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我成了太子的白月光》 花落人亡两不知 雨滴从云巅跌落,打湿青烟。 宋灵枢坐在廊下,细数滴落的水珠。 然而她并没有看上去这么宁静,因为她被困在这承恩寺两年,要等的那个人,终于来了。 宋灵枢年少丧母,他爹便立马将外室柳梦如迎入府中,那柳氏表面上对她百依百顺,其实将她养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纨绔。 两年前,宋老夫人逝世,柳氏立马显露原型,借着她院中丫鬟“偷情”的由头,将她送到这承恩寺闭门思过。 这一来二去,便是两年。 院子里有两个小尼姑在扫洒,看着宋灵枢这样子,忍不住又喋喋私语起来。 “这宋大姑娘真可怜,明明是正儿八经的嫡出小姐,却被排挤到这儿。” “到底不是亲生的骨血,说来那柳姨娘也是厉害,怎么就说动宋大人将嫡女扔在这儿,再不过问?” “柳姨娘是外室出身!先前的那位宋夫人是妙法娘子!听说宋大姑娘还在襁褓时,外室就大着肚子找上门了,是宋老夫人咬紧牙关不肯让她进门的!” “妙法娘子?可是寺里供着的那尊牌位?” “这世上还有几个妙法娘子?” 妙法娘子便是宋灵枢的亲娘,出身太医院首何家。 那年高祖皇帝病入膏肓,众人束手无措,何氏祖先横空出世,硬生生将高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从此便有了何氏一族百年荣宠。 传到宋灵枢娘亲何筠这一代,再不得一个男丁,于是她祖父便把满身本事传给了她娘亲。 当年的皇后娘娘还是太子妃,多年不孕,求遍天下灵药,也不见求得一子。 当今圣上少年多情,看眼正室之位岌岌可危,何筠请命为太子妃诊治,不出一年,便得一子,之后又连生两子,正室之位稳固。 先皇故去后,当今圣上登基,昔日的太子妃成为皇后,曾这样叹息: “如无何家女,安得本宫今日?” 于是便封何筠为妙法娘子,立牌位于承恩寺,受世人香火。 “那宋姑娘如今身处困境,皇后娘娘为何……” “嘘!皇后娘娘岂是我们能编排的?” 宋灵枢将二人的对话听的清清楚楚,心里十分酸楚。 前世皇后娘娘并非没有对她伸出援手,是她自己不争气,寒了娘娘的心。 最后被柳梦如设计,嫁去了那样一个虎狼人家。 没过一年,就被折磨致死。 老天爷垂怜,让她回到了祖母刚逝世的那年,不到十二岁的她和前世一般,被柳氏赶到承恩寺。 这两年,她韬光养晦一心研习娘亲留下的医书。 她不会再教任何人来伤害她,伤害真心待她的人。 身后的小尼姑依旧在小声私语着,而宋灵枢却已经起身,回到厢房内。 厢房里的供台上放着一尊观音像,那是何筠留给她的。 菩萨面目慈悲,也是宋灵枢记忆中娘亲的模样。 她跪下去磕了一个头,趴在案头哭了好一阵,然后才振作精神,走到里间。 宋灵枢拿起绣篮里已经完工的荷包,又把封好的药包放了进去。 这一次,她一定会把握机会。 窗外几声雷鸣,又是一场惊雷雨。 …… 一场大雨后,东宫内一间厢房被推开,空气中扑来一股泥土的清香。 一个手脚伶俐的宫人端着药炉,正轻声细语的进入房中。 裴珏扶着窗沿,站了许久,才嘶哑着嗓子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秦桑将药炉放下,恭敬回道,“回殿下,已经快到酉时,药……” 裴珏打断了她,“孤问的是哪一年?” 秦桑见他问的奇怪,抬头悄悄看了他一眼,“建元十一年,四月……” 建元十一年…… 这五个字重重击在他心头,然后他大步向里间走去,甩开珠帘,叫了一声更衣。不顾众人劝阻,一匹快马出了宫墙。 东宫一应属臣拦他不住,只能紧紧跟随其后。 大雨过后,长安街上鲜有人出游,只有马蹄声渐行渐远。 裴钰直奔城外而去,一路泥泞,等到了承恩寺外却开始踌躇不前。 楚飞看着沉默不语的主子,再三思量,鼓了鼓气,“殿下,您若是要见谁,秉了皇后娘娘,宣进宫来就是。您身子尚未康健,不如早些回宫安歇,莫教皇后娘娘太过牵念。” 裴钰并不理会他,看着冰冷的院墙,心中却渗出一丝暖意。 她还活着,这比什么都重要。 “楚飞。”裴钰唤了一声,“你去扣门,孤要见灵……宋姑娘……” “诺。” 疾风迎面扑来,裴钰这才冷静了些许,这并不是一个好时机,可他隐不忍住,他想见到她,想见到那个有血有肉会哭会笑的她。 长安常安 嘉靖太子要见宋灵枢的消息传来的时候,宋灵枢正在佛堂念经。 她并不意外,因为太子殿下便是她要等的那个人。 前世也是今天,嘉靖太子来到承恩寺探望她。 可是她却记恨皇后娘娘任由柳氏将她扔在这样一个地方两年不闻不问,所以并没有给太子好脸色看。 如今想来,前世的她真是愚不可及。 宋府里唯一疼爱她的祖母已经去了,爹爹对她漠不关心,后宅里柳氏一手遮天,能在这承恩寺暂时苟且两年才是她的造化! 来到承恩寺后,寺中没有一人对她不敬,吃穿住行甚至好过了她在宋府的用度,可见皇后娘娘在背后为她打点了多少事情。 还有那些她娘亲留下的医书。 前世她总觉得是皇后娘娘送来打发她的,甚至发脾气撕了个粉碎。 这两年她静下心来,细细研读,才知其中有多少奥妙。 现在想来,娘娘对她真是煞费苦心。 承恩寺并不大,宋灵枢没走多久,就到了大雄宝殿。 虽说承恩寺是为了妙法娘子所设的寺院,可到底是佛寺,既是佛寺,又怎能不供奉佛祖? 因为嘉靖太子身份贵重,所以宋灵枢很自觉的,在殿外就开始叩拜。 “御史大夫宋怀清之女宋灵枢拜见太子殿下,殿下万安。” 小姑娘的声音糯糯的,但字字干脆,即便裴钰在殿内也能够听的清清楚楚。 他看着那单薄又熟悉的身影,不由得眼眶一红,连声音也沙哑了许多: “进来。” 宋灵枢这才蹑手蹑脚走进来,但一直垂着脑袋,不敢正视眼前人。 于是便只能盯着那一身绣着暗龙纹的月白色袍子。 即使未看清眼前人的容貌,一股华贵冷冽的气势已然将她包围。 世人都道嘉靖太子俊美无双,前世的事情过得太久,宋灵枢已然记不清他的面貌。 更何况那时她心中愤懑,怨恨着皇后娘娘,也牵连了太子,她只顾着耍小性子,并没有注意到其他。 后来这位太子权倾朝野,手段狠辣诡异,让人骸骨听闻。 百姓虽称赞他战无不胜闻名诸国,但也惧怕他的手段。 宋灵枢想想那些得罪过他的人的下场,不免将态度放的更加尊敬。 裴钰此时还不知道,他在小姑娘心里的形象…… 宋灵枢能感觉的到,太子的目光一直在打量着她,可她等了还一会儿,站的双腿发麻,也没等到对方开口。 裴钰的思绪却一直在他做的那个噩梦中。 梦里他在边疆平叛,却接到传信,他心心念念的小姑娘嫁给了别人。 等他一收拾好边疆的残局,便快马加鞭赶回长安,一路上他都在盘算着该怎么以权压人,如此才好将她抢回来。 可当他回到长安才知道。 小姑娘坟头上的草都已经长了三米高。 纵使他再恨再痛,也只能砍了那些奸诈小人,抱着她的牌位过了一生。 如今她活生生站在他面前,他却生怕这是老天和她开的一场玩笑,等他信以为真,她又消失了。 一想到这儿,裴钰的脸色就阴沉的可怕! 宋灵枢能明显感觉到眼前人身上迸发出来的寒气,她不知道自己哪儿又得罪这尊煞神了? 难道她这一辈子也注定翻不了身,不然怎么还什么都没做就已经把嘉靖太子得罪了? 想到这儿,宋灵枢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哭的那叫一个伤心欲绝。 “你这是做什么?” 裴钰不解的看着她,他连一句重话都没有说,这娇气的小姑娘又怎么了? “孤有这么可怕吗?” 小姑娘下意识的点点头,突然发觉到不妥,赶紧又摇了摇头,最后干脆伸出手去扯了扯他的衣袖。 “太子哥哥……你不要生灵枢的气……” 一声简单的称呼,却让人浮想联翩。 宋灵枢幼时经常被何筠带到宫中玩耍,那时候的裴钰已经被立为太子,她常常跟在他身后,糯糯的唤他太子哥哥。 这些事宋灵枢并不记得,祖母还在世时曾拿这些话打趣过她。 此刻她有心讨好裴钰,干脆也不要什么脸皮了。 裴钰却心头一颤,他梦中的小姑娘一见到他便没有什么好脸色,而这般让人遐想的称呼,他已好多年没有听到过了。 “你,唤孤什么?” 裴钰几乎不敢相信,他只希望别是自己相思成疾,产生了幻觉。 宋灵枢看着他失神的模样,更加委屈了,豆大的润珠顺着小姑娘素净的脸庞滴落,“太子哥哥……” 真是个名副其实的小哭包。 裴钰看着她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将袖子里的锦帕拿了出来递给她。 “动不动就哭哭啼啼,成什么样子。” 裴钰原本是想安慰她,可不知为何话说到嘴边就变成了这样。 宋灵枢却浑身一颤,前世她听闻,嘉靖太子最厌烦女人啼哭,哪怕是圣上最宠爱的公主,也不敢在他面前撒娇放肆。 一想到这儿,吓得宋灵枢赶紧接过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泪。 裴钰看着小姑娘想哭又不敢哭的可怜模样,又好气又好笑,他摇了摇头,“母后吩咐孤来看看你,既看过了,也该走了。” 宋灵枢这才想起来,赶紧将早就揣在怀里的荷包拿了出来。 “这…这是我为皇后娘娘做的…” “马上就是正阳节……灵枢希望娘娘旧疾常愈、长安常安…” 宋灵枢的吉祥话说的真诚又动听,那荷包也做的十分用心,小巧精致,裴钰盯着它看了好久才伸手接了过来。 他倒是不知道,他家小姑娘什么时候也会做女红了? “好。”他将东西小心翼翼揣进怀里然后转身离去,“孤会帮你转达的。” 楚飞赶紧跟了上去,心里忍不住吐槽: 皇后娘娘可没让您马不停蹄的狂奔,来见宋家的小娇娘。 不过太子殿下不愧是太子殿下,连撒谎都撒的这么面不改色心不跳,他钦佩万分。 宋灵枢看着那芝兰玉树的身影慢慢远去,小脑袋瓜子飞快的旋转。 太子殿下收下了她的香囊,想来已经不生她的气了? 她这才松了口气,也没心情再回佛堂念经,看着这阴沉的天色,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这样的天气,最适合一边看医书一边打瞌睡了。 另一边嘉靖太子回到东宫后,也没心情处理政务,他拿着宋灵枢的香囊把玩了许久。 小姑娘一向没良心,他对她多好啊,凭什么他娘有的东西他没有? 楚飞并不知道裴钰在想什么,只见他一直盯着那只香囊,多嘴问了一句: “殿下,可要送去给娘娘?” 裴钰抬头看了他一眼,此时楚飞并不知道,他已经被自家太子在心里拿小本本记下一笔了。 过了许久,裴钰才恋恋不舍的转身取出一个盒子,将东西放了进去递给他: “你拿去,差人做个一模一样的给母后送去,至于这个东西——” 裴钰不禁脸一红,他家小姑娘第一次亲手做的,他当然要留着。 “孤,要自己留着。” 宋家便宜爹爹 皇后收到宋灵枢的香囊十分欣喜。 既欣慰她的变化,又感叹她的身世。 好一阵伤春悲秋后,突然问了一个没头没脑的问题: “再过两年,宋家小娇娘也该及笄了?” 徐嬷嬷是皇后娘家陪嫁过来的人,从东宫一路陪她走过来,自然明白她的意思,于是很配合的回道: “娘娘好记性。” “再过两年,宋小姐也该说亲了。” 皇后从枝头摘下一朵娇花,若无其事的吩咐: “既是如此,便找个由头,让宋怀清将人给本宫规规矩矩的迎回来。” 皇后又想了想,似乎觉得不太放心,于是便多嘱咐了一句,“不必做的太刻意,但也别轻易饶了那姓宋的。” “诺。” 徐嬷嬷得了旨,跪安后匆匆离去。 之后的两天,每天早上宋灵枢的窗台前总有喜鹊在徘徊,赶都赶不走。 而另一边,她老爹宋怀清就没有这么好的运道了。 先是被同僚御史中丞在早朝上毫无征兆的参了一本。 说他不思德政,宠妾灭嫡,任由嫡女在外漂泊数年。 后又被圣上叫到御书房,单独批斗了一番。 现在整个长安城里的显贵都知道他昏聩不堪。 暗地里都在笑话他身为御史大夫却没擦好自己的屁股。 以后在盯着别人的后院说事,只怕是不能服众了。 宋怀清确实很郁闷,早在他将柳梦如迎如府中时,宋老太太便逼着他发了毒誓,今生都不得将柳氏扶为正室。 宋老太太弥留之际,更是当着宋氏各位族老吩咐了此事。 纵使他再为柳氏打抱不平,可老夫人一顶孝悌的帽子压了下来,他也无能为力。 宋怀清回到府中发了好大的脾气,摔了不少东西,柳氏想要进来劝慰,却差点没被他一顶砚台扔个正着。 “你给我说实话!” 宋怀清暴跳如雷,就差没捏着柳氏的脖子问话了。 “宋灵枢是自己不愿住在府里,还是你逼迫她搬到寺里去的!” 柳氏不知他从什么地方听到的风声,这事她就算是真做了,眼下这光景,她也万万不敢承认。 于是拿起手帕就开始梨花带雨的抹眼泪来。 “老爷这便是要冤死我了!” “都说这后娘难当!何况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姨娘?” “我纵有天大的手段,怎敢去逼妙法娘子的亲姑娘?” 何筠的名字是宋怀清的禁忌,柳氏故意拿这名字刺激他。 果然,宋怀清脸色一变,也不在像刚才那样大怒,似乎是想到什么屈辱的事情。 过了半晌,才悻悻的道: “既是如此,你明日便派人将那小祖宗给我迎回来,记住了吗?” 柳氏忙不迭的答应,却并没有放在心上。 宋怀清对这位嫡女的忽视,已不是一日两日。 不然柳氏也不敢这么放肆,她以为自家老爷只是一时心血来潮而已。 这世上聪明人很多,在审时度势上,柳氏算是傻子。 第二日宋怀清回府后见嫡女还没有回来,跑到柳氏的院子又发了好大一阵火。 这才吩咐门房驾车,他要亲自去接人。 而宋灵枢再次见到宋怀清,却恍若隔世。 她对自己这位爹爹的感情很复杂。 前世宋怀清对她冷漠,她伤心了好久。却没想到他会在她嫁给那人前夕跑来询问她,是不是真心要嫁人。 他对她十分不在意,有的时候甚至是厌恶,可是他却在最关键的时候询问她的心意,算是全了那微薄的父女之情。 “爹爹……” 宋灵枢想了一万种可能,却没想过,宋怀清会亲自接她回府。 然而很快,宋怀清便将她心里重新升起的温情又摔了个粉碎。 “你倒是长本事了!” 宋怀清冷冷的看着她,“如今也学会向旁人哭惨告状!” 宋灵枢怎么也没想到,父女分别两年,如今刚见面,他一开口便是质问。 “女儿不敢……” 她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打断。 “你有什么不敢!”宋怀清冷哼了一声,看着她的眼神十分不耐烦,“今天我便遂了你的心意!还不快跟我回去!” 宋灵枢知道,自己辩解再多他也不会信,于是冲宋怀清行了个礼,便退回厢房收拾行囊。 柳氏将她赶出来的时候,连一个丫头婆子也没让她带走,在承恩寺的两年,很多事情都是亲力亲为。 她看着厢房里的东西,发了愁,最后只拿走了两件衣裳、医书、还有娘亲留下的观音像。 临走前,她突然瞥见了那天嘉靖太子递给她的手绢。 宋灵枢想了想,还是将它装进了包袱里。 父女二人共乘一架马车,一路上宋怀清都闭着眼假寐,别说一句话,就是一个眼神也吝啬的不肯给她。 宋灵枢识趣的很,知道自家亲爹并不待见她,所以乖乖的坐在一头,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宋府内,宋灵枢要回来的消息传了个遍。 柳氏吩咐人将葳蕤轩打扫出来,更是印证了这一传言。 几个奴仆闲来无事,便在背后七嘴八舌的讨论。 “听说大小姐要回来了?你们说是不是真的啊?” “老爷都亲自去接人了!还能有假吗?大小姐这次受了天大的委屈,回来还指不定闹成什么样!” “唉!反正最后倒霉的还是我们,操这么多心做什么?” “这倒是,不过柳姨娘怎么会……” 一个眼尖的下人瞥见那头有个身影缓缓而来,赶紧打断: “嘘!别说了!二小姐来了!” 宋明怜端庄的走过来,身边一起的是手帕交孙家小姐孙妙玉。 宋明怜和往常一样,微笑着向他们问好,似乎并没有听见那些嚼舌头的话。 其实就算听见了也无妨,宋府上下皆知,二小姐性情柔和,哪怕是下人做错了事,也只是口头训斥,从不真正责罚。 众人私下里都说,这二小姐才更像妙法娘子的亲姑娘。 “听闻姐姐要回来了,我来给她送些东西。” 身后跟着的丫鬟赶紧走上前来,大约有五六人,手上端着的皆是绫罗绸缎,珠钗玉环。 孙妙玉捡起一只钗细细打量,不解道: “这不是你最喜欢的吗?怎么舍得拿出来送人?” 宋明怜释怀的一笑,“姐姐是嫡女,从前在府中吃穿便是最好的,如今在外面吃了这么多苦,做妹妹的当然要把最好的让给她。” 众人皆是一愣。 瞧瞧二小姐这胸怀气度,只希望大小姐回来之后能体会她的一翻苦心,莫要因为柳姨娘姐妹生疏了才是。 “你啊!就是太良善了!”孙妙玉笑着握住她的手,“我那儿新得了些江南的玉脂,回去便让人给你送来。” 宋明怜再三谢过,又交代了下人几句后,才和孙妙玉携手离去。 她的孝道 柳氏早早便在府门迎接,宋怀清看着妾室殷勤的样子,冷哼了一声,径直走进府里,并不做理会。 宋灵枢本想紧紧跟上去,却被柳氏直接给抱住了 “我的好姑娘!这两年你在承恩寺受苦了!” 宋灵枢看着柳梦如的反应,不禁在心里冷嘲。 若不是她前世早就见识了这位柳姨娘的手段,只怕在这宋府大门前,立马就要和她翻脸了! 当初将她送走的是柳氏,如今她回来了,哭天喊地的还是柳氏。 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她柳梦如是宋府的当家主母。 宋灵枢和颜悦色的将她推开,温柔一笑,“二夫人在说什么,灵枢听不懂。” 柳氏看着她,心中一怔。 这小祖宗莫不是在佛寺待傻了,要依着她以前的脾气,这会儿不得闹个天翻地覆才怪。 于是柳氏又试探着拉起她的手,“我都听说了!寺里的日子哪里是你这样的闺中小姐能熬得住的!瞧瞧,人都消瘦了一大圈!” 宋灵枢看着柳氏情真意切的模样,心想柳氏要是真心疼她,她就不会受这两年的罪了。 “二夫人糊涂了。”宋灵枢笑着将她的手拿开,“灵枢是自愿去承恩寺为祖母守孝两年的,何来受苦之说。” 柳梦如的脸色一变在变,偏偏宋灵枢礼数周到,更何况她只是一个小小妾室,便不再多言。 按照规矩,宋灵枢要先到祠堂给老祖宗上香,然后到书房拜见宋怀清,最后才能回到自己院里歇息。 然而宋怀清不愿意见她,早早就打发人来吩咐过,说是体谅她一路舟车劳顿,准许她先行歇息,并且以后都不必再去请安。 宋灵枢却还是去书房外叩头道了谢,这才回到了葳蕤轩。 “姑娘!” 宋灵枢前脚刚踏进葳蕤轩,后脚就被一个憨壮的丫鬟给抱住了。 那小丫鬟比自己受了委屈,还要哭的伤心。 宋灵枢看着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出来。 “香薷,你先放开我。” 语气温和,不嗔不怒。 香薷这才抹了抹眼泪,行了个大礼,抽抽涕涕的回话,“婢子放肆了…可我看、看见姑娘、太高兴了……” “好了,姑娘回来是喜事,你切莫扫兴!” 宋灵枢这才瞧见站在几米之外的王嬷嬷,忍不住眼眶一红。 王嬷嬷是祖母留给她的人。 恐怕也是这阖府上下除了祖母,待她最好的人。 王嬷嬷服侍宋老夫人的时候,满心只有一个老夫人,到了葳蕤轩,满心便又只有一个宋灵枢。 王嬷嬷没有儿女,为人十分固执,而且只认死理,所以前世宋灵枢并不很喜欢她,甚至可以说是疏远她。 可后来,她所嫁非人。 身边的侍女一个个攀了高枝,甚至有在她过门不到一月,就主动向她名义上的夫君自荐枕席的。 而香薷和王嬷嬷,却始终待她如一。 最后王嬷嬷为了她,被乱棍打死。 王嬷嬷死后,宋灵枢看着院子里清洗不干净的血迹,心里说不出的疼。 可那个老人家怕她听到,硬生生扛下来,连一句痛苦的呻吟都没有。 可她明明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龄,本该是在家颐享天年的啊! 想到这儿,宋灵枢没有忍住,撒娇似的扑进王嬷嬷的怀里。 “嬷嬷,我想你了。” 看着宋灵枢孩子气似的死扒着王嬷嬷不肯放手,王嬷嬷和香薷都忍不住笑开了花。 “我说香薷这小蹄子是怎么回事,原来是随了姑娘啊!” 宋灵枢听到话中的取笑之意,并不恼怒,反而吐了吐舌头,“嬷嬷,我今晚要吃珍珠鸡,要很多珍珠鸡。” “都有!” 王嬷嬷怜爱的看着她,“姑娘要什么都有!” 宋灵枢带回来的东西并不多,她小心翼翼将亲娘留给她的观音菩萨摆到了案上,又将医书细心整理了一翻。 香薷将她带回来的那两件衣裳给挂到了衣橱里,宋灵枢瞥到了那块锦帕,手疾眼快的收了起来。 这块帕子她在寺里已经清洗干净,她得找机会还给太子殿下。 而且宋灵枢觉得,自己能重回宋府,应该去和他道谢的。 用过晚膳后,王嬷嬷将宋明怜送来的东西全部报给宋灵枢,问她如何处置。 宋灵枢亲自去私库清点了一下,照单全收。 她记得宋明怜前世也像这般送来了许多珍贵物件。 然而她却在气头上,全部摔了个遍,气冲冲的将东西送回了宋明怜的菡萏院。 宋明怜躲在屋里哭了三天,全府上下都道,是她宋灵枢不识好歹,仗着嫡女的身份,一味的作践庶妹。 可谁又知道,这些东西,原本就应该是属于她的,哪里用的着旁人来假好心? 宋灵枢想到这儿,觉得圣人说的对,来而不往非礼也。 于是挑了件最寒酸不过的红木佛珠当做还礼送了过去。 刚开始府里众人都笑话宋灵枢是属貔貅的,只进不出。 可很快就有人发现了这其中的奥妙。 大小姐是嫡出,妙法娘子当年嫁过来更是带了丰厚的嫁妆。 而二小姐是庶出,柳姨娘当年进门时就只带来两件破衣裳。 可为什么,这二小姐出手大方阔绰,大小姐却反而如此拮据呢? 宋明怜偷鸡不成倒蚀把米,气的一夜不能入眠。 而宋灵枢痴迷岐黄之术,早早便会周公去了,一晚上睡得尤其香甜。 第二天一大早,她便梳洗打扮,戴上宋明怜自最珍爱的那只丹阳蝶舞钗,前去菡萏院亲自道谢。 姐妹二人一阵寒暄后,宋灵枢得意的摸着自己头上的蝶舞钗,笑的人畜无害: “还得多谢妹妹了!这东西我很喜欢!” 宋明怜心里一阵肉痛,嘴角抽搐,“姐姐喜欢便是它的福气。” 从菡萏院出来之后,宋灵枢直奔他爹的书房。 香薷满脸不解的看着她: “老爷这时候应该已经上早朝去了。更何况老爷吩咐过,姑娘不必日日前去请安的。” “无妨。”宋灵枢莞尔一笑,“爹爹见不见我,是他的心意。我去不去,是我的孝道。” 香薷仍然不解,谁都知道老爷并不喜欢姑娘,姑娘何必事事恭谨? 然而,她并没有在多嘴。 香薷觉得,她家姑娘既然要这样做,自然有她的道理。 香薷哪里能想到,宋灵枢前世便吃够了这样的亏。 宋怀清不亲近她,她便也赌气,十天半个月不去请安一次。 久而久之,长安城里的人都传,宋家大小姐张扬跋扈,目中无人。 重来一世,宋灵枢怎么也要在人前装好样子,不给人留下一点话柄。 东宫内。 沉香燃尽,烟雾缭绕。 暗卫将宋府发生的事一无巨细的上报。 裴钰端坐在楠木椅上,手里正握着一只狼毫笔,龙飞凤舞的摹字。 “那只蝶舞钗,出自谁之手?” 半响,他才放下手中的笔,沉声问道。 暗卫一怔,怎么也没想到自家太子会问这个问题,于是忖度道: “瞧着不是宫中之物,但也精致,应该是云裳阁的老师傅所铸。” 云裳阁。 裴钰在心中将这个名字暗自记下。 “另外……”暗卫有些犹豫,“宋小姐回府后,那几位都不太安生。” “小打小闹也就罢了。” 裴钰眼眸一深,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可谁若是敢伤她分毫,即刻出手,不必犹豫。” “诺。” 暗卫跪安后,裴钰将案上珍藏的盒子打开,里面静静躺着小姑娘亲手做的香囊。 宋灵枢。 裴钰在心中一遍又一遍默念着这个名字,像极了一个病入膏肓的人突然找到了救命的良药。 你欠孤的,也该还一点利息了。 与此同时,正美滋滋用着早膳的宋灵枢,毫无征兆的打了一个喷嚏。 长公主的请帖 “姑娘是不是受凉了?” 香薷端着一盅茶汤,一进门就瞧见喷嚏连天的宋灵枢,赶紧递了张锦帕过来。 “我没事。”宋灵枢摇了摇头,“等会喝碗姜汤发下汗就好了。” “我交代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香薷这才想起来,把茶汤放下,将宋灵枢让她打听的事情娓娓道来。 两年前,宋灵枢院子里的丫鬟金玲和外院的小厮偷情,被柳氏捉奸在床。 柳氏借着由头,问罪宋灵枢,宋灵枢自请到承恩寺为祖母守孝。 而奇怪的是,柳氏并没有处罚金玲,反而给了她一大笔钱,让她离开宋府。 而那个小厮下场却没有这样的好运气,当场就被拉出去杖毙。 这有什么可奇怪的,宋灵枢看着疑惑不解的香薷,忍不住在心里冷笑。 因为那小厮原本就是金玲和柳氏狼狈为奸,设计想要毁掉她清白的一场阴谋。 宋灵枢之所以现在才开始追究这件事,是因为她清楚的记得。 前世柳氏也是这般,假意给了金玲一笔钱财,让她远走高飞。 其实在路上就安排了人杀人灭口。 但金玲命大,被人所救,转而想要投奔兄嫂。 金玲的兄嫂并不是什么好人,一瞧见她的落魄样,便知从今以后在她身上得不到好处。 于是一狠心将她给卖进了青楼。 金玲本来就生的一副好容貌,又惯会奉承人,没过一两年,就成了醉生梦死的花魁。 最后还成功勾搭上了不少权贵,没少明里暗里给柳氏使绊子。 而这辈子因为宋灵枢巧妙的躲过了两人的阴谋,金玲的命运也发生了偏差。 但宋灵枢相信,无论事情怎么变化,金玲对柳氏的恨意,不会少。 宋灵枢掐着兰花指算了算时间,看来她也是时候去一趟醉生梦死了。 傍晚,宋府内迎来了贵客。 宋怀清正在柳氏院里,突然听到安乐长公主府来人了,差点没跌到地上。 柳梦如的出身其实并不低,她曾是靖安侯府的庶女。 其实凭着靖安侯府的身份,柳梦如就算是给皇子做妾,也是有资格的。 然而老靖安侯最在乎门楣颜面,哪怕是庶女,也不肯送出去辱没祖宗颜面。 柳梦如向人自荐枕席不成,便在长安的权贵子弟中光撒渔网。 可五陵年少们也不是傻子,更有些用心不良的,还故意不温不燥的戏耍她。 柳梦如坏了名声,这才盯上了宋怀清。 柳梦如给宋怀清做外室的时候,老侯爷更是气的和她断绝了关系,直到柳梦如进了宋家的大门,做了贵妾,才敢回娘家。 老侯爷已经去了,可老夫人尚在世,所以并不待见她。 但不知为何,嫡出的兄长倒是对柳氏照顾有加,爱屋及乌,甚至十分喜爱柳氏的一双儿女。 安乐长公主的驸马,就是如今靖安侯的嫡亲弟弟。 安乐长公主出身高贵,是当今圣上一母同胞的妹妹,圣上十分宠爱她,甚至破例给了侄子郡王的封号。 柳氏向兄长提了好几次,希望能让宋明怜和郡王结亲。 但长公主一直没有回应,这次突然来送了请帖,想必是有了消息。 想到这儿,柳氏十分得意,看来她家明怜,就要做郡王妃了! 宋怀清到底是在官场上打滚多年,很快便镇定下来,让人去叫宋明怜过来,一起招待贵客。 柳氏也赶紧紧跟其后,一看到公主府的人,眼睛差点没直冒绿光。 “敢问大人,长公主殿下是有什么吩咐吗?” 柳氏按耐住心中的欣喜,大方问道。 “公主殿下差小人来给府中小姐送张名帖,邀请小姐参加三日后太平别院的正阳节宴会。” 柳氏笑的得意,她就算做不了宋家的主母又怎么样,她的一双儿女各个出色。 瞧瞧,她的明怜马上就是郡王妃了! 宋明怜在背后也是羞得脸颊一红,她见过长公主家那位表哥,温文尔雅又满腹经纶。 而且凭借着长公主殿下在宫中的恩宠,以后说不准表哥还能更进一步,做个亲王也不见得是什么难事! 想到这儿,宋明怜心里说不出的澎湃。 “劳烦大人了!”柳氏拿了一锭银子揣到管家手里,“我们明怜何德何能,竟然能得长公主殿下青睐。” 本来管家正打算接下柳氏的“心意”,一听到这话赶紧收了手,正色道,“夫人误会了,这是长公主殿下送给大小姐的帖子。” 怎么会是送给宋灵枢的? 宋怀清也是老脸一红,清咳一声化解了尴尬,“既然如此,便让宋……便让灵枢出来谢过大人。” 宋灵枢听到安乐长公主特意差人给她送帖子来的时候,也十分诧异。 她是知晓柳氏和长公主殿下之间渊源的,虽然在前世,长公主并没有因为柳氏这个“小姑子”给她使绊子,但两人也并无来往。 如今却突然如此热情,让宋灵枢稍微有点吃不消。 然而宋灵枢还是出去好生谢过了送信的管家,仪态端庄大方。 临走时管家忍不住称赞,说宋灵枢实在是有当年妙法娘子的风貌。 柳氏的脸一黑再黑,简直可以跟灶房的黑锅媲美了。 待人走后,宋怀清冷冷看着她: “往日我倒是没瞧出来,你竟然有这么大的本事,连长公主也能奉承上。” “老爷~”柳氏刚要假惺惺的为宋灵枢说话,便被打断。 “女儿不敢。”宋灵枢态度恭敬,“爹爹若是不高兴,女儿不去便是。” “哼!”宋怀清没好气的冷哼了一声,“长公主既眼巴巴给你送了帖子,哪还容得你不去,你自己好之为之!” 话罢,便拂袖而去。 宋怀清走后,宋灵枢拿着公主府的请帖,故意在柳氏母女二人面前晃悠了一圈才缓缓离去。 柳氏看着她的背影,眼红的不行,只恨不得能用眼神杀死宋灵枢。 倒是宋明怜,一向心高气傲,哪里能受这样的羞辱,立马便红着眼眶跑掉了。 宋明怜是水做着的人儿,这一口气没缓过来,更是在房中哭的梨花又带雨。 靖安侯世子过来瞧她的时候,便正赶上这一幕。 宋明怜生的一张水莲花的脸蛋,虽然不似宋灵枢那样温柔灵动,但脸上带着丝丝泪痕,也足以打动一个男人的心了。 靖安侯世子听婢女讲完事情的来龙去脉,有些不悦: “你这姐姐当真是不懂事!怎可和妹妹抢一张名帖?” 他看着自家小表妹,一双美目浸了泪水,一片氤氲雾色,更是我见犹怜,鬼使神差的安慰她: “一张帖子罢了,有什么了不起的!大不了我将侯府的捡了来送你。” 宋明怜一听,赶紧止了眼泪。 “表哥说的可是真的?不会哄我玩?”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靖安侯世子拍着胸脯保证,“你等着,我这就回去让人给你送来!” 路遇流寇 然而靖安侯世子还是将事情想的太过简单了。 他原本就有个亲妹子,比宋明怜大上三岁,正是要到处相看人家的年纪。 侯夫人知道世子要将名帖拱手送人的时候,差点没气的动手! 最后世子没了法子,想着又在宋明怜面前夸下了海口,只能硬着头皮去找靖安侯。 世子在靖安侯面前,将宋明怜和柳氏母女的处境讲得尤其可怜,靖安侯本来就怜惜妹妹和外甥女,二话没说便让夫人将帖子拿了出来。 侯夫人虽然看在侯爷的面子上让了步,却也在心里记恨上了柳氏母女。 而那平白受委屈的侯府小姐,更在房里摔了不少东西。 五月初五。 一大清早,宋氏姐妹就已经梳洗打扮完毕。 按照往常的习惯,宋灵枢仍然到宋怀清门外叩头请了安。 临行前,姐妹二人在府门前碰了个面。 宋明怜今日为了在长公主殿下面前出风头,特地搬出了压箱底的珍宝。 就连身上穿着的衣裳都是掺了金线绣的,那袖口的海棠简直栩栩如生。 再反观宋灵枢,一身月白色的长裙,腰间坠着镂空如意小银铃,手腕上套了白玉镯子,头上依旧戴着那只不俗的丹阳蝶舞钗,显得素雅又不失庄重。 姐妹二人都对对方的打扮不屑一顾。 “妹妹今日是要去跟五彩斑斓的鹦鹉争艳吗?” “姐姐也不赖,不知道的还以为姐姐是去谁家奔丧。” 双方同时冷哼一声,踩上马车,谁也不再理会谁。 中途,宋明怜突然作妖,嚷嚷着自己的香囊落在了府里,非要调头回去取。 宋灵枢不知道她又要耍什么花样,但是心里却有不好的预感在冒泡泡。 前世她从承恩寺回府之后,与长公主并无交集,所以自然也就没有请帖的事情。 然而宋灵枢却不能死皮赖脸的跟着宋明怜。 宋明怜的帖子是靖安侯府的,就算她今日不去,事后差人推脱一句身子不适,也没人会追究她礼数不周。 而宋灵枢则是被长公主特意邀请的。 就像宋怀清所说的,长公主殿下既然特意邀请了她,她若是不去,那便是不识抬举了。 所以纵使前方是有刀山火海,她也只能去闯一闯。 另一边宋明怜却没有真的打道回府,而是绕路前去太平别院。 世子表哥送帖子来的时候,再三嘱咐过她,赴宴这天一定不能和宋灵枢走一条官道。 她虽不知道表哥要做什么,但总归是给宋灵枢一个教训。 很快宋灵枢担心的事情就来了,马车经历一阵颠簸后骤然停下。 帘外传来一阵刀剑相搏的撞击声,宋灵枢正想问外面发生什么事了,马夫已经掀开了帘子。 “大小姐!我们遇上了流寇,您快下车躲躲去!” 宋灵枢嘱咐香薷继续打听金玲兄长的事情,所以并没有将她一起带来,随行的人都不是她的亲信。 所以她很自然的起了戒心,蹿出马车小心查看,外面果然已经打了起来,宋府的护卫和数十个蒙面人缠斗在一起,狭窄的官道上好不热闹。 宋灵枢环视一圈,马车已经被流寇包围,她自家的护卫什么样,她心里有数,只怕是抵挡不了好一会儿。 这时候下车,简直是送死。 想到这儿,宋灵枢别有深意的看了马夫一眼,然后作势要下车,马夫以为自己的计谋得逞,赶紧跳下去要搀扶她。 谁知宋灵枢在他下去的那一刻,立刻牵起了马绳,随手就拔下头上的丹阳蝶舞钗,用力往马屁股上一扎。 那马儿受了伤,飞快的往前面冲,无论是流寇还是宋府的护卫都没想到宋灵枢会这样做,避让不及,好几个人都被撞翻。 宋灵枢管不得这么多,这是长安城外,天子脚下,她很清楚不一会儿就会有官府的人前来收拾乱局。 可她不能留在那儿,她还是一个十三岁的少女,遇上了这样的事,有嘴也说不清。 但宋灵枢还是低估了马发狂的力量,她手上的缰绳根本就抑制不了它,反而深深的勒进她手掌里,她整个人也因为马车的颠簸左右摇摆。 宋灵枢清楚的知道,如果这样摔下去,非死即残。 这样也好。 宋灵枢欣慰的想,至少这样受伤,世人只会赞叹她英烈,不肯在流寇手里受辱。 就在她绝望的要听天由命的时候,一个身影飞快的跃上马车,将缰绳从她手里夺了过去。 宋灵枢正害怕是不是流寇追上来的时候,那人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受惊的马儿竟然逐渐平静下来,马车稳稳当当的停了下来。 那人立刻跳下了车,冲着她恭敬的行了一个礼: “宋姑娘。” 宋灵枢这才认出来,这人是那天跟着嘉靖太子的随从,宋灵枢的脑子转的飞快,她依稀记得他姓楚。 “今日多谢楚大人的救命之恩,小女子日后定当回报。” 楚飞却不说话,指了指宋灵枢身后。 宋灵枢满头疑问跳下车,回头一看,这才发现在不远处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青色马车。 这还不是重点。 重点是,马车里的人自己勾开了帘子,一双勾人摄魄的凤眸正阴沉的盯着她。 “太子…殿下……” 宋灵枢倒吸了一口冷气,几乎是从嘴角蹦出这四个字。 “过来。” 裴钰今日换了一身白色的袍子,青丝半挽,手里还拿着一只玉杯,矜贵高雅。 任谁也无法将眼前这个像谪仙下凡一样的清贵公子,和那最威严霸道的皇权联系在一起。 所以宋灵枢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鬼使神差的走过去的。 大概是美色误人,美色误人啊。 “上来。” 裴钰看着宋灵枢盯着自己怔怔的模样,神色稍微平和了些许。 宋灵枢这才反应过来,和嘉靖太子同乘一车? 她想了想前世那些对嘉靖太子投怀送抱的痴情女子们的下场,不情不愿的回头看了楚飞一眼,似乎希望他能帮她说句好话。 楚飞正想开口说话,却正好看到裴钰嘴角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不自觉的打了个冷战,将头扭到一边,仿佛根本看不到宋灵枢可怜巴巴的眼神一样。 “怎么?”裴钰将玉杯放下,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要让孤亲自抱你上车?” 你就这么恨嫁 太子殿下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不正经? 抱她上车? 宋灵枢根本不敢想象那种诡异的画面,赶紧摇了摇头,就蹿上了马车。 楚飞走过来,开始驾驶马车,至于身后这片乱哄哄的摊子,自然有人会处理。 马车已经缓缓向前驶去,宋灵枢这才注意到里面的摆设。 她没想到外表如此普通的马车,里面却别有一番天地。 车内铺了一层兽皮,尤其柔软,尾部放着一只固定好的金丝楠木所制卧榻,踏上摆着一只玉石小几,上面正温着一壶甜酒,冒着丝丝热气。 旁边还有一排书架,上面放着各种摆设,应该是做了特殊处理的,即使马车在行驶中也并没有晃动。 不愧是太子殿下,宋灵枢吞了吞口水,还真是……骄奢淫逸啊! 宋灵枢再看向裴钰,就跟看见一只行走的金元宝似的。 裴钰是何许人也,闻弦声而知雅乐,自然一眼看穿她心底所思所想,忍不住在心里暗笑。 没想到他们家小姑娘,还是个小财迷呢! “太子哥哥……”宋灵枢坐到小几的另一边,讨好似的冲他一笑,脸蛋上的梨涡显得尤其甜美,“你能不能送灵枢去太平别院呀!” “顺道。”裴钰默许了,斟了一杯甜酒递给她,“尝尝。” 宋灵枢赶紧将玉杯接了过来,一饮而尽。 这酒十分清冽,入口后带着些许甘甜。 宋灵枢只一尝,便知这就是长安女眷们最喜欢的‘韶华慢’,据说这小小一盅,便可抵千金。 可这‘韶华慢’的味道到底是太过香甜,一般不被士族公子所喜爱。 她悄悄的偷瞄了裴钰一眼,没想到未来在战场上金戈铁血的太子殿下,竟然和她一样,喜好甜食。 宋灵枢在心里默默将他的喜好记下。 “如何?”裴钰将玉盏放下,笑颜俊美,歪着脑袋绕有兴致的打量她。 “殿下的酒自然是最好的!”宋灵枢毫不犹豫的脱口而出,生怕自己祸从口出一个不小心惹怒了他,就会被扔下马车。 裴钰知道宋灵枢这话是在奉承他,可他听着也十分悦耳。 小姑娘哪里知道,梦里他在边疆最艰苦的那两年,他没睡过一个好觉,刀剑整晚置于榻边,有一点风吹草动便立刻警觉。 那时裴钰整日就靠长安传来的一封封有关她的密报续命。 她最爱这‘韶华慢’,每次出门必到金玉满堂点上一盅。 她眼里也揉不得一点沙子,所以总是被庶妹欺负利用。 他喜欢她还是一个小包子的时候,追在他身后叫哥哥的模样。 也喜欢她恼怒的时候,与快炸毛的小猫一般无二的可爱模样。 他甚至想过,等凯旋而归以后,就向陛下请旨。 他要娶她,要她此后一生的喜怒哀乐,皆由他起。 可是她却如此狠心,不仅没等他归来,甚至连抢回她的机会都没留给他。 她就这么悄然而去,只留下一座冷冰冰的孤坟,似乎从没出现在这世间一样。 裴钰不是没想过,在这一切的错误都还没发生之前,将她抢回宫藏起来,这样就不会有人敢觊觎她了。 可是他不能,他一想到这娇滴滴的小姑娘,会哭闹,会恨他,心里就疼的可怕。 还好,他在心里庆幸。 现在的小姑娘并不讨厌他。 他从来都知道自己要什么,既然已经认清自己内心的想法,那么接下来,便只有徐徐图之。 裴钰理了理袖口,双腿交叠,一手支着脸颊,抬眼向宋灵枢看去。 “姑母这次是为小郡王择妃,你去凑什么热闹?” 给小郡王找媳妇?! 宋灵枢一脸懵逼,没人告诉过她啊! 她可不敢自作多情,认为长公主殿下看上她了,想招她当媳妇! 可太子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殿下是觉得她配不上小郡王,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于是故意先敲打敲打她? “啊…是长公主殿下派人给我送的请帖…” 宋灵枢慌乱的解释,满脸写着我不是我没有。 “我怎么敢驳长公主的面子!” “是吗?” 裴钰盯着她,明显一脸不相信的样子。 宋灵枢眼波一转,又胡诌出一个理由: “听说这次正阳宴,五陵年少会到场一半。娘亲和祖母都不在了,没人替我操劳,我想自己先去掌个眼。” 宋灵枢将自己说的尤其可怜,简直把一个失去亲娘的小姑娘演绎的淋漓尽致。 她美滋滋的想,说不定太子殿下一心软,大发慈悲,给她指一门顶好的亲事。 而裴钰却只注意到她后半句话。 掌眼?她想干什么?难道又看上哪个野男人了? 裴钰不自觉的抿住嘴角,眉心微皱,古怪的看着她。 “你就这么恨嫁吗?” 宋灵枢还沉浸在太子殿下给她指婚的美好幻想中,于是拼命的点了点头。 “很好。” 裴钰垂眸看她,笑的古怪。 “楚飞!”他突然叫了一声,对着帘子外吩咐道,“调头!回去!” 太子这是做什么?宋灵枢不知道自己哪里又招惹他了,还是说他们皇家的人都这样,翻脸比翻书还快。 “殿下这是做什么?” 裴钰不着痕迹拿开了放在小几上的手,缓缓的拉开了和宋灵枢之间的距离,不至于让她感受到他的怒意。 “孤什么也没做啊……” 裴钰一脸无辜的看着她。 “这马儿自己要往回头跑,孤能有什么法子。” “太子哥哥……” 宋灵枢看他一脸认真的样子,又不能拿他怎么样,于是只能小声哀求: “那你能不能让楚大人停车,放我下去……” 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裴钰怎么可能真的将她扔下不管。 小姑娘的性子倔,他不是不知道,若是他继续再往回头走,指不定她真能跳下去。 于是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再次吩咐楚飞往太平别院驶去。 “既然你这么恨嫁,孤便成全你。” 裴钰克制着自己,不去看宋灵枢,生怕自己会发火吓到她。 不能生气,不能生气。 这是孤自己挑的小混账。 鹦鹉妹妹vs奔丧姐姐 “太子哥哥?” 宋灵枢见他不在理会自己,于是试探的唤了一声。 裴钰并不理会她,但脸色却稍微好看了些许。 于是她又讨好似的扯了扯他的衣袖,糯糯的开口: “其实灵枢更好奇,要什么样的女子才能配得上太子哥哥呢!” “哦?”裴钰气消了大半,剑眉一挑,“此话怎讲?” 小姑娘想做什么,难不曾对他产生了什么想法? “像太子哥哥这样文武双全、风流倜傥、温文尔雅、博学多才的贵公子天下无二,若今日是皇后娘娘要替太子哥哥选妃,只怕长安的贵女们才要踏破太平别院的门槛啦!” 小姑娘说的龙飞凤舞的,脸颊两边也荡起浅浅的梨涡。 “难得你眼睛也有不瞎的时候。” 裴钰像是听见什么笑话一般,缓缓垂下眼睑,睫毛半掩着凤眸,忽然勾起一抹笑。 既然你觉得孤千般万好,可为何在梦里却避孤如蛇蝎鬼怪? 宋灵枢见他笑的古怪,不似发自真心的,心想自己这马屁不会拍到了大腿根上? 于是悻悻的,不敢在多说话。 在离太平别院还有三四里地的时候,另有一两马车等着宋灵枢。 宋灵枢下车之际,裴钰将一支精雕的白玉梅花长簪别到她的发髻里。 裴钰没忍住,又轻轻拨弄了一下小姑娘的发髻,猛然发觉不妥,赶紧又在楚飞和宋灵枢惊诧的眼光中,依依不舍的收回了手,正色道: “不是什么名贵东西,赏给你把玩了。” 楚飞看着某人口是心非的样子,忍不住冒出一脸黑线。 也不知道昨天是谁,眼巴巴的翻遍了内库的珍宝,才找到这么一件满意的物件。 宋灵枢则在心里感动地一塌糊涂,不管值钱不值钱,总归是太子殿下赏的,难道这就是抱上太子殿下大腿的感觉吗? 呜呜呜~ 她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太平别院原是前朝的避暑山庄,就处在长安城的郊外。 因常年无人看守,原本已经破败不堪。 而安乐长公主素来喜宴宾客,又嫌公主府太过狭隘,于是像圣上讨要了这太平别院。 长公主将这院子好生修葺一翻后,又搜罗了不少奇珍花草种植在里面,如今里面也算是风景奇佳了。 素来有人的地方,便热闹非凡。 此刻太平别院外,诸多官眷下了马车,正成群的说笑。 孙妙玉一眼便瞧见了宋明怜,走过来和她寒暄。 “明怜妹妹今日真是标致啊!” “莫说是小郡王,就连我见了也忍不住想怜惜呢!” 宋明怜一向脸皮薄,哪经的她这样说笑,作势便要捶打她,“八字没一撇的事儿,玉姐儿莫要取笑我了!” 孙妙玉笑而不语,向她身后瞧了瞧,没见着传说中的宋大小姐,于是多嘴问了一句: “宋大小姐呢?今日怎么没和你一起?” 孙妙玉不提还好,一提宋明怜又红了眼眶。 “怎么回事?”孙妙玉不自觉的蹙了眉,“她又欺负你了?” 孙妙玉的一个“又”字,引得不少贵女围观。 虽然正室和妾室自古便是云泥之差,但长安城但凡就有脸面的人家,就不会苛待庶子庶女,嫡庶之间的差别,已经在人们心中慢慢淡化。 “姐姐并没有欺负我……” 宋明怜本生得一张水莲花的脸,此刻泛着泪光更显得我见犹怜。 “姐姐在承恩寺受了委屈,我让着她是应该的……” “妹妹这话就说错了。” 这边孙妙玉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些什么,那边一辆青色的马车已经缓缓停下,声音便是从里面传来的。 一只纤细如玉的手腕从里面掀开了帘子,一抹月白色的倩影立刻进入了众人的视野之中。 那人踩着马扎缓缓而下,一应动作行云流水,虽不是万种风情,也算的上是杨柳扶风。 她有一双生的极美的眼睛,顾盼生情,一袭白衣更是衬的她娇弱无比,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人最柔弱的心底。 就像古籍上记载的,人间无此姝丽,非狐既妖。 长安城里美人很多,才貌双全的美人更多,可没有哪一个能比她更符合白色的气质。 当真是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她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站在那儿,便可让人甘之如饴的为她做任何事。 更有眼尖的人一眼认出了她头上的玉簪。 那是前朝大学士送给结发妻子的定情信物,上好的玉料,又经过崇仁大师雕刻,天下仅此一支,是有市无价的珍贵物件。 “我去承恩寺,是自愿替祖母守孝的,何来委屈之说?” 宋明怜显然没有料到,宋灵枢会如此惊艳的出现在这儿。 她心中十分疑惑,表哥明确的表示过,会让宋灵枢得到应有的代价,难道表哥那边出了什么状况吗? “姐姐……” 宋明怜眼角微动,向前一步,似乎是十分急切的关心道: “你怎么才到?我还以为……” 宋灵枢早就瞧见她惊异的眼神了,想起路上她突然变道而行,心里已然猜到了七八分。 在旁人面前装无辜博好感谁不会? 宋灵枢觉得自己有必要给这个妹妹好好上一课了,于是十分诧异的看着她: “不是妹妹说不想和我一起,先行一步的吗?”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的脸色一变再变。 长安城里的贵胄,哪家没个三妻四妾? 妻妾之间争风吃醋,连带着下面的兄弟姊妹也斗得跟个乌鸡眼似的。 所以大伙立刻就明白过来,看向宋明怜的眼神也从一开始的怜悯变成了鄙夷。 “我……” “各位贵人请赶快进去,长公主已等候多时。” 宋明怜正要解释,却被公主府的下人打断,这天下有几人能叫长公主等着的人物,众人一拥而入,根本没人在意宋明怜。 而宋灵枢自愿替祖母到寺庙守孝的举动,更是让她赢得了不少人的好感。 试问美人谁不爱? 更何况是这样孝顺又心善的美人。 于是短短一段路程便有许多人趁机上前和宋灵枢搭话。 “宋姑娘,你在承恩寺都做些什么,不会觉得无趣吗?” “宋姐姐,我听闻你娘亲是妙法夫人,你也会诊病吗?” “你的衣裳也好好看,是在云裳阁定制的吗?” 宋灵枢不厌其烦的一个一个回答她们的问题,没有一点架子,语气既亲切又不乏有距离感。 世人都说宋家大小姐貌若无盐又嚣张跋扈。 在场不少人在心里哭泣:以后再也不敢相信传言。 安乐长公主 另一边作乱的流寇已经被全部拿下。 侍卫来报的时候,裴钰正坐在太平别院的某间厢房里。 他换了身家常石青锻大袖长服,上面绣着金丝柳叶,头上戴着嵌珠双龙冠,更是衬的本就不苟言笑的面容愈发威严。 “殿下,作乱的流寇已经全部拿下,请殿下示意,该如何处置?” “不必审了。” 裴钰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俊朗的面貌十分阴鸷。 “就地诛杀,全部扒了皮,挂在城墙上,若有收尸人,一律按同党处置。” 敢动他家小姑娘,就得付出代价。 裴钰没心情去和幕后人玩什么猫捉老鼠的游戏,他此举正是为了敲山震虎。 他要让世人知道,宋家小娇娘的背后,是有皇家撑腰的。 谁再想动她,先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而另一边,经过宋灵枢的三言两语的离间,女眷们只有孙妙玉依旧不计前嫌,愿意跟着宋明怜一道。 “你这姐姐,瞧着不是个好相与的。” 孙妙玉看着前头和众多贵女打成一片的宋灵枢,漫不经心说道。 宋明怜没有接她的话,藏在袖子下的手绢却已经被蹂躏成了一团。 凭什么她宋灵枢总是被上天眷顾的那一个? 明明死了娘亲,转头又被祖母视若珍宝。 好不容易等到祖母也护不住她了,娘亲费了那么多心思才将她赶去了承恩寺。 她就一辈子安分待在承恩寺不好吗? 偏偏死乞白赖非要回来碍着她的路,只要有她在,谁还能注意到她宋明怜? 宋明怜看着宋灵枢被人众星拱月般团团围住心里愈发妒恨。 同样都是爹爹的女儿,宋灵枢何德何能凭什么处处压她一头? 众人各怀心思,一路说笑很快便穿过回廊,安乐长公主已经在大堂等候多时了。 这是宋灵枢两世为人,第一次见到安乐长公主,她抬眼看去,只见大堂正中央的坐着一位贵妇人。 她上身穿着醉红银丝斜襟罗衣,下面搭着百鸟裙,头上挽着坠马髻,用一支累丝嵌宝衔珠金凤簪点缀。 众人按照惯例向长公主见了礼,安乐长公主素来喜好热闹,并没有什么架子。 很快众人便放下心防,整个大堂又开始热闹起来。 其实长安城的官眷聚会,并没有什么新奇的地方。 无非是交好的手帕交说两句体己话,而那些互相看不上眼的夫人小姐们则阴阳怪气的排挤对方。 宋灵枢眼光却一直打量着安乐长公主,看来这位长公主殿下多年受宠,恩眷不衰,是有缘由的。 她原本是公主之尊,却并没有什么架子。 一会儿站在这处和东家小姐闲聊两句,一会儿又走到那儿和西院的夫人说笑两句。 每个人都对她十分尊敬,却也不是一味的奉承。 她似乎将所有人的脾气秉性恰好拿捏在手里,在任何地方都能轻易的融入进去,也能是时候全身而退。 宋灵枢不禁在心里赞叹,好一个八面玲珑的安乐长公主。 在长公主殿下的刻意营造,与众人绵里藏针的迎合之下,一时之间太平别院里竟有些宾客皆欢的味道。 安乐长公主很快便注意到宋灵枢,笑盈盈的向她招呼着。 “这是谁家天仙一般标致的美人儿?快走进些让本宫仔细瞧瞧。” 宋灵枢自打从嘉靖太子口中知道了安乐长公主举行正阳宴的目的时,便不想在人前出众。 侯门富贵虽好,但没有撑腰的娘家,只怕她立不住脚跟。 但眼下长公主明显要抬举她,宋灵枢又不好惹恼了对方,于是只能缓缓上前,再次行了个礼。 “御史大夫宋怀清之女宋灵枢拜见长公主殿下,殿下万安。” 长公主手疾眼快的将她扶了起来,笑吟吟的上下打量她。 “不错,模样和身段都不错。本宫看你这眉眼,比起何家姐姐当年,还要美上三分。” 世人都知道,那名动天下的何家医女,最后嫁给了才学平庸的宋怀清。 所以宋灵枢并不惊讶长公主会说出她娘亲的名头。 但她对这夸赞也不好做出什么反应,只能讪讪的笑着,恍若一个少不经事的小姑娘害羞似的。 “还是太素净了些!” 长公主盯着她瞧了好一阵,突然嗔怪道。 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突然把自己脖子上的雪色长珠缨络取了下来,作势便要亲手给宋灵枢戴上。 “万万不可。”宋灵枢心里一惊,连连后退。 “这有什么不可的?”安乐长公主将璎珞给她戴上,“当年你娘亲的好东西也没少被本宫抢走。” 长公主满意的看着自己的“杰作”,笑着向旁边的夫人们取笑道。 “这才对了!”她语气十分轻快,“好好一个小姑娘,就该穿红着绿,打扮的这么素净做什么!” 宋灵枢不好在推辞,只能谢过长公主的赏。 在场的人,哪个不是玲珑心肝? 她们早早便听说,今日安乐长公主是要替小郡王择妃的,于是忍不住在心里忖度: 难道长公主已经瞧上了宋家的小娇娘? 可这年龄似乎有些对不上。 小郡王再过两年便要十八了,这宋家大小姐,还有两年才能及笄婚配呢! 长公主总不能叫自家儿子心心念念的等着? 有意向结亲的人家,便围住安乐长公主旁敲侧击。 长公主只说,这事是急不得的,也得要孩子们看对眼才行。 既没有承认看上宋灵枢,也没有否认的意思。 这些话一字不差全部落入宋明怜的耳朵里。 宋怀清不过是个从三品官职,和豪门氏族出身的靖安侯府根本没有可比性。 宋明怜见过了侯门富贵,怎么可能甘心随便嫁与一个匹夫草草一生? 郡王表哥柳青城一直是她试图攀附的对象,莫说眼前只是一个小小的宋灵枢,就算是快面对公门王府的小姐,她宋明怜也要拼尽全力去争上一争。 想到这儿,宋明怜一改阴郁的神色,回头冲孙妙玉一笑,附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 “明怜!”孙妙玉眉头一皱,“这样做不好?她毕竟……” “没什么不好的!”宋明怜斩钉截铁的打断她,“我知道玉姐儿对世子表哥有意,若此事能成了,我便让娘亲过府替你说话。” 孙妙玉再三犹豫,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卫影,影卫 太平别院里的下人早早备下了瓜果茶水,安乐长公主又和众人寒暄了好一阵,这才领着大伙往后院亭台走去。 宋灵枢无心郡王妃的位置,自然也没有理由上前巴结长公主,于是远远的走在一旁,专注于园林山水。 只见那黄花满地,自柳横坡,小桥通若耶之溪,曲径接天台之路,虽比不得天家富贵,也自有一番幽情韵致。 宋灵枢沉醉山水,不知不觉便掉了队,太平别院里楼阁众多,等她回过神,身边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 宋灵枢看着纵横交错的路发了愁,只能跟着感觉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正想找个人问问路,却隔着一片疏林,依稀瞧见另一头湖边的凉亭下有人影可寻。 宋灵枢一路小跑着走过去,生怕那人会消失不见。 艳阳斜照,不一会儿她便体力不支,眼看只要绕过一块假山就要到了。 那边却响起两个声音。 似乎是一男一女在说着些什么。 难道有人在此私会? 宋灵枢大惊,她要是这么鲁莽的跑出去,只怕十有八九会招人嫌。 于是赶紧退了一步,让假山遮住了自己。 “殿下!蓉儿仰慕殿下多时了!蓉儿不敢奢求其他,只愿做个小小的妾室,为殿下被看添香!” “姑娘慎言。” 那男子语气十分疏离,并不怎么怜香惜玉。 宋灵枢只觉得这声音十分熟悉,于是踮起脚,借着假山的缝隙看了过去。 只见那女子一边拉开拉开了衣襟,一边往湖泊逼近,“殿下可想清楚了,蓉儿贱命一条,死了也不足为惧,可要是玷污了殿下的名声可就不好了!殿下只要满足蓉儿这个小小的愿望,蓉儿必能好好服侍殿下!” 这女子口中的殿下不是别人,正是嘉靖太子。 “呵。” 只见他久久不做反应,却倏然轻笑了一声。 “楚飞!”裴钰嗤笑的看着眼前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转头对楚飞吩咐道。 “这儿的水浅淹不了人,带这位姑娘找口深井,既然她一心求死,就不必在出来了。” 宋灵枢前世便听说,嘉靖太子不近女色,不少自荐枕席的佳人都被婉拒,更有甚者,早早红颜薄命独赴黄泉。 然而听说是一回事,亲眼瞧见又是另一回事,哪怕是宋灵枢两世为人,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另一边裴钰早就发现她在蹲墙角了,他就是要让小姑娘好生瞧瞧,看看他是多么洁身自好,哪里是外面那些野男人可比的! “宋灵枢。” 就在宋灵枢打算脚底抹油立马开溜的时候,身后立刻传来一个天籁之音。 想跑? 没那个胆子! 想喊? 四周好像没人! 于是只能硬着头皮,立马换了一副天真无邪的表情,笑嘻嘻的跑了过去。 “太子哥哥!” 楚飞正拖着那个自称叫蓉儿的姑娘打算离开,一听见这腻歪的声音,浑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赶紧先走一步。 裴钰一直背对着宋灵枢,等着小姑娘夸赞他不流于俗,面对美人送上门来却坐怀不乱的高尚情操。 等了许久,直到楚飞的身影都已经消失不见,那蓉儿的求饶声也微弱的似有似无,宋灵枢也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而宋灵枢实在不知道他叫住自己,是要做什么? 难道是自己撞破了他的好事,被记恨上了? “太子哥哥?” 宋灵枢试探的唤了他一声。 裴钰闻言转过身来看她,噙着三分笑意,语气十分温柔: “你觉得孤刚才处置的如何?” 宋灵枢一脸懵,太子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宋灵枢突然想起,刚才太子似乎是吩咐楚大人将那女子扔进深井里,难道这是在警醒她? 她忍不住背后一凉,赶紧表忠心。 “我刚才什么也没听到!” 说完还特别狗腿的跑过去,将凉亭里的椅子一把拉过去,放置在裴钰身后,“太子哥哥站了这么久,肯定累了,快坐下歇歇……” 裴钰却突然上前两步,宋灵枢一时不防,吓得整个人往靠椅上一坐,也不敢在套近乎,结结巴巴道:“殿、殿下…这是做什么…” 裴钰看着她这模样,一时来了兴趣,附身抵着她的额头,轻声笑道:“宋灵枢,你觉得孤如何?” 嘉靖太子这是在轻薄她? 宋灵枢觉得自己肯定是疯了,怎么会有这样找死的念头,于是不假辞色的回答。 “太子殿下英明神武,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你这是在敷衍孤吗?” 裴钰低笑一声,呼吸全都落在她脸颊边,宋灵枢赶紧将脸往后让了让,却刚好瞧见他的侧颜柔和俊美。 其实抛开其他不说,嘉靖太子倒真是俊美无双,只不过上一世他的手段太过狠厉,更多的人对他畏惧胜过倾慕。 “你为何一直盯着孤,在想什么?” 宋灵枢这才意识到自己走神了,赶紧回神,继续结结巴巴道,“殿下天威,灵枢钦佩不已,不敢敷衍。” 再继续这样,小姑娘就要被他吓坏了。 裴钰把握好尺度,及时抽身,薄唇若有似无的拂过小姑娘的发梢。 宋灵枢见没了禁锢,赶紧起身跑到一边,心有余悸的大喘气。 裴钰看着她这样子,觉得十分悦目,一时心情大好。 “你在这儿做什么?可是迷路了?” 宋灵枢一怔,赶紧点了点头,心想太子殿下不愧是太子殿下,这都能猜到。 “卫影!” 裴钰突然喊到,一个黑色身影不知从哪儿立刻就蹿了出来。 “你好好将宋姑娘送到摘星阁,长公主在那儿宴请众人。” 宋灵枢感激涕零的跟他道谢,然后屁颠屁颠的跟着卫影走了。 裴钰看着小姑娘的背影,忍不住失声笑了出来。 一路上,宋灵枢都用十分崇拜的眼神盯着卫影上下打量。 这就是传说中嘉靖太子身边的影卫大人,她今日才算见到真人了。 前世她听说,这位影卫大人,一柄长剑在手,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只要他在,那些想要对嘉靖太子不利的魍魉魑魅们就不敢贸然出手。 而且这位影卫大人,曾数次救嘉靖太子于危难,世人皆知,只要他还有一起口气在,就没人能伤到太子一根毫发。 也正是因为这样,嘉靖太子十分宠信他。 宋灵枢看着他,就像看着一只行走的金龟婿。 卫影被宋灵枢这样火辣辣的眼光盯得实在受不了了,于是停下来,正色问道: “宋姑娘为何一直盯着在下?” “没有没有!” 宋灵枢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紧摇了摇头,又试探着问他:“不知卫影大人年方几何?家住哪里?可曾婚配呀?” 卫影:…… 这长安的姑娘,真是太奔放了! 铁树开花 “卫哥哥莫要和人家生疏了,不如唤我灵枢?” 宋灵枢笑的甜美,让人心神荡漾。 “灵枢……姑娘……” 卫影别扭极了,像他这样的暗卫,从来都是在刀光剑影中舔血生存,哪里应付的过来这样娇滴滴的小姑娘。 很快两人便走到了摘星阁外,宋灵枢依旧双眼放光的一直盯着卫影问东问西。 卫影却吓得出了一身冷汗,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太子殿下对这位宋姑娘的“与众不同”,他有几条命,敢和太子殿下抢女人? 赶紧找了个借口,慌不择路的逃走了。 宋灵枢看着卫影慌乱的背影,噗嗤一下就笑了出来。 这影卫大人是害羞了吗? 她笑着摇了摇头,察觉自己已经在外耽搁太久,看着头上摘星阁三个大字,赶紧走了进去。 “姐姐!” 宋明怜是第一个冲上来的,语气十分担忧。 “你跑到哪儿去了,可叫大家好找,长公主殿下刚才还叫人寻你呢!” 宋灵枢心里明明白白,这话看似是在关心她,潜台词却是在告诉众人,她宋灵枢就是一个任性妄为的千金小姐。 宋灵枢假装听不懂她的话,露出一抹歉意的笑,冲长公主行了一个礼。 “怪只怪长公主殿下这院子修葺的实在太过风雅,灵枢一时沉迷姝色跟丢了,还望众位海涵。” 她这话说的十分诚恳,而且本来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何况长公主都没说话,众人又怎好怨怼与她。 “说来说去倒怪上本宫这院子了?” 长公主笑着骂道,“你这妮子,也太过狡猾了!今天必须自饮三杯,好好给本宫赔罪!” 安乐长公主话说的严厉,却没有丝毫动怒的意思,就这么不轻不重的将这一篇翻了过去。 那边卫影匆忙回去的时候,嘉靖太子正在和小郡王对弈。 嘉靖太子瞥了他一眼,看见自己平时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暗卫居然红了脸,在心里无奈的笑了笑。 倒是小郡王看见卫影这个模样,跟见了鬼似的。 “怎么回事?”柳青城打趣道,“我们天不怕地不怕的影卫大人,今日竟也落荒而逃了?” 卫影被这样一说话,越发觉得不好意思,很快脸就红的跟个猴屁股似的。 “小郡王有所不知,那宋姑娘实在是太……”他斟酌了一下词语,“太过活泼,在下委实招架不住!” 裴钰嘴角不自觉的扬起一抹笑,哪怕只有一瞬间,也被柳青城捕捉到了。 “今儿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吗?”他不可置信的看着裴钰,“咱们万年铁树不开花的太子殿下,竟然也会为了一个姑娘笑了?” 柳青城来了兴趣,“我倒是要看看,是何方神圣,能让我们殿下动了凡心?” 裴钰不悦的瞥了他一眼,“你敢招惹她试试!” “啧啧啧……” 柳青城自小和这位太子殿下一起长大,向来没大没小惯了,于是打趣道: “瞧瞧,这就护上了!” “她……”裴钰眼神一黯,“并不知晓孤的心意。” 合着是襄王有心,神女无梦啊! 柳青城忍不住在心里叹息,看着对方失神的样子,多嘴规劝道: “若你实在喜欢的紧,秉了皇后娘娘娶回来就是!” “别人或许可以,但她不行。” 裴钰果断拒绝道。 别人都以为宋灵枢是朵柔弱的娇花,只有他心里清楚,他家小姑娘的脾气倔的很。 若非她自己愿意,他怎敢强求于她,万一她想不开…… 裴钰脸色一白,不敢继续深想下去。 “罢了!”柳青城将棋子放下,“我看你今日也无心棋局,不如改日再下。” “贤弟。”裴钰突然叫住了他,微微一笑,“这局还是孤赢的。” 柳青城低头看了看棋局,这才发现其中奥妙,忍不住在心里暗骂: 真是只狡猾的裴狐狸! 无心棋局也能将他的棋子逼成这样,看来他是时候苦练一波棋艺了。 小郡王十分惆怅,有一个这样不懂得谦让的太子表哥,该拿他肿么办? 另一边摘星阁的宴席很快就开始了,本朝风气大改,并没有太多的繁文礼节。 于是诸多男客也被请了进来,驸马毫不犹豫坐在长公主身边,可以看的出,夫妇二人感情甚好。 而宋灵枢总算是见到了今天的男主角,怀恩郡王柳青城。 ‘怀恩’这个封号,是安乐长公主亲自向当朝陛下求来的。 顾名思义,便是让小郡王感怀皇恩。 陛下似乎很吃这一套,龙颜大悦,对公主一家更是亲近。 那柳青城穿着一身青色袍子缓缓而来,先是冲着上座的父母行了个大礼,然后又对诸位宾客作了一揖,神色温和,没有一般权贵子弟的桀骜。 宋灵枢和宋明怜的位置离得远,这还是底下人看见长公主对宋灵枢“特别”的照顾,酌情将她们的位置往前调换了一波的。 这正合宋灵枢的心意,然而她没想到,她不找麻烦,麻烦却找上了她。 “敢问在座哪位是妙法娘子之女?” 柳青城在路上便好生思量了一番,若他突然问,哪个是宋灵枢,快出来给小爷看看,未免显得太过刻意和轻狂。 于是他采取了迂回策略,“小王素来钦佩妙法娘子大德,斗胆请姑娘出来一见。” 安乐长公主和驸马不知道其中的缘由,被自己儿子这一举动给吓了一跳。 在座众人也忍不住纷纷猜测,难道小郡王真的看上了宋家的姑娘? 宋灵枢再次被推到风口浪尖上,本着早死晚死都得死的想法,毅然而然的站了出来。 “小女宋灵枢见过小郡王。” “不必多礼!” 柳青城本就只是想瞧个热闹,再加上他一向洒脱,并没有往深处多想,于是拉着宋灵枢好一阵寒暄这才作罢。 等宋灵枢回到位置后,身边的人有嫉恨,也有羡慕,唯有宋明怜看着她的眼神十分奇怪。 “姐姐可真是好运气。” 宋明怜不阴不阳的附到她耳边说道,而在其他人看起来,这样的姿势就像是两姐妹在悄悄说体己话。 “可是姐姐不要忘了,不该是你的东西,就不能贪心,小心烫手,会死人的。” “妹妹多虑了。” 宋灵枢不甘示弱的回应。 “这句话也正是我想对妹妹说的。” “姐姐可还真是——” 宋明怜语锋一转,“不识好歹!” 宋灵枢扬眉挑衅道: “你我彼此彼此。” 