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树街纪事》 第一章 初遇 初春的小雨下得淅淅沥沥,拍打在剥落了绿漆的窗子上,急切又有些沉闷。这座砖木结构的老旧教学楼建于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只有三层,平日里早已破败不堪,此时矗立在蒙蒙的细雨中倒显出几分安详和静谧。 长长的走廊尽头,零星有几间教室在周未对外开放,因是雨天,来上课的人并不多,教室里坐得稀稀落落的,很是冷清。 梁羽沫安静地坐在教室后排的一个角落里。她身材娇小,皮肤白皙到略显苍白,弯眉细目,五官清雅柔弱,唯有下巴生得方正,线条刚硬,似隐着几分执拗。 此时,她正习惯性地微微蜷缩着身体,一手抚着额,半低着头,似乎在聚精会神地听老师讲课,神情恬淡冷漠。 如果有人无意中望了一眼她瘦弱的背影,可能不禁会有这样的联想,她像只柔弱胆怯的小动物,躲在初秋的冷风里,又饥又冷,充满无奈又暗藏渴望。 讲台上,老师的声音有点沉闷,有条不紊地梳理着这节课的知识点,枯燥的讲解声夹杂在急切的雨点里,忽远忽近,偶尔会听不大真切。 羽沫中午没有好好吃饭,倒不是担心身材,她一向纤瘦,实在是因为胃口一般。 下午连上了两节课,此时倒是有点饿了,她伸手到课桌内的编花棉布包里,摸索出块饼干悄悄塞进嘴里,有股淡淡的柠檬香味。 一阵微风从窗边掠过,鬓边细碎的短发痒痒地拂过她的耳朵,她伸手向后抿了抿。 窗外的雨下得更疾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潮湿、清冷的气息,她侧耳细听,雨声一阵密过一阵,滴滴答答的似乎都敲打在人的心上。 这象极了出事的那个雨天,羽沫的神思又有点恍惚。 记忆里那天也下着这样的小雨,她撑着把蓝地白碎花的伞,穿着素朴的省重点高中的校服,穿过槐树街正急匆匆地往学校赶。 书包里装着这次月考的卷子,分数让她有些沮丧,觉得肩头沉甸甸的。 她语文、历史一向学得挺好,可物理、化学就一般,尤其是这次物理考试,刚刚及格,让她头痛不已。 她已经在这门学科上暗自下了很多功夫,天天晚上固定两个小时刷题,但可能天赋不够,成绩总是起起伏伏,这让她偶尔会很焦燥,尤其是面对对她寄予厚望的父母时,难免心中更有些压力。 她边走边暗暗叹气,眼前浮现出物理老师那张生气的脸,耳畔是不满的警告:你必须把全部心思都放在学习上。看看你这次月考的成绩,将来怎么考得上理想大学?咱们可是省重点高中,竞争激烈是难免的,你还是蛮聪明的,所以希望永远在。古人说“头悬梁锥刺股”,懂不懂?努力,必须努力呀! 哎,让她还要再怎么努力呢? 而此时更让她忧心忡忡的是家里的事。 前天夜里,一向慈爱的爸爸正在灯下看稿,妈妈有一句没一句地和他聊着家里琐事。 爸爸看累了,站起身,走到厅里倒了杯茶。突然扶着桌子,捂着胸口说了句“我好像有点不太舒服”,没等羽沫跑过去搀扶,他人就突然歪倒,昏了过去。 羽沫吓坏了,蹲下身边扶边喊人,妈妈则手忙脚乱地拨打了120急救电话。 等救护车赶来,妈妈拦着一脸惊慌的羽沫,没让她上车:“有医生和护士呢,还有我照顾你爸爸。你一个小孩子,去了只会更添乱。你安心看家写作业,要是需要再从家里拿什么东西到医院,我会打电话告诉你的。我要是回来晚,你就先睡,别担心。” 妈妈看护着爸爸上了救护车,一夜未归,羽沫也吓得一宿未睡。 第二天早上,妈妈拖着一身疲惫才回来,两眼早已哭得红肿一片。 羽沫心疼母亲,赶早起来买回早点,走到父母房门前,就听得房间里传来母亲断断续续压抑的哭声。 推开门,母亲赶紧低了头,抬手半遮眼掩饰。 “爸爸怎么样了?” “好多了,已经醒过来了。还需要住几天院观察观察。” “我现在要去医院看看他。” “爸爸再三嘱咐先不让你往医院跑。不允许你不去上课。让你安心读书。你要听话。” “可我很担心他。” “你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耽误你功课,爸爸会不开心,不开心会影响病人病情的。你做好自己的事,念书乖,成绩好,才是疼爸爸。” “可是我……” “这周末一放学,你就可以去医院看望爸爸了,好不好?我已经很累了,你要懂事,不能让我操心了。行了,快去上学。” 羽沫放学回家,家里并没有人,母亲又去医院陪床了。 半夜才听到母亲拖着沉重的步子回来,躲在房里声音嘶哑地打电话在向亲戚们筹钱:“帮帮忙……嗯,真的是救急……说不好……医生还须看化验结果……我知道,我明白的……谢谢你哦……”偶尔夹杂着几声没忍住的哽咽。 她心里揣测爸爸情况可能不太乐观。心下一片惊惧惶然。 早上天还没亮,小姨和舅舅两家人就都赶来了,悄悄避开她,躲在母亲房间里商议事情:“咱们得排个表,轮流去医院值班……羽沫那,小孩子家,还是先不要和她细说……这是大家一点心意,姐,你先拿着救急,剩下的钱,你也别担心,我们大家慢慢凑……” 羽沫没听全,也猜了个七八分,自己躲起来,蒙了被子哭了半天。 早上为了安抚母亲,先用冷水敷了敷眼晴,只作对什么都不知情,低头道了别,匆匆出了家门,由于两夜都没有怎么合过眼,头昏眼胀,脚下沉重。 此时天还没有大亮,路上行人少车速快。 她眯着眼透过茫茫雨幕,看到街对面的早点铺前稀稀落落地排着几个人买油条。 她揉了揉胀痛的额头,弯下腰,挽了挽裤脚,一边小心着路上的积水不要溅脏自己的衣服,一边快步向街对面走去。 耳畔突然冒出一声尖锐的刹车声,她惊恐地抬起头,一辆黑色吉普车从左侧面朝她迅猛地扑过来,象极了某次梦魇中的一种凶悍怪兽,身形庞大,面露狰狞,张着巨口,羽沫尖叫一声,举起伞妄图抵挡一下,紧接着她就被突来的剧痛裹挟进另一个混混沌沌的世界里。 周围的尖叫声,亲人的哭泣声,匆忙的脚步声,手术器械叮当刺耳的碰撞声。羽沫后来所有的记忆都来自听觉,混乱而嘈杂。 从重症监护室里清醒过来,她的世界就永远沉没在这漫漫无边的黑暗里了。 她还记得母亲当时紧攥着她的手在病床边轻轻呢喃:“羽沫,不要怕。不要怕,我的孩子,有妈在呢,妈妈永远都在呢。” “爸爸好点了吗?” “羽沫乖。爸爸好多了。” “先不要告诉爸爸。” “我知道。” “以后,我是再也看不见了吗,妈妈?” “你还是能看见一点的,只是不如原来看得清楚罢了,以后咱们慢慢治病,会治好的。羽沫,你别哭,对眼睛不好,孩子,你不要哭……“ 然后是母亲抱了她的肩,母女二人互拥着在病床边痛哭失声。 那年她刚上高一,四年前了,感觉已如此久远。 清脆的下课铃声穿透微冷的空气骤然响起,羽沫回过神来,不自觉地叹了口气,把桌上的东西一件件收起,整齐地放进包里,摸索着拎起脚边的雨伞,慢慢向外走。春天来了,雨就下得特别勤。 右面楼梯拐角处不知种了棵什么盆栽,最近可能是含苞了,散发着淡淡的一缕幽香,羽沫停下脚步,深呼吸,早春的气息在四下里弥漫。 她又慢慢往前走,因是雨天,楼道被踩得湿漉漉的,“地面没怎么擦干净”,心念一动,脚底下已然一滑,她身子猛地向前倾,突地撞到了人。 对方吃了一惊,下意识伸手搀扶,却没抓牢她的胳膊。 她先是跌入对方怀中,又重心不稳,一下子滑跪坐到地上。 耳畔传来噼里啪啦的一阵响动,不知什么东西全被她撞到了地上,散落一片。 她半跪坐在那,伸手摸了摸自己脚踝,疼得微微吸气,似乎是肿了。 “你怎么回事?啊?”对方口气不佳,似乎也被撞得不轻,受了点惊吓,“好好地,怎么就直接撞到我身上了呢?真是奇怪。你走路要小心点啊,雨天路滑,很危险。” 如果不发飙,声音倒也低沉醇厚,还有点小性感,羽沫心里想着,觉察到自己这时候还能花痴对方的声音,实在有点可笑。 懒得说话,她揉揉脚踝,撑着地站起身,扶着楼梯一瘸一拐地慢慢往下挪。 “喂,你没伤着哪?没事?”对方在身后大声询问,似乎听见她已下楼的声音,又自言自语道:“明明是先撞了我,怎么她好象还生气了呢,也不说话就这么走了?” “你不好好的吗?嗓门也挺大。”羽沫撇撇嘴,远远地回了句。 第二章 槐花 出了教学楼,羽沫扶着墙轻轻地活动着脚踝,疼得略微轻了些。 也不知刚才那人被撞落了什么,似乎散落了一地。 “谁叫他吼我?估计要收拾好,得有一会儿呢。”羽沫好笑了下,又抚了抚前额,微微有点发痛,估计自己刚刚滑倒,突然撞过去,额头磕到了对方下巴,怪不得被吓着了呢。 “不知现在怎么生气,遇见我这么个冒失鬼。嗯,这人长得还挺高呢。”羽沫菀尔,侧身撑开了伞。 雨也小了,街上行人似乎并不多,她放缓了脚步慢慢地走。 这条路的街心处生长着一棵枝繁叶茂的老槐树,因此得名槐树街。 小城并不大,槐树街自古就是小城的中心,青石铺路,相距几十米就树了一盏古朴的槐花灯,煞是好看。 街边小店林立,多是些仿旧的老式店铺样子,挂着各色的幌子和打眼的招牌,吃的玩的一应俱全,卖的东西也大多作工精细,兴意都挺兴隆。 羽沫自小喜欢这条小街,爱它清晨时的静谧,也爱它傍晚时的喧嚣。总觉得因为有了这棵老槐树的缘故,小街一年四季充满了生机,走在街中古朴的青石板路上,往来的行人也悠然了许多。 记得小时候放了学,这条街还没有如此繁华,她每每路过那棵老槐树,都会停下脚步仰着头眯着眼看,春日枝青,夏日花开,秋日落叶,冬日白雪,一年四季在枝头寻觅星星点点碎金般的阳光。 她最喜欢槐树花开的时候,那时她便常常在书包里偷偷藏了大大小小的石砾儿,若树下无人,便会蹦蹦跳跳地砍几下,那些雪白雪白的槐花从翠绿的枝叶间零零碎碎地飘下来,她如同作了小贼般欢欢喜喜地捡起来,用白色娟帕包裹好。 有的夹在日记本里,旁边写满了少女心事。有的用细线穿成花串,挂在手腕上,成了最心爱的手饰。有的放在笔袋里,只是偶尔看一两眼,也是开心。 那香甜香甜的槐花味儿陪伴她走过无数个或寂寞或欣喜的清晨与夜晚。 初中的时候班里那个高瘦白净的学霸班草,总是偷偷看她,几次走近欲说不说的样子。 羽沫乖乖小女生,一心向学,只是不理。忽有一天课间,校草悄悄地往她手里塞了封情书,痴痴地又看了她几眼,扭头跑掉了。 羽沫当时吓得面红耳赤,还也来不及,扔了也不合适,手忙脚乱地塞进书箱,没作贼,也心虚,抬头东瞧西看,正撞上大眼睛的女班长嫉恨的眼神。 果然,刚上课,老班就走过来查了她的书桌,自然“人赃俱获”。 大眼睛女班长一脸幸灾乐祸,校草也脸色苍白地望向她。 羽沫脸皮儿薄,未语先红了脸,老班一望更是生气,课上强忍着没有发作。 放学后羽沫被留了校,老班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痛陈早恋的各处害处,羽沫绞着手,低头不语,希望以良好的态度熬过这一关,被老班从轻发落。 没想到,一直躲在办公室外面的校草,不但偷听,还以猪队友的思维突然挺身而出,红着脸开始向老班宣讲少年恋爱自古有之的各类名家经典。 于是事件升级,两个人不但同时被狠狠教育了一番,还被责令认真写检查,事后又请来家长带回去管教。 小女孩平生第一次经历这般羞愧,本无早恋之情,都无辜被牵连,待到父母老师教训,却越解释越像掩饰,越分辩越像编故事,那委屈道也不明说也不清,无处发泄,气得跑来老槐树底下,背着人伤心地大哭一场。 那天素净轻盈的槐花如雪飘落,纤弱美丽,洁白芬芳。 小姑娘少年初识愁滋味,悄悄地用削笔刀在槐树上刻下了“沫沫”两个小字,有自怜自叹之意。 后来自然是百般懊悔自己的轻率行为。 此刻,她站在槐树旁,伸出手慢慢地抚摸,“沫沫”两个字,随着树龄增长,早已由浅变深,笔道纵横了。 那么浅的伤痕,经时累月,已然沧桑。 她又摸了摸,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喜欢来这里。 或许早已把这棵槐树当作了自己的知己,毕竟它听了自己那么多年的秘密。 或许是因为心里的伤口也象树身上的“沫沫”二字,早也变得这么很深了,可惜却从没有人肯这么靠近,这么温柔地安抚。 岁月让伤口不断变深,但是伤口依然会慢慢愈合。羽沫这么想着,心里宽慰许多,那小小的伤痕对于树的一生算得了什么呢,这里不一直是槐叶婆娑,槐花飘香么。 “我也会的。”羽沫轻声道。 路过槐树,走到小街尽头,羽沫的家就藏在小巷深处,周围高楼林立,这里慢慢变得狭窄逼仄,却依然安静。 推开老旧的院门,是一座小小的院落,院墙不高,院内有棵老葡萄架绿意盈盈,迎面三间平房长年沐风栉雨已显老态。 屋内的装修很是简单,实木地板,雪白的墙,迎面挂了幅羽沫父亲手书的字画,也没有什么高档的家具,只有厅里那一整面高高的书柜古朴大气,可惜一排排旧书早已蒙尘。 羽沫的父亲曾是间杂志社的编辑,学问渊博,为人老派,交游不多,一生只酷爱藏书,没想到四年前突然昏倒后,就一直缠绵病榻,虽经羽沫和妈妈百般照料,也未能好转,一年前已去世。 羽沫眼睛好时,父亲经常口传手授,希望爱女读书上进,有所修为。 这些书曾是父女两人的至爱,俩人执书谈笑的画面曾是这间小院里往昔最温馨的画面。 只可惜这两年屡经家庭变故,生活拮据惨淡,羽沫又有眼疾,这些书也早已无人问津了。 羽沫的屋子在左面,小小一间,收拾得干净素朴,她刚换了家常衣服,就听见她妈在小院里的厨房喊她帮忙。羽沫忙洗了手走出来端饭。 饭桌上,老妈唠叨依旧:“你上的这个盲打课快结课了?电脑学得怎么样了?你舅舅在丁香巷复印社给你找了个活儿,不太累,你去试试,你也大了,好歹要学会自力更生,能养活自己。” “我知道了。课快结了,不过再上几周罢了。哪天我能去那个复印社上班?”她低头应着,端着碗细嚼慢咽。 “羽沫,怎么了?情绪不高哦。”她妈伸手摸了摸女儿细瓷般光洁的脸颊,姑娘真是长大了,“碰见不开心的事了?” “被人撞了一下,好像脚踝肿了。”羽沫皱眉吸气,撇了下嘴,“那个人真讨厌,自己一点没伤着,还大声冲我嚷嚷,不过,声音倒是蛮好听的,有磁性,挺性感。” 羽沫妈听得羽沫娇嗔,觉得又可气又可笑,使劲戳了戳羽沫的头:“你傻不傻啊?脚踝肿得厉害吗?不早说,进家就应该涂点药,弄不好明天走不了路了。”说着起身去拿药。 羽沫也低头笑:“先吃饭。不太疼了。” “我看看厉害吗?哎哟,可不肿了吗?你先把药涂上。” 羽沫接过药来,慢慢地揉。 羽沫妈沿着羽沫纤细莹白的脚踝往上看,女孩家长大了,就是与小时不一样了。 小时候羽沫也好看,肉嘟嘟的胖女娃儿,笑起来眉眼弯弯,总爱牵着父亲的衣角撒娇卖萌。 现在长开了,没了婴儿肥,身材楚楚动人,一头黑亮的长发,神态清纯妩媚,只可惜这一双眼睛如此清秀,却是有眼疾,看不大清楚的。不由地叹了口气。 侧身坐在羽沫身边,拍了拍羽沫的手问:“再过两个月就满二十了?大生日呢,说说,打算怎么庆祝?” “和老妈在一起,怎么过都好。”羽沫微笑,用头蹭了蹭母亲的手。 “可是也不能一辈子都和老妈过啊。”羽沫妈笑,“儿女长大了,都要有自己的家。羽沫,这女孩嫁人,如同第二次投胎,不说找个像父母一样疼你的人,也要找个有能力照顾你的人,婚姻很漫长,也很现实,你懂吗?” “你和爸爸就挺好,青梅竹马,彼此懂得,嫁了自己爱的人,这一生才怎么过都是好。”羽沫把药收好,慢慢拧紧瓶盖,“而且我才刚刚二十岁,还小呢,妈,你也太操心了。” “可是你的眼睛……”羽沫妈叹了口气,“可以先见见啊,有合适的也不能错过。咱耽误不起。” 羽沫低头不语,脸上渐渐少了笑容。 “你温姨给你介绍的那个人,你怎么想的?有房子,工作也好,最主要的是人健健康康的,今后也能照顾你,我是觉得条件还可以的。至于人品呢,你先接触几次看看,我想温姨咱总是信得过的。” “妈。”羽沫用筷子搅着碗里的米粒,“我舍不得现在的日子,我喜欢和您相依为命。” “你已经长大了,婚姻大事你早打算比晚打算好。我怕你错过好年纪,羽沫,咱要现实点。” “妈,吃饭,一会儿凉了。您说的,我都明白了。” “那你怎么想的呢?到底要不要见见?” “我还小呢,”羽沫抱了她妈一下,勉强撒了个娇,心下隐隐飘过一丝难过,“您让我先把工作稳定下来,行不行?” “那你温姨那怎么回话呢?”她妈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 第三章 再遇 羽沫没有吭声。 羽沫妈虽然不死心,但晓得女儿脾气拧,也知趣地没有再提。 第二天上课放学,刚走到盲校二楼楼梯拐角处。 “是你吗?嗯?”那声音比上次明朗了许多。 她吓了一跳,犹豫着,还是轻声答了句“是我。” “你怎么不问问我是怎么猜出来的?”他笑嘻嘻的,等了会儿,感觉到她一直沉默,就又信口笑道:“我能听出你的心跳。” 她“嘁”了一声,知道他胡说,还是微笑了。 “这是你的发卡吗?一朵小百合花?”他的声音低沉温和,果然很好听。 “我说怎么找不到了,原来昨天落这里了?估计我摔倒时掉的。你替我收起来的吗?谢谢你啊。”她客气着,伸手去接。 他却抬起手腕,绕过她修长的脖子,摸索着替她把一头黑亮的长发扎好,口里笑道:“你的头发怎么这么好闻?这么滑,这么密,都养这么长了,留了很久?” 羽沫吃了一惊,一时也忘了躲避:“你看得见?” “只是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瘦瘦的,这么高,很漂亮。” “模糊的影子?都能很漂亮?你可真会说话。”羽沫笑道,和他一起并肩往楼下走,“有多模糊呢,是象站在浓重的雾里吗?”羽沫好奇,歪着头问, “是啊,有时也觉得象是在一个模模糊糊的梦里。”他轻叹了声。 她暗自惊讶,发现他的方向感非常好,在街上走得轻松自然。他步子又大又稳,她跟着他走,有点像小时候牵着爷爷的衣角上街买糖,心里自自然然就生出几分踏实。 “我走得快?”他听见她微微气喘,放慢了速度。 “你认路的能力挺强。”她真心地羡慕。 “可能因为我从很小眼睛就不大好,慢慢习惯了,这条路又这么熟,我喜欢槐树街,从来走在这里都感到踏实。”他自嘲地笑了声,很轻,“你走在街上有点害怕,是吗?” 羽沫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沉默了会,步子变得小了许多,也慢了许多,“和我走在一起,也害怕吗?” 羽沫想了想:“好像好很多。” 他低声笑,羽沫觉得他的笑声低沉爽朗,亲昵温和,别有一种感染力,不禁也微微翘起了嘴角。 “你平时除了来上课,闲下来都做什么消遣?” “我以前爱看书。现在不怎么看了。偶尔听听,有语音朗读的。” “喜欢听什么呢?” “小说呗。偶尔也听听心理学方面的,觉得有意思。你呢?” “我?你猜猜看。” “那怎么好猜?” “我以前也爱看书,现在也偶尔听听心理学方面的,觉得很有帮助。嗯,你觉得我们俩是不是很像?”他笑道。 “切,”羽沫笑,“我觉得你很无聊呢。” “我以前不算太爱看书。我爱打拳,不好意思,没吓着你。”他轻笑,“开头都是我哥逼的,他总怕我因为眼睛不好受人欺负。其实我因为学打拳反而受了好多罪呢。只好越练越努力,觉得不打回来太吃亏了。”他笑着比划了下。又把胳膊伸过来,笑,“你摸摸看?” “真跟石头一样硬啊。”羽沫笑,假装拍拍胸口,“我可怕爱打架的了。” “没有人欺负我,从不打架的。什么叫爱打架啊?是会打拳,”他笑,虚拟着又比划了下,“很厉害的。” “吹呗。”羽沫笑,“你怎么好意思,打架这叫啥爱好啊?” “这不算爱好啊?那我想想,我歌唱得也特别好。” “哎哟,你可真,真不谦虚。”羽沫笑。 “那你唱得好了?唱来听听。” “凭什么?”羽沫笑,“我才不呢。” “你小心点,”他忽地拉起她的手,羽沫急忙甩,他停下脚步,温声说,“这是路口,偶尔车会多。你走在街上不是害怕吗?我牵你过去啊。” 羽沫不肯接话,悄悄往后收手,只是他的手温厚宽大,紧紧握住了,慢慢往前走,心里没来由地生出几分踏实,也就任由他牵着过了街口。 ”刚才说到哪了?”过了街口,他松开她的手,笑道,“哦,你夸口说你会唱歌来着。” “我才没有夸口呢。是你……”羽沫把刚才他牵过的手插到口袋里,说不清地有点小尴尬。 “可你嫌弃我唱的不好呢。所以,我猜你一定会唱,而且还唱得特好。哪天我请你去唱歌?” 羽沫没吭声。 两人接着并肩走。 “我小时候爸妈工作很忙,经常出差,很少回家,我眼睛出问题的时侯他们还以为是近视,后来耽误了……就成了现在这样。你呢?” 她站住,忽然心中就涌起一丝厌烦,厌烦这个人的冒失,或许更厌烦这个话题的沉重,有什么可说的呢,关于那场事故,那些疼痛的过往? 她淡淡地说:“往前面再一拐,我就快到家了。你住哪里,不回家吗?” “我应该前面路口就拐的。想和你聊聊天,顺路送送你。说着说着就走了这么远。”他似乎没太在意她情绪上的小变化,笑道,“那你路上小心点。你走路可爱走神呢,这样不大安全,专心地走路,好不好?” 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她又吓了一跳,含糊地“嗯”了一声,低了头独自往前走。 他似乎没有再动,一直静静地站在原地,羽沫觉得心里生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第二天,她没有走右面的楼梯。虽然暗自嘲笑自己荒唐,不过是还个发卡,人家也未必等在那里。自己这样故意地悄悄躲开,倒像是自己心里先怎么样了。 她叹口气,她心里又能怎么样呢,只要是个健全的人,老实一点,本分一点,有份工作,她就应该知足了,她要活下去不是吗?而且希望尽量活得不艰难些。那样妈也会很满足的。 晚上她妈的老姊妹温晴阿姨又来串门,两人坐在院里花架下闲话家常,不过是谁家孩子出国了,谁家孩子结了又离了,谁家又有第三代了。 羽沫站在厨房里洗着碗,收拾台面,她什么家务都能做得得心应手,这离不开老妈几年来辛苦的训练和她要强的个性。 “我们上周日去西山郊游去了,山清水秀的,可好了。我带了些自己做的沙拉,玉敏带了些她小院里种的西红柿、黄瓜,还有老乔他们也去了,大家喊你,你怎么也不去呢?” “一群老头、老太太的凑一起,都老胳膊老腿的可去爬什么山啊?我膝盖不行了,走平地时间长了还疼呢。大家都还好?” “西山不高,空气还好,也都没上去,山脚下转转。都是些空巢的孤单老家伙,大家凑在一起,不就图个热闹,大家说说话么。淑云的老伴突发脑溢血走了,前后不到两个小时,没受罪。倒把淑云闪着了,哭得犯了心绞痛,住院了。” “呦,怎么会这样?哪天你得空,咱俩得约着去看看她。”羽沫妈叹了口气。 “我也这么想着呢。还有下周玉敏要回德国了。有个送别宴,不过是大家想聚聚的一个借口,你也来。” “行。她儿子读完硕士决定留那边了?” “可不么。说那外国儿媳妇怀上第二胎了,也快生了,这次玉敏得长住,几年也未必回来。玉敏说那媳妇特不爱搭理人,在那边一年到头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也郁闷。” “人老了,怕孤单。还是找儿子去好,毕竟亲人在身边。” 羽沫洗了水果,切成薄片,端了过来,“温姨,尝尝这个瓜,说是早上刚摘的,新鲜还甜。” 温姨见了她就高兴,招呼她坐下:“哪个也甜,也甜不过我们羽沫。你这孩子,心灵手巧,善良又漂亮,温姨就希罕你。快坐下,一块吃。” “我还烧着开水呢,等一会沏了茶,就过来陪您说话。”羽沫笑着把果盘放下,走开。 “这是羽沫切的?真能干啊,你这闺女真好。” “好是好,这几年什么家务都学着干了。就可惜这眼睛啊,”羽沫妈微皱眉,轻声说,“我刚一听你说淑云老伴的事,我就更害怕了,万一……这羽沫一天没个好归宿,我是一天放不下这颗心。” “别瞎说,”温晴忙拦住,“羽沫多漂亮啊,年纪又小,还怕找不到好人家?但是也不能拖着不考虑了。” “我就怕她年龄大了,不好找。谁愿意找个老大不小,又眼睛不太好的谈婚论嫁呢。可我又不敢太催,怕伤她自尊心。你劝劝。” “你也别太着急了,羽沫真的不愁嫁啊。” “嗐,你别宽我心了。你劝劝她去。” “好,好,”温晴拍了拍羽沫妈的手,扬声喊,“羽沫呢?过来和温姨坐这说说话。” 羽沫沏了茶,坐下。 “羽沫真是大姑娘了哈”,温晴看了眼羽沫妈,“你妈,可操心你了,温姨也真是真心喜欢你。那什么?你还记得玉敏阿姨吗?玉敏阿姨也惦记你呢,说了好几次想把她外甥介绍给你呢。”说着眼晴在她母女身上来回转了两圈。 羽沫妈微皱了眉,冲温晴做了个无奈的表情,女大不由娘啊。 温晴明白,心里疼爱羽沫还是想劝劝,拉过羽沫的手,笑道:“瞧我们羽沫这手长得多好看,我要有儿子一定把这好姑娘领回家。可惜温姨没这福气。虽说你年龄还小,可女孩青春没几年,早打算,多见见,才容易碰上可心儿的。你说阿姨说得在理不?” 羽沫沉默了半晌,点了点,轻声说:“我知道您心里疼我,您看哪天合适,就先定个时间见见。” 第四章 相亲 羽沫妈也是惊讶,盯着女儿看了一眼,笑道:“你今儿怎么就忽然开窍了?我说了这么多次,你也不上个心,也不搭个茬儿,今儿你温姨一提,你就定时间了,看来还是你们娘俩有缘。” “我就知道您不放心。”羽沫闷声说。 “那我为什么不放心呢?”羽沫妈叹气。 “哎!羽沫还就听我的了,你可别再乱吃醋了。”温晴看着这娘俩口气有点不对头,忙拦过话头,“说起来,那孩子小时候我和你妈还见过呢。“ “啊?还有这事,什么时侯见过?”羽沫妈问道。 ”羽沫,我说说我听到的啊。那孩子是因为前妻不能生育,离过一次婚,可能心情不好出过一次车祸,左臂落了点小毛病,什么也不影响的。玉敏阿姨保证过,孩子很顾家,人也挺上进的,在开发区工作,收入也高,还有房,三十二,就是岁数比你略大了点。” “大点好,大点知道疼人。”羽沫妈接过话,“羽沫的情况,对方都知道吗?刚你怎么说,咱们还见过那孩子?” “玉敏看着咱羽沫长大的,都知根知底的,当然知道了。说起来像个笑话,玉敏说,十多年前咱们单位组织旅游,允许带小孩,你带了羽沫,她带了她外甥,羽沫那时才三四岁,两个孩子玩得可好了。至今她家影集册里还有羽沫和他家外甥在沙滩上盖房子玩的一张合影呢。你说,是不是有点缘分啊?” 羽沫妈拍着腿也笑起来:“我想起来了,那孩子小时候长得蛮结实的,挺壮,看着就老实本分的样子。怎么讲,玉敏说这孩子长大了还挺上进的?” “可不是么,工作特努力……”温晴阿姨转身和羽沫妈热切地讨论起来。 羽沫从葡萄架下慢慢走出来。 她手里还举着条青翠的瓜,细嚼慢咽,有一点汁液粘粘地滑过手指,她拿着面巾纸慢慢地擦拭,感觉有飞虫在她身边低低地掠过,空气闷热,远处隐隐传来雷声,想是快下雨了。 她心里奇怪,天这么闷,怎么就没有一丝风呢?走到院子里,她一件件地把早上晾晒的衣服收起来。 温晴阿姨把他们约会的地方定在了小城里唯一的一家咖啡厅。羽沫提前到了十分钟,宽大的布艺沙发柔软舒适,钢琴曲小溪般缓缓流淌,有淡淡的咖啡香气氤氲在四周,羽沫心里先欢喜了三分。有待应生过来询问,羽沫点了杯苦咖啡。 “你好,你是梁小姐。我是佟大国,不好意思来晚了,让你久等。”对面的男人音色有些尖,这让她多少有点不舒服。她忙起身客气地与对方握手,对方的手粗糙而有力,两人面对面坐下。 “没有。我也刚到。” “你这眼睛,什么时候的事啊?呃,一点也看不见?”男人开门见山。 “四年前的一场车祸,颅内出血。这个杯子,我能模糊地看见个影子。”她举起杯子,喝了口咖啡,又放下。 微苦,羽沫皱了皱眉。 对面的男人高声喊服务员:“给这位小姐加些糖。”服务生过来,放下糖盒。 佟大国”哗哗”地不知倒进去多少,又重重地搅了搅,推过来,问:“你尝尝,还苦吗?你是不是不知道能加糖?一边喝一边皱眉。” 羽沫忙连声道谢,心想这大概就是妈嘴里常念叨的那种老实人了,实实在在的,没啥情趣但安稳。咖啡甜得确实有些过头了,她不喜欢,但还是蛮认真的回道:“谢谢你,一点也不苦了。” “是,下次记得喝咖啡要加糖。你喜欢甜的饮品吗?” “还好,我一般只在豆浆加点糖。” “哦,这点咱俩不一样。呃,你的眼睛后来怎么没继续治疗呢?还有希望治好吗?”对方接着问。 羽沫沉吟了一下:“当时除了颅内出血,身上还有多处骨折,能捡回条命来,医生和父母都觉得万幸了。当时我爸爸刚检查出心脏不好,后来在医院陆续躺了三年多,我妈和我都在照顾我爸。家里花得没什么钱了,家里也顾不上我。当初医生只叮嘱让我先养好了身体再说,能不能治得好,也没下最后结论。” 对方沉默了好一会儿,勺子在杯中不停搅拌,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羽沫有点尴尬:“没事的。有什么想问的,你直接问就好。” 对方看她爽快,也笑了。“你别误会,来之前我就知道你的大概情况。见面了,总得找点话题聊聊天,要不干坐着么?问问你的眼睛,我不是也希望你能治好吗。医生要是没下结论,那就是有希望,你别灰心。那伯父最近身体好点了吗? “他去年过世了。” “哦,不好意思,提起你伤心事了。不过你和阿姨都尽心了,也别太难过了。那你和阿姨相依为命,你还有别的兄弟姐妹吗?” “没有了。” “哦。我了解了。那我的情况你有想问的吗,都清楚呜?” 羽沫点点头:“温姨和我说了一点你的情况。” “我有过两年婚史,前妻也是别人介绍认识的,长的一般但人挺老实,婚后一年查出她不能生育,这让我们关系出现了裂痕。时间长了,两个人都觉得日子过得没意思,又总因为些鸡毛蒜皮的事经常吵架,她压抑我也烦闷,后来两人商量了下,就干脆和平分手了。其实她这个人还是可以的。” 羽沫问:“你们就没想到领养一个孩子吗?” 佟大国呵呵地笑了两声:“领养真没想过。能生呢还是要自己生的,毕竟是亲骨肉,有血缘是不是?我很想要个自己的孩子,最好两个。她已经再婚了,对方有孩子,她现在过得挺安心,我也替她高兴。我听温姨说,你很能干啊,什么家务活全都拿的起来。” “能自理罢了。洗洗衣服收拾收拾家,上街买菜走得有点慢,我不太认路。”她有点走神。 “那就挺不错的了。现在女孩都娇气,不愿做家务,长得如果再稍微好点,就更了不得了。你倒挺朴实的,难得。你做的菜什么最拿手?” “我不太会做饭,一般都是我妈妈来炒菜。偶尔我做一两次,也都不大好吃。” “那这方面你还要努力呀,结了婚总得有人当主厨啊,”佟大国笑道,“主要是因为我也不太会做饭,也没有时间做,工作太忙了。总不能麻烦你妈妈天天来做饭?” 羽沫没有吭声,心中暗暗感到好气好笑,他俩这才哪到哪啊,这人说话也太不见外了。 “你怎么不喝咖啡了?用不用让服务员帮你换杯热的?”佟大国询问,“你家住在新区还是老区?只有你和阿姨两个人住么?” 她点点头:“是老房区。在东面。” 佟大国笑笑:“挨着护城河那块。那片房子都是挺老的小院。我小姨原来也住那附近。我小时候总去玩,那条街叫什么来着,挺旧的?你们该认识的?” “槐树街。玉敏阿姨人挺好的,待我也好。” “是啊。我小姨总夸你人漂亮,心地好,孝顺母亲。今天一见,我觉得她说得有点道理。我们小时候见过,在沙滩上一起搭过房子,海浪一来就冲没了。” “没有印象了。” “哈哈哈,你真挺老实。