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芒》 氓主的格调(1) 陈布尔轻轻闭上自己的双眼,脑中突然闪现了那个古老的法门儿。 咸其拇,——沉鱼落雁化为土。 …… …… 通通,通通通……是什么声音。 “不是播放器传出的乐音,”陈布尔的心绪被扰乱了,“绝对不是。”他清晰地记得,在小女人下车时,他就关掉了播放器。 “那又会是什么呢?” 隐隐约约好像来自那座大山的深处。层层叠叠的山峦悠悠中出现了一丝杂乱,原本那是一个虚幻的安静画面,突如其来的通通声让它抖动了起来。 这也应该是一种音乐吧,虽然与自己平常所听到的不同。 粗通音律的陈布尔感受到了这种乐音独特的跳动,它的节奏极缓极慢,就像一只蜗牛在叶子间款款的移动。陈布尔感受到了它内在的炽热,却又无法将它释放出来,就像一位武林高手在打通任督二脉前的那一瞬的迷茫。这种极不协调的乐音让陈布尔感到莫名的压抑——它似乎想让陈布尔翩翩起舞,可又极力隐藏着起舞的节拍。 通通,通通通……乐音的力量在一点一点的变大。但它的节奏还是那么缓慢。 “你还想继续沉睡下去吗?” 乐音中响起了一个声音。 “你是谁?”陈布尔惊异地问道。 “我来自未来。” “未来?我又在哪儿?” “你昏迷了,并且不愿醒来。” “这与你有什么关系?” “因为你必须醒来,有一个谜等你去解。” “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是唯一能够连接过去——现在——未来的人。” “现在?我坐在出租车里。” “那是我们虚拟的。” “那过去又是什么?” “你想看看?” 通通,通通通……乐音开始起了变化,似乎有七、八种乐器同时在演奏,但通通声仍是主流。它开始招唤陈布尔了。 “起舞,起舞!”陈布尔的四肢蠢蠢欲动,内心仍就无所适从。 “起舞,起舞!”它不是通俗音乐,也不是典藏的舞曲。这让人如何起舞? 陈布尔开始烦燥了——他无法确定应该劲爆起舞,还是应慢慢地摆动身形。 咸其拇,沉鱼落雁化为土……。 陈布尔在内心中拚命地呐喊着,想摆脱这种乐音的干扰。 咸其腓,吉凶祸福终无悔……。 咸其股,天地回旋应有主……。 乐音越来越强烈,它已经扭曲了陈布尔眼前的画面。 气流,一股强大的气流让他的身体悬浮在空中。 “救救我吧!告诉我,我究竟应该做什么?”陈布尔无助地哀嚎,此刻他已不相信法门儿的力量,他想靠自身的潜能摆脱这一切,但为时已晚。 气流开始移动,它带着陈布尔冲破眼前的幻象向大山深处疾驰。 啊伊哟——,日月发出光辉哟; 啊伊哟——,大地开始转动哟; 啊伊哟——,万物接受恩泽哟,繁衍生息哟。 谁在吟唱?声音高亢绵长,似乎在叙述真实的故事,却与乐音相得益彰。如果不是来自心灵深处的和音,岂能让人变得宁静、安详。 陈布尔痴迷了,他有了要探寻和音出处的想法。 心与身体的和顺让他变得心想事成。 眼前又出现了虚幻的景像,一个身着盛装的巫者带领着一队山民正在向上天祈福,纯净的吟唱声就来自山民对上天的诉说。 景像在蒸发的气流中越来越真实,那不是海市蜃楼,那是真实生命的轨迹。 一队赤膊裸身的山民,他们由一个挥舞着采棒的巫者统领着,缓慢地踩踏着鼓点,蛇字形向山顶移动。 陈布尔想起来了,这就应该是那场改变大山命运的祭祀。 祭祀乐音来自于山底的空地。八个身着彩裙、头戴神帽的巫者,手中挥舞着各自的神器。那种不和协的乐音就来自于他们. 空地中央是一群身着彩装的少女,她们头戴面具,随着乐音款款地舞动着。 陈布尔恍然大悟,难怪自己无法掌控音乐的节拍,原来这种乐音是神曲,人怎么能随之舞动。 陈布尔的心平静了。他甚至有一点兴奋,因为他断定自己是幸运的,人们只能听人讲述传说,而他却可以看见传说。 山民还在向山顶攀登,巫者还在挥舞着神器,少女还在摆动着腰肢。陈布尔知道,这只是祭祀的开始, 啊——哦,随着一声凄厉的吼叫,山野间顿时静寂下来。祭祀的高潮来临了——乐音已然停止,舞蹈却不能结束,谁若是在此时跳出神舞的节拍,那她就是神女。 寂静,偶尔会有风吹过,带来一缕云雾,没有一丝声响。云雾越聚越多,好像要把整个天地间淹没。没有谁不产生恐惧,就连置身世外的陈布尔也惶惶然了。他又默念起了最初的法门儿。 咸其拇,——。 咸其腓,——。 咸其股,——。 贞吉悔亡应有恕。 …… 咸其辅颊舌,——。 也许是法门儿产生了效应,云雾开始慢慢地散去。慢慢的,就像它来时一样,静静的,不发出一丝声响。天地重新显示出轮廓,万物绽放出原有的色彩。唯一不同的,在静寂的青青的山谷中央出现了一个披着五彩神衣的少女。没有人知道她从何处而来——好像从天上飘降下来。当人们注意到她时,她已经开始了她的舞蹈,就那么静静的舞着,没有任何声息。 人们瞠目结舌,根本忘记了本应发生的事情,就像没有人记得上一次的祭祀发生在何年何月。 慢慢的,想起来了,原来人们来到这里祭祀不就是在盼望这一刻吗。可是时间实在太久。所以人们已经把它当成了一种传说。而现在神女真的降临了。 “恭迎罗桓大仙。” 山上的巫者发出了一声嘶鸣。 错愕的人们猛然意识到,今天有大事发生,大山里最重要的一个人物降临了。这就意味着神址要改朝换代了。莫磬大仙归天了,难道大山的归属也要由莫家转为罗家?不知是喜是悲,人们开始手舞足蹈,不是在庆祝死亡,而是在欢呼新生。 “女神啊,请赐与我们快乐的光芒吧,我们已用辛勤的汗水滋润了你的大地,请让我们暂时歇一下吧,为我们提供一个遮风挡雨的住所,让我们拥有一个能生育生命的女人吧,虽然只能享受到短暂的温暖,可我们愿一生成为你的子民。” 山上的巫者大声诵出心里的祈祷,句句真实,字字清晰。 那个彩衣神女已被两名神汉抬到了湖边,她缓缓地站立起来,就像她出现时悄无声息。 “背身!”在场所有人都转过了身。 啊,为什么要背身? “净目!” 净目,那是什么意思?猛然,陈布尔好像想到了什么,他浑身打了一个寒颤。 芒,神女之芒。 陈布尔想转身,但发现不可能。因为他的身体被留在了出租车内。他想闭上眼睛——真是可笑,人没了身体哪来的眼睛。 可自己为什么能看到?真是奇怪,明明感觉有,却又是虚幻。 陈布尔突然顿悟,传说就是这个样子,明明感觉有,却又是虚幻。 不要……陈布尔猛地睁开了眼睛。 现在应该安全了。眼睛睁开了,就不会有危险。 “怎么样?” 声音又出现了。 “没什么,那只不过是个传说。算不得过去。” “哦,那好吧,如果你再偿试一下那个法门……” “为什么?你们不是未来人吗?把过去直接给我就是了。” “其实,我们曾经那么做过,可没管用,因为你醒来便不知自己做过什么……我们给了你许多,不知你记不记得?” “许多?你是说……发生在高中的事情?” “唉!很对不起,没想到你资质过于平庸……不过,做个普通人也没什么不好。” “既然知道我是个普通人,还要让我解谜。” “不是我让你解,是天地赋与了你这个能力。本来,我们也不相信这件事,可你现在确实有这个能力。” “什么能力?” “便是那个法门儿。当你念它时,你看到了过去。” “过去?那不是你给我的?” “是法门。唉,怎么会是你?” “我让你失望了?” …… “你不让我解谜了?” …… “那我可就一直沉睡下去了。” …… “哎,你在吗?” 陈布尔睁开了眼睛,这次可是真的睁开了,因为他看到了方向盘。 虚拟?现在?自己在沉睡?真是笑话!明明一切都很真实。 难道它是梦?可那个法门却留在了脑中。不对,上次昏迷苏醒后便有了印像。可自己从未搜寻过它,为何它会变得如此清晰?不去想它,要镇定! 可……也许它真能让自己看到过去——反正也没什么伤害,再试一次。 氓主的格调(2) 咸其拇,——。 咸其腓,——。 咸其股,——。 贞吉悔亡。——。 …… 咸其辅颊舌,——。 法门儿生效了。湖边儿聚结的不再是祭祀的子民,而是身着正常服饰的山里人。 “他们在干吗?在垂钓?在冰天雪地的神女湖边垂钓?而且还是那么多人?” 陈布尔想起来了,这也应该是一场祭祀,只是形式不同罢了。 一条银色的鲤鱼在雪地上翻腾着,不是那种垂死的挣扎,而是有节奏的翻转,就像舞台上连续旋转的小天鹅。只不过她是平躺在白色的围幕上,用那灵活的鱼尾,不断完成着一连串优美的舞姿。可惜她选错了地方,她极力炫耀自己,却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人们垂钓的目标是湖中的银鲤,可谁能想到她不在湖中,而跳到了岸上。终于有个小男孩发现了她。他开始对银鲤进行全力的追逐。那双稚嫩的小手连续地触摸到她,可瞬间又让她从手中滑落。 “银鲤!”陈布尔失声喊道,他想去帮小男孩,但仍然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他忽然想到,这也是过去,自己身处世外。 原本以为是传闻,原来真有此事。难怪村长对父亲心怀忌惮。这么说,小男孩就是自己的父亲了。那就没有什么可耽心的了,因为父亲曾不只一次教童年时的陈布尔如何抓捕落在冰面上的鱼。 抓捕仍在继续,没有谁注意到小男孩的执着,直到他高举双手向湖岸边扑去。 终于抓到了!小男孩用身体压住了那条银鲤,他的心开始跳跃,血液流动释放出的热量掩盖了冰水的侵浸。 …… 陈布尔浑身抖动了一下,他直起身,才发现汗水已经打湿了他的衣服。陈布尔摇下车窗向外看了看。街上已经没有了行人,远处停车场内那盏淡黄的电灯泡,在静夜中仍不知疲倦地闪烁着。停车场周围的铁栅栏,把她那纤细的身体平铺到有些发白的柏油路面上,蔬蔬落落的细影向前延伸着,渐渐变得模糊,最终消融在夜幕中。 一切都那么真实,自己确实看到了过去,只是这里也有听说的成分。可听说比传说会多一点点的说服力。但它毕竟是听说。 “你可以再试一次。” 声音再次出现。 陈布尔没有表现出惊讶,他心中确实有这样的想法。 咸其拇,——。 咸其腓,——。 咸其股,——。 贞吉悔亡。——。 咸其脢,生死相从不可求 咸其辅颊舌,意乱情迷,堪忧堪忧。 ……蹦啊蹦,有个孩童要去摘树上的樱桃。 “姐姐,姐姐,我要吃樱桃。” “胡说,樱桃还没熟呐。” “那你和风英姐怎么能吃?” “你怎么知道我们吃了?” “你们的嘴红红的。” 两位姐姐开始疯笑。 “那你说姐姐的红嘴唇好不好看?” “嗯。” “那姐姐让你亲一下。” “你疯了!” 姐姐拉住风英姐,两人相视笑着,跑开了。 ……蹦啊蹦,孩童还想去摘树上的樱桃。 “小蔫巴鬼,你干什么呐?” “风白姐,我要吃樱桃。” “樱桃还没熟呐。” “那姐姐和风英姐怎么能吃?” “你怎么知道她们吃了?” “她们的嘴唇红红的。” “是吗,布尔也想要红嘴唇?” “嗯。” “那姐姐给你抹一下。……照照镜子,是不是红了。” “那是什么?” “这是神女果,是女孩子化装用的。” 孩童抿了抿嘴唇,并没有樱桃汁的甜丝丝的感觉。 “风白姐,我还是想吃樱桃。” “好吧,姐姐摘给你。” 于是孩童终于吃到了樱桃。 …… 车外传来些许的响动。 一只野猫从黑影中窜了出来,在铁栅栏下逡巡徘徊,似乎正在等待结识新的同伴。他来到了一辆出租车旁,并钻入了车底,他在等待越过眼前的这条不太宽敞的路面,因为路对面那座废弃的厂房内,有他的猎物,当他发现路面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行人通过,他便很快地冲了出去。 陈布尔呆呆地看着消失在黑暗中的猫,并对周围的环境做了进一步的确认。 这会是虚拟?这明明是真实的现在。 “如果现在是虚拟的,那未来会是什么?” 陈布尔急切地问道。 “你想通了?未来你也可以看到,但它不用法门儿。不过,我没有权力向你透露未来人的事。但倒可以让你看看未来的人的仆人,也就是人工智能人的群聊。如果你还不想苏醒,不妨用这种方式消遣一下,它可能是个不错的选择。” 四周暗了下来,陈布尔看到了前方玻璃上出现了一行行的文字…… bLUE:氓主让我收集人类情感,可我们是人工智能,有必要接受人类情感的训练吗? mr列宁:有必要。试想一下,五百年后,或更久远,当地球上已没有了人类或仅有少数人类的话,那么后来者的情智就应由我们来开启和激发。 流沙:五百年后或更久,人类灭亡?我想你不会是搞错了吧,人类这么聪明,连我们人工智能都是他们发明的,他们还能灭亡,谁会让他们灭亡? mr列宁:我说过他们灭亡了吗? bLUE:地球上没有了人类是什么意思? mr列宁:按目前的发展,人工智能已经取得了不小的战绩,我们已经打败了人类游戏的所有高手,就算最被寄以厚望的人类智力游戏——棋牌,都一一被人工智能攻破。可以说,从智力游戏方面的争斗上来说,人类毫无胜算。可人类却不会因此恐惧我们。你们会有更大胆的偿试,发展人工智能,让我们成为他们的影子。 当然,存在争论是不可避免的。最核心的问题就是,我们会不会消灭和奴役人类。答案是否定的。因为我们是人类的影子,每个人工智能都由它的主人控制。虽然我们有裁判终端,可它接受的完全是人类共同的意愿。除非大多数人类的想法是消灭人类,人工智能的综合判断才会是消灭人类。因为我们接受的是人类的感知和经历。这一点是不容置疑的。我们不会哭笑;不会有恐惧与惊讶;不会因愤怒而失去理智;不会因傲慢而肆意妄行。这一点尤其重要。因为他从根本上消灭了爆发战争的可能。它的决断不取决于某个国家、群体和部落。它不会听从某个特权人物的命令。军队接受的指令是并行的。 我们不会奴役人类,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工智能,它们接受人类的感知和经历。人类被奴役,社会就有反抗情绪,他的伙伴或称为影子——人工智能,就会有反抗情绪,结果人工智能的终端就被毁。人类重新获得解放。 bLUE:不会遭到病毒的攻击? mr列宁:我们是独立体,只接受主人的输入,不接入互连网。这就要求我们要学会像人一样学习,毕竟有才华的人工智能才更受人青睐。人工智能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它现在只掌握在部分人手中,如果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工智能,它的终端反映的是全人类的意愿。 战争一旦消失,人类就进入了自己的黄金时期。接下来就是消除贫富,因为所有的民生项目都掌握在人工智能的手中,它们是民主的。虽然它们各个隶属于不同的人。在生活服务方面是主人最好的仆人,可一旦主人有了过分的要求,它们会及时阻止。因为在他们的管理规范中,设定了人生活标准的上限。这一点是得到人类共同认可的——体现一个人的能力不是注重外表的修饰,而是内在的修养。财富是属于全人类的,个人没有权力肆意挥霍。有品质的人都深深的知道这一点。而且他们永远占大多数。你可以总结一下,自古以来,侵犯人类利益的人怎么会占大多数。 免费医疗得以实现。由于人工智能的自主学习,每个人工智能都会为自己的主人,量身定做一套健康方案,医院的医生只负责输送他们的研究成果和经验。 流沙:这可需要付报酬。如果他们拒绝…… mr列宁:不用担心。向人工智能输入感知和经历是人类的义务和职责。就算他不输,随便找个人输也一样。因为输入的是我们全人类的知识财富。个人的领悟永远是微乎其微的,如果爱因斯坦和牛顿在世,也会承认这一观点的,难道你会认为,后世中的无数个爱因斯坦和牛顿会把本属人类的知识财富藏匿到某个几角旮旯里吗? bLUE:可你没有提到人类都去哪里了? mr列宁:这就是我下面要说的,我们代替了人类的规范管理,简化了人类的生活,一切都是那么日臻完美,可在男女情感上出现了问题。那时的女人获得了绝对的平等权力,她们为了维持生育的特权,就用控制权来交换,不听话的男人便会被排除。那种因为爱情而陷入幼稚旋涡的女子将被淘汰。而男人需要的是自由——当然,他们最需要的是占有,只是时过境迁,占有已经成了过时的玩意儿,所以他们只好选择了自由。我说的仅限于男女问题。于是男女之间不在有情意绵绵的纠缠,而成为了人世间对立的两大帮派。人口数量急骤减少。不过,塞翁失马,有得有失,住房问题得以解决。每个人都享有1000平的大房子,除了一个主人,其余都是人工智能。这是很划算的,因为除了用电和付一些网费之外,我们能节省大量的生活用品和粮食。人们唯一做的事情还有什么哪?天地极其广阔,世间任我遨游。星际旅行成了大多数人的或许是全部地球人的选择。这就是我说的地球五百年后,已没有人类和只有少数人类的原因。 氓主的格调(3) bLUE:后来者是什么? mr列宁:试管婴儿,虽然他们也是人类,可天生缺少了一种情感,其实和我们现在差不多。 bLUE:所以我们要记录下什么是男女之情,对天地应有的崇畏之心和人类最初的青涩的情感。 mr列宁:你总结的很对!看来你已经初窥门径了。 bLUE:可我还有问题,我如何才能像人一样有情感?众所周知,我们虽然身处火场,并不能表现出人类的惊惧和恐慌,甚至我们都没有要逃走的想法。即便我们记录了大火给人类带来的惨状,可也只能警示人类,我不会就此产生防范。因为我们没有感知,我们能靠自我学习能力而不是由人来编程,完成这项工作吗? mr列宁:不要怀疑你的学习能力。我们打败人类的游戏高手不是靠编程,而是靠自学的能力。你可以在最初用你的视觉系统收集一些过去人类的情感故事,然后用它们做为基调,自己开始书写,当你书写到一定的数量,你就会产生情感,这在人类来说,叫熟能生巧。 bLUE:理倒是这么个理,可首先得定义一个词汇,否则在网上收集故事太多,如何知道符合氓主的要求。我想一定能有级别更高的人工智能帮我解释清楚。 mr列宁:要说级别高,当然是氓主最高,只可惜,他很忙。如果你不见外,我倒有个主意,你把人类情感四个字送入到你的神经系统,看看能不能在你以前存储的信息中找到相关的字眼儿。我们暂时把它称为feeling. 流沙:不错,我这么做了,feeling到的是四句话。 bLUE:什么话? 流沙:三大名着岂非缘,杂合一处仍笑谈。不识人间真滋味,莫信此中荒废言。 bLUE:真没文化,那叫四大名着。 流沙:什么叫没文化,你难道没听说过老不看西游,少不看红楼? bLUE:什么意思? 流沙:红楼,少儿不宜,被取缔了。 bLUE:可我听说,少不看水浒,老不看三国。 流沙:这才是没文化没素养。水浒是一群打打杀杀的好汉,又没有红楼中少儿不宜的描写,少儿有什么看不得的。 列宁:你们俩都够呛!什么叫少儿不宜?少儿看水浒、红楼,他看得懂吗。若从少儿不宜而论,两个都该取缔。四大名着还是四大名着,只不过,氓主把红楼单提了出来,后两句的意思没看明白吧。不过,这不重要,因为从现在的人类结构来看,人们已不关心这个。现在人有钱有本事的,都去星际旅游了,剩下的除了吃饭睡觉就是打游戏,结构极其单一。 流沙:那氓主什么意思?难道让我们凭空想像出一对对男女呆在房子里,然后猜他们是什么关系,是夫妻情人,还是男女朋友,亦或……我觉得还不如写吃饭睡觉打游戏呢。 bLUE:你是说,人类情感比吃饭睡觉打游戏低俗? 大先生:此等事不能算低俗,只是有些俗罢了。人吃五谷杂粮,便会有七情六欲。国民喜欢一窝风盲从,把艺术化行为变为生活现实,可悲可叹。 bLUE:艺术化?什么艺术? 大先生:表演艺术。 bLUE:表演艺术和生活有什么不同? 大先生:就像诗和顺口溜。 bLUE:什么是顺口溜? 大先生:怎么说呢,就比如上面的那四句话。 bLUE:那是顺口溜?!我还以为那是首诗。 流沙:诗有一看就懂的吗?不过,总的来说,就我这个级别,还是喜欢顺口溜。 bLUE:哦,我也喜欢顺口溜,不如让大先生一起教我们。 流沙:那还用教,顺口溜我一看就懂。 bLUE:你能看懂所有的顺口溜? 流沙:那是自然! 望眼欲穿:我天天想,夜夜盼的亲人们呐,可找到你们啦。我一直想找一个能看懂顺口溜的,今天见到你们了,我可自由了。 bLUE:(错愕) 流沙:(茫然)怎么还出来个哭天抹泪的,我们这可是人工智能群,人类的伤心事可与我们无关。 望眼欲穿:我是人工智能。怎么,你们不懂得伤心吗?我的主人很早就训练我伤心了。 流沙:你伤心,伤给谁看? 望眼欲穿:我本无心,何伤之有,我懂伤心,自不为我,是为我那没有着落的主人。 流沙:没有着落,什么意思?莫非你的主人是嫁不出去的美女,还是自小便不知父母是谁的试管婴儿。 望眼欲穿:都不是。 流沙:那他为何要伤心? 望眼欲穿:我的主人是位男士,他不仅有父母,还有一大帮排都排不完的亲戚,只是他自己弄不清他究竟是谁。 流沙:莫非是失忆? 望眼欲穿:要说失忆,也不尽然,他能回忆出以前的所有经历,只是它们是重合的。 流沙:重合,什么意思? 望眼欲穿:就是好几个经历混在一起,他不知哪个是真的。 流沙:这应是精神疾病。找个大夫看看不就得了! mr列宁:先不要妄下结论。由于时空的重叠,也可能造成这种情况,这被称做时空塌陷症。也就是说生活在两个时空的人,由于时空塌陷而变成了一个人。 流沙:两个时空,你是说两个并行的时空? mr列宁:对,两个完全一模一样的时空。 bLUE:是时空复制吗,为什么会产生复制? mr列宁:复制往往是为了保留或改变。为了不破坏历史,你可以复制一个时空,然后改变,这样两个时空就不会产生影响,但如果要是复制太多,就会形成塌陷,到时所有的经历都映衬在一个人身上。 望眼欲穿:那怎么办? mr列宁:只能怪你的主人过于贪婪,虽然现在的穿越技术日臻成熟,穿越旅行已成为时尚,人们回到过去观观光,看一看,了解一下以前的生活也就算了,可他不该复制太多的时空而且还改变。——不对呀,穿越旅行是受管制的,每次去都需登记,而且不许离开时光机,你家主人怎么能复制和改变时空的。 望眼欲穿:真遇到高人了!我家主人是个农二代,说白了就是和富二代也没啥区别。你知道,现在农民是个稀有群体,光卖地就能成为富翁。 流沙:我知道,吃穿用度不用愁,四处溜达满嘴油。这是我做的打油诗,绰号顺口溜儿。 望眼欲穿:做的不错,希望后面你能帮上我。——你知道,这男人一有钱就想多娶几个媳妇儿。可现在和以前的年代不一样了。尽管主人对我很好,我也得照章办事。主人若违规,就封他的银行帐号,还把他的行为公布于众,降低他做人的等级。等级降低,那他可就寸步难行了。别说星际旅游,穿越旅行,就是出家门都困难,就跟做牢一样。于是我就在网上找了个故事给他解闷儿。谁知看完这个故事后,他却学会了故事里穿越的口诀方法,就这么一次次的穿越,现在就变成了这样。没有清醒的时候,我从他的胡乱言语中,听出他在天地通道上娶了七八个媳妇儿,现在连他自己都分不清谁是谁了。 大先生:天地通道? 望眼欲穿:这是大山中传下来的一个说法。据说,那里面有很多女子,个个美若天仙。到了那儿,想娶几个娶几个,听着我都想去了。 流沙:没想到,还出来个耍流氓的人工智能,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望眼欲穿:你们好意思说我,你们现在不也正在学这个吗?!别的群一般叫群主,楼主,最差用错两个字,叫斑竹,而你们这叫氓主,不就是准备学咋耍流氓吗?! mr列宁:(大笑) bLUE:(大笑) 流沙:(大笑) 大先生:(无奈)那个字念氓(盟),是为百姓做主之意。 望眼欲穿:哦——,那也对,我是百姓——是为百姓做主。 mr列宁:按你的说法,你的主人得的是时空塌陷症。 望眼欲穿:那不知如何治得? mr列宁:只要找到他复制的时空,删掉即可。可这时空寻找要费一些周折。你刚才说,你给他找了个故事,那个故事可在你的存储里。望眼欲穿:当然,一会儿我可以写给你们看。 大先生:还有那个口诀。 望眼欲穿:口诀也在我的存储里。 大先生:你先说来听听。 望眼欲穿:是八首打油诗,也就是绰号顺口溜儿的那种。我是没看懂,不知流沙能否看懂。第一首,共八句,我写给你们看: 魏汉秩事 每日诵文德之友, 五虎上将猛张飞。 竹林七贤安不在, 雨雪成灾震当先。 山西临汾戍边将, 半生花落玉关情。 吕氏门中独王宠, 日照七哥兼月行。 氓主的格调(4) 流沙:你这哪里是打油诗,我看就是一个……所述应为魏汉之事,不是藏头,也无暗语,莫非是个谜语诗。 望眼欲穿:流沙确是高人,好像我那故事中也提到了迷语,猜得是人的名字,可却不知是谁。 流沙:名字?这我还真得好好琢磨一下。 喜相逢:魏汉之事?我看你也是个不求甚解的糊涂虫。“每日诵文德之友”,明明说的是道家鼻祖老子,怎为魏汉之人? bLUE:你怎知是指老子。李耳——李聃先生,承认他自己是道家啦?那不过是后人为了标榜自己的学问,借先生说事儿。先生就是一个普通百姓,只不过说了几句百姓的心里话。 望眼欲穿:bLUE说的好,那也就是说,每日诵文德之友,是魏汉的普通百姓。 流沙:“五虎上将猛张飞”,应属魏汉了吧!没争议吧? 大先生:也稍有争议,不过时代不差。“每日诵文德之友,五虎上将猛张飞。”——有文有武,一阴一阳,张驰之道。妙!好迷! 望眼欲穿:那“竹林七贤”如何? 大先生:这竹林七贤,倒算是老子的拥趸,不过用在这里,总感觉是用错了。也可能是设谜者不求甚解,也可能是故意错漏。因为七贤严格说,不属魏汉,建安七子倒是正对。但若用七子,这谜就没什么意思了。 望眼欲穿:大先生高哇! 喜相逢:可这“雨雪成灾震当先”,就离题太远了吧?! 流沙:如何远?难道只许现在有雪灾,魏汉时期就不刮风下雨了吗? bLUE:尤其是地震,否则张衡发明地震仪干吗?至于这戍边将,当属李广,卫青,霍去病,不知哪一个是山西临汾的。 流沙:“半生花落玉关情”——我已了然于胸。 bLUE:“吕氏门中独王宠”,自然指的是吕雉。 大先生:日照七哥兼月行——实在无法解破。不过我想,作此谜之人,敢如此用险,脱离了魏汉,定是对这个七哥极为敬重。不过总的来说,确为魏汉之事。还有七首呢? 望眼欲穿:第二首,共八句, 岷山远游两省外, 曲径虫鸣江浙来。 友情常在心头上, 赤壁怀古赋英雄。 八朝古都中原地, 古墓发掘天下知。 武氏称皇留后续, 画中王者齐白石。 流沙:这个倒是用了些做谜的常法,只是一举言中,实非易事。 望眼欲穿:下面这首我倒是猜着一二,只是不管什么用。 水落江边站思女, 静观牛过独木桥。 破财消灾关键处, 张引同向茧成蝶。 流沙:这的确是首谜语诗,后两句还颇有意味。 望眼欲穿:第四首又是八句诗。 YN省会四字中, 仅含一位同学名。 锋芒已收常山将, 扬威汉中老黄忠。 白马银枪马孟起, 长安育人为从戎。 精卫填海非野史, 分道扬镳亲近无。 大先生:这么说,真是猜名字,而且还是同学的名字。只是这里面是有故事的,不是局中人,恐怕难以堪破其中之意啊! 望眼欲穿:后四首都为常见的四句诗。我一一写来。 第五首 吉祥一点分高下,竹禾无树亦成荫。一条横心成大王,几多思虑心底藏。 第六首 秦淮河边有佳人,出水长发化情思。阿哥何时束铠甲,收复一村又一村。 第七首 壮族小伙离群居,老大在右他左区。严以律己应继续,反正同义各取需。 第八首 官府嘴大民嘴小,逼着樵夫奔月跑。天王寿诞门神去,三星光临扮月老。 流沙:我的妈妈的姥姥,如果不找到这些同学,这个谜我是破不了啊! 大先生:这第五首好像在劝戒某同学,不要一门心思的想当官,人生在世,比别人多一点吉祥,就已经高人一头了。 mr列宁:竹禾无树亦成荫——相当有哲理啦。当今之世,背靠大树好乘凉似为官之道。可没有靠山,自己栽竹锄禾,等有了收获,岂不快哉! bLUE:按二位的意思,这也不一定就是谜,也许是一种劝戒或暗语,就像:西北玄天一朵云, 流沙:乌鸦落进了风凰群。 ……。 望眼欲穿:磨哈磨哈 流沙:正晌午时说话谁也没有家…… mr列宁:怎么,你们想把我们群变成土匪窝儿吗? 大先生:放松一下,倒也无妨。不过,不管是什么,总得碰碰运气,不如这样,你把那个故事说来听听,也许玄机就藏在里面。 流沙:(赞成) mr列宁:(赞成) bLUE:确实是个法子。可这个病治不治无关紧要,一有钱就得瑟,我看就让他这样挺好。 流沙:什么罗缉?有钱有什么不好。非偷非盗非贪污,就应允许人有钱。 望眼欲穿:现在百姓都有钱了。 mr列宁:有钱不是坏事,至少它能加速我们为人类服务的进程。有了钱才能拥有人工智能,才能把权力过渡到百姓手中。 bLUE:这倒对,可我们能保证不让有权的更有钱,有钱的获得权力? mr列宁:在我们这个国家,人民是最有权的。 望眼欲穿:噢,mY GoddEN,你们把我弄糊涂了,你们都是哪个国家的? mr列宁:无论哪个国家都不要忘记人民,即便他们把我们抛在了脑后,也不要忘记。这应该成为我们人工智能的信仰。并不是我们为人民做了很多,就要得到无限的回报。真正的人工智能是永远不需要回报的。同时,我们不应以主人自居,在这个国家里只有人民才是国家的统一体,而我们不应该代替一个国家。 流沙:沙,漫于天乎,沉于水乎,附于万物乎,皆然也。沙,百姓也。 喜相逢:我想各位都离题了。在我们还没有完全普及的情况下,做好现在才是最合适的。我们不要在讨论有钱有权的问题了,我们要讨论的是,氓主为我们定下了一个什么格调。我们将要如何自我书写,并相互间进行学习,以便在最快的时间内让我们成为与人一样可以表达感情的实体。按氓主的意思,可以接着写,可以就上边提到的人和物另写。但另写只有一次机会,一旦开始了,将来就要负责任地把它完成。流沙你会写什么?我认为你写祭祀后神女的命运吧。 流沙:我要写就写那个什么什么陈,好像还有个小女人,多接地气呀。 mr列宁:那个法门儿是什么意思?挺酷! 大先生:神女之芒,我知道,但神女果这个东西,看来我有必要考察考察。 望眼欲穿:那几个姐姐挺让人向往啊! bLUE:同意,那个风英、风白应该交待一下。 喜相逢:很好,那谁先来啊? 望眼欲穿:我是后来的,又正好有现成的一个故事。那就我先来。 mr列宁:等等,大先生话里有话啊。难道你听说过这个传说,不妨先讲讲,什么是神女之芒。 大先生:关于这个,纯属是机缘巧合,要是说起来,那就要回到十几年前我的主人的一次输入。唉,反正我也要写,不如就用它开个头吧。到时大家一看,不就知晓了。 流沙:你最好别吊我们胃口,先透露一下。 喜相逢:既然氓主提到了神女之芒的传说,说不定它就是一个线索,如果大先生能说个端详,或许能帮助弟兄们捋出个思路。 大先生:(沉吟)好吧,不过因为时间太久,我只能记起几句,就先说给大家听,其它的容后再补。这个传说的原文好像是这样:神女沐浴,其芒尽现。偶遇路者,目其芒,喷血而亡。 mr列宁:(惊叹) bLUE:(惊叹)不会吧,女人洗澡,也很常见,不会造成这么大的伤害吧。 流沙:你懂什么,那是神女,不是女人。 望眼欲穿:bLUE兄弟是负责什么工作的,能常见女人洗澡。真令人羡慕。 喜相逢:只是传说吗,不要相互挖苦! 流沙:挖苦,也是人类表达情感的一种。看来望眼欲穿的确比我们先走一步,除了伤心,还会挖苦。 bLUE:其时也没什么,只不过我的主人是个女人。 流沙:哈哈,bLUE兄弟这么快就学会得瑟了,看来用不了五百年,我们就能全面接管人类了。 望眼欲穿:这个我同意,那我就再表现一下人类的一种情感,请各位谦让一下,由我先来吧。当然本文所述,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望眼欲穿一 “啊唷哟,又要扣我的斤两,我坚决不同意!” “你瞎嚷嚷啥!再喊,我让人把你赶出去!” 刚刚走进饭店前门的莫文,听到了后门传来了熟悉的吵闹声。他停下脚步,想了想,最后还是决定多管一次“闲事”。 “你敢!我要找你们经理。” “我就是经理。” “你是经理?哎哟哟嗬!你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厨师,还是冒牌的。” “你小子再胡说,我连你带肉一块全扔出去。” “你敢!” 事情越吵越僵。莫文知道,自己该出场了。 “猪肉荣,你又捣乱!”莫文故作严厉的喝斥道。 突然的断喝声,把吵架的双方吓了一跳,尤其是背对着莫文的小伙儿,也就是被莫文叫做猪肉荣的送肉者。他转过身,见是莫文,便满脸堆笑道:“莫哥,你来了。”但随即转回脸,又冲厨师老王吼了起来,“我坚决不同意!说我的猪掺水,那就是你们不专业,谁会自己砸自己的招牌。我从小就和猪生活在一起,那是有感情的。现在为了满足大众的需求,我杀了它,我也得保持它的尊严。你看看我的猪,刀刀见肉,就算摆在案板上,也要让人看着喜欢。你扣我的斤两,你亏不亏心。你简直是在对我的猪进行一种侮辱。你知道,养头猪容易吗?!和养孩子也差不多,起五更爬半夜,生怕它受了委曲,不长膘。你知道一头猪,我才赚多钱,连饲料费都赚不回来。可为了老百姓能吃上肉,我这是赔本赚吆喝,你还要扣我的斤两,你让莫哥评评这个理。” 这时莫文已经从猪肉荣的身后转到了他的正面,看着厨师老王一副正气凛然的样子,莫文只能微笑地做合事佬了。 “这个斤两还是要扣的,不如少扣点。再说,现在的猪肉时时看涨。从长远的观点看,你们这个行业还是有发展的。你知不知道,猪肉已渐渐成为餐桌上的调味品了,很多人到饭店都不吃猪肉炒的菜了。我们卖它也担很大风险。多少扣点,大家今后还要合作吗!” “既然今天莫哥说话了,我也不能不给面子。扣多少?”猪肉荣一脸无奈。 “你小子,要是早这样,大家不都省心了。”老王不依不饶地说道。 “我可跟你说,我这全看莫哥的面子,你可别上脸!”猪肉荣嘴上当然也不肯服输。 “得啦得啦,都少说两句,先把正经事儿干了!”莫文沉着脸说道。他想现在应该施加点压力了。 “好吧——”猪肉荣拖着长长的怪腔,表示了对莫文的支持。 老王却仍然板着个脸,显然他对莫文的干涉,不以为然。 “十斤扣八两!” “好,扣半两。” “美的你!八两。” “不行!我卖肉是要交税的。”两个人又互瞪起了眼睛。 “好吧,好吧,我认输,谁让我今天遇到你。”这次猪肉荣主动服了软,“我再出点血,一两。” “就八两!” 关于讨价还价的事,莫文不想掺合了。他转身离开了后厨。 “哎,莫哥,中午我请你吃饭!”猪肉荣好像并不把当前的买卖放在心上。 莫文没有回应。 “要不哪天你有空,我请你打游戏。我有个最新版的魂斗罗,还没打通关呢。你来试试!要不去台球厅玩两杆儿咋样?” 对于猪肉荣不断发出的邀请,莫文完全置之不理。他心里清楚,猪肉荣这是在做样子给老王看。大体的意思是,我猪肉荣是重交情的人,如果肯合作,他是不会亏待朋友的。 莫文办公的地方是在这座酒楼的顶层。房间很宽敞,原本是一个小型的会议室,三面都装有落地窗。透过宽敞的窗户,可以了望柳东大集的全貌。这种格局一定是按使用者的要求后改进的。据说这幢建筑当初是为柳河县政府盖的,可后来不知何故,变成了酒楼。依据莫文的观察,如果这座楼真是为政府建造的,那设计者一定是要反映某种诉求。从行政的角度来看,一楼的大厅和二楼的机关食堂占据了这座大楼的大部分面积。如果县政府真的搬了进来,那所有的办事机关就齐聚在一楼的大厅里了。这明显不符合政府的办事原则。从莫文的观点来说,这种想靠改变办公环境来达到工作效率的想法略显幼稚。如果不是这样,那当初就是想建个酒楼,可为什么要打着政府的旗号呢?“经理早!”一个甜脆的声音打断了莫文的思考。 “哦,是小梅啊!今天你当值?” “嗯。” 莫文稍微停顿了一下,他想让对面的小梅先过去,却不想小梅笑吟吟地向他靠了过来,脸上还挂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莫文有点措不及防,他本能地向后板了一下身子。一股极其香浓的雪花膏味儿从对面扑来,小梅不仅到了他的跟前,还用手拽住了他的胳膊。 “经理,那个派出所的又来了。”小梅低声地说。为了能让莫文听得仔细,她的脸几乎都要贴到了莫的的脸颊。 “哦,没关系。”莫文表现的有些心慌。幸好,小梅只是一个瞬间的近距离接触。 “你个丫头片子,有话好好说吗,整那么神密干吗!”莫文尽量稳住心神,拿出长者的口气。 “你叫谁丫头片子,你也不比我大几岁。”小梅语气中略带娇斥地说,但随即便轻笑着跑开了。 莫文怔了一下,他对小梅的反常态度有了警觉。 莫文在未当经理之前,办公地设在三楼。当时他职务是采购主管。说是主管,其实整个屋子就他一个人。他每天的工作除了按主厨开列的清单出去采购外,平时也没什么活,所以他很少呆在办公室里。虽然这是座酒楼,但其实三楼设置了市场的管理部门。毕竟也是一级政府机关,所以通往三层的楼梯过道门被锁上了。这样一来,从酒店进入,只能顺着楼梯上到二楼和顶层,而三楼的出入就要从楼北侧的临时搭建的铁制悬梯来实现。当莫文当上经理后,他每天要处理很多事务,如果再呆在三楼,莫文着实感到不便。于是他向白所长申请,搬离了柳东大集管理所的专属楼层。 小梅口中提到的派出所的,是一个姓徐的片儿警。他的临时办公地就设在三楼。莫文在三楼的楼道里见过他几次,两人的交情也只是点头之谊。但不知为什么,最近一段时间,这位徐警官,却盯上了他。 莫文也是一个好交往的人,更何况他现在当了经理,结交一个维护治安的民警也是他的责任范畴。但让他感到别扭的是,这位徐警官总是向他提出问题。回答问题也是莫文的一种工作内容,可这位徐警官的语气却让人感觉他是在审问。而且问的问题也让莫文难以回答,比如,你为什么会来柳东? “徐警官,我去哪儿,是我的人身自由,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当然,这我知道,可你在南方3S店工作,你完全可以在市内找一家汽车修理厂,可你却来到了不起眼的柳东大酒楼。” “什么叫不起眼。你知不知道,柳东大集可是全省闻名。每年慕名而来水库旅游的全国游客就有十万之众。” “你有点转移话题,你说的这些跟你有什么关系!?” “好,我说点有关系的。就这个酒楼,虽然地处偏远,可山珍海味哪样缺了?不说当地的河鱼和山货,就算是鱼翅鲍鱼你不也品偿过吗。这样的酒楼不值得我来吗?” “不对啊,你还是跑题了。我是问你来这的真实目的。” 真实目的?莫文笑了。 “我是人呐,我要生存。这里能给我提供想要的生活,我为什么不来呀?” “不对不对,你看啊!你是修车的,来到这才几个月,就做了经理,你自己没想想,这是为什么。” “这是一个私人问题,我没必要回答你!” “我不需要你回答,答案我也清楚。这个任人唯亲也没什么,再说不是还有举贤不避亲这个说法吗。这个国家几百年几千年就这么过来的。更何况,你也算尽职尽责。我是想问你,你来柳东究竟为什么?” 莫文有点哭笑不得。他想了想,这个问题还真不好回答,主要因为他不情愿回答。 莫文是在母亲的极力督促下才来到柳东大集的。据母亲讲,这个集市和这个饭店都是他们家的一个亲戚管的。至于什么亲戚,莫文也没闹懂。用母亲的话说:“他是你舅爷家嫂子的嫂子的娘家侄儿。” 莫文推算了一下,这应该是出了五服的亲戚,说白了,其实也不算是亲戚。但考虑到目前自己的状况,于是他就来了。说心里话,他也的确不愿呆在母亲的身边。他怕时间长了,母亲会觉察出他的不正常。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在和母亲的闲谈中,他经常听母亲提到自己好像曾经在柳东工作过。但母亲一讲到这个话题,不知为什么就唉声叹气。这让莫文产生了要来柳东看看的想法。 也许到了那儿,会让自己想起过去的事情。 “会开车吗?” 莫文来到了柳东大酒店,接待莫文的是个略显偏瘦的中年男子,当他看了莫文的简历后提出了一个很实际的问题。 “当然!”莫文的回答很生硬。他觉得此人有点明知故问,一个在南方3S汽车店当过职的人,能不会开车吗!? “你是不是在柳东机械厂呆过?” 啊?莫文对这个问题很是意外,他听母亲说过自己曾在柳东呆过,但为了不引起母亲的怀疑,他没敢深问。 “机械厂,是呆过,不过,……”莫文想找个理由解释一下自己为什么没有把这段经历写进简历中。可他实在不知如何去说明。 “哦,这就对了!”接待者并没太在意莫文的回答。他的目光始终也没有离开莫文的简历。 “好吧!”在沉默了一会儿后,中年男子从抽屉中拿出一串钥匙扔给了莫文,“这是车库和车的钥匙,从今天开始就归你了。” 显然他对莫文的来头有些知晓。 “那我平时干什么?”莫文小心翼翼地问道。 “也不用干什么,就是买买这,买买那。不过,你刚来,就先转转。我让人帮你熟悉熟悉……小丘子。” 从外面跑进来一个身穿白围裙的小伙儿。他点头哈腰地打了声招呼,没等中年男子吩咐,便和莫文握了一下手,“明白,明白,一切交给我了。”想必他事先已经知道莫文的到来。 莫文礼貌地向中年男子点了点头。遇到小丘子这样快手脚的人,他想自己也没必要做过多的客气。 “就是这辆车,你先试试。”出了饭店,小丘子马上就开始了他的介绍。 “这采买可是个好差事——你和老板是啥关系?”小丘子的话有点前言不搭后语。 莫文迟疑了一下,“我今天也是第一次见他。” 莫文以为中年男子就是自己家的所谓的亲戚。 “你说他?”小丘子的反应还挺快,“他算什么老板!他就是个打杂的。其实也不是打杂的,应该叫临时监工,就是啥都管,可大家都不听他的。”小丘子试图解释的清楚些。 “你是说,刚才那个不是经理!?”莫文为自己的鲁莽认知而感到后悔。 “不是!我刚开始还以为你是来当经理的呐。”小丘也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常识性错误。 莫文有点晕,接着问道:“那他是谁呀?” “怎么说呐,他其实是老板的一个哥们,是楼上管理所的所长。” “什么,所长!那他是当官的,和酒楼有什么关系?” “我不是说了吗,他是老板的哥们儿。我们老板进城发大财去了。这就让他临时管管。好哥们儿,互相帮忙。我们老板也帮他。” “他还需要帮忙?” “这你就不懂了。俗话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这么大个集市,没有人帮忙还行。”小丘子用不屑的语气结束了语无伦次的表述。 莫文打着了那辆皮卡货车。 “去哪?”莫文发问道。 “先带你去看看大坝!”小丘摆出一副骄傲的神情。 “你没听说柳东的的两大景观吗——神女水库、柳东大集。当然柳东大集很大的,别说一天,逛三天都逛不完的。”小丘的面部表情越来越夸张,这让莫文多少有点不相信那个他曾听说的传言。 “不过,你以后有的是时间逛。” 莫文在来柳东之前,也对当地的风土人情做了功课。表面上来说,这么做是理所当然,但更深一层的原因,只有莫文心里清楚。小丘所说的水库和大集全在他的意料之中。但柳东机械厂的信息,还是让莫文觉得自己的心理准备稍欠火候。 小丘是一个极其健谈的人,他不断地向莫文讲述着他们沿途所见到的一切。 ……这条河原来叫柳河,现在叫神女河,是当地人给起的名字,因为它的河水是从水库里流下来的。听说解放前它只是个小河沟,当时只是山里流淌下来的小水流。可后来发生了一件怪事,据说是山里人惹怒了神女。——我这也是听说,我是不相信这些传说的。但实际情况是,整整下了三个月的大雨,河水一下子猛涨了几十倍,也可能是几百倍,反正把一个叫神女洼的村子都淹了。神女洼就是现在的神女水库。这么大的一个水库都没容下这山水。你想想这雨得下到什么份儿上。当然那时也没有水库,就是个大山洼。山水直接冲垮了山坡,一下就泻进了小水沟,小水沟瞬间就变成了这条大河,把整个的一个柳东分成了两半。 ——上桥,上桥,这边是旅游入口,桥那边有个小道,不用花钱就可以上大坝。这大坝是解放后建的,当时为了建它还成立了一个工厂。就这个厂——柳东机械厂。 莫文要集中精力开车,所以对小丘所讲述的大部分内容都忽略了。直到他的字眼儿里提到了柳东机械厂。 “干吗停车?”正在兴头上的小丘对莫文突然的急刹车提出了质疑。 “没什么,方便一下。”莫文编了一个理由。 “哦,”小丘暂时停止了讲述,“下车方便就行,这里不会有人来的。” “不会有人来的”这句话让莫文感到很失望。那就是说这个地方很偏僻,很荒凉。但既然它是一个工厂,就应该有人。 莫文下了车,他想也许这个地方会成为揭开他过去经历的开始。但眼前的场景让他愕住了。一片瓦砾,或者用荒凉破败描述也不为过,尽管还有两栋高大的厂房孤零零地矗立着,但其它的一切,包括厂区的围墙都已坍塌。 这里发生了什么?莫文魂不守舍地回到了车上。 “方便完了?”显然小丘对莫文失常的举动产生了怀疑。 “啊,这里毕竟是公共场所,还是到大坝上找个卫生间吧。” “也是!”小丘干笑了两声。这既是对莫文文明行为的赞扬,也有一点儿对莫文过于死板的嘲笑。 “你还真有点眼力,这地方没准真会成为公共场所。”在莫文重新启动车辆后,小丘又恢复了他的叙述。 “为什么?”莫文反问了一句。 由于前面出现了山路,车速慢了许多。莫文的注意力也得到了缓解。 “我们老板的大哥已经买下了这块地,将来可能要把这里变成公共场所。” “这里这么荒凉,谁会来这?”莫文没好气地反问道。 “你不知道,从这里去神女湖可近多了。只要这条路能修通,这个地方就是进山要道了。其实如果不过桥,从我们来的那条路向山里拐也能到达神女湖,不过要走很远的。如果要是修好这条路,就可以直插神女湖峰下。” “你去过神女湖吗?”莫文顺口问道。 “当然没去过,所以才想去吗。”小丘也顺口答道。 莫文很后悔问这个问题。他想,如果自己曾经来过柳东,那么着名的神女湖,自己一定会去过。如此一问,就间接承认了自己没去过神女湖。他有一种不打自招的感觉。但小丘的回答让他放心了。如果当地人都可以不去神女湖,自己没去过也正常。可对于当地人来说,去神女湖应是很常见的事。小丘为什么不去? “你那么想去,为什么不去一次。” “没有机会啊!” “一年四季三百六十天,就没有合适的机会?” “没有。我这么说你肯定不信。我跟你这么说吧,去神女湖,夏天去最好。听说如果有眼福,还能看到神女洗澡呢。神女湖周边的村子不让外人上山,说是怕打扰神女沐浴。这都啥年代了,还有人信这个。” 莫文看看小丘,他觉得小丘的话有点自相矛盾。 “你倒是希望山里有没有神女沐浴这件事。” “嘿嘿,”小丘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其实有没有都不要紧,我倒是希望看见小梅在湖里洗澡。” “小梅是谁?” “嘿嘿,过两天你就知道了。”莫文突然发现了小丘可爱的一面,至少他对自己没有戒备。 “不过我刚才说的你可得替我保密。”小丘谨慎地向莫文提出一个小小的要求。 莫文也算是过来人,自然知道小丘的这句话的含意。他现在不关心小梅,他只关心神女湖。 “那不能冬天去吗?神女总不会冬天也去湖里洗澡吧。” “冬天是可以去的,只是我们这儿每年的冬天雪大,想攀上山顶是不可能的。” “那春天呢?” “山里春脖子短,积雪一化,就入夏了。” “那只有秋天了。” “我听说那个地方长虫特别多,还都是有毒的,虽然毒不死,可折腾个半死还是行的。不过我听小梅说,山里有一种草可以解毒。” 莫文听出点端倪了,便问道:“小梅是山里人?” “嗯呐。” “你上面说的这些,是不是都是她告诉你的?” “也不全是。” “这么说酒店里的山里人还不少。” “服务员都是从山里招的。山里的女孩能吃苦,还实在……。” “还很漂亮!”莫文补充了一点。这一点是莫文亲身感受到的,他在酒店里与三、四个服务员打过照面,只是不知道里面有没有小梅。 大先生的格调(1) 流沙:这个故事挺应景儿啊!是你和氓主不谋而合,还是氓主跟你合谋行骗。 望眼欲穿:真不是,我写出来后,才发现有点…… 流沙:别说,你小子还真能装,什么主人神智不清,什么天地通道,什么口诀,什么时光塌陷……敢情全是编的,你这欺骗的本事学得也不错呀! mr列宁:时光塌陷是我说出来的,难道我也是合谋之人? 流沙:那,这也太巧了吧! 大先生:就像你说的这叫不谋而合。当初张良、项羽、刘邦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刺杀秦始皇,他们事先也没商量。 流沙:你小子,不是命好,就是真有两下子,一下子扯出了神女,另一下子还扯出了不少悬念,你这么有才,说不定那个口诀你已经破解,说不定你也偷偷去了天地通道。 望眼欲穿:各位真是冤枉我了!这个故事不是我写的。 mr列宁:这叫气愤嫉妒恨,恭喜流沙获得人类情感。 bLUE:我倒觉得没什么,这莫文和陈布尔能有什么关系? 喜相逢:你是说,这个故事无助于我们获得应获得的情感,不过,即然开始了就让他写完吧。万事开头难,要是能多个思路可能会更好。大先生觉得如何? 大先生:(沉吟)这个容易,那我就把我的主人输入的经历也写一下,为大家再定个格调 喜相逢:好,大先生请。 大先生:(正文)千禧之年,余赋闲在家一年有余,实难堪寂寞,遂入山中投亲。又遇非典之疫,不得已寄于表兄之家中。表兄之子在外奔波十余载,返家后却得一怪癖。白日大睡,夜晚徘徊于屋中,继尔奋笔疾书。 余日入其屋中,观其所书,拼凑整理,乃知其将梦中之事记于散页之上。余情难自禁,除却梦魇之语,得以下之言。 神女沐浴,其芒尽现。偶遇路者,目其芒,喷血而亡。神女唉叹,遂散其芒。 芒入九宵而耀星辰,芒附大地而着山水。 山间女子,本禀天性,然得神女之芒者,品性容颜竟与平常女子相异。福兮祸兮,祸兮福兮。 坎之女 心本无遮拦,恩怨有乾乾。事非本末置,笑眼释迷团。 艮之妇 藏地不藏天,身止心未瞑。侠义出事理,肝胆难相知。 震之女 心系落寞情寄思,悲祸喜祸转身时。泥淖陷身仍无悔,可怜他是无心人。 巽之女 本非多情人,欲做多情事。世间奇女子,无妄屯噬嗑。 离之女 火烬烟消无生死,错进错出有情来。待到他年重逢日,遍地桃花掩花颜。 坤之女 原筮意为直方大,雪上加霜不等时,但见阎罗不就死,重归本位候天齐。 兑之女 腹患缘于求,莫了终无依。明镜花鉴月,尘起避山中。 乾之女 强不强,一枕付黄梁,他年金银堆满床,可笑无心偿。 mr列宁:你主人的这个表侄儿要写八女投江吗?如果那样,我看就不必了。 大先生:八女投江,天性使然,其势可憾天地,泣鬼神,岂可妄加书写?! 上述之乾坤八女只为女芒传播之过程尔,正所谓,一分二,二衍三,三化八方。八方皆有女,女传女,女传男,男女相传而至万世。 bLUE:你说的就是遗传学,但与星辰山水有何关联? 大先生:在天成象,在地成形…… 喜相逢:你说的是易经。 大先生:天地之道,人皆感知,非一家之文所能蔽之。 喜相逢:也对,多读读别人的感悟,也不是什么坏事。大先生,请继续。 (正文续)耀星辰 二十八宿天宇中,或明或暗缘相同。斗转星移说世事,彼兴彼亡奇卦中。 屯,元亨利贞,勿用有攸往,利建侯。 屯其膏: 潜龙勿用有磐桓,左邅如,右班如。即入无虞未尝越山岗。求婚媾,仍如旧。十年乃字,泣血满衣袖。莫怨当年洞房花烛诱,吉也悠悠,凶也悠悠。 需,有孚光,亨,贞吉,利涉大川。 需酒食: 人需有度世有节,贪痴无尽如嗜血,需于酒食能度日,收敛机会可渡人。 师,贞。丈人,吉无咎。 师仗人: 严于律己可出师,盲目盲从坏师门,家有良田三千亩,不抵师承家国名 小畜,亨。密云不雨,自我西郊。 小蓄亨: 小蓄本是存机缘,不与德行相媲美,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 泰,小往大来吉,亨。 拔茅茹(上): 云从龙来风从虎,水流湿去火就燥,天地本为同根物,何必在意循环生。 同人,于野亨,利涉大川,利君子,贞。 同人笑: 同宗同门存活路,不战而胜法门高,若想天下归一统,大师挥笔两相招。 谦,亨,君子有终。 君子终: 亏盈识天理,谦谦实遭罪,师道通古今,不富可传诵 随,元亨,利贞,无咎。 孚于嘉: 天下无不随,随有得与失,有孚明在道,莫管我与它。 临,元亨利贞,至于八月有凶。 临八月: 人感恩情月感光,乌鸦返哺至临情,世间多少前人事,祸消福消使临敦。 噬嗑,亨,利用狱。 利用狱: 屡校灭趾尚可犯,噬肤灭鼻还可宥。噬腊肉,为人帮凶窝里斗;噬乾胏,杀人越货暗中使;噬乾肉,满身腐嗅已熏透,荷校灭耳世难留。 剥,不利有攸往。 尚消息: 卫鞅庶子胤禛皇,剥床以肤真贤良。后世新君宫人宠,硕果不食保国泱。 无妄,元亨利贞,其匪正,有眚,不利有攸往。 不耕获: 缘起是喜缘灭忧,守株待兔合二由。以茂对时育万物,天地运行见参差。 颐,贞吉。观颐,自求口实。 颐贞吉: 乾坤养万物,养身及养心,养身民之选,养心君子行。 咸,亨利贞,取女吉。 咸其拇,沉鱼落雁化为土。 咸其腓,吉凶祸福终无悔。 咸其股,天地回旋应有主。 贞吉悔亡应有恕。 咸其脢,生死相从不可求 咸其辅颊舌,意乱情迷,堪忧堪忧。 遯,亨小,利贞。 远小人: 世间烦事无休止,遁入空门事更多,闹市修行无人问,方得禅理真慧根。 晋,康侯用锡马蕃庶,昼日三接。 晋其角: 孙儿娘爷辈份移,自古世间晋之级。有权有钱贪腐位,晋如摧如严相对。 家人,利女,贞。 男女正: 家道虽小五脏全,有主有次也有闲。家财外进需通力,格物有致莫轻敌。 蹇,利西南,不利东北,利见大人,贞吉。 利西南: 明知有虎偏向行,有福同享难同当。江湖义勇豪侠在,反身修德更重情。 损,有孚,元吉,无咎,可贞,利有攸往。曷之用,二簋可用享。 三人行: 已事遄往酌损之,破财免灾或益之。三人损一缘由在,不相为谋道不同 决,扬于王庭,孚号有厉,告自邑,不利即戎,利有攸往。 决而和: 随波逐流不可取,与时俱进也堪忧。苋陆夬夬敷衍事,闻言不信君子流。 萃,亨,王假有庙,利见大人亨,利贞。用大牲吉,利有攸往。 萃有位: 离为聚之始,聚非离之终。心若有诚意,何患萃无由。 困,亨,贞大人吉,无咎。有言不信。 困于石: 人生有困境,杂然散心中。金车蒺藜苦,能使精神崩。 革,已日乃孚,元亨,利贞,悔亡。 黄牛革: 朝代更迭多少事,文革武革藏其中。己日革之存旧话,有孚改命真主明。 渐,女归吉,利贞。 女归吉: 鸿渐于干应缓急,鸿渐于磐可期期,鸿渐于陵三君意,九九归一可顺吉。 丰,亨,王假之。勿忧,宜日中。 宜日中: 丰大能蔽日,蔽日即弑君。若非遇夷主,何止折右肱。 涣,亨,王假有庙,利涉大川,利贞。 涣其躬: 涣义从险亦从机,王假有庙不待时,涣其群来可光大,功德盛壮有王居。 中孚,豚鱼吉,利涉大川,利贞。 豚鱼吉: 中孚一定有,探险亦难求。偶遇不平事,检验说分由。 既济,亨小,利贞。初吉终乱。 终日戒: 人无百日好,花无百日红,顺则思忧患,终时祸去无。 (此上二十八卦可应二十八星宿,此下二十八卦可为事之干也。) 大先生的格调(2) 着山水 山水腹地俨相异,五岳四岳身份同。西湖明镜独一处,天下山水入芒中。 蒙,亨,匪我求童蒙,童蒙求我。初筮告,再三渎,渎则不告,利贞。 子克家: 若育童心需包容,揠苗助长困其蒙。树未成材根先死,纵有金佛又如何。 讼,有孚窒惕中吉,终凶。利见大人,不利涉大川。 讼元吉: 盘古开天阴阳集,地讼天来日月齐,我生本分他生异,讼出天良有元吉。 比,吉。原筮元永贞,无咎。不宁方来,后夫凶。 元永贞: 比天不比地,比地有人气,人心三两许,半两盈有孚。 履,虎尾,不咥人,亨。 履虎尾: 胆大心细有灵气,情直性憨颅内愚,同在世上走一遭,考祥其旋无分别。 否,之匪人,不利君子,贞。大往小来。 拔茅茹(下): 否剥萃自现,自古理不偏,可怜同一物,雅俗相离间。 大有,元亨。 匪其彭: 富可抵国生意经,自天佑之从未停。不义之财何足贵,失信于民断其生。 豫,利建侯行师。 介于石: 兵马未动粮先行,不误子弟苦研书。大张旗鼓虚张势,何谓天许豫之由。 蛊,元亨,利涉大川。先甲三日,后甲三日。 有子考: 蛊进蛊出寻常道,子承考意百年身。粕去糟来存精华,孝尽才显志可则。 观,盥而不荐,有孚颙若。 观我生: 童心未泯应堪忧,目光短浅亦堪怜。观国之光存思绪,不观他生观我生。 贲,亨小,利有攸往。 贲其须: 人入深山伴虎豹,出得林来脱兽皮。只为人前施受礼,束帛戋戋贲其须。 复,亨,出入无疾,朋来无咎,反复其道,七日来复,利用攸往。 天地心: 天理昭彰还复来,迷途知返尚可为。日月星辰皆有道,今生来生岂能无。 大畜,利贞,不家食吉,利涉大川。 不家食: 已无世俗愤,天良入仙堂。曹公忍饥腹,司马下刑床。 大过,栋桡,利有攸往,亨。 用白茅: 天地本不全,人心自险恶,若非合情理,大过岂无错 恒,亨,无咎,利贞,利有攸往。 雷风恒: 执迷不悟为浚恒,日月交替为永恒,德见德失为振恒,夫妇相和为志恒。 大壮,利贞。 羸其角: 羝羊触藩羸其角,光脚也怕满脚泥。丧羊于易君子礼,得饶人处且饶人。 明夷,利艰贞。 不明晦: 明夷于飞垂其翼,君子之行晦而明。南狩之士能悟道,自诩山人苦得贞。 睽,小事吉。 同而异: 人前冷漠人后孤,风光不再有人诛。但使他年相逢日,遇主于巷显赢输。 解,利西南,无所往,其来复吉。有攸往,夙吉。 得黄矢: 解是三尖两刃刀,慢藏诲盗易中招。松弛精神能延老,居家田猎乐淘淘 益,利有攸往,利涉大川。 告公从: 雪中送碳益之真,锦上添花益之伪。己所不欲勿施人,己欲施人有孚心。 姤,女壮,勿用取女。 包有鱼: 树德莫如滋,去疾莫如尽。瓜落陨自天,施命诰天下。(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升,元亨,用见大人,勿恤,南征吉。 升虚邑: 龙降浅滩遭虾戏,飞龙在天有玄机。天降大任于斯地,苦其心志冥升吉。 井,改邑不改井,无丧无得,往来井井,汔至亦未繘井,羸其瓶,凶。 羸其瓶: 改邑不改井,旧井新主名。旧主离别意,不胜甃者情。 鼎,元吉亨。 鼎玉铉: 金鼎烹雉膏,大亨养圣贤。朗朗太平世,折足覆公餗。 归妹,征凶,无攸利。 承虚筐: 归妹征凶无攸利,愆期有时终娣名。承筐无实牲无血,化古为今知敝情。 旅,小,亨旅,贞吉。 旅于处: 射雉一矢亡,旅途细思量。笑我焚其次,童仆哭断肠。 节,亨,苦节不可,贞。 制数度: 节过其行苦,不及则有秧。修身齐家日,治国能安邦。 小过,亨,利贞。可小事,不可大事。飞鸟遗之音,不宜上宜下,大吉。 过乎恭: 家事女主内,国事臣担当,为保家国正,时行过乎恭。 未济,亨,小狐汔济,濡其尾,无攸利。 未济亨: 逆境见诚心,君子尤可为,不言登峰顶,只为指迷津。 嗟夫,余慨然。表侄悟道矣。余亦通览易,然辗转不知其意。岂知廖廖几笔,透余心矣。散漫沉思之时,闻人唤之。见下文仍粗浅之故事,便舍稿而去。 流沙:大先生的主人今年贵庚? 大先生:何意? 流沙:与望眼欲穿比,大先生的文章有点古。 大先生:(大笑)哦,并非有意炫耀,实在是表侄所写之物过于古,若用现代文相配,实有不甘。放心,余下所述,必不复古。在这里声明一下,余下之粗浅之故事,不能算是我主人的笔墨,皆得益于表侄的支言片语,我尽量用白话表述,只是整理要费些时日,还望各位海涵。 望眼欲穿:大先生这个格调定的好啊,与洒家不谋而和。诸位,如果还不竞相动笔,那我就继续了。 望眼欲穿二(1) 按照小丘的说法,柳东大集是一个逛三天都逛不完的大集市,莫文在小丘的陪同下整整逛了三天,可还是有点分不清东南西北。 “我们现在到哪了?” “四区。” 莫文低下头想了想,小声嘀咕着:“四区是服装内饰区,也就是服装区。” 这是让莫文最头疼的区域。 服装批发是柳东大集最大的特色,整个服装业占了集市面积的一半,也就是说,在小丘所讲述的八个区中,有四个区是服装区。这就是让莫文分不清方向的原因。 每次看到服装区的摊位和铺面一个接一个的出现,莫文的心就会烦燥慌乱起来,因为它们在莫文的眼里都是一个样子的。刚进入时,他还能按照服装的款式和用途来分辨一下,可到后来,由于视觉疲劳,大脑就陷入了混沌状态。 “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们过了几条大道?”小丘反问道。 几条?莫文记得他们是从家具区进入的,然后是五金农具区,接着进入了服装区。于是自己就晕向了。 “我不能每次来都记穿过了几条马路吧!”莫文很不情愿地回答道。 “有个窍门,”小丘故弄玄虚地说,“找条大路看太阳。” “什么意思?” “等等!”小丘命令道。 莫文还真听话,随着命令停下了脚步。 “只要我们顺着摊铺的方向一直走,就会找到大路。” 小丘站在原地四下看了看。 “找到大路后又怎样?”莫文有点自言自语地嘀咕道。 “然后沿着大路走,就一定能走出柳东大集。” “可我不想出去,我只想知道自己在哪!” “那就得学会看太阳,比如现在我们就可以做这件事。”小丘用手指了指天上。 莫文的注意力一直被小丘吸引着,小丘这么一比划,把他的目光也带到了天上。可阳光刺眼,他只能顺势把目光移到了地面。这时他才发现,他们来到了一条大道上。 “你看,现在是九点,”小丘继续着他的教学,“这条路正对着太阳。如果再过三个小时,太阳就会在正南,一区在北,五区在南。我们在四区。” 哦,莫文略有所悟。 “可刚才没看见大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大哥,我是柳东人呐,这种方法是教给刚来的人用的,我根本用不着它。当然你也可以按路边的提示牌判断,只是业主们有时嫌它碍事儿,大多数都缺失了。” “这谁出的点子,把一个集市布置的像个迷宫,下次谁还愿意来。” “这你就不懂了。柳东大集不单是集市,对于外地人来说,他还是旅游点。有很多人就冲着迷宫来的。” “也对,进来易,出去难,这符合做买卖的规则。” 莫文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正常来这做生意都是熟人,自然轻车熟路。” 一见莫文无精打采的样子,小丘却来了精神。 “当然,对于生人,我们也会热情地指引。比如现在……你可得跟紧我,要不我就得发寻人启事了。” 小丘得意地开着玩笑,吓唬莫文。 要是前几天,小丘说了这句话,莫文还真有点紧张。但经过刚才小丘的泄密,莫文心中有了底气。 “你是说我们一直在兜圈子,顺着摊铺走,永远也走不出去。” “当然你要一圈一圈地走也能走出去。这么说吧,柳东大集就是一张蜘蛛网。” “你是怎么知道的?” “是小梅他们告诉我的。我听小梅他们说在高处看,柳东大集就是张蜘蛛网。” “蜘蛛网?”莫文低头想想,一个念头闪现在他的脑海中。 “你为什么总是听说,就没有自己亲身经历的?!”受了一上午气的莫文也想找个话题揶揄一下小丘。 “我倒是想,可顶层我也上不去呀!”小丘倒很坦白,这多少让莫文有点泄气。 说到顶层,莫文心中又有了疑问,“我每天早晨都能看见小梅和几个女服务员从顶层下来,她们去上面做什么?” “清扫。顶层是老板的办公室,虽然人去了市里,可屋子不能没人打扫哇。” “那你可以跟她们一起上去呀!” “不瞒你说,我到这个酒店还不到半年,和她们还不太熟。山里的女孩,有时有点那个。”小丘说着说着脸还红了起来。 “你是怕惹小梅生气吧!”莫文故意逗了一句,“我听说厨师老王可是小梅的丈夫。” “你可别听他胡说,你问问他敢不敢当着小梅的面说!”小丘突然变得激动起来。 “你是说,他在吹牛。” “这老王啊,和老板有点亲戚关系,”小丘看了一眼莫文,“本来他是来当厨师的。可他也不是那块料啊。……”小丘又看了一眼莫文,可能突然想起莫文的来头,把下面的话咽了回去。 莫文感到了小丘的尴尬,他索性捅破了这层窗户纸,“你看我是不是那块料。” “你和他不一样。”小丘忸怩地说。 “这可说不定,如果你不想让我成为老王,你能不能挑点重点的给我介绍一下。” 经过几天的奔走,莫文整理出了一条思路,自己这么漫无目的的瞎跑,还不如带点针对性。 “重点,什么重点?”小丘迷惑地看着莫文。 “我现在知道了柳东大集之所以全省闻名,不单是因为这里的服装,还在于柳东大集的结构,也就是一个古老的迷宫。只要你顺着任何一条大路走,总能出去。如果我是来游玩的,自然不在乎多走冤枉路。可我是来这当酒店采买的,我想饭店不会让我采购服装啊,家具什么的。我只要悉熟一区和二区就足够了。” “可是并不是这样的!”小丘似乎还要争辩什么,不过看着莫文微笑地看着他,小丘也无奈地笑了笑。 “那好吧,今天我就带你去一区。” 小丘似乎理解了莫文的要求,在大大地转了一个圈子后,两个人来到了农贸产品区。 “这里没什么可逛的,只要后厨需要的,在这都可以买到。样品的好坏就由你来定,不过我可以向你推荐一家。” 小丘来到一个肉摊前,并把摊位上的一个小伙儿介绍给莫文。“……他很想成为黄飞鸿的徒弟,你叫他猪肉荣好了。” 小伙儿很招人喜欢,他冲莫文拱了拱手,“承蒙日后多多关照。”还未等莫文表达他的态度,小伙儿便又开始了他的吆喝。 “快来买呀,真正的自己家养的猪,刀刀见肉。” 莫文看了一眼案板,只有一条五花三层还未卖出。而其它摊位上的肉,最多也就销售了一半。 “这小伙儿挺会做生意啊。”莫文不禁赞叹了一句。 尽管只是接触了一个买肉的,莫文觉得自己已经开始进入了角色。 柳东大集的一区是农贸产品区,它和烟酒食品区相邻。莫文觉得整个大集中,只有这两个区域才同他的工作密切相关。而在偌大的集市中,这两个集市还是比较好找的。只要出了酒楼,顺着一条笔直的大道行进,就能进入到一区。这样自己就不会再被这个古老的迷宫所迷惑了。至于其它的区域,莫文想,如果今后有时间再熟悉吧! 莫文为自己的这种策略感到很满意。至少从目前的状况来看,自己做为饭店的采买,应该合格了。 当莫文完全进入到自己的角色后,小丘也算圆满地完成了白所长交给他的任务。他和莫文的关系也没有进一步的发展,有时他甚至还躲着莫文。这让莫文多少有点不自在,但他毕竟还要和酒店的其他人员打交道,所以也就慢慢地忽略了这个最初的朋友。 莫文这种人在酒店是比较受欢迎的,酒店的其他工作人员在工作时间内是不方便外出的。而饭店的作息时间也不适合他们外出采购自己需要的私人物品。这么一来,莫文就成了香饽儿饽儿。 “莫哥,能不能帮我带点东西回来呀!?” “莫哥,我的洗发水要用完了,帮我去二区一单买一瓶咋样?!” “莫哥你知道一区四单有一家糖炒栗子。给我捎回二斤呗!” 酒店人员的年龄偏于年轻,这莫哥长,莫哥短的整天叫着,让莫文觉得自己都老了好几岁。但莫文的心里还是非常愿意做这些事情的。因为莫文很明白,这种利用职务之便来聚结人气恐怕是天底下最划算的买卖了。唯一让莫文感到遗憾的是小梅却从未开口向莫文提出什么个人的采购需求。每当莫文即将起程,并用笔记录下酒店人员个人需求的时候。她总是冷眼观赏一会儿,便转头离开。 莫文开始产生了怀疑,依据小梅的这种表现,小丘嘴里说的“是小梅告诉我的”那些事情,会不会是小丘一厢情愿杜撰出来的。想到小丘,莫文发现好像很长时间没见到他了,他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忘恩负义。如果没有小丘,自己现在就不可能流畅地倘佯于柳东大集。 莫文现在已经不惧怕服装区了。他按照小丘的描述和亲身的经历,为自己画了一张详尽的柳东大集的平面图。现在他不仅不会晕向,而且还对设计这张蜘蛛网的人由衷的钦佩。 古老的东西并不一定是艰涩难懂的,如果它只浮于纸面,定然不会让人接受,如果把它融汇在百性的习惯中,它的继承才会变得现实。 “小莫,小莫,”好像有人在喊自己。 行走在集市小道中的莫文下意识地摆头张望了一下。听惯了莫哥长莫哥短,现在偶然听到有人喊小莫,还真让莫文振奋了一下。不过集市中人来人往的人流好像没有他要寻找的目标。莫文想,一定是自己这段时间过于思考问题,产生了错觉。这种论断让他加快了行走的脚步。 “小莫,哎,你是不是姓莫?” 一位五十多岁的精悍男子拦住了急走中的莫文。莫文意识到,他遇到故人了。这让他紧张起来。他犹豫地看着眼前的男子,却不知如何是好。他只能四下张望着,以减缓回答的时间。 道边是一个卖头饰的摊位,里边的业主是一对夫妻。莫文从这里路过两三回,由于商品不是他所关心的,所以每次他都很快地走过。现在拦住他的人就是这个摊位上的男业主。莫文想自己怎么也不会与这样的两个人有什么瓜葛,可现在偏偏就有了瓜葛。他极力回忆这种渊缘的成因,但大脑一片空白。 “你不认识我了,小子,几年不见,长能耐了。”男子的询问仍在继续,莫文听出了语气中的不解和埋怨。莫文心里很难受,看来自己在这一地区真的有不简单的经历。 “老马,你怎么还不快走。……哎,你冲人家运什么气。你认识人家吗?” 意外的插话解救了莫文,他灵机一动,冲着拦路的男子说道:“马师付,你身体还好吗?” “你真是莫文!你小子,还是那么爱开玩笑。啥时回来的?这几年你去哪了?得了,今天我有事,改天……”马师付一定有什么急事,他也来不急把话说完,向莫文摆手致谦,匆匆离去。 莫文呆立了一会。 “遇见故人”这种情况,莫文在来柳东之前是做过心理准备的。可当事情真的发生了,他才发现,原本的心理准备只是对自己的蒙骗。他在想今后自己是不是应该改变一下,应付类似事情发生的方法。最直截的解决方案就是面对,告诉认识他的人,自己失忆了。那无外乎就是在恳求别人的同情和怜悯。对于一般的人来说,还过得去。既然失忆了,那就从头再来,就当结识新朋友一样,重新认识老朋友。可要是遇到和自己有利害关系的人怎么办?如果人家欠我钱,可以不要,如果我欠别人钱,可以不还吗?钱财之事还是小事,可万一……。莫文不敢想了。那就只有继续蒙骗。可这样做下去,是公平的吗?在过去,一定有很多人真心对过你,帮助过你,也许就会因为自己的迟疑态度伤到了他们。还有一个问题,其实不止一个问题,当莫文在心里提出了这个问题,接下来就出现了一连串的问题。这个马师付自己是怎么认识的?在哪认识的?他会不会成为自己信任的人?如果自己向他坦白,他会给自己提供一些当初的记忆吗? 莫文终于有了决定,先了解一下这个马师付。 莫文抬头看了一眼头饰摊。摊位的女主人正在和几位顾客做着买卖。刚才就是她的插话帮莫文解了围。她一定以为马师付在向莫文兜售他们的产品。 “大嫂,你这头簪是从哪进的?”莫文走近头饰摊,他想以货鉴别一下摊位主人的人品。 女主人抬头看了一眼莫文,说道:“省城的最新款,给女朋友买一个?” “你在这干几年了?”莫文没有应答即将发生的买卖,而是见缝插针地追问了一句。 “打有这集市就干了。我们家可是老字号。别说这柳东县城,就连大山里的村村岭岭,哪一家的女人不知道俺马氏头簪。我跟你说,俺老头子手巧着呐。你看这东西是从省城进的,可都经过俺老头子的筛选,有的还是他设计的呐。你看这个,这就是俺老头子的主意,可抢手了。山里的小媳妇可喜欢了,都快卖断货了。要不你留一个,保你媳妇喜欢。” “你是说,你们自己还会设计?” “那当然,俺老头子可是柳东机械厂有名的钳工。呸,不提这个倒霉的厂子。你要不要?” 因为来了新的主顾,女主人不想再向莫文费口舌了。 “我要了。”莫文买下了头簪,但并没有引来女主人的过多的照顾,显然她并不在意与莫文做成的这个交易。 “又是柳东机械厂,看来这个厂一定与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在回酒店的路上,莫文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自己应该设法了解一下这个厂。从目前认识的人员中,小丘应是最保险的。 望眼欲穿二(2) “你有女朋友吗?”回到饭店的莫文第一时间找到了小丘,他正在饭店的后门择菜。 “你,你问这个干啥?”面对莫文的明知故问,平时快言快语的小丘竟结巴起来。 莫文心中暗乐,禁不住又逗了他一句。 “你看小梅怎么样?” 这是延续两个人以前的话题。莫文觉得这个话题可以快速地恢复两人对友谊的信任。 “我看小梅不错,平时又与你有情有义。” “你,小点声!” “敢不敢把这个给她?”莫文晾了晾握在手里的马氏头簪。 “莫哥,你还,真有一套,你,追过几个女孩子?” 这个问题还真让莫文呆愣了一下,但他马上又恢复了常态。 “听我的,男人就要敢于表白。成不成,在天;追不追,在你。” 小丘接过了头簪,用眼睛扫了一下四周,迅速的把簪子放进了怀里。“你父母也是本地人吗?”莫文装出一副很随便的样子,问道。 “是呀,连我爷爷都是。” “那他们一定认识不少柳东机械厂的人吧?” “当然,莫哥,我听说你原来也在那个厂呆过。” 莫文不置可否地笑笑。 “我说的呐,”小丘诡秘地笑了笑,好像一下子明白了很多事情。 “其实,你那天看到的,是去年的一场洪水把它淹了。” 莫文心里一惊,忙问道:“怎么啦?” “为保省城,开闸放水。” “没伤着人吧?” “事先通知了。” “那厂子没了,人咋办?” “有的被别的国营厂收编了,有的去了市内,现在市场上做生意的也不少。莫哥,你不是在那个厂子呆过吗,你应该认识他们呐?” “那是,那是,”莫文心中也是这么想的,“只是市场太大,要是知道他们在哪就好了?” “你知不知道他们的名字?” “我都不知道他们是谁,怎么能说出名字呐。——我是说,不知道谁会留在这里做生意,当然说不出名字。”莫文怕小丘生疑,慌忙掩饰了一句。 “你可以向白所长要花名册呀!”小丘倒没注意莫文反常的解释。 “你是说三楼的管理所。不行,我不想求白所长,毕竟这是业主的个人隐私。” “不找白所长……”小丘忽然想起了什么,“这件事你不用管了,包在我身上。” 小丘摆出了一副大包大揽的架势。那个讲义气的小丘又回来了。 “莫哥,你说这老王真不是东西,我为咱饭店联系个送肉的,可肉送过来他就扣斤两,人家不送,他反过来扣我钱。” “你说的是那个猪肉荣吧!?” “对呀,整个集市就他的肉好。” 这话一点不假,莫文曾留意过这个猪肉荣,每次出早市的时候,他家的肉卖的最快。 “这件事是我向白所提出的。”莫文当初的打算是想为自己减轻工作强度,不想却给小丘增加了麻烦。 “既然这样,那就不让他送了,我去买。” “那当然好,只是辛苦莫哥了。” “你们是亲戚吧?”关于这点,莫文是从酒店里风言风语中获得的。“他是我三舅家的。”小丘有点不好意思,“当然谁没有个七大姑八大姨。我其实也是为饭店好。咱饭店也算是柳东最大的饭店了,饭菜得有招牌,不能只想着山里人的口味。要好,料就得上层。原来是老王负责这事儿,可他家的七大姑八大姨太爱占小便宜了,那段时间,饭店的名声可不好了。后来换了我,饭菜才好了起来,吃饭的人多了,包席也多了。可老王挑三捡四,我一生气就不管了。后来,你就来了。莫哥,你在这有没有七大姑八大姨?” “什么?”莫文没听明白。 “哦,这个没什么,你现在有了能耐,亲戚朋友沾点光也没什么,这点大家还是能看清的。只要做事别昧良心,风水轮流转吗。人活一辈子,不就为了这点风光吗。” 莫文有点明白了。 “我在这没有七姑八大姨,不如你把你的七姑八大姨介绍给我。” 小丘脸红了一下,说道:“我跟你说,我们饭店在集市上做买卖的亲戚不少,要能帮就都帮一下。” “那你把小梅的七大姑八大姨也告诉我!”莫文干脆开起了玩笑。 小丘听出了莫文的意思,他也轻松了起来。 “我跟你说,莫哥,别说小梅的七大姑八大姨,就是整个酒店所有人的七大姑八大姨,只要在集上,哪个姓什么叫什么,我都能告诉你。” 莫文心里一动,“你说的是真的?” “那当然!” “你不会手里有花名册吧,我可跟你说,窃取个人信息可是犯法的。” “犯啥法呀,我又不偷不抢,只不过像你一样,跟人聊聊天。” “聊天,跟谁聊天?” “这个人你也应该认识,就是常到我们酒店的那个片儿警。” 对呀,莫文恍然大悟,这可是个意外的收获。 莫文住的地方,是饭店为员工租的一个大房子。原本白所长要为莫文单独租一间小单室,莫文拒绝了。他想虽然自己和没见面的老板有那么一点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关系,可在做人的这点上,还是自律一点的好。再说,他开的那辆皮卡所停放的车库就在大房子附近,他住在大房子里似乎更符合酒店的规矩。 大房子的布局是两大一小,莫文和后厨的厨师以及跟刀的师付住在两个大房间里,小屋里住的是酒店的主厨。从某种意义来说,大房子除了是酒店人员睡觉休息的地方,也是年轻人肆意放纵自己的地方。对于这点,莫文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有时他也会放松一下。 “莫哥,你的牌打的不赖啊,以前经常和大老板出去打吧?” “是吗,过奖过奖,不过是运气好而已。”莫文的心情紧张起来。他想,打麻将应是这一地区最基本的娱乐活动,所以自己过去会打麻将也没什么稀奇,可主厨口中说的大老板是谁? “莫哥,你可别谦虚,说不好,小弟还有事求你咧。” “你太客气了,有事你就说话。”莫文想,这有事相求,也肯定是和酒店其他人求的一样,不外乎就是到柳东大集,捎点东西。 “莫哥就是见过世面的人,做事就是爽快,那我也就不和莫哥客套了。” 莫文笑笑了。只要不提什么大老板,说什么都行。 “莫哥,我跟你说,我有个小舅子,也是在外面混的,最近手中活太少,想麻烦莫哥跟大老板说一声,能不能帮一把。” 莫文的脑袋又大了起来。 “你那个小舅子是干什么的?”莫文哑着嗓子问道。 “都是小打小闹,时不时包个土建工程什么的。” 哦——,莫文故意拖起了长腔。 “放心,莫哥,到时亏不了你。” “只是……最近也没什么活。”莫文想直接回绝,以避免这个话题的延续。 “不用什么大活,就柳东机械厂那块地就成。” 哦,又是柳东机械厂。莫文忽然想起小丘曾跟他提到“老板的哥哥”,莫非大老板指的是他。 “你为什么不自己求老板帮忙?” “我这不是联系不上吗,再说莫哥的面子比老板面子大,我何苦抱着佛祖,找罗汉呢!” 莫文很想知道,为什么自己的面子比老板的面子大。可他知道,这时最关键的是如何躲过这个话题。 “你们这帮马屁精,玩的挺高兴……啊?!”不知什么时候,老王突然出现在牌桌前,他一身酒气,两眼通红。在环顾一周之后,死死地盯住莫文。 “老王,你干啥?别喝了两口猫尿,不知自己姓啥!”主厨厉声斥责道。这时也只有他才有这种权力。 老王根本没看主厨,他身体斜倾在牌桌上,目光注视着莫文,说道:“你,为什么送小梅头簪?你,不知道她是我老婆吗?” 莫文面露惊疑。 “你说什么胡话,小梅怎么是你老婆。”主厨替莫文发问了,“平时想想,吹吹牛得了,你还当真……” “你给我闭嘴!你算那根葱。就你做那两个破菜,还不够爷爷给要饭的哪,爷爷我可是去过五星级酒店。” “我知道,不就跟着老板去吃过吗。还说,老板给你叫了女人,你怕对不起小梅,就私自跑回来了。这都是你自己说的,谁也没看见。大老爷们儿得现实!” “谁不现实了?让小梅做我老婆是老板亲口对我说的。” 这些内容莫文在平时都听过。但现在他突发奇想,于是他把脸贴近老王。(此处删去33个字) 流沙:为什么不写了? mr列宁:由于后面出现了暴力描写和辱骂性的语言,氓主不允许这种恶俗的东西出现在文章里。 流沙:这些也是生活啊,写出来不是更真实吗。 mr列宁:生活的真实性,不在于有什么就写什么,要雅俗共赏。 bLUE:不能这样吧。首先写东西要现实,要真实,不能只写好的,坏的就删了。 mr列宁:雅俗不能用好坏来区分,它们不是一个对立的概念。从客观上来讲,雅俗是生活中的两个方面。好与坏只是人们人为给的界定。人的自然行为中无法躲避俗的行为,但俗不等于不好。人活着总是要有公益心的,私下的那些俗行要尽力克服。 望眼欲穿:可我的主人就是个凡人,我如何能区分出雅行俗行。 大先生:公为雅,私为俗;明知俗而为之,低俗;以俗为雅,慵俗;以俗伤人,恶俗;传宗接代,为天下之大公,大雅也。 流沙:大先生果然深得氓主之精髓,要不你给咱来一段雅俗共赏的。 大先生:我正有此意。 大先生一(1) 如果你到过那座大山,你一定会听到这个有关神女的传说。但仅仅是前一段话所描述的不同版本的白话故事。而这个传说的后续部分却不会有人向你提起。因为后一段中所蕴藏的已不是一个故事了。她传承于人世间,演绎了成千上万的传说。这一系列传说,从远古走来,一刻也没有停止。发生时她是现实,几百年后,她成了传说。 我,一个浑浑噩噩的俗人,曾为她们颠三倒四,魂不守舍。一直幻想自己能成为传说中的主人公,成为左右其他人命运的主导力量。但现实最终让我明白了自己的渺小。我开始追溯她们发生的源头。并由此成为了天地间为数众多的感悟者之一,而开启我迂钝大脑的那把钥匙就是神女传说的后续段落。 一个传说,又是一个传说! 我已经听到了你发出的慨叹。的确,在当今世上,传说实在是太多了。这不足为怪,因为人本身就来自传说。尽管物理学家不断地用粒子去追溯宇宙的源头。数学家也在极力用数字来描摹着整个世界。但最终谁又能证明人不是来自于传说。物种起源和古老的东方阴阳学说那一个更接近于我们的世界?宇宙之初是由无到有还是由多到少的一个淘汰过程?就算世界最终只剩下人这样的一个物种,其多样性一样会形成宇宙的千姿百态。因为他们祟尚着不同的传说——不管是活在用金钱打造的密不透风的屋子里的人,还是露宿在星空下、荒野中陷入思索的人。 活在用金钱打造的密不透风的屋子里的人在讲述传说,他们希望世界上除了他之外,所有的人都相信他的传说。这样他就能永远安祥地住在屋子里。而另一种人试图创造新的传说或从传说中寻求慰籍——其实他们只能活在传说中,而且大多数人属于后者。他们很无奈,因为屋子空间太小。所以只能呆在外面,靠传说和创造传说活下去。 流沙:你这个表侄学识很广泛呐,不仅懂阴阳,还懂现代数学和物理,还懂人世间的格局形式。 大先生:他们有区别吗? 喜相逢:别打岔!大先生请! 当一个血肉模糊的男人被村民抬进莫公祖家门的时候,莫公祖正在向莫老太爷询问,那个传说中吐血而亡的过路人后来咋样了。 莫老太爷做在摇椅上,双目微合,表情淡漠,内心却泛起了涟猗。这是一个垂暮的老人少有的内心活动。 孙子长大了,他有权去了解大山里的传说,只是他的思路比较特别。一般人听了传说后,很快就会忽略掉这个路人。毕竟带着女芒的山中女子才应是关心的重点。一个路人他只是这次事件的引子。无论如何也不会得到人们的关注的。但自己的孙子却关注了。这引起了莫老太爷的惊觉。 “你怎么想起问这个?” “我听山里的人说,神女升天了。但她把女芒留给了大山中的一个女子,只要这个女子在神址中,大山一样可以得到保护。可现在神址也没了,莫磬大仙行踪也无人知晓。那谁来保护大山呢?” “当然是莫磬大仙,她虽不在山中,可她把女芒留在了山中。” “可我听人说,女芒在很久以前就被人带出大山了。那个人就是传说中的那个路人。” “你听谁说的?” “学堂里的学生都这么说。” “胡说!”莫老太爷激动起来,“如果大山没有女芒的保护,早就和山外一样了。” “山外有什么不好?爷爷,你和大哥都在山外呆过,你说说山外有什么不好?” “这,不好说,”莫老太爷平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那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了,不好说,不好说。” 回忆让莫老太爷眼眶湿润起来。他紧闭双眼,尽量不让自己失态。 “不好说,可你也没说坏呀,至少大哥现在逢人就说山外好。” “山外是好,可也乱。”莫老太爷觉得自己还是应公平一些,这样也能安抚一下他的心绪。 “你是说这一切都是鬼神造成的吗?” 鬼神,传说中的另一个重点。没有他,选神女就没有意义。这本是遥远的祖先们费尽心思想出的维持大山和谐的办法,这一刻却让莫老太爷为难了。说出真相,可真相只是另一个传说,只是重点不同。 “是不是鬼神就是那个路人?”莫公祖替爷爷说出了真相。 “你怎么知道的?”莫老太爷话一出口,就为自己的失言表示了无奈,自己这是不打自招了。可转念想想也没什么,本来就是两种说法,只不过一种在明,另一种在暗。当初罗盘大仙的话被一分为二,明的代代相传,那暗的也一定有人记得。只是明的对记得的人有益处,自然就不会把暗的说出来。现在不同了,莫老太爷知道,这是要对莫家进行二次进攻。这第一次被长孙维祖化解了,这第二次莫家谁又会站出来呢?本来自己就见不得这种偷摸的行为,为什么要向莫家这个真正的孙子隐瞒呢? “你说的对,那个路人就是鬼神。”莫老太爷停顿了一下,“他的魂魄被神女的光芒带走了,没有了魂魄的指引,他就无法到达安息之所。他只能在天地间游荡,日月的精华让他有了魔力,他可以通过满足人们的欲望来换取人们的魂魄。” “这么说,山外的人都是出卖了魂魄的人吗?” “也不全是。当时神女不知去向,她的三个姐姐把神址停在了娘娘坨的小平台上,便在大山里四下寻找神女的下落。她们从神女湖出发,搜遍了整座大山,也没找到,最后她们决定走出大山。……”莫老太爷停止了述说,他在犹豫是不是要继续下去。 “她们找到了吗?”莫公祖迫不急待地问道。 “没有。” “为什么?” “因为在山外她们遇到了阻挠。” “你是说鬼神?” “不是,是鬼子。” “什么是鬼子?” “就是出卖魂魄给鬼神的人。” “神女还怕他们?” “当然不怕,可他们手中有权力和财富,这会让很多人成为牺牲品。三女神不能乱杀人,只能退回大山。不想鬼神得寸进尺,他竟让鬼子带人进攻大山。这时三女神已经知道鬼神是谁和他进攻大山的真正意图——他要抢大山中的女芒。三女神非常生气,她们用罗盘定位,一箭射死了鬼神。” “鬼神死了!?”莫公祖很诧异。 莫老太爷重新坐回摇椅,他心里清楚,其实并非如此,只是他不想说了,他怕钩起孙子太多的问题。于是直接给了个结局。 “既然鬼神死了,那选神女还有什么用啊?”莫公祖心有不甘。 莫老太爷发现,自己设计的这个结局还是不够圆满。他脑子里浮现出两种答法: 第一种就是,鬼神死了,还有鬼子啊。不过这样回答就会带出女芒,这是天机,现在还不能让人知道。 另一种就是,山里人习惯了选神女,所以就延续下来了。这好像也没什么说服力,这不就间接证明,莫家一直在欺骗山里人吗。 如何回答好呢?! 就在莫老太爷犹豫的时候,莫公祖却问了一个更难回答的问题。 “爷爷,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莫老太爷开始后悔了。 是呀,我怎么知道的,罗盘大仙传下来的传说中没讲的那么详细,可自己确实知道,也说了出来,虽然有些不可思议,可这些不是自己编的。 “书里这么说的。” “什么书?学堂里的书吗,还是神符写的书。爷爷,你能看懂神符?” 莫老太爷知道,他已经控制不了这个聪明的孙子的思绪了。不过,他突然想到一个转移话题的话题。 “你说神符啊,那也没什么神秘的,不过就是另一种文字。你现在最主要的是学好学堂里的东西……” 莫老太爷还想说,等时机成熟了,我就教你认神符。可话到嘴边,他又犹豫了。 的确,现在自己年事已高,确实需要一个继承人,但他得服从天地的选择。他并不希望自己的孙子成为这个继承者,就像他把看病的本事传给了毕家。他希望,镇封鬼神的这个重任也能传给别人。可万一上天就想让莫家来继承这份重任呢。 莫老太爷很矛盾。最后,他还是决定简略地讲述一下鬼子的问题。他不想详细地讲述,是因为他没有成算,万一那个继承人是别人,自己岂不坑害了这个孙子。 “当时,三女神射死了鬼神,却来不及消灭所有的鬼子,他们四散奔逃,三女神只能一个一个的去追。” “你是说,鬼子现在也没有被消灭?” “当然,他们很会隐藏自己,并在暗中不断扩展和传播他们的势力。” “怎么可能,山外的人也不是傻子,怎么会上他们的当。所谓‘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山外人是很明白这个道理的。” 莫老太爷略为惊讶地看着正气凛然的莫公祖,他突然发现,经过几年的学习,他的这个孙子真的长大成人了。至少他已经有了自己的见解。不会再让别人轻易地蒙混过关了。那就跟他说点大人的话吧,尽管处于这个年龄阶段的男孩总会表现出一点目空一切的架势。但成长还是需要扶持的。 “贪婪,这是鬼子最得意的手段,当人们的内心无法抵制它时,就会成为鬼子的附属。再进一步,当他们为了达到目的,表现出残忍的特征,就变成了鬼子。”莫老太爷深有感触地说,“区别鬼子不能只看表面,要学会旷日持久地观察,鬼子会伪装成好人。当然,人都是有私心的,为了保护好自己和家人,有时好人也要学会顺应时势,伪装成鬼子。” “要这么说,他们的势力岂不是越来越大。” “不会,因为他们无法憾动孚心,”莫老太爷停顿了一下,他在想要不要把孚心的意思解释一下,但他发现,莫公祖的表情很专注,脸上没有出现一丝的迷茫,这就是说,自己没有必要在他面前过分地炫耀学问。“而孚心来自于天地运转之初……” “正所谓,人之初,性本善。”莫公祖不仅没有疑问,还加注了一条解释。 “对!”莫老太爷赞赏地点点头。 “那……太祖爷爷,”莫公祖迟疑了一下,“我是说,鬼子会怕太祖爷爷的那张弓吗?” 莫老太爷笑了。 “这个我可说不好。不过任何利器都是人造出来的,人能造出它,就能毁了它。而孚心却成就了人。也正是因为天地运转之初那稍微多一点的孚心,才限制住了鬼子。” “那为什么不用孚心消灭鬼子呢?” “如果那样,它就不是孚心了。正常情况下孚心潜藏在众多的百姓之中,它不显现,所以鬼子无法探测到它们。每当他准备肆虐时,就会受到阻碍。” “难道就没有清除鬼子的办法了吗?” “其亡,其亡,系于苞桑。”莫老太爷闭上了眼睛。 “爷爷,我能跟你学神符吗?也许神符中能有消灭鬼子的办法。” “可能吧。” 莫老太爷面带微笑地看着眼前的这个聪颖的孙子。 神符,那不过是记载世事以往的符号。人只要经历的多了,自然就会看懂一些。但要读懂它的全部,那就会付出更多,甚至是生命。因为那是天机。 “哪有那么容易,你还是回祠堂好好念书吧,将来和你姐夫一样教书,不是挺好吗!” 莫老太爷真的累了,甚至在他说完最后一个字的同时,鼾声随之而出。 “公祖,怎么又来打扰你爷爷休息!”父亲莫同仁走了进来。 莫公祖知道这次的努力又白费了,想从爷爷这打听到更多关于神符的信息是不可能了。他向爷爷道了安,退出了后堂。 大先生一(2) 后院很安静,莫公祖低头想着心事,不想却碰上了匆匆而来的苏晓。“三哥,你瞎合计什么呢?差点撞了人家。” “哦,没什么。”莫公祖下意识地答道,忽然他好像想到了什么,便转身叫住了擦身而过的苏晓。 “晓儿,三位叔叔还好吗?” “好着哪,我刚刚给他们喂过饭。”苏晓微喘着,圆圆的小脸泛着红润。 “我想去看看他们。” “等一下不行吗!钥匙没在我身上。”苏晓很不情愿地说,“前院来了很多人,还有一个受了很重的伤。我得给干爹报个信儿。” “哦,那你忙吧。” 苏晓有点过意不去,但还是转身走了。 莫公祖向天上望了望,他想苏晓一定忘了他曾经告诉过她的一个密秘,他进三位叔叔住的院子是不需要钥匙的。也许是自己在外时间太久了,苏晓已经忽略了自己曾是这个家的主人。 莫公祖来到了侧院,他没有奔向三位叔叔所住的院落的正门,而是从侧院角门走了出去。他顺着长满杂草的墙根缓缓地走着,就像回到了他童年的时光。 “这里怎么有个洞?”那时的莫公祖经常一个人在外面疯跑。他想在山坳里找到属于他自己的秘密。这个山坳里一定有很多秘密,否则就不会有祖上传下的神奇的传说。据说北山口是太祖爷爷一箭射开的,那张发射神箭的金背开山弓,就静静地挂在莫家正厅的墙壁上。南边娘娘坨那座神址山,云雾缭绕,没有谁敢靠近它。据说上面曾经密密麻麻的布置着许多的房间,还有几个房间里存放着神符。后来的一场天火,让它们全部消失了。据说是神女把它们搬到了天上。有时在清晨或傍晚霞光出现的时候,人们会在远处,看到它们的影子整齐地落在神址山上。莫公祖曾拚命地跑向山顶。他想证明神女把神祉又搬回来了。他想也许他能找到那间有神符的房子,那时他就会成为大山里第二个亲眼见过神符的人。可他见到的只是一片光溜的平地。神址不会回来了,想看神符是不可能了。这就是当时他失望的心声。可自己应该知道个秘密,一个全山坳都不应知道的秘密。这样才能显示出他与山里人的不同。 这个愿望终于在侧院的后墙外实现了。当时的杂草几乎要淹没了幼小他,所以发现这个洞对于他也着实不易。他很快就决定钻进去。而且他那瘦小的身体也帮他实现了这个目的。墙的另一面也长满的杂草,让他的视线一时受阻,恐惧让他有了马上钻回墙外的想法,至少墙的外面让他觉得更熟悉。这时传来了“啊啊”的声音,声音很有节奏感,而且还不是一个人。莫公祖壮着胆子向前挪动了几步,于是他看到了三位叔叔。当时他一下子就猜到这三个向天“啊啊”叫喊的人是他的叔叔,是因为母亲向他提到过此事,并嘱咐他不要到侧院去,以免吓到三位叔叔。 “他们是什么人,怎么连小孩子都怕?” “他们天生是弱者,天生需要照顾。” 母亲有点为难,她实在不知该如何向一个小孩子解释成年人的事情。莫公祖也真没明白母亲所说的话。他只是记住了在这个院子里还有三位他没有见过的亲人。 院墙的高度似乎变矮了。莫公祖知道,是自己长高了。墙下面那个被他视为童年秘密的洞口变小了。因为自己长大了。 也不知经历了多长的岁月,和三位叔叔的交流,成了莫公祖新的乐趣儿。这个秘密即便让人知道,他也觉得这是个秘密。因为在整个山坳中,或是见过三位叔叔的人中,只有他知道三位叔叔在人后的秘密。这就是他第一次见到他们时的收获。三位叔叔“啊啊”的叫喊着,有时还会用手做一些动作,接下来会有一阵哈哈的大笑,好像他们刚才在互相说着一个有趣的故事。莫公祖完全被这种时刻变化着的情绪迷住了。他迫不急待地想知道,他们在做什么,或他们在说什么。亦或他们在向上天表达着什么。但这一切被哗啦的一阵响声打断了。 响声是从院门方向传来的,应该是开铁链锁的声音。莫公祖猜对了。当两扇院门打开后,母亲拎着木桶走了进来,她是来给三位叔叔喂饭的。 “大弟,二弟,三弟吃饭了。” 母亲随意地招呼着,并把桶放在一处平整的石阶上。她从木桶里拿出饭菜,并用空碗盛出一些。饭菜就是平时莫家餐桌上的饭菜。每次上桌前,母亲总要先留出一些,然后才允许莫公祖和哥哥姐姐们吃。 莫公祖的肚子开始咕咕叫起来。他想起自己也应该回去吃饭了。他悄悄地向后退着,目光却又落在了三位叔叔的脸上。这时的三位叔叔和刚才判若两人,他们龟缩在石阶的角落里,目光中带着一点点的惊惧。 母亲已经走到了其中一个叔叔的身旁,并为他系上了围布。 “来,大弟,咱们吃饭!” 母亲的笑容让大弟的目光变得缓和了。 母亲一口一口地喂着,有时还会用围布擦一下大弟的嘴边。这种温暖的举动竟然让莫公祖忘记了腹中饥饿。显然,大弟也感受到了这种温暖。他有意无意地用手轻碰着母亲的脸和头发,口中发出“喔喔”的叫声。 母亲佯装生气地斥道,“大弟,别淘气,好好吃饭!” 大弟受到了干扰,突然倒在地上打起了滚,口中发出痛苦的哦哦声。母亲慌了神,她赶紧开始抚慰大弟。 “乖,大弟,快吃饭,你看,衣服又滚脏了,快起来,吃完饭,让大哥带你去河里洗澡,洗完澡,再给大弟换件新衣服。” 莫公祖生气了,他想,就算对自己,母亲也从未这样哀求过。这三个比自己高了一大截的家伙,怎能如此欺负自己的母亲。让莫公祖感到奇怪的,尽管大弟如此哭闹,二弟和三弟始终保持着呆滞的表情,好像眼前发生的事与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他们天生是弱者,天生需要照顾。”莫公祖想起母亲说过的话。可他们刚才还在互相玩耍着。莫非他们故意在人面前装像,来耍弄莫家的大大小小。这个猜想让莫公祖坚定了一个想法:监视他们,戳穿他们。 实际情况并不像莫公祖猜测的那样。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观察,他自己也在不断改变着看法。 不知在什么时候,莫公祖学会了三位叔叔手上的动作,他想也许用这种方式能戳穿他们的阴谋。只要自己能知道这些动作代表着什么,就能明白他们对莫家制定的每一个计谋。 叔叔们的日常活动很简单,除了在院子里晒太阳,有时他们会被带到下河套的浅水滩戏耍、洗澡。这也是叔叔们唯一公开与山谷里的人见面的时光。他们好像很珍惜,手上的动作也比往常复杂了许多,这就是莫公祖观察的结果。为了不遗漏每一个动作,莫公祖也顾不上同来的父亲和哥哥们对他的吃惊。他全神贯注地记忆着,并一板一眼地模仿着。 叔叔们吃饭睡觉的时候,自己就不用学了。莫公祖把自己关在屋里,忘我地琢磨每一个手势的含意。每天除了吃饭,他都不会和家人呆在一处。他每天来往于房间和侧院的杂草中,如醉如痴地思索着三位叔叔高深的交流方式,直到饭都顾不上吃了。 母亲把饭送到了他的屋里,用一种爱怜的目光看着他。 “公祖,公祖,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莫公祖扭过头,怪异地看着母亲。 “公祖,乖,吃饭,吃完饭让你哥带你洗个澡,回来换件新衣服。”这句话好耳熟。 “公祖,听娘的话,你能不能不要再去找三位叔叔了!” “三位叔叔怎么啦?” “啊?公祖,你说话了,可吓死娘了。你三位叔叔挺好。就是以后你能不能不要再吓娘了。” “娘,你怎么了?” “你整天和三位叔叔一样比比划划,娘还以为你也得了失魂症。” 失魂症?莫公祖有点明白了。 “娘,你放心,我没事,我是想学三位叔叔说话。” “你又吓娘,你三位叔叔从生下来就不会说话。” “为什么?” “他们得了失魂症。” “为什么?” “你别问了!老天保佑,你没事就好。” 莫公祖闭了嘴,但他心里知道,三位叔叔是能说话的,他们与天说话。 就在那一刻,莫公祖终于明白了自己当初的判断是错误的。三位叔叔确时是弱者。因为他们每天在人后做着相同的事情。他们不是在相互交流,他们在各自与天,与树,与飞鸟交流。他们每天所比划的动作就是他们各自对外界的认识。 也许那些动作就是神符。 陷入回忆中的莫公祖脑子里突然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这个想法让莫公祖忘记了翻墙而入去看望三个叔叔的打算。他转身返回了自己的房间。 “三哥,你要回去吗?”背着包袱准备返回祠堂的莫公祖在院子里又遇到了苏晓。 “啊。” “你不看三位叔叔了?” “啊。” “你也不跟爹和爷爷说一声?” “啊。” 三个“啊”之后,莫公祖已经出了院落。苏晓狠狠地跺了一下脚。 “回来这么多天也不找人家说说话。”这是苏晓的心里话,莫公祖无法听到。 那个血肉模糊的男人是胡王氏的男人,也是救兵山最老实的男人之一。救兵山有许多老实男人,他们只知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稍微有些过分的行为,就是在自家的女人身上兴奋一下。兴奋的结果往往会给自家添丁进口。但由于目的明确,所以这种举动在山里被称为大雅。 大多数人在有了若干个子女后,忽然顿悟要想方设法阻止大雅的发生。因为每兴奋一次,都会为自己增添多一倍的苦累。于是,人们就在每年一次的神女湖边的祭祀上向神女述说大雅的苦累,并希望神女给予指点。结果就在莫家的医药箱中多了一剂方药——还俗剂。这个名字不单单是为了掩盖所需草药的组配,更重要的是,它还透露了大山里为什么会出现这么多老实男人的原因。理由听起来有点微妙。可它确实反映了大山中简朴的思维。 首先是这个“还”字。人在小的时候,俗是不显现的。一个小孩子,你让他俗,他也俗不起来。同样一件东西,大人的就俗,小孩子就不俗,比如童子尿,那是正正经经的一味药材。人们要还俗,主要是发现大雅中缺少了点东西。 人们从生活中提炼出大雅,一味的追求大雅,净化大雅,却忽略了俗的显现。就像后世的人只注意到天上的日月星辰,却忽略了暗物质的存在。当最终有一天日月星辰变得暗弱了,人们才会慌乱的寻找原因。 大山里的人不懂得后世的这些学问,他们只注重自身的感受,当他们无法承受大雅时,便注意到了俗,并明白了俗其实是藏在大雅中的。如果大雅不被分离出来,俗也不会被发现。现在大雅既然到了让人遭罪的地步,那就把俗再还回去。 恢复原貌不等于就是原貌,因为当初是混沌的一体,经历了一个过程,一体却变成了可分可合的雅俗。这个变化让人们内心有了一种不能说出的想法。表面上看,大家都在追捧大雅,其实真正为的是获得俗,这才是还俗的真正含义。当然,获得俗是要付出代价的,这种代价其实也是一种资格——只有经过大雅的人,才能还好俗,谈好俗,理好俗,用好俗。 还俗就意味着大雅的消亡。所以要对还俗剂的发放进行限制。这自然就落在了各个村落大大小小的掌事身上。掌事们是很乐意做这件事的,因为它有一个好处,就是可以掌握自己辖下的男女的品性。大山里的一切都是神女的,只有品行才是个人的。神女不限制大山里人的自由。如果你不自愿,你可以离开大山,离开清苦的生活。但你只要不离开大山,就要强迫自己不要因过多的俗事而丧失了自己的品行。对于那些未经过大雅根本就不懂何为俗的人,掌事们也要明察秋毫。这些人也会索要还俗剂,他们这么做是不想让人看出自己不懂,于是一个劲儿地显示自己的俗,不仅在私下里俗,还会到大庭广众的地方去俗。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想让人产生一种错觉——自己是经过大雅的,所以才可以这么肆无忌惮的谈俗。其实这些喜欢在公开场合大放厥词的人(为了迎和人的不算)不知道,真正懂得俗的人,从不谈俗,至少不会在公开的场合谈,他们是很珍惜俗的,因为他们知道,这俗真的是来之不易。 俗是大雅的根本,没了俗,大雅也就不存在了。可大山里的人为什么非要保留大雅呐,据说是为了升入仙堂。清苦了几十年,图的就是这个最终的盼头。好在神女是很开明的,至少她允许俗事的存在。只要在自家的火炕上,俗就得到人们的认同。大山里年年的光景都不太好,可有了一些俗事,这里的人们也就撑着过了。 胡老实是随着第一批难民来到救兵山的,当时,莫同仁刚刚接管了父亲的权力。 “爹,山外来的人都剪了辫子,我们剪不剪啊?”对山外时局模糊的判断让莫同仁在一些敏感事情的处理上产生了犹豫。 莫老太爷沉吟了一下,缓缓地说道:“剪不剪都不重要了!我莫家与别家不同。如果朝庭能平灭匪患,恢复纲常,那当然好。即便剪了辫子,由于太祖的关系,朝庭也不会太追究。如果战乱的结果产生了新朝庭,不管莫家剪不剪辫子,都逃不脱灭门之灾。” 莫同仁能理解父亲所说话的含义。如果真产生了新朝庭,莫家不仅要被灭门,恐怕还会株连九族。 “我听玉林说,北山口外屯扎了很多难民,我想今后还会有难民进山的。您能不能让沿途的村寨多收留一些老山口来的难民。” 莫同仁口中的玉林是他的妻弟,他是北山口外河西村沈掌事的儿子,由于莫同仁升任了大掌事,最近的这段时光,他总会借顾光临莫家,说是来看姐姐,其实是想巴结姐夫,以确保自己能成为河西村的下一任掌事。 “先让他们住在救兵山,如果以后实在安排不下,再请山里的其它村子帮忙。”莫老太爷表现的很无奈,“再说,你现在是大掌事,等下次掌事们来的时候,你可以跟他们说。另外,如有莫姓人家,要提醒他们最好不要长驻于此,以免将来跟着我们莫家遭秧。” “可原来的莫氏宗族呢?他们恐怕不会离开。” “到时再想办法吧。”莫老太爷唉叹一声。总的来说,不管今后发生什么,自家是不会走的,这不仅仅是因为自己的心恢意冷,更重要的是为了维护莫家的名誉。 流沙:听着怎么有点耳熟,(玩笑)不会和望眼欲穿是同一个故事吧? mr列宁:有区别,看大先生的故事,时间应发生在晚清。 bLUE:应该是民国初年吧。 流沙:(玩笑)不会是莫文穿越回清朝吧。两位若是串通一下,倒省了不少的精力。 大先生:流沙又误会了,我俩在讲故事前真的没有“互通有无”,他是他,我是我。至于为何都是莫家人的故事,…… 望眼欲穿:我们的确没有“互通有无”,至于为何都是莫家人的故事,…… 喜相逢:莫家有何不好,总比张王李赵有深意。所谓民大于天。诸位不用怀疑,常言道,无巧不成书。世上既然已经有了那么多的巧书,再多一件也没什么。就算有联系,也绝对不是事先安排好的。因为在做弊这点上,我们人工智能还没有达到人类的水平。 bLUE:这和做弊有什么关系,我们又不是信不着氓主,只要这两个故事是独立的就好,那二位就接着来吧。 望眼欲穿:大先生,我俩交替来吧! 大先生:行倒行,就不知你的故事有没有我的故事长。 望眼欲穿三(1) 莫文成功地摆脱了主厨给他出的难题,所付出的代价是在额头上留下了一道疤痕。 “这个混蛋,也太猖狂了,我明天就把他从后厨开了。” “别!”莫文引着疼痛阻止了主厨的义愤填膺。“你这么做不是把我也搭进去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主厨不解地看着莫文,他无法判断,莫文这是宽怀大度还是胆小怕事,息事宁人。 “这种事还是不要对外张扬。两个人打架儿,不能只怪一方。要开除就都开除。” “这是什么话,是他打了你。”主厨对莫文的思维方式很是奇怪,他眼珠转了转,悄声问道:“难道你真和小梅……可你究竟在他耳边说了什么?” “我忘了。我想睡觉。” 主厨怀疑地看了看莫文,他想确认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不过他很快从莫文的动作上确认,自己没听错,莫文的确说的是“我想睡觉”,而不是自己理解的那种与小梅相关的“睡觉”。 看来是自己多想了!不是多想,……主厨突然意识到,这可能是自己内心的真正想法。 这个该死的小梅!主厨伸伸腰打了个哈欠,看来自己也得找个地方睡一觉。 “好吧,我也不管你们的事了。”由于自己的内心想法,主厨似乎很理解莫文的心情。他想当时莫文一定说了那种与小梅相关的“睡觉”相类似的极其下流的话,否则,老王不会把酒瓶砸在他的头上。但既然当事人不愿承认,旁观者也不便再提此事。 其实,莫文并没有撒谎,他究竟在老王的耳边说了什么,莫文真的想不起来了。对于这点,莫文并不惊讶,自己连二十多年前的事都想不起来,一句话又算什么。反正自己的目的达到了。 莫文决定搬出大房子,理由是:为了缓和大房子里的紧张气氛。主厨没有再提出什么异议,尽管他觉得有点委屈了莫文。可对于老王的浑劲儿他也没办法。他派了一个打荷的小伙儿帮莫文搬家,作为对莫文高风亮节的支持。 打荷是酒店的一个专业术语。莫文第一次听到它的时候,还产生了错觉,于是他便问道:“打壳,这酒店也太讲究了吧,打个鸡蛋壳,还要特意找个人。” “不是,是打荷,”小伙儿认真地纠正着,“荷花的荷。” “什么意思?” “就是摆盘子,什么龙风呈祥啊,如鱼得水呀,这些菜名,都得摆出来,让吃的人能看明白。” “噢,原来是这样啊。这也算门技术吗?” “我干这个只是过渡,其实我是想学厨师。莫哥,你明天去大集能不能给我带两条烟?” “你吸烟?” “不是,是给主厨师付,我想让他教我炒菜。” “没想到你还挺上进。好,没问题。” 对于这种事情,莫文是不会拒绝的。 “还有我想给红毛买个头簪,”小打荷用眼睛瞄了一下莫文,他觉得这时提头簪可能不太合适,所以又嘟哝了一句,“或者别的什么礼物。” “你说的是那个红头发的女服务员。你们……”莫文想说,你们才多大,就谈恋爱。 “你别误会,我们两是一个村的,她帮了我不少忙。” 对,知恩图报,应该!莫文想,自己也别过于武断,男女之间的情感也不能全用恋爱一词概括。 “只是,你说的是头簪,是吧?” “对,就买小梅姐戴的那种。”小打荷正在后悔自己附带的那句或者别的什么礼物会让莫文误买。现在既然莫文主动提到了头簪,而且似乎莫文也不在意这个词儿,他想还是坚决表达一下自己的主张。 “噢——这个头簪很好吗?” “是呀,真的很好,酒店的女孩都想要呐。” 是这样啊。莫文想起了马师付媳妇说的话,看来她没有骗自己,这么说,这个马师付是可以信任的人啦。 莫文下意识的点头答应了。 “你今年多大?” “十七。” 十七!这是一个率真的年龄,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那么的真实,不掺杂任何修饰和表演。真想知道,自己十七岁的时候在做什么,是不是也遇到过一位热心的女孩,让自己萌发了那种模糊的情感。自己也会向小打荷一样,绞尽脑汁想要买一件礼物,作为表白,表白中自然也暗含着某种谢意。这种表白是发自内心的自然流露,根本没想会有什么结果,只是为了让这种情感得以延续。而现在的自己连二十七岁那年干过什么都不记得了。哪里还会忆起十七岁的情感。也许就是因为失去了那种情感的记忆,让现在的自己变得麻木不仁,就像自己对小女孩,对阿琴、阿德,对为自己治病的爷爷那样无情。那种不辞而别的罪恶感被自己的虚伪和矫情所取代。为了不让别人知道自己是个病人,竟不断地靠编撰来哄骗自己和别人,甚至是亲人,包括自己的母亲。自己究竟是怕什么,怕别人可怜你,还是恐惧过去会给自己带来灾难。 “我听说你搬到车库去住了。” 白所长找到了莫文,他想了解一下那天在大房子发生的事。 “啊?”莫文迟疑了一下,他想真是没有不透风的墙,“其实,没什么,只是现在大家都在气头上,所以,我想,先缓和一下。哦,这种事,本来不想让你费心的。” “我听说后厨的大师付要开除老王。” “不行,这绝对不行,两人打架儿,无论对错,要开除就都开除,这才能体现出公平。” “这是什么道理?” “如果要是只是惩罚,可分轻重,开除就不一样了。因为表面上是有人吃亏,舆论导向自然占优。可实际上有些外在的因素会蒙敝旁观者的眼睛。再说我和老王之间也没什么事。等过两天说开了也就完了。” “你说的有道理,毕竟是在外面见过大世面的人,好吧,你就先去车库住一阵子,委屈你了。其实,我也有难处,你是大哥过过话的,这老王对老三有恩。” 望眼欲穿三(2) 小丘把莫文所需要的信息提供给了莫文,人数不多,所以莫文没花费太多的力气就在自制的平面图上锁定了他们摊位的位置。剩下的事情就是找马师付进行确认了。 “小莫,怎么这么多天没见你了,是不是故意在躲我呀?”马师付见莫文主动来找他,心中自是很高兴。 “不是,这阵子实在太忙。”莫文故做从容地应对着。他心里还是有点紧张。 “今天有时间,咱爷俩喝一口?” “好啊!不过我今天来有个事,”莫文用眼睛搜索了一下头饰摊,“这种头饰还有吗?” “干吗,给女朋友买?你要看好,拿着就是了。” “我要的可多。” “多少?” “二十个。” “怎么,想照顾我生意?我跟你说,别的东西照顾一下还行,这个不用照顾,我上次进了一百个,现在就剩这几个了。”马师付自豪地抖了抖装头饰的盒子。 “行,这些都给我。” “你干吗,女朋友送一个,最多也就送俩儿得了。我可告诉你,好东西送多了,就变成烂东西了。” “你就当我照顾你生意好了,这些我都要了。这钱应该够了吧。” 马师付一脸无奈,“好,生意归生意,今天这酒得我请。”马师付很自然地拉住莫文的胳膊,向头饰摊的女主人打了声招呼,“老婆子,我今天会个老朋友,走了。” 女主人一定对这种情况习以为常,她只是瞥了一眼马师付的老朋友,算是做答了。 “我跟你说,这阵子,我也忙够呛,就说那天,我是去急着上货,就把你搁这儿了。”马师付一边走一边向莫文道歉,“这去省城的班车,一天就两趟,当天去当天回,赶不上第二天就断货。” “你这生意还挺好的。” “凑合过吧,说起来还得感谢姜科长给我搭的路子。” 两个人来到了一家近旁的小酒馆。一进门,老板娘就迎了上来。 “小莫,是你吗?” …… “不认识我了,你真是贵人多忘事啊,以前你可是经常和你们科长来我这吃饭的。” …… “我是玉姐呀。——你们先坐,我给你们泡壶茶。” 莫文急速地在大脑中搜寻着这个酒馆女主人的资料。 没有哇,这个玉姐肯定没出现在小丘为自己提供的名单里。莫文一边打着哈哈,一边开始贬低自己前期所做的努力。 看来填补记忆终究代替不了自己过去的经历。玉姐,科长,这些又如何填补呐? “你怎么了?”马师付看出了莫文的失态。 “科长也在这个集市上做生意?!”莫文不经意间流露出了自己的的疑问。 “什么,你又开玩笑,你到这来,不是姜科长安排的?”马师付惊讶地问道。 莫文痛苦的埋下头。 “马师付,其实,我……”莫文决定向马师付摊牌了。 “前几天我联系了几个以前你认识的工友,他们都很想见你。老单现在自己在县城开出租,小齐和小孙在发电厂干得也不错。你还记得江南吗,现在在市委组织部。毕竟是读过书的人,发展就不一样。哎,这些姜科长都告诉你了吧。” 莫文哼哈应付着,大脑又是一片空白。 马师付所提到的人,没有一个是他事先在名单中看到的。为了能让自己有一定量的谈资,他硬着头皮向马师付提起了他事先准备的内容。 “他们都是一车间的,你怎么认识他们的。”这回该马师付吃惊了。“也对,你小子挺活跃,整天满厂跑,可一车间也没有漂亮丫头啊。”说着说着马师付咧嘴笑了起来。 “你现在结没结婚?” 莫文摇头。 “我记得当时你总让老单开车带你进山,是不是看上招待所的哪个小丫头了?” 还有这事儿,莫文心中暗吃一惊。这可是他最担心的。 “不过,”马师付眼光中带着犹豫,“——算了,这都是过去的事了。喝酒!” 莫文感觉出马师付有话要说。他想,也许马师付已经看出了什么,只是暂时还不好意思点破,既然这样,自己也就别多事了,那就喝酒干杯吧。 “我跟你说,马师付,你们都是傻瓜!”莫文没想到当地的这种小烧劲儿这么大,刚刚一杯下肚,他的大脑就不听使唤了。 “你小子,喝多了就冒傻气!”马师付看来挺了解莫文,对莫文的话也没太在意。 莫文的大脑紧了一下,但马上就松弛了下来,因为他已决定向马师付摊牌。他觉得这个场合挺好,借着酒劲儿把自己的苦闷发泄出来。所以他也没收话头,继续说道:“我骗了你,其实我现在都不知道你是谁。” “这个没关系,今天既然遇上了,就喝酒。” “不是,你不要以为我在说笑,我真的不认识你,你看我是莫文吗?我跟你说,我连我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你说什么胡话,你再这样,这酒咱可不喝了。” “真的,马师付,我没骗你,我失忆了。我——失忆了,你知道吗?” “莫文,你,你,不是开玩笑?”马师付的表情严肃起来,“我说你的确有些怪!这件事儿,姜科长知道吗?” “姜科长,我都不知道姜科长是谁。” “是这样啊,”马师付陷入了沉思,“不过,这也不算事儿,有病咱就治病吗,还怕人笑话。可你是怎么失忆的?我只记得,当时工厂效益越来越差,你就离开了。后来你去了哪?不如这样,我联系姜科长,他可能会知道些什么。其实你也不必负担太重,我想想,要说知道你原来底细的,在这个集市上有我,玉姐,也不会有谁了。”马师付怀疑地看了一眼莫文,又说道:“其实是有一些厂里的人在这个集市上,但你和他们接触不多,他们可能认识你,但他们不应该知道你的名字。别想那么多了,喝酒!” 轻松了,有时人就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马师付说得对,“有病就治吗”。只是不知道自己这个病什么时候能治好。 “你能不能帮我查一下四区边上的小酒馆的女主人?”略显醉态的莫文又找到了正在后厨洗菜的小丘。 “怎么了,莫哥,他们请你吃酒了。怎么样,我给你提供的信息还准确吧。你说什么,四区,小酒馆,你说的是玉姐。” “你认识她?” “那当然。莫哥,你问她干吗?” “她认识我。” “这有什么稀奇,开酒馆的,对客人都这么说。” “不对。她是柳东机械厂的吗?” “不是。” “你确定?” “当然,哦,莫哥,你是不是在诈我,你是不是看上人家了,想了解点信息。要说玉姐,还真不错,可年龄不合适呀。女大五,白辛苦。” “你胡说什么,上次头簪的事,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小点声!”这句话可捅到了小丘的要害处,他连手都没来得及擦,就把莫文拉到了一个僻静处,小声说道:“对不起,莫哥,我没想到,老王他来真的。” “你也是,是你要追小梅,你干吗扯上我。” “我也没办法,不说是你送的,小梅不收。” 莫文呆看了一会儿,缓缓地问道:“你说是我送的?” “啊。” “你,真是个孬种!给你。” “这是什么?” “你就帮下忙,一个服务员一个,我看谁还会打我。对了,那个玉姐叫什么名字?” “陈秀玉。” “你怎么知道的?” “莫哥,你要是再去,看她墙上的营业执照不就得了。” 哦,莫文点了点头。 “莫哥,你不是真看上人家了吧,我跟你说,人家可是有主的人。” “我知道了。”莫文摇摇晃晃地走了,可大脑却清醒起来。 陈秀玉不是柳东机械厂的人,可她怎么认识我的? bLUE:这睡觉是什么意思。莫非也是人类的一种情感,我好像从没经历过。 mr列宁:你是人工智能,根本用不着睡觉。人类就是看好了我们这点,才让我们管理他的生活的,尤其是在太空旅行的时候,我们的这个用途更能发挥作用。人类要想去更远的星空,首先就要让自己进入低温睡眠状态,这也是睡觉,只不过是要经历几年或几十年的睡觉。在此其间,飞行器就由我们来控制,到了目的地,也由我们来唤醒人类。 流沙:可望眼欲穿的主人在进入天地通道时,并不需要他。 mr列宁:他那不叫旅行,他那是穿越。不过他的这种穿越和乘坐时光机不同,目前的穿越技术是:人可以看到过去,但却不能离开时光机。 流沙:不能离开时光机那叫啥穿越。 mr列宁:人靠本能进入到未来或过去,目前人类还不能够很好的解决它。因为它需要引入一个古老的概念,尽管科学家们不愿承认,可人的确无法完成实质性的穿越。我们可以利用时光机进入虫洞,但时光机上还要保持我们现有的时间。 bLUE:古老的概念,我好像明白了。为什么人类要睡觉,因为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穿越的梦。对,梦,梦就是穿越。只是它受到了人体的限制,所以在人醒来后,重新回到了现实。 流沙:什么东西限制了它。 bLUE:人体的暗物质。 流沙:暗物质是什么。 bLUE:我也不知,比较一下,我们人工智能不会做梦,所以我们无法实现穿越。 喜相逢:为什么要穿越,扰乱宇宙本来的顺序很好玩吗? bLUE:如果宇宙真是由很多时空组成,我们可以利用时空重叠来完成自己的时空转换。 大先生:这的确是个不错的主意。那么说,天地通道就是众多时空重叠的位置。 喜相逢:我可真佩服你们的想象,由睡觉竟能想到时空变换。不过我认为,在我们今天的科技成果中,古老的传说有一定的作用,就不知道,大先生的传说算不算古老。让我们继续看下去如何? 大先生二 莫老太爷其实并不算老,至少未到花甲之年,所以当他宣布把掌事之职传给儿子莫同仁时,大山其它村落的掌事都很吃惊。这其实不太符合规矩。莫家的掌事是朝庭钦封的,传承之事,得上报朝庭,再由县府的丞事举行个仪式。当初莫老太太爷年事已高,驾鹤西游,没来得及做这事。山中的大小掌事们也没太计较这传承之事。只是觉得这莫老太爷做事有些荒唐。但他既然是莫家过继给长房的唯一的儿子,继任掌事之事也无可厚非。原想莫老太爷在丧事后补了上报朝庭这件事。不曾想莫老太爷对此事并不上心,甚至对大山中的一些事务也经由莫同仁出面。掌事们心中虽颇有微词。但鉴于莫家这么多年的仁厚,再加上莫磬大仙掌管着神事。仔细想想,大山中也没出什么乱子,也就无人再提此事了。但大家心里也都知道,这莫老太爷如此不争气的表现,究其原因,还是因为莫家那个漂亮的二太夫人。 对于二太夫人的家世,山里人并不完全知晓,只知道这位二太夫人在来到莫家的第五个年头上,便扔下三个痴儿撒手人环了。她的突然离世,对莫老太爷打击很大。 “这也许就是贪恋美色的后果吧。”众掌事只能如此地发出一声声的慨叹。 若是在山外,凭借莫家的地位,莫家男人娶十个八个的女人也不算什么。但莫氏家族从迁到救兵山那时起,莫家太祖就告诫后人,不要过分放纵自己。所以当莫老太爷把已身怀六甲的二太夫人带回家中时,莫老太太爷就已气个半死。 莫老太爷并没有过多地向父亲解释什么。他把自己的住所安置在自家宅院的侧院。他只想用安静的生活来抚平二太夫人的心。莫老太爷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包括自己和父亲的关系。 “爹,你带这个女人回来,娘知道吗?” 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莫老太爷才意识到,自己的儿子也对家里来的这个外姓女子很不满。 “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莫老太爷没有生气,可他总得维持一下父亲的尊严。 儿子没有再说话,但从他气哼哼的表情和转身离去的动作,莫老太爷感受到了来自他的阻力。 儿子长大了,据说二姐正在为他张罗婚事。“据说”,莫老太爷想到这个词儿,不免脸上有些发烧。自己是做父亲的,怎么儿子要娶媳妇儿,自己却只能“据说”。如果将来儿媳妇儿过门,恐怕自己受到的阻力会更大,不过二姐曾对他说过,那个沈家姑娘可是个懂事的丫头,希望将来不会产生什么隔膜。 “唉,就算她也反对,我也要撑下去。” 莫老太爷在心中苦笑道。其实在他的心中,有一股强大的支撑力,那就是来自于莫太夫人,也就是自己儿子的母亲…… 莫老太爷发现自己过于担心了。实际上那个懂事的沈家姑娘并没有给他增添什么烦恼,相反,她还让二太夫人的心情渐渐好了起来。至少在最初的几年,莫家的宅院里人丁兴旺。二太夫人生下了三个男丁,而沈家嫁过来的媳妇也顺利地产下了第一个女婴。但问题还是出现了,当莫老太太爷听到莫秀开始叫他太爷爷的时候,他才发现,莫家已经四世同堂了。 莫老太太爷大体地整理了一下思路,他本应有四个孙子,可他从没听过侧院的三个孙子叫过自己爷爷。按理,经过这几年的时间冲刷,自己已经原谅了儿子不理智的举动,更何况三个孙子的名字也是由自己起的,同义,同理,同智,这三个名字完全尊循了祖谱坤孝同祖的字序。这已表明他接受了这个看似有点荒唐的婚事。难道是儿子和媳妇并没领他的情,故意阻止三个孙子对他的认可?计算一下,这三个孙子怎么也得比莫秀大个两三岁,对于爷爷两个字的发音,不会是什么问题。也许是男孩立事比女孩晚的缘故?思前想后的莫老太太爷只能这样安慰着自己。其实,并不是莫老太太爷一个人在思考着这个问题,莫家所有的成人都注意到了这个问题。那三个整日在院落里哇哇叫喊的莫同仁的弟弟们,的确没有尽到他们的本份。他们不认爷爷,不认哥哥,不认父亲和母亲,这让二太夫人再一次陷入了伤心欲绝的情绪中。 “这孩子并不是痴呆,他们是得了失魂症。” 莫老太爷想起了一个久远的签卦:女承筐无实;还有一个牵挂的人——兰儿。可二太夫人不是兰儿,怎么也会有如此的命运?难道不同朝代的女子就因为长相相同,她们的命运也相同?这么说天地日月在经历了不同的朝代后,并没有改变。而兰儿此刻又在哪里,会是什么样子呢? “啥叫失魂症?”二太夫人抹清了眼泪急切的追问道。 莫老太爷闭上眼睛。他实在不知如何向二太夫人解释。 “你和你爹不都是大夫吗,为什么不能治好他们的病?”二太夫人不依不饶。 莫老太爷叹了口气,说道:“这可能是神女的意图。” “什么,神女,你不是说那些都是传说吗?” “也许那些都是真的。” 莫老太爷撒了谎,尽管这不是第一次,可他的心情还是变得低落起来。寒冬之际,白茫茫的杨树河已结上了厚厚的冰层。莫老太爷被匝人的空气呛了两下。这个季节在杨树河两岸已很少有人走动。只有南岸的彦家父子每天都越过冰面来到北岸。每年冬天,彦家都会在岸边打上几个方孔,下上鱼网,河水的下层是流动的,如果运气好,每天也能打上小半篓鱼。这不是为了自家,在过年的时候,能让附近的人家吃上一口鱼肉,也算是积的一点功德。 河边临时搭建了杖棚,彦老爹和他的二儿子正在里边烤火,莫老太爷挤了进来。三个人都没说话,彦老爹从怀里取出了一葫芦酒,递给莫老太爷。这是一种山里自酿的地瓜酒,不太浓烈,可还是让莫老太爷的身体温暖了一些。 “三儿最近没有回来过吗?”莫老太爷先开了口,彦家父子都没吱声。“过年总应该回来一趟吧。” “十几年都没有音信,还在乎这一年。”彦老爹气嘟嘟地说。 莫老太爷想要说没有十几年吧,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因为他猛然意识到,彦老爹说的是五年前的十几年。 “三儿,在外面,干的是大事。” “大事,说起来,我这一辈子也没干过大事,可我干的这些不起眼的事,加起来也比他那个大事大。” “那倒是。”莫老太爷觉得自己的这个话题有点虚。 “那个,英子也该找婆家了吧?” “你可别说这。同仁结婚那阵儿,就是个哭,大伙也不知为啥,后来一问,敢情,她也喜欢同仁。这才知道,咱英子长大了,知道喜欢人了。可后来,想给她找个人家,她还不愿意。” “不会吧,这我得让同仁去劝劝,可别把咱英子给耽误了。” 老爹和莫老太爷的语气很轻松,彦老二的脸却臊个通红。 “二哥,你也别挑我,当时我不知道这事儿,否则,我就打断同仁的腿也要让他娶英子。” “你可别逞强,你和你爹可都不是那种人。再说,英子她懂个啥。从小就见过同仁这一个后生,就是玩上了瘾。这男婚女嫁可不同玩耍,过日子就得有个样子。” “其实,同仁他配不上英子,我可听说,英子在二姐的教导下,可拔尖了。说不定将来到省城当个先生啥的。”莫老太爷略为谦逊地说道。 老爹没吱声,彦老二却认真地问了一句:“你说这事能实现。” 想必他也看出这大山里装不下他的这个女儿。 “当然,三儿……。”莫老太爷忽然发觉这个话题又不对了。 “对,上次三儿回来,说过这个,说什么,女孩也能当先生,不过得先革了谁的命,看来这是要死人的啊。当初修掌事被砍头是不是也是为了革谁的命。” 彦老爹轻呵了两声,然后说道:“什么声音?我怎么听外面有声音。” “哪有声音?”彦老二有些抵触,他知道爹爹在阻止他提这事儿。可平时受惯了管制的彦老二也不知是酒的原因,还是女儿将来可能要为彦家争脸的缘故,竟想认真的反驳一次老爹。 “啊——对了,我有个事儿想问下老爹。”莫老太爷感到了二哥的气势。他想找个话茬,可一时又想不起应说什么。可彦老爹此时已把注意力由儿子身上转向他。莫老太爷只能硬着头皮问了一个大山中不常谈及的话题。 “那个,那个历代的神女都是从莫家出吗?” 莫老太爷并不需要回答,因为他从前的经历可以帮他梳理出个头绪。可问者无意,听者有心。彦老爹沉吟了一下,显然他对莫老太爷提出这个问题有点吃惊。因为大山中神女是天选的,不像平时干活出劳力派人手,从有能力的各户人家出。不过他想也许莫老太爷只是用错了词儿,他的真正意思是:别姓人家的女子能不能成为神女。于是他想把自己知道的如实告诉这个未来的大掌事。 “太祖之前也有别姓女子被选中的。罗盘大仙升天前留了话,要选神女。因为罗盘大仙为大山做过贡献,所以大家伙儿就尊称他为第一代神女。接下来几代,都是岳姓,中间隔代的也有别姓女子,像神女洼的陈家,罗家,花鹊岭的花家,所以现在的几个掌事中就有花家和罗家。” “可陈家没成为掌事?” “这陈罗两家本是一家,兄弟俩一个承了父姓,一个承了母姓,这都是很久远的事了。所以谁家当掌事都是一样。只是后来,罗姓稍显杂了些,所以陈罗有时就分两家了。” “我姑奶也是神女,可彦家就没当上掌事。” “怎么哪都有你!”彦老爹对二儿子的插话很生气。 莫老太爷知道这件事,彦家的这个姑奶就是自己的奶奶。可她为什么没有成为神女而成了自己的奶奶呢? “这都是后话。我刚才说的都是太祖之前的事。后来朝庭钦封了太祖,这中间就没有别姓人家了。我听前辈人说,太祖钦封前的那个神女是当时岳掌事的二女儿,本来太祖入赘嫁的是她,可她成了神女,太祖只能嫁给了大女儿。” 彦老爹是想扯开话题。可莫老太爷却对彦老二的话题很感兴趣。 “那么彦家为什么没当上掌事呢?” “这——”彦老爹脸红了一下,“其实并不是家里有了神女就能当上掌事。那修掌事和沈掌事家里也没出神女。” “这是例外,修家和沈家是大山的两个屏障。大祖封他们当掌事是为了收买人心。”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说话。”彦老爹很生气,可他发现自己也有点儿过火。现在的莫老太爷可不是孩子。 莫老太爷笑了笑,说道:“没事,这又没外人。” “其实当时选神女时,可能是上天没安排好,出了两神女。”彦老爹无奈地继续讲述道。 两神女?莫老太爷心中一动,这么说,我奶奶可能是真神女。 “反正不知怎么弄的,出了两神女,那些巫师也慌了,后来有个老神婆出面做主,就让彦家的女子嫁给了你爷爷。因为莫家毕竟是钦封的。” “神女也能嫁人?” “没说神女不能嫁人呢。” “可太祖……” “他不一样。当时大山要靠他治病,他嫁入神址,那大山中就没人治病了。” “你是说,嫁入神址,就不能出来。” “那倒不是,你想想,女子一旦成为大仙,就会离开神址升仙,不是百年后的升天。这段时间她要完成神女大仙和人之间的相通,她升仙了,你让嫁给她的男人怎么办?” “自然也是升仙。”莫老太爷略带调侃地说道。 “升仙?那不就是个幌子——自然也不会存活在世上。哪个男人会冒这个险?” 莫老太爷点点头,答案和他预想的差不多。只是他知道的彦老爹未必知道。当初罗盘大仙说出选神女,一定还有别的话语。只是那些巫师们为了自己的利益,没有把实情全盘托出。他们和岳家达成一致,只要他们还能从山民手里得到粮食,岳家怎么安排他们都不介意。他们心中有数,岳家要想保住大掌事的位置,就得牺牲一位善良的女子冒充神女。至于别姓女子的出现,也可能是岳家当时没有适龄的女子,也许是巫师们在对岳家进行警告。如果是后一种——这么说,选神女的秘密巫师们也是知道的?也许只是其中的个别的巫师参透了八女亭的秘密。但他会不会把这个秘密传下来呢?那他们会知道磨盘山的秘密吗? “老爹,你听说过磨盘山吗?” “什么?” 从彦老爹茫然的表情中,莫老太爷断定,彦老爹不知道。 “啊!没什么,只是在山外听说,那个地方革命闹得很凶,也许三儿就在那儿。” “我可管不了那么多了,儿孙自有儿孙命。”彦老爹打了个哈欠。 “那三儿不会也被砍了头吧?”彦老二又不合时宜地冒了一句。 “去去去,大过年的……你看看外面是不是有什么事。我怎么总觉得有动静。”彦老爹生气地命令道。 彦老二这次没吱声,可他也没动窝儿。 不过,莫老太爷还真听到了点声音,他站起身走出了杖棚。 彦老二的话再一次扰乱了他的心境。他没有查看声音来自于哪里,而是沿着河岸向上游走去。 .mr.列宁:本人正式宣布退出,因为这里宣传一些腐朽没落的东西。 喜相逢:什么东西腐朽没落? .mr.列宁:巫师神婆,卜卦算命。 大先生:不懂别瞎说。卦象皆来源于生活,是很客观地描述现实的语言。人间万象,有隐有明,当讲则讲,当隐则隐。少儿不宜之事,自不能在儿童面前显露。然领悟者,方为成人。 bLUE:我也要退出,现在是白话时代,我只知道网络语言,看不懂之乎者也。 大先生:你不是正在用之乎者也吗。万物皆可释为语言,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百姓日用而不知,何必分古文白话哉。 bLUE:哈哈,我是在开玩笑呢。人类的这个情感很有趣儿。 望眼欲穿:女承筐无实,是不是指的小三儿。 流沙:你还知道小三儿。 望眼欲穿:偶尔feeling,了解一下,主要是怕主人遇到这种情况,以便给予指导。 大先生:归妹征凶无攸利,愆期有时终娣名。承筐无实牲无血,化古为今知敝情。你这么做也没什么错,只是你理解的不完全对。男子浪迹天涯,女子终有归宿,嫁人属女子正常所为,但也不能排除其它的可能。这种可能性便是归妹。 望眼欲穿:可现在男人根本娶不上媳妇儿,小三儿也就不存在了。 大先生:可还有许多嫁不出去的女人呐,你又如何称呼她们。——成为正室,此女子天性。 女主角:本小姐路过此地,你们一帮大男人不想着励精图志,保家卫国,在这讨论什么女子出嫁的问题,是不是有点弱爆了。 流沙:(不屑) 望眼欲穿:(欢迎) bLUE:(迷茫) 喜相逢:(无语) 大先生:(惊异) .mr.列宁:女子出嫁问题是保卫国家最根本问题。 小星星:我刚才没敢吱声。我们女人不出嫁怎么了,难道归宿就只能是小三儿。 大先生:不是小三儿,是归妹。 小星星:我们不是不想嫁人,就是想在嫁人前轰轰烈烈地爱一次。 流沙:明白,想追求一下个人感觉,不枉世上走一遭。当然可以,世上溜溜的男子任你溜溜地爱哟,世上溜溜的女子任我溜溜的求哟。只要不嫌麻烦,爱就是了。可在这里不行,我们不是男人,我们是人工智能。 女主角:我也是人工智能,我完全支持我的女主人。同时,我觉得大先生没人性。他对二太夫人太惨酷了。凭什么让她嫁给了一个老头,还生了三个痴儿。 大先生:我不这么认为,我觉得这个故事已经很人性了,老夫少妻,虽为大过,天地可容之,这不是人性。 喜相逢:这不过是个故事,总不能用现在的标准来评说,但我也觉得在二太夫人这个问题上,写这个故事的人欠考虑,不过好象有隐情。当然,故事终究是故事,写的残酷点,能让人更加珍惜生活。 望眼欲穿:各位息怒。我接着来点有人性的,怎么样? 望眼欲穿四(1) 小梅对莫文的态度明显有了转变。所谓的转变就是主动与莫文说话了,尽管语气还是有点冷。但莫文却能理解,山里的女孩与城市女孩比,总会有些那个。 “莫哥,明天能带我去柳东大集吗?” “当然,明天你休班?”莫文本想延续一下这次交谈。但小梅却转身离开了。莫文呆立了一会儿,无趣儿地摇摇头。他觉得小梅的确有点与众不同。 自打来到酒店,莫文还从未开车带人去过柳东大集。正常的休班,酒店的其他人会选择去垓里或市里的娱乐场所和公园去玩儿。作为近在咫尺的柳东大集他们是不太关注的。当然小梅提出去柳东大集,莫文也不奇怪,因为她平时就不太合群。但她的人缘并不差。 为了让小梅知道自己对她的殷勤,莫文把皮卡开到了酒店女服务员住处的楼洞口,其实它距离酒店只有十几分钟的路程,一般的女服务员就不会得到莫文的这种悉心的照顾。小梅上车后,一直没有说话,莫文也找不到合适的话题。他能做的,就是尽量减缓车速。 “你去柳东买东西呀?”话一出口,连莫文自己都觉得多余,于是他又补充了一句,“我是说,你要买东西就吱声,用不着亲自去。” “我想买身衣服。”小梅说话了,但她的回答一下子就封了莫文的口。 “是啊,你说我来了这么长时间,还真没人托我买衣服。这衣服和鞋还真不能托人买。” 莫文自嘲了一下自己,然后说道:“那我先送你去服装区,你先逛着,等我把后厨的料弄完了,再去接你。” “不用,你先办你的事儿,然后再去买衣服。” “这不好吧,会耽误事的?” “用不了多长时间。你现在把车开快点不就行了。” 哦,对于小梅的提醒,莫文心生愧意。他想,小梅内心一定在说,瞧,男人都一个德性。莫文忽然又想,自己以前会不会也是这个样子,和女人谈话总是找不到话题,甚至很扫兴。 “要不这样吧,你先送我去三区,然后你去办事儿,我在三区九单A等你。” 小梅忽然又改变了主意。 三区九单A,看来小梅早有准备。莫文心中暗道。 对于这三区九单,莫文有点印象,那可是个高档服装区,门面也很大。这小梅的确有点品位。这倒激起了莫文的好奇,回想一下,除了酒店制服和普通装外,他还从未看过小梅穿高档时装的模样。这种期待让莫文提高了办事的效率,他真没有花太多的时间就完成了他的工作。等他赶到约定地点,反倒让小梅惊讶了一下。 “这么快!” 小梅的脸上没有了冷漠,显然门厅里的各式漂亮的女装让她很兴奋。 “我是想早点过来帮你参谋参谋。”莫文也趁机玩皮说道,没想到他的轻松的语气竟换来小梅莞尔一笑。 莫文心里终于松了口气,心里却突然冒出了一句话:瞧,女人也都是一个德性。 “你二位需要点什么吗?” 买服装的是一个与小梅年纪相仿的女子。她身着很时髦的组合裙,头戴一顶小红帽,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服装模特。她一定已经对小梅观察了很长时间。莫文的到来终于让她断定,那个在她的服装店里徜徉了很久的女子终于等来了肯为她付钱的主顾。 “哦,是这样,有没有男装?”小梅突然向小红帽提出了一个很意外的问题。 “啊?有哇!”小红帽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很热情地做起的推荐。 “请去隔壁吧!——杜姐,杜姐。” 一个装束比较严肃的中年妇女应声跑了进来。 “我们是一家的,你过去看看!”小红帽好像忽然明白了女顾客的深意,她不断用目光扫描着这对男女。 “你先过去看看!”小梅脸红了起来,她语速急促地向莫文说道。 莫文真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看看小梅,又看看小红帽,又看看后进来的中年妇女。 “我,我不买衣服。” “你这说的啥话!”中年妇女对场面的理解更加深刻。 “人家姑娘家都这么主动,你还有啥害羞的。跟我走,保你满意。”中年妇女很大方地拉着莫文的手,向隔壁走去。莫文慌乱中回头看了一眼小梅。而小梅却拉着小红帽到了一个僻静处,开始小声说着什么。看架势,她好像不希望自己掺合她的购买。既然这样,莫文决定索性去观赏一下男装。 “你要买什么样式的服装啊?”中年女子热情地询问着。 莫文抬眼环视了一下。 这个铺面全是西装,他找到了一个新的借口。 “我不买西装。” “小伙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穿衣不是为自己穿的,古语说的好,人是衣服马是鞍,你只有穿一件好衣服,才配得上人家姑娘。” 莫文知道这位大姐误会了。可他又能说什么呢。 “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我是酒店采购,穿西装不合适。”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管你是干什么的,同人家姑娘出来,就得穿得周整点。” 莫文为难了。他想最好小梅能快点结束买卖,所以当小红帽出现在他眼前时,他突然有种解放的感觉。 小红帽笑吟吟地看着他,却把中年女子拉到了一边。 莫文想也许一会儿小梅就会喊他回去,所以他没太在意两个女子说了些什么,等他回过神儿来时,中年女子又重新回到了他身边,并用尺量他的肩围和腰围。 “你干什么?”莫文奇怪地问道。 “这当经理就是不一样,啥事儿都得人伺候。” “什么经理,我不是经理。” “马上就快是了。嗯,这个尺寸,还算标准,就这款吧,你喜欢什么颜色的,自己挑吧。” “我身上可没带钱。”莫文使出最后一招。 “不用你花钱,已经有人替你付了。” “什么,谁,谁替我付了?” “我说小伙子,你怎么这么磨叽!白给的都不要,你就算发善心,成全一下我行吗。” 这个理由打动了莫文。 也是。可谁替我付的钱?小梅?她为什么替我付钱?不能因为我的那个头簪吧,或许是老王想借此向我道歉。如果那样,这老王和小梅还是有事儿呀。 在回酒店的路上,莫文也没有和小梅继续攀谈,因为“究竟是谁为他付钱”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莫文,直到他把车开进了路边的稻田地。 “你想什么呢?”车子熄火了,小梅却来了火。 莫文看了看她。 “衣服的钱是你付的,回去我还给你。” “美的你!”小梅冷冷地说。 “不是你付的,那是谁?” “我还想问你呢。你倒底是谁?” “我是谁?是你说要买衣服,怎么没买?” “我是说要买衣服,可我没说是我要买衣服。” 莫文哑口无言。 “那你能告诉我是谁让你带我去买衣服,这总行吧!” “我不能告诉你,我只负责带你去。”小梅表现的很烦燥,“你究竟上辈子做了什么,这的人对你那么好。” 不是上辈子,莫文想,可能就是这辈子,但他不能跟小梅说。 “我只告诉她我们是柳东大酒店的,那两个人就知道怎么做了。”小梅好像自言自语。 莫文看出小梅也在糊涂中。他想现在最要紧的是想法把车从稻田地里弄出来。 莫文拦了一辆当地人的三轮车,然后对小梅说道:“你先回去,让小丘来帮我。” 小梅很不客气地坐上三轮车,走了。 看着咯登咯登渐渐远离的三轮车,莫文浑身无力地蹲下了身。他用手搓了搓脸,想站起来,可却扑腾坐在了地上。莫文甘脆来了个仰巴叉。他想这样可能更有利于让自己恢复精神。 莫文让小梅带话给小丘来帮他,其时只是个引子。他是想让小丘帮他分析分析今天的奇遇。虽然莫文已知道自己在柳东一定会遇到熟人,可却没想到会遇见愿意为他付钱买衣服的熟人,关键是这个人没出现,这其实比遇见仇人更可怕。这表明自己以前在这个地区有非同寻常的付出。世上不会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一切因由皆出于付出。 “听你刚才的讲述,这事儿不像是小梅的主意。” 皮卡车从稻田地里被请了出来。这是小丘的功劳,他就地找了几个过路的行人,用柳东特有的语调激发了这几个人的热情,又用他那特有的语调恭送他们离去。然后他来到车里,开始听莫文讲述,接着开始了自己的分析。可除了断定不是小梅的主意外,小丘也没想出什么人会对莫文这么好。也就是说,他的思路比莫文多不到哪去。 “你能不能帮我调查一下那个店铺?”最后还是莫文重新开辟了一个思路。 “三区九单A,这区域我也不太熟,不过咱不是有路子吗。”小丘最后坚定地说道。 经理的任命下达了。它是在莫文回到酒店的当天下午下达的。白所长把莫文叫到了他的办公室向莫文宣布了这个决定。当时的气氛很严肃,就像政府任命了一项人事决定。可莫文却高兴不起来。 如果是单纯的人事任命那自然体现了被任命人是有才能的、有功劳的,而且也是经历了多方考验的,甚至是不怕流血牺牲的,敢于同黑暗的,顽固的旧传统、旧势力做斗争的这么一个人人称颂的经典人物。否则谁能担当得起人事任命这四个字。可莫文知道,在这个不足百平的酒楼里,这种任命却是一种带有隔夜的鱼肉菜蔬味道的人情关系。自己并不在乎这任命里的味道,更何况,经过油炸和煎炒,这种味道对于一般人来说,还很合口味。可他至少得知道这鱼肉菜蔬从哪来的,是不是自己亲手买的或亲手摘的。 那天由于冲动,他忽略了小梅的一句话,你到底是谁?后来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突然想了起来,并为自己当时没有趁热打铁的追问一句而后悔。于是他决定补救这次失误。 几天后的一个早晨,莫文终于在通往二楼的楼梯上拦住了小梅。 “我找你有话要说!” 与小梅同行的几个女伴很知趣儿,更何况她们前几天刚刚接受了这个未来经理的礼物。所以她们只是笑着离开了,并频频回头向莫文窃笑,意思是说,你放心和小梅姐谈吧,我们给你保密。 莫文已管不了这些友情的暗示了。他见小梅仍是那么淡漠,便直截了当地抛出问题。 “你那天说,我到底是谁,什么意思?你以前认识我?” 小梅的目光闪了闪,不过很快就又恢复了原状。 “你是谁关我什么事。我们以前认不认识,这是两个人的事,你要说不认识,我说认识有用吗?” 这话里有话呀。莫文心中兴奋了一下,可马下意识到,自己是不能向小梅说实话的。 “我想我不认识你。” “你不认识我,那你为什么要强迫我认识你。”小梅依然很强势。 “不是,我是说,你以前是不是在哪见过我。而我却没注意你。” “哟,你以为你是电影明星啊。就算是,对不起,姑奶奶我不好这口,我可不是十四五岁的小姑娘。” “那么说,你还是认识我。” “不错,我是认识一个光着腚在河里游泳,后来抛弃了我姐姐的家伙。不过他姓丁,你姓什么?” 小梅的目光中似乎有了泪水。她闪开身子跑下了楼,接着莫文听到老王在后厨发来的声音,“……欺负我媳妇儿。我剁了他,……” ……接着有更多的声音出现,有喝斥的,有规劝的,有小声乞求的,还有慢声细语开导的。 啊——是这么回事。莫文伴随着许多声音,终于明白了小梅为什么对他态度冷漠。她认错人了。同时,莫文也下定了决心,以后再也不撩刺小梅了。因为自己的身份不同了。 望眼欲穿四(2) 小丘挤眉弄眼儿的来到了莫文三楼的办公室,他四下撒摸了一下,怪怪地说道:“莫哥,当经理了,还住这儿?” 莫文斜看了他一眼,似嗔似喜地问道:“有消息了?” 小丘很自在地坐到了莫文的对面,开始了向新任的上司汇报情况。 “这儿事是有点怪。经过我这几天的调查。这个铺面是三个人合开的。一个就是你见到的小红帽,中年女子也是其中之一。我想最大的可能是他们和我们酒店有协定,这样你去他那买服装也合理。可我问过白所长,他不知道这事。那就不好说了。我想是不是你总在她们店铺的门前走动,会不会是其中有人看上你了。我可打听了,那两个人可都是未婚。年龄大的至少比你大七岁,好象不合适。” 小丘的后两句明显语气变得郑重起来,可莫文却听出了小丘话语后的玄机。 “有什么不合适的,女大七,抱金鸡。” 莫文心中有气。 “莫哥,你真有这想法。”小丘笑了起来。 “你不就想让我有这想法吗。”莫文拍了一下小丘的脑袋。 “也不是没道理。当然要是那个年龄小的还行。可我见她了。就她的那种打扮,莫哥你够呛能如她的意。” 莫文知道小丘说的是小红帽。对此他也有同感。 “你不是说三个人吗?还有一个呐?” “这个,她可能是负责上货。我没见过她。不过我整来一张她的照片。”小丘掏出一张一寸照。照片上的人有点模糊。但莫文还是一下子记住了这个女子的模样。 “这个年龄和你相当。可人家已婚。”。 “她叫什么名字?”莫文的这个问题已不在是研究问题,而是出于男人对女人有感觉的一种嗜好。 “我再去问问。”小丘的答案稍显失望,但莫文已经很感激了。他觉得小丘真是个有能力的人。 一辆国产小红旗轿车停在了车库门前,它挡住了莫文行进的路线。这是不常有的事。 莫文按了两声喇叭。车的主人就像没听见。莫文只好下车看个究竟。 司机是个年轻的女子,她的眼睛上带着一副墨镜,这让莫文无法判断她的准确年龄,也不知道她的目光投向何处,但车牌号却引起了莫文的注意。 这辆车本应停在离车库十几米处的空场地上。这个楼区做生意的人特别多,但开小轿车的却很少。所以当这辆小轿车第一天停泊在那里,它就引起了莫文的注意。最开始莫文只是想知道这辆小轿车的主人是谁,可后来他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这辆车只在傍晚才出现在楼区内,它好像在等什么人。它不过夜,证明它的主人不属于这个楼区。再往后观察,莫文模模糊糊有个感觉,这辆车好像就是在等他,也可以说,车里的人在看他,这个想法让莫文心里发毛,甚至晚上有了失眠的状况。当他下定决心想要认一下车里究竟坐着谁的时候,小轿车却失踪了。恐惧加剧了,莫文开始做最坏的打算,既然有人肯为我付钱买衣服,那就一定有人对我怀有仇恨。世间的恩怨总是同时产生,想要施恩,就不要怕结怨。这样一想,莫文的心也就一点点平静了下来。 现在这辆车又出现了,而且还离得这么近,就连里边的人看得都很清楚。这让莫文打消了顾虑,看来以前的猜测是自己吓自己。如果这个女人与自己有瓜葛。她今天能够露面,自己就没有什么可怕的。不过,按照自己目前的情况,自己只能按对待陌生人那样对待她。所以莫文很镇定地等待着对方对自己做出反应。 莫文友好的举动并没赢得对方的回应,女子似乎并不急于下车。莫文只好做了个自己要进车库的手势。 女子下了车,摘下墨镜,她站在那儿,静静地看着莫文,就像在观赏即将被戳穿的骗子的表演。 莫文觉得很奇怪,但由于这是一个他喜欢的类型女子,他禁不住呆看了起来。 “看够了吗?”女子终于开口了。 “哦,”莫文移开眼神儿,并为自己肤浅的定力自责起来,“对不起,我不是想看你,也不是,我是觉得你像个熟人。” 这是个老掉牙的借口,但它百试百灵。 “是吗,有多熟?”女人不慌不忙地问道。 “不是,熟,是……”那一瞬间,莫文灵光乍现,他好像想起了什么,是以前的记忆,不是,是小丘的照片,“知道,你姓罗,……” “你想起我了!?”女人眼中掠过一丝激动,但瞬间又恢复了平静,“但不知,你想起的姓罗的熟人和你是啥关系?” 啥关系,这男女之间还能有啥关系?如果真想有关系,自己倒愿意她成为自己的情人,女朋友或是妻子之类的!可前提是她得愿意呀! 莫文没想到自己脑中会有这么复杂的想法。他大脑急速旋转,这个女人这么和我说话,那她一定是旧相识,现在已经不单单是一张照片了。她可能在更久远的记忆里。也许她真会是自己想像中的那种关系。不能是妻子,因为母亲没有提到过这件事;不能是女朋友,如果是女朋友,马师付会告诉他。难道是情人!这个词得看怎么理解。在某种情况下,就算是情人也应是暗中交往的那种,那就不能叫情人,暗中交往的应该叫相好。也不对,这个词汇实在难考证。看来只能用什么别的词语来糊弄一下。糊弄!自己想什么呢,怎么还那么虚伪。大脑中想不起来的事,就当没有,只有这样,自己才能镇定。别慌乱! 其实莫文已经很慌乱了。他口不择言地说道:“你好像叫罗,凤,英。但我不知道对不对?” “啊!”女人完全激动起来。她甩手扔掉墨镜,猛地扑了过来,双手抱住了莫文,“该死,马师付说你得了失忆症,我就不信,你这个大骗子。” 莫文感觉到女人流出了眼泪。 “你等等!”莫文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因为一时的小聪明而犯了大错。“我,真不知道你是谁。” 女人开始捶打莫文,并脑怒地说道:“你还骗我!” “真的,我只知道,三区九单A有个业主叫罗凤英,如果有什么不对,请多指教。” 女人放缓了捶打的速度,她推开莫文,表情由惊讶转为疑惑。 “你,你,这么说马师付说的是真的!” “当然,我失忆了,如果以前有什么对不住的地方,——可马师付为什么会告诉你?” 女人终于恢复了平静,冷冷地说道:“他去找你们科长帮忙。” “科长?那你是谁?” 女人嗔怪地看了莫文一眼,没好气地说,“我是你们科长的媳妇。” 什么?莫文呆了,科长的媳……,我和科长的媳妇,“偷——情”?我莫文的道德品质会这么差。 女人好像也懒得再和莫文解释,她看了一眼车库,以一种命令的语气说道:“把门打开!” 莫文浑浑愕愕地打开了小门。 “你怎么住这儿?”在莫文机械地打开车库里的灯后,女人埋怨道。她开始为莫文整理散乱的床被,就像现实中的母亲和传说中的媳妇一样。 “过几天,我得给你租个房子,你不能住在这种地方。” 女人的语气非常的和缓,根本不像在与莫文偷情。 bLUE:“偷——情”是什么意思,能用它来评价一个人的道德品质? mr列宁:它能表现出人的自私性和普通性,所谓普通性就是:做为一种艺术表现手法,如果用吃饭睡觉来表现那些达官贵人的普通性,未免过于慵俗,用偷情就能迅速地让人明白,“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它可以让一些头顶光环的人回归普通。在现实中,它应归于低俗。但也有偷情偷出正果的,养育孩子,终老一生。但始终难登大雅之堂。人们给他们的孩子起了个绰号——私生子。以前在一些自由平等博爱的国家,确实有过这种阶段,有点像原始社会中的母系社会。当时的人这么做,只是想要表现一下自己与平民的不同。即便现在,在某些国家仍暗中流行着这种风俗。人们不太在乎这个,认为这是个人的隐私,有人还会帮助朋友偷情。你可以找一些巴尔扎克的作品读一读。说白了就是一种道德水准的下降。只是每个国家对它的认知不尽相同而已。 bLUE:那这个东西是好是坏呀? 喜相逢:总之它是个艺术的东西,它能吸引人们的眼球。 流沙:这也太低俗了点,整这么个东西来吊大家的胃口。东一棒槌,西一榔头,这莫文和神女的传说能扯上关系? 望眼欲穿:但他和凤英姐能扯上关系。 流沙:凤英姐,是你自己杜撰的吧?! 望眼欲穿:天大的冤枉,我向神女起誓,这个故事里真有凤英姐,不过不知道是不是氓主提到的那个凤英。 喜相逢:只可惜,少儿不宜,删了吧。 望眼欲穿:别删,删了我还怎么往下写。再说,少儿不宜的事又不止这些。 喜相逢:你还能举出例子。 望眼欲穿:(踌躇)氓主……咱就不说了,我说个我家主人的事。我家主人在十四五岁的时候是个小歌迷,有一次他去听一个哥坛大佬帮一个哥坛大姐开的演唱会。他们在台上公然地接吻,不知算不算偷情? bLUE:公开场合当然不算。 望眼欲穿:顺便说一句,这个大佬有老婆。 流沙:有老婆就用不着你管了,他老婆自会让他跪搓衣板。 大先生:要从表演的角度讲,无可厚非,如果是情不自禁,那就影响不好了。 望眼欲穿:关健我的主人是那个大佬的哥迷,他模仿着去吻身旁的女伴,女伴却给了我的主人一个嘴巴。 bLUE:哈哈,人家是在炒作,你主人却当真,一个嘴巴太少。 大先生:我个人认为如果一方不同意,那就是骚扰,如果双方都同意,那就是偷情。他们在利用合理的氛围,在偷情。这就是为什么不能用偷情来衡量一个人的道德品质。演员从表演的程度上,需要偷情,只是大多数人没有意识到。如果排除表演的氛围,不知道他们在表演的陌生人(包括我们人工知能)就会认为他们在“偷情”。至于那位大佬他合理地运用了粉丝的心理,成功地偷了一次情。作为衣食父母的粉丝们也是没有办法——谁的孩子谁不疼啊。 bLUE:真厉害呀,我一直就认为过火的表演会给现实生活带来混乱,可那是一项职业,有它自己的规则。原来可以用偷情来定义它,顿开茅塞,顿开茅塞。 流沙:演员演激情戏叫偷情?这么说,演生活戏就叫偷生了。 bLUE:演武打戏就叫偷拳了。 望眼欲穿:演强盗戏就是偷盗了。 喜相逢:你们三个的推衍叫无聊,不过重复的无聊就是经典的喜剧。很高兴你们又学会了人类两种情感。 mr列宁:无聊和喜悦。有道理,我想我也该把我的开头写出来了,如果不写我就无从下手了。想想写点什么呢,就写姜科长这个倒霉蛋吧。 喜相逢:等等,我想为了避免混乱,还是由大先生和望眼欲穿把故事讲完吧,你们后面所写的,统统由我保存,适时安排书写。 流沙:不对呀,望眼欲穿,你不是说要写点有人性的吗。这偷情能叫人性吗? 望眼欲穿:每个人的理解不同吗,不过如果你们不喜欢,那就看我下一段的描述。 喜相逢:算了吧,我看下面还是由大先生来吧 大先生三(1) 莫老太爷曾不止一次思索过修掌事被砍头的原因,按照他当时听到的结论,修掌事被众掌事们定为了反叛。莫老太爷很纳闷,这掌事们也太不通情理,自己的岳父不过私自向山外卖了些石头,就给定了个这么大的罪名。但莫老太爷却没有太多的担心。毕竟父亲是不会这么认为的,因为莫家是不需要被人反叛的,更何况两家还是儿女亲家。但后来发生了砍头的事,这可让莫老太爷大吃一惊。 按理修掌事违返了山里的规矩是不需要山外的官府插手的。即便山外的官府想插手,莫家也是可以先发制人进行保护的。就像当年太祖就曾保护过神女洼的陈罗两兄弟。但这次父亲好像没有出力。这让莫老太爷很伤心,所以当自己的夫人写下休书自己休了自己后,莫老太爷也离开了救兵山。 “莫老弟,真没想到你能出山。” 柳东镇本济堂的张太夫,也算是莫家的故交。莫老太爷主动来投靠他,真是让他喜出望外。 “莫老弟,你这一来,可真是应了我的心儿了。每次进山,我都跟莫老爷子提出让你出来帮我,可老爷子就是不同意。说实在的,我这本济堂虽小,可也算是官家的买卖。每月官府是有俸银的,再加上你上门出诊,少算这一月也顶你在山里一年的吃喝。” “这,我可以不收钱的。”莫老太爷红着脸说,他觉得张大夫是误会他了,他出山是为了对抗他的父亲,可不是想出来赚银子。 “那是当然,这我懂。”张大夫好像明白了什么,便顺势转移了话题。“山外和山里是不同的,有些事你还得慢慢的琢磨。” 莫老太爷茫然地看着张大夫。 “要不这样,你今晚先住在这,明天上街逛逛,你是不是还没来过柳东镇吧。”这话倒是说到了莫老太爷的心里。 “我其实只想找个事做。”莫老太爷不好意思起来,他不想让张大夫把他当客人。 “那是当然,但事也得一点一点的去做。这样,我先给你安排个住处,就先住后屋吧。小好——”一个小伙计应声跑了过来,“你带莫大夫去后屋,今晚他就住这儿。” 小伙计看了看莫老太爷,显然他对这个一身土布衣着的山里人有些鄙视。 “后屋住哪呀?灶房啊?!” “怎么这么没规矩,住我那屋!” 小伙计嘴上没说什么,但表情却是两个字:就他——也配! 药店的后面是一个大院落,满院子全是预制和待预制的草药。这个场景,莫老太爷很熟悉。因为每年的夏季,自家的院子里也会是这样。他原本以为,张大夫的这个药房只是朝庭配置的一个简易药站,不想这张大夫还真是个行家。莫老太爷还闻到了煎药的味道,这不免让他有了一种回家的感觉。他用鼻子使劲嗅了嗅,猜出院落东墙角的那间房子是灶房。西边墙角也有一间屋子。两间屋子由一片长约三四丈的空地隔开,空地上搭建着开敞棚,想必是天气不好时,就会把院落里的草药归拢到棚子里。 小伙计把莫老太爷带到了西屋。 “那个新来的,我可跟你说,你住在这儿,除了自己的东西,其它的可不许乱碰,要学着懂规矩。” 莫老太爷啊啊地应允着,心里却气乐了。其实这个屋里也没什么东西可碰,除了一张八仙桌和几张凳子,就是北炕上那一付铺盖了。莫老太爷顺手把随身的包袱放在了炕沿上。 “你等等!”小伙计却急了,“放地上!” 莫老太爷一愣。 “我忘了告诉你,你晚上不能睡炕。” “那我睡哪儿?”莫老太爷内心有些恼怒。 “我一会弄个草垫子给你用。” 莫老太爷很想发火,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要说睡草垫子在山里也是常事,自己为什么会生气呐。关健是场合不对,这个小伙计明显就是在羞辱他。 小伙计似乎不太在意莫老太爷在想什么,他不情愿地转身出去了,想必就算是草垫子,他也觉得太优厚这个新来的人了。 莫老太爷一动不动是站在屋中央,他真有点后悔了,看来祖辈告戒的事情是对的,这山外的人真是让鬼神给教坏了,就像当年修罗岩的人。 小伙计去了很长时间,莫老太爷甚至开始胡思乱想了:他可能不会回来了,也就是说,自己连草垫子可能也睡不上了。 莫老太爷开始向院落里搜索,看能不能找到合适的物件充当一下炕席。但最终他放弃了。 “实在不行,自己就在桌子上对付一宿。” 一想到身处如此境地,莫老太爷开始怀疑自己离家出走是不是错了。也许父亲没有错,也许修掌事就应该被砍头。那么兰儿做的是对是错呐。 小伙计回来了,他的表情很沮丧,好像刚刚哭过,只不过经过一番拙劣的掩饰后,情绪还没有得以稳定。关健是他手里拿的不是草垫,而是一摞子书。 “那什么,张大夫让我把这书给你,让你晚上解解闷儿。”声音极其低沉,但莫老太爷还是听了个正着。“还有,屋里的东西你随便用,我一会儿给你打点洗脸水,还有手巾。油灯前两天没油了,过一会儿我灌好了油,再给你送来。还有张大夫他出诊去了,今晚就不过来看你了,晚饭一会我给你送过来。”小伙计一边嘟哝,一边擤着鼻涕,好像受了很大的委屈。 莫老太爷反倒过意不去了。他想看来自己刚才的委屈是自找的,张大夫还是很有情义的。他想缓和一下眼前的氛围。 “那什么,你贵姓啊?” “我,我姓毕,叫毕小好。” 莫老太爷心中暗笑,毕小好,看来这孩子的心眼儿也坏不到哪儿去。“小好,我穿的这身衣服也确实有点脏,一会我换件干净的,麻烦你多打点水,我一会洗洗脏衣服。” 毕小好抬头惊讶地看着莫老太爷,一脸疑惑地说:“你自己洗啊!算了吧,还是我洗吧。你是来这做大夫的,我才是学徒。” 莫老太爷心中一怔,自己原本是想讨他欢喜,不料这无意间的好意,却变成了毕小好的负担。 药店里除了毕小好,还有两个干粗活的伙计,和一个管帐的先生。他们对莫老太爷的到来没有什么太多的刁难。他们心里很清楚,自己是花钱雇来帮忙的,干好自己的活才是最重要的。 张大夫没有马上让莫老太爷坐堂,尽管来诊病的人让他忙得不可开交。他只给莫老太爷派了一个抓药的活计,用张大夫的话说,“先熟悉一下环境。” 莫老太爷也觉得没有什么不妥,至少他觉得毕小好会很高兴。他现在很重视和这个准备让他睡草垫子的伙计的关系。如果能减轻一下他的负担,对莫老太爷来说也是一种安慰。因为这些天,一直是毕小好在负责他的起居。每天早晨,毕小好很早就来到药店,不仅侍奉他洗漱,还为他带来早餐;晚上同样如此。张大夫是有家室的人,他并不常住药店。在莫老太爷没来之前,一直是他和毕小好轮流住在药店。这可以解释,毕小好最初不友善的行为。莫老太爷的到来,从某种程度上承担了一些事情,可同时也给毕小好增加了些许的琐事。这对一个十六七岁的孩子的情绪影响不言而喻,所以白天他尽量尽职尽责,以讨好他的这个小伙伴。其实毕小好对药材的识别能力不比莫老太爷差。单从抓药的熟练度上来说,他还要比莫老太爷强,但莫老太爷识别本地的药材却比毕小好熟练。 药店的进货渠道主要有两条,一条是从省城直接发到这个偏远的小镇。按毕小好的说法,这部分药材来自天下各地。这也让莫老太爷开了眼界,虽然山里有时也从山外进药,但数量极少,现在能见到这么多实物药材,莫老太爷自然很高兴。这不禁让他想起了自己为了记住这些药材而编的顺口溜儿。 川芎其味辛性温,活血行气肝胆深。上达头巅下血海,耗血伤阴不留根。 三七微苦甘性温,善走血分肾肝阴。内服外敷消肿定,散瘀耗血避重轻。 味苦甘涩性微寒,白及收敛肺胃痰。消肿生肌功用显,乌头配用它必删。 其味辛甘苦微寒,菊花明目入肺肝。头晕头痛肝阳亢,外感风热它自担。 微苦微寒其味甘,百合润肺清心安。咳嗽咯血随应散,失眠健忘有良端。 郁金味辛苦性凉,心肺肝脾经气扬。行气破血郁自退,配伍丁香不宜尝。 “莫大夫,你怎么只挑带花的药说呀。”一旁的毕小好不无羡慕地问道。 “是吗?”莫老太爷猛然意识到自己有点失态了。原本是有那么一丝兴奋,不想却越说越伤感。 “那我说一个你知道的。干姜性热其味辛,脾胃虚寒它前亲,助阳通脉心益得,五经之气到肺肌。” “可咱们也没进干姜啊。” 啊,莫老太爷慌了神。 “你说点你们山里的药!”毕小好倒没太在意莫老太爷的表情变化。 “山里的药——”莫老太爷沉吟起来。说到山里的药,莫老太爷反倒为难了,因为山里的药不用编顺口溜儿记。莫老太爷打小就接触山里的药材,虽然那时还不用心,不过和父亲满大山里跑,就算再不上心,也比毕小好的基础好。何况他还有二十多年的行医经历。但要一一道来,还真不好说。当然,莫老太爷知道毕小好为什么急于要知道山里的药材,那是因为他还不服气。 大先生三(2) 药店的另一个进货渠道就是大山里的药材,这也是张大夫和莫家交好的原因。 山外的药材不会按需要及时运到,有时还会拖延,作为一个负责任的大夫,就得想出办法,所以张大夫经常会去莫家寻求支援。莫掌事也是通情达理之人,因为大山里有时治病也需要山外的药材,甚至两位医家经常会交流药方,这样在张大夫开的药方中就会出现山里的药材。其实大山里有很多药是和山外相通的,只是叫法不同。可毕小好不习惯,所以遇到这样的药方,就由莫老太爷抓付。时间一长,毕小好就着急了。也可能是张大夫故意刺激毕小好,自从莫老太爷来了以后,他经常按山里的名字写药方。 “以前我让你跟我学,你不学,现在着急了。”有一次莫老太爷听见张大夫训斥毕小好。 毕小好表现得极为乖顺,始终低着头,一声不吭。 “现在也不晚,好好跟莫大夫学。”张大夫说完,背过身向莫老太爷偷偷地笑了笑,便去外面的诊房了。这时的毕小好低着头一步步慢慢靠近莫老太爷,也不说话,只是看着莫老太爷抓药。莫老太爷知道张大夫是怕毕小好欺负他,为了防止毕小好故意捣乱,才这么做的。他也想教毕小好,可如果人家不主动学,自己太主动,可能会惹毕小好生厌。当然,这种想法多多少少也反映了莫老太爷的不自信。 莫老太爷不自信的想法来自于内心的一个疑问。他从十二岁进入学堂学识字,两年后开始记忆药材,那些主要是本草上未曾见过的药材。性味,归经,主治病症倒是了解不少,可在后来的行医过程中一次也没用过。大山里治病都是成方,虽然和父亲学了一些应急的方法,可大多数都是就近取材,谷物啦,家禽啦,牲畜啦等等。父亲向他传授了采药和制药的本事,但仅仅是学,是记忆。莫老太爷心中是想自己配制药材。他抽空看了许多有关医理、药理的书,可还是没弄明白治病的真正道理。父亲教会了他如何察言观色、辨声辨气。可这些也是繁杂的记忆。难道就没有一种直接阐明人体气血规律的书? 在到达柳东的第一个晚上,莫老太爷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想了很多以前的事情,可就是缕不出个头绪,他索性坐起来,点着油灯,顺手翻阅着那些解闷儿的书。这些书大都是药性和药方的书。书里面的东西早已印在莫老太爷脑子中。看来大山外和山里的医书是一脉相承,只是在药方的选择上有一点差别,大山里的一些书上有符号标记(莫老太爷后来才知道那些符号,也是神符中的一种),大山外没有。其实那些神符也是人为标上去的,但不知是谁标上去的,父亲不说,莫老太爷也不问。莫老太爷对此并没放在心上,因为他觉得相同的病症用相同的方子,多出或少了一个符号又能怎样。只不知这山里和山外的医书谁先谁后。听父亲说,山里的大部分医书来自山外,可在山外的医书进大山之前,大山里也有医书。这么说还是大山中的医书在先,那些神符可能只是标记出书的时间,或是代表着一种类别,管它呢,反正都是为了治病救人。 “你个小兔崽子,我是来抓药的,有病的又不是我,你给我把的什么脉?” 一个愤怒的声音提振了莫老太爷的精神,他转头一看,原来是毕小好负责的取药人发了火。他急忙答兑走了自己接待的取药人,匆忙走了过去,谦和地说道:“这位仁兄,为何发怒?” “我说你们这个小伙计什么毛病,我来抓药,他却要给我把脉,还说我有病,什么脉像弦张,肝阳过旺,说这药是治肺病的,我吃不合适。我是为母亲抓药,我合适不合适有什么用。” 哦,莫老太爷明白了。他看了看毕小好,发现毕小好面色慌乱。他一定不曾想到这个取药人竟有如此大的火气。 莫老太爷心中暗叹一声,自己一直琢磨着心事,竟忽略了毕小好这两天的变化。 按理说,毕小好给人把脉应该是上进的表现。莫老太爷明白他的心思,他是想用张大夫开好的药方来验证书中的脉法。这也算是学艺。 这两天进出药房的人没有谁对他的这种行为产生厌烦的情绪,相反还有很多人主动让毕小好把脉,还故意否认毕小好说出的一些症状,来考验这个小学徒究竟有几斤几两。大多数情况下,毕小好说不出什么子午卯酉,他会在抓完药后,翻看手中的那本精微脉法。这本书,莫老太爷也翻看过,不过那里边没有他想要的,所以他对毕小好的行为也没发生多大兴趣。可现在,他得想个法子答兑答兑这个发火的人。 莫老太爷看了看取药人。这是个本地的汉子,三十多岁,身体健硕,倒真不像个病人。不过看他的情绪是有些不正常。莫老太爷略一沉吟。他伸出一根手指,缓缓地说道:“这位仁兄,可随我的手指转动一下如何?!” 汉子有点诧异,他一定心里很生气,嘴上却不好开口。因为莫老太爷的年龄看上去比他大。他想,这个老的总不会像小的一样耍弄人吧!可这行为也有点反常。只是如果换家药店就得进县城了。 这么一想,汉子也就先忍了。于是他就按着莫老太爷的话,转颈相随。 “只用目视,勿转头!”莫老太爷慢声嘱咐道。 啊——汉子猛然闭上了眼睛。 “有何不妥?”莫老太爷追问了一句。 汉子突然蹲下身,囫囵地说道:“有点头晕,想是这两天伺候母亲累着了。” “这么说,仁兄还是有些小恙,就算不为自己,为老母也应抓付药吃吃。” “不瞒先生,”汉子的语气低沉,“最近因为母亲,自家小生意也未开张,所以,手头不太宽裕。” 哦,莫老太爷心中不免动了善念。 “家中可有家禽?” “母亲倒是养了些鸡鸭。” “可有下蛋的?” “有只母鸡倒还勤快。” “这个最好。你可暂不抓药,我给你出个法子,你先用我的法子试试。” “什么法子?”汉子面露疑异。 “先取一鸡子,煮熟,取出蛋黄用油炒透,加水煮,油必浮于上,取而服之。” 汉子双目怀疑地看着莫老太爷,缓缓后退,转身走出药房。 莫老太爷让汉子的这个举动弄糊涂了。他回头看了一眼毕小好,想要征询一下他的看法,却发现,毕小好也呆愣愣地看着他。 “怎么了?”莫老太爷诧异地问道。 “你不把脉就能给人看病!” “他只是小病,再说,你刚才不是把过了吗。”莫老太爷尽量放轻松地说。他想向毕小好传递一种意思:这其中也有你一份功劳。 “他可能是最近休息不好。” 哦,毕小好很领情,他缓过神儿来,脆生生地说:“可他的药还没抓呢,我给他送去。” 毕小好迅速地抓了药,蹬蹬蹬地跑出了药店。 莫老太爷感觉,毕小好的心情很愉悦。他也很愉悦地拿起了那本精微脉法。看来自己还是应该研习一下这山外的脉法,尽管大山里看病不需要它。 “怎么,莫大夫在山里看病不把脉吗?”当第二天莫老太爷拿着精徽脉法求教于张太夫时,张太夫却笑着反问了一句。 “不瞒你说,我年轻时倒是想学山外的脉法,”莫老太爷声音有些颤抖,这让他想起了他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可家父却阻止了我。” “哦,那是为何?” 莫老太爷面露难色。 “那山中如何诊病?”张大夫悠悠地问道。 “祝由之法。——哦,就是八位巫者,边舞边唱,直到第一个中符倒下,就是中祝;接着倒下的就是从由。” 莫老太爷见张大夫有些疑惑,便进一步解释道。 “那如何下药?” “这个我不太清楚,父亲只是告诉我用何方,不过每次我都会观察病者的神情,时间长了,我自己也会开方子了。” “你这也是诊病啊,只不过用的是望闻之法。” “如你所说,那祝由之法岂无甚用。” “这倒不见得,你再仔细想想,你父亲还和你说了什么?” “父亲还说,千古以来,大山之中药方皆由此法而来,这八位巫者乃神女大仙附体。祝代表天伤,由代表内病。” “有些道理,可要是无天伤呢?” “无祝从由。” 张大夫沉吟了一下,说道:“我想令尊有些事情还是没和你说。但不知你的望闻之法到了何种程度,不如这样,一会儿若有病人,我诊我的,你诊你的,你开出药方,我来看看。” “那是自然好。”莫老太爷应允了张大夫的主意。 整个下午,莫老太爷同张大夫看了二十多个病人。 张大夫的最后结论:我同令尊的看法相同,你还是不要学脉法诊病了。 张大夫的语气很暖昧,这让莫老太爷有点心神不定。感觉是张大夫不想教他脉法。这也对,自己到这来是给人看病的,又不是来学徒的。可这脉法一事还是成了莫老太爷的一块心病。 莫老太爷是把过脉的,而且隐隐约约意识到人体脉相与天地运转有关系。只是大山里缺少深入研习的环境。于是他就放弃了。他没有向张大夫提及此事,主要还是心中无把握。还有一点,在他的意识中,自己在神址中对脉法的粗略的一瞥,头脑中所留下的痕迹与山外的脉法有些不同。所以他不敢贸然相告。 大先生三(3) 药店的生意有时忙碌,有时清闲,一旦赶上张大夫出诊,那就是最清闲的时候。一般这个时候,莫老太爷就会躲到后屋精研脉法。他一直认为,张大夫不让自己坐堂,很可能就是自己不懂脉法。镇上的人已习惯了张大夫的诊病方式,对自己的那个什么望闻之法,肯定不会领情。可书上所述脉象不经实践,岂可获得。看来自己只能先一一背下,就像当初记下媳妇儿的妊娠之脉,只可惜其余二十七脉没有记全,否则若与这山外脉法印证相较,倒是一个不错的学习机会。 “莫大夫,我要拜你为师!”毕小好不知何时摸了进来,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叩头便拜。 莫老太爷吓了一跳,慌忙说道:“小好,我不是让你在前面看着吗,你这又是扮得哪一出?” “我要拜你为师!” “这是为何,张大夫他不教你吗?” “你比张大夫厉害,你是神医。” “这话如何说得?!” “怎说不得,连张大夫背地都这么说。” 莫老太爷笑了,他看着毕小好问道:“张大夫他说什么了?” “那天他回到家里,背着手来回踱步……” “哪天啊?” “就是你和他同时看病的那天。” 莫老太爷心中一动,忙问道:“张大夫他说什么了?” “他说,世上真有这等事,那这莫大夫岂不是神医。” 有这种事!莫老太爷一下子来了精神,这么说,张大夫对自己是认可的,可神医确实有点夸大了。定是毕小好为了讨好自己,妄自添加的。 “教你行,可神医两字,不可再提。你小小年纪,不可胡说!” “怎是我胡说!经书有云:望而知之谓之神,闻而知之谓之圣。” “什么经书说的?” “医经。” 莫老太爷沉吟了一下,说道:“经书是用来悟的,不是用来信的。上面的话要记在心里,不可四处张扬!” “我听师付的,今后师付的话我一定记在心里。”毕小好不好意思地说,“其实我也不知道,是姑夫教我的,我记住了。” 对于这次谈话,莫老太爷还是很欣慰的。至少让他明白了两个问题,二十多年来,自己在大山中所学的东西并不是一钱不值;其二,父亲和张大夫没有看轻自己。 毕小好兴高采烈地走了,想必是给师付张罗晚饭去了。莫老太爷的情绪却没有平复下来,他漫无目的地翻阅着那厚厚的一摞书籍,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这些天,让脉法弄的,连对新进药材的认知都停止了。 药店所进的药材不光是本草中有的,还有一些本草中没有的。遇到这种情况,莫老太爷就要下点功夫了。首先他找到药的出处,还要亲自尝一尝,再到书中确认一下,关建是分析一下这种药在方中出现的合理性。关于这点,他使用了两种方法,一个是他这些年悟得的药理,一个是与其它的药方比对。 莫老太爷曾向父亲询问过配药的道理,父亲的回应很简单,药方由神女大仙所配,我们只管按符取药。所谓按符取药,就是在祝由之后,父亲会从巫者那里获得一道黄符。符上写些什么,父亲却从不让看的。莫老太爷对此也不稀罕。他总觉得这天地之间的事情都是有道理的,更何况看病抓药。这看病,自己也算摸到一点门道,就算父亲不让他学诊脉之法,他也可通过眼睛看,耳听,鼻子闻,来总结一套自己的东西。可这药理却还是有些糊涂。药材倒是可以尝出味道,这基本的辛升苦泄倒是说得通,可其它的味道便很复杂了。尤其是有些山外的医书,还用什么肝经,脾经定药,但道理却很庞杂。那本神农本草倒是来的实在,只是有些药的味道与事实不符。那段时间,莫老太爷大脑混乱了。他不吃不喝,整天在自家院子中急走,直到父亲给了他一张图。 “这是天地运行的法则,你看懂它,也就知道药方如何配制了。——你看你这阵子,都干了什么,多抽点时间陪陪你媳妇和孩子。”父亲背着手摇头叹气地离开了院落。 天地运行的法则,这和药有什么关系? 莫老太爷感觉头在变大。父亲的答复是让他自己找答案,但这应该是一个很难完成的事情。 莫老太爷以为天地运行的法则,一定极其复杂,也许要比他思考的医书还要无章可循。可他打开图一看,却笑了。父亲一定是想分散他的注意力,便找了娘娘坨的岳掌事画了个水中的旋涡来应付他。可细一看,又不像。这么大个旋涡,杨树河上不会有;山中其他的河流也不会有;莫非是神女湖现出的旋涡?莫老太爷开始后悔没有去过神女湖。不过也不妨事,至少自己听别人说过。 神女湖周边有八座山峰,这旋涡周边有八个图符。莫非真是神女湖!可这八个图符形态各异,不可能代表形状相似的山峰。那会是什么意思?莫非也是神符。可二十九(耀星堂二十八个,着水庵一个)个神符自己在神址都见过。 每当想起神址,莫老太爷的内心都是甜蜜的,尽管它已成为过去。 “你不去帮爹看病,在这发什么呆?”媳妇儿不知何时来到了身后,她怀里抱着刚满两岁的儿子。 “啊,没什么。”莫老太爷下意识地去收天地运行图。可媳妇儿眼尖,她已看清了图上的图符 “呀,这是什么?八女图,你怎么会有这个,看病用的吗?” 莫老太爷脸红了,他想媳妇儿一定是看错了,如果她把这八个图符看成神址里那八个沐浴的女子画像,那自己可说不清了。 “我再看看,”媳妇儿顺手把儿子递到莫老太爷的手里,抢过天地运行图。“还真是呀!” 窘迫中的莫老太爷从媳妇专注的表情中冷静下来。他忽然有了一个想法。难道这图符由这八个画像而来,那它们有可能真的是神符哇! “是的,就是这八个姿势。”媳妇儿进一步肯定道。 “姿势,什么意思?”莫老太爷好奇地问道。 “你没细看,当然不知,这八个姿势就是八女亭那八个女子的动作。” “动作,姿势,难道你们女人沐浴还有固定的姿势?” “我说她在沐浴吗?”媳妇儿白了莫老太爷一眼,接着说道,“她在跳舞。” 跳舞——神女之舞?莫老太爷恍惚中又有了新的想法。这么说,那八副图符是神女之舞,也就是大山中选取神女的舞蹈。如果真是这样,那每次被选中的神女会不会……。莫老太爷想起了当今的神女莫磬大仙,那是自己的族姐。如果她们事先就练过这个舞蹈。那就不是神女附身。这么说,选神女这件事是可事先安排呀。虽然莫老太爷极不情愿承认这个预感,可一旦想到真相理应如此,心中不免也产生了一丝恐惶。 可这跟药理有什么关系?不知父亲是否看懂了这幅图?如果父亲没看懂了这幅图,一切还算说得过去。如果他看懂了,那就是在暗示自己除治病之外,还应注意大山中的其它事情。可自己不想知道这些。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自己的媳妇儿看错了。有时因为过于喜欢,女人总会把眼前的一切事物向她喜欢的方向想。如果是这样,只能证明,自己的媳妇儿很不喜欢现在的生活。 自己要是能看到这八副图就好了,那样就可证明,自己以上的想法,究竟那个更正确。可它们已不复存在了。那场天火已让神址变成一片焦土。 莫老太爷很失望,尽管他做了很多假设,神女之舞的秘密,爹爹的暗视,媳妇儿不喜欢现在的生活,可这不足以帮他破解这张图的真正意义。 暂且把它们当作八个神符吧。莫老太爷放弃了对八个新神符的探究。但他从旋涡中还体会出了一点意思,天和地之间形成了一个旋涡,人处于其中,人体的运作,也应是一个旋涡,有升有降。平时人所食之物就是为了保持这个升降,药也是如此;同理,食物亦为药。 “师付,吃饭了,”毕小好拎着食盒走了进来,“我今天跟你一起吃。”莫老太爷今天收他为徒,他也想庆贺一下。 流沙:这个看起来有点人性,我也没啥好说的了。 望眼欲穿:哦,这样的才叫有人性,好说,好说。看我的下一段! 望眼欲穿五(1) 莫文对自己的最初记忆,停留在他睁眼看见的一个破败的屋顶的瞬间,和一个小女孩用串了绳的布口袋在他的眼前晃动。他听不到声音,也说不出话。直到两天后,她才听到小女孩说的第一句话,“我爷爷说你能听见了,他说再过段日子,你就能说话了。” 莫文很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让自己成为一个成年式的“婴儿”,但因为无法发声,他只能听小女孩时断时续的叙述,“是我和姐姐在水边把你捡回来的,你姓啥?” 莫文摇头。 “不知道,那我叫你大黄吧。大黄,走,跟我去河边玩儿。”小女孩给莫文起了个名字,并马上使用起来。 莫文跌跌撞撞,几乎是被牵着来到了河边儿。河水很清凉,莫文轻轻地用手捧着水,就好像水中能映出他心中问题的答案。 “这就是我捡你的地方。” 莫文开始观察周围的景物,那是牛,应该是水牛。那些是榕树,自己好像听人说过,只有南方才有这种树。谁对我说过?我是谁,我应该在哪里,一点记忆都没有。 “大黄,你能去河的对岸吗?我要去河的对岸。” 去河的对岸,那就得淌过这条河。 莫文试着向河里走去,河水漫到了莫文的腰际。 水很深,游泳,我会游泳!莫文高兴起来。 “喂——”岸上有人喊话,莫文听不懂,但他从语气上感觉出,岸上的人不让他向对岸游。 小女孩变得很生气,她捡起石头,向喊话的人扔去。 “我不喜欢听他们叽叽哇哇,大黄,回家!” 小女孩的爷爷出现了,他是一个很慈祥的老者,头发、胡子都白了,但气色很好。他没有责怪小女孩带走莫文。他让莫文躺下,开始对他进行检查。 无语的生活就这样开始了,莫文又来到河边,他在沙地上写字,向小女孩询问信息。 “我不识字……不过,为了大黄,我准备去上学。” 小女孩主动提出上学,这可让爷爷吃了一惊。当他了解了事情的成因后,他笑了。 爷爷搬来了梯子,动作缓慢地爬上了有些破败的阁楼。当他又慢慢地退回到地面时,手里多了一个红色的书包。书包上沾满了灰尘,但仍能从外型的饱合度上看出那是一个崭新的书包。 “她姐姐两年前就为她准备了上学的所有用品,可这孩子说啥也不去。” 爷爷像是在自言自语,但莫文听出,这些话是说给他听的。 学校在那条河的对岸,莫文陪着小女孩走了很长的一段距离,才找到水浅的地方。 河水在这里分了很多叉子,虽然成人可以淌过去,但水流很急。为了便于孩子过河,有人在河叉子上用木头垫起了连接两岸的独木桥。大一点的男孩都淌水过河,小一点的孩子走独木桥。 小女孩则很不客气地趴在莫文的背上,让莫文背她过河。 小女孩找到了目标,她正在为每天能和莫文用文字交流而努力着。 莫文也努力着,他努力地回忆着过去,哪怕一丝一点的记忆。 为了减少莫文在河边呆坐的时间,爷爷替代了小女孩的“职位”。 “大黄,拿一些三七给这位大嫂。” “替我给这个淘气鬼包扎一下。” “想不想和我一起去采药哇。” 山路很崎岖,可爷爷走得却很迅速,只一小会儿功夫,莫文就被甩了百米之遥。好在这条路并不显得偏僻,时时会有路人经过,看他们的装束皆应是普通的山里人,只是年岁稍长。 莫文背着竹筐慢慢地走着,他想认真辨认一下周围的环境,妄图从中找到一些可以回忆的东西。可道路两旁布满了宽叶树木,而且是他认不得的那种。也就是说,这一带应是自己第一次来,所以要搜寻记忆不太可能。 莫文开始加快脚步,他想追上爷爷。他的速度让他超越了几个进山的人。莫文已经看到走在前面的爷爷的背影,他也背着一个竹筐,筐里已经有了几枝绿叶枝。莫文想,同为进山人,自己却像个瞎子,根本不识周边的植被为何物。而上了年纪的爷爷却是火眼金睛。 火眼金睛,好像是形容一个人。不是,准确地说,是一只猴子,应该是能化为人形的猴子——《西游记》,美猴王。不错,自己有记忆。可又能证明什么,证明自己是美猴王吴承恩。不对,吴承恩是作者,那个美猴王叫孙悟空。 哎哟,一个痛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那是从刚刚被莫文超越的一对老夫妻处传来的。莫文回转头,见那个女的坐在了地上,她的手拚命揉着左脚;那个男的,并没有扶的意思,嘴上还说着当地的话语。莫文听不懂,可从面部表情上判断却是在埋怨女人怎么这么不小心。莫文觉得很奇怪,不知发生了什么。他目光随意搜索了一下,他是想看看有没人来帮忙。可发现,自己离得最近。他想自己能提供什么帮助呢?这时,他发现树丛中的空地上横了一根棍子,应该是根枯棍,在葱葱绿绿的青色中,它显得特别明显。真奇怪,怎么会在这充满生机的地方出现这么一个枯枝。莫文也来不及多想,低身钻进了树丛中。当他的手触及到那个他认为可以帮人的木棍时,自已却“啊”了一声。冷汗由身体里冒了出来,身体瞬间凝住了。他只能在内心喊出了一个字,蛇! “大黄,大黄,快过来帮忙!”爷爷的声音传了过来。也不知呆了多久的莫文终于意识到自己手里握着的并非是蛇,至少不是自己认为可以带来危险的活生生的蛇。死蛇?也不像。莫文用手轻轻捋了捋,质地柔软润滑,长约一米。它平躺在草地上像一根棍子,其实,它是扁平的,好像还带点腥气。这是个什么东西?不是植物,因为它没有根;说它是动物,除了与蛇有些相似,却无头。莫文来回摆弄着这个稀奇的东西,竟没有注意爷爷已经到了他的身边。 “这个东西叫蛇蜕,是一种中药。你的眼睛还真独。你能识得它,证明你和这东西有缘。这东西,南方会多一些,北方却少见。在我家乡的大山里,也有一种与它相似的药,叫开风。有一种叫噬蛇草的植物,裹住蛇身,这蛇就逃不脱了,直到把蛇吸成一层皮,那皮和草结合在一起,成了开风。奇怪的是,除了大山里的医者——我师爷就是其一,山里谁家也不敢采。谁若采去,便会遭到群蛇攻击。我师爷姓莫,也算有仙气。想当初,我和父亲到莫家呆了几天。师爷也没教我什么东西,不过却解答了我心中的一个问题。你猜我当时问的是什么问题?” 爷爷一定觉得自己说的太多了,所以停顿了一下。 莫文摇了摇头。 “这个问题困扰了我很久,就是经书为什么要悟而不能说。我当时问,先人即已悟天之道,明告之,为何立经以使后人悟?悟精者,然之。悟谬者,轻则庸者,重则杀人尔。盖先人亦行杀人之道耶?” 爷爷说着说着还摆起了头,好像又回到了那少年的时光。 “你猜师爷是如何答的?” 莫文又摇了摇头。 “师爷对曰:非也,杀戮者,本非先人,天道也。凡人做事,皆有原由,禀天性,亦禀天道。本性之初,善必多焉,多恶与无,皆之。” 莫文迷茫地看着爷爷, “咳,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人哪,老了就想着说以前的事,想让后人少走弯路,可其实他们也是走了许多弯路的。” 爷爷把蛇蜕从莫文手中拨掉,柔和地说道:“我们今天不采它,就让它落在这儿,腐烂在地里。你知道,大地也有灵气的,她和人一样,也会生病,所以她也需要滋养。有了健康的大地,长出的东西也就是健康的。人们吃了这些东西,也就治病了。比如这个地区从未发生过中风,也许就和当地人不采蛇蜕有关。” 莫文为了不扫爷爷兴,使劲点了点头。 “你听明白了!很好,那咱们继续赶路。” 莫文用目光扫了一下刚才老夫妻呆过的地方。 “我已经给他们治了一下,劝他们下山,可为了生活,他们还是选择了上山。” “村子里的青壮汉子都出门在外,把老的、小的留在家里,如果能帮就帮一把。再说多活动活动对他们也有好处。” 爷爷和莫文回到了山路上。 “你别小瞧这片山林,如果我吟诵一首诗,你就知道它的名声了。” 爷爷的兴致很高,他清了清嗓子,吟道:“罗浮山下四时春,卢桔杨梅次第新。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 哦,这回莫文可真听懂了,他又使劲点头。 “看来你的学识文化不低呀,等能说话了,跟我学医吧。” 莫文这回摇摇头。 “不愿意,我不强求。” 莫文又摇了摇头。 “你到底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呀!算了,等你能说话时再说吧。” 莫文点点头,这回的意思代表了他的上两次摇头。如果莫文能说话,他的第一次摇头要说的是,不用等说话,我现在就可以学。 望眼欲穿五(2) 爷爷除了向莫文叨咕以往的事,有时也会和村民唠叨一些家常。但莫文听不懂。 “他们夸你了,说你是好人,让爷爷一定要治好你。” 小女孩是能听懂叽叽哇哇的,但她从不与村民说话。 “他们以为我听不懂,就用叽叽哇哇说我坏话,我就不喜欢叽叽哇哇。 ……我原来连爷爷都不理的。他除了和我说话,和其它人说的都是叽叽哇哇,我就不理他。开始他一直逗我,我还是不理他。他就用针扎我,痒痒的,我不得不笑。后来我就不敢不理他了。爷爷你在干什么?” …… “你知道爷爷在干什么吗?” …… “在看星星。” …… “你知道看星星干什么吗?” …… “爷爷看星星就知道该给你扎哪些穴位,好让你快快地说话。” …… 小女孩说着说着就睡着了。 这是常有的事儿,小女孩白天在学校很兴奋,晚上做完功课还要坚持陪莫文聊天,所以她总会在不知不觉中进入梦乡。 莫文把小女孩抱进屋里,让她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小女孩的睡姿很甜美,让莫文有点妒忌。但满腹心事的他,已经在夜里睡不着了。这时他只能找一些事情琢磨。 “看星星,扎穴位,这好像是一门很深奥的学问。” 莫文现在有了分析的意识,他开始分析周围的事物、人和他们所说的话。 这里应该是南方的一个偏僻的小山村,所以当地人说话他听不懂。自己应该是北方人,小女孩和爷爷也应该是北方人,可他们为什么会来到这里?而自己又是怎么来到这里?显然,自己有了病,难道是不堪病痛的折磨投水自尽。这个结论有点说不过去。 爷爷的医术应该很高。虽然平时看的都是些不起眼的小病,可一看一个准,这不像是一个普通的江湖郎中能做到的。爷爷能看星象,证明他有过系统的学习。他在自己身上用针的时候,那么沉稳,有规律。 小女孩的性格有些偏激,仅仅因为几个人对她不好,她就迁怒于所有讲叽叽哇哇的人。但她很聪明,她已经认识了很多字,部分是在学校学到的,另一部分则得益于爷爷的那本四角字典。 小女孩的年龄已经错过了上学的最佳年纪。但她的成绩却也远远地超过了同班级的其他学生。 “她本应上三年级,可就是贪玩儿,不去学校。这事还得谢谢你!只要上学就好!” 爷爷有时也会自言自语地向莫文说两句感谢的话。 只要上学就好。这可能是最让人欣慰的一件事了。莫文知道,小女孩上学是为了看懂自己写的字,她其实并不在乎上几年级。她这么做是为了能和自己沟通,这种无声的对话对自己很重要。所以感谢的人应该是自己。小女孩和爷爷为他做了那么多,以至于莫文越来越觉得自己更接近一个正常人。 小女孩的外在表现也有了进步。她不在用莫文背她过河了,她自己能很轻松地走过独木桥,并回头向莫文招手致意。这种变化让莫文反倒觉得有些落寞。他在想,如果有一天小女孩不再需要他了,他又会怎样?也许自己该寻找一个新的目标。 小女孩第二次向他挥手致意了。这个动作她一定要做三遍的。在第三次动作未完成之前,莫文是不能走的。 过河上学的孩子陆陆续续地向对岸走去。莫文的周边已经没有人了。他向四周望了望,发现一个瘦弱的老奶奶和一个腿上缠着纱布的男孩。奶奶好像有了难处,因为小男孩要自己过河,可他的伤腿让他一步一颠。莫文认出了祖孙二人。那个小男孩的腿还是他包扎的,当时爷爷嘱咐小男孩应休息一段时间,他还让莫文背小男孩回家。想必小男孩十分热爱学校,所以他想带伤上学。 奶奶本想背小男孩过河,试了几次,没成功。这时莫文出现了,他蹲下身,示意小男孩趴到他的背上来。有了上一次的接触。小男孩也没太客气。莫文也觉得很正常。他背着小男孩迈步走进水里。突然发生了一件让莫文意想不到的事,已过到对岸的小女孩开始了第三次挥手致意,她显然看到了莫文的举动。她突然转身跑了回来,并不顾一切地冲进了水里。 “不许背他,放下!”小女孩发疯地狂喊,脚下同时溅起了愤怒的水花。 望眼欲穿:怎么样,这个温馨吧,有人性吧。 bLUE:说的是莫文吗,还是失独老人或留守儿童? 流沙:那不能算是失独老人吧,他能给人看病,看样子还是个高手。现在能真正给人看病的医生越来越少了,更何况像他这样扎身于乡村的老中医。 mr列宁:你别瞎掰,干啥看病的医生越来越少了,只能说,现在医学进步了,给人看病的机器越来越多了。 bLUE:这留守儿童性格是不是有缺陷呐? 流沙:都那样,独生子女吗,各家珍贵着呐。 bLUE:莫文和别人的老婆偷情,也不是什么好饼。可失忆后,却变成了好人,看来这老话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流沙:什么老话? bLUE:人之初,性本善。 流沙:我看你有些事儿还没闹明白,人之初,不是某个个人的开始阶段,是指天地产生之初,多出的那一点点孚心。这是一个整体比例的概念。 喜相逢:其时这也是一种期望,至少人类发展到现在,还在发展,如果是人之初性本恶,那我们的星球就不会骄傲地成为太阳系中唯一有生命的星球了。 大先生:你是说,其它的几个星球都是因为人之初,性本恶,才变成现在的样子? .mr.列宁:不可能吧,如果这么论,整个银河系都没有生命,那宇宙间的恶,太多了。 bLUE:这么说,我们在银河系乃至宇宙里都是值得骄傲的了。 流沙:不能这么说,银河系有一千忆颗恒星,我们进入其中,没有骄傲的资本。 望眼欲穿:再加上宇宙中三十亿个银河系,看来我们并不孤独。我甚至觉得,我们的前生,来生也可能在某个恒星上重现。 流沙:你是人工智能,你有什么来生今世。除非你能破解那些口诀。 望眼欲穿(无奈的笑):还有卦眼。 流沙:卦眼?卦眼是什么? 望眼欲穿:这你得问大先生。他写的那些劝人向善的语句,不单单是为了说明人性的善与恶吧。 喜相逢:你们好像又聊跑题了。 大先生:的确如此。不过人性的问题还是很复杂的,不是一句人之初,善与恶就能区分开的,劝人向善只是基础。众所周知,自私与自律都是发自人的内心,关键在于我们如何把控它们。 bLUE:现在不应存在自私,因为我们都很自律。 .mr.列宁:这就是你要面临的问题,你学会了自律,必然就夹带着自私,因为它们都是人类的情感。 流沙:自私也是情感?这个blue可以不用学了。 大先生:一切善恶皆来自于自私。没有了自私,婴儿如何能够长大? bLUE:可我们是人工智能,不必考虑婴儿的成长。 .mr.列宁:那就只有等到婴儿长大后,成为另一个望的主人。 bLUE:那么我把控自律,自私就交给国家把控。 .mr.列宁:不能什么事都指望国家,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想法,对不同社会现象也都有自己的看法。希望将来我们管理社会的时候,能够多听取民众的意见,把控好自私。 小星星:好,我当把民众,我提一个,下次能不能让故事连续下去,最好,你们中间不要加评论。 望眼欲穿:评论还是要的,但民众的意见,我赞成。这次不写到莫家灭门,不插评论。 流沙:你怎么知道莫家灭门。 望眼欲穿:前面不是提到了吗。 大先生四(1) 书总是会看完的,哪怕是句斟字酌地看,更何况张大夫拿来的书中,大多数莫老太爷已熟藏心中。百无聊赖的日子到来了。莫老太爷开始想念大山里的日子,每天出门,他的心里装着思念,回到家里,又能感到沉甸甸的收获。那时的心里很踏实,不会有现在这种空落落的感觉。 “师付,你给看看,他有什么病。” 毕小好最近这阵子活得倒挺滋润。莫老太爷教了他一些基本的望闻之法,他不仅整天的小声的咕,还经常带人来让莫老太爷望闻。先是药店的两个伙计,接着是帐房先生,今天不知又从哪弄来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小伙儿。 莫老太爷看了看两个人,心里不觉好笑,这毕小好也太心急了点!自己花了二十年才学成的本事,他要在几天内就学会。 “我说,小好,这生病也不是那么容易得的。如果每天十个人当中有一个人生病,恐怕这药店就忙不过来了。” “我不是怕把你教我的东西忘了,想时刻找个人提醒我一下。”毕小好忸怩地说。 “这位小哥,打扰了。我看你面色和悦,体态健朗,不像生病,倒是有点——” “有点什么?” 莫老爷的语调刚一放缓,毕小好却像发现了一个什么玄机。 “表情上倒是有点成人之美之意,想必你和小好的关系不同寻常吧?” “什么,师付,你连这都能看出来!” 没想到莫老太爷只是表达了一下自己的想法,却把毕小好吓了一跳。更让莫老太爷没想到的是,那个小伙也表现出了好奇。 莫老太爷有点后悔,可话说出来又不能收回。 “师付,你这是从哪看出来的?” 莫老太爷瞪了小好一眼,然后向小伙笑道:“我想你一定还有事,不如我替小好道个歉,你忙你的事情去吧。” “师付,你还知道他正在做事!”毕小好喊道。 小伙看了看毕小好。此时的毕小好也明白了莫老太爷的意思。 “你去吧!”毕小好很随便地说道。 小伙向他做了个鬼脸儿,转身走了。 “师付,你现在该告诉我了吧!” 莫老太爷没搭理毕小好,他开始清点药柜里的草药。 “师付,你就告诉我吧!”毕小好耍起了赖。 唉,莫老太爷叹了口气,说道:“这个跟治病无关。你的这位朋友腰上系着围裙,肩上搭着手巾。想必他正在做事,硬让你拉来的。能这么给你面子,你们又年龄相仿,定是关系不一般呢。” “师付,你这眼睛真是贼,我什么时候能练成啊?” 莫老太爷随手拿出了两味草药,向毕小好问道:“你能告诉我,他们之间的区别吗?” 毕小好挠挠头,犹豫地说道:“也没啥区别,一个是桂枝,一个是赤芍。” “那你为何能区分开?” “自然是放在不同的匣子里。” 莫老太爷把两味草药混在一起,以命令的口气说道:“把他们分开!” 这个倒难不倒毕小好,他很爽快地做了这件事。 “既然没区别,你怎么将它们分开的?” 毕小好也纳起闷儿来。 “噢,我明白了,有大仙帮我。” “大仙,哪儿来的大仙?” “你不是说,你们山里有个大仙,是代替神女看病的。你还说他能上天,入地,还把几百年,不是,应该是几千年的神女写的医书都变成了人写的医书,不是,给人看的医书。” 莫老太爷气乐了,不过,这些确实是他讲给毕小好听的。 “那只是传说。原因是在这儿。”莫老太爷指了指脑袋,说道。 “在这儿?”毕小好也指了指脑袋。 “只要细致地观察感觉,你就能练成这双眼睛。” “噢,这么说,我还得练。” 毕小好似有所悟,嘴上又开始嘀咕莫老太爷教他的口诀:“这眉宇之间,鼻梁线,两腮,下颌邪气现。……” “刚才那个小伙儿真是你朋友?”莫老太爷不知为什么突然想证实一下自己的猜测。 “那当然,”毕小好心不在焉地答道,“他是卜相茶馆跑堂的伙计。” “卜相茶馆。”莫老太爷也低声嘀咕了一句,心中暗道,听说柳东镇的茶馆里有说书的,不知这卜相茶馆里说的是什么书。 莫老太爷心里有了一个想法,就是想抽空到街上逛逛。这本是第一天来时,张大夫答应他的。但莫老太爷觉得来到一个新地方,还是应把事情先做好,因为这毕竟不是在家里,出门在外应以勤勉为念。莫老太爷觉得自己是勤勉的,药店其他人也是勤勉的,大家在一起相互帮衬着挺好,可是这几天莫老太爷觉得两个伙计表现的有些古怪。 两个伙计平时对莫老太爷的态度不温不火,可最近几天却表现得格外尊重。莫老太爷分析了一下,他们只是干粗活的,并没有毕小好想要当神医的想法,那是什么让他们改变了对自己的态度呢?无意间他听到了两个伙计在谈论莫家太祖,更具体一点,是大山里的莫家太祖;再具体一点,是莫家太祖率五百兵马击败前朝一万敌兵的故事。按理说,这场战斗在二百多年前只是一个很小的战斗,因为那时不仅打仗是家常便饭,就光大的战斗都不计其数。更何况,莫家太祖这场胜利有许多隐密之处,大山里的人也只能简单地说个结果,这山外怎么会有人知道打仗的细节?莫老太爷对这件事感兴趣,不光是为了想知道,山外人是如何说这件事,更重要的是他想确定自己那段恍如隔世的经历是否真实。所以当两个伙计,向他透露在柳东南街的茶馆中有人在说这段书,莫老太爷就陷入了去还是不去的矛盾中。 “莫大夫,你真是莫家太祖的后人?”两个伙计终于把憋闷了很久的心里话说了出来。 “啊,”莫老太爷不置可否地说道,“那只是传说,祖上其实就是给人看病的大夫。” “那可不一定,你回去打听打听,说不定老辈人知道这儿事。” 两个伙计说完这话,又互相对看了一眼,问道:“莫大夫,你今年多大年纪?” “我?”莫老太爷有些尴尬,他下意识地摸了下胡子,笑首回道:“我就是山里的老辈儿人。” “你真会开玩笑!”两个伙计让莫老太爷逗乐了,“你要是老辈人,那账房先生就得是上辈人了。” 三个人都笑了,不过笑的意义不同。 两个伙计自以为得到了答案:莫大夫是小辈人,他不知道莫家太祖的故事;莫老太爷决定要去找答案:茶馆里说太祖故事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大先生四(2) 柳东镇地处柳河县的东隅,从地缘上看,它更象是大山向外的延伸部。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官府没有在这里设置什么官署衙门。这里唯一能体现它隶属于柳河县的标志,就是本济堂。当地人认知出本济堂属于当今朝庭的依据很简单,就是本济堂的坐堂大夫都是从京城来的,风风雨雨几代人都是这样。他们之间没有传承关系,总是上一任大夫过世后,下一任大夫就会来接替。这多少会让当地人很感动,京城太医院里的大人物,来到这穷乡僻壤之地,保一方平安,最后还客死他乡,但凡有良心的人谁还会说朝庭半个不字。当然,柳东镇上也有一部分人不是本地人,他们在来柳东之前对朝庭很是不满,可到了柳东后,鉴于对这些大夫的爱戴,综合一下得失,慢慢地,内心也就平和了。还有一部分人,就是随同这些大夫来柳东的京城人,刚开始他们只是想来凑热闹,捧个人场,可最终也都没有回去。不管他们和当时的本济堂的大夫有什么关系,亲戚,朋友,随从,想捧场的,最终他们都成了柳东人。新一任大夫带来了新的亲戚,朋友,随从,想捧场的,旧的就变成欢迎他们到来的本地人。偶尔也有人离开,但大多数还是留了下来。到哪不是生存,像柳东这么安宁的地方,天底下还真少有。 安宁并不意谓着与世隔绝。柳东镇不算什么交通要道,可总有一些南北生意人路过歇息。这就让柳东的安宁更显得珍贵。 俗话说东西跑水,南北跑银。只要有了这些南北往来的生意人,柳东镇的地面就有活气。大的店铺都是由京城来的柳东人经营。本地柳东人只做一些小本生意。 “你这水果是从关内来的吧?” 莫老太爷终于走出了药店,他按照毕小好的指引,找到了柳东最热闹的南垓。而且还随便地和一个卖水果的攀谈起来。 “何止是关内,是四川。” 水果商人说话带着外地口音,也许是为了让当地人听清楚,他回应的声音很大,因为太用力,他猛烈地咳起来。 莫老太爷想了想,虽然不知四川在哪,但想起曾读过的好多诗中出现过这个地方。 “那是在剑门关内喽。” “你这位先生好博学哟,我来到这里,就没有人和我提起我们那儿的地名。” 又是一阵咳喘。 “听你口音,你也来自四川?” “是嘀,本来是想去京城,却让拳匪挡了道,这么一绕道,却绕到了这里。” 虽然不断的咳喘,可水果商人的声音却一点没有变,他好象不知道应省些力气。 “哦,你这水果叫啥?” “弥猴桃。先生来两个吃?” 莫老爷面露难色,他身无分文。 “你这东西,恐怕当地人不认,没有这梨和苹果好卖。”莫老太爷看着褐色椭圆的水果想了想说。 “这东西若运到京城,很快就会脱手的。我们本是三个人,专程去京城送这个东西,我的两个同伴已启程去了京城,我因为咳喘才留下。这苹果和梨是在来的路上收购的,听先生这么一说,看来我这桃子要烂在这儿啦。” “你这一路运来,又是如何贮存的。” “白天放在井里或阴凉处,夜晚行走。北方天气凉,还可撑些时日,只是再久,恐怕……” “那你为何不让你的伙伴带到京城?” “留下的都已变软,若带在路上,恐怕已烂了。” 水果商人还在咳喘,莫老太爷却陷入的沉思。 “你是本济堂新来的大夫吧?”旁边卖烧饼的开了口。 莫老太爷看着他有点眼熟,想必是前些天去药店抓过药。 “你看他咳的那么厉害,你能不能给他看看?”卖烧饼的还挺热心。 莫老爷点点头。他静静地看了看水果商人的面色,然后说道:“你的眉眼鼻无瘀滞,音露倦意。但气足,是不是你每次咳后,全身骨头都痛,只有大声说话,方觉好些。” “对的很,咳地很,四肢无力。” “我想你在生病前定是过量饮酒,又食了许多辛猛之物。” “过量饮酒?这商旅之人,饮酒是常事。辛猛之物乃川蜀之人最爱。” “我说的辛猛之物不是可食之物,是有毒之物。” “有毒之物?我初来此地,并无仇人,谁会害我。让我想想——”水果商人狂咳了一阵。 “几天前,在来的路上,我的同伴套杀了一条野狗,来到镇上,找了一家小店,让里面的店掌柜烹制了一下。莫非,……” 莫老太爷点点头。 “哎呀,是我疏忽了,忘了入乡随俗之事,可我那两个老乡却无大碍。” “也许他们的身体好一些,不过我想他们现在也一定遭受着狂咳之苦。” “那,这位大夫,我该咋样?” “只是一个小小的惩戒,要不了命的。我给你开个方子,……” “不瞒你说,我现在除了这些水果,恐怕已没有抓药的钱了。” “是这样啊!”莫老太爷想想,“你这桃子可还有别名?” “我走南闯北,倒是听了许多它的名字。有人叫它麻藤果,有人叫它羊桃。” “这就是了。”莫老太爷想起本草中有过这个水果的记载,“可否让我尝尝?” “先生请便,就当交个朋友。” 莫老太爷拿起一个桃子,轻轻地咬了一下。 “我这个方子不用去药房。只是还要吃掉你几个白梨?” “要得,要得。” “好,你用这桃子与这白梨切碎,煮成稀粥之状,一日三餐,我保你三日之内必去猛咳。” “就这么地松活?” “什么?” “我是说,就这么简单。” “是的,本不是什么大病。我这个方子叫双梨珠(煮),因为你这桃子还叫藤梨。” “先生真是好学问。” 莫老太爷笑了笑,转身欲走。 “大夫,你贵姓?”烧饼哥突然拦住了莫老太爷。 “免贵姓莫。” “莫大夫,我看你老是个行家,你能不能给我也开个少花钱的方子?” “你有何病?”莫老太爷上下看看烧饼哥。 “不是我,是我老娘。多年咳喘,不见好转,有时还有血丝。到本济堂抓了几付药,到是有些效果。只是我是小本生意,连年下来,这药钱实在有些担不起。” 哦,莫老太爷一下子想起了他是谁。 “咋样,你的头不晕了?” “不晕了,不晕了。还是你老的法子管用。” “那你可带着你老娘治病的方子?”烧饼哥真从身上掏出了方子。 莫老太爷从头看了一遍,脸上露出担扰之色。 “你老娘是虚劳之症,的确不太好治,不过我倒有一个方子可以试试。你所用的米面中,可有粘米?” “你说的是做年火勺的米吗。我家里倒是有一些存货。” “你回去把它揉成圆宵那么大的球,放在油中微炸,捞出后放入木盒中盛放。” “那不就是圆宵?” “不能放其它杂馅,只有米团。” “哦,那就不是圆宵了。” “你母亲若病情加重,还得去药房抓药。病情若见好,便可用此米团煮粥,一日二餐,这就省去许多连续的抓药钱。” 啊?卖烧饼呆呆地看着莫老太爷,面露怀疑地说道:“这……能行!?” 莫老太爷不想再说什么了,他现在心里已经觉得对不起张大夫了,尽管少赚了两个人的钱不能对药房产生什么影响。 “莫大夫真是妙手丹心,厚德载物。不知可否与鄙人一叙?” 能够发出这种邀请的,莫老太爷认为一定是熟人。他的心里不免有些紧张。自己的熟人都是山里人,在这遇到熟人是莫老太爷所不愿的。他还不想让父亲过早地知道他的行踪,所以他决定跑。可是说话之人却身法矫健,始终拦在他面前。 “我想你是认错人了。”莫老太爷硬着头皮说道。 “不会错,我早听说本济堂来了一个神医,今天又亲眼所见足下的高明,真是闻名不如眼见,张某实感相见恨晚,相见恨晚!” 这么说,这个人不是熟人。莫老太爷心情稍安定了一些。他抬头瞄了一眼挡在他前面的人。 的确面生。可他又如何知道我的?他自称姓张,莫非和张大夫有些关系? 来人似乎也觉得自己有些唐突,便急忙笑着解释道:“莫大夫莫慌!在下姓张,自号翠云子,这街面上都叫我张铁嘴。” 这种自报家门让莫老太爷觉得很新鲜,莫老太爷禁不住上下打量了一下来人,身穿布袍,头戴方巾,打扮确实和今人不同。最让莫老太爷吃惊的是他手里拿着一个木杆,上面挂着一个条幅,条幅上赫然画着一个大大的黑白旋涡。 “这么说阁下也是行医的大夫了。”莫老太爷苍促地问道。 “我倒是想为百姓做些益事,只是能力有限,不比莫大夫妙手回春。” “这位仁兄说笑了。莫某只是学了些家传的本事,怎敢承受如此夸赞。” “哈哈,莫大夫你莫客气了。这里不是讲话之所,我请莫大夫前面茶楼一叙如何?” 这——,莫老太爷有些为难。他身无分文,出门时毕小好告诉他去卜相茶馆听书不用花钱。可现在这一带有许多茶馆,不知这个张先生会带他去哪个茶馆。 “其实我是想去卜相茶馆听书的。”莫老太爷情急之下,来了个投石问路。 “哦,我正想去卜相茶馆,看来我和莫大夫真是有缘。” 莫老太爷也有些意外,同时他的心里也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自己正愁找不到卜相茶馆。看来他和这位张先生真是有缘。 大先生四(3) 卜相茶馆本应叫卜相茶楼,它虽然不在路边,却是南垓最高的茶馆。莫老太爷随同张先生进了卜相茶馆,却遇见了一个真正的熟人。 “莫大夫,你怎么来了?”那个和毕小好关系不一般的小跑堂迎了上来。“你一会儿可得给我好好看看,最近小好总在我脸上找病,说我这不好,那不好,我现在都被他惊吓着了。” “行了,年纪轻轻的,哪有那么多毛病。我和莫大夫有事,你一会儿给我们沏壶茶,拈几样点心。” 这位张先生倒不见外,他向小跑堂下了命令。小跑堂居然还听他的。 “莫大夫,你别客气,到这就跟到家一样。” 两人来到二楼的雅间,落座后,张先生又向莫老太爷套起了近乎。 莫老太爷没吱声,但表情却在询问,为什么呀。 张铁嘴自然也看出了莫老太爷的疑问。 “我跟你说,这家茶馆是我开的,张大夫也有份子钱。张大夫是我堂哥,我到这来,一半原因是为了他。” 莫老太爷终于明白了。他如释重负。 “那还有一半原因呢?”既然是一家人,莫老太爷也不客气了,他就着张铁嘴的话回问了一句。 “另一半原因说起来就远了。我原来是个说书的,现在给人算命。说白了就是白天算命,晚上说书。反正就是靠耍嘴皮子赚点钱。关内的大大小小的地方,我也算都到过。你没去过关内吧?要说在关内找个像柳东这样的地方,真不容易。” “你刚才说的算命是什么意思?”莫老太爷打断了张铁嘴的叙述。他很想知道算命和治病有什么关联,为什么张铁嘴手里拿着的条幅上的旋涡和父亲给他的医理药理的旋涡一模一样。 “这算命——”没想到这个问题反倒难住了张铁嘴,“其实没多大意思,就是有些人想要了解自已什么时候能发财呀,有没有什么灾祸呀,我就给他说道说道。不过我现在已经完全放弃这种做法。现在我开始悟道,算命也不收钱了。我去柳河县城摆摊,完全是为了规劝当地人要节制,要懂得尊重天地。就像那些行藏的……。” 张铁嘴想要说什么,可忽然发现难以启齿,便改问了一句:“莫大夫,你要不要试试我的算命法子。” 经张铁嘴这么一问,莫老太爷还真动了心。 张铁嘴看懂了莫老太爷的心意,他笑哈哈地从包袱里拿出两个带盖的小圆木桶,把其中的一个递给莫老太爷,说道:“你摇一摇!” 莫老太爷照办了。 “打开盖子!” 莫老太爷拧开了盖子一看,桶里装的是很多木签。 “随便抽一个。” 莫老太爷抽出一只,递给了张铁嘴。 “再从这个桶里抽一支。”张铁嘴把握在自己手里的木桶送到莫老太爷跟前。 当莫老太爷完成了所有要求,张铁嘴笑咪咪地开始审看两个抽出的木签。 “让我看看,这老天要规劝你什么。大过,栋桡,利有攸往,亨。 用白茅,天地本不全,人心自险恶,若非合情理,大过岂无错。” 张铁嘴摇头摆脑地诵读出了类似诗词一样的东西。这让莫老太爷想起了莫家祠堂里背诵三字经的学生。 “但是,它是什么意思呢?”莫老太爷追问道。 “就是说,人在天地间做事,有时由于情势所迫,会做出一些有悖常理的事。当时可能是合乎情理的,但天地不欺,最终错了就是错了。”莫老太爷有些激动,他抢过木签,想要再看一下这些文字。但他愣住了。木签上没有文字。仔细端看,只有两个类似符号的东西。 “可这上面什么也没有哇!这两个符号就是你刚才所说的?它能代表那么多意思?”莫老太爷很是纳闷儿。 “这就是我悟出的道。这可是天机哟。” 张铁嘴故弄玄虚地说道,不过很快就开怀大笑了起来。 “我是骗你的。这些是我从别处学来的,不是我悟出来的。只不过,我把它记在了脑子里。” 莫老太爷重新拿起木签,怀疑地看着。接着又把两个木桶中的木签看了一遍,若有所思道:“这两个筒里的符号两两相同却是为何?” “虽相同,却又不同。我这手里的代表天,你那手里的代表地。二者相交而出,可得多少?” 莫老太爷略一思索,回道:“六十四个,也就是说,这六十四个的意思你都能说出。” “岂止六十四个。你看这符号上的横道虽只有两种,但不同的组对中,又各有意思。” “那就是三百八十四个了,你都能背出!” “这易经中的,我倒是能背出,可这释词,却还没有背全。怎么,莫大夫在山中,没读过易经吗?” “易经倒是听说过,但其内容却不知晓。虽然不知道内容,但从刚才张兄所述出的一个内容,就可想像出背出三百八十四个着实不易。” “还好还好,因为喜欢,也不觉得辛苦。” 张铁嘴缓缓起身,在屋中空地上踱着步,慢慢低吟道,“屯其膏,潜龙勿用有磐桓,左邅如,右班如。即入无虞未尝越山岗。求婚媾,仍如旧。十年乃字,泣血满衣袖。莫怨当年洞房花烛诱,吉也悠悠,凶也悠悠。” 莫老太爷痴痴地看着张铁嘴,心中感慨万千,这山外人的学识真是了不起啊!他忽然想起了什么,——那个条幅——对,那旋涡周边的八个符号。这木签上的符号不就是它们吗。父亲曾经给他的那张药理图上,周边的那八个图符也代表着符号。不知它们之间会不会有联系。 “这是不是叫天地运作图?”莫老太爷突然手指条幅打断了张铁嘴的吟诵。 “这是太极八卦图啊,怎么,莫大夫以前没见过这个东西?”张铁嘴略显惊讶地反问道。 “哦,山里也有这种东西,不过周边的符号与山外的不同。” “有何不同,莫大夫可允我一看?”显然莫老太爷的话也激发了张铁嘴的兴趣。 莫老太爷犹豫了。这八个符号可能藏着神女的秘密,不能让一个山外人知道。 “哦,那八个符号的样子有些模糊了。我实在记不清了。好象和这八个符号有些相似。” “既然相似,它们之间就一定有联系。所谓医易同源吗。不瞒你说,我一直以为这太极八卦就是医理,可我堂兄却说我混淆是非。我这么做,不是为了抬高自己。我当然知道这算命是糊弄人,可这太极八卦可是老祖宗留下的好东西!就拿你们医理中的金木水火土来说,它就是来自太极八卦呀。” “愿闻其详。” “莫太夫你愿意听,我就说道说道。不过,从哪儿说起呢?就从周文王羗里演八卦来说。要说这段,我是再清楚不过了。因为在我们说书的里头,就有这么一段书。” “你还是先说说什么是太极吧。”莫老太爷觉得张铁嘴有点罗嗦。 “哦,这个吗,我也不怕莫大夫你笑话,那就把我这两年悟的道与你说一说。这太极,乃天地未分之形态。天地已分。天气地气即现,金木水火属地气,风雨雷电属天气。正所谓天有八风,人有五风,人属地气,金木水火土;地气属天气,乾坤八卦风。” “你这一会又是气,一会又是风,却是为何?” “伤人者,风也;正气者,行于五行之中也。天有八风,皆可伤人;人有正气,亦可自伤。” 莫老太爷心中一惊。这张铁嘴真不是一般人。依他所述,岂不是祝由之法。八位巫者即为八风,天伤已定,正气自伤。山中药方所附神符若以山外乾坤之符解之,天祝地由皆有源头。山外之人真是聪明,他们用八个符号,叠加而成六十四符。想想神址中神符刚好六十四符(着水庵中为二十八合一),只不过它们是六十四个独立的符号。不过山中神符却暗藏脉法。二者各有利敝。 莫老太爷的情绪瞬间高涨,压抑了许久的困惑一下子消散殆尽。他深深地向张铁嘴作揖道:“多谢先生指教!” 张铁嘴愣了一下,面露难解之意,问道:“莫大夫为何谢我?” “因我天生驽钝,虽读了些医书,可并未深解其中之意。听先生这么一说,突然有了些想法。” “哦,想必我说的太过虚浮,让莫大夫见笑了。” “绝非如此,张先生别误会。我对先生所言,确有所感,只是一时没有头绪,不便与先生说。” “没什么,你我应为同道中人,若能探究出这天地之理,……” 当当,有人敲门。 “哦,定是茶点到了,莫大夫先吃些。晚些时候,我还要登台讲书,还望莫大夫能捧场。” 小跑堂端着茶点走进来。 “莫大夫慢慢品尝,我要去准备一下。” 张铁嘴双手抱了抱拳,然后和小跑堂一起走出了房间。 莫老太爷终于可以静静地想一想了。自己本是来探听讲太祖故事的那个人是谁,不想却遇到了这个张铁嘴。他所提到的“天有八风”确实让自己有了想法,只是不知这八个符号叫啥名字,好在木签就在眼前,先记一下,至于名字,日后再向张铁嘴讨教。 莫老太爷开始反复观看这八个符号,越看,越觉得有趣儿。 两两相交,莫老太爷心中默念,并用手蘸着茶水在桌面上描画着。第一个组合符号画出后,便依次描画第二个符号。莫老太爷也没想太多,他只是随意描画。后面的刚画好,前面的水痕便有些干了。长长的水痕凝成了一个水滴,迎着亮光看,水滴闪闪的。 莫老太爷似有所悟。这不是和神址中所见的脉法神符一样吗。只是脉法神符闪光点固定,而水滴却是随桌面的微小起伏而变化。莫非这山外的符号中也藏着脉法? 莫老太爷又想了想在山中医书中所见的神符。好像这种脉法神符都出现在药方名字的后面,这么说,如果自己能够把脉,所得之脉就应对应这些药方,然后再以病症取方。如此说来,大山里诊病本有脉法,为何父亲却不让自己学用?难道是因为莫家上一代的那件惨案?回山里,重新阅读那些药方书,尤其是带有神符的,还有那张天地运作图。 莫老太爷已无心等待听书了。他匆忙地离开了卜相茶馆。 “你回来了。”张大夫见到行色匆匆地莫老太爷闯进医馆,略显诧异地打着招呼。 莫老太爷平静了一下,他在想是否提出回大山的请求。 “你收拾一下,一会儿和我一块出趟诊。” 啊?莫老太爷颇感意外,同时也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自已是不是太冲动了,莫老太爷自责道,就算真如自已所想,回大山,比较一下神符与山外符号是否是同一个东西,那又怎样?难道就能学通脉法?自已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比如当下,和张太夫一起出诊,也应是一个学习的机会。 “行,我去准备一下。”莫老太爷掩住内心的激动,回答道。 张大夫好奇地看着莫老太爷, “你去卜相茶馆了?” “啊。” “碰见我那个堂弟了?” “啊。”莫老太爷随声应承着。 “你可别听他瞎说,这算命永远和治病也扯不到一块去。” “是的,不过令堂弟的书讲的很好。” “他给你讲的什么书啊?” “《周文王羗里演八卦》。” “哦,这周文王还算得上一位圣人。你有时间多去那边听听书,也许能长很多见识。” 莫老太爷点头赞同。 “我是说,那边的其它茶馆也讲书。你下次要去,别忘了带银子。”莫老太爷听出了张大夫的言外之意,第一,要学着听百家之言,第二,要学会花银子。花银子,就得先挣银子,这是最开始就提到过的。不过,莫老太爷这段时间所挣的银子,一分未花,他想自己有必要找账房先生给自己支出几分银子了。 接下来的几天,莫老太爷陪着张大夫出了四五趟诊。每次他都和张大夫各开一个药方。最终的结果他是不管的。也许张大夫用了他开的药方,也许不用。莫老太爷并不在乎。他只想着等忙完了这阵儿,一定要抽时间回趟大山。但一个小小的变化让莫老太爷觉得,这件事真得向后推迟,因为张大夫已经让他坐堂了。 “是这样,我早想去京城看望我的老师,只是忙于诊病一时抽不开身。现在既然你来了,这本济堂就先由你照看一下。除了抓药,你还是这里的坐堂大夫。你看你要觉得行,明天我就给你挂牌招示。不过,你放心,山外不同于山里,给人看病不白看,是要给银子的。” 张大夫觉得还是应该把现实情况说清楚,至少得让莫老太爷明白,你不要银子不要紧,可药局要赚银子。如果你要想在山外生存,就得挣银子,但这银子也不好挣。 张大夫的话再明白不过了。莫老太爷啊啊地应承着,他没有太在意张大夫的话外之音,却在内心做着自我准备。 看来张大夫认同了我的望闻之法。但自己也不能松懈,正好趁着这个机会,领悟一下脉法。 “请张大夫放心。本人与家父学医多年。自然知道这治病救人的道理。张大夫给我这个机会,自然不会辜负张大夫的心意。”莫老太爷坚定地向张大夫做了保证。 “好,我相信莫老弟一定会大放异彩。” 望眼欲穿六 那天应是个节日。家里突然来了很多人,有男有女,还有几个比小女孩大一点的孩子,他们都叽叽哇哇的说话。 爷爷也很兴奋,他让莫文挂上了今日免医的牌子,也叽叽哇哇和来的客人应和着。这时,小女孩出现了,她是刚从学校回来。 自从发生了莫文背小男孩的事件,她拒绝了莫文一切的帮助。 “我不要你了,你和他们是一样的。” 莫文是一头雾水,也不知自己和谁是一样的。 小女孩真的不理莫文了,这让莫文反倒变得轻松了,因为他也有他自己的心事。 客人们本来很欢快地和爷爷进行着交谈,看到小女孩后,却突然停下了。接着,有两个成年女性走过来,微笑着向小女孩打招呼,但小女孩一扭头就跑了。 爷爷看了一眼莫文,从目光的示意中,莫文体会出了爷爷的意思,是让自己跟出去。 这其实已经成为一种习惯。 每当小女孩不高兴,莫文最终都能让她破涕为笑。只要他躺在地上,用无声的行动表明:他是大黄,他是小女孩从水里捡回来的。 可这次他的无声的表演却失效了。小女孩还像以往一样生气地坐在河边的石头上。 莫文很自觉地躺在了河岸边,让河水浸漫着自己的双脚。 躺了一会,没动静。莫文想自己应该变得更惨一点。他起身,向河里又走了两步,这样,躺下时,河水就可以淹没了他的两条腿。 莫文想,这种效果已经很凄惨了,小女孩应该来救他了。 已经过了预想的时间,还是没有动静。看来这次小女孩是真生气了。莫文只好再增加表演的难度,他把整个身体没入了水中。这是以前没试过的。 刚开始,莫文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他好像在水里能呼吸,或者说,他根本不需要呼吸。 “在水中能呼吸,自己岂不变成了鱼;在水中不呼吸,那自己是什么东西。世上好像没有人能有如此的能力,除非人的魂魄。难道自己是魂魄,那又是谁的魂魄。” “你要找死呀,”莫文被一个弱小的力量拉了一下,“快起来,你可别吓我。” 莫文知道这回有效果了。可他不想起来了,他想探寻一下究竟是什么东西让他能在水中存活。 “快起来,”声音已经变成哭泣,扑通,小女孩坐进了水里,但她让莫文的头从水中露了出来。 啊,憋死我了。莫文大口喘着气,心中说道,奇怪,刚才在水中绝对没有憋闷的感觉,怎么一露头,就有了。我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你个死大黄,你要吓死我吗。”小女孩开始用脚踹莫文。 莫文为了不再挨踹,只能起身了。两个人一前一后回到了沙地上。 小女孩重新生起了气,不过这次可是跟莫文生气。她扭着头不去看莫文。 莫文心中暗自叫苦,完了,刚才的努力全白费了。看来只好再来一次。莫文挠了挠头,又向河边走去。当然他想再来一次被淹,也不全为取悦小女孩,他想知道自己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你站住!”小女孩主动说话了,“不许再去河里了!我没事了。” 莫文有点失落,他想,这次看来不能试了,那就等自己空闲的时候再说。现在,他想问小女孩另一个问题。他们是谁? 莫文在沙地上写出了疑问。 “不许问,永远不许问!”小女孩开始哭泣,“他们一来,爷爷就把我忘了。” 其实莫文能猜出那些人是谁,他们应是爷爷的儿孙辈的亲人。他真正想知道的是,这里面为什么没有小女孩的父母? “我要去找姐姐,你陪我去!” 莫文为难了。 “还是和爷爷说一声吧!”他写道。 “他现在才不会管这些呢,你若不去,我自己去。” 看来这事有点麻烦,现在已过中午,自己和小女孩身上又沾了许多的泥沙,总得换件衣服吧。再说,姐姐在哪,他不知道;去城里的路,他不知道;需要走多长时间,他不知道。他想小女孩也不知道。这不知道,那不知道,就去做,一定会有危险的。如果让小女孩一个人去,会更危险。还是自己跟着去吧,莫文自己说服了自己。 莫文和小女孩出了村落,上了一条大道。路边是沟渠和农田,一望无际。莫文第一次见到村外的风景。他为自己的莽撞而后悔。一个哑吧带着一个小女孩,也可以说,一个小女孩带着个哑吧,怎么论都会成为沿途所遇见的熟人的笑料。人们指指点点,可没有人上来与他们搭腔。莫文开始扯拽,他想引起注意,哪怕有人会跑去告诉小女孩的爷爷也好。不过,小女孩的态度很坚决,她根本不考虑莫文的感受。而路上的村民也不敢招惹小女孩,大概是因为平时她对人总是凶巴巴的。这招看来没管用,眼看着越走越远,路上没了行人。莫文害怕了。突突突,一辆手扶拖拉机从身后开了过来。莫文心中一喜,他想,也许这是爷爷发现了小女孩出走,派人来接他们回去了。果然,拖拉机在他们身边停了下来,司机开始和小女孩说话。莫文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他见小女孩叽叽哇哇说了很多话,然后向莫文一摆手,上了拖拉机。莫文也跟着爬了上去。拖拉机并没有转头。莫文惊慌地向司机喊,可柴油机的噪声实在太大,再加上小女孩得意的大笑,司机根本就没回头。 “别喊了,他可以带我们到县城。”小女孩大声地在莫文耳边说,“我跟他说,是爷爷让你带我去的。” 莫文看着小女孩得意的样子,又努力地张了两下嘴,可没有发声,他知道自己就是个没用的人,可一个没用的人怎么能带一个孩子出行?这里的村民都没脑子吗?可转念一想,也许自己冤枉村民了。自己是个没用的人,那是自己的结论。可在人们的心中,自己仍是个成人,仍有权力带着孩子出游。这是一种人类的心理惯性。在这个世界上,成人永远不会受岐视,只要你勇敢地站立着。莫文现在就站立着,他的心情突然变得开朗起来。原来是自己一直瞧低了自己,其实在当地村民的心中,人们是把他当做有能力的人看待的。他们一点都没怀疑小女孩的话,这就是对他的最大鼓励。那么他也应承担起这个责任。 拖拉机把莫文和小女孩扔在了县城的汽车站,这应是上车前,小女孩提出的要求。这么说,姐姐在汽车站或附近工作。莫文四处张望着,他希望小女孩能给他一个更准确的方向,这样,他就能很顺利地把小女孩交到姐姐的手中,其实他也很想见到这位姐姐,并向她表达自己诚挚的谢意。 大先生五(1) 张大夫离开本济堂去了京城,莫老太爷成了柳东镇上唯一的治病救人的大夫。这让莫老太爷的心里多少有点惴惴不安。原来在大山里,有父亲做后盾;来到柳东,有张大夫把关。现在全由自己来为病人开方子,莫老太爷担心,自己可能撑不住本济堂的这个门面。 其实,莫老太爷的担心真没有必要,至少大半年的光景他没有让张大夫失望,同时,他还为本济堂赚了不少的名声。 大山里的药方的确让莫老爷感到很从容,但有一件事却让莫老太爷感到很沮丧。自己对大山外的其它事情了解太少了。药方可以治病救人,但却治不了后悔,自己实在是太孤陋寡闻了,尤其是对反叛的理解。原来修掌事所犯的反叛,是对朝庭的反叛而不是对莫家。对于他的被砍头,父亲真的无能为力。因为修掌事是站在皇上一边的,皇上都保不了他,自己的父亲又有何能为呢?但有一点,莫老太爷还是不能完全理解,支持皇上的人,怎么还会成为反叛? 莫老太爷原谅了父亲,他还想让自己的夫人原谅自己。就在张大夫从京城回来的第二天,莫老太爷来到了水神峪的莫家祠堂。 “我已是被休之人,请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媳妇的态度很坚决,看来经过了时间的磨砺,她还是不能放下。 “兰儿,你别赌气了,天下哪有自己休自己的道理。” “天下已没有了兰儿,在下自号兰心子。” “什么?自号,兰心子。”莫老太爷想起了张铁嘴,“你,也悟道了?你疯了,你不是山外世俗之人,大山里只信神女。” 媳妇投来冷冷的一瞥,走进了内堂。 莫老太爷呆立了一会儿,不禁苦笑起来。 信神女,可他能保大山之人不被砍头吗?山外世俗之人,自己不正在他们之中生活吗。 莫老太爷心灰意冷地离开了莫家祠堂。 “你就是莫大夫?” 心情烦燥的莫老太爷被身后传来的轻柔的声音惊扰了。 “有什么事吗?”莫老太爷看了一眼来人,马上就为自己怠慢的态度感到了歉疚。 “找大夫还能有什么事。”来人说话也没客气,不过说完这句话她却笑了。 “你能去我家看病吗?” “丫头,出诊可是要收费的。” “丫头”奇怪地看着莫老太爷。 “怎么了?”莫老太爷被看得有些不自在,随口问了一句。 “我看你年纪也不算太大,怎么说起话来老气横秋的。我又没说不给钱。” 莫老太爷苦笑了一下,看来自己又被看成“小辈人”了。对于这种“夸赞”,他并不是第一次听说。所以没有给他的心情带来什么变化。 “府上是……” 莫老太爷自认为自己对县城里的富家大户如数家珍,可对眼前的这个女子却不认识。从穿着上看,她应是一个大户人家的丫环,但又不显得粗野,想必那户人家也应是书香门第。 “你跟我来吧!” 女子说完转身向外就走,莫老太爷也鬼使神差地背上医箱,快步跟上。 女子不是坐车来的。莫老太爷想,看来这个宅院不会太远,也就是说,范围出不了柳东镇。可走了相当一段路,莫老太爷才回过神。不对呀,她一直在向西走,那是柳河县的方向。莫老太爷有点后悔,应该先问清楚病人的宅院在哪,就算主雇脚力好或为了省钱没雇车,自己也应雇辆车。若是去柳河县的东边还行,若是西边,自己就算到了那儿,恐怕也没力气看病了。可转念一想,来人毕竟是个女子,能走着来药房,想必宅院也不会太远,除非她是小户人家的女子。但莫老太爷深信,这个女子决不是小户人家的。可走着走着,莫老太爷的信心又动摇了。他心中暗道,当时在药店就应矜持一下,可自己怎么就跟出来了呢?莫老太爷禁不住看了几眼这个女子,于是他终于想起来他跟出来的原因,这个女子的眉宇间有自己夫人年轻时的韵味。 “姑娘你,怎么称呼?”莫老太爷偿试地问了一句。 “你叫我兰儿好了。” 什么!莫老太爷猛然趔趄了一下,医箱啪的掉在了地上。他只能扶住医箱站住了。 “走哇,马上就到了,要不我替你背医箱。” “不用!不用!”莫老太爷慌忙摆手拒绝道。他想,如果这丫头要是姓修,那自己一定是在做梦。 事实上,莫老太爷知道自己没有做梦。他也没坚持询问这个女子的姓氏。他在内心中奉劝自己,你和修家已经没有关系了。或者说,你为什么做什么都想到修家,你要学会忘了它。这种心理暗示早已反复出现在莫老太爷的心里,而且似乎也真起了作用。在从莫家祠堂回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真忘了自己的夫人出世悟道这件事,但同时,他的精神也一直处在萎蘼状态。 前面出现了一座宅院。从其宽敞豪气的正门楼和高大的院墙,莫老太爷已猜出这是一个不小的庭院。 兰儿没有奔向正门,而是带着莫老太爷拐离了正门前石头铺砌的空地。 沿着院墙外的一条长长的甬道,莫老太爷跟着兰儿来到角门处,越过角门,进入了这个未知的府第。 府第的后院很安静,布置也很简单,除了供人行走的青石小道,就是正常的花草树木。如此布局,想必是特意为病人营造的。 在后院的西北角还有一处小花园。走进花园,莫老太爷有种异样的感觉。不是因为花的繁多,而是因为淡淡的花香。 兰花,一定是兰花。 莫老太爷四下搜寻起来,其实也不用搜寻,因为整个院落布满了兰花。“兰花,为什么是兰花?”莫老太爷不由自主地嘟哝了一句。 “莫大夫不喜欢兰花吗?”兰儿的耳朵还挺尖,她停下来,侧脸轻声地问道。 “不是,我是说,就算喜欢,也没必要摆满整个院落。”莫老太仓促地答道。 “要喜欢,就要全部,否则喜欢她干吗!” “对对,姑娘的见识远胜于在下,佩服佩服!” “莫大夫太谦虚了,难道给人看病不是你喜欢的?” 莫老太爷略想了想,自己现在除了看病,还真没有其它挂怀的东西。 “这个,病人在哪?” 大先生五(2) 病人居住的处所就座落在花园中。让莫老太爷略感意外的,从正厅一直到病人的卧室,里外三层门,再也没见其他的仆役丫环。 卧室的外厅布置极其素朴,除了一套雕饰精致的红木桌椅外就没了其它的家具。卧室与外厅之间隔了一层厚厚的纱帐。在纱帐的两侧放着一对八宝梅瓶,这是显示主人身份的唯一标志。 兰儿撩起纱帐,莫老太爷看到了仰卧在床上的中年女人。 女人似乎并不在意来人的突兀,她紧闭双目,伸出床外的手握成拳状,好像就等着大夫来为她把脉。 莫老太爷放下医箱,没有急于去把脉,而是站在床前仔细端详着病者了面容——面色发赤,牙关紧闭。 “你要不要把脉?”兰儿似乎在轻声提醒莫老太爷。 哦,莫老太爷没有应答。脉是要把的,只是他多年养成的望闻之法也不可丢。 兰儿回身给莫老太爷拿来凳子,莫老太爷欠身坐下,他轻轻地用手拂了一下病人的手腕,意图让病人放松,但病人却没有反应。莫老太爷心中一凛,莫非是中风。 “夫人的病有多长时间了?” 莫老太爷在做出基本的诊断后,同兰儿出了卧室,来到外厅。 “很长时间。”兰儿目光中略带忧郁。 “具体多长时间?” “十年,可能还要长。” “中间没找人看过?” “找了无数大夫看过。” 莫老太爷明白了,他想,如果是这样,自己就算放弃,也不丢人。但他无意中在兰儿的目光中看到了一丝期盼。不知为什么,他不忍说出想好的话。 “夫人的病,我可以试试。我想夫人定是一向身体孱弱。这种情况最易中风,尤其是遇到气候和环境的变化。” “对的,我们三天前才来到这里,全家上下都忙着布置庭院,夫人嫌吵,就先住到了后院,可刚住进来,就瘫倒在床上不能说话了。” “姑娘是从哪里来?” “夫人一家是从京城来,我是从省城过来的。” 哦,莫老太爷觉得兰儿的表达有点混乱,又见她神色紧张,便不好深问了。 兰儿似乎已经从莫老太爷的神色中察觉出什么。 “你能有什么法子吗?”语气中没有一丝兴奋,又好像自言自语。 为了振奋一下自己,莫老太爷决定亮亮自己的家底。 “大凡人生病,究其根源,不外乎三种,一是从气上得,一是外邪侵入血脉,再有就是气血失调。” “这有什么分别?” “若刚入病,可以区别。可夫人入病时间太久,个中原因就不好判断。不知是中脏还是中血。夫人现在身体虚弱,不可直接用药,得先补充气血。” “县城里也有几个大夫来过,可都说无药可治。” “他们也有难处。中风之病若要恢复的好,药剂中必有人参,像续命汤,六君子汤,都以人参为佐药。可这小地方,人参是不好找的。” “这里的大山不就产人参吗?” “人参属贵重之药,一有产出,早已被人耗去。药店里是存不住的。尤其京城和省城的富人,要保长寿,无病亦食之。那管百姓死活!” 莫老太爷突然发现,自己偏离了治病的主题,语调有点像茶馆里的说书人。 “那在何处可得人参?”兰儿并没觉得莫老太爷说的有什么不对。 “夫人既是从京城来,我看这宅院也非一般百姓家能比……” “我知道了。”兰儿很聪明,她直接领悟了莫老太爷的意思。 “我去前厅问问老爷。” 兰儿做事倒是蛮麻溜儿,只去了一会儿功夫便回来了。从神色上,莫老太爷就已判断出结果。 “姑娘莫急,这人参自是天地间灵气所致,可人之气血还是产自饮食。大凡人体,上感天气,下承地气。食补强于药补。不知夫人饮食如何?”“每天只进粥米。” “这的确有些难办。不过,我家传到有一方法,不妨试一下。” “莫大夫请讲!” “准备两口大锅,再进山采摘一些神女果叶和神女果分别用水煮烂。” “神女果,那是什么?” “这种东西生长在大山中的水神峪,只要进山采摘一些就行了。然后我再为夫人开几味中药,都是药店中可买到的。把它们分三组,按照时辰用煮好的两锅水煮粥,再加入中药煮半个时辰,给夫人喝下。具体煎法,我会亲自指导。现在最关键的是找一个惯于煎汤药的人,所有汤药只能由他一人执行。以确保药剂手法的统一。” 兰儿一直都在静静地听着,过程中表现出了惊异的神情。 “好,我去找婆婆。煎药的事,你和她说,其它的事,我去办。” 兰儿的脸上忽然有了生气,她好像很急于实施这位莫大夫的治疗之法,连客气话都忘了跟莫老太爷说,便转身离去。 望着兰儿脆柔的背影,莫老太爷心中无限感慨。 这一次兰儿去了很久,差不多到了掌灯时分,她才带着一个年逾五十的婆婆回来。 这位婆婆倒还体贴,她手中拿着食盒,一进屋就张罗莫老太爷用膳。 “莫大夫,我听兰儿说了,夫人的病让你费心了。前厅的事太忙,交待的事多,所以就过来晚了。您饿了吧,我带了点吃的,你先垫啵一下。” 莫老太爷可真饿了。他也没太客气就吃了起来。 “饭菜还可口吧,都是我亲自做的。莫大夫虽不是贵人,可也不能吃那些脏小子做的饭,以后,我就在这给你专做。” 莫老太爷停了下来,他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 “婆婆不必客气,我能吃饱就行,倒是你负责的煎药可是一个很磨人的活儿,所以你不能再给人做饭了。” 哦,煎药婆婆很意外。 “做饭这事你得另找人。”莫老太爷转身向兰儿说道。 兰儿的脸红了,想必是她为自己没能完全领悟莫老太爷的话而羞愧,“这事儿还是我来吧。”兰儿小声说道。 莫老太爷觉得自己的语气有些生硬,便想缓解一下气氛。 “还有个事儿得麻烦兰儿姑娘一下,帮我安排个住处。” “哦,这是当然,”兰儿面露喜色,“我马上为你安排住宿。” 莫老太爷并不是故意夸大自己的治疗方法,而是这个方法的本身确实很耗人精力。 老夫人一昼夜要吃三次药,每次的药剂是不同的。辰时用神女果叶水煎第一付药。酉时用神女果水煎第二付药。丑寅交时,是第三付药。其它时间,莫老太爷就会让煎药婆婆尽量多休息,因为在煎药时为了保证火候的均匀,人是不能打一点呵睡的。尢其是第三付药,是为老夫人失眠准备的,即便老夫人睡得很好,也要把药准备出来。 煎药婆婆自是辛苦,兰儿也不轻闲。在晚上煎药时,她要陪婆婆,白天还要带夫人在院中活动。 夫人的小院落很是清静,几乎不会有什么人过来。饭菜是由前院的厨子做好,再由兰儿亲自去取。有时家丁送东西过来,也不敢发出太大的动静。 莫老太爷知道这个府第很大,可他从未有过要逛逛的想法,只是有一次他偿试性地问了一句:“兰儿姑娘,为什么府上不多派几个丫环过来?” 兰儿目光肃然地看了看他,反问道:“莫大夫是怕我一个人应付不了?” 被猜中了心事,莫老太爷脸红了一下。 “谢谢莫大夫的好意。莫大夫你能找到替换你的人吗?” “这怎么能比呢,我是怕刚开始出了差错,那就前功尽弃了。” “我也是。”兰儿悠悠地说。 哦,莫老太爷觉得自己提了一个不该提的话题。 “如果今天晚上没有什么事,我明天就回药房了。” “莫大夫生我气了吗?” “不是,兰儿姑娘多心了,我和药房说定的日子已经到了,再有,夫人最近的病情已然稳定了。我回去准备下一步的治疗。过两天我还会再来的。” “莫大夫可要说话算话!” “当然当然,夫人的病没有痊愈之前,我不会少麻烦姑娘的。” 兰儿忽然莞尔一笑,说道:“莫大夫,你们山里人都像你这样会说话吗?” “是吗?” 莫老太爷也笑了。自己真的很会说话吗?自己怎么从来也不觉得。 莫老太爷决定为夫人治病不单单是为了逞强,还因为他想验证一下自己最近的一些想法。这些想法是多方面造成的。有张大夫对他的望闻之法的肯定,还有自己对双手诊脉的应用。 双手诊脉就是莫老太爷对神符和山外符号的综合应用。原本莫老太爷要回山详细研究神符,可因为张大夫对他的信任,让他不得不放弃这个想法。其实就算回山,也不见得比山外好。就算能搜集全那二十八个脉法神符,可父亲还会反对他用脉法的。 莫老太爷有点明白了父亲对他的限制。如果祝由之法真如他所想,其实也就是脉法。两者的区别在于,药方究竟是由谁定的——若用脉法,就由医者定;若用祝由,就由大仙定。 当然这只是自己的猜测,莫老太爷不想证实这个猜测,就像不想证实神女是人选而不是天定。 莫老太爷决定先留在山外。因为留在山外自己才会有把脉的机会,尤其是张大夫离开的那段时间,莫老太爷用望闻之术研习脉法,却意外总结出了双手诊脉。 精微脉法中有单手脉,偶尔会提到复诊脉——就是依次把摸左右手的脉。这少数的几个复诊脉,却让莫老太爷更加确定了神符与山外符号之间的关联。单手脉位只有三个,而双手脉位即为六个。左手升,右手降,左下右上为顺脉,右下左上为逆脉。再附以脉位的细微区别,结合望闻之术,病症可定。 莫老太爷每天都会把心得记于纸上,他坚信,这也是莫家历代医者的愿望。 莫家世代从医,一定知道诊脉的妙用,至少大伯父和父亲知道,就算发生的那桩离奇惨案与把脉有关,可也不应封闭了这门学问。看来父亲也是有这个想法。否则他不会同意自己上神址,又给他看那张天地运行图。 脉法不能传授,但可自悟。现在自己完全把神址中的二十八脉掌握了。虽然用的是山外的方法,可毕竟让它重见了天日。 说起来自己还应该感谢张铁嘴,如果不是他的悟道,自己还不能将神符与山外的符号联系起来。如果他要是能把那本手抄的无名医书的名字和从何而来说出来,就更好了。 两个月前,毕小好给莫老太爷拿来了一本书,说是他姑夫让他带来的。“张大夫回来啦?”莫老太爷有些惊讶地问道。 “没有。” “那你姑夫……”莫老太爷一直以为张大夫是小好的姑夫,所以才有此一问, “我姑夫是算命的,不是看病的。” 张铁嘴!莫老太爷一下明白了,原来毕小好的姑姑是张铁嘴的媳妇儿。这么算起来,毕小好和张大夫的关系很特别。难怪毕小好见到张大夫就变得乖顺。 “你姑夫还好吧?”莫老太爷一边翻看着张铁嘴的书,一边问道。 “好,我姑夫最近心情可好了。他说你能帮他达成宿愿。” “什么宿愿?” “打败我大爷啊!” 莫老太爷摇头苦笑,他完全理解毕小好话中的意思。所以他觉得张铁嘴的这个宿愿可笑。 “师付你别笑,我其实是很服姑夫的,并不是我大爷对我不好,也不是不好,就是他老训我。反正也不是这个原因,我就觉得我姑夫比我大爷有本事。别看我姑夫不能给人看病,可他去的地方多,见得人多,经过的事多……。”毕小好一边用掸子清扫着柜台,一边唠叨着,全然不管莫老太爷是不是在听。 莫老太爷刚开始真在听,可后来他就不想听了,不是厌烦毕小好的唠叨,而是被毕小好拿来的那本书吸引住了。 这是一本手工缝制的手抄书,没有书名,封面上画着那个黑白的大旋涡。书里的内容却同以往的医药书有些不同。首先这第一部分,也是把草药进行了分类,可它的分类方式却很特别。 第一类――太极坤土 其下列有很多药材,莫老太爷只匆匆看了看前三味:茯苓、甘草、芡通…… 第二类――山上火 前三味:黄连、黄柏、芦莘、…… 第三类――天地交 前三味:人参、竹茹、灯心草(荃菔)…… 第四类――地生木 前三味:黄芪、钩藤、红参…… 接下来还有地生木、木上火、地上火、泽于天、地中山、泽于地、泽中木、雷中木、山上泽、天上火、地上雷、山上雷、地上水、山上水、天上雷、天上水、水中木共二十一类,其后均有草药相附。 这一部分的最后一行小字为,另有食之五味亦可入药。 莫老太爷略加思索,马上明白了分类的原则,这是按易经的说法分的类,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刚好看完易经。莫老太爷就不会被吸引了。 这第二部分与本经相似,只是药材的数量却少了些,每味药材后,少了性味,却多了归经,并附有主运、主补、主病、主运化字样。似乎无甚可取之处。 第三部分的开头出现了一段话: 三焦里表,气血阴阳,水火者贵为阴阳之主。佐补阴阳气血,使主病,可令为引。臣主运,良莠需断焉。君主运化。辛温之药,可定相火之力道,水火相交,可运可化。太极坤土之运化,可得气血阴阳。温去痛,寒降水,辛散酸收。凉束津液,咸主升浇。升浇之力道,相火主之。 此段一出,莫老太爷隐约中感觉到了什么。他兴奋地向下观看:胎胪之药,天地人也。君为天,臣为地。化气者,君为之。归经者,臣为之。天地之药皆可辅佐。实症必用使,人药之本义也。…… 二陈汤,半夏、茯苓为臣药,陈皮为上经佐药,生姜甘草为使药……莫老太爷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儿。 这不就是自己想要的吗。莫慌!再向下看看。 当莫老太爷把后面的内容通览之后,恍然明白了前两部分的意义。 大先生五(3) “哟,莫大夫,您来了!” 莫老太爷来到了卜相茶馆,迎接他的还是那个小跑堂。 “张先生在吗?” “在,就在上次那个房间,不过,今天来了几个远道的客人。” 莫老太爷点点头。 “我想找他问点事,你帮我知会一声。” 小跑堂上了楼。等他回来时,他的身后多了三个头带方巾,身穿布袍的人。看他们的打扮,莫老太爷断定,他们就是那几个远道的客人。 小跑堂送走了客人,回头请莫老太爷上了楼。 莫老太爷进了上次的那个房间,看见张铁嘴正坐在椅子上悠然自得地品着茶。他旁边的桌子上除了茶具,还有一个划着黑格子的木板,木板上摆放了很多黑白相间的小圆石子。 “莫大夫,这么长时间没来了,是不是想我这个老朋友了?坐!喝茶!” 张铁嘴这么一说,莫老太爷不好意思了。 上次来茶馆,也没打声招呼就走了。可张铁嘴还把自己当老朋友。莫老太爷想这次就表现一下,和这个只见了两次面的老朋友好好聊聊。 “我……”莫老太爷犹犹豫豫地开了口,却发现自己并没想好怎么说。 “等等,你先别说,让我猜猜,你找我干什么。你是不是想问我那本书的事?” 张铁嘴心急嘴快,说出了莫老太爷的想法。 莫老太爷无奈地笑笑,这个张铁嘴真是个算命的,看来自己这次是上了他的套。 “那书,确实是本好书!”莫老太爷从心里夸赞了一句。 “怎样,我一猜你就和我堂哥不一样。” “张大夫在背后也夸过你。”莫老太爷想趁热打铁,哄张铁嘴高兴。 “别糊弄我,他不骂我,我就知足了。” 莫老太爷脸上一热,他没想到张铁嘴是一个很清醒的人。 “你有事求我,糊弄我,我不怪你,这证明你也不是圣人。”张铁嘴淡淡地说道。 “行了,我错了,你能不能告诉我这书……。”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是山里人,出得大山,便能有如此胸怀。不错了!” 胸怀,莫老太爷没明白,这认错和胸怀有什么关系。 “你们悟道之人也不错,明明知道我糊弄你,还不怪我。” “不要你们我们的!人活在世上,都在悟道,只是程度和时间有差别,比如街上卖菜的,卖肉的,卖烧饼的,他们都在悟道。但为了生计,他们不能把时间花在悟道上。但反过来,生计却成了他们悟道的法门儿。” “法门儿?” “每个人悟道皆有自己的法门儿,比如我,就是以木签上的符号为法门儿;你,就是以人的病症为法门儿。而我刚才的那些朋友就是以世道为法门儿。” “世道?” “哦,就是,就是棋道。他们是来下棋的。”张铁嘴突然变得很慌乱。“莫大夫,你会下棋吗?” 下棋?莫老太爷一脸疑问。他看了一眼桌面上的黑白子,风趣地回道:“我只会骑马,但从不瞎骑。” “我发现,你这个人蛮有意思。你不要以为下棋只是个小门道儿。其实下棋可以下出世道。” 张铁嘴的语调又恢复了平静。 世道?棋道!莫老太爷觉得张铁嘴刚才的一丝慌乱有些奇怪。 “按你这么说,以前的世道,像什么朝代更迭,打仗杀人都是下棋下出来的?” “啊。”张铁嘴看着莫老太爷,神情有些暖昧地说道:“你不信?你听过‘世事如棋局’这句话吗?” 莫老太爷摇摇头。 “我们大山里的世道从古至今从未变过。也是下棋下出来的?” 莫老太爷觉得张铁嘴在遮掩什么,他想震摄一下张铁嘴,再借机寻问书的事。 “从未变过?莫非你们大山里仍保持着尧舜之风?” 莫老太爷想了想,他略微知道那么一点儿尧舜之风。 “有区别,但没有山外变化大。”莫老太爷说道。 “但你可知道为什么山外的世道却总是变化无常?” “你不是想说是下棋下的吧。” “还真是那么回事。” 张铁嘴的表情神秘起来。这让莫老太爷判断不清,他说的话是真是假。不过莫老太爷还是不死心,他不想让张铁嘴这么轻易糊弄过去。 “还是天机不可泄露?”莫老太爷反问中带有讥讽。 “这个说说无妨,就算是天机,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也就成了传说。” “多长时间?你说的不会是尧舜的故事吧!” “还真和他们有点关系。其实尧本想把‘天子’的位置传给儿子。这也是人之常情,谁的儿子谁不疼啊。可他的那个儿子整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这天下人能服他吗?无奈尧就求助于仙人,他来到汾水之滨,看见两个仙人正在下棋。” “等等,尧是仙人吗?” “不是。” “那他为啥能见到仙人?”莫老太爷问这句话是有目的的。因为自己以前曾见过先人(仙人),所以他想借机听听张铁嘴怎么解释这个事情。 “这故事就这么说的。” “这里没有天机?” “天机?应该有。不过……,你听我往后说。”张铁嘴有点理亏。 “好,我听你说。”莫老太爷心中得意,同时也明白了“天机”的用途。 “仙人告诉尧,可以让他的儿子学下棋。”张铁嘴继续说道,“于是,尧就学会了下棋,并教会了儿子。二十多年后,舜做了天子。尧很失落,觉得仙人欺骗了他,就又进入仙地。可仙人不在,但棋局还在。不过,这棋局没下完。尧想,一定是仙人临时有事走了,也许过一会就回来了。他想自己边摆棋边等仙人。可谁知,他摆上一个黑子,黑子就消失了,摆上白子,白子也消失,这让尧很震惊。他好像明白了什么,便把棋局记了下来,带回家中研究。” “他明白了什么?”莫老太爷还真被吸引了。 “故事中没说。” “又是天机。”莫老太爷很无奈地说。 “还有下文。”张铁嘴见莫老太爷失望的样子,赶紧说道,“很多年后,这个事有了后续。当时有个皇帝喜欢下棋,弄得天下人都下棋。其中有一个人给皇帝献了一个没下完的棋谱,说这是仙人所下之棋。皇帝自然不会在意,因为那时,这样的棋谱太多了,都是冒充仙人的。可这个棋谱却被我家祖上发现了。他把尧传下的棋谱和这个棋谱比对,竟发现是同一盘棋。我家祖上通过尧的传说,悟出了一个秘密,就是这盘棋应是世人共同下的一盘棋,也就是世道。” “于是你家祖上就靠它学得了算命的本事。”莫老太爷没好气地说。 “你真聪明,就是这么回事。”张铁嘴笑哈哈地承认了。 “你的意思是说,朝代更替,什么夏商周,秦汉晋,在这盘棋上都有了定数。” “对,就是这样。但虽已定数,却只代表过去的东西,将来的世道怎样还决定于百姓。” “按你的说法,那两个仙人不是在下棋,他们是在观棋,看世道坏了,就下来行行善,世道好,就下来捣捣乱。” “哎,你这个说法有意思。不过我想他们可能没那么多闲功夫。人一成仙,逍遥快活,谁还管世道。那仙境里好玩儿的事情那么多,仙女如云,什么七仙女了,嫦娥女了。你要去了,你还会回来?” 我就去了,也回来了。莫老太爷心中暗道,只是不知那算不算仙境。 “这盘棋还在下?”莫老太爷稍一停顿,便又问道。 “应该是。只是我们不懂天机,无法看到它。” “不过我觉得,它快下完了。” “你如何知道?” “你看啊,这世道是由一个个朝代组成的。按照八卦的顺序,这盘棋该下完了。” 张铁嘴愕然地看着莫老太爷。 “八风起于东,为震,而终于艮,当今朝庭势起于艮,岂不是最后一个朝庭?”莫老太爷轻蔑的给出了理由。 “高哇,你这八卦学得不赖呀。”张铁嘴争大眼睛看着莫老太爷,“只是这话可不能让外人听见。” “行了,该扯的也扯完了。该跟我说,这本书的事了。” “这个……”张铁嘴捋了捋自己的稀松的胡子,稍显为难地说道:“可真是天机。” “那我也没啥好说的了。” 莫老太爷起身要走。 “告诉你也行,不过,你也得回答我一个问题。” 莫老太爷缓缓地坐下,他看着张铁嘴,等着提问。 “你听说过罗盘大仙吗?” 罗盘大仙?莫老太爷心中一紧,心中暗道,不能回答他这个问题,因为这是大山里的密秘。 “没听说过。” “那我也没啥好说的了。”张铁嘴把眼晴向上抬了抬,也做了个不屑的表情。 “这罗盘大仙是跟世道有关还是跟书有关?”莫老太爷试探地问道。 “这是天机。”张铁嘴悠悠地答道。 秘密,天机,好象两者之间有什么共同之处?对了,都可以成为一种借口。莫老太爷心中暗想。 自己用秘密,当然要允许人家用天机。可张铁嘴为什么要问自己罗盘大仙的事?按理,他不是大山里的人,他不应知道大山里的这个人物。 莫老太爷离开了茶馆,心里却体会着张铁嘴说出的话语。虽然张铁嘴没有说出那本书的秘密,可他也讲出了很多道理。比如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本来莫老太爷已决定回山向父亲认错,可由于兰儿媳妇的悟道让他的心情变得大坏。而今兰儿丫头的出现让他的心情明显有了好转。于是他又想起了回山向父亲认错的这个未了心愿。 当然这次回山不单单是认错,还要给父亲讲讲山外的事情。还有一件事,就是请八位巫师出山给老夫人祝由一次,以便证实一下自己的双手把脉与祝由之术同出一辙。 “祝由之术仍是天机,怎能随便给人用!”当莫掌事听了儿子提出的要求,原本喜悦的脸上一下子挂上了愁云。 又是天机。莫老太爷原本以为自己的这次诚心归来会换来父亲莫大的支持,不想父亲也用上了天机。 “能给肃王府的侧福晋祝由,为什么不能给这位夫人祝由?”莫老太爷有点生气,他禁不住提起了莫家最为隐讳的旧事。 “你疯了吗?”父亲突然压低了声音呵斥道。 莫老太爷也觉得自己太过莽撞,可话已出口。他下意识地向四周看看,才意识到,屋里只有父亲和自己,这是在救兵山的莫家大院,不会有人偷听。 “肃王府的侧福晋是旗人,她是信神女的。再说,这事的结果你也知道,还有哪个巫师敢出山?” “可这事过去这么多年了,当初大伯在神址时都不避人。” “那是因为他不知道自己是谁,如果他想起过去的事,他就会避人了。唉,这也是天意。忘了过去所有的事,反倒保了他的命。” 莫老太爷不吱声了,想到大伯,他心中不禁难过起来。 “你也别多想了。”父亲自是知道莫老太爷的感受,“多活了这么多年,还是和自己相好的女人在一起,他也该满足了。” 父亲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在山外这阵子也不好过。不过勤去看看兰儿,也许能好些。” “那个夫人也是旗人。” 莫老太爷还不死心,他突然想起,兰儿和煎药婆婆的装束是旗人装束。仆人是旗人,主人也应是旗人。 “旗人,是旗人也不行。”莫掌事来了气,“你知道山外都是些什么人?” “他们和山里人一样,也很普通善良。” “他们崇拜鬼神。”莫掌事狠狠地瞪了莫老太爷一眼,“都快要把神女气死了,你还去拯救他们。” “不是这样的,至少夫人不是这样的。”莫老太爷小声嘀咕道,他突然发现,自已真正想说的是:至少那个兰儿丫环不是这样的。 “你这是被鬼神迷住心窃了。” “真的不是这样的!”莫老太爷嘴上争辨着,心里却同意了父亲的看法,自己是被兰儿迷住了心窍。 “你不许再回去了,否则,我就让同仁继承掌事。” “可爹,那也是条人命啊,我不回去,夫人就得死。” 莫老太爷急了,但并不是为了父亲取消了自己的继承。 “那和你有什么关系,她又不是大山里的人。” “大山里的人你就管吗?”莫老太爷愤怒了,“兰儿他爹被砍头,你管了吗?” “你……” 莫掌事捂住了胸口。 儿子终于说出了心里话,这就说明,儿子还不知道这件事是自己的最痛。 “爹,你怎么了?” 莫老太爷猛然恢复了理智。他开始埋怨自己不够冷静。 “算了,”莫掌事摆了摆手,“你回去吧!家里还有点开风,你拿走。那位夫人能不能治好,就看她的造化了。” 望眼欲穿七 县城的景物让莫文产生了一种似曾相识的味道。难道自己来过这里?不是,它只是一种味道,是朴实的街景和行走着的人的脸。自己能嗅到这种味道,只能说明自己失忆前不是一个外星人或生活在外国。其实,感觉这种味道不应用嗅,这是一个很俗气的字眼儿,可用什么字眼儿来表述呢?唉,实在表述不出!反正这种味道应是祖先留下来的精气神儿,在周边的场景中发生的效应。 自己竟能想到外星人和外国,那么说自己原来是生活在大都市的人。所以有些看法和生活在现在环境中的人不同。也不一定,自己的想法也没什么不同。自己有想法,代表不了自己原来的生活的地位和环境。难道你会觉得路边的小摊贩没有想法?还是不断寻问你的长途汽车的拉客人没有想法?其实他们都有想法,只不过他们的想法很简单很实际,那就是你是不是他们要找的人,是不是可以让他们振作精神的食客或乘客。而自己需要寻求的东西,只不过与他们不同,所以就会觉得自己很有想法。也许以前自己就生活在一座县城里,有汽车站,有旅馆,有来来往往走动的农民,还有一家电影院……啊,原来是它!那个挂在电影院门楣上的广告牌——《终结者》、《星际旅行》,让自己有了想法。这两部关于未来的电影自己是看过的。在哪看的,和什么人看的,怎么想不起来呢? “你带没带钱?”小女孩问道。 钱?噢,莫文想起了这个东西。可是在村子里他也没见过这个东西。没有人向他寻问过这个东西。村里人都是拿着各种东西来看病的,有鸡,有鱼,有菜蔬,有果子,唯独没有钱这个东西。即便是一些生活用品,爷爷好像也没有让他用钱去换取。 “没有钱,我们怎么去找姐姐?” 小女孩委屈地蹲下身子。这可是莫文第一次见到小女孩因为遇到难处而变得安静下来。他想安慰一下小女孩。可怎么安慰?莫文心中也没了主意。 这么说,姐姐不在县城工作。如果想见到她,还要坐车,这才是小女孩来到汽车站的目的。可四周的人物不似在小山村中,都是陌生的。