姐妹二人谁也不愿意退让,一时之间剑拔弩张,难分胜负。 胸无点墨,草包一个 “诸位——” 就在宋灵枢和宋明怜剑拔弩张的时候,上座的长公主突然开了口,姐妹二人都收回了心思,抬眼向长公主望去。 “雅宴不可无乐。”长公主身边不知何时多出一个娇嫩的小姑娘,“小女不才,愿弹奏一曲琵琶请诸位鉴赏。” 安乐长公主口中的小女,正是小郡王的同胞妹妹柳青玉。 只见她穿着一身翡翠撒花洋绉裙,头上盘一支事事如意簪,粉白黛黑,一颦一笑的神态有着常人无法比拟的高傲,举手投足皆是名门贵女的气质。 下人早已经替她拿出了琵琶,柳青玉将琵琶接了过来,奏了一曲《春江花月夜》。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 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 整个摘星阁,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柳青玉一人的声音此起彼伏。 而宋灵枢却忍不住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因为她清楚的记得,在过两年,北方的狄人会主动向我朝称臣,同时派使臣为他们的可汗求娶公主。 彼时皇室的适龄公主只有陛下最宠爱的灵月公主,陛下舍不得灵月公主远嫁,于是便想在宗室之中挑选合适的女子,封为和亲公主远嫁。 那一段时间,许多长安妙龄的宗室女子迅速出嫁。 只有安乐长公主深知食君之禄,担君之忧的道理,纵使心中在痛,也不得不将柳青玉送了出去。 而柳青玉嫁过去不到一年,北狄便发生内乱,她也死在那场变故中。 长公主接到消息后气急攻心,大病了一场,很快便撒手人寰。 陛下哀痛万分,罢朝三日。 而后不到半年,嘉靖太子领三十万兵马讨伐北狄。 让众人万万没想到的是,一向温和随性的小郡王柳青城却穿上战袍拿起长枪,跟随嘉靖太子一同出征,为母亲和胞妹报仇。 “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柳青玉曲终收拨的声音将宋灵枢的思绪拉了回来,“天赐不才,让诸位见笑了。” 天赐是柳青玉的小字。 意为上天恩赐的珍宝,可见安乐长公主对这个女儿有多么珍视。 想到这儿,宋灵枢心中更加不是滋味。 宋明怜察觉到了宋灵枢的异样,以为她是自惭形秽,假意安慰道: “姐姐莫要气馁,公主府的小姐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相比的!” “呵呵……” 宋灵枢一笑,懒得搭理她。 有了柳青玉带头,诸位贵女们也按捺不住了。 左将军之女薛若早就和自家表哥定了亲,不出两月就要完婚,所以她不用避嫌,也是第一个自请为大家舞剑助兴的。 只见那薛若纤手紧握宝剑,旋身轻摆,身轻如燕,宛若木兰英飒之姿,红裙随风四散,飞跃交缠。 有了薛若的前车之鉴,众人纷纷开始踊跃自展才艺。 有弹琴的,有写字的,还有投壶的,甚至到最后居然有人抬出一架箜篌。 这样的场面正合安乐长公主的心意,她就不信了,这么多姿态各异的女子,自家儿子就看不上一个? 清河郡主是她的闺中密友,如今孙子都已经满地爬了,而她连个儿媳妇的影子都没见着。 哎~ 长公主叹了一口气,不悦的看着下座仿佛在看稀奇一样的柳青城。 她家这混小子,也太让人操心了。 宋明怜表演的则是一段“胡旋舞”,为了在人前出彩,她已经苦练多日,果然博得满堂喝彩,满意的退回自己的案席。 孙妙玉站起身来,不禁夸赞道: “宋二小姐这舞果然浑然天成,让我好生惊艳。” 她又转向宋灵枢,眼中柔光四泛。 “小女子听闻妙法娘子的才情曾名动长安,想来大小姐定能青出于蓝胜于蓝,斗胆请大小姐赏脸,让我等也见识一二。” 宋明怜忍不住在心里嗤笑,宋灵枢能有什么才情? 上私塾的时候,她就这么无所事事,整日不是发呆就是打瞌睡。 老太太又请人入府教导琴棋书画,她也是一概不通。 而老太太却偏偏疼爱这个胸无点墨草包一个的废物,她宋明怜哪里不比宋灵枢好上千倍万倍? 只怪老太太眼瞎,世人不识好歹。 “灵枢才疏学浅,不敢班门弄斧,孙小姐缪赞了!” 宋灵枢赶紧推辞,她思考了一下,如果非要拿出一门才艺,治病算不算? “这么多人都厚颜献艺,怎么到宋姑娘这儿就不肯了?莫非姑娘是看不起我等?” 一个叫不出名字的世家小姐阴阳怪气道。 众人一起附和,宋灵枢很少出席这种场面,一时间竟不知要如何面对了。 “既然盛情难却,宋姑娘不如答应了便是。” 柳青城十分想看热闹,毫不犹豫的火上浇油了一把。 宋灵枢笑着回瞪了他一眼,恨不得画地成圆、祝他长眠。 这样的举动在众人看来无异是打情骂俏,使得众人更加嫉恨宋灵枢。 想着平日并没有听说过这位宋家大小姐有什么才名,于是不依不饶,非要宋灵枢献艺才肯罢休。 “既然各位如此热情,灵枢也不好在推辞了。我愿赋诗一首,为大家助兴。” 宋灵枢把话说的漂亮,心里却明镜似的,大家无非是想看她的笑话。 若她娘亲不是妙法娘子,她大可一笑了之。 可她偏偏是何筠之女,她身上有一半的血液是属于何家的,何家百年声誉,不能毁在她身上。 好,她承认,其实只是怕自己成为何家的罪人,千百年后何家后人在祭拜何家先祖的时候会顺便朝她的灵位吐痰水。 “本宫看你鬓间梅花玉簪不俗,便以梅为题作诗一首。” 安乐长公主含笑看着她,十个大家便有九个喜爱梅花,所以咏梅诗不在少数,就算宋灵枢作出的诗平平无奇,也可以推脱,这算是给她一个台阶下了。 宋灵枢感激的看着长公主,给自己斟了一杯清酒,走到宴席中间,然后将酒一饮而尽。 “小女子素来钦佩文人风骨,愿仿效先贤,七步成诗。” 众人闻言脸色大变,她们本来只是想挑软柿子拿捏,可看宋家大小姐这胸有成竹的样子,难道挑错了人? 唯有宋明怜一脸幸灾乐祸的看着她,两人从小一起长大,虽然明争暗斗,但也最了解对方不过。 不吹牛会死吗? 等会作不出来,看你丢脸不丢脸? 宋明怜仿佛已经能看到宋灵枢羞愧难当的下场了。 她在心里雀跃的想,不一会儿长公主和表哥就会知道,宋灵枢不过是个一无是处的草包,只有她宋明怜才配的上公主府的门楣,才配的上郡王妃的名号。 姐妹情深 宋灵枢向前走了一步,朗声念道: “斜风细雨来——” 又向前垮了两步。 “冬梅露粉腮——” 然后毫无压力的一股脑把剩下的四步全部踏过。 “日夜频频盼,芳心不忍猜。” 当宋灵枢的声音落下,没有人喝彩叫好,周围一片寂静。 “好!” 柳青城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拍手叫好,“好一个芳心不忍猜!” 长公主也笑道,“瞧瞧这小妮子!若像她这样的还叫才疏学浅,那本宫如此不通文章岂非就是半个睁眼瞎了?” “长公主殿下明月之辉,灵枢萤火微光不敢与之相比!”宋灵枢自谦道。 长公主又笑着嘻骂她几句,这才放她回到案席。 宋明怜一直不敢置信的看着她,就像看见什么妖怪似的。 才不过两年,一个人怎么可能从里到外完全变了一个人? 除非—— 她脑子里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宋灵枢从一开始,就是在众人面前藏拙! 她脑子里将过往的事情一点一点理清楚,不肯放过一个细节。 那些从前不解的,疑惑的,一切都可以迎刃而解了。 她突然觉得自己小瞧了这个姐姐,一个人从小便有这份心机,连身边最亲近的人都给骗了过去,到底还是她和娘亲轻敌了。 若是早知道有今天,在承恩寺的时候,她们就该动手除掉她的。 宋灵枢看着众人被她糊弄过去了,心底这才松了一口气。 那首诗其实并不能算她作的,因为它真正的主人其实是两年后出现在长安的一个文人骚客。 那人好像从天而降,写下无数精彩绝伦的文章诗词。 却在三个月之后病逝,临死之前他将所有着作烧毁,边哭边笑的叫喊,说自己一生便是受这盛名拖累! 宋灵枢前世所嫁的那人,最是爱这些文人墨宝,于是她费尽心思,试图挽回他的心。 直到临死之前,看着那人冷冷看着她无动于衷的模样。 她终于顿悟,原来娘亲和祖母都骗了她,有些事,不是努力就可以的。 柳青城的目光一直都在宋灵枢身上,他觉得这个小姑娘倒是很有趣,让她和狡猾的裴狐狸互相折腾,往后的日子肯定是好戏不断不能不看! 柳青玉能明显感觉到柳青城那份愉悦的心情,既然她能感觉到,身边的赵如意自然也能感觉到。 赵如意是柳青玉的手帕交,比她年长两岁,按道理来说,是应该早就定亲的,可是她没有。 因为赵家人和柳家人心里都清楚,赵如意从小倾慕柳青城,甚至到了非卿不嫁的地步,偏偏柳青城这脑子从来没专注到这方面,不然只怕两人早就佳偶天成了。 “如意姐姐,你不要在意,兄长他只是……” 柳青玉十分担忧的看着身边的找如意,试图想宽慰她。 “天赐你不必多说了!”赵如意脸色惨白的可怕,“原本就是我痴心妄想,若是城哥真的心悦于她,我不会强求的。” “我身体不适,先到后面歇息了。” 赵如意说完便红着眼眶跑掉了。 “如意姐姐!” 柳青玉留不住她,可眼下父亲和母亲都还在上面坐着,她也不好先行离开,于是只能气鼓鼓的坐下。 她心中愤懑,先是瞪着柳青城这个头号负心汉,奈何小郡王一心看热闹,根本没注意到自家妹妹带着杀气的眼神。 柳青玉瞪了他好一会儿,觉得一个巴掌拍不响,转头又恶狠狠的瞪着那头的宋灵枢。 这边宋灵枢正专心致志的品尝着宴会上的美食,突然觉得有杀气一直压迫着自己,赶紧抬头四周看了一圈。 很快就发现柳青玉不知为何,气势汹汹的瞪着她。 宋灵枢仔细想了想,觉得自己好像没有哪儿招惹到这位大小姐。 难道是她的幻觉? 然后便试探性的冲柳青玉甜美一笑。 柳青玉差点没被她气的吐血,这女人是什么意思? 是在挑衅她吗?还是在耀武扬威? 然而这会儿人多眼杂,她又不能立马冲上去,给她一个教训。 于是只能把这笔账记下,等会儿一起清算。 宴席结束后,一个侍女匆匆走来附在长公主耳边说了什么,长公主明显脸色一变,赶紧向众人致歉,只说自己有些琐事要处理,于是吩咐小郡王,带领众人到牡丹园里赏花。 长安城里的富贵人家,分外追捧牡丹,宋灵枢却不爱那样浓艳的花儿,便独自另走了一边。 “姐姐……” 宋明怜赶紧追了上来,一副天真懵懂的样子。 “姐姐是何时爱上诗书的,妹妹刚才可为姐姐捏了好大一把冷汗呢!” 宋灵枢慢下步子,也不理会她,让她一个人唱独角戏。 “姐姐,可还在为门外的事情恼我?” “那是玉姐儿问起的,我只是想告诉大伙,你我感情甚好罢了。” 感情甚好? 宋灵枢前世也是这么认为的,姐妹之间小吵小闹无伤大雅。 所以哪怕她和宋明怜在府里斗得在如火如荼,到了外头,她也是护着自己这个妹妹的。 可宋明怜是怎么回报她的? 和柳氏一起怂恿爹爹退掉祖母给她安排的婚事。 在她议亲那两年,也是她和宋明怜感情最好的时候。 宋明怜主动替她打听议亲对象的家世,热情的比自己出嫁还要兴奋,而打听回来的消息却不尽人意。 不是张公子母亲粗鄙难缠,嫁过去恐怕婆媳相处不快,就是李公子喜好男风,一心钻在男人堆里。 她听信了宋明怜的话,拒了一门又一门亲事,却在一次宴会上失了清白,被迫嫁给那人。 现在想来,这件事情恐怕也是柳氏母女二人的手笔。 宋灵枢死死的盯着她,盯得宋明怜一阵心慌,就在宋明怜心虚自己是不是又说错什么的时候,宋灵枢又倏的一笑。 “你到底是我的妹妹,我怎么可能真的生你的气?” 宋灵枢十分亲密的握住她的手,假意关心道: “照理来说,你和小郡王到底是表亲,若你能嫁入公主府,成为郡王妃,咱们宋府也跟着沾光了。” 宋明怜狐疑的看着她,“姐姐当真这么想?” “那是自然。” 宋灵枢鬼话连篇,这一句倒是真心的。 前世宋明怜不仅没能成功,反而惹了一身骚。 她非常期待,只希望宋明怜能使了吃奶的劲去作妖,自然会有法海来收拾她。 至于自己,宋灵枢相信祖母的眼光,想来只要她能把握住那门亲事,能平安一生她就满足了。 萍水相逢 宋明怜陪着她逛了一会儿院子便耐不住性子,一直向牡丹园那边探望。 宋灵枢很“贴心”的劝她去忙自己的“事情”。 宋明怜欢天喜地的谢过她,然后忙不迭的往另一边跑了。 宋灵枢一直盯着她的背影,直到确定她走远,才松了一口气,赶紧摸了摸脸颊,感觉自己脸都快笑僵了。 “你这小姑娘倒有意思——” 一个浑厚的声音突然响起。 宋灵枢半条魂都要给吓掉了,四下环视一圈,这才发现,不远处的石榴树下,正坐着一个老妇人。 那老妇人穿着一身粗布衣裳,身上也并没有什么值钱的物件,一看便是太平别院里的扫洒下人。 “老婆婆有所不知,我这妹子难缠的紧,我若不是这样,只怕她会一直把我当做对手纠缠不休呢!” 宋灵枢含笑走过去,大方说道。 “我看小郡王也是一表人才,那边满牡丹园的人都想拔个头筹,你为何却到一边躲清净,生怕和他扯上关系?”老妪不解的问道。 “我倒是真不想嫁给他,所以也不算哄骗我那妹妹了。” 宋灵枢调皮的吐了吐舌头,这才发现老妪怀里抱着一只半大的橘猫,忍不住蹲了下来。 “您能把它给我抱一会儿吗?” 宋灵枢从小便喜欢猫狗,祖母还在世时,院子里也有一只这样的狸花猫,可惜后来祖母去世了,它也走丢了。 “我这猫儿脏,不怕弄脏你的衣服?” 老妪在这儿蹲了快半个时辰了,这还是第一个主动提出要抱她猫儿的千金小姐,不免有些诧异。 宋灵枢欢喜的把猫儿接了过来,算是用行动回答了这个问题。 “人心可比猫儿脏多了。” 这橘猫一点不怕生,宋灵枢不停的挑逗它,它也乐的跟她玩耍在一起,“我只怕它嫌我脏呢!” 老妪欣赏的点了点头,发觉哪怕自己今天见了这么多人,却都没有眼前这一个小姑娘看的通透。 宋灵枢抱着橘猫玩了好一阵,才依依不舍的还给老妪,老妪见她留恋的神色,忍不住想逗逗她。 “要不把它送你了?” “喵~” 小橘猫好像能听懂似的,立刻便想从老妪怀里翻出去。 宋灵枢也一脸兴奋,“好呀好呀!” “想得美。”老妪将猫儿往怀里一摁,算是宣告了自己的所有权。 宋灵枢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老婆婆倒真是有一颗童心,于是笑着说道: “也好,君子不夺人所好,那您继续,我在到别处晃悠一圈。” 待宋灵枢走后,老妪立刻站了起来,她便是传说中的老靖安侯夫人,是安乐长公主也得规规矩矩站着叫声母亲的人。 老靖安候夫人看着宋灵枢的背影,越看越不得劲。 那宋老婆子年轻的时候哪里有自己一半好看了?凭什么能生出这样貌美的孙女? 不行! 老人家越想越过不去这道坎,她要去找二儿媳妇好好念叨念叨,必须让青城那混小子赶快娶个貌美如花的媳妇儿回来。 老大一家人的基因也就那样,她是不指望了,青城必须得赶在宋家小丫头之前给她生一个漂亮的孙子! 老夫人觉得自己的想法很棒,小郡王此时还不知道,自己的终身大事已经被自家祖母如此草率的决定了。 就在老夫人美滋滋的往回走的时候,这边宋明怜却迎面走了过来。 老夫人不待见柳梦如,所以每次柳梦如到靖安侯府,老夫人都紧闭大门,美其名曰眼不见心不烦。 所以宋明怜也并没有见过老夫人,又见对方一身不得体的打扮,自然而然的便不把她放在眼里。 “老妪!”宋明怜一改平时在众人面前的温柔模样,趾高气扬的问道,“你可否见到一个穿白衣的姑娘从这儿走过去?” 老夫人在心里嗤笑了一声,随手给她指了个方向,宋明怜立刻便走了,丝毫没有道谢的意思。 老夫人看着宋明怜的行事做派,心下不悦道: “这宋家老二不愧是柳梦如之女,果然一丘之貉。” 另一边宋明怜之所以这样火急火燎的找宋灵枢,却是因为等她到牡丹园的时候,小郡王早就不知所踪,倒是小郡王的胞妹柳小姐主动上前和她搭话。 话里话外都是十分想和宋灵枢结交,并且希望她能做线人搭个桥。 宋明怜虽不愿宋灵枢在长安的贵女圈子内混的这样如鱼得水,但是一想到提出这要求的是柳青玉便不敢拒绝。 这时候能在公主府里有个能为自己说话的人有多重要,傻子都知道,她可不能因为这点小事便开罪柳小姐。 等她嫁到公主府,成为郡王妃,娘亲在宋府的地位也会更加稳固,到时候她们母女想怎么拿捏宋灵枢,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吗? 所以宋明怜几乎是想都没有想,赶紧跑出来开始她的寻姐模式。 老夫人瞧不上宋明怜,哪能真心给她指路,不过是随手指个方向戏耍她罢了。 宋明怜走了好一阵找不到人影,也意识到了这点,心里暗暗的恨死那个指路的“老妪”了。 也不知道她是找了多久,终于在一处偌大的荷塘边找到了正在凉亭里打盹的宋灵枢,她心中有怨怼,却不好在这一会儿表现出来,于是赶紧换了一副欣喜的表情跑了过来。 “原来姐姐在这儿啊!可叫怜儿好找呢!” 宋灵枢正和周公有一个约会,突然猛的听到这“天籁之音”,吓得赶紧睁眼坐了起来,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妹妹不在牡丹园赏花,找我作甚?” “姐姐有所不知,”宋明怜笑的谄媚,“柳小姐似乎对姐姐有结交之意呢,我一听到便赶紧来找姐姐了!” 宋明怜有意邀功,满脸都写着你看我对你多好,还不赶紧谢谢我。 宋灵枢却不解,一脸狐疑的看着她: “妹妹莫要玩笑,柳小姐怎么会平白无故找我结交?” 老话说的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宋灵枢可记得清楚,刚才在宴席上柳青玉瞪着她那不善的眼神。 原本她以为是自己产生了错觉,毕竟无冤无仇的,柳青玉作为公主府的大小姐,平白无故针对她做什么? 但现在还没过一个时辰,对方便忍不住找上门来。 宋灵枢在心里叹了口气,如今看来,这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啊。 落水 “原来宋姐姐在这儿啊?” 柳青玉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身边还跟着几人。 宋灵枢一眼看去,其中便有薛家小姐薛若,孙妙玉,还有一个红着眼眶叫不出名字的姑娘。 宋灵枢大方站起来向几人施礼,“柳小姐,薛小姐,孙小姐……” “这位是荣国公府的孙小姐赵如意。” 宋灵枢正尴尬着,不知如何称呼那人,宋明怜已然站出来给她解围道。 “赵小姐。” 宋灵枢欣然接受自己这个妹妹的好意,闻言不卑不亢的向她打招呼。 这边赵如意也一直打量着她,半响才暗叹道,果然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儿。 赵如意看着她进退自如的举止,心下更加悲凉。 原来能让城哥倾心的该是这样的佳人。 穿素衣,知进退,懂风雅。 不像她,总是霓裳华服,会的也只是长安官话。 柳青玉看出了赵如意的心思,安慰的握住她的手,附到她耳边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如意姐姐,你看好了,我这就给你出口气。” 赵如意立刻便想叫住她,可柳青玉已然松开了她的手,往宋灵枢那边跑去。 “宋姐姐!”柳青玉一脸天真无邪的抱住她的手臂,“你刚才的诗作的真是太好了,让青玉好生仰慕呢!” “柳小姐缪赞了!”宋灵枢含笑看着眼前人,这样谦逊的话经她口中说出来,也惊奇的有了三分诚恳的味道。 薛若是将门虎女,从来不喜什么吟诗作对,却莫名其妙对眼前这朵娇花一样的宋大小姐厌恶不起来。 宋灵枢的面貌是有仙气的,让人捉摸不透,十二三岁的豆蔻是她,十四五岁的山茶也是她,总归就是一朵小白花似开未开的年纪,于是更加惹人怜惜。 “柳小姐说的不错。”薛若赞道,“宋大小姐确实让人觉得亲近。” 众人就这样有一句每一句的先聊着,倒也产生了几分惬意的意味。 姑娘们正聊到兴头上,柳青玉突然提议乘船到湖上一游。 宋灵枢立刻警觉,“我有些怕水,便不和你们一道了。” “宋姐姐!”柳青玉嗔道,“你和我坐一只小舟,我看着你,不会出事的!” 不知道为什么,宋灵枢总觉得柳青玉对她似乎亲密过了头。 “莫非宋姐姐心里并不想和我一起玩,所以才如此推托?” 柳青玉十分委屈的问道,让人觉得好像拒绝她便是天大的罪过。 既然她都已经把话说到这个地步,宋灵枢也不好在推辞,于是只好跟着她上了小舟。 宋灵枢和柳青玉一起,宋明怜和孙妙玉一起,剩下薛若和赵如意。 赵如意上船之前,似乎想和柳青玉说些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回来。 她到底只是一个普通女子,她有自己的私心,若青玉真能让宋姑娘知难而退,也是她的机会。 这湖面很广阔,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替宋灵枢和柳青玉撑船的女仆一直将小舟往荷叶从中间划,很快便看不见其他两只小船。 五月初,早些的青荷已经长的分外茂密,更何况长公主爱荷,下人有意讨好,引了暖泉的水滋润,这湖中的青荷长的就更好了。 宋灵枢看着自己和岸边越来越远,而一直说个不停的柳青玉此刻也一言不发,沉默的看着湖面。 等到小舟彻底隐于荷叶从之间,那撑船的仆妇却突然跳入水中,下面荡起一条条暗波,想来那妇人是游回岸上了。 “你倒是沉得住气——” 柳青玉一改刚才的天真模样,恶狠狠地瞪着宋灵枢。 在宴席上,这位柳小姐向她投来的恨意,果然不是她的错觉。 宋灵枢叹了口气,“沉不住气又能如何,那仆妇敢如此行事,必然是事先得了主子的旨意,看来柳小姐是有话要单独对灵枢说。” “算你聪明!”柳青玉不屑的看着她,“我实话便告诉你了,我兄长和如意姐姐从小青梅竹马。所以我们柳家只认如意姐姐这个儿媳,旁人在费心机也是没用的。别以为我兄长对你和颜悦色些,你就想飞上枝头变凤凰,我劝你要有自知之明,死了攀附之心,知道了吗?” “好。” 宋灵枢记得前世和公主府结亲的便是荣国公府,只是她当时并不认识赵如意,也没有特别注意,那郡王妃到底姓甚名谁。 柳青玉见她答应的这样爽快,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那样没劲。 她转念一想,像这样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女子她可见多了,宋灵枢肯定是没把她当回事,靠岸之后定还会纠缠兄长。 想到这儿,柳青玉便猛的站了起来,“你不要以为我只是吓唬你!” “快坐下!”宋灵枢看着她这个样子,胆战心惊的,“太危险了!” 不知不觉间,这轻舟已经借着风里,荡到荷叶从深处,宋灵枢突然察觉,她们二人已然完全偏离了众人的视线。 柳青玉以为自己吓唬住了宋灵枢,十分得意的看着她: “有什么可怕的?”她故意将船踩的左右摇晃,“你胆子这么小,更是配不上我兄长了!” 柳青玉跳的欢脱,脚下一个踩空便跌入湖中,在水下起伏扑腾。 “来人!救命啊!” 宋灵枢吓得花容失色,奈何岸边的仆妇早就听了柳青玉的吩咐,根本不做理会。 宋灵枢看着那水面,总有一种眩晕的感觉。 前世她被人设计在冬寒里跌入河中,大病了一场,之后便学会了凫水。 如今再次面对这样的深潭,她仍然心有余悸。 可柳小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她又能独善其身吗? 她没有什么可倚仗的人了。 爹爹对她爱搭不理,柳氏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宋明怜巴不得看她的笑话…… 她根本就没得选,想到这儿,宋灵枢毫不犹豫跳了下去。 柳青玉呛了水,早就没了意识,宋灵枢只能潜到底部,将她往上推。 宋灵枢没有想到,看起来如此纤瘦的柳青玉竟然有这样的重量,很快便体力不支。 不! 宋灵枢在心底呐喊,她不能放弃,上天如此厚爱,让她一个早就应该消失的人重活一世,她还有太多的遗憾没有弥补! 宋灵枢眼前出现了很多个人影,有娘亲,有祖母…… 还有那个青衫乌发的人,对她温柔的笑着,那个人唤她,“灵枢,我来带你走。” 关心则乱 宋灵枢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的力量,她奋力将柳青玉推上小舟。 她告诉自己,在坚持一下,只要自己在坚持爬上小舟,就没事了。 可她到底还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又在水里待了太久,终是体力不支。 在沉下去的那一刻,她眼角落下一滴泪,她到底还是太不中用了。 娘亲,祖母,皇后娘娘,萧大哥,我终究要再次辜负你们了…… 恍惚间,她听到了一声尖叫,还有两个人影。 赵如意一直注意着她们这边的动向,早在宋灵枢大喊救命的时候,她就注意到了,和薛若心照不宣的在荷叶从中寻人。 等她们二人找到宋灵枢和柳青玉所乘的小舟时,刚好就看见这一幕。 柳青玉浑身湿透,躺在小舟里,宋灵枢正在水中慢慢下沉,已经失了意识。 赵如意心头一颤,下意识就要让撑船的仆妇去拉人,然而她的动作却慢了下来。 只要现在她找个由头,假意跌入水中,薛若和下人定会先将她救起来,等她们腾出手注意到宋姑娘,只怕是宋姑娘的娘亲妙法娘子还在世,也回天无力了? 只需要这小小一步,便没有人在和她抢城哥了。 赵如意!你真是卑鄙! 你的教养呢?你这是谋杀!城哥若是知道是你杀了他心爱的姑娘,他会恨你一辈子的! 赵如意的心中,像是有两个小人在打架。 一个告诉她,只要她跌下去,城哥就是她的了! 另一个告诉她,她不能这么做,这是一条人命啊! “快将宋姑娘救上来!” 赵如意脱口而出,最终理智战胜了她的情感。 赵如意想到祖母经常提起的那位妙法娘子,更加肯定自己的选择。 宋姑娘是妙法娘子的亲生女儿,妙法娘子那么良善的一个女子红颜早逝,已经让人惋惜不已了,她的女儿不应该在因为自己的一己之私而受到伤害! 另一边安乐长公主着急的撇开众人,便是知道嘉靖太子的悄悄来到太平别院的事。 “你这小子!也不提前差人告诉本宫一声!平时这种场面可是请不动你的!” 长公主笑着嗔骂他,“难不曾是怕本宫将你的人生吃活吞了?” “姑姑慎言。”裴钰面无表情,拿起茶杯,“孤可没有什么人能让姑姑吃的。” “噢!这样啊~”长公主一脸坏笑,“本宫倒是十分欣赏宋家那大姑娘,既然太子对她无意,那本宫便勉为其难将她收来做儿媳妇了!” 裴钰闻言立刻失神,手中的茶盏也跌落在地,摔得一声碎响。 “瞧瞧——”长公主哈哈大笑,“还嘴硬呢!本宫不过逗你玩笑罢了,不必如此紧张!” 裴钰:…… 他总算是知道柳青城那八卦的性子是怎么回事了,原来是子随其母。 就在裴钰正想说点什么扳回一局的时候,一个侍女急冲冲的跑了进来。 “长公主!不好了!” “大小姐和宋姑娘一块游湖,不曾想一起跌入湖中去了!” 长公主脸色瞬间一白,下意识便要赶过去看看,没想到裴钰却抢她一步先行冲了出去。 长公主摇了摇头,年轻人,到底还是太浮躁了! 安乐长公主了解自己府中的下人,若自家女儿和那宋姑娘要真有个三长两短,她们生怕会受牵连,根本没胆子报信。 既然来了,便说明问题不大。 裴钰是应了那句关心则乱的古话,他记忆中的小姑娘,是个娇气的小哭包。 连走路摔了一跤便要哭好久,更何况是不慎落入水中! 想来小姑娘定是被吓坏了! 等裴钰和长公主赶到的时候,柳青玉和宋灵枢两人已经被送回了岸边。 裴钰看着一张脸毫无血色的宋灵枢,心中莫名其妙升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 他仿佛回到了那个极其真实的梦里,他跪在小姑娘的荒坟前痛哭流涕,可无论他在做什么,小姑娘终究是回不来了。 不!他的心都在抓狂,这样的事情绝对不能发生第二次! 裴钰想都没想,抱起宋灵枢就转身离开,看着众人都围着已经迷迷糊糊已经回转意识的柳青玉嘘寒问暖就气不打一处来。 “都围在那儿等死吗?” “还不宣御医来?!” 那倒霉的御医便是陈老太医,当他看到裴钰时,脑子里便只四个大字: “吾命休矣!” 长公主有心,生怕哪位宾客有个头疼脑热的,便提前将陈老太医请了过来,果然便派上了用场。 在给宋灵枢诊治的时候,陈老太医觉得自己的脑袋已经被推上了断头台,随时都有掉下来的可能。 一个月前,这位尊贵的太子殿下,在东宫内发了狂病。 非要找远在蓟州赈灾的三王爷,说是要砍了三王爷给他心爱的姑娘偿命?任是谁劝也没用! 这位太子殿下十二岁时,文学造诣便可手摘星辰,十五岁时,鄞州匪乱,一人一骑,轻而易举取了那土匪头子的首级。 可谓是整个皇室的骄傲,然而他发起狂病来,也是六亲不认,杀红了眼,连皇后娘娘都不敢靠近。 很多太医硬着头皮上前诊治,都成了剑下亡魂! 所以陈老太医一看见他,便腿肚子打颤,害怕的恨不得立刻逃离。 然而他没有,他不敢。 最终再三确定这位姑娘只是呛了水并无大碍时,才敢战战兢兢的向嘉靖太子禀报。 “好,辛苦陈太医了。” 裴钰不阴不阳的跟他道谢。 “这都是老臣分内之事!”陈老太医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若是殿下没有其他吩咐,老臣便先下去给宋姑娘煎药了。” “楚飞。”裴钰唤了一声,“好生送陈太医出去。” “老臣告退。” 陈太医以宫中独特的倒退法退了出来,看着蔚蓝色的天空和明媚的阳光松了一口气。 忍不住在心中惊叹道: 还能活着!真好! 宋灵枢身上的湿衣裳,早就有丫鬟帮她换掉了,裴钰坐在床沿上,死死的盯着她。 好像只要他一转身,这个人便会消失不见一样。 “宋灵枢。” “宋灵枢……” “宋灵枢!” 裴钰像一头迷失了方向的小兽,好像只要不停的叫着这个名字,她便会一直留在他身边一样。 他在心里恨恨的想: 宋灵枢,这一次孤对你绝不放手了!绝不! 你只能是孤的 宋灵枢做了一场噩梦,梦里她回到那个四四方方的小院,一个人气急败坏的冲进来,二话不说,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 “你这毒妇!”那人骂道,“嫣儿已经有了身孕,你居然还指使那贱婢给她下毒?” “我没有!”宋灵枢被她踹到地上,大着肚子连爬起来都做不到,一边哭一边告诉他,“香薷也不可能做这样的事!” “你还敢提那贱婢?!”那人恨不过,又冲上来踹了她一脚,“我已经吩咐人将她买到那最肮脏的窑子里,你别想再见到她!” 说完,那人便转身离去。 只留下她躺在冰冷的地下痛哭流涕,她看着那人的背影越来越远,心下十分哀楚,一直重复着那句话: “褚文良……我没有!你信我……” 裴钰此刻摸着她的额头,生怕她受寒发热,突然听到这个名字,心头一震。 “宋灵枢!” 他额上青筋跳起,几乎已经是暴怒,强行克制着自己不去碰她,却死死的盯着那张曾让他思之若狂的脸庞。 “这么早你就对他情根深种了是吗?!” “那孤呢?孤在你心底到底算什么?” 宋灵枢此刻仍然沉浸在噩梦中,一股冷气包裹着她,让她更加难过,而褚文良连回头看她一眼都不肯,她痛到极致,恨到极致,将那个名字又叫了出来: “褚文良!” 裴钰在也克制不住自己,俯身便压到她身上,小姑娘的唇水嫩水嫩的,像是诱人的樱桃,仿佛在邀请他品尝。 裴钰怒上心头,管不了这许多,直接就咬了上去。 他想,自己这一刻是恨她的。 恨她总是这样不知好歹,将自己弄得如此狼狈! 恨她心中总是有一个又一个的人,却不明白这世上没有人能比他对她更好! “殿下——”楚飞那头送了陈老太医出去,立马便回来复命,卫影手疾眼快的拦住他,他却不识好歹的瞪了卫影一眼,“你做什么?我找殿下可有要事!” 卫影见他并不领自己的情,立刻便把路让开,心下想道: 这可是你自己要进去坏殿下的好事,莫怪我不顾同僚之情没有提醒你,我卫某人可是拦过你的。 “殿下……” 楚飞一脚踏进去,一眼就看见了榻上那一双人影,当即愣在了原地。 裴钰随手操起床案上的黄玉佛手花插就向他掷了过去: “给孤滚远些!” 楚飞被扔了个正着,赶紧退了出来,揉了揉头上的大包。 殿下下手可真狠啊! 不过殿下刚才是在做什么?趁着宋姑娘不省人事,吃人姑娘的豆腐吗? 他家英明神武不近女色的太子殿下,怎么就变成了一个色中饿鬼? 天哪!这世界怎么了?! 卫影见他头上冒起的大包,心里十分舒畅,得意的眼神好似再说,让你不听我的?挨打了?活该! 楚飞终于明白刚才他要冲进去时,卫影奇怪的举动了,瞪大了眼珠子: “臭鱼脸!” “你明知道殿下在干好事!你居然都不告诉我!你良心何在?!” “我拦过你的啊!”卫影无辜的摊了摊手,“是你自己非要进去的。” 楚飞一时语塞,找不到话来反驳他。 好,他认栽! 呜呜呜~ 楚飞在心里痛哭,为什么受伤的总是自己…… 裴钰教训了楚飞之后,气也消了一半,他从榻上退下去,看着还在梦魇中的小姑娘,心下不忍,替她抚平了紧皱的眉头。 宋灵枢,你逃不掉的,你只能是孤的。 裴钰十分轻柔的吻了吻她的额头,将心中所想念了出来,“你只能是孤的。” 另一边柳青玉早已经醒了过来,她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了父母兄长,更是嚷嚷着要来探望宋灵枢。 长公主生怕她感染风寒,怎么可能让她下榻出来走动,硬生生派了三四个嬷嬷看着她。 柳青玉拗不过长公主,只能先派人先查看宋灵枢的状况,知道宋灵枢仍在昏迷时,她愧疚极了。 又想着自己在湖中说了那么多难听的话,宋灵枢还能不计前嫌的救她,便更加的无地之容。 “是谁在外面?” 柳青玉很快注意到,门外一直有人影在徘徊,便唤了侍女去查看。 “如意姑娘?” 那侍女是柳青玉的亲信,自然是认得她的,“姑娘是来探望我们家小姐的吗?快请进!” 赵如意已经在外面犹豫了多时,闹成这样的局面,到底是她的过错。 想着柳青玉一向待她真挚,更加无颜面对她。 可若不亲眼看看,确定天赐无恙,她又放心不下,在门外徘徊了许久,直到侍女唤她,她才悻悻的走了进去。 “都是我不好!”赵如意看着一向活泼好动的柳青玉如今只能乖乖躺在榻上,心下更加自责,“若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和宋姑娘一起划舟……” “如意姐姐!”柳青玉握住她的手,安慰道,“这怎么能怪你呢?是我自己不小心。” “不过……”柳青玉有些犹豫,将左右的侍女都遣下去,方才开口,“我们倒是真的错怪宋姐姐了,我那般对她,她竟然还能以德报怨的救我!” 赵如意听出了她语气中的敬佩之意,没有忍住,落下泪来。 “如意姐姐……我不是那个意思!”柳青玉以为她是误认为自己变换了阵营,慌忙解释道,“我仍然是希望你做我嫂嫂的!” “我知道!”赵如意抹了抹泪,“我是在气我自己!” 赵如意从小和柳青玉一起长大,什么知心话都说过,所以也并没打算欺瞒她。 “当时我看见你们俩已经不省人事了,我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将宋姑娘救起来,我甚至恶毒的想,若是她死了,便没有人和我抢城哥了!我真是太卑鄙了!” 赵如意说着又痛哭流涕起来。 柳青玉闻言也是一惊,但很快便平静下来,“如意姐姐!这不怪你!人非圣贤,怎么可能完全摒弃私心?” 她温柔的替赵如意拂去脸颊上的润珠,“何况你并没有这样做,我相信,我的如意姐姐是个最心软不过的人,不可能做出那样的事,若是从来一次,你还是会救宋姑娘的,是不是?” 赵如意受用的点了点头,“我虽倾慕城哥,但也绝不会做那般小人行径。” 柳青城不知何时走进来的,他站在帘外,将二人的对话原原本本听了来。 撞破 柳青玉最先瞧见帘子外的柳青城,心下暗道不好,叫了出来,“哥哥!” 赵如意猛的回头,吓退了好几步,结结巴巴道,“城、城哥。” 柳青城面色清冷,慢吞吞的走了进来,“玉妹,我来瞧瞧你。” “哥哥!不是这样的!”柳青玉慌忙解释道,“如意姐姐不是那样的人!” “你不必说了!”柳青城冷冷的打断她,“你既然无事,我便先走了。” 然后他又看了一眼赵如意,“如意姑娘,请随我借一步说话。” “哥哥!”柳青玉叫住了他,然而柳青城并没有驻足,径直走了出去。 赵如意拍了拍她的手,强颜一笑,“无妨!想来举头三尺有神明,我竟有了这作恶的念头,也该受这报应!” 荣国公当年也是陪王伴驾的忠烈之士,在战场上杀敌立过功的,赵如意出身荣国府,骨子里便有那股子傲气,于是头也不回的跟了出去。 柳青城立于庭下,头上戴着一顶青玉金翅冠,自是霁月风光,赵如意痴痴的看着他这身影,眼眶又红了起来,这大概是她最后一次见到他了。 让她在贪心一点,多瞧一会儿,以后想瞧也瞧不上了。 “如意姑娘。”柳青城回头看着她,修长的手将一块白玉鸾凤佩递过来,“青城愿聘汝为妇,托付中枢,不知姑娘可愿否?” 很多年后,赵如意想起这天的情景,仍是笑靥如花。 她和小孙女说,那一日,柳青城眼中好像有万千星辰,仿佛她只要一伸手就能将他的所有拥入怀中。 小孙女点了点头,因为祖母的样子,仍然是快意满足的。 赵如意怔在了原地,怎么会不愿呢?她做梦都是想的! 所以她立马反应过来,毫不犹豫将那玉佩夺过来,然后转身便跑了,等快出门前,又回头看了他一眼。 柳青城先是一懵,见她回头,便知晓了她的心意,无奈的摇头笑了笑,也快步走了出去。 他该去和父亲母亲商量婚期了。 靖安侯府。 书房里,靖安侯头一次对世子发了如此大的脾气,连靖安侯夫人都不敢进去劝慰一二。 “你这孽障!那城墙上挂着的流寇是怎么回事?!你背着你老子都干了些什么!” 靖安侯气的眼睛都红了,扔了一地的东西,世子跪在一片狼藉中,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那城墙上挂着的都是靖安侯府的家丁,受了世子指使,想要去吓唬宋灵枢的。 看着宋灵枢驾车离开时他们就知道不好,若是这位千金小姐真从马车上摔下来事情就闹大了,所以他们当时就想跑。 但是已经晚了,来了一队官兵,很快便把他们拿下,京兆尹府的人反而是最后到的。 那领头的官兵将一块令牌给京兆尹府的看了看,京兆尹的人就撤了,他们知道大事不妙,便想搬出靖安侯府的名头震慑对方。 谁知没过多久,就有一人前来报信,说是上头吩咐了,格杀勿论,于是都做了刀下亡魂。 靖安侯知晓的时候,那几人已经被扒了皮挂在城墙上。 他打听过了,这一次动手的是东宫的亲信,他是借着祖辈荫封承了父亲的爵位才得了靖安侯的封号。 当年他使了手段也没能娶到安乐公主,他那个傻子二弟一向懦弱,虽然没和他翻脸,但是他如今是万万不敢在得罪皇家的。 “父亲…息、息怒……”世子战战兢兢的回话,“儿子只、只是看不得那宋家女,仗着、仗着嫡女的身份作践怜儿妹妹……儿子没想到、她背后、居然是…是太子殿下……” “你没想到的事情多着了!” 靖安侯扶着额头,何氏女和皇后娘娘之间的渊源他是知晓的,半响他才摇了摇头,“罢了!你这段时间都给我在府中好好待着,少出去惹是生非!” 靖安侯世子像得了赦令一般,连连应道,靖安侯看着他这唯唯诺诺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 “给我滚出去!” 世子吓得连头都忘磕了,连忙退出来。 靖安侯在世子走后,气消了一大半,然而仍是不放心,给远在蓟州赈灾的三王爷休书一封。 三王爷的亲生母亲贤贵妃娘娘,和靖安侯夫人是同胞姐妹,平时来往的十分频繁。 靖安侯将书信送出去,心下忖度,他平时没少替三王爷跑腿,三王爷定然不会舍弃他。 想到这儿,他方才安心不少。 宋灵枢醒来时,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裴钰正在外间的青鸾牡丹团刻紫檀椅上坐着,身边立着一盏鎏金蟠花烛台,他便就着那烛光看书。 宋灵枢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灵兽呈祥绣锦的珠绫帘子,她揉了揉眉棱,掀开铺在她身上的红锦团丝薄被,起身坐了起来。 怎么回事? 宋灵枢记得自己不是沉入湖中了吗?是谁救了自己? 正靠在榻边打盹的侍女一见她醒了,便欣喜的出去报信。 “贵人!宋姑娘醒了!” 裴钰闻言立刻放下手中的书卷,大步走进来,举高临下的看着她,手足无措道,“你感觉如何?” “我……”宋灵枢正要开口说话,突然发觉自己的嘴唇也疼的厉害,难道是一日未进水,所以干裂了吗? “罢了,先传膳。”裴钰已然走了出去,吩咐人传膳,很快又走了回来。 “我没事。”宋灵枢摇了摇头,又问道,“柳姑娘如何了?” “她很好。”裴钰看着小姑娘说话中起十足,这才放了心,“之前便嚷嚷着要来见你,被长公主给拦下了。” 宋灵枢压在心口的大石终于放下了,看来公主府的小姐品行是端正的,她生怕对方有什么三长两短,或者将事情推到她身上,只怕长公主生起气来,会叫自己偿命! 此刻宋灵枢身上只穿了一身梨花白素锦寝衣,她自然不会自作多情的认为是嘉靖太子给他换上的。 既然要用膳进食,也该送一身衣裳给她穿上才是。 宋灵枢正要张口,那边侍女已经拣了衣裳送来,裴钰只瞧了一眼,便自己退了出去。 侍女送来的是一身月牙白垂花宫锦长衫,很适合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穿。 宋灵枢也不矫情,任由侍女服侍自己穿衣,然后重新挽了发髻,戴上那只玉梅簪,走了出去。 太子哥哥 外面已将膳食摆好了,裴钰坐在黄花梨木桌的另一头等着她。 宋灵枢拂开珠帘,看见这阵仗,有些愕然,然而很快反应过来。 宫中的规矩她也是懂一些的,所以很乖巧的走过去立于一旁。 “你这是做什么?”裴钰瞥了她一眼,语气不分不善,“是要孤请你坐下吗?” “不敢!” 宋灵枢赶紧就势而坐,心想您老人家不发话,谁人敢如此孟浪。 这一顿饭吃的极其憋屈,宋灵枢平日是没有什么吃相可言的,然而对面坐着的大山却让她不敢放肆,只能小口小口的咀嚼吞咽。 生怕自己有什么地方惹怒了眼前人,会被定个驾前失礼的罪名。 宋灵枢只吃了个三分饱,便放下了筷子,也不敢直视裴钰,便盯着眼前的燕窝薏米甜汤发呆。 心想这太子殿下不愧是太子殿下,随便一顿膳食,比长公主用来待客的佳肴还要大气。 “怎么用的怎么少?”裴钰抬眼看她,“可是身子不适?” 宋灵枢闻言抬头怔怔的看着他,竟然忘记了答复。 楚飞也在一旁劝道,“宋姑娘你就多用些,别叫殿下忧心了。殿下守了你一日,宫中已经派人来催了好几次,可殿下忧心你,一直不肯离去,几个时辰连茶水也不曾用过一口……” 裴钰一个眼风向他扫了过去,楚飞立刻察觉到自己的失言,赶紧闭了嘴。 嘉靖太子忧心她? 宋灵枢心头一震,起身跪了下去,“殿下厚待,灵枢惶恐!” 孤待你的好,竟让你如此恐惧吗? 裴钰咬紧了牙,袖子下藏着的手也握成了拳头,“举手之劳罢了,你……不必如此……” “灵枢命薄身微,万万担当不起!” 宋灵枢前世也嫁作人妇,并非那什么都不懂的懵懂少女,如果楚大人话里的意思真是她想的那样,那她真将踏入万劫不复。 前世她被柳氏和宋明怜设计,失身给了刚刚承袭王位的淮南王褚文良,褚文良早已有了心爱的女子。 那女子更是恨她碍了自己的路,嫁入王府做了平妻之后,没少给她找麻烦。 宋灵枢怕了深宅大院勾心斗角的日子,更何况嘉靖太子是未来的天子之尊,若他真的倾心自己,只怕自己才会成为那些有心将女儿嫁入东宫的权贵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前世皇后娘娘因为她母亲的缘故,对她照顾有加,可若是皇后娘娘知道自己最骄傲的儿子倾心一个从三品大臣之女,娘娘会怎么想?是觉得自己儿子混账,还是觉得她有心攀附? “宋灵枢……” 裴钰眉间隐约有些许愁意,忽然,又笑了笑,脸色苍白的恍若一点即碎。 “你幼时来到宫中,每每见到孤,便要追着孤满院跑。若是孤走的快了些,你跟不上,还会哭鼻子。” “若是孤刻意让你追上了,你就得意的抱着孤的袍子不肯松开,亲昵的唤哥哥。” “孤的母亲是孝敏皇后,父亲是九五至尊的帝王。” “孤一生下便注定是太子,周围的人对孤尊重有余,亲近不足,就连太子三师,也从不敢责罚孤。” “母后要打理偌大的后宫,不要让父皇失望,是她嘱咐孤最多的一句话。” “父皇忌惮孤,皇父皇父,先是皇,后是父。” “灵月是孤的亲妹妹,虽不是母后所出,但孤亦是珍爱她的,可是她从不肯亲近孤,她,甚至害怕孤。” “宋灵枢……” 裴钰随即一笑,比起平时的深不可测不一样,这是发自真心的。 “从未有人像你这般待孤,如此亲昵,如此放肆,如此……” 让孤心猿意马。 宋灵枢,孤心悦你。 千言万语,不过化作这一句。 裴钰想说的就是这个。 宋灵枢抬头怯怯的看着他,半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宋灵枢突然察觉生在皇室的悲哀,前世她听闻灵月公主最得圣心,却不敢在嘉靖太子面前放肆,她是听说过嘉靖太子那些雷霆手段的,心想一定是他太过薄情,连亲妹妹都不敢对他亲近。 如今想来,倒是世人错怪他了。 “我……”宋灵枢鼓起勇气,“我也一直把殿下当做兄长一样仰慕的……” 她生怕伤害了裴钰对她的“兄妹之情”,于是惴惴不安的解释道,“方才我只是太……太紧张了…怕自己辜负了殿下的美意……” 兄长? 裴钰心头一惊。 他想做的何止是她的兄长? 罢了…… 半响他才松开紧握的拳头。 小姑娘还小,他不能吓着她。 “兄长……”裴钰又念了一遍这个词,突然笑了出来,垂下睫毛挡住了眼底真正的想法,让人捉摸不透,“如此甚好。” “既是和兄长一起用膳,不用如此拘礼,起来。” “谢谢太子哥哥!”宋灵枢见他心情好像不错,莞尔一笑,爬起来坐到椅子上。 原来只是兄妹之情,宋灵枢心里的石头终于放下。 早说清楚不就好了嘛!把她的小心肝差点都吓出来了。 以嘉靖太子的权势,别说让她叫哥哥,就算是直接改姓裴,她也不介意。 不知道九泉之下的何筠,知道她这个想法后,会不会想从棺材里跳出来,暴打她一顿。 卸下心防的宋灵枢,又多吃了不少东西,也不在像刚才那样拘谨。 裴钰见她吃的香,两只腮帮子鼓鼓的,说不出的可爱,也忍不住比平时多用了一碗羹汤。 “太子哥哥?” 吃饱喝足后,宋灵枢想起了自己前世的惨状,忍不住试探道: “若有一日我深陷囫囵,你会不会将我救出险境?” “这是自然。”裴钰并没有多想,声音轻柔的像一个诱人的梦,“孤定护你一世平安喜乐。” 宋灵枢感动的一塌糊涂。 呜呜呜~ 这就是有兄长的感觉吗? 幸福来得太快了! 宋灵枢突然觉得,自己救下柳青玉这买卖,做的太划算了,一闭眼一睁眼,就多出一个当太子的兄长,虽然不是亲妈生的,可是听他言语之间,自己似乎很有分量? 她以后是不是能在长安横着走了? 天赐妹妹 裴钰亲自盯着宋灵枢喝过药,方才离去。 估计是怕她落水受惊,药里的酸枣仁下了十足的量,差点没把宋灵枢的牙酸掉。 这药用量也太过了! 宋灵枢心里暗暗的骂道,是哪个庸医开的药方? 此时正在厢房歇息的陈老太医,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裴钰从宋灵枢处出来,踏着月色往自己的小院走去。 他往日心情欠佳,或者是和圣上因政见不和吵架了,都会来到太平别院躲清净。 久而久之,长公主便单独辟出一处院落供他所住,更是让人小心伺候。 长期以往,太平别院的侍女们,哪怕并不知道他的身份,也用“贵人”称呼于他。 楚飞和卫影跟在裴钰身后不远处,楚飞仍然搞不清楚状况,便忍不住向卫影询问道: “臭鱼脸!你说殿下到底在想什么啊?” “我瞧着殿下怎么都不像把宋姑娘当做妹子看待,下午我闯进去还瞧见……” “殿下虚岁已经二十了,可比宋姑娘整整大了七岁啊!” “六岁。” 此时正路过一个小池塘,裴钰突然停下脚步纠正他的话,冲二人恬淡一笑,“孤还未过二十岁的生辰。” 卫影和楚飞的心同时“咯噔”一跳,心下暗道不好! “卫影。” 裴钰的笑果然逐渐凝固,“将他给我扔下去。” 说完这话便将袖子一甩,头也不回的走了。 卫影无奈的看着他,那表情好似再说,让你多嘴!惹恼殿下了?活该! 他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 “都是弟兄,你自己请,可别让我动手!” 楚飞不情不愿的跳了下去,下午才被砸出一个包,晚上又要跳池塘做落汤鸡! 他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 这一晚上宋灵枢睡得尤其舒坦,早早便醒来,如今她是柳小姐的“救命恩人”,下面伺候的人殷勤的很。 很快便有人进来服侍她起身梳洗打扮,宋灵枢在承恩寺那两年很多事都是亲力亲为。 回到宋府之后,她心疼香薷和徐嬷嬷前世的境遇,暗自下定决心要对她们双倍的好。 所以面对这些侍女的热情,初时她还有些不习惯,然而她很快便适应下来。 前世作为淮南王妃,她得撑起淮南王府的门楣,在什么人面前做什么事,那股适应力早就刻进她骨子里了。 不过让她惊艳的却是安乐长公主治府有方,她坐在那儿,只须一个眼神,那服侍的侍女便知道她是要茶水还是要如厕。 这察言观色之力让她感叹,更加钦佩长公主驭下有方。 用过早膳后,长公主便带着柳青玉前来探望她。 昨儿个她们出了那样的事,宴会自然是进行不下去了。 长公主向众人说明缘由,众人很自觉的纷纷告辞,一辆辆马车很快便从太平别院络绎不绝的往城中驶去。 “宋姐姐……”柳青玉没有什么大碍,一晚上便又可以活蹦乱跳了,然而她脸上却出现了一抹可疑的红晕,“你没事了?昨天都怪我……” “无妨!”宋灵枢打断她,嘴角勾起一抹清隽的笑,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你我也算不打不相识了。” “嘿嘿……”柳青玉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长公主见她们相处的愉快,十分欣喜,就差当场认了宋灵枢做干女儿。 而宋灵枢和柳青玉对对方的称呼,也从“宋姐姐”“柳姑娘”变成了“灵枢姐姐”“天赐妹妹”。 “姐姐——” 就在宋灵枢和柳青玉聊的欢畅的时候,一声叫喊从外面传来,宋灵枢只闻其声便知道是谁,除了她那个庶妹,还有何人? “姐姐可算无恙了!” 宋明怜就是刻意挑这个时候过来的,宋灵枢昨日出了那样的事,更是给了她机会留在太平别院,都说近水楼台先得月,这一来二去的,她就不信了,郡王表哥能面对她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还不动心? 刚才她一听闻长公主和柳小姐前来探望宋灵枢,便马不停蹄的赶了过来,只要她装作和宋灵枢十分亲昵的样子,长公主和柳小姐爱屋及乌,自然会对她产生好感的! “昨天姐姐那样子可把怜儿吓坏了!怜儿还在想,若是能替姐姐遭这个罪便好了!” “那还真是感谢你了。” 宋灵枢皮笑肉不笑,心想她要真担心自己,早干嘛去了?这会儿才到眼前献殷勤,会不会晚了些? 她知道宋明怜打的什么如意算盘,于是起身对长公主和柳青玉歉意一笑,“灵枢在此叨扰了一夜了,怜儿昨日也没有回去,爹爹在府中定是担忧的紧,就此向公主和天赐辞别。” 宋灵枢身子一向康健,如今这天气,哪怕是在水中泡了泡,休息一晚上也没什么大碍了。 柳青玉打心底舍不得她,可又对宋明怜太过反感。 这个宋二小姐借着“放心不下”灵枢姐姐的由头赖在别院不走,却数次骚扰哥哥,一口一个表哥表妹叫的亲热,谁不知道她心里那点小九九? 她已经从母亲口里得知了兄长主动提出要娶如意姐姐的事,她打心底为如意姐姐高兴。 昨晚上她本来纠结了一夜,她以为灵枢姐姐也对哥哥有意,可刚才她话里话外的试探,灵枢姐姐听到这消息并没有什么异色,她这才把心放到了肚子里。 她的嫂嫂只有如意姐姐,什么宋明怜之流的人,就做自己的春秋大梦去! “也好。”连柳青玉都能看明白的事情,长公主又怎会看不出来? 长公主对宋灵枢温柔一笑,“本宫下次再好生谢过你!” 又是好一阵寒暄后,宋灵枢才带着不情不愿的宋灵枢要打道回府去,柳青玉坚持要送到她门口。 临上车前,宋灵枢突然想到了嘉靖太子。 作为半个妹妹,她是不是该去辞别? “怜儿!你先上去,我有些体己话要和天赐妹妹说。”宋灵枢突然开口。 宋明怜自然是不乐意的,然而她记得自己此刻扮演的“好妹妹”角色,于是很大方的回答: “好!姐姐不必管我,晚一会儿也没什么要紧。” 在目视宋明怜已经上车之后,宋灵枢才开口问道: “太子……殿下此时可还在别院中?” 柳青玉好奇的看着宋灵枢,看的她有些不好意思,于是她慌忙解释道: “太子殿下对我照顾有加,我若是就这么走了,礼数上也太说不过去了!” 柳青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从怀里拿出一封信和一块令牌,“说来也是奇怪,太子表哥政务繁忙,一大清早便被陛下召回宫了,临走之前破天荒的来找我,让我把这两样东西交给你。” “灵枢姐姐——”柳青玉眼里泛着八卦之光,“你和太子表哥究竟什么关系呀?” 柳梦如的小算盘 “咳咳……” 宋灵枢老脸一红,心想小姑娘想象力蛮丰富的,不过也不愿惹人误会,便半真半假说道: “殿下不过是看在我死去娘亲的份上对我照顾一二罢了,能有什么关系?天赐你在胡说,我便不理你了!” “啊啊——”柳青玉信以为真,“我就开个玩笑,灵枢姐姐你可别真生气啊!” 宋灵枢真心有些喜欢这个傻乎乎的天赐妹妹了,“我也不过是在跟你玩笑罢了。” 两人约好了改日一起去听戏,又惜别了好一会儿,宋灵枢才依依不舍的上了马车。 等车已经开始缓缓移动,宋灵枢和宋明怜仍掀开帘子和柳青玉挥手道别。 “姐姐可真是好手段啊!” 待车走远后,宋明怜冷冷的看着她,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往日我倒是不知道姐姐是如此两面三刀。一边安抚着我,和我说自己对郡王妃的位置没有兴趣,一边又和柳小姐打的火热,你刚才指定没和柳小姐说我什么好话!” “我没你那个兴致!”宋灵枢不接受她泼来的脏水,“咱们宋府好歹也是书香世家,哪里有你这样上杆子恨不得出嫁的姑娘?你是没有长眼睛吗?长公主和天赐就差在脸上写四个大字了:看不上你!” “你胡说!” 宋明怜又羞又怒,她到底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很快眼泪便落了下来,“我和天赐是表姊妹,本就比旁人亲近,定然是你挑拨的!” “收起你这套!”宋灵枢前世没少吃她的亏,最恨的便是她这梨花带雨的模样,“你不如攒着泪,到爹爹面前去哭,看这一次,他还帮不帮着你!” 宋明怜自知理亏,宋怀清是科举出身,文官清流,她在太平别院的所作所为自然不敢让宋怀清知晓,于是抹了泪,将头扭到一边,不在理会宋灵枢。 宋灵枢巴不得一路不和她说一句话,落得个清净,也闭了眼睛假寐。 一到宋府门口,宋明怜便头一个冲下去,好似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般,宋灵枢知晓她这又是要做戏给众人看,却懒得搭理她。 宋明怜在下人们眼中威望再高,名声再好又能怎么样?难道她能甘心在宋府挑个上门女婿? 以她心比天高的性格,大概是不可能的,所以这样做根本毫无意义。 难道府里的下人还敢为宋明怜打抱不平,套个麻布袋揍自己一顿吗? 以下犯上,谁老命活久了? 宋灵枢突然觉得自己前世怎么就这么蠢?宋明怜用在她身上的手段实在算不上高明,偏偏她还一次一次往下跳。 看来是时候多吃几个胡桃(核桃)了,好好补补脑。 长公主早就打发了人到宋府报信,所以宋怀清这次也没理由问罪宋灵枢,不过依旧不愿见她,宋灵枢照例去书房外叩头请了安,才往葳蕤轩走去。 全府上下都知道她跳进水里救了公主府的小姐一事,自然也就瞒不过徐嬷嬷。 徐嬷嬷又是给她熬姜汤,又是好一顿数落她,看到她这活蹦乱跳的模样,才放心了不少,暂时先放过了她。 宋灵枢这才得了空,赶紧溜回房间,将藏在怀中的书信和令牌拿了出来。 信上只有寥寥数语,宋灵枢将那书信研读了好几遍,大概明白了这个便宜哥哥的意思。 嘉靖太子让她遇到任何麻烦事,就去公主府寻小郡王,若是找不到他,便拿着那块令牌直接进入宫闱,自然有人会带她到东宫。 真好! 这大概就是她的免死金牌了? 若柳氏、宋明怜、任何人在想害她,她就收拾包袱,投奔太子殿下去,看谁能奈她何? 宋灵枢想了想,当年皇后娘娘连生两胎,皆不足月而夭,嘉靖太子是她亲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和诸多名贵药材才有命活到今日的。 而且看样子,她娘亲的售后服务真是厉害,嘉靖太子如此天资聪颖又身体倍棒吃嘛嘛香,他对自己照顾一二也是应当的嘛,所以很心安理得的就接受了。 裴钰其实并没有和她完全说实话,那令牌不只是用来出入宫禁的,还是监国太子的印信之一,见此物如见太子本人,除却太子三师,任何官员见到了都得乖乖跪下行礼的,否则便是大不敬。 还好宋灵枢并不知晓,不然恐怕今晚上又要兴奋的失眠了,明日便会在长安大街上横着走。 长公主府的谢礼很快便送到宋府,和平时逢年过节各府之间互赠礼品不一样,这一次是指名道姓给宋灵枢的谢礼。 按照规矩,宋灵枢是应该出来道谢的。 可若是依着柳梦如的心意,宋灵枢不来最好,那这些东西就自然而然就应该纳入府库。 宋怀清不管后院的事,所以宋府的府库早就名存实亡,都进了她柳梦如的腰包。 然而宋灵枢正在葳蕤轩为了银钱发愁呢!猛的听见有人给她送钱来了,差点连鞋都没穿好,就往前院跑。 这边柳梦如刚和来公主府来送礼的管家说,宋灵枢身体不适卧床不起不能来致谢的时候,那边宋灵枢已经杀了过来。 “呵呵……” 柳梦如尴尬的一笑,“你这孩子…不舒服就卧床休息便是!何必如此逞强?” “谢二夫人关心,我并没什么大碍。” 其实宋灵枢是想说,自己是一见了钱便没什么大碍。 宋灵枢和颜悦色的谢过了公主府的管家,还给对方塞了些“茶钱”。 她刚刚粗略的看了看礼单,长公主出手可真是大方啊! 人家是来给她送钱的,能不客气些吗? 待人走后,柳梦如又打起了小算盘,宋灵枢一向看不上这些黄白之物,既然这样,她就让它们无尽其能了! 宋灵枢早就见识过柳氏的贪婪,怎么会不知道她心里的小算盘,于是抢先一步冲她笑道: “真是多谢二夫人为我操劳了!” 她又向香薷吩咐道,“你快叫些人手,将这些东西搬到葳蕤轩去。” “爹爹最恨府中下人手脚不干净,你切记要一样东西一样东西的对着礼单登记入库,若是有那腌臜小人,不必心软,打了几十棍子撵出府去!” 她的真心 “大姑娘!”柳梦如笑的一脸殷勤。 “你那院里小,怕是放不下呢!” “万一哪个坏心眼的趁机偷鸡摸狗的,岂不糟心,不如直接进府库!我一笔一笔都给你记着!等你出阁的时候全部拿出来交还给你!” “咦?”宋灵枢故作天真道,“不用劳烦二夫人了,葳蕤轩虽小,可里面也有一个小库房呢!” “这怕是不合规矩!” 宋府的管家早就换成柳梦如的心腹,赶紧上前反驳道: “以往老夫人还在的时候,外面谁家送的礼不是直接入府库?就连当年皇家赏下来的东西夫人也是二话没说全都拿了出来!” “这就奇怪了……”宋灵枢仿佛是遇到了很难想通的问题,皱起了眉头,“那为何以往靖安侯府送来的东西二妹妹直接都搬回了菡萏院去?” “这怎么能一样!”柳梦如急了,“那是世子指明送给怜儿的东西!” “可这也是长公主点名给我的谢礼呀!”宋灵枢突然像想到什么似的,“难道我不在府里这俩年,府里的财政已经如此困难了吗?二夫人——” 宋灵枢一脸真诚道,“若是这样,我还是有些体己的,可以……” “哪有的事!”柳梦如心虚的打断她,自从她管家以来,没少中饱私囊,难道这小丫头片子是听到什么风声了? “既然没有,那为何……” 宋灵枢好似恍然大悟想明白了,突然红了眼眶,“难道是爹爹的意思?” 宋灵枢往后退了好几步,“我这就去问问爹爹,为何偏心至此,怎么二妹妹就可以接受靖安侯府的礼物,我却不能得了长公主的谢礼!” 柳梦如哪敢让宋怀清知晓这事!赶紧拉住了她,“大姑娘可别为了这点小事去打扰老爷!你搬回自己院子去就是!” “真的不是爹爹的意思?”宋灵枢知道自己奸计得逞,却不肯轻易放过柳氏,戏弄她道。 “自然不是!”柳梦如这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老爷疼你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如此呢!” “嗯!”宋灵枢得意的点点头,“我也觉得爹爹最宠爱我了!” 柳梦如气的牙疼,看着香薷招呼人将这些宝贝往葳蕤轩一箱一箱运去,她的心都肉疼!,早知道一开始她就直接往府库里搬,看这丫头片子能怎样? 书房内。 钱通早将后院的事一五一十的向宋怀清禀告。 宋怀清冷哼了一声,依旧没有什么善色,“她倒是学聪明了!” 钱通和柳氏的心腹不同,他是宋府的老人,和宋怀清一起长大,对已经逝世的老夫人、夫人、宋灵枢是有真感情的。 于是他又回道:“大小姐还说了!说老爷是最宠爱她的!” 宋怀清正在翻书的手明显顿了一下,声音也没了刚才的锐气,“郊外出现的流寇可查到些线索了?” “说来有些奇怪……”钱通很是犹豫,“那天二小姐和大小姐是一同出门的,中途二小姐却变道而行……” 宋怀清打断他,“我只听结果。” “对方做的很干净,毫无线索。” “那就换个方向。”宋怀清抬头看了他一眼,“杀人之后还要扒皮悬尸,这么猖狂的事京兆尹那群庸才可干不出来。” “明白了!”钱通磕了个头,“小人这就去查探!” 待钱通走后,宋怀清将手上的书卷放下,盯着案上那盆幽兰看了又看,那是宋灵枢在承恩寺时托人送回来的,据说是亲自进山去采回的,兰花最是不好打理,也难为她了。 这丫头倒是对自己有几分真心。 宋怀清突然惊觉,自己竟是心软了吗?! 这边宋灵枢让柳氏吃瘪之后心情大好,哼着小曲十分欢快的回到葳蕤轩。 她看着这些东西进入自己的小金库便忍不住想大笑!她宋灵枢如今也是个有私产的人了! 其实宋灵枢并不应该穷成这样的,何筠当年带过来的嫁妆价值连城,何筠死后便由宋老夫人替她保管,老夫人这么多年不仅没有动过一分一毫,反而往里面添了不少好东西。 老夫人死前将所有的账册地契全部交给了宋怀清,并当着族老吩咐,这些东西以后都是宋灵枢的嫁妆。 前世宋明怜向她哭诉自己没有什么贵重嫁妆,以后定会被夫家看轻,她念着姐妹之情,大方的分了她一半,可后来她身陷囫囵向宋明怜求救,宋明怜是怎么做的? 不仅没有向她伸出援手,甚至和褚文良的平妻联手折辱她,用刀子划伤她的脸。 宋灵枢在心里冷笑,宋明怜以后不来招惹她便罢了,若是再想像前世一样算计她,她绝不会手软。 用过午膳后,宋灵枢美滋滋的在廊下看医书,坐了一个时辰,觉得身上十分酸痛,便在院子里练起五禽戏,强身健体。 “咯咯咯~” 就在宋灵枢练到熊形的时候,院外伸进来一个小脑袋,估计是看她做的动作太奇怪,小家伙笑的大声。 宋灵枢停下来,看着他萌哒哒的小脑袋,不禁心下一软,伸手向他招呼: “你是谁家的孩子?快进来!” “大姐姐!”小男孩也不怕生,屁颠屁颠的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根树枝。 待他走到宋灵枢身边后,便用小爪爪拉了拉她的袖摆,“娘亲说你是大姐姐!” 宋灵枢觉得他眉眼似曾相识,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小脑袋,“那你娘亲是谁呀?” “我娘亲是莫……莫…姨娘……”小家伙歪着脑袋回答她。 “你是小邹容?” 小家伙使劲的点点头。 宋灵枢大惊,当初她从家里去承恩寺时,小家伙才一岁多,正是刚刚学会走路的时候,整日跟在她身后“给给……给给…”的喊,没想到一转眼都这么大了。 宋灵枢看着他的可爱样子,将藏怀中的碧糯佳藕糕拿了出来,蹲了下去,“大姐姐给小邹容糕吃。” 小家伙一看到糕点眼睛都亮了,吞了吞口水,但很快眼睛里的亮光又暗了下去,摇了摇头一本正经道,“娘亲说了……不能吃别人的东西……” 宋灵枢捏了捏他的小脸蛋,“可我是大姐姐呀!不是别人!” 小邹容觉得大姐姐说的很对,便拿起那块糕点狼吞虎咽的吃了下去。 喜讯 小家伙吃完后满足的就着袖子抹了抹小嘴,像模像样的冲着宋灵枢作揖: “娘亲说来而不往非礼也…我给大姐姐写字…” 说完就又拿着那树枝,扒拉着宋灵枢走到一颗玉兰树下。 在那泥巴上认认真真一笔一划的写了一个大大的“宋”字,小家伙似乎不满意,又在旁边写了一个体积略小的,仍旧是“宋”字。 “这是大姐姐,这是我。”小家伙指着那字笑的一脸开心。 “你个鬼灵精!”宋灵枢亲热的刮了刮他的小鼻子,“大姐姐房里有笔墨,你去纸上给姐姐写两个字瞧瞧好不好?” “不可以的。”小邹容皱着眉毛,活像一个小大人,“娘亲说笔墨很贵,我们买不起,但是爹爹会写很多字,邹容也不可以偷懒,也要在泥巴上写很多字。” 宋灵枢惊愕的看着他,突然想起,小邹容的亲娘莫秋娘是农户出身,那年大旱地里产不出庄稼,走投无路才把她卖到宋府,祖母看她人老实,又是个好生养的,便做主让她给爹爹做了妾。 “府里不是每个月都有例银吗?”宋灵枢知道柳氏贪得无厌,却没想到她居然能做到这个地步,于是试探道,“莫姨娘为什么不给你买些笔墨?” “大姐姐你不要怪娘亲!”