其实我也没有印象了,那时侯你太小了,我是看到我小姨家的照片想起来的,你小时侯胖嘟嘟的,就挺可爱,现在长大了,没想到还挺漂亮的。我们那时候在玩什么?好像在沙滩上盖大房子,没地基,估计最后咱俩也没盖成。人呢,还是小时候最有意思。” 羽沫点点头,“小时候人们都无忧无虑的,不像长大了,面对的事情越来越复杂,不可预料的事也多了,就很难保持好心情了。” “你说的有一点道理,但我还是喜欢人长大了,能自主了,面对复杂的事情,能够解决也自有一番痛快。对了,听说你在找工作,找到了吗?” 羽沫点点头:“家里亲戚帮忙介绍的,想在一个复印社里打工,可是还没有最后定下来。” “我倒不是很在乎你有没有工作。女孩子么,管好家,带好孩子,才是真本事,其余的无所谓。”佟大国看着羽沫,“你有工作很好,没有也饿不着的。反还我能挣钱养家。” “能养活自己还是要自力更生的好。”她也笑了笑,“我想我能养活自己。” 对方愣了愣,觉得她低头浅笑,竟是一室春光,有一点惊讶:“你笑起来可真是好看,不知道的还真看不出来你眼睛有毛病。” 两人都沉默了会儿。 佟大国看时间还早,就又找了点话题,和羽沫闲聊起上一辈的人的一些趣闻逸事,因为大多都是两个人所认识的,气氛到后来也就不太尴尬了。 等两人出了咖啡店。佟大国留了羽沫电话,又送她回了家。 羽沫妈听了羽沫简之又简的描述后,急忙和温晴阿姨通起电话:“两个孩子一直在聊天,还算谈得来。我觉得可以先走走看。佟大国那边什么情况?他对羽沫很有好感啊,那是好事啊。羽沫啊,她回家后倒没说什么,估计着还算是满意。” 羽沫腹诽:哪里就满意了? 可是让她直接挑出佟大国的缺点来,她也说不出什么特别反感的地方,不喜欢也不讨厌罢了。 在羽沫妈和介绍人温姨的热情鼓动下,两个人就开始了不温不火的来往。 第五章 救美 入夏了,她很珍惜在丁香巷复印社的那份工作,每天都早来晚走,勤勤恳恳的。和佟大国一周约会一次,偶尔通个电话,不热烈,但也算开始正式交往了。 最后一节盲文课,下课时已是黄昏。 同桌坐的女孩叫商婷婷,是个爱说爱笑的俏妞,身材丰满,活泼开朗。羽沫自己沉静,却喜欢婷婷的开朗个性,最近两人常常一起放学走。 今天婷婷却不忙着收东西,坐在她旁边感叹:“羽沫,你说整天心里想着一个人,总想和他在一起,听到他的声音就高兴,这是不是就是恋爱了?” 羽沫笑:“我哪知道?你整天心里想的是谁啊?还整天听到他说话就高兴,我估计你是恋爱了。” “我堂姐不是在一所盲童学校当老师吗,她最近介绍我去兼课。”婷婷趴在桌上,“那的教务主任,对我挺照顾的。他人,个子不太高,特友善,经常帮我备备课,指点指点我。前天我需要做节全校公开课,效果不错,多亏了他帮忙找课件,又主动来帮助我反复修改教案。我送了他条领带,他特别喜欢,天天系着呢。他最近还经常开车送我回家,我们挺聊得来。” “你打算留那当老师?所以才上赶着巴结领导,你这个鬼丫头,心眼就是多,”羽沫笑,“还是打算一箭双雕阿?” “你可不是好孩子。”婷婷笑着拍了羽沫一下,然后严肃起来,“或许开始有工作上的考虑。但现在我是真心喜欢他了,与留不留那没关系。不留那,我也想和他好,我还不至于为了个临时工出卖自己。” “对不起啊,婷婷,我是开玩笑的,你说的这么认真,别是真往心里去了?我真是只是和你开个玩笑的。”羽沫急忙说。 “我知道的。羽沫,你有男朋友了吗,遇到好的要赶紧抓住,咱们这样的,机会不多。”婷婷叹息。 羽沫没吭声,继续低头收拾东西:“你们认识多久了?还是应该先多了解些。” “今天刚好两个月。他一会来接我,我就不跟你一起走了。”婷婷的手机唱起了《我今天好想你》,婷婷立即收了她的大嗓门,嗲嗲地说:“德哥,你到了哦,好,好,我马上就下来了。”说着拿了一大袋酸奶递给羽沫,“我想和你分着喝的,现在来不及了,都归你了。” 羽沫忙说:“又是酸奶,我可不喜欢,你带着路上喝。哎,你别走那么快,你帽子。” 婷婷返身拿了帽子,又撕开酸奶袋,强塞过来,笑:“他嫌我胖,我哪敢当着他面乱吃东西,你不能浪费啊。”说着兴冲冲地走了。 推让间,酸奶洒了她一裙子。洗手间在教室右侧,她走进去,捧了些清水,慢慢地擦了又擦,直到触手没有一点粘腻,心里才觉得清爽些。下课的人群潮水般散去,楼道里渐渐冷清。她犹豫了下,便顺着右面的楼梯往下走。 “是你吗?”他问。 她终究心脏漏跳了半拍。 “我裙子上洒了些酸奶,这边有洗手间能擦一擦。”有必要解释给他听吗,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因为生自己气,就决定彻底闭了嘴。 “我耳朵好使?一听到你走路的声音,我就猜到是你了。”他笑,陪着她一起下楼,“你最近来上课了吗?好像很难遇到你。” “最近家里有时候会有些事情,我偶尔会缺课。” 傍晚时分,暑热退去,晚风清凉。路边的花花草草吐着各自的芬芳,空气里有着说不清的浓烈与清甜。 “我们好像还真能同路很长一段呢,你喜欢槐树街吗?比如现在,有点热闹又不失那股悠闲,人们在这里遛弯儿,买东西,喝茶聊天,好像每个人都很开心,我也就跟着开心。”他让她走在路的里侧,拧开瓶盖,递给她一瓶冰凉的矿泉水,“你渴不渴?这水有一点凉,行吗?” 羽沫并不渴,接了水,倒了些在手娟上,轻轻地摇着扇,感觉凉沁沁的,也不开口,两人慢慢地并肩走。 羽沫心里有些奇怪,两个人明明是初相识,也没见过几次,怎么倒是好像认识了很久呢?只是这样并肩走着,她心里就觉得很轻松,很愉快。 “那你在哪上的中学?省三中?五中?我三中的,我觉得我们一定是校友,你是不是觉得对我一见如故啊?” 羽沫抿了嘴,轻笑:“我不是三中的。谁和你一见如故啊?哪来的自信?” “那你是哪个中学的?” 羽沫没回答,只觉得他声音里有份活泼泼的热情,很有感染力,让人开心。 “上学时有人追过你吗?怎么又不说话了,那就是没人追啊。好可怜,是因为长得太吓人?还是因为岁数大?哎,你属什么的啊,有四十了吗?” 羽沫笑:“八十了。” 他也笑:“婆婆的声音真好听。” 一路走着,他问十她答一,他也不恼,有一句没一句地闲扯,忽然想起个什么,就低声讲给她听,她一面说“你的笑话冷死了”,一面笑到不行。 突然,黑暗中窜出一个骑摩托车的人影,那人猛抬手去拽羽沫手里的包,一个急扯,羽沫踉跄两步,顿时受到了惊吓,一面更紧地护住包,惊惶中下意识地向身边人伸出手去。 他却身形利落地抬腿向抢包人方向直劈过去,对方痛呼摔倒,他伸臂一把夺过羽沫的包,又一拳打过去,一手已把她稳稳地圈到自己怀里。只几秒钟,那人狼狈地爬上摩托车,呼啸着彻底消失在夜色里。 羽沫惊魂未定,松开他臂膀,半蹲半跪在地上,身子一直颤抖。他也就弯下身,半搂了她的肩,一手轻拂她的手腕,像哄孩子般轻声说:“吓坏了吗?还是手腕被勒破了,疼不疼?没事的哦,都被我打跑了。你试试,能站起来了吗?” 说着,扶她起来:“这种事这里很少发生的,不用怕,没遇见我,你只要大声呼救,也会有别人来帮忙的。只是遇到了抢包的,你怎么不松手呢,再贵重的东西也能买回来,命却买不回来。没想到,你还挺傻哦?” 羽沫嗫嚅:“你还有心情说笑,快吓死我了。我哪反应得过来得松手啊?吓得只想着抓住你喊救命。你没伤到哪?” “我小时候因为眼睛不好,街上总有大孩子来欺负。”他松开她,又替她拿了包,“我哥偶然遇上了,就逼着我去学拳,后来还真就没人敢再欺负我了。今天要不是担心你吓坏了,我小试身手,绝不会让那家伙跑掉的,抓个真贼让你开开眼,你肯定觉得和我长见识了。” “说得自己像个英雄似的。”羽沫“切”了一声,想拿回包,他却笑笑仍帮她拎了,“谁要有这种见识。你刚刚动手,到底受伤没有?” 他却不吭声,只是把胳膊伸过来:“铁打的。只是手腕上有一点小擦伤,没大碍。你怎么手还在抖,还在害怕?有我,没事了啊。” “你笑话我呢?”羽沫装着口气不悦,接着莞尔,“那我也得谢谢你。” “怎么谢呢?” 羽沫不吭声,低了头,把自己手腕上的手帕解下来,帮他擦了擦,系到他手腕上的伤处:“嗯,先这么擦擦,别感染了。系好了,回家记得涂药,贴上创可贴,你真的不疼吗?” “本来是不疼的,你这么一问,我好像真的有点疼了呢。”他笑。 一会儿俩人就走到了街心。槐树似乎刚刚绽开几朵小花。 羽沫站住,深深地吸气,有淡淡的清香。 他也站住:“这棵老槐树现在就开花了吗?嗯,你身上的味道有点像这槐树花。” 他也深深地吸了口气。 她问:“闻到了吗?这时候的槐树街特别可爱。” 他声音里含了笑:“因为有花开的味道?” 羽沫不语,接着深呼吸。 他轻声说,“我觉得槐树街一年四季都有股槐树的清香,有时淡有时浓罢了。” 羽沫心中似有同感,笑道:“从小住在这附近,玩在这里,长在这里,慢慢地就对这条街有了感情。不是说年年岁岁花相似……呦,花……” 羽沫惊喜地发现两朵小花飘落到她手间,孩子气地托着把玩。 他也伸手摸索,轻轻捡起一朵,又挑起她几根长长发丝,在她肩头静悄悄地系在一起,随风飘荡在她的襟前。 软软的花瓣和柔柔的发丝痒痒地滑过他的指尖。 羽沫脸上隐隐发热。低了头掩饰地去梳理长发,触到襟前花瓣,心头怦然。 “前面就是街口了,傍晚时候这里车最多,我拉着你穿过去,你刚刚受到了惊吓,现在好些了?“说着他拉起了她的手。 “不用了,”羽沫忙说,“我又不是小孩子。” 他却不容分说拉上了她的手,她试着又把手往回缩,没甩开,也就默许让他拉着过了街。 “就在前面不远,我开了家盲人按摩店,你和我过去认认地儿吗?以后累了也可以来歇歇。” 羽沫吃了一惊,没想到他自己开了家店,听他邀请自己过去看看,心中不由得迟疑。 “怎么了,我们不是朋友了吗?来坐坐,我想让你知道,我平时一般都在哪呢。”他笑,语气亲热。 羽沫心中瞬间突然千回百转。 她静了静,停了一会儿,打趣道:“你刚才路过街口时,拉的原来是主顾啊,算盘拨得还蛮精么。今天我就不去了,以后欢迎我带朋友来吗?” 他站在那里也就沉默了。 一会儿又笑道:“那当然欢迎。盼你多带亲朋好友光顾,九折优惠。” “才九折?真抠门。”她忽然觉得气氛哪里就有了一些微妙的不对,依然笑着说下去,“不能多打些折吗?我可能真会带人来。” “你说几折?” “五折。”她嘟着嘴,举起手。他的手轻轻拂过她的五根手指,停顿下来,“好,听你的,五折。”又和她轻轻击了一下掌。 “带男朋友来也五折啊?”她幽幽地开口。 他愣了愣,随即笑道,“都击过掌了,还能说话不算数?” 然后俯身问她:“你刚受了点惊吓,我怕你回去还会紧张,睡不好会不好受的。今天想不想先试试我的手艺?大家都说不错。”他比她高很多,热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朵。 她觉得有些痒,侧了侧身子:“还是改天,今天多亏你了。改天我来。” “这算是答应了吗?”他低下头,沉声问,“你真会来吗?” “嗯。”她点头,“累了我就会来。” 第七章 唱歌 “受累,我要复印这些。”他走进来,身形高大,门又没关好,带进一股微风。 一摞厚厚的纸被撂在桌子上,她赶忙接过来,小声问:“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的?” “我怎么会知道啊。我又不能掐会算,原来你在这里工作啊,好巧啊!”他朗声说。 “你小点声。你不知道我在这,你跑到这么远来印东西,鬼才信呢。”她急得拉了拉他衣角。 “你的意思是我故意来找你的呗,你怎么这么聪明呢?你又不去盲校上课了,说好了来我们店里也爽约,我只能来找你了呗。” 他俯下身,凑近她耳朵,轻声说:“我如果说我很想见到你,你会信吗?你当然会信的,你刚才一见到我,就猜到我是来找你的了,真是心有灵犀。” 她明白他逗她,便不出声,低头只忙着干活。 “你这人哪都好,就是太爱生气,不是和别人,”他侧身让过气鼓鼓的她,笑道,“就是和自己。” “我没有。”她拉长声音辩白,已气得胸口一起一伏,掀开复印机的盖,扬声问,“印多少份?” “每张复印三份。”他弯腰帮她整理印出来的纸张,“你怎么了?好像真是有点不开心呢。这里真有人欺负你啊?说说是谁?哥哥帮你出气。” 羽沫绷不住,笑道:“别瞎说。除了你,谁会欺负我?”话一出口,又觉得意思表达得哪不太对,接着闷声道:“好好的,没有人欺负我。是我自己有点私事,过几天就会没事的。” “是这样,那最好不过了。你是个聪明的姑娘,我相信你。” “好了,都给你印好了,你还有别的事情?我才不用你夸我聪明呢。没事就走,别耽误我干活了。” “怎么能撵客人呢?不专业。” “你算哪家的客人?你明明是来找……” “我明明是来找你的。那你怎么忍心能把我往外赶呢?”他笑,“你就不问问我怎么找来的吗?你就不问问我找你来有什么事吗?” “我不问,”羽沫笑,“你有本事就忍着别说!” “我没本事,”他笑,“我想请你去唱歌。我那新招了两个按摩师,和咱们俩差不多大,大家都是盲校的同学,你去不去?”他把那摞复印件麻利地装订成册,笑嘻嘻地问。 她最近心情不是很好,倒是想放松一下,而这个人又最是轻松散漫的,犹豫着,一时没吭声。 “怎么了,你的那件私事,看来真的让你很烦心了。那更应该和我去唱唱歌,散散心,就象你说的,过几天就没事了。大家都是半个同学,年纪又差不多大,一起去,人多热闹。” “我歌唱的并不好听啊,再说我和他们也不太熟,我只和你熟,我性格挺内向的。我去了,有了陌生人,他们会不会也不自在?”话一出口羽沫也愣了一下,其实她和他也并不熟啊。 ”是啊,你和我很熟,我和他们很熟,大伙怎么会不自在呢?谁又不是专业的歌手,都唱的很一般的,不过是大伙在一起玩一会儿,你就别纠结了,听我的,去。我保证唱完歌,你的心情一定会好的,什么烦心事都能迎刃而解,你相信我,我是喜欢读心理学方面的书的。” “切,”羽沫笑出了声,“你又瞎说,你只会打架,不对,是打拳,也不知道你认识不认识字,还看书呢?” “终于会笑了。那说好了,今天我们大家一起去唱歌了,我几点过来接你?” “不用你来接我了,你告诉我地点就好,下了班我就过去,多谢你——邀请我。” “也要谢谢你肯答应我的邀请。那我们晚上见了。” 羽沫点了点头。 去了才发现那俩竟是一对恋人,女孩叫陈晓鸥,活泼爽朗,男孩叫陆文,体贴斯文,两人举止言谈默契十足,连她也跟着他们欢喜,一时忘了自己的纠结。 他很善于张罗事情,吃的玩的安排得细致周到,又能活跃气氛,羽沫很快放松下来,和大家笑闹在一起。 三个人轮着唱了好几首,他却只是斜倚在角落里,那里不知何时摆了个小架子鼓,他偶然随着音乐敲打,他乐感极强,打得异常轻脆动人。尤其是只配着音乐听,鼓点声声都似敲在人的心里,羽沫喜欢得不得了,心里默默赞叹了好几次。他平时人看起来很闹,却没想到特别喜欢安静的曲子,也很奇怪,他某一时刻竟和那些曲子出奇地相配。 羽沫又唱了一首《不必在乎我是谁》,她喜欢这些深情的老歌,唱累了,走过去,挨着他坐下,“你在做什么?” 他递给她一把小零食:“你今天下班就来了,吃晚饭了吗?饿了吗?” “吃过晚饭来的,不太饿啊。” “在叠一只纸鹤,小文刚教的。你拿着擦擦手。”放到她手里。 “叫我来,你又不敢唱,合适吗?”羽沫笑,“唱得哪怕像乌鸦叫呢,也没人笑话你。” “我喜欢听你们唱,喜欢听你笑。”他低头剥着颗荔枝,“你笑的可比唱的好多了。” 羽沫想了下,皱了眉,拿手里的小纸鹤拍他手:“我倒要听听你是唱得好,还是吹得好?” 他反握了她的手,把刚剥好的荔枝放到她指间,笑问:“你喜欢听什么歌?” “我喜欢听什么你就会唱什么?吹。”羽沫咬着荔枝笑。 “你说说看。我确实会唱的挺多的,不信你问他们。”他又剥了一粒给她。 羽沫低头只顾吃,却不出声。 那边小文喊:“你们俩谁接着唱啊?躲在角落里说什么悄悄话呢,说出来让大家都听听。” 他一边拿了麦,一边嘱咐:“你坐这别动。” 羽沫擦了擦手,起身去了洗手间。 回来时,屋子里一片安静,只有他喑哑磁性的声音在慢慢流淌: 没有一点点防备,也没有一丝顾虑 你就这样出现在我的世界里,带给我惊喜,情不自己 可是你偏又这样,在我不知不觉中 悄悄的消失,从我的世界里,没有音讯,剩下的只是回忆 你存在,我深深的脑海里,我的梦里,我的心里,我的歌声里 还记得我们曾经,肩并肩一起走过,那段繁华巷口 尽管你我是陌生人,是过路人,但彼此还是感觉到了对方的 一个眼神,一个心跳 一种意想不到的快乐,好像是 一场梦境,命中注定 世界之大为何我们相遇 难道是缘分 难道是天意 那声音低沉婉转,细腻感伤,似乎在对着心爱的人无奈诉说轻声表白,羽沫竟然听得眼眶一酸,大家已轰然叫好。 他把麦递给小文,“你俩怎么不找个能对唱的情歌呢,让晓鸥挑。那多有意思。” 又坐过来问她:“唱得还行吗?” “不是一般的行,是相当的——好听。” “就没听出点别的意思?” “没有。” “那我不白唱了。” 她乐得直摇头:“你歌行,小品学得可不像。” 他倒了半杯柠檬茶递给她:“怕酸吗?你嗓子唱的有点哑了。我歌行到什么程度?好好夸。” “你要是哪天能开个演唱会什么的,我肯定去捧场。” “那门票得定贵点。” “除了钱,你心里还有别的吗?” 他的声音忽然正经起来,柔声说:“有,我心里还有别的。你确定想知道?” 羽沫转身鼓起掌来,“女声比男声还高哇,晓鸥,你唱的可真好听,小文唱的也好,你们两太适合唱情歌了。主要是歌有情,人更有情,人歌都合一了。” 他还在握着她的手。 羽沫笑着默默抽出手:“我要唱《城里的月光》,这首我喜欢,但唱得不好。晓鸥你帮我找找。”又轻轻拍了拍他手背,“你好好听,回来给我指点指点。但我若是唱的好,不许你嫉妒。” “我可能管不住自己的,”他笑,轻声说,“你不要哪都好。” “晓鸥,咱们两个一人一句。”两个女孩子挤坐到一起,肩挨着肩,就像认识了很久的闺密。 他静静地听完。起身帮他们倒水。 “东海,你今天没怎么唱呢?就看见你照顾我们了。” 羽沫吃了一惊,她还是第一次听到他叫东海。 “沫沫,你喝口水,你嗓子都哑了。”羽沫又是吃了一惊,他什么时候知道她名字的呢。 “你俩挺熟的,怎么认识的?萧东海人很慢热的。沫沫?这名字真好听。”晓鸥笑着推她。 “梁羽沫。我们哪里很熟了?不过是在盲校上过学,偶然认识的。我可不觉得他是个慢热的人,他很自来熟的。” “不会?东海这个人,我们背后都觉得他有一点高冷呢,尤其是对陌生人。当然熟了,他人是特别好的,实际上还很热心,好朋友,好哥们儿,好老板。“小文说道。 “可能是人家认识的方式有特别之处呢,快说说你们怎么认识的?别避重就轻。你们看上去像老朋友了似的,熟得都让人有联想了。”晓鸥捂着嘴笑。 羽沫被她笑得有点不好意思:“去你的,真的是不久前在盲校上课,偶然碰到就认识了。” “她突然一下子撞进了我怀里,那天外面下着小雨。”东海微笑着插话。 “胡说,我只不过撞掉了你手里的书。” “是吗?”他尾音扬起,作思考状。 “你当时还吼我。”她想起他那天的态度还有点小不爽,“我可生气呢。” “关于第一次相遇,你的记忆比我深刻。”他总结。 她气结,一时没想到该怎么回过去。 “罚酒罚酒,东海,怎么能惹羽沫生气呢?”小文举起杯。 “你真生气了吗,沫沫?”东海轻声笑,“那我和你道歉好了。对于上天的一些安排,原谅有些人总是后知后觉的。” “什么意思呢,你讲这么快,我没大听懂。”羽沫笑,音乐嘈杂,真没太听清。 “这酒很清甜,你不尝尝么,沫沫?” 四个人唱到尽兴,酒也喝了不少,出了歌厅,夜色已阑珊。 晓鸥挽着羽沫的胳膊,稍微落后,小声地谈论着按摩店里的各种八卦:“东海按摩手艺特别好,店里都是他的老主顾。遇到老人家,他都会主动帮人家多按一会儿,有时候还会帮着指点一下按摩手法,好让老人有个小病小痛的能在自己家里舒缓一下。当然他也有出糗的时候,记得有一次我们合伙欺负他……” 羽沫听着不禁低低地笑出了声:“你们可真好,每个人都很有趣,我觉得你和小文两个好般配,你们谁追的谁啊?小文追的你。” “那当然啰。” “那你们两家都同意了吗?” “我们彼此喜欢,家里当然会同意了。”晓鸥笑道。 “我只是有点好奇罢了,我祝福你们两个。小文好体贴你呢。” “其实东海也是一个很细心的人的,你没发现吗?” “是呢。” “晓鸥,咱们从这打车走。羽沫,很高兴认识你,下回咱们还一块约出来唱歌,今天很开心。你和东海路上小心,我们先走了啊。”小文说。 在路口,他俩和他俩分了手。 第十三章 未逢 羽沫走进东海按摩店时,正是华灯初上,街上行人并不多,店里却人来人往,生意十分红火。 “东海在么?”羽沫心中忐忑,扶了门扬声问。 “是羽沫吗?”晓鸥闻声走过来,亲热地拉着她的手,“你真是不禁念叨,昨儿我刚和小文聊起你呢,听他讲,你前几天来过我们店里,我想这几天就打电话约你去唱歌呢。你这是来找东海的?” “嗯。我有点事情想,想问问他。”羽沫轻声说,“他在么?” “他去省城中医学院了。上个月那有个老中医出差来我们江州城开会,在咱们店里做了几次按摩,特别喜欢东海,爷俩聊得挺投缘,东海就认了人家作老师。上周他就去省城了,说是学学穴位按摩,再学点中医知识。对了,他前两天还寄了包裹来,说你如果来店里,就转交给你。” 羽沫迟疑道:“什么包裹?他说给我的?他说是什么了么?” “你坐下,等一会儿,我给你拿过来。” 羽沫听说东海不在,心里顿感失望,此时又生出几分不自在,一心想走,被晓鸥强按在沙发里。“你可不许走,乖乖坐在这等会儿我。” 小文也倒了茶过来,坐下陪她聊天:“东海没告诉你,他去省城了吗?他走了好几天了。” 羽沫笑:“你们这沙发材质真不错,软软的手感也好,靠背还高,坐着蛮舒服。你和晓鸥什么时候结婚?晓鸥人这么好,活泼又大方,你还不抓紧点?” 小文笑:“你也喜欢这布艺沙发,和东海还真像。老贵呢,我们都笑他乱花钱。店里有时来的人挺多,客人们就得坐在按摩间外面等会儿,东海挑来挑去,挑最好的买了来,他做生意挺在乎细节,会体贴人。我和鸥这个月刚领的证,两家人还有店里的伙伴们在一起吃了顿饭,办的简单。” 羽沫惊喜:“真的啊,恭喜恭喜。怎么没叫上我?没把我当朋友看。” “吃饭那天,我们起哄让东海叫你来着。”小文挠挠头,“东海去你店里找你去了,可是却是一个人回来的,话也没多说。你们是不是有点小误会啊?” 羽沫问:“这是哪天的事?” “上周末。本来我俩还惦记向他请几天婚假呢,哪成想那天他回来后,一言不发,突然就决定去省城中医院学按摩了,第二天一早就匆匆走了。你那天没见着他么?明明说去找你的。” 羽沫低头想了想,脸色有点发白,抿紧了唇,没说话。难道东海那天碰到她和佟大国了?或是遇到自己同事听说了什么? “那天我没遇见他。他什么时候能从省城回来?” “这可说不准。原来那老中医的意思是,等过完年,开春新学年正好安排他去中医学院插班进修,他原也这么想的。可现在他突然心血来潮,自己找上门去,人家怎么安排,具体学多久就不好说了,我保守估计至少得一两个月。” 羽沫暗自伤神,一时无话可答。 “羽沫,你和东海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上次你半夜来我们按摩店里,哭成那个样子,可把东海心疼坏了。那天他守了你一个晚上,我记得东海几次出来,帮你换了好几遍热毛巾擦脸。他说你好像一直在做噩梦,梦里絮絮叨叨的说话,边说边流泪。东海说时,我都能感觉到他很难受的。” “他说我梦中说的是什么了吗?” “那到没有。” 小鸥抱了一个大包裹走来,放到她膝上:“快打开看看是什么。” 羽沫只得低头慢慢拆开,一样一样拣出来。 小鸥说:“东海电话里说,应该有个专门焐胃口用的暖宝,这个是不是?这是几付调理肠胃的中药,说都是老方子,很灵验。这几张纸应该是药方,你收好了。羽沫,你胃不好么?怪不得我摸你的手腕这么细,腕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惹人疼啊。” 羽沫笑:“你酸死我了。我确实打小胃就不太好。这些东西我还真都用的着,那我拿走了。回来你们替我说,谢谢他。” “使唤便宜人啊,让我们传来传去的。你不有他电话吗,亲自谢谢才有诚意啊。” 羽沫笑:“我刚刚白夸你好了。背后对老板这态度啊,连带个话都不肯。这东海怎么回事,作人也太失败了。” “东海作人没的挑,又热心又厚道,好哥们好老板。可我家小鸥是这店里惟一的女按摩师,人称鸥姐一枝花。那东海哪敢惹我们。”小文搂着老婆笑道。 “去你的!”小鸥回手轻拍了一掌,一边推他一边捂嘴笑。 羽沫心中寂然,说不清是羡慕还是自怜:“那我先告辞了。过两天一定补份像模像样的礼物送上门来,表表心意。” 夫妻俩人笑着推辞,携手送出门来。 小鸥又拉了羽沫的手笑道:“羽沫,你觉得我还算幸福么?” 羽沫笑:“这是哪的话,当然幸福了。你怎么了?非让我说出羡慕嫉妒啊。” 小鸥拍拍她手,笑了笑:“其实,幸福挺简单的,真的。我觉得只要我和文在一起,心里就特踏实,睡得着吃得香。你也留心留心身边的人,好不好?什么也不如心里舒服重要,我希望你也能拥有一份简单的幸福,羽沫,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谢谢,我明白的。”羽沫抱了抱小鸥,轻声说,“新娘子,新婚快乐,白头偕老。”又笑道,“小文,快把你幸福的老婆领回去,太啰嗦了,我受不了了。” 夜色阑珊,晚风习习,羽沫沿着槐树街走走停停。后背已微微汗湿,其实当她一脚踏进东海按摩店时,只那一瞬间她所需的勇气就已耗掉了她今天所有的力气。此时此刻只剩下勇气消失后的疲惫,异常疲惫,异常虚弱。她拐进家门前的小巷,在昏黄的路灯下扶了墙站住。心想,这大概就叫作没缘分。又低头摸索出手机,放在手心里捏了好半天,直到捏出汗来,才慢慢摁出那一串熟记于脑中的数字,心想,“我就只等五声。五声,没人接,我从今往后,怎么也该死心了。” “一,二,三,四,五,六……”整整十二声,听筒里传来嘟嘟的盲音。羽沫呆呆地握着手机站着,倚了墙,心头恍恍惚惚地浮起余敏敏当初的话“命里有时终会有,命里没时莫强求,缘分是有天意的”。 佟大国确实很忙,出差回来后,不到两天就又走了,中间向她妈征询了几次意见,初步把婚期定在了新年前后。羽沫的情绪表面上似乎恢复到了以前的平静,开始着手打理婚前的诸多琐事,她白天忙得有条不紊,夜里却总是梦见自己从悬崖跌落或是在深海里挣扎,在满心的绝望中一次次哭着惊醒过来。她妈就拍着她安慰:“每个姑娘婚前都多多少少有点结婚恐惧症的。你让婷婷多陪陪你。” 周末,羽沫约了婷婷一起去买窗帘。 “我要白色的,有点浅墨色或淡绿色花纹最好,布要厚一点,花色素一点,下面就搭配鹅黄色流苏。”羽沫接过老板递过来的布匹,慢慢摩挲,质地一般。 婷婷坐在一边,闷声道:“我要是能结婚,我就都买成大红色的,那多喜气。你这有福气能嫁人的,怎么净挑素净颜色买?” “有没有带一点丝绒质感的?花纹还要再少些才好。”羽沫问。 “库房里还有一匹,应该合你意,你们坐这等会。”老板起身往后院去了。 羽沫挨着婷婷坐下:“你们最近怎么样了?我觉得你情绪不太好?” “嗐。新鲜劲一过,他待我也就那样了。谁叫咱身有残疾呢?羽沫,还是你命好,找了个健健康康的人嫁了,好好珍惜,好好过日子。可我怎么觉得你情绪也不高呢?” 羽沫低了头:“我确实对这桩婚事情绪不高。我对他没什么感觉,说不上讨厌也说不上喜欢。要不是我妈催着,我可能一时还真下不了结婚的决心。还是说说你,我这打了多少次电话了,才把你大小姐请出来,最近忙什么呢?” “我刚打了胎,大出血。”婷婷握了羽沫的手,“你瞧,这才初秋,我手脚冰凉。” “为什么不要孩子?你这不是作病么。他不想要?还是你不想要?” “怎么养得起?他还得养他老婆孩子,他孩子上初中了,挺花钱的。我在盲校不过是个代课老师,朝不保夕的。何况,跟着他又没名没分,孩子生下来和我一起受罪吗?”婷婷叹气。 “我真不明白,你这是图什么?分手得了。他不离,拖着,你拖得起么?还挂个小三的名头,又没钱又挨骂,再把身体糟践坏了。婷婷,你怎么想的,你这样值吗?” 婷婷趴在羽沫肩头落下泪来,停了一会,说道:“他不给我钱,家是我在养,我倒也没感觉怎么样,我又不是卖的。可他让我把孩子打掉,我真伤了心了,都四个月了,是个成型的男孩子了。羽沫,我该怎么办?自打我九岁眼睛不好,没有人关心疼爱过我,连我亲爸我后妈都不待见我,只有他在我哭时肯哄我,在我笑时肯抱我,我心里是真喜欢他的。他曾发誓将来娶我,我还该不该信他,等他?我怕我已习惯依赖他了。” “喜欢他什么?是人渣?”羽沫气愤,话一出口,就觉得婷婷身体一僵,“婷婷,没人疼爱,我们自己疼爱自己。你也明白那是种依赖,不是爱情。” “女人没有爱请,谁待她好,她就跟谁走了。羽沫,你的他待你好么?你爱他么?你不是也在买窗帘,也在准备婚礼。” “可他没有妻子,可他娶我啊。”羽沫黯然道。 “羽沫,这点我确实真心羡慕你。”婷婷抱住羽沫,羽沫突然也眼眶一酸落下泪来,两个小姑娘就这么互相依偎在对方肩头,只是一心想安慰对方,但又真切地感到了自己在情感漩涡中挣扎时的软弱无力。 老板抱了布进来,略略有点惊诧,也只作没看见,招呼羽沫挑选布料。 羽沫心情不好,正选着,电话响起来,是佟大国的。 “你在哪?我交代你订的喜帖都订好了吗?给我同事的要大红烫金的,一百张差不多。我明天从济南去辽宁,半个月内回不去,你听着了吗?在干嘛呢?” 羽沫“嗯”了两声,回道:“窗帘白色的行吗?你有什么建议?” “我没建议,你随便。我明天要交竞标方案,头都大了,这种小事你不用烦我。诸如此类的,你都可以做主。” “好。”羽沫答道,对方不出声,听筒里很安静,羽沫只得又问,“不是说和对方老板吃饭谈生意么?这个时间怎么呆在宾馆?” 佟大国犹豫了一下,回道:“在吃饭呢。躲楼道抽支烟。这几天都特忙,也没抽出空来……喊我呢,我忙去了。” 羽沫说:“好。” 挂了电话,羽沫心里更添烦躁,没了一点耐心,胡乱选了,向店家交代好尺寸宽窄,就和婷婷默默走出布艺店。刚转过路口,突然听到一个女人尖锐的喊声:“就是她!敢勾引我老公,打她!就是她!给我打!” 几个男男女女冲上来,猛地推开羽沫,围住婷婷动起手来。 第十四章 悔婚 羽沫一时吓到,不知所措,只听周围一片叫骂声,殴打声,其中夹杂着婷婷倒地后痛苦的呻吟声,羽沫慌忙爬起来,一边跑一边大声呼救。周围有人围拢过来,有人掏出手机报了警。那群人似乎只是为了泄愤,看看苗头不对,也急忙散去。 羽沫心慌意乱,扶了婷婷坐起来:“你这是得罪谁了?你有事吗?你怎么了?说话啊,婷婷,婷婷。” 周围有人劝羽沫:“赶快给她家人打个电话。这得送医院了。这姑娘出了不少血啊。” 羽沫伸手摸去,脸上身下一片粘糊糊的液体,心中更慌,哪里知道婷婷家人的电话呢? 想了半天,也只能向佟大国求援。拨了一遍电话,对方未接,只得又重复拨一遍,刚一通,羽沫已急得哽咽:“大国,你在江州还有要好的朋友吗?