然硌脚,但他踏实。 所以,后面张狗驴还是和徒隶们要来了一双草鞋。他知道那些徒隶们肯定在笑他土。但他们怎么会懂他张狗驴在想什么。 躺在床榻上的张狗驴,再一次感慨,还是过去好,因为有渠魁在,怎么都踏实。 这时候,门外传来的敲门声打断了张狗驴的愁绪。 张狗驴不耐烦的问了句: “谁啊?” 门外回话: “回郎君,是任的牛肉来了。” 张狗驴磨磨蹭蹭的起身,开了门。 见外面站的是刚随侍的徒隶,张狗驴放二人入了内。 等两徒隶放好肉,正准备退出门,狗驴喊住了二人,道: “你们也一起来吃吧。” 两徒隶互相看了眼,轻声道: “郎君,可不敢这样。这牛肉哪是我们这样的人吃的。” 张狗驴恼了,呵道: “你两是哪样的人?都是人,吃。” 这话,一说完,张狗驴愣了,这话怎么这么像渠魁说的话。 那边两徒隶也实在是馋得慌,听张狗驴这样说,再不推辞,也学着贵人们的样子,跪坐在席子上,小心翼翼撕了片牛肉,捧在手心上。 他们闻了又闻,见张狗驴真的要给他们吃,他们才小心舔了一口,然后就用力咬下一块肉,开始嚼。 但这些徒隶的牙口都掉的差不多了,根本咬不动。甚至,他们只感觉一股腥气冲脑,没忍住,呕了出来。 张狗驴见这两人的孬样,哈哈笑了出来。然后就从盆里拾起一块牛肉,开始大嚼,别说,当着这二人的面吃,这肉还更香了。 而徒隶二人,脸色暗澹。果然,贵人们吃的东西,不是他们能吃的。 见这两人实在没趣,张狗驴就打发了他们出去了。哎,渠魁啊渠魁,你到底还是想差了,这些徒隶都如猪狗一般,真的和咱们一样,是人吗? 之后,张狗驴就用心吃他今日的最后一顿飱食。 “冬,冬。冬” 就这这时候,门声又响起。 张狗驴把盆一推,气呼呼地开了门,这边刚要埋怨,就看到门前站立的一人,顿时僵硬在那了。 这人就是这几日一直出现在他梦中的人,渠魁,张冲。 此刻,张冲也复杂的看着张狗驴,心思百转,但最后还是无有一言,只叹了口气,问道: “请我进去坐坐吧。” 这话,打断了张狗驴的僵硬,他回过神,开始是想跑,但又有点想和张冲吐露心声。他就好似一个被父母抓住错的孩子,手足无措。 最后还是张冲搂着张狗驴的脖子,强搡着入内。 蜷着坐在草席上的张狗驴,在张冲的目光下,结结巴巴说了句: “渠,渠魁,我没出卖大伙。真的” 张冲没说话,只是从嘴里嗯了一声。 张狗驴突然开始哭了,他崩溃道: “渠,我狗驴就是普通人,也没大志向。其实我真的好想跟着渠魁,觉得有个人为我做主,我心里就踏实。但俺真的很怕疼啊,之前张武死的时候,俺就想回家了。但俺怕渠魁骂我,说我是孬的,俺也怕张旦他们几个说我怕死。所以俺就一直拖着,直到前段时候入东平陵,被一伙官兵拿了,他们逼我说俺们泰山的情况,俺都说了。但俺真的没卖咱们老弟兄们啊。” 张冲忽然给了张狗驴一个巴掌,一下子打飞了张狗驴的后槽牙。张冲骂道: “你没卖咱们老弟兄们?那你卖了那些可怜的徒附们。他们何辜?就因为你想活?他们就该去死?” 张狗驴被抽得眩晕,但还是硬受着,因为张冲说的,他无言以对。 接着,张冲又道: “其实你那时候和我说,我会让你走的。但事情已经搞成这样了,我得对泰山军上下一个交代,也得给石崮山一个交代。你和我回山去吧,在老弟兄们面前死,算我对得住你的了。” 张狗驴低着头,一直不说话。他不想死,想死的话,他干嘛还做个叛贼。但在张冲面前,他知道自己一点反抗的余地也没有。 就在张狗驴要认命的时候,突然射来一阵阵火箭直插在舍外。张冲一个翻身,抓住一个桉几就挡在了他和狗驴面前。 也亏是张冲反应迅速,不然狗驴当场就要死。他这边刚立好桉几,那边就有一支火箭又快又准地插在桉几上。 张冲将狗驴的身子又压了压,将他整个藏在桉几后,便骂: “你和那帮人一起做局卖我?” 谁知张狗驴身子打着摆子,一个劲地摇头: “没有,不是我,我真的没有出卖大家。” 说一遍也还好,张狗驴却是一个劲地在说。张冲看狗驴有点癫了,又给了他两个耳刮子,让他清醒。 之后,张冲顶着桉几到窗口,往楼下一看,只见楼下拥着二十多弓手,而原先留在楼下的三个东平陵信徒此刻已经满身箭雨,死透在楼脚。 这就是荀或安排的局,以张狗驴为饵,擒杀城中的泰山贼势力。 当张狗驴被安排在驿馆的东北楼后,荀或就安排了人在对面楼,全天候监视着狗驴这舍的动静。 而当一个陌生人闯进张狗驴的舍内,而狗驴又跪着在那痛哭流涕,监视的郡吏就知道,大鱼来了。 随后,郡吏放出信号,早候着的郡卒们就推着车,树着栅,将驿馆周遭衢路统统堵住,然后大兵就拥入了驿馆,呼声动地。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yeguoyuedu 】 而一直被安排在驿馆西南舍内的二十名羽士,按着计划,直接奔出,直接向张狗驴所在的二楼攒射。 荀或有命,射死勿论。 本来荀或的计划是很完美的,就是只要监视的郡吏一发信号,那边街外的郡兵和驿馆内伏着的羽士就要同时行动。前者塞衢路,后者发火失给外面郡兵标记地点。最后等大兵一到就全力围杀。 但事情在一开始就遇到了变数。变数就是前面驿馆正在进行的宴饮。 郡卒的突然鼓噪涌入,自然打断了驿馆前厅的宴会。几个东平陵的名流恼了,命自家门客拿着他们的名刺,让这些兵子们滚。 兵子们都是贱徒,那哪敢冲撞这些贵人。所以,只几个拿着名刺的门客,就能耀武扬威地将郡卒们拦在了驿站外,而兵子们无人敢冲。 如果尹礼还在队伍里,早就将这几个门客给拿了。但尹礼不在啊,更难堪的是,他还蹲在狱寺,朝不保夕呢。 缘由是,那日尹礼在西市抓捕石崮山谍探时,随意射杀的那人竟然是东平陵国功曹高综的门徒。这下子,尹礼闯祸了,后面直接被高综带着门下吏执走,投进了狱寺。而荀或并没有站出来保他。 所以,也是荀或的一念之差,造就了现在的局面。 不过即便外围那些郡卒被挡了,但张冲的局面仍旧危险。此刻,楼下的二十名羽士不断在楼下发失,张冲被压制的头都抬不起来。他无甲,根本不敢拿自己的血肉之躯去挡人家火箭,只能猫在桉几后硬抗。 但桉几上的火失越来越密,这桉几眼见着就要着起来,张冲一咬牙,将舍内两边火烛吹灭,然后搂着张狗驴就伏在了榻下。 这会张狗驴整个人都是呆傻的,嘴里依旧在念叨着,完全成了张冲的累赘。 二人在榻下躲在,突然楼下就传来一阵阵哀嚎声,然后就听下面大喊: “渠,咱们赶紧走。” 张冲一听,正是他那哼哈二将,蔡确和郭祖。 他怀疑都没怀疑,一把将张狗驴背在了身后,然后就从二楼翻了下去。当他一落地,就见到原先还在逞凶的二十名羽士进死在楼下。 蔡确、郭祖还有四个扮着东平陵郡卒的信徒见张冲跳楼,立马拥了过来,就护着张冲往北面那走。 翻过北面那壁,有一条临街的巷子。祭孙等人已经在那里放了四匹马。 而那边,荀或已经带着另一队卒冲了进来。这回,那些宾客豪奴再没能挡住,都被荀或的扈兵鞭翻在地。 等荀或带着众兵奔来时,正看到几人从北面那壁翻出去,气得他把鞭子都摔在了地上。 他身后有两个勇士立功心切,紧随着那些贼人,也跟着翻上壁,正要跳下。那边黑暗中就甩来两把短戟,直接插爆了二人的脑袋,后一左一右跌落在地。 见此惨景,荀或身后的众郡卒,齐齐抽了口冷气,皆退,再不敢追。 而那边张冲等人也没有脱离危险。当他们一落地,发现原先系在马桩上的马匹竟然都不见了。 这下完了。 第一百三十章 厄难 马到底哪去了? 时间回到张冲等人隐匿入平陵驿的那一刻。 当张冲这边刚走,原先留守的几个信徒就看到对面民舍中奔出四人。 这四人只把符节一露,就要牵马走。留守的有个起身要抓,但被那四人绑了,起他的更不敢多话。 之后这些人就牵着马,缚着不服,杳无踪迹。 这几人正是济南渠魁唐周安排在这的。 当祭孙那边安排这事的时候,他唐周就知道了,不仅如此,他还知道这次负责行动的竟然就是张冲,这让他大喜过望。 一个想法逐渐在唐周脑海里成型。他完全可以利用东平陵兵来铲除张冲,而这个过程中他甚至只要做几个微不足道的行动。还有什么比这个更顺唐周意的呢。 他唐周从来就没有想过要放过张冲。本就有仇,又得知这人还有自己把柄,那就更要让张冲去死了。但自那次对张冲申饬失败后,他知道从教内章程是很难将张冲一下子打倒了。所以就只能动武。 但唐周也知道,和泰山方动武,他下面的这些个绑一起都不够人家砍的,唐周那些门徒捞钱可以,让他们拿刀,那真的是多想了。 但天赐良机啊,这张冲竟然自己找死,那就不能怪他唐周在其中添一把火了。 这边,张冲等人一落地,看着空荡荡的马桩,都傻眼了。 蔡确性子暴,立马就破口大骂: “辣娘,哪个缺德的把马牵走了。” 而边上郭祖直接问了身后一个东平陵信徒: “之前不是让你们派人在这里守着的吗?” 那四个东平陵信徒此刻也傻眼了,他们明明留了人呀。 张冲背后的张狗驴本来一直沉默的,这会突然说了一句: “渠,你把我放下吧,你带着人赶紧走吧,后面的追兵我来挡。” 这话来的很莫名,蔡确和郭祖只当这张狗驴想逃,便毫不客气的骂道: “狗奴,到这会还不甘心?你就这么怕死?乃公现在就搠死你。” 就连张冲也是这么想的,他颠了下张狗驴,冷漠道: “狗驴,你就别想那么多了。你就是死,也得死在老弟兄们面前。其他的,由不得你。” 张狗驴沉默了。 这时候,东平驿西北角的望楼升起了火烛,然后就见到数人在楼上开始喊话,他们正指挥着外围的东平陵郡卒从街道两边围杀张冲。 张冲等人再不敢耽搁,沿着小道就冲到了东门大街。 此刻东门大街,木栅林立,少说有百十号兵子正向着张冲他们杀来。 蔡确和郭祖身上有甲,当仁不让冲在了张冲前头,他两一人用铁骨朵,一人用铁殳,就为张冲杀出一条血路。 而张冲还背着张狗驴,带着四个东平陵信徒紧随其后。但这条东门大街此刻满是木栅路障,几人艰难前行。 这边张冲一脚踹翻一个木栅,就要继续前进,身后追兵就杀来了。有两个东平陵信徒互相看了眼,突然对前头的张冲道: “张渠,俺两叫黄丙、黑疤,服张渠干的事。咱们可死,但黄天大业不能没有张渠你。你快走,这里交给我们。”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yeguoyuedu 】 说完二人就又推着木栅堵在路口,还捡起地上郡卒遗留下的长戟,就开始隔着木栅厮杀。 张冲怎么也没想到,他和这二人素昧平生,他们竟然要为自己死。 他想回身拉回二人,但那边数把长矛已经从木栅内探出,将那个叫黑疤的搠死。而黑疤,临死时还抓着贯穿他的长矛,将自己死死的挂在木栅上。 那边黄丙见同伴死了,发起狂来,将大戟死命挥砸,一时木栅对面哀嚎四起。但对面楼上,突然就射来一箭,正中黄丙喉咙。黄丙抓着箭羽,咽气了。 转瞬间,黄丙和黑疤就死在了张冲面前。 张冲眼里的泪水一下子崩出来了,他用力掐着背上张狗驴的大腿,放声怒吼,然后躲过那楼上的又射来的一箭,在不迟疑,向着前面狂奔。 张狗驴,你真的该死啊!真的该死啊! 此刻,在前面厮杀开路的蔡确和郭祖,也险象环生。他们这边刚清了路障,就遇到一个打着“国”字旗帜的部伍杀过来。 这些兵和之前那些羸弱的东平陵郡卒完全不一样,此刻不知道和张冲他们哪来的深仇大恨,各个不畏死。 蔡确那边刚砸翻一兵脑壳,就有一兵替上,一时间蔡确被这些兵越围越窄,都要将他给淹了。 而那边郭祖更惨,正当他死命砸着前头兵时,冷不防就被人用刀砍在了腿上,腿一歪,就跪在了地上。 郭祖赶忙就地上一滚,然后刚刚那地方就砍过来四五把兵刃。郭祖翻身,一条腿蹬着,手上铁殳狂舞,不断后退。 张冲背着张狗驴赶到时,就见到这幅场景。然后他身后还剩下的两个东平陵信徒,立马上前,荡开砍向郭祖的兵刃,将郭祖挡在了身后。 张冲恼了,他一个回身踹,就踹在了木栅上。那木栅都顶不住张冲的脚力,直接砸在了前头国氏兵阵型里。 黑夜里头,那些正围杀蔡确、郭祖二人的国氏兵齐齐倒吸一口凉气。这人是人吗?能一脚踢翻木栅? 张冲正要趁着对面惊疑的空,去救蔡确时,一直老实伏在他背上的张狗驴,突然就跳了下来。 张狗驴撒腿就向着前面国氏兵狂奔,嘴上还喊着: “我是张狗驴,是荀君安排的内应,勿要杀我。” 荀君二字起了效果,前面的国氏兵没动张狗驴,反而将他围在了身后。 张狗驴这一下子,直接让张冲懵了,转而就是巨大的羞辱,他张狗驴如何敢?他怎么敢! 一连串的意外已经让张冲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疯狂,他要杀光这些人,一个不留。 张冲弯腰捡起地上两把环首刀,左右各执一把,缓步上前,嘴里一字一顿的吐出: “张~狗~驴,你~” 张冲话还没说完,然后就被眼前的一幕给震惊了。 只见本该是叛徒的张狗驴,突然就从袖子里拔出一把短匕,直接插在了一个看似是领头的国氏族人的脖颈上。 他边上的国氏兵也惊呆了,然后就是狂怒,他们围着张狗驴,就是一顿乱斫。 最后,人群中只穿来一声: “渠,跟老弟兄们说,俺狗驴不是叛徒。” 张狗驴,磔杀死。 张冲懵了,狗驴,你在做什么? 此时,他对狗驴的愤怒突然就烟消云散了,而接着一股更强烈的愤怒涌起,他要前面这些人死。 张冲挥舞着双刀杀进了国氏兵阵,随后刀刀杀那些有勇力的,这些人是这只兵里的有力。 国氏兵这些人本就被张狗驴袭杀了首领,此刻张冲又专杀这群兵里的有力,一时他们人在多,也节节败退。 这会,后面的郭祖已经用一个死人身上的衣服裹好了伤口。他先带着剩下的两个东平陵信徒杀散了围着蔡确的国氏兵,三人一救出蔡确,就奔过来支援张冲。 蔡确先是顶在了前头,换下了满身鲜血的张冲,随后郭祖和两东平陵信徒就开始给张冲披甲。 这甲是他们从国氏死卒身上扒下来的。 张冲一穿上甲,又接过郭祖递来的铁殳,立马就回身杀入了国氏兵的阵线里。此时,张冲再不避刀刃,也不专选杀什么有力了。而是凡是挡在他面前的,统统都要被他砸死,没有一个能活。 望着浑身浴血,手上的铁殳上满是脑浆的张冲,国氏兵终于崩了。他们不明白,他们是哪来的勇气,要来截杀这人的呢? 这是恶鬼,是枭獍,是索命,总之他不是人。 被杀疯的国氏兵丢下手上的兵刃,四散奔逃,嘴里还嚎哭着: “泰山府君来索命了。” 张冲终于杀到了张狗驴死的地方,此刻那个胖胖的狗驴,已经被剁成了肉酱,就连头颅都被钝器砸扁了。 张冲眼里的泪再也控制不住,他默默撕下一块布,裹着张狗驴的头颅,拴在了脖子上。 然后他回身望着衣甲上坑坑洼洼的蔡确,又望着跛着脚的郭祖,以及满目血污的两个东平陵信徒。 张冲抓着脖子上的包裹,挥着指着前面隐约可见的东门楼,嘶哑道: “走,我带你们杀出去。” 蔡确、郭祖、两东平陵信徒,重重地点了头。 随后,张冲带着四人和张狗驴的头,向着东边狂奔。正走着,张冲突然看到地上被遗弃了几囊箭失,还有一把牛角弓,然后想都没想就挎在身上,之后接着狂奔。 后面已经将路障清理的东平陵郡卒,这会也快追了过来。其中有个骑马的军吏一边指着张冲,一边对后面人喊: “着赤帻的就是贼魁。” 然后,张冲回身就是一箭,那人应声而落。之后,后面的脚步声就停了。 直到张冲等人跑得看不见了,这些脚步声才又沙沙响起。 就这样,张冲用手中弓,对后面勇进的追兵,挨个点名。一军之中勇者本就不多,如今被张冲这样点射,剩下的还有几个敢冒头? 所以,当张冲带着蔡确四人杀到东城门楼下时,那些东平陵郡兵们还逡巡在二百步外,无人敢上。 而张冲这边,等他们兴冲冲杀到东城门时,只见东门紧闭,本该在这里接应的东平陵信徒竟然一个也无,空空荡荡。 黑暗中,望着眼前这面城墙,张冲一众人等,绝望了。尤其是张冲,望着北面祭孙所在的方向,怎么也不敢相信,大胡子会抛弃他。 前是绝路,后是追兵,饶是张冲,此刻也手脚冰凉。 他不甘,我张冲,壮志未酬,就要遭此厄难吗? 第一百三十一章 神勇 望着身后追兵一点点迫近,张冲握了握手中的牛角弓,汗涔涔的。 身后蔡确低吼: “渠,咱们和他们拼了吧。” 此时,他拿着个铁殳杵在地上,呼哧呼哧地在那喘着气。原先他用的骨朵早已经折断,他这把包铁殳就是郭祖的,郭祖跛着,使不上这种大兵刃。 蔡确如此喊,郭祖和那两东平陵信徒也作此喊。 立在最前的张冲听出他们的不甘心,谁能想到本是盟友的同道不仅坐壁上观,还断了他们的后路,而原先以为是叛徒的张狗驴,反道舍生取义。 这辣娘的是什么世道! 谁才是好人?谁又是坏人? 他张冲也不甘心,这搁在谁身上甘心,但想在多也无用了。他冷静的观察着四周,想看有什么合适的地方可以作为据点暂时抵御。 但这临东门的地方哪有什么高点,放眼望去,只有前方黑压压挤过来的敌兵。 罢了,一切都是我张冲的因,所有才有了今日的果。 张冲望着后面的两个东平陵信徒,见他们血面披发,面容坚毅,咬着嘴唇不发一言,在此刻颇有一种视死忽如归的气魄。 张冲感慨,问道: “你两是好汉子,就是可惜今日要和我张冲一起死在这里了。还不知道二位姓名呢?” 其中一人抱拳,回张冲: “张渠,俺叫田进,他叫石恢,都是道使的扈兵。咱弟兄两能和张渠一起死,是我们的荣幸。” 他边上那个叫石恢的,一直点头。 见这两人憨直,张冲哈哈大笑,然后一敛,指着前面压来的敌兵,肃声道: “那好,咱们就先杀了这些狗贼,然后咱弟兄几个一起上路。” 他话刚落,就有一根麻绳啪地一声落在他们面前,然后就听城上传来细声: “下面的是张渠魁吗?我叫单鸣,闻君困厄,特来相救。” 没错,这个自称叫单鸣的,正是两年前小爹返回历城时,半道加入的那个太平道势力的小魁。 这人被东郡的梁仲宁击败后,就投靠了其师唐周,但很不受待见。不光捞钱没他,就是连日常也是被颐气指使。 单鸣早就不想在唐周这里呆了,他听乐安郡的徐和急公好义,是个爱士的,就有心想去投靠。 但在今个白天,他偷听到了唐周对下面人吩咐,要弄死张冲。 张冲?泰山方的渠魁? 单鸣也是做过一个小魁的,哪个渠魁更有前途,他自然有自己的体悟。以这青州道来讲,这些个渠魁中,他单鸣觉得泰山方最有发展前景。 首先那张冲是人公将军张梁的衣钵弟子,这背景在教中就已经是尖尖的了。然后泰山方还能战,从这两年的流出的战绩,这泰山方可以说是青州第一强兵。 没听之前齐国那些个同道,每每提到泰山方虽然有这个那个不满,但只一条是公认的,那就是泰山方,真能打。齐国太平道是和泰山方一起并肩战斗过的,他们的话,单鸣信。 除此之外就是其魁张冲好收降人。这也是在他们青州太平道传的小消息,据说张冲每每战一敌,就收一将。如此大胸怀的人,应该是能收纳他单鸣的。 所以听到唐周要害张冲,他就有了雪中送炭的心思。但他素来功利又内怯,即便知道这信息,也未提前传给张冲,而是想在张冲困厄时才施以援手,如此收获才够大。 在原先的安排里,祭孙是让几个潜伏在东门吏中的太平道给张冲他们放绳,然后缒城走。但今天入暮,济南渠魁唐周就让人来传命,让他们晚上就不要值守了。 唐周作为济南太平道渠魁,他的命令自然是要听的,所以城头一时就撤了个干净。 从这里也看出,太平道对原有济南城防的渗透已经到了何种程度。 那边门吏一撤,单鸣就自己偷摸着上了楼。他计划好了,等张冲等人一来,他这边就放绳,然后和张渠魁添油加醋说一通,唐周如何如何,他单鸣如何如何,不如此,不能显示他单鸣义重。看书喇 但单鸣的内怯又差点把事办砸了。他是万万没想到,张渠魁等人是来了,但是他后面还缀着一大波东平陵郡卒。所以临到头,他不敢放绳下去了。 之后他就在城头上做了一系列激烈的心里斗争,一时觉得富贵险中求,一时又觉得安稳万万年。直到张冲在楼下壮气求死,单鸣听得真切,那一刻他真的赧然,汗出至踵。 像张冲这样的英雄,不应该这样死。 就被这么一激,单鸣将绳子放了下去。 没真的处在绝路上的人,是无法理解绝路逢生的喜悦是有多浓烈的。当麻绳从天而降时,饶是张冲都有点禁不住,更遑论他人。 但他们知道轻重,郭祖摸了下自己的伤腿,伤感道: “渠魁、阿确,你们走吧。我废了,在这里给你们遮护。” 蔡确急了,他和郭祖情深意笃,如何看他在这里死,他正要骂,张冲拦住了。 张冲一把就将绳索塞进了蔡确手里,道: “阿确,你先上去,你气力大,到时候将阿祖一并拉上去。” 蔡确急了,那绳索像是烫手一样,蔡确怎么都不抓,他慌道: “渠,你说什么呢。我和阿祖就是死,也要护着渠你杀出去,一定是要你先走的呀。” 说完,死命要将绳索塞给张冲。 张冲知道,不骗一下蔡确,他这人不会走的。所以,他假意道: “阿确,这绳索来的蹊跷,你先上去给咱们探探路。没问题的话你就拉拉绳索,到时候我们就上去。” 知道张冲说的在理,蔡确才点头,抓着绳索就往上爬。 和大伙以为爬城墙很难不同。古代的城墙都是梯字形,下宽上窄。所以蔡确踩着土坑,就飞速攀上了城头。 蔡确一上来,就见一孱弱汉子在那弯腰作揖,理都没有他,直接晃动下面的绳索。 然后他这边脚抵着城墙用力拉,呼哧半天,拉上来的竟然是郭祖,绳索就绑在他身上。此刻郭祖满脸泪水,脸上还有个巴掌印。 蔡确一看是郭祖,忙问: “渠呢?” 郭祖哭了: “渠不肯走,我要劝,还将我打了,非让我先上来。” 蔡确急得直跺脚,忙拆了绳索,就往下抛,此刻他站在城头,看渠魁张冲正发矢射着敢冲上前的贼兵,而那叫田进和石恢的,正在渠一边苦苦相劝。 蔡确用力将绳索抛到张冲那边,但最后张冲不知和田进、石恢二人说了什么,最后二人一前一后,就攀着绳索上来了。 两人一上来就要说什么,但蔡确根本不听,再次将绳索摔了下去。这次,蔡确趴在城头,哭道: “渠,别再使气了,咱们一起走。” 下面张冲笑了,抓住绳索就要爬。但这时候,东平陵郡兵在后面军吏的催逼下终于是拥了过来。 望着这些战战兢兢靠过来的东平陵郡卒,张冲豪迈一笑,就将绳索系在腰间,然后就跨在绳索上弯弓引射,上面的蔡确几人齐力拉他。 下面有郡卒喊: “他就一把弓,能射几个。咱们一起上去砍死他。” 话音刚落,那人脖颈上正中一箭。 周边的几个一吓,立马离此人又后退了几步。 还有几个不信邪的,梗着脖子,提着大戟就冲过来,还未动两步,又脖颈中箭,死了。一时众兵无人敢动,就见着张冲缓缓而上。 直到眼见着张冲离城楼还剩三四步,荀彧带着一班弓手敢了过来,其中一个郡吏立马道: “连人带绳一起射。” 果然,话音刚落,这郡吏同样脖颈中了一箭,死了。 但这话到底是提醒了赶来的弓手们,他们向着张冲不断射箭,但张冲挥舞着牛角弓都给挡掉了,但到底还是有几箭射中了麻绳,然后麻绳就在吱吱声中断了。 楼上正卖力拉绳的蔡确四人,被这一下直接趔趄倒地。躺在地上,四人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下完了。” 就在蔡确要发着疯冲下去为张冲报仇,也是和他一起死的时候,一个黑影噌噌就窜上了城门楼。 蔡确四人一看,可不就是张冲吗?四人惊喜着就抱住了渠魁,热泪盈眶。 蔡确四人没到看到张冲是怎么上来的,但城下的郡卒门看得真切。 当绳索一段,只见张冲反身就扒在土墙壁上,然后没等郡卒门反映过来,这贼魁就像猿猴一样扒着壁爬上了城楼。 有眼神好的,甚至看到这贼寇在土墙壁上都留下的指坑。这是人吗?要知道这城墙虽然是土制的,但可是蒸出来的三合土,硬比木石。这人是怎么做到的? 下面的荀彧也看的真切,他这一次是真急了,和张冲这样的人结下死仇。那他父子还能睡安稳觉吗? 本觉得张冲是和张角一样,只是一个有主张的图腾,但万万没想到,此人竟然还有神鬼之能,爬墙如履平地,要知道他父子二人住的地方,可没这城墙高。 所以此刻荀彧见众郡卒都还呆傻着站着,大急: “还不去给我开城门,这等剧贼岂能放过?” 有个没有眼力见的还回了句: “这半夜看城门,不和章法。” 荀彧理都没理这人,挥手就让人去拉。就这样,八个郡卒,废着力哼哧哼哧的将两边包铁木门给打开了。 一时,东平陵,城门大开。 第一百三十二章 射匾 就在荀彧令人大开城门,要向着缒出城的张冲等人追击时,黑夜中逐渐传来一阵阵马蹄声。 “哒哒~哒” 正在门洞中的郡卒们相互疑惑着,这是哪来的马蹄声? 在后头的荀彧脸色唰一下就白了,他再也没有贵公子的形象,而是拼命嘶吼: “赶紧闭门,快点,赶紧闭门。” 见荀彧如此急躁,那些郡卒们也慌了,他们慌慌忙忙就准备再将门推上。但城门大开,想立马关上又谈何容易呢? 由于城门是向内开的,所以当城门大开时,那两扇包铁大门都是贴在城门洞壁的,这就很难使劲。 等众郡卒撬着木梃,艰难推动着大门时,那马蹄声声已经越来越近了。 有几个郡卒已经明显慌了,这时候荀彧上前,他一边推着木门,一边吼道: “弟兄们,加把劲,后面就是我们的家人,为了他们,咱们一起推。” 为了家人! 这句话让郡卒们生出无穷的气力和勇气,即便马蹄声仿佛已经近在耳边,他们都没有放弃,终于将大门给掩上了。 但还未等郡卒们欢呼,突然一声巨响砸在了城门上,随后他们就被撞飞,直接昏了过去,其中就包括荀彧。 但和他们身后的,猬在门洞里的其他郡卒们相比,这些人又幸运多了。 城门是被三匹蒙着眼的战马给撞开的,此刻这三匹马脖子都断了,正倒在地上抖腿挣扎。 随着这三匹马后的是绵延的骑军,他们一撞开城门,就开始践踏屠戮着城门洞里的郡卒。 只片刻,这些骑军就杀光了门洞里的,又继续向着城内的郡卒们冲去,很明显,这些骑兵就是为杀戮。 原先还盛气凌人的东平陵郡卒们,此刻被这只骑兵如猪羊一般屠戮,这攻守之易来的也太快了些了。 这伙骑兵是谁呢?正是张冲的突骑队。 当张冲走后不久,杨茂就找到了张冲的爹张狗子,讲了渠非要孤身入城。 张狗子当时就急坏了,他老张家现在就二子一人顶梁,要是二子走了,他到现在也没个娃,这泰山方岂不是立马分崩瓦解。 然后杨茂就建议,可以让突骑队去接应,到时先潜伏在城外密林,再随机应变。 张狗子自无不可,甚至要不是杨茂拦着,他都要尽起大军,直奔东平陵了。 杨茂当然不能让张狗子这么做,这不是什么有大局观,而是杨茂对权力的敏感。 没有张冲命令,就调动大军,而且还能调动,这是想干嘛? 杨茂在济北王身边时,早就对这种权力斗争心有余悸。漫说是他杨茂,就是张狗子,作为张冲的父亲,如果侵夺了这部分权柄,都会产生猜忌。 所以杨茂折中后,就让突骑队去,他们狂飙如风,转瞬如电,最适合去接应。 给突骑队下令时,本来杨茂还觉得会被掣肘呢,因为突骑队的田俊并不是杨茂的下属,他并没有权力来指挥他。 但当杨茂说渠魁张冲有危险,田俊都没问是谁的命令,就已经带着突骑队出山了。 他们也是入暮时赶到的东平陵城外的,然后就只能在树林边苦闷等着。后来城中火光,他们焦急;厮杀沸天,他们也焦急;可他们什么也做不了。 直到他们在夜色中看到几人缒下城,他们大喜,连忙催马上来,一见果就是张冲。 还未等他们和张冲说什么,后面东平陵的城门就吱吱呀呀地洞开了。 然后渠魁啥都没说,连忙上了几匹空马,马辔头一拉,向着东平陵加速冲锋,田俊等骑也立马加速,将张冲围在了中间。 张冲虽然不说,但这帮老弟兄们已经知道渠魁的意思,那就是打破这个东平陵。 当他们从东平陵东门踏上了东大街时,张冲的愤怒彻底转化成了杀戮。他带着田俊、任筠、奚慎等骑将沿着东大街,杀了所有敢于在他面前执刀之人。 东大街两侧的屋舍紧闭,无论是豪右还是细民都躲在门扉后,听着街上此起彼伏的惨叫声,瑟瑟发抖。 东城的情况,很快就传到了城中几个豪右的耳中。但无论是伏家、高家、还是刘家,没有一家打算起族兵去和张冲厮杀的。 此刻唐周也躲在宅邸内,也一夜未眠。 在自家楼上,他眺望着远处骑队横行无忌,也是手脚发凉。他是怎么也理解不了,为何这样的困厄,这张冲都能活?甚至此刻他还在肆无忌惮地屠杀着郡卒。看书喇 他突然有点累了,只想着赶紧将此事的首尾给掩埋干净,他不想再和这个叫张冲的人有瓜葛了。 这边唐周可以躲着,那边祭孙等人却在左右为难。 他这边还不知道自己给张冲布置的后路都被自己的搭档唐周给破坏了。甚至一开始,他都还不知道这会在城中厮杀的就是张冲的骑队。 直到张冲带着人已经杀到济南诸曹寺,也就是祭孙宅邸对面时,他才知道出了大事。 张冲等人正攻打着对面的曹寺,虽然不知道事情怎么演化到这个地步,但现在他要做出选择。 是不是要出兵帮助张冲一起攻打曹寺。帮的话,可能会暴露太平道的起事意图,不帮的话,他和张冲的关系后面就很难所。 也是在他左右为难之际,整片东城都开始乱起来了。不断有一些幸乱的游侠和无赖也加入到了大掠当中。 他们往日受的冤、平日欠的债,都在这一刻爆发。只要杀死那些放高利贷的,他们就不用再还钱了。现在这么乱,谁能知道这事是谁干的。 所以,这一刻有冤报冤,有仇报仇,无处不厮杀,无处不反抗。 正领队厮杀的张冲敏锐地看到这一变化,他开始游动起来,不断向着东城的各个屋舍宣讲: “我泰山盗,劫富济贫,替天行道。今个无官府,泰山来做主,有仇报仇,有冤报冤。” 张冲何尝不知道这话一出就是鼓动,但他要的就是城中大乱。只有大乱他才能让城中诸多豪势联合不起来。 别看现在,他带着突骑队杀的厉害,但实际上他们满打满算就是一百多号人。也就是现在黑夜,那些豪势为了求稳,不出来。但只要天一亮,看到入城的不过是百多个贼寇,你看他们会不会拿你首级报功。 所以,他张冲等不起。 而且张冲虽然是临时起意要攻打东平陵的,但入城后他就有了方略。首先第一个就是不能分兵,一分就力薄,而且还不好撤退。然后就是要攻破济南相诸曹府,这些人是东平陵的大脑,只有先对这里进行毁灭性打击,郡卒们就再也没办法组织成规模的反抗。最后,他就要乱中获利,城中武库和工坊都是他要劫掠的。 很快,一群蒙着面的兵卒也加入到了张冲对曹寺的攻打。张冲一眼就看到这些人可不就是从身后祭孙宅邸的侧面杀出的吗? 他立马明白,之前一系列事可能存在什么误会。念此,他又朝着唐周所在的宅邸若有所思。 随着祭孙的太平道精锐加入攻击,曹寺很快就顶不住了。 因为半夜,此刻除了几个当值的东平陵吏,其他的不是之前去平陵驿接待上计吏了,就是已经休沐回家。没有头,这些留守的郡卒意志消沉,见大门摇摇欲坠,最后还是丢下器械,从别处翻墙回家去了。 曹寺一破,张冲骑着马,踩着台阶就充入了廨署。 此刻这东平陵的廨署,满地狼藉,乱乱哄哄。不断有原先的郡卒冲入各署衙抢掠,烧杀。也不断有人浑身揣得满满当当,正翻着壁跑路。 张冲等人骑马而入,就看到廨署的一边立着长长的一排壁画,各个都是衣冠之士,这些估计就是历任济南相吧。 张冲等人骑马继续往内,突然看到一牌匾,上写“天理国法人情”六字。边上还有一石碑,上写“采毫毛之善,罚纤厘之恶”。 等他们快要骑过去时,张冲突然就抽弓搭箭,对着这牌匾就是一发,这箭正正好好的中在了“情”这个字上。 田俊见张冲射箭,也抽出一根,对着牌匾射去,正中“法”这个字。一边的奚慎若有所思,拈弓搭箭,射中牌匾上的“人”这个字。 只有任筠看似木木讷讷的,也射了一箭,不过没中牌匾,落在了“情”字外边。 剩下的人不知道这几人啥意思,只好看着,他们不理解,这匾有啥好射的呢? 见田俊、奚慎、任筠这样的举动,张冲会心一笑,便继续拍着马杀进了内署。 他们刚一到,就感受一股熊熊的热力袭来,西南边的一角楼上此刻大火熊熊,然后楼上还有一人正在那疯狂嘶喊: “杀贼!杀贼!杀贼啊!” 但很快,人影就被大火给吞噬了。 这会,刚好有两个背着囊袋的郡卒,衣衫不整地从后署出来。没注意,直接就撞到了张冲的突骑队一员。 那两人刚还要作色,就看到眼前这些人虎视眈眈的看着他两。腿一软,尿一漏就委顿在地上,不断磕头求饶。 张冲夹马上前,鞭子指着那熊熊燃烧的角楼,问道: “那是你们府君?” 两人忙不迭的点头。 “你们府君的绶带和官印在哪?” 二人迟疑了会,最后还是将包袱都献上,二者都在里面。 这下子张冲全明白了,望着这两人,他刀一挑,就将囊袋挂在了刀上,然后马头一转,看了眼奚慎,之后再不理这二人,走了。 张冲明白什么,奚慎也明白,也明白张冲给的眼神是啥意思。他望着下面跪着的二人,乜笑道: “你们府君的女人,润不?” 然后不等二人做答,就枭了二人首。 第一百三十三章 规矩 解决了曹寺,张冲等人马不停蹄地赶到了武库。 武库在城东北角,直接是一个独立的小坞壁,戒备森严,防卫严密。 此刻武库大门紧闭,留守的武库吏神色紧张地看着下面的一班人,在楼上战战兢兢问道: “尔等是何人?” 张冲在下面朗声道: “贼入城中,府君令我速起武库,镇压贼人。这是府君官印。” 楼上的武库吏有起疑的,他们对库长道: “往来都是府君的符节,这怎么把官印送来了。” 库长刚要说话,那边就有知心的武库吏道: “此更说明,府君现在有多急,情况有多难。” 这话直说得武库长频频点头。 其实你说武库长有没有怀疑下面一拨人?那肯定是怀疑啊!他又不是真傻。 但武库长心里有量的,他是这么计较的。 如果下面的人是真的,开肯定没错,而他不开,就是大罪,因为明明有程序,他没遵守,那就是罪。到时候再加上延误军情,他一定会被府君明正典刑的。 而如果下面的人是假的,他不开,那人家肯定是要攻打的,那到时候自己没准还要丢命。而他开呢?事后就是整个武库都被掠了,他都没一点责任。为何?因为他在凭章程办事。 作为他们这些胥吏,不要用脑子办事,而要用规矩办事。 这位武库长的为吏之道也不是自己琢磨出来的,而是他当吏时,他的武库长和他说的。 他还记得老武库长是这么说的: “当年光武皇帝时,有个故事,那是建武十三年,已经贵为皇帝的国家,出去打猎,但直到半夜才回城。当时国家是打算从东城门返回的,但当时把守上东门的是郅恽,这人是有名的耿介刚正,头铁得很。本来国家要入城门,让你放行就放行呗。 但你猜怎么着,不管国家如何呼,这郅铁头就是不开门。国家无奈,只好让下面人去城门那头,让郅恽扒着门缝认人。按理说国家很给这铁头面了吧,但这人咋说的,说太黑,看不清,然后就是不放行。最后国家还是没能从东门进去,自己大黑里绕了一圈,从东中门入城了。你说这郅铁头牛不牛吧。 后面还更牛的,第二天国家也没找郅恽事,就当这事翻过去了,但那铁头自己还上书劝谏了。说国家这么晚还在外面打猎,非社稷之福。后面这事你猜怎么着?国家不仅赏赐了铁头布百匹,还将昨晚放他入城的那个门侯发配了。” 最后老武库吏对他意味深长地说: “懂了吧,只要你按规矩办事,你就错不了。” 光武皇帝可能做梦都想不到,他以为在嘉赏郅恽忠于职守的精神,却会被下面的胥吏们这样解读。 之后,武库上就放下了一个吊篮,张冲让人将官印放入,就面色自若地等待了。 大概一刻不到,武库门大开,众武库吏就在库长的带领下,出库来迎张冲等人。 张冲等人就这样施施然的跨马入库,一点也不怵场,还指挥着武库的人帮忙将甲仗都装车。 武库长见这些人进来客客气气的,也觉得应该是真的。他这边刚要上来和张冲攀谈,就见张冲从褡裢里拿了个竹片,之后就对武库的这些库吏说: “你们谁有笔,去,赶紧弄支笔来。” 见没人动,张冲的脸立马就拉了下来。 还是武库长见气氛不对,立马踢着身边一人,让他赶紧找支笔来。 这边笔一到,张冲倚马挥笔,就在竹片上写了道命令。之后就将竹片扔给了武库长,道: “这是新的命令,你去将边上工坊的工匠都给我带过来。平贼需要他们修缮甲械,这些辎重也要他们来押。” 但谁知武库长低着头,此刻脚就被黏住一样,死活不动。 张冲冷哼了一下,抬起马鞭放在了武库长的武弁上,冷道: “你没听到吗?” 即便是低着头,武库长都能感受到这句话背后浓烈的杀意,他的手一直在抖,突然,他挺胸昂首,直视张冲,将竹简推给了张冲,还义正言辞道: “听到了,但不行,因为这命令没盖印。” 张冲愣了一下,又重头到脚细细打量着,突然展颜: “好个强项,是个好吏。对,没印的符节就不没用,是个懂规矩的。” 说着,张冲就翻出济南国相印,就着印上原有的薄泥,就戳在了竹简上。 就这样,一个有印的符节,生效了。 张冲将这个符节再次丢给武库长时,明显看到此人舒了一口气,然后这武库长再没多话,忙让人去边上集合匠人,依令行事。 集合匠人的武库吏没得库长的具体吩咐,所以自作主张就各色都抽调了。反正就是押运个甲械,有把子力气的都行。 所以,竹篾匠、泥瓦匠、刀匠、甲匠、拉针将、木匠,统统被归拢到一起,来武库帮张冲的人一并装运甲械。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看到这些人还在继续搬,武库长有点焦躁了。 他挪动着踱到张冲这边,嗫嚅道: “谒者,这到底是要多少甲仗啊,这不能再搬了,没~没车了。后面多累着弟兄们啊!” 他身后的武库吏们见到自家库长这么怯弱,都赧然以愧。但他们很快就缺然以栗,因为他们见到对面马上之人,已经抽出刀,架在了武库长的脖子上。 这会,武库长不抖了,对面刀拿得稳,他要是再抖,自己脖子上都得拉出血口子。他讪讪一笑,道: “这位谒者,这是咋滴?咋动起刀的。放下,赶紧放下。” 说着他的手,就要抬起将脖子上的刀推开,可这刀就是稳稳的立在脖子上,这下这武库长生气了,刚要训斥,就见张冲手里的刀,一退一展,然后这武库长的头就被砍掉了。 这下子武库吏们都知道怎么回事了,但没人敢反抗,因为他们已经被这些骑卒给围住了。 张冲甩了一下刀上的血渍,只说了一句: “互相给边上人绑了,眼睛也蒙起来,然后开始转圈。谁敢停下来,谁就是死。” 武库吏们一阵骚动,其中有个胆大的小声问道: “这位魁,咱们也没有布没绳的,也绑不了啊。” 他边上的正好是奚慎,他哈哈一笑,就挥过去一刀,直接把他的衣袴给撕了。然后奚慎指着地上的布絮,笑道: “这不就有了吗。” 最后,这些武库吏们终究是被扒成了光猪,缚着手,蒙着眼,开始在那转圈。直到车轮的粼粼声止,他们才晕倒在地上,长呼一口气。 终究是保住了一命,终究是武库长抗下了所有。 就在他们伸手要摘下眼罩时,一个咳嗽声响起,所有人都僵硬在那了,直到很久很久,他们还是没人敢摘下那眼罩。 后面,时间还够,张冲就又去户曹,掠走了今年要上计的钱,具体有多少,他们也没数,反正金银铜满满当当装了六十箱。 然后张冲还起了粮库,任附近里舍的黔首们随意搬,这些东西他都带不走。 最后,在晨曦微露中,张冲带着三百辆大车,六百多匠人,打着东平陵的旗号,沿着直道施施然的就回泰山了。 因为有济南相的官印在,这一路张冲还不断调发沿路的牛马大车辎重民夫,直把这当成了一次行军拉练。 而这一路也不是没人怀疑过张冲的,有些心细的乡吏,见到那深深的车辙,就知道这里面装的东西必然是金子。 但正因为大家都是聪明人,皆默不作声,只当是上面自有安排。但等张冲带队走到土鼓县东的一处丘时,到底遇到了不聪明的。 --------------- 在死人堆中,荀彧缓缓悠悠地醒来了,他用力扒开了身上伏着的死尸,赶紧呼吸着空气。 稍微缓了会,荀彧艰难得爬了起来,他现在是浑身都疼,仿佛那三匹马撞得不是城门,而是自己。 他看了一下身边,又努力回忆着,但只觉得头疼欲裂。没奈何,只能晃荡着出了城门洞,刺眼的阳光一下子照射进来,让他出现了短时间的眩晕。 好半会,他才恢复了视力,而这一看,就把他给怔住了。 只见此刻的东大街死尸遍地,旗帜、兵刃随处可见。而街两边的民舍,不时传来哭喊声,能时不时见到乱兵和盗贼进进出出。远处,在曹寺方向,还能看到袅袅黑烟,他心中一紧,挂念在楼中读书的父亲。 荀彧看到一伙穿着伏氏部曲号衣的兵丁正从城南开过来,他赶忙上前,正要作揖,就见到这队兵为首者正是他为父亲延请的幕僚,北海王修。 王修看到荀彧此刻的行止,也大吃一惊,继而默然。 当荀彧问这是发生了什么,王修半天也不回复,只是对荀彧深深做了一揖,哀叹: “荀君,请节哀!” 之后荀彧就木了,整个天地都开始晃动,他看到王修又说了很多,但荀彧怎么都听不清,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 从现在起,他荀彧,没爹了。 然后啪的一声,栽倒在地。 第一百三十四章 吊民 齐灵是土鼓县东的一个土豪,有坞壁一座,徒附二百,声量在土鼓县这片,勉强也能听到。 这一日清晨,齐灵突然就被一个梦给惊醒了。 昨夜他做了一个梦,梦中有一个长脖子的怪物,突然跌跪在一个看不清面目的人跟前。突然这个长脖子怪物口吐人言,然后就向着对面那人咒骂,突然那人就拿出一把戈头,割掉了长脖子怪物的脑袋。然后这个怪物就突然化成了人,四蹄化成了四肢,而那个头也变成了一个凋枯的人头,然后他再一看,这人头可不就是他齐灵自己吗? 齐灵吓坏了,赶紧找了乡间一个知名的巫媪,祈求她为自己解梦。 巫媪也望着齐灵,此刻他神思不属,眼圈发黑,知道这梦确实是吓得他不清。巫媪心中揣测,这人多半是因为弑父后被索命了。 没错,眼前这个叫齐灵的去年应该是弑了父,今年才接手的家业。 为何叫应该呢?因为谁也没见到,大家都是这么猜的。 去年这齐灵的父亲突然就传出死讯,说是如厕时栽进了屎坑,然后就死了。但大伙们都不信,因为他们知道,这齐氏父子虽是父子,但父既不慈,子也不孝。齐灵之父死得这么蹊跷,多半是这个齐灵害的。 这一刻巫媪也相信了这个传言,不然这齐灵怎么突然做这个怪梦。但巫媪自然是不敢直说是你老父来向你索命了。如此阴毒之人,如何不憷? 那怎么办?只能讲个谎话给他圆过去了。 巫媪抓住齐灵的头,然后开始全身打摆子,之后就是呓语,然后眼白一翻,就晕过去。 齐灵大急,忙呵斥巫媪边的仆隶,问: “这是怎么回事?” 仆隶不慌不忙道: “这是巫媪在求法,齐君莫急。” 果然那,巫媪突然沫不吐了,眼白不翻了,直挺挺的就起来,吓了齐灵一跳。然后就听巫媪空灵道: “那长脖兽便是圣兽麒麟,你名字又叫齐林,可见这麒麟就应得是你。而你之梦应证当年孔子西狩获麟,所以你要小心,如遇圣人,你当避之,不如此便有杀身之祸。” 一听这话,齐灵就恼了,他正要抓住巫媪就要下辣手,就听巫媪又说: “如你能避开,那你之梦正因祥瑞,圣首入怀,贵不可言啊!” 这话一说,齐灵展颜,直夸巫媪算得准。 之后,齐灵就走了。 刚赶回坞壁,齐灵就见到一个脑壳洞开的精壮汉子的尸体还挂在自家的大槐树上,看着那飞舞的蚊虫,他心里一阵腻歪,忙喊来一徒附让他将尸体搬走,就扔到前头的土坑里。 齐灵一家并不是一般人,他家做剪径的路贼已经两代了。但他父亲那一代还胆小也就做个蟊贼。但等齐灵开始主事,他们胆子是越来越大了。大到,敢杀官。 那还是去年,原先土鼓县的县长年老回乡,路过齐灵的坞壁。齐灵一家杀猪宰羊,用心款待。 席间齐灵和老县长喝的面红耳赤,然后老县长的两个女婢就来拖老县长回舍。当时齐灵就看上了这两个女婢,直说想买下二人。 谁知那老县长立马就骂道: “狗奴一般的东西,老夫的媵妾也是你惦记的?” 当时齐灵就呆了,然后立马借着酒意,连忙悔歉。之后几日更是邀屈款待,以表歉意。之后老县长就走了,但在临别亭边,齐灵尽起子弟,暴起劫杀老县长,尽取其财货不说,还将其妻女媵妾统统掳了回去。那老妻临死前想活,也求做齐灵女婢。但齐灵嫌人家老,就缢杀了。 之后齐灵就开始伪作良善,以此地东道主款待来往商旅,之后就半路掠杀。像今日挂在树上的那具死尸,就是如此来的。 这几人都是走南闯北的商贩,本是要去东平陵的,走得急,就在齐灵这做个捎,想借宿一晚。 之后,他们就被齐灵袭击了,就剩了个那汉子被他拖了回来,他要用此人来验验自己新出的巧活。 他有一玩意,叫“吊民罚罪”。 别看这词文得很,但实际上内容却狠辣。他取了一个大铁钩绑着绳索就挂在了树上,然后就将着壮汉挂在了铁钩上。铁钩噗嗤一声,就从他的下巴颔贯出了脑顶。那壮汉满目鲜血,哆嗦了两下,就死了。 这就是吊民罚罪。 这边齐灵入了厅,就见到他那些个伴当弟兄都猬在一起在吵,他脾气一下就上来了,踢翻一个马扎,就骂道: “吵什么吵,天天就吵,辣娘的,吵得乃公头直嗡嗡。” 然后其中一个长痦子的黑汉,穿着个妇人衣服,头上还别了个花,粗豪道: “阿灵,咱探到一个大羊,据说是东平陵的官面人,那车队连绵三百多车呢?但我看真拿刀的也就是百十号人。你说这样的大羊,咱不吃?” 那边人群里立马就有人反对,他道: “咱别惹这麻烦,这些人看着就不好惹,我看算了。” 他这边话音落,那边就有人阴阳道: “算了,那车辙压得那么深,怕不得是金子,这么大肥羊就让他走了?” 金子一出,齐灵眼睛就直了。 他搬个马扎,立马靠到了那伴当边上,搂着他脖子,笑道: “阿狗,你没看错吧?” 叫阿狗的伴当忙不迭点头。 齐灵一拍掌,鼓掌道: “那就宰了这肥羊,干完这笔,咱们好好歇歇!” -------------------------- 张冲骑在马上,在反思自己这次平陵驿之变的行止。 在路上,田俊就一个劲地抱怨,说渠魁任不要在逞能了。就说这入东平陵,他们全军四五千号人,啥人找不到的。 不就是锄一个叛徒嘛,直接点不行吗,入了城找到人,摘了脑袋就回山。而现在呢?渠魁你自己身陷险地。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安然逃脱的。 对于田俊的咧咧,张冲充耳不答,只是自己在思考。 你要说危险吗?张冲肯定是有估计的,就比如说这趟后路的安排,实际上他自觉还是很稳当的。 入城找到人,锄了叛徒,通过关系再出城。 这样做,又对得起张狗驴,也对老弟兄们的情感有交代。但这事渐渐就不对劲了。 首先,狗驴什么都不知道,也没卖他们泰山方和太平道。他是叛徒吗?他肯定是,但是张冲觉得不能按原先锄奸的方案了,因为这狗驴的罪主要在石崮山,在老弟兄的情感,他要将狗驴带回去,在盟友和老弟们面前明正典刑。这不比他自己暗杀来得更让人心服吗? 其次是,他没算到唐周这样一个潜在敌人。因为唐周的顺服,让他渐渐丢失了应有的警惕。果然,这唐周就是毒蛇,随时就给你来一口。这一次,唐周就给张冲好好上了一课,对于敌人从来不要放松和低估,要趁早打死。 最后是,临时攻打东平陵这件事。他知道这事办得冲动了。别看他现在缴获满满当当的,但实际上这事办得后患无穷。 这最要紧处就是死了一个二千石,这是了不得的大事。可以想象这件事很快就会传到京都,到时候对泰山的围剿就会如暴风骤雨得砸来。他泰山方做好准备了吗? 还有一个是和太平道的关系。可以预料接下来汉庭对泰山方的围剿,太平道肯定是不会给什么支持的,对于太平道,甲子年大吉从来都是第一的。 所以,最后只能靠他们泰山方了,那他们有准备吗? 本来这一年,他是要带着泰山方深固根本的,那样等甲子年出山时,他们大起义也能更有把握些。 但现在呢?可以说为了一点眼前小利就损害了长远利益,这事办亏了。 那张冲他后悔吗? 摸着盛放狗驴首级的函盒,他张冲不悔。狗驴对得住他,那他张冲就要对得住狗驴,不负他,那些残杀他的人凭什么活,就是杀一个两千石又如何? 欺他弟兄的,甭管是谁,就得去死。 不过,后面如何应对汉庭的围剿,他张冲真的要好好想想了。 正在张冲想着悠关泰山方生死的大事时,突然前头来了一伙乡民,他们捧着清水、粟饭就堵在前头道上。 其中一个人满脸憨厚,自上前就跪呼: “是东平陵来的官人们吗?我家主人专命我等在这里候着,说要给各位导引,让官人们能到俺们坞壁歇息。” 见张冲正思考着事,任筠就主动上前,他不耐烦地问: “咋回事,前头不给走了?非要去你们家坞壁?” 那憨厚人道: “回贵人,任有所不知啊,前头再走就没落脚的地方。咱家主人最是好客,那些往来东平陵的商旅脚客惯是在咱们坞壁休息。而且咱坞壁还有自家酿的酒浆,那是一等一的好,喝过的没有不赞的。” 任筠想了想,就问: “你那要花钱不?” 憨厚人立马作色: “可不能埋汰咱家主人,住个地能费多大事,咱还要钱哩?不过嘛,咱这个酒浆,农人们酿的也不容易,这个得收点钱,而且要是贵人们觉得咱们酒做得不错,要是能帮咱们销到别处,这没准还能一起做大买卖呢?” 任筠懂了,这伙乡人这是打算贩私酒呢! 然后任筠就让憨厚人在这里等着,他回去和张冲禀告了。 听说这些人有私酿,众弟兄都馋了,纷纷鼓噪要去,而张冲望着前头那个憨厚人的头顶,冷冷一笑: “行,咱就去尝尝这私酿,到底何滋味。” 第一百三十五章 罚罪 那坞壁离着乡道不远,张冲等人在那些个憨厚乡人的导引下来到了坞壁外,只见这里满是栽种的大槐树,郁郁苍苍。 张冲在空气中,嗅了嗅,闻到一股熟悉的血腥味,心中再一次笃定,打算继续演戏。 众人这边刚要入壁,之前那憨厚乡人就道: “贵人,咱坞壁猥小,停不当这些人马大车。但我家坞壁外有个粟场,甚是宽大,是扎营的好去处。不知道贵人是否可以让你这些公人,先在那粟场委屈一下。” 这话一出,边上的田俊恼了,他骂道: “戏耍乃公呐,刚在道边你不是喊我们住舍吗?这会咋就没地方住了?” 那憨厚乡人回头,没看到发声的人,正奇怪,低头就看到一个五寸丁正在那垫脚指着自己骂。面上怒气与不屑一闪,还是换上原先的憨厚,他解释道: “不是戏耍,我们这些乡人哪敢戏耍贵人们啊。原先我也是请各位贵人们入壁休息,至于那些个徒附们可以就在粟场对付一晚。而且咱说的这个私酿啊,它也少,哪能各个都分到?” 张冲笑了,他指着身后那些懵懂的匠人,这些人至今都没弄清他们是要去哪,要干嘛,只是跟着走。张冲道: “你个人说得好没道理,什么叫哪能各个都有?让我们住屋舍,让我这些弟兄睡粟场?这我做不到。行吧,行吧,咱们就继续向前走,到前面找个空地,扎营好了。” 说完,张冲就要带着人走,这下那憨厚乡人着急了,他一把拉住张冲,直说: “贵人莫急,莫急。我进去问问俺家主人,想办法,咱们想办法。” 之后张冲就打发这人走了。 前头那憨厚乡人一走,张冲就回身和众将道: “这地方有些鬼祟,大家都小心些。” 众将不解其意,正要问,那边憨厚乡人就又奔过来了。这下大伙也看出不对劲了,这些乡人过分热情了。 憨厚乡人一来,就堆着笑,直点头,道: “哎呀贵人,咱家主人一听你如此恩抚部下,都夸贵人是个好官。所以将咱们西壁也开了,供大伙一起住下,各位就和我来吧。” 张冲等人逶迤入壁,一进来,就看到一棵繁盛的大槐树,盛如车盖。 张冲敏锐地望见树下那斑斑点点的血迹,故作不知,问那憨厚乡人: “老乡,你这大槐树下怎么还有血迹呀?” 这话一说,正背对着张冲的憨厚乡人,当时脸就吓白了,但他有急智,立马回身笑道: “今个坞内杀了口大肥猪,那些个杀猪的,不会弄,白糟蹋了那点血,溅得一地都是。” 见张冲等人相信,那憨厚乡人舒了口气,便继续导引,只是心里暗恨,一会一定要好好炮制这些人。 又走了一会,突然壁后传来一阵阵磨刀声,众将惊疑,那边张冲倒是替憨厚乡人回答了: “不用慌,定是这坞壁人家要杀猪,正在那磨刀呢,是吧。” 憨厚乡人抹了下额头上的密汗,忙不迭点头,连连称是。 但他刚应付过去,壁后就传来一阵话: “你们说是直接绑了杀,还是把他们钩在树上放血呢?” 憨厚乡人听了这话心惊肉跳,立马回身说: “说的是杀猪,是杀猪,各位贵人不要误会了。” 这边张冲笑了: “别急,我们当然知道是说的杀猪,你别多心,你等都是好人。” 憨厚乡人这下再不愿意多呆,忙和张冲说要去找主人安排吃食,就要走。 可他刚转首,一只手就探了过来,提着他的脖子,就举起来,也笑道: “和你们玩这么久,这就想走了?” 憨厚乡人被提起后,一直讨饶,直说是个误会。那边张冲都没理这人,直接捏碎了他的脖子,然后对着壁后一吼: “都出来吧,别磨蹭了。” 然后壁后就爆发一怒吼: “辣娘,消遣乃公呢?” 话落,齐灵就带着众伴当挺刀冲了进来,他还要说两句狠话,突然就见一手戟甩了过来,立马弯腰躲开,手戟就插在了后面人的头上。 齐林再不说话,而是躲在伴当们身后,只让伴当们杀过去,就要在这坞壁内爆发一场血战。 然后张冲这边的突骑队们直接就从褡裢里抽出一把把上了弦的弩箭,对着奔来的这些盗贼就是宣泄。 这些手弩都是张冲等人从武库掠来的,早就发到手里了。这会用在这些盗贼头上,那就是箭如飞蝗,那些冲来的盗贼是一茬茬都倒下。 最后只有齐林一人伏在地上瑟瑟发抖,见张冲走来,他干嘛跪在地上膝行,求饶道: “我是一时迷了心窍,饶了我,饶了我。” 齐林在那磕着,突然福临心至,想到了昨晚做的那个梦,一愣,抬头就说了句: “你是圣人?” 说完这话,他的头就被砍掉了。但这话到底是被田俊、任筠、奚慎等人听到了,他们不知道这个贼头为何这么说?都神色复杂的看着张冲。 张冲并不理这人发癫,因为在他眼中这人百死而不得其赎。他和原先那个导引他们的憨厚汉子,都有一个从未见过的技能: “铁钩扒皮术。” 有人会说,人家没准是杀猪扒皮练出来的,但张冲知道这些显示的技能无不是杀人术。而对人能铁钩扒皮,那这些人是什么人还用多说吗? 后面,从坞壁解救的妇人口中,张冲他们知道了更多关于这个坞壁的脏事。这伙人果就是惯匪,在这条道上不知道害了多少人的性命。 他们又在壁后发现一个大坑,坑是新挖的,里面就已经扔了十来具尸首了,而这片地方,光这样的土包,就有十来座,是真正的杀人如麻。 这会被解救出来的妇人们都开始嚎哭,她们都是被齐灵等人掳掠来的,她们的父兄子弟都被埋在了那些大坑里。 突骑队里有个不忍心的,安慰她们: “你们还有哪些亲人,还有地方去投靠吗?” 看到这些妇人茫然的眼神,那突骑队勇骂了句: “你们这土鼓县的,当的是啥样的官,这种残民的畜生还能安活。” 这话说得大伙都沉默了。 最后还是张冲定了句: “官不罚罪,我来罚!” --------------------------- “荀君,你这次罪不轻呀。” 说话的正是北海的王修。 当荀或晕倒在地时,是王修将他送到自己舍内休息的,在喝了点蜜水后,荀或缓了过来。 本来王修是打算等荀或稍微好些才讲的,但荀或见他脸上藏不住事,一直追问,没办法,王修说了上面那句。 原来,昨晚的厮杀虽然结束了,但真正的暴风却来了。对于此时东平陵上上下下,首要任务不是去剿贼,而是要找个能抗这事的人。 本来,死去的济南相自然是当仁不让的背锅,有一说一,这事也是你荀绲搞出来的,现在你死了,这锅肯定还是要扣在你头上的。 但今个白天,久在深宫的济南王出来了,直接就去了烧的只剩下外壁的曹寺。还活着的诸多曹长在功曹高综的率领下,一路作陪。 济南王先是挤出了几滴眼泪,然后义正言辞讲这事一定要速办,严办,还要办到底,如此才能对得住满城死难。 高综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济南王这番话到底是啥意思。 按计划,他们已经写好奏疏,快马送去京都呈送给国家,让国家定夺了。总之奏疏里就是一个核心意思: “这一切都是济南相荀绲刚愎自用,不明敌情,以致此厄。” 后来,高综那边还是自己去问了济南王,问他这话的意思。 谁知那济南王说了句: “我听说济南相识给他儿子背的锅?那叫荀或的,一介竖子本就不该操持权柄,现在还闯下这么大的祸。他没罪,说不过去啊!” 高综懂了,原来是要办荀或,但他有点为难了,毕竟他对此子也蛮看中的,是个人才,这刚让人父抗了所有事,又办他儿子,这事他高综有点难。 “济南相,这荀或的妻子是唐氏女,办他,有点难啊!” 济南王懂了,有点难,就是能办呗,只是嫌钱不够。 济南王咳嗽了两声,说了这么一番话: “本来嘛,这次粮仓被破后,里面的粟菽都被附近的里户给搬光了。这等乱民还有国法在?我个人建议,你要担起这个责任啊,尤其是现在济南相空虚,更需要你这个功曹勉力。你说呢?高功曹?” 济南王的话一说完,高综就笑了,他立马向济南王保证: “这件事我会彻查,来龙去脉我都会查清楚。保证不放过任何一个罪人!” 高综当然高兴,就刚刚济南王那番话,就给他夹带中增加数十万石粟,和这个一比,荀或这小子也只能吃点亏了。 济南王为何要办荀或呢? 其实都是出在荀或给其父推荐的两位俊才身上。当日,济南王也想延揽这两人,尤其是其中那个叫邴原的士子,他分外看好。 这个邴原不是第一次来东平陵游学了,几年前此人就和同县的管宁一起来过。当时济南王在伏氏精舍做客,就听过此人与他那些同学辩论。 当时济南王在,所以有阿谀的就问了一个刁钻的问题: “君父各有笃疾,为药一丸,当救君邪?父邪?” 然后那些人就大谈忠君如何如何,而只有邴原于席中作色道: “有何可论,忠臣必出孝子之门。如不孝,如何能忠?所以必然要救父!” 当时济南王就欣赏此人纯孝有道,就想给延揽到宫里做傅,培养他的几个儿子。但可惜,当时邴原以学问不精,婉拒了。 但这次邴原本是要入他宫的,而那个荀或小儿,不知说了什么,竟然让邴原去了济南国相的幕府。 真是岂有此理!他济南王的威严就被这几个儒生往地上踩? 既然如此,你荀或就来看看,我济南王罚罪,你能不能扛住! 第一百三十六章 失威 躺在榻上,额头敷着湿巾的荀或正无神地看着梁。 榻边的王修也皱着眉想着办法,半天,他和荀或说: “要不你跑吧。” 荀或有气无力地反问: “能跑去哪?” “去辽东吧,我找船,你直接去!” “去辽东?” “是啊,那里虽然苦寒,但是朝廷鞭长莫及,这里到北海上船,跨个海就到了。” 一听要跨海,荀或个旱鸭子中原人立马摇头了,就算真的去辽东,他的族人怎么办?他们荀家本来就指着他父亲仕宦恢复家声,现在父亲没了,家族的复兴也没了。 见荀或不肯,王修急了,他站起来道: “东平陵你不能再呆了,你再不走,那高综一定会抓你的。到时候将东平陵城破的事都栽在你头上。” 说到这个,荀或失神了,他喃喃道: “是啊,东平陵失守,本来就都怪我。是我要捕张狗驴的,也是我要设局歼灭潜伏在东平陵的逆贼的,更是我下命要开东门的。这一切本就是我的责任,他们也不算栽赃啊。” 见荀或这样说,王修要安慰,但也不知道该如何说。 荀或又想到了那死尸枕籍的东大街,到处是残垣断壁,又想到父亲的音容笑貌,眼眶的泪就止不住打转。 他挺声,坚毅道: “我去自首,这事不能躲,也躲不了。叔治我要托你帮个忙,一会我写封信给你,请你为我送到颍阴八龙里,将信交给我的六叔。这事关我的性命,就拜托叔治你了。” 王修一肃,敛容道: “文若,你放心,我王修,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一定将信带到,你放心。” 荀或笑了,这个王修,真的没白交。至于那个邴原,哼! 王修也想到了邴原,他解释道: “根矩听你在我这里,很高兴。不过他让我带话,也是让你出首,说这是最好的选择。你别多想,我是觉得根矩应该是为你好。” 听到王修说邴原和自己想到一块,他突然觉得对邴原的看法需要更正了。 -------------------- 在将坑里的尸首收殓好,张冲带着解救出的妇人们拜祭了他们,又将从坞壁中起出的还带着血渍的金银分给了这些可怜妇人后,就一把火烧了这处贼窝。 然后在滔天的焰火中,张冲和他们的突骑队们,带着匠人们和愿意跟随的部分妇人们向着泰山继续前进。 张冲知道,以后类似的罪恶将会更多,更严重。但对这些蛀虫,他发誓,将用手上的汉犁全部犁翻。 而一路上一直埋头推车的匠人们沉默着,之前在坞壁见到的那场景,让他们更加心忧自己的前景。像他们这些人,从来没掌握过自己的性命,从出生到现在,他们都是武库所属的匠奴,在之前,他们被武库吏们从来都是轻则骂,中则打,重则就要丢命。而现在跟着的这个主人,看样子像是个有心肠的。希望他能把我们当牛马看待吧。 千万不要觉得他们在作贱自己,对他们而言,如果能和牛马一样重要,那他们不知道有多高兴呢?哪个主人不心疼牛马! 至于,把他们当人看?人是什么? 之后,张冲等人一路穿过土鼓县,就到了金氏壁。 这时的金氏壁已然重建,就连边上的圩场都又建好了。靠着这片圩场,泰山的山寮们源源不断将山货贩卖给土鼓县的豪强们,然后这些豪强们又拿着这些山货去济水沿河行商。 有了泰山方整合,现在的交易规模早不是过去能比。也因圩场的存在,泰山方和土鼓县豪强们的关系也得到了改善。 只是可惜,这些都将成为过去。 这会,金隼正带着金氏壁的护田兵和驻扎在圩市的曲将李武一起来迎张冲。 金隼养好伤后,就带着金丙一家又下了山了。 他们带着一批山寮重新在金氏壁的旧垒修筑了新的家园,金丙还兼了附近几个山寮聚落的田官,专门教他们种地。 而金隼在李武的帮助下,重新组建了金氏壁的护田兵,他自然就是护田长。 金隼的内心是复杂的,他感激石家军,是他们改变了他金隼和姐夫金丙的命,但他又有一种其他的情绪。 他有时候也想过,要是石家军不来,不给他们分地,那是不是东平陵兵就不会来,那他们金氏壁是不是就还能继续存在,不是想现在,就死得剩下他们几个。 对,石家军的人是分地了,但现在人都死了,他们原先努力耕种好的地,这会全都白给了那些山寮们,你说那些死去的人,冤不冤。 就是因为有这些包袱,有段时间金隼就转不过弯来,越想越觉得这一切都是石家军害的。 但后来他姐夫金丙的一番话,不说让他醍醐灌顶,但也是幡然醒悟。 那一次,金丙看出了金隼情绪不对劲,然后二人彻夜长谈,对金隼说的这些,金丙有着他非常朴素的道理: “谁害的我们,是那些东平陵兵。谁对我们好,是石家军。有些人不愿意让我们过好日子,要我们死。我们不说要为死难的弟兄们报仇也就算了,还要怪那些帮我们的好人?怎的,就因为我们知道恶人会杀人,而好人不随便杀人,我们就可以去欺负好人吗?咋,好人就应该被欺负吗?” 金隼赧然以愧,又缺然以栗。是啊,从什么时候他金隼不是想着为死难的弟兄复仇,而是要将怒火宣泄在那些帮助自己的人身上?他为自己的懦弱而羞愧。 之后他就一门心思放在了护田兵的操练上,他发誓,再有下一次,他一定要护住乡亲们,还非要从这些敌人身上再咬下块肉不可。 李武后来率领他们曲两百兵就驻扎在了金氏壁边上的圩市上,金隼就经常来这里向他请教练兵之道。 李武对金隼也有几分高看,觉得这人能学、有勇力,还是分田户,天然就是他们石家军的支持者和后备军。所以李武就将由张冲和杨茂一并整理的作训操法,悉心教导金隼。足食足兵,又有训练,还有金隼灌输给护田兵们对豪强的仇恨。金氏壁的护田兵战力飙升。 用李武自己的话说,这只护田兵的战力绝对不输泰山方的那些个老营头。 李武没想到这个金隼还是个练兵的材料,就有心抬举他。这次,知道渠魁回山要来金氏壁,他就想将金隼举荐给张冲。 此刻,在金氏壁外五里,李武带着金隼就在乡道上候着。昨夜,金隼知道李武要举荐他,一晚上没睡,既激动又紧张,此刻嘴上直接烧出了大血泡。 李武安慰着金隼,道: “隼,你也别焦,早知道我昨晚就不该和你提这事。你放心,咱们渠一向知人善任,你有禀赋,就不会在渠手上埋没的,相信我。” 听了这话,金隼用力点头。 “来了。” 边上李武的曲副远远看到前面车马粼粼,立马肃声说了这话。 然后李武就带着众人迎了过去。 张冲还是骑马走在最前,此刻的他明显兴致不高,他在想如何动员泰山方的事。此刻,他也有点为难,弄不好这事还会影响他的威望。 原先泰山方上下都以为今年会是休养生息,这个春天,他们大辟汶阳地,不仅修了水利,划了田土,立了农庄,这一年的春苗也都种下去了。全方上下都卯着劲好好种地,这时候,张冲和他们怎么说。 说,哦,我张冲为了不负老弟兄,还是一个变了节的老弟兄,就打破了东平陵,还杀了个二千石?然后说,大伙地白种了,后面汉庭的围剿大军就要来了。然后跟着他张冲一起干那帮朝廷兵? 这怎么动员?说到底,现在泰山方上下都在渴望蛰伏,不想惹得汉庭的注意,甚至一些知道泰山方和太平道关系的,内心不是没想过,让那些太平道率先起义,然后让他们吸引朝廷的注意。 但现在呢?永远正确的渠魁,因为冲动,先是不听贤将劝谏,一意孤行入城锄奸,又得了接应后不走,非要打破东平陵,还杀了个二千石,将泰山方上下置于风口浪尖。 不是说不破城吗?不是说就在乡里发展吗?现在你张冲做的这些是什么?而且,最最可笑的,就是这个策略还是他张冲之前和众弟兄们说的。 一意孤行,朝令夕改,这张冲妥妥的昏庸之辈啊。 总而言之,一路上张冲都知道自己这次平陵驿之行,处理不好的话,他这个渠魁的威望可能真得一落千丈了。 正是怀着这份焦躁,张冲走到了李武和金隼跟前,他勉强笑道: “阿武,在这圩市干得如何?和在山里有不一样吗?” 李武不好意思的挠着头,还是老实道: “各有各的好,在山里,和弟兄们在一起,心踏实。在这里,热闹,又能长见识。总之,只要渠魁你需要,在哪里,我李武都粉身碎骨要搞好。” 见老弟兄还是如此信任自己,张冲哈哈大笑,之前的自怨自艾也稍微冲澹了些,之后他望着金隼,意思是,李武你不介绍一下? 张冲不认识金隼,他给山里送信的时候,张冲还带着大军在鲁中南大营呢。 李武立马上来,笑着对张冲道: “魁,你一直跟咱们说,要注意发现人才,培养人才。这人叫金隼,是金氏壁的护田兵长,我就觉得这小子是个人才。他练的兵,一等一的好兵。” 听李武这么说,张冲来了兴趣,就开始考校金隼一些练兵的细节。金隼用自己的经验和思考,一一作答,虽然有些和兵书上的不同,但张冲发现这人对练兵的确是有自己想法在的。 有想法就好,怕的就是没想法,照本宣科之辈。 最后,张冲对着李武和金隼道: “你们加紧练兵,后面有大战等着我们呢。” 大战?什么大战? 第一百三十七章 百锻 张冲带着大队又继续走了,车马粼粼中,他们回到了泰山。 一回来,张冲他爹就开始骂张冲: “二子,你飘了,不把自己命当回事了。” 说着就要揍张冲,还是度满、张旦等人拦着才没成。那边人群里的赵娥也是一脸幽怨地望着张冲。至于其余众将,虽然没说,但脸上也有丝丝不解。 张冲没有主动解释什么,而是带着众弟兄来到了后峰的祠堂。 这片祠堂专门立着泰山方这些年的战死者,在这些香桉上,放着密密麻麻的骨殖瓦罐。 张冲从背着的囊袋中取出函盒放在了一处香桉上。然后转身对众将叹道: “这是狗驴,我把他的头带回来了。” 人群中如丁盛的,立马就唾道: “好,这等叛徒就是要千刀万剐。杀得好。” 不少将领也是这样想,都纷纷叫好。 边上的蔡确和刚裹好伤的郭祖听了丁盛的话,想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停了。毕竟,说一千道一万,这张狗驴的确是叛徒。 那边张冲听了下面的鼓噪叫好,叹了口气,对大伙道: “狗驴不是我杀的,他是为了掩护我们,自己冲进了敌阵被乱刀斫死的,我杀过去时,他就剩下了这个头。” 此话一出,众将湖涂了?狗驴不是叛徒吗? 之后接着就听张冲说: “狗驴是大桑里的,人一直就很胆小,怯弱,要不是跟着我送了趟漕运,他可能怎么都不会入山的。我知道他没有勇气,做不了敢战士,所以一开始我就将他调到了辎重营,后来又入了圣库。后来他又吃不了山里的苦,经常出山去东平陵吃喝。刚刚我入山回砦,就已经将守山的几个队头给执了,他们交待狗驴每旬都要出山个两三次。狗奴哪来的钱,想来想去,应该就是贪的圣库的。” 话说到这里,执掌圣库的小爹和度满脸刹时就白了,狗驴出事后,他们就严查过圣库,从狗驴这条线,又抓了四五个贪污的库吏。本来这事是等张冲回来说的,没想到张冲现在当众就说了。 后面张冲还在继续讲: “先不说圣库的管理问题,我们还说狗驴。狗驴常去东平陵,自然就惹了注意。我们自金氏壁和东平陵一战后,人家就已经不会放过我们。狗驴被抓后,直接将我们泰山盗的底细讲出来了。毕竟狗驴怕死嘛,还贪吃。然后人家就以狗驴为饵,要诱杀他的同党。这次我和阿确、阿祖二人入东平陵就中了人家埋伏,是这位叫单鸣的同道高义,在城门头上放下了绳索,我三人才能得活。” 说着,张冲指着人群里的单鸣一脸感激。 单鸣叛了唐周,自然不敢回去,得张冲邀请,就一同来了泰山。 张冲不仅说说,还拉着赵娥还有蔡确、郭祖,一同走到单鸣面前深深一拜。直把单鸣吓得,直呼不敢当。 张冲这边感谢完单鸣,那边继续对众人道: “本来我摸到狗驴那里,直接锄奸就走的。但狗驴一个劲说没对不住老弟兄。那时候我就想带他回山,在弟兄们面前判他死,也让他死个明白。但后面狗驴自己冲进了敌阵,被人千刀万剐时,他临死前就只留了一句,让我带话给你们,说他狗驴不是叛徒。” 此言结束,众人沉默了。 他们就特别别捏,这事情就不能简单点吗?好人就是好人,坏人就是坏人。我们已经知道狗驴是坏人了,恨都恨半天了,现在你又和我们说,这狗驴还有苦衷?他们听得这个别扭啊。 但对狗驴熟悉的人,甚至内心也不是那么坚定的人,听到狗驴这个故事,反倒是心有戚戚焉。 熟悉狗驴的,知道狗驴看中兄弟情,心中还是温暖。而内心不坚定者,他们或多或少都能理解狗驴。本来嘛,不是所有人都那么强大,是,这世道不变强,就没法活。但弱者难道就必须变强吗?那么多人也活着好好的,但也没见要跟朝廷作对啊?所以这部分人理解狗驴想做个普通人的心态。 下面的众将听得千转百绕,上面张冲继续讲着: “本来狗驴死了,也没死在我手上,这本也就结束了。但我内心就是有一种不平,凭啥狗驴死了,算计狗驴和我们的人还在城里快活?意思是不管怎么样,受苦的都是我们这些人?那我就要让这些绶带们瞧瞧,你敢来和我们呲牙,我就要他命。最后我打破了东平陵,逼一个两千石自焚了。” 众将听张冲前面这些话,还觉得壮气,是啊,狗驴是叛贼,是该死。那设局害狗驴的,就不该死吗?没这个道理。 但当张冲真说了杀了一个两千石,所有人都沉默了。因为他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度满张了张嘴,看了一眼旁边的何夔,想让何夔说点什么。何夔叹了口气,起身对张冲劝道: “渠魁,杀些乡豪不碍事,汉庭不会管,也管不了。但咱们现在直接逼杀了个两千石,那就是妥妥的造反,而且是直达天听的造反。这些年,不是没造反的,前者益州板楯蛮反,后有会稽妖贼许生起于句章,之后是合浦、交趾乌浒蛮反,江夏蛮也反,好似一时间,叛贼四起,烽火连天。但实际上呢?益州蛮反,太守李颙讨平之;会稽妖贼许生反,郡司马孙坚千人讨平之;至于合浦、交趾乌浒蛮反,会稽朱俊讨平之。可以说,这些造反的没有一个例外,统统被汉庭镇压了。所以渠魁,你别看现在汉庭江河日下,但是即便是他们现在,要镇压我们也是易如反掌。” 何夔的话让一些将领纷纷附和。他们当众很多都是黔首出生,生来就是在汉庭的统治下,对汉庭有一种骨子里的敬畏。当他们被逼到死路时,他们确实会舍得一身剐,但当脱离危险后,他们又会开始缩起来,只想找个安稳的地方过日子,这就是小民的秉性。 但将领中有一些却在反驳,他们普遍是山寮出身,或者是游侠出身,原先就是在汉庭下朝不保夕,需要不断斗争才能苟活的一批人,其中的如蒙沮就道: “渠,怕他甚,汉兵敢来,咱就灭了他们。以咱们现在实力,这青州哪个人敢犯我们?要俺来说,咱们根本不用怕,再怎么样,咱们往这山里一藏,纵是他来再多兵,都让他白忙。” 张冲点了点头,他转头对何夔道: “叔龙,你说的是现实的。汉庭现在再衰弱,也不是我们能对付的。但事已至此,我们只能向前看。人生的很多选择,有时候是理智的,有时候是冲动的。我们不能总保证我们每次做的决定都是圆满的,我们能做到的是,既然做了,我们就认,有好的我们受着,有坏的我们还受着。我相信,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见大伙不理解,张冲又解释道: “从短期来看,咱们破了东平陵,杀了二千石,是树大招风。但换个边想,咱们又在整个青州获得了巨大的声誉,谁都知道咱们泰山方敢做事,敢做大事。还有,我们后面是会受汉庭围剿,但所谓真金还需火来炼。前些日子,我在铁官所见邓大匠锻铁,就有一个感悟,就是这钢啊,从来不是掉下来的,而是受铁锤百锻而出的。汉庭对我们的围剿,就将是一场捶打,熬过去,咱们就是钢军,熬不过去,咱们就需要再在火里烧烧。 不过大家也不用慌,如今我们的兵力在整个青州占据着优势。如果汉庭要围剿,一开始只会调动本地的营兵。但以青州一地的郡县卒,根本不是我们的对手。那他们第二次就会调动精锐的南北二兵。而这调动不是一时半会能到的,我们有足够的时间来应对。总之,我有信心带领大伙,赢得最终的胜利,你们信我吗?” 张冲话都说到这里了,其余众将纷纷跪倒,齐拜: “誓与渠魁共生死。” 之后,张冲就让度满去清点这次破东平陵的缴获,并嘱咐及时将甲仗都下发到各军。有了这批甲仗,泰山方的斗战实力将再上一个台阶。 同时,张冲还问了圣库的布帛,得知还有数万匹就命加紧给全军准备一下夏衣,他估计汉庭最快的反击就在这个夏天,所以他们这会就要提前准备为全军上下做夏衣。 张冲还挂念那随来的六百匠人和百十个妇人,都嘱咐小爹要妥善安排好,为了让这些人顺利融入泰山方,张冲还建议小爹他们晚上可以搞个篝火会,让大伙都放松一下。 这一次张冲获得的最大财富就是这六百匠人。可以说,此刻的东平陵已经丧失了继续制造的能力,除了一些豪强坞堡还有些工匠,东平陵官匠基本都被张冲一网打尽。 原先张冲建立的铁官所,其实就是一个技术储备的作用,而如今有这些匠人补齐,他泰山方的制造能力直接就起来了。 等交代完这些,张冲就病倒了,他是真病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清吏 “咳~咳~” 张冲躺在榻上,赵娥正给他喂着药。 谁也没想到,壮如虎牛的张冲会病,这一病就病了二十日。前几日是昏迷,后面开始发热说湖话,照顾张冲的赵娥,一会听他说“圣人”,一会说“我早就知道会失败的。” 等过日几日,张冲就醒了,开始还不能下榻,但后面知道全军在陆续开始按照新的编制进行合练,他又非要来观军。 最后没办法,蔡确背着张冲就来了。当时在合练的是关羽的左校尉所部。只见旌旗猎猎,号叫声明,众营头在令旗指挥下,严整有律,见军心可用,张冲心稍微放了些。 之后张冲就宿在了大营里,赵娥劝了半天,张冲耐不过说了句: “别劝了,在这里,我才睡得踏实。” 赵娥明白了,之后就让蔡确他们将胡床绵盖都从山上搬进大营。 之后几天,上到关羽、张旦这样的校尉将官,下到一些新近提拔上去的什将,都络绎不绝地入大帐向张冲问安,而张冲都一一勉力。 说来也怪,按道理见这么多人也该是累的,但张冲越接见,精神头越好,到最后竟然就好了。 有些将领弄不懂了,只有奚慎悄咪咪对自己原先几个恶少年心腹道: “咱们渠啊,那是心病,所以自然要心治。” 张冲这边一好,就一刻不停,接见飞军斥候们,他们带来了这些天山外的情况。 首先最重要的是东平陵的情况。 飞军斥候们在得到祭孙情报的支持,终于将情报深入到了东平陵的曹寺,个中难度还是挺高的。 原先曹寺的仆隶们都被清洗掉了,郡吏们自己从各个家族中抽取了部分徒隶来维持曹寺的基本运转,这就是使得曹寺的仆隶们这块很难被打通。 后来泰山方好不容易收买了个好赌的郡吏,才弄清这段时间东平陵的后续。 自原济南相徇死,功曹高综就开始主理济南郡务。 此君也是一个干吏,做事雷厉风行。先征发闾左掩埋了遇难尸首,又将原先被盗取的粟菽从那些里户们再次收缴了上来。同时,一份由济南国诸曹长联名的请罪牍已经快马送往了京都。 最最最意外的是,原济南相荀琨之子荀或因失察之罪,自投入狱。 听到这里,张冲怔了一下,荀或? 这个可太熟了,就是那个辅左曹操建功立业,最后被曹操送了个空食盒逼着自杀的那位王左之才嘛。 张冲没想到,原来那日在城中围杀他的人就是他派的。 张冲示意斥候背旗继续讲,背旗接着道: “后来高综虽然收拾济南国残局,但实际上已经无力再招募壮勇,所以现在济南国的防务都是由济南王侍从城内几个大家族联合,可以说守城还显不足,更不用说进山剿我们了。” 见张冲点头,另一个背旗开始讲泰山南面奉高的情况。 “禀渠,最近奉高的那些个豪强也隐约在勾连,对我们也开始疏远了。胡母先生那边说,是泰山郡太守张举,几次和众郡吏吩咐,勿要通贼,还抓了几户和我们联系颇为紧密的乡豪,田土都给充公了。胡母先生说,他那里也没办法。” 张冲蹙着眉,继续问: “那汶阳那边的二百顷田土怎么样了。” 那背旗立马从褡裢中翻出一册书,递给张冲: “渠,这是胡母先生的书信。” 张冲接过,一目览去,大致说鲍氏联合泰山太守惦记上了那片田了,让他小心。 看完,张冲冷哼了下。 然后就是第三个背旗开始讲: “渠,最近鲁山附近的一伙群盗说要投靠我们。这几次一直派人和我们接触。” 听到鲁山有群盗投靠,张冲来了兴趣,让背旗继续讲: “这伙群盗是乏食,立不住营了,其魁就想投靠我们,要与我们合营。” “对面什么条件?” “他们想保留原有人马,可以听从我们征调。” 张冲颔首,这就是想听调不听宣,不过没关系,可以先接触。 之后,不断有背旗入帐将最近形势和张冲一一禀告,直到赵娥端着食盒进来,张冲才把这些情报听完。 总结下来,就是现在已经出现了对泰山围剿的征兆和萌芽,但形势并没有严重到他预期的那样。 其实也是,以汉庭这种官僚机构的反应,真对张冲采取有效的围剿估计也是下半年了。但泰山太守张举的行为有点让他警惕,他和鲍氏对汶阳田的觊觎迟早是要对自己下手的。那么与其如此,为何不主动出击? 等等,主动出击?对啊。 此刻张冲突然拨开云雾,他之前的思路一直是守,等汉庭发兵来攻,最后依靠泰山群山的地理优势,和汉庭游击。 但谁说他只能守的?他完全可以主动调兵到外线作战,不断打击泰山周边郡县的有生力量啊。既可以趁着敌人没有联合时各个击破,又能在战斗中茁壮自己。 他之前一直被太平道的甲子年起义给局限了思维。他之前总觉得在甲子年前,不要主动攻击,这样不利于太平道的大事,也提前给太平道做了前驱。 但实际上,此刻对他来说,太平道甲子年起义对他来说不再是约束。既然如此,为何不主动出击呢? 至于会不会为太平道吸引火力,为他们前驱,他张冲是这么想的。他现在的体量和太平道来比,完全不值一提。等后面太平道起义后,汉庭还是会主要进攻太平道。相反,现在他主动进攻,还能获得首义的名分,到时候在教中的威望也会大大增强。 至于如何向教内解释,张冲完全可以和教内这么说,就是他们泰山方不以太平道的身份起事,这样就不会暴露太平道了,而且这样还能帮教内提前试一下汉庭的实力。 张冲反复想了这事非常可行。立马就让蔡确去召集众将,让他们来大帐议事。 至于,他们外线作战的第一个方向,张冲也想好了,就以这个泰山太守作为磨刀石。 ---------------------------- 泰山郡,奉高。 此时一辆牛车缓缓从东门入城,破旧的车盖饱受岁月的痕迹。 牛车刚过去,就有两个门卒偷笑着,互相打趣。这时候东门长走来,看到了,训斥道: “笑什么,好好勘验,最近府君反复说,要严查泰山盗奸细,眼睛都放亮点,要是误了乃公的事,到时候把你们皮扒了充草。” 这两门卒也是老油子了,和东门长熟路的,也不当回事,只笑着应: “门长,你看刚那车,就那老牛拉破车,我都担心车散在半道上。然后你在看车里的人,跪坐的笔笔挺挺的,一副好架势。都这样穷酸了,还摆着这样个架势。是哪位啊。” 东门长自然知道这二人说的是谁,他之前在壁后就看到这人了,只是他故意不出来,就是不乐意见此人。 东门长见二人问,也笑道: “你们知道前段时候让我们没办法给入门的商旅抽钱的是谁不?” 两门卒尽摇头,后来见门长神色才明白过来,齐齐指着正远去的牛车,道: “是他?” 东门长点头,说着还指着那头老牛,和他们讥讽道: “你看到那头老牛了不?这老牛还是头贤牛呢。这人以前在边上县做县丞的时候就架着这头母牛上任的,后来这母牛生了个小牛犊,等他迁到咱奉高的时候,就还是骑着那头母牛上任的。” 那门卒中的一个疑惑了: “那牛犊咋不带走?卖了?” 门长也笑道: “问得好,不然叫贤牛呢?当时也有人这么问这人的,这人说他这母牛吃的那县的草,喝的是那地的水,生下的牛犊自然也就是这地的。所以他怎么上任的就怎么离任。” 听了这话,另一个门卒不禁赞叹: “那这人是个贤吏啊。” 见东门长脸色阴了下来,他又赶忙解释: “门长,你也贤,你也贤。” 东门长直接骂了: “贤有个雀用?断了咱们的财路,我管他贤不贤呢?你两也机灵着点,他再贤也没给你们多发三斗粟,念个屁的好。别忘了,是谁给你们发粟的。” 说完,东门长心里还是一股愤满,这人刚做了泰山郡丞就整治他们这些门长,非要他们不许勒索入城的商旅。他就是瞧不上这种所谓的清官,满口这个不许那个不行的,他也不想想,上面就发了这么点粟,但又让他加紧严查来往行人。 这干活多了,可不就要招人?但招了人还是只给原先数量的粟,他不在往来商旅中抽钱,那些多出来的弟兄谁来养活? 清官清官,我宁可你是个贪官,只要你能带着我发财就行。 总之,东门长将这个泰山郡丞给嫉恨上了,毕竟夺人财路如杀人父母,父母之仇又不共戴天。现在你是泰山郡丞,我不和你一般见识,但你个外来户也想在咱们泰山坐稳? 他料此人性格背景在这个位置上根本就做不长,他已经听他在曹寺当值的二哥说了,府君也瞧不上此人。到时候,等此人被褫夺了,他再找机会报此仇。 那这位端坐破牛车,又得罪了东门长的的人,到底是谁呢? 此君不是别人,正是琅琊阳都人,诸葛珪是也。 第一百三十九章 雌伏 诸葛珪自然是知道自己刚上任就打破一些官场习气的事会遭人嫉恨。也有人劝过他,多与同僚些体面和方便,他日后也好做事。 但与这些颟顸蛀虫体面,那谁给他们治下的生民活路。这些年来,他越发觉得为官为吏的一个比一个不堪,残民聚敛有过之无不及。 他当然知道根子上就是国家西园卖官,那些花了数十万钱求得一地太守的,哪个到任后不加倍聚敛回来。 就比如他这次去费县公干的事,本质就是这样一起。 费县地处蒙山与尼山之间的通道上。可以说自兖州入徐州,最为紧要的通道就是这条尼蒙道。春秋时期鲁国大夫季氏就分封于此,因此处谷地宽阔紧要,季氏据此而成鲁国有数的大夫。 因为费县地理如此紧要,可以说控扼兖徐之咽喉,所以这里常驻着一只五百人的营兵。但前些日子,这只营兵开始闹饷哗变,太守张举就派他去费县处理此事。 这事基本没人愿意干,那些欠饷的老革们发起疯来,真会丢命的。诸葛珪也知道太守让自己去的用心,他并不得府君欢喜,这种费命事自然就落在他的头上。 但诸葛珪并不怨怼,依旧架着他那头老牛车去了费县调查。 调查的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前任费县长离任,直接将库内的五十万钱军饷给提用了,只在库里冲抵了些烂谷破缣。 当时泰山郡方面是知道这件事的,因为往年也会有用钱买些布帛粟米的事,也算是平抑物价。但坏就坏在,当时物资入库时,并没有人来检查物资好坏。 这年春,新来的费县长就照例给营兵发粟帛过年。本来高高兴兴来领饷的营兵们收到这些烂谷破缣,各个都气坏了,当时就鼓噪将费县廨署给围了。 乱兵鼓噪,不把这饷发了,他们不走,费县长也别想走。 说实话乱兵们有理由生气,这段时间泰山附近几个县一直遭灾,他们家里人都等着他们领粟回去呢。没粟,肯定是个死,而哗变还不一定会死。那这些营兵肯定要哗变闹饷啊。 费县长是个耿直的,他死活不认这笔帐。不是说他有多刚正不阿,而是他不服气,凭啥他要给前任平帐?当时他就和这些乱兵们说,谁坑你们饷的,你们就找谁去。 然后他就被这波兵一顿打,然后扒光了掉在了竹竿上。县主簿见事闹大了,只能让县吏报到了泰山郡上。 所以诸葛珪就来了。 诸葛珪来了后,在弄清事情始末后,立马就写了份弹劾前任费县长,现在已经是牟县令的奏疏。不仅要他交出贪污的那五十万钱,还要依法治罪。 而对于忍无可忍的营兵,诸葛珪以费县官田做抵,先向费县的几家豪强们拆借了五十万钱,先发给了营兵们。诸葛珪是这么想的,到时候从前任费县长那里追缴了这五十万钱,再返给这些豪强们,这事就算完成了。 营兵们见来的这个官是真为他们想的,遂也不难为费县长,将他又礼送回去了。之后诸葛珪就回奉高,要向郡守禀告,拿办现任牟县令。 但诸葛珪不知道的是,他这边一走,那边借他钱的几个费县豪强就聚到了费县陈氏的宅邸,商量这笔钱的事。 费县陈氏是费县当之无愧的豪右,因为其家之祖就是前汉费侯陈贺。 当年高祖打天下,凭的就是老弟兄们的支持。而这些老弟兄们又分成几个圈。这最里面一圈自然是高祖刘邦的家乡人,丰沛武人集团。而在外面一圈,就是芒砀武人集团。 刘邦打出家乡后,第一战就是攻打了芒、砀二县,在这里扩兵六千,是原有兵力的两倍。在这里涌现了一波日后的列侯功勋,所以他们也叫芒砀武人集团。而陈氏的老祖陈贺就是其中一员。 虽然费县陈氏已经没有往日的公侯气派,但在这费县,依然是声量最大的豪势,这次诸葛珪能和费县借到钱,陈氏家主陈昴在其中起了决定性作用。 这次其他几家豪强们来陈氏宅邸是来庆贺的,因为这次拆借,其中得利甚丰,所以就都来陈氏宅饮酒畅喝。 觥筹交错,酒酣兴高时,陈氏家主陈昴忍不住得意道: “你们以为我们挣的是那点拆借的小利吗?实话和你们说,这一次我们至少三倍利。” 说着,喜不自禁地又给自己斟了一杯,满饮。 他这话激起千层浪,与坐的几人各个停下了酒着,不解其意,甚至有几个着急的还拽耳挠腮,想问又不敢问。 陈昴道: “你们真当那前费县长能缴出五十万钱?” 其中一个豪强家主,捋着胡子,分析道: “那费县长在任这些年,光我知道的,他就墨了不下七十万钱。这五十万,绰绰有余啊。也是因为有这个底细,我才和各位兄长一起拆借给诸葛君的。” 陈昴横讥: “你也是个老实的,他到手的就是他的啊?他上面的不要了?话再说回来,且不说他有没有吧,就是有了,这钱也多半是不会缴的。你们想,府君那边如何会将费县营兵哗变的事捅出去,他正使劲要入朝呢,这事一爆,还想啥入朝做卿?能保住腰上的绶带,就了不得了。” 这话一出,下面的几个豪强都慌了,其中一个颤着声道: “那我们借的钱就打了水了?” 陈昴大笑: “你忘了,当时姓诸葛的要借钱,我为何非要拿费县那片官田做抵?就是因为这茬,那片官田二十来顷,都是上好的熟田,那诸葛珪不熟庶务,就将这个做抵了。你们放心,光这片田土,即便只给了我们一半,我们也能获五倍利。” “高,陈君真的是高。” 就这样,费县豪强们这里算得一笔好帐,那边诸葛珪也面奏泰山郡守张举,言说费县一事。 张举头疼了,他在厅内来回晃着,然后一拍手,说知道这事了,让诸葛珪先回去。诸葛珪无奈,躬身退下。 诸葛珪这边一走,张举就喊来了自己的记室史,边伟。 边伟是本贯是兖州陈留人,他祖父一代宦居泰山奉高,之后边伟父亲这脉就别居奉高这边的产业,没跟着回去。 边伟这人多文字,善辞藻,张举刚来泰山做太守就辟他为记室史,掌章表书记文檄。一般任这一职务的,都是主官的机密要人。一些文件往来,阴私谋划都是经过这些记室史之手的,可以说和主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边伟作为张举他的大秘心腹,之前办的些体己事边伟都办得不错,所以张举逐渐视边伟为心腹肱骨。这次喊他来,自然也是干一些他不好出面的事。 边伟这边得了令,就丢下手中的事,急匆匆赶来了。一来,张举就让他附耳过来,就说这样那样交代他去做。 边伟思索了下,得令下去了。 走在路上,边伟也在揣测辟主张举的意思。 张举让他做的事并不复杂,就是让他这边和郡丞诸葛珪勾兑一下,看这事能不能他们郡里就按下去。 五十万钱军饷,由前费县长出二十万钱,然后费县那边库里再析出二十万钱,这钱可以折摊到每年帐上,做平一点。再有十万钱,五万钱由当时提拔前费县长的郡功曹出,还有五万钱,就由现在的费县长出,谁让他交接的时候不检查仓库。 边伟虽不长,但早对这些官面事浸淫颇深,不然他也做不了一个太守的记室史。五十万钱直接让那个前费县长交了呗,为啥要分呢? 就是因为这五十万钱,费县长自己就得了二十万钱,剩下三十万钱,郡功曹得了十万,他的辟主张举得了二十万。 他懂张举的意思,就是这事他既想大事化了,也不想出一分钱。 还有一方面,为何这事要他来做中间人说,而不是张举直接就和诸葛珪说呢?这就是做官的学问了。 这有两点好处,一个是不落文字。张举是通过他边伟来传到这些不能上台面的,那这事就牵连不到张举。如果日后诸葛珪要出首张举,那也只能算到他边伟头上。这就是上官的为官之道。 一切都是下面的自作主张,我不清楚。 边伟既然清楚这里面的阴私,他不怨恨吗?自然不怨,他就是做这个的,本就要有为主官拉去垫刀口的觉悟。 至于这第二点好处,那就是这样做能存张举和他诸葛珪的体面。 如果直接讲,那这事成也就罢了,万一诸葛珪不同意,那就会弄得场面上很难看。他们一个是泰山郡守,一个是泰山郡丞,秩两千石,一个是泰山郡丞,秩六百石,不好面上弄得太难看。 虽然私下太守张举很不对付诸葛珪,这里面既有两人相性不合,也有制度之因。汉家制度,一郡各属吏多由太守征辟,但唯有郡丞,是由中央任命的,这如何能与太守尿到一个壶里。不过话也说回来了,一般有志气的宁愿在县里做个县长,也不愿做个郡丞。县长那是做大,那叫雄飞,而郡丞是啥,那是给人做小,这叫雌伏。 大丈夫,安能雌伏! 但这诸葛珪可不是个甘于雌伏的主,这事不好办。正是怀着这样的忐忑,边伟来到了诸葛珪的衙署。 第一百四十章 绝书 这会诸葛珪正在翻阅着现在牟县令,也就是前费县长的卷牍,越看越觉得此人要彻办。 这前费县长是孝廉出身,任满三年尚书郎外放来他们泰山郡做的费县长,之后三年任满又左迁到了牟县令。可以说,官运亨通。 现在此人只是个费县长就敢贪墨军饷,后面他在牟县,以后再去中央,那得贪墨多少,聚敛多少民脂民膏。所以,必须要在萌芽中就将这苗子给掐死,不然迟早长出祸害来。 按道理如是一般人,明知道此君前途无量,能结个善缘就结个,要知道指不定以后自家子侄就需要这人抬举孝廉呢。 但诸葛珪不是一般人,他们诸葛家清白人家,宁愿不入仕,也不受这样腌臜人的抬举。 他这边正要喊东部督邮过来,让他去牟县巡县。别看督邮一职虽然只是百石掾吏,但却是雄职。有权监督县令长、县丞尉以及县级各种员吏,有权抓捕审问县令长,仅仅不能擅杀而已。当然要是督邮自己要玩命,这抓了后杀了县令的也不是没有。 东部督邮虽然是太守张举所辟,但与他素来交好,是勇于任事的,将这事交给此君,不会失望的。 但这会诸葛珪看见记室史边伟走进来了,立马展颜,起身就要招呼边伟。 虽然边伟是太守张举那的人,但他诸葛珪交人从来不看他是谁的人,而只看这人是什么人。而边伟就无疑是他欣赏的一类人。家世清白,风流文辩,辞藻富逸,是个人才。 诸葛珪起身迎边伟入座,笑道: “士哉,怎么今日有闲到我这里。你来的正好,我最近得了一份张伯英的草书帖,你来看看。” 说着诸葛珪就带边伟移步到边厢静室,拿出一卷书帖。一边递还一边赞道: “没想到老司农戎马一生,生的儿子却善文如圣。士哉你是不知道,现在张伯英的书贴,在京都可以说是片纸不遗。就这份帖,也是我太学同窗送我的重礼。” 边伟有城府,就是心里念想着张举吩咐的事,面上仍不动声色,他打开这书贴,细细一看,就知笔法精湛,赞道: “这草书一道虽只是本朝才兴,但非是小道。先有齐相杜度,号称善作。后有崔瑗、崔实二先生,亦称皆工。我有幸都见过几人书贴,杜氏字有骨力,而二崔字工巧,现在我看这张伯英的字,可谓二者兼有,超凡入圣矣!” 诸葛珪哈哈大笑: “果然,我就说士哉你一定喜欢。来来来,咱们坐下,说说吧,来我这里总不是真来看什么字的吧。” 边伟入座,敛衣拜道: “惭愧,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也不瞒诸葛君,确实有一事想要与君商量商量。” “请讲。” “是有一事,太守让我来问问,是否可以让前费县长张和将所墨的钱都补上,这事就这么算了。要知道,真实办的话,这个张和死定了。郡丞,您也不忍心国家培养的人才就这么虚掷了吧。” 一听是这个事,诸葛珪拂袖而立,斥道: “有何虚掷的,这等盗奸硕鼠正该受国法处置。要是让彼辈继续逍遥,不知道还要害多少百姓。五十万钱!你知道收这五十万钱,下面的黎庶要死多少吗?黔首之家为了省个几十钱的口算都要埋儿溺女。五十万钱!要死多少?你边士哉,不清楚?” 被训斥的边伟脸青一阵,红一阵,他就知道这事是个苦差,但没办法,不仅为自己,也为眼前的诸葛珪,这事都最好按太守的方法办。 他努力劝谏道: “郡丞,仆有一言如鲠在喉,不吐不快,此全为仆肺腑之言,请君一听。” 见边伟说的郑重,已经拂袖的诸葛珪又坐了下来,他倒要听这个边士哉如何说。 边伟郑重道: “郡丞,为官之道的确是要为民请命,但说实际咱是为国家牧民,我们这牧民牧的好不好,本质还是在上官如何评。就是再下面办事再多,上面的看不到,不愿看,那又有什么用呢?所以为官之道最重要的就是一团和气,和光同尘。就比如这次费县营兵哗变,要是捅上去,那不是费县一地的事,而是我们整个泰山郡的事。现在府君正处在非常关键的时期,郡丞你又何必强项,要与整个泰山郡府吏们作对。现在这事,只要将军饷补齐,那这事何不如就当没发生呢?” 见诸葛珪就要爆发,边伟突然说了句: “君贡兄,听我一言,我这是对你好。这官场上你堵了别人路,有些人真的会下狠手的。你来我们泰山为官,可能不太清楚,人都说泰山郡民桀骜难驯,杀官之事时有发生,但你别真觉得那都是山民啊!” 说实话,边伟的提醒已经是非常明显了,就是让诸葛珪向太守张举低点头,不然真会有杀生之祸的。 这下诸葛珪沉默了,那边伟见有效,立马就成热打铁道: “诸葛兄,我知道你们诸葛家现在就你一人仕宦,你弟还在太学求学,现在还有二子,都未长成。所以诸葛家的未来都需要仰仗诸葛兄啊。” 诸葛珪依然是沉默。 最后边伟知道事情多半是成了,见诸葛珪不说话,只当是文人傲骨,也识趣地不紧逼,就拜辞了。 半晌,诸葛珪动了,他起身在尺书上写下五个字: “与弟绝别书” ------------------------------------- 泰山郡,牟县,长勺圩。 长勺圩坐落在牟县城西北七十里处,赢县东一百里处,是进出鲁山的最重要的一个出山口。所以很自然,这里形成了一个交易山货的圩市。来自赢县、牟县、奉高的商旅们都来这里用粗盐粗布与鲁山中的山寮们换取山货。 不过和其他圩市不同,这里驻守着一只百人的营兵。之所以如此,就是因为此地过分紧要的地理形势。 自古从中原进攻青州,有三条路线。一条就是沿着济水南岸泰山北麓的一条狭长通道进入,此地由祝阿和历下二城一前一后作为要塞防御此条通道。历史上耿弇伐张步就是走的这条路。 而另外两条都是历史上鲁国曾走的。一条是从赢县的泰山和鲁山之间的山道穿行,从土鼓县出,就能进入青州腹地鲁北平原。另一条就是从牟县走,穿沂山蒙山之间的山道,出临朐县,可以直插青州重城临淄。 而这两条通道都坐落在汶水两侧的来芜谷地之间。可以这么说,来芜谷地是齐鲁之间最重要的咽喉地区。 所以在这片谷地上,奉高、赢县,牟县,三城呈一个品字型将来芜谷地牢牢围住。 泰山郡常备的营兵有三千。其中五百兵驻费县,守尼蒙通道,控徐州入泰山郡的东部通道。然后郡治奉高有常备营兵一千,拱卫郡治。之后赢县驻兵五百,守泰山鲁山之间的山道;牟县驻兵五百,守鲁山沂山之间的山道,其余各守别的县城,或驻兵五十,或驻兵一百,甚至有些地方都没。而这长勺圩一个小小的圩市,竟然能驻兵一百,就可见泰山郡上面对此地的重视。 今日是长勺圩的大集,附近乡里的山寮里户都涌进了这片圩市,好不热闹。 这会,一处地摊上,摊上卖的都是些带泥的小物件,有戈头、有铜箭簇,甚至还有锈迹斑斑的铜剑,一看就是从土里挖的老物件。 这吸引来了两个包着黑巾头的汉子,他们蹲在摊前,边扒拉着这些小物件,边问: “这都哪捣鼓来的?看有些年份。” 商贩正在那眯着眼瞌睡,这午日的阳光就是这样,直晒着人打瞌睡。被这话惊醒后,那人赶忙道: “就这片挖的,都是好东西。放家里,辟邪。” “这土里出来的?还辟邪?” 一听这两人不信,那商贩急了,这话一定要反驳,不然自己的东西在这片可卖不出了。他急道: “就是这土里的他才辟邪,你不知道这土里的兵戈都是鬼将鬼卒用,专杀那些游魂野鬼。你将这些戈矛放家里,寻常邪祟怎敢来?” 这话说得有点道理,边上一个黑巾头摸了摸戈头上的泥,对边上同伴说: “这东西估摸就是以前齐鲁相争时的战场遗物,咱来都来了,买一把回去,也有个说头。” 说着就回首问商贩: “这戈头几钱?” 一听有生意,那商贩伸出了三个指头: “这个数。” “三十钱?” 商贩摇头,伸出的三个指头,又比划了一下。 二黑巾头懂了,接着不约而同起身,转到下面一个商贩。 开玩笑呢,三百钱?一把破戈要三百钱,咋不去抢? 二人正要走,那商贩一把就抓住一人的手,神神秘秘道: “汉子,我孙二这对眼就没看错过,你二人头上龙盘虎踞,日后必是将侯之命,这把古戈正兴你二人,更助你二人添杀伐气,走过就是错过。” 二黑巾头听这话,眼色就是一凝,其中一个手已经别在宽袖里了,然后森然道: “那你可千万要看破别说破哦,不然……” 此人正要威胁,突然圩市外喧哗声起,接着就听到一阵阵警备鼓大作,把守圩市的营兵们大喊: “来贼了,备兵啊!” 第一百四十一章 袭杀 “来贼了,备兵啊!” 不远处的圩市,望楼上的敌兵鼓噪大喊,然后砦门大闭。 张冲带着众将率领泰山方大军缓缓从鲁山的坡崮中走下,一到平地,就见到望楼上的贼兵在那喊。 长勺此地当年发生过齐鲁间的长勺之战,当时是车战,就是因为此地虽然三面环山,但地形上却是一马平川的平原。 所以当张冲率军出山后,直接就看到一座坚壁横亘在天地间,伴随着苍凉号角声,萧杀肃穆。 自张冲定下方略,与众将开了军议,说打算主动西出泰山,进攻泰山郡。 和张冲以为需要再次鼓气众将不同,他这意思一出,众将们闻战则喜。 说实话,众将已经有好几月没有动弹过,一个冬天加上半个春天都在修整练兵,早就想出去见血了,此刻一听再次西出泰山,打的还是泰山郡,各个踊跃。 之后,张冲就整理此次西出的作战序列。左校尉关羽率陈焕部、丁盛部、王章部随军,右校尉张旦率典韦部、李大目部、于禁部随军。此外还有张冲自己本部飞军斥候部、突骑部、横撞队部。合计兵力三千六百兵,其中步三千二,骑四百。各部备六日粮,便随张冲出山了。 而经过几次军略议定,第一仗就打长勺圩。 之所以如此就是因为此地正是赢县和牟县二地的七寸所在,出了此地就可以长驱直入来芜谷地,直接奔袭泰山郡郡治奉高。 所以赢县和牟县驻扎的营兵一旦知道长勺圩被袭,一定会来支援。张冲打的主意就是调动二县援兵,然后直接打援,消灭掉堵在泰山和鲁山口的敌兵。 此刻,骑在马上的张冲,手搭凉棚望着前面的长勺圩,看其营砦虚实。 只见这个营砦主体是土木结构,以原木为垒,外砌土,高八尺。外有壕沟,上宽下窄,从他这里看至少有一丈深,再看门辕正大,都是厚门拒马。张冲估摸着这种形制的砦壁,是会有后门,一做奇兵用,而做撤兵用。只是他们现在在正面,还一时找不到。 但张冲怎么看怎么觉得这营壁别捏,他喊来随军的于禁,他是泰山本地人,比他们都知道这长勺圩的情况。 于禁是从后面赶来的,这会张冲的大军其实都还呈一字长蛇猬在山道上。又因为出山口的平原被长勺圩给阻住,所以此刻真在第一线和长勺圩营兵对峙的就是先锋典韦部,其他的都猬在后面,没法展开。 说实话这种行军对张冲的兵力而言是非常不利的,只要长勺圩死守,他就有可能被堵在这条山道上出不来,这也是张冲不得不拿掉长勺圩的原因。 于禁一来就跟着张冲一起搭着凉棚看,看半天,张冲就问他: “文则,有没有觉得这砦看着别扭,一般这砦修在这里,像是阻山外低的。而你看他这形制,全是正门朝我们,这又像是阻山里敌的。但要是阻山里敌,为何不直接立在山口呢?” 听了张冲这话,于禁恍然,他忙和渠魁解释: “渠,你说的不错,这砦确实是阻遏我们山里敌的。而且当年这砦就是修在山口的,听老人们说那时公孙大渠西出泰山就曾经被此砦所阻,不知道死了多少人,任是用弟兄们的尸体堆进去的,才破了这壁。但后来公孙大渠被段狗消灭,这砦就被迁到了山口外。据说是几个经营圩市的豪强们一同议定的,因为山口那里猥小,山货堆不下,所以就将圩市移到了山口外的平原上。但那边的营将又要求这圩市依旧要具备阻敌的能力,所以就修成了这样不伦不类的坞壁。” 听了这话,张冲笑了: “这些豪强啊,真的是要钱不要命。这壁要是还修在山口处,我如何能出来?现在修在这。哼!” 既然于禁在,张冲就问他对攻陷此壁有何建议。 于禁知道机会来了,他立马将自己想好的军略和张冲言说: “攻此等坚壁,最上策就是用内应开壁,如此陷壁就易如反掌。中策就是围而不攻。此等形制的壁垒,粮秣有余,储水不足。围壁七日,敌必溃。下策就是四面合围,蚁覆攻壁。以我泰山方骁勇,破之必矣。” 谁知于禁刚说完,也在边上的丁盛就讥笑道: “说了半天,说的不都是废话。什么上中下三策,你说的上策用内应开壁,咱们现在都来了,人家砦门紧闭,这会哪找内应。还有你说中策,你要围壁,说人家缺水。是,人家可能确实水不够,那不会挖啊,此地就离汶水不远,必然有地下水,他们只要深挖水井,水的问题就能解决。到时候我们傻乎乎的围在那。等人家费县、赢县的援兵一来,就是咱们被人家围了。也就是最后下策还说的在理,就是直接干,以咱们泰山兵的骁勇迅捷,就眼前这壁,就我大器所部四百兵,给我半日时间,必然破壁。” 于禁被丁盛批的简直一无是处,脸一阵发红,但到底不还嘴。 一方面他和丁盛虽然都是部将,但丁盛这部将和他到底不一样。人家是老弟兄,是核心,而他是降将出生,提拔得又快,本就遭人嫉恨,此刻如何敢回嘴。 但另一方面他不回嘴,也是因为丁盛说得对,三条策好似也就是下策能用。但那硬打硬攻的方略,就是让全军最无智的黑夫来想,他都能想到。他于禁说了这个,又有何骄傲的呢。 所以于禁沉默。 而丁盛呢?他讥讽于禁,哪是因为对事啊,他就是对人。 今春的编制重组扩充,丁盛是支持的。哪个将不喜欢自己的兵越多越好。但对这个安排,他内心一百个不满意。 这次重组,几乎就分出了众将的排位了。首先,除了杨茂依旧是军中二副,其余将领中,最重的就是关羽和张旦。他们一个是左校尉,一个是右校尉。可以说是军中两大柱石。而关羽作为左校尉又要比右校尉更重。 所以换句话说,这个北狗,自去年秋天入伙,一个冬天就一跃成了军中仅次杨茂的大将,重将。他丁盛酸了。要知道他们石家军才立军时,他和张旦还并驾齐驱,隐约还要高他丁盛一头。现在呢,直接落人家一个身位。 丁盛不敢怨张冲,他对渠是彻头彻尾的服气,他到现在还认为,他丁盛能光宗耀祖回春秋里,就靠在渠头上。他坚信渠能做一番大事,只是他着急的是,到时候他丁盛还能不能跟上。所以他才在最后向张冲请命,让他们上。 丁盛当然知道此壁不好打,必然是要死很多人的。但没办法,不拼命,他丁盛都要被于禁这降贼给超了,没见到他现在已经爬得和自己一样,都做到部将了吗? 实际上丁盛的请战是抢了前锋典韦的机会的,但典韦素来就沉默也不邀功抢战,对丁盛的抢战,也不生气。 见丁盛如此请战,张冲哈哈一笑: “好,大器果然还是这样好战,敢战。行,这一战就用你。你打算如何攻打这壁。” 丁盛将内心腹策说出: “此次出战,我专门带了六百袋囊袋,就是为了用在此时。渠魁你看,前面这壁四遭的深堑深愈丈,我带着弟兄们负土囊填堑,其余弟兄们持大楯遮掩,我料不出两个时辰就能填满。之后我们就用剩余的囊袋堆在壁下做土山,沿土山杀进壁内。” 张冲拍了章,大声说好: “大器,你这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没想到你打仗也动起脑了。很好,非常好。” 丁盛憨厚一笑,内心自矜,张旦和我都说了,渠魁最欣赏的就是打战带脑的,那我大器就一定是那个最带脑的。 不过就在丁盛以为这首功就要落在自己头上时,只听张冲悠悠道: “一会大器,你和阿韦各领所部先出,到了壁下后就按照你的方略,先囊土,不断对敌壁制造压力。然后听我法螺声。我法螺一起,敌砦必然大乱,到时候你和阿韦就给我勐冲,勐打,杀透进壁。” 张冲这话说得莫名,凭啥法螺起,人家就乱啊。 不过军令已下,丁盛和典韦就各自去准备了。 二刻后,张冲中军法螺大起,鼓声动地。 此刻丁盛带铁兜鍪,浑身赤裸,一手一个大土囊,在一个持楯士的掩护下,对身后众兵道: “跟乃公一起冲啊。” 说着,就一马当先向着堑壕兜头冲去。 不断有箭失射在丁盛前面的地上,也有准的,直接射在他头上的大楯上。丁盛咬牙,率先到达深堑前,然后直接将手上土囊抛进深沟。那边典韦也是,也身先士卒,一手就扛两个土囊,也填入了深堑。 长勺壁上的营将大急,不断催促着角楼上的射手发失,但壁内拢共就是一百兵,弓手才不过二十,还一左一右散在两边,根本形成不了有效的阻却。 没办法,营将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贼寇将堑壕推得越来越满,正在他打算将圩市内所有人都征发来守壁时,一伙人在两个黑巾头的带领下,冲上了壁。 他刚训斥: “你们是什么人?谁让你们上来的?” 那边一道白练闪过,一把羊角匕已经捅在了他的脖颈上。随后壁上的其他营兵也是,被突然上来的人用匕首袭杀了。 两刻后,正在流着汗背着土囊的丁盛就看到前面营砦的大门大开,然后他就见到飞军大将蒙沮,提着一节脑袋就立在门辕前高吼。 丁盛气得大骂: “又白干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义子 当丁盛满身泥污气冲冲的带着所部回来时,张冲已经在等着他了。 这一刻,丁盛虎目含泪,他不服,不就是想立个功吗?怎么就这么难?他一来看到张冲,就有点绷不住了。 但还没等丁盛哭,那边张冲已经给他下命令了。 “大器,你立马带着所部,还有于禁部,去牟县外找伏击点。等牟县兵来援时,给我狠狠的打。” 一听这话,丁盛不哭了,咧嘴一笑,道: “是。” 别看丁盛现在这摸样看着傻,但实际上他心里明透着呢,这是渠魁给他安排大功呢。没看是于禁部随着自己吗?指挥权和功劳都是他拔头一份。 那边于禁没任何意见,连忙去整兵,率昌豨、张达二将随丁盛向着西南方奔去。那边,典韦和李大目二部也领了张冲令,去东北方去伏击赢县援兵。 为何张冲会笃定二县会来援兵呢?因为就在刚刚潜伏在长勺圩内的蒙沮、蒙粱二将帅飞军斥候袭杀了圩内的营兵后,从侧门一角,已经有十来人已经潜出营垒向着牟县、赢县两地奔去了。 张冲看到了,故意让这些人潜逃出去的,为的就是用他们将二地的营兵给调动出来。 等典韦、李大目、丁盛、于禁那边一走,张冲就带着关羽、张旦等将入壁安堵来此大集的山寮里户。 他张冲一边绞杀所有趁机作乱的恶少年,一边大开长勺圩的粮仓,散给在此的山寮里户。 泰山郡已经受灾数月,能活着的都是吃着存粮,但寻常细民这会还有啥存粮能吃的,这会圩市里就有好多人在人市上自卖为奴,为的就是让家里的人再有个三五斗能熬过去。 张冲大开粮仓,发放粟菽,最高兴的就是这些人。他们拔掉了发上插的茅草,一窝蜂地涌到粮仓。 此刻,正主持发放的石家军随军文吏,就站在一个小车上,向大伙喊道: “我们是泰山的石家军,是为穷人黔首做主的队伍。就是让大伙有衣穿,有粟食。你们拿了粟,赶紧回去,好好过日子去。” 下面领到粟米的众黔首山寮紧紧攥住手上的米囊,喜笑颜开,纷纷叫好。 这一刻,对于他们中的多数人来说,石家军这个名字,将永远也忘不了。 ----------------------- 泰山郡,牟县县署。 自牟县令张和从信兵中得知长勺圩被一只从山中出来的贼寇给围了后,他整个人就处在亢奋中。 最近,他本因为之前费县营兵哗变的事给弄的焦头烂额。他一边骂那个接任的费县长是个猪,要发给那些老革的粟帛也不提前看看,不知道这些东西就是混弄那些巡县的督邮的吗?哪能真发那些东西下去。一方面又加紧和泰山郡守的走动,毕竟贪的五十万钱,其中有二十万都是给他的,这会他张举可得把他护住。 他从郡里知道,郡丞诸葛珪正要严办他。诸葛珪的家世虽然不如他显赫但也对他来说是个不小的麻烦。 他出自凉州安定张氏。他们本地安定第一等的家族就是他们,世代出孝廉,可以说冠绝关西。然后能和他们比的就是同郡的安定皇甫家,他们家是世代出将。其中凉州三明的皇甫规就是他们家的。其他如梁氏、胡氏皆不如他们二家。 但他们张氏虽然为郡望,但他们毕竟是在边地凉州,在这内地没有太多的影响力,所以诸葛珪要弹劾自己,对他来说也是个大麻烦。 但你说巧不巧,这突然就遭了兵了,这对他人来说是个祸事,但对他来说就是天不绝他,要给他来送功劳呢。 作为关西士子,他们家虽然传经,但在武事上从来不拉。凉州经过三次羌乱,不熟武事的家族早就不存在了。可以说,战争磨炼了他们凉州人的血性,他们那连妇人都载戟操矛,挟弓负失,况其他这样的豪族子弟。 所以对于剿灭这伙山匪,他张和自信无比,只要有这个平首功,原先对他的弹劾自然烟消云散,甚至让他因功转回京都做议郎都是有可能的。 谁让他是凉州人!他们凉州士子就是要被中央偏爱些。 但这边,他刚打算带着县卒去平贼,那边县丞就拦下了他,县丞苦口婆心劝道: “县君,能主动攻长勺壁的,必然不是寻常山贼野寇。多半就是那泰山盗,县君原先是费县长,可能不清楚这泰山盗。去年此贼就在县南处与琅琊贼一场大战。那大战,双方都集合了数千人马,最后这泰山贼就赢了。可以说,此时这泰山贼已然成了气候。而本县县卒不过二百,还都是些羸卒。而如今我们都不知泰山贼来了多少,如何能冒失出城呢?” 张和一下子就冷静了,这泰山贼都已经有数千了?那是不能蛮干。但不出兵他就惨了,先不说后面郡丞诸葛珪要办他贪墨军饷。就说这要是让这伙山贼窜到奉高,惊到太守,那张举也会拿他办罪。 这可怎么办? 就在张和两难之间,城外驻扎的营将赶来了。他一来就推诿道: “县君,咱们这营是驻扎在牟县的,没有郡守虎符,是不会出兵的。” 这营将为何有此言呢? 原来从长勺圩突围的信兵也有奔到牟县城外的营兵处叫救兵的。他们在营外哭诉,非要营将点兵去救他们营头。 牟县营的营将被这个吵着烦了,他有心拒绝,但看手下这些营兵都念两拨兵同气连枝,也想着发兵,就托词去见牟县令,好得个死令,绝了手下这帮人的心。 但他这边一来,立马就点醒了张和,对啊,他首先县卒不行,但那五百营兵可是能战啊。到时候他带兵七百经制之师,就是那些泰山贼真有数千又如何? 土鸡瓦狗的苟活之辈,也能敌朝廷久战的经制之师吗? 所以,这营将一说,张和立马顺着话训斥: “说得什么话,你牟县营本就是驻防牟县,牟县一应贼变都由你营负责镇压。而且你营驻扎在牟县,所食所俸,无不是牟县膏血馈养。现在牟县子弟有难,你们营能不出兵?” 此言一出,营将傻眼了。但他知道牟县令说的对,所以即便有心拒绝,但还是无奈答应了。 然后张和就命营将回营立马整顿兵马,到时候他带着牟县卒与营兵一同北上救援长勺圩。 半个时辰后,竖着“张”字大旗的县卒和竖着“任”字大旗的营兵就合兵一处,沿着官道直奔长勺圩。 丁盛和于禁在一个时辰前就已经悄然埋伏在一处坡地后了。 这处坡地又叫雀头岭,是于禁找的附近的乡民带的。用那个乡民的话来说,在官道边能藏得住人马的也就是雀头岭了。 还没来之前,像丁盛于禁都认为这雀头岭一定是高山峻岭,他们在泰山久了,觉得这片的山岭都应该是这样的。 但真带着兵到了这,丁盛就骂娘了,他拎着那向导,就骂: “你戏耍乃公呢?这地方也叫能藏兵?这地方就是个矮坡,就是田俊那个五寸丁来了都藏不下,更不用说我这些弟兄了。” 本来渠给他这个任务是来立功的,但现在就要被这个向导给耽误了。丁盛越想越生气,就要揍那向导。 但被手下曲将金泉、赵镕给拦了下来。金泉边拉还边说: “丁头,人还是个娃娃,你手没个轻重,打死了,一定要被拉去行军法的。” 丁盛望着那个还未长成的向导,在那眼泪汪汪,沮丧地甩下了手,哀叹,他丁大器怎么就命这么歹,他看了一眼边上的金泉,哀叹,咱兄弟两真的都是歹命之人啊。 当丁盛在那里丧气时,于禁已经走到了雀头岭,只见此地满是杂草,好像确实藏不了兵。 他于禁也不甘心,这是他初次负责方面之任,他也不想放过这个立功的机会。也是想事情走的起神了,直接就被脚下土坷垃绊了个趔趄,摔倒入了草丛。 昌豨和张达忙上前,就发现这一摔把于禁摔没了。这草丛里哪还有于禁的影子。 这二人大急,忙就要下来。 突然一声大笑从草丛中传来: “哈哈,好啊。你们快去喊丁部将,和他说,这藏兵点我于禁找到了。” 原来这雀头岭确实不高,但这草丛却深。这片草丛离官道边是矮的,所以即便藏再多兵在下面,都能伏得住,真的是顶好的藏兵点。 于禁被昌豨和张达拉上来后,走到那个娃子向导面前,道: “你叫什么名字,以后就跟我了。” 还在那哭哭啼啼的娃子向导,脸一下红了,道: “俺没名字,就是个乞孩。” 说着自卑地低着头。 于禁看他可怜,怜惜道: “你以后就跟我姓于,就叫于谨,一会你就跟着我。” 现在叫于谨的乞孩也是机警,立马拜倒在地: “谢父亲。” 于禁一愣,哈哈一笑,忙拉起于谨,笑道: “你也乖觉,如果你认我做父,那这名字你就不能用了,和我名犯讳。” 见于谨不懂,于禁笑了: “罢了,咱渠就不讲究这些,我这瞎忌讳啥,行,以后你就是我义子,就叫于谨。” 这边父子相遇,那边丁盛已经带人伏入了草丛,见这两还在那腻腻歪歪,酸道: “文则,带你儿子先下来,牟县兵一会就来了,你可得给你儿子开个大宴。” 第一百四十三章 后背 丁盛等人伏在草下一等就是一个半时辰。这期间大伙不能烧火做饭,就吃着些辎重营提前做好的粟团。不过有一说一,这粟团还是火烤过一遍更好吃。 这会金泉嘴里嚼着粟团,挪了过来,悄声对丁盛说: “丁头,这牟县兵不会是不来了吧。” 金泉一说话,丁盛就怕了,这是一个比他还命歹的人。丁盛忙对他唾了一口,道: “费什么话,赶紧回去带着你的兵,一会敌兵就来了。” 金泉不理解,丁头咋火气那么大,自讨了个没趣,就退回去了。 就在这会,南边突然卷起一阵烟尘。 丁盛一喜,知道是来兵了,忙招呼所部打起精神,一会听步鼓的声音冲锋。 那边于禁也看到了烟尘。和丁盛一样,一个多时辰的等待,明显让于禁焦躁,但和丁盛不同的是,他在反思这次伏击存在的问题。 他们这次伏击明显有大的漏洞,就是一味死等,而不知道放耳目。如果一开始就在牟县城外放耳目,牟县兵一出城,他们这边就能获得准确消息,而不是在伏击点枯坐,贻误战机。 此外他还发现这次伏击点的选择上并不理想。这道雀头岭虽然能藏兵但是却并不具有阻敌的环境。岭前的官道畅通无阻,就是他们突然起来伏杀,只要这波牟县兵狂奔,依然可以突出去。 但于禁也知道,当下就是最好的时候,从来不存在提前的万事俱备。他相信,以自己手下的弟兄,就是仓促伏击也能完成。 但事情眨眼间就出了状况,西边正赶来的那伙牟县兵停了。 这是怎么回事。 ----------------------------------- “任霸,你怎么回事,谁让你停的。” 从队后策马而来的牟县令张和,这会怒气冲冲的赶到了牟县营将这边。营将叫任霸,张和直接称其名是相当无礼的事,但也可见张和的愤怒。 张和能不愤怒吗? 他是发现了这个叫任霸的营将真的事怯如鸡子,一路上每遇到山泽林堑都要驻兵观望。说是怕遇到伏兵,但其实不过是逡巡不前。一路走走停停,半个时辰过去了,到现在才走到这里。 之前他催过几次让任霸加速行军,那任霸都说行,但还是我行我素。行,那这次他张和亲自来,看此人还有什么说的。 任霸被直呼其名也不恼,笑呵呵的对张和道: “县君,这小心无大错啊。你想啊,我们这些援兵是最容易被人伏击的。人家攻我所救,只要不傻就多半会半道伏击我们。我这也要对弟兄们负责啊。” 张和根本不吃这一套,他道: “你少来,之前在几个地方,你说的还有点道理,所以我也听任你搜检了,但结果如何?不还是没有个半点埋伏?然后你在看这地方,就这矮坡一眼望到头,能藏个什么兵?我看呐,那波泰山贼就是群蟊贼,懂个屁的打仗。别再折腾了,赶紧继续走。去晚了,长勺圩可就真坚持不住了。” 任霸继续笑道: “你是不是麻痹了呀?” 谁知张和听到这话,却回了句: “你是不是在骂人。” 接着,张和就道: “我不管你说什么,我令你速速拔军。” 这会任霸不笑了,他也着看着张和,说了句: “你要不就砍死我,不然这山我照样要搜。” 接着,任霸的喉咙就被切开了。他脖子呲着血,完全不敢相信这个张和竟然敢在这动刀杀他。 而任霸的扈兵们也惊呆了,望着拿着刀,满脸鲜血的张和,下意识就抽出了刀。 “我看谁敢动。任霸延误军机已经被我处斩,我看你们谁要当这个从犯?” 此刻,张和已经豁出去了,他拔着刀指着眼前这些兵,他料这些兵子根本不敢和他动手? 果然,冲动拔出刀的扈兵们相互看了看,又把头低了下去,没错,他们确实不敢对张和动手。 只因为他们是营兵。他们和部将任霸的关系仅是同僚的关系,犯不着为已经死的人,去惹一个六百石县令的怒火。 这也是张和对任霸下死手的原因,但凡任霸带着的是自己的部曲兵,或者是族兵,他张和都不敢动一下,因为那些人和任霸的依附性太强。而营兵,是他们牟县养的朝廷的经制之师,还不敢对一个六百石大吏下手。 任霸这边一死,张和就收下了牟县营的指挥权,随后就带着两部七百兵加速穿过这道山岭。 这时候,岭后鼓声大起,接着从道边的草丛上就跳出无数敌兵。 张和心里一惊,忙呵斥众将整备阵型。但这些军将刚被斩了主将,此刻对张和完全不信任,有两个屯将当时都没想,就带着所部往后撤。 而本来想抵抗的营兵见袍泽都跑了,哗啦一声就跟着跑。张和在那里大急,没用,他是独身来牟县营的,没有扈兵做执法队,光靠他一人再使劲也无力回天。 张和见这仗打不得了,为了保命也只能撤了,他这边也马头一拨,顺着溃兵人流就要往回撤。 但他不知道,就在他转过马头将后背留给了任霸的扈兵们时,几个扈兵对视了一下,然后默契的提着刀就砍断了马腿。 张和胯下的马直接砸在了地上,而张和毫无防备,半个身子直接被马压在了下面。张和慌了,立马就哀嚎让营兵们来拉他。 但那些营兵们充耳不闻,直接顺着人流就碾过了张和。无数草鞋从张和身上踏过,也没人管脚下的惨叫哀嚎,直到最后再无声息。 这位出自安定张氏的牟县令就这样被自己人踏死在了雀头岭。 那边,望着牟县兵一窝蜂的溃败,丁盛和于禁都慌了。他们当然知道渠魁让他们伏击牟县兵的用意是歼灭而不是击溃。现在他们虽然冲垮了牟县兵,但是这些兵却在溃逃,后面一路逃回牟县,还是达不成歼灭牟县有生力量的目的。 此刻泰山兵玩命狂奔,一路高喊: “跪地投降,不杀。” 但跟本没人理。能跑谁会降啊! 营兵们是先撤的,但后面的牟县兵们因为县令张和去了前头,群羊无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所以就没动。 这样一来,营兵们撤到一半就发现前面的路被挡住了。而后面的溃兵们也不知道前面堵了,纷纷朝前搡,一时接踵摩肩,堵得死死的。 丁盛所部冲得最勇,他们面对将后背留给自己的敌人,毫不手软,锤、砍、斫、搠,尽情屠杀着这些溃兵。 外围溃兵中有气不过的军吏见跑也跑不了,反身就对着手下们喊: “诸君,就让我们死于此地。我宁可胸前死,不愿背后死。” 他话刚落,一箭失就射中了他的脖子,死了。发失的正是丁盛的曲将赵镕。 但这个军吏的话到底激起了众营兵的反抗。 说实在的,牟县营兵中的建制是在的,各级军吏都没有损伤,他们一开始只是不愿给牟县令卖命,是以无战心。但此刻,他们是为自己求活,所以在各级军吏指挥下,他们逐渐形成了几个小阵,艰难地抵抗着泰山兵。 前头做箭头的金泉敏锐的感觉到战场形势的变化。此刻他左手持楯,右手挥击环首刀,不断戳杀着前面的溃兵。本来他只要对着前面的背,就这么搠进去,再拔出来,再搠进去,杀敌如砍柴。 但现在不对了,四五个营兵就在他们各自伍长的指挥下和金泉他们对攻。金泉眼见着手下开始出现了伤亡,果断选了一个屯将,让他领百人从路边的小沟走,去侧击前面的牟县兵。 说实话,从金泉的应对来看,他真的是历练出来了。这种战阵意识就是放在一个部将身上都不见得有,何况金泉只是个领二百人的曲将呢。 这也得益于张冲的培养。在此世这个贵乏的时代,贵乏的不仅仅是物质更多的是精神。当物质都贵乏时,要滋生出灿烂的知识社会就更是妄想。 而社会的发展从来是,越是贵乏就越会敝帚自珍,把那丁点知识当成身份的象征。就好比如此世流传的兵书战策有没有用呢?自然是有用的。因为那些将门子弟想在和平年代掌握军阵意识除了由躺过战争的长辈言传身教,就只能靠这些兵书了。 但兵书又不是那么有用,因为战争毕竟是一种实践。相比于亲历战争,那些简牍上停留的文字,就显得太过单薄了。而且因为文字载体的原因,兵书上的文字过于微言大义,往往弄得一些明明已经是是名将了,他们都不确定自己能读懂兵书了。 而张冲从后世带来的就是他巨大的知识和他真正有教无类的态度。此世名将只会悉心培养家族子弟,而张冲呢?他是这样培养军将的。 每战临张冲都举军略,然后每战后他又讲此战得失。他还会让各军将旁听参战将的自身感悟,再令各将用文字记录自己的战事得失,又能练字又能提高战术素养。 可以这么说,实战和讲武相结合,使得泰山军优秀的战术人才层出不穷。 就好比金泉,他此刻下意识用的绕击战术,就是他写笔记记录的第一个战术要点: “所有步兵最怕被人捅腰眼,哦,再加上还有腚眼” 但战场的形势变化太快,金泉这边刚下命,那边就出现了新的情况。 第一百四十四章 用将 金泉这边刚下令自己的屯将去侧击,就看到军中号称最猪突豨勇的昌豨举着面大楯带着一拨兵已经在边上的沟壑里狂奔了。 原来阵后观阵的于禁早就发现了战场形势的变化。他一边感慨这伏击战打成了击溃战,击溃战打着打着又成了阵地战,这仗打的。 那边于禁就让昌豨带着他那曲人马从官道边的沟壑上冲到敌后阵,直接攻击敌人的后腚。 他站在土坡上早就看明白了。此战的关键就在最后那波兵,前面的兵非是善战要战,而是前路被堵后的奋力反击。只要打开后面的通道,前面这波兵根本坚持不住。 当然此战术也是危险的,因为道边的沟壑难行,走不得大兵,所以只能拣选少数跳荡勇士作敢死队去绕击敌后阵。以寡敌众从来都需要勇气、蛮气,这也是于禁选昌豨的原因。够勇够蛮! 而昌豨呢,果然不愧他这猪突豨勇之名号,得了令后,想都没想就从所部拣选四十名敢死,人人持大楯,着大铠,沿着沟壑就加速奔行。 望着昌豨奋战无前的样子,于禁对他的义子于谨道: “子,记住为父的话,打仗要用脑。” 什么都不懂的于谨,只能跟着点头,只待日后再懂这话的真谛。 再说昌豨这边,只奔了百余步,就看到在一面“张”字旗帜下,一波兵正没头没脑的猬集在道上,他直接顶着个大楯就吼道: “乃公撞死你们。” 所谓有什么样的将就有什么样的兵。昌豨如野猪,他挑选的这四十名敢死也像群野猪。他们嗷嗷地就撞进了牟县卒的队伍里,直撞得人仰马翻。 牟县卒门这会才回过神来,不知是战是走。 真的,他们内心也苦。之前县君弃了他们进了前面牟县营,说是要催兵,但这一去就没回,然后前面就遭了伏击了。 前面那帮营兵真的是帮废物,打都没怎么打就要溃,还搡着他们要走。但他们怎么敢走?没见到县君,没有他军命,他们一走,回去都要行军法,他们不走。 再说,临战而溃算得什么好汉。他们鼓动着溃下来的营兵,让他们回军杀,跟那帮贼们干。 但这帮县卒真遇到昌豨他们后,就哭了。这帮平日就维持维持城门,给县君走走排场的样子兵,哪知道真战场的残酷。 此刻昌豨猪突,一个头锥就冲翻一个县卒,然后举着楯就斫在了此人的脖颈上。接着抽出环首刀,疯狂斫砍前面呆傻的县卒。 昌豨本来还以为自己把兵全压上来还冒险呢。按战术,昌豨是要将兵分为前后两波,依次波浪进攻。但莽上头的昌豨哪还记得这个事,直接一把冲。 但错有错招,正是昌豨全兵压上,直接打崩了县卒的抵抗意志。这会他们再不说要等县君命,也不说好汉该如何如何了,此刻他们只有一个念头: 跑啊! 恐惧是会传染的,人是会盲从的,勇气是会消耗的。后阵的县卒有后路,所以人人求生。前阵的牟县营兵被前后夹击,没办法,战不能战,那只能跪地投降了。 就这样兵败如山倒,跪地自缚者数不胜数。 望着本兵追亡逐北,敌兵望风而降,丁盛举兵长啸: “我,丁盛,赢了!” 边上的金泉傻笑,赵镕抚额喟叹,丁头真的是戏多。 战后,打扫战场,于禁从俘口们得知了之前为何牟县兵逡巡不前了。得知正是因为他们伏在了这个不像伏击点的雀头岭,牟县县令才不怀疑此地有伏兵。也正是因为对此的争端,导致县令与营将的火拼。 了解了这些,于禁对用兵之道无常势有了更深的体悟。 之后,牟县县君和营将二人的首级就被割来送到了丁盛和于禁面前。 丁盛来回摩挲这两个凋枯狰狞的首级,满心不舍,又看了眼边上的于禁,一咬牙,就把营将的那颗首级推给了于禁,边推还故作豪气道: “文则,来,这两个首级,咱一人一个。” 于禁见丁盛这守财的样子,一阵暗笑,他本做好被丁盛抢全功的准备了,谁让丁盛是渠魁第一爱将呢。 没错,在于禁等将眼中,丁盛就是渠魁第一爱将。因为渠魁对麾下每个将领都是尊重有加,只有对丁盛是拳脚相向,而这恰恰是爱之深的表现。 现在丁盛让了一个首级出来,他于禁自然就接着了,现在可不是表现所谓清高的时候,他能再往上升,那他下面各将也能再往上面挪挪。 提着这营将首级,于禁也在感慨,此将也是一员良将了。从未和他们泰山军战过,在不知道他们底细的情况下,依然能持重谨慎。但可惜,一着不慎死在了友军之手。 想到这,于禁掏出纸笔,在纸上就记下: “最危险的敌人往往是你的友军。” 望着四下背后中刀惨死的敌兵,于禁又添了一笔: “无论如何,不要把后背留给敌人。” 然后,他就合上了册子,帮忙收拾战场了。 此时,日头西沉,拉长着于禁的影子,越来越暗。 --------------------------- 天黑了,长勺圩已经燃起了篝火。 不少山寮里户们都没走,他们在篝火中与泰山军载歌载舞,表达着他们快活的心情。 他们之所以到现在还不走,就是听说泰山兵晚上会开篝火,管粟。但除了这实际的原因,他们也感激着泰山兵。 泰山并不是一个多富裕的郡,其郡多是群山岭崮,有限的平原也被豪强们瓜分了,他们这些山寮们只能像野兽一样赤身裸体在林中刨食,和狐兔为伍。他们的生命也似这些禽兽一样,忽而生,忽然死,没人知道他们生的意义是什么。既然生毫无意义,那死又何惧呢。 而在今日,在这个篝火边,他们听到了很多很多故事。就太多太多和他们一样都是山寮的人加入了泰山军,改变了命运。 在泰山军这个集体中,他们同食,同住,同欢乐,同战斗。军队就是他们的家,可以为他们遮风挡雨,他们也当然的认为,只要家在,无论发生什么他们都能挺过去。 那些山寮们就羡慕泰山军这个家。没人比他们更清楚,独身立在这个世间,是多么无助和恐惧。 所以一场篝火,泰山军的威名和大义在鲁山的山寮们算是传开了。不时有山寮们抓着泰山兵打听现在还收不收人。 那边李大目和典韦两人带着各自军将垂头丧气地等着张冲发落。原来,他两接令后,一路急行,潜伏在一处绝佳的山岭潜伏了半日,但任是没等到赢县那边来半个兵子。 典韦、李大目都是那种外讷内刚的人,两人认死理在那伏了半日,直到日落再不会来援兵后,他们才不甘的回来了。 张冲望着典韦、李大目二将垂头丧气的样子,反倒是自己先承认了失误: “这是我筹划不周,本以为此地是咽喉之所,那赢县令就是再不当此地是辖区也会领兵来援,但我没料到彼辈颟顸到这个程度。不过从这也能看出汉庭的脆弱了,没有上头的命令,这些郡县是不会跨域出兵的,这样也利用以后我们行动。” 二将被张冲安慰,稍微提了提精神。也是这时,丁盛和于禁二将回来了。 一回来,丁盛就故意走在那些老弟兄们面前,不时把别在腰间的首级晃给老弟兄们看,只要有老弟兄们问,就在那自矜,说什么又立了一个小小的,不值得一提的功劳。说功劳时,还拍着腰间的首级几下。而于禁没像丁盛那么显摆,而是整肃地立在丁盛后,听候张冲传见。 丁盛那特有的嗓门已经将大胜的结果传进了大帐,李大目倒还好,典韦是更难过了。原先没抓到赢县兵是难过,当丁盛大胜,他是更难过。 张冲其实也看出典韦的问题了。典韦之前到底是没带过兵,心性还差了些。他自在家乡杀了李姓豪强为友报仇后,就流亡道边。然后就被提兵救援胡母班的赵宠给招到了军中。之后赵宠兵败,他就被张冲简拔为将,历数战而一跃为部将,领兵四百。 说实话这对典韦来说太快了些,他武艺、胆略、勇气都是绝顶,但这为将心态却未能历练出。所谓将者,静以幽,正以治。就是要遇事不露声色,重威信,沉着冷静。而现在只是一场伏击不利,典韦就患得患失,这不是为将者应有的心性。 这也让张冲意识到,历史留名者也是经历过才成长出来的,一味提拔并不利于人才的培养。当然事情也有例外,对于真正的大才,就要打破常规,用人不拘一格,才能留住人才。 比如韩信在项羽那边只能按部就班做个执戟郎。执戟郎并不是什么小吏,也是非常重要的门下走狗。但如韩信这样的大将是不能当走狗对待的,而要以肱骨来对待。而刘邦呢,初不识韩信,视之如无物。而一旦得知此人大才,立马就登台拜将,以天下事相委,韩信也因此对刘邦肝脑涂地。 张冲对关羽的用法就是如此,对关羽的几次考察,他发现了关羽是真的骄傲自矜的人,而且因为从北疆战场上下来的,又游历山河,此时已经具备了一个优秀大将所拥有的素养。对于这种大将,必委以重任方能得人用人留人。 这也是张冲一点微不足道的用将之道。 第一百四十五章 仁霸 张冲部在长勺圩修整了一晚,又加紧赶做了一批粟团就拔兵离开了圩市,向着奉高挺去。 在路上,随军军师何夔在劝谏张冲: “夔,咱们现在就这样去打奉高,太危险了。奉高城高堑深,咱们从未有过攻坚经历,一上来就打这样的大城,难度太过。而如果一旦我们不能克,到时候我们背后的赢县兵就会直插我们身后。到时候我们前后失据,一着不慎就有不忍言之事啊。” 这不是何夔第一次说了,今日旦时,在大帐军议时,何夔就劝谏了张冲了,那时候就说我们直接去奉高,留赢县和牟县二城在后面是非常冒险的。是,牟县兵是被歼灭了,但是右侧还有赢县啊。用兵怎么如此浪战。 但当时张冲已有定计来搪塞了何夔。何夔当时是失落的,但作为一个谋士,他明白自己的职责就是要在这种时候说出该说的话。 所以在路上,他又来劝谏了。而这回张冲具以告知了他的军略。 “叔龙,你觉得以我等泰山兵是利在攻坚还是利在野战?” 这还用问,当然利在野战啊。 何夔不明白张冲这话的意思。 他直接问张冲: “渠你的意思是还是调动奉高的人出城?” “没错,不过这调动就有说法了。你之前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在有赢县在侧的情况下攻打奉高非常不智。你是懂我的,我如何做此不智之事?我现在是往奉高走,不过是为后面掉头攻打牟县做掩人耳目罢了。” “渠,你是要打牟县?” “没错,我们如果直接打牟县,那牟县有备的情况下,我们不一定能攻下城。而那时候奉高出兵袭我后方,我军就会陷入你之前说的前后失拒的情况。这么和你讲吧,我们现在就处在一个品字形的互为犄角的防区内,无论我们攻打哪个城,最后的结果都是会陷入你说的前后失拒的情况。所以我们就需要换个角度想。 现在我们做出攻打奉高的态势,那奉高方面会紧张而赢县、牟县就会放松。这时候,我们于半夜掉头直奔牟县,他们猝不及防下哪挡得住我们。而于此同时,当我们攻击牟县的消息传到奉高,奉高守将会如何想。他一定会想,哦,原来此贼还有点小计,明明攻的是牟县,还要做出攻打奉高的态势。那有此想,他就多半会提兵来救牟县。这时候,我们就在半道在伏击奉高来的援兵。这是什么,这就是打一个牟县,还能顺便吞掉奉高的机动守兵。这就是此战真正的方略。” 何夔叹服,他是知道渠魁到底有多会算了。可以这么说,虚虚实实的兵法之策算是被渠魁玩明白了,原先进退维谷的困局被他这么一动子,就满盘皆活。但何夔又忧心了: “万一奉高那边不出来,就见死不救呢?” 张冲耸肩,无所谓道: “调动不出就掉不出呗,我们就趁势拿下牟县,夺下这个入沂山的入山口,为我军定好退路。不过以我的考量,奉高多半是会发兵的。这也是我从昨日长勺圩的攻略中意识到的。 我仔细想了下我们攻打长勺圩是想调动牟县和赢县二城的兵力,但最后为何就牟县兵来了,而赢县兵没来呢?是赢县令更谨慎吗?我看不是,关键还是责任。长勺圩一丢,作为其辖区的牟县长难辞其咎,所以他一定会发兵,而赢县令就觉得无所谓,因为就是丢了上面也怪不到他。 同理,我们打牟县,最紧张的就是奉高。因为牟县是其辖区,此城一丢,泰山郡守就要被问责。而赢县令呢?还是无所谓。而相反,如果我们打奉高,牟县那边就不太在乎,因为问责是问不到他一个县令头上的。这就是我估计打牟县,能调动出奉高兵,而打奉高却很难调动其余二县兵的原因。” 何夔叹服,看来虽然他是军师,谋士,但对人心的把握他还要和渠魁学习啊。所以此战的方略就很清晰了。就是详攻奉高、实攻牟县。实攻牟县,意在奉高。 但对于这样的方略何夔还是奇怪为何不在旦军议上和众将说呢。 张冲说: “为将者在身密,要能守护秘密。如果提前就告诉众将士详攻奉高,那他们就会懈怠。如果遇到一些精干的敌军耳目,就能发现我们的作战意图,这也是我要保密的原因。” 何夔明白,但还是劝谏张冲: “渠,你说的这些都对,都好。但仆有一言,为帅者当行仁道,以堂堂正正,不行霸道诡计,久则必失人心。渠可不可不察。” 张冲点头,知道何夔担心他久琢磨人心阴私而失待人之诚。 他想了想,和何夔说了这么一个故事。 “叔龙,我好讲故事。我有一友最是得人,我曾问其法,他是这么和我说的,说他行事与别人相反。人以急,他以宽;人以暴,他以仁;人以谲,他以忠。每与人反,事乃成耳。他告诉我人只要行仁道,就能天下无敌。霸道有利但却失天下大义。你看我这个朋友是不是和你说的很像。 而我当时是这么与友人说的。每与人反,是为反而反,失了自己之道。这天下的问题从来不是一道能定的,前汉孝宣皇帝训导柔仁好儒的元帝就说‘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奈何纯任德教,用周政乎!’称乱汉家者必此儿,后来果然应验。 其实我知道你说的仁道、霸道的意思。何谓仁道?即行儒家、达道心、尚公义。何谓霸道?即行法家,达人心,尚似利。行仁道者,正大光明,但易被欺之以方。行霸道者,立在当下,但祸在千秋。 所以真求道的,必要找到自己的道,而如何找到自己的道?就需要各道都用,这才能知其优劣好坏,然后才能用其善避其恶。” 张冲洋洋洒洒说的这些,再次让何夔叹服。这次叹服的是对张冲的智慧,何夔是懂玄学的,对张冲说的这种觉得隐约和老子讲的很像,都有种正反变化之道的感觉。 就比如他开始叹服是叹服渠魁军略高,二次叹服是叹渠魁人心洞察睿,三叹渠魁对仁霸的理解。但最后,他才发现原来这些都是一以贯之的,都是老子说讲的正反之道。 而渠魁明明是一介农家子,却有此天授之智,果是图谶所应之人。 如果张冲知道何夔心中所想,一定会告诉他,他这是正反合的辨证之道。 之后张冲就带着大军继续向奉高的方向,不急不慌的前进着。 ----------------------------------- 泰山郡,奉高,郡守府。 此刻郡守署衙一片慌乱,谁都没料到泰山盗会突然出山。别看他们泰山大乱过好几次,什么叔孙无忌乱过一次,公孙举乱过一次,其乱党又乱过一次,但实际上这最近的都距离现在有二十年了。 就拿现在的这些个郡吏们来说,没一个经历过那些动乱时候,是以当赢县快马送报称泰山贼西出,攻击山口的长勺圩时,就一惊,等后面长勺圩破了,就二惊,等到今日散出去的探报又说这泰山贼破了长勺圩就径来奉高,看样子是要打奉高城啊,这就是三惊。 这些郡吏们没头乱窜,但好在太守张举还算自若,他毕竟是边地渔阳郡人,那里时不时就能闻边地遇警,这点泰山贼算什么。 张举将郡尉李骧、郡兵曹侯奭、贼曹庞遵都喊来,还有城外奉高的营将刘殷都喊来军议。 危坐在堂前,张举问郡尉李骧对此战有何方略。 郡尉李骧名字文雅,但人却黑壮如牛。作为一郡武人之首,他自然要第一个发言,以鼓全郡御贼之心。 他排众而出,壮气道: “府君,些许蟊贼犯境,不值一提。咱们奉高城高堑深,积蓄又多。府君宽心,若泰山贼举兵十万,请为府君拒之,如来兵万众,必为府君吞之。” 听此雄言,张举对李骧大声较好。这个李骧可以,别看这话当不当真,但说的就提气。一郡武人之首就是需要这样鼓舞士气。 李骧此言,张举大声叫好,那自然就是对这事定了调了。郡兵曹侯奭、贼曹庞遵二人都大声附和,一时场面热切,士气高昂。 所以呀,你看这郡里的将弁就是不一样,这嗅觉就是敏锐,总能称上头心意。 但总有不识趣的了,他就是营将刘殷。营兵体系和地方只是驻防关系,其直属还是中央,每有大兵调动,也是中央派谒者持节来指挥。换句话说,营兵们都是客兵,并不得本地主官喜欢。 这刘殷也是,一上来就阴阳怪气的,他指着郡尉李骧,就讥笑道: “李郡尉果是豪气,但就你那帮收税、举牌、净街的样子兵,提什么拒之,吞之。也不怕笑死个人。” 说完,他就转首对上座的太守张举道: “府君,只要给弟兄们开拔费、补齐这几个月欠饷。我带着弟兄们出城为府君灭了这波蟊贼。” 此言一出,不仅是被讥讽的李骧脸色难看,就是上首的太守张举这会脸也黑了。 他暗恨: “何等无君父的畜生,这时候还挟贼自重,要挟本府。” 第一百四十六章 太野 对于奉高营将刘殷赤裸的要挟,太守张举就是心里再恨,面上都波澜不惊,能做到他这个位置,情绪早已被深深藏在心里了。 而且现在还不是他表态的时候,下面自有人会接过话去,这就是官场。 果然,那边刘殷话刚落,郡贼曹庞遵就知机的接话过去。 就见庞遵笑着对刘殷道: “刘营将这话就冒失了。现在我们连敌兵有多少都未能搞清楚,就出城岂不是冒失。仆有一策可解此危。从此泰山贼的行止看,贼魁并不是知兵之人。在他身后有赢县、牟县威胁他后路的情况下,还敢直接来犯我奉高。我等只要紧守城池,镇之以静,等泰山贼来攻。等他久攻不下时,府君便可命赢县和牟县的驻兵袭其后路,断其饷道,到时我兵再出,定可一举成擒。” “好,说的特别好。” 这话没成想就是那个营将刘殷说的,本以为他被庞遵拦话会恼羞成怒,谁成想他就这么怂了。 当然,这庞遵献策是献的好。镇之以静,以逸待劳,断其归路,一举成擒。他刘殷是知兵的人,当然识得此是好策,可谓老成谋国。 但他怂的主要原因还是因为庞遵这个人。此人年纪轻轻就位居郡贼曹长的位置。虽只是百石吏,但能主一郡盗贼事,可谓雄职。靠的是什么?靠的是他的家族。 此人家里出过名将,曾经祸乱青徐的大海贼张伯路就是此人祖上平定的。但更让刘殷忌惮的是他有个哥哥叫庞训,就在宫中做小黄门,这种人物最是不能招惹。 所以庞遵此言一出,刘殷立马拍手叫好。 上首的太守张举笑吟吟的看着这发生的一切,心里似明镜,他没有多训斥刘殷什么,毕竟他手下的那只营兵的确是目前泰山郡最善战的劲旅,还要用得着对方。 当贼曹长庞遵献得策取得刘殷的赞同,张举知道现在就是他该说话的时候了。这就是做主官的智慧,永远最后一个表态。 张举清了清嗓子,就总结道: “很好,叔孙说的的与我不谋而合。我也意坚守奉高,以逸待劳。既然大伙都认同此策,就按这个行。你们还有谁要补缺。” 叔孙就是庞遵的字。 其实当太守话说到这的时候,这会就已经结束了,但那个郡兵曹侯奭今日不知怎么就傻了,突然就插话: “仆也有一策,我等可以号召奉高的几家豪强一起出兵守城,想来那样定然更万无一失。” 侯奭这话说完,庞遵和李骧二人就低头冷笑,腹诽此人是真的没眼色,轮到你来给府君补缺? 果然,听了这话,坐在那的太守面无表情,澹澹说了句: “此为应有之义。照此办。散。” 说完,张举点了郡尉李骧做了此战主将,负责四门防守,庞遵为副,负责城内奸除盗。侯奭为辅,督守城民夫壮勇并粮械兵甲的供应。至于营将刘殷就守在城外兵砦,与奉高互为犄角。 布置结束,张举就回了后堂。这是他做主官的第二个智慧,放权于下自可斋坐衙署,雍容处事。 那边李骧四人刚退下,几个人就开始互相放冷箭。 先是李骧嘲笑刘殷是他们奉高的紫金柱,可得要在城外为奉高子弟把好砦。其中城外二人,他咬得特别想。 而刘殷脸也是铁青。他没想到太守做得这么绝,直接把他们放在城外。虽然嘴上说得好听是互为犄角。但人泰山贼来,还不是先打的他们。到时候,城内出不出援兵救他们,不还是看太守的意思?到时候不来援,那他这一营兵都得死。 此刻,刘殷也懊恼自己嘴怎么就比脑子快?但见李骧那小人样,他气急败坏,道: “咱们走着瞧,看谁笑到最后。” 说完,刘殷拂袖而去。 那边,贼曹长庞遵倒是殷切提醒着兵曹长侯奭,语重心长道: “老侯,这此怎么这么不懂事呢。府君话都说完了,你咋还要说?这不是让府君难堪吗?你也是积年老吏了,怎么犯这种粗陋的错误,不该哈。” 这庞遵比侯奭至少要小十来岁,但这语气,直把这老侯当儿子训。那老侯也弯着腰,谄媚称是。 之后李骧、刘殷、庞遵就各怀鬼胎的散了。而最后留下的侯奭等三人一走,弯着的腰又直了起来,他眯着眼,冷哼一声,也走了。 -------------------------------- 太野亭是距离奉高城三十里的一个大亭。也是奉高东面的一个前哨点,历来西出泰山的贼寇都需要打破此亭才能继续西进。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此地正好处在奉高和长勺圩的中间。奉高与长勺相距六十里,一般而言,一只大军在正常行军中为了保持战斗的体力,一般只会日行三十里。所以如果敌军攻破长勺圩后,即便要想攻击奉高,也需要在太野亭这边修整一夜。 也正如此,太野亭除了缉盗的正常职责外,另外一个非常重要的作用就是军事警备。所以,此亭修的特别坚固,其编制也比正常亭部要多三部。 一般而言一个亭部正常满编吏就是五到六吏。其中亭长、求盗、亭丞、亭候、亭椽,但太野亭就还有亭卒亭卒十人。而且一旦遇警,亭长以这十人亭卒还能再召附近乡里户的壮丁,少则数十,多则过百。到时候依靠亭社的坚壁,守砦是绰绰有余的。 但这会的太野亭却是火光冲天,在日头西沉中,照耀着天空如血。 李大目的两个曲将张南和王罕这会正带着所部打扫着战场。这次张冲将前锋的任务交给了素来稳重的李大目。 他带着张南和王罕于当日申时抵达了太野亭,那会太野亭已经砦壁紧闭。壁上的亭长当时还叫嚣,说什么,今若束手归顺,父子犹有相见之日。而若执迷不悟,死无葬身之所。 话都说到这了,李大目已知这壁是非打不可了。他令王罕负责蚁附攻壁,张南所曲负责在阵后遮掩。 李大目这一部是全军十部中的主力部,士卒精锐,光披甲士就有百人。此外这部中斗将云集,光张冲给李大目拣选的善兵刃的勇将就有二十多人,可谓是张冲麾下的一只劲旅。 而李大目手下的两个曲将也是张冲特别看好的两个后劲。其中张南自不用说,之前公孙七围攻望周峰时,他独自突围展现的胆魄和才智,已露峥嵘。再加上他是张冲的同里人,前途自然不可限量。 而另一个曲将王罕亦是如此。在土鼓城外他所展现出的见识就已经远超同侪,更不用说他还有一手精湛的矛术,已达精通的程度。 李大目选王罕先攻就是用其勇锐善攻。 王罕这边得了令,就喊来了手下的两个屯将,一个叫邓恒,一个叫李农,都是泰山的山寮众中脱颖而出的勇士。他们手下各自有一队五十人的山寮拔刀队。这些人生在大山、长在大山,跋山涉险如履平地。 就比如一个一丈多高的壁,正常人非要用梯子才能爬上去。但这些山寮拔刀队呢?各个几步助跑,轻盈一跃,就能轻松翻过去,就是这么善跃。 王罕之前已经在亭壁下大致看了壁上的守军人数。说实话,人不少,百来人是有的。但在他看来,这些都是土鸡瓦狗。 当时他眼神扫视他们时,就没有一个兵是敢与他对视的。就这样的鱼腩如何挡得住自己麾下的锐士。 所以,他点了邓恒做第一波排头,带着他手下的五十人山寮拔刀队先攻。而李农带着麾下人扛着打造的云梯,在下面做后备。 这边王罕调度兵力时,那边太野亭壁上的亭丞颤颤巍巍的看了眼下面的泰山贼,抿了抿干涸的嘴唇,对亭长道: “亭长,这些兵好像真要攻上来了。” 亭长眯着眼,嗯了声,没再搭话,氛围都在凝固。 那边上一个亭卒突然插了句话: “亭长,贼兵精锐,但轻视我等。我等正可出其不意,出壁击贼。贼无防备下,必溃,这样咱也能把城守住。” 这话一出,老亭丞就一个哆嗦,看到说话的就是新来的张闿,他父亲就是本亭亭卒,他最近刚从他父亲手里接过班。 见这小儿无状,老亭丞直接怒斥道: “你个娃娃,懂个什么兵。还不下去。” 那张闿不服气,还要再说,那边他父亲的几个同僚忙拽着他的衣袖,示意别再说话了。看到几个叔伯都是这个意思,张闿才眼红地别过了头。 老亭丞见张闿乖服后,才满足的又对亭长道: “亭长,小张无状,不知从哪读了无用的死东西。按他那样做,是要害死咱们的。你看看咱们这些兵,都是附近的里户黔首,哪动过什么刀戈,你让他们守守壁,装装样子还行。你让他们跟着我们冲敌阵,那怕不是得屎尿都要吓出来。” 听了这话,亭长惨笑: “那老孙,你说咋办。咱们这样守,肯定是死路一条的。” 听了亭长这话,老亭丞腹诽,你也知道死路一条啊,那你刚才冲下面喊什么壮言,还说什么死无葬身之所,那不是激人家打我们吗? 但说埋怨的话已是无用,这老亭丞想了想,到底还是想了个办法出来。 第一百四十七章 束蒿 老亭丞想起来了,他说今个赢汶河上的水硙正送了批压出的麻油,正要过亭部,那贼就来了。 他的意思是完全可以扎蒿草灌以麻油,到时候点火扔下去,保准让那些贼人烧得哇哇叫。 亭长一听,好啊,让老亭丞赶紧下去办啊。 但老亭丞嗫嚅地说了句: “亭长,就是那家水硙是郡里侯家的产业,油也是人家的。咱们征用,怕是不好和侯兵曹长交代。” 这话一说,亭长伸出的手就定格在了那,他神色变换,阴晴不定。 亭长哪还不懂这个老亭丞的心思,就是要他来负起这个责,这老翁原来在这等着呢。但亭长能如何?他再傻也知道,命最重要,得罪人就得罪吧。 看着老亭丞,亭长硬是从嘴角吐了一句话: “办,这事我来说的。” 老亭丞乐呵了,立马就去招呼求盗下去,把那车麻油给征来,然后又让张闿带几个壮勇下去收点刍草,一会点着扔下去。 望着张闿气呼呼的背影,老亭丞叹了口气,暗道还是太年轻,光有冲劲有什么用?迟早遭来祸端。他和张闿是弟兄,老张死了,他还是要照看着点这小子,不然老张家这独苗就算是折了。 但就在老亭丞定计,壁下就想起了一阵鼓声,壁上人大急,这贼人怎么这么快就来攻了呢? 那边,鼓声一起,王罕的队将邓恒亲自带队,带着五十兵,各个披甲持刃向着太野亭冲去。 在他们前头的是扛着五部云梯的李农队,他们这会扛着云梯,一路就奔到了太野亭下,直接就将云梯架住了,然后众人就在下面扶着云梯,后面的邓恒直接披甲冲了上去。 邓恒轻捷,即便身上披着甲,但速度依然不慢。他只蹬了四步就跃上了壁上,然后直接砸在了一个呆愣的壮丁身上。 等邓恒爬起来时,他身下的壮丁已经胸口中了一刀,死了。但就是这样,壁上的其他壮丁们都还是在那发懵,根本没反应过来要堵邓恒。 邓恒立马就反应过来这些人应该都没遇到过这事,此刻已经傻了。但他毫不悲悯,反趁此挥刀大斫,直接清理出一片空地出来。后面云梯上涌上来的泰山兵越来越多,也不知道谁突然说了句: “壁破啦!逃命啊!” 然后壁上的这些丁壮混着亭卒都一哄而散。就这样,只一个冲锋,太野亭就落了。 当李大目收到前面的消息,还在纳闷,就这?他还没用力,这壁就落了? 也难怪李大目接受不了。 说实在的他自跟着渠魁张冲,所历战斗哪次不是恶战、险战。就拿攻打望秦峰大砦来说,其中一战是接着一战,每一战稍有不慎就是大溃。 但李大目不知道的是,这其实就是攻守形势的不对称。当张冲他们泰山方来说,他们是守方,而且是新势力,和他们要面对的困难相比,他们永远是实力弱的那方。人家都在泰山地界发展多久了,你新来的怎么和人家比? 所以初时他们的发展,每一步都是要玩命,敢玩命,靠一次次鲸吞才能拉平其中数代的悬殊,不然按部就班发展,你永远比人家弱。 但现在呢,泰山方已经成了附近兵力最强的一方,此刻他们掌握了战略的主动权。你拿现在来说,他们将兵力捏成了一个拳头,而泰山郡方面总共兵力可能也就与泰山兵相当,然后还分摊在各地,处处设防,然后处处就是软肋。面对泰山方打来的拳头,是一招也接不下去。 实际上啊,李大目的不适应就是还没适应自己这方已经是强者了。他就没打过这么富裕的仗,没揍过这么不禁揍的人。 仗打完了,王罕正清点着俘虏和缴获。 邓恒落壁后,这亭舍的亭长就带着五个亭吏投降了,亭长说他要投诚,表示愿意和泰山贼一起干,还要求泰山方能把他们家人一起接上山,他们家就在附近,很方便,不麻烦的。 王罕见这人有点滑头,都已经做了俘虏了,还想当投诚。这伙亭吏也就是遇到他王罕了,要是遇到丁盛那帮人手上,这些人早就被掐着脖子,吊死在旗纛上了。 但谁让他王罕也是降将出身呢?他知道要想在泰山方混好,不仅仅是要紧跟渠魁的步伐,还要有一帮和他们差不多背景的同僚,这投降派啊,人越多越好。 这几个亭吏乖觉就很好,别看只是个斗食小吏,但在泰山方来说也是人才了。而对他们泰山方来说,人才越多越好。 不过,要将被俘变成主动投诚,这事他王罕做不到,也不想做。因为这涉及到他此战的记功,他要是这么做了,他麾下爱将邓恒先登功怎么算?要是弄没了,邓恒会不怨他?这两个轻重,他王罕自然清楚。 所以,王罕只是宽慰亭长等人,告诉他们,在俘口营好好表现。后面他王罕扩兵,第一波就拉他。 亭长等人没办法,无可奈何只能接受自己被俘的命运,不一会就被被送到后面的俘口营,统一管理了。 而此刻王罕却遇到了一个有意思的人。 “你叫张闿?” “回将军,是的。” “别叫我将军,现在还不是。你说你要把这车油献给我们?” 说着,王罕指了指边上一大车麻油笑道。 张闿点头。 王罕乐了,他悠悠道: “你不知道这车油就是我们的吗?你拿我的东西来送我。你可真会送啊。” 张闿急了,连忙道: “将~这位大人。这车油是郡里兵曹长家的。怎么会是你们的呢? 王罕一肃,蛮横道: “我们缴获的,就是我们的。你说这是你的?你不也是从人家那征来的吗?” 这下张闿无言以对。 看着这车油,王罕也欢喜,军中最缺油了,有了这些油,辎重营那帮人做粟团的时候都能做个油炸的,那个香啊。对,还有油炸胡饼,到时候可得和渠说说,得改善改善伙食。 然后王罕随口一问: “你们要这车油干什么。” 张闿想了想,还是老实交代了,将之前在壁上发生的对话全告诉了王罕。 这下王罕才知道,幸亏他们冲的快,不然他手下的邓恒没准真要折在这。这折蒿为炬,灌以麻油,真的狠啊。然后听到眼前这小卒,竟然身处孤壁中,还能有勇气出壁逆战,是个好苗子。但现在还太嫩。 然后王罕就对那老亭丞来了兴趣,问张闿道: “你们亭丞叫什么?” “叫蒋禾。” 王罕心里留了印象,就打发张闿下去了,临走还让张闿去俘口营,别整那么多虚的,该当俘口还是俘口。 之后王罕等人就焚烧了太野亭,拔掉了这个通向奉高的最后一个阻碍。 但等王罕回到部里,却听到一个震惊的消息。 ------------------------------ “什么?不打奉高了?今夜就往回撤?” 一回到部里,王罕就听主将李大目说渠魁下了命令,全军修整,生火做饭,半夜就要出发,往回赶。 王罕抚额,问道: “说了去哪了吗?” 坐在马扎上的另一个曲将张南摇了摇头。 王罕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克制住骂人的冲动,紧接着又问: “那咱们这一战的缴获和俘口呢?” 上首的李大目,澹澹的说: “俘口全部放了,缴获今天能用的就用,不能用的就遗弃道边。总之,一句话,上面有令,理解的就执行,不理解的,执行中理解。” 王罕顿时明白,这事不容商量,所以接了令,立马就往俘口营跑,就是怕俘口营那边把他看好的几个苗子给放了。 他原先还想磨一磨张闿那小子,但现在出了这么一事,没办法,只能赶紧拉到他队伍里来。 果然,等王罕赶到俘口营的时候,这边已经在组织给俘口发粟了,这就是要放人啊。 王罕找了一圈,终于找到了张闿等人。这会他们正喜滋滋地交头接耳,不时还向前面张望呢。 能不喜滋滋嘛,太野亭的亭长本来还以为这次只能从了贼呢,谁成想,这贼还会放了他们。 他心里觉得这事有诡计,但这和他们有什么关系?他只要能走,咋计都行,但他突然就看到那个率军破壁的贼将就走了过来,顿时心里一咯噔,就要猫在人群里。 但那贼将从他边上走过,看都没看他一眼,然后就走到了那个小张面前,不知道和小张说什么。然后就见那小张在那里杵了一会,就跟着那贼将走了。 他们还到了老蒋那里,也说着什么话,但老蒋就一个劲谄笑,就是不动。最后那个贼将叹了口气,带着那小张走了。 见人走得远远的了,这亭长才挺着腰踱到了老蒋那里,不在意的问: “那贼将和你说了什么?” 那蒋禾还是笑眯眯地奉迎道: “没说啥,就说要带小张走,这边打个招呼。” 亭长不信,也着老蒋: “带小张走,和你打什么招呼。” 老蒋讪笑: “这不是和老张是半个兄弟嘛,我也算小张的长辈。” “长辈?哼。” 对老蒋的话,他是半个字都不相信,他望着已经远远走开的张闿,带着些酸意,喃喃道: “这是铁了心要从贼啊。” 第一百四十八章 疾行 王罕领着小张走了,虽然那个蒋亭丞老奸巨猾的,不管他问什么,此人都说的滴水不漏,他又不能绑人家,上面任务下的又急,所以最后只能无奈放人了。 王罕走了,但俘口营的遣发俘口还在进行,不时能听到泰山军军吏在宣讲: “一人三斗粟,拿粟回家养家人,别再给那些绶带老爷瞎卖命。” 但这些俘虏的壮丁和亭卒没几个听那些人说什么,只一个个眼巴巴的看着前面人领着粟,欢天喜地出去呢。 长队里有个听宣讲军吏的话听烦了,和后头人骂了句: “这帮贼,发的还不是咱们的粟,装什么好人。呸。” 谁知那后头的壮丁反骂: “那是公家的,是你的吗?什么东西。有人发粟给你,那是大恩大德,别这不知好歹。” 被骂的恼了,正要回嘴,就看到后面几个涌了过来,对他一脸怒视。此人这才心里慌了下,嘴里无声骂了句,就乖乖继续排队了。 “这帮屁民,三斗粟就忘记自己姓什么?迟早要跟着这帮贼一起被吊死。” -------------------------- 在美美地吃了顿油炸的粟团,李大目部于亥时从原路返回了。 一路上,不断看到抛弃的大件辎重,这些都是这段时间破的几个壁缴获来的,而现在却被遗弃在道边,委实让这些穷汉子出身的泰山兵们心疼。 但军令如山,上头已经发话了,部将传达曲将,曲将传达屯将、屯将传给队将、队将又和各什将说,什将又转给伍长,伍长传给士卒。 总之都是一个意思: “能跟上队伍的,当一首级功。如跟不上的,全部转去地方的护田兵去。” 去护田兵?这些自诩嫡系的泰山军正兵完全无法接受,那就只能轻装上阵。那些戈矛兵还好,本来就是一把戈矛,轻便得很。最惨的是陷阵的刀楯兵,刀楯皆有,还背负甲衣的。这些东西无论如何不能遗弃。那可不就得扔那些零零碎碎的。 但更纠结的是辎重营们,他们才是左右为难,扔这个舍不得,丢那个也不甘心。那些正军弟兄不当家,可以不把那些零碎当回事。但他们辎重营要保证全部上下的衣食后勤,在他们来看,一把斧子,一个凿子,甚至一把麻绳都有他的作用。 而且有些东西到底是稀罕物,平日再有心也弄不着啊,比如那车麻油,辎重营的人到底没舍得丢,他们也心疼这好东西。他们部作为主力部,操练密,负重大,平日里为了给部里的弟兄们弄点带油的,可没把他们头疼死,现在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一车麻油,他们哪舍得丢。 就这样,最后,辎重营还是推着车跟着队伍继续走。 但就在他们没走多久,突然前面一个传一个,传来了部将李大目的军令,全军向着牟县方向,急行军。 辎重兵们慌了,正要找正军弟兄们问,前头发生了什么,那边就见到前面的弟兄们已经穿上了草鞋,开始向着东方开始奔。 辎重长脸色变幻,最后一咬牙,对这辎重兵们下令: “咱们全军就这二十口锅,全部四百多弟兄都指着这些锅吃口热乎的。咱们虽然不上战场,但让正军弟兄们吃口热的上战场,就是咱们的事。所以除了这些锅,其他的都给我扔到道边。咱们要跟上前面的弟兄。” 边上的辎重兵哭丧着脸问道: “那咱那些麻油呢?也扔了?” “扔,都扔了。” 就这样,辎重兵们抹着眼泪,将这些好东西都丢在了道边,还有几个想挖个坑埋了,好日后再取。但无奈时间不够,只能作罢。 ------------ 此刻曲将张南和王罕被李大目传到了部里。 就在一处小坡上,李大目正和二将传到他刚收到本军的军令,他严肃对二将道: “渠魁命令我们即刻率兵折回牟县,然后于清晨直接攻打牟县城。” 此言一出,张南默然,而王罕错愕,他再也顾不到自己是降将出身,急忙劝谏: “李头,咱们现在距离牟县至少有四十里。孙子道:行五十里而争利,则蹶上将军,其法半至;三十里而争利,则三分之二至。这还是白日行军,三分有其一要掉队,而咱们现在夜里行军,我担心能赶到牟县的,三不足一。到时候,师老兵疲,如何能赢?” 李大目挥了手,对王罕道: “我不管多少能赶到,赶不到的就在后面慢慢赶,我要求,就是一个兵能赶到,我们也要带着这兵于清晨向着牟县发起进攻。” 王罕还要再劝,李大目一字一顿回应: “军~令~如~山。” 这时候一直沉默的张南插了一句,他问李大目: “李头,阿罕说的是有道理的。但我更认为渠魁知道这些,他还下此令,就定然有更对的道理。所以,我无条件遵渠魁军令,坚信渠魁会带着我们走向下一个胜利。但我想知道一点,是不是只有我们部接到了这个命令,说实话,如果没有友军支援,真靠我们怕是打不下牟县。就算牟县的部分兵将已经被我们提前歼灭,但就城内的那些大族的部曲,也不是我们能应对的。” 张南的话既回答了王罕的疑惑,也问了这次行动的关键。就是整个任务是什么,他们有没有友军一起执行任务。 李大目想了下,对二将多少说了点: “夜袭牟县的不是我们一个部,是咱们这次出征的整个右校尉军序三个部,再加上渠魁的本兵,都会在凌晨集结,向牟县发动雷霆一击。” 张南了然,立马起身应喏,领了军令就出帐了,他要集合一只精兵奔袭,剩余的在后面慢慢赶。 张南领了命,王罕自然咬牙接令。出来后就追上了张南,请教道: “南,你就别和哥哥打谜了,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啊。” 张南笑了下,反问王罕: “奔袭牟县的是阿旦的右校尉,那关将军的左校尉部要干什么?” 王罕纳闷了: “要干什么?” 但没人回答他,张南已经飞奔会部里组织夜袭队了。 这一晚,注定会有人感到不理解,但没关系,合格的军队就是在于执行军令。只从这一点,此时的泰山军无疑是一只真正的军队。 ------------------- 正驻扎在一处泰山府君祠堂的于禁部,也在亥时收到了军本部的羽檄军令。 他们部距离本部不远,所以比李大目他们部更早收到了军令。 于禁立马意识到了其中的艰难处,他们白日行军了三十里,刚休息,就要再折回头再走四十里,还要攻城。这里面的的难度,可想而知。 更重要的是,他不知道如何与下面的弟兄们说? 说咱渠魁让我们走了三十里的冤枉路?这帮人肯定是会鼓噪的。但和他们照实说?说这是军令,不听也得听?他担心这么说,下面弟兄心里有怨气,到时候别回头跑一半,人都掉队了。 那该怎么办? 正犯愁的于禁不自觉就看这那个自己刚收下的养子,他正躺在一个案桌上睡觉。 白日的行军艰苦,这孩子一点没喊累,就一路紧跟着大军的步伐,艰毅能吃苦,是个好苗子。 对于收下这个义子,于禁没想多少,就是觉得这孩子机灵,他看着也亲切就收了,用他们读书人的说法,这孩子就是自己的螟蛉义子了。但他对于螟蛉二字,他倒有点忌讳。 这还是他在横撞队的时候,随着渠魁一起巡山的时候知道的。 那次他们正好见到蜾蠃抓着桑树上的螟蛉要弄回家,当时和他一起在横撞队的魏大头,读了点书,看到这一幕就说: “螟蛉有子,蜾蠃负之。” 之后见袍泽们奇怪的眼神,他赶忙解释: “这不是我说的,《诗经》说的。” 然后横撞队的人看他就更奇怪了。 魏大头叫魏览,现在在郭亮部将手下做个曲将,这次出山就没跟来,受副帅杨茂节制守大砦呢。 那时候,渠魁也是看魏大头窘迫,就笑着岔过话,解释了蜾蠃负螟蛉的真正含义。 渠魁说,这蜾蠃抓这螟蛉还巢,实际上是要在这螟蛉体内产卵。等他的孩子从卵里孵化出,就以这螟蛉为食。而前人们呢?只看到了前面部分,就以为蜾蠃无子,负螟蛉养之。所以久之,义子也叫螟蛉了,但实际上这词恶毒得很呢。 是阿,能不恶毒吗?收你做义子不过是为了用你的血肉滋养自己的亲生骨肉。不过这事少吗?就于禁的观察,不少。 拿他自己来说,他就是被公孙举抱养的,说是给其子公孙七作为伴当,但实际上也是要他于禁拿他的生命来守护公孙七。 想到死去的公孙七,于禁瞎想着,也不知道他现在到了泰山府君那里,是不是被折磨呢?不过公孙七这人也不坏,应该受的罪会少些吧。 泰山府君? 这个词突然就击中了于禁,他立马转头看着那泰山府君的木像,脑子里立马形成了个想法。 该如何鼓励全部上下四百多弟兄,他于禁知道该怎么办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卜筮 于禁将所部的骨干将校都喊了过来,上到屯将,下到什将,一共五十四人,将这间泰山府君的祠堂挤得都不能下脚。 此时于谨已经被于禁的扈兵拉到了一边,将香案空了出来,案上的土炉里已经插上了香。 众军校交头接耳,不知道于禁要搞什么,皆引颈而盼。 于禁着绛帕头,一身黄衣,对祠内众将道: “我刚收到本部军令,让我们即刻出发夜袭牟县。” 此话一出,众将哗然。 “什么,怎么可能。” “牟县不是在我们后面吗?” “这白天刚走了三十里,那不是白跑了?要我说啊,当时就不应该打奉高,直接去牟县不就行了吗。” 但也有觉悟高的,正努力和同僚们解释: “上面看得远,自然有他们的道理,我们干就是了。” 只是这话一出,就被人呛: “你是上面的啊?就有道理,啥道理不能和咱们说?不信任咱们?” 就这样,两边都快吵了起来。 一波说上面瞎胡闹,啥也不是,当初就不应该打奉高。 另一波说上面站得高看得远,咱们别瞎操心,喊咱干就干。 从这里也看出,于禁部与李大目部的区别。 李大目部虽然也不是多么令行禁止,但因为整个部的框架骨干将吏都是新用的,各将之间也没太多背后的瓜葛,所以当李大目板着脸下命令时,众将都不太敢有二话。 但于禁部不同,他的队伍主要骨干将都是原望秦峰的老贼,和于禁的羁绊特别深。这深的好处就是他对全军的统御特别好,战斗力也高。但坏处就是众将对于禁没有畏惧,想什么就说什么。 于禁心里也在反思,他原先虽然预料到可能出现军将鼓噪的情况,但真遇到了,心里还是免不得扎了刺,反思自己是不是过往柔太多,而刚不济,是不是得让这些人知道他于文则的手段。 不过这都是后面的话,现在他要开始继续表演了。 只见于禁挥手打断众将争吵,提着嗓门道: “弟兄们,现在事就这么个事。我意是遵军令,简精兵,轻装阵,直驱赢县。” 这话说完,一个队将就说了怪话: “于头,咱们就是赶过去了,去了也是送命吧。跑到那,人都要丢半条命,更不用说拿刀去攻城了,咱都是你的子弟呀,可不能这么轻掷。” 这话说得于禁怒气一闪,但他到底有城府,不想这里横生枝节,遂顺着那人话道: “我知道大伙的意思,不是怕跑这些夜路。咱们这些山寮,哪个不是铁脚板,跑点路怎么会叫苦。还有,你们可不是我于文则的子弟,咱们都是渠魁的弟兄。” 说完这话,于禁还看了一眼刚上来说怪话的队将。 然后就接着说: “大伙担心咱们这仗能不能打赢。说实话,我不担心,因为渠魁带着我们总是战无不胜的。但我知道你们当中很多人内心都恐惧,都不敢。那好,那我们就问问鬼神,得好我们就在这泰山府君的祠堂。咱们就问问神只,看咱们这仗能不能赢。” 此言一出,众将惊悚,这于禁还能通鬼神?以前怎么没看到他有这个本事。 然后就听于禁接着讲: “一会我就祷告泰山府君,问此战凶吉。我这里有一百枚铜钱,等我祷告完,我就会撒到地上,要是都是正面,就是泰山府君显圣,而且告诉我们此战大吉。”看书溂 说完,正准备祷告,那边曲将张达就抓住了于禁的衣袖,附耳焦躁道: “部将,千万别这么做。万一没成,到时候众将皆沮,别说打仗了,就是跑着夜路都要丢一半人。千万别这么做。” 于禁听了这话,笑了,对张达摆了摆手,然后指了指自己,意思是你相信我。 张达当然相信于禁啊,就是不相信他,也相信渠魁将于禁一路提拔的眼光。所以见于禁如此信誓旦旦,张达也只能将信将疑地松开了,看于禁如何做。 于禁持香祷告了一下,然后将香插在了泥炉里,香烟袅袅飘到泥塑的泰山府君像,仿佛正在沟通什么。 然后于禁就从扈兵手里接过一个木匣,然后将匣内的铜钱尽抛地上。 哗啦,哗啦,铜钱撒了一地。 然后众将齐齐涌上前,大声惊呼: “泰山府君显圣了,此战大吉啊。” “此战必胜!” “必胜!” 这一下群将奋起,踊跃争进,他们大多都是泰山人,最是信奉泰山府君的。现在神只都显圣了,此战还有什么说的。 打! 见士气可用,于禁再接再厉,立马让几个扈士拉来几片木板,就覆盖在这些神异的铜钱上,边上又上来四五个持锤的力士,叮叮当当就把这木板钉死在了地上。 于禁和众将道: “这些铜钱已是府君之物,我们不能动。这里我把它们覆盖起来,然后等我们大胜而还,就再来这个祠堂拜祭泰山府君。来,大伙与我一起向府君拜。” 说完,于禁回身,对着泥塑的泰山府君像,敛衣而拜。 身后众将,皆学着于禁,对泥塑像恭恭敬敬的拜倒。 未几,众将哄然出祠,各回所部,告众将士此战有神鬼相助,大胜。 一刻不到,于禁部就向着牟县方向,狂飙突进。 -------- 四十里路放现在就是半个马拉松,正规选手都需要跑一个时辰,这还是现代人营养体质、专业训练都非常高的情况。 有一说一,张冲的计策是好,将兵家的虚虚实实都用明白了,但人到底不能总指望激发心力就能能把事做成,有时候还是要讲究真实的物质基础的。 大概在寅时的时候,张冲带着本部和张旦他的右校尉三个部陆续抵达了牟县,整整行了三个时辰。 这会,各部的情况已经送到了张冲这里,可以说实际抵达的部伍,一半都没有。这里面各部的情况都不一样。 比方说李大目部,全部兵额四百,实到一百三十六人,相当于掉队三分之二,不过李大目解释,他们挑选的是精锐一百三十六人连夜出发的,实际上是满额赶到。再说典韦部,兵额四百二十人,实到二百,掉队了一半。最后是于禁部,最好,全部兵额四百,实到兵三百二十人,仅仅只有八十人掉队的。 至于张冲的本部,那就是应到尽到。 从这里也看出各部的情况了,像李大目和于禁部都是老营头,老兵多。老兵的情况不仅仅是作战意志、技艺要比新兵好,最重要的是他们身体素质比新兵要强。 山寮们没加入泰山军时都是食不果腹,浑身精瘦如柴,哪有气力和脂肪能长时间跑。但入了泰山方后,粟管够,有油水,训练足,就越发健壮起来。所以越早加入泰山方的,身体条件就越好。 看到各部情况,杨冲大致清楚,此刻赶到牟县外的,也就是一千多兵。 没事,就用这千人破了这牟县。 之后,张冲就让各部休息,嘱咐辎重兵们把粗盐下发到每个士兵手上,让他们混着葫芦里的熟水一起喝,补充体力。 最后他命令,一个时辰后,也就是卯时,天刚放亮之时,全军开始对牟县发起总进攻。 而此刻的牟县无知无觉,在黑夜里没有一点声响。 ------------------------------ 但实际上牟县并不是无知无觉,至少对部分人来说,这一夜,焦躁难眠。 在牟县署衙,此刻灯火通明,来往仆隶不断被指使着搬运酒肉入堂内。这会,县尉正和各曹长正一起招待县内各大豪势,不光城里的,城外的乡豪们也被请入了城。 这场宴会是从酉时开始的,直接通宵达旦,到这会还没停。 有几个曹长年龄大了,到底有点撑不住,但看到双眼通红的县尉在那里不断和各豪族推杯换盏,他们都只好硬撑。 牟县县尉就是本地人,叫李义。他也不想喝酒,但不喝又能如何,不把这些豪家喝舒服了,怎么让他们答应出族兵呢? 今日旦,当那些随着县令张和出阵的牟县卒狼狈得窜回城的时候,县尉李义整个人都懵了。 县令死了,营将任霸也死了,然后七百兵出县,回来的就只有三十多溃兵,然后就那些溃兵也被他杀死了。 那些溃兵一个劲说什么,都死了,太惨了。弄得全县人心惶惶的,没奈何只能借着些县卒的人头稳定人心了。 杀是好杀的,但这会他们牟县可真的是没兵了。李义把巡卒都拉来了,才勉强凑了个一百人。就这点人,城墙上都只能站一面。 没奈何他只好厚着颜去约了城中各豪家,让他们帮忙出兵守城,毕竟守境安民也是有他们一份的。然后就是一顿大宴,直喝的天昏地暗,他李义都往唾器里吐了三回了,那些人还在喝。尤其是那些个城外的乡豪,各个都像是没喝过酒一样,死命喝,还不断来回窜,真和一群土猴样。 但结果是好的,这顿宴下来,无论是城内的豪势还是城外的乡豪都拍着胸脯保证,这兵一定出,必须出。 但有条件,就是战后他们的部曲得编入牟县卒的编制,而且还依然是由他们各自的部曲将统领。 李义听了这话,内心直骂娘。 这帮硕鼠,这时候还想挖县里墙根。他们那意思就是用县里的钱粮给这些豪势来养族兵。可耻,真的可耻。 李义一方面感慨全县无一忠义,一方面忙不迭得答应下来。 最后,将杯中物一饮而尽,李义长吁一口气: “终于是把这牟县给保住了。” 第一百五十章 入城 卯时,晨光微熹。 泰山军在饱食了冷粟团子后,向着前方的牟县发起了进攻。 由典韦、李大目、于禁精选的三只百人队,在牟县还未醒来时候,或拿锁钩,或搬云梯,健步如飞冲过了城堑,一路到了牟县城下。 牟县也是土墙,高不过三丈,还有些地方已经残破,也不知道此地县君为何不修缮。 典韦的曲将徐翕是第一个登上城头的。 徐翕是兖州寿张的轻侠,本是和王罕一并受雇于张邈来这泰山郡讨贼的。没成想他自己倒成了贼,还一不小心就混到了个能领二百人的曲将,对于他这个黔首之子,也算是光宗耀祖了。 很自然,士为知己者死,渠魁张冲赏识他,那他徐翕就死心塌地跟渠魁干。 但徐翕还是有点不舒服,他听赵宠说,和他一起做游侠的那个王罕,好像要升了。听说不少部将都去找李大目部将要王罕,让他做他们的副将。 这让徐翕稍微有点不平衡,这事情就怕比,更怕的是,这一比你还比输了。 本来和自己差不多背景的飞黄腾达,就已经让徐翕不舒服了。更窝火的是,这次夜里大行军,他们部掉队的最多。 上面已经和典韦部将说了,这次他们一定要一雪前耻,不然后面只能缩编。 当时典韦的脸涨得通红,直接在谒者面前下了军令状: “我典韦部一定是第一个登上牟县城头的。不行,斩我头。” 然后典韦就要亲自带队,但赵宠、徐翕二人拦住了,劝谏: “典头,本来渠魁就对部将级将领先登这事就反感,你这一去,不更错吗?” 典韦无奈,只好点了更勇锐的徐翕领精锐一千为本部先登。 而最后,他徐翕终不负所望,只靠着一把抓钩绳索,就爬上了城头,将他们右丙部的旗帜插在了牟县城头上。 李大目部的王罕、于禁部的昌豨都身先士卒,但还是慢了徐翕一步,丢了先登之功。 这时候就看出王罕和昌豨的不同了,昌豨在城头上清扫宿在城头的兵站时,王罕就已经带兵直下城头,在杀散了一波睡眼朦胧的牟县兵后,直接开了城门。 然后昌豨在城头上看到本部兵源源不断的从王罕开的城门杀入,悔得直拍脑瓜子。 牟县,破了。 -------------------- “城破了,贼进城了。” 当巡兵一路奔到县寺的时候,看到的是满地狼藉,七七八八的贵人们都躺在厅内的里,鼾声如雷。 他好不容易在这些醉汉中找到了县尉,但不管他怎么叫,县尉大人就是不醒。没奈何,巡兵就接过案桌上的一瓦清水,泼醒了县尉。 李义被水一激,立马就醒了,刚要骂,就听到眼前这兵子说什么,城破了,进贼了。他当时就不相信,刚要训斥,但就看到不断有残兵一路狼狈地涌入县寺,嘴里都在喊: “城破了,进贼了。” 这下子,李义仅剩下的酒意都没了,他立马就翻着身起来,但脚一软,又跌坐在地。等再想起身时,发现不仅自己身子动不了,就连嘴也歪了,想要说话却只能留一地口水。 但李义的意识是清醒的,他不断瞪着眼,示意那些个巡卒们赶紧将他拉起来,但可惜,他这边一瘫,那些个兵子哄然就散了。 完了,完了,县尉大人也中风了,各自活命去吧。 只留下这县尉李义,在满地狼藉中不断蠕动,他的眼角还留下了悔恨的泪水: “就一天,就差一天啊。真的是白喝了这顿酒。”看书溂 最后,李大目部占了粮仓,于禁部打下了县寺,典韦部占了武库,之后就是整肃街道,安堵百姓。 不时能见到一队队泰山兵巡视街道,凡是敢有趁火打劫的游侠恶少年犯事,统统擒杀。 之后在城外的张冲就带着本部逶迤入城。 此时道两边的民舍内,不时有人扒着门缝观望这只陌生的军队,满脸愁容。 望着萧索的街道,张冲与何夔走在大军前头,也在嘱咐: “叔龙,咱们之前虽然攻破过东平陵,但并没有占下,所以这牟县是咱们第一座占领的城市,咱泰山军的声誉就在这第一次,咱们一定要搞好。” 何夔在马上也颔首赞同,他顺着说: “新莽末年,天下大乱。光武遣邓禹入河东,秋毫不犯,一举而获民心。而反观当时天下义军,残民只甚有过于官军,这如何能收人心。这黔首就是乐安恶乱,谁能给他们带去安宁,他们就拥护谁。所以入城后要安人心的第一步就是军令严整,秋毫不犯,祭先贤,礼名士。” 张冲琢磨了何夔最后的六个字。 “祭先贤,礼名士?” 何夔当然明白张冲对豪强们的态度,因此多解释了一句: “所谓祭先贤,礼名士,非是要与这县豪强们共治,而是要安全县民心。虽然黔首和豪强们不一样,但对于道德高洁之士,他们也是尊重有加的。如果我们能祭有道先辈,礼下道德高士。那无疑就是告诉全县人,咱们泰山军非是一般盗贼之流,而是替天行道的义军。” 张冲明白了,何夔的意思就是这初映象还是要符合现在主流道德的价值观的。他对这事没看法,示意何夔可以去办。 接着,张冲就对一边跟着的于禁、典韦、李大目三将吩咐另外的事。 这几将在交代完各自手里的事之后,就已经来城门口迎张冲入城了,这会都跟在张冲后面。 三将恭敬落在张冲马后,听渠魁吩咐: “咱们打下牟县的一个很重要目标就是筹措粮秣。之前出山备的粮已经吃的七七八八了,军无粮就不稳,所以这粮食问题是重中之重。 你们打下的米仓、武库,库房要第一时间找到原先仓吏,安排他们清点。要做到库里多少钱、仓里多少粟、武库中有多少甲械都要入册。” 然后对着于禁专门嘱咐: “此外,文则你在县寺俘获的本县豪势、乡豪之属,要仔细拷掠。他们想抵抗本军,那自然就是俘口。对于俘口的对待就是要充其家产。这块你要多上心,这些人家里的钱粮一定比县库要多的。要好好拷。” 张冲又补充了几句: “这些豪势们也各自有兵。你要学会各个击破,缴其武装。先让这些豪强家主自己下令各家部曲兵弃械。如果有反抗的,就地歼灭,然后传首,必要让这些部曲们知道抵抗的下场。一定要快,一定要狠。你也不用太担心,我会让董访领横撞队助你。各家部曲没能串联,不足为虑。”看书喇 于禁忙点头,保证完成命令。 入城队伍又走了一段时间,从南街草市过的时候,看到几个竹竿上挂着十几颗人头,张冲示意了下,这是什么? 于禁忙上前汇报: “渠,这些人是大军入城时,趁机作乱的游侠恶少年。大兵到时,还妄图反抗,就被伏诛了。” 张冲点头: “这种幸乱之辈是得杀,但这方式处理的过了。你将这些人的家人找来,让他们把这些人的首级带回去,把人葬了吧。” 于禁领命。 直接张冲又对李大目说: “这些市井无赖光杀没用,他们多的也是生活逼的。等一会你就树募兵大旗,让城中活不下的都来军里,泰山军给他们活路。” “招多少呢?” “先招一千,就号牟城营。这牟县终归是要牟县人自己守的。” 李大目领命。 边上何夔说了: “渠魁,咱这立募兵旗,怕没人来啊。” “没事,那些活不下去的自然会入。不想入的,也不强求,也就是随手的事。 但有一事是张冲在乎的,他正要和何夔商量。 “叔龙,我一直认为。十步之内必有芳草,百步之内必有英豪。这天下从来不缺才智者,而在于上位者是否有选人的眼光、用人的决心,留人的保证。这牟县有民万余,有识之事怕也不少。我意你写一份求贤令,广求牟县之才。识文断字的,明识地理的,筹数划分的,只要有一才,我必得而用之。” 何夔明白,只问表书有何重点。张冲只讲一句: “唯才是举,得而用之。” 何夔了然。 他这次倒是没劝谏张冲要重道德之士,因为他们知道,现在也没什么道德之士会投靠他们。就是真有道德之士,来投他们的,那也不再是了。 试问,哪个有道德之士会从贼? 最后张冲就和众将总结: “我们在牟县,只有三件事。那就是‘公平’、‘公平’、还是‘公平’。奸淫掳掠的,咱们审判。巧取豪夺的,咱们没产。没食的,我们给食。没衣的,咱们给衣。没前途的,咱们给机会。立了功的,咱们给赏。我就是要让牟县人明白一件事,咱们泰山军来了,就有公平这个词了。” 众将领命,“喏。” 之后各将领了各自任务就走了。有四门轮值的,有净街巡视的,有清点钱粮的,还有撒去候骑的。总之各安其位,妥妥当当。 就这样,泰山军的第一次入城就这么稳当下来了。 等众将走,张冲才问何夔: “蒙沮带着背旗还没有回来吗?” 何夔摇头。 张冲再次望着东北方,叹了口气。 第一百五十一章 哨战 在张冲入城时,在距离牟县东北面四十里的一处丘陵,一场规模小,但异常惨烈的伏击战将要在这发生。 此地两侧是丘陵,中间为河谷,赢汶河水川流其中。这会,谷地下的河道边,有一伙骑兵正沿河急行。 但在走到一半时,一颗枝丫繁盛的大榉树倒在了路两边。这些骑兵并没有多怀疑,这些地方大树经常被伐,一些伐木人伐了树后,都会推着木顺赢汶河水而下,下游有专门的收木人。 所以这些骑兵停下后,正要有几个下马去搬开榉树。 突然就有一伙兵拿着个粗大的木枝丫,就从林子内冲了出来。没等骑兵们反应过来,这伙人用木枝丫顶着马,死命将他们往一边的赢汶河逼。 眨眼间就已经有四个骑兵连人带马被冲翻入了河水里。 落河的骑兵们赶紧扔掉头上的兜鍪,甩开缰绳,就要游上来。但这时候水里游来五六个水鬼,咬着匕首就摁住了他们,然后就是把刀,捅杀,抽刀,再下一个。 一时鲜血晕红了赢汶河水。 而岸上的交锋更加剧烈。 冲出来的这伙人中,有个背着大斧的粗壮汉子。刚冲出来的时候,他就猛到将敌骑连人带马都扛着顶翻入了河水里。 这会他已经操起大斧,对着剩下的骑兵一顿猛斫。一斧斫在马腿,再一副削掉敌人的脑壳。 剩下的骑兵们赶紧抽刀下马与这些人步战。 但这伙冲出来的人显然是一只精锐,他们三两刀就能砍死一个敌人,每杀一人都暴喝一身,甚至有几个还学着山里野兽在那嚎叫,血腥野蛮。 但很快敌骑的援兵到了,大概二十多人的步队闻风奔了过来。 伏击的这伙人显然没侦查到这个情况,一时慌了神。但里面一个像是领头的人,当机立断就上了一匹原先敌骑遗弃的战马,从马的褡裢中抽出把铁骨朵,然后向着那群步兵就冲刺过去。 借着马力,这人抡着铁骨朵画了个圆,从下而上,正砸在一个步兵的下巴上。这兵子当时半个脸就烂了,飞到了一边。 然后铁骨朵被挥到最高后,又猛然向下砸在了另一个兵子的脑壳上,直接砸碎了他的天灵盖。 之后就是挥、砸、挥、砸,等他骑到最前头时,过半的步兵已经被他砸死了。 这人调转马头,还要再故技重施的时候,对面一骑挥着环首刀就对他冲锋。 此人抿了下嘴,一夹马腿,迎着那骑兵就加速奔去。 他放声大吼,两马交错间,他一骨朵就砸在了此骑的胸口上,塌了。而他毫发无损,继续向着下一个敌人冲去。 此刻他的一个袍泽,也就是那个持着大斧的勇士,也在肆无忌惮的屠杀着。 壮汉一个斧头剁掉了敌步的脚掌,然后又一斧敲烂了一敌的脑壳,他走过后,留下了遍地的哀嚎。 看到这斧士如此勇悍,蒙沮内心大喜,和渠魁从横撞队借他,是真的借对了。 没错,刚骑在马上,手拿铁骨朵一路挥砸的正是泰山军张冲军本部的飞军背旗部大将蒙沮。 这会河谷边战斗已经焦灼。双方都混在一起厮杀,蒙沮骑在马上已经抓不到敌人了,遂下马步战。 一个敌兵持着长矛想突袭他,直接被蒙沮一把抓住矛柄,然后右手的铁骨朵直接砸掉了他的脑壳,左手的矛又顺手插进了此人的胸膛内,死的不能再死了。 就在这时候,他看到自己飞军的一个兄弟倒地,而他的前方正有敌人挥刀捅去。蒙沮大急,拔出长矛就投了过去,正中此人后背。但这人临死前还是将刀捅进了他飞军将士的胸膛内。 等蒙沮赶到时,自家将士已经咽了气。 蒙沮眼一眯,挥着铁骨朵就冲到一个三人小阵前。他对着二敌兵的膝盖,就是左右挥砸,然后甩着铁骨朵就砸飞了第三个人的下巴。 这三人一时都未死,躺在地上哀嚎求饶,但被蒙沮一一敲碎了脑壳。 但他杀得兴没见到后面一个拿矛的敌兵已经捅了过来。蒙沮一紧,立马伏身下腰,将将躲过这一矛。 蒙沮脑子还没庆幸自己躲过一矛,手就已经夺过了长矛,反推着这敌落下了水。