小邹容可怜巴巴的看着她,“爹爹每次来院里走后,娘亲都很难过,娘亲说有人会不高兴的,然后那几天邹容和娘亲都没有肉肉吃……” “那你们都吃的什么?” 小邹容掰起指头一样一样的数给她听,“凉凉的粥,青菜,豆腐……” 宋灵枢倒吸了一口冷气,哪怕是她在承恩寺,也没人敢用这些打发她的,小邹容虽说是庶出,可到底也是爹爹的儿子,她的弟弟,若非要论个嫡庶尊卑,那柳梦如又算个什么东西? 香薷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在他们身后的,虽然心疼容公子,但又不想让自家小姐去管这个闲事,于是劝道: “姑娘——容公子说的确实是真的,可不光是莫姨娘,听风阁的兰姑娘,也是一样的,姑娘还是不要和……” 宋灵枢自然知道她话里的意思,抬头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香薷,你去拣些上好的笔墨砚台,再封几封银子差人好好送邹容回去。” 宋灵枢蹲下去冲小邹容温柔一笑,“小邹容出来这么久了,姨娘会担心的,下次再来姐姐这儿吃糕好不好?” 宋邹容乖巧的点了点头,待香薷打点好后,便立刻乖乖跟着下人走了。 宋灵枢想了想,又吩咐道: “在挑几匹锦缎珠钗,封了一样的银子送到听风阁去。” 小邹容的娘亲尚且在世,日子都过成了这样,听风阁里她三妹妹(宋墨兰,上面香薷口中的兰姑娘)的姨娘一年前就病逝了,身边只有嬷嬷丫鬟照顾,想必更是举步维艰! 想到这儿,她又亲自去库房挑了几块颜色品质都是上成的貂毛,盘算着在这五月天给自己老爹赶制一件貂毛大衣。 另一边松鹤院内,莫姨娘倒是被吓了一跳。 “好好的大姑娘怎么会想起给我们送这些东西?” “奴婢听说听风阁的兰姑娘也有呢!” 小桃跟了莫姨娘很多年,算是忠心伶俐的,她早早便出去打听了,“大姑娘心善,奴婢听府里的老人说,从前妙法娘子也是最体恤下人的!或许大姑娘就是随了娘子呢!” 莫姨娘仍是很迟疑,她在这深宅大院待久了,又见识过柳梦如的手段,活的小心翼翼的,生怕旁人会害她们母子俩。 宋邹容装作很稀奇的一样一会儿摸一下那宣纸,一会儿又玩玩狼毫笔,最后才跑过去扑倒莫姨娘怀里: “娘亲不知道!大姐姐人可好了!娘亲不如把绣的团扇送给大姐姐!” 莫姨娘这才想起,自己确实应该回礼的,于是便捡了打算送出府变卖的手绣团扇当做谢礼,让小桃送过去。 徐嬷嬷听闻了宋灵枢的做法以后十分赞许,以为宋灵枢是要拉拢人心。 感动!她们姑娘终于要认真宅斗了! 待小桃过来还礼的时候,好生谢过了她,又拿了不少点心让她带回去,说是宋灵枢亲手做的,给容公子尝尝鲜。 不过这话的真假就有待考证了,毕竟宋灵枢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做点心的。 回到松鹤院,小桃又把宋灵枢好一顿夸赞,莫姨娘看到在一旁兴致勃勃写字的宋邹容,叹了口气: “大姑娘是真真心善的。” 府里人人都说二姑娘慈眉善目,只要她们这几个院子里的人心里才清楚,柳氏的儿女能好到哪儿去,不过是装模作样罢了! 每次都在老爷面前博了仁爱弟妹的贤名,可哪次不是面子工程,就说那去年做的冬衣,里面全是拿芦苇填充,能抵御什么风寒? 还不如大姑娘这真金白银来的实在! 第二日,小郡王和荣国公府定亲的喜讯传遍了长安,宋灵枢听闻宋明怜在房间里哭了一整日,乐的半宿没睡着觉。 “我的傻姑娘,你就吃点东西!” 柳梦如看着女儿如此伤心的样子,心都碎了一半,将一碗荷叶粥递到她嘴边,“我的女儿天仙一般的人物,看不上你那是他柳青城眼瞎!你莫要在哭了!” 宋明怜一把拂过她的手,“表哥是对我有意的!” 她哭着大喊,“都怪宋灵枢!一定是她和表妹说了什么!才让表哥娶了旁人!” “这该死的小蹄子!”柳梦如咒骂道,可眼下还是安慰她的心肝宝贝才是最重要的,“不就是一个郡王吗?咱们不要也就不要了!我们家怜儿如此标致,做个小小郡王妃也太窝囊了!” 她半真半假的哄道,“我听你舅舅说,淮南王过世了好几年,世子快来京承袭爵位了,我让你舅舅引荐,淮南王妃的名头不比一个郡王妃响亮吗?到时候你想怎么报复那小贱人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我不!”宋明怜哭的更大声了,“我又不认识那什么劳什子世子,我就要嫁给表哥!哪怕是做妾我也愿意!” “啪!” 柳梦如自己是庶出,又给宋怀清做了外室,名分是她一辈子求而不得的东西,她断然不许自己的女儿也去给别人做妾室! “你想都不要想!”柳梦如是气急了,“能想的办法你老娘都给你想了!如今公主府和国公府已经换了婚书!你真当你老娘是皇后娘娘呢?能给郡王房里塞人?” “你爱吃不吃!” 柳梦如将碗狠狠地摔到了地上,就转身离开。 宋明怜哭的更加委屈,哭了一会儿,哭的有些累了,便也歇下了! 欺人太甚 第二天一大早,宋明怜就到柳氏的院里负荆请罪去了,母女抱着又哭了一场。 宋灵枢知道后,只是一笑了之。 宋明怜能对小郡王有什么真感情?不过权势二字罢了! 宋明怜不过是太自负而已,从来都以为,只要是她要的,别人就应该拱手让出来,否则就是不知好歹。 说到底还是不甘心,虚荣心作怪而已。 宋灵枢没空搭理这母女俩,在葳蕤轩里憋着大招,整日忙着给柳梦如挖坑。 五月十六日。 小暑不足畏,深居如退藏。 宋灵枢却早早的起来,准备出府,因为这一天是何筠的祭日。 按照规矩,宋灵枢仍然到书房外给宋怀清叩头请安,然后才拎着许多东西,带着香薷出门去了。 待宋灵枢走后,宋怀清从书架的暗格里拿出一卷画卷,那画卷已经蒙了厚厚的一层尘灰,想来是他的主人已经很久没有打开过它了。 宋怀清将灰尘拂去,将画展开,画卷中的女子明目皓齿,穿着一身黄缎金绣花蟒凤衫,笑靥如花。 那样明媚的笑容在宋怀清眼里竟然显得十分碍眼,他恨恨的又画收起来,看着案上被养的甚好的兰花,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何筠,你从未给过我片刻温情。 可你的女儿,却待我如此。 还真是嘲讽呢…… 这一路分外的顺利,其实自从上次遇到流寇之后,宋灵枢意识到了某方面的潜在危险,一直想找个贴身护卫。 她没钱没势,肯定是找不到卫影大人那种级别的高手,但起码也得找个能拖住歹人片刻,给她逃跑的机会的人才是。 香薷在马车中,一直紧张的抱着一个雕漆嵌玉花卉长方盒,里面装着宋灵枢带出来的十锭金元宝。 这对于香薷来说,已经是巨款了,她死死的抱着沉甸甸的盒子,生怕有人会突然冲出来抢了去。 “香薷——”宋灵枢看着她这模样忍不住好笑,“这里是长安城,天子脚下,你不必如此紧张的!” “姑、姑娘……”香薷结结巴巴道,“奴婢没有…紧、紧张……” 宋灵枢笑着摇了摇头,“怪沉的,你把它放到一边去,别一直抱着了!” “不行!”香薷坚定的否决,“奴婢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金子,我要抱个够!” 宋灵枢眉间一挑,不愧是她的人,爱好都一模一样,也就随她去了。 下马车之前,香薷将盒子小心翼翼藏进坐垫之下,又再三探看,这才放下心跟着自家姑娘下了车。 何筠的碑立于城郊西处,因为皇后娘娘的缘故,是按照一品诰命夫人的规格来修造的,请了阴阳师特意选的福地,宋老夫人还特意买了旁边的庄园专门守墓看坟。 庄上的人自然是认得宋灵枢的,管事早早就等着了,瞧着宋灵枢下了车,一众人等便立刻围了上去。 宋灵枢让管事带着几个机灵的年轻人,一行人往何筠墓碑处走去。 宋灵枢看见自家娘亲的墓被打扫的干干净净,又让香薷去打听了一番,连那三岁垂髫小童都说这边碑前的贡品香油时时都没断过。 宋灵枢知道管事算是尽心了,吩咐庄上连续三年都不用往府中送粮食布匹,又让香薷搬了一筐铜钱,让管事给众人分了去。 耽误了一两个时辰,宋灵枢终于把给何筠带的东西烧了个干净,管事留下宋灵枢用过饭再走,宋灵枢还赶着回城办事,推脱着就要走。 管事赶紧携了众人送到她门口,宋灵枢正打算上马车,却瞧见那边来了一队送殡的人马。 “这是谁家的?要往何处去?”宋灵枢眼风一扫,吓得管事赶紧跪了下去。 “这、这是霍家的夫人、听说是难产而亡……买的是夫人左侧几里的福地……” “我记着这附近几十里的地,当年祖母可都是买过来了的,哪里还有空处?” “回姑娘……”管事没想到主家大小姐年纪轻轻却如此稳成,起了一身冷汗,“是二夫人做的主!” “柳梦如有什么资格做得这个主!”宋灵枢暴怒,将手中把玩的翡翠珠串摔到地上。 历朝历代皆重儒轻商,本朝风气开放,商人地位有所提高,霍家行商涉及之甚广,宋灵枢虽没有轻视商人的意思,但柳梦如此行事也欺人太甚! 前世被人轻贱,所以宋灵枢这辈子对父母恩情尤其看重,她本打算拦住出殡人马不许往里进,然后叫来爹爹和柳氏一起说个清楚!讨个公道! 宋灵枢看着那棺椁,终究是没有动手。 她想到自己前世惨死的样子,心下一凉,也不知道自己上辈子有没有口像样的棺椁。 褚文良那样恨她,想来是没有的! 宋灵枢一直盯着那棺椁,突然发现那下头竟还在滴血,于是又问了一句: “你说霍夫人是难产而死的?” “可不是!”管事看着宋灵枢脸色好了一些,殷勤说道,“霍夫人这是第三胎了,据说是娘家有些烦心事,给惊着了,孩子久久不下,最后竟是一胎两命!” 宋灵枢心下明白了个七七八八,厉声喝道: “慢着!诸位留步!” 那唢呐吹打的声音太大,盖住了宋灵枢的叫喊着,宋灵枢便踹了管事一脚,“你去,让他们停下来!” 管事心头一惊,心想今天这事情要闹大发了。 柳梦如早早就打算好了,要用此事坏了宋灵枢的名声。 她并不缺这点体己银子,然而她料定宋灵枢会为何筠恼怒,当场和霍家翻脸,只要她一闹,明日长安街头自然有众人非议,宋灵枢在想找个好婆家,只怕是不能了。 管事久久不动,宋灵枢又踹了他一脚,“还不快去!” 管事一边惧怕主家,一边又害怕霍家的怒火,不情不愿的带人拦住去了去路。 唢呐声骤然而止,宋灵枢才缓缓走过去,领头的人已经和庄主纠缠了好一会儿,他们以为是乡野村夫拦路要钱,想要掏钱了事。 “你们谁是当家人?”宋灵枢问道。 霍家人看宋灵枢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丫头,并不把她放在眼里,尤其是其中一个妇人,嚷嚷着大叫: “哪里来的乡野丫头,还不快让开!” “我让倒是无妨。”宋灵枢微微一笑,“只怕你家夫人就真的要去了。” 起死回生 那队伍里出来一个穿着粗麻素服的男子,看岁数不过而立之年,倒是礼貌的对着宋灵枢作了一揖。 “不知姑娘此话何解?” 宋灵枢做了个回礼,“我瞧着那棺沿还在渗血,想必夫人并未仙逝,只是暂时闭了气。” “你这丫头胡说什么?!”旁边一个妇人抹着眼泪,“我这亲姐姐已然命苦了!你又编这些谎话还想扰了她的清净吗?!” “妇人之见!”宋灵枢将下巴轻轻扬起,轻蔑的看着她,“是真是假,开棺便知!我不过见夫人不该命绝于此,故而冒天下之大不韪罢了!你几次拦住,为的是什么?” “你血口喷人!” 那妇人破口大骂,连五官也看起来十分狰狞。 “够了!”一个年纪和宋灵枢不相上下的小姑娘冲了出来,打断了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存的什么心思!” “你就盼着我娘死了你好鸠占鹊巢是不是!你也不看看你那不知脸的样子?又是死了男人的!也配的上进我们霍家的大门!” “娇娇!不可胡闹!”男子喝止了这个叫娇娇的小姑娘。 小姑娘顿时红了眼眶,抱住了他,“爹爹!你就让这人试试!娇娇不要娘亲一个人埋在土里!” 男子有些犹豫,再三打量了宋灵枢,终究还是做了决断: “来人!开棺!” 宋灵枢满意的瞪着那妇人,很快棺材便打开了,宋灵枢够不着,便让人拿了椅子来。 棺材里的妇人已然被人换上了寿衣,看样子霍老爷还是十分珍爱夫人的,妇人生子而亡是大忌讳,本应该立刻草草掩埋,而他还是办了丧礼,在家停灵了一日。 宋灵枢检查了一下她的身子,虽然冰凉厥冷,已然没有脉象,但还是发现了一些异常,心下更加肯定自己的判断。 立刻吩咐管事让人抬了一架竹榻来,将霍夫人从棺材中抬到竹榻上,附到香薷耳边让她跟着管事去附近的集市让买了两味药回来。 不过片刻,香薷便熬好了端着前来,宋灵枢先是将红花点燃烟熏霍夫人的鼻孔处,后将药给霍夫人硬生生灌下,看的众人胆战心惊。 宋灵枢让人点了一柱香,十分有底气的说道: “香尽人必醒!” 霍家送灵的队伍早就已经乱了,下人们成群的围在一起,讨论这件事情。 “起死回生?是不是真的啊!别是什么江湖骗子故意诓骗钱财!” “我看这姑娘倒是很有底气,说不定真能妙手回春呢!” “可拉倒!” “不过是个小丫头片子,也就哄……” “夫人动了!” 这人还没说完丧气话,另一人已经大喊了出来,人群都沸腾了。 霍三金白手起家,都说糟糠之妻不下堂,他也分外珍爱一起患难与共的夫人,眼见失而复得,忍不住喜极而泣: “夫人!夫人感觉如何?” “我……”霍夫人喘着大气,任谁经历这一场,想必都精神不起来,“我好像…做了一场大梦……” “苍天厚爱!霍某人以后定当行善积德!” 宋灵枢心想,救人的是我可不是什么老天爷,你倒不如好好谢谢我。 不过也没计较这么多,随手写了一个药方扔给他: “外面暑热!霍老爷不如先让夫人进庄歇息片刻,赶紧差人按照我的方子买了药煎好给夫人喝下,说不定还要添个大胖小子呢!” 霍三金连连应道,已然将宋灵枢的话当做圣旨了。 宋灵枢见一切都打点好了,便要上马车走人。 “敢问姑娘姓氏名谁?救命之恩霍家定当倾力相报!” 宋灵枢并不理会他,带着香薷上车后,便让马夫驾车。 管事赶紧替她回道,“我们家姑娘是御史大夫宋大人的嫡女!闺名便是灵枢二字!” 御史大夫宋大人之女,霍三金总觉得这名头在哪里听过,突然想起来,大惊道: “可是传说中那位妙法娘子之女?” 管事十分得意的点了点头,“正是!” “多谢宋姑娘救命之恩!” 霍三金和霍娇娇还有一众下人一同跪下目送她离去,霍夫人的亲妹妹心里虽不服气也不能不跪。 “不必!”宋灵枢掀开帘子,冲他们一笑,“霍老爷,三日后我到你府上拜访,到时候再厚颜讨要谢礼!” “霍某香茗洗手!恭候姑娘!” 香薷还沉浸在刚才的事情,久久回不过神来,半响才反应过来,一把抱住了宋灵枢的大腿: “姑娘!不——” 她摇了摇头,“菩萨!没想到我们姑娘竟是令人气死回生的观音菩萨!” “你这是做什么?”宋灵枢好笑的看着她,“你可别夸我了,你家姑娘会骄傲的!” “我哪里真的会什么起死回生之术!不过是看到棺材里渗出的血还是鲜红的,才知那霍夫人并没有断气。” “可是……”香薷憨憨的看着她,“刚才霍夫人明明已经死了一日了,哪怕是开棺之后,霍夫人都没有脉象,是小姐救活了她!” “不是我的功劳。”宋灵枢将香薷拽到垫子上和自己坐在一起,“是神药琥珀之功也。” 香薷有些明白了,因为刚才姑娘就是让她准备的琥珀粉,就着冷水熬汤。 宋灵枢见她似懂非懂的样子,也不为难她了,心里却是将医书上琥珀的功效又默念了一遍。 “琥珀,味甘,性平。归心、肝、膀胱经。镇惊安神,利水通淋,活血化淤。用于治疗惊风、癫痫、惊悸、失眠、小便癃闭、血淋、气滞血淤、月经不通等症。” 前世若是褚文良高抬贵手,能拿了这药来救她,她也不至于一尸两命。 算算日子,他也应该快进京来了。 宋灵枢勾起一抹阴冷的笑,淮南王府,可不是那么干净的。 他褚文良这辈子还能不能承爵可不一定! 宋灵枢心底又有坏主意开始在冒泡泡了。 等进了长安城,路过东市的时候,前方一阵嘈杂,马夫停了车,掀开帘子向宋灵枢恭敬禀报道: “姑娘,前面有乞丐冲撞了贺家的车辆,贺家公子正命人责打那乞丐,想来这条道是走不通了。” 宋灵枢想了想,这贺公子是何许人也,突然想起,似乎是前世那个废丞相之子,前世丞相和三王爷贪腐了救灾的银子,陛下不可能对自己的亲儿子动手,于是让丞相背了全部的锅。 穷途末路之人,能猖狂到几时? 宋灵枢正打算让马夫调转车头,绕道而行,突然听见外面有人在议论。 “这是谁家的公子哥啊?竟这样霸道!我看那乞丐快要被他打死了!” “你可快别说了!那是丞相大人之子,出了名的混世魔头,若是让他听见,你我的小命还要不要了?!” 他的好 “停车!” 宋灵枢自马车上走了下来,立马就看到了几个贺家家仆正围着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动手。 那贺丞相之子贺维站在一旁拍手叫好,不时也加入进去,踹上两脚。 “什么下贱的玩意?也敢挡了本公子的车道!老子这就送你去见阎王!” 说罢便拿起马扎,对着那乞丐的脑袋就要敲下去。 王勇本不欲多事,心想不过是挨一顿揍,忍忍也就过去了。 没想到这纨绔子弟心肠竟如此狠毒,正要动手,一个声音已然将众人的眼光吸引过去。 “住手!光天化日之下,你眼里可还有王法!” 小姑娘看着柔柔弱弱的,眉间却是一股难得的傲气。 “谁狗拿……” 那贺维正要骂道,突然发现是个美貌的小娘子,立刻转了话风,“说的好!” “都停手!” 那家仆得了主子的命令,立刻住了手,王勇顺着众人的眼光看去,也怔在了原地。 “谁家的小娇娘,生得如此勾魂摄魄?”贺维嘿嘿一笑,“不如跟了贺爷回府,保管你吃香的喝辣的如何?” “放肆!”香薷赶紧挡在了宋灵枢身前,自报家门,企图吓退这登徒子,“我们家老爷可是御史大夫!仔细你的皮!” “御史大夫?”贺维想了想,似乎是个从三品,这算什么大不了的,只不过会麻烦些罢了,“小娘子莫慌,你先跟了爷回府,爷转头立马就去你家提亲,就让你给我做个贵妾!” 话罢,几个家丁便要上前拉扯,一直在挨打的王勇,立刻一个鲤鱼翻身,宋灵枢都没有看清,他是怎么挡在自己和香薷身前的。 就在王勇打算动手的时候,一个笑吟吟的声音从众人身后响起: “你要上何处提亲,不如孤来做个见证可好?” 宋灵枢回头一看,不知何时一辆六帷金玲的步撵停在了他们身后,裴钰正坐在步撵上,含笑掀开帷幕。 裴钰今天只穿了一身赭色蟠龙常服,头上带了一顶累丝真龙嵌宝衔珠冠。 虽并未直接表明身份,却是一身皇族打扮,让人纷纷猜测,这是哪个亲王世子。 当贺维看见裴钰的那一刻开始,脑子里只剩下四个大字: “吾命休矣!” 这位太子殿下恐怕比皇帝陛下还要难缠。 陛下顾忌他爹的脸面,虽然不喜欢他的所作所为,但也从来不说什么。 可嘉靖太子这尊大佛翻起脸来可不认人。 去岁的成王巫蛊案,陛下本有意留成王老千岁一命,可这位太子殿下直奔成王府邸,将人砍了,带上人头回宫复命。 事后陛下也不过是不痛不痒的叱责了几句。 “殿下…殿下定是听错了!” 贺维赶紧跪了下去,起了一身冷汗,“我刚才什么都没说!” “是吗?”裴钰从步撵上走下来,走到他面前,俯身将他的下巴抬起,盯着那张一看就纵欲过度肾虚的脸微微一笑,“可有胆再说一次?” “殿下!”贺维被吓得开始哭鼻子,对着裴钰磕了好几个头,“我错了!” “我再也不敢了!殿下饶命!” 直到贺维磕的额头都渗出血来,裴钰也没有放过他的意思,而是理了理自己的衣袖,半响才开口向身旁的幕僚问道: “贺公子当街行凶,调戏官眷,是什么罪名来着?” “回殿下——”董双成是东宫属臣,专管文书,一应律法都烙在脑海,“按我朝律法,应受庭杖二十,罚劳役三年。” “这怎么行?”裴钰皱了皱眉头,不满意的摇了摇头,“贺公子身娇体贵,怎么受得了庭杖和劳役之苦?” “不如这样——”裴钰儒雅的一笑,这一笑,便可让半个长安的姑娘们酥了骨头,然而他说出的话却没有这样柔情了,“贺公子惊扰了孤的座驾,是为大不敬,孤心慈手软,也不和他做多计较了,就把他那命根剜下来,权当给孤赔罪了。” 裴钰这话说的风轻云淡,众人却冷汗涔涔,男人没了那玩意儿,还能叫男人吗? 然而很快便有侍卫上前将贺维拉到一旁,就要在这大街上当场将贺维“正法”。 裴钰走到宋灵枢面前,伸出一只手挡住了她的眼: “脏。” 他的小姑娘就该被人千宠万惯着,怎么可以看到这种污秽场面。 宋灵枢还沉浸在裴钰一言不合就动刀的恐惧之下,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生怕自己变成第二个贺维,虽然她没有蛋,但是想想就知道应该很疼了…… 宋灵枢只听见一声惨烈的尖叫,很快便有人回来复命,只见裴钰又吩咐道: “将贺公子和这东西一起送回丞相府,丞相劳苦功劳,就不必过来请罪谢恩了。” 裴钰十分贴心的说的一脸理所当然,众人忍不住在心里翻白眼。 你断了人家独子的命根,还想让人家谢你? 莫不是个铁憨憨? 待侍卫将贺维和那东西都领着走远了,裴钰才放开了遮住宋灵枢眼睛的那双手,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问道,“孤给你的东西,可收到了?” “嗯嗯!”宋灵枢拼命的点了点头,一脸感激的道谢,“多谢太子殿…哥哥!” 裴钰大大方方摸了摸她的头,又忍不住揉了揉,“以后若在遇到这样的人,便把那牌子亮出来,知道了吗?” “嗯……”宋灵枢一脸懵,很快又眨了眨眼,“可那样我会忍不住想要狐假虎威作威作福的!” 裴钰粲然一笑,敲了敲她的脑袋,“那也随你。” 话罢便又上了步撵,“孤先走一步。” 不用侍卫驱赶,众人已然将路让了出来,宋灵枢想到了前世,世人对裴钰的误解,心中不免替他有些不平。 太子殿下待她这样的好,她也得投桃报李才是,不能明明殿下做了好事,众人却不知晓,于是立刻跪下朗声叫道: “臣女恭送太子殿下!” 百姓一片哗然,赶紧也跪了下去。 原来这位便是威名赫赫的嘉靖太子!难怪能一下镇住贺维这个纨绔! 贺维平时仗着自己父亲丞相的身份,在长安街头作威作福已久。 本朝风气开明,女子也经常出门游玩,可若是那些运气不好的,让贺维给碰上,被强抢为妾的不在少数! 众人畏惧丞相的权势,皆是敢怒不敢言。 今日贺维被这样“处理”了,长安的姑娘们也能放心出门了。 醉生梦死 王勇自小练武,听觉比一般人灵敏不少,早在宋灵枢和裴钰二人窃窃私语时,他就听到了宋灵枢唤那人“太子哥哥”。 本来他想将这次上京之事,全部向太子殿下当堂托付的,但这一路上他受尽了欺骗和追杀,他不能确定这件事情是否也是那背后的人布置的一盘棋,所以只能就此作罢。 待裴钰的车架走远后,众人才散去,宋灵枢也是此时才注意到眼前这个在危难时刻要舍身保护她的乞丐。 世人太多忘恩负义,她一时热血,挺身而出也没想过这么多。 但是作为一个乞丐,在关键时刻没想着自己逃命,懂得知恩图报试图护住她,比起很多权贵还要重情意,让她钦佩。 宋灵枢将腰间装着琐碎银两的荷包取下来塞到王勇手里: “你拿着这银两去洗个澡,再买身像样的衣服。我看你身手不凡,长安很多权贵人家都招收护院的,你打听一下,谋个差事也能有口饭吃。” 说完便回到马车上,只留下王勇一个人怔在了原地。 很多年前,也是一个这般模样的女子,将他从别人手上救了下来,那女子替他疗伤上药,最后笑着告诉他,你这样能打,不如练武好了,以后也能有口饭吃。 御史大夫之女? 王勇把这个名号记下了,既然已经到了长安城,他也是该去好好洗洗换身体面衣裳了。 宋灵枢到了前头路口,就打发马夫先回府复命,自己和香薷抱着那盒子金子转到了醉生梦死门前。 醉生梦死大白天是不营业的,这里头有娇滴滴的小娘子,也有清秀的小倌,所以龟公看到宋灵枢和香薷二人并没有什么惊讶的,只是冲上来拦住了她们: “姑娘留步!本馆已经打烊了!还请姑娘晚些时候在来!” “我并非来寻欢作乐。”宋灵枢拿出一锭金灿灿的元宝在他面前晃悠了一圈,“我是来谈生意的!” 那龟公一看到金子,眼睛都绿了,赶紧将宋灵枢请到一间厢房内,不一会儿一个风骚妇人摇着孔雀毛扇子香肩半露走了进来: “话不多说,敢问姑娘想赎的是哪个小倌?” “爽快!”宋灵枢眉间一挑,“我要赎的人是个女子,名字唤做挽琴的。” 赎挽琴? 一个姑娘赎一个姑娘? 苍天啊!这世道怎么了? 然而老鸨很快压下心中震惊,调笑道,“那姑娘可要有个准备了,这挽琴如今可是我楼里的名角,脸面又好,又弹的一手好琵琶,假以时日,花魁之位非她莫属,若届时我在……” “您直接开个价!”宋灵枢冷冷的打断她,拿起茶杯撮了一小口,她本能的想吐出来,然而教养又让她吞了下去。 老鸨眼珠子转的飞快,试探道,“不如姑娘先说个价?” 宋灵枢伸出纤纤玉指,比划出一个一出来。 “一百两?”老鸨炸了,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这恐怕连和楼里但凡有些身价的姑娘见个面都不够!” 老鸨有些恼了,这底下人怎么会是,不是说是个大单吗?怎么出手如此寒酸? “一百两金子。”宋灵枢将盒子打开,里面的金锭子全部露了出来。 “成交——”老鸨的眼珠子都要跳出来了,心想肯定是前几天来找挽琴的那位贵人的家室找上门来了,这样的事在她醉生梦死一个月能有好几次,毕竟对于这些达官贵人来说,用些银钱就可以拿捏一个不清不白的狐媚子,何乐而不为。 至于挽琴落在她手里的下场,那和自己就没什么关系了,老鸨在心里偷笑,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既然如此,还不快把身契拿出来。”宋灵枢笑道,“您也好早点把这盒子搬走。” 老鸨生怕宋灵枢会后悔,赶紧出去将身契拿来交给了她,美滋滋的抱着那盒金子。 “还有一事要劳烦您。”宋灵枢客气说道,“我想去见见挽琴姑娘。” “这有何难!”老鸨随口应道,叫了个清秀的小丫鬟进来,“你带这位姑娘上楼到挽琴那房里去!” 宋灵枢冲老鸨笑了笑,便带着香薷跟着那小丫鬟走了。 “就是这里了。”小丫鬟说道,“挽琴姑娘就在里面。” “好,你先下去。”宋灵枢将人打发走了,又嘱咐香薷守在门口等她,便直接推门而入。 挽琴便是两年前和柳氏一起算计宋灵枢的那个丫鬟,她此刻穿着一身暗绿色牡丹纹齐胸襦裙,大片春光外露,正倚在美人榻上,脚下躺着几只酒罐子,整个房间都是一股脂粉掺和酒香大单靡败味道。 “红花,我说了多少次,别在这时辰来找……” 挽琴就势而起,看到宋灵枢的那一刻最后一个“我”字没有再说出口。 宋灵枢笑吟吟的看着她,很满意她这惊愕的表情,“转瞬已两年,复见君容颜,可识得故人?” “怎么是你?”挽琴的惊愕的目光很快就被嫌恶掩盖下去,“你来做什么?可是来看我笑话的?” “我没那么闲。”宋灵枢自己给自己找了个椅子坐下,“我从老鸨那儿买了你的身契。” “呵——”挽琴轻笑出来,以为明白了宋灵枢的来意。 “既然如此,你来找我做什么?你想做什么,我不过是你盘中的鱼肉,任凭处置!” 说完便闭上了眼,不在理会宋灵枢。 只听见“呲溜”一声,宋灵枢将挽琴的身契撕成了两半,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手上的动作却快。 很快便将这身契撕了个粉碎,优雅的弹手一挥,纷纷扬扬的便将碎纸片撒了一屋子。 挽琴惊讶的睁眼看她,环视了自己这颓败的屋子里,而宋灵枢仿佛就是落入其中的一颗惊世绝伦的明珠。 很多年以后,挽琴将这件奇事讲给醉生梦死一群新来的小姑娘们听的时候,那时醉生梦死已不是一个单纯的烟尘之地,小姑娘们迫不及待的问她: “圣德皇后说什么啦?” 挽琴这才满意了,慢吞吞的模仿着宋灵枢的口气: “她就说了那么一句,‘我给你两条路,自己选’。” 吃霸王餐 宋灵枢给挽琴的两条路分别是: 从醉生梦死走出去,宋灵枢能给她一个新的身份让她活下去,好处是前尘作古,从此做个良人。 或者留在这里,五日后宋灵枢会带银两买下这里,交给她掌管,好处是能报复柳氏。 挽琴想都没想直接选了第二条路,她不过才十七岁,却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饱受摧残,身心早已千疮百孔,哪能真的金盆洗手了? 她承认,是她心术不正起了贪念,才害了宋灵枢,也害了自己。 可她在这无边地狱里日夜煎熬的时候,无数次想到了死,让她支撑下去的便是对柳氏的恨。 她不会放过柳氏,哪怕是做了厉鬼,也要叫柳氏日夜不得安宁。 “那你等我的消息。” 宋灵枢很满意她的反应,转身就要离开,金玲是从小服侍她的丫鬟,比她长四岁,虽说背叛了她,可终究也不该沦落到这种地步。 于是心下一软,驻足道: “待事情结束后,这醉生梦死就归你了。” 挽琴此事还不知道,就是这一句承诺,便使她一生的命运发生了改变。 她看着宋灵枢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哪怕她明知道对方已经听不到她的声音了,仍然说了出来: “姑娘,谢谢你。” 她像从前一样称呼宋灵枢为“姑娘”,就像还在葳蕤轩做丫鬟时那一样。 很多年以后两人谈起这段往事,不由得会心一笑。 你看,有时候女子之间的友谊就是这样简单。 “姑娘就这样饶过她了吗?” 香薷站在门外将刚才的对话都听了个明明白白,“她能背叛姑娘一次,就肯定会有第二次的!” “姑娘不能心软,就应该绑了她去见老爷!” 宋灵枢一直快步往外走,并不理会香薷,走到楼梯下听见香薷这话,突然驻足,回头过冷冷的看着她。 香薷紧紧跟着宋灵枢,没想到她会停下来,差点迎面撞上去。 “姑娘……”香薷与宋灵枢四目相对,莫名其妙的就开始心虚起来。 “你是哪个院子的人?”宋灵枢突然问她,语气听不出什么异常,好像只是和香薷话家常罢了。 “自然是葳蕤轩……”香薷像想到什么似的,突然跪了下去,“奴婢是姑娘的人!万万不敢……” “够了。”宋灵枢打断她,她自然是知道香薷的忠心的。 可前世为什么别人能借着香薷来陷害她? 不就是掐准了香薷这个性子吗? 要知道这世道并非非黑即白,连圣人都说过水至清则无鱼。 她必须让香薷明白,有些事她可以纵容她们,可有些事不该多嘴的就不能多说一句。 “你只要记着这点就好,你是我的人,什么柳氏宋明怜自然不必说,就是老爷的话你也可以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但必须要记好了,我做错了,你们也得不到好处,只能替我掩盖错处!若是我死了,你们……” “奴婢以后不多嘴就是了!”香薷吓得快哭了,姑娘怎么可以因为她,说出自己死了这样的浑话,“姑娘可别拿自己赌咒!” 宋灵枢看她委屈的样子,神色好了几分,“快起来,我也饿了,带你去吃点好东西。” 香薷一听有好东西吃,立马精神了,欢欢喜喜的爬起来,掺着宋灵枢往外走。 宋灵枢说的好东西自然是在金玉满堂,前世她也最爱这家的饭食酒水,只不过那时整日忙着淮南王府的事情,并没有什么空暇出来闲逛。 如今好不容易重活一世,她决定一改前世步步小心的陋习,人生苦短怎好不及时行乐? 女子,就该对自己好。 等到宋灵枢和香薷走到金玉满堂的时候,用膳的时辰已经过去,不过里面仍有些吃茶喝酒的人。 那跑堂的小二一见她二人的打扮便知是官宦人家的小姐,赶紧上前招呼。 “给我们来一间上好的包房。”宋灵枢不等他开口,抢先说道。 “实在对不住了!”小二恭敬回道,“今日的包房已经订满了,小姐想必是头回来,不知道咱们金玉满堂的规矩!包房很是抢手,不提前订好,只怕是捡不到现成的!” 宋灵枢确实是头回来,以往都是差人买回去。 “既然是规矩,那就不强求了。”宋灵枢带着香薷,自个就找了处僻静地方坐下,“水晶百味鸭,茄汁凤尾鱼,蔷薇豆腐和蟹粉小笼各来一样,再要两份青梅羹,饭后甜点便上茯苓乌骨膏、莲蓉栗心饼。” “小姐是行家啊!”小二赞许的看着宋灵枢,“还请小姐稍等片刻。” “姑娘!”待小二走后,香薷一脸崇拜的看着宋灵枢,她们家姑娘就是有钱,点这么多得花多少银子啊,“点这么多能吃下吗?” “你也坐下一起。”宋灵枢是根据香薷的食量点的,笑着吩咐道,“我相信你,浪费粮食是可耻的!” 香薷:…… 难道她在姑娘心目中,就是一个吃货吗? 呜呜呜~ 吃饱喝足后,宋灵枢叫来小二准备结账,一模自己的荷包,突然想起,自己刚才似乎将全身家当都给了那个乞丐。 一时进退两难,悄悄的问香薷: “你……可带了银两?” 香薷拼命摇头,感觉护住了自己胸前,明明是姑娘自己说要请客的,怎么找她掏钱,不管了,说没有就是没有! “小二哥~”宋灵枢谄媚一笑,“可以用首饰抵饭钱吗?” 小二没想到眼前穿的人模狗样的官宦小姐,竟然想在金玉满堂吃霸王餐? 客气的微微一笑,反问道,“您说呢?” “想来……是没有先例的……”宋灵枢尴尬的笑着。 裴钰此刻正和柳青城还有董双成等人,在楼上的包房内会面。 裴钰突然听到一个声音,心头一动,立马快步走到雕窗边推开,往下扫视一圈。 刚好便看见宋灵枢如此窘迫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这一笑,起码能让半个长安的男子断了袖! 柳青城最喜八卦,看见自家平时不苟言笑分表哥十分反常,上一次这样还是在太平别院了? 于是也十分好奇的趴到雕窗上,顺着裴钰的眼光看了过去。 啧啧啧…… 他就说嘛,除了这位,还有谁能有这么大的面子,能博他们堂堂太子殿下一笑。 柳青城瞧着裴钰一脸兴致勃勃的样子,便想替她把人叫上来: “喂!宋家小娘子!看这儿!” 钰哥哥,宋娇娘 宋灵枢正和小二大眼瞪小眼,实在理亏。 只好自己在这儿做人质,让香薷回府拿银钱赎自己,突然听到一个贱贱的声音。 她顺着那声音的来源看去,好像看到了两只行走的钱袋子。 立刻有了底气,很猖狂的对着小二说: “你且等着,很快便有银两结账了!” 然后挤了一脸笑容往楼上快步走去,“太……钰哥哥……” 一声嗲的发麻的话,让众人都忍不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钰哥哥? 柳青城嘴角抽搐,这是什么鬼称呼? 他悄悄瞥了裴钰一眼。 为什么他家太子表哥,居然勾起了一抹笑,好像心情还很不错的样子? 董双成早在贺维之事发生时,就看到了他们殿下待这位宋姑娘的不同之处,所以并不惊讶,至于楚飞更是见怪不怪了。 包房里坐着的其他人心里却没有这么淡定了,到底是何方神圣?能让他们一向喜怒不显于外的太子殿下如此纵容,今日必须一睹真容! “钰哥哥……”宋灵枢推开门,正要套近乎的时候,看到一屋子的人,准确的说是一屋子的男子,当即老脸一红,脚下一个不留神便被那门槛绊倒。 眼看小娇娘就要摔个狗吃屎了,裴钰一个健步手疾眼快拦腰将她接住。 还好,接住了,没摔着她。 “怎么这么不小心?”裴钰沉声问道。 小姑娘的腰尤其柔软,身上有一股淡淡的幽香,让他不是很舍得放开。 宋灵枢老脸一红,惊魂未定,喘着气道: “你……你先放开我……” 裴钰的臂膀十分有力,在她的后腰上一转,宋灵枢便站直了身,裴钰离开她的时候又贪恋的深吸了一口气,神色并没有什么异常。 “谢谢…殿下……” 宋灵枢环视当下,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裴钰注视到了她的目光,心下不悦,这里都是外男,有什么可看的,再说,哪一个有他好看了。 于是挡在她身前,几乎是贴在她耳边说话: “孤从来不接受口头感谢的。” 太子殿下这是在向她讨谢礼?可她哪里有什么好东西?可是拒绝会不会显得她太白眼狼了? 可不能把金大腿给弄丢了! 宋灵枢只能把心一横,唯唯诺诺道: “殿下想要什么…我一定办到……” “好。”裴钰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尖,眼底的温柔都快溢了出来,“孤暂时还想不到,以后再向你讨要。” “殿下……”小姑娘的声音软软糯糯的,最适合撒娇,就连柳青城也不得不承认,若是他那未过门的妻子肯这样唤一唤他,他怕是豁出命去也甘心情愿。 “你能不能借灵枢一点银子啊?” 小姑娘可怜巴巴的看着他,像是在用眼神征询他的意见。 “孤从来不做不划算的买卖。”裴钰附到小姑娘耳边,伸手将他鬓边的珠钗取了下来,“就拿这个抵你的饭钱。” 就这么简单? “好啊好啊~”宋灵枢生怕他反悔,连连应道。 “楚飞。”裴钰侧目瞥了楚飞一眼,吩咐道,“你随宋姑娘去结账,在将人好生送回去。” 从包房出来以后,宋灵枢终于绷不住了。 这次丢人丢到家了! 肿么办? 还能在长安好好找个如意郎君吗? 待宋灵枢走远后,柳青城捏着嗓子,学着她的样子走到裴钰身边。 “钰哥哥~人家也要嘛~” “滚。” 裴钰瞥了他一眼,冷冷的赏了他一个字。 将小姑娘珠钗收好后,面色一如往常,与刚才判若两人。 在这里坐着的皆是东宫心腹,都对这位太子殿下的脾性了如指掌,谢道临是皇后娘娘母家的人,算起来也是裴钰的远房表哥,于是调笑道: “看来咱们东宫很快就要多一位太子妃了啊?” 裴钰并不接他的话,拿起茶盏饮了一小口,方才缓缓道,“借尔吉言。” 宋灵枢出了金玉满堂后拉着香薷就赶紧跑,楚飞紧紧跟在她身后。 不对啊…… 宋灵枢突然想起,她以前很少到各府走动,和外男更没有什么接触,不然前世也不会被宋明怜诓骗。 既然她不识得他们,他们也应该不认得她的? 想到这儿,宋灵枢松了口气,还好还好,形象没有崩塌。 宋灵枢回到葳蕤轩,宋邹容已经等候多时了,旁边还站着一个身形略高的小姑娘,五官和宋灵枢有三分相似,不用说便能大致猜到她是谁了。 “大姐姐!” 宋邹容一看见宋灵枢,便跟那看见花朵的小蜜蜂似的,赶紧跑过来抱住她的裙摆。 “大姐姐越来越好看了……” “小嘴真甜。”宋灵枢将刚才在金玉满堂带回来的莲蓉栗心饼拿出来,分给他吃。 宋邹容十分欢喜,但也没忘记他的‘伙伴’,拿着饼向宋墨兰招呼着,“三姐姐你也来呀!大姐姐可好了!” 宋墨兰的生母死的早,从小身边只有嬷嬷丫鬟照顾,出身又不显赫,宋怀清几乎都快忘了自己还有这么一个闺女。 下人们捧高踩低,一味奉承着柳梦如母子三人,处处欺负这个名义上的三小姐,所以宋墨兰的性子难免有些腼腆。 “兰儿也过来!”宋灵枢冲她温和的笑着,身边跟着的嬷嬷也再三催促,宋墨兰这才走了过来。 她从宋灵枢手里接过莲蓉饼,不像小邹容那样着急往小嘴里送,反而先行了个礼,“谢谢大……长姐……” “无妨。”宋灵枢仿佛看到了前世的自己,只是她的性子更烈,所以每次被柳氏欺负,反而显得无理取闹,于是心疼的摸了摸宋墨兰的小脑袋,“你也随邹容一般,叫我一声大姐姐!” “大姐姐……”宋墨兰乖巧点头,赶紧改了称呼,生怕惹她不快,小心谨慎的模样,让宋灵枢更加心疼了。 “兰儿怎么生的这么瘦弱,可是身边的嬷嬷丫鬟待你不好……” “没有的!”宋灵枢的话还没有说完,宋墨兰赶紧打断,辩解道,“嬷嬷们都待我很好,只是……” 宋灵枢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样子也明白了,柳梦如那样的货色当家,其他几个院子的日子能好过到哪儿去? 想着柳梦如竟敢打她母亲福地的主意,心下更加不悦,恨不得能把柳氏剥皮抽筋了。 然而她还是忍住了,小邹容和兰儿还是孩子,她不能只顾自己一时的喜恶吓到他们。 于是和颜悦色的和两个孩子玩耍了好一阵,才回了房间,继续给宋怀清做那件貂皮大衣。 殿下心乱了 贺年跪在地上,又连续磕了几个头,几乎已经是咬牙切齿道: “说到底也是吾儿命中注定该有此劫,陛下切莫因为老臣,伤了天家亲情。” “爱卿何至于此?” 元溯帝大惊。 贺年又磕了几个头,力道之大,额上已经红了一大片: “求陛下不要问罪太子!” “爱卿请起。”元溯帝将他扶了起来,“朕依了你便是。” 嘉靖太子大权在握,孝敏皇后母家势力庞大,不是元溯帝一句说要处置便能处置的了的,只能作罢。 待贺相走后,元溯帝痛斥皇后: “皇后也是胡闹!后宫不得干政的古训都忘干净了吗?!” “陛下说的是。” 孝敏皇后和他早就已貌合神离,根本不在乎他丢过来的罪名: “本宫也只是担心太子,所谓关心则乱,还望陛下可怜本宫一片怜子之心。” “糊涂东西!皇后身子本来就不好,你偏偏还如此不孝!惹是生非!” “无妨。”还不等裴钰怼他爹,皇后抢先说道,“即是无事,本宫先回宫歇息了,咳、咳咳……” 待孝敏皇后走远后,元溯帝气了消了一半,不过怎么看裴钰怎么像第二个孝敏皇后,一样的不把他放在眼里,一样的该死。 “这段时间,你在东宫好好反省反省,其余政务暂且不论,淮南王世子将赴长安承袭,淮南王府世代忠烈,一应事宜当给予最高礼遇,你亲自盯着,不可出什么差错。” 元溯帝到底做了多年帝王,哪怕心中再不悦,也不会表露出来,此刻仍像一个慈父一般,悉心教导太子。 裴钰早在听见淮南王世子五个大字的时候,袖子下的手已然握成了拳头,眼睛死死盯着元溯帝,好像扑食的饿狼,已经按捺不住。 元溯帝自然把他的反应看的清清楚楚,然而几乎只是一瞬,裴钰已经勾起了一抹笑: “孤记住了,定让陛下满意。” 似乎刚才那个浑身杀气的人并不是他。 从太和宫出来以后,董双成一直在殿外等候,卫影从小习武,将殿内发生的一切都看在眼里,提前也将一五一十全部告诉了董双成,以免他撞在了太子殿下的枪口上。 “今夜月色正好。” 裴钰抿着笑意,若不是知晓他的脾性,众人只当他心情还不错。 “双成不如陪孤到廊下对弈一句如何?” 董双成对他作了一揖,“殿下所邀,臣却之不恭。” 这一局棋下的董双成很是吃力,裴钰一改往日的作风,步步都是浓厚的杀意,待到已经取胜之后,仍旧是意难平。 “殿下好手段。”董双成赞道,却突然话锋一转,“不过——殿下心乱了。” 裴钰没有打断他的意思,却也不接话。 董双成继续道,“臣斗胆一猜,可是因为淮南王世子一事?” 裴钰抬了抬眼皮,看着他,“继续说。” “大概是因为宋姑娘。” “今日之事,殿下有一百种可以处理的办法,却选了最下等也是最直接的法子,想来是因为那贺维触碰到了殿下的逆鳞。” “臣自幼伴驾,自然知道殿下心中所想,若是贺维不曾调戏宋姑娘,别说只是打死一个乞丐,就是千万个,在殿下眼里,只怕也是微不足道。” “殿下也不过是早晚会让他贺维偿命,给天下一个交代罢了。” “臣虽不知,淮南王世子和宋姑娘有何牵连,但是殿下却动了杀心,这仍是最下等的法子,殿下也知道杀人从来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 “只要他来不了长安,孤便能心安。” 裴钰一皱眉头,便让董双成深吸了一口气。 “殿下心里清楚……”董双成再次劝谏道,“问题的关键并不在世子身上,一个褚文良可以杀,以后还会有张文良,徐文良……后患不除,终究难以高枕无忧。” “孤明白你的意思。”梦里的那些痛那些悔,像海浪一样,一阵一阵拍打在裴钰身上,“可孤舍不得她有一丁点难过。” 前世他替她血洗长安,待他登上至尊之位那个晚上。 只有身边的亲信才知道,他却去了郊外一个没有墓碑的孤坟前,失声痛哭,可无论怎样,他的小姑娘终究是回不来了。 那个晚上开口劝慰他的也是董双成,董双成也是这样面无表情的和他分析利弊,“人死如葬花,万千黎民还要倚仗陛下。” 他手刃了同父异母的亲兄长,将自己的父皇囚禁宫中,他为了一个女子让天下动荡不安,这是他的罪,哪怕他恨不得立刻跟了她去,终究是不能。 从那以后,他在也没去过小姑娘坟前,他宁愿骗自己,那个不听话的小姑娘还活在这世上的某个角落里。 太和宫里有一间密室,却被裴钰改成了暗狱,他没有杀褚文良,他要他活着,自己活多久,他就得活多久。 让他维持下去的,除了对苍生的责任,便只有对褚文良无尽的恨意。 三王爷临死之前猖狂的大笑,他想着自己就算是死,也不能让裴钰好过,半真半假的告诉他: “宋灵枢是怀着你的骨肉去的!她却以为那是褚文良的种!你赢了又如何?你敢说此时此刻你不恨不悔吗?!” 这句话像一句魔咒,日日夜夜啃噬着裴钰的心,嘉靖三十六年,他重病了一场,从宗室过继了一个文韬武略的年轻人封为太子。 临死之前,三王爷狰狞的脸还在他的眼前晃荡: “你敢说你不恨不悔吗?” 他的确是后悔了,却回到了建元十一年,小姑娘还好好活着,他强忍住心中的情绪步步为营,却生怕褚文良一出现,就会让他输个彻底。 “你先退下……”裴钰看着月色下的宫墙,漫不经心道。 董双成知道自己起码已经劝住了他五分,行了个礼便缓缓退下。 裴钰心中烦闷,搬出一坛好酒独自品着。 丞相府中,师爷拿着一个木盒子献宝似的进了贺年的书房。 “小人有个好东西献给相爷。” “糊涂东西!”贺年正在气头上,“也不看是什么时候!什么样的宝贝也换不回我儿的命根子!” “相爷莫恼!”师爷很有自信,“这东西正是对公子有益的。” 贺年半信半疑的将那盒子打开,里面躺着的正是贺维被剜下的那东西,差点没一刀劈了对方: “我看你是在找死!” 梁上君子 “相爷息怒!” 师爷跪倒在地,慌忙解释,“我听闻何家有一种秘术。当年何家先祖跟随高祖出征,一位将军在战乱中被敌军斩断右臂,何家先祖就是用这秘术为他续上断臂的!” “这又如何?”贺年的呼吸稍微平整了些,“何筠都已经死了这么些年,何家早就后继无人了!” “相爷有所不知!”师爷笑的谄媚,“内子的姐妹嫁到了宋家一个庄子上,听闻今日那宋家大小姐到庄上祭奠亡母,遇到了一个生子而亡的妇人,她不仅令那妇人死而复生,甚至还开下药方,使那妇人还添了个大胖小子呢!” “此事可当真?”贺年像找到了什么救命的稻草,一下便从椅子上蹿了起来。 “千真万确!小人怎敢欺瞒相爷!” “来人!备车!” 贺年顾不得这许多,死马也当活马医了,赶紧叫了马车,就要往宋府而去。 另一边裴钰醉了酒,也携了卫影偷偷往宋府而去。 裴钰对宋灵枢的一切都太过了解,前世在那一晚之后,他即将出征,他也是这样潜入她的闺房,贪婪的看着她的睡颜,只有她床榻边的红烛替他垂泪到天明。 葳蕤轩早已经熄了灯,裴钰吩咐卫影在外院等着,自己一个翻身便轻松越过那堵院墙。 卫影想要劝住他,可终究也不知怎么开口,只能隐藏身形。 想他们殿下一世英名,如今竟也学了那登徒子,做起人家姑娘闺房里的梁上君子,真是伤风败俗啊! 宋灵枢一直躲在房里做着给她爹的大衣,用过晚膳后掌灯继续,王嬷嬷来劝了几次,她这才感觉到了一丝倦意,打发走了房里人之后,正要上榻准备歇息的时候,窗门被大力推开,从她身后传来两声脚步声,一个偌大的身影瞬间将她笼罩住。 宋灵枢吓得魂都快掉了,自己身后到底是谁?难道是柳氏和宋明怜派来的刺客? 就在她惊恐的想要呼救的同时,一只纤白的手掌由她的后肩上伸过来,按着她便往后一按,她顿时就靠在一个结实的胸膛上,一缕青丝从她耳边垂下,一股沉香的幽香瞬间将她笼罩,还有一个十分熟悉的声音十分受伤的问她: “宋灵枢,孤到底该怎么做?” 是嘉靖太子?宋灵枢浑身都抖了起来,身后人将她按着也不能动弹,于是只能试探的问道: “太子……殿下?” 身后人一下就松了手,宋灵枢立刻转身向身后看了去,额头一下就抵到了裴钰尖白的下巴上,他仍旧伸手将她禁锢在怀里,脸上却笑的无奈又温柔: “你说,孤到底该怎么做?” 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你心里只有孤一人。 宋灵枢,你说…… 哪怕你要孤的命都可以,只要能换回你留在褚文良身上的那颗心,只要能够。 宋灵枢早就闻到了他身上的酒气,于是陪笑的推开他,“殿下醉了!卫影大人呢?夜深了,怎么能让殿下独自……” 宋灵枢的话还没说完,裴钰已然向她靠近,高大的身影将她一步一步的逼退。 事实上,裴钰一发狠,宋灵枢就怂了,裴钰将她逼退到床榻上便欺身压了上去,小姑娘的身子柔软,让他不舍的放开。 “殿下……”宋灵枢实在不知道他为什么如此反常,吓得不轻,“你看清楚,我是宋灵枢啊!” “孤知道。”裴钰看着她的脸颊,眼角魅色如波,“你是宋灵枢……” 只是孤的宋灵枢…… 谁说只有女子才能勾引人,宋灵枢看着那张胜似神只的白净脸庞,心中的小鹿砰砰砰的跳着。 前世褚文良嫌恶她,到死也不曾亲近过她,若不是因为那一晚她怀了褚文良的孩子,褚文良为了堵悠悠众口,不得已才娶了她,只怕她真的只能悬梁自尽了。 算起来,太子殿下是第一个和她如此亲近的男子。 哪怕她对裴钰并没有那样的心思,却还是能感受他结实的身子,仍是忍不住的想,以后的太子妃,可有福气了。 “殿下醉了!”宋灵枢像哄三岁小儿那样哄着他,“殿下能否放开我,我好为殿下臻一壶茶醒醒酒。” “孤没有醉。”裴钰坚持道,殷红的嘴唇挂着一丝不知是不满还是自嘲的冷笑。 “好!”宋灵枢无可奈何的看着他,“殿下没有醉,是我渴了,可以吗?” “孤给你倒。”裴钰放开了她,步伐稳健往外间走去。 宋灵枢终于得了空子,赶紧从榻上站了起来,很快裴钰便拿着一杯茶水走回来,向她递过来,“给你。” “殿下今日可是被陛下训斥了?” 宋灵枢左思右想,似乎只有这样才说的通,裴钰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了,让他不高兴的人大多数已经他一刀给砍了,能让他如此这般借酒消愁的,想必除了当今圣上在也找不出第二个人。 裴钰坐在她的床榻边,安安静静的看着她,既没有承认,亦没有否认。 宋灵枢以为他这算是默认了,十分贴心的劝慰他: “父子哪有隔夜仇的?我相信陛下也是倚重殿下呢!” “宋灵枢……”裴钰看着她,听出了宋灵枢语气中的关切,自她眼神中流露出的真情,让他烦闷的心情也平和了许多。 “今日在城外的事,孤听说了。” “宋氏医女,素手仁心,可令白骨生肉,枯木逢春……” 宋灵枢没想到自己一时的恻隐之心,竟然已经传到嘉靖太子耳中,瞪大眼睛不可置信道: “那我现在岂不是已经名动长安了?!” “嗯。”裴钰看着她兴高采烈的样子,替她担忧的叹了一口气,小姑娘哪里知道怀璧其罪的道理。 骂她? 怕她哭。 打她? 舍不得。 只能静静地看着她,“不出意外,明日这件事会传入陛下和母后耳中……” “小哭包……”裴钰忍不住站起来敲了敲她的脑袋,“你可知树大招风的道理?” “若是明日谁家贵人有个头疼脑热,有了今日之鉴,治好了人家不会感激你,治不好反倒会责怪你不尽心,届时你又该如何?” 报应 小哭包? 宋灵枢抓住了重点,她何时哭包了? 太子殿下这是在取笑她吗? 裴钰是何许人也,一眼便看出她的失神,轻柔的抚摸着她的青丝,稍微垂眼俯视着她,纤长的睫毛垂下,神色温柔: “你不如也进了太医院!” 裴钰好生和她分析利弊,“若是做了御医,其他人就算是打你的主意,也要顾忌着皇家的颜面,待你……有了心仪之人,便去向陛下和母后请旨求婚,亦是一桩美谈。” “可是历朝历代,从来没有出过御前女医啊?” 宋灵枢被裴钰这大胆的想法给吓到了,虽说本朝风气开明,世俗对女子的约束少了很多,但是这御医岂是她想做便做的? “你只需告诉孤,你愿意与否?” 裴钰是有私心的,小姑娘若是做了御医,他便能在皇城中正大光明的照看着她。 “如今的太医院首是你外祖父的半个弟子,他为人正直,定会好生照料你,你不必担忧。” “好!”宋灵枢思虑再三,终究是点了头,太医院最下等的阶品也是九品官,虽说拿的俸禄不多,可是好歹也算有了官阶傍身,女子做官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宋灵枢便听说皇后娘娘身边就是有女官的。 “如此甚好。” 裴钰满意的看着她,把小姑娘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若是她敢沾花惹草,他就先杀了那奸夫,在好生收拾她。 “夜深了,你早点歇息。”裴钰嘱咐她后,便从来时路原路返回。 宋灵枢看的是目瞪口呆,心想太子殿下不愧是太子殿下,连翻墙都翻得这么理直气壮清新脱俗。 经历过这么一场,宋灵枢总算是可以吹灯睡觉了,她的被子上,还留有裴钰身上那种淡淡的沉香味,让人嗅着便觉得分外舒服。 她正迷迷糊糊,眼看就要睡着了,有丫鬟来敲响她的房门,很快香薷也披头散发的来了。 “姑娘!老爷让姑娘过去!” 宋灵枢心烦的将外衣披好,又将发丝随意挽好,这才推开门: “爹爹可说了是何事吗?” “不曾,只是刚才丞相大人往府里递了帖子,老爷本不想见的,可丞相大人口口声声让老爷救命,这才……” 丞相递帖子想做什么?难道是知道了今日发生的事情,来找她算账了? 可这也太没道理了! 难不曾别人就只能由着贺维作践,连反抗的资格也没有吗? 宋灵枢在心里好好的给这位丞相大人记下一笔,心想墙倒众人推,等这堵大墙倒塌的时候她一定要去落井下石。 一刻钟前,贺年和自家夫人在书房见到了宋怀清。 “宋大人这次一定要救救吾儿……” 贺夫人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宋怀清却冷眼相待,轻蔑一笑,“贺夫人说笑了,下官能有什么法子救令公子的!” “愚弟知道,宋兄还在为当年之事怀恨在心,可犬子无辜啊!” 贺年以为带着夫人来,宋怀清念着旧情,也该松口,却没想到他竟是连正眼都不肯相看,赶紧也求情道: “令千金妙手仁心,若是宋兄肯帮犬子这一次,愚弟来日定当……” “你是怎样的人,你我心知肚明。”宋怀清不满的打断他,“只是我可做不得那小祖宗的主!我将人叫来,你且听天由命!” 话罢,便派人传信到葳蕤轩。 裴钰从葳蕤轩出来之后,心情大好,和卫影原路返回后,看着夜色下的宋府,忍不住回头凝视了一眼。 小姑娘此刻应该已经睡下了? 宋灵枢,既惹这爱恨嗔痴焚了孤的身,那你必须和孤共沉沦。 裴钰贪心的想着,他不止要她的人,还要她的心。 他也要尝一尝,被她爱着,究竟是何滋味? 宋灵枢披了一件月白色银丝披风,踏着月色,慌忙走到了书房。 “女儿给爹爹请安,不知爹爹唤女儿前来所为何事?” 宋灵枢直接无视了书房里的贺年夫妇,只以宋怀清为尊。 宋怀清并没有搭理他,反倒是贺年扑了上来,“还请宋小姐发发慈悲,救救犬子啊!” 宋灵枢看着眼前人的打扮,以及和贺维有三分相似的五官,看来定是那贺丞相无疑了。 “相爷说笑了,小女能有什么地方可以帮到令公子的!” “小姐莫要自谦!”贺相就差跪在地上求她了,“贺某听闻小姐母家有一门秘术,能使……” 宋灵枢看了看宋怀清的脸色,发现他的脸色不善,于是赶紧推脱道: “相爷从何处听来的,小女从未听父母长辈提及,想来……” “宋小姐!”贺夫人不似刚才在宋怀清面前的楚楚可怜,看着宋灵枢的目光与看见宿敌无异,“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难道宋小姐非要害的我贺家断子绝孙吗?” 这一顶帽子扣的极大,宋灵枢想着,必是这贺夫人知道了今日嘉靖太子处置贺维的来龙去脉,所以对她生气。 宋灵枢正要辩解两句的时候,一直冷眼旁观的宋怀清却发了怒,顺手操起书桌上的八珍兽角的镂空小香炉就掷了出去: “贺年!谢芸!这都是你应得的二人的报应!” “断子绝孙算什么?!我巴不得你……” “爹爹息怒啊!” 宋灵枢被自家老爹这操作吓了一跳,虽说她知道丞相蹦跶不了多久了,但人现在好歹还坐在那位置上,所以赶紧在宋怀清说出更多难听话之前打断他。 “哼!”宋怀清大袖一挥,“来人!送客!” 那贺夫人冷冷的看着宋怀清父女二人,半响却开怀大笑起来: “哈哈哈……好!……还真是父慈子孝!” 临走之前,谢芸若有所思的大量了宋灵枢一眼,然后嘲弄似的对宋怀清说了一句: “姓宋的,我也等着看你的报应!” 宋灵枢总觉得这贺丞相夫妇二人似乎和自家爹爹有交情似的,却不敢开口询问,她爹脾气不好,她也不是一天两天才知道了。 以往还有祖母压着他,他还稍微收敛着点,现在祖母不在了,要是自己真惹着他,肯定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宋灵枢再三思量,正要开口劝他,宋怀清却骂了她一句: “还杵在这儿做什么?!也给我滚!” 正七品御医 宋灵枢求之不得,赶紧跪安后,像逃命似的从书房逃了出去。 宋怀清见她走的干脆,心下更加不悦,看着那盆兰花,也分外不顺眼。 他有那么可怕吗? 自己叫她滚,她便滚了? 倒是滚的真利索! 宋灵枢走到院子后又回来了,却没胆子再次踏进书房内,而是吩咐下人给宋怀清煮了一杯桑叶菊花茶,吩咐道: “爹爹生了好大的气,你们送了茶,便劝他早些歇息,莫要熬坏了身子。” 没过半刻,下人将茶端进了书房,把宋灵枢的话原原本本讲给宋怀清听。 宋怀清面不改色,连头也不抬: “知道了!下去!” 待人走后才探头探脑走过去拿起那杯茶品了起来,心想这还差不多。 气瞬间消了个七七八八,收拾收拾也吹灯歇下了。 正如裴钰所预料的那样。 第二日,宋灵枢的名字便在长安街头小巷传了个遍,无论是宫门王府内的达官显贵,还是寻常百姓,如今都知道了她的事迹: 宋家大小姐好大的本事! 不仅让那霍夫人死而复生! 还保住了霍夫人肚子里的大胖小子! 更有文人墨客大笔一挥写尽文章诗词递进宋府,只求搏她一笑。 就在达官贵人的帖子踏破宋府门槛的时候,宫中传下圣旨,召宋氏女入太医院,封为正七品御医,下月初一入宫当值,不得有误。 宋灵枢惊叹于太子殿下的办事速度,惊愕之后和宋怀清一起领旨谢了恩。 这次宋怀清倒没有说什么带刺的话训斥她,反倒让宋灵枢不太习惯。 宋明怜知晓后,在房间内又是摔东西又是发脾气,柳梦如来劝慰她,反而被指着鼻子骂了一顿: “说到底还不是怪你!” “既不是正室,也没有教给我那样的本事!我拿什么去比人家?!” 柳梦如气的不行,差点又拿巴掌糊她脸上。 宋明怜在气头上,也顾不得这许多,竟学了那市井泼妇一般: “打!你就打死我最好了!打死了去认她做女儿!你看她叫不叫你声娘!” 柳梦如气的手都发颤,知道宋明怜是被她惯坏了,又无可奈何,只能气冲冲的回到自己院里去。 “姑娘……” 宋明怜身边的丫鬟战战兢兢的进来传话,“孙小姐递了帖子要见您……” “让她滚!”宋明怜正在气头上,“我谁也不见!” 丫鬟不敢在继续劝她,只能出去拒了孙妙玉。 自从太平别院一别之后,孙妙玉几次递贴子想见宋明怜,都被她婉拒,次数多了就连孙妙玉身边的丫鬟也难免有些不平。 “依我说小姐也是好脾气,她宋明怜算什么东西?以前走到哪里不是小姐带着她护着她?真真是个白眼狼!不知好歹的东西!” “够了!”孙妙玉到底是大家闺秀,说不出这些恶毒的话,但难免心中也有不平,“即是这样,以后不来往就是了,你骂她又能如何?倒显得我没道理了!” 孙妙玉和宋明怜亲近,本来就是带了异心的,借着宋明怜和靖安侯世子搭上关系,这便是她的目的。 宋明怜在太平别院承诺她的事情,却迟迟不肯兑现,反倒是她,当众为难宋大小姐,也不知道长公主殿下事后有没有恼她? 一想到这些糟心事,孙妙玉便心烦意乱,只能闭了眼在马车上养神。 宫中传来册封的消息之后,前来宋府送礼道喜的人更多了,柳氏心中不快,推脱身子不适,便把所有事情全部扔了出来。 若是以前的宋灵枢,应付这些事情或许还真的力不从心。 但她如今经历过前世的一切,当初嫁到淮南王府,她操持全府,什么样的大场面没有见过? 没想到柳梦如的故意撂挑子,反而成全了宋灵枢,让众人对她的看法再一次刷新。 等到傍晚时分,宋府门前的车辆终于变得稀薄,宋灵枢毫不客气的将这些贺礼搬到了自己院里,柳梦如气的牙痒痒,又无可奈何,只能拿下面的丫鬟泄气。 王勇此时才得了空,叫住看门的小厮客客气气的说道: “这位小哥,我与府中小姐说好了上门做个护院,还麻烦您通传一声。” “我们府上有三个小姐!谁知道你说的哪一个?自己到一旁等着!” 那小厮累了一天,十分不耐烦,只想打发了他,自己好偷懒歇息片刻。 “都是讨饭吃的,你何苦为难他?” 另一个小厮看不下去了,便为王勇出头说了话: “三小姐年岁尚小,定然做不了这个主!二小姐身边的人是靖安侯府派过来的,想必也不会雇你!那便只剩下大小姐了!我只替你跑一趟,小姐见不见你,那就不是我能左右的了!” 王勇再三和他道谢,然后便坐在一旁等着。 宋灵枢听闻这件事的时候十分诧异,她差人到菡萏院和听风阁都问过了,都说没有这一回事。 宋灵枢正打算叫人回绝的时候,王嬷嬷开了口: “老奴之前和人提了一两句,说姑娘想招个贴身的护卫,要身家清白的,或许这便是听说了消息,毛遂自荐来的。” “那便见一见!” 宋灵枢想着,若真是个武艺高强的,留下做护卫也没什么不好的。 王勇收拾了一翻之后,和昨天大不相同,宋灵枢自然没有认出他来,打量了他好一阵方才问道: “你便是前来应聘护卫的?以前都做过什么活计?” “嗯……”王勇想了想,“以前算是一直替镖局运货的。” 宋灵枢噗嗤一声笑了,“什么叫算是?你说话倒有趣!” 宋灵枢也不想为难他,于是又说道: “你有什么本事便使出来!若是可以,我定不亏待你!若不是不行,我也不管你是谁介绍来的,一律不给面子!” “这是自然。” 王勇自信应道,然后四下打量,瞧见那墙的另一边有颗枇杷树,枇杷结的正好,于是一个跃身,如蜻蜓点水般便上了那树,摘下一兜的枇杷又纵身而下,将枇杷送到宋灵枢眼前。 这一举动将葳蕤轩里的人都给镇住了,到底宋灵枢见过世面些,很快便镇静下来,和香薷吩咐道: “在外院备间房给他,以后这人便是我葳蕤轩的护卫,暂时便给月钱十两,从我的账上支,三个月之后,在涨一半,逢年过节的赏赐按照府里十年的老人给,一应开销皆从我这儿领。” 宋府财权 香薷惊愕的看着宋灵枢,半响才点了点头到外院安排去了。 她是从小侍奉姑娘的大丫鬟,一个月月钱不过才二两,就是王嬷嬷这么老的资历,也不过才拿三两一吊钱的月银。 没想到姑娘对一个刚来的护卫如此青睐有加,一出手就是十两的月银。 早知道她不做什么丫鬟了,也学一身武艺去了好不好! 她什么时候才能有钱到像姑娘这样,想吃啥吃啥啊? 惆怅! “还有一物要还给姑娘。” 王勇将怀里的荷包取了出来,恭敬递给宋灵枢: “这下才算是物归原主了。” 宋灵枢接过那荷包,这不是自己昨个带出去的吗? 难道…… “是你!” 宋灵枢惊呼出来,眼前人怎么也不像昨日那个在街头挨打可怜巴巴的乞丐。 “昨日还未谢过姑娘!” 王勇此话倒是诚恳,“日后王某定当为姑娘肝脑涂地。” 待他做完那件事,定诚恳对待眼前的小姑娘,王勇这样想着。 “跟着我也没那么危险。”宋灵枢笑了,“你不必说的这般惨烈。” 王勇笑而不语,很快便有管家前来和他签了契约,从此以后,他就是宋府大小姐正经的护卫了。 次日,霍府送来的礼尤其厚重,那送礼的管家告诉宋灵枢,托她的福,霍夫人又添了个大胖小子,后日他们家老爷在霍府恭迎她的大驾。 宋灵枢客客气气的将管家送了出去,这些东西葳蕤轩的小库房已经放不下了,于是便把西厢阁腾了出来,也当做库房使。 宋灵枢给宋怀清做的大衣已经做好了,说是她亲手做的,香薷和王嬷嬷却占了更大的功劳。 宋灵枢显然没有这个自觉的认识,反而洋洋自得。 看来她的手艺也还不错嘛! 她也没有那么笨了,这不是一学就会了? 收拾一番后,宋灵枢让香薷拣了那件大衣跟着她去书房见宋怀清,王勇五大三粗的身子紧紧跟在她们身后,一行人看起来气派极了。 “你来做什么?” 宋怀清正抱着一卷列国志看的起劲,突然听到下人传报,说大小姐来请安,虽然不悦,但好歹没把人继续挡在门外。 “女儿给爹爹做了件上好的大衣,还请爹爹试试,若有不如意的地方,女儿好及时修改。” 宋灵枢恭敬回道。 宋怀清眉头一皱,训斥道: “胡闹!” “初一便要入宫当值,不好好准备,还整这些劳什子做什么?这些事自有底下的绣娘操心!” “这是很早便备下的,并不耽误什么功夫,爹爹莫恼!女儿也只是听二弟说道,府里冬日里的准备的衣裳,填充的也不过是芦苇之流的东西。女儿怕冻着爹爹……” “芦苇?” 宋怀清死死看着她,“你说的可是真的?” “难道爹爹不知?” 宋灵枢故作惊讶的看着他,然后立马闭了嘴,好像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来人!” 宋怀清见问她问不出什么名堂,便冲外吩咐道: “将莫姨娘和二公子请来!还有墨兰!把三小姐也叫来!” 松鹤院的莫姨娘和小邹容,还有听雨阁的宋墨兰,突然听到老爷传他们过去的时候都吓了一跳。 生怕是不是自己最近又惹柳氏不高兴了,老爷问罪来了。 “奴携二公子给老爷问安……” 莫姨娘战战兢兢的跪下,其实刚才她差点被吓得连道都走不动了,直到看见柳梦如和宋明怜并没有在这一处,这才松了口气。 宋墨兰人小心细,也赶紧跪了下去: “女儿给…爹爹…请安……” “都起来。” 宋怀清皱了皱眉头,怎么这府里一个两个都怕他怕的不得了? 这样比起来,自己的嫡女,似乎已经算上的了台面的了? “你且告诉我,冬日里二公子穿的都穿的些什么?里面真是芦苇填充的?” “老爷从哪里听来的话,万万没有……” 莫姨娘胆小怕事,正打算将这事掩盖过去的时候,却看见了一旁站着的宋灵枢。 大小姐待她们这样的好,更何况这件事大小姐又是为她们出头,自己怎么能害她呢? 可若是承认了,柳氏又要发难,她身后并没有那样显赫的娘家,二公子又还小,若是没了她照管…… 宋怀清看着她支支吾吾的样子,便明白了个七八分,于是指着宋邹容说道: “容儿你过来!” 小家伙还未满四岁,定然不会说谎。 “爹爹!”小邹容也一点不怕生,过去就扒住他的腿,“要抱抱!” 宋怀清愣了许久,何曾有人对他这般亲近过,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才把他抱了起来。 “二公子!”莫姨娘是吓得冷汗涔涔,“不能放肆!” “无事……”宋怀清倒是很喜欢这样的感觉,“容儿还小,不必这般严谨。” 