我朋友被打了,伤的挺重,需要去医院,你看能找到人帮上忙么,呜呜……” “别哭,沫沫。你在哪?”对方的声音沉静而温和。 羽沫一愣,泪水更如泉水般涌出,断断续续道:“我拨打120了,要去江州医院……你,你在哪?” “我在省城。我让我哥哥过去帮忙,小文会从店里拿钱也立刻赶过去,他们会处理好的。你没伤着哪?” “你还会担心我伤着没有吗?”羽沫任性地哭出了声,远处有救护车的声音由远及近,她吸了吸鼻子,稳定下了情绪,“我没伤着。我现在送婷婷去医院。你,你能回来么?” 婷婷手术做到凌晨三点多,有几处轻微骨折,好在没伤到内脏。 多亏萧东远和小文一直忙前忙后,羽沫才勉强应付下来,坐在医院走廊,心里替婷婷感到深深的不值。 “你是婷婷好朋友?谢谢你啊。”婷婷的亲爸和继母清晨才赶来医院。 “这是谁干的?肯定是你女儿在外面勾三搭四,惹得人家大婆打上门来,这真是自作孽不可活。真真丢死人了。真没见谁家丫头眼睛瞎了还狐狸精似的跑去做小三儿。”婷婷继母人高体胖,神态傲慢,一脸厌恶之情。 羽沫无言,倒像自己有了这么个朋友也跟着丢了脸似的,尴尬地不知说什么才好。 旁边萧东远看不下去了:“你们是病人的爸爸妈妈。羽沫也是个小女孩,又被吓着了,累了一个晚上了,作为朋友,该帮的忙都帮到了。既然您们来了,那我们都先回去歇歇了。” “是是是,麻烦你们几位了。都快回去休息。都是我们家婷婷不懂事,惹的祸,给你们添麻烦了,谢谢你们啊。”婷婷爸比自己老婆像是大不少,神态很是谦卑,此刻急忙和东远握手道谢,微弯着腰小步送他们出来。 被风一吹,羽沫渐渐从恐惧和紧张中放松下来:“萧大哥、小文,真谢谢你们啊。” 萧东远看了一眼身边这个清秀的女孩子,身材瘦削小巧,脸庞清纯白皙,此刻她一身狼狈,衣服上还星星点点地沾满了污血,熬了一夜,满脸疲惫却依然神态温和安静。 心里叹息了一声,是个好姑娘,可惜和东海却并不太合适,两个盲人生活在一起将是多么不容易,何况这小姑娘还生得如此纤巧柔弱,一幅娇娇的小模样。 “你别客气了,你也是一夜未睡帮同学忙。你和东海也是盲校同学,是不是?他刚才特意打电话来求我尽量帮助你。今后有事情你尽管说话。我和小文先送你回家。” “不用了,我打辆车走就可以了。”羽沫觉得东海的哥哥很稳重,帮人也很尽心,却远远不如东海热情亲切,有种说不清的严肃,“萧大哥,呃,东海还在省城?他说过他什么时侯回来吗?” “他们最近有考核,倒没听说他能很快回来。而且这几周他一直感冒了,现在说话声音还嗡嗡的,我挺担心他身体的,也不希望他来回跑,你找他有什么事情吗?我可以帮你转告他。”东远淡淡的道。 “他感冒好几周了?这么厉害……现在好些了吗?我倒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找他。”羽沫微皱眉。 “挺厉害的,嗓子一直痛,还发低烧,他也不太会叫苦,我听见刚打电话他还在咳,”东远又上下打量了羽沫一眼,“他人大了,估计有什么心事。他一向身体很健壮,这次病生的也是奇怪。我这当哥哥的最近也是忙,没有时间来问问他。你是他朋友,你清楚他最近遇到了什么事吗?或者什么人?” 羽沫脸一红,一时语塞:“其实我们也不是太熟,我也很长时间没有看到他了。听说他生病了,也很担心。既然他一时回不来,那您就替我给他带个好。我倒真不清楚,他最近遇见过什么事或者交了什么新朋友。” “那就好。你也累了一晚上了,赶紧回家,好好休息休息,有什么事可以直接来找我。” 羽沫说:“谢谢大哥”,在路口拦了辆车,“今天太麻烦你们了,也替我谢谢东海。那我先走了,再见。” 羽沫歪倚在出租车的靠背上,犹豫了半天给东海发了条语音感谢短信,没有敢问他生病的事情。 对方后来一直没有回。 佟大国越来越忙,公司最近似有人事变动,为了抓住升职的机会,把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做单子上,经常出差一走半个多月。自打定下婚期,两人反而约会得更少,偶尔通电话,也只是讨论讨论结婚的各种细节。佟大国一律听任羽沫安排,极少给意见,羽沫后来索性连电话也懒得打了。 羽沫妈倒是有点诧异,冷眼瞧着,这小两口看上去怎么就觉得少了点什么呢。 “你最近怎么就只吃这么点饭啊?为了照婚纱像的时候好看?可你已经很瘦了,真不必这样。” 羽沫摇头:“就是没胃口,吃不下去。我也没打算去照婚纱照。被摄影师摆弄来摆弄去,怪傻的,没意思。” “还是照一套,穿着婚纱多美好,给青春留点记忆,何况我姑娘还这么好看。这件事,大国怎么说?” “他怎么会想到照婚纱像的事情呢?”羽沫皱眉,“他是什么也不管的,一心忙着和什么英姐搞好关系,多多做单子,好快快升职。” “一点也不问?这好像也是有点过分了,毕竟是婚姻大事啊!”羽沫妈难得也抱怨了句。 “婚姻大事?”羽沫冷笑,“在他眼里,婚姻不过是必经之事,未必算得上什么大事,我看升职在他心里才是最大的事。” “男孩子年轻时是应该把事业放第一位,这是人家优点,等你结婚就明白了,柴米油盐都需要钱的。你就多做点,多去沟通,别总抱怨。不过,他家婚礼邀请的人都定下来了吗?你温姨托熟人预定的酒店,需要个大概人数。温姨问了好几遍了。” “他又出差了,等他回来让他自己去和温姨说。我哪里知道?”羽沫站起来收拾碗筷。 “去去,给大国打个电话,问问清楚,也好好聊聊天,我看你们俩最近电话打的太少了,我来收拾。” “他忙着呢,我打过去,他会烦的。其实我也烦。妈,还是你去问。”羽沫道。 “你哪那么多小心思?大国男人心思粗,人还是不错的,现在工作上有机会当然拼一拼了。你打过去电话,他嘴上不说心里也高兴。你听我的,快去。” 羽沫再皱眉,没动。她妈把她推进里屋,找到手机塞到她手里。 羽沫无奈,歪靠在床头休息了一会。手机打过去没人接。她尽力回忆他住的酒店,查到客房号又打过去,响了很久才有人拿起来,对面房间内一片静寂。 佟大国的声音有些微喘,羽沫耳尖,便问:“怎么了,刚刚去跑步了?你这两天不是忙着谈单子吗?” 他答:“哪有空跑步,这边天气有点凉,可能冻着了。说,有什么事?”语气急促,倒似乎有一丝局促不安。 隐约中听到一个女人细微的笑声。 羽沫愣了下,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问:“你刚才在做什么,你现在身边有人么?” 佟大国似乎轻轻的嘘了一声,女人脾气很冲,“唰”地撩被下床声,穿着拖鞋的脚步声,还有压低了声音的抱怨:“瞎子就是耳尖。我先去洗澡了,你可快点呀。” 羽沫瞬间气血上涌,哑声问:“佟大国,你怎么能,这,这要怎么说?”终是问不出口,也已气得胸口起伏,“你恶心。你,你要怎么解释!” 佟大国也不耐烦了:“你丫有病啊?好好的解释什么?” 羽沫也抬高了声音:“你房间里的那个女人是谁?” “哪来的什么女人?你看见了?开着电视呢!我整天忙得快累死了,你别添乱了。你到底有什么事,快说啊。”电话那头有其他人走动的声响,佟大国似乎被掐了一下,疼得直吸气,他顿了顿,急着问,“你到底有没有事?” 羽沫举着电话愣了一会,忽然间就心灰意冷:“现在没什么事了。”抬手就挂断了电话。 她枯坐了很久。屋子里静极了。她心里反而逐渐清明。 一会儿,她的手机响了起来,铃声刺耳,羽沫听任它一直响到停。 过了一会儿又尖锐地响起,她按掉。 再响,羽沫抬手就狠狠地扔了出去。 “出什么事了?俩人吵架了?”羽沫妈走进来,弯腰拾起已碎屏的手机,小心翼翼地看着羽沫苍白的脸色。 “我和佟大国完了。我听到他房间里有女人的声音,暧昧得不得了。” “这中间是不是有误会?”她妈声音轻颤,“你们都订婚了,大国应该不会……” “那个女人从他床上掀被子下来的,还催他快去洗澡,说瞎子就是耳尖。”羽沫沉声说,奇怪自己怎么就没有一丝心痛,只剩下疲倦,只剩下厌恶。 羽沫妈听着她冷冷的语气,却已急得语带哽咽,“你先不要这么武断地下结论……” “你是想把我逼疯吗?”羽沫尖叫出声,她实在受不了他妈那种隐忍受伤的语气,“我不爱他!一点也不爱!你到底明白不明白?”她觉得自己真要歇斯底里了,“妈,我害怕结这个婚!一直都在害怕!”她的眼泪冲出眼底,“我害怕,你到底懂不懂啊?” 她妈抱住她:“羽沫,人对没经历过的事都会感到有点害怕,但结婚没有那么……” “我不会和他结婚了。即使没有这件事。我想,我最后也不能结这个婚的。”羽沫哽咽,却语气坚定。 她妈握着她冰凉发抖的手,此刻不知说什么才好,自己却早忍不住哭出声。 羽沫极力克制,“我求求你,先不要哭了,这其实算不的什么。这有什么不好么?求你不要跟着我,我真没有怎么样。我只想自己出去走走。一个人呆一会儿。”羽沫勉强伸手拍了拍母亲,发现她虚弱无力,心里万分难过,“你不要这样,求你了。” 心里模糊地想,或许现在受到最大打击的人是她这可怜的妈。 第20章 说服 东海也不躲,只生生地挨着,羽沫拦着哭道:“我们是真心喜欢彼此的,您就答应给他个机会。妈,妈,你别生气啊。” 东海也不再出声争辩,抬胳膊护住了头,任凭老人家的鸡毛掸子雨点般落到身上。羽沫妈一阵急火攻心,下手便没个轻重,眼瞅着眼前男孩子的胳膊上青一道红一道地肿了起来,仍然难压怒火,又恨着往后背打。 羽沫一手抱了她妈的腰,一手只是夺不下来,知道她妈是真气急了,只得冲东海喊:“你先出去啊。” 羽沫妈打累了,挥动的掸子碰了墙脚,脱手甩了出去,自己才扶了桌子,气喘吁吁地慢慢坐下。 东海咬紧牙关只硬抗着,见此时半天都没个动静,羽沫又一味地往门外推他,才起身走到院子里,又迎着正屋门重新跪下。 羽沫妈深知女儿骨子里个性执拗,又见那男孩静静地跪在院子当中,虽然刚刚挨了打,一身狼狈仍旧身板挺直一脸平静,显然也是个不屈不挠的主,不觉万分灰心,自感怕是回天无力了,不禁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羽沫也怕真窝囊坏了老妈,一边捶背顺气,一边劝道:“妈,您千万别气坏了身子。妈,你要信你的女儿,我眼睛不好使,心里却清楚得很,你接触接触,他人真挺好的。他店里那么多人,没一个客人、没一个师傅不夸他人和气,做事讲义气的。和我一样受过苦的人才会懂得我,心疼我。妈,你信我一次啊。” 羽沫妈推开她,转身往自己屋里走:“你到厅里,在你爸爸的照片前和他说去。我只当没养过你。” 进了屋,和衣躺下,背对了羽沫暗自垂泪。羽沫无言,只得爬上床,跪在床头,弯了腰不停地替她抚背顺气。 “我这一辈子的心血都在你身上了,你真是太让我伤心了。你让我以后怎么和你爸爸交待?” “他除了眼睛不好,到底还有什么不让你放心的?” “这还不够吗?你们,你们……”羽沫妈叹了口气:“算了,算了。” 半晌,侧了身拉了羽沫的手,说:“老实和我说,你说的佟大国的那件事,要是真的只是个误会呢?” “误会不误会的,我也不会和他走下去了。以前我不愿往深里想,我害怕。那件事只是逼着我好好想清楚了:我不要没有爱的婚姻,过那种日子总有一天我会被逼疯的。” “你铁了心要跟这个什么东海吗?你肯定这不是你一时冲动?” “有一次我和您说,我在学校里撞了人,就是他。从那天起,我心里可能就有了他。我怕伤您心,自己心里总不敢承认。可我只要遇见他就很开心。” “开心?过日子时要吃的千般苦头,想过没有?”羽沫妈又转过身去叹了口气。 两个人又半天沉默无语。 “我要是坚决不同意呢?”羽沫妈幽幽地说。 羽沫不吭声。 “我说,我要是坚决不同意呢?” “那我就再也不找了,我说到做到!我们母女从此相依为命,一直到见到爸爸那天。” “这么狠?” “您找的,我不认可;我找的,您不喜欢。但必竟是我得和那个人过日子,您得讲理。”羽沫轻声说,”我心里住了个人。我不清楚时倒也罢了。清楚了,您还能让我再去找谁呢?” “我累了,我太累了。”羽沫妈无力地摆摆手,“你让他走。你的话他难道还不听吗?要是他还挺在那,你俩就干脆一块滚。看一眼,都心烦。”说着回头,恨恨地拍打开羽沫给她抚背顺气的手。 羽沫听她妈声音暗哑,语气虚弱疲惫,但似乎闹了太久,语气早已三而竭,不像刚才那么怒气冲冲了。 翻身从柜子上摸了瓶降压药,端了水递过去,她妈又道:“你让他先回家去。” “好,好,你先吃药。” 她妈才肯接了过来,吃完了又翻身躺下。 羽沫起身往外走。 来到院子里,弯身拉起东海,摸到他手上胳膊上很多地方都已经肿起来老高,不禁心疼:“你傻啊,怎么不知道躲躲?” “又不大疼。“东海站起身,拍拍膝上的土。 “都肿成这样了,还不疼?” “你给我吹吹。” “你难不成真是个傻子?”羽沫弯腰吹了两下,“这得涂药啊!没打折哪?我妈平时对我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没想到今天对你……“ ”能下多狠手就下多狠手。” 羽沫气得轻拍了一下。 东海“哎哟”了声。 “我打疼了?刚才也没听见你叫疼。” “你一打就疼,手疼,心也疼。” “我妈平时真的很慈爱的,今天的事你心里别怪她。”羽沫低头叹气,”她心里其实都是在生我的气。” “怎么会怪她呢。要是我女儿这么被人骗,我能把那小子腿打折了,真的,妈这是太手下留情了。我惹老人家生气了。” “你骗我了?” “没有。但是我很能理解她,换位思考,你若是我女儿,我也不肯的。我也心疼。”东海道,”所以我没敢躲。怎么也得让妈有个出气的方式,是不是?她动手打几下,也伤不着我,气就不会都憋在她心里了。她还生气吗?” “还生气呢。但说话火气不那么大了。刚吃了片药,躺下睡了。刚才你说话和我一样犟呢,现在倒会说软话了。” “刚才我心里是太害怕了。我有心软的,可更心慌,只怕自己不坚持一下,只怕自己稍微一退缩,就会被你误会为不坚定,你就会突然说出什么放弃的话来。你知道我很怕吗?你会吗?” “我不会。”羽沫轻声说。 东海伸手把羽沫揽进怀里。 羽沫妈扶了门框,悄悄地站在门后看着,瞬间深悟“儿女是债”这句老话。 残阳西下,光影移动,院子里的两个人身上都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暖色,只是一会儿,日沉光散。淡淡夜色笼罩中,羽沫身影更显纤弱,那个男孩子虽然身形高大,背影却有着说不出的清高与倔强。 羽沫妈一阵阵心痛,扬声说道:“梁羽沫,你还要妈就进来;要他,就滚出这个院子!非在我眼前作,想气死我不成?” 第22章 吃醋 “把小雪人放在手心里,抱在怀里,它会化掉的哟。”羽沫伸手到空中,调皮地捉着小雪花。 “我的心现在就已经快化掉了。” “怎么了?” “它从来没有这么为一个人热烈地跳过,你听听。” “真的吗?”羽沫真的趴到他胸口,耳朵贴着他的心,“真的没为别人热烈过?” “嗯?当然没有。” “可是你,”羽沫脸一红,悄声道,“可是你好会接吻呢。” “是吗?”他低声笑,低头轻吻她的眉尖,眼角,脸颊,嘴唇。像春风拂过嫩柳,像暖阳照着初雪,羽沫又开始头昏昏,他的心化不化不知道,但她真的快化了。 “停,停一下,”她从他怀里慢慢挣出来,低声说:“我现在正刺探你的过往呢,你认真点!” “噢,原来是这样的么?可怎么听上去,怎么都像是你在和我撒娇,想让我吻你呢。”东海低声笑。 羽沫佯装生气,嘟着嘴,伸手拧了下他胳膊,他的拳可真不是白练的,肌肉硬得像石块一样。 “拧得手疼了没?”东海搂住她,举起她的手吹了吹,“怎么一点劲儿也没有,这么娇娇的?以后生气了让我自己打,瞧瞧这双小手,软软的,打人多吃亏。” 羽沫又轻拧他耳朵:“不许你滑过去!” “原来你吃醋是这个样子的。”东海笑,“奶凶奶凶的,好吓人。” “说不说么?” “好好好,”东海抱紧她:“我们也是一个上过学的人,上学的时候总会有些女同学的,女同学中总会有一两个会暗恋的……” “拣重点的说。” “是有过那么一个女生喜欢过我。我们本来是不认识的,有一次放学,她在学校后门的小巷里碰上几个小混混,那条小巷有点僻静,几个人拦着她找碴,其中有人还对她动手动脚,她就在那喊救命。我们那天恰好放学晚了,又正巧路过,听有人求救,我就过去了。你知道我会点儿拳脚,正赶上就伸手帮她教训了几下,赶走了那几个人。后来,这事我就忘了。又隔了一段时间,她托了我一个哥们儿转告给我,说喜欢我,后来才知道她还是我那哥们儿的远房表姐。” “哥们儿远房表姐?那哥们可以不联系了。”羽沫气鼓教的。 “她可能对我有点感激,或许是一时兴起。” “她让人带的什么话?后来呢?” “我想想,记不清了。后来她主动在教学楼门口和我说过几次话,我明确地拒绝了。” “为什么?” “哪有什么为什么?言谈气场不合呗,站在身边没感觉,说话时没感觉,满满的陌生感,而且我那时还小……”东海笑。 “切~真的因为还小?” 东海捏她的脸:“根本就不熟悉啊,她在另一座教学楼上课,平时很难遇见,她还比我高一个年级……” “可她吻过你?”羽沫道。 东海一愣,羽沫在他怀里立刻感觉到了,就使劲捶他一下:“你别问,我就知道了。说不说?” “是偷袭,是趁没人的时侯突然跑过来偷亲了一下下。” “那你呢?” “我当时就吓跑了,落荒而逃。”东海夸张地比划了下。 “谁信啊?”羽沫笑着又捶了他一下。 “这就是你想要知道的所谓过往,在我这,连次暗恋也算不上。你今天问我呢,我就全都告诉你了,以后不许猜疑我。” “这么简单枯燥,没意思,可我喜欢有故事的男生,要不你再想想?”羽沫轻笑。 “真没有了!”东海作投降状,“谁让你来得这么早,又来得这么刚刚好,你怎么这么乖?”又笑,“我会有故事的,余生故事里全是你。你是第一个住进我心里的人,也必将是最后一个。” “可是,你那么……” “可是,我那么喜欢你夸我会亲吻,”东海的唇先轻轻地碰了碰她的额头,“那不是什么技巧,那一直是我的心在热切地向你表白,你再好好体会。” 一阵风吹过,雪花轻轻地飘落,四下里静悄悄。 羽沫没推开,依偎到他怀里,良久低声说:“我什么都信你,东海。” 东海停下来。 羽沫在他怀里又低低地说:“我信你,我喜欢你。” “嗯,我晓得了。沫沫那天晚上好像还和我说过,她很想急着嫁我,不愿等呢。”说着他呵她的痒,低声笑,“沫沫不急啊,听得我心疼。” 羽沫躲闪着他的手,捂他的嘴:“这我可没说过。就是没说过!你还说!” 东海含了她冰凉的手指,揉她的腰,悄声道:“只要你一吻我,我就脑子一片空白,霎时间,什么都不记得了,什么都忘记了。不信,你试试看?” 羽沫顿了顿,气道:“你骗人。” 东海笑出了声。 “叫你笑?你还敢笑?”羽沫把冰凉的手往他脖子上伸,“凉不凉?” 东海抱了她,搓揉着她纤细的手指:“怎么这么凉,你感冒才刚刚好,别又冻坏了,咱们回家。这里好像真下雪了。”说着推羽沫站起身,帮她把帽子围巾系系严,“走啦,沫沫。” 羽沫回身抱住他,不动。 “怎么啦?”东海也环住她,悄声问,“这是怎么啦?不想回家?还是舍不得离开我?可是这里太冷了,不回去,我怕你真冻坏了。再冻发烧了,你不怕打针了?” 羽沫躲在他怀里撒娇,“谁舍不得离开你?” 东海长吁一口气,实在也舍不得松开她,又抱着她坐了一会儿:“别睡啊,沫沫。真得走了。沫沫?” “我想听你唱歌,你现在就唱给我听。”羽沫呢喃。 “我有把特别好的木吉他。”东海比划了下,“我可以一边弹着吉他,一边唱歌给你听。你想听多久呢我就唱多久。” 她从他腿上蹦下来,又狠狠地跺了下脚,拍了拍他胳膊,“那还不快走!回家了啊。” 东海却微微迟疑了下。 羽沫牵了他的手,问:“咱们该往哪面走?” 第24章 雪夜 “我要的,沫沫,这是迄今为止我生命中最想要的。我的心是已经全给了你了,我的命你也可以随时拿去,沫沫,你要不要?”东海执了她的手到胸口。 羽沫手下全是东海的热烈心跳,自己先禁受不住,抬手推他,轻轻地“呸”了一声:“萧东海,你还可以更肉麻些。” 东海困住她的手脚,低声笑:“还想要更肉麻些?那可难到我了。怎么才能更肉麻呢?我只会这一句,你来教教我,沫沫教我。” 羽沫挣扎着向后倒,他人也跟过来,羽沫的手被按住,下意识地张嘴轻咬,不知怎地就碰到了他突起的喉结。 东海轻喘,又无声地抱了会儿她,起身替她拉过毯子,帮她裹好:“快下半夜了,回来再唱给你听,雪团都睡了。” 羽沫只不出声音。 “你去屋里睡,屋里暖和。我在厅里睡。好不好?” “那雪团睡哪?” “它一般睡在厅里的小沙发上,我和它今天可以作个伴。”东海说着轻轻抱了雪团到羽沫身边的沙发上。 “给它盖被子吗?” “没盖过,我一直觉得它有毛就会暖和。”东海笑。 “它睡着了可真乖。”羽沫摸了摸。 “别摸了,一会儿它再醒了。你也乖乖地睡去。卧室在左手边,你自己过去?我抱你过去?” 羽沫不说话。 东海一手抱了她,一手推开卧室的门,走到床边,把她放下,又拉过床被子给她盖好。 羽沫依然不松开环抱着他腰的手。 “你还需要什么?换个硬点的枕头?被子够厚吗?” “好。” “好是什么?到底换不换?”东海摸摸她头发,“头发全都干了。” “你平时用过的?” “都是平时用过的,我一个男生,哪会随时准备新的,将就一晚。我从来没想到这里会迎来一位这么可爱的公主。” “没说嫌弃啊。”羽沫笑。 “那好,晚安。”东海拍拍她,转身往外走。 羽沫却环抱着他不松手。 “害怕?我就睡在厅里沙发上,有事你喊我就行。晚安沫沫。” “我刚刚咬到哪了?”羽沫低声问。 “什么?”东海没听清,低下头问。 羽沫环在他腰间的手慢慢环到他脖子上,松开一只手轻轻地摸了摸他喉结,又抬头用湿漉漉的唇舌碰了碰,轻声问:“是这吗?碰疼了吗?” 东海捏住了她手腕。 “疼。”羽沫轻叫。 “疼,就别故意捣乱。” “怎么了?”羽沫坐起身,“只许你刚才唱歌时不停地亲我啊?”仰起头,攀住他的肩,胡乱地从他的喉结吻向他的唇。 “你再这样,你可知道后果的啊。”他小声地威胁着,轻轻地掰她的手。 “不么。”羽沫咕哝着,“我要赖上你。” 屋外静静的,已是一个琉璃白雪世界。 今冬的第一场雪漫天飞舞,正下得欢天喜地。 第二天,羽沫快下班的时候,东海推门走进店里,和余敏敏先打了个招呼:“敏敏。” 余敏敏斜了他一眼:“没大没小,喊敏敏姐。你最近可是稀客,这又是从哪钻出来了?” “前两天去省里中医学院学按摩去了。”东海把一盒精巧的玩具放到桌上,“这套方盒的是送给你家小帅的。我给我哥家的恬恬也带了一套是圆盒的。可能里面玩具略有不同,两个孩子可以换着玩。” 余敏敏从中挑出一个会飞的机器人放到桌上,拧了拧螺丝,机器人便手脚灵活地摆动飞舞起来,敏敏觉得好玩,不禁笑道:“你怎么这么会挑东西,我儿子最喜欢这款机器人了。” “上次俩个小家伙在一起玩,我听帅帅念叨过。” 敏敏感叹:“东海,你最细心了,连孩子的话也记得住。我家老袁还说上次肩颈不好,你给推拿了两次,舒服不少,想请你喝酒呢。酒我可都预备下了,什么时候赏光?” 东海点头:“酒还是免了,袁哥那酒量,他自己喝醉了,你还得怪我。” 余敏敏笑:“你不说,我还想不起来,大年初三,从你哥家被你扶回来,我家老袁就冲着窗户对着街道唱了半宿歌,说你夸他唱得好来着。” 东海敲着桌子微笑,羽沫在边上也止不住地乐。 敏敏:“你今天去你哥家吃饭吗?我今天晚上打算包些饺子,煮熟了给你们送过去,荠菜馅的,吃不吃?” 东海:“我中午刚去过,吃得也是饺子,我嫂子包的。他们倒是又喊我去吃晚饭了。”就回头问羽沫,“去吗?” 余敏敏不禁惊讶,也回头看羽沫。 羽沫有点不好意思:“也没什么准备。” 东海笑:“去吃个饭,准备什么?” 余敏敏也笑:“呦,东海,你这些日子不是一直出门在外吗?我这一不留神,你怎么就把我们羽沫哄到手了,羽沫,我可得好好提醒提醒你……” 羽沫笑:“提醒什么?你说说看,说啊——” 东海好整以暇,把玩具重新拆装,一一码进盒子里。 敏敏咳嗽了一声,笑道:“我先不说,留着,瞧你再敢把我家老袁灌醉了试试?”又扭头对羽沫说,“这可都快下班了,你到底去不去他家吃饭啊?人家都亲自来请了。你若不去,我也好在这里看他个笑话。”说着捂嘴笑。 “东海,我们现在就走。”羽沫笑。 “哎,女大不中留啊。”敏敏用指尖点了点羽沫头,笑着低头收拾东西。 “一块走。你们家和东海大哥家不是邻居吗?”羽沫笑,“敏敏姐,咱们同路。” “我可不当电灯泡,让某人不待见。”敏敏笑着说,收好了机器人礼物,“替帅帅谢谢东海叔叔了。” “一块走。” “我先去市场买点菜,你们先走。” “那来家里吃饭,敏敏。”东海说。 “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我就不去打挠了。哪天你俩一块来我家吃饭,你去东远家,来我那也顺路。” 羽沫和东海出了店门,一路上心里七上八下的,坚持要买些礼物带过去,“你说给你哥嫂买点什么好呢?” 东海笑:“其实他们不讲究这些,你去吃饭他们就很高兴了。没必要这么郑重。” “这是礼貌。”羽沫说,“给小朋友买东西最好了。可你已经拿了玩具,怎么办?” 最后东海陪她在槐树街小店里挑了两盒精致的好茶叶。 羽沫心里忐忑,最后还是忍不住问:“你哥嫂知道我们的事吗?” “知道一点。” “你什么时候说的?”羽沫半信半疑,“这么唐突登门,是不是太冒昧了?要不然你再去打个电话问问?” “问什么?”东海笑。 羽沫想了想,一时语塞。 “你放宽心,他们人都是很好相处的,何况我的沫沫还这么好。”东海拍拍她手,安慰道。 萧东远比东海大七岁,自从父母去世,他就承担起了照顾这个幼弟的责任。他还记得当年初闻噩耗,年幼的东海日夜啼哭着想妈妈的伤心情形。因为不懂,也因为没有钱,东海的眼睛错过了最佳治疗期,成为他的一块心病。 上小学时,东海经常被同学欺负,他就带着东海去学跆拳道,去练拳,东海个性坚毅,虽然常常带着青一块紫一块的伤回家,却从不喊疼,一坚持就是几年,慢慢地越长越强壮。后来欺负东海的人确也渐渐地少了。 为了方便照顾东海,东远以高分报考了本省的大学,毕业后又说服了同窗女友许静一起回到江州城,他先在一家小公司里做平面设计,后来做到中层管理,许静在中学里教书。许静当年倒追的东远,倒也安心于小城的平淡舒缓,俩人慢慢攒钱买房付了首付,婚后五年方有了生子的计划,宝贝女儿的降生让细水长流的日子变得更加有滋有味。 第25章 兄嫂 许静当年听东远谈起老家还有一个有眼疾的幼弟时,偶尔倒也曾暗暗担心过,怕不好相处,怕负担过重。大三那年暑假和东远来江州城玩,当时东海还在上初中,火车站上第一次看到那个来接哥哥的大男孩,许静心中就生出种说不出的疼惜。高高瘦瘦的男孩子,身体豆芽菜般单薄,面庞却已长得棱角分明,和东远的俊雅成熟不同,东海带着几分少年孤儿的落寞与不羁。默默地帮她提了大大的旅行袋,一路上安静地令人心疼。 进了家门,许静更是吓了一跳,房间陈设极为简朴,但却整洁干净,东西摆放得井井有条,完全想象不出它的主人是个有眼疾的大男孩。桌上竟然已经摆好了温热的饭菜,虽然简简单单但色香味也很是像模像样了。 “都是你做的?” “嗯。我哥说你喜欢吃蘑菇和鱼,我炒了蘑菇肉片,清蒸了鱼。就怕不合你口味。” “东海,我可太惭愧了。我到现在只会吃学校食堂,还不会做饭呢。真是太麻烦你了。” “静姐,不麻烦。你喜欢吃就好。” “我太喜欢了。口味太好了。你和谁学的?” “我就挺喜欢做饭的,做的好吃了自己也开心。” 几日相处下来,许静发现东海和熟人在一起时,个性其实相当热心,处处照顾别人感受,懂事又妥帖。 临走时,许静就把自己身上所有的零用钱都拿出来,给东海买了一个酷酷的登山包,东远笑道:“你这也太破费了,他一个学生哪用得着这么好的?” “他就配用这么好的。东海太可爱了,天天忙这忙那的,比亲弟弟都热心。”许静叹道。 等看到男孩子感动羞涩的笑容时,许静觉得这钱真是花得太值了。 “你有什么想要的,告诉我就好,我买给你。有心事和你哥说也行,和我说也行,你把我当亲姐姐。” 走的那天,东海怀里抱着她送的登山包,送出老远:“静姐,有空和我哥就多回来看看我,我想你们。” 许静当时眼圈就红了。 后来成了一家人,看着东海长成如东远一般高大沉稳的男子,看他不分昼夜辛苦打拼出一个小有名气的按摩店,看着他和丈夫品茶论酒和女儿嬉戏,许静内心深处早以把他视作自己的亲弟弟。而东海也一直未改口,依旧喊她静姐。 此刻许静站在厨房里煲着汤,侧脸看到东远正坐在厅里沙发上低头看晚报,问道:“那女孩子你见过?长什么样,好看不?” “那女孩有一个朋友受伤了,她给东海打电话,东海当时还在省城,求我去帮了个忙,小姑娘不太爱说话,我记不大清楚长像了。”东远皱眉回忆了下,“不太高,皮肤很白净,长头发,应该挺清秀的,就是瘦。” “瘦怎么了?现在女孩都怕胖。我还想减呢,减不下去。” “你这才叫正好。那姑娘看着有点柔柔弱弱的,性子也很安静。” “我还以为东海会喜欢活泼外向的女孩呢。” “谁说不是呢?他自己那么爱结交朋友,店里来来往往的都称兄道弟的。” “那可不大一样。喜欢和外向的哥们来往,可未必喜欢外向的女孩子。” “他店里的那个晓鸥,说话大大咧咧的,爱玩爱热闹,他好像夸过几次人家性格好。” “人家是陆文的女朋友。你别乱点鸳鸯。” “这我当然知道了。我也没说东海喜欢过她啊。可是东海挑的这个梁羽沫也很出乎我意料。” “为什么?” “首先东海经历坎坷,成熟得早,而那小姑娘年纪小,看着就像没长大,能胜任妻子的角色吗?我都怀疑。” “你以为人人都像我,家里外头的忙活?人家东海或许就想找个小妹妹宠着呢。” “不会,东海挺理性的。你多贤妻良母,娶妻娶贤,我算娶对了。”东远笑。 “少奉承我,”许静笑,“东海平时是挺理性的,那可能是他还没有遇上这个梁羽沫。还有什么让你觉得意外的?” “身高,气质,谈吐,经历,你看看,两个人差别都挺大的,总之像的地方挺少。” “你倒把我说得更好奇了。你原来想像中东海会选择什么类型的?” “我以为象东海这种少年老成的性子,选个成熟大气的,要不然也该是个外向活沷型的,才会比较吸引他。比如你这种温婉知性的,我就特别特别欣赏。” “你少来了。我这样的可入不了咱家弟弟法眼。” “东海内心可把你当半个母亲看,长嫂如母,他平时最敬重你了。我觉得你待他比亲弟弟还好。” “那倒是,他确实就是我亲弟弟。”许静又看了自己老公一眼,嘱咐道:“所以啊东远,你别总皱个眉,心里有什么想法,咱俩说说就算了,可千万别表现出来。咱们给东海介绍好几个了,他哪里肯好好见呢?你觉得合适有用吗?得东海心里愿意。一会儿,你好好笑脸相迎啊,别让东海想多了。那我可不依。” “知道知道。你一会也留心,替东海好好看看那姑娘,你心细眼光准。”东远叠起报纸,走进厨房,“我帮你干点什么,领导?” 许静又看了眼丈夫那张没有啥表情的脸,心里嘀咕: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孩,让东海那么喜形于色地要带回家来呢?