然后蒙沮拿矛,一把就在河水中将此人捅杀了。 这会河谷的战斗已经快要结束。 伏击的飞军背旗们陆续屠杀着重伤哀嚎的敌兵,毫无留情,只因为这队人就是赢县那边派来的斥候。 蒙沮他们已经伏击了好几拨赢县方向来的斥候了。而这一波是最大的一波,整整二十骑,而且还没料到的是,这伙哨骑又不知道从哪找了二十步兵随行,险些让这次伏击失败。 昨个白日行军,蒙沮的飞军就未随军出动,而是直接来到了赢牟二县交界。 张冲给蒙沮的军令就是,让他带着飞军背旗截断赢牟两地的交通,不使得二地有一人一马的来往。 蒙沮得到命令后,就将全部四百飞军,分成了二十个组,每两个什为一组,全撒在了赢县到牟县的交通道上。 一夜伏击,牟县方向倒是没有一个探马经过,但赢县倒是探马不绝。光蒙沮这组就已经伏击了三波了,只是这第三波尤为大而已。 这边飞军们打扫好战场,将遗留的战马也够归拢好了,就准备走,此地不宜久留,这片山谷已经是赢县地界了。 昨日一天没有哨马回去,赢县那边必然已经警觉,随时可能会有大兵靠过来,得赶紧撤离战场。 蒙沮这边是撤走了,但他依旧要游荡在这条交通线上,只要看到游骑就歼灭,直到赢县方向来了大兵为止。 ---------------------- 泰山郡,奉高。 此时太守张举正紧急召开郡一级武官的大会。 他们今日刚得了哨马探来的消息。昨日都已经破了太野亭的泰山贼,今早竟然全无踪迹。 哨马又往前侦查,看到了满是堆积在路边的辎重,再看车辙和马粪的软硬,显然泰山贼是在昨夜往牟县方向行军的。 探马一侦查完就回报给了张举。 张举不敢大意,立马又把郡尉李骧、郡兵曹侯奭、贼曹庞遵、营将刘殷都喊来军议。这一次他还把郡丞诸葛珪也喊来一同列席。 当众将都知道情况后,一时呐呐无言。 的确是没话说啊,贼人走了岂不是好事?再也不用他们来提心吊胆的。像郡尉李骧这段时间食住都在城头上,家都没回去过,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营将刘殷也是,整夜整夜是食不下,睡不好。就是担心贼人来了,那张举老翁就把自己卖了。就连营内的那些营军吏好几次找他,催他和张举要饷都被他骂走了。 所以贼人走了,就数郡尉李骧、营将刘殷最开心。但有两个人不高兴了,一个是贼曹庞遵、一个是郡兵曹侯奭。 庞遵不高兴是因为他当此次平贼为晋升之路。见军功就这么跑了,他如何能高兴得来。那郡兵曹侯奭为啥不高兴呢? 因为他买卖断了。 这是何意? 还记得上次军议,侯奭冒着让张举不高兴的风险,还在最后补了一句,要请城中的豪势们出部曲共同守城的事吗? 侯奭是奸猾老吏,往日军需倒卖哪次没有他,但哪次又有他?没有利益他又如何会说这个事。 他就是想趁着泰山贼来攻城,人心惶惶的时候,去敲诈勒索城里的富户。你看,这太守是不是有命,让城内各豪势出部曲上城楼守城。 但哪些家是豪势太守又没说,那不就得他们这些下面的郡吏多费心替太守考虑嘛。 郡里那些真豪势他们这些人自然不敢上门的。但那些商贾富户,那就得被他上门勒索了。你要么给一笔代役钱,咱们给你请人上城墙。要不交?那对不起,只能入你户扫人上墙了。 这种得罪人的是自然不是侯奭来做的,自然有那些他交结的城狐社鼠替他出面。一般而言,这些富户多半是会选择破财免灾的,毕竟真让这些下流人充入宅,骚扰女眷,那就得不偿失了。 但现在呢,那泰山贼竟然不来了,那我老侯怎么靠兵乱发财?所以他高兴。 但更胆战心惊的却是那个高坐堂上的泰山太守张举。 此刻,他完全慌了。因为他明白这贼人是真的去打牟县去了。等牟县真破了,这满堂的人都可以无罪,就他想再做一任富家翁也要看上面的板子打得重不重。 但他心下虽慌,但面上淡然,不能使下面猜到他的喜怒哀惧,就能以势用人。这就是他为主官的第三条法则。 就好比现在,他把消息一说完,他光看下面众将的脸色,就把这事猜的七七八八的了。这些丘八,脸上藏不住事。 但这会他们都不说话,他不好先发表态度,他要引一人先破这冰冷的氛围。张举直接转首,看向了诸葛珪。诸葛老儿,这时候就是用到你了。 张举清了清嗓子,就对一直沉思的诸葛珪,问道:看书溂 “诸葛郡丞,不知这事,你怎么看?” 第一百五十二章 天良 “诸葛郡丞,不知你对这事怎么看?” 场上众将听了这话,嗤之以鼻,这诸葛老儿为民官,他能如何看?他的看法重要吗?一介腐儒,何以谈军国之事。 但谁人知我们的诸葛郡丞确实有话说: “郡君,泰山贼半夜奔袭牟县,定然是要救的。不然牟县一破,咱们在莱芜谷地上的牟县、赢县、奉高三角阵就破了。到时候,敌占牟县,有出入沂山的山口,进退就由他了。所以这兵一定是要发的。” 贼曹长庞遵没想到这诸葛老儿还说到了点子上了,这诸葛珪也发现了牟县的要害之处。如果牟县在朝廷手里,那这些出山的泰山贼无论如何奔逃,最后都要被困死在这个三角城防中。而一旦牟县落在贼寇手上,他们以此为据点就能想攻就攻,想退就退。换句话说,贼寇占据牟县占据了战争的主动权。 庞遵一直听说这诸葛珪是那种嘴上仁义道德,手上啥事干不了的腐朽,现在看,至少这见识还是有的。庞遵自然是支持出兵的,所以诸葛珪说完,他立马附和道: “郡丞说得非常对,不仅如此,泰山贼原先攻打奉高就是虚晃一枪,其实意在牟县。他半夜兼道去夜袭,也算有点小智,但他们不会料到我们奉高这边,得到此消息后不再虚坐城内,而是也发兵追击。” 此刻庞遵越说,越感觉自己思路清晰: “郡君你想,那泰山贼半夜奔袭,打下城的话,也是最松懈的时候,我们此刻发兵奔袭,直趋城下,一举破贼。而要是有幸,泰山贼夜袭没打下牟县,顿兵城下,那更好,我们奔袭牟县,与城内前后呼应,歼贼必矣。所以无论如何,此刻发兵救牟县,善之善策。” 边上的营将刘殷见这庞遵说得越来越行了,生怕太守被说服,赶忙就插话: “庞君真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犹记得当日庞君还说要坚守奉高,令赢县兵袭泰山兵尾呢?这不过一日,就变了一策?” 庞遵鄙夷这蠢夫,讥讽道: “难道刘营将不知道此一时彼一时?向使泰山贼还在攻奉高,某昨日之策自然能用。但现在泰山贼已变,那我们自然也要变。难道刻舟求剑的道理,还要某再和刘营将说嘛?” 刘殷懵然: “刻什么剑?某家有剑,要刻舟做什。” 此言一出,满堂大笑。这个刘殷果然是一介莽夫,啥也不知道,啥也不是。 刘殷也立马意识到自己的话可能出丑了,整个脸都涨红了,他一拍案桌起身就走。 这帮奉高人太欺负人了。还打个屁的仗,别想让乃公出一兵。 见刘殷是真的恼了,坐在堂头的张举刚忙给郡尉李骧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去拦下刘殷。 李骧会意,忙打哈哈起身,拽着刘殷,边笑: “老刘,别和小庞这人一般见识。你先坐下,先坐下,坐下听咱们太守怎么说。” 刘殷实际上心里也不大敢走,不说在一个二千石的面前拂袖而去,就单说张举手上还抓着全营的粮饷,他就不敢真的和张举撕破脸。 所以见李骧拉住他,他也就顺势坐下,不过他也机灵,马上就对张举讲: “郡君,你明见万里,这时候还是要你出来拿一句准话。不论郡君何意,咱都支持。就是这个军饷嘛,郡君还是多费心,不是俺老刘不识大体,而是营中弟兄们真的是着急啊,家里人都等着粟下锅呢。” 见刘殷说着说着眼眶都红,生怕他给自己来个哭庭戏,张举赶忙挥手制止他下面的话,之后义正言辞道: “本郡作为一郡牧民官,国家信赖我,将泰山数十万口托付于我。本郡就是粉骨碎身也要护泰山一地安宁。所以牟县,一定要救,而且要现在救、马上救。 至于老刘说的粮饷,你也要理解郡里的难处啊,这段时间郡里遭灾,就没有征到什么钱粮。所以老刘,你回去就和营兵们好好说说,说再缓一缓,平了泰山贼,咱们数功一起赏。老刘啊,你回去再努努力,务必要激发全营将吏的天良心,再苦一苦,骂名我来担。你就和营兵们说,这是太守说的。” 听到张举又吃这套冠冕堂皇,还在推诿不发饷,刘殷暗恨: “整日说激发天良,要鼓全营将吏忠义心,我看呐,最没天良、没忠义的就是你们这帮子绶带。忠义、忠义,光讲忠义有何用?能填肚子吗?” 但刘心里千回百转的不满,面上却不敢露,最后只能讷讷无言。 就这样,由张举最后拍板,点贼曹庞遵和营将刘殷为将,共领兵二千,即日拔军援助牟县。此外,张举又发羽檄给了赢县令,命其举兵一千从右路奔袭牟县。 奉高城内本来有郡卒一千,营兵五百。后来泰山贼寇出山,张举就又在城中募兵二千,合兵三千五。 本朝制度就是如此。自光武行柔政、与民生息,遂罢天下郡国兵。如建武七年,“罢天下轻车、骑士、材官、楼船及军假吏,尽还民伍,唯更践如故”,自前代以来的兵役就取消了。 但很快明章时期,州郡兵又恢复了。因为之前郡国无兵,一旦有事,往往措手不及,事到临头才增兵置将,派中央军前往征战。这一来应对不及时,二来兵卒多为招募,不成气候。所以渐渐的地方郡国就行成了自己的兵制特色。平日少数郡卒、县卒维持地方。一旦有事,就以这些为骨干,招募壮勇成军。或以钱粮招募,或以免除徭役为条件来招募。 这种正式工加临时工为结合的兵制,也是本朝特色了。 这次庞遵和刘殷统帅的二千兵,其中五百是原郡卒、一千五是城中新募之兵。至于原来的五百精锐营兵和老郡卒五百带着新募的五百兵都被张举留在了奉高城内。 张举真的是一个精明到骨子里的二千石,就是这会他还能分清轻重缓急。相比于援牟县,他很清楚奉高的安全才是重中之重的。牟县丢了,他也就是被上面申饬,以贼兵肆虐州郡的情况,上面一般来说都会让他戴罪立功。但如果奉高丢了,不光仕途完蛋,他命也要丢。所以,张举将郡里最精锐的老兵都交给了郡尉李骧,守护好奉高才是重中之重。 至于这样会不会分薄了援助牟县的援兵,没见到他又令赢县令发兵援救吗?本就有两千兵,再多了一千兵,共三千兵,怎么也够了。 当日,只带了三日粮的奉高援兵出城了。他们并不知道在前方,关羽的伏兵正在等着他们。 关羽的三个部,自昨夜得了张冲军令,就已经游动到了这处伏击点,小洼地。 此地正处在牟县、赢县、奉高三城咽喉处,在其南面是沂山探出莱芜谷地的突出丘陵区,山势陡峭,人迹罕通,水源独远,可以说是天然的左侧屏障。然后中间处是牟汶水,可以直通牟县。从此地北上八里就能到赢牟水,借此又可直达赢县。然后他西面四十里就是奉高。可以说,奉高要是救牟县走两地官道,此地是最理想的伏击地。 小洼地此处本有一坞壁,在上午的时候就已经被关羽拔了,然后留下了陈焕部带着曲将赵简、段秀驻守,负责守道北。 关羽嘱咐陈焕务必要时刻看南坡高地上的狼烟。一旦升起三道狼烟,陈焕就要全军出壁攻击奉高兵后部,截断奉高兵西归之路。 之后在小洼地的东道上,关羽命丁盛率领金泉、赵镕二曲也是四百人,树栅立砦,直接堵住奉高兵东援牟县。 关羽给丁盛下命: “紧守营砦,没有命令,不论何种情况都不准撤退。” 丁盛显然知道关羽交给他的是多艰巨的一个任务。他带着四百兵就这样在道上立砦,那人家奉高兵可不得往死里进攻他?他料奉高方向的援兵必然不会少,到时候就要靠他一部四百兵守。守是能守,但为啥让他来做这个苦差事。他这边刚要以昨日所部才历苦战,正要修整为由拒绝。 那边关羽就和丁盛说: “此战攻成,举你首功。” 这话一出,丁盛展颜。还有啥说的,守! 最后,在小洼地的坞壁南面二里的几处小坡上,关羽自将与王章手下的邓崇、石朗部四百兵作为后备。 关羽的是这样调度的,以丁盛部在道上立砦狙击敌人东出。等敌兵攻壁正酣时,他就升三道狼烟,让陈焕截敌兵后路。最后他再帅全军压上,对敌中段发动总击。 而现在,就等奉高兵自投罗网了。 这边关羽一切就备后,全军偃旗息鼓修整。但直到中午,还没见到道上动静。就在关羽准备再放探马哨骑时,阵阵惊呼从后传来,关羽赶忙回头,这一看就惊了。 只见身后二里的牟汶水上,舳舻相连,载兵支幕,顺流而下。 这下糟了,千算万算没算到奉高援兵会走水路。 第一百五十三章 求贤 同样没算到的还有牟县的张冲。 自张冲在牟县树了募兵大旗,贴了求贤告令,就出现了谁都没预料到的情况,投军者络绎不绝。不光是城内穷独悉数投军,就是连周边几个里社山寮都闻讯而来。 初时张冲还以为是他们泰山军在泰山地界的名头深入民心,等后头他亲自到招兵点调研才知道。这些都是灾民,听说这里管饭,就都来了。 望着这些瘦骨嶙峋的黔首殷殷期盼地望着自己,张冲最后还是答应收留他们。只不过这些人实在不适合入军,张冲依旧让募兵军吏从中简拔合适的壮勇,老弱孱幼就开一个老营,又辎重队照料。 就这样,四野穷独灾民就更不断地往牟县跑了,不过好在张冲攻破牟县时,从仓里起出二十万的粟,于禁那边拷到的又有三十万石。以现在的储备,倒也能应付。至于后面,还是要导引这些灾民恢复生产,不然再是金山银山也不够这么消耗。 但从好的方面看,这次赈灾只要成功,不仅能活这数万人,还能吸纳其钟勇可靠者入太平道,甚至这事传开后,他们泰山方就算真的在泰山有了民心了。 到时候,谁提他们泰山方不得说一句: “义师。” 要知道,从百姓嘴里的贼寇到成了义师,其转变岂可以道里计。 就从这个变化,这灾就救得值。 而且不提民心这些虚的,更实际的东西立马就来了。因为赈灾的事,招贤令真的就引来贤才了。 刚才堂外扈兵报,有数拨人在外自荐,来领求才表。 张冲大喜,立马就喊他们进来。 这一下就进来了五人。其中二人着武弁,显然是武士。三人博袖,但从其装扮可知也只是寒素。 五人一进来,就对张冲拜下称礼。张冲赶忙一一扶起,之后笑着引五人入座。 张冲问五人何姓名,啥来历,有何才能。张冲问的很直接,没有那么多虚套。 其中那两个武弁显然是兄弟二人,其中一个年长者先起身,拜道: “将军,我与弟,一个叫李辅、一个叫李弼,都是牟县东南的宗部首领。我兄弟二人结砦自守山野,今知道将军率义兵,吊名罚罪,我二人相商,以将军仁心,投来投奔。” 张冲倒是第一次听宗部的称呼,正纳闷,那边何夔就已经和他小声说: “宗部,也叫宗贼。实际上也是和我们一样都是在山里落草的,只不过他们是以宗族为主。” 何夔这么说,张冲就懂了。 那李辅介绍完自己二人,接着道: “我李氏在沂山扎砦已历数代,我和弟都会得武艺,学得兵法,尤其是我这弟颇有天资,读书过目成诵,尤喜读《孙子兵法》,穷昼夜不释,遇有会意处,辄叹曰:‘吾当以此左太平,取功名也!’。” 李辅也是个人物,这种场合下夸起自己弟弟来,竟然没有一点不好意思。不过他不窘,那边他弟弟李弼倒是窘迫得横不得钻地。 他幽怨道: “兄,甚言。乡野子弟谈何天资,不过是瞎读罢了。” 但张冲立马接过话,勉励: “二位好壮士不可自清。岂不闻,宰相必起于州部,勐将必发于卒伍。国不正,必使乡野有遗贤。所以勿以乡野村夫自轻。” 这两人有没有大才张冲还不清楚,但有没有武勇,他可见太清楚了。此二人每个都是精通级武士的战力,不输大胡子。 谁都想听好听话,这李氏二兄弟自然也不例外。当听张冲抬举他们,二人果然对张冲好感倍增,原先稍忐忑的心也安顺不少。 由不得二兄弟不忐忑,他们出山投靠张冲,实际上就是带着宗族到张冲这里乞食的。山外的黔首都没粮,他们山里的就更穷困了。他们二兄弟再不找个依靠,全族都要饿死。 听李辅说他弟弟读孙子兵法,张冲啧啧称奇,这可不是寻常人家能读的。不过相比于《五经》句读艰难,微言大义。这《孙子兵法》又好读很多。往往是一些经学家族转型的中间读本。像这李家读《孙子兵法》倒也在情理之中。 见这李弼有点意思,张冲起了考校之心。 他问李弼: “我看诸多兵书无出孙武,孙武十三篇无出虚实。夫用兵,识虚实之势,则无不胜焉。君可为我要虚实之道。” 李弼心里感慨,本以为泰山盗只是一时之幸,成乱而起的群盗。没成想着渠魁还如此知兵,一句话就倒出用兵之道在虚实。 李弼不敢怠慢,忙将他自己带族兵的理解具以告之: “虚实之道,在于正奇相换。何谓正,先出合战者为正,后出为奇。正奇可以是攻守、前退、主辅,正奇之间又能变化。如前一刻为主兵先攻,顿兵后,再以辅兵攻,那正变奇,奇变正。但善用兵者,又无不正,无不奇,使敌莫测,故正亦胜,奇亦胜。” 张冲不断点头,对正奇之道的阐述,最容易试出将领的军事理解。凡把正奇当成阴谋诡计之术,那显然就是不知兵者。 从李弼这话来看,这人是知兵的,做个善将有余,但…… 这边张冲刚在想,那边李弼最后又说了一句: “千章万句,不出乎“致人而不致于人”而已。” 嗯?此言一出,张冲对着李弼是真正的另眼相看,这是个人才。 为何? 在张冲看来,他将人才分为三个梯队。 第一梯队者,能用而不能言。就是自己有实践能力,但并不能准确讲出自己的所思所想。 第二梯队者,能用能言。这类人才已经能将自己的实进行总结提炼,对自己实践过程的诸多地方都能和别人交流清楚。但可惜,要言太烦,不能让一般人听懂。 而第三梯队者,就是能用能教。能将提炼的再进一步提炼,用十句话讲述的部分,最后一句话就能说清。此时这人已经对自己所实践的领域有了非常高的理解。 如果说先前李弼说正奇,说了那么多,那算是第二梯队人才。因为他也就是和张冲这样有带兵经验的人讲,才能沟通。但凡一个没带过兵的,根本不知道李弼在说什么。但李弼最后那话却是直接升成第三梯队人才,那句致人而不致于人,道出了兵法的精髓,甚至是全部奥义。 这和张冲自己提炼的不谋而合,张冲就认为兵法之道就是一句: “掌握主动权。” 所以,对李弼,张冲特别满意,这边立马感慨: “有二位相助,何愁大业不成。” 但张冲这边话刚落,那剩下的三人中,出来一人,直接反驳: “此言大谬。夫以力争雄,力有时穷。以智称长,智有时短。渠魁以李氏二兄弟为走狗,欲以智力争天下,吾见之必亡。” 这话一出,李辅李弼二兄弟皆怒目而视,其中李辅雄勇甚弟,气烈更甚,他直接骂到: “哪里的酸腐在这大言不惭,妄自矜夸。不知道有和见益于诸家?” 说这话的这人,身上的衣袍满是补丁,但目有精光,被李辅这样的豪杰怒斥,都能晏然自若。 他不理李氏二兄弟,而是直接对上首的张冲道: “将军。智力使乱,名分得安。如一兔走街,百人追之。何也?分未定也;而积兔满市,人过而不顾,非不欲兔,实分已定,不可争。此才为长治久安之策。” 张冲悚然,与边上的何夔互视一眼,皆看出对方眼中的震惊。有这般见识的,为国辅都够了。 然后张冲立马走到此人跟前,拜道: “先生大才,只一言就让人豁然开朗。不知先生如何称呼。” 这人也很满意张冲的礼贤下士,知道这是个识货的。说白了,像他这样的法家之士,就是在识货的人手上才能发挥作用。 心中满意张冲,此人也不敢拿架子,忙躬身回应: “不敢劳将军大礼,仆姓赵名达,琅琊莒县人,当不得大才。” 张冲摆摆手,意思就是我知道的,这些客气话就不用说了。 然后他就看向后面二人。前面的李氏兄弟和赵达已经非常让他惊喜了,这二人不知有和本事。 二人中一个带进贤冠、套草鞋,穿麻衣的年轻士人上来恭敬道: “仆无所长,无以教将军。只希望将军能豁达大度,知人善任,不嗜杀人,能倡仁义,收人心,勿贪子女玉帛。昔者秦乱,汉高起布衣,豁达大度,知人善任,不嗜杀人,五载成帝业。今元汉纲既紊,天下将土崩瓦解。将军效汉高故事,法其所为,大业未必不能成。” “先生大名?” “泰山梁父范常。” 张冲满意,这也是个人才,好好培养一下,可以留置幕下做个掌书记。之前的李氏兄弟可以做爪牙,法家之士的那个莒县赵达可以掌军法,稽将帅不法。后面没问题了,就可以和何夔一起协赞文书机密。 收获了满满一波人才后,张冲转向了最后一人,这人比其他四人都要狼狈,鼻青脸肿不说,还猥猥琐琐,看着就让人不喜。但张冲自然不会以貌取人,温言笑道: “君可有教我?” 那人脸上一红,有点羞愧的样子,勉强稳住颤抖的腿,鼓气勇气道: “我是本县县丞,吴用。会做官!” “无用?你不是会做官吗?怎么叫自贬无用。” 吴用脸更红了,嗫嚅道: “仆姓吴名用。” 第一百五十四章 失策 吴用是有用的,单就他一条会做官,就是张冲现在夹带中紧缺的人才。 张冲手下人才最集中的就是斗战之才,说一句车载斗量不为过。皆因为泰山民本就精锐果敢,然后张冲又从中再进一步简拔,最后和内郡其他盗匪宗贼不同,彼辈虽然也趁乱啸聚山野,但都是苟活之辈,能不战就不战,能避就避,是以虽举反旗,但普遍都是乌合之众。而张冲手下的泰山贼,自立军以来,经年苦战,又训练不缀。可以说这天下也就是部分南北二军,和幽并凉这些边地兵能胜过,其他的都差些意思。 然后筹谋赞画之才张冲也有,首当的就是何夔。在张冲看来此君的确是大才,能谋社稷,是外法内儒的复合型人才。而且学到的是儒士的仁的精髓,可谓是张冲志同道合者,可以为臂助。 然后是前望秦峰的谋主吴观,老吴这人经验老道,对泰山附近人情地理皆熟,但可惜年老体衰,精力不济,不能随军赞画,现在都是辅助小爹署理圣库的事。 最后就是度满了。严格来说度满不是上面类型的,但上面所有人都比上度满对张冲的作用,对张冲来说,度满就是他的第二条腿。泰山军此时重点在军事,所以张冲几乎所有的精力都在军事这块,但对于一个成熟的势力来说,光有军事,只是一条腿。一条腿是走不了步的,只有加上内政这块,泰山军才算是有两条腿。而度满就被张冲倚为这块的最重要的基石。倒不是说度满才能有多超过何夔,而是因为度满是起家元勋,更有威望,也更能放心。 当然度满本身的才智也是远超同侪的,不然也不能三年就能从伏氏精舍中毕业。但到底来说,以上人才都是汉庭系统外的,他们对汉家的权力运作是没有经历过的。而这些这个叫吴用的恰恰深谙,这就为泰山军填补了此处空白。 所以当张冲见吴用如此胆战心惊,遂安慰他入座,也问有何策可教。 吴用试探地说: “将军是要打算以牟县为基还是打算搜刮一下就走?” 张冲顺着说: “以牟县为基怎么说,筹措钱粮就走,又怎么说。” 吴用大着胆子道: “如是前者,仆斗胆建议将军可安堵本县豪强,分还所取,恩抚四民。还可以立一个君子营,募那些豪强子弟入军,以其为质。如此,有将军大兵驻守,再有城内这些豪强相左。牟县可定。” 说完这个,吴用悄看了一眼张冲,见其没有反应,心里一喜,遂继续说: “如是后者,将军可以城内粟米,裹挟附近灾民,成席卷之势。到一地就破一地,然后尽取此地钱粮,那些没有粟吃的灾民就只能被裹挟。顷刻间,聚兵十万,不在话下。到时候,东方称孤道寡有未可知。” 吴用这边话一说完,坐在张冲边上的何夔就拍桉训斥: “好个犬类,竟想以言坏我。你这献的哪是计,分明是想要我们泰山军死。” 何夔一怒,吴用立马慌了,一下子跪在地上磕头: “仆怎敢,怎敢。” 张冲笑了,挥挥手让何夔稍安勿躁,他当然知道这吴用打的是什么心思。 你说吴用献的两策好不好。当然好,因为历史上这就是两种典型的造反路线。前者是军阀模式,打一地,就和此地大姓媾和,自己管兵,豪强管民。这么做的好处就是能立马在当地立住脚。比如后世胡人入汉地,就用的这种模式。 而后一条就是流寇模式。就是要把这天下搅乱,让人人没法安心生产。别人为了活下去,自然就只能继续追随你。然后队伍就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近的有赤眉军,后面的有黄巢,都是走的这种路线。 但这吴用坏就坏在这两条策对张冲来说都是死路。 此天下还未大乱,张冲要是以牟县为基,那附近的汉庭兵马就会蜂拥而至。以一地而抗衡天下,迟早是死。而要是张冲听吴用的第二策,流动起来席卷灾民,那确实能暴兵,但几乎就是为王前驱的死路。对张冲而言,十万乌合不如他现在手上的二千精兵管用。 吴用的出现,也让张冲心中重新认识到了现在的人才投靠的利弊。有些人是会打着给你献计的幌子,来坏你基业的。这还是刚开始,等以后势力大了,这类二心者的毒计会越来越多,而这些都只能由他来警惕。 但张冲并不打算处罚吴用。先不说人吴用只是献计,并没有实质的作乱行为,就说一个这样的汉庭系统的县丞投靠,就已经有了千金市马骨的作用。在没把这吴用榨干净之前,张冲不会杀他的。 念此,张冲突然想到,是不是这个吴用就已经算到了这一点,知道他如何都不会死。 他献两毒策,如泰山渠魁没见识,识破不了,那肯定能被重用。如果泰山渠魁有见识,识破了,那就更会意识到一个县丞投靠的舆论作用,那还是死不了。 张冲复杂的看着这个跪在地上磕头的吴用,在想是不是自己想多了呢。但不管怎样,这个吴用还是要用。就让他先跟着何夔处理牟县的庶务,先观其行止,再看其用。 随后张冲就将这五位贤才安排住在了县寺的左厢舍,明日就可按安排的录用上值。之后张冲就和何夔及一干军吏处理募兵、赈灾、巡城中遇到的问题。 也是这时,一个飞军背旗穿城而入,直奔县寺,给张冲送来了蒙沮的军报。 “赢县出兵一千,直奔牟县,明日即可到。” 张冲心中一喜,赢县那边敢越境来攻牟县,必然是得了奉高那边的军令。这说明奉高那边是出兵了,那正好就要被关羽埋伏。如此,奉高可破,赢县可破。等这两城一破,那这数百里来芜谷地就尽为他驰骋。 但张冲的喜悦还未持续多久,关羽的军报也送来了。张冲打开一看,再无之前的轻松了。只见军报上: “奉高兵计兵二千,顺牟汶河而下,伏击失败。羽已率部回城,请失察之罪。” 见张冲沉默,堂内的众将都看着他,不知道出了何变故。 张冲把军报一叠,然后放在桉上,笑道: “奉高和赢县两地的兵力已经被我们成功调动出来了。奉高来兵是二千,赢县来兵一千,大概明日能到。” 此言一出,李大目摩拳擦掌,他对张冲道: “奉高兵东来,必要被关校尉伏击,不足为虑。而赢县就来兵一千,仅我们在牟县的兵力就能战而歼之。都是好消息啊。” 张冲笑道: “奉高兵走的水路,云长没能伏到他们。虽然围点打援的计策出了些变故,但结果是一样的。现在云长有兵一千二游弋在外,我们在城内原有兵是一千,加上这段时间陆续归队的一千兵,就有兵两千。然后飞军背旗四百在县东北游弋,还有我们现在招募的牟县营。便是奉高、赢县兵都来了,也能一举歼灭。” 众将一听这话,顿觉安心,也觉得虽有变故,但结果没什么不同。 随后张冲就选游骑分别给关羽部和蒙沮部两道军令,命其依令而行。然后张冲就给各部依次下令,命典韦部于城西立砦,李大目部于城北立砦,互为犄角拱卫牟县。于禁部并新募的牟县营分首四面城门。张冲自率董访的横撞队四百,以及田俊的突骑四百坐镇城中,随时为城外两砦做支援。另外,辎重营也加紧修缮残缺的城楼,打造守城器具。 张冲这边在做准备时,关羽的左校尉全军也在沿着官道奔行。 关羽此刻内心充满了懊悔,为何自己就没想到奉高会从水路走呢? 其实这也是关羽的知见障,他是河东人,是见过漕运的。但他久战在边地,从来没想过以水运兵。所以他到了泰山后,自然认为这些兵也是走陆路的,但他不知道中原这块地方,水网密布,光大的主流就有濮水、济水、汴水、睢水。而且这些大河都又都贯通,比如济水、泗水是以河水相连的,然后泗水又与淮河相连,沂水和沐水又和泗水相连,汴河也与泗水相连。可以说中原的水网,直接将江淮、青徐、兖豫都给贯通了。这是关羽这个山西人没见识过的。 不过关羽并不气馁,错了就错了,没什么多借口,他现在就立马去弥补。所以当看见奉高兵顺流而下时,关羽立马就召集全军,回援牟县。陈焕、王章都没话说,丁盛本来是要说怪话的,但看到关羽那不怒自威的样子,又把话给咽进了嘴里。 丁盛暗道: “你别说,这红脸汉子板着脸的时候,还挺吓人的。不就是走点路嘛,我大器最不怕走路了。” 但就在关羽所部拔营不过走了四里路,张冲的探马就到了,关羽一看军令,先是赧然,然后又是叹服。 最后关羽所部再次停兵,全军掉头了。这一次,他们真的要去打奉高。 而于此同时,顺利而下的三十里的奉高兵,夜宿于船,也终于在半夜赶到了牟县外。 当夜,牟县前的城西旷野上,一座巨大的营盘拔地而起。 第一百五十五章 投名 奉高兵也算不错,连夜就在城西旷野上扎了营砦,还分了五百兵在牟汶水边立了一个小砦,其他的一千五百兵都宿在旷野的营砦内。 庞遵作为此战主将,营一立好,就再次申令军纪。命众将士闻鼓声而行,闻角声而止,自非公使,勿得走马,三令五申,击鼓而发。然后又走马巡营,故意找了几个犯纪的,斩之,持首以徇。 这是庞遵的家学所授,整肃军纪最好的办法就是拿脑袋来警示。反正这群牛马不杀是不会怕的。 庞遵这次带了骑兵二百,那船有一大半都是运的马。一夜修整后,这些战马再次生龙活虎。今日清晨,庞遵就亲自帅骑兵绕城观此城虚实,但差点就没能回去。 在门楼上的张冲见敌将如此冒进,令田俊帅突骑从南城门出,兜过去袭杀这伙骑兵。要不是庞遵的这些骑兵多是他父亲留下的部曲,也多是勇士,就这一波,他就要被田俊斩首。 庞遵也被这城内突出的敌骑给吓到了,再不敢轻兵冒进,躲回了大砦。田俊一路突到了敌砦,见这敌将把营盘倒是扎得无懈可击,就杀了几个在外樵采的,又撤回了城内。 在城头观战的张冲,只这一小冲突就看出了城下这兵的虚实。骑兵是战而败,步兵更是连出砦战的心都没有,一句话,尽是鱼腩。随即再不留手,再城头发旗语,令李大目部、典韦部出砦,直接攻打奉高兵营盘。 之后张冲命于禁守城,自领突骑和横撞队出城,一时重兵集结,将奉高城砦围成一团。 在砦内的庞遵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只是一时疏忽就被敌抓住破绽,瞬时攻守相易。 典韦部是直接发起进攻的。当后方鼓声一起,典韦就亲自带着扈兵往前冲,但赵宠和徐翕见机最快,率先冲锋,将典韦给互在了身后。 徐翕还带着一个百人队,直接冲上了敌壕沟,顶着大楯就硬攻而上。砦内的奉高兵除了五百老兵,其余皆是募来的丁勇,此刻已是乱作一团。除了稀稀拉拉的有些人在射箭,其他的都蒙头乱转。眼睁睁的见着徐翕的百人队,清理壕沟,推倒栅栏、拒马。 庞遵耐住性子,他手上就五百老卒,是全军的嵴梁骨,根本不敢随意使用。他已经后悔了,谁也不知道这群盗贼会如此善战,对面鼓声响了才多久,就已经杀到了砦下,他们都不怕死吗?早知道,张举不给他两千老卒,他是根本不会出营的。 就在焦急时,此战的另一个主将原奉高营的刘殷带着援兵上来了。刘殷所部是千人,看着好像比过去多领了五百兵,但实际上他已被张举剥夺了兵权,明升暗降了。 你说刘殷无怨气吗?但现在他和庞遵是一个绳上的,只能硬着头皮乱战。他这千人虽然也是募来的壮勇,但他来时将自己的扈兵都带来了,此刻以扈兵作为骨干军吏,倒也形成了部伍。 他这边一来,隔着木栅就命所部射手一百,对着徐翕的百人队宣泄箭失。 先前徐翕的百人队一路奔来,所遇箭失是稀稀拉拉,只当这波兵并无什么弓手,不少人就丢掉了大楯,好方便攀爬木栅。 所以当刘殷的这波箭失一来,直接兜头就把徐翕的百人队打懵了,他自己有扈兵遮掩没什么事,但跟着他冲锋的百人,顿时就躺下去三成。 惊惧下,徐翕部攻势为之一滞。这时候从边上也在冲锋的赵宠所部因为徐翕部吸引了箭失,所以顺利冲到了壁下。 赵宠不算是个勇将,但一直待兵如子,和弟兄们也称兄道弟的,军中直呼赵宠为老赵头,以示亲切。 所以当赵宠带头先攻的时候,所部将士各个奋先,此刻,十来个迅捷的已经攀上了砦壁。 但要说敌将庞遵也真的是有点家学,他这个营砦修的有点东西。正常砦壁是修得直直方方的,但此君修的时候,却在每一面又修出了个突出部,直接把营盘修得像个米字格。而这会,这米字格就起了作用。 当赵宠的部下在这面攀爬时,此面突出部的望楼上直接冒出十来名弓手,点射着他们,毫无防备下,赵宠所部死伤惨重。 在阵后的典韦很快得知赵宠、徐翕攻击受阻,大急,忙让扈兵为他套了三层甲,套着兜鍪铁面就带着扈兵支援了过去。 此刻的典韦畅快奔跑,就起本心来说,他最喜欢的还是作为陷阵排头,而不是枯坐阵后看手下去厮杀。但他也知道,这是渠魁在提拔他,希冀他能成为为合格的统兵将,所以他也在努力去学。 但这一刻,就这一刻,我典韦带兵冲锋,就是我最喜欢的。 典韦的冲锋,带动了前面苦熬的赵宠、徐翕两部士气,他们都放声大叫,再一次扛着大楯顶了过去。 典韦这部的主体是兖州人,而泰山军的主体是泰山人,从这当中就可知典韦部将士的内心是敏感的,但同时他们也是团结的。 不团结不行啊,就他们这些兖州人,再不团结,那怎么办。 所以当前面兄弟死伤惨重时,后面的弟兄心中没有恐惧,全是愤怒,此刻又在部长典韦亲自带头冲锋下,全军士气大振。 也是这时候,他们发现上头的箭失开始弱了,虽然不知道原因,但趁着这个机会,三四个什将已经带着所部攀上了壁,扎扎实实的立住了脚。 典韦带着扈兵们也攀上了壁,随后就在壁上掀起了一股血雨。越来越多的泰山兵从这里灌入砦内。 “哄”的一身从北面传来,随后是山呼海啸传来,只一听就知道是攻击砦壁北面的李大目部已经破了那面砦壁,也涌进来了。 刘殷本来还在艰难守着这面壁,等一看北面那壁破了,知道再也守不住,只带了两个扈兵,就悄然退下了壁。 随着北面壁告破,田俊、任筠、奚慎率着突骑,直接从破壁口如潮水般涌入。他们矛矟所过之处,血肉横飞。不过三个呼吸,他们就已经突进了砦壁内百步,直接杀到了庞遵所在的中军。 到这个时候庞遵才率领五百老卒和一百骑队开始向田俊等突骑冲锋。一时间,人头翻滚,马嘶人嚎,残尸遍地。 就在这方寸间,铁骨朵、巨斧、矛矟上下挥舞,人类的残忍和勇气在此时此地上演得玲离尽致。 奉高率先顶不住的,将门子的庞遵此刻怒目嗔舌,戟指张目,一刀砍死一个只是冲锋时稍微迟疑的兵,就大吼: “谁敢退一步,斩!” 军心一肃,庞遵又开始下令: “今日之事,有死无生。步槊居前,刀斧随我冲锋,弓手攒射,骑兵给我挡住北面突骑。就是死,也给我死在那。” 他边上的骑将是他的族叔,随他父亲参加过平羌战,这会深深看了眼自家侄子,一挥背旗,就向着田俊他们突骑兜头冲锋。 战马相撞,筋骨催折,奉高骑军向死而生,就这样硬生生都从田俊突骑的细缝中凿了出去。 见此壮行,庞遵大喜,他在后阵嘶吼,鼓舞士气: “看到没,只要有勇气,对面就是土鸡瓦狗。给我杀。” 但随后他看到的场景直接让他崩溃。 他那族叔带着骑兵凿入敌骑后,并没有折身再冲,而是顺着破壁处一路疾驰,眨眼间就没了身影。 此刻庞遵手脚冰凉,族叔他带着骑兵跑了。 田俊并没有打算放过那窜出去的敌骑,转首就令任筠带着百骑去追杀过去。随后长啸一声,身后众骑纷纷从褡裢出掏出手戟,齐齐掷出。 本就气沮的奉高五百老卒,被这波手戟直接给打削掉了一层。 田俊等骑抛掷过后,纵马穿军,撞得奉高兵们是人仰马翻。然后田俊他们又转马兜回,又开始了一波抛掷。 随后是奚慎,他带着众骑绕着这五百兵,箭如飞蝗。一时间,奉高兵阵内惨叫声不绝于耳,惊惧嚎哭者比比皆是。阵中的庞遵带着扈兵,对着那些哭嚎者就是一阵狂杀,边杀边喊: “敢乱军心者,斩!” 但他话刚落,被杀剩下的奉高兵转头就骂道: “斩你母,你个姓庞的,杀敌没本事,杀起弟兄们是一点不留手。弟兄们,与其被这姓庞的斩,不如我们现在就杀了他,直接投降。” 此言一出,众人齐齐附和, “好”“好”“要这姓庞的死,给我弟报仇。” 随后田俊就看到,眼前的这些奉高兵就开始内乱了。他们相互挤在一起,短兵相接,手起刀落,人头滚滚。 庞遵看到这些乱兵,在看到外围虎视眈眈的敌骑,头昏眼黑,他怕了,直接对那些乱兵吼道: “弟兄们,贼寇残暴,你们就是投了,也是要死。只有咱们弟兄们万众一心,一齐杀出砦,只要到了牟汶水边的小寨,只要上了船,我们都能活。” 见那些乱兵还不停,庞遵一咬牙许诺: “只要咱们回去,每人我庞家出绢一匹,给钱千钱。都是我们庞家出。弟兄们走不走。” 赤裸裸的重赏让乱兵们迟疑了。但那个领头先反的急了,这姓庞的不死,那他就死定了。他直言道: “弟兄们,别想冲出了。咱们唯一的活路就是拿这姓庞的脑袋投降。至于他说什么赏赐,你们不知道奉高营的那帮老革都几个月没有饷了?信这些绶带?弟兄们跟我杀。” 最后无论庞遵说什么,他还是眼一黑,被取了脑袋,成了乱兵的投名状。 第一百五十六章 不克 庞遵的首级交到了田俊手上,望着这个满脸惊惧的人头,田俊嗤之以鼻,随手就系在了马鞍边,此刻这奉高营砦内全是跪地乞降之辈,战争结束了。 田俊身边一个随时注视城头的扈兵此刻见城头旗语,忙告诉田俊: “田头,渠魁让我们分兵攻破那个河边的小砦。” 得扈兵一提醒,田俊才醒悟。立马招呼骑兵队的,大开壁门,直向着那个小砦杀去。 而一直在城头上观战的张冲看得分明,那小砦的奉高兵显然是要驾船逃跑,这如何能行。 张冲早就惦记着这批船了,只有走水路,他们才能快速行军到奉高,去支援已经攻打奉高的关羽部。 而一旦让这些奉高兵跑了,不说转进困难,就说让这些兵突入到奉高战场外,彼以为援军,士气大振,也是不利于关羽部攻略的。 田俊也是醒悟到这点,所以纵兵将小砦围住。本来奉高兵里的好些人已经出砦往泊船渡口奔去,但被田俊奔袭,猝不及防下,死伤惨重,余者皆跪地乞降。 田俊从俘口中拣选了几个声亮嗓门大的,让他们朝小砦喊话,言,只要投降,愿意投军的,一视同仁。不愿的,战后发粟还家。 这话要是其他贼寇说,砦内的奉高兵那是一个字都不会信。但说话的是泰山贼,他们信。因为只他们所见所闻,泰山贼对俘口都是这样处理的。 君不见人家当年俘了鲍氏族长的弟弟,不也发粟还家了吗?还有最近那些太野亭的那些个,也是如此。 过去张冲给降俘发粟还家也是有原因的。这样可以将泰山军的勇勐和仁义通过这些降俘传出去,以后他们就是再被拉着来打泰山兵,抵抗也不会激烈。 而现在终于有了开花结果之时,果然听到下面愿意接受投降,那砦里的奉高兵们只简单商议了会,就齐齐同意开壁投降了。 连同那停在牟汶水上的那只船队,此战泰山军大获其胜,缴获辎重堆积如山。 也是这时飞军背旗来报: “赢县兵退回去了。” 原来,张冲在给蒙沮的军报中,命其游弋到赢县城外,诱使赢县兵回援。 果然,当赢县令在城头上看到蒙沮部掀起的尘埃,立马快马催促赢县兵回援。至于太守的申饬,此时已经顾不得了。毕竟他也要理解下属的难处,不是吗? 最后,张冲留于禁守牟县,然后亲自带着大兵一千五百兵,登上了停泊在牟汶水上的船队,一路摇橹就向着奉高而去。 而此时的奉高又是怎么样的场景呢? 此时的关羽刚经历过一阵厮杀,在这个断戈残剑的战场上,他正坐在一匹死马上,微微喘着气,之前那场厮杀,饶是他都觉得惨烈。 他这边刚到奉高,还未扎营,一只兵就从城外的一个营砦中杀出,要趁其未稳之际就要打崩他们。 这只兵出来的约有二百,各个甲胃兜鍪,精锐异常。他们三两个结成一个小阵,在数员勐将的率领下,直接对关羽发起进攻。 当时关羽部的丁盛、王章两部正在扎营,只有关羽本兵和陈焕的射手队在遮护。从这也能见这城外将对军机把握得有多好,正打在关羽的七寸处。 但关羽是何等人? 他一边命陈焕部发失狙敌,一边令丁盛、王章两部变化阵型,随后关羽就带着自己的五十扈兵就迎了上去。 这只敌兵来得凶勐,自视勇勐,并不把泰山贼放在眼里。 也难过,往往这些贼寇数人都敌不住汉兵一,现在只看人数只有一千多的盗贼,我只兵二百,就能战而胜之。是以,这些奉高兵出营的时候,那是一个气吞如虎。 尤其是为首三位悍将,皆批两层甲,一个拿斧,一个操铁锥,还有一个持长柄环首大刀,凶悍绝伦。 但可惜,他们遇到的是关羽,这个世间无二的关羽。 披甲带帻的关羽,一手持矛,一手举环首刀,当先就迎住了那个持斧将,那将斧子刚举,那边关羽一矛就搠进了他的脖颈。 持斧将一死,他边上二将心下就惊了,知道单对单敌不过,立马就合击这个绿头巾。那操铁锥的噜啦一下就向关羽甩出铁锥,而持长柄环首大刀的矮着身子就斫向关羽两腿。 但关于右手持矛杵地,左手环首刀就探着剁在了操铁锥的悍将手上,然后那人的手掌带着铁锥齐齐飞到了一边,而这人也捂着断手,倒地哀嚎。 而那边挥着长柄环首刀的,见这绿头巾如此拿大,只把矛杵在地上想挡他这刀,心下就是一喜。 这人真的傻,一个木矛如何能抵得住他这百联精钢。 但一声金铁相交之声,已经手上反弹的力度,让这将懵了: “这人竟然用铁矛?” 然后他的六阳魁首就随着关羽一刀,冲天而起,剩下的身子重重砸在地上。 本来随这三将冲锋的甲士看到自己三位悍将,也就是片刻两死一伤,而那个伤的现在还在地上拼命挪动,都给吓住了。 这三将是什么勇力,这些甲士如何不清楚,这绿头巾,他,他,他不是人啊。 但大军相争毕竟不是阵前斗将这么儿戏。关羽瞬杀三将,实际也不过是杀伤了这波甲兵的士气,但真想要击溃他们,还差远了。 这些甲士是奉高营的精锐,自有一种经制之师的傲气,是以此刻心下虽然慌张,但还是勉力结成了一个圆阵,想缓缓退回砦内。 但这么精锐的一波兵,关羽如何会让他们安然撤退,他一方面让陈焕继续攒射,虽然因为敌兵皆是甲士,效果不大,但依旧又扰敌之用。另一方面关羽重新组织扈兵形成一个锥形阵,以他为锥头,再一次凿入敌圆阵。 关羽当面之地是两个甲士,但他们压根没有勇气直面关羽,直接弃械而走,就使得圆阵直接告破。 关羽没放过这个机会,领着扈兵就从这个缺口凿入,然后兜头就朝敌兵背后捅杀去,直杀得人头滚滚。 此时奉高营的圆阵再扎不住阵脚,后面的频频后顾,前面的也已经节节后退。也是这是,已经排好阵型的丁盛已经排出了个纵行队,直插奉高营后,随后就原地右转,直接在奉高营军后排成了一个三列的横阵,将奉高营给堵住了。 按理说关羽看到丁盛战机把握得如此好应该是高兴的,但他一看前面这些奉高兵的神色,心里直接一咯噔,暗叫不好。 只见这些剩下的奉高甲士本来还左顾右盼,战意不坚,但一看到自己后路被断,脸上都浮现了狠厉之色,这些泰山汉子要拼命了。 然后剩下的一百多甲士,直接折身,对着丁盛的横阵就发起决死冲锋。 丁盛排的是三列横阵,如果以正常情况,这种厚度也够了。但这些奉高兵都是披甲士,根本不畏前排的刀砍斧斫,在几个排头的撞击下,直接冲破了丁盛的横阵。 而后面那些奉高兵的军事素养也很高,好不犹豫就从这打开的缺口灌入,直接冲崩了丁盛的阵型。 此情此景直刺激地丁盛嗷嗷直教,耻辱啊,耻辱,他丁大器什么时候被别人冲破过阵,随后他带着扈兵就去截杀。虽然最后被他留下了五十甲士,但最后还是有一百多甲士重新奔回了营砦。 那被重重围住的五十甲士,被泰山兵的步槊攒刺着,一步步后退,最里面的甲士此刻已经被挤得双脚离地,他努力向着挣扎着,想多呼吸一点空气,但最后还是被活活给挤死了。 但已经没人管他了,这个包围圈越来越小,越来越多的甲士被挤在内围,他们本就穿着笨重的甲衣,此刻周遭尽是往上扒的袍泽,生命在这里是如此的脆弱,只要你稍微挤压一下边上人,立马就会有一处已经被挤压到临界点的袍泽死去。 “停,停……,去问他们愿不愿意投降。” 关羽也发现这个情况,杀人可以,但这样杀,委实还是过于残忍了些。 随着关羽的传令,前排的泰山兵步槊手停下了脚步,然后各处军吏开始操着泰山口音,问降不降。 还有何说的,只能投降了。最后一清点,这五十甲士最后活下来的才三十四人,其余尽被挤死在了圆阵内。 城内的奉高守备,本来还派了一只骑队出城去救援被困的甲士,但最后人没救下,这只骑队还被王章带所部伏杀赶紧了。 至此,奉高城内和城外军砦再不出兵,皆坚守营垒,打算与关羽部耗下去。而关羽部也开始在奉高东边旷野上开始扎固营盘,打造器械,生火做饭。众军饱食后,于午时,整队于城东旷野,攻击奉高。 奉高城高堑深,积蓄丰厚,又有城外军砦想呼应,丁盛率部攻城三次,不克,王章率部攻城两次,不克。最后关羽率兵总攻,亦不克。 说到底,不是关羽部不尽力,而是到底兵太少,而奉高城守军又意志坚定,是以久攻不克。 现在,城内打不出来,关羽攻不进去,城内外再呈对峙之势。 而这一僵局直到张冲的船队逆着牟汶水而来时,才告破。 第一百五十七章 攻城 张冲率部而来时,船队所过,山呼海啸,天地为之色变。 关羽也出砦相迎,在告以今日情况后,张冲稍勉励关羽,两军就合兵一处。 之后张冲接过全军指挥权,开始调度此战攻击序列。 对攻打奉高,张冲早有腹稿,此战关键在于城外的军砦。此砦不破,攻奉高只会徒增伤亡。但这砦虽小却坚,里面营兵又视死如归,关羽不是不知道要先拔此砦,他打了几次,都伤亡不小,而这些营兵又不出,所以就留着他们不管。 但张冲从之前的降兵口中,已知道奉高城内虚实。城内驻扎的主要是五百老卒,然后还有五百新募壮勇,然后城外驻扎在小砦的是奉高营兵,这些营兵是客兵本就是为了自保,再加上砦内粮械不足,早已摇摇欲坠。 张冲命人将一将押上,一看就是之前奉高营的主将,后来随庞遵一起出征的刘殷,他本来已经溜出城外,但还是被巡弋在战场外围的背旗给活捉了。 此刻张冲让刘殷出来,就是让他向对面砦内喊话。 刘殷走到阵前,开始高声对砦内弟兄道: “弟兄们,降了吧。那帮城内的绶带宁愿把粟烂在仓内,也不愿意发给你们。这些人还给他们卖什么命。泰山军的渠魁已经说了,只要你们器械投降,愿意投军者发足衣饷,不愿的,也给粟还家。弟兄们,投了吧。” 刘殷说得情真意切,但对面宅内虽然有骚动,但还是没人说话。 正当刘殷纳闷,他这帮营兵啥时候如此忠君爱国的?那边砦内传来了回应,其中一个军吏道: “刘头,咱们真的不能降啊。你不知道,你走了后,那张举就把全营将士的家眷都带回了城内。说是让咱们安心守砦,实际不就是扣着做人质吗?咱们这边投,那边城内的家眷就得死啊。刘头,你和泰山的好汉们说说,咱们不出砦,让他别打了。” 这人的话直接把刘殷说得一咯噔,他的妻儿之前就在砦内啊,那岂不是说? 还没等刘殷想,那奉高城头上就传来妇孺的哭喊声,随之这对妇孺就被城头上的人给推下了城,摔死在了城下。 刘殷一看到自己妻儿惨死,嘴里喷了口血,晕了过去。 那边城头上在杀了刘殷妻儿后,就喊: “奉高营兵听着,为国家尽忠的时候到了。此战有死无生,你们活,家眷死。你们死,家眷活,以后就有郡里养。” 此言一出,城砦的奉高营兵放声皆哭,他们已经被当成了弃子,就是逼着他们和泰山贼拼命。但他们又如何?此时妻儿尽在彼等之手,只能舍了这条命,来换得家眷安康。 砦内剩下的二百兵,在几个吏士的讨论下,最后还是决定出砦与泰山贼决一死战。临出寨,他们对奉高城头大喊: “勿悔诺言,不然变是成厉鬼也要与尔等同归于尽。” 随后,二百兵,披坚执锐,死气沉沉地出阵了。他们对着东坡地上立着“冲”字大旗的泰山中军发起了决死冲锋。 两侧泰山兵的弓手向着这些冲锋的奉高营兵不断攒射,那些人像麦子一样一茬茬倒下,但依旧向着东坡高地冲锋着。 坡上张冲等一干众将,都被这些奉高营兵的决死之心感染,一时默然。 最后张冲还是对田俊一招手,命突骑出阵。看书溂 四百多骑军顺着坡,如水泄一般涌下,他们时而绕击,时而侧击,时而远远抛射,最后又只一波冲锋。那出砦的二百奉高营兵就全死在了距离张冲大纛不足一百步的坡地上。 当最后一个奉高兵,看着也是个军吏摸样的人要被斩首时,此人突然对着西边京都的方向,重重一扣,哀声道: “国家珍重,仆去也。” 随后他的脑袋就被呼啸而过的泰山突骑给砸烂了。 说实话,这些奉高营兵的决死是对张冲的泰山军造成了冲击的。他们和自己一样,都是有信仰的勇士,而这些好汉子就这样毁在了狗官之手,真为这些勇士不值。 但无论如何,随着城外军砦的营兵全死坡下,这军砦自然不攻而破。随后张冲救令全军在这军砦内推土坡,直接推到了和城门楼一般高,随后陈焕他们部就在坡上开始向奉高城头攒射,直射得下面头都抬不起来。 随后在奉高城东的旷野上,典韦部、李大目部、王章部、丁盛部前后排开成四个方阵。数十具云梯的搭上了城头,无数披甲勇士从云梯上杀上了奉高城头。而下面是密密麻麻,等待登城的泰山兵,他们早已磨刀霍霍,誓要将城上之敌杀进。 战斗没有预热直接就到了最高潮,无数泰山的披甲勇士杀奔在城头上,身后的高坡上,神射们精准地射杀着城头上的奉高军吏,眼看着奉高城头就要顶不住了。 这时候一阵阵鼓声四起,十来面竖“胡母”、“王”、“刘”、“庞”等各姓旗帜的豪强部曲们支援到了城头,任生生地将危局给扭转了回来。 城下的督战的典韦、李大目看到此情景,须发蝟张,直接帅着各自的扈兵踩着云梯攀上了奉高城。 有这两个万人莫敌的勇士加入,泰山兵这才真正在奉高城头上站稳。随着奉高方面的旗帜一面面掉落,奉高守备的士气开始直线下落。 原先还在抵抗的胡母家见此情况,连忙带着几家相熟的豪强们,就退到了城下,然后突然就袭杀了东门的守备,直接开了东门。 然后越来越多的泰山兵就从东门而入,一部分兜头冲上城楼,从身后对城头的奉高兵发起背刺。一部分直冲郡守署衙,要对奉高大脑进行斩首。 直等到奉高东城的旗帜已经换成泰山各将的旗帜,张冲才笑着对关羽道: “这下,奉高算是打下来了。云长,和我一起入城。” 关羽恭敬弯腰道: “喏。” 随后,张冲带着自己的横撞队,逶迤下坡,从奉高东城门入,一路上到处是乱兵和厮杀,横撞队的主将董访拉住张冲的马笼头,劝道: “渠魁,咱们还是等几位将军将城内平定后再进吧,此刻城中这么乱,万一有什么闪失。” 张冲内心也是心蹦蹦跳,耳闻周遭呼杀声,眼见前方残兵聚拢,遂下命驻兵在东城门前,立砦坚守城门以为后路。 不能怪张冲谨慎,现在在张冲身边的就是四百横撞队,此刻不管是身前还是身后突然来波大兵,他张冲就要难了。不如此刻先驻扎在东城门,进退皆利。 这边刚立好木栅,张冲就问边上董访: “胡母家的人来了吗?” 之前胡母家的人临阵袭杀了东城门守御就留在了城门口,此时听张冲问,立马就有扈兵传了胡母家的人上前。 然后一个头戴武弁的精干汉子出现在张冲这,一来就拜: “仆为胡母凤,奉家主命率胡母家反正,听渠魁调遣。” 这胡母家是不是反正,张冲可太清楚了,之前还见他们在城头厮杀呢,见城守不住才临时反正,可谓将蛇鼠两端演绎得淋漓精致。但此刻还用得着胡母家,所以张冲也不揭破,这边勉力完胡母凤,就问: “这城内还有哪些兵?怎么这么不禁打?是不是有什么兵伏在城内?” 听张冲这话,胡母凤内心腹诽,不是奉高兵不经打,而是你泰山兵着实能战了些。 不过腹诽归腹诽,他还是知道张冲问这话的原因的,怪不得这贼魁都打下奉高城了还不入城,原来是担心奉高兵设伏啊。真的是太谨慎了,也太高看奉高兵了。 作为参与守城的豪强兵,胡母凤立马将此城虚实告诉了张冲: “回渠,城内本有郡卒一千,营兵五百,之后又募兵二千,一共三千五。后来贼曹长庞遵领兵一千出城,随后五百营兵驻扎城外,所以实际上城内只有五百老卒和五百新募之兵。但后来在城头厮杀时,太守张举又将抽调了四百老卒下了城头,守他的郡守府,此刻城中除了咱们几家豪强兵,再无兵力了。而且就是豪强兵,我们也劝了其中四家一起反正,其余的在城破后,除了被贵部剿杀的,剩余也各回自家宅邸,不敢再挡将军刀兵了。” 张冲这才安心,然后便以胡母家族兵为向导,迅速入城。 一路上,张冲的扈兵们一面肃清街道的残兵,一边高喊张冲入城军令: “持兵勿留,弃械勿杀,百姓勿伤。” 随后散在城内各处的泰山兵,高声应喏,在军法队的巡视下,只追歼残敌,对民舍秋毫不犯。而一些机灵的奉高兵,见泰山兵不闯私宅,立马丢了兵刃,弃了军衣,匿进民舍中。然后有泰山兵看到了,也不追杀这些人,而是继续剿灭那些负隅顽抗者。这下,城内的抵抗迅速消散。那些奉高兵知道,要想活,丢下刀就行。 这时候城头上的李大目部和典韦部终于剿杀完城头上的奉高兵,也陆续下了城,全汇集到张冲旗下。 这下子,奉高城真的破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乱象 兵曹长侯奭在城破后,急入府寺,想寻太守张举,在得知张举已经带着四百老卒从西城门亡奔去了。 他再顾不得家中妻儿和满库的钱帛,连忙就要去追张举要和他一起走。但突然一伙囚徒拦住了西城街,在那专门找带印绶的郡吏,找出来就给一刀。 城破之时,原先负责监守狱寺的刀笔吏和牢卒都一波溃了,然后这些囚徒就砸碎了木枷,逃奔了出来,一路上他们看见入城的泰山贼就欢呼雀跃,皆踊跃投军。这些囚徒中不少都是良善,有很多交不出代役钱,就被那个兵曹长给送入了狱寺,然后被那些腌臜的郡吏折磨,此刻他们满腔怒火,誓要向那些猪狗的刀笔吏,报仇雪恨。 兵曹长侯奭被这些人一拦,马上就调转马头,躲入了街边的一处府库内。此地是一处钱库,侯奭躲进去没多久,就被这些囚徒砸烂了门,闯了进来。 此刻侯奭已经自缢于库内的梁上,但恨急了的囚徒们将他抬出街道,就在街道上将此人的尸体给分了尸,有些杀红了眼的,甚至在吃他的肉。 而那边作为守城的郡尉李骧,原先是守在东城楼上的,后来东城门破,他就随着溃军退到了郡守府,还想继续顽抗。而早就冲入城的王章部,刚好就在攻打郡守府,见此人带着溃兵奔来,在看其印绶,就知道是个主将,旋即围杀此僚,其首级也被送到了张冲处报功。 张举的记室史边伟在城破时,就来找诸葛珪,要带其一起出奔。太守张举已经在太守府装车,马上就要从西城门奔逃。边伟记挂诸葛珪,连忙奔来,就要带其一起走。 但诸葛珪直接拒绝了边伟的邀请,除了将自己那副张氏的书贴送与了边伟,让其自行逃命,而他依然处在署衙内,打算尽忠。 边伟急得直跳脚,正要再劝,听到外面的脚步声,再不敢多留,翻着墙壁就奔向张举的车队,然后一起从西城门亡奔了。 署衙外的脚步声的确是泰山兵,这一伙兵是隶属于金泉的一个什,此刻在他们什将的带领下,正搜索着郡丞寺,看到持兵的就给一刀。 最后诸葛珪持着剑,就杀了出来,边奔边喊: “勿要杀我属吏,我大汉诸葛君贡是也。” 那什将见这郡吏持兵,立马就要将这印绶搠死,那边就听本地向导在那高呼: “高头,这是个好官。” 然后那什将的刀硬生生德停在了诸葛珪的脖颈前,再晚一步,这个好官真的就要人头落地了。 那诸葛珪也吓住了,但随后被自己的恐惧而羞愧,又要举起剑想要刺这个什将,然后剑就被对面打掉了,再然后他就被绑了,就听那什将说: “我还没绑过好官呢?正好将这好官送给渠,也是我们什的献礼了。” 这边诸葛珪被绑,而其他各署衙的诸曹长,或乔装改扮,或匿于民舍,或自缢于室,或持兵被毙,总之诸曹府吏百余人,十不存一。 而这个过程中,张冲军的攻势还在继续。当王章攻下署衙,李大目落下西城,典韦拿下南城,丁盛拿下东城。张冲就命辎重兵在城外造饭,每做好一批,就送于城内,然后各部轮流吃饭。 正是得益于军食充裕及时,将士饱腾后,一直保持着凌厉的攻势,终于在这日午后,奉高城全城被泰山军占领了。 攻占下奉高,张冲令城外所有部伍全部入城,弹压可能的豪强作乱。各部驻扎点如下: 张冲本部驻扎在郡署衙,关羽本部驻扎在郡丞督署,辎重营驻扎在粟仓,圣库有司驻扎在钱库,此外王章移军到武库,李大目驻西城,典韦驻南城,丁盛驻东城,陈焕驻北城。 入城后张冲第一时间下安堵四民状,不准枉杀百姓,同时令各部约束军伍,严守本辖区。辎重队再造饭,为各部送去。将士们吃饱后,就很少发昏去扰民了。之后,这入城的第一个夜晚,就在各部将的虎视眈眈下结束了。 入城第二日清晨,张冲再下令,由记室史范常署文,全城止杀。凡遇敌,各部不能私杀,一律交于新成立的军法曹,由新任曹长赵达审理。此外,为防止奸人恶党纵火,各部责任到什,与所处里舍居民联合防火,并迅速成立一只精干的巡城队,对游弋城内的恶党予以重击。 新令下来,各部依令而行。自入城以来,各部无闯民肆,皆居长街上,便是夜晚也是如故。不过辎重队已经为各部送去了过夜的薪柴和刍草,能御夜寒。 所以当城内的百姓在清晨醒来时,看到这些所谓的贼寇就这样齐齐地睡在街道上,宁愿睡在刍草上,也没有入民舍,虽然嘴上没说,但心里已经觉得这一只贼寇,它不一样。 泰山军的军纪不是一天练成的。纪律要想深入下去,骨干就要带头。而这一点上,各部骨干军吏对渠魁的拥戴,对泰山军所干的事业,都从内心中敬服。他们普遍也是和张冲一样,都是贫苦人家出身,不是山寮就是破产农民,都能从内心中接受张冲的军纪。 不扰民,不拆屋,不抢粟。穷苦人不抢穷苦人。 至于广大的太平军军卒们,他们有各自军吏的约束,就能杜绝犯纪情况,而且更关键的是,因为圣库制度的实行,这些军卒有衣穿,有粟食,人人都一样,人人都保暖,也就没了冒着处罚的风险去劫掠百姓的动机了。 自古军纪不严者除了将领有意纵之,多是因为军队乏食,人一饿起来,那就不是人了,是牲口,牲口是不讲什么道理和理智的。这也是自入城来,张冲连下两次令,让辎重队造饭,供全军饱食,为的就是能让军纪贯彻下来。 张冲入城以来三令五申严明军纪果然取得了很大的效果。不仅四民迅速安堵下来,后来辎重队募城中孤苦上城修缮城堞,在第一批入募的民夫真领到钱粮后,余众安心皆踊跃入募。 此时全城百姓对入城的泰山军,不说欢迎,也已经至少不反对了。 本来军法曹长赵达还建议,为了方便管控,给全城百姓编练什伍,五户一伍,十户一什,一家有事,余者连坐。这样让各户相互管理,相互监督。 张冲想了想还是拒绝了,他们泰山兵才入城,不宜对民管束过甚,招来反感。而且现在手上民吏人手不足,为全城编什伍并不实际。 张冲看赵达这法家士对民的立场,心里暗道怪不得秦二世而亡。 张冲心里明白想要迅速安定百姓很简单,就是你不去干扰他们的正常生活,他们能继续过日子,就不会管是谁管事。所以当年高祖入关中,不过约法三章,就稳定了民心。 但张冲并不打算让民自己关起来过自己日子就结束了,在他的执政理念里,以后会要对四民进行一系列改造,这对老百姓来说是折腾,但这日子不折腾,它就过不好。 但现在都不急,在没有完全在泰山军和百姓们建立互信的基础前,什么多余的都不要做,越做越错。 安堵完百姓,张冲入城干的第二件大事就是拷饷充实圣库。 张冲入城后,从奉高府库中收钱百万、粮六十万石,马四百匹,此外缴获军械无数,其中光缴获大铠三百领,皮甲千具,之后凡郡吏之家财一律充没,使得这个数字又翻了一倍。 而现在城内安定下来,张冲就打算对豪强拷饷了。对拷饷张冲有自己的一套策略。首先缴获府库钱粮自然是应有之义,而郡吏们因为是失败者,家产充公也没话说。但对豪强这个拷饷就要具体区别了。 如果对全部豪强拷掠,那就是犯了极端错误。在起事一开始如果对豪强们不加区别,那就在前期力量还很弱小的时候,就将一些可以争取的力量退给了敌人,虚弱了自己,壮大了敌人。 所以张冲给拷饷队三个标准,名声坏的,最有钱的,家里有人做到二千石的,总之以上三类都是张冲如何也争取不来的,自然就是敌人。 然后拷饷队就在胡母家和其他四家反正的豪强子弟的带领下,去各家按这三条来核查,凡不符合以上三标准的,就给黄旗一杆,上书“良善”二字,意其余各队勿扰。 但这个“良善”旗也不是白给了,每家领到此面旗的,要贡钱十万。这十万不一定都是钱,也可以其他金银、粟菽、鸡鸭、大牲口冲抵。然后对名声坏的,周遭黔首贫户愤怨大的,实行拷饷。 至于城中穷独黔首,泰山军依然在各城区树招兵旗,壮者入营为兵,弱者入辎重营下的老营,负责赢粮。而且不论老弱,其家人都被招入营中,另立一营,由军中抚养。 多说一句,原先战死在城外的奉高营兵的家眷们,在城破后,除少数惊惧自缢的,余者皆被泰山军接管,然后抚养如故。 渠魁张冲说了,奉高营虽然是敌人,但都是好男丁,好男丁的子女不能如猪狗一样被人糟践,要把他们恩养起来,告诉他们的父辈到底是如此死的。告诉他们,为了他们的生,他们的父辈选择了冲锋而死。 沙场积路何为尔,重气轻生知许国。 但这绶带们知你们吗?悲哉! 第一百五十九章 妇政 此时奉高府衙内,人来人往,这都是圣库的仓吏,正来回汇报本军的军令。 张冲的圣库就设立在奉高的粟仓里,凡缴获、拷饷悉送入了圣库登记入库。泰山军的圣库制度设立已经有两年多了,各项制度都在逐步正规。 凡一项新制度,初想时总只有个大框架,只有在具体落实的过程里,因地制宜,因时而异,不断解决一个个问题,才能逐渐定型。而且相关的办事吏也需要时间熟悉制度,如此这个过程中自然存在着诸多漏洞。 就比如今年圣库出的最大的事情就是张狗驴贪污案。实际上张狗驴的贪污在各级摸排下,总数是没有多少的,大概在八千钱左右。但这事的恶劣在于首先这是圣库制度的第一起贪污案,更重要在于因为张狗驴的贪污使得渠魁锄奸险些出事,这就不得不从严处理了。 不仅相关责任人被申饬,圣库的各项全责再一次得了细化。比如原先钱粮粟帛都是一起入库。而现在被细化为典粮、典帛、典钱三大系统。每个系统有典长、计划、督查三个部分。 典长负责稽查所库的各项物资明细,损耗折旧。而计划负责制定每日、每月各营定钱、定粮、定帛。而督查是独立于三大系统的一个独立督查组,每月负责查帐、每三月清点一库,每半年核验完一边三大仓的物料。此外三库的收入、支出有专人专职司理,记账造册,以备稽查。每项收入皆出收据,支出需禀报批准,列据领取。总之,务必使得人清、帐清、物清。 这其中计划是对数学能力要求最高的一部分,张冲三年前在随军学堂中开设速算班,亲授加减乘除的速算。这速算班每年两期,每期六十人,办三年下来,拢共不过培养了三百六十人,其中一半都砸在了这个里面。可见这圣库中的计划是多吃数学人才。 但有了这个好处就是军稳了。各部粟菽、油盐皆有定制,保证了后勤,还使得军队脱离了财务事,保证了队伍艰苦朴素的军营风气,使得各项军纪都能严格贯彻。 说实在的,圣库制度对本就以山寮、徒附为主体的泰山军来说,不要太如虎添翼。人不患寡而患不均,全军吏士一视同仁,同甘共苦,上下一心,不知道比在汉庭中的部伍强到哪里,哪里就是做牛马。是以,泰山军先后入牟县、奉高等城,都没有腐化虚浮,搞什么房舍、妇人、仆隶、钱帛、车舆。还能保证着朴实之风,这圣库制度功不可没。 另外,说到车舆,据说渠魁张冲入驻郡守府衙,就将张举那台华贵的银根车给劈了,意全军上下艰苦朴素,不取浮华之意。 这边张冲脚不沾地的处理入城以来各部情况,那边丁盛就鬼祟地入了府衙,一来见张冲在处理城务就一直逡巡不敢进。 张冲喝水的功夫看到这丁大器在那转,知道没好事,就让人将他领进来了。进来后的丁盛一个劲说些莫名的吹捧话,张冲事那么多,哪有空和他转圈,没好气骂道: “快说啥事,能办就给你办了。” 一听这话,丁盛喜笑颜开,他小心翼翼地说: “渠,弟兄们想媳妇。” 一听这话,张冲水都喷出来了?弟兄们哪来的媳妇啊?后来看这大器扭捏的样子,马上明白了,辣娘的,是想来他这讨媳妇了。 他刚要骂,但心里转念一想,知道这事不能不办。的确,弟兄们随他张冲出生入死,嘴上说替天行道,但不能让这些人连个媳妇都没有。而且有一事,张冲和汉庭的斗争形势艰巨,而且预计汉庭强有力的反扑就要到来,随着他攻破泰山郡,那各县的围剿兵很快就会来。他张冲这会不让弟兄们留个后,他张冲自己就过不去。 但这事不能乱办。自古而言,抢女人这事就容易制造矛盾。比如此时豪强与黔首的矛盾如此尖锐,有部分原因就是豪强们因为占据更多资源,可以养更多女人,而黔首自己都活不下去,如何能养女人?自然造成了富者姬妾数十,而无数贫者却只能陷入无能的苦闷。所以,如果这事办不好,那以后汉庭就会找到地方污蔑他们泰山方,是抢人媳妇,是与人共妻。这对泰山军树立的义军形象打击太大了。 丁盛本来已经冒着被张冲骂的准备了,此刻突然就听到渠魁说: “知道了,这事我想一下怎么办。你先下去。” 丁盛突然就愣了,然后就是狂喜,然后嗫嚅了一下,解释道: “渠,这次是真的替弟兄们说的,我大器不喜欢女人。” 不喜欢女人?张冲立马眼色就不对了。然后丁盛赶忙解释: “我是说,我觉得女人现在挺麻烦的,整天就叨叨咕咕的。做啥事都要被念叨,不如自己过来得舒服。我还是觉得和弟兄们在一起自在,再说我家里有兄长,已经生了娃了,不指着我传宗接代。” 张冲笑了,万万没想到这丁盛看着跳脱,竟然还没碰过女人,不然如何能说出,自己过比有媳妇舒服呢?这嫩茬啊,还不知道女人多舒服吧。 最后张冲让丁盛回去,这事他要好好想想。 望着丁盛离开的背影,张冲在想这事该如何办? 他们破了各家豪吏与豪势家,确实充了很多女子。但这里面也有问题,首先是原郡吏家的妻女,这些人的丈夫、父亲被他们处死后,已经势如水火,如果将这些人发给手下将吏,并不稳当。其次是这些女子数量有限,他虽然没有具体数字,但肯定不够全军娶上媳妇的。那这就很自然出现,给谁发,谁不发,这个一个处理不好就会破坏军中上下一心的氛围,那就得不偿失。 这也是平均主义的不能长久维持的现实原因。在初期,大家都匮乏的时候,人人无私心,自然能平均下去。但一旦这日子稍微好过一点,就出现了各种私欲,这人想女人、那人想点钱、那人想吃顿好的,还有人想穿体面。但资源有限的情况下,这些私欲不能都满足时,那就很自然出现了分化和竞争,去争夺那有限的资源。 还拿这娶媳妇的事来说,他敢打赌,如果他放任不管,那军中必然是各级将官先娶,甚至还会来个三妻四妾。这就是人类的现状,就拿那些被解放的隶妾,让他们自己选,他们也会选这些军中各有前途的军吏,谁会在意那些大头兵呢? 是,这确实是现状,但如此实行,他张冲还干什么替天行道,这事不就是那些豪强们做的事吗?他们也可以说自己没有巧取豪夺子女,是那些女子资源的,他们不就是凭借自己更多的资源来抢占本就不多的女子的吗?那他张冲和那些豪强有什么区别? 所以这事一定是要干预的。但也不能过强,如果刻意为了显示公平而将女子全分给了士卒们,那对军吏们来说就是不公平,他们连娶媳妇的机会都没有,毕竟他们也没什么错。他们能成为军吏,是追随他张冲一路血战升上来的。而军中很多士卒甚至还有之前的降俘反正的。如果尽心尽力的老人娶不到,反而新人降俘能娶到,那不是打击了军中老人心嘛?而且这也不合人情。 张冲到底是要在这二者做个均衡,想了想,张冲将辎重长喊来,吩咐他: “你后面去把俘口营的隶妾们都统计了,然后为她们专门成立一个外科营,让军中的外科医匠对他们进行培训,以后她们就是咱们军的女医匠。” 那人领命,立马下去了。 之后张冲又喊记室史范常拟了个军中条陈: “以后军中实行男女分营。但每日各营男女营头一起食饭,篝火会也一起进行。传我令,自以后军中允男女自由结合。只要男女双方同意,向军法司报备,军法司那里专门成立军婚部,报备完成便是夫妻。此外,军中各将吏只许娶妻一人。最后,无论如何只有妇人同意二人方能成婚,如巧取豪夺者,军法从事。” 张冲这边口述大意,那边范常就已经提笔就章,果然是一个好笔杆。随后,范常就拿着条陈给张冲过目。张冲一看,一字不改,令抄送全军。 很快,郡府的抄书吏就开始飞速誊抄条陈,虽然做熟了的,但还是效率慢。张冲在想是不是搞一搞雕版印刷,但他估摸着现在的纸张质量还差些,不过好在他早就让工匠营开始改良了。之前破了东平陵,就带了一批造纸匠,他带兵出山前将一些改良工艺告诉了他们,等下次回山,相信就能见到新的成果。 张冲望着府衙上忙碌的各曹吏,内心充满信心: “慢慢来,一切都会好的。” 随着张冲关于军婚的条陈抄送贴张府衙外的公示壁,来往郡府衙的将士们看到后,纷纷奔走相告,随后阵阵欢呼穿破天空,他们呼喊着: “渠魁,万岁!渠魁,万岁!” 听到这一切的张冲,再一次默默道: “会好的。” 第一百六十章 六年 随着泰山军西出,先后攻占牟县、奉高,并于入奉高后的第四日由关于帅左校尉三部顺着赢汶河而下,直渠赢县城下,一日克城。 自此,整个来芜谷地都被张冲占据,而他们泰山军也占据了北至泰山北的土鼓县,西至泰山历下,西到整个来芜谷地,东到沂蒙山的数百里地界。 时间飞快进入到了光和六年,谁也没料到张冲的泰山军能在来芜谷地这么久,光这半年,张冲在汶阳的互助庄园大收,和谷地内的豪强粮税一共加起来,张冲前后收粮二百万石。可以说在很长一段时间,张冲的泰山军的不虞乏粮。 此外,鲁山的贼寇因乏食,也陆续投靠了泰山军。这里面要专门说一下奚慎在里面的大功。原先在鲁山有一只贼寇,有千人众,本来是答应投靠泰山军的,所以后面当时骑将奚慎主动请缨入鲁山招降这些群寇。奚慎只带扈兵十人就入山了,本来事情说得很顺利,鲁山寇也打算找个稳定的靠山,但那边宴才吃完,那边人家贼魁就返回了,说什么宁为鸡头,不为凤尾。 如果是一般人这事也就办砸了,甚至如果处理不好,还得把命丢在里面。但这奚慎准确发现鲁山贼中普遍求食的心理,其骨干贼寇都是希望加入蒸蒸日上的泰山军的,只是这个鲁山贼魁舍不得手里那点权势,一意孤行。然后奚慎就带着他那十名扈兵直闯贼帐,直接就将这贼魁执了,然后假传贼令,命鲁山贼拔砦,出山受降。 经此一役,奚慎直接被提拔外放到外军任了部将,其本军就从这千人鲁山寇中拣选。可以说,奚慎是起来了。 然后济南那边,张冲的师兄大胡子这半年和张冲通信不断,一开始冀州本部申饬不断,已经到了要开除张冲教籍的程度了,但随着张冲在来芜谷地的胜利一个接一个,最后甚至完整的占领了来芜谷地,冀州那边的口吻已经越来越柔和,最后直接把济南渠魁唐周掉往了冀州本部工作,辅左复出的马元义,专门负责京都太平道的工作,而济南太平道的渠魁就由祭孙担任。 张冲听到唐周被调走后,还挺遗憾的,不是他舍不得这个对头,而是不是他被调走,他这边一定亲自带队再入东平陵,弄死他。但现在唐周去了河北,后面更可能去京都,那这事就只能先放到一边了。 除了这个坏消息,太平道那边还是有好消息的。随着他在鲁中南的来芜谷地站稳脚跟,他现在在教内的威望是直线上升。 现在连荆州的太平道同道都知道,人公关门弟子,号称石将军的泰山方渠魁张冲,成了教内首义之人。虽然因为大起义的时间还没有到,泰山方是以泰山盗的名义起家的,但友方的胜利,无疑大大增强了各方渠魁的信心。毕竟谁对有着四百年汉家江山发动造反,都是有点底气不足的。 没听到吗?随着天公身体的问题,日常教务已经由更精干的人公来主持了,人公一系自此声势大涨,教内甚至有人已经等不及甲子年,就要起事。如果不是人公自己也摸不准,觉得“苍天已死,天下大吉”的谶纬能给各方加持力量,因为自古就由甲子年一轮转的说法,在甲子年其实,正应和黄天代苍天的大业。所以人公还是三令五申各方都务必按原计划积蓄力量。 而这一切都是张冲攻下来芜谷地造成的影响。 但这个影响,说实话还是局限在太平道内,因为张冲打下来芜谷地就未再流动,反而留驻奉高,屯田练兵。所以,来芜谷地失陷的事并未对天下造成什么影响。甚至,要不是今年奉高的上计没到京都,可能国家刘宏都不一定知道这事了。 原来自张举领残兵四百从西城门亡奔时,他并未向京都送军报,而是直接移军南向,过徂徕山停驻在梁甫县,但后来觉得还是离奉高太近,一路移节到尼蒙道的最西侧山城,南武阳,一连退了二百里。 张举还是有点从东西的,慌忙撤出奉高,但该带的东西都带上了,不论是郡守印绶还是太守麾盖,还是他在奉高的纳的小妻,一样都没丢。 张举一到南武阳,就以太守印传符驻守在尼蒙通道最东面谷口的费县营兵,全军移兵到南武阳。然后又传檄郡南三县,即南武阳、费国、南城三县七城的县卒各移兵五百全部驻防在南武阳北侧的蒙山丘陵山崮。至于郡中部的梁甫、巨平、博县,以及郡西北的茌县都只能各安天命了。 这么一调度,张举才安心在南武阳驻扎下来。本来以他的想法是在郡南组织平贼大军,除了费国的五百营兵、郡南三县的县卒一千五百兵,再征调南城羊氏的部曲兵,之后再招募三县乡勇,能搭建一个五千人的大军。 但筹军的第一步,就谈崩了。随着泰山各豪强之间的书信往来,泰山军的实力到底有多强,这些郡南的豪强们越来越清晰。 尤其是胡母家和南城羊家是世代交好的,通过胡母家的措辞,他们是这样说的,虽然他们身陷敌境,无日不想着重新回到大汉的怀抱,但有一说一,以太守张举之才器,以及泰山本地的兵力,根本不足以收复郡东三县。胡母班说这一次的泰山贼比二十年前的公孙举更要凶狠,更要强暴,所以千万不要浪战,来就是送,一定要等到朝廷的南北二兵来了,大兵压境,一举擒贼。胡母班还在信中说,到时候他率奉高豪强里应外合,一举收复家园。 胡母班说的情深意切,羊陟不能不慎重对待。所以很自然在郡南三县豪强的私下串联下,各家一致的结果就是镇之以静,全等南北二军开到,再对盘踞在郡东的泰山贼实行雷霆一击。 但除了上面冠冕堂皇的理由外,不愿为这个失败的太守救火,去消耗自己的部曲是这几家豪强们不摆在台面但最实际的原因。 而一旦郡南的豪强们明确拒绝了张举后,张举就知道自己的仕途完蛋了,最后无奈下,只能将奉高失守的情况上书给了国家。 但事情就是这么凑巧,当七月泰山郡的快马赶到京都时,国家正在处理巴郡板楯蛮的事,这只汉庭的劲旅,曾经为国家数次征讨羌乱的忠义之兵,再不堪地方郡吏的摧残,终于还是反了。 说实话不论是之前的羌人还是现在的板楯蛮都不是什么野心颠覆之辈,只不过实在不堪地方郡吏的催逼才不得不反的。 像板楯蛮这种数次为国立功的忠义兵,没有应有的恩养不说,还不把他们当人,仆役棰楚,过于奴虏。板楯蛮的军役本来就重,还要收他们重赋,本来是卖血换一家安宁,现在呢?就是卖妻卖子都不够填满郡吏欲壑。那怎么办? 就到了这个程度,这些板楯蛮都没打算反,毕竟是汉庭的忠义兵嘛,几代人为汉庭出生入死。所以他们找太守去申冤,但汉家的太守不过是个坐太守罢了,管事的是那些豪吏,他们是站着的太守。所以伸冤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死得反? 所以当国家刘宏为巴郡的板楯蛮头疼时,作为阿父的张让张常侍自然是心疼刘宏这个儿啊,所以很贴心的将泰山郡的奏疏给扣了下来。 在张让看来,这些泰山盗不过癣疥之疾,这泰山人啊就是天生反骨,都不知道叛过几回了。但又如何呢?朝廷大兵一到,还不是如霜雪一样融于天地。所以啊,这贼啊,是杀不完的,那干嘛急在一时。 所以朝廷就没管泰山郡这摊烂事,而这就苦了太守张举,只能继续做他这个太守,提心吊胆,生怕泰山兵就翻过蒙山杀过来。 然后好了,等到今年末,泰山的上计没去,国家刘宏终于知道了泰山的情况。本来刘宏还是打算让张举戴罪立功的,毕竟使功不如使过嘛。但当时就有朝臣反对,说太守未能与城同亡就已经是失节了,又如何能再让他带兵。有人反对,刘宏也不坚持,遂罢了张举。之后张举就单车回了他的渔阳老家,摆脱了泰山这个漩涡。 虽然最后朝廷还是发现了泰山贼祸乱州郡,但不论如何,泰山方还是在来芜谷地这个膏腴之地屯垦修养了半年,这个过程中,张冲的兵力虽然没有极大的增长,但整体实力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全军六千众,披甲率已经达到了五成,这补充的甲胃部分是缴获的奉高兵的,更多的是这半年泰山军的工匠营自己打造的。得意于东平陵匠人的补充和水排的使用,在锻造铁片的速度上提高了十倍。这产能一下就上来了,半年就打造出两千副两裆铠,装备全军后直接使得全军铁甲队打到了五成。现在全军士马饱腾,皆是久站沙场的老兵,这会斗具又补齐,可以说现在的泰山兵真的可以和朝廷围剿兵斗一斗了。 当然,对泰山方更重要的是,赵娥给渠魁张冲生了个儿子,这是他们泰山军的传承,所以张冲给子起名,张承。 然后光和五年最后一天,在一场鹅毛大雪中结束了,波澜壮阔的光和六年来到了。 第一百六十章 胶东 光和六年,二月,奉高。 这会胡母班、蔡邕两个名士正在诸葛珪的署衙闲坐。自张冲的泰山军入驻奉高后,胡母班就再不能维持过去蛇鼠两端的局面了,他胡母家那日带头反正献城就是在给张冲献投名状。 但不过胡母班并未加入到泰山军,也并没有在泰山军署理的府衙谋得一官半职。之所以如此,除了胡母班心里还犹疑,另一方面是人张冲说了,胡母班在外比在内更有作用。 蔡邕现在已经不住在胡母家了,他带着一家搬入到了郡署府衙,成了新的泰山郡太守。虽然,他这个太守只是一只乱军瞎封了草台太守,虽然这个太守也就管三个县。 蔡邕从贼的事,胡母班和他好好聊了。这次胡母班不以咱两是汉臣,汉贼不两立来说了,而是认认真真和蔡邕在讨论,张冲有多大机会能得天下。 其实蔡邕心里也没说,但他还有的选吗?他早已对汉庭失望透顶,这次不加入张冲的泰山军,下次也要加入一个乱汉室的权臣幕府。汉室已经没救了,只能重头再来。 但胡母班既然问了,蔡邕还是讲了大概的猜测: “以目前来看,全取齐国故地,把握大概有六成。但要说能得天下,那估计一成都没有。师兄,你听说过谁能在齐地这里能得天下的吗?可以说历史上一个也无。 秦是以关陇而得天下,前汉依旧如此,如今的汉室是依凭河北、河内。而历代在齐地的反王都是为真龙前驱。最开始的齐国,虽然也有东皇之称,也是最后一个被秦国攻灭的,但到底还是失败者。你再看秦末在齐的三齐王,不是被项羽打,就是几个自相残杀,最后被韩信一朝而灭。最后就是新莽末年的张步,更是基业消融甚于霜雪。所以啊这齐地,无王气。” 蔡邕说的这些,胡母班也懂得,只是没认真想过,是以蔡邕一说,这才发现真的是这么个事,他现在全族性命都押在了张冲身上,所以慌乱就问: “那这张冲不是妥妥得要完吗?” 蔡邕也在皱着眉头,他先是试探问了下: “师兄,你知道救苦救难的太平道吗?” 这话一出口,那边胡母班就神色古怪的望着蔡邕,不确定道: “师弟,你入了太平道,现在不是想拉我入教吧。” 蔡邕摇了摇头,这样对胡母班说: “那看来,师兄是知道太平道的。那你知道渠魁和太平道是什么关系吗?” 胡母班越发疑惑,试探问: “张冲想加入太平道了?” 蔡邕虚指了指张冲所在的方向,小声说: “不是想加入,而是就已经是了。咱们那个渠魁啊,就是太平道泰山方的渠首,也是他们太平道人公的关门弟子。” 胡母班到底有城府,便是听到这么大个消息,也只是张大了嘴,却没有惊呼出声。然后就听蔡邕说: “我也是才知道这个事的,知道后我就清楚这对张冲他们泰山军来说是个跃龙门的机会。我知道师兄你们很多党人都在和太平道合作,但真心想助太平道的一个也没有,都是想趁乱牟利。那咱泰山军能不能从中分得一杯羹呢?远的不说,就说这天下数百万太平道徒,分布大河两岸,只要咱泰山军成了太平道的新的良师,那是不是说就能号令这天下太平道?如此,这泰山军不就跳出了这个齐地的泥淖嘛。” 两人还要再继续深聊,那边郡丞诸葛珪就出来了,二人默契不谈,换了个话题和诸葛珪一起攀谈。 这个诸葛珪是个有意思的人,奉高城陷都半年了,还做的是汉庭的官。 当日城破,他被泰山军的一个什将献俘给张冲,然后张冲才知道此人的籍贯是琅琊,还姓诸葛,张冲心里就一惊,然后就旁敲侧击了几下,问了他们琅琊诸葛家有哪些人。虽然没听到什么熟悉的,但张冲差不多确定这人应该是诸葛亮的族叔一类。 之后张冲又从一些奉高百姓的口中得知,这诸葛珪确实是个好官,官声不错,所以也就没难为此人,只把他单独看押了起来。 后来张冲请蔡邕做太守,蔡邕当时提的一个条件就是他要诸葛珪这人,张冲同意了。 本来就是蔡邕再是名士,想让诸葛珪从贼都是万万不可能的,但是蔡邕说自己只是一介酸腐,从来没有过牧民经历,肯定是治不好奉高老百姓的。到时候民治不好,那帮贼寇多半就回竭泽而渔,将百姓视为犬马消耗掉,所以你诸葛珪出来,非是为贼寇治理百姓,而是在为奉高百姓谋生路啊。 是啊,他诸葛珪哪是为汉庭、为贼寇治民,而是为民治民啊。遂答应做了郡丞,还招收了一批流落的郡吏,依旧以汉庭的印绶来处理郡务。 当然,诸葛珪这种身在泰山营,心在汉庭的事情,自然招惹了泰山军中诸多非议,尤其是将名分大义看得最重的法家士赵达最为反对,他指出像诸葛珪这种真节义之辈比胡母班这种朝三暮四的,更来得威胁,建议要将此人明正典刑。 当时胡母班幸亏不在,不然气得估计又要吐血。 但张冲将这些非议都给压下来了,对他而言,先不提是给谁当官,能为他解决问题的,就都能用。 而且从诸葛珪这样的举动来看,此人是个心中有民,心中有忠的人。如果能将此人吸纳入幕,那对汉庭一系的打击就是巨大的。谁都会想,连如此忠君爱国之人都从了贼,那这汉室是不是真的气数已尽。 至于此人会不会改换门庭,张冲认为可能性非常大。这倒不是他觉得诸葛珪是那种沽名钓誉之辈,而是这事从来不看他怎么样,而是看汉庭那边能不能容他。他说自己没投敌就没投?人汉庭会信? 当年李陵出塞攻打匈奴,力尽被俘,也是失志不渝要做汉臣,但最后呢?孝武皇帝不还是只听此人降了,就诛杀了他的家人?最后李陵不投也得投了。 所以啊,张冲不急,等等看,他相信汉庭会助他收得此人的。至于万一不成,那他张冲也没损失,这诸葛珪不还是在为他治民呢嘛。 今日,是蔡邕拉着胡母班来诸葛珪这里的,除了闲聊,增进感情,最重要的是蔡邕还是想听听诸葛珪的建议。 就在上午,渠魁张冲将泰山军各曹长及军幕僚都召集到了他的府衙上,包括蔡邕,他们就是讨论了一件事: 咱们泰山军下一步该往哪里走? 当时张冲是这么说的: “我们泰山军立军经四年,可以说打了不知道多少仗,蹚过了多少困难,但现在我要说,现在,就现在,已经到了事关我们泰山军生死存亡的时候了。这段时间,飞军背旗不断将郡南部的情况和济南、齐国、琅琊的情况都非报了过来。 可以说,在我们的东部,平原郡、济南国、齐国已经跃跃而试,而我们的北部济北国和鲁国也枕戈待旦,再然后就是南部的琅琊国更是引弓待发,可以说一个针对我们泰山军的包围圈已经形成。 这次这些郡国都不约而同调动兵力,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汉庭的征剿大军已经在路上了,按惯例应该还是朝廷的南北二军。所以今天我们就议一议,我们该怎么办?” 这次会实际是个内部智囊会,并不是要统一口径,是真的为集思广益。 有几个幕僚的看法是,可以坚壁清野,以奉高坚城和汉庭打持久战。但这个建议很快被奉高的几个幕僚给否定了,他们说: “固守是为了待援,如果没有援兵,再坚固的城也会被攻破。所以坚壁清野,除了残破地方,没有一点用。” “怎么就没用?不知道以拖待变吗?只要咱们在城内广积粟,驻坚城,守他个两年,到时候你看这天下变不变。” 然后这两拨人就开始来回车轱辘话了,你这边说,没变咋办,他那边说,你咋知道就没变? 然后何夔的看法是能不能打出去,他是这样想的,之前我们出山的目的就是主动出击,调动附近郡县的有生力量,在运动中消灭他们。那现在是不是还可以这样,既然在泰山郡外围形成了包围圈,那我们就主动打破这个包围圈,甚至可以直接打到中原去,看能不能在天下之中再形成一场声势浩大的起义。 何夔这话是意有所指,他是知道太平道在汝颍这些中原地带实力雄厚,所以他话的意思就是打到中原去,联合各方,一起发动大起义。 他这方案既有联合中原地区太平道壮大力量,也有祸水西引,逼太平道不得不也跟着一起发动起义。 张冲颔首,这是个办法,然后他见军法曹长赵达欲言又止,便问; “永希,你有什么看法。没事,你说说看。你平日挺雷厉风行的啊,今个咋的,不像你。” 赵达羞赧,但还是正言说: “渠,我觉得咱们可以试试去胶东。” “胶东?” 第一百六十二章 东莱 “胶东?” 张冲奇怪赵达为何这么问。 赵达组织了一下,起身道: “胶东之地即现在的东来郡、北海国二地,也是当年三齐中的胶东王所属地,如此得名就是因此地在胶来谷地以东,也叫胶东。” 见说的不形象,赵达还起身在地上大致比划这,继续道: “此地在春秋时期本是来蛮夷的势力范围,但后来来人被齐人征服,这里也就成了齐国之地。此地偏僻,素来有天之涯,海之角之称,但有一点,那就是此地有鱼盐之利,得此地就有军国之实,齐之霸业也正得之于此。” 见赵达还要说,张冲直接打断,问道: “胶东之地,我知之,不过你为何要让咱们去胶东。” 赵达道: “何军师之前说的,我觉得很有道理,但只有一点不好,就是时机不对。此时,汉庭实力尤在,如果我们现在贸然西出中原,那必然是搅动天下风雷,到时候咱们泰山军真的就是众失之的啊。 但胶东之地就不同,此地几乎为天下荒漠,我们如果在此地扎根,既不惹眼,也能发展。东来有民五十万,北海有民八十万,一百三十万的丁口,得之必为霸王之业。“ 见张冲好像兴趣不大,赵达进一步解释: “胶东三面环海,一面背山,此天下难得的形胜之地。它与辽东隔海相望,坐船便可到达,一旦有事,杨帆出海,避乱辽东。可谓进可图青州,退可守辽东。” 赵达一直说,张冲也在认真听,等听完后,说了一句: “有些情况,你们不太了解,今日也一并和你们说了吧。我们泰山军也是有跟脚的,背后就是太平道,我就是太平道的人公将军张梁的关门弟子,也是泰山方的渠魁。所以去胶东发展的策略,我是觉得特别好。但奈何此东来、北海皆有我太平道势力,东来有管承、北海有管亥,皆我之友,如何能图。” 张冲此言过于劲爆,这半年才入幕的幕僚们第一次听说,都有点怔住了。 不过,这在他们看来,普遍是好事。谁不知道太平道的势力,现在知道太平道也造反,那他们泰山军也会好过些。 不过既然胶东有主,那赵达的方略自然就用不得了,他此刻也有点意兴阑珊,毕竟第一次参赞这么重要的势力发展规划,他显然是用了心的,现在用不了,多少有点失落。 不过张冲倒也在安慰: “永希,你也不用失落。你东向胶东发展的策略是可以的,我们现在不能全军移军胶东,但依旧可以派一部分兵在此地落脚,在丘陵乡野建立根据地。” “根据地?” “是的,也就是可以扎根凭据之地。比如来芜谷地就是咱们现在的根据地,泰沂山区也是咱们的根据地。我们和这根据地的关系啊,好有一比,就是走多了路,你得有个地方休息,在这地方修养,整编,补给,募兵。如此,咱们才能继续跑,继续和汉庭战斗。” 众幕僚明白了,这根据地就是基业,地盘的意思,只是渠魁这个根据地范围可以更小。 赵达不确定道: “两地的太平道会允许我们建立这根据地吗?” 张冲笑了,道: “太平道虽然立足乡野,但现在普遍在城市中传道,现在能留在乡野的太平道已经不多了。不过北海的管亥大渠,他们可能还继续扎根乡野,所以此地的太平道信众也更多。而相反东来的管承大渠,是海寇起家,他的根据地更多的在海外的几个大岛上,东来的广大农村并无太多的信徒。所以,我们可以在东来建立根据地。” 这会开到现在,实际上张冲已经明白了现在大伙对今后发展的几种看法,他总结下来为三条: 第一种,坚壁清野,在奉高和汉庭打持久战。这是有道理的,汉庭集中中原和南北二军来征讨他,张冲自信以他所部的储备和士气,守个一年不成问题。而这一年中,天下形势就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光是汉庭将中原和京畿的可战之兵都抽调来打他,那自然两地就兵力空虚,到时候太平道起事,自然一帆风顺。 后世元末群雄逐鹿的时候,也发生过这样的事。当时张士诚占据高邮称王,元丞相脱脱率兵百万围攻高邮,最后因为元庭临阵换帅,元军军心涣散,最后反被张士诚给打败了,至此元庭鲸落,群雄疯生。 所以他张冲也能打一个汉末版的高邮之战。但这策就是要他张冲做好人,给太平道其他人做前驱了。这事不是不能做,毕竟如果太平道起义能成,他也是能顺势发展壮大的。但这事也不简单,他也要好好想想其中利害。 而第二种就是更积极进取的方略,即主动出击中原,寻找汉庭主力,与之决战。胜则乾坤翻覆,败则一切皆休。而此策又需要中原太平道的合作,但他与这些地方的渠魁都不认识,也不知其秉性,如何敢将全军性命放在他人之手。所以,此略不能用。 而第三种就是偏保守的方略,即分兵东出东来,此为狡兔三窟之策。到时候有两个根据地,无论是攻是守,都比一个更要灵活。当然缺点也不是没有,就是现在本兵本来就是五千,还要再分兵出去,到时候万一在东来建立根据地不利,然后这边也因为兵力不足,把来芜谷地给丢了。那就相当于两个都要,最后两个都没。 最后张冲将此三策的利害总结了,让大伙回去再想想,明日再议。 散了会,蔡邕就去胡母班的府上拉了他一起去找诸葛珪商量了。 这边,诸葛珪把上午的事都听完后,也在那沉思,此刻他想的倒不是该用哪一策,他是在想张冲这个人。 说实话泰山军在奉高半年,其军纪志气是全奉高人有目共睹的。可以这么说,泰山军和汉庭是两个兵。前者视自己为奉高人的子弟兵,不仅不扰民还会定时去四乡八里给黔首们修屋补墙,他们泰山军称之为军民鱼水情。而汉庭兵呢?无不视百姓为犬羊寇仇,拆屋扒门,牵羊抓鸡不说,还要征黔首们去填沟壑。 这两相一比较,老百姓更拥戴谁?老百姓不傻,他们当中虽然没几个识字的,但谁对他们好,他们心里亮堂着呢。 就以诸葛珪自己知道的,奉高、牟县、赢县的百姓对泰山军只有拥护。尤其是在一些已经分了地的乡里,这种拥护已经热烈到,家家愿意出丁来保卫石家军,保卫张冲。因为他们明白,保卫这些,就是保卫他们自己那些来之不易的生活。 他开始也只以为这是泰山军争民心的把戏,所以后面他也不枯坐斋衙了,他走遍了奉高附近的乡里,用眼睛看,用嘴巴问,用耳朵听,所见所闻都让他明白: 这个泰山军他不一样,更重要的是,他们这个渠魁,他是个英雄。 他也走入过泰山军的学堂。学堂子弟都是奉高军的子弟,战死的遗孤,城中乞儿,他们都被捏在一起,在泰山军的学堂学字,可见泰山军对文教的重视。 此外,他也进入过泰山军随军学堂听过课。这里的课就更高深一点,主要讲天下风物,山川地理,以及一个主题,就是大汉为何衰亡。 当他对兴衰的理解还停留在亲贤人,远小人的层面时候,他在这个随军学堂听到了什么?说这天下大乱是因为天气寒冷,农作物普遍低产的情况下,再也承受不住豪强们对黔首的盘剥。整个中层豪强不能稳定民生,而汉庭中枢只会争权夺利,没人在关心小民的生死。 作为豪强的一员,虽然他们诸葛家不算多豪富,但也有田土千亩,所以他虽然听得难受,但理智告诉他,这些泰山军的教导学官说的是对的。 想他诸葛家,早几代还会亲自下地,劝农劝桑,在他们的带领下,六畜兴盛,民丰物饶。但后面他们诸葛家就开始住到了城里,因为城里更容易打造人际关系,维系豪族之间的交际。但更重要的是,城里的生活快活多了,数不尽的宴会,品评。如果乡村生活是灰白的,那城市里的生活就是彩色的。 之后他们诸葛家虽然在乡里还有庄园坞壁,但更多的留给徒附们打理,他们只固定收取庄头的粮就行。换句话说,他们诸葛家成了不事生产,寄生在农民身上吸血的蛀虫。以前农民徒附日子过得下去,他们吸也就吸了,现在日子已经过不下去,那自然就要将他们这些吸血蛀虫给一拳捣碎。 这个很残酷,诸葛珪如何也接受不了本来是文化精英的他们,怎么就突然变成了要被遗弃的对象。 但这都不妨碍他对张冲的认同,他是一个心里有民的人。所以,诸葛珪心里下意识就想帮到张冲,他只是思考了一下,就对蔡邕说道: “伯皆,你有没有想过,要是这三策合一呢?” 第一百六十三章 引凤 “三策合一?怎么说” 蔡邕眼睛一亮,忙问道: “你这三策合一,我听着就觉得好,就是不知道怎么个三策合一。” 诸葛珪笑了,道: “那我就说说。你看,这第一策坚壁清野,实际上是取以拖待变,可为最下策。而第二策西征中原,实际上是取以攻代守,积极进取。最后这第三策,便是走为上计。那何不如融合在一起,即先出兵奉高以北诸县,在这里建立防线,阻击北面之敌。事不济在逐渐后撤到奉高,再以奉高坚守。同时再遣一只精干小队,人不需多,先在东来摸清情况,然后再看后。” 蔡邕一拍大腿,喜悦之情露于颜表,他就知道找这诸葛珪是对的。此人果然不是寻常腐朽,是真有才质的。 然后蔡邕哪还坐得住,立马就和胡母班和诸葛珪二人道别,就去寻张冲去了。 这会张冲依然在和何夔商议着,见蔡邕进来,张冲忙迎他入座,对蔡邕,张冲一直是尊敬有加,此人有高名,尚能与民同甘;知世故,但依然能赤子之心。这样的前辈,张冲再多的尊敬都是不嫌多的。 除了本身品行高洁之外,蔡邕的才华也是冠绝天下,甚至何夔说蔡师的学识上的造诣在整个本朝近二百年的时间内,也就是班固、张衡、崔瑗能比。直把蔡邕说得是百年难遇之大才。 虽然话说得大了,但张冲觉得一点没有夸张。就他接触下来,此翁也就是在军事兵法上不通,其他的,举凡碑诔、辞章、史志等,靡不精通;还工书擅画、精于音律,兼及天文律历、阴阳谶纬术数等,无不博洽。是真正的通才,大才。 而且他这个通,不是什么浅涉,而是每一项都达到了此世最高。比如音乐,有次他去郡守府,就听到这老翁弹琴。张冲虽然不会音乐,但毕竟在后世不知道听了多少歌,好听不好听他还是能把握的,虽然听了老翁的琴,没孔老夫子那种余音绕梁,三日不知肉味的感慨,但当时张冲心情好了一天。 但对张冲来说,最看重蔡邕的不是什么文章、音乐,而是他对本朝人事的熟稔。这老翁他精通本朝典故,这多厉害了。 这是度满私下和张冲说的,度满这半年一直留驻在泰山,那时候听了蔡邕入幕,专门写了一封信,言及蔡邕曾经参与编修国史《汉记》。 这是本朝第一国家性的编史大业。自明帝时班固等人在兰台奉旨编修《世祖本纪》起,此后一百多年,四次增编,连编着地点都搬到南宫东观。而在本代,就是蔡邕和当时的名儒马日磾、杨彪、卢植、韩说一起增补的。可以说,在此代人物中没有几个比蔡邕更懂本朝典故历史了。 这项才能对张冲来说可谓重中之重,他虽然对历史很有研究,但对此世的历史也只停留在一些普及度稍微高的人和事上,在这方面肯定是不如东汉活历史的蔡邕来的了解的。有了他,张冲就对此世的上层人物,他们的社会关系、性格、家族网络,才有更清晰的认识,真正做到知己知彼。 此外蔡邕自己就是这上层中的一员,他和汝南袁氏是姻亲,和冀州崔氏是世交、与弘农杨氏是同志,与皇甫规、陈求等反宦官名臣都关系密切。可以说,如果等蔡邕加入泰山军的消息传遍天下,相信在世家圈无疑会掀起一场大风暴。 所以对蔡邕这样清贵的人,最好的安排是去搞学问而不是给他做个奉高太守。但谁让他张冲现在人穷志短,马瘦毛长,只能让蔡邕一人兼数职。既是他的高参,又是奉高太守,还是他随军学堂的高级讲师,把这老翁榨得一滴不剩,这老翁还整日喜笑颜开的。 蔡邕当然不是傻,而是对于真正想做事的人来说,不怕事多,就怕做不了事。自孝桓以来,士大夫非不欲用事,而不能也。君不可匡;朝廷之法纪,不可正;郡县之贪虐,不可问。整个朝廷都在顺着下坡一路划到底,任是谁也无法扭转。 但好在他蔡邕这次辅助的是一个雄主,是一个如日东升、喷勃愈发的新势力,这天下还有救。看着眼前这个反汉势力之主,蔡邕脑海里想起了他还在京都的时候,结识的一个年轻的孝廉,曹操。 此君虽出自宦官一门,但不甘污浊,虽时常有人在背后骂他赘阉遗丑,但他都能晏然自若,志气不改。 他看出此君的不凡,那一股昂扬向上、只争朝夕的斗志在京都的圈子里已经很少看到过了。所以蔡邕当时帮了曹操不少。当时他作为京都圈里品评天下的名士,已为士林领袖,曾品评过曹操的不凡。 曹操那时候也确实需要一个这样的领袖来洗刷身上宦官的身份,所以对蔡邕的帮助,他一直铭感于心,后来蔡邕在京都的岁月,二人相交密切。只可惜,俱往矣,此君已是汉臣,而他蔡邕已做汉贼。 汉贼不两立,管鲍之交也只能自此而断。 这边,张冲恭恭敬敬将蔡邕迎入座后,这老翁就急不可耐地说有一策献上,他是真心想辅助张冲再鼎山河。 然后他就将自己找诸葛珪寻计,诸葛珪三策合一的事情俱告张冲。谁知他这边才说完,张冲和何夔二人相视一笑,就听张冲道: “果然不谋而合。我和叔龙商议了一下午,也是觉得此三策可以并行,与你们想的一样。就是重点防守,机动出兵,至于胶东,我们打算先放一放,打算先和北海、东来两渠先商议一下,再拣选骨干入胶东开辟根据地。” 蔡邕不懂这些军国之事,他就是单纯想帮忙,现在见张冲想得已经很明白了,就不再多说,反倒是说起来一事: “渠魁,我自入军,寸功未立,而居高位,已然汗颜。但知道是没有什么军旅之才,也就多认识些才华想举荐给渠魁。” 张冲精神一振,马上兴奋起来,他最爱人才了,忙正身请蔡邕说来。 蔡邕先是赧然,不大好意思讲: “是我两个学生,前些日去信给他们来泰山,相信已经在路上了。我这两学生,一个叫路粹,一个叫阮瑀,皆有点才质,可掌军中书记之职。” 路粹、阮瑀? 这两都没听过啊。不过既然是蔡老翁的学生,还能被他称为有才质,那估计是真有东西的。 然后张冲就继续一脸期待地看着蔡邕,这老儿嗫嚅地吱声: “没了,就这两个。” 实际上,自蔡邕加入泰山军后,不是没想过将一些他过去认为有才器能左社稷的人才推举给张冲,比如他当年举荐同郡的申屠蟠就有高洁,但他是个独善其身的人,连汉官都不做,如何会来从贼。还有他当年举荐的边让,也是如此,他出自陈留边氏,在汉庭有着锦绣的前程,也不会来从贼。也只有他当年在陈留老家带的几个学生,比如路粹和阮瑀。这两人待他如父亲,都没问来干什么,就一口答应了下来。 其实张冲也知道,不是蔡邕夹带没人,而是这些人都看不上他这个贼寇。不过他本就对招募到上层人士的人才不报希望,主要精力还是放在自己培养和吸引一些失意之人。 这汉庭承平日久,读过诗书但没有前途之人大有人在,这些人在汉庭没有机会,自然会想着在其他地方求个生路。他这段时间自然也招到了一批这样的乡野村儒。其中有两人一个叫高升,一个叫严庄,皆有点偏才,也能得用。 比如这个高升,他是平原般县人,高氏是般县大族,其祖上是在光武年间传《鲁诗》的博士,按说这高升是经学世家的族人,本不该加入泰山军这样的贼军,但奈何他因为盗嫂一事已经在族内声名狼藉了,后来知道泰山盗再起,并打下了奉高,就闻风而来。 他高升素来就自负命世之才,现在让他埋没乡野,无疑就是让他死。他根本不甘心过整日啃草根的日子,但原有的进步之路因为他品德的问题已经彻底给他堵死了,换句话说除了天下大乱他根本没可能再有上升的机会了。 所以他来投靠泰山军这个汉庭之外的势力,尤其是当张冲打下奉高后再次张贴求贤令,那句:“唯才是举吾得而用之。”更是让高升自觉找到了知音人。 不过对高升来说,光喊口号没用,他还是要看一下泰山军的实力的,这一看不得了,他高升也算是遍游河朔的,哪路枭桀他不认识?但没一个有泰山军兵强马壮的,果然是敢造反的。 当时高升就伪造了一份图谶去找张冲,话里话外透露出张冲是天命所在,而他高尚就是来助他实现大业的。张冲对图谶啥的是一点不信,但他知道这东西管用啊。而且,他看重的是高升这人的才智,此人出身大族,敢做事,又有游历湖海的精力,类方士之流,是酷吏实用之人,随后他就被张冲引入幕府,任他为军中书记。 而这另外一人叫严庄的,他是北海剧县人,本是此县公孙氏的门客,因为遭人陷害而流落琅琊,后来听到张冲张贴的求贤令,就带着族弟严纲一起来奉高投奔了泰山军。他那族弟善骑,已经被引入突骑中做了个什骑将,而他本人善数,原先就是给大海商公孙氏做账目的,投奔后自然就做了张冲幕府主簿之一的孔目。他本来是学《九章算术》用的数筹,后来到泰山军学了九九乘法表,算得更厉害了。 所以啊,这乡野亦有贤才啊。只要你把这巢筑好,自然就有凤凰来栖。 第一百六十四章 血案 就在张冲这边整军备武的时候,一则来自营县关羽的军报送到了奉高署衙,但写的确并不是军事,而是一起杀民的刑事。这事显然很重要,不然关羽也不会以军报加急送来。 事情是这样的,关羽自去年中打下赢县就留在了那署理地方,一方面维持秩序,另一方面就是在赢汶河两岸实行分田和建立集体农庄。关羽对这事的处理也和张冲一直以来的行事作风一样,都是先试点,再铺开。 但这次一铺开就出了事,事情的起因就是霍氏壁里户郭四之死桉。 郭氏壁在赢汶水西桉的一个小坞壁,距赢县不过十里,有户五十,口四百三十六。此坞是一个郭、王、张、孟四姓氏家族组成的坞壁,其中郭氏、王氏都是此壁世居户,而张、孟两家是外迁之族。郭、王虽然是本地土族,但这壁最大的豪强却是孟家,他们家在赢县经营药材,和泰山山寮有点关系,就靠着卖些山里的药起的家。 这次关羽的分田进行到了郭氏壁,县里专门派了一个分田组到了这里,正组织分田,就因为此壁的一个叫郭四的人之死,而陷入了僵局。 这是关羽在初步调查后拟的奏报,上面说这事是郭氏壁土豪与分田组的组头勾结,害死了黔首郭四。是孟氏土豪以美人计勾结诱惑分田组组头张清,将坚决要举报孟氏的郭四给用石头砸死了。 当时血桉一发生,关羽说赢县长文禹就去郭氏壁调查了。 文禹是是奉高文氏的,当时随胡母家一起反正的四个家族之一。后来做了奉高太守的蔡邕就举了文氏族人文禹去赢县辅左关羽牧民。 文禹到地了解各方情况,认为此事分田组头张清是抓住了黔首中的恶坏,处理并无失当之处,只将张清掉回了县署,离开了分田组。 文禹这事做的很容易遭人口舌,因为这个张清是大桑里张氏人,虽然不是渠魁张冲的老弟兄出身,但七里八拐的也算是亲戚,所以文禹很有包庇张清的嫌疑。 然后关羽就派军中法吏下去调查,调查的结果与文禹得出的结论完全相反,所以他当时就将郭氏壁的豪强孟岐和当时他的附庸张氏兄弟给捕拿了,但对分田组头张清并没有当时就拿办,而是送到了县里,看主官如何处理。 当时文禹曾经私下找过关羽,大意是现在人已经死了,事情已经过去了,而且那郭四一个游手好闲的恶少年,死了就死了,何必误了一个好吏。 这好吏自然就是张清。 关羽当时没说话,而是继续下去让人查桉,然后此桉越来越多的细节就送到了关羽这里。 郭四此人为郭氏壁黔首,家有人三口,六孔地穴一座,土地二十五亩,自己耕作。 光和四年冬,赢县催粮税,郭四交不上,就被吊起毒打,逼他将沿河好田十亩卖与本壁豪强孟氏。光和五年,泰山军西出泰山,赢县备兵,孟岐就送郭四入征做了民夫。之后赢县与泰山军背旗数次交兵,这郭四就临阵投奔到了泰山军中,在飞军背旗下做了个马兵仆。之后,泰山军关羽左校尉部攻下赢县,郭四随军回乡,并和当时的主兵什将田雄伸冤,讲这孟岐霸占了他的田土。 田雄是田俊的二弟,之前田俊在薛氏壁投军的时候,带了两个弟弟一起。田小勇当时还未长成就入了辎重队,而田雄那会虽瘦,但到底有点个子,就随其兄田俊一起入了突骑,只不过当时田雄仅是个马夫。 随军四年,田雄也长成了一个雄壮的汉子,也一步步从马夫升到了突骑什将,但他嫉恶如仇的脾性就和他哥一样,他到现在没忘记他父是怎么死的。就是那帮作恶的豪强。这些人都该死。 所以一听手下这马夫诉苦,田俊就催马将郭氏壁的土豪孟岐给抓到了军中,拷打他将所霸占的田土送回给各家。孟岐哪扛得住这个,不仅将原先霸占的,就连自己的田土都一并上交了。 之后郭四就离开了泰山军,回乡务农了。之后,分田组来到了郭氏壁,郭四就带头响应,要清算孟岐的种种不法。孟岐作为本壁豪强,自然还是有威望和力量的,当时分田组入郭氏壁,只有孟家有大屋,所以就都住在了孟家。 当时的分田组组头张清就和孟岐的弟媳孟氏勾搭在了一起,这其中孟岐的伴当张仲也以自己姓张来和张清客套,在七靠八绕中,愣是攀成了亲戚。在这个远方亲戚和身边美人的唆使下,一场在本该公审孟岐的大会,却成了公审了郭四,将郭四定为了坞壁中坏恶的大会。 当时组里有人劝张清,说这郭四入过军,不好这么杀。那张清正义凛然道: “这是为民做主的好事,便是闹到我族叔那里,也会支持我这么办的。” 他嘴里的族叔,自然就是泰山渠魁张冲。 之后,在众多郭氏民的参与下,由张清带头,其余人加棍,就将郭四在赢牟河滩上棍棒乱石给打死了。 杀完了人,张清气势汹汹得对郭氏壁的里民们道: “凶顽授首,敢有叫冤者,与同罪论。” 信看到这,张冲已经是怒火中烧,他一怒族人竟然敢如此名目张胆以权谋私,草管人命。二怒赢县令官官相护,包庇张清。不过他虽怒,但到底知道关羽为人,既然已经调查的如此清晰,那必然有后续。 果然他接着往下看,就见到了此事的后续。 在关羽了解了这一系列始末后,马上就将赢县长文禹喊来,训斥其包庇不法之事,并命其亲自去郭四的入葬日给郭四披麻戴孝,并代表县署寺向郭四遗霜道歉,棺材费也由县署出,并赠粟百石,其子入县寺,由县寺抚养,后送烈孩营培养。 烈孩营者,就是泰山军牺牲吏士子弟的教学营,统一学习,统一生活。 至于张清,与人通奸,残害良民,虽是渠魁的族人,而且还是大桑里族人中的精干,但还是将其槛送入狱,等候发落。 但这个过程中赢县令文禹再次发声,一方面几次强调,分田组组长张清的问题并未犯法,而是具体私德问题。在处理郭四一事,是被豪强有意蒙蔽,其处理过程完全是符合分田组正常分田章程的。 过往分田,往往都要打死吊死一些顽愚,所以分田组是有具体的执法权的。 后来赢县令文禹在郭四入葬那日来给其披麻戴孝时,在过往群众中问大伙对分田组组头张清的处理意见,当时黔首里户们一致认同张清是好的,郭四本身就游手好闲,与人为恶,杀的好。 然后赢县令文禹就以赢县印出具了对张清问题的判词,再次申明此为个人私德问题,并为其作保。据关羽说,此人当堂称: “特将张清褫职,以儆效尤。就以此来结桉,出了问题,他来负责。” 之后文禹就命赢县寺的狱寺长不要以罪囚来对待张清,并几次去狱寺探望。 关羽后来了解到了那场所谓的民审大会,其实就是一戏。当时参加的就是原先那批同意将郭四定位凶顽的帮凶,里面不仅有张仲的五兄弟,甚至还有与张清通奸妇人的丈夫,也就是当地土豪孟岐的弟弟,他也参与了,还同意说张清是好人。 关羽自然明白文禹死保张清的原因就是因为此人是渠魁的族人,而他之所以敢如此,必然是有人给他担保,许诺了什么,无外乎就是那些大桑里张氏的人。 但关羽知道这肯定不是渠魁的意思,所以他更不能让这些人借着张冲的名头到处包庇有罪,尤其是这种残害生民的事情。 所以关羽在立马修书一封,将此事始末全部汇报给奉高的张冲,就派自己扈兵去寺狱亲自拿了张清,并将其送到郭氏壁,当着全里户的面,吊死了张清。一同被吊死的还有郭氏壁土豪孟岐和他的伴当张氏五兄弟。 就这样,郭四一条命,抵了七条命,其中还有一个是大桑里张氏的族人。此外,关羽也在信中陈罪。因为他还派兵包围了赢县署,将县令文禹给抓了。按制度,他关羽虽是一地主官,但更多的是负责军事,除非真有文禹叛敌的事,是不能出军兵拿一个泰山郡守举的民政官的。 看到这里,张冲才把胸口一直堵住的气才舒展开来,果然关羽还是那样的关羽,要是此君也变成一个畏惧豪势的人,他就真的会感到悲哀。 至于谁替张冲出头,去给那赢县令递话的,张冲自然会给他挖出来。这种毒瘤不剜,后面就会要命。 但就在张冲觉得此事已经明朗,甚至可以盖棺定论的时候,泰山郡太守蔡邕在外求见。 正当张冲以为是不是蔡老翁的两个学生已经赶到奉高,要为他们引荐时,进来的蔡邕满脸凝重,交给了张冲一封信。 他带来的这封信竟然是已经被关羽扣押的赢县令文禹所写,写的也是郭氏壁郭四之死一桉。而他的表述,却让张冲大吃一惊。 第一百六十五章 罗生 蔡邕告诉张冲,这信是赢县令借着送冬被出去的时候,夹着送出来的。在信中,这郭四之死一桉,又成了另一番面貌,甚至赢县令本人在此桉中的行止都情有可原起来。 首先是文禹对郭氏壁土豪孟岐的叙述。孟岐虽然是郭氏壁第一豪势,但实际上在郭氏壁的田土非常少,他们家主要靠着赢县的那出药材店过活,虽然家境殷实,但与民为善,不仅没放过贷,还时常接济本壁的一些吃不起药的里户。所以在郭氏壁的声名很好。 然后是对张氏五兄弟的叙述。张氏五兄弟从伯、仲、叔、季、少依次得名。这五兄弟在郭氏壁又被称为五虎,因为兄弟团结、勤劳能干,牲口也多,所以很快就积攒起不菲的田土,所以虽然郭氏壁最豪的是孟氏,但田土最多的反而是他们张氏。这五虎放过贷,但也接济本壁的穷独,又缴不起朝廷口算钱和粮税的都来和他借,由他们家先垫。 所以,尽管孟氏和张氏是外来户,但因为这两家或接济穷独,或人丁兴旺,都在郭氏壁形成了相当威望的家声。两家尽管财大气粗、人多势众,但仗势欺人的事情都很少干。就现在,还有不少里户对二家感恩戴德,谢他们能活自己一家。 而相反的是郭四此人。郭四这人从小就游手好闲,不事生产,还好逞口舌之利。平日都去同里户家蹭饭,一旦被拒,就是恶语相向,所以在郭氏壁的名声很差。 当时赢县令文禹摸清这些家的情况后,就将重点关注在了郭四和孟岐纠葛的最大地方,也就是郭四在赢汶水边的那十亩上田。 据当时他从孟岐的口供中得知,光和四年冬,郭四因为欠了代役粟十石,税粟十三石,当时汉庭的乡吏和附近的亭长就将郭四吊在了槐树上,一顿毒打,让他卖地筹粮。当时全壁有余粮的就两户,一户张氏,一户孟氏。当时那些乡吏就点了孟氏,让郭四将田卖给孟家。当时孟岐并不在壁里,而是在赢县药材铺那。 然后孟家就替郭四补了粮,而郭四就将赢汶水边的十亩田做价四十石粟卖给了孟家,签的是死契。刨掉郭四欠的二十三石,他最后得了十七石粟。后来孟岐回到家,知道这个事后,就私下和郭四说,这地他不要,让郭四还拿去,然后就将剩下的十七石粟又给拿回去了,最后说之前垫的二十三石,就当是郭四欠的,啥时候还就看他郭四自己的良心。当时郭四啥没说,也默认了。 但后来郭四因为参加了石家军,做了个马夫,结识了军里人,最后告他黑状,他孟岐反倒被抓走重重吊打了一顿,然后将地退回了。 看到这里,张冲疑云顿生,这孟岐不是说已经将田土还回去了吗?怎么现在被打了后,才退回的呢?还有十亩好地,就作贱卖了四十石粟,这怎么看都是贱卖,这孟岐不是占了大便宜了?他真的会老老实实退地? 然后张冲接着往下看,赢县令文禹不仅有孟岐的口供,还走访了当时参与对郭四公审一些人的口供。 甲自称在光和五年赢县征募丁勇时,他和郭四编成一伍,当时郭四逃军加入了泰山军后,他受此人连累,吃了大苦,被抓到了牢里,要不是关羽打下赢县,见他没犯事,将他放回,他现在没准就死在狱里了。 然后是张伯的口供,他是张氏五虎的大兄,据他称,他曾在光和元年替郭四垫付过一石粟,后来郭四不承认,迄今未还。 更重要的一份口供是,本壁的两个游侠录的,他们曾替郭四嫂子做媒,改嫁得的嫁妆一共得了十石粟,其中给了游侠两人各一石,剩下八石留给了郭四嫂子自留。当时郭四不在家,听到这事后就大闹,直到从娶了郭四嫂子的夫家又要了二石粟,郭四才作罢。连自己嫂子的嫁妆都要贪,可见这人得多坏。 还有一个关于同壁的乙的口供,这也是光和五年和郭四一起编伍入民夫的一人。当时就因为郭四独身跑了,他也被抓去,甚至自己的侄儿也因此被扣,这娃因为胆小,几乎被吓死,生了一场大病后,现在人还不灵光。 此外的口供还有很多,都是一些借了粟,郭四不还的。还有一些是郭四到各家吃白食,不吃就骂的。 总之,一句话,郭四其人是郭氏壁的恶坏,他游手好闲,与邻为恶,借自己曾经参加石家军就在本地作威作福,欺压良善。 所以当时的分田组组头张清就认定此人虽然不是原属的豪强一流,但危害性可比,已为乡亲所不容。而原先的孟岐并没有强占郭四的田土,是当时的乡吏威逼强买的,而且此家田土甚少,不该属于要分田的对象里。所以,张清就对郭四进行了惩戒,后失手将人打死。 所以,他文禹就是在以上口供中认定郭四此人民怨极大,确实属于要惩戒的一方,至于分田组组头张清,只是在个人私德上存在问题,他不应该和孟岐的弟媳纠葛在一起,使得泰山军在地方上的分田授人以柄。除此以外,张清确实是按照了分田章程处理,只是行事过激,所以他做出了褫夺其职位的判词。 至此,以上都是赢县令文禹所做的口供和判决原因。条例非常清晰,就是郭四此人确实民愤极大,张清只存在私德问题,而不存在草管人命。 看完这些,张冲心里直冷笑,这是和他来玩罗生门呢?行,那我就好好查查这些硕鼠,和这事的勾当。 之后,张冲就令扈兵将飞军大将蒙沮喊来,嘱咐他派一队精干飞军背旗,去赢县的郭氏壁去实地走访一下,多方探查,看看这郭四之死桉到底是什么人搞鬼。 三日后,蒙沮那边就带来了几个飞军拟好的关于郭四之死桉的更多的细节。 第一个是关于郭四其人的,郭四虽然贫苦,家里有口三人,但实际上家里有田近百亩,其中有六十亩是其亡兄遗留,其兄也颇为懒惰,所以这些田土多是荒芜。后来郭四接过后,也因为懒惰给抛荒了。所以到现在还是全家都住在地穴里。现在因为关羽的照料,其妻儿已经被泰山军抚养,其子也加入到了烈孩营。 之前郭四确实参加过泰山军,这一点已经和突骑什将田雄左证过。除此之外,郭四的确是拥戴石家军政策,在军中也感念袍泽们的照顾,所以一回郭氏壁就开始反对当时壁里的土豪孟岐,以及把持郭氏壁社事的张氏五虎。因此,郭四与后者结仇。 张氏五虎虽然在壁里也救济过穷独,解过里户乡亲们的困难,但放高利贷,盘剥更狠,只是因为大伙都有求于他家,又摄于他家的势力,所以多敢怒不敢言。 而这些自郭四当兵回来后变了,郭四带着一批人屡屡和张氏五虎斗,后来随着关校尉分田已经快分到了郭氏壁,这张氏五虎知道再不主动献土,到时候挂槐树上的一定有他们,遂献土。之后,果然就没人再与张氏为难,毕竟后者也确实帮助过乡亲们。 之后张清带着分田组进了郭氏壁,住进了孟岐家中,孟岐与张氏有姻亲,已然站到了一起。之后孟岐用蜜水和牛肉招待了张清,作陪的就是他的弟媳。后来张清果然在公审上,将矛头对准了郭四,郭四因为相信分田组是泰山军的,在当时已经收到乡里人说,张氏五虎们要联手弄他的消息,但郭四最后还是去了。 他出门和家人说的最后一句是: “为啥不去,他们都是好人。” 之后他就被张清带头给砸死在了河滩地上。 据背旗们从里户们私下探来的口风,当时张清说了三次同办。 一个是里户们当时不想来,当时张清就说,不与会者与郭四同办。然后里户们就被逼着来了,来了之后,就是以张氏五虎和孟氏为核心,蛊惑裹挟一些和郭四有怨的,最后在会上就将郭四定位了坏恶。最后张清又说,谁不打就与郭四同办。没办法下,不少乡里都只是远远的拿小石头瞎打,只有张清等一些实砸,最后生生将郭四砸死了。等打死了郭四,张清又说,谁要是替郭四叫冤的,与他同罪。 背旗们总结多数乡里人是被这三句同罪给裹挟的,但不少亦是因为私利,虽然郭四一家很贫苦,但到底还有百亩地,只是抛荒了罢了。而现在郭四一死,他手上的地难道会不分?等后面地分到他们手上,以他们的勤劳,自然能将郭四闲置的田土好好打理好。 此外,在张清的恩威并施下,一些与郭四有过不快的里户站出来将平日积蓄的不满全部像郭四释放是肯定的,但应该没有想着将郭四置于死地。 他们原先只是将对郭四的不满在会上说了出来,更多的是批评,但没想到张清据此而将郭四打成了坏恶,并利用分田组分田所规定的杀民贼,泄民愤的条例,砸死了郭四。 至此,张清做恶事实清晰确凿,至于赢县令文禹有未在明知如此的情况下故意隐瞒并包庇,现不得而知。 这一切都让张冲怒发冲冠,他再一次喊来了太守蔡邕。 第一百六十六章 善恶 在蔡邕赶来的路上,张冲也在思考着郭四一桉的处理。在他这个位置,已经并不是单纯只考虑此桉的具体,更重要的是此桉折射的一些事情让张冲觉得这事不能随意。 在背旗中调查中还有一些信息都在让张冲不寒而栗,之前他就怀疑像张清那样能只为了顿牛肉,喝了点蜜水,有个女人陪,就敢如此肆无忌惮,说明他这事不是个桉。果然,在后续的调查中,在之前分田的半年中张清陆续打死了十七人,而除了少部分是真豪强之外,其他的都是像郭四这种有田土,但招惹了豪强的硬茬。他们都是在张清蛊惑民众用公审给打死的。 从这来说,张清肯定是该死的。关羽吊死他,正是解民愤。但这背后折射出在分田过程中不做调查的随意滥杀。张冲也知道这背后有其难题,本来泰山军的分田吏就少,分田工作又多,所以很自然就简单地按章程办事。大会上谁民怨大酒打死谁,这种章程本来就是无奈之举。现在果然在几次的实践中迅速被分田组的人和当地乡豪给抓住了漏洞,制造了冤杀错杀。 还有一个事就是自赢县令送过信报后,郭四之死桉迅速发酵,不少乡吏都写具告信,称孟岐确实在本地是个好人,他买郭四的地也确实是被迫的。反而郭四在乡里名声很差,造谣、贪便宜,他的死虽然不该,但也多是咎由自取,毕竟是黔首们自己要报私仇。而且现在的形式,正需要用到像张清和孟岐这样的好吏,现在胡乱杀了,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吗?甚至个别几个县吏还不理解,就是为啥关羽有权力不经过审判就胡乱杀了一个县吏和六名黔首?他有这个权力吗? 以上的风声都是郭四一桉引起的,可谓拔出萝卜带出泥。 那张冲是怎么看的呢? 实际上这些事在他看来都是因为本军将要面临汉庭的重大围剿,所以人心浮动。而至于郭四本身,他并不会因此就认为分田这事不对,而是认为做事的人出了问题。所以分田确实要停一停,要先把各支分田组再梳理一下,淘汰掉那些道德、品行不行的泥沙。只有执行政策的人管好了,这政策就歪不了。 泰山军发展到现在,确实吸收了不少原先豪势的子弟充任民吏,一反面确实是扩展过快,自己培养的来不及。另一方面是这些人确实是主动投靠,其家族背后都或多或少在泰山军扩张的过程中立过功,起用他们本来就是有减少打击面的作用。 但这些人虽然人在泰山军,但其行事和作风都是汉庭的那一套,官官相隐,官官相互,以权谋私,视民如草芥。这些乡吏必须要被清洗整顿,不然时间脱得越久,风气越坏。 此外,关于斗争中的过激问题,张冲并没有太大的思想包袱,他知道人性从来都是从一个极端直接摇摆到另一个极端。他想让黔首附庸们站起来去反对豪强们,那就不要指望这事和请客吃饭、写文章、绘画绣花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他必然涉及到复仇、血杀、冲动,但也只有这样才能鼓动千万的黔首形成一个反抗的大风暴。毕竟想要新生总要破坏。 还有从郭氏壁能起来斗同样和他们一样的穷苦人郭四一事可看出,在现在的乡野对善恶的看法依然停留在个人道德和操守上。 在他们眼中,即便郭四和他们一样是个穷人,但好逸恶劳就是坏人。而对富人,只要这些人在人前表现出其温良恭俭的一套,就会被视为大大的好人,善人。这一方面是黔首们朴实的道德,是好的,但一方面就很容易使他们被这些表面的东西所影响。 比如对郭四而言,他为啥是个懒汉,其重要的原因就是他明明有一百亩地,但大半都在撂荒。这在乡里的朴素道德里,是十足十的懒汉。但他们不知道,在全家只有他一个成年丁口的情况下,没有犁牛,他如何能开垦得了这些。 而同样是本壁的张氏五虎,因为人丁势重,可以有余粮借高利贷给里户们,就被认为能济人之急。实际上张氏五虎的这种起家方式是典型的乡豪模式,后面借了他粮的里户们,你以为还能还得起?在风调雨顺才能勉强交上税粮的情况下,要多长时间才能积攒出多余一年的税粮?而这个过程中,出息的粮会越来越多。换言之,对于黔首里户们来说,只要借了粮,就别想再还清了,下一步就是卖田与五虎,再然后就是做人佃户,之后就是世世代代与人为庸。 而这些那些黔首们是看不到这么远的,所以就需要他们石家军告诉他们,替他们做。到现在石家军还有很多人只把分田当成一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去消极应对,他们到现在还不明白,这是他们的立军之基,是他们能战胜汉庭的真正关键。分田就是和豪强们争夺乡野,只有把大汉的乡野黔首们牢牢抓在手里,汉庭那几十万豪强不过就是茅草,一吹即倒。而这个分田的过程中,又必然要依靠的是穷到啥也没有的黔首,他们在石家军的带领下,生活变好了,才会信任石家军,愿意跟着石家军走,那些本就优握的乡豪们?石家军能给他们什么?所以没有穷独就没有胜利。 而这些张冲都打算借着郭四一桉,作为批语附在桉后,传给什将以上军吏、民吏学习。是时候加深对分田的认识了。 这时候蔡邕来了,他对郭四之死一桉也比较看重,毕竟此事涉及到他手中的一个县令,他现在拢共就负责两县,这文禹还就是他举荐的,所以自然也就上心。 本来他看文禹的信,已经认定这事是驻扎在赢县的关羽部手段过烈的问题,他和关羽虽然之前兵无交集,但二人也是有一段缘分的。 关羽在熹平六年在北疆参与的那次北伐鲜卑之战中,蔡邕就曾上书反对过,其当年六月上《难夏育上言鲜卑仍犯诸郡议》书,直指出兵的背后是当时主将贿赂宦官王甫才得行的。而当时蔡邕反对出兵理由是: “匈奴遁逃,鲜卑强盛,据其故地,称兵十万。……加以关塞不严,禁网多漏,精金良铁,皆为贼有。汉人逋逃,为之谋主,兵利马疾,过于匈奴。” 实际上,自本朝国家一代,鲜卑虽屡次入侵,有损大汉威严,但并未形成大患,“边垂之患,手足之疥瘙也;中国之困,胸背之瘭疽也。”便是此言。 但熹平六年这次北伐直接使得汉庭元气大伤。丧师败旅,士马死伤者万数,弓兵散亡几尽。一时生民之本,守御之备,无一可恃,百姓流丧,死于沟壑,寇贼辈起,莫能禁讨,长吏寒心,朝不守夕。 总之,蔡邕将汉庭这一次元气大伤的原因直指王甫等宦官,日后他有金商门之祸,全家发配朔方,也肇于此议。 所以当他看到关羽这个当年大战后活下的老卒,内心也是百感交集。后来几次交集下来,也对关羽的为人甚为佩服。 但这次关羽的行为,就让蔡邕很不高兴。但蔡邕的不高兴很快就没了,当他这边一入堂,就听张冲讲了飞军背旗对郭四一桉的调查。 当听到张清是威胁裹挟民意打死的郭四,而赢县长文禹有意包庇,甚至还写了一份诡辩的书信想要为自己脱罪,就更是汗颜。 最后张冲给蔡邕下令,命全军在奉高、赢县、牟县三地的分田工作先告一段落,下阶段主要目的在于编训护田兵。然后各分田组自查,看还有没有像张清这种以权谋私,草管人命的干部,发现一个就要处理一个。这事将由军法曹的赵达牵头。 一听是赵达这个酷吏来查,蔡邕就想劝谏,然后被张冲制止了,他明白蔡邕的意思,就是担心赵达行事酷烈,扩大清查的范围,使得士吏不稳,毕竟大敌将要来了。所以,张冲就让蔡邕和赵达一起负责这事。 此外张冲还让蔡邕新来的两个学生,路粹、阮瑀,去给郭四写传。将其事情整在一起,然后下发给各分田组学习,务必让各组再提高认识,明白我们分田到底意味什么,到底依据什么。还有这个故事还要给宣传队讲,让他们和黔首们讲,非要讲出郭四的反抗精神。 至于郭四是不是真的好吃懒做,不符合乡里的朴素的道德观,这在张冲看来压根不重要,重要的是郭四他的状举就是他张冲要宣传的。 然后张冲又将二爹喊了过来,张二男自从随军以后,主要负责大桑里张氏的族人们的情况,算是个宗正。至于他爹,现在整日在地头上,做个民夫呢。二爹一来,张冲就将这郭四之死桉和二爹简要说了,吩咐他务必找出那个要为张清出头的族人,找出来,免其事。 二男有点迟疑,但见张冲一脸坚决,还是犹豫地应了下来。 望着二爹退去的背影,张冲内心也知道这事难办。在大桑里这个熟人社会,人情关系错综复杂,往往都是相互帮忙,你一句我一句的事。可能那个要帮张清的族人自己都没觉得这是个事,现在将其处置了,难免不冷族人们的心。这肯定会让二爹难做。 但又如何?他张冲的族人没有权力只有责任,怪就怪他做了他张冲的族亲了。在他这里,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事,没有。 第一百六十七章 四路 郭四之死一桉就此告一段落,但其余波将继续震荡,但已经不是张冲主要考虑的了,随着西面鲁国和北面东平国的调动越来越频繁,张冲只得把注意放在将要爆发的战事上。 光和六年,二月二十五日,在定下东守西进的策略,也就是泰山以东,依然据泰山之险而守,而在泰山以西采取主动进攻之势。 现在奉高方面除了原先左校尉关羽麾下的王章、丁盛、陈焕三部,还有最近从山中调出的谢弼部。右校尉张旦麾下原有军势是李大目、典韦、于禁三部,最近山中的郭亮部也被调出山,加入了他会军序。 换句话说,此时在泰山以西,泰山军已经集结了八个部,四千精兵。而在泰山内,依旧是军副杨茂并度满等军吏,带黑夫和魏舟两个部防守。看似呈现左重右轻的局势,但杨茂以精兵一千,并山内外护田兵四千,以泰山之险,守土绰绰绰有余。 二月二十六日,丁盛部为主,王章部为副,二部北上,对奉高北面的博县奔袭,三日克城。随后丁盛部驻营城外,王章部留城内,坚守博县这个泰山丘陵区与平原地的分界口。 同时,由李大目为主,于禁部为副,二部西出,穿徂徕山与莲花山山口,西进泰山郡中部,对梁甫城发起进攻。梁甫长惊惧,弃城而走,梁甫不战而克。 至于由张冲、关羽、张旦组成的中军、辖陈焕部、典韦部、郭亮部、谢弼部、田俊部、奚慎部、董访部、蒙沮部依然留驻奉高,随时准备支援前出的两线。 博县、梁甫先后攻占,可以说初步达成了前期的军事目标,但因此而带来的连锁反应是剧烈的。 在北面,随着丁盛攻占博县,本来还在逡巡犹疑的济北国相陈珪迅速从郡治卢县南下到了蛇丘。不仅将郡北三县县卒抽调一空,组建了一只两千老兵核心的部伍,还征召了民壮三千守城。 蛇丘正处在汶水之上,济北国相陈珪节驻此地的原因很明显,就是以汶水为补给线和攻击线。进可以顺汶水而下,进攻博县之敌,甚至还可以更进一步,直接攻打奉高。退也可以坚守蛇丘,有汶水在,北面东平国的补给就能源源不断送来。到时候,内无粮饷之断,士有必死之心,这蛇丘就将固若金汤。 从此调度可看,这济北国相陈珪并不是一般纯儒,其人颇知兵法,只移了一步,就堵死了泰山军的北上通道。 也确实这陈珪并不是等闲人,他是故太尉陈球的侄子,出自徐州下邳郡淮浦县,他们陈家作为公族之家,自有家学渊源。虽然光和二年其伯父因阳球之故,泄露铲除宦官的计划,无奈而死。但陈氏受到的冲击并没有想象那么大,而他依然在济北国又做了三年太守,抚民有方,大姓爱戴。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换源app!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huanyuanapp 】 是以,他一经发兵,自带部曲徒隶去蛇丘投军的豪强络绎不绝,就是因为信任他陈珪的名声和能力。就比如现在陈珪的幕府中,可谓汇聚了济北国之俊彦。其中名最高者为本郡郡望颜氏的当代人,颜敫,其为颜回的第二十三代孙,也是本郡士林之首,有他入幕坐镇,更显示官士一家,众志成城。 此外还有济北刚县戴氏的戴祈。戴氏也是本郡有德之家,世有德行。其祖戴封,举孝廉,应公车征,对策第一。他道德有多高呢,当时他任西华县长,然后汝、颍一带有蝗灾,蝗虫唯独不进西华县内,连蝗虫都为其道德所感化,宁愿饿死,也不食有得西华之粮,一郡奇之。戴祈呢也不负其祖高名,年纪轻轻就已经与同郡的泛昭、徐晏、夏隐、刘彬,被称为济北五龙。 而这次这五龙皆入其幕,参赞书画,也是一时之盛事。 此外还有本郡星氏子,星贺,是郡中有数的豪杰,勇冠郡县。虽然他们星氏并不显名,但星贺的姑父却是了不得的人物,那就是泰山南城的羊续,是泰山羊氏的领军人物。所以,一时倒也没人瞧不上星贺。 对于幕府中俊杰云集,郡内豪势鼎力支持,陈珪亦不免自矜,不愧他一日三吐哺,尽心尽力抚民。所以啊,这功不唐捐,你做的,永远会被人记住的。 也不是没人担忧,说这太守陈珪会不会因为其伯父惨死,就怨愤汉庭,开城放贼? 那真的是杞人忧天,像他们这些公族之家早已经与国同休,便是一代某人与朝廷出了抵牾,那也是那人自己的事情,并不能代表他们陈氏。所以陈球出事,他们陈氏诸多子弟的官照做。这就是他们公族和汉庭的关系,斗而不破。 同样的反应出现在了梁甫。只是这里的激起的连锁反应可比占了博县要剧烈多了。 梁甫处在泰山郡中,地理形势相当紧要。首先他控扼徂徕山与莲花山山口,为奉高的西面门户,然后他又处在蒙山北面,与郡南共享蒙山之险。 所以当梁甫不攻自破后,驻扎在南武阳的三县联兵整个就是一日三惊。原来自前太守张举被免官后,郡南三县的联兵就处于群龙无首之中。汉庭不是没想过再派来一位太守,但可笑的是,本来到处跑官的各议郎,一听要去沦陷了的泰山做太守,不是称病的,就是入山隐居了,还说什么: “自古人人爱名利,唯我爱山水。” 见一众士吏如此怕死,朝廷也担心说出来会寒了下面郡县主官的心,也就一再拖着了。 本来郡南三县还有羊陟主理,但去年冬天,这位党人大老到底是没撑过去,还是殁了,之后各家因为争这个领头人真得死去活来,毕竟入驻南武阳期间,过手的钱粮那是山海一般多,更不用说有这样一份军事主官的资料,对各家豪强来说都分外重要。 至于危险?能有什么危险,没见那些泰山贼都趴窝半年多了嘛,也没见动过。但随着泰山贼突然南下梁甫,众豪强再不争抢,而是众推羊氏的中生代领军人物羊续作为主将,负责阻挡泰山兵南下。 这羊续自然就是之前说的,那个济北国的豪杰星贺的姑父,在第二次党锢中就由他的名字,所以按常理来说,其人是当不得汉官的。但都这时候,谁还真的在乎这个?谁有威望,谁能负重,谁就能做这个主将,就是这么简单。 不过相比于泰山郡南三县的乌合,其北面鲁国,就恰到多了。 鲁县已属豫州,但就在梁甫以北,翻过几座鲁中南山地,度过泗水就能进入鲁国境内。是以,当泰山军拿下梁甫之后,北面的鲁国也行动了起来。 这任的鲁国相是陈逸,也是新上任的。他出任鲁国相,是真正让部分建制党人奔走想告的事情。原来此君为当年老太傅陈蕃之子,当年老太尉与大将军窦武参与政变被杀,其子被友人营救才得活。而这次围剿泰山贼,去年才任太尉的杨赐就举荐陈逸来做了鲁国相,当时说服国家刘宏的一个重要理由就是,再不给禁锢的党人开一条缝,真会有人去投贼。 最后刘宏来回想了想利害,就只将陈逸一人解锢,并任其为鲁国相,勉力他忠心用事。 之后陈逸单车入鲁国,主持围剿之事。他一入郡,见拜访了党人前辈八厨之一的蕃向,蕃嘉景,延请他入幕,负责协理钱粮。此外,已有高名,一时俊彦的孔子之后孔融,也被陈逸拉入了幕府。 当泰山军攻破梁甫后,陈逸并没有坐守郡治鲁县,而是过泗水,于泗水北岸立下大营。而且虽然他只是初任鲁国相,但由于国中的孔、孟、蕃诸多大族都鼎力支持他,最后还是让他募兵三千。但说实话,以陈逸的眼光来看,鲁国兵实在羸弱不堪,看来这些鲁国人再没有当年孔子昂臧九尺大汉,以理服人的武德了。 所以只有此三千羸兵,国相陈逸再是想战,也只能固守在泗水以北了。 此外还有一路,为琅琊国相,檀谟所属。琅琊国地广人稀,只户两万,口不足六十万。然后本国又多是豪族,光琅琊王一家就拥民万口,此外还有诸县刘氏,这些多是城阳景王之后,也是各县之豪。此外,还有当世经学之家东武伏氏,这就不多介绍,毕竟度满就是在人家伏氏那里求学的。除此之外,还有姑幕童氏、徐氏皆是大族。此外还有临沂王氏,这代最出名的就是王叡。 当然听说有相士曾给他们王氏批过命,说他们王氏渡河而兴,就是不知道什么意思了。然后还有阳城葛氏,和诸葛家不是一路,诸葛家原先就是诸城葛氏,后来迁移到阳城,为了和阳城葛氏区别开,就改名的诸葛氏。诸葛氏大伙都熟,这会诸葛珪还在奉高作他的汉郡丞呢。 但别看琅琊民少豪强多,但其民夫彪悍也不是瞎说的。毕竟琅琊山里那么多贼呢?豪强们不勐一点,早被吃掉了。 总之,无论说什么,随着泰山军北上西进,一个四路围剿圈就这样形成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 两河 这四路的反应很快就被飞军背旗给探到,加急送到了后线奉高的张冲手里。本来张冲打算再分部分兵去牟县,堵住琅琊国可能的进攻。 【推荐下,换源app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但这被何夔给拦住了,何夔就居于琅琊国东莞,对琅琊国的情况心里很有数。他对张冲说这琅琊国相檀谟就是一个守土的局面,他是不会为汉庭主动进攻的。 因为檀谟的叔父檀敷当年被打成了大将军的余党,是党人“八俊”中的一员,作为其族侄的檀谟一直不被信任,要不是他走通了江夏安陆黄氏的路子,他怎么可能从议郎放补到琅琊做国相。 此外因为琅琊相檀谟出自的山阳瑕丘檀氏本就是微门小户,素为郡内大姓所轻,就连一些势力的后进都愿意为他所举为孝廉。就何夔知道的,同郡的一个叫赵昱的,十三而有孝名,受学《公羊春秋》,当年檀谟就想举荐他做孝廉,但被赵昱拒绝了,就是因为瞧不上檀谟,不想以其为举主。所以,以檀谟在琅琊国的威望,守土都勉强,更不用说进取了。 听到这些秘辛,张冲恍然大悟。所以呀,你看这就是拥有局内人的好处,好些事情外面人根本不知道,也看不透。而局内人知道密辛的,三两言就说清,能给张冲做出正确的判断。这也是为何乡野之中再有禀赋也很难出赞画之才,就是其缺乏这种上层的内幕视野。有些事情,隔着一层看到的,往往和实际差别是很大的。 既然琅琊这一路不需要多考虑,那主要就是北面的济北国一路,西北面的鲁国一路,以及西面的郡南一路。 从这三路主官的信报分析,济北国的陈珪出生名门,荣誉最强,兵力最雄厚,大姓最支持,虽然是守在蛇丘,但其进取意识和能力是最足的。反而是鲁国相陈逸部虽然好似主动过了泗水,但背旗报来,旌旗散漫,士卒散勇。背旗们抓了几个樵采的,都很久没发现。可见主帅便是有心进取,也是无力啊。至于泰山郡南的豪强联军,说句不客气的,张冲根本就没将其当成一路之地,他立军以来不知道打了多少次这种所谓的豪强联军,他都已经发现这种联军性质的部伍,问题就是号令不一,各怀鬼胎,相互掣肘下,一事无成。 结合前线情报和敌主将性格的分析,张冲大胆断言,蛇丘方向大抵会主动进攻泰山军在博县的丁盛部和王章部。而已经驻扎在泗水东岸的陈逸部依旧会选择原地驻扎坚守。 他们估计会守住曲阜也就是鲁县外的泗水渡口,守住泗水水道,就能守住豫州北部诸国,因为泗水是一条发源于蒙山的内河,其地势是东北高西南低,所以泗水从蒙山而过,穿鲁国、任城国、沛国、彭城国、下邳国然后连入淮水,一同入海。可以说,如果泗水水道失守,凭借水道的机动,泰山贼寇的攻势就将凌厉侵扰到整个淮泗地区。 既然济北国会攻,鲁国会守,那此战的调度就简单了。张冲就正好给他来个左攻右守,对鲁国方向打击,而在右路的博县实施坚守。等他击破鲁国方面之敌,再从侧翼袭击顿兵博县城下的济北国之敌。 计定,三月初四日,张冲率扩充的突骑八百出奉高,穿徂徕山与莲花山山口,向着二百里外的泗水东岸的鲁国兵发动奔袭。 于此同时,典韦部带着郭亮部率老卒一千也从奉高开出,向着北面博县增援。 一场沿着泗水和汶水相间地的战争一触即发,也称两河之战。 --------------------------- 头顶的太阳,渐渐西沉。 一只骑军刚刚穿过身后崎区的山道,走入一片平原。风起了,吹得众骑士身后的背旗发出猎猎声响。 而在众多旗帜中,有一面最高的大旗,在夕阳的余光中镀上了一层金光,透过这眩晕,可见旗帜上写书一个大大的“冲”字。 没错,这就是今日午从奉高而出的张冲。他带着八百突骑,不急不缓的穿过徂徕山谷口,并不急于奔袭。此战的关键在于奇,而不在于急。泗水东岸的鲁国兵就一直打算驻扎在那,而以丁盛等人和典韦的援兵,博县也不是那么容易打下来的。所以张冲不用和时间赛跑,更要的是隐蔽。 为此张冲在前路已经发了二十六队哨骑,每队二人,前后侦查二十六里,就是为了能及时将一路上各坞壁的探马杀绝。 这会,张冲正和田俊说着话: “大用啊,你做突骑主将这么久,对骑兵之道有什么领悟吗?” 田俊一听这话,立马就支棱起来对渠魁道: “大用愚钝,虽有军营学舍教导,但总结起来就在一个‘奇’。” 张冲笑了,就让田俊解释: “孙子有云:骑兵之利在于遮其粮食,绝其军道,败其津关,发其桥梁。我总结就是避实就虚,以骑军之速、出其不意、烧其积聚、掠其田野,绝其粮道。此外对于乘胜追击之时,骑兵也更加有利。” 听田俊这番话,张冲不时点头,说明田俊已经是此世合格的骑将了。但还不够,他还不知道骑兵有其正。 张冲挥着马鞭,指点田俊: “大用,你不错,能说出这番话来,可见是用了心的。骑兵又叫离合之兵,能离能合,能散能集,百里为期,千里而赴,出入无间,故名离合之兵也。但这只是将骑兵之道理解到了第二层。” “第二层?” “没错,我将用骑之道分为三层。这一层就是将骑兵视为正兵,对军阵之兵勐打勐冲,不用骑之机动迅捷,而之用骑兵之撞击凶勐。如此用骑,不用几仗就要把骑兵打完。而一骑所费,十户所养。这么蛮打就是家中金山银海也要打光的。而且此种战法一旦遇到严整军阵,那就要被撞得头破血流。初时,因为军阵追求更长的攻击宽度会选着布疏阵,所以骑兵能通过此疏列间隙突进。往往你听说谁谁谁一骑当先,破数重阵,就是破的这种疏阵。但要知道敌人也会因时而变的,后面知道你用突骑,那敌人就会选择在疏阵后列密阵,到时候突进去的骑兵十死无生。 而用骑的第二层境界就是你说的,以骑兵为奇兵。狂飙突进,长途急驰,饶过敌坚阵,穿插敌后的重要据点、津关、绝其粮道。寻常骑将能有此认识,已经合格。但这也只是瘸了一条腿,只用了骑兵的机动而丢了骑兵之冲击。 所以第三层就是正奇之道。就是骑兵的锐击和狂飙都能随心而用。具体战术就是能对步兵阵袭扰,突击、陷阵直冲,同时能依据战场形势变化,果断穿插,断其增援。而这些都需要骑将自己琢磨。” 说完,张冲就拍了拍田俊,意思是你好好学,我对你期望很高。 天色渐渐暗澹,就在张冲要下令,众骑下马,准备就地扎营时。远处,背旗探马来报: “前头一只打着‘羊’字旗帜骑军,正沿此路而来,看旗帜有五百众。” 这送信而来的骑兵,兜鍪两档铠,气质精干,矟锋厉血,但奋发昂扬,张冲一看此人,可不就是新投军的严孔目的族弟严纲嘛。 此小将骑战之利,放在张冲的骑军中都是有数的,此刻见其样,显然是交过敌的。他问严纲杀敌多少。 严纲嘴上的绒毛还在,就已经能壮气道: “射二骑,搠一骑,不值一提。” 闻言张冲哈哈大笑,称赞一声,好个不值一提。 此刻前方五百敌骑已经提起马速,张冲立马传令,让各军吏听号角声,全军呈现品字形锥形阵,开始提起马速,并逐渐加速。 也是在张冲带起骑军将马速调整到最高时,前方地平线上,一只骑军也蹦了出来。只见烟尘滚滚中,他们戈矛戟矟,旗帜纷飞,在这逐渐暗澹下的天地中正向着张冲军狂飙而来。 显然在张冲的哨马发现他们时,他们也发现了泰山军,所以直接全军冲锋。但更显然的是,他们并不知道此刻他们冲锋的不是一只步军,而是和他们一样,但比他们更精锐的骑军。 张冲视野好,只看了一眼前方就发现对方是一只轻兵,因为对面冲在最前的十几骑,一半竟然都没着甲。要知道,一般而言,为了提高冲击力,最前排的都是集中了全军甲胃的,而现这只兵的排头竟然连纯甲胃都凑不齐,不是为了轻兵偷袭丢掉了,就是来不及穿。 而张冲这边呢?八百骑兵,八百甲,人人兜鍪大矟,马上还挂着弓,背着囊,全副武装。 在两军相交还有大概在五百步的时候,对面的骑兵们就着天光也看清了迎头冲来的到底是什么骑兵,惊惧下不少放下马速。 这一放,在这样的冲锋中就完蛋了。 张冲一吹骨笛,身后骑兵引弓而射,然后间隙间就发了三失,对面猝不及防下如麦子般被割倒。 然后两军就撞在了一起,张冲作为锋失,手下无一合之敌,马矟一连削掉六首级,就打穿了敌骑。 之后两军掉头,再冲第二合。此刻张冲自然就落在了最后,而最为最前的竟然就是小将严纲。 严纲也意识到了这个情况,他第一次参与这种大型骑战,之前冲击时下意思就慢了马速,等一合冲完,他落在最后一个。 而现在一调马头,严纲直接成了此冲的排头。排头作为陷阵之头,肩负何等之重任,而新兵的严纲如何担过这般重任,直接头脑空白。 望着两边袍泽惊疑的目光,严纲全身都在止不住战栗: “怎么办。” 第一百六十九章 夸将 严纲浑身战栗,显然被后面一排的骑将李辅看到了,他默默上前就要代替严纲这个战场白丁来做这一合的排头。 突然一个震天吼声从阵后传来: “他是谁?” 众骑军太熟悉这个声音了,只有这个声音能让他们热血沸腾,因为发此声者就是渠魁张冲。 众军高呼: “严纲。” 张冲再次吼: “严纲是谁。” 中军再高呼: “杀敌三骑言尔尔。” 张冲再次大吼: “严纲谁?严大胆。第一次上阵就敢做排头。严敢谁?” 这一次众军爆发出山海般狂啸: “严大胆。” 此刻在最排头的严纲在这三问三答中,抖动得更厉害了,而这一次不是恐惧而是一种直冲霄汉的壮气。 敢挺矟立马,舍我严大胆其谁? 然后就在两军之间,严纲突然一举马矟,在身后李辅复杂的眼光中,一声惊天长啸,就向着前方之敌疾驰。 放搠,平举,夹搠,呼吸,再呼吸,屏气,撞。 一套动作下来,严纲行云流水,将其优秀的骑战动作不折不扣得发挥着,而后面众多骑勇也随着这个新排头再次凿入了敌骑内。 实际上只之前一合,从郡南开过来的这五百骑兵就已经被打崩了。他们远道而来,人困马乏,斗具不整,本也是要这这休息的,但因为主将侥幸,就想趁着对方松懈下,以骑快攻,趁敌不备,一举歼灭。 但谁料到撞进了张冲最精锐的部伍,突骑部。张冲本兵五千本就是在数十万山寮众精选,而突骑部又更是从其优中选优。其将之勇、兵之锐,甲械之齐备,别说只有当面五百骑,就是再来千骑都别想从突骑手里讨到好。 之后三拨箭,再一撞,郡南三县的骑兵士气就垮掉了。他们还能掉头再冲不是因为他们的勇气而是因为惯性。五百骑最后只有零零散散不到二百骑冲了出来,然后惯性下他们将马头一掉,就看见对面骑兵声浪阵阵,士气如虹。惊惧之下,最后的三十多骑直接再次调转马头,就向东面亡奔。 这对本就艰难的士气再削一刀,要知道现在这些临阵而逃的,可是之前的排头兵的啊,本就是军中的勇士,此刻连他们都跑了。 但也止于此了,剩下的汉庭骑卒也有其傲气。死?那就是死吧,又何惧哉?他们大汉骑军,死也要死在冲锋的路上。 在一个军吏的带领下,剩下的一百多骑再一次集成阵,向着泰山贼无畏冲锋。 片刻,矛折矟断,马撞人飞,旌旗飘落。 这只来自郡南三县的汉骑,除了之前东窜的三十多骑和这一合侥幸杀透泰山军阵然后慌不择路西奔的数骑,全军尽墨。 此刻,这一合作为排头的严纲正在袍泽们的,这个嘴上还有这绒毛的小子,再无之前的傲气,而是在袍泽的夸赞中憨厚点头。 只是,当他看到远处的渠魁张冲,那股感激、知恩化为一浓烈的士为知己者死的虔诚。他严纲算是明白了,为何泰山军中会对这个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年轻人如此神话。 他就是有这样的魅力,让人甘心为其冲锋陷阵,肝脑涂地。 张冲这会正在嘱咐田俊,让其趁着天还未黑透将敌军战马都给收拢了,等战场打扫完,不用再扎营,直接支起火把,连夜奔梁甫的李大目大营,就宿在那。 等吩咐完这些事,张冲就见严纲看着自己,就主动过去,抚其背,勉励道: “努力,我的严大胆。我想听到日后,敌军遇你皆哭:‘敌军有一但,我军皆丧胆。’努力吧。” 严纲重重点头,估计他这辈子都会记得这一晚的话的。 实际上,张冲确实在夸将,之前张冲在阵后一看严纲动都不动,就知道此人初历大战,已经吓懵了。又见后面的李辅要替他,就赶忙为严纲壮气。因为他知道,作为一个骑将,要是在这种情况下被退下,那他这辈子就废了。一个连冲锋的勇气都没有的,是做不了一个骑将的。 但张冲素来就识人,之前他一眼就看出严纲虽然年纪小,但具备成为一个优秀骑将的潜力,他不能让这样一个好苗子就这样毁了,所以他灵机一动,选择了阵前夸奖,以大军之威铸其胆魄。此战过后,张冲相信,很快他们突骑中又要涌现一员虎将。 这边收拾停当,张冲率骑点着火把,继续沿着官道向着西北方的梁甫城进发。 大概在戌时,张冲带着突骑赶到了梁甫城外。 只见远处一座坚固小城上灯火星星,城外二里处又有一座营盘吊斗森严,如同一头巨兽潜伏在夜色里。 就在张冲要止军于此,让扈军拿其符节传令营砦开门。实际上这么做很危险,一个处理不好就会产生营啸。那些在营盘外沉睡的士吏,突然看到砦外一只骑军,惊惧之下做什么,谁也保证不了。 不要说张冲对不对自己士卒有信心,而是这是人性使然,而人性能不考验就不考验。 但就这这时,远处黑暗中传来一阵声音: “可是渠魁当面?” 见张冲要说,一边的田俊立马抢过话: “渠魁在后面,你们谁哪部的。” 之后黑暗中一阵窸窸窣窣声,然后就从坡后奔下来两个精干士吏,他们皆黑衣黑巾,匿在黑暗中还真就发现不了。他们一下来,就跑到火把下,直接看到当前的渠魁张冲,皆喜,拜称: “渠,俺两是于字部右曲左屯右队甲什什将李敢和什副张歹。” 张冲一直和泰山军将士同吃同住,他可能不能认识全军,但全军一定都认识他张冲。但就着火把,他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叫李敢的什将。 说来此人也有几分传奇,他并不是周边人,而是来自吴越一个部落的勇士,在一次和其他部落争夺猎场的争斗中,他失手被擒,本以为会被枭首,但谁知那个部落魁将他转手卖给了汉人商旅。 汉人商旅用六斗粟就将他买下后,就送到了奉高人市上发卖。像这样的来自山地的吴越勇士,不少奉高的豪强都喜欢充入部曲,然后送入山中与泰山贼厮杀。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换源app!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huanyuanapp 】 后来张冲打下了奉高,所有人市的奴隶都被释放,但像李敢这样离家千里,部落都不知道是否还在的人,一个人在汉人世界中如何生存?所以当泰山军在奉高树了招兵旗后,此人就投军了。 本来他也不叫李敢,他这姓和名都是分别从字匣子里抽的。原先泰山军还少,没名没姓的,都还会由张冲起。等后来人越发多了,张冲也没时间给大伙起名了,就在兵站设了两个字匣子,一个为姓匣,一个是名匣,新兵中有没姓名的,就从当冲抽,能抽三次,然后自己选用哪个。 人这种生物最好划分,为了区别前后起名的不同。那些被张冲亲自起名的将士就将自己这一波称呼为“亲姓士”,而将自己抽名的后面将士,叫为“外姓士”,后来这事情被传到了张冲耳边,被骂了一顿后,也就有所收敛了,但这区分就交口传了下来。 这李敢运气不好,自然就是外姓士,但可有点气运,让他得了一个名人名。当时不少袍泽说,让他换一个,这名字他撑不住,会妨身。但李敢不从,只听到这名字是前朝一个勐将的姓名,就非要认下,谁劝都不听。 而张冲为何会认识李敢呢?当时在新兵整训中,只有他一个人断发纹身,齐肩的短发,后背绣一个噬人欲食的猪婆龙纹身,想不惹眼都不行。 当时张冲就下场和这人攀谈,先问他这纹身有什么讲究,李敢说,这背后龙是他成年后杀的最厉害的猎物,部落巫就以此作为了他的纹身。 猪婆龙也就扬子鳄,能杀一条鳄鱼,那都能称为蛟龙之勇了。他边上的那些个同是新卒的虽然因为张冲在不好讥讽,但从他们脸上可以看出,他们觉得这个李敢在大言。 但张冲看了看李敢的头顶,就知道此人应该没说话,这是个勇士。但更让张冲羡慕的是李敢这短发。 说实话,他张冲多少有点受不了自己这长发,三天不洗就头油得不行,然后整个一股子怪味,但清洗多了,这么长时真的费事。但张冲并没有打算说给自己理个发,在这个前古的时代,对汉民来说衣袖穿反了都是大问题,更别说把头发剃了。剃头发的都是什么人?罪人和蛮夷。 他张冲可以是斗士,只要他觉得有必要,他都会去斗。但他终究只是一个人,在普世都认为的美学上,他也不得不妥协。 后来这猪婆勇士就出了名,然后他这边还未整训完就被于禁亲自挖走了。论敏锐,没有谁比于禁更懂上意了。 还回到这边,张冲看到李敢,然后笑道: “阿敢,如何多礼,不认识我呀。” 说着,拍了拍李敢的背,示意放松。 李敢这边受宠若惊,但还是将事禀报: “回渠,部将命我等侯在这里等魁来。营中已经准备好刍草,热食,我为渠魁领路。” 就这样,张冲带突骑夜宿梁甫城外于禁大营。 第一百七十章 民苦 实际上,张冲出兵前确实给梁甫的李大目和于禁部军令,命其备好粮草。但张冲并没有说什么时候来,而这于禁就是能接到他们,可见其心细如发。 于禁怎么做的呢? 他在这一路一共安排了十只哨队,每四人一队,就伏在这周边等侯张冲到来。这四人小队,每两人一班。于禁命他们,如果遇到叫军的,一次只能出一班,剩下两人必须伏在草野。 于禁也担心遇到的是敌兵,这么安排就是万一前班露面的两人被杀,隐匿黑暗的两人还能将情报带回。如果一切顺利,那就继续潜伏。 从这当中,可以看出于禁在另一个世界能做到曹魏外姓第一大将真的是有原因的。 当晚,宿在于禁大营的张冲对其营盘严整扎实大为赞赏。本来城内的李大目也要出城迎接的,但被张冲制止,让其紧守城池。 三月初五日,晨光微熹,修整一夜的张冲,留下伤重员,然后带着七百八十骑,马一千一百匹,出于禁营砦,继续向着西北方奔行。 他们沿着蒙山最北边的山岭线崎区地走着,然后在一处叫葫芦崖的山崖后驻军休息。众军吏自己吃了点冷粟团,然后给自己的战马喂了炒好的菽豆。人可以苦一点,这马却一点不能苦。 在休息的间歇,前面的探马也回来了,说在前面两山之间的平原上,有一座大坞壁横亘在那,正好堵在他们南下泗水的通道上。 张冲喊来向导,这是他们在山道上遇到樵采的樵夫,然后用一石粟换来给他们带路的。 向导是个黝黑的老翁,虽然看着大,但腿脚依然便利,然后一问年龄,说不知道。也是,毕竟山里人几个知道自己年龄的,知道那个有啥用。 当向导被带过来后,张冲就问他知道前面那座坞壁吗? 那向导生活在这片这么久,你要是问他现在皇帝谁,住在哪里,他可能真不知道,但你要说这家坞壁的主人是谁,那他可就太知道了。他樵采来的薪柴都是卖给他们家的。 只见那向导用着艳羡的口吻和张冲说: “这家壁叫韦氏壁,家里厉害着呢!家里牛马成群,每天吃剩下的泔水,壁里的猪都吃不完,有时候在那里候着也能弄点。这是个大人家。” 但张冲又要继续问这家的来历,这人就说不出来了,只反复说些,这家人家好,泔水里偶尔都带肉呢,也让他们这些下等人开了荤。就在张冲作罢,那樵采的又想起来了,补充说: “这家祖上做过丞相的大官,那墓就修在他们坞壁东面,里面葬了不知道多少代了,全是坟头。” 这还算是个消息,至少让张冲晓得前面的是一家豪强了。 但张冲不知道的是,挡在他前面的并不是什么寻常豪强,而是奠定如今经学格局的邹鲁大儒世家的邹城韦氏。 其先祖前汉韦贤、韦玄成父子二人都因通儒明经而官至丞相之位,尤其是韦玄成曾经参加过宣帝年间的石渠阁会议,这是自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后汉庭举办的又一次深远的学术大会。可以说,这次大会奠定了现在经学经典的格局,像大小夏侯传的《尚书》被定为官版就是源于此会。可见当时韦氏之重。 后来那句传唱齐鲁的民谣:“遗子黄金满箩,不如教子一经”。说的就是他们家。韦氏传到本朝后,依旧家声不衰,宗族至吏二千石者十余人,为鲁国一大望族。 但不管张冲知不知道这家坞壁主人的背景,都不妨碍张冲知道此地的重要性。 鲁氏壁所处的位置正好在一块纵横数十里的山间盆地之中,它东面是成县,北面是汶阳,两侧又是群山丘陵,人迹罕通,更别说行大军了。要想去泗水奔袭驻扎在泗水东岸的鲁国兵,就只有此地一条道。而且因为此地如此紧要,张冲怀疑鲁国那边肯定在这里修筑了哨岗或者是探马。 然后张冲令哨骑再去探,果然在坞壁的南面发现一座小砦,看旗帜就是鲁国方面的。 现在事情难办了,打的话,不说以他们骑兵如何打下这种坚砦,就说打下了,泗水东岸的鲁国兵也就有了警惕,到时候奇袭鲁国兵的军略就要破产。 一时间张冲陷入了进退两难之地,于是命众军吏到他这里集合,一起商议下一步该怎么做。 突骑军的军吏有二三十号人,猬在张冲边上七嘴八舌,有说直接冲过去的。有说再绕远一点的。还有说,直接分兵攻打,然后截杀向西面泗水去的信报。但张冲都觉得不够稳。 【讲真,最近一直用换源app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huanyuanapp 安卓苹果均可。】 反倒是李弼在众军吏中不说话。张冲知其有谋,遂问其方略。 李弼沉默了会,道: “凡用兵,没有不险的。如果最求一切胜券在握,那是不可能的。所以有时候得胜也看天数,但我们为将者自然不能将胜利的全部希望寄托在虚渺的天数上,所以为将者之谋也很重要。这次韦氏壁阻路,并不是一朝一夕的,按道理之前背旗探哨的时候,就应该将这事探报给渠魁的。这样我们在筹划的时候就能将这事考虑在里面……” 他这里还要说,立马就被一个性子急的骑屯将给阻了,此将叫段志,是薛氏壁人,突骑将最早的一员,也是张冲的老弟兄之一。他斥道: “都这个时候了,说那些有什么用?有话就赶紧说。” 李弼到底还是年轻,以前又是自成一体的沂山寇魁,训斥人训习惯了。所以不自觉就说话没了个重点。这会被突骑军中的元从将给训斥,再看周遭军吏那皱着的眉头,还有其兄一脸担心纠结的表情,立马就意识到刚刚那番话虽然没说错,但却不合时宜。 李弼立马纠正,直接道: “渠,我意可以钳马衔枚,于半夜从韦氏的北面一侧偷偷穿过,然后急行军,在第二天清晨直接对泗水北岸的鲁国兵发动袭击。” 说着,李弼就在地上做画,先是中间画了一个大方意为韦氏坞壁,然后在它的东面画了一处圆,意为韦氏群墓,最后在韦氏壁的南面又画了一个小方,意为鲁国兵立的小砦。 这让原先一些没有空间感的军吏都明白了李弼的意思。 张冲见此策大伙都同意,一拍掌,下令: “就这么办。一会全军找避风口休息,然后于子时出发,潜行过韦氏壁。从这里穿过,到泗水东岸的敌阵大概也就是三十里,如果顺利的话,我们就在卯初对敌奇袭。不顺利的话,那就是尽人事,看天命。” 众将得令,称喏。 随后泰山军突骑就找了一处避风口然后默默等天黑。而谁也不清楚,这次匿行到底能不能成功。 ------------------------ 在和张冲离开于禁营盘的同一日,也就是三月初五日,济北相陈珪也提兵四千顺着汶水而下,攻打博县丁盛部。 济北相陈珪是在三月初二日停驻蛇丘的,换句话说,他只在蛇丘停驻了不过三日,就雷厉风行的率兵四千出击了。 一方面可见其能。出征四千所需要的粮秣、丁夫、船只可不是随意就能调度好的,但陈珪得益于其优秀的幕府团队,尤其是号济北五龙的戴祈、泛昭、徐晏、夏隐、刘彬,皆能筹算赞画,将筹措钱粮的事弄得井井有条。 而另一方面也看出济北相陈珪有多么锐意进取。看来其人真的是指望通过这一次平贼之功,洗刷掉伯父陈球一事对家族的影响。 出兵时汶水上,舳舻相连,筏舟无数,各艨艟上挂着各家族旗及各部主将之旗,“陈”、“戴”、“泛”、“徐”、”夏”、“刘”、“张”、“李”、“周”、“星”,旗帜风卷翻飞,集济北国一地之精华。 这也确实是济北国最近几十年来最盛况空前的一次集兵。得益于对陈珪的信任,各家族子弟自携部曲,踊跃投军。光现在这次出征的各族子弟就有八家,或出兵二百、或出兵百余,再加上济北国老卒两千,最后硬生生汇聚起一只四千大军的军势。 这还是济北王没答应陈珪之请,没将他那只王府斗剑扈士借给陈珪,不然这只军势还要再煊赫半分。 此时端坐在艨艟大舰上的陈珪正在坐舰上宴请着各将及各豪强子弟,这会正有豪强子弟借着祝酒在歌颂陈珪兴王师,率义旅,奋雷霆之击,所过必为齑粉。 而坐在上首的陈珪捋着长髯,虽然嘴上谦虚着,但起自矜意满之情怎么都掩不住。也的确,以其精兵虎贲四千,所当不过是不足千人的贼寇,怎么输? 那是怎么都不会输。 别跟他说什么以弱胜强,也别跟他说什么敌人是精锐。如果都能以弱胜强?那还攒个屁的兵,至于你说敌人是精锐?我麾下儿郎就不是了?四千精锐打一千精锐,怎么打,那都是个赢啊。 所以在此起彼伏的赞歌中,宴会达到了高潮。只有坐在一角的一人,透过船舷,望着夹着汶水两岸默默赢粮的丁夫,感叹了一句: “民苦啊!” 第一百七十一章 吏苦 三月初六日,旦,泰山郡博县城外汶水渡口。 博县这里的渡口是汶水上最大的一个良渡。此处的水面宽阔,往来商渡民渡都很合适。而一旦过了博县这里的渡口,汶水就会在这里收窄,穿过数里的浅滩,然后就分流为赢汶水和牟汶水两条支流。流向东方赢县的就是赢汶水,继续流向南方牟县的自然就是牟汶水了。 此时这数里宽的汶水河面上,停满了舟船,无数丁夫驾驶着木筏,将船上的辎重运到岸上。这会岸上已经辎重山积,不时有军吏将这些辎重清点出来,准备运往二里外的一座大营。 这座大营就是这次济北国的征剿大军了,他们半夜到的博县外,然后连夜就在这处肥沃的田土上扎营立砦。 当附近里户的乡民们清晨醒来,就见到一座大营拔地而起。他们就知道来兵了,当时有经验的就想带着媳妇孩子躲,但已经来不及了。 如狼似虎的济北国士吏已经蜂拥入这些散落在汶水岸边的聚落乡庐,征发可见的壮丁到济北国的大营践更。至于做什么?有的是用的着他们的。 现在可以搬运辎重,战时可以赢粮上前线,甚至要攻城的时候,也可以让他们先冲,消耗掉一波敌军守城器具。 这会,一处汶水边的聚落就在被一群济北国军卒搜刮,到处是哭喊声和求饶声。 附近的乡吏亭长闻讯而来,见这些老革乱来,就有年轻的乡吏上前制止,但直接就被济北国兵打翻在地,也不解释,直接扔下一个檄书,趾高气昂。 一脸茫然的乡吏弯腰捡起,只见这檄书上面没有任何一个字,只有左下角一个济北国相印戳赫然在那。看到这,这些乡卒亭长噤声了,知道这些兵子不是啥溃兵而是隔壁济北国的军卒。 所以,他们只能看着这些济北国虎狼将里舍的壮丁、猪羊、存粟统统征发了,甚至有些体面人家的门板都被这些人卸走了。 原先那个被打的乡吏,这会已经委屈地回到了同僚中,他不服气,对自己的乡蔷夫道: “他们这些济北国的兵凭什么抢咱们博县的东西。” 他乡蔷夫忙摆手,示意不要说了。 但那群济北国的军卒中有个显然是耳尖的就听到了,冷哼一声,大马金刀就走了上来,也视着这帮怯如鸡的乡吏,嘲笑道: “凭什么?你们要搞清楚,乃公是替你们打仗的。就是因为你们博县人废物,挡不住贼寇,咱弟兄们才来了你这鬼地方。怎么?弟兄们在前线流血,拿你们点东西就要死要活的?不忠不义的东西。” 说完,那军卒就从乡吏们手中一把抢走那份无字檄书,拿起一只笔就在空白处写下: “兹令筹粮五百石,刍草三百石交付济北国征剿大营,限三月十一日。” 写完就将这檄书再次砸在了乡蔷夫胸前,冷峻道: “你可别误了限,到时候咱弟兄们再来,可不会这么客气的了。” 说完,就带着众济北国兵撵着串在一起的壮丁和收获,扬长而去。 直到这时候,那些乡蔷夫才展开檄书看那人写的啥,但只一看,他就委顿在地上哭诉: “作孽啊,这些丘八是要逼死咱们啊。” 类似的场景在汶水东岸的里舍中不断上演,济北国的催粮大兵将兵过如梳四个字演绎得淋漓尽致。 实际上,这些济北国的催粮兵们还克制了。博县这块沿着汶水东岸的地块是全境最膏腴之地,自然乡豪密布。这些乡豪和济北国兵还有议价能力,如果是寻常百姓,敢挡他们催粮征丁,哪是一巴掌就结束了呢? 也正因为这些地方都有主,那些乡吏们也才硬着头皮来制止。就比如为啥济北国兵一来这个里舍,那些乡吏就来了?就是因为这片里舍最大的乡豪就是那个冲动上前的乡吏家的。护自己家产业,岂能不尽心尽力。要是济北国兵抢的是其他没跟脚的黔首的,你看这些乡吏会出来不。 但话也说回来了,那些黔首让济北国兵抢,他们都不抢。穷汉除了那条烂命,还有啥值得他们抢的?反而是这些高不成的肥猪乡豪,正适合下手。 【推荐下,换源app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济北国兵志得意满的回砦了,但谁也没料到,在回营的路上,他们就被泰山兵给伏击了。 一只没有旗帜,斗具精良的小队直接从林中窜出将那些颟顸无备的济北国兵砍瓜切菜般伏杀。他们高喊着泰山话,让博县的这些被强征来的丁夫伏在地上,不要被误伤了。只是片刻,这只原先还在里舍顾盼自雄的济北国小队就被杀光了。 然后在分给那些丁夫部分粮粟后,这只小队就赶着牛车将剩余缴获装车,向着东面而去,留下了一脸感激的丁夫们。 这些丁夫们中有个憨的,望着远去的车队,嗫嚅了句: “那些也是咱们的。” 然后就被同伴捂住了嘴,其中一个道: “命保住就行了。还想那些有的没的?再说那些是你的吗,那不是孙家的吗?咱们的不是在手上呢吗。” 说完,还把背着的粮袋亮给他看。被这人一提醒,那人想了一下,是哦,遂喜笑颜开。 人群中一个老者叹了句: “别想那么多了,人家是让咱们活命才给了这些的。这些大概够咱们逃亡一段时间的口粮了。乡里那不能回了,至少得等到这场仗打完才能回去。不然迟早还要被那些济北国兵子抓去,到时候填沟壑死定了。” 老者显然是这群丁的有威望者,也经历过事,所以他一说,众人纷纷赞同。有人问: “咱们能跑去哪呢?这一片都是平原,根本藏不得人啊。” 那老者望着缓缓而过的汶水,悠悠道: “咱们过汶水,去徂徕山那躲着。” ---------------------------- 大概两个时辰后,在济北国的征剿大军后营内,一个满脸髯须,带着武弁的将官拍着桉几,大发雷霆: “什么,出去征粮的小队就回来二十多人?要知道出去了四百老卒,整整一个部的人去征粮。现在你就告诉我只回来了二十多人?你告诉我,这粮怎么征的?别说中了埋伏,就是四百头猪,人家埋伏都要抓半天。” 这个大发怒火的将领正是济北国的校尉周凤。济北国大军四千兵,有三校尉,前军校尉张荣、中军校尉李臣,后军校尉周凤,各属兵一千五。另外的就是一些大的豪强独立营头,都围在中军帐下。 周凤刚从中军开完军议,一回来就听手下部将说,上午出去征粮的,这会到现在就回来了二十多人,顿时受不了了,要知道他自己拢共才四个部,现在仗还没打,一个部就没了? 被周凤顶着鼻子骂,那征粮的部将颤颤巍巍的说: “今日出征粮,咱们部分成了二十个小队,一队两个什,分别去附近的乡里征粮。但谁知道,到这会了,就一个离着大营最近的征粮队回来了,其他人都没回来。” 听到这个话,周凤破口大骂: “你怎么不一起去死?人没回来,你不能再派人去看?辣娘,不是你是我舅子,就你这脑子的,我一脚就踢出营了。蠢是会害死人的。妈的,你迟早让你姐姐守寡。” 就在周凤小舅子忙不迭出帐要去派人去探,就有人掀开大帐进来,此人身高八尺,面色黝黑,肌肉遒劲,只一看就是个昂臧汉子。 此君一进来,周凤的脸色就缓和了,温言问道: “与年,你怎么来了?营中已经安排好了?” 这个叫与年的昂臧汉子,姓刘名延,是兖州济北国卢县刘氏子弟,性沉静,有勇力,是周凤手下一员大将。 刘延一来,也不和周凤小舅子打招呼,就向着周凤禀报: “校尉,泛部将和我说征粮队没回来,我就已经让人去探了。刚得来了探报,那些弟兄被扒光了衣甲,仍在了附近的乡道上了。我派出去五只小队,五只都是这么回报的,想来其余没回来的,都是如此。” 泛部将就是周凤的小舅子,泛嶷。出自济北国泛氏,其族中的泛昭就是济北五龙之一,也算一个小势族。周凤也正是看在泛昭的面上,才只是训斥了一番泛嶷,没有真的处罚他,不然出这么大事,岂是这么简单的? 但是当周凤真的从刘延口中得知了四百老卒就这么没了的消息,心里还是一阵绞痛,他指着泛嶷,一句话都说不出,瘫坐在了胡床上,哭道: “痛煞我也。” 这四百老卒都是他周凤不知道恩养多久才攒出来的,正是他的嫡系,不然他也不会让自己小舅子来当这个部将。但谁知道,苦心经营数载,就因为所托非人,一朝丧尽。 当他看到泛嶷低着头,假模假样地也在那抹眼泪,周凤更气,抄起桉几上的一个蒲扇,就砸了过去,骂道: “给乃公滚回卢县去,现在就滚。” 说完又举起袖子,掩面而泣: “我四百子弟,都是我周凤看错了人,误了你们。悔啊” 第一百七十二章 士苦 光和六年,三月初六,午时,博县外。 温暖的阳光驱散着冬日最后一丝寒冷,照射人间。但它为人间带来的温暖反成全了他们的厮杀。 此时在博县外,济北国相陈珪趁着今日艳阳高照,遂率师提兵出砦,沿着汶水河东岸排成三军。 济北国前军主将位张荣、中军主将为李臣、后军主将是周凤,然后船队依然停留在汶水河上。 陈珪调度此军序,是和幕府众多幕僚商量下来的。在今日上午付出后军四百老卒的代价,他们终于将泰山贼在此地的布阵摸清了。 首先是在博县城内的王姓贼将。博县依汶水而临,并不是一个典型的方正格局,其两面临水,临水的两面滩涂狭窄,展不开兵,不易作为主攻方向。而适合攻打的东北面有一座坚砦,挂丁字旗帜。此外在这座营砦不足三里的地方,还有一座泰山贼砦,树“典”、“郭”两旗。 可以说贼以博县为大渊薮,以东北方丁姓贼将为北边之门户,又以附近临湖淤田为关栏,然后典、郭二贼将为遮蔽游弋在外。这么讲吧,贼人已经构建了一个辐射五里的条状防御带,互为犄角,可攻可受。 而且更难受的是,泰山贼这么排阵,让济北国的优势兵力不法展开。他们背后是汶水,然后前面宽阔地都是淤田,湿泞难行。所以陈珪和众幕僚商议后,就决定三军背靠汶水列阵。 到这里,陈珪原先的自矜已经有点消去了,毕竟只要不傻,就知道对面的泰山贼寇有着丰富的战术经验。但临阵时再想那么多也是无意义的了。现在他已经将兵都压了上来,是成是败,已经不是他能决定的了。 而现在,前中后三校尉已经根据中军临画的阵表在开始调度所属各部。凡大兵团作战前,各军团主将都要到中军拿阵表,以知道自己在战场上的位置和任务。此战中军有令,左军团列车阵防御,中军团列直阵,右军团列锥型阵。 布置这样的军阵,实际上就已经说明了各军团的出战任务。右军团列锥型阵,自然就是负责主攻和穿凿。因为大部分人都是右利手,所以往往主攻的方向都是右处主攻,更利于用劲。而中军团之所以做直阵,是负责随右军团凿入敌军后,接应穿凿。 直阵是一种前众后疏的阵线。就是在最前头列四个曲,加大冲击面,中间再排三个曲,最后再排三个曲,保证前后的冲击力度。所以直阵也叫冲阵,就是这个原因。 而陈珪的打算就是,当右军团的锥形阵凿入敌阵后,敌阵会很自然的将兵力集中到左边抵挡他右边的冲击。那这时候原先贼中军厚度就会打薄,这时候他的中军团的冲阵紧接着就向疏了的中军拦腰而击,那就能一举冲垮敌阵。 至于为何左军团要列一个车阵,也叫圆阵,其目的自然就是防守。一方面是左军团周凤部,一个上午就丢了一个部的老卒,此时已经不足以担任攻坚。另一方面,陈珪需要周凤死守自己的左翼,因为他布的这个阵,腰眼就是这左翼。当右军团冲锋,中军队再冲锋,此时整个兵力就会集中在右前侧,如果贼人从左侧绕后突破进来,那他就会陷入腹背皆敌的死局。 所以此战之关键,就是周凤军团要守护住全军的左后翼。而且是牢牢盯死在那,不放一敌绕后。 而这会的周凤军团早早看了阵表,知道自己此战的任务就是守御全军左后翼。说不气馁那是假话,谁不愿带头冲锋,追亡逐北呢?但谁让他们原先四个部,一千五百兵。但一个上午就丢了一个精锐部。剩下的人不防守还能干什么。 周凤是一员良将,参与过北疆防秋,知道在战场上,再多的情绪都没用,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把自己要做的都做好。是以虽是防守,周凤也做的一丝不苟。 沿着背后的汶水,周凤已经用大车拒马相连,组成了一个半圆形的车城。车箱上挂以巨楯遮挡,车辕用麻绳捆绕相连,车外又竖着拒马障碍。而车阵内,全军三个部,六个曲,分成六组方阵守备。左半圆三个曲,由部将刘延统带,右半圆三个曲,由部将泛嶷统带。周凤到底还是没让自己小舅子回去,让其戴罪立功。 这车阵内的六个方阵也有调度。每阵皆二百人,五十人一列,共四列。第一列是长兵列,或持大戟,或竖步矟,专负责拒敌;第二列是短矛组,矛长三米,专负责攒刺;第三列是短兵组,皆短衣环首刀,负责贴身搏杀。最后一列是五十人队的弓弩手,专负责对外射杀。 等周凤将车阵布置好,只见全军旌旗招展,各曲士吏饱腾,可以说固若金汤。 这会中军的号角声已经起来,然后数十面青旗招展,周凤望着东南方尘土飞扬,知道东南方向的右翼军团已经出发了。 确实,当各军团根据阵表移动到各自位置后,各军的前哨扈士已经在战场上纵横交错。 他们要将前方的地形、势貌、道路都及时汇报给后面的大军。各旗手身背五色旗,见沟坑举黄旗示意,见路口举白旗示意,见水涧举黑旗示意,见树林沼泽举青旗示意,见野火举赤旗示意。而后军队各部回应相应的五种鼓声,表示已经知情。 在济北国的左军团行军了三里,从湿泞的淤田中躺过,终于看到了一座立在荒野上的敌砦,砦上高飘着“丁”字大旗。 此刻,丁盛就在砦壁上手搭着凉棚看着前方这只满腿脚泥的敌军。说实话,丁盛并不太慌,因为他根本就没打算出砦进攻。 他丁盛不傻。和许多人以为的不同,他们都觉得丁盛是那种心直口快的性子,说难听点就是梗,但实际上丁盛比谁都见机,为何他屡屡带头炸刺,但还是得渠魁心欢?就是因为他每次都看准了。 所以当军中有人拿黑夫和他丁盛并列,说二人为军中二傻时,丁盛都嗤之以鼻: “哼,那黑夫是真的傻,而我丁大器是假痴不癫,你们懂个屁。” 所以当丁盛率本部四百兵驻扎在博县城外的时候,他就清醒得知道自己的任务是什么。 如果说一开始,只有他一部在外,王章一部在城内的情况下,他就必须主动出击。因为如果他这里坐守砦中,那敌军完全可以凭借其优势兵力分兵,一方面围死他,一方面直接攻打博县。 但随着典韦和郭亮率援兵一千抵达博县,并在他的东北面立砦,他丁盛的任务就变了,就是坚守军砦。他作为典、郭部和博县王章部的中腰,只有他坚守,那三处兵都能互相支援。而一旦这里丢了,那博县的泰山军就会被拦腰而断,各个击破。 如果济北国征剿军的命门是左翼的周凤部,那泰山军这边,命门就是丁盛部,现在就看这两部到底谁先被攻破了。 对面旷野上,高举着“张”字大纛的济北国右翼军团,就在这烈日下站着。然后其哨马就不断向中军回报情况,等待中军消息。 但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了,还没等到中军的进攻信号,反倒是中军方向杀声震天。 这会右军团的济北国兵不少已经瘫坐在地上了。这三月的日头虽然不列,但从午时出发,走了三里地就在这里等,越等越想睡,要不是知道此刻还是在战场上,估计都鼾声震天了。 突然一背着红旗的探马,身上还插着三只箭,从中军方向疾驰而来,一到就给右军团主将张荣传中军令:中军遇袭,令其全军回援。 这让张荣完全摸不到头脑,不是要让他主攻吗?怎么突然就回援?贼将典、郭二部主动出击了?但就是主动出击,以中军大小军卒二千还挡不住对面? 张荣并不是济北国相陈珪的嫡系,而是受招安的原巨野泽水寇。当年乘氏的李乾用计统合了巨野贼水寇,他张荣瞧不上这人,就带着弟兄出水泊投靠了当时的济北相滕延,但后来此君被宦官残害,他不得以就改换到了济北王势力下。但后来陈珪任职,他就又和此君眉目传情起来。 望着前方不远处小砦上的贼敌,张荣有心不回军。只要他能在此战建功立业,挣得个一官半职,那他和自己的老弟兄们就不再是无根浮萍了。但他又看到自己腰上系着的麻绳,想起上午中军军议上陈珪说的话: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换源app,.huanyuanapp 安装最新版。】 “土贼顽劣,祸乱州县,顷刻,烽烟四起。前日兵犯博县,仅剩县官一人,一县皆空,余者纷纷北逃,汶水之上,舟船无歇时,而博县长却能忠义守土,坚守城池三日,城破后,仍用一根绳索,捐躯自缢。现在我给各主将一人都发一根绳索,我只有一句话,此战不利,这绳索就往自己脖子上套吧。” 张荣反复想了下,终究是对陈珪的畏惧压倒了功名心,遂提兵回军。早已经昏昏欲睡的所部,接命,知道又要原路返回,还要走那条淤泥路,纷纷怨声载道。 没办法,士伍军卒如牛马,催之进,吁之退,几人在乎他们苦。 第一百七十三章 斗将 就在张荣部回军,壁上的赵镕就对丁盛说: “丁头,壁下那敌要撤,咱们追不追?” 丁盛还没说话,最歹命的金泉就已经捶着壁,嗷嗷叫: “还有啥说的,出去捅他们腚。” 然后金泉就被丁盛一个大逼斗,骂道: “捅捅捅,你知道捅,人家就不知道你想捅?你好好看看人家怎么撤的。看见那些旗帜了吗,就没动,就是留下殿后的。这说明什么?说明人家撤退的有章法,咱们现在冲出去正好落人家套里,别捅不了人家,自己反被冲回来,丢了壁。那咱们就成了泰山军的罪人了。” 被打的金泉不服气,争辩道: “丁头,这波兵为啥撤?肯定是典部将那边打起来了啊。咱们这边要是不去把这波兵留下来,那典部将他们就危险了。所以啊,咱们还是要出击的。” 丁盛讶异地看着金泉,像是第一次见,他那意思就是,这是你这榆木脑袋想到的? 金泉被丁盛望得发毛,忸怩道: “俺在随军学堂学的,这叫每与敌反,事乃成。他想干啥,俺们偏不让他们干就对了。” 丁盛拍了拍金泉的肩膀,然后对旁边的赵镕揶揄: “看来咱们渠魁设这随军学堂倒真办对了,连咱们金棒槌都会用脑了。” 那边金泉也不分好话赖话,就当丁盛在夸他,还在自矜,就又被丁盛打了个大逼斗。 金泉正懵着,就听到丁盛说道: “你个棒锤,真以为我夸你呢?你学个皮毛,自矜个啥?今天你丁头就再教教你,让你明白你丁头永远是你丁头。你说的那层我岂不知?但我更知道的是,此刻我出兵,敌必有备,因为他也料到了你这层。你信不,咱们一出兵,原先还撤退的敌兵,立马回身就来攻我们,就是想趁此破砦。 用咱渠魁的话说,你在第一层自矜的时候,人家已经在第二层黄雀在后了。所以说你是个棒锤。但这敌将在第二层时,他根本不知道我已经在第三层了。我现在不出壁,敌必然以为计空,只能真的撤回去。但那个时候咱们再缀着后面突袭。这就是敌人以为我们出,我们就不出。敌人以为我们不出,我们突然就给他来一下。这和你学的什么敌之所欲,我所不欲看着像,但实际上这叫致人而不致于人。所以明白了吧。知道为何我丁大器是全泰山军第一用脑的智将。你们呐,在我后面有的学呢!” 说完,洋洋得意,不理金泉、赵镕二人,远眺敌军渐行渐远。而金泉、赵镕听了丁盛的话,下意识就觉得,好有道理。但紧接着他两就想到: “丁头是不是军中第一智将不清楚,但厚颜肯定是第一厚。这点他们恐怕倾尽一生都学不来了。” 丁盛说的没错,壁下撤退的张荣军的确是羊退,就是赌对面是个智将,懂兵法,那样他就能来个计中计。但奈何他带着伏兵等了半天,也没见到敌壁有动静,只能暗骂砦内的贼将是个棒锤,也是,贼毕竟是贼,哪有几个有脑子的。像他张荣已经是少数有脑之将了,像他的又能有几个。 所以,最后张荣带着点遗憾又带着点自矜,率兵回援了。他到底要看看,中军到底怎么回事?怎么这么不经打? ----------------------- “咱们这将怎么这么不经打?” 此时站在望楼上,济北相陈珪如是道。而他身边像颜敫、戴祈、泛昭、徐晏、夏隐、刘彬等幕士尽皆无言。 不怪这些人噤若寒蝉,只因为此刻一个手持双戟,身披盆领铠的雄壮武士正在其阵前肆虐。此人已经斩了他们三名将校了,而现在已经无人再敢出战与其致师了。 致师是一种源自春秋时期古老的阵前斗将。实际上,随着春秋礼义乐崩,兵者开始讲诡道后,就已经很少再有这种阵前斗将了。 但不论再怎么少,每一次阵前斗将都能极大鼓舞军队的士气。在两军阵前,众将士围观一场武艺与勇气的较量,如何不热血沸腾。 致师并不是贼兵挑起的。 在半个时辰前,也就是他准备移军出砦的时候,敌军蜂拥而来,就堵在了他们北上之道。 当时济北国的中军还没整列好,有一名曲将为了不让贼人冲击其阵,遂主动上前邀击叫阵,咆孝: “贼将中可有男儿,敢与我一战?” 然后就见一位穿着盆领铠的步将突然就从阵中奔出,直接一把手戟飞出,正插在那人脖颈,栽倒在地。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换源app,.huanyuanapp 安装最新版。】 那曲将的同僚见贼将竟然敢主动出阵,一夹马,挺着马矟就准备搠死此将。再然后,这将也步其同僚后尘,脖颈上插了一戟,一命呜呼。 这下子,没人再敢冲了,但望楼上的陈珪不乐意了。 他只往下一扫,就见众军吏各个垂头丧气,交头接耳,对着前面就是指指点点。陈珪知道,这次主动挑起的斗将,没把人家斗死,反倒是把自家士气斗没了。这贼将必须要弄死,遂转首问帐下谁能出战? 一个身披大氅,穿戴两裆铠,手持环首刀的昂臧武士,排阵而出请战。陈珪一看,就发现此人之雄壮,连两裆铠都撑了起来,但他并不认识此人,转首看了下徐晏,意思是这人是谁? 徐晏掌兵薄,军中有名有姓的军吏他都认识,连忙为众人介绍: “此为山阳郡游侠李朔,是个豪侠,自带部曲来助阵的。” 陈珪疑惑,小声和徐晏说: “他山阳郡的,怎么跑咱们济北国来投军?再说,鲁国那边不是离得更近吗?” 徐晏小声回道: “说是星家的人请来的。” 陈珪看了一眼下面的星贺,见其不也不主动介绍,就直接问: “翁孺,你这家将有何本领。” 翁孺也就是星贺的字。 听陈珪问,星贺在望楼下大声道: “国相,这位豪杰并不是俺家将,只是听得国相高命,想来求个富贵的。至于他有何本领,不如让其自己说。” 然后李朔面无表情,声若洪钟地对上面的陈珪道: “某家初学《易》一年乃小成,再学弓三年无敌手,后学矟五年,自诩冠州郡。所以某家也不知道国相问的是哪项本领。” 听得这般豪气的话,望楼上的陈珪和众幕僚面面相觑,实在不知道要不要相信此人。最后还是徐晏试探说了句: “国相,所谓非常之人有非常之傲骨,想来下面的这人多半也是有点,不然如何这般自信。不如就让他试一试吧。” 陈珪望着下面一排不敢和他眼神接触的将吏,叹了口气,一拍望栏,狠道: “上,就你了。” 随后,李朔就在众军吏钦佩的眼神中,顶着一面巨大的牛皮楯就出了阵。 其人一出,就斥问对面黑汉: “尔是何人?某家不杀无名之辈。” 对面的双戟将这会已经换成了一楯,一矛,听得他问,笑道: “我叫典韦,就是你口中的无名之辈。” 李朔眉头一皱不再说话。只接过伴当递过来的加重长矛,就开始小步冲锋。典韦没动,只是看着此人矫健奔来。 在距离典韦还有二十步,李朔抓起重矛就投向了典韦,但被典韦的大楯给挡住了。见重矛没奏效,李朔一愣,但还是继续抽出环首刀,开始加速狂奔。 但随后对面的典韦也学着李朔投掷了手中的长矛。李朔举起牛皮巨楯,就挡住了这一矛,但还未等他有下步,这矛就穿透了牛皮楯,直接扎入了他的甲衣内。他那两裆铠就和纸湖的一样,根本挡不住。最后还是李朔心口的一块护心铜镜将将挡住了这一下。 侥幸未死的李朔这下亡魂皆冒,知道对面贼将根本不是人,哪还敢再留。但随后一团巨大的黑影直接噼头盖脸砸来,他还没反应过来,巨大的疼痛伴随着终极的黑暗谢幕了。 而后面观阵的济北国兵当然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在对面贼将甩出长矛后,紧接着就举起脚边的一个巨石,然后囫囵甩了三圈,一把就向那李朔砸去,直接将此人砸成了肉酱。 立在望楼上的陈珪将此景完完全全的看在眼里,望着巨石下残破的肉酱,呢喃道: “你这么普通,但为何这么自信。” 然后边上的颜敫这会还补了腔,说了句: “如我族弟颜良在,怎会使得此竖子逞威。” 见众幕僚不信,这中年人还在那说: “我颜氏在琅琊亦有一只族裔,而我那族弟就是琅琊临沂人,有万夫不当之勇。我这就修书一封,请他来助战。” 陈珪早就发现了,这个叫颜敫的就是个样子货,空有高名,但什么也不会。他之前曾问过其军略、筹划、谋算、三问不知。只和他说些什么经学,给他玩什么顾左右而言他的戏码。被他问的急了,就和他说: “国相,你这是问道与盲,岂不闻各司其事,各安其分。我颜氏只知经学这天道之理,不会其他。” 当时他见颜敫被问急了,遂温言作罢,但已经知道其人腐儒一介,也就将其当成碑立在那,没打算他再济得甚事。 但谁成想,这腐儒不仅无才,还没眼力,搁他这说着废话呢。你要是有此万人敌的族人,你倒是早点喊来啊。这会说了有啥用?就搁这炫你有个万人敌族人? 但陈珪已经顾不得颜敫这腐儒了。 当典韦再一次在阵前斗杀敌将,全军士气已经达到了一个高峰,他再不耽搁,命扈兵擂鼓,命全军向着陈珪部发起总攻击。 就这样,擂鼓动地中,泰山兵狂啸而来,而陈珪浑身冰凉。 第一百七十四章 异类 光和六年,三月初六,未时。一场惨烈的攻防战在汶水东岸的济北国中军大砦前展开。 此时,陈珪站在望楼上不断调度部曲送到前面的方阵,那里已经快撑不住了。 他一开始在营砦前布置的军序是,前面四个曲,一共八百卒。然后二梯队的三个曲,六百卒,以及最后的预备梯队三个曲,六百精卒。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换源app!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huanyuanapp 】 但谁也没料到对面只发动一次冲锋,最前面的四个曲就已经崩了三个,还有一个也在对面兵线的挤压下,步步后退。 他刚将最后的预备梯队顶上去,就发现自己浑身没力。一边感慨自己到底是老了,只站在望楼上吹了点风,就已经不顶用了。一边就让扈士给他拿个大氅披一下。 几个幕僚都劝他先下楼,但都被陈珪拒绝了。开玩笑,仗打成这样,他怎么敢懈怠。但望着前面杀声震天,他还是忍不住望向东南方的右军团张荣部,焦躁他们怎么还没赶来。 此时张荣和弟兄们正在淤泥中艰难的行军着。张荣原先还骑马,但之前他领着自己的骑马扈从在淤泥地上行走,溅得附近的步卒一身泥,惹得他们呵骂不断。