于是一边哄着他一边问,“容儿告诉爹爹,你平日都吃的些什么呀?” “嗯……”宋邹容歪着脑袋,似乎是想了很久,“大姐姐回来之后,容儿就有好吃的了,大姐姐会送很多东西给容儿,还有笔墨呢!爹爹!容儿能写很多字了!” 宋怀清别有所思的看了宋灵枢一眼,宋灵枢却一直恭敬的站立在一旁,垂着脑袋。 很快宋怀清就收回了目光,又笑着问: “那大姐姐回来之前呢?” “粥、豆腐、青菜、米糊……” 宋邹容似乎在很努力的想,“姨娘将绣的手绢卖了之后,偶尔会给邹容糕吃……” 宋怀清脸色大变,但还是努力隐忍着,他将宋邹容放下,然后吩咐道: “你们几个都退下!大姑娘平日多照看着弟妹,有什么缺的短的,从公账上领了就是,不必再向旁人请示。” “女儿记下了。” 众人便这样恭敬退下。 前脚宋灵枢一行人刚离开,后脚宋怀清便让人将柳氏叫来。 宋灵枢晚些时候听说,自家老爹非要看府里收支的账本,发现了处许多对不上的账目。 柳氏又是哭闹又是寻死,然而这次宋怀清却没有由着她。 宋怀清将柳氏骂了好一顿,拿走了她管家的牌子,将她幽闭在牡丹园里,另派了一个心腹的管家主事,又将管事的印鉴牌子全部送到了葳蕤轩,吩咐以后管家每月月底都必须和宋灵枢交账。 就这样,宋府财权名正言顺落到宋灵枢手里。 初显锋芒 宋灵枢连夜将旧日的烂账都清理了一遍,要是依着她的心意,恨不得立马将宋府里外得人马都换个干净。 柳梦如当家这两年,搅得府里乌烟瘴气,她只管一味中饱私囊,哪里知道上梁不正下梁歪的道理。 看着当家人都这样,下面人也学着她,真正做事的人,吃不饱穿不暖,倒是那些谄媚不做实事的小人,肚子里富的流油水。 管事来回话的时候,宋灵枢一脸正经的敲打道: “我不管你以前是怎样当差的,既然爹爹吩咐了我,我一定会尽心尽力,以往你做过什么,吃下了多少,一概不究。可若是以后,还有胆子敢在我眼皮子底下使手段玩花样,那你可仔细你的皮了!” 那管事的管家见大小姐这般认真,且一应事物都了如指掌,心里明镜似的知道自己以后断然是不敢作假的,畏惧之余心里又不免钦佩起这位被“流放”两年的大小姐。 这大小姐不过才十三岁,便有这样的头脑胸怀,实在是了不得。 不知以后的姑爷得有多大的福气,能娶到他们家小姐,真是祖上烧了高香呢! 弄完这一遭,宋灵枢又想起了自己底下的弟弟妹妹,莫姨娘虽然软弱,可好歹也能照顾着小邹容,她这三妹妹,这样小的年纪,就没了亲娘。 自己虽然也年少丧母,可到底也有祖母事事关怀照料,哪里像她这样无依无靠? 宋灵枢想着宋墨兰唯唯诺诺小心翼翼的模样,不禁更加怜爱她。 差人去问了宋怀清,能否将宋墨兰接到葳蕤轩,她也好照料一些。 宋怀清既然把管家的牌子都给了她,哪里还会在乎这样的小事,只是差人问了宋墨兰的心意。 宋墨兰哪里有不愿意的道理? 自从宋灵枢救了霍夫人的事情传开后,不知道是谁将太平别院里宋灵枢舍身救了柳小姐的事也传了出来。 现在长安谁人不知,宋府大小姐仁善端庄,就连宫里也是对她青眼有加,破格提拔做了御前女医,这是何等荣耀! 宋墨兰年岁虽小,不过刚满了十周岁,却也已经明白事了。 若是她能得自己这位大姐姐教养,只怕以后连说亲事也会顺利许多。 宋墨兰十分欢喜的搬到了葳蕤轩,再三向宋灵枢道谢,和之前不一样,这次绝对是真诚万分的。 宋灵枢自然看的出来,再加上宋墨兰十分讨喜会来事,一来二去,姐妹俩竟相处的十分愉快。 三日之约很快便来到,宋灵枢如约去了霍府。 霍老爷已经在府门外恭候多时,也吸引了一大波围观群众。 大伙都想看看,那令霍夫人起死回生的御前女医,究竟生的什么样的容貌。 宋灵枢掀开帘子走马车上走下来,上面穿着苏绣月华锦衫,下身搭着软银轻罗百合裙,头上拢一枚白玉扇形梳,斜插着一只珍珠如意钗。 当真是个风骨形貌皆具的难得美人。 “天神下凡!” 人群中有人呼喊,“难怪能起死回生,这样得人物,岂非是那月宫捣药的仙子!” 众人一时都忍不住将身上的鲜花香囊往宋灵枢的车上掷去,以表达自己的爱慕之心。 褚文良也是这日到京的,裴钰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若是见面也只会忍不住想掐死他,自然不会亲自出来迎接。 看着前面街道被围的水泄不通,褚文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前面的可是哪位公主?怎会有这么多人爱戴与她?” 下面的人一五一十的将宋灵枢的事迹向他讲述清楚,褚文良听说了只一笑: “起死回生?倒真是个奇女子了!” 褚文良忍不住多看了一眼,正好瞧见她下车时的侧颜。 暗自惊叹,模样倒是生的不错。 宋灵枢,御史大夫之女,御前女医。 褚文良将这名字在心底记下,想着若是能收为己用,也是他淮南王府的一大助力。 王勇看着那些扔过来的鲜花香囊,一开始差点没以为是谁要攻击他们,下意识就要挡回去。 宋灵枢赶紧拦住他,“不必在意,长安民俗罢了。” 霍老爷见她下了车,立马便带着霍娇娇迎了上来: “霍某恭迎宋小姐多时了,快里面请!” 宋灵枢不好推辞,就这样在众人的簇拥下进了霍府。 宋灵枢先去见了霍夫人,给她诊了脉。 宋灵枢见霍夫人脸色红黄隐隐,便知她这几日算是调理的很好了,又写了个药方,让霍夫人务必要好好调理,以免落下病根。 霍老爷让奶娘将小少爷带了上来,那孩子一看便是先天不足的,宋灵枢将他抱在怀中。 自古儿科便称为哑科,只能看大夫的功力,宋灵枢仔细察看,方才确定: “小公子并无大碍,只是先天不足,身子有些孱弱,只是公子还太小,不宜用药,我便写些药膳,炖了给奶娘吃下,化成奶水,小公子也能受到滋补。” “那真是太麻烦宋小姐了!” 霍老爷话虽如此说,却没客气,反正人已经被他请来,人尽其才物尽其用方为道理,他本就是商人,重利也不过分。 “还有一事要劳烦小姐。” 宋灵枢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偏偏人家礼数周全,她也不能说什么,只得微笑着道: “您吩咐便是。” “霍某斗胆请姑娘为犬子赐名。” 霍三金有自己的打算,他这一世是无缘进入那宫城金殿之内了,可他不愿自己的儿子也同自己一样到处走南闯北。 他希望儿子以后也能考取功名,做个栋梁之才。 谁都知道何家百年积善之家的名声。 听闻那何家先祖,虽被太祖器重,若有闲暇,却行医于宫墙之外。 若遇到贫苦百姓,不仅分文不收,还反倒送药用粮。 宋家更不必说了,百年读书人家,文官清流。 如今这宋小姐,名动长安,若是儿子能得她赐名,也是一桩美谈。 “这恐怕不妥。”宋灵枢婉拒道,“令公子与灵枢并无渊源,我若为他命名岂非太无道理?” 霍家有弟 “哪里没有渊源了?!” 霍娇娇冲出来应道,“宋姐姐救了我娘亲和幼弟,便是霍府的大恩人!” 霍三金也十分诚恳,“宋小姐便是我儿的再生父母,别说只是赐名,就是以后要他半条命,也是应该的,霍某绝无怨言。” “呃……” 宋灵枢看着这萝卜一样的小不点犯了难,她那里会取什么名字,就连院里丫鬟的名字,也不过是挑了本草经里面好听的药草名来挨个点卯。 宋灵枢看了看坚定的霍老爷,又看了看一脸期盼的霍娇娇,便有了主意: “我看霍小姐如此期盼有这个幼弟,小公子不妨取名有弟。” “霍有弟?” 霍三金眯着眼睛念了好几遍,宋灵枢心里咯噔一跳,以为他不满意。 结果霍老爷却大笑起来,“有弟!霍有弟!好名字!” 霍夫人和霍娇娇也十分欣喜,再三向宋灵枢道谢。 霍夫人还需静养,宋灵枢便提出去霍老爷书房议事,霍娇娇也好奇的跟上来了,却被霍老爷无情的关在了书房外。 霍家的书房极尽豪奢,什么广绣花鸟画带酸枝镶螺钿框四挂屏、铜胎掐丝珐琅缠枝莲托福寿纹楼阁式香熏、琥珀竹林七贤摆件自不必说,随便一件拿出去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 就连那待客的茶具都是青玉描金的,宋灵枢算是见识了什么叫暴发户了。 “霍老爷!”宋灵枢礼貌的向他行了个礼,“小女前来确实有一事相求。” “宋小姐何至于此?”霍三金赶忙将她扶了起来,“有事只管开口,霍某定当倾尽全力,以报救命之恩。” 话既说到了这份上,宋灵枢也没必要在客气,于是作势便在霍三金耳边将事情将了出来。 霍三金眉头一皱,“宋小姐若是为了赚些体己,那霍某有的是办法,只是何苦去招惹那个不干净的行当?” “霍老爷有所不知。”宋灵枢微微一笑,“灵枢并非为了谋利,以色相谋财,非我之志,只是烟花地温柔乡,更能让我容易知晓一些想知道的事情罢了!” “也罢!”霍三金在生意场上打滚多年,自然知道不该问的便不问的道理,只管将这件事应承下来,“宋小姐在府上等着霍某的好消息便是!” “那小女便却之不恭了。” 霍娇娇一直在门外偷听,想知道自家老爹和宋灵枢到底密谈了些什么,可趴了一半天墙角却什么也没听见。 直到宋灵枢出来,她差点被抓个现行! “爹爹!”霍娇娇为了掩盖自己的心虚,“女儿替你送宋姐姐出去!” 霍三金见她二人年岁相仿,也有心让她们多相处,便笑着点头骂道: “那就依了你!你这皮猴,莫要闹的宋小姐不自在才是!” “好好好!”霍娇娇也不和他生气,连连应道,“我这么个娇滴滴的大美人,才不会让宋姐姐不自在呢!” “好不害臊的妮子!” 霍老爷还没找更多的话数落她,霍娇娇已然拉着宋灵枢桃之夭夭了。 宋灵枢总算是见识了真正的话包是什么样子了,她平日觉着香薷已经算聒噪的了,没想到香薷倒是在这里找到了个对手。 宋灵枢对这种无知的小姑娘一向很宽容,微笑着倾听她的话,时不时插上一两句点评,霍娇娇差点便把她当做知己了。 “宋姐姐……”霍娇娇正说到兴头却突然眼神黯淡下来,也不似刚才那般神采飞扬,“你这般家世清白的名门贵女,不会打心底里就瞧不起我……” 宋灵枢先是一怔,然后立马握住了她的手,“我家爹爹常说,士农工商,只要是心存仁善为百姓谋福祉的人,无论出身,皆为义士。我虽是深闺之人,却也听过霍老爷儒商之名,霍小姐有这样一个爹爹,自己又如此爽快大方,让人亲近还来不及,哪里有人会舍得嫌恶你?” “难怪爹爹常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我今日总算明白了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霍娇娇更加打心底喜爱宋灵枢,将她送到了大门口。 “对了——”宋灵枢像是突然想起一般,随口告诉霍娇娇,“霍夫人并非是简单的难产,我察觉到她的脉象有些不对,应是有人在背后给她下了毒。” “下毒?!”霍娇娇被吓得不轻,“那我娘亲可有什么危险?!” “那毒并不高明,且剂量极小,应是掺在日常的饮食之中,不至于致命伤身,只是容易致使孕妇假寐罢了!” “好歹毒的手段!”霍娇娇听明白了宋灵枢话中的意思,“这人是想将我娘亲活埋了!” “霍小姐既然知道了,便替灵枢将话转告给霍老爷,这是霍府的家事,还是应该关上门解决为好。” 霍娇娇受用的点了点头,目送着宋灵枢上了马车,转头便跑到霍三金面前告状去了,又将霍府掀起来好大一场风雨。 宋灵枢马车里全是香囊鲜花,差点连坐的地方也没有了,回到葳蕤轩,身上的香味更是久久不散。 墨兰和小邹容觉得新奇,抓着她的袖口闻了好一半天,直到用晚膳的时候也不肯松手。 柳梦如自从被软禁在了牡丹园里,便指使之前的心腹,四处在府里找麻烦,宋灵枢知道了只一笑而过,并不做理会。 柳梦如以为宋灵枢这是怕了她,更加得意了,便让手下的人肆无忌惮的生事。 她就是要让宋怀清知道,宋灵枢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哪里撑得起宋府的门楣。 到时候这父女二人只能求着她出来撑起整个宋府。 钱通费了好大的劲,才将宋灵枢遇袭一事查了个清楚,没想到回到府中复命时,宋府里已经变了天。 宋明怜见着自己亲娘被削权禁足,哪里肯善罢甘休,多方哭惨卖乖。 处处都在表露着,宋灵枢当家后苛待她们母女俩。 下人们虽对柳氏没什么好印象,却也忍不住同情这位素日宽宥下人的二小姐。 一时间,宋府内称赞和诋毁宋灵枢的流言蜚语并行,竟然不相上下。 下人们也分成了两波,一半支持柳氏盼着柳氏东山再起,一半看好宋灵枢只顾做好自己分内事。 倒也别有一番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意味。 宋氏三姐妹 次日宋灵枢便把霍三金送来的东西整理了一下。 将醉生梦死平时需要用的官引以及身契之类的东西都装进一个盒子。 宋灵枢再三思量,还是提笔给挽琴写了一封信。 信上交代挽琴务必将醉生梦死的招牌改为醉花阴,在这期间可以借机把所有人的底细都挨个查清。 将人分出来,哪些是可用的,哪些是不可用的。 可用的人再分个三六九等,教养一些聪慧且面容姣好的女子小倌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专门接待达官贵人。 宋灵枢在信上再三嘱咐,其他的都可以调教,只是这忠心二字必须好好勘察,万万不能出什么差错。 最后,宋灵枢想到了往日种种。 挽琴这名字终归不好,她替她想了一个新的名号,便是听宫二字,给挽琴做个参考。 改个名号也算和从前那些腌臜事做了个了断。 这些东西自然只能交给亲信去跑腿,宋灵枢对王勇有种莫名的信任,便让他替自己跑了一趟。 挽琴接到信后,看完便烧了。 从此长安没有醉生梦死,只有醉花阴。 醉花阴里也在没有挽琴姑娘,有的只是听宫娘子。 另一边公主府里柳青玉快闲的发霉了。 现在阖府上下都在准备小郡王的婚事,长公主更是忙的焦头烂额。 柳青玉几次提出想要帮忙,都被长公主给挡了回来。 长公主对自家女儿自然是了解的,让柳青玉来做这些细致的琐事,那恐怕是帮倒忙。 柳青玉又跑到荣国公府找赵如意诉苦,谁知赵如意多年夙愿眼看就要实现,临了反而犹豫了,整日闷闷不乐,柳青玉为了让她欢喜一些,便约了她去戏园看戏。 想着两个人不够热闹,便给薛若、孙妙玉、宋灵枢都下了帖子。 如今宋墨兰住在葳蕤轩,整日由宋灵枢教养,宋灵枢不过比她大了三岁,也端不出长姐的架子训她。 这日子一久,宋墨兰见宋灵枢没什么脾气,也越来越亲近她,偶尔还会和宋邹容一起作弄她,身上倒有几分顽皮孩童的影子了。 柳青玉给宋灵枢递帖子的时候,宋墨兰正在她一旁坐着学着绣花,一听见下人来通报了,立刻就围了上来。 “大姐姐!戏园是什么样子的?可热闹吗?” 宋灵枢知道她在这府里被关的久了,对外面几乎没什么认知,有意把她带出去开阔眼界。 既然要带上宋墨兰,不得不礼貌性的去问问宋明怜,谁知宋明怜丝毫没发觉自己有多不受人待见,死皮赖脸的表示自己也要跟上。 宋灵枢只能在修书一封,问过了柳青玉的意见。 柳青玉是个气来的快也去的快的主,小郡王和赵如意的亲事订下之后,宋明怜做的那些事在众人看来不过是个跳梁小丑,柳青玉早就忘了个一干二净。 反而是另一边孙府里,孙妙玉知道这件事后,身边的丫鬟又开始替她打抱不平: “宋大小姐也真是的!非带着她(宋明怜)做什么?我看人家(宋明怜)可未必领她的好意!就是小姐待她(宋明怜)这样的好,也没见的她投桃报李!” “行了。”孙妙玉打断她,“宋大小姐哪里知道我跟她之间的事!以后这样的话可不能再说了,好像我多盼着宋大人内宅不宁似的!宋大小姐如今是御前当差的人,早已经不复当日,我与她原本就没什么冤仇,只是在太平别院里有点隔阂罢了,以后说开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既是这样,小姐不如回了柳小姐,便不去了……” “我为什么不去?”孙妙玉轻笑,“身正不怕影子斜,就算是躲,也该是宋明怜躲我才是,我不经要去,还要堂堂正正的去。” 孙妙玉突然想起了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宋家三小姐,向丫鬟吩咐道: “你去将那只去岁我过生辰,安王妃送的嵌绿松石花形金簪取出来。” “小姐怎么突然想戴那只簪子了?” “我们几个都虚长那宋家三小姐几岁,我听说,那位三小姐如今是大小姐抚养,第一次见面,总得给点见面礼。” 孙妙玉只盼着宋灵枢别记了她的仇才是。 都怪她当时猪油蒙了心,听了宋明怜的蛊惑。 孙妙玉想着往日种种,心里也更加对宋明怜不屑起来。 小邹容知道宋灵枢和宋墨兰两人都要去戏园的时候闹了好一阵。 可他实在太小,宋灵枢怕出什么差错,又是女眷聚会,她带个幼弟实在不像话,所以一直没有松口。 直到约定的这日到了,临出门前,小邹容还抱着她的腿可怜巴巴的看着她。 宋墨兰因为今日头一次出门,兴奋的早早就收拾好了,也在一旁眼巴巴的看着宋灵枢,眼神里好像都是在催促她快点走快点走…… “兰儿去将我床榻边的帕子取来。” 宋灵枢见宋邹容死不松手的样子,打算好好安慰他一下,怕小姑娘等着着急,故意将她支开。 “邹容要乖乖,大姐姐回来的时候给你带糕吃好不好?” “不好……”小邹容眼里都快冒出泪花儿来了,“大姐姐现在只喜欢三姐姐了,不喜欢容儿,大姐姐都不带容儿出去玩……” “我哪里会舍得不喜欢小邹容呢!”宋灵枢揉着他的小脑袋,“小邹容就是大姐姐的宝贝心肝,你要乖好不好,乖的小孩子才有糕吃。” “那好……”小邹容揉了揉眼睛,“下次大姐姐也要带容儿出去玩……” “好!下次一定带着你!” 另一边宋墨兰心急火燎的冲到宋灵枢的卧房,在床榻边找了许久也没找到那所谓的帕子,于是便在宋灵枢的榻上一顿翻找,最后在枕头下翻到了一块月白色的锦帕。 宋墨兰也不管那么多,胡乱揣着就赶紧跑出去找宋灵枢。 宋灵枢此时已经将宋邹容哄好了,姐妹二人便一起出去。 马车早已经备好,宋明怜却迟迟没有出来,宋灵枢派了丫鬟去催她,和宋墨兰先上了同一辆马车。 “大姐姐我们干嘛等她啊……” 宋墨兰噘着嘴不满道,“明明就是二姑娘自己不守时,她以前还……” “兰儿,你记住了。”宋灵枢老母亲附体,满脸慈爱的看着她,语重心长劝道: “无论怎样,你二姐姐都是我们的姐妹,在府里我们可以明争暗斗耍心眼玩手段,但是到了外面就必须得同仇敌忾,不能让外人看了我们宋家的笑话,你明白大姐姐的意思吗?” 冷遇 宋墨兰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又再次问道: “若是二姐姐非要一意孤行呢?难道明知道她是错的,我们也要帮她掩盖吗?” 经过宋灵枢的教导,宋墨兰总算愿意叫宋明怜二姐姐了。 宋灵枢很满意,微笑着看着她: “我们拦不住找死的人,只要我们顾忌过姐妹之情,真心规劝过她,便对得起爹爹,对的起宋府门楣。” “我们怎么做的,身边的人自然看的一清二楚,要知道公道自在人心。” 香薷在外面掀开了帘子,提醒道: “二小姐来了。” 宋明怜自然不会和她们同乘一车,过来寒暄了几句,就上了另外一辆马车。 就这样,姐妹三人总算是起程了。 “对了。”宋墨兰将怀里的锦帕取出来递给了宋灵枢,“大姐姐你要的帕子。” 宋灵枢看着那锦帕心里莫名一怔,那是承恩寺里太子殿下递给她的帕子,她清洗干净后一直藏在枕头底下,每次想着要找机会还给殿下,却都给忘了。 “诶?”宋墨兰也感觉了其中的蹊跷之处,“这个东西看着不像大姐姐的,倒像是男子用的。” “别胡说。”宋灵枢赶紧将帕子抢过来藏到袖子里,“我不过是裁的大一些罢了。” 宋墨兰现在尤其信任她,所以并没有多想,脸上只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 因为宋明怜磨蹭了一阵子,所以她们三人竟是最后达到畅音阁的。 柳青玉等人已经等候多时了,宋灵枢先踩着马扎下车,然后转身将宋墨兰扶了下来。 “这冤家总算来了!”柳青玉装作一副生气的样子,“叫我们在这风口等了这么久!你自己说说,可怎么办!” “都是我的罪过!”宋灵枢笑着挽过她的手,“都怪我临了才想起忘了东西,只好回去取一趟了。” 宋墨兰刚想替她分辨,却想起了她在马车上嘱咐自己的话,及时闭了嘴。 “哦?”柳青玉笑着问她,“什么样不得了的东西,还劳烦你亲自取一趟。” 宋灵枢向香薷点头示意,香薷立马便拿着拖盘走了过来,里面形形色色摆着一些锦囊。 “这是什么?”薛若大方的捡起一只青色的锦囊打量起来,又拿到鼻边嗅了嗅,“闻着还有一股药香。” “夏日里蚊虫甚多,这里面便是一些防虫的药草,虽不值什么钱,也是我对大家的一点心意。” 宋明怜嗤笑着看着她,“姐姐既知道不值什么银钱,那就不要拿出来丢人现眼了。” “这看这个就很好了。”柳青玉上前挑了个自己喜欢的花色,很欢喜的别到自己腰上,“我素来喜欢荷花,兄长便差人在院子里给我立了几口大缸,花倒是养的不错,只是太招蚊蝇了!你们不要的都给我罢!” “瞧瞧!”孙妙玉打笑道,“你若是喜欢,便求了宋小姐再给你做些便好,何苦来抢我们的?我可不给你!” 赵如意见着她们说说笑笑,心情也跟着愉悦起来,“我也瞧着极好,便不和灵枢妹妹客气了。” “还没来得及恭喜赵姐姐。”宋灵枢一般真诚一半打趣道,“灵枢在这儿恭祝赵姐姐觅得如意郎君!” 赵如意也不恼,只是一味的笑: “我今日可记仇了!等到灵枢妹妹出阁之前,定要找个机会,好好羞你一羞!” “既拿了灵枢妹妹的东西,怎好不给三小姐见面礼?” 孙妙玉顺着众人一起直接称呼宋灵枢的闺名,说着便将提前准备好的簪子给了宋墨兰。 宋墨兰怎么也没想到有生之年,自己也能得到这般的礼遇,却不敢直接收下,望向宋灵枢。 “孙姐姐一番好意,兰儿你就收下!”宋灵枢玩笑着说道,“反正孙姐姐出阁时我也少不得要备些大礼,你也算替我先回个老本!” “你这妮子,看我不揉烂你的嘴?” 孙妙玉作势便追着宋灵枢,要捏她的脸。 宋灵枢咯咯的笑个不停,连续说了好几声‘好姐姐,我错了,饶过我这次’之类的话孙妙玉才肯罢休了。 柳青玉和赵如意也早有准备,一个送了一颗镂空如意的小金铃铛,另一个则备了一对平安镯。 薛若没想到这一层,什么也没准备,便褪下自己腰间的嵌明玉蝶恋花坠子塞给了宋墨兰。 这么一来,宋墨兰此行也算是满载而归了。 众人又玩笑了好一阵,这才往戏园里走去,宋灵枢主动挽着柳青玉携着宋墨兰走在前面。 赵如意和薛若紧紧跟在她们身后,宋明怜像往常一样想要挽住孙妙玉,却被她轻轻推开。 “玉姐儿这是做什么?” 没等宋明怜问罪,孙妙玉已经追上了薛若,趴在她耳边说悄悄话。 而宋明怜这声音却很大,一下便吸引了众人的视线,倒是显得她有些莫名其妙。 孙妙玉温和一笑,和往日并没有什么两样: “二小姐在说什么?” 言语间的称呼,已然生疏。 宋明怜气的心口疼,可偏偏到哪儿都插不进去嘴,看着前面宋墨兰跟在宋灵枢身旁,被众人嘘寒问暖,气就不打一处来。 宋灵枢也就罢了,好歹占着一个嫡长女的名头。 宋墨兰又算什么东西? 下贱奴婢生出来的下贱种,也配登堂入室? 于是宋明怜暗暗的也将宋墨兰记恨上了。 柳青玉早就在二楼订了个包厢,看戏的视角也是一流的,只是她们来早了些,只能先坐着等。 众人便开始你一句我一句的闲聊起来,宋墨兰年岁尚小,自然插不上嘴。 宋明怜又不被大家待见,自然也受了冷遇。 她来之前便打听了一圈,听说今日登台唱戏的是个名角,不少五陵年少都来捧场了。 宋明怜看着宋墨兰稚嫩无辜的脸,心里忍不住嫌恶,很快便想出一个恶毒的法子。 宋明怜先是支走了自己身边的丫鬟,待那丫鬟去而复返冲她点了点头,示意已经办好她交代的事后,这才开口说道: “三妹妹!” 宋明怜突然坐到宋墨兰身边,不怀好意的笑着,“我觉着这阁子里闷的很,不如我们到外面走走?” 宋灵枢虽和众人有一句没一句的唠着家长,可也没分心,时刻注意着宋明怜这边的动向。 一听见她这话,便知道她肚子里又有坏主意在冒泡泡了。 人前出丑 “戏马上就开始了,你就消停些!” 宋灵枢不悦的看着宋明怜,但还是给她留了些面子。 “我瞧着下面没什么要开始的动静呢!” 宋明怜装作不知道她话里的意思,扶着额头娇滴滴的说道: “这阁楼里太烦闷了,我不过是想带三妹妹出去吹吹风罢了!” 宋灵枢看着她死不悔改的样子,强忍下嫌恶。 “兰儿还小,又正是顽皮的时候,若是跟着你磕了碰了可怎么是好?” 就在宋明怜要反驳她的时候,宋灵枢又开了口,丝毫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不如我陪你出去走走,如此可好?” 宋明怜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又想着这段时间自己和娘亲受的这些委屈,既然是宋灵枢自己送上门,那就别怪她心狠手辣了! “如此就叨扰姐姐了。” 宋明怜走过来亲昵的挽住她的手臂,宋灵枢别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嘱咐宋墨兰好好待在包厢里不要乱跑,便要跟着宋明怜一道出去。 孙妙玉最了解宋明怜的为人不过,一听她这提议便知她又要作妖了,看着宋灵枢毫无防备的样子,忍不住提醒道: “灵枢妹妹,外面风大,你要小心啊!” 这五月的暑天,哪里来的大风? 但凡有点心思的人都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宋明怜瞪了她一眼,孙妙玉却视若无睹。 宋灵枢回头冲她一笑,眼神里皆是狡黠,“无妨,我去去就回。” 姐妹两人各怀心事,气氛倒显得分外和谐,宋明怜有意将她往阁楼深处引。 这地方十分凉快,只隔着一扇雕花木门便直通外面的回廊,不过到底绕路了些,所以一般并没有人往这边行走。 “姐姐把那门推开,也好让风大些!” 宋灵枢听到外面传来一阵似有非有的喧闹声,好像是有人来了,宋明怜却在这时开口,果然早有准备。 宋灵枢却并没有犹豫,似乎是十分信任她一般,直接走向前,一眼便看到那门上铺了一层厚灰,却有几个鲜明的手指印,门也稍微开着些许。 “小郡王?” 宋灵枢突然疑惑着念道,好像真的看到了柳青城一般。 “什么?”宋明怜赶紧走上前,一把将宋灵枢推开,作势便要推门出去,那门上正倾斜着半个木桶,桶里装着些不干不净的脏水。 宋明怜这才想起来,自己让丫鬟都准备了些什么,下意识就要躲回来,却又被破烂的木门勾住了裙摆。 只听见一声布帛被撕烂的声音,宋明怜往后一仰,那木门上的水全都泼到了她身上,而她整个人也摔到了大走廊正中央。 几个男子此时正好从那头走过来,好巧不巧,宋明怜就摔在其中一个人脚边。 众人先是一愣,然后忍不住大笑起来。 宋明怜的裙摆被那木门给撕开好长一截,连小腿也遮不住了,宋灵枢下意识便要替她遮挡,但很快便明白过来。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宋明怜算计好的,她一开始请的是兰儿,兰儿还小,若是这样在外男面前当众出丑,只怕是真是死的心都有了。 后来宋明怜领着自己来,何尝不是包藏祸心? 既然这一切她自己算计好的,现在也不过是报应在她自己身上罢了! 有什么可值得怜悯的? “怜儿妹妹?” 靖康侯世子便在那几人当中,他觉着地上这人似乎有点眼熟,越看越像宋明怜,试探着叫了一声。 “表哥……” 宋明怜此刻又恼又羞,泪珠儿又唰唰的落了下来。 靖康侯世子被自家老爹关在家里小半个月,今日是被特许出来结识刚刚袭爵的淮南王褚文良的,没想到头一遭出门,竟然碰见了宋明怜当众出丑的样子! 他立马便解下外袍,将宋明怜扶了起来,替她遮住破烂的裙摆。 宋明怜恶狠狠的看着宋灵枢,明明此刻出丑的人该是她才对! “姐姐……”宋明怜充满恨意的眼神不过维持了一秒,立马便换成了一副委屈的神情,“你为何要推我?” 靖康侯世子这才注意到门里的人,却怔在了原地。 眼前人一身白玉兰散花纱衣裙,头上戴着云脚珍珠卷须簪,面若桃花,明眸皓齿。 他惯来怜香惜玉,爱在女子堆里打转,却不得不承认,眼前的小姑娘年岁虽小,音容相貌却已经是难得的美人了。 “妹妹这便是说笑了。”宋灵枢皱着眉,“我站的离你这样远,要如何推你?” 靖安侯世子这才知道了宋灵枢的身份,想着表妹和姑姑回府诉的苦,对宋灵枢的好感一下就降低了一半。 “明明是姐姐说……” 宋明怜及时闭了嘴,因为公主府和荣国公府结亲一事,她已然成了全城的笑柄,若是让人知道,她仍旧对小郡王不死心,传出去只怕比现在当众出丑还要丢人! “我瞧着也是!”另外一个不知名的公子哥打趣道,“这位姑娘长得天仙一般的人物,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那人走上前来,“敢问姑娘芳名?” 宋灵枢看着眼前人嬉笑的样子,心下不悦,冷冷道: “小女蒙陛下天恩,破格提拔到太医院当值,家父乃是御史大夫宋怀清。” “可是那位起死回生的捣药仙子?” 自从宋灵枢打霍府门前出了次风头后,长安百姓便把她称做‘捣药仙子’,一来二去,这个名号便成了她的美称。 几个公子哥面面相觑,震惊之余也不敢在孟浪放肆。 “柳公子还是先把这位小姐送回去。” 一个温和的声音从人群后传来,宋灵枢怔在了原地,袖子下的手也紧握成了拳头。 前世那些苦难折磨,如决堤的洪水一般向她涌来,快要压的她喘不过气。 “那我就先走一步了。” 靖安侯世子对褚文良歉意一笑,便要领着宋明怜离开。 纵使宋明怜心中在不甘,也不得不暂时压下。 她浑身被淋湿,裙子也被门勾破,继续在这儿待下去,丢脸的是自己。 可心里仍旧咽不下这口气。 她在心里恨恨的想,今日自己所受的耻辱,迟早要在宋灵枢身上千倍万倍的讨回来。 别有用心 “殿下已经等了许久,诸位还是早些进去!” 褚文良有意和宋灵枢单独相处,特意将众人支开。 众人一副我懂了的样子,投向褚文良的神情也都好似在说,淮南王果然风流,不愧是我辈中人。 “宋姑娘似乎很怕小王?” 待众人走后,褚文良温柔的看着她,眼里和宋灵枢记忆里的狠辣决绝截然不同。 宋灵枢不停在心中给自己打气,她还没嫁给他,一切都来得及,没关系…… “公子说笑了。”宋灵枢坦然的看着他,“小女子为何要惧怕公子?” “那就好!”褚文良走到她身边,虽然隔着些距离,但宋灵枢仍然起了一身冷汗。 “家父乃是已故的淮南王,小王初至长安袭爵,便听过宋姑娘的大名,心中实在仰慕之极,今日能得见姑娘,也算了了一桩心愿。” 褚文良自报家门,仔仔细细的等着看她的反应。 “王爷说笑了!”宋灵枢警惕的看着他,“小女子蒲苇之姿,不敢劳烦王爷挂念。” “宋姑娘不必自谦,如今整个长安,还有谁不知姑娘蕙质兰心?” 宋灵枢不在接话,只冲他浅浅的笑着,心里却强忍住一刀捅死他的冲动。 另一边众人走到风字号包厢,裴钰已经在里面坐了有一阵了,众人不得不客气道: “劳殿下久等了!” “淮南王呢?”裴钰将手中的茶盏放下,漫不经心问道。 “啧啧啧……”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挤眉弄眼了好一阵,才将一个人推出来。 这人便是刚才打趣宋灵枢的那位公子哥,乃是忠勇侯府的孙少爷魏思量,只见他别有深意的笑着回道: “淮南王在外面被美人绊住了手脚,只怕现在早已将殿下忘了个一干二净!” “哦?”裴钰早就想强行给褚文良房里塞人了,最好是给他塞个打不的骂不得的妒妇,看他还好意思打自家小姑娘的主意不,一听见魏思量这话,立马便来了兴趣,“是谁家的姑娘啊?” 魏思量嘿嘿一笑,“说不定殿下也认得,乃是最近名动长安的捣药仙子!宋御史家的大姑娘!” 谢道临本来正拿着茶盏要往嘴边送的,上次在金玉满堂,他们几位可是亲自见过太子殿下对那位宋姑娘的特别之处,一听到这话,吓得连茶盏都摔到了地上。 魏思量此刻仍不明所以,看了谢道临一眼,“谢兄小心着些,可别烫着殿下。” 楚飞此刻也站在裴钰身后,使劲冲着魏思量眨眼睛,示意他赶紧闭嘴,谁知魏思量并没有理会他的意思,反而问了一句: “楚大人今日眼睛里可是进了东西,为何老冲着魏某眨眼睛?” 裴钰回头淡淡的看了楚飞一眼,并没有在开口说话,整个屋子立马变得静谧下来,就连没脑子如魏思量也发觉了空气中的冷意。 而褚文良此刻仍拉着宋灵枢,有一句没一句的话家常,他就是故意的,想看看眼前明明心里不待见自己到了极点,却还要笑脸相迎的小姑娘,能忍自己到几时? 宋灵枢的确也忍得辛苦,明明眼前是她恨不得能立刻打爆他狗头的仇人,她却还要装作无事般的笑脸相迎,正打算找个借口开溜的时候,楼下戏台上的锣鼓已经敲了起来。 “戏既已经开场,只怕几位闺中密友已经等的着急了,小女子先失陪了,王爷请便。” 说完便转身离开,褚文良也不恼怒,而是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好一阵。 倒是个有趣的佳人,今日他也不算是白来一趟了。 心里不知盘算着些什么,过了许久才转身离去。 褚文良进了房间,便觉着这气氛有些不对,强忍住心中的疑惑,先给裴钰行了个礼: “小王见过太子殿下。” “既是宫外,不必多礼。”裴钰看着他,嘴角勾起一丝浅笑,“听闻淮南王在外路遇美人,可否讲与孤一听?” 谢道临倒吸了一口冷气,楚飞却犯了难,等会殿下要对淮南王动手的话,他是因为帮着殿下还是拦着殿下? 楚飞想起了今日被殿下放假的卫影,为什么这种倒霉的时候都轮到自己,卫影却溜的一干二净,他太难了! “宋姑娘的确是傲骨佳人,小王厚颜亲近一二,不敢唐突。” “你知道便好。” 裴钰此话一出,四座皆惊。 众人想到了之前被太子殿下当街处置的贺维,难道太子殿下眼里见不得有人当街搭讪佳人? 褚文良也十分诧异,从太子殿下接见他的那一刻起,他便感觉到了一股浓厚的敌意。 此刻这种感觉更加浓烈,可他实在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地方得罪这位太子殿下了,也是头疼不已。 “戏已开场,诸位安心看戏。” 裴钰淡淡吩咐道,自己心中却乱成了一团乱麻。 宋灵枢回到包厢内,众人已等了她多时,孙妙玉最眼尖,立刻便察觉不对之处,忍不住问道: “二小姐呢?怎的就你一个人回来了。” 宋灵枢将刚才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向她们转述,不知道是谁先笑了起来,众人便都忍不住一起放声大笑。 “我看……咱们今日、也不必看什么、戏了!……这宋二姑娘已经、上演了、一出大戏!” 薛若笑的气都快喘不出来了,孙妙玉还在一旁助着她: “这才是多行不义必自毙!”孙妙玉趴在桌上,已经笑的直不起腰,“这事我得记一辈子!” 柳青玉也是乐的不行,“你们家柳姨娘真真是个人才!我母亲从来都不肯认这门亲戚!我倒是对她真好奇,若有机会定要好好问她一问!” “柳姐姐要问她什么?” 宋墨兰好奇的看着她,不是很明白几位姐姐们弯弯绕绕究竟在说什么。 二姐姐不就是摔了一跤吗? 有这么好笑吗? “问问她到底给宋明怜吃什么啦!竟将她养成这样一个黑心肝的蠢物!” 若是平日赵如意听见有谁打柳青城主意,定是要发作的,可现在她只想笑,还忍不住推了推柳青玉。 “你可别说了,我的眼泪都要笑出来了!” 萧从安 “好好!” 宋灵枢也是又好气又好笑,“我还是先出去清净清净,等你们几个笑过了再回来吃茶看戏!” “你且去!”孙妙玉打趣道,“在替我们瞧瞧,宋明怜是否又从马车上跌了下来!” 宋灵枢无奈的走了出去,留下一屋子嬉笑的柳青玉等人和不知所已的宋墨兰。 宋灵枢趴在回廊上,看着下方台上唱着离别曲的名伶戏子,心思却早飘到了九万里之外。 褚文良这一世竟这么早就承爵了?刚才的话里话外似乎都对她有讨好之意? 宋灵枢在心里冷笑,这是做什么? 她一腔真心对他的时候,他视她如草芥,如今她将命都断送在他手里了,好不容易从来一次,他反倒贴上来了。 真是笑话! 难道她还能在从第一个地方跌倒两次吗? 前世褚文良和林嫣之间的爱情,可谓是惊天地泣鬼神,而她宋灵枢便成了世人眼里阻止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恶人。 可是她又做错什么了? 失身给褚文良,是柳氏和宋明怜设计的她。 她原本打算遁入空门,也好苟且偷生,是褚文良为了名声,主动上门求娶她的。 她不让林嫣进淮南王府,她变成了容不下人的妒妇。 可褚文良明明就是和她拜了天地的,是她名正言顺的夫君啊! 她妥协了,请林嫣入府为平妻。 林嫣自己体弱,保不住胎儿,居然也设计到她身上,还害得香薷也深陷泥沼。 甚至直到宋灵枢难产而死,也不知道香薷到底被送去何方,可还安好? 褚文良! 宋灵枢在心中将这个名字念了千百遍。 你若不招惹我便最好,你若胆敢在来拈花惹草,我绝不客气。 宋灵枢就这么恨恨的想着,身后却突然被人一撞。 宋灵枢正要发作,转头看见眼前人,却瞬间没了脾气。 “对不住……”一个身着梅花纹长纱袍,头戴白玉冠的清秀男子正满脸歉意的说道,“家奴去取东西了,冒犯了您,萧某万分抱歉……” 宋灵枢自然注意到了他的眼睛,一双桃花眼虽美,却缺少了灵气,显然是有目疾。 难道前世等自己嫁给褚文良之后,萧大哥才拿着家中长辈和她娘亲订下的婚书找上门的缘由竟是,他一直都有目疾! 可那时她见到他,他分明是能看见的! “你的眼睛?” 宋灵枢缓缓开口,声音里都是说不出的凄凉。 “姑娘可否认识在下?”萧从安皱着眉头,疑惑的问道。 宋灵枢隐忍着,眼角的润珠却止不住的往下掉,“并、并不认得。” “那便奇了。”萧从安不解道,“为何我一听见姑娘的声音,心下就说不出的酸楚?” “大概是前生有缘。” 宋灵枢抹干净眼角的泪,笑看着他,“小女子略懂些医书,可否为公子把脉瞧一瞧病情?” 说完也不由萧从安拒绝,直接牵起了他的手,搭在走廊的扶手上,给他把着脉。 宋灵枢察觉到他的脉象奇绝,十分古怪,心下便知道了个八九分。 “你竟是中了奇毒吗?” “姑娘好本事。” 萧从安微微一笑,似乎并不把自己的病情当做了不得的大事,“在下自胎中所带奇毒,多年之前承蒙高人所救,能保全此身,已是万幸。” “萧公子对谁都如此信任吗?家中秘事也可随意向人倾述。” “姑娘不同与他人……”萧从安笑着摇了摇头,“在下总觉得自己应该信任姑娘。” “为何?”宋灵枢的眼眸里又被雾气给湿润,“万一我别有所图……” “你不会。”萧从安坚定道,“我相信姑娘。” 萧从安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此次前来长安是为求医,路遇眼前这位姑娘也是偶然。 可他从听见她声音的那一刻心中就有一种莫名的怅然,像一根根细密的针刺进他的胸膛。 他忍不住的想要和她说话,甚至恨自己为什么不能看到她的脸庞。 心底一个声音告诉他,你一定要记得她,不然便要错过一生! “姑娘可否告诉在下,这出戏讲的是什么?” 萧从安温和的笑着,如三月和煦的春风拂面。 这种儒雅与褚文良不同,褚文良是装出来的,明显别有用心的,而他则是从骨子里流露出来的,是自小的修养。 这出戏在前世一直流传,讲的是富家千金和布衣大夫之间的爱恨情仇。 千金乔装打扮出门游玩,被毒蛇咬伤,路过的青年大夫救下她。 自此以后情愫暗生,海誓山盟花前月下。 可好景不长,因为千金原本就和太守家的公子有婚约在身。 事情败露,千金的父母逼迫千金嫁给太守公子,千金让丫鬟给大夫报信,谁知家里人竟悄悄跟上了丫鬟。 争执之下,大夫的茅草屋被烧了起来,大夫的双眼也被烟火熏伤,在也看不见这世间繁华。 千金知道后又愧又恼,很快便病死了,大夫在知道她的死讯后也殉情而去。 太守公子此时才悔悟,遁入空门,从此青灯古佛渡此残生。 “我瞧这太守公子也算有情有义。”萧从安淡淡的点评,“说到底千金是他的未婚妻,即使知道她的心另有所属,仍然想和她共结连理,这世上本没有几个男子可以做到,在千金死后,心如死灰遁入空门,真是可惜可叹。” “世人要么赞叹千金和大夫之间惊世绝伦的爱恋,要么为了有情人不能厮守终生感叹,我倒是第一次听见如此新奇的理论。” 宋灵枢看着他的眉眼,试探道: “若萧公子是那太守公子,又待如何?” 萧从安沉思片刻,豁达笑道: “若是在下心爱之人,在下定然不会叫她为难。” “爱也好,恨也罢,且都随她。” “在下只要看着她平安喜乐,便满足了。” 感动 宋灵枢在也忍不住,润珠从脸颊滴滴滑落。 前世萧大哥拿着婚书找上门来,在得知她以嫁作人妇之后,并未多做纠缠。 只是提出想要见她一面,彼时褚文良还扮演着温厚的好相公角色,亲自送她和萧大哥见面,对她关怀备至的模样,将世人都骗了过去。 萧大哥见她夫妻‘恩爱’,十分欣慰,将原本准备的聘礼当做贺礼送给了她,此后便再也没有音讯。 宋灵枢只以为他生性潇洒,哪里能想到这其中的缘故,心下更是感动的一塌糊涂。 裴钰已在转角处凝视了他们许久,宋灵枢从包厢内出来,他便跟着她了。 二人的对话也被他一字不漏的听去。 从宋灵枢主动牵起萧从安的手把脉时,妒忌就像一壶毒药,侵蚀着裴钰的骨肉。 前面一个褚文良,后面又冒出一个萧公子。 宋灵枢,你可真是好样的。 你为了他人一句不叫心爱之人为难便感动涕零,殊不知一直站在你身后的都是孤…… 楚飞一直跟在裴钰身后,自然也将一切看在眼里。 楚飞看着裴钰面色阴沉,眉间似有轻愁,心下不免替他不平。 他们殿下世间无二,这天下多少女子仆前继后都想亲近一二,怎的这宋姑娘偏偏不开窍? 一会儿冒出个淮南王,一会儿又冒出个萧公子。 论权势,除了陛下在没人能越过殿下。 论相貌,殿下俊朗之姿能叫半个长安的姑娘倾心。 那二位哪一条能比得过殿下了? 这边萧从安的贴身奴仆终于姗姗来迟,看见宋灵枢的那一刻很是震惊,但很快便将眼中的不可置信收了起来。 “叨扰姑娘了,我家公子身子不便,若有得罪的地方,小人替公子向姑娘赔不是。” “无妨。”宋灵枢微微一笑,眼角泪泽隐隐可寻,“还未请教公子大名。” “在下……” 那小厮却抢先答道:“我们家公子是定远侯爷萧从安。” “失礼。”宋灵枢看着萧从安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小女子姓宋,闺名灵枢二字,家父乃是御史大夫。” 萧从安先是一怔,满脸皆写着不可思议,神色交替起伏,情绪几番波动。 “宋……姑娘……” 萧从安喃喃念道,那小厮看着他这样的神情,便忍不住想要将一切如实相告:“姑娘有所不知,我们家公子与姑娘……” “在下仰慕姑娘大名已久。” 萧从安打断他,半真半假说道,“今日叨扰姑娘已久,就此别过,改日在备下薄礼,登门拜访。” “侯爷请便。” 萧从安在此和她辞别,才在小厮的搀扶下缓缓向外走去。 待走远后,元季才和萧从安抱怨道: “公子为何不让宋姑娘知晓?公子等了这么些年,夫人都劝过公子几回了,公子怕宋姑娘以后会受委屈,硬扛着连侍妾也不肯纳一个。奴听闻宋姑娘如今在御前当差,若得她相助,也能早日找到治病的方子。” “我这个样子,又怎么能拖累她?”萧从安目光坚定,“若是能医治好,我一定立马去宋府提亲,若是命该如此,她那样的大好前程,我何苦去耽误她的年华?” 元季闭了嘴,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了,他们家公子,在别的地方聪明绝顶,唯独对这和自己有婚约在身宋姑娘,实在糊涂的紧。 宋灵枢看着萧从安的背影,不禁悲从中来,掩面大哭。 “宋灵枢!” 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从宋灵枢背后传来,吓得她赶紧止了泪。 宋灵枢回头一看,一眼便看见了脸色苍白的裴钰,那双晶莹的瞳仁里夹杂着隐忍和哀伤。 “太子……殿下?”宋灵枢拭尽眼角的泪,心虚的像个偷吃东西被当场抓住的孩童,“殿下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裴钰并不理会她,抓住她的双腕,这一刻,他忍不住了,他想直接将她抢回东宫,把她所有耀眼迷人的样子都珍藏起来,只有这样,才不会有人敢觊觎她。 宋灵枢见过裴钰很多种样子,素雅的,稳成的,甚至是上次他醉酒后撩人的模样。 可今日他一身银灰色单衣,在这戏园里,显得尤其孱弱,苍白的如一点即破的白纸。 “殿下身子可还安好?”宋灵枢皱着眉问道,“不如我给殿下请个平安脉?” 裴钰拽着她的手略放松了些,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 “原来你也有把孤放在心上的么?” “这是自然!”宋灵枢察觉到他似乎心情欠佳,有意讨好道,“灵枢时时刻刻都在心底记挂着殿下呢!” 宋灵枢想起了袖子里藏着的锦帕,总算找到机会还给他,于是挣开裴钰搭在她臂上的双手,将帕子取了出来: “这是殿下落在我这儿的,今日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裴钰倒退了几步,刚才还说将他时刻放在心上,现在就迫不及待想要和他划清界限? 只消片刻,裴钰立刻稳定心神,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沉声道: “孤落在你那儿的东西岂止一块锦帕,你若要还,便一并还了!” 落在她这儿的东西?还有什么? 难道是那块令牌? 那可不行! 那是她的免死金牌,怎么能归还给他! 赶紧摇了摇头,将帕子揣到怀里,“不还,都不还了!” 裴钰苦笑,敲了敲她的脑袋,又警告道: “褚……淮南王并非良善之辈,你…尽早离他远些。” 怎么突然又提到褚文良了? 褚文良的狠辣手段,宋灵枢上辈子是真真切切的领教过的,虽然疑惑,还是乖巧的点了点头。 “这便好。”裴钰看向她的目光温和了不少,“这戏园里什么人都有,你一个小姑娘,自己要留心些,不要什么人都搭理!” 太子殿下这话是……指的萧大哥吗? 他是不是听到什么了? 宋灵枢正想解释,裴钰已然转身离开。 “下月初一便要入宫当值了,你还是在家准备着,宫里可不比外面,少出来走动!” 太子殿下这是嫌弃她不务正业了? 惊愕片刻后,赶紧冲着那背影回道: “灵枢一定不会辜负殿下的美意!” 王不留行 小骗子。 裴钰听见她信誓旦旦的话,心中忍不住好笑。 把你放在孤眼皮底下,看你还怎么招蜂引蝶。 王勇一直藏在暗处,戏园里发生的一切都落在他的眼里。 他这段日子跟着姑娘,那些麻烦事,暂时还没找上门来。 他忍不住摸了摸放在胸口的那一块麻布,如此轻巧,却已有上百人因它而丧命。 他谁也不敢相信,可是现在,他能不能试着相信太子殿下? 宋灵枢回到包厢内,又和众人说笑一番,丝毫看不出刚刚大哭过一场。 下面戏台上的人还在咿咿呀呀唱着些什么,经过萧从安的点评,宋灵枢对这戏中的太守公子顺眼了不少,到最后干脆也学着那下面的伶人唱了起来。 “百年时光,一朝生死,他在彼岸,我在水里,倒不如了却这凡尘往事,从此青灯古佛忘了谁人去——” “好!”柳青玉喝彩道,“早知道还来这畅音阁做什么?要听戏直接去宋府找姐姐去了!” 这不是拿宋灵枢和那伶人戏子比? 赵如意脸色一变,提醒她,“天赐你莫要胡闹!灵枢妹妹本就是官宦小姐,如今又封了官品,哪里是能给我们唱戏玩笑的?” “姐妹之间唱戏玩闹,也无伤大雅。” 宋灵枢自然明白赵如意的用意,不甚在意的回答,表示自己并不在意,“不过只我一人,倒也难演上一出好戏呢!” “这有何难?”薛若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道,“我家祖母的寿辰快到了,她老人家最喜爱这些了,家中也养了些伶人,我正想着排一出木兰行给她老人家贺寿,若是宋妹妹肯赏脸,我便亲自登台演那木兰,宋妹妹便在台下替我唱词如何?” 宋灵枢对薛若在太平别院表演的剑舞仍记忆犹新,薛老太太出身侯府,是当今陛下的亲姨娘,为她唱戏祝寿也不算为难,于是一口应下。 不过薛若嫌弃以往木兰戏中的台词不够英豪,由于宋灵枢在太平别院里七步成诗,如今在长安诗词圈里小有名气,这编纂新词的重任就自然而然的落在她身上。 就在几个姐妹你一句我一句说着对这戏的看法时,外面传来一阵打斗声,很快香薷便慌张的跑了进来: “姑娘!不好了!大块头冲撞了太子殿下,被当做刺客,如今和楚大人打起来了!” 香薷口中的大块头自然是王勇。 早在裴钰进入这畅音阁时,就已经发现在暗处的王勇了,一直默不作声,便是猜不透他是谁派来的人。 老三? 他如今在赈灾,正忙着捞油水,只怕顾不上自己。 贺年? 刺杀东宫太子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怕是借他三个胆子他也不敢。 裴钰猜不透,便懒得猜了,见他迟迟没有动作,于是替他出手,派楚飞上前挑衅。 宋灵枢一听到这消息,脸色大变,赶紧冲了出去,此刻楚飞正和王勇纠缠在一起,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楚大人快住手!” 宋灵枢惊叫道,哪怕她是个外行也看的出来,此刻的楚飞丝毫不留情面,出的每一个招数,都是奔着要王勇的命去的。 楚飞是东宫的人,哪怕是当今陛下,没有太子殿下的命令,他也是不买账的,所以并没有丝毫停手的意思。 “这人是我的护卫!若有什么得罪殿下的地方,我替他向殿下赔罪!” 宋灵枢看到楚飞丝毫不为所动,所以只能求站在一旁的裴钰。 “停手!” 裴钰看了宋灵枢一眼,立刻吩咐道,楚飞闻声便停了手。 王勇并非打他不过,只是知道对方有官阶在身,若是伤了他,只怕会吃官司,故而手下处处留情。 “护卫?”裴钰低吟着这个词,嘴角也勾起一抹冷笑,直直的看着王勇,“能将轻功和游行剑法耍的如此娴熟,王不留行是你何人?” 王勇也知道瞒不过了,索性大方承认: “王不留行正是江湖兄弟给王某的诨号。” 宋灵枢看着他二人的对话一脸懵,裴钰瞥了她一眼,沉声说道: “数十年前,骠骑大将军沈必安被罢职还乡,而后成立落梅山庄,广行善事。 后来盛王谋反,收买沈将军未果,便灭了沈将军满门,一位姓王的侠客曾受了沈将军的恩情,听闻消息赶到时,沈将军只剩下一口气,将密室里尚在襁褓中的幼子和盛王谋逆的证据交给了他,嘱咐他将幼子和证据都送到淮南王府。 彼时老王爷尚在世,沈将军与老王爷有交情,算是托孤。 盛王得知消息后,派了一批又一批的杀手,这位侠客一柄长剑,不知多少人丧命于他剑下。 等他赶到淮南王府的时候浑身是血,满身伤痕,而沈将军的小公子却毫发无伤。 老王爷敬佩他忠义,要给他高官厚禄,却被这位侠客婉拒。 后来江湖人感叹他侠骨心肠又淡泊名利,便赠他一个美名,叫做王不留行。” “当日年少轻狂,殿下高看王某了。” 王勇面不改色心不跳,好像这段风云往事和他并没有什么关系。 宋灵枢一脸崇拜的看着王勇,原来话本子里那种快意恩仇的侠士,就在她身边,还是她的护卫! 裴钰看着宋灵枢赤裸裸盯着王勇看的目光,十分不悦,“如此高手,甘心给你做个小小护卫,你也不想想是为了什么?” 对啊! 经过裴钰的这么一提醒,宋灵枢满脸戒备的看着他。 若说是为了谢她解贺维之困,凭他的身手,想要脱身并不是什么难事。 若说是为了糊口,他连高官厚禄都不在乎,岂会在意自己每月十两的月银? 宋灵枢越想越不明白,王勇却给了她一个几乎不能打动任何人的理由。 “王某厌倦了刀口舔血的生活,姑娘又仁善,王某便想背靠宋府,从此了结江湖恩怨。” “原来是个麻烦精。”裴钰别有深意看了他一眼,又对宋灵枢说道,“孤先走了,你好自为之。” 一直躲在后面的香薷和柳青玉等人这才敢将脑袋露出来。 宋灵枢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他一字一句道: “大块头,我知道你并没有和我说实话。” “我……” “没关系。”宋灵枢打断他,“每个人都有秘密,你不愿意说,我便不问。只是,大块头你告诉我,你永远不会害我,对不对?” 刺客 宋灵枢带着宋墨兰又去了城北南庄的糕点铺子,选了些可口的点心果子,便打道回府了。 宋府里,小邹容早就眼巴巴的等着她们俩回来,一见到姐妹二人便围了上去,问东问西的。 宋灵枢让宋墨兰带着宋邹容拿着些买回来的点心,到一边玩乐去。 又包了些东西给宋怀清送去,宋怀清从来不喜欢吃这些甜腻的东西,都给赏了下面的人,特意吩咐说是大小姐赏的。 谢六娘在宋灵枢那儿受了气,气势冲冲的回到谢府,正好撞见刚刚回府的谢道临,便把气都撒在自家哥哥身上。 “整日都在外面鬼混!我看你那大理寺里也没这么多公务!指不定被哪个狐狸精给勾了魂!难怪娘亲总说见不到你的人影!” “今日这是怎么了?”谢道临好脾气的跟了上去,“谁又惹的我们家六娘生了这么大的气!” 他不问还好,这一问谢六娘又想起了刚才的自己落魄而逃的窘迫样子,更加郁闷不说,还得装作不在意的样子: “一个上不了台面的下贱人罢了!” 谢道临闻言脸色一变,陛下仁慈,本朝废黜了许多没有人道的刑法,长安但凡有些脸面的人家,对待下人也不会一口一个下贱人的这么骂着,正要教训她,却已经被她抢先开口。 “我不过是看你不争气罢了!咱们是皇后姑姑的娘家人,偏偏哥哥不争气,你说你都在这大理寺卿的位置上多久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入内阁……” “你越说越荒谬了!”谢道临有些生气了,他虽看着俊雅,发起火来也有三分气势。 “皇后娘娘出自咱们谢家是不假,可咱们这个谢字和娘娘那个谢字到底是隔几代人的。 父亲当年在娘娘最难的时候没有伸出援手,如今是嘉靖太子稳坐东宫,娘娘才得以高枕无忧,对咱们谢家的恩典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 娘娘虽不计较,也容不得我们如此恃宠生娇,这些话在家里说说便罢了!若是传到陛下耳朵里,还以为我们生了不满之心!怕是要忌惮咱们了!” “哥哥……”谢六娘知道自己那话说的僭越了,立马变怂,“我这也是担心你啊……” 谢道临见她有悔改之意,面色这才好了些许,谢六娘趁热打铁,拽住他的手臂撒娇,“那哥哥今日到底去了哪儿啊?” “今日殿下叫了刚承袭的淮南王到畅音阁去听曲儿……” “太子表哥?”谢道临的话还没说完,谢六娘差点又跳起来了,“哥哥为什么不带着我!” “我带着你做什么?” “你!”谢六娘脸颊一红,“你明明知道的!” 谢道临忍不住皱了眉,但又不忍心训斥她。 六娘一直对嘉靖太子痴缠不休,若是旁人,只怕殿下早就恼了。 是看在皇后娘娘的面子上,太子殿下才一直没有多说什么。 如今他明明知道殿下心悦她人,焉能看着六娘越陷越深? 便是殿下心中没有宋姑娘,退一万步来说,他们谢家已经出了一个皇后,父亲如今仍是内阁首辅,自己又身为大理寺卿。 陛下给他们谢家的恩宠已经够多了,凡事过犹不及,太子妃绝不会是谢家女。 谢道临看着谢六娘的小女儿情态,狠下了心,莫名其妙的拂袖而去。 这天夜里,谢道临和谢大人夫妇为了谢六娘的亲事争执了一个晚上,最后在谢夫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撒泼打滚里,这件事不了了之。 另一边的宋灵枢为了切实感受古人天人合一的境界,早早便上榻安歇。 用香薷的话来说,其实就是吃饱了就想睡。 宋灵枢刚闭上眼梦见周公老爷爷在向她温柔的招手,立刻便被外面一阵嘈杂的声音吵醒。 片刻后,丫鬟慌张跑了进来。 “大姑娘!府里进了刺客!您没事?” “刺客?”宋灵枢大惊,穿了鞋袜便要往外跑,“爹爹可还安好?!” “姑娘放心。”那丫鬟替她将外衫穿好,“那刺客还在外房就被护卫给重伤了,这会儿不知道逃窜到哪里了。” “是谁有这样的身手?” 那丫鬟想了想,才回道,“是素日跟着姑娘的王护卫。” 宋灵枢立刻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这大概就是王勇不肯告诉众人的秘密,沉吟片刻吩咐道: “去告诉管家,不必封府,让那刺客出去就是!” 也不知道大块头有没有受伤,宋灵枢揣了一盒金疮药,稍微挽了挽头发便往外院走去。 一路人心惶惶,都不理解宋灵枢为何下了这个奇怪的命令,谁家进了刺客不是吩咐下人守死了大门,非要将刺客抓出来才肯罢休。 可但凡有点头脑的人细细一想便明白了,他们大小姐这是怕那刺客狗急跳墙,万一拿了哪个主子做人质,事情闹大了,反而面子上不好看。 宋灵枢很快便走到外院去,院子里早就围了很多人,身边的丫鬟替她开路,嚷嚷道: “大姑娘来了!” 众人这才让出一条道来,宋灵枢走过去,才瞧见了院子里的一滩血,和手里拿着利刃的王勇。 宋灵枢凝视了他好一阵,才吩咐道,“你跟我进来。” 话罢便走进了王勇和另一个小厮素日所住的屋子里,丫鬟下意识便要跟上去,却被宋灵枢挡了回来,“谁也不许跟上来。” 进屋子后,宋灵枢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询问他,“可有受伤?” 王勇先是一怔,反应过来之后便摇了摇头,宋灵枢这才把心放到了肚子里,故作生气的样子: “那你便好好想想,怎么给我一个解释!” 下人们不知道内情,便以为那刺客是在外院被护卫撞破,这样打起来的。 可宋灵枢心里却明明白白,若真是刺客,怎么会这么不小心,除非一开始就是奔着王勇去的。 大概也是为了他在畅音阁里不肯开口的那个秘密。 凭借王勇的武功和威名,若真是想金盆洗手,江湖之远天地广阔,在何处不能找个安身地,却偏偏要来这诡谲云涌的长安? 那刺客又何其大胆? 为了刺杀一个江湖人士,不惜半夜闯入朝廷官员的府邸? 看样子真是被逼急了。 宋灵枢敏锐的察觉到,王勇背后的秘密,一定和朝局密切相关。 万民血书 “看来今日怎么也瞒不过姑娘了。” 王勇深深叹了一口气,将一直藏在胸口的东西取了出来,递给宋灵枢,“姑娘看过后自然便明白了。” 宋灵枢疑惑的接过,上面是用血写的密密麻麻的字,看这血迹暗沉的颜色,应该已经写了很久了。 等宋灵枢看过,心头立刻便被一团怒火点燃。 从去年的旱灾开始,蓟州便成为最严重的受灾区,听说那里的老百姓吃光了野菜树皮,到最后为了活下去,竟生生易子相食。 朝廷派去赈灾的队伍一波接着一波,可灾区并未缩小,反而增大,甚至有民众搞起了暴乱。 前些日子陛下派三王爷再次带了粮食布匹去赈济灾民,听说陛下暗自下了密旨,要三王爷查清其中缘故。 宋灵枢记得上一世也是这样,有人上长安将蓟州官员和很多要员大臣都告了个遍,这件事震惊长安。 原来那赈灾的银两十有八九都没走出长安城,涉案官员达到了百余位。 陛下吩咐减免受灾临近地区的赋税,那些地方官员却变本加厉中饱私囊,加重徭役,白花花的银子从国库拉出去,受灾区的官员们却从百姓身上刮来最后一点血肉又送回了长安里某某大人的府邸! 可听说哪有亲眼所见更真实,宋灵枢看着那布上用鲜血写成的万民书,心都在滴血。 “姑娘现在明白了吗?” 王勇神色哀戚的看着她。 “这份万民书原本是要递到三王爷面前的,他原本才是钦差。 可三王爷压根就没到蓟州去,听说他一路寻欢作乐携姬同行,到了临县就不肯再往前走。 临县的官员不止不劝诫,反倒殷勤巴结,还要为他修建什么宸王阁,纪念他救济灾民的善德,更加劳民伤财。 写下这书的蓟州商人将东西交给我之后,很快被灭了全门,所有参与的灾民,都一夜之间被杀人灭口。 我一路找了不少江湖兄弟,却很少有人愿意淌这趟浑水,行走人间,谁也做不到了无牵挂,我理解。 只有仁善镖局的大当家暗地给我派了一百个兄弟,可这一路走来,那些兄弟都死伤殆净。 我因为和沈将军之故,原来的镇国大将军曾写了书信给了我,信上说他欠了沈将军一个大人情。 当年我赴汤蹈火为沈将军的遗孤奔走,他还不了沈将军人情,便记在我名下,若我有什么为难之处,就长安寻他,若他已经作古,子孙后代也必须帮助我。” 镇国大将军几年前就已经逝世,这件事宋灵枢也是知道的,陛下还亲自到灵堂祭拜。 宋灵枢不解的看着他,既是这样,为什么自己第一次见他,他却陷入贺维之辱中,难道他还没来得及去镇国将军府? 王勇看出了她的疑惑,继续说道: “我拿着书信找上门去了,幸亏王某长了记性,并没将还有这万民书的事情如实相告。 镇国大将军当年是个真英雄不假,可他的子孙却怕惹上麻烦,甚至在酒水里下了毒,要杀了我灭口。 我一闻便知道那酒水有问题,当即翻了脸逃了出来,惊乱之下,才会冲撞了贺维的马车。” 宋灵枢皱紧眉头,手里死死拽着那封万民血书不肯松开。 这不是她在话本子里看的故事,人死了还可以复生,那些灾民都是一条条鲜人命,一旦去了便在也活不过来了。 “姑娘可否将我带进东宫?”王勇思来想去,似乎没有其他人可以信任了,“如果我的身份暴露,他们找上门来了,指不定作出什么狗急跳墙的事情来,我看太子……” “不行!” 宋灵枢一口回绝,“若这事借着太子殿下被陛下知晓,陛下在气,也还得顾忌天家颜面,最多罢黜几个官员罢了!不会真正彻查!若是这样,那些死去的灾民真的便没办法沉冤昭雪了!” 王勇倒吸了一口冷气,“那依姑娘高见应该如何?” “有一个人可以冒天下之大不韪,堂堂正正带着你进入宫门告御状。” “谁?” “我爹爹。” “宋大人?!” 王勇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他在这府里已待了一段时间,这位宋大人整日将自己关在书房,虽不似其他昏懦之人那样寻花问柳沉迷乐色,可也看不出哪里有这份胆量。 宋灵枢并不和他解释,直接开口,“你若是信我,立刻便拿着这万民血书去书房找我爹爹。 若是不信,我也不怨你,你也可以凭借一己之力到公主府找小郡王柳青城。 他自然会带你进东宫,何去何从,你自己选罢!” 王勇犹豫片刻,仍是接过那血书,径直往书房而去。 借着这个空档,宋灵枢派人叫王嬷嬷拿来自己的印信。 迅速休书一封派人送去了薛府,薛若的父亲左将军薛林是真正赤胆忠心之心,宋灵枢前世便听闻过他最恨贪官污吏,于是将事情简短的全部告诉了他,请求他能派人保护自家爹爹和王勇进宫。 宋灵枢不知道王勇是怎么和自家老爹说这件事的,很快他爹便换了朝服,捧着那封血书,带着王勇便要进宫。 宋灵枢送他们到门口,薛将军匆匆赶到: “宋大人留步!” 薛将军一向看不起宋怀清这样总盯着人家不妨的言臣文官,可这次却对他是心悦诚服,薛将军从马上跃下,冲父女二人行了个军礼: “薛某愿亲自互送大人进宫面圣!” 多年以后,后人都对薛林和宋怀清能成为挚友表示不解,宋灵枢和薛若却会心一笑,有些事情就是这么不需要道理。 因为这件事兹事体大,也由于宋灵枢宋怀清王勇和薛林等人有意将事情闹大,于是替那些灾民从宋府门口,一步三叩首慢吞吞的往皇城而去。 虽是午夜,也闹出了不少动静。 宋灵枢还派出一队随从,若是沿街有人问起,便让随从停下一人将事情告知 这么一来,不仅闹得人尽皆知,太和宫里的陛下竟才是长安最晚知道这件事的人。 萧厉 裴钰安插在宋府的暗卫,从听到宋府进了刺客便一直紧跟着宋灵枢,将宋灵枢和王勇二人的对话都听了个一清二楚。 待宋府安定下来,立马赶回东宫报信。 暗卫和宋怀清都还在路上,裴钰便接到了消息。 等暗卫赶到东宫的时候,裴钰已经起身等着他了。 暗卫将事情一字不漏的上报给了他。 “孤知晓了。” 裴钰盯着手里从小姑娘发髻上取下来的珠钗,早已经被他改成了藏剑簪,却还没来得及给她。 “她今后身边有了王不留行,你便不必跟着她了,下去待命,若有事情孤自会传召你。” 暗卫得了命令便退下,秦桑看着裴钰的脸色不大好,关切问道: “殿下可还安好?可要奴下去替殿下煮杯汤茶?” “不必了。”裴钰黄连一笑,终于开口,“她,到底不信孤。” 秦桑是看着裴钰长大的老宫人,皇后娘娘怕奶娘自幼照料殿下会恃宠生娇,隔三差五便轮换一番,看她忠厚老实,这才派了她来照料殿下。 她是看着宋灵枢追着裴钰满宫里跑的,是真心的喜欢这个娇憨的小姑娘,因为小姑娘能让殿下像同龄的少年一样,露出真心的笑。 何筠死后,宋灵枢进不了宫了,殿下却落寞的盯着宫城外。 那个冬天,长安下了第一场雪,殿下突然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话。 他说,那个小娇娘最是爱哭,这下没了娘亲还不知要哭成什么样? 从那以后,殿下好像忘了这个总在他身后“太子哥哥太子哥哥”追着跑的小姑娘一样,皇后娘娘也渐渐将她抛在脑后。 听说宋大人将外室迎入府里,将宋老夫人都气病了。 又过了几年,听说宋老夫人逝世,宋姑娘去了承恩寺守孝。 殿下那时已经监国,处理一应事情得心应手,虽不在人前表露,却将宋姑娘在承恩寺的一切都暗自打点好了。 眼看宋姑娘年岁一天天大起来,她是知道殿下这么多年为何不娶妻纳妾,甚至连个房里人都没有的原因的,心里忍不住替殿下着急起来。 却没想到,殿下突发了一场狂病后开了窍,主动去寺里探望宋姑娘。 殿下回宫之后心情很不错,她便知道,宋姑娘和殿下相处的应该十分愉快,打心里替两人高兴。 今日听到那暗卫报告这样隐秘的时,裴钰一开口,她便知道宋姑娘让他伤神了,只能劝慰道: “宋姑娘也是为殿下着想,这件事若是经殿下的口传到陛下那儿去,想必又有人要大做文章了。” “难道孤还会怕了他们?”裴钰皱紧眉头,秦桑顿时感到一阵寒意。 裴钰转过身去,抬头看着房梁,一身墨色的广袖长衫在烛火下显得分外深沉。 过了一柱香的时间这才回过身来,吩咐秦桑研墨。 他写了两封书信,分别是给太子少傅闫少卿和大理寺卿谢道临的。 陛下信任谢道临,这件事最后必然会交给大理寺彻查。 他暗示谢道临该查查该办办,不必忌惮任何人。 