恋爱中的人啊,智商都不好说。 门铃响起,女儿恬恬已迈着小胖腿“咚咚”地抢着跑去打开门。 “二叔,我想你了。” “就你嘴甜,抱一个。小美妞,又胖了。”东海抱起侄女。 东远夫妻忙迎过来,东远微笑着打招呼:“羽沫来了,快进来,别客套。” 许静抬眼看去,女孩子穿了件雪白的长款高领毛衣,淡蓝色牛仔裤,确实很瘦,墨染般的漆黑长发,用条素雅的手帕低低地扎紧,衬着一张白皙的清秀脸庞,此刻微低了头,略显局促地站在东海身边。 确实还是个孩子啊,好个柔柔弱弱的小模样。许静心里叹息了一声,默默看了一眼丈夫,此刻东远也正好回望过来。夫妻二人几乎同时看懂了对方眼神中的担忧。 “哥,静姐。我媳妇羽沫。”东海推羽沫到身前,低声笑,“怎么不叫人?” 羽沫不禁红了脸,低声喊了声:“大哥,静姐。” 许静忙拉了羽沫的手,笑:“这是长得有多秀气啊!又漂亮又乖巧,东海你这是从哪找个仙女来?不是我说,你也太命好了。羽沫别拘束,跟在自己家里一样。我正炒着菜呢,饭这就快好了。” “静姐,我来帮忙。” “不用,不用,哪有让客人帮忙的。你去厅里,和你大哥聊聊天,饭一会儿就会好的。” “羽沫坐,吃点水果,桔子?香蕉?”东远推了一盘水果过来。 东海剥了个桔子,半个递给羽沫,半个递给了恬恬。 羽沫端正地坐在厅里沙发上,听东远问道:“听东海说是伯母带着你长大的,也挺不容易的。东海只有我这么个哥哥作伴,你家兄弟姐妹多吗?” “我舅舅家有个表弟,我小姨家还有个表妹。小姨家的表妹和我差不多大,我们从小是玩伴儿。他们现在都还在上学。” “那你现在是上学还是工作呢?” “我在一家打印社里工作。” “恬恬,把这个警察机器人拿给你爸爸玩儿,问问他是不是打算换工作啦?” 东海笑着把带来的玩具递给恬恬。 第30章 路遇 出了院门,一抬眼,却远远地看到佟大国立在巷口,更是心烦,只当没看见,假装掸了掸衣服,转身往反方向走。 那佟大国却迎着赶上来,拦在身前,喊了声:“阿姨。” 羽沫妈站住,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神色冷淡。 佟大国倒也平静,举了举手里的东西:“我阿姨从德国捎些东西,托我转交给您。我前几天出差,才刚回到江州。” “你还好意思提你阿姨?东西我也不要,你赶快走。” “羽沫还好吗?” ”你还好意思提她?你都做的什么事,亏我差点把我家羽沫嫁给你这么个……”羽沫妈烦道,“正好,我正想和玉敏说个明白呢,你转告,你俩的事算了,你以后也别来了。” “阿姨,那真是个误会。”佟大国低声道。 “误会?我家羽沫可能有很多缺点,但是她绝对不会撒谎,她也没必要撒这个谎。” “她什么都没看见,全都是她自己的猜测。我在外面做事不容易,有时会有些身不由己的交际。那天她可能听见我上司和我说话,她就误会了,突然发脾气,我一时好面子,当时对她态度也不大好。“ 羽沫妈上下又打量他两眼,眼神锐利,佟大国强自镇定抬眼迎上去。 “这么说,那天你房间里确实有人了?你可能不晓得我家羽沫的耳音有多好?她仅凭着进屋的脚步声,就能分辨出哪个是我哪个是她小姨。她听见的从来没错过,你说我会信你俩谁?” 佟大国一阵沉默。 “我算是看错人了。”羽沫妈叹口气:“我和玉敏、温晴是二十几年的老姐妹了。我也不想因为这件事,大家伤了和气。今后你走你的阳关道!” “我现在说什么都像在为自己辩解。但心里总觉得还应该和您见个面,算是当面对您道个歉!” 羽沫妈气道:“你和我道歉管什么用?” 佟大国抬眼看着羽沫妈:“我是想和羽沫道歉,解释清楚的。我去过她店外等了她两天,每次都有个人去那找她。我看见羽沫笑得很开心,我以前还真不知道她原来那么爱笑。所以,我倒不知道我的解释现在对她还有没有意义?” 羽沫妈心里一声叹息。 佟大国推开小院门,把东西放到院里地上。 直起腰,瞟了眼正屋的门:“是羽沫在哭么?” “和你都没关系了。” “我知道,我让您失望了。羽沫可能一直都并不怎么喜欢我,是您一直在促成这件婚事。” “你要是真的本本分分,全心对我们家羽沫好,以我对我孩子的了解,你们现在就应该顺顺当当地结婚了,什么意外和插曲都不会有。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先没有良心。嗐,说这些话也没什么用了。”羽沫妈摆摆手,“你走。” 佟大国听着,先是点了点头,后又摇摇头。迟疑了一会,还是勉强说道:“阿姨,我一直是真心打算和羽沫结婚的,这段时间错就错在太想在婚前升职加薪了,希望你们娘俩能高看我一眼,我也有面子……逢场做戏的事婚后绝不会再发生,我已经和公司提出来不去外面跑销售了,安安心心朝九晚五坐班顾家……我心里真的没有其他人……您说,您说还有没有可能……” 羽沫妈低了头,半晌没言语。 “我知道您是真心心疼过我的,我可以给您和我阿姨都写份保证书,若再出了什么惹您生气的事,我可以净身出户,或者再有别的什么条件,您全可以提。” “你为什么不打个电话求求羽沫?” 佟大国没吭声。 羽沫妈叹道:“你刚才说我一直想促成你们俩的婚事,所以想从我这再找到点支持,是不是?” 佟大国忙点点头。 “你有没有想过,我过去那么支持你,是希望我女儿得到幸福。现在闹成这样,你觉得羽沫和你在一起还会幸福吗?” “我明白了,阿姨。”佟大国脸色有点难看,转身想走,想想又停住了脚步,“多谢您这些日子一直把我当自己孩子看待。我和您在这道个歉,也就心安了。” 羽沫妈摆摆手:“你毕竟还是玉敏的外甥。” “羽沫对我有多少真心,我真是一直都很糊涂。但我是真心喜欢过她,希望她以后一切都好。她那,我就不去道歉了,省得让她心烦。她眼睛不大好,您别让她在家里一直这么哭。您多多保重身体。” 说着低了头,慢慢地消失在小巷尽头。 羽沫妈也懒得去买早点了,走走停停,绕进平时晨练的小花园,找了个僻静处的凉亭,抱着篮子发呆。 “你怎么躲这发呆呢?我还以为看错人了。” 羽沫妈抬头,原来是温晴。 温晴穿了件明黄色呢子外套,搭了条大红围巾,看着分外喜气。果然,身后不远处站了个中等身材的五十多岁的男人,穿戴得整整齐齐,体格健硕很有精神。 羽沫妈点头示意问好:“那是谁啊?” “老齐,一起晨练的朋友。你这都快当丈母娘了,不在家里忙着准备嫁妆,怎么跑这躲清闲来了?”温晴问。 “我正想和你说呢,羽沫和大国的婚事可能有点变化,不行再等一段日子再说。”羽沫妈皱了眉。 “出什么事了?”温晴吓了一跳。 “也没出什么大事。”羽沫妈支吾了一下,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不是什么大事儿?要我说,轻易别改结婚日子,不是迷信,老例儿上讲改日子可有点不大吉利。” 羽沫妈深深叹了口气。 温晴皱眉,转身走过去和那男人说:“老齐,今天你自己先走,别等我了,明天老地方见。我碰上个要好的老姐妹,家里好像出点事,我陪她唠唠。” “你腿不好,天冷,明天出门时你记得把我买的那副护膝穿上。”老齐指指温晴膝盖。 “好了,别啰嗦了,晓得了。”温晴摆摆手。 老齐又冲羽沫妈点点头才转身走了。 温晴走过来,陪羽沫妈坐下:“俩个孩子出什么事了?闹别扭了?要不要我这个媒人阿姨出面去劝劝?要是因为佟大国不好,你张不开口,我找玉敏说说去。” 羽沫妈摇摇头:“一个巴掌拍不响,都是不省心的孩子。” “到底因为什么?都快结婚了,前几天不是还好好的?”温晴拉起她:“这石櫈上多凉啊,上你家去。我陪你走走,我跟孩子们聊聊。年轻人么,都脾气大,不定性,或许闹个小别扭,过几天他们自己就和好了。可别把你个老太太愁坏了。” “缘分不够,恐怕难了。” “这么严重?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就是觉得对不起你一番心意,给他们跑前跑后的。我们羽沫这个脾气,这个运气,哎———”羽沫妈说着,抹起眼泪来。 “你这也太多愁善感了。羽沫的脾气一直挺乖的,对你也孝顺,还要怎么着?这两个孩子不是一直交往都挺顺利的么,这说着就要结婚了,我想不管出了什么事儿,都应该还能缓和缓和,你也别太急了。” 两人说着话,一路往回走。 推了院门进来,只见大屋门锁已被挣开,锁头被扔在地上。 羽沫妈急着推门进屋,厅里高处的柜门虚掩着。抬手进去,反复摸了又摸,然后虚弱地跌坐在椅子上。 温晴吓了一跳,拾起锁,跟着进了屋,东瞅瞅西看看:“这门是被撬的吗?是不是进贼了?用不用报警?看着倒没怎么到处乱翻。呦,你这是咋了?到底丢什么了?” “户口本。”羽沫妈一手捂着胸口,脸色难看。 第32章 拜访 绿漆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中年女子侧身走出来。许静上下打量,对方四十多岁年纪,眉眼与羽沫略有几分相似,但衣着打扮时髦,神态迥异。 犹豫了下,还是含笑问好:“您是羽沫的母亲吗?伯母好。我们是萧东海的哥哥嫂子。” “进来。”对方点点头,“我是羽沫小姨。我正想找你家弟弟谈谈呢。” 许静尴尬地瞅了眼东远,两人低头陪笑往院里走。 进了屋,只见羽沫妈坐在厅里的实木椅上,衣衫整洁,神态端庄。虽然已年过五十,但皮肤白皙,依稀能看出来年青时候的风采。 许静端详了两眼,对方虽然看上去慈眉善目,温和淡泊,却眼神锐利,有种经年累月沉淀下的洞明老练,不免心中暗暗叫苦,这趟拜访恐怕不能有太高期望值了。 东远却被厅里满排高高的书架吸引了目光,心想:怪不得梁羽沫小小年纪,眼睛又不大好,却自有几分清雅气质,却原来到底是读书人家。 许静拉了下东远,东远收回目光,两人含笑问好:“伯母好,我们是萧东海的哥哥嫂子,过来看看您。” 羽沫妈上下打量了两眼这夫妇。东海哥哥身长玉立,沉稳从容,比清瘦的萧东海略胖一点,气质也温和些。嫂子眉清目秀,未语先笑,也像个温柔明理的人。心想:“这家人看着还凑合。”勉强点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东海和羽沫的事,我们也是刚刚听说,要不然早就该来看望看望您。他们早在盲校读书时就认识,一直是蛮要好的朋友,羽沫和东海店里的小文晓鸥他们一大帮人关系都挺熟。大家都夸您家羽沫又聪明又漂亮。” “羽沫从来没在家提起过你弟弟。我们这是第一次听说,他们还是好朋友。”羽沫小姨到了两杯茶,许静忙接了道谢。 “东海倒是常常提起她,羽沫嗓子好歌美人甜,羽沫在复印社工作上心努力,羽沫与朋友相处特诚肯大方,……总之,哪哪都好。”东远瞥了眼许静,这些事她说得一板一眼,东海性子内敛,对自己感情的事是很少坦露的,看来许静在陆文晓鸥那得到不少“情报”,这嫂子当得比他这哥哥有心多了。 “我们羽沫确实哪都好,就是人太单纯,对社会对感情还什么都不懂呢,不适合早恋爱,早结婚。”小姨笑笑,“我姐也不太看好这件事。好在两个孩子年纪都不大,不着急。你们当哥哥嫂子的来得正好,回去也劝劝你弟弟。” “是,是。“东远点头,”伯母对东海哪点不太满意?我们回去好好劝劝他,让他改。” “我也不是说谁家孩子不好,可是你们想过没有,这两个孩子要是真在一起了,未来生活得多不容易?”羽沫妈叹口气,“你们也是成家过日子的人了,你们替他们想过吗?” “伯母,东海从小就是个很能吃苦自力更生的人,他那个店全是白手起家,现在槐树街很有名气,早几年就自己攒钱买了房,周围商铺的老板大多与他称兄道弟,为人是相当讲义气的孩子。另外,如果我亲弟弟弟媳有点什么困难,我和许静绝不会坐视不管,家人间一定会一帮到底。”东远说。 “你们年轻人想事情就是简单。他们经济上有点困难,你们或许能够帮上一点小忙,可过日子呢,两个都有点眼疾的人,日常生活中得遇到多少麻烦,日子能够过得不艰难吗?”羽沫妈说着,口气就又开始有点着急。 小姨在桌下拉了拉她的衣角:“也说不到这么远。两个孩子不还是只是好朋友吗,又没交往多久?及时止损,大家心平气和的分手就完了。” “伯母别着急。”许静站起身,弯腰给羽沫妈茶杯里添了点热水,又转身对小姨说,“小姨,我们前一阵子听说东海去省城帮羽沫抓了几付中药,听说羽沫胃口不大好。吃了见效吗?” “啊?是萧东海抓来的药啊。我们都不知道。我听我姐说羽沫最近胃口好多了。” 羽沫妈咳嗽了两声。 小姨瞅了自己姐姐一眼,心道:羽沫身上从小就有胃病,对方到处找好药,连这种小事都上心,可见两个人得多熟了,就瞒着你一个人呢,现在着急有什么用? “哪认识的这个老中医,回来我们自己去抓药。”羽沫妈虽然不待见萧东海,倒是真心待见那份中药方子。 “一点也不麻烦。东海不是有一个按摩店么,那位老中医是个有名的专家,经常到他们店里来按摩,很喜欢东海的按摩手法,爷俩聊天也投缘,就收了他当徒弟,东海去省城中医院和老人家学习经络知识,顺便就帮羽沫问了问,吃得好就让他再去抓。” “羽沫从小胃口就不好,这倒是萧东海有心了。”小姨还是客气了一句。 “我弟弟确实是个很有心的好孩子,对家人对朋友都很体贴照顾,就是有一点眼疾,认识他的人都很心疼他。”说着眼圈微微一红,低了头。 羽沫妈联想到羽沫,也是心口一阵发酸,叹口气道:“这我能理解。我心疼我家这一个孩子就操碎了心。我也老了,要是再去心疼两个,真的想想就怕。”说着,摆摆手,“说了半天,我也累了。” 许静东远互相看了一眼,只得站起身:“伯母,那您早点歇息……” “要不这样,你们先回家去。”小姨解了个围,“如果羽沫再去找萧东海,你们先帮着我们把她劝回家来,这孩子哪都好就是有点犟。我们全家坐一起再商量商量。你俩来的意思我们也都明白了。” “那伯母和小姨就先好好休息,我们一定好好劝劝羽沫。” “天晚了,我们就不虚留了。” “好,您留步。” 送走了东远夫妇,羽沫妈又催着打电话给羽沫,小姨叹气:“都打了一下午了,她都关机,我再试试……还是打不通。” “这孩子没救了!” “是偷了户口本跑的吗?看来羽沫是铁了心了。所以我刚才和你一直使眼色,别着急。这萧东海的哥哥嫂子看着都还像是通情达理的人,还可以试着沟通。你再和人家急了,连女儿也找不回来了。” “她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可把我气死了。”羽沫妈回屋躺下,她小姨又耐下性子安抚劝说了半天。 东远和许静从羽沫家里出来,走出老远,东远问:“这算是无功而返?” “好歹见了面,把事挑明了,不算无功而返。” “可她母亲的态度?” “那我妈妈当初还不同意我和你一块回江州呢,最后又怎么样了?我不是也跟你一块回来了吗?” “你的意思是说羽沫的妈妈最终是会同意的,是这个意思吗?” “不同意也犟不过她女儿。” “你当初是怎么说服你妈妈的?” “没说服。用过的好来证明我和你一块回来是对的,她就放心了。” 第33章 看望 一个月后羽沫和东海悄悄领了证。 羽沫妈看事已至此,倒也表现得克制冷静,只是心里对羽沫的婚事灰心伤感,对小夫妻的态度非常冷淡,疏于和女儿女婿来往。羽沫无奈,只得寄希望于来日方长,慢慢缓和关系。 东风和暖,又是一年春柳绿。 羽沫妈闷坐在小院里,正拣了些嫩嫩的香椿掐芽。温晴拎了些糖果满面春风地走进院来:“你这是要做香椿炒鸡蛋啊?我正想吃这一口,来得可真是时候。” 羽沫妈起身给她挪了个凳子让她坐下,笑:“送喜糖来了?怎么也没办个酒席呢,你们?” 温晴点头笑:“特意给你送来的,我和老齐俩人岁数加起来都过百了,还办什么酒席。这周末咱们老姐妹出去吃顿饭,我在城东订了个包间,大家热闹热闹。” 羽沫妈:“好,我在家正闷得慌,咱热闹热闹。那天遇见你家老齐时我心里正烦,也没顾上仔细看看,也没顾上好好聊两句。他是做什么的?” “工厂退休的,也没念过什么书,不过字写得还不赖。现在天天用车驮着我去老年大学上课,他身体特别好。” “怎么不找个有文化点的,有钱的也行啊。你一个省医院退休的大医生,高级知识分子,心里不觉得亏?” “你净喜欢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老脑筋。”温晴斜了羽沫妈一眼,“我以前倒是找了个有钱的,脾气暴躁,没过到头,离了。你家梁编辑有文化,身体不好,你照顾了他多少年?到了咱们这个岁数,还图啥虚荣?知疼知热身体好,没负担,这才是重要的,老齐都符合。孩子在国外,有住房有存款,身体特好,天天拉着我到处转着玩,早上练剑,下午上老年大学,学书法学戏曲,刚退休的时候我都不出屋,我都怕自己抑郁了,现在有个能和我聊得上来的伴,日子也有意思多了。我现在挺知足的。” 羽沫妈点点头:“都说老来伴么,你有你的道理。不过我觉得你跟年轻时比象变了个人。那时侯你追咱班的那个叫啥,凌宇,高高瘦瘦的,会写诗。失恋了,躲我屋哭得稀里哗啦的。说起来,跟昨天的事似的。” 温晴笑:“那都多久前的事了,就你还记的。你家梁大作家不也是这款么?清高一辈子,不得意一辈子。” 羽沫妈叹口气:“我现在有时还会梦到他,总也忘不了。想想羽沫,总觉得对不起他,他在时,可宝贝这个闺女呢。” 温晴:“你骨子里就是个痴情的人,羽沫脾气随你。咱们都老了能凑合过就行,孩子的事才是大事,说说羽沫,这孩子结婚后过的怎么样?我还没吃到她喜糖呢。” 羽沫妈起身进屋拿了个托盘出来,拣了几块巧克力递给温晴:“羽沫的喜糖,沾沾喜气。他们爱过成啥样过成啥样,我不操那个心了,操心也没用,还不落好。你也知道我最近啥心情,就别挑我理了。” “啥心情?明珠暗投?好白菜被猪拱了呗。”温晴剥了糖,塞进嘴里笑。 羽沫妈摇摇头:“老话说的对,女大不由娘。” “儿孙自有儿孙福。”温晴拍拍羽沫妈的手,“两个人合得来那叫过日子,合不来,那叫遭罪,咱们都是过来人。羽沫那孩子不糊涂,你就别这么自己和自己过不去了。” 羽沫妈点点头:“所以我就随她去了,但毕竟半辈子心血都给她了,她这么样结的婚,我能开心到哪去?你劝我的话,我都懂,慢慢来。” 正说着就听得有人拍打院门,羽沫妈抬眼看了一下,脸色很是不好,只当做没听见,依旧端坐着继续择菜。 “这说曹操,曹操还就到啊。”温晴看羽沫妈没动,就起身拍了拍手,去开院门。 羽沫上身穿了件丝质白绸衫,下面配了条水红的长裙,眉目如画。 “哎呦,新娘子真是娇嫩,皮肤好得能掐出水来。”温晴笑着,又回头上上下下打量萧东海,这男孩子长得高高瘦瘦,淡蓝色牛仔裤,纯白色上衣,一头浓发,神色平和沉稳,满面笑容地问好:“是温阿姨么?总听沫沫提起您很疼她,我是东海,阿姨好。”说着牵了羽沫的手往里走。 “东海,这是给你妈买的什么啊?大包小包的?这孩子真有心。”温晴伸手帮着接东海手里的东西,东海忙笑着谦让:“阿姨,您别客气,一定留下来吃饭。妈,我们买了鱼,我去厨房收拾,还是做您喜欢的清蒸?” 羽沫妈也没吭声,只招呼温晴:“你快别管他们年轻人的事,咱俩坐着说说话,晚上不许你走啊。” 东海进了厨房,很快里面传出煎炒烹炸的各种香味,不一会儿就出来支开桌子放菜。 温晴笑着说:“东海的手艺真不错,羽沫有福气。我瞅着羽沫好像胖了些,皮肤更白了,小脸多滋润啊,这鱼好吃,多吃点。” “他总嫌我吃得少,每天都换着花样做,还老盯着我吃饭。”羽沫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脸,“胖了老多,愁死我。” 羽沫妈不爱听,起身到边上打开电视:“这最近有什么好看的电视剧啊?台台都是那几个老重播。温晴,你天天的都看什么?”说着弯腰找遥控器,一侧身忽然“咕咚”一声跪倒在桌边。 温晴吓了一大跳,忙跑过去问:“怎么啦?你怎么啦?羽沫,你快过来。” “有点高血压,没事。”羽沫妈头昏沉沉,腿也软,勉强支撑着想站起来,却没成功。 东海半跪下:“我背您过去,到床上先躺下。” “不用。” 东海已背起她,摸到床边,慢慢放下。羽沫忙扶着,倒了水送了药到口边。 东海这边又打了120电话,羽沫妈抱怨:“哪有那么厉害?老毛病了,不用去医院。” 等大夫来了,东海又背着人一路上了车。到了医院检查了一遍,暂时没大碍才放下心。 这边羽沫劝说温姨回去好好歇歇。 那边东海弯腰帮羽沫妈在病床边烫脚,羽沫妈不太好意思:“回家去,不是全查了吗,就一两个没出结果,又没什么大事。你不用忙了。” “那也得等明天再走,今天太晚了,出不了院。您血压还高着呢,别低头了。我帮您烫烫脚,您一会儿好睡。” 第36章 岸岸 几个月后,萧岸岸小朋友带着他独有的嘹亮啼哭声,光荣地加入了这个手忙脚乱地迎接他的小家庭。 每当他一睁开好奇的眼睛,他就看到了那个可爱的女人,她总是在轻手轻脚地忙东忙西,可只要他一哭,她就会立刻放下手里的事情,抱起他,温柔地轻哼着儿歌,一脸暖暖的笑容。 他饿了,她就会喂他;他冷了,她就会抱他;他闷了,她就会亲他。她好像听得懂他每一声啼哭,无论是白天或深夜,总能及时地把他揽入怀中。 此刻,窗外有暖暖的阳光,她抱着小小的他坐在床边,一边轻轻摇晃,一边不住地反复重复着一个极简单的音节,岸岸小朋友听都听困了,他张着小嘴打了个呵欠,无意识地跟着重复了下。 “东海,”羽沫突然愣住,“东海,你听到了吗?” “听见什么?” 羽沫一手拉住东海,一面低头冲着岸岸呢喃“妈妈~妈妈~” “妈~”岸岸小朋友懒懒地哼了声。 “他会喊妈妈了,你听到了吗?” “发音是有点像。” “什么叫有点像?是妈妈,他会叫妈妈了!”掩不住的喜悦。 “岸岸,说妈~妈~” 岸岸小朋友挥挥小小的拳头,睡着了。 羽沫兴奋得脸直发热,东海摸摸她头:“岸岸睡着了,你也抓紧时间睡会儿。昨天夜里,他一哭你就起来抱,夜里起来六七次。天天夜里这样,你哪受得了?我说我来哄哄,你还非得自己来。” “他夜里只要稍微一动,我就会立刻清醒,你说有多奇怪。以前我睡得可沉了,有人推都未必立刻醒。” “母子连心。你也是太过小心他。” “他刚才是喊妈妈了吗?” “是。” “我觉得很清楚啊!” “知道了,很清楚。他好不容易睡了,你也赶快睡会儿。” 羽沫侧身躺下,又伸手摸摸东海的脸:“你去刮刮胡子去。小婴儿皮肤娇嫩,你再扎着他。” “我昨天刚刮过,什么时候扎着过孩子?”说着亲了下羽沫的脸,“扎你行吗?” “嗯。你别亲他。” “我就亲你。” 羽沫拍了拍东海,让出半个床边:“你也躺会。都好几个晚上了,天天夜里醒好几次,他是不是吃不饱?还总吐奶,换了好几次小衣服了,我洗了一部分,又换下几件,我累了,都得手洗。” “我现在去洗。” “那我去收晾干的小衣服,再把奶瓶煮了。” “我来。你睡觉去。你累得嗓子都哑了。” “你下午不去店里了?” “得去看看。我会早点回来。” “你安心在店里。妈和嫂子会来帮我的。” 岸岸小朋友翻了个身,不知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还是又有什么新需求,又咿咿呀呀地哭。 “会喊妈妈了,以后可以慢慢教他说话了。”羽沫累得腰疼,还是勉强起身轻轻摇晃着儿车:“他是不是该洗澡了?” 东海调高了空调温度,又调好了小澡盆里的水温,弯腰抱起岸岸。 羽沫一边叠床上的小毯子,一边心中暗暗惊奇东海各种神奇的看孩子本领,他能轻松地把柔若无骨的小婴儿托在自己坚实的臂弯上洗澡,而她是怎么也做不好这件事的。岸岸哭起来她唱遍了儿歌,有时也哄不好,可是只要东海抱起来,小岸岸常常打一两个饱嗝就乖乖趴在父亲肩头睡着了。 无数个夜晚,东海抱着儿子哄着入睡,等岸岸睡着了,又把疲惫的她揽入怀中轻声玩笑,哄她入睡。 羽沫发现,她是越来越依恋东海和孩子了。 傍晚,许静拎了些鸡汤和小孩衣物来看她。 “静姐,你今年不是带毕业班吗?也够辛苦的,别总跑来看我了。” “早课,晚课,判不完的卷子。”许静叹气,“累得犯颈椎病了。我早上给你炖的鸡汤,本来还想烧点排骨,来不及了。你快点尝尝。” “现在孩子不好教?”羽沫接过汤来,“好鲜。” “没敢用冷冻鸡,现买的活鸡宰了炖的汤,冷冻过的炖汤不好喝。你喜欢就多喝点。现在哪还有好教的孩子?说轻了没人听,说重一点孩子还没事,家长先不干了,动不动举报,无论对错板子都得打老师身上,只能哄着不敢管。领导还要教学成绩,周周各种分析会,身心都累。” “太难了。”羽沫叹口气,“静姐,你还要照顾恬恬,别总往这跑了,太辛苦。我慢慢学着,也能自己照顾小孩了。” “咱羽沫是个聪明好妈妈。”许静用手逗岸岸,岸岸咧开小嘴笑,“瞧瞧,这小模样多爱人。小胳膊小腿,像小藕节一样,又白又胖。小眉毛黑黑的,小鼻子挺挺的,小嘴巴嘟嘟的,比玩具娃娃都漂亮。” “他长得好看吗?你觉得岸岸长得像谁?” “好看,都像。你别生气哇,我看着更像东海一点,尤其是脸型和眉毛。” “生什么气啊?我希望岸岸像他。” “你很秀气,东海俊朗点,女孩随你好,男孩随他好。” “静姐真会夸人。我妈说东海就是……” 羽沫及时住了嘴。 “什么啊?” “你别告诉他啊。” “说。” “我妈总说那傻大个儿,”羽沫捂嘴笑,“我从没觉得他和俊朗这词沾一点边。” 许静抿嘴笑了半天。 “丈母娘看女婿,这也是变相夸!东海确实又高又帅。这段日子让伯母辛苦了。我工作忙,也帮不上你太多。多亏了老人家了。” “真是多亏了你和我妈了。我什么都不懂,整天手忙脚乱的,全靠你们帮我。有你们,我和岸岸都少受不少苦。” “羽沫,听你讲话,谁都想疼你,怪不得傻大个儿把你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 “哪有?”羽沫用手遮脸。 “我说错了?哟,小宝宝吃手手了,我帮着剪剪小指甲。” 羽沫忙翻出个小个指甲刀来。“他上午含含糊糊地发了个音节,特别像在喊妈妈。” “是吗?咱们这么聪明啊?我看着孩子像是长出来一点小牙牙了,可以添点辅食了,菜泥儿啊米汤啊温果汁什么的都行。” “我妈也这么说呢。那我这一两天试试加一点。” “少加。” “知道了。” “东海去店里了吗?他店里最近生意好吗?我和你大哥都忙,他一成家有了你,我们放心多了,问的也少了。” “他很少和我说店里的事。应该还好。” “东海体贴,怕你担心。羽沫,我也不耽误你休息了。宁愿种一天地,也不看一天孩子。这一天下来,你也够累的了。我走了,你也睡会儿。” “我们给恬恬留的水果,带走。也问大哥好。” 羽沫送走嫂子,歪在床头朦胧睡去。 第42章 手术 确定完手术方案,李主任又对检查后的各项指标仔仔细细地研究了一翻,颇为满意,信心满满地答应亲自为羽沫的手术主刀。 半个月后手术顺利完成。 正当娘俩满怀喜悦等待拆线的时候,后续治疗还是出现了轻微的并发症,虽然李主任反复强调情况并不严重,都属于术后正常范畴,但羽沫还是在医院又住了二十多天。 贴身带来的那张银行卡是东海多年来辛苦打拼的全部积蓄,但面对巨额的医疗费用,也只觉得捉襟见肘。 东海每隔两三天就往卡上再打些钱,有时候是一两千,有时候不过是几百块,反复嘱咐她们娘俩不要在吃的方面委屈了自己。 却很少打电话给羽沫。 羽沫有时猜想,东海可能怕影响自己休息,继而影响了治疗效果;有时又猜想他每天都在担心治疗费用,干活不知多拼命呢,所以太忙没有时间打给自己。 可时间长了,心里还是有几分空落落的失望。隐约觉得还是自己治病前犹豫不决的态度,让东海真的生了气,所以才懒得打电话给自己,如果自己现在给他打过去,倒也尴尬。琢磨着回家后,没人处倒真要低声下气地哄哄他才好。 看着羽沫又反来复去地捏着手机发呆,羽沫妈坐在床边,一边削着苹果皮,一边慢悠悠地问道:“你要不要给东海打个电话,报个平安?” “这个时候,他店里生意正忙,咱这又没什么大事,我打给他干什么?”说着羽沫把手机塞到枕头底下。 羽沫妈笑道:“我就奇怪了,东海这么宠着你,你是怎么把人家欺负急了?这小子最近怎么也不给你来个电话呢?” 羽沫说:“还是亲妈吗?您哪只眼睛看见我欺负他了?” “你也别太嚣张了。”她妈斜了她一眼,“东海那视力,能养活自己就不错了,现在养活一大家子人,又存了个心思想给你看病,也不知道他在外面流了多少汗受了多少罪,钱是好赚的?你是看不见,这几个月他是一天比一天瘦。” 羽沫沉默了会儿,低了头,抻平自己衣角:“您还觉得我嫁错人了吗?当初还伸手打人家。胳膊都被你打肿了。” 羽沫妈“嗤”的笑了声:“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就你小心眼,找个机会就翻出来唠叨一遍。现在也不是谁没事总欺负东海?”把削好的苹果塞给她,收拾了果皮,站起身到外面水房冲洗水果刀去了。 这天上午,院方安排给给羽沫拆线。 羽沫虽然做足了心理准备,但拆开纱布,眯着眼看到窗外的第一缕阳光时,还是禁不住泪流满面,坐在床上抱着头哽咽不止。 李主任微笑着拍拍她的肩膀:“可不能再哭了。重见光明是好事,以后要更加爱护眼睛,这一年都是恢复期,不能有任何差错,要按时来医院复查,平时要多注意用眼卫生。” “知道了,我们一定都按您说的做做好。谢谢您,李主任,您真是医德好,医术高,我孩子能够有重见光明的这一天,多亏了您妙手仁心,我们全家都非常感激您。谢谢您啊谢谢您。”羽沫妈也握着李主任的手抖个不停,激动得眼圈泛红。 李主任点头示意:“不客气,治病救人是医生的职责所在。梁羽沫你可千万不能哭了。回到家后洗脸也要小心,尽量不要让眼晴进水,少用手揉眼晴,近期内不要游泳潜水,看电视也要有节制。” “谢谢李主任。您长得比我想像中还要慈祥,特别帅,特别有风度的一位老专家老学者。”羽沫一脸尊敬崇拜,“您说的我都认真记下了,保证每一条都做到。” “我老么?”李主任也被她乖萌的样子逗笑了,冲羽沫妈点头,“闺女怪可爱的。” 羽沫妈摇头笑:“她孩子都三岁了,还长不大。” “真不像。要不是小姜大夫总提她爱人怎么人好,我还以为你家姑娘没结婚呢,看着年纪确实也不大呀。性格多讨人喜欢,快好好休息。”说完带领着实习生又走向旁边病床的病人。 “你快给东海打个电话,他肯定惦记着呢。”送走了李主任,羽沫妈忙催到。 “妈,我想尽快出院。”羽沫脸上忽然浮上一丝红晕,“您先不要告诉他。我想第一眼看看东海,走到他面前亲自告诉他,我能看见了。他为我看病受了那么多苦,我怎么也要给他一次惊喜。” “哎呦——”她妈戳了下羽沫的头,又好气又好笑,“自打你嫁了人,你真是越活越小了,我难道还要故意瞒着东海?” “您先别给他打电话了。” “他要来电话问呢。” “您就说,情况有点小变化,还要再等两天拆线。” “你都是当妈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孩子气。我可不会撒谎,说漏了你别怪我。” “妈——”羽沫抬手到母亲鬓间,吃惊道,“你怎么都有白头发了?什么时侯长的?” 羽好妈怔怔地看着女儿,见她一脸恍惚,不禁伸手把她揽到怀里,“你这么多年受苦了……”说着落下泪来。 “大夫不让我哭啊,您怎么还招我?”羽沫捧着她妈的脸笑。 “是是,你现在千万不能哭。”