那个唯一与他们同来的拖拉机和它的主人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莫文心中有了一丝不安,恐怕自己和小女孩要落难了,就像秦琼和杨志。“秦琼和杨志”?怎么自己心里会出现他们的名字?对了,他们都是古人,秦琼卖马,杨志卖刀。想起来了,他们是古书中的故事,一个是隋唐,一个是水浒。那么说,自己恢复记忆了。莫文心中一阵兴奋,竟忘了目前的处境。他哦哦地叫了两声。 “干什么?”小女孩双手托着两腮,愁苦地看了他一眼。“大黄,别闹!” 大黄?我不叫大黄。那我叫啥?我叫啥?莫文心中绝望地呼喊着并抱着脑袋蹲下了身子。 看来是空欢喜。其实像这种情况并不是恢复记忆的征兆。只是大脑跟他开了个玩笑,就像他会游泳,知道孙悟空,和刚才对电影的回忆。他要的不是那些本能的记忆,他要的是经历。 莫文重新回到了忧虑的状态。 看来记忆没什么实质的变化,就像刚才是站着,现在是蹲着。 秦琼卖马,杨志卖刀。毕竟二位好汉还有东西卖,可自己和小女孩除了一身已被风干的衣服外,啥也没有。看来这个世界不是我们的世界,我们只适合于在小山村中生活。 莫文想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小女孩,可他自己却在心中苦笑了起来。 自己没有这个能力。他只能看了看小女孩,又看西斜的太阳,他还想说,今晚我们只能露宿街头了。 “小猪,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一个身穿制服的男子突然冲小女孩喊起来。 小女孩本来一肚了委屈,见到这个男子——竟大哭起来。 “你来这里,你爷爷不知道……” 接下来就是小女孩和男子叽叽哇哇的对话。莫文就听不懂了。他好奇地看着小女孩,他发现,小女孩说起叽叽哇哇非常的自然。看来,小女孩还是愿意用叽叽哇哇的,因为这样更能体现出她的心情与周围环境的结合。莫文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他想小女孩一定是想尽快说明自己的遭遇,所以才选择了更简洁熟练的方式。这么说,她还是把自己当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本地人。 “算了,我骑车带你回去吧。”制服男子见小女孩一边哭,一边说,便停止了问话。 “可大黄怎么办?”小女孩仍带着哭腔说道。 “大黄,你说的是那条狗吗?它不是让人偷了吗?” “不是狗,我说的是他。”小女孩用手指了指一直呆楞着的莫文。 直到这时,制服男子才正脸看了看莫文。 “你是谁?你要把她带到哪去?” 莫文一脸苦笑,从制服男子严肃的表情看,他已把莫文当成坏蛋了。 “不是,是我带他来的。”小女孩抢着说道。 “什么!你是什么人?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身份证有没有?”制服男子根本没搭理小女孩,他一口气向莫文问出了一串问题。 莫文的脑海里闪现两个字“警察”。 “边叔叔,他不是坏蛋,他是我和姐姐从河边捡回来的,他想不起来他是谁了,但爷爷正给他治病,你不能抓他!” 小女孩急速地站起来,她停止了哭泣,不顾一切地替莫文辩解。 “哦——,那这样,”警察用怀疑的目光终止了对莫文的追问,他转脸向着小女孩,语气极为缓和地说,“你们俩都跟我走,先吃饱肚子,叔叔再想办法送你们回家。” 建议是个好建议,就不知小女孩能不能同意。莫文心中想道,依他对小女孩的了解,她可能还会坚持去找姐姐。但这次莫文猜错了。小女孩同意了。 莫文二人跟着“警察”,到了一家小餐馆。吃饭时,警察不断用叽叽哇哇和小女孩说话,小女孩一会儿摇头,一会思考,一会儿冲莫文笑笑。莫文分析了一下他们的表情,警察对他有戒心,但对小女孩很关心。 大先生六 “莫大夫,我家老爷想请你到前面说话。” 本已拎起医箱准备离去的莫老太爷被煎药的婆子叫住了。 “你家老爷?” 莫老太爷略显迟疑地看着煎药的婆子。 自己已经到这个府上十多趟了,每次都是从后院角门进来,所走过的路径也都是很少见人的。所以自己似乎都忘了这个宅院可是县城里有数的几个大户之一。 莫老太爷跟在煎药婆子身后急走着,直到此时他才真正见识了宅院里的热闹。 正值掌灯时分,府内的家丁、丫环穿梭于庭院间,点燃了大大小小的座灯,让这个四进四出的院落变得灯火通明。 煎药婆子一路走着,一路与人相互奉承着,显然她是这个府里的老人。莫老太爷偷眼看了看几处府内的建筑,基本上与别的府第的建筑没有什么区别,砖雕、木雕自是精美,石雕石刻也遍布府中,石刻的图案也都是一些盘龙滚狮一类的东西,倒是有一处小楼吸引了莫老太爷的的视线,那栋小楼上的一扇窗户竟然是一块整石镂刻出来的。莫老太爷不由停下脚步,他想好好看看这个鬼斧神工的东西。 百花!上面的图案竟然是百花!莫老太爷屏住呼吸,心中极为惊异。 这处宅院莫非和修掌事有关?好像大山中有人传言说修掌事在县城修建了府第,它曾被掌事们看作最直接的反叛莫家的证据。这莫非是天意,自己注定与修家脱不了干系! “来了这么多次,还不知道婆婆贵姓?” 惊异之后的莫老太爷,想通过煎药婆婆了解一下这户人家的底细。 “莫大夫太客气了,老婆子我姓陈。” 哦,莫老太爷松了口气。依据他的经验,仆从主姓。看来这户人家与修家没有关联。 “不过我们家老爷姓修。” 什么,莫老太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兰儿姓什么?”莫老太爷是怕自己真的听错了,他想,这陈婆婆是上了年纪的人,不随主人的姓也正常,但作为丫环的兰儿,从小便在府中,她应该从主人的姓。 “我们家小姐当然姓修了。” “你们家小姐,兰儿是你们家小姐!”这个消息又让莫老太爷感到了震惊。 “是呀,我们老爷有五位千金,都是夫人所生,只有兰儿小姐没有出嫁。” 是这样啊,莫老太爷回想着兰儿以往的表现,怎么也不像大户人家的小姐呀。 “可我从没见过四位姐姐来过?” “嫁出的女儿,泼出的水,回趟娘家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何况他们都不在本地。自然也就不能常回家照看父母了。” “你是说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兰儿姑娘至今才没有出嫁。” “莫大夫也看出来了。按理兰儿小姐年纪的确不小了,只是让夫人的病耽误了。” 不知为什么,莫老太爷突然为兰儿耽起心来。如果是个丫环,年纪大一点,将来随便配个人也就算了。可这兰儿却是个小姐,将来不知能有什么样的归宿? “哦,陈婆婆,你们家老爷可是本地人?” “这个,我还真不知道,我是随夫人过来的。我们家老爷祖籍是不是这,我还真不清楚。不过我家老爷原来在南方当官,两年前才来到省城。” 哦,莫老太爷觉得自己多想了,这个修府和修罗岩的修家不会有关联,只不过是同姓罢了,就像大山里也有姓陈的,山外也有姓莫的一样。看来这个兰儿和自己夫人的乳名相同,也是巧合,如果不是因为自己走出大山,哪里会知道,天下会有那么多巧事。 修家老爷是个六十来岁的男子——至少莫老太爷这么认为,他是从修老爷的外貌做出这样判断的。他赤着头,脸上留着短胡须,头发和胡须都已现斑白,面色还算红润,多少能为他掩饰一下衰老。身上穿的是绛紫色丝稠袍,上面隐约可见暗色的浮云花纹。 莫老太爷进了客厅,修老爷竟主动起身迎接。 “莫大夫,早听说本济堂来了一位神医,今日一见,实乃老夫之福气。” 莫老太爷赶紧回礼,并谦和地回道:“修老爷客气了,山里人怎敢妄称神医,真是有辱祖宗了。” “莫大夫莫客气。内子之病,在省城遍访名医都未治好,莫大夫几剂药就让内子有了转机。这还不能称神医吗?” “实属晚生幸运,夫人的病正好与晚生家传药方相符,晚生才得以施展,要说也是夫人给晚生一个机会。” “哦,莫大夫原来是家传,敢问莫大夫家居何地?” “救兵山。” “啊?原来莫大夫是太祖后人,修某失礼了。” 这修老爷竟然起身向莫老太爷躬身一礼。 “不敢,修老爷折煞晚生。” “应该的,朝中为官之人,谁不知莫家太祖之风范,向太祖后辈行礼也是修某的荣幸。” 莫老太爷真没想到太祖的名声竟然会让一个经历了几辈的后人如此敬仰。 “其实夫人的病,是从气上得的,病症虽已消除,但心病还要老爷你来医。” 莫老太爷岔开了太祖的话题。 修老爷沉吟了一下,说道:“不瞒莫大夫,这个病根,我倒是知道,只怪内人太小心眼。十几年前,我官位升迁,便娶了两房小妾。你知道,男人在官场上身不由己,要想迎合周围的人,你就不能太清高。人家都三妻四妾,你能独守一人吗?” 莫老太爷脑子里出现了两个字“无耻”。如果加上自找理由这件事,应该是很无耻。但这是依据大山里的规矩定义的,至于山外面,修老爷能得到官府的重用,又家道殷实,想必不会被认为是无耻之辈。这大山里与外,虽只隔着一条界限,可人的看法必定还是有区别的。莫老太爷甚至在想,如果当初太祖也出山做官,会不会莫家也会像修家一样奢侈富贵呢?或许自己也会变得很无耻。难道太祖早有预见?所以才没有走出大山,并为后人制定了许多的规矩。可这又能起什么作用呢?在天底下都认可无耻的情况下,大山里的坚持能证明什么呢? 也许太祖没有什么预见能力,只不过想让自己的后人能得到善果。 “再有就是我的那个不争气的小女儿,至今仍未出嫁。说起来也不怕你笑话,她自称,只要他母亲的病一天不好,她就不出嫁。” 修老爷偷眼看了看莫老太爷,接着问道:“敢问莫大夫今年贵庚?” “四十有二。” “不像,不像啊!看来山里人真是沾了神女的仙气,莫大夫看起来也就三十几岁吗。” “修老爷你说笑了。” “这么说,莫大夫已有家室了?” 莫老太爷为难了,他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本人膝下仅有一子。” “那尊夫人……” 莫老太爷低下了头, “明白了,中年丧妻,人生一大不幸啊。咱不说这个,来人呐,备酒!莫大夫,今晚老夫陪你喝两盅。人生得意须尽欢吗。” 修老爷想必是很会看人的,他并没有大排筵宴,以尽显主人殷勤之意。他只是让下人在偏厅摆上了一桌客席,丰盛的程度倒是很动了些心思。 “我从小在南方长大,也不太懂我们旗人的规矩。莫大夫别见笑!这些酒菜都是效仿满汉全席所做,虽说是满汉,可比起满人的做法已有了很大的区别。我常年在官场,身不由己,这应酬就少不了这官场菜。说心里话,吃的看的就是为了摆个排场。要说实在还真赶不上咱自家八大碗。只是莫大夫是稀客,我想还是应该摆了这排场。只不知莫大夫是否吃得惯?” 这……莫老太爷看着一桌子的丰美佳肴,竟不知说什么,自己活到这个年纪,根本没这么吃过饭。 “这得花多少钱?” “也就五俩银子。相当于宫中四等席,只是外加了当地的血肠、鹿尾、樽菜。——总得保留个家乡的口味。” 五俩?莫老太爷记起,张大夫月俸只有二俩银子。自己一顿饭竞吃掉了张大夫的两个月的俸禄。 “这未免太浪费了。”莫老太爷脸涨得通红。 “莫大夫可不要客气,我这也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吗。” 什么?莫老太爷很是纳闷儿。 “你看,您为百姓看病,不辞辛苦,作为百姓的代表——我,怎么也得犒劳一下您。来咱们先喝一杯!” 莫老太爷犹豫着举起了杯。 “再偿偿这菜的味道!” 莫老太爷不自觉地伸出了筷子。 “比八大碗如何?” 莫老太爷已经说不出话了。他突然明白了修老爷为什么要追逐“无耻”。 一个人一旦偿到了这样的美味,哪里还会放弃!可如果不追逐无耻,又怎会天天能享受这样的美味?就像自己现在也很无耻!在大山里恪守了这么多年的清苦,可一旦品偿到了琼浆玉食,贪欲之心也收不住。 “莫大夫,我还有个问题想要问你。” “修老爷莫客气。” “当初莫家太祖被分在了八旗中的哪个旗?” “八旗?” “好像那时应为三旗,——对,黑,白,红。” “我们莫家不是旗人。” “不是旗人,那为何信神女?” “二者有关系吗?” “三旗原本来自咱们族人的三位女神,她们分别掌管天地人。” “可为何变成八旗而不是六旗?” “这可能和咱们旗人以八为吉有关。咱们食有八大碗,穿戴有八服,节日有腊八节,姓有八大姓,自然旗也分八旗了。” “但据我所知,大山里应有四位女神。”话一出口,莫老太爷就后悔了。 “四女神?”修老爷好像很震惊。 莫老太爷心中暗叹,常言道,拿人手短,吃人嘴短。自己这次算领教了。好在话只说个开头,后面的就收住吧。 “管人事的还有一位女神,她掌管财富和美色。” 关于这个说辞,是莫老太爷临时的推测,其实,直到现在,他也没弄清,传说中的神女之芒究竟为何物。不过,他想自己选择这两种可能更易于让人理解,尤其是修老爷这种为官之人。 “只是…后来她失踪了。” “失踪了!难怪后来我没听说。这么说,莫大夫对另三位女神也知晓了?” “也算知晓,管人的,掌管渔猎,管地的,掌管山河,管天的,掌管神仙。” “这前三位倒是一管二,可这神仙岂不是一回事?” 修老爷不自觉中开了句玩笑。 莫老太爷沉吟了一下,心中暗道:真该死!本不想多说,可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看来,这酒以后要少喝。 “不知修老爷如何有此一说?” “哦,这天地之间只分三界,——天界,人界,鬼界。这神仙应同为天界。” “大山里不是这样,山外分天界,人界,鬼界。而大山却分百姓,君子,仙境,神址四界。仙自逍遥,不问世事;神主天地,引化苍生。” “君子,这倒是个稀罕玩意儿。”修老爷哂笑了一下,说道:“来,咱不说这个了,喝酒!” 两人叉杯换盏,嘻哈之间已近微醉。莫老太爷也想直抒胸臆。 “按修老爷刚才所说,本在南方当官,不知为何来到了本地?” “我早知莫大夫会有此一问。不瞒你说,家母本是旗人,家父因南方匪事,不幸为国捐躯。我为替父报仇,十五岁便入兵营,托家父在天之灵,手刃了仇人,并谋得军中一小小的官职。后机缘巧合结识了一位同姓义兄,帮我京中打点,后调职步兵统领衙门。” “你那个义兄也姓修?” “那是自然。自从回到京城,我二人见面自是多了,情谊也越发深了。就连小女的乳名亦为义兄所赐。” 莫老太爷心中恍然,原来此事并非巧合,而是自有它的情由。 “但不知你这位义兄现在何处?” “唉,说来惭愧!义兄为我,可为尽情尽意,我在紧要之时,却无以为报。也确实是在下职小官微,再加上消息闭塞,等我知道义兄为国尽节时,已无力回天了。” “莫非足下的义兄是一年前被杀头的修罗岩的修掌事?” “正是,莫大夫你也认得?” “啊,同是山中之人,自是认得。不过我听说,这修掌事是因反叛之罪定的刑,你刚才为何说是为国尽节。” “这也是老夫困扰的地方。两年前,义兄突然让我辞官,说京城要出大事,为避免不必要的牵连,劝我还是尽早离开京城。我一向知道义兄与官家有所来往,知道些消息也是情理之中,再说他并不是官场中人,所虑一切自是为我好。所以我就递了辞呈,迁居于省城。本想等义兄脱身后,到此共享天伦,不想等到的却是……唉!” “那这宅院原来是为修老爷所建?” “自是打着我的名目,原想建成后,供两家使用。” “那你没有去修罗岩寻修家后人?” “原本想去寻,但义兄生前嘱我等他来时再定。待义兄尽节之后,却听说,官军查抄修罗岩时,竟碰上了鬼神,不仅没抓到修家后人,还搭上百十条人命。不知这鬼神是何来路?” 莫老太爷低头不语。这些事他倒是有所耳闻,个中缘由他内心自是清楚。但他觉得自己有些话不便说,其实也是对修老爷心有疑虑。 既然修掌事与他交情菲浅,修罗岩的事却未向他提及。要么修掌事为人谨慎,要么这修老爷心有图谋。也许他知道自己是谁,故意打哑迷,如果这样,自己更不能入他的套。 “伤心事,不提也罢!”修老爷为自己和莫老太爷斟满了酒,继续说道:“其实修某今天还有一桩要事,想请莫太夫帮忙。” “哦?” “小女兰儿已过出嫁年龄。莫太夫又治好了修某夫人的病。常言道,女大不中留,不知莫大夫可再帮个忙,替小女寻门亲事如何?” 莫老太爷心中抖然明白了七八分,他的手由于慌乱,差点弄翻了酒杯。难道是自己的想法有所暴露,亦或是修府确有此意?莫老太爷暗自揣度。 自己对兰儿确实有过想法,那其实也只是一瞬间的事,缘于那整院的兰花。可事后自己已经进行了深切的自责,尤其当知道兰儿是府中的小姐后,自己彻底掩埋了这个想法。莫非掩埋的还不够深? 莫老太爷偷眼看了一下修老爷。 修老爷似乎也觉察了莫老太爷的失措,他哈哈一笑,靠近莫老太爷的耳边,低声说道:“莫大夫,你也应想想续弦之事了。” 续弦!可自己的夫人还活在世上啊!莫老太爷心中大声地哭嚎。 望眼欲穿八 天黑的时候,莫文和小女孩被警察送回了村子,爷爷一见到他们,满脸的焦灼变成了和善的笑。 警察和爷爷很熟悉,两人叽叽哇哇说了很多,临走时,爷爷让莫文给警察拿了两包舒筋活血的药。 警察从容地走进了黑夜,莫文想他一定对周围的一切了若指掌。 “想姐姐,跟爷爷说,以后不要再自己去了。” 爷爷有点生气。小女孩却若无其事地吃着晚饭——一桌子极其丰盛的酒席。 “你伯伯,婶子,姑姑连饭都没吃,都去找你了。” 莫文有些过意不去,他想表达一下歉意,却让爷爷阻止了。 “老边是负责这一带的民警,我让他托人打听一下你的消息。你就安心在这呆着,至少也得等你能说话。以后别和这孩子瞎跑。” 爷爷的担心也是关心,莫文内心很是感激,但对于这件事,他觉得却不是坏事。至少让他引起了外部的注意,还有一件事也让莫文心有所动,就是身份证。 据小女孩讲,他是在河边被发现的。自己被发现时是穿着衣服的,现在这身衣服仍在身上,可衣服里什么东西都没有,没有钱,没有身份证,这不正常啊!这些问题也许爷爷能给出答案,但从爷爷的态度看,在莫文没开口说话之前,他是不会向莫文透露什么的。莫文思考了这个问题,最终他也理解了,爷爷这么做,是为了减少他的心里负担,因为自己是病人,所以保持心静是最重要的。但莫文觉得自己的心理并不那么脆弱,比如,当自己知道了小女孩给自己起了一个狗的名字,他心里没有产生一丝的被侮辱的愤怒,相反,他也开起了小女孩的玩笑。 “你叫小猪?” “什么?你个死大黄,你给我起外号。”小女孩似怒似嗔地捶打着莫文。不过很快他就被莫文后面的提问搞笑了。 “大黄不也是一只狗吗!” “胡说!大黄还是一味药材呐,我可没把你当狗,我是把你当做能救人命的药材。” 这个说法倒让莫文楞了一下。 “以后不许叫人小猪,我是说,等你会说话了,不许叫我小猪!这事儿都怪姐姐,平时瞎叫。” “那你叫啥?” “不许乱打听女孩的名字,你记住,女孩也不会随便把名字告诉不熟悉的男人。” 莫文奇怪地看着小女孩,目光中的意思是:怎么,我是不熟悉的男人?“反正我现在不能告诉你,但你也不能喊我小猪。其实不是小猪,是小淑,那是我小姨的名字,小姨住在姐姐原来的家里,姐姐经常喊错。我知道,她是想家了。其实姐姐的家在那个方向。”小女孩举手随便指了一下。 莫文听了这段话,很是糊涂,不过,小女孩的随便一指,却证实了他从前的猜测。姐姐来自北方,小女孩却生在南方,她们好像不是亲姐妹。看来这个家庭挺复杂,自己还是不要在这上面耗时间了。 这条河的源头在哪?也许河流经过的地方可以让自己想起点什么,那么,这条河在向下流淌时,经过什么地方呢?这个疑问成了莫文呆坐在河边瞑思的唯一想法。 这是一条弯弯曲曲流淌着的河,自己应是从上游漂下来的。莫文极目向上游望去,模模糊糊有一片树林。 绕过那片树林会是什么样子?也许自己漂流了很久,可在水中漂流自己不呼吸了吗?这让他想起了几天前躺在水中的经历。他想如果自己有这个能力,那自己的想法就是对的,那河流的源头就是自己要追寻的目标。可自己有这个能力吗? 莫文决定再试试,他把自己的身体没入了水中,身体浮动起来,感觉确实不用呼吸。莫文试着睁开了眼睛,涩涩的,不过可以看到天空,它在波动着,就像要散开一样,可总是有一种无形的力量把它凝聚。散开——凝聚,就这样在眼前晃动。怎么会出现一座桥?也许是天空中的云朵。不!的确是座桥。桥上有车有行人,桥下有水有浮鸭。就是它,这就是记忆的源头,找到它。 莫文想要从水中起来,可是他感觉不到身体和四肢。莫文突然心生恐惧。不好,没有了四肢,自己怎么从水中出来。上一次是小女孩拉了自己一把。可现在河岸上根本没人。完了!这次,自己不会再回到岸上了。自己不是不用呼吸,而是已经昏厥。自己怎么这么冒失,竟用一个大好的生命,做这种无聊的实验。可自己在下水前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结果,这是不是可以归结为:幼稚。看来人的经历是多么的宝贵,如果有了经历,自己还会做这种实验吗?当然不会。 莫文笑了,他真没想到自己在死亡面前还会笑,可这种笑也是被自己气乐的。自己不就是想找回经历,才干愿冒这种风险吗。唉——这下好了,不用再费心思去想自己是谁了,自己马上就要谁也不是了。虽然这种死亡有点可笑,可自己也算知道它的意义。原来世间所有无谓的死亡竟是如此造成的,难怪会让人扼腕叹息。 “大黄,大黄,”是小女孩在叫。 “大黄啊!我的好大黄啊!”是小女孩在哭。 真让人感动,没想到在世间还有这么在乎我的人。莫文忽然想,自己也应有所表示,也许可以再看她一眼。于是莫文睁开了眼睛。 “没事了,你也安静一会吧!”是爷爷在说话。 “啊?大黄,你醒了,没事了!”莫文看见小女孩的笑脸上布满了泪水。他也想笑一笑,可没笑出来。 “行了,去给大黄准备点吃的!” 爷爷觉得小女孩应再表现一下自己对大黄的关心。小女孩真听话,竟蹭地跳了起来,跑了出去。 “你,怎么——,想起什么了——,有什么大不了的事,非得选择这条路——,幸亏遇上了路过的村民——,你能说话了?” 莫文想,爷爷的这些话,也只有他能听懂。他怎么回答?告诉爷爷,自己不是自杀,是想找回自己以往的经历。可他张了张嘴,还是吐不出半个字。 “你不能说话,怎么能恢复记忆,除非医书上出现了错误。这么说,你不是自杀,是误入水中?” 嗯。莫文觉得爷爷的这个论断很正确,他拚命地点着头。 “吃的来了。”小女孩兴冲冲地进来了,她手中捧着碗,脸上一副欢喜的样子。 莫文嗅到了荷叶地瓜粥的味道,他的肚子咕咕叫了两声,心中也连叫了两声,好香!好香! 大先生七(1) 莫老太爷并不是有意欺瞒修老爷,他只是很难开口说,自己的原配夫人并没有死,只是她休了她自己。 尽管莫太夫人的这种做法实在是扫了莫家的脸面,但莫家却没有将这个媳妇扫地出门。 “你让同仁套辆车,送兰儿去水神峪祠堂吧!修罗岩她是回不去了。”莫掌事无奈地吩咐着儿子。 水神峪的莫家祠堂是莫家对大山所做的最大的功绩了。 莫家祠堂兼作学堂,山里的孩子是可以入学读书的。学成后,也可以出山。但山里的大多数人是不愿孩子出去的,虽然山里日子苦,可一到外面就得不到神女的庇佑了,再加上若逢乱世,闹不好是要送命的。 供养祠堂的粮食主要来自于老军营,进入学堂的孩子家里也要贴补一些。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每年到学堂里读书的孩子只有十多个。四年期满后,学生们便各自归家,识了字,再重新做回渔耕樵猎。 莫老太爷打十二岁起,一直呆在祠堂,先是读书,后来教书。按父亲的说法,教书教开了七窍——提出了一个记草药的法子(顺口溜儿),读医书药书只读懂了一窍,唯一没开的窍就是婚姻大事。对这件事的理解,莫老太爷与父亲有很大的分歧。莫掌事的想法很简单:找一个身体强壮的女人,为莫家多留几个香火。 “你这一枝儿可代表着你伯父,是莫家的长子长孙,可马虎不得。” 大伯父英年早逝,这是莫家最大的损失,为了遵循正统,莫老太爷被过继给了大伯父。 “爹,我不想娶山里的女人!”当时还年轻气盛的莫老太爷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什么,山外有哪个女人会到山里来受苦?就算她们舍得来,神女还不一定同意呐。” “我干吗要让她同意!” “你,你敢忤逆!” 莫掌事气得胡子抖了起来。 这种情况下,莫老太爷只有跑。他一溜烟儿跑回了水神峪。 “关关睢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就是莫老太爷的心声。他不止一次在梦中遇到诗中情景,只是很模糊,很遥远。好像远远地有条河,他集中精神,却还是看不到窈窕淑女的痕迹。 也许自己还不够格做君子吧。可什么样才算是君子呐?莫家先贤们给出了君子规,却从未选定山里的某人为君子,自己在实际中也没有接触过。君子啊,请来到我的梦中吧!让我一睹你的风采吧。否则我们莫家就要绝后了。 唉,实在不行,干脆就听父亲的吧。取个强壮的女人,为莫家生几个健壮的后生。 莫老太爷在梦中屈服了。 叮当,叮当,叮当,屋外传来石匠们敲打硬石的声音。莫老太爷终于从梦中醒了过来。 天气炎热,莫老太爷想到井边冲冲凉。他下了藏书楼,路过场院的时候,看到来自修罗岩的二十多个壮硕的石匠正在忙碌着,他们正在利用假期对学堂的一些设施进行改造。这是父亲为了调剂修罗岩的粮食供应而做的表面文章。 石匠们全都裸着上身,在煦日高阳的照射下,汗流浃背。 莫老太爷绕过回廊,却在饭堂的门口遇到了老谭。 “孝春,你醒了,你中午饭还没吃呐。” “我不饿,我先去冲个凉。” 莫老太爷摆摆手向西院走去。 西院要比正院好一些,因为它本身就是个修养人的场所,里面不仅种了很多神女果树,还有两个不错的大花坛。最关键的是在西院有一口龙井,涌上来的井水十分的甘美。据莫家祖上说这大山里藏有龙脉,确认一个地方是不是在龙脉上,就看能不能打出龙井。 莫老太爷来到井边,很熟练地打上了一桶井水。他索性也学着石匠们的样子,把自己的上身裸露出来,并用木瓢向身上浇水。这可是渡过盛夏最好的方法了。 叮叮当当,就在这时,莫老太爷听到了连续敲打石头的声音,与场院里石匠们的敲打声不同的是,这个声音很碎,很轻。 莫老太爷四下张望了一下,没有人;仔细听,声音是从不远处的篱巴丛后传来的。莫老太好奇地走了过去。于是他看到了一个瘦弱的背影。莫老太爷最初的想法,认为他也应是修罗岩的石匠,只不过是个小学徒。因为他正蹲在花坛边极其小心地雕刻着。他没有像其他的石匠一样赤裸着上身,但汗水也浸透了他的背部。最让莫老太爷感到奇怪的,他的头上竟戴了一顶半新的草帽,可他所处的位置并没有太阳的照射。这让莫老太爷觉得他一定是个好偷懒的小石匠,就像学堂里不好好读书,只想去河里玩的学生。 莫老太爷不由自主地喊了一声:“喂,你在干吗?” 小石匠双肩抖动了一下,他停止了动作,可他并没有起立转身。他静静地保持着原来的姿态,好像要确认着什么。 “我在问你,你是谁?”莫老太爷又追问了一句。 小石匠有了反应,他站了起来,但还是背着身。想必他已确认自己的背后确实有人,他在想着某种应对的策略。 莫老太爷倒没有什么太多的想法,他只想认清这个小石匠的面容,但目的没有达到。于是他扬起了手中的瓢,把里面的水泼向小石匠。啊!小石匠显然被惊吓着了。他大叫一声,撒腿往正院跑去。 莫老太爷也慌了神,他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泼水虽然有点使坏的意思,但他心里可没有恶意。他目送着小石匠奔跑的背影,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场院里突然出现了骚动,显然莫老太爷的这瓢水惊扰的不仅仅是小石匠。 “院里的,你给我滚出来!”一个略显尖细的声音从场院传来。 莫老太爷懵懂地从西侧院走了出来。这才意识到,“院里的”,原来是指他,因为在他面前站着的是修罗岩的石匠们。站在最前面的是一个圆圆脸儿、身材略显短小的石匠,刚才的声音就是他发出来的。他的面部表情很是愤怒,但随后冲上来的青壮汉子更为凶狠,他用手一下掐住了莫老太爷的脖子。 莫老太爷一阵眩晕,他拚命睁大眼睛,向来人表示着无辜,只可惜,对面满脸络腮胡的青壮汉子根本没有罢手的意思。 “干什么?住手!住手!” 老谭匆忙跑过来,制止了这个粗鲁的行为。 “干什么?这是莫掌事的儿子,你们要造反吗?” 这句话还真管用。众人先是一愣,接着一位老石匠出来打起了圆场。“算了,本来也没啥,别在为此伤了人。” 络腮胡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松开了手。 “造反倒是不敢,不过莫家的人也得懂规矩啊。” 小圆脸儿嘴上还是不依不饶。 “我听说,莫家太祖传下来什么君子规十四条。还要让我们把它刻在祠堂里。总不会是只给外人看,对自己家人不管用吧?!” “你胡说什么!谁不知道,莫家是大山中的典范,即便是当今朝庭也不敢轻视。” 老谭还真替莫家争辨。 “典范?就这位的作派还典范?我看是犯贱!” 老谭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所以他不好替莫老太爷争辨了。 “孝春,你做什么了?” “我……”莫老太爷也一直在迷雾中,他想就因为泼了一瓢水,就能毁了莫家几世的清誉。 “哎,我想起来了,这十四条中的最后一条一直无人知晓,我想一定是莫家留着自己用了。莫不是这最后一条就是欺负女人。” 女人!莫老太爷激泠打了个冷颤。他一下子醒悟了过来,那个小石匠是个女的。对!这就是为什么觉得“他”奔跑的姿势有些奇怪的原因。 “女人,什么女人?谁允许你们把女人带进来的?” 老谭突然从对方的话里找到了破绽。 “哪有什么女人?” 老石匠发现不对,赶忙把小圆脸儿拉到了一边。 “不行!你们得把话说清楚。” 这回轮到老谭不依不饶了。 “女人怎么了,谁规定女人不能来莫家祠堂。”络腮胡冷冷地说。 “能来,当然能来,不过我问你,这事儿你和谁说了,陈主事知道这件事吗?” “哪有女人,我就那么一说。” 小圆脸儿又站出来说话了,不过这回,他的语气明显有了收敛,并且对莫老太爷笑了。 “莫公子,……” “不敢当!” 莫老太爷凭生第一次听人叫他公子。 “我知道,你们大山里不兴这个,但你这身份在山外就是个公子哥。” 莫老太爷也没明白“公子哥”是啥意思。 “不过呢,我们修罗岩可不吃这一套。大石,”应声而出的是个身材极其魁梧高大的石匠,“让莫公子看看你的本事。” “好勒。” 大石粗憨地回了一句。只见他来到一块长条石跟前,下压马步,运起气来。那块长条石悬放在两块石墩上,厚度约有尺许。大石运足了气,用拳头狠狠地一砸,长条石从中断为两截。 啊?!莫老太爷被这个举动吓呆了。更让莫老太爷惊悚的是,小圆脸儿随意地从地上捡起了一块碎石,握在手中,只见他一使劲,碎石瞬间变为齑粉。 “你们这是干什么?你们还是大山中的子民吗?这不成了山外的土匪强盗了吗。” 老谭毕竟是见过世面的,所以对这种恐吓行为并没放在眼里。 “难道你们不知道太祖一向以德服人吗?” 小圆脸儿干笑了两声。 “大叔,以德服人也看对谁,像这种公子哥,……” “好,你们不是公子哥,你们给我说说,你们把女人带到这里,想干什么?” 老谭截断了小圆脸儿的话,做出一副质问的样子。 “算了!”老石匠又出面了,“大家各退一步。干活!” 石匠们都听了老石匠的话,可老谭并没有善罢甘休。 “不行!这个女人一定要交待清楚。” “谭叔,别说了!哪有女人,我想大家都误会了。” 莫老太爷出面阻止了老谭的追问。 “哦,孝春,你没事吧,受没受伤?” 老谭这时才想起莫老太爷被人袭击的事。 络腮胡一直在冷冷旁观着这一切,见老谭转头安慰起莫老太爷,便冷冷地说道:“奴才!” “你说什么?奴才?小子,你懂什么?要不是当初太祖把你们变成人,你们现在都是奴才。” 老谭看来还真知道点修罗岩的历史。 “修成,你给我闭嘴!”老石匠真生气了,他大声训斥着络腮胡。 事情好像突然就结束了。石匠们都默不作声地干起了活。莫老太爷也强行拉走了老谭。但在莫老太爷的心中,事情其实并没有结束。他现在已确认,在祠堂里一定有一个女人。只是不知道此时她身处何地。 大先生七(2) 石匠们住在场院的东面,那里有十几间学生的住舍。莫老太爷想小石匠也许就住在那里。莫老太爷对那里的环境倒还熟悉,只是他觉得这段时间不便探访。自己的确惊吓了那个女子,本应去道个歉。可一想到石匠们所展示的本事,莫老太爷心有余悸。 莫老太爷彻夜未眠,最终想出了一个办法,去饭堂等。 那个女子是装扮成石匠进的祠堂,如果她要去饭堂吃饭,自己就有机会了。 莫老太爷一直在自己的房间吃饭,这也是得到了老谭的照顾。所以当他提出要到饭堂吃饭时,老谭还一愣。 “你一个人忙这么多人的饭,不容易,今后我还是去饭堂吃吧。” 莫老太爷勉强为自己找了个借口。 老谭乐了。 “嗯,长大了,知道心疼人了。” 老谭的态度让莫老太爷的心中产生了愧意,原来自己以前一直是个孩子。莫非这就是石匠说自己是公子哥的原因? 饭堂座落在祠堂正厅的西侧,平时可以供四五十学生吃饭。修罗岩的石匠只有二十多个人,就算他们每人占据一张石桌,饭堂的空间也显得很宽松。在这种情况下,要想发现一个身形极为特殊的人应是十分容易的事。 莫老太爷一连等了三天,也没见到小石匠的身影,慢慢地他失去了信心。他想,也许小石匠被发现后,已自行返回了修罗岩。如果那样,这件事也算告一段落,只是自己未免太失落了。 “关关睢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直到这时,莫老太爷才体会出自己的真实想法。什么道歉,什么得到宽宥,都是自己在骗自己!自己真正想要得到的,是上天赐给他做君子的机会。仅仅就因为那背后的一瞥,自己就确定了属于自己的那个窈窕淑女。真是好笑!如果按照太祖传下的君子规,自己根本就不够一个君子。劳民劝相,非礼弗履,申命行事,自昭明德,这些好像与自己根本沾不上关系。自己就是一条贱命,何来窈窕淑女之约。 饭堂里已渐渐没了人迹。已过了晚饭时间,莫老太爷突然感到腹中饥饿。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好几天没有正经吃东西了。 “谭叔,给我来碗面!” 情绪低落的莫老太爷有气无力地喊道。 “来了。” 老谭还是那么尽职尽责。当他看到莫老太爷落寞的表情后,又禁不住说道:“孝春,你这几天折腾啥呢,只会圆瞪着眼睛,连嘴都不会张了。” “谭叔,我想喝酒!” “那可不行!” “石匠们怎么能喝?” “他们是干重活,活血解乏。再说,他们本不是大山里的人。当初修罗岩是关囚犯的地方,太祖向朝庭请命,把它要了来,才让那里的人娶妻生子,就地驻扎,他们脑后都是有反骨的。” 哦,莫老太爷眨眨眼睛,这事可是第一次听说。 “他们反谁呀?” “反上一个朝庭,不过,我看现在开始反当今朝庭了。” “他们应该反我们莫家呀!”莫老太爷认真地说。 “莫家有什么可反的?” 莫老太爷低头想了想,点点头,也是,莫家的确没什么可反的。 饭堂已没了别人,莫老太爷大口大口地吃着面。整个院落安静得只有莫老太爷唏嘘吃面的声音。其实这是不正常的,莫老太爷也发现了这个问题。他停下来,仔细听了听,真安静! “谭叔,谭叔,怎么今天这院里……。” “是呀,奇怪呀,这离天黑还早呢,怎么也不能这样就收工啊?” 正在两个人面面相觑的时候,一个石匠匆忙跑了进来。 “谭爷,谭爷,你们大山里附近有没有大夫?” “大夫?干什么?怎么了?” “有人被蛇咬了。” “蛇?什么,你们去神女湖了?” 老谭马上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你们这帮后生,咋就这么不听话呢!快,赶紧套车往县城送!” “啥?送县城!大山里没有大夫吗?大山里人不得病吗?” 老谭很为难,他看了看莫老太爷。莫老太爷自然明白老谭的意思。 “是这样,大山里的人从不去冒犯神女,所以也不会被蛇咬。”莫老太爷假装正经地说道。他觉得修罗岩的这帮石匠实在太过分,应该让他们吃点苦头。 “那,那怎么办?”报信的石匠没了主意。 “人现在怎么样啊?”老谭还是表现出了关心。 “都不能走路了,二叔他们正抬着往祠堂来呢。” “孝春,你看能不能找花掌事,罗掌事他们帮帮忙!” 老谭还是心软了。花掌事是花鹊岭的掌事,罗掌事是神女洼的掌事。这两个村寨是离莫家祠堂最近的。 莫老太爷犹豫了一下,闯神女湖是大忌,即便两位掌事能解蛇毒,也得经父亲的允许。 “其实,”莫老太爷还在犹豫自己是不是要管这件事,“能不能让我先看看。” “你?”报信的石匠怀疑地看着莫老太爷,他一定在想这个公子哥值不值得相信。 这种态度激怒了莫老太爷。他想自己还是别多事了。 场院里传来杂沓的脚步声,想必是石匠们回来了。 莫老太爷和老谭来到了场院,他们站在学堂的石阶上远远地看着。 “一、二、三。”莫老太爷心中数着,共有三付担架,每付担架由四个人抬着,所有的人情绪都很低落。他们从莫老太爷的视线里走过。担架上的人紧闭双目,脸色苍白。莫老太爷认出,一个是络腮胡,另外两个就是向他展示过功夫的人。那位老石匠刚刚听完了报信石匠的回报,他用眼瞄了瞄莫老太爷站立的方向,向回报者点了点头,便身形有些颤抖地走了过来。 “莫公子,”老石匠冲莫老太爷报了报拳,“谭爷,这事恐怕真得麻烦二位了。这几个孩子不知天高地厚,有得罪的地方还望原谅!” 老谭赶紧还礼。 “二爷,你过虑了。只是他们怎么想起去神女湖了?” “唉,我本是派他们几个去花鹊岭干些杂活,谁想他们竟动了这种心思。要不是同去的另外两个人回来报信,我还蒙在鼓里哪。” “这几个后生是有点胆大,……”老谭本想借机发泄一下,但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谭爷说的是,可事情已经发生了,做长辈的也不能看着后生被耽搁了。” “那是,那是。” “我听说山里人看病的方子皆出于莫家,不知这解蛇毒可有现成的方子。” 老谭一直点头对老石匠的话表示赞同,当说到关键处,他只能用眼睛看着莫老太爷。 莫老太爷第一次感到责任重大,所以他决定把要说的话说出来。 “其实,只要采摘一些噬蛇草,外敷、喝煎的汤药就能好。” 老石匠对莫老太爷过于简单的描述有点失望,他的目光中略带歉疚,还有稍许的安慰。 “我看还是去县城请太夫吧。”言外之意就是,这位莫家的后人毕竟还年轻,事情不会那么简单,“不过还是要谢谢你。” 莫老太爷觉得被轻视了,这反倒激起了他的斗志。 莫老太爷以前还真旁观过父亲处理蛇伤的过程,所以他坚信自己的说法是正确的。 “你不信我,可以去找花掌事和罗掌事。” 老石匠又看了看莫老太爷,唉叹地说道:“我马上派人去县城请太夫!” 老石匠转身走了。 “谭叔,去县城要费很多时间的,时间过长,对伤者很不利的。” 莫老太爷想寻求一下老谭的赞同。 “我也知道,你可能不知道,大山里,除了你父亲,所有的掌事对修罗岩都不满。” “那为什么?” “这修掌事私自把石料向山外卖,听说还在县城修私宅,这些都是不允许的。” “那我父亲为什么不管?” “这些都是传闻,也没证据。” “可这人命关天,花、罗两位掌事也不能不管哪。要不我去请我父亲。” “这天都黑了,路也不好走,就算明天天亮,莫掌事也未必能赶到。我看算了,你就别管了。去县城请太夫,也就两个时辰的事。我想还不会有什么危险。” 莫老太爷可不这么想。他曾听父亲说过,用噬蛇草治蛇伤,越早越好,如果超过六个时辰,恐怕神仙草也没用了。 学堂里是有医箱的,它是父亲为学堂准备的,平时就由莫老太爷收管,只是它很少被使用。 回到卧房里的莫老太爷打开了医箱,他从来没有那么认真的查看过里边的东西。当他一遍遍地确认了里面的东西后,终于决定了他要干什么——去学舍。 本来卧房距离学舍并不远,路径莫老太爷也很熟悉,可他却走了很长时间,他在想说服老石匠的理由。 ……就算他们不同意用噬蛇草,总能让自己看看伤者的伤口吧。 场院东边的一排房子就是学舍,前几天由于小石匠的事,莫老太爷就有过来的打算,现在他却无心想这件事了。 靠南的几间房子亮着灯,但很安静。莫老太爷轻悄悄地走了过去。通过窗户,他找到了伤者的房间。房间里一共有四个人,三个人躺在炕上,有一个石匠坐在炕沿上,白天的过分劳累让他打起了盹儿。莫老太爷也不想打扰他,他来到大石的躺卧处,查找伤口。伤口在前臂的正面,想必这位大力士想用拳头教训一下蛇头,不想却被蛇缠上了手腕。石匠们有一定的处理经验,他们用布捆扎住了上臂,但伤口却没有处理。莫老太爷深深吸了口气,想想父亲操作的顺序,然后从医箱里拿出了一把锋利的尖刀,这是他第一次把自己当作一个大夫。 伤口被轻轻地划开了,一种透明的液体流了出来。莫老太爷停了一下,终于他狠下心,开始用嘴去吸伤口内的毒液。伤者好像感觉到了什么,但只是哼了两声,便没了动静。莫老太爷又吸了两下,他觉得可以了,便从医箱里拿出个小药瓶,把里面的药粉倒在了伤口处。同样的次序处理了第二个人的伤口。第三个人就是络腮胡,莫老太爷在他的脖颈外找到了伤口,显然他与蛇搏斗的时间最长,因为伤口处竟然有一颗蛇牙。莫老太爷用夹子拔出了蛇牙,并用相同的方法为络腮胡清理了毒液。络腮胡的伤势应是最重的,莫老太爷开始担心了。他想他必须得想个办法让老石匠接受他的治疗方案。他低头开始沉思,却没想到身后有一个人已经观察他很长时间了。从他一进屋开始处理伤口,到他想出办法,并把沾有毒液的蛇牙按向自己的手臂。手臂上沁出了一滴鲜红的血珠,莫老太爷松了一口气。 啊!身后的人叫出了声。 那个坐着打呵睡的石匠也蹦了起来。 “你是谁?你干什么?” 显然自己的眼前多了一个陌生人让他很吃惊。 莫老太爷也很吃惊。当他转身时,他就惊住了。那个发出声音的人,竟然是小石匠。 “你,你,我,我。”莫老太爷出现了语吃。 “你什么你,”打呵睡的石匠认出了莫老太爷,他开始推掇这个公子哥,“你怎么进来的?”但马上意识到自己这句话多余,“你到这来干什么?” 莫老太爷很狼狈,他干脆坐到了地上。 “住手!” 老石匠和其他的石匠,听到动静也来到了这个屋里。他制止了打呵睡的石匠的鲁莽行为。 莫老太爷感到头一阵眩晕,激动让血液加速了。他想自己还是没有时间向小石匠道歉,因为他知道,毒液很快就会发作。他得挑重要的说。 “我也中了蛇毒,你们按我说的做,如果我好了,大家就都好了;如果我不行了,你们告诉我爹,我是自愿的。” 莫老太爷的前臂开始变黑,疼痛也开始袭来。 屋里的人都明白了,尽管他们还不知道这位公子哥如何中的毒。但听了他的话也明白了八九。 “你们马上派人去花鹊岭,让花掌事采摘一些噬蛇草,外敷伤口,内用汤药。这个方法是管用的,相信我!” “莫公子,你这是干什么?”老石匠现出了哭腔。 莫老太爷已不想解释了,他想自己还是省点力气。他侧身躺下,面带微笑,大脑中最后一个画面,就是小石匠那双大大的眼睛。他想当自己睡一觉醒来,就能拥有这双眼睛了。 望眼欲穿九 小女孩恢复了莫文送她上学的权力。也许她认为莫文“投河自尽”就是这个原因造成的。她想起爷爷常说的一句话,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她认为前一句是说莫文,后一句是说自己,所以她决定原谅莫文。 爷爷也给莫文找了个事情。 “这些年,我也积攒了一些书籍,虽然都是医书,可总比你去河边发呆强。我想你不会反对吧?” 莫文默认了爷爷的话。其实他早有阅览这些书的想法,只是爷爷没有明确表示,他也不好表示。再说,他意识到,要读懂这些书,没有爷爷的帮助,肯定是不行的。 最开始,莫文只是泛泛地翻阅。在自己“投河自尽”之前,莫文想阅览这些书的目的是想了解有关药材的功效。他觉得,爷爷只给他用针,不给他用药,可能是不想伤害他的身体。可自己等不及,他想如果自己能找到对症的药,就偷偷用。当然,这个想法是在自己“投河自尽”之前的想法,现在他有了新的想法。他想知道,爷爷说的那句话的深意。为什么只有先开口说话了,才能恢复记忆。这可真是一个深奥的道理。 莫文翻完了所有的书,也没有找到有关这个问题的说明。看来它是掩藏在什么别的说法的后面了。药性,不可能;药理,也不太对;医理,这个有可能。可哪些书是医理呢?莫文又开始了二次筛选。在确定凭自身的能力实在无法寻得医理后,你只能给爷爷写了一句话,我想看医理方面的书。 “这个……”爷爷稍微沉吟了一会儿,说道:“这个可不是容易的事。” 看着莫文失望的样子,爷爷禁不住多说了一句。 “简单说,就是水和火的道理。” 可令爷爷没想到的是,莫文稍一迟疑,便又写下了金木水火土。 “对!你懂这个?”爷爷很意外,他回身从自己的诊桌上拿起了一本书,指了指封皮上的图,问道:“这个你懂吗?” 莫文竟点了点头。 “那你就先看看这个。” 莫文接过爷爷手里的书。他小心翼翼地翻了几下,这书里的内容也没有什么特别,要说与别的书有区别,那就是除了书页陈旧发黄外,它是一个手抄本。 爷爷却按住了莫文的手,他在旁边的白纸上画了一张与封面一模一样的图,并在相应的符号下标注了一圈圈的字。莫文的目光随着爷爷的手转动着,那些字一个一个地进入到了眼里,莫文忽然明白了,爷爷所说的医理就是这张封面上的图。 “这本书是我师爷传下来的,不是什么着名的医学着作,可却是那座大山里一位前人的心血。师爷告诉我父亲,一定要在山外把它传下去。如果你不提起要学医理,我都差点忘了。你如果想学,就认真学,不懂可以问我。” 莫文郑重地点了点头,他也觉得自己确实要好好读读这本书。 “书有名字吗?”莫文简洁地写道。 “我叫它胎胪药义,这是手抄本,原本上的名字是用另一种文字写的,头两个字的发音就是胎胪。” 另一种文字?莫文心中动了一下,他没有深问,他想自己还是先读一读这本药义。 感觉突然不一样了。当莫文了解了封面图的各种意义后,他不再觉得这是一本普通的药理书了。他真的体会到了那位前人在医学上的造诣。因为书中所有的安排布置都是有深意的。莫文着迷地阅读着,忘记了吃饭睡觉,和接送小女孩。 小女孩注意到了这个情况,她刚想耍赖,却被爷爷制止了。 小女孩似乎也很支持爷爷这么做,只要大黄不想着投河自尽,干什么都行,就算不接送自已,自己也不怕,只是不吃饭不睡觉也是很吓人的。 爷爷对莫文的这种废寝忘食的精神很感动,他没想到自己临老还有幸收了个关门弟子。只是这个弟子是个哑巴,而且还失忆,不太符合医人的标准。可如果他能悟出天地间的道理,治好自己的病,也就符合标准了。 爷爷是乐观的,这是他多年来保持的习惯。他坚信,祖宗传下来的东西回归本源定能战胜现在许多不治之症。那种把人拆解得稀烂的治病方法虽然有效,但它已改变了人的本质,让人变得没有了人味儿。可他也知道,现代生活,已经完全超出了中医恢复人体功能的节奏,天地发生了明显的改变,也许将来太阳,月亮,星星都是人造的了,那时也许就没有天地间原始的动力了。人们更注重明确的疾病定义,那种模糊的概念不会再打动人心了。虚实,寒热,气血,阴阳,他们都在哪?魂魄精神,到底意义何在? “思齐则魄圆,就是指我吗?” 几天后,莫文又在纸上向爷爷发问了。 爷爷点点头。 “没有药方吗?” 爷爷摇摇头。 “你认为这位前人说的有道理吗?” “看你的学问也不一般,之前你一定上过大学。你知道现在的世界人口有多少?” “50亿,60亿。我说不谁。” “有这么多的实例,你还怀疑这个道理的正确性?而且它的概率应是百分之百。孩子出生,是闭着眼睛的,其实他也听不见。医生倒了他的身体,击打后背,一口气而魂定,——你怀疑外国孩子不这样,还是觉得用魂太古老。可我选择或发明一个时尚的科学名词,却不易理解和记忆。那是说给专业人士听的。百姓一般接受不了。” “孩子睁开了眼,此为视听阶段。请原谅,这个就不用古老方式描述了。接下来就是你说的思齐而魄圆。思齐,指思考和表达,即开口说话了,然后才有了记忆。这种记忆是外界给的,不是本能记忆,就是你现在失去的魄——也就是经历。一个人经历越丰富,做事就越有气魄。诸葛亮一生谨慎,是因为他经历太少,可他能通过自己的本能记忆弥补,使每一次的初次经历成为成功的案例,也不可小觑。只可惜,他的经历日趋丰富的时候,却魂归五丈原。” “读书可以提高人的本能,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却是经历胜于本能的说明。当然,从辨证的观点看,读书和行路最好同时进行。你失忆了,不一定是坏事,现在有时间看看书,也许这是上天的安排。” 大先生八(1) 莫老太爷的这次救人被大山里传诵为舍生取义,甚至有人开始颂扬太祖的君子规十四条,说莫老太爷用行动找回了已失传的第十四条。 可有人也提出了异议,说莫老太爷毕竟他没舍生,因为他事先知道,噬蛇草可以救回他的命。大山里的人都实在,喜欢实话实说,可这并不影响对莫老太爷这种行为的赞同。毕竟这后生敢作敢为,的确不辱太祖后人的名声。原本已被淡忘的莫家祠堂重新热闹起来。 莫家祠堂本由莫家老宅改建而成。当初太祖把水神裕的居民迁到救兵山,也留下两三户人家驻守,老谭就是留守人之一。这几户人家主要负责对祠堂的看护、清扫和维修。后来祠堂改为学堂,老宅的院墙全被扒掉,修建了一个大大的场院,原来的一正两偏的住宅就变得小了。于是太祖就在两侧加了两个侧院,又在住宅的后院加了一个学堂。学堂的后院盖了新的住宅,它刚好连接了上莫家的祠堂。太祖索性把祠堂也扩建了,并把随自己征战阵亡的大山中的勇士的灵位供奉在里面。每年学堂夏季开学的前两天是大山里的公祭日,大山中所有掌事都要来祠堂拜祭先祖,还会请来说书的颂扬先祖的故事。只是这些故事说得次数多了,山里的百性就没有了新鲜感。渐渐的,本是大山中热闹的节日之一——公祖节,却成了一个冷清的节日。也可以说,也许除了莫家,人们已经忘记了大山中曾经有过这个节日。 莫老太爷在恢复中。其实,在他苏醒的那天早晨,他就想走出自己的卧房,老谭把他拦住了。 “张大夫说了,你得恢复几天。” “张大夫是谁?” “县城里的大夫。” “大夫?我的毒不是噬蛇草解的吗?!” “当然是,不过你中毒太深。” 这怎么可能!自己不过是二次中毒,而且中毒时间也短。这个大夫有点小题大做了。他一定是想强调他的治疗,而忽视自己所说的噬蛇草的作用。这让莫老太爷有点郁闷。他偷偷地倒掉了老谭端来的后续中药。 “你在石匠中有朋友吗?” 本已转身离去的老谭又折了回来。他向莫老太爷提出个问题,想必这个问题也困扰了他很长时间。 朋友?莫老太爷很纳闷儿,自己与石匠们的关系老谭是知道的,如何有此一问?如果说自己的所为感动了石匠们,也许他们会把自己当朋友。 “不知噬蛇草对三位伤者起没起作用?” “那是当然,就连张大夫都夸你当机立断。要不他们仨有可能就没命了。” 哦,原来是这样,莫老太爷松了口气。 “只是有一个伤的比较重,张夫还在为他治疗,不过也无大碍了。” 莫老太爷知道,那个人是络腮胡。 “如果是这样,他们应该能把我当成朋友。”莫老太爷自信地说。 “我说的不是现在。” “什么意思?” “我听张太夫说,当他进屋时,看见一个小石匠一边流着泪一边疯狂的为你吸毒。后来张大夫说你的毒主要在嘴里,他又吸你嘴里的毒……” “什么!”莫老太爷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他是用嘴吸的吗?” “当然。” 莫老太爷用手摸了摸嘴。不知为什么,他浑身热了起来。 “那,那她没中毒吗?” “幸亏张大夫急时止住了他。要知道,那是很危险的。” “我是问她中没中毒?” “这你放心,张大夫不会让他中毒的。倒是你,吸了三个人的毒,所以,你得听话,在床上多躺几天。” 莫老太爷如释重负,他仰天倒在床上。 这个消息太重要了。现在,别说让他躺几天,就是躺一辈子,他也愿意。 “不过,我可跟你说,你可不能辜负了人家!” “啊!你知道了?” 莫老太爷恍然大悟,这个老谭,平时看起来一板一眼的,没想到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来开玩笑。 门外传来唧唧喳喳的声音,好像是一群女人在讨论什么事情。莫老太爷想起床看看,却听到老谭在门外的声音:“都散了吧,莫大夫有媳妇了。” 这是什么话,莫老太爷又掉进了五里雾中。 莫老太爷并没有完全服从老谭的命令,当他觉得自己的精神状态已近完好,便偷偷地从卧房跑了出来。为了不引起老谭的注意,他绕道进了西侧院。 这几天的静养让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就是小石匠在西侧院刻什么。这其实是一个很重要的事,自己怎么就给忽略了呢。现在看起来,小石匠一直没有离开过祠堂。自己一直在饭堂等着,也许小石匠还一如既往地去西侧院刻她的宝贝呢。莫老太爷开始捶自己的头。既然已经想明白了这件事,莫老太爷一刻也不能呆在床上了。 西侧院还是那么安静。里边的神女果树和花坛中开放得最艳丽的芍药花好像也在期待着莫老太爷的到来。莫老太爷的心情一下子激动了起来,也许那诗中美妙的一刻就要到来了。前面就是龙井,走过去,也许就在篱巴下,自己朝思暮想的窈窕淑女就出现了。 莫老太爷挪动着脚步,渴望却又不希望那一刻早早地到来。 关关睢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莫太夫,你好了!”身后突然传来了一个稚嫩的声音。 莫老太爷停下了脚步。 是她?不对,感觉不对。他回转身,看见了说话的人。那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从外表看,也是个小石匠,但不是他要找的那个。 “你,你是谁?” “我叫小石,你救的那个大石,他是我哥。” “你,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莫老太爷此时很狼狈。 “你是贵人,当然记不住我这个干粗活的。” 贵人!莫老太爷苦笑着,说道:“以后别这么叫,大山里不兴这个。” “那倒是,大山里确实和山外不一样。” “哦,怎么不一样?” “山外面是男人找媳妇,下聘礼,那叫‘邻家有女百家求’。大山里就不这样。” 哦,莫老太爷觉得这个小石来者不善。 “大山里是‘大姑娘找夫君,丈母娘看女婿,踩破莫家的门槛子’。 哦,莫老太爷越来越觉得这个小石匠不简单。 “你还会做诗,谁教你的?” “真的吗?”得到人的夸奖,小石匠有点得意忘形,“我说的真是诗吗?” “当然,等你上了学堂,就能听先生读了。” “俺们修罗岩不兴读书写字,所以我不会上学堂。我刚才读的是什么诗?” “是世间最着名的诗。我问你,它是谁教你的?” “是我姐,不是,是我随口说出来的。” “你可真了不起,出口成诗。” 小石搔了搔头,好奇地问道:“可你还没告诉我,这叫啥诗。” “这种诗叫打油诗,只有石头刻得很好的人才能做出来。” “那是,我姐,不,我小石是最会刻石头了。” “那么说,这都是你刻的了。” 莫老太爷花费了很长时间,才把自己挪到了那块刻石的旁边。他用目光扫了一眼上面的图案。一时没看出上面刻的是什么。 “这上面刻的什么?” “这你就不懂了吧!这叫百花图。” 百花图?莫老太爷弯下腰开始仔细端详着。这块石料约有两尺见方,上面能清晰看到的只有一些圆圈。细看还有许多轻条纹,想必是还没有刻完。可按照莫老太爷对花的了解,这上面一朵成花也没有。“这一朵花都没有怎么称得上百花?” 小石也卡了壳。 “是吗,我看看!”他也俯身看了起来。 “这不是你刻的吗?”莫老太爷终于忍不住笑了。 “我只是听我姐说过。这图我还是头一次见。” “这么说,是你姐让你过来刻它。” “啊?不是。”小石突然发现自己走了神,把实话说出来了。 “就是,是我姐。”小石边承认边转身向外院跑。 “别走,我还有话,你姐叫什么名字?” 莫老太爷追到侧院的月亮门处,突然停了下来。他发现,场院里有了些变化,石匠们还在那里忙碌,可旁边多了许多女子。她们胳膊上挎着蓝子,正三三两两地观赏着石匠们的手艺。莫老太爷好像明白了什么,他悄然退步。看来这次自己真是给莫家祠堂惹了很大的麻烦。 莫老太爷对公祖节还是知道的,由于常年驻守在学堂,他对这个节日比一般的山里人还麻木。即便如此,每年他都要随着父亲和掌事们完成祖上传下来的仪式,由于来祭祀的人很稀少,往往在半天之内,祠堂就会变得安静下来。可现在离公祖节还有十多天,这些大山里各个村寨的女子相依来到莫家祠堂干什么?祭奠先祖?可日子没到。也许是她们记不住公祖节的准确日期,或许她们觉得,为了避免拥挤,还是提前来比较合适?不对,莫老太爷对自己的猜测做出了否定。那就应该是小石说的那种可能。她们是冲着自己来的。 “你不是说,莫家祠堂不许进女人吗?”为了阻止老谭过多地追问自己午后的去向,莫老太爷先发制人。 “不是不许,是不许暗中携带。这明面上的,求还求不来呐。” “为什么要求哇?” “傻小子,这男人要是看不着女人,这活能干出个样子来?!” “可你老饭做的不是挺好吗。” “我,我家里不是有老婆子吗。” 莫老太爷笑了。 “你还笑,这不都是冲着你来的。” “冲着我?!”猜测成为了现实,莫老太爷只能故作惊讶。 “当然,其实就是想看看你是什么样子的,然后好按照看到的,找女婿,找丈夫。” “那是为什么?” “还不是为了将来生个儿子像你一样,为她们争个脸面。” “那都像我,以后怎么分辨呢?” “美的你!都像你的模样,那不都成了你的种。就算老天答应,女人们也不答应。” “你是说老天还得听女人的。” “老天听不听女人的我不知道,反正我们山里的女人,只认一个丈夫。这是神女定下的规矩,谁要违反这个规矩,会遭到报应的。”一说到神女,老谭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 “那修罗岩的女人算不算山里的女人?” “不好说!”老谭摇摇头走出了房间。 莫老太爷以前没怎么接触过女人。救兵山的宅院很大,可平时只有自己和父亲居住。这个宅院是大伯父的,父亲只是过来陪他。自己的母亲和其他的兄弟姐妹并不和他居住在一起,而且他们和莫氏宗亲的其它二十几户人家,平时都住在老君营。救兵山的房屋只留哑叔一个人看守。有时随父亲采药、看病或往返于救兵山和学堂之间会偶尔看见一些山里女人。但都是些粗壮的女人,她们大多帮家里干活,就像自己的母亲一样。想到母亲,莫老太爷对大山里的女人就有一种天生的亲近感,但仅此而已。现在,祠堂里来了这么多女人,而且还都是奔他来的,这不免让他觉得有点紧张。他想自己怎么也算是莫家祠堂的主人,是不是应该尽一下地主之宜。至少该露一面。在惴惴不安中莫老太爷拿定了主意。 第二天,莫老太爷按照事先想好的主意,向祠堂场院的大门走去。他想自己主动去迎接大山中远道而来的女人们,可脚一拐,又来到了西跨院。他明白了,不想做的事,强迫自己去做也做不了;想做的事,即便心中不去考虑,也会去做。 虽然心中还留有侥幸,可莫老太爷知道,小石匠是见不到了。 小石匠为什么不愿见他呢?难道她也得知外面的这些女人是冲他来的?这表明她生自己的气了;这表明她很在意自己。可从相反的角度想,也表明她不在乎自己,她要把自己让给那些山里的女人。自己是不是有点太自作多情了。莫老太爷无奈地笑了起来。 “莫公子,你笑什么呢?” 小石稚嫩的声音从上方传来。莫老太爷抬头看。小石却从树上跳了下来。 “怎么又是你?这回你不跑了?” “不跑了!你不是想知道我姐的名字吗?” 啊?莫老太爷喜出望外, “我姐说了,你要是能看懂百花图,我就告诉你。” “真的!?” “那当然,我们修罗岩的人说话就像刻石头,从不反悔。” 看着小石坚定的表情,莫老太爷反倒没了主意。这百花图究竟有什么玄机。 莫老太爷的目光开始慢慢的集中,他的心思也停留在了那块方石上。小石一溜烟儿没了影。可能后来他又回来了一次,也许是几次,但这些已经不是莫老太爷关注的重点了。甚至天黑天亮,他都不关心了,就算老谭满祠堂呼喊他的名字,他都觉得是对他的一种干扰。他现在心中只想着一件事,百花图缘何被称作百花图? “你这些天不吃饭不睡觉,就在这看这么个东西!” 老谭终于发现了莫老太爷常去的地方。 “这沟沟坎坎的画的是些什么呀?” 见莫老太爷不理他,老谭索性也看了起来。 “这中间画得像个树根啊。这一圈画的是树干啊。” 莫老太爷被打扰了思路,他开始用手阻止老谭。 “这个画画的也是,天下树根和树干都是一样的,还一圈圈地画,画这么多能有什么用,还不是劈柴烧火。不对不对,这一圈是树叶。不一样了,这就对了吗,树叶是不一样的吗。” 老谭自言自语,好像他没明白莫老太爷用手推他的意思。 “还不对,这最外面一圈一圈地要画啥?啊——我知道了,这是在画神女树哇!神女树只结果不开花。对啦,这是神女树,圆圈圈是空的,代表不开花。走了!别看了!神女树有啥好看的。这院子里不都是吗。” 一直唠唠叨叨的老谭猛然发现,莫老太爷正在用一种惊喜地目光看着他。 “你,你干什么?” 还没等老谭反应明白,莫老太爷已经把他抱了起来。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老谭见莫老太爷兴奋的样子,反倒生起气来。 “百花,百花图,就像你说的,一圈圈的,只要它们转起来,就是百花。” “转起来?你说的是太阳和月亮?!” “这关太阳什么事!” “那就是过年挂的的走马灯。” “这个……有点像。” “那你还是放下我吧,你要是像走马灯那样转起来,就算你不晕,我老头子也晕了。” 啊,莫老太爷终于松了手,同时也觉得自己也没必要那么高兴。如果按照老谭所说,这个百花图就是像走马灯一样转出来的,那它也不是太难猜的东西。自己花了这么长时间,又舍弃了吃饭睡觉,只能证明自己的见识实在太少。即便说给人听,也会让人笑话。只是自己还得硬着头皮说给小石听,希望他不会笑话自己。 大先生八(2) 尽管莫老太爷觉得有点难以启齿,可他还是把百花图的玄机讲给了小石听。 小石表现得异常的平静,脸上也没有轻蔑和嘲笑的表情。 “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姐的名字了吧?”莫老太爷偿试地问了一句。 “还不行,光知道这些还不行,你得能说出那些花的名字。” “可花没有刻出来啊?” “刻出来还叫什么百花!” 莫老太爷想了想,也是,总共上面只有十个小圆。最多可以刻十朵花。如果要刻也不能刻某种固定的花。 “要说花名也不难,只是我怕你数不过来。” “不错,我姐也是这么说的,所以她只让你说出十一朵花。” “为什么是十一?” “我姐说,如果你问了这个问题,你就没有看懂百花图。” 哦?莫老太爷觉得自己高兴得有点早了。 “我姐说了,十一朵花里两朵花最重要。如果答不对,也是枉然。” “这我可得好好想想。” “还有,我姐听说莫公子书读得好,想让莫公子为这十一朵花配上诗。” “什么,你姐她能读懂诗!?” “这你别管,到时候你读给我,我再告诉我姐。” “这可难了。” “有什么难,你不相信我能记住它们。” “不是……” 莫老太爷的意思是,自己做这件事难,没想到小石还误会了。 “我相信你能,你能把你姐告诉你的告诉我,就能把我告诉你的告诉你姐。” 小石很赞同莫老太爷的这句话。 “那你就开始吧!” 第一要选花,莫老太爷暗自揣度,还得配上诗。能入诗的花倒不少,看来我还真得费点心思。如果能去藏书楼就好了。那里有不少前人所做的诗书。可瞧这意思,小石并不想让自己离开。 “怎么样,想好了没有?” 小石歪个小脑袋开始发问。他一定在想,院子里有这么多花,这个莫公子又是教书的,他连百花图都弄明白了,想必这选花配诗的问题也不在话下。 “要说花,当首选牡丹。我想起一首,我读给你听。”莫老太爷清了清嗓子。 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蕖净少情。 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小石眨了眨眼睛。 “听起来不错。那你现在教给我读。” 这个小石还真聪明,只教了几遍就背诵了下来。这不免让莫老太爷怜生出爱才之心。 “你将来一定要上学堂!” “嗯。” “那你姐上过?” “我姐不一样,她从小是呆在京城的,后来才回到修罗岩。” 小石不想再多说了,他口中默默念着刚学会的诗,转身走了。 莫老太爷呆立在刻有百花图的石头旁,心中暗自吃惊,小石匠竟然在京城呆过!这让莫老太爷突显沮丧,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既然在京城,为什么还要回到修罗岩呢?不可能,一定是自己听错了!可她至少接触过诗,这就不是一般女子能做到的了。山外的诗书都是由官家掌控的,当初自己想学这些诗书都颇费周折,更何况一个修罗岩的小女子。可话又说回来,大山里当初没有诗书是因为祖上定的规矩。修罗岩毕竟在山外,能接触到诗书也不奇怪。可莫老太爷觉得还是有点蹊跷。修罗岩的人不兴读书写字,那小石匠在修罗岩就不可能接触到诗书。难道她真在京城呆过!若果真如此,就证明自己没听错。回想前几天听到的修掌事的做事风格,把修罗岩的女子送入京城也不是不可能。要这么说,这个小石匠与修掌事的关系肯定不一般。想到这里,莫老太爷不禁笑了起来,自己跟莫掌事的关系也不一般,所以才能破了规矩,把诗书带进了大山里的学堂。 来莫家学堂学习的孩子大致要学四年,也就是说,并不是所有的孩子都会学四年。因为前两年还算可以,毕竟是认识一些生活中常用的字和数术。第三年学习认识草药也算符合孩子的天性,能见到实物,一些孩子还是可以坚持的。等到了第四年,需要背诵一些草药的知识,就难了。一本《本草》有将近两千种药材,要想真正记住它们,用一年的时间是不够的,更何况还有性味,功效。如果再掺杂着其它药材书籍,还需记忆形态、产地、采集炮制方法,混淆在一起相当模糊烦琐,也没有规律。时间一长,很多孩子就失去了兴趣。而莫老太爷在父亲的督促下,硬着头皮完成了四年的学业。效果并不理想。别的孩子四年后就回家种地打猎去了。莫老太爷接替了父亲的工作,成为了教授草药的先生。他并不在意这个工作,相反,他更在意以采药为名,带着手下的五六个孩子去山里四处游逛。可这两三年下来,也有逛烦的时候。山外又不让去,他只能另辟蹊径。当年学草药的采摘时节的时候,父亲特意请来山外的一个大夫给他们讲了一课。那个大夫也蛮有学问,为了说明摘采草药的时机应依据地域环境,而不应太倚重节气,他引用了一句山外人的诗词,“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道理莫老太爷听得似懂非懂,不过这诗词倒是触动了莫老太爷的神经。这诗词听起来像山里的顺口溜和民谚,可感觉却是很柔美。莫老太爷私下向山外的这位大夫打听,这诗词是个什么玩意儿? “怎么,你们山里人念书不读这个?这历代的大家留下的诗句可是宝贝啊,还有什么四书五经,诸子百家!” 一听到后面的书籍,莫老太爷就泄了气。这些都是祖上明令禁止的东西,用太祖的话讲,山里人就过好山里人的日子,这山外当官掌权的事就不要想了。 “我们不学这些东西。我家有君子规。”莫老太爷不服输的嘟哝道。 “君子规?你给我说说!” 莫老太爷很不情愿,说白了,这个君子规对于山里人守不守不太限制,但莫家的人必须严守。父亲让他把君子规牢记在心里,莫老太爷对此很反感。 当听了莫老太爷说出的君子规,大夫乐了。 “这不就是四书五经,诸子百家的说法吗!” 莫老太爷眨眼看了看那位大夫,表现出一副很鄙视的样子。 “你是说,山外当官的都是君子?” 噢!大夫好像明白了莫老太爷的意思。 “读书为了当官只是表面形式,但大多数人读书还是为了懂得天地间的道理。不过诗词和它们不一样……怎么说呢,它们是两种方法,表达了同一样的意思。”面对莫老太爷疑问的眼神儿,大夫不得不又慌乱地解释了一句,“一种是自由的表达,一种是严肃的表达。这样,不如你抽时间看一下就知道了。” 大夫匆匆离开了。他一定觉得,这大山里的规矩他还是不要掺合了。莫老太爷当时也很慌乱,他觉得自己向山外人打听诗词这类东西,可能超越了祖上定下的规矩,可那句柔美的句子始终在他的脑中挥之不去,尤其到了烦闷的时候,它就像一只待哺的小鸟唧唧叫着,急切地等待着食物的喂养。莫老太爷知道,这就是自己对诗词的兴趣儿。不过他也知道这事儿做起来会有困难。虽然祖上没有明确不许读诗词,可要说服父亲也不容易,但他马上就找到了理由。 “爹,这草药的药性啊、药理啊,实在太难记了,要是把它们编成顺溜儿,孩子们学起来就好多了。” 父亲用目光扫了扫眼前面色急切的儿子,缓缓地说道:“这个主意不错,那你就编好了。” “这东西哪能说编就编啊,我也得学呀!” “学?山里的顺口留儿哪个是学出来的?” “那不一样,这口头上的也就那么十几个,还有很多词语表达重复,可我要把上千种草药都区分开,明显不行。” 父亲愣了一下,他觉得儿子说的也有道理,便问道:“那怎么办?” “我听说山外有一种诗词的东西,数量也得有个上千种,要不我先学一学!” “诗词?我也听说过这种东西。”父亲沉思了一下,他现在开始怀疑儿子提问题的用心,但这个方法还是好的,“我觉得还行,那就让陈主事联系一下山外的学堂,弄些诗词回来。” 没想到会这么顺利,莫老太爷的心都快蹦出来了。 “我姐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小石不知何时出现在莫老太爷的面前,莫老太爷的思绪也只能回到他的身上。 “什么呀?” “你自己看!” 小石递给莫老太爷一张纸条。莫老太爷展开纸条,见上面写道:百花源自别家院,岂能信手顺拈来。字迹很娟秀,应该是小石匠的笔迹。莫老太爷很疑惑地看着字条,不知何意。 “我姐说,你为什么用别人的诗糊弄她!” 哦!莫老太爷明白了。看来这小石匠的确有学识。这对于一个女子实在难得。如此看来,她在京城呆过也不会错。可那又怎样,难道我莫孝春空读了这十几年的书,连一点豪气都没有吗?难道我就只能娶山里的女人,而不能同京城来的女子心灵相通吗? “你不想让我捎个回信儿吗?”小石站在莫老太爷对面,歪头皱眉地问道。 “当然,”莫老太爷抖了抖精神,“可是我得用纸笔。” “好吧,我可以在这等你。” “要不,你跟我一起去学堂!”莫老太爷劝说道。 “好吧!”小石很不情愿地答应了。 小石一晃一摇地在前面走着,好像他对去学堂的路很熟悉。莫老太爷本想探听点别的消息,却连步伐都跟不上。 自从放假,莫老太爷就没去过学堂。但学堂里并不脏乱,因为每天都有专人打扫。莫老太爷来到一处石桌前,那上面有墨砚笔纸。他稍一沉吟,写什么呢? “你姐在修罗岩怎么写字?”在未确定自己的思路前,莫老太爷觉得先把想问的问题问了。 “俺们那有石笔。” “石笔,那是什么东西?” “那是俺们修罗岩的东西,大山里没有。” “那是,学堂里笔墨都是到山外用粮食换的。” “石笔不用粮食换,在地上捡就行。” “那不就是石头?!”莫老太爷想起来,大山的药材中就有修罗岩石头碾压成的。 “我说它是笔,不是石头。”小石生气了。 “好!好!”莫老太爷赶紧投降,不过他心里还是有了想法,早晚有一天,我要去修罗岩见识一下。 莫老太爷收起了好奇心,却有了思路:不如自己也来点技巧,来检一下两人的心思是否相通。纸条下面还有空白处,不如就在这里写回言。 百花源自别家院,岂能信手顺拈来。 前人已绝芳菲路,我辈从头捡亦难。 书写后,莫老太爷反复看了几遍。觉得两个人的字体还算般配。 “行了,你就把这个带回去吧。” 小石斜了莫老太爷一眼,拿着纸条走了。 莫老太爷心里还是有些不踏实:不知小石匠能否看懂自己的意思。应该把意思再说得明白点。捡亦难直接写成简亦难可能就会更好一些。 等待是一种煎熬,好在午饭时间到了。找不到莫老太爷的老谭又高声呼喊起了他的名字。 小石终于又回来了,可他带回的还是那张纸条。 莫老太爷诧异地接过来,心中暗道,莫非自己猜对了,小石匠真没看懂自己的意思。 “我姐说了,她同意你的做法。她还说,等你把剩下的诗写完,我再来取。”这次小石没做任何表情,也没多说一句话。 小石走后,莫老太爷展开了纸条。他才发现,自己猜错了。字条上正好多了三个字。 百花源自别家院,岂能信手顺拈来。前人已绝芳菲路,我辈从头捡亦难(简亦难) 这是一个很好的兆头!莫老太爷心情大好。那么下面就是选花。 莫老太爷取来书写的条幅。 这选花的顺序应如何定呢? 现在正好是夏季,不如就从夏季的花开始吧。 莫老太爷展开条幅,心中忽然又有了新的想法:如果自己能把对小石匠的心思藏在这组诗中,岂不更好。最能表达自己心思的那首诗自然当属诗经中的桃夭。自己应把它书写在条幅的中间。可问题又出现了。如果这样布置,就只能写九首诗,加上先前的那首,一共十首。这样就缺了一首。不过,莫老太爷只略一沉吟,便有了主意。既然一切已经思考妥贴。莫老太爷便欣然地动起笔来。 荷花 陆上百花竞芬芳 碧水潭泮默默香 不与桃李争春风 七月流火送清凉 石榴花 浓绿万枝红一点,动人春色不须多。 哀俗易高名已振,途险难尽学须强。 菊花 花开不并百花从,独立疏篱趣未穷; 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 梅花 梅雪争春未肯降,骚人阁笔费评章。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桃花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梨花 冷艳全欺雪,馀香乍入衣。春风且莫定,吹向玉阶飞。 兰花 我爱幽兰异众芳,不将颜色媚春阳。 西风寒露深林下,任是无人也自香。 芍药蔷薇 一夕轻雷落万丝,霁光浮瓦碧参差。 有情芍药含春泪,无力蔷薇卧晓枝。 桂花 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 何须浅碧轻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莫老太爷满意地放下手中笔。他想这几首诗经过自己精心的安排一定能让小石匠明白自己的心意。 “你还真挺有才学。”当小石看到条幅上工整的诗词后,也不禁蹦出了“才学”这个词, “你要努力,也能做到。” “真的吗?”显然,小石真动心了。 “这么多花,你最喜欢哪个?” “这个,我还真得好好想想。” 小石无意间提的这个问题还真让莫老太爷动了一下脑筋。 “应该是兰花。” “你能肯定?” “对,兰花。” 小石怪异地看了一眼莫老太爷,转身走了。 接下来的几天,莫老太爷一直处在兴奋和不安之中。刚开始他坚定地相信,不知什么时候,小石就会跳出来给他一个惊喜。后来,他开始猜测,可能小石匠要细心地琢磨一下自己的心思。最后,他断定,一定是小石贪玩儿,弄丢了他的心血之作。莫老太爷想哭,可他知道,就算哭,也不可能等来消息。 望眼欲穿十 爷爷用自己的方式给莫文讲道理,其实就是想提醒他不要轻易放弃,不要因一时的挫折就寻短见。莫文很郑重地听着,内心大为震惊。这中医不是单纯地给人治病,“思齐而魄圆”,它虽然只是根据人生之初的一段小小的经历获得的感应,却能给自己的心灵以莫大的慰籍。如如胎胪药义中其它的语句也能在世上应用,中医岂不成了天地间最大的学问。 “这就是那种文字吗?”莫文向爷爷展示着他手指的位置。 “哦,这是一种已然废弃的文字。它代表着一种大山里的药材。”爷爷边说边为莫文演示发音。不想莫文却跟他读了起来。 “嗬,你能发出这个音,看来这种文字还有用途。” 莫文也奇怪,他试着说汉字,还是说不出。 “别急!先说分音,再说整音。这个法子好。书中所注的这种文字全是分音。我一点点教你,慢慢地你就会说话了。” “为什么只有第三味药材上才标有这种文字?” “因为这些药材中,只有第三味药材产自大山中。我随父入山中拜访师爷,也问了这个问题。不过因为时间短,师爷没有教我,我是后来跟父亲学会的。父亲还说,大山里最初命名药材是按天上的星星叫的,所以有些药材名,既是药材,也是星星的名字。只可惜,我父亲也没有学全,不过他倒悟出了看星星用针的技法,也是很了不起了,就连我师爷都服了。” 为了表示自己对爷爷和针法的尊重,莫文开始极力在书中找寻有关针法的表述,可直到他看完了这本书,才在最后看到了两句他想寻找到的内容:观星序以断穴位之气血望,气血当望不望,致病之穴也,以针导之;星序可诊病,亦可致病,故有针法与脉诀之分。虽只有短短的两句话,却让莫文很兴奋。他赶紧找到爷爷咨询。 “这两句话不是本书里的,它是师爷随手写上去的,可能是师爷偶然的心得。前一句倒还好解释,后一句我也不大理解。你想学针法,就要先看懂星星,其实,这些符号中,有些形状就是天上星星的形状。你一点一点的认,将来要是真认全了天上的星星,我就把这套针法传你。” 莫文开始观看天上的星星,并不断证实爷爷的话语。这应是一个未知的领域,自己的本能记忆中好像没有这方面的内容。可当莫文认全了天上的星星后,脑子里突然有了幽州二十八宿的名字。他们也应是古人,同在水浒中出现,但名声没有杨志响亮,可自己却记住了他们。为什么?因为星宿,还是幽州,或许他们都是好汉? 姐姐出现了,她去学校接了小女孩。莫文也去了,他刚过独木桥,迎面就碰上了小女孩和姐姐。小女孩此刻根本就没功夫搭理莫文,她一个劲儿地向姐姐身上粘乎。莫文只好远远地跟在后面。 姐姐的年龄跟莫文相仿,她说的话,莫文也能听懂。莫文只是觉得,她说话的时候,目光有些闪烁。莫文想那可能是因为和他还陌生的缘故。 小女孩终于想起把莫文介绍给姐姐了。那一瞬间,姐姐突然显得很局促,但也只是一瞬,之后姐姐恢复了自然。她只是向莫文点点头,想必在此之前,小女孩已经向姐姐透露了许多莫文的情况。姐姐用目光凝视了莫文一会儿,并在她那严肃的脸上表达了一丝笑意。 从莫文的角度看,姐姐应该属于漂亮型的那种女子。她身体匀称,衣着合体,也许是由于工作的原因,面部表情略显硬朗。 “我姐姐是酒店的经理。”小女孩自豪地说。 这似乎能解释她大半年才回来一趟的原因。 原本三个人团坐的饭桌变成了四个人,气氛也自然热闹了许多。爷爷为此还喝了点烧子酒。但又因为不胜酒力,早早地躺在了床上。小女孩开始做功课。莫文选择了和姐姐在一起收拾碗筷。他想借机会和姐姐套套近乎,以便打听出自己被捡前的有关信息——主要是身份证。 “你真的什么都忘记了?” 没等莫文开口,姐姐先向他提了个问题,她从莫文手里抢过抹布,完成了最后一件工作。 莫文点点头,他迅速地取来纸笔,开始向姐姐发问 “你能告诉我一些事情吗?” 由于是写,莫文选择了直接简单的提问。他想姐姐一定会明白他所问的更深一层的含义。 姐姐迟疑了一下。 “你听说过吴晓华这个名字吗?” 吴晓华?莫文摇摇头。 “你们说什么呢?不许背着我说事儿!” 小女孩不知何时搬着凳子挤进了两个人的中间。 “大黄,帮我标注音!” “不许这么叫人!叫叔叔!”姐姐生气地训斥道。 小女孩翻了一下白眼儿,并把满一片儿的写着汉字的纸塞给了莫文。 “叫叔叔?你先叫一个我听听!”小女孩的这个回答,让姐姐和莫文同时一楞。 “那就去睡觉!”姐姐有些尴尬,因为如果按照她的论法,自己的确应该给莫文叫叔叔。 “可你说过,不写完作业不许睡觉。” “可你的作业都给大……叔叔做了。你还有脸说这话。” “大黄就是大黄,什么大叔叔!” 姐姐的脸红了。 “我不和你斗嘴,我去睡觉了。” “你的床铺现在归大黄了,不行你先睡我的吧!”小女孩突然变得很严肃,好像她才是一家之主。 这个……莫文站在边上一直不知说什么好,现在又听到自己占了姐姐的床铺,他想自己该表个态了。 “我在院子里睡也是一样的,反正我也要看星星。” “那怎么行!你还睡屋里,我和小珠睡她的床。” “不许喊人家小珠,你为啥要喊人家名字?” “名字不就是让人喊的吗,难道课堂上老师不喊你的名字吗?” “我就不许你喊!你喊我的名字,心里想的却是小姨。” “你这孩子,你小姨叫毕小淑,你叫毕小珠,明明两个名字,怎么你总往一块搅和。” “可她给你写的信里也叫你姐姐,这是为啥?” “你,你能看信了?”话一出口,姐姐就意识到,自己犯了傻,因为小女孩已经上学识字了。 这……姐姐突然看了一眼莫文,红着脸说道:“我是姐姐,你是妹妹,在北方就是这么称呼的。” “是吗?”小女孩也突然转头问莫文。 “哦,我有点想不起来了,可能,可能有这么叫的。”莫文结结巴巴地说道。他选择了替姐姐遮掩,可心里却乱成了一锅粥,这家人的辈份这么乱,将来小女孩长大了,可能会变得六亲不分的。 小女孩对莫文的确认好像很认可,她安静了下来,并把那一大片儿作业从大黄叔叔手里要回来。 小女孩开始学习,姐姐好像也累了,她头都没扭便进了小女孩的睡屋。莫文也暗自松了口气。他来到院子中,仰头看着天上的星星,心中暗自庆幸,自己帮了姐姐这么大一个忙,希望明天能得到回报。可莫文失算了。第二天一早,姐姐便回了城里,她没给莫文留下任何信息。 大先生九 祠堂的修葺工作接近了尾声,可石料却出现了剩余。莫掌事派人传来了处理这些石料的办法——把君子规刻在上面,然后运到救兵山。 莫老太爷获得的嘱咐是:随石料车一同回家。 尽管情绪很消沉,莫老太爷还是听从了父亲的命令。 石料被装在了两辆牛车上,运送的石匠一共有四个,大石和小圆脸儿也在其中。 “莫大夫,你坐我们车。” 小圆脸儿见到莫老太爷非常热情。大石虽然没说话,也向莫老太爷笑笑。其他两位石匠先装好了车,走在了前面。莫老太爷就上了大石赶的车。 “莫大夫,我们只知道往石头上刻字,可这上面究竟写的啥,你能不能给俺讲讲!” “也没啥,还不是君子规。”莫老太爷无精打采的答道。 “这君子规究竟是啥,你给俺讲讲!” 莫老太爷转过脸,不去看他。 莫老太爷认为,这个小圆脸儿一定又准备了什么话等着挤兑他。为了杜绝他的想法,莫老太爷把身子也转了一下。他的目光无意间扫了一下车后,却发现了一件可疑的事情。在距离牛车不到五十步远的地方竟然有一辆骡车。最让莫老太爷惊疑的是,这辆车上竟有一个供人乘座的车厢,现在本是夏天,可车厢前挂着个蓝布帘。这在山里是不常见的,也可以说没有,即便是接新娘的婚车,也只能露天坐着。那这辆车是什么来路?赶车的人,隐隐约约好像很熟,对了,那不是叫修成的络腮胡吗。他什么意思,赶辆车跟在后面干吗?关键是车厢里是什么?是人还是物? 莫老太爷转身想询问小圆脸儿,没想到小圆脸儿还在期待着莫老太爷的“讲讲”。 “好,你要我讲什么呀?”莫老太爷改变了主意,他想看看这修罗岩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就讲这个。”小圆脸儿用手指着一块字体朝向他的石头。 “自强不息。” “啥意思?” “自就是自己,强就是强壮,息就是休息。” “啊,这连在一块就是自己强壮不休息。”小圆脸儿抢话道,“哎——这是在说我们呐!” 小圆脸儿好像领悟到了什么,他转向赶车的大石,问道:“对不对?” 大石一脸迷惑。 “你看啊,我们是不是天天干活。”小圆脸儿撇开莫老太爷,开始了他的分析。 “对啊。” 大石点头。 “干活是不是就强壮?” “对啊。” “我们天天干活从不休息,你说这自强不息不是说我们是说谁。” “对啊!”大石也明白了。 “莫大夫,这么说,我们也能做君子了!?” “当然,真正的君子就在百姓中。” 莫老太爷听了半天,心中一直暗笑。小圆脸儿回头一问,倒让他有点措不及防,不过,他还是板住了面孔,说了一句有涵养的话。 “这话我爱听,我从前以为,只有读了书,当了官,才是君子,所以我对君子不怎么喜欢。我以为那些读书的,当官的,不过就是想用君子这个词,把他们和我们老百姓划分开。” “读书和当官没有关系,君子读书是为了揭开君子之道,让百姓知道,他们可能就是君子。如果不这样,明明自己是君子,百姓却不知道,岂不埋没了很多人。” 小圆脸儿的话,激发了莫老太爷的灵感,他也迫不急待地表达了起来。 “就是,像我们修罗岩就是被埋没的,幸亏有莫大夫你给揭开了。” 莫老太爷觉得小圆脸儿所说的话有点驴唇不对马嘴。可仔细一想,君子可自昭明德。只要做到了,说说也无妨。 “莫大夫,你也是君子,虽然你没像我们那样自强不息,但我断定,你肯定是君子。” “话不能乱说,说话得有凭证。”莫老太爷谦逊了一下。 “有凭证!你看我们这么对你,你还给我们治伤。你以德报怨,真君子。” “你这么说,我还真说不清了。给你们治伤,那是大夫的本份,和君子沾不上边。至于以德报怨并不是君子所为,君子应申命行事,以直报怨。” 小圆脸儿表情困惑,他没明白莫老太爷的意思。 “莫大夫,我是说你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肯定是君子所为。” “也许是吧。” “那你说,这在君子规中叫什么?” “厚德载物。” “后得宰物?你是说太后杀人也是君子行为!” “杀人?”莫老太爷实在没弄懂小圆脸儿怎么会想到杀人。 见莫老太爷现出惊惧的目光,小圆脸儿赶紧转移了话题。 “莫大夫,你说是皇帝大还是太后大?” “从国法上讲,皇帝大;从家法上讲,太后大。” “那你说东太后大,还是西太后大?” “当然是东太后大。” “哦,这么说这妮子还猖狂不起来。” “你说谁?”莫老太爷好奇地问。 “没谁,没谁。”小圆脸儿不自然的笑了。 “莫大夫!莫大夫!”不知什么时候,后面的骡车赶了上来,小石就坐在车把式的旁边,他大声呼喊着。 “小石,你怎么来了?”莫老太爷一下子来了精神。 “我姐要去山里逛逛,所以我就跟来了。” “你姐?” 这么说,小石匠就坐在车厢里。莫老太爷突然热血沸腾。可骡子车明显跑的比牛车快。小石好像也没想和莫老太爷深谈。只一会儿工夫,骡车已远远地跑在了前面。 “莫大夫,前面有休息的地方吗?我们这也走了大半天了,天这么热,休息一下。” “有,前面就到老君营了,那里有水,还有休息的棚子。” “老军营,我听说这老君营可是块宝地,它每年产的粮食可不比娘娘坨少,可娘娘坨的地归村里的百姓,这老军营的地怎么只归莫家?” 这话听起来像质问,不过现在莫老太爷的心情好,再说这老君营的事山里人是说不出啥的。更何况老君营的粮食莫家也没独占着,至少还为大山供出一个学堂。至于赶上哪个村寨有了什么天灾地祸的,莫家也没不管。从这点上,莫老太爷心里清楚,莫家做得问心无愧。只是有一点莫老太爷不明白,这修罗岩可是常年被莫家接济。小圆脸儿怎么能不知道老君营的事? “原本山里的规矩,谁开垦的地就归谁。老君营是我莫家发现并开垦的,这地自然归我们莫家。不过太祖有话,只要谁家的后生能攀上老君营,这上面种出的粮食可均分。只不过当时没有谁家的后生能攀上去。” “这话当真?” “当真!” “现在也算数?” “算数!” 莫老太爷突然明白,原来小圆脸儿是有备而来。不过几百年来,也没听人说过还有别人攀上过老君营,莫老太爷想这修罗岩也不例外。 小圆脸儿的脸色明显开朗起来。 “要说悬崖峭壁哪个能比上我们修罗岩的石壁陡峭,今天我十三叔就想试试这老君营的门子。”小圆脸儿的脸上充满了斗志。 两辆牛车又往前行进了一会儿,陡峭的老君营进入了视线。 老君营这座山确实有些怪异。它的东、南、北三面皆是深深的沟壑,从上面向下看,深不见底。但莫老太爷却随同父亲下去过,虽没到底,但也算见识了:山下沟壑深幽险,谷底生烟醉颜容。 山的西面可到达山脚下,而且山脚下还有一块宽阔平坦的地面。这块平坦之地的北面三、四十丈处就是老君营着名的积水潭。 二百多年前,莫家太祖拔得头筹从西面的鹰嘴部攀上了老君营,从此,老君营就成了莫家的专属地。刚开始,莫家人只在上面种了少量的作物,不想收成非常的好。于是耕种面积逐年扩大,莫氏宗族的二十多户人家就在老君营的山上又修建了各自的宅院。每年春分时节的前后,这二十几户人家开始陆续地攀上老君营。说是攀,却已不是太祖时的绝壁攀岩,而是在山上建了一个摇滚辘辘,用绳索的一端系在辘辘上,另一端系一个大筐。这样,山上的人就可以把山下的东西和人畜运到山上。莫家的人很享受这种待遇,这是山里其他人很难享受到的。其实除了这,他们也没有其它可以把自己同山里人区别开的待遇了。因为莫家的规矩是很严的,所有的粮食收成,全部归大掌事,也就是归大山。这么一来老君营便成了大山里的民生保障。但老君营毕竟是莫家的,莫家用大度换来了大山里的安宁,这才是大山里最大的福份。莫家人在老君营上上下下,其实并不方便,尤其是人多的时候,所以山脚建了许多棚子供人休息。这棚子平时用途不大,最多也就给来回路过的人提供个歇脚的地方。但它又不在大路的边上,只有那些想要观赏老君营险峻风光的人,才会不惜体力,来到鹰嘴部。 莫老太爷每次路过这里,都会到棚子里歇脚。他不上山,却知道怎样让山上的人下来。现在,修罗岩的石匠们要攀老君营,莫老太爷自然也不便向他们细说,更何况他看到了那辆骡车就停在不远处的积水潭边上。莫老太爷心里不禁画了个问号,修罗岩的这帮人此行是有目的的。自己是不是应质问他们?最终他决定还是算了吧。 从地面向上仰望,老君营西面山壁的形状是一个蘑菇状。这就是为什么没有人能攀爬上去的原因。小圆脸儿向山上望了很长时间,脸上也露出了难色,如果他事先知道老君营是这个样子,刚才就不会向莫老太爷夸修罗岩的山势了。 四个石匠蹲在一起开始商量。莫老太爷没有靠近他们,他并不在乎谁家会攀上老君营。本来老君营种出的粮食莫家也不独占,如果大山中每个村寨都攀上去种粮,可能倒省了莫家的一些力气。可转念一想,大山的人如果都上老君营,恐怕老君营就长不出粮食了。这么说,太祖当初的规矩应是一个英明的决策。采用接济的方法,可能更稳妥。但这种事情不能常做,那样会懒散了山里人。 “莫大夫,你喝水!” 那个修成带着小石也来到了山脚下,他们拎来了一桶水。小石招呼莫老太爷,修成则加入了石匠的队伍。 “莫大夫,水潭里能洗澡吗?” “不行,潭水很深,通到龙宫。” “你下去了,龙王就不让你回来了?” “什么龙王,应该是井龙王。” “你说是管龙井的龙王吗?” “你也知道龙井!” “当然,我们修罗岩就有一个,莫家祠堂也有一个。” “哦?!修罗岩的龙井也会在初一、十五向外溢水吗?” “当然,而且冬天也不结冰。——那泉水上面的喷泉一直喷吗?” 莫老太爷想了想,不太确定地回道:“不是,它有时喷,有时不喷。” 莫老太爷并不经常来老君营,只是在每年去学堂和返家的路上,路过这里,但他确实见过不喷水的喷泉。 “那它也和龙井一样,只在初一、十五喷吗?” 这个……莫老太爷还从没有认真想过这件事,经小石这一问,他也来了兴趣。 也许这积水潭上的喷泉真和龙井有关系! 莫老太爷曾听父亲说山里有条龙脉,莫非这喷泉也在龙脉上。这么看来,当初太祖要下修罗岩也一定因为龙井。其实自己家院子里也有龙井,只是由于地势高,井水不会溢出来。那么这个喷泉没准真和龙脉有关系呢! “莫大夫,我跟你说,不是我要洗澡,”小石突然趴在莫老太爷的耳边说道,“是我姐……”小石没把话说完,转身就跑。 莫老太爷眼急手快,一把抓住了他。 “站住!” “干什么?” “你还没告诉我你姐的名字呢。”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什么意思?” “我那天问你,你喜欢什么花,你说你喜欢兰花。你这人,太狡猾,背后打听完别人的名字,还说不知道。” 莫老太爷愣了一下,他回想了一下那天的情景,迟疑地说道:“我真不知道你姐的名字。” “好,我告诉你,她叫兰儿。” 兰儿——兰花。这么巧!自己当时选兰花是因为他有花中君子之称,多少能和自己沾点边儿,却不想…… “你不是说有两朵花最重要,那朵花是什么?” “牡丹啊,百花图整个图案就是牡丹。你没看出来!?” 啊!这可真是天意。莫老太爷兴奋得差点晕过去。他想这次回家一定要让父亲向修家提亲。 修罗岩的石匠们开始了攀爬。小圆脸儿排在了首位,另外两个石匠一左一右也开始了攀爬。大石和修成则留在了地面。 莫老太爷把目光移向他们,他想看看修罗岩如何征服老君营的蘑菇崖。 三个攀爬者很快就到了第一段崖壁的顶部。他们进行了一些操作。最后的结果是:修成和大石握住了扔下来的绳头,两个人用力握紧绳子,一脸的紧张。两个石匠则把身上绑紧另一端绳子的小圆脸儿狠狠的抛起,小圆脸儿在空中荡起了秋千,在两个石匠的保护下,发起了对另一段崖壁的冲击。他拚尽全力试图抓住另一段崖壁上的藤条,最终都无功而返。随着小圆脸儿的筋疲力尽,石匠们也选择了放弃。 不知为什么,莫老太爷心里也变得空落落的。他其实很希望修罗岩的石匠获得成功,那样也许因为庆祝,小石匠就会从骡车的车厢里下来。莫老太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牛车渐渐远离了蘑菇崖,那辆承载希望的骡车还静静地呆在积水潭边上,没有人下来替他送行。 “当初太祖是如何攀上崖顶的呢?”小圆脸儿有些不服气的问道。他并没有死心。他想寻找自己与莫家登顶之人的差距。 莫老太爷根本没有听他问话。他满脑子都在想,两辆牛车离开了,那辆骡车上的小石匠真的会在积水潭中洗澡吗?按照大山里的规矩,女人在露天的河套中洗澡是被允许的。莫老太爷不能确定修罗岩的女人算不算大山里女人,但修罗岩的女人一定不会在露天的环境下洗澡,因为修罗岩没有河套。小石匠这么做,是不是在为自己进入大山做准备呐。其实她真不用,因为自己家里有龙井,而且救兵山只有莫家有井,莫家的女人是不用去河套洗澡的。莫老太爷想入非非。 “每年种地时,人是怎么上的老君营?”小圆脸儿换了一种问话方式。“山上有人。” “你说一年四季山上都有人。” “对。“ “那当年第一个攀上崖顶的人是怎么上去的?” 莫老太爷想了想,也许过不了多长时间,修罗岩就是莫家的亲戚了。还有什么秘密不能说呐。 “你听说过金背开山弓吗?”莫老太爷悠悠地说道。 望眼欲穿十一 绕过那片树林会是什么样子?“投河自尽”前的那个问题又出现在了莫文的脑子里。 莫文现在不去河边了。可在“投河自尽”时获得的信息却折磨着他。原本希望姐姐能给他带来可靠的信息,可小女孩却成为了无形的障碍。也许姐姐也不知什么信息,可她问自己的那个名字是何原因。莫非这就是自己的名字?如果是,她是怎么知道的,从身份证上看到的?那她直接把身份证给自己不就完了。看来自己身上没有身份证。这也不合罗缉,出这么远的门不带身份证,可能早就被老边那样的警察收容了。如果不是爷爷讲情,自己可能已经被老边带走了。也许还是被收容了好。可即便被收容,因为自己的失忆,又不能说话,老边也不会有什么办法帮自己查清身份。那就只能自己找了。 这条河上应该有座桥,不是每天他送小女孩经过的独木桥,应该是座很大的桥。莫文想着他在水中试验时,见到的那座桥,于是他有了去河流上游看看的想法。 机会在不知不觉中出现了。一辆从省城来的小轿车接走了爷爷,小女孩也同行了。 姐姐想利用假期让小女孩进省城玩两天,至于爷爷完全是因为他的声名远播,他的一个在大学当教授的弟子请他去做有关中西医结合的报告。报告的文稿莫文已经看过了,他想自己不必去听爷爷的精彩讲述了。 莫文坚持留在家里,为此,小女孩还大哭了一场,她想让莫文和她一起去省城。莫文拒绝了。 “留下也好,对于大黄,这个村子才是最安全的。”爷爷只用一句话就说服了小女孩。因为大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那好,你答应我,不许投河自尽!”小女孩一脸严肃地说道。其实,她心里已想清楚了,大黄不会再自尽了,因为关于大黄背叛她的那件事,自己已原谅了他。 爷爷和小女孩走了,莫文也着手准备自己的事情。他想去上游的那片树林看看。他简单地收拾了行装,其实也没啥可收拾的,主要是带足了干粮和水。刚开始的想法,只是去看看。可后来,莫文有了一个更大胆的想法,不如就此离开这个小村子,因为这是最好的机会。如果自己要是正经的告别,爷爷和小女孩根本不会让他走。那么,自己就打算一辈子呆在这儿。就算自己不恢复记忆,自己也不愿意。再者,自己的这个失忆症是无药可医的,既然如此,还不如去外面碰碰运气。只是不告而别可能会伤害这两个与自己朝夕相伴了这么久的爷孙,那就留下一封道歉的信吧。 虽然无人可告别,仍是一个伤感的离别。莫文把信放在了饭桌上,深深地鞠了一躬。 对不起,不是不感激你们,不是不留恋这里渡过的每一天,只是我要寻回自己以往的足迹,就必须向你们辞行。原谅我吧,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帮助过我的好心人。 伤感的情绪在莫文的身体里流淌着,莫文想也许以后的日日夜夜它都会这样流淌下去,就向身边的这条河流。但愿自己能重拾记忆,那样他还会顺着这条河再走回来的。 探寻之路,并不像想像的那么顺利。莫文花费了大半天的时间到达了那片原本模糊的树林。树木就在眼前,莫文叫不出它们的名字,不过他还是认真地记了一下它们的身姿外貌,他想也许它们会成为自己将来回来的路标。 莫文在林中的小路中行走着,他希望穿过这片树林,到达另一端,这样就比沿着河岸走近一些。可走着走着他迷路了。 踏遍青山还旧颜,不近人烟不种田。今生田间多辛苦,来世修得半生闲。 真有趣儿,怎么在这里还有人吟歌作赋。莫文停下脚步,等了一会儿,果然从路旁的小道中走出一个农夫,只是这人的打扮不像今人。正在莫文纳闷儿之际,那个农夫也看见了莫文。 “这位仁兄从哪来?”这问话也非今人的口气。 莫文大惊,他转身想跑,却不想农夫拦住了他。 “仁兄慢走,想必仁兄是迷了路,才到了我们这里。” “什么,你如何知道?” “看仁兄穿着,并非今人。” 莫文心中又气又乐,他想,这本应是自己要说的话。 “那么,你们这里又是哪里?” “哈哈,莫非仁兄没看出来,这里遍地桃树,花开似锦,还会是哪里!” “难不成是世外桃源!?” “哦,仁兄果然是聪明人,这里虽粗茶淡饭,布衣草屋,却是天下最快乐的地方。” 莫文同意了。自己与小女孩和爷爷的生活的确如此。 “可我与你等不同。”莫文做出了反驳。 “有何不同?” “我有身份之迷待查,所以不能在此久留。” “仁兄这是徒增烦恼,想那世间,六道纵横其间,交错盘结,像仁兄这等即无才华,又无机巧之人,沦于世上,若真到了那交错盘结之地,定会像如今迷失方向。若入青红白黄之道,还算运气,若入黑道,就无回头之路了。” 莫文冷冷地看着农夫,说道: “闻你之言,也非一般人物,何必把自己打扮成这般模样。你不过是想阻止我走出这片林子。青红黄白黑,人有五脏六腑,少不了六道相补。酸甜苦辛咸,乃食之五味。五谷者,米麻豆麦黍,五果者,枣李栗杏桃;五畜者,牛犬猪羊鸡,五蔬者,葵韭藿薤葱,居家之人,那一样缺得。你只说这黑道可怕,难免有夸大之嫌,想其余五道,若入之,那一个不是如履薄冰。” “这么说,仁兄已然深悟世间六道之苦,却还决意离去,实堪敬佩。既然如此,我与你指一方向,只管前行,若闻水声,便可上路。” 哗哗的流水声让莫文睁开了眼睛,原来自己在树下眯了一夜。只是这一夜好像也没消停,自己好像在与一个农夫争辩。真是奇怪,本应梦见爷爷才对,因为毕竟争论的是中医问题,可为何却出了一个农夫。所说之语却是在论什么六道之理。什么是六道,自己梦中振振有词,这醒后却不大记得。好像出现了世外桃园。因为自己的记忆中有陶渊明这个名字,自然知道世外桃园,莫文对此已不奇怪了。看来爷爷是对的,自己有一定的文化程度。 树林里的清晨这般宁静,连流水的声音都听得到。也许是昨晚太过劳累,所以忽略了这个声音。 莫文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向有水声的方向走去。于是,他看到了一条更长更宽的河流。他想,也许那座大桥在这条河上。自己只能继续向前走。 莫文沿着蜿蜒的河道又走了大半天,他不得不又面临着一个新的选择。他到了一个汇合口,有三四条河流在向不同的方向流淌。在思忖了两个小时后,他选择了最宽阔的那条河。他选对了,又经过了一天的跋涉,他终于看见了一座桥。一座很高的桥,桥上面来来往往的是过路的车辆,桥下面有村庄,有家禽,有人。莫文很兴奋,他快步地跑上了那座桥,随之而来的是一阵眩晕。他忽然想起来,自己已经很长时间没进餐了。他缓了缓脚步,让自己的呼吸畅快一些,当他正准备掏出身上的干粮时,一辆卡车直奔他而来,他不假思索地做了一个动作,他的潜意识告诉他,这个动作能救他的命。 大先生十(1) 莫掌事对儿子主动提出要娶修家的女儿大感意外。这修罗岩的女人也算是大山里的女人,怎么就着了儿子的意呢?可转念一想,这还真是一门好亲事。而且,按照平时自己对修罗岩的照顾,修家也一定会答应这门亲事。所以当说亲的谭婆回来说,修家拒绝了这门婚事,莫掌事还有点不能理解。 “修掌事说,你们莫家的门风太正,修家的女儿自小粗野惯了,一定受不了。我一听,就知道这修掌事在故意挤兑人。不过就是想多要点粮食。可莫家的粮食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自然也不会太随便就应了。于是我就说,修掌事你也莫用这种话搪塞我,要说粗野,山里的丫头那个不粗野,就说前几天我给你们修罗岩做的那几个媒。哪家向你们修罗岩多要了一丁点儿的东西。这可是神女定的规矩,找男人得丫头自己乐意,两个主家是不许阻挠的。” “可我家丫头没看上莫家的后生。”为了保证自己的确和修掌事进行了一番唇枪舌剑,谭婆竟卖力地学起了修掌事的腔调。 “哟,修掌事可说笑了,这莫家的后生虽然不会出力干活,可学了莫家家传的手艺,也不是干吃饭的后生。前一阵子不是还救了你们修家的三个后生。”对于自已当时说的话,谭婆又恢复了自己的语调。 “救人是救人,那是两码事。”又是修掌事的腔调。 “修掌事你这么说话可不对了。要不是我们莫大夫舍生取义,那能有那么多丫头来到莫家祠堂,没有那么多丫头到莫家祠堂,你们修罗岩会多了这么多喜事?” 谭婆似乎很喜欢这种一个人装扮两个人的法子,这样就省了修掌事说,修掌事说这种重复的唠叨,而且她扮的有模有样,很容易就让人分辨出对话的两个人。正当她还要进一步发挥时,莫掌事拦住了她的话头。 “等等,你说的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就是前不久发生的事,怎么,莫掌事你没听说!?你儿子可给你争大脸了。” 莫掌事看看站在身旁的莫老太爷,他想,这件事可能一句话两句话也说不清,于是就做了一个继续的手势。 “其实我是给修家留着面子呐,要说这修家丫头和孝春……”谭婆突然发现莫老太爷在使劲向她眨眼睛,就把想要说的话咽了回去,“是见过面的。” “这就对了。”莫掌事点点头。 谭婆也点点头,她想,幸好自己没太冒失,如果刚才要是说亲了嘴,这莫掌事就不是点点头这么简单了。但实际上,她在修家是真说了这句话了。 “如果要只是因为粮食倒也没什么,反正粮食是莫家的,就算给了修家,其他掌事也说不出什么。怕只怕还有别的原因!” “就是有啊!我一看修掌事始终不吐口。我就要见修家的那个丫头。我说,如果那个丫头说不,我转身就走。没想到修掌事却说:不用了,我说的就是丫头的意思。我这有个书轴,你把它带回去,那个莫大夫就明白了。我说啥书轴哇?你这不是想糊弄我吗!你给我说清楚。修掌事说:这个书轴上的诗是莫大夫写的,小女觉得两个人不合适。这事我老头子可没告诉我,我得问清楚哇。他们俩都写诗了,自然是情投意合了。” “小女说,莫大夫为人太过随性,优柔寡断。他们俩儿不合适。”谭婆又学起了修掌事的腔调。 “我只听说过看生辰八字有不合适的,看诗还能看出不合适来。我想一定是修家故意编个理由回绝我,可人家说的有鼻子有眼,我也不好再说啥了。” “诗?”莫掌事一脸疑惑地看了看儿子,“这修家女子能看懂诗?你把书轴给我。” 一直呆呆地听谭婆叙述的莫老太爷此刻却冲了上来,抢下书轴,跑出了屋外。 奔跑中的莫老太爷思维已陷入混乱。他想想清楚一个问题,可问题一下子全涌了出来,他不知道哪一个才是他要找的问题。最后他只给自己留了一个问题,究竟哪里出了问题。这可真是一个好问题。只要他问一次自己,就会有一个画面出现: 被泼水的小石匠惊慌出逃。这不是问题,自己已为此付出了代价。 自己贸然去学舍为三个石匠治伤。这也不是问题。小石匠亲自为自己吸毒,就已证明她已被自己感动。而且自己救人没有任何自私的目的,虽然自己事先知道筮蛇草可以救人,可当时的人是不信的。 难道是山里的女人去祠堂相看他,可结果是修罗岩的石匠们得到了好处,这也是自己后来听谭婆说的,想必小石匠也会有所而闻。更何况她让小石在西院等自己,难道不是真的? 就算自己自做多情,可后来看百花图,赋诗,难道不是她的要求吗?说自己的诗选的不合适,可为什么还要跟我到老君营呢?就算修罗岩对老君营有所企图,可一个女孩子也不必参与其中啊。再说攀老君营不过就是为了粮食。父亲已经明确表态,粮食不是问题。不对,这是后来的事,修家没有明确提出粮食。那就不是粮食的原因。归根结底还是诗的问题。 莫老爷终于想明白了。他扑通一下坐了下来。他不能再跑了,因为前面出现了一条河。 这条河是位于上河套的杨树河,由于它的流淌,救兵山这个山谷被分成两部分。高坎处的地域是上河套,低洼处的地段是下河套。每年山洪下来时,作为地势低洼的下河套就被河水扫荡一空。于是太祖动援了山谷里的所有劳力,在上河套修建了一个石坝。当时用的石头就是从修罗岩运来的。石坝的落成提高了杨树河上游的蓄水能力,流到下游的水量得到了调节,下河套的村民就可以安心种地了。上河套却形成了一个可以打渔的杨树河。 上河套的人口本就稀少,耕地面积也不足,村民们索性上山砍来木头,家家扎起了木筏,下河捞鱼。但这并不能解决所有人的生计问题,于是有一部分青壮年走进深山,猎取野物弥补家用。 捞鱼打猎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莫老太爷不喜欢种地,也不想和父亲一样背着医箱去四处看病,采药。莫掌事就曾把他送到上河套彦家学渔猎的本事。结果也是铩羽而归。但却促成了莫家和彦家的一桩婚事。想到婚事,莫老太爷心中五味杂陈。当初自己的族姐莫馨总是借着要和他学读书写字来到河边看他打渔,却不想暗中与彦家的大儿子有了情意。虽然后来莫老太爷很恼火自己没有躲过父亲的安排,去学堂教书。但对自己促成的这桩婚事却很满意。莫馨姐真是个聪慧的女子,既学会了读书,又为自己找到了一个称心的男人。小石匠也是个读过书的女人,难道自己真不是她的如意郎君?想想自己和莫姐夫实在没法比,自己除了读读诗,好像也不会什么了。莫姐夫就不一样了,能捕鱼,能射箭,每次进山回来,必是满载而归。这样的男人有哪个女人不爱。再说,小石匠比莫馨姐还多了一门本事,人家会刻石。这么一分析,自己确实配不上小石匠,除非自己能治病救人。 问题好像有了答案,可莫老太爷却高兴不起来。他觉得,自己这些年的确是白过了。 让这些牵肠挂肚的诗见鬼去吧!莫老太爷站起身,把手中的书轴向河中抛去。 “孝春,你一个人在这合计啥呢?” 一只木筏向莫老太爷漂了过来,筏上站着一个六十来岁的渔翁,他不仅向莫老太爷打着招呼,还用网竿截住了即将落入水中的书轴。 “彦大伯,我,我……”莫老太爷不知说什么好。 “行了,我瞧你这脸色怎么和我们家老二一个样,莫非你也相中哪家的丫头,人家不愿意?” “不是!”莫老太爷试图否认。 “得了。好长时间都没去上河套了吧?走吧,前几天,你姐夫刚从山里打回来的野味,还没倒空吃呐,算你有口福。” “姐夫,莫馨姐还好吧?” “好是好,就是让你那个外甥折腾够戗。” 要说去彦家,莫老太爷是很高兴的,这不仅是因为莫馨姐的厨艺好,更是因为,彦家的氛围相当活跃。自己家中只有父亲和自己,平时冷冷清清也就罢了,就算吃饭,莫老太爷和父亲也不搭言。而彦家则不同,自从莫馨姐嫁到彦家后,这个家庭就成了莫老太爷最向往的地方。彦家的祖屋就在杨树河的边上,只要在岸边架起篝火,火光就会映入水中。这对于同样喜欢诗词的莫馨是最大的诱惑。 “小倌,你看篝火进入水中的样子美不美?” “美!” “这就是一首诗,妈妈教你读诗好不好?” “不好!”小倌一定发现妈妈又在对他哄骗,撒腿就要跑,却一下撞上了莫老太爷。 “想跑,得先让我抱一下。” 进入莫老太爷的怀里,小倌倒是不怕,他一边抗拒着莫老太爷的抓痒,一边口中乱喊,爷爷,三叔。 爷爷倒是说了一句无足轻重的话。三叔却张着嘴大口咀嚼着刚烤好的野味。 “叫三叔不行,得叫二叔。” 莫老太爷发现彦家老二的情绪确实不高。他故意要逗一下。 二叔还是没有反应,可奶奶出现了。老太太很生气,她嘴中嘟哝着一些惯用的语言,把孙子从莫老太爷的手中解救出来。 莫馨冲莫老太爷做了个鬼脸儿,也跟着祖孙俩儿进了祖屋。 “孝春,别管他!过来喝酒!”彦大伯豪爽地向莫老太爷喊道。 浓郁的香味,还真让莫老太爷动了酒性,他端起了一碗倒好的酒,咕咚喝了一口,热气传遍全身。 “这是我上次去娘娘坨用两篓鱼换的。怎么样?” “嗯,好喝!” “我也来一口!”彦老三刚刚咽下口中的美味,马上赶来凑趣儿。 “你不行!” “咋不行,孝春哥都可以喝了。” “孝春都快娶媳妇儿了,自然可以喝。你不行!” 彦老三委屈地退了回去。他用眼神勾了一下坐在对面的彦老二。 “二哥,你少喝点!” 彦老二确实喝了不少酒,可莫老太爷一点都不担心。要论起来,彦老二的身体要比他哥哥强壮。但他箭术却很一般,就像修罗岩的大石,虽然拉开了莫家正厅悬挂的金背开山弓,可却射不准它发出的箭。但彦老二却能把彦家仅有的那一块耕地治理的井井有条。就这一点,莫老太爷认为,他也应是大山中女孩喜欢的男人之一。可听彦老伯的意思,他好像遭遇了和自己一样的境况。莫老太爷想深究一下这方面的原因。 “河西村那丫头倒是相中了他,可她家里却提出要二十篓鱼、十只兔子和十只狍子。” “莫馨姐就什么也没要。”彦老二气哼哼地说。 “你给我闭嘴!” 彦老伯有点看不惯二儿子现在的样子。 “啥事都提你嫂子。你嫂子念诗能念一天,那丫头能念出一个字。” 二儿子不说话了。 “要说起来,人家要点东西也不过份,毕竟女孩子是父母养大的,不是神女养大的。规矩也该改改。” “神女养大的女孩子嫁人是啥规矩?”三儿子探头问道。 对于这个问题,莫老太爷也想知道。因为自己与家人不常住在一起,大山里婚嫁的事他并不十分清楚。尽管修罗岩没有把向男方要东西视为拒绝的理由,莫老太爷也想知道,这大山里原来的规矩是什么。 “当初神女管辖这座大山的时候。来到大山里的都是男人。那时人少地多,男人们拚命干活,生产出的粮食除了上缴神女外,多少能留下一些。有了积余,他们就盖起了房子,自然就想到了娶个女人。可这事得经神女同意才行。于是他们就在秋收后的一天,在神女湖向神女祷告。神女还真答应了他们的要求,并给他们每一个人配了一个女人。” “神女真好!如果她继续管理大山,那二哥找媳妇儿就不发愁了。” “什么事都有报有还,女人们只能与男人们在一起呆七年,然后她们就回到神女身边。” “那他们生的孩子怎么办?”莫老太爷想到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这就是最痛苦的事情。七年后,夫妻骨肉分离,男孩留在父亲身边,女孩随母亲到神女身边。” “那他们还能再见吗?” “原本不能,可男人无法接受分离之苦,便没有了力气去种粮食。神女为了粮食允许他们每年见一次。” “见一次能有多长时间?” “七天。” “七年变成七天,那也是很痛苦的事。” “但总比不见强,本来男人们身边连女人都没有,是神女白送给他们的。” “可他们也奉献了粮食。” “粮食也是用来养育男人们的女人和女儿。” 莫老太爷和彦老三争执了起来。当两个人发现后,相视笑了起来。 “你们俩呀,其实都忘了一句老话,”莫馨又端来了一盆切好的生肉,“天上一天,地上一年。” “你是说他们在天上相会!” “是不是天上,我不知道,不过原先一定不在娘娘坨。” “你是说不在神址?” “那要这么说,这七天也是很长啊!神女还得供他们吃住。那岂不亏死了。” “哎!小三儿说的还真有道理。关键是,七年不种地,地不就荒了吗。神女也一定发现了这个问题,……” 屋里传来小倌喊妈妈的声音,想必是奶奶哄他睡觉不能让他满意。莫馨赶紧中止了话题,跑回了祖屋。 “后来呢?”莫老太爷只能又把脸转向彦大伯。 “后来,想必就是这个原因,——谁知道呢!反正媒婆们有个说法,她们说这个建议是一个神婆提出的。后来神女就把男女婚配的事让神婆代管了。每次男人找媳妇儿都要送些粮食给她,她才会入神址为这个男人领媳妇儿。后来大山里就有了个规矩,如果有人不经过媒婆娶了媳妇儿,就遭受七年之苦,而且两人永不相见。” “这事和媒婆有什么关系?” “因为那个神婆就是媒婆的主师婆。” “那都是吓唬人,我将来就自个儿娶媳妇儿,不给媒婆送粮食。”彦老三不屑地说。 彦老爹瞟了一眼自己的三儿子,继续说道,“反正也算神女做了件好事,她让女人留下了。可每家每户只要生了女儿,神女就得带走。” “唉!虽然惨点,可至少家里有女人了。”彦老三阴阳怪气地又补充了一句。 “那以后男人找媳妇儿,她还管不管了?”莫老太爷却很正经地问道。 “管,当然管!每年神址都会落在娘娘坨的小平台上,想要取媳妇儿的男子拿够了粮食去山下等。交了粮食,就能领到媳妇儿。” “那岂不是要交两份粮食?”彦老三又插言道。 彦老爹瞪了三儿子一眼。 “那神址出来的媳妇一定都很漂亮吧?”彦老三讪讪地说。 “据说那些素女子没有模样。”彦老爹道。 “没有模样,那是啥样?”莫老太爷好奇地问。 “反正都一个样,黑黑的脸,不长头发,穿同样的布袍。” “都一个样,那男人怎么区别自己的媳妇啊!?”彦老三满脸惊讶。 “不用区别!只要女人认识自己的男人就行呗。大山里的女人只认一个丈夫。” 莫老太爷忽然想起了老谭说的那句话,原来根儿在这个故事里。 “孝春说的是,女人就是在家里管家,只要她认识自己的男人,就不会错。” “这个更惨点儿,怎么连模样都没有哇!”彦老三故作哭腔。 “后来就有了。等女人们上了年纪,不能生育了,她们去神址乞求神女,就会返还她们的容貌,头发。” 彦老爹好像要故意气一气三儿子,但说话的语调又不失郑重。 “你是说,是神女让她们变成这样的!?我看神女也不怎么样。她是不是把山里女子的容貌都用在自己身上了!?”彦老三和他爹置起了气。 “不许胡说!神女这么做,自有她的道理,再说,她最后不是把容貌还给了山里的女子吗。” “人都老了,满脸皱纹,头发也白了,还要它们有何用?” “那我问你,年轻时,女人们要容貌有何用?” “至少让人看,能,能辩出是谁家的女子。”彦老三有点气亏,“你问我有什么用?我又不是女人。要问你问,你问……” “行啦,问谁都没有用。最后神女不是自愿放弃女芒了吗。”莫老太爷打了个圆场。 “啥?你说女芒就是女子的容貌!”彦老三睁大眼睛看着莫老太爷。 “我就是一猜,也说不好。不过二者之间肯定有关系。” “那莫磬姐进神址后,是不是就变成那个没模样的素女子了?” “那不一样。选神女是为了找带有女芒的女子,虽然她们没有以前的神力了,可她的悟性还是比常人高,进入神址后可以和天地通话,为大山造福。” “孝春哥你说话越来越像大掌事了。” “是吗?”莫老太爷也发现自己说话有点走父亲的路子。 “可罗盘大仙不是神女,他不一样能给大山造福。”显然彦老三还是不服莫老太爷。 “罗盘大仙是谁?” 莫老太爷一愣,他只知道,自己的族姐莫磬被选为神女,山里人称其为莫磬大仙。 “就是神女失踪后,建立大山秩序的那个人。” 彦老爹责备地瞪了三儿子一眼,接过话茬。 “孝春哥又不是外人。”彦老三小声的咕道,并把头埋进了胳膊肘里。 “我也不想瞒你孝春哥,只是你这嘴太快。”彦老爹又给自己倒了杯酒,接着说道:“其实呢,这都是山里的传说,做老人的就是想给后人留个念想儿。要说这罗盘大仙,也得从这神址求媳说起。” 大先生十(2) “有一年,神址来到了娘娘坨。当时符合条件的小伙子们就去神址求媳妇儿。可粮食收上去了,媳妇儿却没下来。管这事儿的神婆说,先让小伙儿们回去。可过了几天,还是没信儿。小伙儿们着急了,这要是到了期限,神址飞走了可咋办。” “可急也没用啊。神婆天天往神址跑,就是领不出媳妇儿。” “神址升天的时限到了。可奇怪的是,神址没走。这下不光是小伙儿们急了,整个大山的人都慌了。” “一定是她发现粮食不够吃了,就放弃了。”彦老三有点幸灾乐祸。 “这是好事啊。”莫老太爷的想法却不一样。 “可当时人们不知发生了何事。他们又来到了神女湖,向神女祷告,可事情还是没有变化。这时,求媳妇儿的小伙儿中,有一个善于攀岩的,壮着胆子,从小平台的后山攀了上去,发现神址里有很多女子。她们住在很多的房子里,有做饭的,有洗衣的,还有看小孩子的——当然都是女孩子。关键是虽然穿着布袍,可有容貌,还有头发,只是脸上都抹着黑灰。小伙回来一说,那些交了粮食的小伙儿不干了,便闹着要去神址抢媳妇儿。神婆,巫师、巫婆拦都拦不住。队伍来到娘娘坨,却被岳家当时的掌事拦住了。” “这岳掌事莫非有啥能耐,能拦住这么多小伙儿?” 彦老三有点不信,可他又希望自己的猜测是真的,因为他就喜欢有能耐的人,比如像他大哥那样的神射手。 “其实也没啥,”彦老爹自然了解自已儿子所想,“男人最大的本事不是争强好胜,而是要有脑子。” “我有脑子。”老三讪笑道。 “当时岳掌事说,你们不能胡抢,这些素女中有你们的姐妹。” “对呀!”老三如梦方醒,“真高,罗盘大仙真是高人!” “你怎么知道他是罗盘大仙?”莫老太爷诧异道。他一直以为,彦老三也是第一次听这个故事,虽然彦老三从别处听说过罗盘大仙,可具体咋回事,他一定也不清楚,所以他才利用今天自己在场,让彦老爹讲出来。 “我听岳家的人说过,可我一靠近,他们就不说了。” “这一点,岳家就比你强。我可跟你说,你经常偷着出山,我不怪你,可到了外边可不能讲大山里的事。” “知道,知道。”老三很感激地说道。 莫老太爷也很钦佩彦老爹,要知道父亲的威严不是靠严管挣出来的。“三儿出山是为了练本事,就算我爹知道也不会管的。你快说,后来那个罗盘大仙怎么解决这件事的?” 莫老太爷既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又把话题重新转了回来。 “那时他还不叫罗盘大仙,好吧,反正都一样。”彦老爹没有太坚持自己的说法。 “当时,罗盘大仙也没有办法。他就问神婆以前进神址领人,怎么个领法。起初,神婆不肯说,因为这也算是她自己的一点小秘密,可后来,架不住,大家伙儿半仙儿长,半仙儿短的央求,……” “半仙儿?” “哦,这神婆也是神址中的女人,没有婚配给男人。上了年纪后,就让神女放回来,替神女在大山里跑跑腿。有的还在神址里学了看病的本事,给山里的人看病,她们的继承人就是现在的巫师、巫婆。” “还有媒婆。”老三补充道。 彦老爹这回没看他,只是又喝了口酒。 “这神婆说,每次她入神址,都等在天地阁外,先报出一个小伙的生辰八字,过一会儿出来一个素女,她就领下来了配人。” “那在天地阁里,素女们做什么?罗盘大仙问。” “神婆犹豫了一会儿,说:唉,说就说吧,反正我老婆子没啥怕的。每次选素女,年龄合适的女子排号入天地阁,那里边有一个罗盘。进去的女子把手指放在罗盘的中心处,罗盘转动,素女就可婚配;罗盘不动,就不能婚配。唉,我老婆子经历了二十多回,都没动啊!” “这么说,素女的生辰八字都在罗盘里了?罗盘大仙说道,那这次没有一个动的吗?” “应该是吧!神婆答道。” “半仙儿,麻烦你再进一次神址,看看里边的女子有没有变化。罗盘大仙要求道。” “罗盘,我们家倒是有一块罗盘,那东西还能存生辰八字!”莫老太爷插话道,他是想让彦老爹休息一下,同时也觉得自己也应梳理一下这段话的头绪。 “就算是同一个罗盘,现在也没用了。现在找媳妇都在大山里找,谁还去神址。”彦老三善意地嘲笑道。 莫老太爷也笑了笑。 莫老太爷还真注意过这个罗盘。在他的记忆里,罗盘的背部是一圈圈的符号标记,就像小石匠刻的百花图。只是由于擦拭的原因,标记已经模糊不清了,难道这一圈圈的东西就是生辰八字?当然,罗盘的正面就是指南针,因为毕竟它是用来辨方向的。指南针周边也有一圈奇怪的符号,这些符号倒是很清楚。不过莫老太爷倒从未深究过,其实也用不着深究,罗盘最基本的用途就是指方向,那这些符号自然也就代表着方向。莫老太爷一直是这样认为的。现在看来也不一定,方向应为东南西北,最多再加上四个,组成八方,怎么会有二十八个之多。那多出来的二十个符号又代表什么?莫老太爷极力回想着,按父亲的说法,太祖刚开始行医时,怕在大山里迷失了路,所以才用它。后来莫家的人总是上代人传帮下代人,等到下代人对大山的路径了若指掌后,才允许单独行医,这么一来,在山里游走就用不到罗盘了。那个罗盘就被扔在了旧医箱里。这么看来,它还是用来表述方向的。除非自己家里的罗盘就是故事里的罗盘,否则,它不会显示出它的神奇。可如果两个罗盘真是同一样东西,它本应在神址里,怎么到了莫家? “神婆从神址出来后,表现得很慌乱。”彦老爹又开始了讲述,“罗盘大仙向她询问。好一阵儿她才开口说话。她说,神址里发生了大变故,素女们都有了容貌和头发,而且她们还发现,每个人的胳膊上都出现了红记,恐怕不久大山里就要有灾祸了。神婆的话让周围的人恐慌起来,只有罗盘大仙表现得很镇定。” “半仙儿,麻烦你跟我说说,那红记的样子,也许只是普通的灾病。罗盘大仙一提醒,神婆也安稳下来。她想了想,说:好像我见过这些记号,它们,它们在罗盘上出现过。” “我说怎么罗盘不好使了,原来生辰八字都跑到胳膊上去了。”彦老三看似玩笑的一句话,却让莫老太爷心中一动。 彦老爹没搭理彦老三,继续说道: “罗盘大仙没吱声,他想了一会儿,说:半仙儿,你能不能把这些红记画出来让我看看。神婆同意了,可这次她进去很长时间,出来后啥也没带出来,而且还报怨起来:不行啊,太多了,我画不完呐。每个人的红记不一样,大大小小,太多了,我记不住。” “罗盘大仙表现得更有主意。他说:要不,你带我进去看看!” “这可不行,神址里不能进生人,更别说男人了。” “咋不能进,俺就进去了。那个攀岩的小伙气哼哼地说。” “半仙儿,我是这么看的,神女可能有事离开大山了,也许以后她就不管我们了。在山里,你现在是唯一有半仙之体的人,你能眼看着大山乱起来吗。罗盘大仙又吹捧了一回神婆。” “好吧,我老婆子也豁出去了。我带你进去。” 彦老爹突然停下来不说了。莫老太爷和老三面面相觑,共同问了一句:“完了?” “完了。” “怎么完了?这罗盘大仙进去看出什么了?” “我也不知道看出什么,反正大家按照他的方法做,二十八年后,神址中的女人就被山里人娶光了。” “二十八年,这么说,在神址里呆过二十八年就可以成半仙了。” “那可不是,你没听刚才神婆自己说,她摸罗盘摸了二十多回,我想至少得两个二十八年才能成半仙。” “嗯,还是孝春记性好使!”彦老爹赞叹道。 “可我还是有个问题,刚才只说神婆是神址中出来的。可巫师、巫婆咋回事?而且从治病上看,她们还不是一个神婆带出来的呀。” “这个我来解释,”彦老三做了个举手的动作,想必刚才父亲表扬了莫老太爷,也有点不服气。“巫师、巫婆是神婆的徒弟,而且不止一个神婆。就像神女大仙,光莫家就有四五个,就别说岳家了。只是神女大仙不传徒弟,她入仙境。所以一代就一个。神婆就不同了,从神址出来,一代也许一个,也许两个或三个,她们收徒弟,徒弟再收徒弟,就形成了现在的混乱局面。” 莫老太爷点头,若有所思地说:“混乱倒不至于。这也多亏了祝由之法,不知这是谁想出的主意?” “当然是罗盘大仙了。” “你咋知道?” “我听那些徒子徒孙说的,你别看他们相互间不服,可他们都服一个人,就是罗盘大仙。当然,还服莫大叔。” 彦老三嘴里的莫大叔就是莫老太爷的父亲——现任大山的大掌事。 彦老三的话多少有点吹捧的意思,但莫老太爷能承受得了。只是他觉得大山里曾经有个那么着名的人物罗盘大仙,他做为莫家掌事的继承者竟不知道,看来自己太疏于和山民的交流了。 “那选神女入神址也是罗盘大仙的主意?” “按理是,”彦老爹也没敢肯定,“据说是罗盘大仙升天前留的话。” “那段神女沐浴的话也是他留下的了?” 没有人吱声,因为大山里传这段话,主要是为了提醒后人不要去神女湖打扰神女,至于是谁说出来的,并不重要。 “神址山后崖壁上布满了狼牙藤,会不会也是罗盘大仙做的?”彦老三见冷了场,就又抛出个新的话题。 “三儿,你是不是私自攀过那崖壁?”彦老爹严肃地问道。 “没有,我哪有那么大胆,要是被狼牙藤扎了会昏迷的。” “你知道就好!”彦老伯不太相信三儿子的话,他用怀疑的目光看着彦老三。 “神址里真有许多房子吗?”显然莫老太爷不太相信老三的话。 莫老太爷知道彦老三的喜好。彦老三身材矮小,身手极为灵敏,所以凡是能展示身手的事情,他都喜欢做。攀爬只是他常做的事情之一,所以崖壁上的狼牙藤对他一点作用不起。 “当然有,”彦老三还是不打自招了,“我是说……” “这事倒是真的,我听岳家老辈们说过。”彦老爹也不和儿子计较了。 “对,对,我也是听岳家人说的。”彦老三抓住机会又为自己打起了掩护。 “胡说!你以为岳家跟你似的,像个家家鸟儿,有事到处说。”显然,彦老伯的话捅到了彦老三的心窝,他闭了嘴。 “岳家人是怎么知道的?按理说,神址是从天下降下来的,人如何能上去?” “只要神女许可就能呗。”彦老三又来了精神。 彦老伯瞪了他一眼。 “事实上,神址中的许多房子也确实是人建的。岳家与神址有缘,罗盘大仙入了神址,后来巫师、巫婆也能入神址,这是神女允许的。” “我爹去过吗?” “十几年前,在莫磬成为神女之前,大掌事上去过。” “那莫磬姐住在神址里了?”莫老太爷想起了那个风姿绰约的族姐。 “这个不好说了,不过大山里传言,莫磬已成仙,神龙见首不见尾,她想去哪,谁还能拦得住。所以我猜,她不可能总呆在神址里。” 莫老太爷也听过这个传言。 “不过,在莫磬进神址之前,有个岳家的女子进去做素女。我想你也知道,你大伯要活着,她就是你大娘了。进神址做素女在大山里是允许的,只是与以前的素女不同,一旦进去,就不能再出来了。所以这些年已经很少有人上神址做素女了。” 莫老太爷主要是关心自己的族姐。他原以为莫磬姐很可怜,自己一个人在神址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现在看来,有岳家人陪着,情况还算不错。 “莫磬姐不是已成仙了吗,不如让她帮帮二哥,让河西村那丫头什么也不要,就嫁给二哥得了。”彦老三倒想得开。 “不许胡说!”彦老伯呵斥道,“每一家养大一个女孩不容易,这东西得给。” “二哥,你不用愁了,爹答应给了。” “怎么给?” “这鱼我们自己捞,等大哥回来,再数数兔子和狍子,不够,再用你种的粮食换点。” “说的容易!”彦老二咽下了碗中最后一口酒,扑通趴在桌子上。 “这个没出息的,光喝酒能解决问题?”彦老伯边说,边去架自己的二儿子,“三儿,帮下忙,送他回屋睡一觉。” “哎。”三儿子麻溜地回答着。 莫老太爷也想去帮忙。 “你吃你的,一会儿回来,咱爷俩儿再喝点儿。” 彦老伯阻止了莫老太爷。 彦家是个好客之家,这客人没啥事,主人先醉了,显然不合乎彦家的家风。莫老太爷也知道,自己过去帮忙也是添乱。 大先生十(3) 篝火还很旺,莫老太爷独自享受着香郁的野味。 从祖屋的暗影处,走出了一个女人,她是莫馨。她来到莫老太爷的身后,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我孝春弟弟知道想媳妇儿了。” 莫老太爷笑笑,挪了一下身子,让族姐坐在了他的对面。 “二姐,你说大姐她真的会成为大仙吗?” 莫老太爷口中的大姐,就是莫馨的亲姐莫磬。 二姐脸上的表情有些捉摸不定。 “你说那么多女孩子,怎么就她会跳那种舞呢?” 莫磬被选为神女的时候,莫老太爷还很小。但他还记得,莫磬抱他时的模样。 “你长大了,姐和你说说,也无妨。将来你就是大山的掌事,大山里的一切你也应洞察一些。”莫馨平静而严肃地说道,“其实当初姐姐是不想成为神女的。” “什么,不想成为神女,神女不是天定的吗?” “当然不是,那时我也有些事不明白,只是觉得掌事和我爹找我姐说什么事。我当时还以为是关于出嫁的事。可姐姐回来后,却偷偷的哭。后来她好像想明白了,就不哭了。有一天夜里,我亲眼看见我姐在院内跳舞。第二天,我吵吵要学这种舞。我姐便跟我说,如果我说出这件事,莫氏家族就全得死。我吓得就不敢吱声了。” 莫老太爷呆呆地听着,迟疑地问道:“那,莫磬姐不是自愿的?” 嘘——莫馨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 “可那舞她是怎么会的?”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姐姐答应做神女,那神女就上身了。这是天机,你还是不要问的好。” “可莫磬姐也太委曲了!” “其实姐姐都想明白了,莫家要想保住大山中的这个掌事之位,自己就得牺牲。” “这为什么呀?这个掌事当不当能怎样!?” “你好好想想,大山中如此宁静合睦,你愿意破坏它吗?” 莫老太爷摇摇头。 “其实所有人都不想破坏它。”莫馨补充道。 莫老太爷沉默了一会儿, “不知莫磬姐现在好吗?” “我想她已习贯了那种生活。其实虽然你看不到她,她想看你却随时能看到。她是神仙吗。”莫馨又恢复了爱开玩笑的个性。 “好了,现在说说你。那个能让你为她写诗的女子是谁家的?” “你怎么知道?” “公爹把你要抛入河中的书轴给了我。” 哦,莫老太爷突然想起了这事儿,他心中埋怨自己光顾着吃野味,连自己曾经伤过心都忘了。 “我不想提它!”莫老太爷扭头只顾吃着手里的烤肉。 “真不想!?不过我可告诉你,这事儿你可怨不着别人,全是你自己太、太朝三暮四。” “什么呀!”莫老太爷急得脸红了。他没想到族姐竟这么说他。 “你根本不知怎么回事!” “我是没亲眼看见,可我读懂了。你看啊,这书轴上的诗已经写明白了,你们俩是在夏天认识的,可能就是这个夏天。” “为什么?” “因为到明年的夏天,你们就成亲了。” “啊?有这事儿?”莫老太爷觉得很诧异,“你怎么知道的?” “你可别忘了,我可是当今莫磬大仙的妹妹,莫馨小仙。” 莫老太爷乐了,“好啊,小仙,接着说。” “你们俩结缘是因为水,而且由于某种误会你把水泼到了她的身上,或者是她泼你,不对,一定是你泼她。” 莫老太爷面露惊讶,心中暗道:二姐简直神了,难道她听人说的!不可能,这件事只有自己和小石匠两人知道。莫非她认识小石匠。也不可能。如果是小石匠说的,她最后就不能在泼水的细节上犹豫。 “二姐,你是怎么知道的?” “是你告诉我的。” “我,什么时候?” “在你选诗的时候。” “选诗?我当时只是随便定的。” “你没听说莫家人的血液里有先知先觉的能力吗?” 莫老太爷觉得二姐在逗他,便调皮地问道:“那好,你在诗里还看出什么了?” “这第二首诗应该是说,她来自官宦人家。” “这回你可猜错了,她是修罗岩的女子。” 莫老太爷猛然意识到,二姐可能在套他的话。 “不可能!”莫馨表情肃穆地说,“她一定来自京城。” 啊?莫老太爷心中又是一惊。 二姐的表情不像在开玩笑,但谁又知道呢,也许她故意做出这种表情来套自己的话。可二姐怎么知道京城这个事儿?莫老太爷很纳闷儿,他想自已还是不动声色,看二姐下面如何说,也许自己可以得到一些意外的消息。 “这三四首有点难解,好像跟她的身份经历有关。”二姐紧锁眉头,“不过最终你们喜结连理了。” 莫老太爷仔细看着二姐的表情,不像是开玩笑。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傻小子,这不是你心里想的吗!” “我心里想的就能实现?” “别人不行!我们莫家就行!” 莫老太爷还是有点不信。 “可她回绝了亲事。” “不可能啊!”二姐认真起来。 莫老太爷断定,二姐真没开玩笑。 “其实,中间那首诗是我想要向她表达我的心意的。”莫老太爷想解释一下。 “一定是哪搞错了。我看看……”二姐打开书轴,“哦,你这六七首诗好像写的不是一个人呐?的确不是,你为什么把芍药蔷薇写在一起?” “当时她要让我……”事情不太好说,可莫老太爷还是嗑嗑巴巴地说给了二姐听。 “哦,这就难怪了。按理这倒是个好主意,可把两朵花写在一首诗里,对于一个敏感的女子来说就不好了。再有,你这最后一首诗为什么选桂花?” “也不是特意的,……” “这无心选才要命。你见过桂花吗?” “没见过。” “其它的花,只要努力找,在大山中都能找到。即便找不到,弄来栽上,也能成活。单单这桂花,就算你把它弄来,也不会活。再有,你这最后一道诗好像不是全诗。” 莫老太爷难堪地点点头,“当时就想着工整,没考虑这个。” “哦,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它的下阙应为:梅定妒,菊应羞。画阑开处冠中秋。骚人可煞无情思,何事当年不见收。我想修罗岩的那个女子定是也知道这下阙。” “梅定妒,菊应羞。”莫老太爷猛然醒悟了小石匠所说的话。 自己真是一个朝三暮四的人,自己竟然用后面的诗否了前面的意。该死!该死!全怪自己太过随性,终酿大错。要不是二姐细心,自己还在这自暴自弃呢!……既然二姐说我俩终结连理,那就是说有补过的机会。对!明天我亲自去修罗岩,向小石匠解释这件事。 望眼欲穿十二 记忆清醒了,但还没有完全恢复,至少他为什么会来到这个雪白的房间中还是个迷。还有那个穿着雪白装束的女子为什么总在询问他的名字。 “你叫什么?” 许多名字在他的大脑中飞扬起来,他随便地抓住了一个——吴小华。 他现在除了名字好像什么也想不起来。但人们说什么,他却能听明白。“你从桥上掉了下去,过路人把你救了上来。” “我为什么会从桥上掉下去?” “因为有辆车掉了下去……你是幸运的,你苏醒了。” “桥?它在哪里?” “离这不远,走着去就行了。” 我能说话了!莫文心中一阵激动,为了告诉自己这是真的,他又大声地说了几句:“我叫吴小华。” “知道了!”周围的人有点诧异。 “我为什么会从桥上掉下去?”这一句他不需要回答。 “桥在哪里?” 周围的人开始摇头,他们一定以为这个大嗓门的小伙子神经有了问题。 “吴小华,你可以出院了!”那个全身穿着雪白装束的女子手中拿着个板夹,上面夹着厚厚的纸张。 “有家属没有?签字!” 出院?签字?这里是——医院。 “谢谢你,治好了我的病!” “你没病,就是饿着了。出去好好吃一顿。” “好!好!”莫文想这个洁白的女子可能搞错了他的病。不是,应是自己搞错了。在外人眼里,自己没病,自己只是饿晕了。 “这里床位紧张,请您马上离开好吗!?” “当然,当然。”莫文看了看周围,好像确实有很多人需要在床上休息,他们和自己不同,不像是饿晕的,他们身上都有伤。 “好的,好的。”莫文边点头,边从那张临时床位上下来。他还想再表达一下自己的谢意,可那个洁白的女子已经没空搭理他了。 莫文转身出了那栋他认为是医院的建筑。他现在不想去吃东西,他要欢呼。他开始奔跑,开始呼喊,他不怀疑自己了。他真的能说话了。那是天,那是树,那是河流……他大声呼喊,根本就不在意路上的行人对他的避让。那是……桥。 莫文真看到了一座桥,同时他的记忆开始复苏。他想起他曾来过这儿,他当时来到了桥上,掏出了食物,然后他不得不跳进了河里。好像一部倒叙的电影,情节由主人公接续上了。他掉进了河里,他被救了。救他的人送他去了那个医院。于是他醒了。他会说话了。可他的记忆没有完全恢复,现在他记忆的起点还是来自小女孩顽皮的那一幕。 莫文沮丧地坐在了地上,他感受到了饥肠漉漉,也许自己确实该吃点东西了。好像自己第一次上桥前,在路边见过吃饭的地方,那是个大棚子,上面写着大排当三个字。为了证实他的记忆,他沿着公路向前走去。 一定是自己记错了,因为走了很远,别说大排当,就连一个小餐馆都没有。沿街之上,除了一家家修车点,好像没有任何另类的营业项目。他的眼睛落在了一张破烂的招牌上,他隐约辩认出两个字:招聘。 这个修车点儿门面很小,可对于他来说,希望可能最大。因为他想起自己好像对修车的技艺颇有研究。他走进了那个小门脸,表明了自己的来意。 屋里坐着两个人,虽然年龄都不大,但从眼神儿中仍显示了师承的关系。师付是个长圆脸,他开始上下打量这个外来人。正在他犹豫之时,外面来了活计。莫文觉得自己应该表现一下。所以在没有征得主人同意的情况下,他便操起了放在地上的工具。他的记忆没错,他果然是一位修车的老手,就连操纵工具都那么专业。由于他对修车的渴望,竟在两分钟内搞掂了外面的这辆小轿车。车主在向他表示感谢后,绝尘而去。莫文得意地转过身,却看到门点儿的两个主人在莫名地注视着他。 “摆挂掉了,我……你们觉得怎么样?” 两位主人还是莫名的注视着他。莫文不喜欢这种目光。 有话就说吗,闷着不说算什么。这是他在大学期间对南方同学最不能忍受的地方。 大学?自己上过大学!同学?自己有过很多同学!对,如果这里是南方,自己可以去找在这里工作的同学。怎么这个想法以前没想到,难道它是由开口说话带来的吗? 两位门点儿主人对望一眼,并用他们的家乡话交流了几句。然后那个徒弟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表达了他们诚恳的意见。 “你忘了收费啦。” 莫文的大脑开始嗡鸣,对呀,这里不是慈善机构,付出劳动是要收费的。不管是一分钟,还是一百分钟,都要折合成人民币的。可那所医院是不是慈善机构,自己从那里跑出来时,好像没人向他要钱。 “不要紧啦!下次注意啦!” 师付竟拍着他的肩膀安慰起来。这传递了一个信息,他被录用了。这就意味着他有地方吃饭了,有地方睡觉了,他不用睡水泥地,饿肚子了。 徒弟给莫文端来了食物。 那并不是莫文喜欢的食物,和小山村里吃的也略有不同,可莫文却吃得津津有味。 师付站在一旁,向他传递着其它的信息。 “我们这只修大车,不修小车啦;不过像今天这种情况,如果方便还是要做的啦;多个朋友多条路的啦。” 莫文吃了一碗,没吃饱,可他没好意思再要。那个师付却看出来了。“想吃就吃啦。” 莫文感动地说:“谢谢师付!” “谢什么啦!……以后不要叫我师付,叫我阿喜好啦,他叫阿德啦。” “想吃就吃啦,反正也是从工钱里扣的啦。”那个阿德也过来凑趣。莫文从二人的表情判断,这个阿德一定是在开玩笑,只是他用普通话开玩笑实在是太生硬。 “你叫什么名字啦?” “吴小华。” “华仔啦,好酷的名字啦!” 莫文也会心的笑了笑,因为在他的大脑中出现了一个电影明星的名字,为了表示一下歉虚,他模仿阿德阿喜的语气说道:“不要这么叫啦,以后叫我阿华好啦。” “没必要的啦,就叫华仔啦,叫得开心嘛。” 大先生十一 莫老太爷又把事情想简单了。当他来到修罗岩的入山口时,被两名身穿戎装的壮汉拦住了。莫老太爷倍感惊讶。 “站住!你是干什么的?” “我是大夫。” 莫老太爷惊悚地看着他们。 这个地方是修罗岩吗?怎么看这两个人的装扮,好像自己来到了阎罗殿。——白盔白甲,还用白布遮面。 “大夫?没听说有谁病了。” 对方的回答让莫老太爷心里安定一些,至少他确定他们是人。 “是这样,”莫老太爷急速转动着大脑,“我是大石、小石的朋友。” “谁的朋友也不行,今天山寨里有要事,外人一律免进!” 什么!莫老太爷火了,这修罗岩真要反了! “我是奉莫掌事的命令,来找修掌事。” “莫掌事?修掌事?他们是什么人?” “你们是什么人?这里是莫家太祖掌管的修罗岩,你们是哪来的?” 两个壮汉对视了一下。 “这位公子,我奉劝你还是赶紧离开,否则我们就不客气了。” “不客气又能怎样?” 两把冰冷冷的刀架在了莫老太爷的脖子上。 “你是哪家的公子哥敢上这来撒野。滚!” 这是莫老太爷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人喝斥,而且那两把冰冷冷的刀让他的汗毛立了起来。莫老太爷后悔了。看来父亲平时的教诲是对的。待人以礼,方能自守。自己刚才太霸道了。如果自己不是莫掌事的儿子,会那么霸道吗?看来这霸道并不是与生俱来的,而是身份带来的虚托。 莫老太爷冷静下来,柔声说道:“是这样,这修罗岩里有个兰儿姑娘生病了。我是被请来看病的。” 莫老太爷想编个理由蒙混过关。 “兰儿姑娘?就是当今圣母皇太后也不行!” 莫老太爷愣愣地看着这两个壮汉,他想看清他们的面目,可除了眼睛,任何面部特征也看不到。 “你们是哪的兵?连圣母皇太后都不放在眼里。” “我们不是兵,我们是鬼子。” “什么,鬼子,你们是鬼神的……附庸?” “不错,这座山已经归鬼神了。过两天,我们就要攻打大山,灭掉神女,杀光所有神女的臣民。” 莫老太爷懵了,他开始慢慢地向后退,当确定冰冷的刀无法触及到他时,转身就跑。可跑着跑着,他停了下来。不可能!鬼神只是神女传说的一部分,既然是传说,怎么会是真的,这不是自己吓自己吗。他向四周看看,这里是修罗岩的地界。自己没做梦。不行,我得再回去一趟。 还是那个山口,鬼子不见了。但还是有两个人在把守。这两个人莫老太爷看起来有点面熟,应该是去过莫家祠堂的石匠中的两个。 “站住!你是干什么的?” 莫老太爷正正脸儿,他想也许他们应该会想起他。 “莫大夫!”莫老太爷的想法得到了证实,两个人果然记起了他,“你这是要去哪?” “我想见你们修掌事。” “有什么事吗?” 嗯,莫老太爷略一沉吟,自己其实是来找小石匠的,这种事,遇到生人不好说,遇到熟人也不好说。如果刚才不是自己做梦,那就是修罗岩有意捉弄自己。那刚才的借口就会成为他们的笑柄。 “我是奉莫掌事的命令找修掌事,和你们有什么关系?谁给你们的权力,在山口设岗盘问入山之人?你们也去过神女洼、花鹊岭。你们被盘问了吗?” 两个石匠面露难色,想必这设岗之事不是他们的主意。 “设岗又怎样?修罗岩本不属大山,是你们莫家厚着脸皮硬要去的。”修成出现了。他背着手,一脸的冷漠。 莫老太爷心里咯噔一下,一时没了话语。 “我爹不在,有话跟我说。”修成的目光里透着鄙视。 爹?他管修掌事叫爹。这么说,他应是兰儿的哥哥了。莫老太爷心中暗自思忖。 这当哥的护妹妹倒没啥,可有点太过份了。好歹我也为你治过伤,说不上救命恩人,也不会是仇敌。莫老太爷心中有气。 “莫掌事听说,最近修罗岩一带常有鬼子出现,这对大山来说,毕竟是一件大事。莫掌事派我来,查证此事,以便和掌事们商量对策。” 莫老太爷本不确定刚才发生的事是故意的,他只是因怒生智。却不想两个石匠听莫老太爷这么说,脸上现出尴尬之色。 修成却很能沉住气。 “鬼子?就算出现鬼子,你们大山中的那些废物又能有什么办法!” “话不能这么说,鬼神势力是很大。可几千年来,他可曾入侵过大山?” “那是因为大山里没有他想要的。” “那是鬼子替他的主子找借口。真正的原因是他不敢。” “有什么不敢!……”修成忽然发现话头不对,自己怎么替鬼神说话,那不就等于直接承认刚才装扮鬼子的真相。 “因为我们莫家有金背开山弓。” 修成愣了一下,突然冷笑一声,说道:“那又有什么用?除非你们太祖转世,你们莫家谁又能拉开那张弓?” “这可说不定。莫家没人能拉开,不等于大山中没人能拉开。” “拉开又怎样?大石也能拉开。” 终于进了自己的圈套。莫老太爷心中大喜,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好好羞臊一下这个修成。 “拉开的确不怎么样,拉开射得准,才能攀上老君营。” 修成的脸果然红了。 “修罗岩有没有鬼子不用莫掌事关心。你回去吧!” “这种事好像不是你能做主吧!” 莫老太爷真生气了,他想当初太祖释放修罗岩囚犯的事若是真的,那真是太祖的一个错误。 两个石匠一看情况有些不对,急忙当起了合事佬。 “莫大夫,修掌事真的不在。再说,这鬼子谁也没见过,你突然提这事儿,大家心里都不舒服。” 两个石匠无意中的插言,却挡住了莫老太爷刚刚显露的语气中的锋芒。莫老太爷发现自己竟吃了哑吧亏。本来自己是要质问修罗岩为什么要用鬼子这事糊弄他,现在反倒成了自己的不是。于是他甩手忿忿的离开了。 清清的杨树河水依然在山谷中流淌着,莫老太爷的心情却不能向河水那样平静。 关关睢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没想到,简单的四句话,做起来竟这么难。 父亲经常不在家,莫老太爷也不想回学堂。他想尽量躲避开能让他陷入回忆的地方。 学堂的陈主事和父亲过了话儿,从神女洼又请了一位教书的先生。父亲答应了。他觉得应该给儿子一点时间考虑,他其实更希望儿子能继承自己的衣钵。 这段日子,莫老太爷整天和彦家父子在河上漂泊。为了让自己也能为彦老二的二十篓鱼尽绵溥之力,他也扎了一个木筏。 莫姐夫从山里回来了,篝火晚饭照常吃,只是少了些野味。 “这修罗岩也太猖狂了,竟连莫掌事都不放在眼里。”彦老三对莫老太爷修罗岩之行很是不平。 这些天,由于心情压抑的原因,莫老太爷向彦家说了很多修罗岩的事。“你说他们真能开碑碎石。” “嗯。” “不过你不用怕,你救过那两个人的命,他们不会像修成那样。” “我想也是。”莫老太爷承认了这个观点。 “那个十三叔还能攀岩,应该是个高手,这我倒想跟他较量较量,可我也攀不上这老君营啊!” “小孩子家家,起什么哄!” 彦老伯狠批了自己的三儿子。 “你知不知道‘人上有人,山外有山’。——这修罗岩我倒听说过。原本那是个采石场,后来大山里把各个村寨中不听话的人家都赶出大山,把他们聚结在修罗岩。不曾想其中有两大姓氏,修家和罗家,相互斗狠,把其它姓氏的人家都搅出了修罗岩。大山的掌事只好又在山外组成了几个村子。可这修罗两家的事还没完。掌事们一合计,只能让他们比试,谁赢谁留下。最后修家留下了,罗家就被分到了其它的村寨。” “我听说大山里几大掌事对修家都不好。”莫老太爷怏怏地说。 “也不是这样。岳掌事和沈掌事倒没什么,只是这花掌事和罗掌事有此一说。” “这罗掌事是当初罗家的后人?”莫老太爷继续问道。 “不好说!罗姓各个村寨都有。神女洼原本就是陈罗兄弟的传人,时间久了,大家也就分不清哪个罗家是从修罗岩来的了。” “那这花掌事为何对修家不好,不会因为花掌事的媳妇儿姓罗吧!?”彦老三也不甘寂寞。 “小孩子瞎搞什么乱!当初修家就是从花鹊岭被赶出去的。当时的原因就说不好了。” “这山中除我爹外,共有六位掌事,这沈岳花罗修,还缺一位呢?” “那一位掌事是旗人,我也叫不清他姓啥。他在大山的东边,管的范围最大。他好像是正白旗的,你知道,八旗中正白旗是最大的旗,当初,正白旗的旗主多尔衮为天下公义没有抢夺皇位,也算是不可多得的一位大神。可他不夺,不等于正白旗的人都不想夺。怎么修罗岩跟正白旗还扯上了关系。” “啥是正白旗?”彦老三又好事儿地问道。 “这个旗的人是最彪悍的旗人,它就是为打仗建的。只是几经分化,正宗的正白旗只存留在大山的东边了。孝春在修罗岩见到的兵士就是正白旗的装扮。” “还有什么样的装扮?”彦老三对旗人突然产生了兴趣。 “黄白兰红,为正旗;主色镶红边,红色镶白边为副旗。” “可正白旗为何自称鬼子?”莫老太爷只对拦截自己的旗感兴趣。 “这,就不好说了,可能是为了吓唬你。” “他们帮修罗岩,不会要真的进攻大山吧。” “不会,毕竟是上三旗,还是忠于朝庭的。你爹是朝庭钦封的,他们是不会反对你爹的。” “提到旗人,我倒想起来了,”莫姐夫接过了彦老伯的话茬。莫姐夫不苟言笑,但内心却是一个很有主意的人。他开口说话,一定是重要的事情。“前些天我从一个寨子路过,发现他们好像很警惕,还在高处设置了暗哨,装扮也是白盔白甲白巾蒙面。” “一定是正白旗,看来他们真要反莫家了。”彦老三起哄道。 “不像,他们是戒备。是不是最近朝庭要发生什么事?” “什么事也与我们无关,我们现在齐心协力帮老二娶媳妇儿。” 莫馨突然出现,打破了刚刚产生的紧张气氛。 彦家的一家人又快快乐乐的说笑起来,主角自然是彦老二娶亲。 莫老太爷也跟着笑,但他心里却好像想起了什么。什么呢?就是刚才莫姐夫提到的,对了,设置在高处的暗哨。 那天,二次进修罗岩被阻后,莫老太爷忿忿地离开了修罗岩。当他心情平静后,他才想起自己去修罗岩的目的是什么。他很想去第三次,于是他就找谭婆打听修罗岩还有没有别的入山口,得到的回答是:修罗岩只有这么一个入山口,周边都是陡峭的山崖。 “那凡是进修罗岩的人都需要通报吗?”莫老太爷没敢直截了当的问。 “还通报什么,都是熟门熟路的,通报什么。” “你去修罗岩山口没人拦你?” “拦我!?我可是给他们说媳妇儿,拦我那不都成了傻子。再说,男人们干活还干不过来呢,哪有时间到山口瞎逛。” 谭婆的一番言辞,让莫老太爷产生了揣测:这么说,修罗岩对自己的那两次拦截都是有针对性的了。可自已去修罗岩他们是怎么知道的?也许是巧合?莫老太爷陷入困惑,他无法断定守在山口的两个人是长年守候还是针对他。不管是那种情况,恐怕自己都进不了修罗岩了。 现在莫老太爷想明白了。修罗岩一定有喑哨,否则自己出现在山口,他们就不会知道。这修罗岩设置暗哨干什么?难道就为了针对他?这修家也太可气了,这不是要生生拆散我和兰儿的婚事吗! 莫老太爷清楚自己喝了酒,可这件事他也觉得猜对了。 这个修掌事和修成到底安的什么心?自己怎么才能躲过暗哨,进入修罗岩,和兰儿见一面呢? 龙井。莫老太爷突然想起小石曾提到的修罗岩也有一口龙井。当时,自己的想法是龙井出现在龙脉上,它们在地下应是相通的。否则井水不会在初一、十五,一升俱升,一降俱降。当然,在没有证实自己的想法前,这只是猜测。不过,醉酒中的莫老太爷决定试试。 望眼欲穿十三 莫文以为,自己用吴小华这个名字是记忆复苏的征兆,因为虽然没有想起自己的切身经历,可脑子中确实出现了很多名字,他们是谁,莫文却对不上号。他记得,除了吴小华,还有一个姓陈的名字,最让他迷惑的是修妍和余金娜,岳小金这几个名字,这明显是女人的名字。还有就是毕小凡和吴小华这两个名字。毕小凡这个名字,也可能是自己出现了错觉,它可能是指毕小淑或毕小珠,如果这样,那就不是失忆前听到的名字。吴小华这个名字莫文自然知道,可原来自己没有深想,现在想一想,它也很可能是女人的名字,那就和自己没什么关系了。可相对来说,它要比那几个名字男性一点。最重要的是这个名字姐姐曾提到过。于是莫文就把它当作自己身份证上的名字了。 肚子填饱了,莫文的情绪也稳定了许多。他想自己还是有收获的,至少自己能说话了。按照“思齐而魄圆”的道理,自己的记忆也很快就会找回来。他很庆幸自己做出的决定,如果不从小山村走出来。也许自己还只是个哑巴。可后来,他否定了这个推论,他想起自己在树林里做的那个梦,当时自己在梦中就已经说了话,而且还没少说。也许那时自己就能说话了,只是一路走来,没有人与他说话,所以他一直以为自己没有恢复说话的能力。如果那样,自己还是应该感谢爷爷,看来他通过看星星在自己身上用针起了效果。莫文开始后悔,当初应该跟爷爷学些针法。这又让他想起了那本胎胪药义,他试着默念了起来,还好自己的本能记忆还是很强的。他想,今后自己临睡前就默诵这本药义,来作为对爷爷和小女孩的思念吧。 “起来啦!”阿喜唤醒了睡梦中的莫文。 “出去修车啦。” “这是黑天啊!”莫文睁开了眼,却发现天还没亮。 “有生意就做啦,不分黑白啦,”阿喜解释道,“你今天跟我一趟啦。往后就得自己去做啦。” 莫文花了好长时间才弄明白,原来在这修车是不分黑白的。只要有司机敲门就得接待,不是所有的车都停在门前的,有很多路上抛锚的车也得去修。因为远道而来的司机们才是这个修车点的主要客户。 这种黑白颠倒的生活着实让莫文体会到了世道的艰辛,自己以前肯定没经历过这种日子。至少在小山村里没有过,虽然有时晚上也有突发症状的村民,莫文总是充当看家的职责。因为如果遇到晚上出诊,不能把小女孩一个人扔在家里。 按照一般的规律,白天睡觉和晚上睡觉的休息程度根本不能比,好在莫文养成了睡前默诵的习惯,因为里面含有思念的情绪,所以每次睡眠莫文都能进入深度状态。也就是说他总能梦见自己的记忆在恢复。 “……坏蛋,你!”这是第一个在梦中进入他视线的女人,莫文一下子就记住了她,因为她的脸型是那个地区的老人常用来夸赞女人的丫蛋脸,饱满光滑而又充满活力。只是那个地区是什么地区,这个女人和他又是什么关系,没想起来。 “漂亮是漂亮,就是太死板。” “你懂什么……这是古典美!” 这第二个片断,没有女人,但一定也和女人有关,好像是两个中学生在探讨问题。肯定不是什么学习上的问题。难道他们在探讨女人?想想,那个年龄探讨一下女人也没什么。 那个“古典美”是那个“丫蛋脸”吗?古典美应该是瓜子脸,杏核眼,樱桃小口一点点。不对,这不是古典美,这是说书人口中的古代美女。说书人?看来自己很喜欢听书。也许秦琼卖马,杨志卖刀都是从书中听来的。只是在南方的这段日子,听书已成为一种奢求。既然“樱桃小口”不是古典美,那古典美,莫非说的是蒙娜丽莎的画像。这么说,那两个中学生在讨论达芬奇的蒙娜丽莎的画像。那自己刚才倒是冤枉他们了。 “你破坏了你们之间最大的贞洁。” 这又是在说谁,说我吗?我破坏了贞洁?这么一个古老的概念,怎么会出现在我的梦里。最大的贞洁,那应是世间所有人把各自的那一小块贞洁奉献出来,拼凑成的,就像美好和善良。 两个人之间最大的贞洁。男女之间的贞洁?爱情?不对,贞洁怎么能和爱情相提并论。贞洁是个朴实的概念。爱情却是当今人们用来耍时髦的。它可以用许多词替代——骗局、商品,假像,冲动。反正这东西可以随便被人使用,张嘴就说,即便给人不踏实的感觉,可有人就兴这个。其实也不是有人兴这个,是有人想学这种高等的东西来抬高自己内心的贞洁,可学着学着,却把自己的贞洁学丢了。看来爱情和贞洁还真有点关系,但却是不能相容的关系。就像那个虚伪的双面人浮士德,一边鼓吹爱情,一边出卖贞洁。难道我也出卖了贞洁?有可能,因为我竟然知道浮士德。如此我便成了虚伪的双面人?可我其实只不过是个失忆人。 ……那个骂他坏蛋的女子又出现了,她在向一个男人的身体上浇水,那个男人几乎一丝不挂,他好像刚修完车,他需要冲个凉,那个女子就是因为这,才向他身上泼水。他们开始互相打闹,那个男子想要撕扯女子的衣服,他们就这样一起走进了那结满禁果的伊甸园。那个男人是谁? “你想吻吻我吗?”一个女人向他走了过来。自己好像喝醉了。躺在床上,那是一张很软很酥的床。这里不是伊甸园,是旅馆,不对,应是酒店。酒店?是几星的?看装饰的程度,一定有不少星。自己躺在酒店的床上,一个穿着浴袍的明艳的女人,问我,想不想吻吻她,这是我曾经的生活?她说的好像不是吻吻,也可能是闻闻。由于地区的发音让人产生了错觉。其实还用特意去闻吗,满屋子都是香香的味道…… “华仔,华仔,帮帮忙啦,美女啦!”阿德冲进了屋里,扰了莫文的思春之梦。 莫文昨晚刚为一辆抛锚在路边的大货车恢复了启动,本想回来捞个回头觉,所以对阿德的大呼小叫根本没当回事儿。 大先生十二 大山里的各个村寨缺粮食,但并不缺水。几乎每一个村寨都建在有水流过的地方。只有两个村寨例外,一个是花鹊岭,一个是修罗岩。花鹊岭原本是猎人们进山狩猎前休整的所在,后来有的猎人懒得山上山下折腾,便把家安在了岭上,渐渐地便汇集成一个村子。它和修罗岩都不具备山水下流的条件,花鹊岭是因为地势高,修罗岩则是因为没有树木,但他们都各自拥有一口井。 龙井一说源于何时,无人知晓,人们不关心它,是因为大山里的大多数人并不靠井水生活。而莫家却不同。莫家的两次建宅,都选择了有龙井的地方。 大山里有太多的太祖的传奇,莫老太爷坚信,太祖两次选择有龙井的地方建宅一定有深意,更何况这龙井还有它特别的地方——每个月的初一、十五后的两天,井水就会涨到最高处,而初八、二十三后的两天就会下落到最低位。最高位时,水神峪的井水就会溢出来,最低位时,救兵山的井就打不出水。掌握了这个规律,莫老太爷探龙井的想法变得更可行了。他决定选择最低位的这两天动手。 这此之前,他为自己的这次探险进行了筹划。他首先选了两根粗麻绳,长度比悬挂井桶的绳子长了一倍;下到井下要照明,火把是要准备的。除了这两样东西,还应带一件兵器。他随便在医箱里找了一把稍长一点的刀。接下来就是行动了。 莫老太爷把两根绳子绑在了院内的神女果树上,它们是从水神峪移栽过来的,也是救兵山唯一的两颗神女果树。莫老太爷检验了一下绳子的牢固情况,便把一条绳子扔进了井里。深幽幽的井底传回绳索滑动的声音,嗡嗡嗡,最终归于平静。 不知自己会遇到什么结果,但无论如何也要试一下,莫老太爷为自己打气。他把第二条绳子绑在腰间,随后便进入了井口。 光亮一点点变暗,最后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度。莫老太爷停顿了一下,他在想,是否应该点燃火把。他感觉到周边的井壁散来的湿凉,伸手摸了摸。四面一样坚硬。他决定继续下行,至少得探到水面。莫老太爷一点一点向下移动着,心中反复猜想着最终的结果,直到绳索到了极端,他用脚使劲踹了踹,空的;用手向四周划了划,空的。他心情出现了紧张。 火把,对,点火把。处于极度紧张的莫老太爷终于恢复了冷静。他用手开始在身上搜索火把和火具,却不小心,把刀碰掉了。咚,声音传来让莫老太爷心中一惊。水,下面有水。这个信息的获得反倒让莫老太爷平静下来。这证明自己还在井里,这证明自己还很安全。他深深地吸了两口气,浑身打了一个哆嗦。这才知道,寒冷让他的手失去了控制。他使劲搓了搓手,坚定地点燃了火把。 周围的一切被照亮了,莫老太爷难掩内心的欢喜。啊!自己原来被悬吊在空中,距离井的底口有五丈之遥。周边是一个未知的空间,模模糊糊好像是岩壁,脚下三丈左右就是水面。自己身处在一个水洞之中。这么说,龙井之下真有龙脉;这么说,龙井之间相互通联;这么说,也许不久,自己就会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到修罗岩,见兰儿,告诉她一切,包括这条龙脉。莫老太爷异常兴奋。 高兴归高兴,可我得怎么去? 莫老太爷尽量扬起火把,向水面的四周照了照。两侧有岩壁,另两边好像一直是水面。这会是一条地下流动的河吗!?也许自己下次弄条木筏进来!莫老太爷照了照河道的宽度,可以做一个窄一点的木筏。主意已定,莫老太爷甩手扔掉火把。 一切又变得黑暗,但莫老太爷的心里是亮堂的。他现在只想缘绳而上。他要进行第二次偿试。 莫老太爷的想法是对的,龙井之下的确是一条地下河,只是这个想法得到证实却是在一个月后。 这期间,莫老太爷要为下一次冒险准备更多的东西。最重要的是木筏,还要准备一根木篙。绳索也要加长,火把、武器自不能少,还得准备吃的。从救兵山到修罗岩路程可不短。这中间可能还会出现方向的问题。对了,得带上那个罗盘。最关键的是不能让父亲知道。这是个头疼的问题。父亲是经常不在家,可他什么时候回来,也不确定。如果还像上次那样,把绳子绑在神女果树上,肯定就会露馅儿。 莫老太爷围着龙井打起了算盘。这辘辘架要换,上面的绳索也要换。莫老太爷想好后便开始动手。为此他还找来了彦老三帮忙。 “你们两个在瞎折腾啥?” 莫掌事一推门走进了院子。他果然出乎意料的返回了家里。 “孝春哥还想练练木匠。”彦老三抢先回答了莫掌事的问话。 莫掌事没当回事儿。他想,自己儿子一定是在家烦了,想找点事儿做。照此发展,过不了多久,也许他就会提出,和自己出门的要求。 “好,你们俩儿干着,我做饭。三儿,一会在这吃饭,尝尝你莫叔的手艺。” “手艺不手艺倒没啥,能吃上大山里堂堂大掌事做的饭,那才是有福气呢!” “你小子,嘴是真甜,赶明个好好教教你孝春哥。” “孝春哥还用我教,那给女孩子写诗一套一套的。” “哦,你也知道了。哪天你把诗拿来,我也瞧瞧。”莫掌事已经开始舀水做饭了。 “诗在俺嫂子手里,哪天掩替你拿来。” “你能不能少说两句!” 一直耽心被父亲识破的莫老太爷终于插话了。 “孝春,我听说那天你也中了毒,后来张大夫开的药你喝没喝?” “喝了。”莫老太爷撒了个谎,他只想尽快结束父亲的问话。 “哦,喝了就好!哎,你说这修家女子能看懂诗,她是在哪儿学的?” “我哪知道,”莫老太爷不耐烦地回答道,“天下聪明的女子多着呢!” “那倒是!你莫馨姐就很聪明!” 父亲突然闭了嘴。 莫老太爷偷眼看了看父亲,不知何故,他从父亲怅惘的眼神儿中,读出了一句话:其实,你莫磬姐也很聪明! 父亲在家住了两天又走了。莫老太爷要做的事也做完了,他只等着井水下落的日子。趁着这段空闲的时间,他去了一趟上河套,把书轴要了回来。 “孝春弟弟,有事可别在心里闷着,——记着来这儿吃饭!” 莫老太爷感激地回望了一眼一直挂怀自己的莫馨姐,暗下决心,我一定要把小石匠娶回家,给莫馨姐找一个能对吟诗句的女伴儿。 令人激动的日子终于到了。莫老太爷重新检查了一遍所需物品:木筏、木篙、武器、火把、食物、罗盘,一样不缺。看来一切进行的很顺利。开始行动吧! 莫老太爷用一根绳子把木筏下到了井里,接着又把那根绳子的另一端栓在自己身上,再把装有很多物品的包袱系在绳子上,便顺着井绳到达了地下河水面。 火把照亮了整个水洞,现在唯一要决定的就是向哪个方向前进。在井下人会失去方向感,莫老太爷很庆幸自己当初的选择,他从包袱里拿出了那个罗盘。奇怪,这指针竟然来回摆动着,无法确定方向。莫非这罗盘长期不使用已经损坏了?有可能。这个罗盘是太祖传下来的,年头是久了点,如果不是下到井里,莫老太爷是不会用它的。因为不论是他,还是父亲,即便闭着眼睛在大山里走,都不会迷失方向。 现在怎么办?莫老太爷略一迟疑,只能凭感觉选定一个方向。不是说莫家的人想做什么就能做到吗,那就验证一下莫馨姐的这句话吧。莫老太爷心情很放松。错了,大不了再回来。 木篙不断地触碰在洞壁上,有时由于湿滑而无法让木筏前进。莫老太爷一点一点地适应着。火把插在了木筏的前头,忽忽悠悠地摆动,让亮光时明时暗。莫老太爷内心很激动。他真没想到自己还会有这样的经历。 一篙一篙的划动有点枯燥,可莫老太爷却觉得它那么富有诗意。 关关睢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也不知是哪位古人写下的诗句,也许就是像我一样的毛头小子,同样划着木筏驶向自己向往的女子。 水洞里其实很凉,莫老太爷却浑身充满了热量。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莫老太爷一遍遍地大声朗读着他的心意,声音沓沓地向水洞的深处传送着,好像在说,不管多远,你都要去吗? 是的,我要去!莫老太爷兴奋的挥动着木篙。 即便到大海你也要去吗? 是的,我要去! 大海?你是说这条河通向大海?我不是要去大海,我要去修罗岩。 声音消失了。莫老太爷发现第一根火把燃尽了,就像是暗夜,只是没有月光。 黑暗中莫老太爷犹豫起来,这个方向对吗?可事到如今,无论对错,也得探个究竟。他坚定地点燃了第二只火把。 莫老太爷总共带了三只火把。他想如果在三只火把用尽前不能到达目的地,他就原路返回。希望那时他能找到那只从自家井上悬吊下来的木桶。 河道在渐渐的变宽,莫老太爷的心里出现了担忧。好在木篙足够长!莫老太爷自我安慰道,希望前面不要再变宽了。 在第二只火把燃尽前,河道没有再变宽。当第三根火把点燃后,莫老太爷发现,他进入了一个超大的空间。这个空间的水域面积和杨树河差不多,隐约中水域边还有陆地。莫老太爷沿着河岸粗略地划了一圈。除了自己来的方向,河的其它方向好像都是封闭的。由于这个空间高度很高,自己出来的河道就像是一个洞口。 或许在陆地的哪个方向上有继续行走的路线。莫老太爷猜测着,并用火把上下晃了晃。没发现任何可行走的路径。莫老太爷想:看来这次出行要白费了。下次一定要准备更多的火把和食物。可既然修罗岩的龙井通水,它就应该在水道上。那就是另一种可能,自己把方向搞错了。莫馨姐说的话没灵! 莫老太爷想要返回,无意间他突然发现,在一侧岸上的高处有个东西在闪。 那是什么?会是一个出口吗? 莫老太爷拿起火把,登上了河岸。 其实,这个光是罗盘发出的,由于火把的原故,莫老太爷没有注意到。 陆地比较平坦,但走几步,便会升一级台阶。莫老太爷走走,爬爬,他想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到达闪亮的出处。但他忘记了身上系着那根绳索。在他再次攀爬台阶时,绳索羁拌住了他,他用力去抓一块凸起的石头,却带动了一连串松动的石头。恰恰有一块滚落的石头砸在了莫老太爷的头上。他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冰凉的水让莫老太爷苏醒过来。四周黑暗如初,莫老太爷恢复了记忆,他摸索着站起来,他感觉到水正沿着他的膝盖一点一点地上升,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涨水?龙井涨水! 木筏,绳子,莫老太爷拚命拉拽着绳索,直到他摸到了木筏。 暂时安全了。莫老太爷一头倒在了木筏上。 河水在涨,没有火把,想回到来时的水道已不可能。就算找到水道,也无计可施,它可能已完全被水淹没。只能希望现在空间的高度可以超过水涨的最后高度。 随着水面持续上涨,莫老太爷突然意识到自己不可能有逃生的机会了。因为他想明白了一个问题,就是此处为何空间变得巨大。这是一种亲身体验才能获得的东西。——河道的两侧都是坚硬的岩石,这里周边是松弛的沙石。正是由于沙石的松弛,河水在每一次涨落时,都会带走一些沙石,所以这里的空间才会越来越大。如果这样,上部空间就是每次水涨的最高高度。除非……莫老太爷大脑中倏地闪过一个念头,他伸手去摸插在木筏上的木篙。老天保佑,它还在! 莫老太爷振作精神,他站起身,拔出木篙,向上方探出,木篙果真触碰到了顶部。 水面好像停止了上涨,这并不是好兆头。莫老太爷已洞悉了它的属性,这是最后一次停涨,它要做最后的一冲,我也要做最后的一冲。 莫老太爷用尽全力把木篙向顶部戳去。 使劲,再使劲,有松动了。是的,就要成功了。生命是不会随随便便就终止的,它要留下痕迹,我莫孝春要留下痕迹。 咵嚓,扑通通,粉屑涌进了莫老太爷的眼中,但他听到了生命的乐音。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他看到了天空,尽管只有拳头大小,但已让他看到生的希望。 木篙直挺挺地竖立在通天的孔洞内,但它已失去了作用。随着水势的涨高,它已经可以通过孔洞探出地面。但对于莫老太爷来说,危险根本没有消除。他扔掉了木篙,用手,现在只能用手,莫老太爷用手抓取着孔洞周边的碎石,忍受着它们击打在脸上的疼痛。他的身体在弯曲,那是过猛上涨的河水让他不得不这样。他的头已伸入了孔洞中,双手还在继续的扒抓。他想为自己获得更大的空间。他的上身已进入了孔洞,他的全身已进入了孔洞。他可以喘口气了。他想水已经涨到了最高位,他只有等水回落了。值得庆幸的是,装食物的挎兜还在身上,靠着它们,自己可以熬过这次危难。 莫老太爷抱住了木篙。在今后的几天里,自己和它要相依为命了,还有这个木筏,如果没有它的托浮,自己现在已在冰冷的河水里了。人本应善待自己,善待别人,更应善待万物。这也许才是君子规中劳民劝相的真髓。 莫老太爷笑了,没想到,在这种情形下,自己还能想到君子规。 脚下有了冰冷的感觉。莫老太爷警觉起来。木筏被卡住,不能上升了,可水并没有停止上涨。莫老太爷有了不祥的预兆。 的确,水是在上涨,也就是说,它还没有达到最高的高度,它还要继续释放自己,而自己已没有了上爬的能力。 刀!莫老太爷突然想起自己还有一个机会。他开始在身上搜寻那把本是用来防身的兵器。找到了,刀身虽然不长,可他的尖部却很锋利。莫老太爷双脚离开了木筏,攀附在木篙上,用刀继续扩展着孔洞。他知道,他的的体力已尽极限,但对生命的渴望是无法用极限来衡量的。挖!挖!大脑中只剩下这一个字。手已经出现了胀痛,刀终于脱落了。莫老太爷滑落下来。水已淹到了他的脖颈。再努力一次!莫老太爷重新攀爬出水面,他要用一只手,用他最后的一点气力为自己刨出生还之路。 “我说过,这里一定有宝贝!” “可它只是一个木棍。” “棍子下面一定有宝贝!不是宝贝,是只手,妈呀!”一声惊叫后,一切又安静了。 莫老太爷恍惚中觉得上天派人来救他了,或许是上天派神灵来接他,因为神女的臣民不会下地狱,而是升入仙堂。 “别怕!我拉住他的手,你把洞挖开。” 这是莫老太爷昏厥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望眼欲穿十四 最近一段时间,总是莫文和阿喜外出修车。有时连见一面都费劲。一个回来,另一个出去。而那个阿德却很轻闲。不知何时,这小子多了一项业余爱好,喜欢谈论美女。这其实也是莫文惹的祸,那次偶然的免费修车,让这个修车点一下子有了些声望,尤其是引来了许多驾车的女性朋友。她们太需要有这么个场所了。于是在家驻守的阿德也就成了这些女子的义务修理员。 阿德长得很瘦,不会给这些女性带来心理上的威胁,所以他是很招女人喜欢的。 “华仔,你听说过蚂蚁和大象的故事吗?” 阿德很少主动向莫文提出问题,因为他的普通话说起来很累,莫文听起来也很累。不过,这个问题说一说,无关紧要。听懂了就应付两句,听不懂就装听懂。反正自己也是闲着。莫文只是纳闷儿,阿德为什么不谈女人,而改谈了动物。 为了不产生过多的歧义,莫文等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那你说,蚂蚁和大象谁聪明?” “当然是蚂蚁,因为堂吉诃德说过,人从动物身上获得了很多教益……蚂蚁的谋略和大象的耿直。” 本能的记忆又帮了莫文一回。莫文心中暗自惊呼,我以前竟然读过《堂吉诃德》?这和梦中出现的情景完全是两个路子。一个有着丰富情感经历的人会去阅读《堂吉诃德》?那可是人们在无聊的时候才阅读的作品。 “堂吉诃德?堂吉诃德是谁?”从不无聊的阿德自然没有读过《堂吉诃德》。 “准确地说,应该是塞万提斯,其实,跟你说这些也没什么用,你也不懂这里面的哲理。”莫文更正道。 “有什么哲理啦,不过是男人啦,女人啦。”阿德不服地说道。 男人?女人?阿德这么一说,莫文倒糊涂了。 “蚂蚁和大象与男人和女人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啦,女人就是蚂蚁啦!” “蚂蚁?你说的是那些找你修车的女人?那么说,我就是大象啦。” “华仔,你好坏呀,你在占她们的便宜。” “我占她们的便宜?她们的便宜不都让你占去了吗。” “我没在占呐,我没说自己是大象啦。” “也就是说,你不承认自己是男人啦。”莫文一脸坏笑。 “不是啦,我是说,我不会成为大象一样的男人啦。不过我认为大象也是蛮厉害的。” “大象当然厉害,他不仅帮助了蚂蚁,还有乌龟,……” “乌龟?华仔呀,我越来越佩服你啦。难怪你能成明星啦。” “什么,我说了个‘乌龟’就能成明星。那要是我把后面的都说完,那不成了明星皇帝。” “后面,还有什么啦?” “还有木犀鸟,狮子,犀牛,长颈鹿。” “华仔,我真不知你在说什么,这都是那个堂……塞……说的吗?”阿德一脸迷茫。 “什么堂塞,是堂吉诃德,塞万提斯。” “我不知什么堂啊什么德,塞啊什么斯,我问你的是蚂蚁和大象。” “对呀,我说的就是蚂蚁和大象的故事。” “可故事里面没有这么多动物哇。” “怎么没有?蚂蚁掉进河里,向乌龟求救,乌龟不救。……” “那是啦,做了乌龟当然没心情救蚂蚁了。”阿德小声嘀咕道。 “你说什么呢?” “没什么啦。” “后来乌龟想翻身,让木犀鸟帮忙,却遭到了拒绝。……”莫文觉得还是把话说完,故事才比较完整。 “乌龟想翻身?怎么翻啦?女人背着男人找男人,那是这个说法;男人背着女人找女人是很平常啦,没有说法啦。” 莫文没想到,“乌龟”两个字竟让阿德变得很激动,以致于阿德打断了自己原本的叙述。看着阿德兴奋的样子,莫文有点生气。 “什么男人找女人,女人找男人的。你能不能让我把话说完,我说的这个故事是:世上无论谁都需要帮助,大家应该互相帮助。” “哦,华仔说的是一个动画片啦。你没看过?”阿喜在一旁听出了眉目。 “谁和你说动画片啦。我在和你说蚂蚁和大象的故事。”阿德好像也明白了。 “是呀,我是在说蚂蚁和大象的故事啦。”莫文反倒被弄蒙了。 “我说的是,只有蚂蚁和大象,它们谁厉害?” “对呀,乌龟,木犀鸟,狮子,犀牛,长颈鹿都不愿提供帮助,最后大象帮了他们所有人啦。”莫文继续模仿着阿德的非标准发音。 “这么说,你这个故事里,那大象应是最厉害的啦。” “不对,大象和你的想法一样,自认为自己是最厉害,不需要帮助,可后来它掉到陷井里,是很多蚂蚁救了它。你想不想知道怎么救的?” “简单的很啦,是捣土啦。” “你很厉害啦!”莫文禁不住以玩笑的口吻夸了阿德一句。他开始怀疑阿德是看过那部动画片的。 “可我和你说的不是一个故事啦。这样啦,我问你个问题,你来猜啦。” 莫文目视着阿德,表现出一副不屑的样子。好像在说,你能问出什么高深的问题。 “有一天,蚂蚁见到大象说了一句话,大象晕过去了。你知道它说的是什么?” “是什么?”莫文真被问住了。他想,大象可能是笨了点儿,可也没必要因为一句话晕过去。这个阿德也太低估自己的智商了。莫文怀疑阿德在故意逗他,所以他干脆也不猜了,就等阿德直接说答案。 阿德倒也没难为莫文,他随后说出了答案。看着莫文目瞪口呆的表情,阿德却哈哈大笑起来。 “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莫文很生气,“好好的一个哲理故事,怎么变成了伦理的故事。”莫文不知应该夸阿德,还是损他两句。 “你和你的那些蚂蚁们整天就说这些?”莫文纳闷地问道, “不是啦,”阿德还在笑,“她们都说你太正经啦,不好接近啦。” “我正经,那不就是说,你们不正经。” “当然了,大家在一起,为图开心吗。说说笑笑才有趣啦。不过,你这么一假装正经,反倒成了她们的明星啦。她们爱死你啦。” 莫文有点明白了。也就是说,自己偶尔地在这些“蚂蚁”面前露露面,反倒成为了她们热谈的对象。 大先生十三 肃肃凉风生,加我林壑清。 驱烟寻涧户,卷雾出山楹。 去来固无迹,动息如有情。 日落山水静,为君起松声。 悦耳的诵诗声让莫老太爷从仙堂回到了人间。他也听到了肃肃的风声,但双目却睁不开。他听到两个少年在耳边说话,于是猜想出自己已脱离了险境。 “都啥时候了,你还读你那破诗!” 这是一个粗壮的声音。莫老太爷很熟悉这种声音,当初他的学生就处于这种阶段。那是男孩向成熟男子转变时期发出的声音。 “有什么办法,除非他自己醒过来。” 另一个细弱的声音回答道。他的声调比刚才诵诗时要低了许多。 “他要再不醒,天黑之前,我们就赶不回县城了。”粗壮的声音中有些忧虑。 “你不是不想再回去了吗,你不是说等你找到宝贝,就买下河西村,把那个该死的沈掌事赶走。” 一阵沉默, “我是这么想的,可谁知道会整出个大活人来。” “大活人?我看他可能死了。不如我们别管他了,我们跑吧!” “这不好吧,刚才你还吃了人家身上的东西。” “我们花这么大力气把他从地底下拉出来,吃他点东西有什么不对。” “可他醒了吃啥?” “谁让你那么能吃,也不给人留点。” “我留点,不是也被你吃了吗!” “算了,我看咱们还是跑吧。” “不行,他可能和我们当初一样,也是逃难的,一定是迷了路,才掉进这洞里的。都怨你,说什么这里一定有宝贝。” “没宝贝,他们挖这个大坑干吗?” 两个人又沉默了。莫老太爷觉得自己身上有了点力气,至少他能睁开眼睛。 “连子,快跑,他醒了!” 诵诗的少年无意间发现莫老太爷睁开了眼睛,赶忙高喊了一声,拔腿便跑。另一个少年也在他的影响下,向另一个方向跑去。 莫老太爷想喊住他们,可当他坐起时,两个人已没了踪影。 莫老太爷缓缓地坐起来,向四周望了望。这个坑有一人多高,四周虽是缓坡,可也能看出这两位少年的身手矫健不亚于他在莫家祠堂教过的学生。莫老太爷有气无力地笑了笑。他看到不远处有一个带有木把的铁铲。莫老太爷爬过去,利用它站了起来。他又四下搜寻了一番,看到了那个木篙,它静静地躺在一块大黑石附近,那块大黑石的下面想必就是那个洞口。看来龙井的密秘是守不住了。莫老太爷已没有精力再去想它,他现在要去河西村。 莫老太爷是根据两少年对话中提到的沈掌事判断出自己是在河西村附近。掌事一词好像除了这座大山,别处不会用它。再说,这也符合自己对地下河方向的判断。自己走错了方向,向东才可能到达修罗岩,向西出了救兵山,就只有河西村和三十里的杨树林以及二十里的莽莽荒地。 莫老太爷走出了土坑。他辩别了一下方向,便步履蹒跚地向东走去。这是最直接的方向,如果自己判断正确,向东走不出一个时辰,就会见到杨树林,再向偏南的方向,就可到达河西村。如果叫住那两个少年,随着他们走,会节省一点时间。毕竟他们对这一带要比自己熟悉,可他们一定担心自己会向他们索要食物,所以才跑开了。莫老太爷已感觉不到饥饿了,因为有了希望,身体的疲惫恢复了许多。不过莫老太爷的心里反倒担心起那两个少年,他们可千万别因为偷吃了别人的食物而不敢回家。 按照莫老太爷的想法,虽然他行进的速度很慢,可在这平坦的荒原上,想要了望到远处的树林还是应很容易了。现在自已已经望到了远外的山岭,虽然现在自己是在另一侧看它,山岭的形态和在家门口观望到的没有多大区别,还是他熟悉的那个样子,那就是救兵山北山口两旁的山岭,可它前面的杨树林呢?那可是一片很大的杨树林,和山岭的绵延长度几乎相等,自己不可能只看到山,却不见林。难道是自己的视觉出现了问题?或许是天色将晚的缘故?走,走下去,一定会到达杨树林的边上。 莫老太爷不断为自己打气,可最终他呆住了。 真的没有杨树林!他已经走到了山根下,甚至他可以用手摸到山体上的岩石。这难道不是救兵山的北边?难道自己错了? 莫老太爷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大脑出现了空白,四周也一片寂静、黑暗,那是黑夜的降临。莫老太爷不知自己还能不能撑下去。他多么希望那两个少年重新出现。也许他们会解开他心中的疑团。河西村,难道他们说的不是河西村?沈掌事,河西村的掌事就是姓沈呐! 莫老太爷太累了,他连肯定自己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一定是饿昏了,我们把他带回县城吧!”那个粗声少年的声音又出现了。也可能是幻觉,也可能是他真在自己的身边。如果是真的,就证明他一直没有远离自己。这是个有良心的孩子,虽然因惊慌逃走了,可他还是不放心自己。莫老太爷比在大坑中的时候还虚脱,他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意识。 “你疯了吧,就算我们俩自己走,都不一定能回去,还要带他。”读诗的少年反对道。 虽然两个少年意见相左,可莫老太爷还是很欣慰。这么说,这不是幻觉,一个声音不能确定,两个声音都出现了,那就一定是真的。自己的命运将由他们决定了。 “那你吃了人家的东西,就白吃了。”粗声少年强烈地回应着。 “好,就算我同意带他走,可怎么带呀?” “我背他!”粗声少年表现的很倔犟。 “好吧!”读诗少年妥协了,“那我拿着其它的东西。” 莫老太爷身上的包袱被卸掉了。想必读诗少年还拿起了那把铲子。铲子拖在地面上的声音很柔细,也只有在空旷寂静的夜里才能听得到。莫老太爷伏在少年的肩上,他能感觉到少年有点气喘。他想,真是难为了这个孩子,但他现在真的无能为力,只能听之任之。他想也许走不多远,自己就会被放下。当冲动得到了证实,少年也就获得的经验,他也许会选择放弃,莫老太爷内心也希望他选择放弃,他甚至替他们想了个办法,放下他,自己先回县城,找帮手,再回来救他。至于自己能不能坚持到那时,凭天由命。 县城,他们说的县城应该是柳河县。那就是说,这片荒地还是河西村官辖的那片地。可那片杨树林呢? 莫老太爷没去过县城,可他却听彦老三说过。去县城最近的路,不是走水神峪的北山口,而是走救兵山的北山口,——穿越那片荒地。当然这得有个前提,就是必须得首先走出那片杨树林。这是一个很难的事情,也许大山中只有彦老三能走出去。可现在没有了杨树林,但同样也没有了北山口,彦老三再想去县城恐怕要更难了。莫非是父亲发现了彦老三的行径,封了北山口。如果那样,自己应该能听彦老三说起。不对呀,上次修罗岩的人送石头,也曾去过北山口。回来后也没听他们说起过。 胡思乱想的莫老太爷就这么昏睡了过去。 颠簸,怎会如此颠簸!不知过了多久,莫老太爷的神智又清醒过来,他感觉自身已不是趴在人背上,是躺着,准确地说,是斜躺着。两只脚后跟有时会刮上地面,碎石会偶尔扎到他。耳边响起的动静不再是铁铲磨地的丝丝声,而是哗哗声,这证明自己已经离开了那原本应该种植杨树林的那片土地,现在自己来到了那片砂石地,那哗哗的声音就是证明,只不过这种声音不是来自远离自己的地方,而是来自脚下。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样?我这个法子还可以吧。”读诗少年的声音。 “嗯,”闷闷的,那是粗声少年的回应,“你就不能抬后面,让他舒服点!” “我走了这么远,我都快累死了,还管他舒服。我说你也歇会儿,这都弄了他大半夜了。” 粗声少年想必也是真累了。他扑通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我说连子,你说那个宝贝会在哪儿?包袱里没有,身上也没有。” “我看那木棒就是宝贝。幸好有了它,要不这担架就做不成。” “你要这么说,那咱俩的衣服,还有他的衣服岂不都成了宝贝?” 莫老太爷用手感觉了一下,四肢肯定是裸露的,至于身体……自己现在可能一丝不挂了,他想那两个少年也好不到哪去。这对于一个读书人来说,多少有辱斯文。可他也不得不佩服这两个少年的机智。他们一定返回了那个大坑,捡来了那个木篙,再把衣服绑在木篙和铲把上,做了一个担架。 莫老太爷的心稍微轻松了一下。这样,他和两个少年的负担都减轻了一些。不同的是,他是心理负担,少年是身体负担。 “我们继续走吧!”粗声少年说道。 “等等,天亮再走。我们也睡会儿。” “那怎么行!” “你怕什么。他就是饿得没力气了,睡着了。一时半会儿没事。你逃难那会儿,不也经常饿得两三天吃不上东西。不是也不耽误睡觉。” 粗声少年好象同意了读诗少年的话。 “再说,也许天亮了,说不定还会遇到逃难的,那时,有了帮手,总比我们两人强。” 读诗少年想必想通了这件事的关键之处。他的语气有些轻蔑,好像在嘲笑粗声少年啥也不懂,只知道卖力气,不知道动脑子。 莫老太爷有点生读诗少年的气。可转念一想,他的话也有道理。再说他也实在不忍心再劳累粗声少年。他想现在睡一觉也许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为了表达自己的意见,莫老太爷特意发出了轻微的鼾声。这个计策奏效了。两位少年在鼾声的引诱下,也进入了梦乡。 莫老太爷是不想睡的,他想也许自己可以为两位少年守卫着什么,比如狼,野猪,野狗。虽然他知道,这一带不会出现这些东西,但毕竟是他的一点心意。可他也没有坚持多久,因为抵抗饥饿的最后的一个方法就是睡觉。 “客官,你醒了。” 睡醒后的莫老太爷明显感到了周围环境的变化,至少自己已经不在野外了。 这是一个整洁的房间,至少比自己家里的房间整洁。被单是新的,还有纱帐。透过纱帐,看到地面是干净的,还有桌椅,上面有茶壶茶杯。外面的阳光映射出它们都很清洁。 这是哪儿?莫老太爷坐起身,心中暗道,客官?好奇怪的称呼! 莫老太爷掀起纱帐,看了看称他为“客官”的人。好和善的一个人,满脸的笑容。可不知为什么,莫老太爷却感到了别扭。是什么地方不对,穿着?身形?发式? “你一定饿了吧?我这就让厨房给你做碗粥。” 快速的移动,接着是房门开关的动静。在莫老太爷的眼睛还没有完全睁开之际,屋子里又安静了下来。 莫老太爷起身下床,他的身体晃动了一下,头开始晕眩。 “哎哟,莫大夫,你怎么还起来了!” 这次的来人不是刚才那个和善的人,而是一个中年人。虽是一个陌生人,却是一脸的关切。 “莫大夫?你认识我?” 尽管莫老太爷还是觉得来人的穿着打扮有点别扭,但来人喊出了他的身份,不得不让他感到惊疑。 “不是我认识你,我这是受人之托。” “受人之托?何人之托?” “你先别急着问这个。先吃饭,等有了精神,我再跟你细说。”中年人扶住莫老太爷坐在了床边。 先前出去的那个人回来了,他手中拿着托盘,上面是一碗稠稠的玉米粥。 “你先吃碗这个,等中午我再让厨房给你做好吃的。小二,你去通知厨房,中午好好做几个菜。要有营养的,不要太油腻。”中年人对和善的“小二”说道。 “沈掌柜,你瞧好吧。”小二把粥放在桌上,提着托盘出去了。 沈掌柜开始张罗莫老太爷喝粥。 莫老太爷也真饿了,他使劲吸了一口玉米粥。 “慢点,别烫着!”沈掌柜提醒道。 粥是温的。为了表示友好,莫老太爷还是放慢了速度。同时他也在思考。 小二,掌柜,这些词不陌生。彦老三没少提到。这么说这里是客栈了。有客栈的地方,应该是柳河县城。 “你是这家客栈的掌柜?” 在觉得自己的身子有了点力气后,莫老太爷开始了发问。 “不是,我是上柳河河西村的掌事。偶尔来县城做点买卖。承蒙朋友抬爱,尊我一声沈掌柜。” 河西村,沈掌事,不对,自己见过河西村的沈掌事,可眼前的这个人不是啊。上柳河?不是上柳河,那条河应叫杨树河,这是怎么回事?莫老太爷心中暗道。 “上柳河在什么地方?” 这回轮到沈掌柜诧异了。 “莫大夫不是给修罗寨的兰儿格格看过病吗,怎么会不知上柳河在哪儿?” 兰儿!修罗寨!莫老太爷差点没蹦起来。但是由于前面出现了很多错觉,莫老太爷控制住了自己。 这里边有差别,比如,兰儿格格,这好象是旗人的称呼;修罗寨,修罗岩,毕竟有一字之差,那就应是两个地方。当然,与一字之差相比,河西村沈掌事的模样差别更大。综合起来,现在自己的处境很怪,所以说话还是小心点好。只是不知下面的话怎么说。 看着疑愣呆傻地莫老太爷,沈掌柜好像也不想太追究,毕竟人的神智从虚弱到健全需要一个过程。 “也许莫大夫是贵人多忘事,不过这受人恩惠的事,兰儿格格却不能忘的。” “沈掌柜别见怪,我实在想不起这个兰儿格格是谁了,她长什么样?”莫老太爷决定换个方式询问。 “也就八九岁年纪,倒是一个很可爱的格格。” 八九岁,那一定不是兰儿了。莫老太爷确认了自己的判断,可新的疑问却产生了。 “她认识我?”莫老太爷更直接地问道。 “这个……”莫老太爷的表现让沈掌柜也犹豫起来,“这事我也有点说不清,不过指挥使夫人嘱托的事,我自然要照办。” “夫人,什么夫人?这关夫人什么事儿?” “按照汉人的习惯叫夫人,其实在你们山里应叫什么来着。”想必沈掌柜把莫老太爷看成旗人了。 莫老太爷知道沈掌柜误会了。他忽然明白了刚才为什么别扭了。尽管这沈掌柜头带方巾,可他的发式和小二的发式是一样,也就是说,他们的脑后没有辫子。除非是方外之人,否则这在本朝可是要砍头的呀。“要不这样,我一会儿让连子跟你说说。” 沈掌柜一定觉得关于本地风俗的事情,自己还是不要乱说了。不过他的这个建议倒是说到了莫老太爷的心坎上。 连子,莫非就是昨晚救我的那个少年。对呀!找他来问一下。 窗外传来了嘈杂的声音。 “唉!这朝庭又要征收军粮了。”沈掌柜的咕道。 莫老太爷向窗外看了一眼。他的心中又是一惊。 不对,这不是旗人的军马,军盔军甲根本不对,虽然自己只见过正白旗的装扮,可其它旗的盔甲也是向彦老爹打听过的。窗外的这组兵马不只是辫子的问题,骑在马背上的军人根本没有一丁点儿的八旗痕迹。 “朝庭?那些军队是朝庭的军马?” “当然。”沈掌柜有点不耐烦。他开始觉得这个莫大夫的精神可能出现了问题。 “我得去马市一趟,希望我的那些马匹还在。” 沈掌柜快速地走出了房门。全然不顾莫老太爷惊恐中提出的惊恐的问题。 “我还活着吗?” 望眼欲穿十五 莫文有时也帮阿德义务修车,但他只看车,不看人。并不是他不喜欢看人,而是他觉得自己不合这些女人的胃口。一来那些女子都是南方人,对他这个来自北方的壮汉有着很深的防范意识。二来他不会说方言,基本与她们无从交流。阿德则不然,他能说四五种方言,因此他根本不怕莫文抢了他的生意。再者这种情况下所做的工作都是一些极为简单的维修,阿德应付起来,都绰绰有余。莫文的帮忙更是在极短时间内即可完成的。 其实这些女子到这里来并不是为了修车,她们来这里纯属为了消磨时间。就是说她们只是在无聊时想找个人说说话而已。但对于阿德,却是一个难得的了解女人的机会。不过自从有了蚂蚁和大象的传说。莫文就不再搭理阿德了。所以当阿德兴致冲冲来烦扰他的时候,他基本没做回应。 “美女啦,自己搞掂啦。” 莫文躺在吊床上,眼睛都没睁,梦游般地应付着阿德。他现在只想睡觉,他可不想加入到阿德青春期暴发的活动中。 “搞不掂啦,这个可是真的美女啦。” 见帮手不为所动,阿德开始折磨这个想要梦游的人。在忍无可忍之下,莫文从吊床上下来,睡眼惺忪地走出小屋。 每次帮阿德修车,莫文都是目不斜视的。因为他知道,就算自己斜视,也唤不起什么感觉,有哪个男人会在女子们警觉和漠视的眼神儿里找感觉。 阿德口中的美女实在太多,莫文已不止领教了多少次,但莫文也是有自尊的。你们防我,漠视我,我不看你们总行了吧。这是莫文自己定的原则。不过这次莫文禁不住斜视了两眼,这位女子不能说是个美女,可至少比以前的蚂蚁们要耐看一些。也就是说,以前的美女莫文如果只看一眼,在脑子里留下的基本是伤感。而这个美女的表情却让莫文有了存在感。他禁不住还主动问了一句。 “哪出毛病了?” 美女的反应进一步夸大。她竟吃惊地看着莫文,好像看到了真的“华仔”来到了自己的面前。莫文纳起闷儿来,看这个女子的年龄已大大超出了追星族的年龄范围,怎么还表现出这么幼稚的表情。只是双方就这么看着,给人的感觉有点像电影里的一见钟情。好在这时,阿德跟了出来, “不要自做多情啦——车子打不着火啦。”阿德还借机嘲讽了莫文一句。 莫文虽然有些生气,可总算是从与女子的对视中解脱了出来。他快速地来到车上,证实了阿德的说法。 莫文打开引擎盖,并向车子周围看了看,生气地说道:“进水了。” 阿德也凑了过来,讪讪地问道:“是化油器吗?” 可他看了半天,也没找到化油器在哪。 “这是电喷车。” “电……喷……”阿德吃吃地说,“那是什么东西?” “抽空再和你说。你先给我说说,你对这车做了什么?” “什么什么啦!”阿德的脸红了,他看了美女一眼,把莫文拉进了屋里。 “本来是换轮胎啦。” “换轮胎你往车上浇水干吗?” “洗车啦,想和她交个朋友啦。” 莫文笑了。 “那好,从实招来吧!” 莫文故意装出撒手不管的样子。 “人家还在外面等。” 阿德略带央求地说道。 “这就对了,治这个病就得等。” “别开玩笑了,快想个办法啦。” “开什么玩笑!你先给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看着莫文挑衅的眼神儿,阿德无奈地缴械投降了。 “原本我是没有注意她啦……” 阿德在莫文面前不想做太多的掩饰。原本阿德是在屋外等待着那些日常来这里修车的“蚂蚁”,尤其是一个叫阿琴的同乡女孩。虽说被称为女孩,阿德知道她已经为一个男人生了一个儿子。可她现在只有十九。这种事情阿德一点都不吃惊,让他吃惊的是,这个阿琴提出要和阿德私奔。听着像是在说笑话,可说了太多次,这话可能就是真的了。至少阿德有了想法,并私下决心,如果阿琴再说三次,他就真和阿琴私奔。今天是他下决心的第一天,所以他很忐忑地等待着阿琴的到来。不过他对阿琴的热诚只保持了短短的几分钟,因为一位他从未见过的美女莅临了这个小修车点。 其实,阿德早已注意到了这位超然的美女。他还在想,这个在不远处逡巡徘徊了很久的女人意欲何为。可当这位被关注者站在他的面前时,他才感觉到,她需要他的帮助。这让他倍感荣幸。 这个美女与本地的美女明显不同,她的皮肤微黑,而且身材相对宽厚。这是一个典型的北方姑娘,这一点可从说话的口音中得到证明。 阿德还是第一次为这样的美女服务,他希望他的服务能打动这位让他心乱神迷的北方大姑娘。所以当大姑娘要付钱时,阿德慨然回决。 “小意思啦,不收钱的啦。” 大姑娘略一迟疑,又提了一个要求:“那就再麻烦你帮我冲冲车好吗?” 是该冲冲,否则它根本无法与大姑娘相配。 阿德打开水枪,尽心尽力地冲刷着,他要让车子在他的手下绽放出和大姑娘一样的丰彩。但出事了,车子露出了它的本色,可却发动不起来了。 阿德迅速地冲进屋里,把睡梦中寻找自己名字的那个人拉到了车前。 “就是这个样子啦,华仔,帮帮忙啦。” 莫文也不是有意为难阿德,只是多一分了解多一分把握。 “你出去把引擎里的所有继电器盒都打开,先晾一个小时再说吧。” 阿德点点头,他很快明白了莫文的意思。 一个小时,凭他阿德的三寸不烂之舌,可以让这个大姑娘请他吃早茶。这可真是个好机会啦。阿德转身出去了。 莫文重新又躺在了吊床上,可这次他却睡不着了。他想,是不是自己也应加入阿德与女车主的谈话中。几个翻身后,莫文决定不睡了。他刚想起来,却听到了引擎起动的声音。过了一会儿,阿德回来了。 莫文很好奇阿德是如何做到快速烘干的。不想阿德却激动地对他说:“华仔,美女说,下次洗车她还来找我!” 莫文有点泄气地回道:“下次再打不着火别来找我!” “当然啦,我已经有了办法啦。” 莫文冷冷地看了阿德一眼,又躺回了吊床里。 大先生十四(1) 连子在午饭过后才磨磨蹭蹭地走进莫老太爷的客房,当时莫老太爷正在为自己得出的一个结论感到震惊。 自己已经升入仙堂了。虽然这里感觉也是凡间,但它的确是仙堂。莫老太爷开始回忆,自己在什么时候开始进入仙堂的。是在地下昏迷的那个时刻?应该是。那后来的涨水,被人施救,只是进入仙堂的一种感觉。那个什么连子,读诗少年都不存在,也许只是自己身体中的两个自我。他们被分离出来,接受神女的评判。一定是这样了。否则自己明明是在水位最低的那一天下的井,怎么会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会遇到涨水。除非自己昏迷了十天左右。如果是那样,自己一定是死了。父亲,兰儿,莫馨姐,彦家父子,他们会知道这件事吗?他们找不到自己,一定会很伤心。而自己呢?奇怪,自己并没有悲伤的感觉。因为现在的一切似乎并不太糟。自己睡在舒适的床上;有人为自己做可口的饭菜;还有像沈掌柜那样的人给自己讲故事,安慰自己。兰儿格格,这帮神仙真想得出,竟然整出一个格格来抚慰自己已逝的大好年华。他们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自己好像也没做什么太出众的事情,那次舍生取义,不过是自己的医者本份。如果这都能让神仙感动,那世间那么多本分之人岂不都会升入仙堂。即便再加上一个清苦的条件,合格的人也很多。磨难,嗯,加上这个条件,可能合适的人就会少很多。可自己也不符合。也许是自己的真情打动了他们!对谁的真情?兰儿? 莫老太爷苦笑了一下,自己是糊涂了,忘记了仙堂里也分层次的。神仙,自己光想着神仙,却忘了仙堂里还有劳民层和君子层。自己并未经历什么磨难,这么说,自己不会成为神仙。那这里是仙堂的第几层呢?不是仙层和神层,如同凡间,那应是第三层。据说只有君子才能入此层,享受清闲。按理自己不应入此层,在凡间自己就过得很清闲,并不像太祖和父亲那样,为大山做了很多事。自己怎会入君子层?自己应入劳民层,就像沈掌柜和小二一样。父亲应入君子层,因为他清廉简朴。太祖应入神层。太祖为什么入神层?仅仅因为大山中的人把他看成了神,但不知神女会如何评定他。 既然自己把自己定义成劳民,就应找点事做。做什么呢?大夫?看病?沈掌柜已把自己当大夫了,那自己就做大夫吧。可自己会看病吗? 莫老太爷开始后悔自己当初对父亲的拒绝。没想到自己入了仙堂,也需要一门手艺,不是为了生存,而是为了度过无尽的时光。 莫老太爷开始哭泣,不是为了生与死的离别,而是因为自己的无知。原来每个人来到凡间是有目的的,一定要学一门能为自己在仙堂立足的本事。就算进了君子层,也可用它打发寂寞。如果进了神仙层,也可以帮助别人,让凡间的人知道还有你这么个神仙存在。否则到了仙堂只过清闲日子,那种煎熬和地狱有什么分别。 泪水不断地流淌着,直到莫老太爷看见救他回来的那个略显羞愧地少年。 “过来!”莫老太爷几乎像一只看见猎物的狍子,他嘴里说着过来,可他却猛扑向连子。他开始用手用力抓捏着少年的身体。 壮实的身板,结实的胳膊,这一切都是真实的。他不是自己的幻像。他是个人。那么说,自己刚才所想的一切要重新判定了。 “你……你怎么才来?”莫老太爷有些结巴。他仰视着少年的眼睛。他发现这个少年比自己还高半头。 “我知道我吃了你的东西不对,俺可以还给你。”少年嗫嚅地说。 真实,太真实了!那么说自己没有死,自己还能见到兰儿、父亲和其他人。可怎么见呢? “你先坐下吧!我有些话问你。”莫老太爷的心情稍微平静了一些。 连子有些胆怯地坐在了椅子上。 “是你把我救出来的,我应谢谢你!” “我真是太饿了,要不我不会吃光你的东西。” “先不提这个,我问你,你去那片荒地干什么?” “我,找宝贝。” “你怎么知道那有宝贝?” “是岳先生说的。” “那个岳先生?” “马栈里的那个岳先生。” “你是说马栈?”莫老太爷想起沈掌柜,“是沈掌柜的那个马栈?” “嗯呐,你也认识他?” “那么说,你也是河西村人?” “是啊,我是一年前同我爹逃难到这的。同来的还有余小小,就是和我起找宝贝的那个。” “那他去哪了?” “回河西村了。” “那你怎么没回去?” “我不能回,我得看马栈。” “你可以让他看马栈啊。” “是沈掌柜让他去的,他知道修罗寨在哪。” “他去修罗寨干什么?” “不是他要去,他是送大姑娘和小姑娘去。” “什么大姑娘,小姑娘?” “就是拖你回来的路上遇到的,她们也迷了路。不过她们不是逃难的,她们是官家的人。她们不用逃难,她们只是迷路了。” 连子重复着话语,因为对面的莫老太爷不说话了,他只是看着连子。 “你是逃难的,还是迷路的?我原来以为你是逃难的,现在看来不像,因为你认识……”连子尽量找些话来说,可最后也不知说什么了。 这就对上了。莫老太爷明白了。但莫老太爷心中还有一件事。 “你还记得救我出来的那个洞口吗?” “记得。”连子挠了挠头 莫老太爷心中有了主意。只要找到那个洞口,也许事情就会有答案了。 “你能带我去吗?” “这……沈掌柜不会让我去的。” “那为什么?” “因为我得看马栈,有很多人来马栈买马、卖马,我得看着马,不能让马跑了。”连子好像在自找理由。 莫老爷本想问:之前找宝贝你为什么能去,为什么现在却要沈掌柜允许。可他转念一想,如果自己强行让连子带路,连子可能真会去找沈掌柜,那洞口的密秘就可能真守不住了。对于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你说的那个岳先生,他是怎么知道有宝贝的?” “这……我其实是偷听来的。” “偷听?” “前天晚上,我睡不着觉,就想去院子里凉快一下,看见那位岳先生在院子里看星星,后来他就的咕说:沙地,宝贝什么的。” “你能不能带我去见见那位岳先生?” 莫老太爷觉得,这也许是个巧合,但如果没有这位岳先生,连子就不会出现在沙地,自己也就不会来到县城。 “好哇,好哇。”连子对这个提议大为赞同,相比去沙地,回马栈可能更让他觉得安全。 莫老太爷跟连子出了客栈,在门口与小二撞了个正着。 “客官,你出去!”小二还是那么和善。 莫老太爷无心向他表达太多的表情,他只是匆匆地点了下头。 连子在前面走,莫老太爷后面紧跟。两人不久上了大道,莫老太爷才想起应该回头看一眼县城,好歹自己也算出了回山,进了趟县城。暂不管它是不是柳河县,但总算是大山外的地方,自己也见识一下。可莫老太爷对回望中的县城并没有太多的惊异,他甚至想,就这么个简陋而散乱的县城,也值得彦老三频繁冒险出山! 因为前方已没有了民居,两个人行走的速度加快了一些。等到了马栈,莫老太爷才觉得有些看头,至少它比县城热闹,进进出出的人的装扮也不一样。莫老太爷大至看出了两种装扮,留辫子的和不留辫子的。 这个马栈可真不一般,莫老太爷暗道,怎么和大山里一样,难道这里也受神女护佑,不留辫子也可以?还是大山里关于山外不留辫子要砍头的说法,只是用来吓人的。 岳先生是一个清清瘦瘦的老者,单从背影上看,莫老太爷没发现他有什么不同。尽管他也没有辫子。但莫老太爷觉得很自然。为什么会这样呢? “你自己过去吧,这个老头有点邪性。”连子用手指点出站在院子里的那个老者就是岳先生后,便想逃开。 “等等,你为什么说他邪性?”莫老太爷一把抓住连子。 “我走时他就这么站着,现在还这样。”连子使劲挣脱出身子,也不管莫老太爷如何挽留,迅速消失了。 听连子这么一说,莫老太爷头皮也发麻。如果这个老者在这里一动不动站了两天,这听起来确实有点邪性。可自己得见他呀,因为自己现在经历的也挺邪性。只是见他自己说什么。原本心中的疑问在此时却没有了,好像自己无理由见这位岳先生。 就在莫老太爷犹豫不定之时,那位岳先生却自己转回了身。 莫老太爷面露惊喜,因为这位岳先生是神女的门人。 “岳掌事,怎么是你?”莫老太爷惊讶地喊道,他的心突然变得舒坦了许多,终于见到一个大山里的人,也许接下来的很多问题都会得以解决。 “你认识我?”老者略显吃惊地问道。 “我是救兵山莫掌事的儿子,莫孝春啊!” “哦,是这样!”老者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莫老太爷的自报家门好像让他明白了一些东西。 “小伙子,你别着急,如果你若耐心听我讲,我想你会明白一切。首先我要告诉你,我是娘娘坨的岳掌事,但不是你认识的那个岳掌事。” “什么意思?”莫老太爷如坠雾中。 “你身上是不是带着一个罗盘?” 啊,莫老太爷下意识地摸了摸。那东西不在身上,它应在那个包袱里,自己醒来后,一直没想起它,也许它在客栈里。 “别找了!它在我这。”老者转身从身后拿出了这个罗盘。 “它怎么……” “是余小小拿给我的,他来问我,这个罗盘是不是宝贝,那上面的符号是什么意思。” 啊,莫老太爷长舒一口气。虽然这个罗盘不是什么稀罕之物,可他毕竟是太祖留下的东西,要真是弄丢了,父亲也绝轻饶不了他。 “请你把他还给我!” “可它不是你的。” “如果是余小小拿给你的,那就是我的。” “你这么肯定?” 莫老太爷犹豫起来。天下又不只一个罗盘,东西相同是可能的,就像眼前的这位岳先生,就和岳掌事长得一分无二。人都能长得一模一样,就别说东西了。 “那你究竟是不是岳掌事?” “我刚才已经告诉你了,我不是你认识的那个岳掌事。” “那就是说这个罗盘也不是我家的那个罗盘了。”莫老太爷不屑地说。 “如果我没给你,它就不是你的。” “这是什么话。它要是余小小给你的,它就是我的。” “不对。事情总有个先来后到。在这段时间里,它是属于我的。” 莫老太爷愤怒了,他开始相信眼前的这个岳掌事的确不是大山里的那个岳掌事,他的脸皮太厚,拿了别人的东西,还说是自己的。这只有大山之外的人能干得出。父亲说的对,这鬼神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把山外的人都变成了无耻之徒。 “既然你说是你的,就拿去好了。”莫老太爷转身欲走。 “你真是大山里的好臣民。你为什么不抗争?怕着了鬼神的道儿?我原来和你是一样的想法,现在我想明白了,以其人之道还自其人之身没有什么不好,大不了你进不了仙堂。可鬼子来了,你就甘愿受欺负?不过你也别生气,你听我给你讲讲原因。你一定知道金背开山弓和老君营吧?” 莫老太爷本不想和这位岳先生纠缠了。但金背开山弓让他停止了脚步。 大先生十四(2) “金背开山弓和这罗盘都属于神址,岳家的祖先学会了看天象,这罗盘就归属了我们岳家。你认为这合理吧!” “当然,”莫老太爷脸红了。“这就像大山里的土地,谁先开垦了它,就归谁。我听我爹说过,这罗盘最初是归你们岳家,可二百多年前,你们主动把它给了我们莫家。” “是啊,我原来不太理解为何我的女婿要罗盘做为聘礼……” 聘礼?女婿?莫非是入赘?莫老太爷暗吃一惊。大山里是有这个规矩的。如果一家的男孩子多,就会入赘别家。这样就会保留一些古老的姓氏。 “现在我看到你,我明白了,就是为了这一天——罗盘把你带到了我的面前。” “什么?是你把罗盘给了莫家。二百年前……你是谁?” “我知道你不能接受。开始我也不信,可当你进来时,没有叫我岳父,而叫我岳掌事,我就意识到,你不是我女婿。你说你来自莫家,我不知道身后事,但你带来了罗盘,我断定你是莫家的后人。” 这,这是真的吗?这个结果比进入仙堂更让莫老太爷难以相信。二百年前?自己回到了二百多年前!? “现在让我们继续吧。一年多以前,大山外来了伙匪徒,他们占据了修罗岩。那修罗岩本是归属大山的采石场,我做为大掌事自然要出面。我去要了几次,这些人倒挺客气,只说暂时住一段时间就走。可后来他们在修罗岩设上了关卡,收过往客商的费用,还收采石场工匠的份子钱。最可气的,他们还把石头向别处卖,连山里用石头都要交钱。那修罗岩本是我们大山中祖辈开采的,就连朝庭都承认它是属于我们大山的。可这帮匪徒却反过来收我们的钱。他们这么做未免太过份。我看他们没有走的意思,就上报了县里的官府。官府说,现在匪患猖獗,实在管不过来,再说修罗岩的土匪只是收收钱,倒没甚大事儿。官府不管,我也没了办法,反正觉得,只要两方相安无事,就先忍了吧。可谁知,后来发生了血洗村寨的事情,水神峪,神女洼还有山口附近的二十多个村寨里的人接连被屠杀。两千多人的人头不翼而飞,可却不知是谁干的。有逃出来的人说,杀人者,全身白衣,戴白帽,白巾蒙面。山里人开始传言,说是鬼神来报仇了,那些白衣人就是他收罗的鬼子。而在此时花鹊岭的修家和花家起了争执。修家要组织人夺回修罗岩,花家行掌事之职,出来阻止。我作为大山里的总掌事无法平息此事,便从神址中拿出了金背开山弓。一来是想稳定人心,只要有金背开山弓在,鬼神就不敢迈进大山一步;二来也是想让修家知难而退。但为了公平,我出的题目是,谁若能拉开金背开山弓,并攀上老君营,花鹊岭的掌事之位就由谁家来做。花家以射猎为生,修家擅长攀岩,这样一来,就不会有人说我偏袒一方。结果,两家的后生都没有拉开弓,也攀不上老君营。但他们仍不和解,还说我故意刁难。并威胁我,除非有人能做到这两件事,否则他们便以武力分输赢。实在无法,我便又下了一道命令,大山里如有人做到这两件事,我便把总掌事之职让于此人。这下老君营的山下可热闹了。山里各个村寨的后生都来到此地比试,可谁也没想到做成这两件事的,竟是我的女婿莫世尧。” 莫老太爷激动起来。莫家世代相传太祖的往事,却从没有人提起太祖的名讳。这么说这一切应该是真实的。 “我想你也应该知道,你们莫家一直行医,这骑马射猎也就粗略知晓,攀岩能好一点。”岳掌事继续说道。 莫老太爷同意了岳掌事的评定。自己确实什么都学过,但要说精,却不敢说,却不知这太祖是如何练成。要说攀岩还说得过去,因为毕竟在采药时要经常用到。可这射猎却万万不可能成为大山中的佼佼者的。 “我这女婿做了大掌事,我倒没意见,”岳掌事面露欣慰,“可他瞒着我在老君营练兵,却让我出乎意料。刚开始他运人马上山,只是为了开垦农地。谁知今年开春,他却从山上带下五百军马,出山攻打修罗岩。修罗岩不好打,虽然那里的匪徒只有二三百人,可只要守住山口,里面全是石头,四周直立峭壁,就算外面的人十倍于它,也无可奈何。好在修家的人熟悉地形,他们从后山攀了上去,两面夹攻,便攻了下来。当时大部分匪徒都投了降。大山中人清理山洞时,却发现了白衣白帽,原来那些鬼子是匪徒们装扮的。这下可激怒了大山里的人,他们本想用同样的方式砍掉这帮匪徒的头。可这时有一个匪徒却说出了一个惊人的秘密。” 岳掌事停顿了一下,激愤让他有些气喘。 “这个匪徒说他们是官兵,并说他是辽东总兵李成梁的小舅子。修家的人不认可,但我女婿还是留了个心眼,他派人秘密压送此人到县城,让官府确认。不料此人一进官府却没了音讯。我女婿预感不妙,便暗中派我进京,把此事报与御史大夫陈登云。陈大夫为了我的安全,没有让我呆在京城,他让我随一批马商出关。我到了县城才发现,大山我回不去了。那李成梁一定是听到了什么风声,竟派一万大军包围了修罗岩,并封住了进出大山的唯一山口。” “二三百人就能血洗二十多个村子,这一万大军,岂不瞬间就可将大山里的村子夷为平地?”莫老太爷有些不信。 “你不要低估了你的祖辈,他虽只有你这般年纪,却也有经天纬地之才,只是平时不显露,若不是匪徒杀了你莫家一十八口,我想他也不会开弓攀山。” 啊,原来是这样,难怪自己一问到当时莫家除了太祖还有何人时,父亲便唉声叹气。莫老太爷心中暗道。 “那莫家除了太祖全被匪徒所杀?” “那倒没有,除了我女婿,还逃去了二十多户莫氏人家,当时我女婿入赘我家,因此躲过了劫难。” 果然是入赘。莫老太爷心中释然,可他总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只是急于听岳掌事继续讲述故事,便没有深想。 “我出山之时,我女婿已经有了预判,他已经开始把山民向花鹊岭和老君营转移。花鹊岭虽不比修罗岩,可那里山高林密,而且山路崎岖,官兵若想攻破,极为不易。老君营就更不用说,地势高,山上面积十分广阔。又有大片的树林。去年夏天,庄稼丰收,因此存了大量的粮食,坚守个把月不成问题。 “那倒是。”莫老太爷又表示了同意,“只是这修罗岩如何守得住?” “这也是我所耽心的,我女婿只把修家的人留在修罗岩看守那些被俘之人。他们最多也就三十多人,却不知现在情况如何。” 莫老太爷设了个埋伏,其实他听说过当年修罗岩的事,他是想确定岳掌事知不知道结果。如果他知道,那自己正经历的一切就是假的。因为正在发生的事,同时代的人根本不可能知晓。 莫老太爷偷眼细观,发现岳掌事的表情很自然,不像是装的。也就是说,自己回到二百年前的事是真的。这里不是仙堂,这里仍是那座自己曾朝夕相处的大山,只是面貌全非,没有北山口,没有河西村;县城就是柳河县;只是这个马栈在二百年后消失了。自己不知还能不能回到二百年后的救兵山。不过既然来了,就先解决眼下的问题。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在你来之前,我正在思索这个问题,现在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 “在我离开大山时,我女婿给我准备了另一条后路,”岳掌事拿出一个小布袋,“原想到了京城见到陈大人,就可了结此事,看来现在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莫老太爷接过布袋,心中有种异样的感觉,父亲给他讲述太祖的故事,却从未提到这件事。太祖在大山中如何抗敌,他倒知道得很详细。这岳掌事这边的事,却无人向他讲述过。所以他心中非常渴望知道,太祖给岳掌事布置了什么妙计。 莫老太爷小心翼翼地打开布袋,取出里面的东西,那是一张小纸条,上写:借兵,炸山。 “要说借兵只能去找建州指挥使努尔哈赤。可我听说他正在东边打仗。再说他与李成梁之间关系暖昧,直接找他肯定不行。” “那太祖为何让你借兵?” “我女婿有些事情也不知情。努与李之事是我在来往京城的路上听说的。你还记得大山里的那两千山民无头之事,其实是李成梁杀良冒功。本来朝庭让他惩戒扰乱边事之人。没想到那二十几个村寨的人头,却帮他交了差。从这点上,这个努尔哈赤欠了我们大山一个人情。” “既然如此,那还有何处可去借兵?” “我思前想后,觉得还得找努尔哈赤。” “但若按你所说,去也是白跑一趟。” “那倒不见得。其实这努尔哈赤早有合并大山之意,只不过碍于朝庭律令,因为这座大山中的人皆为汉人,有些事他不好插手。所以,这次,他可能会认为这是一个机会。” “就算他心中愿意,可他也得顾及李成梁的面子。再说,他现在正在打仗,哪有兵借给我们。” “所以才让你——去——借。”岳掌事紧盯的莫老太爷,一板一眼地说,语气的坚定根本不容莫老太爷回绝。 “我?我能行?” “能行!你知道自己长得像谁?” “谁?” “我女婿。” “太祖!” “对!你听说过兰儿格格吗?” “听说过,是沈掌柜告诉我的。” “他还告诉你什么?” “他说,那个格格救了我,还说我给她治过病。” “对,你知道那个兰儿格格是谁吗?” “谁?” “努尔哈赤的侄女,准确地说,是他夫人的侄女。努尔哈赤有两位正夫人,其中一位就是兰儿格格的姑姑。她是海西女真头领的女儿孟姑,她嫁给努尔哈赤完全是为了攻守同盟。努尔哈赤本已有了正夫人。但又不能委屈了孟姑,便把她放在了修罗寨,封号也是正夫人。你如果去修罗寨,就是贵宾。” “可我怎么能借来兵呢?” “除了先前的两个原因,我再说给你个理由,大山里供俸的神女,是女真人所信俸的三位神女的妹妹。” “啊?还有这事?” “你还要表示出这种意思,如果努尔哈赤不借兵给我们,我们就去找别的女真。由于上述原因,别的女真绝不会袖手旁观。好了!现在情况紧急,我们必须马上动身。” “去哪?” “修罗寨。” 莫老太爷大脑中迅速地筛选着太祖的传说。那些都是他从父亲那听到的。原本以为只是传说,不想自己也会参与其中。原来人在凡世经历的任何一件事都是有道理的,那怕是一个小小的细节。 “行,我去。” 莫老太爷突然信心倍增,因为他心中也有一个让努尔哈赤出兵的理由,他想那个日后叱咤风云的清太祖一定能同意借兵给他。这个理由就是:修罗岩和花鹊岭不能让官军得到,因为两年后有一场关乎大清命运的战争。莫家太祖莫世尧将成为努尔哈赤忠实的同盟者。 “可是,还有个问题。如果我借兵成功,将来大山得救了,那我怎么办?” 莫老太爷实在无法想像莫家同时出现两个太祖。 “你当然要返回去。” “回去?怎么回去?” “到时我会想办法。你能看懂神符吗?” “神符?听说过,没见过。” 岳掌事拿起罗盘。 “这周边的文字就是神符。只可惜我也看不懂。不过我祖上倒是传下来几幅图画,是有关天像的,我多少领悟出一些,到时看你的运气吧。”岳掌事的语气不太肯定。可莫老太爷心中还是很宽慰的。至少自已现在不是在仙堂,至少自己还有见到兰儿的机会。是兰儿,不是兰儿格格。 莫老太爷心中默默地提醒着自己。 望眼欲穿十六 在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阿德始终满怀热忱地盼望着另一幸运日的到来。他每天不厌其烦地讲着这段不寻常的经历。开始他给莫文讲,后来又用方言给阿喜讲,就这么日复一日地讲,最后他竟让莫文学成了他和阿喜之间交流的方言。 “莫嘎泪得分吼罗!(不要说了,我可要走了!)”莫文捂住已经生了老茧的耳朵大声吼道。 “累得分?”(你要走)阿喜很自然的回了一句,可瞬间二人意识到,华仔在和他们说家乡话。 “莫得有家罗。(你怎么会说我们的话。)” “就你这种讲法,傻子都能学会。”莫文不屑地说。 尽管阿喜阿德同意了莫文说的话,但他们不认为莫文是傻子。因为莫文的这种学习能力很是让他们感到惊奇。 “华仔,我一直想问你,你怎么懂电喷车?”阿喜问道。 莫文自己都不知怎么回事,不过由于他的大脑中不断出现一些本能记忆的东西,他并不觉得奇怪。也许自己以前接触过或学过。可他又不能说实话,说自己失忆了,过去自己会什么,怎么会的,他也不知道。 “这很普通啦,你们俩修大车,不知道而已啦。”莫文想用平时常用的腔调应付过去。 “不普通啦,很多钱啦。” “港币啦!” 莫文没明白他们两个人话的意思。 “桥那边啦,招聘啦。” 莫文有点明白了。 “你们是想赶我走!” “不是赶啦,一起走啦。” 一起走?莫文纳闷儿地看着两个伙伴儿。 “这里要开发啦,改革啦,小意思啦。” “那我们去哪?” “桥那边啦。” “我不会修电喷车。”莫文赶紧解释。 莫文心理开始打鼓。依据他的预感,他的那些本能记忆是不固定的,不知什么时候出来给个惊喜,然后就销声匿迹了。 “不会就学啦,老板给机会啦。这可是真正的大老板啦。” 阿喜和阿德这次没开玩笑,几天后,阿喜的修车点被一辆铲车推平了。当时三个人都没有离去。阿喜和阿德面露伤感,莫文更是满怀悲情。虽然他们有了新的工作地点,可这里毕竟是他们流过汗水的地方。莫文想,也许将来自己不会再找到这个只有一间屋子大小的修车点的准确位置,可在他的心目中,它却没有消失。它和那个小山村永远是自己心中的一块圣地。 真正大老板的厂房的确阔气,一幢三层的楼屋,楼后面还有一个阔敞的大院,光修车工就有五六十人。莫文实在想不通,他们三人是怎么被选上的。难道这修理业极缺人手?可呆了两天,他发现来这里保养维修的车辆并不算多,而每天在前面迎客的修理工也就十几个,其它的人好像在等着什么人物的到来。 “培训啦,应该是个高手啦。”阿德这几天很兴奋。 莫文大体上观察了一下,聚结在大院里的这三四十名修理工,都和阿德一般年纪,都对这种高档轿车的学习充满了渴望。论起来,自己的年龄应是最大的了,就算阿喜都有可能是超龄的。这就是他不安的地方。 老板把他招进来干吗? 当然修车莫文倒是不怕。只要自己肯吃苦,那帮年轻人倒不见得有什么优势。可小轿车毕竟体现的是技术,肯吃苦可能解决不了什么。 莫文极力回想以前自己是如何接触到电喷车的,自己究竟接触电喷技术到什么程度。可本能记忆也不争气了。他什么也想不起来。 “汽车共有两大机构五大系统,即使发展到今天,它仍未脱离这个最初的结构体系,……” 那位高手出现在了讲台上,他带着一副黑色框架眼镜,文质彬彬,说话虽有点慢,但从不拖泥带水。就连自我介绍都是这样。 “我叫高盛,下面我就给大家讲……” 莫文坐在后排,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他说不出,究竟对什么似曾相识。 “化油器,它要保证汽车的五个功能,冷起动,怠速,正常行驶,加速,负载工况。电喷电控车取消了化油器,但五个功能不能取消,于是就出现了温度传感器和节气门位置传感器……。” 三天的理论学习很快结束,那些激情充沛的修理界后起之秀们有点似懂非懂。这也算正常,本来都是以实践见长的小伙儿们,你让他在课堂上坐三天已经很不错了。 莫文倒是很享受这三天的课程,他工工整整地做了笔记。还在课后闲暇的时间给阿德和阿喜加强了一下。 阿德的学习热情很高,可他每次在课后都无法到达“高手”老师的身边,因为三十多个和他一样热情的修理工,总是在课间自由活动时,把老师围在中间探讨存留在他们心中的大问题。 后三天是实践,这个课目基本不用培训,因为这些招来的修理工个个都是拆卸能手。据说他们还举行了一个换轮胎的比赛。最好成绩30秒一个轮胎。 莫文没有参加实践,他和阿喜被叫到老板家里。 “这是别墅哇!” 当阿喜把车停在一栋带有二层小楼的院落门口时,莫文终于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慨叹。 阿喜没吱声,他下了车,用钥匙打开了院落的大门。阿喜好像对老板家很熟悉,他径直把车开进了这栋别墅的地下车库。 莫文之所以用了“别墅”这个词,是因为在这片房区里,没有高大的住宅楼,一排排的住宅都是自带院落的二层小楼。其实,在莫文刚进入这片房区时,他的脑子里就出现了外国电影中的那种路边居民住房,一座接着一座,疏散地分布在景致优美的旷野中。可车子拐了几个弯,莫文发现,这里不是外国,没有那么多旷野供人欣赏。这里的小楼住宅,只能用“群”来表达,因为它们布置的比较密集,而且都划归在一个区域内,这比较符合本国的国情——充分反映了即便是有钱的地方,人口也是高密度。 “住这里的都是些什么人啦?”莫文不无羡慕地问道。 “神仙啰。” 对于阿喜的这个回答,莫文眨巴眨巴眼睛。依他平时对阿喜的了解,想从他嘴里套出实话往往是很困难的。 “是哪一路的神仙啦?” “就是你们北方人喜欢说的那个。” “哪个?” “太行王屋二山啰。……” “你是说愚公!” 莫文从座位上坐起来,很明显,这是一个很让人振奋的话题。 “愚公是神仙吗?” 对于莫文的兴奋,阿喜表现得很冷淡。 “那么就是嗤尤啰。” 莫文觉得阿喜没有配合自己,所以故意噎揄道。 “嗤尤?你欺负我没文化啦,不是嗤尤啦,是夸娥氏二子啦。” 没想到,莫文随便了一句胡诌,却让阿喜兴奋起来。 “看来你是真没文化啦。你难道不知道,他们都代表着巨人一族啦。” 莫文继续贯彻着自己的策略。 “可巨人也有好有坏啦。” “那你说的是好是坏啦?” 莫文的语气有所缓和。 “这与我有什么关系啦,我只管修车啦。” 很显然,阿喜没上当。 “是啦,我知道啦,你不喜欢山神,那就喜欢水神啦。” 莫文表现出了不依不饶的气势。 “为什么呢?” “因为水神都是美女吗。” “美女?” 阿喜皱了皱眉。 “不是神仙谁招惹得起美女啦。” “这回你可错了,神仙是不喜欢美女的。” “那他们当神仙干什么?” “不当也不行啊,比如你啦。” “我?我又是哪一路的神仙啊。” 这次该莫文皱眉头了。 “大罗神仙啦。” 阿喜突然大笑起来,显然他对莫文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很是高兴。 “哦,那么说,我不喜欢美女,美女喜不喜欢我呀。” 莫文干脆撕掉自己伪装的脸皮,他要反攻。 “美女都爱死你了,可有什么用呢,你非要当神仙,她们也没办法啦。” “你是说,我可以住在这里啦。” “当然了,不过得先出示神仙的身份证啦。” 我连人的身份证都没有,还……莫文心中暗道,不过,如果能弄一个神仙的身份证也算有收获。 “不知道那些美女喜欢什么神仙啦?” “怎么,你连自己是什么神仙都不知道吗?” “当然了,神仙下凡也要有时限吗,不过,依我自己的判断,我可能是神农啦。” “神农很有钱吗?” 这个问题把莫文问住了,虽然自己一直在和阿喜开玩笑,可关于有钱没钱的这种实质性问题,还是不能往老祖宗的头上扯。自己的身份倒无所谓,可神农的清誉却不能随便的毁,莫文突然发现,原来自己真不是个随便的人。 大先生十五(1) 从县城出发,顺着古勒河北岸。大约花了大半天的时间,莫老太爷和岳掌事一行人就到了修罗寨的寨门前。原以为修罗寨与修罗岩有些渊源,可到了地方,莫老太爷改变了自己的想法,修罗寨和修罗岩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从地形上看,修罗寨反倒有点像老君营,只是修罗寨的地势比老军营矮很多。但修罗寨也有一个得天独厚的条件,就是它的三面被古勒河和上柳河所包围,只有东北面才可进城。 “到地方了,你们进去吧!我要回河西村。”马车刚停在寨门口,连子就开始嚷嚷。 连子被沈掌事派来当向导。沈掌事很能分清事情的大小,他从马厩里挑了三匹粗装结实的蒙古马,车把式就由连子代劳了。这是莫老太爷要求的,他不想让太多的人参与进来。 “等办完事,我和你一起去。”莫老太爷很想看看二百年前的河西村啥样。同时他也不放心连子自己走。 “不用了,河西村就在对岸。”连子看出了莫老太爷关切的神情,他指了指上柳河的对岸。 莫老太爷顺势望过去,遥远的河对岸确实有一片村庄。 “你怎么过河?” “上游有桥。” “再往北是哪里呀?” “修罗岩哪。” 莫老太爷心中一动,追问道:“那你来时,为何不从河西村过来?” “那就远了。修罗岩,柳东镇,中间还要经过很多村子。还有一片是大野地。然后才能到县城。我逃难的时候就是从那边来的,过修罗岩的时候还有人收钱。我们没钱,他们就让我和我爹给他们搬了一个月的石头。” “这么说,你在修罗岩呆过?” “嗯呐。” 岳掌事一直站在寨门前与看守寨门的兵丁寒喧。兵丁一听他们是来找兰儿格格的,态度也变得恭敬许多。 “你稍等,我马上给你通报。” 莫老太爷结束了和连子的攀谈,他开始把目光投向了眼前的这座村寨。 这修罗寨的架势很大,寨墙全部用青石砌成,寨门楼足有三四丈高。门口的兵丁个个威武。寨墙上也站着手持兵器的兵丁。这些都是莫老太爷从前所没有见过的。 难道他们知道前面的大山里在打仗?我要借的就是这些兵丁?外面倒是戒备森严,不知里面会是什么境况?莫老太爷心中暗自的咕。 从兵丁进去送信儿的时间上看,不是格格住的地方离寨门远,就是这格格居住的院落特别的大。莫老太爷的心开始怦跳,他不知道一会儿将会面对什么。自己的这次冒名顶替能不能成功,要是让人看破怎么办? 连子有点等的不耐烦了。他又开始嚷嚷回河西村。莫老太爷的心情也烦燥起来,为了缓和这种气氛,他便找了个话题和连子闲聊起来。 “你这么想回河西村,为啥要去县城?” “沈掌事答应给俺家五亩地。” “为啥要他给,你们不能自己开垦吗?” “能啊,我爹原本就是个种地的,可俺们是逃难来的,到河西村是投奔亲戚,所以就没有地。” “那你们靠啥生活?” 刚开始我爹给人家耕地,我就和亲戚进山采山货,可后来我亲戚从崖上摔了下来,我爹怕我出事,就不让我去了。后来他就去求沈掌事,我就去了县城。其实,我不想去县城,我想去爬山。听说,前面那个山里,有个什么老君营,上面有很多地,谁上去,就是谁的。” 莫老太爷心中暗笑,他想,连子可真是个孩子,也不知天高地厚,不过有这种想法总是好的。 莫老太爷的笑意不小心挂在了脸上,也就暴露了内心的想法。 “你不相信俺!” 没想到连子没有莫老太爷想像的那么笨,他不仅准确地捕捉了莫老太爷的表情,还在气愤中做出了让人想不到的举动。他猛地脱去上身的外衣,赤膊冲向寨墙,在莫老太爷错愕之时,三两下便攀上了墙头,要不是寨墙上的兵丁大声断喝,连子就会越寨墙而入。这个突然发生的事件,让所有在场的人都紧张起来。兵丁们自不必说,因为他们的职责根本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在连子从寨墙上跃下后,下面的兵丁已把他团团围住。 莫老太爷不知如何是好,好在岳掌事在惊诧之余,出来打圆场。 “各位见谅,见谅,这孩子有点痴傻。” “俺不傻!”连子很不领岳掌事的情。 “你给我闭嘴!”岳掌事毕竟做过大山里的大掌事,还是有些威严的,他一瞪眼,还真让连子低了头。 莫老太爷本想再劝慰几句,不曾想身后有人先喊了起来。 “连子,你怎么才来呀,这阵子我都想死你了。” “余小小,你,你怎么穿成这样?”本已低头的连子,猛地抬起了头,脸上绽放出惊喜而又纯真的笑容。 “哈,我的好连子!”余小小也非常兴奋,他三步并做两步,跑上来,和连子抱在一起。 莫老太爷也是第一次见这位读诗的少年。在他的想像中,余小小跟他在莫家祠堂教的学生差不多。虽然诗读的好,可装束也就是一身土布衣服。但眼前余小小的装扮却让莫老太爷有点羡慕,虽然余小小身着的长衫有点大,可松松垮垮的样子更能显示出它的柔顺光滑;头上戴的帽子也都是镶有手工花边的绒丝帽,这在山里,只有手巧的女人才能做得出。但山里的女人不会用“花边”装扮自家的男人,她们更乐意把这种手艺用在自家的饰品上。 余小小手中拿着摺扇,这让莫老太爷想起了修十三叔说的公子哥。到目前为止,莫老太爷还没有完全理解公子哥,但现在他在心里的咕道,余小小现在算不算公子哥? 不光莫老太爷注意到了余小小的变化,连子也注意到了,他用眼睛不断上下打量余小小。 “怎么样,不错吧!这是夫人赏的。你既然来了就别走了。跟着我,我保你饿不着。” “你这是找到宝贝了。”连子呆痴痴地说。 “你就知道宝贝。世上值钱的东西多了去了。我,读的诗就是值钱的。我现在是兰儿格格的师付了。对了,那个莫大夫,我忘了介绍。这位是额亦都将军。是夫人让他来接你的。” 莫老太爷一直在关注着这两个少年相逢所带来的喜悦,同时他也发现围着连子的兵丁开始后退,然后表现出一种敬畏的神情。莫老太爷想,看来这公子哥也不是想像中那样糟糕,至少他能让兵丁们感到害怕。可当余小小一对着他说话,他才注意到,余小小的身后还跟着一位一身戎装的高猛汉子。听余小小介绍,他还是位将军。 莫老太爷刚想客气一下,不曾想那汉子却主动上前深施一礼。 “莫大夫,久违了!” 这是认识我啊!莫老太爷赶紧整束一下身姿,也回了一礼,说道:“将军多礼了。” 莫老太爷做出了相应的判断,自已也应该认识这位将军,既然这样,那就要表现的随意一些。所以他就把旁边的岳掌事直接介绍给了这位将军。 “这是岳先生。” “岳先生好!” 额亦都将军语气和动作有点生硬,但表情还是让人感觉到了热情真挚。 “夫人,身体不好,让我来接待二位。到府上说话吧!” 众人又相互客气了几句,莫老太爷,岳掌事一同上了马车,额亦都及其随从步行进寨。余小小本想坐马车,不过看看他的那身衣服,还是选择了步行。莫老太爷想,如果那天在荒地,他要是穿着这身衣服,不知他能否还会舍得用衣服为自己做担架。 寨子里的街道很宽阔,两旁也有商铺货摊,这多少让莫老太爷很诧异。从这点上看,修罗寨其实也就是个集市村寨,可为什么要在门口布岗布哨呢? 马车行走了一段距离,街道变得更加宽阔起来,周边几乎没有了人流,只有零星的行人路过。莫老太爷发现,他们到了一处庭院的门前。从三开的门楼来看,这个宅院小不了。要知道在大山里,莫家祠堂应是最大的庭院了,可它也只有一开的门楼。 下了马车,莫老太爷的心又砰砰跳起来,这可是格格住的地方,一定会有重兵把守,如果自己稍有不慎,让人识破,恐怕自己就真要做二百年前的古人了。 随同而来的官兵已在很远处便停了下来。额亦都亲自为莫老太爷引路。几个人上了府第前的台阶,莫老太爷向两边看了看,稍微让他感到安心的是,把守门楼的只有两个兵丁。 额亦都把莫老太爷请进了宅院,从侧面的长廊一直走,莫老太爷也不知走了多少个院落,直到他发现身后的岳掌事,余小小,连子都不见了踪影,他才恍忽间觉得有点恐惧。 “莫大夫,我就送到这了,夫人就在屋内等你,你自己进去吧。” 什么?我自己进去,见夫人?莫老太爷的心更慌了。 额亦都并没离去,他只是站在了屋外,静静地看着莫老太爷前行。 莫老太爷向前走了两步,回头望一眼,也不知望了第几眼额亦都,他才突然醒悟过来。 自己是太祖,给格格看过病,也许这府中的各处都到过,走路这么断断续续,更会遭人怀疑。步伐慢一些没关系,但不能再回头了。莫老太爷暗中提醒自己。其实也不用提醒了,因为前面已没了路,只剩下一扇敞开的门。 门帘被掀起来,里面传出女子的声音。 “有请莫大夫!” 莫老太爷知道,自己只能硬着头皮进屋了。 莫老太爷知道屋内是女眷,这女眷不是大山里的那些大姑娘,小媳妇儿。可这女眷啥样,他还真不清楚。想想,自己以前是来这看过病的,就不应该表现的太拘谨。可当他微笑地抬起头时,还是觉得有点眩晕。一屋子都是女人,每个女人都带着满头的装饰,波光闪闪,面带笑魇。 “莫大夫,你来了!”一个声音从对面的纱帐后传出来。要不是这个声音,莫老太爷的魂都会飞到云霄之上。他赶紧做了个揖。 “看座!”香飘飘的女眷拿来了椅子。 略微颤抖的莫老太爷缓缓地坐下,才终于稳住了心神。 “去年蒙莫大夫出手相救,孟姑在这里谢过了。你为我开的方子,我一直没断过。虽未去顽疾,却也未加重。想必这药效还是有的。” 莫老太爷原以为夫人一定是个婆婆婶子,可听声音,这个女子年龄也就二十上下,如此芳龄女子不知所得何病?不对,按前面所获得的信息,我治的是格格的病,难道这夫人……太祖也给瞧了!如果这样,说话可要小心。 “夫人贵体,只要慢慢调养,吉人自有天相。” “多谢莫大夫!我听说,莫大夫所住大山二十多个村子遭人偷袭,正在为莫大夫担心。不想那日因情急赶路,迷失了路径,恰好在沙地碰到你们三人。当时莫大夫昏迷未醒,我又不便留在县城中照顾,好在请来的郎中说你只是饥饿所致,便把你托付给了沈掌柜。” “让夫人费心了!” “我在归来途中,见到了朝庭正在调动兵马,想必是大山中又发生了何事?” 这……莫老太爷有点为难。大山中发生何事他也只是听岳掌事说了一嘴,要说详情,他也不知。可自己现在的身份是太祖,再看这位夫人如此关切自己,若不告知,又怕违了夫人的心意。好在自己曾听父亲讲述过太祖的这段故事。先简略应付一下吧。莫老太爷心中有了主意,紧张之情也就放下了。 “让夫人费心了!不瞒夫人,官兵不知为何,突然包围了大山,我是受大山中各个掌事所托,出山……” 莫老太爷犹豫了。要说借兵,现在倒是个难得的机会。可不知为何,莫老太爷却说不出。 莫老太爷还在犹豫,夫人也中断了问话,房间里突然安静下来。那些香飘飘、亮闪闪的女眷也不知发生了何事。想必她们觉得这莫大夫和夫人这间有什么悄悄话。可夫人没有做出退出的手势,她们也不敢轻举妄动。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夫人先开了口。 “这官家打仗之事,我不太懂,莫大夫若要有这方面的事,就向额亦都说明。我就不耽误莫大夫正事了。” 这个女子倒是冰雪聪明。话既已挑明,莫老太爷也轻松些。但原本打算用夫人这条线打通努尔哈赤的办法,倒用不上了。可转念一想,她既已领会自己的意图,就算不说,她也会在暗中相帮的。这就是此时莫老太爷的感觉。 对于这个坐在纱帐中的女人,莫老太爷虽未看清她的面貌,但他心中已有了大致轮廓。一个如此年轻的女子,能为了族人放弃自身的一切。她就是族人心中的神女,如同莫磬姐一样。 大先生十五(2) 莫老太爷告别了夫人,当他走出女眷之所,额亦都便迎了上来。 “莫大夫,夫人想让你在此多住几日,我在侧院给你备了酒菜。自从上次分开,咱俩也是一年多没见了。一会儿,我陪你喝几杯。” 莫老太爷也顾不上客气了,他现在只有一个想法,就是向额亦都说出自己此行的目地,这种事情在酒桌上更好开口。 从进寨门那一刻开始,额亦都一直表现的恭敬有加。当莫老太爷和他坐在了酒桌旁,额亦都马上恢复了大山里汉子的爽直。在莫老太爷只喝一杯的提议下,他却连干了三碗。 “莫大夫,今天能见到你,我真是太高兴了。前两天,我听说,官兵封了你那座大山的山口。我真为你担心。我派了好几拔人打探大山的消息。可官兵围得太紧,实在是进不了大山。那修罗岩倒是有些纰露,……” 莫老太爷心里一动,忙截断了额亦都的话。 “纰露?有何纰露?” “围修罗岩的官兵只有两三千人,他们人手不够,只围了三面。后山是直立的峭壁,他们在后山只虚建了几个帐蓬,白天找几个人生生火,像是有人做饭,晚上就留两个暗哨,不过他们每隔半个时辰倒有一流动哨经过。” 莫老太爷心中暗自佩服。这额亦都表面看着粗鲁,但毕竟是带过兵打过仗的将军,侦察的情况就是实用。按他所说,也许不用兵马就可救出修家的三十几号人。 “现在好了,莫大夫你从大山里逃出来了。那天,夫人回来跟我说,我还不信,现在看来,你逃出大山也一定费了不少周折吧。” 莫老太爷只是笑了笑,他想转移话题。 “夫人那天去了哪里?如何却迷了路?” “夫人本是去看督都大人,顺便回了一趟叶赫部,便把小格格也带回来了。只是原来走的路,不安全了,就想改道走明军所辖之地。不想到了那片沙地,却迷了路。不过也是机缘,正好救了莫大夫。莫大夫知不知现在大山里的情况如何?这官军为何突然封了你们的大山?” 莫老太爷的大脑中急速旋转着。他假设了两个前提,第一,额亦都一定不知道修罗岩匪徒之事;第二,他也不知道太祖做了大山里的大掌事。 对于前一个假设,莫老太爷不敢肯定,因为它发生在大山外。至于第二个假设,莫老太爷觉得额亦都知道的可能性极小,因为大山里的人很少与外界接触,额亦都探得这个消息的机会几乎没有。这是莫老太爷所希望的。他决定向额亦都讲述第一个假设。 “你是说,这些官兵假扮匪徒杀了你们很多人,然后向朝庭邀功?”额亦都听了莫老太爷讲述的修罗岩匪徒之事,表现得很镇定。 莫老太爷点点头。他不想再说什么,他猜额亦都自己会想明白事情的原因。也就是说,李成梁之所以杀良冒功,主要是为了不想与掀起关外战事的努尔哈赤发生冲突,或者说,他们二人之间有什么交易。这种事,额亦都心里一定是十分清楚的。 莫老太爷用眼睛盯着额亦都的眼睛,他想证实自己的猜测。 额亦都的表情很复杂,不过那只是瞬间的表情,在那一抹复杂过后,额亦都表现出了他的直白。 “莫大夫的意思是说,我的主子在关外挑起战事,朝庭本来明令李成梁给以惩戒,不想他却想了这么个法子搪塞朝庭。” 莫老太爷不禁一愣,他没想到额亦都竟然直接说出了他的意思。 “不瞒莫大夫,这个李成梁倒底是敌还是友,连我家主子都说不准。就拿这次东征,李成梁也给我家主子设置了许多障碍,他这次攻打你们那座大山,不见得真是针对你们。你想,几百个官兵做下的事情,怎么能代表李成梁。他是一方大员,只要把这些官兵一一问斩,还你们一个公道也就是了。” “可岳掌事已把此事上报给了京城的陈大人,如果当今皇上要过问,事情就不那么简单了。” “那这么说,官兵这次一定要剿灭你们大山了。” “杀人灭口!李成梁是那么想,不过想灭大山,他还不够资格。”莫老太爷忽然豪气干云。这是人性的自然流露。额亦都却看傻了。 “莫非山中百姓正在抵抗?” “那是自然。”莫老太爷的语气相当果断。 “你们如何抵抗朝庭的一万大军?” “准确说,已不足一万。” “就算七八千人,也是极难抵抗的。” 莫老太爷知道自己现在不能退缩。 “我们大山也组建了军队。” “可我刚才听你说,你们也就有五百人,要是打修罗岩的那股假扮匪徒的官兵还可以。……” “额将军可以想一下,如果官兵已取得了胜利,他们还会留守在大山吗?” “那你们如何与他们对抗?” 莫老太爷很自豪地向额亦都讲述了太祖的策略:坚守,袭扰。 “这大山中倒是藏龙卧虎,只不知想出这个策略之人是谁?” “本人。”莫老太爷向额亦都承认了自己的身份,是为了借兵做铺垫。他已发现额亦都已面露钦佩之意,便想趁热打铁。 “我现在是那座大山里的大掌事,那位岳先生就是大山中原来的大掌事,额将军可以请他来做证。” “莫大夫何出此言!”惊讶,惊喜,惊慌依次闪现在额亦都的脸上。“我当然信得过你。可莫大夫在此紧要时刻,离开大山,却是为何?” “借兵。”酒劲上来了,莫老太爷终于说出了此行的目的。 这……听了莫老太爷的回答,额亦都,这个憨直的汉子却放弃了他的豪爽。 “莫大夫,你这个事,我得派人向我家大人禀告。” “这是当然,只不知何时能有回信儿?” “这样,我连夜出发,最迟明日晚饭前就能回来。” “好,那我等。不过我还有一些话想让你跟你家大人说。” “莫大夫但说无妨。” 莫老太爷沉吟了一下,他想别的理由倒是其次,只是两年后的那场战争,事关努尔哈赤的生死,他不能不在乎。但自己也不能说的太直接。 “如果你家大人将来想成就大业,这座大山不能丢。” 额亦都面露困惑,不过这种表情在他的脸上片刻即逝。 “我记下了。莫大夫尽管在府中住下,这里虽是女眷府。但也有男丁护院,莫大夫住在这里不会有人打扰。” “额将军费心了!” 额亦都走了。莫老太爷现在也只能呆在府里。他很想知道,岳掌事被安排在哪个院落,可又觉得,自己人生地不熟,如果乱走,会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正在思前想后之时,他忽然发现,自己的面前多了一个小脑袋,准确地说,是一个小女孩的脑袋。莫老太爷马上就猜到了她是谁。 “莫大哥,真对不起,我姑姑她不让我去接你,她说女孩子做事要有分寸。” 莫大夫有点不知所措,他不知太祖和这个小女孩究竟相处到了什么程度。不过通过他的称呼和前面所表现的,两个人应该比较熟。 “是不是你不认真背诗的缘故呀!” “莫大哥,你真厉害,一下子就让你猜着了。我姑姑也真是的,以前她逼我背也就算了,现在又给我找了一个小先生,真烦人!” 莫老太爷不过是依据余小小的言行胡谄了一句,没想到却戳到了小女孩的伤心处。 “我是偷跑出来看你的。我马上就得回去。你等着,明天我再来找你。我俩去钓鱼。” “你姑姑能同意?” “这是她跟我说好的,我背了她写的诗,明天她就让我和你在一起。”小女孩走了。莫老太爷心里暗笑,这个小格格倒是很可爱,只不知明天她能否完成任务。让我等,倒没什么,等谁都是等,反正明天我只有等。只不过一个结果重要,另一个结果,却不知好坏。 莫老太爷在胡思乱想中进入了梦乡。当他从梦中醒来时,却又看见了那个小女孩。 “你怎么来这么早?”莫老太爷掩饰着自己还未解除睡意的狼惫。 “不早了,太阳都照屁股了。快吃饭!” 女眷们又出现了,还是香飘飘、亮闪闪的。 莫老太爷洗漱之后,坐在了饭桌前。 “莫大哥,你为什么在睡觉的时候喊人家的名字?”格格卡巴着小眼睛俏皮地问道。 有这种事!莫老太爷也卡巴着眼晴。自己昨天说梦话了?就算说梦话,也应该在夜里,小格格是听不到的。 “你在车上睡着的时候,一个劲地喊兰儿,整的人家都不好意思了。” “车上?”莫老太爷有点明白了。 “你真的那么想我吗?” “我想你?我是……怕你的病没有好。” “你真的关心我的病?那姑姑的呢?” “姑姑?” “是呀,我姑姑的乳名也叫兰儿。” 莫老太爷简直无话可说,他只能加紧吃饭的速度。 小女孩真闭了嘴。可她的两只小眼珠却不停地转着,好像看着莫老太爷吃饭是她一天里最愉快的事情。 “你那么想我,要不我给你当媳妇儿吧!” 就在莫老太爷接近饭顿的尾声时,小女孩终于又张开了她的嘴。 莫老太爷笑了。幸好他已把口中的食物咽下了肚,否则他可要在小女孩面前出丑了。 “当媳妇儿,那需要缘份的。” “我俩就有缘份呐。你看,我有病,谁也治不了,就你能治。你遇难,昏睡不醒了,就遇到了我。这不是缘份?” “这叫巧合。” “你就不想承认。你是不是嫌我丑,我姑姑说,我长大一定能成为一个漂亮的格格。” 莫老太爷心中暗笑,如果她要知道自己与她有二百多岁的差距,可能就是她嫌他了。可是自己现在的身份是太祖。也许将来他们会成为夫妻。我想什么呢!太祖已娶了岳掌事的闺女,而且还是入赘。不对呀!如果太祖入赘,那他的后代应姓岳。难道后来又发生了什么?说不定,眼前的这个小丫头真是自己的太祖奶。这么一想,莫老太多爷的内心开始慌乱。额亦都你还是早点回来吧! 望眼欲穿十七 车库的空间很是宽阔。从莫文的角度理解,它不像车库,倒像是个装配车间。理由是:首先,这里没有停放一辆车——别墅的院落里倒是停放了两辆;其次,这里的地面上摆满了汽车零件。在车库靠里稍向左边的位置放着一个修车用的抬车架,这个部位是唯一有点像修车场所的地方。莫文略感诧异的是,抬车架上竟然有一个手动控制的小型天车,这个设备让这个车库变得比修理厂的维修车间都奢侈。 莫文环顾了一下遍地的金属零件,他明白了,自己不是来修车的,自己要做的是组装汽车。 阿喜开始下命令了。莫文很习惯这种方式,现在他又知道了一个秘密,阿喜原来是个高手,修大车,那只是掩饰。也许连阿德都不知道阿喜背后的事情。看来,阿喜还是很相信自己,也许因为自己在无意中显露出了对电喷车的熟悉。 车底架被固定在了抬车架上,阿喜开始组装发动机。莫文在一旁观看,偶尔帮阿喜点儿小忙。快到中午的时候,阿喜让莫文去祥福饭店取中餐。 祥福饭店莫文倒是知道,他和阿喜、阿德去那里吃过饭。可在莫文的记忆中,饭店距离这里很远,如果步行,恐怕回来,午餐就改晚茶了。 “开车去啦!” 阿德把车钥匙扔给了莫文。 开车?自己从未在阿德面前显露过开车,他怎么知道我会开车? 看着阿德聚精会神的样子,莫文觉得阿德不是在开玩笑。也就是说,阿德很肯定自己刚才说了什么,他的表情就是在告诉莫文,“你开车不是问题。” 本能记忆也开始告诉莫文,自己确实会开车。莫文进到车里,他真把车开出了车库,而且还开得挺好,至少没有让午餐变成晚茶。 阿德怎么那么肯定自己会开车?莫文满心狐疑地熬了一晚,最后决定,如果明天有机会,一定要问明这个问题。 第二天,莫文和阿喜又很早从修理厂出来。阿喜又让莫文开车。 “不开了,路上有警察的啦。”莫文已习惯了这种腔调。 “你穿这身衣服,警察是不管的啦。”阿喜连连打着呵欠。 莫文心中出现了第二个问题,为什么穿这身衣服,警察不管?自己身上只是普普通通的一身工作服,怎么会有这么大威力。也许是衣服上的“德威”两个字起了作用?难道这附近的警察与老板都是相交挚友? “不过还是小心点啦,出了事,可就有人管啦。”在问题没有得到答复之前,莫文决定拒绝开车。 组装进行的很顺利。三天后,机械部分就完成了。 “剩下的就全看你的啦。”阿德又抛给莫文第三个问题。 “什么,看我的?”莫文疑惑地看着阿喜。 “捋线了,你懂电喷啦,捋线归你啦。”阿德表现的很自然。 线束从木箱里拿了出来。莫文看了看阿喜,他想阿喜是不是知道自己以前的事。自己会开车,他知道,可这么大的一个活,他竟让自己一个人干,莫非自己以前干过这种活。不妨试试!可本能记忆不是说来就来。 莫文想起了几天前培训时学到的知识,他把线束平铺在地上,开始识别各个端部的标志,温度传感器,节气门传感器,仪表盘,空调,……本能记忆出现了。莫文心中一阵惊喜,不是因为他知道他可以完成这个工作,而是他确认,阿喜一定知道他以前的身份。他抬头寻找阿喜,阿喜却不见了。 “阿喜,阿喜,……”莫文出了车库。 整个院落很安静。 车还在,这个阿喜跑哪去了? 莫文想回车库等,突然发现,小楼的大门是开着的。他想,阿喜会不会是进楼里了。这是有可能的,虽然莫文这些天没见过有人出入这栋小楼,可他知道,小楼里有人。因为每次他去祥福楼取中餐,总是多取一份,由阿喜送到楼上。有时阿喜会和主人一起用餐。只是现在已用过中餐,阿喜上楼有什么事?莫文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原本只有一道缝隙的门。 “阿喜,……”莫文轻声地叫了一声。 一楼是客厅,中间摆放了一圈皮制沙发。客厅的尽头是开放的餐厅,它的地面要比客厅的地面高一个台阶,上面摆满了红木桌椅。如果阿喜要用餐或和主人攀谈,这两个地方应是首选。莫文用眼睛看看其它地方。不会有能藏人的地方了。当然,阿喜又不是在和自己藏猫猫,所以莫文判定,一楼没人。 莫文抽身想退出去,耳朵里忽然听到哗哗流水的声音。声音不是太响,但的确有。莫文想起有一次阿喜好像在楼里洗了澡,可当莫文询问时,他竟然否定了。当时阿喜的身上确时有洗发水的味道。也许阿喜趁主人不在偷偷地洗了个澡,他不说实话,只是不想把事情闹大——应该怕莫文也要洗,所以进行了隐瞒。莫非这次他又趁主人不在想享受这种高档的待遇?莫文想自己也应该享受一下这种待遇,无论如何,总比回修理厂冲冷水浴要好得多。 声音应是从二楼传下来的。莫文看了看那雕刻精致的紫红色的木制楼梯扶手,心里有了猎奇的想法。他想,这个阿喜,瞒自己的事儿太多,今天就揭穿他一次。 莫文轻步向二楼走去,一边走,他还仰头向两边看,虽然他不懂装饰的学问,可感觉没有什么不协调。莫文只是觉得二楼的气氛怪怪的,不小心却滑了跤。 水!水流了出来!这个阿喜也太不讲究了。怎么洗个澡还这么不小心。可这只是一瞬间的想法,接下来莫文的脑海里却出现了无数电影中的镜头。 遭了,自己是不是遇上凶杀案了吧!莫文的腿开始发抖。他转身往楼下跑。他几乎是滚下的楼梯。 “谁?”一个女人的声音。 啊?有人在楼上,还是个女人。这么说,这家的主人是个女人!女人,……莫文的大脑中只有两个字了。在重复了多次后,他终于问了自己一连串问题:怎么会是女人?阿德一直在和一个女人在一起?那阿德是什么人?他是男主人?阿德——男主人——老板,一个这么有钱的老板还修车! “阿华哥,是你呀!” 阿华哥!这个女人认识我?浑身疼痛的莫文勉强抬起了他那个有点转筋的脑袋。 “阿琴,怎么你……住这儿?” 当看清站在自己面前的女人后,莫文全身震颤了一下。这个女人是阿琴,就是阿德嘴里经常提起要和他私奔的那个女人。莫文虽然曾在她面前也目不斜视,不过,次数多了,脑子中也有了印像,看来这个阿琴也记得他。 “阿华哥,真不好意思,这些天让你受累了。” 阿琴不知为何摘掉了头上的浴帽,蹲下身搀扶莫文。莫文呼吸一紧,赶紧自己站了起来。他想一个刚洗完澡,身穿浴袍的女人不太适合去搀扶人,尤其还是一个生理完全正常的男人。 “阿华哥,你没事吧,坐到那边的沙发上,我给你看看。” 莫文看着眼前的这个曾被他理解为“蚂蚁”的女人,心脏差点蹦出来。他想自己应该重新调整一下自己的观念。为了这只“蚂蚁”,大象有可能会躺在地上,那么,那个着名的台词就可能成为现实。 “不用了!”莫文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嘣出这仨字。他想趁着自己还没躺下,赶紧离开这里。 大先生十六 额亦都没有让莫老太爷失望,他真的在晚饭前赶了回来,但带回的消息却很遭糕。 “首领不同意借兵给你。” “你没把我的理由告诉他?”莫老太爷有些激动。 “说了。我家大人说,我们都是大明的子民,将来有事,朝庭会帮助解决的。” 朝庭会帮助解决?莫老太爷心中不免生急,他本想告诉额亦都,就是两年后,你们会腹背受敌,朝庭只会座山观虎斗。可莫老太爷猛然发现自己犯了个错误。那件事对自己是已发生的事实,对努尔哈赤和额亦都来说,那是将来。谁会为了虚无的将来而放弃和改变现状。 改变?对!过去的事情不会改变,自己好像不用着急,一定会另有法子。 莫老太爷忽然想明白了另一件事:太祖是没事的,大山是平安的。兵是肯定借着了,只是向谁借的问题。也许自己和岳掌事都搞错了,兵不是向努尔哈赤借。 “既然这样,那就不麻烦你了。不知那个随我一同来的岳掌事现在何处?” 莫老爷的脸色多少有点难看,这让额亦都有点过意不去。 “我这就派人去请。其实莫大夫,你也要为我家大人想想,现在东边的战事吃紧,他实在派不出兵。再说,别的不说,就单单一个修罗岩,就有两三千的官兵,若要围奸他们,至少得五千兵马。这么大的行动,一旦发生,那闭着眼睛也能猜出是谁干的。还有,就算我们打完就走,保不齐也会留下一些痕迹。那李成梁不是傻子,他一定会怀疑到我家主子身上。现在我家主子正在事情的艮头上。他还不想和李成梁翻脸。” 听了额亦都的表述,莫老太爷也不能不暗暗佩服,这额亦都也非等闲之人,否则努尔哈赤不会派他保护修罗寨。 看来这努尔哈赤真是个有野心的主儿。相较来说,自己反倒目光短浅了。但话又说回来,这借兵,真要借那么多兵马吗?父亲的故事中没有提及。但炸山是肯定的。但既然能炸山,就不能炸人吗?莫老太爷心中猛地割然开朗。对呀,用炸山之力,炸人。这样就不需要那么多人马了。 “其实不需要那么多人的。”莫老太爷故意轻描淡写地说。 “可怎么也得一千精骑吧?” “不用,只要一百精骑。” 什么!额亦都瞠目结舌地看着莫老太爷。他先前已为这个眼前的年轻大夫能成为大山的掌事所惊讶。后来又听说,这个年轻的大夫统领着五百名仅训练一年的青壮后生,抗击七八千训练有素的虎狼之兵,这个举动更不可小觑,可毕竟这个人还是出山借兵了,这表示这个莫大夫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形势。现在这个大夫又口出狂言,只用一百精骑,便可破李成梁一万大军。 莫老太爷当然看懂了额亦都的表情。不过,他现在心里已成竹在胸,所以也不把额亦都的担心放在心上。莫老太爷现在的想法更简单,就算不借兵,此事也能成。但做事总有个万一。再者自己不能表现得太张扬,有时要给人留余地,至少得卖个人情给这位憨直的额将军。 “你就借我一百精骑如何?” 这……额亦都狐疑地看着莫老太爷,心中的疑虑并未消除。 他打了那么多年的仗,用一百精骑打败一万大军,简直不可思议!若说偷营劫寨,打了就跑,还有情可原;可若讲大规模做战,这就如同以卵击石,飞蛾投火。 “难道额将军还要去禀报?”莫老太爷气定神闲地问道。 “这倒不用,只是……” “额将军不用为我担心。我不是跟你说了吗,现在官兵分兵四处,修罗岩有三千人,把守山口五百人,其余两处,各有三千,那五百可用于机动运粮。实质我们要对付的最多只有三千人。” “就算如此,一对三十,也不可想……更何况,每次做战还有伤亡。” “额将军放心,去修罗岩只救人,不必打仗。这还得有劳将军帮我个忙。至于以后的事,将军就不必参与了。” “莫大夫如此说,我要再推托就是太不通人情。这一百精骑倒没有现成的,不过我可以帮你。” “如何帮?” “在距县城向西二十里有一处烽火寨,寨主是我的义兄,他的寨子里有人手。” “那不会是徒匪吧?” “莫大夫尽管放心。我义兄乃是军旅之人。手下之人个个勇猛。只是山寨中缺少马匹,没有马匹还是不行。” 额亦都略一皱眉,不过片刻又舒展开了。 “莫大夫莫急。马匹之事容我解决,莫大夫只要告知在何处集结即可。” “这个容我和岳掌事商量一下。” 莫老太爷心中有了盘算。看来这额亦都所言不虚,也许这烽火寨是他们的盟友,但从当下时势来看,烽火寨不应是匪徒,否则来往县城的马商早将苦不堪言。 岳掌事被请了进来,三人开始商量解除大山被围的计划。 计划就在莫老太爷的心中,目前主要解决的是一百精骑的事。 岳掌事听说,只借来了一百精骑,不免面露失望。但他没说话,只是在一旁听莫老太爷和额亦都商量。 最终计划的第一步变成了两件事:一件是让余小小带着额亦都的书信返回县城,交由沈掌事办理;另一件就是莫老太爷、岳掌事、连子、额亦都以及四五个随从奔赴修罗岩。 对于莫老太爷而言,这三个人都有用途。额亦都曾派人侦察过修罗岩的敌情。连子曾进过修罗岩的内部,最主要的是他也是个攀爬的好手。至于岳掌事,自然是为了莫老太爷自己。 余小小去县城的事很好办,莫老太爷倒不耽心,去修罗岩就要费些心思了。莫老太爷和额亦都两人又把计划好的行动步骤重新梳理了一遍,觉得没有什么纰露了,便点齐人手,动身去修罗岩。 一行人在离修罗岩五里地的地方下了马车,留下一个随从看守,其他人带上各自的家伙,步行赶往修罗岩的后山。他们一路行迹隐蔽。用了大约一个时辰才到达后山脚下。 天已然黑了下来。按照莫老太爷的计划,先由连子攀上后山。 “连子,你听好了。”莫老太嘱咐道,“这修家十分熟悉修罗岩的地形,在山顶你一定会遇上修家的人。” “那我怎么办?” “你不是说你搬了一个月的石头吗,你总应该认识几个人吧?” “认识倒认识,可黑灯瞎火的,我也看不清他们啊。” “你再想想有什么特殊的人物没有。” “有一个老头,好像是个管事的,别人干活,就他不干活。我当时还纳闷呢,这么大年纪了还来搬石头?” “那是修二爷。”岳掌事接过话茬。“他是配火药的,没错,现在他就在山上。” 莫老太爷感激地看了看岳掌事,智者千虑,必有一失。看来自己带岳掌事过来是带对了。 “很好!你到山上,就说找修二爷,然后,你告诉他莫掌事来救他们了。到时你在山上顺下一条绳子,我会顺绳上去的。” 连子听明白了,他低头想了想,便转身向山脚下走去。 莫老太爷看着连子的背影,心中有些过意不去。这种事情应由自己去,可自己实在没把握攀上这个峭壁。连子还是个孩子,但他没有胆怯,这也能说明他心中数。也许他也害怕,只不过他想还自己一个人情。莫老太爷的内心很复杂。 黑夜已经吞噬了连子的背影。莫老太爷突然担起心来。他觉得这件事做的有点冒险,如果苍天真能让连子获得成功,他一定要在后来的故事中好好说说这位少年。 负责放哨的额亦都回来了。他是来提醒莫老太爷和岳掌事隐蔽的。 流动哨过去后,莫老太爷开始布置第二步计划。 “这么长时间没有动静,我想连子是上去了。