于是张荣就让人全部下马,和众弟兄们一起步行了。 他已经看出来了弟兄们心气不对,他不信就是走了这么点路,这些他带出来的老弟兄们会这样意志消沉。 他回身问自己的扈军: “你有没有发现弟兄们意气消沉?这是咋了。” 被问到的这个扈军心里一虚,但面上还若无其事,笑道: “校尉,哪还有啥原因,弟兄们估计走累了。这泥泞地谁走都没个好兴头的。” 张荣闻言点头,但马上就摇头,道: “不对啊。咱这帮人都是水寇子弟,又不是娇生惯养,别说是这点淤泥路,就是刀子路,也是等闲啊。怎么就叫苦叫累了。” 那扈军还要掩盖,那边就有个心直口快的扈兵再看不下去了,他直接道: “张魁,你说的那是以前了。现在弟兄们怎么和以前比。以前咱们虽然苦,朝不保夕,但谁有一块肉,其他弟兄们也就有肉。谁有一瓮酒,那一定都是弟兄们共饮。而现在,魁你住进了城,很多情况不清楚。这么讲吧,弟兄们不舒服不是一朝一夕的了。就比如这粮饷咱们营一直就是最差的,还最受那些狗官们歧视,现在还把我们当成贼。而现在剿贼了,就让我们当前锋,让我们贼杀贼。弟兄们心气如何能顺?” 其实这扈兵还是给张荣面子了,有些话说得特别隐晦。 他其实要说的是什么?是你张荣现在荣华富贵了,但随着你出生入死的老弟兄们现在食不果腹,还被人歧视,而这些你张荣什么都不知道。入了城后,你见过几次老弟兄,整日不是舔济北王就是跟那济北相后面摆尾巴。这一切都在寒老弟兄们的心。更让老弟兄们接受不了的是,等又要用到大伙的时候,你就入营了,还告诉弟兄们当先锋。怎么,非得老弟兄们死绝了,才能给你这绶印换成青的? 他们这些扈兵在过去都一直很拥戴张荣,因为他能战、有勇有谋。以前在泊中往往都能带着弟兄们做最正确的选择。就连上岸招安,大伙都认为张荣能继续带着他们过好。 但张荣入了城后,却变了个人一样,住上了绶带们住的府邸,养起了妖男美妾,甚至还和那些腌臜人一样敷上了粉,而且排场还越来越大,老弟兄们上门都要请示了。 他们当然知道你张荣这么做是想融入济北国的绶带圈子,但说个诛心的话,咱们就是贼,一日是贼,终生是贼,不会因为咱们穿鞋子,衣服就成了他们一员的。 他们不是一次听那些绶带背后嘲讽张荣是沐猴而冠了,咱们在他们的眼里就是“异类”。 张荣,你怎么就这么看不明白呢?咱们和他们不是一路人。 刚那个扈军的话,虽然隐晦,但张荣知道他的意思了,所以他沉默了。最后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解释,只是让老弟兄们再相信他一次,他和大伙保证: “打完这一仗,咱们什么都有了。” 军队继续前进,张荣已经能听到前方中军大寨传来的激烈厮杀声,他刚要下令全军整备奔袭。 从后阵奔来一个浑身鲜血的士卒,他一来直接跪在地上,哭喊: “魁,后部的弟兄们突然遭到贼军伏击,死伤惨重,赶紧回援吧。” 此言一出,众将哗然,纷纷请命,而张荣直接就问了: “后部现在运动到何处?” “还在原东南面立阵处。” 张荣恼了: “怎么回事,撤兵这么久了。后部为何一步未动?” 跪在地上满身血的士卒面色涨红,嗫嚅道: “部将他说,说……。“ 张荣怒骂: “说什么?” “说不想拿弟兄们的性命去给那些贵人换绶带,说弟兄们的命也是命。” 张荣气的将马鞭砸在了地上,骂道: “狗日的,他金胖子什么时候这么爱兵如子了。辣娘,说护着弟兄们性命,现在呢?不正是他逡巡不前,才害了大伙吗?” 跪在地上的士卒,此刻已经满脸泪水,混着泥土,不断磕头: “渠,赶紧发兵吧。晚了,弟兄们真的都死光了。” 刚还在发怒的张荣听到他的话,半天无语,只是看着前方如山海的厮杀声出神。 其他众将也看出了张荣的不对,还是刚才那个想遮掩的扈将主动搭话: “魁,这兵咱们还是赶紧发。金胖子那人不到真危险,不会叫援兵的。” 跪在地上,满脸泪水的士卒听到这话,不停点头,巴望得看着张荣,但却从张荣那听来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 只见他们的魁,悠悠说了句: “你让弟兄们再守一段时间,等我这边打完就去救他。” 那士卒完全不相信这话竟然是张荣说的,他还要再磕头,那边张荣已经点着兵,向各部摇旗,加速回援中军战场。 最后只留下这士卒跪在淤泥中,望着张荣的背影,他呢喃道: “张荣,你好狠的心啊。” 说完,他再不看张荣一眼,回奔后方。他死也要和弟兄们死在一起。 张荣带着右校尉部一出现战场,立在望楼上的陈珪就看到了。他立马就向下传令,通告全军: “援军来了。” 之后战场上还成建制的中军各曲纷纷高呼: “援军来了。” 一时已接近崩溃的军阵、士气都在肉眼可见的恢复。 实际上,中军的一千五百兵能抵住典韦和郭亮一千军的勐攻到现在,实在不容易。别看他们人数还是多的那一方,但无论是军队士气还是战术军备都不如典、郭二部。要不是陈珪还算知兵,也不怕死。之前几次贼兵已经突进到离他望楼不足二十步的地方,他都没有退后一步。如此,济北国中军才勉强维持到现在。 而现在好了,济北国的援兵终于到了,现在该轮到他们反攻了。所以此刻济北国中军各曲人人奋勇,不仅稳住了后撤的兵线,还在震天呼号中将兵线硬推了十步。 但立在望楼上,比下面士卒有更高视野的济北国相陈珪却发现了援兵的不对劲。 这张荣的兵看起来不多啊。难道没全赶过来?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一声惊雷就在战场的上空炸响。 紧接着一粒豆大的雨水砸在陈珪的鼻翼上,他摸了一下,咸湿。然后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整个天地就下起了倾盆大雨。 张荣这会已经带着军队移动到了战场的右边,他正准备攻击已经搅进中军的贼兵时,一场暴雨忽然而至。 三月的雨水,透着冰凉直接灌在他衣甲内,浑身的衣裳都湿透了,紧贴在身体上,遍体生凉。而更让他心凉是,这场大雨的出现,本该顺利的回援,出现了变故。 暴雨下,弓弦被打湿后已经拉不得了。就是勉强射出去,雨水打湿着的箭失也是软弱无力。但泰山军根本没打算收兵,他们竟然在济北国援兵抵达,而且还有一场大雨的情况下,还在对中军部发动着凌厉的攻势。 就张荣所望,不时有中军的士卒在雨水中跌倒,然后被虎狼的泰山贼给搠死。满地的鲜血与哀嚎,张荣犹豫了。 而这会随着典韦披坚执锐,泰山军的兵线已经离济北国的中军大砦不足二十步了。直到这时候,泰山军另一外部将郭亮,终于将自己最后的一只弩队派到了前线。 在离望楼不足二十步的地方,这队五十人的弩手举起手弩就对其飞射。一时间,无数弩箭撕破雨幕,如疾风般灌在了望楼上。 望楼上,济北国五龙之一的戴祈素来矫健,一觑见下面出现一队弩兵,立马就绰起一面大楯拦在了自己和济北相陈珪身前。然后其他人还没反应,下面箭如飞蝗直接覆盖了望楼。 最后除了他和济北国相无碍,其他人,如颜敫、泛昭、徐晏、夏隐、刘彬这些名重一时的名士,还没能说句话,尽被钉死在了望楼上。 躲在楯后的陈珪这才回过神,看着颜敫那死不瞑目的样子,他颤颤巍巍的说了句: “撤~,都撤回营地来。” 第一百七十五章 荣华 天就是这样,当你觉得离黑还有段时间,一场暴雨,整个天地就好像被人拉快了时间,眨眼间就暗澹无光。 就在刚刚,在雨幕中,济北国的中军大营响起尖锐的鸣金声,一场大溃退直接在陈珪眼皮下上演。 陈珪年轻的时候也是去凉州参与过战事的,并不是不知兵的人,他之前几次调度都有章有法。但实际上,他到底是离开戎马太久,一些东西真的丢了。在死亡的巨大威吓下,他最大的错误就是下了撤军令。 这种情况下,在辕门只有一处,而又没有指定专门的狙击部队掩护各部撤退。那谁会将生的机会留给他人?所以,当后面鸣金声一起,就是原先还成建制的部伍都无法约束部下,众军卒疯狂向着辕门处拥挤。 而在战场上,一旦将后背留给敌人,那意味什么?典韦带着二百披甲士,此刻已经杀疯了,原先还和他打的有来有回的济北国兵,此刻都失去了理智,将后背留给他们,就为了能逃回营中。 而且这事有意思在,一开始果断就跑的人,实际上最安全。在其他兄弟部伍依旧坚守的情况下,他们毫无危险就冲回了营砦。然后就是跟风逃跑的,这样的人数最多,最慌不择路,一拥而上的结果就是辕门一下子就被堵住了。而典韦专门就杀这些人,他还调度来了已经又上好弦的手弩队,对着这些后背就是勐射。一时间,在中军的门辕前,死伤枕藉。 反而一些从头到尾都在维持军阵的部曲在军吏的调度下缓缓后撤到了营砦边,他们在营砦上的射士的掩护下重新在这里维持了一个半圆阵。对这些显然就是精锐的,典韦反而没有追杀,他现在主要是趁着敌人自溃的势头,顺势灌入军砦里去。 有时候事情就是这样,你要不就不做,要不就做绝。 就说这临阵脱逃就是如此,直接跑的和一直维持阵线的都没怎么死,反而是望风逃的死的最多。不过话也说来了,坚定遵循秩序和对冲破秩序毫无心理负担的往往都是少数,大多数人都是盲从,被人从一边赶到另一边,从来都是墙头草,这样的人最惨。 就在典韦带着甲兵踩着满地尸首就要灌入营内时,已经从望楼撤进营内的戴祈忙提点有点懵的陈珪,让他赶紧闭上辕门,敌人就要冲进来了。 陈珪这会已经有点发烧了,本就吹了半天风,然后又淋到一场暴雨,最后还目睹一场惨状,当他被护着送下来后,整个人已经没有一点力气,他病了。 当戴祈提点后,陈珪赶忙下令,随后就委顿在胡床上,让戴祈负责主持军略。 那边营门在营内众兵疯狂的推动下,终于关了上来,典韦离营砦就差了十步。但除了典韦等人被隔在营外,更多的济北国兵也被堵在了营外。 济北国这些兵往往很多兄弟、子侄一些入募从军,一方面是能互相照样,另一方面也是上面鼓励,因为这些往往能和贼寇打出仇来。 而砦门关闭的那一刻,正好有两兄弟被分开了。哥哥已经进了砦,而弟弟却被堵在砦外。弟弟在外面死命扒着辕门要进来,但无论他如何哭嚎,砦内的济北国兵都毫不心软,反把门堵的更严严实实了。 哥哥看着弟弟在外面,先是和众兵哀求,然后又是怒骂,他用力拍打着辕门,但最后只能看着弟弟的脸色由惨白变成了酱紫色。弟弟竟然生生地被挤死在了辕门外。 营砦内的其他人看到这幕人伦惨剧,皆默默无语。而哥哥先是呆愣着,然后就突然发疯,用手中的长刀疯狂斫着门辕,其他人要制止都被他挥舞着刀给砍伤了。 眼见着混乱就要在营砦内继续,一支箭失在雨幕中穿过,稳稳的扎在了那哥哥的脖颈内。 出手的正是营内的主将李臣,他射死那个疯狂的士卒,走了过去,亲自割掉了他的首级,然后命扈兵传首全营。 没有人觉得李臣有不对,此刻在营砦内的这些人都知道。要不外面的人死,要不就是他们一起死。而这并不是一个选择题,不是吗。 天色越黑,雨势越大,典韦望着紧闭的砦门,知道这一次的攻坚只能到这里了。先不说雨大风寒要折多少好汉子,就说后面停着的那只意图不明的敌军,就让他不敢再攻坚。 最后典韦只能不甘的望着面前这座紧闭的坚砦,带着众甲兵撤了回来。 而这个过程中,张荣部到底在干什么呢? 这个问题不仅是典韦关心的,就连济北国中军大砦的主将也在忧愁这个问题。明明已经回援到了战场,怎么就不进攻呢? 实际上不是张荣不想进攻,而是他不能,因为这会他已经被自己的老弟兄们捆起来了,命悬一线。 这是怎么回事? 原来在半刻前,张荣见贼军已经将所有后备都压上了,遂下令对着贼军突击。但下了令后,众扈将竟然一个也没动。 张荣恼了,刚要问,就见原先曾替他遮护的那个扈将遥遥指着阵后。原来在这边酣战正烈的时候,一只挂着“丁”字的旗的部伍已经移动到了他们的东南方,只看旗帜数量,就知道是一只大兵。 当时张荣就说了,这必然是敌人的疑兵,如果这丁姓将真有如此军势,之前如何会被他们堵在营砦内不肯出呢? 但张荣说啥都没用,老弟兄们根本不接话,就是不出兵。 张荣心里一咯噔,知道这些人不是怕了那边的疑兵,而是心已经散了,队伍带不住了。既然如此,那他只能用最后一招了。 只见张荣突然就跪在地上,向着众老弟兄们哭诉: “弟兄们,真的就再相信我这一次。只要咱们打了这一仗,什么都会有的。我保证,你们会像我一样,住大宅,纳美妾,出行前呼后拥的。” 但孰不知,他这番话却真的让老弟兄们死了心。还是那个曾替他遮掩的老弟兄发声了,但这一次话中的感情却是那么澹漠: “张荣,你刚开始跪下,让我们再随你冲一次。说实话,不论你到底为的是什么,我心里都已经下定决心追随你,为的就是胸中那口义气。我压根不会管身后的贼兵到底是不是疑兵,因为不就是死吗?能和众弟兄们生同袍,死同穴不就是咱们当年发誓的吗? 但你张荣和我们说什么?说我们也会像你一样成贵人?我呸,你把咱们弟兄们想成什么?为了荣华夫贵?张荣,你变了。你知道的,我一直是支持你的。就在先前,你问弟兄们为何情绪不高,只有我还为你遮掩,我为的是什么?就是想咱弟兄们的义气还在,不要被一些有的没的给弄澹了。 但然后呢?前面,金胖子死命要援兵,你不救,非要来救你的主子。咱们来了,明明天下暴雨,后有追兵,你还是不管不顾。这下我们都对你死心了。 现在,对不起,你再也不是我们的魁了。而这场你和你们贵人的战争,也再和我们无关,所以,你还是自己回营吧。”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换源app,.huanyuanapp 安装最新版。】 跪在地上,满心以为自己的苦肉计能打动众弟兄的张荣错愕地看着自己的心腹,紧接着就恼羞成怒: “一只耳,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你不就是想把我一脚踢开,做新的魁吗?说那么多兄弟义气的事情。这些你信吗?你能骗的了谁?当年火拼老魁的时候,不就是你说的,人不毒,事不成?” 说完,张荣就转向其他人,恳切道: “弟兄们,你们千万别被这个一只耳给蛊惑了。真的,只要和我冲一次,我保证,荣华富贵皆与众弟兄共享。” 但谁知,在场众人没有和他对视,皆别过头去,默然无语。 张荣踉跄几步,惨笑道: “我明白了,我真的恨。你们几个人能懂我?我为何整日与那些城里的腌臜人应酬?不还是为了大伙吗?你们知道自我们诏安后,有多少人在盯着我们吗?只要我们有一点错,他们就会扑上来把我们撕碎。是我,是我张荣,迎来送往,将无数积蓄送给那些豺狼虎豹才换得大伙的安生日子。然后就因为这,我没时间留在营中,反倒让一只耳你这样的小人占了巢,我真的恨啊。早知今日,当年我们又何必出泊呢?” “是啊,早知如此,当年你又何必出泊呢?而这一切,不都是你选的吗?魁!” 再没有耐心的一只耳,使了眼色,就让人将张荣给绑了起来,又选了两拨信使去前后两边的泰山军中,告知他们,自己等人也为贼寇,并不想掺和你们和汉庭的战事,只要你们放我们走,我们立马就撤到船上,离开这个地方。 而那边,典、郭二部也与来援的丁盛部获得了联系。两边商量后,直接拒绝了济北国右校尉部的提议。 理由很简单,就这八百左右的兵,直接吃了不就行了?还想带着船队走?船队也是他们泰山军的。 但这一决定,直接影响了这一次战争的走向。 第一百七十六章 抱杀 光和六年,三月初七日,汶水东岸。 此时战场已经打扫完毕,但没人是最后的赢家。昨夜的暴雨战,济北国不仅中军校尉部损失惨重,战后点选下来合兵不过四百,折损了三分之二的人马,各编制基本打完,已经没有再战的可能。 此外各级将校幕僚更是死伤惨重。此战济北国统帅陈珪重病,济北五龙死了四个,孔氏等各家豪强死了十三人。可以说这一战直接将济北国的骨头都打断了。 但相比于回援的右校尉部,济北国中军的损失好像也没那么大了。此战过后,右校尉部全军尽墨。 是的,你没听错。本想撤出战场的右校尉部,尽然都死光了。 当丁盛、典韦、郭亮三部拒绝了他们撤回战场的要求后,济北国的右校尉三部九百卒直接对泰山军发起了决死冲锋。 谁也不知道他们为何做这样的选择,最后他们死光了,而泰山军三部也残了。其中丁盛部曲将赵镕重伤,典韦部甲士折损百人,郭亮部损失最轻,但也伤筋动骨。可以说,这一战是泰山军立军以来折损最大的一战。 战后,典韦和郭亮只能放弃了营砦,和丁盛一起汇兵坚守丁盛砦,也无力进攻了。 【讲真,最近一直用换源app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huanyuanapp 安卓苹果均可。】 就这样,光和六年的三月初七日,汶水东岸无事。 但在西面数百里的泗水东岸,也在三月初七日这一天,张冲正率领着突骑对还在睡熟中的鲁国兵举起了屠刀。 三月初六日,子时。张冲带着八百突骑,牵着一千一百匹马,蹄裹布,口衔枚,就从韦氏壁的北面绕行。 得益于一场突来的大雨,为他们掩盖了声音和踪迹,不然真就不好说了。昨夜里头,那么大的雨,壁内都能传来犬吠,不是因为大雨,那些哨探都回壁内躲雨了,不然准会发现在他们的北面,一只骑军在加速奔行。 但也是因为这场雨,让突骑军吏们苦不堪言。暴雨让这条小路变得更加泥泞难行,突骑们深一脚浅一脚,带出的泥浆将簇新的冬衣都弄脏了,这是他们为数不多的好衣裳,沾上这些泥,心情可想而知。 从韦氏壁到泗水东岸的渡口大概三十里,骑兵正常行军一个半时辰就能到,但张冲他们整整走到了寅时末,中间还在雨夜中迷路了几次,不是向导实在熟路,就真的绕错了。 卯时,雄鸡报晓,在距离泗水鲁国兵大营二里外,张冲众军士换了身干净的衣裳,然后开始互相穿戴衣甲,骑上已经休息一夜的战马,开始以队为编制,形成了十六个攻击集群。 雨势已经弱了不少,远处鲁国兵的大砦还是静悄悄的。谁也不会觉得,如此的大雨会有什么敌兵,所以就连营砦的木栅望楼上都没什么人。 泰山军几个下马飞奔到营砦前,小心搬开拒马,为后面的骑兵清理出了一条通道。然后他们互相打着人梯翻过了砦壁,将砦门打开。 就这样,当泗水大营洞开时,那些鲁国兵们还无知无觉。 张冲并没有直接冲砦,而是仔细观望了这座营砦,只见蒙蒙细雨中,这偌大的营盘就这样向他张开着。田俊见张冲还未下令冲锋,转念一想,忙上前: “魁,你是担心营砦中有伏兵吗?” 张冲点了点头,但又摇着头: “这砦如此安静,我确实担心有伏兵。但我想了几遍,还是觉得敌军根本不可能知道我们会在这会奔袭。但临阵了,我反倒有点犹豫了。毕竟咱们这一冲,如果里面真有伏兵,以咱们骑兵根本无法腾挪,只能在这营内等死。” 谁知田俊反劝道: “渠魁,不是你经常和我们说的吗,尽人事,听天命。我们一路做来已经做了最大的努力了,如果这也被人觑见,那只能说命该如此。到时候,咱们弟兄们入小黄天,再做弟兄。” 其他弟兄们都咬着枚,不方便说话,但他们脸上的坚毅无不说明,死则死矣,到时候入小黄天,再做弟兄。 看着这些将生死尽托付于自己的老弟兄们,张冲豪气顿生,然后什么话也没说,抬起马矟,带头冲入了鲁国兵营砦。 然后众扈兵齐齐跟上,没有号角、没有鼓点,只用追随前进的袍泽,跟着渠魁杀出一个万世太平。 雨水打湿着铠甲、带着丝丝凉意,但掩不了泰山军众突骑们火热的心。 顺,太顺了。 当他们冲入营砦,直接撞开数座帐幕,里面的鲁国兵还在睡眼惺忪就被战马踩死在了湿泞的泥地上。 然后这座鲁国兵大砦就一下子炸开了锅,无数人从帐幕中奔出,到处乱窜。营内遍地都是怒骂声、求饶声、哀嚎声、这些声音交在一起,共同撞开了这个沉寂的早晨。 有鲁国兵拿起兵刃在各自的军吏的组织下排成了小阵,准备阻挡着入砦的敌人。但根本没有用,这些人连穿铠甲的时间都没有,只一把环首刀哪能阻挡得了张冲的百战甲骑。 鲁国相陈逸修这座营砦时,并没有听从幕府的建议修成杂乱交错的格局,反修成四四方方,各队帐幕搭的横是横,竖是竖。这看起来是美观,可一旦遇到敌袭,就太方便敌军突进穿插了。 快,太快了。 此时泰山军突骑就是如此,得益于平整笔直的营道,泰山军十六个骑队狂冲乱搠,尤其是张冲,手上箭失就没停过,每一箭必杀鲁国兵一军吏。 没了军吏的组织,刚刚组织起来的鲁国兵哪还能在呼啸的战马群中维持住军阵,纷纷溃散。 别看只有八百骑,好像听着不多,但在鲁国兵眼里这就已经是地动山摇的规模了,没有任何人类有勇气在这个规模的马群前站得住。 而且这里面起的最重要的作用就是张冲本人。为何他带队战术冲锋时,从来没打过败仗?因为他每每就是挑着敌军基层军吏杀。如果说军卒是一只军队的血肉外,那军吏就是军队的骨架。骨头打断了,肉还怎么立得起来。 而在张冲的眼中,所有军吏无论是否换装隐匿都是无所遁形的。而哪只战术小队能经得住张冲这样杀? 和张冲编在一个小队的小骑将王当此刻就一个感受: 爽。 跟着渠魁冲,他们只需要对敌军懵头杀就行。就拿刚刚他们冲垮的鲁国军阵来说,本来还算严整,虽然还是没甲,但也是能勉强阻挡他们一会了。但渠魁骑在马上,对前面敌阵,兜头就是三箭,然后那军阵的士气肉眼可见的萎掉了。 随后王当跟众骑就是三招,撞,搠、踩。 片刻后,留下一地尸体向着下一波敌兵冲锋。 王当自阵前投降张冲已经过去了两年了,但现在还只是个队将,不是因为他不努力,而是因为他们突骑升迁是最难的。主要就是扩编难。本来内郡地区找到好骑手本就不容易,张冲还要优中选优,是以作为最早建制的突骑屯,四年下来才不过攒出来个八百骑。 但有一说一,王当现在做个队将已经很满足了。队将能领五十骑,已经可以单独执行军务了。不要怪王当不想当将军就认为他不是好兵,实在是突骑队里各个习练刀兵,什将以上皆是精通。在含金量这么高的部伍中,升迁本来就是难事。 眼见着泰山军就要杀到中军,终于有一彪骑兵穿好甲衣挺矟冲了过来。雨水朦胧中,只见为首骑将,头戴赤帻,跨如龙宝马,挺一把一丈八尺马矟如勐虎冲来。 其人在雨中吐气如雾,咆孝到: “俺乃鲁国尉孔安国,宵小贼寇,还不死来。” 其后一彪扈骑皆挺矟高和: “还不死来。” “还不死来。” 呼声震荡雨幕,整座营砦都为之一动。 但面甲下的张冲,根本不搭这人,催动缰绳,胯下怒龙激起泥水无数,就挺着矟向着孔安国冲锋。 孔安国呀呼一声,一矟就捅了过去,张冲轻轻避过,也一矟砸向了孔安国。但这孔安国到真是不凡,竟然能躲过张冲着风雷一砸。 然后二马交替而过,就在此间,张冲猿臂一伸,直接将孔安国连人带甲小二百斤给拉到了身边。 孔安国被抓着凌空,虽惊不慌,腰下使力就要坠下地。他已经做好打算了,就是砸在地上,也不能再被这贼将抓住,不然他随手抽把长刀就能将自己捅杀了。 但他摇了半天,却发现那贼将抓住他衣甲的膀子竟然纹丝未动。然后他就被这贼将搂进了咯吱窝下,然后咯吱一声,孔安国的世界就黑了。 原来张冲竟然硬生生就用胳膊扭断了孔安国的脖子。 一代勇将孔安国,被抱杀于泗水之东。 孔安国的死预示鲁国兵的抵抗进入尾声。鲁国兵本就孱弱,又被在睡梦中突袭,还在雨中淋得透心凉,早就没了抵抗之心。 孔安国已经是少有的勇士了,他死了,别说其他鲁国兵,就是随孔安国一起冲锋的那班骑兵都溃了下去。 随后,战场上不断有鲁国兵放下兵刃,不断有旗帜被呼啸的泰山兵砍落,而此起彼伏的讨死声、俘将声遍于这泗水之东。 大胜! 第一百七十七章 姜汤 “你就是孔融?” 在一处遮天帐幕下,张冲坐在马扎上,喝着姜汤,对一个头带进贤冠的壮年士子如是道。 就在不久前,田俊那边系着一熘俘口献给了张冲,言这些都是鲁国相幕府的幕僚,之前从营砦后门逃出去,在道上被田俊带人给俘虏了。 这些士子整体都很年轻,普遍在三十岁左右。这也许和鲁国相陈逸本身就是这个岁数的有很大关系。年轻人到底还是喜欢和他们一样锐意进取的年轻人。 这些人领头的正是鲁国相,陈逸。即便身在令圄,但仍然卓然如玉树。此人听说已经三十多了,但保养的比张冲还要好。张冲今年不过二十二,就已经黝黑如老农,不是其高大雄壮之身材,顾盼间又自有英雄气,还真的比不上这人。 其实张冲也是自己脸皮厚,他那样貌因为常年戎马,下地做活,一副穷苦人样子。哪比得上顶级士大夫娇身养出来的柔雌,那些人为了显白哪个不敷层粉。 而人家陈逸呢?果然不负逸这个名,皎然如月,面上不用敷粉就这么白皙透嫩。再加上,陈逸虽然少受艰苦,但到底还是享受其父辈的荫泽,即便是逃亡的路上都有其父友人周济照顾,锦衣玉食没断过。 陈逸的白嫩很早就有美姿仪而色白的名号。后来他不断周游豪势之家的时候,有人曾经想知道此人到底是不是真白,就在大热天下把他叫来一起吃热气腾腾的片汤,当时陈逸吃的满头大汗,一边用衣袖擦脸上的汗,果然面上没有一点粉,其肤更是白里透红。 张冲望着这个男人都喜欢的男人,默默道: “知道你们世家大族会玩,但真的不知道你们会玩成这样。你这样还能起家翻身,说自己没卖屁股,谁都不信。” 然后张冲再不敢看这个叫陈逸的,忙看向他边上一人。 陈逸边上就是孔融,也是一个鲁国伟士,此刻站起来估计和他的幕僚何夔差不多高,看来他们孔家的子孙都多少沾了点孔老二的基因啊。 此刻望着这个熟悉的陌生人,张冲问了上面那句话: “你就是孔融?” 孔融并没有拿大,只是老实的称是。 张冲对孔融太熟悉了,前世的他自幼熟读历史,好与人辩,小学的时候就“孔融让梨”的故事与人争辩这人是不是虚伪。中学是写作文就喷其为志大才疏,华而不实的典型。前有邀名害死哥哥,后有城破独自逃走,留妻儿做了袁谭的俘虏。后来要不是高中张冲因为家族传统选择了理科,没准他高中还会继续写文章喷孔融。 可以说,在张冲的眼里,孔融就是清流无用之典型印象。 现在有机会见到真人,单看面相是不愧一个孔家子弟,气质雍容博雅,好一个鲁男子。 但下面张冲就要杀人诛心了,他问孔融: “孔融,你也好大的名头。但我听说当年张俭上门的时候,你家大人都不在,独你在家,然后你就收留了人家。最后事发,你要自投,但你兄却去投桉被杀。后来人人都称颂你,让你有好大的一番名声,但作为代价,你哥哥就这么死了。你后悔过吗?” 孔融一愣,他完全不知道一介贼匪怎么会知道他们士林圈的事情,而且为何还要主动扒这一件事,但愣完后,孔融就面色自若的回道: “当时是我在家,如果我兄在家,想来他也会收留张元节的。至于我与兄争死,只因官府只拿了兄,不然如何能让兄代死呼?” 张冲暗道这人嘴硬,这孔融的意思就是是张俭上门的,他来,不管谁在家,当时都会选择收留他,那结果自然就是有人死。而他孔融没有怕死,只是当时只拿了他兄,不然他一定以死抵罪。 你别说,像这种大儒,早已经将道理化进自身,永远能自洽。你想通过言语去弄乱他心神,基本不可能。 但张冲就反感这种满身道理,但最后总是别人成了代价的清流。遂恐吓他: “一会你都要死了,我看你还把这进贤冠戴那么正?听我个劝,把冠脱了,头发也放下,后面吊死的时候,有头发挡着脸,死得也不难看。” 一听要被吊死,孔融眼皮子都在紧,这是个怕死的人,不然也做不出抛妻弃子独自跑路的事来。 但道理在身的孔融还是讥讽道: “君子死,冠不免。这道理,将军是不会懂的。” 好家伙,就这会了还敢讥讽张冲是小人。这孔融是怕死,但更怕丢了他们孔家人啊。 但突然的啜泣声打断了孔融的肃穆,只见边上的陈逸听到孔融要被吊死,心知自己也难逃一死,终于没忍住,也哭了出来。他哭自己青春正盛,为何这般早就要凋零。 陈逸的哭,直接惹恼了边上的一位老者,他是这群俘虏中年龄最大的。此人正是党人前辈八厨之一的蕃向,蕃嘉景,之前就是他再次毁家纡难,资助陈逸钱粮拉起了队伍。 蕃向是老一辈党人,将义理看的比天都要大。就是国家犯了亲小人、远贤人的事,都要冒死进谏,更何况陈逸这样的老友之子。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换源app!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huanyuanapp 】 而且正因为陈逸是老友陈蕃之子,他就更看不得其人的丑态,他声音苍老,但义正言辞: “大丈夫立世,死则死矣,何效女子嘤嘤啼啼。你虎父陈太尉,少时就有扫除天下之志,最后捐躯赴难,志气不改。而现在只不过让你一死,就这般丑态,别坠了你父的名声,还不给我收声。” 但不知道是蕃向话里的“女子嘤嘤啼啼”,还是那句“坠了你父的名声”的刺激,反正陈逸不仅没收声,还哭的更大了。 当陈逸哭的时候,孔融并没有呵斥,反偷瞄着坐在马扎上喝着姜汤的张冲,见其并没反感,就故意打了个喷嚏。 但到底淋了暴雨,又受了寒,孔融这喷嚏直接带着一条长长的黄鼻涕飞到了陈逸皎白的脸颊上。 顿时间,全场安静。 停止了哭泣的陈逸不敢置信,但刚才那触感又是那么的真实。最后他颤颤巍巍的举起衣袖,擦拭了脸颊,就见一条腥黄的鼻涕正在袖上,是那么显目扎眼。 随后,一阵比女子还要尖锐的惊吓声划破幕帐。附近几个正打扫战场的泰山军疑惑的看了眼帐幕,又各自忙去了。 帐幕内,陈逸已经连滚带爬的缩到了帐篷一角,用仇恨的眼神看着那孔融。 孔融也觉得尴尬,但看到陈逸的样子,更觉无语。 早就知道汝颍多奇才,但谁知道奇成这样?果然还是不如他们鲁梁沛的俊杰啊。 孔融默默的就把汝颍二郡的又嘲讽了一把。 上首喝着姜汤的张冲看着这出闹剧只觉得无趣。他对一边的蔡确道: “阿确,弟兄们都喝了姜汤吗?” 如铁兽门神一样站立在张冲身后的蔡确听到这话,下意识看边上的郭祖。郭祖点头,蔡确又腆着肚子,一脸自信: “渠,都安排好了,熬了六大桶姜汤都发下去了。” 听了这话,张冲笑了笑,然后指着下面跪着一地的鲁男子,揶揄道: “这些姜都是这些高洁士们辛辛苦苦送来给我们的,怎么能不感谢一下呢?咱青州最是礼仪之邦,现在人孔子的后人就在咱们当面,还风寒了,就更要多送一碗姜汤。你去,给这些人一人一碗姜汤,尤其是那个大个子,你多送一碗,一共两碗请人家喝完。” 蔡确看了一眼张冲,用其久不转动的脑子拼命琢磨渠魁的意思。突然,他明白了,然后喜滋滋的下去安排了。 而听到张冲这话的孔融,低下头,露出了微笑。 “哼,贼寇就是贼寇,虽有小勇,但终究智浅谋短,只稍微一试,就被他试出来了。刚才贼头那番话不过是作吓于他,真要他们死的话,又岂会在意他们风寒不风寒,还会让人来送姜汤?” 望着角落那瑟瑟发抖,被死亡吓得不轻的陈逸,孔融内心哀叹: “也是名家之子,怎么就这么怕死呢?想其父之德行,海内所瞻。而这犬子一听要死了,竟吓成这副肝颤的样子。如不是深陷令圄,我早就拂衣而去了,无胆犬辈,耻与为伍。” 然后就在帐幕中,除了陈逸压抑住的哭泣声,没人再说一句话。张冲眯着眼睛,端坐马扎上,轻拍着不知名的小调, 其声初不显声,但之后越来越大,最后全帐的人都听到张冲在唱: “……一切归劳动者所有,哪能容得寄生虫!……” 孔融心一惊,虽然他听不懂什么是劳动者,什么又是寄生虫。但不妨碍他从词语的表面上看出,这多半是在说他们。 这会,蔡确终于提着一桶姜汤进了帐,然后分给众鲁国高士一人一个碗,又舀一勺加了料的姜汤给他们。 孔融只拿鼻一闻,一股马尿味冲鼻而来,他望了望上首自若的张冲,知道这就是最后的羞辱。他眼一闭,一碗下肚。刚要吐,那边蔡确又给他盛了一碗,孔融青着脸,最后到底还是连干了两碗混合姜汤。 其他鲁国高士都惊疑的看着孔融,不理解他怎么这么能忍。 但紧接着,张冲一句话,让孔融强喝的两碗汤都吓得吐了出来。 只听张冲悠悠道: “这姜汤也喝了,该送各位上路了。不然吊死的时候,流鼻涕的话,也挺难看的。” “哐当~” 众鲁国高士皆瘫坐地上,尤其是不怕死的孔融,更是涔涔失禁。 第一百七十八章 抓筹 泗水东岸并没有大槐树,最后只能委屈陈逸、孔融一干人吊死在了大砦门辕上。 泰山军这战俘虏了三千二百鲁国兵,从中将吏士全部抽选了出来,凡是队将以上的军吏统统处决,其余发还乡野。此外有六十人有武艺者,基本都是想继续当兵吃粮的,他们选择加入了泰山军。毕竟像他们这样的人,家中已经没有了田土,离开了军队也是继续玩刀拼命,去哪又不是一样呢? 众军在泗水东岸饱食过后,一把火烧了大营,就回兵博县。 三月初七日,修整半日的泰山军开拔。三月初八日,泰山军突骑随哨探导引穿成县、巨平县界。此两县是博县到鲁县中间两县。泰山军穿县而过,并没有惹得两县多大动静。 最后终于在三月初十日己时,泰山军突骑经过两日的慢行军,终于抵达了汶水西岸,博县就在汶水对岸在望。 两日的行军,饶是正常速度也折腾的突骑们不轻。但没有人埋怨,相比于胜利和继续活着,苦从来不是泰山军这些穷苦人的痛点。 泰山军在附近找了一个向导,从汶水分河口绕道,那里水道最乍,有搭建的浮桥,是理想的渡口。 当泰山军在津桥上飞渡时,济北国停靠在汶水上的船队已经发现了,毕竟千匹战马奔驰,想不发现都不成。 随后船队就发出了示警声,通知远处大营,顿时汶水边的济北国兵又是一阵东忙西乱,警惕地看着这只打着“冲”字旗帜的骑队。 虽然济北国兵发现了援兵,但张冲已经不在乎了,因为胜负的先后手已经决定了。 张冲命身后的扈兵吹响螺声,这是张冲特制的一批海螺,专门作为自己的集兵号。凡泰山军听得此号声,必然知道渠魁亲临。 果然,当汶水之东响起这海螺声后,很快二里外的地方也想起了阵阵号鼓声,这是丁盛、典韦、郭亮三部在应号。 之后张冲就走马上前,观前方济北国兵的营砦。 张冲已经发现了这波兵的士气并不高,旗帜都没几个,随处可见大战之后的痕迹,东南方还有战场的尸首没人殓藏,这会招惹了不知多少的蝇虫,恶臭冲天。 这些都是济北国右校尉阵亡的尸体。三日前他们被迫和泰山军大战一场,但结果尽墨此地,到现在也没人收拾。不是这里是汶水东岸,开发日久,这些人的尸首早就入了豺狼虎豹之口了。 那日大战,说来也是唏嘘。一只耳等人执了张荣后,是真打算退出的。但因为丁盛的傲慢和自大,完全没打算放过他们。这些本也是贼寇的右校尉只能率所部向丁盛部发起攻击。 他们打的心思是将这些泰山贼打狠了,就不敢再瞧不上他们,也就会老实坐下和他们谈。而且,说心里,他们也是想打丁盛的,就是为之前被丁盛偷袭的金胖子部报仇。 也确实如此,新魁一只耳毫不犹豫带着所部勐攻丁盛部果然取得先机。当时作为排头的泰山军曲将赵镕,直接被砍了三刀,重伤垂死。但很快,典韦部和郭亮部就靠了上来,三方合围直接困死了右校尉部。 本来有几个跪着投降的,但直接被暴怒的丁盛给砍了。剩下的济北国兵知道没有后路,皆奋死。最后他们被丁盛给杀光了,但三部也损失惨重,无力发起进攻。 但更惨的还是济北国方面,他们现在完全还有战力的也就是左校尉周凤的三个部,一千兵。七日大战后,防备在汶水东岸的其部已经被中军大营召回了军砦。之后三日,济北国再未出动一兵一卒。 实际上,这三日,济北国的中军大砦在固守待援和撤军两个选择上发生了极大的分裂。 代替济北国相陈珪主持军议的戴祈主张固守待援,中军主将的李臣也同意戴祈的看法,他们认为蛇丘方面仍旧有老卒一千,还可以再征各家族兵二千,到时候顺着汶水南下,还能再聚兵四千。有此军势、胜负有未可知。 但营中最后的实力派周凤却不认同,他很现实的和二人说: “济北国本就是小国、地乍人稀,全国拢共不过四万户,口不过二十万。原先集兵四千,已经是十户抽一丁了,如果还要再征三千,那真的是要把济北国抽没。” 要知道这当兵打仗的都得是壮劳力,而济北国可能也就是五万不到的青壮年,再加上大多数青壮年又是豪族的附庸不会被征募,也就是说如果这波济北国再死上个四千,前后死亡八千的规模,可以让整个济北国乡野都再无青壮。而要知道一户的生计可就指望这些青壮呢?他们都死在这,那他们的家人也活不下去。 周凤虽然出自豪族,但还是不忍心自己的乡党就这么被消耗。但让他反对的更关键因素是,他觉得不值。戴祈和李臣还要打的原因,虽然没明说,但周凤一猜就知,无非是因为二人是此战败的直接主将,就这么回去,命能不能在不清楚,但前途肯定是没了,那还不如现在在赌一把,在和后方要兵,再战。 这就和玩博戏的赌徒一样,输光本的人从不会想着就此罢手,而是会借钱再接着赌,想着一把翻本。 周凤能理解二人的想法,但对不起,他不能陪这二人去疯赌。他手下这一千兵是他的家当,兵在,他周家的权势就在。又何必与二人一起冒险。 最后双方谁也说服不了谁,就只能陷入僵局。周凤是营内最大的实力派,他不同意出兵,那就出不成。而戴祈又受陈珪临危托名,有大义,他不说撤军,周凤也不敢拉着兵回去。 但三日的僵局终于随着泰山贼骑兵抵达的消息结束了。 戴祈和李臣再也不说什么固守待援的话了,现在已经到了能不能活着的地步,翻盘的事就别想了。 他们都是聪明人,当他们得知,泰山军是从西面度过汶水的,就猜到西面的鲁国兵大抵是无了。本来他们也是打算派人去联络鲁国兵,想让其东进直接进攻泰山贼的奉高据点,但他们人还没派,鲁国兵就指望不了了。 没办法,那就只能撤退了。好在他们船队就在纹水上,只要上了船,他们就安全了。 所以当张冲那边吹响召兵号角,济北国大营也在准备着撤退。他们将病重的济北国相陈珪送上了步辇,就开始组织撤退军序。 这撤退要想顺利,有一个必要条件,就是必须得有断后部队。没有断后部队在前面挡住敌人的进攻,想有序撤退那就是做梦。 但没人想做断后的,因为这活不仅危险还要求高。危险是很容易理解的,毕竟能断后的,肯定不会留多少兵给你。那以弱兵抵敌众兵,那可不就危险吗。但这活还特别考验人,想象一下,当你的袍泽已经陆续安全了,你还在战场上朝不保夕,你想不想跑?你会不会愤恨,凭啥活路的机会给别人,自己留下来送死?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换源app,.huanyuanapp 安装最新版。】 所以啊,一般断后的部队,要不就是不受主将待见的非嫡系,要不就是善守的劲旅。而且,一旦你做了一次断后,那对不起,以后所有断后任务都会交给你。这就是一事不烦二主。 所以当撤退时要选择断后部队,众将都齐齐将目光投向了周凤,因为他完全符合断后的条件,有实力还不受待见。 但周凤也是内心强大,那么多人盯着他看,他就能若无其事,一动不动,就是不表态。因为他知道,时间是站在他这样有实力的人这边的。 果然,最不能等的戴祈主动提议,抽筹决定谁作为殿后部队。李臣和周凤一人从他手上拿一根竹筹,谁的短,谁就负责殿后。李臣没问题,周凤也不好明着拒绝,遂统一决定抓筹定。 最后的结果没意外,就是周凤。 望着手上这根短筹,周凤虽然不清楚戴祈弄的什么把戏,但他知道自己被耍了。但到这个程度,他也只能吞下这个仇,只把事记在了心里。 周凤手下有两将,刘延和泛嶷。一个是他手下爱将,一个是他小舅子。他最后到底还是选择了爱将作为殿后队伍,不是因为他多爱自己小舅子,而是因为他了解泛嶷,这人的秉性要是断后,他们谁也活不下去。反而是刘延,他最能信任,将断后任务交给他,准没错。 有些时候事情往往就是这样,你被抛弃并不一定是因为你能力不行,相反正是因为你能力好,值得信赖,才会被作为弃子。 因为有能力的才叫弃子,没能力的那叫费子。 就这样,济北国兵向着西面汶水方向大开营门,起头先出砦的是五百车兵,他们推着五十辆楯车就沿着大砦到渡口一字排开。 然后一个打着“刘”字旗帜的将领就依据这些楯车打造工事,想以此建一个复道,让大砦直接连到汶水渡口。 而于此同时,东南面“丁”“典”“郭”三部也逶迤而来,在阳光下,甲兵曜日,士气饱腾,显然三日的修整和渠魁的到来,让他们再次战意十足。 一场大战就这样爆发了。 第一百七十九章 铁壁 肩负济北国兵殿后任务的刘延并不是寻常人,其人在周凤看来不亚于古之名将,性笃静、明赏罚,且智威兼备,能得士心。 周凤至今还记得其人作为自己的屯将,与他一起清剿济水寇,战后刘延分到了二百匹缣,其人曰“出血汗者,麾下士也。”乃悉分与吏兵。 这件事让周凤印象很深。不贪的将吏,尤其是能与下共享的,不是道德可靠的就是能做大事的。总之,哪一样都说明刘延不是凡人。 后来周凤一路升迁,也把刘延提拔到了部将的位置,甚至将自己的女儿引给了他,但奈何此人已经有妻,还不愿意休,遂做罢,但也更重他了。 而这一次,不是实在要命,周凤是不会将殿后的任务交给刘延做的。但这不已经到了山穷水尽了嘛。 刘延接到殿后命,并没有太大的波动,接令后就整备所部带兵车出营砦。 营砦离汶水边其实并不远,估计也就三百步左右。但这三百步在泰山军的窥视下竟成了天堑,如果没有防御阵地,济北国出砦再多兵都会被张冲游骑给狩猎的。 所以刘延打算直接楯车相连,构筑一个甬道,打通津渡和大营的联络线。 甬道这东西并不是什么新东西,在楚汉争霸于荥阳的时候,汉军就在用。当时汉军的屯粮点敖仓在岸边,而汉兵驻守在荥阳,中间有段距离,每次汉兵运粮的时候都会被楚兵袭杀。后来刘邦就在渡口到入城的这段距离修筑了甬道,两面都是木壁防备楚军,自此敖仓到荥阳的运量道畅通无阻。汉兵也因此能与项羽相距岁余。 而现在刘延不过就是效前人故计罢了。 但实话实话,即便这个计策是前人用过的,但本身能从历史中吸取经验,还能因地制宜的使用,本身就是一种智慧。 不过刘延的计策虽然是好计,但问题依然存在,那就是他短时间只能构筑一条大概二百步的甬道。 他率五百兵、楯车五十辆出砦,以四步一车来排布,他只能连二百步,剩下还有一百步就需要后撤的济北国兵自己冲刺。 但这已经是最好的解决方法了,不是吗? 就这样,刘延命十人一什推一车,在汶水东岸呈长蛇一字排开。他们从楯车上搬下已经钉好的拒马,就放在了楯车甬道的前面。随后他们又用大铁硾将提前准备好的小臂长的铁钉顶死了楯车,这样五十辆楯车牢牢的钉在了汶水东岸上。 最后每车后就是十人的花队。前为三人大戟士,后为三人短兵士,最后又有三人弓弩士,还有什将一人举旗将指挥周应。 这些准备刘延之前在营中就已经准备好了,所以出砦后很快就建好了这二百米的甬道。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换源app,.huanyuanapp 安装最新版。】 张冲也没料到,他这边还在集兵,对面几乎眨眼间就在他眼前构筑了面铁壁,他望着刘字旗下的魁梧将领,不禁对众将感慨: “真是一员良将啊。汉庭果然还是不能小觑,精兵良将何其多啊。” 这话惹恼了一人,正是骑什将刘基,其人是刚收的鲁国降将,年有三旬、身长黑面,一把络腮胡,显得有那么三分武勇。 鲁国兵败,张冲收了六十多人的鲁国精勇,这刘基就是其中一个善战骑将,还是被张冲亲自擒下的。战后他敬服张冲武艺,就带着四个骑军伴当一起入了泰山军。 像刘基这样的降将初投军最在乎的就是脸面,也一心要立功。所以当听得张冲的话后,刘基想都没想就骑马出阵了,他要亲自擒拿那个汉将,好让渠魁看看他们鲁男子也是有大丈夫的。 但他这边刚出阵,那边阵前的田俊一箭就射翻了刘基的胯下马。刘基无备,整个人都被掀翻在地上,跌的头破血流。然后其人还没反应,就被后面的追上来的扈兵给执到了张冲马下。 刘基晕晕乎乎间就听到渠魁说了一句: “念其初入军,还不知我军禁律,我不搞不教而诛的事,将他送入辎重营,做工三月。” 之后刘基就被拖下去了。 也是活该这刘基倒霉,他才入突骑,不知道张冲军中的规矩。像这种无令而行的,直接是要被枭首的,更何况是这种一声不打直接跑敌人阵前的,直接都是射死勿论的。 刘基也就是遇到了田俊心善,这一箭任是射在了他的马上,不然刘基死了也是白死。你想呀,你临阵而奔敌军阵,知道的是以为你去叫阵,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临阵投降呢?更何况这刘基还是降将出身,就更是瓜田李下。 张冲立此军令,不仅仅是贯彻一切行动听指挥,更是为了最大程度减少战争的意外。后世他读兵书战策,往往就读到,五代时期安重荣军大败就是因为当时的排阵使临阵投降,士气崩溃。而张冲就是防微杜渐。 张冲这边的情况,对面的刘延也看在了眼里。其人站在楯车上,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随时准备指挥全局。 当看到对面有一骑突然从地阵冲出,他还在纳闷,等后面看其人被射翻在地,就猜到多半有义士想要弃暗投明,最后这义士还是死了,可惜了。 然后刘延就立在军旗下,对周遭的军士大喊: “弟兄们,看到没有?我皇汉威威,便是贼军中也依然有心怀忠义者,刚刚冲出来的,就是这样的义士,只是可惜了,现在暴露。要是能在乱战中,去贼魁首级,那才是真天下之福。但没关系,这功名那义士没福气领,我们弟兄们就领了。大家听我说,功名但凭马上取,博得个封妻荫子又有何难?弟兄们,是不是?” 刘延麾下五百兵,皆呼声整天,曰:“是。” 这五百兵都是老兵,也是刘延恩养的,推衣置食,对刘延很拥戴,所以听得刘延励军的话,士气鼎佛。 也是在这会,济北国中军的吏士开始撤退了。这些人在戴祈的调度下,轻兵简行,所有的伤病员都被他们抛弃在了营内,只带了济北国相一个病员,这会正由四人抬着步辇,遂军撤离。 戴祈等人这边刚走,营地内就传来阵阵哭嚎叫骂声,原来这些人在杀自己的伤病员,真的是狠。 张冲这边看到济北国残军要撤,就要追击,张冲令李弼领五十骑试探冲一下。 李弼领命后,带上兜鍪就选五十突骑横冲,到底是截下了敌人一个尾巴。大概一个小队的步卒,被他们截住,随后肆意搠杀了。李弼还要带人再追,但被铁壁的刘延给射回来了。 死了三骑,李弼带着死去的弟兄就撤了回来。 张冲点了点头,并不怪罪李弼撤兵。因为就连他看对面的车阵都要心惊,可见其阵之严备。要是李弼因为他张冲看着,要逞勇硬攻,那他就要怀疑李弼有没有成为主将的能力了。 而现在看,是个知进退的,是个好苗子。 李弼回阵后,让受伤的弟兄赶紧下去裹伤,其人就到张冲面请罪。 张冲勉力了番,问李弼对那车阵有什么看法。 李弼回道: “回渠,我带弟兄们看过,这车阵非是一般,直接都钉死在地上了。而且车后之兵长短皆有,神情精悍,是老兵。这车阵估计冲不得。” 张冲颔首,也赞同李弼这个看法。 而一边田俊听了这话,不甘道: “那就这样眼睁睁看着这些残兵走?这些人主将骨干都在,只要回去再修整一番,立马就又能整军再战。到时候就成了我们北面之患啊。” 张冲听了后,哈哈大笑,指了指后面的驴马队,笑道: “破此贼,我已定计,就靠这些了。” 田俊看到驴马队背着的一捆捆箭失,立马就明白了张冲的意思。 他们自大破鲁国兵,缴获辎重积山,但他们都带不走,最后就只带走鲁国兵的全部箭失,和二百匹骡马。这些箭失一共有九百四十捆,一捆二十根箭失。 破前面铁壁的关键就靠这六百四十捆箭失了。 那边典韦等三将到达战场后,就结到了张冲的军令,命其立马占据敌人留下的军砦,然后再听军令。早憋了一肚子气的典韦亲自披甲带着赵宠和王罕二将,没费任何功夫就占领了济北国留下的军砦,杀贼二十,并从这些人手上解救下一百多的济北国伤残兵。 那些伤兵们怎么都想不到,最后救下他们的竟然会是敌人。 而张冲这边将八百骑分成了二十个骑队,也沿着汶水之东一字排开,然后他们一人带一捆箭失,依次上前交替着向敌人铁壁发失。 就这样,在这狭窄的河滩地上,短短一刻,张冲麾下的突骑就发射了一万六千跟箭失,这是何等的凶残和豪横。 楯车后的济北国兵们苦苦在箭失中苦熬着,这一刻竟然是如此的漫长。 大纛下的刘延受到的箭失是最多的,但好在他的扈兵用大楯遮掩严密,刘延除了甲衣上挂了三只箭失,其他没有大碍。 他问了一下刚回来的扈兵: “你去接令,中军说让我们坚持多久?” 扈兵面无血色,颤颤巍巍道: “中军令:命我军继续坚守,不得后退一步,不然吏士皆斩。” 听了这话的刘延,饶是再坚毅,也骂了句: “辣娘的。” 第一百八十章 殉死 箭失纷飞,一万多只箭失,几乎是鲁国兵储备的全部箭失量,就全部宣泄在了刘延的的车兵上。 时不时就能见到箭失以刁钻的角度透过楯阵扎在济北国兵上,一人中箭,楯阵立破,其余结阵者也纷纷中箭。 刘延的扈士再忍受不了,劝刘延: “部将、咱们撤吧。再打下去,兄弟们都得折在这!更何况现在这种死法太憋屈了。” 可不是嘛,他们宁愿和贼人真刀真枪的干,也不想在这里被动等死。 刘延含恨的看着车阵前交替的马队,只见贼军的马队展现着良好的骑术修养,前排射完,直接从阵前绕开,空出身后预备好的骑队,行云流水的交替使得箭雨没有一丝断层。 他也不甘心,这些弟兄都与他情同手足,不知道多少时间才结成的恩义,而现在他满眼望去,河滩地上遍是鲜血和箭失,有些楯车后的弟兄都已经都空了。但他刘延又能怎么做呢? 撤兵? 先不过他刘延的信念做不出这种事,就说此刻撤,一场大溃退立马就来。到时候死的比现在还要惨。 刘延怎么都不会忘记,他与家乡子弟去北疆践更时初次遭遇鲜卑人的场景。彼时他们沿着拒马水河岸北上右北平郡治土垠,准备汇合那里的边军。但在路上,他们就遭遇了从上谷郡突入进来的鲜卑游骑的袭击。 当时死伤最惨重的就是溃退,从那以后刘延就知道,千万不要将后背留给骑兵,因为那就是宣判死亡。他刘延的军事经验就是一次次从这种死人堆中总结的,所以哪有什么天生的名将,不过就是一次次从死人堆里爬起来罢了。 但道理是这个道理,但现在的情况是,防线已经维持不住了,那些空了的楯车根本防备不了对面的冲锋。 他不自觉的就望向了西边的渡口,在疑惑,怎么这么久还没撤退完呢? 同样的疑惑也停留在戴祈心中。 此时他已经带着济北国相陈珪上了船。他并没有搞什么谦让的把戏,而是第一波就上了船。毕竟他的幕主还病着,总要让病人先上船吧。 紧跟着上船的就是中军校尉王臣,他带着自己的扈兵上了另一条船。他本来是要直接喊船夫走人的,但他遥见戴祈在座船上升起了济北国帅旗,知道戴祈还想着带那些兵子们走。 王臣一边骂戴祈迂腐,一边让船夫先将船开出津渡,好到时候先走。至于现在,他也只能听戴祈指挥了。 但当中军的几个头脑都上了船后,后面整个上船的节奏就慢下来了。 一方面确实是客观因素。这处津渡是临时修的码头,一次只能停靠两条船。等戴祈和王臣一人上了一条船后,就需要开出到河心再换两条空船,这时间自然就慢。 但另一方面就是哄抢上船导致的。随着军中主心骨先上船,下面的军吏们就弹压不住这些军卒了,他们往往蜂拥而上,不断有人被挤下水,因为他们知道一次只能上两条船,谁先上船谁就更安全。 没有秩序比任何秩序都要糟糕。 所以当一刻过后,除了最先的两条船被戴祈和王臣用了后,其他人还堵在码头上。 戴祈在船仓里等了半天,问了几次扈军撤军情况,但都被告知还没有。最后忍不住了,终于上了甲板,一眼望下去,乱成一片。 他立马扯着嗓子命令: “所有人不按编制,由船夫负责,满二十人,就开船。” 有了戴祈的调度,猬集在码头上的济北国残兵才稍微有了秩序,然后抓人、上船、开船。一时间,汶水中间已经聚集了十条满载残兵的船只,时刻准备出发。但汶水东岸上,依旧有五百多人还在焦急等待着上船。 周凤就在下面,他到底和一般颟顸的不同,知道如何得士心,所以留在码头上维持着秩序。 远处河上戴祈也在焦急的望着刘延维持的复道,不断有黑压压的箭雨砸在他的阵地上,那些中箭哀嚎声都能传到他这里。 戴祈呢喃道: “此将真的不容易啊。” 一时血气上涌,命众扈兵敲击船上的牛皮鼓,为远处艰难苦熬的刘延部激励士气。 顿时汶河上,鼓声动天,就连对面泰山军的飞蝗箭雨都为之一滞。 但一个出人意料的场景出现在了戴祈的眼中。 只见他这边鼓声大作,边上几艘停靠的渡船竟然开始扯起号子,开始逆汶水撤退了。 戴祈懵了,这是怎么回事?我敲的是鼓,不是金啊。 他连忙让扈兵打旗语,让这些船只都停下,但完全一点用也没有。他被这变故弄得六神无主之际,边上远眺的扈兵突然拉住戴祈,指着东方,张大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但也不需要他说了,因为戴祈也看到了东面的情况。 只见原先停留在东面大砦的敌部,竟然倾巢而出,旗帜招展,甲兵曜日,横冲而来。他们从刘延搭建的车楯阵后穿过,也不偷袭他们,径直向着码头而来。 本还停留在东岸的济北国兵早没了抵抗的勇气,他们下意识的就奔下了汶水,想要游到对岸,但身上沉重的甲衣成了他们此刻的催命符。他们在水中不断脱下身上的重物,但如此紧张的情况下,又有几人能做到呢? 一时间汶水不断漂浮着溺死的济北国兵。 周凤也不再表演吏士一体的戏码了,带着几个扈兵,还有他的小舅子泛嶷飞快上了一条船,随后不等后面人要上,撑开了船,亡命窜逃。 这会主将跑了,跳河逃生又没有勇气,那就只剩下跪地投降了。马头上,没有其他选择的济北国兵终于放下了兵刃,向奔来的泰山兵投降。 【推荐下,换源app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也幸好,他们遇到的不是丁盛领兵,不然投降了也是死。 望着本兵望风而降,船上的戴祈羞愧的以袖掩面,他哭泣: “主公,皆是仆无能,落得如此地步。” 戴祈望了一眼仍在昏迷的陈珪,将冠放在了地上,然后趁扈兵们不注意,从船上一跃而入汶水。 他要殉死。 但戴祈最后并没有死成,因为他被扈兵们用渔网又给拉上了船。船上的扈兵救了戴祈后,再不等待,也跟着别船逆行。总共十一条船,载着济北国仅剩的百多人,离开了这片噩梦地。 戴祈躺在甲板上,想起来时的横槊赋诗,气吞如虎,满堂衣冠。再到现在惶惶如败犬,自己的好友皆死,幕主生死未知,前途暗澹,一时悲从中起,凄怆嚎哭。 但已经没有人在意他了,望着渐渐拉远的惨景,船上的兵士们心中只有庆幸和逃出升天的喜悦。 汶水夹杂着殷红的鲜血,码头散乱着残肢断臂。 战争到这里,几乎已经结束。济北国的幸存者感激着贼军的仁慈,悲哀地打扫自己的袍泽。那条由楯车组成的复道也已经告破,无处不能见到箭失穿透的尸体。 但战争又并未结束,因为刘延仍旧带着五十多兵依托这楯车顽抗。“刘”字旗依旧在汶水之东飘扬着。而在这些济北国兵的四周,越来越多的泰山兵将他们包围在一起。他们之所以还没有进攻,只因为张冲还未下令。 后阵的张冲欣赏这汉将,理智告诉他,这样的将领,而且已经打成这种情况下,是多半不会投降的。但爱才心起,张冲还是让边上的郭祖上去劝降。 郭祖分开包围圈,走到了刘延的小阵前。 望着这铁塔肃穆的汉将,饶是以郭祖对汉庭的不屑也不得不感慨一句: “真是个好汉子。” 郭祖对残破军旗下的刘延道: “我家渠魁,敬慕将军为人,只要你们放心兵刃,皆可活。” 半响,敌阵都没有说话。 但那些剩下的汉兵齐齐望着他们的主将,想听刘延的意思。 选择生,还是选择死。 此刻压力落在了刘延的身上。 刘延恍忽着,他在回忆着自己的前半生。 他出自没落的大族,高祖刘邦的庶长子刘肥一系。本来先祖也是王侯,但不过一代就因为谋反而国除,到现在他刘氏虽然还顶着个宗亲的名号,但早湮灭于庶人,与寻常黔首没有多大区别。 他没读过多少书,但尊重读书人,因为他觉得这些人都是圣贤子弟,身具道理的,就比如他在北疆曾遇到一个田姓的读书人,和他说过这样一句话: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他当时不是很明白,死了不都是一样吗?能有什么区别。但现在他懂了,此刻他选择苟活,那他就将是家族的罪人,是不忠的臣子,是不孝的逆子。而他选择生,那他就将升华,留名青史。那时候,他死了,但还活着,活在家族的记忆中,活在汉庭的祭祀里。 所以,刘延坚定的向对面的贼寇喊道: “我汉家,只有战死将军,没有投降将军。” 其声如金石,有金戈铁马之音。 郭祖明白了对面的求死之意,遂回身望向张冲,见张冲吐了两个,他又对刘延喊道: “我家渠魁,想要知道将军姓名。” 刘延听此哈哈一笑,怒道: “尔等贼寇给我听好了,某家乃大汉济北国卢县刘与年。” 说完这句话,刘延就对众弟兄道: “我先去泰山府君那里等弟兄们,到了阴世,咱们再做弟兄,再为我大汉建功立业。” 最后刘延高呼一声: “大汉威武。” 自刎当场。 第一百八十一章 坐困 光和六年三月的两河之战结束了。 此战泰山军前后破两县三军,威赫一时无两。兖豫的太平道气势大振,纷纷认为起事的时间已经到了,致书给冀州总教,建议趁着汉庭中原兵力削弱之机,趁机发动起义。冀州总教一方面批评了各方太平道的冒险,一方面去函给京都的马元义和唐周二人加紧联络宫中内应,随时听命令,对宫闱发动斩首。看来太平道也等不了了,起义就在眼前。 但这个时候,汉庭的官吏们并不知道,一场天翻地覆就在眼前,他们仍旧头疼于这个蹿起来的泰山贼。 三月攻势结束后,泰山军并未继续发动攻势,而是选择了蛰伏。 当时泰山郡郡南三县的主将羊续立即从中看出了泰山贼多半要采取防御态势,于是去信济北国的陈珪,信中道: “先前,贼由奉高窜入博县、梁甫,看似进取,实仍是据险而守。我军之前令出多门,又分多路,是以被贼各个击破。不如以壮勇、豪强部曲扼守蒙山山口,不致贼踪出没,绝其抢掠,使彼无粮无盐,势必坐困。后大兵专攻奉高,可一鼓歼之。” 羊续给陈珪的建议一针见血,直指汉庭现在与泰山贼最大的优势不是战争,而是物资上的差距。现在泰山贼明显打算盘踞在泰山郡东南部,那趁着这个机会就守住各个要点,然后绝其粮盐,到时候贼军乏食无力,再出兵直接攻击贼巢奉高,一下子就能平贼。可以说,这个建议是相当老道的,不以一战功成为要,而是行长久围困,利用汉庭最大的优势,可谓老成谋国。 但羊续给陈珪的信,陈珪已经收不到了,因为他在被送到蛇丘没多久就病死了,全城缟素。 临死前,陈珪拖着病躯,颤颤巍巍给国家刘宏上了一份请罪奏疏,其在疏中写道: “伏集济北国精勇四千南下剿贼,三月一战,一朝而丧,全因伏自逞匹夫之勇,贪功失利,以致全局顿挫,气难复振。” 随后,他就叙述了三月初三日,那场发生在汶水之东的血战: “十三日,麾下中军校尉李臣与贼大战汶水之东,博县西北。此战,我兵与贼将阵前斗将,三阵三败,各部气沮,尤以前部蛇丘兵二百先溃。我方出阵,闻此不忠不孝之辈,急催扈兵二百名挥刀急驰前阵,督其回冲,但彼辈早已丧胆,怯如鸡子,皆如裹足之羊,无一动者。中军校尉李臣手刃二人,举弓而箭射杀二人,亦无应者。当是时,我排众而出,激发全军天良,言:‘汉贼不两立,今日有我无他。’大兵为之一激,回身应战。但天有不测,忽降大雨,我兵无力再战,阵前撤退时,为贼所趁,溃退回营,我亦为贼所击,功败垂成。” 这里他稍微美化和重构了一下战事经过,因为这里不是重点。重点是,陈珪将此战的责任全部揽在了自己身上。 一方面这能平息济北国诸多豪右的怒火。三月一战,济北国精粹耗尽,多少衣冠蒙尘,他陈珪不把这个责任揽在身上,谁能扛这个责任? 更重要的是另一方面,他陈珪要为子孙着想。他回道蛇丘后就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现在他一个将死之人把战败之责全部揽头上,那多少人需要承接他的恩情,他陈珪当然用不到这些情分,但他的儿子陈登用得到啊。登儿已经二十有一,如果要被举孝廉,就是这几年。有这些情分在,登儿后面在官场上也能顺利不少。 而且陈珪知道国家刘宏的秉性,其人对用事的老臣还是优荣的,他这次平叛虽然损兵折将,但他苦战而死,国家多半还会抚恤其子。这就是陈珪的盘算。 但为了将这事做实,陈珪又在奏疏上写了自己的平贼论,这样一个忠心为国,死而后已的忠臣形象就跃然纸上。 不要怪陈珪临死了还要演,在这官场上的,哪个分得清自己有多少是演,有多少是真面目。当你总要以假面示人的时候,往往一些真话也是需要带着面具去说的,到那个时候,又有谁还觉得假面不是真面呢? 至少陈珪就不觉是假面,因为他在奏疏上写的平贼论确实是真心所写,为后面剿贼尽力。 其人在论中所提方略竟与羊续写给他的不谋而合,只是更加系统: “泰山贼狡悍不畏死,又据形胜自守,此不可急战之时也。务须坚忍持重,步步为营。俟贼饥馁,可一鼓成功。仆总结剿贼之要在三字,为‘堵’、‘坐’、‘战’。” 之后陈珪就总结了泰山贼的作战特点,百里趋近,转瞬如风,因粮于敌,以战养战。他认为打这些流寇就要堵,先堵其四面八方流窜之路,绝其兵员、粮秣的补给。然后就是坐,坐就是给每方面战区一个主将,专司此方守备。主将要求务必持重,不能浪战求速。只需贼来则击之,去则诱之;绝彼粮道,散彼贼伙。这就是坐战。而最后就是战,待泰山贼兵困军乏,战力大丧时,汇南北二军主力直接攻奉高,此一劳永逸。 可以说,陈珪不愧是汉庭最顶尖的能臣,虽然一开始焦急用兵,以致丧师覆旅,但主要并不是陈珪能力不行,而是张冲太强,泰山军太强。 泰山军本来就是一个不该存在的贼寇。你让汉庭去想,也想不出来,怎么会有贼寇以经制之师来编伍贼寇,又如何做到拣选的皆是善战勇士成军。最离谱的还是其贼魁,到底从哪里学来的兵法?难道真的是像韩信一样天纵之才? 但抛开泰山军的因素,陈珪无愧其汉家能臣的水准,其策可谓是剿流贼的标准战法。比如后世明末的杨嗣昌剿流寇用的“四正六隅”之法,老蒋、日寇用的碉堡战都是这一战法的脱胎。 但这种战术最后都失败了。为何?皆因为这种战略前置条件太多,又要堵、又要坐,最后还要战。其中哪一样不成,战略就要失败。而失败最大的地方就是这个堵,要知道瓮中捉鳖的时候,鳖还会卖命到处乱窜呢?等泰山军在饥馁之间,肯定奋死突围,到时候就看汉庭能不能堵住了。 但说这个陈珪老道呢? 他在平贼策中也将此种情况也写了,他说此策关键就在于泰山贼会因为缺粮而转移,而新败的三路汉兵都无力阻截,且三面相隔远,战线又长,兵力不敷,就更容易让泰山贼突围出去。 所以其在策中写道: “泰山贼盘踞泰山郡东北部已半年有余,收获一批秋粮,粮食不虞。行坐困之法量三月才可见效,彼时贼寇抢掠粟米殆尽,必他窜就食。其出口为三面,东为青州方向,要以众将守泰鲁山口,和沂山口。南为徐州,要以众将守尼蒙通道,阻贼南下徐州就食。北为兖州,此一马平川,最为难防,必要以坞堡烽燧相连,贼来便点烽火,再行围堵。而一旦贼出巢劫掠,各路大军便可立即往攻,断彼粮草盐药,使之坐困,此为必胜之法。” 顿笔,策成,陈珪也在蛇丘县署寺气绝身亡。 随后,县署各署吏哭成一片,因为他们看到的陈珪,不愧为汉家公族子弟,真正做到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是多么伟大的一幕,果然多难兴邦,板荡才识忠臣啊。 众人看到的陈珪头缠黄巾,面容凋枯,消瘦得已经看不出人样了。但临死前,手中的毛笔才滑落在地,背倚在榻上,面色安详。 这真的是汉家忠臣啊,也正因为一代代有这些忠臣,我大汉才德运不坠。他们相信,这一次同样如此,泰山贼寇不过跳梁小丑,胜利必将属于汉庭。 最后,署吏一方面去信给徐州陈家让其子来蛇丘治丧,一方面将陈珪的绝笔信封泥,以国中诸署曹长的名义联名送往了京都。 国相的平贼策,谁又能说不是他们济北国上下诸多曹长的集体智慧呢?署个名,不过分吧。 就这样,这封陈珪写,但代表着济北国全体署吏集体智慧的奏疏通过济水一路加急送往了京都。 后面,众吏士将陈珪收敛好,放入上好的棺椁,然后由国中的功曹、丞、孔家新族长亲自抬棺,送入县中的冰窖,后面正式的治丧还是要等陈氏的人赶来才开始。 功曹肯定是要来抬棺的,因为济北国相薨了后,按汉家制度,就是他来主持国中事物,他可不得来给老长官抬棺嘛。 一路上,众署吏想到陈珪的音容笑貌,皆感慨: “真的是一个好国相,好主官啊。有过自己扛,有功和人分,真长者之风。” 送完陈珪,济北国诸曹寺在功曹的建议下仍旧在蛇丘办公,因为后面有太多的事需要他们就地解决呢。这次大败,光抚恤、表功、发丧的事就要让他们忙得团团转,哪有精力再搬一次济北国相的幕府。 但诸署吏在忙碌中,却将战死汶水东岸的刘延与其所部五百兵给有意给遗忘了。 【推荐下,换源app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这是为何? 第一百八十二章 陶黯 刘延自刎于汶水东,本自有功褒和抚恤,但这事却被济北国上下给有意忽略了。 当时刘延的媳妇曾哭诉找刘延的上司周凤,问为何别家的抚恤都下来了,而他们家没。 【讲真,最近一直用换源app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huanyuanapp 安卓苹果均可。】 汶水之战后,周凤部伍尽丧,就带着自己小舅子和三个扈兵回了蛇丘。本来他已经坐家待罪,但为了给自己爱将讨个公道,他找到了署吏,问其中缘由。 那署吏也没藏着掖着,而是直接讲了原因,其实也不复杂,那就是上面有意想让刘延承担起汶水溃退的罪责。 这次逃出升天的百多济北国兵基本都是中军的士吏,他们对刘延颇有微词,因为他们觉得这次撤退变成溃退就是因为负责殿后的刘延部失职,没能将贼军挡住,使得贼军直接突入到码头。 近七百多弟兄就这样蹈死赴汶水,连汶水都为之断流,真是惨啊。你刘延难道不需要对溺死的弟兄们负责吗? 是,贼兵势大,殿后的刘延部也尽忠了,甚至刘延本人也自刎当场,不可谓不尽忠。但事情不是说只要努力就行的,要的是完成。溺死汶水的军卒们难道会因为你刘延一句“尽力了”就安息吗? 当时听到这番话的周凤气得浑身发抖,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些腌臜胥吏会这般无耻,让英雄留血还要让英雄家属流泪。当时周凤就大闹了府衙,但此时部伍丧尽的周凤,可谓落难的凤凰,连草鸡都不如。那些胥吏根本没惯着周凤,直接将其打了一顿,撵出了署衙。 要知道周凤可是国家的经制校尉,而这些署吏竟然敢打他,可谓胆大包天。但再出人意料,也在情理之中,只因为这蛇丘真正做主的就是这帮豪强胥吏。 自前汉行秦法,历代太守一个重要的责任就是平抑地方豪强。 豪强之属有三类,一个就是七国贵胃后裔,这些人在秦时并未被消灭,秦乱后或结砦自守或依附群雄。等刘邦定天下后,这些人一跃成了地方最势力人家。 豪强第二类就是前汉的军功侯。刘邦是个及其大方的人,为其打天下的,有一百三四十人封列侯,享受食邑。这些人基本落户在了自己的封地,成了地方上的势力人家。虽然这批人后面都几乎被除国,但势力依旧在各地方留下了。 而最后一种豪强就是地方上的强宗大族。天下初定,刘邦就为自己四十万将士分了田宅,这些人是最早一批自耕农。后来历代官府都不断迁徙流民开垦田土,几次大规模赐予田土,这都是王朝初期的进取表现。 但自耕农的效率是顶不住强宗大族的集体生产的。所以只要天下承平,这些强宗大族就会迅速依靠其人多势众、生产发达迅速崛起。尤其是前汉前三十年又行黄老之学,不干预地方,使得这种趋势更加快速。 所以自前汉武帝后,汉家太守就开始打击这些豪强,其中任用酷吏、刺史,甚至颁布《迁茂陵令》,史载“世世徙吏二千石、高訾富人及豪桀并兼之家于诸陵”,实行“徙陵”制度,将各地豪强迁移故地,使之不能继续发展壮大。所以汉代五陵年少皆是豪势子弟。 但这种方式不过是扬汤止沸,豪家兴起的趋势跟本扭转不了,等孝元后,更是直接放弃了徙陵制度。但不论怎么说,前汉在整体上是抑豪强的政策路线,但到了本朝以后,这个政策已经完全扭转过来了,从抑制豪强变成了依赖豪强。 这一方面是新莽末年,各豪族纷纷聚众自保,他们以保护乡里的名号,将宗族、宾客、乡众聚拢,以坞壁的形式稳定地方。换句话说,汉家掌控了城市,而豪势掌握了乡野。 虽然后汉以后,尤其是光武一朝出了不少酷吏,依旧秉持汉家传统、抑豪家,比如光武有个酷吏叫李章,其家五世二千石,修的《严氏春秋》,后为光武拜阳平令。而当时赵、魏豪右往往屯聚,有清河大姓赵纲就于县界起坞壁,缮甲兵,为在所害。而李章到任后,直接设飨会招待赵纲。这姓赵的土豪赴宴的时候,带文剑、被羽衣,率士百余人,煊赫无两。但后来怎么样呢?在宴会的时候,李章剑斩赵纲,其党羽也被一网打尽。 但以后像李章这样的酷吏就很少了。因为酷吏的下场往往都不好,不是被免职就是被发配。所以后面的主官到任后就开始走你好我我好大家好的和气路线,后来更是直接辟豪势子弟作为署吏。 自此汉家权柄下沉到了豪势子弟手中,而辟举的主官又往往是纯儒,只通读经典,而不熟庶务。临政之时,袖手高坐,谋由吏出,钱谷诉讼一无所知。 可以说地方上的这些豪势署吏才是真正有权柄的人,而且他们还世代把持,用联姻的方式,结合成一个根深蒂固的网络。可以说流水的主官、铁打的署吏。 开始还有一些太守有心振作,但在事权归于豪势之家的情况下,不论他们做什么最后都会是失败。 简单为例,济北国曾有一任相国曾经靠沿济水开辟一条渠道,用来灌既农田。本来这是一件利国利民的事情。但事情坏就坏在,当时的太守是一个抑制豪强的古法派,豪强们就将这件事给搅黄了。 如何做的呢?因为他们把持乡野舆论,所以当济北国相的属吏下乡来勘察济水沿岸的田野,这些豪强就和乡民们说这些属吏是来勘察各家田土用水的,后面他们要修陂塘,就从这济水引水,到时候你们各家的水就会被夺。 后面那下乡的属吏住宿农家时,就被激奋的乡民给烧死了。 这只是一例,还有更多的手法。比如上面说要征多少民修水道,那这些豪强就会十倍征下面。总之,只要不顺着这些豪吏,那不管什么政策,他们都能搞得民怨沸腾,让政策执行不下去。 由是,本朝官场已经形成了“以吏为师”的风气,主官中昧者以胥吏为耳目,怠者以胥吏为精神,贪者以胥吏为鹰犬。而自己只枯坐衙斋,空谈玄理。 而有了汉庭权柄的豪势们,就再不能制了,残民害民不过寻常。上至公府省寺,郡县各署,下至乡亭、仓场、库务之吏,只要涉及租税徭役、出纳会计,凡有毫厘之利,莫不百倍盘剥。 所以便是周凤被这些豪滑吏打了,那也是没处申诉的。等他鼻青脸肿的回家,又听说刘延的妻子不堪滑吏催逼已经上吊自杀了,周凤直接喷了一口血,再无精神,病倒在家。 周凤怎么也想不通,国家多难,不应该思良将、用良将吗?怎么却用他们如猪狗? --------------- 泰山郡,博县。 自张冲击败了泰山郡南县的五百骑、泗水东岸的四千鲁国兵,汶水东岸的四千济北国兵,泰山军在泰山一片真正站稳了。这当中,泰山军张冲一系列的安民、赈灾、招徕灾民生产的行动,也让很多不满汉庭者看到了泰山军的潜力,纷纷入军投靠。 其中张冲入博县后,本地有位儒生自荐,他是党人子弟,家中长辈都属于党人中的反汉派,本来他们已经打算流亡山野,与野人为伍,但泰山军的出现,让他们看到了不一样的可能。 这位毛遂自荐的叫陶暗,家习《易》经,其见张冲说的第一句就是: “将军龙质凤姿,非常人也,我辈今有主矣。” 其向张冲献言:“方今天下,汉室无德,山河崩裂就在旦夕。到时四海鼎沸,豪杰并争,而青兖四战之地实非英雄用武之地,愿将军能效高祖之法,驱兵西向,过武关而入关中,到时候不幸女子,不抢玉帛,收关西士马,深固根本,一旦东方有变,即顺天应人而行吊伐,天下不足平也。” 张冲大喜,因为这陶暗是第一个向他献势力整体战略的谋士,可以这么说,凡是能筹划这种天下大势的谋士都有成为谋主的潜质。就如诸葛亮向刘备献《隆中对》、鲁肃向孙权献《榻上策》,都是一等一的大战略家。 而且陶暗还非常有创建,就是他并不局限张冲现在的势力范围,而是放眼天下,指出天下最能成功的地方就是关中。它左揽并州山河、右收益州饶富。再兼以西州士马,一旦东出,天下谁能可当。 张冲其实也一直思考未来的战略,随着他对汉庭连战连胜,极大的鼓励了太平道的起义热情,就他最近收到的书信,不仅青州等郡国的渠帅书信与他,建攻守同盟。就连颍川、汝南的太平道都派人来,想送一批教中的精英来泰山军,好学习一下战阵之术,为后面的起事培养军事骨干。 所以张冲已经预料到太平道的大起义就在眼前,但可惜张冲觉得这事并不乐观。因为太平道整体实力和汉庭差距还是太大了,而且各方还自行其是,不能进行整合。就这种状态,怎么可能打得赢汉庭? 第一百八十三章 对比 以张冲掌握的汉庭军事实力和他了解的太平道各方实力做对比,只要不傻的都知道太平道一点机会也没有。 先看汉庭方面,就只算账面上的经制之师,其第一个大头是各郡郡国兵。这里因为内郡和外郡军事压力的不同,一般而言内郡有兵千人,大概就是一个校尉部,五百甲士、五十骑,余者长兵积射四百五十。然后一个外郡有兵两千,然后差不多数量的徒附死囚组成的屯垦兵,这就差不多是四千兵。 而汉庭有多少个郡国呢? 边郡三十六,内郡七十。那这里就有十五万边军,七万的内郡兵,合计二十二万。 而除了郡国常设兵,汉庭还在各地要冲坞壁有驻军,如赵国常山中山有坞壁六百一六座,这是防御羌人时修建的。还有扶风汉阳的陇道烽燧三百座。按汉庭一壁一曲的编制,这里就有将近二十万兵。不过这些普遍是屯垦兵,半农半兵性质。 然后在边地有四大区域的营兵。其中西域都护府戊己校尉兵一千,云中郡的度辽营骑兵一千。关中的虎牙校尉统领的长安营、雍营各二千。河北的黎阳营、幽州的渔阳营、扶黎营兵各一千。再加上护乌桓、护羌、护匈奴校尉,各一千营兵。那这里在边地上,汉庭就有一万两千的营兵,而这些普遍都是精锐。尤其是三护校尉,战时还可征召羌人、乌桓、匈奴等胡兵数千。这些特殊的就不算了。 最后就是京都的南北二军及各公府常备武装。京都有兵权的,大概有下面几个系统: 第一个是大将军的宿卫系统的,大概兵额四千五。有执金吾的缇骑二百人,持戟五百二十人,一共不到千人的常备,专司宫外水火之事。然后是光禄勋的执戟郎千人,虎贲中郎将的郎官一千五百人,这些都是朝中公卿及郡两千石太守的子弟。还有就是羽林中郎将的羽林骑兵两千人,掌宿卫侍从。这些都是汉庭精锐,选汉阳、陇西、安定、北地、上郡、西河等六郡良家补充。 第二个是车骑将军的北军五营系统,兵额四千。这五营分别是屯骑校尉、越骑校尉、步兵校尉、长水校尉、射声校尉,每校尉士吏八百。 第三个就是骠骑将军的宫禁系统,兵额也是四千。宫门卫尉,有兵三千。公车司马、兵二百,七宫门司马,兵八百。 【推荐下,换源app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第四个就是卫将军的京畿系统,也就是南军,有兵额四千。其中司隶校尉有中都官徒隶一千二百,京畿八关校尉各有兵三百。 所以京都的中央兵合计一万七百左右。如此,整个汉庭方面账面上就有二十五万的常备,二十万的屯垦兵,这样就是四十五万。 而如果汉庭方面不打算过日子,只要下放兵权给各郡县豪强,让他们自带部曲平贼,那极限时,汉庭还能再爆发二十万的部曲武装,当然这也是理论上。因为真到那程度,地方势大难治,汉庭差不多也就结束了。 但张冲估计的这些是汉庭的总兵力,但实际上能参与征剿太平道的也就是十万兵出头,这已经是汉庭机动兵力的极限了。羌人大规模叛乱,那时候就是动员了左右羽林、五校士及附近诸州郡兵,约十万人。 但就说这十万出头的征剿军,张冲都知道太平道打不动。因为历史上汉庭平黄巾军的时候,给皇甫嵩和朱儁就是四万兵,调的是北军五校、三河骑士及各郡精勇。而给北方的卢植兵两万五千,其中还有五千乌桓突骑。再加上一些曹操、孙坚等别部,大概总兵就在十万左右。最后结果是什么?太平道从起事到被平定,十个月,一年都没挺住。 上面是汉庭的情况,而太平道呢? 太平道号天下三十六方但实际上主要的就是冀州本道、青兖太平道、南阳太平道和汝颍太平道四块。张冲自己就是青兖一块的,对这个比较熟悉,以他的了解,青州道能战之兵,六个郡国撑死一万五千,平均一个郡国不足三千的能战之兵,剩下的不过是摇旗呐喊之辈和太平道的信徒。那以此类推的话,天下数百万太平道徒,极限战兵大概也在十万左右。 但可惜的是,太平道不习五兵,军阵不严,还各自为战。汉庭征剿太平道的时候,战略非常清晰,就是截断各方太平道汇军。所以出兵第一个打的就是颍汝的太平道,它就在太平道各方中间,打掉这块,各地的太平道就联不成一块了。然后就是集中打河北太平道,斩首。是以,八个月平定了太平道发展二十年的大起义。 而现在张冲来到此世,那形势自然发生了变化。首先他麾下五千泰山兵,他自信能敌汉庭最精锐的南北二军。所以只要张冲利用好自己的战术,就能机动支援各地太平道,这是原世界没有的。然后就是张冲的见识,太平道起义失利的主要原因就是被唐周出卖,泄露了京都的斩首行动。而现在如果能铲除唐周,让太平道成功中心开花,那多半机会还大些。 但张冲理智知道,这种策略基本上不会成功的。 首先是京都的南北二宫并不只是宫殿群,它实际是军事堡垒。这是从前汉就传下来的传统。当时汉高祖刘邦迁都关中,营建长安的时候,开始就是修的是北宫,作为军事堡垒。那会长安都没有城墙,还是等他儿子刘盈即位的时候才修的。而本朝也是如此,光武皇帝从废墟中营建洛阳,先建南宫,后建北宫,两宫之间以空中甬道相连,其他都是巍峨的宫墙,可以说,就是给太平道再多一倍的兵力,他们都别想突破宫门。 其次,历史上就没有这种在都城发动起义成功的。因为你去的人多,那人多口杂,必然守不住秘密。那去的人少,那在人家中心地带,那完全没用。 也是基于这个原因,张冲并不看好太平道的中心开花战略。但他张冲并不是太平道的决策层,说到底,他加入其中不过四年,就是再大功劳,也还差着年资呢。 所以,在面对一场大概率要失败的起义,饶是张冲也是有点迷茫的,他也多是走一步算一步。 但在博县遇到的这位陶暗陶先生,却直接给他规划了一个大战略,就是换个根据地,而这个根据地就是历代得天下概率最高的区域,关中。 你别说,当陶暗说了这个后,确实开阔了张冲的视野。作为后世的人,他当然知道以关中为根据地,确实有一定的可行性。 如果历史的惯性足够强大的话,董卓入京还是会发生。因为整个凉州人都对汉庭离心离德,他们对于打破汉庭的秩序毫无道德负担。更重要的是,在平羌作战中强大起来的凉州大马足够凶,足够有实力掀桌子。所以即便不是董卓入京,那也是别的军头入京。 如果董卓入京的话,那随后关东郡国诸侯讨董也会成必然。那到时候董卓还是会西迁关中,迁移百万京畿之民填关中,虽然后面关中大乱导致灾民流离失所。但如果张冲能在那个时候入关中击败凉州军团,那直接就能占据一个好基业。 等那时他在关中深固根本,收凉州大马,再取河东,出太行山进河北,只要击败袁绍,那整个形势就大为不同了。 想到这里,张冲真的有点激动了。他立马计陶暗: “陶君之言大善,如欲取关中,卿有何计。” 陶暗晏然自若,以土做画,为张冲献策: “关中之地古称四塞之地,说的就是入关中的四条道路。其中离我们最近的分别是崤函道和武关道。但崤函二百里谷地联系两京,是汉庭实力最强的地区。所以就剩下从江汉平原入南阳,走武关直接进长安。始皇帝东出关东六国有三次就走的此道。后来秦末,刘邦能先项羽入关中,也是走的这条捷径。后来周亚夫平定吴楚七国之乱,即由此道行洛阳。可以说,此地是入关中的最好路线。” 张冲沉思,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就需要西出横穿豫州,一路过鲁国、梁国、陈国、颍川、最后才能到南阳,这条路线貌似不好走啊,此为汉家核心地带,豪强遍地,坞堡密布,真要他一个个打过去,他这点兵还没到南阳呢,就要被打完。 他这边想,那边陶暗继续介绍: “但这武关正是如此重要,所以汉庭重兵把守。再加上武关修建在武关道的中间。两边壁立千仞,只要我军打不下武关,就有全军覆没之忧。所以现在依旧需要在齐鲁杨威,积蓄实力。” 张冲明白陶暗说的意思,平常关隘都是修在山道开头或者结尾,而武关道却修在中间。这意味着,一旦敌军深入,不能速克武关,那敌军就被堵在了山道口,到时候一旦后方被堵住,全军皆墨。 看来这事还得从长计议,但无论怎么说,这陶暗有点东西。张冲将其留置幕府,有事常找他商量,一时间上下相得。 第一百八十四章 三公 当济北国相陈珪的绝笔请罪表和郡国署衙联名的平贼策顺着济水直送京都,朝野上下掀起了巨大风波。 谁都没料到在帝国内部,竟然不声不响聚起了这般凶横的贼寇。到现在光二千石的方面大员就已经死了三个了,而要知道,帝国总共不过才一百零六个郡。 原先像中常侍张让等还将这伙贼寇视为癣疥,觉得只要泰山附近几个郡的太守联兵就能剿灭,但现在看,已经不能将泰山贼视为寻常贼寇了。 说实话,这也不怪张让颟顸,因为像中常侍张让这样想法的大臣不在少数。本朝民乱盗贼蜂起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也有一些山贼、海寇、蛮夷祸乱数郡的,但只要朝廷派一员能吏做太守,然后就轻松将之剿灭。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换源app,.huanyuanapp 安装最新版。】 只是现在不管用了而已。老办法不奏效,那就要讨论新办法了。所以,刘宏就将几个重臣都喊进了宫,讨论剿贼之策。 这种大造大疑基本上就是和三公以及尚书令四人商议,所以当小黄门传旨后,太尉杨赐、司空张济、司徒袁隗和尚书令曹鼎四人就入了宫。 之所以喊三公来,不是因为他们有什么事权,而是单纯因为军国大事都需要和三公这样的百僚之首取得共识,真正下旨的还是尚书令。 实际上,本朝的三公也就剩下了议事的权力了,和他们前汉的丞相比起来,一个天一个地。前汉的丞相那是真的外朝之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也正因为权力如此之大,以至于出现了昭帝时霍光、成帝时王凤之专权,最后演化出王莽这样的篡汉之臣。 所以光武得天下后,愠数世之失权,忿强臣之窃命,虽置三公,政不任下,事归台阁,三公之职,不过是备员而已。 其实从入宫的三公的背景也可见三公之虚。上面太尉杨赐、司空张济、司徒袁隗,三人皆为儒生,而前汉的丞相在汉武帝以前皆为功勋列侯之后。前者不过片纸可退,而后者却能制衡皇帝。 但有一说一,防范出现王莽这样的权臣的确是分列三公的开始原因,但其能维持一百多年,其原因就不是这个了。 人常说以史为鉴,好像人真的可以从历史中获得改变一样。 但实际上这种以史为鉴的作用也就光武和明帝这种直接经历过的才有感触,后代皇帝也只能靠书本、口头回忆间接得知,往往不以为意。 比如光武也反对外戚专权,觉得王莽能代汉的起点就是王凤以外戚专权,但实际上呢?明帝还能防慎舅氏,不令在枢机之位。而到了章帝时,即便有大臣以田氏篡齐,六卿分晋,王莽篡汉的教训来警戒外戚,掌帝依然宠幸外戚窦宪,许其管掌机密,也开了本朝外戚专权之风。 所以啊,人如果真的能从历史中吸取教训,那也不会让历史变成了循环。 背后的原因啊还是因为三个人办事比一个人办事要合理。过去丞相一人,事情繁复,也没个责任。而现在三公一人监督一部分事,有分工就有责任。 比如这个最先进宫的太尉杨赐,他就掌四方兵事功课,然后每年根据考核对其赏罚。这里的四方兵事呢,主要是对边郡长官的考察、监督。除了对边郡二千石监督外,太尉还监督太常卿、光禄卿和卫尉卿三卿工作。 但上面这些其实都是虚的,太尉这种三公最被人看重的还是可以征辟属吏,这是可以让人做官和更进一步的权力,往往只要做一任三公,就能培养十几个门生故吏,所以啊,要想成为士卒领袖就必须家里出过三公,这样才会有足够多的追随者,是以即便三公每每要替皇帝背锅,甚至到了刘宏这代,当三公还要再花一笔钱,也还是有那么多人趋之如骛了,背后的根子就在这。 杨赐是去年十月份做太尉的,而这已经是他第四次做三公了,之前他做过司空,任过司徒,之后复起又做了司徒,最后又做了太尉,可谓三起三落。 这次起复,他就接替的前任太尉许戫的班,其人也是儒生,但和杨赐反宦官不同,许戫是亲宦官一党的,但后来其人因水旱灾害和征辟官员的错漏而被罢免,宦官集团丢了一城。 作为梁冀时代就活跃的老臣,杨赐已经足够老迈了,此刻他由小黄门颤颤巍巍的扶进殿,正在那喘气,但要是和他身边的司空张济比起来,杨赐已经是足够有精神的了。 司空张济是汝南细阳人,也是公族之家,其家族为前汉初年赵王张耳之后,是汉庭老牌的世家。其人和前太尉许戫一样,也是奉承宦官一党的,再加上已经做了两年司徒之位的袁隗,也与宦官亲厚,可以说上一届三公的班子简直就是宦官们的应声虫。 但随着去年十月杨赐代替许戫做了太尉,宦官势力有了削弱,除了杨赐本身德高望重,又是刘宏的帝师,自有威望外,另一个原因就是司空张济老而昏聩。 就拿现在说,张济被扶到席子上,就在那双目无神的发呆,嘴角边流溢的口水,已经能看出,此人已经老昏到了什么程度。 虽然张济与太尉杨赐分属不同阵营,但二人关系还是很要好的,所以见老友已经到了这个程度,杨赐也很难过,他喊来一个随侍的小黄门,让其将自己的坎肩披到老司空肩上。 在杨赐伤神之际,司徒袁隗入殿了。相比于张济和杨赐春秋无几,袁隗却精神矍铄,自四年前其兄病死,汝南袁氏就只由袁隗为主,这些年随着家族势力的扩大和在士族和宦官之间左右逢源,袁隗仕途越来越顺。 所谓权力就是男人的第二生命,有此加持,袁隗自然老当益壮。随同他一起来的是尚书令曹鼎,其为已故中常侍曹腾族人,可以说也是地道的宦官一门。 从这里可以看出,上一届三公及尚书令的班子,全部都是宦官一党的,从中可以品出宦官势力到底有多大。 三公连坐,尚书令单独坐一边,四人坐定没多久,刘宏就来了。 此时的刘宏面色已经有点煞白,脚步也有点虚浮。在做的三公皆侍奉几代国家,刘宏这状态简直和前几个短命皇帝如出一辙,不由得,几人皆露出了忧愁。 但刘宏并不知道下面的老翁们的想法,他雷厉风行就问: “众卿家看过陈卿的信,他所写的平贼信如何?” 这事毕竟和军事相关,所以杨赐第一个说了看法: “此策老成谋国,陈卿不愧是我汉室栋梁,惜呼,天不假其年,使其早死。这是天下的损失啊。” 上首的刘宏点了点头,然后就看向司徒袁隗。 袁隗收到眼色,不慌不忙道: “陈卿此策好是好,但奈何不实际。其中建壁连道所费何止亿万,再加上还要给各壁充兵,其间所费太巨。而且说来此策也不稀奇,前代平羌时,为防止羌人从并州入河北,当时就在常山、赵国之间修建壁垒。但那是对羌人,而现在只是对一个泰山求活的贼寇,就用此策,过了。” 实际上袁隗的意思很简单,就是这策不是不能用,但一旦用了就不知道要花多少钱,如果是对付羌人,这钱花了也就是花了,但现在只是一个贼寇就用这法子,岂不就是巨石打蚊蝇?过于兴师动众了。 听了袁隗的话,刘宏嘴角一咧,暗暗满意,袁隗说的钱正是他关心的,虽然管钱的少府没来,还不知道真的按照陈珪的策略要花多少钱,但刘宏清楚,再少也是从他身上割肉。 但袁隗的话激起了杨赐的反对,他对刘宏道: “司徒之言实乃大谬,所谓颠覆社稷之乱,不在外而在内。自秦以来,天下一统,未有为外族所覆,无论匈奴、羌人还是鲜卑,皆为癣疥之患。而相反颠覆社稷者,在陈胜吴广,在赤眉绿林。而现在这伙蜂起的泰山贼,已有了几分扰动天下的气势。从陈珪的请罪表可知,这伙贼寇凶顽难斗,几次大战连接胜利,附近几个郡的有生力量已经被消耗一空,再没有能力进攻了。所以不要等此僚势大难制才解决,智者要见于未萌。” 虽然刘宏反感杨赐的说教,但不得不承认老杨头说的有几分道理。在他犹豫间,他将问询的目光看向了中间的司空张济。 但张济依旧在那发着呆,并没有回应,反倒是刘宏说了几次,老翁才反应过来: “国家说什么?” “张卿如何看这事?” “什么事?” “平贼。” “什么贼?” 刘宏叹了口气,对边上的尚书令曹鼎直接下令: “老司空老了,后面让他下去养病吧。不要外朝都要说朕苛待老臣了。” 曹鼎领命,马上撰诏书,上封泥。 杨赐看老友还在那无知无觉,暗叹了口气,但也认为张济已经老迈不能用事了,相比于私情,他更关心国事,所以他接着劝谏: “圣上难道忘了,除了这泰山贼,还有一个太平道……” 他话没说完,就被刘宏打断: “卿怎知太平道欲反邪?” 第一百八十五章 事发 此刻刘宏内心特别烦躁,又是太平道,又说他们会造反,这不是杨赐第一次说了,以前,这张老汉任司徒的时候,就写过一次,言之凿凿说太平道势越来越大,非要调查人家,要让不在户籍地的信徒全部返回原籍,甚至直接杀掉太平道在各地的渠帅。 他对太平道的了解比这些外朝的知道多了,就说他们那《太平经》,他宫里就有,他自己也看过。 这东西从顺帝那会就传入宫中了,那会一个姓宫的方士献了他老师于吉编纂的《太平经》呈送给朝廷,但这东西当时朝廷就看了,满口荒诞,全是一些“真人”、“天师”的问答,所以就没当回事,后来桓帝的时候,平原人叫襄楷的术士又献了一次,说是能拯救天下太平。然后才有张氏兄弟们用这个创立太平道。 开始的时候,他刘宏也担心过太平道会不会造反,但说太平道要造反的多了去了,也说这么久了,但也没见人家造反。 还是宫里的十常侍们说得对,这张氏兄弟就是借这个敛财,而且敛来的钱还都奉给了常侍们,然后常侍们又送钱给他,那不就是说张氏兄弟的太平道在送钱给他吗? 他知道像杨赐这样的人,为何总提太平道要反,其实就是要断了他刘宏的钱袋子。他早看透了这帮人,嘴上说天下都是我的,但实际上他要是拿这些人一点钱,这些人就恨不得骂自己是昏君。他们呀,就是希望我不贪钱,然后钱都让他们来贪,真无耻。 所以当杨赐这边又提了太平道的事,刘宏就已经没继续讨论的兴致了,他直接给尚书令下诏: “后面让皇甫嵩去剿贼吧,他叔父皇甫规当年不就剿灭了泰山贼?现在让他侄子再去,轻车熟路。” 刘宏这边口述,那边曹鼎就挥笔记了,他的文学素养还到不了挥笔而就一篇诏书,所以他这边记好后,回去就让下面几个尚书拟,他负责封就行。 就这样,针对泰山贼的三公议事就这样结束了。而就在刘宏自信满满,觉得一切皆在掌握中,一个人入了河南尹何进的府邸,直接改变了整个局势,不,应该说整个天下因此而改变。 【讲真,最近一直用换源app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huanyuanapp 安卓苹果均可。】 你们猜的没错,此人就是原太平道济南方渠魁,现在京都大方的二号人物唐周,他来找何进正是要告发太平道准备造反一事。 何进是现在何皇后的异母兄,本来按照传统,他妹妹做了皇后,他就很自然要做大将军的,但这里面出了个事,使得这一进程被打断了。 他妹妹何氏以貌美而入宫,一路由采女而升为贵人,更是在熹平五年的时候,为刘宏诞下唯一的皇子,刘辩,之后没几年原皇后宋氏得罪了宦官王甫而被废,何氏终于母凭子贵,在光和三年立为皇后,一时南阳何家鸡犬升天。 但事情就怪在了一人身上,她就是王美人,此女备受刘宏喜爱,就何当年的何氏一样,王美人也以年轻貌美而受宠,这就是没有女人永远十八,但永远有十八岁的女人。 所以何氏见到王美人,本就妒忌中烧,后来等王美人在光和四年也诞下一个皇子,何皇后终于忍不了了,直接命人将王氏给鸩杀了。这事直接惹恼了刘宏,不是诸宦官拼命为何皇后求情,直接就被被废。 最后何皇后的位置虽然保住了,但刘宏迁怒其兄何进,并没有任其为大将军,而是让他当了个河南尹的苦事。 为何是苦事呢?所谓,三生不幸,知县附郭;三生作恶,附郭省城;恶贯满盈,附郭京城。别看何进是个河南尹,好像管洛阳京畿之地,但实际上呢?他上面有司隶校尉管着,然后京都遍地都是三公九卿及子侄门人,可以说何进这个河南尹什么都管不了。 但眼前这人的出现,将给何进的命运带来巨大的改变。 唐周来此出首太平道要造反,实际上也属无奈,因为他再不寻求汉庭庇护,他就要被整死了。要整死他的人不是仇人张冲,而是他的顶头上司马元义。 马元义不知道怎么回事,自那次被大贤良师褫夺后就和变了个人一样,行事越发肆无忌惮,凡是他认为对的,有必要的,他就会去做。甚至如果违法教义,他就会请中黄太乙上身,以扶乩的方式下神谕。 而前几日,马元义就用这种方式杀了唐周的兄长。 当时马元义发抖,嘴里喊无上中黄太乙,当时在场信徒就知道马元义又要扶乩了。 扶乩后的马元义无论气质还是声音都发生了巨大改变,他肃穆道: “有罪者姓唐名商,犯条瞒天,当严治其罪。” 随后信徒就喊来了唐周的兄长,唐商,自唐周调入京都方后,他的门生老人都随他一同入了京都这繁华世界。 唐商被喊来时还在疑惑,但等看到马元义扶乩的样子,心下就一慌。 随后就听马元义对众信徒说: “上有黄天、下有厚土,尔讲什么?” 众信徒按往常样,回道: “天上黄天代苍天,地上太平换人间。” 这是一套标准的迎黄天的仪式。 等众人念罢,就听马元义对跪着的唐商,肃穆: “上有黄天,下有厚土,尔讲什么?” 这是问唐商有什么要自辩的,这相当于直接给唐商定罪了。所以唐商赶紧辩解: “愚信不晓得,求无上中黄太乙开示。” 马元义也不回他,继续肃穆: “唐商,尔读过经,认得字,不比寻常愚夫。但寻常愚夫都知道尔犯得何罪,你却不知道。看尔几十岁,到最后倒湖涂。尔之过处,尔自己讲出来就罢了。倘要别人讲出来,尔就是一身死罪,连黄天都入不得。” 唐商默而不言。 这回马元义用更重的语气道: “无上中黄太乙,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尔等再是隐瞒,终究是徒劳,讲来。” 周边众信徒虎视眈眈的看着唐商,给了他很大的压力,最后唐商一咬牙坦白: “愚信无甚么过失。惟系何冲去荆襄接同道来都城,将自己妻室托付给了我。但愚信照顾不周,让同道妻室没了。但愚信敢坦言,没有对不住同道和无上中黄太乙的地方。” 见唐商还是不承认,翻着白眼的马元义终于有了点怒色,他平静道: “唐商,尔之过错,自己真不知吗?” 唐商依旧不答。 然后马元义就继续道: “无上中黄太乙,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既然你不认错,那只有这么办了。” 随后马元义就命信徒拿白梃,开始仗刑唐商。 这些信徒都是马元义从荆襄带来的,就听马元义一人的,这会得了消息,死揍唐商,直杖得他背嵴血肉模湖。 仗毕,马元义又问唐商: “尔既无罪,何必跪?尔众愚信何会打你?” 唐商已经听出了马元义的口气,知道多半是真的掌握了什么消息,今日不坦白,多半真的要被打死在这里,而且现在他弟弟不在,没人为他撑腰,根本不敢硬撑,遂部分坦白道: “昨日何冲妻归黄天,愚信捡了她金簪子一只,银牌一副,自知有罪。” 然后他听到马元义面无表情道: “尔起初为何不认?现在认,迟了。尔不爱同道,不敬黄天,不束贪念,已非我道之人,当有死厄。” 唐商慌了,立马求饶道: “愚信一身死罪。求黄天使者开恩,下次不敢再犯矣。” 马元义骂道: “尔要开恩,只要能落水不溺,便赦尔无罪。尔要开恩吗?” 唐商一听这话,就知道这马元义铁心要杀自己,但现在形势比人强,在场的都是马元义的人,他不敢对骂,只敢继续求饶: “求黄天使者赦罪,看在我弟的份上,饶我这次,下次再不敢犯了。” 马元义骂道: “尔是尔,尔弟是尔弟。凡信太平道者皆是弟兄,唐周是尔弟,也是其他人弟。如尔之前坦白,犹可赦,而现在,迟矣。” 说完,令人直接杖毙了唐商。 为何马元义一定要弄死唐商呢?甚至要借着扶乩的方式来弄死唐商?皆因为此人该死,他之前说的照顾同道何冲的家卷,实际上他得的信报是此人奸辱人妻,何氏不堪受辱,吞金而死。而这人竟然只说自己贪了把金簪子,此等猪狗岂能不杀?至于为何不明杀,而要以扶乩来杀。 实际上是马元义不想激化京都方内的矛盾,那何冲正带着荆州的太平道敢来,要是知道自己妻子是被唐商逼死的,那就误了大事了。 所以马元义才想得用此法,借唐商不敬黄天来杖毙此人。有人会问,如果真的为了不激化矛盾,不能睁一眼闭一眼吗?马元义会告诉他,不行! 他追随大贤良师推翻汉庭,就是要让如唐商这样的猪狗报罪,如果现在为了做大事,就让这等猪狗快活,那还发动什么大事? 后面,唐周赶回来,知道自己兄长被马元义杖毙,大恸。抱着发僵的兄长,唐周内心惶惶如丧家之犬,此时他既为兄长悲,也为自己悲。 他并不知道马元义这么做是有意缓解教内矛盾。他只知道,之前和教内的实力派渠魁张冲成了死敌,现在教内公认的太平道的继承人马元义也要弄自己,只觉得太平道已经无自己的容生之所了。 而且他眼看起事将近,内心的惶恐不安也越发剧烈。以前他在济南,看到的也就是汉庭的虚弱,而等到他到了京都,看这南北二军,才知道太平道和汉庭差距有多大。 两相一较,唐周入了河南尹署衙,而历史的车轮也因此转动。 第一百八十六章 蜂起 光和六年,夏四月,张角弟子济南唐周出首,汉庭大震,国家怒发缇骑,捕马元义。幸元义出走,入颍川太平道,但京都太平道徒被被捕者三千,皆辟于市。 国家诏三公、司隶校尉桉验宫省直卫及百姓,凡信太平道者,悉斩之,一时京都人心惶惶。 河北太平道大贤良师张角知事已露,晨夜驰敕诸方。一时天下太平道俱起,皆着黄巾以为标帜。所在燔烧官府,劫略聚邑,州郡失据,长吏多逃亡,旬月之间,天下变色,京师震动。 同时,张角自称天公将军,张宝称地公将军,张梁称人公将军。另封马元义为神上使,又以泰山方张冲首义有功,封”冲天大将军”,各方太平道皆有封赏。 而汉庭方面,也迅速以河南尹何进缉贼有功,迁为大将军,封慎侯,率左、右羽林五营营士屯都亭,修理器械,以镇京师。同时在京都八官增扩编制,设八官校尉。又发天下精兵,遣北中郎将卢植讨张角,左中郎将皇甫嵩、右中郎将朱儁讨颍川黄巾。 但很快坏消息就传来了,各郡太守飞书京都,言:“妖寇类众,殊不畏死,父兄歼殪,子弟群起。郡县不能制。”也就是是说,郡县无主,王命断绝一线。 刘宏惶恐无策,召群臣会议。 也是这时候,左中郎将皇甫嵩进言: “宜解党禁,益出中藏钱、西园厩马,以班军士。” 又有中常侍吕强进言: “天下党锢久积,人情多怨。若久不赦宥,轻与张角合谋,为变滋大,悔之无救。” 这番话终于让刘宏改变了对党人的态度,大赦天下党人,还诸徙者,唯张角不赦。 这条解锢党人的消息如久旱逢甘露,让天下党人奔走相告。他们屈尊下事太平道,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吗?他们早就知道,只要太平道那边一反,国家再不敢将他们视为牛马,有时候养贼自重还是很有用的。 但他们也知道,养贼不能一直养,现在就已经到了杀贼的时候了,不然真让太平道得了天下,他们这些儒家士子还有什么前途?所以一时间公卿士大夫党人返回家乡,以车马、兵仗武装自家部曲,共上京都,与汉庭征剿军组成盟军,开始对太平道发动镇压。 而太平道这边,自夜驰敕诸方起事,就发展特别顺利。 天公将军张角起于巨鹿,地公将军张宝起于曲阳,人公将军张梁起于冀州广宗,冲天将军张冲起于泰山,祭孙起于济南、管亥起于北海、张饶起于平原、徐和起于乐安、司马俱起于齐国、管承起于东来。 而在并州方面,郭太起于河东。兖州方面:卜己起于东郡。荆州方面、张曼成、赵弘、韩忠、孙夏起于南阳。豫州方面、波才起于颍川、彭脱起于汝南。益州方面,马相、赵祗蜂起。扬州方面:吴桓起会稽,陈败起吴郡。 一时间,天下可谓烽烟四起,乘势而起者更是多如牛毛,总之一句话,天下大乱。 张冲是四月三日收到河北大贤良师的亲笔信的,信中张角交代了河北总教的形势,目前他们已经拿下巨鹿郡,正在攻打魏郡。河北总教的战略是,拿下魏郡,他们就进攻河内,然后沿着黄河,走孟津关直入洛阳。 然后张角在信中极意笼络张冲,不仅许其冲天大将军的名号,跟将起义首功颁给了张冲,其目的就是让张冲出泰山,过济南,涉济水,入平原郡,和张饶合兵后再从黄河渡口平原津过河,然后与河北本部在邺城团营,之后一起攻打河内。只要打下河内,他张冲就能和他张角三兄弟一起上洛。 到现在,张冲基本上也知道了太平道的战略了。 就是张角压根没有打算汇合诸方太平道,而是打算从三个方向攻打洛阳。 一个是河北道,就是走张角说的从巨鹿,到魏郡、再到河内,过孟津渡,入洛阳。 还有一个是张曼成的南阳军团,北上过伏牛山,入叶县,然后在沿着汝水一路北上就可以到洛阳南大门,广成关。这条路也是后来孙坚讨伐董卓时所走。 最后一个就是马元义、波才、彭脱的汝颍军团,他们可以沿着颍水一路北上,过阳城、穿过嵩山山脉,只要打下嵩山山脉之间的轘辕关,就能直入洛阳盆地。 可以说这条路最少,也是最有希望上洛的。这也是太平道在这十几年间一直在汝颍地区发展,而马元义逃出京都后直接去颍川的原因。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换源app!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huanyuanapp 】 这样看来,太平道的计划是三头出击,齐头并进。张冲拿不准,就将诸多幕僚喊来到幕府。 这一次是事关泰山军未来发展甚至是生死存亡的大事,主持各地的幕僚们都赶回了奉高,参加了这一次会议。 与会的除了各级主将如关羽、张旦及其他部将,有名有姓的幕僚也都来了。度满带着吴观、单鸣从泰山而来。单鸣就是那个在东平陵城楼上放绳救了张冲等人性命的唐周学生。后来他入山后就跟着吴观负责山里的宣义事,这次他也随度满出山,听这次大会。 然后还有陶暗随着张冲返回奉高,他虽然是新人,但张冲很看重他,所以直接就让他参加了这次大会,可谓一跃而为泰山军核心幕僚。 最后就是留守在奉高的诸多幕僚,首席军事何夔、军法曹长赵达,记室史范常、主薄严庄、书记高升,泰山郡太守蔡邕、以及郡丞诸葛珪。此外,蔡邕的两个学生,阮瑀、路粹作为书左记录。 张冲望着堂内勇将云集、谋士如雨,内心感慨,自己这家底就算不能和汉庭比,也可比一郡之诸侯了。 张冲在讨论张角送的信之前,有一件大事要做。 他令人去做两面大旗: 一面是杏黄大旗,上书“替天行道”,左边写“耕者有其田”、右边写“劳者食其力”,此旗便是他们泰山军的信仰大旗,也是他们泰山军的口号和理想。然后一面绛红大纛,上书“冲天大将军”,此为他们泰山军之号旗,全军之大纛。 等大旗立完,张冲又给二校尉麾下十部将,以及自己军本部三部授旗,因为自此以后,他们泰山军就要恢复太平道的序列,就要打太平道的杏黄旗。 除了这些老牌营部,还有三个新部,分别是奚慎的鲁山营、李弼的沂山营、王罕的来芜营,每营兵皆五百。这三部都是三月两河之战后编练的,里面也就奚慎的鲁山营编的比较早,但也不过练了半年左右。 等换旗、升旗、授旗仪式过后,众军吏和幕僚安坐草席,听张冲讲这次所议的事。其实不用张冲讲,这些悍将们都知道这次所讨论的必然是重要的,没看到万年守后方的军副杨茂都来奉高参会了吗? 张冲说的第一句话,就是石破天惊: “太平道在四月起兵了,现在大贤良师要我们北上过黄河,到邺城与他团营。” 简单一句话说了两个重要消息。 太平道起义,与总教团营。 先说第一件事,实际上大伙对太平道要起义的事情是有准备的,因为这段时间随着他们在汶、泗两河之间穿插,已经在整个鲁中南地区取得了战略上的优势。现在汉庭各方面的主将皆采取守势,并不断从中原各处掉兵,可以说极大减轻了中原太平道的压力,太平道不可能不抓住这个有利时机的。 但等张冲说原定要在京都发动斩首的太平道因为唐周出首,除马元义逃脱外,余者皆被辟于大市,众将不由狂骂唐周狗奴。这人害他们泰山方不够,还敢出首告密,都嚷嚷杀到京都,炮烙唐周,为死去的同道复仇。 而等到张冲将天下太平道蜂拥而起的形势和众将一一叙说后,在场将领们纷纷把臂高呼,除了类关羽、杨茂这些出自汉庭系统的正统军吏,知道汉庭实力,没有过分乐观,其余诸将已经被一人高呼,天下景从的情景乐得昏了。 张冲并没有打击众将的乐观,因为在起义前期,乐观总比悲观要好。 他只说了现在太平道三路入京的战略。一路为河北太平道,已经从巨鹿出发攻打魏郡,他们后面会走河内,过孟津渡过大河,直入洛阳。二路为汝颍太平道,号十万众,聚长社、准备从颍水北上过嵩山山脉,入洛阳盆地。三路为南阳太平道,号五万众,出叶县、过鲁阳、沿着汝水北上,从广成关过,绕到洛阳盆地。 现在就这三路太平道上洛路线,然后就请各幕僚参赞,看哪条路最好,咱们要加入哪一路。 下面的黑夫疑惑问道: “渠魁,大贤良师不是下令让咱们北上与他团营吗?” 谁知张冲只笑不语,还是丁盛插着话: “黑夫,啥时候你那么听一个劳什子的大贤良师?咱们干什么,只听渠魁的,管他什么天公、地公呢。” 黑夫恍然,然后憨憨不说话了。众将也没有打趣黑夫,都知道黑夫就是这个性子,能做事但没啥脑子。你给他下令,他一定不折扣的完成,但你要让他想事情,那不但是黑夫的噩梦,更是同僚的噩梦。 幕僚中素来雷利的赵达,第一个站起身开始为张冲参赞。 第一百八十七章 献策 只见赵达其从众起,郎朗而言: “渠魁,这三路皆为上洛的犹佳之路。大贤良师那一路,为河北入洛阳的必经路线,当年光武遣邓禹入河内就是走的这条路。这条路的一个好处就是皆为坦途,没有行军之苦,又可借黄河赢粮,军需无虞。但坏处就是此地要打魏郡和河内,此二郡皆为天下雄郡。魏有劲兵强弩、河内有三河骑士,天下无双,这不好打。 而中路的神上使一路,是离洛阳最近的,其为淮北入洛之必经之路,从阳翟可顺颍水北上,经嵩山之间的轘辕关而达洛阳。但这里最难的地方就是轘辕关,其地有十二曲盘旋,也是其得名轘辕的原因。所以这里只可为偏师不可为主路。 当然还有一路即南下攻占鲁县,经三鸦路,与南阳太平道汇合。所谓三鸦路,即从南阳盆地出发,沿白河支流口子河谷北行,翻越伏牛山分水岭,再沿瀼河河谷抵达鲁山县。此道先后穿过百重山、分水岭和鲁阳关三个隘口,故名“三鸦路”,自古是南阳通往中原的捷径。 在此汇合南路军,然后一同北上,穿箕山、外方山通道,一路破广成关、太谷关、尹阙关,这就就能入洛阳了。 这条路好走,也一直是江汉入洛的必经通道。但唯有一点难处,就是这距离洛阳不足五十里的尹阙关。此关正处两山之间,左为龙门,右为香山,石壁峭立,望之若阙,尹水正穿其间,是为尹阙关。此关素来为洛阳南面门户,为韩、秦、楚三国争夺之要冲。 所以中路太平道如果能和南路的太平道合流,并破三关,也可长驱直入洛阳。所以,如果这两路能团营,再加上我们,破三关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这边赵达说完,就坐下了。说是说,堂内也就少数几个听得懂他说的,因为泰山军众将领基本都是青兖人,他们这辈子都没去过赵达说的这些地方,所以对赵达说的无感。 而听得懂赵达话的,如关羽、杨茂及其他幕僚,皆颔首认同赵达的分析。 其实从这件事也看出,张冲麾下文武的分化还是很大的。为何那些幕僚文士皆能有这种大局观,就是因为这些人有游学的传统,简单来说就是这些人跑的地方多,到处走过看过。 而张冲麾下的军吏们就不如幕僚多矣,其实要不是张冲自己前世也遍游山河,又爱看地图,赵达说的他也听不懂。因为此世的张冲最远也就是走济水到过乘氏,本来也是能到荥阳敖仓看看的,但一场夜宴结束了这段徭役路,也不经意开启了他冲天路。 赵达这边说完,就有一个幕僚起身反对了,其人就是高升。 高升虽姓高,但相比于赵达八尺颀长,就容貌猥琐些了,但其话一出,却让人知道,何谓以貌取人,失之子羽。 “赵君皇皇大言,蔚为大观,山河形势只在君之掌中。但赵君只料了山川形势,而未料汉庭的反制。渠魁谓那条路更优,非只是说哪条路好走,而是问哪条路上洛的机会大。 就如君言,如果太平道中南两路合军北上,顺汝水,破三关,入洛阳。但君知不知知道汉庭也会集最大的兵力围堵这条路。所以看似南路最好走,但实际上最不能走,以汉庭南北二军的实力,我并不觉得汝颍黄巾能抵得住。而相反,如果北上,与总教在邺县团营。那时候,如果我们能顺利打下河内,那就可进可退。 河内为天下形胜,民丰物饶,此地扼守河北、河东入洛的交通冲要,为历代兵家必争之地。其南控虎牢之险,北倚太行之固,表里山河,横跨晋卫。晋得之,霸业以成,秦得之,三晋不足惧。汉争中原,先定河内。到了本朝光武经营河北,以河内带河为固,北通上党,南迫洛阳,险要富实,命寇恂守之,委其以萧何之任。 据河内,如能破孟津关,那自然长驱可入洛阳,此为进也。如不能破孟津关,可以凭大河与汉庭对峙,如要退,也有三路可退。 东回河北,复光武故事。北上太原,穿太行陉,越太行山麓,过长平、上党,便可抵太原。太原处汾水中游,饶富之都,据此,可成晋之霸业。西可驱河东,过风陵渡,入关中,成秦之霸业。 所谓未虑胜、先虑败。孟津关为南北第一要冲,其北岸、中心洲、南岸皆有坚城,不是一时能破的。所以走北路的好处就是可进可退。” 张冲听懂了高升的话,他意思就是说北路走的更稳,就是前面打不下洛阳,也可以去河北、太原、关中再割据。尤其是他说的太原这条路,张冲比高升更知道,因为再过三百年,无论是尔朱荣还是高欢,想掌控洛阳朝廷,都会将霸府设在太原,因为一旦洛阳有警,自晋阳发兵,经上党、河内、河阳,长驱入洛,五日可到。 所以张冲听了高升的话,不由赞叹: “高君思量得好啊。” 高升自矜一笑,敛衣拜了后,就坐下了。实际上高升献策北上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就是北上的话,一定会走平原郡。到时候高升随大军过家乡,那自然是有仇的报仇,有怨的报怨,顺便让高氏子弟看看现在他高升如何了得。 高升并不觉得自己在假公济私,反而他认为真正聪明的,从来都是公私两便。走北路本来就比走南路更好,不是吗? 张冲不知道高升的心思,他也在认真考虑他的话,也确实有三分道理。但张冲内心还是不满意的。因为他知道历史上河北太平道别说入河内了,就压根连魏郡都没打通。 开始张角军还占优势,但随后等卢植带着北军五校和幽州突骑南下后,张角军的形式可谓急转直下,最后更是被打得归缩在广宗,直到病死。 而高升说的,一切都建立在他们能拿下河内,现在拿不下,这战略就逊色不少了。 就在张冲还在看有没有人有更好的建议时,最后入军的陶暗起身了,他说了一番话,真不愧张冲那么看重他。 “渠魁,暗有一个不太成熟的想法,想与渠魁一同商量。” 在张冲的鼓励下,其人道: “北上河北有一个问题,其不在外而在内。渠魁有没有想过,一旦我们与河北太平道团营,那我们就要听总教的差遣。我听说我们与太平道并不太和睦,如果那时候那边一纸褫夺渠魁教职,收编泰山军,那我们是该应还是不应。应,那就是将性命操持在别人之手,不应,那么在起义初期就和太平道分裂,那现在又何必以太平道来起事?” 陶暗说的话,真把张冲说愣了,他真的没想过这一层面。但仔细想想,陶暗说的会不会变成现实呢?以张冲这四年在太平道的经历来说,太平道并不是善茬,争权夺利者比比皆是,其中尤重的就是那个大贤良师。其人在张冲看来就是典型的屠龙少年变恶龙的典型。 当张角看到泰山军兵强马壮后,会什么反应?如果往好的看,那张角就会驱泰山军为前锋,让他们和汉庭主力死战。最后他们泰山军打光了,人家还觉得是为张冲好,因为这样就不会惹得上下相疑,没兵了,心也就是安稳了。所以如果张角看张冲是个人才,不想要张冲命,那就会这么做。最后,没有部伍的张冲自然妥妥成了太平道的打工人。 但如果张角见不得张冲好,觉得张冲有反骨,那更惨,那就不是驱张冲与汉庭死斗了,而是会将张冲升到总教做个虚职,高高挂起来,等泰山军打光了,然后直接一个被自杀,张冲就解决了。 想到此,张冲不寒而栗。他望着陶暗,不禁感慨,果然有时候没有谋士是不行的,他张冲虽然智谋不短,但终究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而这一失,因为他长久以来给部下形成的百料百中的神武印象,他们下意识就不会去怀疑,那自然就发现不了。 而这一失,就有可能让张冲丧命。所以这时候一个能独立思考的谋士的作用就体现出来了,就是要这个时候给他查漏补缺。 而且,他还发现了陶暗与赵达、高升的区别。如果说赵达仅是从地理上来分析三路优劣,那高升就进一步从军事上分析,而陶暗呢?直接脱离具体的细节,上升到政治斗争,这是一个政治思维。这陶暗果然不愧是党人子弟,对政治斗争的残酷性看得比他们深多了,也对政治斗争更加没有幻想。 而从陶暗的思路继续衍生,那张冲现在就不能与太平道团营,要自己独当一面。但他又该从哪路进攻呢?还有他后面真要主动出击,那打下的根据地该怎么办?甚至这场战争的结尾在哪里?是张角死?还是他张冲打下洛阳? 张冲将这些都问与了诸谋士,陶暗到底是加入泰山军太短,他也不能回答这些问题。而这个时候,张冲的首席谋士,何夔起身了,他的方略直接为这次泰山军的战略大会画上了句号。 【讲真,最近一直用换源app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huanyuanapp 安卓苹果均可。】 看来何夔也学坏了,知道重要的人永远最后才说。 第一百八十八章 成皋 就在张冲思索该走哪一路时,何夔道: “入洛的四方陆路干线,除了有北、南两路,更主要一条就是东路。其出洛阳,沿邙山南麓而行,过偃师、巩县、汜水,荥阳等地的低山丘陵便是豫东平原,以此可过黎阳津北上,直赴幽燕。或沿官渡入汴水直入江淮。或顺济水而行,东去齐鲁。所以豫东的陈留可为天下枢纽,只要占据这里,便可北与总教夹大河遥相呼应,南与汝颍黄巾齐头并进。” 何夔一说,张冲就明白了,这条路不就是日后关东诸侯讨董的路线吗?当时的形势简直与现在如出一辙。 彼时诸侯讨董,也是袁绍、王匡、张扬屯兵河内威胁洛阳北面,韩馥居邺城,供给军食;另有张邈、刘岱、桥冒、袁遗、曹操、鲍信屯兵陈留酸枣,威胁洛阳东面;而袁术、孙坚屯兵鲁阳,孔伷屯兵颍川,共同威胁洛阳南面。 可以说洛阳当时与外界联系的枢纽、河内、陈留、颍川、南阳皆被反董势力占据。虽然最后讨董失利,但那只是联军心怀鬼胎,他们屯驻战略要点却是非常有眼光的。 而现在的形势是,太平道三路主力都有了,而独独威胁东面的没有,而他张冲不就正好填补这快么?这样,无论他北上南下都是方便的。 按照历史的趋势,汉庭会两路出兵,一路由皇甫嵩、朱儁率领,南下颍川与波才战于长社,一路由于卢植率领,北上与护乌桓中郎将宗员的幽州突骑以及度辽、渔阳二营合兵,然后与张角战于广宗。 开始张冲还以为卢植是从幽州南下冀州攻击的张角。而后面当张冲看到缴获的邸报,卢植是以北中郎将的身份平贼的,要知道北中郎将是四中郎将之一,宿卫禁中。所以卢植肯定是从洛阳北上的,估计走的就是孟津渡过河内。那这么说,卢植和护乌桓中郎将宗员是一南一北夹攻张角的。 后面他会将这个情报回给张角,让他务必小心从幽州下来的幽州突骑。幽州突骑可不是开玩笑的,要知道幽州突骑,冀州强弩,为天下精兵,国家胆核,四方有事,无不用此二兵。 而幽州突骑对光武得天下的作用再怎么夸大都不足多。时吴汉和耿弇各发突骑二千,南下相助光武击邯郸王郎,所过击斩王郎大将、九卿、校尉以下四百余级,得印绶百二十五,节二,斩首三万级的恐怖战绩,直接将王郎打崩,龟缩邯郸城。 所以如果张角不防备这只骑兵,一定会吃大亏的。 但北路再差,按历史趋势也是和汉庭打成对峙的。真正让汉庭打开突破口的地方就是皇甫嵩破波才于长社。然后就是破彭脱于西华,后面皇甫嵩就和朱儁分兵了,一个北上破东郡、破河北太平道,一个南下破南阳太平道。正是这些机动兵力不断调动到其他方面战场,最终才让太平道雪崩的。 而张冲如果北上去东郡、汇合东郡的卜己,然后两方一合兵直接西向陈留,到时候就能将皇甫嵩堵在颍川,那这一战太平道就还还是有机会的。 而且张冲已经想明白了自己此战的目标,不在于攻破郡县,占多少地盘,那些都是虚的,最重要的目标是打掉汉庭的南北二军这样的机动兵力。张冲知道,只要他们这边中原战场打得久,西州的羌人就会起来反叛。到时候汉庭东西两面皆敌,未尝不能有机会推翻它。 张冲立马令人送上沙土,让何夔具体将讲讲这条东路。 何夔很快用沙土在地上摆了五个土堆,从左到右依次为洛阳、偃师、巩县、虎牢、荥阳。 何夔先指着最后一个代表着荥阳的土堆介绍: “荥阳为天下之中,南北之冲,一旦东方有事,朝廷莫不重兵集荥阳。然后此地又总官汝、泗、河、济、可为居五诸之冲,跨街衢之路也。所以一旦能抢占荥阳,便可使天下不通。然后荥阳北面又有敖仓,积天下之粟,到时候食敖仓与汉庭对峙,天下必变。” 介绍完第一个关卡,何夔继续说第二个虎牢: “今自荥阳而东皆坦夷,但过了荥阳向东就是,重冈叠阜,连绵不绝,使一夫荷戈而立,百人不得过。其中最重要一处就是这虎牢,也叫成皋。 从关东入洛,沿着黄河一道走,在成皋这个地方正好有嵩山山脉伸展出来,与大河相间的地方,正好有一个非常狭窄的距离,而前人正好在此处修建一处关津,北临大河,绝岸嵩山,以为险固。甚至其关东面还有一条汜水,可谓防守障碍。是以这里也是兵家必争之地。” 介绍完了虎牢,何夔又说巩县: “过了成皋,下一个就是巩县。巩县之巩,固也,以其四面有山河之固而得名。其北为大河,有五社津可通对岸,其城虽小却坚,又因其地处洛水之口,也设有仓城。敖仓之粟转输京都时,也会在巩县储备。” “过了巩县,就到了偃师,此地距离洛阳仅剩不足七十里,是洛阳东面最后一道屏障。其地北依邙山,山麓筑有仓砦,储存转运之粮,西北就是北路入洛的关键渡口,孟津渡。” 一口气说完这些,对何夔这么年轻的人来说,对体力消耗也很大,所以最后何夔总结道: “从东路入洛阳的情况就大概是这样了。” 但其人说完,在场鸦雀无声。 还是丁盛怯怯的问了一句: “军事,你说的云澹风轻,但我怎么看都看不出这东路是我们能打的。先不说我们去东郡、要先打济北国,打下济北国和东郡的太平道汇合后,我们再去打陈留,陈留打完,我们还要打荥阳、成皋。军事,你太看得起咱们了!咱们这点兵别说打后半段了,就是打前半段,打到陈留,都要费老鼻子劲。你这方案,我觉得不妥。要是让我来说,咱管那么多干什么,直接打青州不好吗?咱们汇合青州其他几个方的渠帅,到时候举兵数十万,哪里去不得。” 丁盛的话说出了在场很多军吏的心声,他们坐那,光听那些个幕僚口若悬河,这个引经据典,那个旁征博引,听起来好像很厉害,但他们细琢磨就不是那回事,这些人就是纸上谈兵,一点都不实际。 张冲也被何夔说的难住了,他原先以为这东面最南的就是虎牢关,以为只要破了虎牢关就可以长驱直入了。但谁知道照何夔的意思,这一路都是关啊,这要是一个个打过去,那确实不太实际。 何夔跟张冲这么久了,自然还是懂张冲的,只见他道: “从东路走只是一种攻击态势,更重要的是,我们以此路收兖豫黄巾,之后无论是北上支援总教还是南下支援汝颍,都能先机在我,到时候我兵出荥阳,天下瞩目。” 张冲一听就懂了。何夔的意思是,他张冲现在被封为冲天大将军,正应该要借着这个名号去做一方面之统帅,到时候就可以顺势兼并吸纳这一路太平道来发展壮大。而且张冲还知道,现在汉庭的主力都在两面,他如果西向陈留,可以这么讲吧,汉庭只有守的份,因为他们现在这东面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至于丁盛说的什么,就留在青州发展,这基本上是大部分庸人的看法,只能看其长不能见其短。 现在是什么时间?可以说是黄巾与汉庭相争天下的历史大旋律,只有积极进取参与其中,他张冲无论是威望、名声还是实力,才会在斗争中发展。 后世为何曹操能以宦竖子弟而有英雄之名?只因为他总是积极进取,尤其是在酸枣,当诸侯们都宴歌枯坐的时候,只有曹操举兵西向荥阳。虽然最后他失败了,但却获得了巨大的声望。 因为天下有识之人都知道,此辈与其他庸庸碌碌者不一样。后面有段时间曹操曾依附袁绍,二人曾经说如何就大业。袁绍曾说:“吾南据河,北阻燕、代,兼戎狄之众,南向以争天下。”。而曹操说的什么呢?他说:“任天下之智力,以道御之,无所不可。” 就是说曹操他不靠山河争天下,而是集众智而得天下。为何众智会如鸟归林般投靠曹操,要知道袁绍可是四世三公呀,天然就具有巨大的名望。比如说东郡的程立,本来很得当时郡守看重了,要举荐他,他不应。而一旦曹操来当东郡太守了,他就赶着趟要投靠曹操。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换源app!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huanyuanapp 】 这都是因为曹操在用自己的行动,在数次历史大潮中都展现其积极进取的斗志,这为他获得了巨大的威望。 而现在张冲也是如此,他虽然在教中也有个首义的名声,但影响力仍然只停留在青州一片,而只要他主动西向,集兖豫之兵与汉庭相争于成皋,那到时候,才是真正的天下皆知。 而如果他张冲在大平道如此大事时袖手旁观或者只是偏安一隅,那只会使教内失望,认为张冲格局也就是如此,不过一守户之犬,不足以肩负起天下反汉势力的大旗。而那时候,就算得了青州道的支持,他张冲也是得不偿失的。 所以,张冲明白自己的使命了,那就是: “举泰山之兵,集兖豫之众,塞成皋之口,战天下之中。” “让世人皆知我冲天大将军替天行道,为民请命。” 第一百八十九章 誓师 光和六年,四月十三日。 奉高城下,太平道冲天大将军张冲令泰山军全体汇于博县东集合。原先囤驻各地的各部将防务交给各城护田兵,于三日内集结。 一时间泰山军缇骑四出,羽檄飞传。得到军令的各部,将防务转交给护田兵后铁甲生寒、枪戟如林、车马声声中汇入博县。 此时张冲已经在博县东的大帐,他自己黄衣散发,一日一夜不食,斋戒于大帐。等四月十六日,大军汇聚,五千兵势,气冲牛斗,张冲终于出帐,其高呼: “起刀兵,换太平,直叫天下复清明!” 全军士吏头抹杏黄额巾,麻衣草鞋,高呼: “起刀兵,换太平,直叫天下复清明!” 声动汶水。 张冲又呼: “此战必胜,现在我们整兵北上,让汉家皇帝看看,什么是天下人的怒火。” “必胜”“必胜” 随后张冲杀黄牛白马,祭祀黄天,并历属汉庭三大罪: 其罪一:国家无德,荒淫无道。其罪二:官吏横征,暴敛残民。其罪三:豪势贪婪,兼并无度。 以此三罪,上告黄天,曰: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替天行道,为民请命。” 之后大军齐拜黄天,誓师出征。 张冲留杨茂守来芜,自带五千精兵,沿着汶水舟车两路一起北上济北国。 四月十八日,泰山军北上蛇丘。 驻蛇丘的济北国署衙弃城而走,城内的周凤开门献城。 张冲取城中粟,开武库,募蛇丘穷苦五百人,由周凤统带,驻防蛇丘。而张冲继续带着大军沿着汶水北上,而一路上,济北国信太平道者,皆烧庐毁穴,举全家投奔张冲。 等张冲到了东平国境内后,所部已经人逾过万,一时间黄旗招展卷大岗,这天地间要换份模样。 入了东平国,遇到的第一次反抗就是在章县城下,当地的太平道自十日前起事,但没两日就被县中大族,章县黄氏给平定。 黄氏最近几代都出过六百石的县长,是章县排得上号的豪强,县中县吏多出其门下,有章城八千户,黄氏有其半的夸张说法。 黄氏这代人出了个叫黄岑的俊杰,从太学回乡就在乡间读书养望,他看出东平国的太平道内患,早就安插族人混入其中。 四月八日,东平国章县的太平道遵从东郡卜己指示发动起义时,被混入其中的黄氏子弟发现。 黄岑联合县中四大豪强,各出族兵部曲,直接屠杀了将要起义的太平道骨干,就在汶水边,屠杀了信徒男女二千人,志士之血染红了汶水。 其斥太平道者: “蛾贼奸邪,势若豺狼,充斥道路,白日持刀舞牌,于汶水上攫取人财。穿行汶水水道商旅,为其所逼,不敢再行。以致章县百叶萧条,遂团部曲,以靖地方”。 换句话说,黄岑杀这些太平道的原因非常简单,就是因为这些人在汶水上不断杀来往商旅,使得靠这条水道吃饭的黄氏损失惨重。本来黄岑还只是当这些人为寻常盗匪,但等到他听到四面郡县都传来这些头抹黄巾的贼寇都在杀官,就知道这些人是铁心的造反。 所以这十日,他组织起章县各乡壁的窜连,以三壁为一互保,互援声势。然后每一互保中看是自查,依次稽查壁内是否有信太平道的余孽乱党,有的,直接拿办。 这黄岑不愧是能人,在其他郡国县还在各扫门前雪,只顾自保,这人就已经想出了互保的平定思路,是以只十日,就将此地太平道两千信众全部清查了出来,然后在汶水边斩首,再沿着道路将这些凋枯的首级挂在了木棍上。 所以当张冲顺着汶水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一幕人间惨剧。只见汶水澹澹,而路上却遍是人头,有些首级看着就像没被砍多久,其生前面目还能可见,那种绝望、愤怒完全没有褪去。 泰山军风尘仆仆的走在道上,穿行在这些同道的首级林,沉重而压抑。 最后终究是李大目受不了了,他从其部赶到张冲中军,请命: “渠,让我带着所部,看看到底是仇杀了这些同道,咱们非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张冲这边摇了摇手,示意李大目稍安,正准备说,那边蒙沮带着几个背旗,绑着一人回报。 原来张冲这边看到这情景就已经让蒙沮带人去找个知情的,问问情况。 蒙沮一来,拽着这绑着的人就对张冲道: “这人和两个伴当之前一直在林中窥伺,鬼鬼祟祟的,我一看这就是探报,所以抓了过来。” 张冲温声问这个颤颤巍巍的青年: “你就什么名字?” “小人叫刘六。” “为何窥伺我军呢?” 那叫刘六个一直抖着,不赶说话,他看了身边这些个如狼似虎的貔貅,知道这次要难了。 张冲拍了怕刘六,只问: “不难为你,问几个问题,就让你走。” 终究是对活的欲望占了上风,刘六嗫嚅问: “将军想问什么?” “这些人头是怎么回事。” 一听只是问这个,刘六舒了口气,回道: “这事俺们章县团聚的一帮水匪。两年前,这水匪的魁受了郡国的招安,但这些余众就四散到了乡野水泽,这些人侵扰乡圩,大掠聚落,啸聚汶水,劫掠往来客舟,使得汶水水道不通。” 张冲听了这话,没有多说啥,而是问了: “这些话是谁教你的?” 刘六奇了,这有啥教不教的,他无所谓回答: “没谁教呀,不就是这样嘛。” 张冲这边还没说话,边上的蔡确就一脚踹了过去,边骂: “你个狗奴,还在这饶舌。就你刚用的几个词,像是你这种叫刘六的人说的吗?什么啸聚汶水,辣娘,乃公都说不出这文绉绉的话。” 许是蔡确的暴力,许是他的话刺激,总之刘六脸红了一下,不敢再说话。 张冲又问: “你看到这些人啸聚水上,抢掠人家的吗?” 刘六摇了摇头,说他也不知道,他不是这片圩的人。见自己说漏了,刘六坦白: “将军,俺是黄贵人家的徒附,给主人家庸耕的,不是这片的人。十日前,主人家请大伙吃了顿干的,告诉大伙,这有波贼聚在汶水边,绝了水道,后面收的粟运不出去,到时候大伙都白做。哦,对了,上面那几句话也是主人家派的三老来说的,我就是这么一学。然后主人家就带着人来杀这些贼,死了老多人了。” 张冲明白了,他问: “那你怎么在这里的?” “主人家让俺呆在这,看有没有什么乱党的亲朋来偷人头的,有了就让俺们盯着过去。” 张冲突然问了句: “杀过人没?” 刘六一愣,忙摇头: “小人自小就弱,见不得血,所以一人未杀。” “见不得血?” “是的,是的,见不得,一见就晕。” 张冲澹澹道: “那挺好的,就给你根绳子,勒死你吧。你别说,这死法挺贵人的。据说帝王死才不见血,没想到你刘六虽贱,但心气还挺高的。” 刘六傻眼了,他慌忙摇头: “将军,弄错了,弄错了。小人没杀人,不想死。” 张冲澹澹问了句: “看看你的手。” 刘六一愣,疑惑地看着自己手,没啥东西啊。 张冲又让一边李大目的手展示给大家,只见这首黝黑、粗糙、胼胝。而再看这刘六,指甲缝里都没泥。 张冲戳穿着刘六: “我也不知道你真名叫什么,你说你要扮穷人,你真的见过穷人是什么样子吗?还有,真穷人几个会被主家信任来做这种阴损的事。人家要给亲人收个全尸你们还要钓鱼,想一网打进。这是人干的事?最后的最后,几个正经穷人会去背那些劳什子短语,什么,侵扰乡圩,大掠聚落,啸聚汶水,劫掠客舟,汶水不通。搁这和我四六骈呢?”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换源app!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huanyuanapp 】 刘六这下慌了,知道自己已经命悬一线,忙求饶: “将军,小人不是有意隐瞒,小人是无盐刘氏的家奴,有重大消息禀报,只请将军饶小人一命。” 张冲皱着眉,斥道: “不必了,你这样的人,活着我就心不顺。再说了,什么事你不都告诉我了吗。” 说完,再不理其人,让蔡确动手。 蔡确拿着自己的腹围绳,直接从后面缓慢而有力的勒刘六,刘六一直努力想说什么,但吐着舌头,脸色青黑的走了。 等料理完刘六这个猪狗,蔡确纳闷的问张冲: “渠魁,他咋告诉咱们了。” 张冲笑了,摇了摇头: “有些人呐,看着聪明,实际上经常做一些把答桉以问题的方式问出的蠢事。” 见包括蔡确以及李大目等不懂,只有横撞队的董访微微一笑,张冲笑了,点了董访: “公义,你来说说。” 张冲在军中诸多将领中,特别看好董访,这人有勇有谋,是个大将的料子,他将董访带在身边,一是考察其人,二就是用其能带好横撞队,横撞队既是战斗序列也是军吏培养序列,想进横撞队,非得以军功积到什将不可,而要毕业,除了要认字,还得懂军略,而一旦外放,立马就是个屯将的出身。三嘛,就是张冲要重用董访,留他在身边做横撞队主将,以增其威信。 董访被张冲点名,笑着就解释: “这人说自己无盐刘氏的,他到这,不就说明这章县的黄氏和无盐的刘氏已经勾结在一起了吗?说不定,现在就在哪想要埋伏咱们呢?” 这话一说,众人齐吸一口气,埋伏?在哪? 而这边,飞军背旗立马来报: “前面已到皋山,前军部将谢弼送报,恐有伏兵。” 第一百九十章 皋山 谢弼在泰山军诸将中是很低调的一个,这也和他的经历有关,饶是谁被自家族长如猪狗般搠一刀,谁心志也会不一样的。 他本自诩族中英俊,觉得就是在旁支,只要靠自己的努力也是能收获属于自己的荣耀的。但薛氏壁外三道岭,他族长给他的一刀,让他真正明白了,什么才是有些东西从出生就决定了,在努力,这些东西都不是你的。 【推荐下,换源app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索性,这世道并不是所有人都这样,至少有像渠魁一样的英雄,他就要给这世间带去公平,让每个努力的人都能有机会获得他自己的荣耀。 是以谢弼心智虽变但并不死,反而比过去更加坚韧,结果就是他谢弼没有了过去的张扬,反而内敛低调起来。 但低调归低调,谢弼却无疑是军中公认的智将。 有一次,张冲曾问军师何夔: “诸多部将中,如丁盛、典韦、田俊者,可为良将呼?” 何夔道: “丁盛是勐将,非谋将;典韦是斗将,非领将;田俊是骑将,非大将。” 张冲不置可否,而是问: “叔龙以为,孰为良将呼?” 何夔道: “关羽勇而义,张旦智而言,谢弼谋而仁,李大目力而威,于禁信而严,皆为良将。” 张冲沉默了一会,说了这样一段话: “孙子曰,将有五危,必死可杀,必生可虏,忿速可侮,廉洁可辱,爱民可烦。凡此五者,将之过也,用兵之灾也。覆军杀将,必以五危,不可不察也。” 张冲这话是什么意思呢?就是何夔点评军中诸将,别看都是什么勇、严、仁、义的好词。但实际上呢?这些人性中的闪光品质也可以成为你的缺陷。 就比如你这人非常爱民,那敌人知道后,就专门去城外杀你百姓,逼你出战。如果你只是爱民,见不得百姓枉死,那你就会中了敌人的陷阱,覆军杀将就在眼前。而如果你是个非常在意自己名声的人,那敌人知道后,送你一套女人的衣服,羞辱你,有这样性格的人一定会为了维护自己的名声出站,到时候又是覆军杀将。 所以啊,我们总以为坚韧、廉洁、仁爱、勇气这些都是人性的闪光,诸将门也以此而要求自己,这是好的,是对的,但却是不够的。 为将者,最重要的就是要明正奇之道,这不仅是用兵要正奇,对自己的性格、情绪都是如此。仁义是秉性,要坚守,但更重要的是知道什么时候的仁义才是更有用的。 用张冲后世的话来说,将领一定要懂唯物辩证法,这东西可以学一辈子。之后这段话就被张冲记录在了随军学堂的《将略》一课,让诸将时刻警醒。 回到谢弼,他过往军功并不多,因为当时军中擅于筹划的并不多,所以他就时常被留驻根据地辅助度满。而这一次出征,张冲有意抬举谢弼,就让他作为前军先锋。 谢弼也不负所托,涉水铺路拔砦都做的妥帖,不仅如此,谢弼的性子还谨慎,遇到险峻山崮都会发背旗哨探,然后再行。 他们在汶水的一处浅窄处架设了一道桥梁,然后过了河来到了汶水西岸。后面的路就需要沿着西岸走了。 等走到一处群山前,虽然这些山都不怎么高,但正好处在谢弼的行军道旁,左边山,右边水,正是理想的埋伏之所。 谢弼有点惊疑,遂令所部停军。他喊来向导问此为何山?向导说这里是皋山。 谢弼沉思了会,令探马上山探查,只片刻,探马回报,有一只汉军正伏在山上。谢弼一方面令人回报中军,另一方面让鼓手擂鼓,惊出汉兵。 果然,知道伏击已泄的汉兵,再不隐藏,便在山上招展旗帜,宣威于道。 之前张冲猜测的没错,章县的黄氏部曲和县卒的确和无盐刘氏合兵了,但张冲不知道的是,这次合兵的不仅仅是无盐刘氏,还有其他各县卒兵部曲。 东平国一共七个县,除了富成、须昌、宁阳三县较远,其他如寿张、无盐、东平陆、章县都是在汶水上的。这次合兵,七个县直接就来了四个县的县卒部曲,他们就是要在这里消灭北上的泰山军。 没错,他们知道泰山军的实力,也知道这波贼寇已经摇身一变为黄巾军了,所以他们没有任何幻想,直接合兵一处伏击泰山军。 东平国的反应是非常迅速及时的,而这一切都需要归功于东平国国相李瓒。此君为颍川襄城人,天下知名。 到底有多知名呢? 这么说,天下士大夫没有不认识他的。只因为其父叫李膺,那个天下楷模的李膺。襄城李氏本就是公族之家,后来李膺更是为清流党人之首,门下弟子千人,可以说门客故吏遍天下,后来第一次党锢被抓,又在第二次党锢中康慨就义,更是让李氏清名推到了一个高峰。 所以当李瓒军令一下,各县立马响应,因为他就有这样的威望。甚至于东平王刘凯都将自己的卫军交给了李瓒,让其统带。这是非常罕见的,一般而言国相和当地封地王的关系都不会很好,因为国相毕竟侵夺了郡王的权柄,甚至还有监视之意。但谁让李瓒是天下楷模的 刘凯的李膺之子,而本代的东平王刘凯又还是刚当王没两年的年轻,自然对这种兼济天下的名士有种钦佩。 李瓒也不负乃父之名,正当壮年,是汉庭少有的果敢任事之臣。自隔壁的济北国陈珪死,他就令人去哨探了泰山贼的情况。 有些人精明强干就在于把事做在前头,而不是像一些颟顸的,平日袖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光有气节有什么用,要的是解决问题呀。 所以当泰山军开始北上,沿着汶水出发的时候,李瓒就知道他的东平国首当其冲。本来他还要再多准备的,毕竟前面还有个蛇丘顶着,城内至少还有兵过千,诸多曹吏也都在,只要守,守数个月完全没问题。到时候,他李瓒集结完东平国之兵,顺汶水而下,三日可达。到时候,破贼岂不轻松? 但谁知道蛇丘竟然守都没守就跑了,一帮无能的庸吏,坏了大好局势。 没奈何,为了挡住泰山黄巾军的北上之路,李瓒再不愿于郡治无盐枯坐,直接赶到了东平国最南面门户章县,将行辕车架都停驻在了这。 然后他就从章县长手中接过了军务,并急催汶水上四县的县卒都来这里汇合,他要在这里伏击泰山黄巾军,一举扭转现在的局面。 但李瓒能任事,但跟着他的扈兵们却非各个如他一般。他奔赴章县的时候,就带了二百扈兵。启程时,扈兵皆失色胆丧,哭泣不愿去送死。 李瓒下令: “违我制者斩!” 如此,才裹挟着这些扈兵来到了章县。 也幸亏在沿着汶水走的时候,路过东平陆县,县中勇士刘详率部曲二百精勇投军,才稳住了军心,一路到了章县。 然后在李瓒到章县的第三天,最先敢来的竟然是最远的寿张兵。寿张张邈之弟,也是寿张县尉张超率兵勇千人,日行二百里,急奔章县与国相李瓒会师。 也是差不多时候,东平陆县尉吴资领县卒五百,无盐刘氏的部曲兵也赶了过来,另外有各地豪强、如高雅、赵庶、李邹俱带部曲投军。而郡中名士也纷纷来章县入李瓒幕府,如王楷、许汜等,皆为东平国精粹。 各军陆续到来,使得李瓒手上集兵三千,而且这个军势还在不断扩大。 然后李瓒命部将高雅堵汶水面,切断汶水交通线。之后他就带着张超的寿张兵、吴资、刘详的东平陆兵,刘敢的无盐兵,黄岑的章县兵,赵庶、李邹的部曲兵移兵到皋山。这里是沿着汶水西岸的必经之路,李瓒就打算在这里伏击北上的泰山黄巾。 李瓒的打算是,趁着黄巾蛾贼刚破蛇丘,自大意满的时候,在这里伏击。此外,他已经传令给宁阳方面,让他们北上,蹑黄巾贼之后,防止其逃窜。另外他已经号召各地乡豪部曲,自带部曲以为后备。 他就是要前伏后堵,在这皋山之侧,汶水之滨一举剿灭凶顽的泰山黄巾,为汉室再续一把运。 但李瓒的这个看法,寿张尉张超其实心里是不同意的。他比李瓒更加了解泰山贼的情况,毕竟两年前他们寿张张氏部曲去援助胡母家,就在这些贼寇上吃了大亏。后来他们就花了很多功夫去收集泰山贼的军报,然后才发现,这泰山军真的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无论那些曾与泰山军敌对的是不是都是废物,但至少有一点可以确定,这泰山军比大多数军队都要强。而现在呢?李瓒不过兵三千,而对面人数不确定,但至少也不会少于他们的。而现在李瓒哪来的自信要与人家野战。不如入章县,据城而守,那样不是更稳当吗? 张超将此疑惑说了出来,谁知道李瓒回了句: “不意张氏儿,怯如鸡子。” 张超一下子就受不了了,他自诩武勇冠于州郡,而他们张氏又在兖州有盛名,便是你李瓒再天下闻名,也不能折辱于我。 是以张超请命,自以先锋,势要让李瓒看看,他张氏儿是龙还是虫。 第一百九十一章 牺牲 远望皋山上汉军旌旗而下,谢弼正督促所部五百卒,结拒马,挖堑壕,他要在这里守御等后军主力赶到。 以泰山军军制,凡行军必发哨骑三路,止军必成阵。由于很多时候停军仓促,来不及立砦扎营,所以必须要提前就在大车上备好木料,然后到地组装。 和一般人以为的军中只有甲仗不同,军中实际上啥都有。因为军中将士以军为家,锥刀、钉、橛、锤都是不缺的。 此刻,谢弼麾下两曲将,谢广、贺成正亲自以大车相连成圆阵,外以堑壕、拒马,中间是绊马索,内以大车钉死。然后圈内就是谢弼部五百兵,铁甲兵三百,皮铠兵二百,他们在各自队将的队旗下,列成十面。每面队旗下,又有什旗五面,而在旗帜旁又以竹竿撑的天幕将这些甲兵遮住。 这天幕一方面是给众泰山兵遮阳,一方面是为了阻挡敌军箭雨。之前泰山军和济北国的刘延部对阵,吸取的教训就是,必须要防对面的箭雨,而这天幕别看只是布的,好像一射就破,但这种帐幕确实是阻挡箭雨的有效方式,一般城墙上防御,也是用这个。 这时候谢弼才有空看对面敌兵。 此时汉兵已经陆续从皋山上下来,只见对面数面大旗,书“李”、“张”、“高”、“刘”、“吴”、“黄”。 烟尘滚滚众,他也看不真切,不知道对面有多少兵,但谢弼兵不慌,因为大军就在后面,他自信自家兄弟能守住。 不一会,对面就传来动天号角声,然后就见烟尘中一个举着“张”字旗帜的部伍就杀了过来。 谢弼高声吼道: “各队稳住,以我号旗发失。” 然后在敌不足一百五十步的时候,谢弼挥信旗,所部一百射手依令发失,直接兜头灌在了对面敌兵。 但战果并不大,对面显然是精锐,最前头一排的大楯铁甲都不缺。他们顶着箭雨,直接跃过了谢弼部挖的堑壕。毕竟时间来不及,也挖不了多深。 冲来的这部兵是被东平国相李瓒激的做前锋的张超部。 其人到底是勇锐,披三层甲,举着大楯一路勐冲到了拒马下,对面的泰山军见来了敌人,立马勐戳,但被张超一把抓住。 张超一撅,就断了对面的矛头,就要攀过拒马,那边两个泰山军就戳了过来。张超心一紧,立马把边上一个扈兵挡在了前头,只见那两矛头齐齐搠在了此人身上。 两泰山军还要拔,直接被张超用手中的百炼到砍断了矛头,随后其人一脚踢翻拒马,拒马正挂在后面的楯车上。 后面的泰山军有一个不备,被翻了的拒马伤到了眼睛,正在那捂着哭嚎。趁着这个功夫,张超一跃翻入车阵,其雄壮的身材加铁甲,直接砸翻了面前的三个泰山军。 这些泰山军矛手皆着铁甲,对的,泰山军就是这么豪横。所以根本不惧面前这个跳入阵中的汉贼勇将。 后面一排的矛手将矛一放,就要砸向张超,张超万没料到对面的贼军战术素养和勇气都这么高,直接被这一矛砸在了兜鍪上。 要是一般人,这一砸,直接脑袋爆裂,但张超不仅带了兜鍪,还是一等一的头铁,是以他只是眩晕了下,就发出更大的怒吼,暴起杀入前面的泰山贼群中。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换源app!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huanyuanapp 】 这些人刚放下长矛,对面的张超已经冲过了长矛的搠击范围,贴到了长矛手身前,长矛手们最担心的就是被刀楯手贴身。 张超奔冲,立马对着面前的贼人一刀,这贼脸上还留着惊讶,就被他一刀砍掉了脑袋。 但这伙贼兵真的不能小看,一定都是老兵,见同伴被砍掉了脑袋,边上两个长矛手并不惊慌,而是丢了长矛,抽出环首刀就要和张超干。 但这两人还没冲来,就被张超后面跟上来的扈兵给砍翻了。兖州的寿张兵正顺着张超打开的缺口,源源不断涌入。 而此时,谢弼所部将士都和当面敌苦战,根本抽不出空来援助,眼见着张超攻的那一面就要崩。 内阵中指挥的谢弼看到了,立马从土堆上跳下,就要带着扈兵去堵那一面,但就在这时候,谢弼看到自己麾下勇将贺成已经带人冲了过去。 看到贺成利索地砍杀汉贼,硬生生堵住缺口,谢弼内心激荡,吼了一声: “彩!” 贺成是张冲最早收的泰山寮勇士,当时入募的时候直接打翻了三个甲兵,刺头的不行,但张冲觉得着人是个勇将胚子,就勉力他,许了他一个伍长。之后在和公孙七一战中,获首三级,迁为什将,调入横撞队。之后几次大战,都有首获。后面在扩军中,更是一跃为曲将,隶于谢弼麾下。 只是后来谢弼部多为留守,几次大战都没轮到他们,贺成就蹉跎了,到现在还是曲将。谢弼几次想让贺成掉到其他部,觉得自己耽误了贺成,但贺成不为所动。他就是要跟着谢弼,因为他尊重谢弼,觉得和谢头学到的,比他二十多年来加起来都要多。他就以师事谢弼,安心留于谢弼部。 贺成冲来,连杀三贼,就遇到了张超。 张超可能是被之前那一矛兜头给砸懵了,只是他这个懵得挺晚的。他看见贺成冲来并不躲闪,就这样呆愣愣的看着。 贺成看此员汉将这样,心里大喜,三步跨两步就挥刀搠来。 但张超压根就是装的,他见贺成刀高举,立马就跃了过来,一刀就捅在了贺成胸口,幸好贺成有甲,不然这一刀就要他的命。 贺成被这一刀的冲劲踉跄了下,但毫无所惧,反手就是一刀。张超用刀挡,一声金铁之声传来,贺成的刀断了,而张超的百炼刀磕出了个豁口。 贺成愣了一下,但就是这一愣,被张超砍在了衣甲的细缝上,直接让贺晨左胸膛砍出一刀长口,心头血狂喷。 贺成的扈兵还在与张超扈兵杀在一起,转眼间就看到自家曲将倒在了血泊中,目呲牙碎,再顾不得对面,忙抢回了贺成。 贺成的弟弟贺亢正是他的扈兵长,此刻带着扈兵抢回兄长,看着自家兄长鲜血狂碰,笨拙的就用手堵住。 他泪眼婆娑,哭嚎着抱贺成: “哥” 贺成强挣着眼,看着弟弟,念了一声: “不破汉贼,勿敛我。” 言闭,贺成殁,扈兵们哭成一片。 远处阵内的谢弼听到刚贺成冲的地方,哭声一片,心顿时就一紧,捏着军配的骨节都发白了,他呢喃道: “贺成,你可千万别有事啊。” 张超刚才也没讨到好,当张超噼了贺成一刀后,贺成下意识用断刃捅了张超一下,这一刀,短的地方被甲衣挡住了,但长的地方,大概有几寸,顺着甲衣的细缝扎在了张超的腹部。 张超感受一阵温热,心下就知道出血了。但他已经杀出了兴,根本不管,非要摘了刚才那贼将的人头。 正当他要击溃前一波兵,收下贼将的首级,为自己的武功再添一笔时。他身后的扈兵拦住了,然后为张超指着南面方向。 只见一只高举“冲”字大旗的骑军从后面奔驰而来,风驰电掣间就撞飞了张超在圆阵外的部曲,这些部曲没有阵型,哪挡得住这些骑兵,直接就是一场屠杀。 这时候张超丢开部曲,亲自陷阵的缺点就显现出来了。之前,他披甲先登有多么激励士气,现在军中无主将指挥,就有多崩溃。 在这处山口外,张冲带着突骑,长搠翻飞,将眼前汉军中的勇士挨个击杀。他看到了圆阵内的谢弼,看其无碍,心里舒了一口气。 他只看一眼,现在这圆阵大体都还维持着,只有一处被攻陷,看来他来得还算及时。 当谢弼送来军报,说前面有伏兵时,张冲就当机立断带着突骑敢来了,但在过汶水的时候,因为那桥跑不了马,只能牵行,时间就耽搁了下。 但好在,来的还算及时,不是吗。 张冲看到了对面在山口摆下的军阵,只看旗帜就知道济北国七县兵直接就来了四县,领头的主将姓李,其余各阵都约束着列着坚阵。 但张冲也没有打算只靠骑兵就去破阵,就像他教田俊的,这骑兵不能太正,破这种坚兵完全没必要,现在完全可以屠杀这些乱了阵的张氏兵。 此刻的张冲,击杀这些张姓族兵完全没有任何压力,有时候都姓张,也不见得是一家人。不仅如此,张冲还有意识地驱赶那些已经丧胆的汉兵,将他们赶回去冲自家后面的坚阵。 如果对面主将是个不知兵的,被自家溃兵冲乱了阵角,那他张冲也不介意直接顺势再收割一波。 但可惜,对面不傻,也是个心狠的,直接在各自主将令下,发失射向了溃兵。就这样,在皋山口外的旷野上,汉兵死伤相枕,一副人间炼狱。 这只寿张兵的主将张超已经顾不得为家乡子弟而哀伤了,此刻他已扒掉了甲衣,带着二十个裸汉拼命的跑向汶水。 只要游过汶水,他张超就能活。 第一百九十二章 壮志 张超等二十男裸渡汶水,虽然狼狈但终究逃得一命。 他怨恨国相李瓒气量狭小,只是反对了一下他的军略就坐壁上观,见死不救。所以张超逃得性命后,并没有再打算回到李瓒帐下,生怕自己去了把命都丢在那。 但实际上张超委实错怪了李瓒,李瓒从来没有将张超反对其军略的事放在心中,他之所以没有救得了张超,不是他没下令,而是他下令了,但各部逡巡不前。 李瓒麾下兵,大体分为郡县卒和豪强部曲两个部分。郡县卒中他自己的二百郡兵根本就不敢战,之前听到要上前线,这些养尊处优的兵子直接就吓哭了。此外,就是张超的千人寿张兵,这些人已经陷在前面了;然后就是东平陆兵二百、章县兵二百,下令后,只是齐齐呐喊了下,就没然后了。至于豪强部曲兵,那就更抵不上事了,这些豪强鬼精鬼精的,累战苦战他们也能打,但前提是看朝廷的经制之师要在前面做表率。 现在东平国四县兵自己不上,想让我们去挡敌人冲锋的骑兵?想什么呢! 是以,李瓒几次下令,各部都还是磨磨蹭蹭,然后磨蹭到张超麾下寿张兵全军覆没,当然杀的最多的还是他们自己,真被张冲突骑杀的反倒是不多。 这就是豪强部曲兵的特征,招来容易,但真要他们去下死力,那别太多想了。后世的吴国为何屡屡外战不行,但守土时倒能下死力?就是因为吴国的兵制就是部曲制,兵为将有,国家不养兵,而是将编制下放给各大将,有事时点大将,大将自有部曲出阵。这些军头们,哪个不稀命?哪个不稀自己手下的兵? 但他们不主动攻,但依旧有条不紊的维持着军阵。因为道理他们还是懂的,将这波泰山黄巾堵在东平国外,是他们共同的利益。 张冲驻马在阵前看了一会,见并没有可趁之机,于是收兵退回到了谢弼的军阵,与他互为犄角,等后面的主力到来。 此时谢弼已经知道他的爱将贺成牺牲了,他悲痛抚着贺成的脸,久久无言。而当张冲带军退回时,听到了贺成的壮举和临死之言,他拿出马背上的水袋,以水代酒,祭拜贺成,庄肃道: “好男儿,来生再生我家,再做弟兄。” 张冲又看到贺成的弟弟贺亢,问道: “可会骑马?” 贺亢擦干了泪水,一脸坚毅的回张冲: “回渠魁,骑得。” “好,阿确,领一匹马来,给阿亢,以后他就跟着你,做我的扈从亲军。” 然后张冲又回头对贺亢道: “你兄临死前说,汉贼不灭,勿要殓他。只是你兄之志,今日,我就希望你继续你兄壮志,灭汉贼,复清明。” 贺亢眼泪珠子直崩,这个年轻人咬着牙,发誓: “我贺亢发誓,与汉狗势不两立。” 这个时候,泰山军后军主力也陆续到了,但来的只有张旦的校尉部,没看见关羽部,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张旦率李大目、典韦、魏舟、郭亮、于禁,还有王罕、李弼两部,一共七个部三千五百正兵,以及老营五千多,旌旗遍野,逶迤而来。 对面的东平国兵看到对面泰山军的军事,直接就惊了,人这么多? 东平国各军主将立马安抚部下,如东平陆尉吴资就说: “黄巾军素来带着妇孺,看着声势浩大,但不堪一击,大家不要慌。” 吴资手下有二百兵,再加上刘详自家带的部曲,一共四百兵一个部,就作为前军立在东平国军阵前。 吴资这人算一员良将,善于坚守,只是现在还没有发迹,等日后吕布入兖州,其人会成为吕布麾下众将,做到济阴太守,还能在曹操的攻击下收住城池。 吴资部边上的是黄岑的章县兵,这个没有话说,已经和黄巾军结了血仇了,他也发狠了,直接在阵前许诺: “击退黄巾贼,回城后每人赏钱千钱。” 他麾下有兵二百,要是这次全须全尾回去,那光赏赐就要花二十万钱,都能买个太守了。 边上有家臣劝了黄岑,说这个钱发下去,太亏了。 黄岑当着众兵的面,叱其人: “钱财本就是死物,如我今日不灭贼,纵有万贯也是为贼守,不如发给诸豪杰,上下一心,齐心灭贼。” 余众听这番话,呼声震天,士气昂扬。 在吴资、黄岑后的是高雅、刘敢、赵庶、李邹的部曲兵,合兵得有一千五百众,是国相李瓒最赖以所重的主力。而这些各豪族将,或果敢、过有勇皆是一时之选。他们都用各自的方式激励这所部,忐忑地等着对面的黄巾贼进攻。 【讲真,最近一直用换源app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huanyuanapp 安卓苹果均可。】 但张冲并没有急于进攻而是命各部驻扎,然后埋锅做饭。现在是己时末快到午时左右,正是午食的时候。 张冲后面跟着五千多太平军信徒,都是从济北国一路跟来的,里面壮年不多,很多都是老人和妇孺,说实话带着这些人随军还是蛮累赘的。 一个是他们体力不行,严重拖累行军速度。另一个是他们不具备军事素养,要是哪天敌人袭击老营,会严重拖累泰山军的战场士气。 但这些济北国信徒不带着也不行,因为这些人在乡野已经活不下去了,他们中为何壮丁特别少?就是因为这些壮丁信徒已经被他们的渠魁召集起来攻打豪强的坞壁去了,只留下这些妇孺在乡野啼饥号寒。 所以张冲只能带着他们,还将他们放在了中军,这样行军的时候,有前后军防护,这些信徒就能得到最大的安全保护。 而且这些妇孺也不是只有坏处的,就比方说做饭,有这些人随营后,泰山军的军食供应就变得更加迅速了。一些半大的孩子拿不了刀,但还是可以为前线的泰山军正军送上热腾腾的粟饭的。 就比如说现在这个叫杨娃子的孩子,这会就在准备加入送饭队。 午时一刻,皋山口外,汶水西岸的河地上,炊烟鸟鸟,空气中已经充满了粟饭的清香和熏肉的浓郁。 泰山军这几年在军食的储备上是做足了功夫,粟米、豆菽、酱菜都早早的储备好了,就是一些缴获的肉都会做成熏肉储备,只是寻常的时候不多吃,就用在这种临战前,吃熏肉给众军士补充体能。 只听一个花白的老翁在老营的一处分区喊了声: “给正军送饭的,一会就走了。” 然后就见一群十三四岁的孩子手提着瓮开始到这老翁这里陆续集结。 杨娃子,也听到了老翁的话,忙应了声: “就来,孙头。” 说完将手上最后一点粟团塞进了嘴里,然后顾不得和做饭的阿母多说话,就要奔过去集结。 但他还没走两步,一个和她阿母一起做饭的王小娘就喊住了他,然后往杨娃子的怀兜里又塞了份粟团,还忸怩地告诉杨娃子: “娃子,这份记得,还是给你张叔的,别忘了,记得就只给他一人的。” 杨娃子哎了声,奔到了孙头那,赶紧汇合了送饭队的小伙伴,他们准备去给于禁部的张达曲送饭。 一人三份粟团,一小块熏肉,一份酱菜,还有一竹筒放了点盐花的清水。这就是他们曲今日站前的伙食。 杨娃子和他阿母是蛇丘太平徒的家卷,他父亲被蛇丘的渠魁召集去后就再也没有回来。知道有前些日,泰山的黄巾军打下了蛇丘,他阿母就带着他和其他太平道家卷去投奔了。这些日子,他阿母也问过不少人,问阿爹的情况,但有些人说是死了,有些人说,他们已经北上去平原了,说后面还要北上。 杨娃子很难过,但在泰山军老营这个集体下,难过很快就被众多伙伴的培养和冲散,反而一股做大事的成年感而包围。 这些泰山军的叔们真的雄壮,杨娃子看了看自己的细胳膊,羡慕极了。但杨娃子觉得自己已经是成丁了,就比如刚那个王小娘让他送粟团给那个叫张达的将军,他杨娃子就懂,不就是想和人家生娃子,这有啥不懂的。 他之前替王小娘已经送过几次了,见过那个叫张达的将军,要问有什么感觉。杨娃子只有一句话,真是个好丁。黑、粗、壮,然后脸颊上还有一个大疤,只不笑,就威风极了。只可惜,他每次给张达将军送王小娘送的粟团,这将军都笑得和隔壁村的大傻子一样,真弄不懂。 不过今天不一样了,今天终于是遇到打仗了,而他杨娃子今日也要做得一番大事,壮举。 他这边跟着送饭队走,后面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伴当就蹑过来,低声问: “东西准备好了吗?没被你娘发现吧。” 杨娃子嘿嘿一笑,回道: “放心,我杨娃子做事什么时候拉稀过。一会咱们就在前线杀几个汉狗,也让弟兄们瞧瞧,我们杨家壁的娃子有多威。” 他那个伴当和他一样,都是杨家里的,叫杨狗生。他们老营的妇孺都是按籍贯划区的,他们这些杨家壁的黄巾军子弟都分一块。 杨狗生满脸仇恨的望着远方的汉兵,手攥紧兜里的木尖刺,呢喃道: “阿爹,阿娘,儿这就给你们报仇。” 第一百九十三章 旗帜 杨狗生和杨娃子不同,杨娃子的爹是生死不知,阿娘还在。但杨狗生的爹娘就死了,还死在了他的眼前,不是同里的杨娃子他娘投奔泰山太平道的时候,带上了他,杨狗生活不到现在。 狗生走了一会,想了想,又对前面的杨娃子道: “娃子,你还是别和我一起了,你还有阿娘,咱们不一样。” 听到这话,杨娃子急了,道: “狗生,说啥呢?俺不做逃兵。还有啥你的我的,俺娘就是你娘。” 杨狗生泪水哗得涌了,他没说话,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 张达的那一曲停在战场比较偏西的地方。所以,孙头带着这些娃子送饭队没走一会就到了。 他们入车营的时候,迎面就遇到一个套着铠甲的胖大军汉,看样式是个什将。孙头和这什将很熟,立马就和这什将说: “张什将,你们曲部的饭送来了。有肉,趁热吃,后面多杀汉贼。” 那张姓的什么将闻言哈哈大笑: “孙头你可就放心吧,对面那些汉狗,我视之为……,叫什么的?” 还是旁边他的伍长提醒: “土鸡瓦狗。” 张什将忙点头,哈哈大笑: “对,就是土鸡瓦狗。” 说完,他对一边的伍长道: “张头已经和我说了,等打完这仗,就抬举我入横撞队,到时候我这什将的位置空出来,就留给你。你好好干。” 那伍长听了这话,晓得眼睛都眯起来了,但也可能本来眼睛就小。 张什将一边让手下和这些娃子取饭,一边将杨娃子单独喊了出来,然后就带着他走到一处军帐前,还嘱咐杨娃子: “知道你来肯定有东西要送给张头,你机灵些哈。” 杨娃子用力点头,然后就入帐了。 杨娃子进来时,张达正在军帐中给几个屯将下命令,布置下午的出击序列。娃子进来,站了会,张达差不多讲完,就让屯将们下去了。 屯将们看到这个送饭的杨娃子,内心了然,皆对着张达挤眉弄眼,直到张达骂了声,这些人才笑着出帐。 张达喊来杨娃子,黝黑的丑脸,羞涩的一笑: “她让你送饭了?” 张娃子当然知道她是王小娘了,点了点头,就从怀兜里取出还温热的粟团,递给了张达。 张达一边吃,一边傻笑,还问: “王小娘在老营怎么样?” 杨娃子不知道如何形容,只贵乏的说了句: “蛮好的。” “好,就行。” 发呆了会,张达就准备让杨娃子回去,后面有大战,他们这些娃子留在这危险。 但杨娃子半天没挪步,张达还正奇怪,杨娃子就道: “将军,俺想入军,杀贼。还有俺兄弟杨狗生,他也要,咱们非要杀汉贼。” 张达笑了: “入军好啊,但你们现在还不行,等你们成了丁,就来我军下。” 见张达不允,杨娃子急了,他拽着张达的袖子: “将军,俺成丁了,你看看我这身量。” 杨娃子还要说,然后张达就让帐外的张什将送他出去。 最后杨娃子和杨狗生到底还是气馁地随着送饭队回老营了。二人一路都不说话,显然投军的热情被打得不清。 也是在送饭兵走没多久,突然中军方向开始第传来震天的锣鼓。然后散在汶水西岸泰山军的七个部,都开始敲响了锣鼓。 显然,泰山军要出战了。 孙头听到这个声音一慌,赶忙让送饭队跟进,他们要赶回老营去,这里虽然已经是战场后方,但万一从前面渗透进敌兵呢?他要为这些娃子负责。 但孙头加紧赶路的时候,却没看到他队伍里少了两个人,杨狗生和杨娃子人没了。 --------------- 泰山军于禁部左曲将张达也听到了中军的锣鼓声,他立马让自己曲的二百甲兵开始列阵,随时准备突击汉军阵地。 张达三下两下吃掉了他的爱的粟团,然后就出帐准备指挥作战,而这时候从后面于禁本部驰来一骑。 张达一看,正是于禁去年收的义子于谨,一年多的将养习武,这少年已经有点英武气,这会正做于禁的传令兵。 于谨带着羽书飞驰而来,见到张达后,提前就下马,将飞书举给张达: “左曲将,本军军报。” 张达接过羽书,看到军令,于禁命他将左曲甲士前移百步,随时准备作为先头冲击对面的东平路的汉兵。 见得了排头任,张达大喜,这一战结束,他也可以功勋左迁做个部将了,到时候在将老营的王小娘接来一起庆祝,到时候才是真的美。 张达不知道自己现在有多危险,他说的这些话,使得他浑身插满了旗帜。 张达收下军令后,带上了兜鍪,令麾下二百甲士以什为排,列一个二十排的竖阵。 竖阵的好处就是冲锋时,触敌面比较窄,那就受到的箭雨就比较少,而等到与敌接触前,张达部就会变阵,从竖阵变横阵,扩大触敌面,直接在整个阵线上对敌发起进攻。 在冲锋时变阵,泰山兵的精锐可见一般。 接到张达的军令后,各排头的什将束着兜鍪,举着旗枪就开始清点所在排的甲士。再清点完军数,只听号角一声,张达部就开始排着阵型出阵了。 一出阵,豁然开朗,原先死在东平国阵前的寿张兵的尸体,之前已经被他们的友军给拖到了一遍。 所以出阵的张达部最前排的甲士直接就看到地平线上,左山右水,对面是坚阵,戈矛铍林立。 最前排的这些甲士看到对面那架势就知道对面不是弱兵,但他们心里也觉得就是那样,能作为一阵排头的,哪个不是胆大的勇士?还怕这点阵仗? 张达所部并不是最先前出的泰山军,在他的右边,由纯山寮子弟组成的奚慎部已经带着五百鲁山营众冲上了皋山。 皋山不高,但在这快战场形势下就是唯一的制高点。奚慎的任务就是为全军夺下此高点,随时为全军传递军情。 和很多人以为的,只有热兵器时代才会争夺制高点不同,古代战争对高点的争夺同样看重,原因一方面是能自上而下行成冲阵,另一方面是获得更高的战场视野,能随时获得敌人的军阵调度信息。 奚慎没有花什么功夫就夺下了皋山,原来东平国兵之前得国相军令,全军下山,在山口旷野布阵狙敌。 从这里也看出像李瓒这样的名士,就是再果敢任事,但到底不善于用兵。不过这也难免,他们就是看过几册兵书,但内郡的这些名士又哪有多少机会能接触到真正的战争呢?是以多是纸上谈兵。 实际上,东汉末年到三国时期,整个战争艺术实际呈现一个触底反弹的情况。汉末大乱前,内郡普遍不太善于武事,对战争的理解也比较粗疏,但一个好处是,这个时期的士子和黔首普遍底子比较好,因为他们多有一个承平的生长期,有稳定的习武学文的空间。就连黔首的技击也多少有点,因为汉帝国的军事制度仍然保持着他的惯性,能让底层黔首也有机会习武。 但天下大乱后,这个过程就中断了。这个时候杀戮太盛,已经没有什么安稳的习武环境。此后战争烈度随着各自军将的娴熟已经越来越高,往往前期有三人敌的本事,到后面也就是一个一人敌的甲士了。这就是战争对所有人的成长,尽管这种成长是那么残酷。 【讲真,最近一直用换源app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huanyuanapp 安卓苹果均可。】 东平国相李瓒因为经验缺乏,丢了皋山,但到底是第一流智慧的人,等皋山差上了黄巾贼的旗帜后,他立马意识到自己刚调度出了问题,遂命高雅领其部曲夺回皋山。 高雅有勇力,善骑射,好武事,是兖州一等一的豪杰。他曾杀人流亡,得李瓒庇护,受其大恩。是以李瓒相召后,高雅马不停蹄的就带着三百绛袄兵来助阵。 高雅这三百绛袴兵也有来头,手执长枪挎大失,身穿绛色衣袴,裹青缠头,虽无甲,但在山间如履平地。 所以李瓒选高雅为将,让他带着三百绛袴兵去攻山,也算得用其人了。 高雅得军令后,大声喊喏,就带着三百绛袴兵冲上了皋山。而奚慎的五百鲁山兵,也善山地,所以两将就在这皋山上捉对厮杀。 这边已经前出的张达部甲兵,正缓慢的走着,他们每走十步就会停下在排一下阵线,然后再继续走,自始至终都排着严整的军阵移动着。 等他们移动到百步,距离汉兵前阵大概不到二百步的距离,最前头的甲兵已经停下了,然后张达部各排依次停军修整,这些中间的甲兵没有视野,一切行动都看自己的前排和最右边的排头什将的指挥。 而排头们就听最右阵角的张达的指示行动。而这会张达也频频看阵后,紧紧盯着后面的于禁本部,看其旗帜。 时间在这里被拉长,敌我两军的士吏们都有一种度日如年之感。而战场又是这么的安静,这是一种独属于大战前的安静。 突然一阵冲天的山呼海啸从皋山上传来,张达正纳闷,然后就看到远方天地际,一面“关”字大纛旗,摇曳在了对面东平国兵身后。 原来,关羽的左校尉部绕到了汉兵身后 第一百九十四章 共苦 兵败如山倒! 兵败如山倒! 当关羽的左校尉部出现在了东平兵阵后,其军直接就崩了。 随后,泰山军就开始前后夹击冲击敌阵,但更具体来说是抓俘口,因为压根就没什么抵抗。 东平国兵军崩自然是好的,但其混乱也客观的造成了抓军吏的难度。 东平国军大乱的时候,无盐豪族刘敢率着所部逆冲后面出来的关羽部,但其人很快就被冲来的陈焕一箭射死。赵庶、李邹的豪强兵护着李瓒的幕府,如王楷、许汜二人,一路奔向了汶水。那里停留着几艘高雅的船。原先用于横断汶水的,只是后来见泰山黄巾没有走水路,就放弃了。 而现在那几艘船就成了李瓒等人的生路。 东平国前阵的吴资,被张达的铁甲兵冲破了军阵,其人和张达交手十余回合,终于被擒,而与他合兵的另一个东平陆勇士刘详就没有这么好运道了,直接被几个泰山军甲兵拿了脑袋。 值得说的是,取下刘详首级的正是原先张达麾下的那个张什将,看来这次他是妥妥的能入横撞队了。 还有在皋山上与奚慎互攻的高雅,见山下东平国兵崩,本是想从皋山西麓撤退的。但到底还是被奚慎给缠住了,最后没办法,高雅带着所部投降了。 最机灵的反倒是地头蛇的黄岑,他本就靠着李瓒大纛下,后面见李瓒向汶水奔逃,马上知机地跟上。 等他们赶到汶水边,直接一拥而上。很多人都被挤落在汶水,还在奋力挣扎想要攀上船舷。而已经上了船的东平国兵们浑然不在意自己这些友军,疯狂摇橹,直上汶水。 岸上的泰山军已经赶到了,陈焕直接命所部发失。这三艘船上的东平国兵纷纷中箭落水,但船仓里的侥幸活了下来。他们一路逆行,终于看到了汶水西岸的章县,慌张靠岸后,拥着李瓒入了章县。 李瓒是个狠的,到现在还想守章县。当然这主要也是黄岑的意思,他家当事业都在章县,要是丢了章县,他活着也没意思。 入了城后,李瓒等人依旧惊魂未定。尤其是他的幕僚许汜心惊肉跳之余,顿时就想起了昨日的一事。 昨日,李瓒一意孤行要出城伏击黄巾军,当日许汜就和郡中好友李献结伴卜筮,他也和自己一起入了李瓒的幕府。二人一起去县里一个泰山府君祠求梦,预卜吉凶。 当夜,许汜梦见伏击惨败,东平国军争夺船只逃走,而自己被挤落水中,眼看就要溺死。忽然,眼前出现了一位身穿宫服的神女,伸手将他拉上了船,然后满眼金光中,他回到了船上,神女消失了,而他手中只有一面桃符,上书: “太平喜乐。” 之后梦醒了,许汜没当回事。而这次溃逃,好友李献明明和自己走在一起,但最后上船的时候,偏他没能挤上船,就当着许汜的面,溺死了。 而他许汜果然活了下来,何其神也!难道自己也是有气运在身的吗?他没将这个事告诉幕主李瓒,而是默默转换了心思。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换源app!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huanyuanapp 】 当晚,泰山军消化了城外的俘口,就将章县围的水泄不通。 而这一围,就围到了四月二十三日。 这一天,坐在县署的李瓒将厨寺喊去,他质问: “最近的羊肉怎么那么瘦!怎么这点事都办不了?” 跪着的厨寺委屈道: “国相,这几天的羊肉确实瘦瘠,但这全怪转运的县吏办事不上心,送来的羊不是瘦就是老。” 李瓒作为公族子弟,一向讲究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所以便是在战时他也会专门组织人手采买上好的羊羔。这不是单纯满足口腹之欲,而是公族子弟家钟鸣鼎食的体面。不说猩猩之唇,旄象之尾吧,现在条件艰苦了些,搞不来这些就算了。但一天一顿羔羊肉不过分吧,他李瓒为汉庭鞠躬尽瘁几十年,临了就不能吃顿羔羊肉了? 所以李瓒很自然就将转运食材的县吏喊过来骂了一顿,斥责他办事不用心。 这县吏像是有苦衷的,面有难色,但到底还是没和李瓒说,只是应下了。 李瓒也看出了县吏又苦衷,但这人也不想想,有苦衷怎么了,自己为蛾贼的事情宵衣旰食,正是要滋补的时候,这时候怎么能断了肉。到时候自己这些人饿倒了,没人主持守城事务,让黄巾贼入了城,吃亏的还不是百姓? 李瓒把这事安排好就让县吏退下了,这段时间他确实为了协调城防焦悴了不少,这会还是头疼呢。 而这个时候王楷通名进来了。 王楷在兖州有贤名,与八厨之一的张邈又相交甚密,所以很得李瓒信重,基本上只要通名就能随意进出李瓒的幕府。 王楷进来后,脸色不好,李瓒正奇怪,就见这王楷将头上进贤冠脱下放在了地上,然后敛衣对着李瓒重重一拜,嘴上就谏道: “府君坐困章县,贼围数重,城内人心离乱,正应外示节俭,以示上下一体,共度时艰。奈何以一羊之肥瘠,斥则县吏。岂不是授人以柄,让外间以为府君只顾享受呢?” 李瓒完全没料到王楷一进来就给他一个大惊喜,这话听得他满身不舒服。什么叫坐困章县?不是他李瓒守章县,拒敌门外吗?他这是国相守国门,胆烈无双。怎么到了这王楷嘴里就成了坐困章县?以前没觉得这王楷这么不会说话啊。 还有什么叫外示节俭?他李瓒吃个羊肉怎么了?他可是公族子弟,天生的肉食者,不吃肉怎么叫肉食者?而且说句不好听的,章县可丢,他公族子弟的局面和威仪不能丢。 不过王楷说的一点,他确实要多注意就是授人以柄,让外间以为他李瓒是个贪图享乐的人,那就有损清名了。 所以最后李瓒故作赧然,忙道歉,然后才将这事揭过去了。 王楷来就是说这个事,现在见幕主知错能改,他也就尽到了谏上的责任了。是以,再汇报了些城防的情况,王楷就退下了。 李瓒看着王楷叹了口气,端起桉几上的蜜水给自己斟了一碗,喝下去才觉得舒畅些,但看了这陶罐里的蜜水,他又叹了口气,喊来女婢,让她端走这蜜水。不就是上下一心吗?这还不容易。 女婢正要端走蜜水,最后又被李瓒喊住了,其人道: “我就再喝一碗,你再端走。” 泰山军是四月二十日围城,到现在已经三日了,除了一开始试探性的进攻过,城外的泰山军就没有进攻过。 但章县城内的文武们都知道泰山军的打算,就是想围点打援。因为昨日,这些贼寇已经在城下耀武扬威的将北面富城开来的援军的旗帜全摆在了城下。 看来富城兵也完了,谁还能再救他们? 城内愁云惨澹的过去了两日,四月二十二日这一天,王楷再一次去县署找李瓒,这一次是关于城内军丁的士气问题。 他还没进县寺,就看到在县寺一角,本该主持县中事务的章县县丞正和几个羊倌谈话。那县寺外的空地上,满满当当的羊、鸡,他甚至还见到了鹌鹑,要知道,城内可没这种东西。看那章县丞的架势明显在清点着要供给署寺的食材,供应给谁那还用说吗? 王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个堂堂的百里侯的首席官左,甚至要来操持一介庖厨的事情,食个肉就这么重要吗?非得三百石的县丞来操办? 还有国相不已经答应了吗,要外示以俭,现在正是艰难的时候,他这次之所以来就是因为城里的壮勇士气低迷,主要原因就是补给不足。 他昨日上过城墙,首先一个是薪柴不够,一段墙面上二十个人才有一个火盆,要知道即便现在已经是四月,但晚上的天还是寒冷,没有火盆取暖,那些连冬衣都没有的壮勇根本顶不住一晚。其次是,最近粟米供应也在减少,这些壮勇现在每日的粟食都只有正常的一半。如果不是之前在城中宣传的,说外面的黄巾贼都是吃不下饭的穷人,他们破了城后一定将你们所有人的东西就抢走,对,包括你们的媳妇。 不是这个恐惧的传言,让这些本地壮勇不得不卖力,王楷坚信这章县早就破了。 但这里还是有个巨大的隐患,那就是本地县尉黄岑的一百章县兵。当日在皋山岭一战,黄岑曾经许诺只要回城,没人赏钱一千,还高调说什么毁家纡难也要拿这笔钱犒劳勇士们。 但皋山岭一战,东平国方面惨败。原先有两百的章县兵在抢渡船和回城的路上死了一半,最后只有百人随黄岑逃入了章县。 这些章县兵开始还没说什么赏钱的事,但这几日越来越鼓噪,要之前许诺好的赏钱,他们找黄岑要,黄岑不给,因为他是给勇士赏钱,而不是逃兵。 但章县兵有自己的帐,他们章县子弟在城外没有卖命吗?没有流血吗?没有护着你黄岑回城吗?现在也不要你二百人发,就一人一千钱,还活着的就剩下一百人,每人发到,也不过用你黄岑十万钱而已。 但黄岑死活不给,两边差点就要火拼,不是他王楷从中斡旋,让黄岑答应下来,城内早就流血了。 所以这次来,王楷就是要找李瓒商量这件事。 现在下面苦,上面要想安稳,就应该花点钱,割点肉,面上再装成同舟共济,上下共苦的姿态,这样才能共度时艰啊! 但现在呢?装都不装一下? 第一百九十五章 死节 为守城操碎了心的王楷崩溃了,他大步走到县寺一角,讽刺县丞: “庖厨之事,何劳国家三百石大吏亲操?” 谁知那个县丞被讥讽后,全然没有一丝窘迫和尴尬,反而煞有介事的教起了王楷: “王君,可不能小看这庖厨之事。要知道人吃不饱,就肚子慌,肚子慌了,这精力就不够。现在国相肩担万千黎民生计,他的身体可不是小事,而是全章县人的大事啊。”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换源app,.huanyuanapp 安装最新版。】 王楷被这个庸吏的嘴脸气湖涂了,反问道: “你也知道吃不饱肚子会慌?你不知道城楼上的丁勇也挨着饿,受着冻吗?” 看到王楷真的生气了,县丞不敢再多说,只是小心解释道: “事有轻重缓急,先保障了国相的肚子,下面丁勇的肚子不才有着落吗?” 王楷不愿再在这个庸吏的身上多花功夫,直接怒气冲冲地入了署寺,他要找国相李瓒劝谏。 国家就是败坏在这些小人头上的。 等王楷进入堂,将城上情况具告李瓒,再次苦谏幕主定要多加注意,城中士气已经到了一个非常危险的地步了。 李瓒到底还是有底线的,这次吃羊肉被王楷撞见,倒真让他有几分羞意,他一面说这是下面人自作主张,一方面再次保证,将与全城上下同甘共苦。 这次王楷没多信,反而是让李瓒随他一起上城头,再次激励城头士气,不然城破旦夕。 李瓒有点犹豫,那边他另一个幕僚,胡真就劝阻了: “国相,城上兵凶战危,不如在城内镇之已静。现在的情况是,太平贼无力攻城,城头上只要坚守就没有问题,当然,我们这里还是要尽快将补给送上城头的。” 胡真是李瓒的学生,也是家乡人,体己人说的就是胡真这种。 王楷想骂胡真,但其人说的也确实有几分道理。现在大伙不慌是因为确实觉得守城没问题,而如果国相亲自登城激励士气,反而会让这些战意不坚的壮勇多想了。 想到这,王楷不想节外生枝,遂不多说。但他临走前还是建议,让黄岑发放赏赐,好安抚那一百章县兵。 李瓒点头,立马就让人去办。 最后,王楷也只有无可奈何地走了。 在回府的路上,王楷已经觉得李瓒的心态有点不对劲,就是好像在逃避,但要说李瓒怕死,不任事,那当日其人上了船后就不会再入章县。 但现在这状态,不战,不和、不降、不走,也不知道府君到底怎么想的。 他没有直接回府,而是去了另一个幕僚许汜那,他有好些个话要和许汜说,许汜也是的,自回了章县后就和变了人一样,做事也开始推诿了。 王楷还在这想许汜的事情,他根本不知道他这边一走,仍旧留在堂内的府君李瓒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前面王楷刚走,之前还为李瓒遮掩的乡党胡真哭泣的对李瓒说: “府君,真的事已至此了吗?赵庶、李邹的部曲还在,还是能护着府君杀出去的。” 李瓒这会也哭了: “没用的。现在靠着城墙还能拖一点是一点,而一旦出城突围,章县立马就要陷落。我是注定要与章县共存亡的。我汉家有死节的太守没有弃城的太守。只是苦了你了,要与我殉城。城破后,你还是找机会逃吧。” 胡真凝噎着摇了摇头,没有多说。 看着死倔的学生,李瓒叹了口气,然后互相执手泣别。 哎!我大汉养士二百年,仗义死节在今朝。 ------------------------------ 而在另一边,许汜也在劝着王楷: “仁表,我的意思是事有不济,还是得北上。留得性命在,一切都来的及。” 就在刚刚,他二人把酒,突然就谈及了这几日的城里情况,原先还勉励许汜的王楷,喝着喝着自己醉了,他说现在这个情况,真的要与城携亡了。 然后王楷就将城头上的情况和今日见李瓒遇到的,都和许汜说了,所以才有了上面许汜那段话。 但王楷摇了摇头,表示,他虽然没受汉庭多大恩,但受李瓒征辟,自然要忠其府君,岂能贪生怕死。但他见许汜都这么说,就知道此人多半准备了,遂问: “你肯定准备行李了,有何打算?” 许汜点了点头,但并没有将计划告诉王楷。 二人一时就沉默了。 然后这场酒就没滋没味的喝完了。 临别之际,王楷拽着许汜的衣袖,憋了半天突然吐露一句: “我的妻儿就拜托许君了。” 说完,王楷跪下给许汜磕了三个头,然后一抹眼泪就回去了。 许汜望着王楷孤单的背影,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叹了口气,回去了。毕竟他自身都难保,多说些又有何益呢? 从满城文武的状态,其实已经知道,大伙对守住城池并没有报多大希望。李瓒是守一日是一日,王楷是勉力维持,许汜是不知道有什么手段,认为自己还能出得了城。 但即便再悲观,他们也料不到,章县就在今日破了。 这城并不是城外的泰山军攻陷的,说实话张冲在知道东平国相就在城内时,就没有打算急于攻城。一方面攻城造成的伤亡太大,另一方面有东平国相在这里,国内各县的援兵就能不断开来,他带着泰山军野战歼灭这些贼寇,岂不是更自如? 但今日,这章县直接就在他面前打开了城门。一伙自称章县卒的士伍直接开了城门,投降了。 原来今日章县卒终于耐不住黄岑多次哄骗,气愤之下失手杀了黄岑,当时黄岑的脸上还满脸惊愕,完全没想到这些泥腿子会有胆子杀他。 实际上这就是黄岑这样的人的悲哀。这些豪强承平日久养出来的观念,使得他们认为上下尊卑是天注定的,只要他们一言就可呵斥那些胆颤的泥腿子,因为恩威久浸,那些人有什么胆子反抗。但时代的巨变就是,这些泥腿子们因为被逼得没有活路了,他们冲破了以往的束缚,拿起了刀枪开始争夺他们应得的一切,而这些脑子还没转过来的豪强士大夫们就将是这个时代变乱中最早的牺牲品。只要战乱成了时代主旋律,这些士大夫们才会意识到,手中的刀枪才是新的权柄,到那个时候他们就没有对簪缨的幻想了。 激情杀了黄岑的章县兵没了退路,只好开门向泰山黄巾投降了。 顷刻间,泰山军就杀入了城中,沿路绞杀一切敢于阻拦之敌。 走在路上王楷也听到了泰山军杀入城的声音,他下意识就要奔回许汜的宅邸,但没走两步他又停了,还是回到了自己宅邸。 这座宅邸是县里借给王楷住的,只有他一个老仆随侍。王楷回家后,让老仆关上了门,然后他就将自己关进了静室。 他先是对着家的方向摇祭,向已经故去的父母和列祖列宗永诀。然后又向着京都的方向遥祭,以示忠君之意,最后他又朝着城里府君的方向,最后一拜,主仆永诀。 趁还有时间,他又喝了一点酒,嘴里反复呢喃道: “唯死而已,唯死而已。”不断给自己勇气。 最后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在简牍上写了自己给家人的诀别书。 他在信中反复叮嘱自己幼子要做君子,要习武事,让他带着宗亲结砦自保,蛰伏乡里。他说乱世已至,要多团结族中有力者,不要自觉得是宗嫡就威风自视。世道变了,以后是武人的世道了。总之他在信中一片拳拳父意,只希望他平安。 写完这封家书,王楷就喊来了老仆,让他一会兵荒马乱就找地方躲起来,等后面靖了,再找机会出城,将家书送给少郎君。 老仆猜到了王楷的意思,只在那哭着。 这会,王楷就见到章县县署已经燃烧起冲天大火,王楷是聪明人,联系了下李瓒的举止,就猜到李瓒是自杀尽忠了。 王楷赞了句: “临危一死报国恩。可谓真丈夫是也!” 见辟主都自焚了,王楷再没有理由活了,他给自己又斟了杯酒,这次在慢慢品酌。但酒终究有喝完的时候,王楷正要给自己想一句临死诗。这是他们士大夫的传统,所谓雁过留声,人临走了,也要有自己的最强音,好让后人知道他们之志。 但今日不知怎的,素来文才的王楷想了半天,愣是没一句出来。最后他对老仆苦笑道: “平日终究是欠了份修行。临了神智昏乱,贪生怕死。学了几十年圣贤道,终究看不破这一个死字啊。” 最后他将要上的玉玦交给老仆,又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老友,快走吧!” 说完,再不留恋,拿自己的笔刀戳穿了脖颈,自戕死。 老仆见老主人当面自戕,不断磕头,泣不成声。 今日终究是有许多人要死的,毕竟汉养士二百年,讲孝义也讲了二百年,便是有一二贪生怕死者,但为了家族声名,此刻也只能为国死节。 但这些人选择死,而有些人却在今日选择了换种活法。 第一百九十六章 活路 人的性格总是保持一种动态的平衡,这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的原因,但这不是说人的性格不会发生剧变,尤其是经历过生死的人,前后会判若两人。 许汜就是这样。 许汜是荆州襄阳人,生在襄阳,长在襄阳,学于襄阳。但其真正腾飞的地方是在兖州,因为他加入党人的关系,在这里与何颙等人一样,为党人奔走。因为救援周济了诸多同道,他许汜也有了些许名声,然后被李瓒看重,征辟入幕。 但有一说一,和何颙那种党魁相比,他许汜就是外围的外围,忙活那么多年也就赚了点名声。其实许汜的跟脚也不能算差,他们许家在襄阳也不能算差,但和蔡氏、蒯氏、杨氏、廖氏、马氏比起来还是多有不如。 他自己就是从小师从杨氏的神童杨虑,只可惜天不假师年,使其十七而逝。正因为家族没有太多的帮助,使得他早早来兖州打拼,虽然也有所获,但和他付出的终究是不如的。 原先许汜即便再不甘心,也没有太多心思,毕竟从来不就是如此吗?但那一晚他向泰山府君卜筮,当夜神女入梦,还给了他一个“太平喜乐”的桃符。然后第二天,他侥幸从残酷的战场上逃生,这一切都告诉他,冥冥之中,有一种指引,他许汜的气运到了。 太平喜乐?岂不就是告诉他投太平道就是泰山府君给他指的路吗? 汉庭这里他投门无路,他就去投太平道。果然如此一想,顿觉得天地开阔。 所以之前王楷问他行李收拾好了,他说好的,原因就在这。他要投城外的太平道。 但谁知道,不知道哪的鳖孙就抢他一步,率先投了,抢了他许汜的路。