羽沫妈忙自己擦眼泪,又轻轻打掉她的手,“我都多大年纪了,长一两根白头发,有什么奇怪的?你不知道你有多不让人省心啊!” “我还行。”羽沫笑,又托着她母亲脸细看,“您没长什么皱纹啊,也不像怎么操心啊。还是我记忆里的大美女。” “去去去。哎哟,这都几点了?我该给你热饭去了。” “还是我去。”羽沫说着,慢慢下了床,盯着鞋子看了好一会儿,又盯着她妈手里的饭盒看了好一会儿,才伸手接过来慢慢站起身,笑问,“是在楼道左面开水间能热吗?” “是,你行不行啊?”羽沫妈在她后面跟着走,又追问。 羽沫走到门口,回身拦了一下她,双眸闪亮,一脸浅笑。 羽沫妈站住,又开始抹眼泪。 第二天,梁羽沫没有向家里其他人透露出院的时间,自己悄悄地回了槐树街。 第44章 挪动 “两束都要行不行?”羽沫双手摇晃东海胳膊。 “这么贪心?”东海笑着低头给钱。 “红玫瑰抱回家去,我插瓶,白百合拿去送给静姐。” “你心里倒是永远装着家人。” “那当然。你永远排第一。”羽沫兴致勃勃地抱了花,心情雀跃。 “岸岸呢?他是你儿子。” “第二好了。” “我倒是希望孩子在你心中最重要。” “你们俩都无比重要。”羽沫笑,“那我在你心中呢?” “玫瑰有刺,别抱着花枝,小心扎了手。” “我不是小孩子了。” “是吗……也是啊。”东海低头开了家门。 “妈妈———”岸岸第一个兴奋地冲了过来,一脸萌萌的笑,紧紧抱住了羽沫的腿。 “宝贝儿。”羽沫抱起他,猛亲了一口,“谁送你回来的?” “我送他回来的,欢迎回家,羽沫。”许静远远地站着,伸出了手。 “你好有气质,静姐。”羽沫小跑着过去拥抱许静。 “没你漂亮,小美女。要不是给亲家母打电话,我都不知道你今天出院。接了岸岸,赶紧来你家给你接风,衣服也没来及换。东海嘴也真严。” “我想给他个惊喜,没告诉他。”羽沫偷偷吐吐舌头,“大哥呢?” “东海没说吗?公司有外派,他去海南了,走了有一个星期了。” “什么时候回来?你一个人带恬恬太辛苦了。” “不好说,估计最少得一年。公司派了他好几次了,他都推辞了。现在恬恬也大点了,他才肯去。男人趁年轻,在外面闯闯也好。” “吃饭啰,她嫂子留下吃饭。”羽沫妈出来招呼。 “静姐,我买给你的白合花,东海付的钱。”羽沫偷笑,“正含苞呢,插瓶里,明天就全开了。来吃饭了,恬恬小姐姐呢,坐婶婶旁边。” “我要那朵花骨朵儿,红色的。”恬恬指着玫瑰花蹦蹦跳跳。 羽沫把一小朵红玫瑰花苞别在恬恬耳边:“她长得可真像你,静姐。小鼻子真翘,还有小酒涡,美人胚子。” 许静推推眼镜,笑:“要不然你们再生个女儿?” “一个岸岸就够好了。我们就是父母心中的唯一的宝。”东海抱了岸岸在腿上,“不是想妈妈了?帮妈妈夹只虾,小男子汉。” “那我呢,二叔?”恬恬气鼓鼓地爬上东海的腿。 “你是咱家永远的小公主。”东海忙摸摸她的头。 “那二婶呢?”恬恬狡黠地笑。 “她永远是爸爸的小公主,我听见我爸说过。”岸岸亲昵地搂住姐姐。 许静看了眼羽沫,捂嘴笑。 饭后,许静母女又留下来聊了会儿天。 羽沫从旁打量,三十岁刚出头的许静,身材苗条,留着利落的短发,翘鼻薄唇,一副金边眼镜遮住了她的几分俏皮,让她有了几分书卷气。她坐姿端正,举止落落大方,一身知性女性的温柔,让人不觉间就亲近。 “看什么呢?去帮着切点水果去。”羽沫妈推了下羽沫。 “看静姐的手,真好看。”羽沫起身 “天天判卷子,哪好看了?羽沫别忙了,天太晚了,我们走了。你刚出院,伯母也累了好多天,你们都早点休息。” 说着告辞离去。 第二天早上,天刚蒙蒙亮,东海翻身起床,羽沫从后面抱住他:“干什么去?你怎么起这么早?” 东海套上外衣:“不早了,一会儿岸岸该去幼儿园了,我去做点早点,你早上想吃什么?” 羽沫捧了东海的脸,闭着眼说:“再亲亲我。” 东海低头亲亲她。 “你再睡会儿,今天我去。”羽沫麻利地起身。 东海愣了愣,扣衣服扣子的手僵在那里,“你会做什么?” 羽沫推他躺下:“你再睡会儿,我很快就买回来。”说着,披了衣服,蹑手蹑脚地下了床,“吃什么?” “看着买。街口左转就有家早点铺,云吞,豆浆,小包子,茶鸡蛋……种类很多。你不要过街对面去找,出门小心。”东海想想,还想嘱咐,又不知为何停下来。 “不用过街,是?你睡,我能找到。” 羽沫站在客厅门口,扶着椅子换了鞋,心情愉悦,又把桌子和椅子推到墙边,重新摆放一遍,都摆放得整整齐齐,才脚步轻快地下了楼。 结婚以后,东海知道她对清晨上街有心结,又担心她独自过街危险,大多自己去买早点或者清闲时亲自下厨煮给大家吃。 羽沫轻哼着歌,神清气爽地穿过小街,买了些东海爱吃的云吞,又买了些精细小点心,顺便还捎了份晨报。 进了屋,抬头看表,才刚刚六点,围了围裙,到厨房去煎鸡蛋。 一会儿,岸岸跑进跑出喊外婆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忽然听见厅里一阵乒乒乓乓响动,只听东海沉声问:“岸岸,是你动了椅子?” 羽沫忙跑出来,东海正扶着椅子坐下,腿上一片乌青。岸岸吓得躲进羽沫妈怀里,羽沫妈假作生气,一手轻戳他的小额头,岸岸瘪瘪嘴,像是要哭。 羽沫一脸尴尬:“是我,是我忘了。我刚看到桌子椅子放得不当不正的,就随手推了几下,碰着了?” 东海推开她的手,径自走到厨房去给大家盛云吞。 羽沫忙把桌子推回来,又把椅子摆回原样。 羽沫妈一边替岸岸收拾小书包,一边低着头轻声说:“你忘了你当初摔哭过多少回了?家里的家具怎么能随便乱动,这点连我们岸岸都懂。自打你嫁过来,人家东海可没叫你在这屋里蹭破过一点皮儿。” 羽沫冲她妈做了个鬼脸,轻笑:“你现在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 说完,转身跟进厨房,拿了东海的手轻轻拍自己的脸:“真是该打。我下次注意。” 东海也不作声,取了勺子筷子,端了两碗云吞给老人和孩子放到厅里桌上。 羽沫心里嘀咕:“小样儿,脾气见长啊。” 侧脸又瞄了一眼东海的脸,心里琢磨着是不是自己这两天兴奋过了头,怎么东海好像真的有点不高兴了呢。 第48章 口红 东海没应声。 许静看了眼东远,东远起身走到阳台:“东海,外面凉。你还是要找什么?我来找就好了。” 许静转身走向厨房:“恬恬去洗两个苹果,和婶婶一块吃。” 羽沫瞄了眼东海背影,也跟着许静进了厨房,许静上下打量了她两眼,羽沫脸一红:“我来帮忙打个下手,我们家大多是东海做饭,我不太擅长,静姐你别笑话我。” 许静忙拉了她的手,笑:“我哪能要你干活?怎么了?和东海闹别扭了?” 羽沫搬了个小櫈子,坐下择菜:“也不能算是闹别扭。我也说不清楚,以前他很少生气的,最近也不知他是怎么了,动不动就有点小心眼,跟个别扭孩子似的。” 她嫂子拍拍她手笑道:“你这话说对了,男人就是个孩子,尤其在他心爱的女人面前。你别看这兄弟两个长得人高马大,板起面孔挺唬人,但其实有时候依然会有点孩子气。” “大哥闹别扭也不理人?”羽沫偷瞄了眼阳台上东远的背影,连背影看上去都好严肃啊!偷着吐了下舌头,“我觉得大哥要是生气了也会挺吓人的,是不是嫂子?” 许静抿着嘴乐了下,点了点头:“挺唬人”,两人互相看了眼都悄悄捂着嘴乐。 “所以呢,对东海该批评就批评,该哄也得哄。”许静笑说,“男人外面看着挺坚强,内心也脆弱。何况,我在旁边瞧着,东海真是挺疼媳妇,是不是,羽沫?” “嗯,还行。”羽沫脸一红:“你别笑,静姐。” “没笑,我觉得挺好。” “可是最近几个月,东海特别不愿意搭理人,我住院的时侯他都是只给我妈妈打电话。而且,就因为一点小事,他就生气,那态度总淡淡的,不愿意沟通似的,这两天他都没有……” “没有什么?” “你猜猜,我们俩为什么没有一块过来呢?”羽沫委屈地撇了撇嘴。 许静沉默了一会,坐下拉了羽沫的手问道:“你这么一说,我倒也想起些事情要问你。我瞅着东海最近瘦得厉害,人也打不起精神,像是有什么心事。你们店里生意最近没出什么事?” 羽沫吃了一惊,嗫嚅道:“应该还行,他前两天还说,小文总打电话催他去店里,说是店里缺人手。他生意上的事我不大问,他回家也不怎么说。” 他嫂子又挪了挪櫈子,和她挨近些:“羽沫,我一直把东海当亲弟弟,这孩子人性好。所以,有些话我也不避讳你,前两天你大哥和他通电话,他就情绪不太高。今天他来得早,和大哥说借的钱暂时还不上,老大的人说着眼圈还红了,让我和你哥一顿数落,你看病,那钱我们是应该给的。再说我们当初买房子的时候,他也出了不少钱,我们要还他,他也不肯要的。我知道你刚看好眼睛,经济上如果有什么困难,就直说,我们还有点积蓄,你们不用瞒着我们。” 羽沫忙道:“真没有。他倔,我看病我妈添钱,他都没要。我们没有因为钱吵过架。” 他嫂子笑:“那就好。东海是真好,你眼睛看不见时,他拼了命攒钱让你治病,心里全是你。”站起来洗了洗手,“他这么好,你可要看紧点。” 羽沫笑:“是啊,我这不都跟到您这来了么,一会儿就捉走。” 两个人就又笑起来。 东远走到阳台,合上推拉门,看见东海趴在窗台发呆:“怎么了?自己跑这冻着?” “有烟吗?” “不是戒了吗?心里有事?店里的家里的?和我说说。” “能有什么事?就是店里活儿多,有点累了。” “累了就歇歇,你最近是瘦了。羽沫眼睛也好了,岸岸也大点了,你别向从前那么拼了。人手不够,店里再多招两个人,小文不是手艺也挺好的,让他带带徒弟。你就别凡事都自己亲力亲为了。” “我会掂量着来。别说我了,你那怎么样?” “一切都刚开头,千头万绪一个字:忙。这次出差顺路回来,估计得两三个月回不来了,也是活多人手少,申请几次总公司也不派人。熬过这初建的一年半载估计会好点。” “那你也要注意身体。” “行,知道了。进厅里,这凉。我去看看她们那饭做的怎么样了?” 东远探头进厨房,正看见妯娌两在笑:“姐俩在一起就有说不完的私房话,笑得这么开心,我们都饿了,什么时候吃晚饭啊?羽沫这眼睛一好,更秀气了,咱们得好好庆贺庆贺,静,给我和东海开瓶好酒。需要我帮什么忙么?” “你帮着端端菜。羽沫,你去喊东海吃饭了。” 饭桌上哥嫂察言观色,饭后就嚷嚷着想岸岸了,两个人坚持送东海夫妻一起回了东海家。 路上,许静故意陪东海走在后面,小声嘱咐:“东海,羽沫多漂亮多乖巧啊,有这样的媳妇你可要懂得惜福。有时候男孩子就是粗枝大叶些,慢慢也要改改,羽沫心细,你要多关心关心她,陪她多说说话,哄哄她,夫妻间没什么大不了的事,要好好沟通,懂不?” 进家后,两夫妻又陪着老人和孩子闲话了半天,才起身告辞。 送走了人,羽沫冲东海笑:“都是你,连哥嫂也怀疑我们吵架了。” 东海脸上却一直淡淡的,低了头脱了外衣,又把白色衬衣扔到床头,进了浴室去洗澡,一副再不愿提起这事的摸样。 羽沫听着浴室传来哗哗的水声,坐在床头气闷,心想以前自己看不见,想撒娇就撒娇,想发脾气就发脾气。这倒好,看到人脸色,自己到抹不开了。 想起吃晚饭时,恬恬撒娇要二叔抱,蹭了点菜汤在东海袖口上,羽沫随手拿了东海的衬衣到厨房去洗。 夜里静,只闻到一股股淡淡的茉莉花香水味,拎起来细看,衬衣左肩下有一道浅浅的玫瑰色口红痕,昏暗的灯光下,分外地刺眼。 羽沫一时难以置信,又举起来眯着眼细看,只觉得手脚冰凉,寒颤颤的,似乎连心也冻上了。 ??插入书签 第49章 送饭 羽沫拎着衣服坐在洗衣机旁,愣了半晌,才机械地把它扔进去,按了按纽,听着滚筒里的水声“哗哗”地不停翻转,心乱如麻。 第二天,东海像往常一样早早地起了床,羽沫也醒了,背对着东海,听他窸窸窣窣的穿好衣服下了床。忽然想起来,结婚后很长时间,东海每天早上都会给自己一个早安吻,最近人家是彻底忘了。 “怎么最近都起这么早?早上店里也会有客人?还是有其他什么重要的人?” “早上哪会有客人?所以也就上午有点空,和小文对对帐。” “没有其他事情?” “没有。” “以前不是说想给店里装修吗?我还以为你最近因为这件事在忙。” “哪里还有余钱?装修的事先放放再说。” “最近店里女客人多吗?” “和往常一样。有男有女都差不多。这一大清早的,你问东问西的,怎么对店里的事情忽然感兴趣了?” “你不希望我感兴趣?” “希望。你治眼睛前我就带你去过店里,希望你认识认识师傅们,最好学学怎么管理这个店,可你态度很勉强,我也不希望你因为这件事不开心。” “店你不一直管得好好的?还有小文帮忙盯着,为什么那段时间你忽然希望我学着管理?” “必竟是咱自己家开的店,自己人管着更安心。” “我一直以为你怕我累着,不愿意我去操心家外面的事。在那次之前你从来没让我去过店里。” “有些事有时也会让我改变想法。” “什么事?” “我不在家里吃早饭了。你和妈说一声。今天也可能还晚,店里最近人手不够。” “好。” 东海出了门。 羽沫却很少见地一直躺到了中午,起来后依旧觉得浑身懒懒的,没有什么力气。 慢腾腾地冲了个热水澡,散着头发,她趴在卧室的梳妆台前,瞪着镜中的自己一直呆呆的发愣,惹得她妈好奇地看了她好几次:“你怎么了?坐那都发呆半个小时了,不认识自己了?” 羽沫随手拿起一根灰色的宽条皮筋,慢慢地扎紧头发:“看着是不大眼熟呢。好好的一个人,到底哪里不太对劲了?怎么忽然就觉得有点陌生了呢?心烦。” 她妈听着好笑:“神经病。说的都是什么怪话,莫名其妙。我倒觉得你比小时候好看了,眉儿眼都长开了,侧脸像你爸年轻的时候,清秀着呢。别再瞧了,够漂亮的了。” 羽沫扯下皮筋,又重新散开头发:“还是放下头发比较好看,扎起头发额头有点显宽,不喜欢。我的眉毛随您,细了点,好像还淡了点。” “东海的眉毛浓。岸岸的眉毛随东海,两道剑眉,男孩子有英气。岸岸挺会长的,随了你们俩个人的优点。” 羽沫也不吭声,走到衣柜前,伸手忽的把一堆衣服摘下来都扔在床上,又拎起几件颜色鲜艳点的站在镜子前一件一件的比着看。 “你这是干啥,怎么拿出这么多件,都扔床上了?准备去哪啊?” “去店里,想去看看。”羽沫挑出来件浅黄色外衣,在镜子前左右打量:“黄色是不是显我肤色白?” “你这又是想起什么来了?怎么突然关心起店里的生意来了?”羽沫妈笑道,“去店里什么时候这么讲究了,折腾半天头发还要挑衣服?” “闲的呗,您看我穿哪件好?穿件鲜艳点的好不好看?”羽沫淡淡的笑了下,“就是有点好奇。今天也没什么事,我去那看看。您别说,我还真没怎么进过咱家店。一会我先去买菜,顺便剪剪头发,有点太长了。做完晚饭,我给您和岸岸留一些,再给东海他们送去些。我今儿也不在家里吃晚饭了。” “好,随你。逛逛就回来,店里正做生意呢,别给东海他们添乱。也别回来的太晚了,让我担心。” “嗯,知道。”羽沫低头换好衣服,脸色并不好看。 黄昏时分,梁羽沫提着一个三层的大食盒安安静静地踏进了东海按摩店。 此时,店里还没怎么上人。 羽沫抬眼打量,店里的装修很中式,迎面是四扇山水屏风,画着墨色花卉,当中半旧八仙桌子上有盆已抽穗的兰花,紫砂的茶壶盖碗,右面是一排用竹木隔开的按摩间,左面则是一个曲尺形的中式银台,墙上还挂着幅仿古山水画。银台里坐着一个中等身材的男按摩师,面色白净略显清瘦。 羽沫犹豫了一下,试探着喊了声:“小文?” 男子听了,愣了下,紧接着立刻笑起来:“难道是羽沫来了?你这老板娘可是很少来查岗。今天是喜雀登枝,贵人临门,欢迎欢迎。” 羽沫心虚,打了个哈哈,笑道:“你咋说的还一套一套的,你们都是大忙人,谁敢来查岗?我今天晚饭多做了些菜,特意给你们送来点尝尝,米饭、炒青笋、香菇虾仁和红烧鱼,你家晓鸥在哪呢?” “这可都是东海爱吃的,羽沫真是个好媳妇。晓鸥她都歇了多半年了,在家里带孩子呢。东海没有告诉过你?” “瞧我什么记性,他可能说过,我给忘了。”羽沫忙掩饰,又笑道,“晓鸥和孩子都好。你哪天带我去看看她们,我可想她了。” “好啊。听东海说你眼睛治好了,可把我们都激动坏了。和东海说了好几次,大伙出来聚聚,一则店里太忙,一天不开门就怕得罪老主顾,二则可能东海太疼你,舍不得让你见人,总不理我们这茬儿。你来了,你作主,哪天让晓鸥带上孩子咱们一起聚聚。” “那说定了,晓鸥是两个孩子的妈,大忙人,我哪天都有空,让她定。我请客。” “还是羽沫痛快,老板娘就是老板娘,说话干脆利索啊。”小文挑起大拇指笑道。 “行了啊你。”羽沫笑,又东看看西看看,店里确实客人不少,却没看见东海,“晓鸥不在,咱店里少了一枝花啊,可怎么好呢,没有女按摩师了?” 小文笑:“那哪行?东海又招了个新人,还是个明眼人,挺麻利挺勤快的。就是手法差点,我们几个老师傅谁有空谁就去教教她带带她,那丫头嘴可甜着呢。” 羽沫点点头,“哦”了一声。 第50章 撞见 “丫头嘴很甜?看来很讨人喜欢啊!多大年纪?从哪招来的?” “也就刚二十。哪来的记不大清了,反正是边远的小地方上的人,家里不穷谁舍得让孩子这么早早地出来挣钱养家啊?但越是这样的孩子越踏实肯吃苦,城里的孩子不行,我们招过好几个,嫌活累都跑了,就这姑娘在这干得时间最长,师傅们都喜欢她有韧劲,夸她懂事。” 羽沫哼了声,又笑道,“干得时间最长?难得她呆得住。当然了,咱们店里也需要人。” “是啊。女按摩师不好招,太累。你没听东海说起过?他也对这丫头挺满意,涨了两次工钱了,店里留人不容易,好多店现在都缺人手,尤其留不住女师傅。” “光顾着说话了,我都快忘了。”羽沫起身把食盒放到桌上,“刚跟着电视里美食节目学着做了个鱼,现学现卖,店里师傅都有份,未必好吃啊。你给个面子先尝尝,多提意见。” “这么谦虚呢!我代大家谢谢老板娘了!我先拿给有空的师傅去,这会儿我还得招呼客人,等会儿一定得饱饱口福。你来找东海,有事?他在里面倒数第二间,不过现在里面有客人。你要不坐这等会儿他?” “你快忙你的去,我又不是外人。再说我也没什么事,给大家送个饭,随便看看。” 小文歉意地笑笑,转身去了里面。 羽沫起身,轻手轻脚地走到了倒数第二间按摩室的门口,透过半掩的门望进去。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脸冲下趴在按摩床上,东海正背对着门,微侧着身,聚精会神地在给老人做肩颈按摩。 同样轻手轻脚的还有他身后站着的一个高挑女孩,她站在东海右边,似乎正在虚心的学习按摩手法。羽沫往左面挪了挪,看到了女孩的侧面。她大约二十岁刚出头,梳着利索的马尾辫,身材圆润丰满,浓眉大眼,脸色红润健康,胖嘟嘟的嘴唇异常丰润鲜艳,羽沫觉得那玫红色的口红真是太俗艳了,真是又刺眼又恶心。 此刻女孩偷偷地拿着块白色的方形小毛巾,悄悄地替东海抹了抹额头的汗,看东海没什么反应,又轻柔地在他脸上擦了几下,东海侧过脸来冲她微笑,女孩神色亲昵,低头从紧攥的手心里拈出一块大大的杏脯,捏着慢慢塞到东海嘴里,东海一面含了,一面伸了一指在唇边,挑眉示意她不要出声。女孩歪着头咬着唇笑,哪里在学什么手法,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滴溜溜地全都粘在东海身上。 羽沫一时气得胸口起伏,恨不得立刻冲进去大声呵斥,但毕竟长了点年纪,压了压火气,扭身走到外面。此时店里正陆陆续续的上人,羽沫觉得自己头昏脑胀,胸口憋着一口气闷闷地疼,只想乱砸东西,跺脚喊叫。推说临时有急事,和小文胡乱打了个招呼,就怒冲冲地走了出来。 快步刚转过槐树街口,迎面一个骑自行车的男子没刹住车,碰了下羽沫又撞到墙边,对方吓了一跳,嚷嚷道:“拐弯怎么乱闯?眼瞎了?” 羽沫四望,身边是个摆套圈游戏的小摊子,她立刻弯腰抄起一个泥碗,哆嗦着手就狠命地砸了过去,对方眼疾手快,侧身忙躲开了。 羽沫破口大骂:“你他妈才瞎了!骑车不长眼!撞了人还这么横?不会骑车出来找死啊,小心下次我砸破你头!哪蹦出来的狐狸精!呸!无耻!”周围有好心人忙围上来劝解,两边帮着拉开双方。 对方看羽沫脸色紫胀怒目圆睁的样子,不觉气短,啐了口:“谁是狐狸精?你特么有病!算我倒霉,出门没看黄历,碰上个疯婆子!”悻悻然掉头骑走了。 羽沫已气得泪流满面,蹲在地上喘息了会儿,勉强站起身,摸出十块钱扔给小贩,挤出了人群。 进了家,羽沫锁了自己卧室的房门,用被子严严实实地蒙了头,哽哽咽咽哭了个肝肠寸断。中间她妈来敲了两次门,她都死命忍住哭声。一次喊她吃饭,羽沫强打精神说感冒了,不吃了。再一次,说东海来电话了,店里活忙,怕得忙到后半夜,今晚就不回来住了。羽沫是连回答的力气也没有了。 第二天醒来,羽沫就觉得自己头重脚轻,咽痛鼻塞,真的得了重感冒。心里难受,前思后想怎么也不愿意相信东海会有别的事情。那女孩的心事虽然明明白白都写在脸上,但东海却是看不见的,店里其他盲人师傅也看不见。两个人在一起工作,举手投足,偶尔碰撞,擦上点口红,沾染点香水,也应该是有可能的。 羽沫眼前又浮起东海含着果脯时的那个笑容,真是十足的可恶,十足的该死,抽他十个耳光也不解气。自己用不用提醒他呢?这是犯罪,连自己看着都觉得暧昧挑逗,人家女孩能不多想吗?而且一个有妻有子的老男人笑的那么有模有样,真是轻浮啊,简直无耻。 羽沫头痛欲裂。东海是个内心情感很细腻的男人,他难道对那女孩的心思真的没一点感觉吗?不可能,应该多少能感受到一些。那他为什么还要把那女孩留在身边呢? 羽沫一阵恶寒,起身跑到厕所干呕起来,这半年来一桩桩一件件清晰地浮现在眼前:东海爱发脾气了,东海不爱说笑了,东海很少给她打电话,东海越来越瘦,还总是心事重重,最主要的是开始夜不归宿。羽沫又开始呕吐,搜肠刮肚,苦不堪言,怕是连胆汁也吐出来了。 “但东海一定还是爱我的。”羽沫跪坐在地上,混乱中脑子里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心里顿时安稳了许多。她对此深信不疑,无论出了什么事,东海都只能是她的。 “你要先冷静下来,梁羽沫。”羽沫擦了擦脸,慢慢对自己说,使使力气,身子虚弱,腿软的依旧从地上站不起来。她跪坐在地板上,一手揉着怦怦跳的太阳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萧东海我先不和你计较,等轰走了那个狐狸精,我折磨死你。羽沫恨恨的擦了擦又如泉水般涌出的眼泪。 第51章 气病 她虚弱地抓起电话,先从夜不归宿管起来,萧东海,你个大混蛋。 “喂?”店里接起电话的是个清脆的女声。 羽沫大喘气,尽量忍住咒骂的冲动:“我找萧东海。” “你是哪位?” “他老婆。” “哦,是羽沫姐吗?昨天晚上店里活多,东海哥忙到夜里三点多,还没睡多长时间……” “把他给我立刻喊起来!”羽沫难忍,嗓门提高了八度。 一会儿,听筒那头传来东海还有点睡意迷离的声音:“沫沫?什么事?” “我不好受。”羽沫声音虚弱得连自己都不好意思,但她不是装的,因为她真的在瞬间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了,“你快回家来,我可能快死了。” 挂了电话,羽沫一只手按压着胃,痛得浑身冒虚汗。 以前她总是因为吃不下饭胃痛,按照东海找来的药方喝了一段时间很久不犯了。 她一直以为胃的毛病和自己的饮食有关,最近才模糊觉得似乎和自己情绪也很有关系。 她勉强撑着,从抽屉里拿了胃药服下,又拿了温度计试试表,体温很高。她又翻箱找柜地找,没找到退烧药,人已喘得冒虚汗,只得喝了杯温开水躺下,头越来越疼越来越昏沉。 她无力地趴在床头,勉强抬起胳膊,摘下腕上的手表,眯着眼目不转睛地盯着看,听它在寂寞的虚空中沉闷地滴答作响,东海回家的路平时需要大约半个小时。 听到屋门响时,刚刚好二十分钟。 “你一定会赢的,梁羽沫!”她给自己打气,咬着牙撑着床翻身躺好,把手表慢慢塞到枕头下面,闭上眼睛,泪就又流了满脸。 “沫沫?”东海俯身摸了摸她的额头,滚烫,又摸到她满脸的泪,冰凉,急忙抱起她虚弱的身子,拿了外衣帮着她穿好:“怎么个不舒服?别哭。” 羽沫闭着眼,虚弱地摇头,“胃疼,好像还发烧了。” “吃药了吗?” “家里只有胃药。” “妈呢?” “去小姨家了。” “吃了药还痛得厉害?吃了多久了?你是在发烧,头很烫,我们打车去医院。” 东海一手用力,想搀扶她站起来,羽沫伸出两手软软的抱住了他的脖子。 东海只得一手夹着包,拦腰抱起她,匆匆地出了门,打车直奔医院。 羽沫一直高烧不退,输了点滴,时睡时醒。 羽沫妈赶来,又是心疼又是生气:“都多大的人了,也不用她出门做事,好好的在家怎么就把自己弄病了呢?都是当妈的人了,连自己也照顾不好。” 东海忙解劝:“季节转换,气温忽高忽低,稍不留神就会感冒的。您别留这里再被传染了,回去照看岸岸,我在这里照顾沫沫。” “还是我来。”羽沫妈皱眉。 “您年纪也大了,要是再累病了或者被传染了,那我可怎么办?回去,岸岸还小也需要您每天接送。再说沫沫生孩子时,我也照顾过她,会好起来的。她现在能看见了,我就是帮她借借力,您放心。到家您也煮点姜糖水和小孩一块赶快喝了。” 好说歹说劝走了羽沫妈,东海沉默下来,取了温毛巾替羽沫慢慢擦脸擦手,枯守在床边。 半夜里,羽沫梦魇,呜咽着喊了声“妈~”,睁开眼,昏暗的灯光里,东海一脸胡茬,满面倦容地趴在床头,此时像是被惊着了,伸手包住她的手,轻声问:“沫沫?哪不好受?用喊医生吗?” 羽沫抽出手,默默转过头去,翻身背对着他。 东海把手搓热了,伸到被子里帮她揉捏腿:“躺了一天了,躺累了么?胃还疼么?身上还是有点热,渴不渴?”说着又慢慢帮她揉捏臂膀。羽沫就朦朦胧胧地又睡着了。 直到第三天,羽沫的体温才从39度多慢慢降下来,东海白天喂水喂饭,晚上帮她洗漱按摩,衣不解带,只一味低头安安静静做事。 又输了几天的液,病情渐平缓,医生才嘱咐她回家休养。 东海每天按时乖乖地回家,熬药熬汤,洗衣喂饭,只是仍不太爱说话。 羽沫每天卧床休息,可鼻子间,总是若有若无地弥漫着一股茉莉花香水味,忽浓忽淡,忽远忽近,这病也就缠缠绵绵的时好时坏,又持续了半个多月。 每天晚上,羽沫冷眼看着东海进家后安静地忙碌,他任劳任怨,沉默寡言,可再怎么手不停歇地为这个家操劳,那偶尔的心不在焉,那份疲倦的尽力而为,都让敏感的羽沫感到心情更糟。 她注意到母亲和岸岸都毫无察觉,那三口人在一起时依旧如往日一般温馨和睦。 或许只有对东海亲近如己才能感到一切似早已悄然变化。 “东海,你别擦地了。羽沫感个冒而已,家里不用天天搞卫生。你店里的活够累的,歇歇。”羽沫妈切了盘水果,递了块给东海,东海接了没出声,坐在边上喂岸岸。 “你别喂小孩这么多水果,大晚上的。”羽沫焦燥。 “我还要吃桔桔,吃瓜瓜。”岸岸不依,“爸爸,我还要吃~~” “再吃一小块,就听妈妈的话了。”东海低头给岸岸擦手。 “你又惯着他?别吃了,岸岸。”羽沫伸手夺过来。 “哇~”岸岸钻进东海怀里大哭。 “羽沫,岸岸没吃几块啊?”羽沫妈抱怨。 “我们去洗小手手啰,还玩好多泡泡沫好不好?不哭不哭~~” “东海——”羽沫喊。 东海没搭茬,抱了岸岸径直去了浴室,羽沫妈拿了澡巾也忙跟过去。 羽沫气馁,回屋躺下,越来越心烦,又痴痴地睁眼到天明。 白天东海上班的时候,羽沫有时就倚在床头发呆。 内心开始百般纠结:早上想必须清清楚楚地问明白东海,让他赶紧打发走那个女孩子,彻底清净;下午又想是不是自己疑心生暗鬼,话一出口就覆水难收,会不会弄巧成拙,伤害了彼此间的信任与亲密;晚上又想即便是事情有一点影子,也要给出更多的时间——要相信东海,他一定会处理好,婚姻漫长有点小风波也要处之淡然,自己还是要冷静。 越想越难过,越想心越乱,越想越怵怎么开这个难堪的话头。 几次话到唇边,又咽回去。毕竟年纪不大阅历不多,此事又无法开口找个人商量商量。 羽沫病恹恹地渐渐地生出了些许逃避的心思,心里的愤怒却越积越多。 第52章 砸店 羽沫这厢的病渐渐好转了,东海回家就又开始越来越晚。 这天半夜已经快三点了,东海才拖着沉重的步子进屋,草草脱了外衣就一头倒在床上。 羽沫并未睡着,她最近总失眠,听东海呼吸轻浅,知他也并未睡熟。两人却是谁也没说话。 那茉莉花香水味又在卧室里四处飘散开。 羽沫被刺激得一阵阵头痛欲裂,她“啪”地拧开床头灯,下床拖了东海的胳膊就往浴室里拉。 东海却烦了,甩脱,翻身又躺下:“你能不能不折腾,大半夜的?忙了一整天,人累都要累死了。” “你去洗洗干净!”羽沫弯腰又来拉他,“你身上的气味让我头疼。” 边说边用力,东海生厌,抬手推挡,羽沫不防,头一下子撞到了床头柜上。 羽沫怒极,又扑过去拉扯,东海侧身避让,“嗤啦”一声,衬衣最上面的三个扣子被齐齐地拽掉,东海肩头下一颗清晰的吻痕硬生生地闯入羽沫的眼底。 羽沫呆愣了一下,突然就泄了气,松开手,跪坐在地板上,抱了头失声痛哭。 东海焦躁,伸手到一半想要扶她起来,不知为什么又缩了回去,起身,走到阳台,一根接一根的开始吸烟。 羽沫抱了头哭了一会儿,渐渐收了声音,爬起来开始麻利地穿衣服。 东海进屋,伸手拉住她:“你要去哪?” “你偷吃没有擦干净嘴!”羽沫用一根手指戳着他的胸口,冷冷的开口。 东海问:“那你现在要去哪儿?” “你难道一点不羞愧吗?一点也不想解释吗?” “你病了这么久,这一个多月我一直都在衣不解带地照顾你。”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觉得对不起你。” 羽沫倒吸一口凉气,愣愣地停住手,喘息了半晌,咬着后牙慢声问道:“那么——然后呢?” 东海放开她,往后退了几步,低了头沉默了一小会儿,压低了声音却又清清楚楚的说道:“我怕——也只能对不起你了。” 羽沫抬手就是一个耳光,咬牙切齿地说道:“萧东海,你休想!” 说完一扭身,就朝门口直冲过去。 东海慌忙伸手拦腰抱住她:“你先冷静冷静,你听我说。” 羽沫咬紧嘴唇,强忍着才能不歇斯底里地大声哭叫,岸岸和妈还住在隔壁呢! 她不敢出声,却拼了命地撕打,用尽全身力气又抓又踢又咬,眼见得东海的脸上、手上,胳膊上深紫乌青一片,伤痕累累,最后又张嘴死命地咬住了他的胳膊,血腥味溢出,东海实在熬不住痛,稍一松懈,羽沫就挣脱了他的束缚,飞跑着出了屋。 她跌跌撞撞地往槐树街上跑,脚下是两只不同颜色的拖鞋,身上衣衫不整,头发一缕一缕的在眼前飘动。“我是不是快疯了?”她问自己,泪水劈了啪拉往下大颗大颗地滚落,睁着迷蒙泪眼她看向周围的行人。 天色还太早,行人不多,但每个看到她的人,都一脸诧异,避让唯恐不及,“他们肯定以为我是疯了”。 羽沫就这样歪歪斜斜地冲进了东海按摩店。她直奔最里面的按摩间抬脚猛踹,嘴里喊道:“狐狸精!你给我滚出来啊!” 门内空空如也,羽沫急扭身又奋力踢开另一间按摩间的门,嘴里哭叫:“你给我滚出来呀!你滚出来!滚出来!” 她退得急,门边的一个花瓶挡了她一下,她抬手拎起就狠狠地砸了出去,哗啦啦一地碎裂声。 羽沫一手抹着汹涌而出的眼泪,一间又一间的奋力撞过去,但凡碰到什么碍着她,抬手就砸。中间如果有人胆敢试图上前拦着她,她连眼皮都不抬就下死劲地踢咬,从头砸到尾,又从尾找到头,她却一无所获。 