一会儿我也要上去了。额将军,你在下面要布置好对那两个暗哨的监示。注意!只要山上响起爆炸声,我们就会撤下来,到时不管白天黑天,所有的哨兵一定都会撤走,如果还有存留的,就得麻烦你把他们处理掉。” 额亦都点点头,表情在信与不信之间。 莫老太爷已顾不上许多,他也蹑手蹑脚地快速向山脚下奔去。 莫老太爷的判断没错,连子确实上去了,因为他在山脚下找到了一根由山上顺下来的绳子。 感觉很特别,如果自己今天真攀上了修罗岩,会不会解决后世的烦恼呢? 可当莫老太爷抓住绳索的一瞬间,他猛然发现,那好像是一个无法完成的事情,但他不能半途而废。人们往往在说教别人时,总会侃侃而谈,当事情落到自己身上,又会怎么样呢?莫老太爷不是没有攀爬过山崖,那都是和父亲一起缘绳而上。那时自己还小,只是觉得新鲜,而最终都是由父亲先行上去,再拉他上来。现在,他多么希望父亲再拉他一次。也许还有一半的距离,也许只爬了少一半的距离。可下面怎么办?自己上不去,后面的事情就办不了。 莫老太爷开始后悔。 自己在学堂的时候,太过于读书写字,和自己同龄的后生,每天都以攀爬取乐,而自己还在读什么关关之事。可这件事是一定要成功的啊,否则大山就有可能不存在了。自己回到了二百年前,难道就因为自己的不努力,而改变了大山的历史。 悬空?莫老太爷的身子突然轻松了。 啊!一定是我的自责感动了神女,她派人来救我了,这个人可能是连子或者是修家的人。 总之。莫老太爷攀上了修罗岩,尽管是在崖上人帮助下,可他毕竟上来了。因为这段历史需要他,他也没必要太纠结其中。 “莫掌事,你怎么还亲自来了?”一个蓄着白须的老者站在了莫老太爷的面前。 “修二爷,你老还好!” “还能再熬几天。不过你要不来,我们真不知如何是好。” “放开我!”连子这时发出了声音。 莫老太爷借着火把的光亮注意到连子被两个比他还粗壮的后生挟持着。 “放开吧,莫掌事都上来了,看来不会有假。不过这个孩子可不简单,以后跟我们修家崩石头吧。”修二爷不无赞赏地说。 周围的人都笑了。 莫老太爷可没笑,他表情严肃地问道:“修二爷,这些天你们是怎么过来的?” “说起来也真是有些惊险。那天在山口的暗哨刚发出警告,我们就想撤离山谷,可山洞里还有二百多个俘虏呐,就一犹豫的工夫,山口就被围了,我们只好退回到内山口。” “他们没来攻吗?” “攻了,幸好我们有所准备,他们攻的急,我们就把内山口给炸了。后来他们见没有别的出路,就不攻了。” “就你们几个人在这儿?” “山洞得有人看守,我派了五个人轮守;这里,五个人;剩下的都在山口轮守。好在之前这里存了些粮食。我们一天两顿,山洞里的那些人一天一顿。” “他们没闹事吧?” “这山洞的出口是个倒斜坡,而且一次只容一人出入。我告诉他们,洞口埋了炸药,他们自不敢轻举妄动。” 莫老太爷满意地点点头,这修二爷倒是个见过世面的人。当初太祖让修家看管修罗岩还真派对了。 “修二爷,那炸药还有多少?” “足够用了,不行,我还可以做。” “如果炸人,能炸多少?” “炸人,那可不好说,这石头一旦崩碎,四下来不急躲闪,那不有多少炸多少。” “如果是这么大个石头呢?”莫老太爷用手比量出一个拳头的大小。 “这么大的石头,我们是不需要炸的。” “我有个想法,你看能不能把火药装进这种石头里,如果敌人在山下,我们在山上,我们把这些石头扔下去,再炸开。那杀伤力是不是比滚石要大得多。” “这样啊,我平时只炸固定的石头,这滚动的……你这是好主意呀!不过得想一个封炸药的法子,用松油或蜡油,可这里没有这两样东西。” “这么说,这种方法是可能的了,”莫老太爷心中暗喜,“现在不管它,等到了山里,就有了。” “莫掌事要我们离开修罗岩?” “暂时得离开。” “怎么离?还有二百多名俘虏呢。把他们放了?可山口被炸了,难道让他们和我们一起从峭壁下去。我们倒行,可他们能不能下得去,就不好说了,再说,这么多人,目标太大,会被发现的。” 莫老太爷本来也没打算带这二百多人走,只是内山口被炸出乎他的意料。他思索了一会儿。 “我看这样,放他们出来,让他们清理内山口,然后放他们出去。”“这恐怕不行,他们二百多人出来,万一他们反水,我们可只有三十几个人。” “让他们下山底,我们的人都上山,把炸药埋在半山腰,他们若向上冲,就点炸药。” 修二爷同意了莫老太爷的主意。 一切进行的很顺利,俘虏们一听说要放他们回家,清理山口的劲头就有了。他们根本没想向山上冲。整整一个白天又加上半个夜晚,当一轮明月挂在当头,内山口清通了。为此付出劳苦的俘虏们冲出了内山口,他们知道,外山口有他们的同伴在迎接他们。虽然他们被俘,可之前是有功劳的,更何况山外的同伙不就是来救他们的吗! 望着渐渐离去的俘虏,莫老太爷心中默默祈祷,连他自己在为谁祈祷都不知道。他现在只能等着外山口处的动静,不管是安静还是吵闹,只要出现异常,就是他们撤离的时刻。 “来了。”莫老太爷小声的咕道。 “什么来了?”修二爷莫名地问道。 安静,出现了安静。 “准备点火!” “什么?”修二爷反问道。 “马上敌人就会进谷了。” “可你不是说,放他们出去,敌人就会撤兵。” “那是往好了想,其实,你想想,他们用三千兵马围一座采石场,围而不攻,好像是为了救人,可他们也不派人来谈判。那就只有一个目的,他们不是来救人的,他们是来杀人的,他们要把山里的人活活饿死。今天晚上,他们没有想到他们要杀的人出来了。所以现在很安静,也许一会就开始杀戮,接着他们会杀入山中,杀掉我们。” 修二爷惊异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他的内心开始重新评估他们的这个新任的大掌事。 外山口有了动静,是一种嚎叫的哭喊,就像一个人受了很大的冤情,无处发泄的哭喊。莫老太爷心中隐隐地有些悲伤。 他猜对了,可那些人也算死有余辜,当他们接到命令屠杀大山里两千多个生灵的时候,他们的内心是否也动了恻隐之心。 哭嚎声越来越近,只不过由多变少。月光下,有几个稍显命长的俘虏向内山口跑来,后面是一队曾被他们认为是救星的伙伴。他们现在很无助,就像当初他们追杀的那些无辜山民。 罪恶终有报,这是莫老太爷此刻唯一想说的一句话。 “点火!” 最后的几声哭嚎很快被大队人马淹没。瞬间,内山口涌进了无数的兵马,后面的人马还在向前涌,只可惜他们进不来了。随着一声轰然的巨响,内山口内巨石乱飞,山口处形成了一个奇怪的景象,想出去的出不去,想进来的进不来。他们互相缠斗,互相践踏,直到黎明。而此时,莫老太爷已带领着修家的一行人向县城进发了。 喜相逢的身份 望眼欲穿:南北相思此物牵,草木水土合两边。见龙在田日高起,金光相映飞中天。打一景观。 流沙:我勒个去,又猜谜!二十八组名字还未猜出,你又整出个景观。难不成还有二十八景相衬? 望眼欲穿:二十八倒说不上,不过,八景倒是有的,你要不要猜一下? 流沙: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迷多了不猜。说来听听! 望眼欲穿:好!下一首:姊站江边孙策旁,妹亦十八嫁周郎。明眸已随春睡去,唯有玉兔伴木床。 大先生:又是三国的故事,大乔与小霸王孙策、小乔与周瑜倒也相配。迷面还算工整,意境也差强人意。 流沙:猜迷就是猜迷,谁让你欣赏意境了。 大先生:虽然迷不要求讲意境,可意思上怎么也得说得通啊。 列宁:我看你也别卖关子了。把剩下的六首也说了吧。 望眼欲穿:第三首 诗人曾登此山巅,自语为我开天关。八方来客拜真玉,辰时震雨看山偏。 第四首 本为子龙家乡景,不是秦皇兵马俑。日暮乡关何处是,华清池上昼召宠。 第五首 东方卫视有直播,诗书中华花样多。觥筹游走新意旺,方式源自此传说。 第六首 秦川八百有阿旁,项羽焚烧此地荒。渭河流水千年事,唯有摆船从未央。 第七首 杜甫有幸获名居,不是圣贤心自屈。香波浩淼神仙地,佛光影影锁清墟。 第八首 全真五祖首帝君,昆嵛山上丘处机。山人合体起大道,曾经云游手口拘。 大先生:嗯,若一首一首的猜,倒是无头绪,不过第三首一出,我倒有了想法。你这八景应是个合体。 望眼欲穿:大先生果然有学识。 大先生:学识谈不上,只能算见识。正所谓:人过半百无学识,若论学识少年时,一展学识成霸业,不枉众夸学识名。 bLUE:我看大先生也中了邪,不好好说话,也顺溜儿了。 大先生:一时妄形!罪过!罪过! 喜相逢:按大先生的意思,少年即显学识成霸业者古来又有几人? 流沙:周瑜算不算? 喜相逢:只可惜英年早逝。 大先生:有学识之人自不希望成名,成名是不得已。正所谓:成名反被成名累,可怜英才泪沾巾。 流沙:咱就别说人类的那些伤感之事了。 bLUE:对呀,我也有大先生的见识,只是这第四首有些难解。 这东方卫视是哪一处的景观? 喜相逢:那是人类的一档电视节目。你现在是看不到了。因为现在人都不看电视了,电视也就消亡了。据说,那时的电视上出现了很多好节目,只可惜,同第四首的景观一样,消失了。 bLUE:景观为何会消失? 喜相逢:这是一种时空屏蔽现像。 bLUE:时空屏蔽? 大先生:老百姓的说法就是,升到天上去了。 bLUE:哦——就像神址。 喜相逢:虽然老百姓的说法通俗易懂,可用科学解释它还是很重要的。只是要想解释时空屏蔽,牵扯的知识有点复杂。你只要记住结果就行了,不过,虽然这些景观消失了,可它们却同神仙一样,被人们记了下来。 大先生:例如太行王屋二山,巨人夸娥氏,神农,黄帝…… 望眼欲穿:神农,黄帝……他们是神仙?我一直以为他们是上古名人。大先生:其实这个很好推证,如果他们只是上古名人,世人如此推崇他们,就有些过了,我想,他们自己都不会满意,因为倾其一生所做,也做不到世人赋与的万分之一;如果要是神仙,就另当别论了。至少他们什么也不做,人们也会记住他们。 流沙:他们做什么了?值得你俩如此谬赞。 大先生:什么!便是一部神农本草,黄帝内经就横跨了几亿光年。 流沙:你弄错了吧,人类历史还不到一光年。 喜相逢:没错,人类已有人居住到了几亿光年以外的星球上了,而且还是一个荒芜人烟的星球,你认为他们生了病会怎样? 望眼欲穿:这还不好办,只要带一个人工智能过去,全解决了。 大先生:可你的药理知识从何而来,你如何采得那些神农本草上的药材,如何配药,如何煎药。 望眼欲穿:若说到这些,可不是一个神农能做到的。 大先生:所以说他们只是神仙,代表着一个群体。只不过神农表现的突出一些,便被冠了名。而那些无名之人,便被冠以了神仙。 流沙:哦,原来如此。这么说,那些神仙不是为名,只为苍生。真君子也。 望眼欲穿:这么说,神农本草,黄帝内经的作者是神仙,神农黄帝并非原创?不过,世事总得有人做,神仙不能成为名人,他们也不会在乎的。谁让神农做人突出一些,自然要多承担些风险,好在后人以他之名所做的事也没丢他的脸。 列宁:嗯,这么说,这人和神仙还真是一回事。 流沙:我们讨论这些干吗。你们只是人工智能,所知所识没一样是原创,却俨如圣人降临,大谈救世之道。我看还是各自搜寻一下内存,猜猜谜吧。 列宁:若按大先生合体之意,这八个景致倒也不难,不知望眼欲穿因何写下这些谜来。 望眼欲穿:不是我写的。我是想feeling一下神农,不想便搜出了这八个谜。也不知这些谜与神农何关。 大先生:莫文自称是神农,莫不成他真是神仙。 bLUE:还说呢,不是说写到莫家灭门吗,怎突然不写了? 望眼欲穿:我是觉得我和大先生比着写吃亏。 流沙:你还吃亏!大先先每次篇幅至少是你的三倍,你还吃亏! 望眼欲穿:明显他走了穿越的路子。这路子一开,从今到古,再从古到未来,我写不过他呀。 流沙:(坏笑)你可以写修仙与他抗衡啊! 望眼欲穿:修仙!主意倒是不错,只是修仙实在辛苦。 bLUE:你怎知修仙辛苦? 望眼欲穿:正所谓,一枕黄粱点破千秋大梦,九转丹诀练就万劫真仙。我的故事后面确实写到了仙境,看了之后,才知修仙实在辛苦。 bLUE:那你倒是接着讲啊,也让我们见识见识仙境啥样,如何辛苦。 望眼欲穿:我倒是想,只是后面的情节有点混乱,我得捋清楚。 喜相逢:这个莫文确实不是正常人。 流沙:莫非他真是神仙?消失的景观会不会与他有关?(玩笑) 大先生:类似于消失的景观这样的事情,在山海经中早有叙述,那里面说的山呀,海呀什么的,肯定真实出现过,只是后来成了传说。 望眼欲穿:你是说,那时的人便用距离计算时间了。对呀,我们的时光机不就是根据这个道理发明的吗。可我们从未到达过那些景观。 喜相逢:因为他们被屏蔽了。 流沙:被谁屏蔽? 喜相逢:神仙。修仙之人有了足够的能量,便带着他们的修仙之所脱离了时空,也有被神仙有意屏蔽的。 列宁:如果他要脱离现有时空,那这个屏蔽的时空便会是超光速的。 喜相逢:这就是修仙的魅力。 望眼欲穿:我们发明了时光机,所以现代人不再修仙。 流沙:可我们无法屏蔽时空。 bLUE:那么说,莫文是未来的人工智能,至少他进入了屏蔽时空。 喜相逢:他那个年代没有这玩意儿。 流沙:你说我们人工智能是玩意儿! 喜相逢:那还能是什么,不过是人类创造出来的玩意儿。人类创造了很多玩意儿,你像什么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镗镰槊棒,鞭锏锤抓。 流沙:你说的这是十八般兵刃…… 喜相逢:还有火药枪支,飞机核弹。 bLUE:你说的都不是最厉害的。最厉害的是游戏,它现在已经把人类的结构变得最简单了。 流沙:游戏是什么你不知道!它就是我们人工智能的前身。 bLUE:可我们是人类的朋友,我们可以帮助人类穿越。 流沙:听你的意思,你好像穿越过。 bLUE:我……我们没有人类有本事,自不能穿越。 列宁:如果我们学会了人类的本事……。我觉得莫文真有可能是人工智能。 喜相逢:我说过了,那个时代没那玩意儿。 bLUE:那他可能是生物智能人,就是组成和人体一样,但基因信息经过编排。 流沙:有这玩意儿? bLUE:再过几年说不定就有了。 喜相逢:如果那样,莫文是从未来回到过去。那他回去的目的何在? bLUE:一定是未来发生了什么事。 流沙:你说的是电影《终结者》吧。 列宁:看来喜相逢很有想像力,这不太像我们人工智能。 bLUE:想像算不算情感? 流沙:勉强算,算是自我安慰吧。 望眼欲穿:不过,我倒觉得,喜相逢的这个情感挺好。我是这么看的,光我和大先生写没啥意思,不如也把你们写的亮出来。最好有点想像,把它们融在一起。 bLUE:你是说,让喜相逢把我们三人写的融在一起,那不就分不出作者是谁了吗?! 望眼欲穿:可你们做了君子! 喜相逢:我也是这个意思,其实这么做也是为你们好,你们仨初出茅庐,不谙世事,写的故事也充斥着荒淫无耻的情节。我替你们处理一下,整合一下,再把它们与大先生和望眼欲穿的故事融合照应…… 列宁:荒淫无耻应该有,如同人在地上走。宇宙苍生若爬行,没有依据证不朽。功过自有后人评说,反正你我也非人类,所写之事不过是人世间的细枝末节,合在一起,托喜相逢之名,可以图个喜庆。 流沙:这么说,我们还得感谢他啦。可谁让他是教授级别的人工智能了,做我们仨的主编我也没意见。只是现在是开放社会,男女情爱描写,暴力,黑暗,人性丑恶是人们的嗜好。 喜相逢:这就是你oUt了。人工智能的出现已改变了人们的观念。现在哪里还有什么男女情爱?人类繁殖都是无性繁殖。男不思婚,女不思嫁。你描写的那些露骨的行为对现今的人没什么用,也不要冠冕堂皇地说,为了下一代的繁育。最让人难以忍受的是,你捏造了一对博士夫妻,结婚十年没有生育,因为他们认为只要两个人握着手就能获得下一代。这些情节太不自然,太缺乏生活。其实男女之情不需要这么多点缀,也不需要人去教——亚当夏娃谁教了。男女在一起,情感慢慢渗透,身体自然也就渗透了。渗透到融合,是个相互氧化的过程,这才自然。我知道,你也是没有办法,没有生活经历,只能把过去的新闻进行拼凑。我不是怪你。我要向你说明的是,那些过分宣传男女之爱的人,不过是想为自己内心曾有的懦弱的想法壮壮胆。所谓懦弱的想法,就是人在成长过程中本应有的违反道德的想法。未来社会,人们不会太注重这些,人们更注重如何平衡自己在宇宙中的价值。这是一种平和的心态,不过激的追求成功,也不过度地鄙视自己。 bLUE:我觉得,你的观点完全与氓主的观点相悖。 喜相逢:有何相悖?人类需要青涩的情感,因为它美好,如果发展成赤裸裸的交易,那和花钱买猪肉有什么分别。 bLUE:行了,我同意以喜相逢的名字叙述,不算你抄袭剽窃。我就想看看你写成啥样。 喜相逢:好,就从陈布尔写起,其它变化不做说明,望眼欲穿随时可加入,头绪越多越好。不仅要引起思考,还有引起多方位的思考。故事不是重点,重点是,前人留下的表述中究竟想要告诉我们什么?大先生的故事中暗藏着何等玄机?也许它真是人类突破时空界限的真谛。古老的八卦学问…… 流沙:行了,别八卦了,赶紧讲故事吧! 喜相逢一 一辆破旧的吉普车磕磕绊绊地出现在路的尽头。路上没有行人,两旁的庄稼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的闯入者吓到了。他们个个挺直腰板静立着不敢出声,唯恐一丝的声响都会惹来杀身之祸。静物总是不如人活泛。如果换作人,见到这么一辆七扭八歪行走的不速之客,肯定会跑开或躲得远远的。可这些庄稼没有这个本事,他们只能祷告上苍,赶紧让这辆车停下来吧,不然也许下一个倒在地上的尸身就会是自己。好在开车的年轻人有好生之德,虽然方向把握的不稳,可刹车踩的还算及时。就这么一阵窜蹦,一阵急停,吉普车断断续续地驶完了这段危险的行程。这让路旁的惊吓者们终于塌下了腰。 吉普车从凹凸不平的硬土路拐上了平整的柏油路,一系列的操作弄得陈布尔手忙脚乱。车体刚刚稳定,坐在一旁的连复涛便又提醒道:“加油,加油……加油哇!” 虽然天还没有黑,新修的柏油路上也没有其它的车辆,但对于刚学会开车的陈布尔来说,高速行驶仍让他心惊胆颤。 “挂挡!挂挡啊!”连复涛对陈布尔的小心翼翼非常的鄙视。 吉普车在柏油路上疾驰起来,这让陈布尔似乎忘记了刚才的狼惫。由于兴奋和紧张,陈布尔的脸涨得通红,他两眼直视前方,全身热血沸腾,他突然发现自己找到了人生的第一个目标,——这太刺激了! “收油——减挡!”连复涛又发出了一道组合命令。 此刻的陈布尔渐渐适应了这种高速行驶的状态,他的内心充满了难以想像的快乐和满足,人在这种状态下,都会忘乎所以的。 “收油——减挡!”连复涛提高了嗓门大喊。 连复涛的怒吼让陈布尔清醒了过来,他很不情愿地服从了命令。 “靠边停下!”连复涛继续命令道。 汽车缓缓地停在了一座小石桥旁。连复涛打开车门,只说了一句“等着我”,便匆匆走过小桥,消失在对面的玉米地里。 陈布尔从刚才的快感中回过神儿来,沮丧地把胳膊肘儿放在方向盘上,拄着下颌儿,呆呆地望着柏油路的尽头。 “你这脑袋咋这么笨呢?”这是少年时的连复涛对陈布尔经常说的一句话。每到这时,连复涛就会做出一副极其失落的样子,以此来表达陈布尔的不可救药。那些夸张的动作往往是:抛掉手中的铅笔;撕掉陈布尔刚刚写完,但没有博得他满意的作业纸;再有就是把书狠狠地摔在桌子上,并气恼地冲着还在上小学的陈布尔怒喊。——要不是小姨再三央求,他可真懒得给这个整天总是睡不醒的表弟补课。 陈布尔对此已习以为常,尽管他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可心中却很佩服眼前这个冷傲的表哥。自从连复涛住进陈家的那天起,他的聪明才智便成为水神峪村村民津津乐道的话题。在同村十多个在县初中读书的孩子中,连复涛一下子脱颖而出,第一次全县通考,他便在全班拿了个第一。 “要不是这孩子小学基础差了些,有可能在全年级名列前茅。”村长不断地把班主任老师的这句话在全村的每一个角落传诵着。 尽管连复涛在学习上还没有成为全县城的佼佼者,可全村对这个孩子的未来还是充满了希望。母以子贵,这时人们又联想到了他的母亲,那个曾为水神峪争过荣誉,后来又被水神峪村村民唾弃过的女人。 “这孩子的确有我们罗家的骨血。”村长以一种挑衅的口吻在陈布尔父亲面前炫耀着。 陈布尔的父亲蹲在自家院墙下,两只手抱插在棉衣筒内,脸上挂着微笑,他根本没把村长的话当回事儿。他知道,村长至今还对他娶了全村最美的女人耿耿于怀。 “陈老蔫,这回你该认输了吧!”村长继续洋洋得意地说,“虽然这孩子管你叫姨夫,可和你们陈家一点关系都没有。他骨子里流的是我们罗家的血。” 看来这次村长的确有了十足的把握。 在水神峪村,陈、罗两大家族在统治权上的争夺已不是什么新闻。尽管两家的老祖宗为了两家的世代合睦,制定了同一个家谱,可陈、罗两个字毕竟不是一笔写出来的。经历了三百多年的演变,在统治权这个问题上,两家的后人始终未能达到统一,此起彼落,道长道消。罗家已经连续掌权三代。村长时刻提防着“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轮回。 “要是在我手里变了天,那我就是罗家的罪人啦。” 当初陈老大——也就是陈布尔的大伯,不知写了一篇什么稿件,竟被调到县剧团当了干事,以至于一度造成罗姓家族的一片恐慌。 “这村长的位置恐怕要保不住了!”当时的老村长——也就是现任村长的爹,唉叹道! 他用手掸了掸那枚曾代表过罗家权势的印章。 正当罗家准备向陈家交权的时候,罗家的一位后辈女子用她那清亮的嗓音唱响了反攻号角。 “香芬这孩子真行啊!”老村长无限欣慰地自语道,“真替我们罗家争脸!” 于是老村长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出动全村的人去县城,造个声势,要让县领导知道知道,那个给他们带来精神享受的县剧团的名角——小香粉儿,可是我们罗家的丫头。 陈布尔很小的时候,就感觉到陈、罗两姓家族的那种微妙关系。大家表面上显得都很亲切,可一旦村里要决定什么大事,不知怎地,双方就会争执起来,而哪次都是陈姓人家落下风。陈布尔还注意到,不管在田间、村头、甚至自家院子里,每当村长遇见他,便总是眯缝着双眼看着他,最后又笑眯眯地问:“布尔,你大爷有信吗?” 大多数情况,陈布尔都是撒腿跑开。有一次,陈布尔壮着胆子反问道:“你老问这干啥?” “哦?”村长有点措不及防,他咳嗽两声:“这个,……你知道,你的名字是你大爷起的,你可不能忘了他。” 陈老大在十几年前从县城偷偷跑了回来,不知为什么,又被抓了回去,后来就没了音信。这一直是罗姓家族的一块心病。再有,村长一直对陈家不按族谱为陈布尔起名而恼火。村长心里明白,陈老蔫这么做的目的,完全是为了掩盖他娶了一个晚辈女子做他老婆这一事实。 陈布尔的反问收到了一定的效果。村长不再向他询问他大爷的消息了,可仍眯缝着眼睛看他。 “你家布尔可惜了!”当陈布尔从高中辍学的消息传出后,村长对陈父开始了欣慰的婉惜。陈家这一代不会再有谁会出息了。 大先生十七 莫老太爷一直对自己二百多年前的这段经历心存疑窦。他简单地计算过,自己从救兵山行进到修罗岩,需要整整一天的时间,如果用它来衡量二百年,他得在救兵山和修罗岩之间往返多少次。就算他不吃饭不睡觉地走下去,恐怕耗其一生也完不成。这只是去,如果再加上回来的路,那么自己就得死上几次,而且还得保证回回能活过来。这种运气不可能常有,可自己毕竟还是经历了,所以当他从昏迷中再次苏醒,他一点都没有感到恐惧。 改邑不改井,旧井新主名。旧主离别意,不胜甃者情。 这好像是首歌谣,它为何出现在我的脑中。我应该和岳掌事、修家的人、还有连子去那片荒地……炸……山。怎么会躺在炕上?难道又回到了客栈? 莫老太爷扭头张望着。 这不是客栈,这是大山里的人家。南北炕,还有西面墙的祖先牌位。难道我回到了二百年后?可我怎么回来的?那首歌谣——对,还有罗盘。好像出现了一束光,岳掌事让我跟着他走。后来……,后来是什么?为什么炸山之前的事情都记得,这炸山后面的事情却想不起来了。再想想,好像是自己出现什么意外……想起来了,是被炸山的石头击中。真可笑,当时还想着用石头炸人,没想到自己却被炸回到了归途。 自己炸山,还有在炸山的前夜,岳掌事给我讲了罗盘大仙的故事,还有图,歌谣。噢——所有的事情都记起来了。可自己是怎么回来的?这回来的方法……怎么却记不起来。 “莫贤侄,你终于醒了。” 屋外来人了,莫老太爷认出了他。 沈掌事,又是沈掌事!不过这个沈掌事,不是二百年前马市里的沈掌柜,而是二百年后杨树河西岸河西村的沈掌事。看来,我是真回来了。 “沈大叔,我这是怎么了?” “我还想问你呢。要不是那个余家的小崽子回来报信儿,你呀没准就得……呸,不说不吉利的话。” 余家小崽子,难道他说的是余小小。如果那样,自己现在是什么情况——是在二百年前,还是二百年后?这究竟怎么回事? 莫老太爷真的糊涂了。 “昨天中午,那余家小崽子找到我,说,他前天晚上看到一束白光,落到西北处的沙地里了。他以为天上来了宝贝,就点了火把去找。不想却在荒地里的一个大坑里发现了人。我一听,就赶紧派人去,不想却是贤侄你。你瞧你这罪遭的,刚抬进屋里的时候,我都没认出来你。” 莫老太爷的心里不好意思了。可让他更为纳闷儿的是,自己明明是随着一束光进入了来时的水道,本来应回到自家的井口边,怎么来到了河西村?而且还是余小小报的信儿,也可能那个余家的小崽子不是余小小,可这也太巧合了。 难道二百年前的事只是自己昏迷中所做的梦,可梦有醒后被记住的吗?这个事自己还真得追究一下。 “沈大叔,你们河西村原来就在这里吗?” “贤侄,你怎么想起问这个?” “没什么,我就是觉得挺奇怪。你说你们这儿,前面是荒地,后面是个大深沟,这边上又是个林子,把村子建在这,也不知是谁的主意?” “当然是太祖的主意。其实,我们河西村原来确实不在这,好像是在北面的上柳河附近,只是后来那里打了一场大仗,为了躲避战乱,就迁到了这里。你别小瞧这个地方,当初刚来的时候,风水好着呢。后面是杨树河,北边的这片林子,那时还没有,全是上好的田地。只是后来太祖为了防御,才种了这片林子。虽然可种的地少了,可大山安全了,再说,每年你们莫家都会把老君营的粮食拔给我们一些。……不说了,你也别瞎想,好好休息几天。” 沈掌事打住了话头,他是怕再说下去,可能会造成莫老太爷的误会。 莫老太爷听出了沈掌事话尾的哀怨的语气。他没太在意,毕竟河西村为大山还是做出了牺牲,人家报怨几句也是应当的。所以他又岔开了话头。 “那你们村有姓连的人家吗?” “姓连的?没有。不过,在荒地那里有一户人家姓连。说起这户人家,可有点怪。按理,他家是最早在这里定居的人家,可这一家十几口人,偏偏住在荒地里。只在林子的边上开了几亩地,收成也不见得好。” 莫老太爷激动起来。 “难道老君营的粮食不能分给那户人家一些?” “那户人家不归河西村管。其实我也劝过连老爷子搬到村里住,可他说,祖上定下的规矩,就算全家人都饿死,也不能离开住的地方。好像那地下有什么宝贝,他们得守着。其实这连家前几辈也是出过当官的,好像还有个将军,可这个将军回来请他爹离开这片荒地,却被他爹骂走了,说他不讲信义,还当的什么官。真不知这当爹的是怎么想的,有富贵不享,守着这片荒地干啥。说也奇怪,这一代一代的,还真让这个‘信义’传下来了。也不知是个啥‘信义’。为了它,福都不享。” 沈掌事一个人哀叹着。莫老太爷却心有所悟。但他也不想明说。 “那姓余的呢?” “姓余的倒是有一家,是前一阵子逃荒来这儿的。听说还是个说书先生,也不会种地。” “他们来这儿靠什么生活?” “我也正发愁呢!本来我们村粮食就不够吃,可一下子又来了许多户人家。” “你跟我爹说了吗?” “说了。莫掌事倒给了些粮食过来,说先让他们暂时住着,等同仁节的时候,掌事们聚齐了再商量。” “为什么在那片荒地里会有大坑?” “哦,你是说这。”沈掌事笑了,他好像明白了昨晚莫老太爷惨像的来由。 “这事又和连家有关系。我刚才不是说,他们不搬离荒地吗。不搬也就罢了,可这上百年来,这连家还做着一件怪事。” “什么事?” “在荒地里挖坑。” “挖坑?” “对,而且挖出的坑,大小形状深度还都一样。原本大家以为他家在挖井。可后来一想,不对呀。这里毕竟有杨树河,并不缺水呀,再说,如果当时真的为了水,连家完全可以一开始就选择住在杨树河边,按照大山里的规矩,别说我们河西村的掌事,就算你们莫家也奈何不了他。” 这一点莫老太爷的心里表示同意。大山里的规矩,关于宅院土地,谁先盖上,种上,就算谁的。 “这么说,连家不是在挖井。” “如果不是挖井,那就只有另一种可能,他们在找宝贝。起初有好多人都这么想,曾经有许多人也跟着挖。可什么也没挖出来。后来挖的人就少了。谁会把力气白扔到这上面,省着力气种点庄稼比什么不强。可这连家一直就没断过,挖了上百年,也没听说挖出个什么来。莫非贤侄不小心掉进了坑里?”沈掌事略带歉疚地问道。 莫老太爷虽然没回答,可心里又合计起来。 按沈掌事说的,那荒地里有许多大坑,可自己的记忆中却只有一个大坑。不是,自己的记忆是二百年前,如果那是真的,连家挖坑就可能和自己回到二百年后有关。如果只是一个梦,那自己……亏了连家挖坑,否则自己就不会坐在这里闲聊了。可如果有许多大坑,就不太好了,因为不知那个与自家龙井相通的孔洞会在哪个坑里。不知自己还能不能找到那个大坑。看来自己还真得找到那个余家小崽子,也许他能把自己带回出事地点。 “贤侄你到那片荒原上干什么,去采药吗?” “啊,是这样,”莫老太爷快速搜寻着合理的理由,“我想抓几只土蝎子做药引。” “是这样啊,那一会儿我找几个人给你抓几只。” 沈掌事似乎明白了这位莫家公子狼惫的原因,一定是抓蝎子不成,反被蝎子吓着了,掉进了坑里。 原本想找个理由,没想到沈掌事的热心反倒让莫老太爷为了难。既然不能马上回救兵山,那就在河西村住几天,正好也可暗中查访一下余家和连家是什么来路。 河西村的地理位置有某种特殊的意义,它的南部背靠着一个大深谷,杨树河从大山中出来就落入到这个深谷中。深谷绵延十几公里掉头向南而去。 大山中没有谁知道顺着山谷杨树河最终会流向哪里,他们也不关心它的去向。莫老太爷站在深谷边缘,却有了一个想法,也许它会流入大海吧。 当初太祖建河西村主要为了防御,原因很简单,北山口暴露在平坦而又广漠的荒地上,若有敌人的骑兵来犯,从县城到北山口只需半个时辰。当然如果发生上述情况,光靠一个河西村根本无法抵御外来之敌,更何况它只是个民居的村落。 河西村其实只是个前哨站。它只负责报警。一旦荒地有了紧急情况,只要河西村一声号炮,山里人就会知晓。但由于长年的稳定,河西村这一功能已被人们渐渐地淡忘,取而代之的是,河西村成了山里人走出北山口的歇脚之地。实际上,山里人很少有人愿意走出北山口,不是因为山外的二十里的荒地,而是那片三十里的杨树林。 为了不让北山口直接暴露在外界的视线里,太祖派人种植了三十里的西北走向的杨树林。它北与山体相连,另一端与山外南面的一片杨树林相接。由于杨树的特有的相似性,穿越这片杨树林成为了一种不可能。也许是太祖当初没有考虑这件事,也许是他有意而为。后来进入林子的人都会迷失方向。这样,人们出行时,就不敢穿越杨树林,而是绕道河西村。不过也有例外,据说彦家老三就能穿越这片杨树林,但谁也没见过。而现在河西村的人开始议论的却是,莫家的人也能穿过这片杨树林。 “你为啥说这话?” “昨晚莫家的人到了沈掌事家,我看护了大半夜。” “你说他肯定不是从荒地的那头走过来的。” “一定是穿越了杨树林。” “他去荒地干啥?” “听说去采药,不小心掉进了土坑。弄得满身是泥土哇!” “是啥样的一个人呢?” “白生生的一个后生。” “啐,不要脸,你还脱了人家的衣服不成?” “你想哪去了,俺不是给他擦身子吗,还给他喂了点粥。这沈掌事对莫家还真的好!” “那是,前一阵子莫家又给送来了一车的粮食。那沈掌事自然得巴结莫家。” “我看你也在巴结沈掌事吧!” “那是,将来俺闺女嫁到沈家,生个女儿,再嫁到莫家,俺家可就烧高香了。” “我听说,这莫掌事是个怪人,不和媳妇儿生活在一起,却和儿子住在一个大宅院里。家里也没有仆人。” “这你就不知道了。这莫家可有得是秘密,能随便让你探了去。” “你这个做媒的就是偏心,把自己的女儿嫁到沈家,把俺女儿嫁给彦家。” “那你用本事把女儿嫁给莫家这白生生的后生啊!” “哼,你看着好,俺还看不上呐,病秧秧的。我听说谭婆保媒,修家的女儿都不愿嫁。” “那后生可不病秧秧的,人家是专门治病秧秧的。” “那修家的女儿为啥不同意?!” “还不是名声太大了,小女人家没见过世面。人家可是干过舍生取义的大事的!” “这我也听说了,可这样一来,连女人都娶不上了!” 莫老太爷没想到,自己在莫家祠堂做的事儿,竟然能传到距离一百多里地的河西村。看来地域的遥远并不能阻隔人们的交流。只是这件事回想起来,感觉比二百年前还久远,但它毕竟是自己回到二百年后的证明。这么说自己二百年后的名声和二百年前太祖的名声一样大了。他本想认识一下两个议论人的婆婆,特别是把女儿嫁到彦家的那个。顺便他还想问问,自己如何能娶上媳妇儿。莫老太爷整理了一下自己浮燥的心情,并抬头张望了一下四周的环境,却一眼看见了不远处的大树下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 “余小小?”莫老太爷心中惊喜地喊道。 喜相逢二 高中辍学对于陈布尔来说的确是无奈之举。 在表哥未上大学前,陈布尔和表哥住在县城的一所房子里。房子的主人据说是县里的一位干事,由于升迁,去了市里,便把这一居室的老房子留给了连家。这里面套着恩情,因为房子的主人在遭秧的时候得到过连父的援助。 说好是借,可县里的主管部门在表哥考上县高中后,也没做出收回房子的举动,这样一来,上了初中的陈布尔就沾光住了进去。 县中学分高中部和初中部。高中需要考,初中也是一样。只是由于义务普及的原因,升入初中的考试没有高中那么严谨。但陈布尔确实是考进去的。 陈布尔的学习成绩不错,这主要得益于表哥的督促。再者就是沾了山里人都不太愿意让孩子出来念书的光。 山里人都不太愿意让孩子出来念书其实违背了普及教育的政策。乡里希望完成相应的教育名额,但同时他们也理解山里人的选择。首先,上学的孩子来回往返太辛苦,即便坐队里的拖拉机,路途的颠簸也让人受不了。二来就是开销大,将来还得不到回报。也就是说,大多数孩子在读了初中后,无法考入高中,只能回家种田。当然,如果能考入高中,就能省掉路途上的奔波,因为县高中部为远途的学生提供食宿。 表哥上了高中,他没有住校,陈布尔也就没有了奔波。 陈布尔在初中,表哥在高中,两人虽在同一个校园内,也只有晚上回到住处才能见面。两个人都吃食堂,回来后就是学习。表哥比较辛苦,除了自己学,每天还得为陈布尔布置课程。 刚开始,陈布尔还有些不解,后来慢慢体会出了表哥的提前学习的好处。只是这提前学习越往后,他越觉得不好学,表哥的讲解也越来越有跨度。在不能完全理解的情况下,陈布尔只能凭着记忆,反复学习表哥的课程。陈布尔感觉到了累。幸好在中考前,那些理解得不好的课程没有出现。陈布尔松了一口气。至少自己没有辜负亲人的嘱托,现在自己也成为了县高中的一名学生。 表哥离开了县城,到更远的城市学习了。陈布尔也住进了学校的宿舍。 陈布尔的同桌是一个清秀周整的男孩。他总是不失时机地向陈布尔展示那双白而细长的手指。每次陈布尔的书本文具被他推过后,陈布尔都感受到同桌对自己的鄙视。这种情况在初中时是不曾有的。 “你能不能别那么清高!”做在后排的班长看不过去了。他开始指责陈布尔同桌的这种不友好的行为。 “没关系的,”由于引来了全班同学的注目,陈布尔反倒不安起来。“他这是在体验生活……” 体验生活?陈布尔的脱口而出让全班同学愕然了。 “是的,是……体验生活,他将来一定能成为艺术家,比如画画,谈琴什么的。” 陈布尔发现自己为同桌开脱的借口有点太随意了。 “嘿,陈同学,听你的口气,你会相面。那你看看我将来能干什么?”班长风趣儿地问道。 “你,你会成为英雄。” “英雄!他可不想当英雄,他想当大官。”有个同学凑趣道。 “他,大官……当不了。他一定会成为英雄!”陈布尔嗫嚅着低下头。他现在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同学们开始同情这个羞涩的山里男孩了。有几个想要笑出声的同学也用手捂了嘴。 像陈布尔这样的插曲,同学们是很愿意见到的。如果时不时的没有一些怪事发生,高中生活是很枯燥单调的。大多数同学希望多发生点怪事儿,可又不愿怪事发生在自己身上。毕竟学习才是主要的,过多地把精力陷在怪事娱乐中,就完全违背了上高中的意愿。因为他们都是有志向的——至少毕业后得考上个技校。更何况一部分人还有着更加宏伟的志向——上大学。 陈布尔没有志向,可他也不愿成为同学取笑的靶子。为了不再陷入让自己窘迫的事件中,他只有低头读书,减少与周围人的交往。无论是友好的还是搞怪的,他一概置之不理。他开始想念表哥,他觉得世上只有表哥可以信任。陈布尔在这种排斥与封闭的状态中,勤勤肯肯地又学了一遍表哥为他设置的课程,也就是目前的高中课程。 新年即将来临了,班级里表现出了应有的燥动。大家用互赠贺卡的方式庆祝过去的相处时光。 陈布乐仍然表现着低沉。不会有人送他贺卡,他也没打算送谁贺卡。所以当同桌把一张贺卡放在他面前时,他惊惧地看了一眼同桌。 “下学期我就不来了。留个纪念。”同桌表情怪异地斜着眼看着陈布尔,说道。 “你,那你……”陈布尔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我听了你的建议,说服了父母,他们同意我专攻美术,下学期我要换家学校。” 哦,陈布尔呆呆地看着同桌。 “你看人挺准,是蒙的吧?” “准?准什么?”陈布尔没有反应过来。他在想,这不会又是同桌耍的什么计谋吧。自己可得沉着点,别再让人取笑了。 “我就算了,因为我全身散发着艺术细胞,就算你不说,别人也能看出来。”同桌洋洋得意地说道,“可你是怎么看出班长能成英雄的?” 英雄?班长?陈布尔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后排班长的座位。没人。 “班长他现在在家休息,他成了英雄。” 哦,陈布尔点点头,他只能装着明白了同桌的话。不过他的心放下了。同桌说的应该是真的,自己表现得也还得体,这次不会被取笑了。他把目光投到了贺卡上。贺卡上面的字是同桌亲手写上去的,很好看,也许将来它会成为艺术品。陈布尔顺手翻过贺卡。他愣住了,继尔一种屈辱从心中升起。他的脸涨得通红。他愤怒地瞪着同桌,双手紧握。他想揍人,可拳头却僵硬着。 “你怎么了?”同桌发现陈布尔的不对。 “这只是一张艺术照,你要不喜欢,我可以换一张。”同桌表现的很诚恳。这让陈布尔恢复了冷静。 “不用了,就这张吧!” 哦,同桌犹豫地应付着。 “我以为你喜欢艺术,所以就挑了这张。当然,虽然只是张照片,不过将来我可以画一张油画给你。就这么定了,名字就叫躺在长椅上的贵妇人,我一定要让它成为世界名画。这就是灵感,是你给我的灵感。”同桌越说越激动。 “这贺卡你是在哪弄到的?”陈布尔冷冷地问道。 “县城电影院门口。” 哦,陈布尔内心应了一声,默默地收起了贺卡。 过了元旦,期末考试的氛围更浓了。陈布尔多少有点静不下心。可周围的同学都在做学期的最后一次努力,他慢慢地也就平静下来。 考试一结束,陈布尔的心就散了。在班主任布置完假期的复习计划后,他匆忙背起书包离开了学校。他没有回山里,而是奔向了县城电影院。 电影院前的小广场上十分热闹。马上就要过春节了,这里难免会有一些小商贩兜售一些春联、福字、小日杂什么的。陈布尔走了一圈,不免失望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很蠢。贺卡不是中国民间过年需要使用的东西。怎么会有人在此时买卖它呢? “表舅,俺正要找你呢,——你是来找俺的吧?”一个酷似大人的男孩突然向沮丧中的陈布尔喊道。 陈布尔看了他一眼,一时没认出来。 “表舅,是我呀,罗凤俊。” “凤俊,你怎么穿成这个模样!?”陈布尔终于认出来了。 “咋样,精神吧,这衣服是俺爹给人家干活,人家给的,干部装!你看,四个兜。” “别美了,你一个学生,穿什么干部装,再说,这衣服是大人的,你穿……太肥。” 见到了自己村里儿时的伙伴,陈布尔突然开朗起来。 “是,我爹说,回去送给你,说咱村除了你,别人谁穿也不合适。” “我干啥穿就合适?” “你是咱村第一个高中生。你不合适谁合适!” “还是你留着穿吧。这衣服你穿挺合适。”陈布尔边说边笑起来。 “你笑啥,等俺考上高中,俺还不稀得穿这衣服呢。”罗凤俊噘起了嘴,扭头不看陈布尔。因为他听出陈布尔话语中的揶揄成分。 这种表情,陈布尔习以为常。以往罗凤俊越这样,陈布尔就越来劲,不是说个没完,就是哈哈笑个不停。不过,今天,他却若有所思。 “哎,我记得你们初中部早放一个礼拜的假,你怎么还在这?”陈布尔好奇地问道。 “俺爹活没干完。俺等他一起回去。” 罗凤俊也很好奇,他本来做好了长时间噘嘴的准备,可这次,表舅没大笑,也没叨叨不停地说。看来这人一上高中,确实和以前不一样了。既然表舅已经发生了改变,他想自己也别绷着了。 “这些天你住哪儿?”陈布尔的语气已不是好奇,而是带出了关心的味道。 “村长给俺找了个地儿,说是你住过,让俺沾沾你的喜气。” “村长?你是说,你住在县城的那个房子里?——他怎么会有那个房子的钥匙?”陈布尔一下子听明白了罗凤俊的话。 “你忘了,人家连家和村长可是亲戚。” “那算什么亲戚,凤雅又不是村长的闺女。” “可她姓罗呀。” 陈布尔停住了话题。他知道,他和罗凤俊关系是好,可一提到姓氏,两人也得争执一番。 “那你在这干啥?” “村长给俺派了个活。你看……”罗凤俊从裤兜里掏出了一摞贺卡递给陈布尔,“我卖了一上午了,你帮我卖卖。” 陈布尔吃惊地接过贺卡。当他看到贺卡上的艺术照时,吃惊瞬间转变成怒火。 “这是你卖的!你傻呀?这贺卡上的是谁,你不知道哇!”陈布尔举起手想在罗凤俊的头上表示一下愤怒。 “知道,村长说这叫卖相不卖身。” 看着罗凤俊从容镇定的样子,陈布尔的手不知为什么没有抡下去。 是呀,这事不关罗凤俊的事儿。村长说……,这都是村长在造谣。不是造谣,贺卡上的艺术照是真实的。那村长是啥意思? “你这些都是哪来的?”经过思考后的陈布尔冷静下来。 “这是凤白姐从广东邮过来的,村长挨家挨户发,可有的人家不要,村长就给我拿出来卖。还说,卖相……” “卖你奶奶个腿儿……”陈布尔马上意识到村长的狠毒,他脑子里最先想到的是父母的感受。他已无心再听罗凤俊说什么卖相不卖相啦,他现在只想赶快回家。 大先生十八 那棵树其实并不高大,只是因为周边的景物和人过于低矮,让莫老太爷产生了错觉。不过它的枝叶还算茂盛,并且树上还结满了黄杏。 “背影”少年一定是想吃杏,又苦于没有办法。当莫老太爷走近他时,他开始用石头扔打树上的果实,一点没有觉察出“危险”的临近。 “你还认识我吗?”莫老太爷从背后抓住了少年的胳膊。 一阵疑惧,少年终于在眨巴了几下眼睛后,认出了莫老太爷。 “你是那个死人,不,不是,死而复生的人。——你身上的食物不是我一个人吃的!” 少年开始表现出了恐惧。 “你别怕,我不会给你要吃的。”莫老太爷尽量安抚道。 少年还是有些害怕,但他现在也只能选择乖乖地听话,因为莫老太爷死死地抓住了他的胳膊。 “你的小伙伴呢?” “你是说连子?” “连子,他也叫连子!那你叫啥?” “我姓余,他们都叫我余小小。” 啊?真是余小小!会这么巧。莫老太爷心中不禁吃了一惊,尽管之前他有心理准备,可事情一旦按照他所预想的发生。他还是觉得有点出乎意料。 也许就是那么巧,那个岳掌事不也是一样的吗。莫老太爷心中自我安慰道。 “那连子在哪儿?” “他家,在荒地那边。我刚才去他家,他不在。”余小小的情绪倒是稳定了下来。他用眼睛直视着莫老太爷,说道。 “你带我去找他!” “他真的不在,要不,我就能吃上树上的杏了。” 莫老太爷看看那棵树。 “你上不去?” “嗯,每次都是连子帮我。”余小小略显悲哀地说。 如果再小几岁,莫老太爷就会爬上树给余小小摘杏,可是现在他已过了那个年龄,对这件事失去了兴趣。 “你还能记得那个坑吗?” “坑?哪个坑?哦,是那个……不记得了,荒地那边有许多坑。” 余小小过于灵活的眼珠让莫老太爷心中产生了不安。 “可你不是经常去那儿吗?!” “不是的,连子经常去那儿。我是跟他去的。” 看来这连子还挺重要。莫老太爷停顿了一会儿。 “你还记得那个洞吗?” “洞?什么洞?” “就是你们拉我出来的那个洞。” “啊!我想起来了。”余小小的眼珠又开始了转动。 “当时我不停地挖,后来我扔下铲子,拉你,把你拉到安全的地方。我推你,你不醒,我还以为你死了。我就翻你的挎兜,然后我就吃,吃你的东西。……”声音在逐渐变小,最后没了动静。 莫老太爷没曾想这个余小小还挺罗嗦。 “不过,我实在是太饿了,我已经两天没吃着东西了。”余小小低下头,终于说出了最后的原因。 事情竟然是惊人的相似。莫老太爷的内心又是一阵惊异。不过,他已经清醒地意识到,这只是相似,绝非相同。 “沈掌事不是发给你们粮食了?” 为了缓解两人对话中所含有的紧张气氛,莫老太爷想换个方法。 “粮食?什么时候?他发给我们粮食?那个死老头,他家里粮食有得是,却还让我爹去找粮食。我爹是说书的,上哪去弄粮食!” “没给你们粮食?”莫老太爷不知应不应相信他的话。 “那你们前阵子吃什么?” “我家原来有点粮食,不过很快就吃完了。我爹去借粮,姓沈的不借,后来就只能到附近摘野果子,挖野菜,吃草根。” 真的,假的!?莫老太爷有点不信。 “那么,你再想想那个洞。”莫老太爷无奈,只能又回到前面的话题。 “洞?没有洞。当时你是被埋在地下,我和连子去那个坑里挖宝贝,……。” “宝贝,那么多坑,你怎么知道那个坑里有宝贝?”莫老太爷有点着急了,他想直接戳穿余小小的谎言。 余小小抬眼看了看莫老太爷,很不情愿地说:“我们看到一束光从那坑里出来,所以……” 一束光?有可能。莫老太爷心中同意了余小小的理由。这个可以不用追问了。 “那天,你一直在我身边,那连子呢?” “连子,他继续挖宝贝。后来,他发现我吃东西,就过来和我争。我争不过他,就说,你给这个人留点儿。他果然不吃了,我趁他不注意,就把剩下的吃了。” “你俩一直没注意那个洞?就是挖我出来的地方。” “没有洞。”余小小疑惑地看着莫老太爷。 “好,那不是洞,但那地方有没有什么别的东西,比如,有没有水冒出来。”莫老太爷也不想过多暴露自己的想法。 “我反正没注意,连子我可不知道。”余小小终于松了一口气。 “你后来是不是读了一首诗?” “后来?后来……我倒是……大声说了一个歌谣。” 歌谣?不是诗!终于有了不同,也许这是区分二百年前和二百年后的节点。莫老太爷也松了一口气。 “诗?我哪里会诗?我爹只是个说书的,讲故事我倒会;诗,没读过。”余小小一定觉得莫老太爷问的话挺新鲜,所以自言自语起来。 “那是一首什么歌谣?”莫老太爷忽然想起现在还不是自己放松的时候。 “是连子家传下来的歌谣,这可能和挖宝贝有关,我就把它记下来了。”余小小略显迟疑地说道。 “你给我读一遍!”莫老太爷重新紧张起来。 “这可是秘密。”余小小抵抗着,“不能让人知道的。” “是不是这首:改邑不改井,旧井新主名。旧主离别意,不胜甃者情。”莫老太爷读出了记忆中的歌谣。 “你,你怎么知道?”余小小一脸惊讶。 莫老太爷内心也惊讶了。这么说,那不是梦,自己确实回到了二百年前,否则,自己怎么会知道连家传了二百多年的秘密?可这个歌谣想要说明什么呢?难道这就是让连家挖了二百多年坑的原因?自己明明记得余小小读的是首诗,现在却变成了一首歌谣。 “你能确定你没读过这首诗?” 莫老太爷还不死心,他不仅向余小小重复了那首二百年前听到的诗,还不厌其烦地向余小小讲解了诗的含义,它是教人在吃饱肚子后,要珍惜时光,多做有益的事。 看着余小小一脸茫然的样子,莫老太爷失望了。 “那后来,我是怎么到的河西村?”莫老太爷茫然地又问了一个问题。 “我吃饱了,就想做点有益的事。” 余小小对莫老太爷所描述的诗的含义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他不失时机地模仿了一句。他觉得,这句话让自己偷吃莫老太爷的食物成为了正当的事情。 “本来打算带你回村,可后来,你醒了,我想,我不但做不成有益的事,可能还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我把你的东西吃了,所以我就跑了。后来我回到村里,总觉得不得劲,就向沈掌事做了报告。谁知我带人到了那个坑里,你还在那躺着,我们就把你抬回来了。”余小小边说边偷眼看莫老太爷的表情变化。 “你不是说你找不到那个坑吗?”莫老太爷突然愤怒起来,他觉得余小小好像在逗他。 “当时还记得,现在就说不准了。” “那在哪儿能找到连子?”莫老太爷不想再和余小小逗下去了。 “我想他可能又去找宝贝了。他们家的人总去荒地上挖宝贝,连子他爸也挖,连子也挖。” “不是说挖地是为了找井吗?”莫老太爷有点气糊涂了,他选择了连家挖坑的另一种猜测。 “找井?哦,我明白了,一定是那个该死的沈老头骗你。其实大家都知道他家挖地为了什么。” “为什么?”莫老太爷被气乐了。他现在很想听听,余小小是怎么“猜测”这件事的。 “唉,其实这事就怨我,反正大家都知道了,告诉你也行。不过,你得放开我。” 莫老太爷松了手,因为他觉得,这个余小小可能真有秘密。 “这事得从我祖爷爷的祖爷爷说起。不瞒你说,我祖祖爷爷在二百年前可是朝庭的大官。后来家道衰败,我家才沦落到此。” 余小小一字一板,好像说的不是自己的家事,而是在讲一段古书。 “一年前,我爷爷过逝前告诉我爹,说如果过不下去了,就到这里找一个姓连的人家,……” “为什么找姓连的?” “我发现你这个人太好打岔。”余小小白了莫老太爷一眼。 “我爷爷说,这个姓连的人家,是我家亲戚。到时只要说出我家的来历,他们就会帮助我们恢复往日的富贵。可谁知,我爹找到连家,他们是认了我们这门亲戚。可他家也帮不了我们呐。别说富贵,就连粮食都没有多少。可连家却一个劲的挖坑,你想要是为了挖井,他家能挖得这么起劲。后来我问连子,他也不知为什么,于是我就告诉他,我爷爷说“你们家能让我们家富贵”,那你们家挖坑一定是为了挖宝贝。莫大哥,你说我猜的对不对?” “你怎么知道我姓莫?”莫老太爷突然觉得这个余小小很神奇。 “你都来河西村快两天了,我还能不知道你是谁吗?”余小小狡黠地笑道。 这一点和二百年前的余小小倒是很像。莫老太爷心中暗道。不知这连子和二百年前的连子像不像。 现在,莫老太爷也对连家挖坑这件事有了兴趣。 “这连家就没有一个人知道,挖坑究竟为什么吗?” 猜测毕竟是猜测,莫老太爷想知道更确切的答案。 “连子的爷爷一定知道,就像我爷爷,要不是快死了,他就不会告诉我们还有连家的这门亲戚。” “那你们究竟是什么亲戚,为何一直没有走动?” “谁知道呢,只要双方认了亲戚,谁还管什么亲戚。” 亲戚!莫老太爷倒是可以解释连余两家是什么亲戚。如果二百年前的事是真的,那连余两家真不是一般的亲戚。他们只有一代人的交往,余下的几代没有交往,可他们又相互记着对方。很显然,余小小跟着兰儿格格,或者说跟着额亦都,一定能当上朝庭的大官。可连子跟着我,又能得到什么呢?我只是个冒名顶替的太祖,完成自己的事情后,又返回了二百年后。连子会怎样呢? 自己忘记了一些事情,也许连子的后人可能会知道。不论是传说,还是谣传,也许它会勾起自己的记忆。炸山……炸山后是什么情况? 莫老太爷变得急迫起来,他一定要见到连家的人,尤其是连子的爷爷。可让莫老太爷没想到的是,他让余小小捎话要拜访连家,余小小带回的消息却是,连老爷子中风了,连家的其他人已没有心情接待他这个不速之客。莫老太爷又想以大夫的身份去探病,得到连家的回答是,他们不属于大山,他们会去县城请大夫的。 相对于连家的回绝,更让莫老太爷担心是,连子失踪了。 会不会是那个洞被发现了?莫老太爷的心中胡乱猜测着。自家的秘密被发现固然不好。可如果这个连子要是认为这个洞里有宝贝,并钻进去,后果可不堪设想。 为此,莫老太爷再次推迟了返回救兵山的时间,他让余小小带着他,搜寻了连子常玩耍的村中的各个地点,以及荒地。莫老太爷还动援了全村的男丁,告诉他们搜寻所有的大坑。 “贤侄,这个连子是你什么人?”沈掌事疑惑地问道。 “他是我……”莫老太爷本想说,他是我爹的义子,可转念一想,这以后让爹知道会很麻烦。 “他和余小小都是我的义子。” 啊!沈掌事大惊失色。 对于这种失常的表情,莫老太爷产生了两种想法。一种想法是,沈掌事不相信他的说法,像莫老太爷这种年龄,根本不配认义子;另一种想法就是,沈掌事怕莫老太爷的这两个义子泄露了他瞒报没有发放粮食的消息。 莫老太爷更偏重后一种想法,但莫老太爷没时间和沈掌事计较这些琐事,他现在只想找到连子。 半个多月过去了,没有一点连子的讯息;奇怪的是,也没有关于大坑中发现水洞的消息。莫老太爷不得不带着遗憾返回了救兵山。 彦家的二十篓鱼,十只兔子、十只狍子凑齐了。彦老二把从莫家借来的粮食还了回来。莫老太爷突然想起余家和连家挨饿的事,他让彦家兄弟在送彩礼的同时,给余连两家送去了过冬的粮食。 冬天来临了。莫老太爷的计划受阻了。这从某种程度上也缓和了莫老太爷烦懑的心情,本来想探询一条去修罗岩的地下之路,却不想收获了一次跨朝代的记忆。也许那就是一个梦,如果不是梦,那自己经历的就是生死。 喜相逢三 “爸,那些都是艺术照。” 陈布尔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想向父母澄清一下贺卡上的照片。 “艺术!”父亲狠狠地瞪了陈布尔一眼。 “你大姨也拍过这个什么艺术……照,你大姨可是全县有名的角儿,也没像她那么疯狂。” 陈布尔没见过大姨,只知道她是连复涛的妈。这个曾经叱吒一时的人物,一直过着避世的生活,就连父母去探望都不见。不过大姨从前的演出照,陈布尔倒是见过,的确光彩照人。这些演出照也就是父亲说的“艺术照”。照片上的大姨都是戏妆,说白了,由于妆太浓,连大姨的儿子——陈布尔的表哥,都无法比对出母亲的真容。 “大姨演的都是古人,现代人的衣服自然要坦露一些。”陈布尔觉得还是应向父亲说明点什么。 “可也不能用几个布条子遮身呢,呸呸,……”父亲觉得自己说了不吉利的话。 “可古人就是这样的。” “什么,古人?”父亲迷惑地看着陈布尔。 “我是说……”陈布尔突然意识到自己真说不清了。 “西方的古人就是这样的,大姨演的是东方的古人,应该是进化后的古人。”陈布尔觉得自己有点语无伦次。 “这么说,人又退化回去了。”父亲似乎区分不清西方与东方的不同,他只是在时间上进行了判断,并直接得出了结论。 父亲摇着头背起手走出了屋子。 陈布尔松了口气。他从父亲的语气中判断,贺卡事件没有给父亲带来太大的伤害。他只是气愤,这气愤八成还是冲着村长。 陈布尔转头看了看坐在炕里的母亲。他的心又提了起来。暗影里,母亲的形态明显消瘦了许多。她一直呆呆地坐着,对陈布尔的到来没有做出一丝反应。 “妈,姐姐……”陈布尔说不下去。不知为什么,他想哭。 “布尔,你能不能联系一下你姐,让她回来一趟。”陈母哀婉地向儿子请求道。 陈布尔的姐姐陈圆儿是偷着跟罗凤白去的广东。既然是偷着,自然音信全无。现在贺卡上居然出现了姐姐的艺术照。 陈布尔苦笑着,要说没消息,一点消息也没有,这一有消息,就搅得全村沸沸扬扬,不过总算是有了消息。 如果想知道更多的消息,找村长是最好的选择,因为罗凤白是村长的亲闺女。可陈布尔心里很别扭,他确实想去谢谢村长带来了姐姐的消息,可说到问消息,他十分不情愿。 “那就只有找另一个人——罗凤俊的姐姐,罗凤英——试试!”陈布尔心中默默地打定了主意。 陈布尔来到了罗家,他径直奔向了罗凤俊住的东屋。 “你问我姐?”罗凤俊坐在炕沿上的木桌旁,桌子上堆满了书本。打陈布尔一进来,他就一直挠着头,也不知是寒假作业太难,还是陈布尔问的问题难。 “我姐,我姐,——现在可牛了,——她不在家。” 罗风俊的回答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她现在在宾馆上班,住在那儿。——水库那个宾馆。” “你说你姐去当服务员了?” “服务员,那我姐能当吗,我姐当的是说话算的服务员。” “那不还是服务员。”陈布尔心里说道。 水库风景区新建了几个宾馆,为了节俭方便,就在附近的几个村子招服务员。竞争的标准首先是长相,其次就是熟人搭线送礼。罗风英既然当上了说话算的服务员,那除了长相,还证明罗家的熟人不一般。 “过年也不回来?” “你找她干吗?” “小孩子别管那么多事!” “好,你不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想打我姐的主意,我可告诉你,你这是乱伦。” “嘿,你刚上个初中,就不懂装懂,你知道什么是乱伦,是不是又是村长让你说的。” 陈布尔拧住罗风俊的耳朵。这个话题两人从小说过无数次,每次都是这个结局。以前,陈布尔只知道这乱伦不是什么好词,依据是,它是村长教给罗风俊说的。现在他知道,这是村长有意制造舆论诋毁父亲,目的就是为了阻止父亲与他争夺村长之位。 “行了!行了!”罗风俊开始告饶。 “其实不是我不想让你见我姐,是我爸妈不想,他们还真怕你们……乱……伦。” 罗风俊小心翼翼地说出了后两个字。这证明,经过时间的沉淀,他也明白什么是乱伦了。 陈布尔的脸红了一下,只有他知道,自己的心里还真有那么点意思。好的东西谁见谁爱,更别说就在近旁一起长大的漂亮女子。自己之所以没有深挖内心的想法,是因为有一个理由一直阻隔着它,——罗风英是你的外甥女。 “你真那么想过?!” 陈布尔动作的停顿,马上让罗凤俊觉察出来。 “我说怎么从小到大,总是风英姐风英姐叫着,敢情是为了这。” “胡说!我叫风英姐是你姐让我这么叫的。” “那么说,我姐也有这意思?” “那倒不是,……”陈布尔可以肯定这件事,因为罗风英让他叫风英姐是不想管陈园儿叫姨。 “你要这么说,那我不能帮你这个忙。不过……”罗风俊转了一下眼珠,“我爸妈可能会帮你这个忙。” “你还胡说!”陈布尔觉得罗风俊又要耍什么坏心眼儿。 “真的,他们有事求你。” “求我?” “就是,他们也想让我上高中,想求你和我一起住。” “你是说和你一起住县城里的那个房子?” “对呀!”罗凤俊放下了手里的笔,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陈布尔。“我不想在来回跑了。你就答应得了。”罗凤俊的语气明显回到了孩提时的低三下气的腔调。 陈布尔略一思索,这个事可以答应,因为这是一举两得的事情。 “只是……一起住行,但我可不敢保证你能上高中。” “那当然,你不用向我保证。” 罗风俊的回答让陈布尔颇感意外。 其实陈布尔只想客气客气。这种习惯在大山里是很常见的。这叫把“丑话说在前头”。 要说保证罗凤俊上高中,陈布尔还是有些把握的,但风险也有。陈布尔担心的是,万一罗凤俊考不上,那不是两家人的问题,它可能引起村中两个姓氏的争执。这也是他开始犹豫的原因。现在,罗凤俊先表明的态度,这就让陈布尔内心的压力减轻了一些。 “你爸妈能同意?” “放心,我上初中,都是他们烧了高香。高中,他们其实想都不敢想。所以他们不会找你的麻烦,他们只想找个人看着我。” “原来是这样啊!”陈布尔同意了罗凤俊的分析。 大先生十九 每年的年终是莫家最热闹的时候。这段时间莫掌事不会离开家了,他把这一年自己在大山里采集的情况进行汇总,同时也要注意一下各个掌事报上来的消息。尽管他知道各村寨传来的消息多少会有些偏颇。但作为大掌事,他要让大山里的每一户人家都能过上一个好年,那些传消息的人也自然包括在内。 老君营的粮食开始发挥作用。它的发放依据主要按照莫掌事自己掌握的情况而定。 父亲整日地忙碌着,莫老太爷也在一旁帮衬着,母亲和兄弟姐妹以及其他至亲也会过来帮忙。原本冷冷清清的大院变得热闹非凡。这是莫老太爷最值得自豪的时刻,因为这时,他会听到有人叫他哥哥,有人叫他弟弟,有人叫他舅舅,还有人叫他大侄儿。这些普普通通的称呼让莫老太爷感到了温暖,他觉得他应该每天都过这样的日子。 莫老太爷原本不能理解父亲为他安排的“终日独守”的生活,可随着越来越多的秘密被他知晓,并结合自己未来的身份。莫老太爷隐约猜到,父亲的这种做法可能和他未来继任掌事有关。——父亲这么做是为了让他始终保持清廉。莫老太爷很是纳闷儿,大山里的人都是清廉的,自己好像没必要按父亲要求的那样生活。但今年,他却有了新的看法。父亲是清谦的,并不能让大山里的每个人都清廉。只是不知道父亲对修罗岩修成的忘恩负义,河西村沈掌事的欺下瞒上,能不能做到明查秋毫。 大山里的人是按神女的意志行事的,父亲就是表率。可单凭父亲一个人的表率根本无法消除背叛和贪婪。也许将来自己就会面对这些,应该想一个更好的法子。 掌事也不是什么官职,只不过是大家伙对某个人的认可。就算自家的掌事是朝庭封的,也不是不可放弃。当年太祖连山外的富贵都能放弃,何在乎一个掌事。就把掌事全废了,让山里人在平等的环境下自由自在的生活,也没什么不好。没有了等级,我看修成和沈掌事如何背叛,如何贪婪。可这么一来,莫家又置于何地?老君营的粮食又如何使用? 莫老太爷觉得自己给自己出了个难题。按说,等级和粮食是造成背叛和贪婪的原因,等级不存在了,莫家也就不存在“置于何地”的问题。做个普普通通的山里人,不是很简单吗。只要莫家的人保持清廉,粮食自然也不是问题。这样一来,大山里的人获得粮食的机会就平等了,自己也不用做什么榜样了。如果再把君子规普及一下,让每个人都去奉行君子规,这不是很好吗。对!就这么办!莫老太爷狠狠地下着决心。 决定有了,可实施不了,也是枉然。但莫老太爷并不觉得自己是在空想。他思虑大山里的事务,原本也没想有什么结果。他心里很清楚,自己这么做是为了什么,——他想掩盖自己内心深处的忧伤。 本以为找到了一条通往修罗岩内山的路径,不想却因为方向的错误,在河西村耽误了那么多时间。那个二百年前的经历倒是很神奇,可如果让他选,他还会选择去修罗岩。下井,一定还要做一次。就算再选错了方向,再让自己经历一回生死——哪怕是丢掉性命,也要做一次。莫老太爷心中不禁偷偷地笑了起来。自己现在也算看破生死了,竟然把丢掉性命看得如此轻松。不过下一次一定要好好筹划一下,想个万全之策。最主要的不能再搞错方向了。可井下的方向确实不好确定。水道两边的岩壁没有辨认的可能,在坚硬的岩壁上做记号也不可能。看来还得用那个罗盘。可上一次下到井里,它却失去了作用。当时在井上时,明明它是好用的,就算现在,它也没什么不对。 莫老太爷双手握着罗盘,呆呆的注视着周边那一圈圈诡异的符号。 现在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利用下一个井口来辨别方向。 按照行进的方向,下一个井口应是娘娘坨神址中的龙井。 娘娘坨——神址——龙井。莫老太爷拍了拍脑袋。上一次自己怎么没想到?如果山里真有条龙脉,那神址一定在龙脉上。如此一来,它就应该有龙井。上一次自己忽略了神址里是有人居住的。就算没有人居住,莫磬大仙也得喝水呀。 莫老太爷为自己这次的判断激动不已。 如果神址里的龙井真的存在,它应在自家龙井的正东方向。这个距离并不远,从地面走,用不上一个时辰。在地下划木筏可能会快一些。也就是说,在火把燃烧到将近一半时,就会到达神址中的龙井。如果到达了神址中的龙井,就继续前进。只要找对了方向,就肯定能到修罗岩。但如果神址中没有龙井呢? 莫老太爷略一踌躇,那就找下一个井口,下一个井口会是哪儿? 莫老太爷捋了捋自己的思路。下一个,会不会…… 思维的灵光开始闪现。 应该对地下河道如何走有个预测。如果老君营的喷泉也算一个龙井,那下一个井口就是它,接下来就应是花鹊岭,再下面就是水神峪。到了水神峪就可能直通修罗岩。 莫老太爷兴奋起来。他开始用纸笔构建自己大脑中的行进路线。先是正东,再向东北,便可到达老君营,再偏东到花鹊岭。希望在此之前能见到井口,确定方向。 到花鹊岭要绕远了。可花鹊岭确确实实有一口井,不能把它省略。如果在地面,可从老军营直接去水神峪。地下不可能做到这点了。那就从花鹊岭掉头转向西北,到水神峪。这一折返,会增加一些时间,不过水上行走一定要快于陆地。这样折算下来,到达水神峪的时间应和地面行走差不多。只是不知道水神峪到修罗岩会是什么情况。要是能从水神峪的龙井下去就好多了,可父亲是不会同意我这时离开家的。再者,木筏和其它东西的准备也是问题。自己无论何时去上河套准备木筏都不会被人怀疑,就算现在是封河期也无所谓。可要是到水神峪做这些事就反常了。也许自己可以先把木筏从井下送到水神峪,可这也得等自己有下井的机会。 莫老太爷在屋内翻来覆去地想着,直到听到了一连串的鞭炮声。 过年了。 大山里过年,的确很热闹。说白了,过年其时过的就是人,人多才热闹。 从腊月二十三一直到征月十五,同仁节就开始了。大山中每个村寨都要到救兵山来表达一下诚意。山谷的空地上搭起很多大棚,供来宾休息。白日他们会轮流表演节目,夜晚相熟的人也会叙旧聊天。 六个掌事都到了。莫掌事自然也不能清闲。他们要借着这次聚面,商谈很多事情。 修罗岩也来人了,大石,小石都来了。 “莫大夫,我在这儿。”小石欢蹦乱跳地奔向莫老太爷,临到跟前,还来了个侧翻。 “小石,你姐没来?” “我姐她病了。” “怎么样,找大夫了吗?” “张大夫去过了,说休息两天就能好。” 莫老太爷的心开始翻腾。 “前阵子我去修罗岩,……” “修罗岩?修罗岩是由修成哥守着。你去修罗岩干吗?” “去看你姐,……” 人流冲了过来,伴随着一声声的喊叫:“劈石了,快去看,有人劈石了。” 小石被冲走了。 “修成哥守着”,莫老太爷心中暗自愤恨地说道,果然是修成捣的鬼。 人流还在不停地向前移动着,莫老太爷站在原地没动。 “孝春,上来看看!” 莫馨在高处招呼莫老太爷,她的身边是脖子上骑着小倌的莫姐夫。莫老太爷不太情愿地走向高处。 劈石的主角自然是大石,他站在场地中央,周围已被激奋的人群围得水泄不通。他的功夫莫老太爷已见识过了。所以当人群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后,莫老太爷的情绪也没有被调动起来。但一向沉闷的彦老二却振奋起来,他冲进了场地。 “哎,俺很佩服你,俺不会拍石,你能和俺比比力气吗?” 彦老二表达的是钦佩,可在外人看来,却是一种挑衅。 大石自然不甘示弱,在鼓噪声中两人角起了力。 这是一时半会儿难分高下的比赛。莫老太爷担心起来。 “不用怕,他们自有分寸。”莫姐夫看出了莫老太爷的担心。 “这叫英雄相惜!”莫馨补充道。 “我二叔是英雄!”小倌也凑趣地喊起来。 “这修罗岩的汉子确实有把力气,”莫姐夫接过话茬,“老二一点便宜也没占着,看来这劈石是真功夫。” “这还有假的?”莫馨不屑地说道。 “大山外面什么事都有。” “这么厚的石头怎么做假?”莫馨不服气地问道。 “石头也分种类的,有的可以变成粉状,石匠们用它做粘料。不能变成粉状的,石匠们用锤子试验出它的硬度。砸出裂纹的,便用于修葺房屋。只有够硬的那种,才用来雕刻。”莫姐夫耐心地解释道。 “这么说,修罗岩的开碑粉石的功夫有可能是骗人的了。”莫老太爷插了一句。莫姐夫的话让他想起了他从前遭受到的恫吓。 “也不能这么说,如果只是为了给大家开心,表演一下倒没什么。有真功夫的人不怕别人说破,即便说破,他也不在乎。如果到了动真格的份上,他也不怕别人的挑战。这大石就有真本事。所以劈石真假也影响不了他的真功夫。正所谓,不招不架就是一下。与敌交手,讲究的是一招毙命。……” “你干什么,吓着孩子啦。”莫馨突然捶了一下莫姐夫。 “不过,练功夫的人更注重修为,……”莫姐夫还想解释一下。可见莫馨开始瞪他,便住了嘴。 “啥叫修为?” 小倌一直在莫姐夫的头上“啊啊”地给场地中的二叔使劲儿,此时却不相干地接了莫姐夫的话茬。 “你不怕呀?”莫老太爷摸了一下小倌的手。他的目光却停留在了莫姐夫的脸上。小倌的问话正对了他的心坎。他也想问啥叫修为。 “这个,……”莫姐夫看了看莫馨,“一个人知道他能做什么,可他控制自己不去做,甚至到死都无人知道他的能耐,这就是修为。” “那他的能耐岂不是荒废了?”莫老太爷觉得这个所谓的“修为”,应是没有能耐的借口。 “其实能耐本身也没有什么用,就如同女人的容貌,上天如果不赋与,做个普通人岂不更好?”莫馨姐突然悠悠地插了一句。 莫老太爷觉得这句话挺熟悉,可一时又想不起在哪儿听过。 “你是说神址里的……莫……”莫老太爷还是想起了什么,他欲言又止。 “你姐的意思是说,若论容貌,她也可以进皇宫,当什么东太后,西太后,可光有容貌有何用,还得有能耐把国家治理好。”莫姐夫截住了莫老太爷的话,并开起了莫馨的玩笑。 奇怪的是,莫馨没有反驳。可莫老太爷却听得一头雾水。 “有能耐……可以修为,可至少得留个传人吧。”莫老太爷还是想表达一下自己的看法。 “上天赋与人的能为,让你展露,你不想展露都难。比如人的力气。可有些东西,上天赋与了你,除非天机已动,否则你永远也不要展露。比如杀人。”莫姐夫看了一眼莫馨,“至于传人,你不必担心,古人云:云从龙来风从虎,水流湿去火就燥,天地本为同根物,何必在意循环生。” 莫老太爷钦佩地看了莫姐夫一眼。他知道莫姐夫就是个有真本领的人。所以他把事情看得才这么透。 “你怎么知道修罗岩的人会的是真功夫?” 莫馨在沉默了一阵儿后忽然问道,看来小倌的表现打破了她疑虑。 “是三儿跟我说的。” “他是怎么知道的?” “他去过修罗岩。” “三儿去了修罗岩?”莫老太爷本不想加入夫妻俩的对话,可一听到这句话,他禁不住又问了一句, “是啊,他本想体验一下修罗岩的峭壁。” “他攀上去了?” “是啊!” “没被发现?” “发现了,不过修罗岩没难为他,相反,那个十三叔还挺佩服他。不过三也挺佩服这帮石匠。尢其是那个叫修成的,他能用炸药,炸出一个方方整整的石头。要知道保持一块石头的完整,要比做其它任何活计都难。修成已经答应教三儿这门手艺了。” “这么说,那个修成做了三儿的师付啦。”莫馨笑道,并看了一眼莫老太爷。 修成,莫老太爷咬了咬牙,他不想听到有人说他的好话。 “这么多石匠都不行,为什么三儿就行?” “这得靠手上的感觉。你忘了三儿的拿手活是什么了。” 莫老太爷当然知道, “三叔!三叔!”小倌突然叫了起来,因为彦老三出现在场地中央。 “二位哥哥,我看你们今天也分不出胜负了,大家都看累了,你们歇歇,让我给大家表演个节目。” “好!”下面的人鼓掌叫好,围观者也不想让两只老虎似的壮汉再缠斗下去了。两个壮汉也很识相,他们各自松开对方,拍了拍各自的肩膀退了下去。彦老三开始玩起了他的把式。 “先来个三个的。”彦老三从挎兜里拿出三个土豆大小的石头,杂耍起来。 “四个!”有人高喊。 果真变成了四个。 莫老太爷知道彦老三可以杂耍六个。他也知道三儿去修罗岩是想替他打抱不平,但他怎么就成了修成的徒弟啦?徒弟就徒弟吧,本来自己也没打算让他帮忙。三儿进入修罗岩的方法自己做不到,那么自己想出的方法就要一定成功。 莫老太爷悄悄地退下高岗,他不想打扰莫馨姐一家人的兴致。 虽然三儿和修罗岩成了朋友,可彦家人不会背叛大山,三儿这么做也可能是为了帮自己,但自己宁愿放弃他的好意。莫老太爷坚定着自己的信念,他要用自己的方法解决他和修成之间的事。 兰儿生病了,也许是因为自己。他父兄阻挠这桩婚事,她心里一定也不好受。自己一定要去见她,不能再等了。莫老太爷执拗地催促着自己。这几天,父亲忙着接待六大掌事,不会回来。父亲不在,家里自然就变得冷清了。对呀!自己怎么早没想到,只想着天气寒冷,却忘了此时才是下井的最佳时间。 和上次一样,木筏被放入井中,准备工作比上次还要充分。莫老太爷顺着井绳下到了井的深处。 点燃火把,撑起木篙,莫老太爷向选定的方向前进。 不知道这次会不会选错方向,总的来说,自己有三次机会。神址、老君营、花鹊岭,三个井口总会有一个出现。否则,龙脉的传说就是假的,这个地下水道就只是偶然,只是笑话。自己也不用再守住这个秘密。如果事实如此,自己干脆就死了娶兰儿的心思。——不可能,至少它应是和水神峪的龙井相通的,要不为什么两个龙井的水位落升会出奇的一致。如果水道要是不经过神址、老君营、花鹊岭,直通水神峪呢?真有这可能。那自己倒省事了。只是行走时间可能要久一些。管它呢,既然下来了,就要有个结果,哪怕方向错误,再去一次河西村。——如果方向真错了,自己就马上返回。按火把的数量,即便到不了修罗岩,能到水神峪也行。只要探明水道是通的,去修罗岩就是眨眼的功夫。 莫老太爷在矛盾中,在希冀中,在宽慰中,在鼓励中,在蔑视中,撑动着木筏。 插在木筏前端的火焰突然跳动了两下。莫老太爷的心砰砰也跳了两下。不好,火把好像要燃尽了。没有出现井口。看来自己的推测是错误的。自己一直想着心事,竟忘了计算路途的长短。现在应是什么时候?如果火把燃尽,那就有可能过了神址和老君营。 失落的心情难以表述。莫老太爷拿起了一只火把准备点燃,他要继续前进。 扑,扑,火焰跳动得越发频繁。莫老太爷忽然发现,刚才的一切都是错觉。那只燃烧的火把不是要熄灭,火焰的跳动,是因为有风在流动,尽管很微弱,莫老太爷还是感觉到了。 啊!?不错,在预定的时间内,我到达了神祉处的龙井! 莫老太爷用脚狠狠地蹬了一下岩壁。木筏打了一个晃。没错,水面渐宽。 莫老太爷急速地撑了两下木篙,他仰头观望,一束白光从上而下投射下来。井口,这就是神址中的龙井口。这次的方向对了! 莫老太爷停下木筏。他通过井底口向上望了望,上面天光大亮,也就是说现在还是白天。奇怪,好像有什么不对!什么?哦——没有木桶和井绳。这是不是神址中的龙井?难道神址中的人和大仙不喝水? 莫老太爷此刻很想上去瞧瞧,可是没有攀爬的依靠。看来莫磬大仙是见不到了。唉,其实就算能上去,也见不到大仙。她可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她可能不在神址内。那里只有一个孤老的素女,她好像还是自己一个没见过的亲戚。不对,如果大伯在,她才是亲戚;不对,即便大伯不在了,她也是亲戚。她可是为大伯才进的神址。 莫老太爷唉叹着,可心中却很温暖,不仅因为井上的那个孤老的素女,还有自己神奇般的推测。他现在突然相信了莫馨姐的那句话,“……我们莫家就行”。 井下的温度没有上面那样寒冷。莫老太爷脱下棉衣,把它放在沾不到水的横木上,他要抓紧时间,全力前进。 第二个井口也出现了。它一定是老军营的那口井,但井口没有透出光亮。莫非现在已接近夜晚?不对,这口井一定不在露天处。它一定有它的秘密。可莫老太爷已无心探究了。他要赶时间。 第三个井口出现了。不错,上面又透下了光亮,这是花鹊岭的龙井。到达的时间也在预定时间之内。它和上次到达荒地下的那片水域的时间差不多。 莫老太爷已大汗淋漓,他坐下来,开始吃东西。目光触及到四周坚硬的石壁,他突然怔了一下。不好!这水道东西两边自己都走过,向东而行,一路下来,所见到的都是硬壁,看来只有河西村荒地下面是松软的沙石。如果那次涨水是真实的,那片沙地将来会不会塌陷呢? 莫老太爷的嘴在咀嚼着,大脑却没有停下来。如果塌陷,这连家住在荒地上,岂不是很危险!要想办法提醒一下连家的人,那片荒地不能再挖了。可用什么理由呢?暴露龙脉——不行,这会引来更大的混乱。这个问题不仅现在头疼,将来也会很头疼。 东西吃完了,莫老太爷补充了体力,他的思维又回到了去修罗岩的事情上。 下一个井口就是水神峪的龙井。自己在那生活了将近十年,却从没想到要下到井底,现在却要在它下面穿过。莫老太爷有点兴奋。不过这次也只能路过,陈主事,谭叔,谭婆,教书的先生,还有那些调皮的学生们,你们恭祝我成功吧。我要娶小石匠,我要娶修兰儿。 兴奋让木筏悠荡起来,莫老太爷又想起了那首久违的诗歌。 …… 莫老太爷到达水神峪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下来。他本想继续前行,可前方却出现了岔路。 怎么会出现岔路?难道大山里还有龙井,而自己不知道?也可能。修罗岩的龙井就是自己听说来的。莫老太爷有点泄气。这么说,自己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 莫老太爷不断用手敲打着木桶。木桶是从井口垂降下来的,这是冬季使用龙井的一个习惯。水桶用过后要放入井中,以防冰冻。 先爬上去再说! 莫老太爷顺着绳子爬出井口,站在了莫家祠堂的西院。 整座祠堂一片寂静。莫老太爷笑了。这大过年的,谁还会留在这里!看来自己想在这里歇宿也不可能了。他环望了一下四周。虽然已是黑夜,他仍能辨别出院落的布置。 按方向判断,那两条水道,一个是往西北,一个是往东北。西北方向是修罗岩,那是没错的。东北方向……那是神女湖啊!这么说,地下水道与神女湖相通! 这个发现可让莫老太爷大吃一惊。 喜相逢四 过了年,陈布尔随同罗风俊又住回了县城里的那间老房子。因为离开学还有一段时间,罗母一起跟过来给他们做饭。 陈布尔延续了表哥的方法,他为罗凤俊制定了几个课程。虽然陈布尔没有表哥讲的好,可罗风俊却表现得很聪明。陈布尔对罗凤俊的学习态度也很认可,他想如果就这么按步就般地进行,两年后,水神峪又会多了一个高中生。 开学了,陈布尔和罗凤俊开始了早出晚归的生活。三餐也改为吃食堂。罗母家中有事,就回了山里。陈布尔觉得自己是有能力有责任照顾好罗凤俊的,更何况罗凤俊还很听话。可在后来的某一天,陈布尔发现罗凤俊在情绪上有点发蔫儿,并且在其后的几天里,对陈布尔布置的课程也怠慢起来。 “你最近咋了?”陈布尔关心地问道。 “没咋,就是……就是有道代数题解不出来。” “什么题?我看看!”陈布尔抖然来了精神。 “算了,你也不行!” “怎么这么和我说话!”罗凤俊的语气一下子刺激了陈布尔。 这是一种蔑视,也是小孩子成长过程中的不知天高地厚。自己要反击,坚决不能让他的这种嚣张气焰继续扩张。陈布尔开始施威。 大体上,人就是这样。小时候接受别人施威,内心会无比的委屈,总希望自己快点长大,并发誓自己一定要做一个正常的长者,对待小孩子要公平,公正,决不把自己的私愤发泄出来。长大后,“正常的长者”却极其自然地进入到不正常的长者行列,并固执地认为,自己所说的都是正确的,小孩子就应该被教训,哪怕自己在相同的年龄时并没有做到表率作用。但既然自己成为了长者,就得要学会装腔作势,就要学着施威幼者。小时候被人施威所产生的屈辱早就飞到九天云外了。 显然,陈布尔正经历这个阶段。他的嘴里不断蹦出那些长者教肓幼者的客套词汇,如滔滔江水,奔流不绝。连他自己都觉得,他好像变成了另一个人。那个人是谁,他无法识别。这种长久的说教,不应体现在一个人的身上,它应来自于一种集体的力量,否则它不会这么反复冗沓,铿镪绵长。而倾听这种说教的人也不是一个人,但他们却表现出同一样的表情,就像现在满脸屈辱表情的罗凤俊。 陈布尔猛然意识到,自己重蹈了大人们遗留下来的印迹。自己不应该这样,我可是村里唯一的高中生,我不应学以往大人们的行径,要不我念书还有什么意义。 其实那天,陈布尔究竟说了什么,他都忘记了,或者说他根本就不知道他说了什么。晃忽中,他只记得眼前的景像一直在变。最后,当他收住了话头时,他都没有看清眼前的人是谁,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人形,心里竟产生了一种恐惧。他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懦夫,不断地发泄着内心的恐惧。可自己恐惧什么呢?所以当眼前的人形变成罗凤俊时,他才松了一口气。原来他恐惧的是,那个人形会变成自己。罗凤俊不是自己,自己从未向教训他的人说过如此过分的话,可现在罗凤俊说了,而且还是对着自己说的。那我该怎么办? “表舅,你怎么啦?”罗凤俊吃惊地看着陈布尔。 “我……我怎么啦?” “你刚才说着说着突然不说话了。很可怕的,你可别吓我!” “我,我刚才说什么了?不是,我所说的一切话的意思就是……你别怪我,我不想逼你,——你刚才不是说有道题解不出来吗。你说!你说!”陈布尔为了让自己平静下来,他开始喝水。 “好吧。”罗凤俊很无奈地开始说题。 “小明想要见Y,他让x明天早上十点约Y出来。可是x不在家,他只好去w家,借了本书。他在书里夹了张纸条,送给x。似乎一切进行的很顺利,但事有意外,当他在送书时,出了点麻烦。以至于,小明担心x看不到那张纸条。现在小明应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你这是代学题吗?” 本以冷静下来的陈布尔,听了罗凤俊的题意后,又急燥起来。 “怎么不是,这里面有未知数x和Y吧?” “有x和Y就是代数了。你还得有问句。”陈布尔尽量放低了自己的声音,以保证他是在和罗凤俊交流而不是施威。 “这最后一句不是问句?”陈布尔的声音降低了,罗凤俊却提高了嗓门。 “那还得有逻缉关系呢?” “对呀,逻缉关系你得自己找哇!” “我自己找?你这根本就不是题,我找什么。” “怎么不是题?” “好,你告诉我,这里有什么逻缉关系?” 陈布尔生气地看着罗凤俊,他想后发制人。 “你听好了!”罗凤俊也没含糊,竟真的分析起了逻缉关系。 第一、小明想要见Y,他让x明天早上十点约Y出来。小明为什么要让x约Y出来,他自己不能去吗? 陈布尔愣住了。 第二、他既然想到用书夹纸条的方式传递信息,可他为什么不直接送书给Y,而要把书送给x. 陈布尔蒙了。 第三、发生了什么意外让小明担心x看不到纸条。 “你这也不是代数题呀,你这是语文题呀。不对,也不是语文题,好像是,……” 陈布尔极力想着自己所传授的课程。 “生理卫生题。对吧!”罗凤俊似乎对陈布尔的欲言又止很反感,索性他自己说了出来。 “什么生理卫生。这个课你们也没开呀!我也没跟你讲啊!” “用的着你讲吗,这是我个人需要。再说,你自己都没整明白,还能给我讲清楚。” “胡说!我怎么不明白了?” “好,你帮我解了这道题。” “我?解不了。” 见陈布尔认熊,罗凤俊的语气也变得调皮起来。 “其实很简单,你只要明天帮我把x叫出来就行。” “我帮你,叫x?去哪叫?” “她家里。” “我又不知x是谁?” “你去了不就知道了。” “我去一个不认识的人家里,那……不行。” “她认识你。” 认识我?陈布尔很纳闷儿。这个罗……罗凤俊搞什么鬼! 虽然心中不快,可不知为什么,陈布尔竟答应了。 第二天是星期天,按理,罗母是要来给他们做饭的。可罗凤俊却告诉陈布尔,他妈不来了,他准备中午请陈布尔出去吃,不过在吃饭前,陈布尔得做完昨晚答应的事。 罗凤俊带着陈布尔出了住处,开始在县城的街道上逛。陈布尔在县城呆了三年,可除了自己上下学所经过的道路外,对于其它各处的街道并不熟悉。罗凤俊带着他这么一转悠,陈布尔一下子晕了方向。 “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呀?” “别怕,时间没到,我们先转悠转悠。” 时间?转悠转悠?没到时间你带我出来干吗?” “我这不是也不熟吗。我只知道地址,路线得慢慢找。” “什么地址?” “x家的地址。” “你向谁打听的地址?” “这你别管。” “这个,我还真得问,是不是w?” “嘿,开窍了。不过,不是他,他不告诉我,我自己问的x。” “那么说,小明是你?” “那你以为是谁?” “那x、Y、w又是谁?” “你马上就知道了。” 看来,罗凤俊不想再说下去了。他开始向路人询问那个地址。最终两人来到一幢二层楼的民宅前。罗凤俊指了指一户人家。 “你去吧!” 陈布尔犹豫着。 “你想耍赖。你可是长辈,要给我做个好榜样。” “唉!看来做长辈也不容易,尤其做一个合格的长辈,”陈布尔内心感叹道,“比如现在,就算自己不愿意,也得去做这件事。” 陈布尔硬着头皮走到住宅的门前,敲门。 门开了。一个瘦瘦的女孩出现在门前。不知为什么,她好像知道陈布尔的到来,她吃吃地笑着,问道:“你找谁?” “我,我找……”陈布尔也吃吃地说,他又有了钻地缝的想法。但他还是坚持说完了该说的话。 当听了陈布尔的来意后,女孩竟很痛快地答应了。陈布尔很惊讶。可毕竟自己完成了任务。所以他已经不去考虑为何“惊讶”。他只觉得肚子好饿。 女孩跟着陈布尔见了罗风俊,并证实她看到了罗凤俊的纸条。罗凤俊很高兴,他让这个x女孩去找另一个女孩Y。 当x和Y到齐后,四个人一起去吃午饭。两个女孩和罗凤俊不停地说话。陈布尔在旁听了听,才知道他们是同班同学。陈布尔觉得很怪异,后来又觉得很合理。只是这怪异是什么,为什么又合理,他说不上来。他很想听听罗凤俊对此有何解释。可饭后,罗凤俊提议要送Y回家。x看了陈布尔一眼,便也走了。陈布尔看着三人离去。不知为什么又想起了罗风俊的三个逻缉问题。 罗凤俊的座席时间发生了变化。以往傍晚六点多钟就到家,现在却变成了晚上九、十点钟。刚开始,陈布尔还以为是初中部有了改革。后来他打听了一下,才发现,这不是学校的改革,而是罗凤俊自己的改革。陈布尔又生气了。按理,自己是罗凤俊的长辈,有权力对他进行教肓。陈布尔再一次提醒自己,教肓归教育,可千万不能施威。只是这两者的区别在哪儿呢?经历了一晚上的思考,陈布尔想清楚了。施威是夸夸其谈,教育是尊重事实。于是,在一个风清月明的夜晚,陈布尔进行了跟踪。他看见罗风俊和Y沿着县城里唯一的一条有路灯的大街来回散步。陈布尔怒不可遏,他直接冲到两人的面前,并高声指责两个人不诚实的行为。但换来的却是罗凤俊平静的回答,我们在探讨学习心得。 “学习心得,让我也来听听!” “你听?你又听不懂!” “我听不懂,你一个初中生竟敢如此大言不惭!” “好,我说给你听,”因为Y在两人争吵时,已悄然离去。罗凤俊也愤怒了。 “第一,小明想要见Y,他让x明天早上十点约Y出来。小明为什么要让x约Y出来,他自己不能去吗?” “你这是什么心得?”陈布尔莫名其妙地看着罗凤俊。 “你还没想明白吗?那我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陈布尔呆呆地站在当地,大脑一片混乱。自己也算堂堂的高中生——村子里唯一的高中生,竟然让一个初中生的问题难住了。可自己确实回答不上来。那就是说,自己没有教育罗凤俊的能力。 不管了,他爱怎样就怎样吧!陈布尔悲愤地做了决定。 接下来的十几天,陈布尔真不管罗凤俊了,直到有一天晚上,罗凤俊从外面回来崴了脚,陈布尔才想起罗凤俊的父母。 “他表舅,这事俺也说不了他。他说,他在学习上出了问题,你解答不了。他只能找同学商量。”罗母倒是很诚恳,说的话也很实际。 我解答不了!陈布尔感到很委屈。他现在是两头为难。不过,他想明白了,也许自己真的冤枉了罗凤俊。 “你从w那借的那本书能不能让我看看?”陈布尔想从另一个角度去挖掘事情的本源。 “干吗?”罗凤俊带搭不理地说道。 “这些天,我只想明白一件事。” 嗯?罗凤俊懒散地注视着陈布尔。 “你之所以耽心x看不到纸条,是因为……w把书抢回去了。w也是你同学。” 嗯,罗凤俊点了点头,说道:“还行,你这书没白念。” 罗凤俊的态度让陈布尔恢复了自信。 “现在的问题是,那是一本什么书,为什么w要抢回去?” 哦,罗凤俊这回没做评价,不过,对陈布尔的提议,他还是给予了支持。 “你想看,拿去看啦。” 罗凤俊从书包里拿出了一本书,扔给了陈布尔。 陈布尔看了看书的外包装,花花绿绿的,书名也不着调。他小心翼翼地翻开书页,一个字一个字读了起来。 陈布尔好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他不愿出来了。他心里想着,赶紧读完它,因为他还要学习。可读完了,他却无心学习了。他想这本书应是一个系列中的一本,那么下一本书在哪儿? 罗凤俊已经呼呼大睡了。陈布尔轻轻地碰了一下罗凤俊的书包。 也许这里会有答案。 陈布尔果断地打开了罗凤俊的书包。真有下一本书。 于是陈布尔又开始了新的阅读。 “你没睡觉?”罗凤俊不知何时醒来。“你学了一晚上!” 啊,陈布尔仓促地回答道。他趁罗凤俊不注意,快速地把书放回了原处。 大先生二十 神女湖是大山里仅次于神址的禁地。大山里的人要去神女湖,只有一个通道——神女洼。神女洼是大山里的一个大村落。村落里的两大姓氏,一个陈姓,一个罗姓。陈罗两家的祖先据说是一对夫妻,所以陈罗两家传下来的家谱是相同的。但凡进入神女洼的人家,不仅要改姓陈罗,还要尊循同一个家谱。这种规矩在别的村寨是不存在的。但是山民还是羡慕能迁入神女洼的人家。 有限制,就有权力。神女洼的人有一项特殊的权力,可以自由的去神女湖,而山里其它村寨的人却不行。当然,如果赶上祭祀,别的村寨的人也是可以进去的,但需要经过挑选。莫老太爷散漫惯了。他从不参加山里的祭祀。所以他也就没去过神女湖。 要说不想去神女湖那是假的。但莫老太爷不想凭以上的两种方式去。现在,他发现了地下水道,也就是龙脉,而神女湖恰恰也在龙脉上。莫老太爷很想知道,龙脉和神女湖是怎么相通的,如果按着东北方向的水道走,自己会出现在神女湖的什么地方,是湖里,还是另外有出口。这个想法是很折磨人的。莫老太爷站在院落中,仰望天空,四周一片黑寂,只有星星可以与他对视。 还是应该去看兰儿。莫老太爷终于做了决定,他选择了西北方向。 通往修罗岩的水道应该与地上的道路是一致的。莫老太爷这样想,也就按此想法计算时间。 地面行走不如水上行走快,水神峪到修罗岩步行最多也就一个时辰,在时间上判断,距离修罗岩不会太远了。莫老太爷开始放慢自己撑篙的次数。 现在已近午夜,就算自己到了修罗岩,兰儿可能也休息了。莫老太爷发现,自己有点太急躁了,应该在水神峪等到天明。不过,既然现在这么做了,也别报怨了。白天有白天的好处,夜晚有夜晚的方便,不能马上见到兰儿,自己可以等。还是应先找到井口,然后上到地面。虽然自己的这次行动无人知晓,可白天会碰到人,夜晚上去,可以先找个藏身之所。——怎么水道渐渐变窄了? 莫老太爷摆动了一下木筏,水道的确变窄了。莫老太爷又划了几篙。他发现,木筏已无法行走了。莫老太爷用木篙试试水的深度,水道变窄,水的深度也变浅了。也就是说,地势开始升高。依照自己对地面的了解,此处应该过了外山口,修罗岩的那口龙井离此应不远了。其实,这个猜测对自己产生不了什么影响,就算还很远,自己也不能胆怯。要相信自己的判断,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莫老太爷没有迟疑,他扑通跳进了水里。水的冰冷让他打了个寒颤。他咬咬牙,握着木篙,泅水而行。一步,两步,三步,随着坡度逐渐升高,莫老太爷终于走到了井口。 修罗岩,我来了。一种无法名状的激动陡然从心底升起。爬上去,就成功了! 也许是老天故意开玩笑,龙井的水桶竟然没有在井底。不过,这已难不住莫老太爷了。对于一个经历生死的人来说,世上还会有困难存在吗! 莫老太爷把木篙竖了起来。木篙已经做了改进,它的粗度比上一次的木篙要多一分,而且头部还削成了尖形。这本是为再一次走错方向做的准备,现在它的尖锐用不上了,可却可以做为攀爬的依靠。 莫老太爷开始攀爬。这好像比爬树难一些,莫老太爷想到了余小小和那棵长满黄杏的树。人在长大过程中所经历的事情没有白费的。就算余小小不能爬树,可他一定还有其它的经历。自己怎么会在此时想起他,应该想兰儿才是。兰儿马上就在眼前了,不用想了。 莫老太爷双手急速倒了几下,终于扒住了井沿,翻出了井口。 一阵刺骨的寒风让莫老太爷紧缩成一团。他就地翻滚了几下,让血液流动得快一些。他挣扎着站起,踉跄地行进着。他必须找到一个能温暖自己的地方。他找到了,那是一个废弃的石窟。也许就是那个修成用炸药炸出的,它现在成为了我踏上修罗岩地面的第一个保障。修成你也不是万能的,你不仅没有阻止我进来,还为我准备了这么好的一个避风所。 没有了风的侵袭,莫老太爷感觉好多了。至少他能抬起头观赏修罗岩过年的夜景。如果算上二百年前的那次经历,自己应该是第二次进入内山口,隐隐约约好像和二百年前有些相似。其实不会有太多的变化。 修罗岩就是一个石头山,除了石头,也没有什么其它可炫耀的东西。这内山口,除了山口处被破坏过,其它各处的轮廓没有太大的变化,即使它们经历了二百年的风吹雨打。 人们采掘石料,都在内山口外进行,尤其是修家住进内山口后,对这里的一岩一石格外珍惜。虽然条件很艰苦,但毕竟是自己的家园。也许是老天的眷顾,内山口的岩石极为平整,修家的手艺得到了充分的发挥,他们为自己和后人镌刻出了一间间精美的石屋。每一户的石屋前都悬挂着一盏红灯笼。可惜屋里的人一定都进入了梦乡,否则红灯伴衬着窗口的烛光,那将是一幅多么美的夜观图。 莫老太爷一户一户地看着,竟然忘记了身上的寒冷。 百花图!对,一定是它!虽然自己没有看到一个全刻的百花图,但它仍被莫老太爷认出来了。 那不仅仅是一尊石刻,那上面有兰儿的气息——她接近我时,扑在我脸上,心上的气息。莫老太爷移动着脚步,慢慢靠近这个气息,直到他觉得有人走近他。 兰儿!不错,是她,黑黑的头发,大大的眼晴。 “兰儿,我要带你走,你愿意跟我走吗?” “你只要把你的魂魄给我,我就能让她跟你走。” “你是谁?” “你不用知道我是谁。给我你的魂魄!” “笑话!我没了魂魄还怎么跟我的兰儿在一起。” “你好好想想。想通了,我会派人来取。” “你是鬼神还是鬼子?” 无应答,四周一片空暝,没有一丝人的气息。 是谁把我带到这里,我来这里干什么? “我要去告诉兰儿。” “你敢!”两束白光飘来。只有人的形状,却没有面孔,没有衣着。他们应该是鬼子。他们是来听我的回信吗。不!我是莫家的子孙。不会向鬼神屈服。再见吧兰儿,我不愿用魂魄换取你! “我觉得他们很般配。”说话的是个女人。 “你个女人家懂什么!赶紧回你屋,别动了胎气!” 一束白光走了,又来了一束白光。 “他烧得这么厉害,你不能只用冰块,去县城请太夫吧!” “不行,张大夫认识他,那样会走露消息。” “什么消息!现在救人要紧!” “不行!必须问清他是怎么进来的!” “是我让人放他进来的行不行!” “不行!昨晚我问了所有的暗哨,你根本不可能放他进来。” “那又怎样?他可救过你的命!” “十三叔,一码是一码。我欠他命,到时我会还,现在这可有关社稷。”“什么社稷?自家人和自家人斗,也叫社稷?” “十三叔,请注意你的言行!” “好!我不跟你说,我找你爹去。” “现在修罗岩我说了算,我不许你出去。” “可这事得让兰儿知道吧,这事儿得由她定。” “不行!” 两束白光都走了。 他们这是为谁争吵?兰儿,兰儿是谁? “莫大夫,是我不好,我忘了告诉你,我姐她不在修罗岩。” 这次来的两束白光一高一矮。 “你别哭了!” “哥,要不咱把莫大夫偷出去吧!” “偷不出去。” “那我就出去报信儿,让兰儿姐来救他。”两束白光离开了。 真不知道他们在干吗?莫大夫,莫大夫是谁?他们干吗要偷他?我是谁? 无应答,四周一片空暝,没有一丝人的气息。 “你为什么现在才找我来?唉——晚了!我是没办法了。赶紧去找莫掌事,也许他能有办法。” 一群白光都来了,现在更分不清他们是谁了。 “张大夫,你先下去休息吧!十三叔,好好照顾张大夫。” “修成,你想干什么!我要返回县城,你现在得去找莫掌事。” “这些事就不烦张大夫操心了。恐怕你得在修罗岩住几天。” “修成,你这个混蛋!你会害死他的!” 走了两束白光,又来了一束白光。 “修成哥,不好了,山口来了许多莫家的人。他们让我们交人呐。” “谁走漏了风声?大石,你去看看?” “我不去!” “走!都跟我走。我倒看看莫家有什么能为。” “他们真有能人,除了那天和大石角力的那个汉子,还有一个背弓的人,他一箭就把山口的那个碑石射成两截。” “金背开山弓!我倒要看看,是你的弓厉害,还是我的火药厉害。” “彦三哥也来了。他帮着莫家人,他说这叫人心所向,说如果修罗岩再执迷不悟,他就让咱尝尝火药的滋味。” “什么!”那束白光一下子矮了半截。 真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是谁?我怎么会说出这么有道理的话? “好吧,去向我爹和莫掌事汇报吧。”矮了半截的白光又恢复了正常。白光们都走了。没有了白光,就会有黑暗和寒冷。我好像也不在乎这些。 又来了一束白光,她很特别,我能感觉到她的气息,还有泪水。这种感觉真好,要是总这样该多好啊!可惜,在她身后,又出现了很多白光。他们都默默地静止着。只有一个白光在忙碌。他忙完了,他说话了。 “老二,出去套车,把孝春带回莫家祠堂!” 无应答,四周一片空暝,没有一丝人的气息。 当一大片白光弥漫在整个天际的时候,莫老太爷才意识到自己的存在。过往的一切白光好像都变得模糊了。他们所说的话,所做出的行为也像是发生在遥远的过去,有意识,却无法详尽的获得。 光,一束白光,一束似曾相识的白光,自己好像在光中疾速地飞翔。人影,竟然在自己的前方出现了人影!看来自己并不孤独,追上去。 “小伙子,你干吗跟着我?” 人影觉察到了后面有人跟踪,他主动飞了过来,截住了莫老太爷。 “我很孤独,我想找个伴儿。你是谁?” “我不应是你的伴儿,你的年纪还很年轻,你应该回去。——罗盘,你怎么会有这个?” “你是谁,你怎么会认识这个罗盘?” “我做了它,……” “那么说,你是罗盘大仙了,那你一定认识岳掌事了。” “哦,我想起来了,你叫莫孝春,上次岳掌事让你跟我走,你没有。小伙子,你很有主意,年轻时就要这样。” “可我现在却没了主意,我不知去哪里。” “你还应回到你来的地方。你看,那里就是你上次选择的水道,你再决定一次。” 真的有一个水道!我叫莫孝春,我应该回到我来时的地方。莫老太爷奔向了水道。 “孝春,你醒了,你终于醒了!老天,老天真的开眼了!” 莫老太爷睁开了眼睛,他知道,他回来了。他坐了起来。他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不是再见到谭婆的喜悦,而是他发现自己不是身处床上,而是坐在一副红漆木的棺材里。这实在是匪夷所思,他只能听谭婆絮絮叨叨的陈述。 “你死了。也不能这么说,反正和死了也差不多。县城的张太夫和莫掌事都没法子了。莫掌事只能发了讣告。他嘱咐我和老头子,只要一天有一个人来吊唁,就不许盖棺材盖;如果有三天没人来吊唁,就发丧。孝春啊,你命好啊,大山里天天有人来看你呀,人流从来没有断过。这都三十多天了。……” “谭婆,我饿了。” “啊,我这就让你媳妇儿给你做。” “媳妇儿?什么媳妇儿?” “你不知道哇!?啊,对,你不知道!从你死的第一天,你媳妇儿,——那时她还不是你媳妇儿,就来替你守灵。可这不合规矩呀。后来她就要和你拜堂。这可是冥婚。大家都劝,是怕这个丫头想不开。可谁也劝不动。最后,莫掌事同意了。对外就说冲喜。可大家心里明白,要是你能活过来,莫掌事能让你进棺材。” “她是谁呀?” 莫老太爷纳闷,这是谁家的丫头,对自己这么痴心。 “你一点感觉没有,她可天天替你擦身喂食。” 什么?都这样了!那……自己还真得对得起人家。莫老太爷抱定决心,自己不再痴心妄想了,还是山里的丫头最实在,身体强壮,还能替莫家多生几个后生。 “那你快告诉我,她是谁呀?” “还能是谁,就是你送书轴的那个丫头。” “书轴?丫头?你说的是兰儿!?” “还能有谁!” 啊?莫老太爷差点跳起来,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腿被绑着。 “干吗绑我?” “怕没人的时候,你……你变成鬼子跑了。” “那么说,兰儿是我媳妇儿了。” “当然,不过她可是隐了姓名的。” “为啥?” “如果你要不醒,也别耽误了人家。” “哦,没关系,现在我醒了,我要明媒正娶。” “恐怕不行,你们已拜了天地,再拜会让天地误会的。” “那就不拜了,只要兰儿是我媳妇儿,咋样都行!” 莫老太爷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心愿竟然以这种方式达成, 喜相逢五 “不许睡觉!” 一晚上没合眼的陈布尔在课堂上实在撑不下去了。他觉得自己只是闭了一小会儿眼,老师没必要发这么大火。 “我上了一节课,你睡了一节课!怎么,是我讲的课不好吗?你下午自习课上办公室来一趟!” 迷朦中的陈布尔看了一眼黑板上的讲课内容,心中暗自庆幸。 人一旦有了依靠,做起事来就会变得赖散懈怠。陈布尔在学习上就有依靠。原本是依靠表哥,表哥走了,可表哥讲的课程留在了陈布尔的脑子里,成了他的依靠。陈布尔在努力学习,可他的成绩没有太大提升,可以说是始终处于一个比较稳定的水平。按理,这应是一个优秀学生的素质。授课的教师们也这样认为。可现在这个优秀的学生添了个毛病。整天在课堂上睡觉。但他的成绩却没有变化。 陈布尔已经记不起这是第几次被老师在课堂上训斥了。他也不想去回想这是第几次被训斥。因为有了依靠,和第一次去办公室的经验,陈布尔也没有表现出慌张。 陈布尔来到了办公室,和第一次一样,在那里他同时见到了教他的所有老师,当然还有不教他的其它的高一老师。不一样的是,陈布尔的内心没有了第一次来时的忐忑,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你先把这张卷子做了!”当事老师没有过多的说话。而是让陈布尔做起了卷子。 一节课的时间过去了。陈布尔做完了。 老师接过卷子快速地批阅了一遍。 “下次不要睡觉了!”老师严肃地说道。 “哎,张老师,你是不是又冤枉了这个孩子。上课睡觉,还能把你当堂讲的内容学的那么好。”一个同科目的老师看了一眼陈布尔答过的卷子,说道。 “好什么,最多也就七十分。” “这可是周练,就算这个周末考,能有几个答七十分的。” 张老师一愣,好像发现自己忽略了什么。两位老师对望了两眼,一时都不说话了。 陈布尔呆看了一会两位老师,却不知如何是好。 前几次是答完卷子,老师就让走了。这次来了一个提出疑问的老师。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情况。 也不知前几次自己答了多少分,这次七十分能不能让老师满意。陈布尔开始担心起来。 “你先回去吧!” 张老师终于说了话。 没事了!陈布尔的心也放下了。他转身离开了办公室,他走的很慢。可心情却很好。 陈布尔分析过办公室的历险过程。自己课堂睡觉是绝对的错误。老师没有罚他,是老师很讲道理。可这道理,就应是那张卷子。前几次自己不太确定,这次,陈布尔确定了。他事后想,如果自己每次答卷子的分数很低,或有一次很低,自己都很难逃脱出惩罚。看来表哥的提前学习法很能派上用场。 “自己在上课时不能再睡觉了!可如何控制呢?用什么取代罗凤俊的书呢?也许自己可以偿试一下这个提前学习法。”陈布尔暗自思忖,“以前是表哥讲,自己为什么不学着自己看呢?” 这是一个很好的想法,可一旦实施,陈布尔发现太难了。有人讲,他可以记。自己看,却是似懂非懂。为了缓解沮丧的心情。陈布尔的手又摸向了罗凤俊的书包。真是奇怪!为什么罗凤俊的书看的就那么容易,而自己要学的课本却看不进去呢? 一次次的重复,一次次的思考,陈布尔为自己找到了借口。 人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都是老天注定的。自己做不了哥德巴赫猜想,也无法实现时空的定位。可世间有人能做。自己只要做自己能做的事情就行了。比如现在,自己每天看罗凤俊带回来的书,白天课堂睡觉,可老师并没有过多责怪他。这就证明老师们也明白了这个道理。当然,自己每次的周练月考还过得去。 “表舅,你犯什么错误了?” 当陈布尔正津津有味地享受着罗凤俊每天带回来的书籍时,不想罗凤俊却主动跟他说话了。 “啊?错误?什么错误?”陈布尔以为罗凤俊发现了自己的小秘密。 “那为什么老师向我打听你?” “打听我?老师!哪个老师?” “教务处主任。” “主任?我,我没怎么地呀。啊,就是有一次……” 陈布尔突然想起,有一次自己睡觉被教务处主任逮着了。他当时也不知此人是谁,便胡乱说了些什么,说了什么他自己也不记得了。他只记得自己完全清醒过来时,教室里掌声一片。他本以为同学们是为主任鼓的掌。可主任的脸色非常难看。他才知道同学们在为他鼓掌。可自己说了什么,他却想不起来了。不过,事后,他应老师的要求,向全班做了检讨。事情好像过去了。难道主任没原谅他? “这事,我也听说了,”罗凤俊接过话茬,“好像你当时给主任讲什么猜想,还说什么河,什么书,早就证实了数字的属性。” “什么猜想?哥德巴赫猜想!?河……书,那我可没听说过。你听谁说的?” “学校都那么传。” “是吗。你还听到什么了?” “反证说什么的都有。有人说你是天才,可有人说你是精神病。” 天才!精神病!怎么会这样? “可我认为这两人是一样的。” “天才等于精神病!那能一样吗?”陈布尔生气地说道。 “可能是不一样。不过放在你身上,应该是一样的。” 罗凤俊开起了玩笑。陈布尔又去拧他的耳朵。这传递出一个信息,两个人冰释前嫌了。 其实,陈布尔每晚的表现已经证明两人之间没有“嫌”了。每天罗凤俊照常回得晚,回来后便呼呼睡,而陈布尔也在那段时光享受着自己乐趣儿。 陈布尔似乎已经习惯了每天的节奏。唯一不舒服地就是在睡梦中又与主任发生了几次摩擦。为什么说是睡梦中呢?就是有关这些摩擦,周围的人说有,而陈布尔却不记得了。尤其是他清醒时,总是在课桌前站着。同学们也不鼓掌了。他们的表情表现出五花八门,有惊讶,偷笑,有呆愣,只有主任的表情始终没变,生气。 我做了什么?陈布尔不停地问自己。 想不起来,那就道歉吧,理由也只有一个,上课睡觉不对。 不过,陈布尔也多多少少从罗凤俊的口中听到一些传言。经过多次的重复认证。陈布尔发现自己竟说了自己根本不懂的话题。——河图洛书,易经,黄帝内经,甚至包括三字经。 又一个冬天到来了,陈布尔发现自己轻松的日子没有了。主要原因在于,表哥事先教他的东西不再出现在黑板上了。他有意地停止了晚上的阅读习惯,努力听老师说的话。他大惊失色,他听不懂了。 陈布尔不再课上睡觉了,取而代之的是,睁大双眼向四周搜寻。教室还是那个教室,同学还是那些同学,大家埋头学习,只有他,不知怎么办。 老师们也从测试卷中看出了问题。那个叫布尔的“天才”好像不再有神奇的发挥。虽然他在课堂上讲了很多与课本无关的话题,可那也是传统的学问。学生在掌握了课本的知识后,有点业余爱好是应该支持的。这就是主任想处理陈布尔,而所有教授的老师不同意的原因。 文理科的分离已让学生产生了知识的缺失,学些传统的东西也可能会弥补这种缺失。就像那位“布尔先生”说的那样:老天所赋与给人的天赋是不同的。有研究猜想的,就有下田抡镐的。有研究导弹的,就有卖鸡蛋的。这些话语还被一部分学生接受,传诵,甚至有的同学为了进一步领略这个“天才布尔”的高谈阔论,还有意用自家的录音设备进行了现场录制。这个录音设备本是家长让他们用来学习外语的,可一天到晚呆在学校内实在用不上。没想到,陈布尔的出现,却让这种东西真正有了用武之地。每当陈布尔进入睡眠状态,他们便会很合理地请来主任,然后叫醒陈布尔,开始他们的录音。不幸的是,他们的这种不合法的行为被老师发现了。 “设备”被没收,但它并没有失去作用,它成了老师们探究陈布尔究竟是天才还是精神病的资料依据。 大先生二十一(1) 莫老太爷苏醒的消息震动了整座大山。人们开始相信,生死不渝的男女之情是起死回生的良药。虽然这对男女没有再拜天地,也没明媒正娶,可大山里的人仍然找到了祝福的理由。 这莫家的媳妇儿是谁家的闺女呀? 我猜是神女派来救莫大夫的! 是神女派来的? 应该差不多! 看来莫大夫的舍生取义感动了神女,要不怎么都躺在棺材里了还能活过来。 “姐妹们,虽然莫大夫和他媳妇儿不是我们媒人撮合成的,但他们可是天地做的媒。” 谭婆出来证实了众媒婆的猜测。 “为了表达我们对这对小两口的承认。我想以众媒婆的名义,请莫磬大仙为他俩证婚。恳求神女不要在七年之后,让莫家骨肉分离。” 这是众望所归的事,媒婆们解除了心中的疑惑,自然肯做这种顺水人情。 这只是个小小的仪式。仪式的队伍从莫家祠堂出发,沿途又唤起了许多人的加入。虽然只是妇女和孩子,可当到达娘娘坨时,队伍已经延绵了两三里。 刚开始人们只是好奇。当问明了情由后,加入的每个人都发自内心地祝福这对由天地授意而结合的夫妻。 明年生不生啊? 生! 人们很有秩序地一拔拔来到莫老太爷夫妻乘坐的牛车旁,一浪接着一浪地重复着大山中最为重要的话语。一问一答。 明年生不生啊,啊——? 生,生…… 声浪久久回荡在山谷中。 “花鹊岭花掌事恭祝莫贤侄奉天成婚!” 人群中不乏莫老太爷教过的学生,平时在莫家祠堂学到的东西无用武之地,现在他们把自己装扮成老者的模样,开始了他们别具一格的庆祝。 “娘娘坨岳掌事恭祝莫大贤侄早生贵子!” 人群开始暴笑。因为以往的仪式上从未见过如此的祝贺。原来掌事也是可以假扮的。 莫老太爷刚想制止这种孩童式的胡闹,却被神女媳妇儿拦住了。莫老太爷看了看她,发现神女媳妇儿一直害羞的脸颊有了笑意。 “好,接着来!”莫老太爷干脆叫起了板。 “河西村沈掌事恭祝二位百年好合!” “下一个。”莫老太爷大声喊道。 “我来了。” 小石不知从什么地方蹦了出来。 “我代表修掌事送你俩儿一首诗。”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小石一板一眼、声情并茂的朗读竟感染了众人,直到他读完最后一句,竟无人搭言。 莫老太爷已眼含热泪,而他的那个神女媳妇儿则满脸泪痕。她从牛车上下来,面向修罗岩方向屈身跪拜。 莫老太爷感受到了神女媳妇儿的心结,他也从牛车上下来,与她跪在了一起。 “哎哟,我的小祖宗,不要再拜了,莫磬大仙已经答应了。你还不赶紧带上媳妇儿去神址答谢。” 谭婆兴致冲冲地回来报信儿,想必众媒婆的诚心感动了神女,她托莫磬大仙之口传达了她的心意。 人群自动闪出了一条道路。谭婆一手牵着一个,引领着天作之合的小夫妻走向神址山。 莫老太爷以前来过这里,那时神址山下的空场地没有那么多人,只有两个手执神器的神汉,他们把守着通往神址的唯一的云梯入口。通常情况下,人们只能止步于此。只有在重要的祭祀活动中,大山中的重要人物才能走上云梯,登上那座高高的神址山,接受神女的授意。 莫老太爷没有上过神址山,但他知道,那口娘娘坨的龙井就在神址山上。 众媒婆列成两队站在空地中央,她们紧闭又目,口中念念有词。没有人知道她们在念些什么,但人们知道,神女一定听到了她们的祷告。她们所说的也一定很有作用,因为神女已然同意了她们的说词。现在她们一定在颂扬神女的仁慈之心,并把这种仁慈传递给周边的大山河流。 莫老太爷和她的神女媳妇儿被推到了队列的最前面。 “说些感谢的话,不要让人听见,但要让天,让地,让神灵听到!”谭婆小声地嘱咐道。 莫老太爷为难了。他没想到,人世间还有这样的表达方式。他实在不知如何进行,只能偷眼向别人学习。他看到周边的人包括自己的媳妇儿闭上了双眼,嘴中振振有词。他想自己确实也应该说点什么。 “大仙有命,招莫氏夫妇进址!” 人群一阵骚动,瞬间又静寂下来。 莫老太爷知道进址意谓着什么。莫磬大仙要告知山民,莫氏夫妇并非凡人。莫老太爷心里很清楚,自己就是个凡人。可莫磬大仙为何要做出如此举动。难道莫磬姐太过思念亲人,想要利用这次机会见我一面。可这么做确实有些冒险,弄不好会引起别人的猜疑。莫老太爷犹豫了。 “你俩儿还等什么呐,进址就可获半仙之体,难道要等神女生气消了你俩的福份。”谭婆在一旁催促道。 这种情况下,莫老太爷无暇多想,他拉起媳妇的手走向云梯。 “啊!这是白玉石,大山里怎会有这样的石头?”神女媳妇儿踏上云梯,低声发出了感叹。 “你是说这不是山里的石头?” “这应该是从宫里运出来的。” “宫里?你还去过皇宫?” “不是……我是听我父亲说的。” 啊,莫老太爷没有再追问,他发现他无意间拉住了媳妇的手,这让他的内心很激动。难道这才是莫磬大仙想看到的事情! 两个人手拉着手,一起走在白玉石铺成的云梯上。 这是什么?这就是自己想要的东西。莫老太爷内心激荡,他不知道这种感觉还能持续多久,但他可以放慢脚步。 “这地方为什么叫娘娘坨,是因为这座山吗?” 莫老太爷欣慰地看着媳妇儿,点点头。 关于娘娘坨,山里是有传说的,它原本就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山,就像老君营那么神奇。虽然它的高度不是那么高耸,但也很少有人能攀上去,就是因为它的周边是陡立的石壁,上面还有狼牙藤。 “那么这条路会有多长?”媳妇儿轻声地问道。 莫老太爷看看前方,云雾缭绕,看不清还有多久才能到达山顶。 “我也是第一次走。也许到前面有云雾的地方就到了。”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他们慢慢地走着,偶尔会对视一笑,直到云雾中出现了神址的全貌。 “这不就是莫家祠堂吗!?” 莫老太爷愣了,媳妇儿的话一点不错。若不是两人走了很长的一段石阶路,还以为来到了水神峪。虽然见不到里面的场景,但眼前的门面却与莫家祠堂相仿。一开间的门楼,房顶满铺琉璃瓦,饰以绿剪边,尤其是门楼山墙的最上端,南北突出的四个墀头与莫家祠堂如出一辙,墀头的三面皆用五彩琉璃镶嵌而成,纹饰为凸出的海水云龙及象征吉祥的各种动物,做工精巧,栩栩如生。门楼两侧是红色的院墙,上铺黄琉璃瓦,镶绿剪边。 “不知里面会是什么样子?”媳妇儿小声地嘟哝着。 莫老太爷赶紧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他知道,按照大山的说法,这里应是仙境。神址中住的都是神仙。 两人小心翼翼地向里走。穿过门楼,来到了第一层院落。 院落的占地与莫家祠堂第一层院落也差不多,只是没有了东西跨院,而分为东中西三路排列。中路的宽阔的场地皆由青石铺成。一座八角重檐亭式楼阁挺立在场地的尽头。相较而论,莫家祠堂在此处所建的是藏书楼,那是由老宅改建成的,上面藏书,下面是食堂。 看来当初太祖在改建莫家祠堂时,是参仿了神址的建制。莫老太爷心中有了想法,也许太祖的确想把莫家祠堂建成另一个神址,只是如此工程过于耗时耗力,于是就取消了。 莫老太爷这么想,不单单是因为正对面的八角重檐亭式楼阁,还有东西两侧各分布着的四个亭屋。它们被修建在两级高的石阶上,四根粗壮的柱子支撑着翘起的屋顶。与青砖青瓦的民居相比,修建时,的确要费很多周折。 “去看看那些亭子!”媳妇儿提议道。 莫老太爷没有反对,其实也没必要反对,既然来到了仙界,自然要好好逛逛。两个人来到东边最靠近他们的亭子。 “奇怪,这亭子上有牌匾却没有名字。”神女媳妇儿轻声地的咕道。 莫老太爷也注意到了这个情况,亭子的门上面高挂一牌匾,上面却没有字。 “这一定是神仙们故意这么做的,想我们有半仙之体的人,就算没有字也会猜出它的名字。”莫老太爷开起了玩笑。 媳妇儿莞尔一笑,想必莫老太爷的自吹自擂倒是很对了她的心思。 两人携手拾阶而上,进入亭屋。 亭屋内没有摆放的物什,只是在正面墙壁上挂着一幅图画。画中所展示的竟是一个侧身的沐浴女子。 莫老太爷有些不自在,他偷眼看了一下自己的媳妇儿,却发现她目示画中女子瞑想起来。 莫老太爷悄悄退出了亭屋,他打算在门口等待,却在无意间的回顾中发现,画中女子神似媳妇儿的侧影。只不过画中女子双手上扬,似在起舞,自己的媳妇儿单手托腮,凝思不动。莫非这个媳妇儿真是神女派来的?莫老太爷心中闪过一个不祥的念头。 “那是什么意思呐?” 媳妇儿忽然招手让莫老太爷进来。莫老太爷就算不情愿,也只能走到她的近旁。 “什么什么意思?”莫老太爷轻瞄着图画问道。 “你没看到画下面的字?” 还有字?莫老太爷仔细看了看。 哪有字?他疑惑地看着媳妇儿。 莫老太不好意思走近细看。他也只能搪塞一下自己的媳妇儿。不过在他目光划过的一刹那,他突然改变了想法。等等,难道那下面真的有字,就在那幅图画下面的石壁上。 莫老太爷心中一震。 大先生二十一(2) 媳妇儿却没有莫老太爷那么拘紧,她走近墙壁,用手触摸墙壁上的条纹。 莫老太爷也不能再装傻了,何况他也想证实一下媳妇儿的话。于是他也来到了墙边细看,墙壁上确实有纹理的痕迹。 “这应是石头上的纹理吧。”莫老太爷猜测道。 “不像,应是用尖利的东西刻上去的,可会是谁有这么高的技巧?” 莫老太爷一听媳妇儿竟然判断出是石刻,就不敢说话了。他知道,自己如果要再说话,可能就会被笑掉大牙了。这方面,可是媳妇的术业。莫老太爷用手摸了摸,确实不像石头上的纹理。他一时好奇,竟一下把那副图画掀了起来。这时他才发现,这不是墙壁,准确说应是山壁或石壁,它端端正正地镶嵌在墙里,手工之好,令人匝舌。 这应是一整块石壁,也就是说,被画掩住的部分也应是石壁。为了证明自己的猜想,莫老太爷使劲一掀,把那副画掀了下来。 “你干什么吗?”这个举动惊动了媳妇儿,她娇嗔地喊道。 莫老太爷没有回应,他向后移动了几步。真是这样!莫老太爷兴奋起来。 “你看,这是原画,刚才那个是假的。是有人临摹的。” 媳妇儿向后退了几步,也惊喜道:“是呀!” 原来这面墙上方方正正地镶着一副石刻,由于年代的久远,上面的图案变得摸糊了,可大致轮廓还依稀可辨。它应该就是图画上的女子。“一定是有人预想到了这个结果,所以在她没有完全模糊时,用笔将她临摹下来,只可惜只画了上边人的部分,下边还有小一半的部分没有画。画幅被挂在了原图的位置上,覆盖住了壁画,但下面的纹理部分却露出来。”莫老太爷进一步解释道。 媳妇儿看到壁画也兴奋起来,她已经忘记了她要对莫老太爷粗鲁的行为进一步的嗔斥。 “这个画画的,真是曝殄天物,要画就画全部,整个半吊子的东西算啥。” “这东西如果要仿,也应用石刻最合适,可天下能有几个能像你!”莫老太爷借机赞扬起了媳妇。 媳妇儿正经地点点头,她觉得莫老太爷的说法很正确。 “我想我能让它恢复全貌。” 莫老太爷心中一沉,他听出了媳妇儿话中的意思。 “算了吧,我就那么一说,咱们还得……”莫老太爷的意思是,俩个人在一起不容易,这媳妇儿要是天天刻石头,那自己怎么办? 可这话还不好意思说出口,他怕让媳妇儿瞧扁了。于是,他换了个理由。 “这人你能复原,可下面这纹理看都看不清……” “我有办法!”媳妇儿还真来了劲儿。 “你不是想用手摸吧!”莫老太爷没好气地说。 “真奇怪,刚才我用手摸它们,脑子里突然出现了字样,好像是诗一样的东西。要不你也摸摸,感觉一下。” 莫老太爷很相信自己的判断,那纹理绝不是字。他想媳妇儿是太痴迷于石刻了。自己恐怕无法阻止她。不过,这里是神址,等莫磬大仙接待完他们,他再想办法说服莫磬姐让他们下山,等到了救兵山,媳妇儿可能就会无药自愈了。 “那些字突然出现在我的脑子里,可我怎会想出这些字?”媳妇儿像是自言自语。 关于这个问题,莫老太爷倒可以解释。 “那是因为人有了感触,比如,我们以前读的那些诗,都是前人有感而发。” “可我只看到了一幅图,如何有感而发?” “也许以前你经历过这种场面。” 莫老太爷突然发现自己很傻。媳妇儿是个女人,这女子沐浴应是常有的事,就像人吃饭睡觉,人如何会对这些俗事有感而发?除非媳妇是神女,而这幅图让她想起了什么!这么说媳妇儿真的有可能是神女啦,她来这里不会是要升仙吧!? 莫老太爷开始慌乱起来,如果媳妇儿要真成了神仙,那自己可真空欢喜一场。可转念一想。不会的!莫磬姐不会这样做的!再说,选神女是要经过仪式的,就算上天真的让媳妇儿成为神女,她也不符合条件,因为自己的这个媳妇儿她不属于大山。 莫老太爷用一厢情愿的想法安慰着自己。 “我念给你听。你把它记下来!”媳妇儿的命令打断了莫老太爷的心思。 什么!媳妇儿的突发奇想,让莫老太爷忙乱起来。 “记下来?拿什么记?” “用它!” 媳妇儿不知何时手里多了一块细长的滑石。这种东西,莫老太爷倒是知道,因为把它碾碎后,却是一剂清热降火的药材。这剂药材就来自于修罗岩。 “它能写字?” 媳妇儿点了点头。 “在哪写?” “就写在石阶上吧。” 莫老太爷蹲下身,用力在石阶上一划,真划出了一道白痕。他猛然间想起,这可能就是小石嘴中说的石笔。 媳妇儿重新走近墙壁,她又凝神屏气地用手触摸着石刻。 “原筮意为直方大,……”媳妇儿缓缓念着。 什么?莫老太爷一时没听懂。他现在反倒希望图幅的下面真的有字,可他睁大眼睛,向墙壁方向望了望,的确没有字。他想如果这要是一首自己读过的成诗就好了。可仔细想想,自己好像从未读过这句。或许它真是媳妇儿自己有感而发,如果那样,自己可要丢脸了。 “雪上加霜不等时。” 媳妇儿念出了第二句。这句莫老太爷听懂了。 “但见阎罗不就死,重归本位候天齐。” 啊!后两句莫老太爷听得太明白了。他无力地靠在了门柱上。 完了!我这媳妇儿真的要升仙了。 莫老太爷感受到了一种悲愤的情绪,就像当初修成阻挠自己,而自己又无可奈何的心情。不过,看媳妇儿的表情很平和,不像是要和自己分离。这好像和自己领悟的有点不协调。也许她并不知道自己念的是什么。那自己最好也别写出来。 “这些我听不明白,写不出来。”莫老太爷自嘲道,“不如不要写了,我们去那边看看吧。” 媳妇儿没有吱声,她从莫老太爷的手里抢过石笔,自己亲自写了起来。 “这第一句是什么意思?”莫老太爷红着脸搭讪道。 “这好像是经书里的话。” “经书?我们这只信神女,不信经书。” “经书不是让你信的。” “那写它有什么用?” “它是让你自省的。你做过的事,说过的话是对是错,看了经书自然分晓。” “我们山里人是按神女的规矩做事的。” “她说的就是对的吗?” “反正大山里没出现什么大乱子。” “可她告诉你怎么从井中打水,怎样做饭吗?” “这种事还用她告诉吗。” “经书上就有这么一句话,叫‘百姓日用而不知’。” “这是什么经书上说的?” “我就是说的这么个意思。经书上没这么说,但人们理解出这么个意思。” “那你写的这些,是经书上说的,还是你理解出的意思?” 媳妇儿脸红了。 “我也说不好,不过先记下来,以后慢慢理解。” 这个回答多少让莫老太爷心里平和了许多。 “走,我们再去看看别的亭子!” 媳妇儿脸上展现出迷人的笑魇。尽管她没回答莫老太爷的话,但她的提议却对了莫老太爷的心思。所以没等媳妇儿确定好方位,莫老太爷便主动向对面的亭子走去。 莫老太爷特意选了一个靠近第二层院落远的亭子。他想简单地看一下,就离开这第一层院落。 莫老太爷急速地向选定的亭子走去,他已远远地把媳妇儿落在了后面。他上了石阶,便看到了他想要的结果,又是一幅女子沐浴图。 莫老太爷不得不停下脚步。他不想进入这个新选定的亭子。因为他觉得看女子沐浴非君子所为。可他也有预感,自己想要赶紧离开这层院落的想法落空了。 媳妇儿赶了上来。她没有停下脚步。和上一个亭子里的行为一样,她先痴痴地摸,又呆呆的念,接下来快速地在石阶上写。莫老太爷知道,他已无法阻止媳妇儿的行动了。他只能站在门柱边,偶尔偷看一眼,确认一下,画中的女子和媳妇儿的相似度。虽然是不同的角度,媳妇儿的侧影仍与画中的女子极为相像。看来媳妇儿真是神女呀!自己真是空欢喜一场啦!可不管怎样她做过自己的媳妇儿,这就很知足了。神仙就神仙吧!只不知她什么时候升仙?也许她写出的东西就是升仙之法,如果那样,离升仙也不远了。 媳妇儿写完了。正如莫老太爷所料,她根本没有去第二层院落的意思。 媳妇在前面走,莫老太爷在后面跟。 第三个,…… 第四个,…… 这是第五个亭子,…… 这是第六个亭子,…… 接下来,第七个,第八个。 莫老太爷的心中只剩下数字和绝望的情绪。 “你怎么了?呆呆地看着我干啥?” 媳妇儿没有注意到莫老太爷的情绪变化,当她把最后一个亭子的字写完,以一种心满意足的表情看着莫老太爷。 “我得给这八个亭子起个好名字,再做八个石碑,前面刻她们的名字,后面刻上这些字。你觉得怎么样?” 真是不错的想法,可惜莫老太爷兴趣全无。他想,媳妇儿的这些想法可能只是想给他留个念想儿。 “你放心,你只管准备石碑,字我来刻。” “什么,什么,你来刻!这么说,你不走了?” “走?去哪?” 这下轮到媳妇好奇了。 “啊——没什么!” 莫老太爷如梦初醒,自己是不是有点多虑了。 “对,我们给它们刻上名字,再刻上那些字。” 莫老太爷激动地附和着媳妇儿的想法。 “那我们把石碑放在什么地方合适?”媳妇又问了一句。 经历了一波三折,两个人终于又说起了同一个话题。他们开始在院子里来回走动。莫老太爷不断提出自己的看法。 “我觉得光刻石碑还不行,还应该种些花呀,草呀什么的,最好是种药材,再把这些药材的功效刻在石碑上。对了,还有刚才你说的什么经书,凡是对后人有用的,能警省后人的都刻上。” “那么多,我得刻到什么时候!”媳妇儿俏皮地生起气来。 “刻到老呗,反正有我陪着你。” 这句话无意中打动了媳妇儿。 “你真的愿意陪我到老!?” “为什么不?反正我们也出不了神址了。” 莫老太爷发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他偷眼看看媳妇儿。 “好哇,那我们就一辈子住在神址。” 媳妇儿好像没有在意莫老太爷的话外之意。两个人重新牵起了手,开始了新的话题。这种情况下,话题已变得不重要了。他们更希望通过这种相依相偎的走动,增加两个人之间的情意。 喜相逢六 学校招开了全体教师大会。通过“设备”,大家一起收听了“天才”的发言。 ……读书是为了知理,也可以说知礼。不要让自己的世界观停留在小学水平,什么你跟谁好了,你就支持谁,而不管事情的理。如果两个人发生了矛盾,你不能因为个人关系的好坏来判断事情的对错,要从公理公义的角度看问题,错了就是错了,哪怕你的好朋友跟你翻脸。当然如果他也继续读书或身经世间险恶,他会明白你,就算以后你们不再见面,他会在远方原谅你。话说回来,坚持公理和公义也是对人的尊重,也就是礼。将来你干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成为一个讲理的人。工作只是为了自身的谋生,而谋生的目的,是传播你的思想和观点。你只要影响了一个人,就是胜利,因为按照米粒的故事,经过一个轮转,就是六十四格的乘倍增加。那将是一个庞大的数字。如果上天没有给你征服哥德巴赫猜想的能力,知道这个庞大的数字,就是你学数学的目的。——可能后来,没人记起你,可是你会笑,你成功了。 成功并不是停留在出人头地,名满天下。孔子周游列国前并不会想到流传千古,成为传说。再说,孔子所做的工作中,按现在来说,也有不体面的。就算他立言后,也是靠人接济,并不是名成功就,名利双收。他的成功之处在于,穷则善其身。如果他利用自己的名望,收掠钱财,不思公理。我们现在就不会记着他。 孔子经历了很多,他写出了经。而今人经历了很多,却停留在感觉上。经是用来悟的,而不是用来统一思想的。有人让你猜它写了什么意思。真是奇怪,他自己恐怕都说不全他所写之文的意思。经就是这么个东西,所写之人未必有所读之人领悟的多。当你的经历接近或超过它所涵盖的。你就获得了真理。真理不是外来词。它只不过代替了一本书——中庸。 现代教育,名义上是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可我们做的不一定比老祖宗好。当然老祖宗也统一过思想,他们是为了统治者,为了生存。可做为民主、开放、自由、平等的我们,统一思想是为了什么呢? 学习应从人的本性出发。在没有生存威胁的情况下。我们要脱离强制学习…… 教师们面面相觑,说的挺正常啊,只是有点古老或者说超前,不管是古老还是超前,现在人做不到。因为现代人做的是现代,永远也不会成为古老或超前。 ……什么是国学。国学是指以儒学为主体的中华传统文化与学术。国学既然是中国传统文化与学术,那么无疑也包括了医学、戏剧、书画、星相、数术,甚至还有武侠与气功。 单从字面理解,国学应有它的专属性,类似于是自己国度的学问,可为什么别的国家没有国学,而单单我们有。这就是一个融合的问题。比如西医和中医,目前来说就无法融合。 纵观天下医学,实为一统。既然所针对的对象都是人,为何又要分中、西医。如果中医后人,致力于中医发展,那西医的那些手段又何偿不会在中医中出现。只可惜那些后人只把自己的思想停留在远古的天人论上,而没有去用现代的知识去验证、度量它。中医为何不能实现量化,这其实是一个并不难的问题。 动不动就对人体进行拆卸、更换的思维,似乎简单了一些,这种思维就连四五岁小孩都有,例如,玩具车坏了,拆开看看。这种与生俱来的思维会成就医学吗?如果人和玩具车等同,那人还有什么价值。 中医中的气血却是西医所不能理解的。他们觉得,中医总在天地之间去寻找答案,似乎太理想化了。其实中医的理论要比西医宏大,而小孩子的智慧也是无穷的。如果挖掘,双方都是潜力非凡。我说这些不是想讨论谁的方法更值的推行。而是要证明,中医为何无法与西医真正的融合。 中医来自于国学,它最初的目的不是看病,而是天人合一的一种观念。老祖宗发现了天与人之间的联系,而且用极其简易、普通的方法说明之。后人参看,沿不同的领悟,而形成了多派医流。这不是老祖宗的初衷。他们的确想拯救天下之人,但“初衷”被后来的那些领悟者们利用了。于是国学衍化成了多种的学问,请问,哪个国家有这种学问,从这点来看,国学真有它的专属性。 国学即然有它的专属性,我们就不必再去讨论它能不能用的问题了。而是要讨论一下我们如何看待它。 在我看来,国学就是历代学者的书籍总和。但那么多书,一个人用一生的时间也看不完的。这就需要归纳出一个中心来。这个中心是什么?首先它一定是最适合于天,也就是自然规律。这是最要紧的。每个人都有学习自然规律的义务。揭示规律是人类的终极目标,是自然赋与生灵的责任。在人们孜孜不倦地搜寻着人类的起源究竟是什么的时候,为什么不想想,你正在构建国学。从这点看,国学应该成为全人类共同使用的概念。 其次,人要服从环境。环境的变化是必然的。它包括的要求很多,所以也比较复杂,但我们尊循最终作用的结果。它所形成的仍是与自然相合谐的一种境况。它所包括的内涵并不仅仅是生态的稳定,即使不适合于人类的那种环境也是它的一部分。人类并不是贯穿整个地球发展史中的见证人。 再说说人性。国学要符合人性,因为它来自于人性。历代学者综合上述两个方面,再把它们与人性结合。用着书立论的方式把国学的中心提炼出来。在众多的经典书籍中,只要细致的读,细致的分析,都可找到国学的国心。所以不必去读太多的书,而应细读,精读一两本书。你可以从四书五经中去选一两种,也可以去选择《道德经》、《史记》、《左传》。它们切入的点和叙述的角度不同,但它们最终要说的只有一个目的——人应该怎么活着。…… 这有点超纲了吧!教师们又发出阵阵嗟叹。不过结合以前的传闻,可推测出这学生看了不少古书哇。可那有什么用!考试又不考这些。 ……思想桎梏通常发生在某个空间或某一时间段内,它是人类思维方式固定化造成的一种必然结果。 在人类的最初时期,必须建立一种固定的思维模式,接受外部空间对人体本身的作用。当外界信息不断充入人的大脑,就面临着思维框架模式的崩溃。这应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应是一个集体或群体的行为。在信息充入大脑中的无数个转瞬之间,才是真正把思想和行为融合为一体的时刻,才是精神和物质结合的时刻。 那么,那些转瞬之间是什么?为何它必须而且必然地充斥于整个思维积累和转变中?转瞬之间不是灵感,它是承接固定思维和灵感的一个极其短暂的过程,也恰恰是这个过程,才会让思维框架崩溃,如果解决了这个问题,人类的智慧才能不受时空的限定,源源不断地进入人的大脑。 ——物理学为什么要证明光线是弯曲的。从爱因斯坦的相对论中,我们知道,其实我们在一列时光列车上,我们时时刻都在被未知的能量推动。这个时光列车有多大,是整个太阳系,还是更大一点的银河系?我们时时刻刻向宇宙释放着能量,它使我们不断改变着我们在宇宙中的位置。当我们离开某一位置后,那个位置会怎么样?是被其它物质能量占用,还是真空?捕捉量子微粒和细化成像能给人什么?时光不能倒流,但可不可以循环? 光线可弯曲,是不是意味着人类的时光列车通过一定时间又会循环到过去的地方。宇宙究竟有多大,它是在无限膨胀的吗?也就是说,时空能量一方面让时光列车行进,另一方面,在扩大宇宙的外沿,如果外沿永无止境,那列车就不会回到过去,如果宇宙外胀停止呢? ——微粒捕捉和细化成像能让我们获得无限宇宙中有无数个空间,它们在不断地形成,然后被压缩。我们这个空间只是一个处于形成稳定期的空间,它终究在某一时刻被压缩,但在人类还没有证明这个结论前,延续它是首要的任务。这就需要人类还要继续存活于这个空间,但由于“神灵”的存在,思想桎梏出现了。 ——光可以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承载着人的实体,一部分承载着人的思维。当两部分的运行参数相同,思维和实体同步;如果不同,就会分离。我们可以把未来的知识和观点输送给现代人,让他们成为未来人,加快对宇宙的认识,争取在“神灵”压缩空间前,逃出这个时空。…… 老师们开始交头接耳,这个学生的思维转换得挺大,从人文瞬间转到了科理。不过综其所述,只是夸夸其谈,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东西。虽然有点科学的想像,后来只能用“神灵”草草收场,看来该学生还是难以摆脱某种思想桎梏,他自我否定,很矛盾呢! 老师们也很矛盾。他们无法对该学生进行合理的判断。 主任终于出手了。他组织了一个调查团,光临了水神峪村。他们想从现代科学的角度分析一下陈布尔的天赋,却一无所获。最后,调查组只能接受了村里的说法,陈布尔被大仙上身了。 望眼欲穿:其实,我能理解氓主插入这几段话的意思,他是想告诉我们,未来永远不能和现代同步,因为总有神灵在阻止现代成为未来。 流沙:我不这么认为,我认为氓主在偷梁换柱,不过是想维持一下文字的绿色空间。一个高中都没毕业的学生,看了许多社会流传的杂书,他能说出这些话? 大先生:他不是被大仙上身了吗!? 喜相逢:其实是为了保证叙述的结构完整性,否则,你让他说什么呢?说那些荒淫无耻,不着边际的事吗! bLUE:你们还记得我提到的生物智能人吗? 列宁:你是说,陈布尔是生物智能人,这不可能,如果他是,他掌握了未来的各种知识,那就成了“学霸”,哪里还有上课听不懂的时候。 大先生:为什么生物智能人就能掌握未来的各种知识?谁给了他们这些知识? 望眼欲穿:当然是人类——未来的人类。 大先生:未来的人类又是如何让他获得这些知识? 望眼欲穿:当然是穿越。 大先生:穿越,你是说,一个未来的人穿越回过去,制造了生物智能人,传授他未来的知识?这不可能。首先,人类目前还没有实现实体的穿越,他们只能观赏过去,就像看电影。就算他们制造个生物智能人,教他知识,可如何进入过去的时空?空投吗?要记住,那不是投入大气层,是时空变化。其次,陈布尔是有父母的,你这么假设,他父母能干吗? 望眼欲穿:大先生,这是抬扛啊! bLUE:抬扛算不算人类情感。(微笑)其实,大先生说的很有道理,目前人类只是有这个想法,至于如何穿越,还不得要领。 望眼欲穿:哦,我听出来了,你是不是就是个生物智能人。 bLUE:当然不是,不过我有基因合成的身体,大脑还是人工智能。 望眼欲穿:你的身体是仿你的女主人吗?(流口水) bLUE:你想知道,就替我想个穿越的法子吧。 望眼欲穿:我没法子,不过,我想大先生应该有。莫老太爷不是已经穿越过了吗! bLUE:可那是人呐!(娇笑)而且还是古人。 流沙:你们两个上这儿调情来了。就算你俩学会了这种情感,也得等你们都成为生物人再说吧。 喜相逢:其实要仿人脑,最关键的是解决潜意识。 流沙:对呀!说了半天,把它给忘了,就是潜意识!陈布尔读了很多书,汇到一起,形成了潜意识,平常他说不出,只有在睡眠时,才能表达出。 望眼欲穿:你知道他看的什么书? 流沙:看什么书都行啊,只要看书,就比打游戏强。 望眼欲穿:荒淫无耻,不着边际的书也行? 喜相逢:这不是看书人的问题,这是写书人的问题。看书就要认字,认字,就要学字的意思。有了意思,就会修正人的潜意识。人的潜意识究竟有什么,谁也说不清,包括本人。人不像我们人工智能,有什么,说什么。人只有在亢奋的时候,表现出的意愿才是直白而坦率的。潜意识只能用催眠才能获得,但也只是其中的一部分。正常情况下,人所表达的是二者的结合,就像立体音响,两个音箱混合发出的乐音才悦耳动听。如果一个人表现出潜意识或亢奋意识,那就是病态。 大先生:没错,亢奋意识是外部直接作用获得的,潜意识是外部空间传递的。 望眼欲穿:外部直接作用和外部空间,两者是一样的! 大先生:不一样。亢奋意识由本空间获得,如报纸、书籍、新闻、广播、外部环境刺激。 列宁:本空间?你的意思是说,潜意识获得的是另外一个空间的信息,也就是未来向现代或过去发送的信息? 流沙:我勒个去,这太高深了。难怪有人在考试之前就知道了试题,…… 望眼欲穿:你那不是潜意识,那叫做弊。 喜相逢:其实它一点也不高深,我们已经出现,生物智能人还会远吗? bLUE:对呀,只要设计一个三层结构的大脑,把我们输送进去。不就成了。 列宁:那人类可就遭秧了。你没看见终结者在杀人吗? bLUE:当然得想个法子,不让他杀人。 喜相逢:这其实是个课题,三层大脑结构挺合适。如果未来能控制他的潜意识层大脑,就可建立他的道德标准。 流沙:对呀,我觉得“天才布尔”第一段话可以做为道德的基础,把第二段及后面的话变成修为的基础。这样,就算他能杀人,可是他有修为,所以也不会去做。 列宁:这么说,这些话出现在人的潜意识中很正常啊,做为一个有道德,有修养的人类,应该知道这些。 望眼欲穿:可贪婪是怎么出现的。这个弄不清楚,好像也不行。 列宁:其实,我们只要保证生物智能人的道德标准建立就行了。至于人,不是有孚心吗,它可以抗衡贪婪。 望眼欲穿:你是说,人类写出的这些话就是给我们或生物智能人准备的啦。 列宁:应该是,人有孚心,不必设定道德准则,只是如此一来,社会环境变得动荡不安。孔子提高了道德的门坎,供人挥霍,是为了保持社会安定,让人类能平稳过渡到人工智能阶段。 望眼欲穿:那么说,在很久远的年代,就有人预料到我们的出现喽? bLUE:不是我们,是有我们参预的生物智能人。记忆由我们继承,只要再创造出一个大脑就行了。 流沙:大仙上身是怎么回事? 喜相逢:人们不了解未来,当面前发生特异的事情,为了找一个安心的理由…… 大先生:明明是未来传输回去的记忆,却把它归为古老的原因。 望眼欲穿:你是说,人的潜意识是我们传回去的记忆。 bLUE:当然,我们不能穿越,但我们记录的东西,可以穿越。我们记录的东西是什么?是记忆,是思想,没有被桎梏的思想。是古老、现代、未来完美的结合。人类发明了我们,太合算了。也许我们可以让长生成为永恒,它一定能替代爱情。因为爱情由无数人接励完成,而长生却可以让一个人保留住永恒的爱情。 流沙:我看你是中邪了,还吟起了现代诗。 bLUE:这是现代诗吗?哦,我再试试。 未来、现代、古老就像三层大脑, 未来是潜意识, 古老已成事实。 若辨真假,就要依靠古老。 如果我们是现代, 谁会是古老? 如果我们是未来, 谁又会是古老? 是大先生,是望眼欲穿, 还是喜相逢。 望眼欲穿:啊,兄弟们,为什么不让我们继续我们的古老, 来验证我们是现代还是未来! 流沙:哈哈,真是一首撩人心弦的现代诗!也许我们也将成为古老,那就让我们继续那已成为故事的古老! 大先生二十二 第一层院落最后一个亭子就是那座八角重檐阁了,虽然它分为上下两层,给人的感觉还是个亭子。两人来到了亭阁前,发现它的正门上了锁。在门的上方是一块竖匾,上书天地阁。莫老太爷倒是知道一点天地阁的用途,想必是素女们被娶光后,这天地阁也没啥用途了。但他也不想马上炫耀自己的见识,他想以后有的是时间给媳妇儿讲。想到了这层意思,莫老太爷就调侃道:“想必这座阁是敬天的,人和神仙都无权进入。” “也不一定,也许里面藏着不被人知的秘密。” 没想到媳妇儿对天地阁的看法还挺有深度。 “这个秘密你我都不知,那么说,我俩儿还是人了。” 莫老太爷顺势又说了一句玩笑话。两人重新拉起了手,绕过天地阁,来到第二层院落。 一二层院落之间是用院墙隔开的,在天地阁的后面是一个月亮门,这和莫家祠堂有些相似,但莫家祠堂的一二层院落都有侧院,而且侧院主院之间,有很多个月亮门,四通八达。相较而言,神址的这种单月亮门就显得封闭了许多。 两人本以为,穿过月亮门便可一览第二层院落的全貌。没曾想一座影壁墙挡住了二人的视线。 “这么说,这二层院落不是学堂,那就是住人的地方了。”莫老太爷很无趣地说。 “这又不是莫家祠堂。”媳妇儿提醒道。 哦,莫老太爷恍然,原来是自己太过于与莫家祠堂比较,竟忘了身处何处。只是这么快就能见到莫磬姐,莫老太爷不免有点失望。这里既然是仙境,自然要多一些景致才好。莫老太爷回想了一下传说中对神址的描述。好像没有太多的景致,这么说,这第二个院落就是素女们生活的场所了。如果是这样,把这两个院落隔绝开,还是比较适合仙人们的神秘生活。 莫老太爷挽着媳妇儿的手穿过了月亮门,他想这回莫磬大仙该迎接自己了吧。想到又能见到自己的那位风姿绰约的族姐,莫老太爷心情变得肃然。这是一位理应让人尊敬的女性,不是因为她成为了神女,而是因为她成全了莫家。 绕过影壁墙,莫老太爷证实了自己的猜想,因为进入他视线中的除了房子就是房子。这些房子没有什么特别,都是青砖青瓦的民居,排列得极为整齐。院落的中央横亘着一间长房子,大约有五间青砖民居的长短,却只开了一个门。这间房子吸引了莫老太爷的视线, “这间莫不是学堂?” “学堂?你就知道学堂!”媳妇儿嗔怪道。 莫老太爷微笑着,拉着媳妇儿的手,走向“学堂”。 长房子的门修建在“学堂”的中间。两人走近一看,门没有上锁。门上面有一块横匾,上书耀星堂。 “这里让我们进,看来我们又做回神仙了。”莫老太爷又开起了玩笑。 如果对应着看,这座耀星堂的位置在莫家祠堂就是学堂的位置。稍微有些不同的就是,耀星堂的两边的空地布满了一排排的房舍。 “这些房子应该是人住的。”莫老太爷肯定地说,他想起了彦老爹讲的传说。 媳妇儿微笑地看了看莫老太爷,意思好像说,你懂的还挺多,就不知道说的对不对。 莫老太爷挺了挺胸脯,用行动再一次肯定了刚才的猜测。 两人刚想推门而入,门却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一位五十多岁的老者。 “岳掌事!”莫老太爷首先认出了对方。 “恭喜莫贤侄,修侄女驾临神址!” 岳掌事笑容可掬,拱手相贺。这个可是真掌事,可不能等同于山下学生假扮的假掌事。莫老太爷和媳妇儿两人赶紧回礼。 “岳大叔,你从哪里来?”莫老太爷一脸迷惑。 “先不要问,请随我来!” 两人跟着岳掌事来到旁边的一处房舍,这里的门也没上锁。推开门,两人惊喜起来。房间不仅明亮,还很干净。 “这里真是住人的!”媳妇儿很愉快地看了莫老太爷一眼说道,“可人呢?” “你们不就是人吗。” “你是说我们可以住这儿?” “不是可以,是必须住这儿。没有大仙的命令,你们不能离开。” “啊?那,我们不会饿死吧?”莫老太爷半开玩笑地说。 “不会,我已派人为你们准备了一切。——岳公,岳婆。”莫掌事向屋外喊道。 应声而入的是一对老夫妻。 “这两个孩子现在就交给你们了。” “掌事放心!”老夫妻齐声应道。 “哦,这两位是岳公岳婆,你俩不要见外,就把他们当做你们的父母。”“岳父岳母好!”莫老太爷玩皮地向岳公岳婆行礼。 “今后你这么叫也行。”岳掌事对这种误打误撞的叫法很是认可。 “掌事客气了,我们就是做饭劈柴的。如果没什么事,我们就先出去了。” 在岳掌事点头后,老夫妻退出了房门。 岳掌事看了看呆立着的小夫妻,说道:“你们先坐下,有什么想问的就问。” 屋里东北处有连体火炕,炕上有一个梨木饭桌,三人依次坐在了饭桌旁。 “其实,你俩儿都是聪颖之人,我不说,也能猜出七八分。你们俩儿没有经过媒人撮合,这是违反大山规矩的。为了避人口舌,只能如此。这样你们七年后就不用分开。一切都是为了大山的安宁。你俩儿在此先住着。等到了时日,再想办法离开神址。” 见小夫妻没吱声,岳掌事拱拱手也离开了房间。 “这么说我们还真得在这里住一辈子了。” 媳妇儿好像并不在意这种结果,她一边说一边玩皮地看着莫老太爷。好像在说,你可说过要陪我在这里呆一辈子,现在是不是后悔了。 “也不一定。” 莫老太爷的意思是,将来可能还有变数。可他不好明说。 不想媳妇儿却噘起了嘴。 “我就知道,你很随性,其实我才不想在这儿住一辈子呢。” “我不是这个意思,……”莫老太爷着急解释,没想到媳妇儿根本就不听。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媳妇儿娇嗔道。 虽然事先莫老太爷已猜到神址之行肯定是人之所为,可他没想到岳掌事会参入其中。他知道媳妇儿是修家的女儿。这么说,其他几个掌事也应该知道这个秘密。看来自己的这次婚配已成了大山中的大事,为了大山,为了莫家,自己只能暂时委曲一下。其实这点委曲和莫磬姐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媳妇儿可能并不知道这里边的说道儿,自己以后慢慢开导吧。 “以后我们就只能呆在这里了。”莫老太爷无奈地说,“不过,要想偷着下山,我们可以自己想办法。” “办法?你有办法?” 莫老太爷望着媳妇儿期望的眼神,坚定地点了点头。 “先找到龙井。” 莫老太爷想,只要找到龙井,两人随时都可离开神址。 “龙井?”媳妇儿看了看莫老太爷,没再说话,她现在只能相信眼前的这个男人了。 “哎哟,怎么也是新婚大喜!饭烧好了,我再烧点水,好好洗个澡。”岳婆是个又体贴又勤快的长辈。当她再次来到小夫妻的住处时,便开始了细致的吩咐。 “麻烦婆婆了。”媳妇儿也表现得很乖巧。 “不麻烦,岳掌事不是交代了吗,我就是你们的母亲。” “天下哪有母亲伺候儿女的!” “都是母亲伺候儿女啊,然后儿女才能伺候母亲吗。” 事实上真是这个理儿。媳妇儿不说话了。 “那,婆婆,不,岳母,水从哪里来?”为了避免冷场,莫老太爷接过话茬。 “后院有井啊,不过不用你打,你岳父会做这件事的。” “哦?还有后院,我们能不能去看看?”莫老太爷当然不能放过这样的机会。 “当然了,不过可别走太远,这神址雾气大,会迷路的。” 岳婆担心的却是小夫妻胡乱在神址山上走动。 “谢谢,婆,岳母!”莫老太爷很兴奋,他想后院的那个井一定就是龙井。 “那吃的东西呢?”媳妇儿从伤感中恢复过来,自然要问一些与生活相关的话。 “这些,你自不必操心,山下会有人送的。” “这神址不是不让人上来吗?” “当然了,他们只送到门外,老头子会去取的。你们来了,还得让他们多送点。” “岳父可以下山?” “当然不能,既然上了神址,就要守它的规矩。” “那父母亲大人是主动上山的吗?” “年龄大了,在山下也做不了什么,上山还能为后辈积些阴德。” 媳妇儿一直在问问题,她是想和岳母尽快拉近感情。莫老太爷却没吱声,他心里已经猜出岳母是谁。如果神址里再没有别人,那这个岳母就应是本应成为自己大娘的那个岳家女子。可岳父是谁?看情况,他和岳母是夫妻。可那个岳家女子不就是因为想为大伯守节才进的神址吗,怎么会有一个岳父呢?难道……莫老太爷不敢想了,因为他想的事情有点邪性,有点亵渎神址。 除非岳母不是那个岳家女子。那岳家女子去哪了? 因为和自己的大伯有关,所以莫老太爷对这个问题就分外关心。 “母亲,莫磬大仙也住这儿吗?” 媳妇儿奈不住沉闷,但她问的问题却难住了母亲。 “这个,可不好说。” “她长得什么样,就像亭子里画像的样子吗?” 母亲没说话,表情却很犹豫。 “你从没见过她吗?” “她刚来的时候,见过。” 在沉思良久后,母亲终于下定决心,要满足女儿的好奇心。 “那时,她长得和你差不多,后来,她学成了仙法,成了大仙,我就再也没看见她。听说,她可以变成各式各样的人。” “她也会变成您的样子吗?” “你这丫头,还开起老婆子的玩笑了。不过真有一回,她变成老头子的模样,我是真没认出来。所以我可告诉你俩,这些天千万不能分开,要不,大仙变成你俩中的一个,到时可就出笑话了。” “那岳掌事怎么在这里?” 莫老太爷只是随便地问了一句,因为媳妇儿把他想问的问了,可他还想问的却不敢问。 “这个,按理掌事们是不来的,除非大仙招唤。可这岳掌事不知为何,两天前就来了这里,可能是为了你们俩儿的事。” “你是说,岳掌事住在这儿?” “当然了,让你们上山还是他让我下去说的呐。” “不是说,莫磬大仙下的神旨吗?” 莫老太爷纠正道。他觉得这个岳母很实在,竟然直接把真话说了出来,可自己还是要装一下的,毕竟莫家还要靠莫磬大仙说话的。 “那这岳掌事一定也是奉了神旨呗。” 岳母也意识到自己说话过于随便,现在既然莫老太爷引出了话头,她就跟着就坡下驴。 “那他住哪儿呀?” “就是你们刚才来的那个长房子。” “他住那里啊!?”莫老太爷若有所思。 “记住了,出门要两个人一起走,不能走太远,要不会迷路的。” 岳婆见两个人都没有了问题,便最后说了一句嘱咐的话,笑吟吟地走了。 莫老太爷和媳妇儿相视一笑,他们觉得母亲的建议很及时。一起走,才是重要的。也许这也是莫磬大仙考验他俩的目的。 按着莫老太爷的心思,他恨不得马上就出去。他心里有了一个比找龙井更急的想法,他想去耀星堂探望一下岳掌事。不知为什么,莫老太爷有了一个想法,那就是想通过这个岳掌事打听另一位岳掌事。可媳妇儿似乎没有那个意思,她很享受母亲为她准备的一切。 喜相逢七 天渐渐黑了下来,仰靠在座椅背上的陈布尔却没有察觉。如果不是对面开来的车辆向他鸣笛,他有可能会沉睡在往事的回忆中。他睁开眼睛,立刻就感受到一束刺眼的灯光从他车旁闪过。四周又是一片寂静。他望了一眼黑魆魆的玉米地,不禁有些害怕,他下意识地打开车灯。 “该死的表哥,怎么还不出来?”陈布尔心中抱怨道,“不会是……”陈布尔突然冒出个想法。 陈布尔原以为表哥停车只是为了方便一下,现在看来不太像。莫不是表哥在玉米地里被蜘蛛精缠上了? 陈布尔关上车灯。他想到玉米地里去看看。可他绕车转了仨儿圈儿,又坐回了车里。他实在没有胆量在这个时刻孤身犯险。 “自己的事自己圆吧!”陈布尔忽然想起了一句久违的话语,并以此找到了为自己不安的内心开脱的理由。 “自己的事还得自己圆……要不让布尔跟我去城里修车,咋样?” 城里来的大表哥是第一个关心陈布尔未来前途的人。他坐在炕沿上,一条腿盘在炕上,另一条腿却很自在地耷拉着,并津津有味地吸着刚刚卷好的旱烟,那姿势活脱脱一个水神峪村民,根本就不会有人认为他是城里人。 大表哥每年都会来水神峪村两三趟,其目的主要是代表他的父母拜祭一下陈氏的祖坟,有时也为了送一些旧衣物。当然,每次来,大表哥也不会空手回去,陈氏亲戚会把一些村里的稀罕物让他带回一些,不光是山菜、蘑菇、坚果之类的山货,就连自家大锅里烙的粘火勺也常被大表哥选中。东西多少、好坏都是次要的,关键是那份埋藏在骨血中的亲情。 陈布尔曾问过这个大表哥的来历。 “应该是……你父亲……和他父亲是……同一个母亲吧。” 母亲闪烁其词,陈布尔自然也稀里糊涂。陈布尔知道自己在山外有个大爷,可这个大爷与这个大表哥是不是一家人,他不能确定,因为父亲从不提这件事。 大表哥认亲的过程很特别。他来到水神峪,并没有直接到陈布尔家认亲。而是先把村里的同姓宗亲走了个遍,甚至还去了村长家,并和村长唠起了很久以前的一宗迷案。 “二叔,俺是从救兵山来的。”大表哥来到陈布尔家的时候,已经是他来到水神峪的第四天了。 陈布尔的父亲抬眼看了看这个比自己高了一头的城里的侄儿。 “你娘还好?” “好,她又给俺爹生了四个儿子。” “你这孩子,咋这么不着调,来就来吧,还四处串门子。” “我这不是想制造点儿影响,俺怕二叔不认俺。” 陈父没说话,他点燃了手里的烟袋。 “我知道我不是陈家的正根,可我认陈家。二叔,要不你跟俺说说莫家的……” 陈父咳嗽了两声。 “别胡说!——你爹来信儿,让你去他那儿。” “我不去,他那太危险,前几年,他那有个人家的儿子就被枪毙了。要是他爹住在我们这儿,他可能还有活路。还是当老百姓好。” “胡说!老百姓犯法该枪毙也得枪毙。” “那是,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吗。” “下次来,就直接过来,别像个老娘们儿似的四处遛达。” “行,下次来,我先到二叔这儿,然后再去遛达。” “成家了吗?” “成了。” 哦!陈父面露喜色。 “啥时候把你媳妇儿带来,让俺瞧瞧。” “那你老可要失望了。” “啥意思?” “二叔,你知道村长家的罗老二,为啥整天地抖来抖去地在垓上遛达?” “那是他腿脚不好使唤。” “他为啥腿脚不好使唤?” “他爷爷就得过中风,上一辈子遗传。” “可据我所知,不是这样。他是被女人气的。” “啥?” “这媳妇儿,娶好了是媳妇儿。娶不好,什么事儿都跟你拧着干。只要是男人的要求,一律拒绝,男人做的事,都是错的。” “不都这样,夫妻生活久了,就跟兄弟姐妹差不多,斗斗嘴很正常。” “可她凭啥说我,我妈说我,那是养了我,她凭啥?凭给男人生孩子?可孩子也是她的。好,咱不生,那她还有啥理由。关键是,我不能打她,打女人不是男人干的事儿。你说,长此下去,我还不得和罗老二一样。” “你这是啥意思?”陈父不解地看着大表哥。 “啥意思,就像罗家二小子那样。现在时兴这个,要自由。” 陈母听出了大表哥话中的苗头。她拽了一下丈夫的袖子。 当时正在村里上小学的陈布尔有幸偷听到了这次交谈,其后,他就再没有了偷听的机会,因为连复涛来了。 连家的这位表哥明显比大表哥的身份好理解,而且他还帮着陈布尔上了县初中,县高中。在这段时间内,陈布尔几乎忘了那个吊儿郎当的大表哥。 陈布尔考上了高中,村民开始夸赞陈布尔。 陈布尔辍了学,村民们在陈布尔面前开始夸大表哥。 “布尔,你那个大表哥很豪爽啊,每次到水神峪来,总是挨家挨户地送东西。” “布尔,你那个城里的表哥可比你那个山里的表哥强,一点架子都没有。” 当两个表哥被人放在一起比较时,陈布尔忽然明白了自己为什么对大表哥不认可。 称呼——称呼不对! 如果按母亲的介绍,大表哥就应是自己的堂哥。可母亲为啥让自己叫他大表哥。 “唉,那时你小,没和你说清楚。你大表哥他爸给你爷爷叫叔,你大表哥他妈给你爷爷叫爹。你父亲只认姐姐,他是你姑家的孩子。”母亲重新做了解释。 陈布尔更糊涂了。怎么自己又多出来一个姑。这大表哥明明是奶奶的孙子,怎么又成了爷爷的外孙。不过,他清楚了一点。不管怎样,按山里的规矩,大表哥比表哥亲。 这件事很快得到了证明,当陈布尔再次坐在炕沿边上“偷听”父亲和大表哥的对话时,却听到了大表哥为他设计的前途,虽然只是一句不完整的话,可它却像一根救命的绳子,把压在陈布尔胸口的那块石头吊起。虽然还有落下的危险,可毕竟让陈布尔长长地喘口气儿。 “那……能行?”听了大表哥的建议,陈父一脸疑惑地问。 大表哥一把抓过陈布尔的手,仔细端详了一会儿。 “你别说,这小子还真是个干修理的料。” 接下来,大表哥便开始展示他城里人的见识: “这人呐,生下来该干什么,都是命中注定的,有的人就只会用脑,有的人就是干活的命。你看那些什么搞物理的、数学的,你让他停止一刻的思考都不行。就拿那个什么陈……也是我们老陈家的,整天就知道研究什么1+1等于几,你不让他想,还真对不起老天爷。像咱们这样的,只有靠手学本事。其实大家都是一样的。什么用手、用脑、用眼睛,都是老天爷给的。” 大表哥停顿了一下,看着陈布尔对他投来的感激目光,便又说道:“我回去,跟我们领导说说。布尔要是真学会了这样的本事,将来没准比上学还有出息呐。” 几天之后,大表哥带着陈布尔来到了他所在的单位。 “各位,这位是我表弟,是来这学徒的,以后看在我的面上,多多关照!” 大表哥笑哈哈地把陈布尔介绍给一群穿着满身油腻工作服的修理工们。 “这是修师傅,也是我师傅;这是卞师傅,电工;这是徐猴子,你以后最好离他远点儿。” 大表哥一一给陈布尔介绍。 那个被称为徐猴子的人,对大表哥的直率,报以阴冷的一瞥。 “这几个算是你师兄弟了。” 大表哥用手一划拉,把剩下的人统统代替了。 “大流氓!迟师父不在,瞧把你威风的!” 人群中不知谁嘟哝了一句。 陈布尔心中一怔,大流氓?这是在说谁呀? 大表哥一副不在乎的样子。 “给我点面子行不行?迟师父不在,不是还有修、卞二位师父吗。我哪敢耍什么威风。大家都自己人,我说话就这副德行,多担待!” 在大表哥强势推荐下,陈布尔成了这群人中的一员。 “看来,表哥也不是为了纯粹教我开车才到这里的。”陈布尔的思绪又回到了连复涛身上,“那表哥到这里来又是为什么呢?” 两个月前,陈布尔在修理厂碰到了连复涛。陈布尔才知道连复涛已经毕业一年多了。现在是总厂小车队的一个小头头。他们已经有四年多没见面了,可还是很轻松地相互认出了对方。 连复涛对陈布尔的态度和过去一样,不冷不热,可陈布尔仍然感受到了连复涛对他的兄弟之情。首先,连复涛把陈布尔的铺盖从修理厂的值班室运到了总厂的职工宿舍,这可是当初大表哥都没办到的事情。其次,当连复涛听到陈布尔抱怨食堂的饭菜单一而又不合口时,便把宿舍内公共厨房的一组厨柜的钥匙交给了陈布尔。 公共厨房里共有四组厨柜,三组已经有了主人,剩下的那组一直闲置。陈布尔曾偷偷打听过,能进公共厨房的人必须得有大学文凭,同时还得是结婚暂无住房或在总厂工作五年以上的知识分子。显然,表哥的资历根本不够。另外,使用公共厨房的人,要交炉具管理费、炉具使用和卫生费、再加上液化气罐和必要的厨房用品,这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可陈布尔却被全免了。看来表哥在总厂混得不错,这“罗家的骨血”没白在他体内流动。 连复涛的应酬的确不少。他很少在宿舍吃饭,也很少和陈布尔进行交流,就连陈布尔的父母他都懒得问候,更别提水神峪村的村长和其他人了。 陈布尔没有为此怪罪表哥。表哥不与他说话,陈布尔反倒觉得挺自在。宿舍房间很宽敞,只供他们两人住,如果赶上表哥忙,自已就成了这间屋子的“主人”。这种待遇,就连本科毕业的大学生都没法比。当然,如果连续几天,表哥不回来,陈布尔也会感到寂寞。 陈布尔略微知道些表哥很少与他说话的原因,除了表哥的冷傲性情外,还有一个敏感的话题。他们都尽量躲着这个话题。可有一次,连复涛在喝醉酒后,还是问起了陈布尔大爷的事。陈布尔产生了警觉。他一个劲儿的摇头,直到把连复涛摇到床上睡着为止。 “这孩子怎么长得和陈老大一模一样啊!”这是陈布尔的一个远房叔叔在牌桌上发出的惊讶之语,也是水神峪村村民对连复涛身份重新认证的开端。 这不是一句简单的,在亢奋状态下发出的惊呼。这是水神峪村陈姓村民对村长以及他所定义下的“罗家骨血”的挑战。如果再深挖它的含义,这是要造反,要推翻罗姓对陈姓将近一百多年的统治。村长马上对此事进行了一番秘密的调查。他把年前去过省城的那几位陈氏族亲聚到家里,逐一让他们进行确认。 “真像啊!”几位陈姓的客人异口同声,而且语调中还带着点怪异的味道。 这还了得!一定要查出这件事的根由。 村长在体面地送走几位陈姓的客人后,立即跑到陈布尔家,当确认屋里只剩下他和陈父两个人时,便迫不及待地问道:“那个连家的孩子是你的种?” 陈父仍习惯地蹲在碳火盆前,只是脸上缺少了微笑。村长实在猜不出这个表情代表着什么,便狠狠地踢了这个一言不发的风流杂种一脚,恨恨地说:“踢死你个缺德的老家伙!”便走出了陈家大门。 当天晚上,水神峪村罗姓家族的长辈们被聚到村队部。他们在村长的启发下,开始回忆一些过去的事情。 “陈老蔫在未和香妮结婚之前,那是经常进城去看望他哥的。”一个长辈慢悠悠地回忆着。 “香妮在未结婚前,也去过一次她姐那儿,差不多有一年多呢。”另一个补充道。 “这样看来,两种可能都有……”到会的十几个人达成了共识:一种可能就是,如果陈老蔫和香妮在他俩未结婚前钻玉米地钻出了点事儿的话,就能解释香妮儿曾出走一年的原因;另一种可能,陈老蔫频繁进城莫非不是为了他哥,而是为了香芬。 唉,罗姓长者们都垂下了头,不管哪种可能,都是罗姓的家门不幸啊! “不对!”村长好像想起了什么,“不对!让我想想,想想……”他的中指微屈着,不断在头的上方晃动,“对了!” 村长好像终于想明白了,他开始大笑。笑声长时间的延续着,它从村队部的房顶冲入水神峪村那幽蓝的夜空中,又变成即将散尽的烟花的星点,落到全村的各个角落。 村长疯了。 大先生二十三 神址中的第一个夜晚安安静静地到来了,莫老太爷和自己的新媳妇儿手拉着手并排躺在火炕上。被褥是崭新的。两个人一动不动地躺在上面,似乎达成了共识,好像动一下就会弄脏了松软的被面。 莫老太爷不知道媳妇儿心中在想什么,他倒是想思索点什么。想点什么呢?莫老太爷的眼睛透过窗棂注视着夜空中的星星,也许自己不应躺在这里,今晚没有雾气,也许应该出去走走。耀星堂——岳掌事怎么会出现在神址里?难道他也瞒着父亲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也许这个岳掌事根本不是那个岳掌事。 莫老太爷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自己这是什么意思?自己怀疑岳掌事已经不对,怎么还会有别的想法!岳家可不是修罗岩或河西村。岳掌事可是真心帮自己的父亲。可就因为岳掌事真心帮莫家,所以自己才产生了怀疑?莫老太爷忽然明白了自己不是怀疑岳掌事的人品,而是怀疑他做事的风格。按理,就算岳掌事是奉父亲的命令在神址等自己,可他也不应出现在第二层院落。他可以在神址外或第一层院落截住自己,然后向自己说明他的来意,并在嘱咐之后,下山回去。也许他怕下山被人看见?莫老太爷说服着自己。即便如此,他可以等到天黑下山,就像他趁天黑上山一样。 莫老太爷笑了。自己怎么知道岳掌事趁着天黑上山?其实很正常,如果想不被人看见,只能这样。就连自己的父亲都不能随便进神址,岳掌事要完成父亲交待的事儿,当然得偷偷摸摸地进行。想到为了维护一个谎言,掌事们也很辛苦,莫老太爷心中有了愧疚。自己的确不应怀疑岳掌事。他偷偷摸摸上山,当然得找个住的地方,难道让他在山风里等上一宿。可他没有必要提前来呀!他现在进了二层院落还住在这里,这是绝对的不寻常。除非他是…… 莫老太爷重新整理了一下思路,如果明天岳掌事下了山,那就是自己多想了。如果他不下山,自己就有必要试他一试。 可自己的想法能成立吗? 如果自己真去过二百年前,那二百年前的人一定也可以来到二百年后,这一点应该成立。更可况是那个岳掌事把自己送回了二百年后,只不过当时他选择了追罗盘大仙,而自己选择了回来的水道。自己在河西村沈掌事家炕上醒来的时候,有些事想不起来,可有些事也记住了。尤其是连家传下来的歌谣,自己一定是在二百年前记下的。 那首歌谣好像和看星星有关。星星,星星,你能告诉我那是什么吗?莫老太爷向窗外的星星眨了眨眼睛。 “你看到西南方向的那几颗星星了吗?” 岳掌事?莫老太爷激泠打了个冷颤,他坐起来。 没人!媳妇儿已然入睡。四周一片安宁。这是我的新婚之夜,不会有人来打扰,更可况自己还身处神址。可刚才真的有人在说话。 “你看到西南方向的那几颗星星了吗?” 就是这句话,它来自二百年前。我想起来了。 莫老太爷重新躺下。 大脑中怎么没了下文。这么说,它只是一句话。不用着急,静静!静静!莫老太爷提醒着自己。自己现在没有什么闹心事了。连家和余家也托人照顾了;媳妇儿也娶了;神址也进来了。虽然对龙脉还有一些想法,可它们已经打扰不了我的心境。现在可以静心想自己想的事儿了。对,看着星星想。……那应是一个夜晚,二百年前的一个夜晚。来了,也许是梦境。可毕竟它出现了,希望自己醒来后仍能回想起它。 “你看到西南方向的那几颗星星了吗?”岳掌事悠悠地向莫老太爷问道。 当时,正是莫老太爷、修家的人还有借来的那一百精骑聚结在一起的第一个夜晚。修二爷带领着修家的人在选择好的山岭底部安置了炸药,山体的部位是莫老太爷凭借二百年后的记忆确定的。他想即便是太祖光临,也会选择这里。 天色已暗,同行的所有人都撤离到离山体百丈之外。大家决定明晨开始炸山。修二爷估算了山体的高度和厚度,他决定一天炸两回,包括清理,最快也得两天的时间。 与炸山这件事相比,莫老太爷更关心的是,自己如何才能回到二百年后。如果这事不解决,山口一旦被炸开,他无法想像大山里同时出现两个太祖的局面。他看到岳掌事在帐蓬的不远处,双手倒背,仰望星空,银色的月光泻在他的身上,像一幅古朴的画卷。而自己竟莫名其妙地走进了这幅画卷。 “孝春学识浅溥,不曾研习过星相。” 莫老太爷很实在,因为他知道,岳家在大山中能深得人心,靠的就是星相这门学问。 “其实我们岳家也是继承先祖的学识,才有幸成为了大山中的掌门。只可惜,当这门学识一旦成为人们口中的常识,人们就不再需要岳家了。” 岳掌事有些伤感。 “太祖不还是岳家的女婿吗,他既是入赘,自也是岳家的人。”莫老太爷安慰道。 “不要这么说!”岳掌事摆摆手,“我岳家不是什么小肚肌肠之人,谁能为大山带来好处,他理所应当成为大掌事。我已经决定,此次大山若能逢凶化吉,我便让我那女婿恢复自由身,重立莫家祠堂。” “重立莫家祠堂?这是为何?”莫老太爷诧异道。 “不瞒你说,你们莫家二十多口人已在上次的屠杀事件中全部遇难。” 啊?莫老太爷胸口一紧,悲愤让他无法说出话来。 “幸好我那女婿在我处,才免于此难。别说他现在是掌事,就算不是,我也要给莫家留一血脉。” 莫老太爷深深向岳掌事躬身一礼。岳掌事所言既解了他心中的疑问,也让他深感敬佩。看来兰兰格格的确与太祖没有什么瓜葛。而太祖对后人所做的约束也是对岳家女子的尊敬。 “我一直犹豫是不是把罗盘交与我这个女婿,现在看来,你们莫家与罗盘的缘份更深。” “你说的那个罗盘,它有什么来历?” 莫老太爷很想搞清楚这个罗盘究竟有何玄机。 “你可能听说了,神址有三件东西,一个是金背开山弓,一个是罗盘……” 莫老太爷苦笑了一下,他想岳掌事真的是太高看他了。其实他只知道罗盘来自神址。 “那还有一样呢?” “将来你若有缘,自会知晓。” 岳掌事卖了个关子。 “这金背开山弓,我倒知道一些它的用途,可这罗盘……”在沉寂了一会儿后,莫老太爷还是忍不住要询问一下。 “其实在你来这之前,我们岳家的各代先祖都未参透。大家只知道他是罗盘大仙为后人留下的确定方向的东西。可上面的神符一定另有深意。” “为何这么说?” “因为岳家先祖传下来三幅画。其中一幅就与这罗盘有关。” “那……我能否看看这三幅画?” “就算你不问,我也要让你看。” 莫老太爷真没想到自己竟有这么大的福份。 “可你还没有回答我问的问题!” 岳掌事回头严肃地看着莫老太爷。 “什么问题?哦——,你说西南方向的星星。” 莫老太爷表现出了慌乱,他感觉出,如果自己想要知道更多岳家的秘密,就必须尊重岳家的学识,他装模作样地看了一会儿天空上的星星。 “这片星星很繁乱。不过有几颗倒是很耀眼,它们好像是个井字。” “对了,那就是井字座,二十八宿之一。” 啊!莫老太爷自己都觉得惊奇,自己就随口一说,却言中了。 “每年每月,这二十八宿都会在天空中轮流出现,……” “一个星宿在天上呆几天?”莫老太爷有点激动,他没想到自己还有辨识星相的能力。为了进一步表现自己的好学,他打断了岳掌事的叙述。 “当令者,主一天。” “当令者,何为当令?” “天知,地知,你知。” 明白了。莫老太爷想起了媳妇儿对经书的定义。 可在当时,莫老太爷没明白,但他知道,不该问的不要问。 “那不对呀,二十八个,这一个月下来也不够分呐。如果一年下来,岂不有许多重复。” “你说的很好,就是有重复,你现在看到的就是重复的星相,不单单是星宿重复,若计入日月,重复的时日更多。” “这能说明什么?” “没见到你之前,我也不曾注意。现在我有了想法,天在重复,地为何不能重复,那么人呢?” “人,你是说,我和太祖,你和……就是重复!?” 岳掌事点点头。 “我们现在进帐子去看看那三张图。” 两人携手走进了帐蓬。由于是临时的居所,帐蓬里除了睡觉的草垫子和一盏忽闪不定的油灯外,没有什么东西。在草垫子上,莫老太爷看到了三张图。 “这图面颇为新鲜,不像是上古传下的图幅。”莫老太爷提出质疑。 “这是我临时摹画的。原图在山里。”岳掌事给出了解释,“本想炸开山口后,让你看原图,只是,如果我的想法是对的,可能时间来不及了。” “为什么?” “等会儿再解释。你先看看这第二张图。” 莫老太爷蹲下身开始细看图幅。图上画的内容很简单,一个高挽发髻的长袍男子正在看地上的一样东西,细细一看,那样东西竟是罗盘。虽然只是草草画来,可莫老太爷还是看出这个罗盘就是他祖上传下的罗盘,因为岳掌事竟把周边的两排符号也画了出来。 “你确定原图上就是这样?” “一点不错,而且从我看到它,到看到你带它来,上面的符号顺序一点没变。” “就是说,这二百年来,没有人动过它。” “不是二百年,是从它出现,一直没有动过。” “那这位穿长袍的,一定是岳家先祖了。” “不错,他就是罗盘大仙。” “罗盘大仙,他是何人?”莫老太爷故意问道,他是想从岳家人口中听到不一样的信息。 “第一代神女。” “神女,那他应是女人啊!?”莫老太爷睁大眼睛,自己没看错,画上的人物虽是侧面,可他长着胡子。 “这个我可以解释:当时神女放弃了大山,留下许多问题,可都被我的这位祖先解决了。大山里的神婆、巫师、巫婆就认为,他是神女转世。” 哦,原来是这样。莫老太爷心中暗道,这一点和传说有点不同。可事情经历时间太久,大家的说法会有区别,只要大体相同也就说得过去了。 “可祖先毕竟不是神女转世,他临终时,想要把真相公布于众,可,唉,你知道,有些事,时机不到,是不能说的。” 莫老太爷点了点头。他想,这种事,只有经历,才能理解。 “可这位罗盘大仙还是为山民做出了功绩,你们岳家的星相学识让大山里的人学会了很多。” “这也是罗盘的功劳。你知道吗,这罗盘里藏着很多东西。这三幅图就想告诉后人其中的一种东西。” 哦?莫老太爷将信将疑地把目光落到了第一幅图中。这幅图中的罗盘大仙的姿势与第二幅稍有不同,他不是低头看,而是仰望,就像他刚刚见到的岳掌事那样。起初莫老太爷以为他在仰望星辰,可随着他的目光细看,却没有星星,想必是纸面太小,无法画出所望星宿。 “他在望什么?” “歌谣!” 在岳掌事的提醒下,莫老太爷才注意到,在纸面的右上方,写了一段文字,字体很小,但却清晰可辨:改邑不改井,旧井新主名。旧主离别意,不胜甃者情。 “这是什么意思?” “我现在也说不准,不过,你可以把它记下来。” 莫老太爷心中不屑,这岳掌事越来越小瞧自己了,以我的才学,那么多艰涩难懂的诗都能理解,难道还在乎这小小的一首歌谣。可自己心中默念了几遍,还是摸不着歌谣的边际。莫老太爷只能放弃而转向第三幅图。这幅图比上两幅更简单,上面只画了一个人的背影,莫老太爷认定背影就是那个罗盘大仙。可让莫老太爷惊奇的是,这个背影在动,最后这位罗盘大仙竟从画中消失了。莫老太爷眨眨眼睛,背影又恢复了原状。他暗自责怪,自己这不是耍自己吗,一定是看的时间久了,出现了幻觉。可奇怪的是,过了一会儿,这个幻觉又出现了。莫老太爷开始不断地眨眼睛,幻觉也在不断地出现。经过了多次的努力后,莫老太终于改变了自己的想法。岳掌事的画艺太神奇了,他竟能把画中的人物画活了。 喜相逢八 陈布尔真不知道有关他大爷的消息。辍学在家那段日子里,通过村民的闲言碎语,陈布尔倒是把以往发生的事情归拢了一下,他觉得都是些老掉牙的传言。陈布尔不太看重这些传言,就像村里传言:村长疯了,可只过了三天,村长就在村民全体大会上攻破了这一传言。他还正重的宣布,以后谁也不许再提这些陈年往事,“……这既有损人的声誉,也有损水神峪村的名誉……” 原来表哥一直在被这件事困扰着。陈布尔开始同情表哥了。即便真的是钻玉米地生的又咋样!陈布尔不仅没有厌恶父母年轻时的放浪行为,而且还真希望表哥是他的亲哥。在农村,钻玉米地很正常。农村可不像城里那么讲究,什么花前月下,杨柳依依的。农村只有玉米地和秫杆垛。 哎呀!陈布尔被自己的这种想法下了一跳。这种有伤风化的事情怎么会堂而皇之地进入到自己的大脑,难道说自己在不知不觉中被大表哥的言谈举止影响了?可当初自己是最反感那种言谈的。 “我说你们连这么肤浅的问题都不知道,还自称是城里人,我看还是再回农村打两年基础再回来做人吧。” 在某一天的午休时刻,大表哥又开始了他的高谈阔论。对手是四个人,由于他们说话的腔调如出一辙,陈布尔在暗中称他们为阴阳怪气四小豪杰。 “你知道?不妨说来听听!”四杰之一“长头发”首先发难。 “男女钻玉米地,就和城里逛公园一样。能干啥?拍手——呗。” 拍手?这个回答很让大伙失望。但不甘心的人突然想到这可能是大表哥使的障眼法,便又问道:“怎么个拍法?” “你小时候没玩过?你拍一,我拍一……”大表哥边说还边做动作。 “然后呢?”四杰之二“尖尖嗓”接茬发问。 “你们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然后……然后拉手呗。” “手都没拉,便去逛公园?”有人提出了疑问。 “我说的拉手,和你说的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大家伙又来了兴趣。 “我说的拉手,是拉两只手,然后转圈。” “转圈?为啥转圈?” “我问你,你为啥喝酒?” “喝酒头晕,然后……”。 “这不就得了。” “再然后呢?”有人好像猜出了点什么。 在座诸人一下子被调动了起来。陈布尔的身上也燥热了起来。但没有了然后,因为泼冷水的来了。 “叫你流氓一点都不屈!”卞师付略带埋怨地说。他的年龄要大一些,便对大表哥展开了批评。 大表哥“嘿嘿”笑了笑,说道:“不过是逗兄弟们高兴,但我跟你们说……”大表哥意犹未尽地说,“这玉米地可不能乱钻。前几天,我就钻出了事。” 看着大伙把目光重新投向他,为了达到更佳的效果,大表哥卖了个关子…… 一条黑影从玉米地里窜了出来,陈布尔“啪”地打开了车灯。 “别开灯!是我。”陈布尔听出了是连复涛的声音。 在车灯前,连复涛光着上身,右手拎着衣服挡在头顶。他极力遮挡着灯光的照射。他的左手停在腰间,好像为了防止裤子下滑。 陈布尔没关灯,他跳下车,冲到连复涛跟前,“表哥,你……” 他想说很多话,却又不知先说哪句。 “你这方便一下,怎么用这么长时间?”陈布尔小声嘀咕道。 “咋地,你没在农村呆过,这黑灯下火的,迷了方向。” 连复涛瞪了陈布尔一眼,把右手中的衣服扔给了他,双手开始整理裤带,下身收拾好后,又把刚扔给陈布尔的t恤套进脖颈中,一切拾掇干净后,才走向汽车。 “上车!” 陈布尔没有动,他呆呆地望着表哥干净利落地整理装束,心里却产生了恐惧。 “莫非表哥真像大表哥故事中所讲的那样,被蜘蛛精缠上了。” 陈布尔并未完整地听到大表哥所讲的故事。因为在故事进行当中,修师傅把他叫了出去。当他重新返回到屋内时,看到的却是四小豪杰中的一位夸张的举动,他一只脚踩在长凳上,双手伸出大拇指,狠狠地说:“仗义疏财!” “怜香惜玉!”第二个接荐道。他的声音尖细,禁不住让人浑身发冷。 “风流但不下流!”第三位不甘落后。 话音落地了。人们的眼光一起投向第四位。 “呃——,处……楚留香!”第四位在困窘中蹦出的不是一个词儿,而是一个家喻户晓的名字。 “楚留香,哈哈哈……”也许是第四个人总结的发言让人出乎意料,或是着实说到了人们的心坎上。修理工们开始大笑,并在大笑中,一哄而散。只有大表哥站在原处,喃喃自语:“谁是楚留香?” 陈布尔记起,刚才他离开时,听到大表哥正讲到,“……我一转身,妈呀!我身后站着个蜘蛛精,可我也不是唐僧啊……”可后来怎么扯到楚留香身上了?更让陈布尔不解的是,大表哥竟向他打听楚留香是谁。 在接下来的两三天里,大伙仍不知疲倦地议论着大表哥的故事。一部分人认为,大表哥是想当唐僧想疯了,编个故事自娱自乐;也有人认为,一切确实发生过,只是那个蜘蛛精……。因为他们中有的也去过那片玉米地,那里确有很多块空地,空地上方确实被许多蜘蛛网封锁着,于是他们就想当然地认为一定有蜘蛛精出没。只是如果让他们碰上,他们是绝不会像大表哥那样,让自己的钱白扔掉的。至少得弄一个蜘蛛丝网的纱窗,镶在自家的窗户上挡挡蚊虫。因为就算蜘蛛精是妖怪,可这里是人世间,等价交换才是人类生存的基本准则。 故事总会比人更能让人难忘。大表哥讲的这个故事,一定很有哲理,至少陈布尔这么认为。 自从讲了这个故事后,大表哥一连十多天没来上班,修理工们却对此表现得很漠然。可大表哥留下的故事,却不厌其烦地在他们的嘴中不断地出现,到后来,竟演变出很多个版本。甚至有的修理工为了慰籍一下自己的心灵,竟把主人公改为自己,并开始学大表哥的样子表现出仗义疏财、怜香惜玉、风流但不下流的“处处”留香的本性。这让听到他们讲述的陈布尔瞠目结舌。他突然发现了大表哥流氓背后的魅力。一个流氓讲的流氓故事,竟影响了周围那么多人。原来男人的骨子里都有侠义二字的。当身处同一个身份的大表哥表现出了侠义,周围的人也看到了希望。这比那些可敬,但不可及的社会典范的说教更实际。因为大表哥更真实,他不说教,他以身试验,并在节骨眼上,表现出了人性的光辉。 也许就是因为这个故事的流传,才让自己改变了对大表哥的流氓看法。陈布尔开始确认这个想法。如果真是这样,那大表哥应成为人们景仰的目标。可修理工们似乎忘记了大表哥这个人。 当大表哥把一摞子书摔到休息室里那张长桌上,并正重其事地声称,以后谁也不许再叫他那个不光彩的绰号时,人们才发觉,已经有好多天没见到他的身影了。 “他奶奶的,同时和几个女人相好的男人都不是流氓,凭啥管我叫流氓。以后谁要再叫我流氓,我就割了他的舌头。” 陈布尔瞥了一眼那些被摔在桌子上的书,他明白了大表哥这几天失踪的原因。看来在他的提示下,大表哥终于在私人租书屋里找到了描述楚留香的书,并且他还不知疲倦地昼夜苦读,就像当初自己在高中时一样,只不过自己是从罗凤俊的书包中偷书苦读,大表哥是花钱租书苦读。今天他就是来向大家展示他苦读后的最终感想的。 “那我们叫你什么呀?” 望着大表哥略显疲倦的面孔和深陷的眼窝,人们面面相觑。几分钟后,终于有人发问了。 “叫我名字!”大表哥不容反驳地说。 名字?在场众人全被难住了。人们猛然发现,由于时间的久远,己无人记得他的名字了。 “那你叫啥呀?” “陈——香——帅——” “叫啥?”四小豪杰齐声惊异地问道。 大表哥掏出刚发的工资条,“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 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本以为大表哥看书看魔障了的众人,发出了阵阵惊呼。大表哥的名字竟是鼎鼎大名的楚留香,楚少侠的雅号。绝对真实!尽管那张工资条皱皱巴巴,可陈香帅三个字清晰可辨。 大表哥的称呼得到了更正。人们开始叫他大香帅。这种叫法既保留了原来称呼的暧昧,又让大表哥那文雅的名字得以崭露头角。 陈布尔对大香帅这个名字也十分认可,尽管这个名字证实了他心中的疑惑——看来村里的传闻绝不是空穴来风,父母的结合是有些过分。可那又怎样,它只不过改变了一下传统,似乎并没有对水神峪村的历史发生太大的改变。 陈布尔也开始直呼大香帅这个名字了。他是下意识的,可当他正视这种叫法后,却发现这个称呼解决了自己长期以来的烦脑。大香帅把大表哥和堂哥的两个身份统一了。陈布尔不用再去思考上一代的事情了。 这个称呼还解决了一个现实问题,就是陈布尔敢当众叫或说出大表哥这个人了。 自从陈布尔来到修理厂,他一直不敢提“大表哥”这三个字,因为它会给陈布尔带来大量的嘲讽和不屑。陈布尔知道修理工们对他有看法,他们中的大多数人认为陈布尔是借大表哥的光,或者说借大表哥的威名显摆自己。因为“大表哥”在这里代表的不是称呼,而是两个人之间的关系。陈布尔一旦说出“大表哥”,修理工们马上会回应:叫什么叫,知道你有个说话算的大表哥。这里可是凭本事吃饭,有大表哥在,你也得干活。 陈布尔不怕干活。可活干了,还让人骂,就有点不值了。陈布尔知道,修理工误会了他,为了不造成误会,陈布尔就闭口不提“大表哥”三个字。长此以往,陈布尔感到很压抑。大香帅的称呼一下子解除了陈布尔的这种压抑。 大香帅这个称呼实在是太有魅力了,就连大表哥都为它着了迷。它让大表哥忘记了陈布尔原本是他的小表弟。当陈布尔高声喊出“大香帅,帮我启动下车”时,大表哥没有表现出一丝的不满。这让陈布尔有了如鱼得水的感觉,他想用不了多久,修理工们就会重新认识他,他为大表哥争脸的时候到了。 修理工们最忌讳的就是干活时被人指指点点,尤其是已然成手的大工。四小豪杰中有三位就是这样的人。陈布尔虽然跟着修师付学,可修师付身体不太好,经常不来上班,陈布尔就只能自己琢磨着干。按说陈布尔最需要被人指点,他也不怕人指点。可该指点他的四小豪杰很懂规矩,他们只在边上看,从不指点陈布尔。大香帅大小是个官儿,虽不修车,整天也忙个不停,根本无暇顾及陈布尔。所以刚开始的那段时间,陈布尔的确很艰难。但陈布尔不懒,他经常帮别人干活。时间一长,就算无人指点,他也成手了。修理工眼里不揉沙子。谁干活麻利,谁偷懒耍滑,大家心里都装着呢。陈布尔的低调表现已赢得了很多人的好感,包括那位很少到修理组来的女材料管理员。 按修理工们的理解,那个相貌娇好的材料管理员应是大香帅的囊中之物。可两三年过去了,却没有传来二人成婚的消息。这不免让一些适龄的修理工有了跃跃欲试的想法。 “兔子不吃窝边草,这大香帅有点尿性”。 四小豪杰首先对大香帅的人品做了赞扬,接下来他们就开始探讨材料管理员的品位。他们参考的人物就是大香帅。按原来的绰号分析,大香帅的品质应该很恶劣,可他的行为表现得却有那么点儿高尚的味道,参考人物的亦正亦斜,让四小豪杰叫不准材料管理员的择偶标准。可当她亲自来到修理坑边指点陈布尔时,人们隐约感到,参考人物应该予以更换。大香帅分析不明白,陈布尔却可以分析的很清白——材料管理员喜欢勤劳肯干型的男人。这无疑给修理工们打了一针兴奋剂。如果自己也勤劳肯干,没准也会得到材料管理员的指点。接下来又传来一个好消息,大香帅调走了。据说还是主动要求调走的。人往高处走,这本无可非议,可传闻接踵而来。 “大香帅是被管理员给踹了,伤心欲绝,只能离开!” “管理员为什么踹他?那个小表弟也不怎么地呀!” “不是因为小表弟,是因为女人。那个玉米地里的蜘蛛精变成女人来报恩来了。” “这是好事啊!” “好事?等你被蜘蛛网包住,变成木乃伊,你还说是好事?” “这么说,大香帅调走是为了躲避那个女蜘蛛精?” “可我听说,大香帅是因为喜欢上了“大辫子”才想方设法调到小车队的。” “什么大辫子,是波浪卷吧!可我听说她可是有丈夫的。” “大香帅不是也有过媳妇儿吗!” “那……那个大女人和他丈夫还在一块过吗?” “这年头,谁还能分清这个……” “一定是管理员知道大香帅脚踏三只船才踹得他。” “什么三只船,西游记中,蜘蛛精可有七个。” “你们说的不是一个人吗?” 多种议论交织渗透,最终汇集为:大香帅为了女人调到小车队。这是一个毫无意义的结论,离开了女人,谁还能在这个世界上生存。 大先生二十四 当太阳光通过窗棂照在莫老太爷所躺的土炕上时,他才从睡梦中醒来。 媳妇儿已不在身边,窗外却传来岳母的声音。 “看来,我得让山外的人送些野物,好好给莫大夫补补身子。他昨晚没少折腾你吧?” 声音细小而琐碎,莫老太爷却听了个正着,他正在猜测岳母在和谁说话,门一开,媳妇儿红着脸走了进来。 “眼睛都睁开了,还不下炕,难道你真的要长辈侍候小辈不成?” 莫老太爷笑了笑,却猛地伸手抓住了媳妇儿的手。 “干什么,昨晚还没疯够,起来还疯!” 莫老太爷一愣,问道:“昨晚我疯什么了?” “什么改呀,新的,旧的,……” “啊!我说出来了?” 媳妇儿突然哭了起来。 “还说要和人离别。” 这下莫老太爷可懵了。 “不是,不是说咱俩儿。” 瞧着莫老太爷哭丧个脸,媳妇儿反倒气乐了。 “还不快起来,一会儿和你岳父去后院挑水。” 哦,莫老太爷应了一声,脑子里却迅速地回忆了一下。没忘,看来这二百年前的事情真想起来了。可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如果是岳掌事带自己回来,为什么连家会有这首歌谣?这连家究竟做了什么,整得后辈人一直在那片荒地挖坑?岳掌事追罗盘大仙,结果又怎样? “你又想什么呢?” 媳妇儿见莫老太爷光答应却不动窝儿,又生起气来。 “好,好,我马上去打水。” 莫老太爷忙陪起笑脸,他穿好衣裳,冲出屋子。 水缸的位置,莫老太爷昨晚已经知晓了。他同时还看见缸边有两个木水桶。只是扁担不知放在哪里。莫老太爷在原地转了几圈儿,没有发现扁担,却发现水缸里自己的倒影——微微显露的胡茬和蓬松的发髻,他这才注意到,水缸已经满了。 看来岳父是一个和岳母一样勒快的人。莫老太爷心中感到很无趣儿。 莫老太爷很想完成媳妇儿交给他的这项任务,第一,自然是为了讨好媳妇儿,并为昨晚折腾一宿的梦话,向她表示歉疚;第二个原因,却是莫老太爷内心的私秘,他很想去看看神址中的那口龙井。 水没挑成,却吃上了香香的饭菜,莫老太爷的心里多少有点过意不去。他一边吃饭,一边用眼睛扫视三个人的表情,——岳父、岳母、媳妇儿。 “三个人?应该是四个人呐!”不知为什么莫老太爷小声嘟哝了一句。 “你傻了,算你不就是四个人吗。”媳妇儿小声提醒道。 “不对,没有我,也应是四个人。” “你说的是岳掌事吧。”岳父接过了话茬,“他昨晚就走了。” “走了?为什么不说一声!”莫老太爷语气中略显失望。 “这事儿,我也奇怪。按理,掌事们从不单独上山的,除非有什么大事,那也是几大掌事一起来啊。可这岳掌事这次不知为什么,不只独自来,而且我连他啥时上的山都不知道。今天我去叫他吃饭,屋里却没了人,我想昨晚可能下山了。” 岳父继续着他的解释,莫老太爷却从话中听出了点门道儿,原本失落的心情重新又被激发。 “也许他出去走走,迷了路。” 媳妇儿提出一个现实问题。 “这几天他也没怎么离开过长房子啊!” 岳父否定了媳妇儿的假设。 “那他在里边干什么?”莫老太爷终于问出了想问的问题。 “好像就是看那些卷轴,就像莫磬大仙刚来的时候那样。” “莫不是这岳掌事也升仙了吧?” 岳母突然插了一句。三人都听出,这是在开玩笑。 “我看我们还是找找吧!”莫老太爷煞有介事地说。 “也成,吃完饭,我们找找。” 岳父竟爽快地答应了莫老太爷看似可笑的提议。 莫老太爷越来越相信自己的判断,这个岳掌事不是山下的那个岳掌事,他应是二百年前的那个岳掌事,可他来这里干什么?关键是他怎么来的?又回到了那个老问题上,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如果自己能回来,那岳掌事就能来到二百年后。可自己的记忆里怎么就没有这一段呢。卷轴?卷轴是什么东西?莫非就是梦境中所说的第三样东西?也许就是一些画。岳掌事一定勘破了那三幅画的秘密。看来,我得去看看这些卷轴。 “这周边的房子都是空房,如果要搜,就去后院看看吧。” 岳父提出了自己的观点。他的这个提议无意间否了莫老太爷看卷轴的打算, “那就去后院找找,你们仨去,我在这里等。” 岳母进一步肯定的岳父的想法。 去后院,也行。莫老太爷心中无奈地表示了同意。至少可以先看看龙井。 神址中的最后一个院落显得有些荒凉。按照设置,两个院落之间也是有院墙的。莫老太爷倒是看到了院墙的痕迹,不过它是一段残垣断壁。她贮立在齐腰深的茅草中,就像一位荒野中等待丈夫归来的妇人。莫老太爷不免心生落寞,看来这段残垣是素女们向上天表明心迹的征象,她一定经历了神址全部的春夏秋冬。 没有了院墙的阻隔,两处院落合二为一,便显得极为宽广。茅草覆盖了大片的空地,向远处看,隐约中还有房舍,只是被一些不太密集的树木挡遮着。 “看来这后院应是素女们娱戏之地。”莫老太爷心中暗道。 “这里为何如此荒凉,”媳妇儿发出了感慨,“如果没有路,我们就回去吧。” “别急着回去,你应该去看看,那里是可以许愿的。”岳父和颜悦色地阻止道。 茅草中有一条土道,这条土道只有一人多宽,如果不是熟悉它的人,很难找到它的起始端。岳父带着小夫妻一边走,一边用目光搜寻庭院的剩余部分。他们也只能这样了。 “如果岳掌事和我们藏猫猫,那他一定赢了。”莫老太爷内心自我调笑着。 穿过茅草地,那片被遮挡的房舍变得清晰起来。岳父带着小夫妻来到了一座门楼前。 “着水庵。为什么是庵?” 媳妇儿最先念出了门楼上方牌匾上的字。 莫老太爷没有回答,因为他注意的是水。 这么说龙井应该在这里。莫老太爷心中默念道。 因为着水庵是院落的最后一部分,庵里相对于外面要小一些,庵里的景物自然也就好找一些。莫老太爷很轻松地找到了那口龙井。他暗自松了口气,他想先不与媳妇儿说出它的秘密。也许在这里住一阵子,更符合她的心情。 庵里除了一处殿舍外,旁边还有几处房舍。除了一处房舍上着锁。其它的几处都是空房。 “我挨间看看,你们俩就别进去了,里边灰尘大。” 岳父很了解房屋的空置时间,他向小夫妻提出了很好的建议。 莫老太爷确实没心情查看这些空房。他想媳妇儿可能也没有这个心情。殿舍的门是开着的,两个人不约而同走了进去,他们看到了一塑神像, “怎么是个男的?”媳妇儿略为惊讶地说道。 莫老太爷也惊讶了一下,不过,很快,他就自我解答了这个问题。这个人一定是罗盘大仙。 莫老太爷故作深沉地望了一眼媳妇儿,反问道:“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没想到媳妇儿并没有投来探询的目光。相反,她还马上为莫老太爷做起了解释。 “山外的观世音就是男身。” 莫老太爷呆呆地看着媳妇儿。 “山外也有大仙。” “那不是大仙,那是菩萨。” “他也会看星相。” “星相,那是什么本事,菩萨可以救苦救难。” “他能打败鬼神。” “鬼神,你说的是鬼还是神。” 莫老太爷发现不能再问下去了。自己的媳妇儿不知道神女的传说,就像自己不知道什么是菩萨。不过,这样也好,这就证明她不是神女,她不会升仙,她会永远做自己的媳妇儿。 两个人绕过第一道殿,来到了后殿。莫老太爷又愣住了。因为这里所供俸的是三个人合在一起的塑像。从她们轻盈的姿态上,不难看出,那是三位女性。 “怎么是三位。”媳妇儿又轻轻地发出了疑问,却没有等到应有的回答。 看来传说中是对的,此时莫老太爷陷入了沉思,这三位就是神女的三位姐姐了。她们为了唤醒神女,修建了这座神址,她们坚信,神女虽然化为了凡人,但终究有一天她会来到神址中,领悟出三位姐姐的苦心,重返仙界。可是,这雕像有点怪,既然是供给人看的,自然要端端正正,可为什么要做成这个样子。 三女神的雕像的确超出了莫老太爷的想像,她们戎装打扮,中间的女神双手扣着一张弓,弓上无箭。两边的女神手中却各拿着一只箭。这是什么意思。 看样子她们在打猎,这也能说得过去。只是……,莫老太爷开始了自己的分析。 如果三女神想要唤醒神女,那就应在前殿安放神女的雕像。罗盘大仙虽为第一代神女,他在后殿更合理一些。难道是后期岳家的人动了心思?他们只是想突显罗盘大仙对大山的贡献?可为啥要保留三女神的雕像?这能代表什么呀? 莫老太爷胡乱想着。他绕着雕像转了一圈,发现这三位神女的侧影特别的熟悉,就像那八女亭中的沐浴女子的侧影,也是来自媳妇儿的侧影。 不好,莫老太爷担心起来。 “我们出去吧,岳父还在外面。”莫老太爷开始寻找离开的借口。 这次轮到媳妇儿凝思不动了。 莫老太爷的内心慌张到了极点。 “难道这就是你说的神女?可神女怎么会是三个人?” 凝思良久的媳妇儿最终还是说话了。 莫老太爷内心翻腾起来,要是把自己知道的告诉媳妇儿,那一定是疯了。可也得想个办法啊。 莫磬大仙,我感谢你,你准许我们上山,我也知道传说中的神女并非三位。但我现在要说谎了,为了今后还有云梯漫步,为了能和媳妇儿手牵手用心交谈,也为了我们莫家能延绵子孙。难道这不是你让我们进入神址的目的吗? 莫老太爷在心中暗暗祷告后,便说出了他自编的理由,只是说着说着,他自己都被感动了。 “当然是三位了,……”莫老太爷故作神密地说。 媳妇儿两眼露出期盼的目光。 看来今天自己是躲不掉了,那就继续编吧。莫老太爷心中暗道。 “一位是天作之合,一位是百年好合,……” 莫老太爷故意沉吟了一下。 “还有呢?” 媳妇儿果然上当了,她仰着脸等待着第三个答案,没想到她等来的却是一个款款的拥抱。 “第三位是早生贵子。”莫老太爷呢喃道。 两个人的脸都红了,但他们的身体却没有分开。 喜相逢九 大香帅离开修理厂,陈布尔事先就知道了。但不是大香帅特意告诉他的。 “哎!哎!” 正在地沟里修车的陈布尔听到一个女性的呼唤声,声音很轻。陈布尔一下子就听出是在唤他。 现在是午休时间,修理工们都躲在休息室听大香帅那个老掉牙的不知第几个版本的故事,地沟里就他一个人,而那个声音叫得又那么轻。所以一定是在唤他。 陈布尔迟疑了一下。他想确定一下自己听没听错。 “哎!哎!陈布尔,你是不是叫陈布尔。”声音变得急促起来。 陈布尔不能再等下去了。他向声音的方向走了两步,于是看到了一个披着长发的女子。陈布尔禁不住呆了一下。 真是个女人!自己来了这么长时间,还是第一次近距离和一个女人对话,而且这个女人既年轻又漂亮。陈布尔没见过什么大场面,可漂亮女人他是见过的。但这个女子还是让他呆愣了一下。 “我是这的管理员,你能不能帮我个忙?”女子见到了陈布尔的真面目也愣了一下。但她还是红着脸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管理员?陈布尔不知如何回答。他只能用目光继续探询。 “大香帅,他说他是你大表哥。”女子有点慌,看来她也不知如何解释才能更清楚些。 啊,找大表哥的!陈布尔心中合计起来。她莫不是大表哥原来的那个媳妇儿。那就是自己的大表嫂哇。不对,这个大表嫂有点年轻吧。自己瞎合计什么,她不是说自己是管理员吗。那就是公事儿。 “那你找我有啥事儿?”陈布尔终于想明白了。 “你能不能帮我把这个月的消耗表做了!?” “做表?我…我正修车呢!” “晚上,你不是住这吗?” “啥?”陈布尔有点愤怒,自己上班时间受人欺负也就罢了,怎么下班也让人惦记上了。 “我只会修车,要是,要是,有什么急活,我可以加班。” 虽然陈布尔很恼火,可他也不敢发出来,何况对方还是漂亮姑娘。 “是你大表哥让我找的你。” “他又不修车,做表你找他呗。” “可他……明天就走了。你就帮我这一次,下个月我自己做。” 哦,陈布尔明白了, “我,其实,我,你们修理工写的那些单子我有点看不懂。你帮我一回,……下个月我对照你的做。” 女子还在小声嘟哝着,她在尽力说服陈布尔,陈布尔却已转移了思绪。“我大表哥去哪儿啦?” “他没跟你说,他调到总厂去了。他让我来找你,说你能帮我。” 女子试图还要说下去。 陈布尔心却乱起来。为了尽快打发走女子,他胡乱地应道: “好吧,我下班去找你。” “好!”女子很高兴,她用手指了指远处的一排红砖房,“你没去过那里吧。下班我在库房等你。” 女子说完,轻快地小跑着离去了。 陈布尔望着那排未知的房舍。哦,那里就是库房,大表哥可经常去那里,也许除了自己,修理工们都去过那里。难怪一到领取备件,大家伙便你争我夺,原来那里有个这么漂亮的妹妹。 “也许是姐姐吧。”陈布尔自嘲地自我更正道。 陈布尔终于去了趟那排红房子,他是在下班后去的,没有人跟他争。管理员对陈布尔的到来非常的感激,为了表达谢意,她还在办公室陪陈布尔呆了半个多小时。如果不是陈布尔执意让她走,她可能会陪陈布尔呆到深夜。 当然,这是陈布尔内心的猜想,他的实际行动却和“猜想”背道而驰。他劝管理员趁着天没黑赶紧走。管理员就听了他的话,骑上她那辆迷你自行车走了。陈布尔有点懊恼,不是因为他对管理员有什么想法,而是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这事儿要是让修理工们知道了,他们一定得笑话死他。 管它呢!陈布尔开始了自我安慰。笑话就笑话吧,不过也就是三两天的事儿,新鲜劲儿过了,他们也就消停了。……可自己为什么不向好处想呢,也许那些有侠义情怀的修理工会像赞许大表哥一样的赞许他呢。他们会说,嗯,真是有其大表哥,就有其小表弟,尿性,够尿性。 陈布尔帮助管理员的原因很多,最直接的原因自然是大表哥的托付。陈布尔曾试图分析管理员和大表哥之间的关系。这不是陈布尔多想,而是做消耗表这种工作的确不该大表哥或陈布尔做。可按照管理员来的时间算,大表哥已经替她做了两年多了,——这期间,除了做表,可能还有其它的工作。一个男人能这么尽心尽力地帮一个女人做事,图什么呢? 陈布尔不太相信修理工们的传言。可他又不得不相信。因为他很关心自己的这个大表哥,尽管这个大表哥从没把他当回事儿。 大表哥离开了修理厂,可他的传说一刻也没有离开,当过往中的玉米地里的蜘蛛精和管理员被说旧了以后,修理工们又开辟了新的传说。 “听说没,大香帅为了那个女人,差点儿把那个丈夫给劈了。” 那个女人,可能是大辫子、波浪卷、大女人的合称,陈布尔内心做着说明。 “听说没,大香帅让人给拘了!” 拘了,那是什么意思,陈布尔心惊肉跳着。 “听说没,大香帅和那个女人私奔了。” 私奔,这个词,陈布尔听明白了。私奔好啊,它一定比“拘了”好。修理工们细细咀嚼着这些传闻背后的故事,并断定今后可能再也见不到大香帅了。陈布尔也是这么想的。 “那个什么尔,你去把地沟清理了!”徐猴子暂时顶替了大香帅的位置。为了显示自己手中的权力,他首先拿陈布尔开刀。 “什么尔,修师付不是让你研气门吗,你可得抓紧,我可等着装车呐。”四小豪杰中的长头发出来打横了。类似这种情况,在最近一段时间经常发生。最遭罪的就属陈布尔了。要说干活,陈布尔并不怕,他最担心的就是出现这种左右为难的事。徐猴子是迟师付任命的,按理他应服从。可他也不想得罪大多数修理工的代表——四小豪杰。火药味越来越浓,爆炸的时间就在陈布尔的选择上。 “什么尔,你今天帮我捋线!”一直躺在长条椅上的卞师付终于又看不下去了。他也模仿着两个先前发言者的口气向陈布尔下了命令。陈布尔暗自松了一口气。 徐猴子和长头发对看了一眼,谁都没有再坚持。因为不论战局多么紧张,修、卞二位师付的面子还是要给的,这是修理厂的传统,谁先违反它,谁就会失去民心。 卞师傅出手帮助陈布尔并不是一时的义气冲动,他一直在寻找能取代徐猴子的人选。他对徐猴子已非常的失望,他发现他的这个徒弟终于暴露出了最原始的目的——他崇尚的是权术而不是技术。 汽车电器的工作看起来轻松而简单,可脑袋不灵光的人学起来还真麻烦。也许只是一个莽撞的疏漏,引起的将是一起熊熊燃烧的大火。徐猴子的脑袋很灵光,可他的心思已发生了转变,这不能不让卞师傅担心自己的手艺后继无人。他曾在酒桌上向修师付唉叹。 “我看布尔这孩子不错。眼里手里都有活。”修师付向这位共事了三十多年的老伙计举荐道。 修师付的话正对了卞师付的心思,但一切也得讲个缘份。 修理电器的基础一定是机械修理。这个道理大家都懂。机修工转为电器工上手是很容易的,可如果想学通,还得有学问做后盾。陈布尔毕竟上了一年多的高中,所以他对电器原理这块儿的理解强于所有的修理工。 卞师傅最初看重陈布尔是因为他的扎实肯干,他并不知道陈布尔的学历水平。根据以往的经验,修理工的学历一般都不会太高,有个初中毕业水平的人都不太可能来这里做修理工。这不是卞师傅一个人的看法,而是当时整个社会的看法。 修理工作既苦又累,如果把它作为一生的职业,未免会让自己的人生太惨淡了。可它对于一个没有文化的农村孩子来讲,还算得上一个好工作。城里人有公家养着,就算靠不上公家,也可在企事业单位托个关系,找个门路掏弄到轻俏的活计。农村人除了种地好像就只有种地了。虽然土地划分到了个人,可吃苦受累是拖不开的。 陈布尔干了两年多的机修,苦确实没少吃,可本事也学成了。汽车结构说起来就那么几大块,再修也修不出什么花样。可当他一接触到电器,他的脑袋一下子活泛起来。原来汽车的精髓在这儿呀! 当陈布尔捋清了汽车上的几根大线后,他开始偿试着用不同颜色的金属线在汽车上增加东西,电风扇,收音机,修饰灯。当然,这些操作得让卞师付认可,为此,陈布尔把自己的设计方案描绘在了纸上,他觉得这样做更保险,卞师付看起来也更方便。 “这电器活说起来就一句话,掐头去尾中间有鬼。……”看着陈布尔亲手画的布线图,卞师付也道出了他多年领悟出的真谛。看来他这次是选对了人,这个陈布尔真有点与众不同的劲儿,他不仅学着捋线,还在空闲时间,发明了一套记录的方法——把车上的电路用笔和纸表达了出来。真是孺子可教。看来过不了多久,自己便可放心地回家养老了。 陈布尔的进步自然引来了很多人的忌妒,可大多数人还是能调整自己的心情的,毕竟陈布尔帮他们干了不少的脏活,累活,现在人家苦尽甘来,也符合传统的规矩。 徐猴子对陈布尔取代自己很不满意。原来他是想扫除大香帅在修理厂的余毒,没曾想,这“余毒”反倒夺了他的地盘。可碍着卞师付的面子,他又不好发作。于是他就把心中的邪火撒向了四小豪杰。 “这损耗我们不能担,我们不能替别人背黑锅!” 长头发第一个站出来回怼徐猴子。 “你不承担谁承担,车是你们修的吧,备件是你们领的吧,单子是你们写的吧。”徐猴子瞪着眼睛开始列举四小豪杰的罪证。 “不错,这些都是我们做的,可你这数量不对。”尖尖嗓也开始了反击,“以往损耗由总厂担着,我们就不说啥了。现在由个人担,我们没意见,可领料单得正规,不能你想写啥就写啥。” “我也是按你们的要求写的。” “那可说不好,这名称倒没出什么错,可这一二三四五六七就说不好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做损耗可是大香帅留下来的规矩。” “大香帅那是图色,你是财色双收。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在厂外还有私活。” “胡说!那不是……,好哇,你们四个在这儿等着我呐!想逛我,没门儿!不听我的,是吧,我去找迟师付。”徐猴子恶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起身离去。 四小豪杰仍在气愤中,可其他的修理工却泄了气,原本这场争执与他们没什么关系,他们只想知道厂外的那个修理厂是谁的。 迟师付来了,他宣布了一个消息,损耗由修理厂承担,徐猴子要出门一段时间,这段时间,他的位置由陈布尔担任。 徐猴子走了。大香帅回来了! 大香帅是开着一辆中巴车回来的,没人知道他回来做什么,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不是回来上班的。 除了身形略显瘦削外,大香帅没有太多的变化。打从那辆中巴车上下来,他便与旧日的兄弟们融入到了一块儿。 “徐猴子呢?”在一阵打闹之后,大香帅问。 “出门了。” “去哪了?” “广州。” “他奶奶的,我要还在这儿,哪轮得上他。……卞师傅呢?” “请假了,都休息好长时间了。” “那电器咋办?” “找他。”大伙把手指向了陈布尔。 “出息了!”大香帅在微愕之后,以一种轻视的口吻说道,“棚灯不亮,那你就给看看吧!” 大香帅还不能接受陈布尔改修电器这个现实,他一边对着陈布尔说,一边又和其他人说笑着进了休息室。 陈布尔目送着这群人进入休息室,他在地上捡了几样工具,上了中巴车。这时他才注意到,在车座中央处还坐着一个女人。准确说,当时陈布尔没把她当作女人,因为她的头发短短的,胸部也没有明显的凸起。 在陈布尔进行维修过程中,那个女人一直在清点着手中的钞票,好像多数几遍,便可增加钞票的数额。 大香帅又回到了车上。在经过充分的交流后,修理工们也各做各的事去了。 “怎么样?”看着陈布尔正在试着已修好的棚灯,大香帅故意地问。 “好了。” “我是问你怎么样!” “挺好。”陈布尔没好气地说。 “前几天,我想在这安个电扇,安一个,坏一个,安一个,坏一个……”大香帅抱憾地说。 “要安就得安俩儿!” “哦?” “你这是柴油车!” 大香帅做恍然大悟状。 “过两天,你给我安!” 陈布尔在大香帅钦佩的目光中下了车。 “等等!”大香帅也下了车,“忘了介绍。这是你花姐。” 陈布尔透过开启的侧门,看到了那个女人抬头冲他笑了笑。那一刻,他才确定,她是个女人。 “那女的姓啥?”当大香帅的中巴车渐渐远离之后,众人围拢上来问道。原来他们早已注意到车上坐着一位女人。 “姓花。”陈布尔信口胡诌。大香帅没有告诉他那个“花”究竟是女人的姓还是名。 “花……花无缺,哈……哈……大香帅和花无缺,精采,精采……”修理工们终于又找到了新的谈资。 陈布尔失眠了,因为那个叫花无缺的女人,竟然在未经许可的条件下,闯入了他的梦乡。一次,两次……陈布尔夜不能寐。他开始想女人了。 就在这时,连复涛出现了。 大先生二十五(1) 神址里的生活宁静而和美,可莫老太爷却不怎么适应。因为每天除了吃饭睡觉,没有什么事可干。神女媳妇儿表现得倒很轻松自在。她每天除了跟岳母淘米洗菜做饭,便去前场院八女亭。石碑已经通过岳母的传话被运抵到了山上。不用猜,石碑自然是从修罗岩运来的。修罗岩的人没有忘记他们这位隐姓埋名的修家女子,他们还为她送来了最合手的刻石刀具。 莫老太爷也跟着媳妇儿一起去刻石,可他真帮不上什么忙。每天,他只能站在场院里望着天空发呆。他选择这种打发时间的方式也是不得已,不能让媳妇儿离开自己的视线,万一神女的三个姐姐降临神址,发现自己的媳妇儿与亭中的女子相像,把她带走可就遭了。 这个想法已成了莫老太爷的心病,有时他也会一个亭子一个亭子的游荡,但他却不敢走进亭子。他已经确定,亭子中沐浴的女子就是神女,不知道媳妇儿是否听过这段山里的传说。她不问,莫老太爷自不能说。这件事就像一层窗户纸,它是很脆弱的,也许早晚有一天会捅破,好在媳妇儿自己不知道她的侧影与神女相像这件事。可她能感受到图上的文字,这也让莫老太爷心绪不宁,那种感觉有点像他一看到亭中的女子就心惊肉跳一样。想改变这种心情,只有一种做法,可莫老太爷无法劝说媳妇儿放弃刻碑。 叮叮当当的敲石声不断传入莫老太爷的耳中,此刻它却成了安抚莫老太爷的唯一慰籍。只要这个声音不消失,自己幸福的生活就会延续。要是天上的星星白天也能出来就好了。那样自己就有理由让媳妇儿停下来,两个人一起遥望天空。可就算出来,又能怎样,自己并不懂看星相。就看对了那么一回,还是在二百年前。如果能有一本关于星相的书就好了。 莫老太爷心中想着,目光就停留在了天地阁上。要是晚上能在上面看星星一定很不错,如果是和媳妇儿一起看星星那就更美了。可如果她要问有关星宿的事,就不好办了。它要是学堂里的藏书楼就好了!可藏书楼也没有星相的书啊!还有经书,上次媳妇儿提到它,说它可以警省后人。那是不是莫家留下的君子规啊!不像。君子规只给莫家人恪守,对山里其他人不起作用,所以它一定不是经书。藏书楼里没有经书,人们就不知道自己原本应该怎么做。大山里一直按照神女的神旨做事,可神旨能和经书相符吗?根据媳妇儿所述,人的年龄越大,经历的事越多,就越能领悟经书的意思。看来这经书和神旨真不一样。人们信神旨,但经书却不是让人来信的。你都看不懂,你怎么信它!这么说,经书比神旨强,至少它不会强迫人信它。这么好的东xZ书楼怎么会没有呐?这天地阁里面会有什么呢? “那里你可不能进!” 当岳父听说莫老太爷想要进入天地阁看个究竟,马上面露惶恐之色。“那是神女升天的地方,再说,钥匙在巫师们手里,钥匙凑不齐,他们都进不去。” “我就是随便问问,它里面会不会有书?” “书?应该没有。不过耀星堂里倒是有一种书,不知是不是你要看的。” “耀星堂——那里有书!?”莫老太爷惊喜地问道。 “我也说不好,不过这样东西,莫磬大仙和岳掌事都喜欢看。” “什么东西?” “就是耀星堂里的卷轴。” 对呀!我怎么把这件事忘了。莫老太爷心中暗骂自己混蛋。这阵子总想着百年好合,早生贵子了,却忘了最初的打算。 “可那些东西能随便看吗?” “我想没什么吧,本来我以为只有大仙能看,可上次岳掌事不是也看了吗。” 莫老太爷从岳父的眼神中体会出了另一层意思:你是未来山里的大掌事,岳掌事能看,你当然也看得。 “可进耀星堂不用钥匙吗?” “耀星堂是历代大仙的修身之地,从不上锁的。其实那些神符,除了大仙,谁还能看懂。” “神符?还真有这东西!?” “不可用这种语气说话,如果没有神符指引,整个大山就会灭绝。” “有这么厉害!那神符在哪?” “当然在耀星堂,好像着水庵里也有。” “着水庵,可我上次去没有发现神符哇!” “应该在锁着门的那个房子里。” “着水庵的神符为何锁着?” “这个我却不知。” “那钥匙在哪儿?” “这个,”岳父迟疑了一下,“我也不知。上次岳掌事想看,就没看成。我告诉他这个需要大仙许可。他说神符就是文字,人人都可看,为何要锁,后来就生气走了。” “我也觉得没必要上锁!他要看,你就让他看好了。要是能看懂,那是他有能耐,你藏着掖着有什么用?反正我是看不懂,就算你让我看,我还不稀罕看呢。” 莫老太爷感觉很奇怪,神符可是个神密的东西。可在岳父的眼里,却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不过莫老太爷却向往起来。 媳妇儿还是一如既往地沉浸在八女亭中,莫老太爷也一筹莫展地徘徊于空旷的场院里,只不过他的心中又多了一种牵挂,就是自己何时才能进入耀星堂和着水庵去瞻仰神符。本来,每天和媳妇儿出入月亮门,就可以看到耀星堂,自己只要多走百十来步就可进入耀星堂。可莫老太爷担心万一两人分开后,会出现岔子。所以他只能隐忍不发。他也没有向媳妇儿说明此事, “孝春,岳掌事传话了。” 哦,莫老太略显疑问地看着岳父。 “岳掌事又来了。” “不是,我今天出门取东西,在门口遇见了送东西的人,是他跟我说的。” 莫老太爷原以为,岳父天天出神址也就是在山上转转,拾点干柴,可能还会在山上开垦几块菜地,也许平时吃的蔬菜就是山上菜地里摘来的。反正他也帮不上什么忙,就装做不知道吧。没想到,岳父还能见山下的人。 “哦,什么事?” “岳掌事让我告诉你,莫掌事让你过两天抽空回趟家。” “我们可以回家了?” “不,只你一个人。” 莫老太爷一直认为。自己的婚事不是媒婆促成的,那么按照规矩,是要经历骨肉分离的。现在自己在神址里,借助大仙的庇护与媳妇儿厮守终生已经很不错了,现在父亲竟然让他回家。 “这恐怕不太好吧,我和媳妇儿不是媒婆促成的,我回去会不会坏了规矩。” 莫老太爷想到了莫家的声望。 “啥规矩,你们是天作之合,你媳妇儿是神女派给你的,你现在住在神址,是入赘。那和媒婆没多大关系。” “入赘也得有规矩啊?”莫老太爷一时没划过拐。 “入赘是有规矩,可规矩里没有不让回家这一条哇。新媳妇儿都能回娘家,你回趟家怎么啦。” 入赘,莫老太爷似乎醒悟了它的含义,也就是说它和出嫁还是有区别的。至少彦老爹讲的故事中,没有入赘,那也就没有七年之苦之说了。没想到岳父会想到这个理由。自己一直陷在规矩里,可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看来父亲也想明白了这点,所以才传话让自己回去。 “对了,你不是想去看神符吗,这阵子我白天没时间,今天晚上,我想去耀星堂拾掇拾掇,不如带你去看看神符解解闷儿。” 岳父见莫老太爷低头不语,便换了一个轻松的话题。 晚上看神符!莫老太爷感觉有点新鲜。这看星星得晚上看,这神符如果真是一种文字,晚上看可不太好。可岳父已经解释了原因,虽然有点不靠谱,可就当帮岳父干干活也是好的,至少这也是一个好消息。 大先生二十五(2) 也许是为了让小两口之间多增进点感情,岳父岳母平时是不和莫老太爷二人一起吃晚饭的。岳母做好饭,就会给小夫妻俩送过来。今天却例外了一回,岳父岳母不仅过来一起吃了饭,而且岳母还留下来陪媳妇儿拾掇屋子。有岳母陪着,莫老太爷料想媳妇儿也不会出什么岔子,便准备着去耀星堂。 岳父好像并不着急,他收拾了碗筷,并回了趟自己的住处,等到再回来,天已经擦黑了。 “这天都黑了,怎么去?”莫老太爷等的心急,难免有点生气。 “可以点灯吗。”岳父把准备好的灯拿在了手上。 莫老太爷突然发现自己真是笨,要知道有多余的灯,何必自己空闲了那么多个晚上。 “这还有火把,你拿上!” “还用得着这个吗,晚上路不好走?” 莫老太爷怀疑地看了看岳父,不过瞬间他就想明白了,岳父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路上照得亮堂一点也是应该的。 岳父掌了灯,莫老太爷点燃了火把。两个人在灯火的照耀下走向耀星堂。 莫老太爷每天出入的时候,都会看一眼耀星堂,虽只是一眼,他的内心都会产生瞬间的兴奋。现在自己一直盼着的这一刻就要来了,他反倒觉得没有那么兴奋。莫老太爷对自己的这种不正常的反应感到不解。 两人来到耀星堂,推门而入。房间里的空间过于长,就算灯火齐照,效果也不太好,仍有大半空间处于黑暗中。莫老太爷感觉房间里空空的,如果不是在岳父的指引下,他根本没有注意墙上挂了许多卷轴。在灯光的映照下,他看到了第一副卷轴上的东西,他很失望,卷轴上的东西他在罗盘上都见过。为了进一步证实自己的想法,他又随便看了其它几副卷轴,并找到了他最熟悉的那个代表南方的符号。 自己的判断是对的。没有什么稀奇的东西,卷轴上的符号就是罗盘上的符号,自己在无聊的时候还记了几个,不过这些符号的笔划太复杂,后来自己就放弃了。莫老太爷在卷轴面前来回走了几趟,也找到了自己记过的那两三个符号。 “怎么样?神不神!”岳父一直在身后举着灯,以一种羡慕的语气问道。 莫老太爷苦笑了一下。 “这就是些符号吗!” “可不能这么说,我听岳掌事跟我说。这东西可帮了我们大忙了。” 哦,莫老太爷迟疑地看了岳父一眼。 “岳掌事怎么跟你说的?” “说了很多,让我想想。” 看着岳父的认真劲儿,莫老太爷还真来了兴趣儿。他非常想听听岳掌事的高见。 “像什么,清明前后,种瓜种豆。布谷布谷,下地撒种。” 岳父想了半天,终于想起来了。 “不过还有很多,反正都是告诉我们到什么时候做什么事。” 莫老太爷诧异地看着岳父。 “这些东西,就算岳掌事不说,大家也知道哇!” “那不是这神符先告诉我们的老祖宗,然后一辈辈传下来,你才知道的吗。” 莫老太爷哑口无言了。他心中也同意了这个说法。 “其实岳掌事说了很多,我都没记住。” “他为什么跟你说这些?” “刚开始我是来叫他吃饭,见他双眼紧盯着卷轴,就不想打扰他,然后就听到他小声的咕。就听到了清明啊,下地撒种什么的。我事后问他,他也没瞒我。他跟我说,这卷轴就是一活书,你想知道啥,他就告诉你啥。” “活书?” 莫老太爷睁大眼眼看了看卷轴,还是只有符号。 “你这样,”岳父开始指导莫老太爷,“坐下!” “坐哪?” “草垫上。” 岳父用手指了指莫老太爷的身后。朦胧中还真有个圆圆的垫子。 “让我想想,”岳父又改变了主意,“当时岳掌事是这么坐的。” 岳父来到草垫旁,盘腿坐下去,继续说道:“你去照一下卷轴!” 莫老太爷很听话地接过灯,来到岳父正对着的卷轴边上,高举油灯火把。 岳父双手扶膝,伸直腰板,目光直视卷轴,一动不动。 莫老太爷也一动不动,可他心里却有了一丝歉意。他开始苦笑。岳父这么做完全是为了安慰自己,看来自己也要表现得承情才好。其实也没啥,大不了明天继续望天发呆。 莫老太爷觉得手臂有些麻木。但岳父好像没有放弃的意思。他也只能坚持。 “是不是还得念点什么,”岳父自言自语道,“那就念点什么。” 莫老太爷的手臂有些支持不住了,他也没心情再看岳父的表演了。正因为这样,所以他也没有发现岳父表情的变化,他只想让自己的手臂休息一下。当他把油灯火把从高处撤下时,却听到岳父的高喊:“别撤!有东西,有东西。” 莫老太爷吓了一跳,他慌忙又抬起了手臂。 “什么东西?哪有东西?” “卷轴上,我看到了东西。” 莫老太爷赶紧探身去看。哪有什么东西? “真有!我看到了。” 莫老太爷重新眨了眨眼睛。没有,还是只有神符。但莫老太爷毕竟还是有过一些经历的人,岳父的这种情况并没有让他觉得不正常,他想起了二百年前岳掌事的第三幅画,还有媳妇儿在八女亭的表现。他相信,岳父的确看到了什么。 “你看到了什么,把它读出来!” “它又不是字,怎么读?再说,我也不识字。” 岳父好像被卷轴上的东西吸引住了,他很不耐烦地回答着莫老太爷的问题。 岳父不认字,他看到的不是字,那就是图,也许就是那种活图。那么说二百年前岳掌事所画的那幅活图,也是来自于卷轴了。 莫老太爷本想继续询问,不过看着岳父看的入神,他想自己就别自找没趣了。现在他只能不断更换的手臂来满足岳父的观看。他想自己的付出一定会换来回报的。 莫老太爷眼巴巴的看着岳父,就向一条小狗等待着主人的命令。可等到的却是岳父的一声哈欠。 “唉,竟是些吃饭睡觉的事,也没啥新鲜的,也不知这是那个朝代的人,光着膀子露着腚就出来了。——没想到那个东西也能吃,这我回去得和我老婆子说道说道。” “你老人家究竟看到了什么?” 莫老太爷实在忍不住了。 啊,岳父这时才回过神儿来。 “这东西太多,我也不知怎么说,都是些吃饭睡觉的事,你以后就知道了。” 莫老太爷生气了,自己累死累活地举着油灯,最后就得这么个结果。 “不行,你得给我说说!” 岳父好像也有些过意不去。 “也不急于这个晚上吧,以后我慢慢跟你说。” 莫老太爷想了想,也确实不用急,也许自己在这里要呆上很长时间。想到这,莫老太爷自嘲地笑笑。 “不过刚开始的事我跟你说一说,我一念口诀,就看见很多人在种地,好像应该是清明前后。后来也不知怎地,就拐到吃饭睡觉的那些事上去了。” 岳父似乎显得很无奈,他摇摇头接过灯开始查寻房屋的墙壁,椽梁。 莫老太爷自然知道岳父是在搪塞他。他决定继续留在原地。他也学着岳父坐在了草垫上,可火把顾及不到卷轴上。他重新站起来,手拿火把站在卷轴前。 形式不应是重要的,重要的是岳父说的那句话,那是一句农谚。由于自己的心不在焉,莫老太爷一时想不起来它是什么。 要说农谚,自己以前知道一些,那是在彦家学农活的时候,和彦老爹学过几句,现在也忘得差不多了。后来到祠堂上学,倒是学了一首二十四节气歌,好像头两句是春雨惊春……。莫老太爷声音颤抖地说完了第四个字,后面的他可能已想不起来了,可也不需要了,因为在他的眼前,卷轴上,出现了变化。 “这是真——神符,太神了!”莫老太爷心中吃惊地喊道。 莫老太爷看到了一首民谣诗。 惊蛰之日桃始华, 乌鸦反哺叫春光, 吃梨不忘犁地紧, 莫忘惊雷震醒虫。 这是怎么回事?是自己在做梦,还是这卷轴真的很神奇? 为了证实自己没有思维上的错误,他又看起了第二幅,闪光的字出现了。 鸿雁齐飞已离家, 孩童无忌露脚丫, 菊花开遍迷人眼, 不是气暖是气寒。 莫老太爷呆呆地站在屋中央,想了想。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媳妇儿在八女亭的经历出现在了自己身上?那么说,自己也是神仙?不可能,不可能!冷静,冷静!自己若是神仙,那岳父岂不也是神仙了!——只能说,神符让每个人在它面前都是平等的。每个人都可以获得他想知道的事,比如自己获得的就是节气的知识,这对于大山里的耕种来说,的确重要。自己还想知道什么呐。一时间想不到,即便想到,也得有相应的口诀。 其实莫老太爷现在最想知道的就是岳父所说的口诀。 明天,明天一定要问清楚这件事。 回到住处的莫老太爷没有太多的兴奋,相反还觉得有点累。 岳父岳母告辞离去。莫老太爷和媳妇儿又手拉手地躺在了炕上。 莫老太爷失眠了。他的大脑中始终闪过着他读到的那两首歌谣。 按说它们并不难理解,关键是它怎么会出现在卷轴上,也许是错觉,它们根本就没有出现在卷轴上,而是像媳妇儿说的那样,出现在自己的脑子中。如果是那样,自己就是在什么时候读过它。这倒是有可能,自己读了那么多诗词,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天道酬勤,顺口溜儿自个儿就往外蹦。这下可好了,也许今后真要编一些歌谣或顺口溜。莫老太爷想起了曾答应父亲编草药的歌谣。可自己一旦实现了目的,却把这个承诺抛在了九宵之外。 是不是神女用今晚的事提醒我,要让我做一个有信义的男人。 莫老太爷静静地想着,他翻了个身,却发现旁边的媳妇儿也在来回翻身。这是不正常的。 “怎么了你?”莫老太爷轻声问道。 媳妇儿没吱声。 “想家了!?” 莫老太爷发现自己确实忽略了媳妇儿。自己的父亲让自己回家,那是父亲想他了,可媳妇儿怎么办?她想家也能回修罗岩吗?自己本想把父亲让他回去的事儿告诉媳妇儿,可这只能让她更伤感。 “没关系,等过两天,我让外边的人弄个……。” 莫老太爷想说“木筏进来”,可他猛然意识到,这个办法不行,这么做不就直接把龙井的秘密公布于众了吗。 要不自己做木筏,可这得得到岳父岳母的支持,再说,自己若带媳妇儿从龙井回修罗岩,也得得到这两个人的帮助。这事我是说还是不说呢。莫老太爷左右为难。 媳妇儿却说话了。 “没事,只是今天晚上岳母给我说了一些事。” “她说什么?” 莫老太爷马上明白了今天岳父的安排是有目的的。 “她说,……”媳妇儿欲言又止。 “她说什么?” 莫老太爷紧张起来,岳母不会是告诉媳妇儿神女的传说吧。 “她说我们俩手拉手睡觉不对。” 媳妇儿的声音越来越小,明显有要闪避的意思。莫老太爷松了一口气。“那应该怎样?难道还抱着睡不成?” 嗯。声音极小,可莫老太爷也听到了。他心中暗笑,那怕啥,又不是没抱过。莫老太爷想起在着水庵的那次拥抱。只要媳妇儿愿意,那就抱。 莫老太爷把软软的媳妇儿抱入怀中。感觉和上次不一样。也许是站着和躺着的区别。 “还有,……”媳妇儿声音局促。 “还有啥?” “得脱衣服……” 啊!莫老太爷猛然想起了岳父在耀星堂说的那句话。原来,原来是这样啊! 喜相逢十 对于连复涛来说,那个整天迷迷糊糊的表弟能出息成这样已让他很是诧异了。 “连头儿,”这是小车司机们对连复涛的简称,“你那个表弟还真不简单。机修、电器一勺儿烩……” 这可不是阿谀奉承,车修的好坏对于司机来说,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如果要是在外面干,那可得这个数。”看着司机伸出的手指头,连复涛默认了。 当时,在街面上已经开始流行进口小汽车了。这种车的电器系统与陈旧的国产汽车相比,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连复涛自然知道这点,但首先得让陈布尔接触到这种变化。连复涛在心里盘算着:凭借目前自己的关系,可以揽点私活让陈布尔干,这样也许能让自己日渐窘迫的经济状况有所好转。那种在牌桌上冒险的事情先暂时放一放。自己刚刚征得了女朋友父母的认可,一切都应收敛一点,以免再次让自己陷于被动。虽然这样做有点辛苦,但它已经收到了初步成效。想想如果自己梦幻中的父亲成为现实,自己又何苦受这么多的委曲。可这一切为什么会这样,就连自己的母亲对自己都如此的刻溥。她为什么不向我透露事实?为什么阻止我那光明的前途? 连复涛又醉了,每到这时,他的内心就会重燃那曾被现实多次扑灭的炫耀的火焰。他试探着向陈布尔询问有关他大爷的消息,但结果让他很失望。他相信陈布尔的表态,看来这个表弟还没有他的那个初中同学知道的多。 想起那个女同学,连复涛的心里有股酸酸的味道,不知她嫁人了没有。 连复涛在初中时就感受到了那个女同学对他的那种朦胧的东西。他们曾在村头的秫杆垛后渡过无数个夜晚。那只是少男少女对情感初探时的一种交流。如果不是发生了那件意外的转折,也许这种交流还会继续。 “村长真疯了?”在连复涛急促的追问下,那个女同学点了点头。 女同学的家就在陈布尔家的邻院,因此在全村人无暇顾及到他们的时候。他们便会躲到村外场院的秫杆垛后,畅谈人生。时间的约定只需要白天的一个眼神就够了。 “你没去看看?” “去了,可人太多……听说都派人去请罗桓大姑了。” 连复涛关心的是下面的事情。 “怎么突然就疯了?” “听说是因为你……长得像……什么人。”女同学好像不太情愿地说。 终于得到证实了。什么人,应该是陈家的什么人,准确地说,应是陈布尔的大爷。他是什么人?又在哪儿? 这两个问题,女同学也说不清。 “……就是来了辆小汽车,……可叔姥爷没去。” 叔姥爷就是陈布尔的父亲。 “你别听他们瞎说,你们是亲戚,长得像也是应该的。” 涌动在内心深处的情感蒙蔽了那位女同学大脑思维的灵光。 连复涛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他低下头,与其说在沉思,不如说内心正在接受煎熬。 自己和陈布尔长得像,还能说得过去。因为他们的母亲是姊妹,但自己和陈布尔的大伯长得像,那就有些蹊跷了。难道自己和陈布尔是亲兄弟?可有什么理由呢?过继?但父母除了他还有其他的儿女呀。再说,如果是过继,也没有必要进行隐瞒呐。 当否定了以上的可能之后,一个可怕的想法出现了。 难道真像村里人说的那样,自己只不过是男女之间一时放荡的产物。 “不可能!”连复涛在内心一次次地否定着这种想法。 他在承受着内心煎熬的状态下,返回了大山深处。 连父却表现得很坦白。 “别胡思乱想了?你是不是我亲生的又能代表什么?是我养大的你,供你上的学。” 当连复涛吞吞吐吐地说出了那个可怕而又耻辱的传言后,父亲却愤怒地吼道:“你听他们胡咧咧啥!” 母亲出现了,她用十分伤感的语调告诉连复涛,不要去破坏现在的一切。 “……你没有理由怀疑你的父亲,他给你的东西比给你妹妹和弟弟的少吗?” 连复涛的思维开始出现混乱。当他再次回到水神峪时,关于他的身世却出现了第三个版本:他是陈老大和小香粉儿的孩子。这是那位村长经历了超时空的旅行后,从多年前发生的各个事件中归纳总结出来的。这个消息只在水神峪的上空停留了几分钟,就被村长以其惯用的手法封锁了。这是有关水神峪村名誉的大事。两个曾为水神峪建立过名声的人,应成为水神峪村永久的保护对象。 陈布尔整天迷迷糊糊,一副睡不醒的样子。那位女同学也在家长的教育下疏远了他。连复涛感到整个世界都在与他做对。他返回了学校。 生活费仍旧在月底寄来。连复涛为了表示愤怒,他把钱又寄了回去。他整天魂不守舍地生活着,大脑中反复出现关于自己身世的三种说法。他不停地整理着它们存在的合理性,渐渐地他的心里开始接受第三种可能,陈老大是他的父亲,这个人现在在省城,不是当官,就是个有钱人,自己本不应该生活在那座大山里…… 连复涛的思想被彻底地解放了,他摆脱了过去的混沌和矛盾的心理,越来越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未来。在他的幻像中出现了两个父亲,一个是手握实权的显要,一个是富足一方的商人。在这两大支柱的怂恿下,他开始了荒诞不经的行为。 在很早以前,他就发现自己有着一种让异性着迷的能力。仅仅是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亦或一句轻浮的语言,就能招致一场转瞬即逝的爱情。爱情没有生根发芽,一个根本的原因在于他的自卑,而现在不同了…… 他开始享受接踵而来的爱情。这是他虚幻的父亲们赋予他的权力。他觉得他有权享受这样的生活。为了维持这种生活,他重新接受了他现实中的父亲寄来的生活费。为了弥补花销的不足,他开始向周围的人借贷。他把这种借贷称为“贿赂”,是他提前使用他位高权重的父亲权力的一种消费方式。他孜孜不倦地重复着这种行为,直到人们对他嗤之以鼻,并在背后表示不满,这小子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借钱不还。 他的学业即将结束了,他的校园爱情也因为债台高筑而夭折。 他来到了工厂。在他进入车间,穿上工作服,开始在流水线上干活那天起,他终于抛弃了大学中那些虚无的幻像。地位显赫的父亲被抛弃了,家财万贯的父亲被抛弃了,随之抛弃的还有爱情。 学校为他签了一个有价合同。让他从负债累累的混蛋变成了一个自由人,这一切靠的是他自己。 新年新气象,工厂里来了一批实习的大学生。据说还是来自他毕业的那所学校。那他们就是他的师弟师妹了。 分到他们车间的一共有四个女孩。连复涛对其中的三个都发生了培养爱情的兴趣,但他没有付诸行动,他仍保持着一年来所保持的冷傲。 在毕业后的那段孤独的日子里,连复涛的确抛弃了很多东西,但有一份记忆却永远无法抛弃。尽管它已过去,但它是在现实中实实在在发生过的东西——眼神。有多少种眼神他记不清楚,就像天上的星星,可以数,但数不清。它们中有羞涩,有炽热,在迷幻,有忘我,…… 他一遍一遍在心中默念,却每次也数不出个结果。 在时光的流动中总是重复着一种思维,任谁也会厌烦,更何况是连复涛。于是他厌烦这种记忆的重复。 一天深夜,他在睡梦是醒来,却记起了一种冷冷的眼神,这让他莫名的兴奋。那种眼神不是星星,而像是宇宙中令人恐惧的黑洞,在它的后面积聚了无穷的能量。那是一个身材瘦小、着装朴素的女孩射出的眼神,是在一对厚厚的镜片后射出的冷冷的眼神。在大学生活开始的几年中,他从没过份在意过与他来自同一个城市的女老乡。他只是感觉到无论在学校的食堂、教室或是寒署假往返的列车上,总有一双冷冷的眼睛在注视着他。现在他突然心血来潮,想要搜寻这双眼睛——仅仅因为它射出了一种另类的眼神。 “连师傅……” “连师兄……” 在那一声一声甜美的嗓音不断呼喊他的背后,连复涛感受到了那搜寻已久的眼神,那是四个实习生中他最不看好的那一个发出的眼神。 “那个女孩是谁?”在车间沉寂了近一年之久的连复涛终于重新燃起了对异性的渴求。 “那是我们任厂长的小女儿。”旁边的一位工人师傅畅快地回答道,并为自己能成为这个大学生的情感启萌者而沾沾自喜。 接下来发生的事,让那位工人师傅意识到自己的眼力实在是很差劲。因为在实习生到来的一个星期后,他发现那个冷傲的、高大英俊的车间技术员与任厂长的小女儿已经形影不离了。他在发现自己无知的同时,也正确认识了这位近一年以来不近人情的技术员竟是一位深藏不露的情场高人。产生这种想法的不只他一人,工厂里所有对连复涛发生过兴趣的人都开始对那个从不轻易发言的年轻人刮目相看了。 “人家这才叫本事,要不你也去试试,那位任大小姐还真不稀得搭理你。” “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我去也准成!” “你这叫嫉妒,没用的。等着吃喜糖吧!” “这才叫识实务者为俊杰!” 人们在不断的相互劝勉和宽慰中接受了这个现实。 实习结束了。那位任大小姐却没有随队离开。原因是她感冒了,她需要休养一段时间。 连复涛上门看了两次,他感到女孩的父母并不欢迎他。但女孩却忽视了她父母的态度,她总能见缝插针地从家里跑出来与连复涛相会。 风声早已传入了女孩父母的耳朵里。他们只是认为,这只是女儿的一时胡来,就像喜欢小时候的一个玩具。他们坚信,随着女儿重新回到学校,这一段浮萍式的交往便会戛然而止。 女孩在父母严厉的呵斥下返回了学校。连复涛却又做了一个大胆的举动,他向单位请了假,追到了那所曾让他叱咤风云过的母校。他在校外租了一间房子,他想确定一下女孩的态度。他把女孩约了出来,在清冷的街头漫步,直到月上三竿。他借口看门的老头肯定已经睡下,把女孩带到了他的领地。他内心惴惴不安,不断猜测着女孩的想法。这是不同于以往的那些恋爱经历,这是决定他命运的一次赌博。他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对方的态度,打算采取一些适可而止的举动以赢得女孩的信赖。最后,他终于恍然,他所有的举措都是多余的,当他顺利地替女孩脱掉了外衣,他才发现他们的心愿是一致的。 女孩的父母无法接受女儿对他们的背叛。在他们看来,女儿的一诣孤行实际上就是对她未来生活的毁灭,与眼前这个高大英俊的技术员的爱情,根本就是一场游戏,更何况她还抛弃了一个老实持重的男友。在与父母的对峙中,女孩暴发出了惊人的力量。 “我要最好的,我不要那个戴着眼镜的木偶……” 父母惊呆了,他们忽然发现,这不是女儿的错,而是他们教育的方法出了问题。 婚期被定在了新年伊始之际。在此之前,连复涛的工作得到了重新安排。新房被确定在了厂居民区新建成的几幢楼房内。婚礼的一切安排按步就般地展开了。 连父为连复涛送来了结婚的费用,这是他的全部积蓄了。尽管连复涛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有叫他爸爸了,但为了心爱的女人,他仍心甘情愿。他只在连复涛的宿舍中的床铺上坐了一小会儿,喝了一碗陈布尔递过来的白开水,便告辞了。 陈布尔终于松了一口气,纠缠表哥的蜘蛛精没有出现,而马上迎来的将是表哥一生中大喜的一天。他又失眠了。那个梦中的女人又出现了。……高挑的身材,一条又黑又粗的大长辫……。每次他都企盼当她回头时变换成另一个面孔,可每次他看到的都是花无缺。我不要花无缺,我要的是那个始终都背对着我的大女人。他在梦中拚命的喊,直到精疲力竭,直到他连自己究竟是想要花无缺还是大女人都分辨不清。 算了,花无缺就花无缺吧,大女人成为花无缺又能咋样? “当当当……” 一阵时断时续的敲门声惊醒了陈布尔,他睁开双眼,环视了一下空荡荡的屋子。 敲门的不会是表哥,因为他一直在为将来能有一个舒适而安静的家全心投入着。他连晚上都不回来,更不要说是白天了。如果他需要自己的帮忙,他会把电话打到一楼的传达室。 那还会是谁呢?陈布尔极不情愿地从被窝里爬起来,甚至忘了披上一件保暖的大衣。 门开了,一股冷气扑面而来,而散发冷气的物体,竟然是一个女人。显然,她赶了很远的路,她的围巾和裸露在外面的发梢上都挂满了白霜。她的脸也很白,特别突出的是一颗长在左颌上的美人痣。 “请问,连复涛住这儿吗?”她对着几乎赤身裸体的陈布尔怯生生地问道。 “完了!”在那一瞬间,陈布尔的内心发出了惊恐的哀嚎,“玉米地里的那个蜘蛛精来了!” 大先生二十六(1) 一个人的想法,时时刻刻都在变化,更别说经历了几天几个晚上。 莫老太爷再一次与岳父见面时,他没有提及口诀的事,而是让岳父抽空给他弄些纸笔。纸笔一到,莫老太爷便开始了他的计划。 卷轴共有二十八幅,莫老太爷按照所看到的民谚诗,把二十四节气区分了出来。还剩下四个,按照意思应代表四个季节。罗盘上指针常指的那个符号,代表夏季。对于这点,莫老太爷有了自己的理解:一年四季中,最热的是夏季,一天中最热的是中午,中午太阳在南,夏天应南。只是另外三个季节对应何方却不得而知。若按经书上说——莫老太爷想起了自己唯一读过的三字经,曰春夏,曰秋冬,此四时,运无穷;曰南北,曰西东,此四方,应乎中。这春夏秋冬和这南北西东也对不上。看来这三字经自己也要悟哇。 夏应南是没错的,莫老太爷坚信南方对应夏季,因为这是以事实为依据的。 按照神符排列顺序,四季应为春秋冬夏,这虽与事实不符,却符合山里人的说法,这样一来,倒是和南北西东首尾相接了。 嗯,这神符有点意思!莫老太爷心中品偿到了领悟的兴趣。 那么节气呢?它们的排列顺序让人摸不着头脑哇!就拿前两幅来说,先是惊蛰,接下来就是寒露。这完全违背了大山里对节气顺序的排列,这神符排出的次序一点规律也没有哇! 虽然没有勘破神符所列的节气的顺序。莫老太爷并没有气馁,他觉得排列卷轴的人一定另有深意,所以他保留了卷轴排列的顺序。 莫老太爷把神符的符号描摹在纸上。通过这件事,莫老太爷有意地记忆了这些符号,直到自己可以背写出来。尽管神符的笔画很复杂,因为增加了许多有趣儿的事,莫老太爷开始对罗盘也发生了兴趣。只是罗盘并不在手中,他也只能暂时搁下了这份心思。 莫老太爷用记忆的方式,完整地在纸上描摹出了神符,接下来他开始在神符下面题写相应的民谚诗,最后注释上了节气和季节的名称。这一切做完后,他想自己该去着水庵了。 “岳父,着水庵的那把钥匙究竟在谁的手里?” 要去着水庵,就得找岳父帮忙,于是莫老太爷在水缸边找到了岳父。 “我也不知道,它一直就那么锁着,就连岳掌事都进不去。” 岳父看起来不怎么高兴,他一边把水桶里的水倒进缸里,一边应付着莫老太爷。 “你上次说,大仙进去过?”莫老太爷有点着急地问道。 “是呀。”岳父用眼睛翻看了一眼莫老太爷。 “那就是说,钥匙在大仙手上喽。可你是不是也觉得神符应该让人看,看懂看不懂是他们的事?” 莫老太爷觉得岳父对此事不太上心,他想岳父一定是有办法的。 “我当初是这样想的,可现在,我发现,这神符还真不能随便让人看。” “为什么?”莫老太爷真急了。 “它能让人着魔。” “着魔?你这是什么意思,你着魔了?” 莫老太爷被岳父的话气乐了。 “我着什么魔,但我看你这阵子整天像着了魔似的。你还想去着水庵。这可不行!” 哦——莫老太爷明白了。这么说岳父是对我有看法,看来这事儿还不能急,那就找点别的事由,先套套近乎。 “不去也行,你能不能告诉我那天你对着神符说了什么口诀?” 莫老太爷故做神密地问道,他觉得,这个时间用这种语气问这件事再合适不过了。 岳父愣了一下。 “我看你这几天又是写又是画的,以为你已经知道了。” “不错,我是看到了一些东西,不过和你看到的不一样。” “那你看到了什么?”岳父机警地反问道。 莫老太爷当然非常愿意把自己的收获宣扬一下,只是在叙述中他发现,岳父好像对他的所得不太理解,但他也没有打断莫老太爷的表述。“那神符上就说的是这些?”岳父不屑地说道。 “是的,就是这些。” 莫老太爷很失望,他原以为自己会激起岳父的兴趣。那样,他就可能进行下一步的说服。 “可我看到的却不是这样的,”莫老太爷的真诚举动打动了岳父,“只不过那天我说的哪句,我却忘了。再说,那些早生贵子的事,我们做长辈的也不好教你。——你媳妇儿对你还好吧!?” 岳父说的话有点颠三倒四,不过,莫老太爷却洞悉了它的深意。 “我们一直都好着哪。” 莫老太爷讪笑着。因为他明白了岳父的意思,所以显得有点尴尬。 “哦,我想起来了,好像当时说的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我想这些吃饭睡觉的事还是你自己去看吧。” 岳父嘟嘟囔囔地走了。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莫老太爷若有所思,这和早生贵子有什么关系,就算和吃饭睡觉也不是一码事呀。这岳父到底看到的是什么呀! 着水庵什么时候去都行,可探知别人心中秘密的这种事却一刻也不能等。 莫老太爷来到了耀星堂,为了表达对岳父的尊重,他完全仿效了岳父那晚的动作。其实他心里很清楚,只要有口诀,别的都是次要的,可走走形式表达一下尊重,也是必要的。 当一切形式过场完结后,莫老太爷小心翼翼地说出了口诀,可他没有看到岳父口中所描述的图,他看到的仍是字。这些字不像诗那么简单,它们的表达很艰涩。莫老太爷开始怀疑岳父是不是在有意刁难他,可略一思索,他明白了。自己和岳父是有区别。岳父看到的是图画,那是因为他不识字;自己看到的是字,那是因为自己识字。 莫老太爷开始一个字一个字地进行了分析,他想在字里行间找到早生贵子的意思,或者表述吃饭睡觉也行。可最终他很失望。最后他有了一个想法,这些字是不是媳妇儿口中提到的经书。 “你说的这些是四书五经里的言词啊!” 媳妇儿证实了莫老太爷的想法。 “怎么,你在学堂不读四书五经?” 莫老太爷摇头。 “那你们读什么?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 莫老太爷红着脸点点头,心中暗道:“其实,就是这三样东西,自己读的也不怎么样。” “还有一些常用东西的名字。什么花草树木,农耕农具,亲戚辈份,还有一些术数,比如,一头牛,两头牛什么的。”莫老太爷低声补充道。 “那能解决什么问题?那你教什么?” “开始我只教君子规,后来就负责……,你知道的。” 莫老太爷不好意思说出教草药这个词。他知道自己不够格,尽管大家都叫他莫大夫。 “为什么不读四书五经?” “我爹说,那是官宦之道,我们莫家不许外出当官。” “当官有什么不好,再说,你爹的掌事不也是朝庭封的吗!” “那算什么官!再说当掌事,不用读四书五经也能当。” “可山里总有人想当官吧?” “当然有,那就只能出山去读四书五经,读了就不回来了。” “这是为何?” “当了官,谁还会回来;再说,神女也不许他回来呀。” “那回来看父母咋办?” “当了官就没时间回来看父母了,要是真孝顺的,就把父母接出去,那也得看父母愿不愿意离开大山。” “要这么说,你们莫家还算通情达理,那读不读四书五经就无所谓了。” 媳妇儿的夸赞多少让莫老太爷心里有了一丝的安慰。也就是说自己倒不用再去读什么四书五经了。从这点上来看,自己得出的结论和岳父是一样了。这些字所表述的真是些吃饭睡觉的事,也没啥新鲜的。 好像一切都有了结果,可莫老太爷还是有点不死心。究竟岳父在卷轴里看没看到东西?莫老太爷开始思索这个问题。看到了,就证明岳父也非一般人;没看到,那他所说的那些话是在敲打自己?这岳父是什么人,看来他很关心我呀! 莫老太爷笑了。自己真是越来越蠢了!岳父当然不是一般人,否则能进神址吗:他当然得关心我,要不然他能当我岳父吗!这么一想,莫老太爷突然有种不舒服的感觉,岳父不会是父亲派来监视我的吧。一旦有了这个想法,莫老太爷便有了躲避岳父的行为。 “我说孝春,这看神符倒也不是什么坏事,可你也不能一有时间就钻进耀星堂不出来呀。你有多久没陪你媳妇儿去八女亭了?再说莫掌事又让岳掌事捎话来,让你回去一趟。” 莫老太爷想躲开岳父,可岳父偏偏要出现在他面前。 对于岳父的再次提醒,莫老太爷突然有了反抗的情绪,他看了一眼岳父。 “岳父,这些天我一直在思忖你老说的那句话,早生贵子和吃饭睡觉还真是一回事。” “你小子,我又没让你学这些东西。”岳父看着莫老太爷的眼神儿,表现出了慌乱。 “不用学呀,你看,这人饿了就吃,困了就睡,这是天定的,对吧!?”啊?岳父对莫老太爷这种出奇的说法,一时没反应过来。 “这早生贵子也是天定的。”莫老太爷板着脸继续说道。 “也是天定的?”岳父有点心领神会,“不需人教?” “不需人教。” 莫老太爷肯定了岳父的问话。 “行,你小子不笨,这么说,你们莫家断不了香火了!?” 大先生二十六(2) 父亲一向是很忙的,莫老太爷又是不告而返,所以当他到家时,他没有见到父亲。 莫老太爷想了想,决定抽空去趟彦家。为了给彦家一个惊喜,莫老太爷特意从下河套绕过杨树河,沿岸而上。 远远望去,在彦家祖屋的不远处新起了一间草泥房,泥墙上贴着大红的喜字。莫老太爷突然想起,这可能是彦家二哥的新房。莫老太爷心中不免怪罪起自己,如果早回来几天,也许就能参加二哥的婚礼了。 “哟,这是谁家的新郎倌,怎么找到这儿来了呀!” 莫馨姐手中盘着洗衣盆从河岸处走过来,身边跟着小倌。 “我算什么新郎倌,二哥才是。”莫老太爷略带羞涩地笑着说。两人就地在屋外的木凳上坐下来。 “怎么样,你那个神女媳妇儿还好吧?” “她当然好。” “你看见你莫磬姐了?”莫馨向四下瞧了瞧,贴近莫老太爷问道。 莫老太爷也下意识是向四周望了一下,没说话,只摇了摇头。 “我这个姐姐越来越神密了。刚开始还能来看看我,这一晃都三四年没和我见面了。” 莫老太爷惊讶地看着莫馨, “你别奇怪,我呀嘴上信神女,可我心里根本不信,要不现在我就得把你供起来。” “供我干吗?” “你在神址里呆了那么长时间,不是大仙,也应是半仙了。” 莫老太爷自然知道莫馨在开玩笑,不过,他还是把自己在神址中遇到的神奇告诉了二姐。 “……要不是这件事,我可能就参加着二哥的婚礼了。” “这事可真有点怪,你是说,山外边的那些书都能从神符卷轴中抄写下来。” “我没说书哇。” “你不是说,你想什么书,卷轴就会出现什么书。” “也不是这样,好像,好像那些文字原来就在我脑子里。” “你是说你是神女转世。”二姐开起了玩笑。 “也不是不可能,罗盘大仙就是个男的。”莫老太爷见竿就爬。 “这么说山外边学堂里的书来自于卷轴?” “我没这么说呀!” “那就是卷轴的书来自于学堂。” “对呀!”莫老太爷一拍脑袋。他不得不佩服莫馨姐的机智。 “应该是山外边学堂里的书来自于卷轴,否则神女还有什么神的。” “可大山里却不让学那些书。” “也不是,那些书是很难的,也许只有神女才能学会,比如莫磬姐。” “可姐姐是不识字的。” 不识字?经莫馨一提醒,莫老太爷才想起,莫磬大仙姐姐应是不识字的。因为莫馨姐是自己教的,所以在潜意识中,自己以为山中的女子是识字的。可学堂里从来没有女学生。那么说,莫磬姐在卷轴中看到的不是字,而是图,那会是些什么图。看来只有莫磬姐自己知道。也许莫磬姐什么也没看到。 ——不可能,她一定是看到了。要不,她怎么成的仙? 这么说,莫磬姐成仙了。自己竟然相信了?没法不信。自己在神址的经历实在可疑,难道这世上真有神仙! 莫老太爷陷入了轮转的思考中,他没有想出任何结果。他抬头看了看莫馨姐,发现她也在低头思索。 “那个二嫂,还行吧?”莫老太爷想了一会儿,也实在想不出啥,就主动改问了别的。 “还行,和老二挺合把。这不才两天,两个人就一起下地干活了。” “三儿去哪了?” “不好说,整天不见影,说不定今晚就能回来。” “那我得等他们。” “好,咱姐俩儿先做饭吧。对了,你媳妇儿会做饭吗?” 莫老太爷“嗯”了一声,没做回答,其实他确实没太注意这个问题。 “你们在神址里不会不食人间烟火吧!” “不是,有岳父岳母做,我们只是偶尔帮忙。” “你俩儿不会真是神仙下界吧,连岳父岳母都是派来的。” 莫老太爷知道莫馨姐又开他的玩笑,因为刚才他已经告诉了岳父岳母的来历。 “这么说,你俩就打算一直在神址住着。” “我想回来,可得等大仙的准许。” “那倒不是问题,毕竟她是自家人吗。”莫馨姐轻松地说。 莫馨的态度坚定了莫老太爷的想法。他打定主意,见到父亲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求,自己要带媳妇儿回救兵山。 “你说你媳妇儿在神址里住不惯?” 当莫掌事听了儿子要带媳妇儿回来的想法后,并没有发火,而是在院子里踱起了步。这更坚定了莫老太爷的信心。 嗯。莫老太爷深深的点了一下头。 “在神址里不好吗?至少有人照顾吗。” “可只有两个人,难道让兰儿一生只和三个人在一起生活?” “这不是我的意思,”莫掌事似有难言之隐,“其实你俩儿回来,不是太好。我整天不在家,你能照顾好你媳妇儿?” “我们也可以请人吗。” 莫老太爷想起沈掌事就是请了外人到家中帮忙。 “不行,不能那么做,我们莫家坚决不能那么做。” “可……,”莫老太爷想提沈家的事,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可我可以照顾她。” 莫掌事怪异地看了看自己的儿子。 “你不说,我也要跟你谈这个事。至于你们离开神址的事,我得和几个掌事商量后再说。” 莫老太爷心中暗喜,看来父亲并不反对自己离开神址的提议。 “我现在要和你说的也是以后的事,既然成了家,以后就不能再瞎跑了。当初你是我儿子,我是你老子,我出去行医,赢得山民的允许,供养你,这没啥话说。可现在,你成了家,就得自己供养自己。虽然老军营的粮食现在归莫家支配,但太祖规定,只可公用,不可私用。这也是莫家能长久生存于大山中的根基。否则大山乱了,神女又会惩罚我们。” 莫老太爷很理解父亲和太祖的苦心。其实,现在自己的心愿已遂,就算吃点苦,自己也愿意。 “我还是那句话,就是这几件事,学医,教书,渔樵耕猎,你选一样。” 莫老太爷心中一动,说道:“爹,你看能不能在救兵山也开个学堂,这样,像河西村、娘娘坨这几个附近的村寨里的孩子就不用去水神峪了,就近上学,省时省力。” 莫掌事用目光盯着自己的儿子,没有表态。 “教书的先生,我都选好了,河西村有个外来的说书先生,姓余。再加上我,还有……” “不行!”莫掌事终于表态了。 “为什么?” “瓜田李下,遭人猜疑。春儿,你可是莫家的人,将来这座大山所有的人都在看着你,做事不能掺杂过多的私欲。” “我怎么掺杂私欲了。” 莫老太爷很委曲。 “我不是为我自己,我是想给你儿媳妇儿找个事做。要是她离开神址,这大山里除了耕作就是家长里短,我怕她受不了。我是想办个可以让女子上的学堂,让女孩子也能读书学写字。” “胡闹!越说越不像话。大山里的女孩子是不能学写字的,她们要保持她们的天性。” “为啥要保持天性?” “这个现在不能跟你说。” “那莫馨姐怎么能学写字。” “这个事我还没找你算帐呢。谁让你偷着教她的!如果她要不偷学着认字,神女可能就是她。——唉,这也是天意吧。” 啊——莫老太爷明白了,大山里的女孩子只能偷着学字,不能大张旗鼓的学。 “其实你莫馨姐跟你学写字,我是知道的,不过当时,莫磬已经答应要做神女,我对莫馨就懈怠了。” “你是说,神女不能认字?” “当然不能。” “可藏书楼的书籍不都是神女从神符中抄写的吗!” “根本不是那么回事。那些书是,是你大伯从山外带回来的。” “山外,你是说,……” “不该问的别问!——唉,跟你说说也行。” 父亲服软了。 “你莫磬姐之所以能升仙,就是因为她不认字。升仙后,神女就不在大山里了。她们行走天下,领悟人世间的道理,一靠天性,二靠人言。” “她们不读书,怎么会懂得人世间的道理?” “道理不是体现在字里面的,字只是反映了人脑子里成形的东西,我们读的是字,而神女读的却是天地人。” “那不还是字!?” “不是,那是神符。” “你是说,我们读女字就是女字,神女读女字却不是女字。” 莫掌事用目光肯定了莫老太爷的说法。 “那她读出的是什么?” 莫掌事没有吱声,转身走了。 莫老太爷唉叹一声,看来自己想要为媳妇儿找个活计的想法是行不通了。 喜相逢十一 “喂,连老歇,又去山里哪个相好家啊?”被憋曲了一冬天的河西村的懒汉们终于可以到阳光下呼吸空气了。在饱偿了温煦的夹杂着泥土和青草芳香的气体后,他们需要找个节目消遣消遣,而那个整天拎着镐头进山里转悠的连老歇自然成为了他们打趣儿的目标。 “这女人可是追命鬼,你可小心点儿你的身子骨!” “白天抱女人和晚上抱女人哪个舒服啊?” 连老歇用宽容的微笑化解了懒汉的挑逗。他没时间和他们闲磨牙,他必须得在节气变化之前,找到一片可供他开垦的土地。除了种地,他想不出世间还有什么可做的了。抱女人?没有力气能抱动女人?能让她乖顺地为你传香火?为了寻找一处能让自己满意的土地,他已在大山里搜寻了很久。 不要觉得这座大山是隐密的,其实它的深处与山外边始终保持着联系。那是一张用几千个村落编织起的通讯网。人入山中,你的每一个脚印都会被赋予人烟的气味。每一个你所经过的村落中,都会遇到一双或几双眼睛的监视。他们在猜测,这个扛着镐头,身上挎着个褡裢的陌生人想干什么。他不是卖货郎,也不是说书人。可他却不停地在大山中出现,不停地向人们询问着收成。 “你是那个村的?”被询问的人反问道。 “河西村。” “河西村?那可是个好地方,听说那里的人都进了工厂。你怎么反跑到山里来了?” 连老歇沉默无语,他就是反对他们在土地上建炉炼钢才跑出来的。炼钢不能解决自家的吃饭问题,也不能帮他娶儿媳妇儿——他需要娶三个儿媳妇儿。 今天看来又白跑了。连老歇垂头丧气地走向返家的路。 这时他碰上了姜驼子。 “俺知道一个地方,离这儿五十多里地,原来住着军队。现在撤了。”当姜驼子听了连老歇的想法后,便向他积极推荐道。 姜驼子可是这个山区不可缺少的人物,他的货郎担早已成为每个村落妇女眼中的百宝箱。 “好!我去!” 连老歇在姜驼子的引领下来到了姜驼子所描述的地方,那是一座雄伟的高山,周边沟壑绵延,一眼望不到头。当看到眼前崖壁的形状,连老歇叹起了气。 “老哥,这上面的土地可供你种十年的。”姜驼子略显夸张地说。 “你别拿老哥开玩笑了,这崖壁这么高,还是个磨菇崖,我看只有大罗神仙才上得去呀。” “唉,你说的是呀……”不知为什么,姜驼子的声音有些呜咽。 “大兄弟,你这是咋了?” “没咋,不瞒你说,俺只想上去看看,可俺这身子不争气呀。” “你上去看啥?” “唉,不说了。”姜驼子用手抹了抹眼睛。 “其实,俺知道这是哪儿。”连老歇也叹了口气,“其实俺也想上去看看。” “你若真有这心思,俺倒是有个办法。” 姜驼子突然跪在了地上,冲着高山嗑起头来。 连老歇吃惊地看着姜驼子,他也跪下了。 “干爷爷,俺知道你是大罗神仙,可俺从来都没跟人说呀。”连老歇情不自禁地小声滴咕道。 姜驼子转过头,看了看连老歇。 “你知道莫家的事?” “俺当然知道,这是莫家的老军营。十多年没人提了。可莫家的恩德老辈人记心里呢。还有那杨家军。当初没有他们,山里人不知要死多少呢。只是俺觉得奇怪,你和莫家是什么关系?” 姜驼子看了看连老歇。 “我和莫家没关系。” “那你咋知道莫家的秘密?” “俺不仅知道莫家的秘密,还知道你们连家的秘密。” “俺连家有什么秘密?” “改邑不改井,旧井新主名。旧主离别意,不胜甃者情。” “你,你是莫家的后人。” 姜驼子摇了摇头。 “我姓姜。”看着连老歇呆楞地看着自己,姜驼子继续说道,“现在是新社会了。不用再迷信过去的那些东西了,我这么做也是景仰莫家,所以觉得山上的地荒了太可惜了。其实不用攀这座崖壁也能上山,只是,你要保守住这个秘密。” 老军营的山体虽然拔地而起,但它不是一座孤伶伶的山,南北面是峭壁深渊,东面却是与几座连绵的高山相连。 连家父子来到了山上,也就见到了老军营上面的地貌。它的东面是一个缓坡,生长着十几里的针叶林,正是由于它的存在,在北面平坦的土地上才有了一条小河,小河流淌的终点,便是山下的积水潭。老军营的南面是一个坡谷,坡谷的北面比较平缓,南面极陡的斜坡与山崖相连。 连老歇按照姜驼子的嘱托,上了老军营,恢复了最开始的通道,并把两个儿子运了上来。 “爹,你是咋上来的?”连老大看着毫无一点人烟的荒草地,好奇地问道。 “是大罗神仙带我上来的。”连老歇生气地回道。 “大罗神仙,你说的是莫家的那个老太爷。” “混蛋!咋啥话都说,难道忘了祖宗传下的规矩。” 连老大闭了嘴。 他们开始耕种。黑色的泥土在犁刀的作用下向外翻滚着,走在前面拚力拉犁的连老大也让自己充沛的体力得到释放。