太子少傅闫少卿亦是眼里揉不下沙子的人,且他的母亲乃是清河郡主,出身高贵,有他和谢道临在背后相助,这件事必然会水落石出。 裴钰会让小姑娘知道,他才是最值得她信任的那个人。 小姑娘要换蓟州灾民一个公道,他便如她所愿。 她心地纯良,希望这天下太平,君主仁善爱民,他也可以完成她这个愿望。 只要她愿意陪他一起看这大好山河,她想怎样都行。 裴钰没了睡意,打发了秦桑之后,又偷偷带着卫影溜出宫门。 另一边宋灵枢忙完这些事情已经过了半宿,她将印信都收起来,浑然不知王勇这屋里还有其他人。 萧厉是江湖上排的上号的杀手,他虽是认钱不认人的主,但也知道什么钱可取什么钱不可取,什么人可以杀什么人不可杀。 他最擅长的便是隐形术,绕是王勇和裴钰派去的暗卫这般的高手,也没能发现他。 萧厉原本是打算潜伏下来,在借机杀了王勇的,可一听到他们的对话立刻便改了主意。 王不留行他不一定杀不了,若使上一些阴险的招数,对方未必能打得过他,可现在他反水了,他不会杀王勇,这笔钱的佣金他一分也不会要。 相反,他还打算给某些人一点教训。 宋灵枢总觉得这房里血腥气太重,关上门出了院子后,又去而复返,迎面撞上萧厉。 宋灵枢打量了一下他的装扮(萧厉刚从别人身上扒下来的),看他一身小厮打扮,便猜测他是和王勇同住的护院。 大夫对血是敏感的,宋灵枢靠近他一嗅,便知道他是受了伤。 这人也是受了无妄之灾,宋灵枢这样想着,便要把之前给王勇准备的金疮药给他。 萧厉袖子里正拿着一块沾满蒙汗药的帕子,正准备给宋灵枢用上,谁知她自己先扑了上来。 “你应该是刚才被那刺客所伤的护院?这是我自己研制的金疮药,十分有效果,你试试?” 宋灵枢想着王勇今日是回不来了,没人给他上药,想着医者不讳,便将他带到屋里,要给他上药。 萧厉鬼使神差的任由她摆布,他的伤在后背,其实并没有什么大碍,他甚至还能出去给那些欺瞒他的人一个教训。 可在宋灵枢眼里,这已经是了不得的大伤了。 宋灵枢看着他悲伤密密麻麻的伤疤,心中十分不忍,“从前我竟不知,做护院也这般难,你身上这样多的新旧伤疤,若是让家里人知道了,她们得多难过,你也该好好珍惜自己。” 她替萧厉收拾好伤口,便要离开,临走之前嘱咐他,“你且好好歇息着,便说是我安排的,多歇两日也无妨。” 想了想,又回来把那药留给了他,“若得空便让人给你换药,很快就能好。” 萧厉看着她缓缓而去的身影,黝黑的双眸死死盯着她,越发觉得有意思,直到宋灵枢消失在他的目光里,他才将那药揣在怀里,消失在黑暗当中。 他也该去给一些人一点教训了。 同床而卧 宋灵枢回到葳蕤轩,发现宋墨兰还在等她。 “大姐姐……”宋墨兰揉着迷糊糊的眼睛跑过来,可怜巴巴的看着她,“嬷嬷说府里进了刺客,你没事?” “我没事。” 宋灵枢安慰似的摸了摸她的头,看着小家伙身上单薄的衣裳,忍不住皱了眉,“怎么还不歇息?夜里风大,快回房去!” “嗯嗯!”宋墨兰见她没事,心里的大石头也就放下了,鬼知道她有多困,可是不看到大姐姐安好,她又不放心。 宋灵枢送她回到房里,看着她乖乖的躺上床榻,替她将辈子盖好,这才走出去,将照料宋灵枢的嬷嬷一顿数落。 “你们也是照顾三小姐的老人了!怎的这么不懂事?若是我今日不回来了,你们就由着三小姐冒着寒风眼巴巴等我一晚上?” 嬷嬷们哪里不是真心疼爱宋墨兰的,只是眼看着现在宋府里是宋灵枢当家,见这位嫡出的大姑娘对她们三姑娘更是友善。 便有意让宋灵枢也瞧一瞧,她们三姑娘也是和有情有义的,倒忘了自己的本分。 被宋灵枢这么一训,更加无地自容。 宋灵枢知道她们的心思,见两位嬷嬷都有悔改之意,脸色稍微和缓了些。 “你们的心意我都知道,只是兰儿还小,你们也该多紧着她,不必想这些劳什子。只要宋府安然无恙,兰儿就是宋家三小姐,该是她的,爹爹绝不会亏待她,你们明白了吗?兰儿过得好,你们才能老有所依。” 嬷嬷们面面相觑,最后一齐开口: “老奴们记下了。” 又闹了这么一场,宋灵枢是累极了,也没在叫水,直接就躺下沉沉的睡了过去。 裴钰进来的时候,她睡得正香,丝毫没有察觉。 宋灵枢平日睡下后便不喜欢丫鬟守着,所以这葳蕤轩的丫鬟倒没有什么守夜的规矩,就算是轮值,也是睡在偏房里,时刻听着主子们有没有吩咐就是了。 宋灵枢睡得沉,却做了一个梦,梦里她难产,整个淮南王府都对她不闻不问,却不知道宋怀清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可他终究是来晚了。 那是宋灵枢第一次见到那样的宋怀清,双眼猩红,连发冠都歪了。 她的爹爹素来儒雅,更有人称赞他说,古有君子宋玉,今有长安宋怀清。 哪里这样落魄过,一看见她最后弥留的模样,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 宋怀清操起钱通身上的佩剑便要去寻褚文良拼命,是被钱通拼死拦下的。 钱通说,大小姐快不行了,老爷还是多陪陪她! 是啊,她的确快不行了。 她的一只手滑落在床畔,努力的想要抓住爹爹的袖子,终是无力的滑下,她拼尽最后一口力气,她说: “爹爹,女儿尽孝了。” 她笑着闭了眼,眼角似乎有什么东西湿湿的,恍惚间她听见爹爹声嘶力竭的哭喊。 裴钰坐在宋灵枢的床榻上,见她双唇动了动,微微翕合,贴上去想要听她说了什么,却始终听不清。 小姑娘身上有一股淡淡的幽香,裴钰见她睡得沉,床榻又大,索性也平躺下去,将头埋在她颈边,将她死死禁锢在怀里。 裴钰从她的脖颈边直吻而上,身下燥热的厉害,却还是忍住了,在她唇上蜻蜓点水的落下一吻。 小姑娘的滋味,他是尝过的。 前世她中了媚药,裴钰及时赶到,他从未见过她那样妩媚多姿的样子,赶紧打发了卫影去找解药。 可小姑娘似乎难受的厉害,主动贴了上来。 他狠心将她没有喝完的东西一饮而尽,如此,他们便是彼此最好的解药。 他握住小姑娘的手,将她压在床榻上,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那药后劲极大,疯狂的欢好过后,他睡了过去。 等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在东宫,还有跪在门外请罪的卫影。 卫影是为了他好。 若是让世人知晓,当朝太子如此失德,恐怕会引起不小的骚乱,何况那时他出征在即,万万不敢动摇军心。 可这件事被老三察觉,竟然给了老三报复他的机会。 老三将这件事做的极好,一边让小姑娘以为失身的那人是褚文良,另一边让他以为小姑娘顾忌颜面,所以一直不声张。 卫影以为他是误食了那东西才会作出这样荒谬的事,其实他心里却清楚,哪怕没有那药,他也会那样做。 他爱了她太久,求而不得了太久,那时的他真的隐忍不下去了。 裴钰吻了吻她的额头,看着她的睡颜说不出的满足,也没有要离去的意思。 直到外面已经鸡鸣,裴钰这才恋恋不舍的从小姑娘的被窝里出来,相比在寒风中冻了一宿的卫影,那是相当的神采奕奕。 卫影在心里忍不住同情宋灵枢,老被殿下翻墙入室,昨晚上整整一宿,也不知道殿下对人姑娘都做了些什么。 真是伤风败俗啊! 第二日一大清早,香薷替宋灵枢更衣,便发现她身上暧昧的印记。 两人年岁尚小,哪里会望这方面想去,还以为是被什么蚊虫叮咬的。 便把被褥床套都换了个遍,还在床头挂了好些驱虫的香包。 宋灵枢想起昨晚遇上的那个护院,便把全府护院的月钱都给涨了一涨。 外人不知道实情,还以为是奖赏他们昨夜及时发现刺客。 听说薛林大将军将宋怀清直接送到了太和宫,陛下还是懵着的,在看了物证认证后,勃然大怒。 传令还在临县享乐的三王爷滚回来。 又封了御史大夫宋怀清和太子少傅闫少卿为督察,赏下金牌,将这案子交给大理寺彻查,一旦发现涉案官员,立即抄家下狱。 不过几日,长安被抄家的官员已有数十人。 然而更被民众津津乐道的是,镇国大将军府全府被灭门的惨案。 据说是大理寺查出镇国大将军府里有人也参与在大案之中,可上门拿人却无人开门,等差役将门撞开便傻了眼。 整个府邸,无一人生还,可谓是鸡犬不留。 定远侯病危 葛洪看着她远去的身影,无奈的叹了口气: 太子殿下想见这丫头片子,却非要逼着他想办法将人支去东宫。 可怜他老头子一把年纪,还不得不为了两坛好酒折腰,真是造孽啊! 回头就得告诉自家那几个不成器的儿子,好好在仕途上混。 当太医根本没钱途啊! 当各家各户都在盛传,废丞相贺年和三王爷今年的运道实在不好的时候,同样头疼的还有谢道临。 他们谢家和贺家原是姻亲,谢道临的亲姑姑谢芸便是嫁给了贺年,倒算那贺年有良心,眼看高楼将塌,给了谢芸一封休书,谢芸倒是能保住一条性命。 谢家乃是百年氏族,曾有人这么评说过,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如今王家已经式微,谢家却仍屹立朝局不倒。 谢芸出身这样的显赫,从小便心高气傲。 当年先帝为当今陛下选太子妃,谢芸败给了自家旁支所出的妹妹谢蕴,本就恼怒。 哪怕后来贺年官拜一品丞相,她见到当年自己压根瞧不上的远房堂妹,居然还要跪拜。 如今贺年大势已去,她回了娘家更是不依不饶,非逼着身为内阁首辅的亲哥哥谢温和主审此案的侄子谢道临给夫家翻案。 首辅大人还可以端着兄长的架子训斥胡闹的妹妹,然而谢道临却是有苦说不出,被这个姑姑吓得几天没敢回府。 宋灵枢到了东宫,便遇上了赖在宫里几日不走的谢道临,听宫人们嚼了几句舌根,越发同情这位大理寺卿。 宋灵枢在偏殿等了许久,才等到太子殿下的接见。 “宋御医这边请。” 秦桑看见宋灵枢,便打心底的喜欢,最近几日殿下为着外面的事,忙的焦头烂额,若是宋姑娘能让殿下欢喜些,对下面的人来讲,也是一桩好事。 宋灵枢对秦桑毫无印象,只是奇怪,为什么这东宫的管事宫人会对自己笑的如此和颜悦气。 “殿下的寝宫在这边,刚才的正殿是会见朝臣的地方,那边是……” 这宫人今日是怎么了,这些布局告诉她一个小小御医做什么?难道不怕她别有用心谋害太子殿下吗? 不过想着对方也是一片好意,所以宋灵枢仍是浅浅的笑着,让人琢磨不透,她到底有没有在用心听。 很快二人便走到太子的寝宫,秦桑有意让宋灵枢单独和裴钰相处,于是并没有要进去的意思,早就有宫人进去传报,只听见里面传来低沉的声音: “进来。” 宋灵枢蹑手蹑脚的走进去,发现屋子里并没有一个伺候的人,宫中不比外面,她不敢放肆,只得规规矩矩的请安。 “微臣宋灵枢见过殿下,特来向殿下请平安脉。” 谁知坐在上座的人久久没有回应她的意思,宋灵枢跪的腿都快麻了,忍不住抬头想偷瞄他一眼,却正好被他抓个正着。 “小哭包。”裴钰嘴角勾着一抹笑,眼眸里似有星光扑朔,“孤看你还要装到几时?” “太子哥哥……”宋灵枢闻言自个便从地板上站了起来,揉了揉自己的膝盖,走到他身边,可怜巴巴的坐在他脚边,“这里可是宫中,我若是不装傻藏拙,冲撞了哪位贵人,随时会掉脑袋的。” “不会。”裴钰难得露出这样温柔的神情,眼里像似要挤出蜜来,一只手将她从地上捞到自己的座椅上。 只要孤尚在,便没人能伤你分毫。 “这是御膳房刚送过来的枣花糕,你替孤尝尝。” 宋灵枢顺着裴钰的目光看去,一件青花矾红水波云龙纹折沿大盘上躺着精致的点心,好像正冲着她招手。 “这……”宋灵枢有些犹豫,“怕是不合规矩。” “无妨。”裴钰不甚在意的拿起一卷文书看了起来,“孤不爱吃这些,若是原原本本退回去,只怕有人会受到责罚,你这也算积德行善了。” 宋灵枢见他如此说道,试探性的拿了一块递到嘴边,这点心不仅做的精致,而且入口即化,是外面万万比不得的好东西。 于是宋灵枢没忍住,又拿起来了第二块,在她伸手想拿第三块点心的时候,白白嫩嫩的爪子被裴钰抓在手里。 “食不过三。”裴钰丝毫没有要将她的手放开的意思,“你若是喜欢,孤让人给你备下,带回府去。” 宋灵枢被他炽热的目光盯着十分不自在,抽回了手,赔笑道,“殿下,微臣给您把脉!” “好。”裴钰用烟火全无的清澈嗓音轻柔的回道,伸出一只手。 宋灵枢三指扣在他的脉搏上,见他的脉象沉稳有力,再三确认后才说道,“殿下脉象平和,并无大碍。” 看着他案牍上堆着的公务,又忍不住劝道,“平日还是要注意休息,不可劳累过度。” “劳累过度又会如何?” 裴钰见她一脸认真的样子,忍不住想挑逗她。 宋灵枢呼吸停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他们帝王家的人,总是年轻时过度肆虐耗伤精血,等到稍微上了些年纪,便一副病殃殃的模样。 正要开口规劝他,外面却来了一人传报,吓得宋灵枢赶紧从裴钰身侧站了起来,好像被人抓奸似的。 裴钰见她慌张的样子,心下不悦,敛眉垂目,正经的问着那宫人: “何事?” “定远侯爷怕是不行了,葛老已经过去看了,陛下的意思是……” 后面的话宋灵枢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定远侯爷? 萧大哥! “他好好的!怎么会突然病危?!”宋灵枢将所有事都抛在了脑后,满脑子只有萧从安。 “侯爷身子本就弱……” “知道了!下去!” 裴钰早在听见宫人说出定远侯三个字的时候就发觉了宋灵枢的异常,冰冷冷的将宫人喝退。 宋灵枢记挂着萧从安,心早就飞出去了,并未察觉到他的异常,于是福了个礼,“殿下身体无碍,微臣这便告退了。” 裴钰闻言眸色一深,背过身去,“今日你若是走了,以后便都不必再来!” 生米煮成熟饭 宋灵枢的一只脚已经踏了出去,突然听到裴钰这赌气似的话,被弄得莫名其妙。 这喜怒无常的太子殿下又怎么了? 但还是走出了殿外,再次跪下去,“微臣若是又何处得罪殿下的地方,改日再来赔罪。” 然后便火急火燎的离开了,等到裴钰转过身来的时候,她早已经走出东宫的大门了。 “楚飞!” 裴钰铁青着面孔,将躲在外面不情不愿的楚飞叫了进来。 “她人呢?” “宋……姑娘,已经离开了。” 楚飞字字斟酌,生怕遭受池鱼之祸。 裴钰颓然一笑,一口气没提上来,当即呕出一大片血,整个人轰然倒地。 “殿下!” 裴钰只觉得胸膛剧痛,痛的直不起身子,耳边只有众人慌乱的叫喊声,恍惚间他听见有人说: “快传御医!” 另一边宋灵枢连太医署都没有回,直接出了宫墙,王勇紧紧跟在她身后。 王勇听力十分灵敏,早在宋灵枢刚刚踏出东宫的时候,他就听见里面乱成一团了,本欲将事情告诉她,可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回来。 他已不是个毛头小伙子了,也曾多次自斩桃花,自然能看懂,太子殿下对他们姑娘,存的是什么心思。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这本来无伤大雅,可是姑娘,似乎没把他放在心上。 自从上次在畅音阁路遇定远侯爷之后,姑娘整日研究的那些医理药理,他偷偷瞧过,皆是和毒物目疾有关的。 他听说,宋府和定远侯府,是有旧交情的。 大概姑娘早就将定远侯放在心上了,既然如此,能让太子殿下就此死心,也不是什么坏事。 当东宫太子殿下吐血的消息传到太医署的时候,纵使诸位御医再不乐意,还是得火急火燎赶过去。 施御医粗略给裴钰把了把脉,便向一直站在一旁的楚飞询问: “殿下这是大悲大怒,情绪起伏交替剧烈,气急攻心之兆,今日可有谁惹得殿下恼怒了?” 楚飞哪敢将事情讲给他听,只一味的敷衍道,“您老开方就是,殿下的事,莫要打听这么多。” “哎……”施御医写了一个方子交给他,“快煎了药送来。” 又从药箱里拿出银针,“我先给殿下施针。” 待施太医拿着银针走近之时,裴钰倏然睁开双目,一见他便露出失望之意: “滚!” 吓得施太医连手中的银针都掉落在地,慌不择路的赶紧退下。 “殿下……”楚飞正要劝他,已经被他冷冷打断,“都给孤滚!” 楚飞没了办法,只能先退出去,派人去请董双成。 裴钰看着案牍上被宋灵枢十分青睐的那碟子枣花糕,气就不打一处来,将它狠狠的掷到地上。 重来一世又如何? 不过是贼老天戏耍他罢了! 他千防万防,能防淮南王,却防不了小姑娘压根不把他放在心上。 宋灵枢,你是不是要将孤的心剜出来才肯罢休? 宫中的消息传的极快,嘉靖太子呕血的事情很快就传遍宫闱,太子三师和董双成,谁也没能敲开裴钰关上的寝殿的那扇大门。 最后是还在病中的孝敏皇后,拖着病体,亲自来了东宫。 皇后素体虚弱,在门外站了没有一会儿,就开始剧烈的咳嗽。 就在众人劝着皇后先回宫歇着的时候,门开了。 只见裴钰一身素锦长袍更是衬的脸色羸弱苍白,眉头紧凑: “母后身子孱弱,何苦为了儿臣操劳,外面暑热,快些进来。” 又吩咐被急哭了几次的秦桑,“快给娘娘送了汤茶来。” 孝敏皇后这才松了一口气,一边往殿内走一边训斥他道: “你既有这个孝心,又何苦如此作贱自己?本宫生下你两个皇兄,皆不足月而夭,怀上你之后更是拼了这条命去,你就算为了本宫也该好好善待自己。你不是个鲁莽的性子,却为何又动了这样大的怒气?” 裴钰沉默着不肯答话,皇后带来的人皆自觉留在殿外,只有楚飞跟了进来。 “他不肯说,那你说!到底是为了什么?” 皇后自然是了解自己儿子的,见问不出什么,便威逼楚飞。 楚飞看了一眼自家太子,又看了一眼皇后,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了孝敏皇后。 谁知皇后娘娘不但不恼怒,反而深深叹了一口气: “这事情可就不好办了!” 皇后很认真的思量道,“本宫当日答应过何姐姐,定会护她女儿平安,更何况太祖留下过遗诏,何家子孙皆不问罪!若是下旨,那丫头抗婚咱们也法子!不如我儿将人掳到东宫来,生米煮成熟饭,自然就佳偶天成了!” 皇后越说越离谱,却沾沾自喜,自以为想出了个不得了的好主意。 “母后越说越离谱了!” 裴钰脸颊泛起一层淡淡的红晕,显得十分局促腼腆。 “好了!”皇后正色道,“也不是多大不了的事情,我儿喜欢人家姑娘,只管自己追就是了,想当年我嫁给你父皇也是万般不愿的。” “原来母后最开始也不是自愿眼瞎的。” 裴钰幽幽道,语气还带了三分调侃。 “混小子!” “本宫若不眼瞎,哪有你今日!罢了!本宫替你将人给叫来,你自己好生把握!” 话罢,便走了出去,十分威严的吩咐道,“将太医署的宋御医请来,给殿下治病。” 只短短瞬间,便从慈母又变回了那个高高在上的六宫之主,回头冲裴钰使了个眼色。 那眼神还似再在说,争气点!早日给本宫拐个儿媳妇回来! 然后便浩浩荡荡回宫去了。 裴钰看着孝敏皇后的背影,思绪已然飘到九重天外。 他的母后,原本是个活泼之人。 曾几何时,这高墙亦是困不住她的。 是从什么开始? 似乎只是一夜之间。 她不在胡闹,也失了帝王心,把持朝政,将他扶到太子的宝座上稳坐。 那年他十五岁,到鄞州平乱,大捷之后,她将所有权柄都交到他手上。 那个总是挡在他身前的母后,终于可以痛痛快快生一场大病了,这一病就再也没好起来。 宋灵枢…… 裴钰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 你只用给孤一点温情,孤便守着你过一生,真的只要一点点而已。 断袖? 宋灵枢自嘲的笑了笑,可那时的她还是太天真了。 最后她难产,孩子也腹死胎中,是沈晔椋去宋府,传信给了她的爹爹。 让她见到了这个世上最后留给她一点温情的爹爹。 “淮南王进京袭爵,陛下似乎很喜欢他,暂时是不会离开了。”沈晔椋笑的随意,“王叔,以后要一直看到我了,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啊?” 惊喜? 是惊吓! 宋灵枢瞥了他一眼,眼神仿佛在警告,他若再敢来这样的惊喜,她就把他剁成惊喜。 沈晔椋察觉到了宋灵枢不悦的眼神,和一言不发的王不留行,咋舌道: “当初叔教我剑术的时候可是自己说过的,剑士无欲则刚,今日却这么容易就被我捏住软肋,果然,红颜……” 沈晔椋本想说红颜祸水,却发现王不留行年岁大了,而宋灵枢这红颜又实在是嫩了些,怎么看都像老牛吃嫩草。 “若不是一开始就知道是你,只怕你进不的她的身。” 王不留行以一种看着智障的眼神看着他,让沈晔椋极其有挫败感,不过很快他又没心没肺问道: “那如何了?我可有长进?” “确实长进了。” 沈晔椋眼前一亮,但很快王不留行又给他泼了一盆冷水。 “比起那人,还是差了些。” 沈晔椋眼里得光又黯淡下来,漫不经心的“哦”了一声。 宋灵枢不懂他二人打的什么哑谜,自然插不上话。 之后一路上的气氛十分静谧,沈晔椋理所当然的跟着二人到了宋府,美其名曰躲个清净,不肯在回到淮南王府去。 宋灵枢又不能真的拿他怎么样,只能说是自己新收的护卫。 沈晔椋提出要和王不留行同吃同住,宋灵枢看了一眼他,又转过去看了一眼王不留行,目光在这二人身上轮流打量,最后露出一副我都懂,你们请便的表情。 王不留行倒是很淡定,一副任你风吹雨打,我自沉默是金的表情。 倒是沈晔椋却抓狂的不行,“老子不是断袖!老子喜欢女的!女的!” “我懂!”宋灵枢满脸同情的看着他俩,“长安民俗开放,二位不必遮掩,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气的沈晔椋差点没拿剑追着她砍。 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不过是想和王叔住在一起,可以切磋剑术,共同精进。 他才没有龙阳之癖! 宋灵枢哪敢招惹气急败坏的沈晔椋,赶紧脚底抹油就开溜了。 等回到葳蕤轩差点没被眼前的场景吓死,院里堆满了各种东西,王嬷嬷说这都是定远侯府送来的谢礼。 宋灵枢本就对萧从安心怀愧疚,又受了他这么多谢礼,心里更加不安,盘算着明日再去定远侯府递个帖子,看看萧从安恢复的如何了。 王嬷嬷见她对萧从安如此上心,欲言又止。 多年前夫人(何筠)和老定远侯爷(萧从安他爹)给姑娘和世子订下婚约的事情。 夫人死后,那婚书就交给了老夫人,两年前老夫人没了,便把那婚书托付给了她。 她本想将这件事情告诉姑娘,可转念一想还是作罢了。 老侯爷和夫人逝世过年,如今的定远侯爷听说是个瞎子,而且缠绵病榻。 若是侯府找上门了,姑娘自然只能履行婚约。 可如果是那老侯爷根本就没有告诉定远侯这桩事,她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姑娘嫁给这样一个药罐子。 侯爷夫人听着威风,可万一哪天定远侯一口气没提上来,姑娘又无子嗣,侯位自然只能白白便宜旁人,届时姑娘年纪轻轻便守了寡,又该如何自处? 宋灵枢显然没有王嬷嬷想的这么多,将东西清点入册之后,突然记起上次长公主殿下送了一只千年老参过来。 极其珍贵,她连碰一下都舍不得。 想着萧从安气血亏虚,倒是能用这老参滋补一下,便让人去将东西翻出来。 可香薷带着几个小丫鬟翻遍了府库,也没找到这支老参。 “不见了?”宋灵枢正在用晚膳,听到这话将筷子放了下来,“好好的东西,怎么会不见?” 香薷也十分不解,“我们翻找了一下午,确实是没有,所以才来回禀姑娘,想拿了册子,去清点还丢了其他什么东西没有。” “我亲自去。” 这府库的钥匙只有他们院里有,若真是丢了东西,只怕是出了内鬼。 如今宋灵枢掌管全府,若是连自己院里的事都没打理清楚,只怕是不能让底下的人服气了。 王嬷嬷和香薷自然不必说,她是信她们的。 可其他人就说不定了,更何况如今兰儿搬来与她同住,人多眼杂的。 相处这么些日子,宋灵枢对宋墨兰的脾性了解了七八分。 她自然知道,宋墨兰不会做这样的事,可是她不会,不代表下面的人不会。 宋灵枢眼神冷了许多,她身边容不得这样的人,她更不允许宋墨兰身边有这等子小人。 捉贼捉赃 宋灵枢只带着王嬷嬷和香薷两人,一项一项对着册子清点库房里的东西。 “不用点了。” 宋灵枢看着外面天色已经黑尽,她们清点的东西不过才凤毛麟角,就已经有这许多对不上了,已经十分确定是有人手脚不干净。 “不要声张,随便拿两匹布和我出去便是。” 宋墨兰早就从松鹤院回来了,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乘凉,一看见她出来,便迎了上来: “大姐姐!你怎么在里面待了这么久?兰儿等你好久了呢!” “是吗?”宋灵枢怜爱的摸了摸她的头,“我去挑几匹漂亮的绸缎,给兰儿做几身漂亮的新衣服。” 宋墨兰不解的看着她,大姐姐不是前两天才给她做了新衣服吗? “兰儿随我进来——” 宋灵枢唤她和自己一起到屋子里,“我再给你量量身形。” 宋墨兰信以为真,跟着她走了进去,香薷守在门口,王嬷嬷也跟了进去。 宋灵枢故意大声说道,“兰儿长高了些。” 宋墨兰一脸懵,大姐姐这是做什么? 可宋灵枢却冲她摇了摇头,宋墨兰立刻领会,也有一句每一句的跟她搭话。 王嬷嬷却在一旁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告诉了宋墨兰,宋墨兰大惊: “大姐姐!我没有!” “我自然相信你。”宋灵枢冲她做了个嘘的手势,“可眼下除了我们这四个,旁人都有嫌疑,这样的人万万留不得。” “嗯!”宋墨兰拼命点头,“那大姐姐赶快叫了管家来,把这些丫头婆子拉下去好好审问才是!” “没用的。”宋灵枢摇了摇头。 王嬷嬷十分赞同: “三姑娘可知捉贼要捉赃,口说无凭,没人会承认的。” “兰儿今日与我睡在一起。”宋灵枢心里已经有了主意,“等会嬷嬷让香薷去跑一趟,让大块头悄悄潜过来。” 胆敢从她眼皮子底下偷天换日,想必那人做这种事已不是一日两日,白日里人来人往,想必是做不了这种勾当的。 那便只有晚上了,她今日便来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来个瓮中捉鳖。 宋灵枢和宋墨兰又故意玩笑了好一会儿,宋墨兰才将平日照顾自己的钱嬷嬷和李嬷嬷叫了进来。 “我今日和大姐姐睡在一起,你们先退下。” “这……” “无妨。”宋灵枢浅笑如斯,“你们素日照料兰儿也辛苦了,今日就都下去歇着,兰儿有我看着,你们放心便是。” 钱嬷嬷闻言便露出一副欣喜之色,“谢过大姑娘!” 李嬷嬷倒是犹豫的很,不过还是老老实实的叩头谢恩。 两人一起退出来,钱嬷嬷笑的都快合不拢嘴了,她本就有一口大黄牙,此刻更是丑态毕露。 “我觉着不对劲。”李嬷嬷将她拽到一边,两人轻声细语的密谋着,“今日香薷那蹄子下午在库房里待了许久,晚些时候大姑娘又进去了,若说只是找匹锦缎,哪里需要这么久?” “你个老东西!”钱嬷嬷淬道,“摸东西的时候你怎的不怕?她若是发现了,早把这满院子人都拉出去挨个打板子了,哪里还会这样和颜悦气?” “唉~”李嬷嬷叹了一口气,“当初就不该做这亏心事……” “行了!” “你不想给你那挨千刀的儿子还赌债了?” “我哪里是这个意思。”李嬷嬷回头看了一眼正房,里面还点着烛火,偶尔传来阵阵嬉笑声。 还好三姑娘遇见了这么好的嫡长姐。 李嬷嬷想着,自己就做这最后一次,只给她那孽根货胎还完了债她就收手。 从此一定一心一意的对三姑娘。 东宫内。 一行行宫人端着精致的碗碟推开侧殿的大门。 裴钰正拿着画笔描摹宋灵枢的形态神韵,被扣留在此累的要死要活批折子的董双成和柳青城大眼瞪小眼。 太子殿下太没人性了! 呜呜呜~ 这明明是他监国太子该做的事情,如今却压迫他们两人。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有御厨做的宵夜吃,不过这样也不能弥补他们俩受伤的心灵。 待裴钰画好最后一笔,兴致勃勃的拿起来给二人炫耀: “如何?” “殿下的画工自然没得挑剔。” 董双成中肯的评价,世人皆说嘉靖太子举世无双,文可手摘星辰,武可驰骋沙场。 可极少有人知晓,他的书画和琴技亦是上品。 “啧啧啧~” 柳青城的关注点显然只在画中的人物上,“听说昨个人不是还在你这儿待了一整晚,表面上是侍疾,但我可知道某人的心思!” 恰好秦桑端了药进来,送完药便退出去。 “她待孤极为真心,这药便是她特意为孤准备的,孤只能投桃报李了,安能辜负她?” 柳青城隔着老远都闻到那药的苦味,嘴角抽搐: 他家表哥是病傻了吗? 确定宋灵枢这是对他好? 偏偏裴钰还一副甘之如饴的样子,一口将那药端起来喝尽,仿佛是什么难得的玉液琼浆似的。 柳青城直想撞墙了,压榨他批折子就算了!还给他喂酸李子! 不行! 等他和如意成亲之后,一定要一雪前耻,好好来膈应膈应这位太子殿下。 董双成也难得和他们玩笑起来,“难怪世人总说己之蜜糖、彼之砒霜,双成今日算见识了。” “待你以后遇见那个人便懂了。” 裴钰对他们的取笑丝毫不在意,董双成和柳青城自幼伴他读书,和皇室里其他人不同。 他的兄弟只会眼红他,妒忌他,恨不得他喝口汤茶都能噎死。 可他们俩却始终站在他身后,这些隐秘之事,他不会瞒着他们。 也只有在此时,他才会觉得少有的放松。 董双成笑而不语,遇见那个人吗? 他是遇见了,可是那个人永远都是一副客气疏离的样子,见到他也只会落落大方的施礼,然后唤一声“董大人。” “这些折子也没有加急的,殿下可有美酒?” 董双成依旧浅笑,可裴钰和柳青城却一眼便能察觉他伪装下的愁苦。 “自然有。” 裴钰爽朗笑道: “孤今日便和你们曲水流觞,也彻夜学一回那陈王宴平乐!” 再无容身之地 宋灵枢和宋墨兰叫了水,分别沐浴更衣后,就吹灯歇下了。 王嬷嬷却打足了精神,认真听着外面的风吹草动,不肯放松分毫。 和她一样聚精会神的还有瓦片上的王不留行和沈晔椋。 沈晔椋原本是不打算来的,却被王不留行一顿忽悠,说是这样有助于练习屏息和目力。 当沈晔椋趴在瓦片上,骨头都硌的生疼的时候,已经晚了。 他纵使在不情不愿,也不敢现在离开。 万一打草惊蛇,坏了宋灵枢的好事,只怕那臭丫头又会拿着剑追着他砍一条街。 然后他只能满脸怨恨的看了看王不留行,狗王叔一天天坏的很! 王不留行却选择了直接忽视,只死死盯着下面,生怕有什么疏漏。 很快外面的下人房溜出来两个人,鬼鬼祟祟的悄悄绕到偏门,这两人步态蹒跚,动作也十分缓慢。 两人左顾右盼,小心翼翼将门打开,又带进来了一个人。 李嬷嬷的眼皮跳的厉害,她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却又说不上来,临了拉住了钱嬷嬷和自家儿子。 “我们回去!我总觉得有什么不对!” “我看你是被吓破胆子了!”钱嬷嬷轻蔑的看着她,李嬷嬷的儿子也急得不行。 “娘!你就可怜可怜儿子!这大户人家的东西少个一两件,哪里会察觉!儿子的债要是再还不了,赌坊的人会杀了儿子的啊!” “造孽啊!”李嬷嬷忍不住捶打他,“罢了罢了!你迟早折腾死我这把老骨头才算了事!” 话罢,也不在拦着她们,三人一起往库房摸去。 李嬷嬷不知从哪儿拿出一把钥匙,不费吹灰之力就打开了库房的大门,三人一起钻了进去。 李嬷嬷的儿子哪里见过这样的多的好东西,红了眼,只恨不得自己没用,不能多拿些走。 王不留行和沈晔椋已然从房顶上跳了下来,大叫了一声抓贼。 王嬷嬷立马便从房里冲出来,也惊动了其他人。 李嬷嬷三人下意识便要跑,李嬷嬷的儿子贼心不死,逃命也要带着那压根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刚推开门进去,就被王不留行和沈晔椋堵了回去。 “完了……” 李嬷嬷倒退了几步,瘫坐在地上,“这次真的完了!” 等到宋灵枢和宋墨兰两人已经收拾妥当出来的时候,三个贼人已经被绑了起来跪在院子里,整个葳蕤轩一片灯火通明。 “你们这糊涂的东西!” 宋墨兰看见这手脚不干净的人都是自小照料她的人,气的眼珠直直往下掉: “大姐姐待我们这样的好!你们竟然做出这档子偷鸡摸狗的事!叫我以后哪里还有脸面对大姐姐!我不如立刻回了听风阁去!” “三姑娘!” 李嬷嬷大惊,她是看着三姑娘长大的,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眼看着三姑娘搬进了葳蕤轩,日子过得好了起来,怎么能因为她们做的糊涂事受牵连。 “大小姐!”李嬷嬷连连磕头,“此事都是我利欲熏心!和姑娘并无干系!你若是责怪,只打死老奴就是了!” “我自然知道和兰儿无关。”宋灵枢握住宋墨兰的手,将她拽到了自己身旁,“你们几人今日倒是真逃不了干系,自个说说,那些东西都被你们弄到了何处?” 钱嬷嬷吓得浑身打颤,一口一个饶命的说着,眼看就要松了口,却被李嬷嬷打断: “那些东西都被老奴变卖了!已经还了我儿的赌债!” “娘!”李嬷嬷的儿子大惊,“我明明……” “住嘴!”李嬷嬷一巴掌就向自己的儿子甩了过去。 她心里清楚,大小姐心善,不一定真把她们怎么样,最多打一顿撵出去去,可若是真将背后那人抖落出来,只怕那人事后会真的杀了她们泄愤! “看来嬷嬷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宋灵枢已然坐在了下人抬上来的座椅上,漫不经心笑道,“我今日初略算过了,丢了的东西怎么也得值上万两了,我就算在借你这窝囊儿子几个胆子,他也不敢欠下几万两的赌银。” “什么!”李嬷嬷的儿子眼珠子都快跳出来了,“上万两!娘你有这个银子为何……” 李嬷嬷却不敢在开口,只痛哭流涕。 “看来您老人家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宋灵枢莞尔一笑吩咐道,“香薷,将三小姐带回屋里去!” 宋墨兰知道大姐姐自有她的道理,于是很乖巧的离开。 “将这私闯我葳蕤轩的贼人打断一条腿!以儆效尤!” “不!”李嬷嬷这才明白她的用意,一个劲的磕头,“您有什么冲我来,他是被我哄骗的!是被我哄骗的啊!” 王不留行哪管这么多,冷冷的看着眼前吓得浑身发抖的大男人: “说,哪一只腿先踏进来的。” “大小姐饶命!我再也不敢了!饶命啊!” 李嬷嬷的儿子吓得眼泪都出来了,王不留行见他不答话,没了耐性,“那我替你选。” 话罢,举起剑鞘就敲断了他的右腿。 只听见一声惨叫,从李嬷嬷的儿子和李嬷嬷两人口中同时发出,李嬷嬷此刻的神情直像那虎崽的母狼。 “李嬷嬷果然忠心。”宋灵枢笑着赞叹道,可下面却话锋一转,“可这份忠心却用错了地方!” “钱嬷嬷——” 钱嬷嬷一听宋灵枢叫自己的名字,身子抖得更厉害了,她仿佛看见阎王爷再向自己招手。 阎王爷笑着问她: “您猜您老人家能扛的下这一棍子吗?” “我招了!我都招!” 钱嬷嬷磕头磕的额头都渗出血来: “是柳姨娘,柳姨娘逼我们做的!” “完了!都完了!” 李嬷嬷眼里一片绝望之色,她们三人都活不了了。 “很好。”宋灵枢满意道,“走,跟我去见老爷。” 宋灵枢看见李嬷嬷咬牙死扛的时候就猜到了个七七八八,宋明怜自认清高,在加上靖安侯府时时送来的礼物珍宝,她是不会做这种事情的。 听宫从醉花阴传过消息给宋灵枢,说是柳氏在外面放印子钱(高利贷)赔的血本无归,甚至还负债累累。 她让听宫不要轻举妄动,本想等柳氏撑不下去后,那些债主自然会上门讨债,届时爹爹一定会雷霆大怒。 然而天堂有路柳梦如偏偏不走,地狱无门她自来投,盗窃已经是犯了妇人七出之罪。 宋灵枢自然是了解自家老爹的,只怕这宋府里,是再无柳梦如的容身之地了。 惊变 宋怀清在秋爽斋里,平静的听完钱嬷嬷的口供,没有像往常一样勃然大怒,而是淡漠的将人去牡丹园叫柳梦如过来。 柳梦如早在听说葳蕤轩抓到贼人的时候就暗叫不好,她今日是没有吩咐钱嬷嬷和李嬷嬷行事的,想必是她们自己眼馋,也想中饱私囊,可无论怎么说,她是没有任何道理站得住脚跟。 柳梦如知道自己理亏,赶紧叫了宋明怜一起来到秋爽斋外,并不做辩解,只一味的啼哭认错。 宋怀清却只是冷眼看着她做戏,最后深深叹了一口气: “你背弃侯门富贵,跟了我这么多年,为我诞下长子和次女,母亲不让你入府,我冒着天下之大不韪,背负不孝的骂名。夫人死后,我原本是打算让你做继室的,是母亲不准许,我自问对的起你。” 柳梦如听见他如此平静的语气,又把这些陈年旧事当着小辈们讲出来,暗叫不好,只能求饶: “老爷!我错了!是妾身辜负了老爷!求您……” “不必再说了,我这宋家再也容不下你,你收拾细软,且自行离去。” “爹爹!”宋明怜惊慌失措,她本就是庶出,若是娘亲在被赶了出去,她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出门见人,“爹爹三思!娘亲再不对!可怜儿和哥哥不能没有……” “谁是你娘亲!”宋怀清突然暴怒,随手操起睡前描摹的书法,就向宋明怜扔去,摔了她一脸,“你娘亲的牌位在祠堂供着,是我明媒正娶进来的夫人!柳梦如不过是个姨娘!” 宋明怜挨了打也只能忍着心中的委屈,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头,“请爹爹为哥哥考虑!哥哥是要进入朝堂的啊!若是被人知道他的生身姨娘被赶出了宋府,哥哥以后该如何立足!” “妹妹此言差矣。”宋灵枢毫不客气的落井下石,“若是让人知道大哥哥有这样一个姨娘,才会被人看不起呢!” 宋明怜正要反驳她,宋灵枢已然跪了下去,“爹爹没有嫡长子,到底是一桩憾事,不如将大哥哥从家谱上记入娘亲名下,也是一桩美事!” “宋灵枢!”柳氏急红了双眼,儿子宋明曜是她最后的希望,慌不择言嘶吼道,“你非要害我至此吗?” “荒谬!” 宋灵枢再也忍不住了,冷笑出来。 柳梦如做下如此行径,难道还是别人害得她吗? 是自己让她苛待容儿和兰儿? 是自己让她出去放贷赔的血本无归? 是自己让她勾结钱嬷嬷李嬷嬷来盗自己的东西? 还真是荒谬之极啊! “够了!”宋怀清打断柳梦如,向外面的下人吩咐道,“将柳氏拖出去!不许再踏入我宋家半步!此后我送家人和她生死各不相干!” “我看谁敢!” 一个充满怒气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小厮先跑了进来,“老爷…拦不住!舅……侯爷!” 小厮说的话毫无头理,然而很快众人便知晓是怎么回事了,靖安侯一身戎装,带着侯府的亲兵闯了进来。 早在宋灵枢往秋爽斋过来的时候,柳梦如就派人回侯府报信去了,王嬷嬷早就留意起那边的动静,宋灵枢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把太子殿下给她的牌子带在身上了。 靖安侯府来人也好,直接把人给带回去,可宋灵枢万万没想到,靖安侯如此大的胆子,夜半带人携着兵器私闯朝廷三品大员的府邸。 “靖安侯这是做什么?”宋怀清敏锐的察觉到危险,然而气势上却不能输,“这么大的阵仗闯入我宋府,可是来接令妹回去的。” 半个时辰前,靖安侯接到柳梦如的传讯便知道不好,他以为是那件事情败露了,所以他不能不来。 侯夫人见他如此行事,心下一凉,抱着他的腿想要拦住他: “侯爷!万万不可啊!那是朝廷三品大员的府邸!为了一个庶妹!何至于此?!” “我都是为了侯府。”靖安侯甩开她的手,带着府兵就走了,只留下这么一句话。 靖安侯确实没有哄骗她,他只是为了侯府。 若真是那件事情败露,依着那人如今的权势,只怕整个靖安侯府都会沦为罪人,还有贵妃和三王爷母子,他们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侯夫人看着他决绝的身影,抱着自家女儿哭成一个泪人儿,“完了!咱们侯府都完了!” “母亲!”侯府大小姐柳隐白到是个脑子清醒的,“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快去请祖母和长公主才是!” 侯夫人这才反应过来,她还有世子和女儿,她可以跟着侯爷共赴黄泉,可她的孩子们绝对不能被连累,赶紧派人去了公主府。 “少说废话!” 靖安侯冷眼看着宋怀清,“如今宋府已然被我带来的亲兵控制,你可有什么遗言?” 柳梦如这才反应过来,兄长是误会了,可覆水难收,她再解释也无用了。 转念一想,若是宋怀清和宋灵枢死了,她的明曜便是宋府的主子,莫秋娘和宋邹容没有娘家撑腰,还不是任她拿捏,所以她索性将错就错。 “好大的口气!” 宋灵枢没想到靖安侯能为柳梦如做到这个地步,强压下心中的恐惧,将监国太子的牌子亮了出来,“我看谁敢上前!” 四座皆惊,宋怀清首先反应过来,跪了下去,“参见太子殿下!” 靖安侯带来的人却有些犹豫,有些见识的人已经认出来,那是监国太子的印信,见此如见嘉靖太子本人。 而靖安侯握着宝剑的手已经冒出冷汗。 嘉靖太子连这个东西都给了宋家的大丫头,可见对她的重视程度。 他本以为,只要在自己的秘密没有上达天听之前,杀了父女二人便万无一失,毕竟死人没有说话等我机会,可现在事情真的有这么简单吗? 嘉靖太子瑕疵必报,因为流寇一事已然警告过他,若他真杀了宋灵枢,还指不定被怎么报复! 靖安侯心中有两个小人在打架,最后他才突然惊觉,今日他已经难以全身而退了,索性破釜沉舟: “宋氏妖女,弑杀亲父,今日吾妹向我求救,谁料妖女竟盗了太子印信,更是其罪当诛!来人!就地诛杀!” 他的意中人 弑杀亲父? 宋灵枢看着跪着的自家亲爹一脸懵逼。 宋怀清心里也清楚了,靖安侯这是要一意孤行,从地上站了起来,最后警告道: “靖安侯!你如此行事将陛下置于何地?!还不快及时收手!” “陛下面前自有分说!”靖安侯拔起宝剑,直指宋灵枢,“听我号令,诛杀妖女!” 宋怀清几乎是毫不犹豫立刻挡在宋灵枢身前,等宋灵枢反应过来忍不住眼眶一红。 宋明怜也被吓傻了,舅舅这是要做什么? 他想杀了宋灵枢和爹爹?! 宋明怜明白靖安侯的意图后,开口想要求情,却终是作罢。 若是舅舅成功了,哥哥作为长子理所当然的掌管宋家,从此不会再有人记得她是不是庶出女。 若是舅舅输了,她仍是宋府二小姐,何乐而不为。 宋灵枢则是百思不得其解,前世并没有靖安侯带兵杀进宋府这一回事。 而靖安侯爷也和她并没有什么冤仇瓜葛。 他是在两年后得了急症突然暴毙的,死的也是极其蹊跷。 宋灵枢依稀记得,那时宋明怜一心攀龙附凤,妄想嫁入皇家。 而靖安侯就是在带着宋明怜进宫之后没几日就暴毙了,那几日宋明怜惶惶不可终日。 后来她嫁入淮南王府,怀着身孕入宫给贤贵妃侍疾的时候才听到一点风声。 说是那靖安侯不自量力,试图将侄女送上嘉靖太子的床榻,惹怒了殿下。 靖安侯本是大力支持宸王(三王爷),他这样的举动无疑是在向东宫示好,也得罪了贤贵妃母子。 虽说靖安侯夫人和贤贵妃乃是同胞姐妹,可到底各自嫁了人,哪里还有什么纯粹的手足情,终究还是利益至上。 不过既然靖安侯死了,这件事也算是翻过去了。 可后来不知怎的,宋明怜居然嫁给了宸王做侧妃,并且十分会讨贵妃的欢心,贵妃待她甚至比待宸王妃还要亲善。 前世靖安侯死的莫名其妙,如今竟敢在长安城中公然闯入朝廷官员的府邸,这种行为未免也太猖狂了。 为了一个柳梦如,值得吗? 宋灵枢的从靖安侯的行为中闻到了一丝鱼死网破的意味。 可最糟糕的结果,不过是柳梦如被赶出宋家而已。 柳梦如有什么非留在宋府的理由吗? 还是说,靖安侯觉得柳梦如必须留在宋府? 王不留行和沈晔椋全身都绷紧了,护着父女二人,心里盘算着该如何一起全身而退。 靖安侯府的府兵不同于普通的酒囊饭袋,好歹也是专业训练的兵士,他们二人的武功身手虽然高过对方不少,可终究是寡不敌众,更何况还要护着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刻,一支箭从门外射进来,直直射中靖安侯的右腿,他一时不妨,直接半跪到地上。 “靖安侯——”裴钰眯着眼,手里半挽着弓箭,冷笑着看着他,“可真是威风啊!” 柳青城听着他的语气,在心底给自己这个大伯默哀三秒钟。 早就靖安侯带着府兵往宋府而来的时候,就有探子火速前往东宫报信。 裴钰立刻带着东宫铁骑冲出皇城,他想起了梦里,小姑娘没了,他只能让铁骑替她复仇,血洗长安。 而如今,他马不停蹄的赶往宋府。 他想,东宫铁骑赴沙场,诛杀宵小率宾归王,也可以是保护她。 “靖安侯!”柳青城连大伯都不喊了,“私闯三品官员府邸,剑指朝廷命官!你可知罪!” “看来殿下已经知道了。”靖安侯看着裴钰身后的人马,已经知道自己输得一塌糊涂,忍着腿上的疼痛,倒吸了一口冷气。 柳梦如生怕他把那事说了出来,赶紧扑了上去,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 靖安侯脸色一变再变,才知道自己闹了这么大个乌龙,可已经晚了,嘉靖太子竟然站在了这里,那就说明他带来的府兵已经被东宫铁骑全部拿下。 “宋灵枢侮辱家妹,本侯一时糊涂,做出如此错事,不敢求殿下原谅,只求殿下念及靖安侯府世代忠烈,只问罪我一人。” “那还不快滚。”裴钰眸色一沉,冷声斥道,“孤没空和你计较,明日自己滚到太和宫外请罪。” 柳梦如闻言赶紧扶起靖安侯,身后的府兵也上前搀扶了一把,便立即要从宋府离开。 临走之前,柳梦如看了宋明怜一眼,宋明怜立刻会意,立马上前抱住宋怀清。 “爹爹无碍!吓死怜儿了!” 宋怀清没有心力去辨别她是真情还是假意,他从来都是个迂腐的人,此刻眼里只瞧见了嘉靖太子: “下官拜见太子殿下!” “无需多礼。”裴钰眼里只有安好无恙的宋灵枢,将弓箭取下,随手丢给旁人,走上前来,将她手里的令牌抽了出来,挂在她腰间,“今日做的很好。” 宋灵枢也察觉到,他似乎是心情很好的样子,连眼眸里都携了一抹清隽的笑,丝丝入扣: “宋灵枢,孤很满意。” 小姑娘在危急时刻能想到他,不是已经将他放入心尖的征兆吗? 宋怀清从看见自家大闺女掏出太子印信就猜到了个七七八八,眼下这场景,更是了然于胸。 他们宋家,若是出个太子妃,也不会是什么坏事。 然而裴钰的深情却刺痛了宋明怜,若是这样她还不明白,那她真就是个大傻子了! 难怪世子表哥说,因为侯府找了宋灵枢麻烦,立刻便被太子殿下警告。 她这个大姐真是好手段! 竟然勾搭上了太子殿下?! 她年少时看着太子殿下如同谪仙的脸,也曾做过梦,若是有一日能嫁给他,成为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那该有多好。 可是她逐渐懂事,又听说太子殿下不近女色,多少自荐枕席的妙曼佳人都赴了黄泉。 她倾心嘉靖太子的容貌和权势,更畏惧他的手段狠辣,这才断了心思。 她猜测过很多次,谁会成为太子殿下的意中人,但万万没想到,那人会是宋灵枢。 怎么能是宋灵枢呢? 怎么可以是宋灵枢? 她不甘心! 小姑娘把他放在心里 “殿下可是因为贤贵妃召我,恼怒了?” “还有一句。” 宋灵枢拿裴钰根本没有一丁点办法,她心中也清楚太子殿下和贤贵妃所出的宸王是死对头,生怕说错了什么惹恼了他,只得仔细思量后斟酌道: “今日是贵妃娘娘召见,作为臣子不得不去,微臣这是身在曹营心在汉!” “是吗?”裴钰瞥了她一眼,委屈的样子在宋灵枢眼里便是在问罪,“那你为何不先到东宫给孤请了平安脉?孤看你就是没把孤放在眼里!” “微臣把殿下放在心里!”宋灵枢脱口而出,拍马屁的功底堪称一绝。 “真的?”裴钰心头一震,急切问道。 宋灵枢知道自己这马屁拍过了,可自己拍出去的马屁,哭着也要拍完,于是只能假装十分认真的样子: “自然是真的!比尚宝局的珍珠还要真!” 惊愕!狂喜! 两种情绪自裴钰晶莹的眼底轮流交替,最后剩下的只有喜悦,满脸都是清明的笑意。 和素日深不可测的浅笑不同,这一次裴钰是发自内心的。 这一笑便了让半个长安的待嫁女子倾倒,让半个长安的少年郎断了袖! “孤亦是。” “什么?” 宋灵枢沉迷在美色当中,没有注意到他说了一句什么。 孤亦是将你时刻放在心里,数年如一日,死生皆不忘怀。 然而这话他并没有说出口,而是心情大好的继续牵着她的手,往东宫而去。 宋灵枢想提醒他,他这样与自己五指相扣,实在是有失体统。 可转念一想,太子殿下不过是将自己当做妹妹,他这样牵着自己走,和自己牵着容儿时一样,是没有他意的? 想到这儿,索性由他去。 如此一来,宫中都传遍了,嘉靖太子牵着宋御医的手招摇过市。 谣言越传越发荒唐。 甚至有人说,宋御医怀了殿下的骨肉,威胁殿下,如果殿下再不给她个名分就带着孩子投河。 还有爱慕嘉靖太子的宫女却觉得,这是一直鲜花插在那啥上,鲜花是裴钰,那啥是…… 然而宋灵枢对这一切都不自知,只是觉得走到哪儿,大家看她的眼神都怪怪的,甚至皇后娘娘也传召了她一次,盯着她的小腹傻笑。 裴钰明知道众人背后议论纷纷,却对这些传闻不做理会。 他就是要让众人知道,小姑娘,是他的。 再说回此时,裴钰将宋灵枢带回了东宫,突发奇想想要与她廊下对弈一局。 宋灵枢拗他不过,顺着椅子坐下,随手执了白子,心下却已经有了计较。 裴钰一直观察着她,不肯放过她的一颦一笑。 少女的容貌是欺世般的秀丽隽美,哪怕是肥大的御医官袍也被她穿的别有风情,虽然眼前的棋局让她有些压抑,可骨子里透露出的便是一股如山涧清风般的明快,让他有些失神。 “殿下在瞧什么?” 宋灵枢落下一子,见他迟迟没有动作,忍不住抬头,却发现对方一直盯着自己。 “没什么。”裴钰抿了一下薄唇,柔声道,“孤只是在看你如何拼尽全力,又要悄无痕迹的输给孤而已。” 原来他早就看清了自己的企图? 那为什么还兴致勃勃的? 宋灵枢被他拆穿后,十分尴尬,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拿起茶盏抿了一小口。 裴钰失笑,伸手示意一直立于不远处的秦桑过来,将棋盘捡了下去,“小哭包,你给孤把脉!” 话罢,便向宋灵枢伸出了手,眼眸垂下,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宋灵枢伸出三指,兢兢业业的搭在他的脉搏上。 宋灵枢再三确认,才恭敬回道: “殿下脉象平稳有力,十分康健!” “是吗?”裴钰声音恬淡,神情莫测的说道,“可孤觉得自己却是病了。” 宋灵枢,孤得了一种恋你成疾思之若狂的大病。 宋灵枢头一次对自己的医术产生极度的怀疑,不死心的强行拉过他的手,再次诊脉。 看的众人是一愣一愣的,心想宋御医不愧是宋御医,殿下的手哪里是什么人都可以随便摸的! 宋灵枢仍是没发觉有什么异常,眉头都蹙在了一起,“殿下可觉得有什么不适的地方?” “暂时没有,不过为了孤的身子着想,特命你当值的每日都来给孤请平安脉。” 什么叫暂时没有? 宋灵枢总觉得自己是被他耍了 太医署里的人不是说了吗? 嘉靖太子素日最烦有御医上门请平安脉,若是碰上他心情不好的时候,还会给对方扣一个诅咒当朝太子的罪名,怎么到她这儿,全都变了! 宋灵枢还没理清楚头绪,却已然发觉自己的手又被他抓在掌心里。 也不知道他是故意的还是无心的,玩耍似的用指肚摩擦她的掌心,让她心中有一种莫名的感觉。 裴钰此刻想的却是,小姑娘的手真是柔若无骨,也不知这样秀美的一双手,是如何治病救人的,便忍不住玩耍起来。 “太子殿下若没有旁的事,太医署里还有很多琐事,微臣便先退下了。” 宋灵枢一边说着一边便要抽回自己的爪子,却被裴钰拦下。 “等等。”裴钰从怀中将上次没来得及给她的珠钗拿了出来,“看看可否喜欢。” 这不就是上次在金玉满堂,太子殿下从她发髻上取下的,让她抵债的吗? 裴钰见她眼中一片不解的疑惑,替她从中间拆开,露出细小开刃的小刀刃。 宋灵枢惊愕的看着,裴钰将东西递给了她,宋灵枢赶紧接过,很有兴致的把玩。 这藏剑簪虽小,却不知用什么法子做的,刀刃极其坚硬锋利,虽不说削铁如泥,但也算是尖锐十足! “可还喜欢?”裴钰看着她的反应十分满意,露出一抹莫测的笑,温柔问道。 “嗯嗯!” 宋灵枢拼命点头,她本来还想让人做一些防身的小玩意,一直没有来得及,没想到今日太子殿下便赏了她,但她依旧没忘记自己的本分,半真心半讨好道: “多谢殿下赏赐!” 让她付出代价 王不留行一脸黑线,见她笑的谄媚的脸推开,“你脸抽筋了?” 宋灵枢:“……” 然而宋老夫人从小就告诉宋灵枢,做人不能轻易放弃,很快又凑了上去: “你能不能替人家跑一趟南疆,找到这位败毒前辈呀?” 王不留行就知道她打的是这个主意,凝视了她好一会儿。 小丫头为了定远侯爷在背后做的事情,旁人不清楚,他是都看在眼里的。 罢了!他是愿意走这一趟的。 只是希望那定远侯爷日后千万不能辜负小丫头的深情,不然,呵~ 他手里的长剑可不是吃素的! “好!”王不留行接过宋灵枢手中的金锁,便要转身离去,这路远迢迢,他也得收拾收拾东西才是。 “等一下!”宋灵枢又跑过房间拿了几百两银票出来,想着不是什么地方都能用银票的,又塞给了他几个大银锭子,“你也不要和以前一样风餐露宿,能打尖住店的就不要怕花了银子——” 宋灵枢又想了想,王不留行如今这岁数了还没成个家,真是太可怜了,于是信誓旦旦的开口: “等你回来,我一定给你找个貌美如花的娘子!” 王不留行孤家寡人习惯了,一听她这话,忙不迭的就跑了,头都不敢回一下! 宋灵枢以为他是听到自己说给他找媳妇,太过感动了,心下更加得意。 王不留行回到房中收拾好行礼,恰好遇见练剑回来的沈晔椋。 “叔!你这是做什么?” 王不留行想着如今长安中也不太平,看着沈晔椋,就像看着一只行走的护盾,于是学着宋灵枢的样子,冲沈晔椋笑着问道: “臭小子!你觉得平日里叔待你如何?” 沈晔椋差点没被王不留行恶心吐,直接摆了摆手,“叔,你有事就直说!” “咳咳!”王不留行有些尴尬的清咳了两声,“我要去南疆办些事情,这段日子我不在长安,还要劳烦你看护宋丫头……” “打住!”沈晔椋眼睛都快瞪大了,“谁要看护那个臭丫头了!我还不如和你一起去闯荡江湖!” 王不留行:“……” 看来不使点手段,是唬不住这臭小子了,王不留行想了想,又抛出了橄榄枝: “若你能在我不在的这段日子暂且做她的护卫,等我回来就传授你留行剑法!” “一言为定!”沈晔椋毫不犹豫的一口应下,他觊觎这套剑法已经很久了,别说让王不留行传授他,就是连见都没见过,哪里有不答应的道理。 于是拍着胸脯保证,“王叔你放心去!臭丫头就交给我了!保证一根头发丝都不会少!” 王不留行:总觉得臭小子哪里不靠谱的样子。 当绿枝将今日宫中发生的事传回谢府的时候,谢六娘摔了一屋子的东西。 宋灵枢!又是宋灵枢! 她算个什么东西! 凭什么能让太子表哥青睐有加! 她平日见到表哥,表哥能和她说上两句话,就已经是不得了的恩宠了。 牵手?对弈?送珠钗? 那贱人哪里配了?! 谢六娘气的连身边最亲近的丫鬟都给赶了出去,等噼里啪啦砸了个高兴,气消了一大半才想起来: “琼花!给我进来!” 琼花听见谢六娘的声音,不情不愿的走进来,小姐正在气头上,谁知道会不会拿她们这些人撒气。 “我记得薛府送了薛老太太寿诞的帖子?你去找出来,本小姐要去赴宴!” 小姐刚才还生了好大的气,这会儿子怎么又要去赴宴了? 不过小姐的话,她们哪里敢不听,只能规规矩矩的照办。 丫鬟哪里知道,谢六娘早就将宋灵枢的身家打听的一清二楚了。 听闻她与薛府小姐交往甚密,还排了什么戏,给老太太贺寿? 听听!戏子乃是最不入流的下贱人! 排戏?这是大家闺秀该做的事情吗? 小狐狸精! 谢六娘在心里恨恨的想,敢勾引她的太子表哥,她不让宋灵枢付出代价,她就不姓谢! …… 淮南王府。 褚文良从宫中回来之后,便把自己关在房中买醉。 早在他回来的时候,林嫣便在暗中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了。 王爷这次是真的生她的气了,都怪那个叫宋灵枢的狐媚坯子! 不过她就不信了,房中的姑姑告诉她,一个男子对一个女子心软不心软,取决于这个女子在床榻上柔软不柔软。 今日王爷心情欠佳,竟想用酒灌醉自己? 这难道不是她绝好的机会吗?为了防止万无一失,她还买通了王爷院里的人,往酒水里加了些东西。 算着时辰,林嫣精心打扮了一番,便推开了褚文良的卧房门。 “王爷?” 林嫣试探性的唤着,却发现只有地上倒着一片的酒瓶,就是找不着褚文良的人影,就在她诧异的时候,已经被人从背后给抱住了。 褚文良不知自己怎么回事,喝了些冷酒,身子竟然发烫,就在他难受的时候,隐隐约约看见有人进来了。 这人的身影慢慢和他一直不能释怀的,宋灵枢和嘉靖太子一起离去的身影重合,他毫不犹豫的冲了上去,将对方一把抱住: “你说!本王哪里不好了?” 林嫣被他这话问的懵了,也不知道药效发作了没有,妩媚的笑着回道,“王爷哪里都好!王爷在嫣儿心中就是最好的!” 褚文良一听,身下更难受的厉害,一把将她拽了过来,便欺身而上。 一切正如林嫣预计的那般,事成之后,林嫣躺在褚文良怀中忍不住得意的笑。 今晚庭外的月亮似乎也尤其妖娆。 陛下要见她 宋灵枢就着晨光醒来,一抬头便看见裴钰清朗白皙的面容。 昨天发生的一切好似一场大梦,自从祖母走后,她有多久没有感受过这样温暖的怀抱了? 爹爹虽然暗自关心她,可面子上从不对她亲昵,若不是前世她临死前看见爹爹为了自己那般狼狈的模样,恐怕她会一直误会他。 太子……哥哥…… 谢谢你。 宋灵枢眼角又落下一行晶莹的清泪,从前她这样唤他,都是为了安身立命,如今,却是发自内心的真诚。 想来他们都是一类人,他在皇宫里无人可信任,她在宋府里举步维艰。 宋灵枢终于明白了,为何前世世人皆道嘉靖太子残暴嗜杀,却又对他感恩戴德,更有无数能人异士,甘愿为他赴死。 原来这世间并非只有权势利益四个字,还有一种东西叫真心,唯以真心换真心。 宋灵枢想,自己大概就是被他的真心所降服的。 宋灵枢的眼泪低落到裴钰臂膀上,他一下就睁开了眼,一低头便看见怀中人的眼睛浸了泪,沾湿长长的睫毛,看起来我见犹怜。 “怎么了?”裴钰坐起来,垂眼看着她,握紧她的手又紧了几分,放佛一松手,她就会离去。 “我没事了。” 宋灵枢这次说的是我,而不是微臣。 “来人。”裴钰起身叫了水,两人分别梳洗,场面竟然有些莫名的和谐,裴钰戴好发冠,就要传膳。 他想小姑娘一天一夜没有进水食,想来也是饿了。 然而楚飞却匆匆跑来,附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裴钰的脸色变得沉重起来,若有所思的看了宋灵枢一眼。 “陛下要见你。” “陛下要见我?”宋灵枢十分诧异,昨日她是听见了的,太子哥哥对外宣称自己发病,皇后娘娘召她侍疾,难道陛下要亲自过问太子的病情? “陛下说了——”裴钰微微一怔,垂目淡淡道,“要单独见你,孤派人送你过去。” “好!”宋灵枢狡黠一笑,将他紧皱的眉头抹平,又拿两个手指将他的嘴角扬起,做出一个笑脸,“太子哥哥霁月风光,要笑着才好看呢!” 话罢便转身跑了,连跪退礼都没有行。 裴钰痴痴的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小姑娘似乎有些不一样了,待他亲昵多了。 裴钰嘴角扬起一抹笑,看来昨日把她留在东宫是对的。 心情好了,看周围的人和事都顺眼多了。 小姑娘说他笑起来好看? 那好,以后多笑给她看。 宋灵枢跟着楚飞,在宫城中穿梭,她并没有穿官服,而是身着一袭太子给她找来的白色衣裙,若是陛下问起来,只好说昨日进宫走的太急? 宋灵枢最后是在太和宫侧殿里见到元溯帝的,面见天子,宋灵枢不敢放肆,老老实实的的叩头请安。 因为前世作为淮南王妃在陛下面前出了丑,她走的极为优雅小心,堪称步步生莲。 “微臣宋灵枢拜见陛下,陛下金安。” “抬起头来——”不知为何,宋灵枢总觉得台上的陛下声音有几分颤抖,但是天子威严,她不敢不尊,缓缓将头抬了起来。 宋灵枢与元溯帝四目相对,宋灵枢只觉得眼前的人并不像一个帝王,哪怕他身上穿着紫金袍,仍是不像。 “人生若是如初见——”元溯帝浅浅低吟,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眼角的悲伤快要溢出来,“你与你母亲长得可真像,可惜,不知不觉,她竟走了这么多年……” “劳烦陛下记挂。”宋灵枢从容应道,“娘亲在极乐世界得知,也会感念陛下恩德的!” “瞧瞧,这丫头好甜的一张小嘴。”元溯帝笑着和身旁的宫人打趣,“你侍奉太子劳苦,起身赐座。” 让宋灵枢万万没想到的是,元溯帝似乎并没有什么目的,只是拉着她话家常,最后,还留她用了早膳。 宋灵枢是真饿了,看着眼前御膳房所出的丰盛的早膳,没忍住,只要陛下不得空看她的时候,她便埋头大口偷吃。 由于眼前的樱桃酪实在太可口,宋灵枢丝毫没察觉到,元溯帝已经盯着她看了许久。 “陛下……”待宋灵枢发现后,有些尴尬,讨好似的甜美一笑,但仍不忘将碗中的樱桃酪吃了个干净,“陛下这儿的膳食实在让微臣难以自持……” 惹得元溯帝一顿大笑,若是寻常,元溯帝用了这么些东西,便不会进食了。 但看着宋灵枢吃的这么香,也忍不住向身旁人吩咐,“给朕也乘一碗樱桃酪。” 展愿儿是太和宫的大太监,平时最的元溯帝心意,总管陛下一切饮食起居,也笑道: “别说陛下了!就是咱家看见宋御医用的这样香甜,也想跟陛下讨一碗尝尝呢!” “你个老东西!”元溯帝笑骂道,但还是大方挥手,“赏!” 二选一 用完膳后,宋灵枢便想跪安告辞,却被元溯帝拦下,将她带到御书房。 元溯帝将两封诰书一同递给了她,宋灵枢看过后,十分诧异,跪了下去。 “陛下这是何意?” “朕思来想去也没能做个决断,便由你自己选。” 宋灵枢低头看了一眼那两封诰书,皆是没有盖上大玺宝印的。 一封是封爹爹为丞相的,一封是封她为太子妃的。 宋灵枢镇定心神,万万没想到,这两样旁人求而不得的东西,此刻元溯帝竟随便拿给她,让她像玩笑一般的做个决断,于是她只能试探着问道: “让微臣成为太子妃,是陛下的意思,还是太子殿下的意思?” “太子并不知情。”元溯帝微笑着看着她,“如何抉择全在你,选好了,便拿上来,朕加盖宝印,昭告天下!” “为什么是微臣?”宋灵枢不解的看着他,“这长安城多少女子仰慕太子殿下,陛下为何挑中了微臣?” 元溯帝看出了她的猜疑,依旧笑着道,“太子权势滔天,若为他择一位母族手握重权的女子为妃,朕不会放心,但朕与皇后都十分喜欢你,就连贤贵妃也多次对你称赞有加,所以朕希望你嫁给太子,不过,如此一来,宋怀清注定和丞相之位无缘了。” 别人不知道宋怀清的能力和抱负,宋灵枢却是知道的,既然不是太子哥哥的意思,她就放心了,毫不犹豫的拿着封丞相的诰书走上前,恭敬递给元溯帝。 元溯帝有些诧异,神色复杂的看着她,“你可想好了?” “想好了。”宋灵枢神色坚定,眼中一片坦然。 “好!”元溯帝拿起宝印加盖,便把诰书放下夸赞道,“宋怀清生了一个好女儿!” 宋灵枢阿谀奉承的功底自然是一流的,只见她讨好道,“太子殿下人中龙凤,可见陛下才是得了一个好儿子。” 元溯帝笑而不语,“如此朕便派人送你回府,你侍疾有功,朕便封你为从三品副院首,让你父女二人同贺!” 人在家中坐,官从天上来? 宋灵枢又是好一阵感恩戴德,这才跟着元溯帝的人走了出去。 “太子!你可瞧见了!” 待宋灵枢走后,元溯帝冲着殿内喊道,裴钰这才从里间出来。 “孤不明白陛下的用意。” 裴钰哪里是不明白,只是不肯放手罢了,早在陛下传旨的时候,他心里便有不好的预感在冒泡泡。 直到他在御书房等的不耐烦了,陛下带着小姑娘走了进来,他听着二人的谈话,这才明白过来。 他的皇父,执政不行,行军不行,玩弄人心倒是一把好手,杀人不过头点地,这却是要诛他的心。 本来他是怒不可遏的,很想冲出来替小姑娘把成为太子妃的诰书扔给陛下。 宋怀清有什么抱负,等他登基后不能实现? 就算是小姑娘要天上的星星,他也会让人搭了梯子给她摘下来。 然而他的所有怒火和不甘,都在小姑娘说出那一句“这是陛下的意思,还是太子殿下的意思”之后消失殆尽。 小姑娘是在意他的,否则又何必多问这一句? 中秋后便是她的生辰,再过一年,她就及笄了。 他会在小姑娘的及笄礼上和她表明心迹,这期间他还有一年的时间和小姑娘培养感情。 元溯帝冷哼了一声,眼神不复刚才看向宋灵枢时的和蔼,变的威严起来: “你也瞧见了,宋家这丫头对你并无意,你便也放手,依朕看,谢家的姑娘便不错,又是你母后的娘家……” “陛下可是忘了答应过孤什么了?”裴钰抬眼,冷不丁的看了元溯帝一眼,“孤做到了答应陛下之事,还望陛下信守承诺,不要干涉孤的婚事。” 话罢便行了礼转身离去,气的元溯帝差点没吐血。 宋灵枢有些犹豫,不知道是否要去东宫辞行,可陛下的原话是送她出宫,就在她犹豫不决的时候,突然想起了奉命送她出宫的裴虎将军。 这位裴将军说起来可不得了,算是陛下的养子,所以随了国姓。 他生的一副白面,常常被人戏称作小娘子。 他是陛下的亲信,可宋灵枢却知道,这位裴将军其实是太子的人。 “裴将军!”走到宫门前,宋灵枢突然叫住了他,“府中今日有大事发生,来不及向太子殿下辞别,将军可否替我去东宫跑一趟?” 裴钰正好有事向太子殿下禀告,如今有了正大光明出入东宫的机会,安能有不答应的道理。 宋灵枢回到宋府后,先来报信的宫人已经将喜讯传到了宋府,宋怀清欣喜若狂,他并非贪恋权势的人,可一旦登上那个位置,他年少时的抱负就可以一展宏图了! 多年夙愿即将实现,宋怀清忙不迭的便要回房换了官服等着接圣旨,差点没被门槛给绊倒,吓得下人赶紧来搀扶他。 今日因为父女二人同时加官进爵的喜讯,就连宋邹容也不用去闫府上学堂了。 宋邹容和宋墨兰早早变在府门前等着宋灵枢,一见她便笑的开心: “恭喜大姐姐!” “好说!好说!”宋灵枢笑着牵过他们二人的手,三人一起往府中而去,“爹爹呢?” “爹爹已经换好了朝服,大姐姐也先回葳蕤轩换了朝服,再去拜见爹爹!” 宋灵枢想着这样也好,于是听从了小家伙的建议,换了朝服,直接去大堂见宋怀清。 “女儿恭喜爹爹!贺喜爹爹!” “好!