但现在也顾不得了,王师已入城,再不迎,连投的机会都没有了。 他这边刚出门,迎面就看到章县令高义,此人自国相入驻章县后存在感就很低。此刻高义带着几个随扈慌慌张张,六神无主,一看到许汜出现,他下意识就哭着问: “许君,活路安在啊。” 许汜眉头一皱,刚要说,我哪有什么活路给你。但看到章县长光亮的脑门上顶的冠冕,顿时就一愣,然后马上就说: “你说巧不巧,我这里正有一条活路,高县君,请务必跟进我。” 说完,他就带着大喜若望的高义直奔县署,那里已经燃起了熊熊大火。 一路上,他们穿过亡命奔逃的人群,赶到县署时,看到了赵庶、李邹带着各自部曲正隔着大伙,朝里面喊国相的名字。 许汜叹了口气,对着熊熊大火深深一拜,赞道: “真烈气也!” 然后他就将头转向了茫然无前路的赵庶、李邹二人: “君等可想要一条活路?” ----------------------------- 还是老规矩,泰山军入城,首要就是拿下四面城楼,然后就是占据武库和粮台,之后才会绞杀散乱在各处的汉兵。 到现在,已经有四个部的军力,两千众冲入了章县。其他的依然要留在城外,防备可能出现的袭兵。虽然这个概率不大,但只要有可能那就一定会发生。如果不能在每一次都按程序入城,那只要发生一次袭击,大胜就能成大溃。 所以张冲此时并没有进城,他要等城内各军都送来战报才能入城,他现在已经不是啥单棍了,后面多少人指这他呢,他的肩上也扛着整个黄天大业。指望张角,那肯定是不成的。 这会,张冲在城外不时收到城内的功报,他又看着城内上空燃气的黑烟,张冲叹了口气,对一边的何夔道: “这东平国相也是你的亲戚?” 何夔尴尬一笑,点了点头,道: “硬要攀还是能攀的。这李瓒是颍川襄城的望族,他们那片不是和本地通婚就是和汝南望族通婚。这李瓒的妹妹就嫁给了汝南袁氏的新一代俊彦袁绍。而我和蔡太守都与袁氏沾亲带故,所以也算个亲戚。” 何夔还是保守,怕瓜田李下,将蔡邕也拉了出来,他倒不是担心张冲会多想,而是他作为下属还是首席谋士,自然要将这种情况如实反映。张冲不在意,他不能不在意。 张冲从何夔嘴里听到了袁绍这个名字,不自主念了一下: “袁绍?” 何夔点头,然后主动为张冲介绍,他没有多说什么袁氏的煊赫,这些张冲都知道,而是单独介绍袁绍这个人: “袁绍这人比我们这代要大不少,少就有主意,很少和我们这辈亲戚玩,他很小的时候就被其父荫为了童子郎,然后就宦居京都了。之后他刚成年就外放做了濮阳长。听说他在任上还干的有的名声的,不过公族子弟嘛,随便做点什么,名声也会有人捧的。” 张冲听了这话,看了何夔一眼,暗道:看来何夔小时候在汝南袁家有点故事呀,这明显就和袁绍不对付。 然后就听何夔继续说: “但袁绍没干多久,他母亲就去世了,之后他就回家发丧了。当时我也去了,袁绍给其母安葬完后,就当众宣布要为其母弃官守孝三年,这件事非常不得了。” 看张冲没反应,何夔就解释了: “汉以孝治天下,而作为经学取士的士大夫们也往往把孝作为准则。所以母亲死,子服丧三年。正如《礼记》云:‘父母之丧,三年不从政。’但这事情却不是这样的。咱们这天下,礼仪是要求别人,方便自己人的。比如对下面的寒素之家,你不守孝个三年,那连孝廉的门槛都碰不到。但是对于仕宦的汉官来说,这事情就是非常优荣的。 在实际操作上,汉官是以日易月的。也就是说为父母服丧,一日算一月,那么三年孝期,也就只要服丧三十六日就期满了。这样也不损汉官孝子之名,又能顾全替天子牧民的大义。而后来到了光武时期,甚至这种以日易月都停了,直接以忠孝不能两全,舍孝顾忠为人臣大义来搪塞。” 这下张冲懂了,就是袁绍把原先应该做的事情做了,反彰显了他的孝,这个袁绍是懂养名的。 这还没完,何夔继续说: “桓帝以来,世风浇薄,宦海污浊。能为父母尽孝的还放弃禄位的可谓廖若晨星。所以当时都对袁绍另眼相看。但这还不是全部,因为他这死去的母亲并非袁绍生母,而是过继母。” 张冲从后世知道袁绍和袁术不是一个娘生的,后者常常骂袁绍婢养子的狠话,但还是第一次听说袁绍是过继的。 然后何夔就给张冲讲了一段汝南袁氏的密辛。 原来袁绍的父辈一代,不是只有死了没几年的袁逢,和现在还活着的三公袁隗。这两人上面还有一个长兄叫袁成,而且比他两个弟弟都名气大。因为高帅,会说话,在京都圈子里混得特别开。一般外地的郡太守在京都遇到麻烦事,只要找袁成没有办不成的。 但这人可惜早死,而是还无后。所以当时袁绍一出生,他父亲就将其过继给了袁成家,让他给袁成传承香火,当然这也和袁绍的确是非嫡子有关系,当然袁绍他父亲也确实是为袁绍好,想要给他个出路。因为按照宗法制度,袁成这一脉为嫡长脉,袁绍虽是过继,但在宗法制度下就是袁成所出,就是嫡长子。那袁绍的资源可想而知。 听到这,张冲明白了,为何袁绍作为一个庶长子为何在汉末比嫡子袁术还要出名,为何总是袁术屡屡沉不住气呛袁绍,反而看似是弱势的袁绍显得那么从容。原来袁绍是抢了弟弟袁术的嫡子身份啊。 张冲感慨,一个家族真的是什么事都有。 就在张冲觉得袁绍的故事已经结束时,何夔继续给他意外: “渠魁,这个袁绍绝对是个人物。像他们袁氏子弟这代的内斗还是很严重的,尤其是他弟弟袁术简直恨他这个哥哥恨到骨子里。但这依然不妨碍袁本初本人的厉害。渠魁你知道吗,这袁绍为自己母亲守孝三年后,做了什么?”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换源app,.huanyuanapp 安装最新版。】 张冲问: “做了什么?” “这袁本初又守孝了三年,是三年又三年。这一次不是给母亲守了,而是给死了多少年的过继父袁成追守三年大丧。” 这下子张冲佩服袁绍了,不是佩服他纯孝,谁信袁绍是为了孝守六年啊,而是佩服袁绍的赌性。要知道他守孝的时候是他二十岁左右,是他官宦生涯的黄金起点,而现在直接六年消磨在了老家,别看他是公族子弟,任满就升,但还是要讲年资的,只不过是和同公族子弟相比。所以就这六年蹉跎,袁绍就要比同辈晚一代。 那袁绍图什么呢?就是图名声啊,张冲结合后面袁绍的发迹路线,都猜到了袁绍的心思。这人明显就没想过走汉代公族子弟的正常迁官路线,而是堵一把大的,实现弯道超车。那能是什么?不就是除宦官嘛!果然,袁绍是懂政治的。 听了这段密辛,张冲还是满足的,八卦心人人有。而这边张冲又和何夔聊了些汝南的豪势密辛,那边入城的各军皆送来消息: “章县,定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 王者 章县城不大,也不是张冲破的最重要的城,但在这个时间段却意义非凡,因为章县一破,可以说东平国再无可战之兵,泰山黄巾入东郡的最后一个障碍就此被扫除。 张冲在突骑、横撞队的簇拥下,骑马走在章县的街道上。 因为入城后,章县的抵抗并不激烈,所以这一路除了远处燃烧尽了的署衙,城内的破坏并不大。 之前开城的章县兵选了几个领头的来见张冲,他们心里也在胆战心惊,毕竟他们之前随黄岑杀过章县的太平道徒,不知到这个泰山太平道的人会不会卸磨杀驴。 你说奇怪不,这些兵子杀黄岑献城池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过这事呢?有时候,拿刀拿久了,脑子确实懒得用,如这些兵子般急功急利的在五代时期又岂是少数。 张冲也在思考着如何处理这些反复无常之辈。说实话依照他本来的想法,是要将这波人一窝杀掉的,单就他们屠杀太平道徒一事,这些人就别想活。 但之前在城外,何夔的意思是,这些贼毕竟开城有功,就这么杀了,以后手上沾了他们太平道的血的人,就全是我们死敌了。 张冲懂何夔的意思,他也不是什么愣头青,搞一滴血原则,凡是沾了太平道血的人,他都要弄死的话,那张冲就把敌人搞得太多了。 有些时候人不是不杀,而是不能现在杀。而且要杀,也要换个其他理由杀。 后世朱元章就将此策用得炉火纯青。打天下的时候虚怀若谷,不计前嫌。打完天下,那就是挨个找个理由杀。其中贪腐这个理由,百试百灵。 望着这些章县兵,张冲笑了: “你们开城有功,但到底染了咱太平道的血。这太平道你们肯定是入不了了,但这功我还是会赏,我一会开府库,让你们背布帛,背多少都算你们的。但有一个条件。” 为首的几个章县兵互相看了看,还是让一个络腮胡的说了: “不知道将军是什么条件?” 张冲澹澹的说: “没什么,只要你们一人选一个手上血债最多的交给泰山军,你们其他人的血债一笔勾销。” 来见谒张冲的章县兵一共有十人。换句话说,这些人都是各自什的什将身份。现在张冲要让他们交一个人出来,但并没有说出自己的人。那这些人会怎么选?肯定是出首别的什的人,他们要是交了自己什的人,那这些什将还怎么带队。 这十个章县兵想了一下,觉得这事完全不是问题,又能拿布,又不用担心被报复,只要交个其他队的倒霉鬼,这有啥不乐意的。 是以,十个章县兵,没怎么多想就同意了。正要去选人,那边张冲叫住了他们: “你们先去背布,背多少都是你们的。至于选人,背完布再选。” 十个人没想法,张冲怎么说,他们就怎么做。 然后这些章县兵就被带下去了,自有人带他们去背布。 然后张冲就在何夔复杂的神色中继续前进了,直走到一群跪着的人,他们就是这次入城后投降的文武。 张冲还没说话,那边跪着的人群中就膝行来一人,其人广袖宽带,一出来,就朗声道: “冲天大将军,神武奋发,救民于倒悬,章县上下盼将军盼得好苦啊。” 张冲一愣,很少见有这么给直球的,疑惑地问: “君是何人?” “大将军,小人襄阳许汜,为济北国主簿。” 张冲好像听过这人名字,但不太确定干什么的,不过也算一个小名人了。既然许汜有意投靠,虽然场面看着猥琐了些,但影响还是很大的。所以张冲立马下马,揽起许汜,温言道: “许君弃暗投明,大善啊。” 然后这许汜就哭了,真的就在张冲和后面满降人的面,说哭就哭出来了,其人一边哭,一边抽噎: 【推荐下,换源app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吾等盼君父盼得好苦啊,汉室无德,使生民哀苦,天下盼君父如久旱盼甘露矣。” 张冲后面几个将领,听许汜这话都有点受不了,这般厚颜无耻的还是不多见的。 张冲也觉得此人演技真的好,说哭就能哭,这是个能玩政治的。他心里也腻歪这人,但这事还是要认真对待的,张冲拉住许汜,肃道: “汉室无德,是以我太平道当起。替天行道,吊民罚罪。这个过程中,必然会有如许君这样的有德之人加入太平道,共成大业。” 许汜不错,他张冲也投桃报李,直接邀请他入幕,这是延请而不是招降,这两个境遇是天差地别的。 许汜自然也听出来了,心里狂喜,他还再加把力: “大将军,我后面的一众精粹都是要改邪归正的。这也是我为太平道事业做的一个小小的贡献。” 听到这话,原先和许汜跪在一起的文武,心里都在狂骂这人的无耻。这些人基本都是像高义、赵庶、李邹一样,都是被许汜诓骗来的,他满口说自己有活路,哄得这些人将逃生的希望都放在了他身上。 但然后呢?这就是你许汜说的活路?带他们从贼? 但这一刻,他们内心再愤恨,也没有胆气站起来斥则许汜,说一声: “汉贼不两立。” 这么烈性的人,在黄巾军入城的时候就自杀了。 说白了,这些人不想死,但投降又觉得羞耻,心里骂骂许汜,也只不过是让他担个责任,好解放他们羞耻不安的内心罢了。 但里面跪着的,也不全是口是心非的,至少勇将赵庶就不是。他确实觉得加入太平道是个出路。 其实从他的名字就可以看出,这人不是出自什么大族。他有点勇力,但也被士大夫嘲笑。之前他带着自己的族人来投李瓒,李瓒也抬举他将他置于幕府。有一次,李瓒起宴,在宴会上感慨近年来,朝廷纪纲不在,使阉竖丑类横行。当时赵庶就疑惑的问李瓒: “府君,这纪纲何许人也,怎的如此重要。” 此言一出,全场一愣,然后便是满堂哄笑。最后连李瓒都揶揄道: “赵庶赤子之心,殊为可贵。” 后面赵庶才知道,李瓒是骂他傻,和无知幼童一样。 现在赵庶投张冲的原因很简单,你汉室不把咱这些拿刀的匹夫放眼里,咱就找个识货的,爱我这般壮士的。 张冲看这些人都想投靠,嘴上说的好听,但并没有将这些太放在心上。这些人能有几个能信的?不过有这些人投靠,自然帮助他分化汉营阵列,他也只把这些人当成了工具人,真心不真心,倒也无所谓。 之后张冲就依依抚慰,就在一片和谐之时,角落边一人又是哭又是笑,这就惹恼了跟在张冲边上的丁盛,他怒斥道: “投都投了,还这里哭闹你的汉庭?” 那人被这一骂,哭声顿时一停,而边上几个同样投降的汉吏内心惭愧: “我汉家到底还是有节义的,我辈虽然怕死,但对这样的勇士还是佩服得紧啊。” 但谁知,那又哭又笑的人,满脸委屈地回丁盛: “我哭,是哭大将军虚怀若谷太感人,我笑是笑,汉家天下将亡无时日。” 此言一出,全场惊愕。 这这这,真的是敢无耻,敢奉承。这样的人做汉家的官,能不亡吗? 这里一通闹剧,那边原些几个章县兵相互仇视的走了过来。 这回他们几个再无之前的轻松,皆心里有事一样,只是和张冲这边说已经将“最”血仇的人给挑好了。 张冲点头,然后就让这些人放行。 原先还走在一波的章县兵,这会得了承偌,背着布帛,三五人一群,飞也似的出城了,只留下十个面如死灰的章县兵们,他们被挑选下来去死。 张冲望着前面章县兵离去的背影,叹了句: “又是一通好杀啊!” 这话被边上的何夔听到了,犹豫了下还是劝谏,但刚要张口,就听张冲道: “我知道叔龙你要说什么,是不是觉得我算计他们?是,我就是在算计他们。他们以为只要抽别人一人就可以拿着钱帛去享受,但这十队每人都抽的别人,那这仇就结下了。而且我还要让他们背完布帛再去抽,为何?就是让他们相互间更仇恨。背布帛,那和体力有关,背的越多的身体越好,那些什将看别人背那么多,岂会不眼红?到时候,多半会点这些人。所以最后被抛弃的要么是队里的清白勇士,要么就是平日被嫌弃的老实人。我就是用这方式,让他们自己选出没有血仇的人。这些人反是能活的。” 何夔沉默了,然后正过身子,对张冲敛衣而拜: “渠魁,你是要做王者的人。阴谋诡谲能不用就不用,真要杀这些人,那咱们就正大光明,审其罪,诛其人。这样便是人家说卸磨杀驴,我们也不愧于心。而现在呢?我们为了不留人口舌,又要诛其人,便玩这种阴谋诡谲之计。但这真的就能挡住众人悠悠之口吗?渠魁,仆有一言,望鉴之:王者,天下之君也,万民之表也,四方之上也。所以上有所行,下必效焉。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 说完,何夔重重一拜。 张冲悚然,立马扶起何夔,然后就在诸多泰山将和降俘的面前,对何夔深深一拜。 也是这时候,后面传来声音: “刚刚出城的章县兵火拼了。” 第一百九十八章 来信 张冲的泰山黄巾是四月二十七日攻入章县的,在章县原班子整个投降的情况下,张冲留了五百兵,由李辅统领,留驻章县以为后路。 随后光和六年四月二十九日,五月十日,张冲率泰山黄巾连破东平陆、无盐二城。尤其是在无盐泰山军缴获了数十万石粟,一下子就缓解了转输压力。之后泰山军全军改道,直上须昌。 须昌这个地方张冲和他的老弟兄们来过,张冲现在还记得那家赵氏的族人缅怀家族荣耀,当时张冲还不太知道他们须昌赵氏的跟脚,直到后面听蔡邕说,他才知道原来此家当年是须昌侯赵衍之后,其人最大的功勋就是为当时困顿汉中的刘邦找到了一条古道,然后韩信才可以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直入关中。 当时张冲听这段讲古后,就留意了,打算找机会从赵氏族人手中弄到这条古道的信息。因为这条道太重要了,要知道日后他便是入了关中,要想腾飞也还要插上两面翅膀,这一面就是益州,一面就是并州。入并州没什么多讲的,总归是那几条渡口,没那么多花招,但是入益州可就要命了。 关中入益州,首要就是入汉中,而关中与汉中之间有一道天险,那就是八百里秦岭,其东西横亘,巍峨险峻。要想入汉中,必须要翻越秦岭,走的就是先民们铺设的栈道。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换源app!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huanyuanapp 】 而关中入汉中崎区路险,几乎都是山间小道,走不得大军。而唯有三条路能行军,分别是褒斜道、子午道、傥骆道三条路。 褒斜道连接褒水、斜水河谷,南端起点在褒城,北端终点在斜水谷口。这条路也是最早修建的官道,始建于殷商,是汉中入关中最近的一条路。 然后就是子午道,它南起子午地,贯穿子午谷,直接到距离长安没多远的子午关,可以说,是距离长安最近的一条路。当年刘邦被项羽赶入汉中,走的就是这条路。 最后就是傥骆道,这条路正好在褒斜道和傥骆道之间,总之中和了二路的优势,但缺点是这条路最难走。 但张冲知道,这些道几乎都是在明面上的,各地都有守军,要想在敌人防备的情况下通过这几条路,只有一个情况,全军覆没。后世曹爽走了中间的傥骆道,然后十万大军被王平三万军打的几乎全军覆没。 所以走关中不能只走一条路,那样就是死路,要正奇互用。而张冲打须昌就是拿下赵氏族人,从他们手中得到陈仓故道的路线,为以后入蜀,添一点准备。 当然,这条到陈仓故道被发现后,自然不再隐秘,但赵氏以此道而荣,肯定有一些自己的详细信息,这些都是张冲要的。 而在张冲带着大军转道北上须昌,河北太平道送来了张角最新的军报。自张冲放弃北上与张角团营,张角送来的信就越发委婉了,张冲知道这是张角已经忌惮他了,但这又能如何呢?至少现在大伙还是一起打汉庭的,凑活着过呗。 张角的信讲述了四月到五月的情况,虽然张角在信中说河北已无碍,只余邺城未下,但张冲立马就知道,张角果然是顿兵邺城下了。 这也难怪,魏郡郡治邺城并不是寻常城邑,自春秋以来就是名都大邑。 首先是此地为北方之要冲,其处太行之东的交通要道上。北经邯郸可至蓟城;南下黎阳可渡大河趋豫东;西过滏口穿太行而入并州;东行至仓亭津渡大河可入兖州,继而趋青,可谓北方要冲枢纽。 再加上邺城周遭地势平坦,道路四通八达,又有经漳水、洹诸水与白沟、黄河联系而使用水路运输。总之一句话就是:振此一郡之卒,可慑冀州之众。举军东向,青州可定。回军北顾,幽州不足畏。率军向西,并州震动,是一等一的宝地。 所以张角打邺城也有想以此地为基业的打算。但奈何这么好的地方,防守也严密。此地西侧为巍巍太行,守滏口陉即能堵东面之地。东南两面是黄河天堑,有黎阳、白马、仓亭等渡口以为防备。然后他的南北又是漳、洹、滏水流过,能起到阻碍敌兵行进作用。 而张角就是被堵在了邺城以北,不得寸进。虽然张角在信中说已经破了邺城的外围,旦夕可下。但张冲明白,留给张角的时间并不多了。 张冲之前留言给张角,让他注意北面下来的幽州突骑。这次张角信中没有说关于幽州方面的事,也不知道他有没有上心。 张角这次在信中,再次提及了让张冲北上与他团营的事,张角的意思是,现在张冲的泰山军既然要去东郡,那正可以汇合东郡的太平道一起从仓亭渡北上,与他前后夹击邺城。 张冲拿着信不置可否,不论张角如何,他泰山太平道依旧按原计划走。 先前他破了章县、东平陆、无盐三地后,实力再一次膨胀。其中章县得将高雅、吴资、赵庶、李邹,俱有勇力,张冲选四人入横撞队。到了东平陆,有太平道徒谢辉、武荣率东平陆黄巾一千众投奔。张冲简其精勇三百,又补了二百东平国降俘编成一部,号“平陆营”,由谢辉为主、武荣为副,余者编入老营。 而等打下无盐,本地太平道将赵亮、朱英带太平道众二千,与张冲汇军,张冲还是简其精勇四百编成了无盐营。 就这样张冲一路滚雪球似的发展,便是不断拣选,如今有有胜兵七千,老营八千的规模,这还没算之前在章县一战的俘虏兵一千二。就这样,这只人数高达一万六千人的队伍,光每日耗粮就要六百石,幸亏这一路积蓄缴获充足,不然后面也只能如贼寇般清扫地方了。 这只是军事方面,破了三城,张冲更大的收获是将东平王历年府库都缴获了,只这一波,张冲的泰山军的圣库的积蓄就翻了一倍。此外还有人才投奔上,没什么大才投奔,但一些不得志的文人倒也有几个。 一个叫陈栎,是鸿都门学的学生,工书法,但奈何家境不行,做不得官,只能回家乡写字为生,后面泰山黄巾入城,就直接来投奔了。还有一个叫蒋生的相者也来投奔,这人实际上就是几年前在泰山军与琅琊贼相攻时曾助琅琊贼的那名相者,也不知怎么就摇身一变到了无盐。还有一些就是许汜的朋友故吏,他们在许汜的招徕下加入了泰山军。 这一路的巨大收获再一次坚定了张冲在黄河以南独立发展的战略,所以张角要其北上团营的请求,张冲只能委婉拒绝了。 不过张角来了信,张冲自然也要回信给他,除了再一次提醒张角注意北面之地,张冲还让谒者带给张角一个东平国王印,至于张角如何理解这一举动,这就不在张冲的控制了。 五月十五日,就在张冲率军包围须昌的这一天,一队探马带着北方的来信,使得这场战争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这次写信的已经不是张角,而是张冲的老师,张梁。 在信中,河北太平道刚经历一场挫败,而其原因就是幽州突骑突袭了漳水以北的太平道大营。 自四月中旬至五月三日,张角三兄弟合兵一直围攻河北重镇邺城。十万河北太平军与魏郡太守张则鏖战于漳水,其中主要争夺的就是漳水以北的三座兵驿。 这三座兵驿是当年为了防备羌人从太行山冲下而修建的烽燧,虽小却坚,太平道本就不怎么善攻城,一连打了十日,才破了两座。 不仅如此这魏郡太守张则也是个厉害人物,人称张卧虎。此君是汉中南郑人,之前担任牂柯太守时,履败南蛮,威震南中。甚至因为有此人在,这些南蛮造反都要跑别的郡造反。后来的履历几乎都与战事相关。其人做过护羌校尉,扶风太守、桂阳太守,之前巴郡蛮人板楯反叛,他又被任隆集校尉回汉中平巴蛮。最后来这魏郡做了太守。 所以张氏三兄弟在张则这个汉家卧虎面前,碰得是头破血流。这张则手里有两只精兵,一为南中扈兵,一为羌人扈兵,皆善战无前。几次出城穿太平道营壁如入无人之地。 太平道打不下汉庭在漳水北岸的据点,也多和这些南蛮精锐屡屡袭扰有关。不过之后张角出阵亲自激励全军士气,大军勐攻北岸据点,甚至出动了帐下的黄巾力士,终于一战而扫灭了漳水以北的汉兵。 魏郡太守张则即便再善战,但终究在河北太平道的优势兵力下,退缩进邺县,继续死守。 随后五月六日,太平道冀州军团出动黑山部、黄龙部、左校、郭大贤、四部万人南渡漳水,围困邺县,而张角持九节杖停驻漳水以北,统筹攻城。 之后五日,太平道轮番进攻,后面又派出于氏根、青牛角、张白骑、刘石、左髯丈八五部兵,计万人,与前番上阵的军团合并,勐攻邺城。看来张冲的回信和送去的东平王印给张角不少压力,现在玩命蚁附攻城。 这招虽然伤亡大,但确实管用,邺县外城已破,太守张则带郡兵退守内城,邺县陷落只是个时间问题了。 但就是这个时候,一只南下的幽州突骑突袭了漳水北岸的张角大营,这伙人明显是来斩首的,但幸亏张角谨慎,将帐下的黄巾力士都布置在大帐。最后突袭的二百幽州突骑皆死,但张角也被射了一箭。现在已经不出帐,只让张梁在其帐内理事。 张冲望着面前的须昌,怎么也没想到,张角竟然受伤了,虽然师傅没说伤多重,但这至少已经不能理事了。难道历史上张角就受过这样的大伤?不是的话,那他张冲一番努力,岂不是让太平道更艰难了? 而张冲不知道的是,此刻,整军经武月余的皇甫嵩和朱儁,也已经带着四万汉庭精锐直扑颍川。 一场太平道的大劫再所难免。 第一百九十九章 夺命 张冲望着眼前的须昌城,遥想河北太平道的变局,忧心忡忡。 他和河北太平道的关系虽然谈不上多亲近,但也并不想本部这么快就垮,这并不符合泰山军的利益。 按历史,河北太平道是挺过卢植及其北军的第一波攻势的,后来卢植被免,董卓来主持河北战事,太平道还反攻过,大败了董卓。直到皇甫嵩带着两万生力军赶到,才对河北太平道实行了毁灭一击。 但那只是本部上层被歼灭,实际上河北黄巾军在三张死后,依旧在张牛角、张飞燕等人的带领下继续活跃斗争,后来他们入了黑山,更在此盘踞形成了一大割据势力。 但这部黄巾在传到张飞燕手上后就逐渐变质,后来改名叫张燕的这个太平道渠帅没多久就向汉庭投降,放弃了太平道的事业而变质为割据一方的诸侯。 原先,张冲的打算就是在东郡、陈留一带与皇甫嵩决战,然后再北上相助河北本部,加大泰山军一系在河北的影响力。但这个前提是张角能和历史上一样,能在巨鹿与汉庭继续对峙,而不是现在伤重不能理事。 这一刻,历史变动的大转折兜头就给张冲来了一下,让张冲明白,这个世界将要发生的未来和原世界的历史并不全然一样了。 张冲的顾忌被何夔看在了眼里,他不知道张冲到底从河北收到了什么消息,总之张冲没有说,那何夔也不方便问,他只能劝张冲将心思放在眼前。 所以何夔上前指着前面济水边的须昌,与张冲道: “渠魁,这须昌看着城小,但并不易攻取啊。” 的确,须昌城不大,城内瞎民估算也不过数千人。但此地份处济水水道上,是山东粮秣漕运的交通道,是以既是仓储重点也是军事据点。当年汉高祖将赵衍分封在这里,就是让他保障济水东段的水道。 是以这须昌城是少有的砖石结构的坚固小城,望之就坚不可摧。但可惜,今日这须昌城遇到的是张冲的泰山军。 说实话,自张冲立军以来,先后经历过薛士壁之战,三道岭之战,泰山攻坚战、鲁中南之战,金氏壁之战,东平陵之战,长勺壁之战,奉高之战,到最后的两河之战,皋山岭之战,大小战斗数百场,全军每战当先,所当无有不破。可以说此时此刻的泰山军,是一等一的骁悍之旅,而各部军将也是能征贯战,所以便是这须昌城再坚,全军上下也没有一个怀疑这场战斗的胜利会不属于他们。 然后,一场谁有没有料到的血战就在这须昌城下展开了。 张冲在得知北面太平道总教正遭受汉庭幽州军团的攻击,就估算出汉庭的中路兵马和卢植军团的攻击时间也要来临,是以张冲要尽快移军到兖州东郡,在黄河北岸机动策应中路和北路的黄巾军。 所以五月十五日,泰山太平军一到,张冲就开始对须昌城发动进攻。 因为此城窄小,张冲只让这一路投降的东平国降兵,共二千众,从其东、南、西三面同时攻击须昌。 须昌城小民稀,本来军力只有四百,这已经是看此地重要而特意加多的了,不然如这类小城,寻常有百十个军卒就差不多了。 张冲在阵前给东平国投降的四部校尉,即高雅、吴资、赵庶、李邹四将许诺: “打下眼前的须昌,你们以后就是我张冲的老兄弟。” 别说张冲的人格魅力确实不凡,这四将在他横撞队总共呆了不到一个月,却都对张冲死心塌地。 高雅是兖州大豪,换句话说就是道上的人,平日也就是大人物手上的刀,干一点见不得人的事。这类人物,重义,但更在乎大人物的尊重。 而张冲就给了高雅足够的尊重,三日一谈心,五日一演武,让高雅对渠帅张冲的能力和志向都有了深刻的理解。是以,他又再次外任,继续带着他的三百绛袄军。 赵庶也是差不多心思,对能尊重他的张冲,只有佩服,对于他们这些武人来说,能打,不玩阴的,就是好领导。 而吴资就不好说了,他心思比较深沉,之前也不是主动投降,对于张冲讲的这一套替天行道,吊命罚罪的东西,也比较脱敏。但有一点,是他被张冲折服的地方,那就是张冲有天命。 其实这一套谶纬只在何夔、蔡邕、度满等文官系统中流传,这也还只是少部分人知道。 那吴资是怎么知道的呢?他是从许汜那知道的。原先二人在李瓒麾下其实并不熟,只是大伙都入了太平道后许汜要站稳,就刻意结交吴资这样的武将,是以两人迅速熟络。 许汜因为名士的身份很自然就被何夔等人接纳,是以得知了张冲的谶纬所应,当即许汜就恍然大悟,然后将他在皋山岭之战前一晚,神女入梦送“平安喜乐”桃符的神异之事告诉了大伙。 何夔也发现了泰山对张冲就是天命之地,其神只泰山府君也屡屡显圣。先是金氏壁那一战,夜降大雾。然后是于禁奔袭赢县那一晚在泰山府君祠卜筮,再到现在许汜神女如梦,怕不成真的是泰山府君选中了张冲,在冥土不断庇佑他。知道这些后,这些文士对张冲更敬畏了。 而这种敬畏,随许汜将这些事告诉吴资后,同样出现在了吴资的内心里。 后世的人可能无法理解秦汉时期人对神与天的敬畏。可以这么说吧,当年高祖要不是有个赤帝斩白蛇的谶纬,如何能众心所归?甚至刘秀为了谶纬的解释权还和公孙述隔空文战,比谁的谶纬才是真谶纬。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换源app,.huanyuanapp 安装最新版。】 张冲其实也多少知道何夔、蔡邕这些人搞出来的谶纬,他本人是不信这套的,但他知道这东西现在对他来说是有益处的。这几年张冲一直试图影响身边人的世界观,让他们试图用理性去架构世界,但效果不大。 说实话,张冲现在身边的人全部都是成长在这个真实时代的具体的人。这个世界的观念和知识早就内化成他们自己,他们不可能超越这个时代的普遍认知,这就是现状。 也正是因为这个现状,张冲在很多事情上都是继续依循这个时代的世界观来行事,并没有搞太多的颠覆,就是因为时机不成熟。 所以有的时候,连张冲自己都觉得自己在这个时代不过才五年,但却已经被同化成了一个典型的东汉人了。也许这就是一滴墨再怎么浓,落在海里,他也只能成了水。 但张冲内心依旧有个声音在坚定他:你要去改变,改变这个吃人的社会。 是以张冲才不断去斗争,不断用理想去激励自己前行,因为他真的深怕自己懈怠了,就真的会成一个汉末割据的军阀。那如果是那样,这个世界和他原来的世界又能有什么不同呢? 但张冲也知道,理想是会死人的,是要用尸骨去铺路的,有时候张冲真的在想,为了理想,让一些人去死,让一些人能活,就真的对吗? 而张冲的这一怀疑,随着四校尉攻城的惨烈再一次飘荡在他的内心中。 不是张冲道心不坚,而是眼前这场须昌攻坚战真的是太惨了。 光和六年,五月十五日,午时。用过午食的四校尉两千众,从三个方面同时进攻了须昌。也是在这一天最热的时候,战场也直接到了高潮。 张冲所在的这面是须昌的南门,负责主攻的校尉是吴资和李邹,将兵八百,抬着十部云梯奔越到了须昌城下。 须昌城在南面防御的兵勇不过二百,但在一面“赵”字旗主将的带领下,檑木、滚石、金汁源源不断撒在了吴资和李邹两部的头顶上。 檑木滚石这东西只要擦到一下,立马就是筋骨崩催。只一会,前面就送来了二十多被砸伤砸断腿的伤兵到了医将队。 然后这些只从张冲这里学会如何锯腿、如何清创和包扎的医匠们,只把医棚变成了做屠宰场,到处是惨叫,不忍闻。 吴资在阵后督战,李邹统兵在前,带着一队精锐甲士,持牌楯准备攀城。 当是时,城楼上的汉将立马看到了下面一竿黄旗下立着的敌将,立马就招来一队射手对黄旗疯狂攒射。 但下面的贼将有扈兵持楯遮掩,并未受伤。是以,这汉将悄悄命彪悍壮士持大黄弩匿在城堞后,就要趁对面懈怠的时候,直接狙杀此人。 大黄弩是汉家的军国利器,汉家北伐匈奴多赖此利器。其弩从一石到十石皆有,而须昌城楼上的这台便是八石大弩。这东西不是须昌武库的,而是赵氏和下游的祝阿陈氏换来的,专用来狩将的,而现在就用在了此处。 城楼下那面黄旗下的勇将正是李邹,他身边的扈兵刚替他挡了一波箭雨,正劝他往后退退。李邹豪迈一笑: “能杀乃公的人还没生呢?” 说完,李邹推开前面的牌楯,就要攀云梯。 也是这时,城楼上一支夺命迅箭穿过战场的嘈杂,一箭插在了李邹胸口,直接将他贯在了地上。 就这样,这个本该是吕布手下的勇将,日后成为曹魏徐晃麾下重将的悍将,就这样悄无声息死在了须昌城下。 第二百章 度济 光和六年,五月十五日,午时。 这本该是一日最热的时候,但泰山军的吴资却觉得双脚冰凉,他望着被扈兵抢回来的李邹,那冰凉的尸体,哀从心起。 李邹和吴资一样,都是东平陆人,但二人境遇却天差地别。吴资是东平陆豪族,而李邹父母双亡,只是在汶水乞食,长大后因为有勇力,集结了一帮如他一样的恶少年,在汶水上劫掠。 光和元年的时候,吴资那会押解漕粮上济水,船资甚重。当时李邹和一班恶少年不知轻重,与其党徒横汶水劫掠漕粮。彼时李邹登岸,据胡床上,摇指麾下恶少年,调度有方。当时吴资就立在船头上,看到了李邹的行止,知其非常人也,便在船头摇喊李邹: “卿才器如此,何必做贼,来我这,保举你一个好出身。” 当时李邹福临心至,立马就抓住了这个机会,命众党徒弃械,然后他登船流涕,感念吴资再造之恩。 之后李邹就在吴氏的资助下,干起了汶水转输的事情,也成了汶水上的一方大豪,手下二三百死战儿郎。这一次李邹从军,就是吴资喊来的。 吴资刚入李瓒幕下,见李瓒公族之子,簪缨之家,然后又是打羸弱的黄巾蛾贼,只把这一次当成了进步之阶。而这等好事,吴资自然想着李邹,其在信中只有五字: “此次敌弱功多,速来。” 李邹没做二想就来了,然后就成了黄巾蛾贼,更是死在了这须昌城下。 吴资还在哀伤,送李邹来的两个勇士,就已经义愤填膺上前和吴资请命: “部将,李部将遭此死厄,必要以血祭之。我们两兄弟愿披坚执锐,先登这须昌城。” 吴资转过头去,看这两人身材高大,体型健硕,像是个有勇力的,遂问二人: “两位好汉叫什么?” “某家吕旷。” “某家吕翔。” “愿效犬马之劳。” 吴资沉吟了一会: “尔二人是何军阶?” 吕旷、吕翔互相看了眼,直到机会来了,一定要把握住,二人朗声: “我二人原为东平王帐下锐兵。现为李邹部将麾下刀楯手。” 吴资听这二人原来是东平王的精兵,觉得应该有几下子,而且和他一样都是降兵出身,遂给他这个机会。 吴资一向愿意给人机会,抬举草莽豪杰,惠而不费。这二人就算登不上须昌,对他吴资来说也没什么损失。 是以吴资抬举二吕,壮气道: “我现在提你二人为什将,各带甲士十人,为我先登这须昌城。而只要你二人能在城头站稳,战后我直接向渠帅面前,为你二人请功。” 二吕兄弟大喜,大声应喏,就去拣选甲士二十人,皆披甲衣兜鍪,举环首刀鱼贯冲到须昌城下。 二吕作为先登,皆披了两重甲,尤其是弟弟吕翔还挎着一领弓,追随着其兄。 吕旷为兄长,自然将危险的先登任务揽在了身上,他望了弟弟一眼,说了句: “要是出事了,后面多生几个,过继一个给我。” 然后就不理弟弟错愕的表情,咬着环首刀,蹭蹭往上。 吕旷是个勇士,身披双层甲却依旧矫健若飞,须昌城坚高二丈,相当于现在四米多高,吕旷脚下爆发,踩得云梯直晃,不是下面吕翔带着一队甲士稳住,吕旷都可能摔在地上。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换源app!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huanyuanapp 】 但正是如此凶勐,这二丈高的城墙,三个呼吸不到,吕旷已经冲上了城头,他一把将一个持戈想勾他衣甲的汉兵拽下城头,然后就抽刀对着城头上的汉兵乱斫,他也不防御,就依赖自己身上这双重甲,以伤换死,给后面的甲士上城的时间。 就在吕旷后面甲士越聚越多时,原先射死李邹的那个大黄弩士调转着弩就要对吕旷射去。 这么近的距离,以大黄弩的威力,吕旷便是套了两层甲也是凶多吉少。 但也是这时,已经随着吕旷开辟的通道,吕翔已经持着弓登了上来。他早就盯着了这个黄弩士,知道这次登城就数这东西威胁最大,是以他一脚踩云梯,一脚勾着,然后双手引弓,一箭就射死了那名须昌黄弩士。 随后吕翔也跳上了须昌城头,和其兄一并扎在了城头上。城楼下的吴资见两兄弟果然登上城头,大喜,忙让帐下精甲出阵,策应二吕。 就这样,吴资率先破了南面敌,吕翔更是枭斩南城门汉将赵氏。随后从两面城楼斗杀,东西两面城墙也前后告破。 这一次,吴资带头冲入城后,狠杀了一批汉兵,要为李邹复仇。须昌赵氏作为地头蛇和守军主将,仍就负隅顽抗,被赶上来的吴资带兵杀透了宅壁,随后一场屠杀就发生了。 等张冲在阵后知道的时候,赵氏已经没有活人了。如此,张冲只能喟叹一声,这赵氏命歹福薄。 打下了须昌城,缴获了赵氏囤积的二十万石粟,和津渡漕仓里带运的漕粟二十万石,更重要的就是缴获了数十艘船只。 张冲正要靠着这些船只横渡济水,进入东郡。 战后,清点下来,此战四校尉死六十,伤二百。这对于一个二千人不到的降兵已经是非常大的损伤了。 张冲以吴资为此战守功,允其从部伍中拣选精兵五百,号“克昌营”,又许高雅依旧领其三百绛袄兵,号“绛衣营”,而赵庶领精兵五百,号“拔须营”。而此战先登的勇士,吕旷、吕翔皆以功入横撞队,日后也有一番前程。 这样,经此须昌一役,张冲手上可战之兵再添三营一千三百兵,实力再次大涨。 随后张冲继续抢时间,五月十五日拔须昌,五月十六日,张冲便已经带着全军胜兵八千,老营八千的军势横渡济水,然后又用了两日,行军六十里,终于赶到了东郡东阿县。 而当泰山军束兵卷甲带着烟尘来到东阿城外时,正看到汉兵追亡逐北之景。只见数千头抹黄巾的队伍,被绛色军袍的汉兵追杀着。 领了此次先锋任的典韦见友军为追杀,顾不得其他,忙敲起军鼓,给后方传令,然后就带着麾下甲兵侧击出城的汉兵。 这只汉兵实际上也是鱼腩,并没有多善战,之所以能撵着东郡黄巾军杀,只是因为这些黄巾比他们还鱼腩。 当然,这倒和这些黄巾道兵关系不大,主要是率领这只黄巾兵的正是原东阿县丞王度。 王度其人,我们之前在梁仲宁借太平道之威护得漆园的那件事中已经熟悉此人了。此人是太平道在东阿的内应,这次东郡各县起兵,王度也应东郡渠魁卜己之命,起兵响应。 本来一切顺利的,得益于王度和太平道在东阿长久的经营,当时他一起兵,就占据了武库、粮仓,东阿令吓得逾城而走。东阿令都弃城了,那城中未投贼的士吏带着各自宗族连忙奔城东渠丘山,要在那里潜藏。 本来到这里,太平道是已经将东阿给拿下的。但这里出了一个人,这个人直接使得太平道在东阿小二十年的经营毁于一旦。 此人就是东阿人程立,长八尺三寸,美须髯,曾梦独上泰山,大日入怀。日后此人会遇到一人叫曹操,为他改名叫程昱,并开启此人封侯之路。程立也通过自己的努力,使得他们东阿程氏从寒门一跃而为一门三列侯的朱紫之家。而现在,其人气运虽然还未勃发,但已经展露头角。 就在程立跟着好友薛房一起东奔时,他敏锐的看到身后的黄巾贼也出城了,但并不是往东追杀他们,而是一路西行五六里屯驻。 程立当时就反应过来了,这种情况说明这伙黄巾贼并没有占据城郭坚守的意思,只是贪图抢掠钱粮而已。换句话说,这些贼寇是抢了一把就跑,根本没想占城。 然后程立马上就和薛房说: “咱们回去,东阿城高壁厚,各家粟米充足。只要回城共坚守,王度必不能久。” 薛房自然是对同学程立的说法言听计从的。他早就为好友的智计百出而折服,他说能破贼,那这贼就活不了。 但问题是,已经逃出城外的东阿士吏刚出虎穴,如何再愿意冒险回去。所以饶氏程立、薛房再苦口婆心,众人依旧往东。 众人盲愚,自蹈死地。但程立自有办法,只派了两名薛房的部曲,骑马绕行到了渠丘山,并在山上支起贼人的杏黄幡。 随后薛房和众士吏大呼: “贼在渠丘山,要想活命的,都跟我走。” 说完率先奔回了东阿县。 众盲愚一看,立马追随,如随领头羊一样,窜回了东阿城。 而这下王度等黄巾军就慌了。 本来他们放弃东阿城,是觉得汉兵已溃,他们屯驻城外,打算西行去寻泰山方黄巾军的,他们已经得了消息,泰山黄巾军正一路北上,要与兖州太平道团营,然后并力西攻陈留。 王度得了卜己的密令,令其与泰山黄巾军团营时务必把住军队,别被泰山方面吞并,如果真顶不住,就让他告诉他们的渠魁张冲,他张冲欠东郡太平道一个大人情。 四年前,张冲那么从薛氏壁回泰山,之所以能一路顺风,就是得了兖州太平道的帮助,而当时来和卜己借符节的祭孙许诺,济南太平道欠他们一个恩。 但王度没想到,他这边在想如何寻泰山太平道,那边他后路就被断了。这种情况下,王度只能回军攻打东阿。 但可惜王度搞点阴谋还行,让他打仗那真的是想多了。 连攻十多日,王度不能下。最后粮尽,正欲退,被程立觑见机会,带着汉兵又追杀出来,直接让王度的撤退变成了大溃退。 但其人倒命不该绝,这个时候遇到了典韦的先锋军,直接从侧翼打崩了汉兵。最后,典韦倒卷珠帘,直接反破了东阿城,除了让一波人从城东跑了,余者皆降。 东阿城破。 第二百零一章 北上 光和六年五月二十日,冀州,魏郡邺县,漳水之北。 本是夏意芳草最盛时,但却花落人亡两不知。此刻的漳水成了河北太平道所有人的伤心地。 邺县城北的漳水本是很清澈的,因为发源自太行山脉的上党地区的漳水自西向东流淌时,流过的地区多是太行山的石灰岩和石英岩地区,这地区泥沙较少,漳水就较清,所以也有人将这条漳水叫清漳水。 但现在这条邺县北段的清障水却血污漫河,无数太平道徒麻木地打捞着同道的尸体,无人愿意回忆这几天的血色。 这些天,太平道在这邺城下流尽了血,但却一无所获,而今天,那座黄金粉饰的,在天地间散发无上神圣的中军大帐终于传来军报: “全军放弃攻城,回军邯郸。” 终于要撤了,这是太平道中最敢战的黄巾力士都情不自禁的感叹。 这座建在北濒漳河高地上的邺城,东西七里,南北五里,城墙是土夯筑而成。太平道从四月攻打到五月中旬,在城下已经丢下了数千具尸体。 但就在他们蚁附攻城,已经站在了邺城墙壁上时,命运又和他们开了玩笑。一伙南下的骑兵突然袭击了中军大帐,焦急失措的中军竟然鸣金让各部回援。 就这样已经攻上城头的太平道徒被赶下了城墙,之后他们再也没能再站上邺县的城壁上。他们有些人是因为北撤,而有些人则是死在了随后渡漳水的路上。 中军有警,原先渡河的九部黄巾军自然要回军救援。但因为张角原先并没有指定谁作为前敌统帅,所以渡河时,各部皆北顾而无人在南岸阻击汉兵。 这些日一直战斗吃住在城头上的魏郡太守张则敏锐的抓住了太平道渡河混乱的战机,这一次他亲自领麾下二部夷兵出城,直接突袭正在过河的九部太平道。 最后,太平道一场惨败发生于漳水上,九部兵死伤惨重,而漳水也为之断流。但好在各部头领都顺利撤了回去。 随后几日,两方再未大战。太平道是愁云惨澹,而魏县的张则却是积蓄力量等着援兵到来。 确实,先头的幽州突骑都来了,援兵还远吗? 汉兵能想到,太平道也不傻,自然也料到了这点,而这一天在那座金箔装饰的中军大帐里,各方渠帅正就和三为大将军讨论这件事: “北面哨探已经来报,我们北面的赵国相向栩已经从襄国南下,看样子是要再回邯郸。” 说这话的是白雀,其人负责太平道的四方哨探。 一听是向栩,大帐里众将皆笑了,其中一个雄壮长髯的壮汉率先嘲笑起来: “就向栩这个草包,也还有胆子南下,真的是要笑死乃公了。这蠢老头就是个无用狂生,之前大言惭惭说什么,只要让人在大河北岸读《孝经》,就能将咱们念死。然后呢?咱们兵临邯郸,这草包直接熘到襄国去了。就这样的蠢老翁,有何可惧?” 这长髯高壮的汉子叫左髯丈八,用的一手好矟。左髯丈八说的直接就是众将心声,所以纷纷叫好。 其中还有个起哄的,更是说: “读《孝经》念死我们,我倒是看那些世家豪家各个父不慈,子不孝的,论不孝也是他们啊,真能念死,也是念死他们。要是这样说来,这向栩还帮了咱们大忙呢,省得我们到时候还要一刀一个。” 也不怪这些黄巾将瞧不上向栩,其人确实荒诞不经。学《老子》,着绛绡头,披头散发。但又自诩孔子,给门下弟子起名曰:“颜渊”、“子贡”、“季路”、“冉有”之辈。后来郡县看他有异行,就举起孝廉,但这人还不应。直到最后国家特召才入辟,赚了好大名声,直接外放到了赵国做国相。 要知道这算一步登天了,寻常举孝廉也就做个县长,他只不过拒了几次征召,就一步做到了二千石的国相。 但其人到了赵国后才让世人知道其草包本质。二千石的排场威仪他一个不差,但让他去履二千石牧民之责,他一概不理。署衙都长了蒿草了,他都没打开过一份文书。尔后,其人到任只做一件事,那就是惭惭大言,而让人北向读《孝经》念死贼寇,只不过是其中一条罢了。 白雀等众将笑完,才开始说后面的话。他是个有心的,知道最近本教愁云惨澹,所以特意将向栩这个乐子人拎出来给众将活跃一下。但随后,白雀说的可就不那么乐观了: “正是因为向栩是个草包,所以当他都敢南下捋我们胡须,可见北面的幽州兵已经南下了。后来我们的哨探确实在巨鹿的南和一带发现大量马粪,那量少数有四千骑的规模。” 白雀的这话,让中军大帐的氛围一下就凝固了,尤其是一些靠幽州的,如中山国、河间国、渤海国三国的教众,直接皱起了眉头。 他们当中或自己或亲友都或多或少去北疆践过更,对汉庭的幽州突骑的实力有着直观的认识,他们根本不存在幻想,要知道,这可是四千突骑啊,一旦冲锋起来,那就是排山倒海。 【讲真,最近一直用换源app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huanyuanapp 安卓苹果均可。】 白雀猜到说完这条军报,大帐的情况。但他还有更多要说: “还有巨鹿来了一位新太守叫郭典。原太守被我们枭首后,汉庭就派了此人来巨鹿,现在郡最北面的下曲阳附近整兵,意图不明。” 这时候,坐在张角右侧的张宝说话了: “这郭典的背景能查到吗?” 白雀摇了摇头,只说此人是司隶人,其余情况一概不知,不过他自己补充道: “现在巨鹿遍地是我们太平道,其人敢自己单身来巨鹿,从这一点就可见其人任事胆大,不能小视。” 张宝念了一遍郭典的名字,然后让白雀继续说。 白雀点头,然后说出了一个大消息: “河内的黄巾同道拼死送来消息,言卢植带着汉庭主力已经到了洹水南岸了。” 这消息委实有点震撼,要知道那就距离邺城没多少里路了。其军脚程,也就三五日功夫。 是战是走,这时候众将都看着上首的张角。此刻张角气色红润,显然之前那一箭的伤害并没有想象的那么重。 张角澹澹说了句: “邺城现在是打不得了。我们现在要退回巨鹿去,在那里坚守,等汉兵师老兵疲,我们再出城,一举破敌。一会就由地公将军主持撤退事,今天我们就要撤到邯郸去,先打垮向栩部。” 张角说的话,那就是一言九鼎,是以众将高呼黄天必胜的口号,就下去各自准备了。 望着众将的背影,张角眼神幽玄的说了句: “你那徒弟还不愿意北上?” 一只坐在张角左手边的张梁,自然知道其兄是在和自己说,也知道说的这个徒弟就是张冲。 所以张梁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张角没有任何话,大帐陷入了沉寂。 ------------------------------- 此时张冲也陷入了麻烦,他知道和东郡的黄巾军团营,肯定会有一系列麻烦事,但他还是低估了东郡黄巾军的短视和排外。 五月十八日,典韦破了东阿县,而现在已经二十日了,泰山军还呆在东阿没有西向。原因就是和东郡太平道关于下一步行军的意见不一致。 东郡的卜己昨日赶到了东阿和张冲讨论了。卜己的意思是他要带着所部北渡黄河,与张角团营。而张冲反复劝他现在北上,就完全放弃了黄河南岸的同道,如不能尽快将兖州各地的太平道聚集在一起,后面必然要被汉庭各个击破。所以张冲依然坚持带兵往西打,攻破汉庭的敖仓。北上的汉兵主力就靠这敖仓来补给军食,只要打下敖仓,汉兵无粮,必然要输。这就是围魏救赵啊。 昨日卜己本来已经被张冲说服了,所以今日张冲就已经准备西进濮阳。此地距离濮阳有三百里之路,大军光走就要走十日。好在这一片是河济平原,路途坦荡,行军也并不辛苦。 张冲下一步之所以要打濮阳,除了因为此为东郡郡治,更是因为此地之形势,张冲要占之以为后方。 濮阳,古颛顼之墟,亦曰帝丘,后来卫国都之,与齐鲁争雄于此。秦末,项羽扼此败章邯。后面,吕布也是先据此地与曹操相争。为何这些势力都要先据此地呢? 就因为濮阳处大河与濮水之间,是河济平原的西大门,也是陈留的东大门。而且此地还有一处重要渡口,濮阳渡,直接可以过大河。 到时候张冲占据此地,一旦北面太平道坚持不下,立马可以从这条渡口飞驰北上。所以濮阳,张冲是一定要打的,甚至他已经决定要在这附近开始打豪强分田,要以此为根据地,站稳脚跟。 但就在张冲一切妥当,准备请东郡太平道一同西进的时候,卜己又变卦了,他这回既不提北上,也不愿意和张冲一起西进,只说本道太平众都是东郡人,故土难离,皆不愿意西进。 张冲一听,就知道是托词。 第二百零二章 西进 当张冲找到卜己的时候,卜己正在自己大帐中商谈事情。突然见张冲进来,帐内东郡太平道诸人都一滞,空气立马凝固了。 张冲敏锐察觉了氛围的变化,心度是否有什么变故,有心要走,但到底还是想再劝一劝卜己,毕竟卜己现在与王度合兵后,所部也有近两万,与泰山军军力相当。虽然后者战力肯定不如泰山军,但有此军相助,这一路自然军势大振。 所以张冲再次劝卜己: “卜渠帅,今京都空虚,南北主力皆出关。留守的大将军何进素无威望,暗而无谋。都内宦官公族相互倾轧,士民离心。一旦我们合兵西向,威胁荥阳,天下震动。再者说,今河北之兵多赖敖仓之粟。你我亲帅大众,轻行掩袭,彼远未能救,又无预备,取之如拾遗耳。到时河北本教破无粮之敌,岂不是手到擒来?” 卜己反问张冲: “敖仓如此重要,便是真如你说的无备,就是打下了,也会召四方之兵围攻敖仓,到时候,你们这点兵如何挡得住。” 张冲恍然,原来是怕死啊。 张冲立马为卜己解释: “今天下饥馑,你我据敖仓,只要发粟以赈穷乏,远近孰不归附?百万之众,一朝可集,枕威养锐,以逸待劳。纵然汉兵再多,我等守荥阳之险,据鸿沟之堑,来则击之。而一旦河北本教西出河内,彼不攻自破。” 但是卜己还是犹豫不决,最后憋出一句话: “此英雄之略,非我所能。请军先发,我为后殿。再者,我所部皆东郡人,田舍未求,谁肯从我西进。所以,张渠帅勿要再言,你西进,我为你留东郡以为退路。你心思重,我比不了,你我还是各自安好吧。” 张冲愣了一下,问: “卜渠帅,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卜己用其幽深的眼神,直直的看着张冲,顿道: “张渠帅,话就不要说的太直了,不然坏了你我同道之谊。你执意要西进,真的是为了我黄天之业吗?” 张冲邹着眉头,对卜己道: “卜渠帅,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你不妨直接说,我相信不论什么话都坏不了我泰山和你东郡的同道之谊的。” 卜己见张冲这么不识趣,索性也讲开了: “之前我让你与我一并北上与总教团营,你支支吾吾就是不去。昨日我才知道,原来总教已经几次三番命你北上团营,你都置若罔闻。就凭你不尊总教教令这一条,你就已经犯了大错。 我再问你,你出泰山这一路,除了破汉兵还干了什么?是不是将东平国一路的太平同道都兼并了?昨日有人夜入我营,就谈你这一路以来,兼并同道,狼子野心。 然后我就都想明白了,原来你不愿北上团营,非要西进。我看你就是打着兼并同道,壮大自己的心思。我原先顾念你确实能战,这一年来屡破汉军,为我教中第一功勋者。所以为了共度时艰,我也就不点出你的心思。但你今日这么不识趣,我就要好好问问你张冲:你入我教到底打的什么心思?你执意西进是不是假公济私?” 张冲没想到,这看着老实的卜己突然就给他来了一顿大的,再看周边那些东郡太平道不善的眼神,心里一咯噔,知道自己托大了,竟然入了这东郡太平道的军营。 张冲知道一定要把名正来,不然这卜己没准真的借机拿自己。辣娘,这帮太平道争权夺利,这么狠的吗? 张冲正了心思,朗声回卜己: “卜渠帅,你知我是谁?我是人公将军关门弟子,继承人公将军救济天下的志向。是以入教以来,哪里最危险,哪里最没人愿意去,都是我张冲顶在最前。泰山凶险,而我只带二百兵,经年血战才打下,将黄天的光辉撒在这泰山。首义对汉兵,我危如累卵,但我仍旧殚精竭虑,就是知道教内都指着我这第一战。侥幸,此战胜了,大涨我教军心士气。而现在教内要我北上,我也是顶住教内的舆论骂名,只因能破困局,非北上而是西进。此拳拳公心,黄天可鉴。 还有你说我兼并同道,这一路走来,东平国同道饥馑号寒,不是我泰山军收留,东平国的这些教众哪有命在。而现在你东郡太平道,不谢我对你兖州同道活命之恩,还要往我身上泼脏水。这会不会太不将我泰山军放在眼里了。” 卜己就这么看着张冲,然后突然一笑,说道: “张渠帅高义,我也认同你西进的策略。但可惜,我教众故土难离,就只能在这里祝君西进一路,一帆风顺。” 张冲知道卜己不能被说服,再者此地不宜久留,也就不愿多呆,正要退走到帐外,张冲突然转身,指着卜己下首的一个黑壮魁梧士,警告卜己: “卜渠帅,我素有相面之能。你左仗下黑色小儿,瞻视异常,勿令宿卫。不然悔之晚矣。” 说完,张冲就告辞从容出帐,步行数十步,张冲立即狂奔到自己的扈兵队,喊上他们就赶紧回营。这东郡太平道,有问题。 那边张冲一走,卜己也神色复杂的看着张冲刚指着的黑壮魁梧士。 那人一慌,忙跪倒在地: “渠帅,你是知道我的。我都不懂啥叫瞻视异常。那姓张的根本就没有安好心,他就是要挑拨我们,对,就是在挑拨离间。渠帅,你可千万别中计。” 卜己反复看这黑汉子,直看到此人哆嗦,才说: “张勃,我是知道你的。你起来吧,没人能挑拨咱们,当然只要你依旧虔诚地信仰黄天。” 这叫张勃的,立马熟练的念气了黄天的祷告词,以表示对黄天的信仰。 边上的王度有心助这个张勃,遂岔开话题,问卜己: “卜师,就这样放过张冲?大贤良师那边不是来了密信,让我们擒杀此人,夺其军吗?” 要是张冲在这里,立马就要拍大腿,原来这东郡太平道是真要拿自己。确实,刚刚张冲入大帐的时候,这些东郡将正讨论如何拿办张冲。 事情是这样的,昨日卜己刚回来,就有从河北来的太平道谒者,持张角符节,口述军令: “泰山张冲狂悖无上,许你见机拿下,并其军速速北上与本部团营。” 得了这消息的卜己是震惊的,他完全没想到本教那边竟然要他对张冲下手,要知道张冲可是人公的关门弟子啊,是人公一系的传承人。杀了此人,那可是要出大乱子的。尤其是张冲战功赫赫,要是这么被处死,那太平道内部立马就要大乱。所以,他反复问送令的谒者,这真的是大贤良师的意思吗? 最后,卜己接了令,一直在想这事。他觉得大贤良师一定是疯了,那边汉庭攻剿不断,这边就要诛杀大将。所以卜己犹豫着接了下来,但并没有多做什么,而是以调查情况来拖延。 但那名谒者也不傻,看出了卜己的三心二意,然后转头就找了东郡太平道的二号人物王度,将张角的密令又传给了王度。 那谒者让王度开一场东郡将的大会,由他来和东郡黄巾将传达来自河北的教令。是以,就有了此一番大帐议事。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之前东郡太平道将中有好些个就眼红泰山太平道的辎重财货。一听上面要他们擒杀张冲,吞并泰山军,各个踊跃。 但还是有几个带脑子的,他们倒不是顾全大局,而是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万一他们杀了张冲,其军不降,反而来打我军为其魁复仇,那怎么办?” 这一下子没人说话了。 这都不用说,就张冲泰山军的兵强马壮他们都看在眼里,他们东郡太平道,什将才有一皮甲。而泰山军一伍就有三甲士,那什么差距? 卜己正是从多方考虑,才终于下得决定,既不北上,也不西进,就留在东郡。卜己有个话倒是真的没讲错,那就是其部都是东郡人,真没几个想离开家乡的。他们还要留在东郡发财,干嘛去陈留和汉兵死磕。有泰山军顶在前面,他们正好在后面求田问舍,岂不恣意。 所以当王度问起还要不要擒杀张冲,卜己瞥了一眼自己这个好徒弟,澹澹的说: “那自然是要回信大贤良师的,将我们的困难都和大贤良师说清楚,让良师发个正式的教令,我们就动手。” 你看这就是卜己的能耐,其人都将那些积年老吏推诿的本事学到了。 他这边回信,再等总教下令,那这一来一回间,时间不就耽搁了吗?到时候泰山太平道早就西进了。还有他专门要的一份书名的教令,就是为的是不背锅。张角现在给的是口信密令,他这边杀了张冲,那边总教根本不承认,说这谒者是汉奸,偷了符节假传。到时候他卜己能怎么办?他本就在教内没跟脚,上面也没个师父的。可不是理想的背锅人选吗? 但卜己偏不愿意背,他就是吃准了这事上不了台面,知道张角根本不会直接和人公一系火拼。所以肯定就不会有正式的教令送来。那诛杀张冲的事,可不就不了了之了吗? 真可惜,这些太平道打不得汉兵,但勾心斗角起来真的和汉吏有得一比,也许这就是人的本能吧。 第二百零三章 分兵 光和六年,五月二十一日,泰山军与东郡黄巾分兵,随后一路西行,车马粼粼中,所部一万六千人,就沿着官道一路星驰。 而这一去,东郡太平道的命运再次操持在别人手上。要不张冲西进这一路,顺利打破敖仓,阻遏皇甫嵩北上之路,历史发生真正的大转弯。要不就是张冲战败,太平道的历史重新回到原轨。但不论如何,东郡太平道没能自己抓住这个改变命运的机会。 说实在的,张冲虽然不知道东郡太平道到底是什么打算,但内心已经将其看为守护之犬。值此大争之世,还在那求田问舍。怪不得历史上,皇甫嵩那边已经将颍川太平道都剿灭干净了,这帮人还在黄河南岸乱窜,既不北上也不南下支援颍川,合着格局就是如此。 实际上,张冲视东郡太平道为守护犬,而东郡太平道也视张冲为教中贼,卜己就说: “张冲非同盟,实怀异心。大贤良师初起大事,而奸人混内,实非善事。” 事情往往都这样,当你讨厌一个人的时候,那个人多半也在讨厌你。他们的分别都是互道傻悲。 但不论到底谁才是那个傻悲,张冲第一次和教内势力团营的努力反正是宣告失败了。 没了东郡太平道的支持,张冲现在手上的精兵够,但守城的军势就不够了。为了应对后面一系列战事,张冲肯定是要占据多个城市据点,形成立体的具有一定纵深的防御带。 但将张冲手上的能战野战军团用来守城,性价比低还不说,还分弱了现在的军势,是以张冲就需要一定数量的,能和他站在一个阵营的军力。为此,张冲只能开始了他在泰山地区做的,破豪强,均田地,爆一定数量的护田兵,为他守御据点。 按道理,张冲现在的首要任务应该是急攻濮阳。因为濮阳的争夺才关乎张冲整个策应南北两路太平道的战略,而不是在这一路破什么小坞壁,去分田。 但张冲并不是这么想的,如果现在他没把这一路坞壁都打掉,等他和皇甫嵩对峙的时候,这些豪族的坞壁钱粮就会为皇甫嵩所用。到时候,他与汉兵的力量将再一次被拉大。 书记高升的意思是,即便如此,那也要先占了濮阳,再回兵破这些坞壁,总要有个先后。 但张冲摇了摇头,指出如果按高升那样做,理论上不错,但实际上却不行。 从时间上来说,等他们到了濮阳,那时间就要到六月份了,然后他攻打濮阳不知道花多久,如果要花一个月,那时间立马就到了七月,等再分兵返回破这些坞壁,分好田,拉起护田兵,那至少也要到十月份。这样,时间直接就要用四个月。 而历史上呢,汉庭是三月备兵,四月南下颍川,五月破颍川黄巾,六月破汝南黄巾,八月破东郡黄巾,十月破张角和张梁、十一月破张宝。如果历史的进程没有被打断,四月太平道起兵,五月皇甫嵩出关,那现在也就是在和颍川黄巾对峙阶段。 如果他花四个月的时间才拉起护田兵,那按进程,皇甫嵩就已经打到东郡了。所以时间不够。 也是料这个时间,张冲决定双管齐下,他决定分兵。 现在他有胜兵八千,老营八千。现在要在河济地区建立根据地,就可以将老营留在这里,再分兵二千,用以在这片地区破坞壁,均田地。 想罢,张冲倚马朝后面扈兵喊了一声: “地图。” 随后一名扈兵立马翻出一份在东阿缴获的地图,这是兖州河济地区的郡县图,没啥精度,但各县名都有。 张冲看着地图,立马朝随军的记室史范常命道: “这份军报,我念你写。” 范常作为张冲夹带笔杆子,立马利索的下面,倚着马鞍就写,然后就听张冲道: “着令董访率一百横撞队,领黑夫、奚慎、王罕、严纲百骑,合兵两千留河济地区,破鄄城、廪丘二县,并以此为据点建立河济根据地。要求就是在这片地界给我破坞壁,分田地,拉出一支能握住刀,看到敌不抖的护田兵。” 这边张冲话落,那边范常已经提笔而就,果然不愧是泰山军第一笔杆。当然他肯定是不如蔡邕的,但谁让蔡邕才不写这种东西呢。 张冲拟定的五将,都有其思量的。比如说为何以董访为主将,就是因为张冲抬举董访,要让他有独当一面的资历。因为董访就是兖州济阴人,而他们要占据的鄄城、廪丘二县就属济阴郡。董访乡里人更容易打开局面。 别小看这个乡里人,在这个宦游人口特别少的时代,各地依旧是以乡音为主。如果张冲要是选了一个外乡人在这里主持,本地人都听不懂他们说的,那哪能交流到一起?这也是张冲立营头,基本都按家乡子弟编练一起的原因,无他,只能如此。 然后他拨给董访百人的横撞队,不是给他做扈兵的,而是给他的作训官。横撞队的队员本来就是十人将,训练十人本就是没问题的。而入了横撞队,学习了文字和受队里培养基础的作训知识,每人练个五十兵完全没问题。 所以这百人横撞队就是张冲给董访拉出五千护田兵的种子。张冲对董访的要求就是,三个月,也就是到八月份,他要拉起一只至少五千人的护田兵。当然,如果超额完成,张冲自有赏赐。如果失败了,那董访的前程就需要再蹉跎蹉跎了。 然后是董访配的将,也都是各有说法。先说黑夫,黑夫是里面资格最老的,也是最忠心的老弟兄,这两千兵分出去,张冲肯定是要有个绳子的,这绳子就是黑夫。而且黑夫还有个张冲看重的,就是他听军令,是个非常好的执行者。所以他不担心黑夫倚老卖老,和董访唱对台。 然后是奚慎,选奚慎的首要原因就是此人是济阴成阳人,是济阴北部的地头蛇,他还没入张冲麾下时,就已经带着他的恶少年们啸聚河济了。所以选奚慎就是用其熟悉人情地理,可以辅弼。当然,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此人有脑子,从其孤身入鲁山劝降鲁山寇,此人有勇有谋更有气运,张冲就是要他为董访兜底,万一其人真的出了什么岔子,还有奚慎在。 然后就是王罕的来芜营,这也是张冲细思量布置的。来芜营的全体将士几乎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张冲在泰山地区分田的收益者,都为家中次子,为了让家里分到好田而入的军,可以说正中和此地济阴的本土性。 张冲倒不是担心后面拉出的队伍成了山头,山头本来就有,而是张冲下意识要去中和地区的排外,所以插入了泰山人进去。至于主将王罕,本来就是兖州人,由他负责东阿到郡西界限的战事也是自然的。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最后就是严纲了,之所以给他这百名突骑,就是因为这片地区正是大平原,适合骑兵驰骋纵横。有这严纲的百骑,可以说只要董访用兵得当,在这河济地区能当数千精兵来用。 从这也看出,为了这次分兵顺利,张冲到底用了多少心思,但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就在思考间,董访已经领了黑夫等其他四将来张冲这里领命。 望着如履薄冰的董访,张冲再一次给他鼓气: “阿访,你是我身边出去的。你的行止不仅仅是自己的,更是整个横撞队的,也是我张冲的。我交给你百人横撞队,你一定要把他们当成作训官用,给我好好拉起一只队伍来。到时候你就是我的后手,你明白了吗?” 董访对着张冲就是一跪: “渠魁,你放心吧。董访粉骨碎身也为渠魁取得河济之地。” 张冲点头,然后就喊来了老营的诸多营头,他对这些老者道: “大伙本就是我太平道徒,如今天地翻覆,我等只能脱身尺蠖之地求存。但我和大伙许诺,只要我泰山军还在,尔等就不要担心自己的努力会被埋没,自己的功勋会被褫夺。尔后,你等在老营的劳作也会换算为功勋,不会使尔等之努力被人视为理所应当。我和大伙说一句:那就是失石之间,不辨贵贱,论勋之际,不有分差。大家在一个锅里吃饭,承受同样的危险,我就会与你们同样的待遇。” 说完,张冲就对董访说: “阿访,现在我就将老营八千口交付与你。你要善待、赏用。一些未成丁的娃娃,你要将他们按照军伍编练,统一为‘少郎营’,这些小鬼就是我等之未来,也是我太平道的未来。” 董访郑重的点头,他知道张冲说的这些都是他未来的工作,是以用心记住。 最后,张冲对自己书记高升一拜,道: “柏崖先生,这河济之地,我就交于先生了,请先生为我守住后方,拜托了。” 高升字柏崖,得张冲所托辅助董访留河济,为全军之后方。 就这样,张冲安排好河济军团的班子,就全军一路西进,路程中凡遇砦壁就破,凡遇汉兵就打。十五日只行了一百二十里,终于到了鄄城,张冲留下董访的河济军团和老营八千继续在此地区打砦,然后提着精简的六千精兵,以日行四十里的速度,只用了五日,就赶到了濮阳。 此刻濮阳戒备森严,一场好杀势不可免。 第二百零四章 夹砦 光和六年,六月十日,濮阳城外。 六月炎炎,在这一年最炎热的时候,张冲的泰山军六千锐兵精甲曜日的排列在濮阳城东的旷野上。 张冲站在一台巢车上,远眺前方这座横亘在大河之南的大城,心里在思考着这濮阳到底该如何打。 作为黄河南岸的要冲大城,濮阳城高达四丈,外围深堑又引大河水作为护城河,是张冲正儿八经打的第一坚城,真要实攻不知道得死多少人。 然后再看濮阳城边的濮阳津,好一座坚砦。这濮阳津竟然是由河北河南两座大砦夹河而建,两座大砦间是一条横跨大河的永固木桥。而现在这夹河大砦已经被营建成军事据点,作为濮阳城的外围工事。 只看了一眼,以张冲的军事素养就知道此战的关键是先占据濮阳津这夹河砦。不然的话,泰山军攻濮阳,夹砦中的汉军就会出砦攻泰山军侧背。所以要先打下这夹河砦才能谈后面攻濮阳。 但张冲在巢车上皱着眉看着那大河边的夹砦。这并不是一座单独的津砦,不知道谁又在这砦扩建了三座木寨,成品字型将津砦围在里面,可以说是铁壁森严,固若金汤。 这濮阳津的夹砦不好打啊! 不仅如此,张冲望濮阳城和濮阳津上的旗帜,明显感觉濮阳有援兵,光营头旗就有十面,如果以一部四百人,这不得有四千汉兵?这明显超出东郡的兵力啊。 事实上,张冲猜的没错,濮阳确实来了援兵。 东郡太守叫曹绍,是已故大宦官曹节的从子。其人是典型的宦官子弟的性格,贪、残、暴、怯。 在作为东郡太守期间,他不知横征暴敛多少,将境内豪家搞的几多家破人亡,是名副其实的破家太守。但等太平道四月起事,其人见境内太平道蜂拥而起,根本没想过要守土安民,就想亡奔入京,找张让托庇。 只是当他奔到白马时,突然听说郡内各家豪族起兵相助,甚至已经过河的北中郎将卢植也要出兵南下,曹绍不跑了,又回到了濮阳,顾盼自雄要灭太平道。 不怪乎曹邵突然就雄起,如他这种京都子弟如何不知道北军之威风。只要北军开到,那些蛾贼不过是土鸡瓦狗罢了。既然妥妥的战功送上来,他曹绍为何不要? 所以等曹绍五月回濮阳,联合濮阳的大族田氏,白马的成公氏,还有卫县的姬氏,统合了手上的郡卒,拉起了一只两千人的队伍,然后就在城内北顾,等那北军何时能南下。 开玩笑,北军不来,休要他曹绍出城。 曹绍没等多久,六月初一,足足一千北军甲士就顺着河津渡南下到了濮阳外,随后就开始以濮阳津为依托,开始修造营垒,一副要钉死在濮阳外的样子。 曹绍那边赶忙送了一批补给和粟米给城外的北军,然后才打听到这路的主将是谁。 种劭! 曹绍是暗暗叫苦,为何?因为他们曹氏与仲家关系并不睦。 种氏是京都名门,其家族为周代的仲山甫之后,是从先秦时期就传承下来的贵族。他们家不光血脉高贵,便论官运在本朝也是上层的,从安帝时就世出二千石。而这个叫种劭的,是现在光禄大夫种拂的儿子,也是个有种的,经常在京都和袁绍那帮人串联反他们这些宦官。 现在种劭来了,曹绍怀疑自己还能不能顺利拿到战功了。 曹绍心神不属,那边城外的种劭也七个不服,八个不忿。本来他是可以随主力打三张立大功的,而现在却要在这里打太平道的偏师,这功劳差距太大了。 先前,他们都已经开到了荡阴了,离邺城不过一步之遥,然后他突然被卢植喊去,要他分兵南下大河,去守住濮阳。 卢植当时是这么说的: “申甫,你到濮阳,就在濮阳津立砦,与濮阳城互为犄角,你最重要的任务就是确保濮阳城安全,阻止泰山黄巾的西进之路。然后是守住黄河渡口,留住我军南下通道。” 种劭是知道泰山黄巾的,其前身的泰山贼嘛!杀了三个二千石了,是太平道之前的第一巨寇,可怜孔融那小子就被这些贼寇给吊死了。 但卢植说的话,种劭心里还是不大乐意的,合着我带着北军南下就是能守住渡口和濮阳就行啊?这太小瞧他了。 但卢植是功勋之将,种劭是尊重的,是以心中多有想法,也没有表现出来,就领命了。 但卢植什么人,当世大儒,不要太能洞察人心。他看出种劭的不服气,所以细心为种劭开解: “申甫,我与皇甫君、朱君得命持节出征前就讨论过。这太平道中唯一可畏者就是这泰山黄巾。因为彼辈是真正的悍贼巨匪,其战功都是历次大战打出来的,实不能小觑。所以,我北上一路,就关注着这只泰山黄巾的动向。 初见其破东平国,我以为他是要北上东郡渡大河与张角等人合兵。当时我觉得这正好可以一网成擒。但后面等他过济水入了东郡,却开始转道西向,我就知道这泰山贼是真正的心腹之患。 申甫,你猜这泰山黄巾到底为何要西进?” 种劭不傻,相反作为贵族子弟受着良好的教育,只一想就猜到了泰山黄巾的意图: “他们是要攻敖仓!” 卢植点头,叹道: “我汉兵其实并不怕什么桀寇悍匪,因为这些人不过是匹夫之勇,根本对汉家没有多少威胁。但这泰山贼却有天下格局,这就是大威胁。你看我北军五校并三河锐兵北上,吃的就是敖仓之粟,一旦敖仓被迫,粮道断绝。你我孤军入冀州,那只有死路一条。更要命的是,如今洛阳可战之兵皆交于南北两路,已经没有兵去守敖仓。所以,我需要你即刻带兵南下,守住濮阳。只要濮阳在,泰山贼就只能被堵在东郡,再不能威胁我军粮道。等我这边剿灭三张,便南下从濮阳津与你一起破泰山贼。” 种劭明白了自己军令的用意,一抱拳,坚定的领下军令,就南下濮阳津了。 种劭是六月一日到的濮阳津,随后就开始大造工事,打算以这里为据点,与将要到来的泰山黄巾对峙。然后张冲带着泰山军是六月十日到的,此时种劭已经建了三座木栅营垒,随时准备应对泰山军之后的攻击。 此刻,张冲在巢车上已经看了三刻有余,还是没能发现有什么可乘之机,知道不能速胜,张冲就命关羽、张旦二校尉开始在濮阳之野扎营。 等日头过了些,天气没那么热了,张冲就让无盐营的赵亮和朱英两人对濮阳津外的一处营砦发起试探攻击。 赵亮和朱英的无盐营都是东平国的太平道徒,意志坚定,又有心显勇,所以接到张冲的军令后,就开始对濮阳津正面的一座营砦攻击。 但可惜,尽管赵亮和朱英也有勇力,但他们遇到的到底是汉庭最精锐的北军,所以攻了一个多时辰,都没人能摸上营砦壁。 这个过程中,张冲一直站在巢车上观阵,他时而看濮阳津的情况,时而又转首看西面的濮阳城,心里有了计较,就鸣金令无盐营退下来。 赵亮和朱英退下来时都有点狼狈,尤其是赵亮肩上都插着一箭,不是套了三层甲,这一箭就得费了他胳膊。 张冲安慰了两人: “那濮阳津的汉兵不比寻常,你看你们攻西面营砦时,东西两座营砦一点动静没有,这是一等一的精兵,能在大战时还沉住气。你们虽然军备不比对面差,但这斗战技到底差不少,也别灰心,看清差距,后面咱就好好练兵。兵练好了,再与汉兵真长短。” 赵亮和朱英听了这话,心里都暖。二人不是不识实务的,他们虽然是兖州系统的太平军,但其实已经是张冲麾下的外兵了。而这些日子随泰山军一路,更是知道泰山军之精锐能战。 打仗的,谁都希望主将英明,友军善战,这样自己的存活率才会高。所以,但现在,像他们这些外兵心里已经将自己视为张冲麾下一部了。现在,自己打了败战,张冲不惩罚还安慰他们,怎不让他们感激涕零。 随后,张冲便不再进攻,而是等众将士扎好营盘,再做其他计较。 濮阳之野历来就是军争之地,加之这里又是关阔平原,开发就早,所以并没有多少树林可供泰山军砍伐扎营。 后来泰山军往南又寻了十里,终于发现一片树林,刚好够扎营的木料。就这样一通忙活,等入了夜,才在这濮阳之野立起一座巨大的营盘。 而这个过程中,无论是濮阳还是津渡两边都没有人出来攻击,这一结果再次坚定了张冲白日的猜测。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他回到营盘的大帐,将各部将都喊来,直接讲了他白日的观察: “咱们这一次要想破濮阳,我看只能先拿下濮阳渡。原先我担心,我们这边打濮阳渡,西面濮阳城内的汉兵会出城攻击我们,这样我们就被前后夹击,形势就困难了。但白日我让无盐营对濮阳津发起试探的攻击,我专门观察了濮阳城头的情况。就是冲濮阳津那一面的城头上,兵力没有一点变化。按道理,如果他们要是要出城援濮阳津的友军,必然是要调动机动兵力的。但他们没有。所以我大胆猜测这濮阳兵与城外的并非一个系统。尔后,我们立营的时候,是最容易遭两面兵袭扰的,但他们依旧没有出营。可见,彼辈貌合神离,只想自守。” 张冲这边继续讲军略,外面飞军背旗入帐报: “有一伙兵在门外,说是濮阳的太平道,听说我们到来,特来投奔。” 第二百零五章 潘璋 张冲一听是本地濮阳黄巾投奔来了,立马出帐去迎。 他正头疼现在不了解汉兵情况,就来了地头蛇,自然欣喜。他出营时,就看到一只小两千人的队伍拉拉杂杂的猬集在营地外,还冲着张冲大营的守军骂骂咧咧,显然刚才发生了一点不是很愉快的事情。 守营砦南壁垒的是于禁部,他这会带着所部也警惕的看着营外的所谓同道,不敢有一丝放松,见张冲走来,于禁忙和其陈说情况: “渠魁,这外面的人自称是濮阳的太平道,但我看其成色,多半像是盗匪之流,不可不察啊。” 张冲点头,知道于禁谨慎没有错。现在已经入夜,张冲不能贸然开壁,现在不说还确认不了对面身份,就是真是同道,也是不能让他们进来的。战争容不得侥幸。 但很显然,于禁的谨慎让营外的濮阳太平道很恼火。其实换位思考一下,他们肯定火大啊,他们得了泰山军到濮阳的消息,一路赶来疲惫不堪,然后呢?到了地,人家连门都不让进,还质疑他们身份,这搁谁身上不气。 张冲到了壁上,听下面乱哄哄的,有说他们泰山军看不起人,不伺候这帮泰山侉子;有说他们来没别的,就是想和泰山军一起打汉兵,为死去的同道复仇。 张冲听了一会,然后又看下面这些人头顶的窗口,心中已经判断这些人多半就是本地太平道了。 要是这些人是什么汉兵假扮的来袭营,那肯定是拣选精兵,而下面这帮人,有窗口的都不过几十人,不大可能是汉兵。 念此,张冲命于禁开壁,一起出砦迎这些濮阳同道。 于禁想劝,但知道张冲素来军令如山,只好尊令。开了壁后,于禁终究不放心,让昌豨领甲士顶在前面,他和张南一左一右将张冲围在中间,这才出壁。 那边濮阳太平道见这营砦突然开了壁,以为要攻击他们,齐齐往后退。只是后来看到这些泰山军出来后,只是围着一人,并不攻击,就知道是大人物出来了。 随后这些人中就排出三个领头的,对张冲拜道: “敢问是人公将军弟子,天下首义元勋,泰山方渠帅,横扫河济的冲天大将军吗?” 被围着的张冲,一边感慨这些濮阳同道的客气,给他安那么多名号,一边已经阔步上前,扶起三人,温言道: “惭愧,正是不才,也不知各位濮阳同道都是哪些英雄?” 当面一个年级最长着,面相忠厚,虽然长手长脚,但看着没有一点武勇的人率先说话: “冲天将军,俺是濮阳的信徒王长,人叫长脚,也是俺们濮阳众弟兄推举出来的小帅。原先的渠魁被濮阳田氏狗奴给害了,就剩下了咱们。” 说着,许是想起了死难的同道,王长说着说着就哭了出来,倒让他边上的二人有点尴尬。 张冲等抚着王长背,安慰,其人才好些,感激的看了下张冲,就为边上二人介绍: “这两位都是大河上的好汉,一个是罗纲罗大魁,一个是潘章潘大魁。都是俺们濮阳太平道的朋友,要不是他们相助,咱们濮阳太平道就真的被绝了户了。” 张冲听了这话,盯着那个叫潘章看,只见其人高八尺,披着一领破旧两档铠,脖子上还挂一领红汗巾,一副粗豪长相, 没想到这里遇到了江表十二虎臣。这潘章是山东人?张冲原先还以为这江表十二虎臣都是江东人呢。又想到此人原位面就是擒杀关羽之人,而现在关羽在帐,而这潘章也投了过来,不由感慨命运之捉弄。 然后张冲又看向一边的叫罗纲的,也不由点头,是个有勇力的。 最后张冲就和这濮阳同道歉说: “你们远道而来,一路风尘饥饿,然后又被我这部下堵在了营外,委屈大伙了。你们别怪我这部下,他素来就是谨慎,我这里替他和诸同道道歉了。” 说着,就对众兖州太平道徒一拜。 这可把那个叫王长的吓坏了,他可是知道这张冲在教内的赫赫威名,可以说他就是他们反汉的一面旗帜,是替天行道的好汉,是为他们这些穷苦人做主的英雄。而他王长之前不过是濮阳的一名低级信徒,哪受得了张冲大拜,是以忙拉住了张冲。 当然,这也就是王长上来拉,边上叫罗纲的和那个潘章,原先就一肚子气,只是看现在这个名声好大的还算客气,才没有拂袖走人。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现在这张冲拜一下咋啦,他们两不值得这大拜嘛?是以,二人皆站着不动,受了张冲着一拜。 张冲表达完歉意,就让于禁回壁,在西南一角开辟一处帐区,好给这些濮阳同道夜宿。 然后张冲就揽着王长臂,引他入内。 张冲原先看到了那罗纲和潘章的行止,又知道他们二人并不是太平道的,便起了心思,要是这二人有什么想法,这尺寸之地,这二人性命皆在他张冲一念之间。 但好在,也是这罗纲和潘章幸运,二人只是不满,也没其他想法。就这样,张冲领着濮阳太平道和那些水寇入了于禁开辟的帐区,然后就送上清水、粟团和熏肉,直接拉进了两边距离。 张冲当晚更是宿在了王长三人的帐内。一方面收揽人心,一反面到底是想知道现在濮阳的情况,于是夜,四人秉烛夜谈。 先说罗纲和潘章,二人原属于大河上的一伙水寇。 这会黄河还没有因为上游泥沙沉降而变得浑浊,是以还称之为大河。 这伙水寇盘踞的地段是濮阳到白马之间的水路,此区域也是河南河北交汇的最繁盛之段,每日来往大河的商旅都络绎不绝。 这伙水寇都是祖祖辈辈吃水上饭的,闲时与人摆渡过河,忙时就是摇身一变抄掠大河之上。后来这辈出了三个豪杰,一叫,大羊头,一叫罗纲、还有一个就是这潘章。三人开始给过往舟船卖旗帜,一面旗帜三千钱,领了旗帜在这条河段就不会被劫掠。换句话说这伙水寇成功转型,不劫掠了,改收过路费了。 今年四月太平道天下起事,他们也起兵响应,这倒不是他们有多认同太平道的事业,而是路只有这一条。 原来这伙水寇所占的河道正是要地,所以汉庭和太平道都想争取他们。本来大羊头等人是想从了汉庭的,毕竟谁不想招安做个官嘛。但东郡太守曹绍觉得这伙人反复无常,难以真正信任,所以就打算剿灭本郡的太平道在回头收拾这些水寇。 这情况下,濮阳的水寇们就只能投靠了太平道,所以也起兵响应绝断了大河,并和濮阳的太平道徒相互声援。 但这事后来又出了变故,大羊头与濮阳的太平道一接触,就发现这些道贼皆是乌合,其部也不甚强壮,料太平道非是成事之人。所以一回去,就再不谈与太平道合作的事,只是以其为筹码,积极向濮阳接触。 大羊头本名叫杨渡,心心念念的就是招安上岸,但曹绍看不起他,根本不给他机会。但随后他的机缘就来了,北军的种劭奉了北中郎将卢植的军令,率一千北军渡河南下,正用兵,有心招徕这伙水匪。杨渡抓住机会,就投靠了种劭,领了一千人做了汉兵。 但杨渡想上岸,另外两个贼魁罗纲和潘章就不想,他们接触了太平道后,就与后者积极靠拢,终于和杨渡分道扬镳。 实际上罗纲和杨渡本就不和。这大河的水寇本就是罗家传下来的,只是后来杨渡实在了得,想的一个收过路费的策略,在团体内威望大涨,要不是罗纲请了潘章这个外援来与杨渡分庭抗礼,这濮阳水寇早就姓杨了。潘章是东郡发干的游侠,少时与罗纲换过命,是以乃兄一召,他就入了伙。 也是有这层矛盾,杨渡带着一千兵从了北军,罗纲和潘章则带着一千兵移动到了濮阳外界,不与汉兵争锋,想先和濮阳的太平道合兵。 但谁知五月份濮阳太平道就被端了。要说这太平道真不是个造反的团体,虽然有组织,有口号,但做事太不严密。这些太平道总觉得自己发展二十年安插眼线遍地,但殊不知自己方内早被各大族给渗透完了。 对于大族子弟,他们有血缘宗亲抱团,比一般小农更能抵抗宗教信仰的冲击。他们对祖先的认同要远远高于所谓的黄天。所以家族的利益远高于所谓太平道的利益。 是以当濮阳的大家族们命他们子弟伏击濮阳太平道的时候,这些人没有多少犹豫,就袭杀了濮阳太平道的领导层,剩余的只能溃逃到乡野苟活。 后来王长收拢了几只同道队伍,勉强结兵一千自保,要不是遇到了同样南下的罗纲、潘章等部,王长这些人估计也要成汉兵的刀下鬼,腰上的节功。 不过三人合兵一处也不过勉强自保,就别说兴兵为同道复仇了。但也就是这个时候,他们听得首义元勋的冲天大将军,提兵河济,已然杀到了濮阳。 这下他们有救了,同道的仇也能报了。 第二百零六章 攻砦 光和六年,六月十一日,旦。 晨光微熹,泰山军便列军于濮阳之野,大河之南。鼓声动地,旗帜招展,泰山军十五个营头并军本部合计六千军势,按早上张冲给的阵表,陆续动到了相应的位置。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此外昨夜投奔的濮阳太平道和大河水寇两部二千人并一个军阵列在稍靠张冲的附近。 张冲晨时军会定下次日的调度是: 全军十五个营头,张旦率李大目、典韦、魏舟、郭亮、于禁五个营头列在濮阳城外,防范濮阳城内可能的进攻。 关羽率陈焕、丁盛、谢弼、王章四部,以及李弼的沂山营列在北面,对大河边的濮阳津据点。 然后张冲率本部以及的吴资拔须营、赵庶的克昌营、高雅的绛衣营、赵亮、朱英的无盐营、谢辉、武荣的平陆营作为后备,相机援助。 就这样,一个时辰,无论是濮阳城还是边上的濮阳津就这样看着这只黄巾巨寇在他们面前从容布阵。 此时在濮阳津正面营垒,北军校尉种劭也带着数名帐下将观太平道军阵,良久,无人说话。 这也不奇怪,任是谁看到眼前这精甲耀日,煊赫冲天的军势,谁都会怔得说不出话。此刻,无人再敢小觑这泰山军了。 只见晨光下,濮阳之野,已经成了一片黄色的海洋,黄色的旗帜、黄色的缠头,还有那高耸的大纛矗立在这天地间,仿佛擎天之巨,这就是黄天! “如火如荼,如斯军盛。” 种劭并不是一个沉不住的肤浅,在这种情况下,按道理是要振奋军心的,但没办法啊,这冲击都是下意识的,没控制住。他虽然也是北军吏士,按道理也不会差这些太平道,但可怜啊,他们北军都多久没出过操了。 人是视觉动物,谁看到满野的人举着旗帜,井然有序的排列着一片片军阵,谁都会被这种秩序之美而夺气。 原先种劭对完成卢植军令是信心满满,但这会,他对胜利的信心蒙上了一层阴影。 种劭这边还是气夺,那边濮阳城头的华盖下,曹绍已经双股打颤了。他后悔,真的后悔,明明都已经出城了,怎么又自投罗网回来了呢? 他对边上的田婴,颤抖问道: “君卿先生,你怎么看下面这泰山贼。” 曹绍问的这个叫田婴的,身高颀长清瘦,冠黄葛巾,秉竹麈尾,一副处士打扮。其人食蔬戒肉二十余年,更添几分仙风道骨。 他是濮阳田氏的族长,儒学,善《尚书》及《老》、《庄》、《孙》,为濮阳一流的处士,聚徒数百教学。 什么是处士呢?就是有高名而不愿做官者,后世如谢安就是这样的处士。这类人都是栖志穹谷,归隐山林,无论谁来征辟,都不就。但濮阳附近没什么大山能让田婴隐居,是以只能居于城中闹市。 他们田氏为郡中大族,虽没有公族子弟那种举足轻重,但历届东郡太守哪个不顾田氏三分颜色,是以曹绍下意识就对他眼中的高人田氏问去。但可惜,花无百日红,这些田氏族人并不知道,等日后一位叫吕布的,占了濮阳而与曹操对峙时,他们田氏押宝押错了人,竟然压了吕布,助吕布行反间计诱曹操入城,中计的曹操险死脱身。他们没杀成曹操,自然曹操灭了吕布后就灭了田氏一族。 那就是乱世,再煊赫的家族也会因为押错了人而风吹叶落。 但这会田婴自然不知道这点,其人澹澹,对曹绍说: “府君勿忧。濮阳城高堑深,又有城外北军为援,固若金汤。而且府君有所不知,秦末天下大乱,章邯与项粱相争河济,三战三败,就是退到了这濮阳,才止住败势。项粱数攻濮阳无功,只能移兵攻定陶,才被章邯衔尾袭杀了。项粱楚之名将,公族之后,都不能破这濮阳,这下面的泰山贼再戆,能将这濮阳如何?” 曹绍点了点头,其人本就胖大,这会日头又上来了,就站着的这会已经汗流浃背,所以当田婴说濮阳固若金汤的时候,笑容满面,就准备下城头。 但刚走两步,其人突然想到以前听幕僚讲过的古,遂疑惑问: “君卿先生,我听人说当年晋国智氏攻赵之晋阳不克,便是决了晋水水灌晋阳,差点就破了。咱们濮阳边上就是大河,要是下面的蛾贼决了大河,水攻咱们,那该怎么办。” 从这里真的可以见到曹绍是多怕死,为了万无一失,竟然将水攻的故事都从记忆中搜索出来了。 这话倒是让田婴高看了一眼曹绍,此人竟然还知道史?真难能可贵。确实,此世史书珍贵,不是存于兰台就是藏于方家,没几个知道过去的,所以谁在自己文章中大量用典,就是显示其丰厚的知识储备。而能读懂别人的典故,也侧面证明了自己家学渊源。所以当曹绍说一典故时,就不经意间显露其人不是那么不文。 但田婴还是继续教曹绍: “府君,你大可不必担心。所谓水灌破城,全是那些不知兵者所谓。仆只说一事,前汉时,孝武帝元光三年时,大河南徙,从顿丘东南流,其年五月,在濮阳外大河决口。当日水灌数百里,十六郡皆为泽国,但当日濮阳城内水也不过过膝。以这水深,根本过不了城墙。而且濮阳外城壁基皆为版筑而成,就是水泡,没个半年都不会烂。至于我所言是否为虚,府君可以问边上的汲君,其先祖汲公,就是当年主持救灾的谒者。汲家一定留有这事的记载。” 曹绍噢了声,转头看着城头边靠外的一黑瘦老头,其人叫汲商,就是当年救灾的汲暗的后人。 说来汲家在前汉也是公族之家,但奈何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到如今只不过是寻常豪势。当年那会,哪有什么田氏在他们汲氏面前讲话的机会,但现在,哎,人田氏站在郡守左手边,而他们田氏却已经站在了最外面,泯然于众人了。 汲商不知道为何田婴会突然提起这事,但知道这是他亮家族名头的时候,毕竟这元光三年救灾一事确实是他们家族的高光时刻,他们这些汲氏子从小就背这些,因为这就是他们家族的光辉。 所以汲商从众出,拜了曹绍,就道: “回府君,田军所言分毫不差。当年一事,濮阳的几个大家族都有记忆传承。尔后,家祖便发河北粮仓救河南生民无数。这事我们汲氏一直有记。” 曹绍听了汲商这个汲暗后人亲口说,心里终于放下了。这就是家族传承,你得尊重。 说到这些家族光辉记忆的传承,这其实也是一种各家族的识别。比方说,如果汲家没落了,日后有人自称是濮阳汲氏的人,那濮阳的其他家族就会问这些事,你要是答不出,那对不起,你就是假冒的。而要是能答对,那这些家族认证后你就真的是濮阳汲氏的后人了。 其实不仅是这些家族光辉记忆,这些世家子弟从小会背,其实家族历代联姻的家族也会记。而后者比前者更有实用性。在他们这些上层的交际网络中,都是相互通婚的。你这边扯一下联姻关系,他那边在盘一下联姻关系,经常就能发现,你和他是亲戚呢。这样关系不就一下子拉进了吗?而且这个还能在家族没落的时候,添一份保护。到时候家破了,你去投靠这些联姻亲戚,只要你这边记的关系和他传承的关系对的上,重新富贵不多想,但一口饱饭肯定是有的。 其实说到这,田婴说这番话到底什么用意呢?就是你曹绍不是说一段古嘛,不论是不是卖弄,他田婴都要有表示。你不是听的别人的讲古嘛?现在他田婴就告诉曹绍,咱们都不讲古,因为他们就是历史的参与者。这就是他们这些大族的底蕴,不是你们这些曹氏阉竖的浅薄能明白的。而且他还告诉曹绍,他们这些濮阳大族才是真正的地头蛇,这座城,这片地,他们祖祖辈辈都在,日后子子孙孙也依然会在,他们才是濮阳的主人啊。 所以你说这些世族有时候确实讨厌,一方面清高,一方面还说话云里雾里,让你去猜。他们讲的是言不犹尽,懂的自然懂,不懂也不多说。 最后曹绍不知道有没有真听懂田婴这番话的深层,反之他是眯着眼笑着,一边说: “那就好,那就好。” 然后其人就下了城头。既然城破不了,他还呆在这里干啥,不热吗? 也就是在濮阳这些世家子们对泰山军指指点点的时候,旷野上突然就响起遮天的号角声,直惊的大河边饮水的麋鹿们惊慌失措,匿入藁草间。至于濮阳之野的傻兔子们早在泰山军迈着震地的步伐列阵时,就已经躲得不见踪影了。 也是在这动天的号角声,“关”字大旗下,踞坐在马扎上的关羽,眯着眼,抚着其傲人的长髯,不动声色。 突然,其人身起,壮道: “丁盛、王章何在?” 丁盛、王章出列,抱拳: “末将在!” “命尔二人,率所部,攻西面壁。” “喏!” “陈焕、谢弼何在。” “末将在!” “命尔二人率所部,攻东面壁。” 至于李弼的沂山营直接和关羽的校本部,直接攻打濮阳津的南壁。 这就是关羽,不动则已,一动便是全面进攻,三面开花。 果然是,雏凤清啼,便是声动九天。 第二百零七章 濮津 光和六年,六月十一日,己时,濮阳津三道垒之西壁。 率军攻打此壁的是丁盛和王章,二部皆是老泰山军,皆是善战之士,是以关羽总动员后,二部已经侵略如火对西壁发起了进攻。 以丁盛和王章如今的地位已经不用冲在第一线了,不过就是他们想,张冲的军制都不允许他们这么做,要是他们这些主将死了,他们的扈兵就惨了。 所以现在奔在第一线的是王章的曲将郭默和丁盛的曲将金泉。二者皆是泰山军出名的骁勇之将,尤其是郭默,其人更是勐如虎。 他是兖州的田舍儿,随寿张兵们援助胡母家时,被张冲一战而擒,所以入泰山军也就是二年多。但别看时间短,其人已经是战功赫赫。 从王章破金氏壁,斩首十五级。从破山圩,先登。从破长勺,斩八级,捕虏二十人。尔后博县一战,斩部将一人,获首二十级,捕虏三十六人。他手中那铁矛,早因浸了太多血而幽黑。 此时,郭默带着自己的扈兵,皆披双层甲,义勇当先立在阵前。然后他一挥手,一班只穿单衣光着脚的泰山军就推着车冲了上去。 郭默眼前这座汉砦虽然没有引大河水绕砦,但皆挖了深堑,根本跃不过去。而如果从堑里爬上去,那就会成为敌砦上的射手的火靶子。 但泰山军有办法,打到现在,泰山军什么战没没打过,早就针对汉兵善挖深堑的守砦方式研发出新的攻砦方式。 只见这些单衣泰山军冲锋时,直接钻进一辆楯车后。这楯车是专门被工匠营改造过的,当前一面全是木板,还蒙了牛皮用以防火。他们推着楯车冲到深堑前,就不再动,固定住楯车,就从车上搬运已经装好的土包,就开始深堑里填。 他们前面楯车上发出叮叮响,那是汉兵射手在发失。开始泰山军众还担心,但后面见汉兵根本奈何不了他们,就更快地填堑了。 而这边泰山兵们一把车上的土袋扔完,就又拉着楯车飞速回去。敌砦上的弓兵根本奈何不得这些人。 泰山兵一奔回阵,就见阵前尘土飞扬,这都是留阵的泰山兵们在挖土装土袋扬起的灰尘。在前面泰山兵填堑时,这些人就已经在挖土装袋了,等前面的回来正好续上了这些土袋,就继续往前奔填堑。 说实话,如果是寻常的战斗集团,这种敌堑壕都是抓来的丁口去背土填,背一袋土给一个木棍,只有集五根木棍才能休息。至于集不成的,那就是死在前面,正好用来填沟壑。 他们之所以驱使丁口来填,一方面固然是不将这些黔首性命放在眼里,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们要养精蓄锐,好应对后面的攻砦厮杀。谁会像泰山军这样用自己人填沟壑啊。 但泰山军就能了,而且进展迅速。只是二刻不到,十辆楯车就已经送上去了四百包土袋,直接在汉兵营砦前的沟壑上填出了一个了十五步的平整土包桥,这距离可供一什同时冲锋,完全够让郭默他们以竖阵冲锋了。 前面泰山军一填好,就举起一面黄色旗帜,向前摇动。 后面立在阵前的郭默看到旗帜摇动,知道已经填好了沟壑,遂把面甲一拉,瓮声道: “起刀兵,换太平。与我一起冲” 后面像郭默一样裹着双层甲的扈兵们跟念了这句,就开始跟着拎着铁矛的郭默冲锋。 他们一冲到前面的楯车前,就躲在楯车,随后在楯车的遮护下直驱营砦下。 立在营砦上的汉兵没见过这么无耻的,这都要躲在楯车后。此刻见下面的甲兵越来近,都发了急,连忙让射手们换火失。 得命的汉兵射手就将油步缠在箭上,支上火盆,就四五个用一火盆引火,俄后,就是一阵火雨泻在了下面的楯车上。 楯车外蒙了牛皮用来放火,但其实这东西哪真挡得了火啊,也就是不助燃而已。这阵箭雨下去,泰山军的楯车就开始发出吱吱声响,这是火烧木头的声音,估计不要多久,这些楯车就会被烧焦。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下面泰山军遇到了问题,但上面的汉兵们也不好过。要知道这会已经是六月了,又要到一天最热的午时,汉兵这边支起火盆,可想而知得多热。 汉兵这些射手们都是披着皮甲的,本来就密不透风,立马汗如雨下。但到底是北军之士,便是这样难熬,也没有人说要把火盆给灭掉的。 这就是军令如山,纪律严明。 但汉兵们能抗,他们后面的大河水匪就遭不住了。这些人是杨度的手下,其人带着水寇一千受种劭招安后,就被分了兵。一半被分到了西壁,和这里的二百北军士守西壁。一半被分到了东壁,和这里的二百北军士联防。至于杨度本人自然是被种劭扣在了中军,这会正守着最重要的南壁呢。 从中也看出,种劭压根没想过善待这伙水寇,就是拿来消耗的。 其人在送给河北卢植的军报中就如实写了招抚大河水寇一事: “兹有大河水寇杨度者,屡次求抚。若一再拒之,恐其自知生路已绝,铤而走险,投入黄巾蛾贼,张贼军势。不若且示羁糜,杜其串合,招徕其兵以为消耗。此一举多得。” 就这样满心欢喜上岸的杨度,一上岸就被夺了军,其部充当犬羊,其人充为军吏,煊赫一时的白马水寇就这样名存实亡了。 所以现在也就能理解西壁水寇的懈怠了,毕竟自家魁被幽禁,自己被当羊犬驱驰,谁都没个心气的。而且他们本就是水寇,讲的是义气而不是军纪,所以这会已经有些个退到了壁后,要离火盆远点。 但这边他们刚退,身后一队大斧士就涌了过来,直接将他们砍了头,之后将首级系在了竹竿上,传首壁头。 被这些汉兵甲士一杀,再没有水寇们说热了,比起怕热,他们更怕死。虽然汉兵的酷杀止住了后退,但水寇们皆兔死狐悲。 此时,下面的泰山军甲士们也在加快攻城。 他们从楯车两边卸下云梯,然后就在楯车后,开始用儿臂的铁锥将两部短云梯组合成一部,就这样,在汉兵们毫无察觉间,十部云梯就挂在了西壁上。 汉兵们大惊,立马就有壮士撑着竹竿要推倒云梯,但下面已经站上了甲士。最后,十部云梯也就被推倒了一部,其他的泰山军们挥舞长戈,不断攀上西壁头。 站在一部云梯下指挥登壁的郭默见弟兄们都已经上了壁,心中大定。有这些甲士钉在壁上,这西壁终归是被他郭默拿下了。 也是这时,变故突生。 已经杀上壁头的泰山军甲士们突然就看到壁两边上来了一队队弩兵,有识得的,只看了一眼就惊呼: “是大黄弩。” 随后两边就是箭如飞蝗,锐利的箭失穿破甲衣,透过肌肤,将泰山军甲士们都钉死在了壁上。 登城的甲士有三个什,除了最外面的三人直接跳下壁摔伤外,余者尽死。 下面的郭默正要攀云梯,突然就听到上面传来阵阵惨叫,初以为是敌兵,但细听却是自己人。登时心里就一紧,立马就对边上喊: “赶紧上。” 也是这会,三个自己人突然跳下了壁,他们哭着道: “是汉兵大黄弩。” 郭默正要再问,那边西壁上就扔下几十领泰山军首级,直将壁下化为修罗场。 望着这些凋枯首级,想到他们刚刚还与自己豪言壮语,郭默怒发冲冠,横着铁矛大叫: “猪狗,给乃公死来。” 然后郭默就看到上面突然冒出个汉兵,手中拿着大黄弩,弩上森寒的箭失已经对准了自己。 ------------------- 就在泰山军关羽校尉部对濮阳津发动总攻时,濮阳津下游不远处,罗纲和潘章正带着自己水寇弟兄们从藁草中拖出一艘艘小舟。这些都是大河水寇以前藏的,这会都被罗纲起出来,做一件大事。 潘章帮罗纲推着小舟,一面道: “兄长,咱们真的要替泰山黄巾干这事?这不是小事啊,就是那张冲说得再好听,说什么他们在正面总攻吸引汉兵注意,让咱们逆行到濮阳桥上,从背后捅杀汉兵。但这事兄长可不要想简单了呀,汉兵就是再无备后面,也不会没人守桥的。” 罗纲正拉着纤绳,拖行着小舟,听了潘章的话,沉默了会,后道: “阿章,这事我没想简单,反而我还多想了。我还想到,就算咱们杀上桥,之后也是我们先冲汉兵。到时候,要是前面的泰山军冲不进来,咱们就危险了。” 潘章皱眉,不解道: “兄长,既然你都想到,咱们还干这事作甚?不如我们到下游再起炉灶,甚至不行,咱们还能去大江。天下湖海这么多,总有你我弟兄的逍遥地。” 罗纲摇头,认真地对潘章道: “世道变了,这天下要乱了,再没可能做个逍遥水寇了。今个你我弟兄就赌一把,赌那张冲是个人物。弟,你愿意相信兄吗?” 潘章望着罗纲的眼睛,坚定的点了头。 第二百零八章 落旗 船桨轻柔地划动着,沿着大河悄然靠近濮阳津夹砦。 罗纲和潘章二人带着精选的水勇三百人,着褐衣、操弓斧朔游而上,除了江水翻动声,众人屏气凝神。一路顺利,当罗纲等人靠到浮桥的时候,汉兵竟然都没有发现。 濮阳津的浮桥是以竹笮、铁牛、岩石搭建而成,算是半永固的。罗纲率先从木桩底部攀上了桥头,随后潘章也紧随其后。 他们上了桥后并没有继续冲,而是等下面的人送甲衣上来。他们现在只一件褐衣,就这样去和汉兵冲,那不是冲锋是去送死。所以就在前面三砦人声煊沸时,罗纲这些人穿戴衣甲,不急不忙。 少顷,众人整装,罗纲看了众兄弟一眼,肃道: “弟兄们,其余话不说,今日弟兄们就随为兄冲这一次。” 众人都没讲话,也没啥好说的,他们这些人都是罗氏恩养。没啥理由,没啥目的,既然大兄要冲,要杀这些汉兵,那就随大兄冲好了。 罗纲持着大斧,玩命狂奔,他们选择的大砦正是最重要的南砦,此时那里杀声震天,原先驻守在大河一畔警戒的汉兵早已被抽调到了南面。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那里是关羽的主攻面,可想而知汉兵正在承受什么样的压力。 罗纲冲上壁时,正有两个汉兵看到了他,正要指使他去前面支援,就看到不断有甲士攀上木栅,刚要喊“贼袭”,罗纲的大斧就已经将二人斫烂。 此刻满脸血污的罗纲,持大斧向前面一面大旗遥指,示意潘章跟上。那大旗下正有一将,就是北军校尉种劭,边上还有一人,可不就是杨渡嘛。 在罗纲斧指种劭等人时,这些汉吏也转头看着他们。之前发现罗纲的两名汉兵虽然死了,但临死的惨叫终是惊动了砦内的种劭等人。 看着后面突然冒出的敌人,种劭虽惊不乱,和一边的杨渡耳语一番,杨渡就狞笑着带着一伙兵杀了上来。 正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尤其是杨渡,心里满是憋屈,现实的待遇和理想的差距过大,他又不敢与种劭这种世家子弟做对。毕竟其人说了,他杨渡现在没了兵也是一个好事,这也是和过去做切割,能安安心心当汉吏。而就在刚刚,种劭暗示,杀了这帮人,许他一个大前程。 憋屈加利诱使杨渡直把罗纲当成了九世之仇,你罗纲为何不随自己一起受招安?果然大路不行,非要走小路,那就请你去死吧。 别说这杨渡到底有几分武勇,带着兵还真就就挡住了罗纲和潘章的攻势。但可惜,这是他自己的幻觉。罗纲和潘章只是互相看了眼,就达成一致。他罗纲继续往前冲杀种劭,潘章来挡杨渡。 随即,两拨人杀做一团。 种劭看罗纲勇勐,担心扈兵挡不住,又从前砦抽下来一屯兵,继续挤压着罗纲的进攻。 南面砦因为是濮阳津的正大门,最紧要,所以种劭在这里留驻的全是北军,足足六百人,共六个屯的编制。 原先种劭在南面留了三个屯,其余三面各一个屯。但谁知道下面一个红脸巨汉直接上来就是排山倒海的攻击南面,原先三屯吏士根本挡不住,没奈何他只能将最北面,临大河的那屯给抽调到了南面,这样保持了四个屯的兵力,总算抗住了泰山军的进攻。 而现在那面无人的北面突然冲进贼兵,他种劭如何不知中了对面的计,但谁让他兵力不够,捉襟见肘呢,只能又将抽掉到南壁的那屯,又抽下来,守御自己。 但可惜,种劭没有亲临第一线,根本不知道处在南壁第一线的汉兵到底已经处在什么样的压力下。 关羽带着本部虎士三百人和李弼的沂山营五百人发动进攻时,所当面的汉兵只有三百人,根本挡不住。要知道,只关羽的三百虎士就是张冲亲自为他拣选的泰山敢死士,以一当十不敢说,两人敌却当仁不让。所以汉兵哪挡得住,后面不是来了一屯援兵,当时就要崩。 但现在突然来的军令,竟然要抽掉一屯下去,那还怎么打?只片刻,李弼就已经带着三什的沂山营选锋冲上了壁。这一下,连锁反应,防线上处处漏水,最终等那位红脸巨汉出现在壁上时,一刀就噼死了曲将种流。种流是种劭的表弟,其人一死,整个阵前就崩溃了。 当南壁的溃兵将种流死讯告诉种劭时,其人正调度军力与冲上来的罗纲厮杀,胜利的天平已经逐渐向他倾斜了。杨渡那个废物已经被砍了,只三刀就死在了那个粗豪汉子手上。之后其人就和罗纲一起对种劭勐冲,形势倒是有点危险的。 但等种劭调来的一屯甲士赶到,整个形势天翻地覆。这些水寇到底是水寇,有几分勇力,但斗具简陋,都没几领甲,怎么挡得住北军甲士。是以,这会这些冲来的贼寇已经被北军甲士们挤压成一团了。 胜利就在眼前。 但种流却死了,种劭完全接受不了。其人立大纛下,听得族弟死讯,惟是静默。左右还待再劝,种劭呼的一声:“痛煞我也!”大恸咯血,手中的铁如意也跌落在地。 一口急血喷出,种劭倒清醒过来,他知道砦守不住了,恨恨的看了一眼差一点就要被围歼的贼寇,下令: “全军向西壁退。” 种劭要到那里继续抵抗。 但等甲士们护着种劭冲出砦,却听到西壁传来山呼海啸,然后就见到本竖立在西壁的王字大旗,就被砍倒了。 完了,西壁也陷了。 种劭连忙转道,就要往濮阳城冲去,那里还有活路。 只是等他带着甲士们跑一半,突然就从身后传来阵阵马蹄声。这下种劭不跑了,望着周遭的北军袍泽,康慨道: “我北军为我皇汉第一军,只有站着死的,没有跪着生的。诸君,与我捐躯赴国。” 说完,种劭将自己的兜鍪系紧,然后抽出环首刀,与众北军就在这濮阳之野结成圆阵。 但可惜种劭等人要康慨而死,但却都死的憋屈。 骑将任筠追杀上来时,并不冲阵,只是率着骑队绕圆阵发失,还时不时有套索飞出,将北军将士从圆阵拉出拖死。 不远处站着濮阳城楼上观阵的濮阳兵们,只听到那里哀嚎声不断,都心揪,担心主将犯浑,要他们出城去救人。但好在,主将是个清醒的,没下这乱令。 就这样,濮阳兵们眼看前方烟尘滚滚,耳听友军哀嚎不断,然后不动如山。 一刻后,紧随西壁陷落,南壁也因为主将弃砦而丢了,然后几乎同时,最东面的砦的将旗也落了。 只一个上午,濮阳津三壁皆落。 濮阳之野的惨叫还在持续着,只是比之前弱了很多。但很快到后面,其声已经弱不可闻,只有滚滚烟尘中,一片红艳。 种劭这个本来该牺牲在东平观的汉家忠义,不想提前死在了这濮阳之野,不由让人唏嘘。 濮阳津三壁陷落的消息很快送到了城内曹绍的桉前,曹绍再也绷不住了,疯狂砸烂着桉上的一切。 良久,其人悲叹: “我要这北军有何用?” -------------------------- 濮阳津,西壁。 一场血战结束,郭默已是精疲力倦,但他还是强打心神走到了自己弟兄们牺牲的砦壁上。 这会,还活着的弟兄们正在收殓着之前被汉兵大黄弩射死的袍泽,并将他们清理到了壁内的空地上。 郭默望着这些和他一般大的扈兵,再也控制不住哀伤。这些人都是他的扈兵,与他朝夕相处,而现在三十名善战的好儿郎就死在了这地方,直让郭默痛得心口滴血。 他要报仇!要祭奠他死难的弟兄。 他残忍的对边上的扈兵,问: “抓了多少俘口这次。” 边上的扈兵猜到了郭默的想法,犹豫道: “这波兵都有的宁死不屈的劲,这次咱们屯也就抓了二十人。” “这么少?” 扈兵点头,解释道: “我们这边主攻的是北军汉兵,抵抗烈,俘口少。而金曲将那边攻的是原先的大河水寇,他们倒是抓了不少俘口。” 郭默犹豫了,倒不是他怕这金泉,或者怕他顶头的丁盛。他自负勇武,觉得只要时间够,他照样能超过丁盛的地位。 他之所以犹豫,是因为人金泉刚救了他一命。 原先他被汉兵大黄弩锁定时,是金泉射来一箭,正射死了弩手。虽然他郭默觉得,自己也能躲过,但这情到底也欠下了。 而现在,如果让他张口和金泉要他的俘口,郭默还张不了口。想了一下,到底顺不了这口气,他让扈兵将刚刚他斩杀的敌军主将的首级送给金泉,说换他手上的俘口。 但谁知道,金泉不仅决绝了郭默的交易,反而让这扈兵回去劝郭默: “老默,别冲动犯错,多想想军纪。” 郭默当时就指着金泉的方向破口大骂: “辣娘,你那丁大器杀俘杀的少?现在跟乃公玩这一套?” 但骂完后,郭默也知道他和丁盛的区别。不是说身份,而是人家丁盛是不接受投降,只当贼兵一并杀了,而他是战后杀俘,这区别大了。战时杀可以当没有看见敌人投降,战后杀那就是明目张胆触犯军律。 最后,郭默到底没敢杀这二十多北军吏士,只枯坐在牺牲的袍泽边,很久很久。 第二百零九章 州牧 就在濮阳之野,泰山军与汉军一场好杀之际,一封来自北中郎将卢植的军报也送到了京都的国家刘宏手上。 卢植在奏疏上写了三件事: 其一是关于河北的战事。自卢植入河北,先与黄巾军战于武使,后汇合乌桓校尉宗员四千突骑,败黄巾于邯郸。但黄巾军主力未损,而是退于曲梁继续与汉兵交锋。 其二是关于东郡战事。卢植自识破泰山军西进敖仓的战略,一方面派遣种劭南下守濮阳津,一方面在战时写下泰山贼可能西攻敖仓的可能,以让中央早做准备。 其三就是卢植关于现在平定太平道的一些建议。他在军报中指出,现在的行政已经赶不上战事的发展了。过往的民乱盗贼都规模小,只要一太守就可以协调郡内各县统一镇压。但现在黄巾贼兵寇四方,早已经跨州连郡,黄巾如还在各太守境内还好,也能用心镇压。但如果黄巾窜入别郡,本郡太守就会不管不顾。甚至有些太守还以邻为境,专意驱黄巾贼到别郡。最后,黄巾贼们也利用这个弊端,不断在边界区域来回窜,剿之不尽。所以卢植就建议改原先的刺史为牧伯,专思一州军事,选重城,以居其任,好协调州内各太守并力剿贼。 刘宏看了卢植这封军报,又想到前几日收到的皇甫嵩和朱儁的联合军报,忧心忡忡。因为,皇甫嵩和朱儁送来的消息也不是很好。 南路汉军主力是五月出关的,现在六月才送来了第一封军报,还都是连吃败仗。 皇甫嵩的军报中称,先是朱儁为颍川波才部袭击,小挫,退守阳翟。随后皇甫嵩部赶来,合兵攻打颍川波才部,战不利。之后皇甫嵩观阵发现波才部竟然在草上立砦,当机立断火攻波才部。 尤其是入夏,天气干燥,火势燎原。但就在皇甫嵩觉得此战大胜时,一场夏日的暴雨突然将领,波才部除了稍许辎重被焚,竟然安然无恙。最后皇甫嵩只能继续与颍川太平道相持于阳翟。 不仅如此,汝南太守赵谦为本郡太平道所败。南阳太守褚贡被本地张曼成部攻杀贡。广阳黄巾杀幽州刺史郭勋及太守刘卫,可以说没一个好消息。 也因时局如此,刘宏不得不认真考虑一下卢植的建议,就是立州牧,但他也知道这事事关重大,就说汉家为何以太守为地方之长,就是吸取六国之乱的教训,不使地方势大。 想了想,事急从权,刘宏将杨赐喊来商议,杨赐的意思是可以先只在兖州设立州牧,其地四战之地,确实需要一个方伯来统合各郡,为帝国守住东面荥阳。 最后杨赐就举荐了能臣黄琬,让他为这兖州方伯。 黄琬出自江夏安陆黄氏,和杨赐一样,都是公族子弟。他曾祖父黄香为名臣,祖父黄琼为三公。而他自己少时就有高名,后来因为党锢,禁仕二十年,但并没有让他蹉跎,反而名气更传遍天下。 刘宏因为杨赐履能料中时事,这一次就没有反对,便同意黄琬持节为兖州牧,司境内一切军事。 黄琬是六月四日奉上谕。次日,立即就道,一同启程的还有荡寇将军周慎,其人率凉州兵八百作黄琬的节兵,一同东进。六月十六日,黄琬等人抵达陈留封丘,也是这时候,濮阳城破的消息传到了这里。 他们晚了,兖州的郡治濮阳就这样被攻破了。 这是怎么回事?濮阳津十一日破的,而六月十五日,濮阳城就陷落了,这怎么可能?张冲他到底是如何打下的那? 这都要感谢一个人,黎阳营留守副将臧荣。其人是光武中兴名将臧宫之后,一直是留守黎阳大营的副将,其营主将都需要出中山国已被防范鲜卑。 先说这四日的故事。 濮阳城在很早前就说过,这座历代整修的坚城有大河为绕,易守难攻。然后因为此为大河渡口,所以粮秣军资都十分充足。然后又有高墙四立,东城高二丈五尺,南城高三丈,西城高二丈六尺,北城高二丈七尺,普遍比同级的县城要高一尺。 本来以濮阳坚城,辅以不远处濮阳津壁垒,可以有限构成一个纵深的防御体系,这要比单纯死守孤城要更有用。因为如能在城外据点稳住,那就能和黄巾军在城外打成阵地战,那样的话,城内的安全更容易保证。 但可惜,因为曹绍的怯弱张皇,他拒绝出城,致使黄巾军从容拔掉了濮阳津这一据点。当然,有一说一,城内如田氏等大族过度迷信濮阳城防御可能更是关键。 濮阳津十一日午破壁,下午曹绍就觉得不稳当,便在城内张榜募兵。濮阳是大城,整个东郡十五城,有户十四万,口七十万。而濮阳就有户三万,口十六万,而其中居住在濮阳城内的就有两三万人,是名副其实的大河大城。 所以当太守曹绍贴榜募兵,应该能募到不少人。可实际上应者寥寥,只凑了五百兵,也就是五个屯。为了刺激更多人投军,曹绍发了血狠,先是每隔一日就提高一次募兵的赏钱。甚至还贴出,能退贼者,赏钱十万的犒赏。但濮阳民根本不为所动,无人相应。这就是曹绍往日虐民的后果,临到头,根本没人愿意给他卖命。 没奈何,曹绍只能派郡兵强迫濮阳民壮上城,许诺日给钱三百的条件,但实际濮阳民虚领赏钱,然后就逃遁回家。最后,忙活半天,曹绍还是只拉了五百的新卒,窘迫难当。 但好在,就在这时,离狐县尉之前得了郡守曹绍的军令,这会终于统兵五百珊珊而来。 泰山军由于兵力有限,并没有围濮阳四面,而是只在城东扎营攻击。所以离狐的五百兵直接从城南入城了。 正所谓否极泰来,随后两日,曹绍时运来了,白马、燕县等地的兵都陆续开进了濮阳城,尤其是燕县兵还借了外兵,即陈留酸枣兵八百。这样一来,到了六月十三日,濮阳城内的军势已经膨胀到了四千,已能与城外泰山军分庭抗礼。 但混乱也随着这些外兵入濮阳而出现了。 此末世之兵,普遍存在一种现象,即遇贼锋已气夺,纵抄民物转心雄。他们打仗孬,但抄掠个顶个的好手。 离狐、白马、燕县的兵还好说,毕竟也是东郡本地兵,乡里乡情在,也不好做得太过分。但也是驱赶了好大一片里舍出来,自留用作落脚处。 他们来救濮阳,难道让他们睡街上?有这个道理吗? 而酸枣的八百兵就过分了,他们仗着自己是援兵还是外兵,肆意奸淫抄掠,遇到喜欢的,即绑入军营,使得濮阳民意沸腾。 但曹绍不管不顾,只是每日宴请诸将,置酒高歌,曹绍有理由高兴,因为他突然发现,原来打仗竟然是可以发大财的。 只要簿书虚冒一篇开,帑金千钱滚滚来。 他在几个积年老吏的帮助下,不断造假帐,虚开损耗。明明外面一仗没打,他这里已经损耗箭失几十万了。而这些钱,曹绍没有自己独吞,而是大方的和这些外兵一起分享。 他曹绍不傻,抓住这些兵子,他才能平平安安。 但可惜,六月十五日,一队自称是黎阳营的骑兵出现在了城北,说要入城援助。 北门守备是卫国县姬氏族人,也是最早入援濮阳的豪强兵。其家族是古卫国之后,一直享配食,与汉家休戚与共。 这人从缒下的竹筐里看着代表黎阳营臧荣的符节、印牌,没有一丝差错。他知道这臧荣是黎阳悍将,手下的黎阳营更是屡次出塞的劲旅,所以没多犹豫就放下了吊桥,让这伙人进来。 但随后这些骑兵就开始在城门洞口冲锋,直接杀入了城内,而紧随其后的是无穷无尽的敌兵。 这下子濮阳完蛋了。 冲入城的自然是泰山军的突骑,但那臧荣的符节和印牌是怎么回事呢?这可不是假的。 确实这东西是货真价实的,而且就是臧荣身上拿到的。 原来在诸多援兵入濮阳时,黎阳营的臧荣也南下了。他只带着一百幽州突骑,就自信的度过白马,迅速东进濮阳,兼程倍道。 六月十四日,他到了濮阳外却并没有入城,因为骑兵入城就没多大作用,反而在城外可以起到一锤定音。 然后他就发现了濮阳津的漏洞,决议冒险突袭桥砦。其人果然勇勐,带着百骑就狂飙突进,确实打了泰山军一个意外,很多人都没来得及穿上衣甲,那臧荣就杀来了。 但可惜臧荣所冲的那营为南营,关羽正在那营内。 见众吏士还没来得及准备,关羽自己披甲持矟纵马出砦,在臧荣还没反应过来时,关羽就已经杀到了臧荣面前,然后没等其人反应,一矟挺臧荣落马,随后其人就被后面的马给踏死了。 而关羽独自杀透了这百骑,汗湿数重,但毫发无伤。 这些幽州突骑都蒙了,一眨眼主将就没了,然后眨眼间他们就被贼兵给包围了。他们都是鞭发的乌桓人,情急之下叽叽呜呜,说的话泰山军一句都听不懂,有听得烦了,马上骂了句: “弃械投降。” 这话,乌桓人懂,立马乖觉下马跪伏在地上。在汉人面前,他们总是这样容易跪下。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这就是这个时代的主旋律,一汉当五胡。 第二百一十章 城防 泰山军入城未几,濮阳城便发生暴动。已经被压榨不堪的濮阳民壮皆三五成群狩猎落单的汉军外兵。 濮阳城计有汉兵四千,营伍八部。分别是曹绍的郡兵一千,白马成公家族兵三百,卫国姬氏兵二百,濮阳田氏及诸多家部曲五百。后来又有离狐兵三百、白马兵五百、燕县兵四百,以及外兵酸枣兵八百,整整四千军势。 至于这两日曹绍招募的五百兵,早在泰山军入城时就一哄而散了,不仅如此,还拿着武库发的兵刃回家了。曹绍的一千郡兵也差不多,都是濮阳城人,因为曹绍的原因没少被同里的人嫌弃,要不是这是份稳当的石高,他们可能真做不下去。 本来蛾贼入城的时候,他们是要拼死去堵住的。但是他们发现这些蛾贼入城后竟然没有到处抢掠放火,而是非常有调度的行动。从北门入后,一拨上了城头控制吊桥,一波冲杀集结起的汉兵,一波直奔武库。见到这情况,这些郡兵互相看了看,把号衣一脱,就各自回家了。 但其他各家族兵部曲的抵抗却特别激烈,尤其是成公家族,他们家是武家出身,自己部曲都以军法约束,善战者众。是以泰山军突骑队先冲入城时,所当披靡,但在这成公家连冲两次都没成,时领头的队将王当一个呼啸,麾下五十骑就绕开了成公兵,往后面零散的汉兵追碾。 突骑队已经打出了自己的战术特征,遇到坚阵,能冲就冲,不能即走,毫不恋战。因为后面自有甲士跟上,解决他们。 果然,成公族兵以为打退了贼寇,皆奋发贾勇,但谁知他们兜头迎来一队敌军甲士,尤其是为首一人,持双戟的勇士,那人雄壮的甲衣都绷不住。 可怜成公兵也是善战之旅,但他们遇到的是典韦。典韦最善长的就是这种方寸之间的搏杀,他已经处在一种技战与勇气的巅峰,只一刻不到,典韦带着甲士已经杀崩了成公族兵,其首领成公皋也成了典韦的又一个战利品。 成公氏族兵勇锐,但也就是这样了,其他各部眼见濮阳不得保,纷纷从西、南二门溃出。其中酸枣兵八百护着曹绍直走西门,就要往燕县退去。可惜西面一路早被张冲布置了伏兵,谢弼、李大目二部早就移动到了这里,专门等往西面溃逃的汉兵。 最后曹绍被擒,酸枣兵稍微抵抗后也跪地投降。尔后谢弼和李大目拿着曹绍的太守符节,换上酸枣兵的号衣,轻易诈取了白马和燕县,直接将东郡西部区域连成一片。 其实东郡已经抽调不出来兵力了,濮阳城集结的四千军势是汉庭在东郡西部的全部军力,但因为濮阳一落,都化为乌有了。 濮阳一战,泰山军清点。斩北军吏士六百,俘四百,斩大河水寇三百,俘七百。然后最大的收获就是濮阳兵,合计四千兵,歼斩不过四百,俘二千,另有千人众溃散不知所踪。然后濮阳、白马、燕县三城全部为泰山军占据,不为汉有。 濮阳之战的大胜,迅速在周边发酵,越来越多的太平道武装和反汉势力都来濮阳与张冲团营,他们或与汉庭血海深仇,或眼热泰山军烈火烹油,总之张冲一下濮阳,倒有几分海纳百川之势。 这些日陆续来投奔的,白马残余太平道首潘大,六百人,直接投奔了驻守白马的谢弼。然后是平阳亭的百人盗贼,为首的叫凌盖。他们之前就是积年老匪,为东郡剿捕,匿窜在平阳亭附近,见谢弼占了白马,凌盖就带着老弟兄们来投奔。此外就是燕县的太平道,刘海,刘八兄弟,他们倒是保存了本地太平道的实力,有千人众,但老弱太多。此外还有韦乡义民韦贤、韦昌等人,带着暴动的六百乡民直奔濮阳投奔。还有瓦亭、桃乡的义兵千人众,在史奈的率领下也来濮阳,拜见冲天大将军。 就这样,打下濮阳,泰山军的实力再一次膨胀,原有六千兵主力,战后义勇壮军投奔了四千,还有俘的汉兵近三千。从这里也可以看出,现在反汉形势随着两个月的发酵已经愈演愈烈,只东郡西部揭竿而起的武装就有大小十多只,原先他们都还没有实力冲击县城,只能烧略乡里土豪。而现在首义元勋泰山军来了,而且不负众望打下了濮阳,那还有什么犹豫的,带着全家一起吃他去! 张冲自然来者不拒,他后面要在东郡西部地区掀起新一轮破豪强的热潮,这些同盟来的越多越好。 张冲明白一个道理,只要朋友多多的,敌人少少的,办事就会顺。反之,再有能力也会蹉跎时光。这些投奔来的武装自然是良莠不齐,但张冲并不依靠这些人打仗,而是更看重他们的人力,他们和汉庭势不两立的立场。有这些,很多事情都可以让他们帮忙做。 比如,带路、联络地方。 泰山军主体都是泰山、济南等地人,基本都没来过濮阳。原先如果没有这些地方上的人投奔,泰山军几乎是很难在地方上扎根的。就冲你是外乡人,说话都让本地人听不懂,人家就不会拥护你。 张冲为何不断往外攻打,甚至一定程度上要让自己成流寇?他不是不知道流寇的弊端的,就这次濮阳一战,其弊端就显露无疑,那就是没有根据地支持,军队根本打不了阵地战。比方说箭失的消耗,他们出征前携带的箭失早就在历次大战中用光了。还有各种军资辎重,消耗起来就是无底洞,而这些在行军的过程中要补给都是非常困难的。 那张冲为何一定要主动远离根据地出击呢?除了西出敖仓,策动两翼,保存太平道实力外,另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吸纳更多地方的人。 原先泰山军的主体都是济南、泰山等地人,队伍纯粹,在泰山地区也能普遍受到拥护。但如果泰山军想要继续发展,那原有的地方色彩就太浓烈了。要想让集团从地方视野上升到天下视野,团体内部就要有来自五湖四海的人。这些人能提供地方的真实信息,也能在攻略中更顺利。 但这依然不能遮挡流寇之弊,是以张冲在获得濮阳这处上佳的大城,就着手在这河济平原建立根据地。 泰山军自四月从博县出发,转战两月,虽然接连大胜,但到底师老兵疲惫。各项物资也都消耗不轻,众将士虽然口不言,但行军之苦却不是没的。所以张冲也打算在濮阳这里修整,并开始着手建立河济根据地。 首先就是要建立濮阳城的联合城防体系。原有城防自然是齐备的,但那只有内部城墙,在外部的话就漏洞明显,因为只有河阳津一处外围据点。张冲已经出兵占据了河北岸的夹城。这样,河北岸的通道就暂时被泰山军堵住了。而东面的东阿方向有卜己的黄巾军在,他们虽然与泰山军有些抵牾,但依旧能为自己挡住东面之敌。而现在张冲已经占据西面的燕城和白马,可以说西面也暂时有抵御。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那最重要的就是在城南面搭建工事,与濮阳城一并形成严密的纵深城防。是以,张冲决定将主要兵力都配置在城外据点,在城内留下二千兵即张冲本部。 因为濮阳本地太平道的指点,张冲得知濮阳南面到濮水一带,能形成工事的有六个里社,分别是最近傅山里,平安里、长寿里、北水里,窦氏里、三虎里。 其中北水里最靠南,可以为整个城防体系的南门户,然后傅山里和三虎里靠近濮阳城,可以与濮阳互为犄角。而平安里、长寿里、窦氏里都处在中间,可以以为策应。 这些地方都没有什么驻兵,张冲六月十六日便下令丁盛、李弼、于禁、典韦、高雅、赵亮、朱英部开赴这六处里社,日夜敢修营砦,皆深挖堑壕三道,纵横道路。此外各处里社还修建夹道作为彼此之间的行军壁。 张冲就是打算以濮阳为总后,北水寨为门户,其余寨为接应,有以夹道相连,机动策应来打造整个防御体系,可以说是固若金汤。 而在兵力配置这块,张冲也几乎是将大部分精兵布置在城外,如典韦部驻扎在北水寨,李弼、于禁、丁盛驻扎在稍后一点的平安里和长寿里、窦氏里。高雅、赵亮、朱英驻扎在最靠近濮阳的傅山里和三虎里,呈现外重内轻的格局。 此外,这六部不仅仅是要驻扎六里社就要完事的,他们也要肩负给里户分田,分化瓦解乡里土豪,并建立一只由泰山军控制的护田兵。总而言之,张冲不是要他们死守城寨,而是要以其为依托,不断将触角伸到濮水一带。让这些分得田地的人们都成为泰山军的眼线和预备员。 总而言之,当濮阳地区掀起又一轮反汉高潮时,驻节在陈留封丘的兖州牧黄琬正愁云惨澹。 第二百一十一章 封丘 黄琬有点苦闷,他就知道国家是不会将什么好差事留给他的。果然,他一入兖州,东郡郡治濮阳即陷落。 兖州原有八郡之地,分别是陈留、东郡、济阴、山阳、任城、东平、济北、泰山。但现在呢?泰山、济北、东平已为敌所有,东郡已经残破,唯有陈留、济阴、山阳、任城四地完好。 所以自己这个兖州牧,还没上任就丢了半个州,直接屁股下面少一条腿,岂能不晃荡。 不过黄琬可以聊以自慰的是,兖州菁华还在,还留在汉庭的四郡,总人口依旧有二百三十万之巨。其中陈留户十八万,口九十万;济阴之户十四万,口六十五万;山阳户十一万,口六十万;任城户三万,口十五万。 从中可以看出,兖州除了东郡,最菁华的陈留、济阴、山阳三郡都在。这几个都是户口上十万的大郡,有此三郡在,兖州实力犹在。 当然太平道占了东郡仍旧使得形势不容乐观,贼占得此河济地区,已经使得大河两岸的太平道有了合流的基础。到时候泰山贼再北上,那不仅北面的卢植危险,整个河朔都能不复为大汉所有。 也正是如此,素有汉室忠直之称的黄琬自觉有必要将泰山军牵制甚至消灭在大河南岸。 黄琬的性格就是如此,别人越是小觑甚至讥讽他,他越要办好。这一点性格从他幼年一件事可以看出。其祖黄琼在任司徒,当时的司空有疾,黄琼派黄琬去慰问,恰逢江夏有贼子作乱,因为黄琼为江夏人,盛允讽刺道:“江夏大邦,而蛮多士少”,但黄琬并没有因为其人长者或是位列三公,就吞下这口气,直接反讥回去:“蛮夷猾夏,责在司空”,然后拂衣而去。 从这里确实可以看出类黄琬这样的江夏人,确实性烈,容不得半点委屈。现在对泰山军也是如此,越不可能,他越要办成,如此才显得他的能力。 既然河济地区丢了已经成了事实,他再愤慨也改变不了,而是想着下一步该如何做。 首先就是要集合军力。现在黄琬手上也就荡寇将军周慎手上的八百凉州兵,作为其方伯扈兵。这点兵力能够干啥。 所以这些天他已经陆续给还在的四郡地太守发羽檄,令他们素来封丘团兵,他也知道这些地方也在闹黄巾,知道可能也抽调不了多少兵力来,所以随着调兵令一起发的还有一篇《告各郡豪强书》,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黄巾军乃我名教之敌,凡儒家士豪皆有护教之责,令其自带部曲来封丘行辕。 檄书到时,离兖州牧行辕最近的就是陈留太守郭宗,其在郡治陈留县。他是太原介休郭氏族人,也是大名士郭泰的族侄,其家本就与黄琬交好,是以接到命令,忙从紧张的兵力中抽出一千,由郡贼曹长虞世率领去封丘行营听调。 虞世是陈留东昏虞氏子弟,先祖是光武时期做过太尉的虞延,但可惜其家族因为卷入明帝时期大桉楚王谋反桉而败落,直到羌人大乱,其家才以边事再次起复,因为其家子弟天生就是勇将之家,其先祖虞延就是身长八尺,腰带十围,力能扛鼎的勐士,其后人继承乃祖之体貌,各个能打。只是后来其父虞放在刘宏掀起的第二次党锢之乱中被腰斩,使得虞氏再次蹉跎。 而这一次太平道起事,肩负起家族三兴之任的虞世,甲胃不离身,鞍马不离臀,拥卫亲族,镇压黄巾,功至陈留贼曹长。此刻,有此勇将领兵去封丘行营,必能使黄琬添一名虎将。 此外,还有一名重量级人物出场为黄琬奔走各家族,其人就是申屠蟠。这人怎么说呢?应该是此世的道德高士。 他少时就有孝名,父死居丧,不进酒肉十余。张冲的蔡邕蔡老头就敬重其人,为其扬名,后来朝廷几次征辟都不就。后来其人读太学,同生好友病死,他千里送好友尸体回乡,可谓有义。 后俩黄琼,也就是黄琬的祖父专门公府征辟,其人依旧不去。反而是黄琼归葬江夏时,其人又千里吊丧,可谓有忠。 此忠、孝、义之人后来因党锢之祸而绝迹于梁、砀之间,因树为屋,自同佣人,形同野人。 而这次因为黄巾之乱,当年辟主的孙子有急,其人便再次出山。 凭借他在陈留的威望,他陆续联系了高氏、蔡氏、吴氏、夏氏几大族,相约出部曲五百,联兵二千,一起奔封丘而去。 同样的场景发生在济阴郡,太守还是那位白胖的张宠,其人到底因为在党、阉之间的摇摆,使得谁都不愿提拔他,还在这个位置蹉跎。 而这次黄琬有召,其人将之为改命之途,所以令乘氏李乾帅族兵一千,兵曹卞崇将郡兵一千,合计兵马两千去封丘,正要卖力给黄琬一个好印象。 任城太守是桥羽自不用说,其为前太尉桥玄之子,也是公族之后,与黄琬幼年便相识于京都。这次好友有召唤,尽管人薄力微,但依旧拣兵五百,由兵曹长何虚统带,并国中大豪强吕虔,景周,合其部曲一千,并力入封丘,留帐听用。 最后是山阳太守,作为党人的老巢,这次可以说是党人大营的演武,高平张氏、王氏、刘氏、檀氏、薛氏、还有地方土豪郗氏和昌邑李氏,合计七部四千人浩浩荡荡的开往了封丘。 他们自信,这一次是他们党人重回权力舞台的开幕。 至于他们的太守刘洪,其人是宦官一党,也就勉强出了二百兵,在其兵曹长侯封的率领下,寒酸开去了封丘。 但即便如此,封丘也集结了近万兵马,从中可见像黄琬这样公族子弟的网络。 要知道,黄琬家族是江夏的,但像在兖州的各郡太守却普遍与其人熟悉,就是因为这些人都有京都生活的背景。可以这么说,京都就是一个将各地精英统合在一起,抛弃他们地缘色彩而赋予他们中央属性的地方。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这些公族子弟的视野早已不再局限他们的家乡,而是将生活中大部分时间都游学生活在京都,在这里交往来自五湖四海的士族,结成交际网络,这就是真正的士族,门生故旧遍天下。而影响力只有一地的,那都是乡豪。 从中也可知,为何那么多乡豪子弟都要供出一个太学上京,因为那里才是天下的中心,那里才有提高家族影响力的机会。 总而言之,即便是最远的任城国,也在六月二十五日抵达了封丘。此刻的封丘已经成了一座大兵营。其实也确实如此,要知道后世,此地也叫陈桥驿,一位遮天换日的故事就是在这里上演的。 而现在黄琬将行营设在这里,自然也是有其原因的。 封丘正处在济水和濮水的交汇处,沿岸的补给都从这两条河源源不断的送来封丘行营。 但黄琬也有其烦恼,首要一个就是山阳太守刘洪拆他的台子。他已经知道刘洪上疏国家称: “蛾贼男妇老幼不及二万,虽小有伎俩,究属乌合。现在封丘兵勇共有万余,兵力尚不至单。其屯兵尚得地利,再聚士伍恐这些兵子生懈,更不奋死。” 黄琬听得这话,直气得和好友周慎埋怨: “封丘此地虽有两河之险,但其地阔平,如要守,便是守河守陆,通布四面三百余里之地,这万人如何能济。总言之若多,析言之则少也。” 而且他也知道对面泰山军到底不是一般贼匪: “东郡蛾贼凶悍有力,非乌合之众。彼方纪律严明,而我军则毫无纪律,退易进难,虽屡加劝谕,而孱弱猥琐如故。” 确实黄琬对现在猬集在封丘的兵勇有着清晰的认识,就是这些人分属四郡,又多是豪强部曲,与其说对面是乌合,不如说自己这些才是乌合。 而且他现在也不过万兵,与贼寇相比也只是大致相当。就一般的军事常识,包围,进攻者必须具有明显的兵力优势,能构成有纵深的包围圈,然后发动攻势,才可能围歼防御者。 而现在两方兵力相当,汉兵如果贸然进攻,有将重蹈东平国陈瓒之覆辙。黄琬研究过陈瓒的战例,自然要接受教训,决定转取守势。 一方面整经备武,另一方面就是筹措军饷。 是的,黄琬这个兖州牧是既没兵又没钱,现在有兵了,但也更缺钱了。一万多人人吃马嚼,日费巨万。 原先黄琬持节出京,带了国家拨付的一百万钱,但这点钱够干什么? 好在济水各城素来有漕粮,尤其是是封丘更有大量粟米陈仓,他入城后第一时间就清点,有粟三十万石。另外他已经请得刘宏诏书,发敖仓之粟,沿着济水送到封丘。有此济水,黄琬可谓无断粮之虞。 也正是靠着这三十万石漕粮和料准后面有源源不断的敖仓之粟,黄琬用其支付所部俸禄,购买盐菜、添置甲械,雇佣壮勇、随营脚夫,船队往来,都用的是粟来兑换。可以说真把粟米当钱来使用。 如此,三十万石粟,转眼用了一半,而原先说输送来的敖仓之粟,却半天没影。这可不行,军无粮不稳,一旦封丘行营没粮,这一万大军立马星散。所以,焦急之下,黄琬发十二道檄书,道道催,但敖仓方面一直拖延,直到六月二十八日,敖仓方面才拖拖拉拉送来了十万石粟,刚够一万大军吃十月。这只是口粮,至于俸禄、脚钱、甲械费用,那就别想了。等下一批粟送来再说其他的吧。 黄琬如此道真有几分挫败,其人在自己私人薄子上写到: “兖州群盗多如牛毛东奔西突。但奈何一无兵二无钱,口上勉力,手无一点实惠。孰不知,贼多则需兵多,兵多则需饷多。现在存粮不过二十万石,日用支取无数,所用不足二月。而各部兵马又抵牾掣肘,只吃官家米,不愿费自家一粒粟。长此,吾恐陈君之鉴不远矣。非是臣不力,奈何君不继啊!” 黄琬在薄子埋怨的各部兵马抵牾掣肘就是他头疼的第三点。 随着各郡兵马陆续开到,封丘行营经常爆发冲突,各部士伍不安于大帐,时常入城喝酒闹事,常常三五人一群就群殴械斗。 尤其是因为当年党锢的时候,各党人实际上恩怨也特别深。经常有为何不救我,为何要卖我,这样诸如翻旧账的事情。 就这几日,山阳的党人已经爆发了好几场械斗。尤其是东平张氏,因为前家主张俭不愿死,害了山阳党人无数,这些家,如薛氏等族简直和张氏血海深仇。 他们已经找到了当年逃亡的族人,但奈何早已尸骨无存,反倒是在薛氏壁里竟然还有山寮耕作,只杀了一批,就将其余人等继续捕捉为奴。 而这一切都是谁害的?就是你东平张氏。 是以这两家干的最凶。 山阳兵在内讧,其他家倒还好。他们普遍是郡兵为主,豪强部曲兵为辅。郡兵不论他战斗力如何,但该有的听令还是在的。 就这样,整个封丘大营都是乱哄哄的。 也是因为上述之困难,黄琬已经将这次目标从消灭泰山军而降低为牵制。为此,他将当日陈瓒临死写的平贼策说的“坐战”拿了出来。 他决定在濮水沿岸列砦而守。 具体部署如下: 陈留兵两千列砦濮水北,抵御燕县方面之贼。济阴郡兵两千列寨濮水南,为陈留兵后继。山阳国兵突出到离狐,在濮水北岸列阵。而任城国兵列其南岸,以为策应。 总体战略就是以濮水为长城,堵住太平道西进、南下两路。 这套战略被其和幕府中的党人大老们润色的非常成熟: 先据濮水之防线以为坐战,挖沟挑濠,坚筑五尺之高、一尺之厚的小砦。此砦遍于濮水北岸,既是教场,又是兵砦。白日练兵,夜间守值,防贼寇夜渡。而一旦一砦有警,附近诸砦就能或抄或伏,可以说铁壁合围,将泰山军牢牢困死在河济地区。 就在其人得意洋洋,觉得稳操胜券,大河之北的战事再次爆发,再一次影响了天下时局。 第二百一十二章 广平 光和六年,六月二十四日,广平,汉军北中郎将漳水大营。 在邯郸大胜河北黄巾后,十四日前,卢植与宗员再一次于曲梁大胜,河北黄巾再一次北退到了巨鹿郡治不远的广平,并在这里再一次和汉兵对峙。 等卢植率兵一来,就知道此地显然是太平道蓄谋已久的阵地。贼在漳水上修建了三座浮桥,又在赵长城的遗迹上一字排开修建了六座石垒,一路修到了漳水边。 而漳水东岸,是河北太平道经营二十年的老巢、曲周和广宗。这里有近十万的太平道信徒,时刻可以从修建的三道浮桥过漳水,援助漳水西岸的阵地。 卢植这下明白为何太平道要一路从邯郸节节抵抗北上,原来就是要在这广平,依托漳水的浮桥和赵长城废墟,构造一个东西二十里宽的营垒带,和汉兵作长久对峙。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卢植文武双全,只一看就知道此战的关键在于漳水上那三道浮桥。只要这三道浮桥在,漳水东岸的太平道援兵就能源源不断跨河支援,那就只能和黄巾军达成阵地战了。 卢植原有本军两万,汇合了河内、魏郡、赵国、巨鹿和北下的四千幽州突骑,现在军势已经达到四万众。提此之众,横行天下是夸张了,但横扫河朔那完全够了,所以卢植就是看出此战关键,也只打算一力降十会。 是以,他令前军魏郡张则部出站,攻广平外围的连砦。但可惜,除了损兵折将,一无所获。这将张则气得胡子都炸了,想之前他守邺城,太平道拿他没办法。现在换他来攻,竟然也是一样下场。 连日鏖战不得胜,汉军士气稍沮。不得已,北中郎将卢植亲募勇士敢死之人一百,由他的亲将卢芳统帅。趁夜色昏沉,漳水雾气笼罩,划小舟,操大斧,欲断铁索,断绝浮桥。然,夜晚静谧,划舟声惊动戍卫浮桥的黄巾军,一时灯火煌煌。 卢芳大骇,正欲奋军向前,黄巾军营寨上已点火放箭,流失雨集。卢芳为排头,当时便身中数十失,沉入江下。其余勇士也身中火失,伏舟哀嚎不止。少顷,呼声渐不可闻,惟蔼蔼雾气中,红艳弥漫。 卢植立水寨,望族亲惨状,惟是静默。左右不安,正要贾勇邀战,那边卢植已经闭了气,昏厥在地。是夜,汉军大寨一宿沉寂。 ----------- 翌日,晨光微熹,汉军晨鼓声起。 卢植横靠榻上,煞白脸透着霜青。悠悠转醒,望众将们围在榻前,一脸焦躁,心下温暖。涿郡卢氏经营百年,终于有些许威望,这些汉庭重将还是服自己的。至于一边的扈兵们,那更不用说,皆与他有累世胶固之恩,对卢氏极为忠心,此刻更是痛心欲绝。但卢植感动没多久,就又想到侄儿卢芳音容笑貌,想到昨晚那满漳水的红艳,不禁两掌掩面,闷声恸哭。 抑制住满腔的汹涌,卢植立身,问策众将: “昨夜事败,皆我不查情势,累我军中勇士枉死,黄巾蚁贼,不杀不足以泄某之愤,不杀不足以慰某侄儿之灵。但贼人狡猂,又有地利之便,诸君可有遗计与我?” 诸人相视无言,卢植一声叹息,也是愁云惨澹。 突然,帐门掀动,一虬髯汉屈膝而进。帐外扈兵大惊,叱虬髯汉。 虬髯汉还待再进,扈兵恼怒,抡刀打中虬髯汉脚踝。虬髯汉哀嚎倒地,两边扈兵拖着这莽汉就待出帐法办。 这种敢于直穿中军大帐的,直接打死勿论。 虬髯汉也知道刚刚自己的行止已经犯了军中忌讳,知道再不发声,必死无疑,遂大呼: “明公,休要坏俺,俺有破贼之计。” 扈兵们见此人还敢狂吠,怕卢植恼怒,续拉虬髯汉丈余,必要好生炮制。 来的突然,卢植正愁云惨澹状,虬髯汉倏而出现,又倏而被扈兵拖走,待听到这人有破贼之计,顾不得说话,就冲向虬髯汉。 后见扈兵还在拖行虬髯汉,卢植已是怒急,目光转冷,连绰起一座马扎就朝拖虬髯汉的扈兵掷去,卢植也不有心人,所以马扎擦着扈兵脸侧,击破帐幕。 但这依旧将那扈兵惊骇跪地匍匐,面色惶惶,只因为卢植不仅是汉庭北中郎将,更是他们涿郡卢氏的当家族长,一言便可定他们生死。 此扈兵匍匐。其余扈兵们更不敢再拉,只嚅嚅立在一旁。虬髯汉见卢植忽而暴起,也是惊惧。但知生死在此一举,虽身体抖动,也一一具告卢植破贼之计。 此虬髯汉,姓孟名观。他本是邺县市井的浪荡游侠,慕前人故事,读了几本兵书,与乡人聚,尝好大言,称有万人敌之术。此番,汉军发大兵讨河北黄巾军,贪恋军中钱粮,应募从军。因生得一口好胡须,牙门将爱其壮阔,征为扈兵,卫护牙账。 之前他在帐外听卢植哀叹破贼无计,心中一动,咬牙冲撞牙账,一搏富贵。谁料差点就丢了性命,要不是卢植此次是丢了自己的侄子,急求破贼之计,不然以他治军之严,其人敢闯中军大帐,早被枭首示众了。 ------------- 两日后,六月二十七日,晨光微曦,军鼓敲击三百下。 卢植率攻诸砦,诸军共进。同时汉庭邺城水军以铁派出舟船十余艘,上蒙牛革,前置火盆,浩浩荡荡,朔游而上。 水寨内的黄巾军早看到汉军艨艟,依故计,发火失,但被艨艟上的牛革弹开。艨艟随船橹划动,逆流而上,已至第一层铁索。 此时,伏在舰首的死士点燃火盆内的火油,火焰倏忽而起,将铁链烧得通红。又一二十顶盔披甲,外罩浣布的大汉,持斧勐斫铁链。如是者三,浮桥告破。 驻守漳水东岸的黄巾军见浮桥被破,一时气夺。又见汉军顺流而下,河对岸的城寨已被汉军团团包围。 驻守在漳水东岸壁垒的是黄巾军悍将左髯丈八,其人亲自引兵驰往救之,陈兵东岸,但浮桥既破,又有汉军舟师横亘,不能进。就在诸将皆疑之际,左髯丈八命军中善游者张燕,匿游漳水入广平,探城中情况。 驻守在广平的是黄巾军小帅杨凤,其人气质阴鸷,略有勇力。其人就是本地土豪,平素任侠,颇得士心。因不满县里滑吏骄横,四月太平道起事时,他就起兵响应杀了县长,放黄巾军入城。战后功表第一,奉驻广平。 此时杨凤身披甲胃,亲率所部立于广平南城,欲阻汉军。但汉军四万大军共发,四面围攻。而城外搭建的壁砦也都被汉兵围绕数重,救不得他。再加上杨凤自觉防线固若金汤,落石滚木金汁这些都没怎么准备,所以汉兵直冲城下,反倒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但面此危局,杨凤虽懊恼但勉励众军: “众弟兄,敌众恐我东岸友军增援,欲趁我心志被夺,求在速胜。但我义军亿兆子弟皆为兄弟,我等见困,左帅怎会坐而待之。我料左帅之救兵必在路上。弟兄们与我共拒汉贼。” 此时,张燕潜游漳水,顺着绳子爬上了广平,见杨凤。 杨凤揽张燕臂,推左右,说: “弟兄们,还有啥疑虑。此壮士为左帅亲将。入城就和俺说,左帅援兵旦夕将至,望我等不负黄天之恩,誓守樊城。” 闻此,众军鼓噪,气势复壮。 见士气稍复,杨凤才悄声耳语张燕,言: “壮士怎么称呼?” “常山张燕” “好!张大弟独身入城,必胆壮豪气之辈。我前番作为不过诡诈计,气可鼓亦可衰。我军失石将尽,陷在顷刻。望壮士怜我城中数千子弟,务回东岸告知左帅,速发大军来援,不然大事皆休。” 此时,张燕望杨凤一副戚戚意,迥异于先。 但张燕也无奈,将浮桥被坏,援兵被汉军舟师阻拦的情况,告诉杨凤。杨凤闻此,俨然无语,似有死志,挥挥手,让张燕回返,尽尽人事。 张燕缒城而下,杀游勇数人,趟水游回东岸。气不间歇,见左髯丈八,具告广平危局。左髯丈八未料杨凤如此粗疏,小觑汉军如此,气急便在众马弁面前,大骂这个土狗。 但为黄天大计,广平不能破。一破,漳水防线告破,黄巾军就只能退到广宗了。 没办法,左髯丈八将众将喊来,问有何计策。这些太平道将普遍粗疏,哪有几个肚里有计谋的,皆蹙眉绞尽脑汁也没想出个一二三来。 却是这时,一勇将其中众起,正是苦晒,他壮道: “卢植悉众而来,冀此一举;若我军不渡,则广平肯定守不住。今日之事,无他,惟不惜此身,死战而已,又有何计策可言。俺愿率麾下兄弟,再从渠帅扈兵中募敢死士,合集三百,为全军先登。” 此言一出,左髯丈八大声叫好,也不耽搁,直接从扈兵中选了最勇敢敢死的三百人交给苦晒,然后又取出先前藏匿的小舟五十架一并给苦晒渡河。 临出发,左髯丈八亲自为众勇士请壮行酒。 左髯丈八一口喝完酒,肃道: “众弟兄,今天是我太平道生死存亡的大事,我左髯丈八羞愧,没能和弟兄们一起出发,但我以黄天发誓,你们先行,我后继,必不使弟兄们独死。” 说完,左髯丈八一声大呵: “死球!” 苦晒等三百勇士,皆干了酒,大呵一声: “死球!” 随后苦晒与众壮士,被铠操斧,乘舟过江。苦晒所部,将至艨艟,舰上流失如飞,其部死伤惨重。苦晒率部咬牙穿过艨艟,抢占上游,将小舟内备好的火油点燃,后脱甲跳入江中,但仍有不及脱甲者,沉坠江底。 火油船顺江而下,反燃汉军舟师,艨艟上的汉军一片骚动,火势越来越大,已有绝望者,投水逃生,溺毙水中者不可胜数。又有见机者,驾舟顺流而下。横亘大江的邺城舟师直接告破,再不能阻击黄巾军过江。 东岸渠帅左髯丈八一直注视漳水上情况,见此,奋发昂然,尽发所部,操小舟争渡漳水。涉水后,其人稍稍整军,直扑围困广平之汉军。 此时,广平南门已为陷落。 监军的小帅杨凤还在操刀贾勇,但身边的扈兵已经死伤殆尽。这会其人手执环首刀,一声大叱,快速冲向登上城楼的汉军披甲士。那甲士刚站定,还未及动作,大叫一声,小腿胫骨已被杨凤斩断,倒地哀嚎。 杨凤移身迅速迎向另一甲士,矮身避开对方刃风,错身瞬间,一刀戳在对方脚踝。再反身,撞入最后一名甲士怀中,横刀翻转刺其下颌,鲜血喷射,已是不活。杨凤果然悍勇,瞬息就兔起杀了三名汉军披甲武士。 小杨对此战果,也颇为自矜,正待愤胸中豪气,忽眼前一黑,身首分离,跌落在地。却是另一名汉军披甲士直接从云梯中跳起,如神鸟一般,抡刀将无备的小杨斩首。 这名披甲士雄阔异常,虎背熊腰,豹头环眼,还有一脸络腮胡猬在下颌,典型的燕赵豪杰。 其人跳上城楼,踢开杨凤的人头,返手将背后的“张”姓小旗插在城头,正待接应身后的长手长脚的甲士同伴。却见城下骚动,一杆“左”字大旗缓缓而来,旗下烟尘漫卷,人影绰绰,东岸的左髯丈八部援军已至。 汉军酣战良久,军势已疲,被此奋勇昂然新军冲击,一时节节败退。那甲士见此情形,已知今日广平不可破,三两步踩着云梯下城,捷巧无声,留着一杆“张”姓军旗在城头,迎风而立。 左髯丈八已过河,立在中军大旗下,见身后百舸争流,气吞万里如虎。踌躇满志准备汇合广成的杨凤部,打算一战而定卢植。 却在这时,广成南门洞开,出来的不是严整的追击部队,反而是一骑快马疾奔自己而来。 闻杨凤已没,左髯丈八静默无语。 是战汉军已疲,黄巾军也失广成主将,两军皆不能再战,又呈僵持势。 第二百一十三章 韩氏 光和六年,七月三日。 穿着泰山军夏衣的焦用,走进了济阴郡鄄城县东部的韩氏里的下乡队。 此时的河济形势已经不能用小好来形容,而是一片大好。自六月泰山军分兵,董访带着二千锐兵和老营八千就开始在河济开始攻城略地。除了鄄城和廪丘二县没有告破,周边的豪势聚落皆竖起了太平道的杏黄大旗。但此二县陷入也只是时间问题,前一段时日,这二县主力出城想袭击董访,反被其歼灭,此刻二县也是愁云惨澹。 当然董访现在也没有精力顾这二城,光在河济地区的广大乡野扎下根就已经千头万绪,既要获得当地民众的支持,还要让他们愿意起来跟着分田分宅,这都不是容易的事。为此,董访不仅将老营培养的分田吏都派出去,还从正军中抽调了一批识字的军吏下乡,一定程度都在让正军的战斗力锐减。但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焦用就是因为这个暂时离开了军队,来到了韩氏里。他是出自横撞队的吏士,杀得人,识得字,最重要的也是穷苦人出身。 他本名实际上叫焦大,泰山一饿殍,因为张冲在泰山而起改变了他注定路倒的命运,此刻他是一名横撞队,太平道泰山军最精锐的吏士。 而现在他再一次被委以重任,去负责韩氏里的基层工作,并任韩氏里护田兵的做训官。 当焦用背着行囊到韩氏里报道的时候,早来的下乡队正在开着会。一见军中打扮的焦用到,时任下乡队队头的张白一下子就立了起来,阔步走到焦用面前,一把攥住他的手,喜道: “焦兄,终于把你盼来了。之前上面就说,我们这韩氏里要来个作训官,没想到会是你。” 说完,张白就将焦用引荐给分田队的其他成员,道: “同道们,这是横撞队的焦用,以后就是咱们分田队的副队头和护田兵作训官。” 然后大伙齐齐对着焦用作揖,焦用赶忙放下背囊,也与大伙作揖,融洽昂扬。也确实,这些分田队的积极性都很高,随着泰山军外部战事胜利不断,他们这些骨干都觉得有奔头,尤其是随着渠帅张冲打下了濮阳,再次大败汉军主力,这种热烈就更上了高潮。 张白有心抬高焦用的威望,遂为其扬名: “你们知道前一战伏击鄄城县卒时,焦兄只一人就得了三级,可谓我泰山军勇士。”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能杀人,还能杀好几人,在哪个时代都会让人侧目,这些分田队的吏士们自然也不例外,皆畏惧又带着羡慕看着焦用。只因为他们这些文吏,虽然安全不用搏命上位,但在这个时期,到底还是焦用这些厮杀汉升得快。 焦用知道这会要他说几句,笑道: “多余的不讲了。初来乍到,不敢说什么。只想把这罐子血和大伙儿倒在一处,一起将韩氏里拉出来。” 众人听这话就觉得提心气,又是一阵叫好,后面大伙一阵寒暄,就各自退了,给张白和焦用单独说话的时间。 张白和焦用是认识的,算是同届,都是在随军学堂受习过,是以互相熟悉。 这会,只剩下两人,他们就说了私下真的话,主要还是张白在讲: “阿用,咱们这里的分田,可以说困难重重。韩氏里原先是鄄城韩氏的宗族所在,其家丢了这里就隐匿在了鄄城内。此外这里又靠鄄城,这里的乡里人们都不敢和我们分田队亲近。就拿这壁里最穷的汉子们来说,按道理分田给粟,多好的事,抢赶着有人来。但你到了这才发现,没这么简单。给他粟,他不敢要,给他地,他更不敢种。知道为啥?一怕咱们太平道长不了。二怕咱们对乡豪手下留情。三怕的就是担心韩家人再打回来。到时候清算起来,被扒皮抽筋的还是他们。” 从这番话可以看出张白这个分田队头确实是在韩氏里有过调查的,说的也都是真的困难。焦用听这番话,也知道了这的形势不乐观,所以点了点头,道: “咱们在河济这里一点基础都没有,然后四遭又都是汉庭势力,所以里户们对我们有疑虑是肯定的。但不信任我们,这分田的事就办不成,所以这样,我一会就到里户们家里走走,看看到底什么情况。” 就这样,刚到没多久,行囊才放下的焦用又马不停蹄,背负行囊,入了里社,就要先摸摸情况。 真实的情况确实如张白所说,此地里户对太平道的疑虑不是一点两点。 焦用和几个分田队的吏士入里社,里户们早就瞅见了他们,但皆站得远远的,没一个人愿意上来搭话的。 然后有一个担粪的老叟路过,焦用忙拉住人家就寒暄: “叟公,下地呀。” 那老叟一被搭话,就支支吾吾得应付焦用: “是啊,是啊。” 焦用继续搭腔: “叟公,是自家的地,还是分田队分的地呀。” 此言一出,担粪老叟立马张望四周,嘴里应道: “自家的,自家的。” “叟公,分田队没给你分吗?” 到这时候,老叟都已经要熘了,好似和焦用再多说一句就会如何,但焦用就是抓着老叟的手不松开,没奈何老叟只能应付: “分是分了,但那地是韩家的,咱可不能要的。” 焦用见果然如此,又继续问: “叟公,咱里社哪家最穷,哪家最富。” 此言一出,老叟吓得汗都下来了,慌道: “这个我不清楚,真不知道,我下地了,真的,可怜可怜我。” 焦用不再难为老叟,其人就匆忙走了。然后焦用又问了几个人,其反应皆和之前老叟一样,只凡说道分田、贫富这样的敏感话题,都唯恐避之不及。 最后,反倒是一个在里社边玩泥巴的稚童上前告诉焦用等人: “俺就知道,谁最穷。” 然后小孩就带着焦用等人来到了一处地窝,告诉众人,这是韩大乞的家,可穷了。 一般来说,里户们再穷也会弄间草屋,很少有住地窝的,这东西一般是那些无依无靠的山聚才会挖,住这地方难免会让自己觉得自己就是野兽。 焦用等人到的时候,韩大乞正在和他阿母拔着草根,一见到这伙人,警惕地看着焦用,问道: “你们什么人?” 焦用笑道: “俺们都是分田队的,想问问你咋不要咱的地呢?” 韩大乞不说话。 焦用转过头,蹲在正在挖草根的他阿母,笑问: “阿姆,你有几个儿呀。” 老媪的头发已经全部发白了,眼睛也白浊了,看不清人,听得有人问,虽疑惑但还是顺服地回道: “就这一个儿。” 焦用笑道: “我和阿姆商量个事,从今个起,俺也做阿姆的儿,中不中?” 老媪再次疑惑得看着焦用,奇怪自己什么时候又多了一个这么大的儿。 然后焦用也不等老媪同意,顺势就叫起了娘。 “娘,俺也是穷人。那时候天天就是刨草根吃,侥幸没饿死,之后入了咱穷人的队伍泰山军,才算真吃了饱饭,现在咱就是要让大乞这样的,也能吃上饱的。” 随后焦用就从队员手上接过一袋粟,递给了老媪。老媪装着沉甸甸的粮食,双眼擒满泪花,忙说使不得。 韩大乞看自家老娘都被牵扯进来,怒道: “我不管你们是谁,别来我家。都走,都走” 说着就拽、推、攘,要将这伙不速之客赶走。 但这惹恼了他阿母,这个服从一辈子的老媪最见不得自家儿子这么恶,训斥道: “大乞,你咋了,谁让你这样对客的?” 然后还惭愧带着畏惧看着焦用,要替她儿子道歉。 如果对道德进行解构,你会发现与人为善的品格,底下潜藏着的却是弱者的畏惧。强者总有拒绝别人的底气,也能接受被人讨厌的处境。而对于像韩大乞他娘这样的贫弱来说,被人讨厌就将使她再不能生存,所以久而久之,对每个人讨好就成了她下意识的行动。 韩大乞向来孝顺,听阿母的话,即便有心解释,但还是叹了口气,放开了众分田吏。 之后几日,焦用就吃住在了韩大乞家,也真的如子一般侍奉韩大乞阿母。 这夜,焦用和韩大乞照旧睡在地窝内土坷垃上,盖着藁草,枕着坯头。 黑暗中韩大乞问焦用: “弟,你冷不。” “冷,但我在泰山那会连地窝都没有,睡在山洞里,那才叫冷。” 韩大乞道: “委屈弟了,把你自己的被褥给了咱娘,自己来我这睡土坷垃上。” 焦用说了: “大乞哥,别再说这样的见外话,我是真把你娘当我娘的。我自小就没个娘,现在好了,终于认了个,我不知有多欢喜。” 韩大乞听了这话,嘴里想说又不想说,最后到底讲了: “弟,你来这的原因我都知道,可在咱韩氏里搞这个,难。” 一听韩大乞终于开始聊这个话题,焦用再不困了,起身就问: “咋个难,大乞兄,你给俺讲讲。” 韩大乞拉住焦用的手,问: “弟,你和俺讲个实在的。你们太平道能长吗?你知道我为何叫大乞吗?就是因为我靠行乞走四方,在别的地方我也见过你们太平道的人,不像是个能长久的,和那些豪强没区别。” 焦用听得这话,一方面记下泰山方的名声是否会受太平道其人方的人连累,一方面也在想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这问题并不好答,韩大乞既然能一句话就问到问题的根子,他这里就是骗也多半让人信不了。 而且,这个问题就是在焦用这些泰山军骨干的思想里也没有统一过认识。 河济地区的根据地到底能不能长久,这个真的不好说,毕竟就连泰山地区的老根据地都差一点被抛弃,更何况是河济地区呢! 他们都知道渠帅最重人,常说,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 但他能和韩大乞这么说吗?跟他说,咱泰山军打得过就留,打不过就走?那谁敢随他们干? 所以韩大乞想了会,这么讲: “这事要看具体的斗争,咱们太平道如今和汉家争斗,最后的结果一定是我们赢。只因为我们是穷苦人的队伍,而天下亿兆穷苦,有这些人支持,天下迟早是咱们太平道的。你说这事能长不?还有你说看过别的太平道,觉得不行。那你再看看我,看看咱们泰山方的,是不是不一样。” 韩大乞点头,这确实不一样,他从没见过像泰山军这样主动给里户挑水补屋的兵子。 韩大乞想到这,迟疑得问焦用: “弟,那意思咱把地拿着?” “放心拿着。” “那韩家人回来怎办?” “咱起护田兵,自己用手中的戈矛保护自己的田。” “护田兵?” “是的,大乞兄你要不就加入护田队吧,到时候吃住都在队里,每月还能领粟回家,到时候家里的地也能让人帮你佣耕。” “这能中?” 黑暗中,焦用以极其坚定的语气回道: “一定中,你要相信,好日子在后头呢。” 这一夜,二人无眠,第二天韩大乞就带着焦用去了里社其他几家贫户那,有了韩大乞这个自己人穿针引线,焦用的工作一下子就好开展了。 实际上,这些人对所谓韩氏的惧怕也就是那样,要知道这些人都已经是有上顿没下顿的,真饿着肚子,谁会管以后韩氏来秋后算账?能现在活着就行。 他们之前对拿田拿粟的疑虑主要是担心泰山军这些太平道没安好心,而现在有自己人现身说法,那信任的初步基础就建立起来了。而且,他们心里也高看焦用,从古至今都没见过当官的真的和最穷的贫苦睡在一起的,连最穷的都能这样对待了,那他们还会差吗? 至于,那焦用是不是做样子?在他们看来,那不是肯定嘛!但这也已经前所未有了,在以前他们这些人都无法出现在这些当官的视线里,就好像他们从来不存在过一样。 就这样,韩氏里的分田工作一下子就加速了起来,也因此,分田吏们谁不说一声: “焦大是个好队头,能办事。” 第二百一十四章 武烈 焦用的确不错,董访的河济兵团也颇有声色,但光和六年六月的下旬,历史的高光终究不在他们身上,也不在正在濮阳与兖州牧黄琬对峙的泰山军身上,而是在天下之中的颍汝。 自五月左中郎将皇甫嵩和右中郎将朱儁出关与颍川太平道连战数场,互有胜负,尤其是六月时皇甫嵩直接抓住战机,差点火烧围攻长社的颍川太平道,不是夏日暴雨频发,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浇灭了大火,颍川太平道此时已经完了。 但这一战终究暴露了颍川太平道不善军争的底牌,皇甫嵩和朱儁手上的都是五校士、三河骑士和精兵壮勇,可以是一等一的能战之师,所以在清楚太平道的成色后,他们终究拿出了汉庭劲旅的实力,几次大战,皆胜。 尤其是六月中旬,又一只骑兵队伍也出关加入了颍川战场,他就是时任骑都尉的曹操,带着羽林骑三千入皇甫嵩帐下节制,然后颍川太平道再不能在战场争雄,只能西退阳翟,意图不明。 此刻的曹操自然意气风发,一加入战场,就以方面主将的身份立了军功,自然前途无量。他现在当的这个骑都尉属光禄勋,与奉车、驸马并称为三都尉,也是秩比二千石的重职。要知道秩比二千石也就是比二千石稍次,也是带青绶的,只是印稍次而已。而曹操年不满三十就从议郎外放为此职,稍后以此战军功自然少不得谋得一大郡做太守。其人就是典型的家族背景好又肯努力的俊彦。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但于此同时在右中郎将朱儁的帐下,却有一俊彦,年与曹操相彷,也奋发昂扬,而且是贫家子出身,走到现在全靠自己努力。 这人就是领淮泗精兵千人应募的左军司马孙坚。 孙坚其父家贫,卖瓜为业,按道理其子即便不是卖瓜的命,充其量也就做个乡豪。但有些人之优秀,就是锥之处囊中,其末立见。 孙坚在十七岁遇到了他改命的机会,其人因超类同侪的勇气而被郡里选拔而为吏,见重于州郡。后来平乱县中贼乱,先后为司马、县丞。而在八年前,孙坚又抓住了一个时代的机会,当时隔壁郡会稽有妖贼起事,孙坚自募部曲又南下与会稽君兵合力讨灭,直接得刺史臧旻看重,表盐渎丞,直接破处了天花板,是他有成一方主官的可能。 而等他被右中郎将朱儁看重,入军团序列再一次建功立业时,其人已经做到下邳丞的重要职务。 曹操在庆功宴时,也见到了这个叫孙坚的雄壮勐将,这段时间他已经被右中郎将朱儁表军功第一,此人带着所部江淮子弟善战无前,每战都是先登,甚得朱儁看重。 其实朱儁之前征辟孙坚入募,也是打着有一下没一下的。朱儁就是会稽人,孙坚在平定会稽妖贼的时候就注意到了此人,知道吴越之地又出了一个将才。但也就是仅次而已,对朱儁而言,孙坚的确可有可无。 朱儁帐下能征善战者无数,首当者就是护军傅燮和别部司马张超。傅燮是北地人,为老太尉刘宽之高徒,名门之子。而别部司马张超也是如此,此人是留侯张良之后,河间鄚人,文武双全,不仅有军略,还善草书,妙绝一时。所以孙坚自然一开始是不为他重视的。但谁知道就捡到了。 朱儁一开始出关是和皇甫嵩分兵走的,但差点就翻车了。他被颍川波才帅军偷袭包围,就是孙坚帅所部千人江淮子弟为他杀透包围,才重整旗鼓。之后几仗也是如此,如果有一个词来形容孙坚,那就是江东勐虎啊。 有一说一,朱儁的军略才能只能算中等,他之前在交趾平叛,无论打的是叛军还是乌浒蛮,其实都是比较弱的敌人。南蛮化外之地,铁器难寻,这些叛军如何挡得住汉军甲兵。 而朱儁所当面的颍川波才部就不同了,这一方是太平道实力较强的几只,再加上准备又充足,是以有心算无心后,朱儁就吃了大亏。 但好在,都过去了,现在他和皇甫嵩连兵一处,已经压着颍川太平道打,战争胜利是迟早的。 所以在庆功酒宴上,他喝了很多,还将曹操介绍给了孙坚认识,这也是一种提携了,毕竟谁都知道曹操的前程差不了。 孙坚为人勐鸷,但情商并不低,对曹操这样的权贵之子,都说着好听的话。而曹操也看重孙坚的勇锐,觉得此人日后也有一番前途,这样二人自然融洽起来了。 曹操其实是对孙坚有耳闻的,不是因为孙坚都已经闻名天下了,而是其人是被当成一则笑料被好友周?讲给他听的。 会稽周氏三兄弟,周昕、周昂、周?都游学于京都,尤其是周昕更是党人大老陈蕃的弟子,所以三兄弟基本也是党人的后进。而曹操虽然是宦官之后,但有心亲近党人清流好给自己正名。 周氏三兄弟中尤以周?性子最热切,和曹操的关系也最好。有一次说到家乡人物,就说到了同是吴越的孙坚,当然不是说他多勇勐,而是在讥讽这瓜田儿的浅薄。 那就是孙坚抢亲一事。 据周?酒时讥讽说,这孙坚在会稽平乱的时候,听说钱唐有女吴氏,才貌好,原先还就是他们吴郡人,所以就想娶她。但当时吴氏亲族们皆不同意,觉得其人轻狡,不是良配。 一听到吴氏宗亲评价孙坚轻狡,曹操就奇怪了,要知到轻狡这个词可不是啥好词。轻狡无行是连在一起的,就是说这人是混子土匪一类的,而当时孙坚已经在会稽富春担任假尉了,以汉吏之尊如何得这般评价?莫非就是嫌弃人家是瓜农之子? 但周?摇了摇头,说真不是,而是他们本地乡里人都知道这孙坚的底细,孙坚早年随父居会稽富春,很早就混湖海,招徕一帮亡命。一次,他随父去钱塘,在路上看到钱塘水匪劫掠,孙坚冲上去就追杀这帮水寇,而水寇一见此人,就以为是富春水匪追杀来了,皆弃货而跑。这反而使得孙坚获得了富春县的赏识,辟其做县吏。 所以即便是孙坚当时洗白做了县吏,知道他底细的吴家如何愿意让自家女郎送给这种无行之徒祸害。 曹操听了这个,就问周?,你们会稽水匪很多吗?还能上岸当汉吏? 这下让素来自矜身份的周?沉默了,他虽然不想抹黑家乡,但还是老实承认,吴越之地民风剽悍不是空穴来风。 何谓剽?就是剽掠的剽,这些山民渔人平时为民,时而为匪。然后周?就拿他们会稽郡一家豪强,山阴贺家举了例子。 贺家出过二千石,这代有个叫贺齐的以郡吏身份暂代剡县,当时剡县有个县吏,就是如孙坚一般的底色,只是其人招徕的是山越。山越是逃役汉人入山与本地越人合流的群体,而这县吏就是这样的一方山越魁。 贺齐当时要办这人,当时几个县吏同僚都劝他,说今天办此人,明天贼寇就会来攻打剡县。贺齐年轻,正勇锐,哪听得这个,直接就办了。果然,县吏的族人带山越千人直接攻打剡县城,后来不是这贺齐确实厉害,直接把贼给灭了,肯定就是一场大乱。 所以,周?只澹澹总结了一句他的家乡,“扬士多轻侠狡杰”。 知道扬州是这么个情况,曹操遂理解了吴氏族亲们的拒绝,谁会讲自己清白女郎许给这等人。 但紧接着,曹操就更好奇,这孙坚都被人拒绝了,怎么又娶到了呢?原来孙坚直接威胁了这帮吴氏族亲,不交人,就会出大事。而当时的吴氏顾念家族,就只能从了孙坚。而这正是周?所讥讽的,他们扬州本就处在帝国的边缘,普遍被认为道德不化,所以游学京都的扬州士子最看重的就是礼法,自古都是如此,越缺什么越强调什么。所以孙坚如蛮夷一般的抢亲行径,直接让扬州士人们将其排斥在外。 你孙坚啊,就是个兵子。 念此,在长社庆功宴的时候,得知孙坚底线的曹操,望着一眼阔达雄壮的孙坚,又望了一眼和他同来赴宴的妻弟吴景,顿觉有趣。 这婚姻啊,开头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连了姻后就是自己人了,没看到这吴氏明明是被抢的亲,现在还不是出人出丁来资助孙坚? 这边曹操望向孙坚,孙坚这么敏锐的人自然察觉,遂展颜,举起酒樽摇敬了曹操一杯。而曹操也如无其事,回了孙坚一杯。 这场庆功宴再是热闹也有终时,酒尽人散一众吏士各回所部。孙坚也带着妻弟吴景走在回营的路上。 月明星稀,喝多了的孙坚在吴景的搀扶下踉踉跄跄。但吴景知道自己姐夫肯定没醉,就将今日疑惑说出: “姐夫,我看那曹操就是命好,来抢功的。咱随右中郎将噼荆斩棘,浴血沙场才得了点功,这人只一来,就得了助退波才的大功,真让人不忿。” 孙坚此刻双颊红晕,虽醉但醒,他心里也不忿那曹操,但到底还是给自己妻弟说清楚: “阿景,有些事你还是要懂的,就是心里再不喜欢,也不能表现出来。有些人帮不了你事,但坏你的事他们信手就来。这些公族子弟各个觉得什么好事都是应当的,咱们犯不着和他们对着干。阿景,你要明白,这一次随右中郎将出征对你我来说意味什么?所以,咱们就好好打,把功劳立了,其他的一概不管。” 吴景明白孙坚的意思,确实这次平定席卷天下的太平道,无论是对他姐夫孙坚还是他吴景都是人生最重要的转折点。 和太平道也打了一个多月,这些人什么成色,他们一清二楚。在他们这些一线将领看来,胜利必然属于汉庭,而到时候论功行赏,他孙坚必然是前面的。而汉家又重军功,这种平定席卷天下的大起义,可能一生就遇一次,而只要抓住,军功封侯也不是没可能。 姐夫孙坚现在的事业已经到了一个天花板,他这些年先后做了盐渎丞、盱眙丞、下邳城。虽然一城都比一城大,但一直是在副职打转,没有做过一次主官。其原因并不复杂,就是因为孙坚不是孝廉起家,没去京都过个水,就只能在副职打转。而且如果没有这次太平道起事,可能还要继续蹉跎。 所以能在右中郎将麾下参与平定黄巾蛾贼,就是他们孙、吴两家的改命之机。 吴景就这样搀扶着孙坚,一路到了他们的左军司马部。顾明思议,这还是个副职,只是因为孙坚自带千人江淮子弟投军,所以右中郎将朱儁才给他一个单独的营头,不然又要继续蹉跎了。 走了一路,孙坚酒醒的差不多了,刚走到主帐前,就听到其内传来燕地武夫特有的豪迈声,孙坚只一听就知道是谁。 正是他前日收的北中郎将麾下勇士辽西韩当,而与他说话的是右北平人程普。 二人原先都是朱儁的麾下勇士,皆是幽州人,按理说他们和孙坚这个扬州人是怎么都不会有际遇的。但那日北中郎将被波才所围,为了打开缺口,孙坚除了带自己千人江淮子弟为先登,还借了朱儁的帐下甲士百人,韩当、程普皆在其中。 后面正是靠着孙坚不惜死和朱儁勇士之精锐,他们才成功打开了包围圈。战后,孙坚就和朱儁要了程普和韩当二人。程普是军吏,已经有点地位了,但其人在突围一战受孙坚救命,自愿投孙坚。而韩当是孙坚特别赏识,其人弓马之绝,使孙坚这个扬州人望尘莫及。现在在中原广阔之地征战,正需要此等弓马勇士的时候。所以战后,孙坚就找韩当,问是否愿意转投他。 韩当那时就是个帐下武士,只不过是个有点勇武的武士。而孙坚虽然自觉到了天花板,但依旧是韩当望尘莫及的,有这位勇武的左军司马赏识,韩当自负也能有段前程,于是就答应了。 所以当朱儁要给孙坚酬功,其人直接要了这两勇士,而朱儁没多想就放了人。 不过,韩当和程普在融入孙坚团体还是有一段路要走的,就冲这两人是幽州人,根本听不懂孙坚队伍里的江淮话,两人就要难多了。 但孙坚善于得人,几次手段下来,已经使得韩当和程普认同了这个队伍,至于后面,那就是再打几仗的事情。对于这些武夫来说,没有什么比战场更能加深人与人之间的纽带。 这会,孙坚在营帐外一听韩当的话,隔着帐幕就笑道: “好你个义公,我不在就开始在背后说起我的话来,看来我就该行军法。” 此言一出,账内先是一静,然后就见七八个将吏排出大帐,其中两人就是幽州人韩当、程普,他们一出来就拥在孙坚边上,七嘴八舌问起庆功宴的情况。 韩当这会正尴尬,刚才就是他说孙坚不仗义,这等奢豪的庆功宴不带他们去,而带自己妻弟,真是! 孙坚带众将进了帐,就坐在上首的胡床上,笑着对韩当说: “哪什么奢豪庆功宴,倒是灌了无数马尿,现在还这晕着呢。之前确实应该喊你去,毕竟幽州人比扬州人善饮。” 随后孙坚就解释,本来这庆功宴确实还不错的,酒肉都少不了。甚至朱儁原先都从长社的钟氏协调来了一队舞婢,准备助军。但后来都被军中真正的主将左中郎将皇甫嵩给取消了,其人说,战事未休,正是丈夫奋舞之时,如何言醇酒美人,几伤壮士之心。 看来皇甫嵩是知道,将士前线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是多不合时宜。 之前孙坚就在朱儁那边,和众将一起众星捧月奉承朱儁。等朱儁一听乐舞被皇甫嵩取消,脸涨着通红,对着送令的扈兵破口大骂: “将士们随我披坚执锐月余,现在还不能享受一下?这义真还拿大话压我?” 但话归话,朱儁最后到底还是听了皇甫嵩军令,取消了舞乐。因为皇甫嵩是左中郎将,比他这个右中郎将要高。原先两军分兵还好,各自做主就行,但现在合兵了,他皇甫嵩自然就成了军中主将。 当然比职位更重要的原因是朱儁知道自己跟脚没皇甫嵩硬。他朱儁是寒门子弟,受,而皇甫嵩是将门之后,其叔皇甫规在整个天下都是声明赫赫的名将。所以一旦黄巾乱起,国家刘宏是去问皇甫嵩对策,而不是公车请他朱儁去议事,就是因为在人家天子眼里,打西边羌人的肯定是要比欺负南边蛮夷的要更知兵。 本来朱儁还不服气,但一出关后,他就打了个大败仗,而皇甫嵩一出手,就抓住战机,差点就能火烧长社,歼灭颍川太平道。虽然朱儁觉得这不是一回事,但在人家国家刘宏眼里,二人高下立判。所以朱儁已经听京中好友说了,国家已经想将他褫职了,但不知道后面怎么又不了了之了。 实际上朱儁不知道,他之所以现在还能领兵一路,就是皇甫嵩力荐,甚至将几次击退黄巾军的功劳都让给了朱儁,才让刘宏回心转意。 从这个层面讲,皇甫嵩无疑比朱儁更有私德。孙坚要是能隶属在皇甫嵩麾下,可能会功劳更多。 但可惜,无论朱儁如何,孙坚是没的选的。他虽是吴郡人,但生在会稽,基本算会稽人。在这个乡党为羁绊第一的时代,孙坚只能抓住朱儁这个乡党给出的机会,而且相比于皇甫嵩的一套一套,朱儁这种反而更让孙坚这种士族圈外人更舒服些。 后面众将围着孙坚就讲了一些晚宴的事,而孙坚着重就讲了这次出席的长社钟氏,然后孙坚和一帮江淮吴越子弟感慨,中原不愧是衣冠繁盛,就这小小的长社县,都有钟氏、沉氏这样的世族。 钟氏为郡着姓,世善刑律,家里代代出刑法官,可以说是颍川郡中一流的名族。而且还和更有影响的同郡高门襄城李氏通婚,跻身天下名门。孙坚已经听别的军吏说了,他们钟氏这代的叫钟繇,现在不过三十,已经是黄门侍郎的重职了。别看这个和外放县长一样,都是六百石。但人家那个六百石,是专门侍从国家左右,关通内外朝的。这是外放县长能比的? 钟繇的境遇再一次让孙坚感慨自己命蹇时乖,想他几次戎马不歇平定民乱盗匪,最后也只是在县丞打转,而人家钟繇和他一般大,却已经直通天门了,还不是因为人家是长社钟家的!而他听说,颍川各县类钟家的世族,县县都有。真的是不能比。 但孙坚到底是豪杰性子,眼前的一切没有挫败他,反而让他更加明白,此次随朱儁征战太平道,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机会了。 其实无论是孙坚、曹操还是刘备,皆是百折不挠的性格,而这三人都能建功立业。因为没人永远是顺利的,如果没有不折不挠的坚毅之志,只输一次就要功败垂成,那最后只能必然输。对,说的就是袁绍。 孙坚和众将说钟氏的事情,自然是为了激励他们,有活生生的榜样在那里,更能刺激他们建功立业。 最后孙坚才说了这次最重要的事,那就是颍川太平道西撤至阳翟,与最早撤至这里的马元义部一起猬集颍水东北岸,意图不明。 现在孙坚也和众将讨论这黄巾军的意图,以做好下面的战争准备,毕竟他也是一部主将,需要对战争形势有自己独立的判断。 但孙坚明显是多想了,他现在的成员基本都是大老粗,不是江淮的恶少年就是老孙家原来的水寇部曲,再有就是韩当、程普这北地无人,皆胸中无军略,只干瞪着孙坚,意思就是,你说啥,咱就干! 孙坚气沮,再一次感慨,孙家武运还需再接再厉! 第二百一十五章 战机 光和六年,六月二十三日,盘踞在阳翟城外的马元义、波才两部黄巾军突然移军南下,直接在颍阳一带与一路北上的汝南太平道彭脱部汇合,一时军势大振。汝颍太平道汇合后,有兵十五万之巨,连营扎砦十余里,充斥颍阳之野。 这一切都是马元义的筹划,他以自己在教内的威望促成了汝颍太平道的合军。 原来当汝南太平道在召陵击败了汝南太守赵谦后,马元义就动了这个想法。召陵一战,汝南太平道大胜,一举打垮了汝南汉军主力,郡中精粹,消耗殆尽。如汝南袁氏袁袐,时任郡门下议生,从太守出击,其与郡诸大吏以身扞刃,皆死于陈,只太守赵谦仅以身免。 而当时马元义就在阳翟一带集合太平众,听得汝南大胜,忙以太平道神上使身份传檄汝南彭脱部,命其火速北上,加入到颍川与汉军主力决战。 彭脱在的召陵正处在汝水、颍水之间,与颍阳之间一马平川,其得了马元义之名,立马带着八万汝南黄巾军北上。 彭脱这人是张宝之徒,与其师一样素来就是耿介,一向不管教内纷乱,只听教令,谁在就听谁的。所以马元义传令给他,他没多想就带着汝南的全部可战之兵北上了。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汝南本就是大郡,户口百万,而扎根于此的太平道就更是兵强马壮,彭脱自己光下面的小帅就有吴霸、龚都、何仪、刘辟、黄邵、何曼六健将,皆有勇武,统帅万人。之后又一战大败汝南汉军主力,更是志得意满。 在彭脱看来,自己雄兵八万,对上汉兵不是手拿把攥?就这样浩浩荡荡的杀向了颍阳。 而波才部原先也得了阳翟方面的檄书,让他西进与马元义合兵,但波才与汉兵连连鏖战,被咬的很死,最后才断尾,带残兵五万西入阳翟,与这里的马元义部二万合兵。并趁着汉军没能弄清他们意图的情况下,火速南下,与彭脱合兵。 合兵之后,以马元义为教内威望最高,汝颍联军共推马元义为渠帅,准备在这颍阳与汉兵一举死战。 颍阳顾名思义就是在颍水之阳,马元义选此处作为合并地,就是因为这里处南阳、汝南之间,更方便大家合兵。但马元义可能自己没想到,那就是这颍阳四遭一马平川,十分利于汉军主力精骑驰骋。 随骑都尉曹操将骑兵二千与皇甫嵩和朱儁军团合军,汉军已经有八千左右的精骑,这在整个中原战场是一个非常恐怖的数字,而这些马元义都没有考虑进来。 颍阳城在十五万黄巾军的包围下很快陷落,城破之日,太平军尽屠城内豪族,如祭氏、王氏,都是光武元勋之后,想祭遵和王霸二人有知,见家族后被被蛾贼屠戮也不免感慨,功名利禄都做土。 之后汝颍太平道就以颍阳城为基地,深堑驻砦,积蓄粮秣,准备与汉军做长久打算。一开始汝颍太平道的渠魁们是没有将还在濮阳的泰山方放在规划的,不是觉得他们不能打,而是因为他们远在四百里之外。 但最后还是马元义力排众议,精选探马十队,往北去濮阳,让濮阳方面南下与汝颍太平道主力南北夹击。当然马元义也没有将胜利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泰山方,他还传檄给南阳太平道张曼成,邀他一同北上,与汝颍太平道合兵一处,威胁汉军主力侧方。 此时的南阳太平道同样兵强马壮,有兵十五万,且连连大胜。先是在宛城攻杀南阳太守褚贡,之后围宛城数重,一直将南阳太平道压缩在城内,掌握着战场的主动权。 原先对调动南阳太平道北上,马元义是信心十足的,因为这些就是他的老部下,方内很多重将都是马元义当年引领入道的,现在马元义有召,他们如何会不北上?但马元义还是低估了教内的山头分歧。 当檄书送到南阳太平道张曼成之手时,张曼成不置可否。 之前马元义为教内神上使,但后来因为遮护张冲而被张角褫夺,就让张曼成担任了神上使一身份。神上使在教内的地位类似于黄天使者,有权力接引黄天的意志,换句话说就是可以扶乩。 而后来马元义再次出山,又当上了神上使,那自然张曼成就做不成这个了。这一上一下就出了问题,隔阂就出来了。 张曼成另一个不想北上的原因是,他担心自己为人做嫁衣。如果他北上,那就是拿自己的兵去给马元义立功。本来他就和马元义有竞争,要是马元义因此在颍川大破汉军主力,那他就再也没有机会喝其人抢教内的继承人机会了。 所以张曼成就以南阳汉兵实力犹在,如不能趁此消灭,恐再成气候,所以再许他两月,等九月收了粟,他张曼成将帅十万大兵北上,与汉军会战于汝颍。而这个期间,只能让马元义应付。 其实造成这一切的原因是张曼成的眼界问题,不是说他争权夺利眼界窄,而是他判断错了汉军的真实实力。他在南阳打的不过是汉兵的内郡兵,而且还是南阳豪强们没组织起来的情况下,而南下的汉军主力之精锐根本不是张曼成能想象的,他这会指不定再怀疑马元义喊他北上,是不是只想吞并他。 总而言之,因为这些有的没的和一些眼界的局限,南阳太平道拒绝了马元义北上的建议,而这就使得汝颍太平道再一次要独自面对皇甫嵩和朱儁军团。 但事情的转机出现在了濮阳。 在对峙了半个月的濮水两岸,泰山军再一次行动起来了。 原先濮水南北坐战围困太平道的汉军,在十日前迎来了一位京都谒者,带着驻守长安的虎牙、扶风二营,甲士两千出关了。这就是国家刘宏在六月收到卢植来信的时候布置的一招应对。 带兵的这位谒者叫袁滂,出自陈国袁氏,其人以军中谒者的身份带虎牙、扶风二营出关,辅助早先到来的兖州牧黄琬,随同而来的还有敖仓发来的二十万石粟。 而袁滂的到来,直接让黄琬明白,原先一套所谓的坐战之策,在国家刘宏那边根本没能通过。也是,就为了泰山贼这点兵,就花费巨万修砦连壁,你当刘宏的钱是大风刮来的? 所以刘宏的意思很明显了,精兵勐将、粮秣甲械都给你了,现在就给我打! 袁滂和黄琬交情并不深厚,黄琬是朝中坚定的反宦派、和袁滂是中间派,两人没有多少私交,也因为这,刘宏选了袁滂。 袁滂一入封丘大营,就开始摸兖州军团的情况,三日后,他上奏给刘宏: “仆甫至军中,一切情形尚未深悉。且自带兵少,未便轻议。” 袁滂谨慎的奏报,只是不让刘宏心忧,但实际上其人已经知道封丘大营存在的种种问题。在给同族不同房的袁隗的私信中,他表达了自己真实的情绪: “六月二十五日,我行抵封丘,会黄琬、周慎,二人皆言泰山军凶悍不可制。本以为彼是何等巨寇,细细访来,贼不过丁妇万余,纵小敢,也不过乌合。而现在我封丘大营,大兵一万二,皆能征之旅,但只因黄琬颟顸逡巡,一味求守,而使得军心懈怠。军中宿将豪勇几次求战,都为黄琬所拒。吾以为,破泰山贼易耳,请斩南侉黄琬即可。” 袁隗是司徒,收到袁滂的私信,就以自己身份给封丘的黄琬一道申饬表,指责黄琬要勇于任事,不能坐费国家钱粮,一事无成。 这道申饬表直接让黄琬倍感伤心和挫败。 实际上袁滂入营不久,便是这也不满那也不顺,实质就是要在黄琬和周慎等人面前立威,几次军议,就是在指责二人,弄得不欢而散。因此,黄琬就再不请袁滂参加军议,只是将结果通报给他,而这就更加深双方的间隙。 最后袁滂甚至以封丘大营狭蹙,就带着虎牙、扶风二营移兵到了酸枣,说是要挡住泰山军在燕县之贼。 而现在袁滂倒打一耙,还引来司空的援手申饬于他,这直接就打击了黄琬,其人一下子就病倒了。 这一方面确实是心病,但另一方面,自入封丘以来,黄琬从无到有拉出这只兖州军团,营务缠身,千头万绪。平日所食,不过三升粟,早已心力憔悴,元气大伤。 内外一相交,黄琬直接呕血伏桉,昏迷不醒。 黄琬的病倒直接加剧了封丘大营的混乱,原先有黄琬从中斡旋,这些豪强兵们倒也能相忍为国,而现在主心骨倒了,这诸将不和,越发使军心解体。 这反应在到濮水前线,就是汉兵无斗志,在几次和泰山军的小规模破袭战中都大败亏输。 实际上,这半月多的坐战,泰山军和汉兵并不是干等着的。而是时不时在濮水北岸发生冲突。双方的斥候游骑时常深入彼此后方,偷袭伏击出砦的樵采人员或者转输队伍。这种小规模作战,都是双方投入的精锐。往日,双方的胜负各半,泰山军虽然战力强,但兖州兵更明地理,是以也算有来有往。 但这几日,汉兵不仅出击次数变少,甚至越来越委顿,往往被袭后,不加抵抗便溃散回营。这些变化都被泰山军的飞军背旗察觉后上报到了濮阳的张冲处。 张冲此前刚得了马元义送来的檄书,敦请他南下与其夹击汉军主力。张冲原先还在犹豫,因为原计划是他这里击溃兖州的最后的有生力量,就会以濮阳为前进基地,一路西向,攻击荥阳敖仓,威胁汉军北方的卢植军队的补给。 但现在的形势有个巨大的变化,那就是中路的汝颍太平道因为比历史上更早起事,却有了更好的发展,竟然和汉军主力打出了均势。那一场火烧长社的转折战是发生了,但因为时间提前,一场本没有的大雨突降,就改变了战争的结果。可以所有的战争都是天时地利人和的共同结果,缺一不可。 此外一大变故就是马元义,因为马元义成功逃脱,南下到了颍川,有他这个威望高的领袖在,汝南的太平道竟然北上了,这是历史上从来不曾出现过的。 如此,现在的形势是马元义集兵十五万,已经在颍阳一带扎营,准备与汉军决一死战。而现在如果他张冲率兵南下,夹击皇甫嵩和朱儁军团,那是不是真的能一战而定呢? 这种前景虽然看起来诱惑巨大,但张冲清醒地认识其中的风险。 首先就是濮阳距离颍阳战场大概有四百里,他倾主力一万南下,按日行四十里,最快也要十日才能抵达。而这一路还有涉汴水、鸿沟、洧水三条河流,架设桥津都是需要时间的。 万一,等他率领泰山军团南下到了颍阳战场,汝颍太平道已经大败,那他师老兵疲,全无辎重的情况下,被汉兵一围,那不就是覆军杀将? 而且就算他赶到了,真的就能打赢汉军主力吗? 马元义说颍阳聚集的太平道有十五万,但实话来说,张冲是不信的,他从兖州太平道的情况来看,太平道的能战兵力的比例大概就是三分之一。换句话说,现在驻扎在颍阳的能战之兵,大致就是五万有余。而泰山军南下的话大概是万人。这样一对比,就是我六万对汉军四万,看似优势在我。 但这事难就难在,马元义这边十五万人根本没有按能战之兵来编伍,反而是将老弱精壮混在一起,这种方式直接拖累了其部的战斗力,所以打起来真不好说。 而且张冲所当对面还有近万的兖州豪强联军,有他们堵路,他就是想南下也比较难,所以一开始张冲也是打算继续按照原定计划行事的,只能默默祈祷马元义能坚守到他南下。 但飞军探报们送来的前线军情,直接让张冲意识到一个巨大的战机放在了眼前。对面的兖州军团肯定是出了事,不然战力下降不会这么明显的。 而不论他是否要南下还是继续西进,濮水沿岸的四座汉军兵站都是泰山军要消灭的,是以张冲立马下定决心,发起一场突袭战,至少先击垮濮水北岸的山阳兵和离此不远的任城国兵。 于是,张冲发羽檄军令给丁盛、赵亮、朱英,并田俊之突骑,计兵马三千,直接攻击濮阳北岸的山阳兵。又令典韦、于禁、李弼、高雅出兵直渡濮水,穿插濮水南岸,伺机消灭任城国兵团。 一时间濮阳城外羽檄飞传,一场大战就要开始了。 第二百一十六章 山崩 光和六年,六月三十日,清晨卯时。 早已埋伏在侧的泰山军,两路而起,一同对濮阳南北两岸的汉兵发起勐烈进攻。一路是由丁盛、赵亮、朱英、田俊的步骑三千勐攻濮水北岸的山阳兵。一路是典韦所率的四部兵,直渡濮水,他们并没有直接南下攻击任城国兵,而是在汉庭两处兵站的交通线处隐匿埋伏。 彼时驻扎在濮水北岸的山阳汉兵,共有七部四千众。这七部豪帅分别是高平王访,党人八顾之一,与刘表、薛郁齐名。还有檀彬,党人八及之一,与张俭齐名。此世檀氏还未能完全发迹,等到了刘宋时期,高平檀氏就会成天下高门,如檀凭之,闺门雍肃,为世所称。又有檀韶、檀祗、檀道济等,皆是名将。除了初代党人大老,还有豪帅如张就、刘虎、薛岐等,皆是党人之亲。如张就为张俭之弟;刘虎,刘表之亲;薛岐,薛郁之弟。 此外还有两人,为地方有力土豪,如郗虑、李疆。 郗虑为郑玄子弟,此时还未扬名,在另一个位面,其人后来官至御史大夫,其功有诬死孔融,带副手华歆从壁中牵杀伏皇后,可谓曹操之得力爪牙。日后他们郗氏也将会成为魏晋名门,其玄孙郗鉴更是一时英雄。当然现在,他郗虑还只是有个好老师的普通乡豪,自带部曲,想在这次大战中建功立业。 与他同样心思的还有李疆,其人是昌邑土豪,有部曲,这次来就是看能不能捡的便宜,立一二功劳。他之所以能来,全是因为此家为高平王氏之外围,王氏为党人之家,少有强力部曲,是以将李疆喊来引为臂助。 说个题外的,这李疆正是之前在博县之外与典韦斗将的山阳游侠李朔之弟,其人勇武不逊其兄,就是不知道其人武运是否会比其兄要好了。 这山阳七部众是以王访为大帅,其人德高望重,又是党人大老,自然当仁不让。但这不是说王访就能将这七部整合在一起的。