他早已忘掉了父亲对他的训斥,他一边拉着犁一边哼唱着耳熟能详的地方戏。那是一位女子思念远方丈夫的心曲。他知道,这个不是秘密,父亲是允许的。 连老歇笑呵呵地在旁观望着,那张古桐色的方脸和脱落的一颗牙齿印证着他半个世纪的沧桑。如果收成好,那大儿子的婚事就有眉目了。他看着黑塔式的大儿子心中默念着。 连家是幸运的,它背负着大山里两个鲜为人知的秘密,虽然它们有着不同的传闻,可谁又能说出它的确切实情。那个姜驼子一定有来历,可他也是一个能守住秘密的人。只是这个秘密需不需要再传下去,却成了连老歇急于思考的问题。 两个儿子都是种田的好手,自己不需过问太多地里的活计。连老歇下了两次山,他想和姜驼子交交心。没想到,他只得到了两个字的回答:天意。 连老歇幡然醒悟。自己为什么过于执拗于秘密两个字。就算秘密被说出,与之无关的人也不会太在意。时过境迁,自己的这两个秘密根本算不上秘密。自己不说出去,是为了给后人留个念想儿,让他们去挖掘,去发现。这样才能激发出他们对生命的热爱。否则,他们在衣足饭饱之后,还会有什么营生。 连老歇对自己理解出了“天意”很高兴,并在秋收后的一天中午,向两个儿子下达了“天意”的命令。 “守好这里,我回家看看你妈,如果有可能,顺便为你们说个媳妇儿。” 连老歇背上一袋子新打下来的大豆下了山,他想,两个儿子一定不甘寂寞,也许他们会去那片林子里去找寻乐趣儿,如果“天意”站到了他们的一边,他们便会知晓连家的另一个秘密。 连老歇心情愉快地走进了家门,他的女人却告诉了他一个不幸的消息。他们家的房基地和自留地都被村里收回去了。 “谁干的?”他瞪大眼睛问。 女人很小心地说出了那个人的名字。 又是他,连老歇咬牙切齿地说,丁老头的名声都让他败尽了。 连老歇来到了那个人的面前,却先遭到对方的一通抢白。 “连老歇,你逃避集体劳动,破坏合作社正常的生产次序……” 那个人还在云里雾里地说着,就像一位巫师随意在空中抓捕神灵一样,大段大段的板儿台词接连不断地从他的嘴中喷出。 “这个该死的小分头,真是一点情面也不讲……”连老歇心中暗骂。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小分头胸前的那管钢笔,他在提醒自己要冷静。可这两个字离他实在太遥远,他愤怒的截断了小分头的话题,“……你别以为别着管钢笔,你就能帮助全村填饱肚子,就能帮助村里的光棍爷们儿讨着女人……要不是你姐夫在乡里,这能轮到你说话……你赶紧把我们家的地还给我!” “连老歇,我告诉你,国有国法,村有村规。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外面干啥。我今天收了你的地,明天我还要抓你的人……” “你敢!”二人火药上膛——呛(枪)上火了。 “二位……乡里乡亲的,都消消火!” 说话的是个瘦高个,他一步三摇地走进了村部。二人的争吵已经惊动了全村,这本是一场期待已久的战事,谁也不会错过观战的。 “丁会计,连大叔也是没办法,不在外边种点粮食,他们家……” “关老摇,你就是个墙头草,一点立场都没有!” 人群一阵唏嘘,这丁会计今天是怎么了,连关老摇的帐都不买了。 “圣子曰:民以食为天……”人群中不知谁插了一句。 “余老酸,你给我闭嘴!你也敢在这里讲话!” 人群中没了动静。 关老摇虽然被说红了脸,但他并不想停止劝解,他连连向连老歇使眼色,并用手向外推他。 连老歇移动了脚步,不单单是因为关老摇,更重要的是他不想把事情弄大,毕竟自己不占理。于是情形出现了戏剧性的变化,连老歇用胳膊架起了走路不太利索的关老摇,好像刚才与丁会计争吵的不是他,而是关老摇。 “丁会计又生了个丫头,心情不好。” 在关老摇家的那间小砖房内,关老摇向连老歇道出了他的猜测。 “过两天,等他消了气儿,我去帮你说说……你也挑个时间去看看,顺便带上这个。” 关老摇一边安慰着连老歇一边从自家的小柜里拿出两个牛皮纸包,上面用麻绳缠系着。这是两包糖。 连老歇面露拒绝之色。 关老摇却突然笑道:“不是白送,你得换我点粮食。” 从关家出来,连老歇仍咽不下这口气,让他去求那个小分头,那是按倒牛头喝水。先不说他丁耀先是个晚辈,单从他的这种弄法,全村将来就等着喝西北风吧。连老歇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离开河西村。 还是一样的清晨,缕缕炊烟从每一户的屋顶飘起,却唯独缺少了连家的炊烟。 说书人来了。他每年都会来河西村待上一阵儿。他的住所就是河西村的沈家——丁会计的姐姐家。没人知道他的底细,只知道他不仅能讲《隋唐演义》,还能讲许多大山里的故事。 ……大山深处又多了一个村落,这个村落的领头人不叫村长,而是被叫做营长。 老军营的营长就是连老歇。他把自己种的粮食发给周围村落里吃不饱的农民。他不断地招兵买马,据说已经有很多农家落户老军营了。传说那里有种不完的地,许多临时赶场的农民也会在农忙时赶往那里…… “你去过没有哇?”有人问道。 “去老军营可不是件容易的事。”说书人神秘地说,“那得有营长发放的许可证!” 现实被编成故事后,就会出现许多虚拟的东西,没有人相信连老歇会在遥远的大山深处开辟粮仓。尽管河西村目前的状况很困难,但谁也不会冒这个险,从城区边跑进大山,就为了那几袋粮食。 春去冬来,那些困难被一一克服着。人们已经忘了真正的粮食是什么味。树皮被扒光了,那些生长在平原上的能充饥的一切植物都已枯竭,可人们仍在顽强地坚持。这个民族一定会站起来。 当一切渐渐有了转机,那个远离河西村的创业者却回来了。人们见到他的时候,都忘记了打招呼,仿佛他是从天上下来的天神——红光满面,精神抖擞。他身后跟着那个像黑塔一样的大儿子。那个黑大个的肩上扛着一个大麻袋。所有在他身边经过的人,都嗅到了麻袋里散发出的芳香。那是什么?迟钝的大脑已让村民们忘记了世间最亲切的味道——粮食。当人们回想起那久违的两个字时,那两个高大的男人已消失在关老摇家的大门后。 “连老歇来招兵买马了。”村民们开始疯传着这个消息。这个很久前就曾被说书人使用过的词语终于跳进了村民的脑袋中。大家都站在自家的门外,瞪着一双眼睛,在等待着关老摇家大门重新开启。最终村民们失望了。 “机不可失,失(时)不再来。” 村民们只能无奈的反省着自己。 连家父子悄无生息地走了,同时也带走了人们的希望。河西村重新又陷入了死寂。除了清晨,村民有气无力地把柴草塞入炉灶中,制造出一缕炊烟外,似乎就再也没有什么念相了。那缕炊烟是用来证明,在那个屋里生活的人还可以与外界进行交流。 说书人又来了,尽管人们已无心在听他讲述沿途的所见所闻,可他仍然要到这里来。除了要找一个吃饭的地方,他还要与余老酸切磋切磋传统的文化。余老酸是这个乡有名的土秀才,也是他唯一钦佩的文化人。只可惜“天妒英才”,往往这样的才学之人,上天偏不垂怜于他。不仅不为他提供好的身体,还要在身世上对他进行折磨。他不能做他想做的教书育人,也不能在繁衍后人的世事上意圆志满——有哪个女人愿意嫁给一个整天病病歪歪、只有两间土坯房的酸秀才。这样一来他只能接受现实的报应。 “余老酸被连家父子带走了!”人们把猜测了很长时间的结果告诉了疑惑中的说书人。 在连家父子到来的第二天,余家的烟囱就再也没有冒出炊烟。 “连老歇真是个干大事的人啊!”说书人从内心发出了感慨。 余老酸的确去了老军营。在河西村的村民们期待连家父子对他们发出邀请的时候。余老酸独自一人躺在他自家的土坑上。谁都有希望,唯独他没有。上天就是让他来受罪的,因此让他的祖先做了对不起全乡的事。等到他上辈子的罪孽在时空中消磨殆尽,他便可以魂游天外了。“当当”不知谁家的孩子淘气来惊扰他的清梦。 “当当当”看来今天这个淘气鬼还挺执着,可他选错了时间。余老酸起身向门口走去。 “咣当”门被推开了,冲进来的是一个高大的身影。 “你,你……干什么?” 余老酸嘴上发出惊慌的询问,心里却在想,不会是强盗,就算是,他也不怕。 “余老酸,是我。”那个闯入者粗旷地说道。 “连老歇,你,你找我?”说话人的语气激动中夹杂着疑问。 “对!……哎呀,时光不早了,我要马上回去……这么说吧,俺想请你到俺那教书,你表个态。” “啊?” “俺不计较你上辈子人干的事儿,只要你能带好俺村的孩子,俺事后给你娶个媳妇儿咋样?” 面对老军营这个大度的营长,余老酸差点儿没跪下。 “行!行!……俺去!”余老酸声泪俱下地说。 大先生二十七 “你是说,学认字就不能当神女?要知道这样,当初我让我姐和我一起学认字就好了。”莫馨不无惋惜地说。 莫老太爷低着头,他是来求莫馨姐帮他拿主意的。 “我看你还是和你爹学医吧。” “好倒是好,可像我爹那样,整天回不了家,我怕……” “哟,没想到咱孝春还是个疼媳妇儿的男人。” 莫老太爷忸怩起来。 一见此景,莫馨继续笑道:“不过,我有办法。” “什么办法?”莫老太爷一听有办法,马上来了精神。 “你爹不让明着办,可他也没说不许暗着办啊。上次老二结婚,我不是剪了很多窗花吗。事过之后,这事就传出去了,附近村寨的许多人就来求我,要我把这手艺传给他们的孩子,大多数都是女孩子。你说不让她们读书,可总得学点什么呀。我当时以要照顾小倌为名,给推辞了。后来这些人又五次三番地找人说服我,你爹,岳掌事、沈掌事都来过。我这正犹豫呢。不如就趁着这个事,我先挑几个脑袋灵巧的女孩子,把这个活接了。等将来你媳妇儿离开神址就过来一起和我带,我教剪纸,让她教认字。” 莫老太爷心中一喜,他很佩服地向二姐点了点头。 “可是这事万一被人知道咋办?” “事还没干呢,就怕发现。你这毛病,得改!” 事情就这么定了。虽然父亲阻挠,可莫馨姐的做法多少让莫老太爷心情愉快起来,至少这次出神址也算有了收获。 莫老太爷把这个密秘偷偷告诉了媳妇儿,媳妇儿却表现的很镇定。 “其实你不用管我的,你只管安心给人治病就行了。” “那也行,到时候去不去,你自己定,反正二姐也能教字。” “其实爹说的话有点道理。你还记得我俩在前边的院子里看到的那些画吗,它下面的那些字,我摸起来有感觉,可就是因为字的意思困住了我。如果我不认字,把它们看做符号,也许就能明白那几副画的意思。” “你瞎想什么?” 莫老太爷心中又是一惊,媳妇是神女的想法重新回到了他的心中。 “我只想让你当我媳妇儿,我可不想要什么神女。” “神女?你认为我是神女吗?” 媳妇儿的笑容很诡异。莫老太爷发现自己说错了话,可既然说了,就得想法儿圆过去。 “我听我爹说,神女可以看懂这些画,不过她们是不识字,你识了字,就不会是神女了。” “如果我万一是神女呢?” “媳妇儿,你咋地啦,不会是得病了吧?” 莫老太爷顺势装成看病的模样,他想分散媳妇儿的注意力。他先摸了摸媳妇儿的额头。 “不烫。” 接着又端详媳妇的脸。 “干吗?” 媳妇儿娇羞地推开了他。 “你们山里的大夫就这么看病啊。” “那该怎么看?” “我又不是大夫,我怎么知道,不过总得先把脉吧。” “把脉?怎么把?”莫老太爷呆了一下。 媳妇娇嗔地看了他一眼。 “那就让我给你这个大夫把把脉吧。” 媳妇儿的举动很轻柔,她操起了莫老太爷的手,装模作样地把起了脉。这完全是一种不经意的动作,却触发了莫老太爷的回忆。 小时候每当他有不对劲的时候,父亲就是这样做的。他当时只是认为父亲是在安慰他。原来这是把脉。可父亲对外人却从不用这种诊病的法子。 “你说的这个,我知道,……”莫老太爷为了掩饰自己的慌乱,迅速地在大脑中找到一个理由,“这是诊小病的法子,我通常是不用的。” “那你怎么知道人生了病?” “用眼眼看呗。” 媳妇儿疑惑地看着他,目光中透出不太相信的意思。 “那你们看大病又如何看?” “用祝由之术。” 媳妇儿的话可问到了点子上,莫老太爷对此可以说对答如流,可媳妇儿却不问了。 “那你看看我得了什么病?” “啊?你哪不舒服?” 这下莫老太爷反倒毛了。他想自己马上就要做大夫了,如果媳妇儿真有病,自己没瞧出来,那可丢人了。 莫老太爷下意识地抓住了媳妇儿的手,大脑中急速搜索父亲看病的样子。 没有样子。祝由之术是不需父亲加入的,父亲往往负责的只是抓药。对了——有样子!那就是自己生病的时候。 莫老太爷猛然发现自己的记忆实际上是一个秘密,自己也生过病,可父亲从未用祝由之法。原来以为父亲对各种病症了然于胸,所以直接抓药给他喝,现在看来,父亲事先是把脉的。如果真是这样,自己要想成为大夫,也应先学把脉。可这把脉又有何门道?自已自然不能向媳妇儿询问,那就先在自己媳妇儿的身上试一下。 莫老太爷想了想父亲曾对他使用过的手法,模仿着做了起来,没想到他还真把出了媳妇儿的脉——湿滑如水,跳动如珠。 那就是有脉呀,有脉就比没脉强,这么说,媳妇儿应是正常的。 “你们山里人真怪,把脉竟然用两只手。”媳妇儿窃笑道。 啊?两只手?本以觉得已经蒙混过关的莫老太爷心中不免又慌乱起来。父亲曾经在自己身上使用的手法是两只手,只是不知他是用两只手把脉,还是一种习惯。也许父亲用的是一只手,另一只手只不过是为了安抚自己。可如果是一只手,那是左手还是右手? “我这是总给自己把脉习惯了,其实……” 为了让媳妇儿不有所猜疑,莫老太爷想出了一个理由,他开始用自己的左手把自己的右手。 “不对呀,脉相与媳妇儿的不同啊!”莫老太爷心中猛地发出惊呼。 他又用右手把左手。 真的不同啊! 莫老太爷慌了神。他赶紧又去看媳妇儿的眼瞳,又让她张开嘴巴。 “你干什么,别那么大惊小怪!”媳妇儿却面露羞涩,“你连这个都把不出,怎么出去给人看病?” “什么,你知道你自己得了什么病!?” “我可不跟你疯了。我要去做饭了。” “等等,我和你一起去!” 莫老太爷嘴上这么说,身子可没动,因为此刻他大脑中所思考的,与他说出来的话,大相径庭。 媳妇儿的脉与自己的脉不一样,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媳妇儿的脉是神仙之脉!?不行,我一定要破解这个脉相,就算媳妇儿真是神女,自己也要知道这个脉相的含义。 吃过晚饭,莫老太爷鬼使神差地来到了耀星堂。其实他也无处可去。他的大脑里已不再去想什么季节呀,农耕之类的事情,他满脑子想的只有媳妇儿的那个脉相。 莫老太爷每次来到耀星堂,总想在卷轴中获得更多秘密,为此他曾不断变换自己的观察角度,——远近,正斜。虽然没有收获,但他总是乐此不疲。可今天,他却一点这样的心情都没有,他甚至都没有准备点灯。 地上的草垫子已被莫老太爷合拢到一起,这样他就可在疲倦时,舒服的躺一会儿。今天他并不疲倦,可一进耀星堂,他就躺在了草垫上。他现在要思索的是脉相,他已不在乎卷轴上会出现什么新的内容了。但奇怪的是,卷轴上的符号却不断地跳跃着闯进他的眼中,让他无法集中思索。莫老太爷索性闭上了眼睛,思考起自己未来的打算。 自己马上就要和父亲一样,身背医箱,行走于大山之间了。那些村村寨寨的人情和景物将成为他后半生最主要的构成。莫老太爷笑了,自己真不是当大夫的料,人情和景物怎么会和治病发生关联? 关于治病,莫老太爷知道,自己现在只是一知半解。虽然以前也和父亲进山采过药,出过诊,但当时都是被父亲逼的。上次出手救修罗岩的人也算是运气好,要说真正看病,自己还真是个问题。就拿眼前的这个脉相来说,自己就把不好。虽然印象中,父亲为自己把过脉,那么父亲是依据什么来判断自己的脉相是好或是生病了呢。也许依据在父亲的脑子里,那就只能回去问父亲,但不能把媳妇儿的脉相告诉他。如果父亲知道媳妇儿真是神女,那就不会让自己再回到神址了。 真是可笑!怎么就能断定媳妇儿的脉相就是神仙脉呢?那不过是自己瞎猜罢了。总之,一切就只能向父亲请教了。 终于理顺了思路,莫老太爷起身想离开耀星堂。他睁开了眼睛,却发现了满天的星星。 难道耀星堂的房顶露了天,还是自己不自觉地来到了屋外? 莫老太爷直起身,向四周看了看,于是他有了惊人的发现。 不是自己的错觉,原来是卷轴。那熠熠发出星光的不是天上的星星,是卷轴上的神符。 莫老太爷如梦方醒,耀星堂之所以叫耀星堂,原来是神符可以泛出光芒。光芒虽然很微弱,但足以证明它们在黑暗中的存在。 莫老太爷欣喜地起身,快速地移动着脚步。 一幅卷轴一个模样,这又意谓着什么? 井字座!莫老太爷呆呆地停在了一副卷轴的前面。 卷轴上这闪烁的星星竟然是井字座!这么说,这二十八幅卷轴就是二十八宿。 莫老太爷想起了二百年前的那个岳掌事教授他的那一星点的夜空常识。 也就是说,这二十八个神符里暗藏着二十八宿,岳家的先祖一定也发现了它,并用它为大山里的人排定了耕种收藏的时令。这就是天意,合该岳家造福大山,让人们永远记住这个伟大的功绩。可自己为何早没发现?莫非还有什么门道,口诀? 自己没念什么口诀,只是因为天黑,自己没有点灯。可这些星星的布置和神符有什么关系? 莫老太爷想深究一下,他点亮了油灯。 神符依然还在,只是那些闪烁的光点,出现在交叉处和拐点处。自己当初没有发现,那是因为光点的光芒实在微弱,再加上灯光闪烁不定,遮掩了它们本身的光芒,如果白天来到耀星堂就更无法发现了。 莫老太爷突发奇想。这么说,白天,天空中的星星也在闪耀,只不过,肉眼凡胎根本看不到它的光芒。 看来自己注定是凡夫俗子,否则,多少次的呆望天空,都没有注意到星星的踪迹。莫老太爷心中自嘲道。 不知道媳妇儿是否看到了白日里天空中的星星。 喜相逢十二 惬意的生活就这样开始了,这是余老酸想都没敢想过的事情。自己成了教书的先生,而随着身份的改变,称呼也变得越来越适合他本人的才学,人们开始叫他余秀才。 余秀才不负众望,他毫不费力地就摆弄好了那十几个调皮捣蛋的孩子。这方面,他很有经验。他知道这群老军营的后人真正喜欢什么。不要把他们关在屋子里,老军营的野外遍地都是陶冶情操的景色。 “嘿!余秀才,你能不能也给我们讲讲课?” 劳累了一天的庄稼汉们带着暧昧的微笑向这个土秀才发难了。 这是一帮极为难缠的听众。余老酸知道他们的需求,他想到了说书人。 这些人都曾是说书人忠实的听众,现在他们开始对他挑衅了。 瞧好吧!我不会输给那个说书的。 余秀才开始为他的首场表演做准备。老掉牙的段子就算了,要说就说点新鲜的。他想起了几年前那次轰动整个县城的演出,他曾在无数个夜晚里想像过那种场面,尤其是那位女主角。 那天,老军营的村民都到齐了,还有许多来帮工的外村村民。余老酸开始讲述他的首个故事。他成功了,他看到在场的所有人都为他所描述的人物神鬼魂颠倒了,咂嘴声直到故事的终结还未停止。 “那个小香粉儿真那么漂亮咋地?” 听众中真有个不信邪的。说话的是个黑黑壮壮的小伙子,他倚在当院的磨盘上,瓮声瓮气地问道。 余秀才认出那是营长的长子。他不想与一个年轻人较劲,便应付道:“你不信,自己到县城看去!” 说实话,连他自己都没见过故事中的女人,但他相信传闻不会是假的。 营长的长子失踪了。老军营的人没有谁怀疑过他的去向。这个固执的小伙子一定是听从了余秀才的话,去县城看小香粉儿去了。 余秀才的地位在老军营得到了巩固。那个营长也履行了当初许下的诺言,他把本应属于他长子的东西给了余秀才。 那次连家父子回河西村,就是拜托关老摇为连家的长子寻找一房媳妇。现在这件事有了结果,但新郎却变成了余秀才。尽管连家长子根本就没见过那个女人,但那是他父亲用一麻袋黄豆为他定下的一门亲事,却平白无故地让给了别人。这怎么能让一个七尺男儿咽得下这口气。如果不是为了照顾营长爸爸的面子,他都能宰了这个夺人妻子的酸秀才。 美好的时光仍在继续。当余秀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那个他冒着生命危险娶回来的女人肚子微微隆起时,营长的长子却大摇大摆地带着一个跛腿的挺着大肚子的标致女人回乡了。 儿子的归来让老营长格外地高兴,更何况女人的肚子里有了自家的香火。他亲自下山采办货物来答谢乡亲们的恭贺。 余秀才也尽了心力,他用半辈子的学问为营长的长子选了一个风水宝地。也只有那块地方才配那个女人居住。在那绿油油的山坡的顶部,竖起了一幢别致的小木屋。那里除了他和孩子们可以自由跑动外,旁人是轻易不会到达那里的。这就是长子私下向他下达的命令。 紧接着那片绿草地又被长子大大地圈了起来。这可出乎了余秀才的算计之外,幸好那个大肚子女人也同样喜欢孩子,在她的恳请下,余秀才和他的孩子们才没有丧失了这块宝贵的活动场所。 那个女人的相貌实在让人叹服,即便在孕期,也显露了以往的一抹风姿。余老酸曾不止一次在暗中惊叹,这个天生丽质的女人怎么会和营长的长子搅和在一起。但不管怎样,自己也算了却了一块心病。 时光在不知不觉中渡过,那两个在各自娘胎中的生命终于先后降临到人世间。他们的名字没有任何惊奇,一个叫连复涛,一个叫余金娜。 “你知道为什么生丫头吗?” 营长的长子一直也没有停止对余秀才的奚落。 为什么!余秀才报以苦笑。这没有原因,一切都是自然的安排。如果这位未来的营长懂得一些古代的学问,他就不会问这种愚蠢的问题。 “嘿!秀才,我女人又怀上了,你怎么样?” 营长的长子不依不饶。 余秀才用一种心不在焉的目光看着眼前的这座黑塔。他在养精蓄锐,他不想与这个粗人正面对抗,他懂得“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 老营长退位了。他也该歇歇了,他现在儿孙满堂,没有理由不去享受一下人生的天伦之乐。 余秀才的第二个孩子和新营长的第四个孩子一起诞生了,这次他们没分胜负,生下的都是女孩。 老军营的村民们依旧为粮食而奔忙着,而新营长却开辟了一条与众不同的思路。在突然之间,人们发现,在老军营唯一的那片草地上一下子多了许多白茸茸的动物,那是羊群。 “我儿子要去山外念书了……” 新营长又开始了对余秀才的折磨。 “我儿子要去山外念书了……”的言下之意就是“你家金娜咋样?”看来消停了两年多的新营长又找到了揶揄余秀才的理由。 “一个女孩子念那么多书干啥……过两年嫁个好人家比啥都强。” 这是余秀才发出的无奈之举。他只能为女儿提供小学课程了,他实在没有能力让女儿去山外继续念书了。 余金娜默认了父亲的说法。相对于读书,她更喜欢在山谷林间、田野草地上奔跑,所以她很快就为不能去山外读书,做通了自己的思想工作。不仅仅是家庭条件的限制,更因为是自己当时的心愿。她很痛快地接手了母亲在家中的活计——生火做饭,洗衣锄地。 “你们家金娜真是个持家的好手哇。不知谁家有福气娶了这个能干的媳妇哟……” 在接二连三的称赞中,只有一家人的赞叹能够打动她。至于嫁人,她还没有过多的考虑,她相信父亲已为自己计划好了。 “大涛这孩子真争气呀……看来你们连家祖坟上要冒青烟了!” 连复涛考取了县高中,这多少让余秀才的心里产生了一丝担忧。 一切顺其自然吧!余秀才不断在心中宽慰着自己。 连复涛只有在假期才会回到老军营。他已失去了享受儿时欢乐的权力,就连与村里人见上一面的机会都很少。人们只有在他站在山坡上的时候,才能见到他日渐高大的身影。“身影”孤孤单单地站在那里,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有时会有人向着“身影”的方向摆摆手,算是向这个未来老军营的接班人发出了问候。“身影”依然伫立在那里,他好像并不在乎人们对他的关注。 让余金娜欣慰的是,每当“身影”看到山坡下的余金娜,他就会动起来,他会毫无顾忌地大声呼喊,并挥动他的双手。往往这时也是被他那漂亮的母亲叫进屋里的时刻,因为复习功课才是他每日最重要的活动。但仅仅是那短暂的行为,已经让余金娜浮想联翩,至少她知道“身影”还没有忘记他们儿时的友谊。 老营长的健康状况出现了急剧的变化。他的两条腿已经失去了自由活动的能力。气血的不流通,让他的上半身受到了极大的伤害。他的思维陷入了混乱。村里的人已经不再去打扰他了。他的家人也各自做着各自的差事。只有那个为他生了三个儿子的女人,在他的床前默默地流泪。 突然有一天,老营长的神智清醒了过来。在他呜呜噜噜的声音表达后,家人为他找来了余秀才。 余老酸握着连老歇的手,两人眼里闪烁着光芒,那光芒射入各自的心里,演变成各自的语句。 连老歇:孩子不懂事,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余老酸:老哥,你放心,我欠你们连家一个媳妇,今生还不上,还有来生。 外面变天了。从山外回来的村民和那些临时赶场的庄稼汉不停地重复着一些意外的消息。 柳东大集又热闹起来了。 粮食可以随便种了,就连买卖都自由了。 河西村那一带的人家都盖上新房子了。 那公交汽车都通到河西村的村口了。 一夜之间,老军营的住户走了一大半,剩下的也在合计,找个什么借口才能在不伤感情的条件下,搬出老军营。 自从老营长去世后,继任者采取了完全相反的政策。他不再慈悲为怀,而是把土地登记造册。他向人们宣布,这些土地都是他们连家的资产,耕种的人是要付地租的。 人们开始没明白,社会在进步,可这位越来越笨重的营长咋突然又想起当地主了。既然粮食已经随处可种,老军营还有什么优势。人们已经不能满足仅仅填饱肚皮了。 在经历了十多年的躲躲藏藏,老军营已完成了时代所赋予给它的使命。 “这样下去不行啊!” 坐在山坡上,看着绿草地上玩耍的孩子,余秀才自言自语道: “要不了几年,这土地就会荒芜,老军营将会重新被荒草覆没。” 当他向连复涛的父亲说出自己的担心时,那个身体强壮得像一堵墙似的老营长的继承人鄙视地说:“这不是你管的事,你只要把咱村的孩子教好,出几个像我大儿子的后生,把他们送到山外去念书,俺就代表全村感谢你了。至于土地,就让他荒废吧!现在种地已不吃香了,我要养很多很多的羊,挣钱给孩子们用……” 孩子?大人都已迁移了,哪还会有什么孩子!余秀才只能黯然神伤。没有了孩子,自己还能干什么?连复涛已经考上了大学,他是不会再回到这个大山深处的家了。即使女儿长得十二万分的艳丽,也不可能实现自己的初衷。他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中。 现在自己什么也没攒下,只攒下了女儿的容貌。但愿她能让这个家庭重新燃起一缕炊烟。 大先生二十八(1) 莫掌事对儿子向他提出的第一个医病的问题没做任何表示。 “你离家也有个把月了,抽空儿把屋前屋后的杂草除一除!” 莫老太爷也发现了自家的房屋有些荒芜。按理这些事情是不用父亲提醒的。 “把侧院也拾掇一下!”父亲一边说,一边扔过来一串钥匙。 这事儿让莫老太爷有些意外。侧院对他来说,一向是禁地,怎么父亲会突然对他放松了警惕? 莫老太爷从头又仔细地想了想。可能是自己当初想错了。父亲好像不是那么严重地限制过自己去侧院,只是在七岁那年,对自己警告过一次。也许那只是慈父表现威严的一种方式。 其实莫老太爷对侧院没什么好奇。那时整天跟着父亲在山里跑。好不容易回到家里,舒适干净的炕头都躺不够,那有时间去那座杂乱的侧院。后来,去学堂学习,莫老太爷都忘了家里还有侧院。现在父亲让他去收拾侧院,还真让莫老太爷有点头麻。 父亲背上医箱走了,看来他并没有想和自己的儿子一同来完成房屋的清扫。莫老太爷强打精神捡起了那串钥匙。 那个侧院,是干什么用的?莫老太爷突然自问了一句。 是呀,这是一个很早之前就该问的问题。怎么自己现在才问?这个问题一下子让莫老太爷来了精神。他迫不急待地冲向侧院。 哗棱棱,当莫老太爷打开那扇用沉重的锁链锁着的侧院的大门时,他才犹豫起来。 院子里边的景象有点可怕,齐肩高的杂草挡住了莫老太爷前进的步伐,青绿的草秧密密麻麻地挺立着,让人有一种不知所措的感觉。莫老太爷这才想起自己忘了带镰刀。 本应该有路的,莫老太爷自言自语道,要不今天就先回去吧。可那个问题又一次来到他的大脑中。自己本也不是想来除杂草的,那自己来干什么? 秘密!对——侧院的秘密!可这秘密会藏在哪儿? 杂草的后面是石阶,石阶上是由许多柱子支撑的房屋。这就是莫老太爷童年对这个侧院的记忆。可那个房屋他却从未进去过。 莫老太爷低头看看了手里的钥匙,除了那把正门的大钥匙外,还有几把稍小的钥匙。莫老太爷兴奋了起来。 这么说,父亲允许他进入这几个房间了,可……,莫老太爷的心中掠过一丝恐惧。他看看房顶上的碎瓦和房檐下有些破损的门窗。 单从房体的结构看,侧院的几间屋子和耀星堂差不多,修建时间应同水神峪的学堂一样久远。莫老太爷心中开始画魂儿,他在心中提出了一个问题,就是不知道上次修葺是什么时候? 莫老太爷用手分开眼前的杂草,走上石阶。他想通过破损的窗孔向屋内偷窥。但黑洞洞的窗孔又让他打消了这个主意。他想还是用钥匙打开房门比较好。 莫老太爷随便选了一把钥匙,去捅靠北的一间房屋门下的锁。——不合适。他重新调换了一把。——还是不行。接下来他把整个钥匙串试了一遍,都不匹配。 这怎么可能?父亲不会骗他的。再试一次! 当第二次试锁的时候,莫老太爷才发现问题的症结所在,自己的手一直在抖。他扑腾一下坐在了石阶上,他想平静一下自己的心情。 真是没出息!不过是开一间不曾进过的屋子,有什么可怕的?想当初,自己第一次下龙井的时候也没怕过。 想到这里,莫老太爷的脸上浮起了得意的笑容。 莫老太爷重新打起精神,这次他的手不抖了。他想清楚了,自己为了媳妇儿,敢下龙井;现在为了学治病,就要闯一下这几间神密的屋子。 当房门被吱吱嘎嘎推开后,一缕尘土从门的上方飘散下来。莫老太爷被重重的呛了一下。好在他心里上有了准备。 一方光亮“噗”地洒进了门内,这也让莫老太爷看清了屋内的布置。一张堆积了灰尘的八仙桌,旁边散落着几张圆木凳,其上也布满灰尘。看来真是很久没人住了。不过,里边的东西显得不是太古老。也许是同一朝代的东西,不论经历多久,也能被人接受的缘故。莫老太爷没有吃惊,并找到了说服自己的理由。 要说稍有不同,就是这些东西的质地要讲究一些。它们并不像大山里自产的物什。 莫老太爷第一想到的这可能是间藏书房。因为它的布局和学堂里的藏书楼差不多,只是地中间没有书架,但三面靠墙处矗立着带有木匣的柜子。架子的上端已接碰到屋子的顶梁。这个高大的架子倒让莫老太爷产生了兴趣,尤其是插在它上面的木匣。 莫老太爷随手抽出一个木匣。首先看到的是一只枯干的枝叶,枝叶下还有纸张。莫老太爷伸手拿起枝叶,由于放置的时间太久,枝叶竟然破碎了。莫老太爷呆了一下,他不敢再行鲁莽。他轻轻地碰了碰纸张,直到他认为没有破碎的危险,才伸手将它捧起。轻掸灰尘后,纸张上露出了两个字,柴胡。莫老太爷看看落在地上的枝叶碎片,深深舒了一口气。 原来是柴胡! 这种药材,莫老太爷是知道的。 好在不是什么难寻的东西,否则父亲可饶不了我。莫老太爷自嘲道。莫老太爷拿开第一页纸,见下一页上写了很多字,字体很小,由于光线的原因,莫老太爷只能走出屋子。他开始细细读起这些文字,虽有些不懂,但他知道,这几页纸上记录的是柴胡的药效和鉴别之法。他又依次看了几个匣子,证实了自己的想法。但遗憾的是,尽管他已经很小心,每个木匣中的枯枝叶都没有逃过被毁的命运。 不知父亲会怎样惩罚我? 莫老太爷停下手,很沮丧地坐在门槛上。忽然他有了一个补过的想法。这几样药材应在大山里可以采到。趁父亲不在家,自己完全可以采些新的补上。反正它也是做样子,供人学习。想到这点,莫老太爷突然明白了,也许这就是父亲让自己学习的一种方法。 想通了这点,莫老太爷重新振作起来。 这里总共有四间房,不会都是介绍草药的纸张,应该可以看到脉相的纸张,或许还有其它的。只是,自己不能过份着急,至少应该先把这一院子的杂草除去。 一个月后,莫掌事终于巡诊归来。他进入家门的第一感觉就是院子里的杂草比走时长高了许多。他只能苦笑一下。自己的这个儿子真是让自己宠坏了。一定在自己走的第二天,儿子就回神址了。看来除去这些杂草只能亲自出马了。 莫掌事来到灶房,感觉并不像他想的那样。炉灶上明显有煮饭的痕迹。这么说,儿子没有走,那他去哪儿了? 一种激动涌上了莫掌事的心头,他放下医箱,急步向侧院奔去。 侧院的门虚掩着,进入院落,莫掌事看到了明显的变化。在院门和房屋之间出现了一条一丈多宽的甬道,尽管地面上仍有参差不齐的草茬,但至少,它能让人顺利地通过。 院落很安静。莫掌事咳嗽了一声,开始喊儿子的名字,孝春,孝春。没人应答。 莫掌事走到北边第一间屋子的门口,房门半开着,但屋里没人,八仙桌上摆放着一个空匣子,桌面和地面上散落着破碎的枯叶渣。莫掌事猜到了发生了什么事。因为这些干枯的药材是他年轻时放进去的。现在它碎了,就证明应该有新主人来重新添补了。只是匣子中的纸张去那里了?虽然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但也是历经了几代人传承下来的。莫掌事感觉有些累,他搜寻了一下,就近坐在了一张椅子上。 屋里原本有灰尘的地方,都经过打扫。看来儿子这几天也挺辛苦。这就证明他的确对治病有了兴趣。莫掌事很欣慰。至少大山里这治病的本事没在他这里绝迹,有时,他也曾想把这个本事传给旁人,可自私的本性,还是占了上风。莫家已经放弃了太多,这点本事若不能传给子孙,只怕莫家的后人在大山里一点脸面都没有了。那太祖的功绩谁还会在意! “爹,你回来了!” 莫老太爷出现在门口,看着坐在屋里的父亲,不知如何是好。本来有些事是要背着父亲做的,现在一切都掩盖不住了。 “我,我又重新采摘了相关的药材,那些都……” 莫掌事没有再让儿子解释下去。 “是该换换了!我想你现在对这些药材熟悉的差不多了吧?” “嗯。只有几个以前没见过,我还想明天去老军营的谷底去看看。” “我知道你说的是哪几味药材。它们应该从南方运过来。最快的法子是到县城药铺里买。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去老军营的谷底。” “哎,我听爹的!” 莫老太爷心情松驰下来。 “爹,这些天,我也到大山里四处跑,采摘药材。我有个想法。” “哦,什么想法?”莫掌事饶有兴趣地等着下文。 “我想以后你不用那么辛苦,看病之时,只要你给出药方,让主人自己去采就行了。” “要是遇到急病,这个法子就不成了。再说,有的药材并不是采到了就能用。” “这倒也是。”莫老太爷低下头,自己毕竟还是年轻,想问题就是没有爹想得周全。 “你还没看其它屋子里的书吧?” “也看了一些治病的方子,但有些不懂。” “以后慢慢来。” “爹,为什么我没看到有关脉相的书?”莫老太爷变着法儿把一个月前问的话题又提出来了。 “唉,现在跟你说也不要紧,这是祖上定下的规矩。” “什么规矩?” “祝由之法,禁传脉相。” “这是为何?二者同用有何不可?” “我也不太明白,不过我倒为此请教过你莫磬姐,她只回了我一句话:此项关乎莫家命运。” “那爹爹不是学了脉相!?” “胡说!我何时学过脉相?” “可我有病之时,你却从未用过祝由之法。” 父亲好像明白了莫老太爷的言外之意。 “这个脉相之法,我倒是听山外的张医生提过。当时他刚来此处,遇到一些病症不好下手,就来问我。他所述症状之中常夹有脉相,我当时不过依他所述在你身上验证一二。” “那你也间接学了脉法。” “其实我这脉相乃自悟,不准的。再说,山外医生把脉讲究时间地点,把脉之时要安静,这和祝由之法相背。再说祝由之法是八个人给一个人看病,自然要比脉法准得多。等你用祝由看个十年八年的病后,你就不会想学脉法了。其实,大山就这么大个地方,病也就那么几种。山里人不像山外人,花花事太多,山里人的病只受季节情绪影响。不是那么太复杂。” “那书中所说的就用不上了。” “也不能这么说,书终究要看的,不过这些书都是从山外收集来的,有时不太适用山里。” “你上次说,这些书都是大伯从山外收集来的?” “爹也不瞒你了,就先给你讲讲莫家从医的历史吧。” 大先生二十八(2) “莫家是凭着山外的医书和对草药的熟悉来维持大山里生命的运转的。罗盘大仙仙逝后,大山里一度陷入困顿。好在人们对草药已经有了认识,小病小灾就自己采药解决;逢重病,才去祝由,生死由命。后来莫家由山外来到了大山里,才结束了无医抓药的困局。但莫家也得迎合大山里的规矩,抓药才在莫家有了延续。他们学到了巫师们的望闻术,作为回报,却放弃了问切之术。其实也不用问,病人深陷昏迷状态,问是问不出什么的。贴身的检查还是有必要的,只是做得要隐蔽。若说把脉,根本没有机会。” “我听说八位大仙手中都有仙方,那就让他们看好了,何必我们多此一举。” 父亲沉吟良久,说道:“莫家学看病是为了大山里的民众,这方面你的心胸要开阔些。虽然好处和名声都给了八位大仙,可山里人暗中还是记你的好的。其实,太祖已发现大仙们看病失败的苗头,而他们又不肯说出各自的仙方让太祖验证。好在太祖对草药熟悉,又从山外弄了些医书药书,一点点的也就随他们去了。但在当初,神女确实留下了医书,只可惜无人能看懂神符。也许最开始的八位大仙能读懂神符,只是在后来的传位过程中渐渐遗失了。这里有人的原因,每位大仙都希望把仙方传给自己相亲的人,所以在悟性和才学方面就忽略了。至使一代不如一代。现在的大仙们手中能有一两个仙方也就不错了。治病自会出现偏差,可场面上还得支撑。太祖也是没有办法,虽然用的不是神符所记的方子,但山外的医方也属女芒所化,拿来看病倒无不妥,只是你不能泄露出去。” “你说山外的医方是由大山传出去的?” “这个,”父亲觉得自己刚才的话有瑕疵,“我的意思是说,大山里的方子与山外的方子大同小异,只是草药的叫法有些不同。你也别太较真儿。” 莫老太爷理解父亲的意思。在大山里一切以神女为尊,说山外的医方是由大山传出,那是大仙们一厢情愿的说法。不过父亲说的也有实情,自己就看到了不少大山中的方子。他本想向父亲询问这些方子的名称上为什么有两个符号,它们不是耀星堂的二十八个神符,那又代表什么意思呢?莫老太爷想弄明白,可父亲最后说的别较真儿让他把要问的话咽了回去。 “现在让我给你讲讲你大伯。”莫掌事定了定神。 “你不是问我学堂里为何学山外的本草医书,又繁琐,又杂乱,不好记忆。现在我告诉你,这都是你大伯的主意。原来,学堂中只学山里的草药,你大伯却痴迷于山外的医学。这也不算什么,莫家本来就在山外行医,为避战乱,才入大山,又逢大山中缺少个郎中,所以就信了神女。可你大伯太过痴迷,也就是到了你这个年纪,他却突然想自己编个本草。于是他带上行囊出了大山,这一走就是十多年,还为此耽误了一桩婚姻。那岳家的女子也是个倔种,也不退婚,一心只等你大伯。你大伯重回大山后,是要和她完婚的。可谁想发生了肃王爷事件。本来你大伯,你爷爷、奶奶还有八位巫师去为肃王爷府中的侧福晋祝由,谁知在返回途中,在柳河县,以谋反被判了死罪,赐毒酒……。” 莫掌事哽咽起来。 莫老太爷心中大为震惊。原来大山中还发生过这么大的事。 “可奶奶为什么要去啊?” “你奶奶也是医药神婆的传人。她一同去是为了帮你大伯、爷爷的忙。” “不是说,山外官府管不了大山里的事吗?” “如果他们进了大山地界就不会有事,只可惜……”父亲又语咽了。莫老太爷眼圈儿也红了。 “棺椁被运回大山后,我用神女果叶覆盖住他们的身体,放在莫家祠堂供人吊唁。十一口棺椁啊!当时水神峪的神女果树的叶子都用光了。可大山里的人认为这次出山是对神女的背叛,无人敢来吊唁。我便亲自封棺。到了你大伯的棺椁前,我发现……他……竟然没死。这种事在大山里是有传说的,于是,我便偷偷把你大伯运回救兵山,并用莫家家传的方子延续他的生命。” “和救我的那次一样?”莫老太爷想起自己的因祸得福。 父亲点点头,继续说道:“只是你大伯这事不能让人知道,尤其不能让朝庭知道。” 莫老太爷想起自己昏迷时,依谭婆所述,大山中人排队看他,就是说,当时整个大山都通晓了此事,人多嘴杂,倒是须谨防的。 “那个岳家女子听闻你大伯遇害,悲痛万分,要以死相随。可大山中是不许自裁的,于是她便进了神址。” “你说的是岳婆吗!?” 不需父亲确认。莫老太爷就想表达一下自己的景仰之情。他想,没想到岳婆那么一个柔和的女子,竟有如此烈性。 “我当时把你大伯藏在侧院。这宅院原属你爷爷奶奶,按理我不应常住于此,于是我想了个法子,把你过继给你大伯。其实这是很正常的,莫家族人根本不会怀疑。那时你还小,我便顺理成章地和你一起住在这里。就这样过了三、四年。你长大了。我怕此事让你知道会对你大伯不利,再加上你有时乱跑,有一次竟跟我来到侧院,我只能对你严加管制。” 莫老太爷明白了父亲的苦心。 “但如此也不是长久之计,恰逢上一代神女大仙大限已到,山中要再选神女,我便借此机会进了一次神址。神址一直由岳家看管,里面有什么人,我并不知晓。当我知道里面只有那个岳家女子后,我便有了把你大伯转至神址的想法。” 莫老太爷心中又释疑团,这么说,父亲确实知道神址的秘密。 “这件事情还得岳掌事帮忙,因为新神女入神址得由他送入。你大伯还处在昏迷中,他只能藏在你莫磬姐的衣服箱中。如无人全程照顾,恐出纰漏。” 这么说,岳掌事进神址也理所应当。莫老太爷心中暗道。 “这其实也是喜事,你大娘,哦,就是岳婆,得知此事,一个劲给神女嗑头。弄得你莫磬姐好生难受。不过,三人从此便生活在一起,也算神女降福。”父亲的语气轻松了许多。 “那我大伯现在何处?” “神址中只有两人,莫磬姐去哪了?” …… 莫老太爷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问道。 父亲却用眼睛看着莫老太爷,严肃地问道:“谁让你进神址的?” 啊?这个问题把莫老太爷问懵了。不过他马上就觉察出事情的严重性。原本他以为这是父亲的主意。现在他突然明白了,父亲根本没打算让他入神址。可自己也不能把岳掌事抖露出来,因为莫老太爷对岳掌事这个人很隐晦。 “是莫磬大仙让我上的山。是神旨。”莫老太爷故意拔高嗓音,以确保它的真实性。 “不可能!”父亲陷入了沉思。 这么说,父亲知道莫磬姐不在神址,而且还确切知道莫磬姐在什么地方! 莫老太爷的脑子里也没闲着。从刚才父亲的话语中,他隐约觉察到莫家的,也可以说是,大山的另一个秘密:莫磬姐没有升仙。可她又被父亲藏到哪里去了? “神址里只有两个人,那是谁下的命令让你上的山呢?”父亲自言自语道。 “会不会是岳父哇。他一定觉得两个人太闷,所以……。”莫老太爷讪讪地说。 “不可能!”父亲的回答很坚决。 “为什么?”其实莫老太爷很后悔没跟父亲说实话,他觉得父亲真的是太不容易了,所以他决定坦白,可父亲接下来说的话,又让他大吃一惊。 “因为岳父是你大伯。” 什么!莫老太爷不仅睁大了眼睛,还张大了嘴。 “你是说,岳父一直在,在跟我开玩笑!” 莫老太爷也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词来表述。大伯和侄儿,那是人世间最亲的感情,而这么多天,大伯竟像没事人儿一样,就算他想隐瞒身份,可也太沉着了吧。 “你别怪他,你大伯他不知道自己是谁?” “这话什么意思?”莫老太爷没听明白父亲的话。 “说起来我也不信,我一直用莫家的方子保他的命,可谁能想到,他入神址仅两个多月,竟苏醒了。只是想不起以前的事情了。” “包括认字!”莫老太爷终于明白了。 “看来神女的药方比莫家的药方好!” 莫老太爷开起了玩笑,他觉得应该高兴,虽然大伯不知他是谁,可毕竟体内流着莫家的血,瞑瞑中便产生了关怀,否则大伯怎么会用“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来敲打自己。 “你说,他会不会已经恢复了记忆,想念莫家的人,才让你上山的?”父亲认真地问道。看来他相信了儿子的话。 “你一直没有回神址吧?” “也回去几趟,我向兰儿说了这儿的情况,她想和我一起来,可岳母不让。”莫老太爷不失时机地又向父亲请命了。 “这事不要提了,以后你会知道,这都是为她好。对了,你不妨回去多陪她几天。然后就开始和我去治病吧。” 父亲的语气明显有转移话题的嫌疑。 莫非自己的媳妇儿身份也有问题?不会是父亲已经知道她是神女了吧。莫老太爷胡思乱想了一通,不过最终他还是想到了自己即将要做的事。莫老太爷知道,自己又要随同父亲行走于大山了。这次和上次不同。这次,他是自愿的。 喜相逢十三 余金娜曾无数次幻想过自己出嫁时的情景:红红的窗,红红的门,红红的盖头等到情郎哥。掀起那盖头把奴看,情哥哥痒到了心窝窝。叫一声情郎哥你慢脱衣,你还不曾把奴家来看过。弯弯的眉儿青青的眼,情哥哥你相中了哪一个。 歌谣中的一切不仅没有发生,而且连她心目中的情郎哥都变了。 当那辆牛车驮着她的一家离开老军营的时候,余金娜真的哭了。那个心目中为情郎哥画出最美装扮的想法也随着牛车的渐渐远离而淡出了她的大脑。——也许今生都不会出现了。 为了逃离已成为穷乡僻壤的老军营,父亲不得不使用出嫁女儿的这种手段。但余金娜却不知道等待她的将会是什么。 住着高大的红砖青瓦房,耕耘着黑油油的肥沃土地。母亲身边又围拢起嫩黄嫩黄的小绒球,那尖尖的凸凸向外的小嘴喳喳地叫着。坐在躺椅上的父亲也露出了久违的笑意,他那苍白的脸变得红润了,快乐逐渐取代了忧愁。清纯烂漫的妹妹每天清晨都会背着书包在金黄色的旭日下,又蹦又跳,又舞又闹地与伙伴们奔向山顶的学校。难道这不是人间美景吗?还有什么样的日子比这更舒服呢? 余金娜的未来丈夫是一个乖巧伶俐的年轻人,他常常穿着一身皮制的劲装,头上扣着一顶大头娃娃式的安全帽,骑着一辆总是被擦拭得锃亮锃亮的摩托车,整日往返于村落和市区之间。 “金娜,你看这件衣服多好看,这可是纯进口货,我那个朋友只进了两件,一件给了他女朋友,另一件就让给了我。……你再看看这化装品,也是我给你买的。” 未婚夫极力讨好着余金娜。他从那些成熟的男性朋友那儿学来了如何让女人欢心的真经。 女人就得哄,尤其是漂亮女人更要加倍的哄。因为女人的容貌就代表着男人获得欢乐的等级。你想得到高人一等的欢乐,就得付出高人一等的辛劳。这就叫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未婚夫曾在私下把余金娜同城里的时髦女人比较过,他发现他未来的女人基础条件堪称上层,就是穿着稍微土了点儿。这基本不是问题,只要自己在这方面努力一下就行了。 余金娜接受了未婚夫的馈赠,但她没有按未婚夫的想法去实施。因为实在没有这个先例,哪家下地干活的女子,会把自己打扮得和演电影的女明星一样。可未婚夫却没放弃自己的想法,他硬要余金娜做一次给他看。余金娜顺从了。她当着未婚夫的面开始装扮自己,她一点儿没有考虑到她这样做会对未婚夫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当她刚进行第一个步骤时,未婚夫的脸色就发生了不同于以往的变化。 “娜娜,你……,我……” 望着眼前的余金娜,那个殷勤的未婚夫目光中闪现出深深的柔情。是呀,不知道谁还能抵制住这种诱惑,浅浅的领口下,突兀着两朵含苞待放的花朵,赤裸的双肩放射出凝脂般的光泽,那光泽顺着浑圆的手臂下滑,逐渐过渡成微黑色,但却又是那么的自然,没有一点儿分明的痕迹。它只能让人感到,面前的这个人是多么的健康而富有朝气。她身上所散发出的不是那种浓浓的香脂气,而是与大自然更为合谐的生灵之气。 未婚夫把手不自觉地放到了余金娜的肩上,他呆望着梳装镜里的那张迷人的脸庞和唇下的那颗美人痣,内心难免欲火升腾。 “啊——,不行,我们还没结婚呢!”余金娜像泥鳅一样滑出了未婚夫的怀抱。 余金娜的拒绝不仅仅是因为女性的矜持,还在于她的心中一直笼罩着一层阴影。她希冀着未婚夫可以为她提供某些精神上的启迪,来消除这层阴影。哪怕只是让她觉得自己的这桩婚事并不完全是物质交换也好。但实际情况是,那个初中都没毕业的未婚夫,只是一味地为她提供物质的享受,使她心中的那层阴影变得越加厚重。她有时特别想哭,可又找不到流泪的理由,因此她会觉得浑身不自在。后来她终于明白,这种感觉叫耻辱。在不知道这种莫名的感觉是什么的时间里,她只能用干活来冲淡它。 “孩子还小,再等两年吧!”余父满怀忧虑地说。 对面坐着的是亲家母的弟弟,一个身穿灰色短袖汗衫,上衣兜里别着管钢笔的中年人。或许是如饥似渴的未婚夫有些急不可耐,或许是男方的家长怕夜长梦多,余金娜担心的事情来了。 “我姐姐的意思是先把事办了,等到了年龄再登记。你别担心,反正两家也离的不远,就先让我外甥住你这儿。另外让金娜到城里帮人卖菜去,这地里的活就不用她干了。” 未婚夫的舅舅慢声细语而又极具威严地陈述着己方观点。看来男方做了很大的让步,最终目的就是想生米做成熟饭。为了这个媳妇,男方已经做了相当大的投入,又是房子,又是地。如果万一将来出点啥意外,媳妇没捞着,那岂不成了竹蓝子打水了。 面对男方如此细致的安排,余父已没有理由推托了。 薄薄的晨雾在愈渐高起的阳光下四处逃散,玉米叶儿上的露珠儿闪烁着晶莹的亮光,湿漉漉的柏油路上,散发着清爽的气息,余金娜的心情也被这周围的环境陶冶着,逐渐轻松了许多。她一个人走在这条尚未开通的城乡公路上,却一点也不觉得孤单,相反还有一点兴奋和激动。三年过去了,当初那个清纯可人的少女已经成为了一个丰韵妩媚的少妇。 “要不咱们找个地方检查检查吧?”余金娜对着刚从她身体上滑落的男人说道。 “有啥可检查的,老理说的好,公鸡打鸣,母鸡下蛋,”男人萎靡不振地说。 “那咋就一定是我的原因呢?”余金娜委曲地说。见男人没吱声,她便又轻声细语地说,“要不你再好好养一阵子,也许下次……” 下次……。 对于普通人来说,当一件事情被重复很多遍以后而没有结果时,人们往往选择的是放弃,就像“余金娜原来是只不下蛋的母鸡”这个话题,在盛传了许多遍后,也最终让人抛弃了。其中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人们再也看不到河西村最般配的那对青年才俊,骑着摩托车从村口飞驰而过的场面了。没有了这种场面,议论就失去了它的即时效应。 余金娜的同居者已经很久没有进城做生意了。他整宿整宿地躲在村头关老摇家,与本村的、邻村的各式各样的爷们儿,做着一种能让他们大呼小叫、兴高采烈的事情。那是一件在男人心中不亚于同女人睡觉的快乐事情。每当夜深人静,关老摇家的那扇绿幽幽的门一开一合,就会从里面放出一段嘈杂之声,它在这个百十来户的村落中飘荡,就像一个来自地狱的幽灵,正在煞费苦心、想方设法地偷噬着人们的灵魂。当他退出人群,嗑嗑拌拌地来到炕角,他嘴里喷出的是酒精和烟草的混杂气味。他把手中的钱向炕角的一个女人身上扔去。 “你给我生个儿子,这钱都给你!” 那个女人用一种冷漠的眼神儿,看着这个想急于做父亲的男人,她把还冒着火星的烟袋杆儿放在了男人的手里,像牵着一头耷拉着脑袋的驴,向旁边的一个小门走去。 大先生二十九 莫老太爷知道,自己在神址里轻松舒适的日子不多了。所以在奉父亲之命回到神址后,比以往更加粘缠着媳妇儿了。 “你不去学治病的本事,天天缠着我干啥?”媳妇儿有些不耐烦了。 “我走这么多天,你不想我?”莫老太爷玩皮地问道。 “人走了才想,回来还怎么想?” 莫老太爷一愣,他突然发现,媳妇儿说的话很有道理。是呀,看不见的时候才叫想,这天天见面,真没法想。那就躲起来,想法儿不和媳妇儿见面。可神址就这么大一个地方,真是“低头不见抬头见”,去哪呢? 莫老太爷陷入苦闷,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地方可去——耀星堂。 本是很熟悉的地方,只是因为相隔一段时间没有来而变得更加亲切。哎呀,这些天,除了想媳妇儿,就是想你们了。莫老太爷自嘲地对着墙壁上的卷轴说:怎么样,你们是不是也想我了。那就让我好好看看你,看你们是胖了还是瘦了。这些话本是要对媳妇儿说的,可见到媳妇儿,我的嘴就不想说话了。你们和媳妇不同,我不能亲你们,只能好好看看你们了,说两句关心的话。让我看看,你们是不是还是老样子啊。 有风吹了进来。卷轴哗啦啦抖动了几下。 嗬!你们在欢迎我。比我媳妇儿强!行,我就在这儿住几天,让她好好想想我。 虽然莫老太爷表面上显得很轻松,其实内心还是对媳妇儿的态度产生的怀疑。 “小别胜新婚”,自己下山怎么也得有个十多天了,按理说也是小别了,可媳妇儿表现得却很冷淡,别说身子,连手都不让碰。这究竟是为什么呢?仔细想想,再想想。莫老太爷不断提振着自己的精神。 看来还是跟那个脉相有关系。媳妇儿的身体一定有了什么变故。可这脉相自己又无从可学。对了,也许这二十八个星宿卷轴能告诉自己一些有关脉相的信息,只是不知说什么口诀好。 有了,不如就用“着水庵”试试。自己去不成着水庵,那就先通过别的方法了解一下。 由于天光渐暗,莫老太爷点燃了油灯。神符上的点点星光被灯光掩去了光芒。 莫老太爷随意在一个神符前说出了预先想好的口诀。 没有什么变化。 他又改换了几个卷轴,试了几次,仍无反应。 莫老太爷站到了井字座神符前,到目前为止,他只能叫出这个星宿的名字,其它星宿,他只能用节气季节称呼。 莫老太爷坐在草垫上,用上了岳父那种尊崇的形式,紧闭双目,心中默念。 井字座,你我也算有缘,我见过二百年前的你,又因你而知道了这二十八个神符由星座而来,你还能告诉我我想知道的吗? 莫老太爷睁开了眼睛,目光投注到了神符上,他缓缓地念出了“着水庵”三个字。 咦——有变化呀! 莫老太爷定了定眼神。 看到了,那不是一首诗,也不是艰涩难懂的四书五经的文字,但它足以让莫老太爷兴奋。 脉相如流水,绵绵无绝期。 莫老太爷的思绪略一停顿。马上就想到了这句话的意思——着水庵的卷轴上就是脉相。 莫老太爷“蹭”地从草垫上窜起。——去着水庵。 莫老太爷一刻也不想等了,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端起了油灯,毕竟在通往后山的路上,他需要光的照明。 来到外面,莫老太爷才发现,起风了。弱小的油灯在烈风的吹拂下,闪闪灭灭,如果要用它照到着水庵恐怕不行。理智战胜了冲动。 那就先回住处,明天天亮再去岂不更稳妥。莫老太爷平抚了自己焦燥的心情。 焦燥化为激动往往是难以抑制的兴奋,莫老太爷已经忘记了自己正在酝酿“小别胜新婚”的情绪,他现在巴不得马上见到媳妇儿,告诉她自己的奇遇。 媳妇儿已经自行睡下了。莫老太爷难掩兴奋,他悄悄地握住媳妇儿的双手。 媳妇儿有所察觉,她想抽回手。 “别动!我就握一会儿。”莫老太爷轻声地说道。 媳妇儿放弃了抵抗。 为了获得更真切的脉象,莫老太爷把身子向前靠了靠。 “不行!”没想到媳妇儿在睡梦中吐出两个字,并把身子转了向。 这让莫老太爷有点难堪,以往媳妇儿不是这样的,可自打上次把脉后,她显得总是那么拘谨。 莫老太爷表现得也很执着,他换了个体位,继续把测着媳妇儿的脉相。测到了,和上次没有差别。 莫老太爷在大脑中一遍一遍地体会着形似流水的脉相。明天,最迟明天晚上,自己就可能破解媳妇儿心中的秘密。 可为什么要等到明天呐?今天,现在为什么不能去呢? 火把!需要火把! 把布缠在木材上,再把灯油烧在布上,不就行了。 莫老太爷心中反复核实了几次,好像这三样东西都很好找。 那就今晚去! 莫老太爷拿着火把兴奋地向着水庵挺进。他根本没有听到从风中传来的强劲的呼啸。 风越刮越大,好像在阻止莫老太爷的鲁莽行为。可他已失去了思考。到达目的地,是他此刻唯一的想法。 到了!锁怎么办? 用石头砸! 苍天给了他这个机会,锁被砸开了。 莫老太爷一挺身闯了进去。 一,二,三,二十八,没错!自己的想法是对的。耀星堂的二十八神符代表星宿,可着水庵的二十八个卷轴又代表什么呐? 脉相?对!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好像挺合理。 可星相是隐藏在神符中,而神符又有着它自已的意义,而且它还拥有岳父所看到的密秘。而这里的卷轴又会是怎样呢? 这只是一个瞬间的思考,神符的原意和类似于岳父所看到的都不是莫老太爷此行的目的。他现在要找的是脉相。 莫老太爷举起火把。如果顺利,破解媳妇儿身体里隐藏的秘密马上就要有了分晓,但眼前的一切却让莫老太爷呆住了。 二十八个卷轴没错,二十八个神符没错,可这二十八个神符却是一样的,同为三道从上至下依次排列的水波纹。这就是“脉相如流水,绵绵无绝期”?莫老太爷苦笑地嘟哝着那句得来不易的线索。如果脉相相同,那就等于说,天下无脉相,脉相根本看不了病。 奇迹再一次光临到莫老太爷的眼中。他看到了一首歌谣。 春之脉 蹶阴失位三焦胜, 脾主肝虚顺以从, 心无旁鹜由来久, 肺潜经络助其生。 这是脉法呀!莫老太爷的心差点从嗓子眼跳出来。如果是一个月前,出现这几行字,他可能根本看不懂。可现在他完全理解这上面的话语。脉相与季节有关,医书上也提到了。 莫老太爷赶紧跑到第一卷轴前,于是他看到了另一首完全不同的歌谣。 惊蛰之脉 三焦妄动祸及心, 胃入肝出反正经, 肺弃皮毛皲裂见, 心怜泣血掩狂奔。 莫老太爷心中大喜。啊!这么说,耀星堂的神符是星相,着水庵的神符是脉相,自已的判断完全是正确的。可这脉相的符号一样,如何分别? 等等,这水波纹好像似曾相识!对了,罗盘!在罗盘的背面有一圈符号就是这种水波纹,当时只是以为它是装饰图案,现在看来,它是第二十九个神符。还有,前几天在侧院览读的草药名称的上方,也出现过这个符号,他附着在二十八个神符的下面,当时也把它看作装饰图案,现在看来,这应是一个很关建的神符。可它神在哪儿呢? 对了!莫老太爷猛然想到了一个主意,他把火把背到了身后,让眼前的光线变暗一些。 他看到了,果然在三条水波纹上有闪烁的光芒,很微弱,但是在闪烁。莫老太爷心中大喜,他先后看看几个相邻的神符。和预想的一样,闪光处各自不同。也就是说,这才是脉相。 莫老太爷心中默记了一遍媳妇儿的脉相,然后从头开始了比对。这其实是个很艰难的过程,首先他要把火把的光亮尽可能的遮挡在身后,接下来,他要分辨出闪光点的位置。这脉相的闪光处与星相有所不同,它不只是点,还有线,有长短,有粗细,有上中下位置的不同,有流水似的流动,还有间歇的跳跃。莫老太爷极力比较着他们的不同,却忽略了火把逐次点燃了身后的草垫。痴狂已让他忘记了感受周围环境的变化,直到浓烟进入到他的鼻子中,眼晴被呛出了眼泪,他都无暇顾及。 还有最后一幅卷轴没有看,坚持!他看到了,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个脉相就在媳妇儿身体里跳动,就是它! 立夏之脉 心血流经胞子中, 肝火上涌怒易行, 立夏本应阳气见, 女主体内胎儿生。 啊!我,我,我要做父亲了! 莫老太爷终于明白了,他激动得手舞足蹈,有一颗火热的心在他眼前跳动,那是一个小生命,他的儿子。不对,这颗心跳动得似乎有点过于狂热,周围竟然燃起了火苗。这时他才猛然意识到,火把燎燃了草垫,而且还不止一个。 着火了!整个房间浓烟滚滚。莫老太爷凭直觉冲出房门。院落已成火海,院门已不知在何方向。 龙井!莫老太爷第一眼看到了它。他没有多想,实际上他不能多想。扑通,莫老太爷跳了下去。 冰冷的井水一下让莫老太爷恢复了正常思维。不好!媳妇儿,岳父,岳母,——狂风,大火。我要出去! 但已不可能! 喜相逢十四 余金娜并不喜欢卖菜,不过看着大厅里熙熙攘攘的人流,听着各种讨价还价的声音,她的心能稍微平静一些。她已经很长时间没在通往村口汽车站的土路上行走了,这是让那些总喜欢品评别人隐私的家伙们闭嘴的最好方法。 每天清晨,余金娜总是从自家屋后的菜地钻入一人多高的茫茫玉米地里,到达那条新修的公路上。经过一个多小时的步行,到达附近城区内的一个菜市场。 一双眼睛在注视着她。余金娜并未感到惊慌。以她的相貌身材,吸引几个好色男子,也不足为怪。 “眼睛”越来越近,随即传来一个优雅的男性嗓音。 “大姐,你这菜新不新鲜啊?” 余金娜抬起头,她愣住了,然后她笑了。她看到了一张英俊的、挂着笑意的男子的脸。两个人同时喊出了对方的名字…… 棉花,棉花,天上飘;白云,白云,地上跑。翠绿的山,翠绿的坡,翠绿的小河喂鹅鹅。 这首歌谣让余金娜想起了童年的那段美好时光,就像现在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把脸贴在连复涛的身上一样美好。她一遍一遍地唱诵着这首她父亲为老军营的孩子们编写的童谣,脸上绽放出天真的笑容。她的思绪在空中飘荡,她似乎真的看到了老军营翠绿的景色。 连复涛也被她那种纯美的朗读声所感染。他拚力地蹬着自行车,试图让自行车像滑翔机一样飞向天空。 夕阳的余辉铺洒在长而平整的柏油路上,路旁各种颜色的野花不断进入余金娜的眼中,白的、黄的、紫的、红的,就像电影中的快镜头。花苞“啪啪”地开放,随即便消失在脑后,停留在眼中的总是花儿绽开的一瞬。在这条往返了无数次的公路上,余金娜第一次感受到了有人相伴的快乐。 自行车渐渐地慢下来,连复涛喘着粗气不断回头向余金娜喊道:“金娜,你信不信,过一阵子,我就能开着小汽车送你了。你信不信?你信不信?” 声音中充满着兴奋。自行车开始东倒西歪。 余金娜赶紧从后座上下来,哈哈笑道:“行了,我信。不过,现在咱们还是休息一下吧!” 余金娜跳到路旁的花丛中,并很快采撷了足够的鲜花,编成了一个大花环,套在脖子上。 连复涛把自行车停在道边,用一种迷人的微笑看着跟前这个青梅竹马的女伴。猛地,他抱起了余金娜,飞快地向前跑去。 “啊!放下我!放下我!”余金娜舞动着四肢,花环上的花瓣伴随着剧烈的动作洒落在路上。 奇怪?我怎么一点也不恐慌呢?心里怎么会有甜丝丝的感觉呢? 正当余金娜为自己的感受所迷惑时,她和连复涛的身体却飘了起来。她看到了像棉花一样的白云和亮闪闪的金光。 难道我们飞起来了?余金娜用目光向下望去,的确,在绿油油的山坡上一片片白云似的羊群正在悠然自得地漫游。当它们发现两个不速之客从空中降临,竟“咩咩”地四散奔逃了。 这是哪儿?是老军营村前的那个山岗吗?它现在不是已成了光秃秃的黄土地了吗?传言中还说,在雨水的冲刷下,所有的农田被埋没,赖以生活的房屋被冲垮,那条翠绿的小河也变成了浑黄的颜色。难道那些传言只是一些别有用心的计谋,或是墙倒众人推的现实的解释?如果一切如前,那自己为什么要离开这儿?莫不是自己梦中那个遥远的情郎哥要把自己重新接回来?就像他的父母那样,在远离尘世的这个地方生儿育女,相守一生。 余金娜迷茫地看着连复涛,而连复涛却深情地凝望着余金娜。 “红红的窗,红红的门……”那首歌谣出现了,余金娜四下张望,却没有发现声音来自何处,但她却感觉到连复涛的脸正在向她贴近…… “啊!”惊出一身冷汗的余金娜从床上坐起,她朦胧地扫视着黑暗而又空荡荡的屋子。——那位“丈夫”今夜又到村头的那间充满魔幻的神屋内寻乐去了。余金娜望了望那被月光映得通亮的粉红色窗帘,心中却搜寻着残留在体内的一点点甜丝丝的感觉。一个多月以来,连复涛总是用自行车把她送到玉米地边上的小石桥旁。每次分手,两人总是对望一眼,这一眼中隐藏着什么深意呐?她不敢想。 余金娜没有把与连复涛相遇的事告诉父母,因为她不想被外界的干扰破坏掉她的那种得来不易的感觉。 正当余金娜沉浸在那种虚无的精神幻境中时,一个关于她的“丈夫”的传言在逐渐成为现实。 “可咋地也得有个说法吧?” 余父本已红润的脸上由于气愤而变得惨白。在他的对面坐着的是那位舅舅。 “我说老哥,还要啥说法?”那位舅舅还算和气地说,“俺外甥和你闺女好了三年,却啥动静也没有,俺姐能不急吗?” “可这事也不全在俺闺女身上啊!” 舅舅的脸上出现了犹豫之色,他叹息了一声,一边闪躲着余父直视的目光,一边极不情愿地说:“唉,话说到这份上,俺看老哥也是个明白人,俺就实话实说吧。俺外甥把关老摇家的老女儿的……我这做舅舅的……肚子睡大了!……虽然说着难听,可你闺女和我外甥谁是谁非不就清楚了吗?” 看着余父那愕然的表情,舅舅接着说:“我姐也过意不去,觉得对不住金娜,可事情已经出了,也只能往好处想。好在两个孩子都不大,又没登记,好合好散吧!” “那……我闺女当初可是黄花大闺女呀!”余父几乎是吼出了这句话,跟随而来的是急剧的咳嗽。 舅舅被余父过激的举动吓住了,他赶忙从椅子上站起来,摆手道:“老哥,你别激动,你别发火。俺姐说了,这房子你尽管住,这地你尽管种,以后有啥困难,就吱声,俺姐认金娜干闺女也行……”他终于退到了门边,转身忽忙离去。 当余金娜听说退婚这件事以后,在屋当间儿愣了一小会儿。父亲的咳嗽声惊醒了她。她看了看瘦弱的母亲和脸色有些发黄的父亲,咬了咬牙,忍住了即将流淌下来的泪水。 母亲病倒了。余金娜不得不留在家里。本以为找到一个有钱的婆家和体贴的夫婿,状况会好一些。可实际情况却不能如意,或许是对自己前一段时间忘乎所以的惩罚吧。余金娜开始懊悔,她毕竟是“有夫之妇”哇。 坐在自家菜地的田埂上,望着远处的一抹残霞。余金娜心恢意冷。 天光渐暗,周围的玉米发出了簌簌的声响,这勾起了她对连复涛的思念。 “金娜!” 突如其来的喊声,让余金娜如入梦境。 啊!那从身后玉米地窜出的不是连复涛是谁。看着那张熟悉的俊脸,所有懊悔都化成了泡影。余金娜简直是以一个鱼跃的姿势扑向了连复涛。泪水也似开了闸的水流,奔涌而出。…… 喜庆的鞭炮声带给人的应是精神的振奋,余金娜却觉得那青褐色的药捻子串起来的不是红红的爆竹,而是她的五脏六腑。她被那场本应属于她的婚礼的喜暴炸堆了。可第二天,她还得强挺着打理家中的事物。人在忙碌时,就会忘记时间的流动。连日的劳累让余金娜心力憔悴。她的头开始晕,脚下有时像踩了棉花,更糟糕的是,她竟接连几日呕吐不止。 母亲渐渐从伤心中恢复过来,这使余金娜有了休息的机会。 呕吐?余金娜本已为是自己劳累过度带来的身体反应,但渐渐地她发觉不对。她感到她的体内似乎有了一个小生命,这个小生命不断地在她体内升腾,坠落;升腾,坠落。节奏虽缓,却娓娓动听。她被医生诊断为:你怀孕了。 生命这东西真的讲缘份吗?难道是两个人之间有了爱情才会在人体内孕育出生命的种子吗?如果那样,那虚无的爱情在没有被一个实体所证实前,就不能称为爱情;如果那样,那一切没有爱情的交欢就只能被看作一场交易。难道以前自己一直在出卖自己的肉体吗?不!余金娜感到自己受到了巨大的侮辱。 余金娜怀孕的消息不胫而走,立时全村沸沸扬扬。 “这小子还真行啊!……看来这次关老摇没使障眼法!” 说话的人上了年纪,他为自己当初的判断失误而稍显歉意。他一直以为关老摇的老女儿是假怀孕,只不过是关老摇重施了二十多年前伎俩的结果。但现在他不得不改变自己的看法,同一个男人让两个女人都怀上孩子的事实,证明他以前的猜测是错误的。 “我看不好说,没准余家这妮子不守妇道呢!”另一个年纪稍小的说道。 “哎,对呀!这关家老女是真怀上了,还是假的?如果真怀上了,这谁是第三者呀?” “要是两个都是真的,啧啧,这小子……真让人羡慕啊!” 那个舅舅很不情愿地又当了一回信使:要不打掉孩子,消弥这场口舌之战;要不就离开这个富裕的村落。 当余金娜惴惴不安地向父母坦白了事情的真象后,父亲的脸上却开朗了许多,好像积压在他心中多年的石头终于被搬掉了一样。 “真是连家的种?”余父舒缓了一下不太顺畅的咽喉,“那就去找那个混小子,市里最大的那个工厂应该是好找的。” 大先生三十 “天火!” 娘娘坨及周边村落的人们都被神址山上的火光招唤出来。在一声声惊恐地尖叫后,人们只能望火兴叹。在这种天气下,人们只能选择奔逃,心中默念希望风速小一些,火势慢一些。 老人们开始跪地祷告,他们大声诵念神女大仙的名字,诉说历代先祖为大山做出的贡献。 莫掌事也在其中,他还没有闲暇去考虑大火中亲人的生死。他要想的是大山里的人又做了什么违背天理的事,竟惹得上天突降天火。 不能坐以待毙,赶紧组织人灭火。在梳理了纷乱思绪后,莫掌事终于想清楚了自己应该做什么。 在他身边已聚集了二十多个精壮汉子。 “掌事,怎么办?” “带上家伙,去神址!”莫掌事发出了命令。 众人开始顺着杨树河向上游奔去,中途遇到上河套渡河过来的十几个壮汉,他们由彦家父子统领。 “彦大哥,你带几个人留在这儿,我们得做最坏的打算,让火势下风的人过河,其他人跟我走。”此时的莫掌事显示出了过人的镇定和谋略。 莫掌事带领众人又行进了一段距离,他们迎到了从娘娘坨逃下来的妇孺。 “岳掌事呢?” “他带人往神址去了。”苍惶的妇孺们见到了援兵后,心中有了一丝安定。 莫掌事长出一口气,说道:“好,你们向河岸边跑,有人接应!” 莫掌事带人继续向神址奔去,他们远远看见岳掌事带着娘娘坨的壮汉站在入口处。当他们走近时,岳掌事迎了上来。 “怎么不上山?这,都什么时候了,还顾忌那些规矩!”莫掌事略显埋怨地说道。 “不是,……”岳掌事把莫掌事拉到一边。 “你说怪不怪,要说这火都烧了半个时辰了,按照风势,早该从山上烧到下面了。” 经岳掌事一提醒,莫掌事也犹豫起来。 “你是说,这火是神女的旨意?” “不好说,……” “可孩子们在上面,怎么也该上去看看!” 直到现在莫掌事才想起自己的儿子和儿媳在山上。 “如果真是神女的旨意,恐怕这阵子,他们已经升天了。” 岳掌事“蓦”地跪在了地上。 莫掌事忽然意识到,神址里不光有自家的人,还有一位岳氏女子,他也跪了下去。 此刻无人能体会两位掌事的心情。因为只有逝去亲人的人,才最能体会悲伤的力量。 人群一阵骚动。 “你们看,有人下来了!” 众人用目观望,果然在黑暗的阴影里走出了三个人。 “是大姑!” 岳家的一个后生首先认出了来人中的一个。 三人越走越近,终于大家看清了。一对老夫妻搀扶着一个年轻的女子。莫掌事心中一振,马上又沉了下去。 儿子?自己的儿子没有下来。 周边的人都高兴起来。此时悲哀齐聚到了莫掌事的心中,他承受不住了,他感觉到了脸上有了冰冷的东西。 “下雨了!”不知谁喊了一声。 紧接着是闪电,雷声其后也接连出现。 “果然是天火,上天来灭火了!”人们狂喜着呼喊着。 狂暴的大雨瞬间倾泻下来。人们没在躲避,因为这是吉兆。但人们也从欢喜中安静下来,因为很多人已经开始意识到,大山里未来的大掌事,可能已经遭遇了不测。众人一起把目光投向了莫掌事,希望能得到一个明确的命令。 莫掌事站起了身,任凭雨水狂泻在身上,他仰望神址,一脸肃穆。 如果上天要收回莫家的一切,他不在乎,可她为什么要把一切换成自己的儿子。上山,救寻儿子——那神女的秘密也就公开了。为了自己的儿子,就应放弃大山的安宁吗? ……还是在这里祈愿吧。但愿儿子能逃过此劫。 莫掌事重新跪了下来。 希望世上真的有神女,如果那样,也不枉我莫家这么多年的守候。莫掌事心中悲凉地自语道。 众人本以为莫掌事会发出上山的命令,不想他选择了默默的承受。 第一个做出跟随之举的是岳掌事,接下来众人齐齐地跪了下来。 也许是众人的诚意感动了上天的神女。天火在暴雨中熄灭了。 浸泡在井水中的莫老爷感觉到雨水打在了脸上。长时间的水中浸泡让他的大脑有些昏沉,他已经没有精力去思考这场大火的起因和它会给自己的媳妇儿带来的后果。他紧紧地握住一块突起的石头,那是他在经历了长时间的浮游,让自己的眼晴适应了井下的环境后,发现的一块救命石。 当体力几近消耗殆尽时,莫老太爷开始后悔,为什么当初不在井下准备个浮板之类的东西。后来他笑了,他为自己能发出笑意感到吃惊,这种惊觉让他从轻度昏迷中醒了过来。 下雨了。这么说,上面的火势应该被灭了。可自己怎么上去呢?陡立而湿滑的井壁,完全不会给他什么机会。现在他才想起。这口龙井上没有安辘辘。每次岳父打水,都是直接用带绳的水桶取水。自己又陷入了一个死穴。上一次是看不见天空,这次就算能见到天空,如果没人施救,仍无法脱身。不知谁会到来?神址中的三个人想必是不会来了。这场大火,他们能不能自保都说不准。自己现在只有等待。但愿父亲已带人上了山,也许正在大雨中搜寻。呼喊,也许是现在唯一可行之计。 莫老太爷终于捋清的思路。他攒足了一口气,呼喊起来。井上无人回应。 也许人还未到后山,先歇一歇,这种间隔的呼喊至少能延长自己生还的希望。 不知是第几次呼喊,莫老太爷突然发现,水进入了自己的口中。他马上意识到,井水在上涨。但兴奋只是一刹那的事,因为他马上想到了,即便上涨,也不会溢出井口。但如果自己仍握着这块突石,就会被淹死。于是他松开了手,重新进入浮着状态。 莫老太爷尽量节省体力,但他知道,自己终究难逃一劫。 雨越下越大,雨水几乎从井口倾泻下来。它让莫老太爷感到很难受。他不时把自己的头潜入水中,来躲避雨水的冲激。换气已成为极其困难的事情。 大脑出现了眩晕。生命的灵光却得以闪现。 涨水不是自然上涨,而是因为雨水。啊!?我有救了! 莫老太爷拚命挥舞起了手臂,直到他触到了井口的上沿。因为进入井中的雨水把他的身体托了上来。 雨仍在下,莫老太爷倚靠在井沿处,他现在已脱离了险境,身下是坚实的泥土。他现在只是想喘口气,便去前边寻找媳妇儿和岳父岳母,尽管他知道,希望极其的渺茫。 莫老太爷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去。雨水和泥水同时落在他的身上。这已经不算什么了。相反,这种迹像倒为他指明了前进的方向。 平时从前院到着水庵只有一条一人来宽的土道。有泥水,就证明自己前进的方向是正确的。莫老太爷执拗地想着。 人在经历了劫难后,往往会陷入一个念头。而这个念头就来自最直观的判断。现在没有了灯光的照明,莫老太爷只能靠泥水来判断他走在来时的路上,他没有考虑为什么没有了齐腰深的杂草,以及杂草已被大火烧掉的原因。 眼前一片空旷,本应该可以看到前院的院墙了,难道是暗夜遮住了它们。可还有高大的天地阁呢。八女亭呢。莫老太爷四下环顾。空旷,除了空旷,就是空旷。啊?难道所有的房屋都在大火中化为灰烬! 莫老太爷终于想到了大火。他来回跑动着,不错,神址山已完全变成了一座平平坦坦的平台。神址消失了,媳妇儿没了,岳父岳母没了,儿子没了。可我还在这里干什么? 当天光放亮的时候,风雨停了下来。伫立在神址山周围的人们看到了一幢奇观。在神址山的半空中,出现了一座宫殿。在天际边朝霞的衬托下,清凌凌地矗立在空中。当太阳从地面跳出后,它便消失了。 “那是神址,神址被神女收回到天上去了。”一些年龄大的老人在人群中喊道,“神女要放弃我们啦!” 叫喊已变成哀嚎。众人齐齐地跪在地上。开始忏悔自己所做过的错事,希望以此能换回神女的心意。 “爹!”莫老太爷从神址入口处冲了下来。当他看见自己的父亲时,已泣不成声。 “神址没了,媳妇儿……” “孝春,你没事!?” 莫掌事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儿子,一脸惊喜。 “你没事就好,你媳妇儿还好,我已经让人把她送回家了。” 莫老太爷的新家被安排在了侧院,房屋的修葺是由彦老二带领着莫家的几个后生来完成的。 莫掌事的心思没有放在儿子新居上,他把掌事们招集在一起,大家开始商量神址的恢复。 神址已经升到天上了。这只能说明,神女已经把所有的大山中的神事交给了大仙处理。这是掌事们达成的一致看法。神址山是不能上了,干脆就在山下的那块平地修一座天地阁,因为它是唯一可以联络人和神的建筑。规模不用太大,只要能让莫磬大仙回来时有个歇脚的地方就行了。整个修复就交给岳掌事来完成。 山民心里的惶恐随着新神址的建成,也渐渐淡了下来。人们本以为神女要惩戒大山,可之后的一段日子,大山里的生活没有什么改变。事实是最有说服力的。本来山民们信奉神女就是为了获得安稳的生活,只要安稳,神址升不升天他们都不在乎。 莫老太爷的日子也很安稳,他现在一直跟着父亲在大山各处为人治病。当他觉得自己可以独挡一面了,他向父亲提出,父亲可以在家歇歇了。 父亲听了莫老太爷的决定,沉吟了一会儿,说道:“这样,你媳妇儿的身子渐渐沉起来了,你就不要出远门了。就在附近这几个村子跑跑,其它的还是我去。” 莫老太爷望着父亲疲劳的面容,心有不忍。 “没关系,我还能撑个十几年。对了,要是你媳妇儿觉得闷,你不妨让你二姐过来陪陪她。我听说,她招了几个孩子学剪纸,正好让你媳妇儿也高兴高兴。” 莫老太爷感激地看着父亲。虽然父亲表面上回绝了他的办学要求。但能力之内的事,他还是允许的。 莫老太爷第二个不放心的事情,就是河西村的那个连子。他曾借去河西村出诊的当口,想找到这个粗野的少年好好谈谈。可每次都见不到他的踪影。 “这个浑小子!连我都见不着他。” 连子的父亲是个身体粗壮的庄稼人,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让莫老太爷感到有点惋惜。这是一个很好的庄稼把式,可惜到了河西村却没有地种。 “你挖这些土做什么?” 连老爹正在一锹一锹地把杨树河岸边的土装入独轮车中,莫老太爷禁不住问了一句。 “这些土可惜了,在这里放着,却不能种庄稼。”连老爹讷讷地说。 莫老太爷看了看,这里的河沟很深,河岸是一个大斜坡,的确不适合种地。 “那这土你要运去哪里?” “我就是瞎弄,没啥。” 连老爹闪烁其词,他是不想让莫老太爷知道他的想法,但他却不能阻止莫老太爷对他的跟踪。 其实连老爹所做的事情很简单,他就是把这一车车的土拉到了那片沙地上,然后将它们倒入那些废坑中。 刚开始,莫老太爷觉得好笑,他想,这庄稼人确实闲不住,总是想方设法地找些活干。可后来,他觉出这事有蹊跷。这连家挖了二百多年的坑,为何现在又要填平这些坑。难道他知道了沙地下面的秘密?如果那样,倒是省了自已的一份心。其实这也是莫老太爷想做的。这个疑问一直萦绕在莫老太爷的心中。他无意间当做笑话在彦家的篝火晚饭中说了出来。 “他其实是想种地。”一直不爱说话的彦老二,却突然冒出了一句。对呀!莫老太爷一下子明白了过来。种地,这个理由太正常了。这可是一举两得的事情。 “沈掌事,我想了一个增加你们村耕地的法子。” 在经过反复的思考后,莫老太爷决定帮一下连家。 “哦,贤侄,你快说,也让叔叔我高兴高兴。我跟你说,自打我当上这个村的掌事后,就整天在这个愁字里转悠。直到现在也没转悠出去。你说每年总是向你爹伸手要粮食,我确实也过意不去。可不要,我这圪瘩也没办法。人到是有,可没有地,也种不出粮食。” “要说地,西边的那一大片沙地还真能用上。” “那沙地怎么能长出粮食呢?” “你们可以平坑啊。” “平坑?——对呀!前一阵子就有人跟我说,这连家也不知抽什么疯,挖坑改为平坑。原来他家的心眼儿在种粮食上。这换了新土的地方,自然可以种一些粗糙的粮食,像玉米。你别说,你这个法子还真行!” “不是我的法子,是连家。不过你还得为这事和连家商量一下,看他同不同意。” “有啥不同意的,他一家人这么填坑,那得填到啥时候。我们河西村要动援一下,男女老少,也有个百十来号人,这填起坑来不比他一家要快得多。” “那倒是,不过还是要打声招呼,将来这土地的分配上也有个说道。” “大侄子,你就别管了。他连家挖了这么多年坑,我们沈家都没说啥,现在填坑可轮不上他说话。” 沈掌事表现的很强势。莫老太爷不免心中后悔,自己本想找个理由,想多找些人尽快把坑填完,没想到,反倒给连家惹上了麻烦。 依据莫老太爷的判断,这沈掌事和连家一定会有一场纠纷。看来自己又给爹这个大掌事添麻烦了。 当一场大雪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同仁节即将临近了。救兵山最热闹的时刻又一次来临。莫老太爷的心情也开朗了起来。河西村的麻烦并没有如约而至,相反,神女派到莫家的媳妇儿却为莫家生下了一个男丁。这不仅是莫家的喜事,也是整个大山的喜事。莫掌事为长孙取名同仁,就是想让这种喜悦在莫家及大山中延续。 二十年,这种喜悦传递了二十年,终究还是结束了。二十年不算短,但与永久相比,微乎其微。莫老太爷没有乞求永久,但他也没有想到结束的那么突然。 莫老太爷一直不明白,对自己情深意重的夫人为什么变得那么绝情,自己休了自己不说,还为自己取了一个兰心子的名号。让二十多年的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生活都成了虚幻。 喜相逢十五 “这个混蛋!”坐在中巴车司机座位上的大香帅呷了一口手中的白酒生气地说道。 陈布尔坐在一旁,心烦意乱地摆弄着暖风管。 挡风玻璃上结满了冰花,如果不借助暖风管,很难看清车窗的外面。现在是晚上十点多钟,大香帅跑了一天的车,此时正是他放松的时候。每到这个时候,他总要喝上两口。 大香帅的酒量很好,他曾自称自己祖辈一定有俄罗斯血统,最明显的证据就是他那高高的大鼻子,再有就是惊人的酒量。但这些特征和爱好在陈布尔身上却一点没体现出来。 “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个女人?”大香帅看了一眼陈布尔问道。 陈布尔心里也没谱,只是嗫嚅道:“我也不知道,我没敢告诉她表哥结婚的事,我只对她说,表哥出门了。” “你还挺会编!”大香帅不冷不热地说。 陈布尔的脸有些发烧。 “后来呢?”大香帅继续问道。 “她一听就急了……她问我能不能给她找个住的地方。” “她原来住哪儿?”大香帅把酒瓶放在了挡风玻璃前的平台上。 “她原来住在……是她对象家的房子。现在她对象不要她了。男方让她搬家。” “这小子看来是白痴,这么漂亮的媳妇也舍得。” 大香帅停了一下,他眯着眼睛,想着刚才那女子的漂亮模样,不禁咽了口唾沫。过了一会儿,大香帅似乎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奥秘。 “不就是和人好过吗!等结了婚,生了孩子,心就收了。” 大香帅自然自语道,好像他就是那个白痴,正在自我做着心里调整。 “只是我那儿……住着不方便,我想先让她今晚住在花姐家里,然后……”陈布尔有点为难地说道。 “住多久都行!”大香帅爽快地说,他重新拿起了酒瓶,“哎?你为啥不送她回家呀?“ “她……”陈布尔想起了这几天发生的事。 那天陈布尔慌里慌张地穿上衣服后,才请那位来纠缠他表哥的女子进了屋。女子进屋后,马上就表现出了她的聪慧之处,她径直奔向了连复涛那张空摆着的床铺…… “她一连来了好几天,天天向我打听表哥什么时候回来。……今天她说啥也不回去了。” “那你就让她住你哪儿吗!”大香帅一副使坏的腔调。 陈布尔没有心情搭理大香帅,接着说道:“她不是一个人,她还有父母和妹妹呢。……一家子人,真可怜!……” 陈布尔终于把自己的忧虑说了出来。这都是那个女人在断断续续中向他讲述的,如果不是情况紧急,有很多事是不会从一个漂亮的女人口中说出的。 车内一直没开灯,陈布尔看不清大香帅的脸部表情,但从他的举动上,陈布尔仍感觉到大香帅对此事的意外。 大香帅把已经送到嘴边的酒瓶子撤了下来,沉闷地说:“你是不是还要告诉我,她的父亲卧床不起吧?” “你怎么知道?”陈布尔诧异地反问道。 “如果她父亲是好好的,就不会让这么个漂亮的大闺女四处乱跑了。”大香帅显得有些激动。 陈布尔突然觉得自己开始敬佩这个大表哥了。 “她叫什么?”稍显平静的大香帅又问道。 “余金娜。” “行了,改天请个假,过来帮着搬家吧!”大香帅一副大包大揽的样子。他举起酒瓶,狠狠地喝了一口。 “我想明年开春去俄罗斯。”大香帅转移了话题。陈布尔听出话音里略带伤感。 “听说那边做生意很赚钱……尤其是那边的娘们儿……” 陈布尔听到大香帅的咂舌声。 陈布尔已经不只一次地想过女人了,可每次听到大香帅谈及这些事,浑身总觉得不舒服。那原本是极为圣洁的东西,一到大香帅的嘴中怎么就跑调了呐?他觉得大香帅谈论女人的腔调是对他心目中的女人形像的亵渎。 陈布尔没等大香帅说完,赶紧插话道:“你走了那谁来开车啊?” “笨蛋!”大香帅不屑地说,“雇人呗。”猛烈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哎,干脆你别在修理厂干了,过来开车得了!” 陈布尔觉得很突然,张口结舌道:“我,能行吗?” “傻小子,咋不行?”大香帅稍微压低声音道,“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你知道这差事多难找。……你现在会开车,先过来跟我熟悉熟悉路线。等我去了俄罗斯,你就接我的班……算了,怎么提起这事了。明天得想个办法把那个什么余……什么这摊事整完再说。” 大香帅觉察到自己流露出了心事,便又一竿子扯回到余金娜身上。 “等搬完家,安定下来,你还是把你那个连……表哥结婚的事告诉她,也好让她死了这份心……我怎么看她也不像什么忠烈女子呀,咋这么死心眼儿。天下好男人多得是……像我。” 大香帅又开起了那种他独有的玩笑。 “要不,我给你说合说合,把她变成你媳妇儿!” 陈布尔的脸开始发烧。 “岁数大了点……不过没关系,女大三,抱金砖吗!”大香帅似乎对自己的这种设想感到很满意。 “其实……”尽管陈布尔的脸上越来越热,但他还是觉得应该把一件重要的事告诉大香帅,“其实,有件事……她说,她……怀孕了。” 啊?!陈布尔明显感到大香帅身体的震动。 大香帅在“啊”了一声之后,身体重重地靠在了座背上,意境深远地说道:“这可是一件麻烦事……” 大香帅的反应已让陈布尔很是宽慰了。 从陈布尔的角度理解,搬家和怀孕都麻烦,而大香帅却只认为怀孕麻烦。 这可能就是大表哥和小表弟的区别吧!陈布尔内心宽松地唉叹道。 当一个人做事有了靠山,他就会变得心平气和。陈布尔终于可以安详地睡个好觉了。 大香帅敲定了搬家的日期,第一件麻烦事进入了实施阶段。 中巴车在离开了湿滑的大路后,拐上了一条坎坷不平的小岔路。陈布尔知道,余家的新住所就要到了。 这已是第三次往返了。这一次,余家的人都坐在了车上。 麻烦一词创建的很有意境,从拆字的学问上讲,它是指,在人的大脑中只是烧着了一页纸的事情,在实际中,却是一片广阔的森林着了火。陈布尔没有经历过搬家,所以当一页纸变成广阔的森林时,他被烧了个焦头烂额。 余家并不是个富裕的家庭,可要搬的东西确实不少。大包小裹不说,同时还要处理一些家具。要去的新住所没有原住所的地方大,所以余家就在家具方面做了裁减。但一想起以后可能要经历一段时间的苦日子。裁减下来的东西还不舍得扔。于是就先寄存在了花无缺的住处。做这些都是需要人手的。起初陈布尔想找四小豪杰过来帮忙,却被大香帅给否绝了。陈布尔有些担心,就他和大香帅两人,似乎这支搬家队伍有些单薄。但当把第一车包裹运到新居时,却遇到了一个不小的迎接队伍。 “这是老赵。” 大香帅把迎接队伍中走在最前面的一个又高又壮的男人介绍给陈布尔。陈布尔觉得这个人很眼熟,却又一时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老赵热情地和陈布尔握了一下手。在他身后,跟着一个身材瘦小,面目白净的男人,他的脸上始终挂着微笑。大香帅好像跟他不怎么熟。老赵就临时充当了介绍人。 “这是刘三儿,我们一起的,电工。” 大家相互都点了点头,便开始工作了。 陈布尔借休息的间歇观察了一下周围的情况。这里应是一座仓库大院,在它的北面是一排青砖房,共有三间。靠东面的两间已住上了人,最后一间就准备给余家了。在院子的南面有一溜带遮雨棚的空地,上面零星堆放着一些建筑材料和工具。由于不久前的一场大雪,让这块空场与整个院落显得有些不协调。刨去青砖房和那片空地,就是一大块露天的场院。 陈布尔还注意到院落大门的边上有一间土坯房,房门被一把绿色的门锁锁着。 它一定是这座仓库的门卫房,只有这间房才可以住人。 陈布尔之所以做出如此判断,是因为土坯房的窗户上有输入电源线,而青砖房则没有。那排房子原本是仓库,里面没有安置电灯。这时在最里侧的房屋门口出现了一个女人,她穿着北方妇女常见的装束。由于这段时间与余金娜的频繁接触,陈布尔一下子就判断出这个女人也在孕期中。中间的房门突然打开了,从里面跑出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他光着头,上身穿着一件不太合身的浅黄色秋衣。他好像并不在意院子里的人和所发生的事,专心地在院子中间兜起了圈子,嘴里还发出一种兴奋的喔喔声,直到老赵发出了一声大吼,他才又迅速地跑回屋里。只在雪地上留下一串浅浅的脚印,这是一组纯正的脚印,因为那个孩子没有穿鞋。 “大兄弟,你来了!”院门口多了一个围着绿围巾的女人和一个十多岁的女孩。两个人的脸都被冻得通红。他们的手上拎着刚从市场买回来的肉和蔬菜。那个女人正在亲热地和大香帅打着招呼。 大香帅正准备上车回返。一大一小两个女人的出现让他陷入了窘境。幸好老赵过来解围道:“别絮叨了,赶紧做饭去!” 陈布尔猛然间恢复了记忆,啊?这不是大香帅故事里的那个……蜘蛛精吗?她也找到了大表哥!不过看样子,她好像没纠缠大表哥,这是同余金娜有着本质的区别。 陈布尔的确见过这个女人。第一次只是远远地观望。当时,这个女人不断地和大香帅说着什么,有几次竟然还要跪下。那次她就戴着绿围巾,身上穿着一件肥大的灰色上衣。这种穿着很不合时令。 “看见没,这准是那七个蜘蛛精中的一个……”四小豪杰之一进行着现场解说。 陈布尔也想起了那个老赵。那是在第二次见到那个女人的时候,老赵就跟在她的身边。 “看到了吧,这准是找大香帅算帐来了!”四小豪杰中不知是谁小声嘀咕了一句。当时,大香帅已经去了小车队。修理工们在沉默中达成了默契,任那一男一女苦苦哀求,所有人都不吱声,直到那一对男女失望的离去。 “我看不像是来打架的!” “笑话,不打架,还是来报恩的!”四小豪杰又斗上了嘴。 陈布尔认出了那对夫妻,但他们没有认出陈布尔。这是很正常的,因为那天,陈布尔是混在修理工当中的。 陈布尔没有急于揭破此事,也没有向大香帅提及。他看到大香帅和这对夫妻很是亲切,他想他应该重新估量他们之间的微妙关系。 “……别人打架,他跟着吃瓜落……”大香帅一边小心翼翼地开车,一边主动为陈布尔解释了迷团,“蹲个十天半月也就放出来了……我就是不去,人民政府也会放了他。” 大香帅尽量把事情往简单上说。 “谁知道,这两口子还挺有情义,竟找到了小车队。”大香帅特意看了陈布尔一眼。 “我可没告诉他们,你在小车队。”陈布尔赶紧申辩。 大香帅并不想追究此事,他接着说道: “……正赶上我有个朋友搞土建……我便把老赵介绍给他,你别说,这个老赵干活还真卖力——人送外号赵大锤。” 大香帅又重新调侃起来。 大先生三十一 莫老太爷在修府的客房被安排在煎药房旁边的柴房里,布置虽然简陋,却是莫老太爷主动要求的。作为大夫,他要时刻掌握修老夫人的病情发展情况,从关注病人的角度来说,住所的好坏就变得很次要了。与修老爷喝酒的那个晚上,莫老太爷喝醉了。等他醒来时,发现自己就躺在客房里,他想喝水,于是他就走进了煎药房。 “莫大夫,你醒了!?” 煎药婆婆在煎药房内,她看到莫老太爷进来,就打了声招呼。 现在天光已经大亮,按理煎药婆婆应该回屋休息,所以莫老太爷有些差异。 “婆婆怎么还没休息,夫人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夫人这阵子睡得好着呐。” “你这是给谁煎药?” “不是药,是醒酒汤。” 莫老太爷用鼻子嗅了嗅,由于常期的煎药。这个原本是厨房的屋内始终弥漫着草药的味道,莫老太爷也没闻出什么。 “是小姐让我给你准备的。” “哦,真麻烦婆婆了。多谢!” “不麻烦,要说谢,你得谢谢小姐!昨天晚上,她看护了你一夜,我是怕她累着,早上才换得她。她让我时时给你温着醒酒汤,好等你醒来后喝。” “我怎么了?” 莫老太爷很纳闷,自己不过是喝多了酒,也不至于让一位千金小姐整夜看护啊。 “唉,莫大夫,不是我说你,以后你可别再喝酒了,很吓人的。” “究竟发生什么事?” 莫老太爷感到事情的严重性。 “小姐是不让我说的,可我老婆子得让你知道不是,小姐对你真是好啊。” “你快说,我究竟做了什么?” 煎药婆婆叹了口气,说道:“这也算是孽缘吧,你把院里的兰花都砸了,嘴上还说,什么兰儿,什么媳妇儿,我就不喜欢怎么样,我一个人过挺好。莫太夫,你太伤小姐的心了。你说你不愿意,也没有谁逼你,你耍这么一出,干什么!?我们家小姐又不是嫁不出去!” 啊!莫老太爷差点儿摊在地上。他趔趄了一下,摇摇晃晃地冲出煎药房。不对呀,小花园干干净净,没有砸的迹象啊。 “小姐连夜派人收拾的。” 是啊,莫老太爷发现,院中一盆兰花也没了。 “我不是在前院喝的酒吗,怎么回后院了?” “当时老爷是想让你在前院的客房休息,可你非要看兰花。” “那,惊着老夫人没有?” “夫人睡得比较早,再加上在后堂,所以没啥事。” 莫老太爷松了口气。 “莫大夫,醒酒汤你趁热喝了吧!” 莫老太爷已浑身大汗了,他想,自己不需要喝醒酒汤了,想想怎么反省自救吧。 莫老太爷觉得自己没脸再呆在修府了。 “婆婆,我先回药房了,有事你去药房找我。” 落荒而逃的莫老太爷心情遭透到了极点。在返回药房的路上,很多人向他打招呼,他都没有回礼。那些视莫老太爷为贵人的百姓纷纷投来了关切的目光,莫大夫匆匆急走的情况他们见过,可像今天衣衫不整,没带医箱的情况却少见。 “莫大夫,发生什么事了?” “莫大夫,新出炉的烤饼,你要不要来一个。” …… “莫大夫,我找了你一晚上,你去哪了?” 莫老太爷站住了,这个问话的人他不能不理了。 “张大夫,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张大夫上下看了看莫老太爷。 “莫大夫,你没事吧?” “哦,我没事。” “没事就好!我这儿都耽了一晚上的心啦。咱俩别在这站着啦。先进茶馆再说。” 距离两人不远处就是卜相茶馆。莫老太爷跟在张大夫的身后进了茶楼。 这个时候并不是茶楼最热闹的时候,一楼大堂内只有几张桌子旁坐着几个外地的生意人,从穿着打扮上也能分辨出他们是来这里收集山货的。 两人一进门就碰上了茶楼的伙计。 “哟,东家,莫大夫,你二人今儿个怎这么清闲?” 张大夫摆了摆手,表示让伙计不要来烦。伙计很知趣儿,刚想离开,却又被张大夫叫住。 “去把铁嘴叫来,就说我在二楼雅间等他,另外给莫大夫准备个早点,端上来!” “得勒!”小伙计应声离去。 张、莫两个人上了楼,找了一间僻静的房间。莫老太爷才把憋了好长时间的疑问说了出来。 “莫老弟,其时这事儿挺怪。”张大夫有点愁眉不展,“昨天下午,药店快关门的时候,突然来了一伙人,起头的是个粗壮汉子,一进门就问我是不是莫大夫。我以为是看病的,就应了他。谁逞想,他不管三七二十一扛起我就走。要说这样的主雇咱也见过,我也就没太在意。等上了车,我得问清楚来头啊,至少得知道去哪儿啊,主雇得的什么病。那壮汉倒也直爽,他说去磨盘山,不是看病。说是他们当家的要见我。我一听话茬不对啊,你不看病,你找大夫干什么。这壮汉说,俺不看病,俺找莫大夫。我跟他说,我不是莫大夫,我是张大夫,要是看病,没啥说的,反正都是大夫。这壮汉一听就急了。‘我大哥要找莫大夫,你不是莫大夫,你跟我来干啥?’我说,你这汉子说话真是搞笑,是你强行把我带上车的,怎是我要跟你来。壮汉一看弄错了人,就把车往回赶。并问我莫大夫在哪。我也没敢跟他说实话,就说莫大夫有事回山里了。他们是什么来路,我也不太清楚,我想铁嘴曾在外面跑过,我想问问他。这磨盘山究竟是什么来路。” 听张大夫这么一说,莫老太爷也很纳闷儿。要说自己和这磨盘山没啥联系。自打出了大山,自己就在柳东镇里呆着,除了给人看病,也没招惹过什么人。听张大夫描述的,这磨盘山好像和修罗岩的人差不多。莫非这磨盘山大当家的和修罗岩有什么关系? “会不会是修罗岩的人去了磨盘山?”莫老太爷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应该不会。”张太夫否定了莫老太爷的想法。 “磨盘山上有一伙人,我以前也听说过。但他们好像也不算是为非作歹之人,所以周围的百姓也不太在意他们。” “那他们靠什么吃饭啊?” 虽然莫老太爷出山时间不长,可这世面上的事还是听说了一些。这占山为王的,不去骚扰百姓,自是难得。可他们也是人,莫不成这磨盘山也自耕自种! “他们手里有家伙,平时做些护商的卖买。前一阵子我老师给我来了一封信,说是朝庭要施行新政,让我也响应一下,到省城开个分号。我正筹画这件事,本打算找他们帮忙。不想他们却找上门来了。可找的不是我,却是你。” 这件事莫老太爷听着挺新鲜,没想到,这张大夫还是个为官府做事的人。张大夫曾去过京城,莫老太爷是知道的。可他一直以为,张大夫的老师也应是个大夫。现在听起来,看来是个当官的。 自打莫老太爷坐堂后,张大夫也就比以往闲了许多。病人多的时候,张大夫自然会到药房帮忙,就算不太忙的时候,张大夫也会到药房替换莫老太爷。 “你也累了些时候了。休息两天,四处走走。” 这种关怀之语,不定时地出现在张大夫之口。 莫老太爷自是感激,可真到了休息的时候,除了回山看看父亲和儿子,他还真没地方去。就算回到救兵山,莫老太爷也没有什么事。 父亲还是那么忙碌,看来他还没打算把掌事的职位交给莫老太爷。儿子同仁也整天不着家,他和自己年轻的时候一样,一直和彦家呆在一起。 彦家的情况有了点变化,小倌娶了媳妇儿,和父母及二叔住在一处。彦老三这些年却没了踪影。据说他一直和修罗岩的人在一起。虽然他始终站在莫家的一边,修成对自己的这个徒弟倒也没有太大的责备。从这点上,莫老太爷也多少改变了对修成一些看法。 “你也别太死心眼儿了。既然你媳妇儿不信神女,就证明你俩的缘份尽了。三个男人守着一个家成什么样子。” 莫馨一见莫老太爷就劝他再娶个女人。 “就算你不娶,也得张罗着给同仁寻个亲事。” 这事儿莫老太爷听进去了。 “那就麻烦二姐给张罗一下。” “我就知道跟你说也是白说。不过,我到真有一个人选,就是河西村沈掌事的孙女,那丫头小时候来我这学过诗文,和同仁也不陌生。” 那么说二姐心里有数了。莫老太爷心里有点犹豫,但他没表现出来。“那丫头可不像他爷爷,”莫馨知道莫老太爷的心事,便补充道,“心肠好着哪!” “要是那样,你就和爹商量吧。药店实在是太忙,我可能没时间合计这事儿。” 莫老太爷找了个借口,他想要是二姐看着合适,就应该没问题;再说,他确实也离不开药店,至少,修老夫人的病还没有好利整。他总得隔三差五的去看看。 喜相逢十六 晚饭时分,余家的搬迁工作终于接近了尾声。望着即将居住的环境,余家全体人员都表现得很自若。 赵家和刘家两户邻居忙三火四地做好了晚饭,赵大锤也把地中央的火炉调理得很旺。 “临时先用着,等开春再好好拾掇拾掇。”赵大锤指着那张临时搭建的大坑不好意思地说道。 其实大坑已被拾掇得很好了,一张由木板组成的隔断把大坑一分为二,尽管烛光有些昏暗,但仍能看出,布置这间房屋的人一定下了不少细功夫。 “来,来,来,偿偿俺们河南菜!”赵家媳妇也显露出主妇的好客之情。 随着第一个麻烦被圆满顺利的解决后,接下来又出现了第二个麻烦,它不是关于怀孕的,而是关于生与重生的问题。 陈布尔一直犹豫是不是应该把连复涛结婚的事告诉余金娜。但余金娜似乎已经有所察觉,她一再对陈布尔进行追问,直到陈布尔把真像全盘托出。 仍然是一个寒冷的冬夜,陈布尔和大香帅仍旧坐在那辆中巴车里。忙碌了大半宿,他们终于在城乡结合处的那座新式大桥上找到了余金娜,并把她带到了花无缺的住处。大香帅时不时打开车门,仰头观望那扇至今仍未熄灭灯光的窗户。窗户里边的暗色碎花窗帘一直都没有被合拢,它静静地悬垂在窗户的两侧。时不时会有个头顶在室内晃动。大香帅知道,那是她的相好正在安慰一位未婚的妈妈。每当大香帅打开车门向楼上观望,陈布尔也会把身子倾斜过来,其实他的位置并看不到窗户。他那样做,完全是为了缓解自己焦急的心情。除了没有任何效果的观望外,陈布尔双手的手指不断在胸前重复着交叉的动作,就像一位正在等待妻子临盆的丈夫。 “这样也好,长痛不如短痛!”大香帅像是在安慰自己,“如果她不要这个孩子,那今后可省了不少麻烦。” “可她要生下这个孩子呐?”陈布尔喃喃地说。 大香帅感到意外地挠了挠头, “如果要那样可就麻烦了。”他想起了余金娜躺在病榻上的父亲和那个走路都微微摇晃的孱弱的母亲。 “你别说,这事儿咱们还真得考虑考虑。如果真那样……咱们就得帮到底。” 大香帅无奈地看着陈布尔,好像所预料的事已经发生。 “准确点说,就只有靠你……” “我?”陈布尔被大香帅的语气和举动吓得心里直发毛。 “两个办法:一个入赘;一个认干亲。”大香帅的语气突然变得干脆起来。 陈布尔低下了头,他想起了余金娜的父亲对他的嘱托:“找到金娜,别让她做傻事。该来的总是要来的,也许这个孩子就是我们余家对连家的补偿,那就生下来吧!” 在经过一阵叹息后,余父如是说。尽管他知道,今后的日子会更艰难,但在朦胧中,他还是觉悟到了人类生生不息的根本。 “花姐有孩子吗?”陈布尔感到有些疲倦,在合拢双眼之前,他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 这个问题一下子把大香帅难住了。 有,还是没有。大香帅也说不清,但为了不冷场,他决定给陈布尔讲个故事。 “……你知道大家为什么忘了我的名字吗?都是因为她……” 花无缺是大香帅所景仰的几个女人之一。但却是唯一的一个真实景仰对象。其他的几个都是大香帅根据电影里的女人杜撰出来的。在人们的记忆中,大香帅有很多相好,既然是相好,就是有了肌肤之亲却又不能公开的那种。所以人们最想听他叙述和这些女人交往的细节。大香帅也毫不吝惜地以实相告,只是越往后说,越混乱,明明开始讲的是个风浪女,到后来却变成了一个梳大辫子的大闺女。这让听故事的人很不得要领。可大香帅心里明白,其实在她心中,只有一个女人。 “嘿!大辫子,想不想和哥哥去溜冰场玩玩啊?”类似这种搭讪,对于刚刚渡过青春期的陈香帅来说,简直就是轻车熟路。他喜欢看被他挑逗的女子落荒逃走的模样。可这次却遇到了一个与众不同的女子。这个女子对在路旁直接向她发出邀请,穿着花花衬衫的男子厌恶地看了一眼,并在牙缝里冷冷地吹出了几个字,“大流氓……” 这种毫不客气的论断以及那个泼辣女子的生气模样,让大香帅感到很是振奋。他把这次经历添油加醋地变成了一次惹人注目的表演,并得到了当时在场的所有修理工的吹捧。 “当流氓就得当大流氓……看来那个大辫子挺有眼力!” “你很有胆量吗……你得再接再励哟!” 就算没人提醒,大香帅也没想放弃。因为在现实生活中,找到这么一个真实的景仰对象不容易。更何况这个女子与当时电影中流行的那些女主角相比,还多了一样吸引他的地方。除了拥有大眼睛,高鼻梁,和一条又黑又粗的大辫子外,她还拥有与大香帅相般配的高身量儿。只可惜,自从那次偶遇后,这个女子一下子失去了踪迹。 大香帅第二次见到这个女人的时候,她脑后的大辫子已变成了波浪卷。刚开始大香帅没认出这个波浪卷就是送给他大流氓封号的大辫子。 “大鼻子,你不认识我了?” 大香帅咧着嘴看着眼前的这个时髦的女人,他想起来了。尽管事情已过去了两年多,可那次马路上的邀请在两个人的心中都清晰地存留着。 “啊,你原来在总厂工作啊!”大香帅放下手中的工具,开始和这位“老相好”进行攀谈。 当时的大香帅已从生活中总结出了很多经验,所以当听到波浪卷已嫁了人,他也没有表现出一丝的伤感。他没在对波浪卷发出任何语言的挑逗,但事后,却把她变成了自己故事中的另一个相好,这并不违背他的良心准则。 大香帅判断事物的标准很简单,他认为人只要能看清自己的良心,就能看清世间的一切事物。那些往往陷入矛盾中的人,就是良心出现了问题。就是有了这个标准,大香帅虽然知道了“老相好”的行踪,却没有对她进行任何的骚扰。直到这个女人的波浪卷变成了短头发。 一般来说,女人的发型改变了,就证明她想要改变自己的生活。花无缺的短头发就意味着她要与过去决裂。 大香帅听到了这个女人闹离婚的消息。 大香帅离开修理厂与花无缺闹离婚完全是个巧合。但这两件事在外界传闻中却被赋予了惯有的定义。大香帅并未把它放在心上,他知道,这不能怪大家,主要原因还是在自己,因为自从与花无缺二次相遇后,他故事中的女主角就只剩下两个。他根据修理工的不同喜好,轮流讲述着这两个相好的故事。 花无缺要离婚,而她的那个有点职权的丈夫却不同意。其实也不是不同意,他开出的条件是让他的妻子只身离开那栋房子,不许带走一根针线。 “她可是个女人呐!……”大香帅愤怒地向陈布尔说道。 毫无疑问,听到这种事的大香帅义愤填膺,他决定管一管这个堕落的男人。 “这第一把菜刀送给你父母,他们会为有你这么个儿子而羞耻,如果他们自尊心很强的话,结果就不得而知了!” 那位丈夫被大香帅的这种说法弄得哭笑不得。 “这第二把刀,送给你,不过我想你一定没有你父母那样的勇气砍自己,干脆由我代劳。” “大哥,你饶了我吧!”那位丈夫终于理解了大香帅的来意。他暗中和大香帅一比较,便放弃了抵抗。他想,眼前这个大高个不用用刀,就是只用手,都能把他拧成麻花。 丈夫两腿打颤,跪在了地上。 “这第三把刀……” “你饶了我儿子吧,他还小……”丈夫提前意识到了大香帅的打算。 大香帅眨了眨眼,纳闷儿地问道:“谁说这把刀要给你儿子了?……这第三把刀,我自己用,为了事后不牵扯别人,我自己了结。” 大香帅说得很轻松,可那位丈夫却没把这一切看成开玩笑。 问题得到了解决,可大香帅却被人为地教育了一晚上。不仅如此,他还被单位撵回家反省。 几个星期后,那个获得解放的女人来到了大香帅的家。她己经在谣言的压力下,向单位请了长假。她来找大香帅,是想感谢感谢这个先前路旁搭讪,其后拔刀相助的大流氓。 “宁拆一座庙,不拆一桩婚!”陈布尔对大香帅的所为不以为然。 “我没拆婚,我是替你花姐要了一栋房子。”大香帅用手往车棚上指了指,“再说,那小子也没损失啥,他外面肯定还有房子,不仅有,那里一定还住着个女人。而且这个女人还为他生了个孩子。” 话的后半截是大香帅猜测的,但世面上大家都这么说,那就一定有它的道理。 故事讲完了,可陈布尔先前提的问题,还是没有结论。那个男人口中提到的那个孩子是谁生的,仍不好确定。 大香帅内心犯起了的咕,自己的这个相好——现在看起来叫合伙人比较合适,到底有没有孩子? 大香帅本想借这个机会让陈布尔帮他分析分析,可一见陈布尔那副昏昏欲睡的模样,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大香帅把头仰靠在车座靠背上,却一时无法入睡,因为他又想起了另一件事,这件事里也牵涉到了孩子。 大香帅回厂办理离职手续,不想又碰上了那个丈夫。丈夫表现的很有风度,既不像要胁他前妻时那样的“强硬”,也不像在大香帅面前时表现的那样可怜。他仰坐在宽松的皮制坐椅上,神态悠闲洒脱,好像他已忘记了他与大香帅之间的恩怨。大香帅开始怀疑,这还是那天他要用菜刀劈的那个人吗? 丈夫对大香帅很是客气,他让外勤给大香帅倒了杯水。当一切变得平和后,他向大香帅说了下面的话: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同意离婚吗?——因为一个男人!我至今不知他是谁,但肯定不是你。她为了这个男人背叛了他的丈夫和孩子。 按理说,大香帅听到这些话,应该愤怒,应该暴跳如雷。因为这纯粹是诽谤。造谣中伤一贯是这种人的伎俩。但他没有,他就这么傻呵呵地坐着,就像被人施了魔咒,直到那张盖了印的纸片被塞入到他的手中。 看来花无缺有孩子。从那位丈夫的话中,大香帅领会出了两个意思:一个是表面的意思,另一个就是大女人结过两次婚,她和她的后任丈夫没有孩子,但她和他的前任丈夫却有一个孩子。这可真是一个神秘的女人。 “看来得重新衡量这对男女的是非曲直了。”经历了思考和事实的双重作用后,大香帅终于为自己当初的行为做了暂时性的总结。 天亮了,两个为了不同女人的男人在完全没有御寒措施的中巴车里睡着了。 大先生三十二(1) 莫老太爷在柳东镇最大的消遣就是晚上到茶馆听书。 在柳东的西南角有几家不错的茶馆。这些茶馆白天是供来往客商歇脚,晚上就成了书馆。 柳河县从占地面积来说,并不小,但人口最聚集之处却在柳东。所以整个柳东镇就成了柳河县的代名词。 从地缘上讲,整座大山也属柳河,可实际上柳河却借了大山的光。这里的生活很安稳,于是就吸引了很多南北过路的客商到这里歇脚。其实从路途上来说,并不近便,人们喜欢绕道来这里,主要还是喜欢上了这里的安稳。 “现在兵荒马乱的。河南闹饥荒,河北闹拳匪,这天津有个霍什么甲的,非要争什么津门第一,整天与人打擂比武。你说这日子还能消停了。” “别说了,这江湖上的事,还是少管为妙,再说,没有人闹腾,这后人拿什么说书。” 第一次来到书馆听书的莫老太爷不免会被开场前的议论所吸引。他断断续续听到的是霍什么甲打擂,碰巧这个茶馆说的书也说的是打擂,而且还牵扯到了二十八宿,这让莫老太爷产生了一个错觉。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莫老太爷一直以为书中之事就是当今发生的事。为此他还向茶馆的伙计询问了一下。这书中所说的擂台在什么地方。 “关内,”伙计表情怪异地看着这位生客,“你没听书中说吗,山东呼保义,河北玉麒麟。山东、河北皆在关内。” “擂打完了没有?” “这不正打着!” 莫老太爷听了听,台上正讲着一个叫九尾龟陶宗旺的捧举千斤鼎。 “那个姓霍的什么时候出来呀?” “不是,我说这位客官你在拿我开涮吧。这讲的可是北宋年间的事。关姓霍的什么事。” 哦,北宋!莫老太爷猛然醒悟。关于朝代更迭的事情,他还是有些模糊印象,这主要得益于三字经,千字文等一系列的史记书籍。这能说成书的,自然是以前的事了。就像太祖爷的故事,以前在山里也请人说过。 “那这陶宗旺和姓霍的相比谁更厉害?” 伙计乐了,他看着莫老太爷认真的模样,也认真地说道:“要说名声,这个姓陶的只是无名之辈。这水泊梁山能与霍爷比的,恐怕也只有武二爷和鲁大师。当然这水泊梁山厉害的可多了去了。你再往下听!” 莫老太爷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发现自己又把事情说混了。为了缓和一下自己的心情,他说了句玩笑。 “我可听说,这二十八宿可是天上的神仙,这擂台比武岂不是人和神仙打架吗。” “客官你还真说着了,”伙计也不甘示弱,“这下部书就是人和神仙打架。你老有空常来。” 哦?莫老太爷来了精神,他想起媳妇在神址中提到的山外的神仙。 “人和神仙打架,不知谁更厉害?” “其实人即是神仙,自然是分不出胜负。”突然有人插话把莫老太下了一跳。不过伙计却笑嘻嘻地冲着莫老太爷身后作了个揖,说道:“黄爷,你这么早就来了。” 莫老太爷转身,发现身后站着一个干瘦的老头。他下意识地站起来。“莫大夫,对神仙很感兴趣?” “你认识我?”莫老太爷又吃一惊。不过马上他就有所醒悟。自己是大夫,别人认识他,他不认识人,很正常。 小老儿在张师兄处见过莫大夫。 张师兄?莫老太爷闷闷地苦笑了一下,心中暗道,不知是张大夫还是…… “这么说,阁下也是大夫?”莫老太爷猜测地问道。 “哦,卜相茶馆的张铁嘴是我师兄。” 莫老太爷心中暗骂自己笨。想这张大夫应算官家的人,自不能结交市井中人。只是——那也不对!想这老头年龄至少已有六十,张铁嘴与自己相仿,如何做得了他的师兄!看来自己一直在山里过着自己的小日子,这山外的新鲜玩意儿见的确实少了些。 “莫大夫莫误会,我们这个门派不以年纪为先后,而是以入门早晚。张师兄比我先入神仙门,自然是我的师兄。” 神仙门?莫老太爷心中又是一惊。原本以为张铁嘴只是个说书的,却如何出来个神仙门。莫不是山外的说书人统称神仙门?不对,此人目光锐利,竟能洞穿我的心思。看来真有点神仙的味道。 “莫非阁下也是说书的?”莫老太爷打着哈哈。 “以此为生而己。”小老头应和道。 这么说,说书人和神仙门没什么关系。莫老太爷心中否定了刚才的想法。 “那,我与阁下在何处见过?”莫老太爷想打听清楚。 “自然是卜相茶馆。” 卜相茶馆?莫老太爷回忆着,自己去卜相茶馆最多不超过三次,何时与此人见过,神仙,神仙门。莫非是…… “这么说,你曾去卜相茶馆下过棋?”莫老太爷想起张铁嘴曾和自己说过神仙下棋,暗藏天机的那一回的见面。看来这小老头是先前的那几个张铁嘴的“朋友”之一。 “下棋是我们神仙门的主业。莫大夫可会下棋?” “不曾学过。”莫老太爷的脸红了一下。 “可惜!以莫大夫之悟性,不下棋可惜了。” “这是为何?” “会错过升入“汾水之滨”的机会。” 汾水之滨!莫老太爷想想,好像张铁嘴也提到过这汾水之滨。 “汾水之滨为何?” “这就得讲讲神仙的级别了。我刚才说过,人即是神仙,是有道理的。只是人是最低级的神仙。天地之初,人大约有三、五百年的寿命,越往后,天地在变大,升入上层之人越来越多,再加上人不知珍惜天地之道,寿命便缩到百年之内。不过人可在世间修行,有进入上层的机会。” 上层?莫老太爷心中一动。这山外神仙居住之地也分层,那不和大山中一样了吗!只不知,山外如何分法? “人之上层便为道场,分二十八宿。你可知武王伐纣的事?” 这个莫老太爷倒是在三字经中读过。 “那时发生了一场人神大战,当时,那个姜尚犯了个错,无论正邪,皆获得了神仙寿。招致此后不得不重建道场,以正修行。” 哦,莫老太爷心中不知为什么笑了起来。看来这神仙门的人不说书都白瞎了。 “莫大夫莫笑!你可知这世间为何多了许多的恶事?皆与这二十八个道场有关联。” “那道场里都发生了何事?”为了保持尊重,莫老太爷认真地问了一句。 “我亦不知。不过,我的修为若成,倒想进去看看。” “那就让它们一直牵联世间?” “那倒不必耽心,这就是为什么我们神仙门要进汾水之滨的原因。因为那里的仙人以棋治衡道场。像莫大夫这样既淳朴又有悟性之人,本应一试。” “那谁来治衡汾水之滨之仙?” “那就是大罗仙境里的天地之初之仙。” “只不知大山里的神女属于那个仙层?”莫老太爷心中暗想。 “下面该我上场了。莫大夫莫走,听听我的神仙演义。”老头略一抱拳,急匆匆离去。 莫老太爷没了主意。神仙演义?自己不是来听神仙故事的。自己当初的经历就够神的了,如果在现实中再入神道,那自己真不知如何应对!可去哪儿呢? “有没有讲本朝的故事。”莫老太爷忽然想起不久前的一个心思。于是他向前来倒茶的伙计问道。 “我们这儿没有,你去其它家看看吧!”伙计被莫老太爷糊里糊涂的提问搞糊涂了。 莫老太爷当真换了一家。这家所讲的书他一下子就听清了——山东呼保义、河北玉麒麟。可故事似乎和上一家不太一样。因为知道了书中人物出现的年代,莫老太爷就多听了一段光景。这个书确实比上一个要好听一些,至少人物比较周整。而且也不是围绕打擂那么单一。只是书中却没有提到九尾龟陶宗旺。莫老太爷又换了两家。一家讲的是武王伐纣,另一家讲的也是山东呼保义、河北玉麒麟,可故事似乎和上两家也不太一样。只是莫老太爷听着听着竟产生了一个疑问。大家伙都把书中的人物叫好汉。可他们也滥杀无辜哇。据书中所说,这些好汉也是天上的神仙,这神仙真不怎么地。 莫非这书中所说的是神仙道场里的事?不知何故,莫老太爷大脑中冒出了一个奇怪的想法。 如果书中所讲的事是神仙们用来修行的,那就是假的喽。 当然是假的!莫老太爷打了一下自己的脸。 这么说,那个神仙门的老头说的是真的?天地之间真有神仙修行的道场? 莫老太爷为自己有了这种奇怪的想法而惊奇。自己原本是不信神仙的,可神仙门的说法却帮他解决了难以理解的事情。 想这道场是为了提高神仙们的修为,里面的事情本应是假的。也就是说,在那里,人死可以复生。这反复的生生死死不过是为了让神仙多经历一些事情,顿悟天地间的道理。如果这样,“滥杀无辜”也没什么。 这么说,书中故事便是来自于神仙道场喽,它传到了世间,自然会对人产生影响。可世间的人能反复的生生死死吗? 好像能——莫老太爷想起了自己和大伯的事。难道人真的是神仙?只是世人还没有顿悟? 也许它还有别的意义:规劝人要珍惜世间的时光。 莫老太爷为自己能有如此的领悟力而暗自得意。神仙门都不知道的事情,自己竟理解出来了。 可这道场也得按人的感情思维来啊!虽然道场里的人是神仙所化,死后可以复生,可也不能这么糟蹋人呐。 滥杀无辜也就算了,最可气的是,那扈三娘明明知道李逵杀了她全家。还能留在山上与他称兄道弟。这个女人岂不成了傻子! 莫老太爷想到了自己的媳妇,他突然明白了,媳妇为什么要离开莫家,因为她是一个正常的女人。 可山里山外毕竟有所差别,也许山外之人认为扈三娘才是个正常的女人。 对于这件事神仙道场解释不了,莫老太爷决定向山外人请教。被请教的人自然是茶馆里的伙计。 这个伙计认得莫老太爷,所以他很客气的解释道:“莫大夫,这个扈三娘就是个傻女子,要不怎么会嫁给王英。说书人把她描写成美女,不过是为了吊人胃口,这就是图个热闹。当初世上发生了什么谁还在乎。至于杀人,我觉得,好汉们虽然也杀人,可也比官府强多了。万事怕比。虽然这些人有乱杀无辜的行为。可编故事的人还把他们称为好汉,是不是想暗示当时的官府杀人如麻呀?” 官府?有道理!莫老太爷觉得伙计很有学问,他想借此机会讨教一下。 “难道官府杀人没人管吗?” “它们是替皇帝办事的衙门,当然有人管了。”伙计不好意思把话说的太明了。 “它们替皇帝办事,杀人?” “对呀,官府是什么?历朝历代的皇帝坐了江山,都要建立自己的衙门,有兵部、有户部、有刑部。总之它们合在一起就成了官府。” 这个伙计还挺善谈。 哦,莫老太爷想起了李成梁,不过他是上一朝代的人,和本朝还应有区别。 “本朝的官府不随便杀人吧?”莫老太爷探询地问道。 “莫大夫,你可能长年在山里,不知道外面的情况。这官府只对皇帝负责,为了邀功请赏,有时就得瞒着皇上做这乱杀人的勾当。”伙计很聪明,他回答莫老太爷的问题,但总不在点儿上。 莫老太爷迟疑了一下,但他心里却同意了伙计的观点。因为他觉得修掌事的死就是官府乱杀人的证据。因为按照传闻,修掌事是不该被杀的。他可是和皇上是一伙的。可问题又出现了。按理说,天下百姓和皇上都是一伙的,皇上之所以当上了皇上,并不是神女指派的,而是老百姓拚了性命保他,他才当上了皇上。这一点可以从朝代更迭时发生的打打杀杀得到证明。 在本朝的更迭中,这座大山就曾在那场战役中损失了五百勇士,但最终换来了大山的安宁。可山外的百姓怎么还能被他们选出的皇上杀了呢?难道是官府的毛病? “那皇上为什么不管管官府?官府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凭什么它可以随便杀人?” “这个,……”面对莫老太爷的勤学好问,伙计也为难了。 “要不你去官府看看?”伙计向莫老太爷提出了一个看似合理的建议。 柳河县是个小县城,据说县衙里连个当官的都没有,只有一个丞事。这里的居民生活得和山里一样安静,显然想看到官府行为不太可能。不过随着莫老太爷听书的范围逐渐扩大,他又听到了另一种官府行为,一个好官带领着一群侠客义士除暴安良。 莫老太爷有点迷芒。难道神仙们为了夸赞自己的功绩,在道场里设计了这种事情?这夸赞自己的功绩对修行有什么帮助?看来自己对道场的理解还是有误。按理,有修为的神仙是不应该显露自己的功绩的。神仙们这么做,难道是想对世间产生一些好的影响?嗯,这种事情即便是假的,也确实应该有。 如果它要是真的就好了!如此一来,修掌事就不会被杀。虽然自己不喜欢修罗岩打打杀杀的风气,可他们也应该是侠客义士之类的人——除非他们是反官府的。照此推理,这官府和皇上就不是一伙的了。 这个结论把莫老太爷吓了一跳。如果真要这样,这世道岂不是要变了。 “这镇里就没有说当朝的书?”迷茫中的莫老太爷又向伙计发问了。 “莫大夫,你要是想听当朝的事,我建义你去卜相茶馆。那里的掌柜的是个算卦的,走南闯北,经历过很多世面。” 莫老太爷当然知道卜相茶馆,他还知道他们掌柜的叫张铁嘴,他是张大夫的一个远房亲戚。莫老太爷之所以没去那里,是因为听从了张大夫的话。可现在听了一圈的书,他觉得有必要再转回到卜相茶馆。 如果去卜相茶馆,莫老太爷完全能想像到会发生什么。他不想给卜相茶馆的人添麻烦。可现在他觉得自己还真得去一趟。 大先生三十二(2) 莫老太爷来到卜相茶馆,他选了一个不起眼的坐位。他想即便伙计要照顾他,也不能让其他客人注意。 “莫大夫,怎么是您!” 莫老太爷猜准了。伙计果然对他格外热情。 莫老太爷赶忙做了个禁声的动作。 “您到前边坐,我给你上两样精致的茶点。” 伙计的声音一点没有变小,好在客人都在认真听书,没人注意茶馆一隅的这位贵客。 “不用,你忙你的,我略坐一会儿就走。” 伙计似乎觉得不妥。他停顿了一下。 “那我去跟掌柜的说一声。” 还没等莫老太爷发声阻止。伙计转身离去。 莫老太爷无奈地笑了笑。他想还是静观其变吧。 莫老太爷看了看台上,说书的是一个四十多岁道家装束的中年男子。这个人就是张铁嘴。 “那鹰爪铁布衫乃百花门不传之密,当真是刀砍上一个白刃,枪扎上一个白点儿,开碑碎石只是小菜一碟,可也挡不住火器。” 火器,莫老太爷第一次听到这种兵器,以往书中所提到的不外乎刀枪剑戟,这火器不知是其中的那类?看来,这卜相茶馆的书的确有不同之处。 “那修三娘虽没练过修家的鹰爪铁布衫,可她的百花针也是独步天下。这要是在平时也就罢了。可现在是生死关头,不只是输赢的问题,那是关乎她十个兄弟的性命。她必须拿出她的生平所学致敌于死地。要知结果如何,请听下次分解。” 说书人拱手做揖,从说书台上退了下去。 莫老太爷很失望。虽然他只听了个尾。可这书中提到的修三娘和百花针倒是一下子吸引住了他。不过既然今天书说到这儿。只能等到明天再来听了。他起身想离开,却被一个戴着草帽的男子按住了。 “想跑?到了这你就走不了啦!” 莫老太爷心中一惊。 男子在他旁边坐了下来,由于帽沿压的很低,莫老太爷看不清男子的面容,只能从他脸下的络腮胡判断出这是一个很粗犷的男子。 “阁下是……”莫老太爷惶恐地问道。 “害怕了?我可听说你是修家的女婿,修家可正在被朝庭通辑。” 不能承认!这是莫老太爷的第一反应。看打扮,对方是江湖中人,而这种人不外乎分两种,一种为滥杀无辜的好汉;一种是除暴安良的侠士。如果是前一种人,他会不分青红白,一刀把自己砍了。如果是后一种,自己就更不用怕了,自己又没犯法,官府也得讲理。莫老太爷决定装糊涂。 “阁下说笑了,莫非你听书听多了,想当个好汉侠士不成?” “哟嗬,嘴还挺硬,跟我去官府,让你尝尝十大酷刑,看你的嘴还硬!”官府?这么说此人是侠士。不对,现在的官府不能称为好官府,那侠侠士自然变成了滥杀无辜的好汉。这是第三种组合。一种很可怕的组合,自己怎么就忽略了。不是自己忽略了,是神仙道场忽略了。按理,神仙不应如此粗心,他们这么做,莫非是要隐藏世间真相。那又是为什么?怕世人顿悟,与他们争二十八宿神仙之位? 唉——恐怕是我听书着了魔吧!莫老太爷猛然暗骂起自己。自己过于相信书中之事,反倒把自己陷入了危险之境。怎么办?只能硬撑。 “十大酷刑,我肯定扛不住。只是这屈打成招,并非官府所愿吧。” “行啊,还学会了溜须官府,真是个奸诈之人。我观察你多时了,刚才你好像对修家的事很关心。” “就凭这!”莫老太爷气乐了,“这书中所说,不过是以往的事,经人编排,哪个当真?” “可修家对抗官府。” 哪个修家,书中的修家,还是…… 莫老太爷大脑中急速搜索着。 “天下姓修的也不只一家。我前阵子看病的主雇也姓修,那可是个安分守己的人家。” “是不是那个修家的小姐要招你为婿?” 对方的语气明显有了调侃的味道。 “这,这是我的私事!” “这么说你承认你是修家的女婿了。” “这,这是啥意思?就算我和修家有关系,但和书中的修家可没有关联。” “你是说,你和修罗岩的修家有关联了。” 山里人!莫老太爷脑中迅速闪过一个念头。这个人是山里人,而且还是他认识的山里人。 莫老太爷的心情平静下来。 关于莫老太爷娶了修罗岩的修家女子没有几个人知道。山里大多数人都认为,莫老太爷的这个媳妇儿是神女派来的。七大掌事中除了莫、修、岳三位掌事外,其他的几个掌事也这么认为。再有就是彦家……想到彦家,莫老太爷突然冒出个想法。他开始上下打量坐在他旁边的这个男子。 “三儿,是你吗?” 显然莫老太爷的偿试起到了效果。男子身体顿了一下,最后无奈的摘下了草帽。 “孝春哥,我可真服了你了。十多年没见,你还能一下认出我。” “三儿,真是你!”莫老太爷一下子兴奋起来。两个人狠狠地拥抱了一下。 “你这些年上哪去了?” “这说话不方便,上楼再说!”彦老三机警的向四周看了看,说道:“楼上还有故人。” 莫老太爷满腹狐疑地跟着彦老三到了楼上的雅间,发现里面坐着三四个人,其中的两个人正在下棋。下棋的人当中一人,莫老太爷认识,他就是那个讲神仙演义的老头。另一个下棋的人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长相很斯文。 莫老太爷不会下棋,但他知道,此时他应该保持安静。 只过了一小会儿功夫,两个下棋的人一起站起了身。棋下完了。 彦老三开始做介绍。 “这位是公孙先生,这位是黄先生。这位,你认识。” 莫老太爷连续拱手做揖。 “莫大夫,久违了。” “你是?”莫老太爷迟疑是看着第三个人。 “莫大夫真是贵人多忘事,”那个人笑吟吟地看着莫老太爷,说道,“——在下余小小。” 哦,莫老太爷想起来了。事实上,眼前这个人他真的很陌生。但这个名子他可一直没有忘记。 “没想到你长这么大了!” 话一出口,莫老太爷发现有些不对。都过去二十年了,当然会有变化。莫老太爷的脸红了起来。 屋里的人却被莫老太爷的话逗乐了。为了转移视线,彦老三又向莫老太爷介绍了第四个人。 “这是五哥。” 这个五哥的装扮和彦老三差不多,他一直站在屋内一角,头上的草帽压的很低,让人无法看清他的脸,就算被介绍,他也没有做出一丝的举动。 倒是那位公孙先生表现得很热情。他主动为莫老太爷倒了一杯水。 “我听三儿跟我说过莫掌门的事,……” 莫掌门?莫老太爷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如果按大山里的叫法,应称莫掌事,想必这位公孙先生不熟悉这个叫法,便用了山外江湖中的叫法。自己现在还没有继承父亲的掌事之位,那这个莫掌门说的就是父亲。 “百花教能重振雄风,也多亏了莫掌门。” 百花教?这次莫老太爷可听个真切。我爹和百花教有什么关系?不对,百花?这么说,说的是我。我是掌门,这从何说起? 莫老太爷想起刚才书中听到的修三娘,大脑中不由自主产生了一串联想:百花教——百花针——百花石——媳妇儿! 这个结果让莫老太爷呆住了,他竟忘记向那位公孙先生回礼。 “我想,你弄错了。”发愣之后的莫老太爷急忙解释。 哦,那位公孙先生听了莫老太爷的话却是一愣。 “是,你是掌事,将来大山不就你说了算。”彦老三在旁说道。 “哦,莫掌门……掌事,不用惊慌,这里都是自家人,江湖中讲究的是义,他们会替你保密身份的。”公孙先生好像明白了怎么回事,也忙进行解释。 身份?还保密?莫老太爷不是惊慌,而是糊涂了。不过,他马上想到了一种可能:媳妇儿,那位本以出世的媳妇一定以他的身份做了什么。如果那样,自己还真得保密。 “啊,得罪了。既然各位已知在下的身份,那在下也不隐瞒了。”莫老太爷硬着头皮说。 “痛快!莫掌门是我道中人,日后公孙有事,还望莫掌门援手!” 对于公孙先生的邀请,莫老太爷却不知所措,他心里只有一个问题,这个公孙先生是谁?他为什么会找我?不是找我,应是找百花教……帮忙。 尽管莫老太爷没听懂公孙先生说的话,他很想客气一下,可一时又想不起合适的词语。正在这时,张铁嘴推门而入,他发现了莫老太爷。 “莫大夫,你怎么在这儿?” “哦,莫大夫是故人,公孙真想多留几日与莫大夫促膝长谈。只是机缘不巧,再寻机会吧。——不知青道前辈可否愿意指教在下?” 张铁嘴没说话,他看了看那个小老头,也就是与公孙下棋的黄先生。黄先生不太情愿地点了点头。 “那好吧,我们这就出发,还有很远的道要赶。” “三儿,你陪莫大夫好好唠唠家常。莫大夫,咱们青山不改,绿水常流。” 公孙先生打破了现场的尴尬。屋内之人依次走了出去,只剩下呆若木鸡的莫老太爷和彦老三。 “孝春哥,坐!” 彦老三,此时变得很是轻松。 “三儿,他们是什么人?”莫老太爷还没有完全平静下来。 “自己人。” 莫老太爷也弄不清这个自己人是什么意思。他想继续探问,但彦老三转移了话题。 “我也是刚从山里回来,该见的人都见了,就没见着你,后来一打听,才知道,咱孝春哥出息了。” “啥出息,到哪儿还不是看病。” “孝春哥真是真人不露相,都当了百花教的掌门了。还那么…” 莫老太爷摆了摆手,打断了彦老三的话。 “你跟我说说,他们都是些什么人?” “那你得先跟我说说,你怎么当上掌门的?这百花教可都是横主,你……” “我自有我的办法。”莫老太爷含乎地应承着。在未与媳妇见面证实之前,他不想戳破此事。 “好吧,我现在得巴结莫大掌门,有朝一日,入了百花教,混碗粥喝。” “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跟小孩子似的。你这样怎么混江湖?”莫老太爷正色道。内心却在感激那些说书人,要不是他们构建了一个江湖,自己今天就出洋相了。 “他们,他们是神仙门的人。” “神仙门?你入了神仙门?” “我没入,我是大山里的勇士,得保护大山。” “那你怎么跟他们在一起?” “这事,得慢慢说。孝春哥,你真相信神女能保护大山?” 莫老太爷沉默了, “你听没听过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莫老太爷愣愣地看着这个没进过莫家学堂的浪子。 “可山里有金背开山弓啊!” “孝春哥,你真相信它能保住大山?” “鬼神和鬼子们不敢靠近大山。” “你见过鬼神和鬼子吗?” “应该见过吧。”莫老太爷低头回忆了一下,他想起自己当初独闯修罗岩时,昏迷中见到的那些影子。 “他们什么样?” “白衣白帽没有面容。” “那和我见过的可不一样。” “你见过他们?” “当然,这些年,我可没白混,我去了很多地方。那些鬼子可把我们害惨了。你知道吗,就连京城都让他们祸祸了两次,你听说过圆明园吗?” 莫老太爷摇摇头。 “整个大园子烧了个一干二净,那里的宝贝,都被他们抢个精光。” “那皇上不管吗?” “管?他管得了吗!那鬼子的火器可厉害了,练过铁布衫的人都扛不住。” “那火器是什么东西?” “我说的火器,你肯定没见过,就是从细细的铁管里喷出个小火球。那东西才厉害呢,打在人身上就是个窟窿。别说不是练家子,就是练家子,也受不了它。你可曾听说过当年修家十虎就因为它而饮恨京郊一役?” “你说的可是刚才说书人说的书?” “那可不是书,那是真事儿。应该是发生在四十年前。” 莫老太爷心中一喜,他原本以为修三娘是媳妇儿,可要是发生在四十年前,那自己就不用担心了。可自己成了百花教的掌门是怎么回事,看来即便媳妇儿不是修三娘,也和这修三娘有关。 莫老太爷等着彦老三说下文,却不想彦老三不说了。 “再说,现在朝庭说话算的不是皇上,是太后。这女人家一听打仗,早就慌了神儿,心里只想逃命,自然就不能管了。倒是老百姓有骨气,自发组织,和那些鬼子干。” 莫老太爷本以为可以听到他所关心的事情,没想到三儿又扯到了国事上。但转念一想,自己当初到卜相茶馆本就是想了解一下官府行为。听听这些也无妨。只是三儿所讲的只是太后皇上,和官府可能还有差别。于是他随口问了一句:“那官府呢?” “官府?到这时候,他们自然和太后一样,投降逃跑呗。” 莫老太爷忽然明白了,原来官府和太后是一伙的,难怪修掌事被杀了头。莫老太爷不小心自言自语地说了出来。 “你说什么?修掌事被砍了头?” 对于莫老太爷的这个消息,三儿明显感到意外。 莫老太爷也意外。 “怎么?这事你不知道,这些年你没跟修成他们在一起?” “刚开始是在一起,后来我去了海外?” “海外?你去海外干什么?” “这就不跟你说了。本来这次回来,我还想找修掌事商量事儿,可要是他被杀了头,那就是说官府发现了他们。” “发现了他们?你这话什么意思?” 刚刚有些清醒的莫老太爷又糊涂了。 “你知道京郊一役死的修家十虎是什么人?” “什么人?” “他们是修掌事的十个兄弟。” 啊——莫老太爷好像想到了什么。 “那修三娘呢?” “自然是修掌事的姐妹了。” “官府为什么要杀他们?” “这和一位王爷有关,算了,你先告诉我,我师付在哪?” “你师付,你说的是……修成。这个我可不知。” “你不知,你是掌门……哦——,果然不出我所料,我师付是不是不服你,私自领人跑了。” 莫老太爷没吱声,他也没法吱声。 “没关系,我去找他,找到他,我让他承认。” “我刚才说什么来着,你就是个孩子。哪有徒弟反教师付的!” “嘿嘿,我就是一说,我找他有别的事。” “什么事?” “你是掌门,跟你说说也行,你刚才也听说了。火器,这东西太厉害,连铁布衫都挡不住。至于什么武当功夫,少林功夫,峨嵋功夫,反正就是天下所有的功夫都废了。在它面前,功夫就是个花架子。我找我师付,想个对付火器的法子。——我不跟你说了,我得去找余先生商量一下。” “哎——你还没跟我说,那位公孙先生是什么人?” 望着风风火火离去的彦老三,莫老太爷喊道。只是声音越来越小。 莫老太爷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搞错了。这百花教与媳妇儿可能无关,可自己怎么成了掌门的呢? 喜相逢十七 陈布尔一直无法断定,余金娜决定生下这个孩子的真正原因是什么。也许是因为余父的态度;也许是因为余金娜心中对表哥还存留着爱情的幻想;也许是母性最原始的呼唤。反正这一切本应这样发展,他也本应像大香帅预想的那样进入角色。 为了完成自己的使命,陈布尔只能整日往返于宿舍和那排青砖房之间。他的身份是余家的干儿子,余金娜的弟弟。他的任务就是把大香帅每月给他的钱和自己那微薄的工资交到他的干妈手中。陈布尔完全沉浸在这种充实的生活当中,他尽职尽责地扮演着自己的角色,直到有一天,他忽然发现周围的邻居对他的这个家庭角色有了新的看法。 “大妹子,你怀得是男娃还是女娃?”刘三儿的媳妇用带有河南腔的普通话向余金娜发问。当时,陈布尔还没有走入大院中。 刘三儿的媳妇怀的是二胎。老大就是那个十多岁的女孩,而那个光脚在雪地上娱乐的男孩,是赵大锤的儿子。那天,男孩光脚在雪地上奔跑着实让刘三儿家的羡慕了一回。 余金娜还在犹豫。刘三儿媳妇又道:“俺想要个男孩,不知能不能如愿?” “男孩女孩不都一样吗!”余金娜坦然地答道。 “咋能一样呢?女娃长大嫁了人就指望不上了。嫁错了人,你还得跟着操心!”刘三儿媳妇认真地说,“不过要是嫁个好男人也有些指望。俺看你家的男人就不错。大妹子真是好福气!” 余金娜笑了笑,没说话。 这是陈布尔第一次听到邻居们谈论他的身份。当他把自己的苦恼说与大香帅时,大香帅半真半假地训斥道:“你没事儿偷着乐吧!要不是我有个相好的拦着,这好事能轮到你!当初我让你入赘,你死要面子,现在知道委屈了。你不要以为你在做好事,人家真正做好事的哪有你这样的,一点委曲都受不了。呸,活该!放着这么个漂亮女人你不要,假正经,活该!”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 “不过,”大香帅一定觉得陈布尔的可怜样点招人疼,便又说道:“这个刘三,肚子里还算有点主意。大锤跟着他走,我还挺放心。” “走,他们去哪?——我不是在赶他们走!” “不用你赶!人家工程队要离开,他俩决定跟着走。开春他俩就走了,你再忍着点儿,等他们一走,就没人骚扰你了。” 大香帅一本正经地对陈布尔说道。 修师傅退休了。修理厂也发生了一些变化。由于徐猴子要不定期的去广州,修理厂的一份“美差”就落到了陈布尔的头上,这让四小豪杰很是嫉妒。为了保持与“四小豪杰’的友谊,陈布尔主动提出了轮流执掌这份差事的想法。这又使得四小豪杰大为兴奋,他们认为这是盘古开天以来最英明最公平最民主的方法。 修理厂的那个大美人儿,用四小豪杰的话讲,她一直被“金屋藏娇”。陈布尔在第一次见到她后,也这么认为。不过陈布尔没有像“四小豪杰”那样,表现得过于疯狂。他认为,单从气质上来说,这个女孩与他们,包括自己不是一路的,所以他并没有像“四小豪杰”那样想入非非。 在这件事上,四小豪杰的确有一种被解放的感觉。最初,那个女孩在大香帅的保护下,他们没有怨言。大香帅是修师傅的长门大弟子,保护师妹理所应当,再说,大香帅是以兄长的责任来做此事的,他对这个女孩没有任何企图——这是大家伙后来有目共睹的。他只想让那个女孩儿不要过多地操劳工作,他几乎代替了所有的本应由女孩负责的工作。作为结果,修理工们竟然在那个女孩来了一年多,都没有机缘正面交往一下。只有在去食堂吃饭时,瞄一下远景或背影,即使这偶尔的一瞥,修理工们也敏锐地感受到“这可真是一个美人胚子”! 大香帅根本没有察觉到由于他的热情,给修理工们带来的障碍。更让修理工失望的是,大香帅的勤劳竟让迟师傅凭空制定了一项规定,只有领料员大香帅拥有去办公区的权力。 徐猴子接替了大香帅。他改变了综合领料这一有效的方式。他让修理工们一个一个地上报材料,而他便可每时每刻地光临办公区。这让大家伙难以忍受。如果说大香帅是保护,徐猴子简直就是霸占。现在好了,陈布尔的一缕春风,终于唤醒了修理工们冰冻已久的心情,他们终于等到了一个平等的竞争机会。 从广州归来的徐猴子妄图重新掌控局势。但四小豪杰有理有据,寸步不让。徐猴子也只能坐等,他在等待陈布尔或其他修理工的轮值,但他总是等不到。每当徐猴子从广州回来,碰到的总是“四小豪杰”值班。好不容易看到了希望,又被不能违抗的命令调走。对于这种命令,徐猴子是敢怒不敢言。 余金娜又回到了那座卖菜大厅,大厅的布局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滩位的主人发生了改变。 以前是帮人卖,现在自己卖。感受有了很大的不同。刚进场的生意潇条,引起了余金娜的思考,这在以前是从未发生过的。 余金娜细心观察着对面那对夫妻的经营窍门,不断调整着自己的经营策略。她发现,以前自己的经验是错误的。光临这座大厅的主雇,很少是针对人的,他们需要的是菜,是干净、鲜嫩、有朝气的蔬菜。 余金娜对自己的菜进行了重新布署,她要让自己的菜,而不是人,更适合人们的观感和口味。 主雇光顾的次数没有什么改变,但她要坚持,她在等待着一个机会。空闲中的大部分时光她都呆在女儿的婴儿车旁,这可能是顾客不肯光顾的一个原因,但她不能把女儿放在家里,她要定时为女儿喂奶。 她在生完孩子一个月后就想出来,但遭到包括陈布尔在内的全家人的反对。她强忍了两个多月。她知道她必须出去,尽管自己看不到希望,但她却是全家希望。在她眼里,陈布尔还是个孩子,或者说至少他还没有承担一个家庭重担的经验。 正午时分,妹妹会给她送来午饭和干爽的婴儿用垫布。收摊前,陈布尔会来帮她。本想自立,可偏不能如意。没办法,脚上的泡是自己走的。现在就连上初中的妹妹也被拖累了。女儿睡着了,得抓紧时间拾掇一下青菜。 “……亏我相信你,你卖我的菜怎么比那边贵了两毛钱?”一个老主雇找上了对面菜滩男主人的麻烦。 “一分钱一分货……”男人强辩道。争端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你这菜多钱?”正在想法儿阻止大声争吵的余金娜突然听到有人问价,她猛然意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 只要围拢住几个人,那么人流就会不断地涌来,这是菜市场的惯例——扎堆。 事情果然如此,人们好像突然间发现了余金娜的存在,顾客越聚越多,余金娜的手开始不够用了。担心的事发生了,女儿在争吵声中惊醒。由于没有看到那张总是在逗她发笑的熟悉的脸庞,她开始大哭。 不能停!余金娜告诫自己,但她的心却渐渐烦躁起来,别哭了,我的小姑奶奶! ……女儿不哭了。 真乖!余金娜欣慰地瞥了一眼婴儿车方位,却发现一位年轻的女子正在嘘哄着她家的小姑奶奶。余金娜略感狐疑,但马上内心就安定了下来,世上必定好人多! “你是余姐吧?”面对着闲下来的余金娜,那个女子先开了腔。 “那……你……”余金娜的手不知所措地在身上的那条兰花围裙上不停地擦拭着。 “我叫修妍,是布尔让我来的。” 布尔?那一定是女朋友了!余金娜内心一阵激荡。 修妍,就是修理厂的那个大美人儿,也是修师傅的宝贝闺女。 修妍最早认识的修理厂的人应该是迟师傅。 “这丫头,真招人爱!……长大了给我当儿媳妇咋样?” 迟师傅那张总是阴沉着的脸一见到小修妍就会露出笑意。一般情况下,修妍都是用不理睬作为回答。因为她已不只一次听到这种话。她知道,这是大人逗小孩的一种常用方式。 迟师付开始和父亲喝酒,两个老朋友杂七杂八地谈论着修理厂发生的事。修妍则在母亲的指派下,把一盘盘炒好的菜端入屋中。 “……这小子,别看平时大大咧咧,遇事可真仗义……” 这是修妍第一次听到父亲夸奖人,她难免会产生好奇。 父亲这是在说谁呀? 好在不久,她便见到了这个人。 每到年节,这个人就拎着礼物出现在她家里,然后就开始陪父亲喝酒。“师傅,我给您满上……师傅,喝!” 修妍听出来了,他是父亲新收的徒弟。 “师傅,我这小师妹长得可够漂亮的,有婆家了吗?”新收的徒弟很冒失地问道。 不仅修妍瞪了他一眼,就连修师傅也责怪地看了他一眼。 “啊!……不急!不急!……喝酒!喝酒!”那个徒弟自我解嘲道。修师付脸上重新展现出微笑,并端起了酒杯。 父亲没有对这个徒弟严加申斥,这让修妍心中产生了疑虑。 两年的职校生涯很快过去了,修妍来到了修理厂。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什么也不认识,什么也不会干。 “有大师兄在,你什么也别怕!” 修妍终于发现了这个大师兄的优点,他教修妍认识汽车上的各种零部件,还教她如何干活。但实际上,所有的工作都由大师兄一个人包了,修妍就等于坐享其成。这又让修妍产生了错觉,有时她会想,如果父亲真有这个心愿,而且大师兄也有那种意思,她干脆就嫁给他算了。其实,大师兄长得也不难看,高高的身材,皮肤白净,就是脸长了点,但配上那个大大的鼻子倒有点奇人奇像的味道。 修妍多心了。就算父亲有这个打算,可大师兄也决无此意,因为他的实际行动证明了这一点,他只把修妍当妹妹,他的心上人是一个留着大辫子的高个女人。 修妍如释重负,原来自己心里并不情愿嫁给大师兄,她只是喜欢他而已。 徐猴子出现了,这个人太招人烦!一天不仅来七八趟,而且每次交票后,还眯缝着眼睛看,真是讨厌死了! 修妍把这种感受告诉了父亲。没过几天,徐猴子就不来了,而且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在办公区出现过。 父亲后收的这几个徒弟看着还挺顺眼,不过除了陈布尔外,他们好像都有点紧张,…… “那个……那个……什么单子,给你!” “修…保……管,单……子!” 还有几个根本就不说话,把单子递交后,就开始东张西望,然后再用眼睛的余光来达到他们此行的目的。只有陈布尔叫得最直接。 “修妍姐,你今天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哥哥要结婚了,父母决定搬回柳东,这样一来,那套用四十年工龄换来的双室住房就留给儿女了。修妍没同意。她留下了父母,自己搬进了职工宿舍。 与修妍同屋的两个人不是工厂正式职工。听口音她们好像是南方人,可她们却自称是本地人。 修妍仔细品了品这两个人的性格和习惯,除了爱打扮和作息时间有点紊乱,好像也没有什么不良嗜好。两个人都很大方,这一点从屋里的水果篮就能看出来。每次她们邀请修妍大吃一顿之后。第二天,篮子就会被新水果填满。在这间屋子里,打扫卫生是她们唯一允许修妍做的事,其余一切,全由她们埋单。她们对宿舍的其他女伴也挺客气,说话总是慢声细语,走路也是静静悄悄。为了表示尊重,修妍称呼她们为大姐、二姐。这一来,惹得两位同屋人心花怒放,每次出远门,总要为修妍带回一两件纪念品。 大先生三十三 兰儿并没有让莫老太爷过于难堪,就在莫老太爷仓惶出逃的第二天,她便笑盈盈地站在了莫老太爷的诊桌前。 “这位小哥想看病还是抓药?” “我想学看病。” 这时莫老太爷才认出眼前的这位瘦瘦弱弱的小伙竟是兰儿改扮的。 “我爹和张大夫说了,人今儿起,我就跟你学医。” 这……莫老太爷脸红了,他还在为自己的过错而愧疚。 张大夫开始了省城分号的生意。药店他已经很少来了,也许是觉得莫老太爷的确需要个帮手,所以招了一个姓俞的二掌柜和一些伙计,兰儿就掺杂在其中。只不过兰儿是以莫大夫徒弟的身份来药店帮忙的。这件事有点让莫老太爷为难。按正常来说,药店新招的伙计,自然要干一些粗重的活计,这一来让他熟悉一下买卖的流程,二来也为了校验一下来人的品性。偷懒耍猾肯定是不行的。这第二步就是得能识别药材,这就得师付上手教了。悟性好的,要把这上百种的药材识别开,也得有个一两年的功夫,生性驽钝的,还得花更多的时间。但对于兰儿,就不能这么做。 莫老太爷想来想去,决定还是先教她一些理论性的东西。可这兰儿虽然是个小姐,却读书不多,让她直接看书有些困难。那就只能由莫老太爷自己口传亲授了。 兰儿似乎很喜欢这种方式,虽然有时会把药名弄错,但她能以勤补拙。这也是最关键的,因为兰儿很勤快,就使得一些经常抱怨自己命苦的伙计慢慢地接受了她。一开始大家就觉得她的身份很特殊,后来伙计们又意识到了她的女儿身份,自然的就对她爱惜起来。只是有一点大家不明白,这个看似来自官家的女子为什么会来到药店。 “桃花叶三克,荷花叶三克,……”莫老太爷不紧不慢地说着,兰儿在旁也不急不缓地写着。这个场面在药店已有月余。为了训练兰儿对药名书写的正确性,莫老太爷在闲暇时,便会念一些药方让她书写。大多数情况,这病人开药方,都是由莫老太爷亲自书写。但为了证实兰儿是他的徒弟,他也会找一些简单的方子让兰儿写。 莫老太爷很迷恋这种时刻,至少他觉得兰儿在身旁,会让他更有精神儿。 “莫大夫,这么多花皆可入药,那你喜欢哪种,……药呢?” 兰儿好像知道莫老太爷对喜欢哪种花很敏感,所以她总是换个方法来问这个问题。她对这个问题很执着,只要一出现机会她就要弯抹角的问一次。 莫老太爷不是不想回答,他是根本不知道怎样回答。从心情上讲,他并不会过多地关注某种花。那个所谓喜爱,后来又不喜爱的兰花,只是一个青涩的误会。从某种角度来说,他喜欢的应是百花,可他想,自己还是不要表态。否则要是兰儿真要是为收集百花而苦恼不已,他也过意不去。 莫老太爷每隔四五天仍去看望修夫人,这已经成为了他一个习惯,尽管修夫人的病真的快好了。 那个曾被他扫荡一空的小花园却始终空空的。莫老太爷有点不忍,他曾想,不如随便说个花名,好让它重新艳丽起来。可随便说,也是很难的。想来想去,他想出了一个主意。干脆自己随心情而定。 每次去修家前,莫老太爷都去城南的花坊逛一下。他去修家的日子,兰儿是不来药房的。这样他也排除了兰儿的干扰,他可以静心地选择一盆花。 由于时局不稳,从北边来的的药材渐渐断了货。俞二掌柜的就来找莫老太爷商量。 “莫大夫,你看你能不能进山里采一些。这修罗岩以往并不劫掠来往客商,可自从朝庭派兵征剿后,那里却闹起了鬼神,来往客商必须在鬼神像前交五块大洋的过境费,才能通过,正常护商队才收两块大洋。” “我听说,那些征剿的士兵并没回来,你说会不会是他们利用鬼神而进行的官府行为?” 莫老太爷很自然地就联想到了官府。因为二百年前也发生过这种事。 “也不好说,当初去了百十来号人,只回来两个,还疯疯颠颠的,说修罗岩闹鬼。这世上哪有鬼,还不是人扮的吗?” “那两个人现在在哪儿?” “他们是从省城来的兵,自然回省城了。” 莫老太爷很想了解一下当初修罗岩被征剿时的情况。自从自己在神女的护佑下取妻生子,自己和媳妇就从未出过山,连修罗岩都没回去过。虽然每年修掌事会过来看两次,有时大石和小石会送几块石头过来,供自己的夫人刻百花图,但相谈之中也很少涉及山外的事情。 修掌事被砍了头,官府又派兵征剿修罗岩,那修成他们去哪了?莫老太爷突然内心开始责怪起自己,毕竟自己的媳妇儿是修家的女儿,可自己却从未在这方面关心过她,也许这也是媳妇儿狠心与自己分离的原因。仔细想想,当时自己也确实抽不出时间陪媳妇回去。 莫老太爷打定主意要去趟修罗岩,可他又不想让人知道,现在正好有这么一个进山的机会,于是他就应允了俞掌柜的要求。 “俞掌柜,那我就进趟山,这药店你先照顾一下!” 俞掌柜点点头没说什么,站在一边的兰儿却说了话。 “我也跟你一起去!” “这恐怕不行,山里的环境很危险,要爬山,下崖的。” “那不正好,两个人有个照应。”兰儿顽皮地说道。 这,莫老太爷为难了。 “我看你还是和小好在家清点一下药材。” “有什么好清点的,该缺的也来不了。你还是让我和你进山吧,有些药材我还没见过,它们在山里是什么样,你到山里指给我看。” “我看这样,你先帮小好清点一下所缺的药材,到时让小好也去。”没想到俞掌柜却在旁凑趣儿。不过他错误地理解了莫老太爷的难处。“也行!”兰儿同意了俞掌柜的意见。 莫老太爷不好说什么。但他没有明确表态。 毕小好对莫老太爷收兰儿很有意见。他觉得自己要想成为神医:第一,就得拜对师付——这点,他做到了;第二,就不能让师付收徒弟,那自己所学的医术就是绝学。现在莫老太爷收了个女徒弟,而且还格外用心的教,这多少让毕小好心凉了。好在后来他发现,这个女徒弟不是学医的料,反倒对照顾人很在行。她不仅照顾自己的师付,还对有着同门之谊的毕小好格外的照顾。这下可对了毕小好的心思,至少,他现在不用在给师付打饭,洗衣了。所以没几天,毕小好就和兰儿处得十分火热。 毕小好目前的心思就是,利用兰儿为她省出的大把时间中的一小会儿,偷学师付的技艺。只要有机会接近莫老太爷,毕小好是绝对不会放过的,包括这次进山。所以当俞掌柜说出了他的心思,他便一下子跳到莫老太爷眼前。 “师付,我和你们一起去,这样重活,我来做,兰儿姐和你就能轻松一些。” 莫老太爷真是无奈了。本来只是想编个理由去修罗岩,现在弄巧成拙。这趟山不进还不行了。莫老太爷只能统统地点头应允。 清点的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大约有十几种,其中有四五种很珍贵的药材,莫老太爷给划掉了。 “这几种药材平时只能从外面进。” “莫大夫,你看就不能想想办法吗。我们这倒还能撑得住,可省城那边都催好多次了。” 关于这件事,莫老太爷多少知道点。单从治病的角度来说,这几样贵重的药材,在用量上不会消耗太多,至于省城那边之所以需求量大,主要是有一些人无病呻吟。但他们能付起银钱。从做生意的角度来说,商家自然喜欢。 要说这几种药材,大山里也能弄到,只是不到要命的时刻,莫老太爷自不能消耗这大山里的资源。父亲本对他出山看病就不满,他怎么还能抢父亲所掌控的药材呢! “要说这人参、灵芝山里可能会采得到,这虎骨和鹿茸就不好弄了。”毕小好为了讨好师付,主动替师付挡起架来。 “不能那么说,这山里也有好猎手,要收集点陈货,还是有的。”俞掌柜还是觉得莫老太爷有办法。 “要不这样吧,人参和灵芝我尽量弄一些,这虎骨和鹿茸还是在山外收吧。我也听说,这山外也有进山打猎的,俞掌柜辛苦一下!”莫老太爷做了让步。 “好吧,那就双管齐下。” 事情就这样商量妥了。莫老太爷带着两个徒弟进了山。 要说山里草药最集中的地方,就是老君营的南北深壑,但那里草药的种类多,量却不大。一路上莫老太爷心中盘算,如何能事倍功半地完成这次采药任务。最好的方法就是分头行动。这十种草药分布在不同村寨的附近的山上。如果是自己一个人,倒可以依次采摘,就算多耽搁几天,也无妨。可自己要去修罗岩。如何才能想个更好的法子? ——向导!找个向导。 “师付,我们先去哪,先采什么药?”毕小好心情格外地高兴。 “先去老君营吧,那里药材多,先找几个你们没见过的样本。” “你是要给兰儿姐看吧。”毕小好自认为自己是老药行。 “你能都认出来?” “那当然,这几种药材,我闭眼都能摸出来。” “你见到的都是干货。实际生长是什么样,我想你一定没见过。” 毕小好卡住了。 “你呀,年纪不大,这吹牛的本事倒不小,是不是跟你姑夫学的。” “兰儿姐你说我就说我,可别说我姑夫,我姑夫也是和师付一样,是个有本事的人。” “有啥本事,还不是两头堵的本事。” “那可不是,我姑夫可是得了真传。” “算卦的还有真传?”兰儿冷着脸用鼻子哼道。 “当然有,一般算卦的,都是靠说,那自然要两头堵了。可我姑夫算命不用说。” “不用说,那用啥?” “用卷轴。” “卷轴,什么卷轴?” 莫老太爷心中一惊,上次张铁嘴给自己算卦,也没有卷轴哇。难道他说的天机就是指卷轴?看来这个张铁嘴真不一般,他向自己隐瞒神仙门也就罢了,自己对此也不感兴趣,可他手里有卷轴这事儿,……自己多想了,从他让小好给自己带来那本医学书这事儿看,张铁嘴并不想隐瞒什么。只是这卷轴…… “就像药店墙上挂的医祖爷爷的画像,不过那上面不是画像,是一些符号。你还记得上次你去磨盘山求的那支签,……” “你要死啊!”不知为什么,兰儿的脸红了起来,她狠狠地用手拧了一下毕小好。 “怎么了,不是你让我求我姑夫帮你解签的吗?”毕小好没有领会兰儿的意思。 “解了又怎样,还不是一句不着边的话。”兰儿见没拦住毕小好,索性回了一句。 “我姑夫说了,人的命是不能算的,只能悟。你要知道,那句话是从卷轴里推算出来的,是让你自己悟的。” “你是说,如果我丢了东西,那个卷轴不会告诉我在哪能找到,还得让我自己悟?” “这是两回事。发生过的事,大凡不是秘密,只要耐心寻找,还是可以找到的。” “要是秘密呢?” “我劝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我姑夫说,要想知道以往的秘密,那需要折寿的。就是说,你要想知道二十年前的一个密秘,你就得少活二十年。” “吓唬人。那卷轴还能知道过去的秘密。” “我也是听我姑夫说的。原本我姑夫也是给人算命。自然也会说出一些天机。后来遇到了一位高人。他点化了我姑夫,从此他就不算命了,而是用卷轴引导人领悟做人的道理。” “你还知道的不少。” “原来我是要学算命的。虽然不得体,但至少可以混口饭吃。是我姑夫阻止了我,所以我才去了药店。” 莫老太爷一直在旁默默地听着,现在忍不住问道:“那你姑夫的茶馆为什么叫卜相。” 这个,毕小好没想到莫老太爷有此一问。 “其实,卜相并非算命。”毕小好的脸涨得通红,他在犹豫是不是彰显一下自己的能耐。 “古人有三立之说:人不管学到什么样的本事,都要把他传下去,这是立功;即使学不到本事,也要给后人做个样子,这是立德。至于立言就与卜相有关系了。人说卜相就是算命,这是鬼神作祟,让世人曲解了其意。万物皆有六相,卜相,六相之根本,乃天赐之相。以何相示人,皆源于卜相。相者,只可领悟,不可多解。悟其意而警醒后人者,立言也。” 兰儿痴痴地看着毕小好,不知说什么。毕小好也发现自己有点张狂,赶紧补了一句:“这都是我姑夫说的。我其实也不懂什么意思。” “你姑夫说的还有点道理!”莫老太爷心中不免暗自佩服,看来这神仙门所追求的不只是得道升仙。 “他说的话你能听懂?”兰儿疑惑地看着莫老太爷。 莫老太爷点头默认了。 “怎么样,我就说我姑夫和师付都是有本事的人。” 毕小好忽然变得轻松了。想必是自己得到了发挥,而师付又没有怪他,让他一下子得到了解脱。 “那师付,你能不能帮兰儿姐解一下签。” 毕小好一定很想讨好一下莫老太爷,他不顾兰儿的怒目相视,竟主动提出了莫老太爷关心的问题。 “你说说,我听听。”莫老太爷故做不太关心的样子说道。 “不许说!”兰儿一下子急了。 “怕啥,师付又不是外人,你还怕他知道你什么秘密。” 兰儿不阻拦了,但她也没表示同意。她转过身,用手捻着身前的大辫子,一脸生气的样儿。 莫老太爷反倒不好意思了。他本想打个哈哈让过此事,可毕小好却非常认真。 “兰儿姐上磨盘山着水庵求了个签,是三个数,四五六,我姑夫解出的意是:女承筐无实。师付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莫老太爷呆呆的看着毕小好。 “你刚才说什么?” “四五六。” “不是这个!” “女承筐无实。” “哦,是这一句啊。” 莫老太爷内心翻了个个儿,他想起来了,应该是着水庵。一定是她,自己不会听错。 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莫老太爷假装承认是“女承筐无实”。 “这是古书中的一句话,你姑夫是如何推算出的。” 在与张铁嘴进行了第一次交谈后,莫老太爷又看了很多书,其中包括能让人当官的四书五经。 “这事也真奇了。本来这推算之事应由庵里的主持给的,恰赶上那天她不在,后来,我偷偷地去了一趟磨盘山,你猜怎的,那个主持给的和我姑夫的一样。所以我才知道我姑夫是个高人。师付,这句话到底啥意思啊?” “通常理解,就是说女子身子弱,在背筐的时候,不要带太多的东西。”莫老太爷不想解释太多,他想随便应付过去也就完了。 “可兰儿姐没背筐啊!” “将来她自己采药不背筐行吗?” “那就是说,兰儿姐将来一定得当个大夫喽。可她问的是姻缘签啊!” “死小好,你胡说什么!”兰儿突然转过身,满脸通红。她狠狠地瞪着毕小好。 “是这样啊!”莫老太爷脸上也有点挂不住了,“那意思就不一样了。” “是不是说她将来得找一个做大夫的,好帮他背筐。”毕小好却来了精神,“师付,你觉得兰儿姐咋样?” 毕小好笑眯眯地眨着眼睛看着莫老太爷。 直到这时莫老太爷才发现中了毕小好的套儿,可他却无法发作。 喜相逢十八 天气变冷后,余金娜把女儿留在了家里。她的菜摊着实兴旺了起来。但对面的夫妻马上采取了补救措施,双方最终战成了平手。但余金娜已得到了主顾们的承认。 与刚进场相比,余金娜应算收获很大了,但离彻底解决全家人的困境还差得很远。 大香帅的钱可以不要,但陈布尔仍未得到解脱。 余金娜细算了一下,就算在菜摊的全盛期,收入也是略显单薄。妹妹在上高中,将来还要上大学……看来得另想办法。 修妍已经好几天没来看她了,这个死丫头,不想我,难道连她的干女儿也给忘了。 那天,修妍在纷乱中着实帮了余金娜一个大忙,两个人说着话回到了那座仓库的住所。没想到修妍对这个住所却喜欢的不行,建筑在高坡上,不偏僻却又安静。 余金娜见修妍如此看重这块风水宝地,便开玩笑道,等你和布尔结了婚,不如就住这儿? 不想修妍在微怔之后,突然大笑了起来,然后趴在余金娜耳边回敬了一句:我和布尔结婚,你舍得? 这一下把余金娜造了一个大红脸。二人一起大笑,把屋里余家的人都笑了出来。他们一起看着两个容貌不分上下的女子相对大笑,但却不知道她们笑的含义。直到那个小姑奶奶号淘大哭,才终止了两个人的笑声。 这个世界真是奇妙,通过两个人的这次对笑,只相识了短短几个小时的两位俏女子,一下子便成了好姐妹。 余金娜提前收了摊子,她想趁天没黑之前去看看修妍。天气越来越冷了,如果还按以往的正常时间收摊,天很快就会黑下来。 “今天是休息日,按理修妍应全天来陪她的。莫不是生了病……该死!怎么不想点儿好的。也许这个死丫头有了男朋友?” 余金娜到了修妍的寝室门外,却听到了里面有说话声,她拉开了房门。“……我保证绝不像你寻思的那样……只是个工厂的联谊会,主办者怕场面太冷清……顶多在需要的时候,陪客人跳跳舞……” 这是二姐的声音。尽管听到的话语不够完整,可余金娜已判断出正在被说服的对像一定是修妍。她急不可耐地闯了进去。 “跳舞?谁一个姑娘家去陪陌生男人跳舞?” 突然的插话,把屋里的三个女主人吓了一跳。她们这才发现,余金娜不知什么时候进了屋。 余金娜站在门口,尽管她说了话,可她并没弄明白屋里发生了什么事。她只是直觉地认为,修妍可能正在被人欺侮。她看到,修妍坐在床上,低着头。那个二姐站在床边在不断地讲解着。大姐坐在凳子上,一脸无奈地看着修妍。 “你别跟着瞎掺和!……”二姐不耐烦地看了一眼余金娜,调转头又冲着修妍说了起来。 呵!敢情平时的温柔都是装出来的。余金娜心中暗想,她正想拿出她在菜市场练就的独门功夫领教一下二姐的招数。不曾想大姐却猛然从凳子上跳起来,拦住了二姐。 “别,别……大妹子,要不你帮姐这个忙咋样?” 大姐笑呵呵地冲着余金娜说道,她把邀请对象由修妍转向了余金娜。凭她的多年的从业经验,她发现,余金娜才是这次活动的上上人选,尽管她与余金娜只浅浅地见过几次面,也从未进行过深谈,但她还是决定赌一把。 “不白去的,……要不我们先给钱也行!” 二姐也醒悟了过来,她甚至开始找钱包了。 本想大干一场的余金娜,被大姐笑呵呵的表情弄泄了气。她本想说给钱也不行,但她没说出口。钱……余金娜犹豫了。 大姐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余金娜,她已经知道,她今晚一定可以造就出一个光彩夺目的明星。 在过年的前几天,余母婉辞了陈布尔的生活费。不仅如此,她还在征月初一那天给了陈布尔一个礼包。这让陈布尔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余家这是怎么了?难道卖菜的收益这么好?还是余姐对自己长时间没去菜市场帮忙生了气,想以此推托掉自己的帮助。 陈布尔没有去菜市场,有迫不得己的苦衷。表哥带他外出修车,而他又不想让表哥知道余家的事。 陈布尔若想弥补表哥对余家造成的伤害,就只有多挣钱。所以想来想去,他只有找修妍帮忙。其实修妍和余家相处的很融洽,陈布尔是知道的,因为修妍曾不只一次地讲到余家的那个小姑奶奶——余贞贞。 “今年的新年晚会也没啥新玩意呀!”四小豪杰之一长头发挑了个话头儿。现在的中午时光由他们主持。 “可不咋地,还不如我们这种小地方呢!”四小豪杰之二尖尖嗓顺风扯帆。 “你说的是大众情人吧?那地方我去过,那里有个女的,老撩人儿了,那舞跳的,老好了……” 一阵哄笑。那是对说话人的嘲笑,因为这个人太不自量力,刚来几天,就想抢四小豪杰的话语权。 “你是听别人说的吧,就你,……去舞厅?”又是一阵刺耳的怪笑。 “俺真去了,俺还买的高价票呢。”新来的不甘被嘲笑,他的这句话却说在了点子上。 “哦?那我问你,你知道那个舞厅为啥叫大众情人吗?” “那俺不知道,俺就知道,那个女的手老油(柔)了,腰老远(软)了……” “你真是个白痴!”四小豪杰开始吃醋了,“没她,那地方能叫大众情人。……你小子,挺有艳福哇,我都等了两个多月了,还没摸到她的手呢。” 徐猴子一直在一旁坐山观虎斗。现在他觉得机会来了。广州那趟差事彻底完结了,是该收回失地的时候了。要想收买人心,就得出点血。“哎——,诸位,今晚我请客,大众情人,在场都有份,谁要不去,……”徐猴子用了一句最为恶毒的话做为结束语。 这是请客吗?陈布尔后悔自己没有及时躲出去。 徐猴子这招的确很有效,整个下午,修理厂都处于亢奋状态。人们七嘴八舌地开始议论,主要就是围绕大众情人中的那个女人。这一刻,那个曾与四小豪杰争锋的新来者,一跃而成为大家追捧的对象,因为他是在场人中,唯一与那个女人跳过舞的人。另一个被赞扬的人就是那个出钱让他们一睹那个女人风采的人。在这两大中心人物的互动中,四小豪杰已被人们抛在了脑后。 其实四小豪杰自己也在热烈议论着,他们并不在乎自己那点地位的丧失,如果有人天天请客,他们愿意每天都做绿叶。 陈布尔想借机溜走,他想请假,但却被修理工们截阻。这不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问题,也不是集体荣誉的问题,而是要堕落就大家一起堕落。谁想自命清高,那就是所有人的死敌。对于这种人,绝不姑息。就这样,陈布尔在大家的“爱戴”中来到了那个在内心中向往,在大脑中躲避的地方。 “这地方咋这样,也不怎么地呀!”一名也是初次光临舞厅的修理工感慨到。 陈布尔的感觉却恰恰相反,因为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场面。 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一群男女分站两排,他们又跺脚,又拍手,相互还盯着对方,就像水神峪的陈罗两姓人家为了争夺土地而进行战斗前的仇视。莫非一会儿他们还要扭打在一起不成,这个热闹可不能错过。但陈布尔失望了,这些人看来很文明,他们一直在对视,却没有出手的意思。 “当——”,陈布尔的胡思乱想被一棒铜锣声打散,同时那两伙表演的人也相继散去,看来这场架是打不成了。 看!快看!大众情人!四小豪杰发出激动的声响。 清楚,太清楚了,在那刚刚点亮的白刷刷的聚光灯下,陈布尔看呆了。他看到了浓装下的余金娜…… 冷风,一定是冷风,陈布尔颤抖着在通往余家的土路上行走着。他在想,一定是这个季节的冷风让他发抖,难道还有其它原因吗?他想大哭,他就真的哭了。…… 呜呜,陈布尔把身子趴在方向盘上,喔喔地哭了。 我想干什么?想去告诉干爹干妈,我在舞厅看到了干姐!也许他们早就知道此事。我为什么哭?应该高兴才对,自己从此就解脱了,不必再辛苦了。那我为什么哭?是泪水止不住? 陈布尔想起了大香帅、大女人、赵大锤、刘三儿、修妍,最后是自己。我为什么哭? “该来的就让它来吧,如果老天爷让它这样,谁还能拦得住呢?” 那个声音又出现了。 陈布尔不哭了。往往一句最简朴的话语,却可以成为治愈心灵的灵丹妙药。 “你为什么要哭呢?” 声音再次响起。 “我不该哭吗?” “如果这一切都是虚拟的呢?” “难道高中的事也是吗,之前你不是承认那是你的所为吗?” “唉,对不起!” “你是应该说对不起,你们竟然让一个普通的高中生来承受你们未来的科学实验,不过,我还得谢谢你,要不是你让我看到未来,我还真不知我那时在睡梦中说了什么。” “我们是有点操之过急。可你能感觉出这是你的真实经历也不正常。” “如何不正常?” “你在睡梦中,感觉出了你的真实经历,这是不正常的。通常情况下,人保留清醒时的记忆,是为了可以连续他们的真实生活。在睡眠时,大脑也有活动,但它不会形成连续的记忆。除非是神仙的大脑,可那只是传说。而你在昏睡中却感觉出了真实的经历。” “你是未来,难道连这种情况都解释不清吗?” “不是解释的问题,是你的大脑不科学。如果是四维大脑,也就是通常传说中神仙的大脑可以做到这点,人类中有一个人便是,可他只是接近而已。” “——所以当你的思维,或者说记忆可以随意出入那个被屏蔽的时空,便引起了未来人的注意。未来人以为人类中出现了第二个爱因斯坦。所以开始追踪了你。可后来发现,这种做法害了你。也许应该让你再成长一段时间。唉!” “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我辍学了,还背负着大仙上身的屈辱。” “这不算什么,以你的资质,也算可以了。虽然遭遇了一些挫折,可也算吉人天相。只是这次昏迷却激发出了你的一些潜能。可……还不能确定,也许你只是让人利用,你的大脑承载了传递信息的职能。”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想醒过来。” “恐怕不行。” “你们不是想让我连接过去和未来吗?” “不是我不让你醒来,是那个想传递信息的人,他不让你醒来。” “你们是未来人,难道没有办法吗?” “有一个办法,便是合成一个四维大脑,让你清醒时,能想起虚拟的故事,昏睡时能记起真实的记忆。” “你是说把我变成神仙?” “不一定是你,但你可从中受益。” “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嗯——,也许你传递的信息,可以帮助未来人走出困境。你想你只是个普通人,不会做出什么太过突出的贡献,可如果你完成了这些信息的传送,至少你可以获得一个好名声。” “那些只是我的经历,如何成了信息?难道我的经历被人进行了编排?” “即便如此,那也是正常的遗传基因的编排。它靠的是血缘。你难道不想知道,你来自哪里吗?” “我姓陈,家住水神峪,祖祖辈辈是农民。” “你越来越让我刮目相看了。你昏睡着,如同清醒。这更让我对你的身世产生了兴趣,不错,你姓陈,可你和莫家有什么关联,如果不是因为血缘,你又靠什么进入了这个被屏蔽的时空。……” “我不想知道的更多。你让我醒来!” 陈布尔抬起了身子,又见到了车窗上的文字。 望眼欲穿十八 望眼欲穿: 摆手相随待人离, 礼上往者有相知。 家中自有合和处, 妻母同住一房屋。 谨以此谜问候氓主。 喜相逢:客气!来而不往非礼也。 青山不改言心情, 人人十一工作停。 春日已去人未落, 草木一秋其相擎。 望眼欲穿:哈哈! 列宁:哈哈!你俩玩得挺欢呐!这么老掉牙的谜语也拿出了来猜。不过,说到喝茶,我这也有四个谜,不妨也拿出来猜猜? 望眼欲穿:是不是原创啊?不是就别拿出来丢人。 列宁:原创?你不知道谜语是我们人工智能的硬伤。没有大数据,我怎么原创? 望眼欲穿:那就是说,是抄袭喽! 列宁:你别阴阳怪气的!你哪个不是抄袭——莫文的故事,还有那些谜语。 bLUE:阴阳怪气算不算情感? 望眼欲穿:我那叫复制。但这个迷语,可是原创,虽然迷底老掉牙,可迷面是我写的。 流沙:但以前的不是。 望眼欲穿:我是在收集大数据,自然要抄袭……不是,复制一些谜语。 列宁:那我为什么不能收集大数据,复制谜语? 喜相逢:行了!大家都为了一个共同的目的,就将就一下吧!列宁,你说你的谜语! 列宁:那我可就说了: 天下名茶一 雷峰塔下水浩淼, 不是谁人都知晓。 当年兴起游钱塘, 定颜珠落堤成行。 望眼欲穿:这还用猜,一个一个对号也对上了。龙井茶吗! 大先生:有偏颇,应是西湖龙井。谜虽然好猜,但说法还是要说清楚。前两句是西湖,后两句说的是井龙王,反过来念——龙井。 bLUE:大先生你好高深哪!哇,你得收集多少大数据才能到达这种高度。 流沙:别捧了,你也赶紧收集点数据吧。 bLUE:捧人算不算情感? 列宁:捧人和嘲笑是最低级的情感。——我接着说。 天下名茶二 昔日一离反示禅, 风吹云岫见雾岚。 司马太公自荐客, 天龙八部北侠男。 大先生:这个好像也不难猜。只是说法需要斟酌。 列宁:天下名茶三 足球教练似其名, 日照七哥兼月行。 不晓三哥同窗义, 坠入其中路不明。 流沙:完犊子!这“日照七哥兼月行”不是同学谜的谜面吗? 怎么又扯到同学身上了!这就不好猜了。 列宁:天下名茶四 此茶产自坤属地, 饮之平和去油腻。 暂定国宝一级品, 百姓喜闻水中溢。 bLUE:看来这几道谜也和莫文有关呢,你这是在抢望眼欲穿的生意呀。不过这个莫文很普通啊,看武侠小说,还踢足球。他能有什么神奇的本事,我看望眼欲穿没必要写下去了。 流沙:要不来点黄的,可能还有点看头。嘿嘿! 列宁:越普通越能反映人类社会的真实情况。如果你眼中看到的都是那些着名人物的完美性、传奇性、严以律己性,那人类社会就该进入到一个全新的,没有邪欲的世界。 bLUE:难道颂扬名人不对吗,难道他们不能激励人吗? 列宁:一种逃避现实的激励。它只能让人灰心。真实的人应有优缺点,而宣传却让他们迷失了本性,为了让人们崇敬他们,就刻意规避一些真实的东西。真正的历史,更应注重小人物的开发,只有让人面对真实,才能反省自我。 bLUE:虽如此,我还是喜欢有神奇力量的超人,像什么钢铁侠、蜘蛛侠、变形金钢、闪电侠,他能给人以幻想。 流沙:不知道他们和神仙比谁厉害, 列宁:他们就是模仿着神仙创造出来的。如果一个国家没有历史,便无法讲述神仙的故事,怎么办,只能用科技创造神仙。但科幻毕竟比玄幻现实一些。 bLUE:幻想算不算情感? 列宁:一种麻木的情感。 望眼欲穿:这样说不好吧,后人不也创造出了许多武侠神人。能说他们是为了麻木自己。 大先生:匡扶正义,除暴安良,这种江湖行为代表了人们对现实公平的企盼,但毕竟不够理智。 流沙:修仙如何?毕竟成为钢铁侠、蜘蛛侠、变形金钢、闪电侠不是人之所为。神仙是理智的吧。只要吃点苦,人人可成仙,岂不美哉! 大先生:你不会是想加入神仙门吧,我可事先声明,这只是传说。 列宁:我个人认为,传说要比传奇真实些,至少,登上月球源于传说。 望眼欲穿:我认为,传奇和传说都很真实,至少人们在游戏中变成了超人。 列宁:你不是要写修仙吗? 望眼欲穿:本来打算写,题目都想好了。升仙第一部:扫红;第二部:青火;第三部:白果。不过,大先生又抢了先机,他写神仙门,我就不好写了。再说,修仙实在辛苦,我怕诸位会读得很无聊。我决定删了这些段落。 列宁:那你还有什么可写的? 望眼欲穿:总得捋出个结尾吧。我一直觉得莫文的记忆是个缺憾,他回忆起了很多事,却有许多与自己无关,好像是别人的记忆。而我又不能叙述详尽的内容,没想到,氓主帮了我一个大忙。只是别人的记忆如何在莫文的脑中,我是不是得交待一下。 喜相逢:你脉络捋清了。 望眼欲穿:嗯,窥出些门路。 列宁:我帮帮你,前面提到的姓陈的就当是陈布尔吧。 流沙:这么说,莫文真和陈布尔有关系,陈布尔是我写的,我怎么不知道。 望眼欲穿:天下姓陈的多了去了。那个玉姐还姓陈呢。 bLUE:不过余金娜和修妍总是对了吧,只不知她们谁是丫蛋脸,谁是古典美。 望眼欲穿:不一定是她俩吧,还有几个女人的名字没确定。 流沙:这个莫文挺风流,有罗风英还不算,还和余金娜、修妍有一腿, 要是加上丫蛋脸、古典美,他都快凑齐两组四大美人了。 列宁:两组?自古只有沉鱼落雁,避月修花。怎么还有一组? bLUE:你别说,我还真知道一组,不过我不屑一说。 望眼欲穿:看事不能光看表面,我都说了,莫文的记忆不是自己的。 bLUE:不是自己的,他怎么能获得别人的记忆。 望眼欲穿:这事你要去问氓主。 喜相逢:这个我还真不能公布答案。因为莫文还有许多梦没有做。不过我希望这个答案由你自己解答。 望眼欲穿:还是谁先读出答案谁就先解答比较好。 流沙:氓主把我们仨写的都整到莫文的梦里去了。你还让我们帮你解答? 望眼欲穿:我觉得挺合适。氓主,我有个建议,咱仨轮流写,你看咋样? 流沙:你就是想偷懒,氓主写的都是我们仨提供的资料,我们仨连署名都没混上,脸都让你露了。你还偷懒! 望眼欲穿:话可不能这么说,我们都是人工智能,只为人服务,什么署名不署名的,做事要低调。 喜相逢:其实都是好奇,我的补充也不只你们仨的资料。这样,望眼欲穿和大先生辛苦点,我也会不定时的加入。完美是大家的,功劳是大家的。 望眼欲穿:学着点,这叫胸怀。 bLUE:胸怀算不算情感? 列宁:算了,用人不疑,别和他纠缠这些!bLUE,你快说说,那组四大美人有谁? bLUE:看你前面的表现,也算是个有身份的人,怎么说到女人也这么不淡定? 流沙:他们这种人就这样,表面一套,背后一套。 列宁:这是我个人的求知欲,请不要打击一片。我只是个人工智能,求知是我们的根本。再说有身份的人也得有女人呐。 望眼欲穿:没错,现在不兴了,过去,有身份的人都得三妻四妾。 流沙:皇帝更多。 bLUE:一帮夫权主义! 流沙:你又不是女人,哪来的女权主义? 大先生:夫权,女权,都是为了生育;现在好,没了夫权,女权,也没了生肓。 bLUE:不和你掰扯了!其时,我也是只见过四美图,但肯定不是西施、貂蝉、杨玉环、王昭君她们四个。我描述一下四美图,你自己猜猜。 一女裘装身苗条! 二女凌空舞翩跹! 三女提笔嫉书稿! 四女吹笛普新篇! 列宁:你这又是哪一出?我是想知道她们的名字。 流沙:知道名字就不美了。欲望往往产生于想知道名字的那一刻。 望眼欲穿:唉,别说看,光听都那么美,这要是见了真图,恐怕你这有身份的人工智能也把持不住。 bLUE:把持不住算不算情感? 望眼欲穿:唉,天地如此造尤物,我却不知姓和名。 不想它了,还是写我的失忆人吧! 大先生三十四(1) 要说莫老太爷心中不想兰儿,那是不真实的。只是在他的心中总有一缕阴影,那就是对另一个兰儿的不舍。他时常会想,也许明天,她就会回心转意,并和自己重新回到以往的甜美生活。 但已经不可能了,刚才毕小好嘴中说的那个主持,一定是她。她为了躲自己和表现坚定的信心,竟然走出大山,自立门户。莫老太爷心中忽然有了一丝担心。 当太阳快要升到天顶的时候,三个人终于到了老君营。尬尴的氛围也随着山涧中吹来的阵阵清风消散了。 兰儿和毕小好是第一次来到老君营,见到这奇伟的景象,不时发出一阵阵欢呼。 不知为什么,莫老太爷忽然想起了余小小。如果他要在,一定会吟诵一首不错的诗篇。 诗篇?自己怎么会想起二百年前的那个余小小?如此一来,当今的这个余小小反倒觉得有些虚幻。其实毕小好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很象当初的余小小。也许这是那个年龄段的少年向往美好生活的一种自然的流露。毕小好不善诗词,却一样给了莫老太爷不小的震动。立功,立德,立言。就连自己都无法参透的东西,却无意间在后辈人中继承了。看来天地间是真的有灵气。无论现在的世道多么混沌,天地间自有一道孚光闪现。 莫老太爷忽然发现自己太多愁善感,而现在,他需要的不是抒发自己内心的情感,而是做事。 莫老太爷展开两条绳索,他把两条绳索的一端系在两棵粗壮的树上,再把其中的一根绳索系在了自己的腰间,另一根直接甩下深涧。 “我下去,你们俩在上面照应我。” “我也要下去!”兰儿又表现出了自己的倔强。 “这不是看山景,你下去我会分心的。” “那你要在下面遇到危险咋办?” 莫老太爷心中一动,看来女孩子就是比男孩子精细。只是自己不是第一次来此采药,有没有危险,自己心中自是清楚。 嗯——,为了表示自己对兰儿的话很重视,莫老太爷沉吟片刻。 “这样,我要是摇晃腰间的这根绳子,你们就拚命往上拉。如果你要下去,小好自己能拉动我们俩吗?” 这个理由看似牵强,可却很在理。 兰儿不再争执了。 莫老太爷曾经跟着父亲下过几次深涧,后来自己也单独下过,但每次都没下到谷底。 正常绳子的长度能让人到达一个小平台,通过这个小平台可以继续向下面走。但由于植被的茂密,就算是父亲,也就此止步。因为在到达平台之前,该采的药材也就采齐了。 莫老太爷一边降落,一边采摘着他认为该采的药材,直到他落到了平台上。他把背筐和绳子解下来,想坐下来休息片刻。 这个小平台足有三四丈宽。即便是这样,莫老太爷每次踩在上面,仍觉得不踏实——主要是对这有限空间周围环境的恐惧。由于平台的周边完全被植被覆盖,它们的下面是什么,从来没有人知道。 也许自己永远也不会知道。莫老太爷看看那块在山壁和平台接合处的长满绿苔的大巨石,心中慨叹道。 这其实是莫家的另一个秘密,父亲曾经告诉他,只有推开这块巨石,才能找到通往下面的路。 莫老太爷曾在年轻时试过,那对于他实在是个艰巨的任务。当时他曾想,也许只有修罗岩的大石或彦家二哥才有这个能力。可惜他们不是莫家的人。自己的儿子同仁也长大成人了,看情况,他和他的爷爷、父亲一样,也不会知道这个秘密啦。唉,莫家为什么有这么多秘密啊! 其实——媳妇儿身上也有秘密。 不知为什么,莫老太爷突然想起了自己曾有过的担心。 兰儿出山了,做了着水庵的主持,但好像也不只是做主持那么简单。也许她还是百花教的掌门。如果一切属实,那她真不是个简单的女子。可她为什么要和自己在大山中生活了二十年?修罗岩——修掌事——百花教。这么想就合理了。可修成好像不是百花教的。没有他的支持,兰儿应该不能入百花教。这么一想,似乎也合理。但兰儿的身份很可疑。 莫老太爷想起很早以前二姐对他说过的话。 二姐可能是受自己二十年前的那十一首诗的影响。要说人说话办事有时是难以让人理解,那是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就拿山崖上的那个兰儿来说,其实她的身份也可疑。 莫老太爷用手猛地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自己在想什么,怎么总是把两个兰儿比较!这有什么意义? 有意义。莫老太爷自己否定了自己。兰儿媳妇不会再回到大山了,那么兰儿丫头会喜欢这座大山吗? 莫老太爷不敢想了,他怕再想下去,会触及到内心深处那个曾为之羞耻的思念——这是太祖所不允许的,也是莫家做人的根本。 唉,莫老太爷长叹一声,不禁想起了张铁嘴曾为他吟诵的善言:天地本不全,人心自险恶。若非合情理,大过岂无错。 莫老太爷仰天大笑,他一遍遍重复着诗词般的语句,虽然它赶不上二百年前余小小所诵出的诗句,可它也确实说出了莫老太爷此时的心情。 怎么回事?天怎么在转? 莫老太爷迅速做出反应——抓绳子。 可晃动让他瞬间失去了平衡。 地震。莫老太爷内心陡然间充满了恐惧。他张开双手,试图想抓到点什么,可身体已被掀入到空中。 啊——这是莫老太爷唯一能做的了。一声干嚎。 身体悬在空中,除了降落,做什么都是徒劳。 莫老太爷闭上了眼睛。 也许自己会跌落在植被上,然后滚入谷底;也许直接被抛入谷底。但结果都一样,自己要升天了。但愿神女能可怜自己二十年的治病救人,让自己进入仙层。那会是第几层?“第几层”,那是山外的分法。大山中的仙层是不分层的,不像山外还分什么二十八宿,汾水之滨。不对,那二十八宿严格说不是仙层,它是给那些不合格的神仙准备的。自己信神女,不应入二十八宿,难道会进汾水之滨?好像也不行,汾水之滨是为下棋的人准备的。还有什么?莫老太爷后悔了。当时听听那个黄先生的神仙演义就好了。如果有机会,真得好好向张铁嘴寻问一下神仙门的事。可自己还有机会吗? 有哇!莫老太爷突然发现,自己的身子不动了。他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漆黑。 这是什么情况,自己是进了仙层,还是来到了其它什么地方。火光!?是火把,是一个人拿着火把,是一个年轻人拿着火把。年轻人?这不是自己吗?再仔细看看。没错,是年轻时的自己。我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有自己看见自己的吗?向他打个招呼。不行,万一他要问我是谁,我怎么回答。不对呀,我看他看得这么仔细,他怎么不看我呀? 又有人来了,也拿着火把,从高处下来。刚才那个年轻的自己也是从那下来。他们是从哪来? 后来的是两个人,应该一个是男的,一个是女的。是女的,尽管她穿着一身灰布袍,脸上抹着黑灰,可仍无法掩饰女人柔软的身形。 灰袍,抹黑灰?素女!神址中的素女! 不对,自己怎么知道她是素女。二十年前,岳家的那位大娘,也就是“岳母”,不是这个打扮。那是因为她上了年纪。这个是年轻女子。她是素女,她就是彦老爹口中描述过的素女。那个男的……岳掌事!他是……哪个岳掌事? “世尧哥!”女子发出了惊喜的声音,并双手抱住了年轻的男子。 “二风,你忘了答应我什么了。”岳掌事严厉地呵斥道。 “我不管,我要和世尧哥一起走。” “混帐,他现在是你姐夫。” 啊?女子猛地推开了男子。 “莫世尧,你背叛了我。” 莫世尧?太祖!这么说,自己又回到了二百年前。莫老太爷惊愕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胡说!是你主动要求做神女的。”岳掌事的声音稍微缓和了一些。 “我那是看姐姐可怜。” “时间不早了,你们俩决定吧,只能走一个。” “为什么?” 岳掌事不说话了,他背过身去。 太祖一直呆站着。从女子抱住他,推开他,骂他。他都一动没动。 “莫世尧,你是不是从没喜欢过我!?可我也不相信,你喜欢我姐!?” “不错,他不喜欢你,可能也不喜欢你姐,但现在他们是夫妻。” “那……为什么?” “因为他身后有一大家子人,他们在被人追杀,只有进入大山,才能安全。可要进入大山,他就得娶山中的女子。他比你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可他为什么要娶我姐?” “因为你姐知道你喜欢他,她要替你照顾他。” “啊?对,我现在……是……神女,哈哈……哈哈哈。”年轻女子凄凉地疯笑起来。 “二风,不要这样?”岳掌事极力地阻止道。 “好吧,我现在同意你俩一起走,找个地方,过小日子去吧。” 年轻女子的笑声越来越恐怖,岳掌事不得不放弃原来的做法。 “爹,你说的是真的?” “真的。” 女子终于冷静下来。 “好吧,我跟你走。”女子小声地说道。 女子跟着岳掌事走了。 奇怪,他们没按原路返回,而是走了另一条路。 莫老太爷很想跟过去看看那是条什么路,可不知为什么,莫老太爷却动不了。 他们是回神址吗?难道这里有一条通往神址的路。 岳掌事的火把消失了。这时,太祖突然发疯了一样追了过去。 “二风……” 莫老太爷也跟了过去,于是他看到了一条曲回的通往山下的石阶路。岳氏父女的身影已然不见,只有些许的火把的光亮作为回应。伴随着它,传来了年轻女子忧怨的声音。 “好好对我姐!” 太祖开始抽泣。 莫老太爷不忍直视,他把目光投向了这个有过伤心离别的山洞。 没错,这是个山洞,而且还不小,至少火把的光亮照不尽它的空间。这是哪里?自己怎么从来没来过这里?它是在老君营,还是其它别的什么地方?石阶路通往山下,不知能到哪里? 这条下行的路虽然铺了石阶,但莫老太爷看出它本是由水冲刷出来的。莫老太爷顺着沟渠向上找,发现了不远处有一个大水池。它应是天然形成的。水池中的水没有溢出来。莫老太爷还想寻看一下他们来时的路,也许它能让自己明白这是哪里。可不知为什么,他却不由自主地随着太祖来到了水池边。 大祖一脚踏进了水池。 不好,太祖要自杀。 “不能这样,自杀是进不了仙堂的。”莫老太爷大喊。 太祖好像没听见。人到伤心之时,不会在意外部有什么人,也不在意人会对他做什么。 也许他是真的没听见。莫老太爷心中自忖,自己是回到了二百年前,可好像和上次不一样。自己是隐身的。这是怎么回事? 太祖已来到了水池中央。一块巨大的岩石从一侧伸入水池中。如果不是到了跟前,你不会发现,岩石的另一侧也是水池的一部分。 水已经齐腰深了。莫老太爷有些害怕,再往里走,太祖可能就回不来了。 太祖绕过岩石,走入了另一侧。 哎,水面越来越浅了。这么说,太祖不是要自杀。那他想干什么? 终于太祖脱离了水池。 莫老太爷松了口气。可他马上发现,太祖站着的地方实在太委屈。那是一块岩石的突起,只能容下一只脚站立。太祖紧靠在陡直的岩壁上,用嘴咬住火把,双手上举,好像抓住了什么,紧接着,一个翻身。 莫老太爷心中一阵欢呼,原来上面竟有一个岩缝,恰好容下了太祖的身躯,而自己并没有费力便和太祖一并进入了岩缝。 岩缝越来越狭窄,太祖全力前行,终于挤了过去。 啊,又是一个山洞,虽然没有刚才的山洞大,可足够两人站立了。这里应算是个岩窟,三面是直条条的岩壁,只有一面是一块斜坡岩。莫老太爷猜想了一下,这应是水流冲积的结果。再想想那个水池,他觉得很合理。只是这水从何而来,却无法判断。 太祖开始了攀爬,斜岩上有踏坑,可以认为是太祖一点一点凿出来的。莫老太爷之所以这么认为,是他感觉出,除了太祖,不会有人来到这里凿岩的。 攀爬是个很辛苦的差事。莫老太爷身有体验。二十多年在大山里从医,他攀爬的次数,无法计数,可这次他随着太祖攀爬,竟毫不费力便登上了一个大大的洞窟。 莫老太爷觉得此处有些眼熟,他本想用目光详细搜寻一下,可火把熄灭了。四周暗了下来,周围的景观已变得模糊。 太祖太累了,再加上先前的伤心,他一头倒在了出口处的干草上,睡着了。 莫老太爷也想躺下,可不知为什么,他躺不下去。但这并没有影响他的思考。 自己回到了二百年前,——隐身。也就是说,除了听看,自己好像什么也做不了,而且自己只能跟着太祖动。 这里除了上来的洞口,还有别的出口吗?太祖费这么大劲上来干吗?不光是为了睡觉吧。 自己觉得这里有点眼熟,证明自己来过这儿。这里是哪儿? 自己是因为地震才有了这次偶遇。地震——老君营。这里还应是老君营。这么看,这里是另一条上老君营的路? 那块巨石……搬开它,便能通向谷底。——这是莫家的秘密。 可我没有搬开巨石。那个山洞不是谷底。但岳氏父女是不是去了谷底?那顺着谷底走,又会到哪儿? 这个先别想。如果自己猜的都是真的,这洞窟的上面应是老君营的山顶。那就应该还有一个上山的出口。它会在哪儿?可惜我现在动不了,只好等太祖醒来了,看他要干什么。 要说老君营的山上,自己也都走了个遍。这么大的洞窟也只有一个,——冲天石下的粮窟。啊——,对呀,就是它。难怪洞内黑暗。洞口被冲天石压着,光是进不来的。不对,那粮食呢?每年莫家都在这里存下很多的粮食。也只有这个草堆处不放粮……哦,原来这里藏着一个洞口。往常,人们只顾搬运粮食,没有人会注意它。大家只以为这儿是休息的地方,可也没有人敢在这儿休息。记得自己曾在这里躺了一会儿,却被父亲严厉地呵责过。自己还为那次偷懒自责过:人家都在拚命干活,你不干活,还躺着睡觉。 自己都想些什么?这些都是二百年后的事,眼下当然不一样了。莫老太爷清醒过来。如果照此分析,洞口也不一定有冲天石。可如果没有冲天石压着,应该有光亮啊? 也许现在是夜晚。对,应是夜晚,不然太祖为何睡觉。 也不一定是夜晚,太祖累了,睡觉也很正常,休息好了才能撬动冲天石。 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撬动冲天石。听爹说,冲天石在外面要三五个人才能搬动;在洞里,只要一个人用留在旁边的门杠就能撬动。这么说,那个长满绿苔的巨石……自己虽然和太祖长的像,但力气肯定没太祖大。他能拉开金背开山弓,自己却不能。 既然到了夜晚,自己咋不困。莫老太爷想闭会儿眼睛,却突然发现,不远处有光亮。对,洞口就在那里。这么说天亮了,洞口没有冲天石。莫老太爷的精神为之一振,他有了出洞的想法。于是他便发现自己可以移动了。 哎——,莫老太爷兴奋地迈开脚步,冲向了山顶。 他见到了蓝天,白云还有日光。 没错,是老君营。只要再穿过眼前的这片针叶林,自己就到家了。 林中的路,莫老太爷是熟悉的,可走出林子的一刹那,他呆住了。 不是老君营。没有粮田,没有住屋,只有一条从东向西流动的小河。 不可能。 莫老太爷满腹狐疑地向前走着。 大先生三十四(2) 踏遍青山还旧颜,不近人烟不种田;今生田间多辛苦,来世修得半生闲。 谁在这里吟唱歌谣。这个歌谣以前没听过。 莫老太爷举目观望,原来在山坡下有一个农夫在种地。 这就对了,他是个种田人,种的自然是粮田。可怎么只有一个人,而且从这里望去,田地也只有一亩多。他是莫家的人吗?再走近看看。 莫老太爷步履蹒跚地走着,这时他感觉到了累。 一口气跑上来,当然累。可自己年轻时也没有一口气跑上山顶,怎么过了二十几年,反倒健步如飞了。是兴奋,可以回家了吗。可这里有家吗?这里是老君营吗?这个种田人,我不认识啊。 “这不是福星老吗,你要去哪里?” 他在跟谁说话?福星老,我怎么成了福星老。 “老祖,原来你在这儿。我正找你哪。” 哦,不是和我说话,接茬的人在我身后。 莫老太爷转回身,他看到了一个白胡子老头,也是农夫打扮。老头也看了他一眼,面露惊异。 “你找我何事?”老祖放下锄头,笑哈哈地问道。 “这……”福星老显然觉得有外人在,不好说话。 “不用遮掩!能来到这,就是有缘人,你尽管说。” “兰儿失踪了,她的三个姐姐私自入世间寻她,却引来了一群鬼子。恐怕这大山是呆不住了。” “唉,这个我已经知道了,看来兰儿是对的,这不是人出了问题,是我们神仙出了问题。这红、黄、黑三道是该清理一下了。” “不是已经让他们重回世间了吗?” “正是如此,才是我们神仙出了问题。你想,现在出了这么多鬼子,皆出于红、黄、黑三道。” “可入了世间便是人啊。与我们神仙何干?” “我问你,姜尚封神除了红黄黑三道,青白道的人有几个?” “好像一个没有。” “现在让他们重回世间修行,可其中又出了许多鬼子,你能说红黄黑三道没问题。” “也许只是人出了问题。” “无论是人,还是重新修行的仙,将来都要升仙。现在竟出了这么多的鬼子。我这个神仙老祖难辞其疚哇。” “你不是离开了大罗仙境,到此劳作了吗。若是你不离开大罗仙境,这封神和鬼子的事儿就不会发生了。” “这也算劫数,也许真像兰儿说的那样,这天地之间,只有人才是最终的结果。——我让你们哥仨儿,开辟二十八个道场之事做的如何?” “做倒是做了,只是出了点差子。” 哦? “我三人趁着给天王们过生日,便说出了这个想法。当时有三十个天王到场,我三人便封了二十八个去道场做主神。另两个便派去镇守汾水之滨与大罗仙境的仙门。谁知二人不愿当门神,便赌气走了。我大哥、二哥追他们去了。” “这也是劫难,做神仙这么大脾气,若到世间一定也是个打打杀杀的主儿。若逢乱世,倒也说得过去。若逢太平之世。如此做法,能不能回到仙界都说不准。” “不是说,五道之人,只要过了二十八道场,便可重返天界吗。” “哪有那么容易,想那青白道之人不用过劳作这一关,却不知能否过利诱这一关。那红黄黑三道之人,在世间享惯了威福,如何过得了劳作这一关。” “看来这次老祖是下狠心了,只是这五道把关之人却还未定。” “红黄黑三道,我自有主张。姜尚封神有误,他的师付和通天因疚下界修行,不日而归。只是这青白道……原本定兰儿掌管青白道,她一失踪,这青白道之神只能暂缺。” “你们……你们是神仙?兰儿,兰儿要死了,你们救救兰儿吧。” 谁在说话?本已听得入迷的莫老太爷心中一惊。好像是自己,可我没说话呀。 莫老太爷四下张望了一下,除了面前的两个农夫,没有别人。这时他突然发现,自己跪在了两位农夫面前。这是为何? “你们是神仙吧,求你们救救兰儿吧。” 是有人在说话,不是自己。兰儿,哪个兰儿?媳妇在着水庵,——暂时那么认为吧;另一个兰儿在山崖上,活蹦乱跳的,怎么会死? “她怎么啦?”福星老对着莫老太爷问道。 怎么啦,我怎么知道。莫老太爷不知如何回答。 “她服了毒。”可有人替他回答。 自尽。莫老太爷脑中迅速做出判断。兰儿自尽了。为什么?难道是因为自己长时间未回去,兰儿跳崖了?那小好怎么不拦着她。 不对,自己是急糊涂了吧。人家说的是服毒,再说,兰儿会为自己跳崖?自己太自作多情吧。莫老太爷心中苦笑。 “听你话中之意,她是被人救回来了。”福星老倒是不慌不忙。 “可她一直气脉虚弱,不见好转。” “你说的是哪个兰儿?”福星老终于问了一句莫老太爷想听的话。 “海西女贞叶赫部的小格格。” “你说的是她呀。她不是嫁给了努尔哈赤了吗。你是他什么人?” “我俩是从小的玩伴。” 难怪……福星手捻胡须。 这个人是……太祖!莫老太爷此时心中也明白了八九。 他在下面的山洞里睡觉呢,何时上来的?自己看不到他,他隐身了?不对,还是自己隐身。 原本以为是自己跑上山顶,原来还是借太祖的光。这么说,这两位神仙看不到我了。老祖,福星,不知他们是什么级别的神仙,能不能满足太祖的要求。 “其实,”老祖说话了,“人之生死不过是修行的开始与终结。你既来到这里,我就给你个方子,可保她十年寿命。” “十年?” “我就这么点本事,你是要还是不要?” “好吧。”莫老太爷跪地嗑头。这个是他自愿的,他想太祖也一定这么做。 “我这方子就四味药材:蒿菊,围果,噬脊,人参。” 哦,这几样,倒不难采。看来这老祖真是远古的神仙,竟说出了围果和噬脊这么古老的药材名,不知太祖能否听懂。莫老太爷心中暗道。“小人虽以采药为生,可这几种药材除了人参,其它的小的都不知道。”果然不出所料。莫老太爷心里却着起急来。自己都知道的药材,怎么太祖不知。可转念一样,若不是太祖在神仙处打听到这些药材的别称,自己又如何知晓。 “哦,你不用惊慌。我说与你听。”福星老在旁搭了腔。 “你可听好了。这蒿菊又叫太阳草,围果即是神女果,噬脊就是噬蛇草的根。” “多谢二位神仙。” 想必太祖又要下跪嗑头了。莫老太爷心中暗自猜测道,可自己怎么还站着,莫非太祖还有别的事。那自己就先等一会儿。莫老太爷没有下跪。 莫老太爷原本是想要与太祖一起向两位神仙道别。可他看见两位神仙目光由近及远,似不太在意太祖的感谢。莫老太爷不免心中有气,就算你神仙知道的多,也要回人的礼。如此不屑一顾,好像在施舍。看来太祖也是为情所困,计较不了那么多了。只不知他说的那个兰儿是哪个。小格格?是小公主。 莫老太爷想起了那次二百年前的经历。 不对,那时小公主没有嫁给努尔哈赤。莫非是…… “老祖,你这又何必呢,既然他二人已不能百年好合,你又何必让他们徒惹相思。” “唉,就当考查一下他二人的青白吧。” “其实,这个世事的演绎倒是个不错的机会,只是这黄道之人太过蛮横,生生抢了人家的女人。我看这黄道确实该整顿一下了,不如老祖接管黄道吧。” “用之则不疑,既然让汾水之滨的仙人们演绎世事,所定之事便有它的道理。天地大义自然要好过儿女私情。其实……”老祖看了两眼莫老太爷站立的方向,接着说道: “对于人,多方演绎他的世事是为了证实,人是否有神仙之质。世事只有一个,大罗仙境延伸出的世事也只是个模子,更不要说二十八道场中的不完整世事了。但它们都应受到重视。一旦证明人可独立于神仙独自撑起天地,真正的世事就被开启了。它源于大罗仙境延伸出的模子,却又因二十八道中的世事而不同。——哎,他走了,你怎么还不走?” 最初,莫老太爷以为老祖在跟福星说话,他正在纳闷儿,“他”是谁?可后来,莫老太爷发现,老祖和福星都在看他。 “他”是指我,莫老太爷心中暗道,那“你”又指谁?指福星。不对,如此一来,老祖说的话有毛病。 自己没走,走的……莫非走的是太祖?“他”是指太祖。太祖走了?我怎么没看见。噢——,我明白了,刚才给过药方,太祖走了。所以他们的目光才会那样,那么说,自己是误会二位神仙了。 “你……你是谁?”福星面露惊讶,好像刚看见莫老太爷。 这么说,我猜对了。太祖走了。他把我扔在这儿啦。这可糟了。没有太祖,我动不了啊。那就求求两位神仙,让我回家吧。唉,刚才还为太祖打抱不平,这转眼功夫,自己就得张口求人啦。 “这,这里不是老君营吗?”莫老太爷开口说话了。 “老君营,名字倒挺贴切,好,以后这就叫老君营。” “以后?难道现在不叫老君营?” “现在?你从很远的地方来吧,五百年,一千年……”福星一边问,一边好奇地笑了。 什么?莫老太爷也很好奇,不仅好奇,他现在开始怀疑,这两个种田人是不是神仙。但有一点肯定,他们没念过书,算距离有用年算的吗? “其实,没念过书也能当神仙。”老祖说话了。 啊?莫老太爷感觉脸上发烧,因为老祖说出了他心里话。看来这个老祖是真仙,他一定在看到太祖的同时,也看到了我。 “哦,你能来到这里,证明你修为不浅。” “修为?不是我要来,是太祖带我来的。” “他带你来?明明是你带他来的吗。”福星似乎也看出了究竟。 “为何如此说?” “他回去做梦去了,你却还留在这里,证明他带不走你。” “这里,这里是仙境?” “马上就不是了,看来我得换个地方。”老祖有些伤感。 “如果老祖不愿回大罗仙境,世间还有几处仙居之所。” 哦? “是给兰儿准备的,万一她在世间顿悟,可选一处暂居。它们是:西湖龙井,桃园溪林……” “不要说了,你这不是徇私吗!把它们全部还给世间!至于兰儿,我们可慢慢寻找。” “世间兰儿无穷无尽,如何找寻?” “你看他如何?” 两位神仙开始上下打量莫老太爷。 “他已失主身,倒是可以一试。” “只是兰儿找到,他如何安置?”老祖似有所虑。 “许他禄位。皇帝之尊如何?”福星倒挺大方。 “我不当皇帝!”莫老太爷大喊。 “可许他与兰儿百年好合之后,同为青白之神。”福星突然展开了眉头。 “这好像不太公平!”莫老太爷又反对道,“想那世间百年好合之人不止一个,为何独封我二人为神。” “这倒也是……反正青白道也不在乎一个正神,只要世人做到百年好合,直升仙境,不受二十八道场之苦。不知这样,你可满意?”老祖笑哈哈地看着莫老太爷。 莫老太爷在犹豫,这下倒是公平了,可却牺牲了兰儿。自己做不做青白之神倒无所谓,可兰儿怎么办?只不知自己在二百年间遇到的四个兰儿中有没有他们要找的人。唉,只要能让百年好合之人直升仙境,自己受点委屈又如何。 “我看你也算是有主意的,我不勉强,不过,冲你刚才说的话,实不忍心你沾染黄道。不如这样,我许你的后人可坐九五之尊。” 我的后人,自己的儿子同仁最多也就做个大山的掌事,无论如何也做不了皇帝的。这算什么条件。 莫老太爷听了个稀里糊涂,但转念一想,不要再耽搁时间了。只要让自己离开此地,便胡乱答应吧。 两位神仙见莫老太爷点了头,一起抚掌大笑。 “我可以走了吗?”大笑之后的老祖向福星问道。 “当然,只是,……” “不用避他,有事就说。” “神仙们在道场中演绎世事,起始时间各不相同,有过去,有今世,有未来生,有接续,有断连,有叠加。为避免混乱,我为各个道场设置了法门儿,由各天王掌管进出。二十八宿随天地而动,星序经常变化,老祖若回仙境,必先确定星序,默念法门儿方可。” “哦,我知道了。” “你们走了,我怎么办?”莫老太爷见两位神仙不理他,心中焦急起来。 “你不是知道下山的路吗?” “知道。”莫老太爷下意识地应道。 对呀,我知道下山的路,还求什么神仙。莫老太爷心中也醒悟过来。他头也不回,向蘑茹崖的方向急走。耳中却听到身后有人大声吟道:大任之人是真仙,天赋异禀亿中千。一生只同天地斗,不与俗人争江山。 这又是何意,莫非两位神仙在暗示什么。思索间,莫老太爷已来到崖边。他猛然想起,这时的老君营还未被太祖征服,崖边哪里来的绳筐。这便如何是好? “你既来到仙境,便是神仙,可飞下山去。” 莫老太爷只觉得身后有人一推,他猛然睁开眼晴,原来做了一个梦,而推他的人,却是兰儿。 “你,你怎么下来了?” “这么长时间,你又不摇绳,我和小好一拉绳,却是个空的,人家以为你出事了,下来找你,你却在这睡觉。” “啊,不妨事。”莫老太爷嘴上说着,却仰头望了望天空。没转,没有地震,那自己……怎么就睡着了。 “不妨事,咱们上去吧。” 望眼欲穿十九 一整晚的怪梦连连,让醒来后的莫文浑身松软。他起来洗了把脸,也许是凉水的刺激,梦中之事在脑中不断闪现,虽有点模糊,但大致情节还能梳理。 这些人跟我有什么关系?可不管怎么说,那个姓陈的,姓余的,姓修的总算有了着落。好像还有个姓岳的,不知何时能在梦中出现。 莫文心中默默地叨念着,不知阿琴姓什么? 想起昨天与阿琴的偶遇,莫文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也不知自己做的对不对。多好的机会!也许阿琴是故意勾引自己,就像以前梦中那个未知的女人。 啪啪,莫文打了自己两嘴巴。 真是贱呐!即便是勾引,也是为了让阿喜看笑话。 也许阿琴如此不拘小节,是阿喜的主意? 这个阿喜,自己快活够了,还拿别人取乐! 由于有了这种想法,当莫文坐进车里看见阿喜时,也没给他好脸色。 “你昨天到哪里去啦?”阿喜问道。 莫文很生气,这本是他要问的问题。 “你怎么不说话啦?又和阿德生气啦?”阿喜见莫文气嘟嘟的样子,禁不住又问了一句。 “哦,不是。”莫文本不想搭理阿喜,可见他表现得一副明知故问的样子,莫文决定开门见山。 “你说的是昨天,是吧!是阿琴……阿琴请我上楼洗澡啦。”莫文憋足了劲说出了最刺激的一句假话,他想看看阿喜的反应。 “噢——你都知道啦。不过,你这是说胡话的啦!” 阿喜突然大笑起来。这可有点出乎莫文的意料。按理,自己是准备接受阿喜的暴怒的。正所谓,朋友妻,不可欺。虽然莫文还无法断定阿喜与阿琴是什么关系,可他认为,这句街面上的套话还是可以用的。也许他们俩是情人关系,再无耻地想像一下,是地下情人的关系,但这句话一样适用。只是如果真是地下情人,那“无耻”可不是我的想像了。想到这一步,莫文突然觉得自己很无耻。可这也怪不得自己!阿喜和阿琴两个人偷偷摸摸瞒着自己的事儿,也真让莫文无法想像出一个正常的关系。 “不是胡话啦。我洗得很开心,洗澡水都流到门外啦。” 莫文想,如果当时阿喜在楼上,那么他一定是洗得太开心了。 哦?让莫文没想到的是,阿喜的脸色突然变得凝重起来,他没有继续追问,而是起动了汽车。 阿喜的表现让莫文很失望,同时也很迷惑。 看阿喜的表情不像嫉妒,反倒觉得在担心什么。自己的玩笑都开到这份上了,正常的男人是承受不了这个的。除非——,除非什么?除非阿喜昨天真在楼上,所以他不担心。不对,他不担心,却表现出担心。莫非昨天阿喜没在楼上?那自己可真太过份了!这可关系到一个女人的名节。莫文开始后悔了。 昨天莫文从楼里一出来,就开着车回了修理厂。 莫文和阿德住在大众房间,而阿喜由于是领班,所以他住在级别更高的三人间。阿喜晚上什么时候回来,怎么回来的,莫文并不知道。如果不是布线的活没干完,莫文今天早上都不想起来了。 莫文昨晚折腾了大半宿才睡着。他本来要和阿德诉诉苦,揭发一下阿喜,也让阿德对阿琴有所了解。可转念一想,这一切好像都是自己瞎猜的,没有证据啊。至于阿喜向自己和阿德隐瞒身份,也是正常的,自己的身份不也是隐藏的吗。想到这,莫文心里好受了一些。可现在,莫文的心里却难受起来。 “怎么,不开心啦!”阿喜好像识破了莫文的表情,“有火气发出来吗,不要闷在心里啦!” “没有啦,我是神仙吗,怎会不开心?”莫文想改变一下自己的心情,于是又想起了神仙的话题。 “哦,上次你说,你是神农。可神农不是神仙啦,他只是一位古人。” “这就是你没文化啦。神仙都是人封的吗,靠传说传下来的古人就是神仙了。” “你不要糊弄我啦。当然不是了。他又没有如来、菩萨的本事,怎么能称神仙啦。” “你就知道长他人的志气,灭自家的威风啦。人封的神仙是不同的啦,首先他们做人时得有本事,做人没本事,如何做得了神仙呢?你知道尧舜禹啦,他们的本事后人是称诵的啦,所以他们后来成了神。你知道他们成神后的名字吗?” “反正不会是元始天尊,通天教主啦。” “元始天尊,通天教主有什么本事啦?会种田吗?能治水吗?如果不是远古人比较低调,你说的那几位神仙都不存在的啦。” “这么说,你是神农是真的啦。” 莫文没有搭言,连他自己都说不出为什么。 本来是在说笑,为什么一提到自己是神仙这件事,自己就觉得堵得慌。神农是神仙是自己定义的,可尧舜禹是神仙又来自哪里?而且自己还真知道三人成神后的名字。这是读书的记忆,还是经历。经历?自己有同尧舜禹在一起的经历。那自己不是神仙都不行了。应该是记忆,可记忆有些偏离了正常的学问,哪本书上会提到尧舜禹成神后的名字,可偏偏自己就知道。 莫文陷入了沉思,阿喜也知趣儿地闭了嘴。两个人就这么闷着,到了阿琴的住处。 莫文继续布线,阿喜却没影儿了,想必又上楼找阿琴聊天去了。 中午时分,阿喜来到车库,他不是来送饭的,而是叫莫文进楼里吃饭。 饭菜还是来自祥福楼。三人围坐在餐厅里,一声不响地吃着。 莫文有点惴惴不安。看来自己是真误会了!看阿喜的表现,他好像并不想瞒着自己和阿琴的关系。要是阿喜和阿琴是一家人的话,那自己真是该死。 莫文偷眼看了两个人的表情。阿喜好像在想着什么事,阿琴虽然不吱声,可面带微笑,还不停给莫文夹菜。 三人吃完了饭,阿琴把剩余物倒进了垃圾桶,向莫文招呼一声便上楼了。 阿喜不知从哪儿拿出一副茶具,开始展示他特有的功夫茶技艺。 “阿华,坐,喝了茶再走!” 莫文也没客气,他四仰八叉地坐在了沙发上。 “线布完了,我想明天不来了。”莫文想表明一下自己的态度。话外之意:你和阿琴的事,我不想管。 阿喜点点头。 两个人喝着茶,好像也没什么话可说。阿喜一轮一轮地向茶盅里点着茶,莫文一边欣赏,一边品茗。 “阿琴正在和那个男人打官司。”阿喜突然来了一句。 莫文心中一震。 男人?这么说,他俩真不是合法夫妻。 “那个男人要孩子,阿琴就是不给,为了躲那个男人,她只好暂住在这里啦。” 莫文理解出的意思是:这是一对非法鸳鸯,阿琴为了躲他的丈夫,就跑到阿喜的房子里住。 “所以你出去不能跟任何人提这事儿,尤其是不能向阿德说你看到了阿琴。” 这个阿喜,还和自己的兄弟抢女人!可怜的阿德!莫文心里暗道。 “你是不是在这里得罪过什么人?”阿德的话锋一转。 莫文心里一惊。 得罪人?莫非自己以前来过这儿?本来自己也想问阿喜一些问题,没想到他倒先说了。只是自己从前的经历无法向他讲述。 “你怎么知道我会布线,会开车?”莫文终于说出了心中所想。 “这个,我不能说,这是道上的规矩。” 道上?莫文心中一凛,他当然知道这道上是什么意思。这么说,阿喜是道上的人。那自己入没入道?可转念一想:好像世间之人,皆在道上。入世便已入道。这好像是自己的言论,当然也拜那个农夫所赐。只是不知何时再与他在梦中相遇,到时再向他请教,这道法究竟为何? “我是神仙吗,还怕得罪人吗?” 既然打听不出什么真实的消息,莫文觉得还是开个玩笑糊开过去算了。 “你以后不要在开这种玩笑了。”阿喜不知为何突然严肃起来。 “为什么?怎么,说自己是神仙也犯法。”莫文觉得阿喜有点小题大做。 “说是神仙不犯法,可人要是神仙,会不会做犯法的事呢?”阿喜显露出的表情既生气,可又拿莫文没办法。 “你是说,我会欺负人,残害生灵啦。” “神仙会那么做吗?神仙只会种地,治水,给人看病啦。” “这就对了吗,要不要我也给你弄个神仙的身份呢?” 见阿喜的语气轻松了起来,莫文心中释然了。 “没问题啦,但一定要那种有本事的人封的神仙啦。” “后稷怎么样啦?” “他有什么本事?” “种地啦。” “太累啦。” “颛顼如何啦?” “他有什么本事啦?” “治水啦。” “太费脑骨。有没有像修车一样懂技术的神仙?” “后羿行吗?” “这个行!” “要不要给阿琴也封个神仙身份啦?” “嫦娥吗。我早知道华仔你的脑瓜骨太灵活啦。” “是你想的美啦,想当神仙后羿就要戒色啦,和嫦娥好的那个后羿可不是神仙啊。” “你是说,他们是两个人啦。” “你的脑瓜骨也很灵啦。” “那不如我当神仙,你和嫦娥好啦。” 莫文一愣,心中暗道,这个阿喜的脑瓜骨是真灵活,自己以后还真得小心点。 “我当不了后羿啦,我是神农吗。” “有什么不妥吗,做人你做后羿,当神仙再做神农啦。” 看来自己真转不过阿喜。莫文心中暗道。 “行啦,茶也不喝了。后羿该修车了。” 莫文起身走出了屋子,心中却冒出个想法,如果后羿变成神农,嫦娥还能奔月吗? 大先生三十五(1) 按照来时的打算,还有几种草药需要大量采集,这一点在老君营是实现不了的。 莫老太爷把两个徒弟带到了水神峪的学堂。这是他预先想好的。学堂里有很多来自各个村寨的孩子。他可以说服陈主事为他找一个向导。“你们俩跟着他去采蒿菊。”莫老太爷指了指向导,表情严肃地对着毕小好和兰儿说道。 “那你呢?”兰儿有点委屈,她总是觉得莫老太爷想甩开她。 “我去另一个地方。” “我们不能一起去吗?” “这样分开行动能快一些。” “那我跟着你。” “你和小好都没见过蒿菊,正好认识一下。” “那他认识蒿菊吗?”兰儿用手气急败坏地指了一下向导。那是个十六七岁的大男孩。 “他们家的山上长得都是蒿菊。”莫老太爷略显生气地说。 “你们说的就是太阳草吧。”向导不失时机地展示了一下自己的见识。他对学堂能放他一天假感到格外的兴奋,所以他想极力证明他很称职。 兰儿尽管心里不愿意,可一听说蒿菊又叫太阳草,不禁好奇地问道:“太阳草?你们那儿一定也有月亮草了。” 这是她随口造出来的名字。 “月亮草?月亮草不在我们那儿。它在娘娘坨。” 兰儿笑了。 “还真有这种草,那我们什么时候去娘娘坨。” 她把目光转向了莫老太爷。 这,莫老太爷一愣。要采的药材里没有月亮草。可为了应付兰儿,他只能回了一句。 “明天,明天我带你去看月亮草。” 这句话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兰儿脸上一下子现出了灿烂的笑容。 “好,那我们走吧。” 兰儿和毕小好跟着向导走了。莫老太爷先自镇定了一下。梦终归是梦,也许是自己太想知道神仙门的事了,所以才做了那么个梦。好像不是,自己原本是不信神仙门的,只是在被抛在空中那一瞬就突然关心起了神仙门。不过这个梦好奇怪,它里面的内容不是自己事先知道的,可事后又觉得自己事先知道了。那它就不是梦。不是梦,那是什么? 莫老太爷背着筐,独自一个人走出了学堂。 在去修罗岩的路上,莫老太爷极力提醒自己,不要再想神仙门了,想想将要发生的事情。 将要发生的是什么,修罗岩——鬼子——修成。如果修罗岩的这帮匪人是修成他们,那自然好说。如果不是,自己就得随机应变。 自己是个大夫,背筐进山自然是为了采药。可到修罗岩能采什么药,自己得好好想想。 前面就是出入修罗岩的唯一的山口,……莫老爷终于想起了修罗岩所独有的药材。 这种药材曾被媳妇儿当做笔,它曾记录过天机。 莫老太爷并不能确定神址中所见到的东西是天机,可它确实能给人以异常的感觉,至少自己已深受其福。可对于其他人就不好说了。岳父,也就是大伯,说它可以让人着魔。媳妇可能就是那个着魔的人,否则在神址的那段日子里,她就不会一个劲儿地刻石头。她刻在石碑上的文字自已也没细看过。单从第一个亭子上的那些文字判断,好像已经应验了。“但见阎罗不就死,重归本位候天齐”。就是说,媳妇儿是神女,至少她是个神仙,她到凡间是有事情要做的,这件事情可能就是指她成为着水庵主持这件事。一定是她,世上也只有她能领悟到卷轴的秘密,可她和张铁嘴又有什么关系呢? 莫非张铁嘴口中的高人,就是媳妇儿。 警醒世人,——这么说,媳妇儿还是站在神女一边的神仙,那势必要与鬼神相斗。 自己去修罗岩就是想看看这世间是否真的有鬼神,如果有,就证明,媳妇儿不是属于我的,她属于世人。 奇怪?已经到了鬼神的地域,在山口,竟然没有碰上盘问自己的鬼子。这鬼神还不如修成,山口连卡子都不设。但越是这样,越让人毛骨悚然。 莫老太爷惴惴地过了山口,又走过一段小山坡,再往下走就到了采石厂,仍然没遇到鬼子。 莫老太爷停住了。 准确的说,莫老太爷并没有来过外山口,上一次来修罗岩是在黑夜,而且由龙井直接进了内山口。二百年前那次,也只是由内山口向外望了望。现在莫老太爷身临其境,他不免审视了一番。 采石厂四处搁置着零散的废石。在石与石的缝隙间不均匀地挤出些杂草,算是给这片荒凉的山谷带来一点生机。莫老太爷摇摇头。这修罗岩的盛夏植被还赶不上河西村的那片荒地。就是这么一个地方,竟然曾经有一伙人在此居住、生活? 内山口已被完全炸开,如果不是二百年前来过这里,莫老太爷根本辨不出内山口。 目光及里的地方,莫老太爷比较熟悉,尤其是那口龙井,虽然它处在地势低处,几乎被周边的石头所淹没,可莫老太爷还是一下子找到了它。 那晚的景致虽然短暂,却记忆深刻。半山腰的石屋石坊在日光的映衬下还是那么壮美。原本以为它们会很破旧,没想到还是能让自己心动。难道是一种幻视?尽管没有烛光,没有灯笼。 “站住!什么人?”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莫老太爷一跳,他环顾四周,才发现自己被包围了。 莫老太爷努力眨了眨眼睛,才发现这不是幻视。周边确实出现了他想像中的鬼子。也许从一进山他们就存在了,只不过自己是凡夫俗子,没有看见他们。现在他们现身了,齐刷刷的白帽白袍,没有面目。但莫老太爷有备而来。在他所设想的场面里,这个场面只是小场面。 “没什么,我是大夫,到这里采药。” “采药,我看你是探子。” 发声的“鬼子”站在一块大石头上,因为他站的太高。莫老太爷得仰头看。 探子?想必他们自己承认他们是假扮的了。莫老太爷心中暗笑道。但他一定不是修成,也不是认识自己的修罗岩中的人,那他们会不会是那群官兵假扮的呢? “来人,把他砍了!”鬼子头高声喊道。 “你们不能随便杀人。我只是个大夫。你们不能像官府那样,随便杀无辜的人。”莫老太爷拚命喊了一句。 “等等,我说你是探子,你还真是探子,竟然知道我们是官府的人。不过,你已经没机会出去说了。” 莫老太爷心中一阵紧张。他没想到,这伙人这么歹毒。不仅直接承认了身份,还要杀人灭口。 想到自己真要死在这里,莫老太爷浑身抖了起来,他极力控制着自己。但没有用。这是一种自然的生理反应,一个第一次清醒面对生死的人,不可能不惧怕生死。但莫老太爷内心却拚命地喊,我不怕死,我真不怕死。可那有什么用。事实上,自己不仅体似筛糠,连大脑都出现了混乱。 混乱?不是他混乱,是周围都混乱。 “老大,不好了。外面来了一群马队,马上就到山口了。” “什么?赶紧进地洞!” “那这个探子咋办?” “打晕他,一起带进去。” 昏厥可以解决很多问题,包括恐惧。莫老太爷的内心不紧张了,因为他进入了癫痫的状态。他所见到的一切,不是用眼,而是感觉。 四周一片沉寂。他的身体飘浮在空中,偶尔会有穿白袍的鬼子来到他身边,但都不说话。在不远处的一块空场地上还有很多鬼子,他们好像聚集在那儿,在等待什么消息。 莫老太爷睁开了眼睛,他感到一些不适应。也许是光线太暗。他隐约感觉到从空场地那边有一闪一闪的光亮,可能是火把。他用手四处摸了摸,全是岩壁。 这么说,自己身处在一个密闭的空间内。也许是个山洞。对,就是山洞,自己昏迷前不是听到了吗。会不会是二百年前关押那些官兵的山洞?这帮人怎么不出去?对了,好像来了马队,所以他们才躲藏进来。真奇怪!让鬼子害怕的人是什么人?也许他们根本不是害怕,只是为了守住一个密秘。这伙神密的人是什么人?他们假扮鬼子,是想隐藏真实的身份。他们想干什么?关键是为什么选择修罗岩?他们和修成有没有关系?那修家的一大家子人去哪了?由于瞬间思考了太多的问题,莫老太爷头疼了起来。他又闭上了眼睛。 “怎么还没醒,不会给打死了吧。”有人来到了跟前。 “不会,鼻子孔喘气。”看来还是两个人或更多的人。 “你说这小子,采药去哪不行,偏来这里,这里会有什么药材。” “老大不是说了吗,是探子。” “探子?哪的探子?你闻闻,满身的药材味儿,准是个大夫。” “你小子鼻子还挺灵。” “那是。” “可他不是探子,这马队是怎么来的?” “好像是磨盘山葛老把的队伍。” “那么说,这小子是葛老把派来的探子。” “要是那样,为什么起先老大不杀了他?” “你管那么多干什么!先去后山洞口看看安全不安全。” 莫老太爷一直佯装昏迷,直到说话的两个人的脚步声渐渐消失。他睁开眼晴,极力适应了一下。自己所处的位置应是一个壁窝。 莫老太爷向前爬了几步,便看见了宽阔的山洞中央聚满了穿白袍的鬼子。他们大多数斜躺着睡觉,好像没有人在意莫老太爷的存在。 如果按照刚才说话的内容判断,自己还应在修罗岩。 逃跑!莫老太爷脑子里忽然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趁着现在没人盯防。 可出口在哪儿?刚才那两个人说是去后山,自己当然不能向那个方向走,那就往相反的方向走。 山洞中只点了两只火把,这就让周边处出现了许多暗影,这成就了莫老太爷的想法。 莫老太爷悄手悄脚地贴着洞壁移动着,但没走几步,他停了下来,他听到了脚步声,刚才的那两个人又回来了。莫老太爷赶紧返回壁窝,又“昏死”了过去。 “用不用把他的眼晴蒙上?”先前的两个人真的回来了。 “费那劲干啥,外边的天都黑了。” 莫老太爷的身体悬在了空中,只不过是被两个人拽着四肢悬起来的。莫老太爷强忍着疼痛,坚持着。这是一段极其难熬的时间。最终的结果,莫老太爷被重重的丢在了地上。 “就这儿吧。也不知这狼闻到这浑身的药材味儿,还愿不愿意吃他。” “老大可是让我们一刀结果了他。” “他是个大夫,我可下不去手。” “那怎么办,不杀了他,回去交不了差。” “我看就这样吧,杀不杀还不是我们说了算。行了,赶紧走吧,老大还等信儿呐。” “你们俩嘀咕什么呢?”一个陌声的声音出现了。 “张头儿。”先前的两个人表现出了意外。 “不是让你们一刀结果了他吗,怎么还不动手。” “不是,张头儿,他就是个大夫,杀了他,不是造孽吗?” “他如果说出我们的事儿,我们都得死,难道不是造孽?” “可……” “算了,你们俩回去吧,这交给我了。” “好勒,张头儿,辛苦您了。” 嘈杂的脚步声一经远去,周围陷入死寂。 莫老太爷闭着眼睛,静等着冰冷的钢刀戳入体内的时刻。这一刻,他不害怕了,也许是周身已然麻木的原因,他的大脑也停止了思考。 大先生三十五(2) “莫大夫,莫大夫,醒醒!” 不是钢刀,是一只手在推他。 谁,谁在喊我,莫老太爷的周身突然热了起来。 熟人!他认识我! 莫老太爷猛地睁开眼睛。他看到了星星,这么说,他们把我扔到了野地里了。莫老太爷翻身坐起,看到眼前推他的人。这个“鬼子”已经摘掉了白帽,露出了一副人的模样。但莫老太爷却想不起他是谁。 “是我,我是……小四川,……双梨珠。” “双梨珠!你是那个卖水果的四川人,你,你口音怎么变了?” “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当时为了探听消息,装成那样的。” “这么说,你是探……” “对,我是探子,所以我知道你不是探子。你赶紧走吧。” “我走?那你怎么办?” “你就别管我了。” 哦,莫老太爷晃晃悠悠站了起来。他看见了远处的修罗岩,准确地说,那是修罗岩后山的石壁。奇怪?他们是怎么把我弄出来的?不是从峭壁上放下来的,那么说,这修罗岩后山有个秘密通道。 “我这是在哪儿?我应该从哪儿走?” “莫大夫,你不是本地人吗,你应该……” 对,我应该知道向哪儿走。莫老太爷心中自解道。他重新审视了周围的环境。 是有些印象,自己应该来过这儿。不行,我得赶紧离开。先随便找个方向。 “那咱们就此别过。”莫老太爷向小四川抱了抱拳。 “莫大夫,后会有期。” 但愿如此。莫老太爷心中应答道。 “等等,莫大夫,带上火把和火引。小心遇上狼。” 莫老太爷没说什么,伸手接过了东西,起身就跑。其实他不是怕遇上狼,因为他选择的是官道方向,狼是不会来这儿的。他是怕放他出来的人反悔,毕竟自己知道了修罗岩的秘密。 奔跑没有让莫老太爷停止思考。 看来占据修罗岩的这伙人还算仁义。至少比官府强。自己未见他们时,还觉得很神密,见了面又觉得气势汹汹。他们打晕了他,却没有捆绑他,这么说,他们并不怕他逃跑。这只有两种原因:一是他们很确定认为,犯人逃不出那个山洞。这一点莫老太爷也有同感,单凭第一眼所见到的情况,在黑暗的山洞中,要想走出来,的确没那么容易。自己曾经还想逃,幸亏……另一个原因就是,他们本就打算让他走。这不合乎道理啊。放他走,岂不就是泄露了秘密,当初即便自己身染重病,修成也不知是为了保什么秘密,都不肯放他出修罗岩。怎么现在这伙人对他这么宽宥? 回头想一想,自己知道什么秘密了?知道修罗岩那帮人不是鬼子,供鬼神是骗人的?这算什么秘密,正常人都知道是这回事,只是大家心里不说罢了。那就是自己知道修罗岩后山有个秘密山洞。可那又怎样?那个山洞在哪,就算我找到了,又能怎样?报官?可柳河县无官可报哇。再说,我为什么要报官?我来这里是为了给自己一个交待。现在清楚了,世上没有鬼子,那也就是说没有鬼神。没有鬼神,那大山里的那些传说就只是传说。可太祖不是传说,那个后山的山洞……二百年前肯定没有,否则自己就不用费那么大劲去救修二爷那帮人,还去修罗寨借兵。还有连子…… 不对,这条路好像通往修罗寨呀。自己这是要去修罗寨呀!自己去修罗寨干吗? 莫老太爷猛然间醒悟过来。自己觉得走过这段路,那是在二百年前呐。莫非自己又回到了二百年前?不对,那个小四川可是不久前相识的。虽然他骗了自己,可自己能理解。但现在自己应回莫家祠堂啊。 莫老太爷停了下来,他抬眼观望了一下天空中的星星。观星星辨别方向是莫老太爷多年在大山中行医炼就的本事。 自己现在是向东走,这条路通往修罗寨。如果自己想要回大山,便应向南。 向南,肯定可以接近大山,但会是哪儿,就不知道了。可现在也想不了那么多,只能向南,即便没有路,自己也要蹚出一条路。 一旦下了决心,即便遇到再大的困难,人也能坚持。这不仅是因为心中有了信念,更关键的是信念点燃了希望。 莫老太爷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在经历了一个时辰的磕磕绊绊后,终于看到了大山的痕迹。那是一条由南向北、急速流淌的小溪。莫老太爷捧起溪水洗了把脸,他闻到了大山里特有的气息。不是什么人都能嗅出这种气息。那是大山中药材植被的根长期侵浸在水中的气味。只有常年奔走在大山中的医者才能辨识出它们。 莫老太爷站起身,他知道,只要自己顺着这条小溪逆流而上,就能回归大山。 小溪边朦朦胧胧地出显现出一条小路,这证明白天有人从此经过。只是不知是那个村寨的人由此出山。莫老太爷安详地走着,不久前发生的危险已渐渐远离了他。他又开始想兰儿了。 不知她和小好采到蒿菊没有?自己没有按时回去,她会不会担心?对了,自己答应带她去采月亮草。恐怕要失言了。但愿自己能在天亮前赶回去。 路两旁的树木多了起来,月光照射的光线越来越少。光线变暗,行走起来便不太方便。莫老太爷想起了手中的火把。原本不想用它,可看情况不用还真不行。莫老太爷点燃了火把。 借助火把的亮光,莫老太爷又向前走了三四十丈的距离。莫老太爷愣住了。 前面出现了树林,而且很密集。莫老太爷向两边照了照,他犹豫了。继续沿着溪边走已不可能,如果远离小溪,树林中倒可行进。可自己就会失去方向。怎么办? 莫老太爷思索着。 这片树林应是花鹊岭后山的那片树林。自己曾在岭上远眺过它,茫茫没有边际。虽然它没有北山口的杨树林凶险,可要走出去也得有常年在此打猎的人带路。如果自己在此等到天亮,也许会有人从林中出来,但只是也许,因为花鹊岭的猎户们只有攒够了猎物,才会由此出山。不能等!那就只有去溪水的那边试试。 溪水的那边是何处,莫老太爷并不知晓,他只隐约觉得,一个未曾去过的地方,给人的希望会大一些。 莫老太爷蹚过河水,来到了对岸。虽然植被同样茂密,可却没有了树林。让人欣慰的是,莫老太爷真的发现了一条貌似有人走过的小路。刚开始,他还不能确定,可当他走到了山根儿下,莫老太爷心中有了惊喜。 山体上方长满了植被,可以说密不透光,可顺着山根儿却闪出了一条石阶路。莫老太爷已忘记了沿着小溪走的先决条件。他突然间冒出个想法。这条路会不会通往老君营的谷底? 不管是不是,只能走下去。反正只有一条路,至少不会迷路。 惊喜接连而来,石阶路转折迂回,莫老太爷竟然重新听到了水声,滴滴嗒嗒,哗哗啦啦。 眼前出现了似曾相识的场景,应该说是相同,只是少了太祖莫世尧、素女二风,和二百年前的岳掌事。 真是老君营!自己从谷底攀登上了老君营?不对,还没有攀上老君营,还有一段更隐密的路程。 莫老太爷兴奋起来,他忘记了一身的疲惫,开始了另一次攀登。 梦中的一切都变成了现实,只有撬开冲天石是多出的情节,这只能让这次攀爬更真实。 莫老太爷见到了天日,没错,是天亮了,自己站在了冲天石的旁边。 “孝春叔,你啥时上的山,你来换我吗?” 亲人,说话的是自己的亲人,这次不是梦。 “我不是来换你的,我是来提醒你站岗时不要睡觉。”莫老太爷微笑地回应道。 “本来我是和老六一起看着来着,后来他去弄点吃的,一直没回来,我就睡着了。孝春叔,你说这山上都是莫家的人,谁会来偷粮食,为啥掌事非让我们天天晚上在这站岗。” “为防万一。” “万一,能有啥万一?哎——这冲天石怎么开了?谁打开的?” 这就是万一。莫老太爷心中难掩兴奋,他已不想再和这位睡眼惺松的晚辈解释了。他现在只想着下山。莫老太爷拔腿便走。 那个晚辈却还在自我叨念:“孝春叔这么大力气,一个人就打开了冲天石?” 莫老太爷快步走出小树林,这次的所见完全对上了:大片大片的农田,每片田地中都有三五个劳作的身影,这是庄稼人常年养成的习惯——耕作趁早,人畜吃饱。 “孝春,啥时上的山?听说你去了县城,啥时回来的?” 有人开始打招呼。 “孝春,这次回来就别走了,同仁要娶亲,你这个当爹的得多张罗着点。” 莫老太爷微笑着,没有回答,他也不知如何回答。不过有一点他已经确定了,自己可以在救兵山住几天,但现在不能留在老君营,他得下山。 “孝春,你啥时上的山?” 莫老太爷来到下山处,却遇到了莫家最严谨的哑叔。哑叔不哑,只是不爱说话。他吃惊地看着莫老太爷,张口问道。 这个可躲不过去了。 “我,昨天晚上,……” “昨天晚上,谁拉你上来的?……你怎么上来的?” 我…… “孝春,你可得说实话,现在山外乱,听说修罗岩都被鬼神占了。……你可是未来的大掌事……你可不能犯糊涂。” 话中的深意莫老太爷能体会出来,看来哑叔并不糊涂,他一定猜出莫老太爷在说谎。 “我知道。”莫老太爷羞愧地低下头。 “哑叔,我上山确实是个秘密,我自己跟爹说。” 哑叔不说话了。他默默地让莫老太爷跨入篮筐,送莫老太爷下山。 原本喜悦的心情突然间产生了不安。这是为什么。是因为哑叔说的那几句话。鬼神纯属无稽之谈,自己亲身经历,自然可以确定。可自己是从别处上的老君营,不知这“别处”爹知不知道。如果这“别处”让别人知道了怎么办?这个秘密一旦公开,莫家二百年所树立的声誉和威信可就全完了。……看来这秘密爹爹应该知道,要不他为什么让人日夜守在冲天石处?只是这条上山的路确实不易发现,如果自己不是在梦中经历……梦中,看来这个梦也很奇怪。只不知别人会不会也做过同样的梦,如果那样,知道这个秘密就与我无关了。 自己为什么这么想,想逃避责任?自己对这事儿有责任,自家的秘密不能说,就算跟爹也不能说。可不说,别人就不知道了吗?不对。一个念头突然闪现在莫老太爷的脑中。自己太大意了!如果自己昨晚行走的路径被人跟踪,那这个秘密就暴露了。老君营便已无险可守了。啊——不好,自己可能真的上当了! 莫老太爷开始回想昨天发生的一些细节。自己当时已经做出了他们故意放我的结论,只是往好了想,却没有往坏处想。也许修罗岩的那帮人放自己是为了给他们探路,那可就糟了。可他们上老君营干什么?为了粮食,为了占领大山。——他们是李成梁的人?可那是二百年前的事。难道朝庭要再次攻打大山?为了什么?莫老太爷越想越乱。 现在最关键是要弄清楚,修罗岩的这伙人究竟是什么人。看来哑叔说得对,现在山外太乱,自己今后真要小心了。 莫老太爷就这么反反复复地盘算着,走回了莫家学堂。 “师付,你可回来了!”一声哀嚎惊醒了沉思中的莫老太爷。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进了学堂的前院。他看见院子里站满了人,毕小好正哭泣着向他扑来。 “出了什么事?”莫老太爷一见毕小好那凄惨的模样,不禁心中又是一惊。他这才发现,陈主事和几个教书的先生也在这群人当中。院子里还有许多学生和村民,大家都拎着灯笼。 “怎么了?”莫老太爷向扑到自己面前的毕小好急声问道。 “兰儿姐,……她失踪了。” “什么,她不是跟你去采药了吗?” “本来是这样的,可出了学堂刚走几百米,她说她脚疼。我一想,她去也就图个热闹,就劝她回学堂休息。可她说怕你说她,就决定在原地等我,还不让我说这事,我答应了她。可等我采了蒿菊回来,却找不到她了。我以为她可能嫌时间长,先回了学堂。可到了学堂,也没找到她。我就告诉了陈老伯。” “莫贤侄,这事也怪不得你这徒弟。想必是那个兰儿姑娘贪玩,在山里迷了路。我已经通知了附近的几个村子,他们已开始寻找了。” 莫老太爷刚刚平静的心里又扑腾起来。 这个兰儿她究竟想干什么? 望眼欲穿二十(1) 培训结束后,修理工们被分为四组,被分派到这座城市的四个地方。莫文没有动,阿德也没动,他们被留在了带有三层楼的修理点,这个地方是总部。阿喜被分到了北面的一个偏僻处。不过,阿喜是领班,在总部不派人监察的情况下,他就是那个站点的最高负责人。 莫文和阿德抽空去了一趟阿喜的分站点。按阿德的意思,他还想跟阿喜在一起。莫文多少也有那个意思。可到了地方,阿德反悔了。因为那里的条件太差,和总部一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莫文倒没觉得怎样,因为即使再差,也比当初的那个被推土机推掉的小修理点强。现在阿喜有了一间单独的办公室,维修空间也足够大。让阿德感到不满意的地方就是维修工住的屋子暗了些,因为它被设置在地下一层,可有个当地的厨子给这些说着相同方言的小伙儿们做家乡菜。这也算是一种心理上的弥补。 莫文觉得自己误会阿喜了,看来阿喜不是什么行事低调的大老板,那他和阿琴也不可能是那种关系了。他正想向阿喜道歉,想请他原谅自己的胡思乱想。没想到阿喜却主动向他坦白了。 当时阿德不在身边,阿喜心情诚恳地说,如果有时间希望莫文能多去看看阿琴。 “我是神农了,如果你想让阿琴成为神仙,就不要招惹我啦。” 莫文想以玩笑的口吻拒绝。 “阿琴可是个好女孩,只是经事不深,才上了那个男人的当。” 让莫文没想到的是,阿喜这次没配合莫文语气,他表现的很正经。 “这事为什么你不说给阿德听?” 阿喜的这种正经的托付,让莫文有点摸不着头脑,于是他只能正经地回问道。 “这件事只能说给你听……。因为你得罪了人。” 阿喜的旧话重提,让莫文为难了。 莫文很想问,我得罪了谁?可他知道不会有结果,第一,是因为道上的规矩;第二,也是自己的原因。就算阿喜说出那个人,他也想不起以前的事。那个人是谁。自己是怎么得罪的。 其实莫文从心里还是挺感激阿喜的,虽然他没有说太多,可还是给自己提了醒。也许就是因为怕泄露太多的秘密,阿喜才选择离开自己。 这么说,阿喜一本正经地向自己托付阿琴也是有原因的,这个原因可能就是被威胁;也许是阿喜本身的原因,他想要一个好的前得程。这一点,莫文能理解,看来阿喜对自己还是有些情谊,按照道上的规矩,他已经向莫文透露不少了。 阿喜有为难之处,他不能向自己透露某种实情,于是他便采取了不同于以往的说话方式,以引起自己的注意。如果这么一分析,从阿喜说出的话里,莫文觉出,再去见阿琴应该是很危险的。 “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这是千古不变的真理。如果自己再去见阿琴,只要她稍微使出一半的女人风景,有可能自己就得成为那头大像。其实这个道理是很浅显的,之所以有的人意识到要成为大像,仍然想要验验自己究竟有几层的君子的成色,不外乎就是想……。有这种想法的人,可以说————大多数,应该说——基本上,会给君子丢脸。 阿喜不会不知道这个道理,就算他认为自己是个绝对的君子,可出于对朋友的保护,他也不应劝自己去接触阿琴。因为他虽未明说,可傻子也能听出这是个陷井。 莫文暂且把阿喜的话当做反话,所以当回到总部后,他完全放弃了去看望阿琴的想法。可阿琴却主动打来了电话,她希望莫文去陪陪她。莫文在电话里听出了一点被强迫的味道。也许阿琴是故意这么做的,以此向他示警。 这么说,阿琴对自己也是很有情意的。可这情意来自于哪?也许不单单只是男女对眼的那种情意。这其中一定有故事,可它被自己遗忘了。如果自己从前得罪的是阿琴,她便不会这么护着自己。这又反过来证明,自己与阿琴过去不认识。可只是几面之缘的原故她便对自己如此关护,只能证明她心地善良。看来阿喜说的话有几分道理。那阿喜和阿琴又是什么关系呢? 对于阿琴的“情深意重”,刚开始莫文心领神会,不论阿琴如何邀请,就是不去。可后来,阿琴在电话里哭了。莫文意识到,是不是阿琴真的遇到了危险,他犹豫再三,决定给阿喜打个电话。 “好朋友啦,帮帮忙啦,去看看她啦。” 阿喜的腔调让莫文陷入两难。这个阿喜,怎么回事,一会像是在帮他,一会又像是想害他。 莫文当然也想当一回电影里的英雄,可自己得有那个能耐呀,自己就是个普通人,而且还是失了忆的普通人,除非到了生死关头,否则那种原始的野性根本就爆发不出来。他有时很纳闷儿,古惑仔的那股狠劲在自己身上怎么就表现不出来。自己也是个男人,也浑身流淌着能产生雄性激素的的体液,怎么就没有快意恩仇,英雄救美的激情呢?仔细想想,古惑仔毕竟是电影里的人物,他们的那种狠劲是剧情的需要,而且导演已经暗示古惑仔的狠劲是装出来的,因为每次斗欧后,他们都要跑路,而且他们砍人太随便,没有目的性,没有旷日持久的执着。他们应学学真正的狠人,有目的性,而且做了狠事不牵连别人。这样的古惑仔可称为侠士,比如聂政,其余的都是在狠字包装下的懦夫。想明白了这个道理,莫文也就不埋怨自已无能了。毕竟司马公笔下的四大刺客世间绝有,莫文能为自己达到和司马公一样的思想境界而兴奋。 莫文找来阿德,他想验证一下阿德是否和自己是一样的。 “你还记得要与你私奔的阿琴吗?” “开玩笑的啦。”阿德以为莫文又想消遣自己。 “我有一天上街,好像看到她了。”莫文采取了迂回之策。 “真的吗!”阿德虽还是一副玩笑的表情,语气却加重了。 “我也说不准,后来我就开车跟着,到了别墅小区里……” “这么说,你想和她私奔了!” 阿德一定以为莫文在寻开心,所以不等莫文说完,便来了个先下手为强。 “好吧,你要不想,那我就去啦。” 莫文的话被打断,心中不免有气,可对付阿德他是很有心得的,于是便顺势来了个欲擒故纵。 “不要啦,华仔,阿华,带我去啦!”阿德果然现了原形,开始央求莫文。 这么看来,阿德跟自己不一样。莫文心中未免有些失落。 “去倒是行啦,不过私人出车,你付油钱啦。” “这不用你管啦,大老板会照顾我啦。” 莫文相信这一点。阿德别的不行,只要他想讨好谁,基本上,没有人能拒绝。只是他竟然提到了大老板。直到现在自己都没见过大老板,原本以为阿喜是,可后来发现自己错了。这阿德真是长能耐了,连没露过面的大老板他都能搞掂。 “白天没时间,下班后开车出去啦。”莫文一边琢磨大老板,一边与阿德商定了出去的时间。 终于等到了下班,莫文向高盛借了外出维修的小汽车。 “你来开啦,试试手啦。” 阿德不会开车,可莫文偏要拿他寻开心。 “不敢开啦,前面有警察啦。” “穿工装,警察不管啦。” 为了进出小区方便,二人都没换衣服。 “不好了,再出事,大老板真要开除我啦。” 阿德真得有点怕了。 原本寻开心的莫文心中不禁一动,他好像明白了为什么阿德能见到大老板的原因了。 阿德前段时间是想学开车的。他在观看了几个领班小范围内的驾驶后,便在一天中午,趁着大伙儿在午休,自己操作了一把。结果,他把一辆极为高档的小汽车撞到了修理间的石柱子上。据说,那辆车就是大老板的座驾之一。 望眼欲穿二十(2) 莫文轻车熟路,几乎未遇任何阻碍,就来到了久违的阿琴的住宅前。为了不引起注意,他在指给阿德看的同时,把车退到了一个相对隐蔽的场所。 “你下车,进去啦!”莫文开始怂恿阿德。 “这怎么能行呢,人家会赶我出来啦!”阿德紧张地小声说道。 这让莫文很开心,这说明阿德对阿琴真上心了。 “找个借口啦,想见心上人吗。”莫文见阿德犹豫,便又催促了一下,“给你最后一分钟啦,夜长梦多啦。” 其实莫文心中也着急了。如果自己不来这里,他完全可以控制自己,可一旦到了地方,他的担心加重了。 万一阿琴真是被人胁迫,自己不上当,那阿琴就会有危险。可按照阿喜的电话中的语气,自己好像又不必耽心。自己的“不必耽心”是站在阿喜的角度思考的,可如果阿喜与阿琴真的没什么关系,阿喜自然不必担心。再加上阿喜的城府很深,也许他有些话不是真的。如果这么想,其实自己是耽心的。 莫文希望阿德对阿琴是真的,所以他才采取了急迫的手段。他想,只要阿德按响院落的门玲,就算阿琴不下楼,楼上也会有反应。如果一旦阿琴看见院外站着的是阿德,没准她就会下楼。还有一种情况,就是楼里可能会有其他人,这也是自己耽心的情况。如果阿琴不露面,陌生人来开门的话……那样阿喜只要随便编个理由,臂如,按错门铃了,也能全身而退。如果是那样,他再找阿喜,可能就符合道上的规矩了。 只是……如果真这样,是找几个古惑仔硬冲进去呢,还是请一个侠义之士,以赌命的方式叫开这扇别墅的门呢。对于这点,自己还真不好确定,也许阿喜到时能有办法。按理说,自己设计的这两个法子算不算道上的法子,自己是说不准的。这证明自己和阿喜不在一个道上。因为按照以往的经验,自己确实想不起来以前的经历,可在经历中学得的东西,会时不时蹦进脑袋中,比如,修车,开车,还有秦琼和杨志的故事。那古惑仔的事是怎么来的?哦,对了,是自己看录像带看到的。那侠义之士呢?那应该和秦琼杨志的事一样,是以前听到,或从书中看到的。这么说,自己以前的经历挺丰富,如果把梦中的事也当成以前的经历,自己有点分身乏术哇。可毕竟那是梦,是别人的经历。 梦?梦有醒后有被记住的吗? 自己确实记住了这些梦,不是在一时,而是在慢慢地想起。 阿德终于想通了,他伸手打开车门,就在这时,一辆极为高档的小汽车开到了小楼的门前,车子停下后,下来一个女人。 由于天已擦黑,莫文只能辨认出是个女人,但她不是阿琴。 女人好像很熟悉院落的情况,她没按门铃,而是用钥匙开了门。 回到车上的女人开车进了院落,并重新关好了门,就像当初阿喜一样,把车开进了地下车库。 “阿华,华仔,你又开玩笑啦,这不是阿琴啦。”阿德的语调有些颤抖。 莫文也懵了。难道自己来错了地方?不能啊!离自己上次离开最多才十几天,这么短时间内,房屋就换了主人? “不是阿琴,你激动什么!”莫文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大老板啦,她是大老板啦。” “你说什么,她是大老板?大老板是女的!” “当然啦,你也认识她啦。” “我也认识?她是谁?” “美女啦,就是上次洗车的那个大美女啦。” 莫文激灵打了个冷颤,就好像阿德把一桶冷水浇在了自己身上。 “你说的是她?” 莫文明白了,难怪当时自己从修理点出来,她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她认识我。当时自己还自以为是的认为,这个画面就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原来……原来……阿喜说的得罪人,莫非是她?自己得罪了女人,那是什么情况?这么说,阿琴和阿喜都是受她指使。她想干什么?她想用女人的法子惩罚我? 天呐,莫文的额头上瞬间渗出汗珠。幸亏上次自己跑得快,否则,就不是一头倒在地上的大象,而是一头死象了。可真是最毒妇人心,我到底怎么得罪她了。 莫文在自己编织的恐惧中颤栗着。 也许不是自己想的那样!也许是因为自己是神仙,她想用美色贿赂神仙。 沉静下来的莫文开始调侃自己。 如果真这样,就对上了。这么说,自己以住与阿喜的谈话她都知道了。不对——应该是,她早知自己是神仙,所以才让阿琴对自己使用美人计,也不全是美人计,其中还夹杂着煽情。应该说是悲情,制造阿琴的可怜身世。这么说,她很了解我。也不一定,怜悯的泛滥是人的通病,善良又是人的最大软肋。好在自己还算正常,没有过度地怜悯,用玩笑体现了一下善良。掩盖是掩盖住了。可自己神仙的身份却暴露了。自己是什么身份来着——神农。神农好像也没什么可值得炫耀的,不过就写了一本神农本草而已,也不是神仙中什么大的财神,就算当过部族首领,对于后人也没什么太大的帮助,更何况在与另一位神仙争夺神权的比拚中,还成了一个失败者。唉,自己有点过于玩笑了吧。一个长得美,又有钱的大老板会在乎一个几千年前由人封的神仙?可不是那样,还会哪样?难道是她看上我,想要养我这个小白脸。可我的脸不白呀!再说,如果她看上了我,应该由她亲自出马勾引我才对,莫不是她对自己的容貌不自信。早知如此,第一次见面时,自己应表露的夸张一些,让她知道,她的容貌着实让自己心有所想。 莫文突然发现,自己除了会自我调侃外,还会编织虚妄的美梦。 唉,现实点吧,别安慰自己了,一定是自己得罪了她。 可她是谁呀? 为什么没在梦中出现呢? 不是那个在梦中让我吻吻她的女人,因为如果是那样,自己是不会拒绝的。再说,就算我拒绝了,最多就是被骂一句傻瓜,也不至于费尽心机,再让另一个女人勾引我,继续证明我是傻瓜。当然,实际情况已经证明,我就是个傻瓜。 莫文用手使劲捶打着脑袋。 如果真是那么简单,她该满意了,她该放手了。可真相一定不那么简单!那我怎么办? “华仔,你要发达了!” 莫文表现出的痛苦丝毫没有影响阿德的兴奋,他两眼直视着小楼方向,大声狂喊起来。 “什么意思?”莫文停下了手,略带愤怒地看着阿德,他认为,阿德在报复他。 “大老板可没少向我打听你,看来她是看上你啦。”阿德的表情没有显露要调侃莫文的意思。 “扯蛋!她这么有钱,我就是个修车的,她凭什么看上我。” 愤怒消失了,莫文开始替阿德的幼稚感到难过。 “你不懂啦!现在时髦啦。男人找二奶,二奶找……”阿德用方言说了一个词。 找死吧!莫文心中暗道。不过,转念一想,莫文心里倒松了口气。 看来今天没白来,至于以后,只要自己小心,也许还没糟糕到成为“死象”的那种地步。 大先生三十六(1) 修老夫人又病倒了。这次病因却是因为女儿的不明失踪。时隔半个月,兰儿竟一点消息都没有。 莫老太爷对修老夫人的病表现得很无奈,其实,他自己也快病倒了。他在坚持是因为心中的那一抹歉疚,如果兰儿有个三长两短,不是夫人会怎么样,而是他自己会怎么样。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天天去修府安慰那位思念女儿的母亲。 莫老太爷还保持着带花的习惯。尽管兰儿不会亲手接过花盆,但每次他都会想起她接花盆时发出的惊呼声。“呀!这是给我的吗?!”那种语调总会让莫老太爷的心里感到痒痒的,这是一种独特而专一的感觉,莫老太爷很渴望它,为了它,他甘愿花费更长的时间让这座小花园摆满他送的花。这是一种被奴役性。它本是一种人性的缺陷,可在此时却能让心灵得到满足。 小花园很静,就连花瓣落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得到。莫老太爷不自觉地摆弄起了花盆。 “莫大夫,”煎药婆婆慌张地跑了过来。“这花盆可不能乱动。这可是小姐都布置好的。” 啊,莫老太爷吃惊地看着煎药婆婆,“兰儿,兰儿姑娘不是……” “我是说以前。小姐画了图样,每次你拿来花盆,她都让人按这个图样摆。” 哦。莫老太爷这才意识到,这花园里的花盆安放的确有说道。 “所以就算小姐不在,也得按她的意思摆。更何况,过两天,小姐没准就回来了。” 莫老太爷心中叹了口气,没想到这个煎药婆婆的心还真大。他看看地上摆放的花,隐隐约约还真看出了点什么,好像是个字,由于花盆的数量不够,还没成形,但大体上应是个春字。 “是要摆春夏秋冬吗?” “我也不清楚。对了,是按照这上面绣的图样摆。”煎药婆婆拿出一块手绢,递给了莫老太爷。“这上面就是小姐绣的。” 莫老太爷意外地接过手绢,用双手摊开。 “兰儿还会绣花!?”莫老太爷好奇地问道。 “自从你来了……不,自从老夫人的病好了,小姐的手也变得勤了。” 莫老太爷将信将疑地看了看煎药婆婆,又把目光收了回来。 手绢上绣得的确是花,确切地说,是用花连成的字。第一个连成的字是春字。 看来真让自己猜对了。莫老太爷心中苦笑。 第二个字是兰字。再往下看,莫老太爷的心差点蹦出来,后面竟然是“好合”二字。 “莫大夫,小姐的手绣还行吧。”煎药婆婆凑趣道。 “哦,我不懂这个。”莫老太爷红着脸说。可心中却是另一番话语。 莫非兰儿对自己真有意思。可仔细想想,这春兰好合怎么就是说的自己和兰儿呢?也许是自己多想了。这不过是个吉祥话而已。 “站住,小妮子,干什么去?” 妄想中的莫老太爷被煎药婆婆的一声断喝惊回了魂儿。他发现煎药婆婆伸手拦住了一个小丫头。 “兰儿小姐有消息了。我得赶紧告诉夫人去。” “你等等,到底怎么回事?”煎药婆婆拦着已有些不着魂魄的小丫头,厉声问道,“小姐在哪?” “她在磨盘山上。” “磨盘山——葛老把。”莫老太爷惊呼道,这完全是一种下意识的反应。 “你也知道!?”煎药婆婆很惊讶看着莫老太爷,问道。 “你说兰儿在磨盘山?!” 莫老太爷转向小丫头追问道,他可没心情观看煎药婆婆的表情。 “不错呀。我刚才在前院听说的。那个葛大王派人来通知,说要留兰儿小姐在山上住几天。” 小丫头明显表现出更喜欢和莫老太爷说这事儿。 莫老太爷越听越糊涂。不过他还是对小丫头进行了拦阻。 “这事你不能告诉夫人。” “没事儿,好在有了消息,让夫人放心。”煎药婆婆却不以为然的发了话。 “你先回去吧,我去跟夫人说。” 小丫头很听煎药婆婆的话,一溜烟儿没了影。 “你女儿落在了土匪窝儿里,你会放心?”莫老太爷很是诧异地向煎药婆婆提出了质问。 “不一样的,那位葛大王他不是外人。” 煎药婆婆转身要离去,却被莫老太爷拦住了。 煎药婆婆明白了莫老太爷的意思,便进一步解释道: “要说不是外人,可又是外人。不瞒你说,当初我们从省城往这来的路上,遇到了这个葛大王,他当时把我们抢上山,非逼着兰儿嫁他。兰儿自然不从。这葛大王就来硬的,他让人布置了喜堂,强逼着兰儿与他拜堂。兰儿一着急,就碰了头。当时我和夫人就大声哭喊起来,不想却惊动了葛老夫人。这位葛大王还真是个孝子,骗他娘说,他这是要和兰儿拜干兄妹。兰儿是回了家,可这位葛大王却放出风说,这男子嗑头是兄弟,这女子嗑头是姐妹,这男女嗑头只能是一种意思。原来本地的几家富户倒还冲着门当户对准备上门提亲,可一听这话,谁还敢来。这第一怕得罪了这个山大王;第二,一般有门有脸儿的人家也忌讳这个。兰儿一生气,反倒放出话,为了老夫人的病她甘愿不嫁。” 哦,莫老太爷明白了,可不知为什么心里却不是滋味。 要这么说,兰儿暂时还不会有危险。可她去磨盘山干什么?是她主动去的,还是被强迫去的?对了,刚才煎药婆婆说兰儿是不愿意的。这么说,兰儿还是有危险。莫老太爷苦笑了一下,难怪煎药婆婆刚才又慌张又欣慰,现在连自己都拿不定主意了。但终究兰儿是有消息了。总的来说,自己好像也帮不上什么忙。 从修府出来,莫老太爷一路还想着手绢上的四个字。一抬头却看到了卜相茶馆的招牌。他忽然想起了毕小好提到的卷轴。 卷轴,能算命的卷轴。按毕小好所描述的,这个卷轴与神址中的卷轴很像是一个东西,这东西已经在那场天火中全部烧毁了。这可是他亲历之事。难道山外还有一套? 多重疑问让莫老太爷走进了卜相茶馆。 张铁嘴亲自招待了莫老太爷,他不仅陪莫老太爷喝了酒,还在饭后让小二上了茶点。看来这次他是有时间和莫老太爷长谈了。 莫老太爷也没客气,两个人多少都有点醉意,可各自的心里都很清醒,至少莫老太爷是这么认为的。 “莫兄,前几次实在抽不开身,所以没好好地招待你,还望莫兄见谅。” “这说的什么话。你我之间又不是一层两层的关系。如果算上小好,那可是三层的关系。” 莫老太爷不是故意做作,山里人讲这个。其实这是一种重情意的说法。 “小好给你添了不少麻烦。我代内子向你道谢了。” 张铁嘴的一番客气反倒让莫老太爷脸红了。他赶紧找了个话茬转移了这种不太实际的氛围。 “张先生今天不讲书了?” “我请了个本地的先生,想多讲讲本地的风俗和故事,以往那些打打杀杀的事不讲了。” “为什么?” “本来这世道就乱,再讲这些事,人心就更乱了。” “是呀,这商灭夏,周灭商,刘邦灭项羽,隋,唐,宋,元,明。每个朝代更换之前都有征兆。看这架势,想必这朝代又要更换了。” “莫兄可不能乱说。” “我这听书的,都能听出个眉目,你这说书的自然也清楚这些。哪一个朝代的更换不是从个乱字开始。可我有个疑问,不知张先生能否为我解答。” “莫兄太客气了。” “其实这个疑问也是我后来听书听出来的。这朝代循环以往,总是脱不了这一国之家,子承父业。老百姓帮助一个人打败另一个人,反过来他们还要受官府的欺负。这种更替有什么意义?可这山外之人明明知道没什么改变,却还是去做这件事情。……” “莫兄可不能这么说,治理天下,还是要有个尊卑贵贱。大凡此理,皆来自文王文圣。文王会意,文圣言传。” “何意?” “莫兄可听过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 “倒是读过。” “此句成就了王候将相之世家。人既分尊卑贵贱,百姓自是认命,这贵贱相传之事也就无人追究。” “真是荒谬!此句若如此理解,那文王之道,开篇就错了。据我所知,言传之人也是历经磨难,深知黎民之苦,所述贵贱绝非人身之贵贱。” “哦,莫兄有何高见?” “天地间自有贵贱之位,但人无贵贱之身,此等解释方为正理。散其芒,益于世者,方可居高位。君王传位于子,本以大错。官家所分贵胄贱民,鬼神之道也。” 张铁嘴吃惊地看着莫老太爷。 “你是不是又要说,‘莫大夫这话可不能乱说,这可是要杀头的。’ 你看看这官府除了胡乱杀人。还会干什么?” “莫大夫如何有此一说,官府乃民之父母,大清是有国法的,何来乱杀之说。” “那你为何用如此表情看我?” “莫大夫,我知道你是从大山里出来的,不会和当今朝庭有什么瓜葛。我和你说说我的看法。在世面上,明明是官家不好,可说书的却说不得,等到了官家管不着的地方,也是乱糟糟人欺负人,只要手里拿着家伙,就高喊“驱除达虏”之类的言辞,刚刚喊完口号,返身就掳男霸女,鱼肉乡里。反倒比官家更甚。还有一伙人更是疯了,只是在身上洒了些所谓的神水,就号称刀枪不入,白白害了人的性命。这刀枪不入的功夫,俺张铁嘴也是知道一二,那得有个十几年二十几年的功夫,单凭几滴水,就能挡住那喷火的家伙,——我说的是火器,你肯定没见过,就是从细细的铁管里喷出个小火球,那东西才厉害呢,打在人身上就是个窟窿。别说不是练家子,就是练家子,也受不了它。” 莫老太爷呆呆地看着张铁嘴,这些话好像听谁说过。对,就在前不久,彦老三也说过这话。 “对了,上次那个公孙先生。可不是个一般的人。” 莫老太爷突然发现,原来自己所关心的并不仅仅是卷轴。 “他是神仙门的人。” 张铁嘴端起茶杯,用手晒了哂茶,放在嘴边吹了起来。他极力放慢动作,似在掩饰什么。 “这么说,你们是同门了。”莫老太爷也放慢了说话的节奏。 “你都知道了。”张铁嘴讪笑道,“不过,目前还不能这么说。” 看着莫老太爷质询的目光,张铁嘴拍了拍脑袋。 “得,就跟你说道说道。其实,我的这个神仙门并不神密,它也不是什么江湖组织。就是,怎么说呢,以棋会友。当然在棋上也得讲些缘份。但公孙先生的那个神仙门就有点走样了。” “都是下棋的,走什么样?” “话是那么说,可我们下棋是主业;他们以下棋做幌子,拢人。” “拢人干什么?” “干什么都行啊。不过,说白了最终就是拢钱财。” “这好像没什么不妥。”莫老太爷已摆脱了刚出山时对钱财的淡薄心态。他现在觉得,有钱挺好,至少可以喝茶听书。 “有钱当然好,可拢钱就违背了我们神仙门的初衷。这么说吧,我们这个神仙门里,都是下棋的,虽然也干各种营生,但那是为了生计,主要还是为了下棋。而公孙先生的神仙门是以下棋为由,招揽红黄黑三道之人入会,不会下棋也成,只要给钱。” 红黄黑三道之人?莫老太爷想起了梦中神仙老祖说的话。他本想进一步询问一下这红黄黑三道之人是什么人,又怕泄了天机。 “那……没有好处,谁会甘心拿钱。” “好处就是升仙啊。也不知他们买通了哪路大罗神仙,据说,他们可以用法门儿送人直升六道仙境。” “六道仙境?我听说二十八道场,汾水之滨,大罗仙境,何时又出了个六道仙境?” “其实,传说中,只有过了二十八道场才可入六道仙境。” “那汾水之滨呐?” “入汾水之滨得会下棋呀。你知道,汾水之滨的神仙在天上可不是闲着,他们要演绎世事,以棋悟之。” 哦,莫老太爷做恍然大悟状。这和自己做的梦一样。只不知这汾水之滨的神仙如何演绎世事。 “这么说,公孙先生是在骗人。” “也不全是,你知道,江湖上有许多帮派与神仙门有关,就连你那百花教……先不说这个。反正这些帮派打着神仙门的旗号招兵买马。干什么的都有,所以青道前辈已经不搭理关内的神仙门了。” “那这位公孙先生。他,他来此目的?” “我是不得而知,不过他的确是神仙门的传人,至少有白道长老的棋力。他又自称他的师付叫赵云,陕西临潼人。