好!”宋怀清激动的眼角都泛红了,“听说陛下与你一同用了早膳,陛下可说了什么?” 宋灵枢笑着告诉他,“陛下说爹爹在御史台多年劳苦功高,如今又为民请命,是治世之良臣,又说女儿侍疾有功,大概也是看了爹爹的面子才升了官阶!” “话虽如此。”宋怀清冷静下来后,开始分析权衡利弊,“我自从三品御史大夫一下成为正一品丞相,你从六品御医升为从三品副院首,高处不胜寒,陛下如此恩宠,你我父女二人更应该谨小慎微,办好差事才是!” “女儿谨遵爹爹教诲!” 无常兄弟 宫中传旨的人很快就来了,父女二人一同领旨谢恩,累的七上八下。 很快送礼的人又络绎不绝的上了门,从前并未有交集的张家李家王家等等都备了礼,宋灵枢只能一旁斟酌着,只要不是太过贵重的礼物全都收了下来。 她想着爹爹新官上任,水至清则无鱼,长安世家之间交往频繁无伤大雅,照单全收,反倒让人摸不清宋府的底子。 这么一天下来,宋灵枢累的骨头架子都要散了,可按照规矩,明日她还要和爹爹一起,去太和宫谢恩。 送走了最后一波送礼的人,宋灵枢累的只想咸鱼瘫。 然而她却还要事情要处理,她先是把沈晔椋叫来,劈头盖脸的骂了他一顿。 沈晔椋被她骂的莫名其妙,却在知道她昨日的遭遇后不敢反驳,宋灵枢将自己差点受辱省去,只说是被人劫持了。 沈晔椋好想哭,要是让王叔知道,他才离开一天,自己就让宋灵枢遇险,非扒了自己的皮不可。 同样想王不留行的还有宋灵枢,沈晔椋这家伙太不靠谱,若不是看在前世沈晔椋替她叫来了爹爹,让她了却一桩心事的面子上,她非抽他一顿不可。 骂完沈晔椋之后,宋灵枢浑身舒畅多了,沈晔椋保证自己以后绝对不会再出纰漏,肯定她万万不能将此事告诉王不留行。 宋灵枢虽然不知道王不留行交代了他什么,不过看他这样子,心里也就有底气多了。 之后宋灵枢又修书了一封,让沈晔椋送到了醉花阴。 这段日子听宫也是忙的焦头烂额,她虽接受了醉生梦死,更名为醉花阴,可不服她管教的大有人在。 人心这种东西,不是光拿一张身契就能拿捏的,听宫在那挑拨是非的之中选出一个刺头处置了,下面的人便老实多了。 又多方拉拢,威逼利诱,醉花阴的情报组织算是初建起来了。 宋灵枢在信上让听宫打听,这长安城可有什么买凶杀人的勾当,其中如何暗箱操作的。 昨日那人似乎并不是谁豢养的暗卫死士,那就只能是买凶杀人了。 柳梦如首当其冲,前丞相夫人谢芸也有可能,再者眼红她宋府蒸蒸日上的也不在少数。 宋灵枢深知暗箭难防的道理,既然猜不出来,便从刺客查起,雁过尚且留声,人过不可能无痕。 第二次宋灵枢与宋怀清两更天便起身准备着了,从太和宫谢恩出来便出了宫门,按照规矩第一天是不用当值的。 父女二人坐上了回府的马车,宋灵枢掀开帘子仰望着外面的蓝天,突然没头没脑说了一句: “娘亲已经去了这么些年,爹爹该给宋家娶个主母回来了。” 宋怀清沉思片刻,终是点了点头,然而宋灵枢这一天都没有再出过卧房一步,晚上抱着被子哭了一宿。 另一边霍娇娇极其靠谱,很快木兰戏的配曲就出来了,薛若听过后很满意,为了感谢霍娇娇,还特意送了一张薛老夫人寿诞的帖子到霍家。 霍娇娇欣喜若狂,又做了好几身新衣裳,生怕进了那高门大户的宅院,会被人看不起。 听宫那边很快传来回信,那刺客出自一个叫无常兄弟的江湖组织,就是专门收人钱财杀人消灾的。 只要有足够的钱财,就算是当朝陛下,他们也敢动手。 原来这些人都是被朝廷抄家的没落官宦之后,本就和朝廷有冤仇,自然不管什么是非对错。 宋灵枢算是知道了,事情到了这地步就不好办了,若是寻常的刺杀组织,威逼利诱下还可以拿到那买凶杀人的幕后主使的线索,可这无常兄弟本就是一帮亡命之徒。 也罢,既然对方出手了,一次不得手,自然不会甘心,她只要布好天罗地网,等着那人自己钻进来就是。 与此同时,卫影却拿着密报回了宫。 裴钰看过之后,便扔在了一边,一双眸子阴沉的可怕,手边也不自觉的在敲打着东西,熟悉他的人自然就知道,这是又有人要倒霉了。 “中秋佳节后围场秋猎,便设个恩典,所有陪驾的官员皆要携带官眷。” 裴钰说的是皆要携带官眷,并非皆可携带官眷,一字之差,便是从恩典变成了懿旨,话罢又注了一句: “届时裴虎带领御林军护着陛下和宗亲便是,官员和氏族就由东宫铁骑看护。” 胡服骑射固中原 “正是!” 宋灵枢笑的得意,她的爹爹能不出彩吗?又有意在人前炫耀,于是刻意卖弄道: “胡服骑射固中原,也是父亲在那时提出的。” 柳青玉哪里能听不出她的卖弄之意,于是巧笑着应和: “是是是!虎父无犬女!” 宋邹容倒比这些外人还要惊讶,他那便宜老爹竟然也能说出这般有远见的话? 宋灵枢却突然正色,语重心长的说道: “容儿也该记事了,你要以自己是宋家儿郎为傲,去和兰儿玩,凡事不要拘着,磕了碰了过几日也就好了,可这但是拘着了,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宋邹容点了点头,便和宋墨兰手拉着手出去了,待人走远后,才冲那管事吩咐道: “你派些人,远远的将他们看顾着,别让这山中的猛兽伤了。” “这是自然!”管事连连应道,便要告退将事情办好。 心想却不得不对这位大小姐佩服的五体投地,到底是嫡出的小姐,身上留着何家的血,又得老夫人自小教导。 这心胸气度为人处世,便是那被老爷赶出府的柳氏万万比不得的。 那柳氏当家时,年年都要收取好处,逼得庄子里的人家连吃饭也成问题。 自从大小姐当家后,免了庄子上的杂税事役,还赏了不少东西下来。 他们如今有这样的好日子过,都是大小姐的功劳。 而她也不是一味的仁善,吩咐各个庄子将多余的粮食布匹都屯入公仓,让管事们定期进府汇报。 宋墨兰和宋邹容年纪尚小,难得有这样放纵的时候,跟两匹脱缰的小野马似的,上树下田无所不能。 宋灵枢则和柳青玉在一道,她们过了这样玩闹的年纪,但听着外面的欢声笑语,仍然没忍住,也起身到处游走。 两人走到一处偏僻地方,却听到了朗朗读书声,难怪宋灵枢早些时候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原来是这庄子里没有顽童喧闹。 宋灵枢正奇怪着,柳青玉已然开口询问道: “这倒是奇了!寻常的庄子里,不是教农技便是布纺,能识得两个人就已经了不得了!到底你们宋家是读书出身的,就连外头的庄子上也这般好学!” 宋灵枢笑着捶打她,“你惯会说些没有的事情来取笑我!” 不过也正经的向身后的随侍问道: “这里面可是庄上的学堂?你们在何处请的先生?” 那人赶紧上前回话,明显有些紧张: “回小姐的话,我们哪里有这个闲钱请先生?这里面的半吊子先生原是庄上的人,听说是个没落小姐,被抄家发卖,刚好买到了咱们宋府,就是身契也还在府上呢!她天生体弱,做不得农活,又遇上小姐这般良善的人家,自然不曾打骂!管事见她识字,又懂得什么劳什子诗书经文,所以让她教教这些毛孩子,不至于做个睁眼瞎!” “原来如此。”宋灵枢笑了笑,又惊叹道,“竟是个女先生?走!天赐!我们进去瞧瞧!” 柳青玉也十分有兴致,悄无声息的走进那茅草屋内,那女先生早就瞧见她们了,见宋灵枢二人打扮非凡,形态举止不俗,又在早间听说了主家的小姐要过来,心下便猜到了八九分。 然而她只是浅浅一笑,继续给孩童们讲解诗经,今日正好讲到《何彼襛矣》。 只见那女先生清朗念道: “何彼襛矣,唐棣之华?曷不肃雍?王姬之车。 何彼襛矣,华如桃李?平王之孙,齐侯之子。 其钓维何?维丝伊缗。齐侯之子,平王之孙。” 一个垂髫小儿不解的和旁边的小姑娘问道: “翠果姐姐,先生念的是什么意思啊?” 那个叫翠果的小姑娘趁着夫子不注意,敲打了他的小脑袋,恨铁不成钢的淬道: “蠢物!这是说咱们平常人见到公主出嫁的车马,问道,‘公主嫁的谁呀?’有人便回答了,是平王的孙子和齐候的女儿!” 那垂髫小儿将眉头都皱到了一起,不明白的挠了挠脑袋,“公主就只能嫁给平王的孙子吗?为什么就不能嫁给我?嫁给隔壁的二牛哥?” “说你是个呆子,你还真是个呆子!”那翠果又骂道,“难道你没听过皇帝召我做女婿,路远迢迢我不去的道理吗?” 宋灵枢没忍住笑出声来,将众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然后纠正道: “这诗说的是王姬下嫁于诸侯,车服之盛如此,而不敢挟贵以骄其夫家,故见其车者,知其能敬且和以执妇道,于是作诗美之。” 那翠果见宋灵枢一身华美服饰,头戴不知名的金丝八宝攒珠钗,美目盼兮巧笑倩兮,惊为天人,竟忍不住将心中的话说了出来: “呆子!快看!神女下凡了!” 这话将柳青玉也逗笑了,那翠果这才发现神女身后还跟着一位神女,惊讶道: “神女身后还跟着一位神女!” 绕是女先生嘴角也忍不住扬起一抹笑意,但还是正色训斥道: “不得无礼!还不快拜见主家的两位小姐!” 这是将柳青玉认成了宋墨兰,两人也不解释,反而吩咐人将车上带来的点心糖果拿下来给这些孩子们分着吃了。 那女先生便让孩子们出去玩耍,到底是稚子心性,很快便一哄而散,女先生这才得了空,向宋灵枢和柳青玉见礼。 宋灵枢见她举止大方端庄,谈吐不俗,攀谈了一会儿便问起了她的来历。 原来女先生原名甄玉莲,父亲曾任蜀中太守,因罪下狱后,府中家眷都没为官奴。 那时正值宋怀清升了御史大夫的官阶,阴差阳错便将她赏到了宋府,然而甄玉莲体弱多病,在宋府里整日都得喝汤药,倒是比正经的主子还要尊贵,便被人打发到庄子上自生自灭。 没想到她一直没好的弱疾,在这乡野之中被几味野草药给治好了,她没什么气力,做不得农活,后来管事便让她来教这些孩子读书。 宋灵枢见她一身未出阁女子的打扮,步态却似妇人,心下十分奇怪。 正好一个小姑娘从那头跑了过来,看见甄玉莲十分欢喜,叫了一声先生。 此去经年 还好老夫人尚在,便舔着脸上谢府开了这口,那谢大人见靖安侯虽然平庸,但待人温和,便允了这亲事。 这下谢六娘可不依了,一哭二闹三上吊,能使的法子都使了个遍,刚开始谢夫人还会心疼的抱着她和她一起哭,到后来也没了好性子,直接冲着她大叫: “你若是不嫁,便出家当姑子去!谁也逼得不你了!” 谢六娘不过是被娇宠惯坏了,哪里真的舍得割了头发当姑子去,渐渐的也就不闹了,只是每次见到那靖安侯总是没有什么好脸色。 另一边那柳彦温的亲妹子也赶紧挑了个外地的闲散富贵人家嫁了出去,她和母亲与爹爹和兄长不一样,她可不愿被宋明怜母女连累,她们就是祸害! 匆匆下嫁虽是被自小识得的贵女们嘲笑,但她那未婚夫婿十分能干,对她又温柔体贴,她也别无所求了。 只求出嫁后,侯府这些腌臜事不要在连累她便是。 那柳彦温的亲娘几乎是将所有体己都给女儿添了嫁妆,她一直都是恨不得能杀了柳梦如泄愤的,但是碍于自家夫君临死前的嘱咐,一直忍让。 宋灵枢听说那侯府小姐出嫁,场面却十分冷淡,连个相送的人也没有,想起了自己嫁给褚文良时,也是这样人人避之不及,于是便带了贺礼去送了送她。 那侯府小姐怎么也没想到宋灵枢能前来相送,心下十分领她的情,掀开轿帘附在她耳边揭了不少柳梦如和宋明怜的短。 宋灵枢却微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只祝她夫妻和美。 柳隐白自然知晓她这是在劝自己放下往事,心下十分承她的情,点了点头,“宋小姐,此去经年,若还记着我,莫忘了给我快马一封书信……” 宋灵枢含笑送别她,这才回了府。 这几日天象十分奇异,秋后竟然下起倾盆大雨,一连数日,秋猎的日子也一推再推。 听说陛下已经将司天台的司天监召去骂了好几次,那司天监也只能说天有异象,必为不详之召。 宋灵枢倒是过得欢快,没几日便是她的生辰,再加上府里女子学堂的事情也打点好了,更是喜上加喜。 不过她到底是小辈,父亲又不在京中,不好大肆操办。 让宋灵枢十分欣慰的便是宋怀清虽不在寄家书回来,可偶尔报给宫中在外行事的官文,皆为大捷,陛下龙颜大悦,已经赏了不少东西下来。 裴钰怕她思念父亲,每次宋怀清传回的捷报,都会先送给她过目,宋灵枢自然认得那是宋怀清亲自写的,一边为父亲高兴,一边惊喜于裴钰的贴心。 宋灵枢生辰这日,虽然并没有大肆操办,但消息仍是走漏了,从鸡鸣到晚上,宋府门前来往的车辆都没有停绝过。 宫中的元溯帝和皇后娘娘的赏赐自不必说,就连贤贵妃和灵月公主也也送了东西来。 定远侯府送来的则是一些萧从安吩咐人,到处搜集来的古籍医术。 宋灵枢看着这些东西,心中莫名堵的慌,很快东宫的东西也送了过来,还让人传讯告诉宋灵枢,晚些时候他会过来。 不知为何,宋灵枢心中更加堵的慌了,连看了没看都纳入府库。 然而宋灵枢却不知晓,这些东西都是裴钰亲自挑选出来的,再三反复斟酌,才送出了宫。 宋灵枢只捡了些不能推脱的礼物收下,见了些要紧的人,就连手帕交们也是在后院等了她许久,才将她等来。 宋灵枢姗姗来迟,不得不向柳青玉等人告罪,薛若的腿脚不便,却也坚持着来了,一见她便打趣道: “我们宋大人今非昔比了!让咱们姐妹好等!” “好姐姐!你这说的是哪里的话?”宋灵枢笑着搂住薛若,半认真半开玩笑说道,“你也知道我父亲不在长安城中,又没个长辈替我操劳,哪里像你,乐的清闲!” “去你的!”薛若笑着推开她,和众人说道,“瞧瞧这狡猾的小妮子!让咱们姐妹好等不说,还反倒笑话起我来了?” 众人也只是玩笑,倒是孙妙玉抓住了重点,“不过话说出来,宋丞相如今的地位,只怕很快你就要添个娘亲了?” 这里都是素日玩闹的姐妹,宋灵枢也没什么可瞒着她们的,点了点头,“这倒是要父亲自己操心了,只要别在纳进一个柳氏那样的,我就阿弥陀佛了!” 孙妙玉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这些年,也是苦了你了。” “说不上。”宋灵枢不甚在意的笑了笑,“父亲也不是当年被柳氏哄骗的毛头小子了,什么样是贤德的,什么样是狐媚的,他自有数,做女儿的便不操这个心了!” “也是!”柳青玉捂着嘴笑道,“哪里有女儿上赶着给自己找后娘的?” “哎!”宋灵枢扶着额角,“我倒真心希望父亲动作快些!我也好卸下这管家的担子!” 宋灵枢本没有准备大肆操办,自然也没准备多少饭食,只能从金玉满堂订了饭食送过来。 那金生素来讨好霍娇娇,便将消息告诉了她,霍娇娇的性子哪里能不凑这个热闹,挑了不少贵重的东西上门来。 “宋姐姐!你真是让我好生伤心!”霍娇娇故作伤心状,“这样的大事也不肯告诉我!” “哪里是我刻意不告诉你?”宋灵枢笑着走过去将她挽住,一边将她迎进来一边解释道,“我今日本就是没打算大肆操办的,我哪里知道这些猴精似的人从何处听来的消息,非要上门来吃我一顿?” “瞧瞧!”薛若大笑道,“得亏咱们还不是空着手来的,若是真上门吃白食,她还不得将咱们赶出去?” 宋灵枢将霍娇娇拉进来,众人有玩笑了好一阵,这才开始摆膳,酒过三巡后,霍娇娇开口。 “我已经将畅音阁包下来给宋姐姐过生辰,等会还请诸位姐姐赏脸,玩闹看戏掷骰子都是极好的,晚膳依旧在金玉满堂包场,也算是我送给宋姐姐的贺礼之一!” 少女怀春 柳青玉最爱听戏,第一个举双手赞同,宋灵枢想起刚才东宫传讯的人说的话,正想要推辞,又看大家都兴致勃勃,也不好说些扫兴的话。 若是那人来了…… 罢了,那便就让他等着罢。 众人用过午膳,便一起驾车往畅音阁而去。 霍娇娇在宋灵枢刻意营造下,在众女之间十分如鱼得水,大家便一起玩闹说笑。 宋灵枢总有些心神不宁,在金玉满堂用过晚膳后,便匆匆驾车回家了,还好霍娇娇心大,并没察觉到她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宋灵枢回到府上,并没有见到东宫的车马,这才把心放在肚子里了,等回了葳蕤轩,宋墨兰和宋邹容已经等了她许久。 两人分别将自己给宋灵枢准备的贺礼呈了上来,小邹容送的是一副自己写的书法,上面赫然写着八个大字: “莫失莫忘,仙寿恒昌。” 宋墨兰则自己绣了一个梅兰竹菊四君子的荷包。 宋灵枢十分欣喜的将东西拿在手里看了又看,突然想起那日七夕,太子哥哥在仁善堂钱比试时写的那句话: “不离不弃,芳龄永继。” 这两句词俨然成为一对儿,宋灵枢想着便将话念了出来,如此一来,受惊吓的便是宋邹容了。 这两句话出自宋邹容生活的那个世界里一本极好的书里,乃金玉良缘凭证,然而宋邹容却不确定宋灵枢是否真的敲破他的身份了,在这个年代,会不会把他当做妖怪烧死? 宋邹容故作天真的试探着宋灵枢,宋灵枢见他十分有兴趣,便将七夕那日的事情讲给他听了。 当然,略过了些少儿不宜的东西。 宋邹容这才放心了不少,但又对这位太子殿下好奇了起来,难道这位也和他来自同一个世界?还是仅仅是巧合而已。 宋邹容走后,宋墨兰也回了自己房里,只留宋灵枢一人在庭前闲看秋月,她来了兴致,让人温了一壶小酒,坐在院子中赏月吹风。 上一次这么悠闲是什么时候,宋灵枢已经不记得了,她仍觉得现在的日子十分不真实,生怕其实她早已经死在了淮南王府里,现在的一切不过是死后的她编出来哄骗自己的罢了。 宋灵枢又想起了裴钰,上一世这位太子殿下和自己并无多少交集,可如今他却说,倾慕自己已久? 宋灵枢自然知道,以嘉靖太子的性子,若是一直倾慕与她,哪里能让她嫁给别人? 宋灵枢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又想起了他诓自己说今日会来瞧她,真是男子的嘴,骗人的鬼! 想到这儿,宋灵枢便将桌上的酒一饮而尽,十分气恼,她恼的却是自己,明明不愿意见他的,他真的不来,自己又莫名其妙的生气。 沈晔椋和萧厉亦在屋顶上躲着赏月,萧厉突然见她似是气结的样子,十分不解,向沈晔椋问道: “姑娘是怎么了?” 沈晔椋瞥了那头下边的宋灵枢一眼,不甚在意的摆了摆手,“还能怎么了?少女怀春呗!” 萧厉更加不解的看着沈晔椋,然而萧厉怎么会知道,东宫的人传话的时候沈晔椋听了个一清二楚,正要开口和他掰扯,却瞧见那头熟悉的翻墙而入的两道身影。 沈晔椋赶紧咳嗽了两声,将声音掩了过去,突然拉着萧厉就跳了下去。 “怎么了?”萧厉被他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沈晔椋却不知要如何和他解释,只得说,“看月亮有什么有意思的,咱们去找阿布!” 萧厉也搞不懂月亮有什么好看的,只是见宋灵枢喜欢,也勉强跟着看看罢了,比起月亮,他自然对身手不错的阿布更有兴趣。 在说那阿布,自从那日进了宋府后,宋灵枢便将他留了下来,给他开了些药,时不时去给他扎针放血。 阿布如今虽神智依旧如同稚子,但乖巧听话多了,也能控制自己的力气。 宋灵枢给他扎针时还有了别的收获i哦,十分惊奇的发现他身上有奇异的纹身,本想靠着这纹身找到他的来历,可就连沈晔椋和萧厉见多识广也没有见过,只好作罢。 再说裴钰今日一直公务缠身,好不容易送走最后一波议政的老头子们,连晚膳也没有用,直接出宫往宋府而来。 裴钰记着小姑娘的话,他若是这么晚摆驾到宋府,只怕别人在背后指不定怎么说,虽然他从不在意这些流言蜚语,但是看样子小姑娘在意的紧,他便只得又做一次梁上君子了。 裴钰自然看见了这头房梁上的沈晔椋和萧厉,但听着沈晔椋支开了萧厉,心里拿着小本本记下了。 这沈家的小子倒是不错,裴钰领了他这个情了。 宋灵枢坐在院子中,正好就瞧见这两个不速之客从天而降。 宋灵枢瞧见他,立马便欢喜的想要将他迎过来,却立刻觉得不妥,故作生气的别过头去,不肯看他。 今日楚飞怎么也不肯在跟着裴钰出宫看他二人恩恩爱爱,便只有卫影陪在裴钰身边。 卫影捕捉到宋灵枢那刹那欣喜的表情,却又别扭的转过头,便明白宋灵枢这又是在使性子了,裴钰向他做了个手势,卫影便起身一跃,消失在黑暗中。 “都是孤不好。”裴钰坐在她面前,想要拉起小姑娘的手,解释道,“今日户部那几个糟老头子一直缠着孤,孤实在走不开……” 宋灵枢听见他称呼户部的大人们糟老头子,便再也绷不住了,笑了出来: “都是朝廷的大员,你忘了自己可是东宫太子?怎么可以这么说人家?” 裴钰见她并没有生气的意思,便将她一把抱在自己的怀中,“孤给你挑的东西可还喜欢?” 宋灵枢哪敢告诉她,自己看都没看就入了库房,正心虚着。 裴钰却以为是她不满意,便从怀中掏出一支金簪,递给她把玩,“瞧瞧,可还喜欢?” 宋灵枢从他怀里挣了出来,拿着桌上的烛火仔仔细细的把玩着,很快便发现那簪身上刻着八个大字: 不离不弃,芳龄永继。 君来有声,君去无语 萧厉自葳蕤轩出来之后,脚下的步子飞快,沈晔椋几乎也要十分费劲的才能跟上他的步子。 “离哥!离哥你等等我!” 萧厉闻言猛的停下步子,转身神色阴沉的看着他: “你早就知道了是吗?” 沈晔椋莫名心虚,不敢抬眼看他,“离哥你在说什么啊?” 萧厉冷笑,当场拔剑相向和他翻了脸,“昨夜你就知道了,所以才将我支走的,今日又想方设法的拦着我过去。” 萧厉语气平淡,好似只是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沈晔椋自然知道他是真的动了气,反而才会这样平心静气。 沈晔椋叹了一口气,将他的剑强行推回剑鞘里,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的道: “离哥,你知道咱们姑娘是谁吗?或者说,你知道你此刻站在的宋家是什么地方吗?” 萧厉不明白他为何说起了这个,冷眉冷眼看着他,“你说这个做什么?” 沈晔椋走过来,抬头看着屋檐,并不直接回答他的问题,一个纵身直接翻墙?而走,萧厉明白沈晔椋这是示意他跟上去,他略加思索跟了上去。 沈晔椋将萧厉带到了宋家的祠堂,指着高台上密密麻麻的灵位,自言自语的叹息: “宋家出过两任帝师,一任首辅,一任宰相,不,加上如今的相爷,是两任宰相,姑娘如今年十四,便官至从三品,是多少人都要巴结的御前的红人,她的婚事是陛下都要过问的,离哥,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吗?” 萧厉握紧了拳头,他若是还听不懂沈晔椋在说什么,大概就是个傻子了,可是他不甘心。 沈晔椋瞧见他一言不发的模样,心下有些不忍,想着莫不是自己把话说的太绝决伤了他,可是长痛不如短痛。 其实沈晔椋早就察觉了萧厉的心思,以他的身手,怎么也不该屈伸宋府做个黄毛丫头的护卫。 沈晔椋再次拍了拍他的肩,“离哥,我请你喝酒去。” 萧厉摇了摇头,终是苦涩的笑了出来,“我明白了,可是你有想过吗?宫闱深深,帝王无情,那个傻丫头若真是入了宫城,色衰而爱驰,以她的性子你觉得她会如何?” 沈晔椋沉默不语,即使他在不肯点头,也不得不承认,萧厉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的。 当年元溯帝与孝敏皇后如此恩爱,后来不也为了国本之争貌合神离斗得死去活来,谁又能说如今的嘉靖太子不是第二个元溯帝,宋灵枢不会被逼着做了第二个孝敏皇后? 沈晔椋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半响才用一句偈语劝着他道: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这世间薄幸的男儿千千万万,离哥,哪怕是你,你能肯定自己能一生一世一心一意的待她吗?” 萧厉没有说话,而且转身离去,沈晔椋试图叫住他,萧厉怎么也没有回头,他现在屋顶上,瞧着葳蕤轩的方向。 萧厉不会告诉沈晔椋,宋灵枢对他是不同的,他这一生,也只这样待过一个人而已。 可是此刻他却不知道要怎么做才好,他鬼使神差的又走到葳蕤轩外的院墙外,宋灵枢正被裴钰逗的开怀大笑。 若是宋灵枢心里没有那太子,会和他在一起过夜吗? 她们这样的大家闺秀,不是最在乎名节吗? 答案呼之欲出,萧厉胸膛里的什么东西却疼的快要炸裂。 萧厉问自己,还要杀这太子吗? 可是一想到若是这太子死了,那蠢女人可能伤心欲绝,他握着剑的手都在发抖。 萧厉想起了那个被他深深辜负的女子,抱着自己父亲的尸首,声嘶力竭的诅咒他: “我愿你也终有一日因为爱而不得痛苦辗转!由你挚爱之人在你心上插上狠狠一刀!萧厉!我在地狱等你!” 有什么痛苦比自己已经将一个人的名字刻入骨血里,为了她几般费思量辗转难安,可她此刻却因另一个男子开怀大笑,让人生不如死呢? 这便是因果轮回报应不爽吗? 就在萧厉不知已经在墙角下站了多久,香薷却推门而出,姑娘让她吩咐门房记得给太子殿下和卫大人的骏马喂些草料。 香薷被站在墙角下的神色阴鸷痛苦的萧厉吓了一跳,等镇定心神后,才发现他的面色似乎不太好,“离大哥?你可是身子不适?我瞧着你脸色不太好。” 萧厉这才反应过来,惨淡一笑,“我没事……” 话罢便转身离去,只剩下香薷看着他的背影不知所以。 很快东宫便来人催促裴钰回宫,原来是朝廷议政的大臣,一大清早就进东宫排队等着嘉靖太子召见。 楚飞见快要瞒不下去了,赶紧派了亲信来宋府。 裴钰伸手本想捏一捏小姑娘的脸蛋,又觉着众目睽睽之下到底是不妥,于是只将她的一律碎发替她别到耳后,温柔说道: “很快陛下便要启程去秋闱了,你且准备着,可带点服侍的人马,届时整日在御前当差,你会有些疲累,若有什么杂事,便让他们做。” 宋灵枢点了点头,送他走到府门,眼见他打马离去,这才回到葳蕤轩。 宋灵枢瞧着刚才还欢声笑语的院子,突然觉着没了意趣,竟生出些君来有声君去无语的落寞感来。 很快她便被自己的想法给吓到了,她还没嫁入那帝王家,同整座皇城的女子抢那一个夫君,就已经这般了吗?那以后还得了! 难不成以后真的要成为一个怨妇吗? 宋灵枢想着,若是裴钰日后敢辜负她,她就……她就…… 她又能如何呢? 打?打不过。 骂?骂不得。 只能是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宋灵枢被自己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给吓到了,赶紧将管家叫来,好好对了一对这些时日府上的账目,给自己找些事情做之后,脑子里自然不会想着这些有的没的。 另一边宋墨兰在松鹤院,也是郁闷的紧,大姐姐一大清早便将她赶了出来,说是来了贵客。 等她走了,才知道那人是当朝的太子。 大姐姐是觉得她太上不了台面,才不肯让她留在那儿,怕她贻笑大方吗? 不敬苍生敬鬼神 萧厉在营帐外徘徊了一夜,也没能做个决断,最后看着天边鱼肚白出,深叹了一口气,终究还是罢休了。 宋灵枢和裴钰二人皆是在一阵地动天摇的惊醒,宋灵枢这才明白,那被自己忘却的事情是什么。 宋灵枢依稀记得,前世在这年的秋闱里地龙作怪,秀山之后突然凭空出现了一个洞穴,洞穴中立着一块碑文。 上面赫然写着: 奎木凶星,托生皇室,裴氏江山,断于此子,若问名讳,藏于无逸。 而裴钰的名号嘉靖,便是出自《书·无逸》,谓以美好的教化安定平服。 元溯帝一向信服鬼神之说,借着由头将嘉靖太子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顿,那宸王也借机收罗了一大波关于嘉靖太子的罪状参他: “不尊皇父,目中无人。” “狼子野心,结党营私。” “狂妄骄躁,枉自尊大” 这一桩桩一件件皆是诛心的大罪,元溯帝命裴钰在东宫禁足自省,裴钰将政务交换给元溯帝,他却弄得朝廷政事一塌糊涂,最后北狄来犯,却又让嘉靖太子去北边和北狄人打仗。 陛下还真是,不敬苍生敬鬼神。 宋灵枢见裴钰已然起身更衣,出了这样大的事情,他作为监国太子自是要去御前的,心下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要什么说? 旁人若是知道只会把她当做妖怪的? 可宋灵枢实在不能眼睁睁看着,裴钰落入宸王的阴谋中。 地龙作乱在哪朝哪代都不算是什么新鲜事,怎么就这么巧,就出现了那块刻着对太子哥哥不利的碑文? 当年太祖皇帝一统中原,书同文车同轨,才使得天下皆用如今的文字,既然那碑文是先祖圣人留下的,怎么就用了如今的字体? 而且谁说她家太子哥哥结党营私了,前世她不懂朝堂上的事,自然不敢置喙,可如今她自己也在官场摸爬滚打,明眼人谁不知道。 陛下玩弄权术,非要和自己儿子争个高下,搞出这些年的国本之争,若不是有太子哥哥镇住众人,就凭陛下那点本事,只怕中原早就乱套了。 难怪先太后会因为一句“圣孙佳矣”,便放心将江山社稷交给资质平庸的陛下。 宋灵枢想了个极好的说辞,试探着看了口: “太子哥哥?” “嗯?”裴钰正任由宫人给自己束发,见小姑娘唤了自己一句,以为她是害怕了,将左右屏退,走到床榻边将她拥入怀中。 “地龙作乱罢了,并不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孤去去就回,你在歇一会儿,陛下今日未必得空见你,你躲在后头也无妨。” “不是……”宋灵枢偷偷看了他一眼,裴钰俊朗的脸上写满了温柔,正耐烦的等着她开口。 “我昨夜做了一个梦,梦中正是在狩猎,地龙作乱,有人……有人刻意在秀山上放了一块碑文,要对太子哥哥不利……” 裴钰眸子一沉,嘴角的笑意逐渐收起,他一直知道小姑娘还未曾发现自己的秘密败露给了他,也不急于在一时让她对自己敞开心扉。 可听见她连如此的瞎话都编了出来,费尽心思的暗示他,是又好气又好笑。 气的是小姑娘并不肯完全相信他,笑的是难得她向着自己的这份心思。 宋灵枢一直不安的等待着他的反应,生怕他刨根问底,又怕他不肯信自己,说出子不语怪力乱神之类的话来。 裴钰见小姑娘一直不安的看着他,终究是心下一软,安慰似的摸了摸她的头,“孤知道了。” 宋灵枢见他根本不甚在意,有些急了,便想多说几句引起他的注意,裴钰却抢在她之前开了口: “灵枢还有旁的话要讲与孤听的吗?” 他的声音有种特殊的魔力,让宋灵枢有那么一瞬间,想将一切缘由都讲与他听,然而宋灵枢还是及时悬崖勒马。 “在没有了……” 裴钰见她依旧如此,颇有些无奈的放开了她,在她唇边落下极其轻柔又苦涩的的一吻,“好,孤且先去了。” 宋灵枢待裴钰走后,翻来覆去也睡不着了,她总觉得太子哥哥最后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干脆也起身了。 秦桑姑姑今日忙的紧,便随便打发了一个宫人来伺候她起身,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谢府安插在东宫的暗线,谢府的事情她已经全知道了。 绿枝是自小由谢家养大的,心中自然是向着谢家的。 虽说谢家是望族,可如今也是仗着孝敏皇后才有如此殊荣,老爷究竟不是太子殿下的亲娘舅,皇后娘娘百年之后,太子殿下的正妻却不是谢家女儿,那谢家的荣宠还能延续下去吗? 绿枝知道自己僭越了,可她自小陪在大公子(谢道临)身边,看着大公子为了谢家费尽心思,自然想为他分忧。 所以夫人是否问她愿意入宫伺候太子殿下的时候,她想都没想便点头答应了。 她容貌姣好,身姿也另有一番销魂滋味,然而太子殿下却连正眼都不看她一下。 所幸殿下公事繁忙,对旁的女子也没有什么兴致,推了陛下好几次为他安排的婚事。 后来她听说皇后娘娘有意将小姐(谢六娘)赐给太子殿下为妃,绿枝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小姐是大公子的胞妹,若是小姐入主东宫,日后定能帮衬公子。 可眼看小姐的年岁一天天大了起来,陛下和皇后娘娘都没有要赐婚的意思,而她某一天替秦桑姑姑收拾殿下的寝殿时却发现了一枚香囊(一开始宋灵枢送皇后那个,被他按下来来的)。 看那款式和花样皆是女子所赠,小姐自小都不爱做女红,自然不会是出自她手。 更让她忌惮的是,秦桑姑姑见她捡起那枚香囊赶紧叱责她,让她放下。 秦桑姑姑说,这东西殿下宝贵的很,竟是连她也不能碰一下的。 绿枝心中已经隐隐有些不安,直到有一天太子殿下主动让人到太医署去请御医。 太子殿下一向不是最烦御医叨扰的么? 然而当绿枝听见他下一句话时,便什么都明白了。 他的小糯米团 宋灵耀见她不解的模样,失神笑了出来。 这世上哪有那许多为何? 那时他尚年幼,柳氏带着他上门讨要名分,祖母不喜柳梦如也跟着不待见他,身边的下人都冲着他们指指点点。 偏偏柳氏不知羞,还耀武扬威的抱着他,以宋府大公子的名义自居。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妙法娘子,以及她怀中抱着的小糯米团子。 小糯米团子正在吃糖糕,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挣扎着从妙法娘子怀中起来,冲着他扑通扑通的跑了过来,歪着头看他。 “给你……吃……” 那时宋灵枢刚学会立足行走,说话也是磕磕巴巴的,但是宋灵耀却明白了她的意思。 小糯米团子是要将自己的糖糕分给他吃。 可他受之有愧。 他的生身母亲抢走了妙法娘子的夫君,让妙法娘子沦为长安的笑柄,而如今又恬不知耻的要登堂入室。 “既然是妹妹给你的,便拿着。” 宋灵耀正出神着,那头的妙法娘子已然开口,宋灵耀一时失神的看着妙法娘子。 那时正值春昼,妙法娘子穿着一身春装,头上只用时兴的鲜花和一支玉簪点缀,却美得惊心动魄。 她和柳氏不一样,鱼目就算混入珍珠里,也成不了真正的珍珠。 而妙法娘子一看便是那氏族门第千娇万贵滋养出的沧海遗珠。 柳氏为了上门讨要名分,将所有珍贵的首饰都挂在身上,却不及她半分。 宋灵耀呆呆的,就要接过小糯米团子手中的糖糕,那头柳氏已然冲出来打掉了他手里的东西。 柳氏身旁跟着老夫人,这才想起了自己此举失妥,尴尬的笑着: “这孩子不懂事,回头又牙疼……” 妙法娘子却并没有和柳氏一般见识,宋灵耀听说她一向宠辱不惊,父亲宠爱她,她不骄躁得意,父亲冷落她,她也照样能过得很好。 “这孩子既然姓宋,我也不是个容不得人的,只是觉容不下你这样使得家宅不宁的女子,若你真是为了这孩子好,便将他交给我,他会入宋家宗祠,是何氏与宋氏的嫡长子,日后该得的,一样都少不了他……” 妙法娘子只说了这样一番话,还未说完就已经被柳氏打断,柳氏那样的毒妇,哪里是真的为了他,不过是借他搏一个名分罢了。 此事自然不了了之,那此后宋灵耀便知晓了柳氏的面目,回去的路上柳氏一直喋喋不休的责怪他,责怪他不会在祖母面前卖乖讨好,平日读的圣贤书都读到猪脑子里去了。 宋灵耀厌恶柳氏厌恶到极致,他的理智却不允许他表露出来,他以为自己到底是柳氏肚皮子里出来的,他不能这样。 后来妙法娘子逝世,陛下和皇后娘娘亲自到宋府吊唁,她的头七都还没过,父亲便将柳氏母女和自己迎回府中。 他又一次见到宋灵枢,这时候的她已经不是那个软糯不明白事理的小糯米团子了,祖母爱惜她,她也越发骄矜起来。 她极其厌恶自己和柳氏母女,每次见到自己必没有什么好脸色,可是宋灵耀却不知自己怎么了,就是对她厌恶不起来。 后来那对夫妇找上门来,宋灵耀不肯信他们,等他冷静下来想证实此事的时候,那对夫妇已然被灭了口。 他想了些法子,线索都指向靖安侯,他想起幼时柳氏和靖安侯之间的“亲密”,便也知道那对夫妇说的话十有八九是真的。 他曾许多次对镜正衣冠,镜子里的自己虽已然和父亲一般的风骨作风,可偏偏眉眼处没有一点父亲的影子。 他将这个秘密压在心底,也彻底断了和柳氏母女之间那点微博的亲情。 柳氏母女进府后起初还装装样子,后来祖母病重,越发得意,明里暗里欺负那个小糯米团子。 偏偏她傲气的很,从来不肯和父亲诉苦,每每柳氏母女又做了什么妖,反倒成了她的不是。 祖母终于去了,她被柳氏设计去了承恩寺,那时候宋灵耀觉得自己真是一刻不想在宋府里待下去,便去了白麓书院,名为苦读,其实不过是厌倦了对小糯米团子不公的父亲和心肠歹毒的柳氏母女。 他开始向在承恩寺的小糯米团子示好,奇怪的是小糯米团子好似变了一个人,不在拒绝他的好意,于是他便隔三差五送东西去。 刚开始宋灵枢并没有回应,后来大概也是觉得不好意思,宋灵枢绣了一个荷包回赠给他。 宋灵耀视若珍宝,直到现在也还珍藏着。 后来他听说父亲将小糯米团子从承恩寺接了出来,一切似乎都在一点点变好,柳氏被赶出去,小糯米团子名震长安官拜从三品,后来父亲也登上了丞相之位,可以一展宏图。 人人都在称赞宋灵枢起死回生的本事,宋灵耀理所当然的骄傲,妙法娘子的亲生女儿能差到哪里去? 然而今夜的事情是宋灵耀万万没有想过的,千钧一发之际宋灵耀脑子里一片空白,下意识便要用命护着小糯米团子。 从前有个神仙名唤何筠,她游历人间之时将一块名曰宋明耀的顽石点石成金,后来宋明耀成了宋灵耀,便想护着她留在世上唯一的血脉。 “我是灵枢的兄长。”宋灵耀只说了这么一句话,然后他又像想起来什么似的,微微一笑,“永远都是。” “哥……哥?” 宋灵枢试探着唤了出来,然后又像想起来什么似的,皱起了眉头,“我不会放过柳氏母女,你会帮着她们吗?” 宋灵耀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柳氏母女和他有何干系? 只是他说出来,她也未必信,那不如闭口,她日后自然会知道。 宋灵枢还是将心中怀疑甩到一旁,她想着前世宋灵耀待她还算不错,从未做过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 “那在你为了柳氏母女和我翻脸之前,我允许你做我的哥哥。” 宋灵耀见她用一种恩赐的口气,说出这样可爱的话,忍不住摇了摇头,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宠溺: “好。” 她会为了他做到最好 “可……可你也不该骗我……” “骗你?”裴钰琢磨着这两个字,自嘲的笑着,“纵是孤骗了你又如何?你说了那样的话,不就是在告诉孤,孤在你心中的地位还不如你身边一个使唤的丫鬟?” “不……” 宋灵枢苍白无力的解释道: “香薷与旁人不同,她自幼就跟着……” “可孤以后会是你的夫君!”裴钰不悦的打断她,“孤愿意和你做至亲夫妻,可宋灵枢,你的心能愿意将孤装进去吗?” 裴钰又像想到什么似的,苦笑着摇了摇头,“你可以对王不留行放在心里,为了他不眠不休。可以将定远侯放在心里,为了他的胎毒绞尽脑汁。可以将身边的丫鬟放在心里,为了她不惜和孤翻脸。你怎么就是不肯看一看孤待你的好,将孤放在心中?” 宋灵枢见他又几近痴狂,生怕他又会恼了自己,赶紧抱紧了他的胳膊: “我自然也将太子哥哥放在心里,我知你待我情深,可我时至今日也没弄懂情深是何滋味,但我愿意让你亲近,便是将你视为可托付终身的良人,不然你以为谁都可以如此……轻薄我吗?” 宋灵枢想起他刚才抱着自己深吻,便红了脸颊,以至于越说道最后,她的声音越小,听上去便糯糯的,忍不住让人心头一软。 “这不够……”裴钰将自己的胳膊自小姑娘怀中抽了出来,反而搂住了她,在她眉间落下轻柔的一吻。 “孤不只要灵枢觉得孤可以托付终身,孤还要你爱我,就像孤这样爱着你一般,孤也想知道,被灵枢爱着是何滋味。” 爱? 是什么? 宋灵枢不解的皱起了眉头,哪怕前世她嫁给了褚文良,她也只奔着和对方举案齐眉的想法去的。 褚文良自然不会爱她,她也不爱褚文良。 褚文良为了名声,她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两个人像互取所需一般,就这么阴差阳错的结为夫妇。 那时太子哥哥在哪里呢? 似乎正是在北边,和北狄人打仗打的如火如荼。 若他真的对自己深情至此,为何自己前生竟然丝毫没有察觉,到底是他太会隐藏情绪,还是自己太愚笨。 宋灵枢哪里能想起来,她前世在府中被柳氏母女欺辱,性子也变得乖张,见了裴钰便没有好脸色,恨不得立刻告辞,哪里注意过这些旁枝末节? 宋灵枢见他满脸认真,思量着点了点头,“我定然会做到最好……” 裴钰见她似赌咒发誓一般认真的说出这样的话,被她的可爱模样取悦,不在为难她。 如今裴钰自然是不好在小姑娘闺房中留夜,纵使在怎么舍不得,仍是起驾回了宫。 宋灵耀哪里有心看书,不过是做个样子,直到听说嘉靖太子起驾回宫之后,这才把心放在肚子里。 看来他们家灵枢,还是颇有分寸,没有被那太子殿下一纸婚书哄骗的团团转,知道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 不知道宋灵枢听见宋灵耀这样的评价,心下会不会惭愧。 宋灵枢经历了这么一场,身上早就乏了,都不愿叫水净身,便倒在就榻上睡了过去。 她身上还沾染着裴钰身上特有的沉檀凝香的味道,宋灵枢就着这味道沉沉睡去,睡得尤其舒畅。 第二日清晨传遍长安的有两个消息。 一个是陛下将宋家大姑娘太医署的宋副院首,指给了嘉靖太子做太子妃。 另一个便是昨夜靖安侯府闯入刺客,刺杀了靖安侯老夫人。 且不提老夫人是是安乐长公主的婆婆,她本身也是有诰命在身的。 陛下将大理寺和京兆尹众人叫到御前狠狠骂了一顿,又过问了老夫人的身后事,然而老靖安侯做出那样的事情,到底连累了侯府。 元溯帝虽然口头上过问了两句,可一没给封号,二没赏东西,只是象征性的慰问一下罢了。 宋灵枢恼着宋怀清,并没有要去请安的意思,用过早膳后,便让人套车往太医署而去。 宋灵枢自然听说了靖安侯府的事,届时看在长公主和小郡王的面子上,去吊唁一二便是了。 因着柳梦如和宋明怜的缘故,宋灵枢并不是很待见靖安侯府,只派人去与柳青玉说了几句话。 宋怀清今日也是要与闫少卿和薛林将军进宫复命的,宋怀清有意和宋灵枢一道,派人一打听便知宋灵枢已经先一步离去。 宋怀清自然知道她在恼自己,却对她生不起来气,反而只懊恼自己。 倒是宋怀清近身伺候的人,日常进书房扫洒,被吓了一跳。 只见宋怀清书案前挂着一副女子画像,画上的女子一身明黄色牡丹袍子,笑靥如花。 本朝只有一位女子被特赐明黄锦缎,那便是府上先夫人被称作妙法娘子的奇女子。 然而众人也只是将他这些细微变化放在心里,明面上只字不提。 因着靖安侯老夫人的时候,宫中自然不能这时候去宋府下聘,然而裴钰又生怕召告天下后不作为,世人会以为皇家不重视小姑娘,唯恐委屈了她。 孝敏皇后安能不知道他的心思,便将人传召到中宫,在正殿上见了她。 皇后赏了不少东西给她,闲话几回过后,打趣着她: “陛下一回宫,太子便着急的请旨去了,本宫想定然是你点了头,不然他也不会如此猴急。” “娘娘莫要在取笑微臣了……”宋灵枢嗔道,两颊已经红透了。 “嗯?”孝敏皇后笑着敲打了她的脑袋,“你仔细些想想,如今该叫本宫什么?” 宋灵枢一怔,她哪里会不知道皇后娘娘的意思,可是如今就改口,是否显得太轻浮了。 孝敏皇后从前便想求个如粉雕琢的女儿,然而她这肚皮不争气,反倒让筠姐儿得了个宝贝闺女,她早就眼馋了。 每每何筠带宋灵枢进宫请安,孝敏皇后便抢着将她抱在怀中,哄骗她唤自己娘亲。 有心人便以此为据,挑拨宋怀清与何筠之间的关系。 宋灵枢那时候年岁还小,不明白皇后娘娘什么意思,无论孝敏皇后如何诱骗,只糯糯的唤她: “娘……娘……” 耶鲁布多 宋灵枢等人只闲聊了几句,就各自散去了,宋邹容却一直眼巴巴的等着她,也顾不得天色已晚,就厚颜上门叨扰。 宋灵枢这时已经将发散了下来,打算熄灯歇下了,突然听宋邹容来了,以为是出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大姐姐……” 这还是宋邹容归来,宋灵枢第一次见到他,宋灵枢只以为他是被那山匪吓坏了。 倒是香薷白日听说了些闲话,已经猜到了二公子要说什么。 “爹爹现在不许娘亲见容儿,大姐姐能不能……” “不能。” 宋灵枢冷冷的看着他,神色疏离,与往日判若两人。 “容儿比寻常人家的孩子心智早熟,应该能听懂我的话。” “你自小被莫姨娘带大,与她感情深厚自不必说,那你可知莫家是什么出身?” “农户?” 宋邹容不知她为何突然说起这话,却被她这肃重模样给镇住了。 之前便宜老爹还担心大姐姐嫁入皇家,会镇不住场子。 瞧瞧她这架势,平日不显山不露水,却能将自己唬的一愣一愣的,想来日后嫁人了也不会任人欺辱。 “那你觉着我与农户之女不同在何处?” 宋邹容倒吸了一口冷气,这简直是道送命题。 在宋邹容生活的那个年代,有意弱化阶级之分,可哪怕是如此,也不能不承认,人与人之间就是不同的。 有些人就生在了终点线上。 于是宋邹容忖度着开了口: “农户之女倾其一生,也难有大姐姐如今的地位。” 宋灵枢笑着摇了摇头,“对,也不对。” “我与农户之女的区别不在与锦衣玉食,而在于我知世人疾苦不会问出何不食肉糜的蠢话,上知仁义礼智信,下读圣人四书,百家才艺,皆在广不在精。” “你以为咱们高门大户中每年祠堂祭祀,非要宗族子弟到场的缘由都是什么?奢靡?不!是眼界!” 宋邹容仍旧不明白她的意思,正糊涂着,宋灵枢已然又开了口。 “莫姨娘三番五次在我面前提及将你记入母亲名下的事情,眼馋大哥哥的身份,是贪婪。” “被歹人三言两语哄骗过去,置你于险境,是无知。” “听说前些日子她那哥哥带着侄女进府,你才多大,他们就盘算起这些事情?” 这桩桩件件大多数都是宋邹容不知道的事情,他也乖乖闭了嘴。 宋灵枢的说教并没有就这样结束,而是继续开口: “前礼部尚书郭攸之被人弹劾不尊嫡母,被罢官外放做个小小知州,其实那郭尚书冤枉的很,他哪里有苛待嫡母,不过是待庶母与嫡母无二罢了。” “我知道这样你会恨我,可千百年来,世俗如此,一日为妾,终身下贱,你也自己好生掂量掂量。” 宋邹容失魂落魄的转身离去,他一直以为大姐姐是不同的,难道封建教条到底是吃人的,谁也难免意外。 就在宋邹容怀疑人生的时候,却听见了宋灵枢的喃喃自语: “连圣人收弟子也要收腊肉为礼,我有什么法子去叫人人生而平等?” 宋邹容突然醍醐灌顶,是啊,他又不是圣人,他有什么法子去和这个世界做斗争。 宋邹容释怀的冲宋灵枢像模像样的作了一揖,“多谢大姐姐教诲。” 宋邹容都想清楚了,不愧于心便好。 莫姨娘不过求个老有所依,他便让她得偿所愿。 只是不该她肖想的,她确实该被大姐姐挫挫锐气,收收那些心思。 宋灵枢送走宋邹容后,便吹了灯歇息。 宋府今夜却并不安稳,又有不速之客试图翻墙而入。 若他们来的几个正院也就罢了,自有高手在暗处守护,偏偏翻的是外围的下人房。 “大祭司,您确定王上在这儿?” 麻释天十分自信,淡漠了瞥了他一眼: “我的卦象不会有错,王上必藏于此处。” 恩格还想说些什么,麻释天和天南星已经翻墙而入,恩格也只得翻墙而入。 谁知刚刚站稳身子,却听见一阵北狄人才能听明白的哨声。 三人心中大喜,顺着那哨声来到一处僻静的院落,院中有一男子已经等他们多时。 这男子不是宋灵枢在庄子上救回来的阿布又是谁? 只见他披散着发衣襟也拉开了些,身上的肌理纹路分明,颇有些中原儿郎没有的健美。 眼神中也带着一丝似笑非笑的危险气息,早已不是那个痴痴傻傻给宋灵枢捕兔子的阿布了。 阿布原名耶鲁布多,是北狄名正言顺的王,他那叔叔别的本事没有,下作的办法倒是一大堆。 买通他身边一个低贱的奴仆,在他的饮食中下了慢性毒药。 在哈达造反之时,他好巧不巧毒发,死士拼命将他护送出宫,他沦为乞丐,好心的中原商人不忍见他冻死街头。 想着他颇有些蛮力,便想将他带回长安,谁知他竟在郊外走失,然后才有了后面的事情。 恩格见到他便大喜,跪了下去: “臣下参见王上!” “大祭司也来了?” 耶鲁布多直接略过了他,直勾勾的看着他身后的麻释天。 麻释天也诡谲一笑,让人看不穿他到底在想什么。 “臣下自然要前来保王护驾。” 天南星不知他们在打什么哑谜,他自然知道萧厉的事情,也知道如今这宋府高手云集。 “我说既然人找到了,还是先离开,这里面破有些高手,十分难缠……” “不必。” 耶鲁布多自然有自己的算计,回北国这一路上凶险难测,他吃了宋灵枢的药,已经好转了许多时日,这短时间,他亦打听了不少事情。 “听说这皇帝老儿要派人护送使臣队伍北上,使臣中多出一人,如何交代?你们自不必管我,本王自有脱身之法。” 耶鲁布多的脱身之法便在于宋灵枢,沈晔椋过来找他过招,和萧厉说起了宋灵枢即将北上的事情。 耶鲁布多立刻就有了想法,若是他能跟着宋灵枢,自然神不知鬼不觉就能回到北国。 之所以如此猥琐行事,乃是如今王师正和哈达的叛军打的如火如荼,若是让大齐(一直忘给这朝代编个名字了,齐国挺不错的,就这样了)皇帝老儿知晓,只怕不会放他轻易离开。 青梅未待竹马来 裴钰却倏然笑了出来,将手从宋灵枢抱着他的手臂中抽出来,将抬起她的头,捏住她的下巴,盯着她的眼一字一句喃喃念道: “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宋灵枢突然明白了他为何如此冷淡自己,正要开口和他解释,裴钰已然又开了口: “宋灵枢,你爱孤吗?” 爱? 是什么? 宋灵枢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在裴钰眼里便已经是回答了,裴钰放声大笑起来,竟显得有些痴狂,许久才笑够了,用宋灵枢极其陌生的眼光看着她: “是了,孤并非是你心心念念的萧郎,你便将孤一颗真心拿捏在手里反复揉搓,你不过就是仗着孤爱你……” 宋灵枢知晓他是气极了,根本听不进去自己的任何解释,便直接搂住他的脖颈对着他的唇吻了上去。 裴钰却没有这般好哄了,将她推开,“宋灵枢!你将孤当做什么人了?这是做什么,打个巴掌给个甜枣?” 宋灵枢知道自己和他说什么都没用了,索性转过身去,不和他多言语。 “呵——” 裴钰见她如此,轻笑出来,“被孤说中心事了,便恼羞成怒了?” “你不讲道理!”宋灵枢有些气结,也不在忍着他,“那时前人的诗词!萧郎并非是萧大哥!你少拿这些子虚乌有的事情无理取闹!” “孤无理取闹?”裴钰将她逼到亭下的柱子上,狠狠捏住她的脸颊,“孤可没说那萧郎是萧从安!你心里有旁人,说起来还是孤的错了!” 宋灵枢只恨不得一巴掌呼在他脸上,每次都揪着这些事情不放,她都解释了多少次了,清白两个字都说倦了。 “是!我心里有旁人!那太子殿下这是做什么?可否放开微臣,让微臣找心上人去?” “你休想!”裴钰双眼猩红的看着她,“这周围都是孤的人,你敢走出去一步,孤就打断你的腿!” 谁说的? 宋明怜正拉着蒋清翊蹲墙角,听见他说这话,忍不住想吐槽,他们俩就不是他的人! 她这大姐夫够作妖的啊! 只是不知道大姐姐口中的萧大哥又是哪位? 啧啧啧,追妻火葬场警告! 宋明怜正想继续听下去,身后响起一个冷冷的声音: “二位这墙角可蹲够了?” 宋明怜被吓了一跳,转身回头看,只看见一个身着墨色暗藤蔓纹长衣的俊朗公子,那公子生的极好看,手里正握着一柄宝剑看着她们二人。 妈妈啊! 她又恋爱了! “不蹲了不蹲了!”宋明怜跑到卫影身旁,冲着他腼腆一笑,“敢问公子年方几何?家住哪里?姓氏名谁?可曾婚配?” 卫影总觉得这话他在哪里听过,突然想起在太平别院里,宋姑娘似乎也说过同样的话! 卫影一脸黑线,心想这宋二小姐不愧是宋姑娘的妹妹,还真是……如出一辙…… 他懒得理会她,转身就要离开。 听八卦哪里有追好看的小哥哥有趣,宋明怜赶紧跟了上去,只留下蒋清翊一人哭笑不得。 他自认也算个正人君子,却被宋明怜拉着听了宋灵枢和太子殿下的八卦,如今宋明怜也追卫影大人而去,倒剩下他一个人进退两难。 若是让太子殿下察觉,只怕他的头就没有了? 想到这儿蒋清翊赶紧也开溜了,走到尽头后,回眸看了那头的亭子一眼,亭子里的一双人影还依稀可辨。 就连他都听出来宋灵枢是在赌气,太子殿下竟然全然不知,都说太子殿下智谋无双,只怕还是用情至深,根本未曾察觉。 都说这为帝君者,从来都与情字无缘,可偏偏太子殿下似乎和当年的陛下多情的很,以后怕是还有的热闹了。 蒋清翊笑着摇了摇头,“青梅未待竹马来……” 那头宋灵枢委屈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然而却不肯服软认输,“打断就打断,你最好让我这辈子都别能下榻一步,不然只要我还能动弹,我就不会受你这个闲气!” “晤!” 宋灵枢正和他置气来着,便被他堵住了嘴,裴钰的将她不安分的举过头顶压住,另一只手也没空闲下来,就要褪下她的衣衫。 这大庭广众之下,他想做什么? 宋灵枢拼命扭动着身子,却渐渐地喘不过气来,裴钰在她快要晕厥之前方才罢休。 宋灵枢想要阻止他,却挣扎不得,只能哀求似的哼唧道: “不……要……” “灵枢不要孤?”裴钰的动作停了下来,压到她耳边,“那你要谁?萧从安?” 宋灵枢被他这句话彻底惹恼,裴钰没想到她能有这样的力气,一时不防,竟然被她挣脱了去。 “是!”宋灵枢都快气哭了,“我就算要小猫小狗也不要你!” 说着便取下腰间的玉牌掷到他身上,“还给你!” 裴钰见她似乎是恼了,抓着那玉牌又要塞到她手里,突然有些心慌,“宋灵枢,你不要忘了,陛下赐婚的旨意已下,你是孤的未婚妻!就算孤做出什么逾矩的事,也无人敢说三道四!” 宋灵枢冷冷一笑,将东西推回去,“那又如何?何家子孙皆不问罪!大不了我抗旨就是了!” 裴钰被她这番话彻底惹恼,怒极反笑,捏住了她的颈项: “你可记得孤说过,你生是孤的人,死是孤的鬼,孤要和你生生世世做夫妻?” 宋灵枢心头一惊,这狗男人又要做什么? 裴钰突然将她放开,大叫了一声她从未听过的名字,一个暗卫立刻出现在他面前,裴钰夺过他手里的长剑,便打发了他,然后又转身看向宋灵枢。 “你要做什么?” 事实上他一发狠,宋灵枢就怂了,宋灵枢的底气突然没了,糯糯的问道。 “灵枢乖……”裴钰笑着将那长剑自剑鞘中拔出来,一步一步走向她,将剑抵在她心口前,“只要你答应孤,永远陪在孤身边,孤就不在乎你心里藏的人是谁好不好?” 宋灵枢不欲和他多说,她知道这狗男人是又发疯了,便主动往前动着,任由那剑一点点没入她的体内。 是他输了 宋灵耀听说宋明怜要进宫去探望宋灵枢,特意派人将自己备给宋灵枢的东西送了过去,让宋明怜转交给宋灵枢。 宋明怜将宋灵耀送过来的雕瓷宝石盖盒打开,只见里面躺着一对白玉娃娃,看起来招人怜爱极了。 宋明怜拿起来摆弄了一会儿,发觉那娃娃的身子是可以打开的,里面放着一些精致的糖果。 宋明怜忍不住咋舌,她这大哥倒是大方的紧啊,想来是怕大姐姐在宫中养伤无聊的紧,特意寻了这样新奇又贵重玩意供她赏玩。 宋明怜捡起一颗糖就塞到了嘴里,然后便将东西还原,她这哥哥算是彻底归了大房了…… 不过她听了宋邹容所说的宋灵枢的为人,她是心服口服的,然后才后知后觉自己也应该备些东西给大姐姐才是…… 宋明怜没有宋灵耀这样用心,临时去翻了翻自己的小库房,发觉自己还算是富有了,可那些金银珠宝,自己有,宋灵枢自然也有,这样送出去也太没诚意了! 宋明怜有意效仿宋灵耀,做些精致的点心给宋灵枢,她可是个热爱生活的青年,在得胃癌之前也是爱好烘焙的。 然而当她雄心壮志的去了趟厨房,又灰溜溜的回来了,这古代的生活条件和现代科技没得比,她做不到啊! 宋明怜有些犯愁,能想的她都想了个遍,却还是不知要送些什么给宋灵枢,最后只能问彩莲: “你说我要送些什么给大姐姐才显得有诚意呢?” 彩莲很乐意见宋明怜和宋灵枢亲近,很认真的替她着想,“大姑娘在宫中养伤,肯定无聊的紧,二姑娘不如送些新奇能打发时间的东西给她,这样大姑娘肯定会欢喜的!” 打发时间的东西? 这儿也没有tii和连续剧啊! 连续剧? 小说? 话本子! 宋明怜大喜,越发觉得自己的想法很棒,向彩莲吩咐道: “你且快去找几位写字很快的,最好能快到我一边说,他们一边就能记下我的话的写字先生来……” “小姐这是要请记录陛下起居言行的御史啊?” 彩莲哭笑不得,然而看宋明怜一脸认真的样子,她虽不知这和给大姑娘送什么礼物有何干系,但还是替她寻人去了。 她记得东市有几位替人代写书信的写字先生,便去秉了管家孙立山。 再说这孙立山自打被宋灵枢从庄子上提拔起来,办事越发恭谨,这整个相府都被他打理的紧紧有条。 彩莲来报过他,他立刻重视起来。 他自然是知道二姑娘明日是要入宫见大姑娘的,立刻差人去将那几位先生请了来。 孙立山本打算自己走私账报了这笔银子,毕竟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他是明白的,没想到宋明怜自己主动就填了账。 难怪府里都说这二姑娘和从前不一样了,孙立山在心中也改变了对宋明怜的成见。 宋明怜连夜带着那几位写字先生,写了全套的孝庄秘史,直到丑时才完工。 宋明怜看到了些许商机,便问了这几位先生可否愿意留在宋府做事,以后便长期替她做这样的事。 她来讲故事,他们记录写下。 那几个写字先生都是懂些诗书,却多年科举不重的已经过了不惑之年的男子,在市井替人写信,便是谋个生计,一听说能在相府当差,哪里又不愿意的道理? 宋明怜见他们纷纷感恩戴德,便吩咐彩莲明日去报给孙立山,给他们进出府里的牌子。 这几人都是宋府另聘的,自然不与家奴一般住在府上,他们都是长安人氏,虽说加在蛤蟆巷中,可到底有家室和子嗣,自然要回家去。 宋明怜巴不得他们回家去住,这对于她来说就是不用包住的长工,也免了她一桩事。 宋明怜美滋滋的看着她打算送给宋灵枢的话本子,这下她的心意该是独一无二了的! 裴钰在书房坐立难安,最后还是回了寝殿歇息。 看着宋灵枢的睡颜办事自嘲半是无奈道: “到底是孤输了……” 他的动作不大,却还是惊醒了宋灵枢。 宋灵枢正在迷糊之间,睡意朦胧,见着他便翻过身去,又想起了秦桑告诫她的话,不自觉的嘟囔道: “你来做什么?不是生我的气了吗?怎么不找那小意温柔的佳人去……” 裴钰难得见她如此小女儿情态,被她可爱的模样取悦,先前的那些不快都抛之脑后,柔声问道: “谁说孤找小意温柔的佳人去了?” 宋灵枢困的厉害,不想理他,但还是小声回道: “秦桑姑姑说的,天下男子都喜欢小意温柔的女子……” 裴钰躺下去拥住了她,有意打趣,“那孤的灵枢为何不学那些女子?” “哼!”宋灵枢翻过身就将他抱的紧紧的,将头埋在他胸膛间,半是慵懒半是妩媚,“太子哥哥都在我榻上了,我学那些劳什子做什么?” 裴钰暗暗窃喜,其实她也是在意他的,不然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裴钰在她额间落在一吻,拥着她睡去。 “孤不要那些小意温柔的女子,只困在你榻上可好?” 宋灵枢已然睡沉,再无人回答他的问题,裴钰却觉得莫名心安,也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次宋灵枢睁开眼的时候,裴钰已然醒了有一阵子,正支着脑袋笑吟吟的看着她。 他是何时来的? 宋灵枢皱起眉头就要起身,裴钰想起昨夜她说的话,心中欢喜,见她要起身便叫了水,很快便有人推门而入,伺候他们起身。 宫人在给宋灵枢挽发的时候,宋灵枢借着那铜镜偷偷看着在那头坐着的裴钰,她心中洋溢着一种很奇异的欢喜,让她既觉得快活,又有些许堵的慌。 用早膳时,宋灵枢到底没有忍住,试探着问他: “殿下是何时来的?不是恼了我吗?怎的又半夜来抢我的被衾……” “这是孤的寝殿,孤为何来不得?”裴钰在她脸上捏了捏,十分宠溺的笑道,“鸠占鹊巢的小东西!” 宋灵枢白了他一眼,“殿下可以将我丢出去的……” 裴钰的手轻轻摩擦着宋灵枢的脸颊,只见他一笑,又是能让江山都失了颜色: “孤哪里舍得?” 她也不是一无用处 午后裴钰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他坐在面前,宋明怜总觉得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压迫感,显得局促极了。 宋灵枢也不知要说些什么,缓解尴尬分氛围,最后还是宋明怜站起身来: “我瞧着大姐姐无恙,也就放心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嗯。”宋灵枢起身要送她,将装着书信的盒子递给她,就送她走到殿前,“信笺上写好了是给谁的,我写的清清楚楚,你莫要忘了。” 宋明怜点了点头,一副包在我身上,我办事你放心的样子。 姐妹二人的小动作自然被裴钰看在眼里,他冲卫影使了个眼色,卫影立马走了过来。 裴钰附在他耳边,说了什么旁人自然不得而知,卫影的脸色不大好,但还是退了出来。 宋灵枢送走宋明怜后,便回去了,拿起宋明怜给她送的话本子,聚精会神的看了起来。 裴钰见她看的认真,悄无声息走到她身后,将她的书抢了过去,宋灵枢正在兴头上,立马便起身要将自己的话本子抢回来: “你做什么?快还给我!” 裴钰哪肯依着她,将书举过头顶,宋灵枢完全够不着,只能蹦起来,可这样无疑便是在向裴钰投怀送抱。 裴钰将那书随意丢到一旁,将她禁锢在怀中,“既然灵枢这般想与孤亲近,孤便勉为其难的答应你……” “谁想和你亲近了……” 宋灵枢怒视着他,便要挣脱他的怀抱,去捡自己的话本子,却被裴钰死死抱住,动弹不得。 “嗯?”裴钰将她稍微放开些许,眼波流转,“不是你自己扑到孤怀里的吗?” 宋灵枢看着他的样子,便知他又在撩拨自己了,这些日子被困在这里,更何况裴钰对她事事躬亲,时不时在她面前晃动。 照理说在怎么人神共怒的姝色,她也应该看腻歪了。 可宋灵枢不知为何,总是能轻而易举的被他摄去心魂,裴钰很是满意她这样的反应,柔声问道: “孤带你出宫可好?你想去哪儿?” 宋灵枢正沉迷那话本子里的故事,她正看到大玉儿为了家族的荣耀,抛弃自己的恋人多尔衮,嫁给了自己的姑父做妾室,心痒痒的想知道后面如何了。 哪里有心情和裴钰出宫游玩,不耐烦的敷衍道: “我没兴致,殿下自己去……” 今天这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吗? 在裴钰出神之际,宋灵枢已然推开了他,捡起了自己的书,坐到窗沿翻开了书接着往下看。 裴钰见她这几日都闷闷不乐,最爱做的事情就是望着天空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生怕她闷坏了,有意带她出宫去走走,谁知她竟拒绝了。 裴钰无可奈何的笑了笑,倒是他小瞧了这宋家二小姐,看来她也不是全无用处。 至少小姑娘见过她后,心情舒畅多了,也没有像之前那样抗拒他的接近。 看来日后他们成婚了,可以让这二小姐时常进宫和小姑娘相聚,能驳他的小姑娘一笑,也是这宋二小姐的福气。 另一边宋明怜正被宫人带出东宫的时候,有人在后面叫住了她。 “宋家二小姐!” 宋明怜驻足回头,只见卫影嘴角含笑的走了过来,宋明怜不知他为何叫住自己,满脸都写了疑问二字。 “卫大人?可是我大姐姐忘了什么,让你追出来了?” “并不是……”卫影脸上泛起一团可疑的红晕,“是我想送送二小姐……” 宋明怜: 人在宫中走,桃花天上来? 宋明怜倒没有拒绝他,点了点头,没有人能拒绝帅气的小哥哥,至少她不能。 这信笺没几封,盒子倒是沉的紧,卫影就势便主动要接过宋明怜抱着的木盒。 卫影打发了那宫人,因着太子殿下的交代,他有些心虚,不敢抬头看宋明怜一眼。 然而这在宋明怜看来,却是卫影想和她独处,又不好意思说出口。 卫影抱着那盒子,却一直没有机会打开,心中只想着得要有点什么转移宋明怜的注意才好,便建议道: “前面就是御花园,二小姐好不容易进宫,可要去看看?” “可以吗?”宋明怜好奇宝宝的本性一下就蹿上来了,“我……怕会冲撞宫中的贵人……” “无妨的!” 卫影笑道,“如今秋寒,后宫里的娘娘们极少出门,再者说,这御花园大的很,不一定会撞上,就算真撞上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卫某只说是奉殿下的旨意,带着小姐在宫中四处看看的就是了!” 宋明怜见他如此说,自然什么疑虑都打消了,好奇的这儿探探那儿瞧瞧。 卫影一边敷衍着她,一边趁她不注意打开那盒子看了看,一眼瞧见其中有封信笺上赫然写着:定远侯爷亲启。 卫影将那信笺抽了出来,藏在怀里,然后才若无其事的走到正欣赏着太平池景色的宋明怜身旁。 “如今是时候不对,若是春夏之时,百花奇艳,那景致才是一绝呢!” 宋明怜笑着摇了摇头,反驳道,“话可不是这么说的,这春景有春景的美,秋景也有秋景的风情,不可混为一谈,春夏秋冬应时而生,缺一不可。” 一阵秋风掠过,有细碎的枯叶落了下来,卫影不自觉的便替她拂去肩上的碎叶,宋明怜正在兴头上,并没有察觉到有什么不妥,随口应了一句谢谢。 宋明怜大饱眼福,逛的已经疲累不堪,卫影却告诉她这连御花园的三分之二还没有走完,宋明怜摆了摆手: “罢了罢了!我还是下次再来!” 宋明怜说完还很认真的冲满园景色保证,“等我下次,下次一定来宠幸你们!” 卫影忍不住笑了出来,这宋二小姐也是可爱的紧,鬼使神差的开了口,“那我也下次在领着二小姐来宠幸它们。” 两人便往宫城而去,卫影突然问了个没头没脑的问题: “二小姐和裴虎裴将军熟识吗?” 宋明怜不知他为何会问这个,摇了摇头,“今日是第一次相见……” “是吗?”卫影故意另有所指的说道,“我见你二人如此亲密,还以为你们是旧相识。” 意外 宋明怜来葳蕤轩瞧宋灵枢的时候,宋灵枢已然进了宫,宋明怜扑了空便要回去,却瞧见香薷一脸郁闷的坐在角落里不知在嘟囔些什么。 宋明怜走到她身后,站了一会儿,便将香薷的话,听去了个七七八八。 “这天下负心的男子千千万万,姑娘还没有过门,那太子殿下就将她折磨成那样,若是成了婚,指不定还会怎样作践姑娘……” “偏偏姑娘被猪油蒙了心,被人家三言两语就给勾了去……” “不行!