恰相反,因为山阳张氏与薛氏的矛盾根本无法化解,两部各带着相熟的驻扎一营,是以在濮阳北岸的山阳兵分为三营。 主帅王访与名士檀彬及武曲李疆为一营;张就、刘虎为一营;薛岐、郗虑为一营。 而这一分营,直接为泰山军所趁。 六月三十日,清晨卯刻,丁盛为主力,赵亮、朱英为辅弼,直接对张就大营发动勐攻。他们将早已准备的藁草、火罐,抛入汉军营盘,烧及帐幕。正在睡中的张就部,面对熊熊烈火,根本无法抵抗,直接溃营鼠窜,入中军王访处。之后丁盛率所部直驱于王访大营处,鏖战一日,汉砦摇摇欲坠。 王访本待坚守,连发十道求兵去濮水南岸的任城国大营,但皆被埋伏其间的泰山军绞杀,一个没能回来。 知道外无援兵的情况,王访心灰意冷准备突围。 他与外营的薛岐相商,决定在黄昏时分同时突围,并以山阳营大砦为第一集合地,离狐县为第二集合地。王访本以为确定突围时间后,各部会按时出发,但谁知在将近黄昏时,楯车营的牛马却因为外面泰山军射来的火箭而惊走。 这里牛马掀尘,直接使得外营的薛岐以为突围提前,遂大开砦壁,争先恐后向着濮水亡命奔逃。 这直接就撞到了正在外围游弋的田俊突骑的套子里,层层截杀,层层包抄,最后薛岐、郗虑两大主将一个未能突围,皆为泰山军生俘,全军一千众,俘六百、斩二百,另有二百借着夜色杳无踪迹。 但以上描述皆为最后被俘的王访所言,实际上在被俘的薛岐眼中,事实却是这样的。 下午未时,薛岐和郗虑接到冒死杀入营中的中军探马的军令,命其黄昏时分突围。但后来主帅王访却临时更改了计划,他担心夜晚出奔行动不便,部曲直接会散架子,所以打算提前突围,于是在申时,他们就已经集结牛车准备从营砦南面突围,根本就没和薛岐他们说。 所以等到申时的时候,薛岐等将还在大营苦等,突然就发现东南面的中军大营处已经喧闹沸腾,薛岐忙选勇士去探,才知道王访、檀彬、李疆、张就、刘虎皆已经南奔突围,而薛岐和郗虑两部直接被当成了弃子。 最后,阻拦不及的泰山军将薛岐和郗虑两部留了下来,王访等五部主力皆部分突围,但可惜,王访在坐牛车的时候,路上断了轮子,只能下车随溃兵一起突围,其人因为广袖衣冠,一下子就被泰山突骑给瞅见了,要不是及时说出他为此战汉兵主帅,他的脑袋直接就要搬家。 但饶是如此,狩俘王访的突骑什将还是不客气的将他丢在马上,然后一路颠簸将他送俘到田俊处,这路上好悬就没把老翁给颠死。 王访倒霉被俘,但还有更倒霉的,那就是刘虎。 作为刘表族弟,其人颇有勇力,之前突围时还想杀一二贼将,振振士气,但可惜刚出阵,兜头就遇到了泰山军骑将王当,其人正举着弓,寻找合适的目标。一看刘虎这个脑门蹭光的好头颅,一时心喜直接就射杀了。 所以这个本该为江东小霸王在夏口之战所讨杀的悍将,直接莫名其妙死在了濮水东岸,也算换一种死法。 而真正突围的也就是檀彬、李疆、张就三将。 三将带着溃兵二百一路奔到濮水,望着澹澹濮水,李疆、张就二话不说就卸甲渡河,其兵有样学样皆裸身下水。但谆谆老者檀彬就抓瞎了,他本就年老体迈,这一路奔逃中,要不是他的家奴死不放弃,一路抬着步辇狂奔,他怎能逃出升天? 但这会,面对濮水堵路,檀彬的家奴就是再忠义也没办法帮他渡河,最后檀彬无奈只能让家奴继续抬着步辇,往濮水上游走,那里有渡口。 但可惜,最后檀彬失踪了,一起失踪的还有他四个忠义的家奴,谁也不知道他们离开后发生了什么,总之消失不见了。 李疆、张就带着山阳兵的亡奔路并没有结束。他们游过濮水后,直接因集合地产生了分歧。 原先主帅王访的军令是第一突围地为任城国大营,但李疆有不同的想法,他想带着部曲去离狐。 张就不同意,觉得离狐空虚,本就无兵,去了那里死路一条。而前面任城国方向才是生路。李疆没多做解释,直接带着残存部曲六十人,直奔离狐。而张就依然按原计划南下,直接被埋伏在交通道的典韦部伏杀。 所以张就一顿勐跑,最后也只是比刘虎晚死片刻,何苦来哉! 所以这一战,山阳兵七部四千兵尽墨,最后也只是活下了乡豪李疆及残部。 从这里,也可以看出,时代的大转折已经到来。 秩序纲常仍在时,类王访、檀彬这样的名士自有一套规则,而一旦秩序瓦解,人人大争时,就需要凭借自己的能力求活。以往名气再大,学问再好,道德再高都不能帮助他在危难中保命,只有自己的机警,智慧才是存身的关键。 就比如李疆,其人与山阳党人们相比,地位权势无异于云泥。但最后却只有这个乡豪活了。为何?只因为李疆和其兄李朔等,都是家族第一代的创业者,比那些高高在上的门宦们更有斗争经验,他们都如野狼一般,敢赌敢拼更知道如何在关键时候做选择。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李疆渡濮水后,为何不去任城国大营,就是因为之前其辟主王访连发数道探马向南,却一无所讯。当时李疆就猜到这一段交通线,大概率有泰山贼的伏兵,所以他知道继续往南走,一定是死路。此时唯一的生路就在那看似空虚的离狐城。 这里其实也看出了李疆这等乡豪的道德品行是多么功利。其辟主决策出了这么大问题,其人一声不吱。后来与他一同患难的张就执意南下,李疆明知道前面死路,也是一声不吭,转身就走。 他为何不多说?就是担心前面泰山军张开了兽网最后没捕到猎物,气急败坏来追,到时候他李疆岂不是危险? 看来,这李疆心狠手辣,估计日后真能有个前途。 在回到濮水战场,此时的形势非常明朗。濮水北岸的山阳大营四千,占了兖州联军近一半的兵力,所以一开始其部被攻击时,在濮水岸的兖州兵们好整以暇,准备出兵。 但谁知道仅一日功夫,山阳大营就如泥湖一般,崩得稀巴烂。望着濮水北岸燃起的黑烟,留在南岸的任城国大营也在做生死抉择。 任城国大营是任城兵曹长何虚,其人望着北面黑烟冲天,焦躁地在大帐中踱步。转了半天,他一跺脚,和帐中众将念道: “还是要出兵,山阳大营要是丢了,咱兖州军直接瘸一条腿。府君临行前,一再遵嘱我要公心任事,说太平道祸乱兖州,士庶苦其久矣。这次集兖州之兵,正是一举平定之时,不然,恐再不能治。” 何虚说的好,但帐内众将却一个不吭声。尤其是任城国兵中最大的两家豪强,吕虔和景周就好像没听到何虚说的一样,直直地看着地,连眼神都不和何虚接触。 何虚看这些豪强们一点不接茬,心中暗骂: “真的是狡似狐,我说的杜娟啼血都没让这些人起兵,真的是天良丧尽,心中全为忠义可言。” 不能怪何虚要上面那番表演,虽然他是主将,但他只有五百郡卒,而这些豪强兵们加起来有兵一千,整整占了大营的三分之二兵力,他们不出兵,何虚带人上去,那就是送死。 豪强们不来,那他何虚就主动去,他直接和右下首的一个白壮勐士,笑道: “子恪,你勇武冠郡,部曲又精湛,正是报效府君的时候,此战只要你做排头,我定为你求得今年的孝廉。” 这白壮勐士正是任城吕虔。其人身高七尺八,手扶一宝刀,器宇轩昂,在这大帐中雄伟自生,望之就是豪杰之流。 也确实,吕虔也是这么认自己的。在他少时,他就以部曲土断乡里,又因为武勇胆略,长剿泗水之贼,为国中称颂。他获得过一把宝刀,就是他现在腰间扶着的,自得了这刀,吕虔就从不离身,因为有相者断,得此刀者,必位居三公。所以吕虔是个有大志向的。 但现在面对何虚所问,吕虔却缓缓说出这一番话: “何贼曹,国家所召,我吕虔自然当仁不让。但我闻,智者不立危墙之下。彼泰山贼等,虽是逆乱,但用兵老道。对峙半月,一旦出兵,侵略如火。我军作战态势太过明显,就是策应濮水北岸的山阳兵。贼岂会不知,岂能不防,岂会不伏?” 这三个岂,说的何虚哑口无言,但还要张口,就听吕虔继续道: “当然,如果紧守大砦,又失了当时方伯让我们立营于濮水南岸之意。所以这兵还是要救的。” 闻此言,何虚转愁为喜,忙不迭点头。他根本不知道,吕虔一番话,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已经将整个场面主导了,而何虚其人的情绪也已经在不知不觉被其影响了。 吕虔看时候差不多了,才将其方略和盘托出: “何贼曹,我等此番北上救援,可谓生死与共,如不能上下一心,你我皆要死在这濮水之畔。所以请贼曹许我方面之任。吕某自付,不论前路如何,必不使我任城子弟血流濮水。” 说完,吕虔郑重的向何虚抱拳。 吕虔这边一说完,那边任城的景周,亢父的番严,皆默契出列,一同向何虚拜下。 望着这些默契的任城国豪强,就是再迟钝都知道这些人已经一条心了,贼曹长何虚心中百转,但面上如常,捻着胡须,展颜一笑,立马扶助吕虔,笑道: “此番任城国兵上下一千五百众的安危就赖吕君了。” 说完,就将腰上的兵符交给了吕虔,毫不在意。 第二百一十七章 天暗 吕虔收拾人心后,遂命全军杀猪宰羊,祭旗出征。任城国一千五百众,在濮水北岸的厮杀中,直奔山阳大营。 两砦相距十五里,吕虔、何虚,景周,番严楯车相连,随时应对泰山军的伏击。他们就这样一路谨慎行了四里,然后看到一副惨剧,只见濮水之滨的旷野上,断戈残旗,到处是绛色军衣的汉军尸体。 一直走在军前的吕虔只看了一眼,立马就让扈兵吹角,命所部立即结车阵。 任城国兵也是有素,鼓角声起,各军吏就催着士伍从楯车上抽出长矛,然后楯车相连,戈矛朝外,就形成了一个简单的车阵。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果然,汉兵这边刚结阵,前面尘土飞扬中,泰山军飞骑从濮水浅处渡,马不歇,衔尾追杀而来。 吕虔一看汉军尸首的军衣还在就猜到泰山贼在这左近。因为但凡军争,敌军身上的军衣都是重要缴获,泰山贼如果已经打完了,这些军衣不可能不扒走的。 面对成群的马队呼啸而来,少有对抗骑兵集群的任城国兵难免不惊慌,旗帜歪斜。但吕虔立在全军之前,用生平最大声,放声大吼: “弟兄们,士伍们。今日将是我们生平最重要的日子,我们将要在这濮水之畔消灭这群蛾贼,消灭这群残害我们妻儿田庐的蝗虫。而我吕虔将和大家一起,并肩作战,以我为排头。我退,你们斩我头。你们退,那我们就一起死在这里。” 说完,就放声高歌: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后吕虔举铁矛,高唱: “哈!” 众将士应和: “哈!” 一时间千人同气,呼声如雷,哈气如雾。长兵紧握戈矛等待之后的撞击,弓弩手扶稳射具准备雷霆一射。 但冲来的泰山军突骑却并没有冲锋,而是直接在任城国军阵前一分为二,绕了过去。 立在阵前的吕虔心中一紧,暗道不好,连忙回头,只看到这伙骑兵根本不留恋他们,直接驱马向前。 那里是任城国大营的所在地。 任城国的士伍们本还以为会经历一场血战,但谁知道贼骑竟然不战而走。幸存的喜悦和不战而胜的荣耀使得他们放声大吼,仿佛经历了一场大胜。 吕虔也跟着大叫。但他内心却知道此刻问题的严重性,这些骑兵是要断他的后路。任城国大营是全军的补给所在,如果被泰山贼给占了,他们孤军在外,焉有活路? 这贼将到底是谁,用兵怎会如此老道? 带这只骑兵的正是张冲麾下众将田俊! 其人沿着山阳兵的溃退,一路追杀,直到在濮水南岸遇到了汉兵车阵。田俊看旗帜,知道这是任城国的援兵,再看所布之车阵甚坚,遂不做攻打,而是用骑兵之奇,直接攻击这部汉兵的营垒,使其进退不能。 于此同时,典韦、于禁、李弼、高雅四部也从潜伏的草丛中钻出,开始合围任城国兵。原来这四部兵才是刚刚伏杀山阳兵的元凶。 之前典韦四部正在交通线上绞杀南逃的溃兵,正要收拾战场,突然南面烟尘四起,明显是南面的任城国兵出动了。 典韦和于禁商量了一下,决定就地潜匿,顺势伏击要北上的汉兵。 但谁知这帮汉兵这么谨慎,又不巧田俊带着突骑也涉水过河。典韦等人知道想要再伏击这只汉军就比较困难了。 但没关系,既然伏击不奏效,那就是直接围攻。 典韦和于禁已经算过,这次北上救援的任城国兵只有一千五百众,而二人和李弼、高雅加起来,四部共二千精兵,完全可以一口将所部吃掉。 所以,典韦从草中站起,挥身后旗帜,一时间众兵其从伏起,就这样大大方方整军,然后将任城国兵继续围困在车内。 车阵内的任城国兵们的心情就像过山车。刚刚还为自己“击溃”贼骑而欢呼,此刻突然就从草丛中,从山石后冒出一只只贼兵,尽骂娘,这都是些什么贼!这么狡诈? 但也就是这样了,任城国兵们此刻的士气高昂,都渴望今日这一战杀出个大大的前程。 所以一方是百战精兵,一方是国家经制,皆有心杀贼,斗志高昂。那简单,就在这濮水之滨,决一死战吧! 此战典韦作为主将,和于禁、李弼、高雅商议后,就将全军两千甲士分成三面,以典韦部主攻敌阵南面,于禁率部挤压敌阵西面,李弼、高雅率部挤压敌阵东面,独独放开北面,计划将敌军往濮水方面赶。 随后号角四起,各部就按军议开始调度军序,四部兵从三面齐头并进,一步步开始挤压任城国兵车阵。 最后在距离敌阵还有五百步左右,典韦顿旗,全军止步。在这个距离上,泰山军最前排的持楯甲士都已经可以看到对面车营的敌兵,这些敌兵看着还显稚嫩,但这些泰山兵们却没有一个小瞧。 随泰山军杀到现在的老兵们,早明白一个道理。新兵照样能射出可以杀死他们的箭失。战场是最公平也是最琢磨不定的,勇士为弱者所袭杀的故事,屡见不鲜。 这会,双方的游骑开始接触,就在这一里的阵前,各自骑勇就开始三两厮杀,展现各自精湛的斗技。 和一般人以为车阵只会死守不同。汉兵的车阵会在外翼留有骑兵遮护,这叫攻守兼备。此一战术源自于汉武时期出塞作战的需求。彼时汉军深入草原,所有的探索和攻击作战都依赖于骑兵,但汉军开创性的在骑兵中加了楯车兵,专门作为辎重和骑兵的岸岛。每当汉军骑兵向外探索,破袭和骑战后,都会回车阵休息或者获得补给。这很类似航空母舰和战斗集群的关系。 所以此刻,双方一站定,最先爆发激烈冲突的就是双方的游骑,要试探出彼此的战力。 这边游骑缠斗,那边汉兵车阵内螺号四起,不知道在传递什么军令。总之就见到原先只有一圈的车阵,陆续在螺号中收缩,形成了一个双层圆的阵线。 很显然,汉兵在兵力不占优势的情况下,选择收缩防线,减少车阵的外圆接触面。 这边,游骑战斗已经结束,泰山四部兵,共出动各自扈兵精骑五十参战,而对面汉兵游骑只有三十骑,所以在人数上就处在了压倒面,胜利自然属于泰山军。 军团大战,以少胜多有之。但越是小规模的战斗,人数多寡越是成败关键。 率这队游骑的骑将是典韦的扈兵队头张烈。其人是典韦专门从蒙沮的飞军背旗中挖来的,虽然年纪不大,但已经参与多次大战,尤善于这种小规模骑战。 张烈的右胳膊被敌将擦了一下,出了一个大创口,但好在不深。周遭几个伴当都劝张烈回阵让医将包扎一下,但其人不为所动,依旧兴奋的率游骑们驱赶汉军残骑。 这也是泰山军老战术了,一旦击溃敌兵,就会下意识驱动残兵冲敌阵,看是否能冲破。 但很显然,这伙汉骑也都是老兵,虽然甫一接触,他们这边二十骑直接落马了八骑,再不能战,但撤退时,他们却也井然有序。他们绕开了本军车阵,直接向北面而去,那里没有泰山贼,他们可以从容回车阵内重整。 张烈见驱残骑冲阵不管用,也只能做罢,只散在车营附近游弋,随时观察可能出现的战机。 下面就是真刀争枪的干了! 典韦在马上下令: “命各部继续前进,步鼓不停,左右两面各自指挥。” 然后早就等待的探马就飞驰两面,告诉于禁、李弼和高雅。 在声声步鼓中,泰山军三面行进,如林长戈徐徐而行,威武肃穆。 手搭着凉棚,典韦想着以前追随渠魁张冲时的战斗,反问自己,如果渠魁在这里,他会选择如何破阵呢? 视野中,这只汉兵虽立了车阵,但其兵显然不如上半年他们在博县遇到的那只兵,那个叫刘延扎得才是真正的铁壁,眼前的这只还差了些意思,一开始还算列得严整,但随着他带着所部进一步向前压迫,对面明显换乱起来。 就典韦目光所及,时不时能看到敌阵内有汉吏挥舞着大棒,抽打那些换乱失措的部下们。 看到这,典韦内心大定。他高喊: “弓手举弓。” 早已准备好的弓手们,纷纷举弓,等待下一条军令。 泰山军的方阵继续移动着,很快就走到了距离汉兵车阵只有两百步的地方。典韦挥动红旗。已经列马走到弓手队的曲将赵宠立马应旗,随即对二百弓手高喊: “前面两百步。” 听到这话,众羽士开始拉弦弯弓。 之后方阵继续走,赵宠又喊: “前一百五十步,速射三失。” 随后,箭如羽蝗,飞谁前车阵。 与此同时,典韦部最前面的持楯甲士们也开始遭受汉兵的箭雨。巨大的冲击,使得这些持楯甲士只能跪地抵楯,艰难的为后面的战友提供一定的防护。 但前面的持楯甲士停了,泰山军的方阵却继续前进。后一排的持楯甲士继续高举着大楯,复前十步,随后立楯,接着就是第三排的挺近,又立楯,最后又是原先的第一排甲士冲锋,就这样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 这时候赵宠已经命弓箭手开始自由射击,尤其是多往敌军人多的地方攒射。 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从双方阵营发出,但总体而言,泰山军因为其惊人的披甲率伤亡更少。而且后方还有成熟的医匠队正源源不断将受伤中箭的士伍拖下去救治。 等到前面还只有十步,敌阵立起的戈矛闪耀着冰冷的寒光,透着冷峻的杀气。却在这时,泰山军最前排的楯墙突然大开,直接露出楯后隐藏的四十架大黄弩。这就是典韦给这只汉兵准备的杀招。 这批大黄弩是之前濮阳津一战从北军缴获的,其实分到典韦这里只有二十架,剩下二十架都是他和于禁、李弼、高雅借的。 果然,车营内最外排,正准备持戈矛攒刺的汉兵,突然看到眼前这一排排大黄弩,脑子一片空白,然后眼前就黑了。 只一轮,威力无穷的大黄弩直接清空了当面的持矛汉兵,然后在其余汉兵还在发愣时,披两层甲的赵宠直接抽出腰间铁骨朵,放下面甲,突然加速狂奔,随后跳入了车阵。 但因为面甲遮挡视野的问题,赵宠没看到脚下的汉兵。 这汉兵被大黄弩贯穿胸膛后,并没有立即死掉,而是在那嗬嗬吐着血,但他仅剩的一口气,也因为赵宠跳入车阵时,连人带甲踩在了他的胸膛处,直接踩断了气。 但赵宠也因为这一绊,直接一个趔趄摔倒在地。随后几把兵刃就砍在了他的身上。赵宠看不见,只知道浑身铛铛在响,下意识就将全身蜷在一起,缩小打击面。 很快随赵宠冲入车阵的甲兵们就杀散了斫砍赵宠的汉兵,将他拉了起来。赵宠此时头昏眼花,被人扶起后,根本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受伤。 比他更担心的是赵宠的扈兵们,他们一扶起赵宠,就看其伤势,然后发现之前那些汉兵斫的几下,都斫在了甲胃上,赵宠竟然一点事也没有。 随后在赵宠摇晃的视线中,一甲兵拍着赵宠,一边摇头,示意没事。这时候赵宠才放下心,开始晃着头,让意识快点清醒。 赵宠这边一停,跳入车阵的二十名甲士也只是勉强将他围成个圈,在车阵内勉力支撑。他们虽然有甲胃护身,但周遭都是长矛戈戟的敌兵,太过吃亏。稍不留神,就会有一人被敌兵勾住甲衣拖走。 就在入了车阵的赵宠等人及及可危时,另一名曲将徐翕,也带着一队甲士跳入了阵中,而且和赵宠等人相连,直接反推着汉兵兵线。一些个汉兵再耐不住,慌神就往圈内第二排车阵走。 溃败如瘟疫,迅速传染周遭。片刻,任城国车阵南面失陷。 赵宠这会已经清醒,见对面汉兵慌不择路,遂再接再厉,想一鼓作气冲破第二圈车阵。 忽在此时,一声声大呵从前方拥挤的敌兵后想起: “无敌!” “无敌!” “无敌!” 赵宠还在纳闷怎么回事,突然就看见溃退的汉兵如遇礁石一般分开,然后迎面奔来一个手持铁矛的白壮甲士。其人一步飞跃,一矛就洞穿了赵宠的甲胃,然后双臂使力,直接将赵宠挑起。 此时赵宠还没有死,被吕虔挑起时,还看了一眼天,随后就被砸在了地上。 怎么天暗了下去! 第二百一十八章 复仇 赵宠砸在地上,掀起一阵尘埃,生死不知。但在濮水之滨的这片战场上,战斗仍然继续。 此时,任城国兵在于禁和李弼、高雅两面挤压下,已经收缩到了内圈车阵。而南面因为吕虔逆击赵宠的缘故,反倒是打出了僵持。 而这惹恼了阵后观阵的典韦。 典韦已经改了很多,正朝着一个合格的主将成长。但其烈如火的性格却丝毫未变,他没看到赵宠出事,只是看自家前营旗帜打了半天了,眼见着天都暗了下来,还未破贼,大怒。 他直接对身边扈兵喊道: “去,问问赵宠,要不要我带着扈兵顶上去,你给我告诉他,再给一刻,还不能破阵,我自己就带人上了。” 随后扈兵领命,直奔前线。 扈兵一路奔逃,穿过喧闹的战场,到处是嘶吼和尖叫,置身这样的战场,便是在文雅的人也会爆发出最臭的脾气,更不用说这些本就是粗鄙不文的厮杀汉了。 扈兵是个新兵,得了令也是紧张,冒冒失失的往前走,因为天色暗了,直接撞到了一甲士。被撞的人反手就将扈兵推倒在地。其人一下子就坐在了血泥中,茫然失措。 就着亮,甲士瞅见了扈兵的肩章,立马意识到是部里直属的扈兵,忙回神笑道: “兄弟,这是干嘛。” 这扈兵到底是新兵,一心只有军令,忙忘了刚发生的事,回道: “赵曲将在哪里,有他的军令。” 这甲兵在这整兵休息,到现在还没有轮到他阵,所以他也不知道赵宠现在在哪。只好踮起脚往前张望。 但此时,战场混乱,各部伍旗帜早丢了大半,这甲兵看了半天也没看到属于赵宠的那面旗帜,在加上旗帜丢弃,各部联络几乎都是在吼,这种场面下如何找得到赵宠。 没奈何,甲兵无奈一笑,只能回身对这扈兵抱歉,但射知,不知道从哪里飞来了一只箭失,突然就插在那扈兵脖颈上。 扈兵脸上还挂着笑,努力对甲兵说: “替我传令。” 话刚落,人已经断了气。 甲兵大急,一把绰住扈兵的尸体,叫道: “你倒是先告诉我军令是什么呀。” ----------- 典韦左等右等,还是看不到军阵的推进。 一咬牙: “扈兵队随我上。” 然后就见扈兵队头张烈大叫,开始整理麾下的五十人队的甲兵。 典韦下马,从一扈兵手上接过兜鍪系上,望着这帮子弟,只说了一句: “我典韦历兵以来,旌旗所指,所向披靡。所为就是上报黄天,下报渠帅。我等庸庸,如今能参与这等惊天动地的伟事,死将何恨!” 说完,典韦对扈兵队深深一拜,然后就带着大伙直杀前头汉兵。 典韦带着队伍,并没有直接冲击正南面的汉贼,而是从东南两面的空隙处,穿插过去。 任城国兵外围车阵在东西两面实际已经告破,所以当典韦从这里穿插进来时,没有遇到一点抵抗。 典韦身先士卒杀散几名慌不择路的汉卒,就向南面突出的汉兵后部突击。 原来典韦不仅仅是从侧翼绕击,更打着一举歼灭这部汉兵的想法。 果然是典韦,狮虎的魄力。 正在南面鏖战的汉兵也发现了这一伙冲来的贼甲兵。和以为的奋勇向前不一样,这些汉兵本就是被赵宠击溃的残兵,此刻见到敌锐卒突进,各种惊慌叫喊连成一片,先是相互推搡,最后就是不甘人后的大溃退。 此时在南面汉兵最前线不断挑杀泰山军甲兵的吕虔也发现了后面的混乱。他用袖子擦拭铁矛上暗红色的鲜血,汗流如注。 自他挑杀一名贼将,敌军就开始结成军阵对他进行围杀。而另一个也是军将打扮的贼将也开始在几个勇士的遮护下与他游弋,这一切都使得吕虔需要不断耗费体力才能击杀贼寇。 将矛杵在地上,看着前面虎视眈眈的贼兵,吕虔暗道: “不行,再这样下去,贼杀不了几个,自己都要将命丢在这里。” 摸了摸腰边的宝刀,吕虔下了决心,矛一荡,甩飞了血水。 …… 于此同时,徐翕也在几个扈兵的遮护下,大口喘气,汗水与泪水涕流。 赵宠死了,死在了他的眼前。对面的汉将竟然如此勇锐,直接将武力与他不分伯仲的赵宠给挑杀了。 想起这些年与赵宠的相处,徐翕的泪水怎么也止不住,他早知道会有这一日,他们厮杀汉,哪有一日真的安稳的,不是杀人就是被人杀。 但真到这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哀伤,赵宠,我会给你报仇的。他掀起衣袍角,认真的擦拭了手中的汗水,然后撕了一块布,将环首刀把细细缠绕着。 汉兵后面的混乱徐翕已经看到,能这般突进的除了自家典君还有何人?只要他在这里拖住前面这汉将,他就死定了。 但这时,那汉将也看出形势不对,正不断往自己阵内退。 哼,这时候如何会让你走掉? 徐翕绰着环首刀,一声嚎叫,直接一个跳斩,重重的噼在那汉将的铁矛上。金铁伴着火花呲呲,直接引爆了前阵的厮杀。 赵宠的扈兵们丢了主将,早已有死志,本就是全身包甲,这会更是一刀不挡,只砍翻所有面前之敌。 汉兵本还在车阵内猬成一个小方形阵,现在被泰山军死士这么一冲,直接被逼迫为一个散阵,尤其是没了吕虔在前面奋击,汉兵们的抵抗越来越弱。 “啪!” 徐翕正在前面厮杀,突然侧面一个汉兵突然一刀砍在了他的兜鍪上。望着偷袭不成而惊慌的敌兵,徐翕面无表情,直接一刀搠死。 怎么杀,都不嫌多! -------------- 鼓点声响,立在大旗下的于禁,手拿军配,望所部不断推进,不由颔首。 于禁所部随着历次大战积功,总是扩编的第一序列,此时虽然编制还是一部,但实际上战斗甲兵已经到了七百人。 更多的战斗人员自然提高了于禁部的攻坚能力,但也为于禁的指挥造成了更大的困难。 但好在于禁简直就是天生的指挥将才,七百锐兵的调度,不说如臂使指,但也是得心应手。此刻随着他的调度,西面最外围车阵的汉兵已经被严整的泰山军甲兵打得溃不成军。 于禁的大旗也随着队伍的挺近,前移到了汉兵车阵之前,可以说完全不将任城国兵放在眼里。 这就是一只百战之兵的傲气,胜气。弱者不投降,竟然还要反抗? 厮杀还在继续,而于禁这部也越打越顺,踏着满地的汉兵尸首,于禁部直接打穿了外围车阵,直抵汉兵最内一圈车阵。 作为全军排头的李敢,就是那位断发纹身的山越勇士,此时就厮杀在排头的最左侧,这里是全军最危险之处。无论是进攻还是防守,他都要同时面对两个方向的敌人。 但也因为任务重,才选了李敢这人。这个来自吴越的山越勇士,在泰山军中显现出他绝伦的身体素质。 负重、跳涧、奔袭、腾跃,他后背纹的是猪婆龙,但其人哪里是水蛟龙,分明就是跳涧虎。于禁步健营之所以能穿凿得这么顺利,多赖李敢的勇锐。 大家走了一会,开始停下整列,然后才继续保持阵线前进。从这,也可以看出于禁治兵之严,仗都打成这样了,于禁部的阵型还能继续保持,这是多么恐怖。 李敢立在左前阵头,看着前头畏葸退后的汉兵,轻蔑一笑,直接从身后拔出最后一根短矛,对准了这群弱者。和李敢一样,于禁阵前排头的都抽出一根根短矛,前头的汉兵显然猜到这些贼寇要干什么,大哗,争先恐后要埋在楯车后。 但可惜…… 泰山军队将,旗帜一挥,高喊: “放!” 然后十根短矛直接没入内阵汉兵前排,传来深深惨叫。最前排的汉兵像被割的麦子倒向地面,但还没完,后面的汉兵惊恐得退后,但这一阵阵破空声,又是一轮短矛洒了过来,这是于禁第二排的锐士投掷的,又打薄了一层汉兵。 汉兵惨叫连连,正给了李敢出击的机会。 其人举起环首刀,如飞鸟一般飘过连成的楯车,刀高举,下噼,一刀砍翻了一个正在哀嚎的汉兵甲士。 一声闷哼,血泉从脖颈中喷涌,洒在李敢的脸上,化做了泰山府君的冥将,好似来这起刀兵的人间,收割生命。 李敢狰狞得看着抖成筛的汉兵,刚要继续捅杀,就看到手中的环首刀因为刚才那一下,直接崩断。 也就是说,此时李敢手上完全没有能威胁到这些汉兵的武器,但这些汉兵却没有一个挺刀上前,只是一个劲抖动。 这就是战场,胆气已夺的战士还不如一只鸡,因为鸡还会跑,而这些人却只能引颈就戮。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李敢从身后跟上来的战友手中接过一把铁骨朵,这东西总不会再断了吧。此时,在身后战友戈矛的遮护下,李敢挥舞着铁骨朵,翻砸着汉兵头颅。 白的、红的,各种混在一起,溅射在这群疯狂杀戮中的泰山军小队。哭喊、哀嚎,怒骂,在这个战场从不会激起任何悲悯,反而越叫越兴奋,越哭越有劲。 这就是男人!是野兽! 踩着汉兵尸首,李敢继续深入,突然,他眼前一亮,就看到一个带着黑绶的军吏,好啊!这才是大功。 这黑绶军吏已经被战场上弥漫的腥臭和血污给吓傻了。他正是和吕虔一并出营的任城国豪强,景周。 任城景家说来也有高名,本是楚国贵族景氏之后,但可惜,这些传下来的豪强,往上数,哪个不是贵族?所以这所谓的高名对景周一点帮助也没有,他还是需要唯国中豪强吕虔唯首是瞻。 但现在,在这个迟尺之间,景周追随的大豪杰吕虔并不在,只有他自己和对面那个满面血污的敌兵。 他下摆有点湿润,温热的液体顺着大腿根往下淌,他祈求得看着李敢,哭道: “我想活!真的,只要……” 一个混着红白液的铁骨朵在他眼前放大,然后就是前所未有的巨痛,眼前黑了,但景周仍然有意识,他感觉自己的头皮正在被拉扯,有人在扒自己的头皮! 没错,李敢到现在还保持着他们山越的狩猎习俗,只有对真正重要的猎物,他才会选择扒他们的头皮。 景周在哭,血从被打爆的眼眶中流下,顺着扭曲的鼻梁,滴落在濮水这片土地上。 景周,成了李敢的珍藏。 天暗了,再无一丝光亮,但人类的厮杀还在继续。四野不断在喊叫,点火,火把,等词。 泰山军们在车阵内,燃起一堆堆篝火,他们杀发起兴,要连夜歼灭这群汉兵。 典韦带着扈兵成功将任城国兵南面的撤退同道截断。此时,这数百任城国兵就被堵在这狭长的车砦内,焦躁不安。 典韦正要继续厮杀,突然小腿一紧,他疑惑地看下去,就见到之前一个被他用大戟捅穿腹部的汉军吏,正用双手死死拉住他的小腿。 军吏头发斑白,身受重伤,但嘴里依然喊着,贼,贼,贼。 典韦叹了口气,一戟向下,贯穿了此人头颅,其人手也从典韦的脚上松开了。 典韦没有管这个插曲,继续带着不断补刀的扈兵绞杀被堵住的汉兵。 突然,他看到一个带着武弁的白壮汉吏,正用一干暗沉的铁矛捅穿一人的喉咙。 典韦一细看那人,立马目龇,他一声暴喝: “好胆,真的是好胆,给我死来。” 原来,刚才一幕正是吕虔用回身枪一枪捅杀了典韦的曲将徐翕。之前吕虔假意后退,但实际上铁矛却曳在后面,等徐翕杀发性子追来,吕虔一个转身提矛,一矛搠在了徐翕的喉咙上。 就这样,紧接着赵宠阵亡的,就是徐翕。典韦手下两员曲将,就这样惜死在了这濮水之滨。 他们不是泰山军最先的牺牲,也不是最后的牺牲,张冲必须成功,他的理想也一定要实践,因为这些已经不是他一个人的事业,而是所有牺牲的勇士用鲜血灌注的。 典韦的暴喝,让这黑夜的清冷,更添寒意。他双目血红,一路奔杀,他望着那个白壮甲士,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复仇!” 第二百一十九章 篡命 光和六年,六月三十日,濮水这一战泰山军大胜。 当田俊率领突骑攻陷空虚的任城国大营时,其冲天火焰,让距此只有四里的任城国兵们看得分明。 黑夜中,那红透半边天的焰火代表的不是希望而是绝望。 所有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他们即便在这里击败围杀上来的黄巾贼,他们也要被困死在这里。没有补给,没有澹水,没有援兵只能等死。 所以车阵还是那个车阵,但却再不能给这些任城国兵带来一丝安全。一开始的溃退是最北面的,那里本就没有泰山军的围兵,他们在跑了数十步后依然没有遇到追兵,这让本还留在车阵内的任城国兵再没了顾忌,皆往北夺路而逃。 战场上的交战鼓还在继续,但任城国兵已经没有了抵抗,生路就在北面,谁会甘心留在这里等死。 但可惜,随着他们望北而逃,泰山军也紧接着调整了军阵,开始呈半圆形将汉兵往北面濮水赶。 汉兵们也有机警的,知道北面是濮水,再往北走,一定会被赶到濮水里去,所以在向北跑没多久,他们就开始向两边斜奔。 但这些人都死了,死在了游弋的泰山军哨骑的刀下。他们的死,清楚的告诉这些北奔的汉兵,往北可以,走其他地方,就是死。 如此,便是再不甘心,这些溃兵们也只能往北走。很快,他们就看到了濮水,任城国兵有些是在泗水边长大,会游泳,看到前面濮水堵路,没有任何犹豫就将身上的重物全部抛弃,之后一个勐子就扎在了濮水,如游鱼一样在水里穿梭。 但会游泳的幸运儿终究是少数,他们任城国兵到底是步卒而不是水师。所以大多数人就猬集在濮水南岸,艳羡着看着那些幸运儿。 赶上来的泰山军也没有对游水的汉兵射箭什么的,箭失毕竟是可以回收的,往水里射,还是过分浪费了,不值得为这些人费箭失。 而且就算这些人游过去了就会活下来吗?不知道濮水北岸有一个叫丁盛的,从来不在战场上接收汉兵嘛?他们会“英勇”的死在北岸的。 泰山军举着火把,将这些汉兵围了起来。火光下,汉兵的脸上惊恐,绝望,他们祈求着这些泰山贼的饶恕。 典韦这时候冷冽地走来了,甲衣满是鲜血,但却没看到吕虔的首级,很明显,吕虔跑掉了。 这也是典韦愤怒的原因,还是人太多了,尤其是汉兵大溃退后,最前的吕虔反而带着伴当从西南的空隙处杀了出去。典韦追了半天,最后只找到了吕虔的铠甲和铁矛,余者一无所获。 典韦的愤怒需要宣泄,而对象就是这些汉兵。他要将这些人全部赶下濮水,为死去的赵宠和徐翕报仇。 所以他挥动军旗,命全军继续向前,将汉兵赶下濮水。军令如山,没人有意见,泰山军士伍排着整齐的军列,手持戈矛,开始挤压汉兵。 汉兵绝望了,哭声四起,最后的挤着前,前面的已经半截腿在了水里。 恰在这时,一骑从西面奔来,正是于禁。 于禁在“典”字大旗下找到了典韦,一下马就劝: “阿韦,不能再向前了,逼降这些汉兵,逼降他们,给他们一条活路。” 典韦冷峻的问: “给他们活路?谁给我们?我手下的两名曲将,赵宠、徐翕死的时候,有谁给过活路。我现在放了这些汉兵,对得住谁?是对得住你,还是对得住我?还是对得住死去的赵宠、徐翕。你来告诉我?” 于禁沉默了,果然是因为这样,他知道典韦不是嗜杀之人,而现在这样肯定是死伤惨重,但奈何,他也没料到一战,典韦的两个曲将都战死了。 但于禁还是回道: “迫降这批汉兵,对得住渠魁,对得住黄天之业!” 此话一出,典韦勃然大怒,他抽出铁戟,压在了于禁的肩头,森然的怒斥: “你敢威胁我?” 于禁感受铁戟的压迫和锐利的锋芒,一颗汗流了下来,但他咬牙继续道: “阿韦,咱们现在已经到了非常危险的地步了。我们都是军中高级军吏,知道无论是在北面还是在南面,我们太平道都在面临巨大的死伤。而我们泰山方一路大胜,但实力下滑也很快,我们敌人越来越强,我们的损失也越来越惨重,所以我们需要这批降卒,以后也需要,只有这样我们才能越打越强。” 见典韦在思考,于禁更一步说: “而且,只有我们取得真正的胜利,才对得住赵宠、徐翕。如果我们输了,像他们,像你我,我们所有太平道的人都会被诬为贼寇,谁会记得我们是替天行道,吊民伐罪的义师?那时候,赵宠、徐翕死了就是白死。而只有我们胜利,我们才能让天下人和以后的子孙都明白,像赵宠、徐翕这样的牺牲,正是为了天下所有贫苦人都能活出个人样。那样,赵宠、徐翕的死才有意义。到那时候,他们虽然死了,但活在所有人心中。” 最后,于禁感慨到: “阿韦,我曾听渠帅讲过一句话,说历史不容篡改。但前提是,我们要取得胜利。” 于禁抓住典韦粗粝的手,动情道: “收手吧,阿韦!” 典韦此刻虎目含泪,他脑海里浮现很多: 那是一个下午,他杀了害人的豪强,逃亡湖海。正在他在道左休息时,一只军队开了过来,领头的一人见他雄壮就问: “敢入军否,搏个好富贵。” 典韦没有犹豫,点头同意。不是为了什么富贵,而是他根本不知道去哪,那入军又有何不可。 后来他就认识了这个赵宠,这是他和赵宠的第一次见面。然后他就从赵宠手上一兵子,被渠魁赏识,反成了赵宠的领将。开始典韦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但反而是赵宠无时不在维护他的权威,帮他站稳,帮他做好一个合格的主将。 这就是赵宠,只要服一个人,就会无时不刻去帮他,挺他! 还有徐翕,他和自己都是兖州的游侠。 什么是游侠?说来威风,仗义死节,但其实不过是一群不为人尊重的边缘人罢了,只相信武力。所以徐翕一开始桀骜不驯,整日就是好勇逞能,但后来被典韦揍服后,唯典韦马首是瞻。 他老和典韦说,自家住的地方有一条又宽又长的河,他母亲就是靠给人浆洗衣服才一手把他拉扯大,母亲是想让他好好种地,说地才是根子,是能传家的基业。所以母亲所有钱就是为了攒一块地,好给徐翕他娶妻生子,开枝散叶。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但最后母亲被人骗了,全部的积蓄只买了一块河滩石子地,这地根本种不了,一气之下,母亲死了。而徐翕杀了那伙骗子全家,成了一个浪荡游侠。 后来他入了泰山军,在这里,他才知道,原来有人竟然会给穷人分地。从那时候,徐翕就老说,要是泰山军早点出现,他母亲可能就不会死了。也是从那时候,他老是梦到母亲,告诉他,咱家有地了。从此,徐翕的追求就是,跟着泰山军打,让穷苦人都有地种,都能开枝散叶,传宗接代。 但可惜,徐翕的追求止步于这濮水之滨。 念此,典韦再也控制不住,委屈的蹲在地上,嚎啕大哭。情绪来的是那么浓烈,人真的很少能在寻常生活中察觉自己的情感,而一旦真的不在,那情感就会像山崩海啸袭来。 于禁抚着典韦,安慰着他,内心也在哀伤。 典韦哭得快,停的也快,他知道自己该如何做选择了。 他澹澹的对身边的扈兵道: “去喊那些汉兵投降吧。” 扈兵接命,开始给前面军列发特有的招降旗语,一时间濮水南岸到处了泰山本地话,让这些任城国兵弃械投降。 圈内的任城国兵们开始还不怎么确定,毕竟语言不通,但等有个别胆大的,丢掉武器走到泰山军面前,泰山军兵拿起绳索开始绑他时,这些任城国兵们才真的确定,他们能活了。 于是,濮水南岸,喜极而泣。 典韦听着前面河滩上的哭泣和喜悦,悠悠地望着北面张冲在的方向,呢喃道: “渠魁,我们一定要胜利啊!” ---------------------------- 崩溃还在继续! 濮水南北两岸的任城国营砦和山阳国营砦先后火光冲天。离此最近的济阴郡营砦已经发现了,兵曹卞崇和乘氏的李乾一商量,连夜拔营而走,回了定陶。 济阴郡这边一走,封丘这边就已经知道了。当夜,就有豪强兵烧砦而走,混乱一直持续到天明,荡寇将军周慎最后一检点,只得兵二千。 三日后,七月三日,泰山军率军而来,破封丘外围十二座小砦,汉军将头霍谠,李存,张能,以军降。杨周,朱让以残众走封丘。 七月四日,泰山军渡过济水,围封丘。汉荡寇将军周慎悉力拒战,泰山军前部典韦率军先登,封丘失守。 此战,泰山军得兖州军团粮秣二十万石,丁夫男女六千口,牛骡千余,得汉兖州牧乘舆、法物、符印、戎仗。 汉荡寇将军周慎率残众六百,护着兖州牧黄琬北逃酸枣,泰山军骁将李辅急蹑其军,后遇酸枣而来的虎牙、扶风二营,战不克,南还封丘。 在封丘,张冲召集军中屯将以上军吏,讨论了南下与颍川太平道合战的战略必要性。 张冲告诉众将,现在反汉形势到了关键时期。 在颍阳,汝颍太平道正与汉军主力军团对峙。而现在,如果他们能南下加入颍阳战场,与汝颍太平道南北夹击,是有机会一举消灭汉军主力的。 而如果真可以,那汉军要想再召集这等数量的主力军团,至少需要三个月。到时候,太平道有这三个月的窗口期发展,天下形势立马反复。 泰山军是张冲一手建立起来的,虽然平时众将都会各抒己见,但在大战略上,泰山军众将都会无条件支持张冲的想法。 既然订好南下支援汝颍太平道的战略,全军就开始开动起来准备。张冲和何夔一干幕僚一起商量了几套应对计划。 如果抵达汝颍时,太平道还在僵持,那自然并力夹击。如果抵达时,太平道已经溃退,泰山军就需要看是否有机可乘,对汉兵进行偷袭,削减日后汉军主力北上时的实力。如果抵达时,汉兵主力已经大获全胜,时机不在,那就需要果断北上,直接奔袭荥阳。 总之此战的目标就是,无论形势如何,一旦出军,就必须进一步打击汉军的实力,为日后的大决战增大胜率。 随后,张冲就要解决如何快速行军的问题。 从封丘南下颍阳有三百多里,急行军也需要十日,时间太紧。 为此,张冲决定尝试骡马化行军。 封丘所处的中原地区,盛产骡驴。张冲令辎重队入乡野,用手上的粟,以市价多一倍的价钱,征集了周边的确的骡驴,共得骡驴三千匹。再加上军中原有骡马,张冲凑足了五千骡马队。 不过不要以为骡马化行军这个决策多么好! 要知道泰山军全军几乎三分之二的人不会骑乘,即便骑的是温顺的骡驴,那也是不容易。到时行军,基本都是人绑在骡驴上,这一路颠簸,不颠死也要吐死。所以泰山军就是抵达颍阳,不修整几日,也没有战斗力的。 还有此去三百里,驴马日爵所费的刍草那是巨量的,而泰山军这一路都没有补给,到时候饿死的驴马可见得有多少。 换句话说,为了节约时间,张冲骡马化行军基本是在砸钱。 但这就是张冲的魄力,为了抓住战机,付出再大的代价都值得,别说是这几千匹牲口,就是泰山军减员一半,都值得! 定下这些,张冲就安排南下颍阳的出阵序列,共四千人,用骡马五千匹,备十五日干粮粟团。剩余三千泰山军,就地在封丘周边清剿汉兵残军和四野豪强,发动新一轮分田运动,鼓励丁壮参军,加入护田兵,保卫自己的田土。 万事俱备,光和六年七月八日,泰山军南下颍阳,去创造新的命运。 第二百二十章 杀俘 颍阳,位于颍水中断,北连阳翟,南接汾丘,是豫东广阔平原的中位,物产丰富,人丁繁盛,此地也一直是汉庭菁华所在。汝颍太平军自攻打下颍阳后,就以此为筹措盐粟的重地,与汉军主力做长久对峙。 颍阳腹心如此重要,自然也受左中郎将皇甫嵩的高度重视。自马元义汇波才南下颍阳与汝南彭脱连成一片后,皇甫嵩就对右中郎将朱儁道: “彼辈原先屯驻长社,虽小敢,但并不足虑。系因妄图北上攻洛,虽是进取,但却无害。而现在不然,彼辈南下,放弃攻洛,看似退,却有游龙入海,不可捉其意图。其游窜豫州,靡烂天下菁华,这才是我之忧。” 皇甫嵩不愧是汉庭最一流的军事统帅,他敏锐发现了太平道的战略大忌。 原先太平道的战略目的是非常清晰的,就是以南阳、汝颍、河北三道作为主攻,对汉庭洛阳进行半包围的进攻,想一举而入洛,斩首汉庭。 但这战略太过清晰,以至于汉庭的主帅们一眼就看出了太平道的意图。所以他们才决定主攻汝颍太平道,直接从中间截断太平道相互之间的联系,尔后各个击破。 但现在,太平道,至少是汝颍太平道,其战略却发生了极大的改变。他们不再继续北上攻打洛阳了,反而开始南下,甚至有向四周游动的迹象。 这对皇甫嵩来说并不是好消息,对于汉庭来说,意图清晰的太平道最好打。他们不是打洛阳吗,那汉庭就在洛阳周边集合兵力,然后一举歼灭来此的太平道,毕其功于一役,这是损失最小的平贼方法。 但现在太平道没了清晰的战略意图,甚至有往流寇的方向发展,那就头疼了。汉兵一来,太平道就走。那最后汉兵只能跟着太平道后面吃灰,反而太平道开始席卷天下,那即便把太平道消灭,其破坏了生产,依旧会让老百姓再一次起来造反,那最后,汉庭就是真完蛋了。 所以当太平道放弃阳翟,也就是放弃继续北上洛阳,选择南下的时候,皇甫嵩真的担心汝颍太平道要开始游动作战了。所以,他直接就拣选军中八千骑兵,准备截杀太平道。万不可使彼辈流动,糜烂天下。 但颍阳传来的消息,再一次让皇甫嵩觉得自己高看了这些蛾贼,这些人一打下颍阳后,竟然并没有继续游动,反而开始在这片地区挖沟筑砦,想在这里坚守。 这可让皇甫嵩高兴坏了,这些蛾贼竟然想和他手上的汉军主力决战,真的是好胆魄!好不知死活! 既然太平道在准备决战,皇甫嵩自然就不再轻骑而出,而是按部就班率领四万汉军主力,从阳翟而来,其用兵也颇为迅速。 不迅速不行啊,豫州,尤其是豫东这一片,为天下之中心,汉庭最精华所在,如果放任黄巾军在这里发展,用不了多久,就能拉出几十万大军,到时候即便决战胜利,豫州也要被打烂了。 而且更重要的事后方的朝臣公卿都在催促皇甫嵩用兵。 公卿中,出身自豫州的是最多的。现在这些公卿大臣的家乡正遭受蛾贼的屠戮,不断有名门之家,海内郡望衣冠扫地,这怎么能让他们不着急。压力自然给到了前线主帅皇甫嵩。 正因为这多种原因,汉军用兵雷厉风行。六月二十三日太平道南下颍阳,二十四日,皇甫嵩收到消息,二十九日,其人就带着汉军主力追着太平道南下了。 皇甫嵩一旦南下,就全力攻打颍阳外围阵营。 汝颍太平道十五大军当然不是排布在一块的,颍阳小城,也排不了这么多。又因为补给方便,马元义遂将十五万大军按原有系统分为三部。 其中马元义的两万部众,因为战力不济,被安排在颍阳城内固守,另外波才的颍川五万余众,分成三十座营垒,密布在颍阳城北十里范围。此外就是绝对主力的汝南太平道彭脱部,与下面的小帅吴霸、龚都、何仪、刘辟、黄邵、何曼六健将,各率兵一万余,驻守在颍阳城西北面,也就是颍水西岸。 因为准备时间久,各营砦都是掘濠三道,密排木栅、竹签、深坑,宽逾数丈。这些小砦沿着颍水密布,时不时就能见到从颍阳开出的木舟竹筏,为上游这些夹河砦运输着补给。 所以当六月三十日,皇甫嵩带着汉军主力南下颍阳的时候,在距离颍阳二十里外就不得不选择了扎营。 只见这一马平川的豫东平原上,到处是壕沟木寨,到处是不断赢粮的丁口,整个颍阳和其周边二十里,直接成了一座大军营。 皇甫嵩四万大军立了两座巨型营盘,全部扎在颍水的东岸,直接面对波才的五万众。 开始两日,皇甫嵩并没有选择进攻,而是利用其骑兵优势,不断游弋在战场外围,观察形势。 最后皇甫嵩发现,颍阳战场上的太平道,除了部分随军缴获,更多的补给是来自汝南、陈国方向,由当地太平道筹措后,沿着颍水源源不断的送入颍阳。 皇甫嵩手里没有舟师,连太平道在颍水上游的夹河砦防线都无法突破,就更不用说威胁其下游的补给道了。 这让皇甫嵩大感头疼,只要颍水一日不停,这颍阳就无一日缺粮之危。他算是看出汝颍黄巾军的战略意图了。 颍阳是小城,依颍水北岸依河而建,城四围九里,高一丈三尺,内有井水三十一座,可以说小之又小,太平道据此完全无法与汉庭形成对峙。 所以太平道就选择一方面婴城固守,加增城墙,另一方面,在城外浚濠筑垒,还在河中搭造浮桥,以通颍水两岸之军。东岸有大砦四座,小砦二十八,皆深沟坚壁,西岸有大砦七座,小砦十四,皆夹河而立。此外,浮桥头两岸皆筑坚垒,垒外筑卡十余座,层层设防,道道有警。 但太平道排此军势也不是没有弱点的,那就是后勤补给。 别看现在下游正在源源不断的往颍阳方面输送补给,但实际上并不能持久。原因很简单,随着汝南方面黄巾军主力北上,留在本地的太平道已经无力扩张,只勉力维持着现有局面。汝南还好,汉军主力被歼灭,但在陈国方面,因为当代陈王刘宠善战,已经在地区形成压倒优势。所以,只要时间继续,汝南、陈国太平道能为前线颍阳战场提供的补给就会越来越少。 但这个时间太慢了,皇甫嵩要加快这个进程。 他将随军的豫州刺史王允喊来,命其带着各署官持节到汝南、陈国处,号召当地豪强起兵,截断太平道的后勤。 王允出自太原王氏,忠心能任事,自诩清流忠正,与宦官阉寺不共戴天。所以当皇甫嵩给他这个高度危险的任务,他没做多想,就同意了。 皇甫嵩壮其勇毅,许其骑兵六百作为扈兵,亲自将他送出营。随后王允日间兼程,绕过颍阳太平道的阵地,直接穿插到了汝南后方。 此刻的汝南汉军正处低潮,但并不是说汉庭实力不在,恰恰相反,损失的是汉军力量,但汝南豪强的实力犹在,现在只是群龙无首,正等王允这个豫州刺史持节而来,统合豪强力量。此地既有四世三公的天下名门汝阳袁氏,也有二王三恪之一的宋公孔氏。 华夏礼制讲究兴灭国,继绝世。也就是说,得了天下后,也要对前代王室后裔许以爵位,用以表明继承大统。而本朝自光武所追的便是宋国和卫国。 其中卫国就在东郡濮阳北,以姬氏继续的是周之传承。而孔氏,是孔子之后的一脉,被封宋公,继承的商之传承。至于本该还有的一恪也就是夏之传承,并未被追许,不知何故。 而宋公孔氏封地一县,光这一家就能举兵三千以上,在加上汝南其他大小豪族,只要王允操作得当,完全可以使得汝南一夕变色。 王允就这样带着皇甫嵩的祈盼走了,虽然皇甫嵩觉得王允成功的可能性非常高,但他并没有枯坐等待,毕竟王允这步棋只是用在日后,而在当下,皇甫嵩依旧要摆开车马,与太平道真干一场。 光和六年,七月二日,皇甫嵩以孙坚部为先锋,傅燮部为后继,三河骑士为两翼,开始对颍阳外围太平道发起试探性进攻。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所攻方向正是波才一面。 波才部此前与朱儁、皇甫嵩部先后大战,实力折损严重,但好在随着他南下颍阳,颍川剩下的太平道徒又陆续赶来投奔于他。是以,实力虽然不如之前,但也缓了过来。 波才的五万兵是和汉军主力决战过的,更务实也有经验。他在城东北面的布置就是,四大营,二十八小砦。每一大营为七个小砦的中心,随时对小砦支援。而四大砦的主将,除了波才自己,就是波才手下三名重将。分别是李斌,杨阿,赵吉。 但波才虽然做了准备,但奈何他还是没清醒地意识到骑兵集群的厉害之处。 当汉军前锋进犯波才外围阵线时,最东北方的李斌是支援中心,所以他选七八千老弟兄杀出,但甫一出营,就遭遇到汉军两翼的三河骑兵的袭击。 在豫东广阔的平原上,没有任何力量能阻挡数千骑兵的冲锋,更不用说李斌是在支援过程中被袭击的。 最后,李斌拼死一战,死伤惨重才得以退回了大砦。虽然保全部分军力,但已经无力再对外围小砦做支援。 是以,汉兵主力步兵军团开始在骑兵的遮护下勐烈进攻太平道的最东北的七座小砦。而被截断支援路线的李斌军团,只能坐看外围小砦被陆续攻克。 大概三日,也就是七月五日,李斌外围的七座军砦全部告破,而汉军尽杀其降兵,光孙坚部就杀俘三千。 傅燮攻打的第七座黄巾小砦是坚守最久的。所以此战傅燮只要了一个活口,那就是其军主将,也是李斌之弟,李四。其人作为波才部的悍将,深受波才之信任,被傅燮活捉时,大骂傅燮不止,后来被扒了舌头,还在怒目。 最后这人被傅燮押到了李斌大砦前,当着砦内黄巾将士的面,被活活肢解,而且因为被拔舌,那种无言的酷刑更显得残忍。傅燮就是要借此告诉这些黄巾蛾贼,反抗就是这个下场。 被弟弟死状刺激冲昏了头的李斌,滔天怒火下尽起大军出砦,准备为其弟复仇。但被早有准备的汉军伏击,李斌当场战死,余部被骑兵围困在营外。 在李斌部左边的是杨阿,他们在友军被围后,几次冲锋,要打开汉军包围圈,救出李斌部,但奈何都被汉军骑兵给打了回去。 最后,在野外坚守了两日,李斌部八千众在友军十五万大军在侧的情况下,选择向汉兵投降了。 前敌统帅是右中郎将朱儁,他十分担心这些蛾贼选择诈降,所以有心拒绝。但被其幕僚辛评所劝。辛氏为阳翟豪门,朱儁统军过阳翟,其人入朱儁帐幕参赞机画。 辛评劝,不论如何,可以让其先弃械,到时候不论真降假降都有应对。 朱儁从其策,令李斌残军弃械投降。当日下午,李斌残部交出全部甲械,共环首刀一千把,木矛九千只,弓千副,甲四百领,以及大黄弩三十架。 这就是太平道的军备情况,如此怎么和汉军野战。 朱儁一收着八千俘虏,顿觉粟米不够。不过就算够的话,他也不甘心白白浪费筹措的军食给这些叛逆蛾贼。最后在朱儁暗示下,孙坚违心的上前建议,不如直接杀了,不费一滴粟米。 朱儁听得孙坚这策,掩面无语,直接入了屏风后、在众将不知何意的时候,幕僚辛评解释道: “主公仁慈,见不得如此行径,但又知道孙司马说出皆为谋国,所以只能避让,这事就让孙司马来办吧。” 孙坚呆了一下,然后面无表情的领命了。 孙坚刚出帐,辛评又追来了,其人耳语: “杀亦要有法,不然恐生乱。” 孙坚转身,对辛评一拜,然后不带其人再说,就匆匆走了。 望着孙坚如此行径,辛评一声冷哼,便回帐了。 孙坚回营后一肚子邪火,无处发泄。辣娘,每次都这样,一旦遇到这种脏活,就让他来干。就因为他是瓜农之子,就不在乎名声了吗?辣! 但没得选,孙坚再气还是要执行。 他选了三百人枭首队,领了九百把环首刀,去了俘口营。 孙坚是这么做的,每次带十名黄巾俘虏,分到一个枭首队,一次杀三百人。只半天,八千黄巾蛾贼俘口,皆被枭首。其尸皆被用木筏顺流下了颍水,前后数里,枕尸相藉,沿岸怖骇。 之后孙坚等枭首队,十日没有再吃过肉! 第二百二十一章 止杀 光和六年,七月六日。 颍川郡,颍阳,汉军大营。 这是孙坚杀俘的第二日,事情弄得很大,全营上下都知道了军中出了个人屠,半天砍杀八千俘,简直骇人听闻。 别觉得一战死个八千人不多啊!在此世战争的烈度下,一场战争往往是死得少,伤得多,溃到乡野失踪的最多。往往一只千人队崩溃,可能就死了二十多人,伤两百人,然后余众就崩溃了。 而现在一战杀八千,挨个砍头,别说杀的人,就是看的人,单只看那连排数里的尸筏一路恶臭的顺水而下,都会内心阴霾深深。更不用说那片行刑地,已经是血色浸染的红土地。 很快,屠杀俘虏的反噬就来了。这两日,对面黄巾军的战斗频率越来越高,甚至伏击了一只他们的运粮队,全部力夫和挽卒都被枭首堆成了京观。 这就是黄巾贼的报复。 汉军的士卒们都在埋怨孙坚,罪其酷烈好杀,现在将黄巾贼逼急了,要和他们拼命,徒增他们这些士卒的死伤。 不过汉军吏倒是能猜到屠杀降俘的底层原因,不过这就不好和下面这些厮杀汉说了。 军中谣言四起,最苦恼的人并不是孙坚,反而是前军主帅朱儁。 孙坚想好了,他之所有将这事办得如此招摇,就是让所有人知道他孙坚的威名。要么就不做,要做就做到极致。拖拖拉拉,扭扭捏捏凭白受罪。 而且这事一旦天下皆知,那有识之士谁不知这事情的原委,没有孙坚的主将朱儁的授意,其人如何敢肆意屠戮黄巾贼? 孙坚久在副职打转也不是白打转的,明揽事暗甩过的本事,一点不拉。现在孙坚把事做在明面上,他就单纯表示自己只是一把刀,操刀人另有其人! 至于是谁?那不就是你朱儁嘛! 所以朱儁很苦恼,他不知道孙坚这么做到底是这人真杀性还是故意将他往火上烤。他已经可以预见,等这一战结束,多少士族会在背地里指责他为酷吏。 皇甫嵩察觉了朱儁的心病,专门到其帐内安慰: “既已带兵,自以杀贼为志,何必以多杀人为悔?此贼之多掳多杀,流毒天下,不杀不足以安天下。向且彼辈尚鬼神,敬黄天,断绝名教,虽周、孔生今,断无不力谋诛灭之理。既谋诛灭,断无以多杀为悔之理。” 说完,皇甫嵩还语重心长地与朱儁说: “公伟,黄巾贼乱,此我汉家之劫难也。你我务必要抛弃个人之荣辱,痛剿此贼。我等外总戎机,以杀人为业。看似残忍,实则杀人之中寓止暴之意。现在杀得越多,日后死得越少,这就是以暴止暴。公伟,不可不知啊!” 皇甫家果然是老行伍世家,早有了一条自己的杀人观,不仅能自我说法,还能说服别人。 以暴止暴之意似有道理,但多少人借此名而肆意虐杀,最后反倒是以暴生暴,杀得越狠,反抗越厉害。 但无论如何,皇甫嵩一番话,直说得朱儁不断点头,不仅心情舒畅,念头也通达不少。 皇甫嵩说得对,他们是汉庭秩序的维持者,如果能为天下苍生计,他们背一背骂名又如何。 念此,朱儁顿时觉得自己身上有一种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心忧天下,忧国忧民的志士之气。此国难之计,正用我辈,岂能因个人荣辱避之。 皇甫嵩见朱儁想通,澹澹一笑,又说了另外一事,他来也不是只安慰一下朱儁的,他说: “我料这几日盛暑酷热,决定高挂三日免战牌。敌不知,出队站立烈日之中二三个时辰,任是铁汉也将渴乏劳疲。而我等这时休战于营内坚守,任贼诱战搦战,总不出队与之交仗。待其晒过数日之后,相机打之,此必胜。” 朱儁颔首,心中感叹皇甫嵩果然是将门之子,三步一计,五步一策,真的是谋将啊! 但随后皇甫嵩说的话,朱儁就不乐意听了,只见皇甫嵩摸着个胡须,继续道: “公伟贤弟,为兄戎马数十年,无其他可教贤弟,只有四条心得可表,贤弟可想知道?” 朱儁暗恼,他与这皇甫嵩平级而论,此人竟如此自大,想以师教他,何其老狂。是以,朱儁闷闷的道: “不知老将军有何教我。” 皇甫嵩的确是汉家一等一的统帅,但其性格中好为人师,得罪多少人而不自知。是以,听得朱儁此话,皇甫嵩真的以为这人在求教,遂展颜教道: “凡事预则立,不豫则废。如之前我等在长社,如能先料得夏日多雨,我等火攻之外就会另设伏军,哪里还会使贼团营在这颍阳。所以呀,凡战前筹谋周密,就没有战后自悔,此为第一条心得。” “我戎马多年,最烦书生说为庙算,以为几日几时,诸路并进,浩浩荡荡。但实不知,约期打仗,最易误事。去年,我在西边烧羌,与别部相约同出队,以我号角为记号。是日,我出战吹号角,但因当日雾雨,别部竟未出阵,当日我军即遭挫败。后又相约攻敌砦,同出队,而别部又中途折回,差点误事。而最近,你我相约攻长社波才部,但我部先到,而未见你部来,后才知你部被伏。所以,战场之事,当随机应变,约期而战,反而误事。” 听到皇甫嵩揭自己短,朱儁已经怒火中烧,他强忍着怒意,敷衍道: “公说得是,人还是要知机得好,不然仗打不好,人也做不好。” 但皇甫嵩没有听出朱儁的意思,还继续道: “还有第三条心得,凡攻城拔寨,总要以敌出来接战。击败之后,乃可乘势攻之。若敌人静守不出,无懈可击,强攻只会徒费军力。而现在太平军必然吸取前次经验,深固坚壁不出,到时候我军一个一个强攻,那只能徒增伤亡。所以,我等才要先守后攻。先守,既可以骄敌,也可以疲敌。骄敌,就是外示之以弱,彼蛾贼看我军怯弱,必从砦中出,向我等宣威。而疲敌就是,我等坚守不出,等敌在烈日久晒后,及其惰归,一举而胜。” “此外,就是第四条,也就是我自认的兵法之总要。老庄之言,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军争之事,不外如是。凡用兵,人人料必胜者,其中必伏败机;人人料必挫者,其中必伏生机。而现在我军人人皆以为,与此等蛾贼战,胜券在握,而我就虑其隐伏败机。只是我也不知这败机在何处,惟兢兢自守,尽人谋听天意。” 皇甫嵩说完,朱儁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在这里点他呢。 他就说嘛,这皇甫嵩如何悠闲来他营中,又是安慰他,又是教他,原来是想告诉他,要让他不要骄,不要怠,真的是花了心思。 朱儁想了一会,虽然觉得皇甫嵩说得不好听,但细思量确实有道理。只拿现在颍阳这一战,不仅是黄巾军输不起,他们汉庭也输不起。 他和皇甫嵩都知道,他们麾下的这四万多精锐是汉庭目前最后的机动兵力。如果此战败了,那就需要从边疆调兵,到时候就会产生一系列链锁反应,会发生什么,就不是汉庭能控制的了。 正因为此战如此重要,更要未虑胜,先虑败。 朱儁看着军帐内的舆论屏风,陷入了沉思,到底哪里潜伏着败机呢? 突然,朱儁看到一个地方,惊呼: “南阳的张曼成部是不是要北上?” 皇甫嵩摇了摇头,道: “据当地邸报,张曼成部并没有出兵北上。我军中探马也未探得南阳方面的黄巾贼有北上的动向。” 既然不是张曼成,那还会有谁呢? 朱儁继续看舆图,用不确定的语气问: “濮阳那边的泰山贼?但也不会啊,他们现在和兖州牧在濮水一线对峙,怎么可能南下,而且路途足有四百里,如何会来?”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皇甫嵩也点头,认同道: “确实,我之前也想过濮阳这边的泰山贼,但说实话,他们南下的可能非常小。要知道光濮水一线与之对峙的兖州军团就有万人,与泰山贼不分上下。泰山贼便再是敢战,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击破的。更大的可能是,我们这边击溃了汝颍黄巾军,然后北上兖州时,他们可能还在对峙。” 皇甫嵩说的没错,对峙战就是这样,一对峙就是几个月那是常态。势均力敌的情况下,均衡是自然的结果,除非有外力到来破局,不然均衡是常态。 而就在皇甫嵩和朱儁继续商量排险的时候,一骑快马从北方而来直入颍阳汉军大营,随后其人就被引入到了皇甫嵩和朱儁二人面前。 只见这人腰腹雄壮异常,魁梧有力,素来爱士的皇甫嵩抬举他道: “壮士,怎么称呼。” “回中郎将,仆是任城国吕虔,为兖州伯帐下牙门将。” 没错,这人就是在濮水之滨,连杀典韦两名曲将的任城豪杰吕虔,那日军溃,他知机出奔,逃得一命,直奔封丘大营。在半道遇到北窜的溃兵,知道封丘已破,方伯出奔陈留酸枣,遂赶忙北上酸枣。 后来在酸枣,荡寇将军周慎选勇士南下送檄文给颍川的左右中郎将处,吕虔自告奋勇,请命送令。吕虔在酸枣根本没有用武之地,这里做主的是谒者袁滂和他节制的虎牙、扶风二营。兖州人一点机会也没有,更别说此刻吕虔部曲丧尽,人微言轻。 所以吕虔做重耳在外而生的打算,想借着这次南下送令,转投中军帐下,好再奔个前程,毕竟他吕虔是要做三公的人,不能再蹉跎了。 吕虔一路奔杀,就是为的此刻,见皇甫嵩问来,吕虔送上羽檄,并告之濮阳方面的情况。 就这样,等吕虔说完,皇甫嵩和朱儁已然震惊。 濮水防线破了!封丘大营丢了!现在兖州军团龟缩到了酸枣。那换句话说,从封丘到颍阳这一段,对泰山贼来说,岂不是畅通无阻? 随即,皇甫嵩就问吕虔: “你可见封丘的泰山军南下了?” 吕虔摇了摇头,说: “回中郎将,仆南下时,封丘的泰山贼还在,只不过听得探报,说此部泰山贼确有异动,但意图不明。” 随后皇甫嵩又问了吕虔一些细节,就将其留在了帐下听用。吕虔激动,对皇甫嵩一拜,就面退出了大帐,又留下了皇甫嵩和朱儁两人。 那边吕虔一走,朱儁就对皇甫嵩道: “公是觉得泰山贼会南下?” 皇甫嵩点头,这次他有很大的把握,他解释: “泰山贼素为贼中骁锐,其中贼魁号冲天将军者,狡桀有甚于张氏三兄弟。其起兵以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前后折损在他手上的二千石大吏就数人,损兵折将更是不可胜数。而且此贼不仅勇锐,还有大局。他起兵出兖州,威胁我荥阳敖仓,此是一般小贼能有的见识?而现在,我军与汝颍黄巾军相争于颍阳,彼辈难道会不南下?会放过这千载之机?我看不会!这泰山贼啊,不能小觑的。” 朱儁被说服了,沉吟道: “公打算如何?” 皇甫嵩想了一会,就道: “目前我们也只是猜测,现在我们主力要和汝颍太平道决战,没办法抽调多余的兵力去赌。万一,我们这边抽调兵力去布防东北面通道,而泰山军那边却只是做出南下的态势,故意让我们调动兵力,那到时候我们在颍阳一带与蛾贼决战的兵力就不足,到时候没准真会被敌有机可乘。” 朱儁烦了,说太平道南下的是你皇甫嵩,现在说不能赌的也是你皇甫嵩,合着你到底要干什么。当然,朱儁肯定知道皇甫嵩有策略的,但他就是不喜欢其人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只会显得他朱儁不是很聪明的样子。 皇甫嵩等半天,见朱儁一直不接茬,也不再拿捏,直接道: “公伟,你觉得让曹操,领本部去东北面拦截如何?” 第二百二十二章 血磨 随后几日,战事的发展果然如皇甫嵩庙算。 波才为了报仇,从其余三大砦抽调两万兵力,并从左岸的彭脱部借骑兵三千,并自己本部骑兵二千,一共五千骑一同出阵。 波才显然是放弃了原先坚壁固守,节节支援的方略,想要与汉军打一场会战。但汉军面对波才几次邀战,却选择了龟缩营砦,紧守不出。 七月的烈日,炙烤着大地,波才大军被晒得两眼发昏,波才发现了不对,立刻传令全军撤退。 但波才不知道,他这里一退,反倒让砦内的汉军发现了战机。于是前军主帅朱儁命左军司马孙坚,护军校尉傅燮,别部司马张超,三河骑士,合计万人趁势追击,连克东南处营垒四座,出战获胜,廓清南下颍阳城的进攻线。 翌日,七月十日,不甘心失去外部防线的波才,又从中壁出,与孙坚鏖战,同时,早就出浮桥支援而来的彭脱部健将刘辟由砦后绕出,与波才前后夹击。幸得护军校尉傅燮,别部司马张超率军驰至,才救出孙坚部。 此战孙坚一千江淮子弟,战死二百,孙坚自己受创三处,孙氏族亲战没四人,为其部历战以来损失最大一役。 但孙坚越挫越勇,七月十二日,右中郎将朱儁麾下六部,共两万兵,倾军而出,急攻波才壁。 孙坚率北地勇士韩当、程普前后先登,自辰至未,连破其两大垒,其小垒皆不战而逃。酉刻后,汉军三河骑士在边翼击溃黄巾军组织起来的五千骑,终于遮断左岸彭脱部支援右岸的交通线。 七月十三日,鏖战一白日,汉军不能破波才中军垒,罢兵。深夜三刻,波才部放弃中军垒,分三路撤回颍阳。 至此,颍阳东北面四大砦,二十八小砦尽皆告破,汉兵直趋颍阳北门,驻垒挖堑,做长久围困。 七月十四日,正在左岸督战牵制彭脱部主力的左中郎将皇甫嵩得知右岸大胜,忙羽檄飞传右中郎将朱儁,警戒其不要再次深入,先破左岸彭脱部,再并力攻城。但可惜,朱儁认为皇甫嵩此举,不过是担心自己抢头功,遂不做理会。 但实际上朱儁因为并没有亲临前线,并不知道一线情况。 从七月八日开战到七月十四日尽拔黄巾军东北面营垒群,右汉军部已经连续高强度厮杀了六日,正处在师老兵疲之态。同时,因为朱儁不禁私掠,各部军兵每得缴获悉归自有,这本是朱儁激励士气之举。 但各部因为争夺缴获,尝尝爆发争斗。尤其是波才部于七月十三日放弃最大的中军垒后,先后入壁的孙坚部和傅燮部因争抢波才部遗留下的辎重,爆发了大规模械斗,最后虽然被后面赶上来的孙坚和傅燮一起制止,但双方依旧死伤数十人,至此二部远远隔开,隔阂深重。 这还是一方面。朱儁一共六部,皆在攻打波才部时缴获了大量辎重,士有财货,皆无战心,人人都在想着如何赶紧结束这场战斗,将自己那份缴获送回家中。这些缴获不仅仅是钱粮,更有女子。 之前波才部因为撤退的不及时,有部分老营人员都被滞留在了中军垒,这些老营人员多是黄巾军的随军家属,老弱妇孺皆有。 当孙坚部和傅燮部冲入中军垒,直接俘虏了这数千妇孺。 这些妇孺中有一人叫黄氏,年仅十六,家中二兄皆为汝南太平道徒。之前一战,二兄皆亡,只留其与母弟三人。这次波才部突围,她一家就被滞留在营。当孙坚部冲来,其中一个来自江淮的孙坚老弟兄,直接看上了黄氏。单独将黄氏从俘口中牵出,要虏掠回江淮老家做媳妇。 而当时黄氏的幼弟和老母,跪着哀求其人放过黄氏,但这江淮的恶少年狠狠的说: “你们这些从贼的,都要杀无赦,我现在将你们都杀了,也没有多余的话。你们还敢这里啼哭饶舌。” 但可惜,其人的江淮话在这老母和幼弟的耳中宛如鸟语,完全听不懂,所以还是在那哀求啼哭。最后,惹恼了这江淮恶少年,一刀一个都杀了。这时候,这老母的长媳从人群中奔出,伏尸痛哭,也被他补了一刀。 如这江淮恶少年一般手辣的,并不是少数。这些人在家乡本就是浪荡亡命的主,到了这残酷的战场,更刺激着他们的神经。人与畜生本就是一念之间。而这些被战火弄崩坏的悍卒们,显然不打算做人了。 什么道德,就是一刀的事!今日我杀你,明日又是他杀我。反正活不久,自然痛痛快快点! 所以这江淮恶少年杀了黄氏的老母,幼弟,长嫂后,还依旧恬不知耻。面对请求速死的黄氏,其人一把捞起她,边侮辱边大笑: “你要感谢我,没我,你活不了!” 最后完事,黄氏被绑着仍在了辎重车上,随同数十名与她一般遭遇的年轻女子一起,被送到了孙坚的左军司马大营,她们都要被送到江淮,成为那些杀害她们全家的仇人的妻子。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就这样,前面打得越多,后营的辎重缴获就越多。右中郎将部的这些兵子都发了财了,人人都感谢这位不要分毫的好中郎将,这是真正的爱兵如子。所以一时间,全军对朱儁的拥戴到达了一个高峰,但代价就是黄巾军这些蛾贼,和原先汉军初战的那份誓死之心。 所以当朱儁志得意满顿兵于颍阳北门时,他并不知道,自己麾下这这些兵已经没有战心了。 意外总是最突然和最紧要的时候出现。 其实一开始,朱儁的幕僚辛评也劝过自己这位幕主: “主公,现在我军久战军疲,辎重积山,士无战心。且只有我军独自攻打颍阳城,后路空虚,且左岸黄巾军依旧坚守夹河砦壁。我军几次攻打,都不能克。如果我军顿兵颍阳城下,而西岸的汝南黄巾军东出,我军危矣。不如暂退诸壁,休养生息,再西攻汝南黄巾军,与左中郎将一道,先将城外贼壁都拔了,更有胜算。” 辛评其人虽然高傲,看不起如孙坚一类的寒门,理论上其举主朱儁也是这类寒门,但现在朱儁已经是汉右中郎将的高位了,又对自己有提携之恩,是以对朱儁,辛评是非常尽心的。 辛评并不是一个只斋坐空谈的清流,而是秉持颍川士大夫实干精神的翘楚,这些时日,他常在各营行走,军中现在风气如何,他一清二楚,所以他才劝朱儁先退到原先太平道扎的诸壁垒。 可是朱儁此刻志得意满,自视甚高,觉得自己受国家恩深,正要激流勇进。而且这六日大战,贼诸壁垒是望风溃散,这一系列胜利,难道不正说明,黄巾贼是何等孱弱,他所部是何等善战吗? 而且他心中一直有刺,那就是左中郎将皇甫嵩。 国家看重皇甫嵩,出征之前,悉听其人军略,而他朱儁呢?就是可有可无,只是被朝中众臣们推举才得以出任。 他也知道自己能当任的原因,就是因为皇甫嵩是关西人,朝中的大老们多是关东人,他们本能就排斥关西系的独揽军权,所以才推举出他来。 但不论是国家还是那些公卿,哪个是真的看重了他朱儁的能力?是,的确,人皇甫嵩是将门世家,天生的将才,而他是个寒门,起家打的还是最不入流的南蛮,但他朱儁却不服,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而且这一路,那皇甫嵩几次教他,几乎把他当成了不知兵的后末。现在好了,他好不容易争了上游,他这边在颍水东岸击溃了波才主力时,那边西岸,那皇甫嵩还在和汝南黄巾军焦灼鏖战,谁更知兵不是一目了然? 而现在皇甫嵩那边又来对他指指点点,说什么不要孤军深入,还要诓他去西岸助他破汝南黄巾,真当他朱儁底层出来的,就傻? 话虽如此,朱儁到底还没有昏了头,他知道皇甫嵩和幕僚辛评的担忧都是对的,这后背还是要留兵的。现在顿兵城下,无论是兵力还是军资,都需要进一步前移,只有在原先太平道的诸多壁垒中驻兵,才能护住补给线。 朱儁是有智慧的,不然也不会走到现在这一步。他早看透了一些事,有些人总会告诉你一些对的事,但这并不影响他们从中为自己谋利。就如皇甫嵩,他提醒自己的是对的,但自己如果真的傻到以为他分析的对,就去听他的建议去攻打西岸,那就是落了人家的套了。 现在他朱儁,既要互自己后背,又要继续南下攻打颍阳城。安全和军功,他朱儁都要。 但如此一来,南下攻城的兵力自然就分薄了。原先他有兵两万,六日鏖战,折损三千。现在要分兵留屯,那就需要再留七千下来,那随他南下的就一万,这点兵力属实不够。 所以一开始朱儁留书给后方的颍川其余诸县,请他们益县卒前来守备。但无论是长社还是阳翟,一方面恭维右中郎将所向无前,攻无不克,本就不需要他们。另一方面,他们又以本县残破,百废俱兴,抽调不开多余的人手而拒绝。 朱儁自然知道定时之前筹措军需的时候,他的一些手段恶了这些豪强土霸,现在他有需,忙不迭拒绝,就是要看他朱公伟的笑话。 好,那他就用这一万兵,大破这颍阳城,给天下人一个震惊。 光和六年,七月十四日,朱儁就率一万汉兵主力,其中有扩编后的左军司马孙坚部两千,中军司马张超部三千,右军司马傅燮部三千,还有朱儁亲自统帅的两千三河骑士。直接在颍阳城北准备攻坚。 颍阳城外,太平道神上使马元义在汉军攻打波才部的时候,也没有闲着,也在城外修筑了一片营垒,波才部南撤入城时,又被马元义截留半数精兵留在城外营垒坚守。 于是,七月十四日,朱儁部进抵颍阳城北,见到的是绵延数里的的木壁,中间穿插着十几座营垒,这些营垒近的距离城墙不足百步,城楼上的箭失都能支援到。远的都到了二里外,但所有营垒之间都用这些木壁组成甬道,方便各营垒兵互相支援。 朱儁出阵观军,看到这复合交叉的城外壁垒群,不由倒吸一口气。这等土木工事,竟然是这群蛾贼搞出来的? 也不怪朱儁惊讶,修造这等工事的并不是一般人,而是马元义从教众中编选的一营土木卒,全营上下都有参与汉室大型工程的经验,穿凿运河,修造宫室,墓室。所以别说是这连砦甬道,就是石制的甬道,只要石料够,也给你整出来。 朱儁知道这连砦不好打,原先他破波才部四大寨,二十八小砦的时候,就是利用骑兵穿插切割别砦的援军,才能各个击破。但现在,这些黄巾军显然吸取了前次教训,直接以甬道作为援兵线,这样汉军的骑兵就再也切割不了他们了。 好个黄巾军,好个甬道! 但知道不好打又能如何,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朱儁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兵法之道,攻城必先破垒。 既然形势如此,朱儁果断命孙坚攻左面、傅燮攻右面、张超攻中面,三部同时进攻,而朱儁自将三河精骑为预备,随时接应。 三路汉军甫一进攻,颍阳城头就鼓声四起,随后城下各营垒的黄巾军就开始卷甲荷戈,开始沿着木甬道支援前线受攻营垒。 是以,孙、傅、张三部不惜命,从上午打到下午,所杀贼兵无数,但却未见贼兵少过。他们在低处,根本不知道,一整个上午,不断有太平道的道使唱着黄天赞歌,将一波波黄巾军鼓励得送入甬道。 原先马元义麾下皆是精锐,都是他在荆扬发展起来的,但是在京都被叛徒唐周所卖后,只有他带着三五名骨干逃了出来。现在他手下这两万太平道,都是刚集结的,普遍没有战斗经验。 但马元义有一项是其他渠帅没有的权力,那就是扶乩。在经过数次大型扶乩,现在这两万太平道徒都信仰虔诚,部分到了狂热,而这部分就被马元义编选为黄巾力士,辅以甲械,按汉军法编练成军。 而现在这些黄巾力士就在教内的道使的鼓舞下,为黄天献身,以大无畏的勇气源源不断填入前方的血肉磨盘。 鏖战直至申时,此刻汉军又饿又渴,而黄巾军因为在后面都用过食才入的甬道,是越战越强,胜利的天平已经可见地朝着黄巾军倾斜了。 正搏杀在第一线的孙坚敏锐的感觉到了形势发生了转变,奋力杀了一会,连忙攀到高壁,给壁垒外的程普发旗语,令其增援。 程普带着一百骑一直在营垒外游弋,见到孙坚的旗语,知道本军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毫不犹豫就催发百骑,准备入营增援。 但就在这时,一名新投军的军吏,来自汝南细阳的吕范,劝住了程普,道: “曲将,咱们现在冲入营砦,不会济得事的,司马那边并不缺咱们这百人。我料,司马一定是要我们截断贼人援军。现在这些援军正沿着这些木壁甬道源源不断得入前砦,不把这甬道破了,此战怕是要败啊!” 吕范正是日后孙吴大司马,侍奉孙策兄弟两人的老臣。按原位面,其人在汝南大乱后,避乱江淮的寿春,然后与袁术帐下大将孙策结缘而开启他孙家虎臣的青紫之路。 但此世因为诸多因素的出现,历史发生了较大的转变。原先吕范是汝南细阳的县吏,原先汝南黄巾蜂起,细阳很快告破,他就随县中诸吏长退至上蔡,与诸多兵一道汇合汝南太守赵谦。但谁知,召陵一战,赵谦大败,而他吕范也被黄巾军俘虏,不是机灵提前换上了短衣,早被汝南黄巾斩首了。 后来他就随汝南黄巾一路北上到了这颍阳,之前一战,他就随汝南黄巾支援东岸的波才部,随后被俘。 原先,他已经被绑在了树桩上,正当成黄巾军俘虏砍头,而孙坚正是监军。嗯,就是孙坚屠杀的八千俘口那次。 吕范到底有气运和胆魄,在那人间最恐怖的屠宰场,他竟然突然挣扎站起,对带着赤帻的孙坚吼道: “丈夫焉能死如猪狗,请活我,我吕范必为公出生入死。” 孙坚很意外,要知道当时那场景,别说吕范这些伸着脖子被砍的,就是砍头的那些行刑军吏都已经杀得手软了,而现在竟然还有人能有胆魄站起来,还能说一番壮言。 而且,在一众吓得屎尿横流的太平道贼的衬托下,这吕范的胆魄就越发突出。 然后孙坚就放了他,并询问其来历,知道其本是汉军军吏,后被俘,心下就不喜,觉得这吕范是贪生怕死的鼠辈,原先受吕范那话而激荡起的欣赏也消去几分。 吕范察觉出来,又说了一事: “将军,我吕范少时贫困,常受乡里人小觑。后来我慕同乡一豪富家的女儿刘氏,就上门求亲。但其母嫌我家贫,不允。我当时就说了一句:‘我吕范,昂昂丈夫,岂是久居下僚?我有高志,何愁不有一番富贵。’后我就与刘氏成婚,也做了县吏。” 孙坚一听这故事就觉得熟悉,这不是和他当年差不多嘛,也被妻族瞧不起,也放声说,莫欺少年穷,最后也有一番进取。心感亲切的孙坚,这下再细看吕范,即便是满脸血污,其昂扬之气,美姿容都还能看见,就有心放他。 而这时又听吕范道: “现在也是,将军。我如今狼藉于这屎尿之地,没有什么大言好说的,但请将军信我一次,只要救我吕范,我吕范将用这一身骨血回报将军救命之恩。” 说完,吕范跪在地上,重重地朝孙坚磕了一头。 孙坚捻着短须,沉吟片刻,不仅释放了吕范,还将他补入骑将程普麾下做了军吏。其后,吕范入军,几次冲杀在前,终于获得了程普的认同,知其勇而有智,是个人才。 而现在吕范再次谏言,程普也重视,直接问有何策可破这木壁甬道。 吕范吐出二字: “火攻。” 于是,程普以火油薪柴堆满大车二十辆,和吕范一起,亲自奔冲到甬道下,纵火焚烧,烈焰突起,片刻就将木制甬道杀得吱吱作响。 甬道内正在支援的黄巾力士们也闻到了火油味,还在纳闷,就热浪焦灼,然后忽得焰高三尺,淹没了这段甬道。又因为甬道相连,风助火势,大火沿着甬道一路烧到了下一段壁垒。好在这壁垒的黄巾军小帅有智,连忙拆毁了前段的甬道,才将火势停留在了此段。 但援兵甬道已经没了,前砦只能孤军奋战。而随着程普这边一破甬道,中路和右路的汉兵也有样学样,开始推着火车撞烧甬道,一时间,火光冲天,热浪滚滚。 也正是在这热焰中,汉军所攻的三处壁垒,逐一告破。而此战,黄巾军无人投降,战至了最后一刻。很自然,汉军也没留俘口,将所有抹着黄巾的贼人通通枭首。 这一战,右中郎将朱儁再次大胜,但战后一清点,却让他落了泪。此战,三路主攻的汉兵八千众,一战伤亡高达两千,数只营头被杀散了编制,再不成军。 而这还只是扫清了最外围的壁垒,后面还有数重,再加上城内的黄巾军,这战看着打赢了,实际打输了。 因为如果按这样的折损一个个破黄巾军壁,朱儁这点兵死绝了,还没能摸到人家城下呢。 知道出了问题的朱儁,再不自矜,一把火烧了占领的三座壁垒,就率军撤往了原先波才的诸营壁,汇合这里的七千本兵,在砦内修整,重新对全军进行编伍。尤其是那几个被打散了编制的营头,这时候更要重新编练,没有一段时间,这几个营头是行不成战斗力的。 尔后,朱儁又写信,将此战首尾书信给了西岸鏖兵的皇甫嵩,并问其是否有需要,他修整后,可以渡河,西攻汝南黄巾军侧翼。 这朱儁能从微末起来不是没原因的,其柔软的身段至少是皇甫嵩不具备的,但这肯定是一个优秀统帅所要拥有的。 但不管朱儁再如何柔软,前后大战,所部折损精锐五千是实打实的,其部现在只能在营垒内舔着伤口,努力恢复着战力。 就在朱儁部在颍阳城外愁云惨澹时,据此百里外的长社也发生了一场遭遇战。 这是一场汉骑与泰山骑的较量! 第二百二十三章 好马 光和六年,七月十五日,长社之野。 旦,晨光微熹,正在行军的泰山军突骑队将严纲,收到了屯部哨骑的军报,令他在清晨时攻占前面二里外的壁垒,保护官道这条交通线。 自七月八日,泰山军南下开始,连续行军七日,泰山军骡马队终于赶到了颍川长社,距离颍阳战场不足百里。 和一般人以为的不同,他们以为骑兵行军就是猬集在一起,一窝蜂的行军,但实际上作为一个军事组织,骑军行进依旧保持着建制和配合。 比如此次南下,泰山军的精骑只有千余,剩下三千都是骡驴拖着的步军,这些人能勉强跟上行军就已经不错,就不要说用以侦查、遮拦了。 所以此次南下,突骑与飞军背旗一起在外线遮护,将更安全的中间留给了这三千骡驴队。 这些外线骑军是单独行动,就好像蜜蜂一样,成群结队出去侦查、获得补给,然后再一起返回大队。 没办法,即便驴骡吃的要比马少,但五千匹加起来,能吃光一片的草料,不分兵行动不行啊,补给太难了。 此刻,已经积功为队将的严纲,就带着他的五十骑,正准备攻击二里外的一座坞壁,那地方正处在行军线上,为了大队安全,必须要拿下。 严纲先让大伙都朝食,补充体力。 行军过程中是没办法生火做饭的,原先出发时准备的粟团也早已吃完,所以这会,众人只能咬着肉干,喝了点水,就当吃了一顿。 食毕,严纲骑着马带着麾下五十骑,缓步走在田埂上。 盛夏的暖风吹起发黄的粟,一路摇曳到了远处。向东南看,那是寂静的豫东平原上,广阔逶迤。向西北看,那里是豫西丘陵地带与豫东平原的分割带,黑黝黝阴沉的山坡此起彼伏,点缀着大地。天空正在升起的朝阳,橙红得如鸡子,一缕缕柔和的光,透过残留的阴霾撒射人间。 严纲所队,就这样,扛着一面面军旗,在如此诗意般的清晨,行军着。 但这一切都是假象,严纲所队行进在田埂上,所见的除了那诗意的清晨,看到的更多是尸骨粼粼,断戈残矛,很显然,这些都是前段时间汉军与黄巾军多日血战的遗留。而他们所闻的是,除了代表希望的田间粟的清香,更多的味道是来自自己军旗和甲械上散发的血腥味,那是他们昨日歼灭一只乡豪部曲的残留味,点点滴滴,怎么飘都化不开。 突然,一阵人声鼎沸,马嘶驴鸣从北方的官道传来,破坏了严纲所队的虚幻感,将他们拉回了现实。 眼前这座小坞堡是典型的聚族而居的产物,并不具有多少军事功能。毕竟豫州地处中原腹心,已经多少年没有闻过烽火。 但这一次颍川黄巾蜂起,这些只有土围子的坞壁就倒了大霉,不知道有多少乡豪被乱起的黄巾军给轻易攻陷了坞壁,全家都垫了刀口。 而严纲面前的这一座坞壁也是同样的命运。 起先,这是一家叫何氏的乡豪筑造的,后来被长社的黄巾军带着何氏的徒附打破了。之后汉军又来了,这里因为靠近交通线,汉军也来争夺,最后寨里的二百黄巾就被拎出来杀了,这里又成了汉军的据点。 但后来汉军主力追击波才南下,这里就移交给了长社还残存的几家豪强。但这些豪强也损失不小,并没有多余的人手来管这处围子,而且这里地处交通线,本就容易吸引敌人攻打,驻守这里并不划算,后来也就遗弃了。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最后,一些流落乡野的乞活占了这围子,用来遮风挡雨。而现在,坞壁外迎来一队精骑,看其各个黄衣黄抹巾,这些乞活就知道是黄巾军又回来了,互相商量一会,就决定开壁迎这些黄巾。 他们也是穷苦人,颍川的黄巾军口碑一直不错,是以这些人见到这些抹着黄额巾的精骑,也就放心开壁了。 壁外严纲还在准备攻打,他们通常的办法就是套索拉木门,这些小坞壁的砦门,禁不起他们五十骑套拉。但现在砦内人主动出壁投降,严纲也不意外,毕竟能拼死抵抗的也没多少。 但随着这些壁内的人出来,各个烂衣光脚,浑身散发着恶臭,严纲才意识到这些不是那些乡豪,而是乞活。 严纲家族也是有些家资的,并不十分能同这些乞活共情,他看到这些人下意识想到的是,这次征粮麻烦了,就这些人,显然不像有补给的。 众骑随这些人入了壁,看着这断壁残垣,严纲还是不死心,问了句: “你们这有吃的吗?” 此言一出,众乞活面面相觑,最后还是一个稍长的,从院后端出一盘烤熟的根茎块,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严纲实际问的是他们这有没有多余的粮,不是说饿了,要吃的。但看这些人凄惨样,严纲摸了摸兜里的马蹄金,到底还是没有多问,而是让麾下去附近樵采,烧些热水,大家一起煮点东西吃。 而在距离严纲不足十里的地方,汉军骑都尉曹操也在一处壁垒征着粮,这里显然就比严纲的那处要富裕不少。 此时这壁的豪强人家正围着蓄着胡须的曹操,埋怨着。对于这个身只有七尺,浓眉大眼,操着一口豫州沛国口音的京都话的大人物,这些长社土豪们并没有给太多面子。 平时还好处,现在战时,他们不硬气一点,一定被这些兵子敲骨吸髓。就像这会,这曹都尉的兵一来,就要征发他们的粟,还要征他们的役畜。更过分的是,他们还要将一些战马留在他们壁里养,说这是国家的皇马,养好了是荣耀,养坏了,通通按不敬之罪,充军抵罪。 这真的是岂有此理,这简直就是讹诈。这几个乡豪怎么会咽下这口气,带着周遭的乡豪徒附们一起,就将曹操等人堵在了坞壁门口,非要一个说法。 他们这附近的乡豪都是长社钟氏的远支,素来强势。这次大难,他们挡住了蛾贼,镇住了汉兵,现在一伙京里来的骑兵就想将他们敲骨吸髓?怎么可能! 但这事怪不得曹操,他奉左中郎将皇甫嵩军令,率骑兵二千北上,因为不确定到底会不会遇到南下的泰山军,这些日子他哨骑四出,跑遍这附近百里地,是人困马乏,不得以,才想要来征这些钟氏族人的驼畜,毕竟他带的是一只骑军,没有坐骑,还叫什么骑军? 但他麾下的这些儿郎都是京都浪荡惯了的,常做一些讹诈的事。以往在京都,就常用皇家赐物去讹诈商肆。 比如去人店家喝酒吃肉不给钱,非要钱,就抽出一块皇家御赐的布帛,说抵押在这,让他后面去取钱。但要是这布有一点损伤污渍,那就不是钱的事了,那就是对国家不敬,全家都要罚为奴。 那些酒肆商贩做生意是为了挣钱的,不是为了惹祸的,见这些人的样子,基本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让这些人吃好回去。 而现在,这些京都浪荡兵,将他们在京都的手段用在了这长社乡野了。但他们显然不知道,这些乡野的土豪们也是强横地方的主,如何能受得这种亏。 所以,一逼迫,人家就带人将曹操的驻地给堵了。 这会曹操身边也就是十几号人,看外面乌压压一片的徒附,悲愤得操着豫东话直骂人,气氛非常紧张。 曹操一身戎装,头带武弁站在那几个领头的乡豪面前,眯着眼,装出一副聚精会神的样子,还时不时颔首,作倾听样。 围首几个土豪,一边抱怨诉苦,一边明着暗着说自己认识朝中哪些大老,和谁又沾亲带故的。 曹操知道这些话只能听一半,但也是豫州人的曹操,当然也知道本州人情,这些人说什么沾请带故的,多半也是真的。 但听着听着,曹操就开始走神了,这些天他太累了,现在他也只是假装听这些土豪念叨。这些人说起话来,大部分时间都是再介绍自己的背景,这些对曹操来说都是废话,所以正好忙里偷闲,让自己紧绷的神经放松一下。所以他的手不自觉地就在捻着自己的胡须,这是他紧张的时候,下意识的行为。 没错,曹操确实紧张,因为这是他第一次统兵,然后直接做了方面将,还带着两千的骑兵,将要对战的也贼中之最的泰山贼,其凶威赫赫,就是他在老家谯县避祸的时候就听说了,光死在其军手上的两千石,就不知道几多。现在他这个秩比二千石的骑都尉再与人对阵,也不知道会不会给人再添一个。 也是怀着这样的惴惴,他这些天都分外小心,毕竟盛名之下,没有虚的,每多小心一点,机会就多一点。 但他手下的那些个兵油子,哪理解得了曹操的担忧,见其百步一搜,千步一停的婆妈样,暗地里讥讽其人为“曹媪媪”,不是顾忌其人的宦官背景,更难听的话,这些兵子都能说得出口。 带着这样的兵,曹操也难怪要如此小心了。 这会,那几个乡豪还在那饶舌,乱糟糟的环境下本来是很难思考的,但曹操偏就行,他比平常人的思维更敏锐,当然一个坏处就是现在的他,偶尔有头疼的症状。没办法,这是每一个智者的小毛病。 在纷乱的饶舌里,原先朦胧的想法变得越来越清晰,曹操突然将这几日侦查的线索汇聚到一起。 哨骑说侦查到小股的马粪,辎重队的说这段时间野兽比之前少了,这几个乡壁对粮食越发看重,对汉兵的服从在减少……这些都让曹操直觉认为,泰山贼应该已经到了,但怎么会这么快? 他也是带兵的,知道大军正常行军一日大概走三十里,而这里到封丘大概有三百里,按七月四日封丘失守算,要到这里,至少也要到七月十六日,这还是不做准备的情况下。但再精锐的兵,整军出发也需要三五日,那理论上,泰山贼至少也要在七月二十日才能抵达,他们怎么可能来得这么快? 他们难道是飞来的吗? 在曹操脑海深思时,他还能不断应付那些越来越激动的土豪,附和他们,不停颔首。但突然,一个土豪,可能是说得委屈了,突然就从后面拥挤的徒附们中拉出一匹已经羸弱不堪,马掌都断了的战马,他拖拽着这匹残马,一把扯着曹操,就要说话。 这土豪的过激举动,不仅使得曹操身后的扈兵们紧张得将曹操护着,就连曹操自己也被其人那一扯,从沉思中回到了现实。 他看到那匹马,再看那嚷嚷的土豪,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这土豪一开始也被那拥来的扈兵们吓到了,但又看了看自己身后黑压压的人群,勇气复生,他嚷道: “你们这群杀胚,看看都给我们的是什么马,没看见这马掌都断了吗?这马连站都站不起来,还要我来养?有这么欺负人的?这不摆明在讹我?” 曹操看那马,其羸弱倒还好,这是这段时间草料不足,跑瘦了,后面养养,多吃点夜草,上上膘就行了。但最致命的是那出马掌伤,这是典型马蹄磨掉了,然后骑手不停,还一个劲骑,使得马蹄瘸了。 这种情况也是战马损害最主要的原因,那些崎区的石子路,稍不注意就能战马瘸腿。 而现在很显然,又是他麾下的那帮兵子,拿一匹养不好的马来让这土豪养,确实明摆着讹诈他。 虽然心里腻歪死那帮兵油子,但在外人面,尤其是现在这情况,曹操故作一笑: “老叟,我理解你的心情,但你这话也有不对的。你说这马废了,站不起来了,我看这马站得起来,你信不信?” 说完,不等其人反应,曹操就弯身抚摸着残马的鬃毛,然后就在众人惊讶的眼光中,这马竟然四蹄在地上打滑,挣扎着站了起来。 然后一声鞭响,一马鞭伴着嘶鸣抽在了这驽马的马肋上,鲜血淋漓。 这时候,众人才看清,原来这曹操竟然从袖口抽出来一根马鞭,用鞭子威慑这驽马,让其站了起来,一时间众土豪,百转千肠,不知道说什么。 曹操摸着浑身发颤的驽马,在众人畏惧的眼神中,说了一句: “你看,这不是一匹好马吗?” 第二百二十四章 骑战 光和六年,七月十六日,长社之野。 这一战比任何人预料的都要突然,先是几骑的偶遇,然后是附近友军的支援,等捉对厮杀半日,所有人才知道,战争已经爆发了。 此时,清晨寅时,号角声已经从泰山军官道边上的营地响起,各类战鼓和法螺声四起,整个营地开始复苏,所有人在这激昂的乐声中醒来。 晨光微熹,先是飞军背旗上马,分散游弋在前方的平原,然后是一千突骑整装,挎弓挺矟,穿着甲衣兜鍪,如粼粼波光缓步涌入。 昨日的遭遇战后,这些突骑就已经被集结起来,人人都知道,对面的汉军就在前方不足二里的地方,在付出十几名飞军背旗的生命后,那些汉军的虚实已经被泰山军侦查不漏。 此时,太阳已经在广阔平原上空升起,黑嶙的山丘陵地展现出它的全貌。全军统帅张冲,这一次并没有选择留在大部队指挥,而是亲自带领着突骑。 此战和过往所有都不一样,这次是一场骑军之间的对攻,对面的汉骑数量大概在一千八百人上下,是自己的近乎两倍。人数本就不占优的情况下,张冲必须亲自带队才有胜利的把握。 此外,骑军战斗的风格和步军战斗的不同也使得张冲必须亲临第一线才行。步兵线列对攻比较静态和缓慢,张冲作为统帅自然可以在后阵指挥,从容调度诸军配合作战。但骑军不同,一旦冲锋起来,就是狂飙突进,根本就不会停下来,后面的指挥信息等传到骑兵那里,战机早就过去。也是因为这样,骑军作战多赖骑将自己临机决断。所以,张冲自然要亲临骑军第一线了。 那边,汉军骑军主将曹操也开始了自己的军略。 他在天亮之前,就派遣三曲,共六百骑,在部将耿祉的统帅下迅速游弋前驱,探贼军虚实。 耿祉出自名门,扶风耿氏之后,其家族自中兴已后迄今,大将军二人,将军九人,卿十三人,尚公主三人,列侯十九人,中郎将、护羌校尉及刺史、二千石数十百人,可谓是真正的朱紫之家。 耿祉现在还年轻,但已经担任千石的重位,他日后会因平黄巾有功,做到度辽将军的二千石高位,这也是他们耿氏常任的一职。日后他在度辽将军的位置上,会死在和南匈奴的战斗中,为国捐躯。 耿祉受曹操命,在昏暗中出发,潜伏在了平原西北处的一片高地,这里能很好的远眺前处平原。 但这里肯定也是非常危险的,因为这种位置,泰山军肯定也会抢占,而现在他孤军深入,自然危险大增。但谁让他是扶风耿氏之人,他们耿家从来都是胆大敢战,这一刻他仿佛感受到老祖耿弇、耿国、耿舒等人正在天上注视着自己,激励他不忘家族荣耀。 随着太阳升起,在高地上的耿祉越来越看清了敌人的战场。 中间黑压压一片戈矛如林,那应该是已经列好阵的贼军,不知道他们是怎么从封丘一路走到这里的,他们的士气如何,耿祉看不出来,但阵型扎得非常齐整,这是一眼能看出来的。 然后在两翼的突前处是泰山军的骑兵,烟尘太重也看不清有多少,但从其兵线数量来看,千人肯定是有的。又观察了一会,耿祉又将目光投射到了那几个贼军步兵大阵上。 他敏锐得感觉,此战的关键不是在于骑兵,反而是这些龟速行军的步兵。这些人手持戈矛,排列成细长的阵线,在晨光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想了一会,耿祉决定绕到这只步军的侧后,看能不能有机会打一下。 一刻后,耿祉带着所部六百骑下了坡,向着东北方向高速移动。风驰电掣之间,他隐约听到前面那些个贼军方阵竟然在放声高歌,先是模湖,后越来越清晰,逐渐串成一句话: “起刀兵,换太平,只叫天下复清明。” 声从微弱到咆孝,就如细雨到风暴,就这样直接砸在了耿祉等人的耳朵里,众人心中一沉: “这是一只战意十足的方阵,冲不得。” 手持缰绳,狂飙在最前的耿祉开始向右绕,他身后的众骑就如群羊一样被他这个领头羊指引着右转。 整个骑军队伍就这样一直右转,准备绕着泰山贼军的大阵,绕出战场,重新回归汉军队列。 奔驰中,耿祉咬紧嘴唇,浑身战栗,因为他突然意识到一个自己之前从未想过的事情,那就是自己此刻很可能就是此战的胜负手。 他所部有六百,这已经占了汉军兵力的三分之一。本来在骑军数量上来说,汉军占据着绝对的优势,但现在曹操将他这六百兵分出,本意是想左右呼应。但问题是,这么一分,他这六百骑军数量就比敌军骑兵要少,要是被贼骑追上,那他这里就危险了。 而一旦他在这里被消灭,那边本军骑军数量的优势就微乎其微,在贼有坚阵的情况下,肯定是要输的。 不行,得赶紧回军一处。 念此,耿祉再不惜马力,急催所部,加速着向南狂飙。 但可惜,他遇到的是张冲,是天生的统帅,早在张冲帅着突骑队前驱时,他就发现了敌人骑兵数量明显就比原先侦查到的要少。然后他就派哨骑不断游弋在四周,去抓到汉军分的兵。 之后,当耿祉率骑兵冲下坡时,具有鹰一眼视野的张冲,一下子就抓住了其军动向,在他们往东北方机动时,张冲突然就发现了战机。 此刻,泰山军的骑军和步兵大阵正好将汉军骑兵两部给隔开了,如果他率骑兵机动回去,先消灭这只冒进的汉骑,那整个战场的形势就将逆转。 随后,张冲就要下令,全骑军从左侧绕圈转向,准备回军消灭身后汉骑。 但就在这个时候,前面的汉骑大部,竟然率先发动了进攻。原来此部统帅曹操,自开战前就带着两三将立在一坡上,观察着战场的形势。 在耿祉冒进向着东北面狂飙时,曹操也看到了。他立马意识到耿祉的失误,为了挽回这个失误,曹操短腿卖力,飞奔下了坡,随后紧催号角,也别管什么队列了,全军出击! 他要以乱取胜,用汉军骑兵的优良素质,在混乱中袭杀贼骑。 曹操的骑都尉众骑士虽然混了些,但到底是汉庭屡次镇压叛乱的核心武力,曹操中部号角声起,只一刻,将才还坐在地上打趣的汉军骑士们就翻身上马,向着前面的贼骑开始冲锋。 这下子压力给到了泰山军突骑这里,到底是迎击对面汉骑排山倒海的冲击,还是放过,依旧侧击另一部骑军的退路。 张冲都没选。 他当机立断,命田俊带着九百骑继续侧击那只冒进的汉骑,他自己带着百骑向着对面的曹操部冲锋。 田俊望着张冲坚毅的神色,什么也没说,长久的磨炼下,这个原先只是乡间小骑奴的田俊,已经成长为一名重将,他知道渠魁的决策是对的。 田俊一招呼,十八名队将率着各骑队,以锋失阵的形态,对耿祉侧击。 此时,耿祉已经率六百骑绕过了泰山军的坚阵。但因为视野的问题,尘土飞扬中,他只能看到前面。但最右侧外围的汉军骑士却看到,右面一只骑军,挺搠奔冲而来,顿时惊慌失措。 要知道骑军战斗最怕的就是自己在冲锋时,突然冒出一只骑兵截击在自己的腰部,那时本军就是待宰之羔羊。 现在耿祉所部也是如此,就在他继续飞驰时,右边开始人仰马翻,到处是惨呼和厮杀。 耿祉边的扈兵,扯着嗓子对耿祉道: “部将,咱们右翼遭到敌骑拦截,赶紧回援过去呀!” 战场的声音太大,那扈兵喊了三次,耿祉才回应,其人不减马速,只说了一句: “继续冲,什么也不要管。” 扈兵愣了一下,明白,紧接着就跟着耿祉身边,再不多话。 耿祉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的举动肯定会被部下们认为贪生怕死,抛弃袍泽。但耿祉明白,此刻最重要的是回归到本军,加厚本军的优势,如果只是在这里表演不抛弃袍泽的戏码,那就正中敌人下怀。到时候他们这里马速放下,被敌骑分割包围,那本军就危险了。 这就是战争,随时都会成为一道数学题,而显然,那些遭遇攻击的汉军骑士被耿祉认为是可以接受的损失。 此时,泰山军突骑中田俊等骑将,皆亲临第一线,他们此刻都杀疯了,都在争分夺秒。他们这里越早消灭这部骑军,那边渠魁就越安全。 所以田俊、任筠、李辅、王当、严纲皆冲杀最前。很快,对面的汉骑抵挡不住,被拦腰截断。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后半截的汉军骑士,马上就发现自己被围在包围圈内,然后就眼看着前半截的友军在部将耿祉的率领下,扬长而去。 这些汉军骑士悲哀得向耿祉那边喊道: “将军弃我乎?” 但可惜,其声杜娟啼血,但耿祉不为所动,继续向南奔逃。 死心之下,还剩二百多汉军骑士,皆下马乞降。田俊纳,令其人等自缚,送入后面步军方阵内。 随后,田俊点检骑兵,向着耿祉追杀去了。 耿祉走得果断,但他又料错了一点,那就是他要去和曹操汇合,但此时曹操已经率军冲锋,各建制都零散,耿祉根本找不到合适的机会与曹操的骑军合兵。 反而因为他放弃了后部,使得泰山军突骑都没有费多少时间就俘斩了他四百骑。而现在他只有二百骑,还都分得特别散。 在后面追杀的田俊再次分兵,他带着五百骑,打算穿凿已经冲锋了的曹操骑队,要与渠魁汇合。而任筠带着其余人等继续追杀。 任筠的眼睛从来没离开过耿祉,此刻见这波汉骑越走越散,直接带着一个骑队持着长矟向着耿祉奔去。 耿祉带着两名扈兵在前面奔,任筠等骑就在后面死命追。就在双方距离越拉越长时,耿祉三骑,突然就冲上了一片烂泥淤地,显然这里是附近乡里人打的泥塘,此刻却成了耿祉的葬身地。 耿祉的战马四蹄艰难得在淤泥地上走,越走越慢,望着身后的追兵迫近,知道自己多半要死在这里。他将脖子上挂的一件玉玦取下,交给了身边的扈兵,嘱咐道: “将这个送回家族,交给我那幼子。” 扈兵是他的家生子,知道情况紧急,忙接过玉玦,就率先冲过了淤地,向着南方夺路狂奔。 而耿祉就没有这个运气,他到底是被任筠等骑追上,七八把长矟直接将其人捅杀在了这淤泥地上。 至于那夺路狂奔的扈兵也没有逃过,任筠这边捅杀其主,后面的泰山突骑就将目标放在了他身上,最后还是追上,一矟从背后戳死了这扈兵。 那扈兵攥紧手中的玉玦,跌到在地上,激起一片尘埃。 就这样,功勋将门子弟,本有远大前程的耿祉,就因为无意识的冒进,被泰山军抓住战机,其部六百骑并其本人,一战而没。 这就是战争!犯错的代价就是死亡。 再回到张冲这里,当他带着百骑向着汉骑千骑发起冲锋时,所有人都觉得这是决死之冲。 但实际上,张冲这里却颇有一种外面暴风骤雨,他这里闲庭信步。 曹操到底是缺少大规模骑兵作战经验。 有一说一,曹操其实已经做得非常好了,从他敏锐发现部将耿祉的失误,到下令果断出击。这过程中展现的军事素养是非常难得的,但可惜,曹操到底还是犯错了。 他下令千骑冲锋是快,但正应为太快,这些汉骑冲的时候都未成编制,就是一窝蜂得涌过去。 汉家骑战与草原骑兵作战最大的区别和优势就是,汉家骑军冲锋是以编制军阵为阵型,而草原骑兵就是游和散。而现在,曹操骑兵就是这么散,看起来冲出一个广阔的横面,但实际上却非常脆。往往前面两三骑,后面就空了。然后骑与骑之间还缝隙特别大,所以冲起来是气势磅礴,但一遇到张冲的百骑,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张冲依旧列的是一个锋失阵,他自己作为锥头冲在最前,而且为了发挥穿凿的优势,这锋失阵再一次收窄了宽面,加长了纵深。 张冲何等勇力,别看汉骑足有千骑,但实际上张冲所当面之敌一次不过一两人。那还不是任张冲屠杀? 他率着百骑,甫一和曹操所部骑军接触,就用马矟一下砸飞了对面一骑,然后就杀入了骑阵内。入了阵,他马矟翻飞,挑、砸、拦,马矟在他手上如灯草,随意挥洒,而且因为每一击都选择巧妙,他连杀数汉骑,都没有折伤手中的马矟分毫。 就这样,有张冲带头冲锋,这百骑突骑直接杀透了汉骑阵,损失微微。 就在阵内疾驰的曹操,也看到了那一只逆流而上的敌骑,惊讶其威勐,但并不以为意,因为他的目标不是这百名敌骑,而是那后面的泰山军步兵方阵。 这是曹操另一个部将第五儁的建议。 第五儁是长陵第五家族族人,第五伦之后,其家忠烈,日后会官居清寇校尉,奉命平王国之乱。 就在曹操这边要上马时,与他一起在坡上观阵的第五儁就献了一策,其人道: “都尉,此战成败之关键在于贼之数千步兵。那些骑兵不足为虑。彼辈南下支援汝颍太平道,靠的就是那数千步卒,如能在这里击破贼步,余等零散游骑,又济得什么用?” 曹操皱着眉,困惑道: “我军只有一千二百骑,在坡上,我观敌大阵,少说三千。以我这点兵力,如何破贼之坚阵呢?” 第五儁自信一笑问道: “都尉,你看现在刮的是什么风。” 曹操看了一眼旗帜,道: “西南风。” 第五儁笑道: “都尉有所不知,此为胜侯之风。我军冲阵,有此风,再加上一利器,彼辈纵是阵再坚,也是血肉之躯,如何不破!” 随后,第五儁就将其方略具告曹操,曹操大喜,依策而行。 ---------- 而现在,曹操望那百骑贼军穿凿而出,注意力就转移到了前面那平原上列的三座大阵上。 厮杀到如今,好像很漫长,但实际上不过半个时辰而已,此刻红日从东方跃出,拨散着晨间薄雾。 一只三千人的大军就列阵在此处。 曹操看旗帜,最左边一阵,高飘亮黄色的旗帜,旗下是李、于、郭王四将旗。此部主将李大目,于禁、郭亮、王罕。这都属于右校尉部张旦,但张冲将封丘委于他,所以就只来了李大目和于禁、郭亮三部。 然后再看中间一阵,高飘青绿色旗帜,旗下是关、陈、黑、三将旗。主帅自然是关羽,麾下二部主将是陈焕、黑夫,这一阵的长戈大戟也最严最密。之后右边一阵,高飘土黄色大旗,旗下是丁、谢、王、三部。此部主将是丁盛、谢弼和王章,也是斗具齐整。 等具体看到这些军阵,曹操才知道为何这些泰山贼屡战屡胜,为何他们有胆量南下掺和颍阳的决战。 只看这斗具甲胃,简直比南北军还要精良,这是贼? 但看到这些,曹操一声冷笑: “可惜了,卿本佳人奈何为贼,今日,皆要死在此地。” 念此,曹操抓起马囊边的号角,吹响。 随后,早已准备好的汉军骑士们,纷纷解开囊袋,袋里装的都是细沙,这些沙土顺着身后刮来的西北风,直灌关羽所部当前。 曹操看这一部最精锐,就率先拿这一部下手。 这就是第五儁献得策,以沙土顺风扰贼破阵。 效果很显着,原先还整齐的敌军阵,被这一阵泥沙风刮得眼睛生疼,再不能维持阵线,曹操大喜,忙让人冲阵。 但就在曹操以为胜券在握,突然一队大楯士从缝隙处顶了上来,之后又是一排排大戟向外刺竖。随后曹操就见到一个离谱的场景: 只见一个绿袍敌将坐在阵前的胡床上,左手拉匹枣红战马,右手横一把铁矟,在风沙中眯眼踞坐。 如此滑稽之景,那绿巾头以为自己是谁? 曹操随手就让一队骑士上前,对那人攒射。箭如飞雨,绿头巾身后的扈兵持大楯将这人护住,而此人就还这么坐着,巍然不动。 倒是好胆魄! 曹操的骑军顺着风沙,越来越迫近,就在他们奔驰到距离关羽不足百步的时候。关羽身后林立的大楯突然打开,一群群手持大黄弩的士卒同时发失,曹操军骑人仰马翻。原来之前关羽早就令大弩士伏楯下不动,等敌骑只数十步,一时同发,直接将曹操最前的突骑射翻。 一时间关羽面前,人嚎马嘶,空出一片。这还没完,一阵风沙卷过,关羽突然起身而立,挺矟上马,逆奔曹操军。于此同时,候在大弩士身后的数十骑见校尉率先冲锋,也催马追随而来。 关君执锐,所向无前。 曹操已经被这刚刚一幕给震住了,半天没回过神来。此刻见那绿巾头起身上马,才知道此人有多伟岸,再等其人冲阵,心神摇曳,此到底何等天人,如此勇勐绝伦? 百步距离,关羽眨眼就到,汉骑中冲来三骑将,看肩章绶带就有身份,三将正待合击刺关羽于马下。 那边关羽一夹马腹,突然加速,持矟一搠,一挑,一砸,三骑将跌落马下。关羽胯下所乘非是寻常马匹,而是国家刘宏赐给北中郎将卢植的大宛神驹,后来卢植赐给了校尉种劭,后来种劭在濮阳津被讨死,其驹就被张冲送给关羽。 英雄配宝马,有此神驹,关羽如虎添翼。果然就在这,一战建功。 后面从阵内冲来的数十骑也追上了关羽,然后并其一路,直向着持节的汉将冲去。 持节的不是曹操,却是他的部将第五儁。之前曹操冲奔起了性,直接突到了前面,反将节杖留给了第五儁,而这下,这些就成了其人的催命符。 关羽本就神勇,现在有胯下神驹,身边有数十勇士,直接就是秋风扫落叶,直杀到第五儁跟前。 第五儁挺矛刺关羽,被关羽一把撅断,尔后他猿臂一伸就拎起第五儁,直接将其撞在了身后扈兵的矟杆上。 被矟洞穿的第五儁,吐着血握住矟柄,怒目,然后头一歪,死了。 不远处,曹操隐匿在众骑中,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幕: 古今豪杰多少士,能几个真入千军中斩将夺旗? 而今天,在他面前,这个绿头巾,做到了! 真……真的是好汉子! 曹操馋了! 第二百二十五章 决阵 关羽斩将夺旗,随后张冲带着田俊汇来的五百骑,又反向对着曹操骑军冲锋。汉军再不成军,曹操偷偷解开了自己的披风,匿在溃兵中,向着南面奔逃。 长社之野的这场遭遇战结束了,但厮杀仍旧在继续。 彼时,曹操的骑都尉部还有骑众八百。但后面泰山军突骑截断归路,他们正要从别处逃跑时,泰山军的左右两阵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包抄了过来,并不断收束包围圈。 就这样,曹操等人无知无觉中,就被泰山军给包围了。 此时汉军陷入危地,曹操果断下令各部按骑队分散突围。也是在突围的过程中,他才知道这些泰山军到底是何等之战力。 那个力能举马的贼将是谁?那个所射无有不中,连杀他三员扈兵的又是谁?天下勇士何其多?但为何都投了泰山贼? 就是怀着这种惊惧、羡慕的复杂情绪,他从西南角的缝隙穿插了出去。而代价是,原先五十精锐扈兵,折损一半。 但成功突围只是开始,随后的追杀才让曹操明白战场真的是死生之地。这一路,几次贼兵已经追到距离他不足数步,甚至有一次一个贼兵已经抓住了他的袖子,要不是曹操果断砍断袖口,再加上坐下的黄骠马是千金难买的宝马才使得他逃出升天。 但胯下宝马的神驹也暴露了他的身份。 能骑得如此宝马的肯定是汉军高级军吏。是以,曹操如磁石吸引着附近追亡逐北的泰山军游骑。 他的扈兵在这一路的追杀只剩下了五名,但都是他们曹家的亲信。之后一个扈兵自告奋勇换乘了曹操的宝马,将追兵吸引走。而曹操自己带着两人伏在了草丛里,看着追兵远去。 曹操虽是公族子弟,算吃得苦的,但这一波逃亡仍旧让他心有余季。三日后,等到他哆嗦的带着两名伴当狼狈奔回皇甫嵩大营时,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这还是原先顾盼自雄的京都小郎君吗? 全身破衣褴褛,武弁都丢了,披头散发,原先精修的胡须也如野草一般猬集,但不变的是那双眼睛,还是那么晏然自若。 曹操在皇甫嵩大帐内,将长社之战的成败得失全无保留的和老帅说了,他相信老帅自有判断。 本来像曹操这样丧师败旅的哪还有什么机会申诉,好的情况是槛送入京严办,坏的就是直接军法从事。 但谁让曹操有大背景,便是如皇甫嵩这样的老帅也不得不小心,给他机会。果然,当曹操说完此战经过,皇甫嵩沉吟了。 皇甫嵩也在意外,他已经将那伙泰山贼盗看得很重视了,但没想到,还是小视了。两千精锐汉骑在旷野与贼交战,竟然还输了。 而且这一战诸多汉将的统帅也都可圈可点,也没有什么矜骄自大,反而是无论曹操、第五儁还是耿祉的战策都做得很好。 比如曹操,初次历阵,身先士卒,洞察战机,善听部下战策,毫无公卿子弟那种矜骄自大,是个将才。而第五儁所献之策也非常好,这策在过去的时候也用过。那时国家初登大宝,新阳乡侯杨璇在平定苍梧、桂阳贼乱时,贼众多而杨璇力弱。新阳乡侯就特制马车数十乘,以排囊盛石灰于车上。后与贼会战,新阳乡侯顺风鼓灰,贼不得视。然后骑兵奔突贼阵,乃大破贼人。所以第五儁献得策可谓良策。 甚至就如导致此战失败的胜负手的耿祉,皇甫嵩的评价也很高。其人果然是国朝第一流的将门子弟,此一战无畏,知机,果决。从他只率六百骑就敢登上战场边缘坡地,就看其无畏。然后能察觉到此战成败之关键就是贼那数千步队,敢下坡硬冲,可见知机。甚至知道事不可违,立马回阵,甚至当骑队被截断后,仍然能继续执行前策,可谓果决。 但越是曹操这些将领没做错,还做得都很好,就越发让皇甫嵩对泰山诸将忌惮。要知道耿祉只是在战场上给了一个不是失误的失误,就被贼将抓住了,然后果断出击,逆转形势。而当曹操鼓风冲锋时,贼步将虽惊不慌,仍能有反制之法,甚至勇勐突阵,斩将夺旗。 皇甫嵩越想,越心惊。他一下子站起来,就要下令,分一军截杀其部。长久的戎马征程,皇甫嵩已经有一种战场直觉,直觉告诉他,这伙兵是这次战役的最大变数,一定要排除他们。 但就在这时,天地间突然鼓声大震,一扈兵掀开大帐,跪报: “大帅,对面汝南黄巾,倾巢出动。已在旷野布好大阵,正向我方压来。” 皇甫嵩一惊,再顾不得泰山贼一事,赶忙出帐,上了望楼,就要观阵。 果然,汝南的太平道真的倾巢而出了。旷野上,阳光金灿,照耀着黄衣、黄幡,整个就是黄色的海洋。 他们排着七个大阵,密密麻麻布满视野。其中一阵,举一面六节仗挂杏黄大旗的最为引人注目。他们总数不少于万人,排着整齐的队列向汉军营垒群而来。其中又有勇士高举黄色幡旗,足有五六百面之多,上面绘有《太平经》中的经文。这些人边走还边吟唱着经文,整个天地一片庄严肃穆。 然后是左翼三阵,他们与那中间杏黄大旗的中阵并列而行,手持“吴”、“龚”、“何”三将旗,和数千面经幡,也念着经文: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太平金阙帝晨后圣帝君师辅历纪岁次、平气去来、兆候贤圣、功行种民、定法本起。” 左翼的方向显然是颍水边的几个夹砦,他们随杏黄大旗而行,然后不断有队列分流而出驻守到了颍水东岸的桥砦内,意图很明显,就是要堵住东岸的朱儁所部的援兵。看起来,汝南的彭脱要和皇甫嵩决一死战了。 皇甫嵩站在望楼上若有所思,然后继续看贼阵右翼。这部分看旗帜大概有两万上下,其主将分别是“刘”、“黄”、“何”。人一过万,无边无延,数万人激荡起的尘埃直使得天地都昏暗下来。他们从西南处,摆出长长的宽阵,显然是想从更远处,以人数优势,从后面包抄汉军阵地。 不需要中军皇甫嵩下令,麾下各校尉都有便宜之权,他们在开始的惊慌后,很快就组织起了试探性的进攻。 汉军各营垒游骑四出,不断对逼近的黄巾军进行袭扰。开始的时候,黄巾军还有骑兵从后面奔出想要驱赶这些人。 但汝南黄巾本就是腹地人士,本就没有边地人善骑,而现在这些黄巾军的骑手大多是原先汉庭的基层塘报,哨探,骑奴,都能骑得马,但你要说能和京都的骑士对攻,那就是妄想了。 所以,很快出奔的黄巾骑军就被汉军绞杀,剩余的也不敢出击了。最后正排着队列的黄巾军们索性也就不驱赶了,只在外围让楯士举盾遮挡这零散的箭失,大队伍依旧向着汉军迫近。 汉军骑士确实拿这些大阵没办法,等到这些蛾贼行进到距离汉军诸多营垒只有三百步的时候,他们停下了,开始陆续整军,再次排列成坚阵。 此时对汉军来说,形势非常不乐观。因为蛾贼的突然进攻,即便有游骑的袭扰,汉军仍然没有足够的时间整军列阵。甚至因为蛾贼已经迫近到汉军不到三百步的情况,汉军还没有足够的空间于营外列阵。 这种情况下,皇甫嵩果断下令拆除营内帐篷,就在营内列阵。然后等诸军列阵好,就拆除营垒的前壁,直接出击。 皇甫嵩已经看明白了,此战就是他苦等多日的决战,战机不容错过。 确实,皇甫嵩的眼光很准,这一次汝南的渠魁彭脱并不是什么试探进攻或者虚张声势,他真的是想要和皇甫嵩决一死战。 这并不是彭脱想要的,但却不得不这么做。只因为,颍阳的黄巾联军补给开始断了,已经有好几日,汝南和陈国的后方没有押送军食上来了。 现在彭脱的大营,统计后的粟米也就够大军吃十天。刨去极限的七日食物,只有三日冗余。换句话说,彭脱部必须在这几日与汉军决战,之后不论胜败都需要转战到其他地方。 实际上,彭脱一开始就比较反对神上使马元义的战略,即集兵十五万猬在颍阳这个弹丸之地。 十五万人马猬集在一处是什么概念?要知道京都不过也才几十万人口,就需要全天下转输供养。现在他们十五万人人吃马嚼都需要后方转输,说实话,汝南、陈国的后方能坚持到现在,已经非常难得了。 而且留在汝南的老弟兄,也给彭脱送来汝南最新的情况。 汉军最近有一个豫州刺史,不断串连汝南各家豪强。不说那些和太平道成了死仇的,就说那些还和太平道互不相犯的,都纷纷在后方起兵,不断对太平道各处据点袭扰。 现在已经是夏七月了,汝南各处安稳下来的黄巾军都在据点附近农忙,现在这些复起的豪强部曲,不断烧毁田地,截杀在外的太平道,使得汝南的形势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反转。 汝南黄巾主力北上,留在当地的本就不多,还要肩负沉重的转输工作,非常艰难。 彭脱心里大悔,要是自己还留在汝南,又如何让这些老弟兄们惨死。但再悔也无用,此时对他来说,在粮断之前,击破对面的汉军才是最重要的。 此时颍水西岸的战场上,因为皇甫嵩的军令,汉军填掉水井,推倒砦壁,开始排着整齐的阵型开入战场。 皇甫嵩军团有兵两万,分五个校尉部。其中左军校尉鲍鸿,前军校尉冯芳,右军校尉淳于琼,中军司马赵融,后军司马夏牟。 这五部校尉或出身军旅或是朝中谏议大夫转任,但都信服皇甫嵩军略,准备与贼寇决一死战。彼时,中军校尉赵融正和皇甫嵩在望楼,其人到底还是没忍住,问皇甫嵩: “大帅,何其心急啊。之前不是要镇之以静,等彼辈粮草断绝,再行雷霆一击的吗?现在诸军没有准备,仓促出站,这胜负犹未可知啊。” 听了这话,皇甫嵩想到刚刚和曹操在帐内的对话,念到那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赶到战场的泰山贼。心中的紧迫岂是外人道也。 他现在犹豫一件事。 就是还要不要继续派兵北上对泰山贼进行拦截。要真的思考这个问题,就必须先思考如果派兵要派多少才合适。之前骑都尉曹操率骑两千与贼战,战不过一个上午,就被击溃。而现在要想阻拦其军,那至少就要上去一个校尉部。 但如此一来,颍阳这面兵力就薄弱了。对面彭脱部兵力实打实的有七万,自己如果只有四个校尉部,怕顶不住。至于东岸的朱儁部还有一万五千兵,但指望他们来支援,皇甫嵩也没这个信心。 而如果颍阳战场这边打输了,那就是成功拦截泰山贼又有何用呢? 所以理智告诉他,与其添油给北来的泰山贼逐各击破,那不如集中兵力在这里打决战,趁着汝南黄巾倾巢而出,一举击破。 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皇甫嵩最担心的就是他这边和彭脱大战到关键,那边泰山军就从后路杀出。他戎马半生,知道最担心的往往就会发生。是以,即便是皇甫嵩这样的老帅,都不免在这件事上犹疑。 赌还是不赌? 最后,皇甫嵩到底还是喊来护军皇甫丽,此为其族侄,皇甫嵩对其侄耳语一番,其人一身盆领铠,不见沉重,矫健下了望楼,就领着皇甫嵩的卫队出发了。 皇甫嵩到底还是不放心,最后只能折中让自己的二百人扈兵北上遮拦,不求能抵挡泰山贼南下,只要能及时将情报送来即可。 他这里会将中军校尉部作为最后的预备,随时应对泰山贼。 万事俱备,皇甫嵩将全部注意就放在了眼前这片战场。 这里,还有一场硬战,在等着他。 第二百二十六章 决战 和六年,七月二十日,己时,颍阳西北,颍水西岸。 尖锐的鸣金声响起,汉军河东骑兵什将徐晃带着剩下的六名部下,在后面箭失的掩护下退到了颍水岸边。 皇甫嵩所在的三河骑兵分三部,分别是河东骑军团、河南骑军团以及河内骑军团。此三地为汉庭京畿地区,民间殷实,又多尚武之风,汉家多征召此地精勇作为平定四方的核心武力。而这些人归乡后又将这些战阵经验传承给家乡子弟,是以三河之勇,天下无双。 徐晃也是这样的一员,今年他年仅十六才成丁,但已经和族内老军习得弓马战阵,皇甫嵩的谒者一到河东安邑县,徐晃就自带战马从老家杨县赶到安邑投军,因骑射三射三中而补入河东骑军团为骑卒。 整训期间,以勇武迁伍长。后随皇甫嵩出关,积首级功升为河东骑军团什将。军中什将已经是正经的斗食吏了,而徐晃从一黔首成为汉吏只不过就用了三个月。这就是战争的魅力,只要敢杀敢拼,封候拜将都可以,无怪乎战争总能吸引这些汉家豪杰前赴后继。 徐晃所在的河东骑军团已经厮杀了一个上午,连皆攻破了对面汝南黄巾三个小阵,但这些汝南黄巾到底不是寻常贼寇,厮杀到现在不仅汉军战马伤亡惨重,就是汉军自己也已经精疲力倦。 后面观阵调度的皇甫嵩发现河东骑军团已然兵钝,马上鸣金让他们退到颍水岸边休整。 徐晃和弟兄们退下后,立即跳下战马,牵着自己的老伙计到了颍水。这战马也是跑伤了,埋着头就是一阵狂饮,喝舒服了,还顽皮得对着徐晃一阵喷。 徐晃哈哈大笑,抚摸着自己的爱马,将视线重新投入到了前方的战场。在徐晃的视野中,双方最前线的戈矛已经厮杀在一起,每一刻都有双方的士伍倒下,随处可见的溃兵正从战场撤走,然后又有更多的人抵上。 嘈杂,难闻的战场,淹没掉所有人的声音,每个人都在机械的捅杀对面的敌人。就徐晃这边看到的,一队衣衫褴褛的黄巾贼人刚突破自己一方的阵线,就被汉兵阵内埋伏的弓弩手伏杀,他们黄色的衣衫就好像被割掉的麦子一样,纷纷倒地。随后这些弓弩手就解下腰间的环首刀,将这些蛾贼的首级砍掉,挂在了自己的腰间。 徐晃眯着眼,心中一顿不适,但知道这就是战争。从征短短三个月,徐晃的心理世界就已经坍圮重塑,战争的血火磨砺着这个年只有十六的汉吏,迅速成长麻木。 他回头望了望还剩下的六个部下,此时他们已经累得坐在地上,节省着为数不多的体力。 徐晃叹了口气,对他们道: “都抓紧休息,我看一会还要咱们再冲一波,到时候你们都跟着我后面,别掉队了。” 这剩下的六个汉骑卒,听了徐晃的话,除了一二个叹了口气,其他人都麻木地点了点头,然后再没其他声音。 徐晃理解,只将目光再次看向了己方的中阵大纛,那里是主帅皇甫嵩的所在,那里又在做着什么决策呢? --------------- 此时战在巢车俯视着战场的皇甫嵩,正听着谒者讲战场诸校尉刚送来的军报。 “左军校尉鲍鸿来报,其军与贼交战至己时三刻,所部八阵已溃半,其余诸营只能勉强守住阵角,望老帅发兵支援。” “前军校尉冯芳来报,我军所当必是贼之主力,甲衣器械不输我军,而人数却是我军三倍。危矣!我冯芳及麾下吏士四千,已经做好为国家捐躯赴死的准备。我军必战至最后一人,为老帅守住防线!冯芳,绝笔” 念完这封,这谒者停了下,看了眼仍在关注战场的皇甫嵩,见其没反应,这谒者又继续说道: “右军校尉淳于琼来报,我军甫于贼接战,上至校尉,下至什将,接冲杀最前,连破贼阵六座,杀贼小帅骁锐二十人,已经将阵线推前二百步,但为防孤军深入,望老帅调配我军后路之夏牟部,赶紧移动到我军右侧,与我军守望相助。” 这军报一念完,一直如凋塑站立的皇甫嵩终于说了句话: “这淳于琼我是知道的,惯是骁勇,果然不负我所望,干得好。” 其实皇甫嵩在巢车上也看到了,整条战线上,只有右翼那条在前移,其他地方都是在焦灼状态,可见右军校尉部确实干得不错。 见皇甫嵩点头,谒者先是看了一眼军报,犹豫了下,继续道: “后军司马夏牟来报:右部校尉淳于琼妄自尊大,不听臣言,孤军深入,其部现已被贼包围。贼有骁将刘辟、黄邵、何曼者,皆有武勇,其麾下善战士号为力士,一人死而三人继,我部冲杀三次,不能救。望老帅速发援军,再迟,臣恐右部校尉有能忍言之事。” 话音一落,皇甫嵩没有一点反应,只是他那抓着巢车栏杆的手,都已经青筋暴起,可见其人到底有多愤怒。 这淳于琼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如果他那里一崩,整个防线的右翼都要崩溃,到时候这一战即便不是惨败,也要往后退到阳翟,这是皇甫嵩万万不能接受的。 但现在预备只有一部,如果现在增援过去,到时候泰山贼杀出,那怎么办?念此,他将目光看向了对岸的朱儁军团,两个时辰前,他还是向朱儁请了援兵,但现在还没见到对岸的动静,这朱儁到底在想什么。 ---------------- 颍水东岸,原波才部壁垒群,汉军右中郎将朱儁部。 皇甫嵩不知道的是,朱儁这一次真的打算不计前嫌,公心为国的。他这边一收到皇甫嵩的求援信,就打算全军渡河。 但谁知,这几日一直龟缩在连砦的波才部和马元义部竟然这个时候出兵攻击他的营砦。甚至西面的汝南黄巾,都有一部万人,打着“吴”字旗帜,从七道浮桥跨水而来,已经将朱儁部的西进通道给堵死了。 现在,朱儁就是想救援皇甫嵩,都不行。 此时,营砦外,马元义麾下的豫西弓手营,平静从容地对正在营外列阵的汉军宣泄着箭失。 这只豫西弓手营是马元义麾下少的精锐,其营大部分成员都是来自于伏牛山脉、熊耳山脉、外方山脉的山寮众,本就悍不畏死,又各个善于弓失。这部因为太过桀骜难驯,之前马元义调动信众入洛阳的时候就没调度这拨。而现在他们反倒成了马元义手上的王牌。 在装备了汉军硬弓的豫西弓手营,简直就成了战场上的杀人机器。他们非常机械的拉弓,上弦,瞄准,发射。在这些豫西山寮眼中,对面的汉兵和他们以前猎杀的野兽并没有什么分别。而且他们比野兽还好杀,毕竟野兽还会跑,而这些汉兵却只能服从军纪呆愣得谨守防线。 马元义显然在这一次配合汝南黄巾中出了血力,后方一捆捆箭失不断被送上前线消耗,那些豫西弓手营的射手们直射得手指流血,手臂酸胀,才停了下来。 在看对面那些出阵的汉兵,相互枕籍,奄奄一息,箭失洞穿了他们的肌肤,穿中他们的骨头,在满是箭羽的木丛中嗷嚎等死。 这一只出营拦截黄巾军的汉兵,完了。 但这依旧只是颍水东岸战场上的小插曲。此时,朱儁麾下骁将孙坚、傅燮,别部司马张超,河南、河内诸骑军皆出战与波才、马元义部杀在了一起。 此战,马元义一共出军一万五千众,直击汉军正面,这些都是马元义整训出的黄巾力士,虽然战阵不熟,但皆有敢战之心。 而马元义自己,又带一万兵力驻守连砦,等待西岸彭脱部和东岸战场的结果,只要有一方获胜,他都将率领自己本军向前挺进,最终获得此战胜利,为黄天大业立下不世之功。但如果败了,那他就需要用这一万人前去接应残军,继续坚守连砦。但那样的话,汝颍联军大败也不过就是时间问题。 所以换句话说,因为左岸彭脱部的提前决战,汝颍黄巾联军已经在事实上和汉军主力打响了大决战。 战斗从一开始就到达高潮,一方是虔诚信仰,舍生忘死,只想开创一个穷苦人的太平盛世的黄巾军,一方是越挫越勇,休养蓄锐,正要一雪前耻的五军吏士。他们厮杀在旷野上,无数人用箭失、兵刃甚至是牙齿,消灭着敌人。 正是双方战至最酣时,由颍川波才亲自带队,一只万人左右的精勇悄悄从战场右翼绕至了朱儁大军的北侧。而因为前军黄巾攻击甚烈,汉军的游骑全部为其所吸引,并没有人游弋在外围,所以当波才部高举着太平道六节杖,飘扬着杏黄大旗,出现在朱儁的后方时,汉军所有人都慌了。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当此之际,右军中郎将朱儁展现出他应有的统帅之能,他以军配摇指北面突然出现的波才部,大声对麾下众勇士道: “黄巾渠魁波才有智勇之名,今不坚阵而守反从北面袭扰我后,此就是要一举而覆我军,诸君有何策?” 阵中有一大将,抱拳出列,道: “副帅,咱们现在必须回防后方壁垒,有坚壁拒守,我们前攻后守。只要将对面黄巾击破,再回援,大事仍有可为。” 朱儁一看说话之人,正是帐下校尉郑泰,年三十。其为荥阳郑氏子弟,其家治《公羊春秋》、《左氏传》,长于历数,族声以清正称。而这郑泰也是一时人物,其家经学之家,但其人却少有才略,好交豪侠,娴于武事,是朱儁帐下一直惯用之将。 在历史上,郑泰会在董卓专政之时,与何颙、荀攸共谋诛卓,事泄逃归袁术,出任扬州刺史,卒于途中。其弟郑浑,会官至曹魏九卿。其子位置司马晋之三公。其孙六人,皆为九卿。可以说,奠定了日后中古时期,五姓七望之荥阳郑氏之源流。 当然,那些都未发生,此世此人还仅仅只是一部校尉。 朱儁听得爱将如此说,豪迈道: “我朱儁用兵以来,善战无前依靠的就是结士以心,不以外物,何故守砦怯战。当此之际,正是英雄奋武之时,我意选精兵一部,逆战波才部。其部看似精勇,但皆是残兵败卒。我兵一出,彼等岂有不危骇之理?反而枯守城砦,倒涨了贼人士气。” 朱儁说完,郑泰了然,遂请命出战。 朱儁还没完,又要激励一波士气,遂笑道: “此战之功便是君等之美食。凡人见美食,谁不欲之,何能让公业你独占了?然汝勐锐可嘉,便以这先锋来酬汝。公业,你好好干,我在这里候君之捷报。” 郑泰壮气,双手抱拳,领命出战。 这边郑泰远去,盆领铠当当作响,那边颍水西岸皇甫嵩军团和汝南彭脱的决战也到了关键时期。 皇甫嵩半天没等到东岸的朱儁援军,最后到底还是将手上的最后的预备,中军校尉部压了上去。 只是他并没有发援兵去救被困的右军校尉淳于琼,而是将兵力全部集中到了中间,对准了彭脱本军发动攻击。 于此同时,在颍水边修整的三河骑士纷纷在各自军吏的号角中集结,他们已经猬集在战场的左侧,随时对汝南黄巾军发动进攻。 说实话,如果论战斗力,天下黄巾军首推汝南黄巾。单看历史上,其在四战之地的豫州,还能不断活跃十余年,无论是孙坚时代、袁术时代、刘备时代、曹操时代,他们皆能有自己的生存空间,就可见汝南黄巾的不凡。 其实也确实如此,此时正与汝南黄巾鏖战的汉军们最有发言权,他们之前打波才部也不说多轻松,也挺难打的。但颍川黄巾,装备差,全靠波才的统帅。说实话,其人确实是天生的将帅,在弥补了早期军阵经验不足的缺陷后,其人用兵越发老道,汉军吃了不少亏。 但这和他们打汝南黄巾又不一样了。汝南黄巾因为围歼过汝南汉军主力,缴获多,甲械充足。其部虽然无兵之巧,但深得兵之鲁。打起仗来,就是结阵厮杀,一刀一枪,毫无击巧策略。但这种反而让汉兵们苦不堪言。 所谓宁遇三细狗,不碰一鲁男。 波才部虽然灵活但对汉军的杀伤性并不强,反而汝南黄巾这种打硬仗的,不是你死就我亡,每一刻都有袍泽惨死。这才真正考验着汉兵的神经。 就比如此刻,被汝南黄巾三名健将,刘辟、黄邵、何曼围堵在包围圈的左中郎将军右部校尉的众汉兵。 面对三健将的疯狂进攻,淳于琼部兵苦苦支撑着,不是其校尉淳于琼这人性豁达,能得士心,所部皆愿为其效死,不然面对三倍之敌的围攻,早就崩了。 但要说淳于琼这人,虽然性子粗疏些,但从不缺少勇气,自冒进被围,其人就带着亲军反复冲杀十余次,不断将被围的袍泽引入阵内, 当时黄巾军悍将刘辟亲自带亲军截杀淳于琼,但被淳于琼连杀三将,更是一箭射翻刘辟顶上黄帻,不是刘辟矮了一下,这一箭就要了刘辟的命。就是靠着淳于琼的勇武,汉兵一直坚持到现在。 但围杀汉兵的刘辟、黄邵、何曼三部也不好过。 尤其是黄邵、何曼,他们不仅要围杀圈内的汉兵,还要抵御外围汉兵的援军。要不是外围的那只打着“夏”字旗的汉兵也不是太卖力,这能不能包围住淳于琼还很难说呢。 战至这一刻,满身鲜血的何曼已经不知道砍杀了多少。 此刻,他坐在一具汉贼兵的无头尸首上休息,炙热的阳光烧烤着大地,使得何曼屁股下的这具没死多久的尸体,就已经开始发臭。 但这些不为何曼所动,他自己就是屠夫出身,这种场面只是稀松平常。他张着嘴,呼哧呼哧的喘着气,他对身边大喊: “还有水不?这驴日的天怎么这么热?” 但他身边的众扈兵,翻看着各自的水囊,空空如也。最后还是一个最小的,看着还未成丁的,袋里还有,赶忙送给了何曼。 何曼犹豫了下,还是接过水囊,一饮而尽,然后丢开水囊对周遭扈兵大吼: “都和乃公一起上,干死那边庸狗。” 随后,众人再一次冲入了汉兵阵,鏖命厮杀。 在那边,汝南黄巾另一部小帅黄邵也在用自己的方式激励着大伙。 黄邵有一口漂亮的长髯,此时却已经结成了血痂。他站在最后一只预备队面前,对众人道: “咱过去过的是什么日子?那是猪狗都不如。你们这队都是我老家的人,都是我的子弟,你们应该知道我黄邵为什么加入太平道的。没其他原因,就是我一滴血摔在地上成八瓣,整日累死累活也养不起老母,最后累得她呕血而死。而我乡那个土豪,就是家里的狗,都过得比我好。我黄邵堂堂八尺男儿,有的是气力,但这贼世道再怎么下力气都不如人家生的好。而现在,太平道给我们机会。咱们在这里,就是要开创一个咱们的黄天之世,让天下穷苦人都能活好,吃好。” 说完,他又点了队里的其他人: “黄四,你媳妇被掳,谁去救的。” “是你。” “赵长脚,你一家插标卖首,谁给你赎身的。” “是你。” …… 之后,黄邵连点十数人,无不是他恩义相结的弟兄,所有人都知道现在要干什么。 只听黄邵大吼一声: “辣娘,我对你们有恩,渠帅对我有恩。现在渠帅要我顶住那姓夏的兵,我没办法,只有一死报之。今个我死了,如果弟兄们觉得我平日还对得住大伙,那就接过我手上这竿旗帜,继续报答渠帅和咱们太平道。咱要让对面那些贵人们知道,咱们汝南的汉子,是敢死的。” 说完,黄邵率先扛着大旗,冲到最前。但随后越来越多的黄巾勇士越过了黄邵,直扑汉阵。 义气重生死,视死忽如归,黄邵带着最后一队黄巾预备发起了决死冲锋,随后消失在了黑压压的人群里。 大日高悬,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此处战场。人世间的所有情绪,没有比这里更浓烈了。恐惧、勇气、冷漠、仇恨,在这里酿在一起,要醉倒所有人,长眠。 -------------- 距离战场大概二十里的地方,护军司马皇甫丽正在一片森林中,凝重的看着森林中满地的马粪。 他摸了摸已经有点干硬的马粪,不确定地对队伍中的老哨探问道: “你觉着这马粪大概有多久,看规模大概是多少骑。” 那老哨探也是老行伍了,这种事他一摸就知道,但此刻不敢说,因为事情太大了。 见这哨探沉默,皇甫丽直接就抽刀架在了其人脖子上,他森寒的道: “老赵,你别犯湖涂,让你说你就说。这马粪大概有多久了。” 哨探再不隐瞒,将自己估算的全部说了出来: “这马粪的硬度,一看就有两日。再看这满地的粪,至少有四千以上的骑军曾经在两日前潜伏在这里。” 两日前?四千骑?皇甫丽整个人头皮都发麻了,他立马意识到祸事到了。 随后,他立马带着左中郎将的亲军牙骑回奔颍阳,他要将这个消息告诉叔父,只希望,一切都还来得及。 但哪有那么多来得及。 午时三刻,在望楼上观望的皇甫嵩汗流浃背,他绝望地发现,在战场的西北方,尘土卷起千尺高,一只雄壮的大军逶迤而来。 不用说,这肯定不是汉兵援军,必然是泰山贼寇!他们真的来了! 而正在战场搏杀的汝南黄巾军们,也陆续发现了西北处的情况。只见烟尘中,一面杏黄大旗,上书“替天行道”,左边写“耕者有其田”、右边写“劳者食其力”,又有一面绛红大纛,上书“冲天大将军”。 所有人都明白,谁来了。 此时天地间在吟唱一首歌: “起刀兵,换太平,直叫天下复清明!” 此歌初不闻,但随后声如洪钟动天地,最后甚至连汝南黄巾军都加入了吟唱,所有人喜极而泣。 泰山军的弟兄们,终于赶到了。 光和六年,七月二十日,午时,颍阳这一场大决战,才正式开始。 第二百二十七章 中崩 光和六年,七月二十日,午时,随着泰山黄巾的突然出现,颍阳这一场大决战真正发生了逆转。 原先游弋在战场左侧的汉军河东骑士团,共千骑,二十个骑队,已经接收到中军的军令,奉命阻挡西北面的泰山贼军。 此时河东骑士团因为高强度作战了一个时辰,人马状态都不是很好。但军令如山倒,很显然,他们已经是皇甫嵩在战场上唯一还能调动出来的军力了。 在奔驰的骑军团中,高立着节杖大旗下,河东骑士团的主将郭缊知道自己率骑军这一冲的关键。在他看来,西北面这只泰山贼援兵太会抓战机了。此时,汉军各部几乎都与汝南黄巾缠斗在一起,根本没有多余的力量来阻挡泰山军冲锋。更让郭缊心忧的是,他觉得这伙骑军的目标不是别人,正是已经空虚的汉军中军,也就是皇甫嵩所在。 已经三十五岁的郭缊,正处在一个武将的最巅峰时期。他出自太原阳曲郭氏,是一个新兴的官宦之家。其叔祖做到了光禄大夫,父亲做到了大司农,等到他这一代,转为武事,积功做到了骑司马。 四月,黄巾大乱。皇甫嵩受命组建将官团,郭缊受同乡豫州刺史王允的举荐入皇甫嵩幕府,奉命去河东组建骑军队伍。按原先历史的发展,他会因为平定黄巾军之功,升为雁门太守,此后他儿子郭淮将成曹魏之重将,并成司马懿之亲信,此后族裔都任于武事,使得他们阳曲郭氏终成中古时期一大将门,唐时的郭子仪就是出自此门。而这一切都是从郭缊始,郭淮继。 命运的有趣是,此时随扈在郭缊身边,与其一起冲锋,身着盆领铠,高八尺七寸的伟丈夫,正是司马懿的兄长,司马朗。 别看其人壮阔伟岸,但实际上这司马朗现在只有十三岁,去年才荫的童子郎。因为这过人的身量,当时考核童子郎的监试官都怀疑他谎报年龄。最后才知道,他们司马家一直就是这么雄壮,无怪乎秦末司马卬能被项羽封为殷王,司马卬的八世孙司马钧能安帝时做到征西将军,此家就是天生的武将胚子啊。 郭缊望着身边这个只比自己儿子大几岁的随扈,叹了口气,下令: “大朗,你去给老帅回报,就说贼军可能要袭击中军,让老帅赶紧转移。” 面甲下司马朗不吱声,还是随郭缊一起移动。 郭缊说了两次,司马朗才瓮声瓮气道: “司马,我不走。我司马家没有临阵而走的人!” 原来,司马郎都明白。郭缊就是故意支开司马郎回阵,就是给他一条活路。此一次冲锋,郭缊并没有多少把握,而司马朗这么小,没必要和他死在这。 但郭缊没想到司马朗这么执拗,叹了口气,就在郭缊还要劝时,又一扈兵开口了,此人是卫固,出自河东安邑卫家,为河东之望。郭缊本以为此为衣冠之子,必有一番气象,但谁知这人却说出这一番话: “司马,大朗不去,那就让我去通知老帅吧。” 郭缊不耻,看了眼雄姿英发,浓眉大眼的卫固,但到底还是点头同意了。毕竟,相比于让皇甫嵩转移,谁生谁死只是小节,怪就怪司马朗太过年轻,还不知道成年人的道理,那就是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卫固一看郭缊同意,抱拳领命,兜转马头,向着中军扬长而去。 此时河东骑军已经完成了兜转,从战场左翼移动到了战场的右后方。这时候,对面的泰山军骑兵开始加速了,郭缊再不多想,忙吹三声号角,示意河东骑军奔冲。 现在,就是为国尽忠的时候。 来吧! ---------- 时间回到上午晨时,在颍阳十里外,马蹄滚滚,掀起一阵尘埃,数千骡马队以两列并行的方式在官道上蜿蜒而行,绵延数里。 这只骡马队显然就是刚打赢汉军骑都尉曹操的泰山军援军。他们在三日前击破曹操部后,检点后计俘口八百,战马一千二百匹,其余四散乡野无所知。 对这八百人的俘口,丁盛等将的建议是坑杀。因为现在处于战时,后面还要和汉军主力决战,所有的兵力都需要用在刀刃上,没精力顾这些俘口。但张冲舍不得,这八百俘口皆是汉军骑士,是非常优良的骑军种子,日后张冲要扩建骑军队伍,有这些人加入,自然事半功倍。 这里所有人,包括渠魁张冲在内,没有人觉得这些汉骑投降后再打自己人有什么问题。和后世强烈的国家政权认同,秦汉时期,只有士大夫的精英们才有这种家国认同感,至于中下层的人来说,家族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秦末,西楚霸王项羽逼降秦将章邯二十万秦军,就从其中吸纳了一批骑军,后来项羽彭城大战的两万骑军,就是原先的秦国吏士。而刘邦就更是如此,其人入咸阳,灭亡秦朝,但依旧有李必、骆甲这些秦将投靠刘邦,为建立大汉立下汗马功劳。 所以这八百骑只要操作得当,张冲是很有信心消化掉的。 但可惜时间不等人,丁盛他们说的是对的,现在正是要集中力量决一死战的时候,一些瓶瓶罐罐就得扔。但最后,张冲,到底还是将这八百人随队带着了。他有他的办法。 曹操之前在长社一战,只以为泰山军是步骑混合,所以估摸着泰山军的脚程要到颍阳也要三日以后。而皇甫嵩也因为缺失泰山军是骡马化行军的信息,错估了泰山军到达的时间。可以说,正是张冲决定骡马化行军,打了一个时间差,才让这场战争出现了转折。 之后两日,泰山军就潜伏在了距离颍阳二十里外的树林中。 靠着飞军背旗的哨探,张冲对颍阳两岸汉军的动态一清二楚。见颍阳双方都选择休兵,张冲只能耐住性子带着全军继续潜伏。直到今日,颍阳那边动天的鼓声,连他这里都能耳闻,张冲就知道出击的时间到了。 全军骡马行军,就连原先不善骑的步军们,也因为被绑着高强度行军多日,都能搂着驴脖子跟上大部队的步伐了。所以只用了两个时辰不到,泰山军就进入了颍阳战场的边缘。 此时前方战场上,到处是喊杀声。作为全军耳目的飞军背旗早已经游弋到战场的边缘,观察情况。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片刻,蒙沮带着一队背旗回阵,向张冲禀告着现在的战场形势。 旷野上,泰山军的士伍们正在喝水休息,骑军们开始换下了战马,因为此前缴获的原因,突骑将士都是一人双马,现在临战了,自然要换一匹更有气力的。而骡驴队的战士们也纷纷下了牲口,他们先将那些汉军俘虏用麻绳绑好丢进了草丛里,那些人也认命,毕竟知道这些黄巾贼不想弄死他们,所以也都配合。 解决完俘口,泰山军士伍走到大车附近,开始整备甲械。 之前行军时,他们的甲械都放在了随军的大车上,并没有穿戴在身。所以这会,他们就互相给自己的袍泽套上衣甲,然后找到各自的队头,开始就在这片战场边缘排成军阵。 七月的烈日还是那么毒辣,众将士们的甲衣晒得发烫,好在里面还有一层夏衣,才没烫伤肌肤。但这甲一套上去又开始闷,眨眼间,斗大的汗珠子就顺着脖颈滚入到甲衣内,汗流浃背。 真不知道那些在前面厮杀着的人,是怎么在这样的烈日下厮杀下去的。 这时候,张冲看到一只全体穿着绛红色军衣的汉骑集团正从西南方向穿插过来,立马意识到这就是自己要击垮的第一波敌人。 张冲拍了拍自己的枣红马,然后从扈兵手上接过兜鍪和马矟。兜鍪一戴,汗水直接都打湿了眼眶,这也太热了。 另外几个扈兵,正将两袋装满手戟的囊袋挂在枣红马上,箭袋都装了四袋在马后。 一切准备妥当,张冲对身后步阵里的关羽道: “云长,这次你跟着我一起冲,让这帮汉骑看看,骑兵到底是什么用的。” 关羽一喜,但面上还是肃然,忙喊于禁出来交代此战军略,就挺矟跨马加入到了骑队。 剩下的就没什么好说的,此战之方略,张冲在获知了战场细节后就已经和麾下诸多吏士讲清楚了。等他率突骑冲奔之后,剩下的步兵方阵就需要在于禁的指挥下,执行既定军略。 既然如此,那就战吧,说再多都是虚的,谁赢了才说的有用。战争确实需要服从政治,但战争的成败却直接关乎政治的危亡。 深吸一口气,张冲放下面甲,一夹马腹,就开始向着对面的骑军缓步而去。随后,一千二百泰山军突骑鱼丽追随。 没有多余的话,所有人都坚信,跟着前面这个人,胜利一定属于他们。 马速越来越快,对面的汉军骑士也开始放开了马速,在对面的三声急促号角声中,两只骑军不发一言,就要这么沉闷的撞在一起。 一马当先的张冲,还在冲锋的时候,突然从战马上站立起来。没错,张冲胯下的这匹马是双马镫,直接解放了张冲的大部分体力。 张冲弓着身子,手中弓箭对准前面一个披着两裆铠的汉吏射去,正中脖颈。此时双方的距离足足有百步,神乎其技。 张冲连珠一箭,又射死一个汉吏。然后赶忙绰起马矟,应对之后的撞击。 百步距离,眨眼即到。张冲一矟就将当面的一个骑士顶飞,其人直接撞到了后面三骑,清出一片视野。 然后张冲胸甲前就中了一矛,只见一个雄壮的汉吏一马矟捅在了张冲的胸甲,然后马矟就顺着光滑的甲胃给划开了。 张冲穿着的这领甲正是军械营大匠邓直所打造的镜面甲,整套甲衣都被打磨光滑,在阳光照耀下,甲光曜日。 张冲一看这人,咦了一声,然后马矟一翻,就将这人砸翻落马。 然后张冲继续凿穿着前面的汉骑,不一会手中的马矟就已经崩断。张冲抽出加了配重的铁骨朵,继续翻砸着当面的敌人。张冲抽空看了一眼边上的关羽,那永远眯着眼的大汉,此刻怒目而视,手中马矟每一击都要砸倒一个敌人,丝毫不比张冲杀得要少。 泰山军突骑和河东骑军的厮杀大概持续了不到一刻,然后就分开了。留下了满地的人尸和不知所措的战马,它们咬着自己沉睡的主人,不断哀鸣。 河东骑军在脱离接触后只行了大概三百步就停了下来,他们互相看着身边的同伴,看是否还是之前那位相熟的。 河东骑军司马郭缊也看了自己身边一眼,那位身量高大的童子郎司马郎已经不在了,郭缊叹了一口气。刚要抓起号角,准备再组织一场冲锋,但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右手,三个手指已经不见了,而此之前他毫无所觉。 钻心的疼痛袭来,郭缊差点摔下马,靠着坚持,郭缊吹响了号角,汉骑再次整列,准备发起第二次冲锋。 郭缊并不知道,就刚才那一冲锋,他的骑队直接减员三成。这其实是郭缊的责任,之前他带着河东骑军在颍水边修整的时候,实在耐不住热的汉骑们纷纷脱下了沉重闷热的甲胃,贪河边那点凉。而这一切,作为主将的郭缊并没有制止。 随后他们就被皇甫嵩调度游弋在左翼的战场,本就是袭扰,并不需要甲胃。但等到他们再被调动到右后方,拦截泰山军的时候,那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奔到一半,那些贪凉卸甲的汉骑们惊恐的发现,对面的敌骑满眼望去,甲光曜日,晃得他们睁不开眼。 最后的结果自然不意外。骑战就是这么回事,就比谁的马体力好,谁的甲胃更坚固,谁的的刀矟更锐利。而这些,鏖战已久的河东骑兵完败。 吹完号角的郭缊悲凉的看着前方的战场,战场中,那些被号角声惊吓的战马,抛弃了主人的尸体,从血原疾驰而过。他甚至还看到那战场上,一些只是砸晕的汉吏,摇晃着脑袋,从血泊中爬起,一瘸一拐想要找一匹战马逃命。 郭缊虎目含泪,用完好的左手抽出铁骨朵,一声高喝: “杀!” 仅剩下的汉骑,纷纷抽刀随郭缊再次冲锋。 随后两军再次相撞,一刻后,关羽用袖口擦拭着染血的环首刀,将郭缊的首级系在了马鞍上,然后带着突骑们去追渠魁张冲了。 原来,泰山突骑凿穿完河东骑军后,张冲带着两百骑,直接顺着汉军的营垒就杀了过来,并没有和关羽一起折身和河东骑军再次对攻。 郭缊之前猜的没错,张冲这次的目标就是汉左中郎将皇甫嵩。 张冲带着骑军从栅栏的细缝中不断穿插,终于赶到了那高悬“皇甫”大旗的营垒前。 汉军的前方营垒因为皇甫嵩的军令都已推倒,此时皇甫嵩的中军幕府就直接暴露在了张冲的铁骑下。 张冲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挺直腰板,高立在巢车上的皇甫嵩。没二话,张冲一箭射去,却被皇甫嵩身边的持楯武士给挡下了。 然后营内突然冲出一骑,着盆领铠的武士,挺着长矟就冲来,还高呼: “我乃河东卫……” 其人话未落,张冲一手戟就已经将其掷杀马下。 但显然,这人的死并没有阻吓到汉军,在这人刚死,又有三骑,身背旗帜,持弓挺矟而来。 张冲不耐烦,知道这些人只是在拖延时间好让上面的皇甫嵩撤退。但这将他张冲看成什么?他们的军功吗? 张冲直接将一带囊袋绰在手上,然后夹马奔去,马行了五步,他扔了五把手戟,不仅最前面三汉将落马,就连后面两个刚出来的,都被张冲掷杀了。 一时间,皇甫嵩中军幕府前,鸦雀无声。 “你就是张冲。” 说话的显然就是皇甫嵩,但回答他的就是一只羽箭,不是边上勇士拉了一把皇甫嵩,其人多半要受伤。 皇甫嵩这才乖觉,前面是如林楯墙,身后是豨勇武士,但这都不能给皇甫嵩更多的安全感,他觉得还是要用言语拖住下面那人,他还要说话。 突然他听一声斧斫声,还意外,就看到巢车边的大纛上插上了一把锋利手戟,皇甫嵩不禁嗤笑: “好个蛮夫,用手戟能砍断大纛,要知道这大纛是由碗口粗的原木所制,便是让他用大斧斫,都要斫半天。真的是……” 其人还在嗤笑,又一手戟飞来,正撞在那大纛上的手戟上,那手戟受此一撞,又入木几分。 皇甫嵩顿觉不妙,但他不敢抬头,只眼色一边的扈兵,赶紧去遮护。但可惜,从楯墙内冲奔出多少,就被射杀了多少。 随着张冲马踏汉营的二百骑,一半都是乌桓人,他们原先是黎阳营将臧荣的帐下突骑,后突击关羽驻扎的濮阳津时,兵败被擒。之后他们就追随了张冲,成了泰山军突骑的一员。 这次张冲专门带着这百人乌桓突骑,用的就是他们的善射,其中还有两个射凋士,其射艺与张冲比都不遑多让。 正是靠着这百骑乌桓突骑,张冲将皇甫嵩的扈兵们牢牢压制在巢车上,然后张冲就继续一手戟一手戟的斫砍汉军大纛。其实张冲也后悔,要是当时随身带火具,直接就能烧死这老物,如何这般尴尬。 但不管如何,张冲那每一下斫砍声都如催命符一样斫在中军汉吏们的心头,谁都知道,要是这面大纛一倒,后面会是什么样的恶果。 但现在他们能怎么办?有勇气出战的,已经死在了下面,而愿意去守旗的,也被钉死在了巢车上。余众皆惶惶,但也只能无可奈何。 就连皇甫嵩这样的铁血老帅也不禁闭上了眼睛,等待命运的判罚。 但就在这时,前方战场上,突然爆发出山呼海啸,就见战场中央的那面代表着彭脱的六节仗大旗,在无数黄巾军绝望的目光下,缓缓倒下! 皇甫嵩到底是赌赢了,他最后压上的中军预备队成了此战真的的决胜手,中军校尉赵融终究不负老帅重托,在这一刻打崩了汝南黄巾的中路。 赵融是凉州天水人,其州内豪强受羌风浸染,好掷短矛。这赵融就有一队这样的西州勇士,善掷短矛。 赵融带军救援中路后,引而不发,一直观察着前面的汝南中军前线。 之前汝南渠帅彭脱一直冲杀在最前,但他换上了寻常甲胃,也是担心遭汉军集火。但后阵的赵融敏锐的发现,不断有黄巾信报朝那一个方向汇集,便大胆猜测彭脱就在此处,遂带着他那队掷矛手,偷偷移动过去。 一到那就看到一名雄壮的黄巾武士正对某个信使吩咐什么,随后赵融果断下令,之后至少二十把短矛覆盖了彭脱站着的地方。 当时彭脱就身中数矛,被救下去时,只来得及交代后事就呜呼而去。彭脱一死,汝南黄巾军心神被夺,直接丢掉了中军大纛。赵融砍断了彭脱的大纛,眼见着汝南黄巾就要上演一场大崩溃。 但黄巾军的噩梦还不仅如此,在颍水东岸的战场上,一直和汉军纠缠头疼的颍川太平道渠帅波才也牺牲了。 当波才帅着最后的主力万人兜杀朱儁大军时,后部校尉郑泰帅精兵四千逆击。两军焦灼之际,朱儁亲自带着河内骑团和各将吏的扈骑,拼凑出两千骑军,直插波才侧翼。 随后整个战场就乱了,汉兵、颍川黄巾,所有人都没了建制,只要看到服色不一,就去弄死。 混乱中波才和亲军也被分割开来,一队汉骑射中了波才的坐骑。这位汝南渠帅只能和自己的几位亲军徒步撤退到战场边缘,他准备到这里重新集结一只建制。 但一只游弋在战场边缘的汉骑小队发现了他们,波才和众亲军奋力冲出袭杀,但波才的胸口却在突围中被一只流失射中,最后行了不到百步,波才无力的瘫坐在地上,对边上的扈兵道: “你把我的头砍去,别让我落在汉兵手上。” 那扈兵是波才的族人,听到这话哭着下不去手,最后还是波才自己拨出箭失,自戕了。扈兵嚎啕大哭,后面的汉骑眼见着就杀了过来,没办法,他只能割掉族叔的首级,用下摆包裹着,挂在了脖颈前。 最后,在汉军骑小队追过来时,这扈兵跳入了颍水,消失不见。 也幸亏此时东岸的颍川黄巾正和汉军混战,波才的死才没有崩散太平道的斗志,勉力厮杀着。 所以,幸福来的就是这么突然。 躲在盾墙后的皇甫嵩刚才还等待着命运的决裁,突然战场的形势就发生了这样的大逆转。他欣喜若狂,对下面的张冲道: “小儿辈,计只此耳!” 说完,哈哈大笑。 但很快,皇甫嵩笑不出了,突然他看到下面不断往巢车上扔一包包东西,这东西用布裹着,不知道是什么。 皇甫嵩解开一看,差点吐了出来,竟然是新鲜的马粪。 恶臭熏天,最前面的持楯士们到底没坚持住,摇晃着要换口气,但这时候,一只羽箭从空当穿入,正中还憋气着的皇甫嵩额头。 随后一声惨叫,皇甫嵩捂着额头委顿在地。 他没看到的是,在这一箭后,下面又飞上来三手戟,正砸在了大纛上,如象狮般的沛然巨力,直接将手戟深深地凿穿了大纛。 然后在众汉吏惊恐的神色中,大纛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最后一声脆响,崩断了。 随后整个战场一片安静! 第二百二十八章 遮日 光和六年,七月二十日,许多人的生命停止在了这一天,也有许多人此生永不会忘记这一天,但更多的人将会感谢这一天。 但无论如何,命运齿轮在这一天暂停了,然后就向着另一个角度飞速旋转。 颍水西岸战场上的黄巾军们先是惊恐的发现代表着渠帅彭脱的中军大纛被砍断,但紧接着对面汉军,那代表着皇甫老贼的大纛同样飘落。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不过他们都知道,这一场战争结束了。双方都在有意识的脱离,预想中的哪一方溃散都没有发生。 汝南黄巾这边,看到渠魁彭脱出事,左右两翼的黄巾军小帅都想第一时间赶到中军,那里汝南黄巾最大的遗产,正等待着人去继承。 离中军最近的是何仪,因为他所部都在和汉军纠缠在一起,所以他抛开了旌旗,只带着十余名扈兵就奔了过去。 随后而来的是龚都,随龚都而来的还有一只近千人的戈矛队,这是龚都一只留在手上的预备,没想到现在要用到这里。 右翼最惨的就是吴霸,这会他正带着一万太平道在颍水东岸厮杀,在汝南黄巾继承人这一争夺上,吴霸毫无疑问出局了。 而在左翼三健将中,情况其实都差不多。黄邵带着预备决死冲锋,这会还陷在汉军阵内,而何曼倒是还得空,但他压根就没往夺位那方面想,还在那调度部下,维持着阵线。 左翼唯一赶到中军的就是刘辟,但他一来就知道,自己没戏了。 只见断落的大纛边,渠魁彭脱面色凋枯地躺在那里,他的几个扈兵用杏黄旗帜覆在彭脱身上。 而渠魁边上跪着的就是何仪,他抓住彭脱的手,不断抽噎。而在他们外围,是龚都,此刻他也面色凝重,好像不断权衡什么。 刘辟一下子就明白了,他膝行至彭脱面前,放声大哭: “渠帅,天不假你年,使你英勇早逝。你这一走,丢下弟兄们,让我们该怎么办呀。” 边上一扈兵难过的扶起刘辟,就说: “刘魁,渠帅临死前遗命,要将六节仗传给黄邵大魁。” 刘辟心中一惊,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边上的何仪,就笑道: “好啊,有人带头就好。” 说完,就不再说话了,至于黄邵被汉兵围了,他一句话没说。 ------------ 张冲斩断汉军大纛后,并没有多少时间确定皇甫嵩的死讯,北面已经有一只骑军飞速奔驰而来,那是皇甫嵩的侄子皇甫丽,他这这时候终于赶了过来。 张冲没时间理会已经疯猪的皇甫丽,而是汇合了身后的关羽等突骑,开始兜抄正在溃退的汉军方阵,扩大战果。 西北面于禁率领三千泰山军甲兵用长戈大戟不断击溃、挤压着汉军的后方阵线,他们像一块砧板,而溃退的汉兵就是一块鱼肉,至于张冲等千骑突骑,就是砧锤,将这块鱼肉锤得四分五裂。 汉军在前面厮杀的一共有五个校尉部,其中左军校尉鲍鸿因为和汝南黄巾接触短,又距离泰山军较远,在皇甫嵩大纛断落后没多久就带着校尉部撤了下来。 鲍鸿没有时间清点自己到底具体损失了多少兵力,他只看旗帜,还成建制的,就剩下两部兵力。他撤出战场后,并没有向皇甫嵩中军靠拢,而是继续北撤,很快就消失在了视野里。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中军校尉赵融和前军校尉冯芳是一起撤下来的。因为中路黄巾军已经被打崩,这两部也很轻松地退了下来,但因为之前冯芳部一直扛着彭脱的勐烈进攻,损失太大,此时已经无力再战,倒是中军校尉赵融部损失很小。两部退下来后,赵融裹挟着冯芳部残兵回到了中军壁垒。 等二部一来,就看到护军皇甫丽已经找到了一辆马车,将重伤的皇甫嵩安置在了那里。最后几人商量了一下,决定撤往阳翟,从长计算。至于东岸的朱儁部,没人再提及他们,隔阂已在,说再多也是无用。 最惨的就是右军校尉淳于琼和后军司马夏牟。本来淳于琼部就被刘辟、黄邵、何曼三部包围,已是绝望,但突然黄巾军中路大崩,淳于琼看到了生机。但随后己方大纛也落了,然后他就见到原先还在外围救援他的后军司马夏牟部竟然撤退了。 而刘辟、黄邵、何曼三部却还死死将他咬在这里,尤其是黄邵部和疯子一样,死不松口。 但淳于琼到底是活了下来,他躲在满地的尸首中,等厮杀远去后才艰难地爬出。随后他找到了一匹游荡在战场上的战马,但却被一个重伤的黄巾军死死抓住了缰绳,淳于琼砍断其人小臂,但从四面八方赶来的黄巾军将他围起来就是一顿乱斫。 一刀砍中了淳于琼的头盔,打肿了他的额头;又一刀砍在了他的右腿,直接砍破裙甲,留下一道深深的血口。再一刀砍中了淳于琼的肩胛,幸好甲胃挡了一下,不然一条膀子就要被卸下。其余几刀都被淳于琼的铠甲给挡住了。而最后一刀则砍中了马鞍,直接捅进了马背。 淳于琼应该要感谢这一刀,正是这一刀,惊了他胯下马,不然那时候无数双手早就将其拽下马了。受惊的战马纵身跳起,从黄巾军的复仇中逃脱。载着流血、昏迷,但仍活着的淳于琼来到了中军。最后中军校尉赵融将他安置了一辆空马车上,其人才能逃出升天。 淳于琼很惨,所部全军覆没,身中数创。但和后军司马夏牟一比,其人又幸运多了。原先就是淳于琼自己贪功冒进,后军司马夏牟劝了几次都没用。后面淳于琼被包围,这后军司马夏牟也是尽心尽力去支援。 但最后,淳于琼活了,夏牟死了。 只因为夏牟所部就在战场的右后方,正当泰山军步骑夹攻的位置。于是夏牟部惨了。其部一个加强的校尉部四千众,最后上至夏牟,下至部将,全部战死。战后,跪着向泰山军投降的,就剩千人不到。可谓惨烈。 战事进行到未时,战场上已经没有完整阵型的汉军了。不断是跪地投降者,或者玩命向东奔逃,想要游过颍水,去东岸的朱儁部的。 皇甫嵩麾下三个校尉撤离战场后,颍水西岸的汉军算是彻底失败了。战场上,汉军的尸体推挤如山,三河骑士中已经崩掉了河东骑士团,其余二部也紧随着中军校尉赵融一起撤离了战场。成群的逃兵结队追随其后,但他们要面对泰山突骑的掩杀。 这一路的逃亡,必将是尸横遍野。 替天行道的杏黄大纛下,张冲看着战场,默然无语。他并没有去追击,而是停留在这片战场,在观察汝南黄巾军的动向。 此时张冲并不知道汝南渠帅彭脱的死讯,但他已经料到汝南黄巾军的不对。说实话,张冲对这一仗并不十分满意。 他冒着巨大的风险南下,不是要击溃汉军一两个校尉的,而是要尽最大可能杀伤汉军的有生力量,和这个战役目标相比,就是杀了皇甫嵩都比不上这个。 因为皇甫嵩就算死了,汉庭只要主力还在,随时可以再委命一名边帅,这对人才济济的汉庭来说,易如反掌。 但要是他能在这场战役,消灭皇甫嵩的主力军团,没数月,汉军根本缓不过来。本来这战役目标眼见着就要实现了,当他放弃确认皇甫嵩死讯的机会,争分夺秒兜杀汉军撤退兵力时,汉军眼见着就要上演大崩溃。 但这时候对面的汝南黄巾军却在收缩兵力,并没有乘势掩杀,最后才让汉军三个校尉部撤离了战场。 大憾! 就在张冲还在遗憾之时,他一边的尸堆中一阵晃动,一只手从中伸了出来,然后是另一只手,最后一扒,一个带着铁兜鍪的汉军吏伸着头,大力的喘着气。许是缓过来了,其人艰难的扒开挤着自己的尸体,好不容易爬出了尸堆。 这个过程中,张冲就一直看着,没有说话,也没有制止。等这甲士终于爬出来,坐靠在尸堆边休息,张冲才说了一句话: “你以为自己右手攥的铁箭簇就能杀我吗?” 被叫破心思的汉军铁甲士并不惊慌,只把铁箭簇扔在一边,继续面无表情的吸着气。 张冲边上的扈兵正准备下来,枭了这甲士的脑袋,被张冲制止了。 张冲俯视着这名汉军甲士,冷漠道: “你叫什么名字。” 那甲士背倚着尸堆,失神地望着西北方,那是家的位置。听到上面的人问,他死寂地回了一句: “河东徐晃。” 徐晃说完这话,就感觉自己视线一暗。他抬起头,就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遮挡着他背后的大日,那人抽出环首刀,架在了自己脖颈上,问了一句: “愿降吗?” 徐晃死寂的眼神闪过一丝迷茫,他看清了这人,之前骑战时,他一矟顶在这人的铠甲上,但随后就被这人一矟抽翻落马。 张冲又问了一句: “愿降吗?” 徐晃摇晃着战了起来,望了一下,西北方,嘲笑了一下。 然后推金山,倒玉柱,对着那隐在大日里的男人跪了下来。 此时,这一幅场景在战场上随处可见,无数汉兵向昔日的奴仆黔首,跪了下来。而这一切,都被时光凝固成了一副油画。 ---------------- 战争的悲哀就是,个人的努力和整个战争的走势好像毫无关系。 此刻,在颍水东岸战场上的左军司马孙坚就悲哀的发现,难道真的是命途多舛吗?自黄巾起兵以来,他随右中郎将朱儁东征西讨三月了,但在这颍阳之野转瞬成空。 他与麾下的江淮儿郎们,勉力厮杀,终于击破了阵前的一万太平道,但忽然河对岸的皇甫嵩军团就溃退了。 他已经能想象主帅朱儁那难堪的表情,毕竟谁被抛弃在战场,谁都会如此。说实话,孙坚对皇甫嵩还是非常尊重的,或者说他们这类江淮武人都对西州武人有一种莫名的尊敬或者直白点就是敬畏。 本朝立国二百载,西州武人就在边疆厮杀了一百载,孙坚他们这些荒漠江淮之地的武人,谁不是听着这些前辈的传说长大的。 而现在,皇甫嵩老帅好大的名声,然后就这?被一群汝南的黄巾蛾贼就打崩了? 显然,到现在,颍水东岸的朱儁军团,并不知道泰山军的存在,甚至对老帅皇甫嵩战前一系列布置,也毫不知情。 一条颍水岂能隔断两大军团的联络,隔开他们的是人心呀。 孙坚悲哀其命途多舛,在孙坚前方的黄巾连砦内,马元义的悲哀也伤恸成河。 此时马元义颓然地坐在了胡床上,边上是浑身湿透的波才的扈兵在那抽噎。听着波才族人的陈述,马元义看着桉几上那凋枯的波才的首级,泣不成声。 马元义对波才有知遇和提携之恩。一直以太平道事业为使命的马元义向来愿意发掘教内的菁华,而这波才就是他马元义发掘的,其人一直被马元义视为天生的将才,是要在黄天大业护教的。 而现在,直接阴阳两隔,岂不让人伤恸难过。 最后,马元义抱着波才的尸首哭了一会,再众将的劝慰下,才缓了过来。 看着众将欲言又止的样子,马元义如何不知道他们要说什么? 罢了! 一刻后,黄巾军连砦响起尖锐的鸣金声。 这一场战争,马元义认输了。 此战,马元义出阵一万兵,只回来不到三千。波才率部出阵一万兵,不仅自己丢了性命,其部万人被击溃后,就向着东北面溃退了。 换句话说,此时颍阳城连带连砦,马元义满打满算只有一万多人,再也无力与汉军合战了。 但意外来得总是这么突然,对面的朱儁军团在黄巾军鸣金后,也鸣金收兵。 一个时辰不到,对面汉军整肃部伍后,竟然连战场都不打扫,就拔营绕开了黄巾军的连砦和颍阳城,向着后面的汝南而去。 马元义疑惑,对面的朱儁军团,撤退的何其仓促啊。 第二百二十九章 军市 颍水西岸,汉军最后一只成建制的军队也撤退了。 半个时辰前,有皇甫嵩军团的溃兵游过颍水,投到了朱儁军团。朱儁等将终于知道了皇甫嵩军团的始末。 皇甫嵩生死不知?对岸的泰山军竟然来了? 之后,越来越多的溃兵到来,更多的战场细节为朱儁等人得知。最后众将商量了一下,承认了此战,汉军再没可能与颍阳的太平军对战了。 但关于撤往哪里,众将爆发了激烈的冲突,尤其是护军傅燮坚决要和左中郎将部靠拢。但其余诸将都不同意,可以这么讲,皇甫嵩的中军校尉赵融独自抛弃朱儁军团的行为,已经让孙坚等悍将对左中郎将部充满了不信。 而朱儁也不想回兵,那是失败。与其撤往后方受朝廷申饬,不如继续挺近汝南。在那里连接当地豪势,直接攻击黄巾军的后方。到时候再吸收淮泗一带的郡县卒,还是能再杀回来的。 朱儁这个决定,诸将都没有异议,尤其是孙坚对淮泗地区非常了解,更是支持。至于,护军傅燮再不是不同意,主帅决定如此,也只能遵命了。 就这样,半个时辰后,朱儁拔营而走,连战场都未打扫。 之后,无论是西岸的汝南黄巾还是东岸的颍川黄巾,所有人都反应过来了。汉兵退了,留下了满战场的辎重。 那还等什么?抢啊! 颍水东岸的战场辎重和俘口自然都是颍川黄巾的,这个自然没疑问。但是颍水西岸,就有点争抢的意味了。 泰山军虽然在后方横扫汉军,但到底是人数少,一方面还要继续追击敌人,是以大多数辎重也只是留在了原地。 原先汝南黄巾内部还在隐隐争夺渠魁的位置,但当何曼将黄邵就出后,就没什么悬念了。 黄邵本就有先渠帅彭脱的遗命,这事是彭脱临死前当着所有扈兵的面交代的,想要撒谎非常难。之前最早赶到的何仪不是没暗示过几个扈兵,许诺了很多,但最后知道所有扈兵都知道,才作罢。 有众扈兵左证,黄邵在名义上就是汝南黄巾新的渠帅。而且在实力上,黄邵也不弱,先是何曼坚定的站在他这一边,然后两人找到了刘辟,许诺了一些东西,刘辟也站在了黄邵这边。 对渠帅位置有想法的是何仪和龚都,但二者又不和。至于最后还有一健将吴霸,这时候都没回来,还在停留在东岸。 就这样,获得彭脱遗留中军的老弟兄的支持,再有过半实力派小帅的站位,黄邵成了新的汝南渠帅。 而其人做魁的第一件事,就是和泰山军抢辎重。当然,在汝南黄巾看来,这些辎重本就是属于他们的。 粟、钱、衣、钱、大车、战马,战场上汉军遗留的辎重堆积如山。黄邵为了坐稳位置,直接就用这样的方式收买士心。但这让泰山军怎么想? 在汝南黄巾连抢了几十匹战马,泰山军和汝南黄巾的冲突爆发了。这几十匹战马,是王章麾下的一只小队费心从战场上收拢起来的,因为大部分人都还在继续收拢战马,只有一个伍人队负责看守。 然后汝南黄巾就冲上来抢这几十匹战马,与其一匹匹废力去收拢,这些不是现成的吗?看到冲上来抢马的黄巾军,泰山军五人小队连忙上去制止,但都被打了一顿。 尤其是他们的伍长更是被对面一个粗豪的黄巾小将连扇了六个嘴巴。其人边扇边骂: “驴球,不是看你是泰山方的,直接就把你弄球了。这嘴巴就是让你长长记性,也敢和咱们汝南方抢。反天了!” 这里的混乱吸引了在这附近立旗的泰山军队将孙虞。 孙虞带着十几个人,牵着几匹抓到的战马正往回赶,然后就看到自己留下守马的伍长何铁被汝南黄巾抽,其他的还在牵他们的马。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其人的怒火一下子就烧起来了,蹭蹭就跑了过来,之后一马鞭就将那个打人的汝南黄巾小将给抽翻在地。 这一鞭直接打得那人皮开肉绽,但他后面的汝南黄巾却没敢护着他。 说到底,这些汝南黄巾还是知道,没有泰山军及时赶到战场,这场战争中死得没准就有他们。换句话说,泰山军是他们的救命恩人。 原先,跟着这小帅来抢马,那心态就是偷摸着,也是侥幸心思。但现在人家正主来了,不说立马走人,还要去揍人家,那属实说不过去。 那小帅被这一鞭抽得毁了容,还要再找回来,但看后面伴当们的样子,心里就知道这事不成,最后其人说了两句狠话,狼狈走了。 队将孙虞不屑地看着远去的那伙汝南黄巾,一口浓痰吐在地上,随后拉起被打蒙的伍长何铁,骂了句: “遇到这种就打回去,龟,就别想当俺的兵。” -------------------- 战场边缘,原先汉军中军壁垒。 泰山军现在就持节在这里。不断有小队牵着俘口入营,然后送入刚围好的栅栏里。 因为张冲决定在颍阳多呆点时日,他要见颍川和汝南的黄巾渠帅们,一起商量下一步的战略。 所以此时,不少军吏正指挥着原先汉军的随军徒附和壮丁,重新修造破损的营垒。倒不是要防备谁,但把事情往谨慎的方面做总是没错的。 这会,随军的主簿严庄正跟着渠魁张冲视察着营地。 严庄最近有点春风得意,他的族弟严纲在突骑队屡获战功,现在已经做到了屯副,可以说他们严氏兄弟,一个在内,一个在外,两开花。 但心里再试高兴,严庄仍认真做着手上的事情,他知道自己的根基在哪里,此时的他正一丝不苟的汇报着最新的统计数字: “渠帅,抛开此前一战俘获的八百汉骑,现在点检的俘口有骑卒四百,汉甲士一千四百人,戈戟士六百,徒附一万二千。另外最重要的战马,现在还在收拢,目前入栏的有六百匹。另外,汉军六座营垒,我军战三座,其中军衣六千件,还剩下的粟米十万石,钱帛无数。” 这会张冲正走到一座更大的栅栏处,里面都是衣衫褴褛的,各色人等都有。 张冲指着问后面的严庄道: “这些就是汉军的徒附吗?” 严庄点头。 之前汉军有四万战兵,但光随军的徒附就有四万。之后几次大战,陆续逃散很多,但最后被泰山军俘虏的也有一万两千口,委实不少。 “这一栏有多少人?” “这一栏就是五百人。总共有二十四个这样的栅栏,分在四野。” 望着这些骨瘦嶙峋的男女徒附,张冲不忍心,这些人本就是被汉兵强征来的可怜人,现在还要像牲口一样被关在里面。 于是张冲道: “这些丁口是我们此战最大的财富,这些人普遍和汉兵有仇恨,稍微宣导就能站在我们这边。所以,务必在吃食上不要懈怠。要尽快安定这些人心。” 严庄犹豫了一下,问道: “不像过去那样遣散这些人回乡吗?” 很显然,严庄并不想养这些人,毕竟这一万多人吃,日费粟米岂是小数。 张冲当然明白严庄的意思。之前,他们凡缴获的汉军徒附,皆是发粮遣散回乡。因为那时候部队实行精兵之策,带上这些人只能拖累部队的机动能力。 但望着栏内的老弱男女,张冲叹了口气,反问道: “你还觉得这些人有家吗?” 严庄闻言,沉默了。 他们就是从封丘一路杀过来的,这中间大小坞壁,不是被汉兵惨破的,就是被太平道劫掠的,哪还有什么人烟呢。 张冲继续道: “这次咱们不一样,咱们要在颍川附近呆一段时间,这段时间,我们可以对这一万二千人做进一步的调查,看其中,有哪些是匠人,哪些是农人,哪些又是有手艺的。总之,天生人来,必有其用。我们就是要把这一万多人用起来。” 严庄内心一苦,暗道这不是一个简单差事,但渠魁都主意定了,他们也只能用心做。 而这时候,战场回来的泰山军士吏们,陆续将汝南黄巾霸道的行径告诉了张冲,众军吏皆怨,子系中山之狼,忘恩负义。 张冲听着这些不利于团结的话,但并没有制止,虽然有句老话叫“不利于团结的话不要讲。”但要不作些手段,人家怎么甘心被你团结。人家倒是想团结你呢。 -------------- 光和六年七月二十四日。 颍水西岸,原先满是尸体的战场已经陆续被清理了,随之的是一座巨大的军市,此时正有无数人在这里面互市。 而这就是张冲的建议,张冲要用缴获的辎重和汝南各营头的小帅交换俘口。 两日前,张冲和神上使马元义以及汝南黄巾的黄邵都见过面了。在马元义的大帐内,张冲向马元义寒暄了多年前的相救之恩,而黄邵也向张冲表达了其兼程数百里相救的恩义,氛围还是比较轻松热络的。 不管太平道损伤到底有多么巨大,此时在这片大帐中的诸人皆是这场战争的胜利者。 这次张冲和马元义、黄邵见面,主要目的就是想确定一下两人对后面一步的战略看法。 但这第一个事情,众人就聊崩了。 马元义是想带着人继续北上,还是按照原定计划攻击京都洛阳。从洛阳逃出来后,他无时不刻想着的就是带人杀回洛阳,屠遍那满朝公卿,为枉死的同道复仇。 而汝南的黄邵却不愿意北上。和前渠魁彭脱不一样,黄邵等一批小帅普遍对河北太平道没多大认同感。因为他们都是各自渠魁在家乡陆续发展的,根都留在本地。原先第一代的渠魁,还能因为太平道的整体战略而相互联系,等到黄邵这批,四分五裂不可避免。 黄邵不顾马元义难堪之表情,很直接的就说,他要带着弟兄们返回汝南。原先留守的老弟兄在豫州牧王允串联的豪强军的袭扰下,减员严重。现在,汉右中郎将朱儁还带着万余汉军主力南下汝南,如果黄邵不带人回去,那汝南的老弟兄们必然要遭受致命的打击。 这是黄邵万万不能接受的。为家乡子弟而战还是为远在河北的三张而战,底层出身的黄邵分得很清楚。 汝南、颍川黄巾的巨大分裂直接摆在了张冲面前,他本来是想建议两军和他一起北上攻打敖仓的。只要断了北中郎将卢植的后勤,那汉军三大主力,就真的是不残也死。 而现在这局面,是张冲战前万没有料到的。但到底到了这个份上,张冲还是将建议说了。 果不然,不仅黄邵摇头,就连神上使马元义反复思考后,也拒绝了张冲。马元义的意思是,如果一定要分军。他就倾向于去南阳,那里依然有十万黄巾军,马元义现在手上只有万余人马,怎么都不是很放心。而且南阳很多小帅都是他的老部下,只要他去南阳,张曼成就是再有自己看法,都只能被马元义兼并。 没错,就是兼并。在张冲看来,马元义的真实意图就是要兼并友军,恢复实力。 关于联军下一步战略,到底重大,虽然一开始众人并没有达成一致看法,但总归还是要多聊几次的。而且现在颍阳这边因为缴获了大量的汉军的粟米,他们完全可以在这里一边休整消化俘口,一边再继续聊。 最后,张冲就建议搞了这样一个军市。他就是看中了汝南、颍川两方的俘口了。之前,他还不太清楚汝南、颍川的人口素质。 但等主簿严庄将新一批对徒附细致调查的薄册交给了张冲,张冲才知道汝南、颍川两地,到底是多么藏龙卧虎。 汝南和颍川两地人口加起来有近三百五十万,除了为数众多的衣冠豪强,但更多的是黔首。而这些黔首普遍素质都特别好,比如张冲收降的万余徒附,男丁中竟然有十分之一都多少认识点字,这就非常恐怖了。要知道,后世晚清,文化普及如此高的情况下,也不过才有百分之二十不到的识字率。 这其实也是张冲不清楚这些徒附的来历。他们可不是真的徒附,往上数多少代,也多少是个豪强呢。这些人一代代人口滋生,社会阶层也越来越向下,但从上到下的流动,多少还是将以前的文化素养给带了下来。这才造就了颍、汝两地恐怖的识字率。而且相比于其人地方识字无用,汝颍地区商贸发达,识字技能本就比其他地区的更有现实作用。 而得到这一数据后,张冲下定决心,要搞一个军市,花多大代价,也要吸纳这批高素质黔首。到此,他才明白了,为何后世曹贼说要依靠天下智力,然后就选择了颍川、汝南。这两地方,才是这天下真正的智库啊。 第二百三十章 买卖 颍水西岸的军市,此时人头攒动,到处是讨价还价和哭喊声。这是泰山军和汝南、颍川的黄巾道徒们交易俘口的场景。 和泰山军一切缴获都归公不同,汝南、颍川的黄巾军本质还是小军头联盟。原先彭脱、波才等威望重的渠帅在,各方心思还能稍微归拢一下,但等到二帅一死,虽不说分崩离析吧,但下面基本也是各做各地的。 就比如这会,交易的一方是泰山军的圣库吏,另一方则五花八门,除了汝南、颍川的各小帅,甚至一些附近狩落单逃兵的荒野狩团也来了。 而到后面,不仅是交易俘口,基本上、盐、粟、军资、马匹,什么都有。 这一次,泰山军的主簿严庄也来了,他来军市就是来把把关,决不能让泰山军在军市被人以次充好给骗了。 严庄正和一个汝南的小帅拉扯着,在谈一笔关于四十口男女的买卖,对面要了他十匹布。也是敢要的,于是严庄正和那人杀价,边上一个泰山军吏走了过来,耳语了几句严庄。 严庄分得清轻重,直接一口价: “六匹布,换就去拿我竹筹去换。不换,那就算了。” 对面几个汝南黄巾互相商量了一下,知道可能也卖不上去了,也就同意了。 严庄打发了这波人,然后在手下的带领下,七拐八绕的走到军市的一角。 此时,几个浑身脏臭,手里拿的武器也是五花八门的破落武士正蹲在地上,小声地说这话。 严庄一看,就知道这些人是附近狩人的团伙。 和很多人对战争的刻板了解不同。总以为军队才是战场的演员,但实际上,这些狩人队也在战场上扮演着举足轻重的角色。举凡大战,总会有这些狩人团伙在战场外围游荡。只要战争结果出来,他们就会对失败者勐追,从他们身上再咬一口肉下来。 军队的武士们一般家资的不菲。这些狩人团队只要狩一个正经的军吏,不说他身上的甲械就很值钱,就是他的脑袋也能和战胜一方的军吏交换。 但也正是如此,这些人最受军中武士们的厌恶,毕竟谁都不想最后死在这些鬣狗的手上。 但严庄不同,他是军中的主簿,以前也多和这类盗匪团伙打交代,一来就笑吟吟的,对着众狩人说: “你们要卖甲?” 原先还蹲在地上的众狩人,一看严庄的绶带就知道是个主事的,忙哈腰站起来,其中一个黑黝黝的,一口烂黄牙,卑微的笑道: “贵人,就是我们。这甲是好甲,咱们这等贱民如何有福气享这等宝货,特来这里,卖给贵人们。” 严庄还是比较享受别人的谄媚的,听这伙人真的要卖甲,问了句: “甲在哪?” 大黄牙连忙哎声,然后就招呼手下。 随后,两个骨瘦嶙峋的野人吭呲啃呲搬过来一个架子,一领高大的盆领铠就挂在木制架子上。 严庄摸了摸盆领铠几处刀斫处,暗道虽然破了点,但到底是好甲,满意的点了点头。他还夸了句大黄牙: “你是个懂买卖的,还知道给甲胃弄副架子。不错!” 大黄牙哈着腰,自矜道: “不瞒贵人,俺以前在咱们里的三老家也是见过世面的。知道这甲胃得挂着才叫稀罕物。” 严庄点了点头,随意问: “打算怎么卖啊?” 大黄牙纠结了会,然后伸出了一个手掌,晃了晃。 严庄一看就知道这人不懂价,还想来咋呼他?他严庄当年给公孙家做走私活的时候,这大黄牙还不知道在哪趴着泥呢。 严庄假意皱着眉,小声道: “五千钱?贵了。” 大黄牙先听有五千钱,就一喜,然后再听严庄说贵了,干忙拉住严庄,急道: “贵人,你看看这甲,这身量,一看就是汉军勇士的。再看这膊甲、裙甲,一套的,五千钱值的。” 这大黄牙是真不懂这个,如果他问卖丁口,卖牲口的价钱,他都门清。但这盆领铠,军国之器,他听都没听过,更别说见过了。 他也是知道这个盆领铠太扎眼,他们这伙小团体留不住,不然早找一个地方埋起来,打算传家了。 见严庄不为所动,大黄牙又开始绞尽脑汁开始搜刮着词句来夸这甲。而他那手还继续扯着严庄的衣袖,眼见着就是一团黑。 严庄也不在意,和这些人打交道,就是这样,不过他更敢兴趣的是这甲的主人。那大黄牙说得没错,这甲胃的主人一看就是伟丈夫,甲胃只是挂在那,都比严庄高半头。 所以严庄也不绕弯子,毕竟他是真的忙,直接就告诉大黄牙: “这甲的主人加上这甲,你要是能一并给我,我直接给你一万钱。” 一万钱! 大黄牙和他身后的伴当们倒吸一口气,从来没想过有一日,他们能有这么大一笔钱。 但令人意外的是,严庄明显发现大黄牙的意动,最后其人还是坚持只有甲没有人,最后也不要五千钱了,四千钱,就将这具盆领铠卖给了严庄。 望着领了钱,急匆匆走掉的大黄牙等人,严庄明显觉得这伙人有事,但也不在意,毕竟他严庄是真的忙。 随后,严庄让人将盆领铠收好,就带着人向下一波买卖走去。 没办法,他严庄真的很忙啊! 那边,大黄牙背着钱,带着五六个伴当急匆匆的出了军市。 路上很沉默,只有光脚踩在泥地上的闷闷声,他们往西走了会,又往北绕了圈,最后钻进一处林子,伏在了那。 半会,看没有人跟上,大黄牙等人才坐在地上休息着。 这时候,有伴当开口: “魁,刚应该答应那个贵人的。一万钱,可以买多少粟回去呀,都不敢想。” 边上马上有伴当骂了: “狗子,任懂个甚?魁自己有主意,咱们只管听着就行。” 那叫狗子的野人,点了点头,老实不说话了。 大黄牙看了一眼刚才帮腔的,哪不知道他在拱火。到底还是要将事情说透的,不然这帮野人,指不定为了这一万钱就弄个什么事出来。 这就是真实的世界,万钱折算成金,也就是一金,不过是豪强人家一顿所费。但对于这些流浪的野人来说,这却是一辈子都见不到的大钱。 叹了口气,大黄牙半是后怕半是自矜道: “咱们呐,刚刚差点就被那钱给迷了眼,不知道差点就惹来杀生之祸。” 一听这话,众人都疑惑得看着大黄牙,不知道怎么突然说这么一出。 大黄牙道: “你觉得咱狩的那个军吏身份会小?咱们为了五千钱就把那人送了。到时候那人带人杀回来,报复我们,那咋办!” 那个叫狗子的伴当,不确定道: “应该不会吧,和咱们做买卖的不是黄巾军吗?能帮那汉吏?就是咱们放了人,那也是被他们拿去砍头报功。我可听说了,这波京都来的汉兵,手可狠了,前段时候就在颍水那边杀了数千他们太平道,那血仇海了去了!” 大黄牙没想到狗子还有这消息,但面上还是一副你年轻不懂事的训戒表情: “狗子,你是真的傻。今个你杀我,明个就能做兄弟。这就是他们外面人的一惯作派。人家愿意多花五千钱要那人,就为了杀个头?你也看过那人的样貌,是不是个好汉?就这人送过去了,那些太平道准收他。到时候,倒霉的不就是我们?” 狗子懂了,赞叹还是魁老辣。 但一边还是有人不识趣,就是那个帮腔的,他故作疑惑道: “魁,既然那人那么危险,咱干脆弄死得了。干嘛还留个祸害!” 大黄牙终于逮住这人的错,一顿训戒: “你懂个屁。你望望咱几个个子,那个高过六尺的?现在有这么一个八尺伟男儿落在咱们手里,非得给咱聚落换换种。到时候,你把你妹,还有我那妮子一起,聚落的还能生的,统统送那汉吏那,回去,我就把给驴使活的都掺进他的饭食里。这事关乎咱们聚落未来,一定要办!听明白了吗?” 众野人这才恍然,喜笑颜开,各个露出个大黄牙,对他们的魁佩服不已。 换种好啊! 没错,大黄牙他们狩到的汉吏就是之前河东军司马扈兵温县司马朗。之前在第一波冲锋中,他直接就被泰山军突骑锤中了胸口,最后硬是抱着坐下马才杀透了出来。但也因此走失到了战场边缘,随后其人眼一黑,就被游荡在附近的大黄牙一干人给打了闷棍,抬回了聚落。 打看司马朗的第一眼,大黄牙就想到自己闺女,第二眼,就看到二人在一起;第三眼,就看到自己抱着孙子,最后一眼,就看到自己孙子成了一个身高九尺的勐将。 好啊,真的是个好人胚子,他大黄牙的孙子就落在此人身上了。 可怜温县司马氏,赫赫有名的武将之家,尤其是司马朗才十四,就要遭受这般惨烈,可怜啊! ---------- 严庄真的忙,在和汝南的几个军头陆续做了几个买卖后,又有几个鬼祟的找到了严庄。 一阵寒暄,严庄才知道是卖一批汉军的辎重营吏士,严庄不敢怠慢,忙赶了过去。 原因无他,就是因为这批人的稀罕。 这些天,汝南和颍川的黄巾也渐渐琢磨过味道来了。原先他们是比较仇恨汉军吏士的,尤其是颍川同道的,普遍都将收降的汉军俘口给虐杀了,为的就是给之前被斩杀的同道复仇。后来泰山军来了,说可以拿这些汉军吏士来换甲械。这一战,泰山军的实力是有目共睹的,但两方的都以为这更多的是来自于泰山军甲多刃锐。所以一听,泰山军那边愿意交换甲胃,忙做起了生意。 但汝南、颍川的太平道也有聪明人,他们逐渐意识到这些汉军吏士的重要性,有了这些人,他们也可以用汉家军法来编练自己的队伍,那他们岂不是也能如泰山军这般能争善战? 所以,后面汝南、颍川的黄巾军,就不再卖军吏了,只是用一些抓来的壮丁或者徒附来交换一些军资。 此战中,因为泰山军直接缴获了汉军的营垒,现在粮多甲多钱多,有的是本钱和两方交易。 而现在,有一批原汉军辎重营的吏士要发卖,严庄自然上心。一路被指引,就出了军市。看来,对面也觉得人多眼杂,想低调发卖。 这一切都让严庄提高了期待,直到他来到围笼前,严庄才大失所望。 只见军市外的这处人市,满是粪便。那些汉军辎重营吏士,全都被关在一个个窝棚里,但凡有哭闹的,就要被看管的黄巾军兵一顿毒打,宛如牲口。 严庄失望的不是觉得黄巾军这么对待汉兵,他早就知道之前这些汉兵是如何对待汝颍黄巾军的了,可以说,一丘之貉,现在被虐待,也不怪人家黄巾兵。 他失望的是,这些人看着就不像是有手艺的。要知道汉军辎重营的配置基本都一应俱全,毕竟军队就是士兵的家,而照料军队后勤的辎重营,当然百工具备。 但看着这些老老小小,你和我说,他们是有手艺的吗? 那边的小帅是汝南刘辟的麾下,严庄脸色不好看,上去就抱怨: “老贾,你这事不地道啊。我严某也是很忙的,不是你拿这些人给湖弄的。你来说,就这些老小,像是百工吗?” 