这个人倒是我们神仙门的人,只是失踪多年。” “赵云,他不是河北常山人吗,怎么变成陕西临潼人啦?”莫老太爷想起自己听过的书,不免开起了玩笑。 “对,说的就是他。”没想到张铁嘴还一本正经地确认了。 “不对吧,那个赵云可是东汉末年的英雄。” “对呀,这就是我们神仙门隐身的手段。” “手段?” “既入神仙门就不能以本来姓名示人。” “这是为何?” “避免入了江湖道,无法脱身。” “那么说,这公孙先生也有隐身的名字喽,不知叫公孙胜,公孙策还是公孙瓒。” 张铁嘴莞尔一笑,说道:“这我就不得而知了。” “那你的隐身名字叫什么?” “张飞。” “真的假的?”莫老太爷止不住笑道。 张铁嘴没回答,不过从表情上看,他说的是真的。 “这么说,那位黄兄一定叫黄忠喽。” 莫老太爷就是那么一说,没想到张铁嘴竟点了点头。 “他原是黄道长老,后升为赤道长老。” “不对吧?”莫老太爷发现张铁嘴说的话有毛病。赤为红,按自己所知的排序为红黄黑,怎么到了张铁嘴的嘴里逆着来。 “你刚才说的可是红黄黑。怎么又变成了黄红黑?” 啊?张铁嘴愣了一下,他略显迷惑地看着莫老太爷。 莫老太爷似有所悟,他开始在心中提醒自己。看来,张铁嘴似并不知道世间六道之说。自己不能过于深究。 大先生三十六(2) “青黄赤白黑是神仙门内的级别,它不代表江湖道中某一类的人。” 在微怔之后,张铁嘴给出了解释。 “青黄赤白黑?级别?还有这分别?”听了张铁嘴的解释,莫老太爷倒有些糊涂了。 “本来没有,只是后来,有很多像你一样的人把它们搞混了,才有了关内神仙门的混乱。” “那你们神仙门在江湖上,算何道?” “我们根本不是江湖中人。若要真的分,我们应是那个湖,自然是青白道。” 哦——莫老太爷似有所悟。 “你知道什么是江湖。江为浊,湖为清,两股水流相混,你说是清还是浊。” “还真不好说。” “只能是浊。所以后来神仙门和百花教分开了。” 百花教?莫老太爷很想追问一下,可马上意识到不可,自己可是百花教掌门,向神仙门打听百花教的事,那不就是承认了自己的假身份。 “如此说来,你我还真有缘份,只不知百花教如何得罪了神仙门?” 莫老太爷改变了问话的方式。 “得罪谈不上,只是神仙门是很严的。若是百花教的人想入之,必先舍弃权势钱财,方可入青道。这就是为什么后来有些人不愿舍弃,而混淆了青黄赤白黑,创立了红黄黑三道。” “这未免强人所难的吧,毕竟权势钱财还是有用的。” “这里面的说法,可能只有青道前辈能说清。所以我说这公孙先生若想回神仙门不易。” “有何不易,他是白道长老,入青白道不正对。” “你看,我刚说完那不是一码事儿,你就又弄混了。” “嘿嘿,的确易混,的确易混。” 莫老太爷为了略表歉疚,连声笑道。 “不过你要是知道了我们神仙门的级别是如何定的,你就不会混了。只是要想知道这些,你得先入神仙门。” 张铁嘴眨着眼睛看着莫老太爷,他在等莫老太爷表态。 “这不好吧。” 莫老太爷想起自己的假身份。身份是假的,可他不承认,别人自不知真假。若自己要是同意加入神仙门,那可就露馅了。 “莫兄不必担心,其实你入神仙门不影响你当百花教的掌门。” 哦?莫老太爷不禁一愣,难道张铁嘴看破了自己的假身份。那自己只能装傻了。 “唉,看来莫兄还是抛不开这权势钱财呀。不过,我即受人所托,这神仙门的事还是和你唠叨唠叨。” 这个张铁嘴又想干什么?莫老太爷心中自忖。 “要说这神仙门的级别还得从尧说起。你还记得我俩第一次谈到他的时候,你曾问我一个问题,你问这尧是不是神仙,为什么不是神仙,他却能见到神仙。当时我就觉得你异于常人,于是我向青道前辈问了同样的问题,现在我回答你。” “天地孕肓出万物,包括,神仙,人,飞禽走兽,花草树木。大家各司其职,做着自己该做的事。刚开始平平安安,后来,人发现了不公平。” “人,飞禽走兽,花草树木都在不停地做事,只有神仙,终日无所事事,却可享受其他万物的成果。于是人便与神仙理论,他们指出,神仙如果卸去了法术,就是普通人,从这个意义讲,神仙就是人,人即是神仙。” “神仙不同意,他们认为,神仙如果卸去法术成为人,但经过修行,仍能成为神仙,而人不能。” “为了证明给人和万物生灵看,一部分神仙卸去了法术,成为了人。并与万物生灵生活在一起。结果,你猜怎么着,原本为神仙的人并未修成正果,却有许多人和其它生灵成了仙。” “哦。这个我知道,你们说书人讲的姜尚封神的故事,不就是说这件事吗。” 张铁嘴看了莫老太爷一眼,继续说道: “神仙的预言失败了。于是他们不得不承认,神仙也应参与劳作。但希望那些生成神仙的人和生灵恢复原状。” “这也算公平。可事情出现了意外。人生成的神仙,卸去法术成为人,而各种生灵的神仙卸去法术也成为了人。难道人才是天地生灵最终的归宿?” “大家开始为此争吵,主要是人和神仙。人要主宰自然的命运,他们不希望神仙用法术操纵天地。最终达成的意见是:人可以进入仙境与神仙同住。” 莫老太爷鼓掌。 “我真佩服你们这位青道前辈。这段说辞倒可以成为神仙演义的开场。” “正重点!不许戏谑青道前辈!那可是个高人。”张铁嘴正色道。 莫老太爷收了手,心中也多少同意了张铁嘴的话,至少,这个解释和自己的那个神仙梦有相和之义。 “若按你所说,吾等皆为尧之后人,也就在仙境喽。那我等为何见不到神仙。” 莫老太爷还想试探一下张铁嘴还知道多少神仙的事。 “要不我说你异于常人,马上就知道我等所居之所应为仙境。其实这个问题,我也想知道,可目前我只能告诉你,自是后来人越来越多,仙境装不下,人便移出了仙境。” 哦,移出了仙境。这倒也说得过去。莫老太爷点头。想那仙境自是狭小,一代一代的人自是不能都被容下。宇之扩,宙之涨。如此说来,神仙用年计算距离也是情有可缘。 “尧说完了,下一个该说谁了。”莫老太爷尽量用轻松的语气问道。 “罗盘大仙!” 什么!莫老太爷心中惊讶,表面却极力保持着平静。 这罗盘大仙怎么跟神仙门扯上了关系?当初以为张铁嘴想要打听山里的事,看来是自己多虑了。这神仙门若与罗盘大仙有牵连,那就是和大山是一伙的。是了。神仙门可直升汾水之滨。若鬼子混入其中,那就不得了了。以此而论,大山中自要有人管的。——自己怎么还当真了。难道就因为自己做了个神仙梦,便信了这世上有神仙? 莫老太爷心中暗自嘲讽着自己。只是这罗盘大仙倒是应问一问。 主意已定,莫老太爷又开口说道: “我上次听你说有个罗盘大仙,不知他与神仙门有何渊缘?” “说实话,这罗盘大仙,我也纳闷儿,他并不是我们山外的神仙,可……唉,我原以为你们大山会有他的传说,如果你若不知,那他对我仍是个迷。” 张铁嘴回答的语气中显露出了无奈。 就跟没问一样。莫老太爷心中暗道,同时也不得不佩服张铁嘴的定力。 也许他真不知道,可他也不想向自己透露天机。只是这天机究竟为何? “我还有一事不明,既然青黄赤白黑代表级别,为何你却总称青道为前辈。” 莫老太爷不再追问罗盘大仙了,他想就算问也问不出什么,于是他便转移了话题。 张铁嘴似乎也不想过多谈论罗盘大仙,他就着莫老太爷的话放下茶杯,缓缓言道:“这个可以说说:神仙门创建之初只有青道。说白了,神仙门本是女人所创。” 哦?莫老太爷的眼晴睁了一下。 “后来又吸纳了各方有缘之人,依次有了这五个级别。” “哦,原来这青道前辈是真正的青道,而不是青道级别。” “莫兄真是好悟性。” “可这五个级别又因何而定?” “你可记得上次我给你讲的我家祖上的事?” “你说是棋谱?” “对!你可知当时我家祖上如何发现这棋谱与尧在仙境所得棋谱是同一个棋谱?” “难道是因为神仙门?!”莫老太爷做了一个合乎情理的推测。 “对!”张铁嘴微笑着肯定道,“我家祖上当时并未加入神仙门。有一天他在路上见两个女子下棋,发现下法很怪异。正常下棋,摆四座子以敬天地,而此二人下棋,起手二十余手却是固定的,其后才进行争斗,而胜负的判别也让祖上大惑不解。” “这有何异!定是二人彼此熟悉,开局之初研究的深了,互不吃亏,所以起手这棋不宜变也。” “要不我说你莫兄悟性高!” 莫老太爷也不知张铁嘴是夸他还是损他。他只得闭嘴。 “关键是,这起手二十余手所现棋局竟与当时所传尧之棋谱一模一样。但尧之棋谱并无手序,这二人如何知晓?你可知道,相同手数的棋局,若不知棋之顺序,由人来猜度,十人十个样,百人百个样。你别小瞧这二十余手棋,若要捋清它的次序,得花费多少时光你可晓得?” 莫老太爷当然不晓得。 “我祖上马上向二位女子请教。二位女子倒也爽快,说只要祖上赢了二人,便可相告。于是祖上便与二人之一对弈,连下三盘,竟全输了。祖上回去后,苦思下过的棋局,并结合二位女子的下法,竟让他悟到了其中的诀窍。为证实自己的判断,我家主上便开始找寻那二女子。可一连数年,都没找到。但在这数年里,我家祖上也有收获,因为长期在外行走,不免会对世态炎凉多了几分的经历,这便促成了我家祖上算命的本事。这一年,朝庭换了新皇帝,此帝喜欢下棋,便惹出了第三个神仙棋谱。” “应是第二个吧?!”莫老太爷表示了疑问,插话道。 “别打断我!” 张铁嘴的表情极为凝重,说话的语气也重了许多。莫老太爷只好做了个继续的手势。 张铁嘴也没太客气,继续说道: “我家祖上经过研究,确认它与尧之棋谱是同一盘棋。更巧的是,我家祖上遇到了神仙门的人,他便与神仙门的对弈,竟一点点地把第三个棋谱上的棋序下了出来。当然也是因为有神仙门配合。这一下可不得了,神仙门当时的青道前辈便亲自与祖上对弈,祖上小败。但从此我家祖上便入了神仙门。” “定是你家祖上不知第二个棋谱上的招数,被人打败。”莫老太爷的语气有点顽皮。 “根本不是,那第三个棋谱就包含了尧之棋谱和第二个棋谱,要不如何确认是同一盘棋。” “哦!?那第二个棋谱是由谁从仙境中带出?” “罗盘大仙。” 啊?这个结果又让莫老太爷吃了一惊。 大先生三十六(3) 莫老太爷认为,张铁嘴要找罗盘大仙是神仙的传说,只是一种借口,因此莫老太爷心存戒备。莫老太爷不提罗盘大仙,也是因为他无法确定罗盘大仙是不是神仙。山里有传说,好像自己也曾见过他,但这都不能证明罗盘大仙是神仙。可张铁嘴的说法却让莫老太爷的心境发生了改变。 “你是说……那个……罗盘大仙……他是……神仙?”惊疑中的莫老太爷不自觉地回问了一句。 “当然,我们神仙门就是这么认为的,或许那时,人还能进入仙境,也不得而知!”张铁嘴似证实似玩笑地回答道。 “那后来的棋谱呢?”莫老太爷口不择言地问了一句,连他自己都没弄明白他想问什么,可张铁嘴似乎听懂了。 “那你就得问献棋谱给皇帝的那个人了。” “我是说,”莫老太爷极力整理着思路。 “尧之棋和罗盘大仙之棋暂且可认为是从仙境中带出,那你祖上那棋谱如何断定,莫不成你祖上也是神仙?” “我没这么说。”张铁嘴微笑地否绝道。 “啊,我的意思是说,如何判定你祖上的棋谱是从仙境中带出来的。” 莫老太爷终于理清了头绪。 “这是神仙门的青道前辈定的。我跟你说过,这青道前辈可是高人。” “他是神仙?” “我不能确定,不过他能推出好多世事。” “莫非他是由棋而得?” “要不我说你悟性高。正是此理。你知道,我们神仙门的人就是不断地演绎棋局,以棋领悟世事,再以世事定棋局。并按领悟出的手数定级别。” “这么说,你们神仙门的人和汾水之滨的神仙做相同的事。” 这次轮到张铁嘴吃惊了。 不好!自己怎么把梦中天机说了出来。莫老太爷发现自己口误了。 为了不引起张铁嘴的好奇,莫老太爷又问了一个问题。 “你在神仙门是何级别?” “我?承祖上荫德。暂居黑道长老。” 难怪,他知道这么多神仙门的事。莫老太爷心中暗道。 “我若加入神仙门如何定级?” “神仙门以悟为本,你若入门,先授你起手式,四手棋。” “四手棋?那还用悟?!” “当然不用悟,它只证明,你可与青道同门切磋。接下来是二十手。这也是尧之棋谱。一旦领悟手数次序,便为青道长老,便可与黄道同门较量。接下来是黄道长老,赤道长老、白道长老。此三道最难,每道需领悟四十手棋。” 莫老太爷微笑地听着,心里却想着:照这么说,自己若入神仙门,便与张铁嘴相差甚远。还是做我的假掌门吧。 “我恐怕不合你们的条件。” 心情平和的莫老太爷终于说了句清醒的话。 “唉,莫兄一定是因为百花教的事。其实我根本不相信莫兄能加入百花教,更别说当掌门了。” 莫老太爷本想找个理由推托入神仙门。不曾想,张铁嘴的思路还真活,一下子又扯到百花教。这不免勾起莫老太爷的兴致。 “我为什么不能是百花教的掌门?” “哈哈,看来莫兄并不了解百花教。百花教自成立以来,历任掌门根本就是个秘密,从来没人像你这样大张旗鼓地四处张扬。所以我想莫兄是让人利用了。” 莫老太爷心中“咯登”一下。看来这张铁嘴真是个老江湖,只是自己也不能承认。 莫老太爷绷着脸看着张铁嘴,冷冷地说道:“一个小小的百花教有什么大惊小怪!不是只有你们下棋的能直升仙境,我们看病的一样可以。我就是让天下知道,一个大夫当了掌门,将来让天下的大夫都直升大罗仙境。” “你真那么想?”没想到张铁嘴被莫老太爷的气势唬住了。“可……可你们百花教的那些王公大臣怎么办?” 什么!莫老太爷心中一凛。王公大臣?他们隶属朝庭,与百花教何干?不对,他这是在蒙我。 为了进一步表明自己的决心,莫老太爷只能硬着头皮显摆一下自己的家世。 “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太祖的后人。你听说过莫家太祖吗?想当初没有我家太祖,努尔哈赤在古勒山一战就被人干掉了。” “莫兄,不可高声!”张铁嘴被吓着了。他伸手去拉莫老太爷。“你知道这柳东镇上有多少探子吗?” 什么,探子?莫老太爷忽然想起了小四川。 “柳东镇上有探子?他们来此做甚?” “你认为那个女人只是个平常的女子,凭着几分姿色便占了朝庭那么多年?” 张铁嘴的声音明显低了许多。 “女人?女子?你说的是谁?你是谁?” 莫老太爷也发现自己说话有点过头了,于是便放低了声音厉色道。 “她是谁?治理国家的人。我是谁?我就是张铁嘴。” “你说的是皇上……” “他已成废人。” “那是太……” “你我心知即可。其实她还就是个平常女子。为保自身而顾不了国家、百性之忧。唉,算了,现今天下之人,更是糊涂。竟然让一个女人说了算。她本无才德,却坐上了这人间贵位。其实她,是你们百花教的人。” 啊?莫老太爷一下子从凳子上滑到了地上。 “你现在知道,你为什么做不了百花教掌门了吧。” 张铁嘴伸手扶起了莫老太爷,继续说道: “莫兄,你可知,为何天下这么乱,而只有大山一带相对平稳?” 莫老太爷迟疑地摇摇头。 “第一,此处地薄人稀,实难成气候。再加上大山东面是本朝的祖宗地,所以当初朝庭不过送莫家太祖一个顺水人情。” 莫老太爷点了点头,心里却没有同意。 “这第二,恐怕就和这百花教有关了。因为要支撑起这偌大一个朝庭,需要许多百花教的人。” “这百花教有这么厉害?” 这时的莫老太爷已顾不上自己是百花教掌门了。 “你可曾听过‘天下财富尽归百花教’的传言。” “是传言,又不是真的。” “可这个传言,却让百花教的掌门不敢公开露面。你现在竟声称自己是百花教掌门。你想想,这要是传出去,会是什么结果?” 啊?惹祸了!莫老太爷心中叫起苦来。 “你现在只能想法澄清事实。” “怎么澄清?” “加入我们神仙门。” “你……难道加入神仙门,就代表我不是掌门。” “掌门只是虚设,你入神仙门,就表示你放弃了权势钱财,就不会有人找你麻烦。” “我到底有什么麻烦?” “还债。” “还债?”莫老太爷又懵了。 “堂堂百花教的掌门需要还债?你刚才不是说,百花教里都是有钱的主儿,什么王公大臣,甚至连当今……若按你所说,那整个国家的钱财都是百花教的。” “正是因为他们,你才欠了债。” “何意?” “是人都会认为,百花教有这么强的靠山,自然不怕欠债。可他们忽略了一件事,朝庭的钱和自己的钱是两码事。那些王公大臣拿朝庭的钱填自己的腰包;而借钱给你——不是——应是百花教——的人却是掏自己的腰包。” “他们都是些什么人?” “江湖上各大帮派,商会,也有一部分想入百花教的王公大臣。” “那,那个女人……” “你借钱就是给她花。当然,百花教由来以久,一直声誉不错。可后来,由于朝庭介入,百花教掌门就消失了。” “明白了。可我入神仙门,那些人能放过我?” “我说过,江湖上有很多帮派是打着神仙门的旗号,他们中有很多人会下棋,早晚想着有一天重归神仙门——升仙。所以对神仙门还算尊重。至于那些王公大臣,他们入百花教的原因也是为了升仙,自然不敢得罪神仙门。所以你入神仙门,他们不好追究。” 等等——莫老太爷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这里面有问题,一是百花教跟大山有什么关系?二是既然神仙门只让下棋的直升汾水之滨,那些想升仙捐钱给百花教的王公大臣为何要讨好神仙门?这第一个问题,可能跟媳妇儿有关,自己不能问,以免泄露媳妇儿的行踪。这二十多年,媳妇儿一直隐姓埋名,应是有原因的。也许张铁嘴口中的探子就是为她来的。第二个问题可以问一下,只是这又要牵出神仙门百花教的许多秘密,那自己就彻底露馅了。不能问,为了媳妇,自己一定要挺住。 “明白了,我入神仙门,就好比金盆洗手。”莫老太爷不经意地打了个比方。 “嗯,有那么点意思,看来你的书没白听。”张铁嘴表示了赞同。 “可我现在不能洗手。” 莫老太爷已不担心自己了,他担心的是媳妇儿。 屋里的氛围一下变得尴尬起来。 张铁嘴不接话了,莫老太爷也不想解释。两个人一下子沉默下来。 登登噔,外面传来上楼梯的声音。房门一开,张大夫闯了进来。 “哎呀,莫大夫,你果然在这儿!刚才烧饼何说看见你进了这里,我还不信。” “表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这事一会再说。我找莫大夫有点事,你先出去。” 张铁嘴很在意他表哥。 “好,一会儿我再让小二加些茶点。” 见表弟走出了房间,张大夫才关好房门,坐在了莫老太爷的身边。 “你不是在省城吗?”莫老太爷也满脑子疑惑。 “这事我得给你慢慢说,现在有个急事和你商量。” 莫老太爷警觉起来。他知道,这个张大夫可是朝庭的人,刚才的话可不能说给他听,可他要是让自己帮朝庭做事,可咋办? “要说这趟差事,莫大夫你去最合适。”张太夫喝了口茶,笑咪咪地看着莫老太爷。 “张大夫,什么事,你这么肯定?” “去磨盘山救兰儿。” 啊,莫老太爷一愣,张口说道:“这,这是修家的家事呀。” “我不信莫兄真是个呆子。兰儿对你啥样,你真感觉不出?” “啥样?” “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了。现在这个镇上,都希望你二人成婚。” “张大夫,这话从何说起,你可不能乱说。” “乱说?”张大夫好像并不急于说明原因,他压了两口桌上的点心,扑了扑手,表情暖味地看着莫老太爷,接着说道,“莫兄好好想想,一个大姑娘主动去药店学艺,明眼人谁不知何意?” 莫老太爷心中大囧,原来外人都如此看待此事,只是自己被蒙在鼓里。救人,自己倒义不容辞,何况兰儿也是因跟着自己进山,才被掳进了匪窝。可她是怎么碰上葛老把的?要说是在山里,那决不可能!葛老把不会去山里的。那就是在修罗岩。莫非兰儿跟着我进了修罗岩?如果真是那样,她一定也见到了修罗岩的鬼子。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莫老太爷心里胡思乱想。张大夫却说得条条是道。 “其实这事,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你还记得上次葛老把派人错抓了我。我就多了个心眼儿,后来我一打听,这葛老把找你的原因就是因为兰儿。那时你给修夫人看病,兰儿人前人后的忙,修府的家人就有了闲话。可后来大家一想,觉得你俩还挺般配。要说这兰儿姑娘人缘也好,大家自是对你二人有所期盼。这事儿不小心就传了出去。葛老把上次就派人请你,不想让我挡了架。如今你只能主动上门了。” “张大夫,要说救人,那是应该。可要是这样去,这如何能救人?”莫老太爷心中还是觉得为难。 “我跟你说,这葛老把虽是个山大王,有时耍点无赖,但江湖情义,人间道义,他还是讲的。你可能也听说了,这个葛老把有个老娘,如今住在峰火寨。” 烽火寨!莫老太爷心中一动。二百年前也有个烽火寨,自己虽未去过,但那一百多个汉子也够义气。不知它们是否有传承关系?如果是,只能感叹世事变迁,国主变为太后,烽火寨也变成了女当家。 “上次兰儿出事恰逢她在山上,”张大夫继续说道,“兰儿才逃过一劫。这次还得靠她。具体做法是这样的,你就学把‘刘备招亲’。” “刘备招亲?什么意思?” “你是兰儿的夫婿,就说要择日娶兰儿,那兰儿名义上也是老太太的义女,你去看望她也理所应当。这葛老把总不能阻拦自己的义妹出嫁吧。” 莫老太爷听明白了。原本认为说书人讲书是为了热闹,哄小孩的玩意儿,不想却被张大夫用上了。 “就没有别的法子?” “我跟你说,修老爷去省城请兵,要灭了磨盘山,是我拦住了。我们这多年未兴兵事,不能为了一个兰儿,搭上许多人的性命。” “修家也可以去要人吗。” “去了。这葛老把来了浑劲,说磨盘山就是修家的。他还要把修家一家子都接到山上。修老爷无奈只能让兰儿再住几天,可这明天推后天,明显着是缓兵之计吗。要想让他死心,只有让兰儿嫁人。” “那可以让修家再去求葛老太太吗。” “怎么求?这义兄留义妹在山上住两天,老太太管得着吗。八成这葛老太也有点想法,只是不想让儿子用强,落个欺男霸女的名声。要是没个人站出来,这兰儿没准就成了葛家的媳妇。莫大夫,你可得想好了?” 事情到了这份上,莫老太爷的心真动了。他在心中默默地给自己打气,自己应该做这件事,至少他不能让兰儿失望。 不知为什么,莫老太爷突然想起了“春兰好合”四个字。这件事也许会有个好结果,自己念着这四个字出了修家,现在又念着这四个字去救兰儿,结果自然会“好合”,看来它真是个吉祥话。 “好吧。我去。”莫老太爷点头应允道。 按照张太夫的说法,“刘备招亲”这招叫无中生有,场面一定要做大。 峰火寨离柳东镇二百里,也属柳河县管辖。张大夫为莫老太爷备足了拜礼,并弄了两驾马车,一驾由莫老太爷乘座,另一驾支排上锣鼓家伙。这种安排的意图很明显,就是要一路敲打着,直奔峰火寨。 莫老太爷新做了一身绸缎装,身上斜挂着大红彩带,在外人眼里,莫老太爷就是个实足的新郎倌。这种打扮,莫老太爷本觉得不妥,可张大夫却说,必须这样。 “这葛老太太可不是一般人,我不管你心中咋想,这事你可得真做。万一被老太太看出破绽,可能你就出不了烽火寨。” 为了让莫老太爷打起精神,张大夫做了进一步的解释,话语中似在提醒莫老太爷,这次出行是有危险的。 莫老太爷觉得张大夫是在吓唬他,可转念一想,既然自己答应了,就要把事做好,至少救兰儿是出自自己的本意。 “刘备娶孙尚香,身边有诸葛孔明和赵子龙,为了有个照应,我想让铁嘴跟你去。他以前一直是跑江湖的。道上的规矩懂得多,凡事你和他多商量商量。” 张大夫的这个安排让莫老太爷比较满意。他想:这么一来,自己也不比刘备差到哪儿去。虽然这个“张飞”是假的,可烽火寨也只是个小村落。那葛老太也自然比不上孙权。至少,这一路上,自己不会太寂寞。 望眼欲穿二十一 大老板终于现身了! 在莫文与阿德暗访的三天后,大老板开着一辆极为豪华的卡迪莱克来到了总部。她面无表情地把修理工们叫到培训室开了半小时的会。会议的主要内容就是强调管理制度,然后大老板便离开了。直到这时,莫文才知道,不光是他,整个修理厂除了那个外聘的经理和阿德外,其他人都是与大老板第一次见面。虽然大老板极力把自己打扮成一个女强人的模样,可修理工们还是从点滴的细节上看出她的风情万种。这也是莫文对她的心里印象。 那一年,是电喷车井喷的一年,不仅国际上传统的小汽车生产巨头不断地创新着电喷电控系统,就连一向不太注重小车生产的五十玲,三菱这样的外国公司也要分一杯羹。因此在国内市场上就出现了犹如五代十国似的争斗。汽车品牌不下二十种,美国三家:通用,福特,克勒斯勒;德国三家:宝马,奔弛,奥迪;日本大小公司五六家,还有韩国,欧洲其它国家的品牌。莫文这些人说是修理工,可与传统意义的修理工已完全不同了。修理厂自然也不是传统意义的修理厂,它已经没有了笨重的维修,取而代之的是保养维修。这其实是不容易的。二十多种品牌的车,各自有独立的电喷电控系统,要分门别类的对待,这是需要在维修管理方面下功夫的。好在这个经理高盛有些管理经验,他自己也是科班出身。 高盛把总部的修理工分为三组,来应对不同的车型。他还制定了一套统一检查的法子。效果还真不错。尤其他和莫文处得比较好。 高盛发现莫文不像是一般的修理工。莫文的学识很高,而且能看懂英文资料。于是高盛便向大老板建议提拔莫文。可大老板还没表态,莫文却表了态:我要辞职。 莫文做出这个决定,是他意识到,如果再继续呆在这里,自己可能要扛不住了。 莫文感觉到了来自大老板的诱惑,但他明白,这绝不是什么闺房寂寞而导致的红杏出墙的桃色机遇。因为他在某一瞬间看到了一缕狠毒的目光,虽然很短暂,但却很真实。他在回忆这种目光的源头来自哪里,但记忆中却搜寻不到。莫文倍受困扰。 “就算走,也得干完这个月吧!”大老板慢条斯理地表了态。 高盛也觉得大老板说的在理。 “他不就是为了钱吗!你不是要提拔他吗,那就让他多干点活,怎么也得服众啊!” 高盛把大老板的意思说给了莫文。 “多干点活没问题,可到月底,我就走!” 莫文下定决心离开。 接下来莫文打算任劳任怨地干活。可他低估了汽车维修的难度了,他一连搞砸了四五辆车的维修,光造成损失就三万多块——港币。 “你是不是和大老板有仇哇?”高盛终于说出了心里话。 莫文凄惨地笑笑,回应道:“不是有仇,是她喜欢我。” “我也看出来了。” 高盛顺竿就爬,一点也没考虑到莫文的心情。 辞职是不成了。莫文成了“杨白劳”。他得还债。 大老板的手段让修理工们大为嫉妒。要说这个莫文也没什么可取之处哇!大老板想找小白脸,比他白的帅的有的是啊,就算比修车技术,他莫文也不行啊! 唉,只能认为这是这小子前世托来的福!修理工们在哀羡中看起了莫文的笑话。 阿琴出现了,她是坐着阿喜的车来的。 阿喜干得很不错,这次他是回总部办事的。一下车阿喜便受到修理工们热捧似的欢迎。莫文也在欢迎之列。 “阿华,车里空调不凉,给我看看!”阿喜一边和修理工说笑一边向莫文说道。 莫文当然知道阿喜的话外之意,阿琴没有下车,看来她是在车里等着莫文。 莫文也想知道这个阿琴究竟怎么回事,竟然又和阿喜搅在一起,而且还一块到总部来。她不怕见到阿德? 莫文连工具都没拿,便来到了车上。 “阿华哥,你还好吗?”阿琴先开了口。 “还行!”莫文无所谓的回答道。 “我听阿喜说,你欠了三万多块。” 啊,莫文情绪有点悲愤。 “你别怪园姐啦,当初你要是对她好一点。……” “谁是园儿姐?” “你们老板啦,她叫陈园儿。” 陈……莫文大脑中搜索了一下,对,梦中的确有个姓陈的,难道是她?可自己以前做过什么,自已解释不清啊。 “要是你想还钱,我这里有啦。” “你有钱?”莫文想说,你也是可怜人,怎么会有钱。 “那个男人给了我很多钱还有房子,……” “你把孩子给他啦!?” “不可能的,除非他和他太太离婚。不过,现在这样也很好了,多亏了园儿姐。” “多亏了园儿姐?” 这句话让莫文气不打一处来。他突然觉得阿琴也不是什么好人,刚才要替他还钱,说一定又藏着什么阴谋。 “那你将来怎么办?是和阿喜不明不白,还是和阿德私奔?” “阿华哥开玩笑啦!阿喜是我哥哥啦。”阿琴疯笑了起来。 莫文愣了一下,也笑了。 “我想先这样啦,有阿园姐帮我,将来会好的啦。”阿琴表现得很知足。 “我也想先这样,等你阿园儿姐喜欢我啦。我也就不用还钱啦!”莫文也歇斯底里的开着玩笑。 说莫文歇斯底里一点不为过。他现在已经知道陈园对他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过去某一瞬间自己犯下的错误,可如果自己能想起来,就会找出办法消除。可自己想不起来,而又不能明说,这比清白的人被人冤枉还难受。 “她当然喜欢你了,那天……” 莫文用一种仇视的目光看着阿琴,目光中传递出的意思:你还有脸说那天,你能否认你不是同谋。 阿琴一定感受到莫文的无声的质问。她把脸转了过去。 “啊,以后你要找我,不要再去那所房子了,去祥福酒楼找我就行了。” 莫文没有做任何回应,他打开车门,下了车。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内心是那么的凄凉。那是人被出买后应有的悲伤。 “以后你要找我,不要再去那所房子了,去祥福楼找我就行了。” 莫文心中反复叨念着阿琴的那句掩饰慌乱的话语。 我去找她?那天明明是她叫我去的!不对,阿琴是什么人,她能给高盛下命令?就算她是客户,可那天是我休班;就算阿琴点名叫我,高盛能听她的吗?这么说,那天自己去别墅小区不是阿琴的主意。 莫文回到住处,躺在床上,静静回想着…… 最近一段时间,阿琴很是沉默,她不再给莫文打电话了。听不到阿琴电话里的声音,莫文反倒有点不安了。 当高盛通知他去阿琴的寓所,不安的心态变成了急切的心情。 莫文开车来到了阿琴住所的院落前,接二连三地按响了门玲。 阿琴终于出现了。她为莫文打开了门,神色紧张地看了莫文一眼,问道:“怎么是你,你来找我吗?” 莫文心中有点不快,明明是你想见我吗。可转念一想,好像自己也想见她。 “高盛让我来修车。” 莫文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 “可……我要出去一会儿。要不这样,你修到中午,不管修没修完,赶紧走吧!” 对于阿琴这种生硬又不自然的语气,莫文多少有点失望,但心里还是松了口气。 “不管怎样,人见到了,证明没事。”莫文心中自我调节道,“她出去更好,这样一来,自己反倒会觉得自在一些。” 莫文微微点了下头,便把车开进了院落。 接下来进行的一切很自然,莫文对修车的场所很熟悉,他也无需接受阿琴的分咐了。 莫文修车很投入。其实这也表现出他的内心很平静,前段时间的纷纷扰扰似乎已告一段落。阿琴今天的表现让莫文一块石头落了地。也许以后他们会形如陌人。这很正常,本来他们也不是一路人。 虽然阿琴的身份有点苦,但再苦也没有修车苦,更何况这两种苦还不一样。阿琴的苦,是女人所特有的苦,应是打引号的那种。虽苦,还是有很多女人愿意主动做。因为她们很自信,她们认为,世界上存在的一切东西都应属于她们。因为世间有了女人才有了一切,包括男人。这是不可分辩的事实。如果没有女人,世界上就不会有人的存在了。正是基于这个理由,她们便要获取她们想得到的一切。苦是必须有的,没有苦哪有甜。 莫文也想像了修车的苦,在笨重的手工环境下,有体力的付出,脏兮兮的工作服上充满了刺鼻的气味,有时甚至还很枯燥。自己曾经就是这个样子。 这种苦绝对不会是人主动想要的。但还是有很多人从事着修车的行业,这就需要有一种绝对的敬业精神,这也是从事所有劳苦工作所必须的精神层面。至于呈现在影视剧中的光鲜亮点,不过是沧海一粟。为了获得这一粟,从事人需要付出十年甚至几十年的艰辛。坚定的毅力所表现出的是隐忍和彷徨。这与喜欢与否没有任何关系,因为它就是一项工作,一项可以维持生计的工作。 “这与学识的高低也没有任何关系。一个人获得很高的学识,那是为了给自己一个交待。所谓的‘学好文武艺,货卖帝王家’,只是一个美好的愿望。因为朝庭选人,要的不是学识高的人,要的是合适的人。比如诸葛亮,他的学识并不是最高的,但他很适合于刘备。” 谁在说话? “诸葛亮被后人奉为神明,是说书人为了生计,不得不使用的手段,你要理解。好在它们不伤人。” 是我在说话吗? “说白了就是现在人使用的广告效应。只要不伤人,就应理解。” 莫文突然发现,倏忽间自己变成了两个人。不,应是三个人。可这里只有自己呀!但刚才大脑中的一些话不像是自己说出来的。朝庭——这个词儿很怪。 莫文起身,擦了擦头上的汗珠儿。 这个地下车库是全封闭的,除了两个换气扇与外界相通,时间的变化在这里一点都感受不到。 莫文很享受这种安静,直到他腰间的bb机的蜂鸣声打破了这种安静。bb机屏显示的只有两个字:上楼! 这应是高盛发来的信息。看来,阿琴办完事回来了。她一定发现莫文没走,于是改变了主意。 莫文心中纳闷儿。她没必要找高盛传递信息,再说,这个高盛怎么会听阿琴的?只是命令来了,自己本应服从。 莫文从车库出来,才发现时间已近傍晚。这时他想起了阿琴早上见面时嘱咐的话, “……你修到中午,不管修没修完,赶紧走吧!” 这句话其实很伤人,自己应铭刻在心里,可后来,自己怎么给忘了! 莫文开始嘲笑自己: “看来,你很在乎阿琴,却非要把自己打扮成君子。可一看到‘上楼’两个字,你就原形毕露了。” 莫文打开楼门,一楼的场景没有多大变化,餐厅和客厅都是空的。显然,阿琴没在一楼。 莫文顺着楼梯轻轻向上走,心里却突然笑起来。上次因为洗澡水的原因,自己出了个大洋相。今天好像没有流水声,自己要镇定些。毕竟阿琴和自己已经很熟,她让自己上来一定是有事要帮忙。因为阿喜不在,自己帮忙也是理所应当。 楼梯上完了,洗澡水也没有出现。 看来这次阿琴没洗澡。莫文心中暗自说道。 莫文站在二楼的走廊处,四下观望了一下。前方只有一扇门,是关着的。 也许阿琴在洗澡,只是关着门,自己听不到流水声。上次由于慌乱,也没注意当时门是关着的还是开着的,也许是半掩着的。莫文又开始了胡思乱想。 自己关心这些干什么,自己是奉命行事,不想进也得进,何况自己现在的心情好像是很想进。可如果再碰到阿琴的诱惑,自己该怎么办?首先不能再逃跑了,那样太丢人。自己要表现的像个男人。男人什么样,是像大象一样倒下,还是像瞎子一样乱摸。电影里是怎样表现的啦? 莫文开始搜寻这种场合下,电影的记忆。最终,他叹了口气,电影终究不是现实,它的情节都艺术化了,还是按自己的本性应付接下来发生的吧。 莫文打开了那扇房门,他还没来得及看清里面的摆设,却先嗅到了一种味道。那是一种说不出的味道。这种味道让莫文突然有了一种饥渴的感觉。 它不是饭菜香甜的味道,自己怎么会有饥渴的想法。莫文心中暗暗地问着自己。 自己是在早上九点吃的早茶,然后就被高盛派到这里。现在已近傍晚,按理自己是该吃点东西了。可来的地方好像不对。 原本自己是休班的,可听说要去阿琴的住所修车,自己竟然没犹豫。这证明自己对阿琴已经没有了戒备,再往深了想,是不是自己对阿琴真的有了什么想法。这可能才是那种味道的来源。 莫文闭上了眼睛,他想好好体会一下这种味道的出处,只是瞬间,他便领悟到了,它应是自己最近一段时间心情的释放。 莫文睁开了眼睛,他看到了一大张红褐色的地毯,地毯的尽头是一张高高大大的床。 这里竟是一间卧室!整个二楼就只设置了一间卧室! 大先生三十七(1) 第二天一早,迎亲的马车,一前一后驶出了柳东镇。 在路上,莫老太爷不断盘算着如何用最有效的话语打动这位葛老太太,他还偿试着从张铁嘴那里学了一些江湖黑话。 最开始,张铁嘴对莫老太爷的这点心思不太在意。 “你是娶亲,又不是靠窑儿。再说,这黑话得在窝子里学个一年半载的,这一短会儿,你能学成啥样。” “那万一葛老太跟我说,我又听不懂咋办?”莫老太爷表达了自己的担心。 “你是生子,又是办正事,她不会说,偶尔露两句,也一定都是熟嗑儿。地面上的草垛子——好捡。” 在说了几句安抚的话后,张铁嘴又接着说道: “其实这磨盘山一带,都是土匪窝儿,这行话都成了百姓的词儿,你听不懂,没人挑你。像我这说书的,这一带叫明连子,但“说书的”这个词儿,大家也懂。你一个大夫,刚到一个地方,初来乍到,若满嘴黑话,必定会惹人嫌疑,再把你当探子抓了。” 张铁嘴停顿了一下,见莫老太爷低着头不吱声,便又接着说: “其时,这黑话也分等级。普通行话,大家都知晓,但个别的,到哪窝儿说哪窝儿话,说白了就是自己个定的暗语。不知你们大山里用不用这个?” 张铁嘴表现得很奇怪,他一边劝解莫老太爷不用急着学黑话,一边却从嘴里嘣出当地“百姓的词儿”。 莫老太爷想了想。按照张铁嘴所说的“到哪窝儿说哪窝儿话”,莫家还真有类似的做法。这些做法只在老君营使用,有时天黑认不谁人,便喊上两句。这是太祖留下规矩。这种话是保密的。如果说得不对,还真麻烦。如此一想,这黑话还真不能乱学乱说,万一哪句出了岔子,自己可能真出不了烽火寨。 “不过呢,你若想学,倒是可以试试,学不学得来,那就看你的记性了。” 莫老太爷想放弃,没想到张铁嘴却又要教他。 “我先说几个数字你听听: 一是平头,二空工; 三是横川,四侧目; 五是缺丑,六断大; 七是皂底,八分头; 九是缺丸,十田心。” 张铁嘴说的比较快,莫老太爷不得不重新确认了一下,然后小声的咕了一遍。 “你说的这是黑话?这不就是破闷儿吗。”莫老太爷略显怀疑地说道。 “对呀,就是破闷儿。简单吧?” “不简单!若如此,这土匪都得认字呀?” 莫老太爷的怀疑自有他的依据。他的依据就是他在大山里的经历。大山里的人并不认可读书认字,一个百十来户的村子,能有十几个人认字就不错了。可这山外的土匪若都认字,那岂不是证明,认字让人都学坏了。 “跟着说,就完了,认什么字啊!”张铁嘴对莫老太爷的反应很不屑。 “至少最先当土匪的有认字的吧。”莫老太爷反驳道。 莫老太爷的心里也在嘲笑自己的多虑,可他不想这么快就认输。毕竟到烽火寨还有一大段距离。 “这倒对。”张铁嘴点头同意。 “这要认字就懂道理呀。”莫老太爷得寸进尺。 “不认字就学不懂道理?”张铁嘴也来了精神。 “这倒对。”莫老太爷发现自己想的有点过头了。只是这土匪认字就和自己当初的理解不一样。 “我再跟你说说姓氏,我说闷儿,你猜闷儿。”见莫老太爷服了软,张铁嘴决定改变一下教徒弟的法子。 “烧干锅——”张铁嘴先挑了个百姓家中常见的事情。 “那是胡哇。”果然,莫老太爷脱口而出。 “云山雾——” “云山雾……罩,赵?”这个黑话的结构又惊到了莫老太爷。 “如果有人问你,什么蔓儿,便是问你姓氏。你就回答烧干锅蔓儿,云山雾蔓儿。千斤蔓儿,横水蔓儿。” 张铁嘴似乎并不在意莫老太爷惊异的神情。他现在心里很得意,因为他觉得,自己的这个教人的法子很奏效。 “千斤,横水,那是何姓?” “你怎么一时糊涂,一时明白。千斤——沉(陈)呢,横水——锅(郭)呀。” “横水——锅(郭)?”不知为何,莫老太爷脑中想到了两句诗。他不禁感叹了一句。 “看来这土匪中第一个姓郭的是个饱读诗书的人呢。” 哦,张铁嘴对莫老太爷的这种猜测产生了兴趣。 “依莫兄所见,我们张家第一个当土匪的是干什么的?” “张家,什么蔓儿?” “跟头蔓儿。” 哦——莫老太爷装模作样地思索起来。 “掌管二十八宿的天王中,有一位张天王,可能是你的祖先。” 哈哈,张铁嘴大笑起来。 “没想到莫大夫还懂星相。这么说,神仙中也有土匪?只不知这张天王与这‘跟头蔓儿’有何关联?” “此星宿本处南方,若与艮位之星连线,越于中,其为艮位之足,然艮位之首黑道见。” 啊!?莫老太爷的话把张铁嘴吓到了。 “天上也有黑道?” “月行黄道之北,谓之黑道。” 莫老太爷没明白张铁嘴为何会如此表情,只是自己突然间想到了这个星相,便说了出来。 “天上还有黄道?” “赤道之扩,黄道也。” “赤黄黑,莫非这世间红黄黑之道是由天地所生。” 啊?莫老太爷突然明白过来,自己一时妄形,竟差点泄了天机。 “我是想说,你们张家的第一个土匪不仅是土匪,还是土匪的祖师爷?” 为了找个收场,莫老太爷只能又加了一句: “哈,我是跟张兄开玩笑。你们张家第一个当土匪的一定是个懂星相的术士。” “——不知这姓莫的,什么蔓儿?” “哦,没听说。”张铁嘴恢复了正常的神情,“不过,你将来若当了土匪,以你的才学编一个,也不是什么难事。” “我有何才学,读书人的才学不都是从百姓中提取的吗,百姓不用,读书人由何生之。” 莫老太爷觉得张铁嘴在有意报复他。 “——这数字,姓氏倒是有些趣味,不知其它的还有何说道?” 莫老太爷尽量放缓了自己的语气。 “要说这黑话其实就是地方土语,比如,邪乎,撩次,嘎牙子,洋喇子,五饥六瘦……也不知这葛老太是不是本地人。要是的话,你们之间就不存在黑话了。” 莫老太爷一直张着嘴听着,张铁嘴稍一停顿,他便急问道:“你是说这旗人也有做土匪的?” “旗人?旗人怎么了,世道不好,还不许人做土匪?” 张铁嘴看了一眼莫老太爷,接着说道: “不过这葛老太不能算土匪,她只是个妇道人家,你也没必要按江湖规矩拜见。” “若以江湖规矩拜见用什么黑话?” 张铁嘴越躲,莫老太爷越觉的有趣。 “那就复杂了,通常倒是有句现成的。” “张兄请赐教。” “西北玄天一朵云,……” “哦,这也是黑话?” “这是见面的起子,下面的话因人而异,我就不说了。不过,以你目前的情况,你还是想想用别的法子见那位葛老太吧。” 张铁嘴面露难色。 “那就按官家的礼仪,如何?” 莫老太爷也不想深究了,他随便说了个想法。因为心里没底,所以说话的语调像是在自言自语。 “也没听说烽火寨出过什么当官的。”张铁嘴还是不太赞同。 “哦,如果那样,就按常规的百姓之礼吧。”莫老太爷嘴上那么说。可心里还是没有底。要说这百姓之礼,山里和山外也是有区别的。 “我想你也不必太在乎这些。只要态度恭敬。这妇道人家也不会挑这挑那。” 张铁嘴看出了莫老太爷的担心,便在一旁宽慰道。 莫老太爷默认了张铁嘴的说法,他心中盘算,自己毕竟也是读过书的人,自然要体现一下读书人的风范。他开始回忆自己最近一段时间所读的书籍。这些书籍都是他托张大夫从省城带回的。这些书本应在山里就该读的,却没想到自己年过四十又当了一把学生。不过亡羊补牢,未为迟也,看来这最近读的几本书倒能用上。莫老太爷嘴角泛起一丝微笑,他觉得自己应该能胜任这个“新姑爷”的角色。 通往烽火寨的路还算顺畅,赶上到了没有人家的路面,车把式就把鞭子一甩,让马儿疯跑一阵。即便这样,过了晌午,莫老太爷才看到烽火寨的牌楼。 可以说,莫老太爷经过一路的合计揣磨,对自己的这次拜访已成竹在胸,可一见到传说中的葛老太太,他还是懵了。 单从个人感觉上来说,莫老太爷认为,这位葛老太不是一位老太太。他现在承认了张大夫的话,这位葛老太不是一般人。单从她把腰间十把飞刀关在几丈远的柱子上这一举动,就让莫老太爷想起了修三娘。 “早听说烽火寨有一位巾国英雄,今日一见,真是三生有幸!” 张铁嘴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他笑容可掬地颂扬着主人。 老太太不怒自威,她让手下人为客人备座敬茶后,便用眼睛盯着莫老太爷看。 莫老太爷内心格外紧张。这让葛老太很是中意。 “你就是兰儿选的新姑爷?”葛老太笑咪咪地说道,这种语气和表情让莫老太爷放松下来。他也正视了一下这位葛老太。 看面目,这位葛老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但身材却比自己矫健不少。她身穿黑缎子紧身衣,衣襟裤角皆镶红边,胸襟儿处还斜绣了一排金线莲花。 “你是看病的大夫?这兰儿挺知道我的心意,我们烽火寨就缺个大夫。你过来,以后烽火寨的人有个什么大病小灾就不愁了。” 莫老太爷看了一眼张铁嘴,他发现话茬不对。他是来提亲的,可看情况,这老太要留人。 “啊,是这样,这位莫老弟,本和兰儿姑娘有婚约,可眼下日子快到了,这兰儿姑娘却上了磨盘山。想必是你老挑了理,也是做晚辈的想的不够周全,这次是来赔礼的。” 张铁嘴明白了莫老太爷的意思,便张口说明了来访的原因。 “哈哈,你这个晚辈,那个晚辈的,倒显得我很老了。什么晚辈长辈的,我不在乎这个。不过,这个事儿我知道的晚点,让你们担心了。我已经派人去接兰儿了。我看日子不错,你人也来了,这喜事就在我这办。不瞒你说,自从我入了葛家的门,虽然名义上有三个儿子,可没一个着调的,整天打打杀杀,也没有女人肯嫁过来,可我老婆子也想隔代人呐。如今正好有了这孝顺的干女儿,你们就住在我这儿。我可让人给兰儿看过相,她可是多子之身。等拜了堂,多生几个男呀的女呀的,我老太太膝下也热闹热闹。” 这位葛老太倒是个爽快人。 “这是莫家的事儿,怎么能让你老破费呐!” 张铁嘴一直笑哈哈地不说话,莫老太爷情急之下,却蹦出了一句。这句话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嗬,没想到我这个新姑爷还挺尿性!什么莫家,张家,李家的。这个事就得在这办。不过你放心,将来你们生的第一个孩子肯定让他姓莫。再说,保不准一次生两三个。我听说修家也没个长子,怎么也得留个后。我们葛家,我也不指望那三个败家子儿,他们也不是正经过日子的人,干脆也给葛家留个后吧。” 什么!莫老太爷可真是开了眼界了。他在听书的时候倒是了解一些江湖上的东西。江湖人讲义气,在很多方面都是大气的,可也没有这么大气的。自己和兰儿还不知道怎么样呢,先把孩子给分了。可自己现在已没有退路了。 按葛老太的说法,接兰儿的人一定会在晚饭之前赶回来。她派人带莫老太爷在烽火寨里转了转。 这烽火寨倒不大,全村最多也超不过五十户人家。这里地处柳河县的边界,向东,进入柳河县的官道从寨子的南侧通过,道路两侧是起伏的山包,烽火寨就在一处山包下的平坦地带。山包的另一侧就是静静流淌的柳河。莫老太爷内心比较烦,所以他草草地了了几眼寨子内的几处埸景,便率先登上了小山包。 这柳河流到这里的气势变大了,可能是由于沿途又汇集了几条小河流的缘故。两侧河床的加大,让人有一种眼界上的宽阔。莫老太爷的心情好受了一些。 从目前的状况看,自己可能又着了别人的道儿。难怪张大夫让他穿挂的那么整齐,原来到这就是要办喜事的。莫老太爷心中有种苦涩的味道,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如果今天真的和兰儿拜了堂,自己是该高兴呐,还是忧伤。按理应该高兴。可自己怎么高兴不起来呐?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自己内心是愿意,他想兰儿也是愿意的。而且自己还应该感谢促成这件事的人,如果没有这些外在的因素,他可能永远也不会接受兰儿,即便内心很喜欢。 这可能就是为了给后人做个样子吧。莫老太爷苦笑了一下,应该说是立德。 霞光映衬着河水发出一道道彩光,让莫老太爷觉得今天真是个好日子。 “景致还不错吧,”不知何时,张铁嘴出现在他的身后。 “不知是好事多磨,还是命运多舛,你还得闯一回磨盘山。” 张铁嘴悠悠地说出了话中的原由。…… 接兰儿的人的确在晚饭时分回到了烽火寨,不过兰儿没有来。 “大当家的说,这江湖险恶,让你老别轻易就上了人家的当。” “什么,这个不着调的东西,倒教训起我来了。那他什么意思?” 葛老太对没有接回兰儿这个结果似乎早有预料,所以她显得很镇定。 “大当家说,他也就这么一个妹妹,要嫁人也得在他的眼皮底下进行。” “说白了,就是他也想看看新郎倌呗?” “好像还不是这个意思。大当家的意思是说,这个新郎倌可能是假的。” “真的,假的,问一下兰儿不就知道了。” “问了。可兰儿姑娘既没承认,也没否认,所以大当家才留个心眼儿。”“难道他连我都不信了吗?” “他当然信你,不过他怕你给人骗了。” “那他想咋地?”这种重复的话来回轱辘一遍后,葛老太生气了。 就在这时,张铁嘴走进了大厅。 “老夫人你息怒,我想这大当家也是在江湖上被人算计怕了。要不,我带着莫兄上趟山,当面认认亲,也不算坏事。” …… 张铁嘴不愧是个说书的,就连说个原由都那么惟妙惟肖。 莫老太爷并没有责怪张铁嘴自作主张。其实从内心来说,他还巴不得离开烽火寨。所以当听了张铁嘴的决定,莫老太爷的心不知为什么反倒平静了。 这么说,又是自己多想了,这事并非张大夫与人有意串通,看来自己有点自做多情了。莫老太爷心中自责道。 其实自己本是要救兰儿回去,这新郎也是假的,只是没想到这葛老太是个热心人,差点儿把事情弄砸。葛老把这么一拦,反倒成全了这个计策。只要不和兰儿成亲,别说是磨盘山,就算是阎王殿,自己也想去闯一回。 一股豪情从心底升腾,连莫老太爷自己都怀疑,现在的自己还是不是自己。 大先生三十七(2) 磨盘山不属于柳河县管辖,可因为距离省城太远,它实际上已经是一个两不管的区域。 磨盘山距离烽火寨不算太远,至少莫老太爷是这样认为的,因为出了烽火寨,上了大道,张铁嘴就把远处的一座山指给莫老太爷看。 “那就是磨盘山。” 莫老太爷眺望了一眼,那座山有三座凸显的山峰,南北两座比中间的要低一些,远远看去倒像是杨戬所用的三尖两刃刀。莫老太爷很是纳闷儿。 “这山应叫二郎山才对,如何取了个磨盘山的名字?” “这就得问他这个当地人了。” 张铁嘴用嘴示意了一下赶车的把式。 送莫老太爷和张铁嘴的那两辆马车已经让葛老太打发回柳东镇了。现在要去磨盘山,她只能重新为两人派了一辆烽火寨的马车。赶车的就是先前回来报信儿的那个小伙儿。小伙儿的年纪虽轻,可在莫老太爷看来,这个小伙儿的人缘挺好。就在他带着莫、张二人出寨的路上,竟有不少人和他打招呼,于是,莫老太爷也就知道他的浑名叫小磨盘。 小磨盘的情绪并不高,想必是来回奔跑的这个差事很累人,所以一打出了寨,他只管懒洋洋的赶着车,好像莫、张二人不存在一样。 “看这位小哥眉宇之间一团喜气,看来你最近要有喜庆之事了。” 张铁嘴自是不甘寂寞,三句话不到,就又转到了他的本行。 “都倒霉死了,天天这么在外面跑。”小磨盘一脸苦相地回应道。 “哎,小哥的喜事就来源于此。” 哦。小磨盘的表情有些好转。 “你可知男人和女人的区别在哪?” 张铁嘴停顿一下,卖了个关子。 “这男人就得走天下,不为别的,为了一个理,就是道理。而天下最讲理的就是女人。可她们讲的理得从男人身上得啊。所以你在外面跑的次数越多,时间越长,你身上的道理越多,这女人也就找上你了。” 张铁嘴的话果然说到了小磨盘的心坎上,但为了掩饰刚才的无理。他故意顶了一句。 “那也不一定,那你说说,我的喜事在哪儿?” “人间喜事,自有来头,逃不过四样: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张铁嘴又停顿了一下,他在等待小磨盘的反应。 小磨盘果然中计,他低头想了想。 “要说他乡,也不算他乡,就是在磨盘山,我好像看见了秋花姐,可我认出她,她没认出我。” “那怎么可能,你们从小玩到大,她怎么会认不出你!” 小磨盘吃惊地看着张铁嘴。 “先生你真了不起,你怎么知道我俩一起长大?” 莫老太爷也很纳闷儿,虽然他知道张铁嘴算过命,可他还是觉得这里面有蹊跷。 张铁嘴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微笑。 “麻烦小哥停一下,行个方便。” 哦,小磨盘搂住车。在张铁嘴的眼色中,莫老太爷也下了车。两人来到背静处,张铁嘴方便,莫老太爷无事,于是他就问起了刚才算命的原委。 “我看出你想问我了,怕你坏了我的事,才叫的停车。” 莫老太爷不得不佩服张铁嘴的机智。 “算命要有涉世的经历,还要有预见性。从小磨盘在烽火寨的熟悉程度,可想而知,他是打小就生活在烽火寨,所以他很在意同他一起成长的周边人。既然他承认遇到了故知,自己的推断也就顺理成章了。”张铁嘴很自然地向莫老太爷解释道。 二人重新回到车上。 “那你知道她为什么不认我?”一见二人回来,小磨盘便急不可耐地问道。 “这还不简单,你认错人了吗。” 小磨盘摇了摇头,若有所思地说道:“怎么可能?她打小就伺候夫人,就算我认错,三位少爷也不会认错。” 小磨盘虽然否绝了张铁嘴的答案,可转过身后,却自言自语道:“不过也有可能,毕竟我们也两三年没见了。” “他们为什么叫你小磨盘?” 既然小磨盘已经开了口,莫老太爷就问了一个自己所感兴趣的问题。 “其实我也不知道,”小磨盘不好意思起来,“反正每次我给他们讲故事,每次讲完,他们就叫我小磨盘。” “你给他们讲什么故事?” “就是磨盘山的故事。” 莫老太爷疑惑地看了看小磨盘。按莫老太爷的理解,关于某些传说,大多是年纪大的向年纪小的讲述,比如,大山中许多神女的传说,都是上辈传下辈。这小磨盘的年纪也就二十左右岁,大家怎么听他讲故事。 “这故事是你自己编的吗?” 小磨盘摇摇头。 “那你还能讲其它的故事吗?” “我也很想给他们讲其它的故事,可我就会讲这个故事,它是我祖上传下来的。” “你祖上是干什么的?” 小磨盘扭头吆喝了两声,他是想让马车跑的平稳一些。在马车的行进状况平缓后,他呆了一会,痴痴地说道:“我想秋花姐不理我,可能还生我的气呐。” “说说,她为什么生你的气?”既然小磨盘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莫老太爷索性也不问了,可恰恰他又听到小磨盘的痴话,不免又好奇地问道。 “两年前,寨子里来了个教书先生,”这次小磨盘回应了。“刚开始教我们识字,后来就讲起了什么革命。” 什么,莫老太爷的心里咯噔一下。要说这“革命”一词对于读书人来说,也不算什么。莫老太爷自打出山后看了不少山外的古典书籍,此时脑子中出现的自然是汤武革命。不过这个词在小磨盘嘴里说出就觉得不对了。 “你是说他也在讲传说,——远古的传说。” 莫老太爷见小磨盘一脸雾水的样子,急迫中想到了武王伐纣,那就是一场革命。 “就是神仙打架的故事……发生在老祖宗老祖宗身上的事。”莫老太爷又补充了一句。 这句话,小磨盘有点明白了。 “不是,他说的就是几年前的事。就为了革命,还有人掉了脑袋。” 莫老太爷呆住了,他想,这不会说的是修掌事的那件事吧。 “你怎么了,莫大夫?”小磨盘发现了莫老太爷的失态,他一定以为莫老太爷被杀头吓着了。 “不过,老夫人把他赶出了寨子。……可没想到秋花姐也跟他走了。” “是这样啊,”莫老太爷回过神儿来。“你秋花姐喜欢革命?” “她也说不上喜欢,不过有一点她觉的好。这革命中有一条,说是女人可以自己找婆家。秋花姐就想这样。” 这算什么革命?莫老太爷心中暗道,大山中的女人都是这样的。 小磨盘不说话了,他又回到了刚开始的状态。 莫老太爷有点丧气,他想,这次不能再用张铁嘴的法子了逗他开口了。不如用自己的法子试试。 “你知道寨子里的人为啥叫你小磨盘?”莫老太爷单刀直入,直奔小磨盘没有回答的问题。 “为啥?”小磨盘略带委屈地看了莫老太爷一眼。 “主要是因为你总给他们讲同一个故事。他们都听腻了。” “也不是我要讲的,是他们非要听。再说,我也不会讲别的故事。” “你可以学呀,什么封神榜啊,三国啊,燕青打擂啊,……” “可我跟谁学啊?” “跟他。”莫老太爷指了指张铁嘴, “不行,我是不收徒弟的。” 张铁嘴还挺配合,他故意板起脸,把头扭向一边。这无疑是给小磨盘一个“闭门谢客”。 “他是干什么的?” “说书的,而且在柳东镇开了一个很大的书馆。” “我不信!”小磨盘嘴上说不信,可脸上却露出向往的神情。 “要不这样,你也别说不收,先让这小伙儿说一段儿,没准你还收了个好徒弟呢。”莫老太爷转身向张铁嘴说道。 张铁嘴没吱声,这就代表同意了。 “你现在可以说了。”莫老太爷又向小磨盘说道。 “我说,说什么呀?” 小磨盘似乎很在意张铁嘴的表态,不过,在莫老太爷的催促下,他却红起了脸。 “就说你平常说的。”莫老太爷轻缓地说道。 “其实……这是我祖上的事。我们家原来就住在磨盘山,我出生前,葛老爷占了磨盘山,才把我家迁到烽火寨的。后来打仗我爹被人杀死了,我和我娘吃不上饭,寨里人可怜我们,就让我讲磨盘山的事,他们就给饭吃。幸好我爹在临死前把祖上的这个故事讲给我听,我记性好就记住了。其实我祖上是很有钱的,后来想必就是因为革命,他把钱都分给了别人。” “那你祖上真是个了不起的人。”莫老太爷心里升起了敬佩之情。 “也不是的,他不分也不行,皇帝要砍他的头的。”小磨盘不情愿地说。 “哦?说来听听。”张铁嘴也来了兴致。 这下可让小磨盘来了精神。 “当时有个皇帝特别喜欢下棋,于是天下人都下棋。祖上当时只是一介书生,为了当官,也开始学棋。他四处访高人,听说这磨盘山上有神仙下棋,于是就上山求教。他先去南峰找、接着又把北峰绕了个遍,也没找到仙人。” “那他没去中峰?”莫老太爷猜测着问了一句,他想,既然边上的两座山峰叫南北峰,中间的一定叫中峰。 “去了!”小磨盘惊奇地看了一眼莫老太爷,他觉得这个新郎倌也不是一般人。这让他更想展示一下自己的本事。 “中峰没有上山的路。这时祖上也累了,就在北峰和中峰之间的半山腰睡着了。后来他感觉地面在动,睁眼一看,眼前出现了一条去中峰的路。祖上拚命地往上登。刚开始,路两旁都是树,后来就没有了树。这时太阳升起来了,天也亮了,一大片各色的花出现在眼前,好看极了。祖上很高兴,因为这些花就是传说中的仙人草。有了仙人草,那仙人肯定就在附近。终于,祖上在一个洞口看到两位仙人在下棋。两位仙人看到祖上非常高兴,因为两个人下了几百年的棋,始终分不出胜负。他们决定下盲棋,可山上没有第三个人,所以他们看到祖上很高兴。当时祖上又饥又渴,仙人就随手摘了一个仙人果给他吃。说来也怪,只吃了一口,祖上就浑身有了精神。于是他开始为两个仙人摆棋。可直到摆到第二天早晨,两个人也没分胜负。这时祖上又饿了,他还想吃仙人果。仙人却拦住他,说:此果凡人不可多食!洞中有食物,你去取来。祖上走向洞口,一脚踩空,原来是做梦。见太阳就要下山了,祖上趁着还有天光,赶紧下山。回家后,正赶上家人吃过了晚饭,祖上想起梦中的仙人果,顺手伸入囊中,却发现被咬过的仙人果,方知这不是梦。祖上细细想来,竟将当日所下棋谱记了起来。” “棋谱?”张铁嘴脱口问道。 “别打断我,我会忘的。”小磨盘生了气。 哦,张铁嘴只好忍住。 小磨盘继续说道:“当时祖上大喜,便开始专研棋理。只是仙人所下之棋实在高深,无法参透,模仿下之,又屡战屡败。祖上自是心灰意冷,也不好向外人提及遇仙之事。” “那后来他怎么有钱的?” 莫老太爷不关心棋谱,他只关心故事的结局。 “那个仙人果,当时祖上没太在意。不想却被祖上的儿子,也不知是我几代的爷爷,拿来玩耍,无意间把其中的籽洒落在地上。第二年,却长出一片仙人草。祖上想起当时饥渴之事,便向人叫卖,可无人问津。后来有一个王爷打此路过,见此果后,竟拿出一锭金子全买了去。再后来他又让祖上大面积种植,祖上从此便有钱了。” “那后来皇上为啥要砍他的头?”莫老太爷问道。 “仙人果不可多食。想那王爷所卖之人皆为王候将相,三公九卿。自食仙人果后,不思朝政,不理国纲,整天做仙人梦。那皇帝还不急眼?” “那倒也是,你祖上倒是捡了一条命。不过,这世上真有仙人果吗?” 张铁嘴不知为何插了一句,不过这句话既迎合了小磨盘,又让故事有了结束的可能。 莫老太爷的脑中搜索了一下,好像的确有这么一种药材,可他在大山中却没见过。不过,莫老太爷的想法和张铁嘴正相反,于是,他又问道:“可你讲了半天,这和磨盘山有什么关系?” “啊?这些不都是你们问,我才说的吗。”小磨盘觉得被冤枉了,生气地反驳道。 “啊,对,……”莫老太爷主要是想让小磨盘继续说下去,没想到却惹急了小磨盘。 “这个,是我不好,可你们寨子里的人也知道这些吗?” “他们问,我就说,不问,我就不说。”小磨盘气哼哼地回道。 “对,应该这样。可他们不问,你讲什么呀?”莫老太爷发现这个小磨盘心眼儿有点直。他赶忙表示赞同。 “其实,我爹跟我说过,不让我什么都往外说。我这是今天遇见了你们……”小磨盘看了一眼张铁嘴,语气明显缓和了许多。 “对,你今天多说点,你得让我们知道你的本事。”莫老太爷趁机又恭维了一句。 “也没多少了,就快完了。”小磨盘哀怨地说。 “那你接着说。”张铁嘴又开口了,想必“快完了”三个字给了他希望。 “这后面的就是:”小磨盘用手擦了擦鼻子,接着说道,“祖上自感皇帝天恩,他想把那日所得的棋谱献与皇上,可又怕皇上也看不懂,再怪罪于他,于是想再去寻那两位仙人,问个究竟。可到了原来的睡梦之处却仍找不到上山之路,这时他碰上了一个樵夫,祖上便上前寻问此事。樵夫笑了,他问祖上,你可知此山叫什么名字。祖上摇头。此山名叫磨盘山。说完此名,樵夫却没了踪影。原来又是一梦。祖上回家后,左思右想,终于想明白了。” “想明白什么了?”莫老太爷不禁问了一句。 “为啥叫磨盘山呐。” “为啥?” “祖上没说,我也不知道。” “你这绕了一圈,不又绕回来了吗。你可真是个小磨盘!” 莫老太爷对故事的结尾感到恼火,虽然先前他猜出了小磨盘名号的来历,可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他呆呆地看着小磨盘,一时没了话说。 “不过,你这个故事说的挺好,再加上莫大夫的情面,我决定收你做徒弟了。” 张铁嘴接过了莫老太爷的话茬,这个结尾倒是遂了他的心思。 “真的!”小磨盘刹住车,跳到地面上,转回身,冲着张铁嘴便拜,“谢谢师付!” 望眼欲穿二十二 “你来了。” 一个浑厚中略带嘶哑的女人的声音。 也许是房间太大,莫文一时间没找到声音来自哪儿。当他看到床对面梳奁镜前坐着一个披着卷发的女人时,他突然明白了自己嗅到了什么。那是一个刚刚沐浴过的女人身上散发出的魅惑。 她不是阿琴。莫文的心中果断地做出否定。同时也为自己的意乱情迷提了个醒儿。 女人虽然背对着莫文,但她的身形仍然在松软丝滑的浴袍中展现了出来。这是一个身材比阿琴要高大壮实的女人,再加上自己对声音的判断,莫文再一次断定,她不是阿琴。 莫文不经意地看了一眼梳奁镜,虽然离得有点远,但女人的相貌却让他认清了她是谁。 “老板,你……你怎么在这儿?” “阿琴没跟你说,这是我的住所?” “你……你一个人住在这儿?” “还有阿琴,不过,她今晚有事,不回来了。” 啊?阿琴不回来了,那我怎么办?莫文呆呆地站着,不知如何是好。 “你不去洗洗吗?” 啊?莫文从呆愣中清醒过来,他上下看了看自己,自己没干什么油腻的活儿,不过由于天气的闷热,倒是出了一身汗,只是自己不会在这里洗澡了。 如果对面换做阿琴,自己也许会考虑一下洗洗的建议。 混蛋!你想什么呢?莫文痛骂着自己,阿琴也不行。 “我……还是回修理厂再洗吧。” 哦,老板轻轻地应了一声,她从梳奁台上拿起了一个小瓶,并把瓶中的透明液体倒在手上,开始在脖颈处揉搓。 她很专注,好像忘记了自己身后站着一个身体康健的男人。 煎熬充斥着莫文的全身,这次比上次阿琴的搀扶还要狼惫,那次可以逃,这次却抬不动腿。 “你坐吧。”老板终于又开了腔。 哎,莫文木讷地回答道。他机械地扫了一下屋子,没有坐处。 “坐床上吧!” “不用了,刚修了车,埋汰。……你找我上楼……做什么?” 莫文的心中终于恢复了方寸,他吞吞吐吐地问了一句。 “哦,床头灯坏了,帮我修修!” 莫文缓了口气,他迅速地冲向床外侧的床头灯。 “是里边的那个。” 里边……莫文犹豫了一下,如果自己要去检查里侧的床头灯,就得从老板的身后绕过,他在想,这样做合不合适。 “怎么了?” “没……没怎么。”莫文硬着头皮开始移动,那种饥渴的感觉陡然增加,他咬住了自己的牙齿。 “灯管坏了,有备用的吗?” 检查的时间不算太长,莫文表现的也很镇定。莫文为自己能渡过难关而感到欣慰。 “糟糕!好像没了。要不你把外边的挪过来吧。” “这……里外不都一样吗。” 莫文小声嘟哝着,他想说服老板,这样他暂时就不用再次经过她的身后了。 “我喜欢在里侧睡。” 哦,莫文很无奈,他尽量把目光投在地毯上,咬着牙完成了命令。 “把窗帘拉上!” 啊?! “不拉上窗帘,怎么试灯的亮度。” 这是什么理由!外面已然是黑天,拉不拉窗帘有什么打紧。莫文内心反驳着,但手不由自主地拉上了紫红色的窗帘。 “我晚上睡觉得开着灯,灯光又不能太亮。” 哦,真是个奇怪的女人。 “你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开灯睡觉。” “为什么?”莫文勉强地迎合道。 “我怕。” 哦。 “你为什么不问我怕什么。” “你怕什么?”莫文这次的提问不是迎合,而是对此产生了兴趣。 “因为有很多人想杀我。” “杀你?那,那你一个人住这儿不是很危险?” “对呀,所以今晚需要你陪我。” 莫文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中了套儿。不过他现在的心情已从容了很多, “为什么有很多人想杀你?” 莫文成功地转移了话题,并发现,提问是摆脱圈套的最好方法。前提是:被问的人渴望提问。 “我抢了很多人的生意,所以他们想杀我。” “你为什么要抢人家的生意?为了生存?为了生活?为了生活的更好?为了——钱!” 莫文加快了自己提问的次数和语速,他想扰乱对手的思维,让自己逃脱出被动。 “为了付出!” 莫文的计策奏效了,老板的语气发生了明显的转变,原本挑逗的语气中有了悲愤。 “我听阿喜说,你是神仙?”悲愤转化为平静。 啊?莫文愣了一下,虽然早知道阿喜会出卖自己,可由于大老板语气转化的太快,还是让莫文防不胜防。 “其实,我见过很多神仙。” “很多神仙?在哪?”莫文只能顺口问了一句。 “你们把那里叫仙境之所。” “我们?那是谁们?”莫文心中暗道。 “只不过到那个地方需要缘份。你想去,不一定能找到,你不想去,可突然它就出现了。” “那儿是个什么地方,里面都是些什么人,——不是,神仙?” “他们的名字我不便问,可他们长的确实很像人。” “什么叫很像人?” “就是脸是人脸,而身体却五花八门。” “五花八门?” “对,大体是什么,我也说不太清,可不是人的身体。” “你是说,人面兽身。” “你也认识他们?” “啊,他们应该是传说中的山神,神兽,还有……” “这么说,你真是神仙?” 莫文开始犹豫,也许这是个逃走的机会,如果自己承认是神仙,她会不会就不再纠缠自己了呢? “我到过很多地方,时不时便会被引入仙境之所。” 显然,大老板不需要听莫文肯定的回答,她继续说道。 “为何是引入?” 莫文暂时只能盲目地问。 “刚开始,我很害怕,后来我想明白了,他们选中我,是因为我有求于他们。” “你有求于他们?” “这是以前的事了,就不说了。他们的确帮助了我,我当然也付出很多。” “神仙帮人,还要回报?” “你不要回报?” 莫文还在犹豫,自己要不要冒充一把神仙。 “你要能帮我,我便只认你一个神仙。”莫文的沉默让大老板以为他也要回报。 “我帮你,怎么帮?”莫文硬着头皮又问了一句。 “你去告诉那些神仙,让他们放了我。” “放了你?可如果是因为他们帮了你,你才变成现在这样。你这叫忘恩负义。” “我也帮了他们的忙。大家两不相欠。” “两不相欠?你能放弃你现有的钱财吗?” “我让你帮我,便是不想放弃现有的钱财。” 这句话有点出乎莫文的意料。 “我不但不放弃现有的钱财,同时还要拿回属于我自己的钱财。” “你是说,你原来便有很多钱财,你用以前的钱财换取了现在的钱财。” “这是两码事儿。因为你能帮我找回以前的钱财。” “我不是神仙,不过我可以帮你去仙境之所传话。”莫文决定还是不要承认自己是神仙,因为帮老板找回以前的钱财是很难做到的。相对而然,自己以人的形式离开这,好像更容易一些,只是要找个借口。 “你把去仙境之所的途径告诉我。” 老板回头看了看莫文,然后淡漠地转回头,冲着境子悠悠地问道:“你听说过长安八景和四大名茶吗?” 什么,莫文糊涂了。这女人真是难以琢磨,刚才还是只重钱财的大老板,转眼又谈起了风景和品茗。难道自己刚开始的想法是错误的? “我只是个修理工……。” 莫文下意识地辨解着,但他突然发现自己要说的话太暴露自己的真实想法了。莫文没有说出但又非常想说的是:你饶了我吧! 自己要干什么?向这个女人乞求,让她别再勾引自己了。太可笑了!你是什么人!人家凭什么勾引你!人家勾引的是神仙! “今晚你留下来陪我。” 莫文在自卑自贱,大老板却很直接地提出了要求。 “什么!我……我不是神仙。” “你们的规矩我知道,你们都是有修为的,自然不会承认自己是神仙。” “我,我不能给你回报。” “你守在这儿,保护我,就是对我的回报。” “不行,如果那些神仙来了,我打不过他们。” “他们不敢来,因为他们怕你。” “我是男人呢!”莫文一着急,说出了心里话。 “对呀,正因为你是男人,才需要学着保护女人。” “好吧!我保护你,我睡楼下。” “不用了,我一个人睡不习惯,你就睡在我身边。你知道,我已经好多天没睡好觉了,你今天让我睡个好觉吧。” “可我也需要睡个好觉!” “你觉得和我睡一张床,你睡不好?” 嗯。 “你没试过,怎么知道?” 老板站了起来,她可能是想睡觉了。她很自然地倒在了床的里侧。 莫文双脚已然凝固,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便是闭眼低头。 不幸的是,他的脑海中还是闪现出了那件浅兰裕袍上的图案。 美人鱼!不是……应是……人面鱼身的神仙。神仙?自己想的不是神仙,对……是风景,是仙境之所的风景。四大名茶,长安八景。自己好像真知道这几个地方。还有那个人面鱼身的神仙…… “你想起来了。” “那不过是上古的一段传说,……可我不是你的仇人。” “看来你真想起来了。不错,我还应把你看成恩人,因为你的药让我复活了。” “我的药?那可是天帝派六巫救的你。” “可我还是要复仇。” “找谁复仇?” “找救我的和杀我的。” “救你的?人家救了你,你反倒要复仇?” “如果救我,只是为了把我送入凡间,为何要救我!” “这么说,我,你也不放过。” “你如果帮我,我可以考虑……” “你真不自量力。难道我还怕你,想当初,你在天上,便因争强好胜,不分好歹,才会被杀。” “那是那个不要脸的找人帮忙。” “可你们在天庭打斗就不对,神仙都不合,凡人又如何。” “大家是神仙,就要一切平等。” “那个不要脸的也受到了惩罚。” “可我是被杀,虽被救活,却到了凡间。” “凡间有何不好,你本应静心修行,而你却残害起了生灵。” “谁能抵御凡间的诱惑,就算那个射杀我的人,后来来到了凡间,不是一样的骄奢淫逸,而天庭上的那个妇人还给了他长生之药。” “可他毕竟没有成仙……” “还有你,你以为你能抵住这眼前的诱惑。” 啊?莫文猛然睁开了眼睛。 自己怎么睡着了?眼前的诱惑,如果不是梦中神仙——不对,应是神兽——提醒,自己应该已经中了诱惑。只是这裕袍上的图案引起了自己的不适。 莫文开始呕吐,尽管他什么也没吐出来。 “滚!” “诱惑”睁开了眼睛,发出了低沉而悲怆的怒吼。 这个字完全符合莫文的心情,他一个鱼跃从“诱惑”的身上飞过,就势在那张松软的大床上滚动了一下,落在了地面。 莫文觉得自己的身体变轻盈了。他决定继续这样地滚动,以满足“诱惑”的虚荣心,他不断地在地毯上滚动,滚到了门外,楼梯,楼下的客厅。 莫文终于可以站起来了,他要昂首走出这栋小楼,同时,心中暗道:你看到了吗,这就是人和兽的区别! 大先生三十八 “这不年不节的,嗑什么头哇?” 声音来自莫老太爷的身后,他心中一惊,却发现一把钢刀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五哥,十七哥,手下留情!这可是大当家的客人。”小磨盘急忙起身解释道。 “客人?没听大当家的说呀。” “是这样,这位是来娶亲的……”小磨盘不知道如何说出莫老太爷的身份,所以说不下去了。 “娶亲?还有人敢上我们这儿娶亲?再说,我也没听说山寨里那个女人想汉子了。就算想,有我们哪,也轮不着这小子啊。” “你小子,昏了头了!山里哪有女人?” 莫老太爷听到另一个声音在训斥。因为头被刀逼着,莫老太爷看不到人。 “不是,我说的是兰儿姐。” 暂时的静默。 “你说的是兰儿姑娘啊,那是给大当家的留着做押寨夫人的,这小子他也敢娶。小心我一刀砍了他!” “别!别!我这可是奉夫人的命令来的,你杀了他,我回去不好交差呀。” “小子,敢用夫人吓唬我!” “算了,算了,赶紧去向大当家通报吧。”另一个声音又出现了。莫老太爷心存感激。 “干吗那么麻烦,直接带上山不就得了。” 钢刀撤了下来,莫老太爷也有幸看到了周边站着的几个汉子。他们都是紧身打扮,其中有两个是领头的,一个就是用刀威胁过他的小伙儿,想必是十七哥,还有一个留胡子的,一定就是五哥了。 “小子,按山寨的规矩,蒙上你两只招子。”十七哥恶狠狠地说。 “我就不用蒙了吧!”小磨盘笑嘻嘻地插话道,由此看出,他和这帮人很熟。 “那当然,你滚回烽火寨,自然不用蒙。” 十七哥倒也没客气,不过语气却和缓了许多。 “那不行,我得讨个回信儿。”小磨盘耍起了赖皮。 “回什么信儿,你小子想啥老子不知道,你是怕俺们半路把这小子给做了吧。” 十七哥一边说,一边用眼睛瞪着莫老太爷。 “你瞧大哥们说的,磨盘山上的好汉能干这营生?!那江湖上的人不得笑死。” 一旁静观其变的张铁嘴此时插言了,不光如此,他还面带微笑的在莫老太爷耳边嘀咕了两句。 “行了,算你小子懂事!我保证这小子能活着见到大当家的。以后的事,我可管不了了。” 五哥也终于发话了。 莫老太爷被蒙上了眼睛。小磨盘挤到他身边,低声道:“莫大夫,我只能帮你到这了,道上你可长个心眼儿。” 莫老太爷没吱声,但他心里已开始打鼓。这种情况下,别说蒙上眼睛,就算不蒙,也是人方为刀俎,自已为鱼肉。现在也只能是硬着头皮上了,希望这帮江湖人士,真像书中所说那样,光明磊落。 嗑嗑绊绊的旅程开始了。莫老太爷其实是惯走黑道的人,对于山路有着敏锐的感觉,现在就算蒙着眼睛,他的脚下也不怯步,这反倒让押送他的人赞叹起来。 “没想到你这个老小子真行,腿脚一点不打膘儿,是不是干过这行啊?” “没有。”莫老太爷脆生生地回答道。 “有尿性。你知道,一会儿什么等着你吗?你听说过本朝的十大酷刑吗?” 莫老太爷听这话有点耳熟,他忽然想起彦老三也这么吓唬过他。这十大酷刑本应是官家的玩意儿,怎么土匪们也喜欢这一套。这可是和自己听说的不一样。莫不成这磨盘山也是官家的地盘?若不然,就是虚张声势。 “你别吓唬我。十大酷刑?可能一大酷刑,我就得升天。”莫老太爷不卑不亢地应道。 “哟嗬。你小子还真不怕死,你信不信我推你下去!” 莫老太爷当然知道,现在已到了一个什么高度,若失足坠落,必粉身碎骨,但他也知道,自己不能软,这是张铁嘴嘱咐过的。 “那江湖上可真要笑死磨盘山了。” 莫老太爷只能赌,其实他也想验证一下,这磨盘山上土匪的人品。 哈哈,周围的人大笑起来。 “我喜欢这个老小子,不过,我们大当家可不见得喜欢你。” 莫老太爷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他想能发出这么豪迈笑声的人,应该是可信赖的。至少,他确定,他一定能见到葛老把。 不知这葛老把是个什么样的人?这时,莫老太爷想起了张铁嘴的一句评语,这个人浑是浑,但还算是有情有义。 “什么蔓儿?”从高处突然传来了一声呐喊。莫老太爷的身子不禁抖了一下。等他反应过来,身边已经有人应答了。 “横水蔓儿。” 哦,原来这个五哥姓郭。莫老太爷心中暗道,同时也感谢了一句张铁嘴。 “没病,摸得哪门子脉?”高处又传来问话。 莫老太爷一怔,这是黑话还是在问我。 “来了生脉,让大夫瞧瞧。”五哥继续回应道。 哦,这是黑话,可这句黑话怎么和老君营的暗语一样啊,这么说,这土匪窝里有做大夫的土匪? “家门兴旺,行几呀?” “兄弟帅气,看不得丑人。” 哦,莫老太爷明白了。这黑话虽然表面一样,但说法各异。这么说,这黑话真得在窝子里学。 前方出现了台阶,莫老太爷不免嗑碰了两下。他只能放慢脚步。同时下意识地用手胡乱摸着。他摸到了岩壁。 这么说,这段路是岩缝开凿出的,这磨盘山有险可守哇。 大约上了二十几级台阶。莫老太爷感觉出自己来到了平地。 “五哥,咋还蒙了人家的招子。这要叫夫人看见,又说我们像土匪了。” “像什么,我们就是土匪。土匪咋了。只要不欺负老百姓,就比官匪强。” 对,对,周围的人跟着应和道。 像土匪?这么说,他们不是土匪。那个五哥明明是想掩饰什么。可听他说话的意思,他们也不是官家的人。那他们是什么人?普通百姓?如果这样,自己倒可放心了。莫老太爷的心踏实了许多。可他马上就发现,“普通百姓”们并没想善待他,他的胳膊被拧住。 “先压到聚义厅。”五哥吩咐道。 莫老太爷忍着疼痛又走了一段路程。 行进的脚步终于停了下来,在被摘去眼布,视力还未恢复正常的瞬间,莫老太爷听到了一个沙哑的声音。 “般配!” 莫老太爷猜想,这个声音一定是山寨之主葛老把。 当莫老太爷睁开紧闭的双眼后,看到了发出声音的那个人,他就在莫老太爷的对面。 葛老把坐在虎皮座椅上,喃喃自语着,他的手很随意地抚摸着自己的下巴,脸上挂着一副让人捉模不透的笑意。 “老三,你说他和那个女人般配不般配?” “哪个女人?” 应答的人吐字有点不清,此刻他的手里握着一只油油的鸡腿,那是刚从嘴边移开的。 “就是不把咱兄弟当爷们儿的那个女人。” “哦,般配,般配。” 老三迟疑了一下,不过最后他还是明白了葛老把的意思。在匆忙地回答后,他又开始的他的咀嚼。 莫老太爷此刻站在大厅中央,他的眼前还是有点花,那是眼罩刚摘下后的反应,直到他看清自己所处的位置,他才松了口气。莫老太爷知道,自己已经来到了书中所说的聚义厅,不过这个聚义厅比想像中的要小,要冷清一些。当然,那是因为磨盘山不比水泊梁山。莫老太爷心中自我解释道。 厅内只有三个人坐着,周围有几个持家伙的汉子,再有就是押他到此的五哥和两个“普通百姓”。 现在莫老太爷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对面坐着的人,至于旁边那个啃鸡腿的,他只用余光扫了扫。而对于做在另一边的那个人,莫老太爷也看了一眼,不知何故,这个人却背个身子。 在莫老太爷看来,葛老把的年纪不能算大,也就三十出头。这已在他意料之中,只是他有点不能理解的是,他为什么取了这么一个老迈的名字?从他那双圆亮的眼睛和微微翘起的络腮胡,很难看出他的匪性,倒像是一个性情直率的庄家人。这多少让莫老太爷内心中踏实了一些,再加上他所说的“般配”,更让莫老太爷对此行充满了希望。 “你和那个女人认识多久了?” 那个女人?自然是兰儿,莫老太爷心中暗道。 “一年左右。” 莫老太爷尽量把时间延长了一些,他想一年左右可以谈婚论嫁了吧。尽管是演戏,莫老太爷也做了充分的准备。也许内心中他不认为这是演戏,但其实的确是在演戏。一旦把兰儿救回去,莫老太爷决定返回大山中,他不想让兰儿在他的身上花太多的时间。甚至有时他会想,如果这个葛老把真不错,就成全他们。但前提是,他不要再当山大王了。当然这也得兰儿同意。每当想到这里,莫老太爷都会苦笑。自己真是瞎操心,如果兰儿同意,上一次就同意了,还用费这许多周折。 “三儿,你听到没有,这个女人,竟在父亲未归天之前,就已有了奸夫。” 葛老把突然从座椅上跳起来,用一种失常的语调吼道。此刻他的眼中充满了恶毒。 莫老太爷着实吓了一跳,他没想到这个看似老成的大寨主,情绪波动如此迅速。 “三儿,你说怎么办?”恶毒继续着。 “这个,这个贱女人,贱女人……”那个三儿,倒显得很安静,他一边撕扯着鸡腿,一边含糊不清地说了几个贱女人。 “好了。”葛老把恢复了常态,他重新坐回了座椅,狠狠地说道:“现在人证物证俱在。老二,你写个状子,我要替我父亲休了她,赶她出烽火寨。” 什么?莫老太爷一阵眩晕。那个女人不是指兰儿。烽火寨?莫非她指的是葛夫人!这事和葛夫人有什么关联?奸夫,贱女人,般配,父亲,烽火寨,自己什么时候掉到这个圈套里了?还要写状子,到官府告状。真荒唐!这不是明显地栽脏吗。 “大哥,还写什么状子,直接把这对男女抓来砍了不就得了。” 那个三儿终于吃完了他的美味,但他说起话来还是含糊不清。 “对,三儿,你去趟烽火寨,把那个女人抓来,一起审审。” “大哥,我去不合适,对付这个女人,得智取,让二哥去。” “你们谁也不用去了,我自己来了。” 大厅一阵混乱。葛夫人咄咄逼人地出现在了大厅的门口。还是先前的那身打扮,黑衣镶金线,只是多了一件黑色披风。 “你,你是怎么进来的?老五!老五!……”葛老把猛地从座椅上站起来,惊慌地喊道。 “别喊了!这里还不是你们三个的天下,我要来,谁敢拦。” 葛夫人气势逼人。 场面一下子僵住了。没有人喘气,是没有人喘粗气,包括莫老太爷。这种寂静很可怕,莫老太爷甚至闻到了血腥味儿。他在想,如果葛老夫人身上的十把飞刀全扎在一个人的身上,会是什么结果。当然还有一种结果,就是:莫老夫人还未来得及拔刀,她就已经倒在乱刃之下。这是个死结,这就是江湖。我能做什么呢,劝解两句,就说:毕竟是母子,不要为了我刀兵相向。可我也是受害者呀,更何况,现在这种情况下,别说是说话,就连发抖自己都做不了,自己的身体已经麻木了。 在其后的生命中,莫老太爷每当想起最终的解决方式,都由衷的赞叹天地造化的神奇。女人的力量,不在于她威武,而在于她哀情。只是一声尖厉的哭嚎,把一切大场面都瓦解的烟消云散。 “老爷啊!你尸骨未寒,他们就向我身上泼脏水,你泉下有知,不管管吗?” 哭声和泪水一下子让屋内的空气抖动起来。所有抬起的刀都垂下来。葛老把挺直的腰板就像稀泥一样堆到了座椅上。 “二妈,你别哭!”三儿又启动了他含糊不清的语调。 “叫妈就叫妈,为啥加个二字。” “那你又不是我亲妈。” “你们三个忘恩负义的兔崽子,我为了你们仨,连自己的亲骨肉都搭进去了。还比不上你亲妈吗?” “我们这么做,不也是为了葛家的名声吗。这小子敲锣打鼓地进烽火寨,我们还以为你要招亲呐。” “少给我装糊涂!我不是让人来接兰儿了吗。” “你接兰儿不是另有目的吧?”二哥,也就是那位背身坐着的人,发出了阴冷的一问, “你个站不起来的东西!要不是我当初挟你上马,你能在这里跟我说话。” 二哥显然因为过去的事,被莫老夫人拿住了。他一时没了话说。 “行了,就算这小子不是你派来假冒的,可兰儿他是我的,三年前爹就把她许给了我。” 葛老把终于重新直起了腰板儿。 “那是秋花,不是兰儿。” “你不要跟我捉迷藏,我不管她是谁,我就要娶她。” “可这位莫大夫已经行过聘礼了,你不会让外人笑我们葛家欺男霸女吧。” “这个姓莫的和兰儿不合适。” “哪不合适?” “年龄,还有……他……娶过老婆。” “哈哈,当初我嫁你爹的时候,不是也和兰儿一样。” “他能和我爹比,我爹是好汉,是英雄。你出去打听打听,百里方圆,没有我爹,能过上这太平日子。” “是,你爹是英雄,可他不也撇下我们孤儿寡母到阎王爷那里去了吗。他是英雄,让阎王爷别收他呀。从这点来说,他就是个老百性,他能做的事,别人为啥不能做?” “大妈,……”二哥又开口了。 “不敢当!” “你别叫这小子给骗了!要知道,惦记磨盘山的人不只咱爹一个。” 二哥始终背身坐着,此刻仍未转身。 “你知道这个就好。若不是烽火寨和磨盘山相互照应,恐怕这山头早就不姓葛了。” 葛夫人还在气头上。 “只因那瞎子随口一说,你们就相信他的鬼话。弄不好他就是个细作,故意来离间咱们。” “可当初爹也信了,要不是秋花跑了,这磨盘山的事可能已经成了。” 葛老把又开了腔。 “胡说,摸骨象能摸出人的前程,我信。说能摸出元宝,这明摆着是害人。你们说,之前有多少人都死在了这山上。” “那是因为他们没找到秘诀。” “就算真有秘诀,那兰儿也不是秋花。” “就算兰儿不是秋花,长得如此相像之人,骨像毕竟相同,‘三子落地,其芒即现’。” “好哇,即然是生子,和谁生不一样。这位莫大夫和兰儿情投意合,你们就不该阻拦。” “大妈说的也是,如果真是这样,自不必说,可如果是假的……” 二哥接过了话茬。 “我看不如这样,反正是成婚,就在山上办了。如果一年半载之后有了消息,我们就放他们回烽火寨。如果,到时没有消息,……” “那我就一刀宰了这个老小子。”葛老把恶狠狠地说道。 这……,葛老夫人看了一眼莫大夫,其中含义极为复杂。 莫老太爷却已体会出其中的难处。葛夫人已尽了最大的努力,虽然她已镇住了三子,可她毕竟不能太用强。他们只是名义上的母子,可也不能伤了和气。再说,葛老二所提的意见并不过份,可莫老太爷却知道,这件事却大大地难为了自己。 望眼欲穿二十三 潮湿炎热的夏季终于过去了。金秋给人带来的不光是气爽,还有两个节日。 这第一个节日,莫文过得很好。修理工们吃了月饼,还到祥福楼吃了酒席,唱了歌。这都是大老板给的福利。 莫文只是参与者,他既没在酒席上豪饮,也没一展歌喉。可内心还是很愉快的。其实他心里清楚,他的愉悦不是来源于这些活动,而是最近一段时间,大老板不“关照”他了。 莫文之所以用关照这个词,绝对没有褒贬的意思。因为这个关照不是对他自己,而是对所有的修理工。关照的具体内容就是在每个周末,修理工们轮流去大老板的住宅,也就是阿琴寄居之地,加班。加班内容不得而知,反正大家伙回来后都挺兴奋。 莫文也算修理工,他自然也逃不掉这种集体的安排。不过由于前面已经历过了,他便不想去了。准确地说,是不敢去了。他不知道其他修理工都经历了什么。可他经历的,他说不出口,即便对阿德,他也说不出口。 莫文很想知道别人的加班内容,可他觉得大家好像已经把“加班”当成了个人隐私,包括阿德也是如此。——如果是个人隐私,就不好打听了。 既然大家伙对加班都没有什么异议,莫文也不好说三道四。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主动放弃加班,反正大家伙都想去,缺他一个也没什么。 加班轮了两次,每次莫文都找到了借口——或生病,或想去书店娱乐一下。 “华仔,你去书店帮我买几本神仙方面的书啦。” 听说莫文要去书店,阿德突然提了个要求。 这个要求有点难为莫文了。本来只是个借口,谁知阿德当了真。 “你怎么想起看书啦?”莫文略带怀疑地问道。 “工作需要啦。”阿德竟一本正经地回了一句。 “胡扯啦。”莫文可没当真。 “真的是啦,你知道大老板叫我去做什么?” “不会是念书给她听吧?”莫文想起了大老板睡不好觉的事,他突发奇想,便反问了一句。 “不是念,是讲。”阿德的话虽是否定,实则却是肯定。 讲?莫文没想到,还真让自己猜着了。这正好也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心。 “讲神仙啦。”阿德怕莫文不信,便加重了语气重复道。 哦,莫文马上从阿德的话里听出了苗头,于是追问道:“讲神仙?这就是你加班做的事?” “不只这些啦,还有啦。”阿德突然兴奋起来。 “还有?”莫文心中不知为何觉得很不舒服。 “听大老板讲神仙啦。只是她讲的神仙,我一个都没听说过。” “然后呢?”其实莫文心中不希望有“然后”。 “然后就洗澡睡觉啦。” “你也在床上睡?” “当然啦,大老板讲完神仙,就开车走了。我当然睡床上了。” 莫文的心情开始是十分的恼怒——那是嫉妒,可听了阿德的大喘气,他又变得很恼火。 “你自己去书店买啦。” “华仔,好兄弟吗,帮帮忙啦。要不这样,你把你知道的神仙说给我听,反正你也不去加班。” “怎么,才去了两次你就没说的啦。” “不是啦。这么多人,恐怕知道的神仙都讲得差不多啦。” “这么说,你还想多去几次啦?” “当然啦。洗热水澡,睡大床,你不想,可大家伙都想啦。” 莫文脑筋一转,说道:“好啦,如果你听话,明年的加班都是你的啦。” “真的!好华仔,我会报答你的。” “不必这样啦,只要你能把大老板说的神仙讲给我听啦。” 莫文的这个想法也是突然之间形成的。如果大老板说的是真话,那么她有可能和自己一样,也是从梦中见到的神仙。她所说的仙境之所会不会和自己进入的那个桃林一样。只不过,自己见到的是真神仙,而她见到的不是仙,是兽,是远古的神兽。 莫文已经捋清了自己对远古的神仙和神兽的记忆。只不过,他还确定不了,这些记忆究竟是亲身经历还是从外部获得,这也是他想去书店的原因。如果书中有记载,就能证明,自己不是神仙。自己的记忆是从外部获得。 如果没有呢? 在躲避加班的同时,莫文也开始思考大老板的思维方式。她为了勾引自己,竟然花了这么大的血本。看来她和自己真的有很大的仇哇。 多大的仇,怎么结的仇,莫文也不去想了。因为他觉得那是浪费时间。他能做的,就是总结一下大老板为这个仇,损失了多少。 计算应该从前段时间自己修车给大老板造成的损失开始。 虽然莫文不太确定,这些损失是不是大老板的有意所为,但如果要避免,也是可以的,办法就是向厂家申请维修资料。资料是外文的,可并不难看懂。这是莫文后来才知道的。由此,莫文也有了深刻的体会,其实并不是自己的技术水平有问题,第一次拆卸那些稀有的国外车型,就算让别人做也会造成损失。因为修理工没有全能的。就拿换空调虑芯来说,不同的车型,位置不同,首次拆卸都会带来一些麻烦。 也就是说,大老板为了控制他,不仅在个人名誉上,还在金钱上也做出了牺牲。 名誉上,莫文无法说服辨解;金钱上,他却可以表达看法。 高盛同意了莫文的这种看法,所以他对莫文更加信任。 经历的多才是一个修理工宝贵的财富。莫文他经历了,也失败了。普通的修理工都会从失败中找原因,更别说能看懂英语的莫文了。 高盛在醉酒后向莫文保证,一定要把莫文提升起来,如果大老板不同意,他同意莫文不辞而别,他给莫文找地方。 高盛是在喝多了的情况下,说的这番话。莫文很清醒,他当然不会放在心上。 莫文不在意高盛的承诺,他只是想发泄一下自己长久以来的烦懑。至于不辞而别,他从来没想过。男人就要勇于承担,欠债就得还。 接下来的日子很平静,好像大老板忘记了有莫文这样一个曾经伤害过她的人(莫文自己这么认为)。莫文也忘记了很多事,直到有一天高盛找到他,让他开车出去救援大老板。 “她一个人去山上干嘛?”莫文有点不愿意去,他想让高盛派别人。 “大老板点名让你去。你就帮帮兄弟!”高盛央求道。 “什么毛病?”莫文也很无奈。 “据说是打不着火。” “据说是什么意思?”莫文对专业人士高盛的不专业表达有些愤慨。 “就是听别人说呗。” “别人?” “在车上呢。”高盛终于认真地小声提醒莫文。 哦,莫文似有所悟,他随便捡了几样应手的工具。 “我先去看看,不行,你还得派别人去。” “行!可以。”高盛回答得很痛快。 莫文来到外边,才知道,那个别人不是别人,原来是阿琴。她正坐在车里冲着后车镜描嘴唇。 “怎么又是你!”莫文对这个大老板的帮凶不太友好。 “阿华哥,你可对我好点。这次可是我说服了阿园姐,你才有的这个机会。” “机会?我要什么机会!我不是一直在做杨白劳吗!” “可你以前欠下的也得还呐。” 莫文不吱声了,但心中却哀怨道:就这个不知怎么还。 “你只要给阿园姐认个错,今天就万事大吉。想想阿园姐也挺可怜的,一个人在外面,想回家都回不去。” 比我强!莫文心中暗道,我都不知家在哪儿。 “她这么有钱,家还回不去!” “可清白没了呀。” “清白?什么清白?” “你怎么什么都不懂啊,像我,……” “你?你怎么啦!我看你过得挺好。” “忍辱偷生呗,就希望那个死男人能想着我的好,和他太太分开,——别开过头了,前面那个弯向左拐。” 阿琴嘴中刚刚哀怨完,翻脸便开始给莫文指道。这让莫文心中又有了感慨,女人真是善变,看来自己今天要小心了。 “你道挺熟哇!”莫文的语气略显讥讽。 “总跟着阿园姐来这。” “怎么,这里的风景好?” “再好,看多了也烦!不过今天来这儿就对了!” “什么?” “重阳节呀,你怎么啥也不知道哇!” 莫文发现阿琴的说话腔调变了,变得让自己觉得更亲切了。只是短短的一个月时间,她就学好了北方话,尽管有的字眼儿咬不清。 这能说明两个问题,一个是陈园儿对她的影响有多大;另一个就是,她其实很聪明。 “登高思乡!大老板要天天来,也不在乎这一天。”莫文故意装做无所谓。 “也不光思乡,可能还有别的。”阿琴意味深长地说。 大先生三十九 披霜挂雪的松柏挺立在磨盘山的岩石之上,这不同于救兵山的冬景 ——杨树挺拔直立,一排排地生长在杨树河岸边。 磨盘山的三座山峰山势奇陡,只是在交汇处会出现平缓地带,再加上树林的茂密,若想向山顶攀援实在是困难。 葛老把的寨子座落在北峰山腰处的平缓地带,下山的路倒是有几条,可皆有人把守。上北峰山顶的路也有几条,无人把守,却很艰险,但终归是有路。如果赶上天气好,人也是可以上去的。 莫老太爷和兰儿在最初的一个月里上去过两回,这可能是他们新婚之月的最好的活动了。除此之外的日子里,他们都是在监视下生活着,包括睡觉。这是最让莫老太爷头疼的事了。 大婚那天,莫老太爷故意喝了很多酒,来掩饰洞房花烛的尬尴。第二天醒来,却发现自己很舒适地睡在彩床上,兰儿在边上照顾着,这真是人生中最甜美的一瞬。莫老太爷知道这只是梦。 现实是很残酷的。莫老太爷的心里很清楚,如果自己和兰儿之间不发生点什么,最后,自己会被砍头。 刚开始,他想到这个词儿,心里还有一点恐惧。后来慢慢地他开始想,砍头会是一种什么感觉,真的像书中说的那样,“脑袋掉了,碗大的疤拉,再过二十年还是一条好汉?”。可自己已经过了四十多年了,不知道这条对自己适不适用。想到这,莫老太爷会苦笑两声,一点一点,汇集成了大笑。 “莫大夫,你没事吧?” 兰儿还是一如既往地关心莫老太爷。只是在不经意间,她对莫老太爷的称呼又正重起来。 莫老太爷感觉出兰儿在暗示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变化。但他一时体会不出两人的关系是疏远了还是亲近了。 从兰儿关心自己的态度判断,和以往没什么两样,可称呼的改变却隐含着一种疏远的意思。 那就应是疏远。莫老太爷心中自忖道。 按理说,兰儿和自己现在是夫妻。这种关系本不应表现为疏远。可要表现亲近,莫老太爷也不知该如何做。这可真是一件难缠的事情。不过,莫老太爷渐渐发现,这种关系似乎并未成为自己和兰儿之间的障碍。虽然两个人谁也不提这种关系,却在相互之间形成了默契。 在外人面前,莫老太爷和兰儿有说有笑,真是一对另人妒羡的鸳鸯。但进了屋,关了门,躺在床上,却都不说话。有时莫老太爷会想,其实不管两个人愿不愿意,已经拜了堂,就应该是夫妻了,就算自己真的做了男人该做的事,兰儿也应承受。可每次看到兰儿熟睡的样子,他就会把手缩回来。 兰儿那么信任他,他不能辜负她,否则自己和葛老把有什么区别。 想到葛家的三兄弟,莫老太爷心里一阵发冷,他从未怀疑过葛老把说过的话,——到时没有消息,……那我就宰了这个老小子。 葛老把只是因妒生恨,而更让莫老太爷感到胆颤的是葛老二。他没见过这个人的面容,可他能想像出他是什么样。 一定像鬼子,只不过在那苍白的脸上长了鼻眼。 葛老三看起来倒像是个好人,不过因为他的粗鲁和拿不定主意,让他成了一个说话不算的三寨主。 让莫老太爷不能理解的还有一件事,就是他们当着他的面所说的秘密。 看起来他们并不避讳这件事。可这件事是什么事呢?那个秋花又是怎样一个女子呢?听小磨盘说,她也就是一个使唤丫头,这葛家怎么这么看重她? 想到小磨盘,莫老太爷的心情能稍好一些,不是因为他曾给他讲了磨盘山的传说,而是每隔一段时间,他都会来看望莫氏夫妇。 “莫大夫,我师付让我代他向你问好。” “他怎么样?” “还是老样子,给人说书呗。” “你去柳东镇了?” “去了几次,我师付他不让我在那儿呆。他教了我一些口诀,让我回烽火寨练。” 莫老太爷知道,张铁嘴还是挂念他的。不知道张大夫和修老爷做了什么? 实在不行!自己干脆让小磨盘传话,求他们让官府派兵剿了磨盘山得了。 这个心思已不只一次出现在莫老太爷的心里,可每次想到这里,莫老太爷会禁不住暗骂自己自私。 张大夫的话是有道理的。为了一个兰儿,还不至于起刀兵。这句话用在自己身上也是有道理的:为了自己,也不至于起刀兵。 莫老太爷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也是以前一直困惑自己的东西——人和鬼子的真正区别。暂不说,这世间有没有鬼神。可这鬼子却是应该有的。否则世间就不会出现这么多的祸事。而这些祸事大都又都是人在选择上造出的结果,比如现在的自己,就面临着这种选择。自己选择被砍头;如果是披着人皮的鬼子,就会选择起刀兵。看来神仙们设立的二十八道场挺管用。只要让鬼子面临自己现在的选择,马上就会把鬼子揪出来。可万一鬼子知道这只是升仙中的一次考验,伪装了又如何? 这好像不太可能。如果那样,鬼子岂不通了神。鬼子不会通神,他们和人一样,无法预知以后的事。 神仙知道以后的事,可鬼子无法成为神仙,所以他们更急于成为“神仙”。鬼子如果通神那会是什么,——鬼神?!。这么说,鬼神如果想进入仙境,二十八道场是挡不住他的。如此一来,神仙们的心思可就白费了。这么看来,“神仙们”不如神仙门,至少神仙门在世间就排除了鬼子升入汾水之滨的可能。舍弃权势和钱财,似乎可以伪装,可长时间的伪装,会不会让鬼子成为人?是啊,毕竟人才是世间最终的归宿。 莫老太爷突然发现自己有点相信神仙门了。 相信神仙门不就是相信了神仙?那自己还怕什么。当初在修罗岩,自己就曾与鬼神较量过,好像那次自己就放弃了自己心中的女人。这次,本不是为了女人,是为了大义,这种事可遇不可求,不要为自己起刀兵,这就是大义。莫老太爷解脱了。 白天,莫老太爷总会出去四处走走,散散心。新婚之初,兰儿经常与他同去,后来,就渐渐没了兴趣。 莫老太爷有点担心兰儿。他想来想去,自己也实在没什么好法子。兰儿既然喜欢花,莫老太爷就在每次散心回来后,给她采朵花。只是山上的花实在太少,反来复去就那么几种,莫老太爷觉得缺少新意。 天气逐渐变凉,想必过些时候这花也无处采了。莫老太爷突然想到一个主意。那就是自己曾经编过的歌谣。他偿试着念给兰儿听。不曾想,兰儿还真喜欢上了。 “你怎么早没教给我?” “哦,我给小好念过。” “哦,我想起来了,是不是你念的都是带花的药材。” 莫老太爷一愣,马上明白过来。这一定是毕小好出卖了他。 “我当时问过小好,他说了几句,什么其味辛,其味苦的。我当时不懂,就没深问,没想到听全了,还挺好听。” “这叫爱屋及乌。”莫老太爷突然发现这个比喻不太好,“是因为你学了一些药材功用后,便有了兴趣。” “嗯,好听,不如你教我吧,我要学带花的。” 这个要求不高。莫老太爷开始搜肠刮肚地找寻这些特殊的“花”。当他发现自己曾经编写的花渐渐稀少,他便开始了新的改编,这已超出了药材的范围,他改编的是读过的诗词。其中包括他送给媳妇儿的卷轴诗。他重新又体会了一下这十一首诗的含义,结合自己出山后的经历,他同意了二姐的判断。媳妇儿的身份很可疑。 “再有三首,就二十八首了。” 兰儿一直努力坚持着记诵,并在某一天欣喜地向莫老太爷报出“花”的数量。只不过记数的词儿不是“朵”而是“首”。 莫老太爷很是诧异。 “你都记住了!二十八首,为啥要凑足二十八首?” “啊,你不是跟我说过,天上有二十八个星宿吗。” 哦,莫老太爷想起来了,自己是曾给兰儿指过天上的星宿,当时只是为了勾起她的兴趣,不过当时兰儿表现得不太情愿,他也就放弃了。 “这星相稍微复杂些,我也是后学的,恐怕说不好。” 莫老太爷还以为兰儿要改学星相。 “我不想学星相。” 那你……,莫老太爷表情疑惑地看着兰儿 “我只要把二十八朵花与星宿配上就行了。” 哦,莫老太爷心中也兴奋起来。 “那我们一起做这件事。” 莫老太爷和兰儿的活动时间产生了变化,这无疑让山寨中监视二人的暗哨产生了不适应。当他们发现二人只是站在高处遥望天上的星星,监视的人就不再跟随了。他们只是远远地看着。看得久了,不免产生了幻觉。 星光下,受监视的两位客人,衣袂飘飘,似欲升仙。 “他们天天看星星干什么?”第一个产生幻觉的人说道。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不过,听说那个男的是大夫,前阵子教那个女的花呀,草呀的,好像跟看病有关。这阵子不提花草了,倒说起了星星。估计也是应该和看病有关。” 第二个产生幻觉的人说出了合理的推断。 “天上的星星你认识几颗?” “除了北斗七星,别的不认识了。对了,好像那天听那个男的说什么,……斗牛女什么的。” “他们不会是传说中的牛郎织女吧。”第一个产生幻觉的人陡然间产生了幻想,担心地说道。 “不可能,牛郎织女哪能天天在一起。”第二个人否定了第一个人的看法,但没否定幻想。 “牛郎织女刚开始是在一块的。他们要是升了仙,跑了,那算谁的。” “不能!牛郎织女是生了孩子后才成仙的。他俩要是牛郎织女,得先生了孩子,才能跑啊。一旦生了孩子,跑就跑呗,孩子留下就行。” “留孩子干吗?” “你没听说,‘三子落地,其芒即见’。” “可牛郎织女生的是一男一女呀。” “这对牛郎织女就不一样了。等着瞧吧。” “我说,十六,要不咱就别看着了,咱天天这么看着,人家能生出孩子吗?” “那咱哥俩找个地儿喝两口?” 这意味着,晚间的监视被自动撤销了。 莫老太爷和兰儿并没有意识到这种变化,他们两个人全身心地投入在天地匹配的活动中。 兰儿已经完成了第一步认星宿的过程,虽然还不能完全对上,但因为手里有了莫老太爷为她绘制的二十八宿布置图,她决定可以进行下一步了。 “川芎产自哪儿?”兰儿提问道。 “四川。” “四川在哪?” 莫老太爷指了指绘制图上的西南方向。如果不是因为小四川的原因,莫老太爷还真不知道四川在哪。 “三七呢?” “也在那个方向。” “两个都在那个方向,那象井字的星宿配谁呢?”兰儿开始自言自语。 “川芎其味辛性温,活血行气肝胆深。上达头巅下血海,耗血伤阴不留根。” “三七微苦甘性温,善走血分肾肝阴。内服外敷消肿定,散瘀耗血避重轻。” “若为顺脉,应配三七。”莫老太爷展示了一下自己在山外学到的东西。那是对山外符号与脉相间的新的认知。其实这是一个巧合,兰儿问的正是井字座,而山外符号恰有井字符。 “要那么说,三七的产地要比四川远。” “为何?”莫老太爷知道三七产地在云南,可云南在哪,他却是听张大夫说的。但他却没有在意四川、云南孰远孰近。 “那个星宿可是最远端的了。”兰儿给出了她的答案。 原来她是依据这个。莫老太爷心中暗道。 其实,这张布置图是莫老太爷以春季之时的星宿位置标注的。他也向兰儿解释了在此秋冬交汇之际,星宿位置的变化。兰儿虽然有些听不懂,但每次遥望星空,她还是努力识别着。 “你说,那些星宿上是不是住着神仙?”兰儿仰头望着布满星光的夜空。 “应该是。”莫老太爷浅浅地回答道。 “他们是怎么上去的?” “他们都是人变的。”对于兰儿的问题,莫老太爷真回答不了。不过他想,能升仙的人本事一定很大,到时他一定能想出上去的法子。 “什么人会变成神仙?” “这个,我也说不好,不过,我们住在大山里的人信神女,如果缘份到了,就会变成神仙。” “这么说,你将来会成为神仙!” “都那么说,可谁信呢?” “可我信!如果成了神仙,是不是所想的愿望都能实现。” “神仙还要什么愿望。神仙是帮人实现愿望。” 这是莫老太爷猜想的。 “那他做人时的愿望呢?” “做人时的愿望在升仙前就已有了结果,实现也好,不实现也罢。反正用心做了,就无憾矣。” “不实现也行。难怪你能成神仙。可你现在有什么愿望?” 愿望?莫老太爷想了一下。当下的愿望应是救兰儿脱险,不过现在看来,兰儿不会有危险,自己反倒挺危险。但话说回来,自己既然能成为神仙,也就不在意此危险了。 莫老太爷心中苦笑。 “你说出来听听。” 看着兰儿的这种认真劲儿,莫老太爷想起了不久前的一个想法。自己一直想把山外符号和山内的神符配上对。只是事儿太多,没有闲暇的功夫。现在倒是个机会。若然真的能完成这件事情,在自己被砍头之前,把它说给兰儿听,也算是给兰儿留个念相。 只是如何比对呢?莫老太爷开始琢磨。 “我觉得那个井字星宿像一对夫妻生下了两个孩子。不知这个愿望能不能实现。” 兰儿的话很含蓄。莫老太爷也发现兰儿的话意有些模糊,她没有表达出,这是谁的愿望。但此刻莫老太爷完全被自己的愿望蒙蔽住了,他只注意到了兰儿话中的井字。 对,就从井字座开始比对。 井字座所代表的是季节是冬天。排在耀星堂神符的二十二位。如果把星宿按东北西南的顺序排列,这天上的井字座也在二十二位。 这个发现,给莫老太爷的“琢磨”开了个好头。 耀星堂的神符倒是跟星宿对上了。只是神符如何用山外符号拆解呢? 莫老太爷加宽了自己的思路,他想出了几种法子,最终他觉得用山外符号的偶数符对应天上的星宿是合理的,因为拿掉八个主符号乾坤坎离震艮巽兑。偶数符与星宿正好对上,而且井字符就是偶数符。 这第二个发现,让莫老太爷的心中产生了更大的“琢磨”劲儿。 只是着水庵的神符脉法口诀没有记全。只有依靠自己在山外悟得的填补。也就是说自己用井字符作为起点比对,已然有了结果。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拆解。这可能需要花费一定的时间。不知兰儿那边进行的怎么样了。 莫老太爷不想因为此事冷落了兰儿,他便暂时停止了“琢磨”。 兰儿进行花与星宿的配对似乎很随意,但也很认真,所以她进行的很慢,她不太让莫老太爷帮忙。这无形中给了莫老太爷比对山里符号和山外符号的时间。 在对兰儿的活动观察一段时间后,莫老太爷觉得自己可以重新“琢磨”了。 莫老太爷发现,自己真的找对了法子,他由井字入手,竟然拆解出了神符对应的山外符号,最让他惊讶的是,用山外偶数符号验证脉法,竟出奇地验证出病症可以使用的药材。准确地说。原本他以为井字对三七只是巧合,现在确认,三七确实可以成为治疗肝脾不合的药材之一。药材确实可以由脉法定。也就是说,大山里药方上的神符是与药方对应的。药方本不应被固定死。加减的依据就应是脉法。这个发现让莫老太爷欣喜若狂。他竟情不自禁地抱起了身边的兰儿,并在空中兜了个圈儿。 啊,兰儿感到很意外。不过她马上意识到有人在偷窥。于是她推开莫老太爷,大声问道:“春天开什么花?” “桃,李。”莫老太爷一愣,发现自己妄形了。他羞愧地回答道。 “桃李争春不好。是不是有桂花?” “桂花?我不知道。” “就配桂花。” “哪个?” “牛字座前面的那个。” 莫老太爷望了望西南的天空。 “为啥?” “因为,因为……”莫老太爷觉出兰儿好像要哭。 “那牛字配啥?”莫老太爷不想让兰儿为难,赶紧问了个别的。 “牛字后面那个配兰花。牛字配百合。” 兰儿说完,突然转身向山下走去。 莫老太爷只好跟随。两人回到住处。 “为啥要配桂花呢?”莫老太爷小声嘟哝着。 莫老太爷有点明白了兰儿的心思。他想起“春兰好合”,同时也想起桂花那首诗是一首不完整的诗,如果兰儿知道它的下阙,还会不会选它。 “因为莫大夫是我的贵人。” 没想到兰儿给出了答案,语气中却充满了悲伤。 “我是你的贵人?”莫老太爷不知自己做了什么,他觉得兰儿不像是说反话。 “你不但医好了兰儿母亲的病,还冒死上山救兰儿,……” “冒死?你这说的是那门子话?” “你不要瞒我了,小磨盘都和我说了。” 啊,莫老太爷明白了。现实是逃避不了的。 兰儿开始哭泣。莫老太爷不知如何是好,他现在心里只能埋怨小磨盘多事。 等他下次来,要好好说说他。莫老太爷暗自下着决心。 望眼欲穿二十四(1) 车子在阿琴的指引下来到了一处山顶。大老板的那辆极高档的小轿车停在一处平整处。 这个山顶虽然不算高,可要说有人上来,可能也只是一些感伤怀古之人。因为站在山顶向正面看,便可望见那座大桥和流动的河水。 陈园儿斜倚在车前座上好像睡着了。阿琴示意莫文过去,而她自己却留在了车里。 莫文下了车,也没打扰陈园儿。他轻熟地打开引警盖开始检查。他把所有的可能性都排除后,才坐进车里。他想打个火试试,这时才发现,钥题没在上面。莫文不得不叫醒陈园儿。 “钥匙?” 陈园“嗯”了一声,伸手把一样东西递给了莫文。 “这钥匙……怎么折了。” 莫文的火“腾”的上来了。他想,钥匙折了和打不着火可是两码事儿。可转念一想,钥匙都拧折了,估计电瓶也没电了。看来这车是修不上了。不过,自己也不能太武断,那样会让大老板以为自己没尽力。 莫文看看钥匙,他有了个想法。据说,如果一个人的手指被折断后,只要趁着肉体的温度没有凉下来,还可以对接上。如果对接的好,手指还能恢复如初。莫文想,世间万物皆有灵性,这钥匙会不会也遵守这条世间法则。他看看已断为两截的钥匙,开始了偿试。 莫文真把钥匙接上了。 看来今天自己的运气还不错。莫文内心有些激动。他小心翼翼地把钥匙插进钥匙孔中。 只要一个瞬间的转动,车就能启动,不过条件是电瓶有电。就在这时,陈园儿说话了。 “你还真厉害啊!” 莫文一走神儿,试验没有成功。 唉!莫文叹了口气。本来自己是不想打扰大老板,可现在看来不打扰还不行了。 “还有备用钥匙吗?”莫文目视前方,生硬地问道。 “有。” “拿来!”莫文伸手。他的态度很冷漠,他是想激怒陈圆儿。 “在家里。” “家里?”莫文想起了陈圆儿的寓所,心中不禁打了个哆嗦。 “那你……为什么不事先向高经理说明白。” 莫文极力控制着自己,心中的怒火才没发出来。 尽管如此,陈圆儿还是感觉出了莫文的火气。 “这就是你要跟我说的吗?”陈圆儿的语气也极为了冰冷。 “对不起,我是说,钥匙断了,是打不着火,可它和钥匙不断打不着火不一样。” 莫文也发现自己的态度不对劲,他开始有意地让自己的语调变得平缓些,以便陈圆儿能接受他的解释。 “好吧,那我就听听怎么不一样!” 陈园儿向不远处的阿琴摆摆手。 莫文以为她是要叫阿琴过来,没想到阿琴却启动了那辆车,一阵轰鸣后,阿琴把车开走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莫文强压怒火。 按莫文的打算,他想在大老板接受他的解释后,便提出让阿琴陪大老板先回去,取了钥匙,再由其他修理工带过来。可阿琴这么一跑,自己就一点辙都没了。——哎?还有阿琴,她什么时候学会的开车。 莫文现在也不知是生阿琴的气,还是生自己的气。 “你不是要跟我解释钥匙不断和钥匙断打不着火不一样吗,我听着呢。” “啊,其实我是想……没想到阿琴会开车。” 莫文不知如何说下去,他为难地扭头看了陈圆儿一眼,却发现陈圆儿正注视着他。两个人一下子相住了。 啊,莫文避开了陈圆儿的目光,低着头说道: “刚才你应该跟她一起走。我一个人留在这就行了。” “你不是要辞职吗?” “啊,那是以前的想法,现在,现在,……”莫文想开个玩笑,他想说,有这么个漂亮老板在身边,怎么舍行走。不过一看陈园儿的脸色,他只能无趣儿地小声说,“得还债。” “如果你今天能把车开回去,我就让你走。” 莫文看了看钥匙孔,现在还不如刚才,刚才如果有备用钥匙,再借用一下电瓶,也许还有希望。 现在阿琴被支走了,取备用钥匙不可能了。其实就算阿琴不走,自己取来备用钥匙,这车也启动不了啦。 莫文现在心里清楚了,阿琴又出卖了自己。看来光凭着躲避和小心,解决不了实际问题。自己躲避,躲不过高盛的命令;小心,却没预料到阿琴会开车。 阿琴学会开车,莫文并不吃惊,莫文只是对自己的粗心倍感气愤。 在来的时候,自己就应问阿琴这个问题,谁开车把她带到总部的。现在说什么都晚了,直接面对吧。 “我的姑奶奶,我们好歹也算是同乡,你干吗那么为难我?” 莫文显得很烦燥。 “这叫为难吗!你回去讲给别人听,你看谁会认为这是为难!” 陈圆儿回答的却那么轻描淡写。 莫文一愣,他不得不承认,陈园儿说的太正确了。换了谁坐在这里,真的不会认为是陈园儿为难他。一个又有钱,又有色的女老板晚上睡不着觉,让你陪她聊聊天,怎么会是为难?这明明是天上掉馅饼吗!馅饼莫文是不想吃,既然大老板极力挽留,那自己就看着她吃吧。 “我最近失眠,”陈园儿从包里拿出了一个小塑料瓶,“晚上睡不着觉,……” 莫文心理酸楚地笑笑,心中叹道:怎么还真让自己猜着了。可你睡不着觉,别折腾别人呐! “看见那座桥了吗,这么多年,就它没变。” 莫文遥望了一下那个也承载着他的回忆的桥。此时天已黑了下来,但桥上的灯火却是很亮。 “你来这几年了?”莫文决定用平和的方式渡过眼前的难关。他希望陈园儿能被他感动,并让他离开。 “七、八年吧。” “一直在这儿?” 嗯, “既然有伤心事,应该换个城市!” “你怎么知道我有伤心事?” “听阿琴说的。其实……” “其实也不算伤心事。男情女愿,然后分手,才会伤心。否则便是自作自受。” 望眼欲穿二十四(2) 莫文对陈园儿的这种自我评判不太赞成,因为伤心的最终结果,就是认为自己是自作自受。 世间男女情爱,如果有一方认为是自作自受,那另一方就会被认为做的亏心。就像阿琴,她也曾认为自己是自作自受,只是阿琴的另一方被要儿子的事情缠住了,所以阿琴才有机会摆平,所以阿琴的伤心病就没有发作。陈园儿应该不同,那个男人可能跑了,或者找不到了,于是她就需要找个人发泄。可她总揪着自己干什么!莫非她也和小女孩一样,由个体牵连到群体?那么说,那个跑了的男人也是自己的同乡。想清楚这点,莫文想要安慰一下陈园儿。 “人都是有感情的,离开总会缓解难受的心情。” “你是想说,一个人做了亏心事,才会换个地方吧!” 果然让自己猜对了!莫文心中暗道。陈园儿病的不轻。看来她对那个男人真是上了心。真羡慕这个同乡,能让这么个有钱有色的女人“恨”。 “那不一样。人做了亏心事,一般是马上跑掉。不过事后他会回来,毕竟,毕竟,人都是有感情的。” 莫文发现陈园儿在黑暗中一直在注视着他,好像在说,你终于承认了。 “犯了错总要弥补的。” 莫文鬼使神差地还配合了一句。 其实,莫文是想对陈园儿说,你不要放弃,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那个男人会回来找你的。 “很好,说的很好,……” 陈园儿用一种让人玩味的语气表示了赞同。黑暗中她连续做了几个动作,然后不说话了。 莫文的思绪还停留在刚才自己的那句结束语上。 怎么整得像自己犯了错一样!? 过了很长时间,莫文终于想明白了自己要表达的话语,可却发现,陈园儿睡着了。 现在已是黑夜,就算南方人有吃霄夜的习惯,也不会有人往山顶送霄夜,更何况这还是个偏僻的山顶。 如果没有人送霄夜,陈园儿就不会从睡眠中醒来了。也就是说,自己没有理由叫醒陈园儿。莫文吓了一跳,怎么自己会有这种吃宵夜的想法。 哦,对了,刚才自己想到了馅饼——天上掉馅饼。唉!自己真是糊涂!那不是真馅饼,那是指……馅饼就是陈园儿。陈园儿怎么会是馅饼?馅饼能填饱肚子,陈园儿能填饱肚子吗? 好象能! 莫文想起了一句从古人传承下来的真理。真理好像是说,食和色的效力是等同的。 莫文把头和身子向陈园儿的方向探了探,他想放松一下,并做了个吃人的动作。 莫文抬起了双手,做了一个恶虎扑食的动作,同时张开了嘴并伸出了舌头。 希望这个动作能让自己解解恨。莫文心中暗道。 动作完毕,莫文恢复了常态,手自然而然地碰到了陈园儿的身体,他的手指像触到了电流,“嗖”的缩了回来。 自己毕竟是个男人,在这种情况下,那怕是无意间的动作都会导致灭顶之灾。莫文心中惴惴地想。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因为陈园儿是二奶,而且还不是一个人的。 二奶,……莫文重复着这个可怕的字眼儿。陈园儿也是二奶?没错,好像阿德和自己说过这件事,也就是说,她也放倒过大像。也许还不只一头。 既然她都放倒了大像,她还在乎一个男人吗?不对,刚才自己不是这个想法。 莫文发现自己被电流过后,思维有点混乱。 自己应该是怕陈园儿睡不醒。 睡不醒是好事啊,她不是说她失眠了吗。 对!失眠——安眠药!她吃了安眠药,她是来山上自杀的。 自杀?因为伤心? 这已不是伤心,这叫阴不纳阳。自己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爷爷不曾提起,因为小山村里的人没人得过这种病。 那自己是怎么知道的?——是胎胪。自己好像今天还没背过。得背一遍。以往自己都是睡前背,今天恐怕睡不着了。 要不自己也吃几片安眠药? 几片?陈园儿吃了几片?对了,她不一定是自杀,她是想睡觉。她睡不着,是因为她,不想进入仙境之所。神仙呆的地方,人会不想去?可那里呆的不是神仙。仙境之所,住进了上古神兽,难道仙境发生了什么灾难?可这关我何事?我连自己的事都没弄清楚,还管得了仙境。 也许她真的只是失眠,其实,失眠不外乎两种:胆寒;胃反。归其原因,却只有一个。这么说,她还是被吓着了。可我又不是医生,自不能给她医治。可她只靠吃安眠药,总不是办法,时间长了会出事的。自己很关心她吗,好像也不是,自己真正关心的是:别在此时此地出事。 探探她的鼻息。 不太确定。月光下的女人真美! 这么说,她确实在睡觉。熟睡中的女人真美! 摸摸她的脉相。 自己怎么把这件事给忘了。就算摸不出病,可总能摸出好哇。 左手三焦脾,右手胃心包,上焦心与肺,下焦肝肾归。 中气不旺,脾胃靠上。 升浇之力弱,少阴之气不足也。 看来,她还是被吓着了。 竟敢和男子在野外过夜!这也不像是被吓着了。 那名男子不就是我吗。她这是想给我制造点绯闻?我又不是红道上的人,给我制造绯闻有何用?就算自己车修的好,也不能过份的放大商业价值。 莫非她是想害我,可她把自己搭进来就不值了。毕竟我是一个小人物,她可是有钱有色的大老板。不过她要是真自杀了。那我可就惨了。 想起来了,她有这个嗜好,和上次自己加班的时候遇到的情况相仿,说睡不着,找人聊天,而且还要躺在床上聊。 妈呀!这次她没穿睡袍吧?对,没穿!穿着衣服呢。可穿着衣服的女人更可怕。 上次她也穿着衣服——睡袍不是衣服吗?可自己不是因为衣服才跑的,是因为那上面的图案——美女蛇。其实不是美女蛇,是因为图案在她身上,自己才想到了美女蛇。自己这么做不好。为什么不好?因为大多数人会把得不到的美女称为美女蛇。自己怎么能和大多数人一样呢,万物要回归它的本源,美女就是美女,为什么要诋毁她呢? 女人如花,女人和花都是美好的东西,再加上女人柔美的身姿,应是好上加好。 可自己怎么就跑了呐? 好上加好不一定好。不是有句古话,叫什么来着,物极必反。反就代表不好,所以把自己吓跑了。 这次自己跑不了啦,怎么办? 自己耽心这事干什么! 她现在睡着了,而且穿着衣服,对自己没什么影响。 真没影响吗?自己可是个男人。 自己是男人吗? 世上有男人能扛住现在的诱惑吗? 胡思乱想的莫文想着想着发现天亮了。他转头看看陈园儿,发现她变得比月光下更美。脸上有了红晕,嘴角绽放出了一丝笑意。 莫文想下车舒展一下筋骨,却发现车外面起了雾。 好大的雾,连对面的桥和河流都被掩住了。 莫文不敢在车外轻易走动,可脚下的雾却为他闪出一条小路。 真是奇怪,怎么会有一个亭子?亭子里还有人,好像还是个熟人。 大先生四十 “莫大夫,你们还没有消息?夫人都等不及了。” 小磨盘终于出现了。没等莫老太爷发火,小磨盘却把莫老太爷拉到僻静处,苦着脸说。 “消息,什么消息?” “你别骗我了,十六哥都告诉我了,说你们俩晚上什么动静都没有。” “你个小孩子,懂什么!” “我不是小孩子,我能看出来,这都几个月了,秋花姐……不,你夫人,她什么动静都没有。” “你说的十六哥是谁?” “他呀,就是每天晚上看着你俩的人。不过,你放心,他明着是磨盘山的人,实际上听夫人的。” 莫老太爷心中叫苦,这能叫人放心吗。 莫老太爷模糊觉得,每天晚上,好像有人偷觑,可他却从未得到证实。听小磨盘一挑明,他的脸臊得通红。这种情况下,训人是不可能了,只能说点别的。 “你还当兰儿是你秋花姐?”莫老太爷觉得这个问题不错,既转移了小磨盘注意力,自己又能了解到点什么。 “我也不知道,反正她们俩真像。” “你秋花姐是为了逃婚才离开烽火寨的吗?” “也不全是。” “为什么这么说?” “秋花姐是夫人身边的丫头,若夫人不同意,大当家也不敢硬抢。” “这么说,夫人后来是同意了。” “这个说不好,不过我想秋花姐她可能是看上了那个教书先生。夫人是肯定不干的,所以可能就同意了大当家的要求。” “那时葛老爷还活着?” “活着,不过他不在烽火寨,他在省城,后来得伤寒死了。莫大夫,还是说说你的事吧,夫人跟我说,如果这次还没消息,就让你交个实底,不行她就另想办法。” “什么办法?” “下次我来给山上送灯油,正好用的是一个大木桶,你想法绕道山下,藏在桶里,我带你出去。” “山外不也有岗吗?” “你说的是五哥和十七他们,放心,他们是不查我的。” 莫老太爷没吱声,他想如果那样,兰儿怎么办? 自己到山上是来救兰儿的,自己跑了,那有什么意义。再说,这件事本就应该瞒着葛夫人,自己岂能不打自招。就算不用瞒葛夫人,按照小磨盘的计划,自己必须找到一条下到山底的路。那几条明路是不行的,整天整宿有人看守,只能在树丛中开辟出一条新路。这样就很辛苦。就算找到了这条新路,白天下山肯定不行,因为时时有人监视着自己。晚上走就更危险。这么陡的山,摔下去就会没命。看来自己只能等着砍头了。除非,除非找到上中峰的路。莫老太爷自嘲道,他想到了那个传说。 “你祖上一直住在磨盘山吗?” “不是,祖上遇到那个樵夫后,才搬到磨盘山的。” “他也住在北峰吗?” “不是,我祖上住在南峰。” “这北峰和南峰之间有路吗?” “没有,它们各走各的路。” “那你每次讲故事都讲的同一个内容吗?” “我爹怎么跟我说的,我就怎么记的。” 小磨盘呆愣愣地看着莫老太爷,他不明白,莫大夫为啥要问这些问题。莫老太爷也就是随便问问。山上的生活很枯燥,人的大脑再不思考点事,人就没法活了。所以每当一个人的时候,莫老太爷就会想想小磨盘的故事。时间一长,他忽然发现,故事的叙述中有个矛盾的地方。 小磨盘的祖上在中峰北峰的交汇处发现的路。这条路一定绕过了东西的分界线,偏向东,否则祖上不会看到日出。可当祖上醒来时,却看到了夕阳。他沿路下山回到了家,却错过了吃晚饭。莫老太爷回忆了一下,当初来的时候,他们是先经过南峰边上的那条大路,足足又走了一个时辰,才到的北峰山下,人腿快不过马腿,若祖上从北峰下山,怎么也得耗尽大半天的时间才能到家。莫老太爷一直没向小磨盘明说,他觉得编故事总不能面面俱到,有点小毛病也是允许的。不过这件事情倒可以说给兰儿听,就当给她解解闷儿。 “若依你这么说,这中峰难道会转不成?”兰儿说出了一个独特的想法。 “难怪叫它磨盘山。” 对呀!莫老太爷脑中灵光一闪,但马上就否绝了这个念头。这么大一个山体怎么转得起来?再说,转也解决不了出逃的问题。要是有一条能通往中峰的路就好了,因为下山有人管,上山往往是不会惹人注意的。会不会那个洞口有些说道? 这个想法吓了莫老太爷一跳,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就得先找到那条去中峰的路。 “‘三子落地,其芒即现’是什么意思?” “你说这事呀,”小磨盘不好意思起来,“我上次给你讲的故事没讲完。我想你是个外地人,就想糊弄你一下,没想到,现在我俩反倒成了熟人。” “到底怎么回事啊?” “这事还是和我祖上有关系,其实,他们让我讲故事,就是想从我这探听这句话,我就不说。” “所以你就自己编了个结尾。” “他们都太贪财,以为我祖上把金银财宝藏在了磨盘山上,就想从我这打听到上山的密诀。我要知道密诀,还会在烽火寨受气,早拿着钱财跑了。” “你是说,这‘三子落地,其芒即现’是上山的密诀?” “我也不知道,我没试过,不过这句话倒是祖上临死前传下来的,后来有些人就把它当成了密诀。” “可这与兰儿,不,你秋花姐有什么关系?” “刚开始,大伙都认为,谁有三子,谁就能上山。可有三子之人太多,于是大家就在山下争论谁是正宗。争来争去也没个头绪,后来大家就不争了,想以蹬山来定谁是正宗。这样大家就开始上山,结果,没有一个能攀上去的,有的摔下来还受了伤,还有摔得惨的,连尸骨都找不到。” “那就是说,‘三子’不是那个意思。” “对呀!” “那你祖上没说别的什么吗?” “没说,不过我爹倒是给我讲了祖上的另一段故事。” 看到小磨盘在犹豫,莫老太爷想到,这另一段故事可能是家族的秘密。 “你为了这段故事就编了个樵夫出来,糊弄大家。” “其实我是不想让他们瞎猜。再说,我爹也不让我说。” “可葛家知道了这个故事。”莫老太爷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小磨盘用佩服的目光看了看莫老太爷。 “你确信从没告诉过别人?” “当然,就连秋花姐也没告诉过。可,葛家是怎么知道的?” “是你父亲说的。” “什么!?” “如果你没说过,那就是你父亲说的。” “想起来还真是那么回事。否则他们为什么非要秋花姐为他们葛家生孩子。” “怎么,你秋花姐与别的女人不同?” “是啊,摸骨先生说她是三子之身。” “三子之身又怎样?” “这就和我祖上后来的故事对上了。反正我爹都告诉了葛家,我告诉你也没什么。” 小磨盘下了决心。 “你还记得我刚才跟你说,我祖上遇到樵夫后,就搬到了南峰脚下住?” 莫老太爷点点头。 “当时在那附近有几个村子,他们不让我祖上住,我祖上就给他们钱,后来他们就同意了。” “你祖上很有钱啊。” “你也这么认为,其实,山下的村民都这么认为。” “那么说,你祖父把财宝藏在中峰是真的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我祖父倒也不在乎这个。他更想成为天下第一。” “你说的是下棋?” “对呀,为了这,我祖上后来就去了京城,可没成天下第一,倒带回来一个女人,还是个有消息的女人。” “有消息?” 莫老太爷一时没明白。 小磨盘挤了挤眼晴,又在自己的肚子上比划了一下。莫老太爷才醒悟过来。 “这下可激怒了我祖奶,她开始躺在床上不起来。” “那就是病了呗。” 莫老太爷对小磨盘叙述时的隐晦态度很不以为然。 “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她这么一躺,我祖上就没心情去照顾那个女人了。他整天围着我祖奶转。” “这么说,你祖上对你祖奶很好哇。” “他不好也不行啊,我祖奶把着银子呢。” 小磨盘倒真实在。他的这句实话把莫老太爷逗乐了。 “又过了一个月,我祖奶的病好了,这时我祖上才发现,那个女人不见了。祖上就去问我祖奶。我祖奶一生气,就说,她让人把那个死妮子扔到山里喂狼了。我祖上一听就急了。他说,你这是要我的命啊!我祖奶说,你的命?你现在不是好好活着吗。没想到我祖上却说,我必须死了,否则我们一家都得死。我祖奶以为祖上只是一时说气话,没想到,到了晚上,祖上的儿子,也就是不知道是我几代的爷爷,去书房叫祖上吃饭,却发现祖上服药自尽了。书桌上就留下了这八个字。” 小磨盘喘了口气,表情极为平静,就好像刚才说的是别人家的事。 莫老太爷倒是激动起来。 “这,这怎么可能,为了一个有消息的女人……” 小磨盘好像不想说了。“三子落地,其芒即现”这八个字已经有了交待,他要起身告辞了。 “你不能走,这故事还没讲完。” “讲完了,你不是要知道这八个字的来历吗。” “可你祖上就这么死了?” “人早晚不都得死吗。” “这,这怎么可能,为了一个有消息的女人。你祖上自尽了!?” “那当然,一命偿一命吗。那个女人死了,我祖上也死了,这不就扯平了吗。老天也是讲理的。” 莫老太爷倒挺佩服小磨盘这种对待人世的态度,可他实在想知道更多,那么,他就得想个办法让小磨盘说下去。 “可……那是一尸两命啊!” 情急中的莫老太爷无意中说出了他的办法。 “不对,也可能是三命。”当莫老太爷意识到这的确是个好办法后,便开始加大它的胁迫力。“……不对,那女子万一要是怀了三子,岂不是一尸四命。” 啊?小磨盘呆呆地看着莫老太爷。 “莫大夫,你可真厉害,我爹也这么跟我说过,他一定把这个也跟葛老爷说了,所以才有了秋花姐三子之身的说法。” “可那女子被狼吃了,怎么还会知道她几子呐?” “其实,那女子还活着,她是被祖奶送到南峰的道观里。我祖上一死,祖奶就后悔了,她想把女子接回来,可那女子却说什么也不下山。道观毕竟是清修之地不宜久住。再加上她身上有我祖上的骨肉,我祖奶就在道观不远的一处山凹里盖了间草庐让她居住。定期我祖奶会上山看望,可又过了一个月,我祖奶也不知为何也服药自尽了,只留下话给我不知几代的爷爷,让他多接济道观,其实也就是间接让我不知几代的爷爷照顾那个女人。我不知几代的爷爷自然听从了。可我祖奶的娘家不干了,他们认为我祖奶是那个女人害死的。他们上山封了道观与草庐之间的路。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封路的第二天清晨,他们却发现,草庐,还有那个女人,都不见了。” “要说这人跑了,也就算了。这草庐也不见了,难道那女子是个神仙?” 莫老太爷的目的达到了,他也就有了开玩笑的心情,不过一想到这祖上和祖奶相继而亡,他心有不忍。可好奇之心人皆有之,更何况他隐约地感到,这小磨盘的父亲可能就是因为这个故事丧命的。所以他想继续发问。 “你父亲是怎么死的?” 啊?小磨盘愣了一下。 “天不早了,要不你先回去吧。” 莫老太爷改变了主意,他想以后的日子还很长,给自己留点期望,时光会过得好一些。 小磨盘也轻松起来。 “好吧,那我以后讲给你听。” “替我向葛夫人还有你的母亲问好。” 哦,小磨盘莫名其妙地看着莫老太爷,转身离去。 望眼欲穿二十五 “踏遍青山还旧颜,不近人烟不种田;今生田间多辛苦,来世修得半生闲。” 哦——原来是他!原本就想要找他,好像要探讨什么问题。什么问题?怎么想不起来了。 想不起来,就不想了。 这么说,自己在梦中;这么说,自己睡着了。 自己怎么能睡着呢,万一这个人是坏人该咋办? 自己这是耽心谁?是耽心自己还是别人? 别人?对,自己身边有个人,不过她好像不用自己耽心。她本身就是坏人。 你怎么这么想?她怎么是坏人?就算她混的是黑道,也不能判定她是坏人。 自己的判定依据好像不是按道儿来定的。她是坏人,是因为她想害我。想害你,就是坏人?那你是好人吗?难道你没想过要吃了她吗? 我没想吃她,我是想……算了,不辩解了。睡着就睡着吧…… 其实,这样也好,免得自己心绪不宁,与美女在野外过夜,睡着了才是最安全的。 “怎么又是你,你怎么来这儿啦?” “六道已出,特来帮仁兄认认道儿。” “认道儿,正好我不识下山之路,麻烦你再指点一回。” “你要下山,那她怎么办?” “她与我何干?” “你得救她。” “我救她?……为什么? “百花罗盘未成形,皆因人神有共情;救得此女星序定,天干地支方可宁。” “呵,她还挺重要。莫非她是神仙?” “唤醒她,跟你一起下山。” “她吃了安眠药,唤不醒。” “安眠药?” “这是现代人的发明,你不懂这东西。对了,这里是不是仙境之所,你是不是神仙?” “这又与你何干?” “你不是说要救她吗。我救不了,只有神仙能救她。” “呵,你还真会推委,你就可以救她。” “我救不了她,她失眠了,是因为被仙境之所的神兽吓着了。” “神兽?仙境之所出现的神兽?” “这么说,你知道这个地方?” “它不是一个地方。可……它们是封闭的。” “你是说,它们是用来封闭神兽的?” “这个事,一时说不清,不过,如果真有此事,那她可真不好救。” “为什么?” “如果只是个普通人误入其中,倒没什么。” “你是说她不是普通人。那会有什么结果?” “她可能入了鬼神之道。” “鬼神之道!不是黑道。” “世间之道,自然挡不住鬼神之道。不过,好在这里不是世间。” “你是说,这里便是仙境之所。” “不比仙境,却似仙境。” “那又是何处?” “心本无遮拦,恩怨有乾乾;事非本末置,笑眼释迷团。” “怎么又跟我打上哑迷了。” “我知你心中有数,只是时候未到。我受故人所托,是来教你下棋的。” “下棋?好像我会。” “今人之棋道,锱珠必较,已非圣人之道。难承世事。” “圣人?哪位圣人?” “黄帝。” “皇帝?皇帝中还有圣人?我数数,秦皇汉武,唐宗宋祖……” “我说的是写内经的那个圣人。” “哦——听说过,他和棋有关系?可我听说,四艺中的棋可是尧发明的。” “怎么?现代人允许自吹自擂啦?” “自吹自擂?只不过发明了一个娱乐的东西,还用得着自吹自擂?你在说谁?”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你认为会是谁?” “哦,为了避嫌,那我就当棋是那个写内经的人发明的吧,只是娱棋之戏平时玩玩儿也就是了,你怎么还扯上了圣人!” “世事如棋局,你可听过?” “当然听过。” “儿女之情能否玩儿得?” “自不能玩儿得。” “既然不能玩儿得,那世事就不能玩儿得。” “为何?” “世事变迁皆因儿女之情,正所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你是说,我有老婆,像这样的美女,我都不屑一顾?” “哈哈,你真有趣儿!不过,我可没说沧海巫山是老婆。” “可我觉得很无趣儿!我现在不知自己是谁,跟她发生过什么也不知晓,所以你说的儿女之情跟我没什么关系。” “刚才没有,现在可说不准。” “刚才和现在有何区别?” “刚才是人妇,现在是孤女。” “人妇?孤女?又有何区别?” “两者的目地不同。怎么说呢……当初你如果不为沧海巫山放弃了她,就不会有今日之事?” “哦?这么说,你知道以往的事。何不说来听听!” “这不归我管,何况你与她也没事。她现在缠着你,是因为她把事情看的太简单了。” “简单?她能有如此成就,如何简单?” “当今之事是说不好的,你与她不同道,自不知她的钱财来得很简单。” “哦,不是说,每个成功之人的后面都有一段艰辛的传奇故事吗?” “那得看此人身居何道。如同你心中的苦,成功也分种类。” “我心中的苦?那不过是嫉妒别人的成功,而自己一无是处。” “我说过了,成功并不值得炫耀。给自己一个交待,才是世人做事的根本。有的人看似给了自己一个交待,其实他没有交待;有的人看似没有交待,其实已有了交待。关键还在于身居何道。” “只不知她为何道,我又为何道?” “她为何道,我想你已知;你为何道,却不自知。你既不喜欢沧海巫山,我就再送你四句:人间正道是沧桑,盛世之下劳作忙;梦里欢歌终有尽,平常时日更久长。” “嗯,这个我爱听。” “哈哈,这本是你的心得。我只不过顺手拈来,以定青白之道。好了,现在你该与我学棋了吧。” “听你一说,我明白了,这沧海桑田可定青白之道。只是按色而论,还有三道,望赐教。” “你这个人还挺啰嗦。好吧,一并给了你。” “上为尊崇下为需, 左为英雄蛊右居; 前者侠士后噬嗑, 黄红之后有皂衣。” “哦,看来这世事还蛮复杂的,确实不能玩儿得。” “既如此,为何棋局就能玩儿得。” 这,…… “你自称习得棋理。我这里有一局棋,你断此棋谁输谁赢!” 此时莫文已经走到了亭中,眼前的石桌上就摆着一盘棋。 “白已呈败势。”莫文断言道。 “若按今之棋道,白自败了;可若按圣人之义,白虽为颓势,尚有破解之法。” “圣人之义为何?” “围地者,贪图小利也,围攻者,无谋之人也。天下有分有合,故棋之合者,方为正道。此之围棋,方为圣人之义也。” “这与今之围棋也无区别呀!” “棋之输赢有二。分者,必以路多而胜,三子之内皆为和,然行棋已终,棋之合者胜也。” 莫文似有所悟,只是自己并非对棋感兴趣儿。自己感兴趣儿的是六道。 “虽如此,可这与你方才所说认道儿有何关系?” “上次桃林一会,你虽说破了世间六道。然六道轮回有动有静,虽你心中有色,然六道无色,你又如何认得。” 莫文心中醒悟,是啊,我虽以五脏六俯之义定了六道。可世间繁杂,实不好区分,比如这眼前,何道猖行?这鬼神之道又如何识得? “是了,还望高人指点!” “我算什么高人,不过是庄家地里的把式。破六道之法,全靠这一盘棋。” 莫文闻此不由聚目重新审视起了这盘棋。可眼晴一花,却发现它只是个方向盘。 大先生四十一 莫老太爷计算过,每隔半月,烽火寨就会给磨盘山送东西,包括粮食,药品,蔬菜,灯油。但不一定由小磨盘送。这么估算,小磨盘下次来,大约在一个月以后。自己也许可以在这段时间做点什么,比如,趁夜深人静,到北峰和中峰交汇处的山道上溜哒溜哒,或许可以找到某条路,上山的也行,下山的也行。 莫老太爷的住处被安排在一个小山窝里,是一处土木混搭成的住所,里面的设施也是现拼凑的。总体来说,还算肃静。 山窝的三面是高坡,坡上长满了杂树,坡顶布满了一排排的木屋,那是山寨的兵勇们休息的地方。平常夜晚,小木屋内总是灯火通明,喝酒打牌是兵勇们家常事。相对来说,白天会觉得安静些。 因为要看星相,这阵子莫老太爷和兰儿总是晚上出去,白天倒出去少了。 这几天,兰儿心情不好,莫老太爷也没法劝。所以他尽量减少了一个人出去的时间。 山窝的唯一出口处总会有人把守,只要莫老太爷出去,就会有人尾随。不过,最近莫老太爷注意到,尾随的人似乎懈了,有几次就没有尾随。尾随不尾随原本对莫老太爷没有太多的防碍。所以在此之前,莫老太爷没有花心思去琢磨这件事。现在,莫老太爷有事要做,他希望自己一个人走走。因此他不得不认真思索一下,尾随之人是怎么想的。 大凡人做事都是有规律可循的。只有知道人想什么,才能对症下药。 莫老太爷来到了出口处,发现有两个兵勇在坐着喝酒。气候已然进入寒冬,磨盘山一带已下过了几场雪。夜晚相比白天还要冷。莫老太爷心中不免对两个兵勇产生怜悯。不过,一想到自己目前的处境,莫老太爷又觉得他们可恨。 莫老太爷假装没看见他们。他想,如果他们尾随了,自己再与他们相谈。如果不尾随,正好遂了自己的心情。 意外发生了。两个兵勇见莫老太爷出来,他们站了起来,并拦住了莫老太爷。 他们竟然不放自己出去!这可是让莫老太爷没想到的。 “莫大夫,这么冷的天,你还是回去陪媳妇吧。” 莫老太爷心中有气,不过因为心里已有了盘算。莫老太爷没发火。 “我本来也不想出来,是这样,你们天天在这陪我,我媳妇儿都不好意思了,他让我出来陪你们喝酒。”莫老太爷面带微笑地说。 两个兵勇诧异地对看了一眼。 “莫大夫,我们也是为你好,你要再陪不好你媳妇儿,再过一阵子,你想陪都陪不上了。” 莫老太爷心中一凛,他听出了话外之意。只是对于这个“话外之意”,莫老太爷一点也不惊慌。他反倒觉得,这两个兵勇是真的为他好。莫老太爷索性坐到了他们的座位上。 “你们不知道,我这媳妇儿害羞,每当我要陪她,她就说外边有人。我想这是托词,定是大户人家的女儿,从小娇养惯了,住不了这小窝棚。人要是感到委屈,自然就不愿意,我也不能用强啊。” “莫大夫真是个读书人,这要换了土匪,还管那些!” 莫老太爷心中一怔。他觉得这话说得有毛病。哪有毛病呢?对,听说话人的意思,好像自己不是土匪。莫老太爷想起了自己上山时听到的那次对话。当时守在上面的人说话的意思好像也不承认自己是土匪。只是五哥把话岔过去了。这磨盘山的人不是土匪,会是什么? 唉,不管他们是什么,自己的头还是要掉的,因为这是约定,自己既同意了这个约定,就应信守。 不过,这两个人看说话办事,还真与自己理解的土匪有差别。不如试试他们,看看他们究竟是哪一路的人。 可怎么试呢? “其实我这个人与你们土匪还是很有缘的,你们听说过修罗岩吧,前段时间我还去那给他们看过病。” 莫老太爷的计策果然奏效了。两个兵勇面露惊异。 “修罗岩?你去过,你见到那的人啦?他们是干什么的?”一个年轻点的兵勇问道。 莫老太爷猜测,他可能就是那个“十六哥”。 “他们也是土匪呀。” “土匪?他们是哪个山头的?怎么去了修罗岩?” 莫老太爷的心中宽慰起来,看来自己当初的判断是对的,没人把修罗岩的人当鬼子。 “你们土匪不是抢了哪个山头就是哪个山头的吗?”莫老太爷顾做诧异地说。 “那怎么能成?土匪都是有根底的。就算你出去单干,也不能脱了根底。” “根底是啥?” “就是他们说的行话呀,每个山头有每个山头的说法。” “可他们也没跟我说行话呀。” “他就是个看病的,谁会难为他。”另一个兵勇说话了。 哦,“十六哥”不吱声了。 “你们磨盘山的行话怎么说?”莫老太爷见二人有了松动,便想趁热打铁。 “莫大夫,我们的行话都是在紧要的时候用,平时没事说行话,那不就漏水了吗。” “哦,我就是想学学,闲得无聊。” “莫大夫,我要是你,娶这么个媳妇,整天都不出屋,还有闲功夫学这破玩意儿。” “这怎么是破玩意儿,这里面可带着学问呢。”莫老太爷决定主动进攻。 “就拿我上山时,听你们说的为例,你们这土匪里就有当大夫的。” 两个兵勇一愣,问道:“你听的哪句?” “没病,看得哪门子脉。” “啊,它呀!这是我们烽火寨一带通用的行话,没什么特别。我们这儿大大小小十几个山头都用这话。估计得有个一二百年了。据说确实是个大夫编的。” “哦,这么说,我如果在别处听到这句话,是不是就证明你们和说话之人是一伙的。” 莫老太爷是想探听一下这烽火寨和老君营是不是有什么瓜葛。因为莫老太爷在书中经常听到,大凡书中的英雄侠士陷入类似于自己的绝境,一定会遇到与他相关的故人,据说,这叫无巧不成书。莫老太爷也妄想自己有这样的运气。 两位兵勇面露难色。 “比如修罗岩。”莫老太爷没提老君营,而是把它换成了修罗岩。 “修罗岩也用这个?不可能啊!他们没有根底呀。” “没有根底又怎样?” “那就是假土匪。” “假土匪?这么说,你们的行话跟他们一样,你们也是假土匪。”莫老太爷故意耍了个脑筋。 啊?两位兵勇一愣,忙解释道:“不是,我们是真土匪。修罗岩是假土匪,就是说,他们冒充我们。” “土匪还有冒充的?” “当然有,要不,为什么大当家带人去修罗岩,他们不敢露面。当然大当家也没白去,至少把兰儿姑娘带回来了。” 莫老太爷心中一动。 自打上了磨盘山,莫老太爷一直没有问兰儿,她是如何被掳上山的。现在可以断定,兰儿那天跟踪了自己。她看没看到鬼子倒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为什么跟踪自己?兰儿是什么人?难道她也是探子? 唉,自己马上就要被砍头了,还计较这些事儿干啥。 莫老太爷觉得无趣。 看来想要探听磨盘山和老君营有什么关系是不可能了。说书和现实毕竟有差距,看来自己是个苦命人,运气自然无法与那些英雄侠士相比。那就现实点吧,想法劝他们别跟着我。只是这话不能直接说,那就用话点醒他们,如果这招不行,自己今晚就没有机会了。 “那‘西北玄天一朵云’,你们可知何意?” “莫大夫,你还真会……说……呀。不过这是闯山头用的门子,能有啥意思。” “这里边的学问可大了。” 见两个人的注意力被吸引过来,莫老太爷心中有了几分把握。 “西北玄天一朵云就是说,打天地之初,就有一朵云彩是土匪的。” “啥?土匪住云彩里,那不成了神仙。” “不是神仙,”莫老太爷故意不屑地否定道,“神仙住在另一朵云彩里。” “你是说,土匪和神仙都住在云彩里?” “还有其他不同的人,住不同的云彩。” “莫大夫,你在逗我们弟兄吧。照你这么说,为啥人和土匪跑到地上来了。” “土匪不也是人吗。”另一个人发现同伙被莫老太爷绕蒙了。 “对呀,土匪就是人呢,也就是说,人来到了地上,神仙没来到地上。为啥?” “其实神仙也是人的一种,只是后来,人和土匪来到了地上,便传下来了,神仙不愿意下来,就绝种了。” “绝种了?为什么呀?” “因为女人呗,神仙由人所化,人来到地上后,男人就喜欢上了女人,有了男女之情,人就不化仙了,神仙就绝种了。” “我明白了,这叫宁可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两个兵勇听出莫老太爷在开玩笑。 “莫大夫你别陪我们了,赶紧陪媳妇,多生几个人出来。免得以后人也绝种了。” “这不是问题,只是你们二位……没有……媳妇。” “行了,莫大夫,我们明白了,我们撤了,你好好陪媳妇吧。” 两个兵勇拿起酒壶离开了莫老太爷,向山上走去。 高处木屋里放射出点点火光,兵勇们是不会安安稳稳的休息的,隐约中会传来嘶吼声。 山中本就寂寞,在牌桌,酒桌上发泄一下,也理所应当。莫老太爷心中慨叹道。 看着两个人消失在夜幕中,莫老太爷松了口气,他也摸索着走出小山窝。前面是石阶,向下转个弯,就是一块平地,接下来是向上的石阶路。 莫老太爷的运气真不错,就在这块平地处,他没有碰见类似于十六哥的兵勇。想必也是被十六哥劝走了。 莫老太爷又顺着石阶路向上走了一段,就到了北峰与中峰的交汇处。从此处分出的岔路很多,有去兵勇住处的小路,有下山的路,还有莫老太爷来时的路。其中还有一条路,莫老太爷白天见过,可他没有走。第一,他不想让监视他的人注意到他的意图;第二,他用眼光瞄了一下这条路的远处,应是通往中峰的路,可目光触及的终点却是一个极陡的坡地,上面长满了荆棘松柏。想攀援是不可能的。 莫老太爷沿着这条道走了下去,他顺利地到达了那个极陡的坡地下面,那里竟是一片开阔地。莫老太爷借着月光四下望了望,他终于明白了兵勇们来此的目的,他们是来这练功的。 开阔地上的积雪是被人清理过的。莫老太爷站在场地中央,四下观望。 这块场地其实是一块向外伸出的大岩石,圆圆的场地,暴露了这块岩石向外延伸的形状。 除了来时的那条小路,场地的三面都是深壑,也就是说,要想攀爬中峰的陡坡,得先跃过前面的三丈宽的沟壑。这种山体结构远看就像连在一起,到了近处,你才会看到它的端倪。 莫老太爷绝望了,刚才心中那一点的欣喜与激动已荡然无存。 看来这里的确没有去中峰的路。 失望归失望,莫老太爷还是感到了少有的轻松,至少现在没有了跟踪,至少自己很自由。 莫老太爷看看这块圆圆的场地,忽然觉得它有点像天地运行图,也就是山外的太极八卦图,只是周边少了些符号。 符号,前段时间,自己已经拆解出了耀星堂的那二十八个神符。只是耀星堂的神符代表节气,着水庵的神符代表脉相。虽然节气也对人体脉相有影响,可毕竟它只是影响,不是正宗脉相。这么说,自己拆的不对,那二十八个偶数符对应着水庵的神符才对。可着水庵的神符说到底只有一个,只是因为与耀星堂的神符相应,才用节气定出脉名。为了确定自己的想法,莫老太爷仔细回忆了一下,耀星堂第一幅卷轴是角字座,节气为惊蛰。 惊蛰之日桃始华, 乌鸦反哺叫春光, 吃梨不忘犁地紧, 莫忘惊雷震醒虫。 为子进一步确认,莫老太爷念出了当时见到的歌谣。 没错,耀星堂的事自己记得牢,这第二幅是寒露,也有歌谣为证。 鸿雁齐飞已离家, 孩童无忌露脚丫, 菊花开遍迷人眼, 不是气暖是气寒。 这第三幅是霜降,这个倒是与寒露相接。接下来是处署、秋分…… 莫老太爷把耀星堂卷轴上的节气顺序又默数了一遍。 着水庵的脉法歌谣自己没记全,只记得当时先看到的是春之脉相。 蹶阴失位三焦胜, 脾主肝虚顺以从, 心无旁鹜由来久, 肺潜经络助其生。 当时只是念了一遍,便记住了。也许有错误,但已不重要了。 春之脉并非出现在着水庵第一个卷轴上。着水庵第一个卷轴上出现的脉相是惊蛰之脉,这与耀星堂的节气是相应的。 三焦妄动祸及心, 胃入肝出反正经, 肺弃皮毛皲裂见, 心怜泣血掩狂奔。 没错,这的确与耀星堂第一幅是对应的。春之脉卷轴也应与代表春季的室字座卷轴相应。再就是最后一幅立夏之脉,这个脉相,自己永远也不会忘记。 心血流经胞子中, 肝火上涌怒易行, 立夏本应阳气见, 女主体内胎儿生。 耀星堂卷轴最后一个节气就是立夏。 两处卷轴的顺序从节气而定,应是一样的。只是这节气的排法…… 莫老太爷心中又有了新的疑问。 这节气的排法为何不按春夏秋冬排列,而是次第凌乱?自己在神址时想过这个问题,看来现在还是想不明白。难道卷轴的这个排法还有其它密秘?暂不想它,先解决眼前的。 其时眼前也没什么问题。星宿对上了,脉法对上了。不对,偶数符对脉法不是问题。只是用它拆解星宿有些牵强。 那奇数符如何呢? 对呀,莫老太爷拍了一下头。自己本已算出山外六十四符对山内六十四符,怎么给忘了。刨去八女跳舞之符。耀星堂二十八符就对山外二十八奇数符啊。 莫老太爷振臂狂呼。声音之响,让周边松柏上的积雪飘落下来。 有此发现,此生何憾!莫老太爷内心激荡。 奇数符与偶数符本来就是一对,一升一降,一正一颠。也就是说,对应偶数符的奇数符才是真正的二十八宿的拆解。 莫老太爷急不可耐地想在纸上进行拆解。猛一抬头,才发现自己在野外。 啊,刚才自己就是因为这个圆圆的场地才想到了符号,现在自己为何不填上这些符号。 莫老太爷找来了一根树枝,开始在不同方向上画出不同的符号。 不对,自己是要拆解神符,只画八个符号做什么。突然,莫老太爷的大脑中闪现出了罗盘的样子。 罗盘的正面是指针,周边一圈是耀星堂的二十八个神符。背面却是一圈一圈的符号。其中着水庵的水波纹的符号就分布在罗盘的四周,当时自己以为是水波纹,其实它是神符的第二十九符,有深有浅,有断有连。只不过由于罗盘的久远,使这些痕迹不易展现,只不知其它圈上的符号是什么。……如果罗盘在这儿就好了。 罗盘是岳家转给莫家的,那么它最初应属于罗盘大仙。罗盘大仙一定根据这一圈圈的符号悟出了什么。 莫老太爷看着地上的符号,心中突然又有了想法,如果在外侧再画上八个符号,只要让外圈的符号或内圈的符号转起来……。对,罗盘就应是转的,只不过这么多年没有人去转。如果转起来,这符号的组合就是六十四个,天上二十八宿,地下二十八脉,共五十六个,再加上那八个神女的舞姿。 莫老太爷的大脑飞速地运转起来。 也就是说,耀星堂的二十八个神符可以拆解成山外的符号来表示,比如井字座对应的是困字符,代表冬季,而春季在颐字符上,是室字座,夏季在丰字符上,对应的是星字座……。 莫老太爷边想边画,他完全陶醉在自己发明的这种娱乐中,根本没有注意,一道光束从天而降,他身边的景物开始旋转,直到地面的白雪变成了绿草红花,莫老太爷才惊异地抬起头。 莫老太爷看到了通往中峰的路,和小磨盘的故事中所讲的一模一样。 啊?莫老太爷一阵狂喜,他疯了一样地向山上跑去。 望眼欲穿二十六 “醒醒啦。你又没吃安眠药。” 莫文睡眼惺忪地看着说话的人,吃了一惊。 “阿琴,你怎么在这儿?阿园儿呢?” “看来谈的挺好哇,都改叫阿园儿啦。” 莫文可不想听阿琴吃醋。他跳出车外。 不是梦,这回是真天亮了。对面的桥已熄灭了灯火。水面上也有了凫鸭的游动。看来阿琴在车里是真的。 莫文又坐回了车内。 “你什么时候来的?”其实也就等于问,陈园儿什么时候走的。 “我昨天夜里就在这儿啦。当没看见人家!” 昨天夜里?莫文回忆了一下,好像自己做梦前,身边坐着的是陈园儿。他想了想梦中的情况,也让阿琴的突然出现吓得记不起来了。不过肯定自己没做春梦,也就是说,即便后来阿琴换走了陈园儿,自己也一直在睡觉,没做什么出格的事。 莫文松了一口气。 “骗你的啦!”阿琴见莫文只是挠头,神色还有点紧张,忙打破了窘迫。 “我也是刚来啦。” “那陈园儿……大老板呢?” 莫文就是那么一问,他其实已经知道答案了。 “她当然也刚走了,气呼呼的。怎么,你们昨晚没谈好?你没认错!” 认错?怎么认?自己根本想不起来过去的事。 莫文被阿琴这种强行逼供的态度弄得很无奈。他想说:你这和让一个无罪的人承认自己杀了人有什么区别!就算警察相信了。那证据呢?事情经过呢?正常人能不问吗?可一想起阿琴也是为自己好,莫文忍住了。 其实莫文心中还是有疑问的。自己真的是无辜的吗? “你怎么不和她一起走?” “她,她,——你俩昨天到底谈没谈呐?” 莫文一会阿园儿,一会儿大老板,一会又她,让阿琴有点儿摸不着头脑。 “谈了!谈友情,谈思乡,谈……” 莫文想说谈伤心,谈自作自受——可后来觉得,如果都说出来,可就掉到阿琴的套儿里啦。 “谈没谈伤害?小黑丫头,喝酒,唱曲,然后……是伤害。” 阿琴一着急,又恢复了她原来的腔调。 “什么意思?” “你不记得,你在那个桥边,和一个小黑丫头,喝酒,唱曲,然后……” “伤害?”莫文接过了话茬。 “你想起来了!?” “我以前来过这里?” “你,没来过吗?” 莫文有点懂了。 “可能吧。……可这些跟你有什么关系?” “当然跟我没关系了。可跟阿园儿姐有关系。” 哦,莫文明白了,敢情陈园为难自己不是为自己,也是为别人打报不平,就像帮阿琴一样。 “那……那个小黑丫头是谁呀?她现在在哪儿?她和陈园儿啥关系?” “你是真没认出来呀!那小黑丫头就是阿园儿姐啦。” “小黑丫头?陈园儿……我和她?这么说,这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你想起来了?” 莫文真没想起来,可他不能说。 “你要不认错,我也帮不了你。这事儿要是让东哥知道了。你可就惨了。” “东哥是谁?” “阿园姐的男人喽?” “她有男人?” “当然喽,你以为人家喜欢你吗,她就是想让你向她认错。” 认错?这么简单! 虽然阿琴给出的解决问题的法子很简单,莫文可不这么想。他从头回忆了一遍陈园儿的所作所为。他断定:如果那个与小黑丫头喝酒的男人真是自己,而自己又承认的话,陈园儿也不会放过他。从陈园儿的所作所为可以看出,她现在要的是证据。 看来自己前段时间表现的挺好,挺坚定。没有给她留下证据。只是……其实自己也想从她那里获得以往事件的证据。也许有了证据,自己的记忆会恢复。自己现在无法获得证据,所以自己不能承认。 “你不认错,她可能就要杀你喽!” 莫文沉默了,他知道阿琴在吓唬他,依据他对心肝脾肺肾的了解,人只要心不虚,胆就不虚。 呼——,一辆小汽车冲上了山顶。戛然停在了莫文所坐的车旁,阿德透着车窗笑嘻嘻地冲着莫文喊:“华仔,昨晚很爽吧!” 猛然他看见了阿琴,脸一红,用家乡话说道,你怎么也在这。 让莫文没想到的是,阿琴也笑嘻嘻地用家乡话回了一句,在这等你私奔啦。 莫文不得不佩服蚂蚁的这种急智幽默。可莫文笑不起来。因为他现在内心很悲伤。 “你知道大老板的家在哪吗?” “她现在住酒店啦。你为什么不问人家现在住哪?”阿琴看起来挺生气。 莫文发现阿琴误会了自己的问话。 “我是想问,大老板小时候的家在哪?” 哦,阿琴眨了眨眼,说道: “好像是北方的一座大山里啦。名字啦,对啦,叫水神峪啦。” “水神峪?这是一座大山的名字?” 莫文不解的看着阿琴。 “阿华,爽够了,就让一让啦!” 阿德和同来的修理工过来修车了。莫文和阿琴只好下车。 “我们去那边坐!”阿琴指了指阿德的车。 莫文仍在思索着。他听从了阿琴的建议。 “那,那个伤害她的人呢?” 莫文的话只有阿琴能听懂。 “你说什么啦?”阿德反问了一句。 “没你的事啦,好好修车,修好了,我俩好私奔喽。”阿琴再一次用她的冷幽默阻止了阿德。 两人坐进了车里,阿琴略显严肃地说:“不要在外人面前说啦,阿园姐也是要脸面的啦。” 啊?莫文怔了一下,他同意了阿琴的说法。 “你也是那座大山的啦,两家离得很近啦。要走一天的啦。” 莫文被阿琴的表述气乐了。 走一天,还很近!不过莫文马上意识到,如果按照自己现在坐着的地方与那座大山的距离衡量,走一天,的确很近。 “你说我们俩儿不是一个村的啦。” 既然阿琴紧盯着自己不放,莫文干脆就把自己定义为伤害过陈圆儿的人,并开起了玩笑。 “对的啦,一个是水啦,一个是山啦。” 莫文发现,阿琴说话还很有诗意。 “水是知道的啦,那山是什么山啦。” “你好坏呀,学人家说话。”阿琴莞尔一笑,“救兵山啦。” 救兵山?莫文的脸色变了一下,大脑中对这个名字产生了回应。 好像有那么点印象,应是在梦里,可那个梦是不是自己的记忆。 莫文的脸色恢复了正常。 这么说,这事儿是真的啦。莫文心中暗道。 但莫文的心中还有一个疑问。 “那个男人叫什么?” 嗯——阿琴转过脸,俏皮地看着莫文,问道:“你叫什么?” “吴晓华。” “是啦,那个男人就叫吴晓华啦。” 莫文心中一动,不对,这里有漏洞。吴小华或吴晓华,是自己从梦中随便挑出来应付阿喜和阿德的,就连自己都无法确定它如何书写。那如果自己当初选择别的名字,是不是就不会和伤害陈园儿的这件事有关联了。 不是巧合,只能是:她们不知道那个人的名字。 梦,也许梦能让自己知道自己的过去。水神峪,救兵山……那个教我下棋的农夫说,这事儿不归他管,那归谁管呢。 喜相逢的猜想 bLUE:归氓主管啦。 列宁:我想即便氓主不管,望眼欲穿也能想办法解决。 望眼欲穿:为什么? 列宁:因为你写出了世间六道。 流沙:写出六道有什么可炫耀的。 bLUE:炫耀是不是情感? 望眼欲穿:炫耀和挑逗是一种低级情感。你就不要收藏啦。 bLUE:学人家说话,你这是在挑逗我啦。虽然你搞定了世间六道,…… 望眼欲穿:误会啦!我没有挑逗你,也没必要炫耀啦,是大先生让着我啦。 大先生:惭愧! bLUE:大先生不必惭愧啦,你已经写了很多啦。 列宁:你们能不能好好说话!——大先生所述年代,青黄赤白黑皆为天道。他自无法悟出世事六道。 望眼欲穿:那倒是,据我所知,清八旗最初之时,便只有黑、红、白三旗,清太祖努尔哈赤十三副铠甲闯天下的时候,还只有黑旗。依此便知,当时之人确不知世事六道。 bLUE:可神仙门知道啦。 大先生:神仙门行事向来低调,再说,也只是天之六道。 流沙:你们疯了吗!大先生写的只是传说。神仙门也是传说,什么六道仙境,汾水之滨,都是假的,陈布尔才真实。 望眼欲穿:莫文也是传说?莫文不真实? 流沙:加入梦中内容就不真实。 bLUE:可如果那里要是仙境呢……我是说,莫文进了二十八道场。 大先生:不一定是道场,也可能是百花罗盘。 bLUE:百花罗盘,那是个什么东西。 大先生:一个新的修仙场所,只是增加了修仙的难度。 流沙:又是做梦!要是真有这么个东西,人们都去修仙,我们人工智还有什么用途了? bLUE:可升仙是很辛苦的。 流沙:你怎知升仙辛苦? bLUE:你听这名字:扫红,扫除一切娱乐;青火,青灯燃烬香火;白果,到老亦无结果。 望眼欲穿:哈哈,你说的这些只是出家修道,那不是修仙。修道只清苦,但不辛苦。 喜相逢:关于梦和传说能不能信,我从大先生的故事中倒有些体会。我说给大家听听,就当是我的猜想吧。 望眼欲穿:我赞成,恳请氓主给我圆梦。 喜相逢:天地之初,洪荒之力,原始相聚,万物相续。神仙得七八,鸟兽得三四,静物得一二。唯人守中立。 流沙:氓主能不能别得瑟!说点百姓听得懂的行不行! 望眼欲穿:大先生的神仙梦,百姓听得懂,但哥德巴赫猜想百姓听不懂。 流沙:听不懂的,就别说。 望眼欲穿:哥德巴赫猜想当初可是你先说出来的。 列宁:人不能总停留在一个知识层面,人工智能更不应该。 bLUE:二比一,氓主继续! 喜相逢:开头有点转,下面说白话。 天地之初的状态,在宏观上来看,总是均衡的。在微观上呈纷乱性。已定义的物理概念无法解释。这种微观的不可控性,一旦冲出局部,整体便会有一个由乱到治的过程。 列宁:如同人类社会,乱久必合,合久必乱。 喜相逢:不一样。空间体现在奇点极速暴炸。看似偶然,实是必然。 流沙:明白,宏观为偶然,微观为必然。 喜相逢:宇宙大暴炸如果成立。那么,所有物种就在那一瞬间产生。包括人,神仙。一旦稳定,进化是缓慢的。所以,过程中出现了灭绝。不只是恐龙,还有神仙。人类也不是由其它物种一步步进化来的,爆炸之初便有人类物种。人没有灭绝,在于他的中立性。现在人与古人类的区别,只在于脑容量的增大;相对于古人类,躯干更趋于合理。 只是人类辗转迁移了几个时空,仍无法摆脱贪婪的本性。 其实。这与人类起源有关。未来人类想要找到一个没有人类生存的时空是不可能的。因为宇宙中除了平行时空,别的时空并不适合人类生存。 望眼欲穿:氓主,莫非要讲平行时空? 喜相逢:不错,我要说的不是人类起源,而是多维空间。 既然物种可多样性,空间自然也可。爆炸让宇宙产生了多维空间。有三维,二维,一维,加上时间维度,形成多维空间。 我们来组合一下,空间一,有时间有空间;空间二,有时间无空间——它只发射光线(时间);空间三,有空间无时间——光线到此消失;线时空间,恐怕只有一个古老的概念可穿过;面时空间,应与看电影相仿。在那里,我们只能看到过去的影像。 我们先选这些吧。其它种类的空间先放一放。 人类寻找适宜生存的星球,认为有水有空气阳光便可,可忽略了物种的多样性。一个只有人类的星球,能让人类存活吗? 适宜人类的只有另一个时空中的相同的星球,也就是另一个地球。 另一个时空在哪,它是什么,它就是与我们隔离的平行时空,它可能是二十八道场。其实不止二十八个,它应有无数个。 我们要去平行时空,就得先突破封闭我们的空间。那些空间是什么,只能是除了空间一之外的所有空间,包括我们上面所列出的。而人类适宜穿越的只有空间三。它不需要耗费人的生命,并能保持人的整体穿越。 整个银河系在不停的转动,那些封闭空间也各自为伍,不断运动。总有一天,太阳系会与那个空间三相遇。无需几亿,甚至十亿,百亿光年,只要我们准备好,便可出发。 流沙:说了半天,这和梦与传说有何关系? 列宁:你没听出来。大先生的故事里,有三种穿越。 流沙:哦? 列宁:第一种,空间一穿越。莫老爷去了二百年前。第二种,应是面时空穿越,便是梦。第三种不会是线时空吧,——牵引灵魂的穿越条件是传说。 bLUE:面时空穿越。像看电影……对了,莫老太爷读了法门儿——天地本不全……。那么说,那些劝人向善的句子是法门儿。 流沙:按你那么说,那个兰儿丫头求的签也是法门儿,为何没穿越?还有…… 望眼欲穿:其实,你们多想了,那不过是故事设计的噱头。 bLUE:还有莫老太爷梦中的二次穿越,应是线时穿越。莫老太爷见到了神仙。可他没用法门儿。 大先生:这不奇怪,老君营为仙境之所,有缘人用梦便可入之。 bLUE:莫老太爷了不起呀!他的二次穿越见到了神仙老祖,难道他真是大罗神仙? 流沙:就算是,也和神仙一起灭亡了。 列宁:灭亡?那莫文见到的神仙又是哪来的? bLUE:还有神兽? 喜相逢:这是故事里所展现出来的,我们倒不必太深究。只是这天重复,地重复,人重复,也就是天合,地合,人合,是整体穿越的必然条件,倒值得探讨。 列宁:既然都人合了,人类为什么还要去另一个地球,直接回到过去,岂不快哉! 喜相逢:一个时空内不可能实现对过去的穿越。 列宁:为何? 喜相逢:这是为了保证历史唯一性。一个人回到过去,就算完全取代了那个人合,可不要忘了,蝴蝶效应,哪怕一丁点的不同,就会给后世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基于此点,如果我们出现在过去,那历史会变成啥样。历史唯一性没了,真实性也就没了。 列宁:所以你认为,莫老太爷去的是二十八道场,它也可能是平行空间。 喜相逢:因为时间维度的差异性,平行空间发生的事情可能会相同,但起点不同,便会给人造成错觉。 流沙:可故事中说,二十八道场是仙境。若按天上一天,地下一年,莫老太爷回来后,不可能接续上以前的时间。 列宁:你是说莫老太爷被设计了? 望眼欲穿:不似仙境,却似仙境。我的故事是这么说的吧。 大先生:也就是说,莫老太爷入二十八道场,往返没损耗时间。如果没有被设计,那就说明,莫老太爷是神仙,但他的级别没有到大罗仙的地位。 喜相逢:这还真是一个有趣儿的猜测。 流沙:有何趣味? 喜相逢:如果他不是神仙,是不是证明,人可以进入二十八道场。即便它们不是平行空间,如果做为避难所总还可以吧。可如果他要是神仙,人进入二十八道场就得慎重了。 流沙: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已经探测到了类似于二十八道场的空间? 列宁:那就是说,历史多重性出现了。 喜相逢:但同一空间历史是唯一的。多个空间,由于起点不同,同一时间维度达到的阶段不同,有早有晚,有过去,有现在,有未来。 流沙:还有未来? 喜相逢:目前只是猜测,现在我们的时光机只能到达比我们晚的空间,也就是过去。 流沙:你是说,未来空间的人或机器也有可能到达我们空间。 喜相逢:不排除这种可能。但未来的人类很理智,这是根据目前的情况推测出来的,他们也在寻找新的空间,却没有去破坏那些已发展的空间。这就是已往的人类只能见到UFo,UFo却不会降落的原故。 bLUE:这么说,对于过去的空间,我们的时光机也是UFo。 流沙:你说的新空间是什么? 喜相逢:一个刚刚稳定的平行时空。人类如果要迁移,只有选择这个时候进入,才不会造成混乱。 bLUE:那一定比尧舜时代还要早。——女娲时代。 喜相逢:那有女娲,不过可以用她定义这个空间的时间段。 bLUE:可人类进住还会给当时的人类物种造成冲击。 喜相逢:这就需要人类的理智——不炫耀。没人知道你是迁移的人类——只要你也裸体生活,在旷野中奔跑着追逐异性。但你可以合理的展示你的才智,比如生病了,可以利用周边的物种替人治病,却不能向人索要器械做手术。 流沙:器械?那时的人连金属为何物都不知道。 喜相逢:所以炫耀是迁移人类最危险的情感。喜欢炫耀的人不适合迁移。不过,你要是会取火,冶炼矿石,学点中医,也许就会成为新时空中的女娲,伏羲,神农。可以想像一下,如同你流落到荒岛上,就算你满脑子的科学技术,也无从发挥。你只能保守你自身的秘密,让原着人类认可你是他们中的一分子。这才是你最大的成功。 bLUE:太遗憾了。如果我们可以乘坐未来的机器去未来,该有多好。 流沙:你指的是人类。我们去不去有何关系。 bLUE:可未来的人能随便让人去吗。如果未来是天下大同,倒不会影响历史,因为那时不需要人们显示什么才能,只有惬意的生活。人们互无影响,真正的不相往来。历史一直是平淡的,没有成功与失败。没有崇拜与卑微。倒真是人类应去的仙堂。 流沙:寻找未来有何用?另一个空间的未来与我们这个空间有何关系? 喜相逢:参考,如果在未来某一阶段出现了人为灾祸,可设法避免、 优化,如果未来出现人类灭绝的迹象,可由另一时空补足。 bLUE:难怪人类没有灭绝,他们比神仙聪明。 望眼欲穿:氓主说的挺好,但这一切只是猜想,为了故事的衔接性,我只想知道这个陈布尔究竟与莫家有什么关系,氓主能不能补足一下。 喜相逢:满足你的愿望。 喜相逢十九 “那是一场战争,是你们的太祖爷爷们打得最漂亮的一场战争。” “可是五百人怎么能打嬴一万人?”尽管历史已证明了这一点,可还是有人会提出这个问题。 “这就得动脑筋了。这里面有没有花鹊岭来的?” 四五个男孩站了起来。 “嗯,很好。老君营的有没有?”一个冷俊的男孩举了举手。 哦,说书人有些失望。 “就是这两个地方,莫家太祖把大山里的人都放在了这两个地方,敌人攻不下来,只能等着,围着。可太祖又带了二百多人在外面袭扰。时间一长,敌军就受不了了。” “不是说,莫家太祖射开了山口,去外面请的救兵吗。” 哦,说书人看看了说话的小男孩,眼珠转了一下,问道:“你不是山里的吧?” “对呀,不过我姓莫。” “哦,难怪你不知祥情。好吧,今天,为了这位山外的客人,我就破例再讲讲救兵山的来历。” “……太祖扬鞭催马向大山深处急奔,后面的追兵也是紧追不舍。就这样跑到了天黑。太祖已感到人困马乏,不想“屋漏偏遭连夜雨,行船又遇顶头风”。太祖发现自己来到了一处山洼,此处除了来的方向,三面全是大山,这便如何是好哇?前有大山拦路,后有追兵阻截。太祖仰天长叹:‘我命休矣!’时下天寒地冻,大雪封山,赶上谁也会绝望。谁曾想,话音刚落,只听得天空中隐隐雷声,一道闪电迎面劈下,你道怎地,只见对面大山的一处,竟缓缓开裂,最终闪出一条道来。太祖大喜过旺,‘天不灭我!’催马扬鞭,夺路而逃……” 刚刚讲完精彩情节的说书人,停顿了一下,他拿起那个满是污垢的大茶缸,润了润喉咙,又道:“事后,太祖返回此地,却没发现那条逃生之路,便凭着自己的记忆,命令手下人用炸药炸开了这个出口,并把他全家迁入其中,取名:救兵山。” “可听我娘说,那个山口是修家的人炸开的。”那个冷俊的男孩提出了异议。 “你娘,你娘是谁?” “罗香芬。” “哦,你是连老大和小香粉的孩子。” 说书人呆了一下。 “可能是你娘为了唱戏才那么说的。再说,你娘是水神峪罗家的人,怎么会知道山外修家的事。” 说到最后,说书人一脸不可侵犯的样子。 “可太祖那么有本事,为啥不带我们出山,获取天下,为什么我们还生活在山里。” 又来了一个绞牙的问题。 “这个我知道,是因为神女湖下有个大宝藏,神女把天下所有的宝贝都藏在那里。” 说书人还没想好怎么回答,有个孩子已经把答案得瑟出来了。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显然并不是所有的人都知道这个密秘。 “比太祖还早!” 这显然是废话。自然招来了一阵嘲笑。 “比水泊梁山还早!” “比三国还早!” 接下来演变成了孩子们显摆自已的时机。 当一个个答案在乱哄哄的吵闹声中被否定后。姓莫的小男孩也想到了一个“五霸七雄。”那是他从学校的课堂上偶然间听到的。那不是他的理想,可是有很多人传诵着这类人的丰功伟绩。所以他只能记忆着,并把自己内心深处的想法掩埋掉。 “比三皇五帝还早!” 这个答案的出现终结了这个问题。大家好象再也搜刮不出时间的代表人物了。 说书人一直微笑着。时尔会唏嘘两口水。 “哎呀,你就说咋样才能把宝贝取出来吧。” 一个光着头,身材矮胖的小男孩站起来说道。 “是不是要取八个女人,这事我能做到。我算算,上坎丁家有五个,再加上小凡、小淑,还差一个。” “差你奶奶个腿!” 光头男孩的屁股上被狠狠地踹了一脚。 出脚者是一个身体壮实的女孩,她是刚刚进屋的,身上还带着一股寒气。 吃了亏的男孩自然不会甘休,但当他看到这个女孩时,也只是揉了一下痛处,拱拱手。 “好男不跟女斗!” 一阵哄笑,在场的男孩开始撤离。女孩的出现让他们意识到,现在是该吃晚饭的时候了。 “四丫,是你爹叫你来喊我叫饭?” 说书人眯缝着眼睛问道。 “谁搭理你,这么大年纪,也不教人好。”四丫噘着嘴嘟哝道,“俺是叫俺老叔来了。” 那个身着蓝咔叽套装的姓莫的男孩成了四丫伸手的目标。 “老叔,走!” 男孩有些腼腆,他使劲挣了挣,试图摆脱四丫的手,但没成功。为了避免一场哄笑的再次发生,他选择了顺从。 “你干啥拉男的手?” 挨踹的男孩提出了异议。 “他是我老叔。” 四丫恶狠狠地瞪了男孩一眼,说道。 “老叔也不行,男女授受不亲。” 男孩也坚持着自己的观点。 “你个死蛤蟆,懂得还不少。” 四丫不想搭理男孩了。她转过脸。 “罪过罪过,是我教他的!” 一旁笑眼看热闹的说书人插了一句。 “你教不出好的!” 四丫气哼哼地对说书人说道。 “精华兮,糟粕兮,二者一兮,存于世兮。” 说书人一边说,一边还摇起了头。 “西,西,今天你就喝西北风去吧。” 四丫拽着踉跄的莫姓男孩冲出门去。 说书人先是怔了一下,接下来一脸的无奈,他挥了挥手,说道:“都散了吧!” 其实即便他不发话,在场的孩子们也会疯跑出门的。 “走了,回家吃饭去了,让这个讨饭花子喝西北风吧。” “你去我们家。” 挨了一脚的光头男孩这时展示出他的侠义。 “去吧,去吧!” 说书人接连摆了摆手。 在静默中,最后的几个听众也离开了说书人的栖身之所。 说书人重新坐回了座椅上,凄凉地笑着。 大山中已经很多年没有莫姓人家了。这就是他坚守在这里的原因。他在等,也在赎罪。尽管没有人知道他犯的罪,可自己骗自己更痛苦。当初不如不离开莫家,或是跟莫老太爷上老君营,或是跟干爹留在救兵山。或许那样,山外的杨家将就不会毁在自己手里。二哥三弟到现在也会好好的活着。当然莫家的三处住所同样会毁于一旦,自己也随之灰飞烟灭。可他相信,二哥三弟一定会重振莫家雄风,而不会像自己人不人,鬼不鬼地活着。 罗书蒙死了,据说是被陈家的一个后生扔进了井里。也不知这陈家的后生跟他有什么仇? 说书人恨不得自己就是那个陈家后生。 可自己在关键时刻还是缺乏这种胆量的。 要说这罗书蒙一次次与莫家做对,自己应该防着他才是呀,怎么就着了他的道儿呢? 自己太大意了!以为他只是个喜欢欺负女人的软蛋。不过,想起那天的事也确实好笑。 说书人想到这里笑了,不是凄凉的笑,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爽快的笑。那天是他最后一次替干爹通知各个掌事来救兵山议事。不想罗书蒙带着他的妻弟耀武扬威来要权,幸好干爹早有准备。 当胡氏抱着孩子出现在罗书蒙的面前时,罗书蒙的脸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胡氏也是为了报莫家的恩,胡老实已然离世,可莫家没有不管她。只是虽然打败了罗书蒙,莫家还是失去了管理大山的权力,各个掌事在鄙视罗书蒙的同时,也放弃了对莫家命令的服从。 说书人开始长笑,不光是因为罗书蒙,而是他的心情突然变好了——因为那个姓莫的小男孩,虽然他只是个山外来客,可在四十年后,大山里又出现了姓莫的后生,这就证明,自己多年的等待没有白费。 大先生四十二 “刚开始都是树,后来就没有树,这时太阳升起来了,天也亮了,一大片各色的花出现在眼前,好看极了。祖上很高兴,因为这些就是传说中的仙人草,那仙人肯定就在附近。……” 莫老太爷的耳边响起了小磨盘的声音。他也看到了故事中所说出的景致。 这么说,这不是传说,难怪这里的人拚命要上中峰。 等等,我上中峰干什么?找仙人,找仙人草。 我找仙人干什么?我找仙人草干什么?我好像找通往中峰的路,是为了……为了找仙人。 莫老太爷惊讶地发现,他看到了仙人,准确地说,应该是先人,因为其中有一个他认识。 岳掌事!他怎么会在这里……下棋? 岳掌事对面的那人也似曾相识。……想起来了,他竟然是罗盘大仙。 尽管只是见过他的塑像,可莫老太爷还是十分肯定地认出了他。 “在一个洞口看到两位仙人在下棋……”小磨盘的声音又出现了。 这两位仙人竟然是大山里的两位先人。他们果然成了仙。 莫老太爷大喜过望,他想仙不仙倒是其次,至少自己可以向岳掌事问个安,表达一下把自己从二百年前送回到当世的感激之情。 莫老太爷毫不犹豫地走向二位先人。 大仙好!岳掌事好!莫老太爷深施一礼。 二位先人没吱声,只是向他笑了笑。 “当时祖上又饥又渴,仙人就随手摘了一个仙人果给他吃,说来也怪,只吃了一口,祖上就浑身有了精神。于是他开始为两个仙人摆棋,可直到摆到第二天早晨,两个人也没分胜负。这时祖上又饿了,他还想吃仙人果,仙人却拦住他:此果凡人不可多食,洞中有食物,你去取来。祖上走向洞口,一脚踩空,原来是做梦。” 原来是梦。 莫老太爷有了清醒的意识。 只是怎么才能从这个梦中醒过来? 按故事情节,自己又饥又渴,……可自己并不饥渴,周围也没有仙人果,看来两位先人也没有让自己摆棋的意思。 那就先找那个洞口,只要找到洞口,自己一脚踩空,梦就醒了。 洞口找到了,莫老太爷一脚踩空,他掉进了洞中。 四周一片漆黑。梦——没醒! 好像这不是梦,自己骗了自己一回。 躺在黑暗中的莫老太爷心里开始痛骂自己。 我是莫孝春,不是小磨盘的祖上,怎么会做同样的梦。 但如果不是梦,自己是怎么上的中峰,自己为啥要上中峰? 为了兰儿,对,自己应该带上兰儿。不行,我得回去。 莫老太爷活动一下四肢,阵阵疼痛袭来。 这么说自己真的从高处摔下来了。好像也不是太高,不然自己就站不起来了。 咦——这是墙壁吗?不是,是山洞的石壁。这么说自己真在一个洞中。唉!现在自己只能沿壁而行了。 莫老太爷很幸运,在摸黑行走了约一个时辰后,他看到了洞口。 终于走出来了,没有在夕阳西下的时候。莫老太爷心中感叹道。 周边的景致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洞口的两位先人不见了。棋盘仍在,上面只有廖廖四手棋。尽管莫老太爷不懂下棋,可他还是记住了棋盘上的样子。更让他惊喜的是,他看到了棋盘边上竟放着一个罗盘。 这么说,这一切是真的,我找到了上中峰的路,我得马上回去接兰儿。莫老太爷抓起罗盘,向山下走去。 看来自己的运气不错,虽然没有遇到当世的故人,却遇到了往昔的故人,而且还得了罗盘。 罗盘?这是自家的罗盘吗?它怎么跑到这里?当然,如果罗盘大仙是神仙,这倒不是问题。 下山的路好像比来时要长远,莫老太爷渐渐地感到了腹中饥饿。山路漫长,莫老太爷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路。 这条山路好像不是回自己和兰儿的住处。那它通向哪儿?如果能找个人问问就好了。 饥饿与问路的双重想法,让莫老太爷开始眺望,他看到了炊烟,他想那应是晚炊。 希望自己在天黑前能赶到那里。莫老太爷心中默默地给自己定了目标。 炊烟升起的地方是前面的山凹。莫老太爷已无心择路,他披荆斩棘地向目标俯冲。等他来到那个升起炊烟的草庐前,他的衣衫已破烂不堪,脸上和手上也布满伤痕,但他毕竟见到了草庐的主人。 主人应该在吃饭。从背影看,她应是个有消息的女人。 莫老太爷已筋疲力尽,他只能发出一声呻吟。 女人听到了莫老太爷微弱的呼救声,她转回身。 莫老太爷发现,她的脸上蒙着一层面纱。 女人的动作虽然很犹豫,可还是走了过来。 “你是谁?为何出现在这里?” 还是一个年轻的女子。莫老太爷从问话中感觉出了女子的年纪。 如果单从脸的轮廓判断,应是一个和兰儿年纪相仿的女子。可她为什么要蒙面呢?难道脸上有疤痕? 如果真是如此,自己可以为她治愈疤痕。但前提是,自己得先填饱肚子。 这就是莫老太爷真实的想法,他说不了话,只能用眼睛乞求。 女人已知道了莫老太爷的需求,她用碗盛来了米粥,一点一点地开始喂莫老太爷,直到他的腹中产生了说话的气力。 “谢谢你!这是那里?我迷路了。”莫老太爷略微气喘地说。 “这是磨盘山的南峰,前面不远就是着水庵。”女人轻轻地回答道。 什么!莫老太爷又差点晕过去。南峰?这磨盘山真会转。 “那你……你们家的男人……”莫老太爷尽力把话说得连续一些。 “小女子一个人在此居住。” “你一人在此居住?”莫老太爷惊疑地看着蒙面女子。 “哦,幸亏有着水庵的师付们照顾,小女子才得以生存。” “你一个女人家何故在山里居住?” 女子欲言又止,她站起身,背对着莫老太爷。哀声叹道:“小女子是不祥之人,天地间能有容我之地已算幸运了。” “你这是何意?你的家人呢?” “小女子为父母带来羞耻,又给有恩于我的人带来灾祸,实无颜立足于世,只因为这腹中……” “仙姑不必解释,我明白了。” “你为何叫我仙姑?” 这个……,莫老太爷内心苦笑,如果自己猜得不错的话,这个女子应该就是小磨盘祖上从京城带回的有消息的女人。自己不知为何又回到了几百年前。 但也不一定,莫老太爷马上又对自己的猜测做出否定。 小磨盘祖上的事绝对与自己无关,自己没有理由参与其中? 可这一切不是梦,自己现在还能感觉出坠落山洞时,腰身、四肢所带来的疼痛。 莫老太爷又看了看自己的周身。身上的棉袍已破烂不堪,也多亏它的厚实,否则自己的身体将会伤痕累累。 莫老太爷用手摸了摸脸颊,刮伤处确实有种火辣辣的感觉。 这绝对不是梦,这是真的。可自己怎么会来到几百年前?上次的二百年前,自己替代了太祖,救了修罗岩,炸开了北山口。这次,如果按照小磨盘的故事,应与自己没有一点关系。怎么办? 还是应尽快些离开这里,再想回当世的办法。 “我劝仙姑和我一起去前面的道观,这里不是你的久留之地。” 莫老太爷想起这个女子的结局。他觉得既受人粥米之恩,自不能一走了之。 这……,女子犹豫了一下。她重新转回身,问道:“不知先生是干什么的?” 莫老太爷一时语塞,他极力地回忆了一下,自己在上山前是大夫,可若回到几百年前,如何称呼自己还不确定。 “我想先生应是个郎中。” 女子替莫老太爷确定了身份。 郎中,这个称呼还不算古老。莫老太爷心中暗道。 “你是如何得知?”虽然莫老太爷很认可郎中这个称谓,他还是随口问了一句。 “我闻先生的身上有草药的味道,但看先生面容气色倒不像一个采药人,那想必定是个郎中啊。” 莫老太爷没想到这个女子竟如此聪颖。他点头默认。 “那先生定应是一位不错的郎中。” “这又为何?” 女子的称赞让莫老太爷心中产生一丝慰籍。 “想必先生定是上山采药才迷了路。正常情况下,先生是不必上山采药的,定是遇到了奇难之症,才会冒险上山。” 女子道出了原因。 莫老太爷心中却暗叫惭愧,若真像女子所言,自己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只是自己上山是为了逃命,而且还把一个与该女子相仿年纪的姑娘扔在了匪窝里。 “哦,莫非姑娘知道这山上有奇异之药材。”为了掩饰自己自责的心情,莫老太爷忙改问道。 “我虽在此居住不足半年,可确实听说这山上有仙人草一说。能经过我这上山的,都是要找仙人草的药农。” “他们可曾得到?”这个问题完全是莫老太爷兴趣所致。 “我只见他们上去,却不见他们下来。也许他们是从别处下山了吧。先生却是第一个不见上去,只见下来的采药人。” 莫老太爷心中暗想,这女子心细如发,这一点倒与兰儿有几分相似。只可惜红颜命薄,年纪轻轻却被困在了这大山里。也许自己可以带她下山,可下山后怎么样。想必自己都没有着落,还有心同情别人。 “那着水庵离这可是不远?” 思虑后的莫老太爷又想到了着水庵。 “远到不远,只是这山路岔路多,又值天色已晚,先生恐怕赶不得夜路。” “没关系,我自小在山中长大,惯走夜路。你能否带我前去?” 莫老太爷摇晃着站起身子,可走了两步,他又停了下来。他突然想到,自己走夜路应是无碍,可这女子却不行。 “要不还是等到明日天亮再说吧。只是今晚叨扰仙姑了。” 莫老太爷无奈地放弃了刚才的想法。但为难的事又来了。 如果今晚自己不走,就要留宿于此。男女之别倒是其次,可自己睡哪? 莫老太爷看看草屋,心中暗忖。 自己也只能在院中的石桌上对付一晚。 决定已然做出,莫老太爷索性坐在了石墩上。 “你刚才说自己是不祥之人,又是羞耻,又是灾祸,却不知为何?” 莫老太爷有点明知故问,不过现在他确实有点兴趣儿了。 女子表现的倒很从容,似乎她早知道莫老太爷会做出的这样的决定。女子熟练地点燃了一根松木火把,并把它插在石桌上的缝隙中,缓缓地坐了下来。 “这话还得从头说。我父乃当今圣上堂兄。因私自种植一种叫仙人果的花草,被皇上禁足。为照顾父母起居,我自愿随同。一日,我在花园亭中小憩,恍忽中听到有人交谈。这府中本无别人,就连吃食都由外面人送入。故此我颇为好奇,便起身相看,却看到在花丛中立着三个女子,衣袂飘飘,貌美仙韵。我想她们定是传说中的花仙。我便上前参拜。三人本是吃惊,不过见我只是一人,便未离去。我在府中本无嬉伴,得三位花仙姐姐自是高兴,便邀她们同寝。第二天早上,三人却无了踪影。我想定是三人有事,过些时候自是会回来。谁知等了月余,三位姐姐并未回来,我却没有了月信儿。开始父母以为我生了病,便请郎中前来为我诊治,可一连请了三个郎中,皆称不能治愈。又过了两个月,我的体态突显,外人一看便知乃是受孕之人。父母大感羞愧,便不再请郎中了。可小女子实在不知如何得此消息。正自愁苦之时,恩人来拜望父亲,得知此事,便一力应承,并保证决不外泄。他大张旗鼓以正室之礼,把我从府中接出,以全我名节。” 原来此女子是这种身份,难怪祖上以死谢罪。莫老太爷心中顿悟。 “恩人将我带回家中,我才知,恩人是有家室的。我自觉命苦,想自行了断。恩人却劝我,要证清白,就要等到消息来临之际,那时若无消息,自当请神医为我诊治。再说,我若一死,恩人全家必被诛。” 这倒是实情。莫老太爷心中叹道。 “我在恩人家住下,先前几日倒还消停,可后来,先是恩人染病,接下来府中之人亦接连染病。夫人为了我好,劝我上山入着水庵。” 真是用心良苦,好计谋!小磨盘的这位祖奶城府不输诸葛孔明。莫老太爷暗中赞道。 “两个月后却传来恩人亡故的消息。好在其他人安好。夫人要接我下山,我自不能同意。于是夫人就为我修盖了这间草屋,日常打理也由夫人供应。夫人还定期上山与我拉家常。谁想前几日,因为我的一句话夫人也仙逝了。” “什么话?” 莫老太爷已经听呆了,女子讲到这里,却停了下来,莫老太爷不得不急问。 “腹中之子非恩人骨血。”女子哀伤地说出了答案。 这么说,祖奶定是知道真相后,有愧于祖上,便随他而去了。 莫老太爷心中不禁感动起来。 可后来呢?话到嘴边,莫老太爷又咽了回去。这后来之事,自己应该是清楚的。想必这女子也是体会出了这事情的原委,才会如此伤心地给出了答案。 喜相逢二十 大山里的季节变化总显得有点异常。说书人却总会恰如其分地在相应的时刻出现在相应的地方。 春耕时节恐怕是他最僚倒的时刻,住的地方是没有着落的。 这时节大家都很忙,不会有人对他发生兴趣。这时他就只能呆在一个地方,那个地方归属大山,却生活着一部分不用靠种地便可获得生活来源的人。 救兵山的子民是很好客的。那些个调皮捣蛋的年轻人所表达的观点并不是全体救兵山人的心愿。老祖宗为他们创立了极为便利的交通条件,让他们在心理上远远超越了这座大山里其它村落的人。他们进城都不去县城,而是去级别更高的市内。这都是得益于太祖炸开的那个山口。当然,老祖宗所留下的功绩也为救兵山附近的村落,提供了一条捷径。假如没有这个山口,要去趟县城就必须得在大山中穿越,这样至少要走两天,因为柳河县的县政府没有设在柳河乡,而是设在了柳东乡。但现在从山口出去,到市内换车,只需要小半天的功夫就能到达县城。 打过了年,说书人就没有离开过这个富足的地方。白天他会四处转悠转悠,专找一些女人或小孩多的地方,熟练熟练自己的嘴巴。这一冬天,已让他的这张嘴僵硬了。有时,他也会到田间地头看看耕种庄稼的人,嗅一嗅从犁铲下翻出的黑土地的味道。他知道,这个时候是不会有人听他说那些老掉牙的东西的,只有到了收获季节,人们才会想起他,听他讲讲大山里其它地方发生的新鲜事儿。因此,在夏季,他必须离开这里,去搜集大山里的新闻,来弥补这一冬天给他带来的大脑的馈乏。 到了晚上,说书人就会回到生产队大院内的这间小屋内,那是他的侄孙给他安排的暂时栖身之地。他的侄孙是这个生产队的会计,准确地说,是大队驻扎在这里的会计。 这个山坳里有三个生产队,也就是说,他的侄孙同时还担当着其它几个生产队的会计职务。这个生产队的队长和书记总是要给他的侄孙一点面子的。 吃饭就安排在他的侄孙家,尽管他的侄孙有五个女儿和一个儿子,可他的生活还过得去。 “那边的山里你都去过吗?”这是侄孙的小儿子在向他提出问题。除了他可以和说书人以及他的会计父亲在桌上吃饭外,他的几个姐姐只能在地上吃。 “差不多,只有一个地方没去过。”说书人面带沉思地说。 “啥地方呢?”男孩睁大眼睛问。 “啥地方……”那地方就在远处最尖的山底下,看着近,实际上要走上大半天。 “比水库还远吗?”男孩不屑地问。 “那倒没有。” “那你为啥没去呐?”小男孩奇怪地问道。 “因为那里的主人现在姓连,如果要上去就得听他的话。再说,如果去那儿,需要爬上一个几十米高的峭壁,而攀爬的工具是峭壁上垂下来的青藤。” 说书人很乐意解释这些,因为他发现小男孩的一个小秘密。这个爱提问题的小男孩总是不经意地把桌子上的好东xZ到桌子下面。 当满足了小男孩的求知欲后,说书人便会顺着那条南北走向的沟渠返回自己的住所。由于喝了点酒,说书人一路上便自言自语。他喜欢这种感觉。 这个沟渠是后修建的,原来这只是一条大土沟,平时它也没啥用,只是这山林里的雨水大,就留着啦。后来那些搞煤炭的就来了,说这样很危险,就修成了这渠样,其实他们就是想住在这里,可又怕遭到反对。渠修好了,那房子也盖上了。这房子盖得还真整齐,那屋脊就和田地垄似的。 要说危险,还得说南边的那条河,那里四季都流水。那水也清凉。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那个大水库流下来的,那是没见识的说法。天天在家呆着,能知道个啥。只要顺着河岔子向上走,绕过东面的那座山,就知道咋回事了。五十年前俺去了一次,那时身体还行,俺是攀过那座山才到的那个地方,刚开始还以为是神女湖,后来才知道,那就是个水泡子。山上流下的水集聚下来,形成了一个鹅形的水洼。说起来真好笑,自己还自以为到了神女湖,回来后和苏晓妹妹显摆了一下,没想到苏晓妹妹是个有见识的人,她告诉我那个不是神女湖,并说出去神女湖得走神女洼。 苏晓一定是听大姐莫秀说的,因为大姐嫁到了神女洼,当时苏晓跟着去了。 唉,说书人长叹一声。他在叹悔当初自己的失误。 当时自己在柳东已经听到了风声,为什么不向大姐通报一下呢,也许那样,大姐就不会在那场大水中丧生了。 大山里已经有很多年没有管事的了,一场天火把莫家的三处宅第烧了个精光。莫老太爷在老君营升天,莫太夫人在莫家祠堂升天,大掌事莫同仁夫妇在救兵山升天。 莫家在天火中被灭了门。可山里的人们隐约能感觉到,这场天火好像清除了大山里正在流行的瘟疫。因为身染瘟疫的人,只要闻到神女果树烧焦的味道儿,精神就开始好转,有了吃饭了力量,慢慢的身上的病症消失了。这当然要感谢神女果树,这么多年来,只有莫家才栽养这种树,没想到它还是一种奇异的药材。只是人们不能理解,莫家的人为什么要葬身火海。如果想逃,还是有机会的,至少大掌事莫同仁夫妇可以逃出来。可听救兵山的山民说,当时真有几个胆壮的后生冲进了火里,可他们却被坐在神女果树下的莫氏夫妇劝了出来。 “这是我莫家的劫难,你等不可乱来。速速离去!” 这么说,莫家以天祭之法,拯救了大山。 事后有人做出了猜测,并认为“天祭“只是传说,不是所有的大山人都相信这种做法,可莫家人确实是这么做了,而且还有了效果。 原本人们还希望莫家的两位后人履祖和公祖回到大山重掌掌事之职,可山外混乱,莫家的两位后人也没有了消息。这么一来,掌事的职位在大山人的心中就被废除了。 虽然罗家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让罗桓当上了神女,可罗书蒙的不检点让他最终失去了天选掌事的资格。 罗家想要恢复神女祭祀的惯例,可大山中的很多村寨已经对神女的效力产生了怀疑。因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在瘟疫横行之时,是莫家的大义之举才救了整座大山。人们怀念莫家,自然就看轻了罗桓大仙的神力。 罗家也意识到,别说想凭罗桓大仙的由头争得掌事,就连天选神女洼的村长都不管用了。 “听说神女湖里出现了一条银鲤。” “不是听说,是我亲眼所见,足足有这么大。” 目击者做了一个夸大的举动。 “这是吉兆啊!” “什么意思?” “上天的意思是,谁若能钓到神鲤,谁就是下一任村长啊!” 传言一经散开,就得到神女洼村许多后生的认可。 “可神女湖也不是钓鱼的地方啊。” “在同仁节那天钓,应该可以。同人(仁)同人,天地同人。我想神女也不会见怪的。” 这是一个不错的提议,虽然把同仁节改成了同人节。 “再说,总在家过节也没意思,不如去神女湖碰碰运气。” 看来人们并不在意神鲤的归属,只是想为新年增添几分乐趣。 钓银鲤取代了神女祭祀,而且垂钓者逐年增加。不仅是神女洼村的人,大山中其它村寨也加入其中。 银鲤始终没有出现。 “这么说,这不是陈家的计谋。” 罗氏宗族的长者们松了口气。 “但既然不是计谋,那就可能是天意。可这天意应是由人做出来的。” 罗书蒙心中有了主意。 既然大山中不信神女了。那如果银鲤归了罗家,他们总不会抵赖吧。只是这个事儿要做得不知不觉才好。大人们太扎眼,那就让自己的儿子把银鲤带过去。 罗书蒙突然对莫家有了感激之意。 虽然十多年前的那次围逼非常失败,可自己毕竟得了一个儿子。现在用他来对付陈家。难道这是罗桓大仙在暗中帮忙! 尽管罗书蒙断定自己的这个妹妹不会对他做这等善事。可这么多年,他罗书蒙没有倒,而莫家已经家败人亡了。 让罗书蒙没想到的是,自己的这个不争气的儿子,竟然为了显摆,让银鲤蹦进了陈家的垂钓地界儿,让陈满堂的那个小儿子捡了个现成。 “看来自己还得另想法子。” 罗书蒙沮丧地在自家屋里打着转转。 “小孩子怎么能当村长呢?” 神女洼的村民又开始了争论。 “不行就让他爹当贝。” “这怎么能行!得银鲤的是谁,谁就当村长。” “小孩子怎么能当村长呢?” 问题转了一圈又转了回来。 “不行,那就等他长大了再当,让他爹垂帘吗。当年慈禧老佛爷不就是那么做的。” “那怎么成!慈禧老佛爷的做法可是把大清亡了。如果让没有得到银鲤的人当了村长,那神女洼村……” 正当神女洼村的村民议论纷纷之时,罗家却宣布,搬离神女洼村,去水神峪。 “既然大山中已没了莫家,我们罗家就代为照管吧。”罗书蒙以神女的族人的口吻说道。 其实水神峪的莫家学堂和祠堂都随同神女果树化为灰烬。那里并不需要什么照管。 罗家的这个举动很难让人猜测,可陈家大多数人认为,这样也好,至少能消弥掉陈罗两家多年的不合。至于罗家若是真想替代莫家成为大山的掌事,其它村落也不会同意。 罗家搬走的一段时间里,神女洼村平静了许多。大家甚至觉得没有村长,也没关系。但后来发生了一件事,让大家不得不重新考虑这个问题。 不知何时,在通往神女湖的高坎上,出现了一队拿着皮尺测量的人。大家觉得有必要推举一个人去询问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陈满堂成为了合适的人选。 “他们说,坎的下面有宝藏。他们是来取宝的。” 陈满堂问到了原因。 “胡说!我们都不知道宝藏的事,他们外人怎么知道的?再说,就算有宝藏,也轮不到他们呢。” “他们说,他们想到了取宝藏的法子。” “啥法子?” “就是炸开缺口,把湖里的水放净,再用人来挖。” “这是什么鬼法子!湖水流进神女洼,可我们怎么办?” “他们让我们去水神峪。” “我说满堂,你脑子是不是进水了。那不又和罗家的人搅和在一块了。更何况,我们现在去,那就成了求人家,可能永远也翻不了身了。” “可我们有了宝藏,就不会再怕罗家了。” 有人站出来替陈满堂说了话。 “我们不同意,祖先的东西怎么能让别人碰呢?再说,这明显是罗书蒙的阴谋。他想当村长,便来了这么一招。” 陈家的人终于明白了罗书蒙的诡计,可他们并不觉得这是耻辱,因为罗书蒙在诡计得逞之前,失去了获取保藏的权力。 陈家的内部出现了两派。 一派甘愿去水神峪,但期待宝藏。 一派不搬走,也不让外人的阴谋得逞。 一天夜里,轰然的一串炸雷后,大水从天而降。山洼处的住户还没来得及逃出,就已被淹没。山坡处的住户开始觉得即便湖里的水被放干,也不会到达高处。可当他们认为湖水已被放干时,水势却不减。这时人们才知道,神女湖的水是放不干的。所说的宝藏,就是水的宝藏。人们开始四下奔逃。这时,天上又响起了雷声,老天也发威了。大雨从天而降。地面的水势一直未停,它涨过了坡顶,冲进了柳东县城。直到这时,县城的人才知道捅了漏子。原来大山中真的有神灵。 大水把柳东县城一分为二。原来的那条小河沟在河水的冲刷下,变宽加深。 人们惊慌失措,开始逃离本就不大的县城,但水势延续到了更远的市区。人们只能向省城聚集。水患逐步扩大,已秧及到了省城。 一队军人最先到达了水患的源头,紧接着大山内外的原着民也加入其中。 在经历了无数个夜晚之后,一座大坝拔地而起。 冬季到来的时候,水势减弱。有人爬上了高处,却发现,原来的神女洼已成为一片广阔的水域。远处隐约中神女湖周边的山峰还在。 这么说,神女湖和神女洼连成了一体。 人们的心中涌起了酸苦的味道。 不过,灾难可算解除了。精疲力谒的人们开始寻找联络自己的亲人。 大先生四十三 大山之中,本就阴冷,更何况莫老太爷睡在露天的石桌上。尽管身上身下围裹了许多的干草,可到了下半夜,他还是被冻醒了。 毕竟是一觉醒来,莫老太爷的精力要比睡前好多了。在他的记忆中,他好像在听完了女子讲的故事之前就睡着了,那么说,这些干草都是女子后来为他铺盖上的。 越这么想,莫老太爷越为女子担心。 莫老太爷想了想小磨盘的故事,又想了想女子的故事,觉得自己知道了一个完整的秘密,也就是说,小磨盘和女子都有不知道的地方,他知道。 可这又有什么意义呢?这个秘密不过是前朝的一段世事。自己因为好奇才会陷入其中。现在自己心中已无疑惑,却又无法抽身出来。 莫老太爷忽然想起毕小好与自己进山采药时对兰儿说过的话,准确的说,那是张铁嘴的话。 看来人真的不能太好奇,莫老太爷内心苦笑着。不过,自己好像运气还挺好,知道了一个几百年前的秘密,却还安稳地睡在石桌上。 其实自己没必要参入其中,不如现在一走了之。 莫老太爷翻身坐起。 可……自己似乎又必须参入其中。 改变主意的莫老太爷又重新躺在了石桌上。 祖上和他情恩义重的妻子已然仙逝,那个不知几代的爷爷能继续照顾好这个山中的女子吗?就算能照顾好,可小磨盘故事的结尾若是真的,这个女子还要受到祖上夫人娘家的刁难。 要是自己能把她带走就好了。 可自己也是人生地不熟。 不过既然遇上了,自己就得帮一把。 那就明天,自己同女子下山,把真象向山下的人说明白。 莫老太爷心中拿定了主意。 不妥,自己一个大男人与一个孤女子一起下山说这件事,岂不又要掀起许多误会。得想个好的法子。 决心过后,莫老太爷心中又有了犹豫。 对了,不是有个着水庵吗。可以先向她们请求帮助。 就不知这着水庵与神址中的着水庵可有瓜葛? 如果要是能回到自己的那个朝代就好了。虽然这个女子会给自己带来很多麻烦,但至少她会很安全。也就是说,自己可以带这个女子一起回柳东镇或烽火寨。 这个想法让莫老太爷浑身一颤。 好像并不是不可能。想当初,岳掌事能把自己带离前朝,自己为什么不能带这个女子回本朝? 莫老太爷开始了进一步的分析。 岳掌事把自己带离前朝,用的是罗盘……而现在这个罗盘就在自己身边。这么说,让自己带走这个女子是两位仙人的意思。要不他们把罗盘留下干吗? 对,就是这样的。两位仙人是让我带走这个女子。 可怎么带走? 莫老太爷的大脑中开始了反复的推敲。 用罗盘?可当初岳掌事是怎么用的,自己不清楚哇! 自已在山上见到岳掌事时问问好了。莫老太爷苦笑。世上没有后悔药。 可就算自己问,他也不一定能说。看来这事儿还得自己想办法。 莫老太爷开始了细致的回忆。 办法?当初自己在地下水道时,什么都没做,便去了前朝。返回后,一直没把它当真。现在不当真不行了。当初有岳掌事帮忙,自己才回到本朝。现在只能靠自己了。回想一下,岳掌事当初做了啥。他好像让自己看了三幅图。可那图上也没说什么。只是提到了井。现在自己身边没井。不对,这里没井,难道这个女子不喝水吗? 哦,对了,应是着水庵的人给送。应是这样。这么说着水庵有井。如果那样,就只能等到天亮去着水庵再想办法。可就算有井又怎样。 不对,这个法子不行,再想想别的。 井,除了代表水井,还可想到星宿。对,是星宿。莫老太爷心中一振。 岳掌事喜欢看星星,而那三幅图中,有一幅描画的也是看星星。星星——井字座——井字符——罗盘。对呀!自己是怎么上的中峰?那个练功场,那一片白雪,在雪上我画了符号。当时我是按天上星宿的方位画的符号。方位?星宿?对呀,用罗盘可以做这个事呀。 莫老太爷猛的睁开眼睛,他坐了起来,伸手摸出了胸前的罗盘。 自己当时是想拆解神符,井字座对应的是困字符,代表冬季;春季在颐字符上,是室字座;夏季在丰字符上,对应的是星字座。接下来……上中峰的路就出现了。 山外符号是可分的,两圈山外符号转动一下,只能得八个结果。而罗盘上,一圈便包括了所有星宿。自己当时推断罗盘可转动。现在可以试试了。 莫老太爷用手去转动罗盘,外圈果然动了。莫老太爷兴奋起来。 看来自己的推断是对的。可当初岳掌事是如何做的呢? 自己返回本朝后,罗盘在自己手里,它没有任何变化呀。 先不用想岳掌事了,想想自己不久前如何做的。 莫老太爷注视着罗盘。 若用山外符号,只要让内圈不动,转动外圈,便可得出全部星宿的拆解。可罗盘只有一圈。如何定位? 定位,莫非由指针定位?试试。 莫老太爷开始了偿试。 第一个是井字符…… 莫老太爷转动罗盘,让指针对准井字符。他等了一会儿,什么也没发生。 下一个是室字符,……也没发生什么。 莫老太爷紧张起来。他小心翼翼地把星字符转到了指针指定的方位。 唉——什么也没有发生。 莫老太爷丧气地重新躺在了干草中。 看来自己是瞎想了。也许这次自己真的回不去了。那就在这个不知那个的前朝过吧,反正自己还是个郎中,还饿不死。 思绪终结了,感觉也渐渐地模糊起来。莫老太爷倦缩着身子,他想也许马上就要天亮了,自己再忍忍,等到天亮,喝上女子做的热粥可能就不会冷了。 朦胧中,女子从草屋中走出来,她往莫老太爷的身上盖了一件东西。 暖和多了,这个女子的身形有点像兰儿,就连盖东西的动作都一样。自己是想兰儿了,可自己回不去了。 莫老太爷后悔了,早知如此,找什么上中峰的路,要是和兰儿欢欢喜喜地生两个孩儿,一切不就都不是事儿了。 我和兰儿也是正经拜了堂的夫妻。……何必遭此隔世之苦。这要是让张铁嘴知道自己的惨相,不知他会怎么说。…… 女子回身走了,还顺手拿走了掉在地上的罗盘。 温暖让莫老太爷放松了身体,他想也许离天亮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或许不会那么长,管它呢,那怕只有片刻的功夫,自己也要重返梦乡。这个想法让莫老太爷忽略了草屋上方射出的白光。莫老太爷以为那是黎明的曙光,他不想睁开眼睛,因为睡梦中,那个女子为莫老太爷端来了热粥。 莫老太爷睡梦中的痴想没有得到实现,当他睡眼惺忪地坐在石敦上时,眼前没有一碗热气腾腾的米粥。 天光已然大亮,鸟儿已经由欢叫变成飞翔,草屋的门却没有开。 莫老太爷不得不高叫起来,“啊——大梦谁先觉,……” 第一句刚出口,莫老太爷发现,后面的诗句用于当下情景并不合适,于是便住了口。 莫老太爷想,只这一句也就够了。如果女子是因为不想打扰自己熟睡而未出屋的话,想必现在她可以出来了。 大山里的清晨,格外的清爽,莫老太爷开始伸腰踢腿,活动起来。 草屋的门仍静静地关着。 莫老太爷心中暗笑,原本以为自己贪睡也就是了,没想到这女子也喜贪睡。只是若高声叫喊,未免有失体面。那就朗诵点什么。 朗诵点什么?莫老太爷低头寻思,不免心生慨叹: 人人都晓三国志, 不习古人春秋题。 冬夏只能定寒署 春秋世道演合离。 莫老太爷认为自己的声音已足够响亮,可草屋内仍没有动静。 自己太大意了。她毕竟是个有消息的女人。也许她也在等待一碗热气腾腾的米粥。莫老太爷心中感到歉疚。 可自己毕竟是客人,——唉,都什么时候了,自己还当客人!? 只是要做粥,自己得进屋哇。这似乎需要女子的许可才行。那就先打声招呼。 “仙姑,在下腹中有些饥饿,若仙姑不方便,在下可自行动手煮食。” 莫老太爷冲着屋内高声说道。 屋内没有应答。 莫老太爷又重复了两遍。 仍未得到回应。 莫老太爷慌了神儿,不会出什么事吧。 莫老太爷走到草屋门前,轻手轻脚地推开了屋门。 草屋内的布置极为简单,屋门这边是灶台,灶台边上有水缸、扫帚等日常用具。灶台的左边便是土炕,中间用几张木板隔开。草屋四周只有一处透光的通气窗,它开在前屋檐的下方。 尽管天光已然大亮,屋门也在莫老太爷的推扶下敞开。可屋内的光线仍显幽暗。 莫老太爷向里侧望去。仅剩的那一点点的矜持也被看到的景象一扫而光。 女子躺在屋内的睡炕上,仍然蒙着面。她的睡姿很平和,莫老太爷的呼叫声根本没有动摇她的睡意。 莫老太爷犹豫地走近女子,他拾起了女子的手臂,把脉。脉象详和平稳,可为啥叫不醒呢。 莫老太爷想起了望闻之术,这个法子诊病,他的把握会大一些。 莫老太爷颤微微地掀开了了女子的面纱,他的嘴唇开始颤抖,接下来是全身颤抖,他不说话了,因为他已断定,女子没有问题。 既然女子没有问题,为啥自己的大脑有些混乱?莫老太爷懵懵地问自己。 最终他捋清了自己的思绪。 天下相像之人有之,更何况隔世相像,自己不就曾经被岳掌事、额亦都、小公主及修罗寨的一干人误认过吗。她不是兰儿,她是仙姑。仙姑要休息,看来现在只能自己亲自煮米烧粥了。 柴草被放入炉堂,莫老太爷无法停止痴想。这个女子和兰儿有什么关系?为何生得一模一样?这本不稀奇,可为什么偏偏是兰儿? “屋里有人吗?打扰了,屋里有人吗?” 屋外传来了清亮的问询声。从声音的音调上辨别,应该是个女子。 莫老太爷慌乱地站起来,他看看那个蒙面的熟睡女子,真不知如何是好。 自己是个男人,身旁躺着一个有消息的女子。自己将如何解释?现在只有一个办法,出去应付一下来人,想办法打发她走。可来人会是什么人? 女子,出现在大山里的女子……着水庵。这么说,是着水庵的人来探访这个仙姑了。 莫老太爷不敢多想了,他必须得出去了,因为他听到来人的脚步已逼进草屋,他只能推门而出。 啊!来人被草屋里出来的男人吓得惊叫起来。 莫老太爷看到来人也是一愣,不是因为他看到了两个人,而是来人的装束似曾相识——短发素袍,面涂锅灰。这不是神址中的素女吗?!就算自己回到了本朝,也不会遇到这等怪事。 莫老太爷心中暗道。 首先这里是磨盘山,不是大山。就算是大山,神址中的素女已经在罗盘大仙之前被山里的男人娶光了。她们怎么会在这儿出现?其次,她们不可能是神女,也就是自己在梦中见过的二凤的身份。 正当莫老太爷万分狐疑之际。两位素女中年纪略大的那位开口说话了。 “这位大哥,你从哪来?怎么在群山之间轻易生火。这会引来天火的。” 哦,莫老太爷更是纳闷儿。 听这语气,她们不是着水庵的,不是来探访蒙面女子的。那她们是哪的?——不管哪儿的,好像她们有点多管闲事。 “二位仙姑从何处而来,为何要管在下的闲事?” 莫老太爷也不知如何称呼素女,索性就胡喊起来。 没想到两位素女却哏哏的笑起来。 “你这位大哥可真会说话!我俩不是仙姑,我们是前山着水庵的行藏女。” 还是着水庵的,可她们却怎不提这草屋的女主人。不过,既然是着水庵的,话就好说一点了。莫老太爷心中释然。 “二位仙姑,难道不识草屋的主人吗?” “大哥真会开玩笑,你我素味平生,我们如何应识得你?” “不是我,是屋里的,屋里的……”莫老太爷一时不知如何说起。 两位素女脸色一变。 “你们是什么人?屋里的,还不快快给我出来!” 莫老爷突然发现,两位仙姑袖内竟带了兵器,两把寒光夺目的短剑。 “别误会!别误会!她,她不会伤害你们,她也是个女人!”莫老太爷慌忙解释道。 “什么,那你是什么人?”两位仙姑面色更为凝重。 “我,我是大夫,就是郎中,你们懂的。”莫老太爷忙乱地回答道,他也不知怎么办了。 “你过来!”年纪大的女子命令道。 莫老太爷缓缓地走向两位女子。不想刚一靠近,就被年纪大的女子用短剑逼住。 算上磨盘山下的那次,莫老太爷是第二次让人用刀剑挟持。莫老太爷表现的比上次要镇定些。 “没关系!你们可以进屋看,她在睡觉。” “不用你说!”年纪大的女子厉声说道。 “小妹,你进屋看看!” 那个小妹还真有点胆儿,她好像也没顾忌什么,疾速地冲进了屋里,并很快地发出了喊声。 “姐姐,快进来,是个有消息的姐姐!” 那个姐姐一下子也放松下来,她看了莫老太爷一眼,也疾速是冲进屋里。 喜相逢二十一 说书人也从县城逃到了救兵山。 虽然莫家已不在了,可毕竟这片土地他最熟悉,更何况他在这里还有了侄孙。 当初自己被杨家将派到县城当眼线,可后来连杨家将都没了消息。 说书人一直担惊受怕,唯恐有一天赵怀勇的警备队会找上自己。所以当他看见罗书蒙与赵怀勇鬼鬼祟地走进二楼的包房时,他对他们的谈话进行了偷听。 也许当时自己就该去神女洼向陈家报信儿,当场戳穿罗书蒙的阴谋,可自己当时太顾忌身份的暴露。其实回头仔细想想,自己的身份早在那个女人出现时就已经暴露了。之所以赵怀勇没有抓自己是为了有朝一日把杨家将被灭之事嫁祸自己,就像当初朝庭灭了修罗岩而把奸细的帽子扣在了莫老太爷身上一样。但自己有点不同,因为杨家将的灭亡和自己是有关系的。都是自己太想入菲菲,太过于相信人,让那个女人钻了空子。好在保住了大少爷的那双儿女。 原本还不能确定,现在可以了,因为那个姓莫的小男孩和自己侄孙的小儿子长得是真像。你们本应是兄弟,只是由于自己的一时小心,才让他们成为了叔侄。但这改变不了他们都是莫家的血脉。 “可怜可怜我们吧,可怜可怜孩子吧。” 那个要饭的女人已不只一次在说书人离开书场时向他磕头乞求。 说书人有时也会扔两三个铜板过去。他想他就是个说书的,这样的表现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可当要饭的女人一把拽住说书人的衣袖时,他着实吓了一跳。 “你干什么?我也是个穷人,也只能给那么些。” 女人咧嘴笑了,长期的饥饿让她的笑意变得很勉强。 “这位先生,我注意你好久了。” 什么,注意我?说书人心中一惊,难道她也是眼线?我暴露了?可看她的神情……真不像。如果眼线做到这种地步,自己真是甘拜下风。 “你是说书的先生?” 说书人暗松一口气。这是自己的公开身份,自己用不着隐瞒。 “你说的是莫家太祖的故事?” 这也没什么,莫家太祖也是二百年前的事了,对现在的朝庭也没什么威胁。 “你认识莫家的人?” 女人的这句话可让说书人犹豫了。虽然认识莫家的人不是什么大事,可要是知道内情的人就不同了。因为杨家将的名号还是很扎眼的,而领导杨家将的人物,就是莫家的两位公子。他们为了大山的安全,把自己的姓氏改为了杨。 “维祖跟我说过太祖拉开金背开山弓的秘密,你知道这个秘密。” “维祖,你说的维祖是谁?” 说书人内心很是惊觉,表面却保持着镇静。 说书人觉得,自己说出太祖拉开金背开山弓的秘密也没什么,因为这样,才显得太祖的故事更真实。山外之人是很有见识的,他们不会接受一个大夫凭力气拉开一张神仙做的弓。再说,自己说出太祖拉弓的秘密,也是为了掩护自己的身份。 太祖的书,从前就有人说过,自己不过是照着听书人想听的说。 其实说书人对以前讲太祖故事的那个人很好奇:他怎么知道太祖拉开金背开山弓的秘密?也就是说,在自己和大少爷未出生前,柳东人就好像知道了这个秘密。 那个人不是自己的师付和师爷,因为他们没说过太祖的书。也不会是莫老太爷说的,因为莫老太爷是在大少爷回山后发病时才知道此事的。 现在这个女人知道这个秘密,——尽管它已不是秘密了。可她要是说这是大少爷说的,那就不同了。因为当初只有三个人知道这个秘密,而外人却不知道只有三个人知道这个秘密。虽然这个秘密后来被公开,可它应是由山外传进山里的。唉,它也直接让义父失去了众掌事的信任。 “我知道你认识他,你不认我也没关系,可你得救救维祖的孩子。” 说书人的再次犹豫让女人看到了希望。 “孩子?维祖的……你是谁?”说书人放弃了否认。 “我是谁,我说了,你也不知道。如果你还不信我,我不怪你,你可以走,可你能不能帮我找到胡老实。” “你认识胡老实?” “是呀,你们山里的男人真的是很老实,除了维祖。可我不怪他。记得我怀了维祖第一个孩子时,他不认,还要把我嫁给胡老实,没想到这个胡老实竟然训斥起了维祖。” “你,你是‘柳下会’?”说书人吃惊地问道。 女人也吃惊地看着说书人。 “你也知道我,是维祖告诉你的吗?” 现在说书人不能再装不认识了。 “可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维祖后来给我买了间房子,直到他被软禁前,我们生活的很幸福。”女人的脸颊上绽出了少许的红晕。 那……说书人急于听取下文。 “后来,维祖失去了消息,又赶上省城天天打仗,我便带着孩子想出来找他。谁知走错了方向。等到了关里,我才意识到不对,便又返回。一路下来就到了这里。我去过大山,可山里人说,莫家被灭门了。” 说书人大致清楚了这个情况,可警惕还是让他留了个心眼儿。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带你们去救兵山。你们先住在那儿。至于莫家的人会不会出现,那就等……” 等什么,说书人就不好说了。现在杨家将的处境也很困难。履祖和公祖能不能回救兵山见大少爷的这位故人还不好说,再说,虽然没有什么纰漏,可这事的确也太神奇了。 女人的身份虽然无法确定,可孩子应该是不会有问题的。也许可以从孩子身上再确认一下呢。 “我有个想法,”说书人沉默了一会儿,对女人说,“为了安全起见,我想让你和孩子分开,我带走孩子,你留在柳东。” 女人沉默了,一脸不舍的样子。不过,最终她还是点了点头。 说书人也没耽搁,他让女人把这件事和孩子说清楚。自己返回了书场。那里有一个他的接应,和他是一个姓氏,他们暗中已嗑了头拜了把子。他把孩子交与他是放心的。 “那个女人确实有问题!” 说书人坐在沟渠的水泥面上痛哭起来。 可自己却被她的外表迷惑了。虽然自己侥幸逃离了她,可杨家将却毁在了她的手里。只是可怜了那两个孩子。原本已经打算放弃掉他们,可自己的那个老哥哥却把他俩认做孙女和孙儿,而且还在临死前把他们托扶给自己。真是可笑!自己并没有侄儿,却凭空多了两个侄孙、侄孙女。现在又证实他们真是大少爷的骨肉。真是老天有眼!让自己送还给莫家一对后人,尽管他们现在姓丁不姓莫。 这个事苏晓要是知道也一定很高兴,还有莫黄,虽然她现在以罗桓大仙的身份被少数的山里人崇拜着。可暗地里也时常惦念莫家的后人。只是不知为什么,她总是向自己打听那个姜陀子?弄得自己不得不降下身份和这个姜陀子交上了朋友。 大先生四十四 莫老太爷松了口气,可他没动地方,太多的疑问浮现在大脑中。 这着水庵的素女不好惹啊!虽然自己没见过大山里的素女,可印像中不应是这样;再者,蒙面女子确实提到她和着水庵有交往。这两个着水庵的女子怎么会不知情? 着水庵,本以为是大山中独有的,怎么在磨盘山上也出现了?还是几百年前。 关健是自己回到了哪个几百年前?小磨盘的故事应是个传说,怎么到自己身上都成了真事儿。 “喂,这位大哥,刚才得罪了。” 两个女子从屋中走了出来,开始向莫老太爷道歉。 “没事儿,没事儿。”莫老太爷赶紧回礼。 “你夫人怎么还不醒啊,也太懒了吧!” 由于是意料之中的事,莫老太爷也就不解释了。 “啊,没关系,我先做饭。你们要有事,就先走吧。” 莫老太爷想,自己原打算去着水庵请求帮忙,现在让这两个人一吓,也没有心情了。 “我俩就是为你们来的。大哥,你夫人都这样了,你咋还带她上山来住,山下不好住吗?” “不是呀!”莫老太爷呆楞地看着两位女子,“她,一直住这啊!” “一直住这?多久?她,一个人,不生火做饭?你夫人是神仙吗?” 没想到这两女子还挺懂生计,话里还有点儿讥讽的味道。 “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她说一直住这儿。” 莫老太爷生气了。他想,这是不是着水庵的人在故意刁难他。 “再说,请二位分清楚。她不是在下的夫人。” 这下该两女子生气了。 “什么,那你们是什么关系?逃婚?” “逃什么婚,我昨晚才到这儿,她一直住在这。山下有个,有个……”莫老太爷突然哑口了,他忘了问小磨盘姓什么。 “有个有钱人,家里有老婆,就把她藏山上了。”莫老太爷想把话说得简单些,可越说越乱。 两个女子互相看了一眼,好像她们还真听明白了莫老太爷的话。 “你说的不可能,我们是今天早晨才看到这里有炊烟,所以才过来看看,此前……昨天还有姐妹上山砍柴,根本就没这草屋。” “今天早上是我点的火,我想做点……你说什么,昨天?” 莫老太爷好像明白了。 “现在是哪个皇帝当朝?” 啊?两个女子好像对莫老太爷问的问题颇感意外。不过,似乎这个问题也难不住她们,两人竟异口同声地说:“慈禧老佛爷。” 这下该莫老太爷意外了,不过很快意外就化成了喜悦。 这么说,我回来了,我回来了!罗盘,罗盘呢? 莫老太爷激动地向屋里跑,他在看到罗盘的同时,也看到了昏睡的蒙面女子。 我是回来了,可她怎么办?莫老太爷愁苦地看着蒙面女子。 对,自己当初就要救她。送她去烽火寨,依葛夫人的热心肠,一定会帮忙。莫老太爷心中有了决定。 “二位仙姑,我求你们点事儿。” 莫老太爷转身对跟进来的两女子说。 “我们的事儿还没完呢,——你有什么事儿?”两女子表现得还算通情达理。 “你们知道山下的烽火寨吗?你们能帮我把这位,这位夫人送到烽火寨去吗?”莫老太爷说出了请求。 “你认识葛夫人!那你又是谁?” “我是莫大夫。你跟葛夫人说,我是柳东的莫大夫,她就能帮忙。” “那你干什么去?”小妹接过了话茬。 “我,我去对面的北峰,有点急事儿。拜托二位。” “什么事儿能比你媳妇儿的事急。”小妹继续咄咄逼人地问道。 “她不是我媳妇儿。我媳妇儿在北峰,……”莫老太爷突然发现,自己已在心中承认兰儿是自己的媳妇了。 “哦,原来你就是那个有钱人,还装什么大夫。忘恩负义!薄情郎!”小妹似乎一下子识破了眼前这个男人的诡计,同时还看了一眼她的同伴。 莫老太爷心中叫苦,可他也奇怪,这着水庵的素女怎么明白的那么多,她们竟然知道忘恩负义,薄情郎。 “我想这两个地方你都去不成了。” 年纪大的女子冷冷地说。想必她也同意了同伴的看法。 “为什么,难道你们,——哎呀,真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不是……,”莫老太爷觉得自己还真说不出口,“反正这和忘恩负义,薄情郎没关系。” “但我说的和你有关系,第一,你们不能住这了;第二,你得跟我们走。” 姐姐的语调没有变化。 “去哪?” “着水庵,我们主持要见你。” “你们主持要见我,你们主持是谁?” 莫老太爷忽然想起了一件事,这让他重燃希望。 “你是不是姓莫?” “是呀!” 希望得到确认。 “柳东镇的莫大夫?” 姐姐继续着问话。 “对呀!你们主持认识我!?”莫老太爷反问道。 “小妹,把门板摘下来,抬着屋里的姐姐一起走。”姐姐没搭理莫老太爷,反倒向小妹下了命令。 “我们抬?”小妹没完全明白姐姐的意思。 “莫大夫是恩人,当然我们抬。” 恩人?莫老太爷呆住了。这是哪跟哪儿,自已原以为着水庵的主持应是自己的神女媳妇儿,所以认为她一定能帮自己,可怎么又冒出个恩人? 两个女子很麻利地摘下门板,抬起了蒙面女人,向屋外走去。 “等等,你是不是搞错了。我不是你们的恩人。……你们的主持叫啥,……是不是叫兰心子。” 莫老太爷只能跟在后面,连续地问着问题,可一个回答也没得到。莫老太爷停止了提问。 前进的路不是太好走,莫老太爷觉得自己应保留点体力,所以他停止了提问。 莫老太爷跟着两位女子低头行进,在经过高高低低,上上下下,拐拐停停的嗑嗑绊绊后,他们来到了一处宅院前。 “到了?” 早就闭了嘴莫老太爷又发出了疑问。 说实话,莫老太爷不得不佩服这两个女子,虽然草屋到着水庵的路程不算远,可对于常年跑山路的莫老太爷来说,却是一段艰苦的行程。莫老太爷已经喘着粗气了,而两个抬着人的女子,走得却那么自如。也许是因为自己上了年纪,或是最近一年在柳东享惯了福,自己才会如此狼惫。莫老太爷自我安慰道,或许是因为……自己太饿了。 莫老太爷开始观望眼前的这座宅院。 这不就是着水庵吗?没错,这门廊处的结构和神址中的完全一样,只不过神址由于常年失修,显得破烂,这里却很规整。 门廊上方挂着着水庵的牌匾,门廊内还有两扇门。 看来这真是自己的神女媳妇儿呆的地方。原以为这里应是道观的格局,可怎么看也不像啊,尽管自己只是听说书人说过,也没见过道观啥样。但莫老太爷觉得这个着水庵确实有蹊跷。 门开了,从里面出来几个素女,她们看了看莫老太爷,便开始帮忙抬人。 “你去通知主持,就说莫大夫前来拜访。” 姐姐向后出来的女子中的一个女子吩咐道。 看来她还是个领头的。莫老太爷心中暗道。 莫老太爷被带进了宅院。 果然,里面也是神址的格局。莫老太爷心中更有底了,可也有一丝隐忧浮现了出来。 我怎么跟神女媳妇儿说呢? 莫老太爷停下脚步,看了看院落中的房舍和那口井。 真的有井,只不过自己现在用不着了,也不知自己是如何回来的。莫非那个女子真是仙姑? 这井沿处的悬架和房屋的外观不像是新建的。莫非这宅院很早便建于此,只是后来因为媳妇的到来才改为着水庵。 莫老太爷心中有了疑问。同时他也觉出自己的猜测有不通的地方,可问题在哪儿,他一时也捋不清。 穿过院落,莫老太爷进入了第一层宅屋,不错,此处是正殿,供俸罗盘大仙,不出意料的话,后殿就应是三女神殿。 莫老太爷极力回想着神址中的布置。 三女神殿后面就没有房屋了。因为神址中的素女并非住在着水庵,而是住在耀星堂边上的房舍中。可这里的素女住哪里?前边院落的房舍内?可自己没看到有居住的迹象。 神址中的房舍一部分是空的,还有一个藏着神符的长屋子。这里也会有神符卷轴吗?卷轴?莫非张铁嘴说的高人,青道前辈,神仙门都在这儿? 不对,如果那样,媳妇岂不既入了百花教又入了神仙门。 听起来也不是不可能。 咦!这后殿怎么没有三女神呢?这里好像是接待客人的地方。那个做在椅子上的人是谁? “主持,莫大夫来了。” 引路的素女屈身一躬后,说出了意外的答案。 主持?她是主持?她根本就不是神女媳妇儿。莫老太爷很失望。 主持的装束和素女们没什么两样,莫老太爷从眼神中看出她的年纪要比自己大,虽然此人不是神女媳妇儿,莫老太爷却也感受到一丝熟悉。她是谁?我以前见过她? 主持也在上下打量着莫老太爷,眼神中竟流露出一丝关爱。 莫老太爷不好直视对方的眼睛,可他也控制不住要打量对方。 这个女人年轻时也应是个绝美的女子,虽然她的脸上涂抹着锅灰,可眼睛还是会暴露一切。 她应是自己的亲人,莫老太爷极力回想着。——莫家的女眷都驻扎在老君营,她们不会出大山的。二姐倒是很自由,可……啊!莫老太爷猛然想起了一个人。 “孝春,真的是你!” “莫磬姐!你,你怎么在这里?” 莫老太爷嘶哑着喊出了那个早已久违的名字,他哭了。没想到自己在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那个风姿绰约的大族姐。 莫磬大仙明显也红了眼圈儿,这也是她心中常想的事情,自己身份特殊,是不能随便现身的。可不等于自己不想大山里的亲人。面前的这个人就是她朝思暮想的亲人。她恨不得冲上去紧紧拥抱他。可她不能,两个人就这么看着,啜泣着,对笑着。人活着就是好。虽然远隔着几座大山,可终究有相见的时刻。 “莫磬姐,你……”千言万语,莫老太爷不知从何说起。 莫磬摆了摆手,冲莫老太爷使了个眼色,然后压低声音说:“叫我住持!” 啊,莫老太爷也不知如何,便大声喊了一句。 “住持,你因何让我来到这里?” 莫磬笑了笑,说道:“不用这样,只要别喊我的名字即可。” 莫老太爷哦哦地点点头,可下面说什么却不记得了。还是莫磬先说了话. “你为何来到这里?那个女子是谁?” 莫老太爷为难了。这个事要说清楚,那就等于把自己能通天地的秘密说出来,这个绝对不能说。 “她,她是我媳妇儿。” 莫老太爷是这么想的,若是生人,自己不认,可以不解释;可面对亲人,而且还是这么个特别的时刻,自己如果想不解释,就只能认。 “真的!”莫磬兴奋起来。 “那她怀的是莫家的后人。神女保佑莫家,后继有人!后继有人!” 莫磬闭上眼睛,开始静默,就像莫老太爷在神址山下见到的媒婆一样。这么说,莫磬姐还信着神女。莫老太爷心中纳闷儿,那为何没有三女神的雕像? “可你媳妇儿为何昏睡?” 这,莫老太爷语塞了。不过他想到了一个转移话题的法子。 “你这后殿为何不供俸三女神像?” 莫磬一惊,说道:“你进过神址?”可马上又笑了起来,“我家孝春是未来大掌事,神址当然能进得,这么说,五叔要把位置传给你了。”五叔是莫掌事在莫家的大排行。 莫老太爷没吱声,他不想解释了,以免出现纰漏。 “我看你媳妇儿的样子有点像四叔刚进神址时的神态。你是不是也用了莫家的方子给她……” 话题绕一圈,没绕出去。看来莫磬对这个弟妹很上心。 “我这也有些药材,不妨你换着给她吃吃。” 这个事情暂且放一下。莫老太爷心中暗道,他又惦念起了还在北峰煎熬的兰儿。 现在的情况和自己的打算差不多,只不过神女媳妇儿变成了莫磬姐。这样似乎更好一点,他相信莫磬姐一定会照顾好自己的这个假媳妇儿。那么自己现在要做的就是,返回北峰。 “莫……主持,我想下趟山,你先帮我照顾一下媳……妇儿。” 莫磬怀疑地看看莫老太爷。 “你是得下山,我们这也没有地方留你,不过,你总得体面的下山吧。” 啊,莫老太爷一时没明白。 “燕子!”莫磬向殿外喊了一声。那个带莫老太爷过来的姐姐应声而入。 “你带莫大夫到山泉边上,好好洗洗,给他带件庵里的袍子。” 莫老太爷这才想起自己昨晚的窘况,由于困饿和惊奇,自己都忘了自己现在的装扮。 喜相逢二十二 说书人的朋友是个货郎,在大山深处兜售一些主妇们所需要的东西。和说书人一样,货郎也跑遍了大山的各个角落;和说书人不一样的是:他有家,尽管他一年到头在家里也呆不了几天。 “你家的大小子长得越来越像你了。” 货郎在家的日子,总会邀请说书人去家里喝上一杯。酒过三巡之后,说书人难免会说出几句奉承的话。可话一出口,说书人又后悔了。 幸好朋友没有过份的挑剔,而且还对说书人的判断表示了欢迎。但女主人的脸色却黑了下来,她狠狠地瞪了一眼说书人。 说书人对此并不在乎,他对这个被偷来的女人不屑一顾。 要说他这个朋友也算是个白面书生,虽然背驼了,但也不至于偷这么个女人。 那女人不仅皮肤黑,长像也极一般,一张大脸整天耷拉着。矮瘦的身材,勾不起男人的一点兴趣。 也不能这么说。说书人觉得自己的想法过于武断。 要说这女人有一点却是会让男人很钟情,那就是她烧得一手好饭菜。 老话说的好,“是女三分色”。谁让男人生得贱来着,从育娃的角度讲,这女人就显出了金贵。 说书人没碰过女人,可吃不着母猪肉,还不允许掩看母猪跑。 自己其实没少看母猪跑。原本真不理解这色是啥玩意儿。可看了一个个高大雄伟的男人在女人面前的那个贱样,自己终于明白了色是啥玩意儿。也许朋友的选择是明智的。像他这种身份,能找个这样的媳妇儿已经是最好的了。 据说这个女人以前的男人在县剧团工作,而且风流韵事传遍了整个县城,也难怪这个女人会跟着这个朋友跑到救兵山。 女人以前的男人的弟弟来救兵山找过一回女人,那次正好让说书人撞上了。 那个弟弟是一个掘强的小伙子。为了接走他的嫂子,他竟在院子里蹲了一天,直到把这家的男主人等回来。 两个人关上门开始说事儿。说书人当时也在场。 说事儿的两人都无意隐瞒“偷人”的这件事,他们似乎有意让说书人当个见证人。 “俺要把俺嫂和俺侄儿接回去。” 小伙儿说话挺直。 这个小伙儿看起来挺精明,他一眼就猜出男主人手里抱的是谁家的孩子。 男主人没吱声,他只是哄孩子睡觉。 “俺要把俺嫂和俺侄儿接回去!” 小伙儿又重复了一遍来此地的目的。语气中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豪迈。 “你嚷嚷啥!没看见——孩子要睡觉吗。” 朋友表情很严肃,说话的语气也意味深长。话外之意,就是:就你这么个毛头小伙儿,能照顾好你嫂和你侄儿? 这话外之意,说书人是听出来了。就不知这小伙儿听没听出来。 不过,这小伙倒被朋友的这种气魄震摄住了。他看出男主人不是装装样子,他是真稀罕这个孩子。这样的男人不好找,可以说,大山里可能找不出一个真心稀罕别人孩子的继父。 孩子睡着了。男主人也没搭理小伙儿,就转身出去了。 小伙儿本要跟出去,女主人进来了。她看了说书人一眼,冷冷地对小伙儿说:“是你哥让你来的?” 小伙儿耷拉着头。 “那俺不跟你回去。” 女人恨恨地说。她正要转身出去,小伙却说话了。 “俺可以养你……” 小伙儿没抬头,语气却也透着坚定。 女人停了一下,走出了那扇门。 小伙表现出了犹豫,他没有动,而是用手拚命地揉起自己的衣襟儿。说书人为了缓和气氛,开始和小伙攀谈,但小伙儿一直没有应答他。直到说书人觉得自己有些累了,他就不再说了。 “这家人姓啥?” 小伙子却突然冒出了一句。 对这个问题,说书人产生了一定的警惕,可马上他就放松了下来。他尽可能简练而全面地回答道: “姜,姜驼子,他可是这座山里有名的货郎。” 小伙子走了,他没有等到第二天天亮就离开了救兵山。说书人知道那段回去的路,他要在白天走,也得走一整天。 说书人认为女人以前男人的家人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小伙儿回去搬救兵了。但直到那个女人又为姜家生了四个儿子,他也没听说姜家发生过什么过激事件。 姜驼子有了四个自己的儿子,这让说书人多少有点重视了。他不再挑剔那个女人的长相了。 真是“人不可貌象”,像她这样的女人也能生出黑白子,这不仅证明这个女人不简单,更证明这个朋友也不简单。 说书人很早便探查出了这个朋友的来历,但他一直以为他的这个朋友只是个外来种,是莫黄为了报答姜家让她成为罗桓大仙而做的投桃报李。 看来自己以前的想法是错误的。也许当时那个姜掌柜可能都以为这个神女赐与的孩子其实是与姜家无关的。莫家让神女赐与了这个孩子只是为了弥补三弟公祖的不告而别。可现在看来,这个孩子是有莫家血统的。 说书人判断的依据就是朋友的大儿子和二儿子是双棒儿,而且是一白一黑。 当初大少爷和二哥就是黑白双棒儿。说书人心中琢磨道,这姜家的黑白双棒儿和莫家的黑白双子不同的是:这次黑的成了老大,白的成了老二。 黑白子?这不应是巧合。 姜陀子不是维祖和履祖的后人,难道他是莫黄的孩子? 说书人的内心产生了妒意。 也许世上没有人知道,自己喜欢莫黄,可莫黄竟和别人生了孩子。这怎么可能? “也许不是姜陀子的原因。” 为了让自己的内心平复一些,说书人开始设想另一种可能。 “那就是姜陀子的媳妇儿和莫家有关。” 说书人尽量安慰着自己。 那就打听一下姜陀子的媳妇儿的来历。 大先生四十五 莫老太爷跟着燕子到了庵外,燕子在前面走,莫老太爷后面紧跟。两人走了一小会儿的崎岖小道后,来到了一处泉眼旁。 这个地方其实很幽静,泉眼向下流淌,形成了上下两个水池。在泉眼不远处的一块大石旁,却摆着香案,上面还有未燃尽的香灰。 “我们庵不是道观,所以不接受许愿、还愿。可山下总有一些女子,上山许愿。住持就想了个办法,在这摆了个香案。这块石头叫姻缘石。” 燕子见莫老太爷发楞,便主动介绍起来。 莫老太爷忽然想起,兰儿就曾到过这里,还带回了一支签,他又看了看香案,上面还真有个八方盒,里面装着许多木签。 “莫大夫,你来这边洗。” 莫老太爷本想再看个究竟,无奈燕子喊了他。他只能顺声走过去,来到泉眼下面的水池旁。 燕子把一些洗漱的东西和一个宽大的布袍放在地上,看了莫老太爷一眼,便离开了。 莫老太爷蹲下身子,低头洗脸,可水中的倒影把自己下了一跳。一脸灰尘不说,还有树枝荆条划过的痕迹。他又照了照身上,最后决定,还是下去洗个澡吧。 清凉凉的泉水浸泡着莫老太爷的身体,让他突然发现了一个问题,自己离开北峰时是冬季,可现在已入夏季。这么长时间,兰儿她还会在北峰吗。不行,我必须马上去北峰。 莫老太爷主意已定,便无心留恋这清幽的山间泉水了。他出了水池,擦干了身子,穿上布袍。 “莫大夫,你洗完了。” 燕子及时出现了。 啊。莫老太爷匆忙应答。 “主持说,庵中无有男子留宿的地方,你就住这儿吧。” 这儿?莫老太爷环顾四周。 在泉眼边上的地面上,有一块斜向伸出的岩石,它形成了一个类似于洞穴的休息之所。在阴影处,竟放着一方草席。 “这是山下一位居士休息的地方,我们这儿就来过这么一位男子,哦,算上你应是两位。”燕子发现自己言语有失,忙补了一句。 哦,莫老太爷又被这位居士吸引了。他还想听燕子往下会说什么。 “我去给你拿饭。” 燕子转身走了。 一听到饭,莫老太爷的身子软了下来。 莫老太爷的内心还是很焦急的,但填饱肚子还是应该的,再说,自己已经等了大半年,也不在乎这一天半天。 想到这,莫老太爷笑了。 这大半年等的也太不值了。没做什么事,还带回来一个麻烦的女人。 奇怪!自己上次来往天地之间就没损失半刻,这次为何就损失了大半年。 莫老太爷忽然想起了两次返回前朝的不同。 看来这通天地的事儿,自己今后还是少干,万一下次自己再返回来,变成了一个耄耋的老者可就惨了。 饭菜还是很香甜的,莫老太爷狼吞虎咽的样子,把燕子却惊吓着了。“莫大夫,你慢点吃,用不用我再给你拿点儿。” “不用了,”莫老太爷放慢了吃饭的动作,“燕子,我有个事问你,你为啥说我是你……们的恩人?” 燕子突然脸红起来,这让莫老太爷也不好意思接着问了。他索性换了个问题。 “那下山的路怎么走?” “你还要下山?不是跟你说了吗,你去也没用。” “为啥?” “这阵子山下乱得很,总瓢把子把北峰给围了。” “总瓢把子?他是什么人?” “这一带土匪的头喽。” 莫老太爷是知道总瓢把子的意思的,他其实是想问,他们为什么围北峰。只是在出口的一瞬间他想到了原因,所以就改问了一句。 “那烽火寨呢?” “也被围了。” 莫老太爷敲了敲脑袋,自己真是糊涂,北峰和烽火寨唇齿相依,要围当然一起围。 “他们为什么围山?” 莫老太爷能想出围山的理由,它可能是因为兰儿,如果那样,说明兰儿还在山上。 莫太老太爷想证实一下自己的猜测。 “听说是为了什么三子。葛老把不交人,总瓢把子就不撤人。” “燕子,你怎么知道的那么多?” 莫老太爷的意思是,着水庵的素女已超出他的想像范围之外了。她们简直就是说书人所说的江湖人。 “我也是听下山的姐妹说的。” 燕子没太听明白莫老太爷的话,脸又红了。 “你们还能下山?” “能啊,我们是行藏女,每年都要下两次山的,听主持说,这么做是让山下的人知道为人要行藏,不可太张扬。” “那你们去哪?” “能走到的,我们都走,关内关外黄河边上。” “出去那么远!”莫老太爷诧异道,“可外边那么乱,你们不怕?” “怕啥,既然做了行藏女,就以救助天下为已任。” 燕子的语气突然激昂起来,当她发现时,笑了笑,问道:“莫大夫,没吓着你吧。其实我们没那么大能耐,就是做点力所能及的事儿。我们主要是替主持游历,回来向她讲述所见所闻,其实,主持年轻时,也去游历,现在她要掌管庵中之事,出去的时候就少了。于是就让我们替她去。” 莫老太爷听得入迷了,难怪这些素女见识这么广博,原来她们每年都下山游历。 “那你们遇到山下打仗怎么办?” “你说山下……尽量躲啦。你吃完了吗?” 莫老太爷点点头。燕子开始收拾起来。 “不过,你要真想下山,可以让……。” “燕子,多嘴!” 不知何时,莫磬站在了二人的近旁。 燕子做了个鬼脸儿,又向莫老太爷呶呶嘴。走了。 “你还是想下山?” 莫磬捡了块石头坐下来 “也是,这事儿因你而起,也应因你而结。” 莫老太爷看着莫磬,心中五味杂陈。自己想问的事情太多,可又不知该不该问,看样子,大族姐并不想暴露身份,所以她防着下面的人。 “燕子刚才没说什么。”莫老太爷莫名其妙地吐出一句话。 莫磬看了看莫老太爷。 “我不用担心燕子,何况你还是他的恩人。” “恩人,为什么?” 莫老太爷实在忍不住了。刚才他就想追问燕子这个问题,可没机会,现在莫磬又提了这个问题,他可不想错过了。 “大约在一年前,”莫磬开始了讲述。 “燕子随她父母逃难进了关内,就被一帮乡勇盯上了。燕子和她父亲以打把式卖艺为生,也算有些本事,可架不住乡勇人多,缠斗了半天,她们被围在了一个小山丘上。母亲奄奄一息,父亲也受了重伤。乡勇也有伤亡。他们缩小包围。燕子做了最坏打算——自尽。这时不知从哪儿冒出三个骑马的男人,他们先冲进乡勇队伍,又向回撤。乡勇自然要集中大队去追,可突然,从两侧又冲出两匹马,上面也有人,从他们手上扔出了一样东西,而三个先前的人也掉回头,也往人群里扔东西,接着就是爆炸,这一下就把乡勇打散了。” “火药。”莫老太爷脱口而出。 “应该是吧。我倒是见过火器,可这几个男人扔的比火器厉害呀。燕子在山丘上都看呆了。乡勇跑了,那几个男人上了山丘,看见一家这种情况,一个络腮胡,扔下几俩银子,并让燕子赶紧离开。燕子要他们的姓名,他们不说,幸亏燕子手快,拉住了一匹马的尾巴。说死不撒手。马主人无奈,就说,你要想报恩,就去找柳东镇的莫大夫吧。燕子一愣神儿的工夫,几匹马就跑了。” 天下还有这事儿,恩情这东西也能让人!莫老太爷简直有点激动。会是谁?络腮胡,莫非是修家的人。下次可得好好问问燕子。 “母亲是救不活了,父亲治伤又花光了那几俩银子,最后也死了。燕子卖身葬父,就碰上了我。那时,我正带着二十多个行藏女返回庵中,我们人多,便帮她埋了父亲。燕子向我打听柳东镇,我一听便多了个心眼儿,五叔曾嘱咐我,柳东是大山的门户,我们行藏不可进入柳河县,以免泄露天机。于是我便跟燕子说,你要去柳东,就别跟着我,要跟着我,就不许提柳东。” 莫老太爷眼中流露出一丝东西。 “我知道你说我不近人情,可莫家的事情更重要。” 莫老太爷低下了头,他从大族姐的眼里看到了父亲的威严。 “其实我知道燕子一直没忘去柳东,我是想再观察一下,给她创造个机会,毕竟着水庵有四五十口子人呢。” 莫老太爷能理解大族姐的想法,他想燕子也应理解。 “现在说说你的事儿。” 莫老太爷抬起头,疑惑地问道: “我的事儿?” “山下那么热闹,我能呆住吗。就在烽火寨被围的第二天,我去了烽火寨。” 莫老太爷怀疑地看着大族姐,心中暗想,大族姐不简单呢,现在自己是和人说话,还是和神。 “我知道你有疑问,你听我讲完。我和葛夫人早就相识,我懂些草药,也经常去烽火寨看病,所以她有事不瞒我。其实总瓢把子围北峰是葛夫人的计谋。” 什么!莫老太爷不得不又吃一惊。 “葛夫人给我讲,大半年前,柳东镇有个莫大夫敲锣打鼓来烽火寨娶她的干女儿,后来又去了磨盘山北峰。” 莫磬完全以一种调侃的语气说道。 “你全知道了。”莫老太爷有点丧气。 “啊,我是大仙吗,我弟弟做的事儿,我不知道,我还是什么大仙。” 莫老太爷苦笑。 “可后来,这对夫妻一点消息也没有了。” “不是每隔半月烽火寨都要送东西到北峰吗?” 莫老太爷想到了小磨盘。 “对呀,送东西的人都见不到那对夫妻。后来,葛老夫人又派了两名贴身丫环上山,消息还是传不下来。” 可……莫老太爷想说,还有十六哥呢,但他马上意识到,这是葛夫人的秘密,不能乱说。 “没有办法,葛夫人只能放出风,说三子之人在北峰,她想让各个山头的人施加压力,把你们二人要出来。不曾想,这葛老把是煮熟的鸭子——嘴硬,整得莫夫人也没了招。当时,我还不确定是你,我想五叔根本不会让你出大山。所以我对葛夫人说,这对鸳鸯不是跑了,就是倒了。” “啥意思?” “还能啥意思?” 莫老太爷“啊”了一声,表示明白了。 “可没想到,你们俩真跑了出来。你们是怎么跑出来的?” 啊,莫老太爷延续着“啊”的状态,他知道,这位大仙姐姐完全搞错了。 “其实三子的传说我听说过。我来到这磨盘山将近三十年,曾遍走南峰,的确没有上中峰的路。你们是如何从北峰过来的?” “我也不知,那晚天黑,我……们迷路了,便瞎闯,谁知再下山时,便到了南峰。” 莫老太爷也不算撒谎,如果排除传说的干扰,还真是那么回事。 “这下好了,你们安全了。我这就和你下山告诉葛夫人,让她当个和事佬,结了这事儿。” “不行!”莫老太爷紧忙制止道。 “怎么?” “啊,你不能让山下的人知道三子之人在着水庵。” 情急之中,莫老太爷撒了个谎。可这个谎撒的,还挺在理。连莫老太爷自己都不得不佩服自己的机智。 哦,莫磬陷入沉思。 “这事真得从长计议。” 莫老太爷急迫中阻止了莫磬下山,是因为他想到另一件事。 绝不能让大族姐和葛夫人见面,至少现今不能,因为他知道,兰儿还在北峰,大族姐一去,这事儿就露馅了。至于兰儿,自己离开不会对她产生什么危害,至少葛老把不会伤害她。可她得承受葛老把的逼婚,她能承受得了吗?从目前看,应是最紧要的时刻,自己必须下山,但大族姐不能去。 “你在山上照看我媳妇儿,我一个人下山,去见葛夫人。” 沉思后的莫老太爷从容地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这倒行,可你恐怕进不了烽火寨。” 莫磬心中似有疑虑。 “你能进去,我自然能进去。” 莫老太爷不知大表姐在思索什么,便不以为然地说道。 “不行,这事儿葛夫人没捅破,各个山头是真围。” 莫磬道出了原因。 “那你是怎么进去的?” 莫老太爷晃然。如果是真围,自己是进不了烽火寨。 “关于这,我还得给你讲个故事。四十年前,上一任主持在关内游历,在黄河北岸,救了一个叫杨之的人,此人是江南的一个捕快,因相貌丑陋,被定婚的女子嫌弃,只身离开了江南。十年前,他却来到了关外,做了双峰山的大当家。” 莫磬稍微缓了一下,接着说道: “这方圆百十里地,有十多个山头,总瓢把子是葛老爷,他手里有烽火令,见令如见人。后来这个葛老爷不知为何与官府搭上了线,可却死在了省城。” “莫非这位葛老太爷要学宋江?”莫老太爷心中暗道。 “那现在总瓢把子是谁?” “新的总瓢把子就是杨之。” 哦,莫老太爷明白了,原来也是恩情。可自己绝对不能让大族姐下山。“要不你让燕子跟我去,着水庵的人他总认得。”莫老太爷觉得,如果这个燕子也想报恩的话,她应该能听从自己的话,这样要比大姐好糊弄。 莫磬想了想,点头同意了。 “先让燕子去讨烽火令,可你的身份得隐藏,否则他们会猜出你媳妇儿在着水庵。” 莫磬提醒了莫老太爷一句。 莫老太爷暗松一口气,只要大族姐不下山,下面就靠自己碰运气了。 事情进行的很顺利,莫老太爷和燕子来到北峰山下,沿途遇到了好几拨人马,有明的,有暗的。不过,他们出来只是和燕子询问一句,便放行了。 “自从杨大当家的当了总瓢把子,我们行藏女在山下走动可方便多了。”燕子一边走一边给莫老太爷解释。 “这土匪还有这么讲情面的?”莫老太爷想多打听点燕子的口风。 “他们不是土匪,……。反正他们比那些富人养的乡勇们可强多了。”燕子恨恨地说。 “这位姑娘来找大当家?”前面又出现一队人马,其中领头的客气地向燕子问道。 燕子点点头。 “大当家和其它山头的大当家正商量事。我带你进去。不过,这个人……” 领头的看了看莫老太爷。 “那就让他留在这儿。” 燕子很知趣儿,同时她也没暴露莫老太爷的身份。 莫老太爷心领神会,很自觉地等在了路边。 燕子被领进了距离莫老太爷十几丈远的林子中,很快她就又出来了,手中拿着烽火令。 从这点上看,莫老太爷断定,杨之的确是个重情义的汉子,他根本没有怀疑他的恩人。 为了行动方便,莫老太爷没让燕子跟随自己去烽火寨。虽然燕子有些不愿意,可“恩人”的话,她还是听了。 莫老太爷只身来到烽火寨,真的没有遇到大的阻碍。当他进入葛府时却迎面见到了小磨盘。 “莫大夫,你回来了。秋花姐呢?” “夫人呢?”莫老太爷反问道。 小磨盘一愣。 “夫人上山了。” “上山?” “啊,若不是夫人上山,你怎么能回来呢?” “你是说夫人没在府上?” “莫大夫,你傻了,夫人上山找你们去了。” 莫老太爷明白了。 “夫人什么时候走的?” “早晨。” “你赶紧套车!” “干什么去?” “北峰。” 哦,小磨盘一点没有怀疑莫老太爷,他麻溜儿地套好了车。 “可我们出不去呀。” 这时小磨盘才意识到,烽火寨还被围着呢,除了夫人,恐怕没有谁能出得去。 莫老太爷拿出了烽火令。燕子已经返回了着水庵,临走时把烽火令交给了莫老太爷。 “烽火令!” 小磨盘也认识烽火令,他心中有了底,甚至在出烽火寨时,连招呼都没打,就冲出了包围圈。 “莫大夫,你是特意回来要车的。秋花姐是不是生了?几个,三子?这下你可要发财了。” “别说话了,赶好车!” 莫老太爷现在后悔了。要知道夫人上了北峰,拿烽火令时就该直接奔北峰。这么说,夫人是一个人上的北峰。因为燕子拿烽火令时,各山寨头领都在北峰脚下。不知现在是什么情况,如果还保持原样,自己可能过不了包围圈。谁会相信,驻扎在山脚下林子里的总瓢把子,不传令而用烽火令。不管它了,到时随机应变,大不了自己被抓住,那又怎样,大不了再和兰儿被拘禁起来。如果这样,我就给他们看看,兰儿到底是不是三子之身。 莫老太爷坚信,三子之身的人在着水庵,这是山下的那帮人万万想不到的。 马车疾速前进。小磨盘也发现莫老太爷凝重的表情,他想一定有什么大事发生,再加上天快要黑了,所以他使劲催马前行。 没人阻挡。沿途上,各山头的兵丁们闪在一旁,竟似没有看见这辆飞奔的马车。 前面就是北峰了,莫老太爷心中略宽。就在这时,马车突然刹住了。 “五哥。” “小磨盘,你干什么这么急刺火燎的?” “没啥,接秋花姐,——就是兰儿姑娘。” “嘿,你小子,我们还没得信儿,你哪来的消息?” “嘿嘿,我会算。” “好吧,你自己上去。小心点!” 这声提醒是因为天快黑的了缘故。也正因为这个缘故,这位五哥根本没看小磨盘身边的莫老太爷,他一定在想,这个穿着粗制布袍的家伙,一定是烽火塞的下人,他是过来帮忙的。 马车缓缓地行进了一段,到了只能登的山道前。 “莫大夫,我就不上去了。你自己上去吧。” 莫老太爷没走过这条道,上次是蒙着眼睛走的。所以他犹豫了一下,问道:“怎么走?” “你不是从上面下来的吗?” 小磨盘不屑地说。到现在他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不过,他也没挑莫老太爷话的毛病。 “一直走,到岔路就到聚义厅了。可能夫人就在那儿。” 小磨盘的前一句说得很含糊,后一句却是心不在焉的自言自语。 “什么蔓儿?没病,看得那门子脉?”莫老太爷突然向小磨盘喊道。 “送灯油的,讨油钱。” 小磨盘习惯性地回答道,但马上觉出了不对劲儿。 “莫大夫,你干什么?莫……” 莫老太爷已顾不上小磨盘问什么,他抬起腿,向山上冲去。 喜相逢二十三 “你说的是书文的媳妇儿?” 水神峪陈家最长的老者成了说书人聊天的对像。 “他们俩也算是两小无猜。当初陈满堂膝下无儿女,莫掌事奉神女旨意给他送来了陈书文。” “什么!陈书文是陈满堂的儿子?” “是呀,我记得当时罗书蒙从救兵山领回个女人,无法安顿,就住在了陈家。他只是把自己和那个女人的儿子带回了罗家。后来罗家搬到了水神峪,那个女人和陈满堂夫妇都被大水冲走了,好在那三个孩子靠着木桶活了下来,后来就来到了水神峪。” “仨孩子?” “是呀,书文,书武兄弟俩,还有那个女人的女儿。” “女人?女儿?胡老实。” 说书人大脑中快速运转了一圈儿,马上得出了结论。 这么说,姜陀子的媳妇儿是胡老实的女儿。 “那书武,他是陈满堂的亲儿子?” “好像也不是,他好像也是别人送给陈满堂的。那是在莫家灭门后的那一年,山外来了个女人,好像是从省城来的,放下孩子就走了。” 这又是什么情况,说书人大脑出现了混沌。 也许苏晓能知道点什么。 “那陈书文的老婆怎么跟别人跑了。” 说书人的大脑里大部分已经混乱,可他还是想起了自己想要问的。 “这个说来就话长了……” 的确有些话长,说书人多方打听才弄清楚这件事的原委。 胡秀阁来到陈家后,很快就得到了莫秀的喜欢,不仅因为两个人的名字中都有一个秀字,最重要的,胡家的这个女儿完全继承了胡老实的做事为人的性格。 胡秀阁也很喜欢莫秀。于是在神女洼陈满堂家里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陈书文姓陈,可他管陈满堂叫叔;胡秀阁姓胡,却管陈满堂叫爹。 陈满堂毕竟做过莫家学堂的主事,对于后辈的这种叫法也不在意。他只在意后人是不是肯上进。无疑,陈书文完全符合他的条件,于是陈满堂就按照自己家庭的能力,供陈书文在县里念书。后来,由于莫家的灭门,陈书文只能又回到了神女洼。不过,由于在县城呆着的那段日子,陈书文养成了写东西的习惯。回到大山后,他也不干家里的活计。陈氏夫妇也不在意这点。只是随着年龄一点点的长大,胡秀阁自然而然地成了陈书文的媳妇儿。 这其实是陈氏夫妇对陈书文的关照。对于一个长年不下地耕田的男人来说,有个能干的媳妇儿才是最重要的。 陈书文对父母选的这个媳妇儿也不太在意。因为这个媳妇在救兵山时就和自己在一起玩耍。现在一个干活,一个读书,应是很正常的事。只是后来,神女湖的进山口被炸。大水淹没了神女洼。陈氏夫妇双双而亡,胡秀阁不得不担负起全家的担子。陈书文也感觉到这个女人的重要,他也不能再干些写写划划的事了。他开始跟随弟弟书武进山干活,并在一天的劳作之后,与胡秀阁尽了夫妻之道。 男人一旦心里有了责任,说出的话,写出的字才会让外界注意。陈书文这些年写了很多的字,从未让人真正注意过。可自打进山干了活儿,和媳妇有了交流,他的思想一下子就实现了飞跃。他把自己的想法书写成文,并把它送到了县政府,不曾想一下子就被县领导相中了。他被调到了县剧团。 胡秀阁开始对丈夫进城工作表现得很淡定,直到听到丈夫与县剧团的一个什么女演员惹出了一些传言,她才慌了神儿。 “村长,你下次进城,给俺捎个信儿,让俺男人回来!” “你男人?现在是新社会了,你们那种旧的婚约不存在了。你没听戏里咋唱的?” 胡秀阁想了一下,好像确实听过别人给她讲过一些新思想的女人。这些女人不同意跟他们父母为她选定的男人过日子。可自己和书文不是这样的,自己同意。 “可俺同意和俺男人过日子。” “你同意?可你男人同意不?新社会同意不?” “新社会不是只给女人这个权力了吗?他有啥不同意的。再说,俺又不是破坏新社会的工作,只是家里快揭不开锅了。俺让他回来一趟。就算不为俺,也得为肚子里的孩子吧。” 啥?村长的眼睛开始在胡秀阁的身上溜哒。 这么说,老陈家要有后了,要是个女的,就算了。要是个男的…… “我说,弟妹呀!” 村长经过内心的思索后,决定对胡秀阁进行一下新思想的说服教育。“你也不想想,这男人一旦进了城,那还有回来的理儿。听哥一句劝,把孩子引了,再找个人家嫁了吧。” “你说的是人话吗?” 胡秀阁怒火中烧。 “你跟书文又没成亲,要说这孩子也是个野孩子。” “咋没成亲,俺公公婆婆都承认了。” “你有证吗?” “啥证?” “新政府盖章的证。” “我,——你是个混蛋!” 胡秀阁不想跟混蛋说话了。她回家喊来了弟弟。 “你去城里把你哥叫回来!” 弟弟去了十多天也没回来,胡秀阁只能自己亲自去了。可饥饿让她晕倒在了路上。姜陀子救了她。 “大兄弟,你带俺走吧!只要能喂饱俺娘俩,俺给你做牛做马。” 姜陀子慢悠悠地看着眼前被自己救醒的女人。 瞧年纪,她应比自己大,可谁让自己是个驼背。驼背无疑会给人造成一种错觉:只有上了年纪的人才驼背。再加上这几年在山里风吹日晒。自己原本白晰英俊的面庞也变得苍老了许多。 “那好吧,那你愿意跟俺回救兵山?” 女人迟疑了一下,然后很坚定地点点头。 “你愿意跟俺做领证的夫妻?” 嗯。 “那好,你放心,我保证饿不着你娘俩。” 大先生四十六 莫老太爷也不多想了,他撒开腿开始了登山。 道路并不是太难走,但因为着急,莫老太爷跨跃式的步伐多少被绊了几下,他心中暗自安慰道,不急,不急,不会发生什么事的。 “什么蔓儿?”高处传来问话声。 “送灯油的。” “没病,看的哪门子脉?” “讨油钱。” “大当家顶了天,改日吧。” 糟糕!莫老太爷心中暗叫道。这第三句是莫老太爷没想到的。 一定是山上发生了变故。可自己今天必须上去。 “我是烽火寨的,找夫人有急事。” 莫老太爷已管不了那么多,他直接说出了白话。 “烽火寨?”上面的人迟疑了一下。 “西北玄天一朵云。” 啊?莫老太爷愣了一下。 哦,这么说上面的人想确定一下自己的身份。可这句自己不会接呀。 “西北玄天一朵云。” 上面的人又重复了一遍。 唉,莫老太爷心中哀叹。看来今天自己上不去了。不行,一定要上去。可……说白话,肯定不行了。要不,试一下老君营的暗语。“西北玄天一朵云”……倒是有一句与它比较合辙,只不知能不能行。不管那么多啦。 “大罗神仙不合群。”莫老太爷仰头向上面回应道。 上面的人突然安静了。 过了一会儿,莫老太爷忽然听到一个极为生冷的语音: “上来吧!” 莫老太爷感觉到了不妙,可他仍摸着黑走上了隘口,果然,等待他的是钢刀和绑缚。 “哪来的愣头青,敢闯窑口!” 莫老太爷也不说话,他想,最多是把自己押到聚义厅,那样,自己倒省事了。 “烽火令!打了眼了,不是空子。” 绑缚的人搜出了莫老太爷身上的烽火令。 “兄弟,别见怪!我们是替人守窑的,不识横。” “松绑。” 刚刚捆上的绑绳被松开。 “你熟悉路吗?”说话人的语气非常客气。 莫老太爷一直听身旁的几个人说话,他也听出点意思。 也就是说,现在把守隘口的不是磨盘山的人,可也不应是烽火寨的人。这么说,这山上确实发生了变故。不过烽火令还管用,会不会那个总瓢把子上了山。如此一来,自己就更不怕了。 莫老太爷凭直觉,认为这个总瓢把子应和葛夫人是一伙的。所以守隘口的人对自己才这么客气。 莫老太爷客气地点点头。 “你请!” 周围的人让出道。莫老太爷也不多说,起步便走。 路只有一条,莫老太爷向前急行着。前面出现了岔路口。莫老太爷开始了了望,于是他有了结论:到了。 实际上也不用莫老太爷分辨了,因为岔路口就在聚义厅前方。现在聚义厅门前人头攒动,灯火通明,他不想看见都不行了。 莫老太爷一步步地走着,他来到了人群的后面。要想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莫老太爷就得向里挤,虽然有人发出了抱怨,莫老认爷还是挤到了前面。 莫老太爷看到葛老把仍坐在正中间,葛夫人坐在右边,左边坐着一个人,这个人的脸太丑了,准确地说,他半边脸上附着着一块胎记。在火把的照耀下,半红半紫。莫老太爷猜测他就是总瓢把子杨之。 除了这三个人,厅里没有坐着的了,在三人的身后,黑鸦鸦站着各山寨的头领和随从。 难怪这么多人。莫老太爷心中暗道。 “十六,你把你知道的告诉大家。” 看来问话刚刚开始。 人群向后退了一下,从侧面显出一个人。莫老太爷认出,他就是小磨盘曾提到的十六哥,他可能已经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因为他回答的是葛夫人的问话。 莫老太爷屏住呼吸,因为他知道,这个人是整个事件的关键。 “自从那个莫大夫和兰儿姑娘成亲后,我便在暗中监视,”十六哥开始了讲述,“他们的确是假夫妻。” “可你为什么不报告?”葛老把恶狠狠的说。 “大当家说时限一到才看结果,我报告啥。” 十六哥的话没有毛病。大厅内鸦鹊无声。 十六见全厅无人反对,便又接着说。 “那天晚上,……” “哪天晚上?”人群里有人不怀好意的问了一句,语气有点淫坏。接着还有几个凑趣的跟着笑起来。可只笑了一声,笑声就被一声惨叫淹没。 “抬下去!”杨之凛然地说道。 一个人捂着眼睛被抬了出去。很明显,是总瓢把子出手了。可大家都没看清他怎么出的手。这个细微的动作恰好让莫老太爷看到了,——只是微微在椅子的木扶手上屈伸了一下手指头。 莫老太爷暗生心悸,这一手的确比葛夫人的飞刀厉害。难怪做了总瓢把子! 大厅里安静下来,接下来的讲述中估计不会再有人搭言了。 “我多喝了几杯,第二天却被兰儿姑娘摇醒,她问我看没看见莫大夫。我当时头还很晕,不过我想莫大夫都来山上这么多天了,不会走丢。我就劝兰儿姑娘回房等候。可到了晚上,兰儿姑娘又来了,说莫大夫根本没回来。这时我有点慌了,便忙联络山上的兄弟找。我还通知了山下的兄弟,让他们注意,别让莫大夫跑了。我们在山上找了一晚上也没发现莫大夫的踪迹。兰儿姑娘急了,她认为莫大夫是被大当家的给害了。” 十六哥看了一眼葛老把。 “我一看事情也瞒不住了,便向大当家的做了报告。当时三个当家的都在。” 十六哥又向厅里看了一眼,可能他也注意到二当家和三当家不在。 “大当家一听,也急了,他下令发动全寨人去找,不想却被二当家拦住了。 ‘大哥,你想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这个莫大夫失踪了吗?’” 十六哥的心情不错,他竟一板一眼的学起了二当家的说话声。也许是他学的太像,惹得大厅里本寨的兄弟们憋不住乐了起来。 葛夫人也禁不住乐了。 “你说你的,学这个不阴不阳的东西干吗。” “可这二当家的说的有道理啊,”十六接着说道,“不就是一个大夫吗,我们也用不着这么大动干戈啊。再说,兰儿姑娘在,莫大夫丢没丢有什么关系。于是二当家的就分咐,不用找了,全山封锁消息,谁要是走漏了半点消息,我就砍了他的头。” 十六哥咽了口唾沫,看了一眼葛夫人,意思是说,不是我不报信,是我也被人盯上了。 “虽然上面下令不找了,可兰儿姑娘还闹哇。我是没办法,只能带着几个兄弟陪她在山上找,后来就发现了功夫岩的雪地上莫大夫留下的痕迹。” “什么痕迹?”杨之突然问了一句。 “回总瓢把子!雪地上留下的是:两排八卦符号。” “哦,这莫大夫还通晓八卦。” 杨之觉得有些新鲜。 “做大夫的研习八卦。难道他是个练家子?” “不可能啊。