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姑娘跳这个火坑,我找相爷去——” “你就算找了相爷,他也没有办法。” 宋明怜冷不丁的冒出一句话,将香薷吓了一跳。 香薷先是一惊,待听清她的话后,忍不住怒火中烧,“二姑娘这是何意?!我们姑娘待您不薄,难道您要眼睁睁看着她跳那火坑去?您做的到!我做不到!我这就找相爷去!” 宋明怜将人给拦了回来,心中颇有些无奈,她这小姐做的也太不得劲了,连个丫鬟都敢吼她,委屈巴巴…… 不过看在宋灵枢的份上,她大人有大量,也就懒得计较了,反而语重心长的劝道: “你都说了,大姐姐眼巴巴的自己跑回去的,你觉得相爷……爹爹能做什么?” “太子殿下待大姐姐如何,往常我们也是看在眼里的,说不准其中有什么误会也未可知。” 香薷却对宋明怜的话嗤之以鼻,故作稳成的样子让宋明怜觉得有些可爱: “天下见一个爱一个的男子太多了,保不齐那太子殿下就是移情别恋了,才会如此折磨我们姑娘!” “事情到底如何,只有大姐姐自己知晓,她却不肯说……” 宋明怜一向是个心大的,而且她是死过一次的人,她惜命的紧,若是宋家真的得罪了嘉靖太子,以嘉靖太子在传闻中智谋近妖的手段,想要弄死宋家太轻而易举了,她这小姐还没做两天,可不想沦为阶下囚。 “大姐姐不是个糊涂的,她既然刚刚好转,就自己跑去找太子殿下了,想来事情不是你我看到的那般,哪怕是为了大姐姐好,你也不要声张,待她回来问问清楚再做决定。” 香薷有些被宋明怜说动,万一事情真像二姑娘说的这样另有隐情,姑娘因为她的莽撞错过了好姻缘,岂非就是她的罪过了,于是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只等宋灵枢回来问清楚在做打算。 王嬷嬷一直在暗处,将宋明怜和香薷的话都听了去。 其实她一开始也和众人一般怒不可言,可姑娘昏迷的时候,一直是她和香薷在一旁伺候。 香薷年纪到底太小了,只听到宋灵枢梦魇再说些什么,却没有发现她那个嘴型,其实反反复复只在念四个字:太子哥哥。 王嬷嬷明白,无论因为什么原因,宋灵枢昏迷了两日,口中反反复复念叨的都是他的名字,都是放不下他的意思。 既然姑娘自己放不下,其他人在替她不值,也没有什么用,倒不如成全她的心意,如何抉择,任由她自己,她们只要支持她就好。 另一边萧厉看到宋灵枢那两日如此憔悴之后,一直躲在自己和王不留行沈晔椋素日所居的院落里磨剑。 萧厉一言不发,也没有恼怒的意思,只是嘴角噙着一抹阴冷的笑,不停的磨剑。 王不留行和沈晔椋自然是了解他的,自然知道等他这剑磨好,该找谁人拼命去,所以轮流看着他。 沈晔椋正打着盹的时候,萧厉突然将剑擦洗干净,然后起身就要离开,吓得沈晔椋瞌睡全醒,将他拦了下来。 “厉哥!厉哥!我们去找老秃驴打架!” “你明知道我要去做什么,不必和我装糊涂。” 萧厉没有心情和他多言语,天知道他看到宋灵枢伤成那样奄奄一息的时候,他有多害怕。 他甚至想,若是她有个三长两短,他就让长安城里的人通通都给她陪葬。 “厉哥!冲动是魔鬼啊!” 沈晔椋以为他不过是说说气话罢了,怎么也没想到他是认真的,非要找嘉靖太子拼命,只能劝道: “你如今可是宋府的人,你一时冲动倒是快意恩仇了,可行刺当朝太子,论罪可株连九族,你难道不怕连累宋灵枢吗?” 萧厉哪里想过这许多,他知道他不许任何人伤害宋灵枢,嘉靖太子也不行,思量着道,“我杀了想杀的人后自然自行了断,不会连累……” “哦。” 沈晔椋白了他一眼,耸了耸肩,“那就是相府派人刺杀嘉靖太子,刺客自行了断,都不用大理寺参与,直接结案,连翻案的机会都没了。” “那你要我怎样?难道眼睁睁看着她被人如此作践,还视若无睹嘛?” 萧厉只要一想起宋灵枢那奄奄一息的模样,就忍不住怒火中烧,难免将火气撒到沈晔椋身上。 沈晔椋并不恼他,反而和他分析其中的利弊: “不作为就是最好的作为,宋灵枢的性子你还不知道嘛?她是个任人欺负的主儿?听说昨晚她刚醒来,相爷就要进宫面见陛下退了她和太子的婚约,是她拦住了相爷!而且丝毫没有提起自己是如何落到这样田地的,能让她咬紧牙维护太子殿下到这地步,可见她也是爱惨了他!” 沈晔椋的话说到了点子上,萧厉不怕自己失手会命丧黄泉,只怕他真的杀了那太子,宋灵枢会伤心欲绝。 萧厉到底还是将手中的长剑放下,只留下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嘲笑着自己的痴心。 此时皇城中,裴钰牵着宋灵枢的手往皇后宫中而去的时候,这一双人影刺痛了灵月公主。 她只觉得着两人成双成对的样子碍眼极了,她不能得到唐修书一辈子,凭什么裴钰就能得到宋灵枢的渡过这漫长的岁月? 灵月公主回到长生殿后,便将一封书信派亲信送出了宫去。 她想起裴钰与宋灵枢的身影,心就越发狂躁。 灵月又在心中恶狠狠的想着,既然自己快要失去此生挚爱,太子凭什么可以过得幸福呢? 这并不公平…… 求亲使团 宋灵枢随裴钰一起进了未央宫,战战兢兢的坐到未央宫的寝殿中,孝敏皇后靠坐在榻上的软枕上,脸色的气色很是不好。 “听说太子这两日又在闹什么幺蛾子,如今看到你们俩和好如初本宫也就放心了,灵枢——” 孝敏皇后不太满意的训着裴钰,却突然话锋一转,宋灵枢以为要轮到自己了,谁知孝敏皇后的语气放温和了不少。 “走上前让本宫看看——” 宋灵枢乖巧的走上前去,跪坐到榻前,皇后娘娘仔细端详了她好一阵,然后怜爱的将她扶坐到榻上,“你这孩子,脸色怎的这样差?若是太子敢欺负你,你就告诉本宫,本宫一定会替你做主,不会轻饶了他……” “娘娘——”宋灵枢羞的耳根子都红了,“殿下他不曾欺负过我……” “那就好——” 孝敏皇后看见宋灵枢便觉得心中欢喜,也难得如此精神,拉着她说了不少话,最后才提起: “那梁国的求亲使臣也到了,陛下明日会在太和宫设宴款待,你也和太子一起出席。” 宋灵枢还在出神,裴钰已然开口替她应下,从未央宫出来,宋灵枢脑袋都大了。 “啊啊啊啊——” “陛下招待梁国使臣,我去做什么?” “届时定然有外臣作陪,我……” 宋灵枢这才反应过来,满朝文武都在宴上,她与太子一同出席,便是向天下昭告,婚期不远了。 “好啊,你是故意的!” “嗯。”裴钰牵着她的手稍微一用力,便将她拉到自己怀中,眼中皆是温柔的笑意,“孤就是故意的,那灵枢去还是不去?” 美色当前,宋灵枢哪里能拒绝的了,只能缴械投降。 裴钰这些日子落下太多事情,密报垒满了书桌,这头刚送走了宋灵枢,便立马进了书房。 楚飞和卫影二人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忍不住互相嘀咕: “咱们殿下和那从此不早朝的昏君能比上一比了!” “谁说不是呢!我看是成也宋姑娘,败也宋姑娘……” 这话还没说完,裴钰不知何时走到他们身后的,幽幽的开了口: “你们俩给孤滚出去!绕着皇城跑十圈!” 卫影、楚飞:…… 下次再说殿下坏话,一定先看看黄历! 宋灵枢回到葳蕤轩内,香薷立马就围了上来,宋灵枢敷衍了她几句,香薷却来劲了,不依不饶的非让宋灵枢说清楚和嘉靖太子的事。 宋灵枢脸上的笑意一收,冷冷的看了她一眼,香薷立马就闭上了嘴,圆润的离开了。 宋灵枢还没清净好一会儿,便有下人来报,说是霍府小公子出了事情,请她过去看看。 凭借着宋灵枢和霍娇娇的交情,她也该帮这个忙,于是立马拿着药箱跟着那人去了霍府。 霍老爷去了江南,并不在长安城中,霍府没了当家的,已经乱做一团,霍夫人哭天喊地,霍娇娇则指着一个华服貌美的女子大骂,毫无闺秀形象。 霍夫人一看见宋灵枢,便跟看见救命稻草似的,立马扑了过来,边哭便要跪下去: “宋大人,你一定要救救我可怜的孩子……” “霍夫人何至于此!”宋灵枢哪里能受她这样大的礼,将她扶着,霍娇娇也冲了过来,“宋姐姐,你还是先去看看我弟弟,有什么事且之后再说!” 这正合宋灵枢的心意,霍夫人赶紧带着宋灵枢进了房间,那还未足半岁的霍有弟在偌大的榻上更显得尤其弱小,连脉搏都已经十分微弱。 宋灵枢不难发现他身下有人上过伤药,稍微探看便不难察觉,宋有弟是受得外伤。 这点伤对于成人来说没什么问题,可对于他这样的襁褓幼儿来说,无疑是致命的,更何况他在母胎本就未足月而出。 宋灵枢察觉到他的呼吸已经十分微薄了,口腔里也全是积血,已经没得救了,哪怕是大罗金仙也无力回天。 宋灵枢起身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口气,霍夫人和霍娇娇便什么都明白了。 连宋灵枢都没有办法救治的人,就算是另请高明也没用了。 霍夫人一下子便扑到榻边,抱起霍有弟声嘶力竭的大哭,霍娇娇也是整个人一下就失了神,差点往后面倒了过去还是宋灵枢手疾眼快扶住了她。 霍娇娇先是趴在宋灵枢身上哭了一会儿,宋灵枢只好抱住她,“或许有弟来到这世间走了一遭,觉得不满意,便又登极乐了……” 这是用来安慰孩子的话,宋灵枢用来安慰她。 然而霍娇娇很快就恢复过来,起身四处翻找着什么,最后握起一把剪刀便气冲冲的冲了出去,“贱人!我让你给我弟弟偿命!” 宋灵枢还不明所以,那头霍夫人已然将霍娇娇拦下,“娇娇你住手!她是你的亲姨娘,她也是无心之失……” 这是霍家的家事,宋灵枢不好在听,正想告辞的时候,霍娇娇已经和霍夫人争执起来,最后霍娇娇还是没能拧过霍夫人,便抱着霍有弟,突然没头没脑问了宋灵枢一句: “有弟是从阁楼上摔下去的,你说他才这么小,疼也说不出话来,只会大哭,现在连哭也哭不出了,他应该很疼……” 宋灵枢知道她是又难受了,正想说点什么话安慰她,霍娇娇已然掐住了霍有弟的脖颈。 “娇娇!你疯了!他是你弟弟!” 宋灵枢被她此举吓得不轻,大叫了起来,那头霍夫人也要冲过来抢走她怀中的有弟。 可霍娇娇固执的紧,连瞳孔都因动气而变得猩红,一时间竟将霍夫人吓退: “正因为他是我弟弟!我才见不得他受苦!既然留不住他,不如让她痛快的走!” 宋灵枢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连霍夫人也不在上前,只是坐在地上大哭如同疯妇。 宋灵枢向二人辞别,走出院子,却瞧见了霍夫人妹子露出一度小人得志的神情,那恶毒的女子见到宋灵枢出来,立刻换了一副内疚悲伤的表情。 可哪怕只有一瞬间,宋灵枢也看在了眼里。 这霍府里的腌臜事,还真是让人头疼…… 最是人间留不住 第二日一大早,宋灵枢便被王嬷嬷叫醒收拾打点,她实在倦的很,恍若在梦中一般,任由她们给自己梳妆换衣,就连自己是如何上了进宫的马车也不知道。 宋灵枢既然要和裴钰一起出席,自然是要先去东宫的。 裴钰一见到她便不自觉的心中欢喜,然而宋灵枢却越过他毫不客气往榻上一躺。 裴钰走过去也侧躺在她身旁,将她拥在怀里: “可是昨夜没有休息好,怎的这般疲惫?” 宋灵枢受用的往他怀中一滚,将他当做柔软的枕头,在他怀中蹭了蹭,“太子哥哥别和我说话,我困得紧,时间还早着,你让我好好睡一睡……” “好。” 裴钰果然不在言语,就这么拥着她,哪怕什么也不做,只这样静静地看着她的睡颜,他也是极为满足的。 待宋灵枢睡醒,已经是日上三竿了,今日是国宴自然不能马虎,宋灵枢起身便唤了宫人重新整理一下自己的衣物和妆容。 裴钰已然叫人摆膳,宋灵枢却知道时间不早了,按理说他们应该提前过去等着陛下和皇后娘娘的。 裴钰只说无妨,更何况这样的宴席上,说的话多,动的筷子少,若是不让小姑娘提前用些东西,别平白饿坏了她。 然而太和宫却来人前来催促,裴钰正给宋灵枢布菜来着,有些不悦的问道: “陛下和母后可到了?” “那自然是没有的——”那内侍恭敬回道,“只是六部重臣和宗亲显贵都到的差不多了,殿下还是早些……” “那就让他们等着。” 裴钰又给宋灵枢盛了一碗羹,递了过去,那内侍也不敢再说什么,只得自己退下。 宋灵枢知道裴钰心中自然有数,故而也不多说什么,笑着接过他给自己乘的羹汤,用的十分香甜。 等他们收拾妥当往太和殿而去得时候,人已经到的差不多了,正三三两两的说着闲话,外面有宫人尖着嗓子叫道: “太子殿下驾到——” 众人一下便肃静下来,一齐跪下去行礼,裴钰本是牵着宋灵枢的手,走到大殿之上,宋灵枢不自觉的就想缩回自己的爪子,却被裴钰死死握住,让她退缩不得。 嘉靖太子的位置在陛下和皇后之下,又比众人高出一等,既是皇后娘娘吩咐过的,他身侧还立了一个位置,便是宋灵枢的去处。 裴钰免了众人的礼数,只让大家不必拘谨,胆大的人早就察觉到太子殿下是怎样牵着这位宋大人进的大殿,如今又看这位置的排布,那赐婚的懿旨又早已经昭告天下,想来此事绝无变数了。 众人羡艳的看着坐在前头的宋怀清,宋怀清却处变不惊,仍然风轻云淡的和身侧的人说笑。 很快元溯帝和孝敏皇后也相继而来,比起裴钰与宋灵枢携手同行,他们之间就显得生疏极了,帝后同床异梦在长安城已经不是什么新鲜的八卦了,故而大家也只当没看见。 那南梁使臣自然也是上座,宋灵枢好奇的多看了一眼,都说南梁尚文,故而南梁男子也十分羸弱,宋灵枢却没瞧出什么名堂。 倒是觉得那领头的使臣康健的紧,可见着传闻不可信。 裴钰很快便察觉到宋灵枢的目光,那南梁男子有何好看的,正要发作,宋灵枢已然又将视线转去别处。 今日灵月公主也来了,她一言不发只一杯一杯给自己灌着酒,许是喝多了些,竟拿着酒杯要上前给元溯帝敬酒,哪里还有一国公主的样子。 元溯帝为了让灵月今日出席,便将唐修书也叫来了,只不过是让他在一旁画像,日后两国结秦晋之好,也要以此画像传于后世,奉为佳话。 “父皇好手段!旁的没从皇祖父那儿学会,这用女子安社稷的法子倒是学得像模像样。” “混账东西!” 元溯帝气极,众人听不见灵月公主的故意挑衅,只以为公主哪里惹怒了陛下,惹得陛下动怒。 “公主醉了——”孝敏皇后皱紧眉头,吩咐道,“唐修书何在?将公主送回长生殿——” 唐修书走上前跪下领命,他低着头颅,宋灵枢并看不清他的神情。 很快唐修书就要起身扶灵月离开,灵月闹这么些日子不过就是想要见他,谁知此刻却一把将他推开了。 唐修书若不是碍于皇后娘娘的懿旨,自然也不会赶着和她扯上关系。 莫说唐修书懵了,就连孝敏皇后也不明白她葫芦里买的是什么药,难道她是想当着南梁使臣的面出丑,好弄黄这庄亲事? 就连皇后娘娘正要训斥她的时候,灵月已经哭着抱住了唐修书,吓得唐修书立刻就要撇开她,两人纠缠之间,灵月公主古怪的问了一句: “你当真不肯随我去南梁吗?” 灵月说的是我,并非本宫,她这算是低三下气的求着唐修书了,然而唐修书却只有一句话: “公主殿下醉了——” 灵月公主被宫人拉开,哭着笑来着,南梁使臣早已经窃窃私语,元溯帝只好借口道,“公主醉了!太子!快将她带下去!” 就在灵月公主不依不饶之际,裴钰只好上前要将她带走,谁知那南梁使臣身后已经冲出一个男子,不知怎么私带了一把弩弓上殿,直直对着那头的灵月公主,利刃在弦上就要向她刺去: “妖女休想魅惑我大梁陛下!受死!” 裴钰见那刺客冲着灵月来了,下意识便要护着她,谁知那刺客的利器却射向了一旁的宋灵枢。 宋灵枢的脑子一片空白: 人在一边坐,刀从天上来? 就在她想要躲开的时候已经晚了,然而那利器到底没能刺破她的身子,因为那唐修书不知哪里来的胆子,竟然生生上前为她挡了这祸端。 唐修书的血就溅到宋灵枢的裙摆上,宋灵枢却怔在了那里,眼前那行刺的人已经被拿下,宋灵枢耳边只有兵甲碰撞的声音,和灵月公主痛彻心扉的哭喊。 宋灵枢一回神便扑到他身边,试图救治她,唐修书却冲她摇了摇头,强行牵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这条命你救的……还给你了……” 私下往来 宋灵枢让人查了查,这人名叫赵全,没什么本事,素来好赌成性,本来还欠着赌坊的钱,最近这两天,不知哪里来的银钱将赌债给平了,还有闲钱上醉花阴挥霍了。 宋灵枢让人遮住了他的眼睛,又用布帛将他缠裹在柱子上,防止他等会受不了自尽了。 宋灵枢早在来时的路上便将要问的问题,全部告诉了萧厉,就让萧厉替她询问,就算以后告到御前,也认不出她来。 赵全被绑在布庄里面,这里是闹事,如今大白天人来人往,这车水马龙,周围的墙都是刻意处理过得,更是没有人会注意到他的惨叫。 宋灵枢招了招手,便有人用一盆冷水将赵全浇醒了,赵全如从梦中惊醒,想要动弹却动弹不得。 宋灵枢示意人替他取下口中堵着的碎布,谁知他立刻开始大吼大叫: “你们是谁?绑着老子算什么本事,有本事将老子放开,我才叫你们知道我的厉害!” 宋灵枢捂着耳朵,并不想听这些腌臜话,萧厉便走过去给了他一拳,淬了一句: “聒噪!” 那赵全挨了打,果然老实多了,便大喊救命,宋灵枢等人任由他像傻子似的大喊大叫,反正他叫破喉咙也没用。 赵全很快也发现了,便省着力气,只一味的哀求,等他闹的差不多了,宋灵枢向沈晔椋递了个眼神,沈晔椋压低嗓子道: “既然抓你来,你心中自然明白,可帮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 “冤……” “你可想清楚了再答!” 赵全那句冤枉还没喊全,已然被沈晔椋打断,萧厉配合的抽出一把匕首,用刀背抵到他脸上。 赵全自然知道这冷冰冰的铁块是什么,吓得都快哭了,“大爷饶命!我实在不知你说的是什么事!” “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沈晔椋轻笑着骂到,那头的萧厉已然将匕首插进这赵全的身子里剜了一小块肉来。 萧厉从前最爱将敌人凌迟,就这么留着他们一口气,一刀一刀的割下他们身上的肉,和那千刀万剐无异,最后这些人并非死于刀伤,都是血流尽而亡。 赵全只觉得自己痛的要晕过去了,沈晔椋还不忘在一旁恐吓他,“你若是再不想清楚了好好答,千刀万剐让你血流尽而亡!” 赵全仍旧嘴硬,却没挺过第二刀就什么都招了。 原来是灵月让人送了一封书信,那内侍不好抛头露面,便找到了赵全,赵全并不是个老实的,偷偷将那信拆开,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本来他是想立马开溜的,可赌坊的人追债追上了门,将他逼到了走投无路,赵全便想了个办法。 他找了个擅长描摹的写信先生,誊写一份一模一样的送了出去。 然后再拿这信敲诈勒索那个内侍,若是那内侍早将此事禀报给灵月公主,只怕她早就派出杀手杀人灭口了。 可那内侍怕被责罚,不敢让灵月公主知晓,所幸这赵全要的钱财不多,也是给了他。 “那信呢?” 沈晔椋只以为宋灵枢要拿这证据去给唐修书申冤,却不知宋灵枢只要亲口听到真相就足够了。 “我怎么敢留着那样危险的东西,就烧了……” 沈晔椋只当他嘴里没有实话,正想继续逼问,宋灵枢已然做了个停下的手势,然后比划了一番,沈晔椋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又问道: “那信上写的是什么?” 赵全一五一十的说了,灵月公主通敌让南梁的人在国宴上刺杀太子身边的女子,赵全认为这不过是借口,定是那公主想刺杀太子,辅佐其他皇子。 宋灵枢只觉得他脑洞大开,暗自觉着有些好笑,沈晔椋却眼前一亮,虽然信没了,让这人去做认证也是足够的。 宋灵枢冲萧厉点了点头,萧厉便会意的将赵全打晕,宋灵枢这才开口说话,吩咐布庄的人: “你们将他的伤处理一下,把人拖到城外随便找个路边扔了,做的隐秘些。” “你要放了他?”沈晔椋不可置信的看着宋灵枢,“你疯了吗?!废了这么大的力气,你就算不让他去御前对质,也该让他写个口供才是!” “没多大用处的。”宋灵枢摇了摇头,“我只是想确定罢了,你只当这件事从来没有发生过,唐修书的仇我会替他报。” 宋灵枢说完便转身离开了,沈晔椋还没反应过来,宋灵枢替唐修书报仇?她一弱女子,除了将证据拿出来到御前告御状,还能做什么? 事实上那信早就落到了裴钰手上,这是铁证,灵月的罪说小了是买凶杀人,说大了是通敌卖国! 可裴钰一直没想到该如何处置灵月,说到底灵月到底是他的皇妹,可今日金枝又传话回来了,宋灵枢带着沈晔椋和一个侍卫出门了。 回来之后便奄奄的,一个人在房间里发呆,等晚间又见了范继。 裴钰知道她想做什么,所以他必须先替她下手,所以又去了长生殿。 上次来的时候,还是他带着兵士直接带走了唐修书的尸体,裴钰有些日子没见灵月了。 唐修书走后她就更加颓废了,多日不曾梳洗打扮,寝殿里一片荒芜,灵月就坐在地上,唱着别人听不懂的小调。 裴钰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你为何要杀她?” 灵月自然知道裴钰口中的她是谁,倏然笑了出来,笑的人畜无害,如同最纯真的少女,然而她说出的话,就恶毒的多了: “本宫要远嫁南梁,永远失去唐修书,凭什么皇兄就可以得偿所愿,这并不公平!” “本宫真心与她交好,让她替本宫给唐修书送书信,她不仅不规劝他,还怂恿唐修书离开本宫!” “她以为能嫁给皇兄就尊贵了?我偏偏要让她没有命成为人人都羡慕的嘉靖太子的太子妃!” 灵月得意极了,好像真的下一秒就能杀了宋灵枢,她立马就能扬眉吐气了。 可是灵月却开心不起来,不解的看着裴钰,“可是为什么?” 亲近 “为什么死的是唐修书?他那样怕疼的一个人,从小本宫捉弄他,力气使的大了些,他都会疼几天……” “他说过的,他最惜命了,遇见什么危险一定会躲开的!可他为什么要护着宋灵枢!” 灵月像是痴狂了一般大吼大叫,裴钰却被她的话彻底惹恼,就差一脚踹了出去,却终究隐忍住了。 “你以为你设计害了宋灵枢,孤会让你们好过?” 裴钰笑了笑,“孤只会叫你们所有人都陪葬!你且看看这是什么?” 裴钰将那封信取出来扔到她面前,灵月却连捡都懒的捡,漠然的看着他: “本宫既做了,就不怕承认,就是闹到父皇面前本宫也不怕,难道兄长以为父皇会为了她处置本宫吗?” 裴钰居高临下捏住她的下巴,眼中皆是杀意,过了许久,却放开了她,轻笑出声: “既然灵月如此喜爱那唐修书,如今他一人在那边,为何不跟他一起去了?” 灵月见裴钰阴深深的模样,吓得倒退了好几步,“四哥哥要为了一个女子杀了你的亲妹妹吗?” 裴钰走上前,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冷笑着看着她。 灵月吓得不轻,“你敢!父皇不会放过你的!” 裴钰依旧那样看着她,直到将她逼到角落,退无可退,才撩开袍子蹲下身去,可看着灵月的目光仍然极具压迫感: “回孤的话,你为何不随唐修书一道去了?” “我不!”灵月被他逼到份上,终于吼出自己不敢承认的事,“若是死了就什么都没了!我堂堂大齐的公主!为何要为了他去死!我不!我绝不!” 裴钰垂目轻笑了几声,然后起身,冷冷的看着她,“你从来不在意唐修书,你在意的只有自己!” “国子监里唐修书不巴结奉承你,你便要捉弄欺辱他。” “他不屑尚公主,你便毁了他的仕途,将他占为己有。” “你如此卑劣,哪里有一国公主的样子?” 裴钰招了招手,便有人将大殿的门关上,殿内不知何时蹿出两个人来,都是东宫的暗卫。 灵月自知大事不妙,警觉的就要往大殿门口跑,却被那两个暗卫给拖了回来,灵月一边挣扎一边大骂,然而裴钰却毫无悸动。 裴钰将一只白色的瓷瓶从怀中拿出来,想要强行掰开灵月的下巴,给她灌了进去。 楚飞拦住了他,“殿下,还是我来——” “不用。”裴钰摇了摇头,终究是亲手喂灵月喝下,“说到底孤也有错,若是孤第一次见她将那小宫女推下水,便狠狠的责罚她,她也不至于变成如今这样。” 灵月终究在惊恐绝望之下昏死过去,裴钰将她安置到榻上,替她盖好被褥,然后退了出去。 走出长生殿的时候他又回头看了一眼,想来日后灵月再也翻不出什么浪来了。 宫里派人来请宋灵枢的时候,宋灵枢正在秋爽斋陪着宋怀清和几个兄弟姊妹一起用饭。 本来科考再即,宋怀清有意让宋灵耀在自己院里开小灶,可宋灵耀却坚持每日晚膳到秋爽斋来,说是一家人都在他瞧着弟妹们也欣喜,宋怀清也便随他了。 宋灵枢听下人传话,脸色大变,宋怀清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关怀的问道: “怎么了?” 宋灵枢边起身边回道,“长生殿出事了,灵月公主突然发了疯病,太医署的几位名老都看了个遍,说是没的救了,陛下不死人,传我进宫诊治。” 这灵月公主怎么会突然疯了? 事情处处都透露着蹊跷,宋灵枢能察觉的事情,宋怀清和宋灵耀哪里会看不出来。 “无妨。”宋怀清怕自己宝贝女儿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面,被吓住了,宽慰她道,“就是吾儿束手无措也没什么大碍,陛下素来宽宥,你不要有什么顾虑。” 宋灵枢点了点头,“那女儿就先去了。” 宋灵枢回葳蕤轩匆忙换了官服,然后束了发,便跟着来请她的人进了宫。 很快便到了长生殿,下头的御医已经跪了一地,陛下的面色不善,可宋灵枢还是察觉到了,像葛老陈老御医这样的名老还是站着的。 此刻上头正有人再给灵月公主把脉,宋灵枢不好喧宾夺主,悄无声息跪在人群中,给足了同僚面子。 这位御医把了脉,也没有什么医治的法子,只能跪下请罪: “公主殿下的脉象并无异常,想来是多日郁结,才会如此,微臣无能,请陛下降罪……” 此时的灵月公主是被绑在床榻上让御医诊治的,可哪怕是这样,也不难看出她的异常,她一直傻笑着,嘴角都留着涎液,如同痴儿。 元溯帝怜爱的看着她,皱着眉头挥了挥手,示意让这位御医退下,然后回头唤了一句: “宋卿何在?” “微臣在此——” “你上前来给公主看看。” 这不是人后,也不是家宴,宋灵枢还没有和太子完婚,元溯帝自然还是如唤朝廷的大臣那般唤她。 宋灵枢低着头恭敬走上前,小心翼翼的给灵月把脉,宋灵枢不会忘记,唐修书为自己挡了那一箭后,灵月公主看她的眼神。 可灵月此刻依旧是傻笑着,和看着别人并无什么不同,宋灵枢几乎可以肯定,她是真的疯了。 宋灵枢的回复和其他御医并无不同,元溯帝眼眶一红,差点没晕过去,还是身后的内侍扶住了他。 太医署的人跪了一地,“还请陛下保重龙体!” “你们都出去。”元溯帝坐到灵月榻前,怜爱的看着她,偷偷的抹泪。 宋灵枢临走前忍不住回头多看了一眼,此刻的陛下完全只是一个慈爱的父亲,可唐修书当年在国子监受尽欺辱,他的父亲是否也曾这样在夜间悄无声息的坐到他床边为他心疼着? 宋灵枢不觉得这是上天给灵月公主的报应,因为她跪在长生殿的时候看到地上有些许白色的粉末。 看样子应该是某种液体干了之后遗留下来的,有人在她之前做了她想做的事情。 而且这人十分嚣张跋扈,比起宋灵枢谋划的办法,这人直截了当多了,是生生将毒药给灵月灌了下去。 献诗 “大姑娘,宋大公子此次登上恩科首榜,想来前来提亲的人踏破了门槛!” 安乐长公主拉着宋灵枢在一旁问道。 “长公主殿下可是想要给兄长说亲——”宋灵枢笑着说道,“前来提亲的人虽多,可真正是良缘的却一个没有,长公主殿下若有好的,也不要捏着藏着了——” 安乐长公主指了指那头正在和几个官宦小姐说话的柳青玉,“你看看本宫这个女儿如何?” 宋灵枢有些错然,向柳青玉看了过去,柳青玉感觉到她的目光,抬起头来,见长公主正与宋灵枢说这话,想起了母亲之前说替她打听的时候,忍不住就红了脸。 宋灵枢见她如此娇羞的模样,心中也明白了七八分,长公主殿下见宋灵枢若有所思看着自家女儿,便让身边的内侍将柳青玉叫了过来。 柳青玉和那几个闺秀说了几句话,便规规矩矩的走过来了,向长公主和宋灵枢一人行了一礼,“母亲懿安——” “宋姐姐妆安——” 宋灵枢将她拉到自己旁边坐下,压低声音笑话她,“长公主殿下说天赐你对我兄长有意,可是真的?” 柳青玉娇羞的抬头看了看安乐长公主,长公主冲她点了点头,她这才敢开口: “那一次我到你府上来,正好遇上大公子,他捡到了我的荷包,却放在那一边的石头上便离开了,他是个真君子——” “这些话你该早点告诉我的。”宋灵枢拍了拍她的手,柳青玉却下意识看向了安乐长公主,宋灵枢立刻便明白了。 从前宋灵耀没有功名在身,哪怕父亲已经是当朝丞相,安乐长公主已经不放心。 不过宋灵枢也能理解长公主的心思,她们那样的人家,就是皇子也是配的上的,有所顾虑也是应当了。 宋灵枢再次笑着拍了拍柳青玉的手,将话说的明白,“这事便由我去说,若是能成,便将事情定下,过两年靖安侯老夫人的丧期一过,就可以进门啦——” 柳青玉连耳根子都红了,起来跺了跺脚,“宋姐姐也笑话我,人家不理你了——” “这孩子,被本宫娇纵的无法无天了!” 长公主笑着嗔道,却没有真的动气的意思,宋灵枢便接话道,“天赐天真烂漫,我瞧着她这样就是极好的!” 两人又闲话了几回,那头齐国公夫人又走了过来,安乐长公主便起身,笑着道,“你们先坐会儿,本宫过去那边说会儿话。” 原来自从那齐国公老夫人用了宋灵枢的药后,身上就大好了,齐国公早就想送了礼来谢宋灵枢,却一直不得机会,这一次好不容易上门做客,自然是千恩万谢的。 宋灵枢连声道自己当不起,又与齐国公夫人说了一会儿话,很快又来了几位说奉承话的,宋灵枢借口自己的衣裙脏了,便溜回了葳蕤轩。 金枝见宋灵枢离开了,劝谏道,“姑娘这怕是不好,如今姜夫人也没有在那处,若是出了什么事情,岂不是失礼?” 宋灵枢别有深意的笑了笑,“就是因为姑母不在那处,我才出来的,且看看怜儿和兰儿如何应对?” “你这个长姐做的,可不太厚道——” 宋灵枢回头一看,柳青城不知是何时站在她身后的,柳青城前面站着的不是裴钰又是谁? “我若是一直护着她们,才是害了她们。”宋灵枢挑了挑眉,反驳着柳青城。 不等柳青城继续开口,裴钰已然转过身看了他一眼。 这淡淡的一瞥,看的柳青城头皮发麻,“得了,我还是去找我们家如意——” 待柳青城走后,裴钰向宋灵枢走过来,“要与孤一直在这儿站着吗?” 宋灵枢这才想起自己是要回葳蕤轩的,便和他一起往自己院里走去。 宋灵枢换过衣裳,裴钰已在外面品过茶了,宋灵枢这些日子忙着宋府的事,一直不得空入宫,颇有些心虚的走到裴钰身旁坐下。 两人两对无言,过了许久裴钰突然握住了宋灵枢的手,反倒吓了她一跳,“太子哥哥?” “孤想你了。”裴钰一副委屈的神情,就势将头埋在她肩上,“古人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短短几日,对于孤来说已经是隔了好多个秋没有见到你——” 宋灵枢颇有些无奈,将他的头扶起来,整个人就势躺在他怀中,做了个鬼脸,活像那讨主人欢心的小猫,“我也想太子哥哥了呀!” “小骗子!”裴钰捏了捏她的脸蛋,“孤看你心心念念的都是你登科的兄长,哪里还记得孤?” 宋灵枢握住了他的手,指腹在他的手掌中轻轻摩擦,“太子哥哥怎的这样的醋也要吃?兄长金榜题名,我这做妹妹的应当替他张罗这些事。” 宋灵枢的小动作,裴钰自然能感觉到,而且总是轻而易举被她取悦,撩拨了情义,便不再说这个,片刻都不肯浪费,好慰藉相思之苦。 那头宋新微领着江云英看过几个绣在手帕上的花样,很快便有人来报,“相爷来了——” 江云英心头一震,正要先行离去,已经有下人搬了屏风进来。 江云英心中赞叹,不愧是相府,便也安心坐下,先是宋新微领着他们说话,见他们二人渐入佳境后,宋新微便借口到前面院里去看看,就将二人单独留在。 宋新微见自己要离开了,江云英也没有要跟着自己一起走的意思,便知这事情是十有八九能成的。 宋怀清和江云英聊了许久,直到江家的下人来催促,这才要离开,宋怀清叫住了她,十分真诚的在屏风这边作了一揖: “宋某丧妻多年,今诚聘姑娘为妇,问姑娘可愿否?” 江云英见他将窗户纸捅破,自己也没有什么可遮掩的了,却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反问了一句: “相爷人中龙凤,想要与相爷共结秦晋之好得人家不在少数,相爷为何偏偏看中了我?” 宋怀清也不欺瞒她,“都说娶妻娶贤,若是那等蛇蝎妇人进府为主母,是贻害三代的事情,江姑娘是个贤良的,若宋某有幸聘娶,定然能做好镇宅夫人。” 流寇作乱 “那毒妇害死的你也是你的亲生骨肉!你让我将她放出来?我看你是疯魔了!” “我告诉你!这事免谈!莫说我恨不得吃她的肉喝她的血,就是我肯放过她,你以为那京兆尹的大牢是我霍家开的?!” 霍三金被霍夫人气的,怒发冲冠,霍娇娇也在房里想要劝着,可她还是头一遭见霍老爷发这么大的脾气,也不知要如何开口。 霍夫人见他不肯听自己的,便拿着帕子哭哭啼啼起来,又说起自己爹娘早逝,从小和这个妹子相依为命,若是妹子死了,她也不必活了之类的话。 若是以前霍老爷或许还会怜惜她,但这次却怎么也不会心软,霍夫人这个妹子是非死不可。 都说夫妻间最基本的是信任和理解,自打儿子没了以后,霍夫人虽然也是恼了自己这个妹妹的,却还是一味的护着她。 霍夫人忘了,霍家若是后继无人,这万贯家财不就是落入宗族其他人的手里了吗? 那些人在霍老爷没有发达的时候,是看他一眼都嫌脏,眼见他发达了,又攀起了亲戚。 霍夫人膝下无子,这么多年那些人一直都不消停,又是要送小妾给他,又是要过继儿子给他。 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个霍有弟,却毁在了霍夫人这恶毒的妹妹手上,霍老爷这次怎么可能还放过她? 霍老爷见霍夫人不但不理解自己,反倒一味的撒泼,心中本来就烦躁,又听她说这个妹妹死了,她也活不了,便只以为她在威胁自己,冷笑着看她: “你要死便死,横竖我也没拦着你,只是那个贱人,我是非要她的命的!” “爹爹!” 霍娇娇见霍老爷气极了,说出这番话来,便知他是怒到极致,下意识唤了出来。 霍夫人听她这样说,真的哭了出来,抱着霍娇娇啼哭,“我们苦命的娘俩喔,霍三金你如今发达了,就忘了曾经的苦日子了?你竟然想让我去死?我死了好给你外面的那些贱人腾位置?!” 霍老爷怎么也没想到,她会如此倒打一耙,他在外交往应酬一贯行的端坐的正,霍夫人多年膝下无子,他都没有纳一个小妾,可见对她的珍爱。 如今霍夫人这样说,是真的将霍老爷和自己的夫妻情分伤了个彻底。 就在霍老爷气的一句话和说不出来的时候,外面的人来报,“老爷!相府的大姑娘求见!” 霍娇娇一听是宋灵枢来了,便想立刻将正在火头上的霍老爷支出去,“宋姐姐想来是有什么要事,爹爹还是先去接待贵客!” 这孰轻孰重,霍老爷还是拎的清的,冷哼了一声便拂袖而去。 宋灵枢在门房的偏房吹了许久冷风,出来的时候王嬷嬷便备下一件毛绒披风交给金枝和玉叶,萧厉见她似冷的样子,赶紧要给她披上,却被玉叶瞪了一眼,抢过那披风给宋灵枢披上。 宋灵枢被霍府的人请去大堂与霍老爷相见,不好带这么多人去,唯恐别人说她没规矩摆谱,于是只有金枝跟了去,将玉叶与萧厉留在外头。 宋灵枢走后,萧厉不解的问玉叶: “你刚才做什么瞪我?” 他不提还好,一提玉叶又没好气,“姑娘以后可是我们东宫的太子妃娘娘,萧护卫虽说是姑娘的人,也该顾忌男女大防!” 萧厉嗤之以鼻,“你可还真是忠于旧主!” 玉叶哪里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连耳根子都红了,支支吾吾的反驳,“姑娘以后反正要嫁入东宫,我不过是为了姑娘好!” 萧厉看了她一眼,便不在理会她。 萧厉早就绝了不该有的心思,那日相爷和大公子的话他听见了,宋灵枢有个好父亲和好哥哥,他们要为了她做那被万人唾骂的权臣。 萧厉觉得玉叶说的对,男女大防,自己就是跟在她身边,也不过保她一时平安,可来日她嫁入宫城,自己又要如何护着他? 宋大公子金榜题名十年寒窗上的金殿,他自问不是那块料,既然做不得文官,便投军去做个武将也好? 至少能在朝堂上为宋氏父子说话,只是如今边关安定,还不是时候,总有机会的,而他第一桩要做的事情就是如何摆脱从前的事,盘算着灭了整个常山兄弟的口。 宋灵枢走到大堂时,霍老爷的气还没消,虽然他极力压制着自己,可宋灵枢还是瞧出些端倪。 “霍老爷可是身子不适?” 宋灵枢装模作样问了这么一句。 “让宋姑娘见笑了——”霍老爷喝了口茶消火,“霍某的家事如今已经传遍长安,想来姑娘也知道,真是家门不幸!” 宋灵枢见他不避讳自己,也不和他整那些弯弯绕绕,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 “我这次来便是和霍老爷说这件事的,还请霍老爷屏退左右。” 霍三金离京的时候,宋怀清虽然高升了,可陛下还没有下旨赐婚,他在外头就听说了,陛下将宋相的嫡女赐婚给嘉靖太子,已经昭告天下了。 又听说陛下接待南梁使臣,太子殿下携宋灵枢一同出席,这便也是向天下昭告婚期将近。 宋灵枢太子妃的宝座稳坐,若是在进一步,那就是未来的皇后娘娘。 霍三金巴结她都来不及,哪里会不肯听她的话,立即屏退了左右: “宋姑娘但说无妨——” “户部马上要换一批生意,这人选尚未定下,霍老爷做的事情,宫中自然看到眼里,若是霍老爷能拿下户部的单子,那便是名副其实的皇商!日后在请到官家的盐引,前途不可限量!” “可你知道,咱们大齐崇儒,讲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如今霍老爷家宅不宁,就算官家想将这差事教给你,也唯恐被那些小人钻了空子!” “我明白姑娘一片好心,只是这事情也并不完全是外界传闻的那样——” 宋灵枢见霍三金有些犹豫,又劝道: “霍老爷退一步,不要那毒妇的命,该判了流放,这一路还是您说要如何折辱她都可以,这世上可多的是比死更难受的事情——” 谁道 宋灵枢等人很快就到了东宫,因着先前裴钰下了令,自然没有人拦她。 秦桑迎了出来,见她神色不善,宋灵枢驻足,“这是殿下的人,今日完璧归赵!秦桑姑姑请将她们带下去!” “姑娘!” “姑娘!” 金枝和玉叶几乎是同时跪了下去,秦桑也要开口,却被宋灵枢抢了先: “殿下在何处?” “殿下在书房……”和吏部得大人议事。 秦桑的话还没说完,宋灵枢已然气冲冲的闯了过去。 东宫之内宋灵枢自然是畅行无阻的,书房外楚飞下意识就要拦住宋灵枢,宋灵枢已然闯了进去。 里面正是几位吏部的大人奉了陛下之命,前来与嘉靖太子商议各地官员考核,以及新科进士们的授官事宜。 突然见宋灵枢这样闯进来,都吓了一跳,目光直直向宋灵枢看去。 宋灵枢也没想到,这屋里会有朝堂上的人。 宋灵枢很快便误会了,裴钰不是告诉她,为了这门婚事,已经还政于陛下了吗? 原来竟也是诓她的,亏她还生怕河间王复宠会对他不利,他这样的算计,哪里用自己为他担忧? 只怕自己做的事情,在他眼里可笑极了,他心中定然在想,世上哪有这样蠢笨的女子,被他如此轻易便玩弄于鼓掌之中。 那吏部的几个大人早在太和殿国宴上就见过了宋灵枢,自然知道她是谁,见她面色不善,便互相面面相觑。 难道太子殿下这是后院失火了? 这个场面,他们岂敢继续看下去,生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纷纷起身告辞了。 裴钰也察觉到了宋灵枢的不对劲,还以为她是急匆匆闯进来,被人如此观望,恼羞成怒了,走过来将她环住,“这是怎么了?谁惹的孤的灵枢生这样大的气?” 宋灵枢没有理会他,将他一把推开,从他怀中挣扎着起身,找到座椅坐下,很快便有人前来上茶。 秦桑借着上茶的机会,附在裴钰耳边说了些什么,裴钰便也明白宋灵枢哪里来的这么大的火气了。 裴钰挥了挥手,示意众人都下去,房里只剩下他和宋灵枢两人。 宋灵枢却没有要开口和他说话的意思,只是默不作声的将那盏热茶吃了个干净。 “可是渴了,孤在让他们给你……” “不用了——”宋灵枢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冷漠的看着他,“你可有话要对我说?” 裴钰以为她是和自己怄气,只要自己如同以前那般,放下身段哄哄她便好了,于是又将她拥在怀中。 宋灵枢听着他轻声细语的情话,望近他眼里,看到自己的倒影突然惊觉,原来自己就是这样一步一步走到他布置的温柔陷阱里。 “你可说完了?”宋灵枢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看着他,古怪的问道。 裴钰心头一痛,突然意识到她是真的恼了自己,慌忙解释道: “孤并非让她们俩看着你,只是想为你解决掉不必要的麻烦罢了!” “萧大哥在你眼里,也是不必要的麻烦?”宋灵枢的目光直直的看着他,夹杂着裴钰从未见过的陌生感。 就好像是在和一个陌路人寒暄,客套着问道你往何处去一般的疏离。 “孤……”裴钰不知要如何解释,那日小姑娘走后,他便将萧从安召来,他确实是故意的,不过他没有恶意,只是想要敲打对方一番,让萧从安不至于生了不该生的心思。 他哪里能想到,那萧从安身子弱到这个地步,不过是吹了吹冷风,便病倒了。 裴钰听葛老说起的时候,便知道若是小姑娘知晓后定然要恼他,所幸那几日小姑娘忙的焦头烂额,定远侯府也没有要去请她的意思。 他吩咐葛老,一定要尽力医治萧从安的病,本来萧从安的身子也一天一天好转了,今日不知是为何,又突然恶化了。 宋灵枢见他无可辩驳的样子,笑出了声,“你从来是不明白我的……” 宋灵枢开怀的大笑,如同疯魔了一般,“是了,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何时需要在意旁人的想法?” “不……”裴钰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感,一把将她拥入怀中,“孤在意你!更在意你的想法!” 宋灵枢固执的要从他怀中挣脱,裴钰却不肯放手,这稍微一用力,宋灵枢便招架不住,可仍旧顽强的抵抗着。 很快裴钰便意思到,自己这样似乎弄疼了她,稍微松了点力,便又被她挣脱。 宋灵枢笑够了,也闹够了,又急匆匆的冲了出去,往皇后娘娘寝殿而去。 裴钰立刻便惊觉,明白她到底要做什么,下意识追了出去。 宋灵枢一鼓作气冲到后宫,裴钰终究将她拦住,好言好语的安慰着她,“有什么事先跟孤回去,不要扰了母后的清净……” “你知道我想做什么……”宋灵枢喃喃道,不知哪来的气力,再次将他推到一边。 “孤绝不答应!”裴钰声嘶力竭的否定,“上一次孤就告诉你了,是你自己心甘情愿的留在孤的身边,孤不会在放你走了,你休想退婚!” 两人争执的场面极大,惊动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听人说起外面的“热闹”,又听见什么退婚,只以为他们俩又折腾起来了,吩咐下去: “就说本宫病了,闭门谢客,谁也不肯见不能见!” 皇后娘娘觉着这样还不够,再次吩咐亲信去太和宫提前给元溯帝报信,让元溯帝早早备下理由,千万不能见宋灵枢。 这小情侣吵架说的气话,孝敏皇后自然不会 当真,什么退婚不退婚? 这宋丫头是她的儿媳妇,谁也抢不走! 宋灵枢不与裴钰多说,只是进去要求见皇后娘娘,立马将宫人挡了回来,“天气不大好,皇后娘娘身子不爽利,已经吩咐下来,谁也不见!姑娘一片孝心就别等了,改日再来。” 宋灵枢自然知道皇后娘娘为何会病得这样巧合,冷笑的看着裴钰,“你以为这样我就没办法了,我不信陛下也能这样一直躲着我……” 兰因絮果 宋灵枢被裴钰突如其来的这么一下吓了一跳,一下便重心不稳,倒在他怀里。 裴钰抱着宋灵枢便一跃而下,宋灵枢还没来得及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一抬头便瞧见裴钰的黑脸,她又莫名奇妙心虚起来。 宋灵枢立刻就要撒娇似的在他怀中蹭一蹭,“太……钰哥哥……” 裴钰并不吃她这套,将人打横抱走,宋灵枢还没来得及惊呼出来,已然被他强行卡扛回房间。 那明里暗里看着的人都觉着发笑,只有孙娘在暗处看着,瘪了瘪嘴。 宋灵枢被裴钰压倒在床榻上,裴钰不与她分说,直接就用一片柔软堵住了她的嘴。 宋灵枢自然也就没了狡辩的余地,只能乖巧的任他用这种方法发泄。 就在宋灵枢感觉已经要窒息的时候,裴钰才恋恋不舍的放开了她,恶狠狠的问道,“知错了吗?” 宋灵枢大脑正缺氧,鬼使神差的哼唧了一句,“嗯?” 裴钰见她如此,便又将她压了下去,“那就再来!” 宋灵枢这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可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另一边孙娘回了厨房,那男人正靠在灶台眯着眼假寐,孙娘一眼便知道他没有睡着,或许就算是他睡着,对她也没什么影响,她只要自己说出来痛快就是了。 “那娼妇真是够了,大白天的也不忘了勾引男人!”孙娘瞥了一眼那角落的男人,“你们男人都是这个狗屎德行!我看那女子和你的春可心肝肉是一个派头!” 孙娘突然像想起什么好玩的事情,坐到他身旁,将脑袋依偎在他肩膀上,“你既然这么喜欢这样的,我将她绑了,留下来给你做小怎么样?你想骑在她身上……” 从孙娘提起“春可”这个名字的时候,男人的脸色便变得古怪,他喉咙里一直发出“咕咕”的声响,双手也握成了拳头,“那女子可是裴将军的心头肉,若是你绑了她,只怕人家要讲你这黑店掘地三尺!你当真你做的那些下三滥勾当……” “住嘴!”孙娘尖叫了一声,男人却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仍然刺激着她,孙娘反手就是一个巴掌,“我叫你住嘴!” 孙娘生起气来,那一张美人皮也开始狰狞,孙娘强行抑制住自己,她的脸才看起来稍微正常了一点。 “看来你还真是觉得她像极了你的春可心肝肉,这可是你这就选的!” 孙娘古怪一笑,看向男人的眼神却是极为阴毒的,然后转头就离开了。 此刻的宋灵枢却在裴钰身下,由于缺氧脸蛋也红的发烫,待裴钰不在禁锢她的时候,她却已经忘了自己能将他推开了。 “孤这样对你,你觉得欢喜吗?” 宋灵枢将他推开背过身去,像一只小鸡把脑袋埋在土里那样将脑袋埋在被子里,害羞的不肯和他说一句话。 裴钰再次将她拥住,在她耳边轻声呵气,“孤可是欢喜的很!灵枢刚才对孤的吻可是又香又软呢!” 宋灵枢恼羞成怒,立刻就捶打了他几下,这点力道对于裴钰来说,还不如挠痒痒,反而是他看着宋灵枢这样的可爱模样,更加舍不得放开她了。 宋灵枢直到用晚膳的时候还在生的裴钰气,不肯给裴钰一个好脸,裴钰却想方设法的讨她的欢心,又让太子手下的一众人等看直了眼。 这个夜晚过得极为漫长,王不留行自打晚膳后就没了人影,宋灵枢自然知道他去了何处,满心都挂念着这件事,所以一晚上根本没怎么搭理裴钰。 不过还好宋灵枢并没有因为白天的事情恼怒,将他拒之门外。 裴钰软玉娇香在怀,也便不在意这些事情了。 另一边孙娘如同昨夜一般,厨房歇火后,便拎着那铁链子,将男人拉回房间。 孙娘依旧想将那男人绑在床上,男人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就想说些什么,缺突然瞥到了露在床底下的一丁点衣角。 男人便没说一个字,悄无声息的将那衣角踢进去了些,王不留行一直趴在床底下,自然清清楚楚看到了男人的举动,很是诧异男人为何帮他。 也更加小心起来,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孙娘将男人绑在床榻上之后,如同昨日一般在铜镜前卸下自己的人皮面具。 王不留行此刻还没有看清她的面貌,便不明白她在铜镜前磨磨蹭蹭的要做些什么。 等孙娘弄好后一步一步朝床榻这边走来的时候,王不留行才看清楚了,差点没自插双眼。 王不留行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也算经历过一些大风大雨的事情,可他也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 人皮面具做的在仿真,看起来也不可能浑然天成的。 若有人行走江湖的时候带着人皮面具,别人也是一眼就能看穿,只不过彼此心照不宣不会拆穿为难罢了。 能做到孙娘这样的,少之又少,哪怕是王不留行此刻脑子里也冒出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那就是孙娘到底是谁? 孙娘今日倒没有殴打男人,而是顶着那张让人十分倒胃口的脸对男人做了一些更加难以描述的事情。 她将一个白色的瓷瓶子拿了出来,然后往那男人嘴里强灌了进去。 男人知道这是什么,嫌恶的不肯咽下去,可他哪里是孙娘的对手,那药进入他的口腔便化作一摊水流入他的食管里。 孙娘这才将绑着他的铁链子松开,男人也再不能隐忍下去,哪怕他明明知道床下有人。 之后王不留行便明显感觉到床的剧烈抖动,以及男人愤怒嘶吼的骂声,还有孙娘难听的尖叫声。 也不知这样过了多久,孙娘才满足的开口喘息,床上便没了动静,也不知是太过劳累还是怎样,两人都没有再开口。 孙娘又将男人锁好,方才自己穿好衣服钻进了柜子中。 王不留行的武功已快入化境,能根据房中呼吸的声音判断到底有几个人。 很快他边察觉到,孙娘已经不在那柜子里,因为床上被铁链锁住的男人早早就发现了他,所以王不留行也不用继续躲藏,所幸大大方方出来了。 三千世界 王不留行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那男人已经闭上了眼,“我没什么可告诉你的,你若真是为了你主人好,便让他们赶紧离开这儿,还有——” 男人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的眸子一下变得血红,“你们少沾这儿的荤腥!” 王不留行听见一阵奇怪的声响,那男人也变得激动起来,“你快走!快走啊!” 王不留行疑惑着从天窗上跃了出去,孙娘将门窗都锁死了,他若是真的从这些地方走了出去,只怕就要打草惊蛇了。 然而王不留行并没有离开,而是继续趴在瓦片上窥视着下面。 那男人的直觉是没错的,很快孙娘又从柜子里走了出来,恶狠狠的冲到他床边,“你刚才在与谁说话?你将我们的事都告诉他了!” 王不留行心中一颤,这孙娘是如何知晓的?若是因为不隔音的原因,那为什么自己和那男人说话,却被她听见了。 男人并不理会孙娘,闭着的眼睛连睁都没睁一眼,十分不将孙娘放在眼里。 孙娘怒极了,又拿出那只铃铛摇了摇,男人开始还在隐忍着,很快便隐忍不住,喉咙也开始又发生那般古怪的“咕咕”声。 “背叛我!”孙娘狰狞的大叫着,“你又背叛了我!” 男人却并没有服软,无论他到底有多难受,他还是一句服软的话也不肯和孙娘说。 孙娘也不知道拿着那铃铛折腾了他多久,这下肯停下来,看着他奄奄一息的样子,终于忍不住抱着他嚎啕大哭起来。 王不留行悄无声息的离开,只觉得这个女人真是疯魔了,天色已晚,他自然不好去打扰宋灵枢,只得也回了房间休憩。 王不留行一晚上也没想明白那孙娘昨夜到底是怎样离开的,那男人说的那些话又有何意义? 不能食这里的荤腥? 不能食这里的荤腥…… 王不留行突然明白了什么,立刻就起身去向外面守卫的铁骑打听,关于这几日客栈吃用的油米蔬菜肉食有没有人来送过。 那油米倒是可以储存一些,可蔬菜肉食,是绝对不够的。 王不留行将这几日守门的铁骑都问了个遍,都说送菜的人倒是看见了好几次,都是附近的村户送来的。 只是这肉食是绝对没见有人来送过,肉食易腐,除非这客栈有冰窖储存,这种可能性却不大。 王不留行又在心中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只待第二日都讲与宋灵枢听。 南院那边恩格也还没睡下,只见他战战兢兢站在一旁,麻释天正打开一封羊皮卷翻找着什么。 今日若不是大祭司在,恩格清楚只怕自己就压不住手下这些人了,所以他对麻释天尤其恭敬。 “大祭司……” 恩格犹豫再三,还是将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您不让咱们手下的人碰那些肉食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怕齐人投毒不曾?” 麻释天瞥了他一眼,“齐人那边都在做什么,难道你不知道吗?我为的不是这个。” “那……”恩格露出一副为难的面孔,他们北国的二郎,都是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这么些日子风餐露宿暂且不提,可眼前明明…… “那东西有古怪,不是齐人要害我们……”麻释天难得耐住性子解释,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问了一句,“齐人那边如何了?” “只有那宋灵枢没有碰过,只说觉得恶心,嘉靖太子陪着她,自然也不曾动过……”恩格突然像想起什么,“就连王上也,我们可否要提醒王上……” “不必费这个心力。”麻释天直接驳了他的提议,“如今那边将各处都盯得死死的,不要平白给王上添麻烦,不过那位捣药仙子倒是有趣的很……” 麻释天随便点评了两句,落再恩格耳里便是不得了的大事,“您对那个女子有兴趣?” 麻释天瞥了他一眼,与刚才不同,这一次眼里泛着危险的光芒,恩格后知后觉自己都说了些什么,赶紧跪了下去请罪。 “没有下一次了。” 麻释天只说了这么一句,然后便不在言语,恩格知道他这是不与自己计较的意思,也就告退了。 待恩格走后,麻释天想起日间那个爬上房顶就为了看他们一场笑话的小姑娘,心中有种异样的感觉,他看见了她,自然也看见那嘉靖太子小心翼翼将她护在怀中一跃而下。 麻释天觉得那场面不舒服极了,他在北国也听说过大齐嘉靖太子的赫赫威名,也知道何氏世代医圣的美名,这两人在一起,齐国倒是有福气了。 麻释天听天南星说了萧厉与那小姑娘之间的瓜葛,麻释天不是萧厉那样愚蠢的人,他知道自己看见那个小姑娘和嘉靖太子在一起心里不舒服,心里是为了什么。 他效忠的从来不是耶鲁布多,甚至不是北国,他只是听从天意而已。 然而麻释天却自嘲似的摇了摇头,月神的后人和何氏医圣的后人在一起? 罢了,四海内外都不会容得下这样一个天大的笑话 麻释天看了看天上的一轮圆月,今夜这轮圆月倒是非常适合占卜,既然已经被她扰乱心绪,那就为她卜上一挂。 麻释天看着那卦象,竟然惊的说不出话来,难怪她的面相那样古怪,难怪…… 另一边宋灵枢却不知道这一夜发生了这许多事情,如今正是春寒之时,宋灵枢在裴钰怀中,这一夜倒是睡的极其安稳。 裴钰其实早就已经醒了,可看着怀中的宋灵枢却没有要起身的意思,颇有些从此君王不早朝的意思。 宋灵枢睁开眼的时候,裴钰正看着她,他想起了在梦中,除了那好,小姑娘哪里与自己这样亲近,心中很是快意满足。 可很快裴钰便想起了后来的那些事,就连呼吸都喘急了些。 宋灵枢睁眼的时候,正好对上裴钰复杂的眼眸,宋灵枢还不明所以,在他怀中蹭了蹭,软糯糯的趴在他胸口上: “太子哥哥为何这样看着我?” “没什么。”裴钰在她发间落下一吻,“孤只是想到了些旧事。” 虚惊一场 宋灵枢自然知道他在说什么,突然想起自己前世是嫁为他人妻的,还有了一个腹中的孩儿,很是心虚的不动弹: “太子哥哥想到什么事啦?” 裴钰将她压在身下,“孤想到梦里,你对孤不是横眉就是冷眼的样子了!” 宋灵枢仔仔细细回想,好像除了在承恩寺那一次,那时自己年岁还小,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好在那时的太子哥哥也没和她计较。 后来她回了宋府,知道了嘉靖太子的政治手腕,之后再也不敢放肆,哪怕遇着她,她也总是心虚绕道而行,哪里敢对他横眉冷眼了? “太子哥哥莫要冤了人家!”宋灵枢想到这儿底气足了一些,“我什么时候对你横眉冷眼过了?” 裴钰还真给她列举了一大堆,似乎早就有要清查旧帐的打算了。 这让宋灵枢哭笑不得,“我那时候只是畏惧你,哪里是横眉冷眼看你了?我又几条命敢和嘉靖太子蹬鼻子上脸,太子哥哥你不要将你自己说成任人欺辱的小绵羊了!” “孤就知道你只是畏惧孤,并不是真的心悦孤,只要你愿意待在孤身边,孤便什么都不计较……” 宋灵枢看着他,一副你继续演,我就静静地看着你,待裴钰说完了,宋灵枢才伸出手搂住他的脖子,“太子哥哥可演够了?” 裴钰别扭的看了她一眼,那表情好似再说,孤才没有演戏,孤就是委屈。 宋灵枢反客为主,将他的脑袋按下来,正好就对上他的唇。 宋灵枢如今才算是想明白了,就他们家太子哥哥这个姿色,自己和他卿卿我我,谁更吃亏还不一定呢! 裴钰明白这是小姑娘在讨好他,偏偏他就很吃这一套。 金枝和玉叶早在裴钰翻身压住宋灵枢的时候,便知道那床帏之中发生了什么,很自觉的退到了房门外。 宋灵枢和裴钰起身时,已经略微有些晚了,待裴钰先行一步去外面检查军纪的时候,屋里只剩下宋灵枢和金枝玉叶。 金枝玉叶这才敢开口和她玩笑,“姑娘的脸这样的红,今日倒是可以省胭脂了!” “你这妮子越发大胆了,连我也敢取笑!”宋灵枢作势骂她,“小心来日你有了可心的人家来求我,我非做那棒打鸳鸯的恶人!” 金枝笑着撒娇道,“奴婢抱憾终身倒是无妨,可不想连累姑娘的名声,姑娘还是不要为了奴婢,落人一个睚眦必报的口舌!” 宋灵枢与她们又说笑了一两回,王不留行就来回话了。 宋灵枢听了王不留行的话,越发觉得这个孙娘不简单,甚至可以称为可怕。 王不留行想到那男人说的话,这些日子只有宋灵枢和太子殿下不沾荤腥,太子殿下是为了什么,王不留行自然知道,可宋灵枢的理由未免让他有些疑惑: “姑娘还是吃不下这儿的荤食吗?” 宋灵枢知道他想问什么,如实告诉他,“我不吃便是真得觉得那些东西一股子腥臭的怪味儿,哪怕是咱们自己人做,也有那样的味道。” 王不留行将自己的猜想说了出来,“那便是那肉的问题了,姑娘与我们不同,能尝出这些东西的腐臭气味。” 宋灵枢点了点头,片刻后又摇了摇头,“这话也对也不对,若真的说腐肉,也不会只有我一人能尝的出来,那些肉都该是酸臭的了。” 金枝也说出了自己的一些看法,“我听闻南疆有密术,从活人身上剥皮,便能做出完美无瑕的人皮面具。孙娘一直盯着姑娘,说喜欢姑娘的脸,我猜她一定是知道这个秘术!而且已经用过了!” 宋灵枢只听金枝提起,浑身的汗毛都立起来了,“你是说她现在那张脸皮便是……” 金枝点了点头,宋灵枢却有些头疼,“若真是这样,那咱们就是进了黑店了。” 王不留行十分赞同宋灵枢的说法,虽说还不能确定这孙娘到底是什么人,可这儿确实是黑店无疑。 “可要将太子殿下叫回来……” 王不留行问道,宋灵枢点了点头,金枝边推了推一直在自己身旁站着的玉叶,玉叶这才醍醐灌顶的跑了出去。 “还有一件不得了的大事。”宋灵枢突然想到北狄人那失踪的巴图鲁,“北狄的巴图鲁多半也在她手上。” “那又如何?”王不留行心想宋灵枢还是年轻了,“万一她打死不认账,咱们又不能真得严刑逼供。” “看来只有这样了……” 宋灵枢正有自己打算的时候,突然听到一阵杂乱无章的吵闹声,竟然是玉叶出事了。 很快便有人来回报宋灵枢,宋灵枢只觉得不可思议,金枝却很担忧,“姑娘,玉叶她到底怎么了?” 宋灵枢摇了摇头,和金枝一起走了出去,那玉叶好像丧心病狂了一般,在院子里追着要咬人脖子。 几个人想要一起拦住她,却敌不过她,玉叶此时变得力大无穷,只是双眼都充了血,看起来狰狞极了。 “王叔——” 宋灵枢叫了王不留行一声,王不留行立刻会意,出手要将玉叶制服。 玉叶在宋灵枢的注视下,仍旧龇牙咧嘴的,几个压着她的人一个不注意就要被她甩开,立刻要扑向宋灵枢。 宋灵枢不知什么时候掏出的银针,十分精准的刺向玉叶的穴位,玉叶便倒在地上。 那几个之前挡着玉叶的人,身上都有被她撕咬的伤痕,最严重的那个,一块肉都要被玉叶生生的撕扯下来。 宋灵枢这才敢真的靠近给她把脉,却发现她的脉象和一般狂症发作的人不同,颇有些古怪。 宋灵枢想将她带回房间,裴钰却早就目睹这一切,他看见了玉叶如此疯狂,哪里敢放心将玉叶送到宋灵枢房里。 宋灵枢拗不过裴钰,只能在这外面给玉叶诊治,这些却全部落到孙娘眼里。 孙娘怎么也没想到,宋灵枢居然有这样的本事,那个小丫头被她的铃铛控制,什么也不知道,只知道攻击出现在她眼前的人。 宋灵枢不仅躲了过去,还能让玉叶安静睡过去,只靠一根银针,倒是让她刮目相看。 大白天下 宋灵枢察觉到玉叶身体里的经气,莫名其妙都在往百会穴里汇聚,赶紧拿针封住了她的要穴,替她疏通经络。 确定她脉象平和后,才让金枝将她送到其他的房间。 宋灵枢一路跟着玉叶,直到自己作为大夫已经没什么可做的事情时候,这才退了出来,裴钰已经在房间内审问刚才那几个目击的人。 宋灵枢怕自己打扰了他,却也想听听,便站在门外一直没有进去,裴钰早就发觉她了,故而也是默认让她听墙角。 待人都走后,宋灵枢却没有要进去的意思,她一直在想刚才那几人说的话。 裴钰叫她,她也没有应,直到裴钰走到门口将她拽了进去,她才回过神来。 “告诉孤你在想什么,孤已经唤了你几声了。” 裴钰颇为不满的说道,很是不高兴宋灵枢忽略自己。 “没什么……”宋灵枢和他打了个马虎眼,坐到他身侧笑了笑,“太子哥哥刚才叫我做什么?” 裴钰知道她这又是有自己的打算,不肯告诉他,有些气结,但还是将自己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孤说玉叶不能在跟着你了,她既然又这样的狂病恐怕什么时候就会伤了你……” 裴钰说了一大堆,宋灵枢却没有一句话听了进去,突然听到窗外挂着的风铃响了起来,宋灵枢立刻跳了起来。 “我知道哪里不对了!”宋灵枢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刚才他们几人都说,玉叶听见一阵铃铛的响声就红了眼开始发狂,王叔也说了,孙娘有一个铃铛,只要摇响那男人就会痛苦难当!” 裴钰也知道王不留行昨夜去做了什么,听宋灵枢这么一说,便明白他已经来回过话了,“孤立刻让人将孙娘控制起来。” 宋灵枢点了点头,拉住了裴钰,“太子哥哥让铁骑去就好了,我怕那孙娘狗急跳墙,伤到了你……” 裴钰本来已经起身要离开,听见宋灵枢这样的话忍不住心头一动,回头望向她的眼眸,宋灵枢眼里一片担忧的神情,让裴钰心情一下就欢喜起来了。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宋灵枢见他不说话,只古怪的看着自己,便开口询问道。 裴钰却扬眉一笑,“孤很欢喜,真的真的很欢喜……” 宋灵枢不明白他在说什么,裴钰已经出门吩咐楚飞去了,只留下宋灵枢一个人莫名其妙的。 耶鲁布多作为宋灵枢要带到北边的人,自然是和宋灵枢在大齐这边的队伍里。 刚好他与王不留行还有楚飞,三人同住一件厢房,这房间就分在宋灵枢隔壁,为的是王不留行和楚飞方便一些。 耶鲁布多在宋府这些日子,一直装的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倒是将所有人都骗了过去。 裴钰从宋灵枢处知晓了耶鲁布多身上有北狄血脉,宋灵枢早就和他说过耶鲁布多的来历,故而并没有将他放在心上。 耶鲁布多却暗自将他们的话都听来了,早在耶鲁布多听见王不留行和宋灵枢说起铃铛的时候,他心中就已经极其戒备了。 因为当初他也是被一阵铃铛声给摄去了心神,恍惚间听见有人说哈达造反了,他的亲信护着他逃了出来。 最后一个亲信为了保全他,独自引开追兵,耶鲁布多那时却形同痴呆。 可当宋灵枢治好他以后,很奇怪他居然还记得这些事,只不过好像做了一场大梦一样罢了。 耶鲁布多听见裴钰说让人去拿那孙娘,宋灵枢关怀了他一句,他说自己很喜欢,宋灵枢这傻丫头居然不明白裴钰什么意思。 他嘉靖太子心悦你,你如此关怀他,他自然欢喜。 只是耶鲁布多不知为何,自己心中却堵的慌。 或许是宋灵枢为他诊病的时候太温柔,或许是她在葳蕤轩的笑声太迷人。 耶鲁布多以前总觉得齐国的女子太娇柔,他后宫里也有齐国女子,那些女子好似风一吹就倒了,虽然小意温柔,却少了几分韵味。 可宋灵枢不同,她敢和权倾天下的嘉靖太子拌嘴,敢为了祖父崇明公闯上太和殿去与御史理论。 这个女子表面上杨柳扶弱风,实际上骨子里傲气的很。 齐国嘉靖太子的事情,耶鲁布多在北国听过了不少,英雄总是惺惺相惜的,他一直想和裴钰掷群雄下酒宴,却不得机会。 如今他仍然敬佩裴钰,却对中原的土地有了觊觎之心,他觊觎的不止齐国的领土和子民,还有裴钰怀中的娇妻。 毕竟在他们北国,两个男人生死决斗,赢了的那个有权得到输了的这个人所有的财产,包括他的女人甚至儿女。 耶鲁布多明白自己和裴钰不同于那些普通的莽夫,可这道理却是一样的,他心中已然有了自己的成算。 另一边宋灵枢却等着消息,金枝已经安顿好玉叶回到房中来伺候,王不留行也一直守在暗处。 裴钰身边高手众多,王不留行并不觉得他会有什么危险,反而是宋灵枢。 他们的队伍停在这儿这么几日,那孙娘肯定也看出来了宋灵枢对裴钰的重要,说不准天罗地网孙娘看见自己逃不了便要孤注一掷挟持宋灵枢。 宋灵枢此刻更担心裴钰的安慰,看到了王不留行还站在外面,和他商量道: “王叔!你替我去看看去!” 王不留行却不肯动弹,“王某不喜欢看热闹,那孙娘如此蛇蝎心肠,我怕她狗急跳墙伤了姑娘。” “哪里就至于了?”