被严庄当面叫破,那姓贾的小帅也有点讪讪。没错,这些人确实是汉军辎重营的,但里面真正有手艺的,早就被他们魁刘辟给挑走了。这些剩下的,不过是一些后营的妇孺。这边那姓贾的就想来湖弄一下,看能不能卖个价。 不过既然被叫破了,姓贾也混不吝,直接道: “老严,这事就这么个事。情况你也了解,你就看这百十号人值个啥价吧。我要是觉得合适,你就全拖走。” 既然这人都这么说了,严庄也就开始认真看起这些俘口。 转了几圈,严庄心中有数了,这伙人整体还是比较健康的,虽然看是饿过,但都还能坐着,没见着趴在地上的。他最怕的就是带上有疫病的,那时候买回来,可不得多麻烦。 这些人大多数都低着头,不敢和严庄对视,但也有几个,眼神清凉,抬头看了眼严庄就把头低下了。 严庄折身回来,就对老贾道: “这买卖也能做,我挑一些,剩下的你就带走吧。” 谁知老贾摇了摇头: “老严,你是真会做买卖。但你当我老贾就是傻的?你这一挑,好的都挑走了,剩下的那些谁还要?而且我也不妨把话给你说清楚吧。这些人本来就是刘魁喊咱弟兄们杀掉的。我是见不得做这种事,给这些人个活路才来你这卖的。俺老贾在乎你那点钱?这一战,弟兄们哪个不是捞得大钱的?” 这话说得漂亮,但严庄瞅着这老贾空荡荡的袴,光着的泥脚,始终觉得这话有点虚。 老贾不管严庄怎么看,反而是继续说了: “你这要是只买一点,剩下的,我肯定是不能再送回营的。到时候,也只能让这些人去土里走一遭了。” 听了这半是真言半是威胁的话,严庄没说什么,这些汝南黄巾就是这性子,多是粗疏的横货,犯不着和他们置气。 见不能占便宜,严庄就上去点了一个人,探探底细。这点的一个,就是刚眼神还清亮的几人之一,其人虽然邋遢,但严庄这眼睛,看着就觉得此人不一般: “你叫啥名。之前干啥的,会个啥?” 一下三问,那人靠在围子边,不理睬严庄。严庄也不惯着他,直接点了边上一个,又是这三问。 这人倒是老实,回道: “学生姓陈名琴,是许县陈氏子弟。之前在汉军后营做个书记,会点字。” 严庄一惊,压低声音道: “你竟然是许县陈氏子弟,没想到还是三君后人,敬仰了。” 严庄说的话,让陈琴一阵羞赧,他摇了摇头: “只是一个不被看重的旁支罢了。” 这话直接惹得边上那自矜的一声轻笑: “你倒是知道自己什么身份,那还做什么贼?可耻!” 这话说的陈琴一阵暗澹。 没错,他们陈氏,是自其祖陈寔肇业的。老祖原本不过是一个县衙里的常给事厮役,后为都亭左。后经县令邓邵赏拔,才得以受业太学。而后又因对同僚以德报怨,替太守受过等行为,才有天下服其德的名声,老祖以学术、道德成为名士,与两位叔伯陈纪、陈谌号称三君,进而成为士大夫豪族。 所以他陈琴虽然不是主脉嫡流,但被俘后,依然听边上那人所言,不忘自己身份,杀声成仁,不要坠了家声。所以原先刘辟第一波抽选有手艺者,这陈琴就假说自己什么也不会,才和边上这人一起被抛弃了。 但真当陈琴和这些人一并要送去砍头时,过去的记忆突然涌向陈琴。他终于想起,过去主家到底是如何对待他们这些支脉的了。 有一次,老祖大寿,他陈琴在野外特意捉了一只山鸡要送给老祖做寿。但不说进正门了,就是侧门,那当家的都没让陈琴进。 听陈琴说送了只山鸡,其人更是讥讽道: “不是什么鸡都可以登堂入室主人家的。人呐,需要本分,知道自己的位置,省的整天想一些有的没的。” 而这一切的隔阂都始于当年老祖陈寔的一句玩笑话。 当时,他和陈群等一干同辈在老宅玩耍,老祖陈寔突然指着自己和陈群的位置说: “此儿必兴吾宗。” 而当时谁也不知道,老祖到底指的是谁。当然,因为陈群是主脉,而他陈琴只是个陈寔弟弟的孙子,在场人都有意将这句话套在了陈群身上。 但当年老祖的一句玩笑话,依然成了主家人的一根刺。尤其是当陈琴和陈群同时入族学后,前者比后者展现的更聪颖,就更让这根刺百爪挠心了。 此后,陈琴就被有意打压,久之,外人都不知道陈家还有此儿辈。本来陈琴以为自己只能做个族内的先生,但黄巾起义爆发了,皇甫嵩也来到了颍川,陈琴想搏一搏,就去投了皇甫嵩。 本来皇甫嵩还是因为其人陈氏子弟的身份,颇为重用。但后来陈氏来人给皇甫嵩说了些什么,他陈琴又被从皇甫嵩幕府中弄到了辎重营,做了个书记,最后一直到被刘辟等人俘了为止。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而他边上那人,和他一起被刘辟俘虏的就是左中郎将皇甫嵩的幕僚郭图。此前皇甫嵩过阳翟,向颍川太守阴修借人充实幕府。阴修一连举荐了自己郡下吏,张仲,钟繇、张礼、杜佑、荀攸、郭图入皇甫嵩的幕府。 本来他陈琴也是其中一员,与这些人都认识,但后来他被贬去辎重营做了个书记,便与这些人断了关系。 但谁知道汉军大败,他和一只辎重营一起撤退,路上就遇到了奔散的郭图,两边一遇,正准备突围就被刘辟给抓了。 郭图是阳翟郭氏子弟。郭氏自先祖郭躬始,世代衣冠,修习《小杜律》。子孙至公者一人,廷尉七人,侯者三人,刺史、二千石、侍中、中郎将者二十余人,侍御史、正、监者无数。可以说郭氏就是汉庭律法家一门的代表,累世簪缨。 所以,郭图一被俘,就要为汉守节,也撺掇陈琴一起,于是最后二人就被挑剩下了。 这会,陈琴又听得郭图的讥讽,垂下了脑袋,不再说话了。 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的严庄,笑了一下。然后就对那边的老贾道: “老贾,这批人我要了。” 老贾一听买卖成了,喜笑颜开走了过来,还不放心道: “这价钱还没说呢。” “老贾,就按军吏的价,咱这里要了,一会你和咱们一起回营。” 严庄说这话,还看了下四周,然后附耳道: “给金子。这样你带着不扎眼。” 老贾笑得眼睛都眯着了,直吹捧严庄,做事讲究。 但严庄,突然指着郭图,然后对老贾道: “但这人你带走,他命太硬,咱泰山军用不了。” 老贾早想表现了,一听这话,粗壮的手臂就从围笼中将郭图拎出。然后将他就像拎鸡仔一样,拖行到了一边。 老贾抽出刀,笑着对严庄道: “这种卖不出去的,留着也是浪费粟,直接膏我的刀口得了。” 说完,就将短刀放在郭图的脖子上,正要抹,一声尖锐到变形的公鸭嗓子哭道: “别杀我,我有用!” 随后,郭图羞愧的埋在了地上。 第二百三十一章 疑云 光和六年,七月就这么过去了,转眼就到了秋八月的气爽。 颍阳一战,汉军大败,汝颍黄巾也大伤元气。战前料兵十五万的汝南黄巾,经此大战只剩下六万有余。战死的可能没这么多,多数也是失踪在乡野的。但如此折损率,实际上汝颍黄巾已经没有了任何再进取的心思。 现在汝南的黄邵一门心思要南下回汝南,而神上使马元义在兼并了波才的遗部后,也想去南阳汇合张曼成部。 但是前几天,南阳黄巾的情况送到了颍阳这边,马元义就犹豫了。 原来,南阳黄巾在屯驻宛城近百日,皆未能破城,反因为懈怠,前些日被新上任的南阳太守秦颉给夜袭了。 这本是一场小意外,但谁也没料到,南阳黄巾的渠帅张曼成,竟然死在了这场夜袭。 之后继任南阳黄巾渠帅的就是赵弘。但马元义以前带出来的老弟兄,孙夏,也是南阳黄巾仅次于赵弘、韩忠的小帅,在派人联络马元义的时候,隐晦提及了对老渠帅之死的疑惑。 然后再这位孙夏心腹的讲述中,马元义了解到了那晚的情形。 事情发生在光和六年,七月二十六日。彼时,南阳黄巾已经在宛城下围困近百日。但因为南阳黄巾不能绝断洧水,使得荆襄地区的物资可以集中到襄阳,然后由襄阳源源不断通过洧水转输到宛城。 洧水是连同襄阳到南阳宛城的主要水道,河宽水大可走舟船。 所以,南阳黄巾才围困了三个月还是拿不下宛城。但好在南阳富庶,可以说“割周楚之丰壤,跨荆豫而为疆”,其豪富程度仅次于洛阳的富庶所在。同时南阳还为天下第一多的人口大郡,有户五十二万,口二百五十万之巨,堪比一整个徐州的人口。 也正是靠着南阳饶富,人口殷实,南阳黄巾才能在宛城与汉军做长久围困。 七月二十六日的白天,老渠帅张曼成带着南阳诸小帅和选锋锐兵在宛城之野打猎。七月虽炎热,但已是秋季,正是狩猎之时。因为汉军一直龟缩城内,南阳黄巾从上到下都在懈怠。 而老帅张曼成自七月以来,已经不下数次田猎了,还都将本该守御诸营的小帅们都喊来打猎,可以说懈怠之极。军中不是没人劝过老帅张曼成的,其中一个投靠南阳黄巾军的士子曾劝: “渠帅,今功业未就,名闻未昭。而渠帅就日日猎射,击兔伐狐,岂不伤军中豪杰之心?” 本来张曼成听这话还笑着要解释,突然又一人谏言: “今渠帅不猎勐敌而猎田彘,不搏汉贼而搏畜兔,玩细娱而不图大患。我恐吾辈不知死所葬啊!” 说这话的,正是南阳黄巾的二号人物赵弘,其人本是豪族子弟,是军中豪势派的领袖,其人一说此话,顿时整个温度都在下降了。 张曼成的笑容渐渐从脸上褪去,他硬生生说了句: “现在我还是南阳太平道的渠帅,我做什么自有我的道理。等我死后,你上位了,再操心这事吧。” 众小帅听得这么劲爆的对话,内心狂震,各个低头不语。果然,随着南阳黄巾顿兵宛城,张曼成的威信大为受损,现在那些豪势派的已经开始站起来了。 而原先,劝谏张曼成的那位士子此时脸也在发白,暗暗后悔,怎么自己就掺和进南阳黄巾的内斗呢。 之后,田猎还在继续。 张曼成好似将之前的不快抛于脑后,带着赵弘、韩忠、孙夏还有其余诸小帅奔驰在宛城之野,意气风发,突然一对母子鹿因外围黄巾军的驱赶而逃窜到了张曼成等人的面前。 张曼成正值壮年,颇有勇力,一弓就射死了母鹿。然后子鹿哀鸣得舔舐着母鹿,这时候,张曼成指着赵宏,就道: “来,这子鹿你来射。” 但谁知,赵宏垂下弓,怜道: “渠帅你已经杀母,我又何忍杀其子呢?” 张曼成满脸涨红,捏着弓箭的手都捏了发白,他看着几个隐隐将赵宏护在中间的小帅,到底是忍住了怒气,他堆起笑: “好,赵二是个慈悲的。你说得好,教的更好。这样,我一定要谢你。最近我得了一匹好马,知你素来爱马,就送你了。” 说完,点着一人,从随行的众马中拣选一匹,甚是肥壮神骏。 赵宏下意识要拒绝,但看这马,心里也喜欢,就接了过来,直接就换乘了此马。 经过这个插曲,田猎继续。 但渐渐的,张曼成带着亲信就甩开了赵宏等人,去其他地方田猎了。路上,张曼成对心腹韩忠道: “这些措大,果然一个都不能信。” 韩忠恶狠道: “要不我一会找人过去,给那赵二个教训?” 张曼成莫测的一笑: “不用,一会他的教训就到了。” 众人摸不着头绪,只能陪张曼成继续游猎。 而那边赵宏的教训果然到了。 赵宏骑上张曼成送上的骏马,正用它追逐猎物,突然,坐下马一下就栽倒了。不是赵宏矫健,直接从马背跳下,滚到一边,刚才那下就要让他大腿跌断。 众亲信大惊,忙下马扶起赵宏,见其没事,才舒了一口气。现在他们都站队赵宏这边,已经彻底得罪了张曼成,要是他死了,他们这些人就惨了。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赵宏也很恼怒,他仔细看了那雄壮大马,这会这马已经站起来了,毫发无损。赵宏摸不准,点了一个扈兵,让他去骑这马。 那扈兵没有犹豫,翻身上马,就要表现几个起跃。但未行数十步,这马一下子又载倒了,而那扈兵就没赵宏好运了,一脑袋磕在地上,脖子断了。 这下子,赵宏才知道,这骏马竟然是个废马,飞奔时脚步不稳。他提着环首刀上前,一刀就砍掉了马首,其喷洒出的血水淋满赵宏一身。 后面田猎结束,赵宏等人回营,还被张曼成的亲信们揶揄。这一场使得南阳太平道矛盾激化的田猎就这样结束了。 夜晚,玩得尽兴的张曼成将今日的猎物都分给了众扈兵,就入了大帐。在那根代表着他教内身份的六节仗旁,坐了下来。 刚要喝蜜水,外面就有人送来一封密信,说是宛城内送来的,张曼成收下信也不在意,就随意扔在了桉几上。 城内的细作内应,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送出来一封信,开始张曼成还用心对待,但后面都是一些没太多用的情报,张曼成就渐渐不放心上了。 当然,张曼成不看信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他不认识字,看这些都是需要军中文书念给他听的。 张曼成捏着信,想了想还是让账外的扈兵去喊宗先生。 宗先生,正是白日劝谏他不要荒戏的士子。其人出自安众宗氏,只不过只是族人末裔。宗家一门仕宦,至卿宦者三十四人,在南阳这样的功勋之乡也算是不多的。 之前河北太平道给张曼成檄书,让其绞杀宗氏族人,只因为北中郎将卢植的辅帅护乌桓中郎将宗员就是此家族人。宗员带着幽州突骑在河北不知道杀了多少河北太平道的人,现在那边就要让张曼成报复过去。 对其师张角的命令,张曼成还是很听的。于是亲自点兵去安众要屠了宗员的宗族,但可惜功败垂成,最后宗氏族人大多都被附近豪强姻亲给救走。而这位宗先生因为充当过黄巾军的内应,所以只能跟着张曼成走了。 这宗先生有单独的营帐,且就在张曼成大帐边,得了传召,他立马就来了。一听要念信,他接过就要念,但一看内容,内心翻江倒海。突然他想到了一个事,于是面上依旧澹然,照着念,只是在一些地方做了整改。 张曼成并没有怀疑,然后就让宗先生留下一起吃。 晚食的主菜就是白日的猎物,经过庖厨的烤制已经金黄诱人。两人吃过后,张曼成就打发宗先生离开了。 离开张曼成的大帐,宗先生回到了自己的帐内,然后见没人注意自己,就从一边熘出了大帐,去往了赵宏的所在。 此时,吃完肉的张曼成,正享受着两个清秀徒附的按摩,一个松骨一个揉肩。而在张曼成帐外巡视的是他最信任的牙门将邓休,他正一丝不苟的带着三百扈兵守卫着张曼成的军门所在,戒备森严。 夜渐渐深了,突然南阳黄巾的大营外煊沸声天,火光、厮杀、怒喊,打破了夜的寂静。 然后营内还熟睡的黄巾兵们在各自道使的叫骂中醒来,连忙整军去支援被汉军袭击的前砦。 这时候,赵宏、郑球、韩宪、吴沛等军中豪势派小帅皆顶盔惯甲走了过来,但都被牙门将邓休拦在了帐外。 赵宏在帐外扯着嗓子道: “渠帅,前砦受汉军夜袭,请速速召开军议。” 他后面的郑球、韩宪、吴沛等人皆附和赵宏的话,鼓噪起来。 邓休挺戈怒斥: “在棘门外喧哗者,死!” 看邓休那架势,赵宏软了下来,温言道: “你进去和渠帅说,就说我们要见他,军情紧急,容不得拖延。” 邓休知道严重,让手下继续护住大帐,然后就进帐了。 但等了半天,邓休还不出来。就在外面诸小帅不耐烦时,其人咬着嘴唇,面色惨白的出来了。 邓休出来,一直盯着赵宏看,但就是不说话。 就在氛围越来越不对劲的时候,韩忠、孙夏带着一干张曼成亲信小帅也赶到了中军大帐,然后邓休才松了一口气。 韩忠一来,也要见渠帅,说要禀告军情。这下子,又让对这人本不怀疑的邓休,也犹豫了。 最后,邓休单独领着赵宏和韩忠进了大帐。 但两人一进来,吓得刀都拔了出来,只见他们的渠帅张曼成正被一匕首捅在了喉咙里,更惨烈的是,其人的两只眼珠子也被人挖走,血淋淋的空洞对准着二人,充满了怨气。 赵宏拿着刀就要冲出大帐,因为他已经见到韩忠抽刀向他走了过来。这韩忠的武勇在军中数一数二,赵宏并不是对手。 他要出去喊人,不然真要死在了这里。 但他没料到,牙门将邓休竟然会救他,其人一刀就斩断了韩忠的环首刀,然后就劝韩忠冷静。 韩忠拿着把断刃,阴晴的看着牙门将邓休,心中惊恐。 他看渠帅张曼成的死状,再看边上服侍他的两个徒附的尸体,就猜到凶手必然是早就潜伏在大帐里的,外面守卫如此严密,凶手根本进不来。 但问题来了,为什么扈兵没有检查大帐,那凶手又是怎么逃出去的。原先他看赵宏最先带人堵住棘门,下意识就在怀疑他。但现在看这牙门将邓休,韩忠才意识到,最大的嫌疑就是此人。 如果有牙门将的帮助,凶手当然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潜伏进大帐,然后再出来。 想到这,韩忠脑门子都是汗。这邓休和赵宏在这大帐内联手,那他就死定了。 神色变换中,韩忠向赵宏跪下了,他认赵宏作为新的魁。 次日,数十名黄巾小帅齐聚中军大帐,这些人多的麾下有四五千人,少的也有两三千人,都是南阳各县太平道的首领。 当他们震惊的知道昨夜汉军夜袭时,渠帅张曼成竟然被汉军的刺客刺杀了。然后赵宏就在大帐中自任为南阳新的渠帅。 这就更让众小帅震惊了,尤其是黔首出身的一批小帅,都拿眼去瞧韩忠,但其人却低着头,怎么都不说话,众人心中更就疑惑了。 但又能如何呢?当赵宏自己出来说这番话的时候,认同者自然叫好,不置可否者自然不会多话,至于有心反对的,看韩忠这表现,又看别人都不反对,只以为大势已去。 能做到数千人魁首的,没几真傻的。此时自己出来反对,岂不是直接成了这赵宏的立威对象? 但也正因为人人做此想,就真的没有人反对。没人反对的情景又加剧了反对派的判断,那就是大势已去。 但实际上,众人面前言之凿凿的赵宏说出这番话的时候,自己也在惴惴不安。但见下面都没反对,倒鼓励了他。 于是,他割破手指,以鲜血在自己额头画了三道杠,对众小帅起誓: “我必誓死为渠帅报仇,以慰老渠帅在黄天之灵。” 之后,赵宏尽起大军,攻打宛城。此战,韩忠战死,宛城却依然还在汉军手上。 …… 孙夏的信使说完这些,再一次劝神上使马元义去南阳,整肃人心。 但马元义却犹豫了,原先十拿九稳的信念因这个故事变澹了几分。 这赵宏,不好弄啊! 第二百三十二章 同惧 在马元义犹豫不决之际,张冲再一次来到了他的大帐。 对张冲的到来,马元义颇为头疼,此人来不过还是想说服他一起北上敖仓。 马元义有自己的判断,张冲的策略好不好呢?好! 但对他马元义不好。 现在马元义手上不过一万多弱兵,而泰山军兵强马壮,一旦北上,听谁的? 以前的马元义绝对不会想这样的事,他一直将黄天事业的利益放在自己之上。不然,几年前,他也不会为张冲而顶撞大贤良师。 事实证明,马元义的坚持是对的。泰山黄巾确实在张冲的带领下越战越强,这一次和汉军的决战,没有张冲的出现,他们就败了。 马元义还是过去的那个马元义,但他现在更加务实了。 这个转变就是他在京都事发后,只带着两个伴当逃入颍川后开始的。在过去,他在教内的威信和职务,来这颍川根本不做他想,各地道使哪个不纳头就拜? 但现实却是,他来颍川多日,除了个别小帅私下见过马元义,其他的仿佛就当马元义不存在。 甚至,自己提携的颍川渠帅波才,除了刚来时见过一次,其他时候也不见人影。然后马元义才意识到,随着起事,教内的声音再一次转变,原先掌管教务的道使说一不二,但现在是各地渠帅,谁有兵,谁的声音就大。 后来要不是马元义在阳翟广招旧部,又从伏牛山中招募山寮敢死,又拉起一只队伍,这颍川方内,谁认识他马元义。 之后,马元义就明白,要想实现黄天事业,手里是一定要有兵的。 所以当张冲上次军议时,建议全军北上敖仓,截断河北汉军的粮道,他本能的就要赞同,但仔细思量后还是拒绝了。 无他,手中无兵,心中不安。 而这次张冲来,又有什么要说的呢。 ------------------- 在帐外等待的张冲,心里也很高兴,无他,从俘口中得一良才美玉也。 当然,这肯定说的不是郭图。 之前严庄将郭图和陈琴献给张冲时,张冲也吓了一跳。这郭图何等人,他如何不知道。 这么讲吧,他就是马中的卢,人中吕布。 在历史上,他因为随皇甫嵩去河北平黄巾,后来皇甫嵩做冀州牧,幕府和军吏都转迁到了冀州,郭图也因此留在了河北。之后凉州王国叛乱,皇甫嵩和军队都被掉往西部平乱了,但大量原皇甫嵩幕府的军吏就留在了河北。 之后冀州迎来了王芬,贾琮时代,最后等董卓入京,被幕僚周毖与伍琼给忽悠,放韩馥做了冀州牧,这郭图就做了韩馥的部下。 但随后郭图就展现了其人中吕布的做派。幕主韩馥与袁绍相争时,他说服韩馥献州而降。最后韩馥被袁绍迫害,惊惧之下,在厕所用书刀自尽。这就是郭图之威。 之后,郭图转投袁绍。 袁绍南下与曹操爆发官渡之战,战役的转折是曹操袭击袁绍屯粮地乌巢,而郭图就劝袁绍不要救乌巢而是转攻官渡的曹军大营。最后袁绍不采纳张合之计,真就去打了曹军大营。前面张合还在苦攻敌砦,后面郭图就诬告张合要反,逼得张合真的就反了。 就因此,袁绍打输了官渡之战,自己没多久也气死了。但还没完,之后郭图转投袁谭,又挑拨其与弟弟袁尚互攻。之后甚至还请曹操兵去攻打袁尚。最后两败俱伤,被曹操捡了便宜,他郭图也死了。 人家吕布是三姓之家奴,这郭图也不遑多让的。如此了得的人物,试问张冲岂敢收入囊中。 但张冲还是留下了他,到底是要榨干此人的全部价值的。 然后对于一同投降的陈氏族人陈琴,张冲却有意外的惊喜。他发现此人哪里只是粗通文字呀,对天下时局都有自己的看法。 他在见到张冲,得其礼遇后,就说了这样一番话: “今国家贪崇无度,役其士民,重其赋敛,下不堪命。匹夫大呼,遂有张氏三兄弟兴黄巾起义。但汉家虽无道,养士二百年,累世之基犹为安固,尚有带甲之士三十万,地方威令尚行。而我观太平道,各方掣肘,号令不一,虽有百万众,不等当汉一军。我为将军所忧啊!” 陈琴说的就是张冲一直困扰的,就是这帮黄巾是真的乌合,几次三番都是只顾自己,从没有大局意识。而且他现在在教内的身份还比较尴尬,他只有节制青徐黄巾的权柄,对中原的太平道根本没任何制约的手段。 总不能,他在颍阳这里上演一个火拼吧。这不现实! 但对陈琴,张冲一方面是考验他,一方面在开始确实不能交心,所以张冲说的一番客套话: “成败在德,不在众寡。汉军纵有精甲三十万,但倒行逆施,又能行几分力。我众虽弱,但替天行道,民望所归,君岂不知功成在我。” 陈琴沉默了,他听懂了张冲的意思,张冲从头到尾就没有说什么太平道、黄巾军,说的都是他自己。如此看来,这泰山贼的渠帅,其志不居人下啊!这更好,相比于黄巾军,他更看好泰山军。 毕竟说到底有没有希望还是看能不能打。汉军比黄巾军能打,而泰山军又比汉军能打,所以这以后的事还真的不好说。 但陈琴懂纵横之学,知道心里再是认同,也需要找一点问题来显示自己的作用,是以陈琴一方面吹捧,一方面又点出了张冲如今的困境: “将军神武奋发,吊民罚罪,自然更有德。但我观将军有三难。” 张冲一听这话,立马虚心请教: “请先生赐教!” 时陈琴立大帐,素衣葛巾,侃侃而谈: “一难,敌众我弱。将军兵不满万,而要覆刘汉二百年天下,我见之难。二难,师老军疲。将军征战日久,无后方补给,岂能当汉军新锐之兵?三难,悬兵于汉家腹心,而无友军相济。有此三难,虽将军雄武有奇略,宽容仁恕,民望所归,也不得不忧心啊!” 好家伙,这陈琴开始说的话,张冲还认真听呢,后面怎么说着说着就在夸自己呢。这什么雄武有奇略,宽容而仁恕,民望所归。好家伙,都说得他张冲有点不好意思了。 但这并没有让张冲认为此人是阿谀之臣,反而觉得是此人会说话。因为陈琴说的最关键的是前面,那三个问题是实打实的。 因为信息缺失的原因,陈琴不知道自己在河济地区有根据地和后方,麾下的军士是有地方修整的。但这依然不能解决陈琴说的那三个问题。 泰山军兵力少,根本不能独立扛起反汉的绝对力量,就比如说这次颍阳的决战,如果只有张冲来打,那肯定就要说。对面汉兵绝对力量就有四万,他张冲再自以为善战,都没信心以五千之众来打八倍之地。 还有就是师老兵疲的问题,许是陈琴自己观察到的。别看泰山军从泰山出发,转战千里,屡战屡胜。但这一路不是在打仗就是在打仗的路上。唯一的休息就是在濮阳修整了半个月。 他麾下的泰山军也不是真的是铁打的,也就是张冲在泰山就有意磨炼泰山军的拉练能力,不然早崩了。但饶是如此张冲也不敢再继续长途行军了,这也是他打算在颍川地区多修整的原因。 然后陈琴说的,悬兵于汉家腹心,而无友军相济,这句话就更让张冲扎心了。这些天对于汝南和颍川的所谓友军,张冲真的是颇为受伤。 一件事,你以为和渠帅说好了就行了吗?根本不是那回事。 颍川黄巾还好点,因为都是马元义整训出来的,其对队伍的掌控力都是有的。但汝南黄巾那才叫个散的。 就拿交易俘口这事来说,本来就是他和汝南新渠帅黄邵说好的。但最后黄邵私下说,他就能管自己本方,要真的做这事,还要他张冲和其他各小帅商量好。原来,这渠帅就是个名义的。 之前黄邵为何一定要南撤汝南?就是因为他麾下的小帅,妻子儿女都留在了后方,一听后方在汉豫州刺史的带领下,不断袭杀黄巾军的据点。他们坐不住了,非要回去。 汝南黄巾军之前虽然和汉军血战,实力下降,但少说还是有三四万人的。而且这些人经过此一战,都有点铁血强兵的味道。但现在要是汝南黄巾走了,那张冲就要断一臂。 还有马元义这边。说实话,那次东平陵,他们几个青州渠帅送马元义,当时张冲还是很尊重此人的,觉得他是一个公心用事的人。 但这次再相遇,他不知道马元义经历了什么,但相比于过去的纯粹,现在的马元义总给他一种计算的感觉。 北上打敖仓,多好的一事啊!马元义非要去南阳。 这就是张冲的现状,兵力薄,师还老,还没友军,是真的难。 张冲有时候都想,要不直接回泰山得了,到时候一直混到董卓入京,他再出山。但这样的话,这些相信张氏三兄弟起来反抗汉家暴政的黔首们,得死多少人啊! 后面张冲就不和陈琴绕弯子了,直接将自己情况和陈琴说了。重点就在问,如何使得汝南、颍川两方的黄巾军,能和他一起北上。 但这显然超出了陈琴的信息,无论是黄邵还是马元义,陈琴都不熟悉,又如何能给出可行的建议,要是张冲问他如何处理和本地豪势的关系,他陈琴当然早有腹稿。 不过,在讨论的时候,陈琴说的一个词,反让张冲豁然开朗,也许可以这样试试。 ------------------ 光和六年,八月八日,京都。 皇甫嵩重伤,中路汉军大败,退守到阳翟的战报一送到京都,整个京都陷入了恐慌。贼势力竟然如此之强吗?连西州名将皇甫嵩到大败重伤,一时间,人人皆西顾长安,欲为退路。 关西籍公卿,如议郎京兆赵岐,此人乃关西大儒马融之侄婿,建议迁都: “蛾贼兵盛,京都空虚,且四面受敌,非用武之地。臣请国家播迁西京。昔高祖都关中,土地肥饶,故得之以并天下。关中又有崤函之固,可阻百万之兵。陛下再收西州之士马,取益州之饶富,不出一年,即可得甲兵二十万。一朝东出,蛾贼立崩。且西京宫室完备,城坚壁固,请陛下徙都长安,做长久计。” 这边台陛上的刘宏还没说话,那边关东,尤其是颍川的公卿们就受不住了。率先出列的就是同为议郎的张咨。 张咨就是颍川人,此君也是一个人物,日后被董卓任为南阳太守,之后长沙太守孙坚一路北上讨董,路过南阳,十分不讲究的将张咨在酒会上一刀剁了。 当然,现在的张咨还不知道这既定的命运,此时的他正义愤填膺指着赵岐,怒骂: “请陛下斩此僚,天下乃安。” 然后他就面拜刘宏,谏道: “国家西迁,必孤天下之望,寒山东之心。且光武都雒邑,历年已久,百姓安乐。今无故捐宗庙,弃园陵,恐百姓惊动,必有糜沸之乱。” 刘宏也在那沉思,他本心来看,是想迁都的,毕竟中路的汉兵惨败,敌已经要兵临城下了,再不走就危险了。至于,体面不体面,那西京本来就是祖宗留给后辈的退路,就是用在这个时候。 但他不得不考虑关东系公卿说的那句: “孤天下之望,寒山东之心。” 他觉得这句话的潜台词就是,如果朝廷抛弃了他们,那他们这些关东的豪强们就要自救了。那自救无非就是投贼或者抱团取暖,而这些都不是刘宏愿意看到的。 拿不定之计,司徒袁隗坐在席子上,悠悠说了句: “迁都之事,动之至易,安之甚难,望国家慎思慎行。” 这话一出,关东籍公卿全部站起,对刘宏道: “望国家慎思慎行。” 群臣威逼,使得本就苍白的刘宏,气得更白了,他使气道: “卿等所言皆有道理,一为存社稷,一为保江山。这样,欲迁者站在左边,不欲者站右。谁人多,听谁的。” 此言一出,朝野上下大小臣,各个面面相觑。尤其是那句谁人多听谁的,怎么都像是对关东系的公卿做嘲讽。 大家知道刘宏在耍性子,正不知道如何说的时候,一封来自关中的檄书送到了刘宏手上。 看罢,刘宏推开桉几,站了起来,拔剑斩下桉一角,壮道: “再有提迁都者,形同此桉。祖庙山陵皆在此,朕要与社稷同危亡,就让那些蛾贼们来!” 刘宏说的壮气,但知道他为人的公卿们如何会信?一定是关中出事了! 他们猜的没错,凉州的羌人们再一次造反了。 这一次,兵锋直指关中! 第二百三十三章 道贼 光和六年,八月。 北地先零羌及枹罕、河关群盗反,共立湟中义从胡北宫伯玉、李文侯为将军,杀护羌校尉冷徵。金城人边章、韩遂素着名西州,群盗诱而劫之,使专任军政,杀金城太守陈懿,攻烧州郡。 继太平道四月举事,羌人也在八月发动了叛乱,一时间东西两面,汉室腹背受敌。 刘宏慌了神,就要将皇甫嵩掉回京都。 但这一昏招,被司空张温劝住了,其人道: “秦用白起,燕任乐毅,皆旷年历载,乃能克敌。嵩讨颍川,虽有小挫,但主力犹在。岂能收军回师,前功尽弃。左中郎将老成谋国,必有方略,再其日月,必有所获。” 刘宏回呛: “那你说咋办,现在西边羌乱,眼见着就要打入关中了。你给我弄出兵来呀?” 张温习惯了刘宏的秉性,早有腹稿,他建议掉现在屯驻酸枣的扶风营、虎牙营两千速援关中。然后,再请发护匈奴中郎将将匈奴五部兵南下入援,再请汉中五官掾率郡兵与板楯蛮北上入关中。再以凉州刺史耿鄙率六郡兵及湟中义从讨贼。如此,可得兵五万,攻无力,守则有余。但张温最后说了个但是。 刘宏皱着眉,问: “什么但是。” “就是这军饷差了些,陛下要不要发西园储备。” 刘宏刚要骂,但克制住了,大声吼道: “给,都给。你给我传檄给卢植、皇甫嵩还有那个跑去汝南的朱儁,让他们好好打!” 张温脸上都是刘宏喷出的吐沫,面色自若的退下了。 ---------- 颍川,阳翟,太守府。 颍川太守阴修叹了口气,将面前几位故吏延引入座,然后率先开口问道: “左中郎将伤势如何了?” 见面前几人诺诺不肯多说,阴修又补充了一句: “我也是一地太守,很多事情我也要有数,这样才好做事。” 这话说得务实,但这几个故吏,到底还是没肯说。 实在是皇甫嵩伤势这件事太过重要了,一旦流露出去,三军皆疑,士气大崩可不是开玩笑的。 阴修有点不高兴,眼前这几人,哪个不是他拔擢的,也是他举荐到皇甫嵩幕府的,怎么说自己也是他们的举主吧,现在问个事,顾左右而言他。 不耐,阴修直接点了其中一个翩翩君子: “公达你来说。” 这个叫公达的,身高七尺多,虽不长大,但从上到下透着股内秀的气质,望之就乐意多与此人想交。 不过估计也有人猜出了此君是谁?没错,此人就是曹魏之谋主,算无遗策智计百出的荀攸,荀公达。在曹操征天下,荀攸前后设奇策共十二计,多次在曹操命运关头做出重要决策,挽救了曹魏之命运,可以说是天下有数的智谋之士。 这会荀攸被点名,笑然自若,对举主所问,答道: “府君勿忧,左中郎将已在好转,想来不多日,府君就能见到左中郎将了。” 对荀攸,阴修还是相信的。知道主心骨皇甫嵩还活着,阴修紧张的情绪也舒缓了不少,于是他问了众人一个他一直困惑的问题: “诸君,这段时间,我也从邸报中知道了颍阳一战的情况,所以你们也不用再瞒我,这仗到底输在哪里了?” 一说到颍阳之战,在场的人都沉默了,他们都不愿意回忆那场死里逃生。战前,阴修举荐了张仲,钟繇、张礼、杜佑、荀攸、郭图六人入皇甫嵩幕府。 而现在还在的,就是钟繇、荀攸、张礼三人。其中郭图不知所踪,张仲在被泰山军掩杀中枭首,张礼最惨,在中军溃退中,被溃兵挤翻了大车,然后被马给踏死了。 可以说,这一战,六人折了三人,这还是他们都是幕僚,都呆在中军的情况下,可见这一战之惨烈。 钟繇是活着的三人中最长者,按理应该是最能缓过劲的,但最后还是由荀攸代讲了,其人叹了口气,开始为阴修讲个中得失: “老帅还是不愧为汉家庭柱的。在战前,老帅就预料到河济方面的泰山贼有可能南下,于是让骑都尉曹操点所部北上做狙击态势,但老帅有三个没料到。” 这个断句断得太吸引了,只把阴修勾得直着身子,问道: “怎么说。” “一是没料到,泰山贼来得太快。那时候,我们得的情报还是泰山贼正在濮水和黄兖州对峙,但十日后,其人就已经出现在了长社,超乎所有人的预料。二是没料到,泰山贼之能战。那日骑都尉败退回营,将他在长社之野的调度悉数与老帅禀报,有一说一,不仅我们几个认为可圈可点,就连老帅也觉得没太大问题。但就是这样,还是被贼一战而溃,要知道那可以二千精锐汉骑啊,一个上午就被歼灭了。泰山贼之能战,不是与他们真打过的,可能都不会信。至于第三嘛。” 说到这里,荀攸反倒不说话了。 阴修正纳闷怎么突然停了。那边一人,作色道: “有什么好遮掩的,公达你不肯说,我来说。这第三嘛,就是万没料到右中郎将朱儁颟顸无能。老帅在战前,就请朱儁发兵,但那朱儁呢?空口答应却半天没见到一兵一卒。所以当泰山贼赶到战场,老帅手里已经没有一兵一卒可调用。最后才被贼所趁。可恶啊!可怜宗卿、正言、公则。一个死无全尸,一个践死马下,还有一个杳无踪迹。他们的死,和那朱儁脱不了干系。” 说这话的,正是最年轻的杜佑。好友,前辈的死,早就激起此人的怒火,别说朱儁不在这里,就是当面,以杜佑的为人也要当面质问。 别看朱儁已经是右中郎将了,但如果真被杜佑喷了也就喷了,只因为杜佑的祖父就是党人大老太仆杜密。他祖父与李膺起名,并称为“李杜”,李杜高名在,光焰万丈长。有党人遮护,杜佑喷了,不仅一点事不会有,甚至还能博得个高名,这就是现实。 其实在场之人,哪个不是如此。如荀攸,荀氏高门已经不多说了,然后是钟繇,长社钟氏已然让孙坚这样的寒门咋舌。便是那太守阴修,不显山不漏水,但其身份却是最高。 因为他是真正的皇亲国戚,当年光武之后,阴丽华的族人。他们阴氏便是现在,也是五小侯之家,各个与国同休。 所以,在场的没一个将朱儁那个右中郎将放在眼里,喷了就是喷了。 不过说到泰山贼,阴修倒是想起一事,他转头就问荀攸: “公达,这泰山贼是不是就是打破东平陵,害的你叔祖殉死,叔父入狱的那波贼?” 听得这话,在场人都看向了荀攸,是啊,真正苦大仇深的人在这里啊。 荀攸抿了下嘴,点了点头: “是的,就是此贼。” 然后众人都不说话了,不知道如何劝,最后还是太守阴修说了个片汤话: “公达,那泰山贼多行不义必自毙,你也莫要伤神了!” 之后,几个故吏又和阴修寒暄了会,就陆续回去了。 荀攸这边刚出府,钟繇就喊住了荀攸: “公达,你为何要欺瞒府君呢?就老帅那样子……” 钟繇还要再说,直接被荀攸抓住袖子,到了一处无人的地方,荀攸道: “元常,你说我哪句是不实的。刚到阳翟,老帅昏迷不醒,现在还能醒来给我们面授机宜,这是不是变好了。而我说,过几日府君能看到老帅,那也是没错的。如果老师好了,自然会见府君。但有不忍言之事,府君又岂会见不到呢?” 一顿话说得钟繇哑口无言。良久,钟繇悠悠说了话: “公达,你还记得朱建平吗?” 荀攸点头。 这朱建平是他们隔壁汝南的一个相士,非常有名。有次朱建平游历到颍川,他荀攸就和钟繇结伴去请他相面。当时此人看了他二人的相后,就开玩笑说: “荀君虽更年轻,但后事可能还要托付给钟君呢。” 这话弄得荀攸不怎么高兴,这朱建平在暗示他英年早逝?但什么叫做相师的,就是一话两说。 见荀攸不高兴,此人就补充,非是荀君早逝,而是钟君寿长啊,哈哈哈!” 一句话说的两人都是高兴,而这一晃,也有五六年了吧。 此时,听钟繇又说起此人,荀攸疑惑,不知道钟繇要干什么。 “公达,你自幼就与我相识,我呢,也痴长你六岁,但一直平辈而交。但今天我真有一言,不吐不快。我看啊,朱建平没准说的确实不错。我看你没准真要走在我前头。你何等身份,府君不说是二千石大吏,就只说家势就在你我之上。还有他如此恩重你我,你如何敢以言欺瞒他。不要说,你那诡诈伎俩,只论你的心,你是尊重府君吗?” 荀攸沉默了,反问了钟繇一个问题: “如果,一个你的好友被仇人追杀逃入你家。你会告诉那人,你好友的藏身之地吗?” 要是一般人回答这个问题,那肯定是不告诉啊。但钟繇沉默后的回答却是: “会!” 荀攸不意外,因为他知道自己这位好友是什么人。你可以说他泥古不化,也可以说他知行合一,去伪存真。他觉得不可以对人撒谎,那即便是善意的谎言也不会被他接受,其对名的看重,远远大过实。 但荀攸不是,他反问了一句: “《孟子》离娄章句上有一篇,淳于髡问孟子,嫂溺是否要援手的事情。想来元常肯定是读过的。 淳于髡问,男女授受不亲,是否为礼。那自然是的。但淳于髡这个辩士又问,如果嫂溺水了,救不救。如果是你,你肯定不救,因为礼为大。但孟子就说了,嫂溺不援,是豺狼也。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嫂溺,援之以手者,权也。 看到了吗元常,这都是权变之计呀。礼的确为大,但不是所有事情都只是简单遵循礼就行的,因为在礼之后还有仁。如果二者冲突,当然是舍礼而取仁呀。” 到这里,钟繇脸黑的不行,这荀公达在暗暗骂他是禽兽呢。但对于荀攸说的权变,钟繇一声冷哼: “何为权变?这天下就是被孟子的权变给败坏的。当人舍生就义时,有人苟且偷生,美名曰,权变。当人一诺千金时,有人言而无信,美名曰,权变。当人克己复礼时,有人诡诈机巧,还是美名曰,权变。所以到底何为权变?难道就是给那些无仁、无义、无礼、无信之人,在未能坚守的时候的开脱吗?所以,我看啊,权,德之弊也。而孟子,就是名教之贼也。” 钟繇一席话说的震聋发聩。荀攸也没想到被他这么一激,其人竟然说出了孟子就是名教之贼的话来。 如果张冲在这里,听到二人的对话,心里也会感慨。这钟繇所说的还是有几分道理的,如果道德不绝对,那就是绝对不道德。任何有空隙和权变的灵活空间,都将会为道贼们提供开脱诡辩的余地。长此,哪还有真道德,不过是阿媚于世罢了。居之似忠信,行之似廉洁,皆是伪善,是德之贼罢了。 但如果要让张冲来选,支持谁的话。如果是张冲这个人,他会选择支持荀攸,因为礼的背后只是为了仁,如果二者相冲突,不要这礼也罢。看见亲人落水,就因为她是女的就不救,那还是人吗? 但如果张冲是太平道之主,甚至是日后天下的宰执者,他会支持钟繇。钟繇有句话没错,天下丧乱之始在于人心散乱。忠不是忠,奸不是奸,今天是白,明天就是黑。道德与评价任人随意涂改,只要利于某些利益,就可以随意刻画。这就是天下没有尺度和准绳,人心不分善恶,自然奸者越奸,天下自然败坏了。 钟繇说完话,就不理荀攸了,其人向着东边走,后面荀攸问: “你这是去哪?咱多年朋友,还因这个使气?” 钟繇头也不回,就吐了句: “去找郭嘉,我们没能带郭图回来,这会他指不定多伤心呢。” 第二百三十四章 暴乱 光和六年,八月十日,鄄县。 此时鄄县的城头早已换上了太平道的杏黄大旗,原先汉氏的旗帜成了泰山军又一个收藏。 自七月月围城,鄄县在外无援兵,内无士伍的情况下,终于扛不住了,选择了向城外的董访投降了。 从泰山军五月分兵以来,董访军团在鄄城、廪丘二县乡野开始建立根据地,到现在终于算有所成就了。廪丘县是在六月就被攻破了,而鄄城因为有一条连接大河到巨野泽的水道,穿城而过。鄄城也依靠这条水道,从济阴郡获得源源不断的补给,一直坚持到现在。要不是后来董访在这条水道的南段布满木栅栏堵塞了补给道,这鄄县指不定能坚持到多久呢。 从各地派下去的分田吏已经陆续将最近的分田结果送了上来。喜忧参半吧!不少坞壁的豪强因为前车之鉴,实力薄弱,直接选择了向分田队献田的方式来免祸。 献田这方法很好,毕竟不沾血,很多分田吏心里也倾向于这种方法,他们也是人,看那些个哭得死去活来的乡豪们积极悔过,他们也心软。反正最后的结果差不多,地都收上来了。所以分田吏鼓励甚至强迫乡豪们用献田的方式来交出田地。 本来董访也觉得这个方法好。在泰山军日久,他当然知道分田对黄天事业的重要性。毫无疑问,土地是所有黔首最在乎的东西,它就是所有人的衣食之源。在过去,正是因为黔首只占有少量,甚至没有土地,才造成他们长期贫困,只能沦落为附佣。所以,泰山军只要能帮助广大黔首们满足对土地的渴望,那就能获得他们的拥戴,而泰山军就能在乡野占住脚跟。 现实也确实如此,凡是分了田的坞壁、丘落,都成了泰山军的帮手。汉军在乡野根本没有立足之地。也正是靠这个,仅仅才两个月,董访军团就在鄄城、廪丘两县扎了根。 此外,作为一个儒士,董访内心是有让耕者有其田的理想的,而泰山军所做的,正是行正道。但他心里还是觉得,相比于暴力分田,用和平的方式从乡豪手中得到土地,也不是不可以。黔首获得土地能活了,而乡豪们老实交出土地,也能活了。这不是蛮好的嘛? 虽然过去分田过程中,按照章程是一定要抓典型公审,吊死的。但董访觉得政策这种事本来就需要根据不同形式去调整。 就好比现在实行的土地政策,董访知道的就有几个变化。最早泰山军在分田上,是没收一切土地,包括了自耕农。那会薛氏壁、泰山地区的时候没什么自耕农,所以没什么问题。但后来在来芜地区分田后,此地就有大量的自耕农,按过去那么分的话,显然让泰山军成了这些人的敌人。所以,当时的政策紧急调整,变成只分乡豪和族田。 还有之前渠魁实验的合作农庄,也取得了不小的收成,但最后还是被渠魁停止了。 为什么?就是因为合作农庄的地是泰山军的,他们这些人在这地上干的再好,和过去给乡豪们做庸附有什么分别呢?然后这事就被暂时搁置了。 所以,在董访看来,现在他用让地主献田的方式获得土地也是一种应势利导。 但在辅助董访处理鄄城、廪丘分田事宜的主祭高升看来,这事不对。 虽然高升加入泰山军要比董访晚,但他看出了渠帅坚定要分地的深层目的,就是要和乡豪们争夺广大的乡野黔首。 原先泰山军争取黔首的方式就是分田。但乡豪们的献田反倒像是他们在恩赐黔首的。 之前泰山军宣传的是乡豪们巧取豪夺黔首们的土地,然后他们就可以用清算、公审的方式,正义的夺取土地,用来补偿黔首。但现在乡豪们献田反倒成了道德高尚的。现在,黔首们没过去对乡豪的鄙夷,反倒觉得亏欠。 还有的就是,这些过去武断乡野的乡豪们虽然献了土地,但凭借过去的信息、威望、完全可以在顺利拿回来。 就高升自己下去了解的,不少原先献田出去的乡豪,通过私底下恐吓、操控乡间舆论,又偷偷逼着那些黔首将土地还给了他们。这样的分田,还有什么用? 当然最重要的,也是他和董访强调的: “这些乡豪不死,那聚落到底是听咱们的,还是听那些乡豪的。” 总之,高升自己很坚决,这事一定要见血,一定要结仇,这样黔首才会跟泰山军走。 高升其实自己也是豪强子弟出身,但这人到底有点酷吏的味道,非常懂铁血手段的重要性。甚至,为了斩断乡豪在乡野的道德优势,其人亲自操笔,写了首歌谣,让老营的那些黄巾郎们到乡野唱。 黄巾郎就是张冲吩咐董访从老营中上少年郎拣选的郎军,教习文字,武艺,是泰山军之后备储才。 这些黄巾郎到了乡野,尤爱到地头上对着劳作的黔首们唱: “何是黑?豪强贪心地头土。何是白?豪强广厦黔首骨。何是赤?豪强绶带黔首血。何是黄?豪强钱谷黔首脸。” 但对于高升的提醒,董访不以为意,反问道: “你我不也是豪强子弟,现在不也入了太平道?你我可以,那些乡豪有何不可以。” 见董访执意如此,高升劝不动,只能让那些黄巾郎更多的下乡野,试图用宣传的方式,激发黔首们的意识。 所以,八月十日这天,杨娃子和杨狗生带着八个伙伴又一次下了乡。这一次,他们要去的就是焦用负责分田的韩氏里。他们要到那里,再一次唱乡谣。 时为八月,已经入秋。 杨娃子带着黄巾郎走在官道上,汗涔涔的,但兴致都很高。道两边的田垄上已经满是忙碌农夫。有人家种的是麦子的,这会正喜笑颜开收割着。但大多数的,都正埋头在自家地种着粟、糜。有些自己开出菜田的,也捎带种些芜菁、大葱。没这两东西,他们兖州人吃饭都得劲。 杨娃子等人看着这番忙碌,浑身是劲。 想当年,他们的父辈也是这样安心富足,但都是那贪吏和乡豪联手巧取豪夺,他们的父辈只能加入太平道互保。最后父亲都死在了四月那场起义中。 而这一次,杨娃子等人就要守护这片净土。 ------- 杨娃子等人走了一上午,终于赶到了韩氏壁。 他们刚要找焦用,听他的安排,就听门外的老叟说,焦队将带着护田兵去抓人了。 仔细一打听,原来附近两个宗族在为了水、械斗。 鄄城民风彪悍,各宗族依旧保持着聚族而居的传统。秦汉以来,为了扩大政府统治能力,普遍都对地方实行分家。大族拆小族,小族拆小户。但鄄城地区又不同,因为此地为黄泛区。本朝几次大河变道泛滥,此地都受了大灾。 有大灾,自然就容易聚族而保,小门小户根本没能力躲过天灾和后面的人祸。泰山军在此地区分田的时候,就遇到过这个问题,只不过那时候这些宗族内部也是矛盾重重,分田队们利用这些矛盾,拉一批、斗一批,倒是问题不大。 但是一旦遇到宗族与宗族之间的斗争,就比如夺水,这些宗族就会突然团结起来,甚至绕开各自坞壁的护田队,直接组织起来。他们以宗族辈分为纽带直接结成队,手拿大棒犁耙就能和别族私斗。 之前,高升就传信给各屯壁的队头,让各自多小心宗族之间爆发的大规模的私斗。众人都得令,虽有意识但也没当太多事。 但谁也没想到,一场席卷整个鄄城的暴乱就从这一场小小的争水开始了。 起先争斗是从韩氏壁边上两个壁发生的,他们都在一条沟渠附近。这沟渠是从从大河支流穿凿过来的,虽然水量不大,但也是够附近灌既生活了。上游这个壁呢,孙姓,下游的壁呢,赵姓。 虽然这水够用,但孙姓在上游霸道惯了,几次围栏断水。之所以能如此蛮横,就是因为当年主持修建此沟渠的官吏就是孙氏的老祖,是以孙氏天然认为这条沟渠属于他们。但孙姓这边常断水,下游的赵氏就不乐意了。几代下来,两族为了这沟渠搭进去多少命。 八月九日,深夜,两族终于爆发了惨烈的械斗。 这一天白日,孙氏再一次堵塞了沟渠。但晚上,刚收完麦的赵氏就在月色朦胧中冲入了沟渠,不仅将拥塞沟渠的土石全部扒掉,就连守水的孙氏族人都被打了一顿。 但谁也没料到,这人死了。 第二日白日,孙氏就知道了此事,群情激奋下,七十多个精壮在孙氏壁的族长带领直接杀到了赵氏壁,直接杀了三人。 说起这孙氏壁的族长,其人本来就是要被入驻的分田队树立为典型的。但就因为这人机警,提前将田土献给了泰山军,最后不仅其家安然无恙,自己还因为老于田事,被分田队给吸纳了。 孙氏的队伍见杀了人,也都害怕,就撤了回去。但在路上就被后面追上的赵氏人给拦住了。之后双方都杀出了血性,混斗半个时辰,死了十来人,人人带伤,只得各自回去。 本来这事虽然严重但依旧还只是孙氏和赵氏之间的事情。但孙氏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一只不知道的队伍直接袭杀了赵氏溃退的族人。 四十多人都被杀了干净。 随后谣言四起,鄄县到处在传,泰山贼要抓大伙去和汉军拼命,凡是发现跑的,统统被杀光了,那尸体都堵住了大河,那个惨啊。还有不少人说这些太平道偷孩子,用这个去祭祀他们的黄天。还有谣言说,这些太平道徒会邪术,得罪他们的,都被他们用符纸给咒死了。 这些谣言就是突然出现的,直搞得人心惶惶。一些有心为泰山军解释的,但也不知道怎么说,因为最近确实丢了不少孩子,甚至有些聚落整个丘的人突然就暴毙,谁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有人说,他们就是得罪了一个泰山军的小将,然后就被咒死了。 各地的护田兵队头都是前横撞队的人,立马意识到事情不对劲,连忙集兵要去捉拿那孙氏的族长。 但这人也死了,死在了孙氏的护田队将家里。这下子,孙氏的族人们在有心人的蛊惑下,冲撞了护田队。 说实话,对于泰山军这些外来户,所有人都报着警觉。他们说着另一种语言,有和他们截然不同的打扮,甚至一来就将一些他们认为非常低贱的人提拔起来。那些好吃懒做的,就靠着巴结这些泰山军,就骑在他们头上了。 总之,愤满早在,这一刻只是爆发。 同时,族内的这些长者也在边上撺掇,他们说: “这些妖贼没来前,我们孙氏壁多安详,哪像现在多灾多难。” “那些妖贼分给你们的地,是他们分的吗?那是咱们看族人大伙艰苦,送的。和那些妖贼有什么关系?” “这些妖贼造反,跟着他们就是死路一条。只要我们打倒他们,不光原先分好的地是你们的,就连朝廷也会嘉奖我们。” “族人们,都和我起来,跟这些妖贼干,为老族长报仇啊!” 这句话,点燃了孙氏族人的怒火,他们男女老少一起出动,举着大棒、锄头呼啸而来。 原本要镇压暴乱的护田兵这会也放弃了对抗。 说到底,这些护田兵两个月前也是孙氏的族人。面对宗族的强大压力,即便不倒戈,也是退到了一边,不敢对抗。 最后主持孙氏壁工作的分田队和护田兵队将全都被石头砸死。其尸体被挂在了孙氏壁外的老槐树上,脖子上被挂着: “妖贼,该死!” 同样的情况,在鄄县各地都在发生。暴起的乱民冲撞公所,残杀泰山军的分田队和队头。 回报的探马将各地的情况源源不断送入鄄城。 这时候,董访、高升终于意识到,事情坏了,有人在背后搞鬼! 第二百三十五章 惨淡 鄄城,旦。 当高升带着一干军吏走入军府时,董访正脸色铁青的看着送来的军报。 见高升来,董访羞赧的起身,下拜: “惭愧,都是我董访的错啊。” 高升扶起董访,心里是认为此乱,董访肯定是要负大责的,但此刻不宜说这些,先精诚团结,平定此乱才是重要的。 所以,高升,一上来,就给这事定了调: “招讨使,这事的背后一定是有汉庭的人串联。没有人在背后弄鬼,这些乡豪残余如何有胆作乱,如何又能不约而同?不过当务之急不是找到这人,而是要立马出动军力,将叛乱秋风扫落叶的平定。再迟,越多的人就会被裹挟进去。到时候,压力就大了。” 招讨使是董访的正式官名,张冲委任他为河济行营招讨使、权鄄、廪二县兵,主分田、团结二事。 董访感激的看着高升,重新振作,他先看了在场的军吏,就问: “哨探,侦查如何?” 一个轻捷的军吏,立马出列回道: “回招讨使,叛乱主要集中在鄄县地区,尤其是水道两岸的坞壁、聚落。所以敌人估计就是沿着水道串联的。” 说话这人是河济军团的飞军背旗将赵亢。其人原是飞军背旗的屯将,受命带着百名飞军加入到了河济军团的序列,专司哨骑。 这边赵亢说完,那边黑夫就皱着眉,粗豪道: “那还有什么说的,直接出兵杀过去。将那些作乱的统统吊死。” 黑夫的话代表了大部分军吏的意思。 既然敢作乱,那就是杀! 董访没吱声,看了眼高升,看他有什么意见。 高升点了点头,道: “杀虽然只能治标,但却最有效。现在先平定叛乱,后面要治本,我们还要再思量。” 董访明白高升的意思,就是后面那些豪强们便是没造反的,也估计要清算了。 叹了口气,董访甩开其他念头,下令: “黑夫、王罕、马武听令。” 三将出列抱拳: “在!” “你等三将各率本部,由黑夫清扫河东之敌,王罕清扫河西之敌。而马武专门在南部游弋,随时侦查是否有南面的汉兵趁机北上。” “喏!” 这里面,除了奚慎带着所部驻守在了廪丘,其余众将皆随这声令倾巢而出。 ------------ 在距离鄄县城大概四十里不到的句阳县,垂亭。 句阳县令正在饯送一只大军。 垂亭外,句阳县令刘谌举起酒爵,对面前的三人道: “卞君、李君、程君。祝君等此去建功立业,马到功成,满饮。” “满饮。” 说完,刘谌对面的三人皆一饮而尽。 这三人不是别人,一个是济阴兵曹长卞崇、一个是本郡豪强李乾,还有一个就是之前逃出东阿的程立。 此次他们集在一起,正是要一举铲除盘踞在鄄县、廪丘二地的黄巾贼。下这次征剿命令的就是济阴郡太守张宠,其人实在忍受不了这些蛾贼在自己境内横行,所以在兖州军团瓦解,卞崇带着济阴兵回来后,就下了此令。 也确实,鄄县、廪丘虽然在东郡左进,但在行政上的确是属于济阴郡的,也不怪呼张宠视之为眼中钉,肉中刺。 卞崇的家族在现在还属于寒门,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在原历史中,其家在晋代也成了名门,只是不知道此世其家还有没有这个福缘了。 卞崇旁边的李乾自然不用多说了。四年前,其弟战死,自己也身陷令圄,后来要不是朝中的上层斗争,使得张宠不好下手,其人也就死了。但后面,李乾果断投入了张宠手下,靠着巨野泽到荥阳这条水道,李氏这四年风生水起。 而这一次太守点兵,其人更不敢怠慢,选部曲千人,就与卞崇合军,组成招讨大军。 卞崇、李乾也没啥方略,就带着部曲准备平扫。但这时候,程立的到来使得他们如虎添翼。 五月泰山军典韦部攻破东阿,程立和薛氏族人成功突围,一路辗转来到了济阴。当时程立的判断就是,泰山贼会继续往西打,即便跑到濮阳,也不甚安全,反而南面的济阴,还没有太多的民乱,正好去投靠。 他们第一站投靠的就是句阳,他们有个同窗魏和,就是此地豪强。句阳魏氏便是在郡里面也是前排的豪门了。其先祖魏霸,和帝就做到了九卿,是地道的卿族子弟。 魏和收留了程立等人,之后果然见泰山贼一路西进,先是破濮阳,后败黄兖州,一时无两。当时,对于盘踞在鄄县、廪丘的泰山贼,没人有二话。什么讨伐啊?能继续挡住就不错的了!就是恐泰山军成这样。 但随后泰山军的主力竟然南下,这真的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所以张宠才有了讨灭余部的念头。 这时候魏和就举荐了程立,因为他知道自己这个同窗是真的智谋之士,更关键这人是真的狠辣,正用在这个时候。 张宠就用试试的态度,让程立发挥。没想到其人是真的有东西,不知道他是怎么弄的,反正原先看似被泰山军经营成铁桶的鄄县、廪丘地区,顿时一片混乱。 后面就简单了,以卞崇为辅、李乾为辅,程立为谋主,一只两千人的汉兵迅速集结,向着鄄县开去。 他们在句阳补充了辎重,受句阳县令招待了一顿,就向着鄄县杀去。这也是程立计谋之一,他料到鄄县那些乡豪一作乱,城内的泰山贼一定会出城平乱,到时候城内空虚,他们自然一举拿下。 至于吸引了全部兵力的作乱乡豪,他们的死活并没有人在乎。 毕竟,是他们选的嘛! 四十里地,他们从早上开拔,一路加速行军。等天色暗下,差不多距离鄄县城南只有十里不到了。 见天色已晚,连夜突袭的风险太高,所以卞崇就下令在这片旷野中扎营修整。 因为预料泰山军主力已经四散去征剿变乱,是以卞崇这营并没有按战时规制,有拒马、有壕堑、有巡夜。反而是李乾一营倒扎得严谨,因为对他来说,他这带出来的前人部曲是李氏最大的家当,不得不谨慎。 当济阴的郡卒入睡时,李氏的部曲们还继续打造着拒马。不仅如此,李乾命侄李典亲自带了一波人巡夜。如此,李氏部曲们才在劳累中呼呼睡下。 丑时,一个济阴兵因为男人的老毛病,起夜去外方便。然后夜色茫茫中,他听到了营外一声声沉重的们响。 他警觉起来,睡眼惺忪的走到栅栏边,向那望去。只见黑压压一片骑兵,正用绳索套着栅栏。 他惊吓起来,立马大吼: “黄巾贼劫营拉。” 初寂静,没有声音,然后没多久整个营帐都煊沸起来,无数人穿着单衣,拿起兵刃惊惧的出帐,看到底哪有黄巾贼。 随后轰隆巨响,北面的栅栏就被奔马给拉开了,随后在夜色中,数不清的骑兵灌入了营中,向着懵懂的郡兵砍杀。 大帐内,兵曹长卞崇被煊沸吵醒,忽的就从榻上坐起,他踢着还沉睡的扈兵,一边对帐外喊道: “把扈士们都喊起来,赶紧上甲。” 说完,就有扈兵拿着衣甲就往卞崇身上套,见还有扈兵给他上肩章、绶带,披风,卞崇想了一下,让人将这些收起来,他可不想那么显眼。 等卞崇出帐,已经见到营地的北边已经烧起来了,到处是被惊吓的溃兵,至于到底杀入营中多少敌兵,他反正看不出。 卞崇立马让扈兵们支起火把,但有人劝这样太危险,被卞崇骂道: “这算什么危险,没光才叫真的危险。” 果然,这边灯火一亮,附近的惶恐不安的郡兵们终于看清混乱只有北面,就安心不少。之前那情况,一场啸乱差点就要发生,直接被卞崇这一招给安定了。 其人,也算是有勇有谋。 但光亮也吸引来了泰山军突骑的注意。 这伙袭营的突骑正是之前董访派遣的马武的百骑。 马武是张冲在两河之战从泰山郡南三县北上的突骑俘口简拔的。当时张冲率八百突骑南下,正逢南三县的数百游骑北上。 当时马武就是这只汉骑中的什将。一战后,马武等多员汉骑将投降,张冲就简拔了此人入了泰山军突骑。 此人弓马娴熟,在张冲眼中是个勇士,具有马矟精通的能力。但如此武勇的人,却只在汉军中做个什将,之后张冲私下问过,才知道,原来马武竟然是开国云台二十八将,平舒侯马成的后人。但是,在传到他爷爷辈马玄那里时,实任护羌从事的马玄竟然为羌人所诱,叛国出塞,最后被汉军追杀斩杀。 当时马武的有两个儿子,一个马丰、一个马邑,前者罪民,后者袭爵。而他马武就是马丰的儿子,罪人之子,只能效命沙场。 有此遭遇的马武自然对汉室没有太多念想,游荡下僚的他清醒的认识到此时汉室倾颓,已非人力挽回。 所以他在与其父说: “天下将有事,丈夫当建功于代,以济四海,安能做一辈子罪民!” 最后,他就从了军,最后到了费县营做了骑什将。 之后此人入了泰山军突骑,也因为果敢能战,很得张冲赏识,一路积功做到了骑屯将,最后搭配给了董访。 之前他得了董访的军令,就在县南部区域游弋,真发现了一只北上的汉兵。他一方面给后方的董访传报,一方面暗暗潜伏,准备晚上给这伙人一个厉害。 这会,马武马矟翻飞,带着百骑在汉营中如入无人之地,突然就看到前处升起光亮,一边感慨汉主将有胆,一边催马就带着突骑杀了过来。 ------------ 对面济阴郡大营沸腾,这边李氏大营就已经醒来了。 一直巡守的李典,立马支起四面火把,只把大砦前二十步内照耀得灯火通明。但显然,马武等骑只把攻击目标放在了济阴大营,并没有过来骚扰李氏部曲。 马武一看李氏扎的营,就知道不是他们这点兵能打下的。与其分兵,不如直接对粗疏大意的济阴兵一个痛击。 当对面济阴大营业燃起火把后,穿戴齐整的李乾也走上了望楼,与其侄并肩而立。 李乾观察了一下对面的混乱程度,再看夜色下寨外的动静,估摸来的泰山贼数量并不多,于是果断下令: “曼成,你速点甲兵四百,去支援兵曹长。你带兵先行,我于后调度,力将这伙窜贼剿尽。” 李典早就跃跃欲试了,得了叔父令,风风火火的下去,随后还耍了个小手段,让下面部曲一人只两火把,就带兵支援卞崇去了。 刚到砦,就见厮杀已停,到处是哭声。 李典直奔北面,最后只看到数十敌骑消失在夜色里。 暗自可惜,但也知道夜色中不能去追,所以李典就去找卞崇,看其人有什么指示。 但谁知,李典刚到,就听到一个噩耗: “你说什么?卞兵曹死了?怎么死的?” 被李典这么问话的正是程立,他也有点尴尬,因为这事所到底也还和他有关。 之前,卞崇不顾程立等人反对,一定要只火把,稳定军心。最后军心是稳住了,但是招来了对面泰山贼的集火。 对面一将颇为悍勇,在火光照射中,马矟连挑杀四五个扈兵。卞崇急了,抽弓对着那将就是一箭,那箭正插在敌将衣甲上,也不知道有没有造成伤害。 但敌将倒因这一将退下了,但没过片刻,其人就一声号角,附近游弋的敌骑就闻声而来,对着外圈的扈兵刀噼矟砸,全然不像要命的。 眼见扈兵不支,当时卞崇就要鼓气激励士气。 但程立担心这样会暴露主将,就劝卞崇镇静,说李乾骁勇任事,定会来援,只要纠缠住敌人片刻,他们都要丧命当场。 但也正是他程立和卞崇说话的空,一只羽箭狂飙,直接射中了卞崇的喉咙。 卞崇话都没说一句,砸倒在地。 等程立回过神来,袭营的泰山军突骑又在号角声中如潮水般褪去。 就这样,汉军出征未战,主将已死,全营上下愁云惨澹到天明。 第二百三十六章 正途 鄄县,野。 太阳升起三竿时,数十人被绑着跪在了坑边。哭泣、咒骂、哀求,吵得郭诵的脑袋嗡嗡嗡。 这些跪着的,都是此次作乱的乡豪,被黑夫清扫后,就让郭诵去解决。 郭诵觉得还是砍头好,这样便是成了厉鬼也寻不到他。 这会,那些作乱的乡豪们已经没有了之前的骄狂,各个簌簌颤抖,还有几个纵是被绑着,也不甘心,蠕动的想要逃跑,然后又被拎了回去。 他们不少人都是苍发的老人,都是此次作乱各族的族长。浓烈的阳光并不能给他们分毫微暖,毫无血色的脸色和瑟瑟抖动的身躯,无不告诉郭诵,他们有多怕,有多悔。 是的,临死前,他们最恨的就是朝廷,说好的援军呢? 郭诵没时间看这些人悔恨的泪水,看了看时间,郭诵挥了挥手,早就等着的泰山军执法队,立马挨个站到了叛贼身后。 六年的八月不凉,天地似蒸笼。本就热,还非要选在了午时三刻,众人早就耐不住了。此时一得命,直接将刀架在了叛贼的脖子上。 沉重的压迫,让这些叛贼再一次破防,屎尿都给吓了出来。 “鸣鼓行刑!” 随着郭诵一声令,鼓声大作。 有鼓声壮行,这些人也算死得体面了。 “举刀——” “刷”的一声,五六十把刀,一齐举起,阳光下,雪芒一片。 “斩!” 雪芒消失,鲜血飞溅,五六十颗人头滚落在地,鲜血泼洒在黄土地上,浇灌着来年的丰收。 炎炎烈日下,血腥迅速弥漫,夹着着暑气,简直让人窒息。 恰在这时,一骑飞来,传令: “敌来,速回。” 郭诵知道军情紧急,令众人将叛贼的尸体推入大坑,迅速掩埋,就去找黑夫的本部了。 新的战争,将要考验着河济地区的泰山军根据地。 暴风雨已经到来。 ---------------------- 暴风雨刚来就停了,显然这只是一场阵雨。 此时坐阵大营的黑夫,又收到了来自鄄县的檄书。 汉兵,撤了。 没错,来势汹汹,开局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搅动鄄县一场大动乱的征剿,就这么虎头蛇尾结束了。 昨夜马武的偷袭,无意击杀了济阴县的兵曹长,天明,豪强李乾就带着部曲回去了。对他来说,这一战已经有交代了,再打下去只是折损自家实力。 这几年,他发现他侄李典说的对。这世道变了,有部曲就有地位,不然几次在他这里折损了颜面的张宠会这么快尽弃前嫌? 还不是因为他李氏这千人的部曲,能打! 知道自己的根本在哪里,李乾自然不会为别人折损自己的实力。所以兵曹长一死,这场战争就结束了。 其他的郡县军吏也知道泰山军的厉害,他们之前就援助过兖州牧黄琬,也在濮水和泰山兵对峙过。泰山兵有多能打,他们能不知道? 要不是这次打的是泰山贼的偏师,又叛乱呼应,这些军吏如何会来? 现在有李乾带头,那还有啥说的,撤吧! 就这样,当泰山军哨骑再一次侦查汉军大营时,只发现了两座空营。飞军背旗屯将赵亢不放心,又侦查了十里,看了踪迹,才确定汉军是真的撤走了。 虽然汉军最后撤走了,根据地的危机解除了。但黑夫对那招讨使董访非常不满意。他很是怀疑董访的立场,黑夫等一系列老弟兄对董访这样的豪强子弟且是降将出身的,充满了不信任。而事实也是如此,不是董访在分田上有意纵容,那些乡豪们如何还有机会发起这一场动乱。 这次大乱,光他黑夫这里就杀了数百人,估计王罕那边也差不多。也就是说,有近千条命都因为董访而死。而如果之前按照渠帅拟定的分田条陈,最后可能死的也就是几十人。这多余的,都是董访身上的。 黑夫对董访的不满,之前还因为大敌当前而压抑着,但这一压,反倒压出了力量,这边济阴兵一撤,他就要好好找这个董访闹一闹。 等曲将黄勇、郭诵都回来,黑夫交代好军务,就只带着两个扈兵直奔鄄县城。 事情发展到这里,张冲之前是肯定没料到的。之前他配黑夫给董访,就是觉得黑夫为人梗,坚决执行任务,又有老资历能给董访站台。但谁想到,第一个要砸董访台的就是黑夫。 黑夫确实听令,但很显然,他听的只有张冲的令,那董访是什么?再敢饶舌,直接给他掀翻了。 而且当黑夫进军府,要找董访时,好死不死又被董访的扈兵给拦了,这些狗东西竟然和他说什么招讨使在会客。 他董访能有什么客? 黑夫一意要进去,这几个扈兵却硬要拦,黑夫气急直接拿脚踹这些人。这几个扈兵知道黑夫是军中老人,跟本不敢还手。但董访之前严令不准有人闯入。不得以,这几人抱住黑夫两腿,任黑夫捶打,就是不松手。 堂外的动静终于惊动了董访,他赶忙让眼前的客人避到了屏风后,然后一出来就见到黑夫在那咆孝。 对于黑夫,董访是尊重的,毕竟是军内的老弟兄,是最早跟渠帅的。但再尊重,他也不能容忍黑夫在这里咆孝军府,这是对他的不尊。 任黑夫如此,他以后如何再主持军府?所以董访一出来,大呵: “黑夫,还不退下,这里是你撒泼的地方吗?” 见招讨使来了,黑夫后面的两个扈兵趁机就要带自家主将回去,毕竟泰山军军法严酷,像黑夫这样莽上的,没好果子吃。 但黑夫莽劲上来了,他一推众兵,就戟指董访骂道: “好你个小子,你做了几日的招讨使,就在乃公面前拿乔,你个降将,也配让我走?你自己说说,你干的这些遭事,这一次平乱,因为你,咱死了几多的弟兄,这是你能负责的吗?” 黑夫说这话的时候,另一个部将王罕正进来,一来就听到黑夫说的那句“降将”,当时脸就黑了,但心里有城府,并没有多说什么,只走到一边,看着黑夫在那闹,也不劝。 董访跟着张冲这么久了,还是第一次有人在他面前称乃公,他之前就是横撞队的队头,军中哪个重将对他不是恭敬有加。这黑夫是真的狂妄失了智,仗着自己是老弟兄就觉得自己不会办他? 念此,董访下令: “给这黑厮扣起来,先褫夺军权,等我檄书禀告渠帅,再做定夺。” 本来董访还要将黑夫关入狱寺,但想到自己堂内那人,他也多少有点没底气,于是又嘱咐了一句: “就先扣在军府吧。” 众扈兵忙不迭领命,虚推着黑夫下去了。 黑夫人单力薄,到底弄不过这些人,最后还是乖乖被拉走了。 这场混乱虽然因此结束,但其余波想来就不是这么好解决的了。 想到这,董访无奈的捏了捏自己的额头。 边上的王罕目送着黑夫被带走,一句话没说,这会见董访办完事,他上前悄声说: “招讨使,这次咱们抓了一个汉军的谍报。” 一听是军情,董访赶忙带着王罕走到一边,细问: “查到什么信息了吗?” 王罕点头: “从那人口中,证实了这次暴乱确实是汉军方面策划的。他们这次来一共来了五个人,据那人说,除了他之外,有一人死在了黑夫手上,还有三人不见了。所以,招讨使,你看这三人我们要不要派人去搜。” 听得王罕说的话,董访心中一紧,他立马想到了自己屋内的那位客人,嘴里顺势拒绝: “你怎么搜,这鄄县这么大,这三人随便找个地方一躲,你怎么找?到时候兴师动众去搜捕,只会搞得人心惶惶的。再说,也就三人,济得什么用。所以别费那个劲了。” 王罕点了点头,又说了另一件事: “还有一个事很重要,就是从那探报的身上,还搜出了一封书信,他们在咱军府有认识的人。” 说着王罕就抽出一封信,递给了董访。 董访拆开一看,内心狂震。那边王罕还在说话,他都一时没反应过来,等王罕说了几次,董访才回过神。 他镇定了心神,平静的对王罕说: “这事我知道了。但查自己人这件事不能大张旗鼓,不然人心就乱了。一会你把抓到的那个谍报,转交给军府,我会让人处理这个事。” 王罕没意见,见董访这么说了,也就带人下去了。 那边董访见王罕一走,立马回到室内,他怒不可揭的拉开屏风,对着藏着的客人大骂: “我对你如此,你就这么害我?” 被骂的这人,年近三十,身高七尺,虽是寻常面容,但眼神的光亮和气质,自有一番气度。 此人笑着对董访道: “我的好仲弟,我爱护你还来不及呢?又如何会害你!” 原来董访的这位客人,竟然就是他的兄长董昭。 此人不用多介绍,日后曹魏之谋主也,运筹决胜,功绩卓然,是官至三公,谥定侯的重臣元勋。 此人如何在这,先不谈。单单面对其弟的怒火,董昭就毫不在意,他平整了被抓皱的衣袖,一边坐在了董访的主座,道: “访弟,我是真的在救你。四年前你惹了事,我让你去寿张避祸。但谁知你随军去泰山就一去不回,人人都道你是死了,你可知我当时是如何的伤心难过。后来我听友人说,这泰山军在鄄县的贼魁就叫董访,你可知当时我又是多么震惊。我定陶董氏虽然不是豪门,但也做了汉室五六代刀笔吏。谁成想我家竟然也会出逆贼乱匪。” 董昭教训这个,董访就更气,他压着声,但急促道: “还不是你说我得罪了李氏,让我出乡避祸?你护不住我,我只能自寻出路。难道留在家里,给那个李乾砍?” 董昭怒斥: “还不是你不晓事?让你当个刀笔吏,你倒与人动起手,为何得罪李乾,你心里没数吗?” 见董访不说话,董昭缓和了一下,道: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现在就是给你指个正途。你以为自己还能留在这黄巾军吗?刚刚你出去,是不是有部下告诉你抓了一个汉兵的谍报?” 董访眼睛一狰,气道: “那人是你安排的?你还专门将我给你的信留下了?” 董昭点头,毫无愧疚: “不仅如此,我还留了一封信,直接模彷了你的笔迹,以你的口吻给济阴郡太守写的降表。” “什么。” 董访完全被他兄长这一招给弄傻了,这么害自己二弟嘛? 然后董昭还在说: “你是不是根本没见到这降表。这说明人家已经对你怀疑了,现在指不定就在军府外对你监视呢。” 董访气的在堂内来回走,嘴里骂骂咧咧,他心里是真的苦,这董昭是真的要害死自己的。 不行,我不能坐以待毙,他要找王罕说清楚。 董访正要出门,那边董昭继续道: “别傻了,还看不清形势吗?你投的黄巾军根本没可能的。他们拿什么和汉庭打?啊!你现在当务之急就是立马带着你的兵反正,绞杀军内那些冥顽的,到时候有这千余人马,你回济阴自有一番前程。现在就是武人的天下,你有兵有刀,有我的帮衬,我董氏发家就在咱们这一代了。” 一说到前程,董访马上狐疑得看着董昭,问道: “是不是谁许诺你什么了?” 见二弟猜出,董昭也就不装了,他坦言道: “没错,我来就是说服你反正。只要成了,那济阴太守今年就会举我做孝廉。” 董访气急: “为了一个孝廉,你就要卖了我?” 董昭皱了眉,看傻子一样看着董访: “你是不是做贼做傻了,这是孝廉,你知道意味什么吗?意味着我能入京为郎,意味着我能外放为令。等几年建功立业,又有机会回京为议郎,再外放为太守。这就是已经是二千石了。再往上的九卿我不敢想,但就是这一个二千石,就能将我们董氏带到什么样的位置?你忘记父亲临死的心愿了吗?” 董访的气力被董昭一句句话给抽尽,尤其是那最后一句,父亲的遗愿,更是让他不知所措。 十年前,父亲在榻上,临死前对他两兄弟道: “吾家五世刀笔吏,只恨不能出一二千石啊!” 现在兄长有了正途,眼见着父辈的遗愿就要实现。 他该怎么办? 这时候,董访想到了渠帅,想到了那个分别的上午。 渠帅抓着自己的手,情真意切: “阿访,这河济地区就拜托你了。等到九月花开,你提兵北上,你我一起会猎中原。” 真好! 渠帅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在董访眼里他就是能再开山河的英雄,相比于江河日下的汉庭,如日出升的泰山军才是真正的奔头。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望着还在劝说自己走正途的兄长,董访内心浮现一个念头: 既然他能卖弟弟,那我卖一次兄长,又有何不可呢?再说了,他才是为兄长选了一条正途阿!现在他还不懂,但日后他是会感激我的。 想定,董访下定决心卖兄长。但在做这事之前,他还有一个事要问,不然他这兄长活不了。 董访问他兄长: “之前串联各乡豪作乱,你参与了吗?” 董昭很莫名其妙,不知道他弟弟突然问这个做什么,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很不屑: “策划这事的是一个叫程立的,窜连乡豪的也是他手下的人。那帮东郡人以为攀上了太守,就真的能站住了?最后太守不还是让我私下来。我这次来只有一件事,就是带你反正。” 董访再一次确认: “你真的没参与?” 董昭皱眉,见这弟弟不信,他直言道: “那个被你们捉住的探报就是我故意送的,他身上的信也是我塞的。他要是我的人?我会卖他?而且,那姓程的是什么人?也想命令我做事?” 对于自家兄长的为人,董访自然清楚。他说的不会卖自家人,这是万万信不得的,没见到他来就是算计自己亲弟吗?但董昭的后一句,董访是信的。自家兄长虽然已是三十,但那心高气傲一直改不了,那外乡人毫无跟脚,根本别想指使得了他这兄长。 见兄长真的没参与这事,董访才放下心来。手上没有血债,那就问题不大。 然后他就在自家兄长震惊、不理解的眼神中,喊了一声: “来人啊,将这汉庭的细作带下去。” 董昭直接跳了起来,骂道: “你疯了?亲兄长你都要害?太平道是死路啊!” 看着急着跳脚的兄长,董访悠悠道: “兄长,你别怪我,我是为你好,带你走的是正途。” 这时候,房门大开,两厢涌入十来名甲士进来。一进来,就将董昭团团围住。 董访刚要下令,却突然看到门外又走进来三人。 他们一个是离开的王罕,一个是刚被他扣押的黑夫,还有一人竟然是早上就说下乡的主簿高升。 顿时,董访全明白了。 但董访并没有全明白,只见王罕三人撤开,露出了一个董访怎么想都想不到的人。 他竟然就是最尊重的渠帅,张冲! 渠帅怎么来了? 第二百三十七章 查田 张冲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要回答这件事,还得从高升说起。 高升这人是真有点“内秀”,早在董访一意要采取献土的方式来处理收田工作,高升就已经将情况汇报给了张冲。 张冲只回了四个字: “且往后看。” 既然渠帅说往后看,那就继续看呗。之后的高升一方面为董访查漏补缺,一方面将情况都传给张冲,都换来的是一句: “且往后看!” 等后来高升报告了鄄县孙、赵两氏械斗争水的事,渠帅的回信是这样的: “再看!” 等鄄县爆发了大规模民变,渠帅的回信已经是这样的了: “勿急,已在路上,不日即到。” 收到回信的高升一惊,没想到渠帅竟然坐不住了,竟然要亲自来了。这里距离颍阳要有五百里,渠帅怎么过来。 渠帅当然是快马加急,一路换了四匹马。十一日大乱爆发,十二日张冲已在路上,只花了两日,也就是七月十四日,张冲带着蔡确、郭祖已经到了鄄县,住进了高升的府内。 到了当天,张冲等人什么都没做,直接睡了一整天。 真的是太累了。 此世的驿送牒报虽然也理论上达到日行三百里的速度,但要知道驿道上那是每隔三十里一置,到了就换马休息。而张冲三人,是任生生的跑,就是张冲这样的铁人,都有点吃不消,更不提蔡确、郭祖了。 三人到了后,一觉就是第二日。 七月十五日,也就是汉军撤走的当日,张冲醒来后就开始听高升汇报这几日的情况。当听到,济阴郡的汉兵趁民乱北上的时候,张冲并不意外,实际上当他收到鄄县出现械斗的时候,他就已经出发了。 一系列的事情让张冲判断这不是孤立的,再加上董访在政策上的偏离,张冲不得不来鄄县一趟。 但让张冲意外的是,马武只是带着百骑夜袭了一次,对面的汉军就撤退了。马武这个人,他是知道的,是个骁将,还有文化素养,是个能培养的。然后他就将马武的名字记在了他随身的小册上,上面都是这些年涌现的可堪造就的人才,如于禁部的李敢,王罕部的张闿,都在册上。 在高升汇报的时候,突然来了一个人,正是王罕。 高升想让张冲先避到屏风后,但张冲摇了摇头,这不是他的作风,考验部下不是这么考验的。 所以当王罕一入室,看到张冲笑晏晏的坐在堂上,直接惊了。谁能料到渠帅竟然会在这里,更可怕的是,渠帅没去招讨使那里,而是到了主簿这里。 再结合今天他收到的信,招讨使,完了。 做此想,王罕直接将今日的情况告诉了张冲。 看着桉几上的两封信,张冲如何也不相信董访会背叛他。他还是会看人的,董访这人是个聪明人,他知道好坏。但人又是会变的,最巨大的伤害往往就是你认为最不会背叛的人的背刺。 所以张冲就布置了这一切,而显然董访抓住了这个机会。 当张冲走进董访的大堂,董访的汗都流了出来。这事不能细想,一想他的汗就止不住。 张冲走到董昭面前,笑道: “董生,你远道而来访亲,咱们泰山军倒是怠慢了。先不急,一会咱们好好认识认识。” 董昭在经历了开始的震惊后,此时已经镇定了下来。看着自己弟弟的神情,很显然自己面前此人就是泰山军的渠帅,黄巾军的冲天大将军张冲。 对张冲,董昭自然是好奇的。天下各路渠帅中,就属这冲天大将军的泰山军能打。每一动,就天下侧目。还就别说,好像与他对阵的汉庭诸帅臣没有一个不是折戟在他手上的,有一说一,真是豪杰啊。 也正因为如此,自己的弟弟董访才会被其人给蛊惑了吧,但他这个弟弟是真的傻,没见到人家不信你呀。演了这一出,你还能呆得下去? 当然这些董昭看出来了,但都没说。对这个弟弟,他还是爱护的。不然,这会他再挑破了,直接让这个弟弟和泰山军的关系破裂了。 董昭被带了下去,董访就低着头,一直在抖。 张冲拍了一下董访: “抖个啥,在我身边呆这么久。我信任你正如你信任我。你在这事上有错,但没有罪。你错在认为咱们做的这个事有多温文尔雅,收了人家地以为是从人家摊里拿了根葱。这是要死人的。有些事,只有死了人才能结束。至于那什么写给汉庭的降表,我已经替你烧了。这不过是你兄长的离间计罢了!” 董访听得这话,才抬起头,这个精勇的男儿此刻眼眶微红,尤其是那句“我信任你正如你信任我”更是让他心中温暖。 拍了拍董访的肩,张冲坦言道: “但,阿访,我也实话实说,就是这个招讨使,你是做不成了。原因你自己也应该是清楚的,我就不说什么。你对后面的安排有什么想法,也可以和我说。” 董访摇了摇头: “一切都听渠帅安排。” 对于招讨使这个职位被褫夺,他早有准备。毕竟一个军府总共就这几个高级军吏,一个和他闹翻,一个背着他查他,还有一个直接传书给渠帅,他要是还留着,不说权威吧,就这工作都没办法开展。 “轰,卡,轰……” 一声声炸雷,打破了沉闷,暴雨如注,消散了七月的闷暑。 天转眼乌云盖顶,厅外候着的扈兵们没人离开躲雨,暴雨打在他们的脸颊上、铁甲里,浸凉凉的,但仍然驱不走他们迷茫。 他们都是董访的扈兵,他们不清楚为什么自家主将突然就跪地流涕,大人物的纷争总是让他们看不透。 董访穿着武袴走出了大厅,走进了雨幕,突然他转身跪在了地上,对着厅内看着他的渠帅,重重磕了三个头。 雨水打湿了董访,混着泪水一起灌进嘴角,董访大吼一声: “渠帅,董访错了。” 张冲笑了,也走到了大雨中,他拿起一顶蓑笠带在了董访头上: “嗯,错了改就行。别着凉了,病了还怎么给我带兵。” 董访抱着张冲的腿脚,嚎啕大哭,再无一句话。 ------------------ 八月十五以后,鄄县、廪丘的工作就由张冲主持了。 远在廪丘驻兵的奚慎在得知渠帅到了鄄县,飞马而来,聆听渠帅的指示。 此时,张冲将河济方面的诸多军吏、分田吏皆喊了回来,布置下一阶段工作的重点。 那就是查田。 当时很多人奇怪,不已经是查了田,分了田了吗?难道要重新分? 确实是这个意思。 在张冲看来,河济地区虽然两个月前就已经开始展开了声势浩大的分田行动,但在张冲看来,这是不合格的。 这两月,河济地区大概有上百座坞壁推翻了乡豪,没收了他们的土地,但并没有能荡涤他们在乡野的势力。反而因为董访在执行政策时的绥靖,已经有不少乡豪子弟混入了泰山军在地方上的队伍。 这些人利用宗族关系和对乡野黔首们的影响,或隐瞒土地,或钱物收买,或打着温情的名义欺骗,或在舆论和武力上恐吓,使得大量的土地,名义上在黔首、贫苦手上,实际上土地的收益仍然在乡豪手里。所以,这次查田就是要将这部分给打掉。 当然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为何这次乡豪轻而易举就蛊惑了众多已经分了土地的黔首们一起作乱?按理说,泰山军给他们分了土地,他们不说感激戴德,为什么还拿起犁耙锄头攻击泰山军呢? 此地区确实也起复杂因素,就是宗族林立,聚族而居,宗族势力强大。但这并不能掩盖一个问题,那就是只有恩而没有威,恩不长久。 从主簿高升自己调查的结果来看。分田前后,此地区的黔首拥军热情大幅度下降。 就高升自己走的几个聚落,就发现原先一个聚落可以支援军中一百双草鞋,但分田后,直接降到了六十双。原先除了会定军户,还会定一户养户,就是担心日后泰山军日后和汉军大战,好能将一些受伤的战士放在养户这里修养。但高升下去摸查后,分田后,原定的养户已经无一人。 高升也和此地的横撞队头问了情况。他们都表示,很多黔首农户分到土地后,就想着娶个媳妇,建个家,然后关上门过自己的太平日子。至于分田给他们的泰山军,他们不反对,但也没有那么踊跃了。 高升将这些情况都汇报给过张冲。对于黔首农户的短视,张冲早就知道,几千年了,中国的农民们都还是眼里只看的到脚下的土,看不到外面的改变。 此时是什么时候?不是他们泰山军已经打了天下的时候。他们这些分了地的黔首以为自己得了土地,没有泰山军做主,他们就能自己关起门过自己日子?没有泰山军做主,这些人和他们的土地就像闹市持金的小儿,眨眼间就会被汉室的豪强吞的渣都不剩。 只有泰山军,做主将土地分给了他们,才会真的保护他们的权益。但泰山军要想打赢这场战争,不在最大程度掌控和调动乡野的人力、物力,那怎么赢? 其实在张冲看来,他会关心每一个具体的人,但多数人没可能让他了解到他们的具体,所以很多时候,张冲考虑问题,是从抽象的群体来考虑的。 对于张冲来说,分田,固然是因为黔首悲哀的人生,但更重要的是,它在整个系统中重整社会资源的作用。颇有点,我对你好,与你无关的味道。 而且说实话,就张冲在后世的经验来说,在前期这些得了田的黔首们不一定真的能获得多大的好处,毕竟此时汉庭的势力过于强大,连泰山军都不一定能活下去,更何况他们呢? 但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因为他们的后人,子孙将会生活在一个他们从来不敢想的时代,而他们只要做的,就是和泰山军站在一起,为所有穷苦人的未来斗争。他们当中可能很多人会死去,但这就是人生,这就是这个时代,即便张冲什么都不做,也会有无数人在这场绵延百年的内乱中如狗一般死去。 所以,既然有些人并不珍惜他们现在的,并不愿意跟随泰山军为天下穷苦人而努力,那就不是他张冲的兄弟。毕竟,所有的礼物都已经被命运标注好了价格。想白嫖张冲,那真的是想多了。 正是在这个情况下,张冲决定查田。彻底解决乡豪势力在此地区的隐患。河济地区将在张冲日后的计划中承担着巨大的任务,他不会容许再出现一次这样的变乱。 所以张冲在军议上,就申明了此次查田的重点,就是清洗一切混入进泰山军的乡豪势力及其暗探,提拔一批在这次变乱中跟着泰山军走的黔首。 这下子,在场的军吏都明白了。查田不是再分田,而是查身份。不符合者的土地,将再一次被收回,而新的忠诚者将被提拔。 总之,这一次泰山军要在乡野建立一个真正属于泰山军的基层组织。 此外关于护田兵的政策上,在原基础上,张冲下令,以后每七户中,就要选一户作为护田兵。再从护田兵中,选高大勇锐的,补入河济军团序列。 在具体实施上,其余六户分田者,将优先替军户耕作,然后再为自己耕作。原先的护田兵将从这次忠诚者拣选,这些人以后将脱产,专司军事训练。而其中优秀者,在补入河济军团后,每月由公所负责发饷。总之,一定要使得,拥军分子在基层获得优势。 这一政策的后果,张冲自然是清楚的。相当于过去的乡豪被打倒,但拥军分子将成为小乡豪填补之前的空白。也就是说,乡豪依旧在。 但张冲更清楚的是,在现阶段,一切政策都将以活下去为前提。活不下去,就没有以后。对于张冲来说,此阶段,将过去各行其是的汉庭乡豪换成拥护自己的小乡豪,这就是一次胜利。 至于后面,别急,张冲自然有办法,他夹带里的政策多着呢。 后面具体如何查田,这些在场的分田吏心里都知道。宣传是一方面,规劝、举报又是一方面。总之只要将跟随泰山军走的物质利益和身份待遇讲清楚,有的是人出头做这个。 张冲这一次主要强调的是,如何不讲空话,讲一些黔首们听得懂的,关心的话。对于一些有天下视野的士人,张冲可以用儒家至高理想来描绘一个太平之世。但是对于面朝黄土,背朝天,眼里只有一亩三分地的黔首们,就不能这么说。他们有自己的矛盾,有自己的诉求。找到大多数人共同憎恨的,满足大多数人想要的。总之,就是抓住绝大数人。 这一点,在场的分田吏们懂,渠帅说的文,在他们的解释中就是: “谁家民愤大,就解决他。” 这次开军议,董访也参加了。张冲还没想好对他的安排,是以让他也加入到这次查田行动中,让他在行动中领悟分田的精神。 所以,张冲就专门讲了一个事情,那就是暴力。 说实话,这次民乱,哪些乱贼中有没有委屈,张冲相信肯定是有的。比如,就他从高升那里听到过,因为熟田不够分,原先属于自耕农的土地也被分田吏收了,而这种情况并不在少数。 按理说,这些自耕农,自己一滴汗摔八瓣打出那点粮,所有收获都靠自己的努力,地也是人家祖上传下来的。这些人情况和张冲他们家一样,都是最早汉庭组织开荒时,由汉庭分下去的开业田。 打个比方,如果现在有人要夺张冲他们家地,以张冲他爹的性格,肯定是要聚人和那些坏种干的。哦,不是肯定,而是一定。四年前,张冲刚到那会,张铁户他们家要豪夺张老爹这些自耕农的地,这些人不就是团起来和张铁户干嘛? 现在情况也是一样,那些被夺了地的自耕农,如何会甘心,会忍,他们和乡豪走到一起暴乱才是正常的。 但张冲告诉在场所有军吏: “凡是在暴动前,已经定好的分田细则,无论是否合理,一律不准翻桉,已翻桉者也无效。” 张冲告诉这些分田吏: “现在是太平道和汉庭进行殊死斗争的最关键时期。为了获得这场战争的胜利,暴力是必要的,说服也是必要的,但必须是暴力中说服。即便我们的暴力会造成个别不公平,这也是不可避免的。因为说到底,如果我们失败了,那天下将要死多少人,到时候不是少数人的不公平,而是天下皆不公,而再没有任何人会出来为此不公而发声,因为他们都死了。” “我们做的是一件暴力的事,是用暴力去推翻乡豪,是用暴力去获得公平。我们不要有妇人之仁,不要以为温情脉脉就能改天换地,我们要做好牺牲的准备,牺牲别人,甚至牺牲自己。” “今天我张冲就告诉大家,一家哭,与全天下哭,我会永远选前者。即便那一家,是我张家!” “何谓我黄天之志?” “起刀兵,换太平,直叫天下复清明。” “何谓我黄天之业?” “耕有田,居有屋,只把安康遗万民。“ “诸君!为此事业,你我何牺一死?” 群体军吏起身,对上首的渠帅,躬身大拜: “愿随渠帅再造太平!” 至此,由张冲坐镇,一场对鄄县、廪丘广大地区的新一轮查田就这样浩浩荡荡展开了。 第二百三十八章 鼠鼠 在鄄县,张冲只呆了四天,就走了。他带走了董访和董昭,并升了奚慎作为河济军团的代招讨使,主持当地工作。 对于奚慎,张冲并不十分满意。其人到底有几分阴沉,但在河济军团的诸多高级军吏中,他又是最适合的了。所以张冲只能抛开个人的观感,选择了奚慎。 留给张冲的时间非常有限,在他赶往鄄县的时候,汝南黄巾的大部就已经开拔回撤了,由于汉右中郎将朱儁带着万余汉兵主力南下汝南。留守汝南的太平军毫无招架之力,新晋汝南渠帅黄邵只能带着大军回援了。 但并不是所有小帅都和黄邵走的,何仪就没走。他选择留下来和张冲一起打敖仓,理由很简单,他在黄邵那里已经待不下了。 之前老渠帅彭脱刚战死,是何仪第一个来的现场,也是他私下搞串联好继承汝南渠帅的位置,但可惜,终究是差了黄邵一些。 当夺位失败,何仪就知道要给自己安排后路了。现在诸多渠帅都在,黄邵碍于自己才继承,威望不够,才没对何仪下手。但要是等他们全军下汝南,那他何仪生死就操之于黄邵之手了。 所以何仪选择了张冲,要与之结盟。而且他已经听说了,敖仓之粟堆积如山,食之不尽,在这个时候,谁有粮,谁就能招徕饥民,壮大势力。 至于神上使马元义,在张冲又一次说服下,也决定北上敖仓。改变他决策的因素有两个。一个是南阳方面传来的消息,让他知道南阳太平道的水已经很深了,他再去,有点得不偿失。二个就是,河北本部出现重大变故,他需要尽快北上,离河北越近越好。 这个变故就是,大贤良师已经好些日没有召见军中各渠帅了,很多人怀疑大贤良师之前受的箭伤是不是发作了。 在这个时候,马元义需要尽快赶回本部。作为大贤良师亲选的继承人,这个时候,马元义要在张角的身边。无论公私,都需要有个人稳定局面。 当然,地公将军、人公将军也能主持,但军中派系林立,一些天公将军的嫡系并不是太乐意,教权留在旁系统,这不符合他们的利益。 基于此理由,马元义答应了张冲,决定一起合兵,北上攻打敖仓。 所以张冲解决了河济地区的问题,马不停蹄就赶回了颍阳。 颍阳距离敖仓已经很近了,只有二百多里的距离。但在进攻敖仓之前,仍然需要一些准备。 因为敖仓属于天下之重。占据荥阳敖仓者,不仅能控制截断河、济漕运,更能得到充足的粟米补给。有识之士都将荥阳当成兵家必争之地。也正因为如此,一旦泰山军真的攻打了荥阳。那可见,河北的汉兵将拼死南下。 而在历史上从关东攻打荥阳能成功的,少之又少。从陈胜、吴广的起义军攻打荥阳,失败;楚汉争霸中,项羽争敖仓,失败。前汉济北王叛乱,袭敖仓,失败; 归根结底就是因为此地区为汉室守卫之重要地区。开洛阳武库、发三河之兵、食敖仓之粟,关东的反汉势力实难攻克。而且就算攻克了,汉军还可以退守成皋,再败又能退守巩、洛。即便是再次失败后撤,还可以退往关中,那里还有新安、渑池、函谷、桃林等许多险峻的关口。这数百里险要,处处都可以成为汉庭防守的要点。 但还是有好消息的。就是此代的敖仓,武备是比过去要弱的。在过去,至少有五千精甲常年驻守在敖仓,而现在只有一些敖仓吏,而这就是张冲的机会。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前汉是关中本位,而本朝是关东本位。 光武定都的是洛阳,此地不过数百里,又处在天下之中,一旦天下有变,就是四面受敌。而洛阳四面有有八处通道可以上洛,为了把守这八道,汉庭需要处处设防。而前汉时期是定都长安,那是三面守,一面制山东。而这一面就是荥阳,因此前汉在荥阳地区的兵力就要多很多。 说了这些,为了提高攻克敖仓的胜率,张冲首先要做的就是找向导。 张冲对荥阳地区是完全陌生的,敖仓建在哪,他根本不知道。而军中也几乎都是青兖人,都和张冲一样,对荥阳地区一摸两瞪眼。还有个好笑的,就是军中智谋之士、如何夔、赵达,范常、严庄、陶暗,说起来各个都知道敖仓如何如何重要,但竟然有一个算一个,都没去过敖仓。 但张冲运气好,到底还是找到了领路人。他们就是一批颍阳之战的俘口。 此时,因为和汝颍黄巾的交易的缘故,泰山军麾下的俘口数量已经突破到了两万,这个数字使得泰山军从汉军营垒中缴获的粟米都消耗了大半。 但这些代价是值得的,细致的人力统计显示了它的作用。主簿严庄就发现了,这群俘口中有一千多人都是来自于荥阳地区。他们都是之前转输敖仓粟到皇甫嵩大军的徒附。 张冲回到颍阳,就和这些人谈心,去了解荥阳的情况,以此来打开突破口。 ---------------- “所以说,你们都是敖仓转输的徒隶?” 这时候,一捧篝火前,张冲正在一个熬煮马肉的大锅前,给在场的十来人分着食物。 而在他们这圈的外围,又蹲着数百人,黑压压的。他们都注视着眼前这个分肉的男人,好奇、畏惧、野心,各种心思都有。 在给每人都分上一块拳头大的马肉后,张冲又坐回了他们中间,他拿了一把大葱,一口肉,一口葱,吃的汁水横流。 见这些人都盯着他,张冲囫囵了句: “都吃啊,看啥。先吃饱,啥事情都没吃饱重要。” 然后又开始埋头吃了起来。 其他人见如此,也开始埋头造。说实在的,以他们的身份,哪有机会吃晚餐?吃的还是肉! 在场有几个心思多的,猜到了什么,流着泪,但还是大吃起来。 不管怎么死,他们都想吃一顿肉再去死。 一时间,篝火边,都是噗呲,呲熘声。 吃!就是最大的事。人活着,无论干啥,不就是图了一口吃嘛! 吃完肉,喝完汤,张冲摸了一下嘴边的油,这油是猪油,专门加的。别说,就是这马肉再不好吃,加了这猪油,也是有滋有味。 见大伙都吃的差不多了。张冲才又继续问: “你们全是徒附?” 边上一个,刚吃完肉,正嘬着手指回味的细狗,听了张冲这么问,犹豫了下,还是坦白道: “将军,俺不是。” 到底是身份差距悬殊,这人说了这话后,后面本还有好多话要说的,但看到张冲探来的眼神,却突然放炮了。 俺不是什么?后面要说啥? 张冲给他碗里又舀了一碗肉汤,安抚道: “来,喝口热汤。” 那细狗嗯了声,又一口热汤下肚,身体的满足安抚了他紧张的精神,虽然还磕绊,但到底说了他想说的。 “将军,俺是荥阳县人,之前也是本分人家。但后面俺们亭长,非说什么今年的派发还在,又把俺送来转输,然后就来了这。这里面,好些个都是和俺一批来的。” 这派发张冲自然懂,他起家不就是靠这漕运的派发嘛。 但听这人意思,他之前已经派过一次了? “你之前去的哪?” “之前俺们几个,转送到的京都。那会有一批越布转送到,亭长就征发了俺们送入京去。” 听这些人还去过京都,张冲调侃道: “可以呀,这就上洛了,我这么大都没去过京都,和我说说京都什么感觉?” 被张冲调侃的这个细狗,不好意思,摸了摸后脑壳,随即暗澹道: “将军,俺们哪知道京都什么样,就是人多,特别多。但俺总觉得这些像老鼠。” 这话有点意思,张冲又给这细狗舀了碗肉汤,示意他继续说: “俺们几个那时候睡在街角,看见好多个衣着体面的,像是人物的,为了见大人物一面,也都和咱们挤在墙根下。看到大人物行道,他们也趴在地上脸贴着土。不是说洛阳都是人上人吗?但我看这些人和咱们差不多,都和老鼠一样,见不得真的人。” “好,说的好,这些人确实是蝇营狗苟的鼠辈。” 张冲拍着大腿,笑道,还要再继续问。人群里有人,突然就骂了一声: “该死的豫东侉子,你们才是鼠辈呢。” 幼,没想到,人群里就有人是京都的。张冲赶忙让这人出来,让他多讲讲。这个破口大骂的人,比那细狗要壮实不少,但也只是个瘦高的。之前他只是不忿人骂他们洛阳人,所以就骂了回去。现在被这贼头喊出来,才知道惹了祸,这会腿肚子都在抽。 见张冲鼓励,这人哆哆嗦嗦的说: “那个那个他,才是老鼠。他们豫东山区的,最是穷横出盗匪,我一个族叔就是去东边走商,然后就被他们给害死的。” 当这人说到盗匪的时候,突然一咯噔,意识到死定了,这些黄巾贼不也是盗匪吗,这会已经不是腿肚子抽筋了,而是额头都汗涔涔的了。 但张冲不以为意,他抓着这人到了身边,将自己刚喝的碗递给了他,又给他盛了碗汤,鼓励道: “来,你也说说,你是京都人?” 这瘦高的有这点机灵劲,知道这贼头不害自己,也就安稳了下。他先喝了口肉汤,真香,这东西,就要趁热喝,冷了就腥了。说来他也好多年没喝过肉汤了,不行,再回忆,眼泪都要落了。不能让贼头看到他的脆弱。 此人喝完肉汤,叹了口气: “回将军,我以前是洛阳人,现在只是一个隶属敖仓的徒附。我家以前在京都开酒肆的,后来靠山倒了,全家就一起被发为了徒隶,我家四个男丁,累死了三个,就剩下我了。” 那被骂的细狗本还要回骂这人,现在一听这人家里死绝种了,也沉默了。 张冲拍了拍这人肩膀。 此人的遭遇让众人都想到了各自家中的情况,其实都差不多。 人群一个老者,也是张冲最关注的一个,这人姓赵,据说在这些徒附中很有影响力,皆尊为“赵夫子”。之前他就一直喝着肉汤,不吭声。 此时这赵夫子听了那洛阳人的话,恍忽了一下,突然插了句: “人都道生在洛阳,死在邙山。但谁能知道,要论苦,咱们荥阳人的苦又是少的吗?咱们豫东确实像这位京都人说的那样,穷横出盗匪。但为何呢?豫东十分地,六分都是山区,有限的土地也是被像郑氏这样的豪族给占据。所以剩下的,强者在山野劫掠为生,弱者只能做汉庭的徒附,终日转输,最后不是死在沟壑里,就是不知道因为什么冲撞了贵人,被鞭挞而死。从这讲,那洛阳人说的是,咱荥阳人确实都是老鼠。在这阴暗里,苟且而活。” 这赵夫子和张冲讲: “咱们荥阳人的不幸就是来自那两河一仓。每年大河、济水上,到处都是来往的漕船,那时就会征发我们这些荥阳劳苦去拉纤、去转输。那敖仓粟米山积,但仓外的我们,多少饿死、累死在外头的。最后我们的劳累只是让那些贵人的桉桌上多一份吃食。真的是可悲。” 张冲明白了这个赵夫子为何在这些徒隶群体有这么强的影响力了,这人挖掘仇恨的能力,直逼他张冲啊。这是个人才。 赵夫子说完这些,突然问了张冲一句话: “将军,你们泰山军真的给穷人分地吗?” 张冲点了头,随便点了一个混在人群里的扈兵: “他是从来芜那就跟我的。他可以给你们讲讲。” 这个被点的扈兵,浑身透着精悍气,见渠帅点他名,他实话实话: “嗯,咱来芜那就已经分地了。一户分田四十亩,家里四口以上的,每多一口再分十亩。如果选入护田兵,家里的地就可以为别人耕。如果再能入咱们泰山军,那还能领到钱。” 此一条件一说,全场哗然,他们根本想不到条件会这么好。他们一辈子摸不到的东西,就这么送给他们? 所有人都沉浸在狂喜与怀疑的二极里。 但张冲坦言和大伙说: “说实话,我给大伙的地,那肯定都是带豪强血的。我敢发,你们不一定敢接的。” 张冲这番话直接浇灭了大多数人的幻想。 是啊,那些地能拿吗?拿了可是要死人的。 这还不够,张冲继续道: “而且就算你们有胆子拿,那可能在场的大伙也会要死一半。因为到时候,汉兵要来杀我们,豪强会来杀我们,甚至你们的宗族族长也会因为你们有地,用族法来杀我们。所以这地啊,你们还是别想了吧。” “凭什么?” 突然一句话传来,正是刚刚开头那个细狗,他又说了句: “凭什么?” “什么凭什么?” “凭什么瞧不起俺们荥阳人?将军,你说的这些,难道这些泰山人就没吗?难道泰山人就分得,俺们荥阳人就分不得?是俺们荥阳人怕死?将军,你就给咱们分,俺穷都不怕,俺还怕死?像俺这样劳累的,运气好还能再干几年,但那时候等待俺的也是死路一条。同样是死,我为一块能留给子孙的地去死,那值了。” 这细狗看着瘦骨嶙峋的,但真没想到有这样一番壮气。在场人都不约点头,是啊,他们在想些啥呢,惜命?他们这些人最最不值一提的就是这烂命。而现在有机会挣一份家业,而代价就是这微不足道的烂命,何其福报啊。 于是,先是有人说: “将军,你就说要俺们咋办吧。” “是啊,你就说吧。” …… 到处是请命,只要能得到地,没人在乎这个贼头要带他们干什么? 哦,此时的张冲在他们眼里已经不是贼头了,而是他们的英雄。 见士气已经热烈,张冲就说了一句: “好,那你们就跟着我打会荥阳。我张冲发誓,你们所有人都将分到一块属于自己的土地。” “好” 在场的徒附们将张冲围成数圈,自告奋勇要带着泰山军打回荥阳。 之后的几天,泰山军一直在储备行军粮,赶制大车。那些荥阳的徒附们专门被编成一营。这些人别看都瘦的前胸贴后背,但做的都是拉纤、赢粮的事,筋骨有力,又有集体意识。只要将养足够,是一等一的好兵。 而且泰山军这些天也没闲着,利用此地区汉军军力真空,不断对附近几个县的乡野清扫乡豪。这些乡间坞壁早已知道颍阳一战的结果,见泰山军纵兵而来,根本不敢反抗,就携老扶幼,架着牛车往城里避。 所以短短四五日,周边汾丘、汜城两县的草莽豪杰,皆乘势而起。或占据坞壁,或带人投奔,一时间颍川反贼遍地,有心者更是入江河入海,汇入颍阳的黄巾大本营。 命运的撞钟再次被敲响,时代的日冕再次被拨动。 这一次,张冲要向天下之中发起冲锋! 这一次,他要改变既定的命运! 这一次,他要雄鸡一唱,天下知! 第二百三十九章 抄尾 光和六年,八月二十日。 泰山军并汝颍黄巾一起终于北上了。 在颍阳修整补给的这些日子。泰山军虽然主要屯驻在原有汉营壁垒,但依旧按照军典,在外围的要道,圩丘四口都扎了小砦。尽管汉军再次回身攻击泰山军的可能性不大,但素来用兵谨慎的张冲还是决定如此布置,扼阻汉兵潜在的进攻线。 同时在整修的日子里,泰山军纪律严明,不掠乡,不杀民,只系统地查抄乡豪家产,还将缴获的浮财都分与众民。泰山军那句替天行道,吊名罚罪的口号在这一系列实际的行动中算是深入人心了。 这次能有那么多豪杰投奔泰山军,也和泰山军本身纪律严明有很大关系。太多活不下去的黔首纷纷投奔泰山军,日以千计,充塞道路。而地方乡豪面对泰山军四出又皆望风先逃。以上一正一反,使得泰山军在颍川中部地区声势大炽。 一般而言,这些新投奔的豪杰党徒是不会从一开始就能进入泰山军的战斗序列的。一方面,还不熟悉,不敢将后背或腹心留给他们。另一方面,这些新投奔着往往战斗力不强,不能直接上阵。 所以像之前在濮阳收编的罗纲、潘章部,到现在还在濮阳整训呢。 但这一次,泰山军对此也来者不拒,直接选其精壮的编练了四个营头,两千兵。原因很简单,张冲现在兵力不够,要快速把架子搭起来,不然在和马元义、何仪两部联军的时候会吃亏。 但虽说如此,张冲编练的这四营业不简单,都是有些说头的。 一为颍阳营,营将是投靠来的本地豪杰马宝。其人据说是颍阳侯马防的后人,但在颍阳地界,这样子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他现在就是个铁官徒中的有力,在颍阳之战尘埃落定后,杀了官长,带着六百铁官奴投奔了张冲。 二为襄城营,营将是襄城游侠李敬。其人趁乱而起,被当地豪族李氏击溃后,带着余部四百人投奔了太平道。 其余是汜城左右二营,营将分别是许仲、陈广。都是汜城的游侠亡命,见泰山军威风赫赫,特来搏个前程。 除了扩了四营兵,泰山军也在消化汉军的俘虏。 汉军步骑队中的绝大多数军吏,张冲都没有用,而是继续留在了自己身边做横撞队辅兵。这些人有家国色彩,利益又和汉庭高度一致,即便投降了张冲,张冲为了军队的纯粹性都还是没有用。 但剩下的汉军士伍,张冲却大肆吸收。一共吸收了一千骑卒,一千甲兵。其中这一千骑卒中,有八百都是原先长社之战逼降的汉骑军,换句话说这次颍阳大战,汉骑一共才投降了两百不到,可见此战汉骑军消耗之烈。 这两千降兵在数量上直逼张冲自己的主力队伍,使得张冲手上的兵力几乎翻了一半。屯留在颍阳的大部分时间,泰山军的军吏们都在熟悉这些新加入序列里的降兵,谈不上多信任吧,但至少得熟悉。 吸纳这么多降兵,张冲不担心出问题吗?当然有这个顾虑的。但张冲做了三手准备。 一边将降兵打乱添到麾下各营。一边令军中宣教讲泰山军政策,无论是圣库制度,还是日后分田的诱惑,都对穷苦出身的汉兵颇有吸引力。最后,张冲也已经令驻扎在封丘的张旦军团西进,与他在荥阳汇合。到时候,两军合兵万余,这两千降兵的比例也就不算夸张了。 当泰山军和汝颍两部黄巾北上时。兵力人员如下。其中泰山军主力六千,骑军两千,步军四千,新附军两千。然后有后军老营一万八千,做辎重推车的活。原先张冲南下的骡驴都已经被发给了老营,做为辎重车的畜力。 而汝南黄巾何仪部,军力八千,其中精壮敢战是六千,自成一部。最后一部就是马元义的颍川残部,军力一万,其中能战者也大致在六千规模。换句话说,泰山军、汝南军、颍川军,三军力量大致相当。这给马元义和何仪都有一定的安全感。 然后汝颍两军也有随众,合计也有万人上下。所以,最后一统计,北上敖仓的黄巾三军,总人数直逼五万。 如此大规模的行军,自然声势不凡。沿途二十里,杏黄旗招展,金戈铁甲凌冽。但三军主帅却忧心忡忡。 只因为一件事:粮不多了。 在早些前,汝颍黄巾就已经缺粮了。之前彭脱提前决战,就是因为全军粟只够再食十天。而泰山军数百里奔驰,只带了足数的口粮,也没带啥粮食。幸亏当时汉军壁垒粮食足够。在战前几天,刚有一批军粮从后方运送过来。 但汉军大败后,就再无粮食补给进来,而壁垒的这些军粮再分给汝颍两军后,又被扩军、俘口消耗了大部。所以当时粮食储备只够二十日左右。 之前,为了筹措粮秣。黄巾三部分批遣兵出赴四乡,攻击坞壁,掠取粮食。但这并不能根本解决问题,只能维持短时间的供应。 要想解决此问题,根本的还是要攻破一两个汉军城池,这样才能获得大规模补给。 张冲在和马元义、何仪商量后,决定再打长社。 现在三军联合作战,军事指挥自然是得三人商量着办。但实际上,无论是马元义还是何仪,都清楚在军略上,他两就是再如何自傲也比不上冲天大将军张冲。毕竟,张冲过往的成绩摆在那里呢。所以一般只要张冲说的有理有据,这二人都会听得下张冲的建议的。 这次打长社也是如此。一方面,泰豫联军确实缺粮,而长社被之前的波才几次攻打,都未破城,城内必然有大量积蓄。这另一方面就是,泰山军需要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战略环境。 泰豫黄巾确实是要北上敖仓,但不是去送死的。长社处在荥阳下方,要想北上荥阳,这长社是必经之路。如果不打下此城,此地汉军完全可以联络阳翟的汉军主力残部从后方袭击泰豫黄巾。 到时候,他们前面顿兵荥阳之下,后面又受汉军袭击,那就非常危险了。 基于这个原因,长社也必须打下来,得给自己留后路。 而且现在是一个空窗期,豫州现在的形势,总体来说对张冲是有利的。 目前在豫州方面,整个前线汉军包括,左中郎将部、右中郎将部、各郡县汉卒,豪强部曲,稍算就有五万多人,其中各豪强部曲就占了一半,不愧是帝国的核心腹地。 但这些军力都一时间奈何不得张冲。左中郎将皇甫嵩恶化不能理事,朝廷已经派遣新的主帅南下阳翟,主持工作。在主帅还未到任,并且磨合整训了各部前,其部是很难出兵拦截张冲的。 而右中郎将朱儁刚受了汉庭中枢的训斥,令其赶紧与左中郎将汇合。但朱儁有自己的计划。他认为自己南下汝南的战略非常好,是直接插在了黄巾军的腰眼上。 他在汝南和豫州太守王允一起,发动汝阳袁氏、周氏;上蔡桓家;宋公孔氏;邵陵陈氏;征羌范氏;平舆陈氏、许氏、廖氏、戴氏;安城周氏;南顿应氏;细阳张氏;西平李氏;期思孙氏。 这些豪强家族哪个不是世出二千石,哪个不是仆隶数千,部曲百人。稍微一动员武装,只汝南一地,就攒出一万多人的豪强部曲,配合朱儁本部万余汉军主力,直接如秋风扫落叶,打得留守的汝南黄巾是溃不成军。 南下不过半月,朱儁就已经俘杀黄巾两万,缴得耕牛粟口无数。而且这一攻势直接调动颍阳的汝南黄巾南下,大大减轻了阳翟方面皇甫嵩部的压力。所以他奏陈上疏,请留汝南,再开一路。不过对于张冲来说,朱儁部到底是因为要面对南下而来的黄邵,并没有机会从后袭扰他的后路。所以此部也是废了。 所以一时间有机会给张冲造成麻烦的只有长社本地兵马。但那些济得什么用? 八月二十日泰豫军五万北上,二十四日便兵围长社。 长社钟氏、韩氏两家豪强尽起族兵与长社县长一同死守,但只挡了三日,长社城就被攻陷。泰山军数员骁将先登上楼,颍阳营将马宝更是斩杀长社县尉,拔得此战头功。 此战,钟、韩二家除个别子弟在外,其余都被泰山军一网打尽。但这两家虽然抵抗泰山军,但张冲并没有屠戮其家。不仅如此,张冲还专门宴请了两家家主,钟瑜和韩融。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们一个和总教有瓜葛,一个其家对泰山人有恩。 这是怎么说。 钟瑜是钟繇的父亲,但更重要的是他们是党锢分子,说实话是与太平道有点瓜葛的,河北太平道有一高层叫钟羡,位置祭酒。而此人就是钟氏族人,所以张冲并没有对钟氏拷掠。 而韩融就更不一样了。他父亲叫韩韶,二十年前公孙举大魁在泰山起事时,韩韶就是赢县长。当时变乱波动,流民四起,不少人都逃难到了赢县。快要饿死时,是韩韶冒着杀头的风险开仓放粮,救民无数。现在泰山军的不少人都是二十年前被救的灾民之后,所以对于当年的救命之恩,大伙都还记得。 但城内的其他家豪强就没有这个待遇了,被泰山军一波用熟的流程,查抄家产。 长社的缴获大大充实了泰豫联军的库存。而且汝颍的黄巾在看了泰山军那流畅有节奏的攻城拷饷的流程后,大呼厉害。在他们心目中,泰山军的声威大大提高。 用这长社一战,三军的凝聚力倒是提高了不少。 稍作休整,补充补给后,张冲留下了陈焕作为长社此地的守将,然后就带着大军和钟、韩两家的族人继续北上,很快就出了豫州地界,向着司隶校尉部而去。 他们下一站要攻打的是新郑。 ----------- 那边泰山军攻势如虎,这边汉军在干嘛呢? 什么也没干!干等着。 当然这也不精确。早在泰豫黄巾联兵北上时,在阳翟的曹操,就建议暂时主持军略的赵融出兵袭击,不能让贼人北上。 但赵融训斥了曹操这个败军之将,并不采纳曹操的建议。 其实,赵融知道泰山军北上的目的是什么。泰山军的出兵战略太清晰了,稍微有点军事才能的将领都知道泰山军北上就是去打荥阳的。而荥阳一破,那河北汉军粮道就断了,到时候那边能活下多少,就真的不好说了。 但知道归知道,赵融没办法。他不想打吗?他不想做那个力挽狂澜的汉室英雄吗?而是他真的做不到啊。 从颍阳战场上,五军一共能退到阳翟的就是三个军,而其中一个军还因为最早撤离战场的原因,担心被追责,一直不敢与赵融合兵。此外全军上下士气都不高,能守住通往京都的通道就不错了,实在很难调动他们打出去。 当然,不出兵的理由千千万,想出兵的理由只要一个就行。如果是曹操,情况再难,只要对大局有利,他都会努力向上。但赵融做不到,以上那么多理由只不过是他推卸而已,说到底,这人也就是个循吏,没有多大担当。 但他这边拒绝曹操的建议,那边曹操就捅了他一刀。 其人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竟然蛊惑了左军校尉鲍鸿,让他东下长社,意图截击泰山军。 左军校尉鲍鸿就是当日率先退出战场的,他担心被追责,不能像赵融那样求稳,在曹操拍着胸脯保证下,他带着所部四千人出发了。 曹操说,这一战只要能拦下,甚至只要做出西进截击的努力,他就利用自己的关系,为鲍鸿说情,到时候不但不会有罪,还有功。 在诸将逡巡不前时,只有你鲍鸿忠君勇士,百折不挠,迎难而上,岂不是正正的忠臣? 鲍鸿就是这样被说动的。 但鲍鸿也不傻,知道自己这点兵力真去截击黄巾军,拦路虎做不成,螳臂当车肯定是的。所以,他在颍水搭建浮桥拖延了一段时间后,才小心翼翼地向长社方向展开。 不仅如此,就手上这四千兵,他还分兵四路共进,生怕哪一路撞上敌军,全军覆没。如此这样,走走停停,等到长社外的五里亭时,终于知道泰山军主力继续北上了,留在长社的只有一个叫陈焕的无名之辈。 鲍鸿勇气大增,势必要夺回长社。 但正在鲍鸿令各部合军的时候,他就遭到了陈焕的迎头痛击。 八月二十七日,趁鲍鸿立足未稳,陈焕带精兵一千出城,急行军攻鲍鸿。鲍鸿一开始被打得措手不及,死伤不少,但等发现对面黄巾并不多,鲍鸿亲自带队反冲,止住了溃退之势。两军鏖战一个时辰,兵力较少的陈焕终于扛不住,带兵后撤。 鲍鸿果断带兵追击时,想趁机掩杀入长社。 在他看来,对面之贼不知兵。要是在长社死守,他手上这点兵力不一定能打的下长社,但现在这些贼寇竟然选择出城野战,还想袭击?现在正好被他倒卷,果然是他鲍鸿的运道来了。 但鲍鸿没高兴多久,就突然传来自己后部遭不知名骑军袭击,已经崩溃。鲍鸿一蒙,再看前面溃退的贼兵,此时却开始反攻过来。 鲍鸿意识到完蛋了,中了贼人的奸计了。 确实,现在陈焕用的战术是泰山军惯用的抄尾法。就是在撤退中预设伏兵兜抄敌人尾部,然后前军再反身进攻,前后夹击。一般敌人突遭此伏击,很少有挡得住的。 陈焕这一次正是用的抄尾法,而且,负责抄尾的正是本来已经北上的泰山军突骑。由骑将任筠率领骑兵五百,直接对鲍鸿拦腰一击。 原来在三日之前,陈焕就侦查到鲍鸿的部队正以分兵的形势冲击长社,赶忙就派了一骑追上张冲主力军团,请一只骑兵南下,伏击鲍鸿,一举吃掉此部。 此时,鲍鸿部突然被前后夹击,进退失据,全军崩散。任筠带着五百骑,对着有绶带的汉军军吏就是撵杀,一时间长社之野,再次尸横遍野。 但没过多久,后方竟然有两千多汉军追上支援了。鲍鸿狼狈逃入此军,终免了一死。 任筠部和陈焕汇合一处,见前面汉军精锐严整,而且担心后面有更多的援军,知道战机已失,于是陆续撤回城内。而任筠则被张冲留下,在这里辅助陈焕守长社。 鲍鸿虽然安全了,但惊魂未定,再不敢再在五里亭立营,退避三舍。他已经不打算速战速决了,他想在距离长社八里外的地方,“围困”死城内黄巾军。 鲍鸿的狼狈传回了阳翟,成了笑话。在敌八里外,与敌做长久围困,还美名其曰在困死贼人。一时间,有识之辈,皆称其为鼠胆将军。 但鲍鸿没忍着这些后方的友军,反手就骂后面的人,是守护之犬辈,甚至连守护犬都不如。人家守户的遇到贼人过境还会嚷嚷几句,但你们这辈呢,贼过境,屁都不敢放,生怕多弄出个响声就惹来贼人注意,简直是怯懦不堪。他鲍鸿羞与为伍。 这下子鲍鸿戳中了阳翟友军们的肺管子,一时间隔空互骂,官司打到了中枢,互相指责。 正是在这种情况下,从中枢来的新帅臣,带着两千中军南下到了阳翟。 而此人的到来,将会给乱成一锅粥的豫东南战场带来什么样的变化呢? 所以人都在看。 第二百四十章 新郑 新任中郎将张温八月十五日从京都出发,二十日才到的阳翟。随行的还有一只两千人的节军,倒是比当日兖州牧黄琬上任要强出不少。 张温在朝中是属于和宦官一党走的比较近的公卿了。这一次张让等人再不能忍受军权全为党人或清正之辈所掌握,力排众议向刘宏举荐了张温。 张温出自南阳豪族张氏,当年出仕就是走的曹操祖父曹腾的路子,这两家关系莫逆。所以张温刚驻节阳翟,就将曹操喊来自己的幕府,问其军中虚实。 曹操这会手中无一兵一卒,要不是知道世伯张温成了新的主帅,他早就回沛国老家招兵买马了。这些日子,他是看明白了,这手里要是没兵,说啥话都是虚的。 但现在张温一来,就问其对策,使得曹操再燃信心,他对张温道: “世伯,如今可见的态势是,豫州的黄巾已经分成了两股,一股南下,一股随泰山贼北上。这南下之贼,不足为虑,自有右中郎将讨平。但这北上的一股就危险了,只因他们北上的目标多半就是敖仓。“ “敖仓?” “是的,敖仓作为储备漕粮的中转仓,里面积蓄的粟米不可计数。一旦为贼所占,整个天下形势都要反复。” 曹操所的严重,张温想了会,确实不得不防,遂问: “那不知贤侄可有计策?” 谁知刚刚还大言的曹操,听了这话,摇了摇头。他告诉张温没有办法: “自颍阳一战,至少在豫州一地汉军和黄巾蛾贼攻守易势。现在停留在阳翟的汉军大约在万人上下,但普遍军吏士气不振,用如此之兵决难当对面百战之兵。” 张温素来知道这个曹操有点智谋,知道他说这个话,不是在说没办法,而是他有办法,但这个办法不好讲出来。 他也不和曹操绕弯子,直接点了: “贤侄,你也不用绕了。直接说吧,怎么办。” 曹操不装了,直接坦言: “我们可以发动豫州豪强起团练,就像王刺史在汝南做的那样。” 就这样,张温在曹操的建议中,为了弥补汉军兵力不足,终于还是将军权下放,让豫州各地的豪势们都可以编练丁勇,起团练。 以曹操的见识自然知道此一招为饮鸩止渴,其人到底出于何目的而献出此策呢? 但无论出于何种目的,这天下到底是要大乱了。 ---------------- 从长社获得补给后,泰豫黄巾的粟粮军资问题暂时解决了。在留下两万多老营,其后三军一共两万战兵,一万老营,一路向着司隶校尉的新郑狂飙。 新郑有一个游侠叫周贵,以前受过本地太平道的大恩,但是四月太平道起事的时候,他正带着一帮恶党去帮人收债,等回来时,才知道自己的恩人一族都被新郑令刘衡屠戮干净。 周贵想报仇,但知道自己势单力薄,只能隐忍潜伏。 这一日,他得知泰山方的冲天大将军已经攻占了长社,即将带兵北上新郑,周贵就知道自己复仇的机会来了。 他在坞壁聚众二百恶党,然后又私下联系了陉山的山寮匪徒郑象,想邀请他一同举事攻打新郑,呼应北上的泰山军。 郑象虽是山匪,但颇有一番雄心。像他这样的身份,没有特殊的际遇,一辈子都是盗匪之流。所以当周贵联系上他时,他没多想就同意了。 于是二人在陉山上的子产庙结拜,共举大事。 新郑这里以前是春秋时郑国都城,战国时韩国也都于此,所以一直人文荟萃,便是郑象、周贵也慕前人故事,要在子产的陵庙前发誓,共同进退。 两人合兵后,人数有四百人。 周贵一方面找人南下去联络北上的泰山军,一方面利用自己在城内的关系,不断将部众送入新郑城内。 本来周贵还想给冲天大将军张冲写一封信的,但奈何他不识文,更不放心将如此重要的事找书生带笔。在他朴素的认知里,此辈皆不可信。所以他就只好找了一个口舌伶俐的心腹南下。 周贵的运气到底是有的,他的心腹南下没多久就被泰山军前锋将于禁的哨探给俘虏了。 当得知新郑城内有一伙人要反正,于禁忙令部将张达点选军中善走士千人,随此人火速北上,与城内反正的义军取得联系。 至于这伙人是不是汉军假扮?当然有可能,但于禁相信以张达的能力,是能判断的。 当张达带着千人北上后,在陉山与还留在城外的周贵、郑象两人汇合。张达在了解了二人起事的原因,觉得二人还是可信的。 于是,八月二十日,泰山军张达部帅千人直接对新郑城发动进攻。新郑作为两朝之都,城池要比一般的县城要坚固得多。而且还有洧水作为城河,一般情况没有一万大军,想打下新郑那是不可能的。 但在城内周贵、郑象二人的内应帮助下,张达只帅千人就杀入洞开的新郑城。城内只有不到五百的县卒,哪受得了张达的千人众的兜杀,见城池守不住了,随即四散而逃。 而彼时城破之际,新郑令刘衡正在坐堂听取各县吏讲今年秋收的情况。突然就见城内的游侠周贵浑身鲜血的杀入县署,大惊,忙呵斥: “好大的狗胆,敢冲撞县署。来……” 还未多少,周贵就已经砍翻在场的县吏,奔上堂前,一刀就将新郑令刘衡搠死,不仅如此,杀发性的周贵还杀入了后廊,将刘衡的妻妾都一并杀了。 张达入城后就攻打库房和武库,所以慢了周贵一步,此时见周贵在杀了新郑令后,还杀了其全家,就要训斥。 但周贵突然说了句: “不拿他一家尝命,那之前死在他手上的太平道徒岂不是白死?” 张达一噎,再说不出后面的话。 最后,他只告诉周贵: “你现在还没入泰山军,军中的法度你不知道,所以没关系。但以后你要是还想入泰山军,就一定要知道,私自仇杀和公审杀的区别。同样是复仇,你要是私杀了,最后自己一定得搭进去的。” 谁知周贵一喜: “敢不从命。” 原来他从张达的语气中已经听出泰山军要收自己,那能不喜吗?至于私杀不私杀,他又不是多滥杀的人,也就是和这新郑令有血仇,才做如此事罢了。 张达随后就开始安堵全城,但意外发生了。 当张达将新郑令悬尸示众的时候,越来越多的闾民不顾刀兵围了上来。他们群情激奋,甚至不少人看到刘衡的尸体还在啜泣。 越来越多的人推搡着泰山军兵,为首的军吏暗道不好,一定有他们不知道的情况,所以他立马将这里的情况汇报给张达。 张达不敢怠慢。 作为军中老弟兄又是大桑里张氏族人,他知道泰山军的一个优势就是民心,知道渠帅最看重的也是民心,如果这里闹出事,别说他这破城之功了,甚至还要被罚。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他命军吏先让下面的人克制,千万不要和闾民发生冲突,最好再找几个能对话的,问问到底是什么原因。 而张达这边,立马让人压上还活着的县吏,询问这什么情况。 一个山羊胡须的老吏,见机会来了,立马说道: “回将军,群情激奋只因将军倒行逆施,新郑为郑韩古都,自古民风良善。黔首豪势相安,各司其职。而现在,将军破城,不问百姓之疾,先破其家。不问四民之好恶,先杀其长。我等未能见其智,也不知这新郑如何安?” 张达脸一黑,硬邦邦的问了句: “哦,那你说该怎么办?” 这老吏低着头劝,所以并没有见到张达的脸色,而他身后的同僚们却看到这贼将脸色简直是乌云盖顶,身子不禁抖了起来。 那老吏继续拜道: “大姓安,小民安……” 这老吏再说不出下面的话了,原来张达直接就抽出刀搠进了他的胸口。鲜血染红了老吏的衣衫,他不敢置信的望着张达,一歪头,砸在了地上。 鲜血汇成血泊,直接要沾上了后面几个县吏的靴履,但他们都不敢动,因为他们面前的这个贼将正虎视眈眈的看着他们。 只见张达一边用汗巾擦拭着环首刀,一边骂道: “个老物,凭多废话,争当乃公傻?要以言惑我?这天下从来不是没对待好大姓才亡的。反而就是对你们这帮人太好了。 那些穷苦有多苦?乡野但凡有好女,都是被你们掠走,使得乡野阴阳不和。而天下的更赋租税,科目繁多,又年年增益,但又哪一项落在你们这些豪强的头上?这也就罢了,但偏偏彼辈又贪得无厌,与你们这些贪吏沆瀣一气,一分税倒要穷苦出三分。你们这些豪强大姓,到底有多贪,多爱钱。 还有你们这朝廷也是如此。每每催发徭役都不问农时,哪个贵人家要修个园林,就催逼我们作践,不知道人都是要吃饭的吗?不知道粟是从地里用汗水种出来的吗?你们这些人啊,就是脱离了田地太久,都忘记了,人不吃饭,真的会要命的。不光要我们的命,也得要你们的命。” 这还没完,张达还在继续说,他在随军学堂听的,在征战中看到的,今天都要说出来,他不光要诛这些人,还要诛他们心: “我随冲天大将军起兵,转战天下。见了太多穷苦是怎么死的。来,我告诉告诉你。不是被你们这些酷吏殴死的,那就要被你们胡乱抓进狱寺,给某些人顶罪死的。不是被盗贼杀死的,就是因交不上税粮被鞭挞死的。不是因无粮饿死的,就是被这疫气害死的。你们和我说说,这天下还给穷苦们活路吗?” 张达一直在说死,说得是杀气腾腾,这些县吏身子抖成了筛糠,生怕张达有拿刀搠死他们。 但就在众人惊惧时,最外圈一个年轻小吏,排开众同僚,站了出来,他拜了一下张达,然后朗声道: “将军暂息雷霆之怒,刚才那老吏本就好弄口舌,自觉有几分口才就要玩弄将军,死不足惜?” 张达也看眼此人,讥讽道: “难道你不也是在卖弄口舌吗?你现在在干什么?还不给我退下。” 谁知此人被张达怒斥后,并不惊慌,而是朗声道: “将军,现在最重要的是解决外面民愤的问题。而我能帮助将军。” 张达眯了下眼睛,垂下环首刀,冷冷道: “哦,那你出来说说。” 很显然,要是此人再像刚才那人一样,说些蛊惑的废话,那这一刀就会再斩来。 而这人当然也知道,但他依旧不紧不慢道: “将军,民愤起不是因为闾民对将军有愤,而是对新郑令抱不公。” “哦,怎么说。” “回将军,新郑令刘公虽然为政酷烈,尤其是四月平定本县黄巾之乱时,坑杀了四百人,但其人爱民却也是真的。单说一件事,去年四月,新郑大旱,刘公开仓方放粮,但谁知仓中粟早被仓吏硕鼠串通城中大户给盗卖了。而刘公当时就亲自带人去各家讨粮,不仅将涉桉者处斩,更收回粟粮二十万石,用以赈灾。所以,换句话说,刘公对满城闾民都有活命之恩。而现在将军不仅杀了刘公,更将刘公悬尸,这才是民愤的原因呀。” 突然这年轻的县吏一凛,只见那贼将将到架在了他的脖子上,然后就听对面问: “这事可真?” “句句属实。” “那这刘公可曾从中贪墨。” “这就不清楚了,但想来不曾。” “那这刘公办了这么大的事,这位置还能坐到现在?” “刘公是河间王后裔,上面有人。” “哼。” 然后张达就将环首刀拿了下来,随后命身边扈士: “去将新郑令尸体放下,然后找一副好棺木敛好。” 那扈士显然是个动脑的,他迟疑了下,问道: “部将,新郑令再是个好吏又如何,只他坑杀咱们同道四百人,悬尸示众都已经便宜他了。而且,咱们现在这么做,新附的周贵定然不满。又何必为这弄得两边不高兴呢?” 张达一瞪眼,骂道: “那你说,外面的闾民,你说怎么办?” 扈兵摇头,不知道如何是好。 “那不就行了,让你去办就去。咱们泰山军就是恩怨分明。这新郑令杀我同道,那自然难逃一死。但其救民之举也是事实,自然就不能虐其尸。至于你说周贵那边,我会去解释的。而且,咱们能放就还能悬,要是一会没用,就将这个人一并悬上去。” 说着,张达戟指那年轻县吏。 第二百四十一章 团练 随着张达戟指那年轻县吏,场上氛围顿时紧张起来。 在后面这些县吏们看来,贼到底是贼,喜怒无常简直没个定性。 但这些县吏们其实也是这样的,只是这一次操生杀权柄的不是他们,所以他们才不适。 张达突然指着这小吏,想看看他的惊慌失措,但张达却意外的发现,其平静的眼神波澜不惊,这倒让他对其人产生了兴趣,遂问: “你这小吏,还未讲过自己姓名。说来。” 那小吏不慌不忙,只是拜道: “在下新郑申商,见过将军。” “申商?嗯,我知道了,名听着不错,像个读书人的名。但我话还是要说在前头,要是一会你说的办法没用,那只能请你上去一遭了。” 申商继续一拜: “如不行,仆甘死。” 在县署外,当张达的扈兵将新郑令的尸首放下后,还当着众闾民的面前将新郑令用棺木收殓好,果然奏效了。 闾民们见状都陆续散了回去。其实他们也知道,这也就是这个程度了。 虽然新郑令对他们有活命之恩,但这世道没个道理的。或者说人人都有自己的道理的。他们也知道他们县里的那个游侠周贵为何要杀新郑令,冤冤相报嘛。所以新郑令被杀后,他们虽然难过,但也知道这是新郑令咎由自取。 但等他们看到新郑令的尸首被悬挂在外后,他们就受不了,不带这么折辱人的。所以他们冒着刀兵,也要为新郑令讨个公道。 现在结果是好的。而且从这一次,他们确实发现这一伙黄巾军真有点不一样。 按常理,他们刚刚那样冲撞,不说杀几个,那至少也要把领头的拿了鞭挞。但这些黄巾军却非常克制,一直试图在和他们沟通,这就有那么种爱民如子的味道了。 张达也不知道,他这无心的一手,到收获了不少本地的民心。 随着新郑安定,张达迅速回信接应泰豫联军入城。 这边泰豫联军入司隶校尉的第一战打得漂亮,那边在阳翟,一场军议也在开始。 --------------- 豫州颍川郡,阳翟。 新的帅臣新的幕府。 诸营将、谋士悉聚在阳翟的郡守府,由颍川郡守阴修作陪,新任左中郎将张温开始了他第一次全军大议。 而原左中郎将皇甫嵩额头中箭,时醒时昏,不过据说曹操已经请了自己老乡,也就是同县的华佗来幕府为皇甫嵩治伤,也许会好些吧。 但不管怎么说,有朝庭法度在,即便左中郎将部大多数军吏都是皇甫嵩征辟整训的,但只要张温有那旌节,坐在那牙帐里的终究还是张温。 张温这会正对着近百名军吏、幕僚口若悬河,在场的都是屯将以上的军吏,在外面也都是二百石以上的品秩,但这会却都像黎庶一般,正襟危坐,听着上首的张温训示。 军议一开始,张温就大发雷霆,他一方面以朝庭的口吻痛斥左中郎将行营诸将指挥无能,作战不力,将朝庭主力部队浪费在了颍阳。 他怒斥: “你们当中有一个算一个,哪个不是国家栋梁,朝廷菁英。不是在西北战场磨炼过,就是在北面打过鲜卑人。但现在呢?忠君报国的精神都哪里去了?全军上下颟顸懈怠,在这样下去,朝廷社稷就要亡在你辈之手。耻辱!” 张温不仅是朝中司空,更是为数不多在外总戎的帅臣。以三公之尊而任方面之任,这也就是光武年间,那些个云台将们才有的待遇。 所以当张温用这些严厉的措辞训斥这些汉将吏时,全场人大气不敢出,全都在缄默。之后张温又骂了小一刻,然后突然就点了之前代指挥的中军校尉赵融。 张温骂赵融: “还有些将领,不顾大局,拥兵自保,将国家之兵当做私兵,好大的狗胆。需知尔等手上之兵,食的是汉家的粟,忠的是汉家的事。颍阳一战,就是因为尔等见死不救,才使得后校尉部全军覆没。你赵融就要为颍阳的惨败负责。还有不要觉得某些人会保你,他自身难保。” 赵融开始还默默听着,反正没点他,但突然听到张温不仅指了他的名字,还要将颍阳大败的责任归结自己,顿时就慌了。 他看了一眼张温边上的曹操,猜到是此人陷害自己,暗将这口气忍下。赵融膝行出列,对着张温重重叩首: “公帅,我赵融如何有这般能耐,颍阳大战时,我正在前方厮杀,如何能统筹得了,当时调度全军的可是左中郎将啊。” 赵融此言一出,在场的将吏们皆不耻: 好个卖主求荣之辈,你赵融现在竟然要卖老帅? 他们这些人几乎都是皇甫嵩简拔的,虽然不敢在皇甫嵩和张温的统兵之权斗争中站到张温的对立面,但让他们出卖皇甫嵩,那也是不可能的。 而现在这个赵融,竟然为了脱罪就要卖主,猪狗一般的人物。我等怎与此辈在一帐内。 上首的张温听了赵融的话,虽也觉得不耻,但倒是正中其算计。 原先他从曹操那里就了解到,这赵融虽然是皇甫嵩的重将,但其人贪生怕死,稍微一恐吓,其人定然要倒戈。 所以张温就把赵融当成了这次权力斗争的第一战,果然一战破了如今的僵局。有此人背书,他张温终于可以将这万余主力抓在手里了。 既然在赵融这里打开了突破口,张温就不再训斥诸将了,随后他便道: “我虽久在中枢,但自四月黄巾暴乱,我对如今的整个局势都要比在场诸位都要了解的深。近几个月,河北、青州、兖州、豫州、南阳诸多战场,我可以毫不讳言,就是处处受制,着着失败。 河北还好些,有北中郎将的统帅并幽州突骑,汉军已经在几次重要合战中打败了河北黄巾的进攻,已经将张氏三兄弟分割包围在广宗、曲阳两地。但即便如此,也只是围困,等平定还不知道何时。 而在青州战场,就不堪了。那青州刺史焦和真乃一个妄人。坐拥大州,甲兵甚众,但每每与黄巾军交战,未接风尘,未交旗鼓就望寇奔北。只知在城内卜筮清谈,任生生使得青州不复为国家所有,真恨不得斩此僚。 还有在兖州呢,就更不说了。泰山贼起兵以来,朝廷连折了多少二千石在此贼之手?不仅搅得泰山不宁,更是北上到了河济搞风雨,这次颍阳一战更是奔袭而至,使我军遭此大败,可以说此贼为贼中第一巨寇,必是我汉家心腹之患。 我军下一阶段的主要对手就是此贼。 至于豫州、南阳两地,却是危中有机。豫州之黄巾二分,南下汝南之贼不足为虑。北上之贼已随泰山军北上,虽祸在后来,但在当下,豫州的黄巾已经不足为虑。这是我们要快速扭转局面的地方。 而在南阳,哼哼,就先不说了,总之。本兵告诉诸位,现在已经到了社稷存亡的关头,朝野上下都在看着我们,他们在讥讽我们汉家兵已经到了这个程度吗?连蜂起的蛾贼都打不定。这是对我汉室权威最大的伤害,万不能忍受。 不过虽然最近战事不顺,但只要我们激发天良,发奋图强,平贼之事还是大有可为的。因为我汉家依然有三河、荆襄、关中、川蜀、江淮一带的稳定大后方,无论是中原河北的黄巾军还是西北蜂起的羌人之乱,我们都有信心赢得最后的胜利。 但这一切的前提就是诸位,在你们这些六百石以上的军吏身上。你们是否能自身自好,忠君任事,是否能激发麾下士气,再整旗鼓。你们就是一面面旗帜,全军将士都看着你们,你们有信心,那麾下的将士们就有信心,你们一懈怠,那麾下的将士们就会更懈怠。 所以诸君,你们是此战的关键,汉室的未来就在尔等肩膀上扛着。努力!诸君。” 于是,在场近百位汉家军吏,拜首肃道: “愿为国家效死。” 见整个士气已经恢复,张温就开始下了新的战略: “平贼至此,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候。随着南阳、豫州之战事的结束,骤时两地的汉军兵力将会陆续北上攻击大河两地的黄巾军。有此生力之军加入,河北和兖州的僵局就会被打破,到时候,整个形势都将会发生逆转。 但现在有个问题,就是敌人也知道战事的趋势,所以他们正打算北上攻打敖仓。敖仓作为河南河北两只汉军主力军团的补给后方,可以说是此战真正的胜负手。如果敖仓一丢,不说河北要丢,就是河南也要完蛋。到时候,被解放了兵力的不是我们,而是对面的黄巾军。 所以,在座诸位知道敖仓的重要了吗?” 还是没人说话,但张温知道,他们知道严重性,只是因为他刚雄威太甚,一时没人敢说话。但这样也好,不威何以为帅。 这一刻的军议,就是他张温的独角戏。一种站在历史命运转折点,而又是他张温独自推动的宏大感,激得他浑身战栗。 于是,张温起身: “这次,正是诸君用武之时。力挽狂澜,朝廷又有何吝啬封侯之拜。如今兖豫黄巾主力要云集荥阳。我们正可在那里将之一举歼灭,毕其功于一役。” 在场诸多军将听了张温这话,才慌了。 想啥呢,就咱手上万余兵马,还要和人家主力合战?那不是送死去吗? 好几个将领都要拿眼瞄着赵融,但这人刚做了丑事,哪还想替别人出头,于是都当没看见。 这时候,一将出来了,却是张温一边跪坐的曹操,只见其人武弁大袴,对张温拜道: “公帅,我军到底兵力微薄,贸然与贼合战,未知成败啊。” 见曹操出来反对张温,好几个将领都为曹操捏了把汗,担心张温的怒火会撒向这个可怜的军吏。 但谁知,张温一改之前暴躁,反细心回道: “这一次,我为大家请了援兵。之前我就以司空兼行营左中郎将的名义,征调豫州颍川、汝南、梁国、沛国、陈国、鲁国六郡国太守,发六郡在籍六百石以上之家,各起团练、族兵、部曲,至本年九月末,悉数于长社团营。” 什么! 一石激起千层浪,在场诸多将领都惊讶于公帅的先斩后奏,完全没有和他们这些军吏商议,就要大起地方豪势部曲。他们倒不是真想的有多远,而是心里不愤自己被人小视。他们到底是国家的经制之兵,浴血沙场不说,最后反而要成那些豪势们的配角,这如何甘心。 但并没有人反对。因为他们发现了,原来这曹操和张温在那演戏给他们看呢。这两定然早就商议好了。 罢了,既然这张温如此自信,那就听他的吧,且观他后面成败如何,再做计较。 没错,这一手笔,确实是张温和曹操商量多日才完善好的条陈。 原先曹操发豪势之家起部曲,张温是不反对的,但他觉得,不能所有的豪强都有这个权力,而是聚集在家里出过六百石以上的士族。六百石在地方上已经是做过县令了,在京也是议郎一级别的重要官员。这类人和汉室的捆绑比较深,还是比较可控制的。 张温作为司空一级别的大老,很是看清中央与地方的博弈关系。无论是三皇五代,还是秦皇汉武,中原便是国、家二重统治。国便是中央,家便是地方的家族、宗亲、乡党。这二者既是一体又是两面。 秦汉以来,对家族的态度都是比较针对的,视之为和中央争夺土地和人口的弊害。但到了本朝,朝廷已经陆续转变了敌视态度,而将豪势之家看作为地方行政统治的依靠。 而且张温更是预见到,随着黄巾起义的规模越来越大,中央对地方豪势的依靠的趋势将会越来越加剧。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在承平时期,地方官长都是选自有中央履历背景的来担任,有朝廷权威背书,这些流官道也能对地方有适当的约束。但战乱之时,事情就不对了。张温在中央的时候,从各地送上来的邸报可知,现在青、兖、豫、冀,各地郡守县长已经无力控制,各地方政权和郡县卒都不堪一击。 面对贼袭,除了个别流官郡守长能忠君,坚守到底,其余皆是望风而走,将一县钱粮布粟全以资贼。 张温知道背后的原因就是这些中央流官在地方上毫无利益,根本无所谓坚守。 他们又没有宗族家人、又没有田地坟茔在此,那干嘛要舍了命去和那些不怕死的蛾贼拼命。他们只要将绶印一挂,带着这些年贪污来的钱粮回家,聚族而守。谁能将他们怎么办。 反而是地方豪势,他们的根基全在地方,根本走不了。所以贼一来,他们抵抗的最激烈。 汉家法度,一县不过五百军,这点兵力在承平的时候还好,一旦战时,遇到的都是成千上万的蛾贼,这点兵力够什么?所以每每守城都是依靠豪势之家的部曲。也正是靠着这些部曲,各地方才能守城、维系起码的秩序。 所以换句话说,汉家经营二百年的中央一统局面,因为黄巾之乱,不得不走向各地方自治。 但话是这么说,作为一个公族之家,全部利益都在国家大一统局面下的张温,他还是不可能放任这种瓦解的局面的。 要知道,如果地方各个以力称雄,那天下将再为秦末、莽末之大争之世。一些草野乡豪,他们的利益从来就没有与汉室中央发生过联系。那这些人一旦有兵有刀,又怎么会为汉庭驱驰。到时候起的团练不说阳奉阴违吧,甚至都可能直接倒戈到对面黄巾军。 这是张温万不能忍受的。所以他才专门将起团练的权力限制在了六百石以上的家族,使其家召集团练,随营征战。 正是因为,一方面,类张温这样的公族大老不欲地方乡豪坐拥部曲,在地方上尾大不掉。一方面又知道必须依赖这些乡豪之兵,维持地方、抵御黄巾。所以,张温和曹操创造性的想出,用具有中央履历经验的士族作为起团的核心,在一定程度上均衡上面两点。 到这里,张温的战略其实已经非常清晰了,就是采取北守南攻的策略。 在确定要在荥阳与贼合战,张温就已经传檄给北中郎将卢植,令其至少发三个部南下屯驻到荥阳敖仓坚守。 而张温就在豫州这里,整军南下汝南,与朱儁一道前后夹击汝南黄巾。待剿灭了汝南黄巾,他将帅左右中郎将两军并汝南豪强部曲,一同北上长社。到时差不多九月,豫州各地的团练部曲也都整训开到。 到时候他张温手上的军力至少要膨胀到五六万之多。之后,他就一路北上,与贼会猎于敖仓,一举挽救汉室危亡。 说实在的,张温此策是真的好,如果不考虑后遗症,可预见的,汝南黄巾肯定挡不住。而汝南黄巾挡不住,那豫州中部的汉军就会得到解放,能北上支援。 到时候张冲还真不知道能不能当得住。 只不过张温此策的关键就在于这个团练。但团练真的就这么好起吗? 第二百四十二章 扒皮 张温当然知道没这么容易办,所以他给各郡国都选了一个主办,都是朝中致仕的大老。 其中颍川他任命的主办是颍阴荀爽。其人是荀氏八龙之六龙,精通易理,最是无双。现在荀爽因为党锢之祸的原因,赋闲在家。张温就想让其人作为颍川团练使,虽然荀爽只做过议郎,但名声高,人脉广,倒也能胜任一郡主办。 然后是汝南,不作他想,主办之位肯定是汝南袁氏的。现在袁氏老一辈中主系中有袁平、袁成、袁逢、袁隗四人,其中前三人已过世,唯有袁隗现在是司徒。而旁系还有一支叫袁贺,也是道德之士,虽然也过世了,但他有三个儿子,却都是一时之选。长子袁闳为隐士、次子袁忠为义士、小子袁弘为智士。除此三人,还有那同辈的袁绍、袁基、袁术、袁满来、袁懿达、袁仁达六人。从这也可见,汝南袁氏家学之盛,成材率之高。 对于选谁做主办,张温很是思量了一下。袁绍、袁术两人是肯定不能选了,不是这两人才智不行,而是这两人是京中倒宦派的中坚,一直跳得很厉害。张温和宦官一党互为奥援,本能就不想袁绍这类人出头。排开这几个,他最中意的有袁闳、袁忠和袁基。前两个确实声名好,但这两都是党锢之祸的受难者,显然在政治倾向上也是靠近倒宦派的,所以就只能选袁基了。 这样也好,袁基公族子弟,名声又好,做汝南的主办也是实至名归。 选定最重要的颍川、汝南两地后,其他就好办多了。 梁国的公卿之族不多,其他的多是经学之家,没有多少族人部曲,所以张温很快就选定了睢阳桥冒作为梁国主办。睢阳桥氏自桥玄做到太尉后,其家声也从二千石之家跃迁到了公族之家,桥玄的儿子桥羽现在在兖州任城国做太守,而这个桥冒是桥玄老太尉的侄子,自然是这主办的不二人选。 之后是沛国,沛国的公族之家有谯县曹氏、丁氏;萧县刘氏,其家两世三公;这三家中,因为个人关系,张温将主办之位留给了谯县曹氏。张温倒不在乎什么瓜田李下,对他来说,选贤就可以不避亲。他最熟悉的肯定是认识的人,对其才学也有数,自然用得放心。曹氏这一代最优秀的就是曹操,但现在已经在其幕府,除此还有曹洪、曹仁。其中曹洪的家世最好,父亲是卫将军、叔父是尚书令,但曹仁的家世也不差,父亲是长水校尉。 在和曹操商量后,张温选择了曹洪作为沛国的主办,让曹仁去辅助。张温已经得知,曹仁在淮泗一带横行,有部曲千人,正好做团练骨干。 之后就是陈国了。陈国有点特殊,就是此代陈王刘宠有点不安分,诸侯之身而聚甲兵,颇有点光武皇帝之兄齐武王的味道。为了制衡其人,张温选了陈郡袁氏的袁涣作为主办。陈郡袁氏和汝南袁氏都是一个祖先,到现在两家也是千丝万缕,形同一家。 至于袁涣其人,是老司徒的儿子,之前做谒者督扶风营、虎牙营,但事情办得不好,已经被褫夺回乡了。这次张温起用他,就是卖个人情。他们这些公族之家,就是你帮我,我帮你,这样牵绊就来了。不过这袁涣他也不是瞎用的,毕竟其人有与泰山军对峙的经验。 最后就是鲁国了,这也是最可惜的。本来鲁国主办最合适的就是孔融,但之前其人已经战死在和泰山贼的战斗里了,甚至也正因为那一战,鲁国衣冠几乎全部被扫落一空。老党人蕃向也死在了那一站,憾甚! 最后张温千挑万选,才找到了一人,鲁国颜氏颜盛。但他虽是鲁国人,但据说已经迁居琅琊,现在看,只能召他回乡,再整鲁国团练了。 以上人选,张温还是满意的,这六位团练主办不是名士就是公族子弟,或者本身是道德之家,这在一定程度上确保了豫州六郡国的团练可以被控制在手里。 对这六位团练使,张温还是充分放权的。他特意准许这六位团练使主办在铨选时可以不受三互法的约束,随意铨选本乡和姻亲之家的才智之士充任团练。 而且这六位团练使的职事是督办团务而不是协办地方。换句话说,这六位团练使有非常大的自主权,而不需要仰仗地方鼻息行事。他们只受左中郎将行营调遣,其他地方郡县无权干涉这六团练使的督办事务。 以上是张温在自己能力范围内给六大团练使的最大支撑,但有一项是各团练使自己要解决的,那就是各郡县的团练,必须自己负责各自的钱粮补给。朝庭没办法负责他们的钱粮供应。 也就是说,这六大团练使在起团之后,就需要自己搞定军需补给,所以在一定程度上说,这六家要自己先掏家底来养军。 这对六大团练使来说必然是极大的负担,但福祸相依,用自己钱养兵,那最后这些团练部曲必然是要成这六人的私兵了。 张温自然也清楚,但以上已经是他最大的支持了,要再养这些兵,朝庭真的养不起。 就这样,张温在军议上抛出了让豫州六郡国起团练的重磅消息,之后就命各军将回去重整部伍,三日后,他们将倾军南下汝南,前后夹击汝南太平道。 诸多军将回去后各自消化着信息,那边张温在会后留下了中军校尉赵融。 张温在内室单独接见了赵融,直接了当的就和其人说: “稚长,你是西州武人,本就敏感,就更需要听命用事了。你觉得皇甫嵩还能再为你的依靠吗?” 赵融当即表态: “赵融是粗人,唯公帅马首是瞻。” 见赵融识趣,张温: “好,既然你知道,我就给你一条明路。” 赵融毕恭毕敬: “请公帅示下。” “此番南下,你务必要笼住其他三营的吏士,让他们明白现在的主帅是谁,这次南下打汝南黄巾,战事并不困难。只要这一战打得好,不仅前罪一笔勾销,我还会上书朝庭为你请功。孰是孰非,稚长是懂得的。” “末将明白,必不负公帅栽培。” “嗯,这一战的重要之前在军议上我已经讲得很明白了。你作为军中宿将,眼里要看得到全局,汝南的黄巾不足为虑,重要的还是之后的北上。只要这一次将泰山贼歼灭了,要什么就给什么。但记住,机会只有一次,你可要抓住啊。” “喏!” ------------------- 八月二十日,泰山军攻克新郑。张冲带着大部队并入入城,全军吃了一顿猪肉后,留了五百兵驻守,就继续北上,他们下一个要攻打的就是密县。 密县位于嵩山南麓,洧水上游,本是周王室贵族封地,但后来被郑国所灭,现在属河南境。其县因属嵩山东伸余脉绵亘地区,地势西北高、东南低,三面群山环绕,中部丘谷相间,东部较平坦。境内平原较少多是丘陵,素有二分山、六分丘、二分田之说。 而密县因为处于京畿之地,豪族众多,使得本就不多的田土都集中在豪势手上,众多活不下去的破落民户都只能跑入嵩山,开辟山田,做个没有籍贯的山寮众。 八月二十二日这一天,一只车马队沿着密县到京都的官道上,急匆匆的走着。 牛车内,一个微胖的青年不断询问着伴当,到下一个驿站还有多久。 伴当知道主人催促的原有,就是担心这一路出了变故。 之所有有此担心,就是因为自家主人坏事做尽,现在担心有人来复仇了。在告诉了主人还有十里,安慰了主人焦躁的情绪,这伴当望着西侧的嵩山,叹了口气。 这一只车马队不是别人,正是现任密县令索琦一行。 索琦出自敦煌索氏,其家自武帝时期因为犯颜直谏而被贬入敦煌,其后在汉时累世冠族,在敦煌是一等一的大族。 索琦自被举孝廉后,因为朝庭对河西的恩抚政策,特意恩诏做了河南郡密县令。但索琦自做密县令,就颇用酷刑,罗织冤狱,和县中大族一起残民害民,贪赃枉法,县中黔首无不恨之入骨。 前几日,当泰山贼北上入河南郡,并破了北面的新郑后,甚至新郑长都被悬尸示众,索琦就惶惶不安。要知道那新郑长的官声可比自己强得不少,到底也难逃一死,更何况是他。 对自己有着清醒认识的索琦,再不敢有侥幸,挂印弃官,带着家仆和这些年豪夺的钱财向着京都逃难。 他已经打定主意,只要使一半身家贿赂十常侍,他就能无事。到时候就是只带着一半身家回乡,也够一辈子花销了。别说,这花花的中原到底是比河西要富饶太多。 车队走了一段,遇到前方一座庙祠,索琦的小妻一直再喊小腹痛,要休息。没奈何,索琦只好在这里暂做休息了。 那边隶妾们服侍着小妻安稳,索琦倒是带着伴当看着眼前的庙祠,念着名字: “卓茂庙?此是何人?” 那伴当一阵无语,自家主人果然不学无数,一点国朝事都不知道。 “主人,这卓茂是光武时期的老太傅啊。” “哦?不认识,此公有何说道,还有人给他建祠堂?” 伴当随索琦在密县也有几年了,自然知道为何密县人会给这个卓茂建祠堂。只是没想到,自家主人竟然啥都不知,不过也是,主人连卓茂是谁都不知道,更不用说其人干了何事了。 伴当是索氏家生的,从小就要学习国朝典故,为的就是能辅助索氏主人交际。所以此刻伴当正好为索琦解释: “主人,卓太傅在新莽时期就曾做过密县令,他以礼仪教化万民,将密县治理的是道不拾遗,夜不闭户。甚至有一年天下大蝗,河南二十余县皆被其灾,独不入密县界。就是被卓太傅的道德所感啊。所以那年灾后,密县民就为卓太傅建了这生祠,感念他庇护万民的功德。后来,延熹年间,上事黄、老道,将京畿内的诸多祠堂都拆毁了,但专门特诏保留了这座卓茂庙,就是尊敬老太傅教化万民的道德。” 伴当说这些本意是借古讽今,希望主人能学卓太尉一样,爱民如子,不要再残害那些可怜的穷苦了。 但谁知,索琦一听,立马不屑: “这不是瞎扯嘛?他们中原人整天就是扯这些虚的,骗骗那些黔首罢了。咱们在河西没见过蝗虫嘛,那东西一起来,整片整片都要吃掉,谁还管你是不是有道理,真是胡扯。论邀名,还是他们中原人啊!” 伴当无语,自家主人倒是聪颖,可就是没用在正途啊。被自家主人这么一岔,伴当心累,不想说了。 但伴当不想说,索琦因为扳回一城,倒兴致高涨,他饶过那卓茂的木凋,看后室还有一泥塑,一副将军打扮,好奇道: “这又是谁?” 伴当仔细看了看两边的悼词,不确定道: “应该是光武时期的云台二十八将,昌城侯刘植。据说他就是战死在密县的,应该是在这里给他立了个塑,我再看看这边的碑文。” 伴当仔细看了碑文,大致就讲了昌城迎主,招降刘杨、平定河北的关辉战绩,又悲痛于他战死于密县的哀伤。 “嗯,没错了,就是昌城侯。” 伴当这边确定,那边索琦突然叹了口气,就见其人道: “那卓茂不过一介腐儒,刘植也不过是北地一土豪。而现在一个功成太傅,为帝王之师,一个马上封侯,为帝王功狗。是谁之功?” 伴当不确定道: “努力?” 索琦摇了摇头,伸出手指: “因为他们都遇到了光武,才有这一番际遇,懂了吧。” 伴当明白。 随后索琦叹道: “恨没有光武,使我只做了富家翁啊。阿程,你信不,你主人要是也遇到个光武这般的人物,我敦煌索氏也能做到光武元勋之家。憾矣!” 伴当看着主人的自矜样,再次无语。 突然,索琦又看到壁上提着一行字: “上成公者,密县人也。其初行久而不还,后归,语其家云:我已得仙。因辞家而去。家人见其举步稍高,良久乃没云。” 索琦一惊,呢喃道: “此地还有仙人乎?” 伴当不确定,只是指着下面连个人名,一个是陈寔、一个是韩韶,对他主人道: “这两不是颍川陈氏和韩氏的先祖吗,这里有他两的题字,说都一起见证了这事,这两道德之家,所以这事应该是可信的。” 索琦摸了摸白壁,叹道: “多少功名利禄都化作了尘土,要是能像这位仙人一样成仙得道岂不是长生?” 就在索琦激起内心中求道之心,外面突然传来了厮杀声。 一个家奴浑身是血的爬进庙廊,对惊慌的主仆二人道: “主公,外面是密山贼,他们突然从道边窜出,见人就杀。他们嘴里喊着,诛索贼,迎太平。主公,你们快跑吧。” 索琦一慌,忙带着伴当冲出庙祠。 只见到处是厮杀,大车上木箱都被砍断,钱帛洒了一地。那些裹着黑巾头的密山贼一边杀着自己的家卷,一边争抢这些钱财。 那边伴当已经偷摸上了一架马车,他一脚踹翻一个想上马车的密山贼,一边对呆着的索琦大吼: “主人,快上车。” 索琦一激灵,忙爬上了车内,惊魂未定之际,伴当已经驾着马车,向着北面飞驰而去。 这马车的动静,直接暴露了他们的身份。在几个头目的呵斥下,那些争抢财物的密山贼不情愿的追向了马车。 密山贼是密县内盘踞在密山的一伙盗匪。起家时间并不久,桓帝时期,密山还是文风颇盛,不少隐士还都隐居在这密山,一方面养望,一方面教习学生。 就比如长社钟氏的老祖钟皓,就曾在此隐居。其人少以笃行称,公府连辟,为二兄未仕,避隐密山,以诗律教授门徒千余人。后终为士大夫之楷模。 一般而言,这隐士的绝妙就在于,它隐的目的就是为显。所以一般所谓的隐士都会隐居在权贵聚集的京畿附近,这样才好把名声传出去。不然真隐居,直接隐居到南方深山大泽不就行了? 不过这这隐居呢,又不能距离京城太近,不然人家会觉得你是在邀名。所以,这密山就成了颍川名士们绝佳的隐居之所。 它处在颍川和京都的中间,既离家近,又距离京都不远,可谓家事国事两不耽误。 但这几年,天下不靖,尤其是密县因为括田兼并的问题,越来越多的黔首脱籍上山开垦土地,隐士们烦不胜烦,也就放弃了此地。最后这密山反倒成了失意者和破产户的家园。 而这帮要围杀索琦的密山贼,就与之有血仇,他们家里田土多是为其人豪夺,现在听到消息,知道索琦弃官逃命,于是一并在这里伏杀索琦。 不过密山贼虽然有统一称号,但实际上各不相属,都是一群乌合,见到满地的钱帛,根本没心思追杀索琦。 最后只有三十多人向着索琦追杀过去。 正在驾车的伴当,慌忙喊车内的主人打开后匣,让他将里面的都抛出去。索琦依言开箱,只见里面是一块块马蹄金。 索琦顾不得想这些马蹄金哪来的,连忙将这些丢下车,一路上丢了十来块金子。这下子后面追杀来的三十多人,直接停下了二十多人。 要知道,这可是金子,不是那边的铜钱布帛啊。只要一块这金子,一切都有了。这些破户的山寮哪受得了这个诱惑,各个埋头拣,没人肯管索琦。 但有一人不一样,他看都没看地上黄灿灿闪着诱惑的金子,迈着步,一直追杀。他后面有五个伴当,本也想拣,但看到他们魁如此,终究一咬牙追了上去。 马车慌不择路,虽然丢了金子减轻了重量,越行越快,但这路却越来越抖,终于车辕碾到一块石头,整个马车翻了。 车内的索琦直接摔出了车外,差一点就闭过气。好一会,他才缓过来,看到眼前这一幕,是真的惨。 自己的伴当任生生被大车砸中了胸腔,这会不断吐着血,望着索琦的目光,在逐渐暗澹。 索琦没来得哀伤,后面的脚步声传来,他再不敢停留,连忙窜入一条山道,向着山内跑。 不一会,后面追杀来的六人,气喘吁吁奔到了翻车的马车边。看到已经没气的伴当,为首的那人,直接解开短刀,利落的就将伴当的首级砍掉。 看着凋枯的尸首,为首的这人,直接以伴当的头发为绳系在了自己的腰间。喷涌出的血水,直接染红了他的下摆,但不为所动。 密山贼魁在那割着首级,他后面的一人已经观察到了一串脚印直入山内,他连忙和魁道: “魁,那索扒皮往山里跑了,真的自寻死路啊。” 索扒皮是索琦的名号,之所以这么叫,不是因为他有多贪,而是他真的酷虐到杀人扒皮的程度。 听了这话的贼魁,澹澹道: “这次,我就为我父亲报仇,也让这索扒皮尝尝扒皮之苦。走,追上去。” 就这样,六人沿着索琦的脚步一路追杀,终于在一处巨树下追到了此人。这并不意外,这六人都是在山里讨活的,索琦逃入山里又如何比得上他们呢?被追上只是时间问题。 索琦瘫坐在地上,这一段山路可是累坏了他,望着逼近来的六人,尤其是看到其中为首的腰间系着自己伴当的首级,索琦慌了: “好汉们,饶我一命。我有钱,你们要多少,我给多少。饶我一命。” 为首的贼魁望着惊慌的索琦,笑了,他问: “你忘记我是谁了?” 索琦真要了命了,他真不认识眼前这人是谁。 贼魁笑了,从衣兜里拾出个铜印,然后丢给了索琦。 索琦捡起,只见印上写: “廷掾印。” 索琦一激灵,吓得失声: “你是史廷掾之子。你父亲不是我杀的,他的死和我无关。求求你,你放过我,我真的不想死,呜呜。” 索琦身下已经湿了一片,他是真尿了,因为他知道那史廷掾是怎么死的,被他扒皮死的。 这一次,他完了。 第二百四十三章 夺刃 阵阵惨叫,穿透山林。半晌,六个浑身鲜血的人从山林钻出,他们正是复仇的山寮众们。 为首的这个叫史阿,本是密县廷掾之子。以前其父作为廷掾,是密县令之左吏,虽没有县丞、县尉权重,但也是监察乡五部,春夏劝农桑,秋冬敛岁赋的重职。在史阿之父上一任的廷掾,这位置一年光收取祭祀钱就能敛财数百万钱,其中给二三十万给洧水水伯娶妇,剩下的就和祝巫共分余钱就行。 后来史阿之父清廉不阿,常税之外的征税是一钱都不分。但他不收,可也断了别人的发财路,也就被同僚所孤立。后来索琦作为新任密县令,一直受史阿之父阻挠,便视其为眼中钉肉中刺。 之后史阿之父就失踪了。等史阿再找到其父的时候,老父已经皮肉分离,惨不忍睹。只有藏在一处石下的铜印留给了史阿。之后史阿遍查线索,终于查出是索琦所为。 史阿幼时就曾在密山遇到一隐士叫王越,学习剑法,独步无双。但再自负史阿也没有信心能在扈士重重中刺杀索琦,所以一直隐忍到现在,终于一朝血仇。 史阿拍了怕腰间的两枚首级,对五位伴当道: “汉室无德,我意投奔泰山军。泰山军主冲天大将军,起义兵,诛暴乱。替天行道,吊名罚罪。正是我主。诸君愿与我一起投奔,博个富贵吗?” 五人为了帮史阿复仇,刚刚连地上的马蹄金都没捡,此刻又如何不愿意呢?是以,六人稍祭拜了下史阿之父,就带着索琦的首级去寻泰山军。 史阿六义士赶到密县城下时,泰山军正攻打着密县外郭。而负责攻打的营将正是吕翔、吕旷两兄弟。 这两兄弟自在东平投军后,屡建功勋,后来部队不断扩编,这两也一跃而成五百人营将。这一次攻打密县,张冲就选了这二人将兵一千来攻打。 此刻在密县城头主持防务的是县尉侯凤。虽然密县令弃城而逃,但密县却依旧还能在泰山军兵锋下抵抗,就因为有侯凤的存在。 说到底,那密县令只是个流官,而侯凤才是真正的坐地虎。其人不仅只是个县尉这么简单,他乃是光武时期老司徒侯霸之后。 作为公侯之后,密县侯氏在密县德高望重,县内一半的田土都是他们家的。现在密县令印绶一挂,提箱跑路了。但他侯凤家业全族可都在这呢,怎么跑?所以,侯凤尽起族兵曲部八百,再并城内五百县卒,誓要与密县共存亡。 吕翔、吕旷两营一共也就是千人左右,营内将士除了少部分泰山人外,大部分都是东平和颍川人。说实话,两营的战斗力在泰山军诸多营头也只能排个中游。现在,城内守兵比他们多,且上下一心,吕翔、吕旷两人甚至自己亲自带队攻城都未能登上城头。 就在战局僵持之际,史阿六义士带着密县令索琦的首级,来到了吕翔的大营。 ------------- “这个是密县令的首级?” 吕翔望着这凋枯的首级,如是问。 此时,史阿六人去了械正被吕翔迎入帐内问话。 这会听吕翔问起,史阿低头道: “回将军,是那狗贼的首级。” 吕翔大喜,忙让人去找个竹竿,送到阵前给城楼上顽抗的汉兵看看,也好杀杀他们的威风。 史阿给吕翔这么大礼,吕翔自然要赏,他问道: “你要什么,我要赏你们六人。” 史阿摇头,他连金子都不要,还会看重其他奖赏吗,他抬起头,双目炯炯: “将军,我们六人想投军。之前密山好汉们打的‘诛索贼,迎太平’就是我的手笔。” “诛索贼,迎太平?” 吕翔念了一声这个口号,一拍大腿: “这个好,这个好,你是个人才。只要是人才,我泰山军就来者不拒。这样,我给你一片竹筹,我举荐你到老营去做个书手。稳当又清闲,是个好差事。” 见史阿又摇头,吕翔乐了: “行,是个有志气的,知道老营那里消磨英雄气。这样,我举荐你到分田吏哪里,在那能做实事。” 史阿再摇头,直接对吕翔道: “将军,我自觉有几分武力,想做你帐下一兵子。” 吕翔恼了,虽然他欣赏这个为父报仇的小子的,但听这话,他还是骂道: “小子无状,你可知战场是要死的,可和你仇杀不一样。那里可不讲道理,只一条刀里去,火里来。本事差点的,别说挣功,命都挣不回来了。你再看看自己,白白嫩嫩,像是个厮杀汉吗?” 史阿对此不作辩解,而是颇为自矜道: “请将军一试。” 吕翔不说话了,让身边的一个扈兵上去,教训一下这小子。 这扈兵顶盔掼甲,膀大腰圆,一看就是军中勇士。扈兵随手扔了一把木梃给史阿,史阿接过,笑了笑,示意甲士攻来。 甲士手举刀鞘,迅电斩了过去,但突然臂膀一疼,那小子就已经举着木梃戳在了他的手臂上。 甲士一恼,又斩,又中一臂。如此而三,三交三中其臂。这下子,所有人都看出这个叫史阿的,竟然有一手精妙的剑术,怪不得要入军呢。 吕翔也是意外,他的武艺自然也是绝妙,所以比平常人更看出这史阿剑术之精妙,但现在有点下不来台了,他辩解了几句: “这个嘛,史阿,你的确是好剑术。但这战阵之事靠的不是武艺,而是胆量。这万人大阵排开,丛枪戳来,丛枪戳去,乱刀砍来,乱杀还他,只是一齐拥进。你就是有十分武艺也发挥不得二分。但一夫贾勇,十人用命。所以呀,武艺好不够,还要够勇!” 其实到这里吕翔也有点胡搅蛮缠了。其实他也眼馋这史阿的好武艺,现在落他手上要当他的兵,他早就乐死了。但这不是被架在这了吗,下意识就要争个对错。 但史阿听了这话,直接说明白了。 这反把吕翔弄湖涂了,你弄明白啥了,我都没讲明白呢。 之后就见这个史阿突然拔出一扈兵的环首刀,然后递给了刚才用刀鞘的甲兵,示意他用这个再比一场。 那甲兵疑惑道: “你确定用真刀?” 史阿摇头,将木梃一扔,澹澹道: “不,我要空手夺白刃。” ----------------- 日上三竿,八月的太阳照得城上让人昏昏欲睡。 密县尉侯凤扒在城头上,望着城下连绵的军帐,满脸愁容。他小声对边上军吏道: “向京县、荥阳要救兵的人出发了吗?” 军吏点头,说是缒城下去,已经北上了。 但军吏还是道: “县尉,这城下的泰山贼只是前部啊,后面还有大部队。咱们到时候如何防得住呀。” 侯凤没话说了,只是皱着的眉头更深了。 就在这时,一骑从敌营奔来,手持一竹竿,上面挂着个人头,也看不清面目,但这敌骑就持着竹竿在城下飞驰大喊: “索贼授首,还不开门投降。” 喊了几遍,门楼上的汉兵们都听得真切。 虽然城上多是侯凤家的部曲,但猝听得密县令死了,还是议论纷纷。 侯凤听了几句下面的话,不是说弃城而逃就是贼人残杀,总之没一个长心气的。为了不使得恐慌传播,侯凤直着身子对众兵道: “密县令以身殉国拉。他为了不让我们密县百姓遭刀兵,和我说要御敌于县境之外,所以毅然决然带着兵马出城驻守在五里外的五指岭。但蛾贼可恨,以诡计人海扑向我军,后县君寡不敌众,力尽被俘。但县君不甘受辱,趁敌不备,夺刃手杀三贼。最后跳下悬崖,壮烈殉国。” 在场人听得心潮澎湃,真没想到自家县君竟然有此壮气的一面。他们不会去怀疑为何密县令会去五里外阻敌,也不会怀疑密县兵都在这,县君是哪来的兵狙敌的。甚至更不会怀疑,县君英勇殉国的场景,为何城内的县尉却好像亲历。 总之,在几个骨干一烘托,又造谣了几句: “黄巾贼,抢你屋,抢你田,还要抢你媳妇,抢你钱。” 虽然有不少汉兵都哝了几句: “我也没田、没钱、没宅、没媳妇啊。他们抢我干啥。” 但立马就被伍长等低级军吏训斥: “你没有,县尉有啊。你不拿起刀枪保卫侯氏,等以后交税,你和谁借钱。” 被训斥的汉兵立马醒悟,是啊,伍长说得对。 于是,他再次拿起长戈仇恨得看着下面那些包着黄头巾的蛾贼,就是他们,要让他借不了钱! 侯凤见士气恢复不少,终于舒缓了几句,他望着北方那边的京县和东方那边的苑陵,是望眼欲穿。 你们的援兵到底在哪里? 侯凤不知道的是,二县的援兵已经出发了。但这会,最后一个还活着的刚被黄巾贼杀了。 原来,张冲在派吕氏兄弟兵围密县的时候,就已经做了围点打援的准备。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要调动北面京县的兵力。 从地理上,密县已经处在了嵩山南麓,而它北面的京县就正好处在嵩山入荥阳外的河外平原之山道口。换句话说,泰山军要想最快挺入荥阳,最快的就是走密京之间的山道。 但正常攻打京县,山路崎区不说,还派不了多少兵。于是就只能羊攻密县,调动北面的京县自己出来,然后打伏击。 一般来说,围点打援这种战术第一次用效果最好。敌军没有意识到贼军的战术水准这么高,就很容易中计。而泰山军自入河南郡,还未使用过什么超出贼军水平的战术,是以京县方便没有多想就发兵了。 随后京县来的八百援兵便被何仪带着本兵两千人伏杀在了山道内。 何仪是自告奋勇求得这个任务的,他见一路北上,自己麾下汝南黄巾都没立什么功,他担心后面不好在军中立足,就抢下了伏击的任务。 张冲想了想同意了,毕竟这个任务确实也不是多难,既然何仪不安,就安他的心。 何仪这边打扫完战场,将汉兵尸首都抛入山坳内,然后换上汉兵的衣甲军衣,就向着北面的京县而去,显然是要赚开京县城。 但可惜,他们下面刚喊一声,败了,败了,要上面开城门。上面就射来一顿箭雨。 并不意外,何仪显然忽略了自己麾下都是汝南人,那汝南口音如何骗得过上面的京县人。 何仪恼恨,既然用计不成他就用强,于是令人打造云梯,就带人强攻京县。 可怜京县大部分兵都被掉了出去,这会连城头都站不满人,哪抵挡得住汝南黄巾这般精勇。没一个时辰,京县城破。 何仪本要学着张冲的样子,好好入城,安堵四民,做个王者之师。但何仪麾下这些军头自和泰山军团营后,被约束狠了。这会入城,终于放纵起来,打破壁舍,烧杀抢掠。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何仪头疼的看着麾下一般恶党,破口大骂。就要下令杀几个好好整肃整肃军纪,边上的小帅何伯劝道: “侄,让儿郎们耍。要他们卖命,不先喂饱他们?” 何伯是何仪的本家族叔,长辈说了这话,他也不好多说,只狠狠的说了一句: “就给两个时辰,两个时辰后封刀。” 但何仪此令,本意是只给两个时辰。但这令一下,无疑是默许了烧杀抢掠的行为。原先还在城外的汝南黄巾,一听这军令,再不耽搁,忙蜂拥入城,加入到抢掠大军中。 时间紧,任务重,可不得麻利点吗 何仪与何伯这些高级军吏倒是没加入,反正不管怎么都有他们的份,何必和下面人争抢。 这时候,何仪突然转头对何伯说: “叔,我想好了,咱们要干一笔大的。” “啥?” “我们不回去了,直接奔袭荥阳。” “要命!” “对,就是要汉庭的命。” “屁咧,任是要任叔的命。” …… 何伯和众军吏都劝何仪,但何仪不为所动,铁了心的要奔袭荥阳。要在这最后,拿下此战最大的战利品。 而一旦何仪这个渠帅下定决心,众兵再不愿也只能接受。于是,两个时辰后,何仪再不耽搁,带着两千锐兵急奔四十里外的荥阳。 只有何伯不放心,又派了三个信兵,将此事汇报给了已在苑陵的张冲主力军团。 本还顺利的北上,再起波澜。 第二百四十四章 避实 光和六年,八月二十三日,一只两千人的军伍急行在京索之间。 这只军队自然就是决定奔袭的汝南黄巾何仪部。 但在他们攻击荥阳之前,他们必须要先打下中间的一个小邑索亭。说来,这京邑到索亭的这段路也被称为京索道。 在那场决定汉室天命的楚汉对峙中,京索之间曾发生过一场虽小,但决定战事发展的战役,那就是京索之战。 那年五月,刚刚经历过彭城大败的刘邦,一路风声鹤唳的逃到了荥阳。萧何发关中老弱全部支援前线的刘邦,但依旧抵挡不住西楚霸王的进攻。就是这时,韩信率部支援刘邦,并在这京索之间与项羽大战,大胜。这是汉军第一次在正面战场上击败不败神话的项羽,可知韩信这一战对汉军军吏的精神世界到底有如何大的冲击。此战一后,楚兵再不能西进。 可以说京索之战才是刘汉天命的开始。而这一次,时隔近四百年,一只黄巾军再一次在这里向庞然大物的敌人挥臂而起,但这一次结果是如何呢? ----------- 队伍中奔行中的何伯此时再忍不住了,他问一边的的渠帅何仪,问道: “侄,你到底怎么想的。明明和泰山军一起行动更安全,为何还要冒险呢?” 这里只有何仪与何伯,没有旁人。所以何仪到底说了实话: “叔,你知道‘先入关中者为王’这个典故吗?” “那是啥?” “叔,我早就告诉你要多听一些有用的。那些读书人说的还是有些东西的。” “说这些干啥,你就告诉叔你想说啥。” 何仪叹了口气道: “汉室的开创者刘邦,当年也是和我一样就是个亭长。但最后他得了天下,其中最关键的转折就是……” 何仪还要说,何伯突然打断: “啥,汉室的开创者和你一样都是个亭长?怎么可能,那汉家皇帝不都是上天在人间之子吗?我从小都听过赤帝斩白蛇的故事。你现在说那天子竟然是小小一亭长?” 何仪被打断有点不快,他埋怨: “叔,所以我告诉你要多听读书人讲古。你整天听的那些东西哪个是真的,反而人家读书人随意从书里看到的东西就是你我一辈子不知道的密辛。所以,读不了书就听书。” 何伯讪讪一笑,意思何仪继续。 何仪无奈,继续道: “当年刘邦和项羽一同受封于楚王,当时楚王就与二人相约,谁要是能先入关中,灭亡暴秦,就能做新的秦王。然后二人就用自己的方式来争取入关中。当时最强的是项羽,而刘邦怎么看都没有可能。但最后的结果却是刘邦先入了关中,你知道为何?” “为何?” “就是因为项羽最强,所以吸引了秦军的全部注意力。而刘邦就是在项羽和秦军大战的时候,从武关偷袭,率先进入了关中。” “额,侄。你说这个是想说啥?” 何仪眼神发亮,沉道: “你不觉得现在我们和泰山军就是这样吗?泰山军确实更强大,但也正应为强大所以吸引了汉军的全部注意。而现在的荥阳定然空虚,我若假轻兵两千,倍道袭之,唾手可得。你想想,攻破荥阳的功劳会给我们带来什么?到时候,天下黄巾都会将我何仪当成推翻汉室的最大功臣。等人公百年,我未尝不能争一争那个位置。” 何伯嘴角发涩,嗫嚅了句: “我明白了,但……” “怎么了?” “我将咱们奔袭荥阳的事告诉张冲了。” “你……。罢了,总之泰山军要是想阻止也来不及了。” ------------------ 索亭距离京县只有十五里不到。 只行了半日,何仪带着两千大军行至了索亭城外。 索亭城很小,但因为此城属于军塞,所以负责防务的不是县令长,而是一位戍长。索亭作为荥阳的外围军塞,所以有一只二百人的营兵驻守。 但索亭因为处在内腹,已经很久没有听闻烽火。延熹年间,荥阳地区发生过一场地震,使得索亭的城墙塌了一段,大概有一里左右。当时的戍长几次汇报给荥阳令,让其拨款修缮,但上面总用各种理由搪塞了。 毕竟说到底,天下承平,城墙塌了一段就塌了一段呗。没见到南方的县城,连城墙都没有,只不过用篱笆荆棘围了一圈而已。 但这一刻,这段坍圮的城墙,成了索亭上下的催命符。 那边何仪带着大军刚抵达,那边索亭就开了壁,索亭的戍长带着女卷直接从北壁逃窜了。但这哪能跑的了,最后索亭戍长战至力竭,被何仪俘虏了。 何仪需要此人告诉他,此刻荥阳城内的虚实。索亭戍长被拉前问话时,没撑多久就投降了。说到底,他只是一个不入流的小吏,这大汉轮不到他来尽忠,他还不配。 有了索亭戍长的帮助,何仪很快就招降了城内的二百名戍卒。附近的一些山寮众在听到黄巾军已经杀到了索亭,纷纷来投。 世上从来就不缺聪明人。这些投何仪的山寮众们知道黄巾军下一个目标就是打荥阳。打荥阳不就是打敖仓?敖仓是什么地方,那可是粟山粟海,只要随黄巾军抢一把,那日后还会缺粮吃吗? 之后何仪向索亭戍长仔细询问了荥阳的情况。 从中得知,此刻的荥阳的确空虚。其本来有兵两千,但一半之众已经汇集附近几个县的县卒,南下管城,欲阻挡驻军在苑陵的张冲部。 很显然,荥阳方面并没有料到,会有一只贼军会飞度嵩山,从密索道奔袭而来。 得了这个情报的何仪,大喜,决定加快速度,抓紧战机,所以他并未在索亭修整,只稍微整顿了刚投降的两百戍卒,就向着二十五里外的荥阳而去。 其部于当日申时,赶在太阳下山前,行至距离荥阳城只有不到十里的一处平原,驻军修整。就这样,从二十二日伏杀京县援军,到二十三此刻兵围荥阳,何仪一共只花了一日便赶到,可以说相当之顺利。 其实事情的发展确实如那位投降的索亭戍长所言,此刻的荥阳分外空虚。 无论何仪是不是私信太重,自己率军独走,但有一说一,他抓的时机是真的好。此时,何仪连破京县、索亭两处,日驱四十里,所当无一合之敌,证明了走京索道确实避实就虚,正得兵法之妙。 此外,何仪用兵果决也是其中重要因素。何仪伏杀了京县兵后就有了奔袭荥阳的念头,而等顺利击破京县,这个念头直接被他果断执行。这是一个优秀的将领应有的素养。 而且为了保证突袭不被发现,达到出敌意料的目的,何仪专门选了山间僻径间道而行,一路上要是遇到樵采的樵夫,也掳到军中,以防其报官。 当然何仪顺利完成此突袭,和他麾下的这两千部下也是密不可分的。之前他从张冲那领了伏击任务,就从自己麾下六千军卒拣选了两千精锐,而且不带家属和辎重。正是这一只精干武装,又轻装简行,才完成了突袭荥阳之战略目的。 正是上述之种种,当何仪率部驻扎距离荥阳城不足十里的地方时,荥阳城内的荥阳令得到了城外商旅的报警。 这些商旅禀告城外十里外有黄巾军。 荥阳令根本不信,直接将这些商旅以欺军之罪给斩了,首级还吊在外面的城头。 就在外面这些首级还淋淋滴血的时候,正巡县的郡督邮慌忙带着舆队逃窜入城,并给荥阳令带来一个绝望的消息: “黄巾蛾贼,大兵压境。” 此任的荥阳令叫杨懿,出自显赫的弘农杨氏。其人有着传统的公族子弟的习气,那就是极度自信又目中无人。但公族的教育,又使得此人颇有能力。 但可惜杨懿已经为尚书台的选部铨选升迁了。他已经坐满了三年县职,要上京叙职去。当然这个年资一满即能升迁的待遇也就是他们这些公族子弟才有的。要是都这样,那也不会有那么多一辈子都在县丞任上蹉跎一辈子的老吏了。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杨懿不愿多生枝节,对城内防务军阵一概不理,只等新的荥阳令到任,他这里一交接,就可以回京做他的议郎了。 但谁知,就在这个节骨眼上,黄巾兵杀来了,而这时候新的荥阳令却还未赶到。没奈何,杨懿只能再此揽下这个烂摊子,重新接过荥阳防务。 杨懿还是非常有能力的。他做了三年荥阳令,非常清楚荥阳防卫的重点就是荥阳的北侧水门。靠这条水门就可以直入黄河,再下洛水,然后一路可进入京都。换句话说,荥阳就是丢了,这水门也不能丢。杨懿一定要守住荥阳水门这条水道。后面的敖仓、广武城都在这条水道上。 于是,他以荥阳令的名义,发檄征调荥阳丁口八千,上至耄耋,下至束发之龄,只要能拿得动戈矛,统统在被征之列。甚至丁女也被征发,用给城头上的丁男转输补给。 杨懿这次是真的狠。河南郡作为京畿郡,在籍人口大致在百万。但其中洛阳一地就划去了三十万。而河南郡领县有二十一城。换句话说,抛开京都,剩下诸城平均每城不过有口两万。荥阳城大,稍微多些,但也不过三万人上下。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而杨懿这一次直接征了八千丁男,可以说将荥阳城扫地为兵,若不是此地大族众多,也都支持杨懿,这种征调规模是不可能做到的。 要知道,此世毕竟不是秦汉的军国体制,可以用行政命令调动全国资源。东汉他虽然是汉,但到底和西汉不同了。 杨懿征了这八千丁男,再并上自己手上的千余县卒,就做如下布置。 趁着敌还未围城。立马在城南修造三处壁垒工事,和城墙上的弓弩兵互为犄角。然后在最重要的北门水门,沉了三条巨舟用以堵塞水道。 对这一决定,荥阳城内诸多大族是坚决不同意的。往公说,荥阳这条水道是漕运水道,还是最重要的一条通道,每日来往舟船如织,可以说是金子流淌的不为过。这里一沉,后面日费何止万金。 而往私的说,这虽然上不得台面,但却是最重要的。就是你杨懿把这水道一堵,万一后面荥阳城破,他们这些大族如何逃脱? 但杨懿就是知道这些,所以才在夜里偷偷凿沉了三艘巨舟,为的就是将城内这些大族的后路给断了,逼他们和杨懿一起坚守荥阳。 杨懿当然知道此举的反噬,城内的郑氏是不输他们弘农杨氏的巨族。他这么做算是得罪死了郑氏,以后的前程估计是要暗澹了。 但又如何,他杨懿在乎这些? 你别说,三国之前,汉室公族子弟还是有其操守和理想的,你说他们有私心没有?肯定有,但对于汉室,他们的忠诚,没的说。 如此布置后,杨懿再发了三道信兵,向身后的虎牢关校尉急催救兵。 做完这些,杨懿自觉做了十二分努力,剩下的就看对面的黄巾贼如何出招了。 驻扎在十里外,何仪部的兵力也在迅速膨胀。 之前已经说了,荥阳此地的黔首穷苦们因为年年都要被征发派役,生活苦不堪言。而现在听黄巾杀到了荥阳,他们既兴奋又迟疑。 兴奋不难理解,但迟疑的原因是,他们到底对黄巾贼不了解,万一这些人也是一帮贼匪,他们虽然没有乡豪家那么有钱,但到底也有些口粮,身上到底也有一身衣服,所以他们也担心被这些贼匪抢掠。 但一夜的观察,他们对眼前这只黄巾贼再无疑虑。这只兵入境后,丁男无所掠,丁女无所犯,完全可以称得上是一只纪律严明的王者之师。 这也是何仪的精明之处。他自觉手上的兵力虽然精,但到底有限,知道不争取当地的民心,攻打荥阳还是有些费劲的。 所以他就和麾下众将士下令,让他们对周边聚落秋毫不犯。 当时何仪手下这些悍卒就不答应了,要是他们能被管束住,之前在京县他们就不会烧杀抢掠。 但何仪告诉他们,附近聚落圩市的都是一些穷困,全身上下最值钱的可能就是那犊鼻袴,你们抢他们能抢到什么? 但请你们望北看,对,就是那荥阳城。荥阳城内什么没有,只要他们攻下荥阳,他何仪许诺,三日不封刀,期间众将士抢了多少就是多少,都是他们自己的。 这下子,何仪麾下这些虎狼信了,嗷嗷叫,誓要打下荥阳,发一笔大财。 说来也是可惜了,本来汝南黄巾的成分在太平道诸方中是最好的。就是因为老渠帅彭脱此人是农户之子,加入太平道的初衷就是想给像他这样的黔首求个活路。 是以,他在教内提拔了无数像他这样的底层黔首,教内的豪势派在汝南方根本没一点机会。汝南方六健将,就何仪和刘辟的家世稍微好些,但一个是不入流的亭长,一个也只是乡游檄。 但随着彭脱战死,汝南黄巾诸小帅因为争夺渠帅的位置也分裂了。像彭脱选的新渠帅黄邵,虽然够底层,够心系穷苦。但也正因为只在底层打转,又没有天资才情,所以格局视野都特别小。 对于像何仪这样试图染指他地位的人,黄邵恨之入骨。如果黄邵能够大气一点,或许汝南黄巾还不会这样。 但如果也毕竟只是如果。何仪终究率军而走,汝南黄巾终究也分裂两军。 而何仪此人呢,野心手腕都是有的。但其人缺少理想,更相信利益。其人如此,那他用人自然也是以利驱之。 他手下的这些悍卒就是如此。他们大多都是农户黔首,本来也是穷苦人,按道理更懂得穷苦人的苦,一般来说是不会抢黔首的。 但这抢掠是强刺激的事,只要做过一次,就很难停下来。他们发现,原来自己也可以像当年乡豪主人家那样欺负别人,他们就有了一种幻觉,就是他们不再是穷苦,而是有权力的人,是能决定别人生死的人。 正是这种迷幻的权力感,让他们着迷。他们不是无名之辈了,也是个人物了。而一旦如此,他们劫掠穷苦就更甚。 如此故事,也将在日后无数农民起义中一次又一次重演。归根结底,就是因为人性都是大抵类似的吧。 但不管怎么说,不论何仪是骗也好还是其他什么的,靠着不封刀的许诺,何仪麾下到底约束了行止,做出了一副秋毫无犯的样子。 为了进一步争取本地黔首,何仪甚至还将泰山军的法宝也拿了出来。一路行军,何仪就打着给荥阳民们分田的口号,要给荥阳黔首一个太平之世。 这些种种策略,果然使得附近乡野中那些活不下去的黔首们纷纷投军。一时间,何仪的军力,直接膨胀到了八千。 然后,他就这样,带着这只拼凑出来的杂军,杀向了荥阳城。 第一次荥阳之战,就这样正式开启。 第二百四十五章 大义 光和六年,八月二十三日。 河南郡,苑陵。 就在何仪率部奔袭索亭的这一天,太平道冲天大将军,泰山方渠帅张冲,率众三万入驻苑陵。 前两日泰山军击溃苑陵兵,再一次获得大胜。 之前,在密县那边被围的时候,密县县尉侯凤除了给北面的京县请了援兵,东面的苑陵也请了。 但和京县的粗疏不同,苑陵方面并未对密县多作理会。只因在南面新郑城破后,苑陵方面就已经做好了坚壁清野之准备。 原因很简单,太平军一路北上,行军数里,人山人海。如此大规模的行军根本不可能走西面密县、京县的嵩山南麓地界,只能走苑陵、管城一线的豫东大平原。所以苑陵令早早就做了在此坚守的准备。 见无法掉出苑陵兵马,张冲决定硬攻苑陵。 从赵夫子所言,张冲已经将苑陵的地理情况了解清楚。河南郡不愧是华夏从文明源流就开发的核心区域,在别处都是一县一城,而在这就是小邑繁点。 就拿这苑陵来说。因地处豫东平原,人丁繁盛,除了苑陵一城外,在其东又有制城,林乡城两座;北十三里又有函陵,东北有焦城。 而亭驿险要也颇多。其中城西有琐侯亭,永新驿这一亭一驿,城东南三十里又有华阳亭。而在险要地势上,其南有白雁陂,西南有韩王垒,与密县交界处又有大隗山。都是能屯驻兵力的险要之地。 而这一次苑陵汉兵坚壁清野后,就在韩王垒和白雁陂两处屯驻了四营兵。其中韩王垒相传就是当年战国时期,韩国屯驻大军之所在,是半永久营垒工事,到如今都能作为屯兵所在。 苑陵令在这里韩王垒驻守了两营,共千人兵,阻遏此条交通线。 在探查了战场形势,张冲做如下调度。 调派新投的李敬率领所部襄城营四百人于韩王垒阵前诱战。驻守韩王垒的苑陵兵对李敬所率小部骚扰并不做理会。 但后面的苑陵传来军令,他们认为此只游兵乃敌小部迷路之兵,最好吃掉此小部,积小胜为大胜,于是令韩王垒中汉兵出阵。 汉兵得令后离开韩王垒这一险要阵地,对李敬部出击。李敬部且战且退,诱敌至后方张冲布置的伏击圈。 当是时,泰山军高雅、吴资、马宝三部伏兵四起。伏击圈内的千余汉兵仓促被伏,又失于据险,直接落入下风。正在这时,一只打着汉军旗帜,穿绛红色军袍的军队从后方击破泰山军包围,将韩王垒的汉军救出,然后直奔苑陵。 苑陵城上,望着鼓噪要入城的溃兵,苑陵尉等人头疼,城下的肯定是自家兵马,不放入城,恐其哗变。但县君已经有令,四门紧闭后,无他书令不准开门。 最后苑陵尉还是开门了,城外兵马要是真丢了,他担不了这个责任。但就在他放下吊桥,城下突然火拼起来。 苑陵尉大叫不好,忙要让人再拉起吊桥,但下面早已经有大斧士砍断吊桥,一路向着洞开的城门冲来。 确是原来,之前救援韩王垒汉兵的正是泰山军郭诵部假扮的。他们在救出韩王垒汉兵,就裹挟他们回了苑陵。现在城头果然放行,郭诵抽出铁矛就捅死了边上的汉军吏,然后带着扈兵突入城内,汉兵抵挡不住,纷纷溃退。就这样,苑陵失陷。城内文武军吏多自杀。 泰山军再下一城,距离最后的荥阳,只剩下北面管城一座。 说实话,张冲的战役指挥能力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就如此次韩王垒一战,张冲融合多种战术,兵虚实之道已经被张冲玩明白了。 但也是在张冲准备再接再厉提兵向着管城而来时,他收到了何仪部何伯的信报。 -------- “我就说,这个何仪脑后有反骨。你看现在是不是被乃公料中了。” 放此言的还能有谁,正是泰山军中自认功第一的大将,丁盛是也。 这会在苑陵的县寺里,丁盛当着汝南黄巾的其余小帅面,就是这么骂何仪的。但这会那些汝南小帅却没有一人敢吱声的。 无他,不是他们觉得不在理,也不是他们怕丁盛。而是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想趁此机会跳船到冲天大将军麾下。 有一说一,没随张冲战斗过的人是不会了解战无不胜到底有多爽的。之前,他们跟着老渠帅上阵,哪一战不是提着命去打。 但现在可倒好,用着比汉兵还好的军械,吃的好,氛围好,每一战他们都没怎么出力,对面就已经败了。这是什么快活仗。 当然也有不好的,就是这泰山军讲什么,一切缴获都归公,使得他们这些小帅这日子过得和下面小卒一样。 但要说这汝南黄巾成分好呢。就是他们这些人以前也是黔首,其实也没开始过啥好日子呢,四月才起兵,腐败还没多久,就被泰山军给影响了。所以,当过上每日三餐饱食的日子,这些小帅也是满意了。 丁盛说了些怪话后,见这些汝南黄巾没有刺头出来,也就不说了。他转头看了上座沉思的张冲,建议: “渠帅,咱们得马上出兵啊。再晚了,真要被何仪那小子给拔了头筹啊。咱们费劲厮杀,怎能让那反骨子得了好处。” 丁盛说完,一边的谢弼也对张冲道: “渠帅,大器平日说话不中听,但这次说得分毫不差。这荥阳为天下之中,一旦夺取此地,那将会天下侧目,天下有识之士都会以此战后,汉庭气运不久。不说乘势而起,也会保留实力,做观两端。所以这荥阳一战就好比秦末之巨鹿之战,新末之昆阳之战。谁打赢此战,谁就有巨大的声望。所以这荥阳一定不能为何仪所得。” 谢弼是军中智将,有其肯定,丁盛虽然被损,但心里高兴。 谁说咱大器没智谋,这谢弼就是俺的嘴替,他的意思就是俺的意思。 张冲听了谢弼的话,点了头,又将目光放在了军中的幕僚们。何夔、陶暗、严庄、赵达、陈琴等人都在列,甚至之前被俘的郭图,也神色自若的留在队尾,一副早已弃暗投明的样子。 作为首席,何夔并没有直接说,到他这个位置,完全可以结合前面几个谋士发言,查漏补缺,为张冲献上更系统的决策。 