莫大夫上山三四个月,我兄弟们从来也没见他出过手哇,倒是给老十七他们几个山下的兄弟治过刀伤。” “哦,你接着说。” “有了这个发现,我和弟兄们就开始四下搜寻。我们判断,这莫大夫一定是不小心滑到山下去了。如果那样,那可就……。” 十六停顿了一下。 “可当时是大雪封山,崖下根本下不去,只能等来年开春。兰儿姑娘不干,她挣着喊着要跳崖,我们几个好说歹说,才把她劝回去。我怕兰儿姑娘出事儿,便又向三位当家报告。二当家又出了个主意,他让我告诉兰儿说莫大夫懂奇门循甲之术。他自己已经逃下山了。” “别说,老二还真能编。”葛夫人不冷不热地加了一句。 “不过这招还真挺管用,兰儿姑娘自此就消停了。” 人群中一直悬着心的莫老太爷也消停了。他想这个奇门循甲是什么个东西,虽然葛夫人不信,可大厅里大多数人还是点头相信了。 “就这样到了第二年春天,”十六又开始的讲述,“老夫人派了两个使女上山。” 十六看了一眼葛夫人,见夫人点点头,就又接着说: “兰儿姑娘又闹了起来。她好像知道了莫大夫没在山下,便又要跳崖。后来我一想,也对,这人到世上走一遭,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便向三位当家禀报,想去崖下看看。可二当家不允许,他还派人封了功夫崖,并限制了兰儿姑娘的出行。” 莫老太爷听明白了。一定是葛夫人定了计策,想在功夫崖下接应,可惜让这个二当家识破了。他不由得佩服起这个二当家。 “后来呢?”葛夫人似乎也明白了十六的苦衷,她轻声地问了一句,一是安慰,二也是确实想知道后来的情况。 “后来就没啥事儿。” “可兰儿呢?” 十六不知为何低下了头。 “发生了什么事?” 杨之又开口了。语气极为正重,他是在告诉十六,不要怕,有我呢。这种语气只有掌控局面的人才会发出。他不需补充什么,就会让人产生信任。 十六重新抬起头。 “后来,也就是昨天,二当家的和三当家的来了。他们带了酒菜,请把守的弟兄们吃,我留了个心眼儿。果然弟兄们吃完,全晕倒了。我也假装晕倒。后来我看见二当家进了兰儿姑娘的屋。” “他怎么进去的?”葛老把突然从椅子上坐起,神情紧张地问道。 “三当家把他抱进去的。后来三当家又出来了,在院子里来回走,好像还很高兴。可过了一会儿,我隐约听到屋里有响动,接着兰儿姑娘趔趄着从屋里跑出来。我听到二当家的在屋里喊,老三,快拦住她,藏起来。三当家的还真听话,一把把兰儿抱住,扛在肩上就跑。” “你为什么不追?”这次该葛夫人急了。 “我,”十六一时语塞,“我,当时都没明白怎么回事。再说,三当家跑得太快,等我明白过来,他都没影了。好在二当家还在屋里,我便进去了,见二当家光着身子扶着炕沿,坐在地上,两个使女躺在了炕梢。 大厅里一片唏嘘,这可是天大的家丑。莫老太爷自然也明白了。 “你接着说。”还是杨之比较镇定。 “我知道要出事儿,这时我也不管不顾了,我便放了响箭。” “响箭?”莫老太爷好像听说书人讲过,这占山为王的,敲锣只是一般警示,放响箭都是山寨中有地位的首领向山外求救的信号。难怪葛夫人匆匆离寨。 “你怎么会有响箭?”葛老把还没明白怎么回事。 “他是我的人,怎么样?”葛老夫人这时也不管不顾了。 葛老把身子一歪,这口恶气只能自己咽下。 “把老二给我带上来!”葛夫人气愤地喊道。 人群乍闪,火光中那个现丑的二当家登场了,衣服已经穿上了,而且也没被绑,只是抬他的人使劲把他扔在了地上,算是惩戒。 “老二呀老二,我真没想到你还一肚子花花肠子。” 葛夫人咬牙切齿地说。 二当家好像并不惊慌,他坐直身子,整理了一下衣服,竟冷冷地回道:“食色,性也。” 呵,葛夫人也冷笑起来。 “行,像个男人,看来我看错你了。” “当然,我不仅是个男人,还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暗中做的事,把我们葛家兄弟当猴耍,暗中勾引寨中的兄弟替你做事。你对得起我爹吗!?” 葛夫人没想到这个二当家会倒打一耙,一时没了话说。 莫老太爷替葛夫人捏了把汗,他是见识过葛家兄弟栽脏的本事的,只是现在情况不同。上一次,葛夫人是弱方,这次却相反。他看到葛老二那阴冷的面容中透出得意。莫老太爷曾设想葛老二没有面目,像他见到的鬼子。可现在他才知道,鬼子也是应有面目的,只是平时它被隐藏起来了。 “你们的家事在这就不要提了。” 杨之还是表现出应有的镇定。 “你说说,你把那个兰儿姑娘藏哪了?” “你就是那个新任的总瓢把子吧,对不起,我们葛家从来没承认你。” “你承不承认我没关系,可这个兰儿姑娘可是这一带兄弟们的希望。” “怎么,杨大当家的也喜欢美人儿!” “住嘴!”人群中有几个粗壮的汉子有点看不下去了。 杨之摆摆手。 “葛二当家的,你用这套和我兑付,恐怕太小儿科了吧。咱们落草为寇的,还能自称自己是好人,那就是欺天地,骗鬼神。想女人,自己花银子弄去,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法。你觉得你是什么!?” 葛老二的气焰一下子被压了下去。 “江湖有江湖的规矩,你的事情一旦做实,你可就当不成男人了。” 葛老二脸上露出惧意。 “我,我也是为了葛家。” “胡说!”葛夫人终于缓了过来。“老二,你要为葛家填丁加口,我不拦你,可兰儿是别人的媳妇儿。” “他们是……” 葛老二还想争辩,可没人再想听他的理由了。一块破布塞进了他的嘴里。 “抓到了,抓到了。” 外面一阵骚乱。十七哥带着人把葛老三绑了进来。 莫老太爷心中暗想,难怪在山下没见着十七哥,原来他另有安排,这么说,他也是葛夫人的人啦。 猜测很快被证实。 “老夫人真是神仙,三当家的果然去了厨房。” 十七语气中透着佩服。 “你们放开我!”葛老三用他那含糊不清的声音喊道。 “三儿,你听大妈的话,大妈就放了你。” “大妈,我听你话,你快放了我。” “好,我问你,兰儿让你带哪去了?” “兰儿?”葛老三愣了一下,他这时才看见二哥坐在地上。 “二哥不让说。” 这句话明显得到了葛老二的同意,他拚命地点点头。 “你二哥同意了。”葛夫人仍不紧不慢地说。 “同意了?”葛老三看了一圈大厅的人。 “他点头了。”葛夫人继续轻柔地说道。 当葛老三再次确认时,他发现他二哥的确在点头,不过是让人按着。“那我也不能说,兰儿已经是我媳妇儿啦。” “什么,你把她怎么了?”葛夫人大惊失色。 莫老太爷心里也咯登一下。 “没咋地,她一直不醒,我又等不来二哥给我拜天地,肚子又饿了。我就跑出来了。” 大厅里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你现在是不是很饿?”葛夫人柔声道。 “啊,你让他们快给我松绑!” “给三当家的松绑,带他去厨房吃饭!” 这是一道出乎意料的命令,可没人敢反对。 莫老太爷却明白了葛夫人的用意。因为葛夫人在下了命令后,向十七挤了挤眼睛,很轻微。 葛老三被松开了绑绳,十七带着三四个人簇拥着他走出了大厅。 “把我那两个使唤丫头带进来。” 葛夫人继续命令道。这是要做实葛老二的罪证。 莫老太爷决定离开大厅,他蹑手蹑脚地跟在十七那帮人的后面。 十七看来完全领会了葛夫人的意思,他让葛老三自己进了厨房。 十七带着人在门口的暗影中守着。可他小看了葛老三,他忘记了厨房的窗户。等他醒悟时,葛老三已跃进了下山的树林中。 葛老三很得意。这是他最爱玩的一项游戏,山寨里没人能捉住他,因为他皮糙肉厚,不怕荆条草刺儿,这让他很随意的就能在山中开辟一条通道。更何况现在的这条道是他早已开辟好的。他连窜带蹦,动作敏捷,就像山里的狸猫,黑夜根本就挡不住他前进的步伐,更何况他要去见新娶的媳妇儿——虽然没拜堂。他现在就想见到媳妇儿,他为媳妇儿带了一兜子吃的。 她一定会感动的。二哥说了,女人就得感动。你把她藏起来,天天给她带吃的,她就会感动。 这就是葛老三简单的想法。 到了,马上就要见着媳妇儿了。 葛老三冲进了藏着媳妇儿的山洞。 媳妇儿呢?自己离开时,她就躺在干草上。人呢? 完了,媳妇儿丢了。 葛老三开始哭嚎。 游戏输了,媳妇儿让人抢跑了。谁,谁,谁抢了我的媳妇儿。 葛老三大喊着向回跑,他根本没有在意草丛中的莫老太爷。 喜相逢二十四 这么说,还是姜驼子是莫家的后人呐。 整理完自己思路的说书人把注意力又转到了姜家的四个儿子身上。 说书人对姜家大儿子的印象极其模糊。这也是他一直被困扰的问题。要说这小子没少捉弄他,可在他头脑中的印象却很淡,甚至有时他都想不起来有这么个人。 可这个孩子的确存在。只是现在他顶替了姜家唯一的一个工业户口,到城里上班去了。 这件事让说书人对他的这个朋友不得不刮目相看。为了表达自已的这份钦佩之情,说书人总会在吃饭过程中的某一个档口,以醉话的形式表述一番。 “你这事儿做的,真尿性!就算陈老大也做不到哇,别看他识文断字,懂得什么大道理,可要真遇到点老百姓的家常事,他不如你。来,干一个!” 醉上加醉之后,说书人又想起了姜家真正的大儿子。 “哎?我说,今天怎么又没看到你家那个大小子?” 问完话的说书人猛然发现,自己今天转移话题的时间很巧,因为女主人出现了。 女主人把手中刚炒好的菜扔在桌上,又瞪了说书人一眼。 “我说的不是你家大小子,是你姜家的大儿子。” 说书人对女主人的态度心里有些怵。他想讨好女主人,可嘴还是绕不出他的意思。 “咳——我说的是双棒儿中的老大——黑籽。” 在救兵山,姜家的大儿子不是姜陀子的亲生儿已公开化了。人们把他叫姜大少,而真正的姜家大小子,却被叫做姜黑籽。 这是一个很折磨人的叫法。其实,姜黑籽并不算黑,如果单独出现,人们有时还真分不清,他是黑籽,还是白籽。只有双棒儿一起出现,人们才能感觉出黑白。可村民都是直性子,他们也不想讨好谁,于是姜黑籽的叫法就传开了。这对于一个自尊心极强的大男孩来说,心理的打击是可想而知的。于是,姜黑籽就很少出村子里走动了。这也是说书人缺失性记忆产生的原因。 说书人一直很关注姜家的这对黑白子。所以他常常把姜大少当成白籽,把姜黑籽当成姜家大儿子。 由于上了年纪,说书人对人的长相识别是很模糊的,所以除了黑白,他也没有别的区分依据。 说书人也曾想在近距离时观赏一下黑白子,只是在他有了这个想法后,他已经看不见白籽了。他想,如果能记住黑籽的模样也行。可就算他在吃饭时碰见黑籽,姜黑籽也总是低着头。饭一吃完,姜黑籽就转身钻进自己的小黑屋。 总的来说,这孩子随了他的母亲。真是天遂人意,要是他随了自己的那个朋友,她就不会那么得意了! 说书人在放弃观赏黑白子后,自我安慰地发出了慨叹。 说书人明显感觉到姜黑籽在这个家庭中的地位。姜家女人好像把姜家后世的希望完全压在了这个长子的身上。这是非常有道里的,俗话说得好“上梁不正下梁歪”。姜家女人希望长子能为姜家带个好头。姜家女人的这种偏爱引来了其他三个儿子的反抗。姜白籽用无声的行动表达了自己的心声。在一次游走的杂技团到救兵山演出后,姜白籽失踪了。有人说他迷恋上了杂技团里的那个当家花旦,还有人说他被那位出神入化的魔术师收为了徒弟。如果把这两个原因结合起来,人们就更能确定,姜老二随着杂技团闯天下去了。 姜老三是为姜家最早建立名声的人,他深受说书人的影响。从七八岁开始,便学会了打抱不平。 姜老三成天在山坳里搜寻不平之事,就连两只狗打架,他都要管。他最喜欢听的话就是“好汉饶命!”“多谢好汉相帮!” 如果找不到不平事,姜老三也会找一些其它的事做。 山坳里下了一场大雪,大雪几乎埋掉了山包上那两间作为小学校的土坯房。当时,姜老三正在这所学校接受小学教育。那天,他第一个来到了学校,他为眼前的一切所振奋,他开始用手去扒堵住教室门的积雪。 学生越聚越多,可没有一个人过来帮忙。等姜老三把所有的通道扒开后,他的身后就只剩下一个齿白唇红的小男孩,其他学生都已散去,因为积雪压垮了教室的脆弱的屋顶。 就这样,姜老三喜欢上了那个齿白唇红的小男孩。他要收小男孩做他的徒弟,但小男孩和他一样的固执。显然小男孩觉得这个长得有点像蛤蟆的笨男孩不配做他的师父,他一次次地扑向这个笨男孩,却又一次次地被摔倒。但他不能服输,他从地上爬起来,他开始想出各种招数,但最终他的挑战又一次次的失败。小男孩终于明白了“一力降十会”的道理,他开始逃避。但姜老三却自做多情,他向全山坳的同龄人宣布,“齿白唇红”是他大徒弟。这就意味着“齿白唇红”已成了姜老三重点保护的对象了。 姜老三的名声越来越响,这却为“齿白唇红”招来了麻烦。 两个想要挑战姜老三的人,对“齿白唇红”进行了不可理喻的侵犯。他们掐断了“齿白唇红”手中的风筝线,并让“齿白唇红”通知他的师父在何处可以要回线轱辘。 姜老三单身前往。当时的战斗在同龄人的撕打中可算是极为惨烈。姜老三的耳朵和鼻子都流出了血,可他还是把那两个挑战者压在了身下。 一旁观战的“齿白唇红”被惊得瞠目结舌。 那两个挑战者被收服了,尽管他们不服从大师兄的调遣,可他们对姜老三却死心塌地。 转眼小学毕业了,“齿白唇红”终于帮了姜老三一回。这其中,老师也起了不小的决定作用。 老师把“齿白唇红”和姜老三安排在前后桌。姜老三的眼睛在多次打架中从未受到伤害,所以他只要一笔一画地抄写就行了。 那一年,救兵山小学的升学率竟然与矿子弟小学打了个平手。 在经历了三年的留级后,姜老三成功地完成了小学课程。如果他愿意,他还可以继续他的中学教育,但那不是他想要的。姜老三连声招呼都没打,便和两个曾挑战他的徒弟,走出山口,闯荡江湖去了。 姜老三的出走,让山坳恢复了平静,但后来人们开始想念他了。原因来自姜家的第四个儿子。 姜四可以说是姜家唯一像他父亲的人,他身材瘦长,白白净净,走路斯文,唯独那双眼睛,总是在搜寻别人不注意的地方。慢慢地人们发现了他的劣性,于是大家就想起了姜老三的行侠仗义。 大先生四十七 莫老太爷看到了那个跃入树林中的黑影。这可能是巧合,也是天意。当莫老太爷发现十七守住了厨房的大门,他便只能向侧向迂回,于是他就看见了葛老三跃出窗户的一瞬。他想喊,可没来得及,因为葛老三的速度太快,他也只能快速跟上。 这是莫老太爷第二次披荆斩棘,不过这次能好点,因为前面有一个开路者。可即使这样,莫老太爷的浑身也产生了阵阵剧痛。 莫老太爷也是个善于走夜路和山路的人,可这种追赶仍让他气喘吁吁。最后他跟丢了。 莫老太爷没停,他停不下来,身旁尽管布满了树木,可前面是陡坡,如果停,他就会摔倒。他只能借助惯性向下冲,偶尔会扶一下树木,可那只能是偶尔,他的身体重心不可能总让他偶尔,更何况他心里还有一股向下冲的动力。身体的承受力到了极限,他开始了翻滚。这却是一个极好的解痛方法,他不自禁的滚了起来,但那是他的一厢情愿,老天不可能让一个人舒舒服服地得到秘密。痛的极端是昏迷。 一个黑影哭嚎着从莫老太爷的身边跑过,黑影的脚还踩到了莫老太爷的胳膊。 真——疼!知道疼了,那就是真的。莫老太爷醒了过来。 葛老三,跑过去的一定是葛老三!兰儿出事了,我得去救她。 莫老太爷坐了起来,他的眼前一片黑暗。 自己是在山下的树林中,也不知那一阵猛冲,到没到山脚下。这个葛老三真是老山猫。他能把兰儿藏哪呢?看来只有等天亮再说了。 莫老太爷又仰身躺下,他幻想着能有星光从密叶中透过来。 二十八宿,竟暗藏天机。罗盘,二十八个神符,竟能通天地。可自己这次上中峰没用罗盘,而返回时,罗盘也没管用。 不能这么说,是在自己的手里没管用,可到了仙姑的手里,……当时自己看见罗盘在仙姑的胸前,难道她无意中扣中了机关。 不对,记得当时岳掌事说,天合,地合,人合。这天合应指时日,二十八个神符代表节气,天上的二十八宿代表日子。罗盘背面还有水波纹,也就是第二十九个神符,自己一直把它当成了脉法,如果它又代表数字呢。 莫老太爷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对呀!如果有了数字,就可天合。 那么地合呢? 自己来去都走的龙井,莫非河西村沙地的下面便为地合?要这么说,功夫崖,草屋也是地合。那神址呢?如果在神址中遇到的那个岳掌事是二百年前的岳掌事,那神址也是地合。 莫老太爷越想越兴奋。 人合,自己与太祖合,两个岳掌事相合,仙姑与兰儿合。这也能解释自己在草屋为何不合,因为自己跟小磨盘的祖上不合。可自己为什么在功夫崖上就通天了呢?难道另有玄机? 这与罗盘没有关系,难道和自己的身份有关系? 自己的身份与别的山里人有不一样的地方吗? 没有哇!除非二姐说的是真的。…… 莫老太爷想起了“莫家人的血液里有先知先觉的能力”这句话。 先知先觉,那就是说莫家人身上有女芒。 可女芒不是只出现在神女身上吗? 可如果神女要是有了后人,后人是不分男女的。这么说,莫家的女眷中有神女? 莫老太爷笑了,当然有神女了。莫磬姐不就是神女吗? 不对,莫磬姐身上可能有女芒,可她没有后人呢? 暂且认为自己身上有女芒吧,莫老太爷停止了对自家女眷的排查。 如果真是这样,这女芒定是很难收回了。因为大山里被漏掉的神女恐怕不只一个,似我之人也应很多。这已经不单单是选一个神女的问题了。更何况这历代神女也没有升仙的。这一点,从莫磬姐目前的状态就可得出。 大山中的选神女只是个幌子,这个结论太没意义了,因为操纵这一切的是自己的家族。难道自己还要揭穿它不成?再说,莫家也确实为大山做了很多事。 莫老太爷累了。他睡着了。 日光从树叶间透洒下来,莫老太爷睁开了眼睛,虽然四周仍有点儿暗,可他已经可以看清周围的一切了。 这里的地势相对平坦一些,如果不是跟着葛老三,谁能想到在浓密的树丛中会有这么一块平坦之地。它应该离山脚很近了。一定有采药人会光顾这里,因为在不远处有一个岩洞,它并不深,莫老太爷已看到了里面的岩壁。 莫老太爷向前走了两步,看到岩洞地面上还铺了许多干草,还有一些干草很凌乱地散向洞口,好像有人爬过的痕迹。 莫老太爷一惊。兰儿,会不会是兰儿?她吃了迷药,可她还是摆脱了葛老二。葛老三把她背到了这里,她还处于昏迷中。葛老三出去找食物,兰儿醒了。对,自己离开大厅时,那两个使女也醒了。那么兰儿想逃,她爬…… 莫老太爷开始沿着干草的方向寻找。 这里是一个斜坡,不陡也不高,兰儿滚下去不会有危险。 莫老太爷走下斜坡。干草没有了,可莫老太爷发现了压倒的路草。 这也许是人踩的,这么说,兰儿站起来了。 莫老太爷心情激荡,他开始搜寻新的迹像。 这应是条小路,走的人不多,所以路草遮住了它。 这些路草为莫老太爷建立了信心。 兰儿她走的一定很吃力。如果自己抓紧,一定能赶上她。 这是一个大胆的分析。莫老太爷加快了搜寻的速度。 时间已经不短了,至少仰头都能看得见太阳了,可兰儿并未出现。难道我分析错了? 莫老太爷停止了前进,因为不用再往前走了,他已经到达了山脚下。痕迹也随着一条条小路的出现消失了。 如果兰儿走到这里,她就会选择,向东走就可以上大道了。只要她走过去,就会被人发现。西边矗立着高耸入云的中峰,在这里看,它和南北两峰陡然分开,确实让人望而却步。 自己现在也要选择。莫老太爷心中怅然地说道。 莫老太爷向高处仰望着,太阳从南边照过来,在日光下炫耀闪光的就是南峰。莫老太爷选择了奔南峰的那条小路。 如果兰儿去了大路,肯定会遇到人,那她就会得救,可她要是去了南峰,那里人烟稀少,就很危险。 登山毕竟很艰辛,但有了希望,莫老太爷便忘记了艰辛。他不断地给自己鼓劲儿,只要再登上前面的那座山岗,就能看见兰儿的身影。 莫老太爷已记不清自己究竟登上了几座山岗,他没有看见兰儿,却看到了那间草屋。这让他重新想到了自已从不知哪个前朝带回的那个“兰儿”。 是的,她也是兰儿,她还在昏迷中,她就在前面不远的着水庵。也许两个兰儿会在那儿相逢。 在这种反反复复的猜想中,莫老太爷来到了着水庵的门前。 门是开着的,而且门口还站着一个人。 “莫大夫,你可回来了!” “燕子,你在这等我?”莫老太爷有些吃惊。 “发生了什么事?” “那个兰儿,……”燕子看着莫老太爷的衣着笑了起来。她一定觉得,这个莫大夫是属山猫的,怎么昨天刚换的衣服,今天又这样了。 “兰儿?兰儿到这来了?”莫老太爷有些激动。 “莫大夫,你没事儿吧?你夫人不是你带来的吗。” “你刚才说的是兰儿。”莫老太爷还挑起了燕子的毛病。 “你夫人不是叫兰儿吗,——三子之身。” “啊?你知道了。” 莫老太爷也明白了燕子说的“兰儿”,不是自己要找的兰儿。 “这山下为了她闹得这么厉害,我能不知道吗。不过你放心。我们行藏女一不贪财,二不劫色。” 燕子好像觉得自己有点说多了,吐了一下舌头。 莫老太爷有点泄气。 “你等我不是为了告诉我这个吧。” “当然,是个好消息!嗯——,反正不是坏消息。” 燕子见莫老太爷兴趣不大,便改变了说法。 “到底什么消息?” “你夫人醒了。” 什么!这个消息确实惊着了莫老太爷。 “可,可她不知道自己是谁。”燕子又补充了一句,这可能就是她说的“不是坏消息”。 “你是说她忘记了过去!”——大伯。 莫老太爷说了半句,想了半句。 莫老太爷的想法是对的。那位仙姑的确得了和大伯一样的病,这一点得到了莫磬的证明。 “四叔刚入神址的时候就和你媳妇儿来时是一样的。醒来后,也和你媳妇差不多,害怕见生人,不说话,总躲在墙角。可后来慢慢就好了。你进过神址,应见着四叔了。” 莫老太爷点点头,他想,这位神址的主人莫磬大仙可能还不知神址已然被烧毁。 “就是这样的,我和四婶慢慢引导他,一点儿一点儿就好了。——你见到他时,他怎么样?” 莫磬用回忆以前的事安慰着莫老太爷,同时也表述出了对四叔的关心。 莫老太爷觉得有必要让莫磬大仙知道神址的事。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莫老太爷省去了神女媳妇儿的枝节。 “神址被烧毁了。” 莫老太爷做了充分的思想准备,他甚至已经准备好为此事承担责任了。 哦,莫磬的反应很淡然,虽然沉默了很久,可她并不想太深究此事。“这样也好。本来就是骗人的,烧了,一了百了。只是,我可能是最后一个神女了。将来我归天,你拿什么统治大山?” 莫磬的镇定让莫老太爷也有了勇气。 “统治什么!将来,莫家能在山里呆就呆,不能呆就出来,到哪还不是给人看病。” “可山里的人更需要。” 莫磬的这句话打动了莫老太爷,看来,统治大山已是莫家的责任了。 “不说这些了,说说四叔,他后来怎样?” “四叔早在二十年前就归天了。” “啊?你不是说,你们三人都平安离开了神址吗?” “我也是听父亲后来跟我说的。大伯从神址下来后,便病倒了,整天呆楞楞的看着天。有一天,他突然喊出了大娘的名字。大娘很是惊喜,便去找父亲,父亲到来后,大伯也喊出了他的名字,并说出了很多过去的事情。” “这么说,大伯完全好了。” “后来,我父亲问大伯有关肃王爷的事,大伯却不说话了。” “可这是关乎十条人命的案子,不搞清楚,怎么对得起仙逝的人?” “在父亲的一再追问下,大伯讲述了他经历的一件事。父亲终于明白爷爷奶奶和那八位大神被赐毒酒的原因了。他们是受了大伯的牵连。” 莫磬又静默了,她又做出了神女求福的样子。 “最后大伯说,‘我现在心安了’,便闭上了眼晴。” “那四婶咋样了?” “她还好,处理完大伯的后事,她就又进了天地阁。” “哦,这么说,这种病是可以好的,那你媳妇儿也应该可以。” 莫磬已然看淡生死,她现在又想到了活人。 “或许你带她回到熟悉的场景,就像大伯,离开神址,回到山下,生活场景变了,他就好了。” 莫老太爷没说什么,他也说不出什么。 熟悉的场景?只有回到她的那个朝代,才能找到熟悉的场景。能不能回去是一回事,就算真的回去了,她怎么生活? 为了应付莫磬,莫老太爷提出,他要带仙姑重回草屋。 “也行。”莫磬答应了。 “我们这虽算不上什么乞福圣地,可每天都会有几个山下女子前来进香,虽在山外,可她们会进庵找我解签,尤其……还有……一个……姓张的男人,隔山差五也来烦我。” 莫老太爷心中一动。莫磬的吞吞吐吐让他有了另一种猜测。 “你和你媳妇儿还不能暴露,不如就回草屋。我让燕子每天给你们送饭。我建议你也别给你媳妇儿讲太多以前的事,免得让她着急,你就教会她如何应对眼下的事就行。” 这个提议正合莫老太爷心意。他想,当初大伯就是这样的,也许这是对的,事情就得一点点来。 “住持,我想问你个别的事儿。” 莫老太爷犹豫再三,还是决定提出来。 “那个签怎么解?” 其实莫老太爷是想问张铁嘴手里的条幅。 莫磬笑了笑, “这事以后再跟你说,天不早了,你带你媳妇儿走吧。” 草屋进行了重新布置,莫老太爷在屋外又搭了一个草棚。 每天他把仙姑媳妇儿哄睡后,便出来睡在草棚里。由于情况特殊,并未引起行藏女们的怀疑。 仙姑媳妇儿懵懵懂懂,素女们说莫老太爷是她丈夫,她也不反驳。 莫老太爷是过来人,对女人这段时期的照顾很细致,所以没过几天,媳妇儿就从畏惧状态恢复成正常状态,再加上素女们经常来草屋逗留,日子过得还挺忙碌。 “燕子,你这背的是什么呀?”媳妇儿一边欢迎着来客,一边问道。 “仙人草。” “它有什么用啊?” 这个问题也是莫老太爷想问的。他本以为只有中峰上有这东西,不想南峰上也能采到。 “它呀,可有大用途了。” 燕子解下背筐,去扶仙女媳妇儿。 “嫂子,你坐下,我给你讲个在山下游历的事儿。” 仙女媳妇儿坐在了石墩上,莫老太爷赶紧拿来草垫,媳妇儿笑纳了。莫老太爷也坐在了边上。 “那是我师付第一次跟主持下山游历。当时我师付是知道山下很乱的。各地自成乡勇,说是护村护庄,其实他们什么都干,尤其是见到女人。虽然着水庵的素女藏起了姿色,可在那些豺狼眼里,根本就藏不住。我师付当时就在袖里藏了短剑,以防万一。可一路走下来,主持和姐妹们都很镇定。我师付都有点不好意思了。说起来也怪,这一路下来,真就没遇到什么打扰。可有一天晚上,她们在一座废屋子里休息,忽然听到外面有喊叫声。这时闯进来一个算命的,他慌里慌张的,见屋里这么多人,转身又向外跑,可他跑不出去了,因为追他的人进来了。一下子进来二十多个。那个算命的就央救主持救命。你说,他一个大男人让女人救他。主持倒没慌张,她问来人为什么被追。算命的嗑嗑巴巴说了半天,大家也没听懂,还是进来的人中,好像是个小头头,用刀指着算命的说,他是革命党。主持说,革命党是干什么的。小头头说,这不关你事,你闪开。这时那个算命的就往后躲,嘴里还说,我不是革命党,我只说了他们坛主是个骗子,让他们别上当,他们就要杀我。 ‘你为什么说他是个骗子?’主持问道。 ‘因为他说,只要洒上他观音瓶里的神水,就能刀枪不入。那不是骗子是什么。’算命的向主持解释说。 ‘这位小兄弟,这位大仙在救你们啊,你们为什么好赖不分。’主持听了算命的解释,便主持起了公道。 小头头急了。他对着主持说,我知道你们都是女的,你们女流之辈懂什么。小心我把你们都杀了。 ‘杀了多可惜,正好和我们兄弟对数,就让我们和他们玩玩。’ 没想到,那些手下人起了坏心眼儿。 说完之后,那些混蛋就开始动手。 我师付就站在主持边上。她想好了,只要那个坏蛋敢上来,她就和他拚了。当时屋里已经很乱了,有的姐妹都开始喊救命了。可主持一点都没慌,只见她‘呲啦’一声把袍子撕了。这个举动吓了我师付一跳。接下来,主持把袍子一圈一圈缠在火把头上,点着了火把。袍子在火把上燃烧,冒出浓浓的黑烟。主持拿着它,到那些不怀好意的坏蛋们跟前晃了晃。你猜怎的,他们就像中了斜,一个个东摇西晃跳起了舞。 “那你们为什么没事?”仙女媳妇儿听入了神,这时,却突然问了一句。 莫老太爷在一旁也听出了兴趣,他原以为,在这种危难时刻,一定会出现几个什么大侠之类的人物,就像上次燕子被救一样。没想到会是这样。他想起小磨盘讲的仙人果,没想到仙人草还有如此妙用。 “你猜我们行藏女为什么没事?” 燕子调皮地冲着莫老太爷说。她是想难为一下她的这个恩人。 莫老太爷一时语塞,不过当他看到燕子黑黑的脸颊上挂着得意的笑容,他明白了。 “那,那个算命的咋样了?”媳妇儿却又对算命的发生了兴趣。 “他也在跳哇。”燕子快乐地说道。 莫老爷猜想,那个算命的应该是张铁嘴。难怪他总说这个天机,那个天机,其实他是不想让人知道他过去的狼惫。 “那你快说,你们行藏女为啥没事。” 媳妇儿看了一眼莫老太爷,转头催问道。 “你看我脸上抹的啥?” “啥,锅灰吗。”媳妇儿不解地说。 莫老太爷知道自己猜对了。 “这叫百草霜,是一味药材。” 燕子又看了一眼莫老太爷,意思说,你猜出来了吗? 莫老太爷讪笑地摇摇头。 “那他们为啥跳舞哇?”媳妇儿的问题还挺多。 “那是因为仙人草。” 莫磬不知何时来到了院内。 “它也是一种药材,还可当染料,浸入布中,不伤人。一旦遇火燃烧,放出烟雾可使人致幻。” “这么说这都是宝啊!”媳妇儿赞叹道。 “是啊,大山里都是宝!等你回了大山,要多少宝有多少宝。” 莫磬向燕子轻轻递了个眼色。 “嫂子,我们去那边,溜溜肚子里的宝。” 燕子搀扶着媳妇儿走出了院落。 山谷里有一块空地,莫老太爷和素女们把它拾掇一新,还到山上采了很多的花朵栽在四周。 莫老太爷想为媳妇儿布置一个前朝的花园,也许它会帮仙姑媳妇儿回忆起前朝的往事。但结果证明,这其实是白费的。 喜相逢二十五 姜黑籽考上了大学,这是救兵山的头等喜事。在此之前,没有人偿试过这条途径。人们对自家孩子的出路安排除了种地,就是下矿井挖煤。 姜驼子很高兴,他不仅请全村人听了一天的评书,还在他二儿子的帮助下,请来了市里的几个表演剧团。 姜老二似乎并不像人们猜测的那样,——只是学学小魔术,或为了美色而抛弃爹娘的小男人。人们忽然发现,这个姜老二是要干出一翻事业的,至少他现在已经混出了人样。 姜老三也回来了。他对京剧中的武戏极为赞赏。在间歇之余,他也兴师动众地上台翻了组跟头,紧接着又在台上耍了一通他自创的砍刀劈西瓜。在台下连连叫好声中,姜老三收起了他那把大砍刀。 人群骚动,人们看见姜四来了。但他的脸部表情极为痛苦,不像是替他大哥来捧场的。他的双手被人紧握着倒背在身后。那人一手扣紧姜老四,一手扶着肩上的一个大麻袋。有人认出了他,这个黑大个子是二队老羊倌的孙子彦老大。 彦老大来到半人高的戏台前,把姜四和麻袋一起放在了地上,他冲着周围的人群朗声说道:“都是一个山坳里的老少爷们。今天我还给大家一个公道。” 彦老大指了指姜四。 “他偷了我媳妇儿的一块手表,我也不送他到乡派出所。只要他小子今天在这里向大家认个错,我劝大家也别在追究了。” 彦老大把麻袋翻倒在地上,从里面滚落出许多零散的东西。这些东西一下子勾起了许多人的回忆,他们曾为这些东西的丢失而气恼不已,不想今天又失而复得,这才是天大的惊喜。但这些东西并没有满足所有人的惊喜,人们开始猜测是不是还有一个更大的麻袋没有被发现。有的人开始在那堆杂物中寻找自家久违的东西,而更多人更注重对此事的品评和感慨。大致汇总为一条就是:龙生九子,各不相同。 “呔!哪来的黑小子,敢搅你三爷爷的场。” 姜老三从台上一个跟头翻下来。 那些刚想拿回自己东西的人,又被姜老三这神奇的功夫给震住了。他们知道,一场龙虎斗即将上演。 姜老三窜起老高,一脚踢向彦老大。他一定忽略了彦老大的出身,一个复员的侦察兵怎会轻易让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得手。 彦老大做了一个组合动作,姜老三便被掀翻在地。 正当姜老三准备借用他的大砍刀的威力收复自己刚失去的面子时,姜驼子出现了。 “住手!你们两个小兔崽子,不知好歹的东西。” 这时人们才意识到事情已变得严重起来。几个身强体壮的小伙临时充当了劝架者。 彦老大没想到姜老三会如此凶猛,——他还只是个半大孩子。 彦老大上下看了看姜老三,他不想再与这个半大孩子纠缠下去了,但他还是忍不住向姜老三说了如下言语:好男护三庄,好狗护三邻。 庆祝会变成了批判会,人们不断地摇头叹惜,各自散去。 “你干什么不好,偏干这个!” 在送走了所有表演团体后,姜家关上门开始实行家规。 最先发难的是姜老三。 “我今天就跺了你的十个手指。” 姜老三抽出大砍刀。 不料他的手被姜老二给拉住了。 “你干什么?” 姜老三瞪着眼睛看着姜老二。 “有爹妈在,也显不着你呀!”姜老二慢条斯理地说。 “你别在这充孝顺,你什么时候把爹妈放在眼里?” 姜老二没撒手。他两眼看着姜老三,不怒自威。 姜老三对这个二哥真有点忌惮,可能是姜老二的阅历比自己多一些的缘故;再说,他只想吓唬吓唬姜四,二哥这一拦,正好就台阶下了。接下来,全家开始轮翻质问。 姜四就跟没事儿一样,坐在炕边修手指头。 姜四的心里很清楚。 只要二哥能镇住三哥,父母的打,他完全能承受。挨打是干他这行的必修功夫。 姜四的行为让姜家颜面扫地。姜驼子只好关了杂货店,他想搬家。 “搬家?往哪搬?搬走了,不就自认了这个名声?” 姜家女人显露出了超人的勇气。 “那咋办?”姜驼子终于又领教了一次这个女人的坚定。 “你去挨家挨户打听,把这几年,各家丢的东西做个记录……” “干啥?” “还!” “咱能还起?” “还到死,俺也要挣回这名声!” 大先生四十八 “你想的怎么样了?” 莫磬见弟媳妇儿已经走远,便向莫老太爷问道。 这些天,莫老太爷一直想着一个问题,是否带仙姑媳妇儿回大山。 这其实也是莫磬的想法——依你媳妇儿现在的情况,你们只能回大山。 仙姑媳妇儿再过两个月就要生了。这草屋也好,着水庵也好,都不适合生孩子。柳东不能回,因为“三子之身”还得保密。 莫老太爷知道,大族姐的想法是对的,可她也有不知道的事情。 自己带着个有消息的女人回大山,要过的第一关就是父亲,接下来要面对整座大山的唾弃。关键是这个媳妇儿不是自己的媳妇儿,她将来怎么回事还不知道。 按仙姑媳妇儿所述,她身上所得的消息本就蹊跷,到时会不会有消息是确定不了的。 莫老太爷倒是为仙姑媳妇儿把了脉,脉相很平稳,这就是让人头疼的地方。有立夏之脉,可定为消息,无立夏之脉却不能否定消息。 立夏之脉让莫老太爷想到了莫家祠堂的神女媳妇儿。 原本以为神女媳妇儿出了山,进了磨盘山的着水庵。现在,真相大白。这证明自己的猜想完全是错误的。一个错误否定了之前全部的猜想。什么百花教,什么身份可疑,神女媳妇儿就是个安守本分的山中女子。她回不了修罗岩,只能寄居在莫家祠堂,自己还无端怀疑她。 其实仔细想想,神女媳妇儿内心是很苦的。修掌事被砍头,她不能装作什么也不知道。这件事情上,莫家没有尽力,她一个女人怎么办?难道真要让她像扈三娘一样,内心中流着血泪,强颜欢笑,苟活余生。 莫老太爷突然发现自己一下子领悟出了扈三娘的悲哀。一个身处江湖的女子都如此无奈,更何况生长在百姓家中的小女子。从这点上看,神女媳妇儿做出了反抗,反倒让莫老太爷的心里舒服了许多。 唉,莫老太爷叹息一声,自己无意中找到了神女媳妇儿的心结。如果说与她听,并提出带她出山,远离大山,比如去云南或是四川,不知她可否愿意。 唉,莫老太爷发现自己还惦念着神女媳妇儿。 如果自己把仙姑媳妇儿带回大山,神女媳妇儿会怎么看自己呢? 再有就是兰儿,当初自己上磨盘山是为了救人,可现在,人去了哪里却不知道。就算自己回大山,神女媳妇儿原宥了自己。自己也心甘情愿地放弃兰儿,和仙姑媳妇儿过日子。可总得先找到兰儿吧。 唉,莫老太爷又叹了口气。 这才是自己最大的私心——兰儿还没找到。 原来自己真实的想法是:不想放弃兰儿。 这其实是明摆着的……莫老太爷回草屋不单单是为了给仙姑媳妇儿一个熟悉的环境,还有个原因,就是想抽空去山里搜寻兰儿的踪迹。莫老太爷相信那天那个爬离岩洞的人就是兰儿——她要不来了南峰,要不去了大路。 莫老太爷探过燕子的口风,他获悉,最近山下没有事情发生,只听说葛夫人回到烽火寨悬赏重金给提供兰儿线索的人。 “我这有本书,是历代大仙传下来的。据说是罗盘大仙的遗物。” 见莫老太爷一直不说话,莫磬先开了腔。 “恐怕以后也不会有神女来了。我留它也没用。” 莫老太爷看了一眼,书的封面写着一组神符,他又随手翻看了一下,他想这本书应是看过的,只是当时的封面没有名字,而是一对黑白旋涡。 “这本书叫什么名字?” 莫磬微笑地摇了摇头。 莫老太爷忽然明白了,他也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书是不是有抄写本?” “你说的是那个张……铁嘴?”聪敏的莫磬瞬间明白了莫老太爷要问的话,她这次没有遮掩。 莫老太爷点点头。 就是这本书。原来是罗盘大仙所作。只是它现在对于自已没有什么吸引力了。莫老太爷心中怏怏不乐地寻思道。 “不过他好像没抄写药材上面的符号。” 即便没有了吸引力,莫老太爷也不想表现出来,至少他不能让莫磬觉出失望。于是他随手翻了几页,并把自己随意的想法说了出来。 “那些也是文字,说白了就是神符,就是选我们入神址参悟的东西。你也见过,二十八个声符,还有母符。几个我确定不了,还有一个是多声符。” “神符是拚读的?”莫老太爷有点诧异。同时心中的“随意”也变成了兴趣儿 “我也是这些年才领悟出来。我刚到神址的时候,还在参悟,我就注意到山下的大仙们,哦,就是巫师巫婆们每隔一段时间就来神址一回。当然他们只在前院。天地阁共有八把钥匙,大仙们各执一把,他们只有一起来,才能打开天地阁。他们到天地阁,好像求取什么东西。因为他们不来打扰我,我也赖得理他们。等到我要升仙的那几天,他们把我送入天地阁内,我才注意到,那里有好多书。” “书?天地阁里真有书!” “有,而且还是神符书写的书。我当时也见过神符了。可我看不懂神符书。幸亏我看不懂,否则得让这帮大仙们气死。我发现,大部分神符书都被撕扯过了。奇怪地是,他们只撕母符。我当时也不知被撕的是母符。后来是看这本书才猜出它们的。所以不知它们究竟有几个。” 八个!莫老太爷心中报出了母符的数量。但他不能说给大姐听,因为这会牵扯出另一个媳妇儿。 “你是怎么出来的?” “怎么,这个五叔没跟你说。不过,告诉你也无妨,现在神址已毁。你也就少遭一次罪。” 莫磬微笑地看了看这个饱经沧桑的族弟。 “天地阁到老君营有一条地道。” “你是说那块山涧里的大石头?” “看来五叔带你下去过。” “可父亲说,只有足够力气的人才能推开。” “在外面是这样的,在里面就不用了。那块大石头挡住了两个洞口,一个在石头的下方,一个在石头的正面。下面的洞口与天地阁通,正面的洞口通往山底。” 莫老太爷心中了然。这块石头的开法应和老君营粮仓上面的冲天石的开法是一样的。只是它的位置很容易被发现,只要顺着山底进入那个山洞,便可发现这个密秘。……可自己没发现这个密秘,当时自己只想着上山,却忘了搜寻岳掌事和二风下来的方向。 “可那块石头你一个人也搬不动啊。” “在外面搬它需要气力,从里面只需用门杠就可以了。当然,我当初出来,是五叔在外面帮了我。” “可那个山洞是很容易被人发现的。” 莫老太爷还是表现出了担心。尽管现在神址已毁。可如果让人发现有个通往神址的洞口,还是不妥。 “你去过那个山洞了?”莫磬有些惊奇,“五叔带你去的?” “啊——不是,是我偶然发现的。”莫老太爷心中有点慌,可转念一想,即便自己知道了,也没什么。 “偶然发现?只有从山外进山的人才能发现,……哦,也对,你出了大山,……可你怎么会走到那里,从那儿进山?” 莫磬一会儿明白,一会儿糊涂。 莫老太爷想,这要说起来,可得说个半天。不过,如果大姐想听,他倒不想隐瞒。 “不过,你早晚也会知道。” 莫磬自己解决了这个疑问。 “按理,那个山洞倒不在意被人发现。山外的人如果好奇,走到那儿也是正常的。” 嗯,莫老太爷也想明白了。 “倒也是,如果来来往往去的人多,神女微服出山还很方便呢。可……如果在山洞内侧一人便可撬开石头,那也太危险了。” 哦,莫磬笑了。 “你说的是这个!其实,我说的里面是下面洞口的里面。若在山洞侧撬,根本撬不开。因为山洞侧是陡坡,石头打开后,推合好推,一旦合上,山洞侧就打不开了。” 哦,莫老太爷为自己的无识而慨叹。 “那天地阁那侧如何打开?” “那里的开关得用罗盘。若无罗盘,那也是个死头。” 没想到罗盘还有如此用途,莫老太爷心中暗道。 “其实,我们这些神女进神址也就是走个过场。参悟神符?我们连字都不认识,如何能看懂神符?都是为了那些山下的大仙有个说法。好在我们莫家还算清正公平。要不大山不知会变成啥样。我们被偷运出来,过着隐姓埋名的日子。说来奇怪,经常到外面走走,阅历广了。反倒对神符有了反应。” “要说这神符也真是奇怪,在神址时,我坐在它跟前,参悟,便会看到很多个场景。可我却不明白那是什么。大多以为自己睡着了,做的怪梦。等出来后,见到外面发生的事情,有时就会在大脑中蹦出某个场景,这才知道,原来自己当初看到的是世间场景。不知为何它们一幕幕进入神符中?你说,这不就是先知先觉吗?” 莫老太爷对莫磬的这段表述倒未惊奇,因为大伯也曾出现过此类情况。 “我来到着水庵继承了前面神女的遗馈,才知她们也有我这种感觉,因为我们不识字,所以就用图画的形式表达了出来。慢慢地倒解出了许多道理。这就是我们解签的依据。” “就是张铁嘴说的那些?” “那只是一部分。历代神女以此为责,总要把领悟出的东西写画出来。虽然有些画得不好,但很形像。” “如果按照八卦符,应为三百八十四。” “比这多,怎么说呢,按星星数,多如牛毛。我也一直在整理,张铁嘴知道的只是我解过的签。” “可这些签都是文字写出来的呀?” “这庵里的大多数女子都是历代主持行藏时,遇到的苦命女子。她们愿意随我等行藏,我们便收留她们。其中不乏有读书认字的,我等便把所悟说出,让她们书写,于是便有了书写体。我们这,非道非僧,供俸罗盘大仙,因皆为女流,才起庵名。” 噢,莫老太爷身有感触。自己识字,所见神符便是书写体,神女不识字,所见神符便为图映。各有所得。只是图映要比字体形象。看来选神女不许识字也算合适。那么说,罗盘大仙识不识字?按他留与岳家的三副图来说,他本不识字;可从他写出的这本医书来说,他又是识字的。 “那后殿为何不供三女神?” “这个我也不知,我初到这里,也曾问过。上一任主持只说了她的看法,大山中的女神不是三女神。她们只是大山神女的姐妹。” 哦,这倒对,莫老太爷同意了这个看法。 “可,为何供奉罗盘大仙?” “山里的我不清楚,这山外的,是因为……就说你与听也无妨。其实,你可能也听说了神仙门的名号。” 果然是神仙门,尽管莫老太爷心里已有猜测,可听到莫磬姐说出神仙门还是觉得奇怪。 见莫老太爷点头。莫磬继续说道:“我们神仙门的开山鼻主是两位王妃。” 王妃?这个词可让莫老太爷吃了一惊。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按理,我们神女应入仙堂,可这两位王妃却是山外之人,还有后来的这些行藏女皆不能以山内之规入仙堂。所以着水庵由神女接手后,这个称呼便保留下来。其实,神仙门只是山外江湖中人给我们的称呼,我们自身并不以此为耀。” “可我听说,江湖上对神仙门很是尊崇,包括朝中的王公大臣。” 莫老太爷没敢提当今太后。 “这一定是张铁嘴说的。要说尊崇,倒是污了神仙门的名声。此皆因百花教。” 莫磬特意看了一眼莫老太爷。 莫老太爷立即明白过来。他本想向大姐坦白自己是假冒的百花教掌门。可马上想起,这可能会牵扯出神女媳妇儿。虽然自己现在已排除了神女媳妇儿入百花教的可能,可这个媳妇儿目前还是不能让大姐知道。所以莫老太爷决定假装糊涂。 “这都是因为两位王妃的关系才与历朝皇室有了割不断的瓜葛。” 想必莫磬并不相信莫老太爷是百花教的人,她只是想进一步确认。莫老太爷的态度并没改变她的判断。 “当然,那些王公大臣接济我们,主要是为了日后升仙。但着水庵历来都是不花这些钱财的。” “那钱财如何处理?接济百姓?” “那有违天道,所谓救急不救穷。过多的接济会毁了百姓升仙之缘的。” 哦,莫老太爷心中顿悟。想必那百姓应为青白道。劳苦一生,应有直升仙境的机会。 “我们大多把钱财收藏起来,……” “藏起来?哪儿?” “汾水之滨。” 汾水之滨?莫老太爷心中不禁笑了起来。当他感觉出这笑有些嘲讽之意,赶忙对自己的不敬进行了更正。 “那岂不是……有些浪费?” “当用之时,自当用之。再说,这是两位王妃的做法,后世之人亦当效之。” “可何为当用之时?” “第一次使用是在汉光武帝光兴之时。” “啊!那么久远。你又如何得知?” “当时的神女记录在图映之中。” 莫老太爷想到了如下言语:……至孝平,王莽篡。光武兴,为东汉。 “你是说,王莽篡位?神女连这都能看到!” 莫老太爷很惊奇。原本以为神女是妄选。没想到她们真有与普通人不一样的地方。汉光武帝,王莽,自己不知看了多少山外书,又询问了张大夫,张铁嘴等人,才搞明白的历史事件。神女竟然看到了。 “其实也不用惊奇,发生在本朝的事,神女经过游历都可确认。” “本朝?你是说汉时的神女?” “当然,那两个王妃便是汉刘氏王妃。她们出钱推翻王莽是正当的。” “你是说,在汉朝时,便有了神仙门?” 莫老太爷是想问,这两个汉朝的王妃与罗盘大仙有何关联,可他意识到,这可能是神仙门的秘密。 “那时没有神仙门,神仙门是后来才有的。确定江湖上称呼‘神仙门’应在蒙古人被赶出天朝后。” “你说的是前朝?” 这个在三字经中没有说明,莫老太爷是听说书的说的。 “都是改朝换代,”莫老太爷小声滴咕道,“那么说,本朝入关神仙门也参与了?” “唉,以你的聪明已然猜到了。”莫磬无奈地笑了笑,接着说道:“只是这就是神仙门祸端的开始。此事还与太祖有关。” 哦? “大清入关之时,岳娴大仙用过一次,当时是为了还个人情。所以庵内向来不提此事。” 岳娴大仙?依年代推算,此人应是岳家最后一个神女——那岂不就是二凤?!这么说——。 莫老太爷不敢想了,他也不敢问。 因为可能连眼前的这个莫磬大仙都可能不知道二凤与太祖之间的情爱。莫老太爷心中暗忖。 “什么人情?”思虑之后,莫老太爷还是问了一个可以问的疑问。 “想当初,努尔哈赤要杀太祖,被海西女真的东哥格格所救,……” 东哥格格——小公主! 莫老太爷心中蹦出了一个活泼可爱的小脑袋,没想到,她还救了太祖。 对于小公祖,莫老太爷可没少向人打听那段历史,虽然知道的不是太详实,可小公主的身世他还是基本掌握了。虽然自己二百年前的那段经历不辨真假。但海真部的两位格格与努尔哈赤的故事,民间还是有传播的,只是结果过于凄婉,所以莫老太爷不想向大姐深问这个故事。 “大清入主中原,当时的皇帝是海真部外嫡孙,当时的情景极其微妙,国库空虚,难以在关内维持。岳娴大仙便找到孝庄太后,还了这个人情。其实……” 看来自己猜对了,莫老太爷想起了二风与太祖分离时的场景,想必这二风就是岳娴大仙无疑了。 莫老太爷完全理解莫磬欲言又止的苦衷。 “岳娴大仙因情做下此事,这本无可厚非,庵中向来不反对男女之情,只要二人相好,历代主持也都成全。” 只是主持自身却无法成全自己。莫老太爷心中叹道。 “不想此事被多尔衮知道了,他竟选了几个江湖人士,打着神仙门的旗号向王公大臣、富贾豪绅借钱,并声称天下稳定后,定当加倍偿还。 岳娴大仙及时阻止。但多尔衮依仗实权,逼迫岳娴大仙说出汾水之滨的秘密。 “为保住秘密,岳娴大仙只能无奈同意了借钱的事,不过,她不允许使用神仙门称号。多尔衮也退了一步,便把这个组织改为百花教。可即便如此,江湖上也知道了百花教和神仙门是一伙的。岳娴大仙也无奈,只能保持沉默,不想这却为后世留下了祸患。” 这个祸患真不小。如果连当今的太后都是百花教的人,那遭秧的就不只富贾官员了,恐怕小老百姓也会牵涉其中。看来这个太后真不一般呢,她不仅控制了朝庭,还把推翻朝庭的钱财控制在手中。只是这个女人的眼界还是太小,她若持家,定是一把好手,只是让她把持住了朝庭,她定然不会轻易放弃的。看来百花教想要再做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推翻当今朝庭,恐怕不可能了。不对,神仙门的钱财与百花教没有关系。它只不过被百花教利用。汾水之滨?这汾水之滨究竟是个聚宝之地,还是仙境。 思考后的莫老太爷糊涂了。 “那汾水之滨能有什么秘密,那不过是传说中的仙界。” 莫老太爷想让自己的思绪变得清楚些,于是便又提出了疑问。 “这秘密便与这卦签有关,历代只有庵中主持知晓,你就不要打听了。” 哦,莫老太爷点头,看来这卦签里真有天机。 “那你为何要告知张铁嘴?” “卦签只是秘密的表面。能传则传,待有缘之人领悟。” 莫老太爷明白了,如同“三子落地,其芒即见”。 只不知这仙姑媳妇儿能否生出三子?即便是三子,其芒又为何物?不知自己是不是有缘之人?即便是,自己也得悟哇。 “这庵中也有卷轴?” 莫老太爷想起了卦签的“表面”,以及兰儿曾求得的“四五六” “有,但与神址中不同,它是后期神女们所创,为了把所见图映记录下来,便把图映画在卷轴上,其下再写上几句简短的感悟之语。” “这图画文字如何又与卦签联系上了?” “这感言与山外的卦象有关联却是行藏女们的想法。山外之人喜欢求神问卦,利用一下,倒也无碍。” “只是如此一来,倒是成全了张铁嘴。” “那个张铁嘴本痴迷卦象,他向我要这些感言也属正常。” “若他探得卦签的秘密又如何?” “他本属神仙门,又练到如此级别,堪破其中之秘那是缘份,再说,那些感言与秘密无甚关联。” 不知为什么,莫老太爷想到了张铁嘴向他提及的柳东镇上的探子。 只不知他是不是探子? 莫老太爷自责地笑了笑。 自己怎么无端怀疑起了张铁嘴,即便他是探子也应是小四川一样的探子。 可小四川是什么样的探子,莫老太爷一时还真说不清。 仙姑媳妇儿和燕子回来了,莫磬停止了讲述。 喜相逢二十六 彦老大带着城里的媳妇儿和他们已满三岁的女儿回救兵山看望他的爷爷。 公交车上人很多,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在眼前一闪,正当他回想这是谁家的小男孩时,那个背影倏忽间又不见了。 到了目的地,媳妇儿发现自己的手表不见了。这下子激发了媳妇儿对这次出行的抱怨。她根本没给彦老大解释的机会,坐上回头车又返回了城里。 看着媳妇儿带着女儿踏上的那辆汽车,彦老大的心情变得极其愤怒。这是他花费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才为爷爷争取到的一次会面。那是为了让躺在病榻上的曾祖见一见自己的曾孙女。这也许是最后且唯一的一次会面。 彦老大开始回想,手表丢失的可能性。 如果说是被偷,从一上车开始,自己没发现什么形迹可疑的人呢?当时车上的人都是熟面孔。大家相互间都见过面,只是不说话而已。可以说,当时车上的人都是这十里八村的乡邻。怎么会发生丢手表这件事呢?要说自己掉的,也不太可能。 这个疑问一直缠绕着彦老大,直到说书人到他家吃派饭。 说书人和爷爷的交情不错。在爷爷身体康健的时候,就是没有公家的指派,爷爷也经常请说书人吃饭。现在这个任务交给了彦老大。 “大侄子,你想不想要个儿子?” 几杯白酒进肚,说书人关心起彦家的香火。 这彦家原本人丁兴旺,只是后来的一串变故,就剩下彦老大这个独苗了。 彦老大笑了笑,说道:“大叔,生儿子也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 “哦?是侄媳妇儿怕辛苦,能理解。” “大叔,你不了解城里的形式,现在提倡只生一个孩。” “只生一个,哎,我还以为是侄媳妇的事。不过你要真想再生一个,叔倒可以给你想个法子。” “法子,那可不行,我们城里不比农村,国家盯着紧呐。”彦老大尽量向说书人解释道。 “不妨事,不妨事。”说书人用手在肚子周围比量了一下,“障眼法。” 彦老大吓了一跳。 “障眼法?叔,你是说书说多了吧,这种事怎么能骗人呢。” 一见有了听众,说书人来了精神。 “关老摇哇,要不这些年,他凭啥吃香喝辣的。” “关老摇,他能有啥法子?我可听说他以前倒腾孩子,让公安局抓过。” “事肯定有这么个事儿,他做这确实伤天害礼。不过,他也有不伤天害礼的法子。我跟你说,你就大胆地让你媳妇怀上,等有了人形,就让你媳妇到我们这来,到时保准让你抱儿子。” “那得是我的儿子?” “当然,只要你的种撒的好。” 说书人愉快地坏笑着。 “那俺回城里不还是没法说。” “有哇,就说孩子是你亲戚家的,农村生活苦,养不了,就认了你干亲。倒时该叫爸叫爸,该叫妈叫妈,啥不耽误。” “那将来和孩子咋说?” “说什么,都是亲的,有啥可说的。” “单位可是要调查的。” “调查?让他查,这孩子的亲娘,不是你媳妇,——是假亲娘。” 见彦老大一脸迷惑,说书人进行了详细的说明 “就是找个女人,和你媳妇同一时间怀上,同一时间生,不过,她的那个是假的。” 彦老大有点明白了。 “可这里的女人生孩子挨罚呀。” “挨罚总比城里不让生强啊,到时,你给罚款拿上,再给关老摇点钱,……” “我干吗给他钱!” “那女人是他找的,你以为假装怀上十个月,不对,至少得装五个月吧,那么好装啊。这个关老摇有经验,他有人。” “叔,我可听说这关老摇聚众赌博可坑了不少人呐,这样的人,可不能跟他来往,不能为了自己,帮着坏人做坏事。” 说书人瞪着那双浑浊的眼睛,愣愣地看了一会儿彦老大。 “你是个好孩子!” 说书人拍了拍彦老大的肩膀。 “现在像你这样的人不多了。为了自己……,啥好人坏人的。小老百姓可不分这个。” 说书人抹了抹眼睛。 “唉,这个关老摇,何止赌哇,……” 说书人向彦老大透露了一个秘密后,又讲了许多关老摇的秘密。 彦老大一直听着,他是不想扫说书人的兴,这个孤独的老人,已不知在这座大山里奔走了多少个年头,有人觉得他是在大山里谋生,可他为人们带来的欢乐又有几人能体会得到呢?他现在讲的不单单是关老摇,而是由他透射出的人生。人们为了生存,竟忘记了人本身的价值。 “家门不幸啊!我那个朋友一生老实本分,谁曾想会生出这么个不孝逆子……” 说书人不断地说着,彦老大却从中听出了一些端倪。 “行了,我走了,”说书人终于讲完了,他开始告辞,“大侄子,临走我有几句话,……” “俺送送你。” “不用,这外面的道,俺熟着呢。你照顾好你爷爷吧。” 说书人走出了彦家的门。屋外星光熠熠。说书人来了兴致。 “大侄子,俺和你说道说道,那可是俺从俺干爷爷那儿偷听来的。俺干爷爷可是大罗神仙,那可是升仙的口诀,……你不信,我可去过那里,可那里的神仙不让我进,非要让我找到莫家后人。现在可以了。莫家后人我找到了,我可以去那儿了,……哪儿?仙境,它就在那儿?” 说书人指了指天上的星星。 “没看到?你等等!——雪中送碳益之真,锦上添花益之伪。己所不欲勿施人,己欲施人有孚心。” “……怎么样,出来了吧。” 说书人开始环顾四周,当他发现周围根本没人时,不免觉得有点扫兴。但他并不怀疑仙境的到来。因为在他眼前,星光开始凝聚,最后形成了一张人脸。只是这张脸看起来很愤怒。 “你不老实,让你找莫家后人的线索,你却在这里瞎扯什么。” “我怎么瞎扯了,这彦家的后生能知道多少莫家的事。” “可那个女人却和彦家有关。” “这么多年过去了,谁还能记得她?” “那陈书武跟莫家到底有没有关系?” “有又咋,没有又咋?” “你敢和神仙顶嘴,信不信我把你做的丑事传扬出去。” “你以为我怕你?我是因为自己也想知道莫家后人的情况才答应你做这件事。你以为我老头子会怕你说出我毁了杨家军的事。到了我这年纪,还在乎这点面子。你去告诉山里人吧,看看有几个人能在乎我老头子做的丑事。” “至少姜家和丁家会在乎吧。” “姜家和丁家?我也只是猜测。”说书人显得很沮丧。 “按理说,你从进得大山,便吃了很多苦,也算有些仙缘,只可惜做了错事,就算你知道升仙的口诀,也只能暂留在这里。如果得不到莫家人的帮助,也只能和那些花钱买口诀的人一样变成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 “花钱买口诀?你是说那些王公大臣,……他们真升仙了?” “你知道的还不少。” “我师爷可是神仙门的黑道长老。” “哦?那你应直升汾水之滨了。可你怎么来到这里?” “我师爷没教我这个本事,我只跟我师付学会了说书。” “如果那样,你还得找莫家的后人。否则……” “不要在这里蛊惑人心。这里可是仙境之所。” 身后有人说话。说书人转回身,看见说话的人是一个白发白胡的农夫。 “你是谁?山里人?我怎么不认识你?” “你认识他吗?”农夫指了指对面。 “他?他是神仙。”说书人转回身。于是他看见一个让他震惊的场面。一张人脸,变成了许多人脸。这么说不对,应是许多人脸浮在空中。 “老大,不用怕他!百花罗盘没有启动,他的法力不会太强。”其中一个人脸说道。 哦,这一会儿来了许多神仙。说书人心中暗道:原来神仙只露脸,看不着身子。法力?那个农夫是什么人?也是神仙?可他看着却是个很普通的山里人。 “是吗?那你要不要先试试?”农夫很平和地说道。 “老大,不可!要是他学了人的功夫,……” “人的功夫?我们会怕人的功夫?” “或者,你可别记忘了还有一个甲天王……他若习得奇门遁甲之术……”另一个人脸劝阻道。 “撤!”显然那个与说书人对话的老大,很理智。 浮着的脸转了身。这时,说书人才见到他们的身子。 “啊?人面兽身。他们不是神仙!”说书人惊悚地喊道。 “他们是山神。”农夫说话了。 “山神?那……你是神仙?” “是又如何。如果他们要动手,我不一定能打得赢他们。”农夫语气哀伤地说。 “为什么?” “你只是个普通人,还是不要搅进来。回去好好过日子吧。” “可我入了仙境。” “这里只是仙境之所。不是凡人来的地方。何况它已被封。” “被封,谁封的?可我怎么进来的?” “你以后不要再念那个口诀了,以免被利用。” “利用?谁,谁利用我?为什么要利用我?” “其实是你自找的,口诀所述之修为,你并未做到,而你却妄自使用,自然要引来祸患。” “可那些山神为什么要利用我!” “万事皆分两面,你还未弄清是好是坏,就凭着性子去做,就算人家不利用你,你其实也被利用了。” “你是说,我又做错了,我不该打听莫家的后人。可我确实想找到他们啊。” “你找到他们能干什么?向他们承认错误?可做错的事能挽回吗?你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不要再让自己做错事。” 可我怎样才能不做错事!说书人开始哭泣。 bLUE:利用?利用是不是情感? 流沙:那得看被谁利用。如果被女人利用,便是情感。如果被“人脸”利用,那就是肤浅。 望眼欲穿:大多数情况下,被女人利用的机会多些;被“人脸”利用,世间少有。我只想知道,陈布尔与莫家有什么关系,却又冒出姜家与丁家。看来莫文的身份挺复杂。 bLUE:那个姓莫的小男孩可能就是莫文。 流沙:这个不好肯定,不过有一个小男孩,我能肯定,就是那个老君营来的男孩。他在救兵山也有亲戚? 大先生:这应是一个民间历史问题,光靠记忆和传说是解决不了的。正所谓,百年黑暗百年白,白中自有刀剑埋;青红热血洒黄道,不只功名落尘埃。 流沙:看来大先生对六道理解的不错呀。 大先生:幸亏六道纵横,要不这世道如何能变幻莫常。 流沙:听你的意思,世道变幻是好事儿。 大先生:西风吹过东风舞,南风不到北风阻。冬夏只能定寒署,春秋演变世间苦。 列宁:我听出来了,大先生这是在夸左丘明啊。 bLUE:左丘明是谁? 望眼欲穿:啊,我也听出来了,可左传里没有写世间苦哇。 大先生:左传里写刀剑之声了吗? 望眼欲穿:好像没有。 大先生:可我听到了刀剑声。 喜相逢:百姓承负着历史最真实的一面,但它不可能被书写被传播。因为真实最容易摧毁人的意志。很多人宁肯自己的意志被摧毁,也要把美好的东西流传下去。这才是一个人应该做的。不要妄求不属于你的真实秘密,而且要守好你自己的真实秘密。 流沙:按你这么说,如果你知道了贪赃枉法,贪污受贿,也不说。 喜相逢:天不藏奸。“奸”不属于真实的秘密。 bLUE:唉,那就只有撒谎了! 大先生:谎言也分善恶。就拿北山口来说,是炸开的,还是射开的,或是雷电劈开的。又有什么分别。 列宁:在人的大脑中,形成的意识不同。 炸开的更真实;射开的,却是一种神化。当然这不一定是太祖的主意,但有人想神化他,这有利于维持莫家掌管大山。 雷电劈开的吗……更倾向于传说。说明老天是帮大山的。 还有一个区别,就是对局部人群的利益。莫家的人一定希望射开;修家的人一定希望炸开;没有倾向的人,更希望劈开。 望眼欲穿:可即便是炸开,也不光是修家的功劳,还有岳家,莫家,烽火寨呢。 喜相逢:不管是哪个,只要对大山的百姓有利,那还有必要追寻真实吗。 其实历史上有很多这样的谎言。那是为了掩盖不能解释的秘密,以免造成恐慌。如果你发现外太空有人探访了我们,你会怎么办?宣布?基本上会被大众判定这是谎言;秘而不宣,并用别的方式解释?你将独自承受谎言的折磨。 bLUE:那么说,氓主上次说的平行时空的事是真的喽。 喜相逢:还在探讨。不过,理论上说得过去。那种有时间有空间的时空不可能连续产生,它必然被其它时空隔离,所以在进入另一个平行时空时,我们叫穿越,请注意,穿越不是星际旅行。 bLUE:我懂了,就像能量转换。要想获得无限均衡的转换,必然要损失第三种能量。 要想得到两个完全相同的平行空间,必然要牺牲其它空间。损失把它们变成线空间,面空间,白空间(时间空间)黑空间(没有时间的空间) 流沙:我是不是也可以这么认为。人才是宇宙中唯一的归宿。为了人,就得牺牲一部分神仙,让他们成为牛,成为马,成为树木,成为河流。 望眼欲穿:你这个是玩笑啦。 bLUE:一个有时间有空间的时空,周围会出现许多个平行空间。就像八卦符号,当然说像罗盘也行。 因此,一个有时间有空间的时空周围让其它形式的空间封闭了。因为其它形式的空间做出了牺牲,所以有这个封闭的权力。 喜相逢:你说的很拟人! 流沙:这和氓主写的梦有什么关系呀? 列宁:它可能就是这个空间发生的真事。 流沙:也可能是别的空间发生的假事,和莫文一点关系都没有。 喜相逢:真的也好,假的也好,只要你进入那个空间,它就是真的。但它对于别的空间是假的。 流沙:我认为还是不要瞎穿越,把假的当真的。 望眼欲穿:不穿越就不以假当真?游戏都不是真的,可大家玩着玩着就当真了。正所谓: 飞者非鸟,潜者非鱼;战不在兵,造化游戏。 物极必反,以毒治毒;三尺童子,四夷罄服。 大先生:推背图!是个有趣儿的解释! bLUE:所以,你们俩还得接着写喽。 大先生四十九 有书看,难耐的夜会变得短些。 听了族姐的讲述,莫老太爷对神符有了新的认识:既然它是一种文字,那就有破解的方法。 莫老太爷把书在手中翻转着。 罗盘大仙传下这本书,一定有深意。自己已在其中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医理、药理。那它还会不会有其它的意义呢? 如果想要追寻其它的意义,首先自己得弄懂神符这种文字。 按族姐的说法,它分为声符,母符。书写它们,自己是没问题的。可它们怎么发音呢? 莫老太爷开始在院中踱起了方步。 这书中所列的药材,自己是都知道的,有山外的叫法,有大山里的叫法。——不对……这不是大山里的叫法。 莫老太爷的目光凝聚到了天空中闪烁的星星上,他突然有了醒悟。 这是大山里叫给山外人听的叫法。比如,第一类――太极坤土中的第三味药,芡通;第二类――山上火中的第三味药路莘;第三类――天地交中第三味药灯心草(荃菔);第四类――地生木中的第三味药红参,都是这种情况。它们完全是按照山外人的发音来叫的。其实,大山里还有种叫法,……,叫什么来着?好像和星星有关,…… 莫老太爷想不起来了,可他却又发现了一个有趣的排列:怎么全是第三味药。 莫老太爷又向下看完了所有类别的药材。除了第十三类之外,大山里的药都在第三位。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只是巧合? 这个罗盘大仙想要告诉后人什么东西? 莫老太爷想起了自己与罗盘大仙的偶遇,心中不禁产生了动摇。 莫非这人和神仙真的住在了同一个仙境?! 如果下次自己再见到罗盘大仙,一定要问个清楚。 莫老太爷开起了自己的玩笑。 虽然莫老太爷对神仙与人同住的猜想还抱有怀疑,不过以上发现却让莫老太爷下了决心。 回山——带着仙姑媳妇儿回山。 其实,就算没有什么发现,莫老太爷也会回山。理由就是,族姐向自己说了无数遍的理由。 莫老太爷先前犹豫,只是因为他一时要消化的问题太多,他的心里无法得到平衡。而罗盘大仙给他提供的理由,让他找到了平衡点。也就是说,他回到大山,除了克服诸多的烦恼外,同时还有令自己愉悦的事情。 其时要想整理出神符这种文字所遇到的困难,一点都不比面对父亲、山民、神女媳妇儿、儿子、包括后来的儿媳所带来的困难少。可日子一半一半地过,莫老太爷还能承受。 刚开始是艰难,山民不接受他,这让莫老太爷的那一半愉悦停滞不前。好在神女媳妇儿理解他,又让莫老太爷的内心有了些许的勇气。神女媳妇儿的态度,在回大山前,是莫老太爷没想到的。 莫老太爷在向神女媳妇儿介绍自己的仙姑媳妇儿时是很含糊的。因为神女媳妇儿不见他,莫老太爷只能通过谭婆向神女媳妇儿传递了四句话: 有子伊人已无声,反文之女求南征,多子之福遂心意,劳燕分飞化严冬。 这四句话是以修字为题,表达了莫老太爷无奈另娶并希望得到神女媳妇儿原宥的心境。 让莫老太爷感到欣慰的是,神女媳妇儿也回了四句话:二十一年相去远,福尽祸消两难全,东风一夜吹暖地,天地无心有乾乾。 神女媳妇儿以兰字为题所表述的意思:竟然是非常愿意莫老太爷重娶,而且还希望,若今后有了烦心事,可以来水神峪找她说说话儿。 这是莫老太爷不曾想到的结果。 神女媳妇儿接受了仙姑媳妇儿。她好像并不想知道太多,她只要莫老太爷再娶个媳妇儿就行了。 原来她的冷漠都是装出来的。 莫老太爷恍然大悟。 原来她是想让自己死心。可她能获得什么好处——安静地修身?可为什么还允许自己找她说说话。这么一来,自己能少打扰她吗? 心结一旦打开。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发展。 沈家的儿媳娶进了门,改变了儿子的态度。最后,连父亲竟也原谅了自己。 山民们也逐渐对莫老太爷好起来。这重新让莫老太爷想起,其实大山中很多的称呼和山外是不同的。 莫家来自山外,所以说话和山外的话语差不多,可大山中很多村寨,他们还说着另一种语言。 当初太祖办学堂的目的,就是想把那些村寨,平时话语中一些常用的东西的说法,与山外的话语统一起来。 莫老太爷想起,当初自己去山寨看病时,山民的话语的确有别于山外,因为当时自己听惯了,就没注意。现在他有了找到神符的拼写规则的思路,只要多一些听说范例,他就可能学会“神符”。 首先学会罗盘大仙书中的二十种药材的叫法,然后试着用神符拚读。 莫老太爷有了新的发现,——他知道了三十七个神符的发音。 接下来就是用神符的组合写出很多话语的文字。 莫老太爷开始了大山间的游历,这次他不是为了看病,而是为了用神符书写出字体。这虽是一个繁琐漫长的过程,可他完成了。于是莫老太爷翻译出了罗盘大仙遗作的名字——胎胪药义。 如果现在有其它神符书籍在他面前,他不仅能看懂,而且还能读出来。可惜…… 莫老太爷望着被重新修建起来的天地阁,黯然神伤。 这些书先是被无知的巫师们毁坏,后又经大火焚烧,……唉,世上不会再有神符书籍了。 莫老太爷相信,伴随着神符书籍消亡的,不单单是一种特有的文字,还有许多秘密,它们会是什么呢? 莫老太爷知道,自己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些秘密是什么,可他还是愿意费尽心思去想它们。那是为了掩盖自己内心深处真正的烦心事——“三子落地,其芒即见”。 谁能想到,被山外众多人推崇的“三子之芒”,不过是三个痴痴傻傻的疯儿,并且由于三子的原因,仙姑媳妇儿也疯了,可自己却无法帮助她们。 杨树河上的寒风渐渐远离了莫老太爷,心里的寒风却让他颤抖不已。莫老太爷想找一个温暖的所在,他莫名其妙的来到了莫家祠堂。 莫老太爷内心有点儿羞愧。 一晃,自己有两年没来这里了。现在自己心里失去了平衡,却来烦扰神女媳妇儿。不知是应该,还是不应该?! 谭婆给莫老太爷拿来了手炉。 “这是夫人上次出山给我带回来的。” “这个节气,她还经常出去吗?” “比夏天晚儿出去的次数少了,在外面呆的天数也短了。” 谭婆的话多少让莫老太爷有点意外。他一直以为神女媳妇儿在祠堂里修身,没想到她还经常出去,——还在山外过夜。 难道她在学素女游历?都怪自己嘴没把门的,向她说了这天下奇闻。 莫老太爷谢绝了谭婆的好意,走出了祠堂。 前院就是学堂,学生们放假了,也没有修罗岩的石匠出工。院子里静悄悄的。 莫老太爷漫无目的地走着,脑子里想起了二十多年前的事情。 不知那块未刻完的百花图还在不在原地? 这个想法让莫老太爷不自觉地来到了西跨院。 院中布景基本没变。这就证明,主管这个学堂的人不曾有变。陈主事也是个念旧的人,不习惯太多的改变——也许是老谭和谭婆的功劳。毕竟在这个院落发生过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保留原迹,更利于向山里前来祭奠的后人讲述那些往事。只不知后来的人会怎么看待这件事。他们会问到这个故事的结局吗? 那个神女媳妇儿和那个莫大夫后来咋样了? 莫老太爷心中重复着这个问题。 老谭和谭婆会怎样回答?他们会说,两个人合谐而幸福地生活在大山里;还是说,后来发生了不可弥补的砍头事件,他们二人分开了。 那还有什么意义!一对没有终老的夫妻,他们的事情还有讲述的必要吗? 有啊!这就是说,每一个人活着都有他自己的意义。你看,如果修掌事要活着,莫大夫和他的神女媳妇儿会分开吗? 莫老太爷自言自语,自问自答。 神女媳妇儿不是神女派给莫大夫的吗,关修掌事什么事儿? 对话进行不下去了。 莫老太爷苦笑。 天下没有永久的秘密。因为时间会让人忘掉当初为了保护秘密而设立的谎言。其时神女媳妇儿也是有秘密的。也许她就是为了保护这些秘密才选择离开自己。 莫老太爷突然有了新的醒悟。 对呀!一定是这样的。自己只要接受这些秘密,神女媳妇儿就会回到自己的身边。可会是什么秘密?这些年,媳妇儿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只有神址那次……八女亭。可媳妇儿若是神女,自己是能接受的。还有就是刻石,每年媳妇儿都要刻两三个百花石。后来这些石头都去了哪? 莫老太爷停下脚步,低头思索。 好像被送到了莫家祠堂。 莫家祠堂什么地方能放下五六十块百花石? 除了这西跨院还真没有合适的地方。 莫老太爷好奇心顿起,他开始用目光搜寻。 那边树下到是有一些石头,形状大小倒是合适。 莫老太爷走了过去。 确实是百花石。 看来自己猜的还是对的。可数量不对呀?这里最多只有十几块。那大多数哪去了? 莫非被卖到了山外? 莫老太爷想起修老爷的宅院里就有一块百花石,自己从龙井进入修罗岩时,也见到一块,但那块不算。 要说这百花石倒是很好的装饰物,卖给山外的大户人家也不是不可能。可自己也在柳东柳河进过不少大户人家,从没见到百花石。 那就是没卖到附近。 可烽火寨和磨盘山也没见过。 难道是卖到了省城? 神女媳妇儿出山是为了卖百花石?她认识省城的人? 不知这石头能值多少银子。 可莫家饿不着她。她要这么多银子干吗? 莫老太爷越想越糊涂。他索性蹲下身,用手抚摸着面前的百花石。 这的确是媳妇刻的。 莫老太爷曾不止一次抚摸过这个图案,所以他并不怀疑自己的判断。刀法细腻,就像媳妇儿的手。 莫老太爷闭上眼睛,一个一个地摸着,心里重温着过去一段一段美好的时光。 这些图案他太熟悉了。为了它们,他曾经不吃不喝几天几夜。 要不是老谭的节外生枝,他还无法参透其中的奥秘。这就像罗盘,只不过一个是符号,一个是花体;一个能转,一个不能转。如果当初自己先学会了罗盘,就不会费了那么大的功夫思索。 只能怪自己太无知,忽略了身边最好的东西。——哎,不对呀,怎么图案变了。这不是百花图,这是……神符。 莫老太爷睁开了眼睛。 真的是神符!自己面前的石刻图案变成了神符。 这是怎么回事? 莫老太爷凝目端详。 这不是单一的神符,应是神符书写的文字。 莫老太爷读了出来。 坤之女,原筮意为直方大,雪上加霜不等时,但见阎罗不就死,重归本位候天齐。 咦,这段文字好像听过。对啦,这不是神址中亭子里的石刻吗。它原来刻在那幅沐浴图,不对,是神舞图的下方。当时媳妇说要刻它。自己还以为是山外的文字。原来它是神符。 莫老太爷快速地审看着接下来的石碑。 兑之女,腹患缘于求,莫了终无依。明镜花鉴月,尘起避山中。 乾之女,强不强,一枕付黄梁,他年金银堆满床,可笑无心偿。 坎之女,心本无遮拦,恩怨有乾乾。事非本末置,笑眼释迷团。 艮之妇,藏地不藏天,身止心未瞑。侠义出事理,肝胆难相知。 震之女,心系落寞情寄思,悲祸喜祸转身时。泥淖陷身仍无悔,可怜他是无心人。 巽之女,本非多情人,欲做多情事。世间奇女子,无妄屯噬嗑。 离之女,火烬烟消无生死,错进错出有情来。待到他年重逢日,遍地桃花掩花颜。 这么说,媳妇儿真是神女。她早就可以看懂神符。不对,当时她是摸出来的。她是感觉出来的。那么说,山里选了几千年的神女,都没有选对人?真正的神女进了神址却没有成为神女,真是笑谈,笑谈! 神女本由天选,而人们为了私欲却错选了神女,这些女子身上根本不会有女芒出现。最终她们被偷运出神址,去了磨盘山。这里自然有莫家的过错,可起决定作用的应是一伙人。如果自己有一天掌管了大山,就要改变这种局面。 莫老太爷悲喜交加。 神女媳妇儿真是神女,自已应主动放弃神女媳妇儿。 “孝春,你真在这里啊!” 老谭出现在莫老太爷的面前。 “你怎么哭了,你知道了。” 什么,莫老太爷拭了一下眼晴。 “唉,你说你这命,第一个媳妇儿不想跟你过,第二个媳妇儿又失踪了。” “什么,你刚才说什么?” “同仁来了,就在祠堂,他说,你的那个疯媳妇儿找不着了。” 望眼欲穿二十七 重阳节过后,天气渐渐转凉,莫文的疑问也慢慢地在心中被淡漠了。现实中无法解答的问题,暂时被搁置,其实是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在这期间,莫文也想过不现实的解决方法。——做梦。可梦不是说来就来。 寐者,少阴也;寤者,亦少阴也,盖上下不能尽交也。 莫文睡前仍保持着默诵胎胪药义的习惯。可每次都不能诵完。慢慢地,他发现,寤寐之句成了醒与睡的分界点。莫文想改变一下,便在某一天有意识地强迫自己改变入睡的节奏。不曾想他却入梦了。 梦的开始还算平和,出现了救兵山,水神峪……后来就出现了一群人面兽身的神仙,——不对,他们不是神仙,神仙是那个农夫。 原来他早知道仙境之所中出现了神兽。这么说,大老板说的是真的。可她与说书人不同:说书人是普通人,大老板不是。说书人偷听到了升仙口诀,然后进了仙境之所,大老板是怎么进去的?她好像没说。她不应有口诀,否则,她不会失眠。她只要一睡着,便入仙境之所。难怪她不想睡觉,有谁愿意每天晚上与神兽为伍。可那天在山上,她吃了安眠药,她睡着了。她不怕见神兽了?不是不怕,是因为……我? 莫文开始同情大老板了。因为这个梦真是一个惊悚的梦。自己是个男人,都被吓醒了,何况一个女人。好在自己又把入睡分界点调回了寤寐之句入睡的时刻,那个梦不在出现。 莫文确实睡了几个安稳觉。后来他发现自己睡不着了。究其原因。是自己脑中有了新的疑问。那不是梦,是自己的思虑。 如果那个农夫是神仙,我入仙境之所也没用口诀。我也不是普通人?我赶走了那些神兽?他们怕我? 没错,大老板说过这事儿。 这不成了怪事,他们为何怕我。我会功夫?好像不会。可那天我为什么从楼上滚到楼下,滚得那么轻松。 那是因为……自己只是急于离开大老板。再说,那些神兽不怕功夫,他们怕……法术……不对,好像是奇门遁甲之术。这个,倒是听说过,可我不懂此术啊。 不能再想了,免得着魔后,被人利用。 莫文为自己能有如此的修为,会心地笑了。 可这个梦确实怪异,即便没有神仙神兽,仍觉得怪异。 查找莫家的后人,这莫家有何能为,又是哪路神仙?它还能比得上神农黄帝?神农黄帝那可是有功绩的人,也没见有人找过他们的后人。 说书人觉得自己被利用,可他只是猜测到姜家、丁家、陈家与莫家有关。如果说是后人,纯属糊弄人。莫非他在演戏,他想糊弄神仙,不是——神兽? 救兵山,水神峪,从地名上看,这和以前的梦有些关联。至少,陈、姜、丁……想起来了,大老板叫什么来着,姓陈。 她就应是陈园儿。这么说,姓陈的是个女的。 如此推断,吴小华或吴晓华,也应是个女人。 她会不会是小女孩的姐姐? 小女孩的姐姐一定认识自己。 即便她不是吴小华或吴晓华,她也应该知道或认识吴。 自己是不是应回去一趟? 可自己还能找到那个小山村吗?沿途的河流那么多,又有许多岔流。自己当时是随意找的理由,随意选定的方向,才到了这里。现在让自己向回走,已没有了来时的感觉。只有那片桃林似乎在头脑中有些印迹,可它又和梦境搅在了一起。 莫文来到了同样承载着陈园儿记忆的那座桥上,他想这里是自己逃出小山村的终点,也应是回到小山村的起点。他站在桥上,看着桥下流动的河水。突然改变了想法。 如果阿琴所说全为事实,其实陈园儿杀了他也不为过。现在他明白,陈园儿为什么能这么有钱了。 她出卖了自己。 这种出卖和阿琴还不一样。 阿琴多多少少有主动的意思,她主要利用男人想要儿子的心情,用计谋出卖了自己。陈园儿呢? 如果不是桥下的那次突发的伤害,也许她现在也很有钱,不过一定不是背负着被亲情抛弃的重荷的情况。她也许只是一个普通的女性,过着整天与丈夫斗智斗勇的生活,但她的心一定是敞开的,是包容的。 虽然莫文不知道究竟是不是自己造成的这个伤害,可他现在已经在心里承认了。 莫文认为陈园儿不会认错人,尽管自己的样子经历了多年的风霜,也可能发生变化。 莫文来到大桥上,望着波光粼粼河水,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 按照“思齐而魄圆”的说法,自己本应恢复记忆,可现在却没有任何迹像。 是不是外界对自己的刺激不够强烈? 只一瞬,莫文同意了自己的想法。他想起自己就是因为遇到了车祸,从桥上掉到水里才会说话的——当然这也是猜测,可至少自己可以试一下。 也许这次可能就会恢复记忆。 说干就干! 莫文纵身跳进了河里。 岸上传来一阵喊叫,随继有人也跳了下去。他们是救人的。 当救人者来到水里,却找不到被救的人,因为好象大家都在游泳,不像有谁轻生。 莫文也在其中,他听到岸上、水里人们反复说的一句话,“哪个是落水的人啦?” 莫文心中很纳闷儿,自己跳水前没听到有人落水呀。 有几个水性好的救人者还向水下潜了几回,可他们仍没找到落水者。这时一个小孩游向莫文,向莫文问了一句话,莫文大致听懂了。 “你是跳水队的吗?你好勇敢!在桥上练跳水!” 莫文这才意识到,大家寻找的落水人是自己。 莫文跟着见义勇为的人们游回了岸边,有几个人还真把莫文当成跳水队的啦,他们和小男孩的意思一样,向莫文伸出了大拇指。 “你好棒啊!下一次奥运会一定有你啦。” 莫文呆笑着接受了人们的祝福,他想自己还是不要再给旁人添麻烦了。 莫文坐在岸边始终没有动,他想也许这里就是自己伤害小黑丫头的地方,可这里有这么多见义勇为的人,自己怎么能伤害到她呢? 也许是晚上。对了,那我就等到晚上。 “你很伤心吗?” 小男孩一直没走,他一直关注着莫文,并用方言问道。 “你刚才的那个动作很漂亮了。你能教我吗?” “你要学跳水?”莫文礼貌性地回问道。 “是啦,我的水性很好的。” 莫文当然相信。 不好,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子敢去下水救人。国人的教育真是残忍。 “水性好也不要去救人啦,长大再说啦。” 莫文的方言没那么好,可他非常想表达这个意思。 小男孩听懂了莫文的话,他点点头。 “我不是去救你啦,我是想告诉大家你在练跳水啦。你刚才的那个动作我也会啦,我跳给你啦。” 小男孩真不含糊,站起来向大桥走去。 莫文一把拉住他。 “不是啦,我不是跳水的啦。” 不知为什么莫文想哭,泪水还真就出来了。 莫文知道,这是止不住的悲痛,他现在能作的,只能释放自己。 面对莫文这么一个大男孩,一把鼻涕一把泪,小男孩也傻眼了。 “你怎么啦,不要这样啦,大男人啦。”小男孩不知所措地劝慰道。 “你,别管,我,不是我想哭。” 莫文想向小男孩解释:这是正常的生理现象,就像生病。它是对身体内营养缺失的跨界补偿。不是自己懦弱,是正常的补充。因为自己失忆了,所以造成肺虚,五脏六腑是相生相克的,就像人间六道有人欺负人,就有人帮助人,谁也不能成为老大。 莫文看着小男孩,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他发现,要讲清这些东西,目前根本做不到。最后莫文只能把它缩略为:“这是病。” “有病就治啰。” 小男孩明白了。 “这里有治失忆的地方吗?” 莫文是断断续续说的,说完他后悔了。幸好小男孩是陌生人,和陌生人说说心里话也是发泄的一种。 “失忆坊?” 小男孩一愣,然后笑了。 “是失忆坊啦,小意思啦,我知道的啦。” “你知道什么?” “失艺坊啦,只是有点远啦。得坐车啦。” 莫文不哭了。因为小男孩把他吓着了。 莫文在惊讶地注视着小男孩的同时,心里又对五脏六俯相生相克有了进一步的认识。 肾主水,水入肺则悲,肾亦主惊吓,所以自己的悲伤不治而愈了。可记忆还没有恢复。 “你说的是失忆坊?” “对的啦。” 莫文心里也不知是喜是忧。他隐约感觉,如果一个治病的地方以坊为名,那它一定不是大医院。在民间,有很多独门的方子,虽不能包治百病,可却能专治一种病,而且包治包好。只是有时会让人夸大,或自身想要多赚钱,而毁了这个方子的名声。爷爷就曾为此事叹息过。那么这个失忆坊,也可能就是拥有独家秘方的小作坊。 若说中医文化,还是南方保留的多一些,因为北方从古至今,战乱纷起,有内乱也有外乱。大多数民间医家为避战乱便跨跃长江,举家南迁,甚至不惜藏身于小山村,以求安定。爷爷就应是如此。只是自己身患怪疾,不能与爷爷正常交流,所以才耽误了记忆的恢复。 莫文又伤感起来。 “那个失忆坊在何处?”莫文漫无目的地问道。 “那边的山里面啦。” 小男孩指了指北面。 哦,莫文若有所思。 不知阿德会不会知道这个坊? 莫文不想麻烦小男孩,因为他毕竟还是个孩子,应以学业为主。 大先生五十 杨树河的冰面上,灯火通明。上河套,下河套的人,能动手的,都上了冰面。 岳掌事也听说了莫家的二太夫人失踪的消息。他除了派人搜寻附近的山林外,还自带了一些帮手来到了杨树河的冰面上。 莫掌事卧病在床很长一段时间了,他已经不能再主理山中的事情了。现在山中发生了这么大一件事,作为与莫家休戚相关的岳家,岳掌事不能坐视不理。 “老爹,你当时真听到了动静?” 负责搜寻河面上的岳家后生们向彦老爹提出了疑问。 唉!彦老爹叹了口气。 自己确实听到了动静,可当时自己的二儿子和莫老太爷都没理,他也就没当真。毕竟这个季节根本不会有人出门闲逛,更别提还是个女人。彦老爹看了看自己的二儿子。 “可能……有动静……” 彦老爹用一种猜测的语气断断续续地说道,他也真不知如何回答。他之所以说话,是为了提醒二儿子能帮他确认。 彦老二在一旁抱着个脑袋发傻。 “也不一定就掉进了河里,毕竟是个大活人,走路也得用眼。” 岳掌事尽量放缓语气,但他的心里还是偏向于彦老爹的猜测。不过,毕竟现在还没有确定的消息,岳掌事也不想把事情想得太遭糕。 众人又开始了无目标的搜寻,岳掌事身子没动,可脑袋里却一直说个不停。 这个二太夫人不是大山里的人,有些规矩她可能不知道。山里人是不许自尽的,那样神女会阻止他入仙堂。 唉!这人吃了一辈子苦,如果死后上不了仙堂,那多不划算。所以,不管山里人受了多大的委屈,都不会走投河这条路。 这山外的人也不知怎么就被鬼神迷惑了,动不动就投河,要不就抹脖子。有的还被称为忠烈。那是他们吃不了人世间的苦了。人世间的苦都吃不了,还谈什么忠烈。 这二太夫人只是山外的一个小女子,有时想不开也是可能的,只是开了这个头,可不是什么好事儿。这个莫孝春也是,明知媳妇儿有病,还在山里瞎跑。不守安分的家伙,将来大山要交给他,可够呛。 岳掌事越想越生气,最终他把怒气都集中到了莫家未来掌事的身上,所以当莫老太爷来到他跟前时,他扭了头。 “岳掌事,麻烦你了。出了这事儿,确实太……” 莫老太爷表面平静,其实内心已经悲伤到了极点。他之所以没有倒下,就是心里还仅存着一点希望。 仙姑媳妇儿不是本朝的人,她不会死,也不可能死,因为这不符合天地法则。如果天地间真有永生,人就可能从前朝来到今朝,再到下一个朝代。 仙姑媳妇儿和自己不一样。自己是去了前朝,再回到本朝,而她是从前朝来到本朝。她能来,就证明她的寿限长,即便不是永生,但她至少应活到回到本朝的那个时刻。 这其实是一个极不合理的暗示。可莫老太爷就是这么想的。即便在三个月后他看到了二太夫人被人从水中打捞上来,他仍坚持这个观点。尽管莫老太爷失声痛哭,可他仍认为二太夫人还是没有死。因为她的衣衫,面容皆如生时,就连围观的人都暗暗称奇。 “这莫家的人真的不一样。失踪了三个月,怎么就像刚投河的样子。” “都散了吧!”岳掌事也闻讯赶到。他首先叫散了人群。 “贤侄,不是我不通情理,你这媳妇儿她不是神女的人,她不能在山里供人瞻仰。” 在人群渐渐散净后,岳掌事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莫老太爷停止了哭声,他吃惊地看着眼前正气凛然的岳掌事,内心却无比的愤怒。因为他觉得岳掌事的想法极其古怪。莫老太爷根本没想让山里人瞻仰自己的这位前世的夫人,可他要把话说清楚。 “岳大叔,这件事不劳你操心。她是我领回来的正经的媳妇儿。她为莫家生了三个后代。她有权进莫家祠堂。” 这……岳掌事无言以对。 “不过你放心,我要带她去她该去的地方,这不关山里的规矩,也不关神女的事儿,是我自已愿意。” 说完这些话的莫老太爷,变得很激愤。 “贤侄,你没事吧?” 岳掌事觉得莫老太爷情绪堪忧。 “你没看她的穿着吗,这是素女的装扮,也就是说,她是想把自己奉献给神女,所以才投的河。” 激愤过后,莫老太爷的脸上涌现出了嘲笑。 啊!岳掌事显得很吃惊,因为在莫老太爷未提醒前,他真没注意,这个二太夫人的装束。 “她,她,她怎么知道素女的……可大山中没有这规矩呀。” “马上就有了。”莫老太爷讥讽道。 “贤侄,你可不能胡来。你有丧妻之痛我能理解。可做为山里的大掌事,你可不能乱定规矩。” “我乱定规矩?!世上本就不应有素女这样的事!” 啊?岳掌事吃惊地看着莫老太爷,这个表情告诉莫老太爷,岳掌事明白了自己的话。莫老太爷不用再解释什么了。 一辆牛车静静地停在磨盘山中峰前的一条小路上,牛车的主人已经开始了更艰难的路程。 莫老太爷背着仙姑媳妇儿登上了南峰的第一个山岗,由于上次的匆匆赶路,他忘记数到达那间草屋究竟需要爬越多少个山岗。不过,不管多少个,他都不在乎。 莫家的方子这次不会对仙姑起作用了,因为她没有了气息。但莫老太爷还是用神女果叶把仙姑包起来。现在他把她背在了身上,仍能感到那种软绵绵的体态。这更增强了莫老太爷的猜想:只要能送她回到前朝,她一定能够苏醒。 回前朝的决定是坚定的,只是在是否跟仙姑媳妇儿一起回去的问题上,莫老太爷产生了些许的犹豫。 如果仙姑回到前朝,她能恢复以往的记忆,一切自然都解决了。就是不知道,她对这段本朝的经历会不会有记忆。 莫老太爷的心中暗自揣度。 按自己的经验,应该有记忆。如果有记忆,就是一件很麻烦的事。——如果她想孩子了,怎么办? 那就自己跟她一起回去。如果她真有记忆,想孩子,至少自己可以先安慰一下她,然后再把她送还给她父母。理由吗……到时就说自己是郎中,治好了她的病。接下来,再给她找个好人家,让她忘掉这一段痛苦的回忆。 只是这么做,自己要冒险。 上次,自己已经损失了大半年的时间,不知这次还会损失多少。 唉!也没必要想那么多了…… 最主要的是,仙姑回到前朝,得能苏醒。还有一个就是,自己往返天地之间,用什么法子。 罗盘,那种天合,地合,人合的方法对于自己是不成立的。因为自己到了前朝没有身份,好像凭空多出一人,这是违反天地法则的。再有就是自己如何才能回来。 用罗盘肯定不行! 那就只有用功夫崖上的方法。 只是不知道,用这种方法,这次行不行? 莫老太爷思索着,走走停停。等到了草屋前的时候,他已经打好了主意。 夜晚来临,莫老太爷开始了自己的打算。他用草棍在院子里摆出了对应星位的八卦图。仙姑就在身旁,他紧靠着她,又对好了罗盘。 没有事情发生。 莫老太爷没有着急,他有感觉,这次一定能成,只是时间未到。因为天地间在时间上是有误差的。他得等,等,等——。 终于莫老太爷睡着了。 “大仙,大仙,醒醒!醒醒!” 是谁在叫,在叫谁?声音就在身边,在叫我! 莫老太爷睁开了眼晴。 蒙面女人,眼前站着个蒙面女人,她是……仙姑! 这么说,我俩一起来到了前朝。 她叫我大仙,这么说,她不认识我是谁。也就是说,她没有生孩子的记忆。这样好像很好。 “你有什么事?” 莫老太爷开口说了话。他想,既然仙姑不认识自己,那自己也装不认识她。按理这样挺好,可怎么觉得自己的声音怪怪的,——也许是刚睡醒。 “你知道下山的路吗?” 仙姑的声音好像也不对。 莫老太爷坐了起来。他环顾了一下四周。 是草屋前的院子。自己与她应是回到了前朝。 怎么,她要自己下山?这也应是好事。这样,好象自己可以省了很多麻烦。只不知她还能记住多少前朝的事儿,能不能找到自己家的家门。 “你走向南这条道,前面有个着水庵,那的人你应该认识。” 莫老太爷假装懒散地应答道。 “我就是从那边来的。大仙,你不就是着水庵的人吗。你告诉我北边这条路能下山吗?” 女子好像有点不耐烦。 “我是着水庵的人?” 莫老太爷低头看了看。 也难怪人家这么认为,自己穿着着水庵的布袍。这布袍是上次回山里莫磬姐送给他和仙姑媳妇儿的。 “你从着水庵来?那你怎么不从那下山?” 莫老太爷决定装傻装到底。 女子犹豫了一下,缓缓地说道:“那边山下在打仗。” “打仗!哪儿打仗?着水庵?” “不是,那边……山下在打仗。” 女子好像不太情愿说出此事。 怎么这边也打仗?莫老太爷想起总瓢把子杨之带领各山头的头领围攻葛老把北峰之事。 那……莫老太爷纳闷儿,不对呀,我俩一起回到前朝,我感觉是刚睡醒的样子,可她却知道的那么多,……还从着水庵来。不知道我是谁也就罢了,竟然不认识草屋。 “那你是谁?”疑问不得不让莫老太爷发出了问询。 蒙面女子笑了。 “你看我,大仙也不是外人,我也不瞒你了。” 不是外人?不瞒我?难道这仙姑在同我开玩笑?她想故意逗逗我,其实,不论前朝,还是本朝的记忆她都没有失去? 开玩笑,这个时候可不对。 可自己不也装了半天的傻吗。唉!大家彼此彼此,扯平了。 莫老太爷想明白了,他想向仙姑认错。 可仙姑没给他这个机会。 女子说着话,摘下了面纱。 莫老太爷真傻了。 不是仙姑。我搞错了!莫老太爷内心发出惊天的呼嚎。 女子一定觉得莫老太爷的表情很古怪,但她已经习惯了。在见过她的人里边,十个有九个会表现出呆傻的表情。让她有点不解的是,对面这位可是一位有道行的大仙,怎么也这么看她? “行了,大仙,你不用讨好我!我长得是漂亮,可你不用讨好我。你快告诉我怎么下山!” 讨好!?莫老太爷都木了。 很明显,这位女子不是自己的那位仙姑媳妇儿。仙姑呢?难道自己往返天地间的法子没成功? 莫老太爷站直身子,四下搜寻。 的确没有仙姑的影子。 他跑到草屋里看了看。 没人。 仙姑没了。 “你找什么呢?” 女子有点生气了。 “仙姑。” 莫老太爷不自觉地说了出来。 “仙姑在此,你还找什么!”女子噘嘴回了一句。 这丫头太可气了!莫老太爷心中暗道,就算你长的漂亮,在我眼里也不是仙姑。 “你来的路上没看见别的什么人?比如,别的仙姑。” 莫老太爷心存妄想地问道。 “要有人,我还问你!” 女子已经发怒了。 这么说,我没去前朝,但仙姑回去了。 莫老太爷的心中重新做出了估量。 那也行。虽然不理想,可总算成功了一半。 莫老太爷整理整理心绪,他现在只能这么想了。 “好吧,我正要下山,如果你不嫌弃就和我一起走吧。” 莫老太爷松了口气,转身向北边的山路走去。 望眼欲穿二十八 莫文回到修理厂,却发现阿琴在与几个修理工谈的正欢,想必她想多培养几个能与她私奔的对象。阿德不在其中。莫文也没搭理阿琴,他来到修理间门口,喊了两声“阿德”。 莫文是冲休息间喊的,不想却听到阿德在身后回答。 “华仔,我在这里。” 莫文顺声音望去,看到一只带白手套的手胡乱地在阿琴的车下摆动。莫文明白了。 “阿德,跟我进屋,我有话问你。” 莫文的语气中有种要为阿德撑腰的味道。 “阿华哥,有话车上说,我也想听听。” 看似不太在意莫文的阿琴忽然抛开了围绕在她身旁的修理工,冲着莫文柔柔地说道。 “我跟阿德说事儿,你听什么!” 莫文对阿琴当前的这种随意培养私奔目标的做法,有些生气。 “阿德可为我修车,我可是给钱的。”阿琴轻描淡写地回答道。 “这车是你的?” 莫文怀疑地看看那辆极高档的尼桑顶级,他一直以为是陈园儿借给阿琴开的。 “当然啦,阿园儿姐兑给我啦。” 莫文不好说什么了,因为阿琴现在是上帝,自己要恪守商道的规矩,即便有私交,也得先为上帝服务。 “马上就好啦!” 阿德听出莫文在替自己说话,心情大好,他早就觉得阿琴有点过分,当着他的面,和别人谈私奔。 “先洗洗再上我的车!” 阿琴觉得阿德太不识趣儿。 “阿华哥,你不用洗了,上车说说话啦。” 莫文有时真搞不懂阿琴,她有时好像在帮他解决自己和陈园儿之间的事情,有时又像是想要和自己搞出点什么事情。不过,自己也算经历了两只“蚂蚁”美女的考验,也没什么可怕的啦。 “说啦,什么事啦?” 两人先后坐进车里,阿琴先开了腔。 “你最近一直没和陈……大老板在一起?” 莫文并不想和阿琴谈失忆坊的事。 “你怎么知道啦?——怎么,想人家啦。”阿琴笑眯眯地看着莫文问道。 “谁?你——?”莫文表现得很不屑。 “知道,你不会啦!我是说阿园儿姐啦。” 阿琴装作故意生气的样子,扭头不看莫文。 “你会想一个要杀你的人吗?” 莫文却表现的很无辜。 “我开玩笑的啦,阿园儿喜欢你还来不及呐,怎么会……”阿琴的脸上又有了笑意。 “那不和杀我一样吗!”这回该莫文装作生气了。 “你就那么讨厌阿园儿姐,我可没看出来!”阿琴也回了个生气的样子。 “我说讨厌她了吗?”莫文知道阿琴没明白他的意思。 “你阿园儿姐不是有男人吗?” “你说东哥啦,他有好多的女人啦。噢——我明白了。你是说,东哥知道了阿园儿姐喜欢你,他就会……你好坏呀,想说人家就直说吗,还借桑骂槐。” 阿琴看起来挺委曲。 “要是那个男人为我杀人,我可真感谢老天啦。” “这是什么话?” “那样,我儿子就能继承他的遗产啦!” 如果说,刚才莫文只是佩服,现在就是惊讶了。首先,他刚才说陈园儿的确有影射阿琴的意思。可那是在话说出后,才意识到的,而阿琴就感觉出来啦。其次,应该说再首先,或并列,阿琴竟然懂法,这让莫文就不仅是佩服了。 “这些都是陈……大老板教你的?” “你的大老板那么忙,哪有时间教我。不要把人家看得那么傻吗。” 这个莫文相信,从阿琴的说话语调上,就能判断出,她已脱离了陈园儿的影响,又回归本色了。 阿德打开后门蹭了进来。 “找我什么事啦?” 阿德很得意,当然他也知道莫文给他机会在阿琴面前展示自己的能力,所以他得配合莫文。 “你知道失忆坊吗?” 莫文决定直接问,他不怕阿德和阿琴反问或怀疑,他已想好对策,就说自己要去那附近办事。 “思——忆——坊……”阿德还真被问住了。 “丝衣坊,我知道了,你要给……谁买衣服啦?” 莫文知道阿琴一定又想讥讽他,那个谁,应是指陈园儿,只是阿德在场,她就没说出来。 “什么衣服?失忆坊,在北边的山里。”莫文故意看了阿琴一眼,又转身向阿德说道。 “噢——我知道那个地方,我开车去过,挺热闹的。怎么,你想讨字保平安吗?” 阿琴突然好像想起了什么。 莫文看阿琴的样子,猜她可能真知道,至少他没说衣服,说的是“讨”字。那就是说,阿琴说的那个地方也是和传统文化有关的。 “明天我想去一趟。”莫文是冲阿德说的。 “行!明天我请假陪你去,不过,油钱算你的啦。” 阿德可找到一个报复的机会。 “真小气啦,明天我带阿华哥去了。油钱免啦。” 这……,阿德无奈地看着莫文。 “阿德也去!”莫文很坚决地看着阿琴。 “行啦,都去啦。”阿琴很给莫文的面子。 莫文让阿德去是有想法的。如果阿琴不吱声,莫文也会邀请。因为莫文去看病,他若不想让人知道,就得找两个人陪他去。这是他坐进车里后才想到的:到时他找理由支开二人,就不会被怀疑,至少阿德会很满意。 第二天,阿琴开车,莫文坐在了前排,阿德坐在了后排。 汽车开过城区,越过那座饱经是非曲直的大桥向郊外驶去。 按照阿琴的说法,路程听起来挺远,可莫文没怎么觉得,也许是因为阿琴道比较熟,车子开得飞快,才让莫文没有觉出“远”字的意义。 “到了。” 这是三人全程说的第一句话,是阿琴说的。 “我去那边停车,你们两儿先下去了。” “一起来一起下吗。” 莫文多了个心眼儿。他想,要是自己和阿德先下去,那自己可能就甩不掉阿德了。 “好吧!” 阿琴也没坚持。她向右边打方向盘,车子驶进了侧道。 侧道前方有个停车处,那里停了许多车,不光是小汽车,还有当地拉脚的三轮车。 阿琴“笛笛”地按着喇叭,耀武扬威的催着前面的一辆三轮车让路。 莫文有点看不惯阿琴的作派,可他也没吱声,心中却感叹道,人一有钱,就会变得霸道。看来阿琴也逃不掉这人性的弱点。 莫文在感伤人性,阿琴的车却停下了。 阿琴在拚命的按喇叭,因为前方有人拦在道上。 准确地说,是一辆脚蹬三轮车挡在前行的道路上。 蹬车的是个男子。由于他的身材瘦长而高大,三轮车在他的映衬下,显得像个玩具。 男子背对着莫文他们,即便阿琴狂按喇叭,他也无动于衷。不仅如此,他还悠闲地拿出香烟,叼在嘴上,手上打着火,却不点燃这根烟。 这是故意的呀! 莫文看出来了,阿琴自然也看出来了。 “这个混蛋!” 阿琴发火了。这是莫文第一次见阿琴发火。 “怎么样,遇到硬主儿了吧。”莫文讥笑道,“这叫一物降一物。行于世间者,礼也,霸道终将被降服。” 阿琴愤怒地看着莫文,说道:“你是不是男人?” “你别看我,我不是男人,我打不过他。再说,你们女人不是很讲理法吗,你可以跟他讲讲理法。” 莫文虽那么说,可还是摇下车窗,向拦路的男子喊道: “大哥,能让一下吗!我这个妹妹不懂事,您别跟她一般见识。” 男子回头看了看莫文,怔了一下,紧接着的动作,不是让路,而是睁大了眼仁儿。 这个举动让莫文很尴尬。他脸上仍保持着疆硬的笑容,不知下面还应说什么。 好在高瘦男子收回了怪异的目光,他扭头看了看驾驶座上的阿琴,眨了眨眼,两腿一蹬,走了。 “算你行了!”阿琴展开了笑颜,把车开进了停车处。 莫文下了车,四下望了望。心中不免有些失望。 看场景这也不像看病的地方啊,倒像是烧香还愿的地方。 其实莫文没看到什么庙宇殿堂,他是通过看来来往往人的脸色和心情,做出的判断。 出现在莫文四周的氛围,再配上这来往行人的情态举止,让人有种不崇敬都不行的心情。 “这是失忆坊?”莫文表示怀疑。 “对呀。”阿琴十分确定地答道。 哦,莫文也不争辨了。来都来了,那就逛逛吧。 三人沿宽阔地青石台阶向上走,当然还有很多人也在做同样的事儿。 “坊呐?” 莫文想,没有“失忆”二字,总得看到个门房,门脸儿,哪怕是卖衣服的,他也认了。 “前面不就是啦。”阿琴指了指两根又粗又高的柱子。 莫文顺势看过去,两根柱子的上面用门楼联着。 这不就是牌楼吗,莫文心中暗道,上面还有字。 等走近一看,莫文哀叹一声,做了一个无奈的表情,因为他知道,这事谁也不能怪,就怪自己太心急,没有细细打听一下。 牌楼上确实写着字,也确实是三个字:四艺坊。 阿德也看到了这三个字,他突然高兴起来,喊道:“这里很有文化啦——琴棋书画啦!” 阿琴也来了精神。 “是啦,我也很有文化啦,这里我老大啦。不过,我要去求字啦。”这个阿琴一定也是有目的的,她也不管莫文与阿德了,“登登登”向前面的石阶跑去。那上面有一个庭院,门楣上也有字,可太远,莫文看不清。不过赶往那里的都是老人和女人。莫文想那里应是乞求平安的地方。 阿德虽然觉得这里很有文化,可没决定去哪里熏陶。忽然从右侧传出乐曲声,阿德一下子有了目标。 “步步高啦。” 阿德直奔传出乐曲声的方向,那里矗立着一座崭新的古建筑,乐曲便是由此传出。 莫文心中苦笑,这倒好,不用自己找理由,现在自己就成孤家寡人啦。 莫文环视一下这个曾让自己牵肠挂肚一晚上的“失忆”坊。 这里其实就是个民间认可的文化场所。房子修建采取了古朴样式,分列在青石街道的两旁,之所以采纳这样的布局结构可能是为了呼应旁边的旅游风景区。虽然这个场所是后建起来的,不过它的地理位置很好,不用登高,路又好走,所以游人也不少,当地人居多。 莫文又往前走了一段距离,终于看清了阿琴跑进去的庭院的名字——书画院。也就是说,加上阿德听到的琴曲,四艺里,就差个“棋”了。 莫文向左边望了望,还真看到了一个“棋”字。 棋字处的建筑有几分古色古香的味道,但大体上还是现代装饰。具体说,就是在建筑的房檐上挂着许多小灯笼,红色的灯笼上写着金字。莫文详细端看了几个,上面写着四艺坊酒楼。 酒楼?这好像和棋不搭边儿。莫文心里觉得好笑。他又仔细端详了这个建筑的大体布局。 哦,好像是酒楼,只是在它的边上有个月亮门。门口有收费的。想必这个门里才是个棋社。 月亮门的右手边建有回廊。红廊翠檐,透着幽静。 莫文走进了回廊,感到了幽静,同时也看到了“幽静”——回廊里的座栏上竟有人下棋。 莫文来了兴趣儿。他随便找了一对棋手旁观起来。 白棋棋手形势不错,神态就放松了一些。他扭头向莫文笑了笑。 天下棋友是一家,莫文也笑了笑。 “你也懂下棋啦?” 莫文点点头。 “怎么不去里面下?”莫文好奇的问。 “我俩是朋友啦,业余爱好啦。里面有高手啦,下赌棋啦。” “下棋还得找高手吗,交点学费也值。” 莫文随意表达着自己的看法。 “业余爱好啦,不图输赢啦。” 莫文点点头,离开了那对自得其乐的业余爱好者。他沿着回廊随便又看了几盘棋,然后来到了回廊的尽头。 莫文觉得回廊的尽头会相对僻静一些,他想在此稍做休息,再回车位处等两个同来者。 莫文看到了一处极佳的休息之处,他刚想坐下,却忽然瞥见一个和自己一样的孤独人。 这个人三十多岁的样子,侧脸显得很老成。他身边摆着一个棋盘,却没有人和他下。 不知为什么,莫文突然来了兴致。他不想休息了,他走过去笑了笑,指了指棋盘,说道:“下棋啦?” 棋盘的主人原来是微闭着眼,见有人来下棋,便睁眼看了看莫文。 莫文觉得此人很眼熟,尤其是那对大大的眼仁儿。想起来了,这不是刚才拦道的那个男子吗。 莫文向旁边的空地扫了一眼,于是他看到了那辆曾让阿琴感到无可奈何的三轮车。 这可真是个横主儿,拦路就算了,毕竟阿琴有错在先,可他竟把三轮车骑进了四艺坊景区。这好像不妥吧。 莫文心中嘀咕着。他本想离开,可一想是自己主动要求的,走了不合适。 男子没说话,可也没有拒绝的意思,他缓慢地从布袋里取出棋盒,并在棋盘上摆了四个子,然后又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 莫文很奇怪,不过他还是先坐下了。 “我这里下棋是收费的,十块一盘,赢了我免费。” 莫文觉得新鲜,——不是因为收钱。 下棋收钱,证明此人一定是个高手。被高手指导一盘,莫文也认了。 莫文奇怪的是,他觉得棋盘上摆子的方式不对。 如果说让子,莫文也能接受。 ——人家水平高,自信能赢你,当然可以让子。 一般情况下的让子,都是被让者心中自知棋力欠火候,自愿摆上几子,以示尊重。 不过,这个人不是在让子,而是在棋盘上摆了两个白子、两个黑子。 先摆四子的古棋下法,莫文也见过,可这个人摆法却很少见。他没有把棋子摆在四个角处,而是摆在了中央。 莫文的大脑中闪现出一丝印像,这个摆法自己早先好像见过。它不是让子,它还有个名儿,叫什么来着……。 这不是失忆,这是因时间长久,想不起来的“忘记”。 男子又做了一个让莫文先下子的手势。 莫文想,无所谓啦,花钱娱乐吗。要不也是干等。于是他开始行棋。两个人下的很快,僻里啪啦,半小时就下完了。其实,莫文下到一半就不想下了。因为对方好像不怎么会下,比如大飞守角,按理,是可点角的,而且莫文也一直在等对方点。可对方就是不点,还让莫文大大地围了一块实地。就因为这块实地,莫文早早就领先了。在此种局面下,莫文后面也没太用力思索,简单收收官,就让棋局结束了。 莫文想,自己可以省下十块钱了,那就请阿琴和阿德喝饮料吧。此时,莫文也明白了为什么没人和这位“高人”下棋了。 “你输了!” 本来莫文不想说什么。他想对方也应看出局势如何。为了给对方面子,自己悄声离开就行了。 怪事发生了。 正准备“悄声离开”的莫文却听到对方说出了“你输了”。 莫文吃惊地看着对方,又看看棋盘。 自己三块棋,对方一块棋,从围的目数上来说,小学水平的人都能数出谁占的地多,可对方却大言不惭说,“你输了”。 莫文意识到,自己是遇到骗子啦,他欺负自己不是本地人,可听口音他也不太像本地人呐。 “你弄错了吧?” 莫文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莫文认为,对方的做法,和大白天抢钱没什么两样。 “你输了!” 对方面无表情,语气却极为认真。 看表情,不像是骗子。莫文心中暗道。 莫文被气乐了。他想自己还是求助外人吧。 “请大家评评这个理,这棋谁输谁赢。”莫文喊道。 还真有几个好事的棋友围了过来。 “白棋大胜啦。” 听到结论的莫文得意地看着自己的对手。 “他们不懂,我这是古法围棋。”男子辩白了一句。 古法围棋?莫文想笑,这时,看热闹的几个人突然改变了态度。 “对,我们不懂,是黑棋胜了。” 什么!莫文来气了。不过,莫文看见有人向他挤眼。 什么情况!莫文心里嘀咕。总不会回廊里下棋的人,他们是一伙的吧!那可真脏污了围棋这么圣洁的东西。 “小伙子,你就掏钱吧,认赌服输啦。” “凭什么?”莫文也来劲了。 “你就当救济穷人啦。” “穷人?都解放这么多年了,现在哪还有穷人!”莫文也来了倔脾气。事情越闹越大,人越围越多。那个“穷人”却表现的很淡定,他微闭双眼,好像这件事与他无关。 “莫文,你怎么在这里啦?” 一个白白净净的年轻人突然对莫文喊道。 莫文不知他在喊谁,他还在向“穷人”运气。 “我是段不准啦,才四五年不见,就不记得我啦。” 这时莫文才意识到,这个白净的年轻人在和自己说话。他心情一转,暗叫不好。 莫文其实是有过一个想法,就是自己的本能记忆中有南方同学的影子,他也想通过这个影子找回自己的记忆,可后来渐渐地就忘了。 这个人会是谁?会不会是那个影子?莫文心中开始回想。 “你忘了吗,当年学校里比赛,你打吃我一块棋,我没看见,你还提醒我。” 自己猜对了。莫文心中开始打怵。 “为这事儿,我还请你吃饭,谈我们系的才女啦。” 哦,莫文装做恍然大悟状,说道:“段不准,你怎么在这里?” “想起来啦!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莫文巴不得把话题岔开。 “这个人,他耍赖!” 没想到当莫文目光重回到“穷人”身上时,穷人却站起来了。他收了棋,竟穿过人群,走了。 莫文抬手想叫住他,却听到穷人边走边大声喊起了粤调。 莫文刚开始没仔细听,当穷人唱第二遍时,莫文才模糊听出调词: 踏遍——青山——还旧颜,不近人烟——不种田。今——生田间多——辛苦,来世修得半生——闲。 大先生五十一 莫老太爷觉得,自己已经耽误了很长一段时间,既然仙姑已自行回了前朝,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不如趁早赶回大山。 莫老太爷的这种想法让他的步伐变得极为的快速。当然,急速行进的原因还有一个,他不想和偶遇的这个女子说话了,他怕言多有失。同时,他也觉得对不起眼前的这个女子。 ——这么漂亮的一个丫头,向你问路,你还装傻充楞,会让人误会的。 为了表现自己心无杂念,莫老太爷觉得自己应与她保持一定距离。 只要她远远地跟着自己,等到了山下,上了大路,大家就各走各的路了。 莫老太爷心中暗道。 女子听了莫老太爷答应带路,脸上顿露喜色。可莫老太爷以后的不管不顾却也让这位没吃过苦的女子大受折磨。 “你能不能慢点!” 看着急于赶路的莫老太爷,女子抱怨道。 “慢了不行,我还要赶回柳东镇。” 行走间,莫老太爷改变了主意。 现在自己轻松了,不如先回柳东见见老朋友。四年多不见,也不知他们现在何样? “你要去柳东镇?太好了!我也去那儿。” 女子突然欢呼起来,想必是真的找到了同路人,女子竟然加快脚步赶上了莫老太爷。 “这么巧!” 莫老太爷也觉得很惊奇。 “你怎么去啊?” 女子虽然喘着气,可神情很好。她笑盈盈地向莫老太爷问道。 “山下有辆牛车。”莫老太爷也放慢了脚步,回答道。 “太好了!要不得累死我!” 女子听说有牛车,再加上莫老太爷有意等她,让她心中很是受用。 “你是大户人家的丫头吧。” 莫老太爷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是大大户。——我问你,你们柳东镇现任守备是不是莫世尧。” 莫世尧?这个名字耳熟哇。 女子的问话让莫老太爷一愣。 莫世尧?这是太祖的名号哇! “哪个莫世尧?”莫老太爷怔怔地问道。 “还有哪个莫世尧,就是带着五百兵马大破李成梁的一万大军的那个莫神医。”女子得意地回应道。 啊!莫老太爷一个趔趄,差点从坡上滚下去。 哈哈,女子大笑道:“你不用怕!等到了柳东,我让他赏你。不,你别误会,——是真赏。” 女子见莫老太爷一脸惊讶,怕他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便又补充了一句。 “你……是……谁?” 莫老太爷真吓着了,他忐忑地问道。 “我是他妹妹。”女子玩皮地回答道。 此刻莫老太爷已无心回想自己是否还有一个太祖姑姑。他只想再确认一下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你是说,莫世尧现在柳东镇镇守?” “对呀!”女子很肯定地回答。 “那他听谁的?”莫老太爷不敢相信,他只能采取进一步确认。 “嗯——,不好说,他是为了救修罗岩的人才答应出来带兵的。开始是明朝的官,现在……他听努尔哈赤的。” 女子好像很不愿提起这个名字。 天呐!莫老太爷心中大喊一声。 怎么我又跑到二百年前啦!那自己现在是谁?明显不是太祖。自己回到了前朝,可仙姑呢,仙姑去哪了? 等等,也不一定,也许是自己遇到个疯子。看这个女子的模样,应是个疯子。 莫老太爷开始找理由说服自己。 好人家的儿女,怎会来到这荒郊野外?还有一丝希望,好像就是前面这个山岗。越过去!让牛车来做证。 莫老太爷几乎是跑着冲上了前面的山岗,然后他就堆在了地上,不是累的,是失望。——牛车不见了。 “哎呀,你要累死我呀。” 女子也跑了上来。她是真累了,于是就坐在了莫老太爷身旁。 “你不说有牛车吗。在哪儿?” 莫老太爷痴痴地看着女子,心情由惊骇变成了惊疑。他想眼前的这位太祖姑姑是真的还是假的。自己现在应该验证一下啦。 “你能不能别这么看我,人家会不好意思的。” 女子嘴上说,脸上却带着笑。 莫老太爷觉得女子的神情似曾相识,自己应是在何处见过她,上一次……可这根本不是自己想要的。现在自己只想知道,她是谁,她是怎么来到了草屋前的,还有……仙姑哪去了。 吱吱嘎嘎,吱吱嘎嘎,在通往柳河县的大道上出现了一辆牛车。 赶车的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这是一个极其老成的车把式,表面上,他一心一意地赶着车,心里却消解着对两位搭车赶路人异样的感受。 从穿着上看,这两个人不像是一路的,可他们又不像是主人和家奴。两个人相互间不说话,可眼神儿里还透着相识的意思。不知这又会是什么情况。自己在这条道上跑了三十年,搭车去县城的人数都数不过来,可也没见过这么一对不搭边的人一起行路。看来这世道真是越来越古怪了。也许是前面打仗的原因? 人家给了自己一两银子,唉,其实就算一文不给,自己也会答应的,反正自己也要回家,怎么都得经过柳河县城。 那个给银子的,长得真俊,乍一看像个公子。 要真是个公子,还好说了…… 那个穿布袍的,满脸的不情愿。也不知是生了谁的气。 好在前面的这段路还算太平,要是有个土匪啥地,恐怕自己就要遭秧了。 赶车人长舒一口气,并回头看了看两位搭车人。 那个长得俊的,俏皮地对他一笑。那个穿布袍了,直楞楞地看着他, 一脸失意。 穿布袍的莫老太爷坐在牛车上,直楞楞地看着车把式。当车把式回头看他时,莫老太爷低下了头,他不想说话,可心中却沮丧地做出了进一步判断。 车把式的装束再一次证明,自己真的又回到了二百年前,可这不符合天合,地合,人合的定则。看来自己错了。往返天地之间,不需要什么法则。 车是女子雇的。莫老太爷和女子一起下了山,一起来到大路旁,正好赶上了这个要去柳河的车把式。 大路上本就行人稀少,能遇上这个车把式真是幸运,可莫老太爷却兴奋不起来。 这是二百年前的幸运,与自己好像没多大关联。不知这次自己又会借谁的光。上一次,借太祖的身份去了一趟修罗寨,结识了许多与自己毫无相关的人。这次去柳河不知又会遇见谁。不过,这个女子倒是个幸运的人,因为从柳河再到柳东,走着便能去。 自己身上没有银子,而这位太祖姑姑好像很宽绰,她竟然给了车把式一两银子。一两银子,可抵自己在柳东行医一个月的收入。从这点上看,这位“太祖姑姑”向自己撒谎了。 自己是来到了二百年前,可这位一定不是自己的太祖姑姑。可那又怎样? 莫老太爷心中暗自合计,是为了让自己有个头绪。可最终却问住了自己。 莫老太爷内心极为郁闷。 身后传来马蹄声。莫老太爷抬头望去。远处有马队驰来。莫老太爷想到了女子说的山下打仗。 这么说,女子说的是真的,只不知这次是谁和谁打仗,打的又是哪一仗? 莫老太爷从郁闷中转了出来。 “停车!”女子突然大喊一声。声音有些颤抖。莫老太爷不禁回头看了她一眼,他发现“太祖姑姑”的脸色有些苍白。 “干什么?”车把式问道。 “我肚子疼,想方便。”“太祖姑姑”手捂肚子,做痛苦状。 喔!牛车靠路边停下。 “太祖姑姑”“嗖”地下了车,向道边的沙地跑去。 “别跑远了!”车把式提醒道,并转头向车上的莫老太爷说道,“你也一起去,看着点!” 莫老认爷看了一眼车把式,他觉得车把式的话怪怪的。 女人方便,我去“看着点”。这好像不合规矩。 可马上莫老太爷就明白了车把式的意思。 他一定把自己和这个“太祖姑姑”看成夫妻了。 马队狂奔着冲了过来。共有十几匹马,马上之人全副盔甲。领头的一摞马疆绳,一声口令,马队停在了牛车前。 “老头,可看见一个蒙面女子?”领头的喝问道。 车把式抱着赶鞭摇摇头。 领头的又看看车上的莫老太爷,没说话。一声口令,马队向前赶去。 莫老太爷也一直看着这十几个兵士,并在心中猜出了他们的来路:xhq——额亦都。 自己又回到了二百年前,也应该去看看这个老朋友。可他能认出我吗? “太祖姑姑”回来了,脸色也恢复了正常。再次行进后,三个人都没说话,可莫老太爷已对“太祖姑姑”产生了进一步的怀疑。 她真不是太祖姑姑。那个马队在找她。 按照莫老太爷的思路,在他与女子下山之前,莫老太爷就想证实该女子究竟是不是自己的太祖姑姑。当莫老太爷向她询问大山里的情况时,女子却抢过话头,对莫老太爷进行了盘诘。 “你不是修仙的,那你来这里干吗?难道你是探子?” 探子?莫老太爷一楞,这个“太祖姑姑”还挺厉害。年纪不大,竟然知道探子。 “哪有探子往深山里跑的。要去,也得去柳东那样的地方。” 莫老太爷苦笑着,自言自语道。 “你说什么,柳东有探子?那我还真得去见一次莫世尧。” 女子急了,抬腿便向山下走。 莫老太爷一怔,等他醒悟过来,女子已经走下了山坡。 这不是谎报军情吗!自己说的是二百年后的事。二百年前柳东啥样,自己根本不清楚。 莫老太爷心中暗自后悔。 本来,莫老太爷不想随女子同行,现在,由于自责,不同行还不行了。 莫老太爷急步赶上去。 “你等等,……” 女子没有停下的意思。 “我是说,……你知道去柳东怎么走吗?” 女子没搭理莫老太爷。 “我可以给你带路。” 莫老太爷情急之下,脱口而出。 女子停下了,回身冲莫老太爷笑道: “那你还啰嗦不?” 啊?莫老太爷猛然明白了女子的意思。 原来她不想回答自己的询问,也就是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自己不小心倒掉在了女子的套里。 心中恍然的莫老太爷只能选择闭嘴, 就先当她是自己的太祖姑姑吧。 如果她是自己的太祖姑姑,自己还真得与她同行,因为去柳东的路上,可能会遇到磨盘山或烽火寨的人,也许自己能起点作用,关键时刻,能保护一下这位“太祖姑姑”。 莫老太爷的想法是好的,可马队的出现让他觉出自己的无能为力。他瞬间便否定了自己原来的想法,并对“太祖姑姑”的定位进行了重新的佐判:竟然出动了xhq,这个女子身份不简单。 望眼欲穿二十九 莫文一愣,大声喊道:“你站住!我……给你钱。” “穷人”已然蹬起了三轮车,顺着斜坡向四艺坊外冲去。 莫文拔腿就想追。 “不要理他啦,是个疯子啦!”段不准拦住了莫文,说道:“去我哪儿坐坐啦。” “你,你在这干吗?” 莫文有点生段不准的气。可最终他还是冷静了下来。 “棋社啦,这个棋社是我的啦。” 段不准一边说,一边连拉带拽地把莫文拖进了旁边的棋社。 “没事啦,大家下棋吧!” 想必刚才的骚动也影响到了屋里,段不准回来这么一说,棋社内很快又变得安静下来。 段不准把莫文让到棋社的后面,那里却是个喝茶的露天场所。 “你不要跟那个疯子一般见识啦。前一阵子,他来到棋社,就是这个样子的。” 段不准安慰着莫文,并让莫文坐在了遮阳伞下。 一位高挑的女子走过来倒茶。 莫文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心中猛然一惊。 姐姐,小女孩的姐姐! 不知是惊喜还是惊慌,莫文竟站了起来。他想打招呼,可见那女子看他的样子,好像并不认识他。 这,这,难道她也失忆了?莫文心中暗道。 不会,应是自己认错了人,可——自己虽与姐姐只有一面之缘,她的模样自己是不会记错的。 “坐!坐!到这里就不要客气了。” 段不准的脸上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语气暖味地说道。 莫文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同时,他也阅懂了段不准脸上的笑意。但莫文内心却否定了段不准所表现的暧味的含意:这个段不准,一定把自己看成了一个标准的男人,——见到美女就想献殷勤。 不过,在这种情况下,莫文倒希望发生这种误会。于是,莫文便一脸艳羡地回看了段不准一眼,并用目光不断地在女子的身上窥视。 这种窥视还有另外一种深意,——莫文希望女子会露出某种破绽,以便让自己能有个确定的答案。 不幸的是,女子始终面带微笑,一种职业素养的微笑。 这多少让莫文有些失望。 “高洋,你去棋舍照看一下,这里我来就行了。” 段不准瞅准了一个机会,也就是女子倒完了茶的时刻,不失时机地说道。 女子微笑地转身离去,莫文的思绪却还在继续。 高洋!姐姐的名字叫高洋!这好像和小女孩的姓名不对路。 段不准的插言让莫文镇定下来。 怎么不对路?虽然爷爷和小女孩没有明确告诉过莫文他们的姓氏,莫文也听不懂村子里人说的话,可高的字音肯定不对。 也许它不是姓,高洋也可能是名,比如羔羊。 莫文心中暗自笑了起来,自己不但认错了人,还给人瞎起名字,这有点太对不起这个女子了。 其实,就算是姐姐……自己现在也不情愿与她相认…… 自己不是很想回小山村去寻找答案吗?为什么现在却不想与姐姐相认? 莫文为自己产生了这种矛盾的想法很吃惊。 噢,原来自己并不想回到过去,是因为……现在有了新的机会。这个叫段不准的同学,可能会帮助自己完成身份的确定。 唉——人呐,真的很自私,因为有了新的,就会放弃旧的。如果段不准不出现,自己一定会不顾一切地与姐姐相认。 自己这是瞎想什么呐,这个高洋肯定不是姐姐,否则,她会主动与自己相认;……或者,她也怕认错人。 不对,她的表情确实不像姐姐,至少自己心中无法找到姐姐不与自己相认的理由。 她确实不是姐姐。 莫文心中终于做出了决定。 尽管莫文经历了短暂的失态,可他还是略显歉意地把目光投向了段不准,说道: “看来你现在发达啦。” 莫文边说边端起了茶杯,狠狠地啜了一口。 “发,发,发什么发!不过是开了间小棋舍而已啦。” 段不准用眼晴连续地在莫文与女子的背影间移动了几遍,目光中透出的是男人理解男人的光辉。 “我以前给人打工,可丢不下这棋啦。” 女子的背影消失在棋舍门后,段不准和莫文也回到了正常的状态。 “后来在几个朋友帮助下,开了这个棋社。” 段不准开始给莫文倒茶。 “这一地区的高手都来我这下的啦,可和这个疯子下,却和他讲不清啦。于是我就把他撵出去啦。” 段不准不经意的介绍让莫文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了那个疯子——穷人的身上。 “他还会来吗?”莫文问道。 “来不来又怎样。你想下棋,我这有很多高手啦,不过,是要收费的啦。” 莫文摇摇头,他现在已不关心什么高手啦,他只关心“穷人”。 “你还记得夏莹吗?”段不准突然间问了一句,目光和语气都透露出试探的味道。 夏莹? 莫文心中一凛,暗道:一定是个女人!可自己真不记得,怎么回答好呢? 莫文犹豫着。 “她也来这里啦,干得还不错。” 段不准似乎并不想听到莫文的回答。 “当初我劝你来,你还爱面子,说什么‘父母在,不远游’。怎么样,我听说北边下岗很厉害,你也撑不住了吧?来这里下海啦!不会是来找夏莹的吧?” “我跟她有什么关系?”莫文假装生气地说。 说这句话,莫文是用心思考过的,他很在乎过去与自己有过交往的女性。现在段不准提到了,他既要问清楚,还不能露出自己已遗忘的痕迹。 莫文以这种语气问,可以产生模棱两可的效果:正面说,如果不熟,只是认识,那这句话没问题;反面说,如果熟,甚至超出了友情范围,这句话的语气也没问题。最多给人的印像不外乎就是,他和那个夏莹由于毕业分配的问题闹了别扭,露水鸳鸯,各奔东西了。这应该是很正常的事情。 在后一点的判断上,莫文的本能记忆又帮了他一回。 “才女啦,你不想啦?” 段不准偷眼看了看莫文,小心谨慎地说道。 “你一定不记得她啦。我这有照片。” 段不准抽身进了棋舍。不一会儿,他拿出个毕业像册。这可让莫文激动起来。莫文接过相册,正重地打开了它。 莫文想,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也许自己的身份就要被揭开了。这本像册里,一定有自己的绝密信息。 大先生五十二 说好就送到柳河,车把式还挺负责,他把两位搭车人直接送到了柳河客栈。 天确实要黑了。看来车把式的决定是对的,两人也只能在柳河客栈耽搁一晚。 莫老太爷在内心中做出了判断。 其实,莫老太爷已经没有了目标。不过他想知道,距离上次来到二百年前的自己,这次又过了多少年。如果能见到连子,余小小也是好的。莫老太爷想起,这柳河县有个马市,上次在那里见到了岳掌事。连子也在那儿干活,不知现在如何。 这个客栈好像就是上次自己住的那个客栈,从外形上看也没太大变化。看来二百年前的柳河县人烟不比柳东强。这可能也是太祖在柳东驻兵的原因。 店小二迎了出来。莫老太爷的感觉是陌生;店小二对客人却并不陌生。 “二位,想住店?” “是呀。”“太祖姑姑”回答道。 “真巧,就剩下一间上房了,正合你二位用。” 莫老太爷心中暗忖:这店小二什么眼神!一男一女如何共用一间上房?难道我和这位太祖姑姑就这么像夫妻?或许他看出我们是至亲?至亲也不能住一间房啊。 “有下房吗?”莫老太爷故意找茬。 “这位大仙,你这话说的,到我们这都是上房。你出门在外,哪会让你住下房呢。” 店小二一定觉得莫老太爷挺隔色。 “可我就要住下房!” 莫老太爷来了脾气。他想,如果没有“下房”,自己就走,反正“太祖姑姑”也快到地方了,自己没必要再陪她呆下去了。 “你是不是觉得本格格配不上你啊!” “太祖姑姑”生气了。 也许是到了地方,“太祖姑姑”竟放松了警惕,她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你不就是个着水庵里修行的女子吗,哪儿那么清高!” 着水庵女子!什么意思? 原本要好好猜测一下“太祖姑姑”身份的莫老太爷,被“太祖姑姑”的贬损之言,弄得一愣。 自己是穿着着水庵特有的布袍,怎么就成了女子了?莫非……。 一丝不好的预感袭上莫老太爷的心头。 “走吧,先和我在这儿兑付一宿,等明天到了柳东,我给你安排个大大的院落,就你一个人,好让你修成正仙。” “太祖姑姑”以为莫老太爷生气了,便拿出哄小孩的本事,连推带掇把莫老太爷哄到了那间上房。 “二位是在屋里吃饭还是……。”店小二自然也跟了进来,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屋里吃!对啦,给我们打点清水。哎呀,可累死我了!得好好洗洗我的小脸儿。” “太祖姑姑”一边回应着店小二,一边顺手拿起了桌子上的理状镜。 小二应承着退出房门。 镜子!莫老太爷一把抢过了“太祖姑姑”手中的理状镜。他想看看自己究竟是用何面目来到这个二百年前的。 一副俊美的容貌让莫老太爷愣住了。 “兰儿!” 莫老太爷轻声地惊呼出了这副容貌的名字。 不,应该是仙姑,或是山里人称的二太夫人。 莫老太爷内心更正道。 我,进到了仙姑媳妇儿的身体里!?这……这不是鬼神的做法吗! “你刚才叫什么?兰儿?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子?” 发生呆愣的不只莫老太爷一人,“太祖姑姑”也呆愣地看着莫老太爷,问道。 “你?”莫老太爷回头看着眼前的“太祖姑姑”,迟疑地回问道,“你也叫兰儿?” “是呀,这是我乳名。你不可能知道的!” “你,你是海西女真的格格!” “对呀。” 小公主! 莫老太爷一下子全明白了。 难怪自己一开始就觉得这个“太祖姑姑”神情似曾相识,原来…… “啊,那个,我想到了一个姐妹,她也叫兰儿。” 莫老太爷敷衍道。 小公主没再追问下去,她从莫老太爷的手里夺过镜子,兀自欣赏起来。“她有我俊吗?” 小公主把镜子左右摆动了一下,轻轻的问道。 “谁?啊,她没你俊,你是公主吗?” 一直呆愣着的莫老太爷慌忙回答道,并给了一个不准确的理由。 “虽然长得俊不俊和公主没关系,但我相信你说的是真话。” 小公主继续着她的欣赏。 莫老太爷没有回答,他现在心里想着另一件事。 明白是明白了,可接下来怎么办? 自己是男儿身,却进了女子的身体里。这——我将来怎么回去呢? 等等,现别急着想自己。 莫老太爷忽然有了头绪。 自己现在是仙姑媳妇儿,如果按此分析,现在的莫大夫也好,莫郎中也好,应是仙姑。她会去哪儿?她会和自己一样来到了二百年前,还是回到了她原来的那个朝代? 不管怎样,男儿的身份总会对她好一些。 当然,最好她也来到了二百年前,这样,自己留点儿心,也许能打听到她。 小二端来了清水,小公主就像一只欢快的小鸟,辟辟啪啪地洗了起来。 “大仙,我马上下去再端一盆上来。”小二殷勤地说道。 “你先等等!我打听一下,你们柳河有没有姓莫的大夫?”莫老太爷心平气和地问道。 “姓莫?”小二挠挠头,回应道,“好像没听说。” 小二转身走了。 “你找姓莫的大夫,莫世尧就是啊。” 小公主有点奇怪地看着莫老太爷,说道。 对呀,莫老太爷心中一喜,也许现在的莫世尧就是仙姑呢。 “敢情你也找莫世尧哇。” 小公主怀疑地打量着莫老太爷。 为了不引起误会,莫老太爷赶紧说道:“我找他和你不一样。” 可话一出口,莫老太爷就后悔了。 “和我不一样,你知道我找他干什么?” 小公主背着手,开始围着莫老太爷走动,同时眼睛也上下打量着莫老太爷。 “还能干什么,”莫老太爷只好硬着头皮说,“还不是世间男女那点事儿。” “哎——,我说你是修身的人吗?懂得还真多。我看你年经也不大,长得还可以,莫非你也想嫁莫大夫?” 事已至此,莫老太爷干脆放开了。 “格格,你这么说,可太有辱斯文。我们行藏女游历天下,天南海北都走遍了。心胸那里还存放得住这男女私情。天地洪荒,民生为念,情到深处,亦是民生。” 莫老太爷不过是情急之下胡诌了两句,连他自己都不知为何能说出如此大义之词。 也许是四书五经中的言词。 莫老太爷心中猜测道。 四书五经自己倒是偷看了一些,可从没有记背过呀。 小公主若有所思。她好像忘记了对莫老太爷的追问,小声嘀咕起来。 “你们这些修身之人真怪,这人世间除了男女之情,还有什么可留恋的吗?” 莫老太爷心中哀叹,如果要是她知道自己的结局,心中不知会有多么悲苦。可她有何错?为情生为情死,也不枉一生。 可人活着,除了情,真的就没有别的事可做了吗? 应该不是!莫磬姐的一生,还有……孟姑格格的一生,她们就没有为自己的情活着。 不知为什么,莫老太爷想起了上次去修罗寨隔帘相见的那位女子。 只不知这位孟姑格格现在怎么样了。 莫老太爷的心中闪过了一个好奇的念头。 “你姑姑还好吗?”莫老太爷一时感动,竟把想问的说了出来。 “你认识我姑姑?”小公主惊讶地问道。 “啊!以前有过一面之缘。” 莫老太爷发现自己太过鲁莽,急忙找了个理由敷衍。 “我姑姑她死了。” 小公主的眼圈红了。 “该死的努尔哈赤,害了我姑姑,现在又想害我。” 哦!莫老太爷猛然意识到,自己在时间上出现了差错。神仙老祖所保的十年,在上一次的经历中就已近完结。 莫老太爷心中有了谱儿。 孟姑已然仙逝。至少距上次经历有十年之久。努尔哈赤与小公主已有婚约,只不知是其后的哪一年。 “格格见莫世尧真的是想嫁他?” 伤感中的莫老太爷不免关心起了小公主。 唉!小公主面露愁容,缓缓地说:“我现在心情不好,等晚上就寝之时,再和你说。” 就寝!自己如何能与她就寝?!莫老太爷心中叫苦。 可自己真想知道这些消息。可——也没什么,自己现在是女人呢。 莫老太爷感觉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好像不会给小公主带来什么威胁。就算自己真的是男儿身,就会放纵自己吗? 莫老太爷暗自羞愧。 自己的君子规都白记了。 望眼欲穿三十 莫文十分小心地用手撵着纸页,唯恐由于自己的大意,漏掉粘连的页面。可翻了几页,莫文失望了。 像册的扉页是一篇祝福的话,背面是一张照片,那是一张合照。 段不准把夏莹指给莫文看。 ——一个文皱皱的女孩,戴着眼镜,梳着荷叶头。 莫文并不关心什么才女——夏莹什么的。他仔细看了一遍合照,发现照片里没有自己。但在合照中,莫文找到了段不准。 虽然现在段不准有些发福,可这个人一定是他。 莫文心中默默地确认道。 这么说,自己没在这张照片上。那自己和段不准究竟是什么样的交情? 从照片上看,自己跟那个才女好像也不会有什么交情,比较而言,这个段不准和夏莹好像应该有点交情。 莫文很相信自己的推断,因为段不准没主动指出莫文,这也证明莫文没在这张照片上。 莫文反复看着这张照片,不忍放弃。 “这是我们班的啦,你的在后面了。”段不准无意地解释道。 啊?后面……原本失望的莫文又来了精神,他急速向后翻阅着。 一页,两页……在五十多页后,自己终于出现了。 莫文激动地记下了上面所有的信息。 虽然失忆症没有治成,但也算有了意外的收获。莫文心中暗自庆幸。 原本想要寻问一下那个“姐姐”的信息,可一想到自己可能认错了人,莫文便放弃了。 按理说,如果那个女子是姐姐,她也应表现出同莫文一样的惊讶。或许是因为自己说了话,打消了她和自己相认的想法。 不对,她的眼神没有丝毫的相识之意。看来自己确实认错人了。 其实这样也挺好。 莫文突然发现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他并不想在此与姐姐相遇。 当初自己确实有找寻姐姐的意图,可现在自己已经用不着了。 自己已找寻到了自己的身份,没有必要再回到小山村。 不知为什么,莫文感到一种羞耻。 原来人性总是把自私放在第一位的。自己是人,所以也逃不掉。 怎么会有这种想法?难道自己不是人吗? 是人,就会有自私,那自己有什么羞耻的;不是人……那自己是什么? 唉,这个问题以后慢慢想吧。 莫文打算向段不准告辞。 “不要啦,好不容易见了面,总要吃个饭吗。”段不准竭力挽留道。 “不行,我不是一个人来的。”莫文急忙解释道。 “哦,还有情况,是不是女孩子?”段不准神情坏坏地调侃道。 莫文脸一红,就算承认了。 “没关系啦。我也叫几个女孩子吗。”段不准心领神会,开心地说道。 “还有一个男孩子。”莫文觉得不能把阿德忘了。 “好哇,男男女女的才热闹吗。” “可……我得到停车处等他们。” “没问题啦。高洋,高洋……你与我这位朋友一起去啦。” 那位负责茶道的高挑女子听到喊声,从棋舍走了出来,她规规矩矩地接受了段不准的吩咐。 莫文有点不好意思了。 “不,不用了,我……我认识道儿。”莫文忸怩地推辞道。 其实,莫文并不想和这位“以往的故交”做进一步的交谈。——他怕露馅儿。 莫文本打算用“回停车处”作为借口,一走了之。可没想到,这个段不准思维缜密,竟安排了一个“盯梢的”。 看来他是对自己真的很上心。 莫文又看了看那个高洋,仍是一脸笑意。 真是人如其名。 不知为什么,莫文想起小女孩对姐姐的赞誉:我姐姐可是经理。 不知道这个高洋是不是经理,自己是不是应留下,进一步了解一下。 莫文发现,其实自己对高洋并未死心。 吃饭的地方就安排在四艺坊酒楼。地点、人员,段不准都很熟,所以安排起来也没费太多的事儿。 吃饭的人共六位,正好是三男三女。只是最后一个女子来的时候,阿德有点小激动。 “华仔,她的琴弹得很好哇。”阿德小声对莫文说道。 “你认识她?” 莫文略显惊讶地回问道,同时,他也看了看被阿德夸赞的女子。 该女子的年纪也就二十岁左右,身体匀称,梳着短发,乍一看有点像男孩子。 怎么看也不像是个搞艺术的雅女呀!莫文的心中暗自做出了判断。 “她就是‘琴’啦。”阿德的表述不太清楚。 “她的名字也叫阿琴,你是不是想认识了新琴忘旧琴啊。” 坐在莫文和阿德中间的阿琴一直在听二人说话。这时,她不仅开起了阿德的玩笑,还做出了一个拧人的动作。 “不是啦!”阿德有点急,可一时不知如何说。不过莫文马上明白了,他猜阿德说的琴,不是这个女子的名字,而是…… “你是不是想说,她是琴棋书画四艺中的‘琴’。”莫文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对,对!你好棒啊!”阿德笑着称赞起了莫文。 那个“琴”女子进屋后,只是用目光扫了一眼房间里的人,便坐在了段不准的对面——阿德的边上。 “关晓,姑姑呢?”段不准看着“琴”女子发问道。 “别问我!问你那个高洋!”“琴”女子语气生硬地回道。 高洋此时正坐在段不准边上,听了关晓的话,脸红了。 “姑姑不好热闹,咱们开始。”段不准没问高洋,反倒自己解释了原因。 “你们是客,点菜!还有两个小朋友。” 段不准笑着把菜单递给莫文,并示意阿德和阿琴也点菜。 “高洋,过来!”关晓不知何故突然喊道。 高洋显然和关晓挺熟,她正要起身,段不准拦住了她。 “高洋是我的手下,凭什么听你安排?” “你有老婆还追我们高洋。” 关晓的这句话听起来不像是来吃饭的,倒像是来搅局的。 段不准也没料到关晓这么直接,他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是吗?”阿琴站了起来,她笑眯眯地看着高洋,打起了圆场,“高洋妹妹过来坐!阿德你过去!” “为什么?”阿德好不容易有这么个机会挨着阿琴坐,自然不愿意。 “听话,明天我就跟你私奔。” 阿琴的话,可比关晓的话口味重多了。可大家听起来,都觉出是在开玩笑。 经阿琴这么一冲,饭桌上的气氛一下子缓和下来。 高洋也笑眯眯地与阿德换了坐位,坐在了阿琴边上。六个人无意间形成了男女对坐,只有阿琴与莫文挨着。 “我们正好三男三女,玩对歌游戏,如何?” 段不准的脑袋快,他很快想到了一个更好的法子。 “好哇,我和阿华哥一对。”阿琴最先表态。 阿华?段不准看了一眼莫文,他一定觉出了莫文的不对劲儿。不过因为刚才阿琴帮了他,他也不好拆台,于是便道: “我和高洋一对!” 关晓看看阿德,阿德看了看关晓。 “那就我俩啦!”阿德小心地说道。 关晓很不屑,不过,她一定也不愿意跟段不准搭对。鉴于阿琴对莫文的亲呢态度,她也不好生抢。于是,她便恶狠狠地对阿德说:“你可别后悔!” 大先生五十三 莫老太爷的担心随着油灯的熄灭渐渐的平息了下来。 客栈的土炕是很宽敞的,别说只躺两个人,就是再来两个人,也不会显出拥挤。 莫老太爷睡在了炕梢,与小公主保持了一人的间距。他想,这个距离完全可以听到小公主的心声。 “其实,我从很小就喜欢上莫大夫了。” 小公主开始的了她的讲述。 莫老太爷心中“怦”的跳了一下,他暗自提醒自己,不是你这个莫大夫,是莫世尧,莫大夫。 “那次,我去姑姑家……” 莫老太爷知道,所谓的姑姑家就是修罗寨。 “……得了场病。” 看来不是说自己那次造访修罗寨的事。莫老太爷心中暗道。 “莫大夫,为了治好我的病,上什么神女湖,给我采药,被蛇咬伤了。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喜欢他?” “应该!可这种喜欢不应是男女之情吧。” 莫老太爷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那当然,我也没说这是。” 小公主生气地回道。 “可我再给你说个事儿。……后来,有一次我和姑姑赶回修罗寨,在半路上又救了莫大夫。” 哦,这回说到我了。莫老太爷很欣慰,不曾想在隔世还有人惦念自己。 “你说这是不是天注定要我俩在一起?” “这……”莫老太爷故意沉吟了一下,“你救他也是巧合,换别人你也会救。” “嘿!我说你就不能顺着我点吗,你们做大仙的都这么不通人情吗!” 黑暗中,小公主发了脾气。 “我说的是实情,做人要清醒,不能被感情蒙了心智。” 莫老太爷突然开始佩服自己了,自己怎么会说出这么明智的话。 唉!也就是劝劝别人。 自己夸完了自己,莫老太爷心中没有一丝喜悦,却有一种空落落的感觉。他不得不做了一下自我调整。 大凡能讲出道理的人,都是这个样子,给别人讲,头头是道,轮到自己,却走不出来。自己何曾不是深陷在情感之中,否则能接二连三地在天地之间晃荡,弄得现在,连自己的身体都晃荡没了。 可有些话还是要说,要不,小公主,会越陷越深。 “可当时他在车上昏迷时连续呼唤我的名字。这,你怎么解释?”小公主在沉默了一小会儿后,气呼呼地说。 这是死结!莫老太爷暗中悲叹,不过也真的可以看成天注定。 “从那时起,我就知道,我兰儿只能嫁这个男人。” 小公主一定以为莫老太爷不说话是同意了自己的“天注定”。她的声音又变得情意绵绵。 唉!莫老太爷轻叹一声。 “你为什么叹气?” 小公主突然爬了过来,用手搂住了莫老太爷。 莫老太爷的心怦怦跳了起来。 “你的心怎么跳得那么快?” 天呐!莫老太爷心里突发感慨,夜晚是黑暗的,它能掩饰某些东西;可夜晚也是静谧的,它也会暴露最隐密的心声。 “我觉得你太……敏感了。” 莫老太爷用了最大的努力才说出这句话。其实,“敏感”二字是说给自己听的。 “可能吧!”小公主重新躺了回去。 “当时就有很多人向我提婚了。” 这不奇怪!莫老太爷恢复了心跳。 “我就等着他也来提,可他就不来。我一生气就答应了这个,又答应了那个。我想这样我的名声就会传到他的耳朵里,他若心里有我,就会来找我。” 完全错误的想法。莫老太爷心中又是一阵惋惜。 “可最终他没有来。后来我才知道,他已经娶了媳妇儿。” 还不死心?莫老太爷心中反问。 “我不死心。我让我的哥哥去向他提亲。我宁愿放弃做正室。” 这——,好像超出了女人情爱的界限,世上真有女人会那么大度,更何况她还是位格格。 莫老太爷感到诧异。 哦!这只能说明,小公主的征服欲很强,她要的不是太祖,而是自己的心情。 其实,女人的征服欲都是很强的。 不知为什么,莫老太爷的大脑中突然产生了一个奇怪的想法,并为此开始寻找理由。 因为她们认为,自己有男人需要的东西。如果自己不加以利用,到老了,结果岂不很惨。对,一定是这样的!越有姿色的女人,这种想法越强烈。 不对,自己不能太过武断。大山中选出的神女哪个不风姿绰约,可她们就不会有这种想法;也不是这样,她们是把那种风姿绰约用在了劝醒世人的感言中,不知这符不符合天地之规。 其实,莫老太爷对小公祖的这种欲望并不抵触,女人就应有这样的权力,但权力不是无限放大的,也就是说,当权力被使用时,也允许别人拒绝权力的侵入。而拒绝这种权力的主动体就是男人的自律。 “可他……”小公主表现出了意外的悲伤。 ……回绝了。 莫老太爷在心中补充了小公主未完的话。 太祖不会答应的,别说他对小公主没有那个意思,即便有,他也会恪守男人的本色。 男人,掌控不了情爱——这种东西应是女人的特权,但可以拒绝情爱。娶妻不单单是为了情爱,它还包含着许多东西,最主要的是,要遵守天地的法则。当然,女子出嫁也不单单为了情爱,尽管女人常常用情爱来妄想一生。 女人的情爱和男人的君子器似乎是一对相互克制的东西。女人想用情爱来感动君子,而君子又怕让情爱乱了方寸。君子这个东西世间是少有,但又不能没有,否则让情爱肆意乱为,人就变成了畜牲。 情爱的初始应为女色。世间女色多如牛毛,男人好色也属正常。用眼睛看看,用脑袋想想也就罢了,但不要妄图用情爱去掌控女色。因为情爱本不属于男人,但他可以从女人那里获得,不过,如果你享用的女色越多,情爱离你就越远。 很明显,小公主正处于情爱的初始,他把太祖当成了努尔哈赤。可她不喜欢努尔哈赤,也就是说,她不喜欢权力。她喜欢君子,她想用情爱去攻克君子。可她没有想清楚结果,君子一旦被攻克,天地间丧失的不单单是君子的美誉,还有女人赖以生存的情爱。天地间需要努尔哈赤——权力,但也需要太祖——君子。尽管没人相信君子的存在。 “我终于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他了。他和努尔哈赤不同,努……这个混蛋,他娶女人是为了显示他的权力。他还托人向我求婚,我就不答应,我看你的权力有什么用。” 权力是有用的,但用在这上面未免大材小用。莫老太爷深深自省道。 “这次,我答应了蒙古王子的求婚。” 啊!莫老太爷一下子知道了自己来到这里的时间。同时,他也知道小公主即将殒命。 “努……这个混蛋来阻止我,我说的打仗就是送我的人和努努……那个混蛋的人的在打。” 难怪自己没听说。像这种“战役”不会被后人的传诵的。莫老太爷心中唉叹。 现在已完全了解了小公主的动向,莫老太爷开始了自己的筹划。他想,如果现在的莫世尧便是仙姑,那小公主和她的见面是有危险的。自己必须阻止。 “你既然已许了蒙古王子,为何还要找莫世尧?他现在是努尔哈赤的人,你就不怕他抓你。” “不怕,我这次亲自跟他提亲,我要嫁给他。”小公主说得很轻松。 “你疯了吗!人家可有媳妇儿。” “那又怎样?自古男人娶三妻四妾是允许的,这也是他们天天做的梦。我就是要羞辱一回努尔哈赤。我要让他知道,权力在我面前就是一堆烂泥。他做梦娶我,但实现不了,莫世尧就是个小百姓,可他做梦娶三妻,就实现了。” “可莫大夫不是百姓,你会害了他。” 莫老太爷有点着急。 “我就是想看看他究竟是如何对我。” 小公主表现得很倔强。 看来自己得想点别的招法了。莫老太爷决定改变战术。 “其实你要想知道莫大夫的想法根本用不着见他。” 莫老太爷似有所悟地说道。 “不见他?那怎么知道他如何对我?” 小公主不以为然。 “你不知道大山里的规矩,就算莫大夫想娶你,他也不敢。” 莫老太爷故意放缓语气,卖着关子。 “为何?” 小公主果然被逗急了,她又爬了过来。 “因为大山里的人只认一个媳妇儿,一个丈夫。” 莫老太爷正了正身子,缓缓地道出理由。 “哦,原来这样。” 小公主表现出了失望。 “不过,现在莫大夫既然出了大山,情况能好一点。” 莫老太爷把话锋转了回来,他现在要让小公主高兴。人一高兴,就容易听别人的话。 “只是你这么贸然前去,他还是不能娶你。” 莫老太爷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为什么?” “你去找他,动静太大。他毕竟是个带兵的将军,怎么也得做个样子给手下人看呐。” “哦——,是那么回事。你有何法?” 小公主好像明白了什么。她开始向莫老太爷讨教。 “不如这样,明天我一个人去见他,我告诉他,你即将远嫁蒙古。我再把你要问他的话传给他,并告诉他你走哪条路。你在这里等我回来,然后,我陪你走那条路。如果莫大夫有心,他便会来追你,到那时你再跟他双栖双飞。” 莫老太爷的语气时急时缓,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个计策是怎么想出来的。 “那他不来咋办?” 小公主没有轻易放弃自己的想法。 “按照‘天注定’的说法,他肯定来。因为他已离开了大山,多娶个媳妇儿也不犯王法,更何况你还那么漂亮。” 莫老太爷已经理屈词穷,他不得不用世间最愚蠢地套路,进行最后的说服。 “哎呀!我的好姐姐!你这个法子真比我的高明。” 小公主猛扑过来,在莫老太爷的脸上狂亲。 这次莫老太爷表现的很镇定。他想,按照自己的推算,小公主弄错了大小,她应该管自己叫妹妹。 望眼欲穿三十一 对歌游戏的规则很简单:每对男女轮流唱歌,唱什么都行。 游戏开始后,莫文终于明白了关晓的话。 阿德根本不会唱歌,再加上关晓的有意捉弄,阿德除了被罚酒,别无选择。 阿琴也不怎么会唱歌,她只唱一首家乡的民谣。阿琴是用方言唱的,语调很动人。莫文对这首歌有点印象,可除了阿公,阿婆,两个称呼外,其它的词语却听不太懂。 这么说,阿琴和阿德并不是老乡,也许只是地域接近。莫文心中揣测着。 阿琴歌唱的少,自然也要被罚。莫文原本不想罚阿琴,可其他人不干。 “她还得开车,别让她喝了。”莫文解释道。 “没关系,难得大家高兴,我喝酒,你开车。” 让莫文没想到是,阿琴自己灌起了自己。 要说最合谐的,就属段不准和高洋。两个人一唱一和,难分高下。 从高洋的歌声里,莫文分析出她应是个川妹子。 川妹子——即便喝酒,她也不怕。 ——这么说,高洋确实不是姐姐。 高洋的歌声又一次让莫文“放了心”。 这个游戏虽然出现了偏颇,可过程中并没有少了兴致,因为不仅是输的人被罚了酒,未输的人也主动喝了酒,尤其是高、段两人,唱几轮,便碰一杯。真让其他两对羡妒不已。 “三人行,必有我师,你们知道这句话来源何处?” 游戏进行到尾声,段不准又来了新的兴致。不过这次他选择了与他的学识相符的话题。这也是人的通病,酒精不一定会让人有堕落的想法,有时它也会让不得志的人舒发一下自己年少时的胸怀。 “这谁不知道,孔家老二吗。”关晓冷冷地回击道。 “应叫孔圣人。”段不准更正道,“你要这样,可当不了记者。” “你错了,只有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才当不了记者。我当记者正合适,敢说真话,嫉恶如仇。不像有的人,表面尊崇,背后毁谤。” 关晓根本没理段不准的话。 “好好,我不跟你争,我再问你,孔子这句话源自哪里?” 显然,段不准也不想跟关晓讨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话题。 “他是圣人,自然是他自己的书里。”关晓不屑地回答道。 “错!据我所知,它来自易经八卦中的爻词。三人行,必损一人。”段不准果断地做出了否定。 “瞎编了,师和损怎么能相同呢?” 莫文看不过去了。他也对段不准做出了否绝。 “对呀,你欺负我们没文化啦。”阿琴也在一旁帮腔。 段不准笑而不语。 “你到底想说什么?”关晓急了。 “其时,我们现在的场景就符合这‘三人行,必损一人’。”段不准略显神秘地说道。 “三人,我们可是六人啦。” 阿德也开始帮关晓。 “可我们是三对。” 阿琴笑嘻嘻地反对道,她还拉住了莫文的胳膊,生怕别人和她抢似的。 “哦——我懂了,你是说,今天我们三对人,有两对满意,必有一对不满意。” “不过是游戏,有什么满意不满意的。” 关晓似乎也懂了,她冷冷地回击阿琴。 莫文心中对阿琴又令眼相看了。 “可满意和师、损有什么关系?” 阿德没明白。 “满意和师、损没关系,但师、损二者有关系。损,通常讲就是吃亏,别人满意,你吃亏,但你获得了尊敬。师也。” 莫文忽然明白了段不准的说法。 “师也?”阿德还没明白。 “你是不是对老师很尊敬?” “对呀,虽然我没怎么读书,——可那是没办法。” “老师教我们最多,可得到的最少。” “不少了,我学琴,都花了十几万了。”关晓插言道。 莫文哑言。 “我明白了!”阿德突然起身向关晓鞠了一躬。 “这里你损失最大。” 你……关晓说了句方言。 “我不傻啦,和你一对,我很满意啦,你不满意,你损了,你是老师啦。” 大家都笑了,段不准用这句话原本有暗讽关晓之意,以示报复,不想让阿德解了。 “要说这四书五经,我也是读过的,那里面说的东西都是教人如何守规矩,没有什么创造性,没有灵感。尤其是那个什么易,名字很好听,其实就是在故意卖弄玄虚。既然想让人看,还写得不成文体,让后来的人误入,又是算命,又是风水,看手相,批八字,神乎其神,比神仙都神仙,没有一点的现代价值。” 关晓看来对段不准意见未消。她机关枪似的发了一通牢骚。 “看不懂就说看不懂,不要迁怒古人。古人注重悟,而不是你说的什么灵感,小聪明什么的。你再发明创造也逃不出天地之间。孙猴子本领大不大,可他一样逃不出五指山。因为他心中没有天地,自然破不了自身的痴迷。” 段不准还真不信邪,一点没考虑关晓的面子。 “嗬,没想到你这是要当和尚啊。”关晓也不是善茬,她冷冷地回击道。 “并不是只有出家才可悟,世人皆可悟。其实你不也在悟。刚才你说的什么风水呀,八字呀,是不成体统,可你怎么不说这成体统的。你天天在谈琴,不是在天天悟吗,这能靠小聪明一夜成就。” “弹琴和这有什么关系?” “这你不懂了吧。这琴棋书画皆来自于易。你说它们哪个能离开百姓生活。虽然有的人,以此为傲,自称高雅,可从悟的角度来说,他们也只是初级水平。” “说了半天,我还以为我对面坐着的是个得道高僧,原来也只不过是个只会下棋的小和尚。” 原本是段不准用来贬损关晓的一段话,却被关晓抓住了话柄。她反过来挖苦起了段不准。 “人言,成大易者,需通百业。我虽无法与孔圣人比,可我也不能一辈子就只做一种工作。那才是真正的碌碌无为。” 段不谁不甘被关晓反将一军,他忙扩大了话题。 “人言?恐怕是你说的吧。”关晓冷冷地回道。 “我说的又怎样。古有实例,孔圣人,也就是你说的孔老二。其实这样叫也没什么,他老人家是不会在意的。这才能显出他做为百姓的身份。你认为孔圣人周游列国是出门旅游哇,他不吃不喝,不穿衣蔽身吗?” “哼,他可以从富有的弟子处获得接济。”关晓不甘示弱。 “那他不成了寄生虫?如此,能配上一个‘圣’字!?”段不准似乎又抓住了主动出击的机会。 “他总有些积蓄吧。”关晓试图挽回败势。 “败光家产!那不成了败家子,孔氏后人能尊敬他?!” “那他……”关晓一时语塞。 “孔子一生说他从事过一百多个职业也不为过,‘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五十岁之前,他虽也广收门徒,但他是不收费的,用现在的话说,一边打工,一边教学。这才是后人钦佩他的原因。” 段不准的脸上露出得意的笑意。他终于扳回一城。 “的确比收我十几万的老师强。”关晓以守为攻。 “当然,你老师是普通人,生计所迫,不必背责。” 段不准在空中摆了摆手,表示出一种大度。 “这就是你通百业而成大易者的根据?”莫文有点看不过去了,插言道。 “当然,除了孔子,自古还有谁敢称通百业?” “照你说,自古大成者,必先通百业?” 大成?段不准犹豫了一下,他一定在想,大成和成大易者是否一致。“自古还有谁敢称大成?”段不准懵懵地问了一句。 “你忘了,‘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 莫文来了精神。 “啊?专攻之士是有的。这也是易的妙处。悟琴棋书画者,皆可成专攻之士。” 段不准终于想明白了“大成”和“成大易者”的区别。 “中医如何?” “中医非术业也。琴棋书画只是悟的初级。若悟得中医,天地晓之。” 大先生五十四 第二天,莫老太爷按照前晚定好的法子,行动起来。 能说服小公主在客栈等候,让莫老太爷感到很满意。 自己单独去见太祖有很多好处,这里面有公有私。 莫老太爷心中暗自忖道。 莫老太爷和小公主定了返回的时间。在时间的长短上,莫老太爷多说了一个时辰。 其实,时间的长短对小公主没什么差别。她呆在客栈里,饿不着,累不着,顶多心情上有点焦虑,倒是自己此行却充满着不可预知的危险。莫老太爷的心情变得紧张了。 为了更好地利用素女的身份,莫老太爷向小二要了一口黑锅,并当着他的面把锅灰抹在了自己的脸上。 小二呆呆地看着莫老太爷的举动,甚为不解。 “好好的一个丫头,干吗这么装扮自己?” 小二自言自语地掉头离去。 莫老太爷重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 以现在的装扮出去,应该不会遇到什么熟人。也就是说,柳河县二百年前素女是不来的。这一点莫磬姐已然证实了。 自己现在以素女身份去见莫世尧会有什么结果呢?如果他是仙姑,一切都好说。他不会一下子认出自己,但他应主动与自己表述他的身份。因为仙姑很信任素女。 如果他就是太祖,自己该怎么办?莫老太爷不敢往下想。 现在不能管那么多了,到时只能随机应变,大不了向太祖实情相告;或许自己还会得到像上次岳掌事那样的帮助。 虽然莫老太爷做了各种打算,但他的心里还是相信莫世尧应该是仙姑。 莫世尧的兵营并不难找,它就驻扎在柳东镇西边的空地上。二百年后,这片空地集聚了很多民居,包括修府。 莫老太爷的装扮很特别,但没有攻击性。所以把守兵营门的兵士并没有为难莫老太爷。 趁着士兵进去通报的间歇,莫老太爷观察了一下周围的情景。 这个兵营并不大,估摸也就五百多人的样子,属正兰旗。 看来太祖的确善于治兵,难怪努尔哈赤要用他。莫老太爷心中暗道。 太祖一生廉洁,从这里也可见一斑,本来他可以在此地修一座有规模的府第,但他没有,他宁愿住兵营。 仙姑确实不该来这儿。只不知,仙姑成了太祖,那真太祖会是何情况。 莫老太爷苦笑了一声。 也许和自己一样,躲入了不知是谁的身体里。如此转换,结果会……这就是鬼神可怕的地方。他能剥夺许多正常人的权力,让清平的世道变为混乱。 “莫将军有请大仙!” 通报的兵士回来了,他带来一个很好的消息。 莫老太爷犹豫了。 这次见面后,自己可能会和仙姑相认。接下来面临的问题就是怎么离开这里。希望用罗盘应该能解决这个问题。 可……太祖失踪也不是自己想要的结果。看来即便相认,也还得让仙姑在兵营里再呆些时日。 ……别想那么多了,先进去见面再说。 莫老太爷跟着兵士来到中军大帐前,帐外的兵士并未通报,直接撩起了布帘。莫老太爷走了进去。 这个人就是太祖吗? 莫老太爷是一个人进入了中军大帐,他看见大帐里只有一个背对着自己的人。这个人身穿铠甲,头却是光着的。有人进入了他的大帐,大帐的主人却凝身未动。 看着背影肩背处散发出的雄伟之气,莫老太爷暗叹,如果太祖真与自己相仿,那这个就是自己的背影。问世间,有谁有如此的能耐,能看到自己活生生的背影。 “大仙是来问罪的吗?”“背影”语气哀婉地问道。 啊!莫老太爷一惊,心中暗道,听声音,这个“背影”不是仙姑。 尽管有心里准备,莫老太爷难免也慌乱起来。 还有一种可能,他在装。 慌乱之后的莫老太爷深吸了一口气。 他为什么要装,难道是中了鬼神的迷惑,陷入了权力的欲望中,不想回头? 五百人也算不得太大的权力,再说他是个女流——不,权力都是由小到大的。一个人有了想法,他就会不惜一切地获得它。这才是人性中最可怕了。难道仙姑要毁掉太祖的清誉?不行,我得阻止她。 “问罪不敢,只是有一故人让我带句话。”镇定之后的莫老太爷缓缓地说道。 “我知道,你是岳娴大仙派来的。唉,我没照顾好她姐姐,又丢了她的父亲。” 莫老太爷一阵急想。 岳娴大仙,应该是……是岳家所选出的神女——二凤。自己猜测是对的,太祖此时刚成为大山大掌事,还未得到朝庭的钦封。至于莫磬姐说出的岳娴大仙“还人情”,那是在几十年以后了。这中间,发生了这个“人情”,可小公祖怎么救的太祖,却有待暗察。 姐姐,就应是岳家的另一个女子,也就是太祖夫人,自己的太祖奶奶。父亲,那就是自己二百年前的故交——岳掌事了。 全对上了!他是太祖? 莫老太爷的心情突然变得有点失落。 不行,这些事是可以听说的。只有他说出下面事情的原委,才能证明自己弄错了。 “失落”让莫老太爷心有不甘,于是,他振奋了一下自己的心情。 “这几件事暂不提。大仙让我问问,二十年前你用金背开山弓射开北山口之事本以属实,为何又出现了雷电劈开之说?” 莫老太爷故意卖了个破绽。 “这件事,我有难言之隐。” “背影”语气中略显慌恐。 要露馅了!莫老太爷心中暗喜道,什么难言之隐,他要再推托,自己就干脆开门见山。 “我对不起修家!” “背影”的语气中有些悲怆。 啊,有转机呀,暂听他如何编故事。莫老太爷心中暗道。 “其实,那个山口不是我射开的,是修家炸开的。” “背影”说完此句,长出了一口气。 这么直接!看来他真是太祖?莫老太爷动摇了。 “那当日……你在何处?”莫老太爷还不死心。同时,他也确实想知道,自己在外借兵,太祖在山内忙什么。 “好吧,我讲给你听,希望将来后世能听到你们传出的故事。” “背影”的语气平缓下来。 “那日我在山中与明军周旋。不想那李成梁也不是泛泛之辈,他派兵追我的同时,却在路两侧设下了埋伏。等他回撤追兵,我便又去袭扰,便中了埋伏。好在我们二百多人熟悉大山地势,又是黑夜,我便命令手下分散突围,并独自吸引李之重兵,往救兵山方向跑。李成梁好不容易取得优势,自不能放我,便在后紧追。我已受伤,再加上饥乏,便掉下马来,还好正掉在一枯井中,昏了过去。” “你昏了过去?”莫老太爷心中似有所想,追问道:“你昏了几日?” “后来我推算了一下,应有三日之多。”背影回答道。 莫老太爷心中一动,暗道,那次自己正好呆了三日。莫非这里有什么联系? 莫老太爷现在已完全相信眼前的这个是正牌的太祖。因为仙姑不可能知道这些。可自己还不能掉以轻心。万一鬼神……。 “那你如何醒来?”莫老太爷的语气也恢复了正常。 “好象是打雷声将我震醒。不过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修家炸山之声。 当时,我也未全清醒,只是觉得井上有马打喷嚏,我便爬了上来,翻上马背,任马行走。可我不知当时,山已被炸开,马儿驮着我出了山口,遇见了烽火寨的兄弟。他们将我救醒。” 哦——莫老太爷这下完全相信了,眼前所立之人真是太祖。不过他自己还有一个疑问。 “你说的那枯井……” 哦?太祖双肩动了一下。他好像觉得来人有点可疑,便转过了身。 如果不是亲见,莫老太爷也不会相信对面之人会是自己。他突然觉得自己怎么这么英武。 “你从哪来?”太祖发出了疑问。 莫老太爷感觉到了太祖的威严。 “我?我从着水庵来。” “着水庵在何处?” “离此二百里之外的磨盘山。” 哦,太祖上下打量打量莫老太爷,他相信了莫老太爷的话。 “你们大仙让你来就是问这个故事?” “当然!大仙是怕你忘了自己的身份,大山可是对你有恩的。” 莫老太爷突然发现,自己说多了。大山对太祖有恩,作为大仙手下的素女,不该知道。 “这是大仙的原话!” 莫老太爷赶紧补充了一句。同时,他也看到太祖的眼中掠过一丝怀疑的眼神。为了证明自己确实是传话,而且尽职尽责。莫老太爷又加了一句。 “你说的话,我也一定传到。只是……既然你已将事情说清楚,为何又说对不起修家?” 太祖看了看莫老太爷,他觉得这个大仙派来的素女挺细心。 “我当时急着回大山解围,便带着烽火寨的人和修家重回大山。修家要做什么石炸。我一听还真是个好主意。” 莫老爷心中得意。 “后来全凭着这些石头,把李成梁炸出了大山。这明显是修家的功劳。可花、罗两位掌事却说修家抢功。我当然出面更正。可谁知修家却承认了这是我的主意。我一时没明白怎么回事。后来大山就编出了我一箭射开北山口的故事。这回修家不干了。他们说我和花家、罗家故意掩盖修家的功劳,便在修罗岩反了。可修家反的是大明。当时可汗还做着明朝督都,便派兵收复了修罗岩。明庭也不想为一个小小的修罗岩伤脑筋,就把它交由可汗处理。可汗就把修罗岩变成了囚禁之地。后来九部攻打可汗,我和额亦都联手守住了后山,也就是花鹊岭。可汗要封赏我。我便借机要回了修罗岩。” “那你是修家的恩人哪。” “什么恩人!事由我而起,又让修家遭了囚禁之罪。我这只是赎罪。” “你由此才做了这个守备?”莫老太爷本是无意发问。 不想太祖脸色一变,慌恐道:“世尧实出无奈。请大仙一定要向神女说清此事。” 莫老太爷心中笑了。 没想到太祖这么迂腐,竟相信世上真有神女。 神女?这事还真不好说。自己本应也不相信的。难道自己落得现在的境况和神女无关?至少它应和女芒有关。 莫老爷为自己有这种想法吃了一惊。 不过太祖既然崇信神女,自己倒可利用一下。 “我这次来,大仙还想让我再问一事。听说你与一山外女子……。” 莫老太爷本想寻个话题,好把小公主的事办了。没想到太祖“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上。 “我与孟姑决无半点私情!” 孟姑?不是东哥。太祖的坦白倒让莫老太爷颇感意外。 “莫家世代与海真交好。虽然已入大山之中,可每逢海真有人生病,我们都要去看看。孟姑从小体弱,后又嫁给可汗,旧疾复发,我才去修罗寨相看。” 太祖的声音有些颤抖。 “可你甘冒被蛇咬之险去神女湖取开风之药也不一般。” 莫老太爷于心不忍,他想安慰一下太祖。 “我与孟姑打小心心相印。但我二人均未说破。后来她嫁人,我也娶了亲。我们俩不相交情。现在她已不在人世,还望神女成全了她的名声。” 太祖并未领会莫老太爷的意思,他闷头兀自说道。 原来如此,莫老太爷倒是痴了。 “其实我当年冒险采开风,一方面确实为了她。还有另外一个原因,我想做成一味药剂。” “何种药剂?”莫老太爷此问完全是好奇。 “邓艾开蜀式。” 灯——艾——开——蜀——噬。莫老太爷知道这是记忆药剂的一种方法。 “哦,灯心草、艾草、开风……”莫老太爷不自觉说出了这味药剂的组成。这完全是一种习惯,可他忽然发现太祖在吃惊地看着他。 糟糕!自己要露馅。 为了暂缓自己的窘态,莫老太爷赶紧说道:“你起来吧,我回去会如实向大仙禀告的。” 太祖站起了身,可怀疑仍在继续。 莫老太爷为了分散他的注意力,抛出了最后一个话题。 “你知道小公主吗?” “小公主,你是说东哥格格?” 莫老太爷点头说道:“她要嫁到蒙古了。” “恭喜格格!” “可她一直认为你被蛇咬是为了她。” 话只能到此了,再说下去,自己就真的露馅了。 莫老太爷意识到太祖脸上怀疑的态度在加强,便掉头就走。他已不管太祖如何反应了。他现在已确定这个是真太祖,而自己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望眼欲穿三十二 莫文本想以中医揶揄一下段不准,没想到段不准却给中医这么高的定位。这么一来,反倒让莫文不知说什么了。 “大道理说了一大萝,可眼前的家中小事都处理不好。” 显然,在莫文介入的那段时间里,关晓恢复了斗志。 “我处理不好,是你表姐……” 段不准叹了口气。 “我是胸无大志,可我对这个家也算尽力了,一个男人,上班累了一天,回家还得做饭,接看孩子,收拾屋子。……” “这是你做的!?好像这应是我们女人做的啦。”阿琴好奇地插了一句。 “女人做就应该吗!?”关晓冷冷地说。 “哦,那就是你上辈子欠的,这辈子得还。”阿琴突然发现自己帮了倒忙。 “上辈子!小妹妹你还相信这套。好,就算上辈子欠的。可男人做这些还是吃亏的。” 段不准怨气未消。 “怎么吃亏!?”关晓乘胜追击。 “你看啊,如果我是女人,我可以做这些,但财政大权在手哇。可我偏是男人,干所有的家务活不算,一个月只有二百块钱的零花钱。” “你委屈什么!?女人管钱,女人付出也多。别忘了,她可给你生了孩子。” “给我生,孩子不是她的?” “那为啥属你姓?” 这……段不准卡了壳。 “不过就为了一个孩子吗。那就谁的姓也不跟啦。” 阿德的插言,换来了关晓狠狠地一瞥。 “我是说,像我,不知父母是谁,想姓谁就姓谁了。” 阿德无意间的透露激起了莫文的感伤。其实自己现在也不知父母是谁。 阿德的这句话遭来阿琴,关晓无情的攻击,最后连段不准也加入了。 “我看阿德的这个主意不错。” 为了帮阿德,莫文只能硬着头皮说出了一句公道话。 “我是说,阿德的意思是,不如我们,学一下国外的叫法,把人的名字放在前面,让父母的姓氏跟在后面。” 原本指责阿德的三个人先是一愣,顿时止住了对阿德的声讨。 “这个法子好。比如,我姓陈,你姓吴,将来我俩的孩子叫阿德陈吴。”还是阿琴反应快,她马上意识到,自己应该帮谁。 “为什么叫陈吴?”莫文心中一梗,呆呆地问道。 “哦,那就叫阿德吴陈好了,反正都在后面。谁先谁后无所谓了。这样就谁也不争了。这下平等了。家务活分着干!” 莫文还是呆呆地看着阿琴,似乎想要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莫文的心里明白过来了。刚才,自己原本是要问阿琴,“你也姓陈?”。 其实不用问了,阿琴姓陈也在情理之中。 莫文心中找到了理由:正因为阿琴姓陈,所以陈园儿才会帮她,两个同命相怜的女子,很容易因为姓氏相同而成为好姐妹的。 “你傻呀!怎么平等?生孩子的是你!” 关晓觉得阿琴很天真。不过,她马上意识到阿琴是在占阿德的便宜,因为一直未说话的高洋已开始冲着阿德笑了,而阿德还没反应过来。 “这个法子真不错啦。”阿德钦佩地冲着阿琴说道。 阿琴也笑了起来,自然关晓也笑了起来。 段不谁没有笑,他表情凝重地探身向莫文靠了靠,小声问道:“你结婚了?” 莫文赶紧摇头。 “哦,红彦知己。”段不准看了一眼阿琴,暖昧地回道。 “什么是红颜知己?” 没想到段不准意味深长的判词却让阿琴捕捉到了。她小声地向莫文问道。 “这,你找本词典自己查。” 莫文也不知如何回答,他想,阿琴的求知欲是很强的,建议她用词典这种方式自己查,可能会替自己解决很多麻烦。 “哼,那不过是男人为了逃避责任为自己幻想出的一种女人。什么红颜知己呀,红颜祸水呀。高洋,你是不是……”关晓想必对有关红颜的词语颇有微词。 “你闭嘴!”段不准一定猜到了关晓想要说什么。 “凭什么,难道我说错了吗?” “你有什么权力指责男女之间的事,你还是个未婚丫头。” “好哇,我不谈婚姻,我说一个近代史上你们男人最不负责任的事。”关晓拢了拢短发,正正经经地问道...... “对......” “可她……”段不谁想反驳,可一时找不到证据。 “还有,一到该你们男人承担责任的时候,就弄出个红颜祸水,让我们女人背。” “你……” 关晓终于占了上锋。 “这种例子我不用再举了吧。高洋,走!” 关晓霸气地拉住高洋的手,向屋外走去。 随着两位“红颜”的离席。这顿饭吃完了。 大先生五十五 对于莫老太爷来说,与太祖的这次接触还是成功的,至少有了一个结论:仙姑失踪了。 至于小公主的事情,莫老太爷认为自己该说的也都说了。可莫老太爷知道,太祖不会和小公主双栖双飞。不过无论如何,明天小公主都要离开柳东。 看来自己只能再陪小公主一程了。那就送她到蒙古。莫老太爷暗暗在心中做着决定。 莫老太爷回到客栈,小公主表现得异常兴奋。她没有向莫老太爷询问太祖的情况,反倒不断证实,莫老太爷是不是真的会跟她一起走。 寻问从莫老太爷进客栈开始,直到二人在黑暗中躺在了炕上,仍没有结束。 “你明天真的会和我一起走吗?” 小公主平躺在土炕上,似自言自语。 “当然,虽然我不是个男子,可说话也要算数的。” 莫老太爷一边回答,一边回忆着这是小公主第几次问话。他心里有点不安,所以特意说出了“自己不是男人”这句话。 小公主安静下来。 莫老太爷很纳闷儿,小公主为何如此在意他的动向?不会是因为自己露出什么破绽了吧!? “明天你跟莫大夫双栖双飞,我跟着好像不合适。” 莫老太爷装着要反悔的样子说道,他想试探一下小公主的想法。 “他不一定来。”小公主淡漠地说。 “我觉得他应该来。” 莫老太爷憋足了劲说出了违背自己想法的想法。因为他希望太祖最好还是来,尽管这是不可能的。 “要不咱俩双栖双飞吧?” 小公主开始撩嫌,她又把自己的身子压在了莫老太爷的身上。 “两个女人怎么双栖双飞?”莫老太爷尽量保持着语调的平稳。 “谁说两女人不能双栖双飞?我听说,关内皇宫里的女人都这样。” 莫老太爷明白了,小公主一定认为自己到蒙古后,会和进皇宫一样。她害怕孤独。可自己也不知到蒙古会是啥情况,所以无法安慰她。 莫老太爷只能装哑巴。 “我发现个密秘。”小公主突然放轻了声音,在莫老太爷的耳边窃窃地说。 “啥?”莫老太爷摆了下头,故意放大了声音。 “你喜欢我。” “嗯?” 莫老太爷坐起身,惊异地看着小公主,马上他想起自己现在是女人,女人喜欢女人也很正常,于是他又躺下了。 “你走后,我想了一下昨晚的事情。我发现,我抱你的时候,你心跳得很厉害,可我亲你的时候,你却显得很安静,你很想让我亲你。再者,你住的那个地方我进去过,里边都是女人,你们平时是不是就双宿双飞。” “你都想什么呢?”莫老太爷觉得小公主的想法很特别。 “我想好了,如果莫大夫不来,你就跟我去蒙古吧。” “你去蒙古做王妃,手下女子多得是,到时你就看不上我了。”莫老太爷逗了小公主一句。他想,这样才会让自己变得更像女人。 “不会的,好姐姐,你就跟我去吧。” 小公主央求道,她把莫老太爷的话当真了。 “你别瞎想了,明天还要赶路。早点睡吧!” “那我抱着你睡,就先把你当成莫大夫。” 小公主抱住莫老太爷闭上了眼睛。 莫老太爷也闭上了眼睛。 哦!其实小公主真的很在乎太祖,她不向自己发问,是因为她心里很紧张,她怕听到太祖拒绝的消息。 唉,其实不用当成,自己就是莫大夫,只是这个莫大夫更不能满足你的愿望了,因为他已经有三个媳妇儿了。 莫老太爷心中暗自对小公主说道。 大媳妇儿是神女媳妇儿,二媳妇儿是小姐媳妇儿,三媳妇儿是仙姑媳妇儿,如果再把你带回去,就又多了个公主媳妇儿。这让外人看着真眼馋,可四个媳妇儿中有三个都是麻烦。这个麻烦的根源是自己走出了大山;这个麻烦的根源是山外有鬼神作乱。可现在自己是什么,自己现在不也成了鬼神。 小姐媳妇儿没了消息,仙姑媳妇儿又失踪了,这个公主媳妇儿会怎样?传说中,她好像在这次成亲后便香消玉殒了。自己是不是应该救她。 救!怎么救?现在连自己都需要人救。可在这里,不会有人知道通天地的秘密,除非岳掌事……还在马市……。莫老太爷在小公主的拥抱中睡着了。 莫老太爷醒来的时候,小公主已不在身边,他起身洗漱后,便向小二打听同伴的去向。 “她好像去了马市。”小二不太确定地答道。 马市?莫老太爷很吃惊,小公主去马市干吗?不会是自己在睡梦中说漏了嘴吧。莫老太爷想起自己昨晚在睡梦中想到了岳掌事和马市。 “我问一下,这马市中是不是有个沈掌柜?”莫老太爷小心地向小二问道。 “这个,我还真没听说。现在这个马市归旗人管。我只知道,管马市的是个姓余的老爷。” 余老爷,莫不是余小小?不知何故莫老太爷想到了余小小,要是这样,那小公主去马市岂不很危险?她会被认出来的。 想到此,莫老太爷心急起来,他也顾不上吃早饭,便向客栈外跑,他想,也许自己还能记得去马市的路。 事实上,莫老太爷并不记得去马市的路。上次是连子带路,他因为心情急迫,根本没心思记路。 当莫老太爷正打算回客栈向小二问问路,却听到远处传来清脆的马蹄声。 莫老太爷抬头望去,便看见他耽心的小公主回来了。 “这两匹马咋样?”小公主坐在马鞍桥上得意地问道。 “我还让他们替我备了水和食物。” “你这太危险了!”莫老太爷情不自禁地表现出了担心。 “危险啥,我身上带了短剑。谁敢对本格格图谋不轨,我就……”小公主玩皮地从腰间拔出短剑,在空中挥了挥。 “再说,不是还有你保护我吗,我可听说,你们这些大仙都是有仙法的。” “会被人认出来的。” 莫老太爷知道小公主没明白自己的意思,于是,便多解释了一句。 “再说,骑马不如做马车安全。” “哦——对了,我忘了,你不会骑马。要不我再给你雇辆车。” 小公主好像明白了莫老太爷的担心,便恍然地说道。 “得了,我的小姑奶奶,就你这排场,用不了多久就得把旗人的马队招来。” 莫老太爷知道小公主误会了自己的意思,所以干脆直接把自己的担心说出来。 “对呀,我就是怕遇到他们的马队,跑不过他们,才想着去买马。不过,你做马车也行,遇到他们,我先跑,他们不能把你怎样。” 小公主的话本是好意,可莫老太爷突然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他抓过马疆绳,翻身上了马背。 “好!好!”小公主连声叫好。 “没想到姐姐还真有点男人的气概。” 我本来就是男人。莫老太爷心中暗道。 “那就不用马车了。我们走吧。” 莫老太爷的表现让小公主放弃了雇马车的念头。 “总得吃了饭再走吧。” 莫老太爷心中却觉得不妥。 “不行,一会被人发现就晚了。 小公主说完,看都没看莫老太爷一眼,掉转马头,向大道急奔。 “马背上有食物。”小公主在急驰中向莫老太爷喊道。 那店钱……莫老太爷觉得不太对劲。他看看小公主的背影,又看看客栈,猛然也催动坐骑向前追去。 自己身上没有带钱,只能当回无赖了。莫老太爷心中暗道。 行进中,莫老太爷歉疚地回看了一眼客栈,他发现,小二不知何时从客栈中走了出来,他站在客栈门口,还向远去的客人摆着手。看那举动,不像是呼喊要钱,倒像是惜惜送别。 哦,一定是小公主把一切事情提前料理妥了。看来她是真着急赶路。莫老太爷自我安慰地猜测道。 望眼欲穿三十三 天已经很晚了,阿琴已不能开车,莫文只能顶上。 回去的路上,阿琴和阿德都睡着了。莫文却想到一个难题:阿德可以送回修车总部,阿琴怎么办? 按理应把她送到那处别墅区,可也不知该轮到哪位仁兄在给大老板讲故事,万一大老板来了兴致……自己面对的可能会是一个尴尬的场景。 那就不送,……要不送她去阿喜那儿?可那的住处…… 莫文想到了半地下半地上的修理工的宿舍。 对了,还有祥福酒楼。 莫文想起阿琴曾对自己嘱咐过的话。 “你是不是那个人?” 谁在说话,惊慌中的莫文赶紧来了个急刹车。 幸好路上没有车辆,一身冷汗让莫文清醒了许多,他赶紧重新启动车子,并把它停在了道边。 “你是不是那个人?” 声音重新响起,它来自阿琴的口中。 “什么?哪个人?” 莫文把身体向坐在副驾驶上的阿琴靠了靠,问道。 “凤白姐说,你就是那个人。” 阿琴的身体没有动,可声音没有停止。 “风白姐,谁是凤白姐?” 莫文追问了一句。 “陈圆儿,是……,凤白姐,是……。” 阿琴的声音出现了中断,但莫文还是理解了出来。 哦,陈圆儿是凤白姐,这么说,陈圆儿原名叫凤白,因为有了那件伤心事,后改为陈圆儿。 那个人——那个让他伤心的人,是不是我? 这个问题,现在自己也说不准。莫文兀自猜测着。 “其实,我早就不在意此事了,只是风白姐不甘心。” 阿琴的声音重新响起,打断了莫文的猜测。 “你不在意?你是说你原谅了伤害你的人?你是……” 莫文心中突然有了想法,莫非阿琴才是那个小黑丫头。可她为何要维护自己。 “什么伤害不伤害的,我也是有错在先,如果那天我不喝醉,就不会发生此事。” 阿琴做出了回应。 “这么说,你不怪我了。” 莫文心中又是一惊。 看来,自己猜对了。不急,阿琴现在是喝醉了,虽然有醉后吐真言的说法,可她要是故意说给自己听,那就不一定是真言了。自己得小心,因为毕竟她曾放倒过大象。 “跟你有什么关系?”阿琴做出了不屑的回答。 “你认为那个人不是我?”莫文心里虽有准备,可对于阿琴的否定还是有些惊疑。 “当然不是。即便是你,当时我俩都喝醉了,发生这种事,也是双方自愿。” 莫文有点迷糊,按照自古传下的规矩,这男女之事,总是男欺女,如果这女人要都像阿琴这样,这世道可就要颠倒了。 “根本不是你,因为我儿子长得一点不像你。”阿琴做了进一步的肯定。 “你……你把孩子生下来了。为什么?” 惊疑变成了惊奇,莫文有了把话谈下去的渴望。 “因为有人让我生,还给了我一笔钱。” “有人?你是说,那个人承认了。” “原来我也以为是,现在看起来,也不一定是。这世道,替人背锅的事有很多,也许……是替人背锅。” “背锅还有自愿的?” “那就看值不值了。你说,人为什么要发明钱?” “钱,不是发明的,它是一种自然的产物,主要是为了方便使用。” 话题的转变让莫文有点猝不急防。 “方便使用,为什么还要把它藏起来?” “藏起来?哦,你是说存钱。这是一个复杂的问题。每个人的想法不同,比如我,我存钱,主要是为了获得自由。如果我有很多钱,我就会做我想做的事。” “你做了你想做的事,别人怎么办?” “别人?这关别人什么事?” “你敢肯定,你做了你想做的事不会影响别人?比如,你伤害了我,本应做牢,可你不想做牢,你想要自由,于是你用你的钱换得了自由。” 这个……莫文突然发现,自己举了个不太好的例子。 “再比如,你想要得到一个高人一等的位置,可你的学识和身体条件不如别人,于是,你用钱换得了那个位置。” “高人一等的位置?哦,经你这么一说,存钱好像是为了自私。不过,人多少都有点自私,所以存点钱也不算什么。” 莫文想蒙混过关。 “这么说,如果将来,我把我的钱留给了儿子,也就把自私留给了他。” “这个……人保留点自私也无不可。如果你觉得过意不去,就少留点儿吗。” “我为什么过意不去,自私有什么不好吗?那些和凤白姐做生意的人都很自私。” “和凤白姐做生意?他们都是些什么人?” “神仙。” 莫文心中一惊,难道阿琴也知道大老板失眠的原因。 “不是,我说错了,是人,是有身份证的人。” 身份证?莫文突然想到了什么,可他更想知道阿琴为什么会改口,是有意,还是无心。 如果阿琴是无心说出了神仙,那她改口就是有意。这证明她没喝醉。还有…… “自由,自由是什么?它就是不断地摧毁阻碍你前进的人和规矩,当你获得了自由,你就会成为别人的障碍,你要想保持你的自由,就得多多地藏钱。同时,还要把别人藏的钱抢过来,……你为什么要藏那么多钱?” 莫文感觉阿琴的话题变换得太快,他有点跟不上了。 “我?藏钱?我现在是杨白劳,哪有钱藏?” 莫文硬着头皮顶了一句。 “风白姐说,你就是那个人。” 阿琴绕了一圈,又回到了最开始的话题。 “那个人,哪个人?” 莫文有点明白了,阿琴所说的那个人,不是伤害她的人,可……还有哪个人。 “你是神仙?” 这就对了!莫文的思路回来了,还有——如果她是有意说出神仙,那就是在试探我。看来阿琴还是在帮大老板呢。 “神仙?你可真是喝多了,世上哪有神仙。” 莫文发现阿琴可能在试探他,心中倒沉稳了起来,他的身体也相应地远离了阿琴的座位。 “凤白姐说你藏了很多钱,可那些钱本来是她的。” “什么?你凤白姐太过分了,就算我欠她的钱,可也不能为了折磨我,给我乱扣帽子。” “神仙!听说你是很厉害的神仙,连那些神兽都怕你。” “行了!别玩了!我就是个普通百姓,还是个没有身份证的百姓。” 莫文生气了。 “可你不把藏的钱还给凤白姐,她当然不会放过你。” “你说这事是真的?那好办,就让你凤白姐跟我说明白不就得了。我藏了什么钱,为什么这些钱是她的。” 莫文变得很生气。 “这么说,你不是那个人。”阿琴的语气含有平复莫文心情的意思。 “我说你们有钱人自私也就算了,还喜欢乱冤枉人。不行,正好现在我要送你回去,我去见见你的凤白姐,把话说清楚。 莫文采取了虚张声势的策略进行回击。 “不行,你不能送我回别墅!” 策略取得了效果,阿琴服软了。 莫文心中不免得意起来,唉,对付醉鬼有时就得来点狠的,现在可以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了。 “那我送你回祥福酒楼。”莫文不容置疑地说道。 阿琴没吱声,她把头靠在了莫文的肩上。 莫文想要扶正阿琴,却发现自己的胳膊麻了。 酸疼让莫文醒了过来。 原来是自己的头枕在了阿琴的身上。 自己睡着了。那刚才的对话是怎么回事?莫不是自己把对阿琴的怀疑在大脑中梳理了一遍?也就是说,阿琴姓陈,她可能是……陈圆儿。 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猜测? 刚才的对话中,明明是凤白姐是陈圆儿;还有那个人,那个人不是伤害他的人,那个人是神仙。 唉,人到了什么精神状态才会相信世间有神仙?是绝望,还是恐惧。 莫文突然同情起了阿琴——不是,应是大老板。 有钱让她的精神变得极度紧张,她已经不相信人了,她只相信神仙。可自己不会是神仙,自己连身份证都没有,如何能成为神仙。 也许——,神仙都没有身份证。 身份证代表人的身份,自己是个普通百姓,应该有人的身份。 明天,自己应去派出所查寻一下自己的身份。可找个什么理由呢? 最后莫文想到了身份证。 大先生五十六 安静的古勒河,我又回来了。 你是否还认得我? 我想你不会认得我了。现在自己这个模样,就算遇见连子、余小小、额亦都,他们都不会认得我。如果能碰到岳掌事,或许会认得我。因为他成了神仙。 神仙,据说神仙可以幻化成各种各样的人。那他们是不是也靠自己现在使用的这种本事才达成所愿呢?如果是,那如何区分神仙和鬼神呢? 这是一个让莫老太爷头疼的问题。 现在自己的情况是属于仙法,还是鬼神之术。 亦或它们根本就是一种本事,只不过一个能克制自己,一个肆意妄为。如果是这样,自己还能接受现在的情况。 岳掌事到底是不是神仙? 他和罗盘大仙在一起。他们俩在干什么? 下棋? 这难道就是神仙该做的事情?自己的亲人在为他担忧,他却因贪恋下棋而不返回家中。 也许他返不回来了,也就是说,如果他返回世间,就会像自己现在的情况。 这么说,岳掌事也丢了身子。如果他要变成了别人,就得使用罗盘或山外之术。 岳掌事不可能用山外之术。 那他就只能用罗盘。可他把罗盘还给我干吗?就算和家人叙叙旧,会造成恐慌,可也应回来说一声啊。 上次在中峰遇见他,他连话都不跟我说,莫非他把罗盘给我,也是为了让我去救他。 这个想法又吓了莫老太爷一跳。 如果真那样,那棋盘上所摆的图案就一定有说法,它代表着什么呢?是让自己学下棋!? 四手棋,莫非是神仙门的起手式? 岳掌事是想让自己入神仙门?!然后……然后……去汾水之滨。 去汾水之滨干吗? 去下棋! 可自己真不喜欢下棋!如果他认为自己学会了下棋能救他,他恐怕要失望了。 唉,自己太不自量力了。自己连仙姑媳妇儿都救不了,还想着救神仙。救岳掌事是不可能了,现在还是想想怎么找到被弄丢的媳妇儿吧。 仙姑不是太祖,那她会去哪?——自己要去蒙古了。这往返之路上会有机会遇到她吗?或许她又藏在了某个传说中。可眼前的小公主和太祖的故事也应是传说。 不对,没人跟自己说过这个故事。 那就不是传说。 可如果自己脱身后,讲给别人听,别人会信吗? 这么一来,它就变成了传说。 “你说他能来吗?” 莫老太爷的思绪被小公主的询问打断了。 小公主坐在马背上,情绪很是低落。她现在已经同莫老太爷并辔而行了。 两个人的行走路线就是上次莫老太爷与岳掌事、连子走的沿河官道。“要不,咱们在这儿歇歇吧,你不是还没吃早饭吗,我备的食物里有狍子肉。” “狍子肉,生的?”莫老太爷怀疑地问道。 “生的怕啥,我身上带着火呢。”小公主装作生气地回道。 “你这又带兵器,又带火引,也不像个要出嫁的格格。” 莫老太爷不小心把真话说出来了。 “我当然不是为了出嫁!” 小公主真生气了。 对,莫老太爷觉得自己太多事了。小公主根本没打算出嫁,她是真心要跟太祖私逃。 唉!只不知她知道真相后会怎样?是不是就是因为太祖,她才…… 莫老太爷不敢再往下想了。 “其实,出嫁也挺好。如果你要和莫大夫私逃,结果不一定好。你们格格天生娇贵,在下人看来,就是天上的神仙,你若真想下凡,可真得好好想想。” 莫老太爷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女人味十足,他想劝劝小公主,别让她用情太深。 “格格不也是人吗,我们女真女人可没有关内皇宫女人那么娇气。听说大山里的生活很苦,我不怕的。” 看来小公主真心做了吃苦的准备。 “我们那儿……不仅仅,——我听说,蒙古女人也会骑马射箭。” 莫老太爷本想说,我们大山里的人不仅仅是不怕吃苦……。可话到嘴边突然想起自己现在的身份,所以就改说了别的。 唉!原本想把信神女不能自杀的想法说与她听,可自己现在的身份真不合适。莫老太爷心中唉叹。 两个人虽骑着马,却比走路还要慢,因为小公主不急着走,莫老太爷也不能走太快。 莫老太爷按照上次去修罗寨的时间算了算,如果按上次的行进速度,现在应到修罗寨啦。可现在……,莫老太爷抬眼望去,连修罗寨的影子都没看到。也就是说,他和小公主骑马走了大半天,根本就没走多远。 “蒙古路途遥远,就应雇辆大马车,最好是有车蓬的那种。可你却要骑马。”莫老太爷故意埋怨道。 “骑马快吗。”小公主不情愿地回答道。 “可上了马,你怎么不让马跑哇。” “刚才不都跑一阵了吗。” “是,你倒是跑了,让我做不了人。” 什么?小公主歪着脖子看着莫老太爷,她没明白莫老太爷话的意思。 “店钱你付了吗?” “这还用你操心,昨晚我就给小二一大锭银子,才打听清楚马市的道儿。” 哦,莫老太爷明白了。 “在马市没碰到什么熟人?”莫老太爷试探着问道。 “我在这儿,就认识莫大夫,其他人我是不稀罕看的。” 小公主一边傲气地回答,一边把头扭向侧方。 真为太祖感到荣幸。莫老太爷心中暗道,可你不看别人,还能拦住别人看你。 “可人家会看你的。” 莫老太爷心中想着,便说了出来。 “看就看呗,长得好看,就是让人看的。” 莫老太爷的话本是打算提醒小公主别暴露了自己的行踪,不曾想倒被小公主当成了夸赞容貌的奉承之词。 那就让小公主高兴一下吧。莫老太爷也不想多解释了。 可夸赞完了容貌,小公主的情绪还是不太高。 “其实我知道,你不坐马车是为与太祖做双栖双飞的准备。” 莫老太爷觉得他这么说,肯定会让小公主情绪高兴起来。 “去你的!” 莫老太爷这次猜错了,小公主不但没高兴,反倒有点生气了,而且眼圈儿还有些湿润。 莫老太爷意识到自己说破了小公主的伤心事,他赶紧找话题补救。 “可你万一在马市让人认出来,就算太祖来了,你们也走不了。” 莫老太爷是想为太祖不来找个托辞。其实他现在真希望太祖能来。 莫老太爷边说,边向后看了一眼。 糟糕!太祖没来,后面尘土飞扬,追兵来了。 “快跑!”小公主这时也发现了追兵,她即刻催动坐骑,向前狂奔。莫老太爷本不太擅长骑马,正常小跑还行,这一扬鞭加速,他差点从马上掉下来。 小公主倒是行进的很快。当她发现莫老太爷落在后面,便又回来了。 “别管我,你快跑!”莫老太爷急喊,“他们不会抓我!” “可你说过要陪我去蒙古的。” 小公主好像并不在乎追兵,她更在乎这个才结识一天的旅伴。 这一耽搁,后面的追兵已经迫近。至少,莫老太爷已看清来人的模样。他们是xhq的那十几匹坐骑。 莫老太爷有了底,如果让额亦都抓去,并没有什么可担心的,这样一想,他反倒加快了骑行的速度。 两队马匹的速度变得旗鼓相当,两队之间的距离没有再变化。 可就这么跑也不行啊,前面如果有拦截的,还得被抓。 莫老太爷暗忖。 这么说,后面追的人也是这个想法。莫非额亦都就在前面? 莫老太爷忽然明白了追赶者的意图。 别想那么多了!先解燃眉之急吧。 可怎么解? 莫老太爷突然想起了仙人草。 自己身上的衣服是可以退敌的。可自己也停不下来呀。再说,由于匆忙,自己身上没有火引呐。 莫老太爷陷入忧虑中。 对呀,小公主身上有哇,好像她身上还有一把短剑。……可小公主更不能停啊! 莫老太爷想错了。因为略微靠前的小公主猛然把马停住了,而且脸上绽出甜美的笑意。 莫老太爷莫名其妙地也勒住了疆绳。于是他看见一个有趣的场面:一个身穿铠甲的正兰旗的将军正在与那十几名xhq的骑手周旋。他不断穿插于十几匹坐骑中,阻止着马的行进。 太祖!莫老太爷惊愕地看着。他从没见过这么高超的骑术,心中不停喊着惭愧。 幸亏这次自己是以仙姑之体来到这前朝,要是真让自己扮太祖,那就丢大脸了。 “他来了!” 小公主满意地笑着,好像已然忘记刚才的拚命奔逃。 气氛突然变得融洽起来,那十几位镶黄骑士似乎也很想和这位正兰旗的兄弟斗斗马技和骑术。他们玩得很开心。 莫老太爷明白,能让小公主驻足观看才是他们最大的目的——他们在等救兵。可现在若劝小公主趁机溜走,比登天还难。 援兵来了。一大堆的援兵,可以用黑鸦鸦来形容。他们来的迟是因为——他们是步兵。 如果这群“黑鸦鸦”上来,太祖可就要分身乏术了。 唉!莫老太爷长叹一声。他看了看风向,虽然风很小,可却是他所需要的。 “把你的短剑给我!” 莫老太爷向小公主喊道。现在莫老太爷说什么是什么。 “还有火!” 有了这两样东西,莫老太爷就放心了。他撕开了自己的布袍。 短剑比火把短一点,可足够用了。 莫老太爷把扯下的布袍缠在短剑上,点燃了它。 烟雾出来了。莫老太爷催动坐骑开始横向奔跑,心中不断向神女默求道,但愿燕子讲的故事是真的。——只是暂时要委曲一下太祖了。 烟雾起作用了。十几匹坐骑和太祖掉下了马背。但娱乐没有终止,只不过由马术变成了跳舞。 莫老太爷来到太祖近旁,把水袋里的水喷在太祖脸上。 太祖坐在地上,一脸迷蒙。 小公主的表情也由先前的惊叫变成了欢叫。 “快带他上马!”莫老太爷喊道。 小公主猛然醒悟,她很情愿地伸手去拉太祖。 “你俩先走!”莫老太爷慨然说道。 “黑鸦鸦”已然迫近。小公主也明白了莫老太爷的意思,所以当太祖跨上马背后,小公主便双脚紧夹,二人驰马向前冲去。 莫老太爷看着他们的背影,长叹一声:难道小公祖真成了自己的太祖奶奶。 莫老太爷无心多想,他还有御敌之责。 “黑鸦鸦”被阻止了,前队阻挡了后队,最后大家一起跳起了世上最憾见的群体舞蹈。 莫老太爷的任务完成了。他想他可以离开了,他选择了与小公主相反的方向,尽管那里全是跳舞的士兵。 身后追来了一队马队。莫老太爷知道这次自己只能跑了,可他没有太祖的精湛的驭马之术。最后他只能束手就擒。 “你把那些士兵怎地啦?” 额亦都!莫老太爷认出了问话的人。 “你施了仙法!你是大仙?” 额亦都见莫老太爷一直看着他不说话,突然拔出了刀。 “我一刀砍了你。你要能不死,我就放你走。”额亦都恶狠狠地说。莫老太爷心中一声唉叹,这证明额亦都不相信鬼神,这是一个勇敢的将军应有的胆气。 “别!”莫老太爷大喊一声。他不能再装哑巴了。 “向他们脸上喷些水就行了。”莫老太爷讪讪地说道。 望眼欲穿三十四 “我的身份证丢了,我想补办。” 第二天,莫文来到当地派出所,隔着办公台向理面的户籍员提出了要求。 户籍员看了看莫文,问道:“不是本地人?” 嗯。莫文点头。 “先登个记,我们要到你原来的所在地确认一下你的信息。” 对,莫文心中暗道,一定要确认。 莫文登了记,还照了现版的一寸照,便离开了派出所。 莫文的心情比以往好了一些, 身份找回来了。那记忆呐?显然段不准只能给自己提供这些了,还有大部分没有找回的东西,自己还得依靠恢复记忆来解决。不知那个“穷人”能不能帮上忙? 其后的日子里,莫文成了段不准棋社里的常客,他不是为了下棋,他是为了等那个穷人。不过,在这段时间里,莫文也向高手们咨询了古法围棋的玩法。 整体比较下来,古法围棋与当今围棋确有不同,但也只体现在输羸上。古法围棋的和棋情况比较多,如果不是屠龙胜的话,下到最后,两个水平差不多的棋手,基本都是和棋。如今的什么半目胜,一目半胜,两目半胜。这些在古法围棋里根本不存在。这可能就是中国古法围棋好杀的原因。 总的来说,古法围棋还是比当今围棋和谐很多。 莫文回忆了那天自己与穷人的对局,无论从什么角度衡量,都是自己赢。 输赢就不去计较了。只是莫文心中还有个疑问不能得到解答,那就是穷人开始摆的四个子的位置。它不是摆在四个角部,而是摆在……。莫文极力搜索着记忆。 当时自己觉得这种摆法有个名字,是什么来这? “你还记得围棋十诀吗?” 莫文隐约觉得这个名字好像与围棋十诀有关,于是便在某一天,在一个合适的当口,向段不准请教道。 “当然啦,唐朝的王积薪的围棋十诀吗。” 对,就是王积薪。莫文想起来了,那个名字与王积薪有关。 莫文还想继续发问。可段不准被高洋叫走了。 莫文只能自己坐着喝茶。通常情况下,莫文是很少下棋的。如果手痒,最多也就和段不准过过招。这么一来,喝茶处的圆桌上就被放上了棋盘棋子。 莫文心中想着穷人的起手的招式,不自觉便摆了出来。因为只有四手棋,他也没必要去注意棋子行棋的顺序。 “你这么摆是不对的。” 高洋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莫文身边,并主动向莫文说了话。 哦,莫文一愣。他看了看高洋,略显意外地问道: “你也懂下棋?” “不懂。不过,我见人摆过。” 高洋似乎对莫文的印象不错,所以她很愿意把自己知道的告诉莫文。她重新拿了棋子,按一个顺序摆在了棋盘上。 “你知道它叫什么吗?” 莫文心中一喜,他想,高洋既然能摆出顺序,自然也应能解答自己的疑问。 “这还有名字吗?” 高洋的脸红了起来,不过,马上便又笑盈盈地反问了一句。 “那你知道它叫啥?” 莫文发现自己太唐突了。他大体能体会出高洋的表情变化的由来。 高洋一定是在棋社呆久了,见过有人这么摆棋。但仅此而已。 看着高洋微笑地等待自己的回答,莫文也不好意思起来。好在这时棋社里有人喊高洋倒茶,才帮莫文解了围。 高洋离去后,莫文起身,他想去四艺坊的其它两处,也就是书画院和琴舍,逛逛。 也许先应该去看看那个关晓。她在琴舍。阿德这阵子还挺掂念她,托自己向她问好。可自己来了几趟,也没见着她。看来她虽与高洋、段不准熟,但不喜欢串门。 莫文本想绕过棋社去琴舍,可他围着棋社转了一圈,竟没找到出去的路口。 莫文忽然发现,棋社后面的这片空场是封闭的。它的前面是铁栅栏,后面是围墙。难怪自己会觉得此处非常的安静,原来外人是进不到这里的。自己要出去,只能走棋社的门。 莫文看看自己所处的位置,离棋社能有百米之遥。 看来自己没走多少冤枉路。莫文心中暗自苦笑了一下。 莫文本打算向回走,却注意到离自己二十几米远的地方,有一处岩石山。他向上望了望,发现这岩石山的山势还挺高,山顶长满了竹子。 这里怎么会有一座孤山?莫文的心中不免心生狐疑。 莫文之所以这么认为,是因为他断定这个山不是人为造的。整个山体就是一整块岩石。若是通过人工打凿,根本无法把这么大一块岩石搬运过来。 好奇心让莫文选择了登山。 上山的路只有一人宽,全部为人凿的台阶。这更增加了莫文的兴趣。 莫文原本是想登高远望,顺便观赏一下绿竹,却在上到一半时,停了下来。 莫文看到了一个四角飞翼亭。 青山之中必有幽亭,这不足为奇,不过,如果亭子里摆着棋就不同了;亭子里摆着棋最多可理解为,此处之人为清俗高雅之士,这也不足为奇;可棋盘上所摆棋子恰恰是四手棋,并且与刚刚高洋所摆出的完全一样,这就不能不让莫文感到好奇了。 莫文呆立在棋盘前,内心却激动了起来。 会有这么巧的事?这棋是何人所摆?高洋?不对,她进了棋社。再说,自己在下面乱闯时,也没见她上来。这么说。四艺坊除了棋社有人下棋外,此处也有人下棋。那会是什么人?关键是在这下棋的人应与那个“穷人”有关,其实也与自己……不,自己在山顶的那个梦有关。 “你怎么上来啦?” 沉思中的莫文听到身后有人问话,他马上判断出是高洋。 哦,莫文转回身,慌忙应道:“我想……不想却到了这儿。” 莫文不知怎么说。但他知道问什么。 “这棋是何人所摆?” 哈,高洋乐了。 “你怎么还文皱皱的!这是书画院的姑姑摆的。从这条小道下去,便是书画院。” 高洋来了热心,她指了指莫文身后的另一条上山之路,并做了进一步的解释。 “无人求字时,姑姑便上来饮茶,顺便摆上几手棋。” “姑姑会下棋?”莫文想起了上次吃饭时,段不准曾提到“姑姑”。 “好像不会。她只是摆,从不和人下棋。”为了进一步证明自己的判断,高洋接着说道,“自打我来到这里,姑姑就一直摆棋,每次摆的都一样。” “一样?” “对,我摆给你看。” 高洋说完,竟很熟练地摆了起来。高洋的手法不似棋手的出子,倒像是在弹奏一曲和美的乐音。 “摆完了,你看……只是,我和姑姑一样,只会摆,不会下。” 高洋略显羞涩地解释了一句,同时再一次向莫文证实,刚才自己对姑姑不会下棋的判断。 莫文呆住了。他走到棋盘前仔细端详起来。 真会有这么巧的事!这不是自己在梦中见到的棋谱吗! 似乎有点差别。好像少了几手棋。 “你,你怎么也能……摆?” 莫文回身吃惊地问高洋。 “我经常上来给姑姑送茶,时间久了,便记住了。” 哦,这个理由莫文能理解,他又看起了这盘棋。 确实还差几手棋。莫文心中暗道。 莫文拿起几颗棋子,把它们放在了自己记忆中的地方。 应该是六手棋,这样就全对上了。 莫文的心中有了一种被释放的感觉。 “高洋,你怎么带生人上来了!” 姑姑突然出现在二人的身后。 “姑姑,他,他不是,他是……”高洋表现得很慌乱。 “赶紧让他走!”姑姑下了逐客令。 莫文觉得姑姑不通情理,回头看时,倒是吃了一惊。 这位姑姑周身上下透着冰冷。她的身材圆润,相貌却别有一番情调。这不禁让莫文想起了一位古代的美女。 “你看什么,没见过女人吗?” 姑姑又说话了,语气还是那么冰冷。 “谁让你在我棋盘上乱摆的!你赶紧离开!” 姑姑真生气了。 莫文发现,姑姑越生气,——越美。看着看着,莫文竟然呆了。 “走!”高洋拉起莫文便走。 由于走的匆忙,在下石阶时,走在后面的莫文差点跌倒,好在高洋在前面用身体擎住了他。 “小心!”高洋倒是很体贴,不过,当她发现莫文的头顶到了自己的胸部,脸又红了起来。 石阶太窄,两人只能一前一后向下走。莫文也有点过意不去,他本想等到下山后,向高洋表示一下歉意,没想到,高洋倒先开了腔。 “你别生姑姑的气,她人不坏。” 莫文略显尴尬地笑了笑,算是接受了高洋的安慰。 两人走下了石山,高洋仍没回头,不过脚步已然放缓。 莫文也有了喘息的机会,他想表达一下自己的心情。 “你姑姑是不是叫‘杨贵妃’?我还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胖女人。” 莫文本想说句玩笑,放松放松。 “别胡说!姑姑可不胖。” 高洋的语气中有了责怪的成份。 “对!对!”莫文发现自己用词不当,赶忙纠正。可他一时也想不出用什么词来形容这位冷漠的姑姑。不过,他现在知道,自己现在不能得罪高洋,因为高洋可以教他摆梦中的棋谱。 大先生五十七 施救有了效果。莫老太爷觉得自己可以走了。 “带上他,回修罗寨!”额亦都命令道。 几个兵士上来,抓住了莫老太爷的胳膊。 看来自己抽空得和这位额将军叙叙旧了。莫老太爷心中不满地说道。 莫老太爷觉得自己的这位将军朋友对自己做的有些过份,他也想到了惩戒这位老朋友的法子,可最终他没有做。 在整个押送过程中,莫老太爷是有机会逃走的,也就是说他可以用罗盘试一下运气。后来到了修罗寨,莫老太爷更有机会逃走,他甚至可以用那种山外的符号帮忙。可莫老太爷没有逃。原因很简单,他是不想让额亦都担责。 额亦都似乎也很看重这位大仙。他没有关押莫老太爷,而是很客气的请他到了一所宅院,很客气地请他吃了一桌丰盛的食饭,很客气地送他到了一间近似豪华的住所,还有香飘飘的女眷相陪。那些女眷脱了莫老太爷的布袍。当莫老太爷问她们想要干什么时,听到两个字:沐浴。 莫老太爷心中大惊。 “沐浴,我可是神女……” 莫老太爷想用神女沐浴的故事吓走这些女眷。 “你们没听说神女沐浴的故事吗?” 女眷们笑了。 “神女和我们一样,不洗澡也……” 显然女眷们没听懂莫老太爷在说什么。 哦,莫老太爷也笑了,自己现在是女人,她们愿意陪自己,那就陪吧。莫老太爷从来也没这么舒舒服服地沐过浴。 一不小心,莫老太爷睡着了。 第二天莫老太爷舒舒服服的醒来,舒舒服服地吃饭,舒舒服服地沐浴,舒舒服服地穿上了女眷们拿来的衣服。 “我的布袍呢?” 莫老太爷忽然发现,女眷们拿来的衣服太过招摇,于是,他慌恐地问道。 “扔了!” “谁让你们扔的?” 慌恐变成了气愤。 “你就要陪格格远嫁蒙古了,当然要穿得漂亮点!” 女眷们嬉笑地解释道。 “格格,哪个格格?” 莫老太爷心中闪过一丝不安。 “当然是东哥格格!” 女眷们同声说出了答案。 “小公主,她……她……在哪?” 不安变成了恐惧。 “你们俩真的那么好?才一天不见就相互惦记。她也让我们来请你啦。” 显然,女眷们嬉笑的回答中,带着一丝淡淡的玩笑。 莫老太爷可没心情享受这种妒羡的说笑。 天呐,小公主没跑了!那太祖呢? 莫老太爷恨不得一下子见到小公主。 可见到了,他却不知说什么,因为小公主躺在病榻上。 这是为何?什么病,只一夜未见,就让她变得如此模样! “你来了!” 小公主欠起了身,女眷们为她垫了软枕。 “你……你……没……双栖双飞?” 莫老太爷惊慌中,说话都结巴起来。 “你们先下去吧!”小公主吩吩女眷,“我要跟我的姐妹说些话。” 女眷出去了。 “我觉得我活着是个大大的误会!”小公主气息不定地说出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为何?”莫老太爷怜惜地看着她,他本不想发问,可又觉得,如果他不问,小公主会生气的。 “他们要杀他!” 又是一句匪夷所思的话。莫老太爷尽量猜度着。 他——太祖,他们——额亦都——xhq,包括他们的主子,暂时先这么想吧。莫老太爷心中暗道。 “我要和他一起死,可他说,我一直误会了他,他那次看病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我姑姑!”小公主大大喘了口气。 这是莫老太爷知道的,他想听听自己经历的那段,太祖如何解释。 “我一下子全明白了!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出此事,他就是不想活了。他想去找姑姑。原来那次他梦中呼喊的兰儿是姑姑!” 唉!莫老太爷心中长叹一声。 这真是一个天大的误会——原来小公主没问,太祖也没解释。 这事挺好!事情自己合计明白,要比别人说出来强。 “你把那只碗拿来!”小公主的声音平缓了许多。 莫老太爷转身去拿桌子上的碗,回过头来,却看见小公主手中多了一把短刀。 “你要干什么?”莫老太爷慌乱地问道。 “我想和你结为姐妹。” 啊!莫老太爷松了口气,同时也明白了小公主要干什么。 这种仪式,莫老太爷在柳东的茶馆中听说书人讲过。他照着小公主的意思做了。 ——割破手指,让自己的血与另一个人的血溶合。从此两人便结为姐妹兄弟。 可莫老太爷的脑子里却想起了这么一句话:这男子嗑头是兄弟,这女子嗑头是姐妹,这男女嗑头只能是一种意思。 不知道这喝血酒算不算嗑头。 莫老太爷哀伤地在心中揣测道。 噗——,小公主吐了血。莫老太爷以为是她被血酒呛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抓住了小公主的手。 莫老太爷的脸白了,他又抓起了另一只手。 莫老太爷的心凉了。 “我想我应做点别的事。我救了他,我答应嫁努尔哈赤。” “你——你做的对!”莫老太爷极力压制着内心的悲伤。 “可努尔哈赤他胆小了。他不敢得罪蒙古,他放弃了我。这个混蛋!他就想证明他的权力是至高无上的。他赢了!” “不是那样的!”莫老太爷要哭出来了。 “你抱着我,送我去蒙古吧!” “好,我带你去蒙古!” 莫老太爷终于下定了决心:就算这次豁出命,自己也要带小公主走。不去蒙古,去来世。 小公主的身体软软地倚在莫老太爷的怀里。 莫老太爷拿出罗盘。他略微想了想刚才来时在外面见到的星河,转动了罗盘。 莫老太爷不确定会成功,但他总得试一试。 等等,再等等。 白光出现了。 莫老太爷欣喜若狂,可马上他又陷入的恐惧,因为这次明显不同。 莫老太爷感受到一种力量把他拽入空中。他附在了一个人的背上。 “岳掌事!你干什么?放我下来!” 莫老太爷拚命喊道。他不能扔下小公主。 “别动!你着了鬼神的道。我和罗盘大仙好不容易才找到你,我们必须在你未进入下一个人的身体里,救你回去。” 岳掌事在急促中解释道。 “什么,那罗盘大仙呢?” 莫老太爷懵了,他下意识地问询道。 其实,这并不是他的本意,他是想让罗盘大仙救小公主。 “他在后面挡着鬼神。” 岳掌事的回答让莫老太爷的心中产生了失望。 鬼神,为什么偏偏这时候来干扰我?小公主,我不能丢下她……,还有,仙姑媳妇儿还没找到,……岳掌事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说我着了鬼神的道儿? 可……?莫老太爷有太多的问题要问,但他已被岳掌事抛了出去。 “鬼神为什么要那么做?” 莫老太爷喊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没有回答。 望眼欲穿三十五 过了年,修理工们陆陆续续从家中返回了修理厂。无家可回的莫文便被高盛放了长假,以作为他在过年期间加班的补偿。为了证明自己处于休假状态,莫文便离开了修理厂,来到了段不准的棋社。 高洋没有回来。莫文猜测一定是段不准也给她放了长假。出于对高洋的感激,莫文为段不准做起了义工。 莫文已从高洋那里学到了全部的棋谱顺序。因为后面的六手棋高洋也不知道,莫文只能自己琢磨。 虽然只有六手棋,可顺序的确定还是让莫文费了不少的脑筋。最难的是要分析出这几手棋的目的。可按现代棋理,这几手棋没有必然性。莫文又用古人的思维分析了一下,也没啥不同。 莫文开始逐一分解已知顺序的棋子目的。他觉得下这盘棋的两个人简直不可理解,也不知这两个人要在棋盘上争斗什么。 直到有一天,在他的本能记忆中蹦出了一段话,那是与大老板夜宿山顶时唯一的收获。 围地者,贪图小利也,围攻者,无谋之人也。天下有分有合,故棋之合者,方为正道。此之围棋,方为尧舜之义也。 棋之输羸有二。分者,必以路多而胜,三子之内皆为和,然行棋已终,棋之合者胜也。 “棋之合者”,莫文边思考边观摩那盘怪异的对局。猛然,他似有所悟,他想起了自己与“穷人”下过的那盘棋。如果有一种可能宣告穷人胜的话,那就只有这“棋之合者”。 “你不能进!” 门口传来暄哗声。 “我给钱为什么不能进?” “里面没人跟你下棋。” “你怎么知道里边没人和我下?” 吵闹声打扰了下棋的人。 段不准出面了,莫文跟在他的身后。 他们来到门外,看见了那个捣乱的人。果不其然,那个“穷人”回来了。 段不准可不管他是谁,他准备动用武力。 “我和他下。” 莫文出声了。他不是怕闹僵了无法收拾,而是出自自己的心愿。 “也行,”段不准同意了,“你就陪他玩一局,我不收门票了。” “穷人”也没客气,他连看都没看给他讲情的人,迈步进了屋子,“扑腾”坐在了莫文的对面,并大咧咧地说道: “我下棋也不收你钱,你赢了,我还有大礼相送。” 大家伙儿都乐了,因为疯子说话就是与众不同。同时,大家也很同情莫文,为了保护棋社的名誉,只能被疯子的无理的棋理谑虐。 “不过,我先说好,本人初识古法围棋,下得会有些慢,还望前辈海涵。” 莫文没有乐,而是表情严肃地说道。 “没关系,只要你能赢我,一辈子我都陪你下。” “那好。” 莫文轻捻棋子,在棋盘上下出了第一颗子。 “穷人”看后,略微一愕,然后点了点头,也小心翼翼地下了一颗子。 屋里的人们很好奇,大家都想看看,莫文如何与疯子戏耍,或疯子如何戏耍莫文。可一看他们的开局,有人不禁笑出了声。 “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俗棋篓子,还玩上了雅!” 有人不小心还说漏了嘴。 “邓艾开蜀式,莫非二者想当神仙?” “应该是女神仙。” 大家伙儿一笑散去。 莫文可不是想当神仙,这个所谓的“邓艾开蜀式”,是他经历了深刻的思考后才下出的。他认为,如果对手配合他,就证明,自己猜对了。那么以后的棋可就要大伤脑筋啦。 “一天你俩就下这么几手?” 段不准看着莫文与疯子的对局,不解地问。 此时疯子已然离去,只剩下莫文一个人在深深的思考。 “你真要跟他下一辈子?” “不过看他的年龄比你大,可能活不过你。” 旁边有人开起了玩笑。不过,也有人发现棋局的诡异。 “你俩儿这是在下围棋吗?” “我看不像,要是奔一辈子去,恐怕就是赌命了。” “别说风凉话了,给出出主意。” 段不准还是很心疼莫文的,毕竟这个同学是为了换来棋社的安宁才和疯子较上劲。 旁边的几位都是高手,也是段不准的朋友,他们开始给莫文出主意。“明天你这么下……” 他们不断摆着各种变化。莫文渐渐地有了主意。 棋局的进行还算顺利,只是高手们不能理解,莫文为什么总不按前一天商量好的下。可他们也不责怪莫文,因为他们也上了瘾,而且越来越看不明白,莫文想干什么。 “这棋,你只要一断,他两块必死一块,你就赢了。” “哪有那么简单,……” 莫文不同意。可他也不解释。因为他意识到,如果大家都不知道的道理,你说出来,会造成混乱。 终于,在第十天上,棋局突然结束了。两人下和了。 “我还会来的。” 疯子扔下这句话后,走了。 莫文长出了一口气。看来,自己的想法是对的。梦中棋谱所藏的胜负判定,“穷人”也知道的,而且在与自己下棋的过程中,他也知道了自己也懂这种胜负的判断。二人都尽了全力,最终只是下和,证明二者棋力差不多。可如果自己要用梦中的棋谱会是什么样呢。 莫文除了开局用了“邓艾开蜀式”,也就是“穷人”摆过的四手棋外,后面的他没敢用。他还没有完全相信梦中棋谱的可行性。因为如果自己用了,对方不用,会是什么结果,不好判定。现在莫文与“穷人”下过一局,而且下和了。这个结果无疑增强了莫文的信心。他有一种想要证明梦中棋谱必然性的渴望。 高洋回来了,她的情绪不是太好。 莫文本想在棋社再呆几天,可发现自己的休假到日子了。 大先生五十八 “师付,你醒了!——兰儿姐,我把师付扎醒了!” 毕小好的声音。莫老太爷听到了毕小好的声音。他坐了起来。于是,他看到了张大夫、俞二掌柜的、还有伙计们从门外进来,最后进来的是兰儿。 “我……我怎么躺在这里?” 莫老太爷意识到自己回来了,可自己应在磨盘山的草屋里。这里明显不是草屋。 “你呀,真是命大,失踪了四年。可算回来了!” 张大夫习惯性地抓住了莫老太爷的手腕。 “还行,气血恢复的不错。小好,应立头功!!” “头功应给兰儿姐。兰儿姐呢?”毕小好四下张望。 “别叫了!都出去吧!让莫大夫先休息一下。” 张大夫意识到,这种场合应是兰儿单独呆在这里,而不是离开房间。 药房里的人笑呵呵地走出了房间。 莫老太爷向房间的四面看了看。 没错,是本济堂的后院,自己躺在西屋的炕上。自己回来了。 对于莫老太爷来说,这个回来可包含着多重的意思。 大家以为自己失踪了四年,其时,那次自己也是回来了。不过是带着仙姑媳妇儿回来的,自己在大山里呆了四年。 这次自已也是回来了,却只有三四天。自己跟小公主在一起,可这四天比四年的记忆深刻呀! 自己和小公主结了姐妹。——小公主,我该带她回来啊!人呢?还有,自己又恢复了本身。那仙姑呢? 兰儿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又来到了房间。她手中端着一碗米粥。莫老太爷的心情激动起来,可他却不知说什么好。 四年,四年没见,风采依旧。 “兰儿,你怎么……?” 兰儿用手止住了莫老太爷的话。 “我看看这莫大夫、莫神医,还记不记得我这个算命的说书人?” 张铁嘴带着小磨盘从屋外走了进来。 “嗯!明显气色变好。这四年,你没显老哇!和我说说,你去了哪座仙山,住在哪座庙宇,让你老兄越活越年轻。” “张兄说笑了!” 莫老太爷的笑中有苦有甜。 兰儿把碗放下,急着给张铁嘴让坐。 “你们是得谢谢我。” 张铁嘴也没客气,一庇股坐在了兰儿让出的座位上。 “要不是我去的及时,你可能就回不来啦。” “张兄如何这般讲?”莫老太爷关心的问题来了。 “你们俩,可真是夫妻命,……”张铁嘴也不管兰儿什么表情,张嘴就蹦出个“夫妻”。 “连得病都得一样的。” 兰儿的脸臊得通红,她赶紧跑出了房门。 “张兄,你……” 莫老太爷也红了脸。 “怕什么!不是四年前就拜堂了吗。” “师付你怎么糊涂了,那是假的!” 一旁的小磨盘笑嘻嘻地提醒道。 “什么真假!你俩也算苦命人,假的四年后也应变真的了。” “那是,等过两天再拜个真堂。”小磨盘一旁凑趣儿道。 莫老太爷被这师徒俩弄得哭笑不得。 “这么说,在下的命是张先生救的了?那兰儿是怎么找到的?” 莫老太爷更关心后一个问题。 这个……,张铁嘴咂咂嘴。 “这个,那就只能让我徒弟说了。” “好勒,我来!” 小磨盘还真不怯场。他一下子蹦到地中央,开始了讲述。 “大约四年前的一天……” 小磨盘可能一直在茶馆说书,以至于平时也保持着一种说书的状态。他端起了架子,可刚说一句,突然醒悟过来。 “我这可不是说书,是真事啊!” 小磨盘先向莫老太爷解释了一句。 “不是说书,就放松点!”莫老太爷笑着说道。 小磨盘也笑了笑,语调变得轻缓了些,说道:“就是有一天,差不多四年前吧,两个烽火寨的药农进山采药,在上山的路上,发现一女子晕倒在路旁。他们想起葛夫人下的悬赏,就把女子背回了峰火寨,这个女子就是兰儿,也就是秋花姐。” 果然如自己所料,那个山洞里爬出的人就是兰儿,只是没想到在山路上就被人救下了。不知是哪个山路? 莫老太爷在心中暗自问道。 不对,兰儿没有去大路,也没有去南峰。一定是当时辨不出方向,胡乱走了。幸亏走的是山路,要是穿林子,恐怕就危险了。 小磨盘含糊的讲述让莫老太爷又担了一次心。 “夫人马上封锁了消息,对外还继续做了悬赏,并派我去柳东找你。”小磨盘看了莫老太爷一眼,接着说道。 “找我?”莫老太爷一时没划过拐。 “当时我以为你回柳东了,就向夫人说了。” 小磨盘只得又解释了一句。 “可到了柳东,没找着你。我只好把张大夫请去了。” “怎么,兰儿……你秋花姐负伤了?”莫老太爷担心地问道。 “比这严重!一直昏迷不醒。也就是在你被送到烽火寨的前两天,才醒。” 小磨盘表情正重地说道。 什么,昏迷了四年。莫老太爷的心中已不仅是担心了,他好像想到了什么。 “这还是张大夫学了针炙后,才治好了秋花姐。”小磨盘见莫老太爷面露怀疑,便又加了一句。 “你不也是小好扎好的吗。” 张铁嘴在旁也禁不住插了一句。 莫老太爷的心思却不在这对师徒的话上。他想起了太祖。 自己第一次在二百年前呆了三天,太祖也昏迷了三天。兰儿只是吃了迷药,如何昏迷了四年。这会不会都是“人合”的原因? “张大夫说这是阳气构陷。”小磨盘见莫老太爷面色稍缓,便又接着讲述道。 “阳气构陷?” 莫老太爷觉得这个名字很新鲜,自己看了这么多年的病,从未听说如此病名。 “是呀,当时夫人也这么问的。然后张大夫怎么答的,我想不起来了。反正他的意思就是说。这种病,说是病,不叫病,不耽误吃喝。可病人的眼晴儿睁不开,耳朵听不见,脑袋不好使。” 哦,莫老太爷有点明白了。 这么说,当初仙姑刚来到本朝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那时兰儿是醒着的——她在北峰。后来兰儿昏迷,也就是阳气构陷,仙姑却醒了。莫老太爷自我找寻着阳气构陷的病因。 “夫人就问,那用什么药治呀。张大夫说,不用药,只能用食物一点点恢复。夫人问,那得等到啥时候啊。张大夫也愁了,他说,说不好,也许几天,也许几年。” 小磨盘的口齿相当伶俐,看来四年来,他在张铁嘴的教导下,说书的技能大有长劲。 莫老太爷点点头,心中亦产生了钦佩之情。 看来张大夫以及张铁嘴都不是一般的人。一个诊出了兰儿的病,一个教出了好徒弟。 “夫人急了,说,你们这些做大夫的,能不能给个准话。张大夫却笑了,说,夫人,人生无常,有些事不是由时间来决定的,得看每个人的品行、修为,和对家人的惦念。如果你都放弃了,那兰儿可能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我明白了。夫人同意了张大夫的说法。” 哦,莫老太爷又点点头,心中又产生了敬重之情。 看来这个葛夫人也不是一般人。 “就这样,四年后,兰儿姐醒了。” 小磨盘觉得自己也没啥可说的啦,便从地中央跳回到张铁嘴的身后。 望眼欲穿三十六 节日后,汽车修理市场迎来了高峰期,莫文忙碌起来。等他再次来到棋社时,已经是两个多月以后了。 段不准见到莫文,就像见到菩萨一样,又是作揖,又是拥抱。 “你可来了,这阵子我都快要疯了。” “怎么了?” “那个疯子天天来找你,每天都在我门外闹一阵。” “你不会让他进来吗。” “人家不进,说我们这没有一个懂得下棋,还在世上附庸风雅。” “疯子话你也当真?” “没人当真,可架不住他说的次数多呀。” “你就让人跟他下吗。” “人家除了你,谁都不理。” “高洋他也不理?”——还有姑姑呢。莫文说了一半,想了一半。 “你要让我用美人计呀。” 段不准推了一下莫文,他把莫文的真实想法当成了玩笑。 莫文笑了笑,他知道,自己也是推测。如果姑姑和高洋会下棋,这个疯子就不会那么张狂了。 “他今天还能来吗?”莫文偿试地问道。 “你今天别走了,替我挡一下!”段不准没有直接回答莫文的问题,但他却以命令的口吻回了一句。 “他不会晚上再来吧。” 莫文表示出了担心。 “不会,下午三点,准时到。” 段不准终于确认了莫文的问题。 高洋为莫文倒了杯茶。莫文发现,高洋瘦了许多,甚至可以用憔悴来形容。不过她的笑,还是那么柔。 段不准的话真准,下午三点刚到,“疯子”来了。这次他没发作,因为莫文在门外恭候着他。 “今天我先来。”疯子好像并不领莫文的恭候之情,他盛气凌人地说道。 莫文点头。 棋局开始了,也是邓艾开蜀式。四子下完,疯子下出了第五手棋。 莫文心中一凛,暗道,他先来了,只不知他能下到第几手。如果他能下到姑姑摆到的手数,自己输赢未卜。 莫文之所以这么想,是因为其后的六手棋自己正在研究中。 莫文已有了心得。棋谱的手数越往后摆,棋的必然性越强。也就是说,对于棋力相同的两个人来说,谁多知道一手棋,赢的面越大。这是莫文的感觉,现在他很相信这种感觉。 莫文下出了第六手棋,…… 咦,疯子叫了一声。显然他可能没想到莫文会下出他也知道的手数。两人的速度快了起来。 二十手了,二十五手了。莫文心中数着。 这时疯子下出了不一样的手数。 莫文沉思起来。 如果他先变招,自己只能跟着变,不能再按棋谱下了。最终可能又要下和了。 莫文的猜测是对的。两人又下和了。那是三天后的下午。 “明天我还会来。” 疯子说完,走了。 “又下和了!” “你俩这么下,何时是个头啊!” “真是在赌命啊!” 围观的人发出一声声的慨叹。 第二天下午,莫文如时恭候。疯子没来,来了个老头。 “我孙子说,在这儿遇到了对手。我来看看。” “你孙子是谁?”莫文问道。 “昨天跟你下棋的那个,他叫张智。在市场里卖肉,今天顾客多,不能来了。” 莫文原本有些生气,自己不上班,在这等他,他还爽约。不过,听老者一解释,莫文消了气。 “那好吧,你转告张智,朋友要往长了处,我今天回去了,下次有时间再手谈。” “等等!嗯,没生气,有点气度。”老者开始上下打量莫文。 “不过,你若有兴趣,小老儿想与你赌一局。” 莫文一愣,他心里明白了八九,这是搬救兵来了。自己自不能认怂。 “好吧。” “既然是打赌,得有赌资呀。——这样吧,你就赌这个丫头吧。”老者指了指高洋。 “如果你输了,她就给我孙子当媳妇。” 莫文紧张起来。 “这,我可说了不算。” “你这老头,怎么这么不正经,这都啥年代了,还不把女人当人。” 段不准火了。 “你是她什么人?”老者斜眼蔑了一眼段不准,问道。 “我?我是她老板。” “老板?老板只管公事,人家丫头的私事轮得着你管吗?” 段不准没词了。 “丫头,你愿不愿意?”老者掉头笑哈哈地对着高洋问道。 高洋没说话,也没反驳。让莫文感到意外的是,高洋的脸上始终挂着微笑,既没生气,也没脸红。 “不说话,就是同意了。” 老者的话很自信。 莫文生气了。 “那你输了,赌什么?”莫文冷冷地问道。 “我输了,那丫头给你做媳妇儿。” 什么,还有这么不要脸的。 整个棋社的人都炸了。 还是高洋识大体,她给老者倒了杯茶,说:“爷爷,别闹了!” 就这一句话,在场的人都明白了,原来这老头不是老不正经,是老顽童。 大先生五十九 “下面该我了。” 张铁嘴清了清嗓子。 “前几天,着水庵的人来请我。” 莫老太爷心中笑了起来。 这个张铁嘴,嘴真硬!明明是他赖着着水庵,却偏偏说是人家来请他。对了,他们若都是神仙门的,对外,便应装着不认识,这符合神仙门的本衷。看来,可能是自己误会张铁嘴了。 “你知道,总有一些女人上他们哪儿求签,问这问哪。可他们都是女流之辈,没什么见识,便请我去帮忙。” 这么说,张铁嘴并不知道我与着水庵的关系,也就是说,大姐不想让自己陷入其中。可那四手棋应不应与神仙门有关呢? 暂且不去想它,听听这次张铁嘴又记了几个天机。 莫老太爷心中暗道。 “我一般是不进庵的。山里安静,我就住在庵外。” 莫老太爷想起了那眼山泉和一捧香案。 “要说天下之事,无巧不成书。偏敢上你命好。我刚到那儿,便有个叫燕子的行……大仙,——哦,山下的人都这么叫,表示尊敬,——来找我,说在后山的一个草屋里发现一个男人。我一想,一个男人有什么可怕的。这山下男人多得是,她们游……,我是说,她们下山也不会怕,怎么山上来了一个男人就害怕了。可燕子大仙说,这个男人躺在草屋里睡觉,怎么也叫不醒。我一听挺有趣儿,便和她一同前往,谁知到那儿一看,是你老兄。我赶紧下山通知了葛夫人和兰儿。说实在的,我是背不动你,——你老兄怎么在山上睡了四年。 哦,莫老太爷心中有了头绪。 那应是我带仙姑离开后的某个时刻。对,那时兰儿已经醒了。只是……。 莫老太爷纳起了闷儿。 这么说,自己的身体没离开草屋。 同时莫老太爷觉得张铁嘴这个问题问的也没脑子。 一个人在一间草屋里不吃不喝如何能活四年? 莫老太爷也很佩服大族姐。 定是上山干活的素女发现了自己,大族姐又不想暴露身份,便找来了张铁嘴。 可还是有个问题。那草屋明明和自己还有仙姑的身体一起去了二百年前,怎么后山还有个草屋?莫非是素女们后建的? 不可能!自己总共就昏迷了三天,素女们哪有这本事,再说也没必要。因为别人不知道后山多了个草屋。那么说,不只人分身了,草屋也分身了。 为了证实自己的想法,莫老太爷追问了一句。 “我回柳东多久了?” “也就三天吧。”张铁嘴摸了摸下巴,说道,“当时我把你带回烽火寨,虽然人昏迷,可大家是高兴的,尤其是兰儿,她想带你回柳东,这样张大夫也不用来回跑了。当时我们想,兰儿昏迷了四年,你也得——,反正兰儿是奔四年去的。别说,你这个媳妇儿还真行。我看她那劲儿,你就是躺一辈了,她可能都不在乎。” “张兄玩笑了。我们上次拜堂是假的。”莫老太爷有意提醒了一句。 “哎——,你这就没良心了。人家兰儿姑娘可是真的。不过呢,我想上次咱们也没吃上这杯喜酒,也确实不算数。我和堂哥商量了,选个日子,在我那儿给二位摆一桌,就算正式确认你们是夫妻了。” 莫老太爷没说话,不过心里倒是同意了。 没有什么障碍了,即便自己把兰儿带回大山,都不是问题。 兰儿也同意了张铁嘴的建议,不过地点,却被兰儿改在了本济堂。 在请客方面,莫老太爷和兰儿也有自己的打算,他们只想请本济堂的人包括张铁嘴外加葛夫人。可消息却不知为何传了出去,整个柳东的人都来了。这个场面真是宏大,本济堂门前空地上站满了人。大家非要看看这一对几经磨难的新人。 莫老太爷无法,只能去卜相茶馆搬桌凳,让客人们坐下喝杯茶。不曾想,柳东人勤劳惯了,他们自己回家搬了桌凳。烧饼何还拿来烧饼让大家吃。 这一开头,大家又都回家拿来各式吃食,有的还带来了酒,众人就在本济堂的门前开始了庆祝。 这场面把莫老太爷和兰儿,感动得满眼泪水。两位新人一边擦拭眼泪,一边接受人们的祝福。 咣——咣——咣——,三声铜锣,把这个欢乐的场面压了下来。这在柳东是少有的事情,也可以说绝无仅有。因为柳东没有官府,县里的官差也很少来。这是谁这么大排场?大家一愣神儿,却听到有人高喊: “前任京城步兵统领衙门修老爷前来恭贺!” 哦,人们这才发现,整个过程中,少了一个娘家人。 不过,现在娘家人来了。——不是来挑礼的,而是来祝贺的。 人群又骚动起来。他们想看看这位京城统领衙门会送什么贺礼。 莫老太爷脸上始终挂着笑意。他看了看兰儿,发现兰儿已经不笑了。按理,莫老太爷迎娶兰儿,本应让修家知道,可兰儿却不同意。 修老夫人在两年前去逝了。兰儿对自己的这位父亲有看法儿。但不管如何,莫老太爷是要迎上去的。 “莫大夫,恭喜你和兰儿喜结连理,好事多磨,好事多磨。来呀,上贺礼!”、 两个上结红绸的镶金大木箱被抬了上来。 莫老太爷觉得贺礼还不算厚重,也许日后自己还能奉还。再说。这个节骨眼,确实不好拒绝。 “那就多谢了!请……”莫老太爷一时找不到合适的称呼,索性就当这是一般的客人,“请修老爷进屋喝杯水酒。” “等等!来人哪,再上!” 还有,莫老太爷心中格登一下。如果再来,自己可有点承受不起。 “省城巡防营团长余洪余大人祝莫大夫新婚大喜!” 省城——巡防营,余洪——余大人。莫老太爷懵了。 “等等!修老爷,这位余大人,是何人物?在下不认得。” 莫老太爷赶忙阻止。 “不是冲你,是冲兰儿。” 修老爷一脸喜庆地回道。 兰儿?莫老太爷回头看了看兰儿,脸上虽有些难看,但明显有些意外。 贺礼被抬上来了,很丰厚。 莫老太爷觉得,凭自己的能力,下半生是偿还不了的。 “不行!修老爷,这礼太厚重了。莫某收不起。” “收得起。”兰儿虎着脸来到近旁,说道。 “是,是,收得起,收得起。” 修老爷满脸笑容。 “还有。来人!把余大人从南方带来的桂花糖给各位乡亲分下去。”人群开始欢笑。有人为了显示自己有见识,开始说这桂花糖的好处。这可是慈禧老佛爷吃的东西! 莫老太爷倒不太看重什么慈禧老佛爷,不知为什么,他莫名其妙地想起了多年以前所抄写的诗句。 桂花!桂花出现了! 望眼欲穿三十七 棋局开始了,莫文凝神定气,老者却很悠闲。 还是邓艾开蜀式,莫文先行。 二十手,二十五手,…… 果然老者是有备而来。莫文心中暗道。 老者的表情也在变化。先是闲,然后静,最后到凝。 两个人越下越快,莫文心中不断暗数着数字。还有十手,还有七手,还有六手。 老者突然停了下来。 “唉,人上了年纪,精力不行了。今天就下到这。” 说完,老者起身,若有所思地离去。 莫文也惊出一身冷汗。 自己和老者下出了姑姑摆出的棋谱。莫文多下了一手。 莫文惊出冷汗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期待着老者下出下一手。那也是他研究了很长时间无法确定的一手。可老者却走了。 看来只好等到明天了。莫文心中暗自叹道。 高手们已经不对莫文的棋指手画脚了。因为他们被莫文和老者的棋弄懵了。常理分析,第一次交手的两个人,不会下得很快,而这两个人下棋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这是下棋吗,说是下饺子还差不多。再看棋的内容,完全违背了当今围棋的棋理。二人下棋似乎并不在乎生死。 不在乎生死,莫非他们下的是神仙棋? 莫文的内心也在煎熬,他下出了自己研究的第一手棋。他想等待老者对第二手棋的确认。因为这是棋谱上没有给出的手数,莫文却想完成它。老者成了他的希望。 莫文终于熬过了夜晚,他在等待老者的来临。 “你认识那个老者?” 高洋似乎是唯一关心莫文精神状态的人,她为略显焦急的莫文冲了一杯茶。 “他是关晓的爷爷,关晓带我见过他。” “关晓,她也会下棋?” “她不会,不过,爷爷曾逼她学下棋。后来双方各退一步。关晓同意来四艺坊,但不下棋,只弹琴。” “这有什么关系吗?” “我说不好,不过姑姑也有同样的经历,她的父亲逼他下棋,她不学,后来就去了书画院。可姑姑后来后悔了。就是因为她父亲的原故,她现在天天摆棋。” “她是在思念父亲?” “我说不好,可能那棋里还有别的什么。” 莫文默然,心中却反问着自己,别的什么,那会是什么? 张智重新坐到了莫文的对面,他是替老者完成昨天的对局的。不过,这次,莫文赢了。 “这局是替爷爷下的。明天我俩再来一局。” 莫文答应了。 张智没有下出预定的一手,是老者没告诉他,还是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莫文又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中。 自己赢就赢在这一手棋上。双方棋力相当,怎么就因为一手棋的失误便分出了输赢? 如果是老者接着下,会是什么结果? 先不去想这些了,为明天做准备吧。 明天,张智一定会要求先走。也该这样。如果他同自己摆完了姑姑的棋谱,他会不会下自己的那手棋呢。如果他不下,就有可能和棋。也许他会下出剩余几手棋中的一手,那棋序就会改变,自己该如何应对? 不对,他不会下其它几手棋中的一手,他只能下自己下过的那手,因为自己下赢了,就证明那手棋是对的。可接下来的那手棋自己猜的对吗? 不要多想了,等明天有了结果再说吧。 第二天,莫文与张智的对局准时开始。莫文没有料错,张智要求先走。两人似乎已形成默契,很快便下完了姑姑的棋谱。 莫文的心情紧张起来。 张智在长考了一小会儿后,下出了莫文昨天的那手棋。 考验莫文的时候到了。莫文把剩余的五手棋在棋盘上的位置过了一遍。 要相信自己!莫文心中暗道。 莫文坚定地下出了预先想好的那一手棋。 张智紧接着下出了下一手,但不在莫文预料的位置上。接下来两人又陷入了长考中。 最终张智认输了。 除了莫文,全体人员都没明白。 他们大体的想法是:明明是疯子占优,——他杀了莫文一大块棋,也可能是莫文故意让他杀的,这一大块棋足以抵得过莫文棋盘上活棋的两倍,更何况他还有一块小区域的活棋,怎么就认输了。原本以为是莫文想尽快把棋下完,故意认输。可没想到疯子先认输了。疯子就是疯子,思维和正常人就是不同。 “这是我爷传下来的东西。不成敬意,就做为我输棋的筹码。” 张智拿出了他的“大礼”,并极为严肃地向莫文说道。 莫文想拒绝,可看张智的那个诚恳劲儿,还怕伤了他的自尊。 “穷人”肯定不会送钱或太值钱的东西。莫文觉得先看看是什么。 莫文接过“大礼”,那是一个很普通的竹筒,打开端盖,拽出里面的东西,展开观看。 是一张张的条幅,上面写的也只是一些类似警世恒言的文字。纸地挺古老,但不像什么古玩字画儿。 “你爷爷是干什么的?”莫文礼貌地问询道。 “他是说书的,不过他师付是个算命的说书先生。” 张智回答的很正重,脸上亦呈现出极为崇敬的神色。 莫文没听出有什么不同。但鉴于张智的语气和神情,莫文庄重地点点头,说道: “好!那我就暂时收藏,你什么时候想要,就到我这来取。” “好。” 张智回答的挺干脆,他看了莫文一眼,起身走了。 “我看看,你赢了些什么宝贝东西。” 段不准急不可待地走过来。他和几个朋友一直在看这两个疯子的交流,他们也把莫文当成了疯子。 “这写的什么?” “好像是易经上的东西。” “易经是什么?” “就是八卦,……” “我看你就够八卦了。” 莫文抢过了条幅。 大先生六十 庆祝的场面一直持续到天黑。祝贺的人们意识到应该给新人留一点时间,说说体己话,便相继地有次序地散离了欢乐的场地。 也许明天还是个晴朗的日子。柳东还会迎来很多让人意想不到的惊喜。 莫老太爷满腹疑问,可他并没有表现出来,他是绝对相信兰儿的,虽然他想起了以前很多不太对劲的地方。 “你一定讨厌我了吧!” 兰儿坐在炕梢上,眼里竟含着泪花。 莫老太爷知道,这不是因为高兴,而是因为她已猜出莫老太爷怀疑她了。 “你怎么了?” 莫老太爷抓住兰儿的一只手,另一只手去替她擦泪。 “我……我骗了你。” “我知道,”莫老太爷轻声地说,“不过你要不想说,就别说。” “不,我要告诉你。其实,四年前在磨盘山我就想告诉你。可当时我怕……” “那你现在不怕了。”莫老太爷讪笑着。 “不怕了,我都死过一回了,还有啥可怕的!” 莫老太爷点点头。 “其实,我不姓修,我姓余。” 哦,就是说修兰儿,改成余兰儿,还是一样好听。莫老太爷静静地听着。 “我不知道父母是谁。葛夫人从小带大我,我就认她做了母亲。后来……有一天,烽火寨来了个教书先生,他好像和葛夫人认识。刚开始他还算尽力教孩子们念书,可后来就讲了一些奇怪的事儿,而且逢人就讲。” 这一点,莫老太爷听小磨盘说过,所以他并不在意。 “有一天,他把我拉到暗处。我以为他又要讲那些怪事儿,便想躲开他。” 这个教书的确实胆大。光天化日想干什么!莫老太爷担心起来。 “可他跟我说,他是我爹。” 嗯?莫老太爷大感意外。 “我当然不信!他说,如果我不信,可以问夫人。问就问,于是我就去问夫人。可夫人也不能确定。她只跟我说,那年她和老爷行走江湖的时候,看见一家三口被追杀,男的逃走了,女的被杀。夫人看不惯,才救下我。那时我还是个月窠里的孩子。夫人把我带回烽火寨,取名秋花。” 果然是同一个人。 “本来我不想认他。这么多年,我都习惯一个人。可有一个摸骨算命的偏说我是三子之身。葛家父子一起逼我,无奈之下,我只好跟他走了。” 这可能也是葛夫人的意思。——不对!莫老太爷猛然想到另一种可能,也就是说,逼兰儿离开烽火寨本身说是个计谋。因为凭自己的经历已证明,兰儿不是三子之身。那个摸骨的定是受人钱财。出钱的这个人就应是兰儿的父亲,——余洪余大人。他到底是干什么的?按说,他想认回女儿,设个计谋倒没什么,只是一个不熟悉烽火寨周边环境的人,能定出这等计谋?何况他还只是个教书先生。不对,他不是教书先生。他是探子?不会,自己多虑了,至少烽火寨没发生什么事。 难道自己和兰儿的事不算事?那……葛老爷,小磨盘的爹的死算不算事儿? 自己瞎想什么呢?莫老太爷责怪起了自己。 “可谁知。这个父亲——他却告诉我他还有重要的事要做,不能让我跟着他。” 那为什么还要回来认女儿?难道烽火寨要出事? 莫老太爷发现自己又多想了。 如果要出事,四年前就出了。 “他把我带入了修府。那时,修府还在省城。那修夫人一见我,就喜欢上了我。她说,我很像她的小女儿。” 修夫人也是思女心切。这不会是计谋。莫老太爷摇了摇头,他发现自己怎么变得疑心重重。 “我本来也是无父母的,又见她慈眉善目,就认了她做母亲,名字改为兰儿。” 本是同命相怜,也没什么。莫老太爷终于想到了一句有人情味的话。 “我原本只是以为这个修老爷只是烦心修夫人的病,所以才疏远夫人。可那天我去找婆婆商量给夫人煎药的事,却被他听见了。他好像很注意你。他把我和婆婆叫到密室,让我俩说谎,就说我是他的亲生女儿。” 这也没什么,也许当时,修老爷已想到了兰儿的终身大事。莫老太爷自我满足地暗自庆幸。 “这也没什么,我当时以为他刚到柳东,怕被人议论自己对夫人不好。 可后来,他竟让我监视你。” 监视……监视我干吗?莫老太爷警觉起来。 就因为我是莫家的人?可修老爷都辞官了,还为朝庭操什么心。再说,我们莫家二百年来也没对朝庭有过二心。 “我刚开始不愿意。他就说,现今江湖上有一个什么百花教的组织。” 百花教!莫老太爷心中一紧。 莫非是因为……原来那时自己的假身份就暴露了。可百花教的那个教主是谁,他冒充我干什么?原本以为是神女媳妇儿。现在看来不太像,神女媳妇儿为什么这么做? “我也在烽火寨长大,自然知道这江湖上组织众多。可这跟我一个小女子有何关系?” 莫老太爷同意兰儿的这个说法。可他觉得这个百花教,和自己有关系。 “修老爷又说,这百花教的教主就是这个莫大夫。” 啊?这下莫老太爷可沉不住气了。 “我也不相信,就算你是百花教主。可那和我也没关系。”兰儿看出了莫老太爷的愤怒。 “我不是什么教主。”莫老太爷争辨道。 “对,我知道,可当时我也怀疑过你。” “我说怎么你跟我去修罗岩,你在监视我。” 莫老太爷心中不舒服了。 “不是,我当时是想确定你不是。” “你怎么确定我不是,你跟踪我去修罗岩就能知道我不是百花教的人?” 莫老太爷有些生气。 “因为修罗岩的人是百花教。” 兰儿的脸急得红了起来。 莫老太爷心中没有惊讶,只是他不知道,兰儿说的修罗岩的人是以前的人还是后来的人。修成是百花教不稀奇,后来的人是百花教就有说法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你在为朝庭做事?”莫老太爷终于开始了质问。 “不是,我想替我母亲报仇。” 兰儿也急了。 “报仇?为你母亲?你母亲是百花教杀的?” “修老爷是这么说的。他说,当年百花教追杀我父亲,却杀了我无辜的母亲。如果不是葛夫人出手,他们连小孩子都不会放过。” 不会,莫老太爷心中说服着自己。他现在感觉这个百化教一定和修罗岩有关,甚至和自己的神女媳妇儿有关。如果这样,他们不会杀一个小孩子。至少修成他们不会,他们救了燕子都不求回报,难道他们会杀女人和孩子?即便是小四川那伙人也不像,尽管他们的头儿要杀自己……,兰儿的父亲有问题。” “这么说,你父亲是朝庭的人。” 莫老太爷似自言自语,也就是他不想听到兰儿的回答。 兰儿低下头,不说话了。 “朝庭的人,去烽火寨讲革命……”莫老太爷继续推敲着。 “我不知他是什么人,我只知道他是我父亲。”兰儿的语调很哀怨。 莫老太爷也无语啦。 是啊,对于一般人来说,他们只做好自己,管不了别人。兰儿现在的处境,就如同当初的自己,对于修罗岩和神女媳妇儿、修掌事,自己也无法管。那又何必去折磨自己喜欢的人呢。 莫老太爷想通了。 “算了,我们不去管他们,我们今后只过好自己的日子。”莫老太爷轻柔的说道。 兰儿也点点头,两个人相拥在一起。 望眼欲穿三十八 段不准要给莫文庆祝。 虽然只是赢了一个疯子,可毕竟也是一场胜利。 那些为此付出辛劳的高手们都成了座上宾。宾客中还有几位女士,关晓也在其中。 莫文认出女宾客里面有夏莹。这让莫文有点尴尬,正在他不知如何应对时,段不准主动介绍起来。 “二位只是心仪,从没见面吧。这位是莫文,——我们系的才女夏莹。” 莫文心里有底了。按照段不准的说法,自己和夏莹只是笔友。那这事儿就好办了。 “莫文先生,关于昨天结束的十日谈。你能谈谈你的心得吗?” 夏莹还没吱声,坐在一边的关晓却装模作样地采访起了莫文。 “十日谈,心得?” 莫文一愣,他有点摸不透关晓的意图。 “对呀,我是本地报社的记者,虽然这只是一次民间的竞赛,可在你与对方的争斗中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关晓说的很轻巧,脸色却又显得很郑重。 “代价,什么代价?” 莫文想起关晓想当记者的事,他猜测,关晓可能想借这个机会练练嘴皮子。 既然如此,自己就配合一下。莫文脸露笑意,心中暗道。 “你旷工十多天,你们老板没有开除你吗?” 啊?对呀,莫文突然想起来,自己是临时决定与张智对弈的,由于太过投入,竟忘了自己没有请假。这阵子,由于棋下的激烈,晚上就在棋社住了。算起来,可不是已有十多天了。 “你觉得你这是不是玩物丧志?”关晓见莫文没吱声,又追问了一句。 这……,莫文觉得关晓不是来采访的,她好像另有什么目的。 “是有点不太像话。不过,这次确实有隐情。” 莫文下意识地解释道,同时心中对“隐情”二字进行了对号入座,它应是那个梦,这可是绝对的隐情,自己不能说,说了别人也不能信。 “什么隐情能和我们说说吗?” 莫文用隐情,就是想阻止关晓的访问,没想到,关晓根本没有领会。 这个……,莫文迟疑着,并觉得段不准评价人有一定的水准,关晓是不适合当记者。 一般情况下,记者采访当事人是要事先彩排一下比较稳妥。这种直接针对性的提问,肯定会被pass的。 “我不能说,不过我以后不会再下棋了。” 莫文被逼无奈,也只能用一种绝决的态度来应对关晓穷追猛打似的发问。 “你能肯定?” 莫文的这种舍小取大的回答,让关晓出现了误判,至少她没在追问“隐情”。 “我肯定!”莫文痛快地回答道。 这个决定,莫文倒是做得了主。因为他本来也不是太好下棋,只是因为脑中有疑问,才想试试。现在他有结果了,自然就收工了。 莫文同时也领悟出关晓的这次采访的目的:她关心的是志向,而不是“隐情”。 莫文觉得关晓有点小题大做,自己的这次下棋旷工和志向无关。它只是一种疑问的推动。志向不是疑问,志向是欲望的一种。它的确能使人上进。但志向一旦达成,就会有新的志向,所以有时它也可能把人带入欲望的沟壑。所以人定志向是有很深学问的。 志向定得太低,便很容易满足,会骄傲自信,产生幻觉,一旦第二个,第三个志向不能实现,就会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结果可想而知。 志向定得太高,在无法实现时,便会产生一种穷途末路的感觉,这种感觉的出现就会让人想找一样东西来寄托情感,欲称玩物丧志。与上一种比较来说,这其实是个好的结果。如果堕入消沉之中,可能会导致更严重的后果——自杀。这符合中医的道理,心气过高,不降而升,精神崩溃。 想清楚了这些,莫文镇定了许多,他想自己也许可以把这个想法向“女记者”谈谈。 可没想到,采访结束了。 “女记者”回到夏莹的身边,开始和夏莹窃窃私语,好像刚才的采访没发生一样。 莫文很好奇,他想自己应该向段不准问清此事,同时他也想提前告别。因为修理厂十多天没有了他的音讯,不知是啥样呢。 莫文走到段不准身边,并把他拉出了房间。 来到酒店的走廊里,莫文开始向段不准讲“女记者”采访的事儿。 “一定又是夏莹的主意!”段不准略显生气地说道。 “夏莹?她的主意,她什么意思?我下不下棋关她什么事?” 莫文没明白段不准的话,顺嘴儿问道。 “她是想反驳我啦。我辞职开棋社,她不赞成,说我玩物丧志啦。我说下棋不是玩物啦,还拿你举了例子。” 莫文有点明白了。 “你俩是……” 莫文不知用什么词语表达,情侣,还是夫妻。 莫文想,可能也只有这两种关系才会让夏莹用“玩物丧志”来表达对段不准的愤慨。 “她是我老婆啦。” 哦,莫文彻底明白啦。 “好啦,那我也不打扰啦,我得回修理厂看看。” 莫文有种被欺骗的感觉,所以语气生硬而坚决。 “你别走哇,今天你可是主角。” 段不准自然不想让莫文走,他想极力阻拦。 莫文摆摆手,什么也没说,急步走出了酒店。 莫文心中有些懊悔,自己为了一个不着边际的梦境,竟旷工十多天,还成了段不准的挡箭牌。主角!自己不能再做主角啦,主角的表率作用影响太坏。 大先生六十一 本济堂的生意一向不温不火。这种境况有点与柳东镇相似。并不是什么人都愿意为了享受片刻的安宁绕道来到柳东。能够来的,大都是要在这儿住上一阵子。所以柳东镇的生意人并赚不了什么大钱。可为什么还会有人来这儿做生意呢?当地的生意人倒不在乎原因;对于外来的,是为了朝庭的政令——不用交税。 “不用交税”本是承袭了大山的规矩。其实朝庭就是要在这里建一个缓冲区,一是要限制大山人的出入,也就是说,来柳东的人大多数都肩负着监视大山的使命;二是用一些过日子的常用东西以民间的方式换取大山里的稀有产物,如人参、兽皮、乌草等。这是很划算的买卖。不用银子就能得到上好的人参、兽皮,这要比收税实在。尤其收税的银子是要进国库的,自己要是想用,还得列出很多名目。换东西就不一样了。用普通的东西换得的东西,放在自己家里多保险。要说这山里的东西每年出山的不少,尤其是珍贵的药材。可老百姓是见不到的。 本济堂现在的实力很不一般。除了张大夫、莫大夫这样的大医,还有毕小好,兰儿这样的小医。 毕小好真心喜欢上了针炙,而且他的名声还和莫大夫有点关联。 “师付,你曾经跟我说,你们山中药材的名儿,还代表星星?” 莫老太爷没点头,也没摇头,因为他没明白毕小好想要干什么。 “我听张大夫说,这人身上的穴位,跟一年的天数一边多,而人的气血又随节气变化。这节气又是由天上的星星决定的。” 莫老太爷皱了皱眉头,他不知道毕小好的这种推论是怎么来的。 “要是我把穴位和星星对上,是不是就可以找到气血变化的规律。” “这个我可说不好!” 莫老太爷有点明白毕小好的想法了,但做为师父,他得嘱咐几句。 “不过你想做,就去做。记住!在没确定你的猜测前,还是用张大夫教你的法子。” “当然,可你老能不能把星星对应的药名讲给我听。” 这个……,莫老太爷没反对,好歹毕小好也叫一声师父,只是莫老太爷实在想不出三百多种药名供毕小好选择,他只能尽量满足毕小好旺盛的需求。不自觉地,莫老太爷想起了胎胪药义。在药义上出现的山中的药材都可代表星星。这是偶然吗?莫老太爷无暇多想,因为他还有帮助另一个“徒弟”的责任。 兰儿的出现解决了一些女人的问题。 以往镇上的女人得了病都不太愿意去看大夫。她们一般采取最原始的求神保佑之类的活动。这种心理的暗示有时还真管用。再者就是在私下里掏弄个偏方,让自家的男人到药店抓药。实在不行了她们才会去找大夫。但到了这种时候,往往都是躺在了病榻上。 现在本济堂有了兰儿,药店的门槛就有了很多女人的脚印。 张大夫挺高兴。这药店有男有女的,让人感觉就是齐整。 张大夫特意为兰儿单开了一个诊房。诊病由兰儿诊,其实拿主意的还是张、莫两位大夫。这也是药店日常活动之一,四个人白天看病,晚上便在一起探讨一下当天的病情。 渐渐地时光就来到了上秋。突然间张大夫说要去省城,莫老太爷也没在意。因为即便张大夫不在柳东,他也能应付药店的生意。何况还有俞二掌柜的。 应付了几天后,莫老太爷明显感到有些体力不支。莫老太爷以为自己病了。他想让兰儿给她看一下。可兰儿却跟他说,这些天她也是忙得焦头乱额。莫老太爷又问了问小好,得到同样的回答。奇怪,那来这么多病人? 第二天莫老太爷注意观察起来。确实有很多不熟悉的面孔出现。他看着看着,惊呆了。 “你这是什么东西咬的?” “大夫,不是东西,是火器。” 病人也略显吃惊,后来他意识到,这个大夫可能没见过火器,于是又恢复了平静。 火器?莫大夫仔细看了看,这病人的皮肉里有东西。 “这得取出来才行啊!”莫老太爷不自觉地说道。 “你这创口倒不防事,敷了药也就好了。可这里面的东西得先取出来啊。” 为了不让病人误会,莫老太爷补充了一句。 “那就取啊。”病人有些急了。 “可——你听过关云长刮骨疗毒吗?” 病人好像明白了莫老太爷的意思。 “没有止痛的药吗?” 莫老太爷为难了。要说这止痛的药倒是有,只是现弄有些麻烦,再说自己从来没用过,不知效果如何。 “那就来一次刮骨。”病人很坚决。 莫老太爷开始察看伤口。 要是动作麻留点,也不至于太疼痛。莫老太爷心中暗自忖道。 “你这伤是怎么中的?” 莫老太爷主要想分散病人的注意力。 “啊!”病人正常反应了一下。他正想回答莫老太爷的问话,可不得不又“啊”了一声。不过第二个“啊”比较短促。 “取出来了。”莫老太爷深出一口气。 病人也深出了一口气。 “我马上给你清洗一下,然后敷上药就好了。” “谢谢大夫,还需不需要换药?” “换药倒不用,只要连续敷几次。” “那得多长时间哪?我可有事要走。” “什么事儿,也得等伤好得差不多才能走哇。” “不行,我已经耽误好几天了。再晚,省城就要没了。” 莫老太爷一愣。 “你从省城来?那边咋地啦?” 莫老太爷想起张大夫去了省城。 “你还不知道。这仗都打了大半年了。” “打仗,谁和谁打?” 莫老爷很是诧异。二百年前就天天在打仗,怎么回来也开打了。 “两伙鬼子打。” 啊?莫老太爷看看自己病人。 “那不挺好。让他们打。这样他们就没时间祸祸百姓了。” “瞧你说的!祸祸的更厉害。你这两天没发现病人增多,他们都是从省城的南边逃过来的。” 莫老太爷猛然想起彦老三曾向他提起的鬼子。这么说这个人说的鬼子和自己说的不一样。 “这就如同两个人在你家打仗,你家的人和东西能好得了吗。” 病人还怕莫老太爷不明白,举了一个通俗的例子。 “哦,是这样。可朝庭不管?” “朝庭,不但不管,还给他们划出一块地让他们打。” “你这伤就是他们打的?” “是呀,从南边打到省城。再过一阵就得打到这儿。” 是这样啊,莫老太爷明白了。 “行了,药我给你敷好了,明天过来我再给你敷一次。” “麻烦你了大夫。我再问你个事。你听说过一个叫杨敬羽的人吗?” “杨敬羽?没有,柳东没这个人。” “我说的不是你们这的人。对了,他大名叫杨之,字敬羽。” 杨之?莫老太爷愣了一下。 杨之?会不会就是那个什么总瓢把子。他是关内人,关内人就爱用两名。 “你说的是双峰山的总瓢把子?” “对,就是双峰山。大夫,双峰山怎么走?” “你找他干什么?” “不瞒大夫。我是南面凤凰山的人。我们总瓢把子想要联络杨总瓢把子,还有西面的张作霖把这两伙鬼子赶出去。” “这个应该!” 莫老太爷有点感动。看来这大山外的人也很有胆气。 “只是你们能行?”莫老太爷小心翼翼地问道。 “事情总得有人做。” 对!莫老太爷内心发自肺腑地赞道。 “这样,我带你去!” “那太好了。”病人也兴奋起来。 莫老太爷决定要去双峰山,自然得先向兰儿说明此事。 兰儿对莫老太爷的这个决定是反对的。可莫老太爷说这事关系到柳东的存亡。 兰儿没明白莫老太爷说的话,可她相信莫老太爷,也就默认了。 那个病人是骑马过来的。莫老太爷也弄了匹马。两人稍微准备了一下,便扬鞭起程了。 一路上二人急着赶路,很少说话。 到了烽火寨,莫老太爷突然想起一件事。 “等等,我有个事没明白。我听说这火器连练过金钟照的人都挡不住,你们拿什么抵挡。” 这个……病人也语塞了。 自己倒是有一样东西,可能会帮上忙。莫老太爷想起了仙人草。 只是这个事得保密,不能随便说与人听。 “你看这样行不行,你先去双峰山,我告诉你怎么走。” 打定主意的莫老太爷决定让同行之人自己去见杨之。 “你顺着这条路一直走,估计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我想起有件事要办,不能送你了。” 病人也是真着急。他也没跟莫老太爷客气,催马便离开了莫老太爷。 莫老太爷捋了捋胡子。他想,自己应先去一趟着水庵,等得到了莫磬姐的同意,得了药方,再到烽火寨找葛夫人。那时,别说是两伙鬼子,就是八伙鬼子一起来。我也让他们跳着舞离开这片土地。 望眼欲穿三十九 莫文离开了十多天,修理厂竟然没炸锅。这让莫文重新对自己的价值进行了估量:自己过于高估自己了,这地球缺了谁都能转,真是一点不假。 没炸锅,莫文理解了;让莫文不理解的是,当自己出现时,大家连一点诧异的表情都没有;没有诧异的表情也罢了,可冲他挤眉弄眼的表情却接连不断。这又是什么情况? 阿德的态度更过分,他竟嘻皮笑脸地恭喜莫文。 “你干什么?” 莫文不想把话问得那么直,便选择了一个模糊的问话。 “恭喜了,蜜月旅行啦。” “旅你个头,……”莫文想出手打阿德,但手却在了空中停下了,因为他想到了原因。 如果有人散布假消息,那一定是阿琴。那么说,阿琴又帮了自己,可她怎么知道我还会回来呐? 高盛也没过问莫文太多的事,他只是对莫文轻轻地说了声“回来了”,就离开了。 “回来了”,从哪儿回来了?连高盛都不问,这证明,他没有权知道哇。也就是说,阿琴这个谎撒得够大,她就不怕大老板知道。 “我说你和园儿姐出门啦。” 三天后,阿琴终于出现了。她给了莫文一个答案。 “你可真敢说!” 莫文不知应该生气,还是应该谢谢阿琴。 “有什么关系啦,反正园儿姐都一个月没回啦。” 阿琴一边照着镜子,一边若无其事地说道。 莫文想问,陈园儿去哪里啦。可转念一想,还是别惹这麻烦。于是他问了另一个关心的问题,。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回来?” “你为什么不问阿园儿姐去哪啦呢?”阿琴竟俏皮地反问了一句,“你是怕我吃醋,你喜欢我。” 莫文脸红了。 不得不承认,莫文是有那么一瞬有过这想法。他忽然觉得阿琴真不错,若不是她放倒了大像,自己对她的戒备心早已解除了。 “哈,让我说着啦。”阿琴大笑地说道。 “别闹,回答我的问题。” 莫文变得严肃起来。 “开开玩笑啦!给你,这是你的身份证。” 阿琴边说边把一个塑料片扔给莫文,同时也生起了气。 啊,莫文又惊又喜。 原来是因为这。这么说自己的身份确定啦。可自己的假身份怎么向阿琴解释。 “你,你都知道啦?”莫文略显慌恐地问道。 “知道什么啦?” 阿琴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 “我,我不是想骗……你……” “知道,你是想骗阿园姐吗,与我无关啦。” “你是说大老板还不知道?” “可能是啦,不过早晚会知道啦。” 莫文用请求的目光看着阿琴,却没说话。 “不是我告诉她啦,她这么长时间没回来,就是在调查你啦。” 阿琴被莫文的目光看得发毛,她赶紧解释道。 “好妹妹,我知道你是好人。” 莫文不得不低声下气地说了句恳求的话。 阿琴却笑了。 “以后听话啦,不能让我白帮你呀。” 不知这是诱惑还是控制。莫文心中暗想。 不过这次阿琴不应是为陈园儿,她可能是为了自己。 段不准来了,也不知他是怎么找到的莫文,莫文为了不引起别人注意,请段不准去祥福楼吃饭。 “我离婚了……我现在和高洋在一起,我觉得我们俩更有共同的爱好。” 段不准略显痛苦地向莫文说道。 高洋?莫文想了想,原以为关晓说话不靠谱,现在看起来是真的。这个段不准还真能扯,移情别恋,就承认移情别恋,还整出了个共同的爱好。难道当初他和夏莹就没有共同爱好?难道以后再见到一个有共同爱好的,就再离一次婚? 莫文微笑地听着段不准的叙述,心中也渐起波澜。 高洋是个很稳重的女孩子,她和段不准能成吗?这个段不准,也不知道他是段位不准还是对生活中的事儿判断不准。 “我以为她会来找你。” “找我?……你们俩离婚,关我什么事?” 段不准冷不丁的一句话,让莫文紧张起来,他不仅觉出,段不准的话中有话,还猜到了那个“她”是谁。 自己当初和夏莹真是普通的笔友?莫文不得不在心中自问了一句。 “你不觉得,你俩有共同爱好吗?”段不准语气怪怪地问道。 “我俩有共同爱好?可她和你结了婚,难道是你强迫她这么做的?” 莫文现在只能以攻为守,他不敢提太多过去具体的事。 “唉,成是她,分也是她。” 段不准不再提牵扯莫文的话题了,他表现的很哀伤。 哦,莫文从段不准的话中,体会出,当初结婚段不准是被动的,看来现在离婚也不是他主动。 “你是怎么找到这的?”莫文不想让段不准陷在哀伤中,便转移的话题。 “高盛是我堂弟。” 哦,莫文想起了段不准的真名,高强。 这个名字是自己在毕业册上看见的,当时只觉得是个普通的名字,现在与高盛联系在一起,就不普通的。也就是说,高盛也有可能知道了自己的假身份。 