正四下里胡乱寻人,突然脚下一痛,一大块碎玻璃深深地扎进了脚底,羽沫跌坐在按摩床上,鲜血迅疾涌出,她痛得直打哆嗦,蒙了脸呜呜咽咽地哭出声。 周围慢慢安静下来。 羽沫抬起头,发现所有人都走光了,只有萧东海万分疲惫地倚了门,默默地站在不远处。 她见了他,忽的忘了伤,呵呵地冷笑道:“是你让她躲起来的?亲爱的,你要是爱起人来可当真是细心体贴。你们不是真爱吗?她怕我做什么?”说着想咬牙站起来,可脚上的痛却只惹得她闷声喘息,又跌坐回去。 东海走过来蹲下身子,按住她的脚不让她乱动,拿了镊子小心地帮她夹出扎在上面的那块碎玻璃,又倒了盆温水慢慢地帮她清洗再消毒,一层层地裹好纱布。 她疼得眼里全是泪,望着他,忽然说:“我的指甲也长长了呢。” 东海就又低了头慢慢地帮她剪。 羽沫平静了会儿,放缓了语气:“我要见见她。” 东海不出声。 “我必须见见她。”羽沫不疾不徐,“然后,我和你才有的谈。” “你想知道什么,你问,我都能告诉你。”东海说,“你现在情绪不稳定,我不会让你去见谁……我也不会隐瞒你什么。” “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的?什么时候就……” “你看病以前。你住院的时候。” “你什么时候发现不爱我了?因为什么?” “遇到她的时候。有了比较。我疼你,照顾你,许多年。她疼我照顾我。我爱你爱得心累了。” 东海说的非常简短,一字一句,疲倦至极。 羽沫一时痛彻心扉,她无力面对,也无法置信,她抬眼望去,东海可真瘦啊,几乎可以说是瘦骨嶙峋,宽大的手背上绽着条条的青筋,两颊深深地凹陷,眉峰紧锁。他才三十来岁,两鬓却已有了隐隐的白发。最可怕的是他的神态,绝望,冷漠,孤独。此刻他的脸上还有着清晰的指印和鲜红的抓痕,这是她刚刚发疯撒泼的证据。 羽沫再伤心难抑,也一时失去了辩驳的勇气——为什么她自觉幸福满满的婚姻,带给她丈夫的却是这样一张愁苦和不幸的面容呢? 羽沫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她再也不能忍受这张冷漠绝望的脸对她无情的控诉了,她艰难地说:“你给我点时间,我不能……” 话还没有说完,悄无声息地,羽沫突然软软地倒了下去。 第59章 老周 羽沫反锁了浴室的门,走到花洒下,捂了脸任凭泪水决堤与热水哗哗地交织在一起。 “这是你最后一次哭了,梁羽沫。”她对自己说,热水让她身上渐渐暖和起来,“看看岸岸,看看妈妈,你多难受也要好好地活下去。有那么多人离婚,都好好地挺过来了,你为什么就不行?” 关了水,她一边拎着条长毛巾擦干长发,一边盯着镜中的自己瞧,有多久没有好好打量过自己了?竟似有几分陌生,镜中的少妇长发如瀑,身材凹凸有致,结婚生子似乎让她略微丰满了一些。 她又趴到镜前细瞧,镜中女人的皮肤依然光洁细腻,如玉如瓷,只是脸色苍白,下巴尖尖,神色萎靡,尤其那双哭红的眼睛,满是漠然和嘲讽。 “你在嘲笑什么呢?”羽沫挑起嘴角对着镜中冷笑,“你是觉得自己怎么瞧都比那个小村姑顺眼吗?可惜,他就是不稀罕你了。” 她恍惚地注视着镜中的那个自己,挑眉轻笑嘴角含嘲,竟然是那么神似萧东海。 眼泪又扑簌簌滑落下来:“他不稀罕你又能怎么样,梁羽沫?你稀罕自己不就可以了么?是不是?”她抬手把台面上的一张与东海的合照摁翻过去,蹲下身子抱了自己的双肩又止不住哽咽。 谦谦玉器行也坐落在槐树街上,老板三十七八岁年纪,姓周名远山,人如其名,生得温文尔雅。此刻周老板正坐在角落里细细地查账,耳边不时传来几个小店员七嘴八舌的议论声。 “你听说了吗?东海按摩店的老板和他家的女按摩师私奔了。” “就是那个挺高挺帅,还挺和气的盲人按摩店老板?看着不像这种人啊?私奔?他有老婆的吗?我怎么没见过呢?长什么样?听着怪可怜的。” “何止有老婆,还有孩子呢,这就叫抛妻弃子,负心汉啊。真可惜白长了张帅脸,心够狠的。他老婆以前好像也是盲人,很宅的,别说我们,他们店里的人都没怎么见过。长什么样子不知道,不过据说挺泼辣的,听说知道这件事后,把他家的按摩店砸了个稀巴烂。啧啧,还把她丈夫打伤了。” “这么暴的脾气?性子粗糙的女人长得也好看不到哪去。有些事就不好说了,女人太厉害太强势,男人受不了很可能出这种事。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么。” “我还听说,那女人……” 周远山轻轻咳嗽了一声,两个小姑娘这才发现自己老板正坐在不远处查账,彼此吐了吐舌头,分别走开去招呼客人了。 周远山微皱眉,这件事最近已经成为槐树街上一件不大不小的奇闻,被人们当作茶余饭后热议的话题。人们热衷八卦,各种版本四处低声悄悄传播。 他不是本地人,但在这条街上也做了四五年生意,和萧东海打过几次交道,凭直觉他认定此人应该是条有情有义的汉子,出了这么奇葩的事,让他心中疑惑,还有几分道不明原因的不快,潜意识里他也觉得那个可怜的被抛弃的女人或多或少有几分责任,但他生性不喜欢听人背后议论长短,所以有意制止了两个小姑娘的八卦热情。 看了会儿帐,他闭目舒缓了下眼睛,睁开眼,金色的落日余晖里一个娉娉婷婷的女子迈步走进店中,她素面朝天,神态冷淡。周远山不禁多看了几眼,才又低下头接着看账。 羽沫边走边看,这家玉器行布置素雅,窗明几净,柜台前备有高脚椅,她挑了靠边的一把椅子,坐上去微侧了身向旁边的小伙计问道:“你们老板在么?我有生意要谈。” 老周又抬眼看她,女人穿了一件纯白色粗毛线长款外套,搭了条浅绿色的丝巾,十指纤纤,侧脸消瘦,但皮肤白净如瓷,声音柔软清冷。 伙计客气的笑答:“您有什么事,可以先和我说说么?” 羽沫从斜背的浅白色包里掏出一个淡紫色方盒,放到柜台上,打开来:“我想请他给我看看这件东西。” 伙计也在玉器行干了三年,多少懂点,也颇识货,上下打量了几眼这只镯子,就又抬头看向他老板。 周远山顿了顿,出于好奇,还是停下手里的事,递了个眼神给伙计让他去忙,自己起身走过来,含了笑和羽沫点头致意:“你好,漂亮的女士,我能帮上你什么忙么?” 羽沫也微笑着点了下头,这个男人一身高档休闲装,中等身材,肩背挺直,神色从容:“您是这里的老板?我想请您帮我看看这个镯子,不麻烦的话,受累给估个价。” “这里光线不太好,方便拿到我办公室去仔细看看吗?” “好,麻烦你了。” “太客气了,这边请。”周远山顺手帮羽沫拿了包,前面引路。 说是办公室,倒更像是个讲究的茶艺室,房间正中一张紫檀方几,摆放了一套精致的茶具,墙上是幅淡雅的泼墨山水,羽沫眼尖,看到印章落款题着远山。 “平时喜欢喝什么茶?我这红茶,白茶都还好。”周远山笑问。 “您不用客气,什么都好,我不渴。”羽沫笑笑。 周运山帮羽沫沏了杯茶,是陈年的熟普洱。然后拿了镯子在灯下反反复复仔细查看。 羽沫低了头喝茶,偶尔偷眼观察他的神情,对方却波澜不惊,看了半天也没个明显变化。 过了好半天周远山才放下手镯。走过来坐下,自己也倒了杯茶,问:“这茶口感还好?朋友送的,说是云南野生的古树茶。” 羽沫微点头:“清甜清爽。嗯,您看,我这只镯子成色怎么样?” “东西还可以,玉的水头不错,很润。”周远山放下手中杯,“不瞒您说,几年前我有个朋友带了他哥哥来,拿的镯子和您这只非常像,不过人家拿的那是一对,家传的。当时我就挺喜欢,可惜对方说是自己母亲留下来的,怎么也不肯出手。我冒昧问一句,您这只是从哪里得来的?” “我婆婆留下来的。”羽沫淡淡一笑,“这是我从省珠宝鉴定中心刚刚做完的鉴定证书,玉肯定是真的,是有一定年代的老东西,不会有问题。何况您以前也见过类似的东西,是不是?您若有意要呢,您先给估个价。” 周远山快速斜睨了一下那张鉴定证书,笑道:“这倒用不着,看东西我还是自信有几分眼力的。嗯,您贵姓?” “梁羽沫。” “哦,梁女士。”周远山笑笑,“您肯定您可以做主卖掉,不用再和家里人商量商量?不好意思,您刚才说这是您夫家的祖传之物,我做事小心惯了,若有冒犯,您千万别见怪。喝茶。” 第60章 玉镯 “我自然能做主卖掉。这镯子说起来也曾经算是个我的聘礼。”羽沫笑笑,挑了挑眉,“应该算我的东西了,是?” “当然。”周远山摸了下下巴,笑道,“如果是您的聘礼,那当然是您的私有物了。您从别的地方问过价吗?” 羽沫摇头。 老周笑:“我总觉得怎么着这东西也应该是一对。您还有另外一只吗?” 羽沫笑:“您还真懂。一对是什么价?一只是多少?” 老周收了笑,慢悠悠放下镯子说:“您若要只卖一只,那可就值不了多少了。” 羽沫微一沉吟,低头想了想,侧了脸看他,微笑:“那能多少?” 老周把手放到柜台上,伸平手掌,羽沫点点头,收了东西,准备起身走。 老周也不拦着,笑问:“别人给您的价是多少?” 羽沫说:“差不多。”说完收了手镯,撑着桌子刚起身,猛的一阵头晕目眩,晃了两下,老周急忙伸手扶了她一把:“还行么?再坐一会,你是不是有低血糖?” 羽沫唇色煞白,勉强笑了一下,摇摇头起身:“谢谢,没什么事。”拿了包往外走。 老周看她身形羸弱神色憔悴,心里忽然一动,问道:“我那个朋友,就是他哥哥曾拿来一对玉镯问过价的,和您这只镯子非常相似,不知你们是否认识?” 羽沫听了,又犹豫了一下,停下脚步,低了头问:“那一对您估了多少?” 老周看她一手扶着桌角,神态颇为倦怠,迟疑了一会,笑道:“人家根本也不打算卖,况且我们还是认识的朋友。嗯,那一对的话,我当时估了二十个。” “那就一半。”羽沫挑眉微笑。 老周看这年轻女子瞬间的笑容里有了三分狡黠,不禁心下也好笑:“你还头昏吗?要不然再坐坐。你认识我那朋友?” “那个拿镯子来的人如果叫萧东远的话,我曾经是他的弟媳。所以我的东西一定也假不了。” 老周虽然有点怀疑,但还是吃了一惊,难道这就是传说中被萧东海抛弃的那个女人么? 不禁又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两眼,只见这女人松弛地坐回椅子,端了茶低了眉细细地品,嘴角微微翘起撑起一个勉强的笑容,人前三分清冷却难掩眉间五分落寞。 心中暗自叹气,倒莫名生出几分同情,不管实情怎样,看上去此刻这女子倒真像是蛮孤单无助的:“您很着急用钱,是么?这价也要的太狠了些。要不然您把一对都卖给我得了,我也好再考虑考虑。我这抽屉里有点糖,平时忙有时顾不上吃饭,我也有低血糖的毛病,备用的,你要不要吃一点?” 羽沫微笑:“谢谢。可我只能卖掉一只。” 老周停了一下,把块黑巧克力再次递给羽沫,羽沫早上没怎么吃东西,确实有点低血糖引起的心慌头晕,心里忐忑,还不知道对方怎么还价呢,就笑着接过来,等他再开口。 老周却起身出去了。一会儿,伙计提了个黑兜进来,放下东西就出去了。 老周笑笑:“现金,还是打卡里?” 羽沫楞了一下,笑:“都行。最好现金,您现在方便么?” “我先给你一半,再多了,你拿着也不方便,其余的都打卡里。说起来,我们似乎有过一面之缘。”周远山顿了顿,“你家小孩出生时,我被一大帮朋友叫着去医院给萧东海道贺,当时他刚帮我介绍了个小生意。你当时还看不见,虽然刚生完孩子,你那时看上去就像个眉目生涩的小女孩,和现在的样子区别很大,你不说你是谁我也认不出来……哦,你肯定一点也不记得我了?” 羽沫低头:“您也知道,我那时看不见。” 周远山点头,收了镯子,把兜里的钱递给羽沫:“数数好。三天之内反悔还可以过来取走东西,过了三天可就不行了。” 羽沫看了看,正好是五打,就收到自己包里:“我做事,您放心,我从不后悔的。”又笑了笑,伸出手来,“谢谢你的价格。” 周远山握了握羽沫纤细的手,觉得冰凉一片,也不禁笑了笑:“糟糕,我现在心里就有些后悔,出价出高了。” “那我还是赶紧告辞。”羽沫笑,起身往外走,周远山也不留,微笑着送羽沫出了店,在街边帮着伸手打了辆出租车,羽沫忙说:“我家就在附近住,几步路,用不着打车。” 周远山拉了车门,一手挡好车顶,扶她坐进去,边关车门边说:“天要黑了,不安全,路上小心。” 在街边停了一小会,目送着羽沫的车消失在街角,才又慢慢踱进自己店里。 羽沫妈从幼儿园把岸岸接回家,见羽沫正扎起了头发,挽着袖子,围着围裙在厨房里忙着做晚饭。 “你去再躺会。”羽沫妈走过来,掐了掐她的胳膊,“瘦的不剩什么了。” 羽沫眯起眼看了看厅里来回奔跑玩耍的岸岸,笑着喊:“岸岸,妈妈给你做了糖醋排骨吃。宝贝,你好帅。” 岸岸抬头看她:“妈妈,你也好漂亮。比幼儿园所有阿姨都漂亮。” 羽沫挺直腰,回头看她妈:“躺了这么多天了,躺也躺乏了。我这排骨烧了半个多小时了,您给尝尝咸淡?” 饭桌上,一盘炒青菜绿油油的,一盘红烧排骨鲜亮亮的,卖相不错,口感却着实一般。 羽沫给岸岸夹菜:“多吃点,小帅哥,长得壮壮的。岸岸,你想不想将来上嘉德国际小学啊?大楼好漂亮的那个。” 岸岸狭长的凤眼瞬间被点亮,又有点担心:“乐乐姥姥说,那所学校老贵的,我们班的小朋友都上不起。” 羽沫失笑,把他抱到怀里,亲了下他的小酒窝,抚摸着他毛茸茸的头:“爸爸出门打工去了,就是为了给岸岸寄很多很多钱的,爸爸那么爱你,他一定想让你上那所很棒很漂亮的小学的,是不是?” 岸岸忙不迭地点头:“那爸爸挣够了钱会回家吗?妈妈,我想爸爸了。” 羽沫点头:“嗯,会回来的。” 羽沫从包里拿出很厚的两打钱,塞给她妈:“听说赞助费要提前一两年交呢,您明天受累跑一趟。剩下的您给自己和岸岸添些衣服。” 羽沫妈一脸吃惊:“这么多钱,哪来的?” 羽沫低头看岸岸,神色温柔,满是期待,岸岸皱着小眉头想了想:“是爸爸打工寄来的吗?”羽沫笑笑,对儿子竖起了大拇指。 第76章 地址 田莉侧头看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他有一段时间突然瘦了很多,大家在一起吃饭时,他一点食欲也没有,吃两口饭就皱着眉放下碗。有时干着干着活,突然就虚汗直淌。次数多了,我就留了一点心,想劝劝……” 羽沫低头,心里有一丝难受,东海确实有段时间消瘦得厉害,她自己不肯好好吃饭习惯了,也没太当回事。 “店里有间小隔间,算店长室,东海哥放些他和小文哥的私人物品。有时候他们谁累了就去歇歇。东海哥那段时间经常掩不住疲态,门是上锁的,但那天窗户没关严,我看见……他打开上锁的抽屉……在大把大把的吃药……” “吃药?”羽沫惊疑:“吃的什么药?” “那我怎么会知道?”田莉叹气,“抽屉里好几个大大小小的药瓶,白花花一大把的药片往嘴里塞,瞧他那习惯的样子,肯定是吃了有一段时间了……你在家里就没见过他吃药吗?” 羽沫一阵眩晕,脸色煞白:“绝对没有过。我从没看见过他在家里吃过什么药。小文他们也都知道吗?” “小文哥是看不大清楚的,店里师傅们也大多是盲人。”田莉低头,眼里悄悄蒙上了一层泪水,“他的抽屉又都上着锁,他要不肯说,谁又能知道?……我也是留心,无意间撞见过,他时常背着人大把吃药,累的时候会脸色惨白扶了墙站会儿,哪怕只吃两口东西有时也会胃痛到躲卫生间悄悄吐……但他一直板着脸各种想方设法避开人……我瞎猜啊……或许……或许他生了什么病……只是我瞎猜啊……” 羽沫的泪水汹涌而出。 田莉抽了抽鼻子,低了头抽了张面巾纸递过去。 羽沫低头,双手蒙脸,掩面而泣。 田莉背转身擦了擦自己微红湿润的眼睛,站起身径直向茶室的台走去。 回来时,手里多了笔和纸。 犹豫了一会儿,低头找出手机,照着存好的短信,伏在桌上,抄下三行地址:“我答应过他的,不向任何人透露他的地址。我想,他可能也并不想见到你。他一直对我很照顾,我本不应该说话不算数的。” “怎么是三个地址?哪一个是他的?”羽沫指着那张纸,手一直微抖。 “我把你寄来的包裹寄给他前,总得先打个电话问问他的地址。”田莉又扭头望向窗外:“他的手机换号了。有时会发个地址给我,可能他也担心怕收不到你寄的东西。” “我知道他手机换号了。我一直联系不上他。”羽沫低声,“可这地址为什么换了三个?” “我以前打零工的时候,也经常会换地址。”田莉冷冷地望向她:“大多时候是因为没有钱交房租了。你可能从来没有被房东赶到过大街上?” 羽沫愣了半晌,嗓子间涌起一股腥甜,咬紧嘴唇低头收好地址:“谢谢你啊。” 眼泪就又扑簌簌滚落。 “他从你家里走时,身上真没有带着些钱?”田莉微哽咽,“你……你怎么能这么狠……” 羽沫颓然地闭上眼,声音微弱:“他确实没从家里带走一分钱。我当时赌着气,猜他肯定是来找你了……又想着店里也有日常的流水,他要想拿些钱走也不难……谁知他走时竟一点也没动……” “这几个地址都是他发过给你的?最近和他联系过吗?”羽沫问。 “大约两个月前。你第三次寄东西过来,我得问问怎么转寄给他。” “你和他通话了?他说什么了?” “我和他说,你寄东西来了。他说好,就发了这个地址过来。” “那……你问他过得怎么样了吗?” “问了,他说还好。” “还说什么了?” “他话很少,我也不敢多问,怕他把我再删了。新年时打过电话想问候下,不知是不是停机了,没有接通。” 羽沫失望地点点头。 “你要是不着急,就再等等,我猜他总还是心里惦记……惦记你会给他再寄点东西什么的,或许过个一两月,他会又发个地址或号码给我。” “我先去找找看。”羽沫低头,“他要是联系你,麻烦你告诉我一声。还有,不要和他讲我找过你。” “知道了。” 两人又沉默了会儿。 “我回去的路还很远,得赶末班车,先走了。”田莉起身,穿好羽绒服:“嗯,刚才说的,必竟都是我一个人瞎猜的,或许东海哥也没有生什么病……你不用太着急……” “我知道~~”羽沫也站起身,“路上小心。” “好。”田莉点下头,转身往外走了两步,忽又想起什么,停下来。 半晌,才又转身过来,低了头红了眼睛:“差点忘了,上次我帮你转寄东西时,他挂电话前还说了句谢谢,我有一点担心……你要是真想找到他,你最好……快一点……” 梁羽沫一个人孤孤单单地站在海州街头,寒风凛冽,她裹紧大衣。 这个与江州城相邻不远的小城,经济却一直以周边的农业为主,发展还在起步阶段。 街上道路狭窄,店铺稀少,与历史悠久风景怡人的繁华江州似乎差了一个年代。 她真是累坏了。 整整一天,她几乎走遍了这个小城的东西南北,茫茫人海,哪里有萧东海的半点影子? 这已经是第三个地址了。 地点依然在偏僻的城乡结合部,放眼望去都是破败低矮的平房,脚下是泥泞的乡间土路。 羽沫手里紧攥着田莉留给她的那张纸条,东张西望,突然,一只大黑狗窜了出来,羽沫吓得落荒而逃,慌乱中又扭伤了脚踝。 她一瘸一拐地蹭到路边的花坛,直接坐了下来大口喘息。 她低头,摸着微肿的脚踝。 当初东海净身出户,身无分文,她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安,他连家都不要了,还要钱做什么? 此时想来,难免愧悔,即便自诩情深若此,却原来亦是五分怨忿中夹了三分凉薄。 抬头,夜色渐浓,周遭的景物更暗了。 第80章 僵持 “我做什么了,怎么就过分了?” 羽沫手里轻捻着那沓钱,表情淡淡,眼角眉梢却都写着任性。 半晌轻轻笑道,“难道就因为这点钱啊?我还觉得少呢,你这屋子里哪还有啊?” 说着自顾自走过去,一个个拉开抽屉,翻箱倒柜地找:“我还想都拿走呢。” 东海铁青着脸任她作妖。 “翻够了吗?” “差不多了。” “数得开心吗?” “开心。” “想都拿走?” “嗯。” “行。你都拿好了。开心了就明天一早就回江州。” “你和我一起走!” “那不可能。” “钱我都拿去了,你明儿拿什么吃饭?” “不劳你操心。” “可我养不起岸岸了!”羽沫娇横,“你得和我一块回去养他。” “两个店哪个不挣钱?怎么不够养活岸岸了?” “你怎么知道两个店?你怎么知道都能挣钱?” “我人虽不在江州,可又没死,怎么不能知道?” “呸呸呸,”羽沫跺脚啐道,“坏的不灵,好的灵。大过年的,你忌讳点行吗?” 东海不再搭理她。 半天,羽沫长叹口气,“咱们俩能不能不吵架了?东海,我这一年过得好累哇……” 说着过去牵了东海衣袖轻摇,“我每天又要照看岸岸,又要开店挣钱,我真的快受不了了,要不然,我为什么大老远跑到海州来,求你呢……” “沫沫,从昨天一到这里,你就在不停地小哭小闹,先是逼着我和你一起过这个年,我如你愿了。可然后呢?” 东海轻推开她,“你又要把钱都搜走……那也行啊……可是你还不肯罢手,还想强逼着我和你回江州。现在估计着不成了,就又开始撒娇示弱……你是不是吃定我了?觉得我怎么着都得顺着你来?” 羽沬心虚地眨眨眼,老大不服气,心里默想“吃定了你又如何?” 口里却服软:“不是的,东海……你根本不晓得我这一年怎么熬过来的,开那个店有多不容易,你摸摸我的手,摘花磨得都是水泡,都长硬茧了……” 羽沫伸出手指委屈地在东海手心里蹭:“是不是?” 东海被磨得又软了口气:“我晓得有多不容易……当初我刚开店,半年多了,才留下少得可怜的几个老客人……自己又撑了快一年,才雇得起第一个伙计。” 说着,扶着床慢慢坐下,“所以开始我一直担心,怕你做不下去。可是沫沫,你真是让我惊讶,按摩店的生意上手如此之快,自己的花店经营得也好,我很心慰……” “没有的事,东海,”羽沫蹲在他腿边,“你不知道我有多可怜……每天早上四点多就要去郊区进花……有时夜里十多点了,还要被小文叫去店里,解决些乱七八糟的纠纷……我没日没夜地忙,还总是被人嘲笑,被人刁难……我心里烦死开店这些破事了,你跟我回去好不好?” “回去?可我回去就能帮到你吗?”东海闷声狠咳了几声,捂着胸口喘了会儿,“恐怕不但不能帮到你,反而会……” 他低下头,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半晌挑眉微笑道,“槐树街上最风光的老板娘,你时至今日,真的还需要哪个来帮你的忙吗?” 羽沫抬头,见东海脸上带着一抹奇异的微笑,却面色惨白:“怎么了,东海?是不是下午一直忙着做年夜饭,干活太多,累着了?” “天一亮,你就乖乖自己回家去?” “东海?你怎么了?用不用躺下睡一会儿?”羽沫看见东海脸上的冷汗涔涔而下。 “答应我?” “我不能够……” 东海抬手推开她,咬牙勉强站起身来。 “东海,我见过田莉了,我知道我误会你了……都是我的不好,你…你这是怎么了?”羽沫颤声问,伸手想扶他。 “有没有田莉,我都是想要离开你的,难道你心里不明白吗?”东海摊开手,脸色益发惨白,连手指也在微微打颤。 “我不明白。”羽沫被逼得泪又涌到眼底,仰头直面他,“如果她只是个借口,那你到底因为什么?” 东海愣了下,一时哑然,半晌无语。可他撑着床的双臂一直在颤抖,连嘴唇都渐渐失了血色。 “哪里不好受啊?是哪疼吗?” “走开~”东海再次咬牙起身,人喘个不停,似是站也站不稳了。 羽沬蹲身紧紧抱住他:“东海……” “沫沫,你若是还肯念一点点旧情,本就不应该再跑来的。何苦看着我这般狼狈……”东海说着已痛得弯下腰去。 “我……”羽沫咬紧唇,吓慌了手脚,颤声问,“平时也有这么疼过吗?平时你都吃的什么药?放在哪了?” 东海自己扶了墙,踉跄着往桌边走,手臂一直在抖个不停。 摸出三个药瓶,举起一个拧盖子,手却抖得怎么也使不上劲,脸色更加灰败,再次疼得弯下腰去,大颗的汗珠沿着脸庞一直往下淌。 羽沫忙伸臂抱住,只觉得东海身体越来越沉,似在往下滑。 她抬腿勾过一把旧椅子,扶他勉强倚坐在椅背上。 这次她是真哭了,却再也不敢出一点点声音。 用尽全身力气半支撑着,急忙去拧那几个瓶盖,怎么也拧不动,就又狠命地用牙咬,问:“都要吃几粒?” 东海勉强伸出四个手指头,却似痛得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羽沫心里痛到发慌,端了水的手就一直抖个不停,滴滴溚溚洒了小半碗到东海衣襟上,好不容易倒出四粒,依次喂下去。 又使足了全身的力气半扶半抱,拖东海半躺到床上,爬到床头,抱了被子盖好,抓着他的手不停地轻轻摇晃,哽咽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东海闭了眼躺了一会儿,疼得似乎轻了些,听羽沫一直低声唤他,就勉力拍拍她手,虚弱地笑笑:“吓着了是么?谁让你跑了这里来,自己找这些罪受呢……我就只是累着了,睡一会儿就会好的。乖,不怕,不怕……” 话还没说完,人已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81章 面对 天快亮时,东海被脸上的一片温热潮湿弄醒。 他疲倦地翻了个身,皱眉,觉得心很累。 羽沫抽抽噎噎地悄声哽咽了半宿,此刻见他翻身,忙靠近摸他头:“醒了吗?好受点没?” “你怎么还没走呢?怎么就这么不听话?”东海皱眉躲开,声音疲惫喑哑。 “一夜都在出虚汗。还疼不疼?” “我真的没钱也没力气再搬家了。你要是不肯走,难道是想逼得我露宿街头才肯善罢甘休吗?” “以前有过昨天那样的疼吗?这么疼了有多久了?要是现在好受点了,看看起不起的来?先吃点东西,我陪你去医院看看医生?” “没必要……我睡一会儿歇一下就好了,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岸岸和妈都还在家等着你呢……八点多就有一趟早班车的……别吵我了……我累了……” 羽沫替他又拽出床干被子,替换掉那条夜里被汗浸潮了的,轻轻盖好。 起身又找了些米去煮粥。 等粥熟了,盛好端过来,再看东海,他人却又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睡着了的东海面色苍白平静,孤单得让人心痛。 羽沫守在床边,枯坐半天。 擦了会儿泪,就咬着牙,默默地下了决心。 开始满屋子悄悄地收拾行李。 …… 黄昏时分,东海才又悠悠醒转过来。 羽沫热了粥,端了碗,轻轻吹着气,想一勺一勺地喂。 东海勉强坐起身:“我自己来。” “我煮的是不是不太好喝?” “还好。” “喝完粥,还需要吃什么药吗?我拿给你。” 东海不语。 吃了半碗粥,就咽不下去了,又躺下。 歇了好一会儿,自己缓慢起身,走过去倒水吃药。 羽沫就弯腰,麻利地悄悄收拾床上的东西。 东海侧身,问:“你这是又要干什么?” “你先把药吃了。” 东海停下来转身面向她。 羽沫语气坚决,“吃完药,你和我回家!” 东海“砰”地放下水杯:“很好,你很好!既然你非要亲眼看着我死了才肯甘心,我大可成全你!” 说着,抬手把手里正拧的药瓶狠狠往窗外一甩:“从今天起我就解脱了。受了这么长时间煎熬,我也早受够了,还吃这些破玩意儿干什么?” 接着,又抬手一推,桌子上的瓶瓶罐罐瞬间都劈里啪啦滚落一地。 羽沫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她也没料到自己口气竟是那么强硬。 此刻见东海动了真气,唯恐他身体受不了,咬了咬唇也不敢再出声解释。 只弯腰低头一一拾起来,悄悄放回桌上。 “既然一心想气死我了,还假惺惺拾这些破东西干什么?”东海抬手又往窗外砸。 “东海~何苦拿这些哑巴东西撒气?” “那我该拿什么撒气?”东海拧眉,喘息,“拿你?我和你讲了好几遍了…”抬脚猛地踹开门:“那你可走啊~~” 羽沫看他脸色惨白,又开始往下淌冷汗。 不敢再犟,咬了唇,默默出了屋,冬天还刮着呜呜的北风,随手带上屋门。 院子不远处散落着几个被拿来出气的白色药瓶,羽沫蹲下身,一一拾起来,抱到怀里,发呆。 东海病成这个样子,呆在这里不是个办法,可若自己使性子蛮干,恐怕以东海现在的身体,再也禁不起和她生气了。 撒娇没用,来硬的也没用,那该怎么办呢…… 夜色渐浓,羽沫怀抱了一堆大大小小的药瓶,蜷缩着身子,蹲在门口的旮旯里,心里七上八下,难受的要命。 一阵冬夜的冷风猛灌过来,羽沫禁受不住,扯着衣领,大声地咳了起来。 门被猛地拉开,东海气得脸都变了形,他大囗喘息,一手紧抓着门扶手,指甲抓得直发白,一只拳头贴着裤线更是攥得咯咯直响。忍得脖子上的青筋直颤:“作够了没有?蹲风里想冻死?!” 羽沫被吓了一大跳,看他怒极了的样子,急忙从蹲着的角落起来,侧了身小心翼翼地挪进屋里。 又一溜小跑着,去床边拿了大衣,把自己严严实实地裹裹好。 东海猛地再摔上门。 羽沫蒙了脸,只轻声地哽咽。 夜里两个人僵持着,各自躺在床边不说话。 羽沫是有点冻着了,一直不停地轻轻吸着鼻子,压低了声忍隐地轻咳。 东海不停翻身,最后忍无可忍:“你去给自己弄碗热的姜糖水,会不会?!” 羽沫不动,又开始小声啜泣。 东海只得自己咬牙爬起来。 羽沫翻身抱住他:“你和我去医院?要不然我们一起死。” 东海抬手摸了摸她的头,感觉不太烫。 也不理她,只挣着起身,羽沫只是不松手:“到底什么时候生病的?为什么不告诉我?” “自己先去煮碗姜糖水?” “嗯~好的。”羽沫近来小意,善会顺竿爬的,听声辨气,忙爬起来煮了两碗,自己捧了喝,又递过去一碗。 “裹好被子了吗?” “嗯。” “趁热喝了,睡。” “睡不着~心里害怕。” 东海合衣,扭身躺下。 羽沫爬过去,脸贴脸:“我想和你说说话。” 东海无奈。 半晌,披衣坐起来:“没冻着?” “没有。什么时候生的病?” 默了好久。 “那年和大家做了个体检……你还记得有一天夜里我问你,我若是被人追债离家出走你会怎么办?” 羽沫模模糊糊地记起来一点,她记得那天夜里东海不太舒服,她听说他欠债吓了一跳,“我开玩笑说没了钱,我和岸岸怎么活?你说我不担心你只担心钱,你听了很伤心……哦……东海……我只是……” 东海低头吻吻她头发:“乖。我一直知道你是开玩笑的。你还记得那天夜里,你还说过些什么吗?” “都这么久了,我记不太清了……” “是啊。都这么久了,一年多了……” “难道,难道是那天……你拿到了自己的体检报告?”羽沫轻声问。 “沫沫,对不起。”东海在暗夜里再次把她揽紧到自己怀里。 “没事的,东海,”羽沫急急地说,“不过是生个病么……你瞧,我的眼睛,不都能治好吗?现在医疗条件这么好,我们不怕的……我们回江州,那里有最好的医生,我们不怕的……” “对不起。”东海安抚地轻轻拍了拍羽沫的手。 “恐怕,我们已经错过了最佳治疗期了……” 第83章 住院 羽沫平时柔弱,但事到临头倒常常生出一丝勇气和沉静。 白天伺候洗漱,喂水喂药,打饭按摩。夜里把两把椅子一对,就安静地睡在东海的病床前。 只要东海疼得一动,自己每每先就惊醒过来,伸手握住他的手,东海就似得了安慰一般,慢慢平静下来。 一天夜里,羽沫趴在床头朦朦胧胧睡着,感觉似乎有人轻轻摸了下自己的头,瞬间惊醒过来。 “怎么了,东海?” 东海昏睡中却似没什么回应。羽沫抓了他的手亲了亲。 又趴过去,摸摸东海头,像是又烧了起来,忙去喊大夫寻护士,从此更是加倍精心,几乎夜里不敢再合眼了。 这样日日夜夜地守护了三个多星期,东海的病情才慢慢稳定下来,人也清醒了许多,只是还没什么力气,下不了床,药也是越用越复杂。 