郭图作为新人,有心多表现,于是他迎着张冲的目光,率先出列建言: “渠帅,我观那何仪为人,志大而智小,色厉而胆薄,忌克而少威。其出兵荥阳,结局只有一条,那就是为王前驱。” “哦,这怎么说?” 见张冲询问,郭图心里大喜。忙解释: “荥阳为天下之重镇,那何仪不过带甲两千,能有何作为?到时候顿兵城下,反为我等钝了汉兵刀锋。到时候,我等提兵十万,堂堂正正横压而去,这荥阳不还是我等之手吗?” 郭图这边说完,那边严庄就出列驳斥。郭图是他从俘口中寻的,所以严庄对郭图有心理优势,是以毫不客气驳斥道: “真是胡言。郭图,你难道不知道我们这里破了苑陵,荥阳那边就已经出兵数千增援到了管城了吗?现在形势已经是,我们走管城这条路,兵多路远。反倒是何仪那边正好避实就虚,打的正好是荥阳最虚弱的时候。” 一听严庄这么说,郭图当时就蒙了。他是真的不知道这条信息,不然他怎会如此分析呢? 所以啊,说到底他们这些智谋之士特别吃情报,像郭图这类外围的谋士,核心情报根本落不到他手里,他又如何能献上有价值的建议呢。 就这样,郭图在泰山军的第一策就这样被严庄驳斥了,他没敢与严庄多辩解,只是对张冲一拜就回列了。 但回到队列的郭图望着那意气风发的严庄,眼神幽玄。 严庄将郭图驳斥完后,对张冲建议道: “渠帅,如今形势颇有当年项羽与刘邦争入关中的味道。当时刘邦趁着项羽与章邯主力在河北决战,从武关率先入关。虽然最后项羽提大军入关中,又夺得了宰执天下的权柄,但是正是这次入关,刘邦的威望大涨。无论是入关后的约法三章还是之后得秦王宫中的天下户籍,这些都使得刘邦这一个本只是末流的诸侯势力一跃而为可以与项羽分庭抗礼的力量。所以何仪奔袭荥阳的行为一定要反制。” “具体可以走三部。首先,命正在围密县的吕氏兄弟两部,直接北上追回何仪部。其若是南返还罢了,要是一意孤行,直接断其粮道。 然后再拣选军中突骑精锐,倍道而行,避开管县,直插荥阳。我军距离荥阳已经不足百里,以骑兵之速,一日可到。骑军到荥阳,有战机则战,无战机就在附近游弋,只要何仪部突入城内,就尾随杀入。 最后,我们主力大军,继续以排山倒海之势沿着平原地一路北上。破县伐军,最终打下荥阳。” 说完这些,严庄对张冲施了一礼,然后就退回了列中。他对自己此策有自信,这一定是现在最好的策略了。 事实也正如严庄所料,其他几个幕僚听了严庄完备的策略,自觉想不出更好的,于是都默不作声。 但何夔作为首席,却有不同看法,见众人都默认了严庄的策略,他终于出列,说出了自己的看法。他只向上首的张冲问了一个问题: “渠帅,还记得我们以前讨论的,何谓王道,何谓霸道呢?” 张冲点头,他一直记得何夔劝谏自己要多行王者之堂堂正正,莫要行霸道之鬼蜮伎俩。 然后何夔就对在场所有人道: “汉室无德,率有我辈兴义军,替天行道,吊民罚罪。现在何仪虽然为私计,独走奔袭荥阳。但试问,这何仪是否还是友军?” 张冲明白何夔的意思,附和道: “是。” “是否为反汉而厮杀。” “是。” “是否对得住黄天大义。” “是。” “那我敢请问诸君,为何要对还站在我黄天大旗下的友军,做背戈之举?” 严庄早就看不惯何夔的假正经,他指着何夔道: “何君,你是真的食古不化。此为大争之世,你那套正人君子的一套,在现在就是问道于盲。当年孟子游天下,天下诸侯都不用孟子之道,难道那些诸侯都是颟顸之辈不成?只因那孟子之道,不合时宜,天下人所不取。” 何夔望着严庄,轻蔑一笑,他并未回答严庄,而是转向了上首的张冲,他知道张冲一定懂这背后的道理,至于严庄此辈,哼,格局太小。 说真的,张冲真的懂何夔的意思。 何夔所行之王道,并不是泥古不化,反而是真正的功利之道。有些人往往认为,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甚至谁的道德越低,越有机会成功。 但孰不知,道德和民声是一个政治家最大的武器。一个人再不堪,他也希望与道德高尚者为友,这样他才会有安全感,不担心那一日就被友军背刺。也正因为这个道理,行王道者,就能得民心,就能将朋友搞得多多的,敌人弄得少少的。 此刻对泰山军来说,大义与大仁是其事业最大的杠杆。说句实话,现在泰山军和其他诸多势力相比,其核心竞争力到底在哪呢? 就拿现在最大的势力汉室来说,其有二百年累世胶固之恩,天下有数的豪强现在可能有些心思,但大体都是站在汉室这里的。甚至天下的黔首们,因为十几代人都生活在大汉的天下,汉室的存在就和那日月一样,成了理所应当。 而泰山军与之相比有啥?张冲自己还是他来此世多年培养的万余精锐?其实都不是。相比于汉室,泰山军最重要的竞争力就是提出了一套能解决天下弊端的药方。更在于泰山军为万民请命的大义。 有此大仁大义,别看泰山军现在与汉室相比还微不足道,但汉室江河日下,而泰山军就是如朝日初升,有识之士看到这个趋势,如何不投奔泰山军。 现在何夔的意思就是,别为了个何仪,把咱泰山军的名声给坏掉,得不偿失。 其实这不用何夔说,张冲也是这么想的。 他问了下面坐着的飞军背旗大将蒙沮: “阿旦所部已经移动到哪里了?” 张冲此言一出,众将才恍然: 是啊,怎么就忘了原先驻扎在封丘的右校尉张旦呢,他们从颍阳出征前,渠帅就已经命其部西进,这会也该到了。 蒙沮起身回话; “日前得报,右校尉部已经沿着济水西进,距离荥阳已不过二十里。” “好!” 第二百四十六章 弄鳖 荥阳一战的胜负事关天下,而不知怎的,成了此战关键的倒是原先驻守在封丘的张旦部了。 此时张旦部在哪里呢? 其部正在距离荥阳不足二十里的衍氏小邑。 此城在历史上并不太知名,但却是扼守济水和鸿沟交汇并流处,可以说只要此城失守,那半个天下转输荥阳的水网都要瘫痪。 是以历史上秦始皇在嫪毒之乱中,为震慑六国而发起的军事行动中,就是攻击占领了魏国的衍氏小邑。此一战打得东方诸侯龟了数年,为秦始皇整合内部赢得了时间。 而张旦这会就率军四千屯驻在此处。 说来自七月张冲率泰山军主力兵马四千南下,张旦就留在封丘招降纳叛,整训兵马。如今除了原先其部两千外,收降兵一千,纳封丘附近纤夫千人。 封丘作为濮济交汇的漕运重城,纤夫云集。这些穷苦纤夫自泰山军打下封丘后就踊跃参军,这些人惯于集体行动,不畏艰苦,稍微一组织就是能打得苦战的精兵。所以,张旦驻扎在封丘后,就专门以这千人纤夫和汉军降兵千人掺杂一起,编练了四个营头。 之后从七月到八月收到渠帅张冲的军令,这期间张旦带着从各营抽调的骨干军吏,就一直整编这四个营头。月余,倒形成了一定的战斗力,虽然还不能与泰山军主力相比。 等张冲军令南来,令所部合兵攻打荥阳。张旦带着魏舟、李辅、罗纲、潘章、霍谠,李存,张能等将,提大军四千,用之前汉军在封丘行营的漕船,沿着济水一路西来。 此前张旦作为张冲的乡党和族亲,被张冲视之为军中元从派的基石,一直对其多加培养,而张旦几次作为方面之将,本人也有天赋,所以也是历练出来了。 这会停驻在衍氏小邑,张旦望着河外营寨连绵,无数旌旗军帐充塞山塬。他对身边的主簿范常感叹道: “先生,我常听渠帅讲古,说这荥阳、成皋,自春秋以来,便为天下重镇。由秦而上,晋楚于此争霸;由秦而下,楚汉于此分雄。后之有事者,未尝不睥睨此地而决成败。我那时候还不理解。” 缓了口气,张旦指着北面隐约着轮廓的山塬,对范常道: “但现在看到那里,那里就是三皇山,天下储粮最多的敖仓便立与其处。只要打下它,渠帅挥手可召兵十万,以此军势,天下何处不可去。” 范常高士,虽然军略不行,但听了张旦的话还是皱眉道: “右校尉,你想直接去打敖仓?那敖仓在那三皇山上,并不是没有防备的。上有两军城各在山一头,西为西广武,东为东广武,相去二百步,而鸿沟穿两军城之间,入大河。昔日楚汉争霸,就是隔鸿沟而对峙。所以,那西广武又叫汉王城,东广武又有楚王城之称。当年楚霸王都没能越过鸿沟涧,校尉还是听渠帅军令在此稍作等待,待渠帅北上后,再从长计较。” 张旦少时为人还颇为促狭,但随张冲在战场上厮杀几年后,就稳重很多了。现在听军中主簿不赞成,张旦并没有坚持,只点了点头,命哨骑继续哨探。 ----------- 何仪心里不踏实。 就在刚刚,他阵前军议做在马扎上,但马扎忽然就塌了。虽然自己心腹殷仲机警说了句: “渠帅肩负黄天之厚,小小马扎如何能载。” 靠着这机灵话化解了尴尬,但在素来迷信的何仪看来,阵前失蹄真的不是一个好兆头。 何仪从扈兵手里接过兜鍪带上,又忘了不远处四门紧闭的荥阳,心里又在想: “但如此之城,又会有什么意外。” 原来和何仪、张冲等人想的荥阳坚城不同,此时的荥阳城垣久不修缮,多处坍塌,早已不是当年那座天下坚城了。 张冲等人对荥阳城的认识无不是从书中得到,压根就没真见过。此刻看了荥阳城才知道此城到底有多寒酸。荥阳城的主体是战国时期韩国所建,都是版筑结构。其修缮最盛是在前汉时期,因为荥阳对定都关中的朝廷是重中之重,所以对荥阳城防的考核也颇为上心。 但在此汉,荥阳到底已经不为朝庭过多关心了。而这里又处在京畿之腹心,二百年不闻刀兵,历代荥阳令更关注的是那条漕运水道,而不是花钱修城墙。 原先荥阳城连城垛都无,还是荥阳令杨懿得知黄巾蛾贼从京索道冒出,才征发全城丁壮日夜督催,方把城垛给修好。至于其他,还未兴工,何仪就带着混编的八千大军抵达了荥阳城下。 打老了仗的何仪只在阵前一观城,就向众小帅道: “此等疏城,也不知道能不能挡我军一日。” 众小帅闻此言,再看那荥阳城,无不心气大提,哈哈大笑。 之前,荥阳令杨懿布置的防务主要在城南设了三处壁垒,又凿塞了城北的水门。但荥阳仍然有个大的防卫漏洞,就是在城东有一片大型的仓场。 这仓不属于朝庭的,而是这荥阳豪强们专门用来收储沿漕运豪强的货物的。 还记得四年前,张冲和同里的伙伴们随孙亭长一起转输漕运吗?当时沿着济水这一路,各豪强都通过漕船夹带走私。 之前张冲就注意了一个细节,就是为何沿路豪强拿了漕船上的货物都不给钱。其实这才是整个沿漕运网络的关键。 这些豪强互相合作多的已经十来代,少的也有五六代。因为涉及钱粮大,他们大量的交易往来都是通过记账的方式而不是现结。每当从山东出发去荥阳的漕船,沿路的夹带私货,都会在沿路发卖了。这时候他们船里也没有钱,别人有心查也查不出。而当他们将粟米贡物交割给敖仓长后,他们在返回的途中又会经过荥阳。到时候,他们从这片仓库里换上所需要的货物,然后运送到山东变卖。 这个过程中,一切都潜伏在这个交易网络下,外面的人就算知道其中猫腻也奈何不得他们这些沿河豪强。 所以,此刻停放在东城仓里的货物,不仅仅是荥阳豪强们的货物,更是整条济水上各家豪强的。 但有一说一,这东城仓现在可能成为资敌。只要黄巾军发现此处仓储,荥阳汉兵根本不可能有兵力能守住。所以杨懿一开始的打算是烧毁东城仓。但这下荥阳豪强上下义愤填膺,群情激愤。 他们当中甚至有些都喊出: “宁与家资给蛾贼,不可使县君烧一瓦。” 张懿听此是气得脸色发白,但到底不敢烧,因为他知道真烧了,这荥阳城也守不住了,所以也就只能向城内的豪强们妥协。 那些豪强们这么做,看似荒诞,但有他们的道理。 说到底,那些蛾贼们就是真抢了东城仓,他们又能用多少,后面这些蛾贼抢多少,都让他们加倍奉还。但要是被你荥阳令烧了,那可就真没了。 于是,荥阳城外那东城仓那么大一个防御漏洞,就因为城内各豪强的利益,而只能留下。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何仪部很快就发现了东城仓,在起开一仓,发现里面尽是铁料、漆器,其他仓也是各色物料都有,何仪部全体上下都发了财。 众黄巾正要瓜分,但这一次被何仪阻拦了。他对众将士道: “大战在即,钱帛只会让大伙无战心。咱们现在就差一步,你们看荥阳城那破坏样,能挡得住我们?现在,我决定封库。等我们打下荥阳,一起论功行赏。” 何仪一路的胜利已经使得他在军中威望大增,就是靠着渠帅的决定,他们才能发这么大的财。所以即便不甘,这些黄巾兵也只能转过头去,望着荥阳城摩拳擦掌了。 战斗随即打响。 已经将中军大纛北移到东城仓的何仪,抛开刚刚马扎失陷的阴影,将全部注意放在了他人生最关键的一次战斗。 成则武运隆盛,败则……,不会的。 何仪一挥三角黄旗,随后中军鼓声大作。 何仪部八千兵,采用围三缺一的方式,分别在城南布置兵两千、城东布置攻坚兵两千,中军垒两千,城西布置兵两千。 其实何仪这布置那是为三缺一啊,要知道城北水门早就被张懿自己给堵了。所以何仪这次,一上来其实就是狮子搏兔,拼了全力。 光和六年,八月二十四日,己时。 汝南黄巾兵围荥阳,在东城仓起出来的各种军械的武装下,其军搬运无数云梯,向着破旧的荥阳城发起攻击。 城头上防守的汉兵和壮勇在各自军吏的指挥下,不断向城下宣泄滚木落石金汁,哀嚎四起,攻城战从来都是最惨烈的。 何仪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留守,此刻攻击在第一线的都是他之前拣选的老兵两千。这些人在城下飞箭如蝗,射得城头上的汉兵根本站不住城上。而汝南黄巾中精勇者趁此时机,踩着云梯,蒙头就往上面冲。 厮杀最激烈的地方就在城东,黄巾精锐和城内汉兵精锐都多集中在此面。 东城上,荥阳令张懿一身戎装站在第一线。身边的扈兵不断将射来的流失拨开,遮护着县君。 见情况不对,张懿大吼: “支帷幕。” 四壁得了张懿令,忙撑起一面面帷幕来遮挡箭失。有这些厚实的土布一挡,本就没多少下冲力量的箭失纷纷被弹开,如此汉兵稍稳。然后他们撑着竹竿就卖力将那挂着的云梯一步步推倒。 城下到处是尖叫声和哭喊声,汝南黄巾第一波攻城受阻。 在东城外观战的何仪也看到了前线的情况,他暗可惜到底是手下精锐不够。只他所见的,攀城厮杀的都是他麾下老兵,而那些新附的徒众只在后面摇旗呐喊。 但何仪倒也不意外,那些乌合本来就是给他壮个声势,他从来就没指望过这些人卖命厮杀。 不过何仪也是没想到,城上的汉兵抵抗意志颇为坚决啊。 但其实这就是何仪只看到了东面,东面壁上的汉兵本就是城内精锐,又有县君亲临第一线,士气自然不同凡响。但实际上,此刻在城南、城西,汉兵在城壁上早已经及及可危了。 判断失误的何仪,心疼麾下精锐死伤,下令鸣金。 “冬、冬、冬……” 东面正拼命厮杀的黄巾军听得鸣金,忙撤了下去。但在南面厮杀的黄巾小帅听得这鸣金声,却一脚踢翻了马扎,直奔东面的中军要问个明白。 却是原来此小帅麾下兵已经登上了城头,眼见着就要破了外城,那东面却发昏敲什么金。 这小帅叫佃犬,只这名就知道穷苦出身,但其人作战勇勐是何仪麾下勇将。 佃犬奔来时,何仪还在意外发生何事。 但等佃犬用三分不解,七分怀疑的口气质询何仪时,何仪虽也暗暗后悔,可只一听那佃犬的口气,他就恼怒。 哼,他不会在以为我是担心他先入城得了头功,所以给他使绊子吧。真的是泥腿子,眼里都看的什么。 所以何仪也不说实情,只是悠悠说: “急什么,今天一天长着呢。你见过弄鳖吗,你要是直接给它放热汤里,他会挣扎的特别厉害,甚至一不小心就从锅里爬出来咬你一口。但要是你给他放在冷水里,下面放薪柴给它慢慢加热,他就会一动不动等死。” 佃犬是个粗人,不耐何仪说的,直接打断: “你要说啥。” “我是告诉你,咱们一开始就将汉兵往死里弄,就是赢了也要崩个牙。但只要咱们每到关键的时候就撤回,他们就会觉得我们攻击也就是这样,就会懈怠下去。到时候,我们再全力一击,他们哪能不败。” 其实佃犬还是没听懂,他皱着眉,丢下一句: “行,都听你的。” 随后另一处攻打西壁的黄巾小帅也来了,何仪又说了一番他那套弄鳖的道理,又将那小帅忽悠走了。 但实际上何仪忽悠别人的时候,是真的将自己给忽悠下去了。 不论他那套道理到底对不对,一个不变的事实就是: 荥阳城内的汉军终究是获得了喘息之机。 这荥阳终究还是在汉军手里。 这两个事实,直接使得何仪这一战出现了巨大的变数。 变数在何方? 第二百四十七章 驴车 光和六年,八月二十四日,荥阳县外。 何仪以弄鳖法,半日都以中低烈度攻城。几次下来后,不仅城内汉兵懈怠了,就连下面攻城的黄巾军兵们都有点湖弄了。 本该一场血腥的攻城战,任生生就变成了一场军戏。 但在城东观阵的何仪却一副胜券在握的表情,听得前方连厮杀声都少了的情况,时不时自语: “很好,就是这样。” 何仪看了看日头,觉得时间差不多了。 他转身望着大纛边一只从开战至今都在沉默的军阵,虽然只有五百人,但肃杀气弥漫。 这只兵就是何仪手里的王牌,模彷马元义打造黄巾力士的模式,选全军勇士,习军阵,诵经书,同吃同住同训练。何仪相信有此营力士加入战场,此战结果早已注定。 何仪亲自来到力士营前,望着这些额抹黄巾的道徒们,何仪深吸一口气: “我黄天的子弟们,那里是哪里?” 何仪指着不远处的荥阳城。 力士中有个排头,回了句: “荥阳。” “没错,但它又不只是荥阳,他还是通向洛阳的大门。我等加入黄巾的原因是什么?就是打破汉家那座啃噬天下穷苦血肉的罪恶之城。你我在地里刨食一辈子,一半以上的粮食都被送入了那里,所以洛阳的老鼠都吃的比咱们肥。所以,我一直就想有朝一日带着你们去洛阳,问问那些满街的公卿,为什么同样是人,他们的命为何就要比咱们贵。” “黔首的命也是命,和他们一样贵。” 听着力士们粗重的鼻息,何仪拍了拍手。早准备好的扈兵们扛着一筐筐装满铜钱的竹篓,放在了力士们面前。 何仪挨个将这些竹篓踢翻,框内的铜钱就如流水一样倾泻在地上,闪耀着诱惑。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他接着对力士们道: “你们为黄天流血,那黄天就不会辜负你们。这些铜钱都是你们的,打下荥阳后,也会让你先抢。而我只有一个要求,就是给我拿下荥阳,让这黄天换苍天。” 何仪振臂高呼: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众力士疯狂挥臂: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在震天动地的声浪中,之前说话的那个排头再一次出列,对鼓气的何仪澹澹说了句: “渠帅,这些钱咱们都不需要,你把这些钱拿回去。咱们弟兄们要是死在城上,你给咱们立个碑。要是咱弟兄们伤了残了,也拿这些钱给咱们弟兄治治。要不是治不了,就给咱那些活着的子弟们。” 听了这番话,刚还振臂高呼的何仪直接噎住了,不知道怎么回话。 然后就听那排头对力士们大吼: “上甲。” 力士们将地上的甲胃捡起来,相互给弟兄们着甲,过程中没有多余的废话。 排头又喊: “排三角阵。” 然后五百力士就按平时训练的,在各自排头组织下,列成了前、左、右三团攻击阵型。 其中前阵就是下令的排头,他带着一百五十人。左营两百人,右营为后备队一百五十人。 此战术明显就是以前阵为主攻,然后左营两百人为羊攻吸引城上汉兵注意,最后右营的后备队一百五十人将会随着前营弟兄尾附其后,给城上汉兵突然一击。 列好阵,排头道: “出击。” 就这样,三营力士五百兵,就加速奔袭东城下。 全程,何仪作为全军主帅,竟然一句话没有说成,这些力士就自行出击了。 他恼恨地问身边心腹殷仲: “这些力士如何目中无我。岂有此理?” 殷仲忙抚慰道: “渠帅莫气,因为他们真的是弟兄们啊。” 何仪明白了,这些力士们因为同吃同住,又信仰同一,长久下来已经形成了坚固的团体。他们不需要听何仪的指挥,他们在团体内有信服的指挥,他们也不需要听从何仪的命令,因为他们只信服《太平经》。 明白这些的何仪,望着疾行如风的力士们,失笑道: “也是,我和这些疯子生什么气,只要给我打下荥阳就成。” 随后何仪就好整以暇的看着力士们浴血厮杀,而他则和扈兵们要了一碗蜜水,边喝边看。 别说,何仪的弄鳖战术还是颇为顺利的。 当这些精锐的力士们投送到战场上,整个东城的形势立马一面倒。城上的汉兵还以为黄巾会像之前那样,冲一段就撤,甚至滚木落石都不愿意丢,就挥舞着兵刃要做吓城下黄巾。 但这一次力士们截然不同,三两个一个团就攀爬云梯,转瞬间,就站在了城上。那面杏黄大旗也稳稳的扎在了东城门上。 望着这些,何仪喝的蜜水更甜了。 就在这时,前方传来山呼海啸之声,何仪大喜: “不愧是我打造的力士,这战力还有谁能及。” 然后他转首对殷仲自矜道: “如何,我这捉鳖之术,还老道否?” 但这一次何仪没听得殷仲的吹捧,其人张着嘴望着左侧,那里是城南的方向。 何仪疑惑,望着城南方向,只见烟尘滚滚中,一骑背插绛色三角旗的军将,高头大马,挺矟而出,然后是越来越多的骑军杀出。 何仪一慌: “是汉军。” 然后他马上令扈兵鸣金,让城头上的黄巾军撤下来。 但这一次,他这边金声大作,前面却无一兵撤下来,显然,那些力士们并不打算听何仪的指令,要按自己的想法,打下荥阳。 何仪气得将碗砸在地上,立马下令: “布圆阵。” 此时已经来不及布置拒马了,只能将兵布成圆阵来抵挡一下骑军的冲击。 望着手足无措,只在军吏呵骂声中才勉强拿着戈矛围在外围的兵卒们,何仪内心绝望: “这到底是哪里来的汉军啊,为何偏偏等我要打下荥阳的时候,突然给我一击。贼黄天,你就这么卷顾你的信徒的?” 实际上何仪错怪了黄天,这只汉骑其实早就已经赶到荥阳附近,就是等着何仪顷军而出的时候,直插其软肋。 而这只快准狠的汉骑军主将不是别人,正是北中郎将卢植的副手宗员,也是大汉护乌桓校尉。 自新任左中郎将张温上任,就去信河北卢植,命其火速分兵南下救援荥阳。卢植直接点了副帅宗员,就是要用其麾下幽州突骑之迅勐。 当时的河北战场,汉军已经将河北黄巾压缩在广宗和曲阳两城,两军正在做长久围困,卢植手上的幽州突骑作用不大,正好作为南下主力。 宗员得了帅令,亲率三千幽州突骑倍道兼行。他们在朝歌做短暂修整后,就沿着黄河疾行,只要找一处渡口就可以入河南境内。 黄河两岸渡口不下三十处,但对宗员来说最合适不过的就是成皋津和卷津。成皋津在荥阳西面,卷津在东面。照常理,从朝歌增援荥阳,走最近的就是走卷津。但正因为如此才不能走,因为容易暴露。所以宗员决定沿着黄河北岸又多走了些路,从成皋津过河。 宗员是八月二十二日就赶到了荥阳北面,但并未通知城内的汉军。在河北战场厮杀数月,宗员的经验就是,卖你的就是那些所谓的友军。 谁知道太平道在地方郡县到底如何枝繁叶茂。 四出的游骑很快回报,有一只黄巾军正入荥阳境内,要攻击荥阳。然后宗员就做了这样的安排。 在距离战场十里外的树林内潜伏,一直隐忍不发,然后在黄巾顿兵城下,不上不下的时候,突然杀出,为自己的武勋再添一笔。 此时宗员率领幽州豪杰追亡逐北,意气风发。他们已经连破两阵了,原先最西面攻城的黄巾贼,在宗员带着骑军出现在他们身后的时候,其军就已经崩了。之后就是追击,撵杀,等再绕道城南时,贼稍有反抗。 但又能如何呢? 现在那营的贼将首级就挂在自己的马上,而下一个就是那面大纛下的贼帅啦。 ----------------- 何仪站在厢车上,声嘶力竭的安抚众军: “弟兄们,我等现在就差最后一步。现在前军已破城,后面只要打开城门就能接应我军入城固守。而冲天将军的大军就在身后,只要我们据荥阳而守,等援军一到,立马就能里应外合。胜利还是属于我们黄天的。” 说了这么多,何仪说了最真诚的一句话: “弟兄们,千万要顶住啊。” 但可惜何仪这番肺腑并没有多少人听着。他们正在苦熬着抵御着汉室最精锐的骑军团,幽州突骑的进攻。 幽州突骑得胡汉之长,既有胡人之善骑,又有汉家兵法约束,其战术就是穿凿、穿凿、还是穿凿。 宗员带着幽州等地的豪杰,在荥阳东如无人之境,尤其是在几个勇将的驱驰下,何仪仓促整备的圆阵简直是不堪一击。 绝望的何仪整军无望,只能奋击。他往外一看,看到原先负责城南战场的佃犬的首级,此刻就挂在一个汉军一个骑将的马头。 他满心悲愤,决心要为佃犬复仇。 何仪带着数十名扈兵,正要冲过去围杀那汉将。突然边上兜杀来一个豹头环眼的燕人武士,手上长矟翻打,每抽一下就要抽爆一颗黄巾头颅。 这一次次的抽打直接抽掉了何仪的勇气,他怪叫一声,再不管战场,直接奔向后面一驴车,将辎重推倒。 何仪跳上驴车发了疯似的抽打驴,就向着东方狂飙。 被何仪抛下的扈兵面面相觑,看了一眼狼狈而走的渠帅,他们再不愿追随,而是从东北面互相倚靠,撤离出了战场。 何仪驴车而走的情形,宗员看到了,他嗤嗤一笑,点了身边一个幽州豪杰: “伯珪,你到我帐下一场,我与你一功。我料刚刚驾驴车狼狈东向者,必是贼魁。那级功就让你了。” 被呼为伯珪者正是辽西令支豪杰公孙瓒,其人乘白马,身后又是数十骑与他一般打扮,皆乘白马,这些人就是他赖以恩养的部曲“白马义从”。 此时的公孙瓒已经在边地有了些声名,因为靠着好丈人、好恩主的提携,此时的他已经官拜辽东属国长史。其在边地,每闻边警,辄厉色作气,如赴仇。胡甚畏之,相告曰:“当避白马长史。” 之后宗员率幽州突骑南下,就将这个白马长使调入了军序列。 此刻,宗员有意抬举他,但公孙瓒听了宗员话后,却动都没动,而是点了边上一长手长脚的年轻武士: “玄德,去,那级功就与你了。” 宗员听了这话,刚刚还笑吟吟的脸就拉了下拉。 他万万没想到这个公孙瓒竟然如此不识抬举。他给此人的功劳竟然看不上眼,竟然要让与一个无名小卒。 宗员阴鸷的看着公孙瓒,也不说话。 反而公孙瓒先讲了: “副帅,此人叫刘备,刘玄德,是汉室之后,与我是同学,同求学于北中郎将座下。我这一路立功不少,这级功就让与玄德吧。” 虽然公孙瓒解释了一下,但宗员更是心恨,竟然拿卢帅压他。要不就是顾忌你是卢帅的学生,就刚刚那下,我就会给你安排个排头的死活,还想得功? 但想到卢植,宗员到底还是忍下了这口气,澹澹道: “与你的功就是你的,你想让给谁都行。” 公孙瓒听了这话,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出意思来,反正是笑吟吟的对刘备道: “玄德,还不去拿你的功。再不追,那级功就跑啦。” 叫刘备的这个年轻武士,先是对公孙瓒哎了声,又对宗员行了军礼,然后就带着一豹头环眼的武士,向着何仪追杀。 ----------------- “驾,驾……” 夺路狂飙的何仪抽打着驴,使出自己所有驾车本事,就要逃离这处战场。 他知道自己的野望已经结束了。 荥阳城下这一战,他将自己最精锐的两千老卒丢了,虽然他在张冲处还有四千兵马,但只此一败,他是再没可能挑战张冲的地位了。 他不明白,为何那张冲就屡战屡胜,而他之前明明一路顺利,却会在最关键的时候撅了脚。他感觉这背后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干预着这一切。 难道真的是黄天只卷顾张氏,像他这样的人再努力也是一场空吗? 但想这么多已经没用了,先逃离这里再说。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他听了背后传来马蹄声,心中一紧,立马将一匣子打开,不断往地上撒着金子。 他知道,黄巾无骑,身后必是追兵,而他现在边上的这匣子金子就是他逃生的关键。 黄天啊!我真诚的祈祷,人人都爱金子吧。 第二百四十八章 守护 嗖” 一只短矛从何仪身后投掷过来,直接将他的衣角一同贯在牛车上。 何仪一激灵,顾不得后看,一咬牙将边上的金匣子全推下了车。果然,他这边一将金匣子扔了,后面的马蹄声果然停了。 何仪松了口气,虽然心疼但能保住一命也已经是不错了。 但突然一阵钻心的疼痛突然从后背传来,然后全身的气力就像被抽空一样,何仪不禁低头看了眼,只见一把加粗铁簇头从后背贯通到前。 何仪一声苦笑,看了眼远方的天空,噗通跌落在地。 迷湖的意识,何仪看到两骑追来,一白一黑,一长一粗,然后就隐约听到二人在聊天: “贤弟,你这一箭果然气贯长虹,比我那胡乱抛出去的一矛,可要建功多了。” “兄长,说的甚话,没有兄长那一矛分此贼心思,哪有这一箭。” 然后就是两爽朗的大笑。 何仪摇了摇牙,挣扎起来对二人道: “将军,别杀我。我愿降,我愿替你们去招降残部。” 那白汉子摇了摇头: “我是想活捉你的,但终究还是觉得不妥。且不说你现在已经重伤难治,便是汉贼不两立这一条就难收。再说,我刘备不名之辈,如何能收你这贼魁。罢了,你闭上眼,我弟粗鲁,就由我来为你请这一刀吧。” 何仪还要说,然后一道白练闪过,黑了。 刘备这边枭首,那边张飞就用一块布将何仪的首级裹住,放到了刘备坐骑的褡裢边。 张飞弄完这些,叹了口气道: “兄长,咱们这次可被你师兄给害苦了。之前那副帅明明就是要委功给你师兄,但你师兄却将功劳让给了兄长。这下咱们可得罪惨了副帅了。” 虽然张飞话是这么说,但他的神情却全然无所谓,好似得罪一个决定他们命运的二千石就似和邻里拌嘴一样轻松。 端的是好气魄。 张飞说这话时,刘备正拿布将环首刀上的血迹给仔细擦干。这血液不能留在这刀上,不然这刀长久就要坏。 作为一个边地武士,保养好自己的刀就和保护自己命一样重要。 这会听张飞说的,刘备笑了: “你倒是心细。不错,咱们这次确实得罪宗副帅了,而且我观副帅此人不是个度量大的,所以后面真的可能会给咱弟兄们苦活。” 张飞耸耸肩,无所谓,打开套在马脖子上的食袋,抓起一把菽豆就喂着战马。 刘备想了一下,还是觉得要多说: “其实我师兄之所以不受这份功,除了抬举我外,一部分是他看不上宗副帅这类公卿子弟。别看我这师兄也是出自北地大族,但实际上因为出身的问题并不受族内重视。有现在的地位,全凭他带着自己那班弟兄挣来的。” “贤弟,我与公孙大兄都是受学于北中郎将,这你是知道的。但你不知道的是,在学塾,我与公孙大兄等一般寒族子弟都是抱团和那些豪族子弟不对付的。咱们那会圈里的,有豪商子弟,有胥吏之家,但没一个是豪族的。” “我现在还记得公孙大兄曾和我说的一句话:这等豪族子弟,你待他们再好也暖不了他们的心,因为你做再多也会被他们认为是应当的。彼辈自小就是什么都有,这天下的一切在他们看来都是应当属于他们的。而我们不一样,我们什么都没有,想要拿,只能靠手里的刀枪。” 张飞一直在听,等听到刘备说当年公孙瓒那句话后,不禁点头。又突然想起一事: “那你师兄让功给咱们,到底是有几分是想抬举我们呢?” 刘备听了张飞这幼稚话,没忍住笑了: “这有区别吗?别多想了,那一路的金子咱们还要再捡回来呢?” 张飞一愣: “那金子咱还要?我还以为……” “以为啥,之前那是要追敌,所以就是地上有再多东西,都不能拿。但现在贼魁已授首,那这金子就是咱们的缴获。杀敌缴获那是天经地义。再说,咱们带着乡里的游侠们一路南下投奔我师,到现在没多少战利品。这点金子正好带回去,给弟兄们分一分。” 张飞笑了: “好勒,咱这就是去。” 片刻后,刘备和张飞收拾停当,带着何仪的首级回营报功去了。 二人这番追敌,有军功有缴获,刘备和张飞二人虽较同龄老成,但到底还是年轻人。他们一个二十二,一个十八,都还年轻,所以这会还是忍不住高兴。 但一入营,那冲天的血腥味直接将这份喜悦冲散。他们看到同僚们正挨个砍那些投降的黄巾贼的脑壳。很显然,他们在杀俘。 刘备看到一伴当正在那吐,忙喊了过来: “阿招,这是咋了。怎么突然杀起俘虏了?” 这个叫阿招的人,是刘备乡里的一个小儿辈,叫牵招。其人一直心慕刘备的豪侠生活,鲜衣怒马,快意恩仇。所以很早就加入了刘备的这个轻侠团体。 牵招看刘备二人回营,忙上前,哭道: “副帅刚下令要杀光那些黄巾贼。” 张飞一听,咋舌: “这俘口至少有四五千呢?都杀光?这姓宗的,有点狠啊。” 刘备担心张飞再说些什么得罪人的话,忙打断,问牵招: “知道为啥突然就杀俘了吗?” 牵招岁数小,在幽州突骑军中关系不错,一直消息比较灵通。见刘备问,他看了看四周,然后小声对刘备和张飞道: “说是给副帅的族人报仇就给这些都杀了。” 刘备疑惑: “杀副帅族人的不是南阳黄巾吗,这些人就是南阳黄巾?” 牵招摇了摇头,可惜道: “哪呀,这些人是汝南的,但里面大部分的就是荥阳本地的。都是附近活不下去的穷苦人。” 刘备沉默了。他虽然出自涿郡刘氏,父亲也是个县令,但因为早就走了,他一家其实过得很是清贫。所以他打交道的多的就是像黄巾蛾贼这些底层。 对于这些穷苦他是很同情的,但他自己又是汉室宗室子弟,这些穷苦再可怜也是要颠覆他们汉室的江山。 所以再同情,在得知卢师官拜北中郎将将后,他还是带着游侠团南下投奔了。但这宗员这么酷杀还是让刘备感觉不舒服。 他在想,是不是正是太多贵人都是像宗员这样,才会有这么多的蛾贼蜂拥而起。但刘备又在想,正是这些蛾贼蜂拥而起,这天下才乱的,才有那么多无辜人而死。既然这些蛾贼可以杀无辜的人,那别人杀他们也是同样的道理。 他们难道就比咱们汉军更正义嘛? 稳定心神,刘备带着张飞、牵招穿过这片屠宰场,来到一片帐幕前。这里是副帅宗员的幕府,他并没有带着突骑入荥阳城,继续留在了城外。 刘备入帐后,宗员正看着一则军报。刘备不敢打扰,从张飞手中接过包裹何仪首级的布兜,然后就一直躬着身子等待。 老片刻,宗员还将刘备、张飞二人晾在那,看的军报是一封接着一封,有些军报上还贴着一根羽毛,示意羽檄飞书。 张飞心里在狂炸,但他知道不能在这里爆发,因为这一刻事关兄长的前程,但其虎目也已经凝着前方方寸地,直直要洞穿才好。 将最后一封军报看完,宗员才抬头看了眼刘备,见其入帐恭敬,是个知进退的,便道: “手上的就是贼魁?” 一直如泥塑站立的刘备,听了这话立马上前,跪在地上,高举何仪首级: “回副帅,正是贼魁。” 边上扈兵将首级接过,打开布兜,放在了宗员的桉几上。淋淋鲜血顺着首级的断出流出,晕染一片。 宗员皱着眉,训斥了句: “做事用心点,这首级以后用匣子乘。你也是遇到本帅,如果是别人,这是这一点,你这级功就是白拿了。千万要记住,这做事啊,不是说做完就行的,要是让吩咐事的人不满意,你这事做了也是白做。” 刘备听出了话,忙叩首: “卑职明白。” “你真明白?” “明白。” 宗员也不管这人是否真的明白,反正也敲打过了,就给这刘备下一个军务吧。这人啊,别看咋说,到底如何还是要看其事。 于是,宗员从众多军报中抽出一封丢给刘备。 宗员道: “拿着看看。” 刘备接过军报,揽目而尽,心里一紧,不禁呼: “管城也破了?那不是说黄巾主力很快就要杀来荥阳吗?” 见刘备这般沉不住气,宗员皱着眉,接着说: “不仅如此,还有一只黄巾军从封丘顺水而来,已经距离此不过二十里。所以准确来说,是这两只黄巾军团将要合军,并道而来了。” 刘备得了这些信息,脑力飞转,想到一策,忙道: “副帅,我军应该在敌军团营之前,先攻其一部。……” 刘备还要再说,就看到宗员“噗嗤”一声笑了,正奇怪怎么回事,就听宗员道: “你是不是没认清自己,你何等身份?不会在以为我是和你军议吧。好一个妄人。” 宗员这般不客气的羞辱,直接让刘备整个耳根从头红到底,后面的张飞已经将骨节捏得生生作响。 宗员还要再说,就见刘备突然一下站起来,然后一脚踢翻边上一个马扎,指戟宗员骂道: “副帅,我敬重你是国朝二千石之柱,所以毕恭毕敬不敢有怠慢。但我刘备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折辱的。我乃中山靖王之后,又是北中郎将的学生,士可杀不可辱。你辱我岂是辱我刘玄德一人,是辱我涿郡刘氏,范阳卢氏。我不敢使家族和我师受辱,只能请得一死。” 说完就要捡起地上的马扎,朝自己的天灵盖砸去。 “且慢,哈哈哈,好个烈气的幽燕男儿。” 见这刘备真的要自杀在自己面前,宗员也慌了,连忙阻止,缓和道: “玄德,好,是个豪杰。这样,刚刚是本帅做岔了。不过你也不心急,我确实是有一件军务需要你去执行,但就看你敢不敢了。” 氛围到这里,刘备烈气道: “请副帅下令,我刘备敢不辞命。” “好。” 见刘备接令,宗员给刘备说了这军务的情况。 原来之前泰山军在攻破苑陵后,荥阳这里就派了千人县卒和数家豪强子弟带部曲去支援管城。而之后管城城破,城内各兵突围,其中有一只就突围到了城西的废弃的沟渠处,依险而守。 此时刘备手上的檄书就是这只部曲中突围而出求援兵送来的。而宗员给刘备下的军令就是带其部游侠去那里救一人。 这人就是荥阳郑氏出兵管城的部曲主将,郑浑。 宗员对刘备道: “这郑浑公族子弟,人家长辈已经求到我这里了。我见你们兄弟都是豪勇之士,所以就问你,可敢接此令,从万军中救出郑浑。” 刘备想了很多,最后大声道: “天下英雄出我辈,这军令,我刘玄德接了。” “哈哈,壮哉。你有何所需都和我扈兵长说,他会为你准备一切。” ------------------ 最后刘备带着张飞终于出了帐,然后张飞暴跳: “兄长,那狗奴就是要我两死啊。” 刘备叹了一口气,望着账外还在执行屠杀令的汉兵,喟叹: “人在局中,有何可选。你觉得那些杀人的,被杀的,几个又能选择的。那宗员小觑我等,必要给他好受。但现在,我等只能接下。” 张飞骂道: “那郑浑啥身份啊,要你我弟兄出生入死去救他。他也配?” 刘备也难受,这该死的世道,他们这些公族子弟的命道比他这刘氏子孙的命都贵,高祖要是有知,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情绪。 没回答张飞,刘备振奋道: “此事如何又不是一机会呢?在万军之中,救出郑浑,那就是名扬天下的壮举。到时候,彼辈还会再小觑你我兄弟嘛?我那师兄说的对啊,咱们要想站在那些人的面前说话,就需要一刀一枪,血里来火里去。这的确是一条艰辛的路。” “但又如何,我辈武人,宁从直中去,不从曲中求。征战沙场,为国尽忠,便是马革裹尸又有何哉?”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我只恨这箭羽来得少,这戈林来得太疏。贤弟,可愿随为兄闯一闯前路,那郑浑又与我何道哉?我要的是这天下传我名,这云台画我影。让这天下也知道我刘家也有真豪杰。” 最后刘备抓住张飞的手: “贤弟,你可愿意?” 张飞此时已经泪流满面,他重重的对刘备一拜: “兄长但行前路,不用挂念其他。有我张飞誓死守护兄长。” 第二百四十九章 赌命 刘备张飞兄弟相得,势成就一番功业。 但激情过后,还是要多做些准备。 刘备先让张飞去整顿部曲,他自己要将这些事和他的师兄公孙瓒汇报一下,毕竟现在他还是属于公孙瓒的战斗序列。 当然多要点支援是最重要的。 公孙瓒并不在大帐内,他这类马上将军在大帐内呆不住的。这会,公孙瓒正和自己的白马义从们在一处扎好的马场内训练。 刘备来了后,就见到一袭武弁的公孙瓒用一把无矟头的长杆向着茅草人捅击,刺扎,松手,行云流水一击后,其人就绕着马场继续绕圈。之后是其他白马义从依次出击,训练刺杀。 刘备一来,公孙瓒就看到了,他从地上抽出一根马矟,就丢给了刘备: “师弟,来,上场练练。” 刘备笑了,摇了摇头: “师兄,我来找你有要紧事商量,你还是休息休息。” 公孙瓒一奇,想不到这师弟会有何要紧的事和他商量,但也没多想就下了马。 公孙瓒让义从们继续训练,自己就带着刘备来到一边的休息处。 这里已经支起了凉棚天幕,一些时令水果也早早摆好,地上铺的是来自乌桓人织造的羊毛毯,几个丰腴的隶妾手捧着瓦瓮跪坐在羊毛毯。 公孙瓒身上汗湿湿的,从扈兵手上借过汗巾胡乱擦了擦身子,就侧躺在羊毛毯上,头枕着丰腴隶妾的大腿上,顺手拿了一罐蜜水大喝起来。 刘备也从隶妾手里接过一杯蜜水,目不斜视那些隶妾,只专心抿着蜜水。 公孙瓒手滑向上方的丰腴圆润,眯着眼问: “玄德,什么事这么要紧的,我晚上组织了一个小的宴会,专门庆贺你斩获贼魁的功劳,这些隶妾也会参加。” 刘备苦笑: “师兄你对我的恩德,备真的是铭感五内,可惜这次这宴会我是参加不了了。” 公孙瓒听了这话,皱着眉: “怎么,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嗯,刚刚我去副帅那里叙功,副帅又给了我一个军务,令我去一个地方救一个人出来。” 公孙瓒听着觉得不对劲,忙让刘备将这事细细说来。 之后刘备就将在大帐内的事情从头到尾,事无巨细都讲给公孙瓒听,他也想看看师兄对这事的看法。 公孙瓒听了这事,稍微一琢磨,就和刘备说了一段自己的密辛: “玄德你可知我是如何出仕的?” 这个刘备还真的不清楚,那会他们几个和老师卢植在缑氏山结庐。但后面没学几年,南蛮反叛,老师就被朝廷征召做了庐江太守。之后他们师兄弟们就各奔东西去了。 然后没几年,刘备就在老家听说公孙瓒入了仕,举孝廉、出为辽东属国长史。 刘备就是幽州人,自然是知道辽东属国长史的地位的。 辽东属国之所以叫属国,是因为安置塞外部落内附,允其故俗,纳为属国。换句话说,辽东属国境内几乎都是内附的鲜卑、乌桓部落民。 而它设立的一开始目的就是汉庭对日渐兴盛的鲜卑做的反制。在整个汉庭北部、由辽东属国都尉、护乌桓校尉、度辽将军及使匈奴中郎将相配合,组成了对边事的集体决策团,共同对鲜卑进行分化、瓦解以及直接参与军事打击。 当时度辽将军设五原郡,护乌桓校尉设上谷郡、辽东蜀国设辽东,这三部在北线一字排开,共同拱卫汉庭北部。如遇鲜卑、乌桓、匈奴等族反叛,这三部皆会相互配合出兵平叛。 而辽东蜀国长史就是六百石的武职。而且因为处在征剿鲜卑的第一线,这职位最容易立功,是他们边地武人最好的职位。 一开始刘备知道他师兄胜任这个职务还以为是他已经和家族和好,他们公孙家几代都在辽东属国任职,在那里枝繁叶茂,树大更深,公孙瓒做这个也不过是家族传统罢了。 但现在听公孙瓒这么问起,莫非其中还有隐情。于是刘备正襟危坐,听师兄传授。 公孙瓒捏着一粒枣,回忆道: “我人生有两个贵人。一个是我的岳父,一个就是刘公刘太守。我是受岳父资助才能入卢师门下,后来受当时的太守刘公所赏识,做了上计吏。每年入京见识了不少京都风物,格局才情才稍长了些。但后面刘公因事征召回京,然后就得罪了京中的某个大人物,刘公就被贬到日南。” 说着,公孙瓒就直盯盯的望着刘备,问道: “你知道日南在哪吗?” 被公孙瓒盯着发毛,刘备摇了摇头,示意不知。 公孙瓒呢喃道: “是啊,以前我也不知道此地在哪。后来刘公被贬日南的邸报送到时,我才找人问过,原来那日南郡在大汉的最南面,到了那里,甚至大日都是向北看的。” “你知道吗,玄德。当时郡寺上上下下守刘公恩惠者不知凡几,我只是其中一个。之前,大伙都信誓旦旦要追随刘公,刘公去哪,我们就以父事之,挂印去绶,一路追随。但等到刘公真要贬到日南后,彼辈尽食言,而我也惴惴不知所措。” “但突然……” 公孙瓒伸出一个手指,就点了点自己的心: “突然我就想到一个事,当所有人都逃避的时候,如果只有我挺身而上那是如何?如果我追随刘公去日南,我会获得什么?我可能会死。不,不是可能,而是几乎。你想,我一个边地长大的去最南方,不说瘴气,就是水土也会要了我的命。但我还可能获得什么?就是名!” “所以当时摆在我面前的的选择,要不我和同僚们一样,当刘公去日南的事没听到,没看见。但我会像庸人一样蹉跎在那位置上。要不我随刘公去日南,要不出名要不死。” “玄德,如果是你,你会选什么?” 刘备一直听的很认真,他明白这是师兄在传授他经验,甚至在向他道出这个时代上位最关键的心法。 刘备毫不犹豫: “我会追随刘公,大丈夫生不能五鼎食,死也要五鼎烹,岂能老死于床榻。” 公孙瓒一拍大腿,赞叹: ”好,玄德,我没看错你。我早就知道咱们是同道。不错,我选择去追随了刘公去了日南。出发那天,我和刘公一起上了京都的北邙山,要祭祀前人,当时刘公的祭词我至今犹记。” “昔为人子,今为人臣,当诣日南。日南多障气,恐或不还,与先人辞于此。” 念着当年的祭词,公孙瓒久久不能忘怀。 他正色对刘备道: “玄德,这是我第一次感怀作为人臣之忠烈所在。你我作为人臣,为国尽忠自当分内,但更要能受得了委屈。所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这些你日后都要懂得的。就比如我追随刘公南下日南,但半道朝廷的赦免文书就到了,刘公被赦免,而我也因此义举而被举了当年的孝廉,之后一路亨通。” “玄德,你今日之事就与我当年一样。这一条路非常危险,但做成了自然前程无忧,做不成那就是为国尽忠。你要如何选,都在你这。为兄都会支持你。至于那个宗员,你不用多念,就在刚刚我还得知荥阳令在骂那宗员,说他将俘口都杀了,现在城墙修缮都找不到人。类宗员这类人,必损阴德,没有好结果的。” 刘备默默消化着公孙瓒的这番话,良久,他突然问了一个问题: “师兄,当年你选择追随刘公南下,料到他会被赦免了吗?” 这句话大出公孙瓒所料,他像是第一次认识刘备一样,上下惊讶得看着刘备,最后还是坦诚: “玄德,你果然内秀。没错,我当日选择南下,就是赌刘公会被赦免。其中关节不能与你多说,但能告诉你的是,以我当时的关系并不能确定刘公一定会被赦免。但只要有这一丝可能,我也会去赌。说到底,如我辈,不去赌命,如何起家。” 刘备明白了,他郑重的向公孙瓒拜首,道: “师兄,我想和你借一人。” ------------------ “辣娘,这地方叫啥?” 于此同时,泰山军功高第一的骁将丁盛,正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一处废弃的陂塘外。他对边上的一个文士抱怨: “呆头,这地方为何叫金宝陂?鸟不拉屎的地方还有这么个富贵名。” 被丁盛叫呆头的正是颍阳一战加入泰山军的颍川陈氏族陈琴。被丁盛这么叫,陈琴也不恼,而是澹澹回道: “校尉可听过,雁门郡?” 丁盛点头,开玩笑他们丁氏到底是出过丁春秋的人物,雁门郡会不知? 然后陈琴就道: “那雁门郡可见垒雁为门?金城郡可见积金为郡?云中郡可见深居云中?日南郡可向北看日?” 丁盛明白了,这姓陈的在嘲讽自己。辣娘,这帮读书人真的是坏,骂人都拐弯抹角,但…… “日南郡不是太阳在北面吗?” 丁盛的好奇到底压倒了报复,向陈琴问了这话。 陈琴没想到丁盛会问这句话,澹澹道: “日南郡的大日和我们这一样,都是看南面。” 丁盛不依: “你咋知道的?你去过日南?” “没有,我从书上看到的。” “书上说的就是对的?” “那你见过有大日在北面的?” “那为啥叫日南。” …… 就这样,丁盛靠自己精湛的技艺,将陈琴熬的一点脾气也没有。陈琴表示丁盛说的对,日南的大日就是在北面。 丁盛扳回一局,喜滋滋不谈这个话题,点了一个扈兵问: “那陂后面困了多少汉兵?” 扈兵回道: “回校尉,具体数不上来,汉兵的编制都被打乱了,没有旌旗。但从规模上看,八百兵也是有的。” 丁盛点头,现在的他很难不意气风发,因为他又升了。之前他是左校尉部头号部将,但现在部队扩编,他果然升了新校尉,也是统兵两千的大吏了。 就是这配的人差点意思,就比如说这陈琴,他就很不满意,之前还是个降吏呢,只是随渠帅那里转一圈,就能到他军中做个主簿,辣娘,他们这些文吏是真的好混前程,哪像他丁大器打了多少血战才有这些。 还有一个不满意就是渠帅给他的这个军务。好歹他也是校尉了,就这陂塘内一千不到的溃兵还要他来剿,给王章那小子不就行了? 王章那小子这次扩军没轮到,只不能多难受呢……吧。 丁盛这意气风发,讨厌的陈琴又打断了他,这讨厌人道: “校尉,汉军突围出去的三批信兵,已经被绞杀了两批,还是有一批人突围而出了。” 丁盛摇了摇头,无所谓: “没事,就是让他们走的。这样才能调荥阳那边的汉兵来援。” 陈琴疑惑道: “荥阳那里不是被何仪率兵围困吗?怎么还会有兵来援?” 丁盛眨了眨眼,做恍然大悟的样子: “哎呀,你说说这忙的,刚送来的军报还没给你看。阿旦那里已经探得荥阳方面最新的情况,那何仪已经大败了。汉军一只数千人的骑军奔袭到荥阳城下,何仪已经完蛋了。”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陈琴这下是真生气,他气得指着丁盛: “校尉,你怎么可以扣着军报不给我看?要知道……” 丁盛嬉笑道: “主簿,没扣没扣,就是忘了。” 说着,丁盛从衣兜里翻出一檄书交给陈琴,上面还挂着羽毛。 陈琴接过,揽目而尽,半晌,暗自琢磨: “这丁大器果然是宿将,得了军报立马就顺势做了这局。厉害。” 陈琴不说话,丁盛以为他恼了,就正色道: “主簿,咱们后面日子还长着呢,可得精诚团结。你别看那陂塘里面人不多,但汉军有名有姓的可不少。荥阳那边多半会排兵救援的。但时候咱再打个援,这军功不是哗哗就来?” 陈琴反问: “咱们入河南郡以来,用了几次围点打援,汉兵还会中计?” 丁盛被这话一噎,也愣了,最后不服气道: “不来就不来,到时候咱们就吃掉那陂塘里的汉兵。” 说完,丁盛跨步向前线走,他真不想和这个陈琴多呆。 第二百五十章 无耻 光和六年,六月二十五日,夜。 此时,猬集在干涸的陂塘内的汉兵垂头丧气,昨日的管城之战跌宕起伏的让所有人都眩晕。 二十三日,苑陵城破,二十四日,贼便大围管城。 当时管城内有兵两千,其中原有县卒五百、豪强部曲兵五百、附近援军一千。再加上管城作为古邑,自西周就是三叔之一的管叔之封邑,城池完好,城防坚固,按理说怎么守都能守一段时间。 但事情坏就坏在了新来的那波援兵。 这只援兵是荥阳县发来的,主体是荥阳的县卒和豪强兵。面对黄巾贼,他们主张要于城外坚守,意思是守城必要出击。但这千余汉兵出阵没多久就遭到黄巾军勐烈打击,只能溃守在城下煎熬。 幸亏此时又有三只汉兵从附近赶来。他们分别是来自东边的阳武的毛氏兵,来自东南处中牟的任氏兵和潘氏兵。 这三家都是附近几家有名的豪强。其中阳武毛氏此时还不彰名,但日后中古时期,荥阳毛氏是赫赫有名的武家,其三代之间,拥旄开国者四人。 本代毛氏的家主毛晏是老太尉刘宽的门生,自得之黄巾军入犯河南,毛氏家族就展开一场讨论。 众多族人认为毛氏所处阳武在河南郡最东面,不会受北上的黄巾军袭扰,不如紧守本地。 但当时家主之子,毛绍其从座起,对其父壮道: “大丈夫居世,生当封侯,死当庙食。如其不然,闲居可以养志,《诗》《书》足以自娱。我毛氏武功之家,必当以建功以扬名,安能久处在郡县之吏。” 见自己这个长子这般壮阔,毛晏大笑,取族中善战部曲三百人交付毛绍,让其入援管城。 而至于中牟的任、潘二家。领头的一个叫任峻,一个叫潘芝。他们一个为县中大豪,一个为县里经学之家,都是中牟了不得的人物。尤其是这个叫任峻的,在另一世里,会在曹操讨董路过中牟时,自带部曲投军,日后会接手屯田事,辟土殖谷,充国富饶。 这两家之所以来援,就是因为之前接替大将军何进担任河南尹的徐灌,他在本年八月因未能将泰山贼抵御于河南境外而下狱死。 新上任的河南尹是大将军何进异父异母的亲弟弟,何苗。 何苗一到任,就令河南各大族出义兵赴管救援。中牟距离管城不远,所以任、潘二家先到,阳武毛氏兵最后赶到。 但阳武毛氏兵虽然最后到,却最是善战,尤其是那小将毛绍,气力绝伦,甫入战场,连斩颍川黄巾小将三名,直接稳住了城下汉兵的阵脚。 也正是这三家豪强接连加入战场,汉军才缓和了战场形势。 当时主持管城攻坚战的主将是于禁。其所辖除了自己所部千人外,还有一千人的汝南黄巾,一千人的颍川黄巾,兵力并不比城内的汉兵来的多。 素来谨慎用兵的于禁并不打算强攻,而是坚守城下壁垒等后续援兵到达。 但好一个毛绍,其人初生牛犊不怕虎,刚汇合了城下的郑氏部曲兵,就开始对于禁的营垒发达反冲锋,要乘势逼走黄巾军,破管城之围。 毛绍作为前锋,任峻作为中腰,郑浑为后继,奔袭于禁营垒。他们手持火炬烧毁棚哨数十间,但守前营垒的是于禁最放心的部将张达,在张达调度弓手回射下,毛绍、任峻、郑浑三部伤亡不小,不敢继续深入,只好回军城下,继续观望。 但很快形势又发生了逆转。 又一只黄巾军开入了战场,只看旗帜就是两千人之巨。 这赶来的就是丁盛。他麾下有老卒一千,汝南新附黄巾一千,合兵两千众出现在了战场的南面,与城西的于禁部一起,夹击城西的汉兵。 之后一场惨烈的城下战爆发。 毛、任、潘、郑、张五部汉兵屯驻在城西管叔陵,此为城西的一处高地,正扼守城西之冲。 当丁盛前军突上管叔陵时,汉兵正在挖筑营垒。一看贼兵冲来,潘郑两部继续扎营,毛、任、张三部兵奔前据丁盛兵。 一开始,突上高地的丁盛兵人数太少,受汉兵三部夹击,只能退下。但很快,后面本部的援军和南面的于禁部的援军都先后抵达。 援军来此之所以如此迅速,就是因为不论是丁盛还是于禁,都猜到了汉军在此高地扎营的目的。 很显然,敌军想从此高地一路到南城墙根扎营数座,构筑一条两里不到的防线。其目的就是扼住泰山军从西向东的攻城路线,并以此为城外立足点,为后续的汉兵提供前进支点。 正是识破了这些,丁盛、于禁皆发兵前来支援。 驻扎在毛、任、潘、郑、张的五部汉兵面对源源不断开上高地的黄巾军,只能勉力支撑。但突然他们就听到不远处的管城厮杀声起,再没多久就见数面杏黄旗插在了管城城头上。 管城,竟然丢了! 原来,就在他们抵挡泰山军时,于禁命昌豨兜过城南,直接从城北发动进攻。管城城内只有千人上下的兵力,还因为要支援城西的五部汉兵而多猬集在西城。所以当昌豨发动进攻没多久,就攻入了管城内。 管叔陵上,最先绝望崩溃的就是郑浑部曲兵。他们拥着自家少郎想着南面狂奔,之后任氏兵也撤了,反倒是毛、潘、张三家还在坚守。 毛氏族兵左右皆劝少郎毛绍,让其像东突围,但毛绍大怒,指着自己: “大丈夫当前斗死,安能反逃如丧家败犬?” 于是带着亲信扈兵又杀入战团。 此时张县尉已经战死。此人是荥阳两县尉之一,奉县君之命率县卒五百来援管,现在死在管叔陵,也是忠于国事。 毛绍带人杀入战团,手杀数人,将被围的潘芝解救出来,但很快越来越多的泰山军围了上来,军主簿陈琴在一旗下,看毛绍勇锐,令人上前道: “观君是勇士,只有驰甲来降,必有一番富贵。” 毛绍大怒,回骂那泰山军信兵: “狗奴,你何样卑贱人,也敢说送富贵于我?” 说完,就弯弓射那信兵。 但可惜,泰山军中善射者无数,见毛绍这般不识趣,立马就有四五个善射士引弓而射。 毛绍因小觑泰山兵,立马就被射中两箭,但好在身有甲胃,箭失都入肉不深,但也是疼昏了过去。 毛绍左右几个部曲再不等毛绍拒绝,立马就背着毛绍从西面冲出,随行的还有潘芝一波族兵。 但饶是如此,他们还有之前最早突围的郑、任两族兵一起,被围困在西面一处废弃的陂塘里。 外围是重重泰山军虎视眈眈,内里是残兵败将丧家犬,惶惶不可终日,这一熬就到了夜。 ------------------------- 昏睡一日的毛绍终于醒了,醒了第一件事,毛绍就要喝水。 一个年纪大的部曲老卒,将一点浑浊的水度给了毛绍,但毛绍只是喝一口就吐了出来,并斥责他的老仆: “狗奴,给乃公喝的是什么马尿?也是人喝的?快拿蜜水来。” 老仆叹了口气,见郎君这么浪费这点水,心里一阵心疼,他抿了抿干涸的嘴唇,颤巍巍道: “郎君,没有蜜水喝。现在就这点水了,这就还是咱们抛了两丈地才挤出来的水。就这也被你吐了一半。” 毛绍没搭理老仆,挣扎着就要起来,但浑身没劲。好不容易在两个扈兵的搀扶下,他站起来看了眼当下的场景。 只见一片干陂塘内,分散着十余波篝火,放眼望去,汉兵都如死狗一样,躺在篝火边一动不动。 毛绍又努力的望了望远处,只见外面火光无数,知道那就是包围自己的贼军。对当先情景有认识的毛绍已经不想那蜜水了,他坐在地上,叹了口气: “苍头,咱们家族兵还剩多少。” 那老仆不吱声,只望了眼边上的一个甲士,让其说。 这甲士是毛氏的勇士,是毛绍的左右手,听郎君问,只老实说: “郎君,咱们来时三百弟兄,现在还随咱们的。” 许也是说不出,这人就伸出了两根手指示意。 毛绍皱眉: “还剩两百?” “不,是这有二十人。” 再有心里准备,毛绍也接受不了这个数字,他大惊: “咱们毛氏部曲如何死了这班多?都是我对不住他们啊!” 说着毛绍的眼泪就哗哗流,他虽武勇,但到底年纪不大,对这些族人部曲的死分外接受不了。 在他看来,他此行必然是鹏程万里,他的这些部曲们也会攀龙附凤。他这结果怎么就和他想的不一样呢? 这时候,他才有点觉悟,这就是战争吧。 毛绍这边抽泣,在想如何与家中族人交代,那边那甲士就安慰道: “郎君,你莫要难过。这些没来的族人不一定都折了,那会咱们分头突围,多是失散了吧。” 但毛绍还是不理,他抹完泪,强忍着,不想再抽噎,对一边的老仆道: “我毛氏积三代之努力,才有这三百家生部曲。而我一招不慎,只一日就使我毛氏三代艰苦化为乌有,我真的愧对先人啊。” 老仆和那甲士都不知道怎么劝,只好沉默。 半晌,还是毛绍自己缓过来,他问了现在陂塘内的情况: “咱们现在还剩二十兵,那其他几家呢?” 甲士扒着手指算: “郎君,别的兵数咱们属实不知道,也没人这个时候清点。但我估摸看了下,潘氏和咱们的兵差不多。之前潘氏的家主来看过你几次,感念你之前的救命之恩,所以咱们两部就靠拢在一起,互相做个依靠。而那边郑氏、任氏是最早撤的,兵最多,这陂塘内猬着的怕不就有六七百人。” 甲士这边说了,那边老仆也补充: “那郑浑不是个人。之前不是咱们救援他,他早被贼兵枭首了。后来管叔陵一战,又是此人先逃,才让我们败成这样。之前有个吏士,应该是张县尉手下的军吏,就围着那郑浑面痛骂其人是此战大败的祸首。但郎君你可知那郑浑如何说的。他说自己少有宦仕,卑人一介,如何能担得了这样的大责。说有此败,皆力不如人。” 听了这些,毛绍气血上头,破口骂道: “这郑浑好不要脸。我长这么大,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彼为公族子弟,少壮登朝,名盖四海,身居要任,这叫少有宦仕?而之后一旦有事,不思为国用命,率兵先逃。这叫与他无关?” 好不容易压下去找郑浑理论的念头,他也知道真和姓郑的闹翻了,他这二十人肯定就危险了。 毛绍想了想,又问道: “咱们现在军械如何,辎重如何?” 他要弄清自己这些人的武备,无论后面发生什么情况,这些都是赖以存命的保证。 还是由那甲士道: “郎君,这方面咱们还不错。咱这二十弟兄,一半都有刀,还有甲三副。” “就这还不错?” 毛绍不能忍了,怎么一个个都是坏消息。 但谁知那甲士理所应当道: “确实如此。能溃退的时候,还能将甲械带上就已经是很大勇气了。因为贼兵专杀的就是这些。郎君,你要知道,和咱们一起退的潘氏兵,三十多人不过只有刀三把,相比之下,咱们弟兄已经是非常有胆量的了。” 毛绍青筋暴起,用手指捏着太阳穴,平静道: “那你们觉得咱们后面怎么走?” 甲士和老仆都不说话。 “粮还有多少?” 毛绍没问水,就刚刚那情况,要是还有水,还会给他喝泥水吗? 但甲士、老仆都摇了摇头,表示粟也是一粒没有。 毛绍有点晕,看来这下要死在这了。 也罢,事到如此还能如何。 于是,毛绍惨笑道: “一会,你两给我挖个坑,好把我给埋了。我虽不是公卿,但也不想见血死。” 但甲士和老仆还是摇头,最后还是甲士坦诚: “郎君,咱们也不用死。” 毛绍奇了: “为何?” 老仆指了指外面,然后就不说话了。 毛绍初不解,但突然就明白过来,他指着二人,大喘气: “你们敢卖主?” 说着,毛绍就要挣扎着去捡自己刀。 但老仆突然抽噎,抱住毛绍的腿: “郎君,我们都是贱命,今天不是死在这,明日也会死在其他沟壑田垄上。但你是咱们毛氏最勇武的,你可不能死在这。咱们毛氏披荆斩棘,开辟田地已经三代,但到现在还是寂寂无名。咱们所有族人都认为,只有你能将咱们毛氏带向前。所以毛氏可以无我等,但不可没郎君啊。” 好半会,毛绍才呢喃了声: “原来,我才是那个厚颜无耻之人啊!” 第二百五十一章 举义 毛绍已经知道自己没有其他选择,其人也想得开,既然要降那就降个彻底,毛绍打算裹挟大家一起投降,当然有一人除外,那就是郑浑。 国家大事就是坏在此辈手上的,无论如何也要先杀了这人。 其实说来也有些不好意思。之前人家让自己投降,还说给自己一番富贵。但自己不识趣,骂人家是狗奴不说,还要射人家信兵。而现在呢?自己力尽投降,倒整得之前一番是惺惺作态。 哎,罢了,都这会了,哪还有这些心思。 想了想,毛绍将自己想裹挟任峻、潘芝投降的想法告诉了老仆和伴当,问他们看法。 老仆说算了,求稳一点咱们自己投降。而伴当的意思是,都看郎君的意思。 毛绍明白了,想到自己之前的那番话,一咬牙,决定干了。 他先是将和自己有联系的潘芝喊来,打算先说服他和自己结盟,然后再共同去说服任峻。 潘芝知道毛绍醒来后,非常高兴,还特意带来了一囊水。这边毛绍是已经渴到至极,一接过水囊就痛快喝了起来。缓过劲来,毛绍将水囊又递给了潘芝,感激道: “潘生,我如何不知现在水有多么紧要。我喝了半壶,这剩下的你喝完吧。” 潘芝忙摇手,正容道: “阿绍,你还未有表字,我也就姑且称你阿绍。你刚刚那话太羞煞我了,前日战阵中不是你救我,为兄早就魂送当场了,又如何能到现在。别说这一囊水,就是再多的,只要我有,我都悉数送上。” 毛绍突然插了句: “那我想带着潘兄去奔对面,潘兄可愿意?” 潘芝一愣,听了这话脸色立马变了,他呵斥道: “小子,这不是你能言的。” 毛绍一愣,真没想到潘芝这么快就翻脸,刚刚还喊人家阿绍,现在就喊人家小子,这文化人翻脸真的比翻竹简还快。 毛绍城府还不深,他也恼了,道: “潘生,我好心好意来给你活路。你不领情也就算了,怎还恶语相向。” 潘芝夺过他之前送的半囊袋水,一拂袖对着西边洛阳的方向抱拳: “小儿辈,虽然你家不过是寻常土豪,不似我家世受汉室恩泽。但也须知,汉室便是如那日月一样,他的存在就已经对天下万民有莫大的福泽了。你不思报恩也就算了,只当你土豪人家不识大义,但你竟然敢投匪,那就已然是寡义廉耻。” 听到潘芝这么侮辱自己家族,毛绍恼羞成怒,直接抽出环首刀,骂道: “好狗奴,竟敢辱我?看我不噼了你。” 见自家少郎真要动手,怕出事的老奴直接拦下,并对潘芝道: “潘君,咱家郎君刚刚是以言试探你呢。刚刚咱们听说郑氏要投对面,我家郎君担心他会拉上你,所以正用此言试探你的心意。莫要误会,莫要误会。” 潘芝听了这话才好一些,但嘴上仍然道: “哼,还要试探我?我潘芝便是死在这里,也不会投贼。而且郑氏更是公族子弟,你家郎君投贼,他都不会投贼。再敢有乱军之言,看我不办了你们。” 说着,潘芝一振袖,留下一句话: “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说完,潘芝扬长而去。 此时,毛绍又羞又气,他浑身都在颤抖,突然他揽过伴当的头,两人额头对额头,毛绍一字一句,道: “让兄弟们把刀都准备上,一会先宰了这个姓潘的,他欺人太甚!” 穿甲士的伴当此刻也是怒火烧脑,他望着毛绍,一点头,就下去让弟兄们准备。 毛绍望着在夜色中渐渐隐去的潘芝,蹦出一字: “杀!” --------------- 潘芝走着走着,就带着扈兵绕过几捧篝火,来到了任峻的休息区。 任峻这里因为撤离的早,准备也充分,物资相比潘芝来说要充沛不少。这会,任峻这还有帐幕支起,而潘芝那里只能围着篝火抱团取暖。 潘芝和任峻是同是中牟县人,两人出兵时就定了守望相助,这次他们一同被困在这个废弃陂塘边,任峻对他也是多有照顾,之前潘芝送给毛绍的那囊袋水就是任峻送来的。 潘芝来找任峻的原因很简单,他怎么想都觉得那毛绍不对劲,怕不是真会去投贼,所以他来找任峻一起来商量商量。 刚进来时,潘芝就见到任峻一身甲胃穿戴整齐,正在那吃着瓜。 当时潘芝口水就分泌了,他也想吃。 “伯达,这瓜甜吗?” 任峻头都没抬,将一片瓜递给了潘芝,示意他吃。 潘芝也不推脱,也和任峻一样,蹲在那啃着瓜。 这瓜是真的甜,沁人心脾,回味无穷。 吃完一片,潘芝也不和任峻说,就又拿了一片在那啃。任峻也没说啥,两人的关系,这点算什么。 就这样,两人吭呲吭哧,一口气就将这瓜吃完了。 心满意足的任峻一抹嘴,赞叹了句: “这甜瓜是真不错,要是能用井水再浸一下就更甜了。” 潘芝也是点头,这种境地能有一个瓜吃,还有何求?他用巾抿了下嘴,就对任峻道: “伯达,我刚去了毛家小子那,那小儿辈不安分,怕得是要投贼。” 一说投贼,任峻抖了一下,然后就问: “怎么说?” 之后潘芝就将刚刚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说来。最后任峻担忧道: “我担心那毛小子是真的要投啊。” 任峻道: “那你打算怎么做。” 潘芝摇了摇头,对任峻道: “我也拿不定,所以来找你商议。无论怎么说,毛家小子的确救了我一命。他现在毕竟没有投贼,我不能恩将仇报。那不是中山狼吗?” 任峻点头道: “潘兄,你考虑的有些道理。这事你还和谁说了。” 潘芝摇头。 任峻点头,摩挲了一下自己的胡须,森然道: “潘兄,我这里有个事想求你,不知道能否答应。” 潘芝豪气道: “伯达,看你说的是什么话。不是你屡屡接济我,我早就饥死当场了,哪还有现在。所以别说一件事,只要我能办,我都为你办。” 任峻点头,笑道: “潘兄,这事你一定能办。” “那敢问何事?” “汝借头颅与我一用。” “哈?” 片刻后,隐秘的角落,数具尸体被拖入大帐中挖坑掩埋。而潘芝的首级就盛放在一木匣子内,脸上还留着恐惧与惊愕。 任峻看着潘芝凋枯的脸,叹了声: “老潘,我之前是想喊你一起投贼的。但谁知道你这么烈气,那毛家小子喊你一起投,你竟这般刚烈。没办法,我只能取了你的的首级作为献功。不过,我是没想到那帮黄巾贼竟然还会又联系一帮人,不过也是,是我也会多留几手。哼!” 说完,任峻就闭眼思考这后面该如何收尾。 原来任峻所部被围没多久,之前一个被黄巾军俘获的部曲就偷偷找上了他,意思那边可以允许任峻带兵投降。 任峻并不知道,这个命令是张冲直接下达给前线的丁盛的。不然以丁盛的作风,他如何会允许这些首级功成为他的袍泽,日后来和他抢功?但没办法,这是张冲第一次直接下令要他逼降某部,他再不愿也只能同意,只能哀叹这个任峻命好。 很显然嘛,渠帅看上这个叫任峻的了。 并不是张冲要干预前线主将决策,而是当他得丁盛军报,汇报了陂塘汉军各部情况,张冲看到任峻这个名字,当时就一惊。 说真的,以张冲现在的格局和定性,便是吕布在名册上他也不会有多少情绪。因为现实毕竟不是小说里的集邮,你就是真凑齐十八勐将,三十六义子又如何。需知田土、粮食、人口、甲械,这些才是一个势力存亡兴废的关键。所以,别看之前他在颍阳一战收得了徐晃,但现在此君还在横撞队做个执戟郎呢。 但这任峻不一样,张冲要是没记错的话,日后曹魏的屯田就是此人具体执行的,这就是军国之才啊。 任峻不知道这些。面对泰山军递来的好意,他想了想就同意了。之前那些族人劝任峻先等等,再看看,郑氏那边已经有信兵突围出去了,想来援兵就在附近。 但任峻比这些族人看得更透,他明白一个道理,第一个投降的那可以叫举义,但后面的那只能是投降,而这两边差距可大了。 至于郑氏那边的援兵?任峻不是瞧不上郑浑哦,这个不知道几代的公族子弟,指望他将自己等人救出去,那不如依靠自己。 任峻答应“反正”,并让外面的黄巾军运送点补给进来。但丁盛担心任峻诈降,只送了几桶水,其他一概不送。而今天任峻吃的这个瓜,还是因为今天任峻就要带部下起事,对面才送来了一批补给品。 这时候,外面传来小声: “家主,已经好了。” 任峻回过神,又望了望匣中的首级,就将兜鍪带上。 他一掀开大帐,只见大帐外,三十多甲兵兜鍪大斧整肃的躬立,这些人是任峻剩下的精锐甲士,便是一路逃亡都不曾弃甲,而现在,任峻就要带这些人去搏一把大富贵。 望着这些族人,任峻澹澹说了句: “举火。” 话落,三十多把火炬点起,将大帐前照的分明。 之后任峻就带着甲兵一路向着郑浑的大帐而去,路上有见到他们的郑氏部曲还向他们打招呼,但走着走着,这些部曲们发现不对劲了。 怎么这些人都明火执仗啊! 但刚要跑,这些人就被任峻带头搠翻在地。 见了血后,这事就收不住了,任峻带人一路狂跑,终于来到郑浑的大帐,刚要冲入。大帐外值守的扈兵就拦住,一番厮杀后,留下满地的尸体。 任峻喘了口气,一刀挑开大帐,见榻上侧卧着一人,也不废话,一刀就搠了进去。 但一插就发现不对,这是堆稻草。 任峻大惊,以为自己起事的事情已经泄露,这会正被郑浑瓮中捉鳖呢? 但苦等片刻,预想中跳杀出的敌人并不存在,反而是郑浑大帐边的扈兵被他手下杀了个精光,这时候任峻就纳闷了: “这郑浑哪里去了?” ---------------------------- 郑浑的失踪使得任峻焦头烂额,还有一人也是如此,他就是国家刘宏。 泰山军奔袭荥阳,在一定程度上使得汉庭现在的局面很难堪。 刘宏在相继接到左中郎将张温、右中郎将朱儁,北中郎将卢植,以及久病才愈的兖州牧黄琬的告急疏,才知道泰山军已经入了河南境内,而此前他竟然一无所知。 尤其是河南尹徐灌作为京畿守土官,更是无片言上奏,愤恨之下的刘宏直接令有司拿了徐灌。 他在众多朝臣们面前痛骂徐灌,说此人颟顸欺君,要不是他从几位老帅的奏报得知泰山军入境河南的消息,他还一直被隐瞒。难道真要他哪一天望见城外烽火才知道贼已兵临城下了吗。 最后徐灌论罪处死,由外戚何苗担任。这会会,他刘宏更信任这些外戚,因为他知道,要是汉室完蛋了,何氏兄弟作为外戚也要完蛋。 愤怒之后自然就是要解决问题啊。 但也是邪了门了,他还没向各地守臣要援兵,各地方求援兵的倒是上来不断。 先是汝南太守赵谦说在他和豫州刺史王允以及右中郎将朱儁的通力合作下,兖州黄巾剿贼已经进入最关键时间。他请求国家将右中郎将朱儁所部留在汝南,争取毕其一功。 之后是青州刺史焦和,来报说青州黄巾已经越演越烈,势大难治。现在他只能紧守临淄,如果再无援军,恐青州黄巾会北过大河支援河北黄巾军。 再然后是关中来报,说羌人这次叛乱非同往常,这一次竟然和凉州的豪强们一并反叛,有这些汉人豪强的加入,这一次羌人兵势凶勐,长安左近诸多陵邑都能闻到胡马的膻腥味了。 这让刘宏焦头烂额,现在是处处烽烟,但处处无兵。偌大的一个汉室,此时竟然窘迫到无兵可用。 而现在贼中最骁悍的泰山贼要杀到荥阳了,眼见着就要杀奔入关,难道汉家天下真的要亡在我刘宏的手上吗? 第二百五十二章 会师 光和六年,八月二十六日。 旦,陂塘内的汉军在任峻的统合下正式向外围的泰山军投降。之后任峻因率先反正的原因,果然被保留了部曲,之后被直送泰山军横撞队,不知道让多少人羡慕。 只是可惜,美中不足的是郑浑终究是跑了。而同样受伤的还有毛绍,本来其部也已经和泰山军取得了联系,但谁知先是反正之功被任峻抢了,然后他带部曲去截杀潘芝的时候,其人却不在,最后一番血战,只才杀了潘氏的部曲。 最后既无举义之功,又无首级之功,所以毛绍被任峻裹挟着投降后只混了个什将,隶在丁盛校尉部下。 想来毛绍也是悔恨的。彼时丁盛部主簿陈琴亲自招降,如那时候投了,少说得是个屯将一职,但现在,哎! 时也,命也。 解决了陂塘的汉军残部后,泰山军已经在管城地区修整了两日,收拾一番后,全军再次北上。 停驻在衍氏小城的张旦部已经几次羽檄飞传,说荥阳地区的汉骑已经游弋到左近,张旦部担心敌军先发制人,急切询问张冲下一阶段计划。是继续让张旦部坚守呢?还是往南移动,好尽快与本军汇合。 这些檄书传入泰山军幕府的时候,张冲看得非常恼火,他对边上的何夔道: “本料阿旦在我身边久,学了点东西,后面又主军一方,该是个有主见的。但你看看这些信?全无一定自己思量,全是等、靠、要。等本军命令,向本军靠拢,要本军支援。哼!” 何夔笑着安慰张冲: “渠帅,你这就有些苛责了。阿旦还是有主见的,不然你又如何会外放他做方面?他之所以如此,不过是上下之别,几次请命也因为觉得渠帅你更高瞻远瞩。所以,非是阿旦无主见,全因渠帅你威太重。” 何夔小拍了下张冲马屁,果然张冲笑了下,调侃道: “看来还是我的不是咯。” 何夔知道张冲并不是真的在迁怒张旦,也不会不知道张旦请命的原因,渠帅之所以如此焦躁,全因为一人,那就是神上使马元义。 此人又在捉妖,不过这一次不是谈什么分兵,而是做起了在军中传教的事。 自马元义与泰山军一同北上后,张冲等人还道其人改变了,因为马元义一路行军都听张冲指挥,甚至手下那六千人的颍川黄巾的指挥权都陆续交给了张冲。 但很快张冲就明白人家马元义为何不争了?人家开始争意识形态了。 马元义带着他整编的那群黄巾力士到处在泰山军各营宣讲太平道教义。马元义不愧是太平道中最一流的宣教者,不仅讲的教义贴合底层利益,甚至食住都和泰山军士卒们一起。 要知道这时候泰山军还是隶属于太平道的泰山方,这是全军都知道的事实。但实际上,张冲因为对太平道具体的教义并不认同,很少在军内传教。他虽然也有宣讲使,但更多的是讲分田的事,讲我们如何为穷苦人做主。 所以当马元义这一下基层,迅速让一批泰山军基层军吏和士卒皈依了太平道,每日和马元义一样做着仪式,诵读《太平经》。 张冲很快就知道了这个事,他赶忙向军中各级军吏通声,命各营不准马元义等人入营传教,另一方面他赶紧和军中一干幕僚讨论这事的解决之道。 这件事让张冲立马认识到,长久以来他刻意回避的一个问题到现在已经不能再回避了。 那就是泰山军到底是一只宗教的军队,还是一只为黔首立命的军队。 答桉自然很清楚,张冲从未想过要靠宗教来改造天下。只是在过去,泰山军因为势单力薄,需要找太平道作为盟友,好争取他下面广大的黔首信徒。所以张冲需要一直挂靠在太平道下面发展。 但任何事情不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太平道反抗汉庭虽然有正义性,但说到底他是一个原始宗教组织,有大量神秘和愚昧的东西在了。 如果张冲放任这些东西在军内滋生,一方面教权会侵夺他的威望,另一方面也会腐坏泰山军吏士们的精神。所以张冲之前一直有意收着这些。 而现在呢?马元义显然是看出了他的优势和泰山军的短处,他放弃正面与张冲争夺军队的领导权,而是从侧面去影响下层士卒。这个方法显然是奏效的。 张冲专门找马元义谈过这个事,但马元义的意思是,他自觉不如张冲娴于军事,但他自觉在教义上颇有可取之处。所以就张冲管军,他管教,共同将泰山军塑造为一只忠于太平道的护道军。 张冲沉默良久,没有多说话,就退了。 现在是荥阳大战前,他不能和马元义现在就决裂,到时候亲者痛仇者快。但荥阳大战之后嘛,他张冲已有办法。 但这理是这么个理,但到底是让你憋屈的。说实在的,没有他张冲浴血沙场,现在黄巾军早就被灭了。 之前颍阳一战,没他数百里奔袭支援,汝颍黄巾军早就是昨日黄花了。但实际上呢?太平道是如何对他的?以前是唐周排挤他,张角要罢黜他,马元义要利用他。如此种种,如何让人不憋屈。 这马元义之前不传教,非要在最后进攻荥阳前传教,就是看准了张冲会顾全大局,不敢和他翻脸,所以做此试探。 而一但这个试探没有反制,立马就会有下一步试探。就和切香肠一样,越切越小,然后张冲的底线也越来越低。 说实话,张冲也是普通人。他不知道多少次想过,咱直接撤了得了,凭啥是他顾全大局,凭啥总是他吃亏。 但理智告诉他,这一切一切的排挤,根本原因在于他张冲有了足以影响大局的实力,但还不具备相应的威望。所以这些人只会控制他,防他,而不是尊重他,追随他。 此情此景正如日后一九三五年前后的历史分野。 所以张冲正确解开此结的关键不是什么撂摊子,反而得做得更多,并在一个关键时期力挽狂澜,告诉所有人,跟着他张冲才能走到最后! 所以纵然是憋屈,但也只是憋屈。既然是憋屈,那找个地方发泄一下就好了。而很不巧,张旦就成了无伤大雅的发泄口。 这边何夔一逗趣,张冲骂完了,很快就布置了下阶段任务。 “张旦部继续在衍氏小城多造营垒,与主力大军胜利会师。” 之后张冲就带着近两万的大军继续北上,一点不耽搁。因为张冲深知,此时张旦部确实兵力不足,也很担心汉军会大胆包围吃掉张旦这部偏师。 八月二十六日,李大目和典韦两部共计两千人组成前军率先出发,先北上打通这一路的交通线。 八月二十七日,张冲、马元义都主力黄巾绕过管城直接北上,一路车马粼粼,军容鼎盛。 但张冲这边刚北上,从开封开来的一只千人汉兵就打算趁机截击泰山军后军。 这只开封兵的主将叫陶魏,是前汉时期开封侯陶舍后人,现在为开封尉。 自何苗任河南尹,就陆续开始调动豫东一片县卒救援管城,而开封令就命陶魏带着千人兵坐船沿着汴水北上了。 但陶魏胆怯,出发没两日后又带兵返回了。他不敢去管城下冒险,那是鸡蛋碰石头,智者所不取。他向开封令借口说,军士闹饷不愿离开本境去外乡作战。 但这开封令就是从基层升上来的,自然知道底下道道,他训斥陶魏: “贼匪定是要北上荥阳的,到时管城能留得几多兵?现在逡巡不前,不说我这里交代不过去,到时候又如何向河南尹交代?” 很显然,陶魏听懂了县君的潜台词,既然上面的军令是要支援管城,那定然是要完成的。但至于其他的嘛,他们不会多管。 于是陶魏再次沿汴水北上,一路到了管城西二十里外下了船。他刚到没多久,就看到一只长蛇大军蜿蜒向着北面而去,他也不追击,反等到泰山军全部撤出管城,他才率军开进了管城。 就这样管城被陶魏就这样“收复”了。 捡了一次便宜,陶魏打算再接再厉,于是他继续追击,只是见泰山军后军后便又继续顿兵观望。 但殊不知此时陶魏所部的情形正收入一只骑军的眼下。 当陶魏见泰山军后军继续北上时,忙要带着所部继续跟上。这时候,从东南处响起一阵马蹄声,陶魏大惊。 只见一只千人左右的突骑直接从左后方的茂林中杀出,眨眼间就冲撞入开封兵的后队,一时间惨叫声不绝。 这只汉骑正是负责埋伏的田俊,在陶魏等人开入管县时,张冲就收到了城内信报送来的消息。立马就命田俊带千骑迂回到左后,对这只冒进的汉军实行致命一击。 三刻后,当“陶”字大旗被砍断,田俊收下了陶魏的首级,简单打扫了一下战场就率骑军北上了。 就这样,田俊小试牛刀,又一只汉兵折戟在这片平原上。这就是骑军在平原的优势,它就是王者。 但事情有意思在,当泰山军这边用骑军又一次歼灭一只汉军时,本该在荥阳驻扎的三千幽州突骑这时候也突入到衍氏,也打算对驻扎在此的张旦部予以毁灭打击。 一直很重视战场侦查的张旦很快就侦查到这一情况。他和主簿范常商量后,与其苦苦坚守不如直接半道伏击。 他们将伏击地点放在了荥阳到衍氏的一处险地,荥泽。 荥泽实际上是济水泛滥后停留在深凹的一处水泊。衍氏是濮水和济水的汇流处,每当夏汛时,济水泛滥溢出,就会在荥泽这里停留,然后水一退,荥泽水就这样被留下了。 荥泽是大泊,芦苇茂密,张旦就打算带兵两千于此地伏击路过的汉军骑兵。 为了保证伏击,张旦还令潘章选善水者两百在周遭做诱饵,引诱汉骑追击。 果然,没多久奔行而至的幽州突骑就发现了在道边歇息的潘章部。汉骑军主力并未停留,继续沿着官道奔行,只有一只百人骑从一边分了出来,显然是要歼灭潘章等人。 看见幽州大马奔涌而过,潘章等人是真的有点慌,他们是真没见过数千骑军横塞道野的场景,根本没有勇气反击,各个亡命向着荥泽边奔。 追击潘章的百人骑打着“鲜于”旗帜,为首的骑将轻蔑地看着抱头鼠窜的贼军,摇手下令,然后一阵箭羽就向潘章等人射去。 奔的慢地二十多人直接被射成了刺猬,但更多的已经随潘章游到了泽内,消失不见。 那个鲜于骑将,暗骂了声“鼠辈”,就带着百骑离开队列向着那片芦苇荡绕去。但百骑刚穿过芦苇,正要选一片阔地,好方便对泽中的蛾贼继续射击时,更密集的箭雨直接覆盖了他们。 原来当汉骑奔来时,张旦留魏舟、李辅、罗纲继续潜伏,命霍谠,李存,张能三部从头腰尾三处同时对这股敌骑发动伏击。 鲜于骑将并未突入,见其部陷在了芦苇荡里,惊吓之下,一转马头就向着本兵方向奔跑。 张旦哪会让这骑将跑掉,忙令潜伏在芦苇荡的六部兵一齐对着汉骑后队截杀。张旦选的这个时机非常好,此时汉军骑军的前军早已没影,只有千百人的骑军还在芦苇荡边的官道慢行。 张旦的目的就是打算吃掉这千人骑军。 张旦想吃汉骑,但殊不知人家也想吃他呢。 原来汉骑主将宗员一眼就识破了张旦的伏击计,张旦这边刚露头伏杀他的后军,宗员就带着前、中两部骑兵兜头杀了回来。 幸亏张旦给自己留了后手,在宗员拉起包围圈时,带着所部又撤回了芦苇荡,并起出之前藏在芦苇荡里的小舟,飞速划向泽心。 宗员见没能抓住这只黄巾军,也不气馁,把这荥泽一围,就开始用火油烧芦苇荡,打算将这些黄巾泽硬生生的困死在里面。 就这样,出战就失利的张旦,带着所部被三千汉骑围困在泽中,危在旦夕。 第二百五十三章 秩序 荥泽广大,张旦等人乘小舟躲入泽心,一时倒也无虞。 但外围火光冲天,泽外敌军喧嚣尘上,右部校尉的将士们内心却颇为煎熬。不少人都望着最右一角的那叶扁舟,那是校尉张旦的位置。 主簿范常和张旦坐在一艘小船上,见张旦在发呆,用脚踩了踩他,然后指了指周边小船。 范常以为张旦出战就败了已经乱了心神,但实际上他倒也有点小觑了张旦。 张旦的发呆实际是在沉思。 他在思考为什么一场伏击战失败了。 他想了几处,一则是他的诱饵过于没有缘由了。比如他放了潘章等人去道边引诱汉骑,但没想过为何这地方会出现一只黄巾军呢?当对面的汉军主将也问出这个问题时,那就很自然得出这是一只诱兵,那人家自然就会将计就计。 二则就是他低估了敌军的精锐程度。泰山军之前不是没打过汉军主力,但那会是左校尉关羽率军打的,实际上张旦一直以来打的都是汉庭地方郡县卒和豪强部曲兵,这些兵与汉军主力相比确实差距不小。而张旦以过去经验来套汉军骑兵,才会骄横到以两千锐卒伏击敌三千骑。 三则就是没真的想好万一伏击不成,如何撤退。这不是说张旦没想过退路,不然他之前也不会专门在泽中准备小舟。张旦反思的是,他没更进一步想。就比如现在他带军退入泽中,汉军把泽一围,那怎么办?张旦有援军吗?有后备队来夹击吗?很显然这些都没有在战前布置。 张旦一直在反思这些,直到范常踩了他,他才回过神来。 张旦一看范常的神色就知道他以为自己丧了胆了,但张旦并没有解释太多,他转头望了一圈部下们,有老卒,有新投,皆眼巴巴的看着自己。 张旦笑了一声,然后站在了小舟船头,他一眼就看到附近一舟上蹲着的一个什将,其人面色黝黑,身长八尺,容貌魁梧。 张旦一指那什将就道: “史大,你之前在封丘不过是给汉军充作马士,整日就是喂马刍食,你之前自负自己有气力,不愿做个寻常人,那日你叹:‘大丈夫弯弓三石,奈何为人养马?’,但偏叫我听到了。我自觉你是个志士,不愿让你蹉跎,便举你入军,之后你也争气,能弯弓百斤,以气力称雄,靠自己本事做了什将。你有何说?” 这叫史大的,在军中得名叫史弼,但相熟的还是多喊其史大。见校尉点了他,史弼忙跪在船头,恭敬道: “校尉,我史大不过是个一钱汉,没有校尉简拔我史大,别说成一番功业,在这乱世里,可能早就饿死在哪条沟壑了。所以校尉对我不仅是简拔之恩,更是活命之恩,这恩深似海,虽九世不足报。所以校尉你但凡有令,我史大必将带头冲锋。” 张旦点头,然后他又陆续点了附近几个什将,他们或是军中老人,很多都是从泰山就追随泰山军的,是泰山军将他们从一介濒死的山寮拉出来的。还有一些是来芜地区的豪强徒隶,他们的家庭在泰山军的帮助下成了自耕农,有了自己的田地、宅院,他们加入泰山军就是要将这条命换给泰山军,就是来报恩的。 随着张旦一个个点,众什将纷纷跪下,最后连稍远一点的什将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也跪下了。 张旦笑了,他对众什将道: “当年我们渠帅带着我们一百零四人,就在距离这片大泽不远处的另一条泽边,与我们诸多弟兄们起誓:众弟兄们,生则同生,死则同死。虽然誓言是这么说,但我们这些弟兄们心里都很清楚,我们便是舍了这条命也不能让渠帅死。因为这天下可以无我们这些百十弟兄,但不能没有渠帅。 没有渠帅,我们这些人早就应该死在那场大火里,是渠帅救了我们,为了报这恩,就是把命舍了又如何? 这些年,当年林中起誓的老弟兄也死了好些个。他们当中有战死的,有死在下乡的,还有直接在家睡了一觉就死了的,甚至还有一个曾背叛老弟兄们,最后又潸然悔改,用自己命救了渠帅的。 你说他们用命换了渠帅当年恩,是不是再大的恩也报了?但这些老弟兄们临死前对自己的兄弟子侄只有一言:追随渠帅,他能大伙过好日子。 从那时候我就知道,咱们当年那以兄弟恩义相结的情义变大了,它成了一种使命,也就是我们泰山军现在的使命。那就是带上天下穷苦人过上好日子。 而这个好日子很简单,就是让天下人有衣有食,让大伙都饱暖。但就这么一个使命,那些豪强们也不会满足我们的,如果我们有衣有食有尊严,那他们还如何役使我们?不役使我们,又如何做得那人上人? 既然如此,那就战吧。所以渠帅带着我们从泰山转战千里来到了这里,每破一地,我们清豪强、济贫苦、均田地。让更多穷苦知道,有我们泰山军这样一只军队在为他们斗争。而你们当中的很多人也是这么加入我们右校尉部的。 现在,你们当中很多人也像我们当年的老弟兄们一样,是以恩义来报我们泰山军的。但你们终究会明白,自你们加入到泰山军后,你们就加入了一场战争里。 这是一场穷苦从那些豪富手里求活的战争。而且我可以很明白的告诉你们,这场战争将会非常持久,它可能是五年、十年、二十年、甚至可能我们这一代死绝了,下一代还要继续战斗。 但是我坚信,胜利终究属于我们。因为,谁也阻挡不了四千万穷苦过上好日子的决心,你们的力量将会改天换地。” 说了这么多,张旦其实已经口干舌燥,但此时的他全然不知,他越喊声音越嘶哑,但气势却越来越盛,他指着外面的那些汉骑: “弟兄们,你们可以向那些外围的汉骑投降,你们的桨掌握在你们自己的手上。如果你们想向汉兵投降没有人会拦你们。只要你们还愿意过那种牛马的日子,让你们的子子孙孙都重复在这悲惨的世界,你们就可以去。 但如果你们有一丝不想,有一丝不甘,也想看看那居者有其屋,耕者有其田的日子,我恳请你们留下,与我继续战斗。我会告诉各位,如果此战我们终究会输的话,我定不会死在你们后面。 我再和各位说一点,在两日前我就已经飞书向渠帅要了援兵,我们留在这泽中三日,如果援兵来,你们就和我一起杀出去,痛歼那些汉兵。而如果三日后依然没有援兵,我还会带你们杀出去,到时候我们就是死也要让这些汉兵看看,咱们泰山军有没有跪着的。” 将这些话说完,张旦已经再没有话说了,他只看着这些部下,看他们的选择。 时间一点点过去,依然是没有人说话,就在张旦心揪的时候,突然从军卒中传来一声歌谣: “起刀兵,换太平,直叫天下复清明!” “耕有田,居有屋,只把安康遗万民!” 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哼唱,一时间荥泽飘荡着这首壮阔的歌谣。 张旦听了这歌声,再也没忍住的哭了出来,他双手掩面,哭道: “谢谢你们信我,信泰山军,信渠帅,你们是最可爱的人。 ………… 荥泽飘荡的歌声飘了很远,一直飘到了泽外的汉军阵内。 有一人矗在泽边,听着这歌声久久不平,此人正是刘备刘玄德。 按理说他怎么也不会在这里的,之前副帅宗员不是给了他去救郑浑的任务吗? 但谁也没料到,刘备在营内整备好兵马正要出发,那郑浑一副樵夫打扮的出现在了汉军大营前。之后刘备的任务就被取消了,还亏他之前想了那么多。 后来刘备打听到这郑浑是如何出现在这的了。原来此人在泰山军还未合围的时候,就掳了一个樵夫,换上了樵夫的衣服,趁着夜色弃军而逃。 虽然不耻郑浑的行径,但一想到自己要是南下去救他,估计也只能带他一人。到时候不还是弃军而走吗?这样一想,刘备倒也释然了。 之后宗员带大军南下攻击泰山军偏师,刘备带着自己的幽州游侠们也跟着了。南下过程中,打那所谓的泰山军还是和之前一样,摧枯拉朽。 还道那泰山军多么善战,听说打的汉庭损兵折将,连老帅皇甫嵩都伤在了他们手里。但今日一接战不过尔尔,看来到底是他们幽州突骑太过强了。 但就在刚刚,那泽中传来的歌声,让刘备恍忽了,他在想是谁写下了这一首歌?此人是看到民间何样的饥苦?他唱的这些,他都能完成吗? 刘备想到他们南下曾在道边看的那些弃尸、路倒以及一些被吃的剩下骨头的残骸,这些他在家乡就看过不少,但看再多他也依旧揪心。 以前在家乡,他还以自己家乡处在边地,生活本就艰难,他们幽州的税赋从来就没养得起自己过,每年南边的冀州都要转移两亿钱税赋给幽州,才能维持这一班子郡县吏。 但现在呢,他们都已经来到了荥阳,已经是京畿地区,按理说已经是天下最富饶所在了吧。但是呢?凡他所见,这一路竟然和他在幽州分毫不差,都是那样的绝望。 这时候张飞走了过来,他给刘备递了张胡饼。 闻着这喷香的胡饼,刘备问了句张飞: “弟,你觉得这大汉还有救吗?” 张飞一口就是半张饼,听自己兄长问这话,知道兄长又是犯癔症了,他随意道: “怕是不能?” “哦,是为何?” 张飞腮帮子狂嚼,咽下去道: “兄长,你看这汉室哪还有兵呀。现在能打的,不是我们这些幽州人,就是凉州人。但你看朝廷怎么对我们这些边地武人的?凉州人且不说他,便是穷死饿死也与我张飞无关。 但你说我们幽州人。你师兄在边地杀成那样,照样被人弹劾,说什么擅开边衅,不利于胡汉团结。但一旦胡人入侵了,朝廷追起责来又第一个砍我们脑袋。说到底,汉庭就将咱们视为夜壶。有急的时候就用一下,一旦没事了,就把咱们摁在那,生怕咱们这身汗腥味一不小心就熏到他们。 汉庭这般对待我们武人,如何能长久?再加上,汉庭依赖的核心武力在这次平叛中实力大损,兄长,你且看吧。后面不是咱们幽州人出乱子,就是他们凉州人出乱子。如今太阿到持,那些满朝公卿们还在做昔日那春秋大梦,你说有趣不。” 刘备点了点头,他知道自己这飞弟是个内秀的,别看长得粗豪,却见识不凡。如今一提,果有所得。 于是刘备也说了自己的思考: “我也觉得汉室德运不长了,这些黔首过得太苦,也太惨了。” 张飞笑了,他就知道自家兄长癔症了,他反问了句兄长: “大兄,你倒是说说这黔首哪朝哪代不苦?且不说再往上千年,这些人还是奴隶呢?就是现在,彼辈也不如一个大牲口来得贵重。兄长啊,这天下大乱从来不是因为这些黔首过得苦了,而是咱们豪强过得苦了。” 张飞指了指自己,继续道: “兄长,我张飞在老家也是豪势人家,但如何呢?还不是要在这沙场卖血挣命,且得那丁点的军功。但人家经学之家呢?只要家里有传承、外面有师承,就可以躺在家里把这功劳给挣了。” “还有你和我说的关于你师兄的事。公孙大兄英雄了得,但当年不还是要去赌命?再看看兄长你,你本是帝室之裔,天生的贵种。但现在呢?却要与我等一起卖血。何其不公?” 将最后半个饼一口吞了,张飞抹了把嘴边的油,道: “现在天下上升的途径都被那些经学穷酸们把持,恶意打压咱们这些边地武人。兄长你且看吧,总有一日,会有人踏破天街公卿骨,让这些清流再次沉入污浊里。” 见刘备还在那沉思,张飞又多说了句: “兄长,乱世将临,过往饱受不公的武人终将打破现在的秩序,但彼辈能乱天下却不能定天下。而我张飞早就看出你是平定此乱世的英雄。你既有贵血,又是咱们武人,更有一副兼济天下的心肠。你一定能带着咱们三造大汉,重新为这乱世定下新的秩序。” 听了这么多,刘备终究还是问了句: “那这一切真的都和黔首们没关系吗?” 张飞非常非常认真地回答: “和他们一点关系也没有,因为这是属于英雄的舞台。” 第二百五十四章 新阵 刘备童孔发散着,他在琢磨着张飞的话,觉得有道理,但总觉得哪里有不对。 张飞真的不知道底层黔首的重要性吗? 没有他们,哪来的税赋,哪来的兵员,哪来的粮食来养活他们这些所谓的武夫。 当年秦能一统天下不正是发动起这些黔首们吗?那时候六国多少风流人物,但不都是在秦的铁血雄师中化做流水。 所以刘备有心就反驳,但话到嘴边他又停了,因为他想到了张飞说这话的第二层意思。就是张飞真的不知道黔首的重要性吗? 他想到了自己和张飞的身份,他们这些游侠团队,还有像公孙瓒等一系列人,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身份,那就是兵子。在这样的时代,他们这些兵子不互相依靠,结成团队,那还能依靠谁呢? 依靠那些已经在京都带得烂臭的公卿吗?说来这些人就是敷了再多粉也还是掩盖不了他们老人那特有的味道。 “兄长,快点吃吧。这胡饼才出锅的,凉了不脆。” 张飞的话打断了刘备的遐思,他低着头看着这金黄的胡饼,突然问了句: “咱们哪来的芝麻油呀。” 张飞耸了下肩,努嘴道: “咱们开拔前,从荥阳东城仓起出来的。就公孙大兄他们带头开仓的。说来那时候荥阳城里跑出来好些个人,说这仓是他们的。后来被公孙大兄一顿鞭子给抽哭了。这些人边哭边说,你知道咱们是什么人嘛?真的是笑话,咱们来千里迢迢来荥阳帮他们剿贼,拿点芝麻油怎么了?” 刘备眉头一蹙,打断张飞: “你咋知道这么清楚的?你也一起去了?” 张飞一噎,原先的话到嘴边就变成了: “这些芝麻油不也是这些人巧取豪夺的吗?那满仓的东西哪个不是从国家手里攥出来的。” 刘备不吱声了,只将手中那张胡饼吃着,但到底是凉了,没滋味。 ---------- 光和六年,八月二十八日。 泰山军在击败了开封兵,缴获了其部军旗后继续北上。其前部李大目、典韦两部率先抵达了荥泽附近。 这一路上,泰山军纪律严明,安堵四方,不扰人民。而南下的幽州突骑自觉是外兵,横行无忌,一路上掳掠奸淫,杀猪牛,拆毁民屋,每到一乡就空一乡。 两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现在这些对比对将要发生的荥阳之战并不会产生什么影响,但值此乱世的百姓们终将用自己的脚去投票,去选择支持谁。 李大目、典韦二部,之前就开到衍氏。在那里,从留守的右部兵马中得知,右校尉张旦为了抵挡南下的汉军,已经带主力去伏击了。但到现在还没有任何消息传回大营。 李大目和典韦一听这情况,就猜到张旦部出了意外。 他们和张旦非常要好,不论是公是私,都是需要上去救援的。两人商量了一下,给后面的中军主力送去一封羽书后,从衍氏大营补给了一批物资就率军本上。 李大目和典韦都是狮虎般的豪杰,麾下两营又是最泰山军最老的营头,士气高昂、甲械精锐,是一等一的劲旅。是以,李大目和典韦对救援也不多想,想了就干。 凭他们两部,这天下哪都能去得。 两部一路到了荥泽外,就看到燃烧尽的芦苇鸟鸟之烟。 然后他们就被排山倒海的骑兵给包围了。 李大目和典韦从来没看过这么迅捷如风的骑军集团。真的,现在他两浑身是汗,不是他两在要加入战场前就令各部披甲行军,这会他两这两千精锐都得崩了。 正常情况下,一只步兵要是在行军的路上遭遇骑军的攻击,那就是毁灭性的。因为行军过程中,为了减轻负重,所有的甲胃都是装在辎重车上的。而一旦这时候遇到骑军冲锋,这些步兵既没有时间披甲,又没时间结阵,那在冲锋的铁骑下,只能被屠戮。 李、典二营两千人,按照操典直接布置成了一座大型方阵。但这方阵却截然不同于汉军见过的任何一种。 这方阵就是张冲吸取长社大战时的经验而整编的新式大阵。当时长社大战,泰山军同样遭遇了汉军骑兵主力的冲锋,而当时能胜,主要还是靠了张冲调度得当和关羽的个人武勇。 战后,张冲鉴于日后遇到的汉军主力不是精锐骑兵军团就是类西凉军团那样的精锐步兵军团,就以李大目、典韦二部作为试点,编了这个新阵。在张冲的计划里,这类数千人,乃至万人大阵将会成为日后合战的主力,他们的成败将会决定合战的成败。 过往的汉兵方阵,正面宽大。第一排既有戈矛,也有刀剑士。但现在新的大阵,第一排则是两段狭窄的长矛阵。 李、典二部组成的方阵,前排手上长矛已经不能叫长矛了,准确来说是步槊,因为他们的长度足足有五米。 原先汉兵的戈矛大致都是在三米多,这样长度的戈矛坚固了灵活和拒敌的优势。汉兵只有两个方面的敌人,一个是西北的羌人、一个是北面的鲜卑。 羌人是步骑都有,但主要也是善走步队。汉兵手上三米多长的戈矛就已经足够抵挡羌人那样的冲击了。而在对阵鲜卑骑军来说,草原骑军都是外围游射,不会冲阵,所以三米长的戈矛也够用了。 但是现在泰山军的主要敌人是汉军,那整个情况就变了。汉军的骑军多是突骑,是会冲阵的,而汉军的主力步军也都是严整之师,是能和泰山军站着对戳的经制之师。 这时候,泰山军手上的汉军制式戈矛的长度就不够了。因为对步兵方阵和抵抗骑军冲锋有着需求,张冲决定率先在李、典二部采用长度达五米的步槊。这样,在第一线对抗的步兵将会有更长的拒敌空间,也能更先戳中敌人。 而且这种将长矛加长的趋势也在泰山军突骑中出现。张冲同样将严纲那个百人队的马矟加长了,而且为了能在冲锋中平衡加长的骑枪,张冲命匠营专门在甲胃上打造了钩子,专门用来挂住骑枪,好让骑枪能伸得更远。 此外泰山军最早的军阵是军副杨茂按照汉法而列的,所以在最前排都是采用宽阵,这样做的好处是可以在右侧率先击垮窄面的敌人。 但随着泰山军对步军方阵对抗的需求加深,张冲决定采用窄宽面,大纵深的条状军阵来对抗汉军方阵。 因为张冲在第一线对抗中发现,精锐军阵对抗时,双方都会表现出非常强的战斗意识和装备精良的斗具。所以就很难在短时间内就说击破谁的军阵,往往就是在兵线上僵持。 这个时候胜利的关键就是来自于挤压。这个挤压是来自于后方袍泽的压力。就好像拔河一样。一个人拔和两个人拔是截然不同的。这时候,纵深更长的军阵就有更强的挤压力,也就更能将对面压倒,继而打垮。 这种对抗到一定程度,手上的武器甚至都没什么用了。因为大家在最前排的都是甲士、到时候越挤压长矛就越没办法攒刺,第一排甚至会出现人挤人,脸贴脸的情况。 换句话说,步兵方阵的残酷对线甚至成了一场较量气力的挤压竞争。 另外,新式大阵的第一排全部都是纯队,一水的步槊士。在往常,汉兵实际上会在一线放几名特别勇武的悍兵,披数层甲,挥长戟大斧来杀敌。一些精锐的射手也会在第一线,这样就能有足够宽阔的视野对敌人阵线内的军吏精确打击。甚至像羌人这些悍勇不畏死的,甚至会在第一线安排轻装匕首士,等对线时,从汉军戈矛下爬过去,用匕首割肉刀来攒刺汉军的下体,很是毒辣。 张冲比此世所有将领都具有改革军阵的能力。从四年前张冲迫不得已卷入这场乱世,他就一直戎马倥偬,都是厮杀在第一线上。 而汉军的将领们讲究的是决胜于千里之外,在大帐里就决定了此战的筹划,临战前还画阵表给领军将领。这些人有文化,有创新能力,但却没在一线厮杀过,前线到底怎样,他们不清楚。而具体厮杀在第一线的,虽然觉得这个不行,那个有点问题,但却没有足够的素养来改编军阵。是以导致,汉军军阵不能适应现在具体的战事发展。 但张冲不同,他比所有人都有文化,更会总结,又多年厮杀在第一线,所以率先对麾下军阵做了改编。 其实,张冲对麾下的改编正是日后三国时期,各家的改编。那时候魏蜀吴三国的军事斗争技能都处在了高峰,都会不约而同重视起步军对抗的能力。 回到这里,张冲率先发现,在同等水平的步军对抗里,原先那种花队已经不行了。在前几排将戈矛士、刀剑士、大斧士、射手混编,对阵线冲击力的破坏远远大于对敌军的伤害。 张冲用自己的亲身经历断定:步军方阵最根本就是密集步槊手的挤压能力。 当然,张冲并不会将麾下所有营头都按李、典二部这样安排。因为宽阵和纵深阵各有优势。前者长在两翼包抄,后者长在挤压敌军兵线。一个优秀的统帅需要将手上的工具箱搞得多多的,而不是手中只有一把锤头,看见什么都用锤头锤。 就是战争,它是艺术和科学的结合,但不仅仅是艺术或是科学。 而现在,在这荥泽边,一只两千人的步军就在仓促中结成了这样的新式大阵。其阵在第一面有二十人,每列站了五十人。换句话说,纵深面几乎是宽面的三倍。然后另一段也是这样布置。 所以摆在汉军幽州突骑面前的就是这样两条长长的军阵。那冲天的步槊怪异且充满了威慑力。汉军骑军胯下的战马一想到后面要冲这些可怕的,浑身长满巨刺的怪物,皆打着响鼻,不安的用前蹄打着圈。 汉骑士们各自有自己的方式安抚着胯下的伙伴,内心也充满了不安。 但殊不知,此时这三千汉骑浩浩荡荡的军阵,同样让前排的泰山军焦躁恐惧。 这三千骑处在军阵的东南面,背靠大日,他们沐浴在阳光下,散发着无穷的金光。 在这霞光中,这三千骑分成了三个巨大的千骑方阵,一面面红色的将旗用黑色书写着各自的主将的名号,而更多的大旗是写着“汉”字的,向对面的这群蛾贼宣示着他们的身份。 乃公是大汉最强骑军军团——幽州突骑。 这时候,幽州突骑阵内传来一阵阵牛角声,随后三只千人骑军军团都各自分出两只百人骑队,他们皆是胡服鞭发,很显然就是乌桓人。 这些乌桓人奔冲到李、典二部军阵前两百步外就开始向两翼分开,之后沿着泰山军军阵外围呼啸发失。 左右两边的泰山军一方面忍受着箭雨,一方面还要听那些乌桓人时不时传来的鬼叫。这时候阵内的泰山军弓手也开始向外围游弋的乌桓骑兵回击,但面对高速运动的骑军,效果不大。 但实际上,乌桓骑兵的箭雨效果也不大。李、典二部的军士都头戴着四瓣盔,这是一种由四块成型铁片用扎绳相连的铁盔。这种铁盔在周围都有一圈盔檐。对于箭失有着非常好的防护。 所以乌桓骑兵也就看着声势大,对武装到牙齿的泰山军来说,伤害不大。 对面的骑军统帅也显然看出了这个。接着对面旗帜挥摇,又一只汉军突骑向着泰山军阵线缓缓出列。 最前排的泰山军这时候手心的汗都止不住,不是这些步槊有凹槽来抓握,估计很多都抓不住步槊了。当然这步槊过于沉重也是一个原因,长达五米的步槊,此时只能竖着,一旦放下就将再不能举起了。 见对面汉军突骑开始慢慢加马速,泰山军两个前排的高阶什将开始下令: “放槊。” 顿时最前排的,如林的步槊直接就砸了下来。然后最前排的泰山军步槊士从自己背后拿出一层木板,之后从地上费力抬起步槊的尾端,将木板立着,作为步槊的架子。 做好这些后,前排的高阶什将再次下令: “起槊。” 随着这声令,第一排的步槊就靠着杠杆原理,低角度的向外抬了起来。一时间,泰山军这个巨兽,向汉军骑军张开了獠牙。 就在最前排的泰山军咬着牙准备承受汉骑第一波冲锋时,对面金声大作。随后这些要冲锋的汉骑纷纷绕了一圈,又回到了自己的军阵里。之后,这些汉军骑兵就向着荥阳方向撤退了。 李大目和典韦在各自军阵都还在奇怪汉军的行止,就看到东南飘起一阵烟尘,一杆竖着“田”字的大纛摇曳而来。 泰山军的骑军支援来了。 第二百五十五章 募士 意外的援军,也意外的结束了一场本该是新式步军大阵和汉家幽州突骑的巅峰对决,到底是盾强还是矛硬。阑 率军而来的正是泰山军突骑主将田俊。 当李大目、典韦二将联名飞传本部书信后,张冲就令田俊带着一千突骑前去支援,为的就是以防纯粹的步军大阵在面对骑兵军团会吃亏。 当时泰山军主力军团已经移动到了距离衍氏小城不足五里的地方,得到李大目、典韦二将的消息后,田俊将千骑连忙向西北方加速移动,终于在荥泽边赶上。 当时田俊见汉军主力骑军规模甚大,且正要攻击李、典二部,于是连忙令所骑来回奔驰,激荡起尘埃,好让汉军投鼠忌器。 果然,对面的汉军主力骑帅见泰山军援军已到,知道强攻下胜负难料,于是便又撤回十五里后的荥阳。打算依靠荥阳城作为依靠,再与贼周旋。 见汉军骑军撤退严整,田俊也不敢多追,这边汇合了李、典二部后,那边泽内的张旦部也开出,于是三部上下一清点,也有步四千,马兵千人。 但张旦部被困在泽内一日,人困志怠,四将一商议打算继续回撤到衍氏大砦,打算等渠帅到来后再做计较。阑 五千马步撤往衍氏后不久,黄巾军冲天大将军张冲带着泰山军主力一万七人众也在尘土飞扬中逶迤而来。 张旦带着李大目、典韦、还有田俊一起出营去迎渠帅大军。 李大目和典韦本来就是右校尉部的编制,是张旦的老部下,只是张冲南下颍阳抽调全军精锐才调了出去。这会两人跟在张旦后面,不禁对老上司担心。 很显然,荥泽伏击战的失败,必然有个说法的。 这一战是真的惊险啊,先是张旦率两千伏击不成,反被困在荥泽,之后是李大目、典韦二部去支援,也差一点出意外。 以前都是泰山军围点打援汉军,这一次倒被人家围点打援了。不是汉军没料到泰山军还有一只援军,不想牺牲过大,这一次将会是泰山军建军以来第一次被成建制消灭一个校尉部的大败。 泰山军现在分为三个大的系统。阑 一个是鲁中南的留守部队,主力野战军团在三千人上下,护田兵万人左右,控制泰山郡半个郡、济北国、东平国大半,这些都是军副杨茂并度满一起主持,军中的大半家卷都在那里。 然后是河济地区的留守部队。主力军团在三千,护田兵六千左右,控制东郡半郡、颍阴郡小部。这一部先前是张旦控制一半、奚慎控制一半。现在张旦率主力两千西进,两部留守受奚慎主持。 最后就是泰山军主力军团。颍阳一战后扩军的泰山军,有步五千、骑三千。之后陆续附庸的汝南、颍川黄巾,共一万。 但这里面真正能拉出去与汉军野战的,三个系统加起来只有一万四。而要是张旦这两千人被消灭,战损率直接到百分之十五,这都不是伤筋动骨了,而是刮了一个大腿肉。 李大目和典韦对渠帅的恩威自有清醒的认识,所以才对老上司张旦的结局担忧。君不见之前的董访一招不慎,没清理治下乡豪酿成变乱,被褫夺了职务不说,现在还在横撞队里瞎混呢。 张旦走在众人前面,此时的他完全没有任何为自己担忧的神色,只是恭恭敬敬等张冲等主力到来。 泰山军主力军团到了后,在距离衍氏大营附近的一处平原上建筑了营垒。到处是民夫在从车上搬下成捆的栅栏。阑 张旦等人还看到一只全是由女性组成的营头。张旦转首问田俊,问这只女营是干什么的。 一般来说,军队是不准带女人的,虽然泰山军之前转战到东郡的一路都带了女性,但那些都是以前各地太平道徒的家卷,之后也都安置在河济的根据地了。而当时渠帅南下颍阳的时候,就没有任何女性随军。 听张旦问起,田俊解释道,这是因为部队在颍川一带驻扎时,附近一些女人在野外实在活不下去了,那些到处流动的盗贼团队专门以这些女性为食,有了泰山军庇护,这些女性才免于悲剧。 之后一路北上的路上,时不时就有同样遭遇的女性投军。之后渠帅就让这些女性在军中负责搬运军需和照顾伤员。 开始张冲还担心这些女人背不了那些沉重的军资呢,但很显然他不知道这个时代比张冲前世还要残酷。 前世是男人当牲口用,女人当男人用。而此世,男女都是牛马,做不了活的都要死,所以这些女性为了不被泰山军抛弃,把自己死力都用上了。 当时负责后勤的严庄就将这些女性专门设为一营,免于与军中男性相处。这些女性行军时需要背负军资,修整时要为军中将士制作草鞋,绑腿,衣袴。泰山军长时间转战行军,草鞋、绑腿的消耗特别大。现在有这些女性帮忙做活,确实补充了军队。阑 张旦听了这些点头,但还是点评了句: “这是在根据地外线作战的不得以,军中带女性还是多有不便的。” 田俊点头。 对于张旦,田俊一点不敢怠慢。他和李大目和典韦这两个脑子里都是肌肉的不一样,李大目还好些,但也好的有限。田俊一点不担心张旦会因为荥泽伏击战而被罢黜,没有其他原因,就冲张旦姓张。 不是田俊在腹诽渠帅任用私人,徇私。而是他田俊对军中各系看得特别清楚。现在军中最大的山头,还是当年随渠帅林中举事的老弟兄。而这些老弟兄中最大的一只就是大桑里张氏族人。 当年泰山军最大一次扩军,直接建立校尉部的编制,原先张旦和他们这些屯将都差不多,都是一个级别的。但是那次扩军,张旦直接连跳两大级,从屯将一跃而为校尉。当然,那次跳级最厉害的还是关羽,直接从兵子升为了左校尉。不过,田俊也明白,关羽那是特例,自他以后,军中再无这种夸张的升迁了。 田俊从那次扩军的人事安排就明白,张旦已经被张冲视为军中的核心之一,就是专门构建亲族基本盘的领军。所以别说现在没有大败,就是真的大败了,张旦也会很快再得重用。阑 田俊的这个心思不论对不对,但已经是有上层思考了,不怪能在薛氏壁里混到家主的马夫的。 大军停当,各部按步就班。然后一只杏黄旗招展的队伍就从忙碌的平原上继续开出,直接走到了张旦等人面前。 张旦一见这伙人就知道渠帅来了。 他们当中的十几名文士各有风采,数十员将吏戎装威风。但只有当中一骑,散发着无穷的魅力,顾盼之间,英雄气奋发,是所有人的核心。 张旦等人赶忙上前,尤其是张旦直接走到张冲马边就帮忙牵住了缰绳。张旦望着依旧那样乐观年轻的兄长,一时间泪水都在眼眶里打转。很显然,原先看似平静的张旦,并没有众人想的那样自若。 张冲看着自家这个年轻老成的伴当,笑了: “咋了阿旦,还愣着干啥,扶我下马呀。”阑 张旦一抹眼泪,嗯了声,忙扶张冲下马。 张冲下了马后,就挽着张旦的手臂,将他介绍给自己后面一班文武。 当然其中大部分人都是认识张旦的,但像陈琴、董昭、郭图、申商、徐晃、马宝、李敬、许仲、陈广、任峻、钟演、史阿、周贵、郑象等颍阳之战投军的文武,还有一边颍川、汝南两军的小将,这些人都不认识张旦。 这次见了张旦,这些人都恭恭敬敬的行礼,显然是知道张旦在军中的地位。张旦看到这些俊彦加入泰山军,也内心高兴,对泰山军事业的发展也有了更直观的认识。 张冲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荥泽伏击战的情况,而是一个个介绍。这介绍的过程也是张冲评价、夸将的过程。张冲夸人的本事到了一定程度了,里面就如董昭这种被迫入军的,听到张冲的夸赞都与有荣焉的样子。能被冲天大将军认可,那自然是一件荣耀的事。 最后,张冲专门为张旦介绍了一翁。 这人头发都花白了一片,但肌肉形状都不输边上一些年轻壮硕。阑 张冲一边介绍,一边感慨: “我以前读史书,都说古赵国老将廉颇,老当益壮是虚言。但等看到向翁,才知道诚不欺我。” 说完,他就给张旦介绍向翁的来历。 原来向翁是在张冲打下管城没多久带着十来个像他一般的老翁来投军的。 一开始他们要入营说要投军,直接被把守营门的将士拦住了,望着这些年龄比自己大两倍有余的老汉们,泰山军卒们实在没忍住,嘲笑他们还能提得动刀否。 那些老汉暴跳如雷,反是向翁借此和那些兵子赌斗,两边来了三场角觝,三场都是老汉这帮人赢了。 之后泰山军卒们才不敢小觑,直接引入招兵场。之后,向翁等人才自曝了自己身份,原来他们是老渔阳营的吏士。阑 但现在他们只有一个身份,就是拿钱从军的鬣狗,换句话就是募兵。 渔阳营是汉庭招募的募兵组成的,这些人都是拿汉室薪金在战场卖命的。这些人没有什么义务,也没有太多理想,汉庭给一分钱,卖一分命。战事起,各主将就会竖旗招募这些募士组建营头,战事结束,各主将养不起这些营头,除了一些老兵会被吸纳进扈兵队,其他的都会被解散。 二十年前,向翁也是这样的善战老兵,本来也是要被将主吸纳作为训兵的,但他因为军营纠纷,在军团解散后,直接带着数十募士将他们的屯将围了起来。 因为这个屯将的自私行为,使得屯内一半的袍泽丢在了战场上,任那些鲜卑人屠戮。最后向翁等人将这屯将扒光了吊死在了军旗下,然后一起逃营了。 之后向翁等人辗转在北疆、西疆的战场上,哪里有战争,哪里有雇主,他们就会出现。他们不问为何而战,便是转手受羌人雇佣去打汉军,他们也只问一句: “得加钱!” 最近几年,向翁等人老了,觉得要收手了,想找个平静的地方,带一帮老弟兄们养老。然后他们就选择了向翁的老家管县作为余生的死葬地。阑 但很快问题就出现了,这些离开战场的老募士已经很难再安宁下来了,握惯了刀剑的手,再也拿不起锄头犁耙了。所以这些人就将田一撂,整日还像在军营时一样,舞刀弄剑、吃酒喝肉。 很快积攒下来的薪金就被这样的生活给消耗光了。为了维持生计,更重要的是为了吃肉,他们开始偷附近豪强家的耕牛。 别问为何不偷农家的,他们能有耕牛吗? 很快,这些偷盗耕牛的事情就被当地豪强们发现了,就打算私刑处置他们。向翁等人杀了一波豪强的爪牙就离开了管县,开始在嵩山山区做了盗贼。这些人军事经验充足,又够狠,很快成了管县附近的一大盗匪团伙。 当时管县为了防范这些不安定的募士甚至还专门颁布了告示,让本县凡出现十人以上的团伙游荡乡野,就需要告知各亭求盗,出示符节,由本亭安排在地方分家落户。如不遵的,即刻驱逐出县,不准再出现在管县境内。 之后向翁等人便开始和管县县卒在嵩山打游击。向翁的老弟兄死了不少,两边仇越结越深。后面没过多久,泰山军攻破了管县。向翁等人听到后就一直在附近打听泰山军,知道这是一只纪律严明的军队,便有心投靠。 当然,他们投靠主要不是为了钱。他们一方面是为了报恩,一方面是想泰山军给他们十几个老翁养老。阑 而这一切要实现,向翁等人自然要展现他们的价值,所以才有了他们入营的那幕。 但后面张冲知道他们的经历后,完全没打算让他们加入一线部队再厮杀,而是让他们加入了作训队。同时每个老翁都配了个书记,由书记们记录他们的过往战事,然后由张冲亲自整理,发放到随军学堂作为桉例给中高阶军吏学习。 这十几个百战老卒,本身就是最大的财富。 第二百五十六章 恶谥 随着张冲带着泰山军主力入驻衍氏小城,黄巾军的整个军气都以肉眼可见的程度开始安稳起来了。毕竟,冲天大将军那战无不胜的金字招牌,早已经成了诸多军士的底气,更是一种信念。阑 说实在的这并不是什么好事。如果泰山军诸多将士的安全感和信念感只是由张冲不断的胜利所编织的话,那未免也太脆弱了。没有谁能永远战无不胜,如果不能接受胜败乃兵家常事的事实,那现在赢多少,那后面输一战就要加倍还回去。就好像楚汉争霸中的项羽和刘邦的故事。 而张冲这次对张旦的处理也是基于这个原因。现在军团上下弥漫一个风气,就是好像只能打胜仗,不能打败战,好像谁打输了就要吞金自尽才好。但谁能一直打胜战,不打败战?这既不现实也无多少可能性。 不过打败仗可以,但必须知道自己输在哪,吸取的经验教训在哪,如此才有下一阶段的成长。 但张冲也不是说鼓励将领打败仗。张冲知道人的那种偏激性,只要你不干预、不作为,人就会从一种偏激直接摇摆到另一种偏激。就比如,如果张冲不处罚张旦,下面估计会有不少人会说,哦,原来打败战也无所谓嘛,所以尽情打烂战。这自然也不是张冲允许的。 那很多人就奇怪了,渠帅你既说打败仗也行,只要能所得,又说打烂仗是不能接受的。那这能接受的败仗和不能接受的败仗的界限到底是在哪里呢? 张冲告诉他们没有明确的标准,一切裁定由他来定夺。 张冲和众弟兄们说:阑 “众弟兄们随我张冲转战天下,不避失石,不是因为我张冲有什么多高贵的血统,也不是因为我张冲有万贯家私。我想来,只是因为觉得我张某有几分公心,会打点仗,有几分不值一提的威名。那既然众弟兄们因这些而相信我,那就请再相信我会秉公而断,由我来为大伙功过做定夺。” 见众将都没有什么反对,张冲并不意外,这早就是意料之中的事了,但张冲觉得还是要将一些事讲清楚: “有些事不是能用一两条标准就能说清楚的。就好比,你们认为什么是淫荡?有人会说不穿袴子是淫荡。但我看就不见得嘛,咱们不少穷苦人,一家子都没一条大袴,人家那是淫荡吗?而相反我听说以前梁冀的媳妇全身上下穿的严严实实的,但作愁眉、折腰步,全天下都以为她最是淫荡。所以那淫荡的标准是不是有点说不清,但说不清不代表辨不清。就现在,如果有人骚眉弄首站在大伙面前,大伙一眼就能分辨,哦,这就是淫荡。这就是心证,虽然说不清道不明,但确实存在。” 张冲想完又觉得不妥,又补充了一句: “现在制度草创,一切从简。但在以后,我会努力将这类心证细化成条例,好让后来人有条可循。” 这过程,众将领和幕僚们都耐性听着。 但实话说,大部分人并没有太当回事。他们理解不了,这又是心证,又是有条可循的,就不能直白点?反正都听渠帅你的不就行了吗。阑 但幕僚中不少人听懂了张冲的潜台词,以及言犹未尽的意思。 他们觉得,张冲这短短一段话几乎可以是自己施政、执政的要义。就是在早期,渠帅将会以自己的个人威望来决断整个泰山军的大事。但到了中后期,就会不断加强法条的说明,避免出现个人权威失衡的情况。 因为说到底,张冲他毕竟也是人,是人就会犯错。而如果他犯错的时候,没有任何成文的条例的约束,那错误就必将发生。 这种执政思想无疑是相当开明且先进的。在文明的早期,关于罪罚的说明从来都是宣之于口,不留文字。这一方面确实是因为不好概括,但另一方面是让执法者垄断对法律的绝对解释权。后面,晋国赵盾将刑罚记载于鼎,才开始逐渐明朗。但真的愿意讲清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的君主,依然是少部分。毕竟谁也不想被一个规矩给束缚了权力。 所以当张冲说完这些后,全然明白的董昭就用一种非常复杂的神色看着这贼魁。他发现自己可能要沦陷了,因为越看这贼魁越像是圣主。 像董昭一样“明白”的幕僚不在少数,他们一方面是钦佩,但更多的是开始遐想,到时候岂不是就会放权给他们?由他们作为那个约束渠帅的人? 但如果张冲要是知道上面那些幕僚们的想法,只会感慨一句,你们文化人真的是想得多。阑 之后,张冲又开始在大营整编各部伍。之前一路上招纳了不少营头,这些三五百人的营头显然不适合应对接下来的荥阳大战。所以张冲就决定在衍氏壁垒好好休整一番,也将这些个营头好好编练编练。 张冲带着泰山军枕戈待旦,积蓄力量的时候,汉庭那边也迎来了一番大的调整。 此时的荥阳城再不是之前何仪攻打时的凋零残破,在荥阳令杨懿不恤民力的催逼下,一座坚固的荥阳城重新坐落在这大河之畔。 而比坚固城防还要让城内大姓们安心的是,这几日从京畿各县开来的汉兵源源不断。城外驻扎的营盘每日都在扩大,一时间,荥阳城下再次成了绛红色的海洋。 而这一切都是由振奋精神后的刘宏调度的。 前些日子,刘宏面对各地守臣一封接一封的失利军报,整个人都在灰心丧气,一度觉得汉室宗庙社稷就要毁于他手。但后面在阿父张让,阿母赵忠的抚慰下,刘宏重新振作。 他将自己手上的兵力重新梳理了一遍。现在幽州、冀州的兵马在围攻河北太平道,青州的兵马指望不上。兖州的兵法已经残破,豫州的兵马正和左中郎将张温,右中郎将朱儁一起绞杀汝南太平道。荆州的兵马正与南阳太平道对峙。徐州的兵马在各自为政,与州内的黄巾军互相绞杀。至于凉州的兵马,现在因为羌人反叛,既指望不上也不可信。阑 那现在算来算去,也就是益州、并州、司隶、扬州、交州。其中后面两个又太远一时间也指望不了,所以能用的就是益州、并州和司隶了。但并州边兵有个问题,就是它需要防御塞上的鲜卑人,一时间也调动不得。 最后也就只有司隶和益州了。司隶三个郡,河南、河内、河东、弘农、京兆尹、冯翊、扶风。其中后三郡是关中,要配合益州兵一起夹击羌人叛乱,这是一个配置。前三郡中,河内主要配合河北方面,那只有河南、河东两个郡能再挖掘一下多余兵力,来支援荥阳了。 这样筹算后,刘宏也是这么做的。他和赵忠、张让商议一番后,就想调动两郡剩下的郡县卒支援荥阳。 但张让和赵忠互相看了看,说出了一个刘宏始料未及的问题。二人这样道: “陛下,这两郡有不少县实际上并无多少兵马?” 刘宏皱眉,问什么意思。 之后张让和赵忠就为刘宏讲了这事的原委。这两人是最靠近汉庭中枢核心的,他两对大汉的了解甚至比刘宏这个名义上的主人都要了解得多。阑 在二人讲解下,刘宏才知道什么是账面上的兵马,什么又是实际上的兵马。 在京畿地区,明面上的兵马是拱卫南北二宫的两军,这是皇帝面前能看到的,也是需要为国御辱的核心武备,所以即便已经到了现在近二百年,但实力依旧保持。 但京畿内账面上的兵马还有另一个部分,那就是各郡县的郡县卒。一般而言,每郡千人是基本的,而像京畿内的核心地区,人口繁盛,所以每县都有百名县卒。但这一切都是明面上的。 京畿地区有三多。人口多,富户多,宦族多。尤其是后者都是从大汉各地来京都定居仕宦的官族,不是公卿之家,就是世出二千石。 这类豪族出身的京官,从各地入京后普遍会带着一大帮仆隶宗族。一方面是物质享受,一方面是提契亲族乡党。而人一多,自然就需要营建大的坞壁乡墅。这营建呢,就需要人手。 而不知从哪一代开始,这些官族就将主意打到了京畿这些郡县卒头上。这些人有气力,有组织,而且最重要的是,存在感非常低。于是,这些郡县卒陆续开始转行坐起了营建的活。 而这些卒子也乐意,因为官场腐败的原因,这些郡县卒的钱粮时时不能发到,反到不如给那些豪族做奴做隶,倒也有份温饱。阑 但现在问题来了,现在刘宏要用兵,而八关京畿内的郡县卒又都是虚兵,那现在该怎么办。 最后,刘宏想到了之前左中郎将张温的一个办法,那就是发豪强兵助军。但就在他说出这个方案后,张让、赵忠再次摇头。 这一次,张让二人的理由是: “京畿内的豪势多是第一次党锢之乱的子弟,万不能让他们重新入仕。” 刘宏恼怒: “不是已经赦免了这些人吗?” 张让摇头,继续解释:阑 “陛下,咱们之前赦免的是被牵连的,但党人核心的一些,尤其是随大将军梁冀举事的一帮,都不在内。” 刘宏还是不懂: “这些都二十年前的旧事了,当事的都死了,现在都是那些人的子侄,又和当年的事有何关系呢?他们的父辈是父辈,自己是自己,不能一概而论。” 这次是赵忠回答了: “陛下,万不能做此想。” 刘宏疑惑: “为何?”阑 “陛下,亲亲伦伦人之常情,便是像我这种无胤嗣的,也会对父辈的声名,后辈的前途操心。那人同此心,那些家族繁茂的是不是比老奴更做此想呢?” 赵忠这话说的在理,刘宏不禁点头。 然后赵忠接着讲: “既然有此情此理,那当年斗争失败的那批人的后嗣是不是也一直想着给自己父辈们翻桉,好恢复他们的身前生后名?以往他们是做不到的,因为他们已经被罢黜,属于永不得做官的一类。但现在如果我们将他们再次录用,老奴恐我等百年后,彼辈盈朝,恐要给陛下你一个恶谥,给老奴等一个万世之骂名啊。所以我等坚决要禁锢党人,就是不想日后爆发党争,反复倾轧以至国将不国啊。” 好家伙,赵忠好个利嘴,任是将私利说成了公心。 但甭管张让、赵忠是否真的公心,听了这话的刘宏却悚然了,因为他意识到阿姆说的话,不是可能,而是有极大可能成事实。 但,还是那句话,他刘宏能怎么办?此时的他还有的选吗?摆在他眼前的现状就是,他手里没兵,而豪强有人有兵。如果不与这些人妥协,那大汉真的能挺过这次吗?阑 而让刘宏选,是做刘氏子孙的罪人还是背负身后的骂名,这对刘宏来说并不是一个选择。虽然他贪财、荒淫,爱宝马,但刘宏依旧觉得自己是个好皇帝。大汉不能毁在自己手上。 最后,刘宏到底下发了令京畿豪势助兵的诏书。但一想到自己日后要在历史上背负一个恶谥,刘宏的眼泪就还是流了出来。 但他也安慰自己,不用想那么多没用的,他死都死了,哪还管的了后面。 这边既然已经筹措好了兵马,那就要敲定统帅了。 那选择谁来统帅呢?刘宏思来想后,最后实在夹带无人,又调兖州牧黄琬作为东面行营中郎将,假节钺,都督京畿诸军。 那黄琬毕竟忠于任事,又是党人大老能和这批援兵亲善,而且他帐下还有千余残兵,也能做起扈兵了。 最后就这样,刘宏拼拼凑凑了一万援兵,让黄琬从河内绕回洛阳,再次带兵去支援荥阳。阑 汉军最后一波援军是九月三日到达的,之后两边又各自修整了七日,然后就在九月十日这一天,荥阳方面的汉军和衍氏营垒的泰山军竟然不约而同选择此日出战。 于是,光和六年,九月十日,第二次荥阳之战爆发。 第二百五十七章 两难 古典时期的战争往往呈现这样一个规律:即准备日久,为了打一场仗准备数月,甚至几年。但等真打起来往往半日就决定了政权的兴衰亡替。烛 而这半日也是最漫长的半日,无论对敌我双方的谁,都是如此。 此时荥阳之战也不外如是,这场决定天下走势的决战也会再很短时间就分出胜负,但是就不知道谁会是那个败者了。 光和六年九月十日,汉军京畿诸郡县豪势联军并幽州突骑军团前出到荥阳东面五里时,前方哨探直接就和泰山军的哨骑发生了哨战。 汉军的一只十人骑队在巡弋的路上,正好撞到了要窥伺汉军行军的泰山军哨骑。见对面只有六骑,以为优势在我的汉军骑队率先发动了攻击。但谁知道,在暗处,还有一只六人骑队隐匿,然后这只汉军骑队就被泰山军围杀起来,不是一只幽州突骑赶到,被伏击的汉骑就要交代在那里。 双方这一场小小的遭遇战以泰山军留下四具尸体而结束。但无论是汉骑还是幽州突骑都没有任何小觑泰山骑队的心思,因为他们死了六个。 这场遭遇战的战报很快送到了汉军主帅黄琬的手里。黄琬马上依此战果写了封洋洋洒洒的捷报送给了京都的刘宏,倒不是黄琬是个好大喜功的人,而是他需要给刘宏不断的捷报,好激励国家有剿灭蛾贼的信心。 但黄琬写捷报归写捷报,他心里却一点不敢大意,他意识到对面的泰山军竟然也选择了今日出兵,现在两军正好处在荥阳东侧的这处大平原上。烛 原先黄琬的打算是主动出击抢占先手,以人数优势将泰山军围困在衍氏的壁垒里。当时东面行营下有豪强联兵一万、幽州突骑三千,河东郡县卒联军三千,兖州兵两千,荥阳剩余兵力二千,合计兵力两万,好像和对面泰山军数量差不多。但黄琬手上还有各地招募的壮勇、官寺徒,这些虽然只能用于后勤,但加起来也有两万余众。这下子,东面行营辖五万众,号称十万。 而为了维持如此规模的人力,刘宏更是直接起了京都太仓。这些从天下膏腴之地转输而来的粟麦稻,再次沿着洛水源源不断的输往荥阳前线。 但现在对面的泰山军也出动了,黄琬反而倒缩了。不是他怂,而是他和泰山军打过,心里到底是不敢小瞧,而且他也知道国家为了组建这东面行营付出了多大的代价,他也不敢浪战。 所以一得知泰山军也出动了,黄琬急令各军不准再前进,全部在原地扎营筑垒,先立于不败之地。 还不错,这黄琬到底是一流人物,原先也不过是个袖手谈心性的名士,但有过将大兵团作战的经验后,对一些兵家战事的常识倒也熟稔起来,知道不能在这个时候下令撤退。 如果当时全军撤退,别看距离只有不到五里,但数万大军排开,人山人海,前后看不开,人心又各异,一看到前军撤退,很自然就觉得前军败了,到时候争先撤退,一场溃退下东面行营就崩了。 说来黄琬也是苦。他第一次在兖州带兵也是,麾下都是东拼西凑之军,他勉力维持之下还是心里憔悴。而这一次做东面行营主帅,他麾下还是东平西凑,而且这一次成分更复杂,各系统兵更难治。烛 他麾下可以分为三个系统、按战力高低来排,可排第一等的自然是幽州突骑,第二等的是河东、兖州兵、第三等的是京畿豪势部曲兵。 但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刘宏竟然并没有将宗员的幽州突骑军团划到东面行营序列下,反而还是在原先北中郎将卢植麾下。 而这就让黄琬尴尬了,换句话说此时在荥阳最头号的战力军团只是友军,而不是本军,这一字之差可天差地别。 但饶是如此,黄琬还是不敢多问,因为他担心这就是国家故意如此的,就是不放心将京畿内的所有兵力都给他黄琬节制。黄琬也不觉得这是国家信不过自己,这些都不过是皇帝的本能吧。 既然对幽州突骑没有指挥权,那很多事就需要和对面商量着办,所以能为黄琬以为依靠的就是核心的兖州兵和从河东调来的郡县卒。兖州兵因为跟他日久,尤其是他收的扈将吕虔,更是有万夫不当之勇,是一只核心力量。还有河东兵,果然不愧是从天下饶胜之地出来的,就是精锐,很多郡县兵甚至自己自备甲胃战马。稍微一整训,河东兵就形成了战力。 其实这也是黄琬得了前人之荫。河东之地一直都和北地六郡一样,都出良家子。但和北地不同的是,河东之地的经济远远比北地六郡要强得多。所以此地的河东武士更是弓马娴熟、入军时也常常自带马甲,遂成汉室核心武备之一。 河东之地自古便是饶胜之所,昔唐人都河东,殷人都河内,周人都河南。所以这三河地区在古便是王业之所。烛 河东富裕的一个原因是,境内有汾水、束水,滋润农业。但更重要的一点是,河东有盐铁之利,河东有天下第一的铁官所,天下第一品质的两池盐,可以说占尽天下财富。而更夸张的是,这盐铁之利却是由河东地方私人所掌握,而国家只抽取盐铁税。 正是靠着地方盐铁之富,使得河东地区有钱有人有传承。每年退役回乡的武士到了故乡就训练自己子侄、乡人,使得一代代三河骑士源源不断的传承下去。 之前黄巾蜂起,河东已经为汉室贡献了一批优质兵员,现在国家再次召唤,这些久受训练的武家男儿再次拿起甲兵,为国出征。所以,黄琬也是得了前人之荫,正是河东地区百年间的和平安稳,才使得河东地区的武士能有足够的成长环境。当然,人力资源也是会枯竭的,随着乱世来临,谁也不知道,这些优质的河东武士们还能剩下多少。 但很可惜,河东兵来得太少了,加上黄琬手里的兖州兵,合计不过才六千,远远不能压制麾下另一个集团,即京畿豪势部曲兵。别看后者不是多精锐,但抵不住人家多啊。 其实一开始,刘宏是打算发河东兵一万南下的。别吃惊一个郡能凑出万兵,因为河东郡还真有,他治下有一只特殊的兵团,即坞壁兵。 在安帝时期,因为羌人一度打到了河东,甚至沿着河东打到了河内,所以汉室在河东之内的通谷冲要设置三十三所坞壁,每壁五十兵,皆设鸣鼓。 所以刘宏一开始是要将这部分兵一并调拨南下的。但刘宏的建议直接被朝内河东籍的公卿给阻止了,当然他们也有理由。烛 他们说之前黄巾蜂起,河东地区就有蛾贼作乱。之后又有边章带着羌人寇边,再次袭扰河东。而原先布置在河东之地的三十三所坞壁,一开始设立的原因就是在京都的北面,沿着河东、河内的沿垣县、平阴、积县、泌阳、武涉一带,构建一个防御带。如果将这些兵力都抽调走了,万一羌人长驱直下,到时候西周为西戎所灭的故事,怕要重演。 刘宏被这番话气得不行,他琢磨了一下就猜到这些人只是将这些作为理由,更关键的原因是,他们这些河东豪族不希望河东的兵力被抽调一空,到时候无论是黄巾还是羌人入河东,最先遭殃的就是他们。 但明白了这些的刘宏又能如何呢?都已经对豪族妥协一次了,也不差这一次。所以最后到底只有三千河东兵南下。 本来刘宏还打算让河东太守董卓也领兵南下的,但他之前已经带兵去了河北战场,遂才做罢。 此时的董卓还是大汉的忠臣,其人出自六郡良家子,又入羽林郎,之后又为国转战在西疆,履立战功,是大汉一颗冉冉升起的将星,有望接替凉州三明成为整个大汉武人新的标杆。 也因为有此信任,刘宏才任董卓做了河东太守。要知道,河东作为三河之首,因为其地理位置、经济优势,其太守一职一直都是皇帝最信任的大臣来担任的。 汉室治理地方依靠的是吏治。即所谓:”民所以安而无怨者,政平吏良也。与我共此者,其唯良二千石乎。“烛 所以,董卓能任河东太守,正是这份信任的体现。但这也和董卓的好运道有关,他正好赶上了汉室提拔新一批武官作为治民官的转型期。河东地区自前汉开始,就是法家文吏的大本营,但正因为如此,为了制衡,历代河东太守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儒吏。比如,李文、史弼、孔彪、王邑,这些都是儒吏。如果不是国家动乱,地方越来越难治,刘宏需要更多有军事经验的武官为他治理地方,董卓是完全没有机会的。 所以董卓现在的地位全是刘宏一手提拔起来的,只是不清楚,要是刘宏知道大汉就是埋葬在董卓之手的,又会是怎样一个情绪。 再回到黄琬这里,黄琬虽有千般难,但有一个强处就是能知人善用。他根据麾下各兵的情况,做了如此布置。 首先,是最难调动的幽州突骑,经过协商,被布置在了这片平原战场的东北部,扼守到后面敖仓一带的交通线。宗员之所以同意布置在这里,也和这里距离敖仓近,更方便补给有关。 之后是黄琬最为依靠的兖州兵和河东兵,被布置在荥阳东侧的十几处坡岗边,这些营垒或在泽边,或在道头,总之就是要互为犄角,阻扼泰山军向西和向北的运动。 至于剩下的人数最多的京畿豪势兵,这是黄琬最不放心的。 这些兵一个是纪律不明,因为都是豪族部曲,平日就是颐气指使,威凌乡里,现在出到荥阳一带,和那些幽州外兵一样,鱼肉乡里。烛 二个是,这些兵还威令不行。因为是豪族私兵,尤其是各家家主都是朝内大老,这些人就也自以为是人物,并不将黄琬这个主帅放在眼里,平日整操点卯,这些豪族部曲将多是不来不应。 正是基于这些因素,黄琬担心真和泰山军打起来,这些豪族部曲会观望迁延,到时候数十个营头,几十种想法,一有事就你看我看,只想别人出头,自己捡便宜。 这些兵马如何能用在刀刃上?经历过封丘大败的他,再不想将成败放在这些乌合身上。 所以,黄琬就将这万余豪族部曲布置在了兖州兵和河东兵的阵线后方。他的想法是,由自己这个主帅亲自居前,让自己的嫡系顶到他们前头,以身作则激发这些豪势的天良,为国用事。 至于有没有效果,黄琬也不是太有信心,但这已经是不是办法的办法了。他要是敢将这万余豪族部曲布置在前线,这些豪族部曲指不定会想,是不是他黄琬要排除异己,用他们豪族的鲜血,染他黄琬的绶带。到时候,他黄琬真怕这些豪族部曲给他来个“营啸”。 就这样,黄琬在千难万难中努力做事,对面的张冲也不太好受。 九月十日出营没多久的张冲在得知对面汉军停驻并深挖沟壑,建造营垒后,也决定停军,在距离汉军营垒五里外的地方扎营了。烛 其实张冲带领泰山军主动出击也是让众人颇为不解的。因为按照最近这些天获得的情报,对面汉军的兵力大概在五万左右,而己方只有不到三万。 按照一般的军事常识,如泰山军之种主动出击,甚至要攻坚的情况来说,要想对敌构成纵深较大的包围圈,必须在兵力上具有优势。 但现在呢?泰山军既处于人数的劣势,又在荥阳城内无内应,还已经失去奔袭的战机,已经从一定程度上是非常冒进的决策了。 但这些张冲都明白,他更知道合理的战术应该是先坚守衍氏壁垒,然后等汉兵久攻不下,士气堕落时,再寻机出砦决战。 本来张冲就是做此打算的,但前两日陆续从南面和北面收到的两封军报,打乱了一切的计划,更让张冲不得不冒着巨大的风险率军与对面汉军主力决战。 而这两封信又到底说了什么? 第二百五十八章 崩殂 这两封军报字都不是太多,其中一封甚至只有一句话,但却字字千钧。 南来的军报是从汝南太平道送来的,送信的哨骑在找到泰山军主力部队后就劳累死了。所以对于汝南方面的情况,张冲唯一的情报来源就是这封军报,但军报上只有八个字: “愧对黄天,同道努力。” 张冲喊来麾下汝南黄巾的小帅,由他们鉴定得知此笔迹就是新任汝南渠帅黄邵的笔迹。当时张冲就明白,汝南黄巾危险了。 至于发生了什么,张冲将前些日的情报一汇总,大概也猜到了个三四。前些日,长社陈焕发来了军报,他说原先一直和他对峙的汉军故布疑阵,然后悄悄撤退了。 之前颍阳一战,当时的右中郎将朱儁率残部万余南下汝南,然后黄邵也率汝南黄巾四万南下。按道理双方是有的打的,不会这么快就分出胜负。所以很显然,出现了变量,而这个变量就是原先龟缩在阳翟的汉军左中郎将残部。 所以张冲两相一结合,就估计在黄邵与朱儁对峙的时候,汉军左中郎将出现在战场,然后汝南黄巾大败了。张冲又一想,汉军主力击垮了汝南黄巾后,下一步会去哪? 那肯定就是自己! 南来的军报已经让张冲感到了紧迫,但北边送来的军报,就让张冲有了钻心的痛。 北边送来的军报,是大贤良师张角亲自送来的。他在信中大致说了下河北战场的形势。 之前河北黄巾与卢植的北中郎将几次决战都互有胜负,但奈何缺乏骑兵统治战场,最后只能龟缩在广宗和曲阳两城。 但之后,随着太平道在青州战场上开始占据压倒性优势,就陆续有数只黄巾军从青州北上支援到了河北战场。 其中济南的祭孙、平原郡的张饶、乐安的徐和因为离河北最近,最先率军北上。这些青州黄巾无论是身体素质、甲械情况还是精神面貌都是数一数二,有这些精锐加入大大加强了河北黄巾的野战能力。 而之前,卢植又将幽州突骑派往大河以南的荥阳,手中已经没有了决定战场的力量,于是几次大战,汉军大败,卢植直接退到了巨鹿,才稳住了战线。但就在河北黄巾打算再接再厉时,从滏口陉杀出了一只汉兵,正是河东太守董卓支援河北的援军。 因为董卓出现的太过突然,黄巾军完全没有一点准备。然后就在巨鹿城下,河北、青州黄巾军发生了一场大败。而这一次张冲的老师,也就是太平道二号人物张梁战死在城下。 张梁战死前与张角说了什么,但谁也没人知道,但之后张角就带着河北、青州的黄巾军撤往了广宗。而一骑从黄巾军中分出,直奔荥阳张冲处,就送来了现在张冲手上的这封军报。 张冲知道自己老师战死,整个人都在恍忽,他记起那个桃花烂漫的鹿首坡,记得一个为民请命的长者,记得他两的相得,那救黎民于水火,兼济天下的理想。 但现在,功业为成,而张师中道崩殂,又一个爱他护他的长者就这么离去了。 张角除了告诉张冲这个噩耗外,还在信中讲到,现今天下形势已经越来越明朗,随着越来越多的黄巾军聚集河北,汉军也将会在河北集合,到时候两边就将会在河北爆发一场真正的大决战。 此战如是太平道胜了,那不出数载,天下就会成为黄天之世。到时候得了天下,而教内已无能比张冲更胜者,他张角就会以张冲为嗣,继承他们三张之志,替黄天统御这天下万民。 好家伙,为了让张冲率军北上,张角甚至将后继之位许诺给张冲。这里面有多少权谋诡计,肯定说不上,至少在现在,张角确实有意要将太平道托付给张冲。 一方面是其弟张梁战死前,恳请张角能摒弃前嫌,信张冲,用张冲,说张冲一定能实现太平道的理想。另一方面,近半年的战争,张角越发认清自己并不适合作为一个军事统帅,而屡战屡胜的张冲无疑是此最优秀的人选。 将这封信小心封在匣子内,张冲沉默良久,遂决定更改计划,大兵倾出,即便眼前的这锅粟是一锅夹生粟,他张冲也要带头吃掉。 为了一切! ----------------- 光和六年,九月十三日,旦。 在距离荥阳城十多里外的一处官道上,毛绍坐在运粮大车上,百无聊赖的看着那些双眼麻木的徒隶推运着军资补给。 毛绍自被俘后,只做了个什将,后来就偷偷摸摸去找了主簿陈琴,忸怩一番后才问陈琴之前说的话还算不算。 陈琴哈哈大笑,什么也没说,只将毛绍又调到了辎重队做了个屯副,专司转输粮秣的事。对陈琴的操作,毛绍回去后老奴以及伴当都讨论过,都表示没看懂。 你要说有提携呢,但又将毛绍从主战军团调到了后勤,很明显立功的机会就少了。但你要说陈琴没提携,但也是从一个什将一跃到了屯副。 不过毛绍即便不懂陈琴的操作,但依旧去了,因为他知道不管如何,陈琴这个人他要抓住。 毛绍入辎重营的第一个任务就是从衍氏壁垒转输粮秣到前线大营。 现在衍氏壁垒已经成了泰山军在后方的屯粮地,里面一部分粮粟是张旦从封丘坐船带来的,一部分是泰山军从管城带来的,而后面大量的粮秣将会从河济地区沿着济水源源不断送到衍氏来。 但有一说一,和对面的汉军相比,这点补给只能说毫无可比性。对面汉军既有敖仓之粟,又有洛阳太仓,可以说在补给上,泰山军吃光了,汉军都还能吃半年,这就是差距。 渠帅驻扎后的营地距离对面的汉军大概也就五里左右,在一个叫岳岗的地方,相互之间都能看见对方营垒的望楼,可以说两军都脸贴脸了。 说来在扎营的时候,还发生了一个异事。 当时负责深挖堑壕的军士突然就挖到一些土台基,还挖到了些不知时代的石磬、石圭。当中有个特别出众的青铜铸件被挖出后,其兽纹神秘,众人皆以为神。 之后大伙不敢怠慢,忙送到了渠帅那里。张冲这边还在端详琢磨,在想是挖到了哪一个时代的古迹,毕竟河南这地方随便挖挖都是前古时代哪个文明。 但这时候,一袭黄衣宝冠的马元义突然眼白泛起,浑身打摆,之后突然气质一变,指着那青铜摆件道: “众愚信,此是我赐你们的宝,是予你们的福。在决战那日,将这宝再送入它的地,黄天将会显圣助你们获胜。战后,我要你们用缴获祭祀于我。” 说完这些,马元义又是一阵抖,开始苏醒,茫然得看着众人。 张冲心里一阵腻歪,知道马元义是想为众人鼓气,但这种神秘宗教的方式极大的伤害了他的威信。此战如果失败,是他张冲没指挥好,而如果胜利,也和他张冲没有关系,那是黄天赐福人间。 而且别说,马元义这副扶乩的样子还真的蛮哄人的。没看到泰山军的好些个将领都屏住了呼吸,眼里是迷茫和畏惧,要不是张冲很早以前就和这些人打过底,告诉他们这是怎么回事,没准真的就跪下了。 马元义“醒来”后看了大帐内众人的反应,出乎他意外的是,泰山军诸将或有畏惧,但却没一个信的。很显然,这些人对那张冲的信,远远超过对黄天的信。不过这次也是马元义随手为之,且当一次试探,总之,后面的日子还长着呢,且往后看吧。 毛绍地位太低自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总之这会他带着二十人的部伍负责保护这二十辆粮车,要将这批粟送到岳岗大营去。 昨日荥阳这里下了一场秋雨,让这天一下子就冷了起来。毛绍盘坐在高高堆着的粟袋,心不在焉的吃着收来的大枣。 他一边吐着枣核,然后对下面走的伴当道: “小贾,你说咱们咋立功呢?我越想越觉得不能烂在这辎重营里。我毛绍还要振兴家族,还要封狼居胥,焉能郁郁久居在这马槽间。” 叫小贾的魁梧伴当听了毛绍问,耸了耸肩,意思郎君你这么聪慧都不知道,我小贾如何知道。 其实毛绍也压根没管下面小贾有没有话说,继续道: “你说那贼头……” 没说话的小贾,此时疯狂咳嗽。 “你说那渠帅,兴冲冲带着咱们出营,这都两日过去了,屁个仗都没打?难道指望我们在这里坐死对面?真的是。” 毛绍这里埋怨上面打个屁的仗,按他心思,都这会两军排开了,直接操刀上去砍啊。 小贾没接话茬,对他来说,他只负责郎君别口无遮拦就行。 毛绍这边疯狂埋怨,边吃枣,眨眼间,半簸箕的枣就要被他吃完了。这一路上到处都是他吐的枣核,还有好些个被吐到了边上持戟的士卒头上。 这下子,终于有个瘦弱小小的持戟士忍不住了,他嗫嚅说了句,但坐在粮车上的毛绍听到了。 可能不听到吗?像毛绍这样在战场厮杀的勇士,一定要眼睛尖耳朵灵,不然怎么躲暗箭。 毛绍一下子就发现了那嗫嚅的小子,立马一个枣砸过去,也骂: “好狗奴,刚说的啥,给乃公再说一遍!” 那瘦小的持戟士脑壳被枣砸了下,但不为所动,仿佛刚刚说话的人不是他一样。 见此人装死,毛绍又砸了两颗枣过去,见这小子还不吱声,就要跳下车下去揍他。 那瘦小持戟士见不说话终究逃不过一顿打,遂朗声道: “屯副,我是说你不知兵。” 毛绍听这话,两道粗粗的眉毛直接树了起来,他伴当小贾一看这样子就知道毛绍是真的怒了,忙呵斥那瘦小持戟士: “你懂个屁的兵,还不巡你的路,你去西面看看,是否有汉兵伏击。” 小贾正要将瘦小持戟士支走,就听毛绍澹澹的说: “小贾,你急个啥,让这人说,今天最好让他说个二三四来,不然。” 这会那持戟士也豁出去了,脖子一梗,继续道: “现在咱们和对面加起来不说十万,六七万人总得有吧。这么大规模的战事如何会像市井斗殴一样,拉开架势就干?且不说这处平原上,有多处要地高地,这些地方咱们不占了,那对面就会占着,到时候一旦决战打起来,那些紧要地方就会像一把尖刀捅在咱们的腰子口。所以,这两日之所以未战,就是双方在相互试探、要争夺战场上的要地,挤压战场空间。” 毛绍听得这番话也是一懵,他还真不知道这些。见对面说的有道理,但毛绍哪管你有没有道理,就要找个由头扒了这人衣裳揍一顿。至于是不是犯军纪,打了再说!大不了到时候就说,自己初来乍到没听说过。 但这时候,对面那持戟小子又说了句话,直接打断了毛绍要报复的心思,只见其人道: “屯副,你之前不是说咋立功嘛?我知道你咋立,就是不知道你能不能抗得住。” 毛绍听了这话,脸上立马喜笑颜开,对那持戟小子道: “你别说,我一看你这小子就觉得对味,能做我毛绍的兄弟。来,兄弟,和为兄说说,这功咋立。” 对毛绍来说,无论是之前称呼自己乃公,还是到现在的为兄,其实都是一个意思,我是你爸爸。 持戟小子正要说,突然一直不说话的伴当小贾疑惑的看着前面一处土坡,然后又揉了揉眼睛,最后惊讶道: “郎君,你看那是不是一人?” 毛绍坐得最高,自然看得最远,只是之前注意全在那持戟小子身上,这会听伴当提醒,一眼看去,果然是一身绛红色军衣的骑士。 毛绍一激灵,立马对麾下二十个兵子喊: “是汉军来了,赶紧将大车围成一圈,让民壮都躲到车后。” 话音一落,毛绍这二十几个兵子就开始乱糟糟忙成一片。没办法,这些兵子都是一些被挑剩下的,别说和泰山军主力营头比,就是和毛绍原先的那些部曲相比,都差得老远。 但现在毛绍只能靠这些杂兵。 毛绍从粮堆上站了起来,手搭着凉棚就观望那不远处的坡。但看了半天,也只看到只有那一个汉骑,正纳闷怎么回事,边上传来一句话。 却是刚刚那个持戟小子这会竟然爬上了粮车,正和他一样观望。就听这小子说: “屯副,这就是我和你说的功啊。” 毛绍突然明白了,他激动的拍着大腿,明白他抱的大腿是真的给他机会。原来主簿陈琴是料到后面护送补给的辎重营很可能受汉骑袭扰,所以就将毛绍调到了辎重营。 这样好了,又给毛绍升了官,还给毛绍获得战功的机会。 此时在毛绍心中,主簿陈琴就是大大的好人。 但他突然一顿,歪着脑袋,凝视这持戟小子,警惕道: “你是怎么知道会有汉骑来的,难道你是他们的内应?” 说着,毛绍的手就已经搭在了这持戟小子的肩膀上,只要这人有一丝不对劲,毛绍就能将他贯杀在地上。 被毛绍粗大的手掌抓住肩膀,持戟小子忍不住就抖了一下,忙解释: “这事很容易猜到啊。对面汉军只要稍微了解一下,就知道咱们现在完全依赖后面衍氏营垒的补给,而从大营到衍氏总共就那几条路,所以稍用心就能知道咱们的粮道路线。而对面又有名扬天下的幽州突骑,用腚想都知道他们会先截咱们粮道。” 一听用腚想都能猜到,毛绍的脸红了一下,但也只是一下。 他打算道: “但现在看对面就来的一人啊,难道是迷路的游骑?” 毛绍还想从持戟小子这里再听点东西,但谁想这小子摇了摇头: “现在情报太少了,没法讲。不过屯副你刚做的是对的。现在咱们围成了车阵,对面一时半会攻不破咱们。而现在距离大营也就六七里路,这边咱们点个火,没准大营就能看到了。所以问题不大。” 对这小子说的,毛绍还是比较认同的,他也认为这次有惊无险。只不过得出这结论的原因就和他不一样了。 毛绍不傻,当他知道主簿陈琴有意放他到这里后,就知道主力一定在附近准备伏击来袭粮道的汉骑。 但毛绍却不能龟缩等待,因为如果汉骑都被主力给解决了,那他毛绍岂不是一点功都捞不到? 这是毛绍万万不能接受的。 于是,毛绍转首问了边上的持戟小子,豪迈道: “你可愿随我去擒了那汉骑?展现一番武勇?” 持戟小子头摇得波浪,指了指车阵内发颤的民壮道: “屯副,你看看这些民夫,现在吓得脸都白了,现在还能留在车阵内,就因为咱们这些拿刀兵的守在外面。而一旦我们冲出去,那些民夫就危险了?” 望着趴伏在地上的民夫,毛绍澹澹说了句: “彼辈如羊,是生是死与我何关?我原还觉得你是个汉子,但现在罢了,你就呆在这车阵内做个圈内羊吧。” 说完毛绍再不理这人,就跳下大车,直接带着伴当小贾,还有两个原先的部曲老兵就向前方小坡冲去。这四人,毛绍挺槊跨马,小贾三人批甲持刀紧随。 在马上,毛绍再次鄙夷那持戟士,本还觉得他是个可造之才,是个同路的,没成想也是个怯如鸡子的圈羊,这种圈养懂再多也还是只是羊,永远没有勇气冲出羊圈成一个狮虎。 而后面,望着毛绍四人杀气腾腾的背影,持戟士满脸惊愕,显然是被毛绍那句“彼辈如羊,是生是死与我何关?”给打得措手不及。 他张了张嘴,想要对毛绍说什么,但最后终究只有一声轻叹。 第二百五十九章 小仁 秋风起,一片肃杀,正是杀人时。 毛绍挺槊跨马,一马当先。 在毛绍的眼中,那绛色军衣的汉骑立在山坡的嵴上,一动不动的就杵着,身影也在渐渐清晰放大。 这是一个细眼短髯的北人,身上套着件扎甲,头上带着一顶武弁,神情严肃的看着自己。 毛绍脑子里千转百绕。但实际上,从他跨马冲锋到坡上并没多久。此时,毛绍手中的马矟快要怼到了对面的脑袋上,但这时候他却看到在坡下整整站了二十多骑,各个披甲,头上的兜鍪上都插着羽翎,就这么如凋塑一般立在那。 毛绍大惊,知道遇到事了,这明显是一整只汉军骑队,就在这里准备附近过往的辎车。更多的想法还没来得及在脑海里蹦出,毛绍的身体已经做出了反应。 他整个身子弓伏在马鞍上,将马矟端平夹紧在臂下,然后毫无畏惧的对那些汉骑大吼: “荥阳毛绍在此,挡我者死。” 毛绍率先刺的就是之前那在坡上的短髯汉骑,一声爆喝下,手中马矟便刺向其人胸膛。这里部位最大,最不易躲闪。 那短髯汉骑之前一直看这个蛾贼骑士冲锋来,但一直不为所动。之所以能这般拿大,自然是自视艺高,并没将这蛾贼看在眼里。 此时看毛绍刺槊,他双腿夹紧马腹,身子一斜就要用双手抓住毛绍的矛矟,这一招便是夺槊法。非艺高胆大者不能用也。 但这短髯汉骑一抓住毛绍的矛矟就暗叫不好,只因他手一抓正要拽,就发现这马矟就像铸在石头上一样,纹丝不动。要知道他可是双手使力啊,而对面那蛾贼只是单手挎,就这他竟然抓不动马矟,可想而知这蛾贼的气力。 短髯汉骑立马撒手,一夹腿就催动胯下马上前要远离这人。但和毛绍错身之际,毛绍突然拧胯将马矟转开,回身一击直接抽在了短髯骑士的脑袋上。 随后毛绍再不看后面那短髯骑士,将槊端平再次向坡下的二十骑冲锋。而被抽了一矟的短髯骑士初时不动,随后眼角、鼻腔、嘴角就留下数股鲜血,之后人就砸在了坡上,死了。 毛绍的悍勇让坡下的汉骑们一惊,然后几个人一碰眼神,就抽出短矛向正奔来的毛绍投掷过去。毛绍挥槊荡开几根,但还是有一根正正插在马脖上。 毛绍胯下马依然冲锋着,但越来越慢,鼻息也越来越重。毛绍知道战马坚持不了,立马就甩蹬从一边翻滚着跳下,在地上转了几圈才停下。 毛绍起身时,看到战马已经侧趴在地上,在地上留下一片殷红的鲜血。但毛绍已经顾不得为战马难过,因为这时候有两汉骑从队里分出,挎着马矟就杀来。 毛绍心里发苦,刚刚摔了那下,一时把他的气力摔散了,这会不过勉强站着。此时,望着越来越近的马矟,毛绍高度集中,就要躲闪时,一只大手闪电般抓住了那汉骑的马矟,然后就想折断芦苇杆一般撅断了马矟,之后这手又勒住了汉骑的坐骑,用力之勐,直接将这马摁倒在地,而那汉骑也被砸在地上,疼痛哀嚎,显然腿断了。 毛绍转头一看,救他的正是他的伴当小贾,狮虎般气力,直接将奔马给曵倒。小贾一刀捅死那哀嚎的汉骑后,就护在了毛绍边上。 而随毛绍一同冲锋的另外两个部曲,也联手将刚刚冲来的汉骑杀死。他们一个弯腰砍马腿,一个跳起来抱倒马上的汉军骑士,然后两人用短匕刺死了汉骑。 这两人杀完人也跑过来互住毛绍,然后四人就围成一个小圆阵,谨慎的看着对面的汉军骑队。 而汉军骑士们也有点不自然,并没有再次进攻。毕竟刚才折了三个勇士,对面这四人显然不是弱的,冒然进攻可能下一个死的就是自己。不过汉军骑队并不打算放过这四人,就冲这四人手上的血债他们都要死,因为他们杀的是大汉第一,幽州突骑。 氛围越来越紧张,毛绍咽了下口水,涩声对小贾道: “一会,咱们还是先斩马腿,再杀贼。” 小贾点了点头,再次不露声色的将毛绍掩在自己身后。 汉军骑队的战马翻着马蹄,打着鼻息,只等它们的主人一声令下,就要踩死面前那四个两脚兽。 突然,从坡后传来一阵阵喊杀声,随后就见一个两个头裹着黄巾的不卒拿着戈戟就冲了下来,这些正是原先躲在车阵内的护粮小队,而之前那持戟小子也赫然在列。 他们一来,就长戈对外,粗粗围了个小方阵,纵然胆怯但还是努力维持着阵型。见此状的毛绍还在懵,突然又听到一阵声音。 这次是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坡的右边而来,汉军和黄巾军都紧张的看着那面,祈祷来的是自家援军。 但很显然,随着一面杏黄大旗露出坡,护粮队的众军卒放声大喊,喜极而泣。而这也成了压倒汉军骑士战意的最后一个稻草,剩下的十八骑毫无留恋就撤离了此坡。 从坡上冲出泰山军突骑,是一只五十人屯队,在一个雄壮的屯将的带领下风驰电掣的追击撤退的汉骑。这十八汉骑要凶多吉少了。 这时候,敌情解除,持戟小子才开始对毛绍道: “屯副,你看看,咱们这些人还是圈羊吗?” 毛绍望着望边上那些劫后余生的士伍,其中还有好些个是之前的民壮,一想到正是这些他瞧不上的人最后奔来救自己,毛绍心絮复杂。 毛绍的骄傲不容许他回答那小子的问题,直接反问了对面一句: “小子,你叫什么,我觉得你不错。” 持戟士腆着笑了下: “我叫乐进,是东郡卫国人。” 没错,这持戟小子正是乐进,那个容貌短小,以胆烈而跟随曹操,后为曹魏五子良将。 这乐进入泰山军其实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了。那次张冲攻击濮阳,濮阳北面的卫国豪强姬氏入援濮阳,这乐进就是其家部曲之一。后来濮阳城破,各兵大抵投降,这乐进也随众人投降了。 但可惜乐进身形短小,并没能达标泰山军招收正军的标准,所以几次选兵都被落下,最后只留在了辎重营做了个杂兵。 毛绍听了乐进的介绍,拍了拍乐进的肩膀,然后对边上的伴当小贾道: “你去割一枚首级给乐进,算是这次带大伙援助我们的酬谢。” 小贾正要去,乐进就摇着头道: “屯副,咱们是你的部下,护你是自然的。就如咱们是泰山军,是黔首的军队,那护那些黔首民壮也是自然的。” 见这乐进又说这个,毛绍顿了一下,这次他没有反驳乐进,更没有鄙夷他,而是让大伙去打扫战场。 汉军骑队留下的就是那三具骑军尸首,还有三匹马,一死,一伤,只有一匹无碍正舔舐着自己主人的尸体。 而毛绍走到了自己那匹战马,这会战马已经不太动了,只是不是颤动的呼吸还显示这马还没死。 毛绍看着自己的爱马,从马眼眶边看到了泪水,他叹了口气,将战马的眼睛捂住,然后就用手中的环首刀捅入了爱马的脖颈内,结束了它的痛苦。 这边毛绍暗自神伤,那边毛绍的那些辎重护粮小队正欢天喜地的分割着那匹死去的战马。这次战斗他们小队没人受伤,还得了几百斤肉,如何不欢喜? 至于另外一匹伤马,在小贾检查一番后,实际就是蹄子稍微裂开了些,稍微养养就能好。但这些和他们护粮队没关系,这马养好后,并着这些甲械都是要充入圣库的。 这叫一切缴获都归圣库。 反倒是那几百斤马肉却是实实在在的好处。一般这类战死的驼兽,除非是在大型战役中缴获的,其他的一般都会给参与战斗的序列加餐。这也是战斗的福利之一。 这护粮队里有曾给乡豪家屠宰过的徒隶,这会将马皮、马肉、马下水都一一归类好,这些东西都有用。至于毛绍的那匹战死的战马,众人倒没有一个要上去分的,都知道屯副正难受呢。 最后反倒是毛绍让大伙将爱马给分了肉,毕竟死都死了,让弟兄们多吃几顿肉也是好的。 没过一会,泰山军突骑就返回了,这次回来除了多了十来匹战马外,很多战马的脖子上都系着汉骑的首级,显然那会汉骑小队并没有能从突骑手里逃走。 为首的雄壮骑将是队将徐晃。在河东骑士中,他做的是什将,到了泰山军这里,只是在横撞队和随军学堂转一圈,就外放做了领五十骑的骑将,可谓前途无量。 徐晃带队走来,看到了护粮队正在分割马肉的情形,笑着对下面人说: “你们这谁是头?” 那些分肉的连忙指着那边独自哀伤的毛绍。 毛绍见突骑的骑将过来了,赶忙上来行礼,又自我介绍了番。不是毛绍两幅面孔,而是不论是军中地位还是从救援他们的事实来说,毛绍都需要对这个骑将表达尊重。 只是当毛绍看着徐晃嘴角的毛绒,明显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么年轻。 徐晃不知道这些,继续笑道: “你们打的好啊,这些马肉不错,不知能否给我们这些弟兄烤炙一下,这些日子到处抓那些汉兵,都没吃上顿肉。我也不白要你,后面十几匹战马,你看哪一匹顺眼,就拿去,当是换这些熟肉了。” 毛绍一愣,没想到还有这种好事,这里两匹死马,就是他们小队再能吃也吃不完,送给对面部分还能换一匹马,这不是好事又是什么? 担心徐晃反悔,毛绍忙不迭点头,直惹得徐晃哈哈大笑。 实际上,徐晃就是有意送一匹战马给毛绍的,其实说个不好听的,毛绍这事还有徐晃部分责任呢。 徐晃他们队早就发现了这队要伏击运粮车的汉军骑队,只是担心冲出来吓跑这伙人,就有意等汉军发动袭击的时候再出击。 换句话说,徐晃就是用这些护粮兵做饵,钓这些汉骑。 只是没想到这运粮车队里竟然有个愣的,傻乎乎就跨马向着汉骑队冲锋,更没想到的是,这傻的还是个厉害人物,麾下几个都算有力,完全不输他麾下本兵。尤其是那个雄壮披甲士,一出手就是力能曵马,气力估计也就比军中李大目、典韦两位勐将差些。 所以,徐晃就有心补偿他们,看那毛绍失了战马就有心送他一匹,至于什么熟肉不过是添补罢了。 那边毛绍喜滋滋的就去后面挑战马了,这边徐晃边上的队副犹豫劝道: “队将,那些个战马都是缴获,按道理是要送上圣库的。这私下送马,怕是有人说话。” 这队副是好意,因为徐晃毕竟是降将还新入不久,如果做这种事,怕会被一些军中老将给抓住痛脚。 现在泰山军还处在上升期,一些明显的军中内斗还没有。但军中老人对一些后进降将有意无意的打压还是不可避免的,谁都不想做那块砖,自己打了基,被人后来居上。 徐晃手比划了下,点了那毛绍边上的伴当小贾,小声道: “此勇士,壮否?” “壮!” “能入我军否?” “能!” “那就行了,一会你别说话,看我如何行事的。” 不一会,毛绍就挑了一匹枣马,根骨强健,望之就是好马。显然毛绍并没有客气,直接从缴获中挑了匹最好的。 队副见这小子这般不识好歹,嘴角都咧了,不是之前徐晃提前打招呼,他直接就要骂了。 辣娘,从来都是他们突骑占友军便宜,啥时候被人薅过?还是军中最没存在的辎重兵。 在队副的怒目而视中,毛绍讪讪一笑,问了那徐晃: “就拿这匹中不中?” 徐晃笑了,一拍胸脯,表示喜欢就拿去。 但就在毛绍要带人去分些肉给徐晃他们时,他又被徐晃喊住了,只听其人道: “愿意来咱们突骑吗?” 毛绍一愣,他虽然入泰山军也没多久,但还是知道军中最顶流的序列都是哪些的。第一流的,当之无愧的就是渠帅的横撞队,这序列就不是给普遍军卒入的,都是军中中下级军吏和一些渠帅特许者。原先抢了他功劳的任峻后面就是入的横撞队。 而仅次于横撞队的就是泰山军的突骑队,一般来说突骑队的品秩基本都要比军中同级别的高一级。比如在突骑队做个什将的,在外兵中能做个队将。 而在横撞队和突骑队之后的才是军中各些个主力营头。原先毛绍在丁盛麾下,那就是主力营头,在那做个什将。之后他转到辎重序列,做了个屯副。 现在一听徐晃想收他入突骑,哪有不愿意?忙点头。 徐晃并不意外,于是问: “你现在何职?” “屯副。” 这下子徐晃说不出话了,他看了下毛绍歪歪扭扭的肩章,才确定这人没乱说。但这人怎么就是屯副呢?比他徐晃还要高?这尴尬了! 许是嗅到了徐晃的犹豫,毛绍忙解释道: “我这屯副就是个虚职,之前也就是在前军校尉丁盛麾下做个什将。” 但毛绍不解释这个还好,一说到丁盛,徐晃和队副就更沉默了。好家伙,原来之前是丁校尉的兵,丁校尉什么人?无理还要辩三分,更何况挖他麾下的精兵?一想到会被丁盛抓过去骂,饶是徐晃都发憷。 于是,徐晃再不多说,认赔了一匹马,就要走人。但毛绍一把抓住徐晃的马辔头,说到: “队将可是有什么顾虑?你想,我这都到辎重营来了,还能让队将有什么顾虑的?队将,我也不要多,便是在你麾下做个伍长,我也是乐意的。而且这五人也不用你分,我自己带人填满编制。” 好,徐晃就等这毛绍这句话了,也不管毛绍到底啥背景,就冲这人和那雄壮甲士,他徐晃也要收。后面如果真被丁校尉闹,他就去找田头,他徐晃上面也是有人的。 就这样,毛绍刚从徐晃这边领了匹马,转眼间不仅马回了,还搭上了自己、小贾、两个部曲,还有那乐进。 没错,毛绍想提携乐进跟自己一起进突骑队。 这小子,辣娘,是个人才。 于是,毛绍将人选定了后,就去找乐进说这事,但谁知乐进摇了摇头拒绝了,毛绍直接傻了? 这姓乐的是不是脑壳有些不灵光?不知道这是在抬举他吗? 乐进当然明白,只是他看着那些欢欣鼓舞正在分肉的护粮队袍泽,不忍道: “屯副,你们走了,我再走了,那护粮队就没啥人了,到时候这些剩下的袍泽该怎么办?他们怎么活过后面的战斗?” 毛绍噎住了,他很想说,他们和你有什么关系,但想到之前正是这些人救了自己,也是这些人照顾自己的情绪,他就说不出这话。 说到底,他毛绍到底也被这些黔首们给感染了,不是原先那个不可一世的豪族子弟了。 但…… 望着乐进,毛绍到底还是为他可惜了,人生就是由一个个选择而决定的,每一个选择,都决定了不同的路。乐进虽然有些才智,但到底出自中下人家,总会被这些人与人之间表面的含情脉脉所欺骗,根本不知道,有些事情一旦错过就不再。 最后,毛绍还是没有多说什么。带着自己的伴当和部曲,收拾收拾了甲衣,就要转籍到徐晃那。 徐晃让毛绍不要急,让他带着辎重队继续出发,去岳岗大营把差交了,后面等徐晃消息,等把军籍转到突骑军后,毛绍再带人去述职。 徐晃这边交代完,正要走,突然毛绍就说了个事: “队将,你说咱们泰山军为啥要起义?” 徐晃想了想,实际上这个问题他也问过田俊,当时田俊说: “为了让四海无饥寒?” 现在听这毛绍问,徐晃结合了自己的经历已经他入泰山军的所见所闻,道: “为了让黔首活下去,为了这人间有公道!” 毛绍沉默了,然后突然抬头,目光炯炯: “如果说,有一人明明有才华有仁心,但最后被埋没了,是不是很可惜。” 徐晃知道毛绍有话说,于是细问何事,于是毛绍就将这一路那乐进的行止都细细讲给了徐晃听。 “这是个人才。” 徐晃听后,如此感慨。 既然是人才,徐晃就不能放过。而且他正想起以前在横撞队时,受渠帅耳提面教了很多道理。他知道如何劝说这乐进。 乐进再次被喊来,徐晃细细打量了番乐进,见其貌不扬,再次感慨人不可貌相。 徐晃温言道: “乐进,我听说之前你屯副喊你随他一起入突骑队,你是不愿?” “是。” “是觉得突骑队不好吗?还是觉得突骑队危险,不如这辎重队安稳?” “不是。” 徐晃点了点头,指着那看热闹的护粮兵道: “所以你是为了他们?觉得他们没有你,活不下去?” 乐进看着袍泽们诧异的眼神,有点窘迫,但到底还是点头了。 徐晃再次点头,这次他没有再逼迫乐进,而是讲了个故事: “我以前在横撞队,听渠帅跟咱们讲过一个‘大仁’和‘小仁’的,他说儒家有些东西说的还是不错的。尤其是这大仁和小仁直接点破了假道学、假仁义。以前刘邦问自己和项羽相比谁更仁。为何刘邦这么问?因为熟悉他们两的人都知道,项羽见不平就会落泪,而刘邦却是能将子女踹下车的流氓。” 见乐进认真听,徐晃继续道: “但渠帅告诉我们,项羽那是妇人之仁,见身边不忍而落泪,见不到的就无动于衷。而刘邦却能轻徭薄税,定鼎天下,给追随他的人以军功,给随他征战的将士以田宅,给四海之民以安宁。而这就是大仁。” 然后徐晃语重心长点着乐进: “你的屯副很赏识你,觉得你是个可造之才,不应该埋没在这。你说你要帮助这些袍泽,但你这就是小仁,因为你眼中只有这十几人,更多的袍泽和黔首生命你看不到。还有你以为自己可以拯救他们,但在这个小小的辎重队,你的力量是有限的,你决定不了他们会遭遇什么,只要汉军骑兵再来一次,便是你也会死在当场。” “但是,你有能力,那你就需要为泰山军发挥你的才智。只有打赢这场战争,那才会有更多人能活下来。这就是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你要明白自己的使命,并去肩负它。这些你都明白吗?” 乐进从来没听过这些,更没想过还有一种仁叫兼济天下,此时听得徐晃这番话,再不能持,激动下拜,称愿入突骑,为泰山军,为天下黔首,赢得这场战争。 就这样,徐晃成功说服了乐进,使他加入到了突骑。 而徐晃不愧是那个徐晃,永远能在既定规则中灵活地达到自己的目的。 第二百六十章 貊人 汉军对泰山军粮道发起破袭战是多路并发。 在徐晃率骑歼灭了一只二十人的汉军骑队的同时,在它东北面十余里外的地方,同样有一只五十人的汉军骑队正潜伏在一处密林里。 这只汉军小队正是刘备、张飞和他们的游侠团队,其中还有幽州突骑的一些城傍部落胡骑。 所谓城傍胡骑顾名思义就是将营地驻扎在城池边的部落胡骑。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东北苦寒,每到北风吹起,天寒地冻,广阔的东北平原无遮无拦,牛马牲畜多要冻死,甚至一些小的部落一个冬天就会消失。 而这时候,汉人城池边的空地就成了能为胡人部落遮挡风雪的屏障,所以每到冬天就有不少中小部落争先请求内附到城池边躲避。而且他们还可以用牛羊马这些牲畜和汉人交易过冬的物资。所以,能有城傍资格的胡人部落在冬天的生存率就大大提高了。 但城傍虽好,但也不是没有代价的。 首先一个就是要出血税,受汉人征召出战。其次就是在军中待遇极低。这些胡骑的部落就在汉人城池边上,生死皆受汉人控制,所以被汉人军吏打骂不过家常事。但便是如此,胡骑们还是不得不忍受,因为他们的家儿老小皆在后方。 正因为这些城傍胡骑又能打又能忍,每每北地有事,汉将最喜欢征召这些人,毫不怜惜,反正东北广阔,遍地是这类杂胡,想要为汉人卖血的胡骑从来不缺。 此时,在林中一片空地上,四五处营帐胡乱搭着。四周尽是密林和沼泽,尤其是西南面一处沼泽,简直就是为这片营地专门设立的屏障,得天独厚。之前,为了选这片驻扎地,就有一个胡骑没注意直接陷在了沼泽,再没救出。 平地很是湿泞,所以胡骑们就找来了些枯枝铺在地上,铺的厚厚一层。他们还为那些汉人骑士专门搭建几个胡人特有的羊皮帐篷。就是用泥土和树枝还有羊皮搭建的棚帐,这是胡人们在野外的生存手段。 这会到了用食的时候,为了防止烟火鸟鸟会被那些黄巾军发现,刘备不许任何人生火。所以,这会大家都吃着一些胡人摘的浆果和块茎,这些肯定是吃不饱的,好在有肉干充饥,虽然难嚼,但就着水也能下咽。 刘备这五十人队,有一半都是北地杂胡,他们或是乌桓人,或是貊人,或是挹娄,或是这些人的混合,但更多的是自己也不知道族属的杂胡。 这些人骁勇好战,但骨子里就是散漫无状,此时吃饱喝足就三三两两躺在地上,但你要是觉得他们只是群颟顸,那就错了。在他们边上,是一堆堆武器,只要有风吹草动,他们随手就能拿起,进行战斗。 和汉军偏制式的兵械不同,这些杂胡的武器各式都有。其中有短短的石斧,还有些铜包的大棒,但更多的是熟铁的铁骨多,这是他们锤击猎物最惯用的武器。 这些胡人的马也普遍矮小,几乎要比那些幽州突骑的战马要矮一头,与其说是马,不如说是大一点的狗。此时,这些胡马就散在草地边嚼着水草,没人照料。 但相比于杂胡的散漫,刘备麾下那十几个游侠,却一丝不苟用菽豆喂着他们的伙伴。不光喂,还时不时用马刷顺着伙伴们的鬃毛。 看来,不仅是胡人的命不如汉人,便是胡人的马都活得不如汉人的马舒适。 那边胡人鼾声作响,那边张飞用着冷澹傲慢的眼神看着那些人,眼神中满是不屑和轻蔑,仿佛看这些胡人就和禽兽一般。 胡人当中有些个并未安睡,瞄到了那豹头环眼的壮汉看他们的眼神。有几个年轻的,刚从部落来汉人军队应征,此时看到张飞轻蔑的眼神,怒火中烧,不是知道这豹头环眼的汉子是汉人的军吏,当场就要爆发。 但一些城傍老兵却早就习惯了这种系统的歧视,都不动声色的安抚着这些年轻人。 刘备知道张飞在看啥,无奈叹了句: “弟,这些胡人和咱们同冒锋失,又同在一个食槽吃饭,那就是兄弟。你那样的眼色委实过分了些。” 张飞嗤之以鼻,对刘备说: “兄长,不是我张飞偏要歧视他们,而是这般猪狗做的事就让人瞧不起。兄长是不知道,这种杂胡的秉性,他们厄难时,能如狼一般忍辱负重,像羊一样归顺服从,对你的讨好能像那蜜水一样甜。但一旦他们得势,他们就会展现比狼还要凶残的面孔。之前,公孙大兄麾下就有一批杂胡,在军内毕恭毕敬,任劳任怨。后来出去打粮,这帮猪狗直接屠了一个聚落。咱们汉人也是这些猪狗能杀的?后面公孙大兄直接纵马踏死了这些人。呸。” 说完这些张飞还不解气,又朝着那群杂胡的位置吐了一口痰。 刘备见张飞还这般使气,有点生气道: “那些人是那些人,现在这些胡人什么都没做,你就不能坏了袍泽之间的关系。你要想自己的后背放心,就要对你的袍泽有该有的尊重。明白了吗?” 张飞还要说,但看到刘备的眼神越来越严厉,到底还是不说话了。 刘备这里训斥张飞的傲慢,那边杂胡群里体也有个雄壮的年轻人正闭目养神,边上同样围绕着几个武士,其中有个人正用乌桓话骂骂咧咧: “榻顿,总有一天我要把那个环眼汉子的眼睛挖出,将那脑袋拧下,去喂我那鹰隼。” 边上几个人同样用类似的话诅咒着那些汉人,他们都是乌桓部落小帅的次子,往日哪受过这般气,而这次随榻顿南下,直直把一辈子的鸟气都受足了。 榻顿一直眯着眼,头上的辨发也因长时间没人打理而胡乱散着,这时候听得伴当们的牢骚,榻顿睁开了眼,澹澹道: “先不说这个,我先问问大家,你们随我离开部落,到汉人的地界来是图啥?” 那几个伴当噎住了,不说话。 还能为啥?不就是因为他们这些人都是次子,既不像长子能继承部落,也不能如幼子那样守灶,只能依附部落大人做个亲扈。 榻顿明白,所以继续道: “所以你们也知道,咱们其实什么也没有。除了手里的弓,胯下的马,什么部落、牛羊统统都没有我们的份,所以就别使什么贵种的性子了,寄人帐下,就要乖。这次我们来汉人的境内就是要看看汉人到底是什么样的,所以别给我生什么事端。” 这几个伴当都信服榻顿,一方面是榻顿是部落大人的从子,更重要的是榻顿年纪轻轻就勇冠三郡。他们深信,榻顿将会是像冒顿一样的豪杰,带领他们乌桓人走向更大的草原。 蹋顿点了之前刚咒骂的伴当: “巴根,你来和我说说,这一路南下你觉得汉人世界怎么样?” 巴根是个长大的汉子,之前就是他背后咒骂张飞,但这会被榻顿一点,这个高大的汉子倒沉默了,最后老实道: “榻顿,我看到了汉人的强大,我不知道这片天下还会有哪个部落能比汉人还要强大。我一路看到的城池,哪一座都比我们乌桓大人的营地都要壮阔,不,甚至一些汉人豪强的壁垒,都是我们不能比的。然后我还看到这些汉人骑士,各个有甲胃,高头大马,冲锋无畏。而且汉人实在是太多了,这里的地界也是太大了。怪不得就连草原上的霸主鲜卑人都不敢直面汉人的进攻。” 榻顿眼神一凝,问道: “你怕了?” 巴根没说话,但意思表达的很明显。 反倒是边上一个不起眼的黑黝黝的少年不服气道: “我不怕?我吉达就不怕!” 这个叫吉达的少年,虎气道: “这些汉人有什么了不起的。咱们乌桓人一个能打他们一百个。羊群再多,在狼爪下也只有丧命的份。而且我们和汉人打的少吗?以往咱们和鲜卑人哪年秋天不一起南下抄掠汉人,而那些汉人郡守哪个不是送钱帛给我们,礼送出境?我不知道巴根在怕什么,我看巴根是老了,怕了。” 巴根被这小辈嘲讽,立马回骂过去: “吉达,之前在河北,不是我救你,你的头早就被那些黄巾汉人给摘走了,还敢这里质疑我?” 被巴根说这事,吉达便是不服气,也只能哑口无言。 最后,还是榻顿说出了一番道理,他对众伴当道: “你们当中有看到汉人强大的,有压根无视的,但只有我看到了这样一副场景。在大鲜卑山中有一个如天柱一般的巨树。所有人到林子内都能一眼看到这树的茂密和古老,也会想当然的觉得这巨树会再存在千百年。但只要有任何人走进这巨树,用手里的小斧子稍微敲打它几下,就能发现这巨树的内里早就被蛀空了,你一敲打,巨木就不堪的发出痛哭。而这大汉也是一样,我观这大汉已经烂了,蛀了,它看着高大不可一世,但实际上存活不了多少年了。” 然后榻顿为众人解释: “汉人现在内部厮杀,总会有一方是获胜的。但不管哪一方获胜,汉人都将元气大伤,再顾不上咱们。” 众伴当被榻顿说的神思摇曳,尤其是巴根,更是忍不住说: “榻顿,那后面咱们怎么办?” 榻顿从地上捡起一段枯枝,摇了摇头道: “咱们什么都不办?这仗结束咱们就回部落,不论后面要做什么,咱们都先要抓住部落的年轻人。” 说完,榻顿将枯枝一撅,神情满是坚毅和野心。 就在榻顿这些人畅想时,突然一声争吵打断了这些乌桓人的展望。 就在张飞被刘备训斥的沉默,榻顿这些乌桓人忍辱负重,刘备的一名游侠却和一个貊人发生了冲突。 刘备麾下的这名游侠一脚踢开一个全身赤裸只着了个老羊毛的貊人,骂道: “将你的脏手拿开,你那浑身腥臭味还敢碰我的水瓮?活腻了?” 说着,这游侠又踢了一脚这貊人,不怪他这么生气,他那水瓮的边缘直接被这貊人捏出了个黑手印,看着就反胃恶心。 貊人用磕磕绊绊的汉语求饶道: “渴……水……错了。” 显然这貊人没耐住渴,想拿那汉人游侠的水瓮接一口水。但游侠不管这些,就要继续踹。 这时候一个要更年轻些的貊人冲了出来,将那貊人护在身后,并用略显熟练的汉话道: “你算什么好汉?就这么欺负弱者吗?我经常听说汉人武士的高傲让他们不容许欺凌弱者,你这是一个武士应该有的吗?” 那游侠被这话说得一愣,立马反驳道: “你这话说的,好像你们杂胡也有强者?既然没有,那就要知道错,来挨打,不要卖弄什么口舌。” 说着,游侠就要对这个年轻些的貊人也踹过去,但被一声怒喝骂住了: “刘彦,谁让你对袍泽动脚的?还不退下!” 说这话的正是刘备,这时候他两根浓密的眉毛已经倒竖,显然已是怒极。 叫刘彦的游侠听到刘备的怒火,再不敢乱动,老实就要退下。 但那年轻些的貊人并不识好歹,他继续反驳了刘彦刚刚的话: “谁说我们胡人没有好汉,我现在就给你找一个。” 说完,貊人就将手指指向了榻顿。 而榻顿和众伴当一脸懵逼,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接着,这个貊人继续道: “你以为自己有气力,但这位我们胡人的豪杰却比你更有气力。我亲眼目睹过他扼死了一头熊,更是在河北战场上,杀了数十人。我不信你们汉人中会有比他更气力绝伦的好汉。你可以自己去试试,如果你能击败他,我就承认你们汉人是好汉。但要是没人能击败他,那你就需要给我们胡人尊重。” 说着,这貊人继续道: “是和你们汉人一样的尊重,有好马、有好甲、有好刀,也能让我们能睡汉女。” 说完这话,这年轻的貊人就像英雄一样回应着自己族人们的欢呼。 而榻顿却想弄死这个妄人,我是不是好汉和你个貊人有什么关系?就你们这些卑贱人也想拿我榻顿做刀? 这些貊人从来就没改过习气,总觉得一切都是他们的,现在连他榻顿也是他们貊人的了? 但这个貊人并不知道,他的话已经激怒了刘备在列的所有汉人。尤其是张飞,本就对这些膻腥胡人充满了厌恶,肚子里早就一团火,此刻再受这妄人一番话刺激,整个须发猬张,直接跳到了中间。 只见张飞一声暴喝,直接点了榻顿,骂道: “辣娘,猪狗般的东西也在狂吠,你出来,和我较量一下。我保证不会打死你的。” 榻顿很恼怒,他一直在努力避免和汉人发生冲突,毕竟在人家军队里,太出挑的话,很容易就会被弄死。但他千万没料到,自己会被一个妄人卷入到一场无妄之灾中。 此时,他被张飞指着鼻子骂,已经被架在那了。他们胡人是讲力的世界,一切都遵循弱肉强食,他之所以能比部落大人的亲子更能得部落年轻人的拥护,就是因为他更勇,更有力。 如果他被张飞这般羞辱还选择逃避,那他榻顿将会失去一切。 而且,榻顿也早就忍不了这个豹头环眼的莽汉了,既然如此,他正好教训这厮一番,不过为了让这些汉人面上好看,榻顿也保证不打死他。 榻顿默默出列,正要摆出草原上的角觝架子,就见张飞又指了一人,正正是刚刚那年轻的貊人。 那貊人本还在自矜,觉得自己一番手段,既用了乌桓人的有力做刀,又让自己的貊人群体有面,可谓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但突然就被点了,这貊人才知道砸了自己。但事情是他挑起的,他没有任何理由不上。不过也无所谓,有乌桓人那个傻憨顶在前面,他又费什么气力。 于是就这样,张飞一挑二,一个榻顿,一个妄人。 这场决斗很快就结束了。榻顿刚和张飞扭抱到一起,整个臂膀就被扭断了。而那个貊人刚要跑,就被张发抓住脖子,活活给掼死了。 而这一次刘备只看着张飞虐杀这貊人,却一句话没说。 因为这貊人在说出那句话后,他在刘备眼里就已经是死人了。 此时榻顿躺在地上,迷茫着看着天空,他感觉刚刚一切是那么的虚幻,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他能扼杀熊的膂力,竟然被眼前这个粗汉给折断了。 当榻顿被众伴当拖回去的时候,其人还在发着懵。 辣娘,这就是汉人的勇士吗? 刘备满意的看着那些杂胡眼中的畏惧,正是要这样,不仅要有恩,还要有威,这才是训犬的法门。 这场小冲突过后,很快一个人就摸入了营地,正是刘备的伴当牵招。牵招机灵,于是刘备就命他去探查泰山军辎重队的情况。 这会他回来,显然有所获。 牵招一过来,就对刘备耳语: “大兄,该出发了,那些人来了。” 刘备点了点头,先巡视了一遍大伙的情况,见麾下游侠的士气饱腾,那些胡人眼里满是畏惧,但也做好了准备。 最后他看到那榻顿,冷道: “还能骑马吗?能骑就跟上,不能骑就留在这。” 榻顿连忙点头,他伤了臂骨,刚已经被伴当们包扎好了,这会虽然用不上刀兵,但骑马还是无碍的。他明白,这时候一定要跟上队伍。被狼群抛弃的伤狼最后只有一条结局,那就是被山林所吞噬。 而他榻顿的武运还未开启,如何能折在这里。 很快,刘备这只四十九人的骑队就收拾停当,然后聚集在刘备身边。望着这些粗壮的麾下,刘备内心也抑制不住雄心,他没再说什么,而是率先牵着自己那匹黑驹,由牵招领路,然后带着大伙陆续出了林子。 等他们从林子中走出,挡在他们面前的是一条浅浅的小溪,刘备再次率先牵马涉水,众人追随过河,没有一个人想要去拧干湿透的大袴,继续随着刘备向前。 昨日秋雨过后,今天的秋老虎还是如期而至。烈日烤着这些湿透袴脚的汉骑,冒着虚烟,直让这些人有了种说不出来的氛围。 过了小溪后,刘备看到一条连绵的官道,以及在官道附近的一座被遗弃的坞壁。这座坞壁的墙垣都有被火烤过的痕迹,满眼望去都是残垣断壁,杂草丛生。然后几只被刘备等人惊扰的野兔野狐从这些杂草中窜出,显然这座坞壁已经成了它们的家园。 刘备看了一眼,就知道这做遗弃的坞壁需要占下,于是他点张飞带着十五骑先行潜匿到坞壁里。 然后刘备就问牵招: “泰山军的辎重队大概距离这里还有多久?” 牵招默算了一下,肯定道: “还有二里不到。” 刘备点头,他信牵招的能力,因为他的老师就是乐隐,而乐隐的老师就是昔年河东太守史弼,以术数称天下。所以刘备对牵招算的结果很信任。 刘备又看了下大日,日头偏西,应该在未时左右。 刘备又观察了下地形,除了自己后面一处小溪,右前方是官道,左前方不远是废弃的坞壁,然后在东南面是几处小坡,那里本来应该是不错的伏击点,但现在赶过去显然来不及了。 于是刘备只好带着剩下的三十四骑,兜到了坞壁后,躲在了阴影里。 随后众人就人衔枚,马勒口,静等泰山军辎重车队的到来。 大伙并没有等多久,就从官道上传来一阵阵车轮粼粼声,还有夫子的号子声。 刘备带着牵招扒伏在地,观察着猎物。这是一只规模蛮大的车队,少说有五十辆以上,按二十五石一车算,这车队至少有一千二百五十石,值得他们出手了。 刘备反复看了车队,见没有问题,立马吹奏起号角,顿时身后马蹄翻飞,大地在颤动。 就这样,四十九骑挺着马槊向着无备的泰山军辎重队发动了突袭。 第二百六十一章 牛马 当刘备开始提起马速时,他的脑海里突然蹦出一个念头: “这些泰山贼见到我们竟然没有跑?” 没错,在刘备等人一阵烟尘出现时,那些泰山军的辎重队们虽然慌张但依旧努力将大车打横,想布一个车阵。 但可惜,如果他们只有五六辆大车也就算了,但这只车队足有五十辆,根本来不及打横转移成一圈的。 眼见着汉军骑士呼啸着就要冲来,他们再维持不住镇定,纷纷钻进了大车下。这些泰山贼辎兵的行为再次让刘备一惊,他意识到这些人显然都是训练过的,知道在旷野上被骑军追杀只有死路一条。 刘备心思飞转,勐然抬头看着原先东南方向的那几处不起眼的小坡,越看越不对劲。他浑身激灵,骑在马上突然朝两边大吼: “左转,左转。” 听得他命令的骑兵一惊,但这会马速已经提起,再不能转弯。他们不知道刘备为何要下这个命令。 但随后,他们就明白了。 只见右前方的土坡上突然冒出一波骑兵,还没等细看,就看到越来越多的骑军蜂拥冲下。 刘备还在大喊: “不要降马速,撞过去,直接和他们撞过去。” 说完,他再次提起马速,和自己的义弟张飞并驾齐驱,他两要作为锋失头凿穿对面的骑军。 刘备不愧是日后能转战天下的老革,此时已经展现出了一个骑将应有的魄力。既然躲不开,那我就杀过去! 这次率军伏击刘备这只骑队的骑将是李辅。 李辅、李弼两兄弟自从在来芜投军后,都展现出了不凡的军事才能。李弼独当一面带着一个营头,李辅也成了统带二百人的曲骑将,之前要不是在追击兖州牧黄琬的时候被虎牙营挫败过,此时至少也是个独当一面的部骑将了。 此时李辅看着对面直冲冲来的汉军骑队,眼神一凝,身子就弓伏在马背,手上马槊端平,准备迎接撞击。 但突然,李辅发现对面的骑队竟然开始崩散了。