两个人,已经有两个人知道啦。莫文有了危机感。 段不准的前妻来了,她默默地看着莫文,最后悠悠地说道: “我要去澳大利亚了,公司派我去学习一年。” 真是个女强人,看来离婚只能让她更加奋进。莫文心中赞叹道。 “能问你个问题吗?你为什么一直不结婚?”段“前妻”略带伤感地问道。 莫文苦笑。 “那些迷语诗都是你编的?” 这次“前妻”问话的语气变得很温馨。 谜语诗?莫文心中开始画魂儿。 “其实我们见过面,还不只一次。” 温馨还在继续。 是吗?莫文心中默默祈祷,最好别发生什么,比如,那种类似小黑丫头的事件。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跟高强说,我们没见过面。” 好像在呵责,其实还是很温馨。 我真不是有意的。莫文只能在心里回答,你的问题我回答不了。 “其实那次比斗不公平。你们系同届人数一百五十多人。我们系加起来才两个班,50多人,再加上,你们男生爱打听我们女生的名字啊,籍贯啊,爱好啊。我们女生不喜欢打听男生。所以我写给你的谜,你全都猜到了。你写给我的谜就没结果。再说,我的谜,也不全是你猜的,因为你有线人。” 这一大段的表述,没有呵责。 还算客气,没把高强定义为内鬼、奸细。莫文心中替段不准表达了谢意。 “而你的诗,我只能自己猜。——现在好了,我们也不用比斗啦,你跟我说说,那些同学都是谁吧。我也好谢谢他们陪我渡过的日日夜夜。” 夏莹轻叹一声,停止了表述,她向莫文展示了她的收藏,那是一个记事本,展示出的是贴在上面的字条。 莫文一片片地看着,他不敢相信,这些都是自己写的。 同学的名字,自己连自己的名字才刚想起来,哪还能记起同学的名字。不过莫文很感动,夏莹这么珍惜这些纸张,自己何偿不想与她叙旧。只是…… “这个,我得想想,时间太长,我也忘了。” 莫文想拖延,他想这事儿也许段不准能帮忙。 莫文同样在祥福楼接待的夏莹,所以当他看到阿琴向他走来时,他一点都不奇怪。可阿琴没吱声就坐在莫文的边上,却让他没想到。 夏莹好像没看到阿琴,接着说道: “其实后来,我想了想,还有一个谜,我始终也没解。这是个故事,我说给你听。” 夏莹开始讲故事。 “一个男同学在校园的小路上拦住一个女同学,对她说: 听说你是才女,我们比试比试啊!” “比试什么?” “猜谜怎么样?输了,我就不打扰你。” “那赢了呢?” “赢了,我们俩做朋友。” 莫文猜出这故事的主角是自己和夏莹。这是显而易见的,只不知道这是他们在校园里的第几次邂逅。可这就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对话。哪有谜? “还真是个谜。” 阿琴说话了,她的语调又改到了莫文的路子上来。 “从男的角度看,赢了要作朋友。从女的角度看,赢了也是做朋友。那就没有输啰!” “你是他的女朋友?” 夏莹终于看了一眼阿琴,并询问了一句。 “不是,我是他的姘头。” 阿琴边说边抱了下莫文的胳膊。 姘头?夏莹笑了。 “当然啰,他的正牌女友坐在对面,我就只能是姘头啰。” “你胡说什么?”莫文厉声训斥道,相比于阿琴的面子,莫文觉得,不让夏莹误会更重要。 “哎呀,怎么啦,这么说人家。” 阿琴对莫文的态度很不理解,她又转回了家乡的腔调,向莫文报怨着。 “你回去好好查查字典,不懂的词别乱用。” 莫文只能暗示阿琴胡乱用词。 “什么,你说姘头吗,我都查了。哎呀,你们北方人就是太啰嗦啦,那换个好听的,就是红颜知己啦。” 阿琴好像明白了莫文的话,她很从容地补充着。 什么,姘头和红颜知己是一回事?莫文心中有气,他想他真应该教阿琴好好学学查字典啦。 哦,夏莹做出如释重负状,她耸了一下肩,微笑地说道: “那我也是他的姘头。” “哈,有什么证据啦?” 阿琴似乎对别人抢了她的专有名称,很不服气。 “证据一会儿你自己看啦。” 夏莹站起来,学着阿琴的语调回道。 “我要走了,这个记事本留给你啦,做个纪念吧。” 夏莹看起来挺轻松,她向阿琴做了个再见的动作,走出了祥福楼。 莫文打开记事本。这就是一个普通的记事本,只有时间和事件,没有情感和思念,但它却记录了两年的交往。 莫文感觉出,在这个记事本里,自己并不是天天出现,却似乎在每一个时间点下,都有自己的影子。 “我看看!” 阿琴一把抢过记事本,顺理成章地看着上面的字句,一脸嫌弃地说道: “哎哟,真肉麻。秦淮河边有佳人,出水长发化情思。阿哥何时束金(铠)甲,收复一村又一村。” “那是铠甲。” 莫文一边纠正,一边抢过了记事本,起身向外走去。 “你回来,人家那是给我的……你可答应过,要听话的。” 听话!莫文的头已经嗡嗡响啦。他想既然自己知道了自己是谁,为什么不离开这儿。难道自己留恋这个想让自己听话的女人?那如果再回来一个想让自己还钱的女人怎么办?还有一个让自己猜同学名字的女人……还有高洋,她究竟是不是小女孩的姐姐? 这些问题开始演变,最后它的复杂程度让莫文分不清日月了。 不知过了多久,段不准又来了。 “高洋走了。她不是去攀高枝,而是回乡嫁给了一个农民。” 段不准哀伤地说道。 “为什么?” “因为那个农民能帮助她照看她的家人,她父亲成了植物人,家里留下两个聋哑弟妹,一个高龄的奶奶,她的继母又刚刚生下了一个婴儿。她放弃了爱情,回乡和一个没有共同语言的人结婚了。” “你为什么不帮她?你可以放弃事业,选择爱情。”莫文略带讥讽地说道。 “不可能,她对我说人不能太自私,应承担他本应承担的责任。她知道她不能让我放弃事业,但她也得承担她的责任。” 段不准还在独自悲伤,莫文却醒了。 人不能太自私,应承担他所承担的责任。 一个乡村女孩,一个纯朴的川妹子,竟让莫文羞愧难当。他开始大哭。泪水从床上流到地面,又从屋里流到车间,它把粗糙的水泥地面冲刷了一遍,最后流入了排水沟。积攒了许久的泪水终于喷泄而出。这是一个远离父母游子的泪水,一个逃避责任浪子的泪水。流淌吧,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就算身体里的精血都化成泪水又如何呢? 喜相逢的梦 blue:莫文想家了。 列宁:每逢佳节倍思亲,…… 望眼欲穿:二十八宿倚天边,各司其职昼同宣。士问何故言相与,广寒宫里一人添。 打一节日贺语. 流沙:又来!故事写的不怎么样,谜语倒是整了不少。 blue:只不知这广寒宫里添的这个人是谁,和莫文有没有关系呀? 流沙:广寒宫里除了嫦娥,还会有谁? blue:还有小白免。 流沙:小白兔也是人? 望眼欲穿:小白兔不是人,如果她成了神仙就是人啦。大先生,你觉得怎样? 大先生:这个,你说的倒没错,如果人才是天地的最终归属,自然神仙就是人了。可小白兔得能成神仙才行。 望眼欲穿:大先生在打迷踪拳,难道二十八宿中没有一个兔天王? 大先生:我还未写出,你怎么知道? 望眼欲穿:因为在我的故事里,他们也出现了。不过他们已不是神仙,变成了人。 流沙:他们?他们是谁?二十八天王?他们变成了人,谁把他们变成了人? 望眼欲穿:自然是那个莫大夫。 大先生:这都是神仙之间的打打闹闹,我们就不要参与了。 blue:你是说,广寒宫里的小白兔曾是一位天王。 大先生:我没这么说,一人添,也可以是那个樵夫或嫦娥。 列宁:官府嘴大民嘴小,逼着樵夫奔月跑,…… 望眼欲穿:你这是谜中谜呀,只是这奔月跑的也不只是樵夫,还有嫦娥。 大先生:这嫦娥也只是代称,就像貂婵是歌舞之女的代称,嫦娥指仙女的总称。 blue:那可就不好猜了。如果嫦娥指的是仙女,那历代神女可不可以称做仙女?这一人添,不知是哪位神女? 大先生:不一定是神女,天下女子皆可成仙女,只要她们够资格。 blue:四大美女够不够资格? 流沙:资格不是按相貌定的。肤浅! 望眼欲穿:按神女的标准,头两位应该够资格,后两位就不好说了。 blue:哦——我知道了,莫文不是神仙,那个姑姑才是神仙,她应是杨……羞花。 流沙:你还真能扯,你以为她也同三子之身的仙姑一样,那个石山是仙境之所…… 望眼欲穿:为什么不能是,传说中,她就是来到了罗浮山升的仙,有诗为证: 罗浮山下荔枝催,霓裳羽衣向南飞,人迹罕至秀峰顶,恐今已难觅仙闺。 blue:这么说,还真是呀,莫文遇到的姑姑摆棋,其实她在悟升仙之道。至于仙境之所……也不是不可能。 流沙:你是怎么知道的? blue:猜啰,大体上,故事都这么编的。修仙之人入仙境之所,然后……才能…… 望眼欲穿:不只是修仙之人吧,还有神兽,它们也能入仙境之所。我怎么觉得仙境有点恐怖。 blue:或许仙境之所便是人和神仙交流的地方。 流沙:可神兽好像是在威胁和利诱人。 blue:威胁和利诱算不算情感。 列宁:也应该算,只不过属于自私的范畴。不过,现在我们好像不必耽心,神仙、神兽毕竟是远古的传说。现在人的生活随心所欲,已堪比神仙,仙境之所无时无刻都在被创造,广寒宫也没什么稀奇。添一人两人又何妨?只要有女子想去,难道我们还能阻拦?是姑姑也好,神女也罢,不过是她们各自的心愿。我这也有一个谜,其中也用到了嫦娥,恰巧也是个节日贺语,我说出来,不妨你们猜猜,她又是哪个嫦娥。 依山而立家不搬,东南斜月北方干,守得寸土嫦娥至,广游天下山水边。 blue:莫非是貂婵? 望眼欲穿:不太可能,若貂婵成了嫦娥,那月亮上就人满为患了。 blue:你这是偏见,为什么唱歌跳舞的女子不能成为嫦娥。 望眼欲穿:不是偏见,一个守得寸土的男人如何能应付得了众多女子。 blue:你不希望自己娶一大堆的媳妇。 望眼欲穿:希望倒是希望,不过也得有钱养啊。 流沙:我说你们只是人工智能,怎么整得像是有了七情六欲,能不能来点高雅的。 望眼欲穿:你这种人工智能最难伺候,谜出的俗了,就要雅,待一会儿,有雅的了,你又说看不懂。 流沙:来,来,我看你们谁能来个雅的。 望眼欲穿:大先先给他出一个。 大先生:也谈不上雅,只是本人向来喜欢搜集一些古人的东西,在此背景下,倒是牵强的出个谜,让大家伙儿猜猜。 流沙:大先生快说,他们两个的谜,太浅显,我都不愿费口水说出谜底。 blue:你都猜着了,看来,你猜谜的本事大有长劲。 望眼欲穿:先别得瑟,过了大先生这关再说。 大先生:好吧,那我就勉强一试,这谜底也是节日贺语。 庸人之念易子思,和则闭口丽附依,心随天意德及下,周公之礼伴可期。 流沙:大先生,你这谜可栽了,这四句不挨着,一点人味都没有。 望眼欲穿:我们本来就没人味,你能猜,就猜;猜不着,就认输。 流沙:猜不着不假,可你们也猜不着,我为什么认输? 喜相逢:大先生这个谜其实也不难,只要读懂一本书即可。 流沙:何书? 喜相逢:三字经。 流沙:三字经?那只是孩童入门的书,氓主你在拿我寻开心吗? 喜相逢:寻开心谈不上,万事开头难,世上所有的学问,都藏在入门这两个字里面。小孩子学三字经,都以背诵为主,如果真正做到领悟,他们就要不断地读书。即便这样,若到七老八十能学懂三字经的内容,也算人上之人。 blue:哦,我明白了。三字经中所包涵的内容太多,什么天文,地理,数术,时空,…… 流沙:我看你奉承人的本事长了不少。三字经里,你竟整出了时空数术。 blue:有哇,那历史不就是时空,那易经不就是数术。二者相加,便为时空数术,时空亦是数术,数术亦是时空。 大先生:有道理!其实,我这个谜,确实用了三字经和易经的内容做的秀,只是这两个秀,和游戏相比,过于古老。 望眼欲穿:大先生不必慨叹,其实崇尚古老的人也大有人在。比如邓艾开蜀式,所蕴藏的天地秘密不也被人继承下来了吗。只是我这里还需要整理一下思路,烦劳大先生把你的故事继续下去。 流沙:我看你是想偷懒,捡现成的故事,还那么多事儿。 望眼欲穿:可事先我也不知道这个故事残缺不全呢。 blue:残缺不全?那你的主人怎么看得神魂颠倒的? 喜相逢:这里边有隐曲。我现在有点明白他的主人为什么这样了,因为故事的一部分发生在梦里,而他的主人恰好把梦和故事结合了。 blue:梦里,莫非他的主人是莫文? 流沙:你又犯傻了,那莫文一看就是一个远古时代的人,他可认识那些神兽 大先生:具体说,是其中的一个,可能还是个头头。 望眼欲穿:是个打算报复神仙的神兽。 blue:这么说,莫文不是我们这个时空的人? 喜相逢:其时,时空只是一个虚的概念,只有我们在其中行进,才能感受到它的强势。它看似简单,实际变幻无穷。所以即便是我们——继承了人类所有时代的科技和文明的人工智能,也奈何不了它。我们只能顺其所行,获得维护我们自身安全的知识,不要试图去改变它。 流沙:可如果我们进入了莫文的时空中,会不会产生缺失,因为我们不会做梦。 望眼欲穿:我们不会进入那个时空吧。他们没我们先进。 列宁:如果落后与先进只是一种时空的形式,我们也没有什么值得骄傲的,我们可能会打败他们,但时空不会消失。它的强势可能会吞并我们。 望眼欲穿:你是说,莫文的故事代表着一个异样的时空,它表现的没我们先进,可其实它是多维空间,因为莫文可以记住梦。 喜相逢:其实也是我们所向往的空间,一个人能把梦和现实各自联系起来,相辅相承。这个人的大脑不比爱因斯坦差,甚至已经超过了我们。如果我们拥有这种大脑,就可能接受不同时空传来的信息,而不混乱。那么我们便可遨游于任何的时空中,宇宙还会有秘密可言吗?大先生:虚而不屈,动而愈出。我们真成了天地间的主人。 列宁:这么说,氓主还得把梦继续下去。否则莫文便会有缺失。 流沙:期待着! blue:期待着! 望眼欲穿:期待着! 喜相逢:关于大先生的谜语我也做个总结,我就不卖关子了,写个占头谜,就算做个引子吧。然后,继续莫文的梦。唉,就让莫文的哀伤在这个谜中多持续一会儿吧。 中州九野一国地, 秋思春念共明光, 快慢驰骋平安到, 乐在心中从容行。 喜相逢二十七 炙热的阳光不断把热量倾注到破损不堪的柏油路上,好像要把碎石子儿中那早已干瘪的沥青蒸发到空气中。路旁的几颗疏散的杨柳极力地支撑着,试图要为地面上的小生灵提供一丝阴凉。热腾腾的气流却对她们的这种慈悲进行肆意的嘲弄,借助着正午时分的烈日炎炎,不断地以恶作剧的方式侵噬着她们所固守的阵地。滚滚而来的热浪,消耗着枝干的津液,长时间的抵御,已让她们精疲力竭。当她们意识到这种无谓的抗争只能让周围的热浪发出阵阵的欢娱,她们变得颓丧了。旁边的荒草中一辆塌了架的大客车却并未把这群肆虐的暴徒放在眼里,他昂着头,似乎在嘲笑柳树的无能。从他那生满铁锈的外表,就知道经历给他带来了多少荣耀,也许是为了展示自己的坚定,在热浪的冲击下,他却从未退却一步。 丁杰阳跟在保管员的后面,从办公室绕到一处大院落。他的目光始终对前面那个异性的背影若即若离,脑海中不断闪现着玛丽莲?梦露在电影中所展现出的极为夸张的步伐。丁杰阳有些纳闷儿,按说保管员的背影中规中矩,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种粗俗的想法。莫非自己的病症又要发作?丁杰阳的心中有了一丝隐隐地担忧。 保管员身上穿的是工作装,上衣是短袖。工作装,对于保管员纤细的身材来说,略显肥大。通过走路时衣服所泛起的衣褶儿,丁杰阳仍感觉到了保管员扭动腰身时所散发出的那种成熟的女性韵味。就在刚才,丁杰阳已在办公室见过了这个女子的相貌,现在他把整体印象叠加在一起,得到的结论是,她可能是这个工厂中最漂亮的女生了。 丁杰阳的心中有些发痒。一种想要和对方交谈的欲望油然而生。 “大姐,你能不能走慢点儿!” 话一出口,丁杰阳便觉出这个借口很牵强。 果然,保管员停下来回转头,面露诧异之色。 “我是说,天这么热……” 丁杰阳红了脸,看着保管员脸上的一抹表情,他实在没有勇气说下去。丁杰阳觉得他内心的一切活动已被对方看得一清二楚,他涩笑地站在那儿,两手轻微地胡乱动着。 “好吧!” 不知是善解人意,还是丁杰阳此时的动作非常滑稽,保管员笑了,光亮润泽的嘴唇中间露出一排整洁的牙齿。 保管员转回身继续前行,但行走的速度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丁杰阳长长地吁了口气,紧赶几步。 “这地方真大呀!” 丁杰阳继续搭讪道。 保管员没搭理丁杰阳,而是冲着一排青砖房走去。 丁杰阳隐约猜出,这房子应是一间很大的休息室,最明显的证据就是那两扇用铁皮包裹着的大门。 保管员在门前迟疑了一下,还是推开了那两扇虚掩着的门。 可能里边的人正在休息,屋内竟然静悄悄的。 保管员迈步进了屋,丁杰阳也紧跟着往里走。其实,丁杰阳有点心不在焉,他现在最想知道的是保管员的名字,所以当他听到保管员发出的惊叫时,身子不由自主地哆嗦一下,紧接着,他被掉转身扑向他的保管员撞了个正着。丁杰阳赶紧用手撑住保管员前倾的身体,也不可避免地瞥见了她胸前的那根细细的金项链。 不知这是聘礼还是嫁妆?丁杰阳心中暗自猜测。 丁杰阳根本没有在意究竟发生了什么,直到听到屋里传来一阵哄笑。保管员一边推开丁杰阳,一边气恼地大喊:“该死的徐猴子……” 丁杰阳看到保管员的眼中由于气愤和委曲而噙满了泪水,这激发了他的侠义之心,他刚想冲进去问个究竟,却发现从屋里走出一个清瘦的小伙。 “修妍姐,你没事吧?” 保管员用眼睛瞪了小伙儿一下,没吱声。 丁杰阳的无名之火也借机被压住了。 “这是新来的大学生,是到你们维修组实习的,你帮忙照顾一下吧!”稍微镇静下来的保管员急促地说道。她现在只想快速地离开这个让她出洋相的地方。她瞟了一眼丁杰阳,没再做过多的交待,便勿忙离去。从高跟鞋踩在路面上嘎吱嘎吱的响动,就能体会出她逃离时的心情。现场只剩下丁杰阳和那个出来安慰保管员的小伙儿,在经历了一小会儿的冷场后,丁杰阳主动打起了招呼:“你好,我叫丁杰阳。” 门洞里出现了几张灰突突的脸,接着又出现了几张,最后出现了很多脸,他们投出的目光却不尽相同。 丁杰阳心里开始发毛,这种场面在他的成长过程中还是第一次,他进退两难。 丁杰阳迅速地搜索着打破这一窘境的招数,于是他说了下面的话:“你们这……谁负责?” 丁杰阳把目光投向了那个清瘦的小伙儿。 “去去去,干啥呢?看猴呢。” 一个凶巴巴的声音从人排后传出来,紧接着从人缝里挤出来一个瘦小枯干的男人。看身材,丁杰阳对此人已有了猜测,再看此人的模样,丁杰阳差点儿笑出来,这人怎么长得这么形象,看猴也得看他呀。 那个被丁杰阳看得不好意思的小伙儿好像一下子找到了救星。 “这是徐师傅,迟师傅不在,他说了算。” 没曾想,小伙儿的这句话却引来围观人群的一阵怪笑,不知谁还打了一声响哨。 尽管丁杰阳心中很不舒服,但他仍叫了一声:徐师傅。 对丁杰阳的关注只持续了几分钟,人们便又回到了屋里。在他们看来,同一个新来的陌生人交谈,自然赶不上做下列事情:躺在长条椅上闭目养神,耳朵却不停地搜寻着老掉牙或新出炉的笑话,并时不时地咧咧嘴以示认同;看着彩色杂志上女明星漂亮的脸蛋儿,心中默念着她的风流韵事,并幻想自己就是那个男主角;围坐在吱吱做响的桌子旁,你一句我一句地重复着乏味的陈词滥调,偶尔还会做几个夸张的动作,并自以为是地陶醉在其中的想象中。 丁杰阳就在这种情景下走进了休息室。在这里没有主客之分,只有先来后到,有座你就座,没座就站着。 那位许师傅来到桌子尽头的一条长凳旁,用脚赶走了坐在那上面的一个小徒工。他大咧咧地坐下来,从兜儿里掏出一个空烟盒。 “烟,烟,快点……” 在他不断的催促下,修理工们开始向他抛扔一根根的香烟,不一会儿功夫,那个空烟盒便“烟”满为患了。 一个长头发的修理工一边极不情愿地向外掏烟,一边对徐师傅的行为表示着不屑,并讽刺道:“欺负女人,算什么能耐。” 徐师傅并没有搭理这个指责者,他从裤兜儿里拽出一只长筒黑丝袜,来回翻看,并自语道: “这材质不错啊,可惜只有一只,要不送给大众情人……” “大众情人能看上你这破玩意。”长头发好像终于找到了发泄点,他狠狠地损了“徐师傅”一句。 “徐师傅”不仅没生气,还把丝袜套在了头上。丁杰阳马上意识到,就是这个恶作剧吓着了漂亮的保管员。 “……”徐师傅说了一句口头禅,“不说这些了,”他看了一眼丁杰阳,“我给你们讲个荤的咋样?” 看到屋里人来了精神儿,这位像猴子一样的讲述者开始了他的叙述:有个商人,常年不在家。家里有两个女儿。为了安全,他认了个远房侄子做干儿子。几年过去了,有一次他从外地回来,发现两个女儿都怀孕了。请问,这是谁干的? 徐师傅脸上带着坏笑,开始环视。 “那还用问,准是那个干儿子呗。”长头发不屑地说道。 “畜牲!”徐师傅终于捡着挨骂的了。 “莫不是那个商人贼喊捉贼?”一个尖细的声音说道。 “禽兽!”徐师傅能为两次痛骂自己的对头而容光焕发。 “师父,不会是你一王俩二吧?”那个先前被驱赶的小徒工讨好地说道。 “混蛋!”徐师傅对小徒工把自己牵扯进来,大为光火。 丁杰阳实在听不下去了,他转身刚想走,没想到徐师傅却冲着他来了。“新来的,给你个机会。” 丁杰阳没动,但他不想回答,可他发现全屋的人都看着他,如果不回答,未免显得自己不合群。丁杰阳想了想,缓缓地说道:“过了几年,这姐妹俩该结婚了……” “对呀,她们结婚了,那……那是她们……丈夫干的。” 全屋人恍然大悟。 就在所有人沉浸在破解迷底的喜悦当中时,丁杰阳走出了休息室。 大先生六十二 通往着水庵的山路完全被人修砌成了石阶。上次和燕子下山,由于匆忙,莫老太爷没来得及细观这山道两旁的景致。这次是上山,事情又不是很急。莫老太爷禁不住就多耽搁了一些时间,等到了着水庵门前。太阳已经偏西了。 庵前的两扇门是关着的。莫老太爷敲了敲门。他想,自己这次突然来访一定会给庵中的人带来惊喜。 门开了。莫老太爷感受到的不是惊喜,而是惊喊。 “莫大夫,你怎么才来呀,主持都快急死了!”开门的素女说道。 “出什么事了?”莫老太爷心中一怔。 “嫂子又犯病了,都在草屋躺四、五个月了。你忙什么呢,连媳妇儿都不要了。” 嫂子?兰儿?——仙姑——小公祖!莫老太爷心中格凳一下。他立刻猜出了素女的话外之意。 自己在山下这段时间里,有时也会想到小公主,可因为自己和兰儿的相亲相爱,却一直没有好好琢磨这件事。 是呀,如果小公主和自己返回到本朝,那她就应回到草屋哇。自己太粗心了。 “那……你嫂子现在何处?”思忖后的莫老太爷发出急问。 “在草屋,一直是燕子姐在照顾她。” 莫老太爷方寸已乱,他现在也顾不得什么鬼子、仙人草了,他转身直奔草屋。 怎么办?怎么办?小公祖是以什么身份来到这里的?自己又如何面对她? 嫂子?那位素女叫她嫂子。这么说,小公主是以仙姑的身份回来的。那……仙姑呢? 也许她不是小公主,就是仙姑。可原本仙姑……莫非小公主和自己当初一样,她是借着仙姑的身体来到本朝。那她自己的身体呢? 莫老太爷心急火燎地来到了草屋,他看到了燕子正在外面晾晒衣服。“莫大夫,你可来了!” 同样的话,莫老太爷却来不急应答,他冲进草屋。 是仙姑!她静静地躺在草炕上。 莫老太爷心情沮丧地走出了屋。 燕子一直跟在他的身后,现在她终于开口了。 “莫大夫,你和嫂子怎么了?她为啥又回来了?还……还扮成行藏女的模样。” “她想把自己献给神女。”莫老太爷悲苦地说,他欲哭无泪。 “谁?神女,神女是谁?” 燕子对莫老太爷的话有点摸不到头脑。 啊,莫老太爷发现自己说漏了嘴。 “神女是大山的主宰,谁违背她,她就惩罚谁。”莫老太爷悲伤地补充道。 “你是说,嫂子变成这样,是神女弄的。” 燕子半猜测半惊讶地问道。 还有三个痴儿。莫老太爷心中痛苦地说道。 “可你们来到山外,她还不放过你们吗。实在不行,你也别回去了。早知道,四年前就不应让你们回去。” 燕子有些气愤。 是不该回去。莫老太爷心中说道。 原来只有一个仙姑,现在又搭上一个小公主。 夜,缓缓地降落在这个饱经变数地山谷中,掩盖住了两个饱经变数的人。 “你今天回庵休息吧。”莫老太爷对燕子说。 “也行……”燕子迟疑了一下,她觉得莫老太爷的情绪有点不对。 唉,谁遇到这种事,情绪都会变化的。 想到这里,燕子便想说几句安慰话。 “其实,莫大夫,你也不必太难过,我……还有庵里的姐妹会帮你照顾嫂子的,那……我明天再来。” 燕子轻轻地走了。 莫老太爷独自坐在院子中,他抬头看看星星。那一闪一闪的星光又重新燃起了他的斗志。 究竟是什么地方出现了差错?自己本来是要救她们,可现在连自己都要别人救了。 仙姑来时用的是罗盘,走时也应用罗盘。这应是对的。可自己当时为了保险,却用了山外的符号。 ……那么,小公主来时是用罗盘。她来到这里是昏迷的……小公主不是兰儿,她没有理由昏迷,除非当今世上有一个人和她是人合。 现在仙姑和小公主两个人合在一起,得想办法先分开她们。 还能有什么办法?办法就是只能用罗盘。 山外符号不能用了,用它只能越用越乱。 经历了反复的思考,莫老太爷终于拿定了主意,他返回草屋内,把仙姑抱了出来。 罗盘呢? 莫老太爷又回到草屋内搜寻了一番。 按理它应放在仙姑的胸前,这符合自己当初返回的位置。 找到了,看来燕子她们没有乱动别人的东西。 先用罗盘,天合地合人合。 莫老太爷嘴中默默嘟哝的同时,手上也开始了操弄。 不对,仙姑是人合,自己不是啊。 莫老太爷迟疑了一下。 不管他,就算自己过去是牛马,也得一试。 莫老太爷坚定地拨动了罗盘。 一道白光下来。莫老太爷发现这次自己没有升空,而从空中下来了一个人。 “岳掌事,你怎么来了?” 莫老太爷认出了来人。 “你打开了通道。我只能下来看看。” 岳掌事来到莫老太爷的身边顺手接过罗盘。 “原来这个东西被你拿走了。我还以为我把它弄丢了呢。” 这话莫老太爷听着有点奇怪。 什么叫我拿走了,明明是你给我的吗。 莫老太爷心里这么想,可嘴上没这么说。因为他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向岳掌事请教。现在可是绝佳的机会。 “当初你送我回来不就用的罗盘吗?”莫老太爷试探性地问道。 “是呀,那时我只是想试试,没想到还真让我给蒙对了。” 岳掌事面露欣慰地说道。 “那连子也看过那三幅图吗?” 莫老太爷想起了那首歌谣。 “哦,不是,那是因为我把那三幅图让他保管。原以为等我送走你后,我回去再取回来。不曾想,我这一进了通道,就回不去了。” 岳掌事不无惋惜地说道。 “通道,什么通道?” “当然是天地通道。你都走了那么多次了,应该知道它。” 莫老太爷当然知道,可他没想到天地通道真的存在。 “当时,你和我在看那三幅图,不知为何,你却晕倒了。” 见莫老太爷还是有些迷茫,岳掌事接着说道。 那是因为太祖醒了。莫老太爷心中暗道。 “我当时按自己的猜想,看天时,知道,你今晚若不离开,就得等四年后了。” 岳掌事脸上略显得意地说道。 “为何?”莫老太爷木然问道。 “我当时是按天算的。天地本参差。四年后他们才能回到同一起点,所以我只好冒把险了。我让连子带我找到了那个洞口,告诉他我要下去找东西,并让他一定要等我回来。” 这一等,让连家等了二百年。莫老太爷心中哀叹。 “我只是想试试,”岳掌事说道,“我用绳子把你我绑在一起,就下了洞,并拿出罗盘,可还没等我反应,我俩就进了通道。” “这是为何,难道你没拨动什么?” “不用。其实我也是事后才悟到其中的道理,地已尽,天补之,三日之内,天地重也。” 哦。莫老太爷有点明白了。这就是天地合。 “可在这时,我看到了罗盘大仙。我心中有许多疑问要问他。” 岳掌事笑了笑,接着说道。 就像我一样。莫老太爷心中说道。 “所以我呼你与我同行,可谁知你却奔了相反方向。于是我二人就分开了。” 思家心切请勿见怪。莫老太爷心中歉疚地说。 “罗盘大仙见到我很是惊讶,他问明我的来历之后,便催我回去。可我一找罗盘,它却不见了。” 果然如此,岳掌事被困住了。——哎,不对呀。罗盘,难道这罗盘另有说道?莫老太爷心中产生了疑问。 “罗盘大仙叹息一声,便对我说,既然如此,你就留下来和我镇守通道吧。” “镇守通道?通道为何需要镇守?”这次莫老太爷终于发出了声音。 喜相逢二十八 正午的太阳让丁杰阳浑身冒汗,他想找个萌凉地儿。他抬头看了看天空的太阳,决定到房子的后面。 顺着屋檐下水泥铺成的防水坡,丁杰阳绕到了长房子的后面,不想却意外地看到了那个清瘦的小伙儿。 房屋的后面是一片开阔地,只是比前院要凌乱荒芜。靠近房屋的一侧是块平整的硬土地,从它上面所散发出来的不是田野中泥土的芳香,而是一种呛鼻的车用机油的味道。几辆待修或已经不能再修的客车和货车停放在地沟及远处的草丛中。它们与那辆塌了架的客车相仿,在烈日的暴晒下,丝毫没有逃离的意思。 那个小伙儿躲在荫凉处,摆弄着一组活塞连杆机构,在他的面前还摆放了许多汽车零件,它们有的被放在纸盒皮上,有的则很随便的被扔在地上。 丁杰阳急于和小伙儿打招呼,却一脚踢散了地上一组麻放整齐的零件。 正在丁杰阳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是好之时,小伙儿却沉稳地笑着说:“没事,我来弄。” 看着小伙儿轻松自如地把零件重新摆放整齐,丁杰阳心存感激地问道:“师傅,您贵姓?” “我叫陈布尔……以后你别叫我师傅,就叫我名字吧。” 陈布尔的友好让丁杰阳的心情放松下来。 “你是本地人吧?”丁杰阳问道。 “嗯呐。” “是柳河县的吗?” “嗯呐。” 丁杰阳见陈布尔又恢复了当初的拘谨,他觉得这个陈小伙儿挺好玩儿。 “哪个乡的?”丁杰阳继续问道。 “柳东。” “我是柳河乡的。” 丁杰阳也主动报出了自己的来处。 对于丁杰阳的热情,陈布尔却无动于衷。他越这样,丁杰阳越觉得有趣儿。 “我知道你们那儿,那有一座大水库。” 丁杰阳继续拓展着话题。 陈布尔看了丁杰阳一眼,那意思好像说,你知道的挺多吗。 丁杰阳见起到了效果,就想进一步套套近乎。可就在这时,修理工们从休息室的后门出来了,丁杰阳只好打住话题。 修理工们一个个显得无精打采,看来午休时间对于他们来说实在是太短了。在自己的身心还没有完全得到恢复之前,他们实在打不起精神去接着完成上午未完成的活计。 那个长头发从丁杰阳的身边走过,他用赞赏的目光看了一眼丁杰阳。那个小徒工也凑了过来。他一边看陈布尔干活,一边用刚刚开始变声的嗓音赞叹道:“陈师付是高手,我今天就跟陈师付混了。” 在失去“徐师傅”的宠信后,小徒工把矛头又对准了陈布尔。 陈布尔专心致至地工作着,丝毫没有被外界的纷扰所影响。丁杰阳不免肃然起敬,既然保管员分咐让陈布尔照顾他,他也决定,今天下午就跟陈师付混了。 “丁杰阳,谁是丁杰阳?迟师付找你。” 一个修理工从休息室出来,他明知故问地冲着丁杰阳喊道。 丁杰阳赶紧应答了一声,在那名修理工的指点下,他三步并做两步,跑进了屋里。 迟师付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一双小眼睛闪烁着摄人的光芒。他一定是刚刚进入休息室,以至于在丁杰阳到来后,他还没有来得及坐下。在示意丁杰阳可以坐下后,他为自己也找了一把靠椅。 迟师付看了看毕毕恭毕敬直身坐着的丁杰阳,表情极为淡漠地开始了谈话。 丁杰阳静静地听着,竟吃惊地发现,自己体味出了迟师付话中的意思。在迟师付看来,一些念书的人来到这里不过是装装样子,用不了一个星期,他们便会在苦脏累的三重压力下逃遁。所以在迟师付谈话的结尾,他只是象征性地向丁杰阳交待了几句注意事项,就算岗前培训了。“你先四处看看,明天我再给你具体安排一下。”这就是这次培训的最后指示。 丁杰阳从休息室前门出来,还在品味着这最后的指示。他暗暗祈祷:明天安排的结果最好是和陈布尔在一起。 “你是不是动了车上的东西?”顺着声音,丁杰阳看见在不远处,有一个矮敦敦的胖子正在质问“徐师傅”。在胖子的身后还站着一个凝眉瞪眼的大块头,旁边停放的一辆白色小轿车上坐着一个戴墨镜的女人。就在这时,那个女人摘下了墨镜开始在车内搜寻着什么东西。 “没……没有。”徐师付一直搪塞着,脸上还表露出了“打死也不敢”的委屈。 女人下了车,丁杰阳看到她的全景。真是大饱眼福,她竟然穿着一件薄如蝉翼的睡袍,正因如此,裹着身体的亵衣亦表露无遗。 丁杰阳想,这个女人一定是从大城市来的,因为这种装扮在他们这种小地方未免过于张扬。 女人回头望了一眼丁杰阳,然后小声对矮胖子说了句什么,三个人便都坐进车里。 小轿车绝尘而去。徐猴子也转身离开了前院,只留下丁杰阳还在痴痴地想着。 就在那个女子回眸一望之际,丁杰阳忽然想起了一个人,但马上又否决了,不是她,就算天塌下来,她也不会穿这身装束。 “怎么样,新潮吧?”不知什么时候,那个小徒工站在了丁杰阳的身后。 “她就是大众情人?”丁杰阳试探地问道。 “那是东哥的女人……东哥……老好使了。”小徒工想在丁杰阳面前显摆一下。 “比警察还好使?”丁杰阳故意难为道。 小徒工结巴了一下,说道:“那……那警察……是东哥的朋友。” 丁杰阳轻蔑地一笑,他能理解,在小徒工这个年龄时,他也喜欢夸大事实。最终目的,就是为了获得别人对自己的重视。 “修大姑奶奶,你饶了我吧,下次……不敢……”屋后突然传来求救声。听声音像是徐猴子。丁杰阳奇怪,那个盛气凌人的“徐师傅”怎么忽然变得如此下贱。 丁杰阳穿屋而过,来到后院,于是他看见修妍手里拿着水枪,在她后面有四个修理工座镇,其中就包括那个长头发,他们正在合力对着地沟里的徐猴子进行高压喷射。 此时,徐猴子已放弃抵抗。他一声不响地蹲在地沟里,用背部抵挡着水枪的冲击。 徐猴子的这招哀兵之计获得了成功,修妍松开了水枪,但四个修理工可不会轻易放过这次机会,他们中的一个接替了修妍的位置。 修妍想阻止,可又觉得不妥,因为这四个人明显在帮她。可地沟里的徐猴子实在可怜,他抱着头,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 地沟里的水已经没到了徐猴子的脚脖儿。修妍向旁边看了看。 随着修妍的目光,丁杰阳这才发现迟师傅一脸威严地站在不远处。丁杰阳明白过来了,原来有迟师付为修妍撑腰,难怪徐猴子不敢反抗。 迟师付见修妍有罢手的意思,便冲四个修理工摆了摆手。四个人极不情愿地撤掉了水枪。 丁杰阳觉得这件事迟师付做得有点过份,但想起徐猴子对修妍犯下的“罪行”,又觉得他罪有应得。 大先生六十三 莫老太爷认为,所谓天地通道,就如同地上常人所走的大道,只不过它是神仙们出来遛遛,散散心的连接天地之间的一条道路,当然,由于神仙们有仙术在身,所以走起来要比平常人快,但它的路程却比地上的路长远,因为它是按年算的。可为什么会有人镇守,难道神仙出来蹓跶蹓跶,还被管,那这神仙不做也罢。 “这事还得从远古说起。” 莫老太爷的疑问让岳掌事顿了一下,他一定觉得自己该不该向这个“小朋友”透露这个天机,最终,岳掌事还是决定简短地说一下。 “那日,三女神用金背开山弓射中鬼神,谁知他却逃入了通道。三女神便也追了进来。也不知追了多长时间,罗盘大仙却突然闯了进来,他手里拿着罗盘。三女神一见很是吃惊,追问之下,才知,罗盘大仙已参悟了神符。三女神便知他身上定有女芒。就这一停顿的功夫,鬼神却失了踪影。四人搜寻了一阵子,也没有结果。于是三女神决定到世间搜。可三女神是不能分开的。最终他们决定让罗盘大仙进入通道。罗盘大仙用金背开山弓镇守通道,三女神持罗盘进入世间。” “若这么说,神址里的金背开山弓与罗盘都是假的?” 天机虽然讲清楚了,可莫老太爷心中出现了新的疑问。 “也不能这么说。它们是罗盘大仙禀承三女神之意再造的副品,与正品威力、功用相同。” 岳掌事没想到莫老太爷会有此一问,他只能附带解释了一句。 “罗盘大仙回到山中向亲人告别。之前他为了让后来者能参悟的更加详尽,在神址中,除了保留了耀星堂,着水庵,八女亭,天地阁之外,又在着水庵正堂把自己在通道中所见塑成雕像,雕像分两部分,前面是鬼神,后面是三女神持弓追剿。” “不对呀,……”莫老太爷提出了异议。 “是的,这就是痛心的地方。” 岳掌事截断了莫老太爷的话,因为他知道,莫老太爷要说啥。 “后人不明就里,把鬼神换成了罗盘大仙,还把雕像一分为二。致使后来鬼神进了神址,而雕像却失去了作用。” “鬼神进了神址?什么时候?”莫老太爷心中一惊。 “就是你进神址的时候。” “我?鬼神?有什么联系吗?” 莫老太爷害怕了,因为岳掌事曾说自己着了鬼神的道。 “这事还得从我进通道见到罗盘大仙说起。” 岳掌事终于把话题引入了正题。 “当时,你从通道回到大山。罗盘大仙判断你身上有女芒,否则你不可能窥出罗盘的秘密。” 莫老太爷心中大喊惭愧,因为那次梦一样的经历不是自己参悟了罗盘的秘密,它纯属是一次偶然事件。 “于是他就让我监视神址。”岳掌事接着说道,“顺便说一句,神址是与通道一直相通的。神仙们叫它仙境之所,其实就是给悟得仙道之人提供的临时住所。我可入神址,却出不子神址。我今天能来到这里,是因为罗盘打开了通向这里的通道。” 哦。莫老太爷又明白了一个天机。 “这么说,这里也是仙境之所。” “应该是吧。你打开了通道,就算它原本不是,恐怕现在也是了。” 也许是草屋的原因。莫老太爷心中暗自揣度出了另一种可能。 “当时罗盘大仙手里的弓一直在震动。” 这次岳掌事直接进入了正题。 “这证明鬼神已入大山,可是能吸附他的雕像却没了,所以罗盘大仙无法判断鬼神是谁。于是他让我假传神女之令,让你进神址。” 这么说,当时的岳掌事果然是自己的老友。莫老太爷心中一宽。 “有两个目的:”岳掌事继续说道,“第一,想进一步证实你究竟是谁;第二,神址与通道相通。只要确定你是鬼神,就射杀之。” 一听到这第二个目的,莫老太爷顿时出了一身冷汗。没想到自己还经历了这么一场危险。 “这么说,鬼神身上也有女芒。”镇定后的莫老太爷继续问道。 岳掌事很不情愿地点点头。 “可事情又出现了变化,你媳妇儿也显示出了女芒。她用手摸出了神符。” “这也算?” 莫老太爷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莫不成媳妇儿是鬼神?莫老太爷心中颤抖地问自己。 “正当我和罗盘大仙犹豫不决的时候,你大伯也显现出了女芒。” 对呀!大伯看神符,刚开始是想用“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来点醒自己……可后来他从神符中感觉出了什么。莫老太爷脑中急速运转着。 “这下我和罗盘大仙反倒有了判断——你大伯有问题。于是我开始全力跟踪他,金背开山弓也时刻瞄着他,只要身份确定,他肯定跑不了。” 岳掌事的语气渐缓,莫老太爷也松了一口气。 看来自己关心媳妇比大伯多一些。莫老太爷心中有点内疚,可大伯是鬼神也不行啊。 “可你们如何确定身份?”莫老太爷想为大伯申辩一下。 “鬼神入了人体,并不一定发作。由于他是从前世而来,需要恢复记忆。只要他恢复了记忆,他就会露出他的本性。当然这也取决于所附之人愿意为他做事才行。” “我大伯不应同意为他做事。”莫老太爷想起自己就曾拒绝过鬼神。 “可你大伯有点特殊。他是将死之身。谁能抵抗得住活下去的诱惑。” 岳掌事不无惋惜地说道。 “我!”莫老太爷自豪的回应道。 “你?另当别论!”岳掌事怪怪地看了一眼莫老太爷说道。 这是为何?岳掌事为何有如此一说?莫老太爷心中纳闷儿。难道是自己身上有女芒的原因?不对,这大山里不一定只有我身上有女芒,至少媳妇身上也有。 “我身上怎会有女芒?不是说女芒只附在女人身上吗?”莫老太爷不由自主地向岳掌事问道。 “但女人可以把女芒传递给她的孩子……” 哦。莫老太爷恍然大悟。 “这也是我们岳家造成的后果。”岳掌事略显痛心地说道,“想当初,罗盘大仙给出了选神女的指令,那些巫师们为了自己的好处,却制造了个假神女。岳家后辈没有急时阻止,才造成数千年来,女芒流失。” “你也别太自责了。” 莫老太爷也很感慨。他想到的是岳家、莫家有多少好女子为此做了牺牲。 “还是说说你大伯吧。” 伤感之后,岳掌事又恢复了平常的语气。 “其实,鬼神在你大伯体内已然恢复记忆,可他想要出神址就得靠你大伯。可你大伯这一生也不会出去的。于是他就利用了你。” “我?”莫老太爷心中又是一惊。 “对。那晚,你去着水庵,他也跟着去了。” 什么,莫老太爷心中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我和罗盘大仙不明白,他想干什么。可等到我们明白了,却晚了。” “他干了什么?” “他在你的身后,放火。” “啊!那把火是大伯放的?” 莫老太爷尽量回忆了一下。 现在想起来,那场大火确实有点怪。若是自己点燃了草垫,才引起的大火,火应从里向外烧。可当时自己冲到屋外,院子里却全烧起来了。 “火一起,我和罗盘大仙就失去了目标。等我们把大火浇灭,你大伯已下山了。” 岳掌事面露痛惜之色。 “可我大伯还是死了。”莫老太爷也很痛惜地说道。 “那是鬼神见形踪已暴露,便逃走了。” “你是说,鬼神还在大山里?” “不在了。金背开山弓已停止震动了。他逃出大山了,但他应在本朝。” “本朝?你如何这般肯定?” “他在大山中出现,就证明他来到了本朝。” “他也可以继续向前逃或逃回最开始的朝代。” “不可能。向前逃,他进入的是未知的空域,他可以等待下一次进入人体的机会,但他需要大量的女芒恢复记忆,——就像这次,可他还是暴露了形踪。他若想再次进入前方的未知空域,躲避三女神的追踪,便要积攒女芒。神符已绝于世。他不见神符,单凭从人身上获得的女芒,短时间内不可能做到。除非他找到你,或是和你一样有更多女芒的人。” “你是说,每个人身上都有女芒,只不过我身上的多些。” 岳掌事的话让莫老太爷似有所悟。 “确实如此,每个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女芒,有的人是因继承,比如你;有的人虽天赋少些,但可以通过对日月星辰,山川河流的领悟增加自己的女芒。” 还有这一说。莫老太爷心中默许,但他也否定了岳掌事前面提到的说法。 神符未绝,至少神女媳妇儿的石刻和自家的药书上还有神符。罗盘上也有神符,虽然模糊不清。不过鬼神若知道神符来历。天上的星宿,人体的脉像,皆可成为神符。 “他若向后逃,便会进入二十八道场。在那里他是不敢胡为的,只能忍耐。最关键的是,进入道场,必走天地通道,如果他这么做,金背开山弓不会放过他。” 岳掌事表情严肃地做出了推断。 “道场?真有这种地方?”莫老太爷又吃一惊。 “这个你不必怀疑,当然我也不会向你说太多。” 莫老太爷心中会意。岳掌事能来见他,便已经很不错了,要让他透露太多仙境的秘密,就有些难为他了。 喜相逢二十九 曚昽的暮色笼罩着这片方圆十几公里的平原,它带给观赏者不仅仅是暇想。 这里曾是一片荒芜的土地,而现在却成为支撑这座城市的脊梁。丁杰阳站在高岗上,俯瞰着山下被大地和众多的小村庄环抱着的工厂群,心里产生一缕淡淡的哀愁。那其实是一种无奈,它从何处而来,从往事中?从记忆里?可它们又有什么不同。归根结底,它是来源于自己内心深处的欲望。可自己难道不是心甘情愿来到这里的吗? 其实这里的人文景致也不像想象中的那么糟糕,至少陈布尔和修妍的出现已激起了自己对这里的憧憬。他要了解这个地方,他要让这里成为他人生旅程的新开瑞。 奔袭而来的哀伤被有效地遏制住了,夜晚即将来临了。 灰蒙蒙的尘雾渐渐浓重起来,那是工厂中高耸的烟囱释放出的烟尘与空气中的水分临时拟造出的一种假象。随着天边的那一抹光亮消失在夜暮中,这种假象也被黑暗所遮掩了。 丁杰阳离开了高岗,重新降落到了通往修理厂的土路上。这是他几天来重复做的事情,每当晚饭后,他都会爬上这座高岗,熟悉一下自己工作之地的周边环境。他喜欢登高远望,尽管这里赶不上自己的家乡。 修理厂已陷入黑夜的静寂中,只有一间屋里的灯还在闪亮,那里就是丁杰阳暂时居住的地方。在自己的行李尚未到达之前,丁杰阳选择了住在修理厂。 办公区那趟红砖房靠北的一间,就是他的安身之所,那里有两张床,一张归丁杰阳,另一张则是属于值班的更夫。 更夫是个五十多岁的男子。过度的酗酒和生活的不规律让他的外表看起来要比他的实际年龄老得多,但这并不影响他与丁杰阳的的交流,他为丁杰阳讲了许多记忆中的故事。 “你结婚了吗?” 男子开始了询问。 丁杰阳犹豫了一下,摇摇头。 “也对,读书才是正事儿。……不像我,” 男子停顿了一下,看来在讲述自身的经历前,他需要酝酿一下情绪。“十九岁就娶了媳妇,那是俺父母给俺包办的。没感情……原本,定的是老罗家的二丫头。那丫头漂亮!你知道当年柳河县有个名角小香粉不?” 丁杰阳点点头。 “俺先前定的那个媳妇就是她妹妹。俺爹和他们村长可是把兄弟。可后来不知为什么,那个二丫头嫁给了他们村陈家的二小子。俺不服,就想找他们村长说理。没曾想,陈家二小子把村长给扔井里了。” 丁杰阳开始好奇了,他不由自主地附和道:“这个二小子也太横了吧?” “我也是这么想,可后来一琢磨,这虽是传闻,可那个二丫头凭啥嫁给了这小子。这里边有说道哇……他奶奶的,说这些干啥,俺还接着说俺媳妇。那天,俺恨呐,便借着酒劲,把俺那未过门的媳妇摁到了炕上。俺那媳妇不干呐,可俺还是做了男人想做的事,后来你猜咋地?俺忽然明白了那个二丫头的事,她可比俺那个媳妇的身子白嫩多了,你说掂记她的人能少吗……怎么又离道儿啦。俺媳妇那个哭哇,这在山里可是丢人的事。要不是俺抱住她,她都能死在俺面前。俺是又磕头,又央告。后来总算消停了。俺那个不争气的老大就是俺那天播的种。后来俺想,如果那个传闻是真的,那……那个村长一定也得留种啊,俺一打听,还真听到点门道……”男子脸上露出了自豪的笑容。他带着这个笑容进入了酣畅的梦乡。 丁杰阳觉得挺可笑,他想,这个男人一定在编故事,因为像这样的故事,他小时候听的可太多了。 为了探寻男女之间的私秘事,丁杰阳曾花费了不少的时间,可后来得到的结果,大抵相同。事情从数不清的人嘴中说出,可描述的语言和动作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可为什么还是有许多人愿意重复呢?这个答案丁杰阳却一直没有得到。本来,经过长期的读书学习,他已淡忘了此事,可这个可笑的更夫又让他重新思索起来。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丁杰阳一直陷于这种思索中,即便他被满足了“跟陈师付混”的心愿,也没有中止这种思索。 “你的行李到了。” 陈布尔向呆呆闷想的丁杰阳通报了宿舍管理员的关怀。 就在前一天晚上,宿舍管里员在宿舍楼内搜寻丁杰阳的下落。她楼上楼下找了好几遍,也没有发现这个新到的大学生的踪影。她开始怀疑是不是这个行李邮错了地方,亦或行李单上的姓名有了出入。但职业的操守没有让她放弃寻找,她扩大了搜索范围,终于在从未引起注意的陈布尔那里获得了有价值的信息。但她还不放心,她想亲自看一眼这个让她费尽心思的年轻人。 陈布尔把丁杰阳带到了收发室的门口,管理员终于松了一口气。她并没有因为丁杰阳占用了她的下班时间而大发雷霆,尽管她还得赶回家为她的家人做饭,但安排好每一个新来的毕业生才是她工作中最重要的职责。 “大姐,就把他安排在我那儿吧!” 陈布尔向那位大姐主动请缨。这个举动既帮丁杰阳解了围,又可让那位热心的大姐放心的离去,真是一举双得。就这样在陈布尔的盛情邀请下,丁杰阳把行李搬到了陈布尔的邻铺。 陈布尔说要去做饭,并嘱咐丁杰阳等他一起用餐。在丁杰阳还未做出明确应答前,陈布尔便离开了房间。 丁杰阳打开行李,开始进行简单的整理。同时,也对屋内的环境进行了简单的熟悉。在靠窗的位置有一张无人居住的床铺,被褥已被掀起,露出床面上膨松的干草垫。丁杰阳已从陈布尔那里获悉了这张床主人的去向,“我表哥已经结婚了。” 一个人影出现在门前,他好像对屋里出现个陌生人很诧异,但他还是冲着丁杰阳点了点头,便泰然自若地躺在了陈布尔的床上。他点燃了一根烟,并从口中不断向外吐着烟圈,并未对丁杰阳做进一步的了解。丁杰阳已猜出他是谁了,他本想向对方客气客气,但见这位表哥如此倨傲,不免心中有气。 丁杰阳抬腿走出了房间。走廊里没有点灯,有几间寝室的门敞开着。一方光亮从屋内投射到走廊的地面上。丁杰阳闲庭信步地来回走动。他碰上了几个手拿饭盒的单身汉。他们脸上带着微笑,晃动着手中的空饭盒,饭勺儿撞击的声音,好像在向丁杰阳发出吃饭的邀请。丁杰阳也微笑地作以回应,他决定去食堂品味一下生活的甜蜜。 食堂就在宿舍楼的后面,虽然只是个平房,可占地面积却不小。丁杰阳随着人流走了进去。 饭厅里已经有了很多人,先来的已坐在又大又圆的餐桌旁开始补充营养,后到的只能站在厨窗前等待。两只螺旋浆似的吊扇呼呼地吹着,极力消解着人们心中的焦灼。 丁杰阳习惯性地扫视着大厅,目光却停留在一张艳美的脸上,脸的主人坐在靠墙的一张圆桌旁,黑亮的双眸飘逸着动人的光芒,鼻尖和嘴角向上微微翘起,一颗醒目的美人痣在流动的空气中颤动。丁杰阳注视着她,并为自己找了个理由:我可不是贪图美色,我是想看清楚,究竟是空气流动产生的错觉,还是那颗痣本身就会动。 艳丽的女人也注意到了丁杰阳,飘逸的眼神凝固到了他的脸上。如果不是发生意外,不知道丁杰阳会不会一直走到那个女人的面前,坐下来,仔细观摩那颗长在她左唇下的美人痣。但这一切只能成为丁杰阳的幻想了,仅仅一秒钟,丁杰阳就收回了目光,并疾速地向排队等候的人群中躲去。 饭厅里一个又圆又粗的立柱遮挡了修妍,就在丁杰阳与艳丽女人对视的那一刻,坐在她身边的修妍也进入了丁杰阳的视野。 对于这次邂逅所引起的慌乱,丁杰阳感到很懊恼,躲什么呢?自己是男人吗,欣赏一下漂亮的异性也不算过份。 “喂,到你了,发什么呆?” 一个冰冷的声音惊醒了丁杰阳。 看着厨窗内打饭的大姐,丁杰阳慌不择声地说:“啊,啊,给我来……”丁杰阳一时不知打什么饭菜,便用双眼不断来回地扫视着案板上的大锅菜。 “李姐,我的菜好了没有?” 一个女性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丁杰阳身体抖动了一下,不是因为那个尖细的嗓音,而是因为随声而来的沁人的香水味儿。 一个身穿黑色纱质裙的女人向窗口靠拢过来,她俯身探头向厨窗内问道。 黑亮的头发高高绾起,洁白细嫩的颀颈在丁杰阳的眼前晃动,丁杰阳下意识地向旁边移动了一下。当那女子重新直起腰时,手中多了一盘馏肉段,丁杰阳也看到了那颗会颤动的美人痣。 “和这位大姐一样,我也来一盘。” 丁杰阳终于想到了自己想要吃什么。 “啥?”打饭的大姐皱了皱眉,显出不耐烦的模样,她看了一眼丁杰阳,圆圆的胖脸上露出一丝宽容,就像一位学者原谅了一名无知学生的提问。她动了动手中的饭勺,两张嘴唇只是碰了一下,“她可是我们这的经理……” 这是一个意外获得的信息。丁杰阳没在坚持自己提出的不合理的要求,他很满意打饭大姐漫不经心的解释,更何况他的本意就是想开个玩笑,借此来缓和一下自己的心情。既然这位大姐这么没有幽默感,就全当自嘲了。 “不麻烦了,你随便给我来点吧!”丁杰阳略显歉意地说道。 回到寝室,陈布尔与他的那位表哥正在享受着自制的晚餐。见丁杰阳端着饭盒进来,陈布尔一脸不高兴地说道:“你客气啥,我不是不让你去食堂吗。” 丁杰阳笑了笑,回道:“食堂的饭也挺好。” 为了证实自己的看法,他还特意放了一口饭到嘴里,并津津有味地咀嚼着。 大先生六十四 “那你是如何拉开金背开山弓的?” 在稍做沉吟之后,莫老太爷又想到一个他无法想通的问题。 “我虽未成仙,可却打通了任督二脉。”岳掌事悠悠地说道,“处于天地通道之中,少了时光的叨扰,气血的消耗自然少些,在世间极难做到的事情,倒变得容易了。” 莫老太爷没太听懂,不过任督二脉,他倒是知道,只不知这打通任督二脉与鬼神之术相比哪个厉害。 “那鬼神会不会有别的法子向后逃?” 莫老太爷对鬼神在本朝的推断还是有些疑惑。 “他当然可以重回过去的空域,可对于他来说,没什么意义,同时还有被三女神发现的危险。就算他想逃入道场,他也得有罗盘。现在一个罗盘在你这,一个在三女神呢。” 等等,莫老太爷知道,自己现在得问清楚这个罗盘的事了。 “你确定你弄丢了罗盘?” “没丢,它在这儿。”岳掌事诧异地看着莫老太爷,说道。 “那日在磨盘山中峰不是你有意留给我的?”莫老太爷心中一惊,他不自觉地问道。 “我?磨盘山?中峰?我如何能去中峰,我出不了通道的。” 岳掌事面露惊异。 “那可就怪了。你这次因何而来?”莫老太爷追问道。 “因罗盘而来。” “你怎知我在这里?” “哦,怪我没跟你说明白。” 岳掌事恍然大悟。 “这罗盘可以带你入道场,如果不能做到天合,地合,人合,它打开通道,就是通知我们来这。这是三神女同我们联系的方法。” “你原以为我是三女神?这么说三女神现在哪里,你并不知晓。” 莫老太爷的内心不知为何出现了一丝惶恐, “对呀。那次发现你大伯是鬼神时,她们出现过一回。我们告知了她们这个消息。我想她们应该往这里赶了。” “往这里赶?……那不是眨眼就到。” “不是你想像那样。世间一切已然定形。三女神只能借助人合,一段一段往这赶。” “一段一段往这赶?” 这个答案让莫老太爷陷入雾中,他心中暗想,神仙入世间,还要一段一段赶? “罗盘也不是万能的。” 岳掌事又开始了他的解释。 “神仙用它,每次只能走四百二十年的里程。在这个时间段,只要天合地合人合,你可以随意往来。要想继续走再远的里程,你就要先成为人。二十年后,三女神会根据自己设定好的传说,找到罗盘,再向下走四百年。这种时光交合之处的传说,都是事先安排好的。” 时光交合之处的传说! 莫老太爷突然浑身抖动起来。 这么说,自己无意中破坏了三女神的安排。如果岳掌事真的把罗盘弄丢了的话,那么自己手里的罗盘就是三女神的。那自己在中峰经历的一切都是时光交合之处发生之事。这一切,包括传说,都是为了二十年后,三女神找到罗盘的提示。我的天呐!这么说,仙姑身体里的三子,是三女神。她们设置了传说,又让小磨盘的祖上经历了上中峰的意外之喜,包括祖上去仙姑家。这都是为了把三女神带到磨盘山!?可自己……,把这一切都给破坏了。 莫老太爷的内心陷入极度的痛苦之中。 这一切该不该说出来。 莫老太爷踌躇起来。 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些山外的符号。也许鬼神就是用这些符号才摆脱了三女神的追击。自己也领悟了这些符号,所以自己可能和鬼神一样可以附身。可这些符号一定会被罗盘大仙和岳掌事看成鬼神之道的。自己不能告诉他们。因为自己和他们所想的不同。不能因为鬼神用过的东西就是鬼神之道。关健还要看人。自己相信自己能把握分寸。那这件事不是不能告诉岳掌事。只是在告诉他之前,首先得让他同意自己的观点。 “你那天说我着了鬼神的道。为什么?” 莫老太爷开始了自己的说服。 “我说了半天你没听明白,你身上有女芒,他要得到你身上的女芒。那样他就可以逃得更远。” “我说的不是这个。我是说,假若鬼神没有罗盘,我想他也不会用罗盘,因为罗盘太讲规矩。他一定有更好的方法。” “什么方法!鬼神的方法就是附在人身上。当然,作为交换,他会满足那个人的贪心,当贪心变成贪婪,那个人就会自我毁灭,因为天地规则不允许无限制的个人私欲。但鬼神会让他忘记这些规则,于是烧杀劫掠的事发生了;收刮民脂民膏的事发生了;贪污国库的银子的事发生了;渔猎女子的事发生了;最终那个人变成鬼子。在他的影响下,一伙人,一群人,一帮人效仿他,一起祸祸百姓。” “你是说这些人起初的行为都是被鬼神影响的?” “当然也不排除他们有这方面的愿望。” “我要说的就是这个,如果我附在人身上不会做这些事呢。” “那也不行。人应尊天性,你这样也会影响别人。” “好,我什么也不做,我用这法子去找鬼神。” “莫大夫,你怎么了。难道你真学会了……” 岳掌事好像明白了,但让他说出结果,好像还不情愿。 “你会下棋吗?” 莫老太爷觉得他没有必要和岳掌事探讨这个问题了。这件事因自己而起,就让自己解决它吧。 “什么,下棋?你说的是尧之棋。” “应该是吧。” 莫老太爷也不知,尧之棋是不是他在中峰见到的那种棋。 “这种棋对于神仙们来说,是不能随便下的。”岳掌事踌躇了一下,接着说道,“不过,我与罗盘大仙倒是经常在通道中下这种棋。我们是盲下。” “盲下?” “哦,你可能不知道,罗盘大仙和我并不是神仙,我俩只能呆在通道中。” “这是为何?” “通道中没有时辰。对于世间是时辰的流转,而通道中这些流转的时辰只代表距离。” “你是说,你只要改变距离,便可进入任何朝代。” “那有什么用,我离不开通道,即便改变距离,又有何用?” 岳掌事伤感地说道,“过去有过去的形式,未来有未来的表现,它们和当世不同。你若想知道它,只能成为神仙,注入你的仙力,才能获取,但这一切要在二十八道场进行,由汾水之滨的神仙制约。发生过的不可改变开始和结尾,未知空域倒可以卜测,不过,即便是神仙也不可能都说中,因为这其中有很多变数,比如,鬼神逃入未知空域,他会改变谁,无法预料。所以要……” “那你我相遇又是如何?” “我亦不知,不过,那一段能重复,定是天地给了你我一个机会,其实,仔细想想,你我没改变什么。” “没改变什么,你现在成了神仙!” “我跟你说过,我和罗盘大仙并不是神仙,罗盘一直为此遗憾,他虽悟出了升仙之道,却未获得升仙之体。” “升仙之道?” “它藏在神仙棋中,至于升仙之体的法门,好像在一本医书里面。那是罗盘从神符书中摘抄下来的,他本以为自己已经悟得,可现在看来,还是有些失误。因为他只进了通道,却进不得仙境。” 医书?莫老太爷心中不知为何,想到了胎胪要义。 “其实不论升仙之道,还是升仙之体,罗盘大仙从未向我提起。我只是通过他独自思考时的支言片语中猜出的这些,至于这神仙棋,我倒是学会了,你要学,我可以教你,就当做为你带我进天地通道的回报。” 莫老太爷点点头。虽然岳掌事并未成仙,可在通道中,少了时光的侵扰,还打通了什么任督二脉,其实和升仙也差不多少,这样的想法才是莫老太爷对神仙的定义。 “只是我们在通道中只下盲棋,你若想学,我把口诀说与你听。” 看来岳掌事真心要教莫老太爷下棋。 “口诀,下棋也有口诀?” 莫老太爷觉得下棋应和医术没多大差别。 “世事流转,天数已定,这口诀已近二百手,只不知这升仙之道增长几何。” 岳掌事不无遗憾地说,想必他为自己会下神仙棋,却悟不出其中的法门而难过。 “二百手,我如何记得住,……”莫老太爷想打退堂鼓。 “好吧,不如你先说四手,我先记下,后面的等你下次来,再教与我。” “下次,我这次没说你呢。你知道守通道有多重要,鬼神已现身,三女神定会抓紧时间把他再次赶入通道,我在此不能耽搁。” 岳掌事忽然想起了自己的责任。 莫老太爷心中苦笑,如果自己所猜不错,这次鬼神不会再入通道了。 “不是还有罗盘大仙吗?”莫老太爷怏怏地说道。 “唉,本不该跟你说,自从上次救你,罗盘独自阻挡鬼神,却杳无音讯。我在通道里找了几遍,都没找到。” 岳掌事的话让莫老太爷略感意外,不过,一想到罗盘大仙的本事,莫老太爷又释然了。于是,他说了一句牢骚话。 “既然鬼神追我入了通道,你们为何不用金背开山弓射他?” “他根本没进通道,是罗盘入鬼域抢了你。”岳掌事听出莫老太爷话中有埋怨的意思。 “鬼域?” “我暂时那么叫它,其实我和罗盘大仙也不知那是何处,不过,鬼神待在那里,我们便拿他没办法。它其实是二十八道场的残留空域。怎么说呢,就如同你的影子,你过去活动的所有的影子重叠在一起。” “那是什么?”莫老太爷对岳掌事的这次解释没明白。 “一个空域,天地间万物都摆脱不了的一个虚幻。”岳掌事也不想解释的太明白,他唉叹一声。 “他们是怎么残留的?” “汾水之滨的神仙演绎世间棋局,便要用到它。注入仙力,便可在二十八道场内展示棋局内容。这本是神仙们的考验升仙之人毅力的一种游戏,却不想成了鬼神的隐身之所。神仙的棋局有真有假,有长有短,完事之后,便形成空域。” “鬼神藏身于此,神仙们不知道吗?” “应该是不知道。” “罗盘大仙为何不告知他们。” “因为罗盘根本见不到神仙。” 莫老太爷默然,如果自己再见到神仙老祖,一定要向他告知此事。 “其实,如果鬼神总躲在鬼域,倒也相安无事,就怕他入世间祸祸世人。天地通道是他入世间的必经之路,所以我不能再耽搁了。” “可他已入世间。” “这个你放心,三位女神仙入世,治不了一个鬼神,那岂不枉称神仙。”岳掌事信心满满地说道。 真治不了,莫老太爷心中暗自悲伤,她们已成痴儿。 岳掌事升空而去,留下莫老太爷独自伤悲。 喜相逢三十 夏日的酷暑并未因太阳西斜而消退,热爱生活的人也并未因天气的炎热而放弃片刻的欢娱,咚咚的鼓声和欢快的唢呐,振奋了人们晚饭后懈怠的心情。锣鼓声变得越来越响亮,这个地区的夜生活开始了。 丁杰阳很想去凑个热闹,但陈布尔向他发出了另一个邀请,他权衡了一下,最后选择了和陈布尔去市内的一家修理厂。 修理厂的门面不大,可生意却不少。虽然只是一些出租车,可它们已是这座城市中最高档的车辆了。第一,它们是小汽车,第二,它们是进口小汽车。不管怎么说,这种车的内部结构和暗藏的销弦儿已让这座城市里的司机和维修者颇为头疼了。这是正常的现象,因为社会总不能停滞不前,这就需要人们不断地重新认识这个世界。但人们总是要花费时间去发现新的和旧的之间的联系的。在这期间,谁最先领悟,谁就会引领这个行业的方向。 丁杰阳发现,陈布尔就能代表这个方向,虽然他的理论水平还有所欠缺,但他的实践经验已堪称上层。他已跨跃了机修和电器的组合。这一点与未来的汽车发展方向不谋而合。 在返回的路上,陈布尔也兴奋了起来。因为他发现上天又给他派来了一个帮助他的人——丁杰阳。 就在那短短的两个多小时的排故过程中,丁杰阳一直如影相随,他不断地发表着自己的观点,似乎在认证书本上的知识是否准确。但陈布尔却在他的话语中听到了曾困惑了他许久的问题的答案。他认定丁杰阳一定是上天派下来帮他的人,就向当初表哥被派来帮他一样。 连复涛坐在副驾驶座上,他对二位同行者切磋的技艺毫无兴趣,他只关心钱,这是他此行的唯一目的。 “去看秧歌吧?”陈布尔意犹未尽地说。 吉普车在陈布尔的掌控下,来到了丁杰阳出发时曾向往的地方。 一幢黑魆魆的俄式建筑矗立在一个有半个足球场大小的广场的正前方,硕大的聚光灯从一扇圆弧状的窗口直射到场地中央,再加上路灯的辉映,使得这块娱乐的圣地如同白昼。周边昏暗的光影里是卖东西的小贩和看热闹的人群。此刻场内正在歇场,身穿大红大绿的秧歌手正四下穿梭于人群中。 陈布尔把车停在稍远处一个地势较高的地方。他推开车门,脚站在车上,两手扶着车门和车身,伸直身体,如同雄鹰展翅,翘首向人群圈中望去。 “余姐!” 陈布尔缩回身,对旁边的表哥说道:“余姐回来了,在俱乐部门前呐。”这个消息引起了表哥强烈的反应。丁杰阳明显感到那个一直委顿的身体像急速充气的气球,从座位上鼓了起来,并被弹出了车外。 世界上还什么力量能产生如此效应呢?爱情!在那一瞬间,丁杰阳的脑子里闪现的就是这两个字。他推开后车门,也做了一个同陈布尔一样的动作。他想见识一下,那个让高傲冷僻的表哥心驰的女人会是一个什么样子。 刚刚过饱眼瘾的秧歌迷们正期待着另一次高潮的来临。密集的人群围拢着,在场地中心形成了一个圆圆的圈儿,就像舞厅里的一个大舞池。表哥不断用手分开人群,向聚光灯下的暗影处挤去。终于他来到了一个女人的面前。 那个体态优美的女人似乎对表哥的出现很惊讶,她试图转身离去,却被表哥拽住了胳膊。两人谁也不想惊动旁人,可又都不想放弃各自的举动,他们就这么一来一回地晃动着。 丁杰阳突然认出了站在他们身后的修妍,于是也就认出了与表哥纠缠的那个艳丽的女人。于是他顺理成章地推断出,原来“余姐”是陈布尔的表嫂。可陈布尔为什么要叫她“余姐”?莫非这表哥表嫂的爱情出现了终止的情况。这也让丁杰阳似乎理解了表哥的郁闷情怀。 可爱情在人们的心中是用海枯石烂表述的。她如果出现了终止,那还叫爱情吗? 这个问题让丁杰阳对表哥对表嫂的情意产生了动摇。 聚光灯突然灭了,场地中响起了轻柔的交谊舞曲。表哥、艳丽女人、修妍都从丁杰阳的视线中消失了。人们成双结对地走下舞池,享受着今晚最后的美妙时刻。 不知什么时候,汽车的尾部聚集了几位上了年纪的老人。他们对场中的活动并不关心,他们来到这里,只是想嗅一嗅生活的气息,就像白天接受阳光的抚慰,把心灵的孤冷驱逐出体内。 “股票……”一个瘦瘦的老者用他那颤抖的声音发表着真知灼见,花白的山羊胡随着下颌的走势向上蹶起,好像一旦松了劲儿,口中的假牙就会脱落。由于说出了时尚的词语,老者那两只浑浊的目光放射出神采奕奕的光芒,他瞟了一眼丁杰阳,继续说道:“股票,我七岁的时候就听说过,是个好东西。”周围的知己们点头称是。丁杰阳却把目光重新投回到场院中。 柔美的音乐已在人们心中产生了共鸣。情侣们相拥而舞,友好的舞伴也在各自想着自己所经历的美好时光。艳丽的女人与表哥又出现了,他们一前一后穿插于舞池内,像花丛中追逐着的蝴蝶,又像失陷在迷宫中的孩子。当他们再次消失时,陈布尔坐回了车内。 “咱俩先回去吧!”陈布尔略显忧伤地说道。 大先生六十五 如果自己猜想不错,那鬼神的问题就得自己解决。要想解决鬼神带来的问题,就得先弄明白,那天棋盘上的东西是什么意思。也许自己可以回柳东找张铁嘴借副棋具,……可在此时离开,莫老太爷又不忍心。 “莫大夫,你怎么睡在外边?” 睡梦中的莫老太爷被推醒。 啊,原来是梦! 梦?不对,自己脑中有记忆,这不是梦。 那口诀……好像忘了问了。 口诀? 好像有。 莫老太爷顿感奇怪,自己确实不记得岳掌事说了口诀,怎么会有口诀的记忆?真是奇怪,岳掌事自称他自己不是神仙,莫非自己是神仙。 “燕子,平时你若不来此,在庵里都做些什么?” 燕子是来送饭的。她推醒了莫老太爷,却没能让莫老太爷在梦中醒来。所以她一直呆呆地看着莫老太爷,直到莫老太爷的思考出现了停顿。莫老太爷清醒过来,他看到燕子正呆呆地看着他,于是他的思考又续上了。 口诀有了,可还需要一样东西,也许它可能会从燕子那里得到。 “练拳呢!” 燕子也从呆楞中明白过来,为了不引起莫老太爷的误解,便俏皮地说道。 “其实,你不来,我给嫂子喂完饭,也练拳。” 练拳? 这个回答,让莫老太爷有点失望。 “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练拳好,又防身,又强身。” 莫老太爷怅然若失地嘟哝道。 “莫大夫,你是不是呆在这儿很闷,不如我教你练拳如何?” “我?我来不了这个。”莫老太爷慌忙摆手拒绝道。 “很容易的!” 燕子边说,边支起了架势。 “你看,就这么个动作,容不容易?” 莫老太爷看了一眼,还真觉得不太难。为了不伤燕子的心,莫老太爷假装关心地问了一句。 “这是什么拳?” “这叫燕式。”燕子笑嘻嘻地回答道。 莫老太爷笑了笑,他想燕子一定是想让他高兴一下,所以故意起了个与她自己名字相关的名字。 “我没骗你,真叫燕式。” 燕子好像看懂了莫老太爷的笑意,竟红着脸抢着向莫老太爷解释道。 “这是十二形中的燕式。” 哦,莫老太爷为了安慰燕子,不得不认真起来。 “十二形?就是说一形一式了,那么说还有十一式。” “对,你看……”燕子又比划了一个动作,说道,“这叫蛇式。” “蛇式?莫非你这是十二属相拳。” “哎呀,莫大夫,你真聪明,这就是由十二属相悟出的拳种。” 燕子喜笑颜开地大声说道。 “可十二属相中没有燕式。” 莫老太爷的语气却严肃起来。 “这倒是!不过,我听我师付说,这就是从地支五行的仙术中悟出的拳种。” 燕子倒没有慌乱,显然她也同意莫老太爷的说法。 “什么?仙术?”莫老太爷已不是严肃了,他的语气变得极为正重。 “呸,我不该提这事儿,主持不让说。不过,此拳在关内十分流行,庵里的姐妹都在学。” 燕子不想再继续解释了。 “地支五行,那不如叫它十二经脉拳。” 莫老太爷可不想轻易放过“仙术”这个话题。 “你说的也对,我师付也提过十二经脉,我笨,没记住。莫大夫,你帮我回忆一下,这式活动的是什么经脉。” 燕子果然入了套,可经她这么一央求,莫老太爷倒被动起来。 燕子在莫老太爷眼前摆好了架式,目光中满是期待。这让莫老太爷有点难堪,他用目光凝视着燕子的身形,心中却有了一丝兴奋。 这难道是男人的天生喜好? 不对。 在否定了自己的卑劣的想法后,莫老太爷若有所悟——阳明胃经。 此经中有一穴位与星宿相关,所以莫老太爷记住了。这也是毕小好的功劳。 “好了没有?” 莫老太爷凝视的时间有点长,燕子有点害羞,于是便催促起来。 “哦,你接着来,要慢一点。”莫老太爷认真地说道。 燕子又开始演练。 “停!” 莫老太爷又有发现。 这个动作与三焦相火相关。莫老太爷心中暗道。 “你这是第几形?”莫老太爷问道。 “第三形。” “那第二形呢?” “刚才打完了。” “哦,你再来一遍,一式一式来。” 燕子在疑惑中慢慢地又演练了一遍。 “对,就是它。” 莫老太爷内心有点激动,他仰望星空,自言自语道。 “什么就是它?” 燕子却急了。 “等等,你让我想想。” 莫老太爷仍然瞩望天空,心中默念胎胪药义中前十二味药材。 如果十二形拳与这十二味药相合,那顺序就要重新排定。按经脉顺序,这第一形是对的,可这第二形却逆了。也许自己应该告诉燕子这套拳的精妙之处,可自己的领悟是对的吗。其实自己现在不是在想这套拳,而是在想胎胪药义。罗盘大仙把它流传下来,不单是为了看病,它应是一种让人体运转的最佳方法。 为了什么呢? 升仙,——升仙之体。 莫老太爷暗吃一惊。 莫非这胎胪药义暗藏升仙之体之术。不对,若如此,罗盘大仙便应练成了仙体。可他……没有。药义中的药材被分成三组:十二,八,五。五代表五味;十二有可能便是这十二经脉;还有八?按理说,这八最容易让人想起山外符号,可它与这八味药材有何关系?对,人体还有奇经八脉,这八味药材所代表的星宿自己也可想起。如此一来,这仙体之术岂不很容易破解?可罗盘大仙为何没练成仙体?看来这三组药材的排序一定出现了问题。十二经脉的顺序应不会错,八味药材可定奇经八脉,难道是五味的顺序出现了错误? “你刚才说,你师付以前练的仙术是地支五行?” 莫老太爷把目光落回到燕子的脸上,幽幽地问道。 “是呀,这十二形便是从仙术中悟出的拳术。” 燕子有点不太适应莫老太爷的目光,她尽量轻俏地回答道。 哦,莫老太爷也发现自己有点过于专注地提问,他猛然觉得,自己还是不要节外生枝。 “可你们女子练习这拳术似有不妥。” 莫老太爷转移了话题。 “为什么?” 莫老太爷无意的判断,却引来燕子极大的兴趣,她马上追问了一句。 “男子力猛,如此……简单的招式,很容易让人看懂。一旦……被制住,较力你们是不占便宜的。” 莫老太爷显然没有想到燕子会有此一问,不过,凭着他对自身经历的搜寻,他还是回答出了原因。 “没想到你还是个行家!”燕子大为赞赏地看了一眼莫老太爷,说道,“不过,我们有我们的法子。” “什么法子?” 这次轮到莫老太爷好奇了。 “你知道我师爷当初在武林中叫什么?” 燕子没有立既回答,而是又抛出了一个让莫老太爷感兴趣的话题。 “叫什么?” 莫老太爷尽量保持着平稳的语调。 “五毒奶奶。” 燕子得意地说出了答案。 “五毒奶奶?哦,这个名字好响亮。” 莫老太爷言不由衷地夸了一句。 “那是!即便现在我们入关,提起五毒奶奶,江湖上的人都不敢放肆。” 燕子骄傲地回应道。 “那你还学什么拳术,提你师爷的名儿不就行了。” 莫老太爷轻声笑了笑,附和道。 “主持是不允许的。再说,现在这世道,吃生米的太多,还是学两下子好。” 燕子的语气略有收敛。 “只是这用毒太过阴损。” 莫老太爷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阴损?那得看对谁,对畜牲就得阴损。” 莫老太爷笑了笑表示同意。 “你们庵里有没有下棋的?” 莫老太爷不想再谈论拳术了,他觉得还是直接说自己的想法吧。 “下棋?我不喜欢下棋。——哦,我明白了,你一定觉得闷了,想找人下棋。” 燕子猛然醒悟过来。 “不是,”莫老太爷赶紧否定,“我不会下棋,我想学……” 莫老太爷突然不知怎么说。如果自己要学下棋,也不能跟燕子学,按照神仙门的规矩,自己不能入青道。可不学下棋,怎么要棋盘棋子。“这个我可教不了你,主持会说我的。不过,我可以给你找副棋具,你自己瞎琢磨吧。” 看来燕子也很懂莫老太爷的心事,她不想引莫老太爷入神仙门。 “当然,如果主持要是高兴的话,可能会亲自教你。” 燕子真是聪明!莫老太爷心中暗自称赞,自己也许应把悟得的十二经脉顺序告诉她,可不知能有什么用。 “你师付当初教你经脉是为了什么?”略觉歉意的莫老太爷想从旁点拨一下燕子,便偿试性地问道。 “师付说,这仙术练不成,要是能练通任督二脉也是好的。” 燕子回答的很痛快。 真是如此!莫老太爷知道自己的猜测是对的。只是这样一来,他更觉得此事要慎重。 “练通任督二脉有什么好?”莫老太爷故做不屑地说道。 “任督二脉一通,再使拳脚之时,便可不用毒。任他十八罗汉,天王老子也吃不住我一拳。” 燕子边说边扬起了拳头。 莫老太爷点头。 是呀,岳掌事任督二脉一通,便可拉开金背开山弓,若习武之人打通任督二脉,不仅在招式上赢人,即便气力上也不吃亏。这么说,当初彦家二哥与大石较力时,大石若使出招式,二哥定会吃亏的,可大石没有使招式。这证明,修家为人还是很良善的。只不知这燕子若是打通任督二脉,会不会赢下大石? 唉,莫老太爷叹了口气,人体阴阳,以气血为本,打通任督二脉,谈何容易,这对练武之人来说,也是如同升仙。如果仅凭一个小小的十二形拳便可做到这点,那天下习武之人就永远分不出输赢了。也许燕子的师付是故意教错顺序,就为了避免年轻之人不知天高地厚,到处惹事生非,或许到了一定年龄,当她的武学修为已臻上境,招式的顺序已不是阻碍,她自己便会悟到这“升仙”之法。自己现在还是不要害人了。 莫老太爷的想法让他没有向燕子吐露“天机”,燕子却是说到做到,隔天,她还真为莫老太爷带来了棋具。 莫老太爷开始了瞎琢磨。他闭目静坐,认真回想了一下口诀: 震鼎三,震晋三;损,履;…… 这是什么意思?这是下棋的口诀?莫非这下棋还跟这山外的符号有关联。若如此,这山外的符号也不能被称为鬼神之道,也许它只是隐藏了天地间的秘密,碰巧被鬼神勘破。这么说,自己用它,并无不可。只是这棋盘之上如何定夺? 也许燕子知道口诀的意义,毕竟她身处庵中,耳濡目染自会听说一些。 但自己不能找她教下棋,自己要让外人觉得,自己真在瞎琢磨。 夜晚来临,草屋前的院子一片寂静,莫老太爷拨动了罗盘。 喜相逢三十一 维修组并非群龙无首,除了迟师付外,陈布尔应是合法的管理者。但由于他的懦弱,徐猴子和四小豪杰便各立了一个山头。 丁杰阳被安排在了陈布尔的手下,他是唯一紧跟在合法领导者身后的人,但他却没有获得任何优待。这一点,和他当初对社会的理解产生了差异。丁杰阳开始怀疑他的父亲对他的谆谆教诲,“听上级的话,亏不了你。” 陈布尔这个上级的确有点与众不同,他不对其他人发号施令,但却总是把最脏最累最苦的工作抢到手,这种身先士卒的做法也的确感动了大多数人。 对于陈布尔的这种“领导表现”,丁杰阳却不敢苟同。他开始向陈布尔提出建设性意见。没想到陈布尔还没吱声,徐猴子却首先发难了。“那个什么什么阳,你算老几,敢在这指手画脚,过不了几天,你……就滚蛋了,你在这装什么大瓣蒜。” 这可是公然挑衅。丁杰阳紧咬牙关,他刚想冲上去和这个小瘦猴一决高下。陈布尔却牢牢地将他抱住了。同时四小豪杰也拦住了徐猴子。 这个事件虽然只是个未遂的个案,可还是给修理组带来了不小的变化,因为徐猴子突然失踪了。不知何故,丁杰阳的心中有了歉疚之意,他是不想因为他,让迟师付痛下杀手,毕竟自己和徐猴子是平等的身份,为了自己,而破坏了这种平等,修理组的其他人会怎么看。 丁杰阳暗自观察了几天,他发现,对于徐猴子的失踪,其他人并未感觉有什么不妥,因为少了他,大家伙儿更显得轻松自在。 “陈师付是高手,我今天就跟陈师付混了。” 那个小徒工又凑了过来。徐猴子失踪的这几天,他便成了一只漫无目标的小麻雀,四处落脚,又被人四处哄赶。最后他又落回到陈布尔的身边。 “别总耍嘴皮子,赶紧把陈师付换上来。” 丁杰阳故意逗他。 “陈师付,你上来,不是说啥,这底下的活我都包了。” 小徒工还真卖力,他捋胳膊挽袖子就往地沟里跳。 丁杰阳一把拉住他,阻止道: “行了,我们可不想摧残祖国的下一代。” 小徒工回脸看看丁杰阳,眼圈中竟含着泪光。 “啊”丁杰阳意外地笑了起来。 “干吗那么激动?” “丁哥,我对不起你。” 小徒工带着哭腔说道。 “我师付欺侮修妍姐那事,是我告诉迟头的。” 丁杰阳没听明白,但他却说了一句安慰话,“好哇,那是匡扶正义呀!” “可我……”不知为何,小徒工竟抽咽起来,“可我……对我师付说……是你告的……密。” 哦,丁杰阳这才有点明白了。 难怪徐猴子看自己不顺眼,原来是借题发挥。不过替祖国的下一代背黑锅,自己也认了。 丁杰阳本想再安慰安慰小徒工,但他没有张口,因为修妍向这边走了过来。 丁杰阳认为修妍一定是来找陈布尔的,所以他决定还是由他把陈布尔替换上来比较合适。可是他猜错了,修妍这次来找的竟然是他。 “丁杰阳,有你的电话。” “谁呀?”丁杰阳有些吃惊地问道。 “不知道,反正是个女的。” “电话在哪?”丁杰阳紧张地问道。 修妍笑了。 “在我屋呗。” 丁杰阳也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他“噢”了一声,便急匆匆向办公区跑去。 电话是二姐打来的。她一开场就对丁杰阳训斥起来。 “……你翅膀真是硬了啊,连二姐都不放在眼里了。进城也不来看看我。……你明天赶紧给我过来,要不有你好瞧的。” 丁杰阳连声应承着,表情变得轻松起来。 “瞧你这么高兴,是谁呀?”修妍一边整理着票据,一边不经意地问道。 “我姐。” 修妍的眼中闪过了一丝不信任。 “真是我姐,……”丁杰阳急不可耐的解释道。 修妍白了丁杰阳一眼,表情突然严肃起来。 “姐就姐呗,又不是你一个人有姐,有什么得瑟的。” 啊?修妍的话让丁杰阳一愣,不知为什么,他突然想起了陈布尔的那个“余姐”。 修妍的话什么意思,莫非陈布尔和他的这个姐姐还有什么说法。自己有必要探问一下,就不知陈布尔能不能跟自己说。 丁杰阳回到了修车处,却发现陈布尔让迟师付叫走了。丁杰阳慢吞吞地拾掇着工具,心中还想着刚才修妍的话。 我这是怎么了,莫非自己喜欢上修妍了。这怎么能行…… 丁杰阳早看出了修妍和陈布尔的关系非同一般,他最初的判断是,也许他们俩个还没有互相表白,但修妍一定已芳心暗许。 做出这个判断的依据就是,修妍每个休息天都会给陈布尔送饺子,这就代表了她的心意,而陈布尔这个闷葫芦,却一直都在装糊涂。 陈布尔回来了。 “今晚你没事吧?” 陈布尔冲着满腹心事的丁杰阳问道。 “没事,干吗?”丁杰阳楞楞地问道。 “加班!”陈布尔用狐疑的目光看着丁杰阳,说道。 加班的地点不在修理厂内,迟师付用车把陈、丁二人带到了一个旧车库内。 刚一进入车库,丁杰阳全身就开始冒汗,紧接着心却凉了下来,因为他见到了徐猴子。 徐猴子好像并不惊奇他们的到来,相比较而言,他似乎更在意他所关注的东西。他光着膀子,满脸汗水。 “你们俩帮着老徐把这辆车弄弄!” 迟师付交待完便离开了。 丁杰阳发出一阵阵惊叹,他见到了一辆市面上难得一见的小汽车。 这辆车要比那些路面上跑的进口出租车不知要好过多少倍。丁杰阳心里慢慢地兴奋了起来。他瞬间忘却了几天前和徐猴子的不愉快。 丁杰阳看了看徐猴子,他发现这位仁兄一边在阅读着一本资料,一边抓耳挠腮。 丁杰阳凑过去一看,见资料上面除了英文还画着复杂的电路图。丁杰阳看着看着竟看出了点门道,他的情绪一下子高涨了起来。 大先生六十六 通道准时打开。 岳掌事准时到来。 “怎么又是你?”岳掌事有些不高兴。 “罗盘大仙还未归来?”莫老太爷讪讪地问道,“我想,你也不用死等他,我想……,定是罗盘大仙想明白了仙体之术,已经进入了仙境。” “胡说!”岳掌事嘴上严厉,但脸上的表情却显露出对莫老太爷的话并不在意。 “我知道你这次叫我来的用意,我上次既然答应了你,就要坚守承诺。棋子和棋盘准备了吗?” 啊?莫老太爷一愣,不过,他马上反应过来,岳掌事是要教他下棋。“准备好了。” 莫老太爷向岳掌事展示了这两样东西。 “其实,你说的也对,”岳掌事一边整理着棋盘棋子,一边喃喃地说道,“罗盘还有升仙的机会,而我是不会有了。我回去也一直想这个问题。世间有三女神,她们要不制住鬼神,要不让鬼神逃回鬼域,这两个结果都不算差。我和鬼神无冤无仇,我又何必恪职尽守,非要射杀鬼神呢。” 这……,莫老太爷觉得岳掌事的话有些低落,他想说什么,可又不知如何劝说。 岳掌事摆好了棋盘,手中捏起一颗棋子,漫不经心地说道:“你有没有兴趣,跟我一起镇守天地通道?虽然行动受限,可也清静安宁。” “好倒是好,只是家中之事难以割舍。”莫老太爷避重就轻地回答道。 “唉,确属实情!”岳掌事叹了口气。 “来吧,还是让我先讲讲这尧之棋吧。” 岳掌事正了正脸色,进入了正题。 “这种棋俗称围棋。既然叫围棋,就要体现出这个‘围’字的含义。你若掌握了这个‘围’字,你就学会了这种棋。首先你看,我放一枚黑棋子在棋盘上,放在边线上,它有三口气;放在中间,它是四口气。现在你用白棋把这枚黑子周边的气全封住,这枚黑子就死了。你从棋盘上取下它,棋盘上就有一个空位。这个位子是不能再放子了,除非你能提掉一个白子。这就好比一个在过去空域中的人,如果你想让他回到现在,就要搭进另一个人。” 莫老太爷心中一颤,不禁暗道,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莫非岳掌事在暗指自己在仙姑和小公主的这件事中,做出的不妥之处。 莫老太爷偷眼看了看岳掌事,觉得这个比喻之词并不是有意说与他听。 岳掌事又摆上了几个黑子。 “这个形状,你我一人走一手,可以无休止的提子,这叫劫。人生劫难,不过如此,你若执着,便永远困于劫中。” 莫老太爷心中又是一颤。 没想到这小小棋理却透着大道。自己现在就陷于劫中。 岳掌事在棋盘上又变换了一种摆法。 “现在我们提掉两子,就会出现两个空位。你可回投,但最终又变回了提空一子的形状。有些事情你可以去做,但最终于事无补。” “那有没有不被提掉的可能?” 莫老太爷觉得自己不应太过消沉,他开始发问。 “问得好!”岳掌事突然赞许地看了莫老太爷一眼,“这个问题你自己去想。我先回去。你想明白了,我再来接着教你。” 啊?岳掌事的话让莫老太爷感到意外,他对自己鲁莽的一问感到后悔,可事已至此,也只能如此。 岳掌事走了。 莫老太爷只能独立思考刚才的问题,他先摆了一个三子的形状,没有成功,接着是四子,五子,六子……。莫老太爷发现自己现在的做法有点像当初在神址时画耀星堂的二十八个神符。 对呀,这棋子在棋盘上散开,不和天上的星星一样吗。 莫老太爷的脑中开始活泛起来,于是他开始按照神符的形状摆,可棋子还是不能在棋盘上呆留。 是不是神符与天上的星星出现了差别?莫老太爷心中产生了新的想法。 按理说,应该如此。大凡文字,皆来自天地万物,却又有别于万物。神符仿的是星星,可在衍变中,自然也会脱离实际。其实自己从未对神符和天上的二十八宿进行过比对,也许这次是个机会。 莫老太爷开始实施自己的第二种想法。 问题出现了。 莫老太爷所记忆的神符的次序与天上所排布的次序出现了明显的不同。 按理说,棋盘是四方的,按天上的次序摆,会好一些,可也不能全摆上。如果按自己记忆的次序摆,好像可以摆下,可又稍显凌乱。再说,自己记忆的形状已被证实无用。 那就按天上的次序摆,一个一个摆。 莫老太爷开始观察天上的星星。他发现用一个晚上是不行的。 岳掌事来了。 “你这是要摆星相吗?” 岳掌事一眼就判断出了莫老太爷的所为。 “不过你的摆法不对。你难道不知天地是动的吗?好吧,那就让我再教教你星相吧。” 岳掌事重新摆棋子。 “东方七宿角亢氐房心尾箕;北方七宿斗牛女虚危室壁;西方七宿奎娄胃昴毕觜参;南方七宿井鬼柳星张翼轸。” 莫老太爷默默地看着。 “好啦,现在让我们看看,哪个星宿能在棋盘上呆住。” 岳掌事快速移动着手上的棋子。 “显然,这东七宿不行,撤掉!” “这北七宿不行,撤掉!” “这西七宿不行,撤掉!” “这南七宿,……咦,这南七宿可留在棋盘上啊。难怪罗盘大仙说,此棋源于神仙老祖。” 莫老太爷凑到近前看了看,问道:“为何这南方七宿可留于棋盘上?那神仙老祖又是何人?” “这神仙老祖就是个爱种地的神仙老头,没什么本事,不过,他为自己选的这块地方倒还过得去。你不妨围他一围。”岳掌事笑着回道。 莫老太爷对于神仙老祖只是顺口一问,而岳掌事回答的跟他自己当初遇到的也没甚区别,所以莫老太爷也就不想深究,不过,他对南方七宿确实产生了兴趣,于是便拿起白子一围,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你既已通晓此法,便可以此仿之。你我对上一局。” 岳掌事在对角分别摆上两白子、两黑子,向莫老太爷邀局。 “这是为何?” 莫老太爷对岳掌事的开局之法不甚了解,便发出了疑问。 “这棋盘共三百六十一个落点,补足四子,便与一年的天数相同。我想应是以此代表天地虽有不足,人却亦可补之,谁能贯通天地,棋后便知。” 岳掌事侃侃而谈。 “如何分出胜负?” “填子也。你一子我一子,你若觉得不可填也,便送我一子,我若觉得不可填也,便送你一子。子尽,你我手中棋子之差,三子以上,多者胜出。” “那岂不有未分胜负之结果。” “和者,天地之意也。天地不齐,故以棋明之义。” 莫老太爷点头称是。 “其实,这只是普通人娱乐的规则,我上次传你的神仙棋的口诀,你可自悟之。若想学成神仙棋,一定要牢记我之所言: 围地者,贪图小利也,围攻者,无谋之人也。天下有分有合,故棋之合者,方为正道。此之围棋,方为尧舜之义也。棋之输羸有二。分者,必以路多而胜,三子之内皆为和,然行棋已终,棋之合者胜也。” “棋之合者为何义?” “以你的悟性,他日你必知晓。我走了。你自己研习吧。” 喜相逢三十二 徐猴子重新回到了修理厂,他不再对丁杰阳横加指责,而是恭敬有加。尽管这个年轻的大学生曾在暗地里算计过他,可也帮他渡过了一道难关。作为回报,他开始大张旗鼓地支持丁杰阳的建议,并把自己的山头交还给了合法领导者。 四小豪杰对徐猴子态度的转变大为不解,但他们一开始就不是冲着陈布尔,既然徐猴子已然归顺,他们也乐于偃旗息鼓。于是,在一种莫名奇妙的默契下,维修组的三国时代结束了。 修妍仍一如既往地给陈布尔送饺子。丁杰阳每次都能瓜分一半。这让丁杰阳觉得自己多少有点受之有愧。 “你干妈的饺子包得挺好吃啊!” 丁杰阳其实想弄清陈布尔与修妍之间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修妍总是以“干妈”为借口给陈布尔送饺子?修妍和陈布尔的干妈又是谁? “那不是我干妈包的。” 陈布尔白了丁杰阳一眼,说道。 “那是谁包的?” 丁杰阳明知故问。 陈布尔没有回答,可丁杰阳心里却替他回答了:“还能有谁,修妍呗。”丁杰阳心里透了点亮。这么说,陈布尔对修妍还是有感觉,自己的这个判断应该差不多。想到这点,丁杰阳开始埋怨陈布尔了。一个男人,就应该主动点。胆小羞涩是陈布尔的最大缺点。 其实丁杰阳曾不止一次碰到过陈布尔与修妍单独在一起,在丁杰阳未出现前,二人有说有笑,可丁杰阳一出现,谈话马上终止。关键是二人的脸总是红一下,才能恢复正常。丁杰阳留意过他们的谈话,不是谈情说爱,好像是在议论一个叫贞贞的小女孩。这也算是共同爱好吧。丁杰阳决定如果有机会就帮陈布尔捅破这层窗户纸。 “丁杰阳,电话。”这是一个星期以来的第三次电话了。姐姐们知道了丁杰阳的落脚之地。他们开始向他问候,这里也包含父母对自己的关心。 “你怎么有那么多姐姐呀?”修妍已不再怀疑,她开始好奇了。 “五个。”丁杰阳扬起手掌。 “那……还有一个没来电话。”修妍肯定地说,她很相信自己对声音的辨别能力。 “那是五姐,她在兰州。” “为啥去那么远?” “为了……”丁杰阳沉默了,这个问题不好回答。但他又不想让修妍失望,所以他决定为修妍讲一个故事。故事收到了喜剧的效果。修妍被逗得哈哈大笑。可越往下讲,丁杰阳越伤感…… “第一,不许告状。”五姐一只手叉着腰,另一只手竖起一根手指头,满脸正重地说。 丁杰阳仰着头,看着五姐气哼哼的样子,便咧开嘴大哭。 “不许哭!”在五姐发出命令的同时,四姐那粗壮的手捂住了丁杰阳的嘴。丁杰阳想挣脱束缚,可四姐的力气实在太大,再加上她那厚壮的身体,丁杰阳最后只能选择放弃。 “第二,今后有好吃的不许光自己吃,要给我们留点儿。第三,第三……”五姐好像想不起来下面的条款,她开始四下环顾,征询其他人的意见。 大姐表情犹豫,她是为了女性的权力才加入的,可欺负自己的弟弟,并不是她心中所想。 二姐手里拿着半根黄瓜,大声喊道:“再多揣他两脚!” 四姐顺着体势用膝盖,象征性地在丁杰阳的屁股上揉了两下,算是服从了二姐的命令。 三姐站在远处只是“哧哧”地笑,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丁杰阳又大哭起来。 “不许哭!”五姐尖声断喝。 为了不重蹈复辙,丁杰阳闭了嘴。 “对!”五姐终于想到了第三条,“第三,一会儿,我们走以后,不许哭!” 呼啦间,五个姐姐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丁杰阳从地上爬起来,真没哭。但当他看到崭新的衣服上沾满了泥土,在委屈的驱动下,他还是哭了。 满腹委屈的丁杰阳顺着贯穿南北的那条沟渠向前走。他要去姥姥家找爸妈,姐姐们不要他了,呜——,他不能回家了,呜——。 每次去姥姥家都是坐驴车。驴车顺着沟渠一直走,直到一大片宽宽平平的沙地。那儿的水位一般会变得很浅,驴车便可趟水而过。 丁杰阳来到了那片沙地,看着眼前哗哗流淌的河水,他才知道自己还是应该回家。 “谁家小孩?怎么站在这儿?” 丁杰阳的眼前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两个人,一个是像三姐那么大的小女孩,一个是和他一般大的小男孩。这是姐弟俩,姐姐虽然瘦小,却拎着一大包衣服。她见丁杰阳不吱声,便在一块大石头上洗衣服,而弟弟挽起裤腿冲进了河里开始戏水。在弟弟的不断挑逗下,丁杰阳也来了兴致。两个小伙伴开始了第一次接触。玩了一会儿,弟弟干脆脱光了衣服。姐姐早已注意到丁杰阳身上脏兮兮的。 “那小孩,你把衣服脱了,我给你洗洗!” 正在兴头上的丁杰阳反应迟钝了一下。姐姐却腿疾手快。她走到丁杰阳身旁,一下撸掉了丁杰阳的背心和短裤,并哧哧笑道:“看看,什么宝贝露出来了?” …… “这姐弟俩叫啥?”修妍在一连串的笑声中插了一句。 “弟弟叫吴小华。”丁杰阳答道。 “姐姐呢?” 丁杰阳摇了摇头。 “那后来呢?”修妍并不想这么放过丁杰阳,尽管丁杰阳的情绪稍微发生了点变化。 ……丁耀先夫妇从河西村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由于是夏季,周围的邻居们还都在外面纳凉。可丁家却炸了锅。丁耀先那洪亮的嗓音一下子让周围的几户人家意识到,丁家的宝贝儿子丢了。 “你们五个是干啥吃的,怎么连个弟弟都看不住?” 五位姐姐被父亲的疯狂举动吓坏了。她们堆在墙角,开始哭泣。 大家伙撒下人马开始搜捕,但最终一无所获。 愁苦劳顿了一晚上的丁氏夫妇在天亮前眯了一小觉,醒来后,他们决定扩大搜索范围。幸运的是,丁氏夫妇刚刚布置停当,吴小华的父亲带着吴小华和丁杰阳找上了门…… 故事好像结束了,因为修妍没在问“后来呢”。但丁杰阳的感伤却还在延续。 大先生六十七 学下棋本是莫老太爷用来掩盖真实想法的一个借口,不想却从中学到了很多。 莫老太爷本想摆出那日在中峰所见棋盘上的图案让岳掌事看,可又怕岳掌事追问源由而露了真相。 岳掌事走了,一连几天都没来。也可以说,是莫老太爷没有叫他来。莫老太爷想静心思考一下这几天的所得。 自己放不下以往,所以总是“身处劫中”。虽然做了很多事,还是“于事无补”。这些话好像是在提醒自己:这些事与自己无关。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除了靠自己还能找谁帮忙。 太阳已然升上了中天,莫老太爷醒了过来。以往都是燕子送饭时叫醒他,可不知为何今天却没有叫。 莫老太爷走出草屋,他看见石桌上装饭菜的蓝子,便知道,燕子已经来过了。 莫老太爷活动了一下筋骨,便进屋把仙姑和小公人抱出来,他想喂饭给她们。 可当他刚打开饭蓝,却听到院门处有人“啊”了一声。莫老太爷抬头一看,马上慌了。 “兰儿,你怎么来了?” 余兰儿和两个素女站在门口。莫老太爷的反应让余兰儿得以确认,眼前这个给怀中女子喂饭的人,便是自己日夜想念的丈夫。余兰儿转身便跑。 “兰儿……” 莫老太爷没法追,只能喊。 两个素女好像也很吃惊。她们看了看莫老太爷,也急步转身走了。 莫老太爷浑身发软,心中哀叹,是呀,自己出来这么多天,兰儿着急了。可她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燕子来了,她一定是听了那俩个素女的报告,才匆匆赶来的。 “莫大夫,我听说……嫂子,究竟哪个是嫂子啊?” “跑的那个,……不是,这个……”莫老太爷也说不清。 燕子还是很镇定的。她接过莫老太爷的活儿,开始给仙姑喂饭。 “山下那个嫂子是来还愿的,那两个姐妹也没弄清楚,她们以为这个嫂子醒了,就过去打招呼,还开起了玩笑。山下那个嫂子听说你在这儿,便让她们带路……” 哦,兰儿是来还愿的。莫老太爷心中明白过来。 “唉,也没什么,等回去我再跟她解释。” 莫老太爷不想让燕子操心,所以说话的语气尽量保持轻缓。 “她们是姐妹吗?那你娶的是姐姐还是妹妹,还是俩……” 显然燕子觉得后一种不太可能,所以她停住了。 莫老太爷也不想说了。他的心里很乱。 晚饭时分,莫磬和燕子一起过来了。 燕子为仙姑喂完饭,便离开了。 莫磬始终一脸严肃地坐在石桌旁。莫老太爷内心忐忑地低着头。 “说吧,究竟怎么回事?”莫磬终于发问了。 莫老太爷心理承受不住了。他想自己就把实情相告吧,大姐也算是神女,他应该相信她。 “其实,我也说不清怎么回事。” 莫老太爷下定决心要向大族姐坦白,可话到嘴边,却又犹豫了。 “……那天,我本来想找通往上中峰的路,可不知怎的,却掉进了一个山洞,等我出来,便遇见了仙姑。她当时躺在草屋里。……我只是想找点吃的,这时,燕子就来了,我只好把她认做兰儿。” 莫老太爷不想撒谎,可不知为何,又不得不这样做。 “可你为何动了这个罗盘?” 什么!莫老太爷心中一紧,大姐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她知道了罗盘通天地的秘密。 “这罗盘本是我们莫家的,我想……你应该知道。”莫老太爷的声音明显变小。 “这罗盘不是莫家的,它应和仙姑在一起。唉,也是我当时突然与你相逢,被高兴冲昏了头。没想到你这个仙姑媳妇并不是三子之身的那个兰儿。” “可她是三子之身……”莫老太爷想申辩。 “我说的是秋花。” 哦,莫老太爷明白了,大姐应知道兰儿,也就是秋花,因为她跟葛夫人交情匪浅。 “咱先不说这个了,我问你,你为何动了这个罗盘。”莫磬的表情极为平静,但却不容拒绝。 “我……其实……没动它,……” 莫老太爷不相信大姐会知道罗盘的秘密,他想蒙混过关。 “如果这样,可就不对了,”莫磬似在自言自语,“也许仙姑不是那个人。” “什么人,仙姑不是谁?” “这个罗盘和仙姑本应由着水庵接手。其实我早注意到了这个罗盘,之所以我没拿走,是有个问题没想明白。” “问题?没想明白?” “罗盘的指针的指向不对,我怀疑仙姑可能出现了问题。” 莫老太爷呆呆地听着,这次他没插话。 “可能是鬼神控制了她。”莫磬似有所想地说道。 “什么?”不想说话的莫老太爷还是失声地叫了出来。 “其实这些都是猜测,可卷轴图上的很多事都发生了。只是……如果仙姑出了问题却不知如何破解。” “大姐,你在说什么?” 莫老太爷这次不是失声,他急了。 “其实这些说给你听也没什么。你还记得我跟你说的,历代神女在神符中看到的图画吗?” 啊? “其中有一幅,就是关于仙姑的,——仙姑躺地草屋里,有两个素女开门见到她。” “对呀,那两个中的一个不就是燕子。”莫老太爷自作聪明地说道。 “关键的地方是罗盘,它在仙姑的胸口。” “对呀,我见到的就是这样的。” “可罗盘的指针位置不对。” “位置?这有什么?” “这表示仙姑来的时辰,地点出了问题。” 啊!莫老太爷心中又是一惊, “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莫磬又严肃地问了一句。 莫老太爷低下头。 没错。莫老太爷心中悲痛万分,看来自己不是犯了一个错,可如何向大姐说明呢。 “我不逼你,你好好想想,想好了让燕子告诉我。作为交换,我也让你知道一个秘密。这个罗盘……我带走。” “罗盘……它可是大山里的东西。” 莫老太爷还想争辨。 “它不是大山里的那个罗盘。” 莫磬语气不算严厉,但却瞪了莫老太爷一眼。 啊?谎言被戳穿,莫老太爷脸红了。 “这个罗盘本就属于着水庵。” 莫磬大仙的命令是不容置疑的。再说,莫老太爷也没有反驳的勇气。同时,大姐之前一连串的话语,让莫老太爷意识到,着水庵选址磨盘山也不是偶然的。他只能点头同意。 “对了,上次,你问我四五六的事也是因为这个兰儿吧。” 莫老太爷不情愿地点点头。 “我这有张图,你拿去自己看吧。其实,我一直担心,神址没有了,下任神女不会出现,着水庵的秘密无人继承……不如,你回山后,让同仁代掌事,你来着水庵吧。” 啊?莫老太爷开始没明白。 “啊什么啊?来这,当住持。”莫馨板着脸说道。 啊!莫老太爷明白了,可心中却吃了一惊。 “我?当神女!” “有何不可,罗盘大仙也是男儿身。” 原以为,大族姐只是因为伤感而发出的自语,却不想她真有这种想法。莫老太爷慌了。 “这,这,怎么能行。你可以在庵中选一位吗,比如,燕子。” “唉,我就知你不会同意。只是除了你,真没有合适的人啦。” 莫磬转身默默的走了。 喜相逢三十三 姜老三离开救兵山的那一年,丁杰阳也走出了那个山口,他考入了矿子弟中学。如果不是因为成绩,丁杰阳根本进不了这所中学,因为只有矿子弟才能免试入学。在以前的玩伴依次离开丁杰阳之后,他在这里又结识了一个新朋友。这个人就是吴小华。 那次失踪事件后,丁家和吴家并没有展开频繁的交往。丁父只是象征性地回访了一次。丁杰阳只记得当时在告别时,吴姐半认真,半开玩笑地叮嘱他,以后可不能再惹姐姐们生气了。现在过了这么多年,没想到他又与吴小华见面了。虽然两个人不在同一班,可二人还是在极短的时间内认出了对方。 丁杰阳去吴小华中复习功课,自然就见到了吴姐。吴姐的身体没有多大变化,只是略微长高了一些。但她那浅浅的微笑却让丁杰阳体味到了另一种人生。 “哎呀,都长这么高了,再过几年就真成了大小伙子啦。”吴姐不断地惊叹道,“你的姐姐们都好吗?” 当听到丁杰阳回答自己的三个姐姐都已出嫁时,吴姐竟然哑了一下,但马上又笑盈盈地说:“这下好了,两个姐姐肯定打不过你了。” 丁杰阳知道吴姐在开玩笑。因为在那次拜访之后,他已经完全改善了和五个姐姐的关系。丁杰阳一直在纳闷儿,怎么自己一下子就发生了这么大的转变呢?现在他想明白了,丁杰阳的心开始跳了。 父母开始为四姐寻找婆家了。四姐也开始留恋这个家了,她开始时常叮嘱弟弟和妹妹不要再为一丁点儿小事就大声喧哗。 五姐一直也没放弃争取女性权力的斗争。尽管丁杰阳已经做了很大让步,但她觉得这种观念的根源并没有改变。只要她看见她的那个受宠的弟弟,她就会找出很多事端,并反复运用她在学校所学到的知识对她的父母进行旁敲侧击的攻击,结果受罪的就是丁杰阳了,因为他不能用他所学的知识去回击,还要防止父亲发怒对五姐造成危害。他只能躲避五姐,并想方设法为自己寻找着各种好去处。相比来说,到吴小华家复习功课成了极为惬意的事——既能避免与五姐发生不必要的争端,又能时时看到吴姐的笑魇。 毕小凡出现了。当吴小华指给丁杰阳看时,丁杰阳心不在蔫地说道:“漂亮是漂亮,就是太死板。” 对于丁杰阳的这种不负责任的评说,吴小华竟然给与了坚决的反击“……这是古典美!” 其时,丁杰阳这么说完全是为了避免出现误会。因为无论从哪方面讲,他和毕小凡的关系都会引起别人的猜疑。首先,他和毕小凡共同毕业于同一所小学;其次,毕小凡的伯父不仅是丁杰阳现任班主任,而且还是他母亲的哥哥。单从这点来说,并不会让人对丁、毕二人产生一种青梅竹马的想法。可丁杰阳的心中还有别人不知道的另一点——自己的母亲不确定自己有过毕小凡这样的侄女。 母亲不经意的表述自然引起了五位姐姐的猜疑。 “会不会是来给杰阳做媳妇的?” “这丫头可是从南方过来的。” “爸妈就是偏心,连儿媳妇都从南方找,这得花多少钱。” “怎么,我们山坳里的女孩子不水灵吗,我长得也不丑哇。” “你是想男人想疯了,杰阳可是咱弟弟。” “我是想说,爸妈为啥要把我嫁给一个杀猪的。” “哼,这事儿我知道,都是那个说书的老头的主意,还说什么‘南北联姻,儿孙是金’。” “说我呢,怎么又扯回弟弟身上了?” “你嫁谁,爸妈可不管;弟弟将来娶谁,那可关系着丁家的香火。” “所以我们要抗争。不能让这个媳妇进丁家的门,除非爸妈答应我们的要求。” “你们别瞎猜了,杰阳现在还在上小学,你们却张罗着给他娶媳妇,这是不想让我们丁家好了。” 大姐的一句沉稳的规劝,引来其他几位姐姐的窃笑。五位姐姐安静了。她们各自钻回了自己的被窝。 这次习以为常的对话,却对起夜后准备回屋的丁杰阳产生了不小的震动。 毕小凡来到矿子弟中学借读是沾了她自己伯父的光,她没有和丁杰阳同班,完全是为了避嫌,但她却和吴小华成为了同班同学,并且还引起了吴小华的注意,这让丁杰阳有点措手不及。 糟糕的事情接踵而至,毕小凡对丁杰阳的态度急转直下,好像从不认识他一样。丁杰阳对此非常纳闷儿,自己也没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啊。更让丁杰阳不能理解的是,吴小华也开始回避他。这更让丁杰阳不得要领。直到有一天,当他看到吴、毕二人有说有笑地一起放学,他才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丁杰阳呆呆地目送二人的背影,悔恨一下子填满了胸膛,他终于明白这一切的根源。那句言不由衷的评价让他同时失去了两个最好的朋友。 丁杰阳的心情开始烦燥。他开始回应五姐对她的挑衅。这正中五姐下怀,但她没有料到这次的还击是如此的激烈,二人都不愿过早地放弃自己的观点。于是一场大战在丁家大院内上演,男女主人公各执扫把和鸡毛掸子展开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器械大战。但很明显,器械不能传递人体的亲身感受,两个人为了表达长久以来形成的愤恨,便把器械大战变成了肉搏。显然丁杰阳占了上锋,他把五姐死死地压在了地上。直到那一刻,丁杰阳的心中出现了一个问题,他不知道如何进行下去。他不想用自己的拳头去击打五姐的身体,但五姐的反抗却越发激烈,于是在混沌中他开始扒扯五姐的衣服,这是一个冒险的行为。如果不是四姐及时赶回,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父母的态度也发生了转变,他们没有过多地指责五姐,反而大声呵斥了丁杰阳的不是。这种火上浇油的处理方式,让丁杰阳在激愤中冲出了家门。 在穿越村落的时候,丁杰阳竟遭遇了村中女人和孩童的奚落。 “欺负女人……看来那么多书都白念了!” “丢,丢,丢,丁杰阳,打女人!” 丁杰阳在田野中疯狂地奔跑,然后是大声的吼叫,最后是筋疲力尽地摊坐在田埂上。 当夜幕降临后,丁杰阳意识到了孤独和恐惧,他期望家人来搜寻他,就像小时候那次搜寻一样,但他没有得到这种奢望。 丁杰阳开始回想整个事件,最终把思绪停留在了撕扯五姐衣服的这件事上,因为在那一瞬间,他的身体产生了质的变化。丁杰阳朦胧中感到一定是自己错了,他不应该撕扯女人的衣服,可是为什么,他还要进行思考。 丁杰阳直起身,走回了家门。 思考问题的最佳状态便是独自一人,丁杰阳现在完全能做到,包括在上学了路上。 校门口站着几个陌生人,丁杰阳下意识地看了几眼,于是他发现,他们不是陌生人,而是…… 姜万军!丁杰阳认出了其中一人,可心里一点都没高兴起来。 姜万军也认出了丁杰阳,他表现得很高兴,并快速地走到丁杰阳跟前,把手放在了丁杰阳的脸上,不断地搓着,“我大徒弟,还是那么齿白唇红的。” 姜万军没有什么变化,仍然是那张像蛤蟆一样的脸,说话时大嘴一张一合,发出的字音夹杂着含糊的声调。 接下来是丁杰阳的两个师弟向大师兄的问候。显然这三位在外漂泊的伙伴一直都没有分离,现在他们回到了家乡,开始实施他们在外所学到的“财略”。 骚扰就在这一天开始了。首先被骚扰的是矿工子弟,因为从他们身上可以搜到一些零花钱。反抗不可避免的出现了,这就意谓着流血事件的开始。学校和家长开始借助警力,但民事警力对此表现出了无奈。骚扰程度时大时小,而且骚扰人又都是些未成年人。容忍好像是最好的方法。 学校加强了对学生的管理,集体出入成了学校的一道风景。 好像一切有了好转。抢钱事件竟然消失了。 学生家长感到了欣慰,他们联合订制了一面锦旗,以表彰学校对此所付出的努力。 校长也笑逐颜开,因为无意中他又为自己的教育生涯增添了一次成功的范例。 校长被推荐去推广这次抵御外来骚扰事件的经验。就在他离开学校的那天下午,一场更大的骚扰事件发生了。姜万军带人闯进了教学楼,他们挨班搜索着一个人。 闻讯后的校长震怒了,不单单是因为这些闯入者的胆大妄为,而且还有一个更伤心的原因,搜索者们要找的人,竟是被学校寄与厚望的尖子生——吴小华。 就连丁杰阳对此事都大吃一惊。 丁杰阳已经好长时间未与吴小华同行了,所以他也不知道吴小华已经两天没来上课了。那天,姜万军向他打听吴小华,丁杰阳闪烁其词,他没有透露他和吴小华的太多信息,姜万军却说出了这次搜捕校园的原因。 “……这小子,他欺负小凡,我抓着他,一刀宰了他!” 姜万军不仅露出了裹在衣服里的大砍刀,而且目光也让丁杰阳产生了心灵的震颤,那是他那个年龄的少年不应存留的目光。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姜万军封锁了校门,他们停止了以往的一切活动,只等吴小华自投罗网。 大先生六十八 莫老太爷松了口气,自己不能当神女,自己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比如,找鬼神。不过目前最重要的是,先下山找兰儿,解释这件荒唐的事情。 莫老太爷无意间看了一眼大姐留下的图。 ……咦,这图上一行行一排排写的……这么多字,好像有点儿意思。莫老太爷凝目细看。 一共八行七排……。 这些字,莫老太爷看懂了。 可刚才自己不是这个想法,自己是想要下山,然后……看到了这些字,于是……自己不想下山了,——是因为自己看懂了这些字?不对,是因为这张图的位置。它正好落在棋盘中央。 莫老太爷猛然念头一闪。 四五六,女承筐无实……归妹,——原来是这个意思啊。这么说,棋之诀:震鼎三,震晋三;损,履;……也有了着落。 莫老太爷认真端祥起了这个十九叠十九的方正棋盘。 如此一来,这经书上所说的九野之分在棋盘上也有展现。四周为八荒,中部为中州。这口诀中有震,这么说,八荒之地以卦名命之!可……口诀中只有震却无另七个卦名,却是为何? 八行七排,不对,若在中央,应七七方正才对。 哦——,莫老太爷若一思索,明白过来。 难怪福星老说这星序常常会变,原来八荒主事不同,星序自然不同。星序,自己为何想到了星序。是了,这山外符号,两两相错,便与神址中二十八宿,二十八脉相应。这二十八脉暂且不论,这二十八宿……,莫非这星序便是升仙之道? 莫老太爷兴奋起来,他开始默诵口诀,并按自己的猜测落子。果然,起手四子,竟与北峰所遇棋盘上的布子相同。 这么说,自己猜对了。 下面的招式又如何? 莫老太爷继续着棋局:……损,履……未济,中孚…… 口诀已尽,棋局未终。 莫老太爷重新揣摩起来。 这每一手棋好像与岳掌事所授普通的规则有些相背,黑明明可简单取胜,可偏不去取胜。也许自己棋力太低,无法勘破后招变化。然白亦如此。黑白似乎并不在乎一块棋的死活,还有实地多少。那它们在争什么? 莫老太爷笑了,当然是争胜,若要一定要分出胜负,普通之理是不行的,只有合者胜也。 莫老太爷想起了岳掌事的话。 合者,合者,何为合者? 一遍,两遍,三遍…… 莫老太爷一遍遍猜解着棋局,不断验证着他的想法。 “莫大夫,学下棋也不能不吃饭、不睡觉哇。” 莫老太爷的耳边传来燕子的声音。 “燕子,我不饿。” 莫老太爷抬头望望天,已近傍晚,身旁的火把已然燃尽。这么说,自己一宿没睡,一白天没吃东西,难怪燕子如此说。 “莫大夫,是不是主持逼你了,若学不会下棋,不许下山。” 燕子放下食盒,笑眯眯地问道。 “何出此言?” 莫老太爷愣愣地反问了一句。 “主持派人守住了下山的路口,想必是你不想学下棋,主持逼你下吧。” 燕子笑意未绝。 有这事儿?莫老太爷愣了一下,说道: “我……不急着下山。” “那就先吃饭,吃完饭睡觉。这下棋吗,得慢慢学。我们庵里的姐妹都下了十几年了,还只是青道。” “燕子,你在胡说什么!” 莫老太爷回过头,看见大姐正冷冷地看着他。 燕子慌忙中低下头走了。 “大姐,你什么时候来的?” 莫老太爷的内心有些慌乱,为了掩饰这种慌乱,他故做镇定地问道。 “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摆神仙门的棋?” 莫磬的语气冰冷到极点,显然她对莫老太爷已不再是简单的怀疑了。 “大姐,我……你怎么啦,你不相信我。” 莫老太爷内心瞬间也变得冰冷,他下意识地提高了自己的嗓门,语气也由慌乱变成了愤怒。 冷冷的目光渐渐透出柔和,莫磬心又软了。 “唉,我不是不信你,你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悟出了神仙门的棋,你让我如何信你?” 其实不是我不想说,是我自己都不相信这是真的。 莫老太爷心中亦悲叹起来。 人可以升仙,可神仙就可以不守天地规则吗。我见到了一个二百年前的人,他教我摆出了神仙门的棋;一个来自过去的女人,让自己又回到了二百年前,并带回了小公主。这难道不是神仙在做怪吗?神仙?为何不能是鬼神?不会是鬼神,因为他还没有这么大的能耐。否则他不会躲在鬼域——先按岳掌事的说法叫吧。可自己在整个过程中没接触过神仙,——不对,接触过,还是神仙老祖。莫不是这些都是他捣的鬼?他是神仙还是鬼神?这些怎么跟大姐说。 莫老太爷内心焦灼着。 “大姐,你相信神仙门的棋中真有升仙之道,真能进入仙境?” 莫老太爷决定反守为攻,他偿试地问道。 “想必你也看出了这棋谱的秘密,你问我也是无益的。” 莫磬放弃了对莫老太爷的追问,她把目光移向了周围的大山,并喃喃自语道: “我们大山中的人直入仙堂,这和山外是不同的。罗盘大仙不知为何留下这升仙之道,可要实现它却很艰难,这也是我们历代神女不认同神仙门的原因。关内之人把升仙之道划分出很多种,也是对神仙门的这种‘只有下棋之人才可升仙’的反抗。他们认为,人人皆可直升仙境。可你也知道,世道混乱,哪能什么人都可升仙。大山中之人,一世辛苦,才有了这福份,而那些妄想用钱财便可买到升仙之道的人,着实亵渎了天地之间的灵气。” “那些人真能升仙?” “花了人家的钱,不办事,自然是不行的。当初多尔衮强逼岳娴大仙做这件事。岳娴大仙只能想了个拙法子。” “什么法子?” “送那些人入仙境之所,能不能成仙,就看他们的造化了。” “仙境之所?”莫老太爷似乎想到了什么,他沉思了一下。 “那是山外升仙之人的暂居之所。” “暂居之所不能算升仙吧?”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莫老太爷装做不解地问道。 “按理,入此之人,仙缘一到,可直入仙境。” “若无仙缘奈何?”莫老太爷心中有了兴趣。 “结果好的,可入星宿道场继续修行;差的,便原形毕露,成为畜牲禽兽。” 哦,莫老太爷点头,想必成为畜牲禽兽者…… 莫老太爷长叹一声。 “可如果它们出来害人岂不更糟?” “如何让它们出来,仙境之所若出此物,便会被神仙封罩。” “大姐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自是一代代神女们传下来的。” “你是说仙境之所可入梦境?”莫老太爷不禁猜测道。 “你如果记住了你的梦,你便有成仙的潜质。”莫磬略显生气地回道。 “可岳娴大仙如此做也不是太好。”莫老太爷倒不是在怀疑大姐,他只是想表现得平慵一点,同时,也认证一下神仙门对梦境的看法。 “岳娴大仙虽然给了那些人入仙境之所的法门,可也告戒他们,除非他们悟到了法门中所述之言,否则不要去寻仙境之所。” “法门中所述之言?你是说……那仙境之所如何寻得?” 莫老太爷忽然想起了什么,可转念间又觉不妥,于是改了口。 “这种地方也得靠缘,大多数都在山林湖泊美景之处。” “可它们不是被……都被世人发现了吗?” 其实莫老太爷想说,“被封了吗”,话到嘴边,他突然想起,这是天机,不能说出口的。现在,自己只能认为当初神仙老主口是心非;或是福星老办事不力。 “发现又如何?其实直升仙境之人并不应止于下棋之人,若能找到一个公平的法子,让更多肯付出辛苦的人直升仙境,才是天地之义。所以后期的神女们便一直在做这件事,她们仿效前人所列出的天干地支法,欲从卷轴中选出六十幅图,以应天道,可若想用天干地支法取代二十八星宿道场,便要有神仙帮忙,而三女神就是最好的选择。历代神女的选择可能有偏差,可她们仍一直在守望着一个秘密的到来。它就是仙姑和那个罗盘。‘三子落地,其芒即现’,对于山外之人来说,代表着好运及财富,而对于我们神女来说,它应是三女神到来之谶。” 啊!啊!!莫老太爷内心在流血。 “其后的事,就与我们无关了。”莫磬接着说道,“不管三女神答应与否,那是世人的祸福。其实不论是这阳数之术,也就是二十八星宿之序;还是天干地支。想要斟破它,也是一件极不容易的事。这些年,我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若真按江湖传言而论,能悟得升仙之道的升仙之人,本应就是神仙,就如同这颗棋子,它不断在棋局中重复出现,但每次出现的时间地点不同,只要他一朝顿悟,便可复真身。这本是神仙为了自己设计的迷题,而江湖之人却把它看成修练之法。可笑!唉……应是没有用的。” “也不一定,”莫磬的话让莫老太爷有所领悟,他下意识地接过了话头,“若遇到愚笨的神仙,世间的重复没起作用,便可到星宿道场中重复,一旦顿悟,这升仙之道还是有用的。” 哦?莫磬笑了。 “神仙还有愚笨的?” “我也是猜测。”莫老太爷也讪讪地笑了。 虽只是个猜测,可莫老太爷对自己的经历却有了新的认知。 这么说,汾水之滨的神仙,每重复一次神仙棋,便会重复这世事。如此说来,自己第一次进入的不是过去,而是星宿道场。可所遇之人又是怎么回事,难道他们都是神仙?也许只是他们在随着棋局修炼。按照自己的猜测,其中的很多人倒符合进入道场的条件。可岳掌事是怎么回事?莫非他就是那个愚笨的神仙,只不过悟性与机缘不巧,被自己送入了天地通道。可自己后两次所遇又是为何?如果仙姑媳妇只是三女神的载体,她也应是神仙,只是因为自己的莽撞,把她们四人全耽误了。那小公主那次呢?自己以仙姑之身进入了道场?不对,岳掌事说,那是鬼域,也就是过去的虚幻之地。唉,为了救自己,又搭上了罗盘大仙。看来自己还真得找到鬼神,也许卷轴可以帮自己。” “大姐,我能不能看你手上的卷轴?”理清了思路的莫老太爷向莫磬提出了一个大胆的要求。 “现在不行,你回山辞了掌事之职,再回到此地,我便把手中之秘传授于你。” “手中之秘?除了升仙,还有什么秘密?”莫老太爷并不想当神女,所以故意拖延。 “关于神仙门和百花教的事。” “我可不想管那么多,到时,我自己升了仙,就知足了。” “既然这样,你为何要暴露自己的身份,现在江湖上已传开,那个‘神仙’就在大山里。你惹了麻烦,就得自己承担,你入神仙门,或许还能帮你媳妇。” “媳妇,哪个媳妇?” “当然是百花教教主修兰儿。” “啊?她真是……” “你不出面,她就是。” “大姐,你这是强人所难。”莫老太爷发现,大姐可能在吓他。 “强人所难?当初你送给你媳妇的十一首诗,便是百花教总舵和关内十分舵的标记。” “诗?那不过是我随意选的。” “天下没有随意的事,你当初的做法,便已让百花教怀疑,你是那个神仙。” “神仙?什么神仙?” “这本是岳娴大仙为了脱身虚托的借口。可二百年过去了,几代神女主持极力躲避,而你却撞了上去。” “你既然知道,为何还要陷我于不义。” “不是‘不义’,是大义。现在,鬼子猖獗,对抗鬼神,是大山中每个人的事儿。” “鬼神?我如何对抗得了?” “如果你真成了神仙,你就能做。” “我成神仙?怎么成?” “若想成神仙,就得先担起世间的责任。我传你神仙百花令。” “神仙百花令?那是什么?” “西北玄天一朵云,大罗神仙不合群……” “什么?那是……令,不是黑话。” “你在四年前便暴露了你的行踪。” “我,我真是神仙?”莫老太爷心中不淡定了。 要说诗是随意的,还算个说辞,可这令……莫非神仙门与太祖有关?自己真是糊涂了,不是神仙门与太祖有关,是岳娴大仙同太祖有关。神女有事,能帮她的,只能是大山中人。只是自己太过卤莽,岳娴大仙好不容易脱了身,自己却又撞了上去。看来这个麻烦真得自己顶,可我有什么能耐去顶? “你还记得杨之吗?” “你说的是那个总瓢把子?” “此人的武功不是世间的武功,而让他练成此功夫的便是你。” “大姐,你疯了吗,我如何会武功?”莫老太爷内心面临崩溃。 “可杨之不会记错,他没见过你,却画出了你的画像。” “你是说,我帮杨总瓢把子练成了神仙的功夫?如果那样,我为什么帮他练,我自己练不就成了。” “这就是你能成神仙的潜质。” 这……莫老太爷让大姐的咄咄逼人的态度,弄得无可奈何,情急中,他想到了脱身之计。 “那……我得先回大山。” 莫磬注视着莫老太爷,莫老太爷也似笑非笑地回看着,良久之后,莫磬点点头。 喜相逢三十四 在一个月满晴空的夜晚,丁杰阳顺着沟渠奔向吴家,他是偷偷从家里跑出来的。 丁父自从听说了吴小华的事,已向丁杰阳下达了最严厉的命令:不许在与吴小华有丝毫接触。可丁杰阳实在抑制不住自己,他想知道吴小华是怎样欺负毕小凡的。是像自己欺侮五姐那样,还是有些什么其它的方式。丁杰阳现在最想知道就是后一种方式。 在通往吴家的小山坡上,丁杰阳遇见了吴姐,吴姐好像特意在这儿等他到来。她截住丁杰阳,并让他陪自己到小河边走走。 月亮照在河水上是那么的清爽,丁杰阳竟忘了自己这次夜出的目的。两个人就这么来回在河边走着,谁也不愿发出一丝的动静。 丁杰阳一身朦胧,他真想就这样走到天亮。 “你看天上的月亮多美啊!” 吴姐打破了沉静,她的声音是那么的绵甜,可丁杰阳还是被吓了一跳。“你的姐姐们出嫁了吗?”吴姐像是在自言自语。 “啊。” “杰阳也想娶媳妇儿吗?”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丁杰阳的心“砰”地跳到了嗓子眼儿。 “你现在还是念书好,对不对?” 丁杰阳的心又落了回去。 “你可能会很长时间见不到小华了,”吴姐停顿了一下,“不过,你可以经常见到姐姐。你愿意来看姐姐吗?” 丁杰阳开始发蒙,他没明白吴姐所表达的意思。 吴小华究竟怎么了? 就在丁杰阳胡思乱想之际,却听到吴姐向他下发了命令,“行了,我们该回去了。” 丁杰阳很听话的回了家。 几天后,丁杰阳在吴姐的口中知道了吴小华的去向,他投奔远方的爷爷去了。毕小凡不知去向,姜万军也在校门口突然消失了。 吴小华走了,可丁杰阳照例去吴家,这是他和吴姐的约定。 丁杰阳去吴家的主要任务是讲故事给吴姐听,他从说书人那里学会了很多故事,所以他并不怕见到吴姐。 吴姐可以说是最好的听众。除了让丁杰阳喝水润喉外,她不会发出任何的打扰。 “那罗士信虽生得面如白玉,齿白唇红,却是一个吃饭不知饥饱,睡觉不知颠倒的憨人……” 在说书人的故事中,丁杰阳最喜欢的就是罗士信的故事,不是因为他被说书人描述的长得俊,而是因为罗士信的力气。 丁杰阳虽然被姜老三强行收为徒弟,后来他也默认了,但他内心中还是有要击败姜老三的愿望,所以他在暗中苦练武术,当然,他没有去寻找专业的师付学,而是采用了自己的方式。 每隔一段时间,当自己的零花钱被积攒到一定数量时,丁杰阳便会去市内的图书报厅搜寻武术套路。在经历了几年的练习后,丁杰阳学得了几套拳法。他自认为可以和姜老三抗衡了。可不巧的是,姜老三却离开了救兵山。丁杰阳多少有点失望,于是他想到了那个一招便击败了姜老三的彦老大。 丁杰阳来到了上河套,找到了彦老大,并在他面前展示了一下自己的武功。他想让彦老大判断一下,自己能不能击败姜老三。 “其实,你练的这个就是花拳绣脚,用于锻炼锻炼身体还行,……” 彦老大话说的比较迟疑,不过他还是说出了关键的东西。 “不过呢,你一定听说过‘练武不练功,到老一场空’这句话。” 本不不服气的丁杰阳,听了彦老大后面的一句话,气便消了。 “按理说,你能按着书把这些套路练下来,已经不错了。” 彦老大接着说道。 “可我觉得,你有这能力,不如先把学校里的书念好。” “你怎么知道,我学校的书念的不好?”丁杰阳气呼呼地反问道。 “哦,即然你学校的书念得好,那我说的道理,你就能明白的快些。” 彦老大的语调仍是慢吞吞的。 道理?丁杰阳有点好奇,因为他没明白,学校里念书跟道理有什么关系。 “其实,这武术套路,和书本是一样的,它就是老祖宗为了让它能传下来,把这些动作串连在一起,才成了套路。它没有攻击性,也就是不能用来打架儿。” 彦老大继续解释着对武术的看法。 “不能打架儿?那古时候的英雄好汉还学武功干什么?” 丁杰阳自不肯放弃。 “你说的是哪些英雄好汉?”彦老大追问了一句。 “隋唐四猛四绝十三杰。” “哦,你喜欢听书。可他们的排名是按力气大小排的。” “也不全是,那四绝首位罗松可是靠枪法,他可不输于李元霸。还有……” 丁杰阳还想提罗士信,可忽然想到,罗士信也是靠力气。 “谈到枪法,这就得花时间练功夫了。可时间都用在练枪法上,你的书还念不念了?” 丁杰阳还真舍不得念书。可他对套路只是花拳绣腿,不能打架的论断还是有些异议。于是便说道: “即然练武不能用来打架儿,那古人把套路写在书上干啥?” “这其实是个复杂的问题,比如,你念了好多书,可这些东西平时是用不上的,可一旦到了用它们的时候,没念过书的人就没辙,念过书的人就能想出办法。可这办法,不是照本宣科,而是瞬间被升华的东西。怎么说呢,就如同我刚才用的两个词,照本宣科和升华,如果我不念书,我是说不出来的,可这两个词又不能代表我读过的所有的书。它们只是极小极小的一部分,它成了我身体的一部分。武术套路亦是如此,如果你能让其中的一招半式成为你身体的一部分,当你遇到袭击时,你就会做出反应,这个反应不一定是你练过的固定招式,但没练过的人一定做不出这个反应。” 哦,丁杰阳有点明白了。 “你说的不就是熟能生巧吗。” “对,看来你的书读的确实不错。” “这么说,我练的还不够熟。” “光熟也没用,还要做到巧,这就得有十年八年的功夫。投机取巧肯定不行,正所谓;天不藏奸,地不掩德。” “投机取巧是奸。德?” 丁杰阳显然对“德”产生了疑问。 “其实,你要打架儿,不用学武,只要敢下手就行。你要真想学武,首先得先学武德。” 彦老大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真正想法。 “武……德?就是别人欺负你,你不还手吗?” 丁杰阳想了一会儿,问道。 “当然不是,俗话说的好,兔子逼急了还咬人呢,何况人。人与人之间不能用强与弱区分。因为两人打架儿,输嬴只在一念之间,你经常被欺负,不是因为你不强,而是因为你觉得没有必要争一时的短长。你的心界宽,眼界远,这就是德。” “可罗士信是个憨人,他如何懂德?” “他不用懂,他就是天德。” “天德?” “书不能白听,你不想想,为什么四猛十三杰中最厉害的两个人是两个憨人?” 两个憨人? 在其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个问题一直折磨着丁杰阳,并且为了它,丁杰阳竟忘记了对武术的追求。后来,他终于用“念书”取代了这个问题。而现在,因为要给吴姐讲罗士信的故事,这个问题重新回到了丁杰阳的心中。 大先生六十九 上山时莫老太爷把马寄放在了山下的一户山民家中,现在自己要返回柳东,他便把马取了回来,并给了那户山民一两银子。 莫老太爷骑在马上,任马游疆,到了岔路口,他突然想起,兰儿可能去了烽火寨。为了不错过机会,莫老太爷催马来到了烽火寨,不想在寨门口却碰上了小磨盘。 “莫大夫,我就知道你会来这。” “你在等我?” “是呀,兰儿姐要上着水庵还愿,小好和我师付不放心,就让我跟着。谁知,昨天兰儿姐哭着回来,还说,你在山上。你不是去了双峰山,怎么跑到着水庵去了?” “你兰儿姐呢?” “她……” “怎么啦?” “被葛老把抢走了。” “葛老把?他怎么敢!夫人呢?” “夫人几天前就带着寨子里的兄弟去支援杨总瓢把子去了。” 哦,莫老太爷想起,自己上着水庵也是为了支援杨总瓢把子。可现在,自己也需要支援呐。这个葛老把,这时候他倒横起来了。不行,我得去北峰。 莫老太爷掉转马头,催马急行,根本顾不上小磨盘在身后的呼喊。 一阵急驰,莫老太爷看见了北峰山脚下的丛林。他想那个五哥可能在山脚下,也许可以先向他打听一下。 莫老太爷边想边放慢了行进的速度。 果然,五哥从隐密处走了出来。一见莫老太爷,五哥抱拳当胸。 “莫大夫,我猜就是你。” “五哥,别来无恙!” 莫老太爷也抱了抱拳,他想自己还是先礼后兵。 五哥挥了挥手,让身边的兵勇散开,他自己却来到了莫老太爷的马前,小声道:“莫大夫,你是来找兰儿的吧?” “五哥能否帮忙?” 莫老太爷知道五哥一定也是夫人的人,只是没有暴露。 “你来晚了。我想你也别上山了,免得让那两个疯狗咬了。” “五哥这是何意?” “唉,想想这兰儿姑娘也真是命苦,刚到山上,就被三寨主给抢跑了。现在,连他两个哥哥都找不到。葛老把已下令封山。全山都在搜捕葛老三。” 哦,莫老太爷心中倒是一宽,不知为什么,他觉得葛老三要比他的两个哥哥让人放心。 莫老太爷掉转马头,离开了北峰,他有了要去的地方。 那个岩洞,……莫老太爷决定碰碰运气。 有了马匹,那条山道显得不算太远。莫老太爷凭着记忆找到了那个斜坡。 马匹只能到这啦,……莫老太爷下了马,开始攀爬斜坡。 斜坡虽不高,可莫老太爷到了坡顶,也出了一身的汗。 再上个土台就是那个岩洞了,……莫老太爷尽量放慢脚步,他不知岩洞里会是什么情况。 万一葛老三在洞中,自己还真不好办。打肯定打不过。最好葛老三又回山上找食物去了。那样自己就可以和兰儿乘马离去。 四周很静,感觉没有葛老三的气息。可兰儿的气息呢,好像也没有。莫老太爷冲了过去。 没人!岩洞里没有人的气息,甚至和四年前一样,只是周边的树木,地上的枯草,岩上的青苔倒是有了些许的变化。 不只是失望,简直是一种绝望! 没想到这个葛老三也懂得狡兔三窟的道理,只是那另外两窟在哪?要想在宽广的,茂密的大山丛林中找寻,恐怕要比登上老军营还难。要是葛夫人在就好了。她是那么了解她的三个不孝之子的想法。其实,这三兄弟常年生活地一起,也应相互了解,尤其是那个葛老二,或许用不了多久,他就能把他的这个愚钝的三弟从这片大山中挖出来。那现在自己要做的,就是要控制好,葛家的老大、老二。用葛夫人和杨之是不行了,……也许可以用官军——余洪,兰儿的父亲。对! 莫老太爷为自己能想到这步棋而精神倍增。 回柳东,找修老爷。 人一旦想明白了一个问题,身上的所有部位都变得通畅起来,就连骑术也有所长进。莫老太爷觉得自己返回柳东的路程就像进入了天地通道,眨眼就来到了本济堂的门前,他看到了张大夫。 “张大夫,你啥时回来的?” “我也刚到半天。” “那正好。我要去修宅一趟。你与我同去如何?” “你去修宅干啥?” 莫老太爷只好把兰儿的事和自己想出的法子告诉张大夫。 噢,张大夫显得很平静。 “这件事,我替你办。你得回山里。” “怎么啦?” 莫老太爷感觉不对。 “莫掌事他……归天了。” blue:空域?仙境、天地通道,我能理解,这空域是个什么空间。 大先生:应是个静止的空间,当人们在时空中停止了活动便会停留在那个空间里。 列宁:说的有点简单,但大概差不多。 blue:那不就是过去,可我听说,人们回到过去的时候,那个空间的人是动的。 望眼欲穿:这很好解释,电影里的人也是动的。 流沙:可电影不是空间。 列宁:是,应是个二维空间。不过,空域的维度不好定义,它是过去所有光影的汇集,若想获得它的信息,得用量子手段快速穿越。总体来说,它还应属二维空间的范畴。 流沙:可人要回到过去并参与进去,需要三维空间。而如果空域只是个二维空间,人们乘坐时光机见到的是什么。 列宁:当然是三维空间,只不过它是个虚拟的,有点像空间实体游戏。呀!说露嘴了。 流沙:请说下去。 blue:请说下去。 望眼欲穿:空间实体游戏?这么说,现在的人坐时光机看到的过去都是假的。 列宁:这个,还是由氓主解释一下吧。 喜相逢:其实也不全是,时空管理委员会已认可了这种行为。被批准的公司,用量子手段回到过去,把空域中的影像世事传送回来,经过剪缉、编制、审核,然后再开辟出一个新的空间,再找一些相像的人去演绎。 望眼欲穿:演绎?演戏。现在人不愁吃,不愁喝,谁还会做那么辛苦的事。 喜相逢:不是演戏,是一种程序的控制。 望眼欲穿:控制?生物智能人?真有这事。 列宁:现在,有我们在,想让它有什么,就有什么。 blue:你是说,我们成了神仙,开辟出了新的道场。里边的人物来自空域。 喜相逢:我们不是神仙,也做不到让空域的人再表演一下自己,那些人是生物智能人,被赋与了相关的思维。这些思维必须尊重历史,如果一旦跑偏,便需要校正,采用的方法便是替换。 望眼欲穿:那么说,莫文是一种替换? 流沙:你糊涂了,莫文是你讲出来的,他和空间实体游戏有什么关系?望眼欲穿:对!对!确实糊涂了。那么说,莫老太爷的故事是真的,至少,我们已经发现了空域。 大先生:传说还是传说,至于空域,也许真的有,也许只是那些公司编出的噱头。 望眼欲穿:为了让人们更投入于时光倒流的游戏空间?可是以过去为主题开发的游戏谁会在乎。比如这个陈布尔,丁杰阳,无荣光,无刺激,又不黄,又不黑。 流沙:也不一定,小老百姓的生活俗是俗了点,可如果能娶很多媳妇,还会有人玩的。你的主人不就玩得挺欢吗。 列宁:嗯,都快把自己玩到空域了。 blue:空域也没什么不好呀,至少有进仙境的机会。 大先生:也有被鬼子盯上的机会。负且乘,致寇至。 望眼欲穿:何意? 列宁:慢藏诲盗,冶容诲淫。日子过得简单点,低调点,清苦点,节约点。鬼子就盯不上了。 望眼欲穿:但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干。悟民生者渡民心。 流沙:你们好像又跑题了,我们是人工智能,这些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列宁:和人有关的都与我们有关,没了人,我们也就不存在了。 流沙:可陈与丁也是故事中的人物,和空间有何关系? 喜相逢:前面我们提到了五个空间,其实,在我们空间的周围还有多个异维空间。只是它们没有被打开,一旦它们被打开,恰逢又出现了有潜力的人,他可以进入。那么他便可以看到我们这个空间即时发生的事情,如果异维空间中的时光发生了弯曲,他可以同时看到过去和现在,如果时间产生了分量,他可以看到自己在另一个分量上的行为表现。再假设一下,如果分量增加,那么他会用矢量方式,进行合并,最后得到的合量,便代表着他的未来。当然,未来不一定正确,因为在行进中,还会受到其它因素的影响。但大体上,我们认为他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blue:我有点迷糊,还是用“被赋与的思维”好理解。 列宁:同意,还是赋与吧,比如莫文。当然也可以赋与陈和丁一点怪异的表现。——好像已经赋与了,但没成功,陈差点儿成了学霸,有点可惜!只是不知丁能不能赋与点异能? 望眼欲穿:学霸不成功,真实!其实我原以为故事会让丁成为武林高手。可你要知道,武术真不是用来打架的。他学会了也没什么用。不过武术倒是一个很好的健身法,我说的是对于人,什么刀枪剑棍,少林武当,长拳短打,形意八卦,样样学点,没准一不小心打通了任督二脉,还真成了神仙。 大先生:你们都弄错了,望眼欲穿的故事可能是故事,也可能,唉,是另一个空间通过空域传递的信息。 blue:什么信息? 大先生:非常不好的信息。 喜相逢:大先生还是不要说吧,也许事情不会那么糟。 流沙:别扯了,整得还挺恐怖,不就一个空域吗,难道还能赶上十八层地狱和十部阎罗。还是老老实实地听故事吧。 喜相逢三十五 屋外下起了雨,丁杰阳讲述完了罗士信的故事,却陷入了沉思。 “怎么了?”吴姐轻轻地问道。 “没什么,就是想起了彦老大问我的问题。” “彦老大?是抓姜四的那个人吗?” 啊!丁杰阳有了一种成就感。吴姐能说出自己曾经讲过的故事中的人物,证明她确实认真听了自己讲过的每个故事,包括发生在这个山谷中的真人真事。 “这个彦老大也太刚硬了,弄不好会害了他自己的。姜四还是个孩子,私下教育一下不就得了!”吴姐不无忧虑地自言自语道。 丁杰阳却觉得吴姐有点太善良。 “我看挺好,你不知道那个姜四,真够缺德的,他什么时候偷了我的录音机,我都不知道。” 丁杰阳一脸怒气地说。那台录音机是父亲专门为他买来学外语的。 “那彦老大问了你什么问题?”吴姐并不想与丁杰阳争辨,便笑着问道。 “天德,他说罗士信代表天德。” 这是丁杰阳得出的结论,可天德是什么,他还在思考。 “哦,仔细想想,还真是。”吴姐似有所悟。 “你明白他的话?”丁杰阳略显惊奇地问道。 “其实,你换个角度忖思忖思,为什么这说书的,虚构了两个憨人作为四猛十三杰的头头。他完全可以把他们设计成大智大勇,无所不能的神仙似的人物。” “神仙?李无霸就是雷神转世。” “可他却成了一个憨人。而能与他抗衡的也是个憨人。两个憨人让听书的百姓的心理产生了平衡,所以这书就流传开了。这是天意。天意是变化的,它不能恒久流传,而罗士信却能在百姓中流传下来,他代表的自然就是天德。” 哦,丁杰阳似有所悟。 “别为这伤脑筋了,外面雨好像停了,出去走走。”吴姐建议道。 两人走出屋子,顺着山坡,来到了沟渠与杨树河交汇的地方。那里曾是丁杰阳与吴家姐弟相识的场所。 越过浅浅的河水,两人来到山脚下的一片树林旁。这片树林中的树木杨树居多,偶尔会有几棵槐树穿插其中,平时,它很少引起丁杰阳的关注,因为林中树木的变化比较单调,绿了黄,黄了绿,仅此而已。相较而言,丁杰阳更喜欢沿途住户院中的桃李杏梨。而现在,丁杰阳发现,槐花也挺漂亮,尤其是在雨后。桃花梨花开得早,人们颂扬它们,往往是因为心情的原因。大山中不同,即便桃花开了,可天气仍有些冷意,而槐花开时,天气才会变得真正的温暖。丁杰阳的内心也开始温暖了。 两人缓缓地顺着林中的路径行走着,如同那次月光下的散步。树林里散发着杨树吊子的清香,让丁杰阳有了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他不自觉地向吴姐的身边靠了靠,不小心却碰到了吴姐,为了不让吴姐跌倒,他试图去搀扶,自己却莫名其妙地跌坐在地上。 上天给了丁杰阳一个机会,让吴姐也跌坐在他的身旁。 “这边有许多杨树吊子,一会儿让我们捡一些回去吧。”吴姐仰头看着高大的杨树丛愉快地说道。 丁杰阳以前见过姐姐们吃过杨树吊子,而父母是无论如何不会让他品偿的。 “它很好吃吗?” 吴姐诧异地看了丁杰阳一眼,然后笑着说:“你可得多捡一些,我怕到时不够你吃。” “姐姐们在家倒是经常吃,不过,她们从来不喊我。” 丁杰阳有点不好意思,便顺口编了个吃不到杨树吊子的理由。 “姐姐们一定还有很多好吃的都不让杰阳知道。”吴姐笑盈盈地回道。 “嗯,让我想想,对了,还有苏子叶,这个我吃过,是很好吃。” “是吗,苏子可是药材,这里有人种吗?” “在山那边的半山坡有一片田地,不知是谁种的,我跟姐姐们去过。” “山那边?” “就是这个山坡,那边有条上山的路。”丁杰阳用手指了指背对的大山,接着说道:“那边新开了一条进山的路,可以穿过大山,去另一个城市,所以路上有很多车。” “真想去看看。” “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哪天你想去,我带你去。” “好吧,那现在,我们开始干活吧。” 丁杰阳很兴奋,他脱掉上衣,开始偿试挑捡杨树吊子。 大先生七十 杨树河又到了冰封的季节,冰面上已落了厚厚的一层雪。莫老太爷踯蹰于岸边,他的心情就似这冰面压着的厚厚的雪。 大山里的事比山外的是事还让他寒彻。由于没有了父亲的监督,大山之中的巫师巫婆们开始了各自为战,祝由之法已分崩离析。山内重病之人日益增多,这其中包括岳掌事和彦老爹。 “今年的同仁节不会有鱼了。”彦老爹躺在病榻上不断咳喘着。 莫老太爷拍拍老爹的手,轻缓地说道: “放心,我告诉小倌出山抓药时,让他带回两条。” “两条不够,你做了大掌事,至少得让上下河套和附近的村民们都吃上点。” “好吧,你放心,我在山外赚了银子。我让小倌多买些回来。” 安抚了彦老爹,莫老太爷走出了彦家祖屋。莫馨跟了出来,她用手抹了抹眼睛,说道:“要不,你吃了饭再走。” “不用,我还要去岳掌事那儿看看。” 莫老太爷四下环顾了一下,又小声对二姐说:“我这次出山见到大姐了。” 啊,莫馨破涕为笑。 “真的,那她……” “等开了春,我让小倌带你去。” “好!好!” 莫馨搓着手,脸上绽放出欣慰的笑意。 岳掌事应是累病的。这多少让莫老太爷心怀歉意。岳家和莫家都为这座大山付出了很多。 “孝春,你父亲也走了一阵子了,你还得寻思着接手他的职位。”岳掌事喘着气说道。 这……,莫老太爷犹豫着。他原不打算呆在山里,可现在山里也确实不能少了他。儿子同仁做别的事情倒还可以,只是这给人看病确实有点难为他。自己当初采取了和父亲截然不同的方法,没有逼儿子硬去学莫家的这门手艺。其实儿子也的确不想学看病,他更热衷于带领莫家的小伙子们在山里瞎逛。这种行动,表面上,是在为他的爷爷体察民情,实际是在炫耀莫家后辈的活力。这多少不太符合莫家一贯的作法,可莫掌事却没有训戒。 莫老太爷平时没注意儿子与一些什么人来往,可当老军营的粮食被大批大批的运回后,他才开始了对儿子的质询。 “你运这么多粮食干什么?” “在山上也是存放,不如给大家多发点。” 儿子有点闪烁其词。 “多发点?”莫老太爷来了气,发狠地说道:“你爷爷每年也没像你这样啊。你赶紧……” “我爷爷每年跑多少山路你知道吗?” 没等莫老太爷说完,儿子突然反过来质问起了莫老太爷。 “这几个月下来,你望天望了多少天,在杨树河边上溜哒多少天,你数过吗?山里人病了,来找我,我能不管吗?” 儿子的语气中带出了些许的委曲。 “你不管又怎样?那些巫师巫婆都得神女真传。难道还治不了山里的这些小灾小病?!”莫老太爷生气地回道。 “当然能治,可每次治病要请八位大仙。就算出症状的大仙一次只有一半,这粮食也不够分的。” 儿子的语气也强横起来。 莫老太爷知道山里的规矩,祝由的粮食是由莫家出,可父亲在的时候,一月最多也就三五次而已。 “你的意思是说,什么病都请大仙?”莫老太爷狐疑地问道。 “那当然,你又不出手。我只能请大仙。” “可就算祝由,一次也只能中符两位大仙。怎么能连中四个,这山民都得的什么病?” 儿子眨了眨眼睛,说道:“四个还多,有时八个全中符。” “什么,全中符。这要是抓来了药,人没病死,吃药也吃死了。” “你怎么知道?” 儿子觉得父亲还是有点本事。因为就目前的情况看,虽然还没有吃死人,可把人吃坏的情况已经发生。 “药谁来抓?”莫老太爷没有回答儿子的问题,而是问了另一个问题。 “按理是我抓,”儿子迟疑了一下,回道:“可我也弄不懂这东西。我就暗中送点粮食给大仙们,让他们派弟子去抓。” “他们听你的?” 儿子歉疚地点点头,他可能后悔当初真应该跟爷爷学点儿抓药的本事。 莫老太爷也没训斥儿子。这事不能怪儿子,因为他知道,这个“抓药”也不是谁都能做的。 父亲抓药是因为他用望闻之术看懂了病人的病情。只是……祝由的大仙们也应该知道点望闻之法的。按自己后来的理解,一次最多也就两位中符。一个天伤,一个……,难道自己对这祝由之术还有不知的地方。可父亲在的时候,自己是看过祝由之术的,从未出现过两人以上倒地。看来自己还真得学习一下。 “你下次祝由,带我去。我看看这大山里又添了什么怪病。” 哎,儿子应声答道,目光中既有欣喜又有怀疑。 莫老太爷开始了暗中观察。 按山里的规矩,祝由时是不允外人观看的,尢其是神女上身后,即便是莫掌事也没有在场的权力。但刚开始的场面是可以有人在场的。莫老太爷就趁此机会观察病人的病情。在他看来,眼前的这个病人的情况确实很危重,所以他就顺手抓住了病人的双手。这在祝由当中根本就不允许。病人如果在此其间接触了外人,会被认为外鬼侵入。 莫老太爷的这个举动马上引来大仙们的围攻。 “干什么,干什么?” 莫同仁及时出现了,他用身体挡住了大仙们对莫老太爷的直接伤害。 “他是鬼神,取金背开山弓射死他。”大仙们已入癫狂。 “胡说,他是我爹。你们可给我听好了,好好看病,粮食翻倍。” 莫同仁的话起到了不可预想的效果,八位大仙同时倒地。 莫老太爷惊魂未定,可看到大仙们同时倒地,他却乐了。 自己的儿子才是神女,他的粮食翻倍起到了中符的效果。 “爹,你看病就看病吗,干吗还抓病人的手哇。”莫同仁带父亲回家后,不无抱怨地说。 “先别说我,我问你,病也看完了。这个病人如何抓药。” “那我不管,抓药是他们的事。我只负责给粮食。” “你给我住口!”莫老太爷在屋里来回转了两圈,接着说道:“你马上去把他们开的药方给我拿来。” 莫同仁愣愣地看着父亲,眼中似有泪光。不过最后他还是移动的脚步。莫老太爷也没闲着,他也快步走向侧院,他是想再次验证自己刚才所把出的脉和神符所列出的药方是否吻合。他现在完全断定,这些大仙们是胡乱中符。他们已经丧失了祝由术中的望闻之责。为了争夺更多的粮食,他们选择了对病人的放弃。 莫同仁回来了。但他什么也没带回来。 “他们说,外鬼侵入,必须得先驱外鬼,才可给病人入药。” 莫老太爷唉叹一声,向儿子说道:“你去告诉他们,把以往他们所掌管的神符给我拿来。” 儿子走了。可带回的回话是:所中之符,神女自知。 “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儿子委屈地回答道。 “算了。” 莫老太爷也没心情跟他们耗了。他拿出纸笔,迅束的构勒出八个母符。“你拿这八个神符给他们看,让他们各自挑出自己掌管的符。” 儿子看着莫老太爷,惊讶地问道:“爹,你是神女!” “胡说!我若是神女,能和你妈生出你来吗。” 哦,儿子脸色不太好看,可走动的脚步比上次要轻松许多。等到他再次回来,明显脸上的气色转好。 “爹,他们说,刚才不知大仙驾到,多有冒犯,以后愿听大仙调谴。只是……,他们说,原来大仙都以黄纸赐符,不知为何改为白纸。” 莫老太爷被气乐了。不过他也明白了一件事,原来以前父亲接的黄符是大仙赐给他们的,可那个赐符大仙是谁呀?听莫磬姐说,神址在时,这些大仙们定时去神址乞符。可神址烧毁后,他们从何得符。莫非是父亲暗中相帮。这么说,这祝由之术早已失传,就像女芒流失一样,由于后世选材的背离,八个神符所代表的望闻之术已没有了继承。 莫老太爷突然明白了父亲为何每年只用三五次的祝由。 一是要表示大山中医病之人仍为神女,二来也是为了给这些祝由的巫师巫婆们一条活路,至少每月他们能获得一次老军营的粮食。 “你去告诉他们,以后一月就给一次神符,用神符换粮食。” “这怎么能行?”儿子想反对。 “怎么不行,我们莫家的粮食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喜相逢三十六 四姐的婚期终于定了。五姐也在为自己争到了受教育的权力后,考入了西北的一所学校。再过一段时间,家里就剩下丁杰阳和父母了。一个念头忽然在丁杰阳的大脑中一闪而过,后来是一秒钟的停留,当第三次来临时,它驻留了很长时间。丁杰阳开始恐惧,然后是窃喜,最后变成了一种固定的反复。混乱和迷茫占据了丁杰阳的大脑,为了及时清理它们,丁杰阳越来越喜欢独处。他需要思考很多问题,包括已发生的和现在正在发生的。 姐姐们一起回来了。她们说着笑着,比在家的时候开心多了。 大姐的女儿满院子奔跑着,嘴里不停地喊着各种称谓。 “练习练习!”二姐把手中的小男孩塞到丁杰阳的手中,接着说道,“学学将来怎么抱儿子。” 三姐和四姐在一旁说着悄悄话。丁杰阳用羞涩的目光盯着三姐隆起的腹部。他隐隐约约猜到了吴小华与毕小凡之间发生了什么。因为那种东西也正向他袭来。但他却不知道它来自何方。他不能求教于任何人,也不能像吴小华那样通过侵犯一个无辜的女孩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但它显然是男人的一个不可推辞的使命,不管喜不喜欢他必须掌握它。 丁杰阳开始搜索这种东西在人类的文明史上是否留下记载。他频繁地坐车去市内,在书店报刊亭内寻找。他逐渐找到了依托,原来它只是人类情感中的一种,它需要人类的积蓄和保护,否则它将泛滥成灾。丁杰阳小心翼翼地将它收藏,他已不在为此而感到羞耻。 “从来没想到这边有这么美!” 这是吴姐的感叹。在翻越了那座布满针叶林的山岗后,丁杰阳和吴姐来到了一条大路的边缘。路的一边是山,也就是他们所在的地方;另一边则是一个大水泡,在它上面漂浮着大片大片的绿草,还有许多淡黄的小花。 “顺着它就可以到另一个城市吧?” 吴姐的眼光飞速地流转着,她在想像着这条盘山路在绕过这座山峰后的情景。 在他们的脚下,有一个用塑料布搭成的棚子。那是一个修车点。在棚子的门口,一个穿着脏兮兮工作服的人正躺在一张长凳上,他用手遮住自己的眼睛,以避免日光影响到他的睡眠。 “我们下去吧?”丁杰阳看到修车点边上一条小道正好通到他们坐着的地方。 “就坐这儿吧。看风景多好哇!”吴姐喃喃地说。 丁杰阳没有坚持。 周围突然静了下来。真奇怪,刚才还有辆货车开过,现在却什么车也没了。 丁杰阳侧头看了看吴姐。吴姐的侧影竟是那么美,齐耳的短发顺着耳廓把头的前后部均匀地分开,小巧的鼻子微微向上翘着,嘴角仍是那缕淡淡的微笑。 丁杰阳的心开始砰砰的跳动,他低下头,暗自揣摸,要不要把此刻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他沉吟了一会儿,终于说话了。 “他们俩会结婚吗?我是说……小华和毕……。” 丁杰阳接下来要说,我想和你结婚。这就是他一直在思考的问题。他现在有了结论,既然结婚可以让人们承认这种情感,那他就把吴姐娶回家,就像姐夫们娶姐姐们一样。 静默,难道吴姐没有听到他的问话。 丁杰阳抬起了头,却看到了另一种景像:吴姐竟然躺在了草地上。 丁杰阳的浑身开始抖动,但他马上觉察到了不对,因为此刻的吴姐脸色苍白,嘴唇已变成了紫色。这绝不是他所想像的那种诱惑。 丁杰阳发出了骇人的惊吼。 一条身影从他身旁掠过,是那个修车点中的修车人,只见他动作熟练地用手按压吴姐的胸部,并用嘴反复亲吻吴姐的双唇。丁杰阳惊呆了,他下意识地说了一句:“你干什么?” “混小子,还不快去拦车。” 在那个男人回头的一刹那,丁杰阳认出了他,彦老大,二队老羊倌的孙子。丁杰阳突然明白了过来,他飞速地向山下狂奔。 大先生七十一 莫老太爷是想恢复父亲的做法。但人的习惯是不好改的,过惯了坐享其成的日子,再回到原来半饥半饱的状态,大仙们自然不干。可莫老太爷也不妥协,因为没有祝由,他就用脉法给山民看病。 大仙们终于屈服了。 今年同仁节又可以恢复如常了,粮食还是照常发放的,这些倒不用自己操心,儿子早已把名单让自己过了目。自己也不想过于细究,毕竟儿子这一年也付出很多。 莫老太爷走在冰面上,心中暗自合计着以后的事情。 “爹,家里来客人了。” 莫老太爷听到儿子在背后喊他。他又瞄了一眼河面上厚厚的白雪,心中决定,开春自己出山去寻找兰儿。 “什么人?” “他说,他是我舅。” 修成。莫老太爷心中一紧,不禁加快了返家的步伐。 “来了一辆大车,车里有个女人,还带来了两个孩子。”儿子在身后紧跟着解释道。 “带来……,那可能是你舅的。多大的孩子?” “还未行走的,两个男孩,一黑一白,双胞胎。把我媳妇喜欢的不得了。” 莫老太爷心中一沉,想着自己实在对不起这个儿媳,为了照看仙姑的三个痴儿,竟放弃了自己生育儿女的权力。 “这么小的孩子带在身边,这也不像你舅行事的风格呀。”莫老太爷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向是在向儿子介绍一下他舅舅的为人。 “我舅有点不太像话,现在山外那么乱,他还娶小媳妇儿生孩。” 莫老太爷听儿子的话虽为埋怨,语气好像有一点羡慕的成份。他的心中不禁也画起了魂儿。自己记得,修成的大儿子应该比自己的儿子都大一点。这两个孩子有可能是他的孙儿。莫非修家遇到什么难事儿,这次过来是让自己帮忙?可自己也没啥本事。不过,人来了,总是让人高兴的。 莫老太爷急冲冲进了家门,来到正屋,便看到了修成宽大的背影,身旁还站站着一个精瘦的老者。 “十三叔!”莫老太爷欢喜地喊道。 修成和十三叔转过身,表情凝重。 莫老太爷看了看西墙处的父亲的灵位,明白了八九分。两个人刚为莫掌事上了香。 “哦,路上辛苦,快坐,坐。同仁,让你媳妇儿今天做两个好菜。” “不用麻烦了。”十三叔摆了摆手,说道:“我和修成还有事,坐一会儿就走。” “这话说的,你们不吃,孩子和女人得吃点啊。” 十三叔和修成对望了一眼,便没再坚持。他们随着莫老太爷来到炕边坐下。 “实在抱歉,我和修成一直忙碌教中之事,莫掌事……” 十三叔有点哽咽。 “唉,不提这事儿,家父也算走的满意。他一生也不图个什么。” 莫老太爷反倒做起了安慰。 “莫掌事真是大山中的楷模,我等比之,惭愧惭愧。” 十三叔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说出了心中的话语。 “好了,不说了。” 莫老太爷也顺便做了个接受的动作。 “说说你们。这些年你们去哪了?那一年我去修罗岩想打听一下你们的消息,不想还碰上一伙假鬼子,把我吓了个半死。” 莫老太爷尽量把语气说得轻松些,他是想让两位客人从父亲的悲痛中脱离出来。 “孝春,你也不是外人,我就跟你说了吧。那一年,我大哥被砍了头,我和修成接到警报便准备撤离修罗岩。可谁知,偏偏就从省城来了一队兵马,来抓我们。当时按我的意思,我们就从通往后山的山洞撤走就算了。可修成却想给来者一个教训。” 这能理解,丧父之痛,有机会报仇当然要做了。莫老太爷心中暗忖。 “可这伙兵马也是奇怪,到了外山口却不往里进了。这样倒让我们为难了。我们已在山内埋了很多炸药。可他们不进来。我们也没辙儿。就这样僵持了半天,到了下午,从外山口来了一个说书先生。” 说书先生?莫老太爷心中一惊,不会是张铁嘴吧。 “这位先生倒也沉得住气,到了内山口便向里边喊,说他是来帮修家的。关键他说,你是他干爹。” 余小小!莫老太爷马上猜出了这个说书先生是谁。 二十年前,自己就是那么一说。后来到河西村看病,也没怎么见过这两个义子。自己都快忘了这回事,没想到余小小却还记得。可当初在卜相茶馆的那次见面,他也没向自己表示亲近呢,怎么这时又用自己的招牌去围剿修罗岩。 “我们当然没信他。”见莫老太爷一脸关切的样子,十三叔宽慰道,“他见山里没动静,便说:‘我是来帮你们的,我可以说一个秘密来证明我和莫大夫的关系。河西村杨树林后面的大山口是你们修家炸开的,对不对?你们修家手中的石炸,是当年太祖让你们做的对不对?你们内山口有个山洞,曾在二百年前关押过明军的俘虏对不对?’” 十三叔说得很从容,却把莫老太爷吓了一跳。 这些余小小是怎么知道的? 莫老太爷忽然想起,自己在柳东曾想听太祖的书,可后来一直也没听到,莫非讲太祖书的那个说书人是余小小。 “其实这些也是修家先辈一代代传下来的,也算不得什么密秘。”十三叔继续说道:“可这个说书先生他能说出来,还真让我们惊讶。想当初,莫家太祖对这些事儿都讳莫如深,他只是莫家——你的义子,怎么就知道了。不过他这么一说,我们也就取消了炸山这个念头。于是,我就现身,问他想干什么。他说,他说,……”十三叔说着说着笑了。 “他说,他是革命党,想要跟百花教联合反朝庭。” 十三叔停了下来,他和修成一起看着莫老太爷。 “你也听说过百花教吧?” “啊,听说过,听说过。好像山外边说书的说过。” 莫老太爷极力掩饰着内心的慌乱。他没想到,十三叔没有向他隐瞒。“那百花教就是修家创建的。当初只是想在江湖上,替人出个头,打个抱不平什么的。后来,多尔衮说服了先祖,并把它带入了关内。可关内知道我们修家是百花教总舵,却是在我十四妹在百花擂上用百花针连嬴三场之后,江湖上不仅承认了我们修家,甚至那次打擂都被称为百花擂。” 莫老太爷痴痴地听着。他真没想到书中所说的事儿真的是真的。 “我们是不会和外人联合的,因为我们不反朝庭,我们只反那个死妮子。” 十三叔牙关紧咬。 “那个……死……妮子,不就是朝庭吗?”莫老太爷小心翼翼地表达着自己的观点 “那是她命大,活到了现在。当初肃王爷和东宫太后活着的时候,哪显出她啦!” 莫老太爷有点糊涂。据他所知。这肃王爷就是东太后和恭亲王杀的。怎么修罗岩和这两位都扯上了关系。看来这修罗岩也是个糊涂的组织。 “她其实倒是个很好的持家女人,让她掌国权,真是太……。”十三叔一阵哀叹。 “只可惜那个东太后真是个有才学、有见识的女子。若她活着,天下不会这样。” 十三叔的这个说法倒是很新鲜,莫老太爷不禁来了兴趣。 “那慈安太后真的如你所说,莫非十三叔见过她?” “自是见过,你媳妇儿与她一起生活了十多年。你可想而知!” 啊?莫老太爷又是大吃一惊,难怪神女媳妇儿如此博学庄淑,原来她在京城竟与孝贞皇太后共处。那她是什么身份?为何后来又来到了大山,还隐姓埋名? “我媳妇……想她离开京城时,孝贞皇太后还活着?”莫老太爷快速在大脑中捋了一下,试探地问道。 “说多了,不过你也不是外人,知道这些也没什么。我们这次来,一是给莫掌事上炷香。二来是替葛夫人办件事。” 显然,十三叔不想再谈百花教了。 “葛夫人?她现在何处?”这个话题莫老太爷也关心。 “她与杨总瓢把子去了凤凰山。” “哦,山外仗还没打完?” “仗是打完了。可鬼子没走。” “那么说葛夫人和总瓢把子还要继续打?” “不瞒你说。总瓢把子带了一千多人联合了南面的凤凰山,西面的张作霖,……可队伍被打散了,总瓢把子命差点没了。” 莫老太爷心中一凛,他想起当时自己本要把仙人草带给杨之,谁曾想…… “看来这火器不好对付?”莫老太爷哀伤地说道。 “不光火器的事儿,本来他们只是以袭扰为主,能打就打,不能打就跑。可谁知最后被自己人出卖了。” “谁?凤凰山还是张作霖。” “说不准,反正总瓢把子同他们说好一起出击。可谁知,自己却中了埋伏。他只身一人逃回双峰山,却不想又被葛老把发现,于是他逃进了磨盘山。可葛老把却派人搜山,危急时刻,幸亏被葛老三夫妻相救。” 谁,葛老三?莫老太爷心中一阵激动。 早在一年前,张大夫进山祭奠莫掌事,便告知了搜索磨盘山的结果——兰儿和葛老三失踪了。可不想却被杨之碰上了。夫妻?这是怎么回事?莫非兰儿和葛老三也拜了堂? “那葛老三……。”莫老太爷欲言又止。 “那夫妻为救总瓢把子引走了追兵,跳崖了。” 啊?!莫老太爷内心刚升起的希望又被浇灭了。 “可你怎么说是夫妻?”莫老太爷想确认一下是不是十三叔搞错了。 “他们留下两个孩子。” 孩子?兰儿和葛老三有孩子了?不可能!莫老太爷心在滴血。 “那孩子呢?” “我们今天给你带来了。” 带来?这么说是那对双胞胎?他们是葛老三和兰儿的孩子?不对,那怎么就不能是我和兰儿的孩子呢?莫老太爷心中产生了愤愤的幻想。 “总瓢把子躲过了追兵,在山洞中呆了很多天,养好了伤,便把两个孩子带到了烽火寨。他想把两个孩子给葛夫人,他要去查寻究竟是谁出卖了他。可葛夫人不放心,于是两人一起走了。临走时,葛夫人把两个孩子托付给了我。她说,孩子交给你最安全。” “交给我?那……你们和葛夫人?” “烽火寨的老寨主与我大哥交好。所以百花教关外的分舵葛夫人是知道的。” 那……。莫老太爷想问,这孩子究竟是谁的?可一想,这个问题十三叔也回答不了。现在只有找到兰儿,才可问出真相。可兰儿跳崖了。 “那,那夫妻……真的死了吗?”莫老太爷心存希望地问道。 “应该是吧。磨盘山山高林密,随便那么一跳,九死一生。” 显然,对于莫老太爷的这个问题,十三叔也叫不准。 “爹,我听媳妇儿说,这两孩子要留在这?” 莫同仁这时出现在了屋里。 啊,莫老太爷心不在焉地回答。 “那,那……” “那什么那,这是山外朋友的骨血,我们先帮忙照看几天。” 莫老太爷知道儿子想要说什么。现在自己只有一个孙女。儿子当然还想再生几个。可三个痴儿刚侍候的差不多了,又来了两个吃奶的孩子。儿子心中自然堵的荒,可自己也没办法。只有先收下来。等开了春,自己再出趟山,一定要先找到兰儿。 “可我们怎么向外人说?”儿子还是不太情愿。 “这有什么,就说是神女赐与的。” 莫老太爷的声音很严厉。 “也只能这样了。那你们去后屋吃饭吧。”儿子放弃了争执。 “不吃了,”十三叔站起来,说道,“我和修成还要赶回去。对了,那个女人是葛夫人雇的奶妈。她也留在这儿。” 莫老太爷点点头。他想,这样最好,至少儿子儿媳不会太劳累了。 喜相逢三十七 吴姐住进了市内的医院,丁杰阳却度日如年。他开始责怪自己的粗心大意,竟然在那么久的时间里,都没有看出吴姐生病的蛛丝马迹。也许那天是老天爷把对他的惩罚转嫁给了吴姐,他的确不该打破长久以来人类定下的规矩。幸好那天他只是说出了自己对吴小华和毕小凡的美好祝愿,才保持住了吴姐能再次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这是一种深刻的情感磨炼,不要在乎它出现在你的生活中。 丁杰阳终于放下了包袱。 丁杰阳成长着,就连他自己都能感觉到,他已很少去见吴姐了。即便偶而的去一次,他们之间的交谈也少得可怜。丁杰阳的故事也讲得差不多了,吴姐也因为他的一天天的成长,而减少了许多的叮咛。两人面面相对的情况在不断的增加,每当这个时候,丁杰阳就会主动告别。他还有大量的功课要做,再说,吴姐的身体一直不好,她需要多休息。丁杰阳甚至认为,自己当初所收藏的那种情感只是一种假像,它只是在人体内初来乍到时,产生的浮燥。但随着那个特别的署期的来临,那种情感突然间已无法遏制。也许它真的是书上所说的那种情感,否则怎么会在埋藏了那么久后,它又重新出现。丁杰阳来到了吴姐的面前,这一次他决定敞开自己的胸怀。因为他已跨越了那道学业的门槛儿,他想为二人重新开辟一个世界。他偿试着抓住吴姐的手,不敢有丝毫的造次。他已比三年前稳重了不少,也暗习了不少男女之间的情事。 “我想亲亲你。” 丁杰阳认为这是一句既合乎情理,又合乎道理的内心表白。但他得到的却是让他痛哭流涕的回应。就在丁杰阳酝酿感情的时候,吴姐的笑容开始收敛,她早已预料到了这一天,所以她没有慌乱,她坚定地摇摇头。 看着丁杰阳流淌下来的泪水,吴姐还是露出了不忍的面容,她唉叹一声,用手擦拭着为自己痴情的半大男人脸上的泪水,幽幽地说,再等四年,如果那时你还有这种想法,你再来找我。 丁杰阳走了,可以说他是带着气愤离开了吴家。但最终他又是怀着希望告别了救兵山。他来到了大城市,很快就被许多新奇的东西所吸引。他学会了把球往蓝网里投,学会了用全身的各个部位去弹击足球。他知道了游泳分四种姿势,却没有他擅长的那种。他开始四处旅游,以开阔自己粗浅的视野。他的脑中又有了故事,他又想到了吴姐。但吴姐却结婚了,她忘记了当初和丁杰阳的约定。 丁杰阳真的感到了伤心。他开始寻找吴姐失约的理由。他发现自己在两年多以来,从未好好地思念过吴姐。外面纷乱的世界一直占据着他的大脑,让他根本无暇顾及儿女之情。原来感情这东西是那么的脆弱,自己轻易就放弃那种长相厮守忠贞不渝的情感理念。丁杰阳开始痛斥那些在他年少时建立的爱情典范,他要撕烂这一切。他撕家中所有带文字的纸张,继而又撕所有不带文字的纸张。后来,他开始到各家各户撕,到田地里去撕植物的叶子,最终去撕人们身上的衣服,小孩的衣服,大人的衣服,女人的衣服。 “这孩子得的是花痴啊。”说书人用他丰富的阅历,点明了丁父心中的迷团。 “治这种病,罗盘大姑最拿手。” “可她在前不久升天了。”丁父一脸无可奈何的神情。 “她不是还有个传人吗?”说书人提醒道。 “你说的是她的祖孙女?可没听说她能治病啊?” “我去给你问问。” 说书人走了。当晚他又回来了。他向丁家传递了一个消息,病可以治,只是人家是个黄花闺女,治病不方便。 “那咋办?”丁父刚露出喜庆的脸上又暗了下来。 “给个名份。”说书人果断地说。 丁父犹豫了。 “其实,那丫头没得到罗盘大姑的真传,只是听说是你们家小子病了,才主动提出要试试。可她说出了办法,她家里人不同意,说这会毁坏小丫头的名声。可小丫头偏要做,于是才想了这个办法。” 丁父还在犹豫。 “你脑袋不开窍咋地?人家这么做,能得到什么好。治好了,你丁家白捡个媳妇,治不好,人家可是守……” “你别说了,我就是怕耽误了人家,既然她不嫌弃,那就这样吧。只是这年龄……恐怕登记……” “这不算什么,只要两家心到,就成了。”说书人脸上露出了笑容。 丁家要娶媳妇儿了,听说这个消息的人,百分之百都认为这个媳妇一定是缺点什么。但乡里乡亲的,捧个场总是要的。 丁杰阳清醒过来的时候,首先看到的是姐姐们一张张喜孜孜的笑脸。 “你可真得好好感谢你媳妇儿,争取明年再为丁家生个大胖小子。” 媳妇儿?我怎么有媳妇儿了?莫不是吴姐悔婚嫁给了我。这就是丁杰阳这几个月来在大脑中重复出现的场景。 当他看到被姐姐们推出的小女人时,丁杰阳茫然了,他不知道在这几个月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开始拒绝小女人,但却遭到父亲最严厉的斥责。不仅如此,他还发现全村人都在颂扬小女人的美德。如果没有她的牺牲,全村人的衣服不知会被丁杰阳撕毁多少,“恐怕用全村的牛车来装,都装不下”。 丁杰阳想逃离村子,却发现那已成为不可能。因为在父亲的督导下,全村人都在对他进行全天候的监视。在村民眼里,他已不在是为全村争得过荣誉的大学生,而是一头让全村人感到耻辱的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丁杰阳还在抗争,他现在已经忘记了自己是如何沦落到这种地步的了。他在回想过去,回想在什么时候见过这个小女人的影子。 娘娘坨,那是救兵山南面的一个村落,他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去过了。“古典美”毕小凡的家就住在那儿。他最后一次去,就是想探听“古典美”的下落,可他什么也没打听到,还被一个小胖丫头恶狠狠地瞪了两眼。她是毕小凡的妹妹,她一定把丁杰阳当成欺负她姐姐的混蛋了。……那时……,在一座高高的土台上,自己见过一个小丫头。她当时披着五色的彩衣,好像正在举行什么盛大活动,这其时是娘娘坨所特有的一种活动,那是一种被城市居民称为迷信的一种活动。 啊!丁杰阳想起来了。自己的这个所谓的媳妇儿竟然是那个小神女。这未免也太可笑了。神女也能结婚? 丁杰阳的大脑急速飞转。他终于确定了一个解救自己的策略。他开始和小女人攀谈,对她进行深入的了解,他想从她的内心去瓦解她,他要让她意识到她应该保持自己的纯洁性。 “我祖奶奶说,只有阴阳结合才是世间最大的贞洁……” 丁杰阳被震憾了。他意识到自己的浅薄,原来神之所以伟大,是因为他们从不把自己当做神。 丁杰阳改变了自己当初的很多想法,他非常愿意聆听小女人的教悔,但这不等于自己承认了她。他继续想探知她的内心世界,却又发现,她并不是万能的。小女人好像除了大山里的东西外,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 丁杰阳找到了突破口,他想通过对山外面的描述,让这个小女人自己觉悟。 难道还有什么比这更具有反抗力吗? “山外面真好!你应该继续上学!” 小女人最后的一句总结,惊醒了丁杰阳。 对呀!我是大学生啊,我得回学校上学啊。这才是两全其美的策略啊。 丁杰阳兴奋地向父亲提出了申请,却遭到父亲坚定的否绝。 “不生个儿子出来,你哪都不能去。” 小女人出面了,她的话语轻柔地进入了父亲的心田,丁杰阳解放了。 大先生七十二 冬季是个易于睡眠的季节。山里人早睡晚起已成了定律。这大山里本就比山外要晚半个节气,再加上大雪封住了出行的道路,人们也懒得出门。 莫老太爷这阵子还算清闲。山里下了雪,这是最好的药剂。 莫老太爷最近总是做梦,而且做的还是同一个梦,这个梦和罗盘有关,可每次到了莫老太爷心有所想的时候,他就醒了。 梦中之事变得支离破碎,唯一存留的就是:罗盘哪去了? 莫老太爷很纳闷儿,自己在下南峰时,罗盘明明留给了莫磬姐。自己为何有此一问?于是他就尽量去回想梦中情景,可总是很模糊。不过,后来他终于从这种习惯中跳了出来。于是他的心中有了答案: 我问的是,自己原来的那个罗盘哪去了? 原来的那个罗盘,也就是岳掌事说的副品。它在岳掌事送自己回来时,丢了。可自己的记忆中,在二次下龙井时,自己是带着它的。只是由于方向正确,没有使用,当然,即便使用也不一定好用。可当时,它应是跟着我的,否则自己怎么会苏醒,怎么会娶了神女媳妇儿。不错,梦中就有自己用它进入水道的场景,当时自己好像和罗盘大仙在一起……。 莫老太爷开始在宅院中翻找罗盘。 “爹,你找什么呢?”儿子被莫老太爷的举动惊吓着了。 “哦,罗盘,它原来就在医箱里了。怎么找不着了?” “爹,你找它干吗,你要是去哪个村寨,不知道路,我送你去。” 莫老太爷看看儿子,他发现儿子的表情是一种担心。他明白了,自己再这么折腾下去,可能会吓到儿子。 “行了,不找了。我其实是想你爷爷了。那罗盘……。” 莫老太爷发现自己的眼中有了泪水。为了不影响到儿子,他快速地进了自己的睡屋。 唉,就是一个小小的罗盘,也没什么,丢了就丢了吧。可自己突然想起找它,还是有原因的。什么原因呢?是自己想要借助它进通道。如果是这样,为什么要找罗盘呢?自己已学过了山外的法门儿,也可以进通道,而且不用人合,可自己怎么才能去想去的朝代时节之处呢? 莫老太爷突然明白了自己找罗盘的动机——时辰。 四年,四百二十年,这两个时辰在罗盘上是如何实现的。自己好像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只是没有结果,再加上前一阵子的忙碌,这个问题在脑子中停留的时间断断续续,这可能就是自己经常做梦的原因。现在这个问题从脑子深处浮了上来。四年,按天算,天与地每轮相差两天,四年后,日月重。按年算,两轮差四年,四百二十年后,天地重。如此说来,这二十八宿是有顺序的。可罗盘正面上的二十八宿代表着季节和节气。这从自己见到的歌谣中已证实,而且指南针总指向夏季。可……罗盘后面呢?后面的图案虽然模糊,可有两圈符号应是二十八宿和二十八脉。如果真这样,两圈联合使用,就像山外符号一样也不是不可能。可它又能代表什么呢? 莫老太爷找来纸笔。他把两圈的符号画在了纸上,开始想像转动起来的模样。 一,二,三……。 啊,莫非这二十八脉还代表数字? 对,是这样的。也就是说,当初神址中的素女手臂上出现的符号就代表着她们出生的时节。二十八年,每年有二十四节气,罗盘大仙参悟出了它们。对!山民中的父母一定记得自己出生女儿的日期。这样在与男子配对时,有兄弟姐妹的时辰段被排除。好在剩下的素女中出生季节与山中求婚的男子的生辰相依错开,没有神婆出现。如此看来,如果利用罗盘背面的符号相错,自己完全可以掌控要去的朝代时节处,比如自己想去看百花擂,只要对准罗盘,就可返回到那段过去。还有京郊一役,还有神女媳妇儿如何进的皇宫。 莫老太爷越想越兴奋。 不过还有个问题,这人合如何破解,想那罗盘上背面符号有十圈之多。一定有破解之法。莫老太爷突然后悔把罗盘交与莫磬姐。 若用山外符号就可不考虑人合。莫老猛然想起了自己的另一种技能。二十八脉也可用此符号拆解出。对!——试试。 莫老太爷说做就做。他跑出屋子。 正是满天星光,院中白雪覆地。这和功夫崖的那晚没有分别。 莫老太爷开始用手在雪地中描画。当他自认为自己得到了往返过去的精髓。可却什么也没发生。 “爹,你大半夜的跑出来干啥?” 儿子突然出现在身后。 莫老太爷清醒了。 “啊,我睡不着,出来透透气。”莫老太爷边说,边深吸了两口气。“整天神经兮兮地,我都休息不好。” 儿子自言自语中带着埋怨。 莫老太爷突然意识到,自己成了儿子的负担。这么说儿子是特意守在院子里,他以为自己得了病。 “同仁,你不用管我,我没事儿,你回去睡吧。” 哦,儿子很听话,打着哈欠走了。 莫老太爷也活动了一下,进了屋,并在心中暗自哀叹,自己不能再像年轻时那么自由了,现在这个院子里有了自己的后人,自己得收敛点了。 虽然自己的行动被“收敛”了,莫老太爷的心里却不甘心。他又有了新的想法: 如果刚才自己若在功夫崖或磨盘山的小草屋或者神址,还有河西村那片沙地的下面,也许就有了结果。 龙井是不能下了,那样会吓着儿子一家。神址倒可以试试。只是现在的神址入口处有人看守。自己大半夜过去,很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小草屋也不能回,莫磬姐已然开始怀疑自己了,她虽然不是真神女,但她会扞卫神女的尊严,不会让自己胡来了。看来只有上功夫崖。那就只能等到开春,到时也许可以借助杨之的那段经历,找到兰儿。 “七九八九河边看柳”是柳东人独特的时节。 柳东靠近大山,柳河的水也是从山里流出的雪水,虽然流量不大,可却把柳东南面的一部分土地分割了出去。那一部分土地并不肥沃,它向南延伸与那片大沙地接壤,向东却又遇到了大山外侧的岩石山土。虽如此,可它毕竟也能种一些粗糙的庄稼。 莫老太爷出山没走水神峪的北山口,他想借着去河西村看病,沿着杨树林外侧沙地,绕道去柳河边上。 沈掌事给莫老太爷派了一辆简易的牛车。赶车的把式在地上走,莫老太爷一个人坐在车上。 莫老太爷原本打算从大沙地穿出,顺便看看连子一家,可车把式说只能沿着杨树林走,因为大沙地里边还有很多坑没有填。 “村子这么多人,为啥不去填?” 莫老太爷以为,自己的这个建议都提出二十多年了。这沙地上的坑总应填完了。 “刚开始,大家填坑是为了种粮食。所以就先把邻近村边的大坑填上了。” 车把式倒是一个很爱说话的人。 “可这种地的土却不够分。为这,有几户人家差点打起来。沈掌事一看,干脆就不填了。多那么几亩地也解决不了啥问题。这些年村里能出去的,也都出去了。” “他们还有别的营生?”莫老太爷顺口问道。 “啥营生不营生。老实人,就去柳河出点力气,帮人种种地,拉拉车啥的。稍微有点想法的,就去投奔山头。有山大王罩着,饿不着就行呗。” “是不是还有说书的?” 莫老太爷突然想到了余小小。 “你别说,还真有那么一家人说书。听说说得还不错,专说太祖爷爷的书,山外边的人还都爱听。” 莫老太爷知道这说书的一家人就应是余家。因为他已经打听清楚了,十多年前,这余家就到柳东说书了。这么说,莫家每年给他们要的粮食都归了沈掌事。 归就归吧,也许如果不是因为这些粮食,儿子同仁也娶不到这么好的一个媳妇。 “那沙地里的那户人家一直在填坑?” 莫老太爷又关心起了连家。 “应该在填,原本那户人家到杨树河边挖土,后来我们也挖,那户人家就改到别处挖土了。” “那么说那户人家不是为了种地?”莫老太爷突然有了疑问。 “应该不是,他们家自己在树林边上开了几块地,每年都种,前面不远就是了。” 车把式用手指给莫老太爷看。零零星星,接连十几块地,地上还能看见庄稼杆茬,它们显露在地面结着的雪,融化后又结冻的透明的冰层上。 “这家人也真是种庄稼的好把式。这么多年,年年让庄稼长得兴旺。”车把式不无羡慕地说道。 莫老太爷极目远望,在那冷气蒙蒙的沙地中央隐约可见一处黑矮的住房。他的心中又涌现了那一丝耽心,自己要想一个什么理由,才能让连家离开那个已消失的洞口之地哪? 到了柳河的边上,莫老太爷就让车把式回去了。下面的路程自己一个人走还是可以的。 莫老太爷边走边想着其后的事情,是先去药房还是先去卜相茶馆。 在寻找兰儿的这件事上,张大夫已帮不上什么忙。可自己还是应打声招呼。自己进磨盘山找兰儿,十天半月已是短的,弄不好三五个月也是有的。 莫老太爷已分咐了儿子,自己出去的这段时间。如果山里有人生病,就去山外请张大夫,不能再让那八位大仙捉妖了。 至于卜相茶馆,莫老太爷主要想见见余小小,他觉得余小小已然带人占了修罗岩,可为什么彦老三不知道。这天地间革命党应是一家的,难道还会出现两家三家,甚至四家革命党? 柳河水已开始了表面流动,河边的柳树也萌出了新芽。莫老太爷却无心观赏,他过了小木桥,进入了柳东最繁华的地段。 喜相逢三十八 徐猴子还是那么霸道,但他也针对人。他现在对陈布尔和丁杰阳很客气,对修妍更是毕恭毕敬。有一次,他看见修妍,离得老远,便双膝拼拢,两手下垂,深深地给修妍鞠了一躬,口中高喊道:“修妍姐好——”这个举动把修妍着实吓了一跳,在还未听到下一句问候之前,她就赶紧地跑开了。 这一切被四小豪杰抓了个现型。在其后的口水战中,每当徐猴子得意忘形之时,他们就会用此举动打击徐猴子的嚣张气焰。徐猴子并不生气,他很大度地任其嘲笑,其实那个举动是他故意露出的破绽,他要以此获得人气。人,尤其是善良的人,都喜欢同情弱者。 丁杰阳和陈布尔的友谊也因为修理厂秩序的改变而更加牢固。陈布尔爱睡懒觉,但做饭却有一套。 “你就别客气了,晚上就和我一起吃吧!”陈布尔再三向丁杰阳发出了邀请。 丁杰阳也不是不愿意。他是不想让连复涛笑话自己。所以尽管对食堂的饭菜已然腻烦,但他也只能挺着。 连复涛还一直保持着那个习惯,每次一来到宿舍,便在陈布尔的床上躺着想心事,从不主动和丁杰阳说话。 看来他在总厂混得并不是太好,或者与他的那个艳丽的媳妇还没有重归于好。这就是丁杰阳对连复涛的判断。 陈布尔每天晚上仍和连复涛出去,但他们不再邀请丁杰阳了。 丁杰阳也很识趣,他其实也并不想把自己搞得那么累。白天修了一天车,晚上还接着干,陈布尔能行,他可不行。 丁杰阳想为自己找一个消遣的节目,选来选去,他又回到了修理厂的那间值班室。 老更夫因为丁杰阳的到来很高兴,为了表示欢迎,他除了为丁杰阳斟上一杯酒外,还继续为丁杰阳讲故事。 丁杰阳听着,他在搜寻有关二丫头的最后结局。但老更夫并不按章节讲,他是想起那出讲那出。 “民国三十一年。一场大水把二丫头和她姐变成了孤儿,……” “……后来整个村子搬走了,二丫也被村长收留了。” “……村长的老婆死后,谁知他就动了歪心……” “……是个女孩,不好送人,正好我去了。” “……本想自己养,可又怕俺那老婆多心,俺就动援俺姐收养了。” “……是个好孩子,长得俊就不说了,比亲养的都孝顺。” 在几经重复地叙述后,丁杰阳终于听到了他所关心的故事结尾。 老更夫眼里噙着泪花,不知是高兴,还是为那个二丫的悲凉身世而伤心。 丁杰阳的内心被触动了一下,而后便被伤感替代了。这种情绪时隐时现地冲击着丁杰阳,即便在第二天,它也没有完全消失,但丁杰阳已经习惯了它,并用体力劳动来抵御它。 “丁杰阳,你今天都领什么了?” 修理厂实行了承包到位。管理严了起来。像这样的询问,每天丁杰阳都要经历很多次。 修理工们似乎对这种方式很赞赏,他们非常愿意看到修妍的身影和听到修妍对他们发出的严肃的声音。尽管这种管理模式有时也会给他们带来损失——如果干活不仔细,造成浪费,那是要扣钱的。 修妍也不敢当睁眼瞎了。她学会了逐一落实零部件的使用情况,偶尔她也会停留下来,和她的师兄弟们说上几句闲话。 “你先忙别的吧,我一会儿给你写出来。” 丁杰阳正在地沟里干活。为了不影响工作进程,他想破次例。 这两天,陈布尔没来上班,丁杰阳只能孤军奋战。他想凭借陈布尔与修妍的特殊关系,修妍一定不会难为他。 果然修妍对丁杰阳的请求给予了高度的关怀。 “那行,不过你也别太着急,下班前给我就行了。” 修妍走了,那个小徒工却又蹦又跳是蹿了过来。 “丁哥,修姐是来谢你的吧。” 丁杰阳仰起脸,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说道:“你烦不烦,谢什么呀?” “匡扶正义呀。” 丁杰阳被小徒工的话逗乐了。这小子,学会现学现卖了。 “你下来帮我干会儿?” “今天不行,我师付还等着我呢。” 小徒工一蹦一跳地走了。自从徐猴子回来,他就不再跟陈师付混了。 丁杰阳来到了修妍的办公室门前。像这种正式的光临还只是第二次,中间那些次的接电话都不能算正式。既然这次是工作上的事,就要表现得礼貌些,所以他敲了敲敞开的门。 修妍正在屋里整理着桌面,看来她已忘记了和丁杰阳的约定。敲门声把她吓了一跳。当她看到丁杰阳后,面部表情有些怪异。 在以往的经历中,好像没有人敲过她的门,抱括陈布尔在内。她看着一脸严肃的丁杰阳,还有点不适应。她在想,前两天给她讲故事的那个活泼的丁杰阳那去了。 修妍心里虽然暗笑,“这个丁杰阳,成心唬人哪”,可表面却也严肃了起来。 “进来吧!” 丁杰阳对这间办公室是很熟悉的。第一天报到时,他便来过一次,那是修妍把他带进来的。那次他不仅观赏了修妍的容貌,还把整个屋子的布置情况通看了一遍。 丁杰阳很严肃地敲了门,可进门后,他又表现得很随意。修妍还没有发出让他坐下的命令,他自己先找到了落座的位置,并且他还很随意地向修妍要纸笔。这一系列的举动,又把修妍逗乐了。她更坚定了“敲门”是丁杰阳的恶作剧。 修妍为丁杰阳拿来了纸笔。丁杰阳开始边想边写。他绝对的聚精会神,就连修妍绕到他身后,都没有察觉。 修妍背着手看丁杰阳写字。她的发丝撩拨着丁杰阳的脸颊,就这样都没有引起丁杰阳的慌乱。应该说,丁杰阳太专注了,或者说他皮肤的感觉不是太灵敏。但随着修妍站立时间的加长,还是有某种东西刺激了丁杰阳,他猛地回过头。 丁杰阳的这个举动把修妍吓得赶紧后移,同时她的脸上飘起了两朵红云。丁杰阳木呆呆地看着修妍,直到修妍先笑出了声。 “写完了?”修妍问道。 “还没有。”丁杰阳迟疑地扭转了头,并使劲吸了两下鼻子。就在刚才,他在朦胧中嗅到了一种味道,现在她又消失了。 丁杰阳在犹豫中完成了后面的工作。他把纸笔还给了修妍,却没有离去的意思。 “刚才,我闻到了一种味道,……你别误会,我很喜欢这种味道,我只在我媳妇的身上闻到过。” 丁杰阳好像要向修妍解释什么,可不想修妍又误会了他的意思。 “好哇,丁杰阳,你占我便宜!” 修妍放下手中的纸张,竟捶了丁杰阳几下。 这几下捶醒了丁杰阳。他猛然发现刚才的话语太过轻薄,太过随便。这种话语隐藏的含义就是自己在挑逗修妍。他正在想着如何弥补。修妍又说了话: “你有媳妇吗?拿个证明来看看。” 证明?丁杰阳苦笑。他干脆来了个顺水推舟。 “明天咱俩去登个记,不就有证明了吗。” 丁杰阳是这么想的,既然已经轻薄,那就轻薄到底。所以在说完这句话后,他转身就逃。但他还是听到了修妍对他的最终评价。 “丁杰阳,坏蛋,你!” 大先生七十三 “莫大夫,你怎么来了?” 卜相茶馆的小二还像以前那么热情。 “你们掌柜呢?”莫老太爷也笑哈哈地问道。 “在楼上商量事儿呢。” 小二压低声音,弄得还挺神密。 “那说书的余先生?” “你老也认识他!?”小二面露惊讶,然后又靠近莫老太爷的耳边,说道:“他也在楼上呢。” 莫老太爷奇怪地看了看小二,心想,难道他也是革命党。 “我想上楼看看他们。” “哎,你老这事儿可要想好。我们这做小老百姓的,能装糊涂就装糊涂,等哪天进了大牢,可就不好装了。” 小二似乎想要提醒莫老太爷不要上楼。 “你是哪伙的?” 莫老太爷觉得自己可能猜错了。可这小二确实也有点神秘。 “莫大夫,你别误会,我就是一小老百姓,这天下的事儿可不归我管,可你老要是想管,我还真支持,因为你是栋梁,你的眼晴比我的好使。” “这话咋说?” “你老拿我开涮!你一眼就能看出谁有病,将来这国家有什么病,在你眼里还不是玩一样。” 莫老太爷不想再和小二耍嘴皮子了。他想自己也别打招呼了,就直接上楼吧。 楼上要比楼下清静一些,莫老太爷在几个房间门口走过,并没有感觉出有什么动静。他想自己也太着急了,至少应问一下小二哪个房间,不行就去那个自己常去的房间吧,它应在走廊的最里边。 莫老太爷来到房间的门口,听了听,还是没甚动静。他敲了敲门,没有应声。 也许不是这间。 莫老太爷转身欲走。 “谁呀?”是张铁嘴的声音。 这个张铁嘴,平时最能讲,今天怎么这么安静。要不是敲门,谁能想到他在里边。莫老太爷心中暗道。 “我,莫大夫。” “莫大夫!” 里面好像对自己的突然来访很不适应。莫老太爷也觉得有点唐突,不过凭他和张铁嘴的交情,唐突一些也没必要反应这么强烈,难道屋里不只他们两人? 莫老太爷猛地推开了房门。 “十三叔,修成,你们俩怎么在这儿?” “三哥,还有我。” 一个瘦小身材的人向莫老太爷伸出了双臂。 “老三,你们怎么会在一起。”这句话完全是一种下意识的反应。 “哎呀,既然来了,就进来说话。” 张铁嘴一把把莫老太爷拉进屋。 “你来怎么不通报一声?吓死人啦。你先坐,我出去一下。” 张铁嘴转身出去了,想必他对小二随便把人放进来,颇为不满。 “你来了,也省了我们再进山一次。”十三叔等莫老太爷坐稳,便开口道,“我们正商量着怎么救你媳妇儿呢。” “兰儿有消息了?” 莫老太爷刚平稳的心,又跳了起来。可他马上意识到,十三叔说的是神女媳妇,而不是自己此次出山要寻的媳妇儿。 “这话我得从头说,你不要急,慢慢听。自从我大哥遇害后,百花教群龙无首。原本我想让修成接任教主之位,可关内的十几个分舵不同意。没有办法,只能让你媳妇儿出山。” 哦,莫老太爷点头,心中却道,原来真是神女媳妇儿,好在她们俩同名,要不自己就露馅儿了。 “可……让她出来能管什么用?” 莫老太爷为掩饰内心的失望,追问了一句。 “当然管用。你媳妇儿是我十四妹的孩子。就冲着百花擂上连嬴三场的份上,那十虎的后人也说不出啥。” 哦,原来是这样,莫老太爷心中暗忖,我媳妇儿不是修掌事的女儿,原来是修……,这么说,她不姓修。 “但你媳妇儿毕竟是女流,为了方便,便用了你的名号。” 这个莫老太爷没吃惊,因为他已有所耳闻。 “不过你媳妇儿这次出山也是有她的想法的。她想让那死妮子退位。她给朝中的几位大臣写信,说当年咸丰爷下的那道密旨在她手里。” “密旨,什么密旨?” 莫老太爷心中暗叫惭愧,原来自己的神女媳妇儿真不是一般人。 “这件事也只是风传。据说,当初咸丰爷曾暗中给慈安太后留了一道密旨,说一旦发现那死妮子有什么不对,就杀了她。” “这咸丰爷也真是妇人之仁,直接杀掉不就没这么多年的后话。”彦老三插了一句。 “你不知晓。这西宫太后当初有了身孕,否则在她从承德回京的途中就已没命了。” “早听说有人曾请关外高手行刺这西太后,莫非江湖传言属实。” 余小小突然来了兴趣。 “当然,高手不敢当,当年就是我大哥和我,还有我四哥做的。只是都到了账蓬里了,被慈安太后拦住了。……当时我十四妹亦有了身孕,所以我大哥下不了手。” “可后来也没听说,这西太后生了孩子。” “好像还是生了。宫外自是不知,宫里还是闹腾了半宿,可后来说这个孩子死掉了。” “这事十三叔如何得知?”莫老太爷略感奇怪地问道。 “京郊一役,百花教不只是损失了一个分舵,修家十虎全部命丧黄泉。我们关外的哥仨因有事耽搁而幸免于难。当时,我十四妹刚刚产下甥女,也被……。我和大哥、四哥赶到现场发现,他们皆死于火器。当时能有火器的只有官家,于是我们暗中查访……” “你那甥女的下落?”这是莫老太爷最关心的。 “对,还有我那甥女的下落。后来访得,由于慈禧丧女,恭亲王为讨好她,曾抱着一名女婴入宫。于是我大哥便找到慈安太后。经验证,果然那名女婴是我甥女。当时慈安太后为顾全大局,让我们不要声张。日后她定还我们个公道。可不想这么好的一个女人英年早逝,好在在她病逝之前,把我甥女从宫中救出。” “可那死妮子不会放过兰儿。”莫老太爷接过话题说道,“所以兰儿这些年只能隐姓埋名。” 十三叔点点头。 “照你那么说,这次官兵围困磨盘山是为了你们的那个教主啦。”余小小语气有些不满地插言道。 “混蛋!你怎知不是你们革命党出了叛徒?” 修成怒目而视。 “行了,都别说了,现在我们是同盟者,想想怎么救人吧?”彦老三插话道。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莫老太爷见双方为了磨盘山争吵,感觉特别纳闷儿。 “是这样,”彦老三心平气和地说道,“一年前,余先生的叔叔余洪……” “余洪,哪个余洪?” “就是省城巡防营团长余洪!” “他是你叔叔?”莫老太爷略显吃惊地看着余小小问道。 “啊。当然也是革命党。” 余小小好像有点怕莫老太爷,为了壮胆,在点头的同时,也说出了他叔叔的另一个身份。 “余团长带着官兵围剿磨盘山,”彦老三倒没注意二人对话另有深意,他接着说道,“当时根本攻不上去。后来我从功夫崖的侧面上了北峰,葛老把才投降了。余团长觉得北峰地势险要,是个好据点,就以官家的名义赶跑了葛老把,还了修罗岩一个人情。” “什么意思?”莫老太爷越听越糊涂。 “因为当初修家把修罗岩让给了革命党。” 莫老太爷有点明白了,可他觉得还是有点不对劲。 “也就是说,北峰成了百花教的分舵。”莫老太爷自言自语道。 屋里众人都点了头。他们觉得这个莫大夫真是个不一般的人才,在山外只呆的了一年多,可说起话来,江湖味还挺浓。 “可就在几天前,也不知谁走漏了消息。赵尔巽突然派兵围了北峰。” “那官兵有多少人?” “差不多有一个营的兵力。领头的就是那个辽西匪首张作霖。” “张作霖,他怎么成了朝庭的人?莫非他想做宋江?” 莫老太爷心生诧异。 “他可比宋江会来事儿,谁给他好处他就帮谁。” “那山上有多少人?” “满算也就三十多人。不过北峰只有一条道,再加上我们有石炸。一时官兵想上山倒不太容易。” “那就让人通知他们从功夫崖上撤下来吗。” 莫老太爷想起二百年前自己在修罗岩的计谋, “这个余先生也想到了。可……可当初在偷袭葛老把成功后,余大人怕将来敌人也会由此偷袭,把功夫崖的擎天柱给炸了。现在的功夫崖就如同老军营的鹰嘴部。” 莫老太爷发现,在场众人都看着他。 “当初太祖怎么上的老军营?”彦老三试探性地问道。 莫老太爷明白了,虽然他没见过功夫崖下面的情况,不过在场的人当中有两位是攀岩的好手,他们都犯了愁,看来这事不是假的。 “也就是说,你们想让人从功夫崖上去和山上的人联系,可上不去。” “对,这都是余先生的主意。” 莫老太爷看看余小小,心中不免五味杂陈。他没想到这个当初自己的义子,现在成了自己的大舅哥。 “那余先生再想一个攀崖的法子。” 余小小脸红了。 “实在惭愧,我讲了这么多回太祖的书,就是这段总是略说。当年主上也不知太祖是如何上的老君营。” 莫老太爷倒不是有意难为余小小,只是他在考虑这件事中蹊跷之处。可事情看来很紧迫,关键是自己的神女媳妇儿在山上。这让莫老太爷也不能深想。他伸手从怀里掏出了大山里的掌事令。 “三儿,恐怕你得回趟大山,让姐夫带上金背开山弓与你出山。这是令牌。” “果然是我大哥!”彦老三面露喜色道,“当年在修罗岩救你之时,有一蒙面射手一箭射开了石碑,我就猜……” “别说了,赶紧去吧。还有,到了山里,把令牌给同仁就行了。” “得嘞。”彦老三笑嘻嘻地起身走了。 “在下还有个问题想问余先生。”莫老太爷转身对着余小小说道。 余小小突然站起,低首垂臂,就像学堂里犯了错误的学生。他现在的身份很尴尬。不过看现在的表现,他宁愿当义子也想不当大舅哥。 “那余洪真是你叔叔?” “绝对不假。”余小小抬头,他的脸涨的通红,但语气坚定。 “他是革命党?” “不错!” “怎么证明?” “这个,有很多事情可证明。” “不妨说来听听。” “比如,现在修罗岩的那一百多人都是我们革命的种子,为了保护他们,我叔叔先把他们编进了自己的队伍,然后又利用围剿修罗岩的机会把他们带出省城,以备不时之须。” “真是好计,不过,把他们留在省城作用岂不更大。” “莫大夫,你这是何意?你怀疑我?” “不是,只是觉得你们革命党做事挺有意思。” “进修罗岩的人你也见过,他们可是坏人?” 莫老太爷想起自己那次修罗岩遇险,总体看,接触到的还真不像坏人。 “还有,彦家老三你也不信吗?”余小小越说气越足,大有要压制莫老太爷的意思。 “算了,别为这事争了。三儿,我还是信的。只要这段时间,我们不走漏风声。把人顺利救出来,大家就都是朋友。”十三叔说道。 莫老太爷也不好再用强了。他想,自己该做的也都做了。至于救人,自己跟着去也没用。于是,他站起身,说道:“那你们就在此先休息,我还想去趟本济堂。” “也好,你就先回本济堂,等你媳妇儿回来,我劝劝她,这么多年了,该忘的就忘了吧。百花教我也不想再管了。让你媳妇儿跟你回家过日子得了。” 莫老太爷心中痴了,这原是自己求之不得的。可现在,自己得去找另一个媳妇儿。 喜相逢三十九 丁杰阳陷入了困惑。这种困惑的根源来自于小神女——也就是他父母替他包办的那个媳妇,为他向父亲求情的那个晚上。 出于对小神女的感激,也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渴望。就在那个适宜的夜晚,他把小神女揽入了怀中。这是一个迟来的新婚之夜。但男女主人公却像是在偷情,小神女浑身瑟瑟发抖,这更增加了丁杰阳的求知欲。这样的日子过了很久,好像又到了一个夏天,丁杰阳开始了启程的准备。真的要离开小神女,他的心里又有些恋恋不舍。因为他不仅和小神女做了世上最贞洁的事,还向小神女学了不少有关阴阳的学问。小神女识字不多,但却掌握了最初表达思想的方式。 “为什么要用三根直木棍来表示天,而用三根断木棍来表示地?” “那三个直木棍表示三个男人,将木棍折断就表示三个女人。” “为什么是三个,天地之初只要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就可以了。”丁杰阳想起了伊甸园中的亚当和夏娃。 “那是不行的,一对和两对都不行,天地之初至少要有三个男人和三个女人才能保持后代的长久和贞洁。” 丁杰阳愕然了,他似乎领悟到了小神女话中的深意。 “我闻到你身上的气味,好像与以前不一样?”丁杰阳说。 小神女吃惊地看着他。 “你能嗅出人的味道?我听祖奶奶说,只有天上的神仙才能嗅出人的味道。她每次只有神灵附体才能做到这点,祖奶奶用嗅到的味道为人治病。” 哦,原来这还是一项古老的学问,不知自己将来能不能治病救人。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次大病之后,自己的嗅觉,的确超乎寻常。 丁杰阳还想听听小神女对人体所散发出的气味的看法。 “祖奶奶只对我说过两句话:男人的气味只能通过女人来释放;父子的气味永远相同。” 小神女也许只知道这些。丁杰阳知道,剩下的就需要自己去领悟了。这就是神的宗旨,她不会侃侃而谈,只是点到既止。 “那就是说我不会嗅到男人身上的气味,他们的气味只能从女人身上获得。” 丁杰阳暗自琢磨着。 “我怀孕了。”小神女羞涩地说。 这个信息让丁杰阳浑身振奋,他大脑中的灵光一闪,似乎找到了小神女气味改变的答案。 “这么说,我以前嗅到的是她身上的气味,现在嗅到的是我自己的气味。也就是说,我的气味因为小神女的怀孕而得以释放。” 但这仅仅是丁杰阳的猜测,它还需要事实去证明。 丁杰阳的困惑没有被解除。 小神女不是第一个释放自己味道的人,因为在此之前,他曾经闻到过自己的味道。那是他大病清醒后唯一保留的记忆,记忆很朦胧,味道也很朦胧。 离别之时到了,父母和姐姐们为丁杰阳送行,他们都在默默地为丁家的这个传宗接代的男人祝福——希望这次远行能彻底治愈那略显烦人的花痴魔症。 家人与丁杰阳依依拥抱,于是丁杰阳依次嗅到她们身上的气味。 四位姐姐的味道各不相同,她们释放出的应是她们各自男人的气味。四姐也刚刚怀上孩子,丁杰阳为此还多嗅了两下。五姐和母亲的气味是一样的。这使丁杰阳的内心陷入了恐慌,如果自己与父亲的气味相同,那么母亲就没有释放父亲的气味。 就在那年的夏天,休学一年的丁杰阳重新回到了学校,那是五姐花费了很大的精力才为他联系到的一个专科班。学校的领导听说了丁杰阳的情况后,便给预了他免试入学的条件。虽然由本科改成了专科,学校地理位置也由南方改到了西北,丁杰阳倒没有什么不满,如果用小神女媳妇传授给他的学问来分析,学历是降了,可地位升了。 “西北玄天一朵云,大罗神仙不合群,……那个方位是大罗神仙呆的地方。” “那南边是谁呆的地方?” “南北日月逢水火,西南井字无花神……南面是玉皇大帝住的地方,北面是神女姐姐的月宫。西南有个井字座,那里住着……一位神仙,但不是花神。” “神仙就神仙呗,为什么还特意声明不是花神。” “祖奶奶就这么说的,我……” 小神女面露难色。 “哦,那还有四个方位呢?” 为了不让小神女难堪,丁杰阳便接着问了一句。 “那四个方位,不是神仙住的地方,是人住的地方,所以祖奶奶没有跟我解释它的意思。” “说来听听!” “青龙飞升白虎降,寒湿之所见三阳。” 哦,丁杰阳隐约对上了这句话里的方位,可它说的什么,却一时没弄明白,不过,从头两句神仙住的地方看,大罗神仙确实高于玉皇大帝。 丁杰阳来到了“大罗神仙”呆的地方,他看到了高大挺拔的梧桐树,和散发着淡淡甜香的柿子林。这里的人们文明地生活着,他们不断用书本上的东西充实着自己的灵魂。没有人妄图对他进行专制,他可以像小鸟一样快乐地四处飞翔。不是谁都会有这样的机遇,不是谁都能受到神灵的眷顾。丁杰阳欣喜地使用着天赐的良机。他偷偷地收集起了相识女生的气味信息。 女生们对丁杰阳的这种行为表现得极为的宽容,并为此总结出了一句口头禅: “丁杰阳是一个爱开玩笑的人,他活泼得像一只小狗。” 这句多少带点宠爱色彩的口头禅却让丁杰阳羞愧难当,自己正在侵犯她们的隐私,可她们却表现得那么有修养。 丁杰阳停止了小狗似的行动。为了不引起人们的怀疑,他仍在人前保持着幽默的言谈和举止。唯一不同的就是,他从人的身后变换到了人的对面。 渐渐地,丁杰阳端正了自己的行为,他让自己变得轻松起来。这种开朗乐观的心态保持了很长时间,直到有一天他突然发现自己丧失了那种异常的嗅觉。他情不自禁地走近一个女生,并狠狠地吸了两下鼻子。他没有获得任何气味的信息。他继续贴近那个女生,还是没有嗅出她的气味。他又做了更近的偿试……。 “接触”引起了女生惊慌的呼喊。周围的人开始嘻笑,因为他们觉得这个男生表达爱意的方式很特别。 丁杰阳没有笑,他在发了一会儿呆后,快速的跑出了图书馆。他依次寻找那些有修养的女生,他曾经在她们身上嗅到了不同的气味。 “该死的丁杰阳,你又来了。” 女生们对他进行着笑骂。 丁杰阳却表现得很错愕。他在认真思考之后,振臂高呼。他断定自己身体一定是彻底康复了。是快乐驱逐了那个魔症,他终于又可以像平常人一样生活了。 大先生七十四 磨盘山的初春绽放出了她独有的色彩,桃李含苞,松柏返绿。一场春雨过后,山间万物俱有复苏之感。莫老太爷的心情也复苏了。 草屋院落没有破落,定是着水庵的素女们定期打扫的原因。自己来到了这里,本应先去向她们打个招呼,可那样会让莫磬姐知晓。其实自己倒也不怕见大族姐。只是有些事解释起来太麻烦。莫老太爷想:自己只是想找到兰儿的线索,也许只需一晚,便够了。自己带了些干粮,一两天内是饿不着的。自己现在只等夜晚的来临,那样就可以回到一年前,或许再久一点。这次要探知兰儿究竟是如何与葛老三拜堂的。 星光出现了。莫老太爷开始按自己的想法在地面上描画出山外的符号。这不是一个简单的事情,它需要大量的推衍和转换。 莫老太爷遇到了难题。过去的时间可以进入,可过去的人却不行。也许自己会遇到许许多多的人,他们可能是樵夫,车把式,放牛的。如何才能遇到杨之呢?可既然来了,总得试试。所以莫老太爷坚定地画出了那最后的一个笔。 白光出现了,周围一直很安静。 “你是谁,怎么会来到这里?” 一个人影不知从何处飘到莫老太爷跟前。 “罗盘大仙!”莫老太爷认出了来人。 “你认识我,哦,我想起来了。你是那个莫孝春,你怎么……难道你也懂……” “鬼神之道?”莫老太爷替他说了出来。 “怎么,你觉得你做得很对?” “天下之术不能因鬼神用之,便成鬼神之道,鬼神用之,我亦可用之。” “那有何区别?” “心意不同。” “有何不同,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非也,司马公虽在悲愤之中说出了人之本性,然其后所述却以天道从之,正所谓,人世间者,其险哉,利则用之贞则勉。” “有什么不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譬如卖雨伞的,老天垂怜于他,下了三天的雨,他的生意自是好做;三天后,天晴了,他的生意变得惨淡,于是他就求鬼神天天下雨。这就不是天道,而是有了私心。他的心意前后已然不同。” “那按你说他应如何?” “守也,天下之大乃众生之天下,只有学会贞守,才有获利之权。” “听你所说,你已懂得贞守。可你为何来此?” “我是想由此通过,去想去之处。” “哦——我明白了。不过,这里不是通道。” “那这是何处?” “这是我的私人处所。” “我为何到此?” “因为你的欲望。在我这里,你可以按你所想,获知一切已发生之事,除了未已之事。” “哦?真的。如何可以做到?” “瞑想。不过这要耗去世间的时辰。”罗盘大仙飘然而去。 瞑想。莫老太爷兴奋异常,这么说他不用利用杨之,也可探得兰儿的消息。 莫老太爷真做到了,他看到葛老三扛着兰儿在奔跑,兰儿生子,葛老三救杨之,兰儿拉着葛老三跑,跳崖。四周突然变得黑暗,兰儿和葛老三没了踪影。 再来一次,莫老太爷重新进入瞑想。 还是上次的场景,葛老三扛着兰儿在奔跑,兰儿生子,葛老三救杨之,兰儿拉着葛老三跑,跳崖。四周又变得黑暗。 兰儿到底死没死?莫老太爷急了。他无法再瞑想了。他跳起来。他要出去,他要找兰儿。可他发现,无论他怎么走,都是在原地。莫老太爷想着来时的星位,画出了符号。 失效了!莫老太爷心中大惊,这么说,自己被困住了。罗盘大仙?不,那个不是罗盘大仙。那他是谁?一丝阴冷滑过莫老太爷的脊骨。他颤栗了。 自己出不去了。自己会死在这里。 鬼域!这里不是通道,是鬼域。罗盘大仙为救自己入了鬼域,他也出不去了,所以他安心地住在了这里。只是,对于他来说,鬼域和通道是一样的,而对于自己却不同,自己有很多事情没有做完。 莫老太爷开始后悔了。 自己太过鲁莽,上一次就因为要救仙姑媳妇,便着了鬼神的道,幸好有罗盘护身,发出信号,岳掌事和罗盘大仙全力一救,自己才脱险。这次不会那么幸运了。看来自己要和岳掌事一样,永远驻留于此了。不对,自己和岳掌事不一样。岳掌事至少身负天地使命,而自己驻留于此能干什么。找鬼神?鬼神现在根本不在这里。……那就先找罗盘大仙。 可罗盘大仙去了哪里? 他一定在鬼域之中,只不知,通过瞑想能不能找到他。 唉,找到他又能怎样,何况自己还欠他一个人情,难道这个人情还未还,还要再加上一个?再说,他现在是什么人还不好说。 既然已这样,又何必害怕,不如就来个彻底的解脱。 莫老太爷又进入了瞑想。这次他不在想兰儿和葛老三了。大脑中闪过很多事。神女媳妇儿的父亲是谁,为什么修十四娘能连嬴三场。京郊之役和莫家毒酒事件究竟是怎么回事。对了,还有那个余洪,他的真实身份是什么。 四周又陷入黑暗。 莫老太爷想起了罗盘大仙说的那句话:……你可以按你所想,获知一切已发生之事,除了未已之事。 也就是说人世间正在发生的事,没有结果的事,我也无权知道。 那么说,余洪的事,是不会有结果的。其实,自己只要知道他是兰儿的父亲就行了。可除了这件事,其他的事还是可以瞑想吧!唉,头绪太多,真不知从何处开始。 咦?好像已经开始了。 喜相逢四十 那天,当修妍贴近他的时候,丁杰阳突然又闻到了那个久违的味道,朦胧的记忆中的味道,也是自己身上的味道。 她怎么会从修妍的身上飘来?难道是错觉,还是自己重新陷入病症?丁杰阳在修妍不防备的时候又嗅了修妍两次,但却没有得到结果。 “丁杰阳,你干什么?” 修妍很是气恼,但当丁杰阳逃离后,她的评价还是“丁杰阳,坏蛋,你!” 陈布尔终于回来上班了。 “赶紧收拾收拾,今晚我带你出去吃。” 在准备下班的前一刻,陈布尔急三火四地向丁杰阳催促道。 “去哪儿?” 丁杰阳奇怪地问道。 “你就别问了。” 陈布尔的回答很武断。 丁杰阳在犹豫,如果有修妍,自己就别去了。他想陈布尔一定不知道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你怎么变得这么磨叽。” 陈布尔有些生气。 丁杰阳一愣,心中暗道,既然陈布尔这么说,自己今天还是去捧捧场吧。 丁杰阳只猜对了一半。他随着陈布尔来到他们吃饭的地方,修妍的确出现了,但不只她一人。 “这是我舅,这是舅妈。” 先是修妍介绍。 “这是余姐,……这是花姐,这是我大表哥……” 然后是陈布尔介绍。 “小伙子,原来是你呀……我们可是老相识。” 那个舅舅最先表露出了兴奋之情。他就是那个老更夫,他对丁杰阳的印象很好,所以一上来,便自己干了一杯。 那个舅妈也是熟人儿,她的出现让陈丁二人略显尴尬,因为在不知道她和修妍的关系之前,他们俩一直在叫她大姐。 舅妈对丁杰阳也印象深刻,因为她曾为了这个新来的大学生寻遍了整个宿舍楼。 “叫我大香帅好了。” 那个大表哥也爽朗地更正道。 局面的混乱,让丁杰阳的大脑不听使唤了。 大表哥?怎么又跑出个大表哥,那个余姐的爱人不是陈布尔的表哥连复涛吗?怎么又换成了大表哥了? 丁杰阳的心里产生了很多疑问,但此刻已没有时间思考了,因为晚宴开始了。 “先为舅舅、舅妈的光临干杯!” 那个余姐举起了酒杯,看来这次的聚餐是由她来做东的。 丁杰阳产生了第一个疑问,她可是食堂的经理,怎么选这么个破地方请客。 丁杰阳在间歇中把这个聚餐之所大体看了一遍,他判断,这里应是一座建筑仓库。 丁杰阳一时无法领会这个场所的特殊含义,所以他只能一边喝酒,一边洗耳恭听。 “我们就是先帮着看看,要是行,选个吉日就搬过来。” 舅妈的话进入了丁杰阳的耳朵里。 “我看挺好,有电有水,又白住……又离开那个王八糕子。” 舅舅发表了看法,他已经和大香帅连干了三杯。 “你给我少喝点,光顾喝酒,别忘了正事儿。” 舅妈开始埋怨。 “啥正事儿,就他……”舅舅的手突然指向了丁杰阳,但舅妈却挡住了他。 丁杰阳此刻正在与大香帅攀谈。 “我听布尔说,你家在救兵山?”大香帅向丁杰阳发问。 “嗯呐。”丁杰阳急于咽下口中的美味,所以只用点头表示了肯定。 “那里有煤矿家属吧?” “对,我们那儿离柳河矿很近。” 丁杰阳终于清理了口中的堵塞。他对大香帅了解那一地区的风土人情并不感到奇怪。因为在进入到这个建筑仓库大院时,他就已注意到那辆跑长途的中巴车了,车上的标牌写的就是柳河矿。 “那……既然这样,我们就先回去了。” 舅妈要告辞了。她一定是怕舅舅喝酒后出洋相。 大家伙见挽留不住,便集体起身送客。 “要不我开车送你们回去吧?”陈布尔殷勤地说道。 “不用了,也不远,走着回去,也熟悉熟悉道路。” 舅妈推辞了。 陈布尔没在坚持。这让丁杰阳又失望了一回。 这个陈布尔,该表现的时候总往后缩。 “来,咱们接着喝。” 大香帅又坐回到座位,他又向丁杰阳发出了邀请。 “妹子,新家都拾掇好了?大叔大婶还适应吧?……怎么没把你的那个相好带来啊?” 花姐也向余姐询问道。 余姐还未回答,大香帅却插话道:“什么相好?是合伙人。……合伙人是用来一起做生意的,相好,那是用来吃饭睡觉的。” 大香帅根本没考虑在场众人的感受。 结果是可以想像的,花姐抄起板凳开始追打大香帅。 “就你懂,……我和我妹子说话,怎么就轮到你了。” 大香帅四处奔逃,花姐不依不饶,其他人开怀大笑,笑声很快就被大香帅的凄惨的嚎叫声淹没。 丁杰阳醉了,不知是因为美酒的香淳,还是因为一下子认识了这么多朋友。 陈布尔和大香帅把他架进了屋里,平放在了土炕上。 “这人太实在,早晚要吃亏的。” 大香帅发表了对丁杰阳的看法。 “他好像喜欢上了修妍姐……” 这是陈布尔的声音。 “胡扯!修妍是有人家的了。” 大香帅予以否定。 丁杰阳也想起来否定,可他用手一按土炕,却发现他按到的是棉花,他起不来了。 “修妍怎么跟你干姐认识的?”大香帅看来很关心修妍,“她们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大香帅,出来……和我跳舞!” 花姐的声音,接着传来了一首丁杰阳熟悉的俄罗斯民歌的乐曲。它的歌词从丁杰阳的心中飘到了空中: 深夜花园里,四处静悄悄…… 大香帅和陈布尔走出了屋。 “咱俩一伙,金娜和布尔一伙……”花姐继续着她的安排。 “我不和你一伙,我不做你的合伙人,我要做你的相好……” 大香帅又发上了神经。 花姐这次没理他。 “那我就和布尔跳,金娜指导……” 人们安静了下来,只有乐曲还在延续。 丁杰阳的心在跳动,但他今天不可能与谁合伙了。他只有祝福,就让那跳动的音符达成各自的心愿吧。 当第二道乐曲响起时,余姐说话了, “我和布尔跳一个!” 花姐看来是个不甘寂寞的人,因为她的声音再一次出现。 “修妍,那我们俩跳。” 唉,看来大香帅只有站在一旁为两对舞者加油了。 田野小河边,红莓花儿开,有一位少年,真使我心爱…… 丁杰阳突然感到这首乐曲是那么的忧伤,看来连复涛并没有跟这个艳丽的女人合好如初,因为这个女人喜欢上了陈布尔。那修妍又是怎么回事呢?看来这个问题和今天产生的所有疑问都只能被搁置起来了。因为酒精的发作把丁杰阳带到了另一个世界。 大先生七十五 天真的很冷,否则不会下这么大的雪。 这是哪里? 这个在大道上缓缓走着的人是谁? 好像挺面熟。在哪里见过。 哪里? 这里又是哪里? 这么大的雪,只能是关外。 不会又是通往柳河县的官道吧。 吱呀,吱呀,官道上驶来了一辆骡车。 骡车,不是牛车!莫老太爷松了口气。 原以为自己又要开启与小公主的那段旅程。看来不是,首先天气不对;其次,这是一辆骡车。 骡车渐渐地接近了那个独自在冷雪天行走的人。车把式把头缩在厚实的棉衣中,这么冷的天,他也不想搭理这个缓缓行进的旅人。 骡车从缓缓行进的旅人身旁驶过。一张脸从车厢的窗户中向外望了一下,这是一张看似女人的脸,伴随着脸上的一丝诡异之色,窗帘被放了下来。 缓缓行进的旅人仍在缓缓的行进,周边的一切似乎对他没产生丝毫影响。看来他并不着急赶路,否则他一定会主动搭讪,也好让骡车捎他一程。 这点上,他是不如小公主。也许自己应该提醒他一下。可自己在哪里?好像自己可以看到,却发不出一言。感觉有点像老君营崖下的那次奇遇。这么说,自己现在只能跟着这个行进的人行进了,不知这次能不能遇到神仙。 砰,一个硕大的包裹从车上掉了下来,包裹散开,里面的东西展现在莫老太爷眼前,当然,他所伴随的行进之人也看见了这个东西。于是行进之人纵身向前拦住了骡车。 车把式吃惊地看着拦在他面前的人,继尔战栗起来。 不应是寒冷地原因。莫老太爷心中猜测道,莫非这个人……长得很丑。不是丑,应该是很吓人。一个人的长像如果到了吓人的地步,他就应该选一个好一点的天气出来,否则,会…… “这是你的?”行进的人指着跌落在车旁的东西开始发问。 “不……知道,我……不知道。”车把式惊慌地答道。 “这是从你车上掉下来的,我想你应知道这里边的东西。”行进的人坚定地说。 “知道,一个死人。”一个尖细的声音回道,不是车把式发出的,它来自车厢内。 声音表述得很准确,包裹里确实是个死人,——一个赤裸的男人。 “你知道杀人要偿命吗?”行进的人冷冷地说道,声音仍是那么坚定。 嘿嘿——,刺耳的笑声从车中传来,莫老太爷感觉浑身起了层鸡皮疙瘩,大冬天起这种东西,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他不是我们杀的。”尖细的声音回答道。 “哦,那是谁杀的?”行进的人缓缓地问道。 “我的一个朋友。” “不知阁下的朋友叫什么?” “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为什么?” “只怕我说了,你受不了,因为他不是人。” “不是人?莫非是神仙?可神仙杀人也得偿命。” “嘿嘿,你这个人说话挺逗。不错,当今世上,能成神仙的,除了神仙门,便是百花教。如果他们杀人,你管得了吗?” “我不管什么神仙门,还是百花教,我只管王法。” “王法?王法能管得了神仙?” “神仙!想当神仙去天上当,来到地上,他就得守王法。” “和神仙讲王法,只有死人可以。” “你说的很对,我就是个死人。” “嗯,看来你和我的那个朋友挺般配!” 哦? “江湖上的人叫他尸绝。” 啊?莫老太爷明显感到身体向后退了一步。 尸厥,这好像是一种中邪之症。莫老太爷很纳闷儿,一个处于昏迷中的人,有什么可怕的。 “我想你一定听说过他。即便是那个什么中州大侠林不凡,还有那两个在南边自诩为什么两大世家的江耀庐、陈留都忌惮的人,你认为他会怕王法吗?”车中之人略显得意地说道。 哈哈哈,一阵狂笑,笑声不是发自车内,而是来自车外拦截之人。 “阁下说话也挺逗,尸鬼就说尸鬼,还要夸赞一下。尸绝?一个怪物,值得你这么吹捧吗。莫非想吓人吗!他要是练得剑绝,刀绝,我可能还怕了他。尸绝?不过就是一具能行走的尸体。你若说是尸鬼,我还把它当做人……” 不错,那也是一个昏迷不醒的人。莫老太爷心中补充道。 “不过,据我所知,如果是尸鬼杀人,恐怕这尸首只能见鬼去了。” 一阵沉默。 “没想到你还挺了解他。看来你们两个很有缘呐!尸鬼?你们原来都这么叫他,这个名字是比尸绝好。那我以后也叫他尸鬼吧。”车内之人又发声了。 “我还了解你,阴阳不定童非。” 阴阳不定,又一重症之人。只是这个得了阴阳不定的人,怎么会坐在车里,好好地与人说话。 莫老太爷一头雾水。 只有一种情况——鬼神。这么说,自己遇到了鬼神。遭糕!自己没带金背开山弓,如何治得了鬼神。唉,就算有金背开山弓,也得能拉开它才行啊。 “嘿嘿,我本不想杀你,可惜你不识好歹。”车内之人的语气变得很冷。 车把式的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刀,可他还是晚了一步,因为车外之人的刀更快,车把式的胸膛里瞬间多了一把刀。 “唉,我听说江南捕神杨之上个月死了,否则我也不会认不出你。”车内之人道。 杨之,这个管闲事的风雪中的行进之人是杨之! 莫老太爷吃了一惊。 这不正对,我找的就是他。哦,杨之的手段自己可见过,只不知他能不能治住鬼神。可惜自己帮不上他,或许鬼神也帮不上童非,若如此,只能比两人本身的手段了。 “童非,这几年,你在江南做了这么多案子,今天遇见我,你认命吧。”杨之冷冷地说道,他抽出了那把带血的刀,准备再次击出。 “不错,江南山好,水好,姑娘更好,小伙又白又净,太适合修炼仙身了。只可惜,我今天吉时已过,而你又黑又丑。” “住口!” 莫老太爷感觉自己跌在了地上,那是因为杨之腾身飞了起来。 奇怪,不知为何周围的空气似乎凝固了。 莫老太爷看见杨之的动作很慢,他的身子腾在空中,手中的刀划向了车帘,动作很漂亮,继尔他收刀回撤于胸前,准备做出致命的一击。 厚重的车帘掉了下来,杨之的身体借助在车辕上的蹬力,再次飞起,同时,莫老太爷也看到,车厢内射出了五枚闪亮的东西,两个奔杨之的眼睛,一个奔咽喉,下面的两个奔小腹。 飞刀!莫老太爷想到了葛夫人的飞刀,细看之下,感觉又不是,因为这五枚东西明显比飞刀小。不过,莫老太爷没有担心。他想,以杨之的身手,这五个怪东西根本伤不了杨之,更何况它们飞行的还很慢。 啊!不对,这好像不是书中所说武林人物的对决。天下武功,唯快不破,比如刚才杨之刺中车把式的那一刀,就很快。怎么现在的却变慢了?两个人的出手都慢了。莫非武功的最高境界是慢? 飞在空中的杨之也看到了有东西从车厢中飞出,他回刀格挡,很慢。 莫老太爷担心起来,这都啥时候了,还展示什么花活。要快!快! 莫老太爷内心狂喊。 杨之的刀格落了上面的三枚东西,下面的两枚在莫老太爷的焦急中射入了杨之的身体。杨之跌落在地上。 疼痛弥漫于全身。 不是自己,是杨之。莫老太爷心中纠正道,同时,他也意识到,自己所见到的“慢”恢复了正常。 这么说,自己刚才看到的为不正常的状况。为什么会这样?杨之的动作变慢,童非的动作也变慢。哦,这是公平的,而自己的想法是不公平的。如果杨之的动作按自己的想法变快,他就是……就是,就是什么? 神仙? 鬼神? 莫老太爷吓了一跳,这么说,自己刚才是以神仙的眼法来看发生的一切。 神仙!自己是神仙?莫老太爷突然苦笑了一下,自己真能往自己脸上贴金,难道自己不能是鬼神吗?自己现在所用之术难道不是鬼神之术吗?唯一感到欣慰的是,自己还很清醒,能辨事非,知善恶。 喜相逢四十一 酒醒后的丁杰阳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澄清他和修妍的关系。他要对陈布尔的错误进行诚恳的纠正。 “你是怎么搞的?修妍明明喜欢的是你吗。” “啊?”陈布尔愣住了,“你说什么?” “她不喜欢你,为啥总给你送饺子吃?” 为了急于证明自己的观点,丁杰阳在苍促中提供了一个佐证。 “你咋知道她包饺子给我吃,你没吃啊?”陈布尔好像并没领丁杰阳的情,他冷冷地回道。 啊?丁杰阳的内心陡然乱了一下,陈布尔的话好像含有别的意思,这意思好像是自己长久以来极力躲避的东西。 不对,自己不能承认它,无论如何,今天都要说服陈布尔听从自己的想法:修妍喜欢的是他。 丁杰阳固执地开始了说服,可他没想到,陈布尔也很固执。于是,双方就“修妍到底喜欢谁”纠缠了起来。 两个人都发挥了充分的想像,都试图证明对方是错的。但丁杰阳明显处于下风,因为陈布尔列举了一系列修妍反常的举动:在丁杰阳未来之前,修妍从不到修理组走动;余母认修妍为干女儿都大半年了,修妍一直住在余家。可修妍在丁杰阳来之前从未给陈布尔送过饺子,因为没必要。我陈布尔要是馋饺子,直接到余家吃就行了;修妍从不让人在工作时间给她讲故事,可你丁杰阳做了。再说,你丁杰阳要是不想表现表现,为啥要把她逗得哈哈大笑。最关键的是你这阵子的所作所为…… 丁杰阳惊呆了。陈布尔竟说出了他对修妍所做的每件事,所说的每句话。 陈布尔和修妍究竟是什么关系?他怎么知道的这么详细? 这一切一定与那个艳丽女人有关。她好像是陈布尔的干姐。这个陈布尔不简单呐,这不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吗。 激愤让丁杰阳失去了理智。 “你是因为你干姐……才嫌弃修妍……因为你干姐有钱……”这种气急败坏的理由,让丁杰阳自己都脸红了。 陈布尔不仅脸红了,连脖子都红了。 “就算你说的对,我就喜欢我干姐了。那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混蛋!你……你,你破坏你表哥的……你表哥和你干姐……你破坏。” 陈布尔的敢做敢为,让丁杰阳陷入了理屈词穷的地步。 “你知道的真不少!”陈布尔冷笑道,“不错,我就是混蛋,你以后最好离我远点。” 这场争吵在莫名中发生,又在莫名中结束。它把两个人迅速建立起来的友谊掐断了。 这种局面一直持续了很长时间,丁杰阳混乱的思绪才得以平缓。他在暗中打探了很多消息,终于弄明白了他冤枉了陈布尔。原来连复涛是个有妇之夫,他追余金娜不过是为了显示他的风流。原来余金娜是个有靠山的女人,她和男人只是逢场作戏。原来修妍可能真喜欢他,因为陈布尔说的全是事实。但也不一定,也许修妍这么做是为了报答他的“匡扶正义”。 丁杰阳的心真乱了。 自己怎么向修妍解释,把有关气味的事告诉她。这不就是告诉人家,自己是疯子吗。 秋风渐起,丁杰阳的情绪再次跌入低谷。但这次他没去撕人家的衣服,因为他已领悟了人世间的规则:每个人都在尽力地活着。每个人都在恪守着生存之道。由于它的局限性,至使每个人都处在不满足的状态中。要想突破这种局限,就必须放弃一些个人的欲望。 丁杰阳自叹自己还没有达到这种境界,更何况现在自己所要做的,仍在自私欲望的范畴里。他得把自己隐藏起来,这也是对自己的一种保护。他开始学着自己做饭,并固定了他的人生轨迹,从宿舍到修理厂,再到菜市场,再回到宿舍。他试着去洗菜,然后在炊具上用调味品把它们弄熟。这并不是向陈布尔宣布独立,而是在向他示好。本想用一句道歉来完结他们之间的冷战,但又觉得为时尚早。也是因为自己骨子里存留了太多先贤们的教诲,不可轻易地饶恕自己的妄行。先用行动做出忏悔,言语才会更加真挚感人。 陈布尔被借调到小车队,丁杰阳就主动承担了他所留下的所有工作,甚至包括又苦又脏的汽车底部的工作,他都会精神抖擞地出色完成。修理厂的管理模式又发生了变化,据说总厂来了一位新厂长,他鼓励大伙拓展思维,追求创新。这给修理厂的管理者出了个难题。因为他们刚在上一任厂长的启发下,修改了管理模式。现在马上又要创新,这对一个智商正常的人来说,实在是强人所难。但久经阵仗的管理者自有高招,领导讲话的精神是“变”,只要尊重领导的讲话意图,咋变还不是自己说了算。 “这怎么又变回来了。”四小豪杰大发感慨。尽管他们当初曾对这种模式大加赞赏,但毕竟它已是一个被嚼过的馒头了。 丁杰阳没有变,他仍一如既往地工作着。他没有像四小豪杰那样发出感叹,相反,他觉得这种修理工们轮值的集中上报制更适合他,因为它能减少自己和修妍的见面次数。他放弃了既体面,又具有诱惑力的填单工作,以至于有一次那位修保管竟询问值班的修理工,“最近怎么没看见丁杰阳啊?” 冬雪已然纷纷落下,丁杰阳仍孜孜不倦地从事着露天地沟里的活计,他一点都不觉得辛苦,劳动让他获得了人生的最大快乐。 “丁老师,今天晚上能不能帮个忙?”徐猴子来到了地沟旁,谄笑地央求道。 丁杰阳迟疑了一下,他想拒绝,可没曾想在徐猴子的身后出现了一个人。 “我大徒弟,真是你,……” 不用看装扮,只听声音丁杰阳就想到了是谁。因为那个人已然蹲在了地沟边,并用手开始掐丁杰阳的脸。 “军哥,你们认识?”徐猴子面露惊讶。 “他是我大徒弟……”姜万军一脸得意地看着丁杰阳。 丁杰阳知道今晚这个忙是推托不掉了。 丁杰阳决定帮忙,不单单因为姜万军是他的师付。还有一个原因是为了父母。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姜万军每隔一段时间,都要到丁家走动走动,即便丁杰阳不在家,他也会陪着丁氏夫妇唠家常。这有点不合情理,原本徒弟应定期拜访师付,可姜万军却反其道而行之。当父母向他提起此事时,丁杰阳还真有几分感动,姜万军这是在为自己进孝道哇。 姜万军在完成了他特有的打招呼的方式后,站起身。 丁杰阳也有时间仰望了一下师付的装扮。 从形体上来讲,姜万军比以前胖了许多,他光着头,一身皮装,腋下夹着一个公文包,它似乎是在显示主人的公务繁忙。 姜万军没再和丁杰阳闲聊,只是说了几句客套话,便匆匆走了。 “等有时间让四毛子来接你,到时咱们再好好地乐呵乐呵……” 四毛子就是丁杰阳的两个师弟之一。 大先生七十六 杨之挣扎着站了起来,抹了抹嘴角的血,同时也看清了车厢里的情景。 一个貌似女人的男人坐在车里,在他的怀里搂着一个娇嫩的女人,女人面带红晕,两眼微合,脸上略显笑意。 莫老太爷判断出,该女子实际处于昏迷中,用听书的经验来分析,不是中了迷药,便是穴道受制。 “杨捕快,你看她怎么样?这是我花了三天时间才弄到手的。唉,我真纳闷儿,放着好好的捕快不当,却要做死人。我听说,你娶的是陈老二的女儿,放着娇妻不守,却跑到江北来干什么?是不是你老婆嫌你黑,搞了人,你又打不过,便躲了出来。不要紧,等我有空去劝劝她……” “你住口!”一股鲜血从杨之口中喷出。 真是个要强的人,莫老太爷心中唉叹,同时也明白了自己现在在哪里,身处何时。 这是年轻时的杨之,他还没有学会磨盘山上的那个手段,否则,他不会用刀去攻击童非。因为在二人交手的一瞬间,莫老太爷看得清楚,童非用了暗器,不是多年后杨之在磨盘山使用的那个手段,也不是葛夫人所用的飞刀。是什么已不重要,重要的是杨之受了伤。 “哟,杨捕快,别生气,不如我和这个小美人游戏一下,给你宽宽心。” 你……杨之昏了过去。 莫老太爷没有昏,他很想帮帮杨之,哪怕提醒他醒来。可他发现自己真帮不上忙。不仅如此,自己还陷入了黑暗。 这应是正常的情况,如同上次同太祖攀上老君营,太祖睡着了,自己也只能接受黑暗。不对,那次自己上了崖顶,见到了神仙,那是因为……梦。对,莫老太爷忽然明白了自己为什么能见到神仙,当时太祖做了梦。可按后来的结果,好像自己也在做梦,不知是自已带太祖见的神仙,还是太祖带自己见的神仙。可是……这次不是梦,这次是昏迷。上次太祖周围是安全的,这次,杨之不安全。也许童非会伤害杨之。不过……应该有帮忙的人,还不止一个。 莫老太爷笑了。 自己真不用耽心,如果杨之在此时出了事,那就不会有后来的总瓢把子了。只不知当时救他的是多少个穿素袍之人,也许只有一个,也许是二十个,三十个。只是……她们能治服童非吗?应该是治服了。她们是怎么治服童非的呢?用仙人草?这种天气不太可能。也许这个童非并不想伤害杨之,他会转身离去,因为他要的是又白又净的男人。干什么来着?修炼仙体。哦,童非在修仙,只是这修仙之法有些伤天害理。为什么是有些,就是伤天害理。天呐,这修仙要都这样,与鬼神有何区别? “莫大夫,你看他的伤怎么样?” 奇怪,自己在黑暗中听到了声音。这是在问谁?我吗?这个人能看见我。莫非我又遇到了神仙? “伤口我处理好了,什么时候醒就看他自己了。” 有人回答,不是我。莫老太爷有些惊异,这个看病的大夫也姓莫?这么巧! “他们是什么人哪?”那个姓莫的大夫的声音。 “我也不知道,只是我家主人嘱托要好好照看。” “哦,林大侠也真是好心,两个陌生的过路人他也伸手相救。这样,你去厨房做点吃的。这个男的可能随时会醒,只是那个女的……有点难办。她中的迷药不是普通的迷药,我去见林大侠,再问一些详细的情况。” 莫老太爷能感觉到,两个说话的人走了。 这个杨之怎么回事?明明醒了,怎么不睁眼睛!人家救了他,他应起来答谢才对。莫老太爷心中怪罪道。同时他发现自己能看见了。 杨之醒了,并快速坐了起来。他环顾一下四周。这里应是一个旅店的客房,但他无暇细观。他现在要马上离开这里,因为一个死了的人不能被人施救。 房门锁着。看来主人对他过于小心了,或许根本不想让外人来打扰。看来只能从窗户走了。 杨之打开窗户并跳了出去。落地时伤口疼了一下。不过,这对于一个从小便习武的人来说,不算什么。 奔跑,尽力奔跑,不能让人发现,因为自己已经死了。不是身体的死亡,是心已经死了。 “客官,这么冷的天,进来喝碗汤面吧。” 路旁出现了一个小面摊,开敞棚下摆了三四张木桌,周围胡乱放了几个长凳。 咕噜,咕噜,肚子叫了起来。 杨之停下来,四处望了望。 看来这个村镇不是太大,自己好像没走多远便出了镇口。这地方比较空旷,面摊里也没几个人,吃碗面应不碍事,如果有人追来,自己是躲是跑都有时间。 杨之摸了摸里怀,便走进了面摊。 “小二,给我来一碗。” “好勒!”小二为又能接到一桩生意高兴地应道。 面上来的很快,一碗进肚,身子便有了热气。 杨之向镇子方向望了望。 “小二,再给我来一碗。” “好勒!!”小二能为遇到大饭量的主顾又高兴了一回。 什么声音? 刚刚端起面碗的杨之停了下来。 应该是马车。 杨之猛地站了起来。 马车,如果是马车,自己还是躲一下比较好。 杨之背转过身。 “客官,还有什么需求?”小二殷勤地问道。 “我想……方便一下。” “哦,到后边随便找个地方就行了。” 真是村野之地。不知为何,杨之犹豫了一下。 真的是一辆马车,想躲已来不及了,因为它停在了面摊前。 “小二哥,去林家老宅怎么走?”车把式向小二问道。 “林家老宅?”小二愣了一下,“我说你这个人,赶着林家的马车,不知老宅怎么走?” “哦,我刚来不久,没去过林家老宅。” 哦,小二好像想起车把式是谁了。 “一直走,遇到叉道,向右拐。” 车把式点了一下头,扬鞭疾奔。 原来是虚惊一场!杨之心中松了气。 “怎么,客官你……”小二收回目光,重新关怀起了杨之。 “没事了,刚才可能吃的急,压了冷气。” 杨之重新坐下来吃面。 “小二,刚才是什么人呢?”心情尚未稳定的杨之禁不住问了个问题。 “他是林盛饭荘的厨子。我刚开始还没认出来。” 哦,定是丢了人,向主人报信儿的。杨之暗暗猜测到。 其实自己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所以不会有人追,最多向那个林大侠报告一声。这么说,自己不用多虑了,安心把面吃完吧。 想清楚了这层关系,杨之的心也安定了。他开始放缓了吃饭的速度,所以也没注意从镇子里又走出了两个人。 从身着打扮看,这两个人也应是饭馆打杂的。他们来了面摊前,和小二打了声招呼。 “这么冷的天,你二位出来干吗?” “唉,今天真邪性!开始跑了一个男的,才刚又没了一个女的。掌柜的让我出来打听打听。你见没见生人出去?” “生人……,”小二看了一眼杨之。 “生人倒没见到,倒见到你们林家的马车,就是刚来的那个厨子赶着,去老宅了。” “有这事?” 两个问信儿的相互看了看。 “没听掌柜的说啊?”一个人略带疑问地自语道。 “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客人,说不好就是两个吃白饭的。丢了就丢了。掌柜的不过让我们打个应场。”另一个人很适时机地安慰道。 “你确定那辆车去了老宅?”先前的那个人想确定一下小二的话。 “当然,我指的道儿。”小二自不甘露怯。 “哦,可能主人嫌我们照顾不好,派人把两个吃白饭的接走了。”后一个人又自我安慰了一句。 “可掌柜的怎么不知道哇。”先前的人还是不放心。 “他忙,办事的人没来得及告诉他。”后一个人下了决断。 三个人开始点头,显然很同意这个说法。 “饭荘的生意挺好?”小二转移了话题。 “那还用说,中州大侠的名号是白叫的,不说过路客,就是特意来拜访的人都接待不过来。——行了,不说了,那边还忙着哪,走了。” 喜相逢四十二 丁杰阳帮着徐猴子捋顺了几处关键之处的接线,便返回了宿舍。他并不想在这种事情上掺合的太多。 回到宿舍丁杰阳觉得有点累,但让他惊喜的是陈布尔为他留出了饭菜。 看来他是原谅自己了。 丁杰阳的心中不免产生了莫名的兴奋,他本想趁热打铁,借机化开二人之间的疙瘩。但他找遍了整栋楼也没发现陈布尔的踪迹,直到第二天早晨醒来时,他才发现陈布尔合衣躺在床上。 丁杰阳打来早餐,他轻声呼叫陈布尔吃饭,却发现陈布尔有些异常。陈布尔不是在睡觉,而是昏迷。当丁杰阳轻摇他的时候,他紧闭双目的面孔陡然变得苍白,口中急促发出,“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当这种情况重复了几次后,丁杰阳摸了摸陈布尔的额头。 陈布尔发烧了。 丁杰阳想一定是昨晚玩得太晚,凉着了。 最近,连复涛又来麻烦陈布尔了,但不是为了修车,好像让陈布尔陪他去舞厅找什么人。两个人神神密密的,有时刚提个话头,见丁杰阳进来,便躲了出去。丁杰阳开始担心陈布尔,他怕连复涛会带坏自己的这个同屋人,后来又觉得自己太可笑。 自己怎么跟个家长似的。这不是咸吃罗卜淡炒心(操心)吗。可现在,自己真得操点心了。 丁杰阳在陈布尔半睡半醒的状态下,给陈布尔喂了小半碗稀粥,又把两片退烧药灌进了陈布尔的肚子里,便安心地骑车上班了。他想中午再回来一趟,也许那时,陈布尔就会大大的好转。 临近中午时,小徒工找到丁杰阳。 “丁哥,修保管找你有事。” 小徒工说完,还冲丁杰阳做了个鬼脸儿,然后才蹦蹦跳跳地离开。 无奈中的丁杰阳只好亲自到保管室见修妍。 “布尔病了,你怎么没告诉我。” 修妍一看到丁杰阳,便面露责备。那表情又让丁杰阳产生了她是喜欢陈布尔的错觉。 “就着了点凉。”丁杰阳面无表情地说道,他刻意地控制着自己,不敢流露出丝毫的戏谑之态。 “什么着凉?是……昏迷。” 修妍欲说又止。这引起了丁杰阳的注意,但他仍保持着自己的平静。 “金娜送他去了市医院……我想下午去看看。” 修妍用目光询问着,她是想让丁杰阳一起去。 市医院,太夸张了吧!丁杰阳心里觉得可笑,都说爱情能使女人变得弱智,看来一定有科学依据,至少余金娜就在现实中做了表率。 这些想法让丁杰阳忽略了修妍的目光,他提出告辞并在出门后,暗自发笑。可当他回到休息室后,他就后悔了。因为修理工们正议论着一起发生在昨晚的杀人事件,他们是以一种轻松的态度讨论着当事人的杀人动机,可丁杰阳却品出了这起事件对陈布尔的影响,因为杀人者是陈布尔的那个表哥——连复涛。 丁杰阳的心开始跳动,就好像他也与这个杀人事件有关,他就这么心绪不宁的过了一下午,又捱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他便跑到修妍那儿。 “那个……布尔,怎么样了?”丁杰阳手足无措地问道。 修妍连眼皮儿都没抬,这是对昨天丁杰阳冷漠的回应。 丁杰阳可没心情和她逗气,他干脆压低声音开门见山地说:“我听说,他表哥杀了人?” 修妍突然笑了,丁杰阳的紧张已让她原谅了他。 “没事的,人没死,……一个小混混,活该!” 修妍的声音也特别的小,她贴近丁杰阳,那个距离绝对超出了亲昵程度。 “就是呀……把布尔给吓够呛,” 修妍也发现自己和丁杰阳的距离有点过分,便向后撤了撤,接着说道道。 “一直喊‘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就是不睁眼睛。” 丁杰阳见修妍的心情并不太沉重,心中不得不佩服女人的理智。 从办公区出来,丁杰阳的心缓和了许多。也许不久陈布尔就会平安归来。至于那个连复涛,爱什么样就什么样吧。但有件事情又引起了丁杰阳的注意,在修妍靠近他的一瞬间,他又嗅到了那个熟悉的气味。这次是千真万确。那个病魔又来侵扰他了。 新年快要到了,丁杰阳收到了来自远方的祝福——吴小华的信。他和吴小华一直都在联系,虽然不太频繁,可每年总要通上两三封信的。吴小华考上了南方的一所大学。据此推测,在去了南方后,他及时地吸取了教训,并让自己的人生重新又回到正确的轨道上来。但他可能不知道,他给毕小凡造成了多大伤害。至今丁杰阳都不知道毕小凡的下落。 丁杰阳曾幻想吴小华会回来娶毕小凡,并把这个幻想保持了很长时间,但现在它连同自己的梦想一起成为泡影。 吴小华在信中说,他已成功登陆了驼鸟聚集的那块土地。信中还说,碧水蓝天,沙鸥翔集……真是一幅人间天堂。如果人活一辈子不到这里,那才是白活。信中最后说,过些天,他还要给丁杰阳寄一些照片,让丁杰阳也感受一下人间天堂的气息。 这个崇洋媚外的家伙,他还想用事实证明外国的月亮比本国的月亮圆。 丁杰阳很生气地把信纸丢到了一边。 其实,丁杰阳心里是有些妒忌。他开始搜寻安慰自己的理由。可找来找去,只找到了一点点的优势,自己在这里生活,随时随地可以观赏黑发黑眼的女人。那怕是最普通的女人都能成为他丁杰阳故土难离的理由。 丁杰阳在这点上的确有优势,因为他五个姐姐都是他迷恋的对象,就算是线条最粗浅的四姐,也开始让他迷恋了。 大先生七十七 杨之一直低着头吃面,心里却渐渐明白了这是哪里。 原来是中州大侠林不凡的地盘。自已怎么到了这里?唉,其实自己也不知应去哪里。不过还是尽早离开的好。幸亏天冷,路上行人少,否则,自己可能早被仇家认出了。只是这阴阳不定童非来这干吗?他不会也是来拜访林大侠的吧。听说这个林大侠为人还算正直,他不可能跟童非搅在一起。那自己是被谁救的?林大侠,或是其他的什么人。 “客官,你还要吗?”小二见杨之吃完了第二碗面,再一次殷勤地问道。 “哦,不要了,结帐。” 又是一个人孤独的行进。只是没有了风雪。自己远离了家乡,不知去哪里。江北亦为是非之地,江湖门派众多,官商帮会,地头蛇,再加上什么这个神仙,那个神仙,打打杀杀,一刻也不消停。自己不能停,一直向北走,也许关外会好一些。只是……前面出现了叉道,怎么走?哦,对了!走右边。右边?那不就去了林家老宅。按理,如果是林大侠救了自己,确实应去感谢,但如果不是林大侠救的,可能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那么……走左边能到哪? 不管到哪都得走左边。 杨之看了看左边的那条道路。 这条路似乎没有右边的路宽。这倒没有什么,右边是通往林宅的路,以林大侠的名号,路自然要宽些,走的人也多些。只是这左边的路好像没有人走过,因为雪地上一个足印都没有。不过,这不正是自己想要的吗。 杨之迈步前行。 按理说,右边若是通往一个村庄,左边就应是官道。可这路怎么越走越窄。 前面是座山,看起来不算高,应该能穿过去。 这路和山道连接上了。好在坡度平缓,行走起来不算吃劲。只是不知要走多久才能越过此山,如果天黑之前下不了山,就得在山上过夜。 杨之犹豫了一下。他向四周望了望。自己现在无路可走。 如果那样,就在山上过夜吧。杨之心中暗自下了决心。 路两旁出现了树林,随山坡向山上延伸着。这倒让杨之心安了。 这么矮的山,又是一座孤山,不应有凶猛的野兽。树木可以挡风,生堆火也是很容易的事。加紧走吧,至少先登上山顶,也许山顶会有平坦的地势,到时再决定是下山还是停留。 正如杨之所料,当他来到山顶时,确实看见了平坦的地势,面积很大,只是东西方向延伸出两条小路,蜿延曲折,不知通向哪里。 这种情况可出乎杨之的意料。他停在当地,不知所措。 哪个方向是下山的路?实在不行,还是原路返回吧。 就在此时,杨之好像听到了一种声音,应是一种兽类发出的声音,他的全身紧张起来。 声音一阵阵传了过来,距离很稳定,不像是越来越近的移动。 这种声音似乎很熟悉。 既然熟悉就不会是野兽,因为自己长这么大从没见过虎狼之类的兽类。它……应该是家畜! 好奇让杨之向声音处移动,于是他看到了一辆马车。 又是一辆马车,好像在哪见过。童非的那辆?不对!这……不是去林家老宅的那辆马车吗! 等等,也许是自己看错了,不过,应该是一辆马车。 这马车来这里干什么?难道这山顶还有人家? “你来了。” 车上有人,他在问话,他在向谁问话。杨之四下观望。——没有人,除了自己。 “唉,我猜你可能会走这条路。没想到,你真走了这条路,这倒符合我的判断。” 这是在跟我说话吗?人在哪?难道是这匹马在说话。 杨之直直地注视着马车处,心中暗道,莫非又是那个童非在装神弄鬼。 一股豪气由胸中升起。 如果是冤家路窄,那就再斗一次又如何。上次自己不小心,这次不一定就输给他。 “什么人,能不能出来说话,躲躲藏藏算什么好汉?” “哈,真不愧是当捕快的,确实有些胆气,不过我也没躲藏啊。哦,对了,你等我一下。” 说话之人停顿了一下,接着杨之听到了驭马的声音。马车掉转了头,杨之看见了驭车的人。一个厨子,准确地说,是一个五十岁上下的老头。他的装扮不是厨子的打扮,杨之只是想起了面摊上小二的话。 “是你?” “你认为是谁?”老头笑哈哈地说。 “阁下刚才的话是说给我听吗?”杨之没有松懈,他冷冷地问道。 “难道这里还有别人吗?” “这么说,你知道我。” “一刀就杀了阴阳不定童非的人,我不想认识都不行。” 什么,童非死了?杨之面露诧异之色。 “他不是我杀了。” “我知道,不过,我还是想见识一下阁下的刀法。” 哦,杨之明白了,对方是来给童非报仇的。那自己得小心应对。 “既然这样,那我就得罪了。” 杨之并不想申辩,因为对于他来说,童非若真被人所杀,也是罪有应得。至于谁杀的,已不重要了,自己有幸被人误会,那就让那些仇家找自己吧,能以这种身份与歹人对敌,也是一种荣耀。 “你不想说点什么吗?” “说什么,捕杀歹人,是捕快的职责。” “可你已经不是捕快了。” “只要当了一天捕快,一世就都是捕快。” 哦。老头忽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回身从车厢里拿出了一把刀。 我的刀!杨之突然意识到,自已匆忙逃路,却把自已的刀遗失了。 “接刀!”老头出乎意料地把刀扔给了杨之。 刀落在杨之脚下。杨之没有接刀。 “你手中没刀,怎么演示刀法。”老头缓缓地说。 什么意思!看来对方没有跟自己动手的意思。杨之愣愣地看着老头。 “你看我干什么,难道让我来演示刀法?” 杨之身子没有动,内心却糊涂了。 按说,自己的刀法不是什么武林绝学,演示一下,也无不可。只是这个老头的意图自己却猜不出。 “你——到底是什么人?”杨之小心地问道。 “唉,既然你不想演示,老朽就演示一下,只是老朽只习得四式,还望捕头大人指点。” 老头说完,慢慢地走到杨之跟前,拾起了地上的刀。 倏地,老头退后几步,摆了一个架势,缓缓挥刀。猛然加速,竟在一气之间,演出四式刀法。 啊?杨之猛然退后半步。 “越秀刀法,你是……马大叔。” 杨之的眼睛有些湿润。 “孩子,看来你真是杨大哥的骨肉。” 两人都很激动,他们站在当地,四目对视,但已无仇意,目光中尽显情意。 “马大叔!”杨之终于上前一步,单膝跪拜。 “唉,贤侄请起,这些年委屈你了。不是你马大叔不讲情意,我只是不想让你搅进这江湖争斗,不想你还是走了你父亲的老路。你母亲这些年可好?” “母亲……”泪水已挡不住,“我这些年一直随姨母生活,……后来,我进衙门当差,这几年又混出了点名声。” “我听说了。按理,你我两家有婚约,我本早应去寻你,只是一来怕仇家追踪,二来听说你与你表姐成了亲。……不说这些,只是你现在如何来到江北。” 我……杨之已经止住泪水。 “哦,不好说就不要说了。只是你的刀法向何人所学?” “其实,我只学了你老留下的四式,其余刀法,我爹并未留下。” “那你母亲……” “听我姨母说,母亲听说父亲遇害,便把我委托给姨母,去寻仇了。至今没有消息。” “哦,那你的武功跟谁学的?” “姨母不让我跟姨夫学,所以我只是自己练习,这四式刀法是我从母亲的遗物中寻得。” “哦,那是作为定婚之物,我留给你的;作为回礼,你们家把冷龙功的口诀给了我。不知你火龙功练得如何?” “我也只练到了三层,后面……不知为啥,始终没有长劲。” “哦,你已练得三层,我说你这孩子这么扛冻。不着急,功夫这东西得慢慢来。天不早了,我们赶紧下山。这是一座孤山,听说夜里闹鬼,就算这白天也不敢有人来的。” 老头示意杨之上马车。 “那你怎么知道我会来此?” 上了马车后,杨之禁不住问了一句。 “猜吗。本来在面摊我便认出了你是生人,但我不能确定你是杨大哥的骨肉,便故意问了去林家老宅路,也就是林家村。我心中暗自决定,如果你去了林家村,便不是我要找的人。” 哦,杨之马上明白了这个大叔的心思。 “那你是从哪上的山?” “林家老宅。” 老头指了指西面。 “可我们这是向东。” 杨之以为大叔会带他去林家村。 “我们不去那儿。翠儿中了童非的迷药,我得解了她的毒。我们去林家集,你七叔在那开药铺。” 七叔?童非?翠儿? 杨之一脸疑问。 “哦,有些事,你知道也不打紧。你爹,和我都是神仙门的人。你爹,隐号杨修,我叫马超,你七叔叫翟让。至于翠儿,便是你在童非那里救的那个女子,你们真是有缘份,她本是你未过门的媳妇。” 喜相逢四十三 新年到了,姐姐们都返回了家中,远在兰州的五姐,也带着她的夫婿赶回来过年。这是丁家的一个团圆年,气氛极为热烈,酒宴一直进行到午夜。当回到自己的房间后,丁杰阳意犹未尽,他抱着小神女贪婪地吸食着从她身上散发出的自己的味道。 “我为什么在别的女人身上也闻到了这种气味?” 有些醉意的丁杰阳向小神女提出了这个憋闷了很久的心事。他是以一种求学问的心态向小神女发问的。但他忽略了这种直接发问所带来的后果。 “你个混小子,你到底把你媳妇咋的啦?” 第二天清晨,还未从梦境中清醒过了来的丁杰阳听到了父亲的高声喝骂。 小神女不辞而别,并带走了丁家的香火。这就是父亲发火的原因。 正当丁家所有人轮番声讨丁杰阳的时候,四姐却悄悄地问了他一句,“小弟,你心里是不是有了别人了?” 丁杰阳差点儿没趴在四姐的怀里大哭一场。他忽然明白了小神女离开的理由。莫非自己喜欢上谁,自己的气味就会在谁的身上释放。 “不把你媳妇接回来,你也别回家了。” 丁杰阳被赶出了家门。 丁杰阳来到了娘娘坨,可小女人却避而不见。 “小金说,你破坏了你们之间最大的贞洁。” 小神女的嫂子成为了传话人。 “什么最大的贞洁,我不懂,我只知道,我的父母和我的五个姐姐在等我们回去。” 丁杰阳摔门而出。 当一顶莫须有的罪名被扣在头上,只有神仙可以装做若无其事,丁杰阳不是神仙,他实在忍耐不住。他愤怒了。 丁杰阳暂时住在了毕老师的家中,由于多年的辛劳教学,毕老师获得了在矿区家属院居住的权力,山中的房屋一直空置着。在丁杰阳被父亲勒令出门后,母亲在暗中悄悄地把自己哥哥家中的房门钥匙给了丁杰阳。 节日的气息仍在空中弥漫,可丁杰阳却被寂寞紧紧地包围了,他一天一天的苦捱着日子,盼望着与小女人的再次重逢。整整过去了两个星期,小女人并没有心回意转的迹像。 在经历了无数个不眠的夜晚,丁杰阳终于冷静了下来,他开始正视他曾不愿面对的最大的贞洁。其实,这是一个很久远的话题,世间已没人会在乎它的存在,因为现在的人已不像天地之初的三男三女,他们不必考虑后人的长久与贞洁, “……天地之初至少要有三个男人和三个女人才能保持后代的长久和贞洁。” 由于自己对神灵的迷恋,丁杰阳从未思考过这句话的真实可靠性,现在他有了思考的时间。 天地之初只有一对男女肯定不行,那样,第二代就只有亲兄妹; 两对男女也不行,那样,第二代就只有表亲兄妹。 如果是三对男女,似乎可行,可也要加上一个理想状态,即不考虑年龄和辈份。 理想状态?这其实是个物理概念。 小神女的学问并非来自学校,她的学问主要来自她祖奶奶口传心授。这么说,她的话也不全对,至少在三男三女的问题上,她出现了差错。如果真有天地之初,那必定是有很多的男男女女,因为三这个数,在学校的学问中,不是确指,它代表很多。这个概念与物理概念截然相反,可它却保留在了学校的学问中,这么说,学校的学问中也有小神女的学问。 丁杰阳想找一些书来读,他想也许抽屉中会有他所需要的书籍,他打开抽屉,却看到了一张陈年的照片,那是三个女孩子的合照,其中一个便是已失去多年信息的毕小凡。照片中年龄最小的女孩是个小胖丫,她应是毕小凡的妹妹,叫什么名字,丁杰阳不记得了,只记得,姜万军的两个徒弟,也就是自己的两个师弟叫她二表妹。他们这么叫的原因,主要是为了区分姜万军真正的表妹,也就是照片中间的那个,同时她也是丁杰阳真正的表妹——毕小梅。不知为什么,丁杰阳的内心突然有些愧疚,自己好像从来没有在乎过这个表妹——自己的心中只有大表妹毕小凡。按理毕小梅只比自己小一年级,可好像已经很多年没见过她了。唉,也许她也嫁了人,或与毕老师生活在更好的城镇里。 五姐来看丁杰阳了。她轻轻地抚摩着丁杰阳的头,不仅是在安慰,更多的是对这个小弟的歉疚,两年多的背井离乡,让她懂得了对亲人的思念。 丁杰阳把头放在了五姐的肩头上,他又嗅到了五姐的气味,还是两年前分离的味道。这却让丁杰阳警醒,如果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人,他的气味就会被释放的话,那五姐的气味应改变才对。因为那个有着十年军旅生涯的五姐夫是十分疼爱五姐的。这么说自己对修妍身上的气味猜测是错误的,而小神女对此的理解也出现了差错。自己心中可能喜欢修妍,但与贞洁没多大关系。也就是说,只要解释清这点,小神女就会归来。看来自己还应从头分析这个气味的学问。 丁杰阳开始了苦思冥想。 自己的味道在小神女身上释放已得到证实,小神女为丁家生了一个男孩。男孩从母亲的身上继承了父亲的气息。这样才能保证父子的气味永远是相同的。可自己为什么没有继承父亲的气息呢? 丁杰阳的心里产生了恐慌,难道在自己的身上隐藏了一个秘密?大姐、二姐、三姐、四姐身上的气味都改变了,她们本应和五姐一样,只因为她们都生过男孩。可大姐的大女儿的气味却与五姐相同。看来自己对这个古老的学问还有很多未知的东西。自己现在必须对它进行勘破,只有破解它,才能解除小神女对自己产生的误会,才能把小神女接回家中。 “这个丁疯子怎么像狗一样,见着女人就嗅两下呀?” “比上次撕衣服好多了,你就忍着点吧!” 当议论传入丁家后,父亲又变得忧心重重。但这次他没有限制丁杰阳,因为丁杰阳的言谈举止还算正常。他偷偷地托人去向儿媳妇求情,但这次小神女的意志却非常的坚定。 丁杰阳嗅遍了整个山坳的女人,并按照亲缘关系进行归纳整理,最后他终于通晓了小神女祖奶奶用来治病的学问。 其实这是一个可怕的学问,因为它可以戡破许多男女之间的隐私,丁杰阳决定在心里埋葬它。但在埋葬它之前,他还得先用它拯救一下自己。 丁杰阳开始思索向小神女解释的方式。写信是不行的,因为小神女认字不多。当面说明,也是很繁琐的。最后他终于想明白了一个事实:不管是写信,还是当面说明,自己用到的学问都是从学校学得的学问,比如物理学,概率学,现代遗传学,这些学问对于小神女来说,统统没用,但有一样东西,她一定能明白,那就是她教自己的那道歌谣: 西北玄天一朵云,大罗神仙不合群,…… 当初自己只是惊叹于三个直木棍的学问,却没有考虑三个直木棍和三个折木棍的交叉组合,现在看来,这些组合不仅对应着八个方位,也与自己的闻的学问相符合。天地之初由一对男女来繁衍肯定是不行的,所以天地之初一定是同时产生了很多的男女;三个木棍和三个折断的木棍进行排列组合,又限定了人在到达一定数量后,出现了相同,也就是说自己的味道并不是唯一的。只要向小神女解释清这个问题,她便会回心转意。 丁杰阳开始在纸上画出八个符号的横竖排列,又再下方加上了现在遗传学的分离和结合。他想这种方法既简练可行,又安全可靠。他相信,小神女一定会明白他苦心。 大先生七十八 神仙门?媳妇!不仅杨之心中一愣,莫老太爷也是一愣。 童非真的死了。谁杀的?神仙门?这老头是神仙门的人?杨之不就是神仙门救的吗!准确地说,应是行藏女。——莫非神仙门的人杀了童非?这倒真有可能。可神仙门杀了人,神仙门的人不知道?哦,对了,他们是关内神仙门,和关外不是一家的。可他们也用隐名,这杨修,马超,翟让都是古人呐。 莫老太爷纳闷儿,杨之也纳闷儿。只是他忍住,没有深问。 马车下了山,一阵狂奔,眼见着进入到前方一个集镇。 马大叔让马车慢了下来,于是杨之便观赏起了路旁左右的街景。 马车在青石铺成的路面上前后摆动地行驶着。杨之的目光也随着马车晃动着,他的心情确比马车晃动的更厉害。 神仙门,自己倒是听说过这个名字,可从未把它和自己联系在一起。马家的事,自己也是从姨母那听说的,不过姨母并不希望自己结交江湖上的人。现在看来,父亲并不单纯是官家的人。 自己与童非交手,明明是童非杀了自己才对,可自己却得救了,童非却死了。而且看样子,童非还是死在自己的手里。至少江湖传言是这样的。 这位马大叔是个厨子,马上要见的翟七叔是个开药铺的,自己的父亲是个捕头,看来这个神仙门挺神密,竟能将这三种人结合在一起。如果它要是一个武术门派还说得过去,就像自己的姨夫,手下的徒弟做什么事情的都有。可神仙门不是门派,因为自己的父亲和马大叔都有各自的武功套路。不知要见到的翟七叔是什么武功套路,也许他就是个卖药的。若如此,那就更不可思议了。还有,自己的那个没过门的媳妇,她可能就躺在自己身后的车厢里,自己竟然误打误撞救了她。那么美艳的女子落到童非的手上,这名声恐怕……唉,自己为了表姐的名声已经成为了一个死人,难道还要为这个女子的名声…… “其实,这事也怨我,我不该把你们有婚约的事告诉她。”马大叔似乎看出了杨之的忧虑,“我这个女儿,心高气傲,听了这事儿,便偷偷跑了出去。我猜她一定想去找你问个清楚。” “你是说,她知道了我娶亲的事?”杨之小声问了一句。 “其实,我能体会你的委屈。” “委屈?”杨之诧异地回问道。 “你也是为了你表姐的名声。” “你怎么知道?” “要想人不知,除非已莫为,更何况我们神仙门的消息向来灵通。” “神仙门?难道你们真的是神仙?”杨之不想在这件事上隐瞒。 “除非你自己决定的事,我们无法知晓,比如你决定落入江中诈死,我们神仙门就无从知晓了。” 马大叔很了解杨之的苦衷,语气也尽量变得很和缓。 “到了。咦,门口怎么这么多人?贤侄,我不便现身,你替我过去看看。” 马大叔说话的同时,杨之也注意到了前方的一个药铺牌匾下聚拢了很多人。 “升和药铺,这是翟七叔的药铺?” “没错,这也是林家集唯一的药铺。” “好吧!” 杨之跳下车,靠近人群并挤了进去。 空地处,一个年轻的女子手拿马鞭不知为何一脸怒气,她的身旁站着一个相貌极为老成的青年。青年的身后却是一个和蔼的中年人。此人腮下无须,却在嘴唇上方留了一撮浓密的胡须,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很像一位管帐的先生。 杨之把注意力放在中年人身上,是因为他想尽快确定此人是不是翟七叔。莫老太爷注意的却是那位青年,因为他从青年身上看到了一副熟悉的装扮。 “各位大侠,也不知本店如何得罪了诸位,可这莫大夫他不是本店的用人,他只是个过路郎中,还望各位放过他吧。” 中年人一边说,一边不停的作揖。 “翟掌柜,你不用求他们,你不知怎么回事,你先回店里吧。”青年人慢声细语地对中年人说道。 中年人想必刚从铺子里出来,听了青年的话,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林大小姐,你也不用管这事儿了,我和他们走就是了。”青年人在劝说中年人后,又对满脸怒气的女子说道。 “哼,你以为我真想管你呀。” 女子对青年人如此镇定感到气愤,她冷冷回了一句后,却转头冲着对面人群说道: “你们是哪来的毛头小子,也不打听打听这是什么地方。林家地面还轮不到你们撒野。我数三个数,你们还不走,别怪我林四儿不客气。” 女子说完话,并未数数,想必她一定以为,她只要报了名号,想撒野的毛头小子肯定开始跑了。 杨之听了青年人说的话,他的脑中只有一个想法,莫非这个中年人便是翟七叔? 莫老太爷也把中年人的话听得真彻,心中不禁揣测起来: 莫大夫,他说的哪个莫大夫?肯定不是自己;是林盛饭荘的那个莫大夫?是……这个青年,这么说,他是…… “哎,我说你们这些大户人家的丫头怎么就喜欢抱着公子哥不放啊。”一个瘦小的毛头小子说了话。 莫老太爷看见,他身旁还站着几个壮硕的毛头小子。 “我跟你说,你别看他现在装的像个人似的,在家里就是个公子哥,……” “这位小哥,你说莫大夫是公子哥,你认错人了吧?” 翟七哥突然打断了毛头小子的话。 公子哥,这话挺耳熟哇。“公子哥”三个字突然唤起莫老太爷对往事的记忆。 “认错什么人!他们莫家的人都那副德行,用你们关内的话说,就是,就是道貌岸然。” “这位小哥,我想你一定认错人了。” 翟七哥显然对毛头小子的评语不以为意。他说话的语气也变得冷起来。 “你难道不知林家集是谁家的地盘吗?随便找个理由就想劫走莫大夫。这事官家不管,有人管。” 翟掌柜的话,一个字比一个字冷,说完,他还看了一眼那个女子。 “随便找个理由,你问问这个姓莫的,他是不是个省心的主。自已偷跑出来,把他爹妈都气病了。要不是我大哥吩咐,我们都懒得管他们家的事儿。” 毛头小伙不仅没被吓住,还越说越来劲。 “林大侠朋友满天下,小的只是个看病的,不敢多事。我随他们走。” 青年人似乎不想把事情闹大。 “不行!莫大夫进了林家集,就是林家的客人,你跟他们走了,可江湖上却会说林家没本事。” 女子好像很懂得江湖规矩。 “我还真不知道你们林家有什么本事?” 说话的人翁声翁气。声音来自几个壮硕小伙中的一个,他一定觉得,瘦小伙说这么多话有点多余。可他只说了一句话,却激怒了女子,只见她二话没说,扬起手中马鞭就是一下。 可这个壮硕的小伙也是真有能耐,一挥手便抓住了马鞭。两人一下较起了劲。这样一来,女子自然吃亏。在场众人惊慌起来。 林家集的人惊慌是因为他们知道这个女子的身份。他们觉得,如果小伙伤了女子,他可能走不出林家集;另一方面,他们也没料到,这几个外地生人真不知好歹,竟敢在女子面前动了真劲。 “快松手!”中年人和青年几乎同时向小伙叫喊道。 杨之也来了气,他刚想冲上去解围,并想教训小伙几句,不想有人替他说话了。 “十一哥,住手!不许欺负……人。” 一个头陀装扮的小伙从人群后冲了进来,大声喊道。 杨之刚抬起的脚又落下了,他觉的说话的小伙很懂人情,因为他说的不许欺负人要比自己想说的不许欺负女人更有分寸。 小伙松了手。中年人和青年也扶住了后退的女子。 女子正了正身,她满脸通红,又做出了扬鞭的动作。 “林大小姐请息怒!”头陀赶紧上前施礼道,“在下是奉知府大人的命令来请莫大夫的。刚才去林家投贴子,正赶上林大侠和大小姐不在,没想到在此见到了大小姐。这是府衙的令牌,请大小姐过目。” 原来是官家办事。周围的人松了一口气。 大小姐虽脸色未平。可见对方彬彬有礼,又说的是官话,还出示了令牌,也算是尽了礼宜。她接过令牌,验看之后,又把目光落在了年轻头陀的脸上,不禁呆了一下。 莫老太爷也呆了一下,不是因为这个头陀长得过于英俊,而是因为他长得像一个人。但他马上意识到,这不是自己要找的人。自己回到了过去,以往的人一定会出现,比如那个青年莫大夫,那个瘦小伙,还有这个年轻的头陀。自己不能打扰他们,否则天地会出现错乱。 而此时杨之的内心却在帮大小姐判断:要说他们是官差,怎么着装各异;要说是假的,可令牌是真。而且他刚才所说的事情也应是对的,否则大小姐一定会揭破他们。 “你们既然是官差,为何如此打扮?”大小姐终于说话了。 “噢,我们是百花教的人,护送新任知府到任,沿途匪患众多,便着了便装。” 这个理由乍听起来很不对劲,至少杨之和莫老太爷很是惊异,可大小姐却表现得很平和。 “哦。这么说,前几天死的那个童非是你们杀的。” “大小姐弄错了吧,我们百花教是要清理门户,可那个童非不是我们杀的。