这天下午,羽沫正陪在床边,看输液瓶里的液滴完了,忙摁铃喊护士。 一个小护士换了液。走到门边,又回头偷偷招手让她出去。 羽沫见东海还睡着,忙和旁边床上的病友打招呼:“麻烦您,我出去一下,我老公要问,说我一会就回来。” 原来是东海的主治大夫吴主任找她。 羽沫内心忐忑,敲门走进主任办公室。 满头银发的吴主任戴着黑边眼镜正在细细地查看病历,见是她,停下来,温和地招呼她坐下。 羽沫心里不安,摇摇头,只是一旁紧张地绞着手站着。 “你站着,我们还怎么谈?”吴主任笑笑,指指身边的椅子,羽沫侧身勉强只坐了个边儿。 “萧东海的病情最近稳定了些,血压心律都得到了很好的控制。肌酐也在降。治疗有些效果。”吴主任低头看着病历,“可是,你们怎么把病都拖成这样了,才来医院?” “我前一阵眼睛做了一次手术,所以拖了一段时间。吴主任,我和东海的大哥都愿意捐肾,您看看什么时候安排个检查时间?”羽沫问。 吴主任看了羽沫一眼,斟酌了下语句:“作为主治大夫呢,我有责任得和家属交代清楚病人的实际情况。” “萧东海来得有些晚了,手术预期不是很乐观。而且等肾\源有时候一两个月,有时候一年半载也说不准。你刚才也说了,你不久前做过眼科手术,经济上估计也不算很宽裕,要不然病人也不会拖成这个样子,是不是?” 羽沫进来后心里就有点怵,脑子一直发懵,主任那第一句“来得有些晩了”,就让她反应不过来,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她只呆呆地望着大夫。 吴主任看她表情茫然,想起小护士们背后议论,这姑娘不分昼夜地照顾病人,病房里的家属顶数她安静细心,妥贴温柔。 看来是真给累坏了,怎么瞧着有点迟钝呢? 只能咳了声,又接着说下去:“现在病人呢,情况暂时还算稳定,一直住院等,有可能也是个挺沉重的经济负担。作为医生的建议呢,家属可以考虑让病人先回家去调养调养,只是建议。” 羽沫愣住,一时没有听大明白:“您的意思是希望我们出院?东海病得这么重,调养能管什么用?您的意思是……是说东海治不好了?” 吴主任沉默了一会儿,“世事无绝对么。但客观的讲,预后确实不大好。所以,是否继续留在医院你们家属做决定。” “他大约还能够……”羽沫哆嗦着嘴唇,怎么也问不出口。 “不好说。几个月,半年多或更久点都是有可能的。我本着医生的良心讲,回家休养在各方面都更符合你们现在的实际情况。你们家属自己考虑。” 羽沫低了头,扶着桌子慢慢站起身:“谢谢您了……我再想想。” 吴主任虽然见多了这种情况,但眼看着对面这个清秀的年轻女人瞬间脸色惨白,似乎站也站不住了,也难免心生同情。 忙伸手扶了一下她:“你还行么?没事?” 羽沫恍惚间抓住了吴主任的手,神色一片茫然,仓促间倒似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她使劲摇晃着对方的手,身子一软,就跪了下去,哆嗦着唇语不成调:“伯伯,我家小孩子才刚刚六岁,只有这么一点点高,他还不能没有爸爸啊。求求你,救救东海行么?” 吴主任连忙拉她:“这是干什么?你快起来,快起来,只是在和你们家属商量么。都是有孩子的人,都为人父母……我明白你心情。” 羽沫茫然望向他:“您家的哥哥多大了?” “啊?……”吴主任犹豫了下:“三十左右。你先起来说话。” 羽沫的眼泪似断了线的珍珠般:“我丈夫也才刚刚三十一岁,和您家大哥差不多大。他从小就没有了父母,孤苦伶仃的长大,眼睛还不大好。为了给我治病,花光了他所有积蓄,为了让我和孩子能有点依靠的活下去,他偷偷隐瞒了病情,才延误至今。他真是个心地极好的人,伯伯,我求求您,只有您能救救他了。” 吴主任听着也难过,递了张纸巾给她:“那你可得要都想好了……你先有个决定,出不出院呢?” 羽沫摇头。 “那好,你先坐会儿,擦擦眼泪。”吴主任托托厚眼镜,重又低头细看病历。 “那我再联系联系省里的专家下周给他会个诊。中西医结合着治治,效果可能会好点。你和他哥这几天就先预约去做检查。我们把希望寄托在多方面,我和别的省市医院也联系着。” 羽沫感激得直点头,又站起身,深弯腰行礼。 吴主任摆手制止了下,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手术费和后期治疗费,不是笔小数目,你们要有心理准备,早作打算。” 羽沫连忙点头:“这我想到了,都能准备好。” 羽沫从吴主任办公室出来,后背出了一层虚汗,人软软的,没点子力气。 她在走廊里拣了个昏暗处坐了,心里慢慢合计着,按摩店和花店现在都还赚着钱,要供一家人日常生活开销和东海后期治疗,暂时不能转让。 家里的存款因为自己治眼睛,所剩虽然不多,也只能尽快都取出来,放手边以备不时之需。 剩下的只有现在住的这套房子了,地处市中心,应该还值些钱,这一两个星期必须得挂到中介尽快卖出去,但房子名字是东海的,可怎么能哄骗他签这个字呢? 她皱着眉,头微微地疼。 第86章 拆迁 “年前,大家都在传,咱家槐树街的老房子可能要拆迁。说是有两种补偿方案,给安置房或者给补偿款。你当时不在家,我也没个人商量……” “哦。”羽沫歪倚着床,微闭着眼打瞌睡,“您怎么考虑的?我都没意见。” “我也和周围的老街坊们打听了一下,想要安置房的更多。这些年房价不是一直都在飞涨吗?从没见落过,大家都怕以后买不起啦……”羽沫妈帮她披了件厚衣裳,“坐地板上凉不凉?到床上去睡?” “您说您的……我闭着眼靠这歇会儿,一直听着呢。” “现在我又想了想,还是要拆迁款。先给东海治病要紧。” “那能有多少啊……”羽沫睡意蒙眬。 “这套房子呢在市中心,连上那院子一百三十多平,两百来万总是有的……” “什么?”羽沫吃了一惊,睁开眼睛,坐直了身体,“您说能有多少?” “要是搁早几年,这么个旧院子都不好卖,能值多少?可搁现在,又赶上拆迁,听说差不多有那么些……”羽沫妈皱眉,“我也不大懂。” “那您这话是听谁说的?” “邻居们总有门路去各处打听……你披上点衣服,别冻着……卫家伯伯的老大,在巿里拆迁办有朋友,他问明白了,又帮着各家邻居算了算……” “具体是怎么算的,您再说详细点?这都几点了,要不然您就在这屋里睡。” “那我先过去看看岸岸,别又踢开被子冻着了。” 羽沫妈进小屋帮岸岸掖了掖被角,才放心回来。 见羽沫又挣扎着爬起来去冲热水澡了,嘴里唠叨着:“这太爱干净的毛病总也改不了,大半夜的,一会儿出来别冻着。” 自己先合衣躺下,年纪大了,等了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羽沫夜里却远不如老妈睡得踏实,黎明时分翻身,伸手想摸摸东海的头烫不烫,没摸到,一下子惊醒过来。 “怎么醒这么早?”她妈看见她发呆,“我年纪大了,觉少。你才这么点年纪,以前不是挺贪睡的?何况好不容易回家睡个囫囵觉,再多睡会儿。” “这个点儿平时得给东海测个体温,习惯了,就醒了。”羽沫歪头看向窗外,“下雨了?” “下完这场雨,树就该绿了。” “又到春天了……”羽沫起身,走到窗前,推开半扇窗户,“时间可过得真快啊,那卫伯伯家的大哥怎么给您说的?” “说是按照咱家这个位置这个面积,应该是两套两居室,要是想要钱的话算下来差不多那么些……具体多少还得等拆迁办下来核算。别站窗边,风还凉,再冻着。” “那能够要一套房,剩下的要拆迁款吗?”羽沫关了窗子,坐回到妈身边。 “这估计不大行。还都没有准确消息。” “那什么时候能有准信呢?” “不知道啊。” “那就是还得等……”羽沫又靠在床边出神,“也就是说,还都是说不准的事……” 她妈上下默默地打量了她两眼。 羽沫回神:“妈……” “就先这么说定了。”她妈扶着腰慢慢起身,“明后天我再托人去细问问。” “对不起,妈……” 她妈摸摸她头:“别傻了……都是我的孩子,我哪个都心疼。” “您先托人去打听……哪个方式更好,咱们再从长计议……要是要两套房子更划算的话……” “算了,羽沫。咱们现在急等着用钱,再划算也得卖出去。还得搭上不少精力,谁有那个空?到时候卖不卖得出去一说,还得耽误多少时间……我作主了,就要钱。” “妈……”羽沫轻声,“我是这么想的,我要是能够哄着东海把那字签了,我就卖我们的……” “何苦呢,你别和他一个生病的人去折腾了。这房子本来就有你一份,将来也是要留给你的。我心里心痛东海这孩子,也不只是说说……” 羽沫眼圈一红:“妈,别和我那些没心没肺的话计较……” “谁和亲生的计较呢,我要那么想不开早就……嗐……”羽沫妈又长叹口气,“咱这急等着用钱,就正好赶上有拆迁款救急,这也是有菩萨保佑啊。” 羽沫伸手抱了抱老妈。 等赶回医院,东海正在吃早饭。羽沫谢了李威,送他下楼。 回来时,吴主任正带着一群实习医生查房。东海含笑半坐着,精神倒是见好。 一个小大夫给他测了测血压,吴主任又弯腰听了听心脏,笑着说:“还是年轻人呐,恢复得就是快。” 羽沫含笑点头:“都是您的治疗效果好,谢谢吴主任。” 东海侧身倚着被子:“吴主任,我什么时候能够出院?快憋闷坏了。我媳妇还总动不动就哭会儿,您说说她,我这不是也快好了?” 吴主任笑:“你要安心养病,彻底好了才能出院。你这媳妇可是个好女孩,人漂亮心眼还好,要是赶上个能看得见的,还不得供起来。她这么照顾你,你更得好好配合我们大夫治病,才对得起人家。” 边微笑着说话,边往门外走。又回头招手示意羽沫跟出来。 “我去送送吴主任,你什么时候再吃这剩下的药?” “还得等半个小时,你去。” 羽沫在走廊远处等着,吴主任一行人又查完一间病房出来。 “已经下了医嘱,明天他哥哥先去查,后天你去。你记着拿到结果后,到我办公室来一趟。”吴主任边走边对羽沫说。 羽沫忙点头:“好,记下了,主任。” 吴主任脚步顿了下,想了想,又往前走:“那先这样?” “好,谢谢您。” 窗外的春雨潺潺,楼下的花坛里隐隐地有了一丝绿色。 羽沫边往窗外看边往回走,推门见东海似笑非笑地低头想心事。 羽沫看了看时间,把该吃的药都一粒一粒的倒出来,又倒了水晾着:“笑什么呢?” “想吴主任刚才的话,”东海笑,“媳妇,我也觉得你还有被人供起来的命。” “你还有没有一点良心?”羽沫脸色难看,微微抬高了声音,“嫌我不够累?惹我生气好玩吗?” 弯腰把病床的上头摇高了一点,方便他坐起身喝水吃药,堵气把水杯硬塞到他手里。 “水有点烫啊。”东海笑,“一句玩笑罢了。小仙女~~看看我,别生气啦啊?” “一点也不好笑。”羽沫接过杯子,又兑了点温水,尝了下,再递过去,“我累了,不许你没事招我。” “好好~”东海让出点床边,笑,“坐过来一点,嗯~昨晚回家睡得好吗?” “一直和我妈聊天。不如留在这,在你身边睡得更踏实,以后我不回去了。” 第89章 孟玥 “你说说,要是萧东海能够看得见,看得见你其实长的是有多么,啧啧……会放心让你穿成这个样子,到处乱跑吗?” “我穿成什么样了我?”羽沫低头看了两眼自己素净得一塌糊涂的米色小套装,挑眉指了指,“花我不卖给你了。” “呵呵~”周远山笑,挑起拇指,“那厉害了。” 又走近一点,“不是说颜色,是太那个合身了~~”说着往她胸前身后瞄了好几眼。 “你是有病。” “小声点。你看看,这条街上有咱们多少熟人啊?” 说着,夸张地朝不远处抬手打了个招呼。 “刚刚走远那个大爷,他家男孩听说丢了十来年了。哦~原来是你啊!” 羽沫做作捂嘴,睁大眼叹道。 周远山被气乐了,伸指点点她:“尖牙利嘴!在医院里一副小媳妇样儿,乖不死你。一出来就露出你的真面目。” “你说话好听啊?” “惹不起别人……啍,专捡我这软柿子欺负。” “你是软杮子?可算了~再见了。” “穿这么好看,不单只是为了在街上偶遇我,要见谁去?呦,你这真急着要走啊?” 羽沫也不搭理,已快步走出老远。 周远山笑笑,哼着歌,低头往自家店里走。 店里角落的玻璃窗前,站着个干练削瘦的女孩子,她迎着阳光,眯着眼,安静地看着窗外。 此刻收回目光,指了指羽沫远去的背影:“就是她吗?” 周远山“嗯”了一声。 “那我现在就过去?”说着冲着侧面玻璃打理了下短发,就想往外走。 “先帮她过渡一段时间,然后你再回你魏哥东城的花店,我和你老板说好了,顶多借用你一年。” “哦。”女孩微一点头。 “不用和她提我,就说是槐树街上的老关介绍的就行。” 女孩微皱眉:“嗯?” “上次吃饭时,和你老板坐一起的那个大胡子,就是老关。他也开花店在槐树街口。” “可是为什么不能直说是你在帮她……” “老关和她……家更熟,一直四处在找人问,想找个靠谱的店长……我和老魏一提他也同意了。辛苦你了,孟玥。” “咱们不用这么客套。”孟玥笑笑,“我看她很聪明,怕也帮不上多少。” “倒是挺灵的。”周远山一笑,“和你一样,受了委屈也会躲起来哭。” 孟玥没出声,抬眼看了看他。 “要是你在她那干的不开心了,记得和我说。” “好。”孟玥转身出了店。 “羽沫姐,你可回来了!想死我啦。” 羽沫刚一推开店门,许妍就笑着一路小跑过来,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你的事办的怎么样了?” “还好。妍妍,这些天辛苦你了,给你带了块小丝巾。” “谢谢羽沫姐。好漂亮。” “我今天约了人,到咱店里谈点事情。你正好可以早走一会儿。” “哦?什么人啊?” “想给咱店里雇个新店长。” “羽沫姐,怎么你回来了,也不能来店里吗?你的事还没办完啊,需要帮忙吗?” “不需要帮忙。就是最近我私事太多,来店里不能象以前那么勤了。总得找个人,专职看着咱家店啊,是不是?” “那倒是,可惜我还有课,要不然还能多来些时候。” “你已经帮我很多了。”羽沫笑笑,“新来的也是个女孩,年纪不大,应该能相处得来。我先看看,要是还合适,咱就先用着,你可要多帮帮她。” 又顿了下:“要是不太合适,咱们也得尽快再找人。” “那我等晚上发短信问结果?” “好。”羽沫笑,“我刚从槐树街过来,好象又新开张了一家小手饰店,好漂亮的,逛逛街去。” “是吗?我正想挑几个手工小链子呢,这街里的东西都超可爱。”许妍麻利地背好包:“那我先走啰,谢谢羽沫姐。” 羽沫笑着挥挥手。 一抬头,一个干练的陌生女孩正推门走进来,肤色微白,短发齐耳,一身合体的浅灰裙装,俏而不艳。 羽沫心里先微微好奇了下,这样气质的女孩好像不难找到工作。 “羽沫姐,我是孟玥。” “哦,你好。”羽沫忙起身让她,笑,“好眼神,怎么就猜出是我,倒象是以前就认识?” “确实一见如故。”孟玥微微一笑,露出洁白的小牙。 “你笑起来挺甜。”羽沫回身倒了杯茶给她,“听说你以前也在花店里干过?” “在城东一家花店干过两年门店经理。” “城东都是大店啊。”羽沫笑,“我这里地方小,有点委屈你了。后来怎么就不做了?” “老家有点事,请了一段时间长假,店里就雇了新人。” “老家远吗?家里做什么的?” “老家在云州,坐火车也得两三天。家里务农,但自己家田里也会种点药种点花来卖,我从小就喜欢摆弄这些花草。” “喜欢花花草草的女孩就是长得比别人好看。”羽沫笑,“你先四处看看我这里,要是觉得还满意,就过来干。” “谢谢羽沫姐。”孟玥起身,“那我先回去收拾一下,明天就过来。” “哦,你家在外地,这里有地方住吗?” 孟玥微一犹豫。 羽沫看在眼里,往里面指了指,“那里面有个小套间,我原先干活时间晚了,也在那放张折叠床歇歇,就是地方小了点。” “好的,谢谢。那我明天早上就过来。” 羽沫起身往店外送她,边走边笑问,“你和老关很熟吗?” “嗯……倒不大熟。” 羽沫一愣,有点奇怪。 “我以前花店老板姓魏,其实是他推荐我过来的。” 孟玥站住笑道,“他跟我说,也是为朋友帮忙,估计指的就是这位关大哥了。” “是这样啊。”羽沫心里略一犹疑,但急需用人,这姑娘看着还挺麻利。 抬头笑道:“这是咱店里钥匙,你也有我电话的。今天好好休息,明天见。” “明天见。”孟玥接过来,笑笑转身走远。 羽沫站在店门口,远处红艳艳的晚霞已悄悄散落在天边。 收回目光,一辆有些眼熟的车在街的拐角处忽然停下。 羽沫一时想不起来是谁家的,刚一转身,林晓峰一手轻甩着串车钥匙推门下来,正朝这边走过来。 那车钥匙上系的小巧编绳,远远看去,怎么好象也有点眼熟呢,倒象是不久前自己不知丢在哪里的那条。 “好久不见。”林晓峰双手揣进裤兜里,夕阳斜洒在他健硕的肩臂上,看上去还是原来酷酷的拽样子。 “是来找许妍吗?”羽沫含笑打着招呼,“她想买条手链,刚走不久,你往东面找找看,应该还在前面街上逛呢。” 林晓峰上下打量她两眼,皱眉:“怎么瘦成这个样子?也学人家小女孩偷偷在减肥?这都快瘦成柴禾妞了。” 羽沫暗叫晦气,流年不利,今天碰到的人就没几个会好好说话的。 第90章 想家 “你不是应该在学校忙着做毕业设计吗?还有这闲功夫,跑槐树街上一边看妞一边嚼舌?” 羽沫斜了他一眼,“出国留学的事都定下来了?” “你知道的倒还挺多。”林晓峰貌似比刚才开心了些,笑笑地看着她,“关心我?” “许妍关心你~”羽沫声音平淡,“偶尔我们通个电话,她东一句西一句的提起你,不想听也不行啊,就知道些了。” “做毕设再忙,小爷我也得吃饭啊。”林晓峰拍拍衣角,扭回头往远处看。 槐树街上正渐次亮起一盏盏白蒙蒙的槐花灯,夜色阑珊,晚风轻拂,温柔旖旎。 便又提起兴致,往东指了指,“就那家西餐,刚开业,我还没去试过。你今儿请我!” “什么……倒也行,可今天不行。”羽沫低头瞄了眼手机,并没有未接的电话,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 “怎么就不行?你那些重要的事情不是都处理完了,才有空回店里看看?” 羽沫抬头,正撞上林晓峰深深的探究眼神,一愣,对方已掩去,便也淡淡地道:“还没有安排完。” “倒底什么事?要花你这么长时间?” “家里的事呗。” “家里什么事?” 羽沫低头,半天没有说话。 “我都快饿死了……” “还是改天。”羽沫转身。 “我们球队比赛输了。”林晓峰身手敏捷,已笑嘻嘻地挡在她身前。 “什么输了?” “上次我帮你打架还记得吗?手受伤了。你说过,我们球队要是因为我输了,你赔我一顿饭。” “怎么成我说的了,明明是你讹人。真输了?” 林晓峰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苦着一张帅脸有卖惨嫌疑。 羽沫微微皱眉,又看看他,笑道:“不会故意输的?” 林晓峰“嘁”了一声,“这事我都快气死了。我今天想吃牛排,就那家了,走不走啊?” “还是改天。”羽沫缓了缓口气,“要不然这样,你随便去点,算我请客,告诉老板先记在沫沫花坊的帐上。” “你可真是想的出来。”林晓峰气乐了,“我象是缺这点饭钱吗?你这样子,算不算言而无信?!” “下个月,看看我或许能抽出点时间。” “下个月,我可能已经出国了。” “那就等你回来。” 林晓峰双手插着兜,脸上写着大大的不满。 “你不会不回来了?”羽沫勉强笑道,头微疼,抬手揉了揉眉间。 “怎么这么疲惫?你眼晴熬夜熬得都凹下去了,好像还有点轻微出血。” “是有点累。我最近确实是忙,那什么,你不也看见了,我刚刚送出来的那个女孩,就是新找来帮忙的店长。” “我听有人说,”林晓峰不着痕迹地深吸口气,双眼直视她,“是因为他病了……是这样吗?” 羽沫微一皱眉,半天没接话。 “他扔下你这么久,你还要千里迢迢去找他?”林晓峰声音一滞,“病了你也要管?你难道不该……” “道听途说人云亦云有意思吗?”羽沫挑起眉,声音冷淡,“别在我面前随便议论人,这真的……很讨人嫌。”说着扭头往前走。 “那好,”林晓峰伸手拉住她,“我人云亦云,那听你说说呗。” “说不着!” “还是没底气!” “他是我见过的最好的男人,ok?” 林晓峰半天才想起该松开手,往后退了两步,人被罩在朦胧浅淡的灯影里,气场尚在却没了声息。 羽沫微微抬眼,真的是有那么一点点形似,差不多的身高身形,同样的宽肩细腰,浓发剑眉,风神清朗。 但又真的是不够像。心底的那人似海一样深广,山一样沉稳,春风一样温煦,是她前世结下的因缘今生难逃的宿命。 而眼前站着的,分明还是个傲骄的阳光大男孩,未经一丝人世的风雨,不见一毫尘世的沧桑。 槐花灯影里,此刻虚撑着骄傲,倚墙而立却掩不住那一丝尴尬:“我等着你来请我吃饭,也快等了一个月了。这条街我都快踩坏了。” 羽沫微叹口气,有一点心软:“是我不好。恐怕等你走的时候,也抽不出时间来送你了。就此别过,你好好保重。” “嗯。”林晓峰从鼻孔里冷哼了一声,“还知道是你不好啊?你也多保重。不要又皱眉,也不是林黛玉。再见面时,小小年纪长出皱纹来,就丑死了。” 羽沫大喘气,半天,“那好,再见。” “祝我一路平安。”林晓峰笑。 “一路平安。” “等我再回国时,你能不能不再耍赖了?你还欠我一顿饭呢。” “好。” 林晓峰又看她一眼,笑道:“记得还。” 说罢挥挥手,转身先大步流星地走了。 羽沬呆愣了一会儿,才转身往家走,一路上低头掏出手机看了又看,还是没有一点讯息。 回到家,简单洗漱了下,早早睡下了。 夜里翻身,屏幕上一闪一闪的是模糊的光,还没有萧东远打来的未接电话。 心底忽的一凉,就逐渐清醒过来,翻来覆去的再也睡不着。 快黎明时,东远发来一条短信:“没有配型成功。不要着急,总会有办法的。你在家好好休息,我再值一天。” 羽沫头昏头痛,丢开手机又朦朦胧胧地睡着了。 梦里看见父亲一身病骨地躺在医院病房里,握着自己的手,万分不舍,喃喃地各种嘱咐…… 她还那么小,眼巴巴地望着医院窗外的大雨倾盆,那棵老树在风雨中挣扎,一道明厉的闪电,“爸爸~”羽沫喃喃,病房里忽的暗下来,伸手不见五指,“我的眼睛……”羽沫喊一声,在一片惊惶中醒来,汗湿透了后背。 睁开眼怔怔的躺了半天,窗外早已天光大白。 羽沫摸索着找到手机,想了想,给吴主任打了个电话。 “主任,不好意思打扰您了……东海最近情绪特别不好,他快一年没回过家了……是啊,他这种情绪我也担心影响治疗……明天是我生日,您看我能不能接他下午回家吃顿饭?他病情最近还算稳定,真感激您,有问题我会随时和医院保持联系。是的……他就是有点想家,他和您也说过?” 第91章 生日 打完一通电话,羽沫也就彻底睡不着了。 起身,用块旧碎花手帕绾了头发,就开始收拾主卧,清扫房间,擦洗地板,换好洁净的被褥,重新插了一瓶半开的鲜花…… 安静又麻利,好像能这样一直忙忙碌碌,心里反而更好受一点。 第二天一早,天刚亮又赶去了市场,选东海爱吃的海鲜疏菜,拣最新鲜的买了不少。到家洗洗涮涮,烹烹炸炸,收拾成半成品。 一直忙到下午,才又重新洗漱了,换了件长款新外衣往医院里走。 住院部楼下有一个小花坛,羽沫穿过拐角,隐隐听到有人低声哭泣,那声音不大仿佛还有点耳熟,不由地悄悄站住。 隔了大半个花坛,那是同住一个病房里也在陪床的一位大姐。平时话很少,但总是温言细语的哄病床上烦燥易怒的中年男子“阿水吃药啦,一会儿我扶侬起来吃饭好不好……” 女人此刻蹲在人极少的墙根底下,双手紧捂了嘴,在隐忍地小声呜咽,声声泣血,枯瘦的肩头一直颤抖个不停。 羽沫站在那,手臂麻麻的,僵硬冰冷。站了好一会儿,还是勉强自己走过去,蹲下身递了两张纸巾,小声道:“吴大姐,怎么了?这冷不冷啊,回去。” 吴姐抬起哭红的眼睛,认了认她,竟然伸手一把抱住了她,哭声终于冲出喉咙,断断续续呜呜咽咽。 羽沫恍惚记起,她似乎比自己也大不了多少岁,可俯在肩头的女人,触目已有不少花白的头发,连眼角也有了细碎的皱纹。 侧开脸,羽沫伸出微颤的双手,不住地轻轻安抚着对方的后背。 吴姐哭了会儿,渐渐收声,只是用手一直抹着不住往外奔涌的泪水。 羽沫微张着嘴,努力想组织出点什么语言安慰安慰她,可半天依旧说不出话来。 吴姐静了会儿,红着眼眶感激地看了眼她,低声道:“谢谢侬啊。”说着,朝她点点头,勉力敛了些悲戚,佝偻着身形渐渐走远。 羽沫脚下失了力气,扶了花园中的长椅慢慢坐下,闭了会儿眼,消沉失落心绪芜杂。 偶一抬头,却意外地看到了东海的身影。 远处住院部的二楼,东海正孤独地站在病房的窗前,他一手搭在窗棱上,一手托着杯水,头微侧着,象在发呆又象在等待。 夕阳西下,微光勾勒出他单薄的剪影,模模糊糊地很快就又要淡下去。 羽沫望着他,他也面向着她。隔着几百米,他看不见她的疲惫与难过,而她倒似看见了他人前少有的孤单。 深吸了口气,她撑着椅子站起来,下意识地抬手抿了下鬓边的碎发,逼着自己又打叠出一点精神,迈步低头往前走去。 推门进了病房,斜眼觑了一眼旁边的病床,果然是新换了一个陌生的老太太,正躺着吸氧。 羽沫心里只当作没看见,又深吸口气,脸上也慢慢挂上了一点浅浅的笑容,弯了腰,从自家床头拿了件厚衣裳,走过去替一直站在窗边的东海披上。 东海几乎是立刻转回身,握住了她的手,笑道:“我刚刚有点想你,你就回来了,吴主任怎么说?今天我们能回家吗?” 停了一会,又低笑,“你陪我偷偷溜回去也成。” 羽沫不做声,默默替他系好外衣扣子,牵了他的手:“咱们一会儿走。” 从医院出来,两人打了辆车,刚到槐树街,东海就执意下来,说想要走回去。 华灯初上,两人手挽着手,日子似乎又象是倒回了从前。 从前的槐树街花香缭绕,她的内心也波澜不惊,以为陪着岸岸嬉戏长大,将是她生活中最大的挑战和幸福。 她很少关心家以外的世界,那是东海该操心的事情,而他也从来不把外面的一丝风雨带回过家中。 他养着她,他宠着她,他甚至象在溺爱着她。 在东海温暖的怀抱里,羽沫慢慢卸下铠甲,日渐柔软与明媚,连那些因车祸多年失明深埋的幽暗伤口也在不觉中悄悄愈合。 “自打你嫁了人,可是越活越回去,越长越像个小女孩了。”这是她亲妈偶尔不满时的唠叨,羽沫就跑过去抱抱,她妈忙推她:“快一边去,从小就倔,咋还连性子也改了?” 她原以为,日子会永远如此悠长温和,然而,东海却突然把重担移到了她的肩上。 她已经走了那么长的路,咬紧牙关,挺直脊梁,笑着扛着不喊痛。 可天知道,那是因为她在等着他,她心里象个痴痴的傻子一样,原来竟从没以为他会真的走远。 她等着他回来,抬手再轻松地把担子接走,她还要让他夸她多勇敢多坚强多厉害…… 羽沫忽地一阵心酸难忍,眼泪无声地扑簌簌滚落下来,吓得忙用手去掩。 东海停下脚步。 牵着她的手紧了紧:“你今天是怎么了?一路上,总是在悄悄地叹气,沫沫?” 说着伸手想去摸摸她的脸,羽沫下意识地躲开了。 东海便安静下来。 羽沫极力调整自己,口气尽量欢脱,轻嗔道:“说是想给我过生日,礼物也没有一个,诚意呢?” 东海轻笑:“怪不得一路在生闷气,过生日,哪能够没有礼物?!” 羽沫好奇:“你整天关在医院里,什么时候抽空做的礼物?我怎么会一点没发现?” 东海失笑:“沫沫,我手上天天插着管子输液,你难道还想要我亲手做的?” “那好。”羽沫假装叹气,伸手到他口袋里乱摸,“我就猜,你就会写张卡片敷衍我,嗯,放哪了?” “倒是求小江护士买张卡片来着,可惜她记性差给忘了。” “呵呵。”羽沫撇撇嘴,“看你住院的份上,饶了你。” 又摇着他手笑,“你人在陪我就好。”悄声,“你就是礼物——” “那刚才还偷偷哭,”东海揽过她,羽沫微扬着头,让他碰碰脸,笑,“好的倒是也快。” 羽沫轻捶了他一下。 “这里又开了家新店吗?槐树街好象比以前更热闹了,是不是快到老周的谦谦玉器行了?” “前面就是了。” “进去转转。” “你不饿吗?咱回家吃饭。” 东海已然牵了羽沫的手走了进去。 周远山正站在柜台边给个大波浪长卷发旗袍装的姑娘看手相,不知说了什么,女孩笑得弯了腰。 一抬头,看见他俩进来,先是一愣,然后嘴角往上一挑,笑盈盈望向羽沫,“哟,稀客啊。” 第92章 戒指 “老周!我去年寄存在你这里的东西呢?”东海朗声笑问,一边往玉器行里闲闲地走,一边回头牵紧羽沫的手。 “你倒是开门见山,怎么也不和人家周老板先打个招呼呢?”羽沫听得一头雾水,“寄存了什么东西?” 东海停住脚步,笑笑地转身朝向她,羽沫不知他什么意思,只觉得他笑得好和煦,也就情不自禁跟着笑了。 一边冲柜台边上还在惊讶的周远山遥遥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周远山一手支着柜台,看着梁羽沫又一脸生疏的假客气,这二人还牵着个手,正互相对着脸半傻不傻地……傻笑,我去,这狗粮来得太突然了。 不觉莫名地有了几分不爽,生出几分促狭的心思。 脸向着眼前的小模特,眼却斜睨着羽沫:“这是要开什么门见个什么山啊?” 语气油滑轻浮,说笑间还捏了下小模特的脸,女孩啐了口,笑着躲开了。 “当然是特意蹬门来拜你这座仙山了。”东海接言笑道。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周远山哈哈一笑:“东海会说话。” 东海笑,“周兄远山,你这名字是起得有点意境啊。是不是,沬沫?” 羽沫看向东海,忙笑着点头。 灯光下女人那双秀目似一汪秋日深潭,水气蒙蒙的,倒让周远山无端地想到了一个词,含情脉脉。 不禁咧嘴一笑:“还是’沫沫’这名字好,人如其名。” 羽沫听了不大顺耳,又不想在东海面前象以往一样怼回去,低下头斜瞪了一眼。 周远山余光也瞥到羽沫不忿的小样子,不禁好笑。 转身向东海道:“你这是什么时候出的医院?”又顺手搭了东海的肩:“我出面攒个局,咱哥们聚聚?” 说着推了把椅子到东海身下,“这一年没你都不热闹。真不诳你,我酒都预备下了!” 说着回头示意,一会儿一个小伙计拎了个精致木匣子过来。 打开来看,是一瓶滟滟的上好法国葡萄酒。 “别人求我办事送的,真是好酒!口感醇厚,香气馥郁,只是有点后劲。特意给你留下一瓶,说哪天聚?” “可我还没出院呢。”东海一丝苦笑,“你先把酒给我留好了。” “那你这是闹的哪一出,大晩上的溜出来的?” 东海略微停顿了一下,“今天是沫沫生日,回家路过你这。” “哦,”周远山一愣,回头道,“生日快乐,羽沫。” “谢谢。” “那正好,我借花献佛,这瓶酒就全当贺礼了,小小一点敬意。法国酒,适合女生喝,就是小心后劲有点大,别多喝喝醉了,”周远山笑道,和那伙计招手,“给包好了,再拿个提袋。” “这可不行,这太贵重了。”羽沫忙推辞。 “东海,羽沫可不给我面子?”周远山笑道。 “沫沫,老周的一番心意。”东海笑着拍拍羽沫手,伸手接过来,“谢谢了,哥们。” “嗯,我这个点过来呢,还是真有点小事。”东海又笑道,“去年我寄存在你这,有个小盒子,还有印象吗?” “那还能忘?东西按你吩咐一直替你保管着呢。”周远山笑,“前一阵我还心说,要是你忘了,那就白便宜我了。你先坐坐,我亲自到后面给你拿去。”说笑着,已起身走了。 羽沫好奇:“你放他这什么了?” “你去年去做眼睛手术时,心里不是总害怕么?”东海徐徐道,“我就想从他这挑件小礼物,想着等你手术成功了,好奖励一下我勇敢的小姑娘啊。正赶上,他这来了个新手设计师,可以私人订制,还不太贵,我就说了个大概的样子,订做了枚戒指。” 