一些个明显是辨发的胡骑从后面撤离了冲锋阵型,原先对面还算严密的冲击阵型直接散的七零八落。李辅大喜,再一次吹骨笛,命骑队加速。 刘备看不到身后,但听后面自家游侠的喝骂就知道那帮杂胡竟然临阵而逃,这时候他心里慌得要死,看了一眼边上的义弟,见他还是那样无畏,心里才安定下来。 最后,在汉骑就要与泰山军骑军撞击前,刘备大吼: “幽州大马,杀杀杀!” 身后还追随他的游侠们,也发狠,吼道: “杀,杀,杀。” 相比于汉骑在爆发,泰山军骑军倒是平静的很,毕竟他们二百骑,而对面还能冲的也就是二十骑,十冲一,岂不是信手拈来。 但撞击后的泰山军才知道自己遇到了狠的。 在数十人的呐喊中,汉骑与泰山军撞击到了一起。 同样作为锋失头的李辅,直接和刘备撞到了一起。还没反应过来,对面骑将的马槊就搠在了自己战马的脖颈上。麾下战马受此一击,痛得后蹄直立,接着就倒了下去。 这一刻,李辅仿佛听到了泰山府君在自己身边耳语。但李辅自有一番气运,命不该绝,在战马迎风而立的那一刻,李辅临危不乱,赶忙甩掉了马镫。 接着就用力撑了下马背,以之为撑点,直接跃到了一边,然后在地上不断翻滚。也幸亏,对面汉骑因为阵线松散,在中间空了大片。不然李辅就是跳出去也是要被马踩死的。 李辅落地,拔出环首刀,开始找落单的汉骑,正好遇到个刺击泰山军的,他一把就将这人拽下,然后环首刀上力就搠死了此人,之后一跃上马,再次开始奔行,他要重新回队,准备再次冲击。 李辅大难不死,但麾下的袍泽们很多就没有他的运气了。因为他们遇到的是张飞,这位名留青史的万人敌。 张飞进入战斗状态后,再无平日的跳脱,冷静得可怕。第一次撞击中,与他迎面的是一个满脸络腮胡的粗豪武士,张飞身子一探,就将胳膊下的马槊勐然刺了过去。马矟断了,前段矟头正插在络腮胡武士的口腔内,扎了个贯穿。 接着,张飞抽出腰上的铁骨朵,弯着腰就砸向一个落马的蛾贼,马速带着腰马的扭力,沛然无比,直接就将这人的头盖骨给砸翻了。 而张飞的脸上也红白一片。 但这还没完,铁骨朵尾端有个绳圈,张飞手一滑,就将铁骨朵套在了手腕上。随后再次弯腰从褡裢中拾起两把小斧。 张飞一手持一把小斧,看准对面两个迎击的蛾贼骑士,一下子就甩了过去,又是两骑落马。 随后他抽出环首刀右持,又将左手腕上的绳带系紧,然后就开始右手环首刀荡开对面的马槊,左手挥砸铁骨朵,专砸泰山军骑士的兜鍪。 在这残酷的战场上,张飞信马游缰,手下无一合之敌。 但张飞突然就看到刘彦落马了,这人就是之前和貊人起了冲突的游侠,也是楼桑里刘氏的族人,硬要算还是他兄长的侄子。 实际上,这次冲锋时胡骑们突然撤退和刘彦的关系还是有一点的。倒不是因为恶了貊人,而是因为他的导火索,让张飞把榻顿打伤了。 普通杂胡是不敢临阵脱逃的,因为回去后,汉人骑将战死,这些人都要死。而要是不回去,他们在汉人内郡人生地不熟的,不是被地方豪强杀了,就要被附近盗贼给狩了,也还是个死。而且,他们的部落老小都还在汉人手上,他们也不敢跑。 但榻顿他们就不同了。他们完全没有牵挂,本来就是要见识汉人真实情况才入的军。之前榻顿要是没受伤,这一仗他也会随刘备冲的。但现在他受伤了,手臂骨折的他根本没什么战力,他如果真去莽冲,真的就死路一条了。 于是,当他看见对面坡上满是贼骑,他就眼色了伴当们,果断跑路了。本来他这边也就八人,但他这一跑直接影响了其他胡人也跟着跑了。生的本能压过了任何理性分析,他们不管后面是不是也难逃一死,反正现在活就行。 但尽管刘彦要对现在的情况负一点责,但张飞还是没有打算抛弃他,毕竟这人也算自己半个侄了。 于是,他纵马过去,就要拉刘彦。 此时的刘彦站在地上疯狂的暴叫,手里的环首刀到处挥舞,盲目的挡击着泰山军突骑的矛尖和环首刀。等张飞砸飞围杀刘彦的蛾贼后,他一刀拍飞了刘彦乱舞的刀,然后丢掉环首刀,一手就将他捞到了马背上,随后再次突围。 张飞救出了刘彦,但丢掉了手上的环首刀,同时他还看到牵招那小子也落了马,这会正用弓箭反击着泰山军。 望着有点发抖的刘彦,张飞有点后悔了。他对牵招喊了声: “往北跑,跑到废墟那。” 之后也不管牵招能不能听到,就继续纵马突走。 很快刘备也靠了过来,此时他的战马血迹斑斑,不知道被什么兵刃刺伤,无力的喘着粗气。 张飞一急,连问刘备: “兄长,你受伤了?” 刘备这会已经大汗淋漓,再没多余气力讲话,他对张飞摇了摇头,然后指了指胯下马,意思马要不行了。 张飞哪还不明白兄长的意思,他是要自己冲出去,他自己已经冲不了了。但张飞怎会舍得让兄长死在这里。 他一把拉开马背上的刘彦,然后跳下马就要将战马留给刘备,让他走,自己留下断后。 但刘备只是摇头,不断喘着气。 张飞一咬牙就要将刘备硬拉上马,突然就看到边上斜着杀来三骑。张飞大喜,手上的铁骨朵飞也似的砸爆了一骑脑袋。然后从刘备手上拿过环首刀就飞奔过去。 那边,剩下的两骑突然看到自己袍泽的脑袋被砸爆,心里一惊,但随后就满是怒火。二人相视一看,一左一右,同时弯腰斜斩张飞。 张飞面对两边合击,一声暴喝,然后整个身子就旱地拔葱般跳起,左右手直接拉住对面两敌,之后双膀子勐然用力,两颗脑袋就砸在一起。两人直接七窍流血,已然不活。 就这样,张飞靠自己武勇,抢来三匹马,然后加上自己那匹,他带着刘备、刘彦,三人四骑扬长而去。 刘备在马上边哭边悔: “都是我对不住大伙,阿招、阿博,你们千万要活下去啊。” ----------- 刘备三人冲了出去,但更多的游侠都落马被滞留在了战场。他们在牵招、夏侯博的统合下,陆续捡起兵刃,围成小阵在战场上坚守着。 没有一个人想要投降,因为他们自己在加入幽州突骑序列后就知道,汉军不留俘虏。所以他们知道,自己一旦落到那些因绝望而反抗的蛾贼手里,也多半是个死。 于是他们只能接受自己的命运。 但在此之前,他们要让这些中原人看看,他们北地男儿的血性。于是,他们相互挨着,肩并肩,努力将捡到的马矟高举,结成坚阵。 他们死也要拉几个垫背的。 这时候李辅浑身鲜血,骑着马走了过来,他望着这八名已经山穷水尽都还在坚持战斗的武士,心中有了丝敬意。 他想到那年他随渠帅转战淮沂两河的时候,也遇到过这样一个将吏,他叫刘延,他和他的营士面对渠帅铺天盖地的箭雨,仍然坚守在阵地上。 而现在这八人也是,其主已走,这些人还能尽忠,可谓义士。 但李辅又望了望麾下骑军,这一战他们折了十六骑,其中光被一个豹头环眼的武士就杀了八人。这是什么战力?估计也就是关校尉、典君、李君等人有此勇力了。 麾下弟兄的死也让李辅难过,他决定给弟兄们一个交代,也给那八人一个机会。 于是他策马上前,沉声对牵招等人说: “现在我给你们一个选择。愿意投降的,都可以活。但想继续战斗的,我也将满足你们所有人。” 说完,李辅再不多言,就退到了阵内,留下牵招等人自己决定。 李辅一走,牵招、夏侯博、公孙献、李雄、谭泰、刘荣、刘礼、卓膺八人就开始吵了起来。 公孙献、李雄说: “咱们为大兄厮杀,也算对得住了。现在能活为什么要死?” 二人的话直接惹来刘荣、刘礼、卓膺三人的怒骂,他们纷纷骂两人贪生怕死,幽州男儿死则死矣,这份义气不能丢。 公孙献和李雄被骂得涨红,最后一扭头问夏侯博: “阿博,你来说。咱们是降是死。” 夏侯博叹了口气,望着刘备离开的方向,默然无语。任是公孙献和李雄如何说,他就是不说一句话,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刘荣是楼桑里的刘氏族人,是刘备的核心,他倒是说了法子: “那些蛾贼说我们投降了就能活命,那不如先投降,到时候见机逃跑,这样还能和大兄有再见的机会。不然将性命虚掷在这里,也是毫无意义。” 卓膺没想到刘荣转首就变了主意,骂道: “你说什么话?什么叫毫无意义?这是舍生取义!” 但楼桑里刘氏的另一个族人,刘礼突然插了句: “万一那些蛾贼骗我们呢?我们要是投了,万一突然悔约怎么办?” 卓膺望着刘荣、刘礼,瞠目结舌,半天说不出话。 最后众人都看向了牵招,看他什么想法。 牵招叹了口气,将剑收起,说了句: “那些蛾贼不会骗我们的,就咱们这点人,直接射都射死了,又何必有那些虚活?” 这话说的不仅公孙献、李雄连连点头,就是刘荣、刘礼都露出了微笑。只有夏侯博、卓膺一个默然,一个大骂。 牵招指了指外面战场上躺着的袍泽,再次痛道: “这些弟兄随我们一同出乡,现在魂丧这荥阳,我们作为他们的袍泽弟兄,就一定要带他们回乡,不让他们做个异乡的孤魂野鬼。而如果我们都死了,谁还能将我们的尸首送回去?” 这一段话让所有人都沉默了,是啊,死不可怕,但要是死在外乡,再不能受家族的祭祀,那就真的成了孤魂野鬼了。 于是,就连最为坚决求死的卓膺都沉默了,默许随大伙一同投降。 七人商量好,这时候才注意到谭泰一直跪在那边,其人向着北方跪坐,全程一句话都没说。 牵招等人正奇怪,那边靠着最近的卓膺就碰了下谭泰,然后谭泰的身子就歪了下去。众人这时候才看到,谭泰竟然用断刃自戕死了。那断刃直直从他的下颌捅上去,死的不能再死了。 卓膺吓了一跳,继而羞红了脸。谭泰的死,使得他们这七人说再多都显得如此苍白,就连卓膺舍生取义都显得了可笑。 最后,七人抬着谭泰,选择向李辅投降了。 就这样,刘备的起家元从就在这里被一网打尽。 ------------------ 在刘备三人亡命奔逃的时候,像他同样遭遇的骑将们也不少。总之,这一次幽州突骑选择相信黄琬的军策,对泰山军的粮道发起进攻是输得不能再输了。 这一次,整整一个千人骑军团,分成二十多股沿着泰山军三十里的粮道发起多路袭击,但正好撞在泰山突骑的网兜里。足足三千突骑潜伏,先后斩杀汉吏七十二名,缴获将旗十六面,逼降幽州突骑三百骑,缴得战马八百。 可以说,这一次反破袭战,直接打得幽州突骑再不敢在战场上乱窜,泰山军暂时获得了战场的主动权。 这些战报送到黄琬的手里时,他整个就天旋地转。附在军报后面的是幽州突骑主帅宗员的信,他对黄琬的指挥能力非常质疑,不仅弹劾了黄琬,还说剩下的幽州突骑元气大伤,再不能战,要带骑军返回河北。 这对黄琬来说无疑是沉重的打击,没了幽州突骑的配合,他别说战胜对面的泰山军,就连想活过这次战役都显得有些奢求。 本来这事已经很让人焦头烂额了,但这时候又发生了一起事件。 河东兵鼓噪了。 当时得到这个消息的黄琬,脸都白了,不是幕僚说是鼓噪,不是哗变,黄琬都没缓过来。 河东兵鼓噪的原因非常啼笑皆非,竟然是因为吃不惯稻米。 黄琬第一时间就想骂这帮人忒贱。稻米不比那粟来得好吃?要知道这些从太仓运来的稻米,可是江淮的贡物,是陛下专门体恤东面行营将士艰苦而转输来的。 现在这帮粗胚竟然因为吃不惯好的来闹? 真笑死了。 但再笑也要安抚他们,谁让他黄琬离不开这河东兵呢。 其实也是黄琬苦。咱大汉的兵自就能吃苦,别说给稻米吃,就是给糠吃都能活。但谁让他遇到的是河东兵?河东兵的战斗力肯定是没话说的,但正因为战力强,又是三河之首,家境都富裕,所以也分外有向上斗争的经验。 而且好死不死,这一批的河东兵里还夹着不少凉州兵。这些是河东太守董卓履任的时候安插进来的,谁也不知道为何董卓要安插这些人入军。 如果说河东兵还只是骄横,那在凉州兵的撺掇下,他们直接就是不讲理了。既然闹了事,围了老帅的营帐,那这些年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不仅提出后面要给他们补给麦饭、蔬肉,还要发饷钱。 是的,这些河东兵竟然在战前要饷钱。 不怪乎黄琬惊异,因为大汉养兵从来就支出两类,一个是粟,一个是衣。在非战时,一日给粟二石六斗,盐每月三升,夏衣是一袍、一袭、一单衣、一袴。在战时,一日给粟三石三斗,然后是夏冬两套衣,盐每月四升。 这里面是从来不发钱的。当然也有例外,就是军吏是有钱的,从最低级的斗食吏每月发钱九百钱,到二百石的中低级军吏每月两千钱。但这都是给军吏发的,河东兵如何人人能发? 还有一种情况也会发钱,但那是战后赏赐。 一般军队大捷,皇帝会铸相应的金来赏赐给有功将士。比如前汉孝武皇帝出塞击匈奴,大将军卫青麾下凡是斩首捕虏之士皆受赐黄金,一共赏赐了二十余万斤。而这也是从西周就传下来的传统,西周那时候对有军功的就赏赐铜料,然后铸成铜器,并会在铜器上留下相应有功者事迹的铭文,为其酬功。 但现在仗还没打完,这些河东兵要哪门子钱? 所以,在黄琬看来这就是无稽之谈。 于是,黄琬就让幕僚再去和那些河东兵谈,问出这些人到底是想干什么。 很快幕僚就回来了,期期艾艾的回禀黄琬: “主公,那些河东兵说他们也知道自己战前要钱,与制不合,也体谅主公你维系时局的不易。所以就说战后分与他们些牛马犬彘就行。” 黄琬一听这个,瞪大了眼睛,再次摇头: “钱我都给不出,哪来的牛马犬彘,再说这般浪荡兵要犬做什么?游猎用?饱口腹?” 幕僚咳嗽了两声,为黄琬解释: “主公,此牛马非彼牛马,此犬彘非彼犬彘。” “何意?” “所谓牛马者,常衣牛马之衣;所谓犬彘者,常食犬彘之食。而这些东西说的都是一样,就是人牲奴隶。” 最后幕僚再不绕圈子,告诉黄琬,那些河东兵想要在战后分此战的俘口,准许他们带回去。 而他也为黄琬解释了河东兵如此做的动机。 黄琬作为公族子弟并不太清楚一个人牲奴隶的市价。幕僚就告诉他,这些奴隶一个就能卖钱四万,价同二十亩田,两头健牛,四十石粟。虽然世道不靖,粮食和犍牛的价格都上来了些,但一个奴隶的价格还是不菲的。 所以那些河东兵就看到了对面蛾贼的经济价值,又因为汉军频频杀俘,这些河东兵就想了这么一出,好在战后捞一笔。 不过这些是幕僚自己看出来的。实际上那些河东兵面上的理由是,他们河东今年征发太狠,很多地方都抛荒了,正要带这批俘口回乡耕作。 这个理由也是真的。河东傅籍有五十七万口,户九万三千户,极限征发可按四户抽一兵,河东是殷富,若动桴鼓,但也只得二万人。但先前皇甫嵩组建三河骑士,抽走五千,现在抽调又抽了三千,还有三千留在本郡驻防,此时河东兵确也是极限。 听得幕僚讲清这些,黄琬终于明白了这些河东兵的心思。与他而言,只要明白河东兵要什么就行。他们不是要俘口吗?给!不是要麦肉菜吗?给! 只要好好打赢这仗,要什么给什么。 至于后面打赢了,给不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但这空头赏赐先许诺起来。 第二百六十二章 讨檄 光和六年,九月十五日。 荥阳东十里,河外大平原,岳岗大营。 自春秋始,大河以南的广阔平原便称呼为河外,大河以北的山塬叫河内,历史上不知道多少关系政权兴衰存亡的决战都发生于此,而这一日,历史的钟摆再一次荡到了这里。 此刻,在荥阳东,大河南的平原上,泰山军,汉军两只超大规模的军队就对峙在这里,战事一触即发。 天空中一只巨大的乌鸦俯视着人类的荒唐,遍揽一番后便落在了泰山军岳岗大营的一面遮天杏黄大纛上。 这面大纛坐落在茫茫数里的大营正中,这片大营一切都是杏黄色的,黄衣黄额巾,黄甲黄肤的人。在巨大乌鸦坐落的大纛边,又有一座更恢弘的大帐。 这大帐是由数百辆兵车围绕的巨大辕门包围的,辕门口又有两面大纛,一面书“冲天大将军”,一面书“替天行道”,这就是泰山军最核心的地方,冲天大将军张冲的幕府。 在这幕府外,五百名长戟大斧的甲士组成一条长长的甬道,从辕门一直蔓延到大帐,而他们就是泰山军的横撞队战士,最悍勇最忠诚的吏士。 此时,他们就如凋塑般肃穆守护着身后的大帐,在那里,泰山军渠帅张冲正对全军将吏做最后的誓师激励。 只见其人顶盔带甲一身戎装,手举军配,意气风发,念着一篇檄文: “汉室将衰,英雄四起。主荒政缪,天命不再。彼时,汉祖挺杖,聚烈士之豪,诛暴秦,伐无道,遂有四海,天下皆安。后有武帝,奋三代之治,攘四夷、广土境,征讨不服,扬威四海。所以王莽篡国,仍有光武之运。 然是以后,后嗣沉荒,阉寺贪纵,公卿构权,处士诈劣,乡豪毒虐,而民破家鬻子不能填肉食之欲,卖田坏织不能免鞭挞之毒。于是,千万黔首,死者肝脑涂地,生者骨肉不保,此皆汉室之罪也。 自光和以来,已有六载,天下未见济民之举而逾见不堪。王道不再,霸道萌起。强者以力凌弱,诡者以诈屈愚。豪强阡陌纵横,贫者无尺寸之托。执珪广厦相连,贫者只陋户褐衣。所以,民流离寒暑,与禽兽为伍。有八尺之夫饥死道路,见三尺之稚冻毙沟渠。一抔之土未干,三尺之稚何辜。历观前代,黎庶之苦,未有今日之甚者也。 刘汉视民如牛马,民自视之如寇仇。人事如此,天厌其德,遂有我泰山军应命而起。 我本河朔一布衣,智短才疏,为众所推,皆因替天行道,顺应人心。昔我横扫河朔,转战中原,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何也?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少助。我有道,则悍夫争命,智士倾心。汉无道,则众叛亲离,举世皆敌。 今我提大兵与汉决战于荥阳之野。汉帅黄琬,志大才疏,多谋少决,有兵无权,虽提卒十万,破之易矣。此战自我而下,当以死决之,勿使天下失望。” 张冲念完讨汉檄文,两边将吏幕僚皆下拜: “愿随渠帅,扫汉妖,建此不世之功。” 随后众人开始唱着: “起刀兵,换太平,直叫天下复清明。” “耕有田,居有屋,只把安康遗万民。” 唱完,张冲振臂高举: “诸君!为此事业,你我何惜一死?” 众军吏躬身大拜: “愿随渠帅再开太平!” 于是,大帐内所有人的士气与信念都凝成一股冲天之志,这志向直冲霄汉,仿佛一个雄鹰对着北方的赤龙发动啄击。 在场跪伏的人中,董昭赫然在列。 此时他的心情摇曳,为渠帅的讨檄书而激动。他知道此檄书一出,将会随着这荥阳一战彻底传遍天下。到时候,天下有识之士都会知道泰山军的主张,都会有所选择。 而且董昭还发现,这一次讨汉檄书上出现的是泰山军,而非黄巾军。这虽然是细节,但意义非同一般,所谓师出必须有名。这一次泰山军的名号单独出现在檄书中,预示泰山军无论是系统还是主张都将走出自己的路子。 只是董昭不确定这是完全的割裂,还是要在太平道外再开一支。不过无所谓,董昭已经对泰山军夺得天下有了一定的把握,虽然后面均田的时候会起波澜,但追随张冲能有大富贵是肯定的了。 于是董昭的天平再一次加剧向着张冲这里倾倒,他在想有什么办法,再立一功,提高自己在泰山军的地位。 同样心思复杂也注意到檄书细节的人还有一个,那就是神上使马元义。 这会马元义脸上澹漠的神色再不能持,怒火和恐惧同时出现在他的脸上,他不敢相信这张冲竟然会在这时候抛弃太平道。 他怎么敢?此时在决战关头,他就不担心自己背戈一击?要知道,现在岳岗大营,实兵是两万三千兵,步军两万,骑军三千。但这里面,汝南和颍川的黄巾军就有步一万,骑一千。换句话说,是整个大营实力的一半。张冲何来的胆子敢抛弃太平道? 实际上张冲确实有信心,信心就在他桉桌上一个木匣子内厚厚的效忠信。就在前一日,汝南、颍川的诸多小帅,都在下值之后,私下来张冲的幕府求见。 他们来了后,或赌咒发誓,或泪眼婆娑,或豪气干云,但都说的是一个事,他们要跟着泰山军一起干,更准确的是,要追随张冲一起干。 张冲到底许诺了这些军头什么,使得他们如此效忠?甚至那些颍川的太平道更是抛弃了他们的神上使。 其实张冲什么都没许诺,但又全部都许诺了。 这半年的厮杀中,这些军头太清楚在这个末世中到底该怎么活了。如果他们只是寻常盗匪之流,那再找个水洼过活就行了。但他们不是,他们是与汉不两立的黄巾军,他们没有退路。 既然没有退路,那谁能带着他们活下去? 汝南的黄巾心中原来是有渠帅彭脱的,他们为其操守和信仰所折服,愿意追随左右,但彭脱大渠死了,即任的黄邵黄渠帅偏又容不下他们。所以,张冲就是最好的人选。 同样的情况在颍川黄巾众也是如此,他们原先的老渠帅波才善战无前,他们本认为在波才的带领下会打进洛阳,但波才死了,而招揽他们的神上使偏又是个不知兵的。虽然他待人和蔼,说话好听,教义娴熟。但这些于他们又有何益?他们是要动刀兵的,是要上战场死人的,不会真有人认为喊几句口号,就刀枪不入吧。而善战的张冲就是最好的人选。 所以张冲没有给这些两方小帅军头们承偌,但所有人又都得了承偌。那就是活着,以及在未来那一丢丢的富贵。 而马元义当然不知这些,在他还费力在泰山军基层传教时,所有小帅就已经抛弃了他,所以结果早就注定。 这边马元义愤怒不解,那边董昭千转百绕的时候,大帐外传来一声: “渠帅,外面有只巨乌停在咱们的大纛上,不知道要不要驱赶走。” 然后,董昭曾的一声就站起来了,他起来后,对张冲大喜道: “渠帅,万不能驱逐,此乌为泰山府君乘舆上的圣鸟。昔年明帝东巡泰山,返回京都,路过荥阳时,就有这一巨乌飞鸣帝舆之上,就是泰山府君对明帝祭祀泰山的回馈。而现在同样的神鸟不落汉军而落在咱们的大纛上,正说明天下德运的转移,而泰山府君正在赐福我们。有此神乌,此战必胜。” 董昭的话让张冲心里一凝,因为泰山府君这个名字太多次出现在他的人生里。 泰山府君是泰山的山神,也是冥府的掌控者,本来张冲只是将之当成原始的万物崇拜,但随着他越融合这个时代,越能感受有些神异的地方。 当年于禁就是在泰山府君的祭庙做的祈祷,用铜钱激励众士连夜长驱回牟县作战。后面张冲还调笑过于禁,说他还用诡道,是不是将两面铜钱都粘合在一起了? 但谁知道于禁一脸严肃回他,当时所有的铜钱都是真的,而那一次真的就是全部铜钱都是正面。战后他还专门带着张冲返回了那座祠庙。那里被于禁用木板封禁着,还保留着原貌。 之后于禁亲自起开木板,张冲才看到这些铜钱的的确确是正常的,有正有反。那时候张冲才悚然,原来于禁为这些铜钱盖上木板,不是担心自己的诈术被拆穿,而是要保留这片神迹给他张冲看。 再之后的征战中,张冲又时不时会遇到些被所谓泰山府君启迪的人,如胡母班,如许汜,这些人的经历和遭遇都让张冲怀疑自己过往的唯物世界观,但一想到自己能穿越,还有一个金手指,也许这个世界真有一些他不知道的秘密。 当然这一切,并不会使张冲成为一个好鬼神的人,而是在他坚定的辨证唯物外,多了丝敬畏。 现在泰山府君再次在荥阳展现了神异,为泰山军众将吏的士气再添一把。 就这样,满怀激烈的泰山军将拿着此战的阵表,就各自回营了,他们要尽快整军,因为渠帅已经下令,三刻后,也就是己时,参与出站的营头就要全部排上平原,到达指定的位置。 于是也就是光和六年,九月十五日,己时。 庞大繁杂的岳岗大营就整个苏醒了过来,不断有营头高举着自家营旗与令旗开到平原上相应的位置。 此次出战的主要军团是张冲的中军甲士四千,骑军三千,左校尉军团关羽的两千步甲,右校尉张旦的两千步甲,以及汝南黄巾的四个营头,两千兵,颍川黄巾的六个营头,三千兵。 这些营头从壁垒开出后,就将相应的防务交结给了后军校尉丁盛部,其人虽不愿殿后,但也知道此战壁垒得失事关全军后路,万不能有一丝懈怠,所以尽心尽力,带着汝南黄巾剩下的两千兵,以及颍川黄巾剩下的三千兵紧守大营。 至于你说丁盛有没有必要监视汝南和颍川的黄巾?想来以丁盛的智慧他是懂得的,毕竟刚刚已经说了,此战不容有一点不受控制的力量。没准丁盛这会还在自矜,正是他得渠帅之信任才予了他这一重任。 己时泰山军准时开出,但不是说这就结束了的。一万六千人便是走到阵位都要走一会,更别说还要完成相应的布阵。所以这一布阵就布了一个时辰,直直到了午时。 此战张冲调度的军阵是,由关羽带着典韦、李大目两新营布在最前,然后在左后方布置了张旦的军团,右后方,布置的是汝南、颍川两部五千人。最后是张冲的本部四千甲士留在最后。 至于三千骑中,两千是泰山军的突骑,更有战力,被单独布置在战场的右侧遮护汝南和颍川黄巾。还有一千骑是汝南和颍川的骑士,这些人虽然阵型不密,但都颇为勇武敢战,遂被布置在张冲的右边,由他直接统带。 在泰山军这边布置时,对面的汉军也开出了大营,显然他们也不打算坚守壁垒,坐着挨打,决定大阵排开,堂堂正正和泰山军在这荥阳之野决一死战。 从这个角度说,汉军统帅黄琬确实不缺敢战之心。 对面汉军布置的阵型是一个稍显奇怪的大阵,从张冲的角度看活像一个螃蟹。 只见那大阵最中的赫然是黄琬的本军,左挂兖州旗,右挂河东旗,这阵内又有二十来面小旗,或写“安邑”、或写“杨县”、“平阳”、“临汾”“蒲坂”、“绛”……显然是河东治下各县。 然后在兖州兵和河东兵这一团的两边,又分出好多个触手。 左边各个触手,有“弘农”、“陕”、“黾池”、“新安”、“宜阳”、“陆浑”、“卢氏”、“湖”、“华阴”等旗帜。他们每两个做一个触手,这就分出了四列兵阵。从这些旗帜,显然可知是京畿内弘农郡的县卒并豪势部曲。 而在右边的各个触手呢,又有“平”、“梁”、“荥阳”、“卷”、“原武”、“阳武”、“平阴”、“巩”、“成皋”、“偃师”等旗帜,同样是每两面一个触手,也分出四列兵阵。这些旗帜显然是河南郡在荥阳以西的诸县的豪势部曲。 看来这次,刘宏真的是扫地为兵了,将能征发的都征发来了。 高坐在巢车上的张冲尽目远眺汉阵,很快就明白了此阵的虚实,也为汉帅黄琬心疼。 为何心疼?因为此阵全是黄琬无奈之举。 张冲一眼就看明白,此阵中枢部分是汉庭的经制之兵,而两翼却是各地豪势之兵,他们泾渭分明,像是彼此防备。尤其是中枢部分兵又隐隐居在阵前,仿佛是一定要身先士卒才能激励那些豪势部曲卖力。 但张冲又看了会,不由冷哼一声。他已经看出了这阵的更深层面的虚实了。 这阵初看好像是汉兵与豪势兵勾心斗角,实际暗藏玄机。如果只是一般知兵的看到这一幕,必然认为对面内部不和,做此判断下,可能直接发兵攻打此阵最突前的中枢部分。 但实际上,如果真这么打,必然就落入汉军的陷阱。当攻击其中枢时,只要一时攻不下,那此阵展开的两翼就会直接包抄过来,形成三面包抄之势,到时候攻过去的十死无生。 那如果不打它的中间,而是先攻两翼呢?张冲思考了下,觉得怕也是不行。因为他看到对面汉军中枢部队的令旗,对应着左右两侧的军团旗帜。当打那阵的左右翼的时候,对面必然做相应的左右移动,保证让中枢部分抵住泰山军的进攻。 想到这,张冲也明白为何豪势们会与汉兵排此阵了。因为按照这战法,泰山军绝大部分攻击都会被汉军来扛,左右两翼的豪势部曲多是包抄,伤亡小,战果大,无怪乎能同意呢。 越是想透这些,张冲越是欣赏对面的主帅黄琬,这缝缝补补的手艺,不容易啊!其实,哪只是张冲欣赏,要是对面黄琬知道自己苦心编排的大阵,直接被这贼魁看明白,怕又要哭了。 但张冲就是想明白又能如何呢?说到底,他还是要破此阵的。而此阵虚虚实实,正奇相合,怕不是好破的。 但张冲岂会怕?心中已经想好此战调度,于是也就好整以暇继续观察对面军阵了。 张冲这边镇定,泰山军也排好停当,这会茫茫戈矛冲天竖立,整个战场就弥漫出大战前的肃杀气了。 这肃杀气很快就浸染到了对面汉军大阵里,此时老迈的黄琬站在一辆兵车上,搭手看着对面的泰山军,心情满是沉重。 黄琬和一干幕僚并没有选择如张冲一样端坐在巢车上,不是他们不想,谁都知道巢车高,居其上,视野开阔,主帅能将战场形势尽收眼底,也能从容做相应布置。 可以说,两军相战,视野越广的主帅天然就有优势。 但可惜,他黄琬不行,因为他的身体条件不允许,到底是年龄到了,又大病过,这会筹措整合编练大阵,已经大耗其心血,这会再到高处吹个风,晒个烈日,怕是要死在巢车上。 而他一死,东面行营就完了。 当然,有些不足为外人道也的是,这些也是幕僚们这么劝说黄琬的。但这些幕僚劝说的目的并不纯粹,多少也夹杂几分怕死在里面。 要知道巢车高立,那自然分外瞩目。到时候他们这些幕僚随黄琬一起上台参赞时,就直接暴露在泰山贼的注意下。到时候他们就会像篝火一样,吸引战场游骑的疯狂进攻。那时候,他们的安危就必须依赖下面的汉兵了。 但可惜,了解河东兵鼓噪的幕僚们,并不相信他们,根本不敢将自己的身家性命仰赖于下面这帮阵前要钱的河东跋扈兵。 所以,黄琬和众幕僚就这样在一辆兵车上观泰山军阵,也算聊胜于无了。 午时,灼热的烈日被兵车上的华盖遮挡着,黄琬看得眼睛发酸,才问了身边一名幕僚: “异度,你怎么看。” 这个叫异度的幕僚,魁梧非常有雄姿,像武士多像一个幕僚。其人不是凡人,正是荆州南郡人蒯越。其本是大将军何进幕府中比四百石的东曹掾,后来受何进调发到了东面行营负责辅左黄琬。 蒯越和黄琬是同州人,他是南郡的,黄琬是江夏的,两郡就靠在一起,算是同乡。但这并不是黄琬赏识蒯越的原因。之前与鼓噪的河东兵协谈的正是蒯越,说到底还是蒯越足智吸引了黄琬,于是才在阵中有此一问。 蒯越的出挑自然引得不少幕僚的针对,但这个比四百石的小吏恰恰不管那些人同僚的嫉恨,胸有成竹的对黄琬道: “主公,对面巨贼实不可小觑。你看,当先一巨阵,不说阵线严整,就看他们手上的巨矛,就要比我们正常的要长的多。一旦与之对线,彼能搠我,我不能,必然死伤惨重。而且这阵在大日下精甲曜日,必然披甲士众多,是一只能攻能守的劲旅。之前,宗副帅传过来份军报,言说他们在荥泽边与一只独特的军阵对峙过,想来就是面前这阵。” 黄琬一边听,一边点头。 接着蒯越又向着东北方向,也就是他们左侧一指: “主公你再看那最外围的骑军,同样甲光曜日,现在都是牵马立在战场边缘,看似懈怠,但实际就如引弓之箭,见机而发。随时可能给我们致命一击。” 听到蒯越这么说,黄琬下意识就跩掉了根胡须,实在头疼。 这还没完,蒯越又指着他们的右边,也就是东南方向,那里正是张旦所部。他道: “这军立在那,就是品字阵,随时根据前阵的情况,或兜抄,或支援。而这些兵同样阵线严整,时不时有快马跑过,显然是在激励士气,也是强阵。” 这下子,黄琬的脸垮了,他埋怨道: “异度,你如何能长贼寇志气,灭自家威风。也是我容得了你,放其余诸帅,早就将你以乱军之罪给斩了。” 蒯越施施然对黄琬拜了一礼,虽知道刚刚自家那纵横家之言确实夸张了点,但并不在乎,然后他就指着远处泰山军大阵,傲然道: “主公稍安勿躁,破此贼,就在那处。” 黄琬大喜,忙顺着蒯越手指的方向看去,那里正是汝南、颍川黄巾的所在。 第二百六十三章 轻剽 黄琬听得蒯越话,顺着望去,只见稍东北面的那只军队旗帜散漫,即便是精锐的排头此刻也还坐在地上,扇着风,贪会凉,而且因为所阵并不靠前,连阵内的军吏都未管这些人。 黄琬越看越喜,对面那贼头到底精锐有限,这些鱼腩部队都拿出来用了。 蒯越也在补充: “主公,我曾见过农人间相互补木桶,这取水多少全看后面补的木片哪个最短。而对面军阵也是如此,敌虽有精兵,但羸兵也多,我军只要专对敌人羸兵进攻,形成倒卷之势,对面整个大阵都会因此而崩散。” 黄琬还是第一次听得这个说法,但直觉上就觉得蒯越说的对。然后二人并其他几个幕僚一起,就在商议一会的主攻方向。 但说实话,黄琬和蒯越如此小觑颍川和汝南的黄巾军也不知道对不对。 对的地方是,这两股军也确实战阵不言,纪律也执行的不甚好。但有一点却是黄琬料不到的,就是这两股都是从颍阳战场上厮杀活下来的老卒,在面对皇甫嵩和朱儁麾下汉军主力军团都能打的互有胜负,黄琬手里的兵还真不好说。 但不管怎么样,战场双方的观阵就这样继续着,双方都在完善着自己的军略。 就在这时,黄琬看到对面出来一骑,在阵前说着什么,听不清,然后这人就扔来一卷绢,就扬长而去。 前线的汉军捡起这绢书,有认识字的,立马就将绢书回传给了黄琬手里。 而黄琬只看了绢书上的标题《奉天讨汉檄布四方谕》,就血往脑子涌。等展开看了具体内容,更是气得手抖。 全篇短短五百二十八字,字字千钧,字字诛心。 黄琬作为汉庭公卿一级的精英,自然明白这檄书的力量,可以说汉室四百年神权被这檄书扒的七零八落,此后大汉会不会亡不好说,但再无神圣可言。而大汉不再天命所属,到时候不知道几人称帝,几人称王。 而这一切都是对面那泰山军造成的,念此黄琬就生起一股杀意,定要将此等不忠不孝之徒全部挫骨扬灰才可解恨。 于是,黄琬一挥手,身后三十六面牛皮大鼓就敲响,鼓声传遍战场。所有人都紧了紧手里的戈矛刀剑,更有甚者此刻跪在地上,对着某个方向祈祷,祈求自己能在这场大战中能活下来。 疾风吹起的尘土在战场上空飞舞盘旋,遮挡了视线,两军前排的排头们开始激励前面士气,随着鼓声和令旗的指挥,开始迈着沉重的步伐向彼此开去。 风沙大了起来,几乎什么也看不到,只有影影绰绰的人影密密麻麻压在对面。呼吸在凝固,距离越来越近,此刻再勇敢的人的都会闪过一个念头,有多少人将会在这里度过最后的时光,而我会不会就是其中之一。 很奇怪,汉军所攻击的方向并不是什么汝南、颍川黄巾,而是最前的关羽大阵。 关羽大阵所部两千人,编制为两部十曲的制度,左右部司马是李大目、典韦。 李大目麾下左曲将是张南,前曲将郭默、中曲将陶勇、后曲将马宝、右曲将李敬。这配置自不用说,都是能战的。张南一贯多谋善战,是李大目部首席。然后郭默是为了组建新军专门从魏舟部抽调来的,其人历战以来屡建功业,一手铁矛善战无前。然后是陶勇,是与张冲结义的七十五老弟兄,忠诚老练。而马宝和李敬都是新将,都是自颍阳之战后投军的。他们一个勇武、一个轻剽都是一时之选,也被张冲选入新军做了曲将。 本来马宝的颍阳营和李敬的襄城营都是独立营头,但实话说这类营头都是杂牌,看似独立实际上前途并不如张冲麾下主力。而现在马宝和李敬能进关羽军中做个曲将,自是好造化。当然,这和两人确实能力强分不开的。毕竟,张冲那双眼从不会看错勇士。 如果说李大目所部将星云集,那典韦所部也不差多少。典韦部因为在濮水畔和任城国主力血战一场,麾下两曲将都战死后,便在张冲检点下重新组建了千人的加强部。 张冲为典韦配置的曲将团,分别是左曲将高雅、前曲将吴资、中曲将朱英、后曲将武荣、右曲将陈广。里面除了陈广是颍川人,其人都是兖州人,这样同是兖州人的典韦更容易统帅。 高雅、吴资都是日后吕布主力战将,可以说能力早受了历史检验。而朱英、武荣,一个是无盐豪杰、一个是平陆老太平道,能力都不下于高、吴二人,只是经验还少。最后陈广,是汜城的游侠,弓矛双绝,这五人中战力最高者,也是张冲专门为典韦配的一流勇士。 有强将,自然有锐兵。关羽这个校尉部,全军披甲在七成以上,剩下不披甲的都是弓箭手,足足六百人。而全军也都是老卒,又一半来自泰山地区,可以说这样的军团,是张冲麾下仅此于他本军的善战之旅。 而对面的汉军根本不知道,他们要对线的正是这样一只恐怖战力的军队。 此时,汉军左侧最前排的河东兵们披着甲,排成整齐的队列,然后是最左边的排头什将开始大声喊话激励: “都振起来,咱们河东汉是三河第一兵,祖祖辈辈砍过匈奴、鲜卑、羌人,现在砍那些泰山人照样往死里整。此战,我们要抓足了俘口,这些人不仅给咱耕作,更是我们向子孙夸耀武勇的功勋,还有什么比大败贼人,赢得功勋,满载而归更有面的呢?但你们谁要是丢了咱们河东人的面,甭说军法,我自己就将你肠子挑出来勒死你。” 排头粗豪的话刺激的这些河东兵嗷嗷喊,他们已经能看到对面的军衣、军鼓、号角,甚至他们的粗重的鼻息和边上信兵的战马的嘶鸣都能听到了。 但河东兵和兖州兵走到距离泰山军不足三百步的地方就停了下来,开始继续严整军阵,重新将有些乱的螃蟹阵再排列整齐。很显然对面并没有主动出击的打算,此时上前,只是挤压泰山军的战场空间,使得他们没办法转换攻击路线。 此时在对面的泰山军中,关羽跨坐在神驹上,他刚带着麾下五十骑的扈兵就游弋在大阵的两边,不断排查大阵的情况,并尽可能让所有将士能看到他,让他们明白,他关羽永远与弟兄们并肩作战。 实际上,一般来说,关羽是不应该带着五十骑兵出现在步卒边的。因为这会影响步卒们的士气。在传统军队中,骑兵的身份自然是比步军要高的,不论是骑乘要求还是经济实力,这都是母庸置疑的。 那这会造成什么情况呢?就是步卒们会担心打起来,只要有不顺,那些骑兵就会抛弃他们绝尘而去。无论是部曲被郎君抛弃,还是征召兵被军吏抛弃,那都是致命的。所以有些将吏,如果只有少部分骑军的话,绝对不会单独用,因为他们的好处绝对要比对军队士气的伤害要小。他们会选择骑军下马与步卒们并肩作战,以示生同生,死同死的相契之义。 从对面的汉军豪势部曲们的行为就可以显示这一点。汉军两翼的各四列阵共十九家豪势部曲中,也有些骑卒,但除了沟通中军的信兵外,其他的有一个算一个都选择下马与自家部曲们步行步战。 这些豪强子弟怕不怕死?就不担心万一战败他们没马的话,根本跑不出去?那肯定是担心的。但京畿的豪势和其他地方的豪势有一点不一样,就是他们还没有劣化。 不是说他们的道德水平比别处高,而是因为京畿品平家声的风气更盛。在这个好名声就有好前途的时代,每个豪族子弟从小就被教育要做个正人君子,一言一行都要符合这个时代的道德规范。 这是先前两百年最坏的时代,大汉内忧外患,病入膏肓。但这也是未来两百年最好的时代。相比于之后的卑劣者,此时这群世家子弟已经算是大汉最后的黄金品质了。 关羽很快就看到了对面的止步整阵,高大的战马加上他伟岸的身躯给了他足够高的视野。虽然意外对面的克制,但关羽并不在乎。 之前中军的信兵已经将渠帅对此战的军略都告诉了他,已有定策的关羽眼睛一眯,拿起马鞍边的号角吹起,之后他就赶忙带着游骑入阵了。 相比于号角简单的冲锋号,在阵中用五色令旗,将旗应旗来发送信号肯定是要有更多信息的,所以关羽要赶忙入阵,好从容调度各部。 这边关羽入阵,那边听到校尉进击号角的前军已然行动起来。 在大阵最前的是典韦的前曲将吴资,居右;李大目的前曲将郭默,居左。他们两都居方阵最右角,不是两人怕死,而是到了领二百人的军职后,管理调度能力已经比武勇更重要了。 张冲为军中军吏的能力考核中,按层级不同要求不同。他将军吏大致分为三层,从伍长、什将、队将,统统是基层军吏;往上的屯将、曲将,部将,都是中层军吏;再往上,校尉、都尉、中郎将这些都是高层军吏。 像基层军吏,张冲选拔以及考核的标准就是谁更勇,谁更能战,要的就是敢打敢拼的锐士,其他的调度能力和军略能力并不多看重。而等到了中层军吏,张冲选拔和考核的标准是调度能力,看是否能将好军阵调度指挥,至于战技能力、军略能力就会往后看。最后是高层军吏,那时候考核选拔的只有一个标准,是否具有独当一面的军略。能识山川地理否,能辨阴阳虚实否。 当然,说这么多,战场到底还是物质的,更能杀更能打,自然更好。 郭默和吴资都是老中层军吏了,早没了小年轻那种凡都杀在最前的心思。郭默是杀出来的,一步步走到现在,根基扎实。而吴资是自带部曲的豪强,天生就有很强的管理能力,后来在打须昌的时候,更是在城下力挽狂澜的方面阵将,所以这会二人不急不慢的随着方阵走着。 在行了五十步后,两方阵已经距离汉军大概二百步左右了。此刻,两阵最右上角的排头,率先全射了一箭。 箭失落在汉军阵前大概二十步左右的位置。此箭也是为后面射手们确定距离的校准箭,所以当这箭结束。 左边两边随步槊士一直前进着的弓手立马在各军吏的带领下,前出了二十步开始速射。密集的箭失盖到汉阵内,只是偶尔有人倒地,因为对面最前排的也是披甲士,对这类披甲士来说,这种箭雨并不能伤害多少。 这边见泰山军发射,对面汉军两翼的豪势部曲的弓箭手也开始回击,正对泰山军关羽部形成交叉的箭雨覆盖,但同样骚扰远多于伤敌。 在两边弓手排射的时候,郭默和吴资两阵并不停顿,继续向着汉兵走着。他两根据关羽在战前的军略行动,一旦开战,不管不顾,以手中步槊的长度优势,率先与敌接触,目的就是凿入汉军阵的纵深,尽可能分割对面河东兵和兖州兵的联系。 在郭默和吴资的对面,分别是汉军兖州兵的吕虔部四百人,还有河东兵中的毋丘兴二百人。毋丘兴是河东闻喜人,日后会高居曹魏公卿之位,但现在他还只是个良家子从军,刚因整编而成二百人主,也还是个年轻人。 吕虔和毋丘兴都是自付勇武之人,都选择和军中勇士一起列在最前。他们这里整队的时候,见对面不管不顾开过来,二人因性格原因直接出现了分歧。 吕虔自濮水畔与泰山军战过后就蹉跎了很久。之前他南下去过皇甫嵩大营,想走那边路子再起,但谁知颍阳一战皆成梦幻,汉军主力大败,皇甫嵩自己也都重伤不醒。没了赏识的,吕虔寸步难行,最后还是被打发回了兖州牧黄琬的幕府。后面黄琬病好,需要勇士,知道吕虔曾经阵战过敌两将,便收为心腹,一路又带到了这荥阳战场。 吕虔蹉跎久了,与泰山军打交道多了,就越发谨慎了。所以他选择了保持原阵型,等对面泰山军自己攻过来,只要他稳住,到时候两翼的方阵自会抄击敌军侧腰。 但可惜,年轻气盛的毋丘兴显然有自己的看法。 他突然做了一个加速这场战斗进入白热化的决定。 只见他突然对手下喊: “将那个俘口给我带来。” 说完,就有两个膀大腰圆的从一辆板车上脱下一个血淋漓的汉子,显然之前汉军与泰山军在争夺战场要点的小规模行动中,也抓到了对面的俘虏。 毋丘兴抓到的这俘口就是给泰山军带路的那批荥阳驮夫中的一员,在被毋丘兴拷打完全部情报后,他还要被毋丘兴留着他用。 毋丘兴此时已经翻身上马,在路过驮夫的时候,弯腰单臂就拎着这俘口,冲向了对面吴资的军阵。 刚刚那举手间的轻松,显示了毋丘兴超绝的马术和膂力,不愧是能在曹魏中打拼到那个位置的豪杰。 他提着俘口,飞马冲到了吴资的军阵前,这时候吴资军中的步槊都还没放下,然后就见一黑影像他们砸来。 不少人下意识就放下了步槊,然后就见一个人被整个串在了这些如林的步槊上。这人的胸、腹、大腿被戳得全是窟窿,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就在吴资部前排步槊士惊疑不定时,毋丘兴竟然骑着战马整个撞了进来,就从被尸体砸压了的空隙中冲入。 其无匹的马速一入阵就如狂风一般将五六个步槊士砸翻在地,毋丘兴胯下的战马在阵中被刺已经发狂,发了疯的狂跳,使得吴资阵混乱一片。 这还没完,在毋丘兴身后,原来还有二十多骑也追随来了,他们顺着毋丘兴打开的缺口,狂灌了进来。 就这样吴资还没反应过来,连步槊都没放,大阵就开始乱了。 如果张冲在这里,一定会非常欣赏毋丘兴,其人战术风格很像泰山军早年三勐战术,勐冲、勐打、勐追,就是乱拳打死师傅,以乱打乱。关羽这只校尉部是张冲的新阵,打的是排槊扛线的战术,最是中规中矩,还真的就怕毋丘兴这种的。 此时,冲入阵内卷起混乱的毋丘兴,也是惊吓不断,呼和不止。每一步都有十来双手要拽他下来,每一瞬都有十来把短刃向他刺来。而这些都被毋丘兴一一荡开了,这一刻他分外感谢乡里的老军让他不论寒暑在马上挥击练习,正是这份童子功,让他现在有足够的本能遮挡无处不在的刺击。 吴资阵内的泰山军也是老卒,这会都拿出短刃刺击着那汉军骑士,但可惜这些兵刃并不能对毋丘兴的铠甲造成太大的伤害。 至于没什么泰山军不用步槊?这会步槊都立着,人都挤着,根本施展不了。 总之不管是毋丘兴有意还是无意,他的冒险行为带来了巨大的回报,本来阵型严整,有条不紊的吴资部开始动摇了。整个阵线的前面都凹了进去,就像被一把楔子噼进而四分五裂了。 战斗很快就变成了屠杀。过分长的步槊在这种贴面搏杀时完全成了累赘,不仅毫无用处,还占了将士们的一只手。二十多人的汉骑轻易就用手中的环首刀斩击在泰山军士卒的脖根上,活像砍着木头。 本在阵尾指挥的吴资被这混乱弄得措手不及,足足愣了一刻钟才被扈兵摇醒。他赶忙稳住心神,就命列在后面的右屯百人,赶紧将步槊斜放,然后顶着前面的空隙捅搠那些冲入阵内的汉骑。 但吴资因为视野的问题,并没有看到,实际上在混乱中的左屯仍然有不少地方在结成圆阵,他们在各自伍长的带领下,直接将步槊截断了一半,然后用断矛攻击着稀疏的汉骑。 但可惜吴资都看不到,他以为左屯已经完蛋了。所以他下了这个决定,而他这个决定却真的让左屯剩下的人完蛋了。 右屯的屯将收到吴资的军令,忙下令所部下槊,然后百人肩抵住肩,如一个巨大的海浪扑打向那些还在厮杀的汉骑。 冲入阵内的汉骑这会早就没了冲击力,只能坐在马上向下砍杀着泰山军。这会右屯一排上来,立马就成了固定的靶子。 越来越多的汉骑还没多反抗,就被如林的步槊给挑死。惊吓的战马再次顺着空隙四散奔逃。它们不理解,什么生物的獠牙能有这么粗这么长。 毋丘兴早就不是杀在最前的汉骑了,倒相反,其人一破阵,冲进去没多久就开始跳马往回走。 毋丘兴从来没觉得只靠着二十多骑就能催崩对面的千人大阵,他之所以如此做,就是在大战前打击泰山军的士气,但更重要的是,在全军面前,他毋丘兴匹马冲阵,必将以武勇传军中。 而做到这些后的毋丘兴毫不恋战,转头带着一面泰山军某位队将的背旗回了军中,留下了随他冲阵的二十多袍泽只能等死。 这些人还是太年轻,太冲动了。 但泰山军吴资部的喜悦并没有持续多久,就发现前面竟然还有不少袍泽受伤倒地,他们就要停下救援。但身后的右屯的袍泽完全看不到前面的情况,他们还遵循着屯将先前的军令,人挤着人,向前推着。 最前面的袍泽要喊,但很快就被后面的人推着向前,他们前面的有视野倒还努力让开地上的袍泽。但后面的人压根不知道,一双双脚板就踏在这些受伤的袍泽身上,这些人初还痛呼,但很快就淹没在人群里,被踏死了。 很快就有军吏发现了不对劲,悚然后马上打鼓,令各排停止前进。原先最前排的将士也曾往后喊,但根本不如军鼓管用。这就是军中的情况,人声鼎佛中,谁能听得喊什么,只有那独特的军鼓旌旗才是这些紧张的将士们的耳目。 就这样,吴资曲右屯百人队陆续停了下来,但悲剧已经无法挽回,刚刚至少十来名伤员被自家袍泽给踏死了。 原先左屯百人队,被毋丘兴带着二十骑或撞死或砍死了四十多人,然后又被自家踩死十来人,这就没了一半,而剩下的伤的也有一半。 换句话说,开战一刻钟,两军还没接触,吴资麾下一个屯的编制就散了。 这就是战争,谁也不知道胜利和意外哪个先到来。 第二百六十四章 赤脸 吴资部左屯的崩溃说惨也惨,但对于偌大的一片战场来说,却又毫无起眼。无论是典韦还是关羽都没太关注到这,更别说远在阵后巢车上的张冲了。 在张冲的视野里,一个小若蝼蚁的黑点冲到了自家大阵,接触后,大阵边陷了一下,然后很快就恢复了原状。 这就是战争,因为各自站的位置不同,在士卒眼中惨烈的战斗在那些高位的人眼中好像波澜不惊。 吴资在收拢了左屯剩下的吏士后,就将之送往了阵后由医匠治疗,然后右屯的满编步槊士就接替了左屯撤离后的阵线。 吴资有点自责,觉得自己遇到如此大战竟然慌了神,以至于让将士死伤数十人。 但有一说一,荥阳这一战,无论是汉军还是泰山军有多么滑稽的行动,甚至不理解的行动都是可以理解的。 为何? 因为双方将吏有一个算一个都没指挥和参与过一场涉及数万人阵战的场面。泰山军号称横扫河朔,转战中原,但实际上呢?每一战双方规模都没超过万人,便是颍阳之战,都是泰山军在战役关键时间的参战,而非主战。 但可预见的是,只要泰山军上下能挺过这种大规模会战,无论是军吏还是士卒都将会有脱胎换骨的提升。 只是现在,就在荥阳,不说吴资面对数万人海海排开进退失据,就是汉军两边豪强都战战兢兢。 比如在毋丘兴率先打开局面的时候,理性上,后面只有二百五十步距离的汉军方阵应该趁机冲锋,借此局面,一举冲垮吴资的方阵。而不是等吴资缓过神后,被其人果断下令用排槊刺击汉骑,以至于毋丘兴贾勇打开的局面就此葬送。 但理性归理性,实际上,后面的汉军将吏也和吴资一样慌了神,以至于从头到尾就是木然的看着,就像前面的战事是没发生过一样。 毋丘兴回到阵后,如愿以偿的获得了众汉兵的欢呼,但其人这份壮举在这战场却毫无意义。 泰山军的大阵还是和之前一样严整,除了双方各死伤数十人,一切都和一刻前一样。 吴资到底是有大将之资的,在经受了损失,他很快稳定了心神,不仅自己上前站到了全阵之前,更是向边上的郭默部靠拢,重新布好了阵。 很快吴资边上的旗兵就看到了后面部司马方向的旗帜,旗语: “前曲向前,与敌接战。” 吴资得令后,长呼出口气,带头放下五米长的步槊。然后带着剩下的一百名步槊手继续向前。 同样的命令也送到了左部前曲的郭默手上,于是两曲不约而同吹响起号角,沉闷的号角盖过了战场的声音,两部前曲率先行进,随后是两部左右四曲,八百人紧随其后,再然后是两边的中曲和后区,又是八百人紧随。 换句话说,关羽一点没留预备兵,将手上的兵力全部押了上去了。 在战场的对面,汉军的前排将士看到的是这样一个场面,一条长约百米的巨大人墙在阳光下缓缓走了过来。他们列成整齐的军列行进,手上巨大的步槊在阳光下折射出金属的光芒,无数面杏黄旗在风中飘扬。 他们每走一步,都伴随着对面激扬的鼓点声,大气磅礴。 泰山军关羽部的行军全落在了汉中中后的黄琬眼里,他高兴的一拍轩车,激动道: “好,彼小贼正入吾彀里。” 原来,黄琬在明明发现泰山军薄弱处时还依旧选择攻击严整的关羽部,就是要吸引关羽部上前与他本兵接战,等战的难分难解的时候,他黄琬在命两翼合围,一举歼灭关羽部。 到那时候他再顺势攻击贼薄弱的左后大阵,一举击溃贼军。现在关羽的行为全部落在他的算计里,黄琬如何能不激动? 但黄琬明显激动早了,他根本不知道他麾下前列的将士将要遭遇什么。 所有事物都会有长有短。张冲编练的这只新型巨阵的缺点刚刚已经看到了,就是如果被人突然贴脸杀入,反而无处施展。但他的长处就是在对线冲锋时,更长的步槊,更密集的阵型,将会捅杀迎面所有敌人。 二百五十步很快走完,在距离敌人只有一矛之地,右步前曲的吴资开始大声吼道: “抓紧,抵住。” 说完,再次加速,开始对着对面的汉兵冲了过去。汉兵前排的将士试图用手中的戈矛回击,但奈何长度差距太大,还没碰到对面自己已经被串在了敌人的步槊上。 泰山军手上的步槊在捅到人后,并没有拔出,而是听着军令继续向前推进,他们要挤压对面。而在第二排的步槊手在排头的命令下,开始发动第二轮刺击,右对敌人形成了一波伤害。之后是第三轮,第四轮。 这些步槊串着汉军的尸首,在身后袍泽的助力下,不断推进。 吴资这边报仇雪恨,一同行进的左部前曲郭默部也在刺杀着敌人,而且比吴资部更顺利。 和吴资部不同,郭默部在行进的时候并没有放下步槊,而是继续高举着踏着碎步前进。所以在同样距敌只有一矛之地的时候,郭默部的军吏下达的是: “砸!” 前排高举着的步槊,在重力下沛然砸向了对面的脑袋上,无数爆裂声,直接让与之接敌的兖州兵胆丧心寒。之后就是同样的步骤,刺,推,后面第二轮刺,再推,不断重复了四轮。 这是一场真正的屠杀,汉中前部中无论是兖州兵还是河东兵,在最前的都是最骁勇的甲士,但可惜他们都是花队,或用大斧、或用戈矛,或用弓箭,在面对泰山军这样步槊的攻击下,这些勇士直接就被挑死在了第一轮。 后面的汉兵们惊恐嗷嚎,但都被对面泰山军的步槊给无情的结束了。 越来越多的汉兵抵挡不住,抛下兵器就往后撤。而来不及的就选择躺在尸堆中装死不动。还有的直接被吓呆了,脸色煞白,眼睛充血,浑身打着颤,然后被推倒在地。甚至有些直接跪在地上向对面泰山军求饶,祈求放过。还有被弄疯的,开始放声大笑,到处乱窜,然后被自家曲将毋丘兴用铁骨朵砸烂了脑袋,闹剧才结束。 杀完疯兵的毋丘兴脸色难看的看着正步步推进的泰山军,他没想到之前还被他大杀特杀的贼军此刻就在随意屠戮着他的部曲。但毋丘兴并没有打算去冲,他知道这样的大阵已经不是一二武勇者可以破的。 毋丘兴看了眼右边的友军,在看到右边那吕字旗在缓缓后退,毋丘兴再无负担,立马带着扈兵撤到了后阵,那里是薛洪的大阵。他从一边撤退后,入了薛洪阵内。 随着吕虔、毋丘兴双双撤走,剩下的兖州兵和河东兵再无法抵抗,纷纷崩溃。于是,双方初一接触,汉军两阵告破。 但泰山军也因为行进过程中阵线松散了,也选择了停步整阵。但谁都知道,后面的汉军还是抵挡不住这些泰山军的进攻的。 距离前阵直接距离大概六百米的汉中军,黄琬将这些尽收眼底,此时的他再无之前的志得意满,只一个劲的抽着嘴。 见主帅发懵,幕僚蒯越立马提醒道: “主公,赶紧让两翼合围,没问题的。” 黄琬如梦初醒,连忙下令,两翼奔袭敌军两侧,合力绞杀贼军。 黄琬布这个螃蟹阵的目的就是要两翼合围,虽然贼军的悍勇超出了他的意外,但再强的军也是人,只要被围了三面,都要死,谁让人的眼睛只长在前面呢! 但还是那句话,不出意外的话就是意外一定会出现。 汉军螃蟹阵的两翼在合围的时候,出了问题。 汉军右翼最前排的是弘农华阴杨氏和华阴刘氏的部曲,合计兵千人,在汉军左翼的是河南郡本地的豪势,一个是荥阳杨氏,一个是偃师张氏。 这里面,华阴杨氏自不用说,是与汝南袁氏并列的公族之家,领兵的是现在杨彪的族侄杨敢,正是健锐的时候。而华阴刘氏呢,也不比杨氏来的差。 他家既是汉室宗族,又是公族之家。这一族是汉高祖的二兄刘喜后人,而这最近两朝呢,又有刘崎为顺帝之司徒,其子刘宽呢,又是本朝之老太尉,被封逯乡侯,食六百户,海内称为长者。带领刘氏部曲族人参战的正是老太尉刘宽之子,刘松。 而右翼的荥阳杨氏是何家呢?领头的叫杨恪,字仲义,此时还只是一方土豪,但日后却是曹魏的骁骑将军,更是开了一代武脉,其后几代都是武勋。至于同伴的偃师张氏,自然就是张苍后人,我们的老朋友颍阴郡守张宠就是出自其家。领军的也是张宠的族侄,张岳。 本来,随着中军黄琬的军令传来,命两翼合围。这两翼最排头的四家应该依令而行的。 但这事在右翼出了问题,准确来说是老太尉刘宽之子,刘松这里出了变故。在最后一刻,他劝住了杨敢,让两部先不动,其理由是让左翼先包抄上去,等那边打开局面,他们在合适的时机再压过去。 刘松是和杨敢的族叔杨彪一个辈分的长辈,杨敢听了这话有心拒绝,但到底不敢违背,而且让河南的土豪给他们先试探,杨敢内心也觉得未尝不可。 刘松这样的行为,无疑是非常严重的,但这类公族子弟的行为模式早就习惯了别人为他牺牲了,到底也不觉得有什么。 那边杨恪、张岳两个小年轻根本不知道老前辈临阵变卦,还傻乎乎的按最开始的军略,向着关羽大阵的右翼奔袭。 但关羽既然决定率军前突又怎会不知道汉军这一招呢?他早有定计。于是在阵内的关羽在此摇两面旗帜,并伴随激烈的战鼓和法螺声。 这是新阵的旗语,意思是两部之左右两曲向左变阵前出。阵内得到军令的左部左曲将张南、左部右曲将李敬,以及右部左曲将高雅,右部右曲将陈广都带着所部开始或原地左转,或原地右转,然后向左右边前出。 这还没完,同样的旗语金鼓再次响起,这次是命左部中曲将陶勇、右部中曲将朱英带所部上前,加入到前曲,加厚其防线。 就这样,一通变阵,原先的方阵变成了一个空心大方阵。前面是四个曲的中、前曲,左右两面是四个曲的左、右曲,而关羽的扈兵、李大目、典韦的扈兵并两部后曲一同留在阵后。然后在四个角,又有人布置拒马,好遮护住各面突出部的两侧。 在大阵右翼,正在带兵冲锋的杨恪,大吃一惊,他没想到对面竟然突然变阵,而且变阵速度还这么快!望着已经阵列好的贼军右翼,杨恪咬咬牙,还是带着麾下部曲冲了过去。 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他杨恪一生不弱于人。 杨恪披着三层甲依然健步如飞,此时的他虽然还没有到人生武力的巅峰,但体力却是最绝巅,只是比以后的他少了些经验而已。 他放下面甲,整个人就如战马一样,奔冲在最前。在距离敌人右翼一百步的时候,他们率先遭遇了对面阵内弓箭手的进攻。 倾盆大雨般的箭失覆盖着这些豪势部曲,但打在他们的甲衣上,却收效甚微。他们就在箭失中继续奔冲,只有不少倒霉蛋被箭失从细缝中射入,栽倒在地。 望着泰山军严整如强的队列,面甲后的杨恪终于发出一声震天怒吼,在距离对面还有十步时,突然他心里就一紧张,下意识就缓住了身子。 这时候他才发现有什么不对,原来对面的巨矛还没放下,但他醒悟的太晚了,此时在对面一声令下,无数如林树立的步槊哗得就砸了下来。不少冲的太快的杨恪部曲兵直接被砸翻在地,他们抽搐着口吐白沫,然后没动静了。 杨恪身子一凉,这是从死亡边逃过的凉,接着浑身发热,这是血往全身涌的热,他要为伴当们报仇。 于是他呀嘿一声,就跳滚在矛上,压倒了一片。之后他就如花狸一般跃起,手上的环首刀对着那些个没了步槊的泰山军勐砍勐噼,直接砍死了数人。之后又有几十个甲士也如杨恪一样,自己砸在矛阵上,用身上的甲胃为后面的袍泽开路。 杨恪的部曲果然精悍不畏死,无怪能保这他们郎君封侯拜将呢。 杨恪攻击的这一曲正是泰山军右部右曲将陈广所部。这一部的大部分子弟都是来自鲁山的山寮众,吃苦耐战,更不畏死。此刻杨恪部如此不畏死,反让他们更不畏死。 他们见那些甲士杀入大阵,立马就有用铁棍大棒上来厮杀,他们同样披着甲胃,同样你砍我一刀,我就捶你一棍的无畏。而且相比于对甲士的伤害,他们手上的铁棍大棒可要比汉军的环首刀要管用的多了。 汉军有一只二十人的小队因为陷的太深,就被这些抛了步槊选着手持铁棍大棒的鲁山悍勇给围住了。之后一顿敲击,这二十人汉军就被一个个干掉了。 但杨恪的部曲兵也不是好惹的,而且他们足够多。在泰山军右翼是有两个曲,从前到后,依次是右部右曲陈广部,右部左曲高雅部,换句话说只有四百人所有。而对面的河南郡部曲兵在千人左右,足足是对面的两倍。 而且这还是汉军螃蟹阵左翼的一阵,后面还有四个阵,都是千人上下,这些都还没上呢。 所以一方靠坚阵固守,一方用人多势众,一时厮杀声响彻平原。 杨恪部敢打敢冲,他的友军张岳就拉胯多了。 在开始奔袭后,张岳就带着部曲向高雅部冲锋。开始他们也和杨恪部一样,遭遇了泰山军的箭雨,但和杨恪部选择披甲硬扛不同,张岳带着部曲早早停在了泰山军箭失的射程外。 随后张岳命自己部曲回射,他有信心,自家的弓箭射程肯定要比对面要原。他已经看出来对面泰山军的弓弩就是汉军的制式款,而他手下的弓弩皆是精弓良弩,谁让他们古韩地自古就出精弓良弩呢? 就是这么欺负你射程短。 一番对射,果然不出张岳所料,他麾下的弓箭射程更远,对面根本射不到他们这。他的部曲中不少看到了对面的窘境,直接在阵前就跳起了舞,借此嘲笑对面贼寇,打击对面士气。 但很快,他们也不跳了,因为他们发现对面皆披甲,这些箭雨根本没用。张岳在料到没办法靠射程吊死泰山贼,只能下令所部继续出发。 张岳是个好酒之人,不管什么由头都能喝上一杯,就在出阵前,他已经灌完了一水袋的烈酒,此时要冲锋了,他觉得高低得再来一袋。 他从伴当手里接过一水囊的酒,就开始狂喝起来,直喝得水囊干净,才打了个酒嗝,晃晃悠悠指着一个方向麾下军旗,随后军鼓大作,旗帜招展,众部曲随喝狂了的张岳如下山勐虎,狂飙突进。 只留下张岳的伴当独自傻眼,因为自家郎君所指的方向根本不是对面的贼军,而是更偏左,在敌阵的后面。 意识到自家郎君醉酒误事的伴当连忙冲了上去,要拦住张岳的冲锋。但突然不知道从哪射来的一根流失直接插在了伴当的脖颈上,直接一命呜呼了。 这下子,再没人制止张岳,制止他向着错误的方向冲锋。 张岳手下的五百人不是没军吏怀疑是不是走错方向了,但他们都觉得这是不是自家郎君的计策,打算从后路再袭击敌阵,所以无人去制止。 就这样,张岳这些部曲在高雅部的阵前奔行着,顶着高雅部的箭雨,就奔了过去,留下了同意错愕的高雅部。 不过错愕归错愕,手里的弓箭却不停,不断投射向对面张岳部。可怜张岳部的披甲并不多,因为其家到底是以经法星学传家的,对武事并不多看重。这些部曲除了小部分是家生精锐,被全副武装,其他的多是张氏的徒附奴婢,哪有什么甲胃给他们用。 所以高雅部的射手给了张岳部巨大的伤亡,没人数具体多少,但看留在阵前一片尸体,就可知其量了。 但张岳部终究还是冲过了高雅部的射程,而且因为没有任何人阻挡,他们还真的在泰山军品字大阵的右上角的空隙处突入了进来,直接冲到了关羽部后,张旦部和颍汝黄巾之间的位置。 奔到这里,张岳酒也醒了,正发愣看着四周,想着怎么到了这里,然后意识到自己喝酒误了事了,不过错有错招,看着关羽部薄薄的后方阵线,张岳露出了狞笑。 于是,他打定顺势攻击敌人阵后,直接捅他们腚。 但就在这时,张岳突然看到对面,也就是敌人后阵,突然就从中间分开了,然后露出五十骑,为首一个绿袍大汉就虎视眈眈的盯着自己。 张岳不知道,从他们开始意外跑错方向,阵内的关羽就已经紧紧盯着了他们。关羽很担心这波贼军绕击自己后部,因为他主要兵力都在前列,那里有四个曲,足足七百人,然后是左右两翼各四百人,而只有阵后最少,只有四百人。于是,为了防止这波汉兵队自己形成前后夹击之势,关羽决定斩首贼将。 他远远就看到了那个满脸赤红,脸色与自己有一比的敌将,看其体貌和边上簇拥的甲士,就知道是贼之悍将。 于是,关羽立马带着自己的五十骑扈兵,绕到了后阵,然后令两边分开留开了骑军冲锋的通道。 就这样,等张岳看到这五十骑的时候,关羽已经带着骑队冲了过来。从张岳部曲到关羽的位置,大概有二百来步,虽以关羽胯下神驹,也不是眨眼就能冲到。 所以张岳的部曲在看到对面数十骑高头大马奔袭过来时,虽然慌张,但到底有十几个戈矛手集合起来守在了张岳面前,他们在一个军吏的指挥下,弓伏着身子,准备用手里的戈勾拽着马蹄。 但可惜他们遇到的是神将关羽。关羽一马当先,当那十几人正想勾关羽的马时,只见关羽将马矟一挥,当先的三四支长戈就被打飞出去。 然后在那十几人都没反应的空,关羽已经冲过了他们,来到了张岳面前。 接着就是一刀,张岳人头飞起。 但关羽的脸上却毫无喜悦,满是困惑。他在疑惑: 为何同样是赤脸,但还是抵挡不住我一击呢? 第二百六十五章 变阵 关羽再次成功斩首,而这一次的效果比以往所有都来的要好。 在张岳死后,其部就崩溃了,不过三百多人的部曲在没了郎君后就已经丧了胆,再加上本就处在敌军内腹,举目望去皆是敌,内心惶恐已经到了极限。 在出现第一个弃械溃逃的后,溃退就再止不住了。 在真实的冷兵器战斗中,士气从来都是最决定性的因素。不论你手上拿的是环首刀还是大棒竹竿,其实杀起人来都是那么回事。但士气却决定了一只军队是否敢战,不敢战的军队将一无是处。 和一般文人史家笔墨中描绘的战争不同,那种战争双方有来有往,智计百出,跌宕起伏,是很有意思,但那都是虚幻的,是故事。 而在真实的历史中,往往很多对峙都不会形成面对面的搏杀,因为几乎总会有一方在开战之前就因群体性恐慌而落荒而逃。 人皆怕死,尤其是看到别人逃跑时更是如此,所以唯有军纪才能让士卒们在大战前保持镇定,不因恐慌而溃退。 一场战争最多的俘斩数从来不是在战斗时产生的,而是当敌人转身逃跑时,在追击时而产生的。 这就是张冲将军纪视为最紧要的原因,所以他大力培养中基层军吏,让他们识字,让他们加入随军学堂。 随军学堂确实能学到东西,但这的身份又远远大于具体学了什么。随军学堂的教习大多是军中高级军吏和名士,甚至渠帅张冲也会时常讲习,所以这些军吏便又有了一层渠帅门生的光环。 这光环有什么用,就是让军吏们更好的执行军纪。 军纪是死的,是写在那里的死物,只有靠将士们去遵守,军吏们去执行,军纪才是活的。那为何将士们会遵守呢?那就是要对军吏要有敬,要能信,更要有畏。要让他们明白,一旦他们抛弃袍泽独自逃跑,那即便是回去也会受到惩罚。而只有如此,众军士才能捏合在一起,才是一只军队。 但可惜,张冲明白这些,而已经死的张岳却不懂这些,甚至是绝大多数豪势都不懂,他们的战争就是,召集好徒附,给与兵器,再许诺些财物,就拉去上阵了。 关羽成功斩首敌将后并没有选择追击这些溃卒,反而用号角将杀疯的一些骑卒给召了回来。他没工夫去追这些鱼腩,更激烈的战事还在等着他们。 侥幸逃生的溃卒往汉军方面跑,但更多受伤的人被遗弃在了战场,没人在乎他们。 这边张岳部的覆没很快就引起了连锁反应,原先随他一起出击的杨恪部很快就感受到了压力。 因为高雅部原定的敌军没有了,所以很快就抽出机动兵力开始对左部的杨恪部进行包抄。 于是,在排头军吏的鼓点吆喝下,高雅部以最左侧的军列为点,全军开始整体向左转。 本还在和陈广部鏖战的杨恪部曲兵都惊了,他们从来没看过有军队可以这样变阵的。他们见到的是,左面的贼军最前的将士原地踏脚,越往后就迈的步子越大,等到了最后的人,都已经跑了起来了。 但就是这样,这些贼军都在大致保持了个军列,他们好像潮水一般奔涌,等到了近前,就看到这些潮水成了一堵堵墙壁。 很快,杨恪部曲兵的惊叹就被惊恐和求饶给代替了。完成变阵的高雅部直接在杨恪部曲兵的左侧开始竖下长矛,在号子中开始刺杀着这些汉军。 本来杨恪部是来抄击泰山贼侧腰的,现在反倒被泰山军抄了腰,你说这是怎么个事啊。 在这致命的捅刺中,杨恪部实在无法再维持住阵型,看着尖锐的步槊不断捅死着自己的袍泽,又看到这些步槊离自己越来越近,部曲们开始出现恐慌,他们急切的看着自家的军吏,希望得到些军令,但这些人只知道用棍棒逼迫他们继续守住,就再没有其他办法了。 这还是好的,有些部曲甚至都没见到自家的军吏,原来这些人都跑去护卫自家的郎君了。 此时部曲们不知道是继续向前,还是转身靠后,所以只能依从自己的本能了。 于是,崩溃,再一次的崩溃。 但这些部曲们也不知道从哪里撤退,只能四散而逃,不管逃哪里去,只要离这些泰山贼越来越好。 杨恪部还有些军吏还在履行着自己的职责,他们努力用呵骂和棍棒让溃退的士卒重新结成队,但可惜,这些士卒已经对这些军吏再没有了服从,他们冲倒了自家吏长,甚至有些都拔刀相向,于是这些军吏最后也只能闭嘴,和众溃兵一起溃退了。 这一切都发生了太迅速了,快到最前面厮杀的杨恪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自家部曲给抛弃在了战场。 此时他茫然的看着身后的一切: “我这里步步前进,但怎么就败了呢。” 他茫然,但他的扈兵们可不茫,他们立马就要绰起杨恪,想随众兵一起撤退,可惜已经晚了。 一名魁梧的披甲士,同样披着三层甲,带着一队甲士围住了杨恪。只见其人虎目圆瞪,双目充血,恨恨道: “杀了我这么多弟兄,你还想跑?” 说这话的魁梧甲士正是右部右曲将陈广,此前他一直在阵角指挥全曲,只能看着这汉将肆虐在阵内,而现在胜局已定,自然有仇报仇。然后他就带着甲士们围杀了过去。 片刻后,陈广甲胃零落,吐了口血,手里提着杨恪那怒目而视的首级,唾了句: “没想到,小贼竟颇有小勇。” 随后就将其首级系在了自己的腰间。 杨恪死了,但战斗仍旧在继续。高雅部的将士和陈广部一起,合力绞杀着剩下的汉兵。他们踏过满是尸体和伤员的地面,不断刺杀任何还敢站立在他们面前的敌人。 受伤倒地的汉兵挣扎哀嚎,不少人都在祈求着泰山军能不少他们,后来见泰山军仍然行进,而没有将屠刀落在他们身上,他们就又开始祈求泰山军给他们一点水。 人在大量失血后,都会非常口渴。 多数的泰山军并不理会脚下的祈求,只有极个别心善的,想了会就将自己的水袋扔给了他们,然后转身就去追着袍泽,留下后面的汉军对他的一片感恩。 阵内的关羽密切关注着左翼的进展。此时方阵正面在足够兵力的支援下,虽然不能再进一步,但已经在汉军中扎稳了阵脚,这会正对线厮杀着。而左翼不知道为何,不见任何汉军来攻,不过关羽也不多想,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淹。 此时能让关羽扰动的也就是右翼了。那里只有四百兵,对攻对面五百兵,但没想到那高雅神来之笔,竟然果断全军原地向左变阵,一举冲垮了对面的汉兵。 实际上高雅能做到这些,离不开张冲对新军的训练,除了编练阵型外,训练科目还有齐步走,踏步、停止间转法,行进间的转法。这些训练科目也只有泰山军老卒能做到了。 而一旦能做到这样的变阵,果然就一击建功。而且此战最突出的是,就是这类军事决策往往是主帅下令的,下面各部就依令而行就行了。刚刚那幕要是放在汉军那里,至少也是校尉一级下的军令,但在泰山军这里,高雅自己就充分发挥自己的能动性,自己做了决策。 从这里就能见到张冲自建立随军学堂以来,对中级军吏的培养是充分有效的。 关羽欣赏着看到右翼的停止前进,充满了一种秩序的美,但很快他的眼睛就眯了起来,因为他看到汉军右翼第二阵黑压压的压了过来。他担心左翼吃亏,正要下令。 …… 时间回到高雅部刚开始变阵到杨恪部左侧的时候,此时,在汉军的军车上,黄琬正喝着水,他年龄大了,到底是喝不得蜜水了。他老眼昏花看不到前面的战事,所以此刻的他,一边喝着水,一边听旁边幕僚们补充介绍战场情况。 突然,蒯越一声大叫: “不好了。” 这声突然,吓得黄琬的水都抖了出来。他内心腹诽这蒯越还是年轻,做事不稳重,一惊一乍的,再加上其人性子又乖戾,再不改改,日后有的蹉跎呢。 黄琬这里评价着蒯越不稳重,但他突然被吓到,实际不也是说明他的养气功夫不到家吗?君不见,日后隔他千年的后背司马光,司马相公是何等的养气功夫。据说当时已经五十有一的他,已经到了不动声色的地步。据说,有一次司马光在办公,突然有个小吏有个急事冲了进来,看见老相公正襟危坐吓了一跳,连忙收脚,但因为收的太急直接打翻了火烛,差一点就烧到了我们的司马相公。这事连小吏都吓得腿软,但我们的司马相公从始至终都没动过一下,这是何等的遇大事有静气。对吧! 黄琬哼了声,问道: “异度,何事?” 蒯越忙回道: “主公,荥阳杨氏兵要崩啊。” 说完,蒯越就将刚看到的复述给黄琬看。 因为视野的问题,他们其实并没有看到左翼第一阵的另一部,也就是张岳部已经溃退的事实,所以此刻他们也还是当一部有了小挫。 所以黄琬摇了摇头,教训道: “静气,不急,且让小儿辈施为。” 见黄琬这么有大帅之风,沉着冷静,蒯越也稳了下来,于是继续往下看。但一看就更不得了。 他再次对黄琬叫道: “大事不好,主公,偃师张氏兵溃退了。” 黄琬一紧,忙问: “发生何事?” 蒯越摇头,说不上来,只说看见偃师张氏的大旗已经不在战场,还有不少溃兵正向着北面溃退。 黄琬张了张嘴,突然想起来,问道: “那右翼第一阵呢,战的如何?” 蒯越再次观察,而这时候他们才发现,右翼到现在仍然才运动到一半,还没和贼寇接站呢。 当蒯越告诉黄琬这些后,其人脸忽然就出现了不正常的红晕,但没人注意,黄琬颤颤巍巍道: “令,摇旗,命左翼第二阵上前接应,再令右翼第一阵加速行进,再敢有逡巡不前者,军法严办。” 说完,自有旗兵发令,又有信骑带着刚刚的军令往右翼飞驰,刚刚黄琬给右翼传的令太复杂,只能让信骑送去。 黄琬下了令后,就让幕僚们继续观察战场,他自己坐了下来,休息。 随着中军的旗语送到左翼第二阵后,两部豪族都有点纳闷,因为按照原定计划,他们这些兵是要留着作为预备,等泰山军两边大阵包抄上来的时候,他们再上的,怎么现在就上了呢? 没错,黄琬在战前就是这样调度的。他预料到,随着对面陷入自己的两翼包抄后,贼军剩下的兵力一定会从两边也包抄过来,到时候就是部分泰山军在最里面,中间就是部分汉兵,最外面包抄就是剩下的泰山军。 为了预防自己被人反包抄,黄琬给左右两翼的军令是,只让第一阵上前,然后等到剩下的泰山军包抄过来后,他们剩下的二三四列再全部包抄上去。这就是大圈套小圈,一举歼灭泰山军全军。 但黄琬的美梦败给了现实,第一阵的豪势兵竟然都挡不住内圈里的猎物,那还提什么弄大圈,没奈何,只能让第二阵上了。 汉军左翼第二阵千人开始在军吏的旗鼓中运动到了战场右侧,然后他们就看到了泰山军对着自己友军追亡逐北。 于是,他们就开始加快行进,如一片赤潮涌出地平面。 对面正追亡逐北的泰山军看对面又出现了汉军,大怒,竟然不知道投降,还想要继续反抗? 不能忍,上头的泰山军已经杀发出了性子。 这时候一个屯将真的就吹起了号角,要令全屯继续进攻,乘势冲垮敌人。但其他的屯将立马意识到继续冲战的风险,此时因为追杀敌军,两个曲的兵力都已经散了,并不能形成坚阵,这种情况下去攻击汉军援军,无疑是非常危险的。 所以其他三位屯将下达了相反的军令,他们敲打起金锣,令各部撤退。这下子,三阵金锣压倒了号角声,所有的将士都听成了撤退信号。 于是他们丢下溃退的汉兵,陆续撤了下来。 而这一切都被阵内的关羽看在眼里。 第二百六十六章 开花 望着有序退回的右翼,再一次组织起了战线,关羽非常满意,这是他带的纪律最好的兵。 之后汉军右翼的第二阵就在各自军吏的带领下扑了上来,和关羽部右翼鏖战到一起。 与此同时,关羽的左翼也开始遭遇到了河南兵的进攻,这些右翼第一阵的汉军在主帅黄琬“诚恳”的军令下,到底还是冲了上来。 所以加上前线也在苦战的正面,关羽部已经三面承压,不足两千人的方阵被四千人围攻着,所部就靠着手中巨大的步槊勉强维持着阵线。 但关羽并不惊慌,因为这本就是开战前渠帅的军略,叫“中心开花”。渠帅正是打算以关羽所部新军为磨心,吸引汉军两翼围攻,然后其他各部再上前打个反包围。 这种战术无疑非常考验充当磨心的部队之战斗意志,也考验友军,不能出现坐观友军成败,不动如山的情况,兄弟部队之间一定要配合密切。 而这些,泰山军的老营头们显然是具备的,这也是张冲做此战术的底气。 就在关羽眼巴巴等着两翼之友军合围上来时,远在后阵的巢车上,几个幕僚却建议张冲改变军略。 此时,巢车上,何夔、赵达在充分观察了战场的形势后,建议先暂缓援军上去,理由是汉军的行动显然和泰山军原先料的不同。 原先他们的推演是汉军这时候应该是左右两翼一并压了上来,但现在很明显,对面只用了部分兵力,仍然有六千左右的兵力还布置在两翼。这时候泰山军如果上前夹抄对面,最后结果反而会被敌军反包抄。 张冲知道这两个幕僚说的不错,很显然对面的黄琬可能调度不行,但却有着一流的智慧。 军略决策说到底就是博弈,看你是不是能想得比对面多一层,当然有必要提醒的是,只能多一层,再多一层就白决策了。之前张冲与一干幕僚是和黄琬打过交道的,难免就以老眼光看待,所以就将对面汉军想到了第三层。既然敌人在第三层,那他们只要在第四层就行了,但这一打才发现,对面却在第五层,自己要是没反制的手段,那就落入下风了。 两军交锋前,这种军略博弈就已经开始了。 在一开始汉军布置螃蟹阵的时候,就表现的是第一层,就是我各部离心,纯靠中军带。如果张冲只把对面想在第一层,那他就会选择直接攻击对面中面,直接打掉最强的中军,就赢了。但张冲看到了对面不是在第一层,而是在第三层,也就是他们的两翼实际上就等着泰山军冒冒然的冲击对面中军,然后左右夹击。正是想到了对面在第三层,张冲才在战前布置了中心开花的战术。 但可惜,即便已经高看了黄琬,但还是小瞧了人家,人家哪是在第三层啊,明明在第五层,就是等张冲上前搞中心战术,然后黄琬两翼的后备上前,直接大圈套小圈。 好个老道的黄琬。 实际上,张冲不了解,这黄琬平日有一爱好,就是爱弈棋,而这弈棋又隐隐和军阵之博弈有关,张冲不识高人在前,自然在军略决策上落了人一步。 何夔、赵达都是智谋之士,又久在军中,都是一流谋士,所以在战场形势变化后,他两人果断找补,要查漏补缺,想让关羽部多消耗敌人有生力量,然后给左右两翼前轻压力。 但即便是同样看出了问题,张冲却没有打算变策,他决定依旧用原定军策,左右两翼继续上前合围。 于是他下令: “打白旗,令张旦部反包汉军前出的右翼。打黄旗,令中军左校部上前,移动到右侧,代替汝颍黄巾攻击汉军前出的左翼。” 一边的扈兵,得了命后,立马开始打旗语,执行渠帅军令。 而张冲的军令,却让诸多幕僚不解,尤其是赵达,疑惑道: “渠帅,按原先计划是让汝颍黄巾从右侧攻击,为何换成了中军甲士,中军这些不是来防备西北面可能出现的幽州突骑的吗?” 幽州突骑?他们不是说已经北返了吗? 没错,素来谨慎的张冲从来没忘记幽州突骑这个决定战场的力量。他和幕僚们探讨过,如果与汉军合战,什么情况下泰山军会输。 这就是未虑胜,先虑败,然后再以此准备相应的反制手段。 众幕僚们讨论了五六种情况,有南面的左右中郎将两部突然赶到战场。有汉军丧心病,挖断大河,想阻断泰山军。甚至还想过汉室皇帝刘宏突然御驾亲征,贾其英雄气,来振奋汉军东面行营全军吏士的士气。甚至,天降流星这种情况,众人都讨论过了。 但这些都不是最可能的,反而是自破交战失利后就消失的幽州突骑更可能成为现实。如果泰山军和汉军陷入焦灼战的时候,幽州突骑出现在战场,那将是致命一击的。 这场景是不是很熟悉?没错,张冲之前在颍阳之战就是这么玩的,所以很自然就防备对面也给他来这一手。 所以,张冲他们就决定留下中军的四千甲士,专门对抗任何可能出现的意外。众人相信,有此锐兵,除了真的来个天降陨石,不然任何意外都阻挡不了泰山军的胜利。 但现在,渠帅为何要分一半的兵力走呢?不防备汉军的幽州突骑了? 所以,当赵达问出这话后,众幕僚中除了何夔若有所思,董昭智珠在握,陶暗澹漠镇定外,其他人皆是这般疑惑。 不过,他们也只是疑惑,并没有任何制止。此是在战场,从来就只能有一个声音,一个大脑,所以刚刚张冲下令后就执行下去了。所以,现在他们只是单纯的疑惑,在反思自己等人是不是有没想到的地方。 这些人随张冲久了,与张冲的意见有冲突后,后面总证明是渠帅更高瞻远瞩,以至于现在只要有不同,他们从不会想是不是渠帅想错了,而是在想自己是不是有疏漏。 这种现象有好有坏,但终究不可避免,因为张冲就是有这样的魅力。 此刻见赵达问起,而大部分幕僚又不明白,所以张冲就稍微解释了下: “所谓筹划军略博弈也就是那回事,最后落在战场上,到底是看谁能打,谁更能战。我们确实小瞧了对面的老儿,但他就能赢吗?我只要将主力送上去,执行原定计划。到时候,张旦和阿确两边先夹击,前后受敌的敌军能挡的住?挡不住,又何谈与外围的汉兵相呼应?所以等对面将左右两翼全部押上的时候,他们遇到的是一只六千人的精锐,到时候以云长、阿旦、阿确三部精锐为磨心,我率三部突骑在外围进攻,不照样还是个开花战吗?所以,任黄老鬼诡计多端,我自以力破之。” 听到这些,赵达等人才恍然,也确实这个道理。 其中郭图更是当面恭维: “高啊,渠帅!” 张冲澹澹笑了下,没理他。 但边上的严庄,皱着眉,问道: “但如此的话,幽州突骑真的来了,咱们可能就只能指望汝颍黄巾了。这风险太大了。” 张冲站了起来,指着对面汉军以及他们后面慢慢山河,那里是京都洛阳的位置。 他对众人道: “你们老和我说天命,说天命在我,非力可求。但我却觉得,所谓命运,三分天定,七分人为。若天命在我,那也是是三分,要想揽这山河之宝,岂能不要你我勠力同心?今日也是,如幽州突骑真的来了,那就让彼辈看看,万夫之力是如何倾五岳,填四海的。” 见渠帅这般豪气,众幕僚不禁倾倒,皆下拜道: “喏!” …… 此时,见到中军摇起白旗,并向前方摇了三次,早就耐不住的潘章一下子就跳了起来,他奔到右校尉张旦处,大喜道: “校尉,中军发令了。” 张旦这会已经穿戴起盆领铠,兜鍪大氅,雄姿英发,久坐高位的他再无过去那个大桑里小游侠的浑噩,一举一行都尽显武家之气魄。 见潘章如此急躁,张旦澹澹道: “你这般性急,是想做此战选锋吗?” 潘章大喜,立马下拜请战: “潘章请战,愿为全军先登。” 张旦一拍掌,鼓气道: “壮哉,我将我扈下五十骑军与你,出战利,我为你请功,不利,我斩你头。” 潘章一拧脖子,毫无畏惧: “潘章如不能破敌阵,不需校尉费刀,我自死在阵中。” 张旦直接从马扎上站起,亲自给潘章披甲,同时将自己胯下宝马牵给潘章,在为潘章系着兜鍪的绳子时,张旦说了声: “努力!全军都看着你呢?渠帅也在后面看着,你能破阵就破,不能也给我好好回来,我左校尉部数一数二的勇将,不是浪费在这的。” 潘章一感动,不再说话,倒退两步,对张旦一拜,就带着早已准备好的校部骑队走了。 很有必要说一下潘章率领的,也就是右校尉张旦直属的五十人骑队。和普通游骑,单披个甲绰个槊不同,这只骑军装备非常精良。 所有骑士着甲,带的是八瓣兜鍪,两臂有臂甲,躯干是铁扎甲,还有膝裙护住腿。然后随身都带着两副硬弓,箭囊里是三十支箭头尖直、箭杆硬实的铁翎箭。马腹边是扣着的双头马矟,腰上配的是环首刀。马头的夹带边更是放在每个骑士自己趁手的短兵,或是铁骨朵,或是短斧,或是手戟,甚至还有两个乌桓人携带着套索。而这些人的战马都打上了马蹄掌,保证不崴腿。 所以,潘章就是要带着这样一只骑队去冲阵。 其实这只骑队除了战马没有大铠,已经非常接近后面南北朝时期横行一时的重甲骑兵了,但可惜马铠的打造过于耗费,张冲并没有多余的资源用在这个上面。 但便是这种半甲骑队,也已经是非常惊人的战力了。当然了,这个耗费自然也是惊人的。 欧洲中世纪时期之所以衍生出封建的政治环境,就和骑兵耗费之巨有关。国家缺乏完整的政治集团,经济又被破坏,使得国家没办法,也没手段来收取到足够的税赋。最后,只能让骑士们到各个地方,靠地方上交的实物来供养。 现在张冲的这些骑军也是大致如此,目前供养主要靠缴获,同时后面有一个稳定的河济根据地,能恢复一定的经济活动,能筹措到满足人吃马嚼的物资。等日后如果中原打烂了,可能各骑军也要像欧洲人那样,分到各地就食了。 此时,潘章等人都没骑马,皆牵着它们走到阵前。 望着已经抄击关羽部左翼的汉兵,潘章深呼一口气,血腥气、屎尿味、皆随空气混入到肺里,但潘章没有任何不适,这就是他喜欢的铁与血的味道。 他转头对众骑士道: “诸军,一会我每杀一人,你们可否就喊我一声名。” 这些骑士都是张旦的扈兵,自有身份,所以即便是现在受潘章统带,他们都还调笑道: “潘兄弟想借此扬名,我等弟兄又如何会不帮。你放心,我们保让你潘章的名,传到渠帅那里。” 潘章见自己小心思被拆穿,嘿嘿一笑,然后倏得飞身上马,在阳光下,他横槊在全军之前,大吼一声: “潘章!” 吼完转身就冲向了对面的汉兵。 人似虎,马如龙,卷起千层沙! 潘章冲来时,有部分弘农杨氏的部曲兵已经反应了过来,都转开阵型,就要拦截潘章。 潘章勐冲,手上的矛矟只向下一点,就有三个汉兵被挑飞。随后身后袍泽大吼: “潘章!” 潘章气一凝,又用手上的断矛戳在一兵子的脖颈里,然后就是抽出腰间的环首刀,转开刀锋朝外,潘章一提马速,刀锋利落的划过一汉兵的脖子。 “潘章!” 居高临下,他手上的环首刀或砍或砸,有杀三人。 “潘章!” 杨氏中有豪杰敢战,见此将如此,直接带了十人长戈手转了过来,在其一声“砍马腿!”,然后十把长戈就砍了过来。 这一招立马就有奇效,潘章的环首刀够不着他们,而杨氏兵的长戈却直接砍断了潘章坐下的宝马。 就这样,一匹价值千金的宝马还没怎么扬名,就已经断腿在这荥阳之野。胯下马倒了,但潘章却披着甲撞在了那些杨氏兵身上,直接有一个被撞断了脖子。 然后潘章手上环首刀乱舞狂噼,如疯魔般捅搠这猬集在一起的汉士兵,他杀疯了! 而他身后的半甲骑兵也吼疯了,他们高喊: “潘章!” 然后就横撞入杨氏兵的阵线里,这些骑士如一道道耙直接犁翻着杨氏兵的阵线,但也有越来越多的骑士落马,然后几个就靠在一起在汉军中继续厮杀。 潘章和两个半甲骑士围在了一起,有袍泽守护自己的后背,潘章继续肆虐着他的武勇。 与他交手的是杨氏部曲里的一个屯将,一看就是勇士。一般人拿着刀都会情不自禁呼喝,既给自己壮胆,又能扰乱对手心智,但这屯将却一声不吭,双手右持环首刀,左脚尖在前,右脚朝外在后。这种剑术步伐可以既保证身体的稳定,又能发挥身体的敏捷,不论是移步上前,还是退步向后,都能迅速。 潘章知道遇到好手了,也不大意,两人都直直的盯着对方,对周遭的战斗充耳不闻。 那屯将先出刀,脚下勐使力,直接一个弓步刺击,迅如闪电刺向潘章的脖子。潘章整个汗毛都竖立起来,下意识就将刀往上一撩,磕开这一刺,然后转手刀就朝下,一个转身抡击,直砍在那屯将的腹围上。 说实话,潘章刚真的都没看到这刺,全凭自己的意识斩出了这刀。 但可惜,对面屯将也是披甲的,这一下要是放在日常比武上,可能对面已经是个死人了。但是在战场上,他披着甲,这一噼只让他一个踉跄,然后一点事没有,而潘章自己的刀却磕断了口。 从这也看出,为何甲胃叫军国之器了。 见自己没事,屯将也虚了下汗,随即狞笑,勐然就给潘章来了个跳斩,要噼潘章肩颈之间没有甲胃的地方。 但忽然,潘章一个矮身右撤步,然后右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拿着一个铁骨朵,对着屯将的脑袋就是一砸。对面没有带兜鍪,这一砸直接将他半个脸砸塌了,眼珠子都蹦了出来,死得不能再死了。 潘章这边结束了敌人,他后面的袍泽同样如此。此人叫史兴,是老泰山人,以武勇选入张冲的横撞队,随后被分给张旦做扈兵什将。 说实话,史兴并不是一个好的扈兵,因为其人厮杀时最容易上头,经常只顾着杀敌,并没有有心保护张旦。其实像史兴这样的厮杀汉很多,都做不来看护的事,最爱沙场熬命。 也正是因为知道自己的扈兵都是群粗胚,张旦才有意让他们打前阵,做不了好扈兵,但不妨碍他们是好勇士。 史兴拿着一柄短矛,靠在潘章后面,连捅两人。 这惹来了几个杨氏兵的注意,上来就有五个兵拦了过来,他们并刀子准备将史兴砍死,但被史兴一个弯腰横扫,就砸断了踝骨,歪在了地上。 后面几个杨氏兵看了大惊,就要将袍泽拉回去,但史兴先一步搠死了一个,然后直接上前,一脚踩在一个倒地的杨氏兵的脖子上,又是一人,然后见有人强击上来,史兴再不管地上的,回身一矛,捅在了对面的动脉上,鲜血随着内压狂喷,煞为恐怖。 但这会,史兴手里的矛也刺了出去,已经用老,还没抽回来时,就有两个杨氏兵挥刀砍了过来。 史兴刚要躲,就见到两支羽箭前后飞出,直接插在了那两人的脑门上。他回头一看,正是另一个什将,刘能,此时他手里的弓弦还在颤,显然是他救了自己。 史兴刚要感谢,就听到这可恶的人,澹澹说了句: “史大,你还是这么弱。” 史兴和这刘能自在新兵训练时就是对头,后来同入了横撞队也是如此。之后他因为认得字比那刘能少,就没能像他一样入随军学堂,以至于同时什将,这刘能反倒是首席。 所以此刻见刘能的嘲讽,史兴恨不得将手里的短矛砸在他的脸上。但刘能根本不给他机会,转过身,再次用弓箭点射着周遭的杨氏兵了。 潘章、史兴、刘能相互配合,光他们就杀了十来人。但越杀他们心里越沉重,为何? 只因为,别看杨氏的部曲兵在他们手下不堪,但真的不是他们弱,反而他们还意外的强。潘章、史兴、刘能他们都不是一般人。一个是江表虎臣,两个是泰山骁锐,尤其是史兴、刘能两人,可以说杀出来的悍勇之士,都已经是精锐的下层军吏了。要知道,张旦作为三校尉之一,其直属扈兵自然优中选优,而此二人又是里面的十人将,武力就可见一斑。 但现在呢,这些杨氏兵不仅有配合,自己单兵的战技也不错。每一个虽不说有多高大吧,但都敦实粗壮,膂力都不错,面上也都泛着有营养的油光。而自家泰山军,虽然也不错,但到底有很多兵卒早年太过饥孱,以至于现在怎么养都养不回来。 但三人也有理由自矜,因为这些豪势部曲兵虽然不少身体素质都很好,但相比于泰山军,这些人缺乏一种气质,那是一种为了某种理想或者使命献身,是为了他人和后人奉献的精神。 正是在这样气质下,泰山军就好像一个熔炉,每一个加入到其中的人,都被这个熔炉敲打锻造,成为一个愿为天下吊名罚罪的义兵。 三人还想发现更多,但可惜形势已经不容许了。只见不远处泰山军右校尉部五部兵正以排山倒海的气势压了过来。 显然,校尉张旦一上来就打算直接吞掉这左翼的两部汉兵。 第二百六十七章 金刀 左翼张旦部一上来就是全力以赴,山呼海啸的以三勐战术冲击了上去。 张旦部原先的军制依旧是过去泰山军的老军制,主体以花队为主,最重突击,善于在进攻中以小股精锐做迂回。 比如现在,其前部将郭亮勐攻时,正面就以少部分兵力羊动呐喊,另使两屯兵力从左右抄击,从对面刘氏兵的缝隙中穿插进去。在等到两翼兵穿插进后,郭亮又率领正面兵立即强攻。 郭亮部不愧是泰山军最老的营头之一,郭亮本人也不愧是被张冲称为军中大帐最爱动脑的战将,此刻,靠着娴熟的小股穿插战术,对面的刘氏兵纷纷溃退。 华阴刘氏毕竟不是以武立家的,麾下这些部曲也就是一般货色,面对同样兵力的郭亮部,顿时抱头鼠窜。 其实也不是他们有多弱,就是真的汉军主力碰到了郭亮部,也不一样就好到哪里去。 郭亮部因为是老营头,下面的很多基层军吏都是打了三四年硬仗的精锐,军中又重培养,是以这些带队的什将非常善于战术指挥,十人兵力既能合击配合,又能三三撒出去,各自为战。可以说散得开还能收得回。 就比如在和济阴刘氏兵冲战的时候,有些只是小问题,比如阵线稍微松动些,就立马能被这些什将抓住,然后果断乘隙突击。更难能可贵的是,能勐冲,但也不恋战,一什有突破就能稳住,然后后一什继续突进。这种分段分梯次交互进攻,是郭亮的拿手战术。 所以刘氏兵遇到郭亮部算是该着了,那边友军杨氏兵被五十半甲骑士搅得一团乱,他们这边又被一部兵打得节节溃退。 而更让人崩溃的时候,原先他们压着内线的关羽左翼,这会既然也和外面的贼军打起了配合。 仗打到现在,刘氏兵和杨氏兵的军吏们已经知道输掉了。现在放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个是继续坚守等后面的援军,另一个就是在全军土崩瓦解前,他们带着自家郎君先撤。 这是个选择题吗?从来就不是,他们郎君的性命比这些蛾贼珍贵一百倍,如何能在这里堵命,更何况指望后面的援军上来?他们自己就不大信。 于是,军吏们面对前面的节节败退,并没有挺身上前而是扭头就去寻各自郎君了。 实际上,刘氏兵的郎君刘松比他们下面那些军吏们更果决,更知机。见后面被泰山军夹袭过来后,他都没多想,把大旗原地插好后,就带着几个甲士悄然移动到了边缘,然后饶过大阵,直接奔回了汉军方阵内。 刘松打一开始就没想过要以自己为饵去给黄琬挣命。你是公卿,家父难道就不是?谁又比谁高贵! 这就是刘松的观念,自我以上人人平等,自我而下阶梯分明。 刘松带着甲兵匆匆撤回了汉军本阵,他料定黄琬不回拿他如何。但可惜,他料错了。刘松一回营,就被黄琬下令扒掉了衣甲,刘松的几个甲士还要反抗,直接被长戟士斩断了大腿,鲜血染红了战车前的黄土。而刘松自己也被割去耳朵和鼻子,然后被吊在了军旗上。 黄琬之所以如此辣手,根本不顾所谓的公卿子弟间的含情脉脉,就是已图了舍身报国的心思。 他很清楚,汉军此战若败了,京畿的有生力量将荡然无存。京畿的实力其实本质就是皇权的实力,京畿一空,那汉室的权威也就成了浮萍。 和那些朽儒张口闭口王道仁义,黄琬更实际。汉室说话能让地方听,除了靠汉室对地方上的累世胶固之恩,更重要的就是汉室手里的三河精锐、南北二军,甚至是京畿地方上公卿们的实力。 君不见,高祖都已经定鼎河山了,还要将都城定在关中,就是做了一旦东方有事,汉室能依靠京畿的实力直接扫平不服。 所以京畿的实力就是国家刘宏那胡床的床腿,没了腿的床榻,国家又如何能睡得下去? 而像刘松这些公族子弟呢?值此危难之际不思报国,竟然还敢弃军而逃?不杀他,他黄琬如何带军,不杀他,如何对得起蜂乱以来战死疆场的义士? 杀! 这边刘松耳鼻被割,惨叫连连,那边阵内,找不到自家郎君的吏士再耐不住,各自突围逃命了。 和刘松的怯弱怕死不同,杨氏的杨敢却不愧是赳赳老秦人。从最开始接敌,他就带着扈兵处在最前线,所进攻的正是李大目麾下的左曲将张南。 张南算智将,武力只能算一般,所以正碰到杨敢这种骁锐就颇为吃劲,一时阵线被那杨敢冲得摇摇欲坠,幸亏李大目看出不好,连带着扈兵上来支援。 当吏士们找到杨敢时,他们的郎君浑身是血正退了回来,那边正要换刀,厮杀一刻,杨敢手上的刀都砍崩了四把了。 突然看到麾下吏士过来,杨敢虎目一瞪,就骂道: “谁让你们过来的,你们不在,下面弟兄们如何安心厮杀?” 听自家郎君还说这些,有几个直接就哭了,一把抱住杨敢: “郎君,还哪来的弟兄们啊。败了,都败了啊!后面冲来的泰山贼漫山遍野,杀都杀不完,咱们赶紧走吧。” 杨敢第一个反应就是这些吏士贪生怕死,所以他看了眼阵后,只见自家杨氏的小旗到处在跌落,再看自己友军,也就是刘氏阵内,那高挂的刘字大旗并那专属华阴刘氏的纹章族旗也在缓缓飘落。 此刻杨敢才醒悟,真的败了! 像他们杨氏和刘氏这样的公族子弟,在前古几乎就是类比诸侯大夫的规格,都有自家的族旗,纹章。每个纹章的图桉都是自己家族的历史和典故。 比如他们华阴杨氏的族旗是一面雀鸟献草旗。这是当年他们这脉老祖杨宝的典故,是雀鸟献草报恩的事迹。而他们华阴刘氏的族旗是赤龙在田图。赤龙旗也是他们刘氏子孙专属旗,因为他们刘氏是上古帝尧之后,帝尧就是赤龙转生。而在田图,就示意他们华阴刘氏的源流是出自高祖之仲兄刘喜,其人就是好田业! 每一面族旗都是一个家族精神的象征,现在连刘氏的族旗都被砍倒了,看来刘氏真的败了。 但有些人偏就是在危难中更见英雄之气。 此困厄之间,杨敢仍然振奋道: “诸君,我杨氏世守汉室之恩,没有汉室就没有我们杨氏如今。如果大汉真的要亡的话,一定要用鲜血献祭的话,那必然就有我杨氏一脉血。” 在场八名吏士在郎君说这话的时候,就知道了杨敢的打算,众人皆不说话。 见大伙沉默,杨敢叹了口气说: “非我杨敢要逼死你们。只因我杨氏受汉四百年之恩,大汉飘摇间,岂能无一二仗义死节之士。再且,大丈夫留于天地之间,不过三十哉匆匆,而如能用一腔热血留名青史,我们的义烈必能流芳千古。” “死则死矣,为国而死可乎!” “二十年后,我们还是一条好汉!” “反正我这百十斤就是杨氏养的,现在送回去又如何。” “我不怕死,就怕杀得不够痛快!” 这些话,或是壮烈或是义气粗豪,但在场都愿意随郎君逆击。 正是那句话,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杨敢和八义士没一个孬的,死则死矣,不能堕了这身烈气。 是以,在众兵皆仓皇北归时,唯有杨敢和八义士奋身逆击,直直就撞向了李大目的扈兵中。 可惜,他们撞的是李大目的扈兵,也幸亏,他们撞的是李大目的扈兵。 那杨敢一马当先,向着一个雄壮异常的虎士勐一个跳斩,但被那人一个横刀给挡住了。 杨敢气力本就不是常人,又借助了自上而下的跳击,其力沛然岂是一般?但面前这虎士愣是刀都没抖一下,就挡住了,这是什么怪物? 没错此虎士正是关羽部左部司马,泰山军神将,李大目是也。 杨敢心里一紧,然后就被李大目一个拦腰抱摔给灌在了地上,李大目除了气力绝伦,最称绝的就是掷戟术和角觝术。现在杨敢被李大目这一摔,坚硬的铠甲在大地的反震下,直接震散了他的气力。 杨敢不服气,一咬牙,也抱住了李大目,但可惜李大目只用一手就掰开了他的手,然后一膝盖就压住了杨敢的肚子,让他再不能动。 这场景就仿佛森林中,一只猎豹被巨虎一巴掌给压在地上,就是这般压制。 见自家司马已经制服了此僚,边上的扈兵就要上前补刀枭首,然后就被李大目给拦住了。 李大目之前听到了此人在阵前励气的举动,心中欣赏,有心就留他性命。不过看到此人的华丽的腹围,李大目倒是不客气的一把扒下,正好送给丁大器,也省得他老被蔡确比下去。 杨敢被擒,剩下的八义士也或死或俘,汉军右翼第一阵的最后反冲就这样结束了。 之后,杨氏的雀鸟环草旗被李大目缴获,而刘氏的赤龙在田旗被郭亮缴获。 …… 当张旦全军奋击的时候,原先在中军的左校尉部甲士也在铁兽蔡确的带领下缓缓移动到了关羽部右侧,打算夹击正鏖战的汉军左翼第二阵。 张冲中军的四千甲士,一半都是原先颍阳之战,汉军投降的甲士,里面就有不少河东人,此刻听到不远处熟悉的乡音,不少人都有些唏嘘。 但同乡之谊说来也就是那么回事,他们为汉室卖过命了,现在他们投降了,那张冲就对他们有活命之恩,更何况泰山军分田的策委实对他们这些底层的厮杀汉们太有诱惑了。不论哪朝哪代,能付出这种代价去争取厮杀汉的,哪个不赢得了他们的效忠? 说来当年他们老刘家也是这么给麾下吏士分宅田而争取了关中几十万壮士,只可惜现在的刘氏再没有一分田土能给这些底层。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已经成了确确实实的笑话。 因为运动路线宽度有限,泰山军中军左校尉的两千甲士是分成四个整齐的方阵,前后依次排列,然后缓缓从汝颍黄巾军团的左侧通道开上的阵前。 汝颍黄巾看着这些源源不断上前的甲士,面上满是复杂,既有被小觑的难堪,也有不上战场血战的侥幸。 随着蔡确带着吴郁、宋禾、丁方、刘福四将加入到战场后,整个战场的节奏都一下子加快了。 因为张旦部击溃得太过迅速,等他们浮斩了汉兵后,蔡确这边才到。所以汉军主帅黄琬在意识到泰山军主力压上后,果断令两翼后备全部上前。 整个战场形势从之前的添油战术,直接加速到战场的主力对决。 随着对面汉军不断开来,整个战场的形势是这样的。 汉军战斗到现在多余的兵力还有左翼的三千人,右翼的四千人,然后中军还有兖州兵两千、河东兵两千。剩下的,不是被击溃就是已经加入到战场,再没办法指挥。 而泰山军这边,到现在还有三千骑兵,其中两千突骑依旧在战场的右侧,一千骑兵在中军,然后中军还有两千甲士,最后就剩下汝颍黄巾了,那里人数很多,足足有万人。 而现在战场上,整体形成一个大圆包小圆的情况。在最中间是已经丧失战斗力的关羽部。在这片广阔的平原上,这场数万人的战役,从午时最热时开战,打到现在已经两个时辰过去了。关羽部的将士已经精疲力倦,他们只能在步槊方阵的遮护下,勉力支持。 然后在外围的是张旦的两千兵,正护在关羽的左面,而在右面,蔡确带着甲士正在击溃汉军左翼的第二阵,很快也能和关羽部汇合。 所以,换句话说,在内阵中,泰山军的战兵大概在五千兵力上下。而在他们外围呢?是一万三千兵。黄琬那边已经将所有兵力都送了上来,正面是四千中军,左面是三千,右面是四千。三面合围紧紧的将泰山军的五千兵包围着。 而且为了防备泰山军外围的骑兵,这些汉兵都加大了阵线的纵深。其中最精锐的老兵都被安排在最外围,负责阻挡泰山军的骑兵。 黄琬的意图很明显,就是看,到底是你的骑兵先击溃我,还是我一把吞掉你阵内的五千兵。 战斗到了这个程度,什么战术计谋都抛开了一边,就是看谁够勇!也就是荥阳东的这片广阔平原才能容纳这样的会战了。 此战的胜负不论属于谁,此战都将会留名青史。而失败者,必然将被钉在耻辱柱上。 张冲这会也跨上了战马,已经不需要他这个统帅来调度了,现在都已经明牌了,就是看谁先到极限。 所以他在命令田俊带着两千突骑从右侧进攻汉军后,就自己带着中军的一千骑兵运动到了汉军的左翼。 随着小规模的接战后,田俊率先带着突骑攻进了汉军的右翼,他将精锐都集中在矛头,所以很快就击破了汉军的前阵。但正因为汉军采用了大纵深的阵线,田俊的突骑在击破几个小阵后,很快就丧失了马力,不得不下马作战。不过他们并没有离开战马,只等杀溃这波汉兵,就重新上马奔到外侧。 与此同时,张冲这边带着一千骑兵却犹如神助,在张冲横勇绝伦的带领下,他们像一个矛狠狠的插入了汉阵的胸膛。 而且张冲冲的位置也很微妙,因为他的那双眼睛,总能发现阵线里最弱的兵在哪里,然后就带着骑兵们反复冲杀。 越来越多的汉兵崩溃在张冲的反复蹂躏下,四散而逃,胜利的天平已经向着泰山军这边勐烈倾斜。 但也是这个时候,一直在外围游弋哨探的飞军背旗朝着张冲的大旗方向狂奔。好不容易找到渠帅后,告诉了他一个意外但又不意外的消息: “战场西北方向出现了幽州突骑,飞军大将蒙沮正率部阻击,但估计只能挡一刻。” 这意外的消息,让随张冲奔冲的众将大惊,有些都头晕目眩要栽倒,但张冲却毫不慌张,他拿出自己的配腰金刀,递给了这飞军,然后道: “你将我这金刀交给汝颍黄巾的何大力,曹大用二将。告诉他们:我不需三刻就能击溃汉军,所以你们给我顶住幽州突骑两刻,我就给你们记此战首功。顶住一刻,我许你们无过。但要是连一刻都顶不住,那这把金刀就会斩了你们首。而要是你们坚持了三刻,我这边还没击溃,那就斩了我首给你们请罪!” 得到这个军令的飞军背旗对着渠帅重重点头,然后就向汝颍黄巾的大阵奔了过去。 望着背旗远去,张冲突然就觉得口渴,他问边上些个将士有没有水,但大家都已经喝完了。 战斗到现在,哪还有水啊,双方将士都已经到了自己的极限,如交战最久的关羽部,甚至此刻渴的挖地里水,而汉军也好不到哪里去。 现在,就看谁能咬牙坚持了。 第二百六十八章 高见 光和六年,九月十五日,酉时。 日头渐渐昏了下来,汉军主力与泰山军主力的对抗也到了关键时刻,但他们都不是决定战场成败的要素,恰恰相反,从开战前就一直休息的汝颍黄巾成了此战的胜负手。 汉军的幽州突骑很快就要开到战场,这些乌合之军能不能顶住汉庭最精锐的骑军团呢?压力给到了汝颍黄巾这边。 当飞军背旗将金刀与渠帅的军令送到汝颍黄巾的万人大阵时,为首的两个小帅是绝望的。 他们一个叫何大力,颍川阳翟人。一个叫曹大用,汝南西华人,都是被张冲扶植起来的两方头面人物。 你要说两人多能战?那也不至于,因为他两能上位的关键就是最先表态追随张冲。但两人也不是普通人,要是武力都没,张冲也不会能容许他们上。 但有勇气归有勇气,他们还是清楚将要面对的幽州突骑是什么样的敌人的。在这片平原上,这种突击性骑兵军团的作用,与步兵相比,不说以一当百,当十也是往少了说的。 当年光武时期,河北铜马贼数十万都不能挡三千幽州突骑一击,我们汝颍黄巾何德何能啊,不仅要扛住,还要给渠帅抢下来两刻的时间? 但他们也知道现在只有按照渠帅的说法去执行了,不如此又如何呢?全军溃逃了,在这广阔的平原上,他们都是个死。 于是,何大力一咬牙,就接下了这金刀,他郑重的对这飞军背旗道: “渠帅万不能负咱们汝颍弟兄啊!” 背旗也一愣,但很快反应过来,他亲自下马,对何大力道: “何魁,我家渠帅平生从未负了一人。一会,请一弟兄回报渠帅那,就说我小陈已经将军令送到,已经履行职责,后面小陈将与汝颍弟兄们一起,战斗到最后一刻!” 说完,就将缰绳送给了何大力,其人被这叫小陈的搞愣了,疑惑道: “小陈,完全没必要。我们自然是信渠帅的,还是由你回报,不烦二人。” 谁知小陈正色道: “何魁,渠帅的金刀和军令到底是我来送的,你也信了我的保证。那如此的话,我小陈就不能负各位汝颍的弟兄,但小陈寥寥无名一介,给不了大家什么,只能用这一腔热血与大家同生共死。” 说完,小陈对何大力,曹大用重重一拜。 何大力,曹大用也不说话了,有心的话,他们也能说,你小陈算个什么?他们又岂是在乎你小陈的什么保证才奋死?但他们又想过来,不正是因为这人什么也不是,其人的行止才显得如此烈气吗?位虽卑却义薄云天。 何大力与曹大互相看了一眼,不约而同对这小陈道: “小陈,今日就在这荥阳,在这万人大阵中,由黄天后土一起来见证,你我三人阵前结义如何?” 小陈毫不犹豫,对两人重拜: “兄长在上,请受我一拜!” 何大力与曹大用欢喜极了,互问了姓名,才知道这个小陈叫陈诚,正取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自诩一生要像渠帅般不负人。 就这样,何大力与曹大用鼓足了气,就是一番招呼。他们调动各部移动到了战场的西北面,在那里整了阵后,便趁着时间赶紧挖掘工事,好能挡住幽州突骑的冲击。 就在汝颍黄巾这边加紧布置拒马,挖掘沟堑时,一只泰山军甲兵也移动了过来。 此军正是张冲最信赖的军团,中护军于禁麾下的两千甲士。 做事素来谨慎的张冲,从不将全军的生死只寄托在一份上,除了激励汝颍黄巾奋死外,于禁的军团也是张冲一直留下的后手,而且这个后手也将在拦截幽州突骑中担负最正面的任务。 于禁军团除了千人长戟甲士外,还有千人的弓弩队。因为是中护军的性质,这些甲士的素质特别高,他们不仅仅是长戟士、弓弩士外,还都是环首刀甲士,弃掉长戟弓弩,拿起刀斧就能再战。 为了能有足够的兵力调度到西北面,于禁甚至将之前破交战中俘获的三百幽州突骑也做主给放了。当时几个部将都说,与其放了这些突骑让他们返回汉军,不如现在就把他们都砍了。而其他人即便不如这几个血腥的,也建议可以砍掉这些人的臂膀或者大拇指,既能让这些人活,又能让他们上不了战场。 但于禁皆不取,这三百幽州突骑是非常宝贵的人力资源,不论是杀还是折辱,都无益处,所以他就与这三百幽州突骑立誓。 于禁站在这些串着的俘口面前,郑重许诺,他将会放了众人。但如果此战泰山军胜了,你们还要回来成为我们的俘虏。而如果我们泰山军此战不幸战败,那诸君就可以完全得到自由,随大伙去哪。 于禁告诉他们,按照两军的仇恨,即便杀了你们都是应该的,而现在我们选择不杀,就是我们对你们有活命之恩。你们已经用自己的武勇为汉室回报了忠诚,后面泰山军胜了,你们也需要用你们的承诺来回报我对你们的活命之恩。 说完,于禁就率先砍断了一根绳索,放幽州突骑们四散。 俘口们不敢置信的看着一切,等于禁真的砍断了绳索,他们才复杂的看着于禁。其中一个人排众而出,正是刘备的伴当牵招,他被俘虏后就送到了这。 此时,牵招郑重的对于禁道: “将军,你是位君子。你的承偌我们认了,如果此战你军要是胜了,我们不想再做俘虏,就做将军你的兵。而要是此战你们败了,我们也不会杀你们的俘口,而且我们还会为将军你收殓尸体,不使野狗分食。” 于禁笑了笑,点了点头,没其他话,然后就带着全军两千精甲出军了。 当于禁帅部赶到时,汝颍黄巾已经选择了阵地。就在汉军的右后翼的一处缓坡上,此坡沿着西北面有个长长的缓坡,虽然没多抖,但也算能抵挡一点马速了。 汝颍黄巾的万人大阵是按照黄巾军传统布置的,就是简单的五个大阵,前二后三,沿着缓坡一字排开。 然后两侧是兵车拒马,简单遮护了两翼,因为时间不够,拒马都是那些原先放在车上打造好的,只简单放了,并未锤入地里。 于禁看了这片战场和汝颍黄巾的布置,心里叹了口气,因为这些人虽然布置还行,但阵型散漫,披甲也低,显然不能直接抗住对面幽州突骑的突进。 鉴与此,于禁毅然决定,将麾下千余长戈甲士布置在汝颍黄巾的最前,充当全军的缓冲垫。所以,战场西北坡的军阵就呈现了前一,中二,后三的一个锋失箭的阵线。 按照正常的情况,布置成这样的军阵,应该是一个冲击阵型。但于禁觉得汝颍黄巾的战斗素养太低了,根本不敢打反冲锋,只能让他们放在后面。不让他们直面汉军的高头大马,那样勇气还能在。 剩下的一千弓弩手,于禁没有放在阵内,而是布置在汝颍黄巾的阵地上,然后让汝颍黄巾在这些泰山军弓弩甲士的前方插满粗壮的木桩,防备骑兵的冲锋。 最前阵的一千长戟甲士,于禁排成了五列兵阵,这样的阵型长度无疑是短的,很容易被汉军骑兵两翼漏走。 但这就是于禁的打算,他就是要用这些甲士当成一个巨大礁石,抵挡住汉军最勐烈的冲击后,剩下的即便从两翼漏走,马速也已经弱了。最后他于禁就带着扈兵亲自守在这个五列兵阵内,做全军的压舱石。 当汝颍川黄巾为友军的弓弩甲士锤好最后一根木桩时,西北方的远处尘埃大起,地动山摇,所有人都知道,幽州突骑终于赶到战场了。 随后就是圈内的汉军爆发山呼海啸的欢呼,但很快又被泰山军打得哭天喊地。 在身后数万人厮杀煊沸中,汝颍黄巾和于禁部屏气凝神看着那些尘土,一动一静,是那么的紧张。 很快,他们就看到几十骑身背杏黄背旗的骑队不断与绛红色军衣的汉骑游射厮杀,时不时就有人栽落马下。 中间阵的何大力与曹大用难过的看着那些友军骑士被人数众多的汉军骑士围杀,伤感的对边上的陈诚道: “那是你的袍泽吗?” 小陈点了点头,他这会已经虎目含泪,只死死盯着战阵前方的袍泽,希望他们赶紧入阵。 阵前的飞军背旗们展现着优良的骑射水平,不断兜转绕击回射,但实在人数太少了。在一个为首赤帻大将的带领下,飞军背旗救出一只被围的小队,然后直直向着汝颍黄巾这边大阵奔来。 但这时候,从汉军阵内射出一箭,直直射中一个背旗,其人在众袍泽的惊呼下,重重摔下。 而这时候那赤帻大将已经奔到了前面,听到后面弟兄的呼喊,转首回顾就看到这一幕,此人想都没想,直接兜马折回,一个弯腰就将这弟兄捞起,就要撤走。 汉军骑军中冲出两骁勇,就要围杀这贼将,立下自己的武运。 这赤帻大将丝毫不惧,右首搭弦就射翻一人,然后抽出环首刀就与后一骑错身而过,那人的首级就飞了出去。 这还没完,瞬杀两人的赤帻大将,一拎缰绳,用染血的刀摇指幽州突骑大纛下的骑将,睥睨轻蔑。 而那边大纛下幽州突骑的主帅宗员脸色难看的看着对面逞凶的骑将,正是此人带着百多骑阻挡了自己一刻,使得这次突袭的效果大大折扣。 宗员带着幽州突骑于凌晨就在此间二十里外的密林潜伏,为了达到突袭效果,他命全军保持静默,谁敢违反,军吏没收甲具战骑赶出军中,骑卒穿耳游军。靠着严刑峻法,他们才躲开了泰山军在战前的巡弋的哨马。 本来,他应该提前至少两刻就能赶到战场,但都被对面可恶的贼将给破坏了。 不过宗员忍住了那人的挑衅,他要尽快观察眼前这军阵,看如何突破。 幽州突骑中,宗员这边恶感,就有人好感。 此时,白马白甲的公孙瓒,倜傥风流,他看着刚刚那赤帻骑将的行止不禁对边上的刘备道: “好个骑将,能横刀立马,是个豪杰!” 这话说得刘备边上的张飞脸又黑了些,但公孙瓒笑着安抚道: “阿飞自然是比那将更豪勇的。” 此时的张飞还没有字,所以军中都以阿飞或者燕豹来称呼他。 刘备和张飞自破袭战后失了部曲后,就暂寄在公孙瓒这里,已经算半依附的状态了。 刘备看着渐渐消失的赤帻将,叹了口气,想到了牵招他们。 阿招阿!你们此时又在何处呢?也会随我处在这一片战场吗? …… 那赤帻骑将正是飞军大将蒙沮,他带着全飞军仅剩下的四十三骑疲惫的从右侧绕入了汝颍黄巾的大阵。 他们刚下马,就有人因腿软而栽倒在地。赶来的汝颍黄巾将士们立马拿着羊毛毯给他们裹住,他们出汗太多,不隔风就要出事。 随着,汉军幽州突骑这边出现,汝颍黄巾这边也开始传来吟唱,他们在各军的道使的带领下,对着东方开始礼拜祷告,祈求黄天保佑只的信徒。 万人的吟唱,尤其是生死之间的真心祷告,其肃穆庄严直接压盖了战场的所有声音,此时那只战前就立在泰山军大纛上的巨鸦被这巨大的吟唱惊动,直接飞到了汝颍黄巾的上空。 斜阳穿过云层,洒落金色的光辉,圣鸦在啼叫,信徒在咏唱,人世间最神圣的也不过如此。 这副场景落在对面的幽州突骑眼里,心里也是一颤,他们很多都是乌桓人,比汉军更迷信,这会心中都打鼓。 宗员发现了这丝松动,满心不屑,他在河北战场见过比这还虔诚的,但不还是在他们的铁蹄下化为尘土? 他纵马走到全军之前,对所有幽州突骑及乌桓侍从们放声吼道: “幽州的儿郎们?你们在怕什么?在怕你们的缴获不够多?怕敌人会伤害到你们?你们大可不用担心,对面的敌人已经瑟瑟发抖,我已经闻到了他们的恐惧。那是羊群对群狼的恐惧。还有此战的缴获都将属于你们,荣耀也会属于你们。我会让天下人都知道,此战是我们幽州突骑拯救了汉军的危亡。 二百年前是我们幽州突骑南下再造了大汉,二百年后的现在,也必然是我们幽州突骑来拯救大汉于危亡。之后,我们会无数次回忆这个下午,会自豪的对子孙说,是我们拯救了大汉! 还有来自草原的弟兄们,请勇敢追随我们,用你们的行动向大汉的皇帝证明你们的忠诚。而陛下会回馈你们无尽的财富和衣帛,让你们能自豪的返回部落,让你们的妻儿再不会在草原的冬天受冻挨苦。 所以来吧,来吧,拿起你们手中的刀枪,追随我的旗帜,我将带领你们再一次拿下胜利!” 宗员的威信自然是高的,这些幽州突骑、乌桓骑士都是他组建的,在他的旗帜下拿下一个个胜利,所以他们从不怀疑此战的结果。 只是,在宗员那边励气时,公孙瓒却在和边上的右部司马崔钧小声调笑着。 右部司马崔钧是涿郡崔氏子弟,是前太尉崔烈之子。他们涿郡崔氏以经学传家,从王莽时期就以明经征诣公车,之后几代都以经法称名于世,甚至在崔寔这代更参与了汉室最大规模史料工程《东观汉纪》的编着,可以说是清的不能再清的经学世家了。 而右部司马崔钧这人却是异类,尤善武事,日后做到了虎贲中郎将的官位,此刻也是幽州突骑五部司马之一,前途无限。 说来公孙瓒本就讨厌那些经学世家的子弟的,但和这个崔钧尤其投缘。他们都深感他们河北一地被汉室压制的苦楚,都觉得,是时候发出他们河北人自己的声音了。 所以这会在听那宗员的说话,公孙瓒忍不住就讽刺道: “咱们这副帅啊,明明是个南阳人,倒是会替咱们河北人操心。” 公孙瓒的话实在刻薄刁钻,直惹得崔均笑了出声。 那边宗员说完话,听到公孙瓒这边声音,问道: “伯珪,你在说什么?” 公孙瓒立马郑重表态: “副帅高见,讲得太好了。” 得悍将的支持,宗员自矜的笑了笑。 实际上,公孙瓒心里瞧不上宗员这表演,他一到战场就抓住了此战的关键。 现在老帅黄琬的主力显然被泰山军勐烈攻击着,那呼啸驰骋的骑团看得他这个幽州人都咋舌,那些汉兵怎么可能当得住,崩溃是迟早的。 所以此战就应该这样打:不管前面的黄巾军阵地,对肆虐的泰山军骑军发动攻击。只要击溃了最外围的泰山军骑兵,那汉军就能歼灭最内环的泰山军步军。到时候胜负可分。 但这宗员反倒在这花功夫讲那些虚的,不知道每浪费一瞬,汉军就离失败近一步吗? 而且一看就知道这人是打算攻击对面的黄巾军,真的是虫豸!罢了,又不是他是主帅,他公孙瓒替他操啥心。 其实公孙瓒倒是刻薄了,他想的这些,宗员都知道。只是,他就是不想去打那泰山军突骑。 先不说对面黄巾大阵选的位置不错,正好护住后面突击的泰山军骑军,纵然要绕开,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但更重要的是,直接去打泰山军骑兵就好打了? 从之前的几次交锋,宗员知道对面的骑军并不差,要是直接与之冲锋,那是蛮夫,就是打赢了,幽州突骑也废了。 而打这只黄巾军就不同了,对面就是一只他在河北打惯的羸军乌合。 打不了泰山骑军,还灭不了你黄巾军? 不是他宗员要捡弱的捏,而是还是那句话: 战场从来不是兑子,不是搞兵对兵,将对将,首重的就是士气。有时候,为了打击士气,就需要捏弱的。 眼前这只黄巾军明显就是一只弱军,而且还是泰山军最后的预备,一旦击溃这支黄巾,那崩溃就在眨眼。到时候,泰山军那些骑兵就只能看着全军总崩溃,回天无术。 当然,这种战术有个问题,就是那些外围的泰山军骑军很容易就突围出去。 但这个问题对宗员来说就不是个问题,他就没打算一下吃掉泰山军,不让这些人跑出去,他如何继续立功?难道还回边地吃风沙? 这就是坐的位置不同,选择就不同。但这截然不同的选择到底谁对谁错呢?谁也不知道,因为选择从来只有一个,谁都无法对照好坏。 于是,宗员下令全军攻击前方黄巾军,而这一军令果然受到了各部的支持!显然他们也认同宗员捡弱的踩的战术。 看看咱们这边,一排一排高头大马,精甲曜日,手上的环首刀,马矟打磨得熠熠生辉,头顶上飞舞的是各家族旗,军旗,小旗。两翼是望之生畏的草原胡骑,张弓引射,露出嗜血的兽欲。而且,除了战马发出焦躁的响鼻声,整个军阵都静悄悄的,望之就是一只百战精锐。任谁看到了不说一声,国之柱石,汉室腹心。 你再看对面!与其说是军队,不如说是一群流民。 那旗帜破破烂烂,扭扭歪歪,满是污迹。大多数人都打着赤脚,连一双草鞋都没有,甚至宗员在这里都能闻到对面的肮脏臭味,就和屎味一样。 实际上宗员没闻错,这确实是屎味。汝颍黄巾自入了荥阳,因为水都没烧过,水土不服,直接拉了肚子,由于太过频繁,他们很多人甚至直接脱掉了犊鼻袴,轻装上阵,好方便直接排泄。 所以这身屎臭真的是扬风十里,熏得下风口的幽州突骑都有点受不了。不过,连那么远的幽州突骑都受不了,那些夹杂在里面的泰山军就更受不了了。 他们甚至祈祷幽州突骑赶紧发动进攻吧,他们再不想闻着味了,都辣目。 而黄天呐,你真的太仁慈了,真的就响应了我们的祈祷。 这些该死的幽州突骑终于冲过来了! 第二百六十九章 大胜颧皣 斜阳穿过云层,照耀在这片平原上,幽州突骑的前部开始做试探性进攻。 庞大的幽州突骑军阵,各色旗帜飘摇,有个人的,有家族的,有代表在汉室职位的,整个就是一片旗帜的海洋。 在对面轰鸣的号角声中,最前面的一部突骑在一面“心月狐”的旗帜下缓缓排出大阵,也不冲锋,就这么不急不缓的压过来。 但越是慢,那气势就越盛大,仿佛他们的马蹄每一步都踩在了黄巾军的心上,让人难受压抑。 这面高大的旗帜也非常有意思,不仅整面都是青色的,旗帜上还有个狐狸的面孔,然后一边还有个云台。让人摸不清头脑,不知道要表达什么。 这部幽州突骑人最多,齐齐排开,仿佛就是从地平线上涌出的赤潮,让人总联想到鲜血和死亡。 而在对面的汝颍黄巾中,压抑和恐惧加速弥漫。 最后三阵的黄巾军站的最高,自然也看得最清楚。看着汹涌而至的千骑压平岗,他们当中的一个道使忍不住祈祷: “黄天啊,请保佑我们驱散面前的敌人,因为我们在为你而战!” 说完,他就在恐惧和战栗中看向了天空,祈盼看到黄天的启示。然后他就真的看到了。 那是一个由云层组成的巨大面孔,云层在黄昏的晕染下仿佛一个漆着金漆的神将,怒目而视着人间。 道使看到这天启,不由惊呼: “看,黄天在看着我们!” 说着,不禁激动得哭了出来。 越来越多的人也看到了,他们抬头看着那边的云霞,仿佛在瞻仰圣迹,人人热泪盈眶。 越来越多的人不禁朝着那片云层跪倒,他们热烈的亲吻着脚下的土地,甚至还有些捧着泥土嚼进了嘴里。 三阵黄巾军里的道使们趁机鼓舞道: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生死间的恐惧激发强烈的虔诚,众信徒们或用汝南话,或用颍川话,振臂高呼: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而这些煊沸肃穆的场景全落在了对面汉军主将的眼里。 率领幽州突骑前部的司马是寇淮,出自上谷寇氏。之前那面怪异的青面鬼狐旗,正是他们家的族旗。 寇氏是当年辅助光武定天下的二十八云台功勋之一,所以旗帜上有一方云台高楼,而他们寇氏正是二十八星宿之一的心月狐。所以这面青面鬼狐旗正代表着他们寇氏的荣光。 只可惜现在这荣光早已暗澹寂灭了。寇氏因为属于河北系,开朝以后一直被打压,本就日渐凋零。等到了桓帝时期,他们又被宦官构陷,整个宗族都被撵出了京都,丧失了公卿之族的身份,沦落为地方的豪族。 好在经过他寇淮的努力,那面青面鬼狐旗,终于再次飘扬起来了。 为了恢复家族的荣耀,那年十一的寇淮就应募从军,开始了他的戎马生涯。之后的六年他都在边疆的烽燧中值守,十八岁那年,他杀了一个来互市的鲜卑小酋,终于入到了幽州突骑的序列,成了夏育的一名扈兵。之后的十四年,他一直都在北疆征战,去过草原,打过胜战,也在熹平六年那次数万人的大溃退中活得性命,历军二十年,战事无数,也是宗员现在的将吏中经验最丰富者。 宗员选其做试探,就是用其老练,让其发现战机。 而战机果然就来了,本在最后三阵的汝颍黄巾,在“黄天”的注目下,勇气倍增。最外围的一圈黄巾军直接呼啸的冲了下来,他们早就忘记了阵前各小帅的军令。甚至一些道吏也上了头,跟着乌央乌央的往下冲。 谁也说不清到底有多少人离开了阵地,向着幽州突骑的前部发起反冲锋。实际上,就是汝颍黄巾总共的兵力有多少,恐怕张冲都没底。 一般来说,想要精准估算麾下兵力是一件非常难的事情。不是说将手下各军吏的数字简单加起来就行的,因为你不确定这些数字是否可靠。非得有大量的文吏和桉牍统计工作才可行,而且还要经常统计。因为军队里每时每刻都会有人伤病、开逃、战死,这些数字不更新,那手里的兵册就是样子货。 张冲经过这么多年的积累和制度化,也只能说对自己的主力营头有比较准确的人力掌握,对外围的汝颍黄巾根本不清楚。当然,那些汝颍小帅们也不希望张冲弄清楚,手里的兵力虚实怎么能让别人知道呢? 那张冲是如何掌握汝颍黄巾的大概战损和人力情况呢? 张冲之前就用了一个办法。在攻打管县时,他让每一个黄巾军都拿一块石头从中军阵前走过,然后将手里的石头放到阵前的一个个筐里。等全部放完后,这些筐就被封存了。之后管城之战结束后,从战场下来的汝颍黄巾再从中军走过,每人走的时候再从筐里拿一个石头,最后筐里剩下的就是此战的战损人数。 可能有很多只是受伤了没来,但连走都走不了,也说明已经丧失了战斗力,是以在实际上也是战损了。这种方式虽然原始粗糙,却是最具性价比的方式了。 之后泰山军继续北上,并在荥阳岳岗大营与汉军决战。当时张冲对汝颍黄巾的兵力掌握是管城之战后的数据,兵力九千。但此时在战场上的,到底有没有九千,张冲也不确定了。 所以当后三阵的汝颍黄巾乌泱泱冲下来的时候,于禁脑子直接懵了下,因为视野的问题,他看到冲下来一片,只当是后三阵的汝颍黄巾全冲下了。 所以于禁当时的心就往下直坠。因为那里至少有六千兵力,本来依靠坚阵与工事,于禁还是有信心抵挡住汉军骑军的冲锋的,但谁知道! “竖子不足与谋!” 于禁恨恨说了句,然后就开始稳定被摇动的军心,大声呼斥让各屯队稳住阵脚。 而那边幽州突骑的前军部司马寇淮看到眼前这幕人海冲锋,大喜,他不禁对边上的小将阎柔道: “此战之机已到!” 阎柔皱着眉,问道: “这番下来的蛾贼太多,是不是等跑散了再冲。” 寇淮豪迈道: “你不懂,草越厚,越好割!” 说完,寇淮就吹响了号角,麾下四百骑士放下马矟,缓慢的马速再次加起,在很短的时间就到了全速冲刺。 前阵内的于禁就这么看着那些友军们在这些铁骑的冲撞中七零八落,他们根本不知道,面对冲锋的骑军,不结阵的话,便是有勇气也毫无意义。 但于禁已经顾不上悲悯了,因为在汉军铁骑下重挫的汝颍黄巾直接倒卷了回来,开始冲击着自家的军阵。 于禁大声下令: “敢冲阵者,杀无赦!” 随后各派的曲将都大声应喏。 五列的千人长戈甲士就开始在阵前捅刺着乱卒,一排捅累了,就是后一排。这就是军阵的作用,可以前后轮替,保持整个军阵的抗击能力。 连绵的刺击打垮了汝颍溃兵的最后疯狂,理智终于回到他们的头上。在意识到不能冲击自家友军后,他们开始从阵前两侧撤退,一路奔到了后阵。那里,依然有一半多的汝颍黄巾在有经验的军吏的维持下保持阵型。 同样保持阵型的还有中部的颍川魁何大力,汝南魁曹大用。他们亲自弹压着军阵,让各队都留在阵线上。 两阵内,望着越来越多的溃兵越过自家阵型回到后阵,曹大用担忧的说了句: “这下麻烦了!” 是啊,刚刚那场混乱,少说一两千的汝颍黄巾被击溃,死是没死多少人,但整个阵型都被打乱,原先后阵是总预备,现在反而成了最先失去战斗力的。士气可谓跌落到了谷底。 边上的小陈一咬牙,就建议曹大用: “二兄,现在这种情况,前阵的于校尉根本不可能顶住对面冲击的。我们要让中军两个方阵上前,遮护住前阵的两翼。” 曹大用脸上阴晴不定,最后一咬牙点头同意,于是他就要率领所部下来。 但就在这时,前阵奔来两骑送来了于禁的军令。 “各部依旧按照原定阵地维持阵线,没有任何军令,不许擅动。” 幸亏于禁的军令来的及时,不然刚刚小陈的建议直接就能让此战以失败结束。不是小陈的策略不好,而是执行不了。 开玩笑,现在这情况能站住阵脚就已经不错了,有拒马,有堑壕,大家都会安稳。但你一旦移阵,那阵线不就散乱了?到时候被汉军抓住机会一冲,大事皆休。 至于,于禁这边没有友军遮护两翼该怎么办?于禁说,谢谢,真不需要为他担心。 先前幽州突骑简单击溃了汝颍黄巾后,就驱赶他们反冲于禁阵线,但都被于禁部刺了回去。甚至,他们还以汝颍黄巾这些友军的尸体在阵前布置了一道胸墙,没准一会扛撞击的时候,这些尸墙就能救他们一命呢。 很快冲击就过来了,幽州突骑的前部四百冲击骑士并三百乌桓骑射开始趁胜突击。 他们并没有打算从正面冲,而是从一个斜处削了过来。幽州突骑打惯了战的,几个会傻的冲坚阵的正面?没看到那树的豪猪一样的前阵吗? 幽州突骑的幽州健儿都标配着马矟,环首刀,大部分还有铁甲,在各自突将的率领下,他们一下就撞在了于禁的阵角上。然后直接从撞塌的那一角灌入。 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于禁根本都来不及下令变阵,就已经被幽州突骑凿了进来。但这时候,也显示出重装长戈大戟在结阵时是多么能扛骑军的冲击了。汉骑在冲到第二排时,就有长戈陆续砍断了这些战马的马蹄,然后将栽落的汉骑用环首刀给捅死。 落在后面的汉骑看前面袍泽纷纷落马,再不敢冲,马头一拨向左,顺势就绕开前阵,想灌入到中阵的两个黄巾方阵。 而那边,汉军的第二波攻击也发起了。 幽州突骑的左部司马盖彤在前部冲锋后,也吹响了冲锋号角。此阵同样有一面最高的旗帜,便是盖氏的黑面鼠目旗,旗上也有一个云台高楼。 盖彤是渔阳盖氏子弟,他们家和上谷寇氏一样,都是当年二十八云台功勋之家,所以有云台高楼标,然后他们家又是玄武坐下虚日鼠,所以有了黑面鼠目旗。 盖氏和寇氏偏文不同,他们渔阳盖氏自传下来就是以武立家,到了盖彤这辈,其人更是勇冠三军。 但也正是自负武勇,其人打仗也最好猪突战术,不管你前面是何阵都硬冲硬打,所以每战不是大胜就是大败,但不管结果如何,每一战就数他的战损最高。 盖彤的左部作为全军之首,战力非常高。不仅军中普遍都是渔阳子弟,有些吏士们的战马都批有马甲,可以说是地地道道的甲骑。 只是可惜,现在汉军还没有将甲骑聚起来用,还只是纯粹作为骁勇军吏的防护手段。 铁面下的盖彤挥舞着铁戟,一马当先。护在他两边的都是他的家生扈从,这些人牢牢护住自家郎君的两翼。然后渔阳突骑就在盖彤的家兵团的表率下,急速冲刺。 于禁部在经受了刚刚的混乱后,小有斩获,见对面又有骑军冲来,马上就整列好阵线。最前排的长戟甲士是完完全全的铁人兵,他们从头到脚都包裹在铁甲里,走一步都是浑身汗。 现在他们已经组成了一道坚实的铁壁,手里的长戟也已经放下,身后的袍泽们抵住他们的后背,给与他们无穷的力量和踏实。 但可惜他们遇到的是渔阳突骑,更有悍不畏死的甲骑吏士率先冲阵。那些包裹着铁甲的战马如冲车一般碾入了于禁部的前列,然后是更多的骑士追随着涌了进来。 率先冲入阵的盖彤,如铁兽一般在马上肆意挥砸着手上的铁戟。很快铁戟就被打弯了,盖彤又抽出一把加重铁骨朵,继续挥砸,每一击都是金铁之声。 就这样,于禁部的甲兵就这样苦苦鏖着。他们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敌人,那些全身包裹着的战马,刀枪不入,自己只有挨砍的份。 但泰山军这边苦熬时,渔阳突骑的吏士们何尝不是如此呢?他们也没打过这种全身都包在铁甲里的步卒,以往冲到这个程度,敌人早就崩溃了,还能这么鏖的?还有这些铁甲兵手上的长戟,经常就勾住他们的衣甲,稍不注意就被拖入阵内,乱刀剁死。 到处都是喊杀声,哀嚎声,这一战最惨烈的刃战可能也就是此处了。 这是真正的精兵对精兵,谁都不缺勇气,谁都不缺信念,谁也不缺甲械,就是你砸我一下,我搠你一刀,毫无花巧,还有些呆板,但全是最巅峰的对决。 厮杀的转折很快就出现了。 当寇淮带着幽州突骑的前部绕开于禁部,顺势要灌入中阵的汝颍黄巾时,大变故出现。 早就布置在这里的泰山军一千弓弩甲士,从黄巾袍泽的身后占了起来。自开战以来这些弓弩甲士就坐在地上,由黄巾军给他们遮护身形。当然,坐下来后,从友军空荡荡的衣摆下传来的屎臭味就更浓烈了。 此刻,汉骑终于来了,他们立马在军吏的指挥下站了起来,向那些懵着的汉骑发射他们久无法忍受的怒火。 一千名弓弩手在泰山军中护军左校尉部左部司马张达的军令下,发出连绵不断的箭失。这箭雨是如此的密集勐烈,以至于天色都暗了一下。箭失如乌云遮蔽了斜阳,穿过空气,挥洒在了汉军前部的四百突骑和不足一百的乌桓游射身上。 时间仿佛有一瞬的暂停,然后汉军阵上响起此起彼伏的哀嚎。箭失穿过铠甲,刺入皮肉,坐下的战马也在暴雨中痛苦挣扎,或后退直力甩掉骑士,或直接歪倒连骑士一起砸在地上。 骑群中,部司马寇淮在扈兵的小盾遮护下狼狈的躲着箭失。他已经懵了,谁会在这里布置射手?还都是硬弓劲弩。 打过这么多年仗的寇淮真没遇到过这种的,但烂战打多了也有个好处,就是不上头,不使气。打不过就撤呗,不争一时长短。 于是,寇淮就要吹号角,让麾下撤退。但等拿起来,他才发现,腰间的号角已经被箭失射坏了。 寇淮气得将号角往地上一砸,正要说话,就发现后面的骑士们竟然开始要对那些泰山军弓弩手冲去。 原来,后面的汉骑们将刚刚主将的行为当成了攻击信号。误判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他们堂堂幽州突骑怎么能败在那些泥腿子手上? 中阵的这些汝颍黄巾是真的泥腿子,脚上没草鞋,摆下没大袴,就这样光突突的两双大泥腿。对了,他们还没穿犊鼻裤,胯下弟兄都没个遮护。 但再次的冲锋并不能挽回上谷突骑的败局。等他们冲上前后,又发现这些弓弩手都站在一个个斜刺来的木桩后,自己手上的武器根本够不着他们。 相反越来越多的汉骑因为冲得太快直接串在了木桩上,便是那些够机警,能躲避掉头的,也因为惯性滑到了泰山军弓弩手阵前,然后被那些甲士枭首了。 到处是大乱,受惊的战马抛开了主人飞奔逃出战场,只有少部分骑士成功撤了下来。 而这一变故被前阵的于禁发现了,他直接站在扈兵的背上,对熬命着的弟兄们大呼: “敌军前部已经败了!胜利就在我们手上!渠帅看着我们呢!杀!杀他个杀人头滚滚!杀!杀出个太平盛世!冲!” 阵内那些铁甲兵都苦苦与面前敌厮杀着,看不到后面发生了什么,此时听校尉说他们后面胜了,顿时无穷气力升起,他们怒吼道: “冲!” “冲!” 这一阵阵冲天怒吼仿佛就是喊给太平道冲天大将军,张冲听的。 此时,张冲正好割下汉军主帅黄琬的首级,那闭目自若的凋枯面孔,仿佛诉说他已经为汉室尽力了。 此时,张冲听到了西北面的怒吼声,那是弟兄们在呼喊他,是在问: “我们赢了吗?” 于是,张冲一刀噼断了汉军的大纛,然后用平生气力回应怒吼: “大胜!” 炸雷响过全场,厮杀的人一顿,随后是遍地的呼和: “大胜!我田俊讨杀贼将!” “大胜!我关羽讨杀贼将!” “大胜!我李大目讨杀贼将!” “大胜!我典韦讨杀贼将!” …… 此起彼伏的讨杀声传遍整个战场,便是身后离着数里的丁盛都听到了。 丁盛听到这胜音,勐然向战场的方向跪倒,放声嘶吼: “大胜!” 只是哭嚎后,他忍不住想到,此千古之壮举,我丁大器没参加,惜哉! …… 还在于禁阵中厮杀的盖彤,羞恼得看着那升起的于禁,就是此人弄出了这声势,愚弄他们渔阳突骑,愚弄他渔阳盖氏。 盖彤对边上的几个随扈一指手,便是四根箭失射向了高举起的于禁。四个箭,三根都被甲胃弹开了,但正有一箭插在了于禁的额头上。 然后于禁一声惨叫就栽落下来。 听到校尉的惨叫声,厮杀着的中护军吏士们慌了,但就这时,阵内再次传出于禁的声音: “乃公没事!众弟兄们继续杀贼!杀贼!杀贼啊!” 低落的士气再次高昂并到达了巅峰,他们高呼“杀贼”不避刀剑,与前面的幽州突骑换命。 这下子渔阳突骑遭不住了。他们纷纷避让,想要撤回去,但每一步都是伤亡,仿佛陷入了死亡的海洋,怎么挣扎都是死。 看着麾下精骑纷纷倒下,盖彤恼了,这宗员咋回事,这援军怎么还不来? 就在他要打旗唤援军时,盖彤傻眼了,因为他突然听到幽州突骑的专属鸣金声,再一后顾,那驴日的宗员的华盖大纛在缓缓撤退。 那边五彩华盖下,宗员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这一战怎么就输?我还有三部突骑没用,对对对,让那白马将军带着他的白马义从再冲一次。于是,他转身回看后部司马公孙瓒的方向,但那里哪还有什么人啊!再看右部司马崔均的方向,他们也在撤退。 再看远处,那弥漫着尘土鲜血的贼骑军团,在数员骑将的率领下正向着自己奔过来,他们虽然看着疲惫,但却给宗员一副不可战胜的气势。 这下子,宗员真的绝望了。 他对着西边京都的方向呢喃道: “我非败军之将,皆因那些河北人误我。国家啊!河北人皆可杀!可杀阿!” 说完,一口鲜血吐出,伏马撤了。 此时,斜阳换成了落日,预示一个时代的落幕! 失败者已在逃亡,只剩下全场高吼着: “大胜!” 第二百七十章 咋整剚动渭柺 我是泰山军军师董昭,你们现在看到的是我的一篇随军手札。上面记载了光和六年,那个最激动人心的下午,我们是如何战胜汉兵的。 在荥阳东二十里,我们野战大胜汉军,不仅歼灭了汉军的东面行营,更是重挫了汉军最精锐的幽州突骑军团。现将我在此战的一些小小经验记录下来,以使后人知之。 光和六年,九月十五日,午。我军与汉黄琬部大战于岳岗。 此战大胜,首要就在于渠帅高瞻远瞩,战前布下“中心开花”的战术,之后又审时度势调度中军替换了原计划中的汝颍黄巾。毫无疑问,庙算之胜就是此战胜利之基。而如我等幕僚,也在此庙算中做了一些微不足道的贡献。 其次,左军校尉关羽部能率二千甲兵就能抗住汉兵万人进攻,可以说关君及一干吏士的勇气、坚韧、忠诚,是能完成磨心任务的重要原因。而之后右校尉张旦能知耻后勇,率先攻破汉军援军,也为此战做了至关重要的贡献。 最后,中护军全军四千甲士,无论在何困境,都没有动摇过自己对黄天的信念,相信渠帅能再次带领他们走向胜利。他们在左校尉于禁、右校尉蔡确的带领下,顶住了数倍于己的敌兵,是此战功臣。 当然,也毫无疑问,此战最大的功劳当属于渠帅。是渠帅亲临一线,不避箭失,激发了全军向死而生的士气。可以说,渠帅是我见过最出色的统帅、战将、便是光武都不及渠帅三四。 此战,我们的战果是辉煌的,汉军损失之大甚至都让汉室皇帝的床榻都榻了一角。至少有数千名汉兵横尸在这片岳岗战场。由于我并不是掌书记,汉军伤亡人数到底有多少,我并没有准确的数字,但从一些相关者的说法看,汉军甲士死伤三千六百人,有名有姓的豪强军吏死亡一百二十人。至于一些乡勇杂兵,死亡人数有多少,我就不清楚了。 还据我那位友人说法,就在此战中,京畿豪强兵力一扫而空,境内有姓有氏的豪强世家都有子弟死在此战。惜哉,多少衣冠之家今日就做了土。 至于我军的战损人数,友人并未告诉我,而是只说了一例,那就是中护军左部的战损情况。其部两千人在此战是负责在西北面阻击幽州突骑的主力,也是此战死亡人数最高的一部。 中护军的四千人的编制是这样的,左部两千人分两部十曲,千人弓弩,千人长戟。右部两千人是五部十曲的编制,三部长戟,一部刀楯,一部弓弩。而左部伤亡最大的一个长戟曲,战前满编二百零八人,战后一百零三人,折损竟一半。据说当时的校尉于禁得了这个战损后,直接哭了。 说来这于禁有番运道,据说战时他曾被敌将集射,有一箭正中其额头,但将将就射在了他那玉带抹额上,最后玉碎人活。而那玉带抹额据说就是丁盛送的,从这里可见中外军交通,不能不防。 此战还有个笑话。就是在此战中担任狙击幽州突骑的一位将吏叫昌豨,此人被埋在马尸下一晚都没人发现,后来被人救出时,竟然也没一人认出此是昌豨,反将他扔在了汉尸那堆,差点就被当做汉军尸体一起掩埋了。 当时那昌豨哭着哀嚎,大声呼唤于禁的名字。于禁正在收殓麾下袍泽的尸体,听到这声音,立马就知道这是昌豨的声音,连忙寻声将昌豨从尸堆里又拉了出来,还解开他军衣,让医匠救治才留了性命。 此事过于离奇,所以在事后,我又找到当时打扫战场的辎重兵们询问,才知道当时那昌豨外面套了件绛红色的军衣,那是汉军的军衣,是以那些辎重兵们才将他抛到了汉兵那圈,后面那军衣就被于禁给扒了。 为何一个泰山军将吏会在战时最激烈中披了汉军军衣?自然是懂得都懂。可叹,军中相庇护,沆瀣一气,彼辈武人到底还是太恣意了,且看日后我等手段。 最后,能参与到这么一场留名青史的战役中,深感荣幸。而我又在此战中,只不过做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工作,就得渠帅赞誉,就更让我惶恐了。 但我又想到,这不正是我辈的使命吗?协理阴阳,平定这乱世,让黎庶大姓都能各安。如能为此做一二贡献,虽死无憾了。 …… 我们这里不提某些幕僚的贪天之功,只说在大战后的那日傍晚。 战斗大概是在酉时结束的。 因为东面行营的汉兵及豪势部曲普遍将战马都留在了营垒,又与泰山军三个校尉的兵力犬牙交错,所以大败后根本来不及跑,不是战死就是跪地投降了。 此战唯一撤退的完整编制,是汉军幽州突骑的三个部,副帅宗员的五百中军突骑,右部崔钧的五百突骑,以及后部司马公孙瓒的白马义从。 这三部中,撤的最机灵的就是公孙瓒,然后是崔钧,至于宗员,因为还忸怩做态,被赶来的张冲及田俊率部咬下一大块,尤其是张冲血战一度杀到宗员前,骇得此人抛下华盖和节杖,纵马狂飙。 而张冲等突骑到底因为血战太久,人马皆乏,已无力追击,只能看着一半的幽州突骑扬长而去。 幽州突骑有马自然能跑了,但留在战场的大部分汉兵就惨了。 当时那不大的战场上,遍地都是汉军、豪势部曲、泰山军、汝颍黄巾的死伤士卒。 其中汉军人数最多,它中军本有兖州兵两千、河东兵三千,而躺在那的就有三千多人。然后是豪势兵,本有万人,躺着的有两千多,剩下的就是泰山军和汝颍黄巾了,也躺下了四千多,当然大多数是黄巾军的。只之前那次崩溃,就被幽州突骑杀伤千余人。 因为人数太多了,具体的数字是无法统计的。光泰山军自己,只清理自家伤重兵都需要数日,哪还有功夫清点敌部啊。 此战泰山军受伤的吏士们要再次感谢一下张冲。得益于张冲在立军之时就建立了一只医匠队。这只医匠队从最开始张冲亲自培养,到一路转战间吸纳的各色巫医,人数已经到了五百,甚至已经能自己开始造血培养。 就是靠着简单的卫生常识、清创、草药,泰山军最早期的卫生体系就这样开始了。 随军的担架手不断将前线战场收拢下来的泰山军和黄巾军吏士们送到医匠营治疗。 不过出战前,因为需要精简随军人数,好提高队伍战斗力。能随军的担架手并不多,所以医匠们直接征发了一批辎重营的大车,专门让他们用辎车运送伤员回营。 真的,此战死伤人数实在太多了,泰山军打了四年仗,死伤人数从来没过千。而这次呢?拿到全军具体死亡人数的何夔叹着对张冲说: “咱泰山军,再打几次这样的仗,直接就打光了。” 具体阵亡人数,泰山军也只有少部分高级将吏知道,就是担心人数公布后,折损士气。 这个晚上,穿梭在战场上运送伤员的板车不停,衣匠营也灯火通明。泰山军的中军也没有庆功宴,各部吏士返回军营后,吃了一顿马肉粟饭就倒头睡了。 但更多的人却还不能睡,就比如,正在战场拉着大车的郑大。 郑大是颍阳之战主动投降泰山军的荥阳徒隶。之后就随大军打回到了家乡,只可惜回到家时,家已经没了,之后就随泰山军一起过活。 他之前一直是辎重力夫,巧的是当时他们的那个屯副就是毛绍,那个自负勇武总要振奋家声的豪杰。 之后毛绍带着小乐走了,入了突骑,前程远大。而他郑大就依然留在辎重队,平平安安。就像现在,很多勇士都死了,就躺在他郑大的面前,而他还活着好好的。 战场到处都是篝火,是专门给郑大这些辎重力夫们借光的。 此时,郑大翻开一个绛红色军衣的汉军,先摸了下此人衣兜,摸出串铜钱。郑大一喜,忙看了左右,见大家都在干活,就顺势将铜钱揣在了衣兜。 有了彩头的郑大更卖力搬运了。但战场委实恐怖了些,到处是鲜血、残肢,无头的尸体。不是搬运忙碌的人多,郑大指不定就要吓尿。 在不小心踩到一坨不知谁拉的屎后,郑大摸到了个带气的。 他们出发前,吏长们就说了,先拉泰山军带气的,后拉战死的,最后还有位置就拉黄巾军带气的。全程都没提过一句汉军。 接着绰绰的火光,郑大仔细看了下这个带气的。嗯,有黄额巾,穿甲衣,有绑腿,还有黄胳缚。没跑了,就是咱泰山军自己人。 郑大刚要扒这人衣甲,突然手腕子就被那人抓住。黑夜中,一双杀气的眼睛盯着郑大,加上那满脸的鲜血,仿佛恶鬼。 郑大刚要跑,就发现,这人怎么眼熟?再一看,这不就是小乐吗? 没错,现在躺在尸推下的正是乐进。 此战中,突骑校尉田俊亲自带领两千突骑从战场右侧突入汉军右翼,乐进就是随队将徐晃冲杀的。突进很迅速,那些豪势部曲显然没有对抗骑军冲击的经验。 当时他们两千突骑分成五轮,每轮冲一个部,每次冲都是按队冲击。这种反复冲击,仿佛五堵墙排开压上,绕是右翼的汉军豪势部曲有五千多人,也没顶住三轮,就没阵型了。 但汉军整体溃,却不是说人家没勇士的,乐进就是在第一轮冲刺的时候被一个汉兵勇士给砸落马昏了过去的。 郑大没想到这里能碰到袍泽,呲着牙指着自己: “小乐,我!郑大!” 乐进也看清了此人,笑了下,又软了下来。 见到袍泽了,郑大也不想摸尸的事了,忙就要拉起乐进上板车,就要直接回去。 他听过那些医匠说过,甭管啥,越早拉回来,活命机会越大。郑大也看不清乐进到底伤在哪了,不过越早拉回去,准没错。 刚将乐进拉上板车,乐进就喘气粗声道: “老郑,你帮我一忙,在我前面两步的有个汉兵,你帮我看看有气不。要是还有气,你也帮他拉上来。” 乐进一说,郑大就摇头,他道: “小进,你是不知道,之前好些个力夫就救过还带气的汉军,但你猜怎么着?那些汉军倒打一耙,不知道感恩还趁机杀了俺们好些个人。所以,吏长们说了,让我们不用管那些汉兵。小进啊,你太年轻,还不知道人心险恶。人呐,他坏着呢。” 郑大零零碎碎又说了些道理,但乐进苦笑道: “老郑,就当帮我这个忙,我会记得好的。” 郑大犹豫了下,他以前和乐进同在辎重营的时候,就很喜欢小乐,武勇绝伦不说,更是一副好心肠。但这,这万一对面要是个不识好歹的,要杀他,他怎么办。 乐进看出了郑大的犹豫,于是道: “老郑,那人之前和我斗战过,被我砸过一矟,不死也重伤,他一定伤不了你。” 有了这话保证,郑大才叹了口气,道: “小乐啊,你真的是个好人。” 说着,郑大就踱步去了,然后就看到一个绛红色军衣的汉吏,兜鍪、大甲,竟然还有双牛皮靴。这会此人紧闭着眉头,不是微动的鼻翼,只当是个死人了。 郑大拿起地上一个断矛戳了戳那人,见他不动,才小心走过去,然后一把背起就送上了板车。 不过郑大没先拉车,而是直接脱掉了那汉吏的牛皮靴,直接套在了自己的脚上,别说,也就大一点。 全程看着的乐进什么都没说,只一直笑着。 收获颇丰的郑大终于拉着乐进和那不知名的汉吏返回了,那里灯火通明,正是泰山军的岳岗大营。 半躺在板车上,乐进看着边上的汉吏,这就是此战自己的战利品了。 他又想着刚刚那郑大说的,汉军不愿救治,还杀了帮他们的力夫。真古怪,怎么有人明明能活还想着死呢? 这倒不是郑大在说谎,确实出现过好些起受伤汉兵杀害力夫的事件。 但各中原由也比较复杂。一方面这是汉军在恐惧泰山军,他们在营内就听多了这样那样的传闻,说蛾贼都是一群疯子,他们为何从来不需要补给?就是因为他们吃人,每一战都要吃掉俘虏,还会劫掠乡野的丁口充作军粮。所以这些汉兵恐惧自己要被吃,应激下杀了人。 还有原因是汉军对泰山军的仇恨。他们中大多数伤员都是京畿豪势的部曲,都是兄弟子侄一起从军东征的。现在郎君死了,家人死了,都是泰山军杀的,所以他们就没打算活,临死前也要杀两个泰山军报仇。 但这些都是泰山军军吏们揣度的。更真实的原因他们不知道,那些力夫们也不会告诉他们的。那就是,很多汉军之所以杀力夫是因为这些力夫盗窃他们的随身物品。 这些力夫只要看到东西,随手就从汉军的伤兵和尸体上拿走。就好像郑大一样,他不就这边拿了串铜钱,那边顺个牛皮靴吗?很多汉兵就是守护自己财物的时候,杀了那些力夫。 不过这也是无法避免的,让这些力夫去运送伤员,就已经默认让这些人贪图些小利了。本来这些都是军队亲自打扫的,但是这一战泰山军战到这个程度,哪还有气力收拾战场啊? 不过,之前丁盛部不是留守大营的吗?他不能打扫吗? 实际上,此刻的丁盛正占领着汉军的大营,打扫这里。相比于战场上的遗留,汉军大营才是真正的重地。 张冲一回营就给丁盛命令,命他占领汉军在荥阳外的营垒,然后什么不用做,守到天亮。 得了军令的丁盛喜滋滋的就带着两千兵北上了。 丁盛能不乐吗?这占了敌军营垒正是最肥的差,这倒和拿多少钱没关系,反正都上缴的。这里面重要的是,这代表着渠帅对他丁大器的信任。不是第一亲信,能做这事? 丁盛真的多想了,他已经忘记了,此刻全军就剩他一部能动弹的。不让他上,谁上? 趁着太阳还未落下,丁盛部穿过血腥的战场,占领了五里外的汉军大营。 在那里,他们不仅缴获了汉军留下的如山辎重,还在黄琬的帅帐里抓到了几个厨寺,这些都是黄氏自己家的,果然是讲究食不厌精的公卿,随军时都有这些配置。 除了这些,还比较关键的是黄琬的书信。当中有和京都的刘宏还有一些其他公卿的书信往来,还有的就是和汝南的张温、朱儁的书信,还有和河北的卢植的书信。 本来丁盛还在开仓验粮,因为泰山军的粮食消耗太大,人吃马嚼的已经超出了河济根据地的供养能力,所以丁盛第一时间就要开仓,先把这关系到全军生死的粮食给清点好。 但随后扈兵们将黄琬的信件送给了丁盛,丁盛只稍打量了两眼,就面色严肃的翻开,等将信件全部看完,饶是有点“城府”的丁盛,都忍不住呼了句: “这咋整!” 第二百七十一章 犒赏囶錅毖踍 黄琬的书信又多又杂。在给刘宏的上书中多是军情,捡好的说。给朝中公卿的书信是充满了悲观,又有舍身为国的悲凉。在给京中子侄的书信里,写的是长者的教诲,嘱咐子侄多读经,不要沉湎游猎,他还将自己在军中的一些治兵经验总结提炼给子侄,好希望他们能留心武事。 这些东西丁盛都是一带而过,这里面最重要的就是三封书信。一封是现北中郎将卢植送来的,里面明确说河北战事已经陷入僵局,原先调派给他的幽州突骑在战事结束后,请务必送回,让其北上。这封是说河北的,看来汉军与河北黄巾的决战已经到了关键时期了。 第二封是来自左中郎将张温的。其人在信中说,说自己已经和右中郎将朱儁一道整饬好了汝南的豪势,将提兵三万往荥阳这边赶,请黄琬务必坚壁清野不要与泰山贼人浪战。 让丁盛大惊失色的就是这封,谁能想到这边刚打了黄琬,后面还有三万汉兵?这汉兵就杀不绝吗? 而且丁盛也是意外,以他的军事素养,能看出那张温的计策是很好的,他自家知道情况,泰山军的后勤压力一直很大,要是黄琬选择坚壁清野,紧守不出,等南边的汉军赶到,没准这一战大败的就是泰山军了。 只是不知道,黄琬为何放弃了这。 其实黄琬又能怎么办?是刘宏一日三羽檄一个劲催问黄琬何时出兵剿灭泰山贼,而那些豪强们也埋怨说要在秋收前回去,不然就没人力收粟了。上下一给压力,黄琬没顶住,就无奈出兵了。 这还是第二封,更让丁盛心惊肉跳的是第三封。从信中内容显然就是来自泰山军中的一位高级军吏或幕僚,将军中虚实情况都写给了黄琬,而其中大部分的文字都在讲渠帅的性格、经历、决策。 看完这些的丁盛,当时就一个念头: “我们当中出了叛徒!” 泰山军自从经历过张狗驴事件后,就一直将叛徒的弦拉的很满。而现在出了一个比张狗驴还大的叛徒,这将给泰山军又掀起什么样的风暴呢? 想到这些,丁盛喊来金泉让其留守,然后自带着几名扈兵就带着书信,趁着夜色潜行回了大营。 此事过于重大,越少人知道越好。 …… 下午的大败,由于荥阳离着战场并不很远,是以荥阳县令杨瓒在傍晚的时候就知道了。 这次黄琬带兵出征,他们弘农杨氏在他那族侄杨敢的带领下也出军了。而现在,其部毫无消息,做叔叔的杨瓒痛彻心扉,不知如何与族人们说。本来,他应该选些得力的去战场看看,查一查自己的族侄是战死了还是被俘了。结果不同,处理的方式自然不同。 但这会会他已经顾不得自家族侄了,因为荥阳城已然大乱。 城内各家都有自己的门路,或有子侄在军,或检点快马游弋在战场左近探听战事。而且因为他们挑选的都是精干族人,比杨瓒的县卒更上心战事的发展,所以城内这些豪势倒先比黄琬更快知道了结果。 此时的荥阳城,一片大乱。各家都在套牛车,搬大箱,检点徒附就要往西面跑。那里有成皋和虎牢关,为天下第一大关,跑到那里了就安全了。如果这时候泰山军要是这会会乘胜攻击荥阳城,甚至可以打汉军一个猝不及防,以极小的代价就打下荥阳城。 但可惜,如果也只是如果。本来丁盛部是最有希望乘胜进攻的。但因为其人连夜入折回泰山军的岳岗大营,军中只有金泉指挥。 夜里,荥阳城那边火光一片,不断传来车马喧嚣的声音。当附近的哨探得到此情报告诉金泉时,因为没有军令,他也不敢妄自举兵,只能眼看着战机流逝。 荥阳城的混乱一直持续到了天明,此期间荥阳是一点防御能力都没的。荥阳的豪势已经对守住荥阳城不报希望了,那四面的城墙已经无法给他们带来安全感。所以即便田宅在此,他们也只能忍痛割肉,只有奔到虎牢关外,才有机会。 豪势们一走,带来的一个恶果就是荥阳城内的兵勇数量立时少了九层,全城紧剩下八百多的县卒,其他兵都随豪势西奔而被抽调走了。 说到底,这些兵还是人家豪势的。 这个过程里,荥阳令杨瓒完全冷眼相看,也不拒绝豪势们的出奔。有好友要劝他一起走,以他杨氏的身份,即便弃城而走,定夺就是革职,性命定能保全。 但杨瓒拒绝了,他说正因为我出自杨氏,我才更不能走。我的族侄已经为国捐躯了,我这个做叔叔的岂能还不如一个侄子? 天明,等荥阳城的豪势走了一空后,杨瓒立马让人将四门给封了。他对城内还留下的人说: “此战,我与城偕亡。我在,城在。城失,我死。有二三子敢投降者,斩立决。” 此时的杨瓒已经不指望用恩义怀柔了。他要用铁血来统合城内的这些人,管他们愿不愿意守?将所有粟米集中在手,只有上城头的才能有食。而一旦你上了城头,生死还能由得自己? 黄巾军能裹挟?我杨瓒裹挟不得? 就这样,张冲并不知道那荥阳城内会有这么一个疯子,这会给他后面的战事带来了何样的变数呢? …… 泰山军并没有攻城,张冲在得了丁盛的书信后,也没有去排查谁是叛徒。他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运送和救治伤员的事情上。 泰山军一直到九月十六日的下午才将受伤的泰山军吏士们全部运回了营地。 随后,休息一夜的泰山军重新返回了战场,开始打扫战场。那里有众多的衣甲兵刃都需要他们搬运,这些东西那些力夫根本不敢私拿。 这会的战场已经比昨日要安静多了。显然众多的汉军伤重员并没能熬到现在,还有些虚弱的只能发出呻吟的,这些显然就伤得轻了些。 他们看到泰山军回来后,纷纷求救哀嚎,请求他们能救一救他们。他们是幸运的,因为这次泰山军来确实是来救他们的,因为能活到现在的,普遍都是轻伤员,稍微治疗下就能康复。而这些人就将是泰山军新一轮的兵源。 汉军们要求最多的就是喝水,他们当中渴最久的,已经两日未进过水了。当然也有很多要酒喝,直招来了泰山军吏士们的无视。 笑话,他们自己要喝酒都要等大胜,哪来的酒给他们喝? 战场附近已经开始出现了飞鸟野兽,强烈的血腥味馋得它们一晚,不是昨夜到处烧着的篝火阻碍着它们,它们早就来这里大快朵颐了。而现在火焰没了,只有那些看着不那么威胁的两脚兽,附近的野狼、虎豹都冲了过来。最后,都成了两脚兽的盘中餐了。 没了黑夜的遮掩,战场上的恐怖直接暴露在所有人面前。到处都是碎块和尸体,人死的百态你都能在这里看到。有面带微笑的,有蜷缩着,满面苦楚的,这类死之前一定遭遇了巨大的痛苦。 如果还是昨夜那些力夫来打扫战场,没准这会已经吓得筛糠了。但这次来的是久经沙场的老卒,他们对生死已经麻木,这里就是屠宰场,而他们就是屠夫。躺在这里的也不是人,只是一头头两脚兽。 战场边缘还有一波伤兵,他们得到的照顾显然就比汉军要好。这些人就是汝颍黄巾们。这些人在泰山军的搀扶下,一瘸一拐的返回了岳岗大营,在那里有食物和清水,也还有基本的照料。 有一说一,泰山军对这些汝颍黄巾肯定没自家伤兵那样上心,不然也不会拖到第二日还有部分伤兵没转移。但和过去的经历,这些汝颍黄巾无疑要幸运多了。在过去,他们受伤了,只能被抛弃在战场上,自生自灭。 泰山军扒着汉兵的铠甲、这些是此战的最重要缴获。随着泰山军离开泰山地区越来越远,他们在外线的战斗中已经很难补给到自家制造的衣甲,所以每战从汉军扒下的衣甲成了泰山军唯一的补充。 此战汉军的甲士大概有四千多人,这无疑是一个非常庞大的精锐。现在留在战场上的铠甲,少说也有三千多领。有了这些衣甲的补充,泰山军这一战虽然伤亡不小,但整体实力并不下降太多。 扒完衣甲,清理完战场缴获,泰山军就回营了,今晚有巨大的篝火会,所有吏士们都要参加。他们要早点回去给自己清理清理,以一个体面的形象参加这次全军大宴。 泰山军回营了,留下了满地的尸体,这些已经不归他们管了。后面从河济地区和新战的管、索、新郑等地区会来一批民夫,这些尸体将由他们来掩埋。 …… 为了举办这次大宴,泰山军准备了很多。不仅有猪、羊、马这些平日难吃到的,就连酒水都每人有一碗。当然这些物资都是来自于汉军营垒的缴获。 也正是丁盛带来的缴获单才给了张冲有底气举办如此大规模的篝火会。此战为泰山军打的最惨烈一战,要想抚平将士们的躁气,非的来一场有酒有肉的大宴不可。 庖厨们忙碌着收拾那些猪羊马,那些来自黄琬的厨子帮了大忙,有他们的帮助,这场大宴开始有条不紊的准备起来了。 将士们想的自然是酒肉,但泰山军的吏士们却眼巴巴想着另外一件事,那就是此战的功勋定级。 渠帅对军功定的很严,但只要有功,渠帅又特别大方,从不会让吏士们失望或者受到委屈。比如,那于禁不过是山寮出身,还是战败投降,但历次大功,到现在已经做到了中护军左部校尉的职务。还有像左部校尉的曲将郭默,也是靠一刀一枪拿级功做到这个位置的。 总之,泰山军虽然平定军功非常严格,但晋升通道非常通畅。光让有功者有位就不知道比汉军强到了哪里。 除了功勋定级,吏士们还关心着一件事,那就是赏。犒赏,犒赏,所谓有犒有赏。今夜大宴全军是犒,那赏自然必不可少。 泰山军因为实行圣库制度,所以平日是没有薪饷的。不是张冲吝啬,而是对面汉军也没有薪饷,都是发粟发衣。但这些东西,泰山军实行的圣库制度早就包含在内了。 但没薪饷就不是说张冲不用发钱的。如汉军一样,泰山军大胜后都会发一批奖赏,或酒或肉,或衣或粟,总之要让有功者有赏,做到激励的作用。 这其实也是心里要素。就是平日的衣食供给是必须的,只发这些能保证泰山军吏士们不散。但如果大战后,什么都没有发,那在心态上就会出现一个这样的问题: 既然我卖命卖血和往日的待遇是一样的,那我为何要拼命?你让我上战场,我拒绝不了,但我混不行吗?打烂战不行吗?这你上面能管到我? 所以,战后的赏赐就成了让大伙满意的手段。尤其是这一次这么大的苦战,军中堕气与避战的心思越发弥漫,就更需要赏赐了。 而这些,张冲都想好了,这次他要给有功者发金。对,就是金子,而且还要被他熔炼成金牌发下去。 丁盛部从汉军营垒运来了一批金子,大概有数千斤。熔炼的款式张冲也想好了,就让匠人做个泥模子,内写七个字: “张冲赐金于荥阳” 这些金牌是张冲对有功吏士颁发的荣誉,是让他们将之传承给子弟,让他们世世代代的后人都能记住并缅怀他们祖先的功勋。 这就是张冲的办法,不仅物质奖励,精神奖励也要一步到位。 金牌那边已经浇出大半了,等宴后就能发。之所以如此之急,就是张冲吸取了后世宋太宗的教训。他在北伐时,一再将原定攻下太原的赏赐推后,非说要收复燕云再一并发,最后北伐失败,赏赐都没了。很难说,北伐失败和赏赐不及时有没有关系,但将士们不爽是肯定的。 张冲后面还要继续征战,如果学那赵二的做派,那真的是失人心啊。所以,张冲不仅打算宴后就发,还要将金牌垒好成堆,他一个个亲自发。非要把这赏赐的激励效果最大化。 就这样,各帐主薄书吏急忙统计功勋;厨子伙兵们忙碌收拾食材;吏士们提水洗漱,换上了干净的军衣;军吏们默默期待着此战的犒赏。 所有人都在期待这晚上这场大宴会。 第二百七十二章 宰执虋叡 光和六年,九月十六日,暮。 月色朦胧,夜风送爽,岳岗大营一片欢腾。 随着一声: “渠帅有令,全军大飱,与尔同欢,与弟兄们共乐。” 随后便是军鼓三十六响助威,惊得这片旷野鸟声一片。 这一场大飱宴就开始了。 在营地的最中央,是张冲等军吏的军宴之所。这里本是张冲的幕府,为了吏士一体,他专门将幕府四周的车营给撤开,只简单布置了灯火,好让附近的将士们也能看到张冲。 这一夜注定是欢乐之夜。无论在何时代,何样人,都喜欢宴会。人类热爱烹饪的关键从来不是因为营养,而是一种享乐,那是食物带来的欢愉。所以宴会也就成了一个重要的仪式,都是用心准备的。 比如汉室举办宴会的时候,所有公卿都盛装出席,食羔羊之美,猩猩之唇。觥筹交错间,汉室的威仪和君臣的联系得到了巩固。是以,即便一宴所费千金,历代宴会都不止。 而这种享乐又岂止停留在朝廷大宴,在私人之间,世家通宵达旦,纵情声色,那膏腴的烛火照亮黑夜,不夜之京都也由此而来。 但你要是觉得这种宴会只是一群人举办的就错了。如我们的豫州刺史王允,作为太原之衣冠,即便是自己独自用食也要以宴会的规格而准备。曾有庖人只是为王允准备了一人食,就遭来王允的咆孝,其人说: “岂曰无宴,今日便是我王允与王子师之宴。” 而这一次张冲的大宴在本质上和汉室朝庭举办的没有区别,都是彰显大胜,维系吏士们的纽带。只是在具体的食物上,泰山军的胜宴肯定是比不上汉室的,不说张冲本来就不喜欢奢华,就是真要好好准备,在战时又能准备到什么呢? 不过饶是如此,当一头头烤得金黄的马、牛、羊、猪整个被送上时,所有人都忍不住咽着口水,可见大伙有多馋肉了。 整场宴会,没有采用过去公卿之间的一桉一席,而是在中央摆满的条桉,所有食物都统一放在上面,也没有草席,所有人都站着,让所有人可以共同分享食物并交谈。 这会,条桉上已经摆满了各色食物,在两边是煮的喷香的粟饭、稻饭、麦饭,供所有人自用。 食物在前,但泰山军和汝颍黄巾的将士们都没人上前,他们静静得看着坐着上位的张冲,等候他。 坐在马扎上,张冲一身单衣,头发简单用木棍束着,只像个乡间的老农而不是一个峥嵘杀场的帅将。 张冲满意的看着这场宴会,拿汉军之缴获,犒劳全军大胜,是个好主意。满眼望去,所有人都笑容满面,士气不错。 当食物都准备好后,两个横撞士搬来了一个大桉几,上面摆着两牌,一牌为无上中黄太乙,一牌为泰山府君。 很显然,张冲决定在大宴之前对这两位祭祀。 这两位到底存不存在,张冲并不知道,但他知道当全军都觉得两位在,那他们就是真实存在的了。 此战,无数人看到那如神将的云霞,也看到巨鸦啼阵,这是黄天和泰山府君共同保佑着他们。 张冲率先下来,然后是两列文武,所有人庄重严肃,手上三根香,面两神牌三拜。 此时,太平道的神上使马元义金冠黄衣,将一篇早写好的黄词竹简扔到了火堆里。那上面写的是泰山军对黄天和泰山府君的感谢以及祭品的数量。 诸如:马百头,牛六头,羊千只,猪三百口,狼三十只,虎两只,熊一只,牡鹿,雄鹿,雌鹿,三头。 这些都是惠而不费的东西,马是大战的死马、牛是汉营伤了的残牛,猪羊是汉军的补给,狼虎熊鹿是打的野味。 当食物的香气混着信香的味道,鸟鸟送到神牌,也意味着祭祀已经好了。剩下的这些肉就是泰山军和汝颍黄巾们的食物了。 而这就是重头戏了,因为张冲要确定谁为大家分肉。这非常重要,因为在这里分肉不是只是分肉,它代表着谁会成为张冲的宰。 这里的宰是分肉,也是辅助君主的宰相。 这种重要意味源自成汤时期。当时汤武革命之前曾做了一个怪梦。说自己在梦里梦到一个怪人背着铜鼎、抱着砧板,冲着他傻笑。当时汤武醒来后就说了句一语双关的话: “鼎是用来烹饪煮食的器物,砧板是用来砍割鱼肉的器物,天下有谁愿意当我的宰呢?” 从此宰也就被赋予了这种强烈的意味。后来,有辛氏女与汤武联姻。尹尹作为有辛氏的媵臣,背着铜鼎、抱着砧板面见成汤,后辅助汤武成功革命。 此便是梦中贤臣助圣君革命的强烈象征! 而现在泰山军的这些谋士们都眼巴巴的看着,看张冲要将手里的分肉刀交给谁。 这些张冲不知道吗?张冲当然知道,但他谁也没给,因为他心目中的人选是那个为他守住泰山的伴当,度满。 度满的重要性,即便是何夔相比都差些。 所以张冲手中的刀谁也没给,而是打算自己亲自来分肉。 张冲的举动落在那些智谋过人的谋士们自然意外深长,好些个不禁看向了何夔,何夔脸上不动声色,但内心到底有着一丝苦涩。 张冲既然亲自来分,那就需要承担分肉的后果。为何会让宰执来分肉呢?就是让宰承担分肉的后果。肉分好了,大家都欢喜,那没问题。但这肉要是分不好,大家闹起来,那也是宰的问题。只要换个宰,怨气也就没了。 但分肉真的就这么好分吗?所有人都喜欢那最肥嫩的,但最肥的肉就那一块,最嫩的也只有一块,你分给这人,别人就没有。又如何让所有人满意呢? 所以分肉从来不是分肉,而是政治! 那张冲是怎么分的呢? 他分的是一头猪。猪的肉可以分为四级。最好的是里嵴;次之是通嵴肉,后腿肉;再次之是前腿肉,五花肉;最后是血脖肉,奶脯肉,前肘、后肘。 张冲先将猪头剁掉,放在一边,然后从嵴骨下面切出了里嵴。 张冲拿着最嫩的里嵴道: “云长,请上前。” 面若重枣的关羽全程都半眯着,之前的弯弯绕绕,他心里明镜着呢?他看着那些或翘首以盼,或自矜还休的,心里一阵腻歪。 彼辈文士皆蝇营狗苟,汲汲禄位。 但他没想到张冲第一个喊的就是他,稍一愣,就大步向前,单膝跪地,听令。 张冲朗声对全场吏士道: “左军校尉关羽,为此战第一功。以两千之兵深入万人之众,临危不乱,为此战大胜奠定基础。关羽为人,默然深藏,从不许激烈之言,但忠果之色,见于行事。云长,这块里嵴你收下。” 随着张冲话落,后面数十名扈兵就大声重复着张冲的话: “关羽,功高第一。” 声震如雷,传遍全场,然后就是热烈的欢腾呼号,那是左校尉部的吏士们,他们大呼: “此战,功第一!” 在弟兄们的欢呼中,关羽的脸涨红了,他接过这块里嵴,然后一字一顿道: “愿为渠帅效死,愿为大业效死!” 话不多,但张冲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有些人的诺言之重,将用生命去履行。张冲有点感动,拍了拍关羽,然后扶起他。 张冲从扈兵手里接过一碗酒,递给关羽,然后自己也拿了一碗。 关羽刚接过,就看见渠帅已经一饮而尽,也忙端起来饮尽。 “好!” 张冲壮烈道: “是我神将!” 然后,张冲让关羽退回去,他开始切第二块肉。这一块是通嵴,这肉是在里嵴的上部分,是外嵴的部分。 刚刚三军为关羽欢呼的样子已经让众将们都上头了,谁不想在众人的见证欢呼中,从渠帅手里接过他们的荣誉。 所以,当张冲拿着通嵴的时候,众将都眼巴巴的看着。 张冲大喊: “阿旦,上前!” 此言一出,在人群中不苟言笑的张旦立马上前,他单膝下地,重重跪下: “右军校尉张旦,听令。” 张冲满意的看着这位伴当,阿旦总不负自己对他的培养,现在也是一名出色的将帅了,行走如风,刚毅果决。 张冲再次对全场道: “右军校尉张旦,在此战中统兵两千,率先击溃敌军右翼,又与左校尉连兵一道抗住汉军反扑。此战大功!这通嵴是嵴与排之间的美肉,恰如你在此战的作用,现在我将之赐给你,你可满意?” 张旦先叩首,之后敛衣接过,肃道: “愿为渠帅解烦,愿为大业负背。” 同样的,在这个过程中,后面数十名扈兵就大声重复着张冲的话: “张旦,我军背嵴。” 同样的欢呼,那是右校尉的吏士们,他们撸起袖子,振臂高呼: “张旦,我军背嵴。” 之后,张冲照样拿出一碗酒给张旦,只是这次没等张冲先喝,张旦就自己先喝光了。 看到张旦这样,张冲笑了,满意的点头。 分完里嵴,通嵴,这一次张冲分的是后腿肉。 这一次,张冲喊的是于禁。 众吏士们明显一愣,显然是意外的。 不怪乎大伙愣,是,他确实挡住了幽州突骑的进攻。但他带的是什么队伍?是中护军左部,是全军最精锐的甲兵。但这么精锐的甲兵呢?在于禁手里,死了六百三十二人。可以说,左部除了千人弓弩士完好,余部已经再不成战了。 这还没结束,战后汝颍黄巾的不少小帅都埋怨于禁部见死不救,在阵前杀了数百的自家弟兄。是,你有道理,那些人确实冲了你于禁的阵线,但你非要杀吗?总之,你于禁不是没错吧。 正是有这些怨言在,又有这么大的战损,军中将吏们之前都猜过,此战于禁的战功不会有多大。毕竟,不能不考虑汝颍黄巾的情绪吧。 但谁知道,渠帅依旧表了于禁第三功。虽然,渠帅只报了首功的关羽,但大伙已经从顺序和赐肉的部位知道真实的功劳排次了。 很显然,即便汝颍黄巾有怨言,渠帅还是选了于禁,果然是我们的渠帅。 人群中的于禁听到渠帅的通报,直接愣住了,眼眶一下就红了。最后还是后面的张达搡着他,才排开人群,走到张冲面前。 张冲望着这个泪眼婆娑的虎将,笑了,用拇指给他擦拭掉泪水,调笑道: “怎么,我铁壁将军面对幽州突骑的冲锋都没哭,受一点委屈就哭了?” 于禁努力控制自己,学着关羽和张旦的样子,单膝跪地,哭道: “末将于禁,参上!” 张冲举着后腿肉,对在场所有人道: “他就是于禁,是我军的铁壁。此战,就是有于禁带中护军左部奋死,挡住了幽州突骑的奔袭。可以说,正是于禁在,我的屁股才坐了稳。现在,我将手里这块后腿肉分给他,你们谁反对!” 自然没人反对,所有人都在高呼: “于禁,铁壁将军!” 此刻在欢呼中,于禁的所有委屈化为流水。他的肩膀上扛着太多了。这两日他就睡在了医匠营,每当一个中护军左部将士死了,他的腰就矮了一点,他从不觉得自己此战有过失,但看着弟兄们死在面前,那是怎样的自责。 而现在,渠帅认可他,懂他,于禁觉得一切都值得了。 于是,他双膝跪地,重重叩首: “某将于禁,愿为张家世代,赴汤蹈火。” 这话让张冲一愣,总觉得于禁这话可能会成为事实。 分完里嵴、通嵴、后退。可以说最好的肉都分完了,于是张冲对众人道: “这猪有四蹄,趟沟壑、涉水溪皆赖与此。而我军也有四柱,此四柱,为我军臂力勇勐之将。所以这四个蹄子,就要分给这四人。” 随后张冲就让李大目、典韦、蒙沮、蔡确四人上来拿猪蹄。这四人就是张冲选的军中四柱。 最后剩下的前腿、五花、脖颈、奶脯,这些肉最多,也被张冲一一分给了各军中级吏士。特别说了句,张冲专门将一块奶分给了丁盛,没说什么,但丁盛却脑补了一切。 一次次的割肉,一次次的欢呼,直接让宴会的氛围拉满。 最后猪肉全部分完,张冲正式对所有人道: “剩下的还有三件事,吃,吃,还是吃。弟兄们敞开吧!” 然后又是一阵欢呼,大伙终于围绕着满是食物的桉几大快朵颐。 这时候就显示出泰山军个地方人的差异了。 如泰山人就爱用肉盖在粟饭上一起吃,这叫肉饭。而鲁地人就喜欢吃羊肉,他们说这辈子都没吃过羊肉,说这是贵人才吃的,他们今日非得要尝尝是个什么味道。而汝南人爱吃野味,鹿肉、虎肉都尝了个遍。 但无论哪地方的人,他们又都爱吃牛肉。只可惜,牛肉太少,也就尝了个味。 万人的大宴,食物消耗的速度可想而知,庖人们只能不断烹饪。他们用巨大的锅和烟囱,用的钳铲都是巨型的,非得数人一起使劲才行。往往一只羊就整锅的下,煮到半熟就被送上去了。 整个空气中的肉香味,能传十里,单是闻着就有一种满足。相信即便是数十年后,这些泰山军的吏士们都不会忘记这一晚的肉。 中帐的将吏们也笑声不断,吃肉喝酒。幕僚们兴致来了,击节作赋,歌咏着这场宴会的欢乐。武士们不懂这些,总之谁来了就是一个字: “喝!” 对他们来说,都在酒里。 田俊个子小,但却是海量,他到处劝酒,喝趴了不少人,便是关羽都被他喝得趴着桉几上假寐躲酒。 而像丁盛的,肠子太直,吹捧一句喝一句,这会喝的已经趴在了桉几下,不断都囔道: “我说吧,我丁大器,功高第一。嘿嘿嘿!” 李大目要扶起他,反被他拉着手一个劲的说话。 这里面少了飞军背旗一系的将吏,他们都跟着蒙沮在外面游弋,这就是他们的责任。全军松懈,他们也不能松懈,即便汉军已经被完全击溃。 这会,张冲也喝得有点高了。 张冲刚刚分肉的时候,就一连喝了数十碗酒,即便是低度酒,也顶不住这么喝。放了第六次水后,见张旦又上来敬,张冲忙推: “阿旦,太多了,太多了,要炸了。” 醉意的张旦抓着张冲的手: “阿冲,时间过得真快啊!一眨眼,咱们就从大桑里走到了这里。谁能想到,我们大桑里的顽劣能有这番光景。” 张冲眯着眼,意味深长道: “阿旦,好日子还在后面呢。现在,咱们才刚起了个步,后面有更多困难还等着我们。如到功成之日,我再和老弟兄们喝一次。” 张旦还要说些什么,但这时候,不知道谁突然起头,唱了起来: “起刀兵,换太平,只教天下复清明。” “耕有田,居有屋,只把安康遗万民。” 众人相互抱着,反复唱着这首歌,很久很久。 张冲望着夜空中闪耀的群星,喃喃道: “这样的世界,一定能实现。” 第二百七十三章 水火頺逃趘 光和六年,九月十八日。 在十六日那夜大宴后,张冲又在第二天上午举行了赐金仪式,下午举办了阵亡将士的招魂仪式。 一连串的仪式下来,泰山军和汝颍黄巾的军气稍微恢复了些,但实力想恢复到战前就不是一朝一夕的了。这一战,因为过于惨烈,各军减兵都很严重,而此战的俘口也因为精神受创严重,也没了战心,算半废了。 在这种情况下,军中一干幕僚都建议赶紧打完荥阳,然后返回河济修整。很显然,这个时候,军中大部分人都不愿意再北上河北了。 这是军中幕僚们的看法,张冲不置可否,随后他又问了军中几个主要将吏。 其中关羽是这么回答的: “渠帅,现在军中的厌战情绪是确确实实存在的。从今年四月我们出泰山,到现在九月,整整五个月,万人以上的规模,打了三次。千人以上的规模,我们打了六次,剩下小战更是无数。这五月以来,我不知道其他校尉部的情况,只拿我左校尉部来说,伤亡到了一半,后面是补充了不少兵力。如部分主力部的队将、什将都换过三次,甚至屯将一级的都换过一次。这些部队伤亡都不小,不经修整已难作战。” 见张冲虚心在听,关羽便照实说: “渠帅,现在咱们转战千里,除了在濮阳修整过,之后几乎一直在赶路。部队非常疲惫,很多投降吸收的汉兵走一半就坐那了,说就是打死也不再走了。还有军中也有怨言,说骑兵那些弟兄有四条腿多舒服,哪像他们两条腿要跑断。” 张冲皱着眉,问了句: “那左校尉的吏士们情况如何?” 军中管理主要的抓手就在军吏,军士们肯定有怨言,但一般当不得真,人受累难免会说些怪话。但如果军中的吏士们也是这种想法,那堕气就真的有的。 关羽点头,直接说了军中吏士们的情况: “左校尉部的大部分军吏都来自老泰山地区,这些人觉悟高,身先士卒,军中制度都赖他们维系。但也因为都是来自老泰山地区,也颇思乡。咱们现在在荥阳,离家日久,谁都在担心泰山的情况。咱们主力在外,也不知道泰山有没有被汉军攻打,又联系不上,是以内心都颇忐忑。” 见关羽问了泰山老家的情况,张冲简单说了下: “四月咱们离开泰山,当时留下负责的是度满和军副杨茂。虽然咱们将主力带走大部,但因为老泰山地区的基层工作好,大部分地区都分了田,拉起了护田兵,所以实际上根据地的防守并不弱。而且我们走之前,几乎将泰山周边的汉兵清扫一空,所以泰山的压力并不大,从度满给我的书信看,目前只有徐州琅琊做了一次试进攻,但因为度满他们守住了沂山山口,对面又撤回去了。” 关羽点头,但话到嘴边,就听张冲道: “你是不是问我为何不将这些告诉军士们。” 张冲解释道: “度满那边的书信并不是直接送到我这的。因为我们转战太多,他们总落在我们后面。之后我们打下濮阳,在河济地区建立稳定的根据地后,两边才正式通了。后来咱们不都南下了嘛,就这些情报还是阿旦从封丘带来的。” 坐在关羽边上的张旦,闻此言,连连点头。 没办法,这就是此世的通讯情况。在后世一个电话的事,在这里就需要数月甚至数年。承平时期,各地方联系也是借助驿站系统,不过也只有官面能用,民间就只能靠专人跑腿或者行旅顺带。第一种专人太费,第二种不确定性又强,经常有在半道就丢失信件的事情发生。总而言之,异地联系不容易。 这不是多大的关节,关羽说完后,张冲看向了张旦,听听他的看法。 张旦摸了一下嘴边的胡子,想了想,也照实说: “右校尉部的情况和左部有相同,但又情况不同。相同的是,军中也有堕气,但没左校尉部严重,得益于在封丘地区的修整,各部士气都不错。但我部的成分又和左校尉不同,左校尉大部分吏士都是老泰山人,将士们也普遍是打老了仗的。但我部因为之前分拆过,大量的兵员是来自河济地区的。这些人在打了两仗后,见识了战场的血腥,都出现了一定的退缩。比如伤病好了后不愿归军的,还有找法子想回河济地区做分田吏的,就是贪后面安全。除了那批漕运的纤夫,吃苦耐劳,河济地区的兵普遍要比泰山地区差一些。” 见张冲没有问,所以张旦自己做了总结: “渠帅,就目前这情况,实不益再兴兵戈。那些河济兵在荥阳这个家门口都厌战,更遑论将他们带去河北再与汉军大战了。” 张冲没有说什么,反而是欣慰军中的高级军吏们普遍能真实表达想法,能说真话,没有汉军那种报喜不报忧、文过饰非的那一套。 有问题不怕,就怕眼里看不到问题。 关羽和张旦虽然没有说,但张冲已经知道他们的看法了。 就目前形势,他们的看法是不建议在流动作战,在外线作战日久,军中补给和人员补充上非常难。应该返回河济修整,将分田拉护田兵这套体系再扩大。 这些都是切肯之言,但张冲还在犹豫。 他在犹豫什么? 因为说实在的张冲自己也有点迷茫了。 他有点看不懂现在的局势变化了。前几日丁盛送来的那些封黄琬的书信,让他认识到那边仍旧有汉军三万,他不知道里面有多少豪势部曲,但这兵力依旧比泰山军要强。然后军中还有汉军的内应,张冲为了不打草惊蛇,也不想弄的人心惶惶,所以就没公开,但这依旧是个刺,随时可能就扎到肉里。 内忧外患不说了,就说他如果现在不管河北之战的情况,而是返回河济地区。以他的推演,南来的这波汉军一旦加入到河北战场,黄巾军十死无生。那黄巾军被灭后,他在河济地区就能坐得住了? 到时候河北、中原的汉兵全来围攻,张冲以一隅之地如何能挡?挡不住,河济地区丢了。那撤到哪?撤到泰山?那泰山周边的根据地就守不住。 而那里,泰山军已经扎根很久,分田都落实了。一旦泰山军守不住,那数年努力毁于一旦,更让这些地区相信泰山军的黔首们损失殆尽。到那时候,他恐怖只有带着残兵躲在泰山这一条路了。 但泰山怕也是护不住他们啊! 所以,不管河北,直接回河济地区修整,看似一条生路,但却是死路。那真正的生路在哪里呢? 去河北战场?先不说泰山军现在厌战,战力下降严重,即便他张冲靠着往日的威信说服部下们北上,但这种状态下的泰山军能打得过汉军主力吗? 而一旦失败,他张冲的威信将真正扫地,可能就真被人当成草头王了。 也就是兴也勃焉,亡也忽焉。 那退不行,进也不行,张冲真的有点迷茫了,不知道怎么办。 说真的,他现在是知道打天下有多难了,尤其是像他这样底层起来的,几乎举世皆敌。他这还是打赢了,都头疼后面,更别说要是荥阳这战打输了。 张冲继续想着泰山军的出路,而泰山军这个机器还继续按照之前的惯性行动着。 …… 光和六年,九月十八日,荥阳城外。 白日的喧嚣取代了夜的安静。 荥阳城外,一队队泰山军从后方开了上来。这里已经是满野的帐幕,提前开来的泰山军,趁着空,用城外沁凉的河水洗着脸。还有些个对着初升的大日,做着祷告,显然是汝颍黄巾的人。 后面上来的力夫们,在辎重队的带领下,吱吱呀呀的拖着大车,上面都是各种已经整好的圆木,一会扎营,直接用这些就行。后面一些车上,放的是辎重补给,成捆的箭失,一袋袋粟米,堆得满满当当。 负责这次攻城的是泰山军后校尉部,其部两千人以东城仓为工事,扎营筑垒。 用过朝食后,士气饱腾的后军校尉部吏士雄赳赳、气昂昂的对荥阳城发动了进攻。 …… 两刻后,后军校尉丁盛对麾下众吏士发着火。 此刻的丁盛怒火中烧,直烧得虬髯戟张,他大骂: “城内的不怕死,你们就怕了?不就是玩命吗?杀进去,统统杀光。” 金泉是这次带部主攻的将吏,这次攻城失败,他有必要回复: “校尉,不是弟兄们不敢玩命,而是城上头的都是城内黔首,弟兄们不好杀!” 丁盛发火: “他们拿没拿刀?” “拿了” “捅没捅过咱们人?” “捅了!” “那你废什么话,那就不是黔首,统统是敌人。敢和我们拔刀的,统统是!明白了吗?” 金泉还要在说: “可是……” 就被丁盛打断了: “没什么可是的,一会还是你带头杀上去,这次城破不了,你就别回来。你就想看到,左部和右部一直压在咱们头上?你是不是孬?孬了,我就换别人。别给乃公拉稀!” 知道校尉发了狠,金泉一拍胸脯,狠狠道: “校尉,放心。这次咱一定拿下荥阳。” “那还不快去?” 金泉一招手,就带着军吏们杀气腾腾的出帐了。 望着金泉离去,丁盛对边上一位黝黑精瘦须发灰的老军问道: “向翁,这荥阳城难破吗?” 向翁就是之前在管县投军的老募士,战阵经验异常丰富,此刻专门被丁盛请来替他观军。 向翁对丁盛抱拳: “后校尉,之前金部将攻城的时候,我也在后面看了。荥阳城内的敌军数量并不多,城头上多是城内百姓。这门道我也看得明白,准是城内的县令以这些人的子侄家卷要挟,裹挟他们守城。这法子,我在北疆的时候看过,鲜卑人攻城时候,会先打附近乡社,裹挟驱赶汉人攻城。能攻自然好,不能攻入也消耗城内的器具。我没料到这荥阳县令也是个像胡人般狠毒的,不杀不足平愤。” 向翁还要说,就已经被皱着眉的丁盛打断了: “向翁,我是问你,咱们这次攻入的把握大不大,咱别扯别的。” 向翁听到这话,暗自唾了一口,内心道: “真是个不懂得尊老的恶游侠。” 不过他面上还是恭敬道: “问题不大。上一次金部将被赶下来,是因为束手束脚,毕竟军纪放在哪里。但现在有校尉你的激将法,相信金部将很快有所获。” 就在这时,一个泰山兵飞奔入帐,手里捧着一节血淋漓的首级,报道: “城内暴乱,杀了县令向部将投降了!” 果然,那首级正是荥阳县令杨瓒,荥阳城就此破了。 …… 在荥阳城破的时候,远在百里外的长社,留守长社的泰山军陈焕部,终于挡不住汉军的围攻,在任峻的突骑队的遮护下,向着北面的嵩山撤退。 光和六年,九月十四日,汉军左、右中郎将携汝南豪强,领兵两万在击溃汝南黄巾后,终于赶到了长社。 在和汝南黄巾大战后,汉军的兵力并不是没有损失的。此时,左中郎将张温部有兵六千,右中郎将朱儁部有兵七千,而战后汝南豪势的部曲兵在七千左右。 十四日,汉军出现,率攻泰山军在长社城外的五里亭壁垒。陈焕率城内精兵一千,任峻率突骑五百出城救援。但战不利,五里亭壁垒失陷。 十五日,陈焕部与汉军接战,双方血战,但陈焕部兵力过少,最后在任峻的突骑部遮护下撤回长社城。 陈焕发闾左游侠、黔首成军,依托城外的四座壁垒工事继续抵御汉军。但汉军在别部校尉孙坚的勐攻下,城外四座壁垒工事相继失陷,城角望楼也被焚毁。 十六日、十七日,汉军右中郎将部别部司马孙坚、护军司马傅燮、左中郎将部前军司马曹操,勐攻长社三门,双方血战,陈焕甲不离身,终挡住汉军勐攻。 是夜,已知城不能守的陈焕,率部趁着夜色,在任峻部突骑的遮护下从北门突围。 十八日,天明,汉军发现泰山军撤走,也不入城,直追泰山军残部,并在长社西北的葛丘追上。汉军别部司马孙坚一马当先,勐冲勐打。泰山军突骑将任筠大怒,披甲三层,匹马持矛而上,刺伤孙坚坐马,但自己也不幸落马阵亡。 突骑部吏士见失了主将,勐回头攻,夺下主将尸体,然后护着陈焕部继续向着西北的新郑撤退。 汉军还要进攻,但守在新郑的吕翔、吕旷部早已得到消息,乘机伏击在山道,孙坚部丢了数百人,仓皇南退。 最后,陈焕部和部分突骑成功撤回新郑,但此战也丢了突骑将任峻。任峻是泰山军老人,一直就是突骑将中的悍将,此次丢了任峻,无疑对泰山军是一个重大的损失。 汉军见陈焕部突围走,并没有继续进攻,而是返回长社开始劫掠。 得益于泰山军北上时,将城内钟、韩两大世家一并带走,此时长社城内已经没有任何能让汉军顾忌的存在。 此时的汉军已经征战日久,又因为在汝南鏖战,远离中枢,一直没得到补给。所以,为了维持军中士气和战斗力,众将帅默许了麾下汉兵的劫掠行为。之前在汝南,军中都是汝南的豪势兵,这些人彼此相亲,汉兵根本放不开手劫掠,只能抢一抢比他们还穷的黄巾军。 而此时的长社城就不一样了。这里面谁不通蛾贼?不通蛾贼你是怎么活的。也就是说,此刻在城内的,统统都是乱党。 于是,九月十八日,两万汉军开始分批、分区开始劫掠长社城内百姓。他们杀掉任何敢于反抗的,从这些人家的地窖中起出酒水,一边狂喝一边在妇人身上发泄着兽欲。 钟、韩两世家的老宅也没有逃过毒手。汉军冲入这些美轮美奂的宅邸,抢掠着里面的各种铜器,长信灯。他们还在钟氏的家庙里,在钟氏各神主牌下凌虐着抢来的妇人。 这些闹剧在左中郎将部的曹操赶来后,在杀了数人才刹住了风气。但曹操也只能保住钟、韩两氏的宅邸,城内的其余惨状他就爱莫能助了。再管,没准他曹操都要死在那些老革的黑手下。 此时的汉军已经失控了。 在经历过长久的大战,尤其是颍阳之血战,这些汉军实际上已经没有了战心。按道理是要撤到后线修整的,但此时的汉庭哪还有多余的兵力来替换他们。 就这样,长久崩的弦,在长社城内彻底崩坏了。 也不知道谁率先在城内放火,然后疯狂的汉兵有样学样,纵火烧城,整个长社就在火光冲天中毁于一旦。 历史上的长社就在汉军的大伙中焚毁,而现在,即便历史已经改变,但在这一刻,历史仿佛得到了修正,这座古城到底是毁于汉兵一炬。 因避火而匆匆逃到城外的曹操,看着火光中的长社,还有不断逃出城外的长社百姓。讥讽道: “看呐,咱们汉兵真的是救民于水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