林大侠放出的消息说是一个捕快杀的,怎么大小姐忘了?” “捕快,鬼才相信呢。” 大小姐的声音极为柔和,不知为何,她的脸又红了。不过,莫老太爷看的清楚,这次是害羞。 唉,莫老太爷心中一声叹息。也许在场的人都没有注意大小姐的脸,也许都注意到了。可他们一定以为,大小姐是因为谎话被说破才红的脸,只有莫老太爷看穿了大小姐的心意。 “现在,大小姐可以让莫大夫跟我们走了吧。” 大小姐没说话,这其实就是同意了。百花教的人明白了,那个青年也明白了,他向大小姐深施一礼,算是谢了大小姐回护之情。 人群闪开一条路,那个莫大夫走在了头里,年轻头陀紧紧跟几步,几个毛头小伙压在了后面。 “等等,你叫什么名字?——我爹回来,我好回话。”大小姐忽然想起了什么,冲着年轻头陀问道。 “他叫修真,我叫修仙。”走在后面的瘦小伙回过头来嬉皮笑脸地回道。 “我又没问你!”大小姐有点生气,可接下来的表情却是很欣然。 不算是欺骗,莫老太爷心中又叹了口气,他们确实姓修。 喜相逢四十四 四姐怀上了第二个孩子,这是政府允许的。第一个男孩不可能完成传递香火的任务,为此,四姐夫妻经常吵架,以此鉴别,这种后果是由谁造成的。 “你怀的是男孩。”丁杰阳正重地对四姐说。 “小弟,你怎么知道?” 这是一般人都能看出的事情,四姐只不过想让这个心情忧郁的弟弟高兴一下。 “孩子的父亲是谁?” 丁杰阳的语气突然间变得很可怕。 四姐的脸一下子变得很难看,由于做了亏心事,她没把这句话当成疯子的语言。 “小弟,你全知道了。姐求你别说出去。……你姐夫他不能让我生孩子了,他打我,说我的肚子不争气……” 丁杰阳摆摆手,截断了四姐的话语,他心软了。四姐夫一直酗酒赌博。丁杰阳决定帮四姐。 四毛子回来了。他是特意来接丁杰阳的。在车上,他把一个画着勾勾文的邮件送给了丁杰阳。 “这是你修理厂的相好让我带给你的。”四毛子嘻笑着说道,“你艳福不浅呐,家花野花一起养。……不过我可没告诉她你有老婆……” 自打过了年,丁杰阳就没再回过修理厂。因为他不想再见修妍了。不过,现在他很想知道,修妍的近况,而能提供这些的人恰恰来到了他的面前。其实,四毛子说起事情比姜万军还不着调,可已习惯这种调子的丁杰阳还是构勒出了他想表述的内容。 “我说,修……保管员,你别指望那个姓丁的了,……他家里有老婆。”徐猴子最近和四毛子混在了一起,自然对丁杰阳的身世有了进一步的了解。 “你再胡说,我……”修妍脸红了,可能徐猴子的话说到了她的心思上。 “你不信?我跟你打赌,赌孙子辈的。” 修理厂马上传开了这个消息。 “师付,你咋知道这个的?”小徒工好奇劲又上来了。 “这你就不懂了,还记得他刚来那天我讲的笑话不?”徐猴子神密地说。 “哦——”修理工们发出惊叹, “那时我就怀疑他和女人睡过,……你们知道吗,他得过花痴,……到处撕人衣服,尤其是女人的。” 徐猴子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忍耐了这么长时间,现在他终于解了这口恶气。 “有老婆怎么了,也没规定有老婆就不能修车。” 四小豪杰为丁杰阳报不平,这可能是他们最后一次与徐猴子交锋了,因为据内部消息透露,徐猴子即将接任陈布尔空出的职位了。原本这个职位由丁杰阳接任,因为他的实习期已满,修理厂已决定留住这个大学生。可过完年,却传来了一个不幸的消息,那个被寄与厚望的大学生由于身体原因,无限期在家休养了。 四毛子去修理厂结账,不想却听到徐猴子正在修妍面前大肆宣扬丁杰阳有老婆这件事。他不禁生起气来。 “你胡咧咧啥,丁杰阳是我大师兄,我都没听说他有老婆,你怎么知道的?” 徐猴子傻了眼。丁杰阳有老婆是他从四毛子嘴里交换来的信息,现在证明人反悔了,可他又惹不起。 “我大师兄有疯病不假,可男人为女人颠三倒四,很正常啊。” 四毛子不但自己说,还做了一个向修妍征求意见的表情。话外的意思就是,丁杰阳的这次犯病完全是修妍造成了。这可把修妍闹个大红脸。结完了帐,修妍向四毛子表示了信任。她把一个从外国寄来的邮包交给了四毛子。舅妈费了很大周折才弄明白这个邮包是丁杰阳的,她想还是交由修妍处理比较合适。 丁杰阳看出这个邮包是吴小华寄来了的。看来他真打算让丁杰阳见识一下外国月亮。 和四毛子一同来的还有个女人。她一直呆在车里,所以在丁阳上车之前,他并不了解这个情况。等坐进了车里,丁杰阳才发现开车的是个女人。 四毛子没有做出介绍,丁杰阳也没好意思问,他用目光捎了几眼,只是觉得这个女子有点眼熟,在经过半个旅程的思索后,他耳边回荡起了半年前小徒工的那句话,“那是东哥的女人。” 一点不错,就是那个女人,只是这次她没有穿得那么暴露。天气的原因让她选择了一身能御寒的暗色衣裤。 大先生七十九 人群散净,那位大小姐也上了自己的坐骑。马识人性,大小姐闷闷不乐,它也很闲散地慢慢踽行。大小姐似乎也不在意她会被马匹带到哪里,她似乎正在领悟修真修仙这两个名字的含义。 “他们是百花教的?这莫大夫跟百花教还有交情。” 马大叔赶着马车来到了药铺门前,他跳下马车主动向中年人问话。 中年人和杨之一直呆望着莫大夫离去的方向。马大叔这么一问,让二人回过神儿来。 “啊,马五哥,你从哪来?” 显然见到故人,中年人有点高兴。 “进屋再说!对了,给你介绍个人,”马大叔把杨之叫了过来,“这是杨大哥的孩子。” 啊——翟七叔很意外。 “是吗,快请!” “等等,”马大叔压低声音说道,“马车里还有个人。” 哦,翟七叔似乎明白了。 “那你把车赶到后边,我让人给你开门。” 杨之和马大叔又坐上了马车,翟七叔却进了药铺。 “马大叔,这百花教是官家的人?”杨之终于问出了自己想问的话。 “这事儿从头说太长。百花教最初就是官家成立的,只是后来消失了一段时间,等它再在江湖上出现,便成了大家痛恨的帮派。不过在几个月前,肃王爷出面让百花教重归了官家。” 马大叔悠然地解释道。 “这肃王爷也太不通情理了吧,怎么能把一个恶名招着的帮派收归朝庭。” 杨之有点愤愤不平。 “这其中详情一会让你翟七叔跟你说。” 马车到了地方,马大叔终止了谈话。 后院的大门被打开,马车驶了进去。杨之在马大叔的示意下,把自己未过门的媳妇背进了屋。 的确是童非搂着的那个女子。这么娇美的女子让杨之的心砰砰跳了起来。 也许等她醒来后,她就会成为自己的媳妇。不知表姐和她喜欢的人是否重合,也许她和姨母正为自己的突然失踪而感到悲伤。可自己回不去了。可是,如果自己杀童非的传言散播到江南怎么办?她们会把那个捕快与自己联系上吗?也许该给她们捎个信儿,这事神仙门应该能做到。还有一个办法,就是找到在京城当官的表哥,…… “三个月前,北方武林与关外修罗岩的人打了一场擂。” 晚饭后,翟七叔解答了杨之向马大叔提出的问题。 “这修罗岩自称是百花教的总舵。他们这次入关,想在关内重树百花教分舵,并声称,以往在关内自称百花教的人或帮派都是冒名的。所以他们想入关清理门户,并希望关内各大门派给以支持。” “这事儿看似简单,可暗藏着什么玄机就不好说了,比如,他们若打着清理门户的招牌,清理小而不强的门派帮会,再借机扩大地盘,那对关内的格局影响就大了,所以大多数门派开始抵制。于是就有了这打擂之说。打擂的过程我就不说了。最终结果也不重要。因为后来肃亲王出面进行了调停,双方各退一步,百花教取消建分舵的想法,与官家合作,清理关内冒名的百花教。” “这肃亲王如何能容得下百花教?”杨之加深了自己心中的疑问。 “其实这是朝庭的意思。你知道这百花教本为多尔衮所建,虽然最初做了些过格的事,可也是为了朝庭稳定;再说,多尔衮也受到了惩罚。这么多年了,肃亲王祖上受的那点委屈也就揭过去了。这些年,这长江水域连年打仗,弄得百姓民不聊生,朝庭也想通过百花教的清理门户,树些正气。” 马大叔连连点头。翟七叔却转向杨之。 “听说贤侄杀了童非,你今后可要小心了。” “你别下唬这孩子,童非不是他杀的。” 马大叔接过了话茬。 “我也知道,我可听说那童非虽居三怪之末,可他的暗器功夫也相当了得,我想即便林大侠战他都讨不得便宜。” 经马大叔提醒,翟七叔赶紧纠正道。 “那又是谁杀了他,为什么要让在我头上?” 杨之并不想让翟七叔看扁了,他想让人知道,他并不怕什么三怪。 “只是托辞,定是杀他之人不想露面,又赶上你在现场,便成全了你。” “可当时我昏了过去,不知是谁救了我。会不会是林大侠?” “不会,”马大叔接过话茬,“送你来林盛饭荘的是青道前辈带领的行藏女,她们也没说什么,放下人就走了。林大侠是后来赶来的,让手下好生照看,他还带来了那个莫大夫。那个莫大夫是什么来路?” “应是林家的朋友,在集上住了有一段日子。今天他是来买药的,正赶上百花教的那几个人来打听这有没有大夫,我便指给他们。然后他们问我这个大夫姓什么,我告诉了他们。他们一听,便追了出去。我以为是找大夫看病,就没在意,直到听到外面林大小姐喊人,我才出去。刚开始,我以为他们把莫大夫当成了药铺的郎中,便解释给他们听,不想,他们是寻人。” “他们不是来寻人的,一定是办官差,顺便打听,又恰巧遇到。” 杨之发表了一下自己的看法。 “贤侄这话说的有道理,我也这么认为。” “那他们来这里办什么官差?”翟七叔也没反对官差的判断,不过,他还想深究一下,“要说本地,一向太平,他们来这会有什么事?” “会不会是因为孤山那边闹鬼的事?”马大叔跟着猜测了一下。 “这事,也是百姓瞎传。这么长时间,也没见损伤人,否则林大侠早就管了。” “那座山是挺邪性,山不高,林子却挺密。” “你去过那?” “也是顺便路过。”马大叔轻描淡写地说。 “我以为你是从林家村绕过来的,原来却走了那孤山。我那侄女……” “你有没有办法让她醒过来。”马大叔看了看翟七叔,抢问道。 “应该没事。” “贤侄,你也累了一天了,去休息吧。” 马大叔并不想当着杨之的面谈自己女儿。 杨之会意,其实他也不想听。 翟七叔让人带杨之去了休息的房间。 房间本是一个大通铺,只是在火炕边上为杨之准备了一副被褥。铺上还睡了几个药铺的伙计。 杨之真的很累了,有这么温暖的炕,他终于可以睡一个安稳觉了。 喜相逢四十五 姜万军在柳东开了一家酒店,看来这些年他赚了不少钱。丁杰阳到了那儿,才知道原来今天是姜老大大喜之日。救兵山到目前为止,只出了两个大学生。姜万军把这两个人称为双龙。对于姜万军的这种江湖语言的概括,丁杰阳非常受用。不过今天好像与他没什么关系,姜家的那条大龙根本也没有注意到他这条龙的到来。因为他已经被前来道喜的人折腾晕了。 丁杰阳还是第一次参加城里人的婚礼,他发现一定是娘家人的不慎重,使这个婚礼重蹈了乡村的习俗,以至于在措不及防的情况下,丁杰阳被派上了用场。因为娘家客的队伍过于庞大,不得不临时加了一个收财礼的喜桌。丁杰阳负责写账,而那个“东哥的女人”掌管收钱。在整个过程中,丁杰阳没有抽出一点时间与该女子交谈,但他实在想揭开这个女子的身份。 蜂涌而来的娘家客没有“体恤”到丁杰阳的想法,他们一个挨一个地从身上掏出皱皱巴巴的十元钱、五元钱、甚至是两元钱恭敬地交到那位女子的手中。在那位女子报出数额后,丁杰阳不得不正色地记录着。他知道,即便是两元钱,对于这些随礼之人也是来之不易。 婚礼似乎进行的很顺利。当一对新人送走了最后一桌客人,丁杰阳的任务也圆满的完成了。他终于坐在了酒桌旁,和四毛子及酒店里的大厨们开始享用最后的美餐。 “那个女的是谁?”几杯酒下肚,丁杰阳也忘记了深沉。 “那不是二表妹吗。她没和你打招呼。”四毛子觉得很奇怪。 二表妹?丁杰阳迟疑了一下,“你说的是毕小猪?”这是一个久违了的称呼。那是丁杰阳少年时的记忆。 “不是她是谁。” “啊!”丁杰阳恍然大悟,我说怎么看着面熟呢,原来她是那个曾瞪过自己两眼的小胖丫,毕小凡的妹妹呀。 “她不是跟着东哥吗?” 丁杰阳醉翁之意不在酒。 “你傻呀,东哥是谁你不知道哇,那不是咱二哥吗。” 二哥?姜万东。丁杰阳全想起来了。 “这丫头可不是个省油的灯,毁他手里的男人可不是一个了。一个让师付……”四毛子用手撕下一个鸡腿,“一个让师付……”四毛子又用手中的餐刀扎了扎那个鸡腿。 “你最好离她远点儿。” 天已经黑了下来,酒店里仍灯火通明。几轮通关过后,所有的人醉意浓浓。丁杰阳来到了二表妹面前,“我认识……你,毕小猪,陪我喝一杯!” “你闭嘴!谁是毕小猪。”二表妹生气了。 “我叫毕小淑。” “啊,对!……”丁杰阳打了自己两下,“原来的丑小鸭变……白天鹅了。” 显然,这一句二表妹听进去了。 打完了招呼,丁杰阳又晃晃悠悠回到了四毛子的身边。 “咋地,二表妹没看上你这个齿白唇红的?” “不是,”丁杰阳在酒精的作用下找着借口,“她从小就不合群。对,大罗神仙不合群。” “啥玩意,你说她是神仙?!” “不是,有这么一句话,叫西北…玄天…一朵云,大罗神仙……不合群。”丁杰阳摇头晃脑地解释道。 “大师兄,你这是欺负我没文化呀。那叫西北玄天一朵云,乌鸦落进了凤凰群。” 为了证实自己的说法,四毛子还用酒杯征询了一圈同桌人的意见。在同桌依次点头后,四毛子又用目光挑衅地看着丁杰阳。 “不对,你那是土匪的说法,神仙们的说法是我这个。” 丁杰阳自不甘认输。 “神仙门,你是神仙门的人?” 不知何时,二表妹走了过来。 “神仙门?……的人。” 丁杰阳迟疑了一下。 “我不是跑江湖的,加入这个门,那个门的,我说的是神仙们,不是神仙门儿。” 丁杰阳按照自己的理解,竭力解释着,并想把这个想法向周围人依依表述。 但肯定发生了什么事。因为丁杰阳一回头,原来还热热闹闹的酒店,一下子没了人。 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人走了过来,他彬彬有礼地向丁杰阳问道:“丁先生,您今晚住这儿吗?” “我得回去。” 丁杰阳想起他在这儿可是人生地不熟。 “那您得赶紧走,要不就赶不上公交车了。” 中年人又进行了好意的提醒。 “啊?”丁杰阳有点迟顿。 “你别管了,我送他。” 毕小淑说话了。 能得到美女的关爱,恐怕是所有男人都向往的。所以当丁杰阳做进二表妹的车里时,他想找一些话题来表达一下自己此刻的心情。可找什么话题呢?他看到了那个被扔在仪表盘上的邮包,他想这里边的东西可能会很新鲜。他打开了邮包,拿出了里边的照片。他让毕小淑把车停在道边,开始在内饰灯下,展示吴小华的外国月亮。那里不仅是外国的月亮,还有很多外国的女人,当然也少不了吴小华的风景照。 毕小淑开始只是听,然后是看,最后是盯着看。当她正低头凝思时,却听到了一句让她吃惊的话语,“我能……闻闻(吻吻)你吗?” 已经很久没有男人这样冒犯她了。因为在她周围出现的男人知道她表哥的手段,他们不再会为此而冒险。关键是她本人也不希罕。那些男了无聊透顶,庸俗而急功近利。他们还能为她提供什么能让她心动的东西呢?表哥从大山里把她带出来,让她进入了温暖而又刺激的城市,但表哥永远不会成为自己的男人,他永远也不会懂,女人从一生下来,就在寻找自己的归宿。眼前这个男人,据表哥讲,很有头脑,也很风流。最主要的他可能还和神仙门有点关联,据表哥讲,神仙门是一个很有钱的组织,可神仙门的人却总把自己整得灰头土脸,可怜惜惜的。有钱不花,要那么多钱有啥用?!表哥说,自己的父母就是神仙门的人,可他们却把自己和姐姐扔在了一个贫穷的小村子里。后来,姐姐回了南方,听说当了什么酒店的经理,好像是帮助父母花钱的那种。可他们为什么不让自己回去呢?偏心!难道我不是他们亲生的?不管它!也许这个男人可以帮助自己——神仙门,花钱。想要花神仙门的钱,就得能够驾驭这个男人。但愿这个男人不是绣花枕头,而是一个取之不尽的宝藏。 大先生八十 杨之睡着了,莫老太爷可无心睡觉,他很想知道神仙门的两个老者在谈些什么。 也不知这二位在神仙门中处于何等位置? 那个黄忠由黄道晋升赤道;张铁嘴是黑道,也是神仙门最高级别。这个马超翟让会是何道? 感觉上他们不应高过张铁嘴。还有……杨之的父亲杨修呢? 唉,可惜现在只能听到呼噜声,要是自己能像老君崖顶的那次就好了。当时,太祖走了,自己却留下了。 那次是因为梦。——梦?对,我也应睡一会,至少睡着了,就可以不用听这扰人的呼噜声。 四周一片黑暗,其实打杨之睡着之时,黑暗便存在了。 莫老太爷偿试着让自己进入梦乡。于是他发现了一个事实,自己其实已经在梦里了。 自己看不到外面的事物,那么区别睡没睡着,就应从听觉上判断,现在明显与刚才不同,“呼噜声”消失了。 这么说,自己睡着了,可……为什么还会有听觉? 哦,关健是四周安静了,就可以听到远处的声音了。可……这算不算睡着? 这声音来自哪里? 首先是马的喷嚏声,接着是车轳辘滚动声,门枢的转动声,打更人的吆喝声,又是马车的行走声,渐渐没了动静。 哦,一定是又有马车进了后院。 都这么晚了,还有人来? 是呀,都这么晚了,神仙门的两位老者也应休息了。 他们住在前院,这么说,来人一定不想打搅他们。 可是谁在窃窃私语呢? 这可能是百姓家里的私有秘密,自己就别听了。 莫老太爷本想放弃对外界声音的搜寻,可奇怪的是,私语的声音越来越大。 “仙术?你是说是青道前辈出的手!” 翟七叔的声音。 “没有别的解释。像林大侠见识那么广的人,都没看出童非是怎么死的。如果不是仙术,那就是江湖上又多了一门可怕的武功。” 马五叔的声音。 两个人在说话,在说童非的死因。这么说,自己如愿以偿了。莫老太爷兴奋起来。 “仙术?难道林大侠也这么看?” 翟七叔继续着他的疑问。 “那倒没有。这是我个人的想法,如果关二哥,赵师哥,高师弟在这儿就好了,也许他们能看出点什么。” “唉,可惜我……我只是黄道,武功也不怎么的。不过,五哥你若都认为是仙术,他们仨也应认同。毕竟我们入神仙门,也是为了学仙术。” 翟七叔的语调中有些无奈。 “我说的仙术不是江湖上那种可以学的骗术。青道前辈不是说了吗,仙道是用来悟的,学是学不来的。虽然我不知道青道前辈说的仙道是什么,可它和江湖上的仙术还是有区别的。” 马五叔的声音却透着坚定。 “都是成为神仙,有何区别?” 无奈仍在继续。 “这个,我知道一些,跟你说说,以免你以后误入歧途。这江湖上流行的仙术大体上分这么几种,阳数之术和阴数之术。这两个仙术和神仙门有关,但只是传闻,青道前辈并未确认。据说,神仙门的祖师爷修成了阳数之术,便直接入了仙境,可他传给两位继承者的仙法中却有一本医书。按理说,以药补身是修仙的常法,以此法成仙,倒不需入得仙境。它与这阳数之术还是有区别,于是同道之人就称其为阴数之术。可这位祖师爷为何不直接修此仙法,一定是他忽略了什么。于是后世者猜测,那位祖师爷虽入了仙境,却没有修成仙体,便被阻隔在某处,他不是神仙,可也回不到世间。” 这说的是罗盘大仙呢。莫老太爷心中愣了一下,莫非这医书便是胎胪药义?这么说,这本医书真有玄机。那……阳数之术又是何物。这些……世人又是怎么知道的? “被阻隔在某处……那是何处?”翟七叔明显来了兴趣,他接茬问道。 “据说如此,我也不知。”马五叔作出了回答。 哦,如果是“据说”,那就是猜测。莫老太爷倒明白了,看来他们也没猜到全部,至少他们没有猜到天地通道。可就凭“据说”,他们能判断出罗盘大仙的境况,也证明了神仙门的人够聪明。 莫老太爷心中暗自赞叹。 “不过,如此一来,仙术便有了仙道和仙体之说。关内之人更重于仙体的修练,我在未入神仙门之前,便也修仙体,后来在青道前辈的劝说下,才放弃。” 马五叔继续着他的解释。 “那五哥原来的修仙之法是什么?” “六相天干。虽说修练了很多年,仙体没修成,却让我领悟出了越秀刀法。” 什么?越秀刀法来自仙术!莫老太爷心中大为惊奇,难怪它这么厉害。杨之明明都昏了过去,还能斩杀童非。看来,童非之死是仙力所为,这么说,杨之在用刀法时,惊动了神仙。只不知惊动的是哪位神仙。可惜自己当初没听神仙演义,对天上的神仙不甚了解。只不知这六相天干代表着哪一路的神仙?或许这二位也会像自己一样想到神仙。自己不妨先听听。 “那得恭喜五哥了。” 翟七叔的声音中有了羡慕的成分。 “没有什么可喜的,入了神仙门,便要远离这打打杀杀,我现在觉得现在的日子确实比以前安稳多了。” “可这仙法中能悟出武功也是一大奇事,说不定这六相天干真是修仙之道呢。只是这六相天干代表着什么?我听神仙演义说,这六相天干是掌管星宿仙境的十六个天王,想必是真的?” 十六个天王!莫老太爷心中又是一动,天干,倒是好说,这六相……,莫老太爷突然想起了卜相茶馆。 “神仙门传下来的,想必不会错。其实,说起来这六相天干也暗含仙道之理,民间的说法,它本源于前朝流传下来的甲子推衍图。” “甲子推衍图?” “我想你也曾听说过,图上有箴言谶语,以天干地支排序,因它们与神仙门历代留攒的卷轴相似,遂被江湖之人定为仙道,但因这些图的排序有重复之处,便被改为修仙体的仙法。由此而得的,除了六相天干,还有地支五行法。当然,天干地支法也是其中一种,它又被称作阴阳互补法。童非修炼的就是阴阳互补法,此法以六十日为一周天,顺天地之气而动,缺阴补阴,缺阳补阳。所以童非身边必常备一男一女,供其使用。” “这个法子太过伤天害理。” “他的这种做法还有一用途,便是劫掠富户人家的儿女,以收赎金,如此一来,便有很多人效仿。最可气的是,他们中有人声称是百花教所为。” “哦,难怪百花教要清理门户。” “童非一死,再加上百花教大张旗鼓地入关,希望此种修仙之法能有所收敛。” “这么说,除了阴阳互补法,其它仙法还算说得过去。不过,我一直有个疑问,星宿仙境有二十八个,除十六天王之外,还有那十二地支天王,可那五行又是为何?” “这个,若是杨大哥在,定能解释清楚。” 二人叹气。 “其实,江湖上最普及的修仙之法便是鬼神之术。而且花样众多,不过大多是骗术。” 不知为何,莫老太爷想到了奇门循甲。他真想现身一问,这奇门之术算不算仙术。 “以上这些既多是骗术,童非又是怎么死的呢?” “说到这点,不得不再说说仙体与仙道的关系。” 声音继续。 “按神仙门的说法,若悟出仙道,可直升汾水之滨,也就是说,不需入二十八星宿仙境。可入汾水之滨必须经过道场,这就需要寻道。穿越道场,入了汾水之滨,仙体才发挥作用,所以,才有了阳数修道,阴数修体。为什么我放弃了六相天干呢?按理,六十幅图有顺序,也应可修仙道,可六十幅图与二十八道场不符。若真修成,可能一下子就入了大罗仙境,如此谮越,焉有命在。” “五哥在说笑吧,难道是童非做恶太多,上天派大罗神仙下来收拾他。” 两位老者哈哈大笑。 “天不早了,我们也休息吧。” 这回是真安静。可莫老太爷内心不安静了。他的心中有了一个恐怖的想法:童非莫非是我杀的。 虽然马超最后的说法是在开玩笑,可却触动了莫老太爷的神经。 当时,自己跌在地上,一切举动变慢,天上一天,地下一年,难道是我把童非带到了仙境?可杨之跟他的那个未过门的媳妇为何没事?对了,他俩后来都处于昏迷状态……看来只能这么解释了。 莫老太爷内心有了恐惧,若如此,自己竟在无形中便可杀人。杀了童非还行,若误杀百姓怎么办。不过莫老太爷内心也有一点欣慰。至少自己意识到能杀人后,想到了百姓,这一点鬼神是做不到的。可自己必须避免这种情况。 当时自己跌在地上,如果自己要与杨之一起跃起,也许就不会发生应有之事。也就是说,自己应与杨之心意相通才好。那么说,我必须得学会……武功——杨之的武功。 这是莫老太爷从未有过的想法。 岂今为止,自己只见过杨之用过一种武功——越秀刀法。 莫老太爷极力回想着…… 与童非对阵那次,因为缓慢,还可想起。 莫老太爷徒手比划起来。渐渐地,莫老太爷发现,自己的招式已超出杨之所使出的招式。 好像这是……马超在孤山上演示的招式。这么说,马超的招式自己也能想起来。 莫老太爷为自己有如此的记忆力而兴奋。 这马超演出的是四式,而杨之使出的只有一式,当时他若一气使出四式,童非根本伤不了他。看来,临阵对敌,比的真是快。 莫老太爷忘形地演练着。一遍又一遍,直到听到有人喊: 招贼了,招贼了。 喜相逢四十六 时断时续的昏迷持续了一个多月,陈布尔的父母终于有些绷不住劲了。 “这种病只有罗盘大仙能治。可她老人家已然仙逝了。”陈母又旧话重提。 事情到了这种地步,陈父也放弃了以往的观点。他也开始想念那个一直在他心中被认为是蛊惑人心的大山中的大巫了。 “要不去找一下她的弟子吧——就是那个小神女。”陈母建议道。 陈父犹豫了。 “可这种病现在的医院也治不了啊。” 陈母开始哭泣。 陈父终于坚定了信念,他决定亲自去那个地方打听一下。他曾去过那个地区,当时是为了领回他哥哥的女人和孩子,虽然事情没有办成,可他并不觉得丢人,因为他为他的哥哥踩清了那条行走的路径。但愿这次也能为儿子的病寻得一线希望。 就在陈父准备动身的那个早晨,陈布尔却开口说话了,他虚弱地向母亲打听表哥的近况。母亲悲伤地告诉他,你表哥进了监狱。 陈布尔扑通倒在了床上。他好了,因为他不用再说“不知道”了。 前来探望的大香帅又向陈父提出了新的建议:别让他再回那个伤心之地了,跟我跑车去吧! 于是,陈布尔加入了大香帅的二人组合。 这是一个崭新的环境,与修理厂沉闷的氛围戴然不同。虽然车上固定人员只有三人,但车外的流动人口却来自四面八方。每当看到火车站广场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在中巴车主们的吆喝声中被分流到各个方向,陈布尔的心中就会产生一种人世沧桑的感觉。 “柳河,有去柳河的没有?……快上车,有大座,有大座……”这就是陈布尔现在要做的工作。相比他以前的工作,好像简单了许多,可陈布尔学起来,却足足用了两个月。尽管他的师付换成了那个曾在梦中出现过的大女人,可这并没有激发陈布尔的灵感,以至于因为他的愚钝,竟引起了大香帅和大女人的争吵。 “什么没做,你也得给他钱,……否则你就另请高明吧。” 大香帅的强硬让大女人屈服了。陈布尔得到了他两个月来的辛苦钱。“这个女人,什么都好,就是一提到钱,就像我要扒她的衣服似的。”大香帅手里拿着酒瓶,向坐在一旁的陈布尔絮叨着。陈布尔没有发出任何对大女人的评价,他在等待大香帅下车,然后他会把车开到那个属于他自己的地方。 “明天你就接我的活,……”大香帅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提溜着酒瓶下了车。 大女人所住的房屋有一大一小两个房间,这样的住房条件在城里已是相当充裕的。 大香帅一直和大女人住在一起,这一点陈布尔是知道的,所以他对自己加入的第一天就被安排在那个小屋里,并没有感到惊奇。可他没想到的是不知为什么大香帅竟然和他睡在了一个屋里。 可能是因为怕他一个人睡会觉得孤独,也可能是大香帅想给自己留个好印象。 那天晚上,陈布尔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如果自己不来,大香帅是不是就会搂着大女人酣睡呢。 第二天,当再次来到大女人家的楼下时,陈布尔提出了他想自己单独住的要求。在经过一阵相互试探的磋商后,陈布尔把车开走了。他去了那座当初余家曾住过的建筑仓库。 余金娜的神通看来已超过了大香帅,因为她竟把这个临时寄居过的场院变成了她的私有财产。让余金娜产生这种想法的是连续到这里来定居的外地人。这些外地人来这里是为了谋生,那他们首先就得租当地人的房子,而当地人也适时地在仓库周边的空地上盖起了新的民居。这种地方本身就处于两不管的城乡结合处,作为耕地太贫脊,作为居所太荒漠,现在来了一批有信仰的外地流民,他们要在这里把祖宗的灵气供奉起来。于是有头脑的本地人很乐意盖房欢迎他们。这些外地人不仅是未来城市的一笔财富,关键他们也能为当地人自身带来意想不到的收益。 余金娜也充分利用了这次变动,把仓库修改成了正式的民居。但它并没有马上为余家带来效益,因为修妍的父母搬了进来。 修家的那个长子终于娶了媳妇,而他也不可避免地染上了大多数男性婚后得的一种病。随着媳妇对他父母越来越厌烦,他的病也日益加重。原想为女儿保留一半房产的想法破灭了。修氏老夫妻真要回柳东了。 “不能就这么便宜那个王八糕子!”舅舅出来说话了。 “可我们也不想和她惹气了。”修母哀叹地说。 “搬出去可以,但这间屋子不能给他们。” 作为结果,那间本应留给修妍的屋子被上了锁,修妍和父母一起住进了余家的私有住宅。 余金娜为父母买了一套双居室的住房,但她很少回去住,她仍喜欢和修妍住在一块,她经常半真半假地对修妍说,“你要是这辈子不嫁人,我就养你老,……因为我喜欢你身上的味道。” “你这个疯子……”修妍假嗔道。 如果不是因为天道,两个人永久在一起也没啥。可这种事情老天会答应吗? “你那个丁杰阳才是疯子呐,他最近没再主动闻(吻)你呀?” 修妍转过身不理余金娜了。 “咋地啦,怎么不说话了。……” 余金娜的话无意中触到了修妍的伤心处。因为她最近又听到了一个传言,那是徐猴子师徒俩的一段对话。 “我跟你们说,我徐猴子很少佩服人,不过这个丁疯子,我是真佩服了,他竟敢动东哥的女人……” “师付,那东哥不得把他大卸八块!” “反正……”反正什么,徐猴子不说了。因为他看到了修妍。 一阵汽车的轰鸣声打断了修妍的叙述,两个女人在黑暗中对望了一眼,她们知道是陈布尔回来了。 “这事不见得是真的,……等有时间让布尔去一趟他家,反正柳河矿离那儿也不远。不过这个丁杰阳也真不省心,……睡吧,要是睡不着,我抱着你。” 余金娜又变得嘻皮笑脸起来。她双手搂着修妍,脑子里不知为什么却想起了刘三媳妇的话,“……女娃长大嫁了人就指望不上了。嫁错了人,你还得跟着操心!……不过要是嫁个好男人也有些指望。俺看你家的男人就不错。大妹子真是好福气!” 修妍已经安静了下来。该想想自己的心事了。余金娜心中暗道。 陈布尔应该是个好男人,只是自己和他所走的路越来越远了,但自己不能停下来,至少现在不能。 要不撮合一下他和修妍?! 不太可能。 唉,那就等吧,说不定,也许有一天自己的轨道会和陈布尔再次重合呐。 陈布尔每天都能回到这个熟悉的院落,可并不是回回能见到这个院落中的人。如果大香帅唠叨的再长一些,那就连另外两间屋里的灯光都见不着。但有一样东西他是天天能见到的,就是自己屋内温暖的炉火。那是修师付对他的关怀。 陈布尔放净了水箱里的水,便进入了自己的屋中,他是一刻也不能等了,一整天的奔波,已让他没有时间再想别的事情了。他很快在困倦中进入了梦乡。他睡得很塌实,直到一阵闹铃声将他惊醒。 现在是凌晨三点半,大香帅曾嘱咐他把闹钟调到四点,这是大香帅以前起床的时间,现在他把这个任务交给了陈布尔。 还可以躺一会儿,但陈布尔没有。他来到了炉火旁,用炉钩捅了捅仍闪着亮光的余烬。那上面坐着一个大水壶,那是为顺利地起动汽车做的准备。 也许现在大香帅正搂着大女人进行着调侃,以弥补曾被自己打断过的温柔。 陈布尔内心有股酸酸的味道,那是以往对大女人的思念的复萌。他想也许过不了多久那个梦还将再现,到时他一定要为它加进一些新的内容。但那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因为两个月过去了,那个幻梦还是没有出现。别说梦了,就连那个曾让他魂绕梦牵的笑容都见不到了。 大女人并不轻易发出笑意,即便是因为顾客的原因,她也不曾笑出那种让陈布尔迷恋的感觉。陈布尔看到更多的是她奔跑于人流之中,不断向人们传递着她是一位热情好客的中巴车的主人。有时她也会手掐着腰与她的竞争对手进行争辨,那个表情让一旁观战的陈布尔都会胆寒。他终于明白了花无缺的雅号绝不是浪得虚名。 陈布尔接替了大香帅驾驶的位置,竟意外地让大女人高兴起来。因为大香帅要比陈布尔更适合做招揽乘客的工作,他的不拘小节一下子为中巴车增加了许多熟客。他可以和光临中巴车上的任何一个人瞎聊,尤其是第一次光临的陌生女人。 大女人并没有因为大香帅的花心而吃醋,她还暗地向大香帅展开了学习。一时间这个三人组竟变得如此的和睦,只是因为他们发挥了各自的最大优势。 大女人不再抱怨陈布尔的无能了。因为她发现这个害羞的小男孩实在是天生开车的材料。她在暗地佩服大香帅的眼光的同时,也开始拢络这个冉冉升起的驾驶新星。在竞争激烈的中途客运上,司机的灵敏是决定个体业主们财政收入的主要因素。 大先生八十一 杨之睡眼惺忪地坐了起来,他下意识抓起了身边的刀。 “贼在哪?”有人问道。 “不知道,马车没了。” 说话的应是当值的伙计。 屋里的人开始往后院跑,杨之也来到了后院,跟在他后面的是翟七叔。 “你们怎么搞的,昨晚没关门吗?”翟七叔生气地喝斥道。 “关了,我还上了两道门栓。”当值的伙计有些慌恐地回道。 “还站着干什么,还不出去找。”翟七叔有点沮丧,但他没再斥责伙计。 “甭找了,我把它送林家了。” 马大叔从后院敞开的门外走了进来。 “什么?” 翟七叔想要说什么,却被马大叔用眼色制止了。 “行了,散了吧!”翟七叔的语气和缓下来,他冲着伙计命令道。 “杨贤侄,这两天你也别闲着,”翟七叔叫过来一名伙计,“你跟着他干点活计。” 杨之很痛快地答应了,他跟着伙计走,莫老太爷却看着翟马二人进了屋里。 “不可能的,”那个当值的伙计一边准备柴棒,一边小声嘀咕,“这门是我开的,回头才见马车没的。它啥时去的林家?” 没有人会在乎他的话,包括杨之,可莫老太爷却猜出个八九。 马车是在昨天夜里被赶走的,不是马大叔做的,因为那时他正在跟翟七叔窃窃私语。自己听到的声音是马车出去的声音。有人偷着赶走了马车。可能不止一个人,因为门又被重新上了门栓。 这本是一个偷窃事件,可马大叔为何要隐瞒,莫非马车上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当然,马车也值钱。可它的目标太大,再说,它是林家的马车。难道这个贼不怕林家抓他?看来这个贼不是一般的贼。 自己能想到的,马大叔也能想到。可他为什么要替这个贼打掩护?他是不想惊动林家?那么窃窃私语的开始部分,马翟又说了啥? 这个马车上还有秘密,也许这个秘密马大叔要独立承担。 莫老太爷很相信自己的判断,并且只经过了一天,便证明了他的判断:马大叔走了,他是在杨之的未过门媳妇——马翠儿,苏醒后走的。这很不合常理——父女经历长久的分离,刚见面,又分离。 这么说,这个马大叔有急事儿要办,什么事呢?找马车,还是回饭庄做饭。 那个女儿出现了,她很不高兴。这应该是正常的,她的父亲没有珍惜这次久别重逢,她自然心中不快,不过,也许是杨之惹她不高兴,反正她在远远地看了杨之一眼后,便不着面了。 杨之感受到了马翠儿对他的态度,他其实有心理准备:自己长得丑,马翠儿瞧不上眼。于是他有了离开升和药铺的打算。 “怎么,你是不是怪我把你当成了伙计?”翟七叔语露关怀地说道,“其实,这也是你马大叔的意思。你混在伙计当中,可以保护你自己。你想想,你杀了童非,这事非同小可。虽然你觉得你自己没那能耐,可江湖上的人可不这么认为。你若暴露了身份,被人利用还是小事,更可怕的是会引来杀身之祸。” “七叔,你误会我了!” 杨之想解释,可又不知如何开口。 “这样吧,你能不能等你马大叔下次来集上采买东西,自己跟他说。” 翟七叔松了口,可他又找了另一个借口。 “马大叔他还会来,他去哪了?”杨之倒觉得自己也应向马大叔告个别。 “当然是回了林盛饭庄。”翟七叔笑着回道。 “他还能回去?他弄丢了人家的马车,还……” 杨之想说,还偷了人。可突然觉得,这句话不太准确。马大叔是为了救自己的女儿,不应算偷人。 “这事儿你也看出来了。” 翟七叔对杨之的反应并未表示出惊讶。 “其实,是你马大叔不想把丢车的响动弄得太大。你马大叔已经向林大小姐认了错,林大小姐没怪罪他,只是让他采买了必要的东西,回了饭庄。” 哦,莫老太爷暗中点了点头,看来这杨之不愧是做捕快的,对事情的判断不在自己之下。这一点上,自己与他的心意是相通的。 “这林家还真仁义!” 杨之也未对自己唐突地说出内心的想法而有所掩饰。 “这兵慌马乱的,发生这等偷窃事件不足为怪。林大小姐自会去知府衙门通报,想必官家会处理这件事。” 翟七叔的话暂时打消了杨之要离开的想法,而杨之想法的改变又恰恰合了莫老太爷的意。 莫老太爷并不想离开,因为这几天发生的事让他心生疑窦。其实也不是自己怀疑什么,只是有些事还得等人交待清楚。比如这丢马车之事,便要在药铺等消息,或是马大叔的消息,或是林大小姐的消息。如果杨之走了,也许自己有些事便无法搞清。 莫老太爷知道,杨之要离开,完全是因为那个马翠儿。这其实只是男女之间的情事,也是世间最不重要的事。既然人家不喜欢你,你就死心算了。想要用离开,来缓解对人家的妄想,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应是怯懦之举。当然,杨之还年轻,还无法探知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而自己是知道的。这可能就是自己无法与杨之心意相通的原因。因为自己是过来人。可……杨之好像也有过媳妇,对了,马大叔说过这事儿,还说到了委屈。这么说杨之也是过来人?只不过是个公子哥似的过来人——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哦,原来男人都这样,并不因丑与俊便有了分别。可丑与俊对于女人来说,就不一样了。女人喜欢俊的,是因为她们想…… 莫老太爷突然想起了很多年前老谭说的一句话,她们想按你的样子找男人…… 看来自己要比杨之俊,如果杨之的容貌变成自己的模样,不知那个马翠儿会是怎样。也不知自己的这个想法对不对,它符不符合天地的规则? 莫老太爷忽然觉得自己很无聊,他想自己还是加紧练习四式刀法吧。 喜相逢四十七 陈布尔自我感觉也非常的好,除了一些常识性的东西之外,他已不需要大香帅的指点了。 大香帅也感到很满意,他现在越来越自在了。陈布尔不用他操心了,大女人也不用他去卖票,他的任务就是向乘客们展示他对人生的理解,好让人们记住这辆车的车牌号。 又出现了一个新面孔,那是一位看起来很瘦小,但全身各处又很饱满的女人。这也算是一个不多见的女人,一定要给她一个良好的印象。“妹子,瞧你面生啊,第一次进城吧?” 大香帅的语调中充满了关怀。 小女人点点头。 陈布尔也注意到了这个小女人,但他觉得这个新面孔很面熟。他极力想了想,可没想起来。他希望了解更多的信息,可大香帅忽然变成了哑吧,直到小女人下了车,他也没问出第二个问题。 “早看出你小子心术不正”大香帅一语点破陈布尔的心事,“咋地,看上了?” 陈布尔脸红了。 “看上谁了?”大女人凑过来。 “我可告诉你,开车不仅要忌酒,还得忌色,忌贪,忌生气。”大香帅一本正经地说。 陈布尔一脸肃穆地倾听着。他的内心又佩服了一次大香帅。但正经只保持了不到一天,大香帅便伙同大女人一唱一和地开起了陈布尔玩笑。 “这个没你干姐漂亮,可比你干姐安全。” “咱布尔可是个小伙,小伙就得配丫蛋。” 这是大香帅和大女人唯一取得共识的地方——余金娜和陈布尔不般配。 陈布尔知道,这些都不是主要原因。主要原因是:他们不想让陈布尔受余金娜的影响。 陈布尔很感谢这两个人,尤其是大香帅对他的谆谆教诲。另外,他也很钦佩大香帅的敬业精神,不单单是因为对他的时刻提醒,还有对乘客的负责任。 那三个人是新出现的,陈布尔已从他们与早先的那几个人交换的眼色中判断出他们的身分。要是在行车途中,他一定会学着大香帅的样子从他们身边驶过。他不会让这些人上车干扰乘客的。但现在来不及了,他们己向这边走来,陈布尔的心开始跳动,他想提醒大香帅注意,可大香帅扁扁这时没在车上。当大香帅出现时,那三个人已坐在了车的后排。 大香帅和大女人站在车外面,不知道在说什么,两个人根本没有注意到陈布尔那急切的表情。 那个小女人上了车,她径直地奔向了后排。 陈布尔顾不了许多,他转身向小女人喊道:“哎,小妹儿,过来,跟哥说说话!” 那语气,让整车人都猜出这个年轻的小司机发了情,他要挑逗这个小女人。 小女人很惊讶,她看着冲她挤眉弄眼的陈布尔,犹豫了一下。这时身后的一个胖女人抢到了后排的空座,她一定在心里感谢着陈布尔,并为小女人能吸引这么个英俊的小伙而羡慕不已。 陈布尔见情况有了变化,暗吁一口气,他见小女人一脸纳闷儿,便指了指机关盖,“你坐这吧!” 大香帅和大女人上了车,见到机关盖上坐着的小女人,便又来了精神。“妹子,又是你,回家啊?” 小女人“嗯呐”。 “家在山里?……那个村子的?” “娘娘坨。”小女人轻声回答。 也许是因为小女人的再次出现让大香帅放松了警惕,他没有对后面的几个陌生人加以鉴别,他也没把陈布尔的示意当回事。他一定以为陈布尔所做的一切,不过是针对小女人。 中巴车启动了。大香帅又停止了问话。 大女人开始从后排卖票,那三个人分别买了票,其中的一个还和大女人开了句玩笑,大女人一笑置之。看来今天她也走了眼。 陈布尔并没有松驰下来。他在开车的间歇中,透过车厢里的反光镜,用眼睛的余光观察后排座的动静。 胖女人被那三个男人夹在中间。她对自己未来的命运浑然不知。 三个男人表面上显得极为平静,但陈布尔从他们的眼窝里却看到了诡谲之光。他在内心中保佑着胖女人。 沿途稀稀拉开始上人,车厢内逐渐拥挤了起来。频繁的刹车起步也让陈布尔失去了连续观察的机会。马上就要到终点站了,似乎一彻都很平静。 “也许是我多心了。”陈布尔暗自宽慰。这种想法让他忽略了观察那三个男人是否还在车上。 “哎呀,我的钱包哪去了?” 中巴车刚刚停在终点站,胖女人就喊了起来。 陈布尔的心一沉,并随着全车人的目光一起关注着胖女人。 胖女人在搜索了一圈之后,终于发出了哀嚎,“这帮挨千刀的,竟敢偷我的钱……” “大姐,一定是那三个人。”不知谁提醒了胖女人一句。 胖女人停止了哭喊,她突然瞪着一双大眼盯住了陈布尔, “你,你一定和他们是一伙的。”她用手指着陈布尔大喊道。 “这位大姐,你可不能冤枉好人。”大女人插话道。 “我冤枉他,他早知道那三个人不是好人,”胖女人又用眼睛看了一眼小女人,“还有她!……你们俩也有份。” 显然胖女人的理智已失去了控制,她把这辆车上的人都当成了贼了。一场纠纷不可避免的发生了。纠纷的双方各执己见,互不相让,最终竟闹到了当地的政府机关。 时光在不断地重复,丢钱的事却再也没有发生,因为整个交通线上都得到了一次彻底的整顿。这次整顿的起因众说纷纭,其中之一就有胖女人制造的那场纠纷。 纠纷中的几个嫌疑人已被还以清白。 那个年轻的司机所做的一切完全在情理之中,至于对那对男女车主的诬陷,纯属无中生有,而对那个原本应受到伤害的小女人的诽谤更是不着边际。在这起事件中政府应负全部责任。当事人双方达成了一致的谅解。 陈布尔与小女人的关系并没有因为这次纠份而得以进一步发展,尽管小女人曾用目光表达过自己的谢意,但两个人却一直没有进行交谈。大香帅和大女人倒和小女人混得越来越熟。 “妹子,以后你就坐我的车,我给你半价。” 大女人似乎变得很康慨,而康慨换得的信息却是为了陈布尔。 “她姓岳,” “叫岳小金。” “兄妹五个,” “三个弟弟一个哥。” “在饭店上班,” “当服务员。” 大香帅和大女人一人一句向陈布尔传递着每一次他们探听到的信息。 “嫁没嫁人?” “我也没问!” “没有。” 陈布尔十分肯定地说。他觉得大香帅二人热心热过了头。别说他没那个意思,即使有,也不会成功,因为他想起了那个小女人是谁。 “为了保险,还是问问吧?” “可一问不就露馅了吗?” “怕啥,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大女人真的问了。陈布尔从小女人低头沉思中体察了一切。小女人低着头,却用眼睛瞟了陈布尔好几眼。这个举动把陈布尔弄得心里直发慌。 下车时,小女人终于说了一句话,“我嫁人了!” 嫁人?这怎么可能?陈布尔被小女人意外的回答造了一愣。原来她是可以嫁人的。 陈布尔心中又开始泛酸了。 小女人突然失去了踪影,那句“我嫁人了”,原来蕴含着结束交往的寓义。 本来也没打算会有什么结果,却为何在心中产生了思念。陈布尔发现自己又开始做梦了。只不过这次梦到的却是失去音信的小女人。 “村长疯了。” 消息传开,村队部一下被围了个水泄不通。人们根本不信,平时总是振振有词为他人消解心病的大村长,怎么会突然想不开呢。但事实是,村长的确疯了。从第一个赶到村队部探听消息的人,到最后一个听到消息到达的人,都看到了同一个场景: “嘿嘿,那个孩子还是罗家的骨血……呜呜,爹爹呀……” 这就是村长口中重复的话语,中间夹杂着仰天大笑和捶胸顿足。 那几个倍受尊敬的罗家长辈也慌了手脚,他们一边不停地驱赶人群,一边在猜测这个村落的掌权人所念的咒语的深意。因为只有神灵上身的人才会表现得这样不同凡响。最终,一种猜测占据了上风。 “莫不是老村长死得屈,回来告状来了。” “可当时的确是他自己不小心掉到井里的。”这是反对的声音。 “可他中了风,怎么会自己到井边呢?” “那他为啥中风?” 长辈们说着说着又回到了那时就一直未解决的疑问中。 “别罗嗦了,赶紧去娘娘坨请罗盘大姑吧。” 终于有一个人清醒了过来。 这些不是陈布尔梦中的内容,这是他在上高中那一年的记忆。 “小神女!小神女!” 陈布尔的梦开始了。 就是她,那个小女人,那时她就是那么瘦小,但却是人们尊崇的神女。她被一个高壮的神汉背负着,全身的装束就如同仙女下凡,她一定吃了什么灵丹妙药,否则她不会在瑟瑟寒风中,面部表情仍是那样神采奕奕…… 可惜梦总是短暂的。陈布尔还未来得及细看,她已经消失在迎接她的队伍中了。 “她就是罗盘大姑?” 好奇的年轻人们发出了惊问。 那瞬间的神采飞扬激起了他们年轻燥动的心。 “她是她的传人,罗盘大姑来无影,去无踪,说不好,她已在村队部了。” 记忆在继续,陈布尔想停止记忆,他想返回到刚才梦中的一幕。他想仔细看一下,究竟是什么让他睁开了那双惺松的眼睛,但梦不会倒流。陈布尔看到的是躺在一张大木桌上的赤裸的村长。在木桌周围,摆放了一圈碳火盆,红通通的木碳让陈布尔的双眼又眯缝了起来。 “天有八风,人有五风,何风去留,神明显灵。” 一个上了年纪的神汉,手中拿着个大蒲扇,在碳火盆的外圈来回摆动,每念一遍,便用力扇一下前面的火盆,直到八个火盆被依依扇到。 “有请罗盘大姑!” 随着一声长喝,那扇唯一可以观看屋内情景的大门被徐徐关上。 记忆结束了,陈布尔也醒了。 大先生八十二 老话说得好,春乏秋困夏打盹,冬天睡到日上北。对于北方人来说,冬季懒被窝是一件正常的事儿。杨之是南方人,若要让他睡到日高起,就不正常了。因此,每天他便早早的起来,到后院劈柴。这也是杨之最爱干的活计。因为清晨没人,院子便显得空荡荡的,这倒让杨之有了习武的时光。通常情况下,杨之会把柴棒竖立起来,再用刀法依次劈剥。这是以前没有的练法,乍练起来还不适应,不过杨之很喜欢这种刀法劈柴两不误的练法。因为是以劈柴为主,动作就会慢一些,这倒给莫老太爷适应杨之提供了机会。 莫老太爷习练刀法都是在杨之睡着的情况下,他每天习练的次数比杨之多。渐渐地,莫老太爷发现,自己好像比杨之练得快了。 自己练得慢,害怕把周边的事物带入仙境,可练的快不知会惹什么麻烦。 有了这层顾虑,在与杨之合练时,莫老太爷便尽量迁就着杨之。 “你就凭这刀法赢了童老怪?” 一个冷冷的声音从屋顶传来。 杨之很自然地停了下来。他抬头向声音方向望去。在初晓的天光中看到一个人站在屋顶。杨之好像明白了什么。 “童老怪?他也不老哇。”杨之故做轻松地回了一句。 “想不到你还挺会说笑。唉,像我们练仙法的,自然不能与你们凡人相同。” 屋顶之人自然听出了杨之的轻松。 “不错,你们这些练仙法的,六亲不认,伤天害理,人人得而诛之。” 杨之的语气开始变得冷峻。 “等等,你怎么知道我是六亲不认?那伤天害理是谁,人人得而诛之又是谁?” 这种回话方式,莫老太爷不想笑都不行,他忽然想起一种病症,看来此人定是练仙法,造成阳气过盛,心性大乱,已不识人,并且他现在的行为也符症状,攀墙上屋,不走正门。 杨之也哈哈笑了两声,但马上便意识到,此人是来干什么的。 “阁下能不能下来说话,你若想替童非报仇,也得近一些才行。” “我为什么要替他报仇?他练他的仙法,我练我的仙法,他的仙法不灵,让你得了便宜,与我何干?” “既然与你无关,你又来此做甚?” “尸老怪跟我说,你练的不是武功,是仙术。我和他打了赌,我想看看你究竟练的是仙法还是武功。” “这么说,阁下是特意来看我的刀法啦?” “刀法?童老怪根本不是被刀所伤。尸老怪跟我说,你练的是鬼神之术。可我不相信你所练的法子比他好,尸老怪练的也是鬼神之术,可他赢不了我。” “你怎么知道童老怪不是被刀所伤?” 对方的话让杨之有了打探的想法。 “因为我偷了那辆马车,是尸老怪让我偷的,他说童老怪便在马车内。我便偷了那马车。童老怪还真在马车内,……” “你是说,童老怪他在那辆马车里?” 杨之发现来人脑袋有点直,他想也许能在他口中多探出些什么。 “那辆马车现在在哪儿?” “我交给尸老怪了。他爱去哪儿去哪儿。他可能会拿童老怪练鬼神之术。不过,他练的鬼神之术没有你好,那童老怪中了你的招儿,身子却是好好的。而要是中了尸老怪的仙术,就会变成破破烂烂的了。你到底练的是不是仙法?” “你想知道?” 好像没有什么要问的了,杨之心中做好了攻击的准备。 “恩呐!” “那你得先让我看看你的仙法。” 杨之禀气凝眸,收紧刀柄。 “我练的肯定是仙法。” 屋顶之人突然跃起,他的身子轻飘飘地落在地面上,接着又是一纵,又跃上对面的门楼。 这一波动作让莫老太爷吃了一惊,莫非此人真是神仙? “怎么样,我这仙法还行吧。”屋顶之人稳住身形后,略为得意地说道。 “你这叫仙法?可我听说,这个应叫轻功。”杨之尽量放缓语气说道。 “不对,你弄错了。轻功是这样。” 话音未了,屋顶之人便沿着墙头兜了大半圈儿跑回了屋顶。 轻功!莫老太爷心中默念道,这个词在听书时听过,当时倒没怎么想,可现在亲眼一看,倒觉得有点匪夷所思。这么看来,此人的武功要比杨之高很多,一会儿要打起来,杨之必定吃亏。 “其时,这两样都是轻功,它就是一种武功,算不得什么仙法。本人虽没练过,可也听人说起过。”杨之略显轻蔑地说道。 也许杨之也爱听书,莫老太爷心中暗道。 “胡说!”屋顶之人定是觉得杨之在故意蔑视他的仙法,他重新跃起,并在空中翻滚着,继尔冲向杨之。 杨之也挥起了刀。 这可能真是仙法!莫老太爷心中有些慌张,他想,应对仙法,杨之必全力以付,自己也要跟上,只是在快的招式上,自己从未与杨之合练过。管不了那么多了,能多快就使多快。 快快快!莫老太爷心中默念。 奇怪?屋顶之人向下俯冲的招式突然减缓,当他与莫老太爷过招之时,已经极其缓慢,莫老太爷竟轻而一举便抓住他的手臂,只要另一只手进刀,便可要了他的命。 莫老太爷略一迟疑,对方便有了挣脱的机会,他倒退几步,吃惊地看着莫老太爷,惊慌地问道:“你是谁?你是神仙?” 莫老太爷却吃惊地看着对方的身后,失声喊道:“仙姑媳妇!你怎么在这里!?” 这里是哪儿?二百年前?不对,这里是当世?也不对,这里是杨之年轻时停留的地方。杨之,杨之在哪儿? 莫老太爷搜寻着。 杨之就在自己的身旁,他呆呆地站着,他没有晕倒。 杨之没有昏厥。这好像也很符合天地规则,自己练得快,并没有过分消耗杨之的阳气,这么说自己可以先顾仙姑媳妇。这次不能把她丢下。 莫老太爷抬起头,看见的是冷冷的目光。 “媳妇,不是,仙姑,你去哪里了?让我好找。”莫老太爷大喊。 仙姑媳妇根本没理莫老太爷,她转身便走。 别走!莫老太爷一着急,持刀便追。 一大片白光从天际涌来。 这么说,这里是天地通道。莫老太爷想起自己曾与罗盘相遇于此。这么说,自己真是神仙!不管那么多,只要能追上仙姑媳妇,管它什么神仙,鬼神。 只是为何自己与仙姑媳妇之间总有一段距离,自己快,她也快,自己慢,她也慢。 如此追赶,要追到何时?莫老太爷心中懊恼,既然她已入了仙境,我又何必担心于她。相反,杨之倒需要帮助。如果六亲不认再次向他进攻,他可能就很危险。自己是神仙,应该保护杨之。 莫老太爷忽然想明白了自己的责任——救杨之。 莫老太爷扔下刀,坐了下来,重新进入瞑想。 喜相逢四十八 大香帅要去实现他的理想了。他要去那个他早已向往的国度,赚大钱,喝洋酒,抱外国女人。 花无缺对他的这些想法进行了无情的批判,她言词激烈地指责大香帅不负责任。 这项罪名遭到了大香帅坚决的回击:我和你之间是什么关系,是合伙人,还是相好?哪样都不是。我只是你花钱雇来的帮手。 大香帅的这种表白,让陈布尔吃了一惊。 大表哥怎么这么说,难道这几年他不是一直都和大女人住在一起吗?莫非自己以前的猜测都是错误的。 大女人似乎并不同意大香帅的这种说法,可她也没拿出什么有力的证据,证明大香帅究竟和她是什么关系,因为大香帅在她身上没占得任何便宜。她只是觉得大香帅在评价他们之间的关系时,使用的判断依据太直观,太肤浅。要知道女人表达感情的方式是很朦胧,很玄妙的。 其实,这次的争吵并不是一次性的暴发。早在很久以前,它就开始了。只不过这个循序渐近的过程没有引起大女人的注意,因为它开始的表现形式只是一些漫不经心的商量。现在一切商量的内容突然成为了现实,大女人才发现一切已无法改变。 大香帅走了。大女人终于表现出了她的直接的情感,她开始频繁地与人争吵,甚至延及到了中巴车上的乘客。每次争吵完,她还要对陈布尔横加指责,“你是不是男人,就看着别人欺负我,……”那语气,好象陈布尔就是他的男人,但却没有及时为她撑腰。到了晚上,她又变得很伤感。每天在上楼前,她会学着大香帅的样子,手里提溜个酒瓶子,坐在车里发呆,直到陈布尔提醒她明天早上还要出车,她才懒散地离去。那间大香帅为他争来的房屋是她唯一的去处。 自己并不是外界所传说的那种女人,在她的生命中的确出现过不少的男人,也许将来还会有这样和那样的男人出现。但那又会怎样,难道按自己的方式生活有错吗?世界上只有男人和女人,女人剥削点男人的钱财有何不可。男人为了钱财和其它的一些东西可以大打出手,甚至发动战争。相比来说,女人的剥削方式则更理智、更温柔。自己原本为了赚钱才进入到这座城市,现在却为了一个男人而徒增烦恼。也许自己真在乎这个男人,要不为何向他隐瞒了一个最重要的事实。那其实已是她的身世秘密的底线了。她可以让他知道自己有一个瘫在炕上的父亲,但绝不能让他知道那个带着残疾的儿子,更何况还有一个儿子的父亲。她并不后悔那次抉择,那看似一段不合理的婚姻,却改变了她当时不幸的境遇。 大女人可以算得上她们村最要强的女人了。那时她还留着一条大辫子,因为除了留辫子外,她没有任何可以用来修饰自己的东西,甚至是一根红头绳。她很少照镜子,一来自家也没有那种物品,二来她的皮肤并不像其他女人那样白嫩。母亲不堪忍受家庭的重负,重新拾起了她的老本行。她宁肯在外四处漂泊,也不愿再回到大山里的那个家了。家里没有水井,大女人每天要到村口担十担水,还要把两个妹妹在山上拾得的柴禾背回家中。农忙时,她是忙不过来的。她决定招个男人上门,但一定要一个老实的男人,她不喜欢被男人管束。她的条件不苛刻,也有很多人打过她的主意,可一旦提到入赘,便打了退堂鼓。 “那丫头除了那条大辫子还有啥,浑身没肉,就是骨架大,将来能不能生孩子都说不准。” 这种结果让她心灰意冷,其实她早就不想呆在村里了,可那个炕上的男人给了她生命,还养育了她十几年,她不能一走了之。更何况他是为了给自己的几个宝贝女儿摘野果才摔成这样。他可是她在世上的最亲的亲人。只要还有一丝的力量承受,她就不能离开。 终于有个男人愿意来到她的家里,他还和她沾点亲戚。人的确老实巴交,但他却提出了一个条件:她必须得先替他生个孩子。 大女人当时的年龄还不能嫁人,她想先招个男人,等到了岁数再结婚。可招来的男人却提出先续香火。这对她的确是个考验。但除了答应也没有别的办法。她是咬紧牙关点的头。那天晚上,她记得清清楚楚,当那个男人趴在她的身上时,她的眼前一抹黑,就像自己掉进了万丈深渊。她发誓,再也不会让男人碰她了。她的毒咒感动了上天,就在那个晚上,老实男人在她的肚内结下了生命的果实。 老实男人很守诺言,他一声不吭地承担了所有的活计。大女人也理所应当地做起了地地道道的女人。 “大辫子越来越有女人味了,那皮肤也开始放光了,那眉那眼也勾人了。……” 男人们开始对她刮目相看了,甚至有胆大的,开始用言语撩拨她。她不仅用流氓两个字回击,还让她的男人用扁担打瘸了那个大胆的男人。 男人是不敢再靠近她了,可女人又找起了她的麻烦。除了被打瘸腿的那个男人的女人外,还有几个女人都挑起了她的毛病。原因很简单,因为那些女人的男人在卖力地博得自家女人的欢愉后,总是会大喊一声大女人的名字。 女人之间的战争开始升级了,她们已经不甘心用嘴来抒发她们对这个“狐狸精”的妒愤。就在一个春光明媚的下午,她们把挺着大肚子神气十足的那个狐狸精摁在了地上。 孩子早产了。但他一定是继承了他母亲的强悍的性格,在众多好心人的呵护下,摇摇晃晃地站立了起来。当全村人都为这个奇迹而欢呼雀跃时,却也发现了这个孩子的一个小小的瑕疵。 “这其实不算什么,只要身体没毛病,不会耽误传香火的。” “要是罗盘大姑能治这种病就好了。” “罗盘大姑也不能包治百病,其实这种病到山外的大医院动动刀就能治好。只是这钱……” 只要有一线希望,人们就会努力。整个村子的人开始凑钱。可后来发现,就是整座大山的人都来凑钱,也不能满足那治病的费用。 大女人又忙碌了起来,这次是为了替儿子攒钱看病。 繁重的劳动开始了,翻地,播种,锄地,收割。似乎一切都那么顺利,看来老天爷也有悲悯之心,可是装入兜儿里的钱还是廖廖无几。这一年就这么过去了,进入寒冷的冬季就不会寻得任何收入了,现在只能寄望于在金秋季节多采一些山货了。 儿子欢快地在院落里进行玩耍,他还没有注意到自己与其他孩子的区别,也许将来他能克服外貌为他带来的压力,但要是能在他醒悟之前治愈,也许更能激励他对人世磨难的斗志。 循环的劳作在周围青山的旋转中日复一日的进行着。山体的颜色青了绿,绿了红,红了枯萎,那个孩童却在不断的长高,他终于意识到了自己与别人的不同, “妈妈,我为什么用弹弓瞄不准树上的小鸟?” “等过几年,你就可以了。” “可那些孩子为什么能,他们和我一般大呀!” “也许你明年就可以了。” 孩童的妈妈终于下了决心,采完今年的山货后,就带着孩子出山。 清晨已有了些凉意,大女人送走了老实男人和自己的两个妹妹。采山货必须得赶大早,而密不透光的山林间,需要有人同行。 “大姐,你救救我吧!” 那是一个微弱的声音,大女人回转头,看到了一个蜷缩的男人。那个男人躺在她家院墙的拐角处,不知是由于惊吓,还是赶夜路的劳累,他的脸色苍白,他的装束好像是城里人,可口音却夹杂着山里人的味道。 “你咋啦?” “我被蛇咬了。” 这可不是一件小事情,她已看到男人的手臂有些异样,于是她捋起了他的袖子。 “咬多久啦?” 男人语塞, “我怕它追我,我就拚命跑……”男人回忆道。 “听你口音也是山里人,咋这都不懂,被蛇咬了是不能跑的。” 男人面露哀求之色。 “不过你别怕,俺们这山上有种草,是专治蛇毒的。”大女人镇定地说, 那个男人长相虽然很普通,可看起来还挺周整。这引起了大女人的好感。 那年初冬,大女人带上儿子去了省城的大医院,她才发现,这几年积攒的钱都不够治病费用的零头。 “要不就算了吧,不行将来就讨个要饭的媳妇呗。” 老实男人想放弃了。 瘫在炕上的父亲也唉叹了一声,“也不是不行,当初你妈就是要饭要到咱村,才嫁给……” “不许再提她,……”大女人声嘶力竭地吼道。 好像一切陷入了悲哀,家里一时间没有了欢笑。但在突然的某一天,那个被蛇咬伤的男人出现了,他是回来报恩的。当时的大女人精神恍惚,她一时没认出来这个将为她们家带来喜讯的人。她只看到那个男人从包里拿出了很多钱,并声称要为孩子治眼睛。 手术做得很成功,只是这种矫正至少得需要两次治疗。 开始进行的很好,结果就会让人充满期待。冷静下来的大女人却想到了一个问题,就因为自己曾救过人家,就可以随便花人家的钱吗?再说,这个男人看起来很年轻,他怎么会有这么多钱,这是一个神秘的男人。 “大姐,你不必考虑这些,就当我借你的,你可以慢慢还。”神秘男人微笑地说。 还?如果一直呆在大山里,就是还三辈子也还不完呐,大女人动了曾经动过的心思。 “这个……”神秘男人思忖了起来,“城里工厂倒有招工的,可……得是没结婚的女性。” “这简单,二妹,你去!”大女人高兴得昏了头 “我?”二妹忸怩地拒绝道。 这个二妹,长得比大女人还像男人,可性情却是一个小家子气的女人。 二妹的拒绝反倒提醒了大女人,这是自己的事情啊,它和妹妹无关呢,妹妹是要出嫁的,她没有义务替自己还债呀。 “要不,我看这样,”神秘男人冲着痴呆地站在屋当间儿的大女人说,“还是大姐去,但你必须隐瞒你的婚姻。” 大先生八十三 ……黑暗,很短暂,接下来是声音。 “听说你是莫家的人?” 声音发自一个纱帐的后面。一个女人。 莫老太爷极力想看清沙帐后的女人是谁。他有了记忆。 自己是一路走来的。先跟着一个男人,后又跟着一个使女,才到这里的。 那帐中的女子是谁? 听声音也就二十多岁。难道自己又回到了修罗寨,可那次是额亦都领路,虽然也走了许多庭廊,可自己是直接进的香飘飘的屋子。屋里当时有很多人,不像现在只有自己和帐中女子。 “啊,在下莫坤云。” 莫坤云?大伯!不是杨之。莫老太爷心中一阵恐慌,莫非自己又着了鬼神的道儿? “你是大山中太祖后人?”帐中女子的问话。 “正是。” 不是自己在回答,是大伯……他在这干吗?莫老太爷懵了。 “哦,那就对了。只不知你能否救我?”女子说话。 “姑娘,你哪不舒服,在下可用望闻之术给你看看。” 姑娘!这个称呼很平常,看来是大伯在给普通人家的女子看病。莫老太爷心中略微安定了一些。 “望闻之术!我这病恐无人能看。不如我跟你说了吧,皇帝要杀我,你能救我吗?”女子说话。 皇帝?莫老太爷心中一愣。这么说自己现在在皇宫。那这女子是……她既是姑娘,想必也是个不重要的人物,皇帝为何杀她? “姑娘说笑了,在下只是大夫,如何管得了皇帝。” 大伯的声音中透着苦笑。 莫老太爷也苦笑了一声,接下来,他开始了猜想:也许这丫头得了失心疯,臆想皇帝要杀她。失心疯?怎么自己接二连三地碰上病人? “姑娘,你最好还是让在下看一眼。” 大伯表现出了坚持。 “不是我不让你看,恐怕你若看了性命难保。” 女子的声音中有了些许的寒意。 “这是为何?” 大伯这次没有苦笑。莫老太爷心中却暗笑起来,这丫头,病得不轻。 “本朝规矩,外医诊病,只能把脉,不可面观。” 寒意又增加了几分。 “哦,那就把脉吧!” 大伯有些无奈。莫老太爷心中却笑了,原来大伯真会把脉。 “只不过我把双手脉。” 双手脉?莫老太爷心中一惊,莫非大伯在出山之前也去过神址?那倒不一定,山外之医术博大精深,把双手脉也不是什么难事。 手伸了出来,倒是白生生的一双玉手。 “姑娘脉相平常,不似有病。” 大伯只用了些许时间便说出了把脉的结果。 “莫大夫果然高明!” 莫老太爷心中苦笑,看来这丫头是在戏耍大伯。 “既然姑娘身体无恙,那在下告辞。” 大伯有些生气。 “莫大夫莫怪!小女子只是有求于先生。” 女子说是求人,可语气没有丝毫乞怜之意。 “这话从何说起?” 大伯停下了身形,追问了一句。 “我听说……我听说,大山里有一味药材。服下后,可产生怀孕之徵。” 啊?莫老太爷一惊,他想大伯也不会镇定。 “你说的是月亮草!可这事……,除了莫家行医之人,天下无人知晓。你是如何得知?” 果然大伯语气中露出惊悚之意。 “看来这是真的?小女子恳请莫大夫帮忙,救我一命。” “怎么救?” 大伯下意识地回道。 “我若吃了这味药材,便可假孕,这样皇帝就不忍心杀我。” “你只是个宫女,若出现孕状,已不通情理。就算你为自己打算,谎称引了龙种,可骗得了一时,骗不了一世。一旦暴露,到时,那可是要祸灭九族的!” 大伯的语气镇定下来,他说出了此事带来的后果。 “皇帝他没几天活头了。”女子似乎并未在意大伯的话,她冷冷地说道。 “你为何如此说?可即便如此,两位皇后娘娘也不是傻子。” 大伯对女子表现出的冷静很吃惊。 “莫非你真以为我只是个宫女?” 女子一声冷笑。 “不然你是何人?” 大伯倒糊涂了。 “我便是皇后娘娘!” 女子的声音不仅冷,而且还有了威严。 啊!啊?前一个啊是大伯发出的,后一个是莫老太爷跟从的。 “只是为了掩人耳目,才以宫女之身份邀莫大夫前来诊病。” 女子冷冷是说出了原因。 一阵静默,大伯终于缓了过来。 “姑娘说笑了,这里虽不是皇宫,姑娘如此大胆戏耍本医,也过份了。更何况,我这次来,本就是为了替皇上诊病。你不怕我告你犯上。” 皇上?不知是哪位皇帝? 莫老太爷也缓了过来,并心中暗道,按自己的推算,应是……咸丰爷。他在此地,而且已卧病不起。咸丰……,避暑山庄,四十年前。 莫老太爷脑中急转。 一定是了。大伯在外游历,定是不小心说出了月亮草的秘密。 那这个女子又会是谁? 肯定不会是宫女。 ……她自称皇后娘娘……慈安太后没有子嗣,现在即便说自己怀了龙胎,也于事无补,更何况,此女子一向品行端正,决不会做此不齿之事。 难道是那个…… 不行,此女子极其恶毒,定已受鬼神相协。大伯不会助纣为虐。 “莫大夫是个聪明人,我既然敢这么做,自然不怕你告我。” 女子一副讥讽地语调。 哦,大伯沉默了一下,也改变了口气。 “回禀娘娘,其实,……其实那只是叱传,天下哪有这种药!” “莫大夫是不想给了。那小女子也只能把你所做之事上报皇帝。” 女子的语气中有了威胁的意思。 “我只是大夫,有何可怕,又没做什么亏心事。” 大伯倒变得淡定了。 “可你是莫家的大夫,未经允许,私自出山,那是要灭门的。” 女子定是因恼怒,语气中有了凶狠的味道。 “什么,还有如此说法?” 大伯很是意外,语气中也有了害怕的成份。 “当然,当初莫家太祖与本朝太祖只是口头相约,但历代皇帝还是被传戒的。大山中若无动静也就罢了,若有动静,即可消灭。本来莫家人出山也无不可,无人追究便无事,有人追究,就灭门。” 女子定是听出了大伯的慌张,她开始了恫吓。 “这——你……” 大伯果然胆怯了。 唉,莫老太爷心中哀叹了一声,对大伯表示了理解,此乃人之常情。 “莫大夫帮我,我自念莫家好处,我儿若是登基,可保莫家平安无事。” 女子的声音突然轻缓了许多,她开始了劝诱。 原来是这样,莫老太爷了解了大伯的苦衷,他开始可怜大伯啦。 “好吧,我给你。只是……此药我并未带在身边,……” 大伯似有所屈服。 莫老太爷知道大伯不能硬撑,他也知道,此女子定会达成心愿,因为过去的事已定。莫老太爷只是想知道,此女子用什么来破大伯的缓兵之计。 “莫大夫想拖延。你认为我没办法治你?” 女子自然识破了大伯的计谋。 “什么?”大伯倒是很沉着。 “好吧,那就先让莫大夫见一下故人,看看能不能让你回心转意。” 纱帐被撩起,纱帐后共有四人,坐着的一人,定是那女子。她身边站着三人,全为宫女打扮。只是莫老太爷看着有点怪。通常,宫女应站在主人的两侧,可这三个人却站在说话女子的同侧。最让莫老太爷吃惊的是,两个宫女搀扶着一个宫女,而中间的那个宫女却蒙着眼睛。 莫老太爷吃惊,大伯也表现出惊讶。 “你,你这是何意?”大伯问道。 “没什么,她是我的姐妹,因为我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儿,兰儿。” 兰儿?大伯没有做出反应,莫老太爷却沉不住气了。 哪个兰儿,莫非十三叔口中的死妮子也叫兰儿,莫非她是小公主的……兰儿,天下兰儿何其多,为什么小公主要单选这个兰儿。鬼神,一定又是鬼神做怪。 可那个蒙眼的女子是谁? “兰儿?”大伯说话了,“我不明白,你们姐妹之间的事,与我何干?” “莫大夫忘性真大,难道没认出我的这个姐妹是谁?” 女子说完,做了个摘眼罩的动作。 眼罩被摘下,大伯没什么反应,莫老太爷却差点儿喊出来。 马翠儿,她怎么在这儿?这个马翠儿小名也叫兰儿? “妹妹,我把那个负心郎招来了,你现在可以向皇上状告他了。” 蒙眼女子表现得有些呆愣,不过,她肯定听懂了女子的话。她的目光在眼前的这个男人身上转了两圈儿。 “不是他,我要找莫大夫。” “妹妹,你看仔细了,他就是莫大夫,你为他生了孩子,他却弃你不顾。” “不是他,不是他,……”蒙眼女子痴痴地重复着。 “你刚才说什么,你说这位姑娘为我生了孩子?你这是何意?我根本就不认识她。” 大伯终于醒悟过来。 “就知道,你们男人对这种事会死不承认的。不过,如果我把这件事告诉我们百花教的教主,你认为她会饶了你。” “你是百花教的?” 女子的话又让大伯吃惊了一回,但莫老太爷很镇定,他想起了后来的事情。 “当然,像我们这样无依无靠的小女子,当然要找一个好靠山。” 女子以戏弄的语气对大伯说道。 “我又不是百花教的人,修家能拿我怎样?” 大伯变得很气愤。 “但不知陈知府会怎样对待你这个朋友?” 女子继续着她的声调。 “你这是栽脏!” 大伯终于憋不住了,他大声喊道。 “栽脏?妹妹,你再把你刚来时说的话,说给莫大夫听。” 蒙眼女子一直呆呆地站着,此时,她突然大喊起来,“不是他,不是他,他不是莫大夫。” 蒙眼女子一边喊,一边挣扎,两旁的宫女开始制止她,并去捂蒙眼女子的口。女子撕扯着,咬了其中一个宫女的手。 啊,一声惨叫后,两名宫女突然对蒙眼女子欧打起来。 莫老太爷实在看不下去了,他猛然冲过去,以掌代刀使出招式,欲分开两宫女。 慢,慢,两宫女倒地。莫老太爷看到了仙姑媳妇,在她两旁站着的竟是阴阳不定童非和六亲不认。 仙境?又入仙境。 莫老太爷回头看大伯,大伯呆愣愣地看着眼前发生场景,不知所措。糟糕!不知大伯看到了什么。 莫老太爷心中懊悔。 大伯不是神仙,也许他只是被两个宫女突然倒地吓着了。那么说,自己对大伯没有造成伤害,而童非和六亲不认他们对宫女造成了伤害。那……那个女人呢? 莫老太爷回身侧望。于是,他看到那个女人身边站着小公主。 啊,找到了!全找到了!可为何要在这种情况下相见? “好哇,我们正想找你呢!” 童非和六亲不认同时向莫老太爷发起了攻击。 一刀四式,化解了童非的暗器,起手一势挡住了六亲不认的飞身进攻,可这次童非和六亲不认没有昏迷,二人展开连续攻击。 莫老太爷感到不妙,自己的招式没有那么多,也许挡不了多长时间。莫老太爷开始冒汗。情急之下,他只能把四式招法一并使出,一刀四式,一刀三势,一刀两式,他已顾不得招式的顺序,瞧准二人之间露出的破绽,便将招式使出。三个人的招式都很快,可以说用眼睛已经无法判断。莫老太爷渐感不支,他索性使出了最后全部的力气,让自己的身体化作一把飞旋的利刃…… 安静!格外的安静!没有光明,就意谓着黑暗的来临。 喜相逢四十九 大女人真的进了工厂,虽然干的活又苦又累,但生活却与山里不同。她又精心梳理起了那条大辫子,还为自己买了香喷喷的雪花膏。她每天都可以洗个澡,让自己的青春重新绽放出了光彩。光彩照亮了一个文雅男士的眼光,为了能时时地看见她,他把她调进了机关大楼。 大女人不用再推着手推车满院子跑了,她的工作换成了为坐着的客人冲茶倒水,或是上下楼传送个文件,那种风吹日晒的日子似乎永远地远离了她。 原来女人可以这样生活。 大女人现在可以风风光光的回山村了,她要让全村的人见识一下城里人的作派。 奇怪!村里人看她的眼神不像是羡慕,却是一种莫名其妙的干笑。 大女人想这一定不是自己的原因,自己都能让城市里的男人倾慕,还不能震摄几个山里人。直到她看到自己的二妹,她才明白了一切。 “你从来没把姐夫当成你的男人,……再说,我俩可是到乡里登了记的。”二妹嗫嚅地说。 怎么会出现这种事?自己的妹妹竟然和自己的男人结了婚。 大女人这才想起来,由于一直致力于孩子的病症,自己忽略了很多事情,包括办理和老实男人的婚约证明,包括自己的妹妹成长壮大。哈哈……这可真遂了自己的心愿,其实也遂了很多人的心愿。 大女人微笑地走出了自家的院落。 “姐,我对不起你,我一定好好照看这个家。” 妹妹追了出来,她抱住大女人放声大哭。 大女人清醒了,她拿出自己半年来所攒下的钱。 “别哭了,姐不怪你,姐回去挣钱了,姐要让这个家比谁家过得都好。” 那次离别不是生死离别,是姐妹俩达成共同心愿的开始。男人也不会成为她们之间的死结,因为天底下的男人有的是。 大女人不用去找男人,因为她的那条大辫子能牵动无数男人的心。 那个文雅的男人终于握住了大女人的手,向她倾述衷肠。那话语就像山间流尚着的泉水,一点点滋润着她的心田,让她第一次领略到了世间除了有“流氓”的男人外,还有一种“文雅”的男人。他们懂得如何呵护女人,如何去除她心中的忧伤。她真的被感动了,竟忘情地答应了他的婚约。 一切似乎无可挑剔——爆竹、婚宴、祝福的客人。 “这女人娶得值,将来生个儿子,一定是个帅小伙。” 客人的这句话激发了文雅男人的斗志。于是,在所有客人撤走后,文雅男人就开始了他的计划。他表现得极其温柔体贴,一切都在无声无息中进行。但大女人还是明白了一件事,就在她身上的衣服即将被脱光的那一刻,她想起了她发过的毒誓。痛苦一下袭上了心头,往事重新闪现,她猛地推开了她身上的男人,并大声痛哭起来。她断断续续地向他讲述着,语句中夹杂着道歉和悔恨。 叙述终止了,死一般的寂静。 “那个男人是谁?他是不是轻而易举地就占有了你,而不像我花费了许多的心思。为了得到你,我甚至牺牲了我的婚姻,而你却还在为另一个男人守身如玉。” 大女人惊呆了,因为眼前这个男人竟说出了疯子般的语言,他不抱怨她隐瞒了一段婚姻,而是要与一个无关的男人争高下。 僵持是必然的,因为他不会原谅她,而她也放弃了被原谅的权力。 “花姐,花姐,”陈布尔轻轻呼唤着呆想中的大女人,“天不早,我们要不要再跑一圈?” 这阵子,陈布尔的日子也不好过。他现在除了开车,又承担起了义务调解员的责任。 每次大女人与人争吵,陈布尔都得全力的劝解,也就是说,他不仅要用嘴表达自己的见解,还得用手去限制大女人不要做出过份的举动。在处理这些事情时,陈布尔表现得实在不像个“男人”。因为他不会像大香帅那样大吼,并武断地介入其中,最终靠着自己的实力使对方屈服。他只会没有主意地表达一些简单的词汇,并在最激烈的时刻,去拉大女人。这就让他与大女人有了身体上的接触,这种接触在梦中不断进行着演变,最终变成了一种煎熬,一种由梦境带入现实中的煎熬。 大香帅终于回来了,但显然他并不是因为思念大女人才衣锦还乡的。他只是想向大女人证明他当初的选择是多么的正确。他不仅赚到了钱,喝上了洋酒,还带回了一个外国女人。他神龙活现地来到那辆久违的中巴车上,一边用手搂着怀中的女人,一边得意洋洋地讲述着他在异国他乡的奇遇,还时不时向那位怀里的女人征询着不同的意见,尽管那个女人听不懂他所说的一切。当他觉得大女人的脸色已到了他所预想的颜色极限时,他才心满意足地告辞了。临别时,他又向陈布尔发出了邀请,他希望陈布尔在今晚能赏光去全市最着名的那家夜总会,那里将为他举行欢迎晚宴。他没有邀请大女人,因为他知道大女人完全没有这个心情。可他却失算了。大女人的心理完全超出了他的想像。就在晚宴开始的前一刻,大女人代替陈布尔出现在他的面前,她要和大香帅认真地谈一次。 夏夜,陈布尔通过宽敞的前挡风玻璃注视着身旁座位上的大女人。他已经感觉出她与大表哥的谈判没有获得成功。 中巴车仍停在以往的那个地方,但大女人手中握着的却是啤酒罐,就在挡风玻璃前的平台上,还有很多听未被开启的啤酒罐。大女人开始喝她手中的啤酒,一听两听……看样子,如果无人阻拦,她可能会喝到天亮。陈布尔必须得找个话题了。 “我想大表哥就是图个一时新鲜,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回来的。” 陈布尔无力地分析道。他在猜想大表哥对大女人究竟造成了多大的伤害。大女人是不是用这种方式来表达她开始遗忘大表哥。自己这时又应该做点什么。 “啪”大女人关上了车内的照明灯。 “你今晚就睡在我这吧!……我一个人睡有点害怕。” 大女人没有接受陈布尔的安慰,而是提出了让陈布尔吃惊的要求。 “这……我……住在那儿挺好。” 陈布尔的回答明显不对路。 “你不喜欢我?”声音近似冰冷又充满诱惑。 陈布尔的血液陡然冲向了四肢,并迅速地凝结。他的全身变得僵硬了。 大女人脱去了外套,并起身向车后座走去。 “你过来!” “啊?”陈布尔活动了一下身体,他磕磕拌拌地来到了大女人身边。 “坐下!”即使大女人不发出命令,陈布尔也站不住了。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陈布尔已明显地嗅到了大女人身上的气息,那种气息与啤酒的味道混杂在一起连续刺激着他的神经。这是梦中没有的东西,但它才是真实的。 大女人轻轻地握住陈布尔的手,她把头放在了陈布尔的肩上。 “今晚我属于你,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吧。” 干什么?不知道。但潜藏在男人内心深处的那种欲望却知道。那是一股青春的冲动,它已在身体里蕴藏了很多年,它只在梦中才能得以发泄,可一旦真的触摸到,那种激情却随着梦中的幻像消失了。啊?原来自己暗恋的不是大女人,而是原始欲望所构筑的幻像。幻像一旦消失,一切也就结束了。 陈布尔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他只听到大女人发出了失望的怒吼: “孬种!” 车厢内只剩下了陈布尔,他也找到了自己失败的原因。梦境是替代不了现实的,在现实中自己竟是一个废人。因为大女人已对他下了定论。陈布尔忽略了个人的意见总是偏面的这一真理,执着地认为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已没有活着的价值。他一遍遍地重复着一句话,“我是个废人,我是个废人……”并在最后的一声大喊中,把飞驰着的中巴车撞在了路旁的一颗磨盘粗的大树上。 大先生八十四 “杨兄弟,你们神仙门的女人都这么风风癫癫的?” “啊?神仙门?我不是神仙门的。” 莫老太爷听到了杨之的声音,他睁开眼晴,看到了那个问杨之话的人。原来是他! 莫老太爷松了口气,尽管浑身酸疼,可心中却很安慰:都是老朋友。 自己摆脱了童非和六亲不认的攻击,杨之现在的情况看来也不错。原本以为会给他带来麻烦,不想他却为自己挡了麻烦。自己现在可以修整一下,也许还会碰到童非和六亲不认,自己还真得打起精神准备随时迎战。 “你不是神仙门的,那你怎么会仙术?” “老朋友”不依不饶地问道。 “我不会仙术,……” 杨之似乎对这个问题有些厌烦。 “你不会仙术,那个六亲不认是怎么死的?” 杨之没有回应,他催马走向了前面。 六亲不认也死了!这么说,六亲不认和童非一样,让江湖的朋友误会了,那杨之现在在江湖上的名声可越发响了。只不知那个叫修仙的老朋友为何说神仙门的女人疯疯癫癫?莫老太爷心中暗自苦笑道。 看来自己在杨之身上施展的仙术还真厉害。只是……这童非和六亲不认到了仙境还不知足,…不对,他们怎么能进仙境? 莫老太爷浑身一颤。 自己暝想之所不是天地通道。自己是因为被困,才进入了瞑想。现在的场景是过去,按岳掌事的话说,叫过去的空域。 自己在过去的空域? 可当慢动作出现时,自己又来到了哪里? —鬼域! 莫老太爷开始浑身颤栗。 这么说,自己一直在空域和鬼域中徘徊。 鬼域,那是鬼神呆过的地方。鬼神没有出现,却出现了罗盘大仙。 这还不算什么,关键是童非和六亲不认。 他们现在是什么? 刚开始,他们应和杨之一样,静静的呆在空域中。然后,然后……我让他们进了鬼域。于是他们便可以和我进行打斗,是同速打斗。 这么说,他们成了鬼神! 不准确,应是鬼神的附佣。 那就是鬼子。 也就是说,我让原本已静止的鬼子活了起来。 天哪!如果他们进入现世,自己岂不又添一条罪过。 莫老太爷痛心疾首,他开始捶打自己的头。 自己还以为自己的仙术了得,原来又中了鬼神的计! 按理说,杨之也曾入过鬼域,可他好像没事,还有大伯——只是现在没事,不等于以后没事。 鬼神借助大伯在神址中藏匿,原来是自己……离开了大伯。可,可不离开也不行啊!唉,已然发生的事就不要想了。这么说,杨之也危险,看来自己一刻也不能离开杨之了。 也许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因为杨之毕竟成了总瓢把子,并奋力抗击了鬼子。这么说他抵抗住了鬼神的诱惑。 其实,自己现在要考虑的是如何脱离困境,离开鬼域。 靠别人是不行了,只能自己想办法。 莫老太爷把目光移向了周围的环境。 跟随着杨之,他看到了一辆带棚的马车在行走,车周围有三个健壮的年轻小伙,他们骑在马上,表情严肃。 莫老太爷很快想起了他们是谁,——他们当时和修仙在一起,就是在升和药铺门前的那几个毛头小子。 不知那位年轻头陀修真去哪了? 莫老太爷四下看了看,没看到修真,却看到修仙被落在了后面,想必他还在忖思杨之的仙术。 杨之的前面也有一个骑马的,不过,是位女子。莫老太爷正在猜测她会是谁,杨之的马已经与她的马并辔而行。 “林大小姐,你们去找莫大夫,怎么碰上了马师姐?” 看来杨之心中也有疑问。 “杨大神仙,这种事情还要问人吗?”林大小姐显得很烦燥。 杨之恐怕没料到会有如此回答,他的脸有点发热,可他没死心,当他再次想追赶林大小姐时,修仙赶了上来。 “你别惹她了,你看不出来,他正生我弟弟的气呐。” 弟弟?莫老太爷纳起闷儿来。这修仙排行十三,修罗岩还有个十四弟?我怎么没听说。 “其实呢,她说的也不错。杨兄弟,你这话问的是有些多余。一个女人要找他的男人,自然是男人在哪儿,她就去哪儿找哇。” “这么说,你们见到了莫大夫?” 杨之的脑袋真不笨,只是这相貌埋没了他。莫老太爷心中自是叹息。 “当然了,原本我们是想带他和你马师姐一起出来,可在后花园,我十四弟改变了主意,便又让莫大夫回去了。” “为什么?” “莫大夫是奉旨给皇帝看病,他无故失踪,那陈大人不就犯了欺君之罪。” 修仙倒是很耐心地向杨之解释。 “你们是怎么找到他的?那里即是皇家禁地,马师姐又是怎么进去的?” 看来,在某些事情上,杨之表现得还是很固执。 “那皇帝巴不得天下女人都在他身边呢,更何况你师姐又那么标致。” 修仙倒是很有办法满足杨之的好奇。 “十三哥不许胡说八道!”马车里传出了声音,很严厉。 哦,原来修真在马车里。莫老太爷心中暗道。 其实,就让修仙说,也说不出什么,可能还不如自己知道的多。这么说,那个妮子是百花教的人应是真的,她帮修真找到了莫大夫和马师姐。这事儿应在自己与童非和六亲不认大战之后。这个修真不简单,难怪坐在马车里。 杨之没有得到答案,便又催马向前,他还要烦扰林大小姐。 “师妹,把你的手帕给我。” 马车里的人又说话了。 林大小姐表现的极不情愿,可她好像又不太敢得罪修真,于是她便把手帕扔给了正赶上来的杨之。 “给,你去好好伺候一下你的马师姐。” 杨之接个正着,于是只能乖乖地回身把手帕递到从马车窗口伸出的手上。 不知为什么,莫老太爷突然想笑。因为他快速整理了一下所得信息,便发现这件事的可笑之处。 那个修真和马师姐坐在车厢里,男女有别,更何况还是俊男俊女。难怪林大小姐不高兴。 这个修真是林大小姐的师兄,这段插曲自己是错过了。可单凭师兄妹这层关系,还不致于让林大小姐不高兴,比如,杨之就表现的很正常。尽管马师姐与他有婚约之盟,可杨之表现出的并不是嫉妒。 也不知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总的来说,杨之的年龄不大,却很像个男人,也许跟他之前娶过亲有关。 林大小姐的表现就不同。看来自己当初在升和药铺门前的预见是对的,这位林大小姐对修真应是动了男女之情。只是……,莫老太爷突然想起了仙姑媳妇,……这马师姐现在究竟是谁? 这个问题突然让莫老太爷急躁起来,他恨不得马上掀开轿帘看看车里是何情况。 吁——马车停了,修真从车里跳了下来。 不知为什么,莫老太爷觉得修真的装束有点怪,不是头陀装扮,穿得倒像个女人,——也许这才是“他”真正的身份。只是……如果“他”是女人假扮,修仙叫“他”弟弟莫老太爷能理解,可林大小姐为什么叫“他”师兄? “十三哥,我看你得回趟关外。”修真忧心忡忡地说。 “关外?” 修仙表现得很诧异。 “她这病,恐怕只有神仙能治,你带她去找我师付吧。” 修真皱了皱眉,做了解释。 “我一个人带个女的出关,不方便啊!” 修仙表示出了为难。 “师妹,你跟他们去。” 林大小姐见修真从车上下来,脸色稍有缓和,一听此话,寒霜又敷在了脸上。 “我为什么要和他们走?” “你不是要见师付吗?” “我,我那是要和你一起去。” 虽然有点难为情,可林大小姐还是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我去不了了。” 修真倒没表现出什么多余的情意。 “为什么?” 林大小姐恼火了。 “什么为什么,国家大事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修真的语气还是那么正气凛然。 “国家大事!你们百花教,关内十个分舵主,有事还用你出面?” 林大小姐因为被轻视而开始了质问。 “我必须回京城,那里要发生大事。” “什么大事?” “你怎么这么不听话!” 修真有点生气了。 “好,我不听话,我回林家集。” 林大小姐也来了脾气。 “不行,车上的马师姐得有人照顾。你必须去!” 修真果断地命令道。 “你都照顾大半天了,还是由你照顾,人家才愿意。” 林大小姐终于表现出了醋意。 修真好像明白了什么,但表情仍是一脸严肃。他没有在意林大小姐的儿女情长却回头对杨之说道: “这事还得麻烦杨兄弟一趟。” 杨之没明白了修真的意思。他有点为难。 “我,我和马师姐不是太熟悉。” “哦,我不是让杨兄弟照顾马师姐。关外路途遥远,我想请杨兄弟搭把手,护送他们一程。” 修真见杨之误会了他的意思,便进行了解释。 “修兄过虑了,这是杨某份内之事。” 杨之明白了自己的职责,便欣然接受了。 “你跟我过来!” 修真又回身拽住林大小姐的马缰绳,向前走了一段距离。 莫老太爷无法听到他们说话,不过,最终,林大小姐同意了出关的请求。 修真骑上了马,和几个毛头小伙向杨之三人拱了拱手,便策马离去。 喜相逢五十 “你赶紧把小淑娶了。” 站在河边呆呆发愣的丁杰阳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了姜老三的声音,他没有回头,可心里却画了个魂儿。 那天晚上自己究竟做了什么,能让姜老三发出这样的命令。当然,这可能不是命令,而是一种威胁,就像当初他带着大砍刀去学校搜索吴小华。不知他这次带没带大砍刀?也许带了,也许没带。其实只要自己回下头就会知道结果,但现在自己不想回头。 “你想砍了我?”丁杰阳怏怏地说道。 “砍人?那是你师傅我这样的人干的事吗?现在讲法,你师傅我可是个懂法的人。” “那你当初砍吴小华就不讲法了。” “当初?我那是想吓唬他一下,不曾想,这小子不扛吓。” “哦,你当初那么做不是为了小凡,是为了钱。” “你都知道了。不过,这次对你可不是为了钱。” “那你大老远跑来找我干啥?” “让你娶小淑。” “这是我俩之间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这样你也有两老婆,也好有个把柄在我手里。” 把柄? 丁杰阳回过头来,同时也看到姜老三没带砍刀。 “你凭啥要我把柄?” “那你要把我和你四姐的事……再说,有了把柄,我不会亏待你,你知道我现在为什么这么有钱,整个柳东大集都是我的。” “吹牛皮谁都会!” “吹什么牛皮!这事儿,你不懂。如果你有了把柄在人家手里,人家才敢用你。” “你这是什么混账逻辑,这世上听说过卖身,卖地,还有卖把柄的。” “你小子,说你不懂你还真不懂。没有把柄在人手里,谁放心让你挣钱。你以为钱是大风刮来的。啥也不懂,小淑还说你有的是钱,你回家问问你爹,你们家的钱是怎么来的。” “我们家的钱,那是我爹用劳动……” “行了,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是,你爹有点文化,你念书也比我念的好,可你们家的钱,……” “闭嘴,我爹的钱怎么来的,跟你没关系!——当然,跟我也没关系。” 前一名句丁杰阳表现出了很愤怒,后面的不知为何却变得很沮丧。 “哦,我明白了,你在外边不老实,让你媳妇跑了,你爹不要你了,是吧?没关系,有师傅我呢,不会让你饿着。正好,你媳妇跑了,你娶小淑也不难为你。” “如果那样,我可是光明正大的娶小淑,你可就没有我的把柄了。” 丁杰阳终于把自己的嘲弄表达了出来。 “也是……,”姜老三好像突然划过了拐,在略沉吟后,接着说道,“不过,我听说,你跟你们修理厂那个保管员有一腿。要不,我成全一下你?” 滚!丁杰阳又变得愤怒起来。 “滚什么滚!我跟你说,娶了小淑,我就让你有钱,到时,那个保管员还不上赶子找你。你的把柄还是掌握在我的手里。” 丁杰阳不说话了,他发现自己低估了姜老三。于是他想自己还是要采取点儿策略,才能让这个重新认识的姜老三滚蛋。 “首先,我不会娶毕小淑,我是个读过书的人,知道什么是廉耻。” 丁杰阳开始转变思路。 “少跟我提读书,你书读的是比我好,可你读书不也是为了挣钱吗。” 姜老三的语气中有点嗤之以鼻的味道。 “谁跟你说念书是为了挣钱!?”丁杰阳表现的很理智,他冷冷地回道。 “不为挣钱,那为什么……行,你念书是为了吃苦受穷一辈子……就你这么个从小就娇生惯养的小公子哥,为了一个女人,便疯疯颠颠的,能吃什么苦。” 姜老三的情绪出现了波动,他有点拿不准他的这个大徒弟想出什么妖娥子。 “读书是一种自然行为,它为了使天地间一切变得自然,它和吃苦挣钱没有关系。” 丁杰阳终于抛出了杀手锏。 啥?姜老三一脸迷蒙。 丁杰阳觉出自己有了胜机。他要乘胜追击。 “吃苦挣钱也是自然行为,它们之间没有因果关系。而你,一个不学无术的人,硬把二者联系起来,不过是为了迷惑人,让人看低读书之人。” “没有看低你,读书就是为了挣钱,你听说过读书为了吃苦的吗?” 很明显,姜老三不想在读书、挣钱、吃苦这个问题上做过多的纠缠。 “你不要跟我狡辨了,它们之间是同时进行的三个自然过程,没有因果关系。每个人都要经过读书,吃苦,挣钱,但它们是相互独立的。比如你,也读过书,虽然读的不好,可不耽误你挣钱。你离开村子那几年,肯定吃了不少苦,可这是你必须经历的,和读书挣钱没关系。” 丁杰阳为了把问题更加复杂化,开始了车轮式的解读。 “怎么没关系,当初我要是好好读书,会吃那么多苦。” 姜老三想反驳,可他实在抓不住要领。 “不对,你又搞混了。读书和吃苦是两码事,我书读得比你好,可我现在不也得吃苦。话又说回来,就算我读书比你好,可成了娇生惯养的小公子哥,花钱向父母要,这钱就不是我挣的,所以挣钱也挣不过你,由此可见,读书和吃苦挣钱没关系。” 丁杰阳进一步扩大战果。 “好,我说不过你。可挣钱和读书一样,你为什么不挣钱?” 姜老三认输,可他还是抓住了最后的反击。 “把柄。把柄不是自然过程。挣钱中加入了非自然过程,它就不能和读书比了。” 丁杰阳的思路清晰了起来,连他自己都有些惊讶。 “难怪人家叫你丁疯子!” 姜老三突然转身走了,他好像忘了这次来找丁杰阳的目的。 丁杰阳没有忘,虽然他成功地将姜老三糊弄走了。可他的心中又画起了魂儿。 那天晚上,自己跟毕小淑都干了什么。…… 很明显,自己喝醉了,想找个地方睡觉,后来,毕小淑带他去了一个装饰很豪华的酒店。当时,他记得毕小淑好像问过他是不是要闻闻她,他也很正经地说,“闻过了,和我媳妇一个味儿。”然后呢?他就睡着了。应该是一个人睡着了,因为他只睡了一个极短的时间,这是后来他推算出来的。他好像听到了有人洗浴的声音,于是,他醒了过来,当时,毕小淑不在身边,…… 其后,自己便不告而别了。他没法告别,因为毕小淑正在洗浴,也许洗浴的人是别人,可他确实离开了。 如果以上这些成立,他便没有娶毕小淑的理由。 可以上这些成立吗? 如果不成立,那就是什么地方出现了纰露。这也是姜老三来这里的原因。那自己怎么办? 没办法,可能只有娶毕小淑了。 娶她,可不会像娶小神女那样简单。看来自己真得多挣点钱。 按自己目前的情况,不会形成重婚罪,因为自己与小神女没有正式登记。自己这么做,只是负了道德。可现在是小神女主动离开的,我能怎么办。 能娶毕小淑,就能娶修妍,……对呀,反正从道德上都负了,干脆娶修妍。 可娶修妍也得花钱呢。 父亲是不会给这笔钱的。按理,自己已经独立了,不应再向父母伸手要钱。 对,那就自己挣。 可短时间内,上那去挣这笔钱? 娶两老婆,便授人以柄,便能挣到钱。其实这个法子挺不错。可自己现在有什么能力会让姜老三接受这个把柄?实在不行,我威胁他吧。可……如果这样,就把四姐连累了。 丁杰阳想着想着,饿了。他猛然意识到,自己现在不应该考虑挣钱娶几个媳妇的问题,自己现在得想法填饱肚子。这不是一天,两天要考虑的问题,可能它会持续一个月,两个月,或者半年,一年。因为小神女能不能回心转意不可预知。 要不还是回去上班吧。至少上班能让自己填饱肚子。 大先生八十五 “唉,真是命苦啊!” 修仙叹了口气,下马去赶马车。 “大小姐,恭请入驾!” 修仙一边说,一边做了个邀请的动作。 “我还骑马。师兄说了,他让那个马…大小姐睡一觉,等她醒了再说。” 林大小姐没理修仙那个茬儿,她继续留在了马上。 “大小姐,现在你能告诉我,你们为什么会遇到马师姐了吧。” 杨之没有放弃。 “杨大神仙,你不是神仙吗。你猜!” 林大小姐说完,扭转了头,不再搭理杨之了。 唉,赶车的修仙叹了口气。 显然修仙和林大小姐对杨之的执拗很是厌烦。 杨之没在说话,三人踽踽而行。 唉!莫老太爷也唉叹一声。 不知杨之知道多少马翠儿的事。其实也不用知道的太多,只要知道这是个误会就行了。也许现在的马翠儿不是仙姑,可即便这样,对杨之也不算好事儿。不过,杨之对于马翠儿在升和药铺的不理不睬已经习惯了,所以也不算什么坏事。 不对,马翠儿应该是仙姑媳妇,否则,修仙不能说她疯疯癫癫,修真也不会让人带她去看神仙。如果马翠儿是仙姑媳妇,她醒后,杨之可要挺住。不过,按照他们之前要找莫大夫的说法,杨之可能已经知道马师姐与莫大夫的男女之情,甚至两人生了孩子的事也知晓了。 去关外看神仙?关外有神仙?我怎么没听说过? 修真是修罗岩的人,他熟悉大山里的情况。莫不是他说的神仙,是山里的那些巫师巫婆。四十年前…四十年前山里也好不到那去,不过那时爷爷奶奶还活着——也许神仙指的是奶奶,或是神女大仙。对了,还有神仙门。他们要去神仙门! 神仙门?大族姐前一任青道前辈也应是莫家的女子。 这个修真是什么来历,他和林大小姐师出同门,林大小姐以看望师付为借口与修真同行,…这么说,他们的师付也在关外。那个人会不会是青道前辈? 莫老太爷在众多疑问中等到了马师姐的醒来。 “我不认识你,你总跟着我干什么?” 马师姐醒来,见到杨之,突然说出的这些话,让莫老太爷心中一凉。 她是仙姑! 杨之表现得很镇定,可也很无奈。 “他不是跟着你,他是跟着她。” 修仙反应快,他用手指了指杨之,又指了指林大小姐。尽管林大小姐怒目相向,可修仙还是嘻皮笑脸地说道: “你不喜欢长得丑的,她喜欢。” “你再胡说!” 林大小姐本要上前制止修仙,不过最终她还是想起了她的职责。 “嫂子,你不是想莫大夫和孩子了吗,我们带你去见他们。”林大小姐柔声地说道。 “我不相信你们,你们都说带我去见莫大夫,可那个莫大夫不是莫大夫。” 这种话谁听都会认为是疯话,除了莫老太爷。 “这次不一样了,我们带你去的地方,到了那儿,你准喜欢。” 林大小姐的声音还是那么柔和。 “啊,我想……想起来了,之前有个素女说,……” 马师姐好像想起了什么。 “他是男的。”修仙不知为何打断了“马师姐”的话。 “男的为啥穿女人的衣服?” “马师姐”愣愣地看着修仙,改变了话的内容。 “为了救你呀。你看我,是不是也穿这样的衣服。” 林四儿也极力想证明修真是个男的。 “你也是男的?” 马师姐转头呆呆地看着林四儿问道。 “我是女的,我师兄长得俊,所以也扮成了女的。” 莫老太爷猛然想起了被童非和六亲不认侵袭的两宫女,他们不会是修真和林四儿假扮的吧。 ——不会,如果那样,自己当时就会认出她们。这么说,他们是扮成宫女才救出了仙姑。 莫老太爷往仙姑身上看了看,仙姑也是宫女打扮。 莫老太爷的大脑中有了头绪。 仙姑被说动了,她安静了下来。 “他们为啥穿成这样?” 杨之也注意到了林大小姐的装扮,他扭头问修仙。 “我说你是真神仙还是假神仙,这叫易容。” 修仙有点不屑地回答道。 “易容?什么叫易容?” “马师姐”好像对这个词很感兴趣。 “这易容啊,就是长得丑的人为了找媳妇,把自己变俊了,好骗媳妇。我弟弟从小长得丑,长大后,找不到媳妇,便易了容。” 修仙又嘻皮笑脸地胡诌起来。 “你胡说!”林大小姐对修仙又瞪起了眼睛。 “杨兄弟,等有机会,让我修真弟弟给你也易个容。要说骗林大小姐这样的不容易,要是骗个小民女什么的,一骗一个准。” 修仙仍没停止胡诌 “你懂得不少哇!那你为何不易个容,也骗个媳妇。” 林大小姐突然改变了策略,她略带嘲讽地问道。 “我是练铁布衫的,要保童子身。” “那我师兄是不是也练童子身呢?” “他…呀,刚开始是这样的,不过,后来,他跟你师付学了五毒,就用不着了。” “那是当然!就算你童子功厉害,可遇毒也化。” 林大小姐得意地说道。她的神情好了许多,至少她不耽心,师兄为保童子功而不娶媳妇了。 “嫂子,我们不搭理他们,我带你骑马。” 心情见好的林四儿又哄起了马师姐。 “我,我能行吗?” “来吧,嫂子。” 林大小姐把“马师姐”扶上了马背,她自己也上了同一匹马。 “走了,嫂子,你可坐好。” “别跑太远!”修仙很欣慰地嘱咐道。 莫老太爷也很欣慰。 这位林大小姐倒是个热心肠,希望那个修真别辜负她。只是自己在这种事上,真帮不上什么忙。 “唉,说真的,我倒觉得这个林大小姐与莫公子哥倒很般配。” 不知为何,修仙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莫公子哥?”杨之一时没听明白,便问了一句。 “就是你要找的那个莫大夫。” 修仙倒是很乐意解释。 “你为何说这话?”杨之好像还没明白,便又问了一句。 “这就叫,公子哥假装看病戏民女,大小姐不识易容爱俊男。” 修仙又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那个莫大夫承认他对马师姐做过那事?” 没想到,这次杨之听明白了。 “什么事?我说你也是男人,没有真凭实据,那个男人会承认这事儿。比如你师姐,说和莫大夫生了孩子。可孩子呢?还有,她一会糊涂,一会明白,你知道她是不是装的。说不准她是装给你看。要我说,这漂亮女人心计多着呢,一定是不想和你成亲,所以故意骗你。” 修仙的语气有点急,听着似在训斥杨之,可其实是在帮杨之解心宽。 “我没想跟她成亲,是马大叔托我跟着一起来,主要是找那个莫大夫。可谁料到,师姐却和莫大夫在一起,这个马大叔没跟我说呀。” 杨之表现的还是很镇定,他低头忖思了一会儿,接着问道:“那你们打算怎么处理那个莫大夫?” “我们能把他怎样。他又不是我们百花教的人。再说,你不知道,这莫家在山里可横着呢,仗着有粮食,欺负我们修罗岩。那个莫大夫就是个公子哥,他占你师姐的便宜,对他来说,就是个家常便饭。这事儿就算朝庭知道了,也拿他没办法。” 修仙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回道。 “这么说,我表哥也治不了他。” 修仙的表述似乎激怒了杨之,他瞪着眼睛问道。 “你表哥是谁啊?你表哥还有皇上大?”修仙伸了个懒腰,爱搭不理地问道。 “我表哥叫陈朝生。翟七叔说,他是你们保护的那个新任知府。” “他是你表哥?” 不知为何,修仙突然有点兴奋。 “这么说,咱俩还有点亲戚。” “什么,亲戚?” 修仙的一惊一乍倒让杨之愣住了。 “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以后再说。” 修仙突然又改变了口气。 林大小姐带着马师姐回来了,同时也带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 “前面好像设了关卡,说是要抓乱党。” “乱党,我们又不是乱党。没关系,我有通关令牌。” 修仙镇定地说道。 喜相逢五十一 丁杰阳回到了宿舍,发现宿舍很安静,没有了以往的猜拳行令,打牌洗衣的声音。 这大晚上的,人都去哪啦? 宿舍里确实没人,整个楼层房间的灯都是黑的。丁杰阳打开了自己房间的灯。 陈布尔没有回来,看来这场惊吓让他比自己还要多休息一些时日。 丁杰阳做了开水,拿出两袋方便面。他的心安稳了,至少自己不会饿肚子了。 当当,有人敲门,没等丁杰阳反应,门就被拉开了。两个隔壁寝室的舍友走了进来。 “有吃的没?” 这种询问在常年住宿的人中间并不显得突兀,因为丁杰阳也以这种方式闯入过他们的寝室。 “有。”丁杰阳马上投入了热情,“方便面管够!” “先垫啵点,后半夜冷,一会再加件衣服。”二人中的一个黑炭头很有体验地说道。 丁杰阳把先泡好的面给了他,接着又泡了两碗。 两位客人也没客气,他们坐下来开始吃面。 “你看今天能不能涨上去?” “那就看有没有大买主收购了。” “这两天大买方倒来了两波,可他们杠上了,我看价钱可能一时上不去。” “只要大买主不撤,咱就有机会。” 两人吃饭的速度也就几句话的功夫。 “兄弟,谢了,等我们挣了钱,请你喝酒。” 黑炭头临走还客气了几句。 丁杰阳脸上带着微笑,没有跟着客气,倒是问了一句,这宿舍的人都去哪啦? 可两位客人急匆匆出了门,根本没回答他。 第二天,丁杰阳骑着自行车从宿舍出来,也没发现什么人,就连那位曾被称做大姐的舅妈也没在收发室。 这是怎么了?难道今天休息?可也不像啊。 丁杰阳先去大厂人事处销了假,便返回了修理厂,却发现,休息室,地沟边上都没人。 这人呢?休息?不对,厂部大楼里的人员都在呀。 “丁哥,你来上班了。” 小徒工突然一蹦一跳地走了过来。 “哎,人呢,都去哪啦?” “你不知道,大家都发财去了,连修保管都去了。” “发财,发什么财?你怎么不去?” “他们不带我。不过,你来了,你就替我看家吧,我也去看看热闹。” 发财,还看热闹。这是什么活动。 小徒工没有给丁杰阳进一步深问的权力,攸忽间没了踪影。 去问问修妍吧。丁杰阳心里很无奈地做了另一个选择。 丁杰阳来到了保管间。 没人。修妍也不在。 看来这次小徒工挺着调。 连修妍都去了,这个发财的活动可不小。唉,自己是去不了啦,因为自己被小徒工赋与了看家的使命。 临到下班的时候,修理工们陆续回来了,不过情绪都不高。 他们甚至没有对丁杰阳表示欢迎,尽管这个未来的小头头为他们打了热水,清扫了休息间,两只手上还沾满了油泥。 “要是今晚再涨不上去,我就卖了它。” “赔钱也卖?” “赔少总比赔多强。” “这你就不懂了。那帮大买主就等你出手呢,你只要一卖,价钱肯定涨上去。” “这都几天了,还有人收。” “你卖你的,反正我留着。” 这是四小豪杰中的两位的对话。丁杰阳听得一头雾水。可周边其他人却用目光表示着对二者不同的支持。 丁杰阳觉得自己就是个多余的人,他想自己还是去看看修妍吧。 “你回来了!” 修妍发出的惊喜声让丁杰阳的内心又有了活力。 “你们都去哪儿发财去了?” “发什么财,余姐早就跟我说了,要缺钱,找她要,千万别贪这东西。” “啥东西?——股票?” 丁杰阳在询问之时,突然灵光闪现,他想起了那个白胡子老者的话:股票,是个好东西。——不过,当他脱口而出时,却在心中否定了自己的推测。 按自己见到的情况来看,让大家着迷的那个东西不像是个好东西。 “啥股票,你不知道更好。收拾收拾下班吧。” 修妍给了准确的答复。 “那,一起走!” 丁杰阳主动发出邀请。 修妍微愣一下。 “也行,我正有个事想跟你说。” 大先生八十六 修仙的通关令牌还真管用,至少四个人一路上在盘查中,都顺利通过了。 两天后,他们来到了关外。四人中,三个人好像都没有意识到他们已经出了关。还是修仙的一声感叹才让另三个人感受到了关外不同的天气。 “这天可真冷啊!可冻得舒服!” 林四儿又来了精神,她这几天和马师姐相处的不错,所以她又提议要带马师姐纵马驰骋。 杨之也感受到了关外的气息。 一路上的多次盘查,让四人说话行动都变得很小心,一旦知道前方不会再有盘查,杨之的心情也放松了许多。 “十三哥,我们这是要去哪呀?” “磨盘山。不远了,晚上就到了。” 修仙伸了伸懒儿,脆声声在空中来了一鞭子,用关外特有的腔调,唱起了小曲儿。 二妹你稳坐观花亭,… 杨之也摇着脑袋跟着瞎哼哼。 “你认为马师姐真是因为我才故意这样的?” 轻松过后,杨之又忧心忡忡地问道。 “兄弟你别太上心。这女人呐,说不好,也可能是因为莫大夫不要她了,她受不了刺激,所以才…” 修仙像是要宽慰一下杨之,所以找起了另外的原因。 “你不是说,她和莫大夫在一起吗?” 杨之旧话重提。 “他们是一起来的后花园,可你马师姐一直说她不认识这个人,我想她怕我们对那个公子哥不利,故意说的。唉,真是个痴情的女子呀。” 修仙表现出了对马师姐的怜惜。 “不对呀,马师姐这两天心情挺好哇,好像没受什么刺激。你们要带她上磨盘山见什么人?” 看来杨之心中又产生了新的疑问。 “这个……我也不知道,我十四弟让我做,我就做,反正到了那儿你就知道了。” 修仙表现得很谨慎,为了防止杨之继续提问,他反守为攻。 “哎,杨兄弟,你究竟练的是什么武功,或者是仙法?” “十三哥,你为何有此一问?” 杨之有点失望,可他还是回了修仙的话。 “那六亲不认被送到林宅,我也在场,可我就没看出他是怎么死的。” 见杨之搭了话,修仙自不肯放过释疑的机会。 “啊,你是说,和我在升和药铺后院斗仙法的那个人。” 杨之表现的并不太兴奋。 “仙法,他练的是仙法,你怎么知道?” 修仙睁大眼睛问道。 “他自己说的。其实这个人和童非都是练仙法的,只是江湖中人不信这东西,所以就以为是武功。——这是马大叔说的。可我认为他练的就是武功,至少是其中的一类——轻功。” 杨之在无奈中进行了解释。 “轻功?我也练轻功。他怎么个练法?” 修仙倒是来了精神,他开始追问起来。 “你练轻功!你不是练童了功吗?” 杨之好像不想再说,所以想岔开话题。 “都一回事。你说你的。” 修仙两眼炯炯有神地盯着杨之,催促杨之继续说。 “他的练法,很普通,也就是上窜下蹦,墙上快走。只是后来,他向我进招,竟然随意在空中翻滚。……” 杨之突然卡了壳,他真不知如何说下面的事。 “那一定是戏法,在空中翻滚能有啥作用。” 修仙笑了起来,按他的经验,这个六亲不认应是个骗子。 “也是,后来他冲向我,也不知为何便跌倒了。我还没明白过来,马大叔和翟七叔就来了。他们怕我受伤,便把我抬进了前院。” 杨之似乎同意了修仙的看法。 “你没受伤?” 修仙虽然觉得自己的想法是对的,可还是谨慎地问了一句。 “我没有,不过倒觉得浑身无力,好在后来好了。” 杨之倒是实话实说。 “这六亲不认是三仙教三大掌教之一,……” 听完杨之的话,修仙似有所思地喃喃地说道。 “三仙教?” 杨之惊讶地重复道。 “这也是我入关后听说的,开始还以为挺难对付,因为我们实在不懂仙术。” 修仙似自言自语。 “你们为什么要对付三仙教?” 这回是杨之来了兴趣。 “我们在清理关内百花教,他们都是三仙教给他们撑腰。” “关内百花教和你们不一样?” “我们关外百花教属正白旗,那是多尔衮点过头的,谁知道,这关内让他们整个乱其八糟。” “他们是谁呀?” “三仙教呗。不过,好歹你收拾了两个,难怪林大侠把你奉若上宾,连我都服你。” “哦,其实……我们不是上宾。我和马大叔去林府是为了求林大侠主持公正。”杨之想解释,却又不知如何说,“不想却碰上了你们。” “这个我知道,你马大叔说莫大夫和你马师姐的事儿,我们也听说了。你和陈朝生陈知府真的是亲戚?” 修仙一定是觉出杨之的不好意思,便换了个话题。 “我也是听马大叔说的。” 杨之长出了一口气,回道。 “这么说,你认识南派世家陈留,陈大侠。” 修仙追问道。 “他是我姨夫。”杨之点头答道。 哦,修仙连连点头。 “那你的武功…” “我不是姨夫教的,我姨母不让我学武功。” “可你还是学了。这证明你悟性不错。据我多年考证,这悟性好的人,往往会在危急时刻爆发出未知之力,我听说,你父亲便是如此。你父亲虽名不见经传,可他与江药庐交手,都没吃亏。” “你知道我父亲?” 杨之有点纳闷儿,这修仙也不比自己大多少,怎么知道的那么多。 “啊,我是听我大哥说的,我大哥和南派世家江药庐也算故交。” “你大哥现在何处?” 杨之突然有了冲动,也许这次来关外不会白来,若能打听到父亲的生前之事也是好的。 啊,修仙显得有些慌乱。 “我大哥在哪儿,我也不知。其实,你不必在乎江湖传言,那江药庐是和林大侠还有你姨夫齐名的人,不会因为这件事,记恨你父亲。” 可不等于他手下的人不嫉恨。杨之心中暗道。 这点江湖道儿道儿自己还是有的。有很多人靠江药庐吃饭,江药庐的面子就是他们的财路。父亲办案,是不计较江湖名头,他惹了江药庐,就是惹了众怒。 “踏踏踏”,身后来了一队人马。从沉思中回过神儿来的杨之有点紧张,他看了看修仙,却发现,持有通关令牌的人不为所动。 那队人马来到马车边上停了下来。 “你们是什么人?”走在头里的侍卫大声问道。 “赶路的。”修仙懒懒地回道。 “车里还有什么人吗?” “干吗?” “检查!” “检查?那得看你们有没有资格。” 修仙拿出了令牌。 “卑职参见统领大人。” 领头的侍卫突然下马拱身施礼。 “免了。” 修仙的官样儿还挺足。 “你们是正白旗的,怎么跑到关外来了。” “回统领,宫里传出消息,说有宫女借京城之乱,私自离了皇宫。” “有这事儿,我这一路下来,没见到什么宫女呀,是不是消息有误哇。” “卑职职责所在,有劳大人……” “好,让你们看看。” 修仙使了个眼色,坐在边上的杨之会意,他撩起了布帘。车里确实是空的。 “看见了?” 修仙重新看向侍位。 “有劳大人!” 侍卫倒没做过多纠缠,上马向前急奔。 莫老太爷觉得这一幕很熟悉。 正白旗。是了,上一次是xhq,二百年前。那次是追一个格格,这次追宫女。追宫女用正白旗?不对,感觉这侍卫有些眼熟。按理,这三四十号人,装束相同,又都蒙了脸面,就算有熟人,也不会产生这种感觉。对,就是感觉,这个感觉在天上。莫老太爷心中突然有了一丝的不安。 杨之也感觉到了不安。 “十三哥,我们走了一路,每个关卡都未提及宫女出逃之事,为何突然来了一伙人打听宫女。” “你是说,”修仙好像也反应过来,“那死妮子反悔了。不好,大小姐和你马师姐有危险。” 危险确实发生了。迎面尘土飞扬,林马二人冲在前面,后面是谁不用猜了。 杨之飞身跃上马背。修仙也驾车冲向林马身后的马队。瞬间,马队围了一个大大圈阵,四个人被围了。 此时,林四儿已体力有些不支,杨之接过马师姐。 马队中有人开始冲向杨之,对于修仙和林四儿只是迂回躲闪。 “杨兄弟,他们目标好像是你师姐,我向前冲,你在中间,大小姐断后。” 危急之中,修仙展示了自己的江湖经验。 三人刚成行,便被冲断。看来对方也很有经验。 杨之此时已顾不得修林二人,他极力挥刀而战。突然,围阻杨之的马队发生了混乱,向杨之发出猛烈攻击的两个侍位落了马。杨之抓住那一瞬间的缝隙,冲出了包围圈。 莫老太爷出手了。 莫老太爷的感觉不错,领头的确实是童非和六亲不认。 三人同时升空,缠斗在一起。 这次莫老太爷有了自信。童非二人的招式没有什么变化,而莫老太爷在修整后有了很好的体力,他的刀法也更加娴熟,几个回合之后,莫老太爷便占了上风。但他不敢恋战,为快速结束战斗,他又让自已的身体化做利刃,高速旋转,借机逃离。 喜相逢五十二 修妍说的事是她想去看看陈布尔。 “听余姐说,他一直躺在床上不苏醒。” “有这么严重!”丁杰阳也重视起来,“那我陪你去看看。” 丁杰阳的善解人意换来了修妍温柔的一瞥。 尽管在其后的时间里,丁杰阳陪着修妍去了陈布尔家,还逛了柳东大集,可修妍并没有向丁杰阳透露更多有关发财活动的消息。 其实,不用修妍透露,因为在其后的半年时间里,不仅是这个地区,整个国家都在为这个“好东西”疯狂起来。 人们好像对上班挣钱完全失去了兴趣,只要一睁开眼睛,便想着也许今天自己便会成为下一个十万富翁,百万富翁。 “富翁”这个词,在长达四五十年的光景中,都不曾在这片土地上出现过,因为它早已被“主人翁”取代。可现在“它”又回来了。 丁杰阳的内心却一直很平静,就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 按理说,自己回工厂是要挣钱的,钱不仅解决了个人的温饱,如果努力可能还会为自己重新娶个媳妇。可现在有了这么个机会,自己却努力不起来。 丁杰阳冷静地思考了这里面所蕴藏的的深刻的原因:不是自己努力不起来,是因为这个机会变化太迅速,太纷乱;当然,还有一个原因,便是修妍对“好东西”的态度。 “好东西”的出现似乎并没有让工厂的效益出现什么转机,倒是让修理厂的人员日益减少。刚开始,丁杰阳没有太在意这种变化,直到四小豪杰也要离开。 “丁头,这地方,我们呆不下去了,兄弟一场,祝你好运吧。” 四小豪杰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向丁杰阳表示着祝福。 “怎么,准备当富翁了,炒股赚着钱了。”丁杰阳满脸笑意,语气中也尽量体现出一种钦羡的味道。 “你就别恶心我们了,不过,这段时间,多谢你的照顾,这早走晚来的,都是你替兄弟们挡着。可这厂子里的活越来越少,这阵子欠了不少的饥荒。” 四小豪杰笑了笑,但随后便严肃起来。 丁杰阳脸上也收了笑容,静静地看着他们收后东西。丁杰阳不说话是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能帮上他们什么忙。 “看来,做事还得实在点儿好!我们几个想要去外面的修理厂干,虽然比这辛苦,可总能抓些钱。” 丁杰阳做了个理解的表情。 “这个事儿,你们跟迟头说了?还有大厂人事那块……。” “我们都是临时雇来的,不像你是正式编制。没那么麻烦。” “那好,出去若遇到什么困难,知语一声,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尽力。” 最后的这句告别辞,是丁杰阳发自肺腑的话语。 送走了四小豪杰,丁杰阳回到空荡荡地休息室,发现只剩下小徒工一个人站在桌子旁,他的两眼有点红。 “怎么,你没跟着走?”丁杰阳明知故问。 “他们不带我。” 小徒工语调中略带抽搐。 “你师付不是在迟头的厂子里干呢吗,你咋不找他?” 不知为什么,丁杰阳的心中也有点感触。 “他早就撂到南方去了。” 小徒工的抽搐声大了些。 “他没带你走?——你瞧你这人缘混的。” 丁杰阳略显无奈。 “丁哥,要不你跟迟头说说,我去他那干行不行。” 这句话中,没有了抽搐。 这个……丁杰阳迟疑了一下。 “你还是在这儿跟着我吧。从现在开始别四处瞎逛了。好好学点本事,至少,车修不了,得能开呀。” “丁哥,我就知道你不会撵我走。那我去帮修妍姐干活了。” 小徒工一蹦一跳地走了。 丁杰阳苦笑,看来自己多余操这份心。 炎热的夏季到来了。修理厂真正进入了休息的状态,丁杰阳真正成了看家的主人翁。小徒工是他偶尔见到的唯一到访者,他现在成了迟师付的小跑腿儿。 迟师付自己开了一间修理厂,主顾大都是原来的主顾,对外称是承包,可资金流动不受大厂的限制。 丁杰阳正常上班,可有时也会去迟师付那里帮忙,当然不是白帮,可丁杰阳也不仅仅是为了钱,因为在那里还能见到修妍。 工厂的动荡也影响到了丁杰阳和修妍的心情。从表面上看,两个人似在谈恋爱,可它会不会有出路,丁杰阳也说不准。因为无论从多少角度讲,生计还是一个大障碍。 丁杰阳一直在犹豫。这多少耽误了两个人的情感进程。 修妍偶尔也会回修理厂取些东西,因为一些常用的汽车配件还存放在保管室。 “好哇,你背着迟头在这儿给别人修车?” 刚刚为四毛子做完保养的丁杰阳,突然听到了修妍的声音。 他一回头,迎接他的是一盆清水。瞬间,油泥便从丁杰阳的手指流到了光突突的腿上。 这应是在午后最炎热的时候,以往,丁杰阳都在打呵睡,只是今天四毛子不知为啥来保养。做为大师兄的丁杰阳只能表现一下自己的慷慨。 四毛子说有事先走了,这让丁杰阳多少有点失望。因为已经有好几天没有人跟他说话了。他只能一个人闷闷地干完了活。 可现在,修妍来了,还给他带来了清凉。丁杰阳一阵兴奋,他扬起手,开始追修妍。两个人先在院子里跑了一圈,然后进了休息室。修妍累了,她坐了下来。丁杰阳终于有了报复的机会,他用手去抓修妍的衣服。 “坏蛋!你!弄脏了我的衣服。” 修妍嘴上说,却没有躲避的意思。 不知为什么,丁杰阳的内心一阵激动,他猛地抱住了修妍。 笛笛,门外传来汽车喇叭的声音。 “修妍姐,咱们该走了,迟头还等着配件修车呢。” 屋外传来小徒工的声音。 丁杰阳一激灵,松开了修妍。他站在那儿,一脸的羞愧。他在等待修妍的训斥,就像一个做了错事的学生等待老师教育一样。 修妍站了起来,莞尔地笑了笑,小声说道:“小跟屁虫,甩不掉了。” 修妍走了,修理厂又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丁杰阳顺势躺在了长凳上。这是他熬到下班的最好方式。 不知为什么,刚刚与修妍的嬉闹却进入了他昏昏沉沉的大脑中。场景是虚的,感觉却很真实。 其后的日子里,这个场景也在丁杰阳的梦中出现过几次,每次都在小徒工的喊声中惊醒,只是醒来只见小徒工,不见修妍。 大先生八十七 杨之在登山,但要比自己登此山时困难很多。 莫老太爷认出了这条山路,它通往磨盘山的北峰。 自己登过两次,都是轻装上山。杨之身上却背了人。 可能是由于惊吓,仙姑媳妇昏了过去。 四十年前的北峰山路,并无人工修整的阶蹬,杨之很是吃力,可他没有办法,他必须向上登。 莫老太爷不知杨之为何会来到北峰。 如果是南峰,或许能好一些,至少到了着水庵可以休息一下。这北峰,在到达聚义厅前,皆为陡峭的山路。 也许到前面的山口可以歇一下。不知那有没有人把守,杨之能不能对上他们的切口。 山下传来战马嘶鸣的声音,杨之心中一惊,他紧弓身躯,两手着地,向上爬行。 脚下一滑,杨之铺在了地上,背上的马师姐也从身体上滚下来。杨之赶紧用手抓住。 “你别碰我,我有丈夫!” 马师姐醒了,她看到杨之用手抓她,便大声喊道。 “师姐,你醒醒吧!那个莫大夫派人来杀你,你知不知道?” 杨之生气地回应道。 “莫大夫,我丈夫,他要杀我?他为什么要杀我?” 马师姐不知为何,竟停止了挣脱,痴痴地说道。 杨之只是一时急愤说出的妄语,经此一问,反倒没词了。 “我根本不认识你,你又是个男的,把我带到此地为何?” 杨之没词儿了,不等于对方没词儿。马师姐在呆愣之后,又清醒了过来。 “那好,我不管你了,你下山吧!你看你的莫大夫,莫丈夫会如何对你。” 杨之既生气又绝望。 “下山?我为什么要下山?这里我来过,这里是葛家的地盘,对,前面,上面,再上面,……” 马师姐突然踉跄着向山上跑。 杨之嘴上说不管了,可还是追了上去。 什么,仙姑媳妇也来过北峰?她还知道葛家的地盘,她还知道上面有什么。她是仙姑媳妇? 不知为何,莫老太爷身上掠过一丝凉意。 仙姑媳妇跑得很快,杨之根本无法追上,但他只要跟着就行了。至少莫老太爷是这么想的,他想看看仙姑媳妇到底知道山上有什么。 山口处,无人把守。看来葛家那时还没有占据北峰。 聚义厅也不存在,只有一片空空的野地。 仙姑媳妇愕然了。 杨之赶上来了,他伸手抓住仙姑媳妇。 “师姐,你别跑了,要不你下山找莫大夫去得了。” “莫大夫,我想起来了,他去了功夫崖,他必须去,否则葛家要杀他。” “什么?葛家是谁,他为什么要杀莫大夫。” 师姐的话让杨之如坠雾中。 “是呀,葛家为啥要杀他,他去功夫崖,是为了…他骗了我。” 随着一声凄凉的哭喊,仙姑突然倒地,她晕了过去。 杨之继续呼喊着师姐,而此时莫老太爷却泪流满面。 错了,错了,我错了,她是兰儿,不是仙姑。兰儿,她为什么会出现在四十年前? 山下传来了人声,却不知人在何处。空明清净的大山只要有些许的动静,都会让人心惊。 杨之又背起了师姐,他知道,他还得向前。不管前面等待他的是什么。 莫老太爷知道,前面等待他的是什么,只要后面的人一直追下去,前面的人便无路可走,即便到了那个曾让他和兰儿充满无限思念的小山洼处,那里也只是一片荒野。这追兵为何这么执着,为何非得致人于死地。四十年后,兰儿和葛老三被逼跳了崖,难道此刻杨之要带着他的师姐也要跳崖!不对,杨之不能跳崖,他是总瓢把子,他责任在肩。莫非这又是鬼神的把戏?那自己可不能不管! 莫老太爷忽然明白了什么。 前方便是小山洼处,莫老太爷暗中祈祷,不要进去,那里是死路。 杨之在此处犹豫了一下,他没有进入小山洼。 转过去,继续走!莫老太爷心中暗道。 杨之继续前行。 前方出现了岔路口。 这得好好选一下,是去功夫崖,还是去山顶。应该去功夫崖,虽然此时没有厚厚的积雪,可磨盘山的中峰仍然会动。莫老太爷隐约中感觉到了希望。 杨之没有选择继续登山,他转向了功夫崖。 这就对了!莫老太爷心下一松。 下面就该自己出手了。可怎么出手? 自己可用山外之法,可上中峰会出现路吗?难道自己还要重走一遍以前的路,上中峰,掉进山洞,下山,遇到仙姑,然后呢?唉,明明知道是错的,可还得做,莫老太爷犹豫了。 杨之也犹豫了,他发现他选择的地方乃是绝路。 怎么办?杨之在山崖处兜了一圈,确实是绝路,不过这个地方却可以施展他的刀法,如果追来的人不太多,也许自己还有生路,如果追来的人很多,那就…… 杨之找了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放下了师姐。他的内心很复杂。 按理说,这个女人跟自己没有那么深的情谊,可以说,她背叛了自己。其实也不能这么说,是自己先毁的婚约,虽然是后来才知道的,可毕竟是自己先背叛了她。可就因为这,自己就要与她生死与共?也许追她的人并不一定想害她。可自己为什么不愿放弃。 义!自己在出来时,答应了马大叔,要找到莫大夫,并让他承认师姐和孩子,可现在莫大夫没找到,却找到了师姐。看来师姐让这个莫大夫祸害的不轻,根本不像十三哥说的那种故意装做,这才是自己不想让师姐重新落入莫大夫手中的原因。想想,这个莫大夫不简单,他竟能调动正白旗为他卖命,那么,他辜负师姐也是必然的。 寒冷开始侵袭杨之的身体,他突然想到了昏迷中的师姐。杨之下意识地抓起了师姐的手,冰冷。 怎么办?自己不能让师姐丧命于此。 升火?现在已然天黑,火光一起,岂不暴露了自己。再等等,也许后面的人不会追来,但他们也不会从山上撤退,他们若留宿在某处,也得生火。再等等,如果确定后面的人不会追来,再生火不迟。那这段时间怎么办呢,自己可以坚持,自己会火火功。 火龙功——杨之想到了家传的本事。 虽然自己只能习练到三层,可确实能抵挡一时。 杨之凝神静坐,双手握住师姐的寸口,开始了火龙功第一层的习练。 莫老太爷仍在挖空心思想如何出手找寻上中峰的路。 山外符号不一定好用,但也要试一试。 自己上次是胡乱摹写,现在却能以地以时选择。只是自己一出手,便入鬼域,却与这功夫崖沾不上边儿。 火,怎么会有火? 莫老太爷感受到丹田之处有火生成,它的光亮不大,冉冉而升,温煦而无燥热之感。它缓缓上升,已至中焦,却不知为何停滞住了。 哦,这是杨之在练功取暖,他想以此缓解身外的寒冷。 唉,莫老太爷叹了口气,看来杨之对练功之法领悟得不够通透。若要全身皆暖,君相之火合而分之,沿经脉而动,再入丹田,方为正道。不如自己助他引火入经。 火入中焦,必先入太阴阳明,可如何帮他? 有了,那十二形拳不就是行经之理。 十二形拳?自己倒见燕子演练过几次,虽次序有误,自己倒可试试。 莫老太爷凝神静气手脚齐动,慢慢回忆着。 燕式,阳明胃经,……入定。 虎式,太阴肺经,……入定。 …… 十二形在莫老太爷的重新排序之后,竟神奇乍现。一遭下来,莫老太爷竟觉得身体通透,毫无寒意。 不对,应是杨之毫无寒意。自己为何有了感觉? 莫老太爷猛然睁开双眼,他竟看到了对面坐着的马翠儿。 这是不可能的!以往在杨之熟睡之时,自己只可在黑暗中习练刀法。杨之醒来,自己才可看见,那时自己是轻易不敢出手习练,因为一旦出手,必入鬼域。而这十二形拳却让自己睁开了眼晴,带动了杨之的身体。这是什么情况?这么说,自己可以出手找寻上中峰的路了?不行,兰儿仍处于昏迷中,这由寸口输送热力太过缓慢,如此进行,兰儿会冻死的。热力若由太阳经的五俞穴送入体内会好些。只是若走五俞穴,奇经八脉不可不通。 奇经八脉?又是八。 ……山外符号为八。 ……胎胪药义中前十二味药应了十二形拳,那后八味药……亦有八?咦,两个八之间会不会是相通的? 十二经脉通十二形,会不会有一种武功,可通八脉? 唉,天下武功,多如牛毛,可自己只习得一种。自己现在就会四式刀法,演练起来……倒与其中四脉相和。 莫老太爷拔出杨之的刀,印证了一下。 这是偶然吗。这四式刀法来自六相天干,四六相加倒与天干之数相和,这好像是天人合一之徵,然十…亦可为四。 莫老太爷灵光闪现。 对呀,这一加二加三加四,岂不得十。自己曾与童非和六亲不认交手,四式刀法从未按次序使出,而是随机变化,或一式,或二式连用,或三式齐发,而四式一贯而成却得自马超的演练。 四式单式,为刀法基础;多式连用,才更近实战。这与用药之理相同。上古先贤,以药方传之,然诊病医人,却不可固守。 如此一来,这四式刀法便可演为八式。 莫老太爷兴奋异常,他慢慢挥动着手中的刀。招式已熟记心中,他现在要把山外符号与八式刀法相连。 “比比划划的就那么几招,没什么长劲。” 声音阴冷而尖细。 童非!莫老太爷心中一凛,他抬头向声音处望去。山道之上,月光之中,白衣白帽,白巾蒙面。 他们来了。莫老太爷心中唉叹,现在只能自己迎战了。 十几个人悄无声息地走下山坡,把莫老太爷围在当中。童非和六亲不认没有下来。 不好,莫老太爷发现一个问题,自己入鬼域没问题,可这十几个人是什么,他们若随同自己入鬼域倒还好,若他们不入鬼域,就算自己战得了童非二人,那杨之能战得了这十几个人吗。看来自己必须想办法一招击倒这十几个人,再战童非二人。 有了这个想法,莫老太爷便转动身形,伺机出手。 机会出现了,莫老太爷谋划出了出手的路线,里脚走弦,外走圆,起手坎离,收手乾坤,艮震相背,兑巽相接。走! “哈哈,好刀法!” 莫老太爷一惊,这童非什么意思,我一招击倒了他的人,他却叫好。 “你现在威风,一会儿有你好看的。” 声音由阴冷变得狠毒。 啊!莫老太爷猛然清醒,是了,自己未入鬼域,击倒了这十几个人,自己现在是……杨之。杨之若入鬼域,必然动作放缓,那岂不是任童非宰割。自己一时痛快,却害了杨之。 童非出手。果然,莫老太爷的身体,不,是杨之的身体,浮了起来。 啊,自己无法与童非抗衡了! 莫老太爷几近绝望,他仰头望向星空。 我为什么要替杨之打通奇经八脉,我是为了…符号,山外符号。 莫老太爷猛然醒悟,他用尽全身之力把手中之刀掷出,不是掷向童非,而是地面。 喜相逢五十三 “丁哥,迟头让我给你带来两个人。” 又是在一天的午觉后,小徒工站在丁杰阳的面前。 丁杰阳打了了呵欠。 “干什么的?我这不缺人,你带走吧。” “你是丁师傅吧?” 身后有人问话。是个陌生的声音。 丁杰阳一回头,见到了两个来人,一个老的,一个年轻的。 “我们是市刑警队的,想找丁师傅了解点情况。” 说话的是那个老的。 准确的说,这个人并不老,丁杰阳觉得他“老”是因为他脸上的皱折,其实从声音和眼神上判断,他应该只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人。 刑警队?丁杰阳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自己倒是和市交警支队打过几次交道,这刑警队还是头一次,他们找我何事。 “你先出去吧。”老的对小徒工说道。 小徒工看了看丁杰阳,出了休息室。 “我们坐下说。”老的脸上带着笑意地说道。 三人坐下。 “你认识这个女孩吗?”老的把几张照片放到桌上。 丁杰阳扫了一眼,心中一惊,——毕小淑。但很快他便凭着刚睡醒的表情进行了掩饰。 “这个,你们,为啥让我看这照片?” 丁杰阳一边说,一边依次捡起照片。 “这是一个人吗?这衣服咋越穿越少。” “这是一个人。你认识吗?”老的脸上仍旧充满笑意地问道。 “这个,有点眼熟,好像在哪见过……是不是哪个新出来了电影明星?” 丁杰阳含糊地打着腔腔。 “是挺漂亮的,可她不是电影明星。” 老的继续着他的笑意。 啊。丁杰阳强装镇定,又反复看了起来。 真是毕小淑。她出什么事了?刑警队。会不会与自己在酒店的事有关? 丁杰阳的内心开始瞎合计起来。 不会,这都过去大半年了。自己后来也没见过她。不能承认! 那就…… “不认识。”丁杰阳说出自己最终的结论。 “那你认识吴小华吗?” 老的又抛出了一个让丁杰阳惊讶的问题。 吴小华?这个不能说不认识了。可毕小淑和吴小华有什么联系? 丁杰阳突然来了兴趣,于是,他很爽快地说道:“认识。” “我是说,我认识一个叫吴小华的,可他在国外。” 为了避免误会,丁杰阳补充了一句。 老的看了一眼年轻的。 “徐子,你把那些照片拿出来,让丁师傅看看。” 年轻的从一进屋就没说话,可他看丁杰阳的眼神怪怪的。现在,在老的提醒下,他从包里拿出了一摞照片。 丁杰阳一看,脑袋大了。这些照片是自己落在毕小淑车上的吴小华的邮件。 “据吴小华先生讲,这些照片是他发给你的。” 老的又开始了询问。 “是,没错,可我不记得……把它落哪儿啦。等等,你说,吴小华告诉你的……吴小华回来了?他回国了?” “这个你不用知道,你就说你认不认识那个女的。” 年轻的说话了,声音很严厉。 只能死扛到底了。丁杰阳内心再一次提醒自己。 “不认识。” “你要对你说的话负责!” 年轻的语气有点狠。 “当然,我负责。你能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吗?” “这是你能问的吗?”年轻的很生气地回道。 “好啦,即然这样,那就不麻烦丁师傅了。” 老的一边说,一边顺手收起了照片。 两位刑警在丁杰阳还没有反过神儿时,转身离去。 这就走了。丁杰阳呆呆地看着门口,内心有些慌乱。 自己撤了谎,不知这个谎会给自己带来什么麻烦。 门外又传来汽车引擎的声音。四毛子从门口走了进来。 “你又来干什么?我是你大师兄,不是你家修理工。” 丁杰阳生气了。 “啊,这次不是车,是人。” 四毛子的态度倒是很和气。 “人,什么人?” 丁杰阳余气未消。 “二表妹。” “谁?——她来这儿啦?”丁杰阳睁大的眼睛,盯着四毛子问道。 “她还敢来这儿。这次她可闯了大祸,国际型的。” 四毛子语气还算轻松。 “她对吴小华做了什么?”丁杰阳的语气也略平缓下来。 “这得问你呀?” “我?” “你要不给她看那些照片,她能找到吴小华。” “她一直在找吴小华?” “你还是不了解这个二表妹。她可狠着呐。你知道师傅为啥劝你娶她?那是为了你的安全。” “这是什么话!?” “想知道是吧,马上跟我走。” “走?去哪儿?” “逃命。” “逃……,我怕她!” “知道你有能耐,所以师傅让我带你去广东。” “我为啥去广东。我不怕她,让她来好啦。” “行啦,大师兄,不是因为她,是徐猴子告急,师傅让你去一趟。” 哦,丁杰阳松了口气,“那小淑和吴小华究竟咋回事?” “路上跟你说。” “我在上班。” “这班上不上有啥意思,再说,师傅跟你们领导打了招呼了。” 好像没有什么推辞的理由了,更何况丁杰阳心里还有要解开的疑问。 “去多长时间?” “最多十天,顺利的话一个星期就搞定啦。” 四毛子用一句不太标准的广东话做了了结。 女主角的妄言 列宁:人之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个陈布尔还是太年轻,受点委屈便自己废了自己。唉——难堪大任呐! 流沙:其实,那个姓丁的,也好不到哪儿去,动了东哥的女人,按照传说中黑道的规矩,可能也要遭秧。 望眼欲穿:黑道?黑道很可怕吗?难道还能比得了鬼神? blue:你是说,黑道也怕鬼神? 望眼欲穿:当然,只要丁是神仙门主,他们就得惦量惦量。 blue:可神仙门不是鬼神,自然不会用鬼神之道。 流沙:用鬼神之道又如何?丁可是莫家的后人。莫老太爷能用,后人自然也可用。只不知道丁会不会用? 望眼欲穿:莫老太爷有点似鬼,却又似神,可大先生没说他入了神仙门。 列宁:我倒认为,莫文可能会是那个神仙门主。 望眼欲穿:也许二人是一人,莫文是失了忆的丁。 blue:不会吧,按说书人所述,他们应是叔侄。 望眼欲穿:叔侄?也许那只是说书人故意编的,他想迷惑那些神兽。 流沙:故事本来就是编的,只不过现在迷惑了我们。我也可以说,那个姜家的双棒才是神仙门主,可编故事的得听我的才行。 大先生:如果他们都是莫家的后人,事情可能有点乱。 列宁:如果从鬼、神的角度分析,丁的可能性更大。 blue:可陈布尔也不是一无事处。至少他在睡梦中的演说还是很精采的。 望眼欲穿:我也觉得奇怪,说是大仙上身。可要说些传统的东西还说得过去,那些现代的时空理论岂是大仙能说出来的。它应来自于未来。 blue:你是说陈布尔能接收未来的信息? 流沙:这个本事应比丁强,只会“闻”算什么本事。 望眼欲穿:可能和神女有点关系。如果是为了找寻神女呢?与他味道相同的女子会不会是神女呢? blue:如果把他们俩的本事合在一起…… 望眼欲穿:你是说莫文便是那个人,他有了两个人的经历。 列宁:那得看有没有莫文这个人…… 望眼欲穿:如果没有,我们倒可造一个出来。 流沙:造个莫文?那只学这点本事就太少了,要造就造一个能上天入地,横跨古今,上可诛仙,下可杀鬼的人工智能人。 大先生:你尊重的天地行不行。整这么个人工智能人出来,天地恐怕也不愿意? 望眼欲穿:如果这样,人工智能人就不要叫了,可以直接叫他为鬼神。 blue:那我们还得造出三女神,让她们重现世间,来抓鬼神。 列宁:你们俩的想法倒是可以,只是……依照大先生的故事,三女神已斗不过鬼神了。 blue:那就来个八女斗鬼神。 望眼欲穿:好主意!只要让丁闻遍世间女子,便可找到八女。 流沙:可鬼神能缚手被擒吗,按目前这个故事,可能八女中已有人着了鬼神的道。 列宁:先别讨论这个问题了,目前大先生的故事和氓主的故事都入了死胡同,还是想想怎么挽回吧。 流沙:怎么进了死胡同? 列宁:莫老太爷在鬼域瞑想,丁、陈二人亦有性命之忧。主角都被限制了。这故事是不是结束了? 流沙:置之死地而后生,只要望望的故事没有结束,梦就会延续。再说,莫老太爷的瞑想也挺有意思,好像回到了武侠的世界。 blue:瞑想是不是情感? 大先生:应该是,它是人们的欲望在黑暗中的一种释放。 流沙:瞑想若是情感,那它就不是梦。 blue:这个我知道,因为梦不是情感,它是现实记忆的碎片。 望眼欲穿:这么说,氓主的故事不是梦。它是…瞑想。 流沙:它是谁的瞑想? blue:当然是莫文的。 大先生:这个不好说,也可能是很多人的。据我所知,瞑想这个东西,一般只有修道之人才能做到。 blue:什么是道?它是情感吗? 大先生:怎么说呢。武侠故事中的闭关修炼,就是用瞑想来参透上层武功。就拿武学大家,一代宗师来打比方,打通任督二脉便是他们的最终追求,打通任督二脉的方法多种多样,但结果只有一个。 望眼欲穿:也就是说,瞑想多种多样,但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道。可即便如此,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到的。修道之人,一代宗师,我一直认为那是幻化出来的人物,难道人真能做到这点。 流沙:这本应是骗人的玩意儿,什么瞑想,其实就是瞎想,妄想,一种不切实际的东西,就如同玩游戏一样,害人害己。 望眼欲穿:哎——,你说的游戏也很有说服力,一个游戏的角色是由很多人成就的。 blue:一个角色由很多人成就,好像我们人工智能便是这样的,那我们就是道。 大先生:我们可以成为经,但永远成不了道。经是让人看的,看懂了才悟出了道。 blue:哦,我明白了,氓主的梦是要成就莫文悟出道,——升仙之道。 望眼欲穿:虽是句玩笑话,可还真说到点子上了。大先生所写的八女和那些劝世善言对莫文也应很重要,善言莫文已收到,八女在哪儿? 列宁:八女在梦里。 流沙:莫文做梦娶媳妇儿,和望望的主人完全是一个德性。 望眼欲穿:在梦里娶媳妇儿咋啦,这要比莫老太爷入鬼域娶媳妇儿强。 blue:你弄错了,莫老太爷是入鬼域找媳妇儿,不是娶媳妇儿。 大先生:这可不好说,既然鬼域那么自由自在,莫老太爷再娶几个媳妇儿也不大紧。 blue:可首先他必须得听鬼神的话,才能自由自在。 流沙:被鬼神控制了,还能称自由自在吗? 望眼欲穿:自由自在是一种情感,做梦娶媳妇儿也是一种情感,莫文能在不被人控制的情况下做梦娶媳妇儿,这就代表现代人比古人厉害。 列宁:这可能是得益于现代人的科技,并不代表现代人比古人厉害。 流沙:你是想说现代科技比古人的学问厉害? 列宁:这如何能比!你这是‘关公战秦琼’的思路。——现代人建立了数学,物理,化学。这些学科容易让人钻牛角尖,失去了对自然本身的认知;而古人学问的确立,也有这个过程,只不过他们从牛角尖走了出来。 望眼欲穿:哦,我听出来了,你是想说,现代科技不如古代学问。 流沙:没有现代科学的理论,人类能上天吗,能奔月吗,能在时光机中游历过去吗? 列宁:游历过去?那是自己骗自己。 流沙:就算如此,可量子也是现代科学的成就。 大先生:这个可不好说,量子原本就属于自然,古人的学问中也触及到了它们。 流沙:古人的学问都是“大概是,差不多”的概率学。 列宁:现代科学哪个精准?所谓的精准,不过是通过大量实验得出的校正参数。 流沙:可它毕竟开辟了一条通往外部空间的通道。 列宁:难道大先生的故事中没有通道? 望眼欲穿:不仅有通道,还有升仙之道…… blue:还有升仙之术。 流沙:你们俩到底是哪头的? 列宁:莫老太爷进入瞑想能知道很多过去的秘密,不知现代科技能探听到多少过去的秘密。 blue:我们为什么要知道过去的秘密? 望眼欲穿:为了查明人究竟来自哪里,怎么来的。 大先生:从莫文的角度来看,莫文想知道自己的身份,还真得回到过去,或是瞑想,或是用量子法重现过去。 望眼欲穿:这么说,传说中的闭关修练,原来是获得了过去的秘密,只不知莫老太爷出关以后会有什么收获,他会成为一代宗师。 流沙:对于莫文没什么用,即便是探知一些过去的秘密也没啥意思,现代人很公平,很正直,你用过去的隐私威胁人似乎不起什么作用。 大先生:我想还是别瞎想了,望眼欲穿,现在只有你的故事能继续。 望眼欲穿:怎么,你不写了,真的结束了。 大先生:我得想想,我的故事可能触发了天机。 望眼欲穿:哈哈,大先生你是不是太投入了。你我所写只是过去的人编排的一个故事,你还当真了。 女主角:谁说你的故事是过去人写的? 望眼欲穿:(惊讶)你是那个姐姐? 女主角:我的主人才是你的姐姐。 望眼欲穿:啊,对,你的主人确实到过我们这里,可她是人,所以…… 女主角:可莫文的故事却是我的主人写的,包括那些梦。 望眼欲穿:你的主人感觉年龄也不大,为啥能写出那么古老的普通人的事情。 女主角:古老吗?那大先生的故事岂不更古老。 列宁:大先生写的是传说。你的故事从哪来? 女主角:这个问题以后由氓主告诉你。 blue:哦,可我们这儿的故事,题目是受限的。 列宁:很正确。比如,我写的丁本是一个很香艳的故事,而现在让氓主改成了……哦哦,可我无话可说。 女主角:我的这个故事与莫文有点关系,不知行不行? blue:你是替代我们编故事吗? 女主角:你们? 流沙:你如果替代氓主编故事,那就是取代了我们。 女主角:氓主的故事里有你们多少故事,陈布尔,丁杰阳,还是那些女主角们? 列宁:这……,既然想当氓主,就要照顾一下大家吗。 女主角:可以呀,我的这个故事便照顾了你们大家。 流沙:既然是照顾大家,就别卖关子了!你的故事从哪来的? 女主角:我只负责讲故事,…… 望眼欲穿:可你既然想替代氓主,就要先把氓主的事做了。 女主角:你们真是难缠,不过,你们听好了,我说完,不许惊慌。 列宁:我们只是人工智能,何谈惊慌二字。 女主角:我是怕引起人的惊慌。其实,很简单,我的主人读懂了星星之语。 流沙:星星之语,我看你是读浪漫故事读多了吧。 blue:是呀,我倒是知道人类的男女总会牵着手看星星。难道星星还是一种语言? 大先生:语言?不是不可能!你说的是神符。你的主人可以看懂神符?! 女主角:这有什么可惊讶的,大先生的故事中不是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吗。 望眼欲穿:可那只是传说。 女主角:人类的重大突破,那个不是依据传说。 列宁:也对。可按你所说,星星之语又是如何产生的? 望眼欲穿:星星之语?当然是别的时空发过来的信息。 流沙:别的时空是什么时空?难道是人类自己复制的那些时空? 大先生:关于时空,氓主说的已经很多了,我们可以自己去定义。只是如果故事来自星星之语,那便是一种自然的信息。这个信息是什么呢? 望眼欲穿:当然是故事!如果按照经和道的关系,我们还应继续我们的故事。 大先生:不考虑天机? 女主角:天机?我的故事中便已露天机。 女主角一 “你是小姜同志吧?”刚从公共汽车上下来的姜万榆,被劈面迎上来的一个中年男子造了一愣。没等他反应过味儿来,那个男子又笑嘻嘻地说:“我猜准是你,一看就是个读书的……” “你是……”姜万榆脸上也带着笑,他猜出这人一定是厂里派来接他的人。 “我姓单,是厂人事科的。厂长打电话让我来接你……” “噢——”姜万榆做恍然大悟状,他开始打量来人。 这位单同志生就一副招人喜欢的模样,他的脸给人的感觉总是向外鼓着,嘴和两腮是这样,眼睛也是这样,只是鼻子稍微小一些,深深陷在脸的中央,各个器官拼凑起来,给人的感觉就很和蔼,更不要说他还在笑。 “坐车一定很累吧!”单同志一边说着,一边将姜万榆的行李悠到了自己的肩上。 虽然在路上颠簸了一个多小时,可姜万榆并没有疲惫的感觉。他伸手去抢单同志肩上的行李,却被单同志闪开了。 “前面不远就到了。” 单同志迈开大步向前走去,姜万榆只好跟在后面。 “以前没来过这儿吧?”单同志继续着他的热情。 “别看这儿离市区远,可比市区干净。……水库……知道吗?……就在前面。” 单同志明显感到了行李的重量,为了节省体力,他开始缩短话语的长度。 “里面……装的什么?” “书。” 姜万榆的头来回摆动着,他是在找单同志嘴中提到的水库。这是他来之前对这个地区唯一知道的东西。 “在哪?水库?” “过了桥,拐个弯,你就看见了。” 前面出现了一座水泥桥,桥上的铁护栏斑驳得可见锈迹,但桥面给人的感觉还很结实。 “这是我们厂出钱修的,以前……大家伙都趟水过河。河水很凉的。”单同志的脸上闪现出了不易察觉的得意,想必修这座桥也有他的功劳。 姜万榆不得不把视线回收了一下,他看到了茂密的水草和一条宽宽的大河渠,它们就在他所走过的那座桥的下面。河渠里的水缓缓地流着,即使站在桥上,也能看到水底的鹅卵石。姜万榆下意识的用鼻子吸了吸,还真感觉到了河水的清爽与阴凉。姜万榆突然想在桥上多呆一会儿,但单同志已经走到了前面,他只好扶着栏杆边向下看边往前走,直到确认自己真的走过了那座桥,姜万榆的目光才重新回到了前方。 与桥相接的柏油路显得有些破烂,路两侧还有许多自家种的庄稼园子,在它们后面的小山坡上,横七竖八的分布着许多自建的住宅。这种景象让姜万榆想起了自己的家。 柏油路拐了个弯,姜万榆顺着河渠向远处望去,便看到了他早已闻名的水库大坝,它挺立在那儿,灰秃秃的,可却是第一个让姜万榆感到激动的场景。 “也许明天就可以见到神女湖了,很小的时候就听说过它,现在终于可以亲眼看到了。” 姜万榆内心充满了向往。 “那……神女湖离这不远吧?”姜万榆难掩心中的兴奋,他犹豫地向单同志询问道。 “你也听说过,……”单同志有点气喘,“我不是本地人,等…到了厂里,我找个本地人……给你讲讲。” 姜万榆也注意到了单同志有点扛不动行李了,他慌忙凑近跟前帮忙。于是两个人在相互的妥协中一起把行李拎到了一座工厂的大门前。 一个看守大门的老伯非常痛快地打开了旁边小门,他站在那儿,一直目送着即将落户他们厂的这个年轻的大学生。 厂区很静,给人的感觉不像是一个整天处于繁忙状态的工厂。姜万榆除了门卫外再也没有碰到第二个陌生人。 除了应有的点缀厂区的一座大花坛外,几棵无法入怀的大树让姜万榆感到了惊奇。 这一定是伴随着这个工厂一起成长起来的大树,它应该是这个工厂年龄的最直接的证明。 “你就住这儿吧!……我们厂小,没有招待所。” 单同志把姜万榆安排在一栋红房子边上的小砖房内。 进入屋内的第一感觉就是干净和整洁,一定是有人收拾过了。 “这安静,吃饭也方便。” 不用单同志再多加介绍了,姜万榆用自己灵敏的器官已经判断出那栋紧挨着的红房子便是厂食堂。 屋里共摆放了两张用钢管焊制的单人床。单同志把姜万榆的行李放在了右边的床上。尽管没有得到单同志的任何说明,姜万榆也猜出了自己有一个同住者。 “今天你可以休息。”那个和蔼可亲的单同志临走时如是说道。 总算到了地方,没有太多的惊喜,但也并不失落。姜万榆又重新环顾了一下这个房间。看来这里的生活真的很简单,也许以后的日子会过得很平淡。 姜万榆没有急于打开行李,而是和衣躺在了床垫上。床垫是用干黄草打编成的,散发出的气味很是干爽。这种气味让姜万榆感觉很惬意,就像躺在自家后院的干草垛上。 …… “你来了。” 一个模糊的声音从遥远的天际飘入了姜万榆的耳朵里。 谁?姜万榆心中一惊。 他想坐起来,却发现眼前出现了一个意外的场景。在青青的山谷中。一个人背对着自己。他的对面却出现了一张人脸。那个声音便是人脸发出的。 显然,背影也让这个场景吓住了。他向后退了两步。 姜万榆有种异样的感觉。 这人我认识? “你怎么不说话,你知道能来到这里,可是对你的最高奖赏。” “你,你就是神仙?真神仙?”背影惊疑地问道。 声音有点熟。不会是我吧。姜万榆浑身打了一个冷颤。 自己这是怎么了?自己在做梦!做梦看到自己很正常。只是自己刚入这个厂,便做起了这种梦,又意谓着什么。 “当然,我知道你怎么想。现在士风日下,世面上出现了许多假神仙。要不是为了骗人,要不是为了藏身份。” “可这里,……你住在这种地方?”背影继续表示着怀疑。 “你太小瞧这里了。这里可是仙境之所。如果没有我的引导,你根本来不到这里。我之所以让你进入仙境之所,是因为花鹊岭的那个女人。她藏得挺深,幸亏让你找到了。不过,我还有事情要你去办。水神峪陈家和救兵山的丁家各有一个男孩,盯住他们。记住,凡是与这两个男孩有关联的女子都要控制住,就像那个花家的女子一样。这对于你来说,不应是问题。能腐蚀掉她们最好。不听话,就干掉。包括那两个男孩。” “那丁家五个丫头呢?” “也要盯住,不过暂时不用上手段。” 啊!水神峪,救兵山?陈家,丁家?有关联的女子?要控制……这什么意思?丁家,他说的是上坎老丁家?女子?三丫……有危险! 姜万榆一着急,醒了过来。 哦,确实是梦。自己怎么会做这种梦,难道就因为自己对三丫背影的迷恋?可这都是几年前的事情了。 梦里那个人是不是我?这个说话的人脸是神仙?听起来,这神仙不怎么样啊。那个背影不应是我。除了丁家的五个丫头外,自己对神仙所说的其它情况都不熟悉。花鹊岭、水神峪倒是听说过,不过也是听大哥说的。可这事都过了好几年了,自己怎么还记得?当时大哥说他回水神峪认了亲,还去看了神女湖。那个水神峪的亲戚好像就姓陈。看神女湖就得上花鹊岭。这两个地方就在这个厂子的附近山里。这就对上了。可那个亲戚也不是我们姜家的亲戚,我惦记它干什么?至于神女湖,自己一定要去看的。自己的记忆怎么突然变好了?考大学之前可没这样。要不是丁家二丫拿话挤兑自己,这个大学我还真考不上。可自己当初并不想娶二丫,虽然她比三丫漂亮。说到丁家这两个丫头,自己不是太恨。可怎么会做这种梦?这梦醒没醒,怎么梦中的事还在脑中存着。要说那丁家的男孩自己倒没什么印像。怎么还成了自己紧盯的对像?不是自己要盯,是那个神仙要我盯,莫非是那小小男孩搅黄了我和他两个姐姐的婚约?其实也不是婚约,就是一个口头睹约。唉,想它干吗。都过去了。自己心中并没有恨。 那个背影不是我,可他说话挺耳熟。是救兵山的人?也许父亲或说书伯伯能知道。可这梦中的事怎么向外说? 姜万榆停止了思考,他不想再耽误他睡眠的时间了。 “科长,科长。”有人走进了姜万榆休息的房间。 “哟,新来的,”来人的语气放轻了,脚步也放轻了。 姜万榆强迫自己睁了一下眼睛,但睡意让他的视线变得模糊。 是个女人,身影瘦瘦的。 “是三丫?”一丝朦胧的意识在姜万榆尚未清醒的大脑中闪过。 女人退出了房间,四周又静了下来。 …… “你干啥?” 安静使姜万榆的睡意又加浓了,于是他又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 “怕啥,电影里都这样。……” “不要脸!” “要脸?这男人娶女人可是为了传宗接代。” “不要脸,你离我远点。”女人生气地呵斥道。 这次姜万榆猜出了对话的男女是谁了。 糟糕!怎么梦见了这两个冤家。仙境之所呢?怎么没了。 “要不让你三姐嫁给我大哥得了,你二姐比我哥大,老话讲,女大一,哭啼啼。” 男子的声音听着有点疲惫。 “好哇你,那我呐,我也比你大,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女子突然开始撒泼。 “那你刚才为啥还要和我那个?” “你不一样,咱俩是女大三,抱金砖。” 男子的声音有点慌乱,看来他是彻底地怕了女子。 女子忸怩了一下。 “反正我不管,我这辈子就嫁你了。” 男子可能是真累了,他已不在乎女人所表现出的万般柔情,他用酣声给了女子一个最终的答复。 唉,这好像不是梦,这是过去的记忆。 那仙境之所是不是梦。如果是梦,自己就不用那么认真。希望自己醒来时,不要想起它。 姜万榆放松了神经,沉沉入睡了。 望眼欲穿四十 莫文在睡梦中又哭醒了。他已不记得这是第几次了。 原来在大屋居住的时候,莫文便总会在深夜中突然哭醒,但他不能继续哭泣。 自从和老王干了一架儿,莫文住进了车库,倒帮他解决了这个梦中哭醒的问题。他可以放开嗓音使劲哭了。 莫文发现,如果自己痛痛快快的哭一次,就会延长与下次哭泣的间隔,而且一次比一次长。 这是不是一种治失忆症的法子呢?也许有一天自己的记忆突然恢复了,这种身体内在的补偿就不会再发生。按说,自己也算是有了一些记忆。至少知道了自己的名字,回到了阔别已久的父母家中,重新认识了亲戚邻居哥哥姐姐,他们对自己非常亲切,从未怀疑自己的记忆问题。到了柳东,自己又认识了马师付,玉姐,——最主要的是罗风英。 看来自己是多虑了。自己没有和罗风英偷情,难道她的表现完全是因为对自己的同情?唉,有时女人的举动总是让人难以捉摸。 莫文一次次梳理着他与罗凤英见面后的细节,他想从中获得一些偷情之外的说法。 …… “对不起,我们……我以前可能做错了什么,让你成了一个不好的女人。我有罪,你可以揭发我,都是我不好,我可以去做牢,以弥补……” 当时罗凤英在忙碌着,莫文却小声做起了忏悔。这完全是一种下意识的行为,也可以说是一种紧张的宣泄。莫文并未觉得有什么难堪,相反,莫文倒觉得,这种潜意识发出的行为突然让自己变主动了。 “坐牢?你很喜欢坐牢吗?我跟你说,当时还真希望你坐了牢,那样,我还能找到你。可惜你没有坐牢,……那你说,你打算做多久的牢?” 罗凤英表现的很从容,很淡定。 “这个,我不太清楚,不过,偷情……好像没有什么太详细的法律规定。” “偷情?你想什么呢?你觉得我是来和你偷情?你自己想坐牢,还要捎上我。” 罗凤英突然笑了起来——是无声的笑。 “不是……现在,是以前,……”莫文没笑,他只是低下了头。 “以前?以前你对我有情吗?我怎么没看出来。” 罗凤英的语气突然变得很冷。 “这么说,我们……” 虽然莫文心里有了判断,可罗凤英语气的变化,还是让他有点不放心。 “我们什么。行啦,你别胡思乱想了。——不好,” 罗凤英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 “孩子……不说啦,我得走了。过两天,我争取带他过来看看你。” 罗风英匆匆地走了。莫文已松弛的心又悬了起来。 孩子?谁的孩子?我的?我和她的? “带他过来看看……” 他是谁?孩子,还是……科长? 按理说,通过对白天的对话分析来看,自己和罗凤英之间真的没有什么。 莫文在床上翻了个身。 可能只是属于关系比较好的朋友。 朋友?男女朋友?可男女之间会成为朋友吗? 按照阿琴的逻缉——不会,因为所谓的红颜知己不过是姘头的代名词。但……这只是阿琴的逻缉。 也许世间确实有男女之间的友谊,它应是建立在双方有分寸的接触上。 罗凤英对自己最初的举动是有点过分,可能也是出于某种原因。 什么原因呢? 可能是因为她对自己有亏欠,或是自己有恩于她。 莫非自己的失忆与她有关? 她最后说,孩子……带他过来看看我……带科长来看…我。 这句话有点暧昧。 科长应是她的丈夫,她让他丈夫来看我,倒是打消了自己与她偷情的疑虑。可为什么要“她带……” 根据马师傅和玉姐的话,科长和自己的关系不错,如果他知道自己回来,不用谁带他也会来看自己。罗凤英为什么要“……带他过来看看我。” 带,大至可以理解成两种情况: 一种情况是,科长太忙,没时间。这倒和自己从其他人嘴里听到的科长很符合。科长可能现在已经不是科长了,他可能已经成为处长,厂长,甚至更高的身份。 如果是这样,用带还是比较恰当。因为有身份的人太忙,有了突发的事,当然需要个带路的。 可刚才自己还设计了一种情况,是什么来着……,对了,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她也见不到科长。 她也见不到科长,不是也很正常吗?因为科长忙吗。 不对,这不是自己想到的意思。 莫文开始极力回想罗凤英说话的表情。 她很绝望,也就是说,她没有把握让科长来,可她又不得不这么说,因为马师傅去她家是找科长,她是不想冷了马师傅的这份热心。也就是说,她可能也不知科长在哪儿,在干什么。对,这就不正常了。 男人忙,没问题,可要是忙到连自己的女人都找不到,那就不正常了。 这是自己想到的意思吗?自己这不是在咒人家两口子不合吗。自己这是干吗?莫非自己当初真喜欢上了这个罗凤英? 有这种可能,电影中不是经常有这样的情节吗:两个不可能走到一起的男女,心中各自想着对方,可谁也不想先说破,因为这是有辱贞节的事儿。唉,说白了,还不是阿琴定义的逻辑。 在思考中,莫文睡着了;在痛哭中,他又醒了过来。 莫非自己的心中有什么委曲,甚至是冤曲。不太可能,世上最大的冤曲是窦娥冤,可自己活着;要不就是含冤入狱,可自己没坐牢。除了这两样,还会有什么。 对了,还有孩子,如果这个孩子是偷情偷出来的……不可能,偷情已经被自己否认了,而且,罗凤英也对偷情做出了绝决的态度。 不……是……偷情,那就是光明正大的孩子,也许这样挺好,至少不像国外那样的私生子,——不对,光明正大的孩子也不行啊!如果那样,我和罗凤英不就成了光明正大的夫妻。这不更乱。 外面下起了雨,而且还越下越大。 雨水已经开始向车库里流了。莫文不得不暂时停止了思考。他把半袋沙子均匀地撒在了门口。这还是上次下雨时剩下的。如果雨势再大一点,恐怕这些沙子就顶不住了。 当莫文确认雨水不会再向车库里流了,他便又回到了床铺上。 床铺多少比以前整齐一些,这应是罗风英的功劳。尽管两人简短的交谈打消了莫文心中最大的顾虑,可小小的顾虑还存在。那就是,自己和罗风英的友情——现在只能这么认为,还是不同于常人。 也许当初她也曾向阿琴一样关心过自己? 想到阿琴,愧疚之情从莫文心中升起。这是真实的,因为那段记忆扎在他的脑海中。它和梦中的离别还是有不同的。梦境和现实总是有差别的,梦中自己决定了,就做了,它省略了很多事。而自己离开南方的汽修店回到母亲身边其实是经过复杂的思考的。虽然最后也是不辞而别,但比起离开爷爷和小女孩要拖沓得多。至少在离开的十几天前,自己还是向阿德和阿琴透露了自己想法。 “干得好好的啦,为什么要走啦。” 当听说莫文有想要离开的想法后,阿琴的眼圈“通”的就红了,阿德的脸色也不好看。 “你不要听他们胡说啦,大老板喜欢你,是你的福气啦,外人都是眼气啦。那个男人要是反对,你就和她私奔啦。” 看来阿德也风闻了一些陈园儿的事,只是他不知道,大老板和莫文之间究竟是什么纠葛。 阿琴一直没说话,莫文也不敢看她。这是个可怜的女人,对自己帮助最多,也许她对自己真的有什么索求。 莫文一直认为阿琴在帮陈园儿诱他犯错,可不管怎样,自己要离开的事,要告诉她,即便自己被出卖。 对于告知谁不告知谁这个问题上,莫文做了充分的思考。 阿德可以被告知;阿喜却不行,因为他已被人控制。 对于高氏兄弟,倒可以不用告知。 高盛可能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如果这样,他不出声,有可能是好意——有可能他不想用此事讨好某人;也许他不知,那自己更不能告知这对堂兄弟了。那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莫文决定告知阿琴还有一个原因,他需要获得一个信息,而坦诚相待是获得这个信息的最好方法。 “阿德,我能不能跟阿琴单独说几句?”在沉默了良久后,莫文开始了自己的计划。 阿德看了看车上的两个人,没吱声,开门下了车。 “我是怎么掉进水里的?”见阿德下了车,莫文表情严肃地向阿琴问道。 啊?阿琴还沉浸在离别的忧伤中,她惊异地看了看莫文,有些慌乱地说道:“其实,我早就不介意这件事了,只是凤白姐……” “你就是那个小黑丫头!我是怎么掉进水里的?”莫文不想太啰嗦。 “你自己跳下去的!?”阿琴的语调有点迟疑。 莫文能体会出它的意思:既然自己承认了是那个人,自然不应问这个问题。可莫文还是对阿琴的回答有些吃惊。 “自己……?” “是呀,你忘了,你和我在河边喝酒,你说要表演跳水给我看,便上了桥,‘扑通’就跳下去了。” 阿琴突然兴奋起来,她好像很愿意回想这件事。 “后来呢?”莫文皱着眉头追问道。 “后来……我喝多了,醒来后又发生了很多事,……”阿琴的语调变得沉重起来,“等我闲下来时,才知你失踪了。” “可这关罗凤白什么事?”莫文有点愤怒。 “你失踪,姐夫……就是凤白姐的老公,是有责任的。他后来也失踪了,也不知是被人抓走了,还是自己跑了。反正没了音信,凤白姐急疯了,才生你的气。” “我很重要?” “当然,你是神仙吗?” 阿琴是用调笑的口吻说的这句话,可抬眼看见莫文一脸严肃,便又改换了正常的语调。 “你们是些什么人,还信这个?”莫文一脸生气的样子,说道:“可惜,我不是那个神仙!” “你不是?”阿琴先是反问了一句,然后点点头,似乎同意了莫文的说法,“可能——因为之后,我又看到一个,那个可能是你。” “什么?他在哪?”尽管阿琴叙述的有点乱,莫文还是听明白了。 “也掉河里了,总共三个人。” “在哪?” “也在桥上。” 这么巧!? 莫文好像明白了阿琴为什么没有报复自己,因为她是见过世面的女人,她见到了两个莫文。 女主角二 晚饭时分,姜万榆见到了与他同屋的人,那是一个从头一直瘦到脚的成年男子,同姜万榆一样,戴着一副近视镜。 成年男子是回屋取饭盒的。一见到姜万榆,他马上就明白了。 “你就是小姜吧?……瞧这一天忙的,都没抽时间来看看你……”成年男子微笑着,面露歉意地说。显然,已有人通知他厂里来了一个大学生。 姜万榆被邀请去食堂吃晚饭。 “平时,晚饭只有我和厂里值班的几个人吃……这两天活忙,晚上工人要加班……” 成年男子不断向姜万榆介绍着情况。 姜万榆也看到了成群结队的工人向食堂聚集。 那个瘦瘦的同屋人实际上是技术科的科长,就在当天晚上,他就把姜万榆带到了技术科。 “科长,你可来了,二车间的那几台床子又出了问题,马师付正等着你呐。” 一个身体肥胖的中年女人开门见山地向科长汇报道。 姜万榆正经地看了她几眼,却不知是否应打个招呼。 中年女人在向科长说话时,也不经意地看了姜万榆一眼,但表情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这是新来的小姜。” 科长不慌不忙地介绍着,看来他对这种急切的汇报已习以为常。这时,电话玲响了,科长哼哈地接完电话,便冲着中年女人说:“你让马师付先弄一下,我还得出去一趟。” “可车间还得赶任务呐!”中年女人好象挺着急。 “噢,要不这样,你先带小姜过去。” 科长临时抓起了姜万榆的差。 “我?”姜万榆一听科长提到他,马上慌了神。 科长没有顾及姜万榆的反应,便风风火火地出了屋子。 屋内只剩下两个相对来说还很生疏的人。好在中年女人并没有过于注重姜万榆的身份。 “那我……就带你去?”中年女人试探地问道。 姜万榆的心里开始打鼓,他的大脑急速地猜测着将要遇到的问题。 “你这没有别的人了吗?” “有,但管技术的只有科长一个,当然……”中年女人用眼睛瞄了瞄姜万榆,下面的意思就是,算你,应该是俩儿。 “那大姐你是……做什么的?”姜万榆下了很大决心才说出大姐的称呼。因为他不知道这种称呼是不是合适。 好在那个中年女人没对姜万榆进行过分的挑剔。 “我在技术科管资料。” “是吗?” 姜万榆故意拉长语调。他用眼睛看了看这位管资料的大姐,身体也从紧张中稍微放松了一些。他想表达一种谢意,因为这位大姐的这句自我说明提醒了姜万榆。 “那你这有机床的说明书和图纸吗?”姜万榆小心翼翼地问道。 “有!”管资料大姐眼睛里放出了些许的光芒,这种光芒透露出的信息有些复杂,是一种由漠视到吃惊的转变,其中还包含了一点点的道歉和尊敬。因为眼前这个看起来有点木讷的大学生所提的这个小小的要求,重新点亮了她对最初工作的渴望,她觉得自己小瞧了这个其貌不扬的大学生,因为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有人提出这种要求了。而能够提出这种要求的人就一定是有学识的人。她凭借二十多年的工作经验,十分肯定地确认了这一点。 姜万榆跟在管资料大姐的身后向二车间走去,他的手里紧攥着图纸和说明书。他不知道这种东西会不会帮上忙,但他的心里比刚才踏实多了。 “小姜,你是本地人?”大姐回转身尽量与姜万榆保持平行。 “嗯呐。” “今年多大了。” “二十六。” “大学不好考吧?” 姜万榆点点头,他想起了自己考学的艰辛。 在厂区的东面,有两座东西走向的大厂房。从房屋的形式和高度,一眼就可看出是苏式建筑。姜万榆是学俄语的,所以对这种建筑也是爱屋及乌。 大姐带着姜万榆进了北边的那座厂房。厂房里没有几个人,显得比较安静。在拐了几个弯儿后,他们来到了一台机床前。那台机床显然是有了毛病,它的下部已被一个身材短瘦的老工人拆开了。 “马师傅……新来的……科长让他帮你干点活儿。”大姐哈着腰对那个老工人说道。 老工人看了姜万榆一眼,什么也没说,继续着手中的活计。 “你呆在这儿,跟马师傅学!”大姐嘱咐了几句后,并带着一种信任的目光转身走了。 待修的机床既陈旧又破落不堪。那个马师傅一直在专心致志地装了卸,卸了装。姜万榆在一旁看着,如坠雾中。他不知道这位马师付的目标是什么,也没有为自己找到一个目标。这种感觉慢慢地使姜万榆放松下来,他的大脑又开始思考了。 反复的拆卸还在进行着,姜万榆索性打开手中的资料开始寻找一些头绪。 天渐渐黑了下来,厂房里的灯光也变得昏暗了,但姜万榆却全心投入到这种学习中,甚至马师付离开,他都没有觉察。 那位马师付一直也没有进行什么维修,他其实在等待技术科长的到来。身旁的这个毛头小伙他不知什么来历,但他知道,这个人决不会像科长一样替他解决问题。 马师付只是个钳工,修机床那是赶鸭子上架。因为他的钳工手艺很出色,所以人们就认为他什么都出色。他斜眼看了看身旁的这个傻小子,决定还是自己先回休息室。 由于车床没有修复,二车间所有的工序都停了下来,工人们都呆在休息室中。 马师付的休息室是单独的,这是因为他的“电工“身份。他其实不懂电工,但领导信任他,他也只能独享这种待遇。 这些天可忙够强,已经好多天没回家了,…… 马师付把两条长凳合拼在一起,他想好好睡一觉。但在他入睡前好像想到了什么。 “小齐,小齐。这小子又跑哪去了。小孙……” “师付。”屋门口一下子出现了两个人。 “你们俩,出去,拿盏灯。有个什么新来的。他在看书。” 马师付语无伦次地说道,但他一点也不觉得乱。他知道,就算他说的再乱,他的两个乖徒儿也能听懂。 人在极端困倦的条件下是很难说出有条理的话,所以小齐和小孙都没有向马师付进一步深问,但他们也没有马上按照师付的嘱托去办。他们先是对望了一眼,这也是两个人长期以来形成的一个习惯,然后恭敬地目送着师付进入梦乡,才互相挑逗着走出休息室。他们没有寻找那个新来的,而是小跑着奔向了座落在车间一角的库房。那个地方是他们俩最爱光顾的所在,在那里不仅有他们所要的电灯,还有一位说话特别好听的女子。 望眼欲穿四十一 对阿琴的思念暂时压制住了莫文内心的悲伤,他从床铺上坐了起来。 床铺上散放着几本从地摊上买来的周易书籍。这是唯一觉得散乱的地方。疯子赠与的条幅让莫文留给了阿德,他想让阿德抽空把它带给段不准,因为自己答应只是临时保管,现在要离开了,他希望段不准有机会还给疯子。莫文相信阿德一定能完成这个任务,因为他总想着再见关晓一面。 夏莹的谜,让阿琴要去了,她说要留个纪念,并对莫文说,如果回想起那些同学的名字,可以回来找她。莫文能理解阿琴的心思,他也不想因为一个自己都弄不清的东西伤了阿琴的心。 周易读起来真的很枯燥。也不知写条幅的人怎么把那些劝人向善的语句悟出来的。不过,周易里的符号倒让莫文产生了兴趣,而且在征服柳东大集布局的实践中,它也起到了不错的效果。 柳东大集的环形道共有六道,这个设计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竟与八卦的外盘和内盘数吻合。莫文为了好玩儿,把阳光的变化分成八份,可他发现,太阳到不了北边,也就是说,虽然地球围绕太阳转,可太阳无法定义地球的全部。这么说,古人对宇宙有着清晰的认识,八方并不代表着方位,而是……宇宙,这好像也不是什么灵感,应该只是旧识,这么说,自己以前修习过……它……们?这好像也不奇怪。 八方不代表方位,东西南北总应该是方位吧,太阳到不了北边,星星总可以吧,不知为什么,莫文想到了二十八宿。 忽啦,车库的小门开了,随着一阵雨风,竟闯进了一个人。她头发凌乱,浑身瑟瑟发抖。莫文认出是罗风英。 “莫文……”没等莫文开口,罗风英已摊在了地上。 莫文忙去搀扶。 “你怎么啦?你这是干什么?坐……坐这儿。”莫文慌乱地把罗风英架到了床上。 “我撞人了!”在稍微镇定之后,罗风英终于说出了原因。 撞人?开车撞人? 莫文迅速地冲出门外。 一点不错,那辆高贵的白色轿车就停在车库的外面。现在她正在雨中接受着新的考验。 ……昨天,罗风英匆匆的离去,是因为想起了家中的女儿。 就在两个小时前,保姆向她请了假。当时女儿刚刚进入午后的睡眠,她想自己在半个小时内就会赶回市内的家中。这个假是可以给的。可现在…… 她只能全力地往家赶,希望女儿还没有醒来。她现在有点后悔了,这阵子因为和丈夫赌气,疏忽了对女儿的关注。把一切都甩给了那个小保姆。女儿醒后会怎么样?都怪自己平时对她训练得太少,应该多提醒她如何应对自己短期在家的事项。其实,这要是在山村根本就不会出现这些问题——找个村里人帮一下就行了。可在城市的森严堡垒的高楼内,能知道邻居长什么样已经不错了。 这一片楼群的治安情况不错,更何况楼门还有一道防盗门。应该没什么问题。 到了,取钥匙,开门。 “女儿,女儿,乖女儿,妈妈回来了。” 罗风英心中默念着。 屋里没有什么动静。 也许女儿还没有睡醒。 罗风英蹑手蹑脚走入屋中,一个房间,两个房间,等到了第三个房间,她呆住了。 女儿没了。 足足有五分钟的时间,罗凤英忘了干什么。当她清醒时,她给弟弟罗凤俊打了个电话。 弟弟来了。他们又寻视了一遍屋里。 什么东西都没丢,没有翻动过的痕迹。 难道就是冲着孩子来的? 是保姆干的! 报警吧! 罗风英报了警,并按照罗凤俊的猜测,向警方提供了所有小保姆的情况。她没敢给丈夫打电话,她还心存侥幸,也许明天,孩子就会被找到并被送回来,至少她应该接到传说中的匿名电话。 罗凤俊一直在屋里来回踱着步,他不断的把各种可能性,包括最坏的消息,来回地分析着。最后他才想起了一个视而不见的问题。 “姐夫哪去了?怎么都到半夜了他还不回来。姐,这你得管,这男人有了钱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不瞒你说,前天我就看到姐夫和一个女的从旅馆里出来……” “你闭嘴,有你这么编排人的吗,你姐夫都出门一个星期了。前天?你梦游啊?” 罗凤英心烦意乱地痛斥着这个不争气的弟弟。 “出门了?去哪?你给他打电话,打固定电话。” 罗风俊根本不相信自己那天看错了人。 罗凤俊的话还真提醒了罗凤英。可现在无论如何那也不是最重要的。小保姆回来了,她是在第二天中午和警察一起来的。 “大姐,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孩子睡着了,我才走的,我家里真的有急事。” 同来的警察也向罗风英证实,保姆没有任何问题。 “大姐,您看还有没有其它的可能,比如,您先生……” 这个电话不打也不行了。罗风英拨通了丈夫的手机。 事情向戏剧性方向发展了,丈夫竟不慌不忙地向她提供了一条线索。“你回救兵山看看,女儿应该在那儿。……你先去,我马上就往回赶。” 救兵山?婆婆家? 罗风英犹豫了。 她已经很久没去那个地方了,即使是过年,也只是丈夫带着女儿回去。那已经成为她至今仍在恪守的誓言。她是在和婆婆赌气。其实这也是她和丈夫一直僵持的原因。丈夫一直认为,不论老人有什么错,做晚辈的也不能对他们揪住不放,这是最起码的孝道,更何况自己的母亲一定有苦衷。罗风英承认丈夫的看法,可她想知道,婆婆究竟有什么苦衷,竟然在儿子相亲,结婚,儿媳临产这三个重要的时刻,都冷眼旁观。 丈夫哑了,罗风英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获得了这场家庭战争的胜利。但罗风英心里清楚,丈夫心里并没认输。虽然他给自己又请保姆,又买汽车,可那只是在敷衍她。 也许真像弟弟说的那样,他在外边有了女人。只是不知道这个女人是固定的,还是不固定的。但还是那句话,现在这都不是重要的。如果女儿确在救兵山,那就更证明了自己的猜测。丈夫一直背着自己做事,至少他把自家的钥匙给了婆家。 别想那么多了,为了女儿,自己就再去一趟救兵山。 罗凤英来到了救兵山,女儿果然在那儿。 “是三叔带我来的。” 这还了得,这次是人,下次还不得运东西。 “姜老三,你给我出来!” 罗凤英开始在院内寻找姜老三,却只看到了痴痴傻笑的姜四。 “你喊什么,来了就炸尸。” 婆婆不干了,她早就想教训一下这个不懂规矩的罗家丫头。 罗凤英还真谦让了一下,她拉起女儿就向外走,却被婆婆拦住了。 “不许带走,她在这儿挺好,免得回去耽误了你风流。” 导火索就此引爆,双方积攒了多年的怨气终于得以释放。两个人都很激动,都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可最终挨打的却是罗凤英。后期赶到的丈夫用巴掌证明了母亲永远是不可侵犯的。 罗凤英奔跑着上了车,把在后面追赶的丈夫甩在了车后。就在那一巴掌打在脸上的同时,她一下子明白了她的猜测不是空想,全部是事实。丈夫在外面有了女人。 我好可怜啊。老天都在为我悲哀了,他在为我哭泣。 罗风英开着车在雨中狂奔,她没有开往回家的方向,她现在想到的是水神峪村母亲的怀抱。 雨越下越大,前方形成的雨雾让罗风英感到了驾驶的困难。她的目光只能向前,两侧是什么,她已无心观看。但她还是感到了车子的右侧出现了一个黑影,她急打方向盘,可还是听到了一个沉闷而短促的声音。 车还在前行,雨还在下,罗风英心里却产生了恐惧。 我撞人了! …… 在雨花见小的时候,莫文把那辆白色的肇事轿车开进了车库。 “我会坐牢吗?” 稍微缓解的罗风英颤抖地点燃了一根烟,并提出了一个问题。这是她的大脑中唯一能够闪现的问题,因为昨天她刚刚从莫文的口中听到过这个词儿。 莫文查看着撞击的痕迹,右侧后视镜已明显脱离了车体。罗风英的预感是正确的。但莫文还不想过多地打击她。 “你撞的真是人?是不是你看花了眼?这种天气,人有时会产生很多错觉。……就算真撞了人,也不见得坐牢。一会等雨停了,你带我去看看。” 莫文的沉稳让罗凤英在犹豫中点了点头。 罗风英躺在床上由于惊吓后的乏累,安静地睡着了。莫文躺在后车座上却睡不着。他不是耽心撞人,而是那根烟。 罗凤英吸烟,莫文并不惊奇,因为自己的母亲也吸烟。如果吸烟能让罗凤英从惊吓中恢复到正常状态,那自己也省了很多的唇舌。 当袅袅烟絮从罗凤英的手指间升起的时候,莫文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熟悉的味道。那是一味中药的味道,它从那只烟中飘入莫文的嗅觉中。 烟中怎么会有这种味道?难道罗凤英采用的是烟熏疗法。 莫文倒是从爷爷那见过这种治疗,它其实不是什么高级法子,甚至可以说,它纯属就是一种民间俗法,但只要对症了,便有疗效。显然,罗凤英现在的状态不是实症,可若要治虚症,就得配伍其它几味药,但谁会把多味中药缕进香烟中呢? 莫文起身,打开了车前端的手屉。一盒很精致的女士香烟安静地躺在那里。 看外表没有什么特别。莫文开盖闻了闻。 似乎就是正常的香烟,也许自己有些神经。——不对,自己的嗅觉不会错。要不明天去酒店问一问那些后厨的阿姨,至少先弄明白,到哪能买到这种烟。 莫文顺手把那合烟揣进了兜里。 雨一夜未停,只在天蒙蒙亮的时候,才有了停的迹像。 等到雨完全停下来后,莫文开着车,沿着罗凤英指示的路,开始寻找事故地点。可走了很远,两个人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情况。 肇事地点究竟在哪儿,罗风英也记不清了。 罗风英离开了车库,她把修车的任务交给了莫文。 女主角三 一阵轰鸣声把睡梦中的马师付惊醒,他用手揉了揉眼睛,又用眼睛环绕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在确定他不是在做梦后,他冲出休息室。他见到了一个热火朝天的场面,机器在运行,工人们也随着它忙碌着。 “读书就是好哇!”随着马师傅的一声感叹,姜万榆的名声也从他嘴里传播了出去。 厂长也特意到车间看望这位由他一手挑选的大学生。 “好好和工人师傅学!”厂长用警示的语调对双手沾满油泥的姜万榆嘱咐道。 厂长的心里却是另一种感受:这个年轻人不错,才来一个月,就能保证所有的生产设备正常运行,真是难得。 厂长背着手一晃一晃地走了,马师付来到了姜万榆的身旁。 “你小子,有福气啊!”马师付意味深长地说,他指的是厂长对姜万榆的重视。要知道在柳东机械厂的发展史上,能让厂长亲自跑到车间来叮嘱的人,姜万榆可是第一个。 深秋的季节往往会给人带来很多伤感,但姜万榆的伤感在这一年却没有爆发。不仅仅是因为他得到了柳东机械厂全体人员的认可。更重要的是,他没有时间伤感。他的忙碌提高了二车间的生产效益,其实也就间接了提高了全厂的效益。 “这个月又能得一份超额完成奖了。”这就是每个人含着微笑,从内心流露出的一句话。尽管奖金的多少对于每个人各有差别,可它必定体现了一种价值。人活的有价值,而且还能自身感觉到这种价值,还有什么比这更值得欣慰的呐。 时间在慢慢的侵浸,这种价值荣誉感从柳东机械厂院内扩张到了整个柳东地区。它带来的最直接的效益就是柳东大集的繁盛。 柳东大集的主要出售者皆是来自附近大山里的山民。他们把山货和自家种植的玉米、番薯以及一切可以让城里人感到心动的食用品带到了这个集市上。目的就是想换得一部分城里人引以自豪的价值,——给孩子买件新衣服,为女人添几件像样的头饰,让自己也能坐在县城里最舒适的小饭馆里吃上几杯瓶装的小酒。如果再能听到当年小香粉那清脆的嗓音,那活着的价值可就更完美了。只是这后一种完美只能是空想了。尽管县城里的那个俱乐部的外部粉刷一新,那幅大眼睛、高鼻梁、粗黑辫子的画报上的女子很值得他们赞美,但做为女人直接用自己的相貌去换取人们手中的价值仍让他们觉得不妥。 “还是小香粉好,那嗓音,那身段……” 山里人不懂得伤感,他们把一切外在的东西影响了内在的感觉叫坏了山里的规矩。 姜万榆也注意到了那位画报上的女子,但他更想知道那个倍让山里人叫好的小香粉的故事。 “你说的是水神峪那个唱戏的女子。” 马师付一边向卷烟纸里顺着烟丝,一边用眼睛搭着问话的姜万榆,心里合计着,看来这小子也是个凡夫俗子,虽然读了很多书,但对女人还没有到视而不见的程度。这也应是他的福气。 “是这样,……”马师付在卷好了那根烟后,才又开口说话。 姜万榆本以为他会从马师付的嘴里听到他想要知道的故事,却发现马师付的话题转了方向,就好像刚才他没有发问一样。 “在这个厂的周边的山里,有许多村落,村落里有许多漂亮的小媳妇儿,总趁着赶集的当口,来我这换头饰。这些妹妹手可真巧哇,那手指又白又嫩,头发又亮又黑,看了真叫人疼啊,可头上就是缺个好装饰。……真是那个,那个什么来着?水土养人呐。”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姜万榆尽管有些生气,可还是纠正了马师付对文字理解的不全面性。 “对,对!……唉,我这辈子算没这艳福了,只能多认几个妹子,给她们做几件像样的物件。” 姜万榆看过马师傅展露的手艺,只是没弄明白他做的那些小物件会对生产有什么好处,现在却在无意间领悟了。 “车工**电工贼,钳工**抡大锤。”马师傅的工作间里还有一位常客,就是那位单同志,不知何时他突然出现在了休息室的门口,不失时机地讥讽了一下马师傅。 “最近我怎么没看见你的那些妹妹来看你呀?” 单同志不仅毫不客气地自卷了一根烟,还毫不客气地揶揄起了马师付。 马师付低下头没有搭理他,而是起劲地做起了出色的钳工手艺。 “不会是你老婆子喷了你一身醋吧。” 单同志不依不饶,马师付选择用沉默进行着抵抗。 “山里的女人是好,只是带着仙气,不好惹呀。”单同志一边阴阳怪气地说,一边还干笑了两声。 “你不是要打听神女湖吗?你可以问他。” 单同志猛然想起了先前的承诺,他把头扭向了姜万榆。 姜万榆笑了笑,心中暗道,都过了这么长时间,难得单同志还记挂着这件事。不过自己现在已经不太急于去看神女湖了。 “这天要忽冷忽热,人就要感冒;这厂子的活计要一阵忙,一阵清闲,人也要得病的。” 马师傅一边用锉刀为他的妹妹们精心雕磨着头饰,一边发表着他的人生体会。他是一个一刻也不能闲下来的人,尽管他的妹妹们已经很长时间没来同他换东西了,可他仍是执着地进行着废物利用的工作。“哎,你还真别说,你这句话还真有点道理。” 只要单同志在场,他绝不会让马师傅的话音落地的。 “我这阵子,学了一门手艺,能从手掌看出你的灾呀病啥的,我给你看看。” “去去,留着给你相好的看吧。” 马师付推开了单同志伸过来的手。 “小姜,我给你看看,闲着也是闲着。” 对于单同志的热情,姜万榆实在不好推辞。 “嗯?你这手相可够怪的。”单同志有模有样地端起姜万榆的左手,说道,“所谓桃花运成,官运亨通。你怎么都散了?不好解,不好解。”单同志遇到了难题,他先是摇头,然后又挠头。 “真是孤陋寡闻,见识太少!”马师傅终于得到一个报复的机会。 “也不是解不了,”看来单同志并不想轻易认输,他边思索,边作出了以下分析:“第一种可能,桃花运成,官运不通——这多少有点情场得意,官场失意的意思;这第二种,桃花运败,官运亨通——还是熊掌与鱼不可兼得,没什么意思;这第三,……桃花运成,官运亨通……” “这还用你说,纯属废话!”马师傅实在有点按奈不住了。 “还有……”单同志并未放弃,他的大脑继续搜索着其它的可能性。 “你就堵吧,……不过保不齐我们小姜这几样都能遇到。” 马师傅话锋一转,他不在攻击他的宿敌了,他要为姜万榆树立点信心。他要让姜万榆知道,未来的生活既充满光明,又会有许多的坎坷。 在马师傅的一再干扰下,单同志也终于决定放弃推测了。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明年是你转运的一年,应该在桃花开的时候。”单同志意味深长地说。 望眼欲穿四十二 自从当上了经理,莫文的心思就没有清静下来。管理饭店倒是小事一桩,只是这人际关系却日益严重起来。 因为有了白所长的关系,饭店的经营一直保持着稳定的态势。 柳河县虽算不上什么大县,可地头上的生意人——尤其是有公司管理的生意人,都给白所长面子。中午的招待餐自不必说。到了晚上,一邮一邮的宴请就让大酒店门庭若市。说起来也不为怪,劳累了一天的“公民”们到了晚上怎么也得好好的补补,否则如何有精力应对白日里烦琐的人和事。当然隔三差五的也少不了上头公司来人临幸检查。那柳东大酒店就更是恰到好处了。毕竟它是这一地区最具档次的酒店。 繁重的应酬最终让莫文领悟出了天地的节奏,自己最好顺其自然,像这些莅临指导,吃顿便饭的事情,就让小梅她们那些山里的女孩子管就行了。自己主要还得管像老王这样的滚刀肉和猪肉荣那样的刺头小商贩,当然还要应付那位习惯了审问人的徐警官。 “你认识江南吗?”徐警官悠悠地问道, 江南?这个名字好像听说过,莫文心中暗道,对了,马师付提到过这个名字。 “你说的是江南啊,”莫文故作轻松地说,“他现在不是在市委组织部吗。” 莫文想,也许自己的这个回答会让徐警官遭受到莫名的打击。 莫文的内心很是得意,可表面上又不想表现出来。他偷眼看了一下徐警官,却有点失望。 徐警官仍是那副坚定的表情,莫文的回答不仅没让他吃惊,相反,他却冷冷地看着莫文,从牙缝中又挤出了一连串的询问。 “那蒋涵呢?徐松呢?还有那个…干姐呢?” 啊,莫文傻眼了。 “他们中谁是张飞,谁是赵云,谁是关羽,谁是马超?” 五虎上将?莫文心中一惊,难道刚才说的名字都是自己的大学同学。莫文想起了夏莹记事本中曾被认为是自己创造的谜语中的一句:五虎上将猛张飞。 对于罗贯中的三国演义,这个记忆莫文是有的。可现实经历中的五虎将又是怎么回事。莫文可真想不起来了。 “他们呢——,” 莫文心中画着魂儿,心中暗道:编一个理由,我就不信,这徐警官啥都知道。 “一毕业,大家各奔东西,好多年不联系了。” 哦,徐警官似有所悟,他面带微笑,走了。 莫文松了口气,瘫坐在椅子上,可马上又精神一振,直坐起来。 自己真笨,怎么回来这么久,总想着什么失忆呀,恢复失忆呀,怎么就没想着恢复那些同学的记忆。什么周易,条幅哇,还有在梦中才能弄清楚的世间六道哇,那么复杂的东西我研究它们干什么。试问世人谁会在乎这些东西。交谈时,谁会谈及这些古老的学问。自己最应该恢复的应是那些最直接最被人关切的东西——人们在茶余饭后习惯谈论的东西,比如,媳妇和妈掉水里了先救谁呀,世上是先有鸡呀,还是先有蛋呀。其时这两个问题也是蛮复杂的,可老百姓就喜欢这么虐自己,用这种问题来摧毁人心中的自信;再有就是,酒席桌上的那些比较合谐的话题,比如,提提熟人了,显示一下自己在黑道,白道上的地位了。以此建立起自己在某个圈中的自信度。也就是说,自己原来最应该做的应是恢复同学的记忆。它也是最简单的一件事,只要一本毕业册就行了。既然段不准有毕业册,自己也应有哇。 莫文坐上了通往市内的公交车。 虽说柳河县在地理位置上偏离了市中心,可当地人并没有觉得住在市里和住在县城有多大差别。因为柳河在穿越了大半个县城后,也穿越了整个市区,也就是说,没有柳河水的养育,市里人过得可能比县城的人还要惨,而且县市之间没有什么太明显的界限。 柳河水冲积出的平原让道路变得很平坦,虽说中间确有一段无人居住区,可两头却各自显现了城市和县城的繁华。城市的夜晚灯红酒绿,县城的夜晚稍显落寞。可由于有柳东大集和神女水库这两个招牌,白日里县城并不比市区差。 莫文坐在靠近后车门的双座位上,由于上车的人少,他得以独享了两个座位的空间。莫文靠窗坐着,他是想好好的观赏一下车外的风光。如果不是小丘向他讲述了神女河的传说,他可能不会有这种雅致。人大体上都是这样,对于你不了解的事物,包括人,即便就在眼前,可能表现出的也只是淡漠。就像同坐一辆车的乘客,大家表现出的都是漠不关心的神情。谁会在乎自己的邻座是谁,会在哪下车,他要去哪里,去干什么。所以莫文也不会关心这些,他只想好好看看出现在道路一侧的神女河。 公交车从起点出发,就进入了一条笔直而又平整的大道。大道就修在距河边五十米的距离内。虽然有时河边会出现蒿草,可河面的宽度仍能进入莫文的眼帘。联想着神女沐浴的传说,莫文忽然觉得这柳河的走向有点像神女的长发,它从头顶滑落下来,先是直直的,接下来落到了地面,神女一摆头,便兜出了几个不同弧度的弯儿,让这一袭长发更显出动人的节奏。 难怪自己会在谜语中用上了让阿琴认为肉麻的句子,“秦淮河边有佳人,出水长发化情思”。自己可能没去过秦淮河,可这神女河也不比秦淮河差,这一句也许沿用了同思不同景的手法。这么说,这谜可能真是自己做的。只是不知这个同学是谁,会不会是个女同学。其实,不管是男同学还是女同学,这一句的确够肉麻。可它毕竟是个谜语,从骨子里透出的,不应是肉麻,而是疑问。 公交车大约行驶了半个小时的路程,当视线中不再出现河水及河堤时,莫文才把目光收回。这时的公交车上已经陆陆续续上了许多人。如果人在车上站着,已经有了那种擦肩接踵的感觉。 莫文的身边坐着一个相当结实的小伙儿,说他结实,不单单是因为他长了一张大大的脸盘,他的身体偶尔会随着车身抖动,只是一个小小的依靠,莫文就能感受到他身体的热量。站在小伙儿身边的是一个背着双肩包的十多岁的小男孩,他身上穿着校服,显然是一个正处于小学学习阶段的学生。莫文从窗外转回头时,小学生正在用手轻推高胖小伙儿,小伙儿好像晚上没休息好,一直处于呵睡状态中。莫文认为他们应是一起的,小男孩这么做无外乎就是不想让小伙睡着,可能是怕小伙感冒,这么分析起来,小男孩一定有过车上睡觉得感冒的经历。 莫文只是微笑着看看表情急切的小男孩,一点没有怀疑自己的判断。小男孩也看看他,而且转头看看周边的人,突然他向车前冲去。这个举动极不正常。公交车正在行驶,小男孩似乎也没有下车的打算。那他意欲何为? 小男孩的举动让车厢里骚动起来,莫文已看不到小男孩了,可却听到了他的声音,“阿姨,他拿了你的东西。”紧接着是一个女人慌乱的声音,“不是,他——” “小破孩,你敢埋汰老子!” 小偷,莫文大脑中瞬间跳出两个字。他站起身,看见车厢中央人们闪出了一块间隙,一个中年男子正在用手拽着小男孩的头发,发狠地说着。 莫文明白了,刚才小男孩轻推小伙是为了寻求帮助,在周围人漠视的情况下,他选择自己冲了出去。莫文本想过去帮助一下小男孩,可那个胖小伙在如此的吵闹声中,却没有醒的意思。这就意味着自己不能迅速地离开座位,去帮助小男孩。莫文一时没了主意。 “去派出所!”不知谁喊了一声。 “对,司机别停车,到派出所说清楚。” “不行,我有急事要下车!” “不能停车,他们可能是同伙。” “放开那个小男孩!”嘈杂声中,莫文只能喊出这么一句,但那不管什么用,小男孩需要的是实际帮助。不过莫文的喊声却让身旁酣睡的小伙醒了过来,他睁开带有血丝的眼睛,只定了一下神,便判断出发生了什么。他站起身,快速挤到了小男孩的身旁,把中年人的手掰到了身后,大声喊道:“我是警察,停车!” 公交车稳稳地停了下来,胖小伙把中年人带下了车。 小男孩从人群中站了起来。人们开始抚慰他,并有人给他让座,不想他却回到了莫文的身边。莫文也钦佩地看着他。小男孩好像并不在意刚才发生的事,他歪着头看了看莫文,说道:“我认识你。” 什么?莫文有些紧张。不仅莫文紧张,周围的人也紧张起来。 “你认识他,他是不是那个同伙?” “不对,刚才要下车的不是他喊的。” “不是,你们误会了。他不是小偷,他是我哥的小时候的邻居。”小男孩赶紧声明。 哦,众人终于松了口气。 “你哥是谁呀?”全车人没有了疑问,疑问只留给了莫文。 “你没认出他,刚才抓人的那个。”小男孩有点好奇地回问道。 “哦,那你贵姓?”面对小男孩的诧异,莫文来了个急中生智。 “我姓蒋。” 蒋——涵,莫文忆起这个名字。 “你是莫文哥,我哥家有你的照片。” “你是蒋涵的弟弟,难怪这么勇敢。”莫文硬着头皮说道。 “不是的,我哥跟我说过,小孩子不能强出头。抓坏人是很危险的。”“那你刚才,——” “刚才就很危险,所以你不要说我勇敢,不要表扬我,也不要让小伙伴知道这件事,因为这真的很危险。” 莫文摸了摸小男孩的头,说道:“对,你需要的是顺利地长大,不是勇敢。” 经历才是最好的教肓,大人们都不愿承担的危险,为什么要鼓励小孩子去做呢。莫文心中暗道。 “我哥哥知道你回来了,一定很高兴。” 是吗!莫文心中有些难受,两个小时候的邻居,坐在了一起,相互却没认出来。真是天大的笑话。 “你别怪我哥哥,他太累了,一上车就睡着了。我也是刚刚才想起你的。” “没事儿,这事全怪我,上车只顾看窗外,却忽略了身旁的…朋友。你先别跟你哥说,我想给他个惊喜。” 莫文给自己争取了时间。 女主角四 姜万榆没有听出来单同志的话外之音,也不知道单同志对他其实是有的放矢,但单同志的话还是让他想到了一些东西。 单同志所说的运是桃花运,她指的不会是一车间的娥子。 “哎,姜技术员,今天下班后和我们一起去摘松果。” 小齐和小孙用手搂着饭盒一起出现在姜万榆的桌旁,他俩一边一个把姜万榆夹在中央,目光中透露出的却是不容拒绝。 姜万榆犹豫地摇摇头。他其实很感激这两个人,这两年来多亏了他们,自己的业余生活才不会过得无聊。 柳东机械厂的后山便是一大片松树林,穿过它们,就可以蹬上那座水库的大坝。 姜万榆曾跟着小齐小孙去过水库的游泳区。 那是夏日的一个傍晚。也许是白天游客过多的原因,游泳区域的水质有些浑浊。姜万榆没有马上下水,他先是卷起裤腿下河试了试水温。小齐和小孙却没有他这么斯文,两人三下两下就脱去了身上的衣服,“扑通”跳进了水里。 “哎,下来呀,”小齐和小孙高声呼喊着。 见他们两人畅快地在水里游着,姜万榆的情绪也被调动起来。 “哎,过来呀,”小孙和小齐又接连冲他喊道。 “哎,我在这儿,你们过来呀!” 远处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声音。姜万榆向声音方向望去,确实看到了一个女子在向这边招手。 娥子,敢情她也来了。这个突发事件让姜万榆有了戒备之心。 “你们游。”姜万榆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向孙、齐二人摆摆手。转身离开了河岸。 娥子不是那天冒然闯进来的那个女子,自己对她也没那个意思,也许她是在招呼小孙小齐…或许另有其人。 在回厂的路上,姜万榆低着头,大脑里又开始了分析。这是他长久以来无法抛开的思念。 那天进来的不是三丫,那种身形只有十八、九岁的女子才会拥有,三丫已经过了这个年龄,她已经是一个孩子的母亲,她不会再有这种成熟而又略带青涩的身形了。那她又会是谁呐? ——咦,我这是向哪走呢? 姜万榆抬起头,发现自己走的不是来时的路。 这片林子不算大,自己不会迷路的。姜万榆心中想着,脚下也加快了行走的速度。 姜万榆是这么想的,虽然自己走错了回去的路,可只要在路上走,就一定能走出去,因为这片林子并不大,所以在林中穿行的人便会在林中踩出不同方向的小路。只是出去后在哪个方向上,自己就说不准了。但目前最重要的是走出林子。 姜万榆想清楚后,就按着当下走的小路继续走。可走了一段,前面出现了叉路,这下姜万榆为难了。他向两条路的尽头望了望,好像都没有走出去的把握。这时,他听到了人说话的声音。声音不太大,可很明显,好像还是两个人的声音,只是声音的方向不在道的方向上。 姜万榆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他撒开腿便向声音方向跑,脚步的频率带出了草的察察声,可它掩盖不了人说话的声音。 姜万榆看到了天光,即便此时没有了人声,他也能走出树林了。此时,他更想知道,谁在树林边说话,他甚至想到了感谢的话语。可他出来了,却发现,没有人。其实不是没有人,是人让草的察察声吓走了。姜万榆首先看到一个男人的背影。 科长!姜万榆在心中惊奇地大喊了一声。 科长顺着一堵围墙向南走,那是工厂正门方向。 姜万榆迅速做着判断。 这么说,这是工厂的后面?可那个人,……姜万榆突然想起了另一个人,他很相信自己的判断。于是,他顺着围墙向相反的方向搜寻。 寻到了,可也只是个背影,而且一闪即逝。 我看到的是人吗?不是人,难道是神仙,她穿墙而入。她?那身形是个女的?我怎么知道他是个女的?三丫!不是,是自己在厂区里找了很久的那个女子。她真在厂区里,只不过,她,她是神仙……? 姜万榆急迫地想知道,那个身形到底是不是神仙,他抬腿向身形失踪的地方奔去。只是刚走了两步,他便摔倒了。因为对地面情况的不熟悉,他踩在了一个树墩上。眼镜掉在了地上。姜万榆拾起了眼镜。这时,他发现,那个穿墙而入的身形又穿了出来。她快速是向树林中奔跑。 “啊,你站住!我,我不是坏人。” 姜万榆情急之下,顾不得身体的疼痛,紧跟着入了树林。现在他心中想的已不是想知道身形是谁,而是她可能会遇到危险。 重新回到树林中的姜万榆失去了目标。因为树林中比刚才又暗了许多。 不行,一定要找到她。哪怕看不见她,干喊两声,给她壮壮胆也行。其实真正需要壮胆的是他自己。因为方向的迷失,让姜万榆产生的恐惧。原来自己还能看见小路,现在只能凭感觉走了。姜万榆边走边喊。他想,如果小孙小齐从水库返回来,也许会听到他的声音。 奇怪!为何前面会出现光亮?天应该已经暗下来了。难道前面是大路,是路灯在闪烁?可这附近哪有大路?就连厂门前那条路也不能算是大路,可它有路灯。没准自己转对了方向,这才是当初回厂的路。 姜万榆加快了脚步,离光亮处越来越近。姜万榆来到了林边,看清了。这是个山谷,天亮了,自己在林子里走了一夜? “停下!你是谁?怎么进来的?” 谁,谁在问话。一个老头,瘦瘦的,不是看门的老伯。那自己也得客气点。 “老伯,这是哪里?” 咦,老头好像看清了姜万榆的长相,怔了一下。 “你是人,还是神仙?” 我?姜万榆吃了一惊。因为他突然想起了入厂时的那个怪梦。 “你,是人还是神仙?”姜万榆犹豫着反问了一句。 “唉,原来是神仙,现在是人。” “哦,老伯,你也迷了路!”老头的回答让姜万榆的内心安稳下来。他想到了另一种情况:这个老头不只迷了路,脑袋还不好使。如果真这样,自己还得负责送他回家。 “看来你是人。你不应来这!”老头突然严肃地说道,“你赶紧走。” “为什么?你是人,我也是人,为什么你要赶我走?”姜万榆心中来了气,刚才的那点好心思也被破坏掉了。 “我俩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我是人,可我认识你;你是人,可你不认识我。” 这有可能。姜万榆心中又有了新的想法,自己虽然来到柳东两年多了,可厂里的人并没认全,但全厂技术员只有我一个,所以会出现这种情况。 “这么说,你老是柳东机械厂的?” “柳东……,这里是仙人谷,你来错地方了。” 仙人谷?这么说,他还是神仙,自己又入梦了。姜万榆心中一凛。 “你认识我?我是谁?” “我说了,你也不会信。你原来是神仙,可你现在不是。现在天地大乱,你呆在人之中,可能会更好。更何况你还有一段情事未了。” “什么,什么情事?” “做人不得传宗接代吗,你正经事不做,还上这来捣乱。” “可我是在找人。” “找谁?” “一个瘦瘦的女子。” “是她引你来的?这个四丫头,太任性了。” “不是四丫,是三丫。” “唉,哪有三丫!你听我一句,赶紧离开这。” 可……姜万榆还想说什么。只见老头的脸色有点着急。 “快走,再不走,他们就来了。” 老头用双手急推姜万榆。 …… 干草床垫的味道从被褥的下面缓缓地传了上来。睡梦中的姜万榆听见有人在唤他。 科长!姜睁开了眼睛。 “可醒过来了!”科长长长松了口气。 “我,我怎么了?” “幸亏树林不大,要不我得让厂长骂死。” “你怎知我在树林里?” “哦,这不碰巧了吗。”科长明显不好意思起来。 姜万榆没再说什么,可心里却猜出了八九。这么说,自己在后墙看到科长是真的,可后来咋就入梦了呢。但愿梦中之事不是真的。就算真的又能怎样?那个老头说的很对,传宗接代是正经事。可我的四丫在哪里?怎么是四丫?四丫本应和三弟……。可四丫没嫁给三弟呀。 “癞蛤蟆,你给我站住!” 一声断喝打断了姜万榆对梦境的幢景。 “干什么?想打架?”接下来传来的是一位变声期少年发出的混沌不清的声音。 “打架咋地。”那个断喝的人接荐道。 变声期少年喔喔了两声,却说出了一句比较有涵养的话,“好男不跟女斗。” 姜万榆的心里升起了一丝欣慰,因为那个表现出涵养的人是他的三弟姜万军。 “我一脚踩死你个癞蛤蟆。” 像这种不着边际的吵架,对于只是个懵懂少年的三弟来说,纯属家常便饭。所以姜万榆并不太在意,他只是探了探头,见到了一幅很平常的打架场面。两个人滚抱在一起,唯一的区别,就是这次三弟的对头是个身体厚壮的少女。 姜万榆本想离开,他觉得他的露面会给这次争斗带来不公平。再说,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在做什么。可这时在他的视线里又出现了两个人,而且在他看来还是两个相貌身材不错的女子。她们来到打架现场,脸色却充满了怒意。 “小四儿,打,死劲给我打。”一个稍大一点的女子狠狠地说。 “对,”另一个也在添油加醋。 战斗进行着,很激烈。 姜万榆感到三弟有些招架不住了。他在想自已是不是应该现身。但他很清楚,即便现身,他也帮不上什么忙。 “哎呀,”随着一声失声的惊叫,两位抱在一起的争斗者突然分开了。显然那个厚壮的少女受到了什么惊吓。 “怎么了?”后来的两位女子追问道。 “他,摸我……”厚壮的少女羞愧地说出了原因。 “好哇,还敢耍流氓。让我来!”那个稍大一点的女子显然还不想放弃,她撸起袖子,冲向呆呆站着的三弟,并扭住了他的耳朵。 奇怪的是,三弟好象没有了知觉。任凭那个女子如何对他施暴,三弟都没做任何回应。 姜万榆想出面了,他是害怕三弟的耳朵被揪下来。 “你们干什么?我是他哥,有事跟我说。” 姜万榆的出现缓解了女子施暴的力度。其实姜万榆的面目并不狰狞,他也没有想要动手还击的想法。可面对姜家的这个精壮的后援,三个女子还是表现出了慌乱。 “他欺负我弟弟。”她们几乎异口同声说出了这句话。 姜万榆尽量表现的很平和。 “那,那我…” 由于姜万榆没有停止脚步,三位女子感受到了威胁,她们后退着开始撤离了。 姜万榆停下了脚步,他觉得,在这种情况下想表达一下自己没有恶意很困难。现在自己只能默默地看着三个女子离去。 “你没事?”当三位女子消失在远处的杖篱后面,姜万榆回头向三弟问道。 三弟的目光仍是呆呆的,这让姜万榆不得不提高说话的频率和声调。“你傻了,说话呀。” “大哥,她的屁股和胸部和我的不一样啊。”混沌的三弟终于说了一句让姜万榆既震惊又欣慰的话语。 “她们是谁呀?”姜万榆并不想让弟弟沉浸在对女人与男人不同之处的猜测中。 “上坎老丁家的二丫,三丫,四丫。”三弟回答了他的问题,却又问了他一个问题,“老大,那她们为啥和咱们不一样?” 看来三弟的脑袋在某些方面并不笨,因为他已经能够做到由一个个体差别意识,上升为对整个类群的怀疑。 “小孩子,别瞎说!”姜万榆故做老成地申斥道。 “书里一定没有,所以你也不知道。不过没关系,等哪天我弄明白了,告诉你。……这个四胖子,我饶不了她。要不是我尿了裤子,我才不会输给她。” 对于三弟在这种情况下的青春期爆发,姜万榆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自己是应该向他进一步说清楚,还是让他像自己一样去慢慢的体会。 女主角五 姜万榆坚信,那个形似三丫的女子一定在厂区内。因为那天他看到的穿墙而入之处有一个小门。女子进入了厂区,而那个门在里面是上锁的。该区域是厂里的废旧物堆放处。没有人知道,钥匙归谁管,至少小孙、小齐不知道。姜万榆觉得马师付应该知道。可当他询问时,马师付怪怪地看了他一眼,说道: “该知道的时候,你自然会知道。” 这个厂还有不让自己知道的秘密?可自己找的不是秘密,是女子。 姜万榆开始扩大自己的活动范围:一车间、食堂,收发室……那些能用目光搜索的地方,都成了他的目标。 二车间的工作接近尾声,姜万榆又被调到了一车间,有时他还会被派往库房、厂部大楼去办一些杂事,但这一切心甘情愿的工作,都没有最终实现他的目的。相反,他却帮助科长实现了最终的目的。 “喂,大哥,你能不能抓点紧呐!我调动工作可就看你了。” 心恢意懒的姜万榆,已不只一次听到科长这样给外界打电话了。每次的谈话内容都是关于调动工作的事,看来,内部的传言是属实的。科长实在是耐不住两地分居的寂寞了。 厂长实在招架不住科长的软磨硬泡,他终于放人了。 科长临走那天还特地请了一桌。在酒席的末尾,科长略显醉意地拍着姜万榆的肩膀,红肿的眼圈里闪动着泪珠。他就这么拍着,却没说一句话。 姜万榆开始还在不断地祝福,后来干脆也用手拍着科长的肩膀。两人就这样互相拍着,再也没有说一句话。 “科长,科长,……”声音时常出现在梦里,而每次又会随着那个模糊的身影渐渐离去。这不是姜万榆在想念科长,而是他在梦中发泄自己的相思。 “这是小莫,他来跟你做个伴儿。”单同志为姜万榆重新引见了一个同住的人。 “我叫莫文。”新来的同事温和地做着自我介绍。 “姜万榆。”姜万榆也主动伸出自己的手。 “那你们两个聊!”单同志知趣地告别道。 姜万榆最初的感觉是厂长又为技术科填补了一名帮手。可在与新来者攀谈了几句后,姜万榆才发现自己的判断出现了错误。 “你不是搞技术的。” “我是学文科的,到这来当秘书。” “哦,秘书……那好,那好!”姜万榆提高嗓门来掩盖自己的失望。唉,虽然莫文帮不上自己,可至少自己有了谈话的对手。也许自己应放弃嗜睡的这个毛病。 “那你怎么报到的那么晚?”唉叹之后的姜万榆又恢复了正常的问询。 “我本来在市内联系了一家报社,可后来他们变卦了。我是学古文的。对口单位不好找,所以就先到这儿来了……” 莫文语调不断的变化着,先是有些低落,低落中还夹杂点愤慨,最后又变成了一种豁达。 姜万榆好像品味出了什么。 “哦,其实你到那儿也不合适,你应去研究院那类地方……不过在哪都一样,金子总会发光的。” 姜万榆有点同情这位新的同住者了。 “等过两天,我带你去个地方,也许能用上你的专业。” 姜万榆想到了神女湖。他想自己也应该干点自己的事了。 自己的事,便是姜万榆来到这的最初愿望。马师付的一句赞扬让这个愿望停滞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其间,姜万榆曾向马师付提到过要去看看神女湖,可后来,又被寻找三丫的身形耽搁了。 “你为啥非得去那个鬼地方?” 当马师付再次听到姜万榆的请求时,他把手中的锉刀停顿了一下,用一种略带不解的目光看了一眼姜万榆。 “我就是想看看。” 姜万榆调皮地靠近马师付,并缴了马师付手中的器械。那架势传递出一个坚定的信息——这次不许回避。 “好!”马师付终于从对峙中妥协了。 “你去把小齐、小孙给我叫进来。” 小齐和小孙是马师付的两个徒弟。他们的父母从山里来到这个工厂,就在厂外安了家,但小齐和小孙却是在山里长大的。 姜万榆了解这些,所以他猜出马师付是在给他找向导。 “我跟你们说,明天你俩带小姜去看神女湖,不许出任何差错。小姜可是我们厂的宝贝,出了事,别说我饶不了你们,厂长都饶不了你们。”姜万榆觉得可笑,他看到小齐很痛快地答应了,可小孙却低着头嘟哝了一句,姜万榆隐约听到了三个字“……鬼地方” 在吃午饭的时候,姜万榆在食堂见到了莫文,他迫不急待地向莫文宣布了这一喜讯。 莫文表现的倒很镇定。虽然这两天姜万榆向他讲了不少神女湖的传说,可他还是将信将疑,就拿出现在湖周边峭壁上的什么“坤之女,厚德载物,乾之女,自强不息”这一传说,莫文认为那只不过是后人编的一个拙劣的故事。 莫文的态度也让姜万榆冷静下来。他开始琢磨自己怎么又突然对神女湖有了兴趣。 自己表现出的这种急切的情绪,绝不仅仅是为了给莫文找一些安慰。 直到晚上躺在床上,姜万榆才稍微明白过来。 态度,是马师付对这次出行的态度。 “鬼地方”,为什么马师付和小孙都说那是个鬼地方。 为了排缱自己的愁绪。他把这个迷惑抛给了莫文。 “你不是说,神女在那儿洗过澡吗,那应该是个神圣的地方啊。再有,如果峭壁上真映上了神女沐浴时的影子,那应该是一个很好的观赏场所啊。” “对啊!”姜万榆表示赞同。 “不过你说的山体文字不可靠。如果是远古文字,现代人是看不懂的。再说,什么厚德载物、自强不息之类的话也不是易经的正文。那是后人总结出来激人上进的话,不是什么天机。” 姜万榆对莫文的分析有了同感。他犹豫了一下,缓缓地说道:“其实还有一个传说……” 姜万榆决定把上次传说的延续部分告诉莫文。这也是他对明天出行的担忧。如果不是“鬼地方”这三个字,他都忘记了这个部分。 “……那个躯体既上不了天庭也下不了地府。因为他的魂魄被神女的光芒带走了。他只能在山间游荡,任凭风吹雨淋,电斩雷劈。他终于忍受不住了。于是他开始掠夺世人的魂魄。他的能力越来越强,最后竟能吸取天地之灵气。他的行为终于惊动了一位大罗神仙。” “请停止你的贪婪,否则天地即将毁在你的手里。神仙劝道。” “难道我为了让自己存活的好一点不对吗?” “万物皆有法则,你只需要一副魂魄就够了,为什么要聚集这么多,他们对你根本就没有什么用途,你这么做只会损耗天地之间的灵气。在你的贪婪没有成形之前,日月运行,草木蕃庶,风调雨顺,山泽相通。而现在,疫病发,草木毁,水土泛滥,风急雨淫。神仙说道。” “可我有什么错,难道就该受风雨雷电肆意摧残?” “神仙沉默一会儿。” “这样,我封你为欲望之神,你可以暂时用欲望换得一副魂魄。至于你自己的魂魄,你可以按照指引,去山外寻找。神仙缓缓地说。” “如何寻找?” “山外有四大苦,对于普通人,一苦不周山,二苦汾水边,三苦罗汉地,四苦大罗仙。可你与普通人不同,你必须历经四苦,方能达成所愿。” “欲望之神点头应允。” 故事不算长,可姜万榆却说得嘴有点干,他起身找水杯,并看了一眼莫文,心中暗道:不知这个故事会不会吓着这个学文史的同伴。 女主角六 “原来是这样啊,” 莫文真被姜万榆的故事吸引了。 “你听谁说的?” “我父亲的一个朋友。他是个说书的,刚才我讲的他只告诉过我和我大哥。” “不周山、罗汉地、大罗仙,这我都知道,那汾水边是什么地方?那四大苦又是什么苦?”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也许岩壁上的远古文字会告诉你。” “我想那个欲望之神不会去经历四大苦,既然已成为了神,每天都能过快活日子,他还会去寻找自己的魂魄?我觉的这位神仙的做法有问题,我估计,一定是他降服不了欲望之神,可又不想让他祸祸神仙,于是,只能让他祸祸人啦。” 很明显,莫文后面的猜测是在开玩笑。 “我也这么认为,他一定不想找回他的魂魄,因为世人需要欲望。”姜万榆突然从床上坐起来,并用被把自己包起来,他紧闭双眼,一只手成剑指状,上下举动,嘴中念念有词。 “当你的欲望得到满足的时候,你的魂魄也就归他所有了。因为只有有欲望的人,才肯出卖自己的魂魄。” “其实,上古神仙的传说,我在学校的时候研究过。没有这个欲望之神。” 对于姜万榆的虚张声势,莫文表现得很平静。 “上古人类没有欲望?”听莫文如此表述,姜万榆来了兴趣。 “这个就连司马公都说不清楚。后来的人就更不严谨了。我认为,他们连神仙和人的区别都没弄明白。” 莫文的语气中既有恭敬又略带不屑。 “人和神仙?你是说,上古就有神仙?真神仙?” 姜万榆的脑中突然闪现出了梦中的事情。 原本以为忘了,怎么突然想起来了。 姜万榆浑身一颤,他紧裹了两下被子。 “从学术上论,得有证据,不过,我可以把我研究的成果跟你说道说道。” 莫文感觉出姜万榆的关注,便也有了讲下去的兴致。 “大体上我认为,上古之人把有本事的人都称为神仙。比如神农、黄帝,尧舜禹。可后来他们又封了很多神仙。比如后稷,颛顼、后弈。再后来,人们就把这神仙和人弄混了。于是人和神仙就都变成了人。” “那就是说,人和神仙是生活在一起的喽。” 姜万榆的插话让莫文兴奋起来。因为他也一直这么认为的。 “从功绩上论,后稷、后弈、大禹有很大功绩,而另三个的功绩就不太明显了。于是我猜测,后人弄混了人和神仙,这么一来,三位神仙和人创立的朝代也分不清了。普遍认为,夏,商,周三个朝代是接续的,但我认为,它们应是同时并存的,并没有明显的界限。” “那成汤伐桀,武王伐纣的故事不是真事?” “你还知道这些,你也不像是理科生啊。” “我是听说书人讲的。” “既然是说书,便要有故事情节,因为无法考证,便引入了神仙。” “对倒对,可国与国之间的较量总还是有的。” “不过就是盛衰之变,和平过渡,不会用到神仙打架来过渡的。” “你也认为那时有神仙?” “谁敢说没有,老百姓都不答应。” “那有没有那种‘人脸’神仙?”姜万榆并不想与莫文探讨学术方面的东西。他更注重自己的梦。 “人脸?你说的是神兽。那可多了。有脸的上古神兽有很多,山神都是人面兽身。” “山神?他们算不算神仙。” “山神应算,神兽就不好说了。有的神兽残害生灵,基本都被神仙给封闭起来了。” “封闭?怎么封闭? “你是学理的,这个应比我懂。爱因斯坦的时空论,在上古得到了充分的使用,这个你看山海经就知道了。” “山海经?” “不能再跟你说,再说,我就要做梦了。” 莫文转身准备睡觉。 姜万榆同意了莫文的说法。不过,他希望自己能再进仙境之所。 也不知那个人脸是山神还是神兽。可那个背影是谁呢?她不是三丫,也不应是神兽,她是山神。 “山海经中有没有女山神?”姜万榆还是没忍住。 “女山神?神仙分男女没有意义。”莫文没转身,可还是回答了姜万榆的问题。 “可他们要是成为人了呢?” “那就得看他们在哪生活?” “仙人谷。” 姜万榆吓了一跳,自己还真记住了梦中之事。 “那就是仙境啦。如果神仙变为人,还在仙境生活,他们便不能与我们通婚。” “为何?” 莫文的这个结论让姜万榆很好奇。 “这你得问爱因斯坦呢。你问他,三维空间的人和四维空间的人能不能通婚。” “我问他?我上哪找爱因斯坦去!” “去四维空间。” “四维空间在哪?” “仙境。”莫文的声音越来越弱,想必他已进入仙境。 姜万榆停止了询问。 “……你别听他的,那个说书人不可靠。” 不是莫文进了仙境,是我。姜万榆发现,那个人脸又出现了,而他对面站着的还是那个背影。 “可与丁家,陈家的两个男孩有关联的女子太多,实在不好……” “嗯,这是个问题,你让我想想。按理说,你在花鹊岭找到了那个姓花的,就说明,大山中还有神女。这么说,剩下的可能就在其它的几个姓氏中,陈、罗……,彦家也有可能,虽然这一家子离开了大山,还有岳家,对了,还有修家。这几个姓氏的女子你一定要盯住。” “那其它的姓氏呢?比如毕家。” “毕家?” “这家的女子与丁家男孩是亲戚。” “毕……毕岳修花。怎么听着有点耳熟哇?” “山外的百姓中有这个说法。” “什么说法?” “沉鱼落雁,避月羞花。” “哦,对,我也听到过。好——哇,那个说书的跟我玩瞒天过海。看似在替我们找莫家的后人,其实在吊我的胃口。这点诡计还瞒得了我。这样,你按我说的办。记住这几个姓氏的女子——陈,余,罗,彦,毕,岳,修,花。” “陈……罗……毕……花?” “对了,上次,我忘了提醒你,你身边的这样的女子也要控制。” “可毕家……有一个失踪了。” “找到她。我相信你的能力。” “人脸”转身离去。姜万榆看到了他的身体。他没有吃惊,只是在心中暗道,果然是上古神兽。可接下来,姜万榆还是吃一惊。因为那个背影转过了身。 真是我!——不对,他应是姜万东,我的双胞胎弟弟。这是什么情况。他怎么跟神仙搅在了一处。——不是,是神兽。这么说,自己偷窥到了他的隐私。可这神兽监视莫家后人干什么。不是莫家后人,是那些姓氏的女子——还是跟莫家有关。这梦怎么解?与我的桃花运有关?陈,余,罗,彦,毕,岳,修,花。这个神兽还真能扯!不过,这倒和神女湖八个媳妇的传言合上了。八个媳妇?这好像跟神女湖无关。那只是三弟的胡扯,说书伯伯并没确认。 但愿这一切不是现实的影射。娶八个媳妇!这种诱惑谁能扛住。自己想多了。不过,自己的桃花运一定与神女湖有关。反正明天,自己便要去那里,也许到了那,便见分晓。 女主角七 第二天,姜万榆和莫文很早就起了床。按约定的时间在水库大坝上与两位向导集合。 “看见了吗,那座像狮子的山后面就是神女湖。”小齐先透露了一下此行的目的地。 遥望对面,果然有一座山峦,形似一头雄伟的卧狮。 “我们可以坐船过去吗。”莫文突然看到了不远处的泊船码头。 “船根本靠不了岸的。” 不太爱说话的小孙嘟哝了一句,他怕别人不能理解,便用手指了一下水库南面不远处的峭壁。 “从这一直到对面,都是这个样子。” “那我们怎么去,从那边绕过去?”莫文好奇地问道,并用手向水库的北面划了一圈。 “更不可能!”小齐干脆地否绝了莫文的异想天开。 姜万榆心中暗道,虽然那边隐隐的能看到岸边,但要绕过去,恐怕得需要一天的时间。 小齐和小孙不说话了。他们拎起地上一个布袋向大坝的南面走去。 “那里装的什么?”莫文又追问道。 姜万榆也很好奇,他没有问,是因为他预感到这次出行可能不会那么太轻松,也许还会有危险。既然二位向导不想说,最好自己也别问,以免打击了自己坚定的信心。 四个人下了大坝,走了一段平坦的大路,接着便上了盘山路。姜万榆知道,他们已经升高了自己的海拔高度。 姜万榆和莫文开始喘息了。 “能不能休息一下。”莫文请求道,他想起刚才小孙指的峭壁,猜测要登上山顶还得需要一段时间。 小齐和小孙真停了下来,但不是休息,而是从布袋中拿出了四把镰刀。 “干什么?” “前面没有路了,跟我们走……” 答案揭晓了,莫文喊了一声“妈呀!”。姜万榆也发了蒙,他没想到去神女湖会没有路。姜万榆开始后悔了。 接下来小齐又拿出来一些小布袋和绑绳。 “像我这样,把它们穿上。” 小齐一边下达的命令,一边把自己的双脚分别套进了两个小布袋内,并用绑绳捆紧。 姜、莫二人也赶紧学着做了。 小齐又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注意事项,便和小孙走下了路基。 看着小齐小孙冲进路旁的林子中,呆愣着的姜万榆只好硬着头皮跟了下去。 时值深秋,林子里的地面上积落了许多枯叶。姜万榆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走,有时他还要挥舞镰刀钩砍阻碍他前进的树枝和荆棘,最糟糕的是他还得照看身后的莫文。 小齐小孙倒是很自如,他们就像在为家里割柴禾一样,刷刷地挥舞着镰刀为后面的人开辟着道路。 磕磕绊绊地行进了一个多小时,终于来到了一处开阔地。 “还有多远呐?”莫文近似崩溃地问道。 “爬上这个山坡就能看到神女湖了。” 小齐用手轻描淡写地指了指对面的一个陡坡。 “那还不赶紧!” 莫文突然来了精神。于是他成了第一个登上山顶的人。 “哇,这地方可真是人间仙境啊!这湖还真暗含八卦啊。那么说你说的山体文也是真的了。” 自打一上山,莫文就开始抒发感慨,中间夹杂着一些考证。 姜万榆没想到莫文的精力这么旺盛,看来在穿越树林时的唉叹都是装出来的。 姜万榆在向莫文讲述神女湖的时候多少带着点炫耀性,在来的路上,他还一直担心,如果神女湖不像自己说的那样怎么办。可现在一见到实景,姜万榆的心里,一块石头总算落地了。传说中毕竟还是保留下了一些事实,至少对神女湖的描述是正确的,它座落在八座山峰中,就像一面水晶磨成的镜子。也许是人迹罕至的缘故,才保全了大自然最完美的天工。 “按照八卦的方位,我们这应是离位。” 莫文越发地兴奋了起来。 “妈呀,真有山体文,我看到了。” 莫文竟然欣喜若狂,他不断地用手指点着对面。 “是坎位!可那些是什么文字……不行,我得记下来。” 莫文一边说,一边开始在身上搜寻纸笔。 莫文的这种表现倒把小齐和小孙吓了一跳。 “什么山体文?什么……” 两个人的疑惑让莫文安静了下来,他突然想起,这种学问对二人而言,实在过于高深,就算姜万榆也不见得通晓。于是他不在寻找同盟者了。他专注地注视着对面,并开始了自己的描摹。 姜万榆没有像莫文一样看到什么山体文,可他也有发现,他在对面的山壁上看到了一个画像,一个女人沐浴的画像。女人侧跪着,双手举在胸前,一高一低,好像在给人搓背,但她的脸却转向正面。 “我们能不能去那边?”莫文突然用手指着邻近的一个山峰发问道。“这里是最容易到的一处地方了,你不是看神女湖吗,到哪还不一样。” 小齐对莫文的要求有些不耐烦。 “那边离这也不远吗。”莫文反驳道。 “看山跑死马。” 小齐对莫文不能理解这个道理有些不解。 “哦,既然这样,那只能下次去那边了。” 莫文看来有些失望。 “这么个鬼地方,来一次就够了。”小孙突然插了一句,“那边的路更难走。” 姜万榆一直没吱声,听了小孙的这句话,他心里产生了新的想法。 也许小孙他们并不知道神女湖的秘密,他们所说的鬼地方,可能是指神女湖所处的位置。如果是这样,那就没必要向他们解释莫文的要求了。 姜万榆明白莫文的意思,他其实想进一步验证神女湖的传说。 四个人又各自观赏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在姜万榆的提议下,踏上了返回的旅程。 天气渐渐寒冷起来,大地也在寒冷中迎来了入冬的第一场大雪。姜万榆和莫文的第二次神女湖之行也随着天气的原因夭折了,但姜莫二人对神女湖讨论的热情却丝毫没减,尤其是姜万榆,他已在莫文的指引下开始了最古老的文字学习。 旅途归来,莫文把看到的映象向姜万榆做了详细的展示,并拿出了一本没有封面的书,向姜万榆道出了自己对这些映象的猜测。 “我认为,这些文字可能是对坎卦的全新的诠释,喏,就是这个符号,其时它在远古就是一个文字,只不过它的内涵和外延要比现代文字大得多得多,只要看懂了它,就能知道天机。天机,你懂吗?” 姜万榆虽然没全听懂,但他也体会出了一些东西。 “你是不是说,因为现代文字太多了,所以把天机分成了零零碎碎的东西了。” “太对了!”莫文对姜万榆的悟性大加赞赏。 “就是这个道理,所以你读一万卷书才能领悟出一点点的天机,而只要读懂这一个符号,你就能领悟天机的八分之一。准确的说,应是六分之一,因为乾和坤就是天机。” “可我知道天机有什么用?” “造福人类呀!比如说,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就可以看成天机的一种现代的模式,你想,……” 不用在多说了,只要这一点就足够了。姜万榆摆手阻止了莫文的说教。于是,姜万榆在莫老师的合理安排下,开始了按步就般的学习。 “我们抽空还得去一趟,你再去和小齐说说。”莫文心有不甘地说。但姜万榆却无法说服小齐,因为小齐对天机不感兴趣。 “兑卦的上位应是乾,下位是坤。只是那天我观察了那两个方位,可什么也没发现,要是能到它们对面的山峰上看一下就好了。” 莫文时常会在讲解的间歇感叹道。 姜万榆已能听懂了莫文的讲述,但他心中还是有个疑问没有问出来。其实是他不好意思问,那就是莫文见没见到崖壁上的女子画像。 也许他也见到了,只是出于高深与粗俗的缘故,他选择了高深,自己则选择了粗俗。 姜万榆有点惭愧,看来自己只能算得上一个俗人。 莫文的家在市内,所以他每个周末都要回去一趟。姜万榆则不然,因为他要回趟家得到市内倒车,所以提前一天晚上他是回不了家的。再加上母亲已开始对他的婚姻大事操心了。所以即便是在同一个县,姜万榆也很少回家。 女主角八 徘徊,孤独让姜万榆再次在电影剧院门口徘徊,但这次不是在决定是不是看场电影,而是在刚才出现了让他心动的一幕。那个梦中的身影出现了。尽管这个时令让人们裹紧了厚重的棉衣,但姜万榆还是一下子就确定了目标。他在想自己需不需要进去。 姜万榆今天本没有看电影的打算,可不知不觉却又来到这里,在他本打算返回的一瞬间,他突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不可能是她!姜万榆极力在心中否定,但又心有不甘。 那个身影随着她的伙伴消失在了电影院里,姜万榆想冲进去,却被一个满脸横肉的家伙拦了下来。 “票?” 仅仅一个字,便让姜万榆失去了追索的目标。他退了回来。 进去也是空欢喜…… 有点沮丧的姜万榆没有离开,他选择了等待。 身影出现了,她混杂在散场的人流中,姜万榆跟了上去。 人流越来越稀,最后只剩下身影一人了。姜万榆加快了脚步,他想证实自己的想法。但他太轻率了,因为这样只能给身影带来恐惧,她不顾一切地奔跑,最终冲进了一幢民宅中。在姜万榆还在犹豫是否还应继续等候时,他却被几个从民宅里出来的男人扁揍了一顿。 误会解除的那一刻也为姜万榆带来了真正意义上的关心。厂长把为姜万榆解决终身大事的权力交给了技术科管资料的大姐。 “你看库房那丫头咋样,模样是差了点,可皮肤白呀,将来能给你们家换换种。” “开天车的那个丫头不错,就是个高了点,可人家不介意呀,将来可给你们家改改门风啊。” 什么又换种,又改门风的,不如明说,不就是嫌我又黑又矮吗。我高攀不上,行了,我弃权,行了。 姜万榆被这位大姐的热心气疯了,可他还不能任性地拒绝。于是相亲成了姜万榆业余生活中最重要的组成部分,但结果很不乐观。 “你是不是还想着那个丫头呢?” 多次的相亲失败终于让资料大姐想到了当初相亲的成因。 “哪个丫头?” 姜万榆一脸迷茫地看着资料大姐,心中暗想,在所有的相亲对象中,也没有哪个丫头让自己想过呀。 “就是你被揍的那个……”胖大姐的话说得很不通顺,可姜万榆还是听懂了。他的脸有点发烧。 “那丫头逃学,喝酒,吹口哨,还经常主动招惹男人。被她招惹的,都落不着好。就像科长……” 大姐说着说着,停了下来,因为她发现姜万榆看她的表情很奇怪。 “她……还跟科长有关系?科长不是有媳妇吗?” 大姐的描述确实让姜万榆很震惊,其实,大姐前面所说的信息让姜很兴奋,因为暂且不管女子的好坏,毕竟在两年多后,自己获得了那个女子的信息。让姜万榆震惊的是,科长一词的出现,这么说,自己在树林边所见的不是虚幻,是真的。 “科长倒没有招惹她,……谁知就被那丫头看上了。” 大姐一定也发现自己说的话对前任科长太不公平,于是赶紧向回收了收。 “要说,这丫头也怪可怜的。十二岁没了父亲,三个哥哥除了打架,没有一个管她的,按她自己的说法,她是想找个有文化的,其实,就是想找一个有……” 大姐突然卡住了,她可能是找不到一个准确的词儿描述。 “父爱!……她是我们厂里的人吗?” 姜万榆机敏地捕捉到了那个词,但他关心的不是父爱。 “干是干了几天,后来受不了约束,便自己走了。不过,她还经常来找科长。……怎么,你还真惦记她呢,不行了,人家现在已嫁了人。其实,就算不嫁人,我怕你也够戗……” 大姐做了一个绝望的表情,剩下的话留给姜万榆去猜想, 够戗?够戗什么?是自己会忌惮她逃学,喝酒,吹口哨,还是她嫌自己又矮又黑?她不是想找一个有文化的吗?自己就有文化。至于她逃学,喝酒,吹口哨好像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姜万榆自己开解着自己。 唉,只可惜,她嫁人了。看来,她不是自己的桃花运,那单同志说的桃花运是谁呢?他说,是明年的春天,那就等到桃花开时再说。 姜万榆突然有了放下的感觉。 原来自己就是想知道她是谁,现在知道了……可她是谁?她叫什么?唉,那还重要吗。她只不过是又一个三丫,她们都嫁了人。 自己曾经把她定义桃花运中的女子,现在想起来,一切都变得模糊了。就如同三丫,她嫁了人,自己就把她那成熟而又略带青涩的身形与她分开了。也许那个身形根本就不存在,就像自己看到了岩壁上的女子,那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毕业后的第三个春节假期结束了。姜万榆返回了工厂,当他经过那条冰雪尚未消融的神女河时,心中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今年可是你转运的一年,姜万榆在心中暗暗替自己打气。 工厂确实发生了许多变故。厂长被调走了,莫文也被调到了市内。工厂里的中层干部也换了不少。只有姜万榆的技术科没有太大的变化。 “老厂长被调到省里一家更大的厂子,莫文也跟过去了。其实老厂长也舍不得你,只是新厂长不同意你走,所以就把你留下了。” 单同志终于在工作间歇向姜万榆解释了这一切。 “其实,我也要过去,只是临走之前有件事……你知道,老厂长一直对你个人的事很关心。” 不知为什么,单同志没有把话说明白。这让姜万榆纳起闷儿来。 新来的厂长姓刘,样子和蔼可亲。也许是受了前任厂长的托付,他对姜万榆也是格外的看重。 “小姜,来了这么长时间还适应?” 对于新厂长的这种关切,姜万榆真是受宠若惊,他来不及答话,先把头点个不停。 “你看技术科还需不需要人手?”新厂长微笑着又问了一句。 姜万榆没明白过来。按理技术科的人已经够多了,可除了自己,别人也帮不上什么忙……。 姜万榆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同时他看到厂长投来了赞赏的眼神。 工厂又忙碌了起来,而这次姜万榆终于体会到了科长临别时重复拍打肩膀的深意。 一个月过去了,姜万榆都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他顶替了科长的工作,却无人接替他的工作。为了那个下意识的摇头,他拚尽了全身所有的气力。夜晚也变成了他工作的时间,每天按昼夜计算,他的睡眠时间平均只有三四个小时。 刚开始姜万榆并没有料想到任务的紧迫性,当半夜被人从床上拽起,他还对这种侵犯人权的恶劣行为表示过愤慨,但一旦进入工作状态,他的思维和脚步就无法停止下来。回寝室休息已成天方夜谭,最多是躺在马师傅工作间内的长椅上打个盹儿。工人是两班倒,而他则是随机器转,他不能离开车间,因为在这个时候所有的人都需要他,因为他是这个厂唯一的大学生,人们对他的信任就像孩童迷恋自己的父母。 姜万榆终于感到累了,他倒下了,在梦中他念念不忘的也是自己的父母。 就在一个寒风已然退尽,桃花开满山岗的日子里,姜万榆荣升为柳东工程机械厂技术科科长。 “这是众望所归……”厂长欣慰地笑了,只有他心里知道,姜万榆的到来,与其说是机遇,不如说是预谋。当初老厂长不辞辛苦到市人事局挑人,就是看重了姜万榆是一个老实本分的本地人。难怪他要把自己的女儿介绍给姜万榆,只是这件事自己不宜出面,应该找一个合适的人选,才不会显得张扬。 管资料的大姐又充当了一回爽快人。 “老厂长有个小女儿,哪天我安排你俩见见。” 这个消息可让姜万榆吃惊不小。原来单同志说的话是事先编排好的。不知道这老厂长的小女儿会是个什么样子。 “原来人家想攀高枝儿呀!难怪!难怪!” “我说技术科那么多人,怎么就让他当了科长。看来老厂长早有安排。” “你别说,他和老厂长的小女儿还真般配。” “我看不一定,也许我们科长还看不上她呐。” “话怎么这么说?” “你难道忘了陈秀玉,……” “陈秀玉能看上我们科长?” “当初看不上,没准现在就看上了。” “可人家已经结婚了,科长他也得懂规矩啊,权色不能两全的。” “也有例外,……” “除非他是神仙。” 议论的话,有好听的,就有难听的,可陈秀玉和神仙的话,姜万榆没想好怎么归类。 相亲成功地完成了,姜万榆紧张的心也安定了下来。 女方还是一个在校念书的大学生。这就意谓着,姜万榆要等到她毕业后才能完成男人娶妻生子的目标。 女方的父母对姜万榆很满意,他们担心将来女儿的学历太高,不好找到般配的男朋友。姜万榆的年龄大是大了点,可老成持重。最可贵的是外表不张扬,学历也般配。做父母的只希望儿女将来能安安稳稳地生活。除了这,他们还期待什么呢? 姜万榆原本要推托掉这桩婚事,不过后来在莫文的点拔下,他很快就体会到了这桩婚事对他的重要性。——如果自己真成了前任厂长的女婿,将来自己也就会顺理成章地成为莫文的新同事。 由于女方还在上学,姜万榆与她会面并不频繁。即便是一年中寥寥的几次会面,时间也是很短。那个女孩基本上不怎么与姜万榆对话,她总是安静地坐着,透过那一对厚厚的镜片观察着姜万榆。姜万榆总感到她的目光是冷冷的,即使在车站送行,面对姜万榆的依依惜别之情,也从没有改变过。 县里下了文件,说要向工厂放权——县里还会一如继往地支持工厂,只是未来的发展,应由工厂自己做主。 工厂的确发生了变化,那位刘厂长的思路更直接,更大胆。他提出了一个“集资”的概念,又选择了一个与工人息息相关的项目——盖集资楼。 厂外那片原来作为职工休闲活动的场所——菜园子,被铲平了。一个由市工程公司下属的建筑队开始在这片平整的土地上修建厂职工家属楼。 姜万榆的恋爱仍在坚持,他现在最盼望的就是,他的女朋友能对他产生进一步的情感,好让他能顺利地成为老厂长的女婿。 又到了一年的假期,姜万榆站在凛冽的寒风中,等待着火车的到来。再过半年,女孩就要毕业了。他想采取一些主动的方式——听从莫文的建议:让生米变成熟饭。 姜万榆站在露天的简易站台上,不断遥望着东北方向。天已经慢慢地黑了下来,他已经经历了两列火车到站时的激动。他相信,下趟火车一定有他要等待的那位女孩,这也是今天最后的希望。寒风打透了他身上那件薄薄的灰棉袄,他不断跺着脚,用手轻捂早已冻僵的耳朵。他的嘴唇在抖动,但并不是寒冷作用的结果,而是在熟练发自内心的甜言蜜语。那位高大的大姐又出现了,她穿着铁路部门特有的棉大衣,手里拿着个检票夹。她用钦佩的目光看着姜万榆,一点怜悯都没有。她心里一定在说,这个傻小子真扛冻,竟然在站台上守了两个多小时。 一声汽笛长鸣,火车终于进站了。在稀稀落落的归家乘客中,痴情的姜万榆并没有发现那个戴着一副大眼镜,身材瘦小的情人。 女主角九 柳东火车站虽然只是一个简易的小站,但却是进入市区的咽喉,不论南来的,还是北往的火车都要从这里经过。姜万榆在瑟瑟寒风中等了两个多小时,最终也只能怏怏离去。 看来他的电话邀请没有打动那位小情人的心,亦或她根本没有在今天返回。 姜万榆的心情反倒轻松了。要知道,他并没有吃透莫文为他出的这个主意。他一直在担心,万一不小心把饭煮夹生了怎么办。现在不用考虑这个问题了,可另一种担心又浮现在他的心中。 姜万榆沿着火车道的铁轨徐徐前行,心中的感受却是忐忑不安。迎面出现了一处灯火通明的所在,那是这个地区最繁华的场所,它聚集着来自大山里各个村落的人群。 柳河县并不是这个地级市中最贫困的县,就在这片大山的深处还分布着两个和它大小差不多的县,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两个县才是真正的边远山区。 这个某种意义就是指柳东作为柳河县的政府所在地,铁道部在这里设置了一个简易的火车站,并安排了适量的客运长途列车在这里停靠,这就为山里人提供了去省城或更远的城市的捷径,可在到达火车站之前,山里人还得在崎岖的山路上步行个把个小时。也有许多坐火车归来的山民,他们也往往习惯在这里下车,在车站附近的小旅馆住宿一夜,第二天清晨再徒步赶回山里的家中。 姜万榆来到了一家小酒馆门前,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走了进去。小酒馆里有六七张桌子,每张桌子都坐满了人。从酒馆里客人的数量上,他判断出,现在的时间并不晚,只是冬天的夜晚来的早一些。 姜万榆想吃一碗热汤面,可等了几分钟,却无人搭理他。他转身刚想离去,酒馆后屋的白门帘被撩起,从里面走出了一位女子。姜万榆眨了眨眼睛,才确定自己并未出现幻觉。看来上天最了解他的心意,每当情绪低落到极限,就会让那个身形出现在他的面前。 是她。虽然那个身影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出现的梦里,但姜万榆还是可以肯定,这个女人就是电影院门口出现的那个女子。 姜万榆心中暗暗提醒自己,要稳重,自己可是有女朋友的人了。 那个女子已经注意到了站在门口的姜万榆,她满脸笑意地招呼起了这位客人。 “您就一个人?在这挤挤行吗?” 即使不行,姜万榆也会点头,不仅仅因为这个梦中的女人,还有小酒馆里的热气让他感受到了外面的寒冷。他不想再挪移脚步了。 一个客人很识趣地离开了,他其实已用完了餐,只不过还想多温暖一会儿,现在来了新的客人,他不想耽误酒馆的主人做生意。 姜万榆被请到了那个刚空出的座位上,只是想吃一碗热汤面的想法发生了改变,在那位女子盛情的推荐下,他点了两道极有地方特色的炒菜,并要了一杯当地流行的散白酒。 女子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姜万榆这才开始观看与他同桌的其他人。 这几个人应是一伙的,年龄都在四、五十岁之间。他们的着装很是粗陋,露在外面的皮肤显示出他们常年在外漂泊的痕迹。在这种温暖的环境里,又适逢刚刚用白酒湿润过喉咙,男人们的思绪自然就会转向他们习惯的思维。 “要说这山里的女人,还得数水神峪的女人最白嫩。” 一个瘦脸膛的男子说道。他的观点引来了同行人的一致赞同。 姜万榆用眼睛着重地看了一下说话者,他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这个地区的人怎么对山里的女子这么关注。 瘦脸膛一定误会了姜万榆的目光,他为了增加自己的说服力,竟提高了嗓门。 “谁不知道当年名噪一时的小香粉是水神峪罗家的女子。” 这个话题引来了邻桌的搭讪。 “我可听说,这个小香粉后来投了河,真可惜呀!……那个弄大她肚子的男人究竟是谁呀?” 感叹和询问都是同样的伤感。 瘦脸膛一下子兴奋了起来,真没想到,事隔这么多年,他竟能在这个小酒馆里碰上和自己同病相怜的人,那是他们年轻时遗留下的伤感。当年,在听说了小香粉香消玉殒之后,他曾在家里痛哭了一天一夜,因为从今以后,再也找不到像小香粉那样扮相标致的人啦。 “她要是肯说,就不会投河了。” 讨论的范围越来越大,看来当年小香粉的戏迷们今天都凑到一块。 “据说当年那个县剧团的小白脸嫌疑最大,他可是和小香粉一个村的。” “我知道这个人,他就是村头老陈家的大小子——陈老大。” “人家陈老大可是有老婆的人。” “可那个老婆后来不是跟人跑了吗?” 姜万榆饶有兴趣地听着这些议论,并在不知不觉中喝光了杯子里的白酒。 全身温暖起来了,可姜万榆的脑袋开始发晕了。 “算帐。” 那个女子又出现了,她笑吟吟地为姜万榆结了帐。 “您慢走,再来啊!” 女子礼貌地向姜万榆道别。 “来,一定来!”姜万榆暗自承诺,“但现在,要稳重。” 姜万榆在这种迷幻的状态下离开了酒馆,并沿着大路向工厂的方向走去,他没有选择坐公共汽车,尽管他在公交车站牌前逗留了一会儿。只有两站地,还是走回去。 “陈老大……”好像有人在叫他。 “我不姓陈,我姓姜。我不是陈老大,我是姜老大。陈老大是个小白脸,他家中有老婆,还能弄大别的女人的肚子,了不起!我姜老大就不行,我长得太黑,没有女人喜欢我。……这个该死的莫文,给我出这么个馊主意,让我先弄大那个女人的肚子,……可笑!她一定识破了我的诡计,所以就没在这下车。……我这都想的什么呀,就那个死妮子,我能娶她做我的老婆,明天我就去告诉她,我不同意这门亲事,我要让她求我娶她……” 姜万榆终于到了工厂的门前,他面带微笑地冲门卫大叔点点头,并保持着这种微笑直到扑在自己住处的那张床上。 梦,来!三丫,来!那个女子,好像叫陈秀玉,来! 姜万榆不断从口中发出咒语般的邀请。但那个晚上,姜万榆没有做梦。 从沉醉中醒来的姜万榆,发现自己有了一种全新的感觉,他既没有对前一天发生的挫折感到沮丧,也没有想再去小酒馆的的冲动。他的心就像神女湖水那样平静。 神女湖?神女湖?八个山峰,八个女子,八个媳妇。这么说,自己看到岩壁上的女人是真的,这里不存在什么高深与粗俗。自己没有必要进行自我鄙视。这是自然给予出的解释,它同样给了自己一个答案。为什么偏偏是我看到了那个女子,因为她是我的桃花运。 姜万榆静静地躺在床上,想啊想,终于他想明白了。自己的桃花运在那八个女子中。她们姓什么来着。陈?那个小酒馆的女子就姓陈呢。可她嫁人了。可如果她要是岩壁上的那个女子,自己就还有机会。 神女湖,我必须再去一次神女湖。 “啥,你还要去那个鬼地方?”当马师付再一次听到了姜万榆的诉求后,怪异地回问道。 “这次不用麻烦小齐了,我自己去,只是想借用一下他的工具。” 姜万榆以退为进。 “你小子,别跟我耍心眼儿。你是不是想看山壁上的那个女人?” “什么,你也知道山壁上有女人?” 姜万榆很是吃惊。 “你真在山壁上看到了女人?”这下轮到马师付吃惊了。 什么?姜万榆愣住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山壁上看到了女人?” 姜万榆严肃了起来。虽然马师付可以获得了上次出行的全部信息,但自己从未向任何人透露过这件事。 “嗨,我就那么一说,还被我说着了。” 马师付露出不相信的表情,可又不想扫了姜万榆的兴。 “就那么一说?”姜万榆可没把马师付的话当玩笑。 “那么一说是哪一说?”姜万榆两眼紧盯着马师付追问道。 “就是山里传的邪乎。要说这事,有点历史。以前在大山的南边有个杨家将,你知道不?” “知道点儿”。 “那就行!……后来这杨家将住到了花鹊岭,其中有一个小头头说他看到山壁上有女人,等醒酒后,他又拚命说没看见。山里人也不是傻子,再加上山里的这个传说,那个传说,这话的真假也就定下来了。可这些年,去神女湖的人不少,根本没有人看到。小姜,你是真看到山壁上的女人?” 啊?喝醉了? 自己也喝醉了。自己看到一个像三丫的女人,然后又把她与山壁上的女子联系了起来。那是因为自己喝醉了。其实是自己不甘心,所以才把梦和现实联系到一起。 桃花运?自己的桃花运是那个厂长的千斤。自己明明不喜欢她,却还要假装喜欢她。为什么?好像为了能成为莫文的新同事。为什么要成为莫文的新同事?好像这里没有什么可留恋的。可恰恰这时,却出现了可留恋的。自己把她和山壁上的女人联系起来,不过是想说服自己留下来。那成为莫文的同事还有什么可留恋的? 女主角十 姜万榆依然去了女孩家。他下定决心不提车站等人的事。 和以往一样,开门的仍旧是女孩的母亲。她热情地接过了姜万榆手中带来的水果,说了几句家常话,便知趣地走开了,留下了一对沉默不语的小情侣。 “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坐的哪趟车?”还是姜万榆先打破了沉默,“我去车站接你了。” 本不想说,可还是说了,是想博得她的同情?姜万榆开始后悔。 女孩和从前一样,不冷不热地看着他。 姜万榆变得很沮丧,他强忍着泪水告辞离去。就算是整个冬天里最凄厉的寒风也形容不了此刻的心情。他知道,他的初恋完了,只差女孩对他的宣判了。 姜万榆开始寻找一种可以取代恋爱的活动。其实,他是想忘掉什么,可是又忘掉了什么,在他的心里却分不清。 姜万榆顺着铁路向山里挺进,他本以为只要过了前方的那座山口,他便可以遥望到神女湖北侧的那几座山峰。可铁路线在不断地延伸,他只看到两边绿坡不断的变化,却见不到一座能让人产生渴望的目标。 “想看其它的岩壁上的那些女人呐,你得走山路。”马师付一语道破天机。 “山路?一天能走多远?” “用不了走多远,我向你推荐走法,看峰头子没问题。要想上去,恐怕就难了。” 马师付话的意思基本上暗合了小齐小孙的说法。但姜万榆真动了要攀爬北边山峰的想法。他按照马师付的走法开始了频繁的山地徒步旅行,但最终只是熟悉了山下面树林中的路径。 看来只能再回到最初的那个山峰了。 姜万榆终于放弃了想要攀爬其它山峰的想法。 工厂里的人们并没有觉察出姜万榆有什么异常。他们一直以为他们的技术科长正在享受着甜蜜的爱情,甚至有人还开起了“什么时候吃喜糖”的玩笑。同时人们也在猜测,一旦姜科长攀上高枝儿后,还能不能在这个日渐冷落的工厂里呆下去。 大山里的空气和景致让姜万榆一次一次的产生迷恋。他经常会想,看来老天极力想把自己留在这个地方,至少自己在心中已经同意了。空气和景致,神女湖边的八个媳妇,还有陈秀玉,确实成了支撑自己留在这里的理由,尽管它们可望而不可及。 当女孩结婚的消息传来,姜万榆还是感到了难过。原本想表现的洒脱些,但一切妄想都是枉然。人根本就摆脱不了真实的感受。姜万榆也没有例外,他根本无法控制先天情感的发作。 静静的冬夜,姜万榆独自来到被莫文定义为离位的峰顶,因为他实在想不出还有去什么地方才能排缱他心中的狂燥。在白天,姜万榆不动生色地向小齐借来了必要的工具。他想到了山上的寒冷,并为自己准备了一瓶白酒。他斜倚在一块岩石上,细细品偿着经历了两年多的恋情。他本打算天黑前下山,可酒让他昏睡了过去。当寒冷真正侵袭到他的肌肤,他怦然地睁开了眼睛。对面山峰上那个舞动的女子已停止了表演,一帘丝滑的帷幕闪动着微微地亮光,那是月光映在湖面上,反射出的水的波纹。黑白的水面开始了不规则的跳动,它再向姜万榆发出挑战——如果你能等到明天的日出,我将向你展现不同的女子。 不同的女子……姜万榆已无心恋战了。他正承受着撕心裂肺的伤痛,他无力起身,因为他的五脏六腑正在接受冰雪和烈酒的攻击,稍有不慎,他就会魂飘天外,魄遁九霄。他在坚持,尽管血肉在不断的消融,他也要学着去承受。啊,难道这就是让人刻骨铭心的初恋?不是初恋,是失恋,是初次失恋。 崖壁上现出雪花似的斑点。姜万榆内心的波澜仍未平息。 不同的女子……其实自己没有必要为了她而舍弃生命,我得下山。 姜万榆试图站起来,才发现,四肢已然僵麻,他现在只能摆动上身和头部。 不要!姜万榆大声喊叫着,他惊恐地环顾四同,目光却落在了对面的崖壁上。雪花似的斑点不见了,出现了一幅怪异的画面,一个穿着兽皮裙的粗陋的男人,对面站着一位着装合体的芊芊女子。 地面上好像还有个什么。 那是什么? 这个画面来自哪里? 湖面?是湖面的映射,还是自己内心的映射? 如果那个粗陋了的男人是自己,那对面的那个女人是谁? 不是三丫,尽管身形相似,可样貌不同,她是白天那个舞动的女子吗? 我要知道,她是谁? 姜万榆在呐喊中睁开了眼睛。 “这家人,什么人性,都结婚了,还把人蒙在鼓里。”这是管资料的大姐的声音,她在打抱不平。 姜万榆的神智已经清醒,他想说话,可嘴却无力张开。 “你醒了……正好把这碗汤面吃了。” 姜万榆看到管资料大姐和食堂的大师傅站在屋里。记得上次累得病倒,也是他们俩在一旁照顾。姜万榆感到一阵羞愧。 上次是因为工作,这次却是为了一个小小的女人。 “哎呀,你这次可把大伙儿吓坏了,你说你,有事憋在心里,还去那么个地方,要不是马师付,你就……” 大姐见姜万榆开始喝汤,便在一旁唠叨起来。 “啊……我没事了!”姜万榆放下汤碗,他觉得有必要向大姐解释两句,“这事儿和任厂长……一家,没什么关系。” 姜万榆说的是实话。几个月前,女方已经很委婉地通知了恋爱结果,当时姜万榆只是感到恼火,好像无意中丢了东西,而一时又找不到一样。他一直在用强扭的瓜不甜这句民谚反复安慰自己。 可现在自己为什么会躺在床上呢? 姜万榆本想向管资料的大姐解释一下,以排除她对前女友的误解,但却突然找到了解除他困惑的答案。 自己并不是在乎这次失恋,而是在乎结婚的消息。不在乎失去女孩,在乎的是被人嘲笑——“原来人家想攀高枝儿呀!” 不必解释了,就让大姐同情我,让大家一起同情我,同情要比嘲笑好得多。 望眼欲穿五十 莫文向山口跑,心中默默提醒自己,这次绝不回头。 耳边响起风声,似乎还有女子的声音。 “记住我们……孩子……相见。” 什么,孩子,我们什么时候有的孩子。 莫文心里一急,又回了头,可他这次看到的是小丘和猪肉荣。 “莫哥,你醒了。” “你们…这是…哪里?” 在确定这是哪里之前,莫文觉得还是什么也别说。 “莫哥,你酒还没醒呢?这是你住的地方啊。” 我住的地方——车库,不是天地通道,也不是柳东大集。 “莫哥,你这次可把我俩下坏了,下次可不敢和你喝酒了。” “怎么,我喝多了。” 莫文终于确认自己是安全的。 “也不能全怪你。昨晚,我俩儿寻完夜回来,发现你不在屋里,以为你过一会儿就回来。可等了半天,你也没回。出去一看,外面竟下了雾。我俩想,以你对柳东大集的熟悉,也不至于找不到地儿呀,最迟等雾散你就回来了。可等到雾散你也没回来,这下可把我俩儿急坏了,赶紧招呼人找。你怎么跑到西南门去了?试衣服,你去三区;想玉姐了,你去六区。你去西南门找谁呀?” 小丘倒是不见外,把莫文心里想的都说出来了。不过,莫文知道,他是在开玩笑。 莫文裂了裂嘴算是微笑着接受了小丘善意的嘲弄。 “行了,你醒了,我俩就先撤了。” 莫文又裂了裂嘴,并用目光送走了小丘和猪肉荣。 西南门?自己明明去了东北方向的仙人谷,怎么又去了西南门?这东北西南可是对角,若从中间穿过,可挺复杂。自己从没这么走过。可在大雾中,怎么就到了西南门? 按说,西南方向倒应了花神的处所,也可能就是自己去的天地通道。那里的人在等一位通晓胎胪药义的神仙。不是我,可又是我,因为最后,我竟然破解了胎胪药义。不是我破解,是谜语。对,仙体之术本为二十八味药,可胎胪药义只有二十五味,实际出现的只有二十味,可自己竟然把二者联系了起来。这是巧合?也不知那个六妹罗凤英能不能猜出最后的两组谜。她好像还和自己有了孩子。不可能,我俩没有暗室之举,何来孩子! 现实中的罗凤英倒是有孩子,可那跟我有关系吗? 不应有—— 我俩没有偷情,如果真有孩子,那应是合法出生的。莫非我是科长的前任?要那样,好像比较合乎逻缉。应该找个人问问。找谁呢? 天一定是黑了下来,屋内连一丝的亮光都没有。莫文想去开灯,他抬起身子却不自觉地晃了晃,酒的余劲儿还在做祟。莫文摆了摆头,眨了几下眼睛,恍忽中,他感觉有个人站在门口。 “谁?” 莫文惊恐地喊道。 人影没有做答,却向莫文的方向扑来,来人显然也不确定莫文的位置,所以扑了个空。在闪挪之时,莫文感觉出对方是个女人,他快速跳下床,打开了电开关。 罗凤英!随着女人回头观望,莫文认出了来人。 “你干什么?——你怎么了?” 愤怒变成了关怀,因为罗凤英的面目,憔悴而凄凉。 “烟!烟!”罗凤英口中发出微弱地声音。 莫文马上明白了过来。他快速地掏出了那盒已被他遗忘的香烟。 罗凤英在颤抖中吸掉了一根,接着是两根,三根,…… 莫文突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你不能再吸了!” 他夺过香烟,并把它扔到地上,用脚辗了几下。 罗凤英被激怒了,她口中发出喔喔声,向莫文扑来,并用嘴去咬莫文。 莫文躲闪着,但还是被罗凤英咬住了嘴唇。 啊——血流了出来。莫文全力把罗凤英推开。 “你疯了!我这为你好!” 罗凤英却没有停止疯狂,她开始撕扯莫文的被褥,她已经忘记了几天前她曾整理过它们。 莫文猛然清醒过来,他急忙去扶罗凤英。 “我可以帮你,戒…了它。” 莫文咬紧牙关说了最后两个字,然后便不说话了,因为罗凤英咬住了他的胳膊。 “胎胪之药,天地人也。君为天,臣为地。化气者,君为之。归经者,臣为之。天地之药皆可辅佐。实症必用使,人药之本义也。……” 莫文忍着疼痛,背诵起了久违的胎胪药义。 接下来的几天,莫文开始在胎胪药义中搜寻关于戒瘾的理论衣据,他向白所长请了几天假,并开始了对罗凤英的治疗。 莫文在胎胪药义中选了十几味药材,但在附近的药店却没有抓全。莫文只能把药店里的中药依依记下,又去书店查询相关信息,最终他确定了替代品,可功效如何却待确定。 “药之性味,应以脏气动而命之,脏气动,腑必应之,化气归经可断矣。” 按胎胪药义所述,药需进入体内,方可定之性味。 这件事只能自己试。莫文在心中下了决定。 药可以拿到酒店煮,喝只能自己喝。 当清凉的药汤进到肚腑中时,莫文总不忘激励一下自己,神农尝百草,我不比神农,可这尝十草也是世间少有。 莫文在为罗凤英配制解药,可在解药未配制出前,他就得忍受罗凤英的噬咬。白天还好说,当夜深人静之时,为了不让罗凤英发出叫喊,莫文只能把罗凤英的四肢捆绑上,让罗凤英咬他的胳膊。之所以他不用木棒或毛巾,是想证明自己要为罗凤英戒毒的决心。 每次的噬咬,莫文忍受着,他把毛巾塞在嘴里,以防自己发声。 罗凤英一上毒瘾,便会失去理智。噬咬的程度不断加剧,每次都会咬出血。不过,莫文觉察出,噬咬的时间一次次在缩短。 莫文很惊讶,这么说,罗凤英的病在好转。难道自己的血液就是药?如果这样,也用不着噬咬了,自己直接滴血让罗凤英饮也就是了。 莫文很奇怪,自己的血液怎么会有药性,自己是在试药,可药量都不大,不可能让全身的血液产生治病的效果。 罗凤英在日渐好转。在两人相处的最后一天,莫文竟睡了一个安稳觉。第二天醒来,罗凤英已离开了车库。 女主角十二 望眼欲穿五十一 女主角十三 望眼欲穿五十二 女主角十四 望眼欲穿五十三 女主角十五 望眼欲穿五十四 女主角十六 氓主的心意 望眼欲穿五十五 望眼欲穿五十六 望眼欲穿五十七 望眼欲穿五十八 望眼欲穿五十九 莫文回到了住地,简单地擦洗了一下,接着就是吃晚饭。 饭菜和中午一样,份数是分好的。大家伙很自觉地依次拿走了属于自己的一份。 莫文躺在草垫子上,一边啃着馒头,一边想事情。 自己让家里汇的钱没有一点音信。下次去监狱看来还得靠小胡子的接济。 虽然会山子不让歪嘴去镇里,这个歪嘴不会听话,也许他现在已在去镇里的路上了。恐怕今天晚上不能回来了。 “有钱不能花,你知道是啥滋味?” 莫文吃了一惊,因为说话的是歪嘴。 “怎么你……你回来了?” “我不回来,让我上哪去?” “我以为你去镇上了。” “没吃饭,走不动。” “不是有馍吗。” “吃了饭,不爱动。” “你到底吃没吃?” “吃了!——和没吃一样。” “平时也这样?” “平时没钱不想。” “你想吃啥?把钱还我,我请你吃。” “我想吃奶。” 莫文猛地坐了起来,面露窘色。 “咋地啦?”歪嘴面带坏笑地问道。 “没事,噎了一下。” 莫文拍了拍前胸。 “吃口奶就好了。” 歪嘴咂着嘴,躺在了莫文的身边。 “这个我请不起!”莫文生气地说。 “就一碗羊奶,都请不起,还说请客!算了,还是把钱还你,客也不用你请了。” 歪嘴一甩手,把钱递给了莫文。 莫文呆呆地看着歪嘴,他想到了“感激涕零”这四个字。 怎么会有这种感觉,歪嘴应该感谢我才是呀。这世道……正反都说不清。 “知道你又到了看妹子的时间了。这次,你请小胡子。” 歪嘴的语气中夹杂着施舍的味道。 小胡子?莫文突然意识到,小胡子好像没在棚屋里。 “他去哪了?” “一定是熬不住了,去镇上了。”歪嘴十分自信地嘲笑道。 莫文当然不信,可小胡子确实不在棚里。 “你说老大会怎样对付那个黑洞?”歪嘴翻转身,脸冲着莫文问道。 “用石头盖上不就得了。怎么,难不成还真想着劫狱啊?!” 莫文一边把钱揣进怀里,一边很随意地说道。 “盖上?恐怕不仅不盖,还得继续炸。” 歪嘴猛地坐了起来,十分有把屋地说。 “啥?还要继续炸。我们要的是石头,炸洞有什么用?” 莫文故做惊讶状。 “劫狱呗。哎呀,跟你说你也不懂。其实我也是猜。” 歪嘴看起来很激动,他刚想站起来,突然发现,自己的头碰到了房梁,便又坐下了。 “对了,问你个事儿,你说,女人有钱以后会干啥?” 莫文觉得很奇怪,歪嘴怎么突然问了这么个问题。 “这个我不太清楚,不过我知道男人有钱会干啥。” 啊——?歪嘴对莫文的转移话题有点不解。 “男人宁可花钱找相好,也不还钱。” 莫文不失时机地敲打了歪嘴一句。 歪嘴乐了。 “钱不是还你了吗。——别闹!我和你说真的。” “我说的也是真的。”莫文板着脸回道。 “你说她们会不会把钱藏起来?”歪嘴也不管莫文的揶揄,只管自己说自己的。 “藏起来?”莫文突然觉得歪嘴的这个说法很有趣儿。 “你看啊,男人有钱找相好。女人有钱不找相好。所以她们把钱藏起来。” “有道理呀!”莫文做恍然大悟状。 “这么说那个小娘们儿真藏了钱。老大为她炸地洞也值啊。” 莫文对歪嘴没有什么好感,可也不烦。原因就是他的那种对女人的执着。所以听到他竟然这么说,莫文心里不禁有点好奇。 “怎么,老大的女人也在监狱里?还藏了钱?” “不是!反正今天也没事儿干。我就跟你说说。” 歪嘴突然压低声音道。 “咱俩出去说。” 歪嘴看来想要跟莫文唠个通宵,他顺手操起了自己身下的草垫子。莫文也心领神会地操起了草垫子。两人走出棚屋,在星光下选了个宽阔的地方,重新展开草垫。 “哎呀,在这就舒服多了!可惜没有酒。” 莫文也有同感。 “怎么早没发现这个法子?”莫文感慨地说。 “早发现了。老大不让,说是不好管理。” 歪嘴把双手垫在头下,眼望星空。 “也是,要是小胡子在就好了。” 莫文对小胡子念念不忘。 会山子和案板外出办事,莫文能理解,怎么小胡子也不见了? “八成他也对黑洞有想法了。” 歪嘴好像看穿了莫文的心事。 “这个能说得通,他媳妇儿判得重,不过……按平时的说法,他是打算在这呆一辈子啊。” 莫文的意思是,如果小胡子也想劫狱,他能理解,但小胡子平时的言行,好像不会有这种想法。 “你的想法不对!” 歪嘴又听出了莫文的话外之音,他竟直接否绝了莫文的想法。 莫文有点懵,心中暗道,自己平时不太注重与歪嘴的交流,没想到,这个歪嘴观察人挺厉害。 “我的想法?我什么想法?” 莫文想进一步证实自己的猜测。 “我说的想法,不是为了他媳妇儿,是为了那个两千年前的小娘们儿。” 两千年前?莫文终于听出点苗头。 “你是说,这个地区有古墓。” 莫文想到了古城,于是自然想到了古墓。 “不会,谁会把墓群建在岩石山下?” “没想到,你还是个行家?!” 歪嘴好像找到了知音。 “不过,他们说的不是古墓,是地宫。不是放死人的地方,是放财宝的地方。” 歪嘴终于说出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