东海摸摸羽沫头,“挺简洁的款式。哪想到,等到做出来竟是拖了很长日子,后来呢……这事那事的,就耽搁住了,一直寄放在他店里没来取。今天,做你的生日礼物,好不好?” 羽沫不住地乖乖点头。 “那一会儿拿过来,你看看喜欢不喜欢?” “我喜欢~”羽沫低着头拖着半个哭音轻声回道。 东海笑:“一会儿让人听见,笑话你啊。” 周远山对这件事并不曾上过半点心,店里几乎天天都有人来订首饰,哪记得过来。 当然也不清楚萧东海精心订做的这件饰品是想送给谁的,后来又突然听闻他和自己店里的女孩有私情,就更不方便和梁羽沫提起了。 此时见东海拉了羽沫进到店里来取东西,心中倒是有几分纳罕,亲自走到后面拿了钥匙打开柜子,取了只灰丝绒小盒子回来。 “东海,是这个吗?” “受累了。” “这是店里常有的事。你何必这么客气?” 说着斜坐了高脚椅,歪着身子朝羽沫笑道:“不知道东海要送给谁?也就没敢多事和你提起过。店里规矩,客人私事不打听。” 羽沫也没留神听,只是小心翼翼地从东海手里接过那个小丝绒盒子。 “沫沫,试试戴着大小合适吗?尺寸不对,老板在这呢,正好叫他找人改去。”东海笑道。 羽沫打开来看,淡灰色丝绒盒底躺着一枚小巧精致的白金戒指。戒面上是一朵小小的白玉百合花,素朴清雅,雕工精美,戒指里圈刻着“loveforever”和两个人名字的缩写。 “我记得你有只发卡也是百合花样子的,是吗?”东海帮她轻轻戴到无名指上。 “是,好多年前了,在盲校时那个雨天……你帮我收起来过。” “喜欢它吗?” “喜欢。” “好漂亮!”刚才和周远山一块站着看手相的姑娘此时也探过头来,赞道。 “这小姐姐的手也漂亮,纤细白晢,手指间象盛开了朵水灵灵的小百合花。” “周哥,这个制式的戒指,你店里还有吗?我也想要一枚。” “人家是私人订做的。何况那个小设计师半年前就去帝都发展了。”周远山笑,“别说,看着是挺素雅别致的。” 年轻女孩子,一手攀了他的肩膀朝他娇笑道,“什么时候你也向这个帅哥学学,也送我一件专门为我订做的首饰呀?” 女孩说着话,两眼却笑眯眯地一直上下打量羽沫。 第94章 醉酒 那年人去楼空,她心底不是不怨。 此刻一句低声“对不起”,人却已瘦得病骨支离…… 羽沫张嘴在他肩头恨恨地咬了一口,也没敢太使力,就又把头深埋进他怀里。 东海:“把头发再养长一些,摸着不习惯。” 羽沫“嗯“了声,发觉自己声调微抖,忙轻挣开了怀抱。 进了厨房,找出那条半旧的淡蓝色白花点围裙系好。 抬头从冰箱里,把早上做好的半成品一一端到台面上,开火倒油炒菜。 东海拿了启瓶器出来,站在厨房门口开那瓶红酒,“又做卫生了?” “今天早上刚擦了擦,干净。” “怪不得没事会爬那么老高。吊柜上面有一个旧盒子放哪了?” “放了什么,还上锁?” “我就不能有点秘密?” “你的秘密放在大屋柜子抽屉里了。”羽沫炒好一盘青菜,看看卖相一般,“小心放放好,别叫我再翻到。” “一点也不好奇啊。” “照片,能比我长得再好看?情书?你人都是我的了。不好奇。”羽沫举了举勺子,“要不要先尝尝咸淡?” 东海摇摇头,“也算是情,我爸写给我妈的一些家信。” “要放那么高?” “怕岸岸小不懂事,拿着玩再撕了,随手就放高处了。这盒子是我爸留下的,所以一直带着锁。” “妈没给爸写过信吗?” “没有。”东海淡然,拎着酒到厅里,又折身回来。 “她常年在外地忙,也从没有给我和我哥写过信。” “帮忙放厅里桌上。”羽沫把清蒸鱼端出来,“有一次我做梦,梦见你做的油焖虾,流着口水醒了。” “我回头教你做啊。” “不学。你来做,我来吃,不更好?” “等没人给你做的时侯,岂不会又要馋哭了。” “起开了!” “沫沫?”东海抬手,羽沫没躲利索,触手几滴湿润。 “你烦不烦人啊?“羽沫高声,鼻尖微红,“知不知道今天我生日,为什么要说不给做啊?”说着莫名委屈哭了。 “好好,我说错话了。”东海举起双手,“你去擦擦脸,我来接着做。” 羽沫摔下手里毛巾。 折身进了卫生间,回头拧上门,拿了条毛巾,蒙住了脸。 厨房里传来,东海轻手轻脚的炒菜声。 羽沫使劲咬紧唇,她不知道为什么失态,忽然间情绪就失控了。 “沫沫,出来吃饭了。”过了一会儿,东海过来敲门。 “好~”羽沫应声,洗了洗手出来,两人都坐到桌边。 “原来今天买了虾啊?”东海笑道,帮她夹了一只,“尝尝,好吃吗?” “好吃,”羽沫道,“姜丝切得怎么这么细,我练了好久,切得还都是一条条的。” “我从七岁开始就得给自己做饭吃,个子太矮踩着小凳子炒菜,手上不知烫出过多少泡。你几岁炒菜?” “二十五。” 东海笑,弯腰帮羽沫斟满酒。 “你能喝吗?”羽沫皱眉。 “一点点。”东海笑,按住羽沫来夺他杯子的手,“就只今天一次,好不好?” 说着执了杯:“沫沫,生日快乐!希望你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我敬你。” 羽沫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再寻常不过的话,今天听到耳朵里,也觉得酸楚难忍,举着杯,半天也咽不下去。 东海就低了头,安安静静地夹菜吃饭。 羽沫想自己也该说点什么,一张嘴,声音又微哽咽,只好忙加掩饰:“我买了好多特新鲜的水果,再拌个沙拉,我去弄。” 进了厨房,拿了水果和小刀子,削皮切块,一不留心又切到手指,鲜血忽的涌出来,含着手指伤口,猫腰低头在厅里的抽屉里乱翻半天,才找到一片创口贴。 等到把沙拉拌好,重新坐到桌边,却发现东海自斟自饮,一瓶红酒已去了四分之三。 羽沫急了:“怎么喝这么多?” 东海却又干了杯中酒,笑道,“你做饭的手艺,确实没什么长进。” 羽沫按下东海手里的酒杯,温声说:“我知道,我也只喜欢你做给我吃的。等你好些了,再喝,要不然就醉了。” “你见我醉过吗?”东海挑起眉,抬手又倒了半盏。 “医院里人多,我们没有独处的空间。回家了,你也不肯安静地陪陪我,跑来跑去的,心里已经难受到无法和我面对面坐着好好吃顿饭了吗?!” 羽沫的眼泪不争气地再次滑下,她不敢出声,只静静地坐着,悄悄地抹了两把。 东海锁紧眉头,闷头倒酒:“又哭了?” 羽沫:“哪有,别乱猜……” 东海抬手拦腰抱她入怀:“过来,心肝,我那么的爱你,你怎么忍心骗我?”口里含了酒低头喂过来。 羽沫推他:“东海,你醉了。” “我不能醉一次吗?沫沫,实话告诉我,我还能醉多久?” “昨天晚上,我梦见你跪在我身边哭,哭得我心碎。你是怕我死了吗?” “东海……” “我很怕啊,我怕我再也不能这么抱着你了,还有,”他低头吻她,“这么吻着你了。说,你舍不得我离开,说你爱我。” “我舍不得你离开,我爱你。” 东海松开怀抱:“沫沫,你一向那么的聪明,有很多事我怎么想也想不大明白。沫沫,你这么聪明,求求你告诉我。” “好~”羽沫轻轻推开桌角的杯子,弯下身握住他冰凉的手。 “她是不会爱吗,还是就只是不愿?为什么啊?” “谁?”羽沫轻声。 “她不爱她的丈夫,也不爱她的孩子。那她为什么还要生下来?我那时候还不如岸岸大,她从来不肯抱一下亲一下,宁愿长年在野外受苦,也不愿回家看看年幼的我和哥哥。”东海捏起羽沫的下巴,“你有过被遗弃的感觉吗?” 羽沫轻声:“有过,痛不欲生。” “不是痛。”东海摇头,“是冷,特别的冷,是无足轻重,是裹挟一生的对爱的患得患失。” 羽沫蹲下身,抱了东海在怀里:“你累了,东海。” “沫沫,你告诉我,我到底做错过什么,要接受这些惩罚。天下有那么多的柴米夫妻,安稳相守一生,平凡如你我,为什么就不能相偕到老呢?我一生连自己最心爱的女人长什么样子都看不清,下辈子让我如何找到你呢?” 东海紧抱着她,在她怀里无声地哭了。 羽沫落泪:“下辈子,你会找到我的,我怎么都会撞进你怀里的。” 东海又仰头干了杯中的酒:“第一次相遇,你一开口,我就觉得如似故人重逢,莫名地心动。” “我很自私。我爱上你时,是知道你想找个健全的人过安稳日子的。可我就是管不住自己,爱你的感觉让我觉得这个世界如此温暖美好,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分钟都让我贪恋不已。” “后来你来按摩店找我,哭得那么纠结,那么伤心,我想还是放开你。” “可是我苦闷极了。我经常跑去我们遇见的地方自己躲起来抽烟,觉得这个世界是那么孤单。” “直到那天夜里你来,我才觉得原来上天还是肯厚待我的。一直以来我都尽自己所能的爱着你,想给你和孩子安稳和幸福,我想这就是我的福分。” “再后来我病了,我无能为力,沫沫。我不怕死,我怕你没有一点钱来倚仗,怕你本就看不见还要悲苦地养大岸岸,也怕你因我那份自私的宠溺而余生画地为牢……我哄着你去看好了眼睛,就一心想骗你分手。” “我知道你痛苦,我每天都在想,要不然停下来。可我又想,那之前受的苦你不就白受了吗?我很矛盾,很纠结,心痛得也觉得快疯了。” “离开家后,我到处漂泊,我想我终将还是要一个人孤单的离开这个世界。” “沫沫,我一生都很孤单很自厌很想爱,所以才那么自私的缠上你,固执的以为我们会幸福,我不知道原来我命中注定就是个爱的弃婴,原谅我打扰了你,我的爱,我是那么感激我能遇见你……” 第95章 星星 羽沫屈膝坐在他身前的木地板上。 上身微倾,双手一直合握着他微颤的手,安安静静地听他不停地絮说。 后来东海说倦了,抱着肩斜倚在沙发角落里,睡着了。 羽沫犹豫了下,也没敢喊醒。 抱了床薄被子帮他盖好,自己轻手轻脚地从后面抱住了东海,一会儿,也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睡到半夜,羽沫感觉东海在翻身,一下子惊醒过来,“是不是哪不好受了?要不要吃片止痛药?” 东海不出声。 羽沫害怕,披了衣服忙爬起来,探身想去摁开床头灯。 东海皱眉,轻声说:“不用。醒了有点口渴,去帮我倒杯温开水。” 羽沫迟疑一下,趿了棉布拖鞋,走到厨房倒了水回来。 沙发上没有人,又走到床边摸了摸,也不见他,吓了一跳,轻声喊:“东海?” 只听到大屋阳台上微有响动,忙推开门,往里面走。 只见昏暗中,东海抱了床厚厚的毯子,半躺在阳台上的那张大摇椅里,轻轻地摇晃着,神态温和,冲她微笑。 羽沫放下心,先把水递给他,又掀了毯子也挤进去:“跑这躺着来了,凉不凉啊?” 东海搂了她:“家里的暖气很足。我刚才是不是喝醉了?” 羽沫笑:“是。伤心妈妈不爱你。” 东海把她的脸埋到自己胸口,低声闷笑。 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你是说岸岸。他现在是很依赖你。” 羽沫说:“我也很依赖你。” “真的吗?”东海捏起她的下巴,轻声笑,“你在撒谎。” 粗砺的拇指,缓缓沿着她柔软的唇线轻轻抚过。 “离开你我了无生趣,而你却那么光鲜亮丽。无数个夜晚,我远远地站在槐树街街头,听从按摩店里出来的客人们嬉笑谈论,那个老板娘是如何的娇艳动人,又是如何地精明算计。” 羽沫嗤笑一声,低头咬了下他凉凉的指尖:“你都不要我了,你还在乎别的男人议论我?我就娇艳,就鲜亮了!你吃醋啊?吃醋好玩吗?” “吃醋,真的一点也不好玩。”东海委屈巴巴地翻身抱住她,硬硬的头发象小狗一样腻来腻去蹭她的脸。 “你少来。”羽沫素来触痒不禁,笑着推他,“你好老哟,不要卖萌了。” “就不。”东海低声,一手强扭了她双手到她身后。 唇贴着她的唇:“都这么鲜亮了,还厚着脸皮来找我做什么?” “有些事呢,“羽沫暗夜里娇声,“只能找你做。”说着仰头深吻住他。 东海被她缠得一时化成了绕指柔。 羽沫吻够了,才合着眼在他怀里动了动,调整出一个让自己舒服的睡姿,伸手抱住他,喃喃:“快天亮了吗?” “离天亮还早着呢。困了?”东海轻抚着她后背。 听她朦朦胧胧地:“我呢,先是憋着口气,想着要活给别人看看。没有他,我依然能活得很好。我精心打扮,隐忍强笑,拼命挣钱……” “沫沫,要说开始没一点失落是假,”他轻轻揉揉她头顶心的软发,叹息道,“但我还是很开心,你能活得这么有韧劲儿……” “可是我不开心啊,”羽沫翻身,“而且是越来越不开心……我想这到底为什么啊……我又漂亮,又自由,又有钱,还有人惦记……” 东海轻拍她入睡的手停下来,羽沬闭着眼,嘴角微微上扬。 “喂,你醒醒哎~” 羽沫打掉东海轻拍她头的手,又道,“还有岸岸乖宝惦记……想啊想,后面想明白了,原来我呢,只想活给一个人看。” 东海轻捏了下她的脸。 “不管我活得是好,还是不好,只有让他的心看见了,对我才有意义。”说着埋头到他心口处。 东海抱住她。 “乖,再睡会儿。”轻轻地拍着,她不再出声,呼吸渐渐沉稳。 东海缓缓松开她,起身,趴在阳台的窗边,点燃一支烟,吸了一口,静静吐出一个烟圈。 羽沫半眯着眼,看烟雾弥散,东海的背影挺直。 入迷地看了好一会儿,趿着双棉布拖鞋,蹑手蹑脚地进屋,抱了件厚厚的棉睡衣出来,为他披上。 也就跟着趴在窗台上,抬头仰望夜空:“睡不着了。今天夜里的星星真好看。” 东海把她揽到身前:“在槐树街上,你就看着它们舍不得走。怎么好看了?” “天空一片深邃的墨蓝,星星特别明亮。尤其是东面有一颗小不点,光芒清澈,温润无比,还调皮地闪啊闪,很可爱,嗯,我说不大清楚了。” 东海叹息:“在我心底,她真是美得无可言说。” “你懂了?” “我懂的。” 羽沫好笑:“你还懂什么?” 东海把手慢慢滑到她腰间,有一丝丝的凉,羽沫怕痒扭身躲。 东海推着她往屋里走,笑:“这我可得想想,我得抱着你在床上好好想想,我还懂些什么……” 一室安静,晨光曦微,透过低垂厚重的窗帘,斑驳的光影洒在东海轮廓鲜明的脸上。 他睡得并不算踏实。双唇紧抿,眉峰深锁,鬓边有星星点点的银丝,看上去伤感而疲倦。 羽沫抬手想揉开他眉间的浅纹,又怕他醒。就支了下巴,趴在枕边看他。 剑眉入鬓,还有一些英气,因为太过消瘦,下巴线条更显硬朗,双唇薄削,颜色浅淡。 东海睡梦中似也被她视线打扰到,收臂把她揽过去,含含糊糊道:“你手机是不是响了。” 羽沫身子没动,只是伸手去床边摸索,手机在嗡嗡地轻声振动。 东海把她的手从眉间拿下来,放到唇边,慢慢摩挲她的掌心。 羽沫眯着眼瞄了一眼手机屏幕,号码很陌生,好像是从医院打来的。 又翻身躺下,对东海低道:“时间还早,你再睡会,我不吵你了。早上吃什么,我去买点粥?” 东海点头:“多穿点衣服。” 羽沫起身,拎了个小巧的保温桶出门,走到楼梯间背风处,拿着手机打回过去。 “喂?刚刚是哪里给我打来的电话?” 风挺冷,她搓着手,竖起大衣领子。 第97章 救你 羽沫从病床前一群忙乱的白色大褂中强行挤进去,弯腰握住了他的手,低声妄图唤醒他:“东海,东海,是我……” 只觉东海手脚冰凉,脸色苍白,人却没有一点反应。 值班的大夫是孟医生,一边听诊病人心跳,一边扯开羽沫,几个小护士手脚麻利地在东海手指,上臂,胸口重又连接了遍监护仪器。 羽沫退后半步,抿紧苍白的嘴唇,抬头紧盯着监护器屏幕看,那些跳动刺眼的曲线升起又落下,起起伏伏变幻莫测…… 孟大夫直起身,目不转瞬地盯着屏幕看,手里不停地记录,已经有护士跑回来给病人连推了两针,又重新换了液。 羽沫被监护器屏幕上的曲线闪得心跳过速,此刻只好回头盯着孟大夫的脸看。 好久,孟大夫终于吁了口气,低头对羽沫说:“心跳,血压还不太稳定。刚打了针,让他先睡会。他主治大夫今天应该前楼有门诊,一会儿我们先会个诊。晚上会有新的医嘱。” 羽沫焦灼地按揉着疼痛的太阳穴,低声询问:“这是怎么引起来的?我看护他时还要注意点什么?如果夜里要是有事,我还是再来找您?是您值夜班?” “具体情况你明天听他主治大夫的。夜里十二点后禁食禁水,明天早上还要验个血。嗯,是我值班。你不要太焦虑,暂时看着是稳定下来了。” 羽沫点点头,送孟大夫出去。返身回来,被邻床大娘的陪护小姑娘叫住。 “可太吓人了。刚刚你们聊天他还挺好的。可能你刚下楼,他就连坐也坐不住了,脸色惨白,摁了铃,勉强和护士说了两句话,不知道是因为疼还是怎么的,就话也说不出来了,只听见人一直低声地急喘气。吓得我刚跑去喊大夫,大夫们也就都赶过来了。好在没什么大事。” 羽沫感激地点点头,握了握对方手:“谢谢你刚才帮忙啊。” “没事,没事。你吃饭了吗?”小姑娘看看她,“我去打饭,帮你带一份?你也帮着我看一会儿我们家老太太。” “放心。”羽沫道,“我这还有饭。” 小姑娘看她疲惫,猜她也不想吃什么东西,就自己先下楼了。 羽沫低头拿出午饭餐盒,坐到病床边小桌子前,慢慢地一口一口地努力往下吞咽。 饭有些冷了,她也懒得去热一下。 但她必须勉强自己吃些东西。 她还要陪着东海挺过一次大手术呢,希望的微光已显露一线,她就必须学着勇敢。 羽沫收拾完碗筷,胃又开始一抽一抽地疼。 她披了衣服趴在东海的床头,轻轻地摸了摸他的脸,有硬硬的胡茬扎手,那人还在昏睡中。 冬日午后昏黄的暖阳,丝丝缕缕地洒在这间老旧病房灰白的墙上。 影影绰绰地映出了淡淡的影子——她在牵着他的手,一直凝望着他。 鉴于东海的身体状况不太乐观,经过羽沫反复恳求,院方决定尽快安排手术。 术前,羽沫精心照顾东海的饮食起居。东海的血糖,血压,心率都渐趋稳定。贫血和低蛋白血症也得到了很好地控制。 早上,吴主任又来查房。 “能不能见见捐献者的家属,很想当面谢谢人家。”东海低声询问。 羽沫站在病床后面,寂然地对主任摇了摇头。 吴主任笑着拍了拍东海肩头:“这是捐赠方的隐私,不经过对方家属同意,院方是不能擅自告知的。你现在要做的,就是今晚好好的睡一觉。” 羽沫扶着墙,忽然背转身,紧捂着口鼻,接连不断地干咳了好几声。 “你是不是感冒了?那可得离病人远一点。”吴主任皱眉道,“回家休息一晚上……你也得睡个好觉。这里安排特别值班护士了。” 羽沫顿了顿,弯下腰,柔声问东海:“你自己行吗?” 东海迟疑了一下,伸出手,羽沫让他摸摸自己头,“我没发烧。” “有一点热。” “可能心里有火。担心你。” “你别担心我。” “嗯。” “那你回去……在家好歹有张床,还能多睡一会儿。” “你自己行吗?” “行。” “我也是害怕,万一要是感冒了……”羽沫直起身,“再传染给你。” “你多穿一点衣服,外面冷。路上小心点。” “那你乖乖听护士的,早点睡。我明天一早过来。” “好。你别担心我。到家后给我来电话。” “知道了。” 羽沫弯腰帮他掖掖被角,等着值班护士进来,又嘱咐了几句,才穿好外衣往门外走。 “沫沫,晚安。”东海道。 羽沫又回身,背了人偷偷低头,轻轻用唇碰了碰他的脸,笑道:“好。晩安。” 第二天的手术进行了八九个小时,整体上还算是比较顺利。 从手术室转到重症监护室,东海很久才醒过来,翕动着嘴唇,喃喃轻声。 东远穿着隔离服,刚被允许进来探视。 急忙趴过去,在他耳边低声回应:“羽沫刚刚走。她是累坏了,一直发着低烧,大夫测了体温,怕传染,不让进来。我们赶她回家去休息一会儿。” 东海的头微不可见地动了下,人又昏沉过去。 另一间病房里,羽沫也刚悠悠醒转,眼巴巴地一直望着守着自己的妈妈,羽沫妈早已哭红肿了眼睛,颤声道:“东海醒过来了,手术挺成功的。” 羽沫眼角湿润,安静闭上眼,安然入睡。 羽沫躺了一个多星期,才能忍着疼痛勉强下病床,就想挣扎着去看看东海。 被羽沫妈拦住了:“在重症监护室呢,探视时间很短,只准一个人进,让他哥去看他。你这个样子得有人搀扶着,两个人进不去。” 羽沫又眼巴巴地往门外看。 “下周就换普通病房了。”羽沫妈道,“就能过去看了。” 羽沫又抬眼看看她。 “我们还都没人敢告诉他实情呢。” 说着羽沫妈又哭了:“可是你怎么能够事前都不和我说一声呢?要做这么个大手术,瞒着亲妈?还瞒着所有人……” “怕你担心。”羽沬手术后气血亏损,声微气弱。 “你瞧瞧话都说不了了……我要是知道……”羽沫妈心疼得手一直颤抖,“可怜你才这个岁数,小小的年纪,恐怕今后你这身体……” “妈~”羽沫艰难地指了指,“我的液快输没了~” 羽沫妈忙起身去喊护士。 第98章 花明 羽沫又躺了一个星期,勉强能自己下床走动了。 强撑着来看东海。 东海已经从重症监护室换到普通病房,神态还很憔悴,眉宇间一派萧然。穿着件半旧的浅蓝色条格子病服,斜倚着床,正在慢慢喝粥。 东远陪护在旁边。一抬头,只见娇小的梁羽沫扶着墙走进来。 她一步一停歇,步履尚艰难,脸上也不见多少血色,东远忙起身,想悄悄地过去扶她一下。 羽沫见了,忙悄悄摆手阻止。 咬紧牙关尽量让自己步子轻快些,等挪到病床边,扶了椅子慢慢坐下,目光就凝在了东海清瘦的脸上。 半天,含了笑低声问:“好点了吗,海子?” 东海微一怔,放下手中碗。抿紧了薄唇,眉头轻蹙,缓缓伸出手,长指抚过羽沫苍白的脸,“沫沫?” 又沿着脸庞,缓缓滑过她那极纤弱的手臂,“你病了?连手腕都瘦成这样了……” 羽沫轻笑:“一直感冒发烧不见好。医生怕传染给你,只能被迫呆在家里猛吃药。心里可是急坏了。” 东海一手握牢她纤柔的手腕,嘴唇轻颤,“沫沫,过来,坐到我身边来……” 伸手想揽过她。 羽沫心里略一紧张,正想不着痕迹地躲开:“我还有点低烧呢,离你太近了不好……” 东海却忽的使力,紧紧地钳住了她微凉的手,自己探身靠近她。 羽沫微一挣扎,东海已痛得脸色发白,额头渗汗。 他的另一只手揽上她的细腰,轻缓地滑动,羽沫一瞬间屏息僵住。 腹上的伤口还没有全部拆线,衣底下是层层厚厚的医用棉纱布。 东海的手指隔了棉布衣衫慢慢摩挲着,忽的停住。 同一个位置的药纱布,他的身上现在也有……而纱布下那个又深又长的刀口,曾让他痛得彻夜难眠。而此刻的震惊更是令人心碎。 伤口处那缕灼人的疼痛似乎瞬间沿着他的指尖钻入了他的心口,让他无力忍受。指尖在不停地颤抖,连着肩膀也在抖动不停。 热泪迸溅,无声地滚落,洇湿了东海内心深处最后一点坚硬与防线。模糊浮上心尖的,是那个曾在槐花树下,牵着他的手,软糯撒娇的小女孩…… 心绪汹涌,忽如溃堤江潮,无比感动又无比地让人难过,他哽咽到无助:“沫沫?……” “不疼了啊我~”羽沫温声。指尖抚过他硬硬的头发。 低头,那个大男人第一次笨拙地牵起她的衣角,他已泪落如雨。 羽沫叹息,一手强自支撑着病床,忍着疼痛慢慢起身,弯腰双手轻轻抱住了身前的东海,轻声道:“东海,我们熬过来了。” 东海哽咽失声,紧紧抱住了默默挺直了脊背的梁羽沫。 东远眼眶潮湿,低着头躲了出去。 东海恢复得很慢,虽然慢却也是一天天的见好。 羽沫乖乖地吃和睡,恢复的倒是比他快一些,不久就能自由行动了,医生满意地让她先行出了院。 已是早春天气,微风拂柳吹面不寒,天空亦是湛蓝如洗。 母女二人难得有这半天空闲,下了出租车,相携着慢慢地朝不远处的家走去。 “等东海出了院,是不是还得坐一段时间轮椅啊?”羽沫妈在路边买了好多鲜红的枣子,心疼地看着女儿苍白的脸色,“你得补补血了。” “嗯。”羽沬站住回头,眯着眼,远远地望见自己家的老宅子,那一片已在动土拆迁,尘土飞扬。 “可惜了,要不然东海和你还可以回咱家的小院住。在那儿推轮椅出入,哪怕只是晒晒太阳,也方便好多。”羽沫妈扶了羽沫一下,“东海这虽然是一楼,可这还有好几个入户的台阶,要上上下下的。你小心一点啊。” “我没事了啊。”羽沫笑笑,“都好利索了。” “能没事吗?!”羽沫妈压低声音嘀咕一句,又斜了女儿一眼。 “拆迁款是不是签的要一部分啊?”羽沫又站住,还是有点累了,想歇歇。 “嗯。” “那另一半呢,是不是签的给咱一套小点的回迁房?” “是啊,选巿中心的会小不少,要是肯选巿郊的,面积也还行。” 羽沫妈说着心头略微一宽,叹息道,“我觉得这次咱还是遇见好人了。和咱当初设想的差不多,一半钱一半房。” 羽沫双眸微凝,眼神一暗,看看自己母亲一脸宽慰之色,不禁挑挑眉,拍了拍老妈的手,笑道:“那您选好要住哪了?” “近郊倒是有一片新建的小院子,依山临水,空气倒是好,就是配套设施不太完善,菜场少点,有公交还没通地铁……” “今天阳光倒是好,”羽沫抬头望了望没有一丝云的春日长空,笑道,“过去看看?” “说风就是雨。”羽沫妈摇头叹气,开了家门,“你乖乖快给我回家躺着去。” 禁不住羽沫再三抱怨在医院里憋闷坏了,娘俩还是选了个风和日丽的天气出了门去看房。 江州是个三面环山一面萦水的小城,温暖湿润。在绵延的黛色山脚下,一片新建的小庭院,四围柳色青青,隐隐地能听得见蛙声鸟鸣。 母女俩都还算满意,挑好房子签了合同。羽沫妈喜它有个小小院落,心里盘算着要再种上一藤青青的葡萄架。 羽沫爱它安静,正好适合东海养病。回来当天,就直接又找人约谈,设计了简装的图纸出来,早早地督促着人家开工装修。 羽沫妈难免抱怨:“怎么这么个急脾气?操心劳累的命。” 待后来看过粗装的样房,大气简洁,朴拙素雅。再走进和周围浑然一体的田园风小院,也不得不私下感叹:“女儿是大了。有主意有决断,好像品味也还不差。” 待得槐花又初开的时候,东海也出了医院。 “这个竹篱笆是你让人在这修的?”自打从医院回来,东海除了必要的休息,最愿意做的就是陪着羽沫,此刻坐在院子里裹着厚大衣晒太阳。 “好玩吗?”羽沫笑,随手把从不远处农家大棚里买来的翠绿黄瓜,艳艳西红柿,带露山野莱一一洗净。 “不在下面种点什么吗?怪可惜的。”东海笑着,伸手帮她把菜装到细白瓷盘子里。 “你等着啊。”羽沫来了兴致,进屋找了几包种子出来,又拿了个小铲子,弯腰拓荒,“你把种子拿拿好,我让你撒你就撒啊。” “这是要种菜,还是要种花啊?”东海微笑,乖乖听话举着种子,“你慢点弄,小心伤到手。” “这里先种些花,”羽沫抬头看看西墙下,“那里回来种点菜。” “妈不是说要在那里搭个葡萄架吗?”东海拉她起来,“窗子下呢?” “窗下啊……”羽沫抬头四看,春日暖阳碎金般洒在他俩周围,“哟,春天来了,那开了好多小野花啊……” 第99章 春日 “窗下的野花开了吗?要不要摘一些来插个瓶?”东海笑道,“我好象闻到了一点淡淡的青草味。” 羽沫深呼吸,柔暖的春风拂过鼻尖,淡淡的花草香中夹杂着湿润的泥土气息。 东海轻捏了下她的脸,又绞了块湿毛巾给她擦手:“东屋书架最上面,有一个原木的花瓶。” “嗯?” “去拿来看看。” 一会儿,羽沫从东屋走出来,怀里抱了一个原木色的花瓶,长颈圆肚方底,木花纹清晰可见,手工拙朴,可可爱爱。 站在春日亮晶晶的阳光下,微风卷起她的丝绒长裙,她低眉浅笑,眼神清亮:“这个瓶子这么土的么?难道是你自己做的?” “土一点,才配得上天地间这些野趣盎然的小生命啊。”东海笑,“呃……真的很难看?” 羽沫弯腰摘了一捧浅紫色的野花,搭配了几根长枝嫩叶,冲着阳光举远了,眯眼细瞧:“好好看。这个瓶子很耐看啊。什么时候做的?” “很早以前了。”东海歪着头想了想,“岸岸小时候很淘气,总想吓唬你曾养过的那只小狗。天天吵着嚷着,求我做了一把小木头枪。剩了块木头,大小正合适,就又削了个瓶子。” “那把小木枪他一直很喜欢,现在还藏在他的’宝藏箱’里呢。有空就拿出来玩一会儿。” 羽沫低头细看了看,又笑道:“怪不得看着这个木头的颜色有点眼熟。原来,当时还做了这个……是特意给我做的吗?怎么不早拿出来?” “顺手做的,做完觉得手工有些粗糙。”东海笑着叹气,“怕你嫌弃啊。” “是怕妈唠叨?”羽沫笑。 “那能唠叨啥?” “给孩子做个玩具就行了。哪买不到一个瓶子,还花这么多功夫弄这些,没正经事了?”羽沫学着她妈的口气,“傻大个儿做的东西,瞧着也傻。” 东海敲了下她的头:“不许背后编排咱妈。” 可她那口气学得实在是惟妙惟肖,也忍不住笑了。 抬手接过瓶子,走到院子角落,接了半瓶清水回来:“花还没有插满?我来举着它,你再去摘一些。” 羽沫又蹲身在小花丛里,她把红的粉的橘的小花又摘了一大捧,有一只小粉蝶从她身边轻悄悄掠过,她忍不住蹑手蹑脚地猫腰跟过去。 羽沫妈牵着岸岸的手,往院子里走,抬头正看到这一幕:铺满春日暖阳的小院一隅,羽沫象个孩子般捧着把五颜六色的小花在扑蝴蝶,而东海傻傻地抱着个木头花瓶坐在不远处静静地微笑,春风温煦,草青花艳。 “哦,逮到啦。”羽沫身手敏捷,轻轻一探手,拈住了那只小粉蝶薄薄的翅膀。 才抬头,看见祖孙俩人走进来,微微有点不好意思,忙笑着招手,“岸岸快过来,给你玩的。” “妈妈好厉害哦。”岸岸一路小跑,从屋里拿了个透明的小杯子出来,小心翼翼地装了蝴蝶,“它这么好看,真的是由毛毛虫变的吗?” “是啊,”东海牵了岸岸的手,笑道,“破茧成蝶,毛毛虫也能变成会飞的花朵。来,咱们帮妈妈把这瓶花放到她屋子里去。” 父子俩笑吟吟地走进屋。 羽沫见她妈一直盯着那个瓶子纳闷,忙从身旁碟子里拈了一粒圆鼓鼓的小西红柿,递到老人家嘴边:“那个瓶子插上花,好看不?” “指着岸岸,说要给孩子做个小玩具……鼓捣半天,合着又悄悄给你削了这个玩?你也是小孩子,一直要人哄啊?”羽沫妈悄声,一脸的瞧不上,“那瓶子傻大笨粗的,不知哪好看了?” 羽沫笑弯了腰:“东海,东海你快出来,出来听听……” 羽沫妈直摇头,恨恨地轻戳戳她头:“啥时候你才能长大点?”说着又气乐了,“中午饭准备吃啥啊?” 东海正好走到门边:“今天天气好,我和沫沫想出门走走,什么新鲜就买点什么回来。” “不会累着?”羽沫妈微微皱眉,有点担心。 “又不远,慢慢走走,只当晒晒太阳呗。”羽沫拿了件长款大衣帮东海披上,“岸岸去吗?” “他这都玩了半天了,也累了。喝点温开水,我看着他写作业……你俩也不要走太远,”羽沫妈道,“走一会儿就回来。” 岸岸嘟嘟着嘴。 羽沫妈担心岸岸出门小孩子乱跑,羽沫夫妻俩又都没好太利索,怕他们再累着了,低头忙推孩子进屋。 “等我们回来,妈妈会给你买个大大的。”东海蹲下身摸摸岸岸的头,又低声哄劝了两句,才和羽沫携手出了小院。 已是仲春天气,半城柳絮半城烟,春日的田野,更是绿意盎然。 “呜呜呜~” “你听见了吗?”东海站住问。 “象是有只小狗在叫。” 羽沫走到田垄间,看到一个灰白色棉布包,打开来看,一双水汪汪的小狗眼睛正可怜兮兮地盯着她看。 “是一只小奶狗,才几个月大,和以前丢的那只很象啊。” “养不养?”东海摸摸小东西凉凉的鼻子。 “养~咱俩一起养它。”羽沫笑,“它好小啊。” 说着弯腰抱起那个布包,摸摸小狗圆圆小脑袋。 “小心它咬你~”东海说笑,两人又继续沿着矮矮的河堤往前走。 浓浓的柳荫下,河水清亮亮的,波澜不惊,平静如镜。一阵微风拂过,水面漾起一圈圈的涟漪,偶有野鸭在远处戏水。 水边坐着不少垂钓人,三三两两地散落在岸边。 “您可钓了不老少啊?”羽沫抱着小狗,站在一位老者边上看了一会儿,“好象钓的鲫鱼更多点?” “是啊。这里鲫鱼多,选个草边,旮旮旯旯的地方钓,容易上钩。”老人笑笑。 “我听人说,’鲤鱼钓凸,鲫鱼钓凹’,”东海笑道,“也不知对不对?” “有点见识啊。”老人笑,“你们爱吃鱼吗?我这钓鱼不过打发无聊,一个人也吃不了。这些野生的,比菜场好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