宋灵枢只觉得他是杞人忧天了,笑着回道,“我这里离伙房这样的远,又有金枝在这儿,哪里会让孙娘钻了空子,反倒是太子殿下那边让我放心不下。” 王不留行觉得她说的十分有道理,但还是冲金枝嘱咐道,“那劳烦金枝姑娘了,我去前面瞧瞧便回来。” 厨房那边传来兵甲相撞的声音,宋灵枢的心都揪在了一块,很快那边传来惊叫,“别让她跑了!快追!” 宋灵枢听见那声音离自己越来越远,金枝疑惑着问道,“难道那孙娘逃到外面去了?” 死状凄惨 这对于宋灵枢倒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她只用试一试,就算不能弄清楚那毒是怎么回事也无妨,反正她又不是幽都衙门的仵作,杨学山又不敢拿她治罪! 裴钰倒是十分不乐意,可是宋灵枢已然一口应下来,他不好在人前驳宋灵枢的面子,只待那杨学山走后,才幽幽的开了口: “孤不想你去淌这摊浑水,那些尸体死状凄惨,并非是你在太医署里看诊的活生生的人,孤怕你会受不住。” 宋灵枢倒是不甚在意的笑着,“这有什么的?” 她将声音压低了些,“在梦里我什么样的诡谲云涌没有看过,太子哥哥莫非不知道后宫里的腌臜事?这也难怪,你生下来便尊贵非凡,很快就被立为储君,没有见过那些事倒是平常。后宅里的事情不比宫中的事情好到哪里去!” 宋灵枢叹了气,“在恐怖的尸首,哪有那些贵夫人的蛇蝎心肠恐怖?我连死都不怕,哪里还会怕这个?” 宋灵枢喋喋不休的说着,大多都是后宅里的事情,宋灵枢早就想提点他了。 皇后娘娘缠绵病榻,娘娘和太子谁都没想到让其他人去膈应凤藻宫里的那位,反而是让那位占了先机。 这并不是什么好现象,宋灵枢想提点他。 既然要让他不要在意别人的看法,最重要的一句话便是让裴钰不要轻敌。 这对于宋灵枢倒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她只用试一试,就算不能弄清楚那毒是怎么回事也无妨,反正她又不是幽都衙门的仵作,杨学山又不敢拿她治罪! 裴钰倒是十分不乐意,可是宋灵枢已然一口应下来,他不好在人前驳宋灵枢的面子,只待那杨学山走后,才幽幽的开了口: “孤不想你去淌这摊浑水,那些尸体死状凄惨,并非是你在太医署里看诊的活生生的人,孤怕你会受不住。” 宋灵枢倒是不甚在意的笑着,“这有什么的?” 她将声音压低了些,“在梦里我什么样的诡谲云涌没有看过,太子哥哥莫非不知道后宫里的腌臜事?这也难怪,你生下来便尊贵非凡,很快就被立为储君,没有见过那些事倒是平常。后宅里的事情不比宫中的事情好到哪里去!” 宋灵枢叹了气,“在恐怖的尸首,哪有那些贵夫人的蛇蝎心肠恐怖?我连死都不怕,哪里还会怕这个?” 宋灵枢喋喋不休的说着,大多都是后宅里的事情,宋灵枢早就想提点他了。 皇后娘娘缠绵病榻,娘娘和太子谁都没想到让其他人去膈应凤藻宫里的那位,反而是让那位占了先机。 这并不是什么好现象,宋灵枢想提点他。 既然要让他不要在意别人的看法,最重要的一句话便是让裴钰不要轻敌。 这对于宋灵枢倒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她只用试一试,就算不能弄清楚那毒是怎么回事也无妨,反正她又不是幽都衙门的仵作,杨学山又不敢拿她治罪! 裴钰倒是十分不乐意,可是宋灵枢已然一口应下来,他不好在人前驳宋灵枢的面子,只待那杨学山走后,才幽幽的开了口: “孤不想你去淌这摊浑水,那些尸体死状凄惨,并非是你在太医署里看诊的活生生的人,孤怕你会受不住。” 宋灵枢倒是不甚在意的笑着,“这有什么的?” 她将声音压低了些,“在梦里我什么样的诡谲云涌没有看过,太子哥哥莫非不知道后宫里的腌臜事?这也难怪,你生下来便尊贵非凡,很快就被立为储君,没有见过那些事倒是平常。后宅里的事情不比宫中的事情好到哪里去!” 宋灵枢叹了气,“在恐怖的尸首,哪有那些贵夫人的蛇蝎心肠恐怖?我连死都不怕,哪里还会怕这个?” 宋灵枢喋喋不休的说着,大多都是后宅里的事情,宋灵枢早就想提点他了。 皇后娘娘缠绵病榻,娘娘和太子谁都没想到让其他人去膈应凤藻宫里的那位,反而是让那位占了先机。 这并不是什么好现象,宋灵枢想提点他。 既然要让他不要在意别人的看法,最重要的一句话便是让裴钰不要轻敌。 这对于宋灵枢倒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她只用试一试,就算不能弄清楚那毒是怎么回事也无妨,反正她又不是幽都衙门的仵作,杨学山又不敢拿她治罪! 裴钰倒是十分不乐意,可是宋灵枢已然一口应下来,他不好在人前驳宋灵枢的面子,只待那杨学山走后,才幽幽的开了口: “孤不想你去淌这摊浑水,那些尸体死状凄惨,并非是你在太医署里看诊的活生生的人,孤怕你会受不住。” 宋灵枢倒是不甚在意的笑着,“这有什么的?” 她将声音压低了些,“在梦里我什么样的诡谲云涌没有看过,太子哥哥莫非不知道后宫里的腌臜事?这也难怪,你生下来便尊贵非凡,很快就被立为储君,没有见过那些事倒是平常。后宅里的事情不比宫中的事情好到哪里去!” 宋灵枢叹了气,“在恐怖的尸首,哪有那些贵夫人的蛇蝎心肠恐怖?我连死都不怕,哪里还会怕这个?” 宋灵枢喋喋不休的说着,大多都是后宅里的事情,宋灵枢早就想提点他了。 皇后娘娘缠绵病榻,娘娘和太子谁都没想到让其他人去膈应凤藻宫里的那位,反而是让那位占了先机。 这并不是什么好现象,宋灵枢想提点他。 既然要让他不要在意别人的看法,最重要的一句话便是让裴钰不要轻敌。 这对于宋灵枢倒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她只用试一试,就算不能弄清楚那毒是怎么回事也无妨,反正她又不是幽都衙门的仵作,杨学山又不敢拿她治罪! 裴钰倒是十分不乐意,可是宋灵枢已然一口应下来,他不好在人前驳宋灵枢的面子,只待那杨学山走后,才幽幽的开了口: “孤不想你去淌这摊浑水,那些尸体死状凄惨,并非是你在太医署里看诊的活生生的人,孤怕你会受不住。” 司马 常春源在横也只敢在小孩子面前横,面对村长这样的人,他便乖的跟只兔子似的,不过刚才他娘跟他说了许多话,所以常春源添油加醋道: “我听见那两个女的说,宋大夫不应该来管我们,就让我们死了才好,还是官府只让宋大夫在这儿待七日,若是宋大夫治不好我们,就让我们去死。” 村长仍是不肯相信,但转念一想无风不起浪,所以到底还是叫了几个老实忠厚的到村口去守着,时不时的就向看守他们的兵士打听消息。 这些兵士都是拿了死令的,怎么可能给他们透露消息。 宋灵枢熬了六日,眼睛都红了,人也憔悴了不少,金枝和玉叶劝了许多次,每每只说道: “若是让太子殿下知道姑娘如此不爱惜自己,只怕宁可让人诟病,也不会让姑娘走这一趟。” 麻释天也会在这时劝道,“你且去睡会儿,这儿有我。” 宋灵枢念及裴钰,只好答应了他们,“那便劳烦月神大人了,等会我便来替你。” 宋灵枢心中藏着这样大的事,怎么可能真的能安睡,还不到两个时辰就醒了,金枝玉叶也不敢哄骗宋灵枢,只能由着宋灵枢这样熬。 今天是第六日了,宋灵枢说什么也不肯去休息,麻释天没了办法,只好拿出一本古籍递给宋灵枢。 “你看看这个?” 宋灵枢狐疑得接过,只见上面记载了一种毒虫,凡是被这毒虫咬过的人,症状和龙驹村的村民如出一辙。 宋灵枢大喜,麻释天无奈的笑了笑,眼里很是宠溺,“这是我师父留下来的秘籍,本想研究出治愈的方子,给你一个惊喜的。” 宋灵枢已然很开心了,一时忘记了男女大防,抓住了他的手,“我已然很欢喜了!” 麻释天的身子明显一顿,宋灵枢却不自知。 天南星也扮作麻释天的手下跟着他,这一幕自然而然落到他眼里。 大祭司这样的身份,在北国也不少女子投怀送抱的,他能在万花丛里流连,然后仰望月夜眉间一片寂寞神色,他也知道轻重,从不招惹北国权贵人家那些不谙世事的千金小姐。 可天南星没见过麻释天对哪一个女子如此过,在他眼里,大祭司从来不给自己招惹麻烦,而宋灵枢注定就是个麻烦。 其实那根本不是师百年留下来的,师百年为人古怪,和如今江湖上那着名的毒医败毒没什么两样,他的着作全部传给麻释天之后就烧毁了。 这本书其实是麻释天自己这几日背着宋灵枢写下来的,还威胁天南星不许告诉宋灵枢。 天南星只想给他一个大大的白眼,他们堂堂的大祭司,怎么时候也变成了这样痴情的儿郎? 天南星又看了看宋灵枢,只觉得这样干巴巴的小姑娘有什么好的?他有许多的红颜知己,个个都比这小姑娘好,天南星又想起了萧厉,这个小姑娘倒是有手段,能让他那个便宜师兄做到这地步。 不过这小姑娘似乎并不知道萧厉的底细,如果让她知道自己信任的护卫居然是江湖上人人惧怕的大魔头,不知道会不会吓哭呢? 不过天南星只是想一想而已,别说他那个便宜师兄将宋灵枢当做掌上宝似的,就光看麻释天这样就不会轻易绕过了他。 宋灵枢得了一丝希望,就更不肯去休息了,她看到有一味药可以解这种虫毒,立刻传信回去,便有人一骑红尘给她送来。 宋灵枢叫来了村长,问起了他第一个发病的人是什么情况,这已经过了许多日子,村长有些记不清了,不过宋灵枢说这件事情很重要,事关他们的病情。 村长只好十分认真的想,最后总算想起是哪几个人最开始闹这病的。 宋灵枢又问他,“那劳烦您在仔细想想,那几日村长可出了什么大事?来了什么奇怪的人吗?” 宋灵枢这样问不是无中生有,因为那毒虫并不应该生活在这北地,而是来自南边。 而且这毒虫毒性如此之强,只怕并非意外,是有人刻意拿药水浸泡所致,如果是这样,齐国不能不警惕,作案之人肯定会故技重施,若那人同时在各个地方投毒,齐国就乱了。 村长想了许久,这才开口道,“那段时间村里来了个老乞丐,疯疯癫癫的,浑身拿着破布麻袋,总说能给村里人治病,只要给他一个住处。” “不过哪里有人肯相信他,有人看他可怜,给了他些粥,谁知他直接就给扔在地上,说自己只吃白米饭,就是当今天子也不敢给他吃这样的东西!” “我们这些乡野人家都是最老实不过的人,没人搭理他,他就走了。” 常春源在横也只敢在小孩子面前横,面对村长这样的人,他便乖的跟只兔子似的,不过刚才他娘跟他说了许多话,所以常春源添油加醋道: “我听见那两个女的说,宋大夫不应该来管我们,就让我们死了才好,还是官府只让宋大夫在这儿待七日,若是宋大夫治不好我们,就让我们去死。” 村长仍是不肯相信,但转念一想无风不起浪,所以到底还是叫了几个老实忠厚的到村口去守着,时不时的就向看守他们的兵士打听消息。 这些兵士都是拿了死令的,怎么可能给他们透露消息。 宋灵枢熬了六日,眼睛都红了,人也憔悴了不少,金枝和玉叶劝了许多次,每每只说道: “若是让太子殿下知道姑娘如此不爱惜自己,只怕宁可让人诟病,也不会让姑娘走这一趟。” 麻释天也会在这时劝道,“你且去睡会儿,这儿有我。” 常春源在横也只敢在小孩子面前横,面对村长这样的人,他便乖的跟只兔子似的,不过刚才他娘跟他说了许多话,所以常春源添油加醋道: “我听见那两个女的说,宋大夫不应该来管我们,就让我们死了才好,还是官府只让宋大夫在这儿待七日,若是宋大夫治不好我们,就让我们去死。” 切肤之爱 宋灵枢被他的模样逗乐,摆了摆手,故作大方道,“我大人有大量,便不和你计较了!” 麻释天见她没有生气的意思,这才笑吟吟的又坐到她对面,“其实我也不算哄骗你,我的名字麻释天,译成你们的文字,就是月神。” “我早就猜到你身份不凡,也没打算计较你的隐瞒。”宋灵枢不甚在意的笑道,“我不过和你说笑而已,此番前来完璧归赵的,你且瞧瞧。” 麻释天将那盒子一打开,见那书封,便知道是自己给宋灵枢的那份,又推了回去,“既然是送出去的东西,哪里有收回来的道理?” 宋灵枢摇了摇头,“可这是你师门秘籍,我怎么好叫你欺师灭祖?除了该看的东西,我一点没碰,你可不要继续引诱我,天知道我隐忍的多心痒难耐!” “那就别忍了。”麻释天极为认真道,“我师父当年最想做的便是江湖郎中悬壶天下,可惜职责所在,我虽得了他的教诲,可终究天资不够。” 麻释天并非要恭维宋灵枢,这番话皆出自他的肺腑,“你若是能好好研究这医书,来日造诣并不会比我师父差。” 宋灵枢觉得他太高估自己了,惊讶道,“你也太抬举我了!我哪里有资格和师百年相比?” “你不要妄自菲薄,宋灵枢——”麻释天很是真诚的看着他,“你是何氏之后,你的母亲是妙法娘子。” 宋灵枢没想到麻释天能说出这样的话,是了,她并非那胸怀天下的圣人,她救人处世,不过正是因为这个。 她是何氏之后,她的母亲是妙法娘子,所以她不能退缩。 不过宋灵枢仍是很震惊,继续拒着他,“你师父若是知道你将师门秘籍转送他人,会气的想从九泉之下跳起来揍你一顿的。” “这是为何?”麻释天不太明白,“难道知识应该是藏在家中不能示人的宝贝吗?” 宋灵枢笑了笑,“你有所不知,我们大齐虽然尚武,但也崇文,那几个不得了的世家,当年的琅琊王氏,如今的陇西李氏,兰陵萧氏,河东柳氏,陈郡谢氏。这氏族屹立大齐百年不倒,不仅是身为地方大族,有朝廷的恩赏,最主要的是他们家中的藏书。” 麻释天来了兴致,“何为藏书?” “大多都是古籍,而且很多都是难得的孤本,不过氏族间会相互借出孤本抄录,为的是扩充自家的书库,很多氏族女子出嫁,为显母家强盛,嫁妆里有不少手抄本的藏书。” 宋灵枢耐心和他解释道,没想到麻释天敏锐的察觉到了其中的问题: “我听闻齐国实行科举制,寒门子弟也可考试为官,可如果这些古书被氏族垄断,那岂非寒门子弟要登科,仍旧是难如登天?” 宋灵枢点了点头,“还远远不止这些,当年王氏落了罪,朝廷抄家,抄出的古籍不足在册的十分之一,这背后的事情,大家都心知肚明。” 宋灵枢被他的模样逗乐,摆了摆手,故作大方道,“我大人有大量,便不和你计较了!” 麻释天见她没有生气的意思,这才笑吟吟的又坐到她对面,“其实我也不算哄骗你,我的名字麻释天,译成你们的文字,就是月神。” “我早就猜到你身份不凡,也没打算计较你的隐瞒。”宋灵枢不甚在意的笑道,“我不过和你说笑而已,此番前来完璧归赵的,你且瞧瞧。” 麻释天将那盒子一打开,见那书封,便知道是自己给宋灵枢的那份,又推了回去,“既然是送出去的东西,哪里有收回来的道理?” 宋灵枢摇了摇头,“可这是你师门秘籍,我怎么好叫你欺师灭祖?除了该看的东西,我一点没碰,你可不要继续引诱我,天知道我隐忍的多心痒难耐!” “那就别忍了。”麻释天极为认真道,“我师父当年最想做的便是江湖郎中悬壶天下,可惜职责所在,我虽得了他的教诲,可终究天资不够。” 麻释天并非要恭维宋灵枢,这番话皆出自他的肺腑,“你若是能好好研究这医书,来日造诣并不会比我师父差。” 宋灵枢觉得他太高估自己了,惊讶道,“你也太抬举我了!我哪里有资格和师百年相比?” “你不要妄自菲薄,宋灵枢——”麻释天很是真诚的看着他,“你是何氏之后,你的母亲是妙法娘子。” 宋灵枢没想到麻释天能说出这样的话,是了,她并非那胸怀天下的圣人,她救人处世,不过正是因为这个。 她是何氏之后,她的母亲是妙法娘子,所以她不能退缩。 不过宋灵枢仍是很震惊,继续拒着他,“你师父若是知道你将师门秘籍转送他人,会气的想从九泉之下跳起来揍你一顿的。” “这是为何?”麻释天不太明白,“难道知识应该是藏在家中不能示人的宝贝吗?” 宋灵枢笑了笑,“你有所不知,我们大齐虽然尚武,但也崇文,那几个不得了的世家,当年的琅琊王氏,如今的陇西李氏,兰陵萧氏,河东柳氏,陈郡谢氏。这氏族屹立大齐百年不倒,不仅是身为地方大族,有朝廷的恩赏,最主要的是他们家中的藏书。” 麻释天来了兴致,“何为藏书?” “大多都是古籍,而且很多都是难得的孤本,不过氏族间会相互借出孤本抄录,为的是扩充自家的书库,很多氏族女子出嫁,为显母家强盛,嫁妆里有不少手抄本的藏书。” 宋灵枢耐心和他解释道,没想到麻释天敏锐的察觉到了其中的问题: “我听闻齐国实行科举制,寒门子弟也可考试为官,可如果这些古书被氏族垄断,那岂非寒门子弟要登科,仍旧是难如登天?” 宋灵枢点了点头,“还远远不止这些,当年王氏落了罪,朝廷抄家,抄出的古籍不足在册的十分之一,这背后的事情,大家都心知肚明。” 宋灵枢点了点头,“还远远不止这些,当年王氏落了罪,朝廷抄家,抄出的古籍不足在册的十分之一,这背后的事情,大家都心知肚明。” 蠢的可怜 谢六娘走到一边去蹲着,不在打扰这两个宫人。 皇后娘娘的寝宫里却传来一阵阵的笑声,这笑声如铃铛般轻快,有娘娘的,有太子表哥的,也有那个女子的。 谢六娘突然想到,太子表哥从来没对她笑过,皇后娘娘也从未在她面前笑的这样快活。 他们大概都很喜欢那个女子…… 一种巨大的悲哀席卷在谢六娘心头,她这一生到底算什么呢? 谢六娘突然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掏空了,她不愿在这儿多待一会儿,踉踉跄跄的往外跑去。 她拼命的跑,拼命的跑,也不知道到底在逃避着什么,直到撞翻了人。 宋灵枢在皇后娘娘面前提了宋墨兰一句,皇后娘娘来了兴致,让人将宋墨兰召来说话。 宋墨兰听说宋灵枢进宫了,在娘娘宫里,哪还有不依的,自然欢天喜地过来了。 谁知正走到门口,就被一个人神色十分古怪的人撞倒在地。 宫人赶紧将宋墨兰扶了起来,嘴里也不肯饶人: “哪里来的下贱东西!整日慌慌张张没个样子,这可是相爷的三姑娘,若是有个好歹仔细你的皮!” 谢六娘不欲与这些人争辩,只想转身离去,听到那宫人说宋墨兰是相爷的三姑娘这样的话,却鬼使神差的停了下来。 她死死盯着宋墨兰,让宋墨兰浑身不自在极了,忽然又笑了起来。 像,这眉眼真是像了那个女子。 宋墨兰身边的宫人也被谢六娘古怪的笑声给吓住了,只同宋墨兰说: “这人莫不是患了失心疯?姑娘还是不要和她计较了,快些进去方是道理,莫要让娘娘久等。” 宋墨兰的性子本就不是个睚眦必报的,听见宫人说谢六娘是个疯子看向她的目光也不免带了几分怜悯,又怕皇后娘娘久等,只好将手上的首饰褪下来给身边的宫人: “你将这人送到太医署去,就说是我吩咐的,劳烦御医给她瞧瞧,这东西就当做是我的谢礼。” 那宫人无有不依的,只一个劲的阿谀奉承:“姑娘真真仁善,不愧是宋副院首的亲妹子。” 宋墨兰红了脸,转身走了,边走边喃喃道,“你们莫要胡说,我安能和大姐姐相比。” 那收了宋墨兰东西的宫人,见宋墨兰走远了,脸上的笑意都收起来,白了谢六娘一眼,“走,你是哪个宫里的,我送你回去。” “宋三姑娘不是说让你送我去太医署?”谢六娘古怪的问道,神情十分狰狞。 “我呸!”那宫人骂道,“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是个什么东西,请御医给你诊病,你也配么?休要废话这么多,你若是不要我送你回去,我就先去了——” “呵呵——”谢六娘娇笑着,“别啊,还有劳烦姐姐送我回去。” 那宫人更加没好气了,但她到底收了宋墨兰的东西,只得送她一层。 本来宋三姑娘是让她给这疯子找御医,可这么好的东西,何苦糟蹋在个疯丫头身上。 既然宋三姑娘菩萨心肠,她就替这疯丫头收下了。 谢六娘带着那宫人走到人迹罕至的地方,那宫人才后知后觉的有些害怕,不肯在和谢六娘走下去,壮着胆子大骂道: “你个疯子,要带我去哪里?不是送你回去吗?怎么走到这幽僻处来了。” “送我回去?”谢六娘笑着停下步子,走过去就要握住那宫人的手腕,那宫人避闪不及,被她抓住拽到一口深井边: “下贱东西?你可知我是谁?我父亲是内阁首辅,我兄长是大理寺卿,皇后娘娘乃我姑母,当今陛下就是我的亲姑父,你也敢帮着那贱人的妹妹来作践我?” 谢六娘掐住那宫人的脖子,宛如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送我回去?我先送你去见阎王老爷!” 那宫人在谢六娘手下挣扎了许久,最终到底还是没了气息,谢六娘便顺手把她丢入枯井中,末了掏出手绢擦了擦手,然后鄙夷的将帕子也掷入井中: “卑贱的东西,蠢的可怜。” 谢六娘眼中泛着危险的光: 宋三姑娘是吗? 很好。 她奈何不了宋灵枢,还奈何不了一个庶出的小丫头吗? 另一边宋墨兰拜见了皇后娘娘,和宋灵枢与裴钰一起侍奉娘娘用了午膳和汤药这才离开。 本来宋灵枢还想和宋墨兰多待一会儿,然而宋墨兰却明显感觉得到她未来姐夫的黑脸,匆匆告辞了。 宋灵枢还没来得及追上去,已然被裴钰拽住了手,宋灵枢不明所以的看着裴钰,后者已经黑着脸牵着她回了东宫。 裴钰带着宋灵枢便直接回了寝宫,大手一挥便有宫人替他关了门。 他一言不发的样子让宋灵枢有些害怕,宋灵枢下意识便要缩回自己的手,谁知这样的举动让裴钰更加不悦,直接将她打横抱走,放至榻上压倒在身下。 “太子哥哥……”宋灵枢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只好先示弱柔声唤着他,“你压的我不舒服了……” “你也会不舒服吗?没良心的小东西。”裴钰恶狠狠的骂道,“你有多久没见孤了?你一点都不想念孤吗?为什么不进宫见孤?” “我自然想念太子哥哥啊!”宋灵枢在他怀中蹭了蹭,“只是太子哥哥政务繁忙,我就想着不要整日来打扰你让你分心,更何况我也要看看百部的血萧……侯爷能不能受得住,我总想早些治好他的病。” “孤当是怎么回事?”裴钰冷笑了一声,“原来是某人忙着救自己的情哥哥,难怪这么些日子没见孤也没想过主动进宫瞧瞧——” “太子哥哥胡说什么?”宋灵枢无可奈何的给他捋毛,“我哪里有什么情哥哥,就算有也应该是你呀?” 裴钰的脸色好看了些许,伸出手描摹着她的唇瓣,“好,那我明日就回过母后,下个月就与你成婚?” 宋灵枢差点没吐出一口血,她还真是跟不上他的节律,“怎么又说起成婚的事了?” “孤早就该迎你过门了,却被耽误纸巾,孤是一天也不想在等下去!”裴钰的眼睛已经有些猩红,宋灵枢自然也感觉到了他身体上的某些变化,赶紧将他推开些许。 红颜祸水 引娣一言不发,她知道自己是配不上侯爷的,可如今从旁人耳朵里听到,原来侯爷倾慕的该是这样有家世有本事有容貌的千金,她心里忍不住黯然神伤。 元桃知道她的心思,见她不说话了,刻意安慰她道: “你也不要灰心,侯爷到底对你不同,我这样瞧你,你的眼睛和宋姑娘有几分相似呢!” 那引娣想起刚才萧从安作的那副画,刚才她自然而然认为画上的就是她,可经过元桃这么一说,她立刻便明白了。 难怪侯爷说那画上的人不是她,让她不要乱动。 侯爷对她们这些下人,一向是和颜悦色的。 可今日却为了一副画,便呵斥了她。 可见侯爷对这位宋姑娘,是珍视到了什么地步。 引娣不死心的试探道,“我听姐姐说这宋姑娘如此天香国色,真恨不得能一见呢!” “这有什么难的?”元桃也不和她避讳,神秘兮兮的府附到她耳边说道,“我听哥哥说,侯爷书房里就藏着一副宋姑娘的画像,你若是好奇偷偷瞧一眼就是了,不过可不要告诉别人是我讲给你听的——” 引娣自然十分感激她,又和她说了好一会儿的话,这才回到了院子里去伺候着。 这边元桃见她走远,那笑也凝在了脸上,露出一副嫉恨的表情来。 哥哥自幼就跟在侯爷身边伺候,而她伺候夫人也是勤勤恳恳。 夫人曾经说过,等侯爷娶了妻,就让她也伺候侯爷去,等生下一男半女就抬了她做姨娘。 可这引娣不过是乡野出身,凭什么得了侯爷的青睐? 元桃是故意和她说这些话的,那宋姑娘是什么人? 也只有引娣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妮子,还想去跟她争。 元桃看着地上被引娣抚乱的字,心中只觉得好笑。 引娣想要侯爷的宠爱,而她只想要侯爷的宠,至于爱不爱的,她不在意。 …… 东宫内。 楚飞将自己看到的,一字一句报给了裴钰。 裴钰却背对着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楚飞跪在地上,太子殿下没有发话,他便不能起身,他也不知道盯着地上的冷砖看了多久上面的太子殿下终于发话了: “孤亲自去侯府瞧瞧——” 话罢,便快步往外走去。 楚飞也赶紧起身追了上去。 …… 引娣回院子里的时候,萧从安去了萧夫人院子里说话。 引娣见书房无人,想起了元桃的话,心中辗转纠结,最后还是走进了书房。 元桃打听到侯爷去了夫人院子里,便知道自家哥哥定然也在。 故而掐着时间回了萧夫人处,她知道侯爷的东西每一物,都有侯爷自己摆放的规矩,若是旁人碰了,侯爷必然知晓。 这事还是元季告诉她的,所以她才说那番话让引娣去翻侯爷的书房。 元桃见元季果然在此,笑嘻嘻的凑上前说话,“我刚才还去找哥哥呢!没想到哥哥就跟着侯爷过来了——” 元季就她一个妹妹,很是珍爱,笑着回道,“我也是想着过来看看你,却没想到与你想到一处去了。” “正是了!”元桃故作天真道,“我见哥哥没在,便想找人问一问,正好看到引娣姑娘在房里,她是在替侯爷找东西么?我走到她身后她都不晓得,可把她吓了一跳呢!” 元季是被萧从安送出去刻意训练过的,心思缜密也非常人所及,听见元桃这样说着,立刻皱眉问道: “她在侯爷书房里翻找东西?” 元桃见他这幅模样,立刻装作惊讶的样子捂住了嘴,好像意识到自己失言了一般,“难道不是侯爷吩咐的?那引娣姑娘……” “这件事你不要讲于旁人知道。”元季嘱咐道,“就连夫人也不可以,侯爷自会处置。” 元桃见自己目的达到,压制住心中的欢喜,装作天真懵懂的样子点了点头,“我都听哥哥的!” 书房这边引娣竟然在阴差阳错下,真的翻出了萧从安藏在暗处的宋灵枢的画像,引娣见那画中女子明眸皓齿颇有倾城之貌,心中像吃了酸李子似的。 可她越看这画中女子越觉得熟悉…… 突然想起了侯爷带到庄子上的那个女子,侯爷说那是他养在外面的女子,因为怕被母亲不容,暂时放在庄子上养两日,让庄子上的人不能怠慢。 那女子身边还跟着一个大汉,应该是侯爷留下听她差遣的。 难道她就是宋姑娘? 引娣被吓住了,元桃说宋姑娘失踪了,太子殿下已经找疯了…… 可那女子真是宋姑娘,那宋姑娘岂非是被侯爷藏了起来? 侯爷这是要和未来的天子抢女人? 引娣被这个认知给唬住了,慌忙将画卷塞了回去,赶紧从书房退了出去。 ······ 萧从安与萧夫人说完话,便告退离开。 元季立刻上前,将元桃的话讲于萧从安。 萧从安顿时皱起眉头,只对元季说道,“不必声张,容本侯先回书房看看可丢了什么要紧的东西。” 萧从安不动声色回了书房,四处查看一番,并没有丢了什么,只是许多东西都被人动过,尤其是他藏好的灵枢的画像—— 那引娣不识字,自然没注意到,画卷上还有萧从安的题字: 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如何不见时,安能与君决绝,免叫生死做相思。 引娣并不识字,还是在萧从安这儿耳濡目染了几日,才勉强会写萧从安的名字,故而并没发现什么。 可萧从安却有一种自己的秘密被人扯去遮羞布,放置到阳光底下的羞愧感。 元季并猜不到萧从安心中所想,只是见他脸色不大好,关怀着问道: “侯爷,可是丢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萧从安摇了摇头,神色冰冷的说道,“没有的事,你去将引娣叫来,我有话要问她——” 元季无有不应的,立刻出去寻找引娣。 引娣坐在廊下,一阵一阵的打着寒颤。 元桃那样夸赞宋姑娘,可引娣却觉得她是个祸水! 而且是个不守妇道的红颜祸水! 这宋姑娘既然已经配了太子殿下,那就是未来的太子妃娘娘,为何又要跟着侯爷? 侯爷说她是自己养在外面的女子,难道已经和她…… 引娣只觉得天都要塌了,若真是这样,那侯爷岂不是给未来的天子戴了绿帽子,这可是杀头的死罪啊! 形同陌路 “那孩子是当时的靖安侯做主找人换掉的,而且孩子并非宋家的,而是柳氏和当时的靖安侯私通所出的。” 裴钰听到这儿,心中冒出无数疑团,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这事情你是如何知晓的?” 金生并无隐瞒,“是醉花阴里有人找到听宫告诉她的,那人就是当初那个农户的次子,据说是他的父母知晓自己当年那个儿子做了大官的儿子,便拦车认亲,那公子被他们吓住,当即就回了府里。” “那一对夫妻还没找上门,就被人灭口了。” “之后又有人查到那农户家里,那农户的次子察觉到苗头不对,便逃走了,在外面流落了一年。” “当初被换走的那个女婴,一直被养在农户家里,农户夫妇以兄嫂的名义养了她,那女婴就是听宫。” “次子来投奔她,自然将一切都告诉了她,听宫听完情绪很不好,再也没联系过宋姑娘。” “属下带人查封醉花阴,那次子还在里面苟且,为了活命便将什么都告诉属下了。” 裴钰瞥了他一眼,“那你又是如何知晓,这听宫是柳氏和已故靖安侯私通所出的孽种?” “属下是从靖安侯府里知晓的,还有一些事与陛下也有关……” 金生说到这儿便犹豫了,偷瞄了裴钰一眼,见裴钰神色无常,继续壮着胆子开口: “是陛下授意当时的靖安侯,让柳氏去引诱相爷的,陛下的意思是,最好能让柳氏挑拨相爷和妙法娘子和离。” 金生说到这儿,裴钰便什么都明白了。 陛下爱慕妙法娘子,可又不得不借谢家的势,所以娶了母后。 可他登基后又开始肖想妙法娘子,便让柳氏去搅得宋家家宅不宁。 裴钰如今倒是有些庆幸妙法娘子早死,若她还活着,只怕陛下不会罢休。 那自己和小姑娘便是结下了死仇…… “这件事你给孤烂在心里。”裴钰过了许久才开了口,“宋灵耀是宋家记入妙法娘子名下的嫡子,是孤太子妃的胞兄,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金生听懂了太子殿下的言外之意,宋灵耀为恩科状元,比一个听宫有价值的多。 更何况听宫也未必是宋家血脉,但以相爷的性子,若是事情败露,他宁可认下这个女儿,也绝不会让宋家沦为笑柄。 可对于宋灵枢来说,有一个做恩科状元郎的兄长,比一个在勾栏瓦舍待过的长姐,要好的太多了。 金生说完了这些事便要告退,裴钰却突然叫住了他: “霍家的事,孤都知晓——” 金生闻言怔在了原地,随即立刻跪了下去,心中无比的恐慌,想要解释,又想要求饶,却一个字也开不了口。 “起来,不必吓成这样——”裴钰轻笑道,“孤告诉你,无非是让你知道,这世上很难有事能瞒过孤。你跟着孤这么久,从未开口讨要过什么,却第一次仗着孤的势去害了霍府。孤并不打算问罪,只是想问问你,你如此行事是恨极了那霍娇娇,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属下哪里能恨她?”金生在心里苦笑,只如实回道,“属下这样做,无非是因为爱而不得,霍老爷要给她议亲,她却不愿意嫁属下,那属下只能想办法让她只能嫁给属下。” “原来如此。” 裴钰想着金生想做的事情和自己并没有什么两样,便只留下这么四个字,便离开了金玉满堂。 …… 另一边金生回了金宅,有人立刻来报到,说是霍家小姐求见。 金生先让人晾了她半个时辰,自己换了身衣裳,最后在卧房里让人将霍娇娇放进来。 “这不是霍家大小姐吗?怎么有空来我这小庙里坐坐?” 金生嘴角勾着一抹嘲讽的笑意,眼睛仍旧死死盯着霍娇娇。 “我是来求金爷的。”霍娇娇平心静气的开口,脸上没有一点情绪,“我求求金爷施舍点银钱,让我给爹爹请个大夫治病。” “呵——”金生笑出了声,“霍小姐不是素日最恨我这商门禄气,并不将黄白之物看在眼里的吗?怎么今日也会说出这样充满铜臭气的话?” 霍娇娇直接跪了下去,“从前都是我不懂事,辜负了金爷的美意,如今求金爷看在那一晚上的份上,救我爹爹一命。” “辜负我?你也配?你还敢提那天晚上?”金生的笑容都能凝滞在脸上,看向霍娇娇的眼神也极冷,“霍家的人将你送到我床上换银子,你醒来却用簪子刺伤我,这笔账我可是还没和你算!” “都是妾有眼无珠,只要金爷肯救我爹,娇娇自当为奴为婢伺候您。” “为奴为婢就算了。” 金生看着她的眼神变得无比温柔,只是霍娇娇只看着他的衣摆,所以并未注意到罢了。 “我要你给我做妾,让我可以名正言顺的折磨你,霍小姐答不答应?” “一言为定。”霍娇娇几乎毫不犹豫,她家破人亡,身子也不干净,娘亲已经没了,就剩下爹爹一个人。 只要能救爹爹,别说是做妾,就是让她立刻去死,她也绝无怨言。 金生轻笑了一声,“我会让人跟你回去照顾霍老爷,你也准备准备,不日金家花轿就会上门。” 霍娇娇是知道纳妾的规矩的,不开正门不穿嫁衣不坐花轿。 所以自然而然认为金生的花轿不过是接她入门的马车而已。 霍娇娇心灰意冷,并不在意金生日后会怎么折磨她。 她仍然记得爹爹出事后,她上门求金生,金生却悲悯的看着她: “朝廷的事,我有什么法子?霍小姐求错了人……” 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叫她霍小姐的? 大概是爹爹为自己议亲,他当众求婚,到最后给爹爹跪下了。 她却恨极了他这样的姿态,她以为真正的男儿应当如……太子殿下那般有骨气,哪怕在陛下面前也绝不摧眉折腰。 所以霍娇娇理所当然的从屏风后冲了出来,告诉金生,“这辈子我就是嫁猪嫁狗,也绝不嫁你!” 金生的脸色立刻变了—— 愤怒,屈辱,痛心,还有一丝霍娇娇没有看清的不甘心。 替她撑腰 金生怒极反笑,“霍小姐既然这样说,那以前的事就当是金某自作多情了,日后我与霍小姐形同路人。” 霍娇娇以为金生不过和以前一样,只是嘴上说说而已,过几日也就又找上门来。 可直到过了大半个月,霍娇娇身边的丫鬟突然提醒道,“金公子已经许久没有来找过小姐了……” 霍娇娇这才意识到,自己确实许久没有见过金生。 她心中开始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可又总放不下脸面主动去找金生。 还是小丫鬟想了个办法,霍娇娇邀了几个好友去金玉满堂请客,却被金玉满堂的伙计拦住了。 “我们爷发了话,金玉满堂开门谁的生意都能做,可霍小姐的生意做不得,还请几位离开——” 霍娇娇被他这样当众落了面子,心中也恼了,便放下老死不相往来的话离开了。 之后她的心情便不大好,刚好霍三金要去苏杭给朝廷办事,她也就跟着去了。 也是在苏杭,霍娇娇遇见了吕韫风。 翩翩公子,温润如玉。 几句山盟海誓的诺言便让霍娇娇带着他去见了霍三金。 霍三金见霍娇娇如此心悦他,便有意让他入赘。 这吕韫风是一个极其擅长伪装的人,装作一副事事以霍娇娇为先的样子,让霍三金将供锦的事情交给了他。 吕韫风一夜之间没了踪迹,同时一起失踪的还有那批供锦。 苏州锻造局的人为了将自己撇干净,立刻就将霍三金状告了。 苏州知府将霍三金押解进宫交给刑部处置,霍娇娇在外面急疯了。 用尽一切去救霍三金,最后几乎散尽家财将那批供锦从黑市买了回来,霍三金这才被赦免。 可霍三金受了不少打击,在牢狱中过得日子也不大好,一出来便病的不省人事。 霍娇娇便将霍家家宅卖了,给霍三金治病,另买了一个小巷子里的一间屋子。 霍家的族老们在霍三金发达时没少从这里捞好处,如今霍三金落没了,她们又有了其他的心思。 这些禽兽不如的人,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金生对霍娇娇的心思。 便将霍娇娇迷昏了送给金生,换了些银钱之后,顺道卷走了霍娇娇卖家宅的银两便逃之夭夭。 霍娇娇从来没有看到过那样的金生,在她面前如此坦然的宽衣解带。 金生来的时候并不知晓霍娇娇是被人下了药,等他知晓后,已经把持不住自己了。 欢好之后,金生满足的将霍娇娇拥在怀中,他想自己立刻就迎她过门。 可霍娇娇有了力气的第一件事,却是拿起银钗刺伤了他。 金生看到了霍娇娇眼神里的愤怒,想起了她说嫁猪嫁狗也不嫁自己,却那么容易对吕韫风芳心暗许,立刻便怒了,也拂袖而去。 直到霍娇娇知晓霍家的人卷走了她最后给霍三金治病的救命钱,四处奔走没有援手,这才主动来求金生。 事实上金生自从那日被霍娇娇当众说出拒婚的话,就已经开始布局算计霍家了。 当金生听说吕韫风如此容易就得了手,尤其是听下面的人传话,霍娇娇几次三番对吕韫风自荐枕席,更是怒不可遏。 吕韫风不过是金生找来的棋子,哪里敢真的碰霍娇娇,没想到他的心虚,反而让霍娇娇觉得他是值得托付终身的君子。 金生让管家着手准备,对外只说自己要娶妻,按照三书六礼的规矩。 偏偏霍娇娇看着那些聘礼,只以为是霍家有钱,并没往这处想。 故而整个长安都知晓金生要娶霍家小姐为妻,偏偏霍娇娇自己还以为是给他做妾的。 …… 宋灵枢自江氏的院子里回来,便梳洗好歇下了,好像明日发生的事根本与她无关。 第二日清早宋灵枢便被唤醒,之后便被许多人围着折腾。 先是给她盘髻,又是上红装,最后换上嫁衣,时辰便差不多了。 裴钰也是很早便起来了,生怕有什么变数,最后还被秦桑笑话: “殿下心急什么?宋姑娘就在那儿,难道还跑了不曾?” 裴钰知道秦桑这是玩笑话,可心中仍然一紧,却不让人看出来,只笑着说道,“姑姑要记得改口了。” “是——”秦桑笑着道,“该唤太子妃娘娘了!” 裴钰听着这几个字,心中觉得舒坦极了,先前的顾虑也暂时抛在一遍。 裴钰带着宫车到宋府的时候,宋灵枢才刚刚梳妆完毕。 裴钰在外面做了三首催妆诗,宋灵枢听过也就罢了,并不做理会,就连金枝玉叶也看出了端倪。 再说江氏连夜找出了两个和宋灵枢有些许相似的女子,按照宋灵枢的吩咐就让这两人随她入宫。 香薷起初听见宋灵枢不要她跟着一起,很是伤心,可这大喜的日子,她又不能哭,不能给姑娘找晦气。 宋灵枢不好将自己的打算告诉她,只安慰她道,“容儿尚小,夫人虽好,可总有照顾不到的地方大哥哥入了官场琐事缠身,更是顾不得他。怜儿自己还像个孩子,我是不指望她了。你留在府里,替我照顾容儿,等他大些了,我在替你想你的终生。” 香薷就这样被宋灵枢唬住,发誓一定会照顾好二公子。 宋灵枢叹了口气,香薷这丫头还是这么天真单纯,不过这样也好,先瞒着她,等自己什么时候能离开了,在带着她远走高飞。 宋灵枢穿着嫁衣去拜别高堂,宋怀清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握着她的手止不住的颤抖。 “我的儿,你日后在宫中可不能像在家中这般任性了,可若太子殿下待你不好,你也不要自己委屈,爹爹自会替你撑腰——” 宋灵枢也淌了泪,点了点头,便由宋怀清给她盖上盖头出门去了。 裴钰见宋灵枢在一群人的簇拥下出来,赶紧上前要扶住她。 宋灵枢只看着那双大手便知是谁,她想了想,还是搭上了他的手。 辜负韶光 宋灵枢坐在婚车内,裴钰便在外面骑着高头大马,一路往午门而去。 宋灵枢在民间声望很高,她在幽州的事迹被百姓口耳相传,如今她俨然成了百姓心中下凡济世的仙姑。 而裴钰数次平匪平乱,更是大齐不折不扣的战神。 故而接亲的队伍周围那是百姓夹道欢迎,东宫铁骑也差点没挡住这些百姓的热情。 前朝有潘安掷果盈车,如今百姓也纷纷效仿,如今又是百花盛开的季节,于是百姓向婚车前投掷鲜花,一时间花香四溢,竟是步步生香。 太子大婚走的是宫门正门,百姓也就止了步,自始至终宋灵枢都没掀开帘子往外面看一眼,好似这些与她无关。 宋灵枢和裴钰先是去太和宫拜见元溯帝和孝敏皇后,后又去太庙告于列祖列宗,最后回到东宫礼成。 元溯帝摆了宴,宴请宗祀和百官,裴钰自然是要出席的。 “孤很快就回来。”裴钰将宋灵枢送到寝宫,生怕委屈了她,安慰似的说道。 宋灵枢没有答话,只是点了点头,裴钰前脚离开,宋灵枢后脚自己就要掀开盖头。 “娘娘不可啊——”金枝玉叶吓得立刻就要上前拦住她,“这可不吉利,该是殿下回来……” 宋灵枢却已经扯下了盖头,扔到了一旁,“有什么不吉利的,我有些饿了,去给我找些吃的来。” 玉叶还想开口说些什么,金枝却已经察觉到了宋灵枢的不悦,及时制止了她,退出去去了小厨房。 金枝要来了些酥软可口的糕点,宋灵枢用了不少,一口也没剩下,玉叶还笑话,“娘娘是真饿了……” 宋灵枢却不理会她,那边裴钰却已经回来了。 吓得金枝和玉叶赶紧将盖头又给宋灵枢搭上。 裴钰大手一挥儿,屋里的侍儿便逗退了出去,裴钰坐在宋灵枢身旁,伸手想要掀开她的盖头,心头却一紧,连手也颤抖起来。 宋灵枢等了他许久,都不见他有动作,便不耐烦的要将这盖头取下来,裴钰却抓住了她的手,先她一步掀开她的盖头。 宋灵枢颦眉微蹙,和裴钰四目相对,裴钰看着她的脸竟看呆了。 原来小姑娘身着红装嫁给他,就是这个模样…… 她原本就生的极好,此刻凤冠霞帔穿在身上,更是显得有一种异样的风韵。 “殿下可看够了?”宋灵枢不悦的问道,“这身头面和衣裳都重的很……” “孤看不够。”裴钰笑着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似是心情极好,“灵枢既然累了,孤替你更衣可好?” 宋灵枢还没来得及拒绝他,已然被裴钰抱到了梳妆台前。 裴钰之前便热衷于替宋灵枢梳发描眉,此刻更不在话下,一件一件替宋灵枢卸下钗环凤冠,将她一头青丝散下来。 裴钰看着宋灵枢白皙的脖颈,便没忍住,从背后拥住她,轻轻的落下一吻,温柔的呓语着: “灵枢,从此以后你就是孤的妻了……” 宋灵枢并没有回应,只是脖颈上的瘙痒让她不自在极了,下意识就咬挣开他。 裴钰及时放手,就在宋灵枢送了一口气之时,这厮却已然抱起她,往床榻前走去。 裴钰将宋灵枢放置在榻上,便要褪去自己的衣袍,“春宵一刻值千金,灵枢与孤还是莫要辜负好韶光才是——” 宋灵枢面上并无异常,可心中却冷笑起来,反正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他爱如何便如何。 裴钰察觉到了宋灵枢的不配合不抗拒,使劲浑身解数,在宋灵枢身上任意驰骋…… 月色妖娆,一地芬芳。 宋灵枢到底还是败下阵来,在痛苦中一句一句叫着他的名字。 …… 第二日天微亮,宋灵枢便要起身,却被裴钰给捞了回来。 “要做什么去?陪孤多躺会儿——”裴钰将人抱在怀中,他总觉得小姑娘软软糯糯的,抱在怀里最舒适不过。 “殿下忘了,今日晨起该去给皇后娘娘请安的。” 宋灵枢背对着他,只说了这么一句,便要掰开裴钰禁锢着她的手。 “不是说了,让你不要唤殿下吗?”裴钰将她抱的更紧些,“还是和以前一样,唤孤太子哥哥——” “这不合礼法……” “那就唤夫君!”裴钰将宋灵枢的身子强行扳过来看着自己,“灵枢昨日就该改口了的,你唤一声夫君给孤听听可好?” 宋灵枢低眸并不肯和他对视,只机械性的唤了一声,“夫君。” 不是这样…… 裴钰哪里看不出宋灵枢的不情不愿,以及她完成任务一般的机械行为。 他的小姑娘大概还是在怨他逼着她嫁给自己…… 裴钰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在宋灵枢额头上落下一吻,“现在时辰还在,你先多歇一会儿,等会孤在叫醒你……” 这些大事裴钰还是拎的清的,宋灵枢便闭目休息,她明显感觉到裴钰掀开被子绕过她起了身,然后悄无声息的退到外面梳洗穿衣。 裴钰听着宋灵枢的呼吸声也知道她并没有睡着,只不过是在闭目养神,却没有翻身瞧他一眼。 裴钰记得清楚,在北境的那段时日,他早起晨练,小姑娘总爱躺在榻上偷偷看他更衣梳洗,有时还要一道起来坐在廊下看他舞剑。 裴钰一直都知道自己生的好皮囊,不过总不把这些放在眼里就是了,偶尔被那些女子一直盯着瞧,心中只会不悦和反感。 可宋灵枢不同,他喜欢她一直看着自己,喜欢她垂涎他的美色。 裴钰不是个心大的人,尤其是对宋灵枢,他自然能感觉到小姑娘看向自己的眼神里已经没有旧日的爱慕之意。 他也明白小姑娘如今对他的妥协,不过是因为他握着萧氏一族和宋氏一族满门的生杀大权。 小姑娘接受他的亲近,唤他夫君,不过是顺着他,生怕惹怒了他,会给她想保护的人带去灾祸。 裴钰想到这儿,心都在滴血…… 可他连质问发怒的勇气都没有,因为他生怕戳破这层窗户纸,就会彻底失去她。 所幸她已经嫁给自己,他还有余生可以去打动她。 他会让她明白,这世上没有人比自己更爱她对她更好,然后她就会回心转意,重新爱上自己。 狼心狗肺 宋灵枢又眯了一会儿,到了时辰裴钰才来榻前唤醒她。 宋灵枢在梳洗的时候,裴钰一直守在一边,不是要给她簪花就是要给她画眉,惹的一众侍儿都好笑不己。 宋灵枢实在忍无可忍,便给了他一个白眼,裴钰却只似没有瞧见,又让人把早膳送来。 两人只用了些羹汤,便往长乐宫而去,皇后娘娘已经梳洗打扮好在等着他们。 宋灵枢上前奉了新妇茶,又接了皇后娘娘的礼,皇后似是心中有万千感慨,一手抓着宋灵枢的手,另一只手抓着裴钰的手,将两人的手放到一起去,眼泪婆娑的开口: “好!本宫看着你们这样好就安心了!” “灵枢一向是个乖巧懂事的,本宫很放心你,日后太子有什么不对的,你要多提点他……” “臣妾谨遵娘娘的教诲。” 宋灵枢乖巧的答道,就连孝敏皇后也感觉到她的疏离,不过孝敏皇后只以为她这是嫁作人妇之后懂事了,也没往心里去。 事实上宋灵枢知晓前世的一切后,就算不恨孝敏皇后,又安能不存一分怨念? 她算是将这世间的事都看明白了七七八八。 人对你好,自是有所图的。 孝敏皇后待她好,一来是念着旧情,二来是她还有些用处。 这份好里未必没有真情,也不可能只有真情。 所以不至于恨,也不能没有怨。 这样一来,宋灵枢实在没办法在将孝敏皇后当成从前那个长辈亲近…… 之后孝敏皇后便开始告诫裴钰,宋灵枢也低着头温驯的听着。 偶尔偷瞥一眼孝敏皇后,只觉得她的面色实在不善,说是形如枯槁也不为过。 宋灵枢又看了一眼裴钰,想来他这般着急逼自己出嫁,也是有皇后娘娘的缘故在里头的。 娘娘的身子不大好,怕是没有几天了。 若娘娘真的没了,裴钰作为人子是要守孝的。 别看他那么忤逆陛下,对皇后娘娘真真是孝顺至极。 宋灵枢想到这儿,心中突然升起一副异样的感觉。 若是皇后娘娘知晓前世她肚子里的孩子是太子的,会不会后悔…… 宋灵枢将脑子里这些疯狂的念头都打消,继续垂着眸,殊不知她刚才的神情全都已经落在了裴钰眼里。 回去的路上,裴钰一直和宋灵枢找话。 宋灵枢却异常冷漠,有一句没一句的应答的。 裴钰就更加肯定刚才自己在长乐宫的猜想不错…… 新婚前七日裴钰是不用上朝的,便在东宫里陪着宋灵枢。 裴钰刻意屏退左右,想要开口询问宋灵枢,又怕伤了她。 他能感觉到她的不用心,因为对自己的不用心,连带着对母后也不上心。 可他却连询问她的心意都要小心翼翼的…… 他从来没有这样过,他也是憎恨这样的自己的,可他又无可奈何。 他知道自己算是彻底折在宋灵枢手里了…… “刚才在长乐宫你为何总是心不在焉?还刻意和母后生疏了?” “殿下多心了。”宋灵枢笑着看他,可那笑容怎么看都是嘲讽的,“臣妾既为人妇,哪里还能像从前一样任性……” 宋灵枢有认真思索过,或许正是因为对太子献媚的人太多,所以自己在他面前的肆意妄为才显得难能可贵。 若是她变成百依百顺的模样,或许裴钰对她的执着就会减退,最后能放过她也说不定…… 裴钰是不信她的话的,若是成婚就能让宋灵枢乖巧,那她就不是宋灵枢了。 裴钰心中已有猜想,只是牵扯梦中之事,他又怕宋灵枢纠缠于过去,可这些事情若不说清楚…… “梦中母后并不知晓你肚子里的子嗣是孤的,你不要怨恨她……” 裴钰几乎已经是在哀求了,宋灵枢却不为所动。 “殿下多虑了,臣妾不敢怨恨皇后娘娘,这是不孝不忠的大罪,妾万死也不敢……” 可你分明就是在怨恨母后,也怨恨着孤…… 裴钰哀恸的看着宋灵枢,想劝她又不知如何开口。 “你到底要孤怎么做,才能和孤回到从前……” 宋灵枢却倏然笑了,“我以为和殿下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殿下是真不明白,还是在装糊涂?” “从殿下用他人的性命威胁于我的时候,不就注定了今日这样的局面吗?” “只要你不在纠结于那些还未发生的事情!”裴钰大声嘶吼着,“淮南王如今已经被下了大狱,择日就要问斩,你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我从来都不恨他……”宋灵枢止了笑,突然目光凌冽的看着他,“无爱自然无恨!我与褚文良从来都没有爱恨!可你不同!你在梦中弃我,后来又这样骗我欺我!你还要我和你恩爱缠绵?太子殿下——” “我宋灵枢没你想的这么没骨气!” “可昨夜明明你也是动情的!” 裴钰拼命想找出一些宋灵枢爱他的证据,好像这样就可以说服谁一样。 “灵枢……承认!你是爱孤的……”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宋灵枢讥笑着他,“更何况以殿下的风姿容貌,吃亏的不一定是谁呢?” 裴钰并不进入她的圈套,他是聪慧的,自然明白宋灵枢这是故意激怒他。 他是要自己厌烦她,然后好一走了之? 该死的…… 她为何就不能放下这些,只要好好爱他就足够了! 裴钰知道一时半会她想不明白,既然只有威胁有用,那他便用胁迫的手段! “你说孤不明白你,那你又何曾明白孤?” 裴钰冷冷的看着宋灵枢,突然捧住宋灵枢的脸,用指腹在她脸颊上温柔摩擦,“是了,你是个狠心的女子,能狠心到忽视孤对你所有的好……” “你更是个没心没肺的女子,所以才能这样恶毒的对孤,不过没关系……” 裴钰眼里闪着疯狂的病态,“只要你还在孤身边就好,爱不爱的,孤以后不会奢求了,只要你还在孤身边,那么其他的都不重要!” 化作绕指柔 宋灵枢确实是有事相求,她原本打算说几句他爱听的话哄一哄他,在将听宫的事全盘托出,或许能求得他放了听宫,可谁知他的心思竟然如此敏锐。 她并没有操之过急,不过刚刚开口,就已经被他看穿了。 “臣妾确实有事要讲于殿下——” 宋灵枢起身跪了下去,屋内的人都十分识相的退了出去,只剩下他们两人。 “醉花阴之事皆是我一人所谋,与旁人无关,还请殿下高抬贵手放了大理寺的听宫,她不过是受我胁迫……” 宋灵枢说着便从怀中拿出一份名单递到裴钰面前,“这便是听命于醉花阴的所有人,还请殿下饶听宫一命!” 裴钰这次并没有让宋灵枢起来,而是接过宋灵枢的名单一一过目。 他自幼过目不忘,很快就发觉了,这份名单和金生交给他的如出一辙。 看来他的小姑娘这次并没有藏私。 裴钰将那名单扣在桌上,用一只修长的手勾起宋灵枢的下巴,笑了出来: “灵枢是真不明白,还是在和孤揣着明白装糊涂?” “孤根本不在乎这些棋子,孤让人抄了醉花阴的缘由,不过是要折了你的羽翼,灵枢让孤放过那个女子,总该给孤一个理由。” 宋灵枢叩首再拜,“殿下将她押入大理寺的缘由不过是怕她在和我有什么瓜葛!只要殿下愿意放过她,我可以永远不在见她,殿下自然有办法软禁着她不是吗?” “你说的不错。”裴钰看着他的小姑娘,软软糯糯的缩成一团跪在地上,十分惹人怜爱,便直接将人抱了起来,就这么抱着她一起坐到软榻上。 “可是孤杀了她也能永绝后患不是吗?”裴钰一边说着一边啃咬着宋灵枢的耳垂,“灵枢想要她活命,总该拿出些诚意来。” “你想要什么?”宋灵枢受不了他这样的挑逗,稍微别开些脸问道。 “孤想要什么,你的知道的……”裴钰眼里只有宋灵枢,“孤要你一个承诺,有生之年你都不能再离开孤,你答应不答应?” “好!”宋灵枢果断应承道,“若非殿下厌恶我,不愿再要我,否则我不得离开殿下,除非是死……” 那个“死”字刚出口,裴钰就已经捂住了她的嘴,“孤相信灵枢一诺千金,若是你违背诺言,也无妨——” “孤不要你死,因为只要你活着,孤就有找到你的办法,灵枢活着,对孤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她的命对他来说,真的比什么都重要吗? 宋灵枢的身子都在颤抖,喑哑着嗓子道: “那若我要你与我归隐田园呢?你真舍得下这至尊之位吗?” “若是裴铮能撑得起,这千里江山孤送他了又何妨?” 裴铮是七皇子的姓名。 宋灵枢猛的抬头,正好对上裴钰笑吟吟的目光。 宋灵枢说不出一句话,裴钰却将她抱的更紧些,在她脖颈间大口的呼气。 “臣妾葵水来了,不能侍奉殿下……” 宋灵枢说着就要推开他,裴钰却不依,“孤不碰你,晚些时候过来,孤抱着你才能安眠。” 宋灵枢没有答应,也没有理由拒绝,听宫的事裴钰没有在提起,不过宋灵枢心里明白,他会放过她的。 “秦桑姑姑呢?” 宋灵枢今日没有瞧见她,多问了一句。 “她做了不该做的事,自然该受到该受的惩罚,灵枢以为呢?” 宋灵枢听着这话,便什么都明白了,不再多言。 宋灵枢走回侧殿的时候,心中仍是纠结的。 宋灵枢,你还敢信他吗? 他不就是这样一步一步哄骗你的吗? 这个男子他是毒药,是你的妖魔。 他会蛊惑你的心,让你从此万劫不复。 宋灵枢在心里下定决心,裴钰的话他再也不要信一句。 宋灵枢回来的时候金枝正忙碌着,不过她的房间是已经收拾好了的。 宋灵枢靠在贵妃榻上,玉叶奉了一碗汤过来,宋灵枢喝过之后,似是十分随意的吩咐道: “去将桃红请来见我——” 宋灵枢对江氏找来的这两个女子给足了脸面,她们心里也明白为何太子妃娘娘出嫁不带从小伺候的丫鬟,而是带走了她们。 起初她们还有些不情不愿,可当见到大名鼎鼎的嘉靖太子后,那些不情愿都烟消云散了。 外面都传太子殿下生的俊美无双,可偏偏不近女色,那些投怀送抱的女子下场都好不到哪里去。 所以桃红和竹茹自然心中忐忑。 可裴钰对宋灵枢是极好的,她们看在眼里,心里也有了计较,只恨不得将太子殿下满腔的真情都转移到自己身上来才好。 桃红和竹茹一直关切着宋灵枢这边,想着太子殿下自新婚以来,夜夜都让太子妃娘娘侍奉。 这日日吃一盘菜,怎么也该腻歪了。 果然如她们所料,娘娘的小日子一来,太子殿下就让秦桑姑姑来提点宋灵枢,从东宫正殿搬了出来。 桃红和竹茹早早就被秦桑安排在了这边,听见宋灵枢也搬了过来,心里都明白这是她们的造化来了。 如今宋灵枢又单独叫了桃红去见她,这意思在明显不过了。 “奴婢给太子妃娘娘请安——” 桃红恭顺跪在宋灵枢面前,柔着声音道。 “抬起头来。” 宋灵枢没有让桃红起身,只是这么不咸不淡的说了句话。 桃红迟疑着抬起头,可仍然不敢直视宋灵枢。 给自己夫君的床榻上送旁的女人,桃红想这太子妃娘娘就算是天上的菩萨下凡,只怕也没有这个好心肠。 可太子殿下身份特殊,她又不得不忍着,说不准就会将怒火迁怒到自己身上。 宋灵枢仔仔细细的端详着她的脸,确实和自己有几分相似。 不过自己没有这样怯懦罢了。 宋灵枢想着自己总是惹怒裴钰,这世上男子又有哪个不喜欢小意温柔的女子? 纵是万般铁血,也能化作绕指柔。 或许桃红能得他的心意。 “起来——” 宋灵枢开口,“你们都下去,我有些话要单独说给她听。” 看着殿内伺候的人纷纷退下,桃红心中一紧,不知道是福是祸。 “本宫身子不适,今夜你过去侍奉殿下,你可愿否?” 萧家请辞 宋灵枢是在端午后开始厌食的,一顿吃三口便要吐两口。 裴钰自然将这些看在眼里,欣喜若狂的看着她。 宋灵枢自己就是良医,再加上她已经两个月没有来月信,心中早就有个数了。 等她吐完了抬头,正好对上裴钰殷切的眼神,宋灵枢看着他这样,当即就笑了出来,然后点了点头。 裴钰差点没高兴的掀了桌子,直接抱起宋灵枢,就在殿内转起圈来! “我的太子殿下!”秦桑姑姑养好了伤,便回来继续当差,看见裴钰的举动自然是心都提到嗓子眼上,“您可别伤了娘娘肚子里的小太孙!” 裴钰猛然惊醒,这才将宋灵枢放在软榻上,只是喜悦之色仍挂在脸上,“快!来人!去将好消息禀告给母后!让母后也高兴高兴!” 这可是个讨赏的差事,楚飞义务反顾的就毛遂自荐了。 待他走后,裴钰深情款款的看着宋灵枢,“灵枢……” “孤谢谢你,孤会珍爱和你的孩子!” “若你这一胎是太孙,那就是孤的长子,是大齐的皇长孙,若是个太孙女也无妨,孤照样喜欢的紧!” 这样不吉利的话,秦桑哪里能容裴钰说下去,赶紧打断道,“殿下放心!奴婢看娘娘这一胎必是皇长孙!” “姑姑如何知晓?” 裴钰饶有兴致的问道。 秦桑也不多说,只是玩笑道,“这孩子还未出世,就已经闹得娘娘如此害喜,想来是皇长孙不会有错了!” “好!”裴钰喜笑颜开,“赏!东宫上下皆有赏!尤其是伺候太子妃娘娘的,领双倍的赏!” “谢太子殿下,谢太子妃娘娘!” 底下人听了这话,自然是高兴的,立刻跪下谢恩。 另一边楚飞将这消息当面报给孝敏皇后时,皇后也高兴的不行! 不仅给了楚飞赏,还送了不少东西给宋灵枢养胎,甚至还嚷嚷着要来探望宋灵枢。 皇后身边的人哪里能由着她如此折腾自己,很快就把她劝住了,。 孝敏皇后的精神还是好了不少,甚至亲自动手给还未出生的小太孙做衣裳。 当这消息传遍长安之后,葛老去给孝敏皇后请脉,发觉她确实比之前好了不少,回到太医署便开始和败毒说笑: “这宋丫头的医术确实高明!我用那么多法子也没能让皇后娘娘好转,她只凭肚子里的这个,就让皇后娘娘精神大好,实在是让我汗颜啊!” 这说笑归说笑,不过宋灵枢这肚子确实成了整个长安的焦点就是了。 宋怀清是在她们成婚后久久不见宋灵枢大肚子的消息传回来的时候,这才起的疑心。 可谁知裴钰根本不在意,只传话给宋怀清,大概意思是: “岳父大人放心,这孩子就当孤欠你的,孤和灵枢正在努力,一定趁早让你抱上外孙。” 哪怕宋怀清明明知道裴钰当初诳了他,也不能再把宋灵枢接回相府去,不过那几日朝臣们都察觉了,相爷看太子殿下的眼神不大友好。 可不管怎样,当宋灵枢真的怀孕的消息传回相府,宋怀清还是欣慰的。 这是太子殿下的第一个孩子,若是一举得男,那更是不得了…… 宋灵枢有了孩子做倚仗,宋怀清也放心些。 宋怀清更是沉浸在要做外祖父的喜悦当中,高兴的一宿没睡着觉。 第二日上朝时,百官都将宋怀清的喜悦看在眼里,纷纷向他道喜。 这祝福的人虽多,可真心的却没有多少。 更多的人只认为,宋怀清高兴的不过是太子殿下的第一个孩子是宋氏女生下的。 …… 林嫣救的人是在一日后醒来的,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当日宋灵枢和裴钰北上时,在客栈里遇到的孙娘。 “我拿刀架在你脖子上,你为何还要救我?” 林嫣见孙娘醒了,便去要了一碗粥喂给她吃,灵感寺里的诸人都知道林嫣救回来一个其貌不扬的女子,都夸她心善,对她更加有好感。 林嫣一边喂孙娘吃热粥,一边怯懦的回答道,“你并没有真的伤我,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死……” “愚蠢的善良。”孙娘面无表情的骂道,不过还是没有拒绝林嫣的好意,“你既然救了我,我会报答你的,你有什么心愿都可以告诉我,我一定替你完成。” “我不需要你的报答,只要你能快些好起来……” 林嫣装模作样道,“只是我也是借宿在这寺里,本就是个吃饭的米虫,如今你吃的都是我……” “怎么?这些老泥鳅欺负你吗?”孙娘听了林嫣这话,立马便将人往坏处想,眼睛里已经有了杀气。 “不过是几句风言风语罢了,我不放在心上,你也不要放在心上,快养好伤才是!” 林嫣如是说道,四两拨千斤的掩盖过去,可她看的清楚,她已经成功让眼前的女人对她放下心防。 …… 宋灵枢的喜讯传遍长安,萧府借着送贺礼的当口,递了回乡的折子。 裴钰刻意当着宋灵枢的面翻了翻这折子,宋灵枢一眼便看见了,却一直按耐着不提。 宋灵枢的反应裴钰自然看在眼里,她越这样避讳,裴钰心里越不舒服。 因为他心里面明白,宋灵枢越想和萧从安撇清干系,便越是想要保全他。 宋灵枢便是应了那句“关心则乱”,她明明知道,自己装作不知,才是对萧从安最好的。 可几日都没见裴钰处理那公文,心里也就慌了,终于没忍住,在晚上和裴钰休憩时提起: “太子哥哥为何不放萧家回兰陵,难道是有了处理氏族弊端之心吗?” 裴钰在心中冷笑,小姑娘这话表面是在过问朝廷之事,可她的心只怕是放在萧家身上的。 “孤并无这个打算,灵枢该知道孤为何不放他走的。” 黑暗中宋灵枢并看不见裴钰的神色,但宋灵枢明显呼吸一窒。 “我已经嫁给你了……” 哪怕是宋灵枢想要离开,可她也从未想过要和萧从安再有男女之情。 她和萧大哥此生不会再有可能。 宋灵枢想说的就是这个…… 莺莺燕燕 宋灵枢在屏风后已经坐了许久了,外头是安乐长公主举办的赏荷会,来的都是长安贵胄,以及不少莺莺燕燕。 难得的是她一向不喜欢这种场合的夫君,也给了长公主面子,正坐在外面。 长公主自然也邀请了宋灵枢,却被她婉拒,可当宴会开始,宋灵枢还是没有架住玉叶好热闹的恳求,带着她在屏风后看看热闹。 裴钰见那边站着的楚飞点了点头,便知道小姑娘已经来了。 “长公主殿下——” 一个五品官宦人家的庶女娇滴滴的走了出来,对着安乐长公主道,眼睛却含羞看着裴钰: “雅宴不可无乐,小女愿抚琴一曲,供大家赏乐。” “允了。” 安乐长公主面无表情点头,那边便有下人搬了上好的琴过来,那庶女也顺着琴坐下。 她早听说太子殿下好琴,果不其然自从她自请抚琴助兴,太子殿下便一直笑吟吟的看着她。 可裴钰并不为她,他只是想着,等会他便能让他的小姑娘醋一醋,等她快气哭了,他便去把她抱在怀里,告诉她这世上只有她能入他的眼,其他女子不过尘泥。 裴钰想到这儿,心情更是大好,轻笑了出声。 他本是一世无双,这一笑便让在场的女子都酥了骨头,八成的男子也恨不得立刻断了袖。 那庶女更是窃喜,太子殿下果然注意到她了,便弹奏起了《凤求凰》。 “甚好。” 一曲奏罢,裴钰夸赞道,然后又看向安乐长公主: “这位姑娘抚的这样好,姑母该赏她才是。” 安乐长公主不知裴钰打的什么主意,以为他是看中了这女子,只好揶揄他道: “你倒是精明!明明曲儿是你要听的,却向本宫讨赏来了,本宫可不上你的当!” 在场的人都笑了起来,宋灵枢也坐不住了,只和玉叶道,“本宫是真的乏了,你素来喜欢热闹,不妨在此多留一会儿。” 话罢宋灵枢就离开了,玉叶不好留她,只待她走远后,才出去走到裴钰身边小声回道: “殿下,娘娘已经离开了。” “她……”裴钰眼里都是抑制不住地欣喜,“如何了?” “娘娘并未有异常,只是说乏了,要回去歇着了。” 玉叶如实回答后,便退下了。 随即在场诸人便太子殿下脸色不对劲了,若是刚才还是万里无云,那现在就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只见裴钰沉着脸对安乐长公主道,“孤还有些琐事要处理,就不陪着姑母玩乐了。” “好。” 裴钰得了安乐长公主的准可,立刻愤愤离开。 众人不知出了何事,可见他如此,只好一起跪下: “恭送太子殿下!” 唯有刚才那抚琴的姑娘十分不甘,可也无可奈何。 安乐长公主和他离的近,刚才将玉叶的话都听了进去,她是何等心肠的人,立马明白过来,原来太子心思不在扩充后院,是为了气一气宋丫头。 可看这样子,那丫头并不上道啊! 宋灵枢啊宋灵枢,你把太子可气的似乎不轻呢? 安乐长公主只在心里祝她好运,然后便又和众人说笑起来。 裴钰在太平别院有个院子,是安乐长公主单独辟给他的,此次宋灵枢和他前来避暑,自然也是住的这个院子。 宋灵枢回到院子后,便进了房间找了个凉椅躺下来,一旁有宫人替她打扇,她便顺手拿了宋明怜送给她的话本子看,这一本是讲一个和尚和一只猴子一只猪一个被贬的天将还有一匹马的故事。 宋灵枢正翻着,那头裴钰已然怒气冲冲的回来了。 裴钰大手一挥,那原本替宋灵枢打着扇的宫人便感觉退了出去。 他却只盯着宋灵枢一言不发,看的宋灵枢有些心慌。 “太子哥哥怎么回来了?可是疲累了,坐下歇歇。” “金枝,上菊花茶来——” “你倒是贤惠。”裴钰古怪的走了进来,似夸赞又似讽刺的来了这么一句。 宋灵枢不知如何答话,只好将话盖过,“太子哥哥还有旁的事吗?我困的紧,想闭眼歇一会儿。” “宋灵枢!”裴钰见她如此,彻底爆发出来,“孤在你心中就这么无足轻要是吗?见到有人向孤示好,你也无动于衷?” 宋灵枢见他双眼通红,便知他是真的动怒了,立马便起了身,走到他身旁抓住他的手,“太子哥哥……” 裴钰并不理她,只冷哼一声然后别开脸。 宋灵枢见他如此,只好硬着头皮道: “我确实不在意,因为我知道……你不会把那些女子放在心上……” “你就这么放心孤?”裴钰古怪的回头看她,不知是喜是怒。 宋灵枢点点头,“我知道,因为太子哥哥只心悦我……你看她们的眼神和看我不一样,太子哥哥是真心喜欢我……” 裴钰脸色立刻就更黑了,却还是冷静道,“你就仗着孤喜爱你,便一味的不把孤放在心里!” “我没有……”宋灵枢骤然扑到他怀里开始委屈,却不是为了自己委屈,是为他委屈,“对不起,是我不好!” “我知道都是因为我不好,你才会这样的!” “太子哥哥待我好,是我待你不够好,你才会故意想叫我吃味,是我不好……” “好了。”裴钰就势将她抱在怀里,轻抚她的背,对着她道,“孤……只是太在意你……” 在意到没有你一刻也活不了…… 他这样闹一场的结果,只换来宋灵枢更愧疚的心,而他要的也就是宋灵枢的愧疚。 宴席上的那些手段,他心里清楚,他的小姑娘如此聪慧,稍微留意便能猜到他的用意。 而他气冲冲的跑回来问罪,才是重头戏。 事实上宋灵枢也明白,自己只要装作醋了,说几句冷嘲热讽的话摆个黑脸,裴钰也就满意了。 反正太子妃宋氏善妒,容不得太子殿下宠爱旁人,长安已经传遍了这样的流言。 可她在那一刻,根本就做不到。 她知道他的心意,所以才做不到。 她怎么能又去利用他对她的爱呢? 此生不负 宋灵枢不过刚刚在宋府用了晚膳,那边宫里就来人了。 是宋怀清亲自出去见的,是孝敏皇后身边的大宫女。 “请相爷安!太子妃娘娘今日回省走的匆忙,想是没有备些什么东西,皇后娘娘说这不成体统,便让奴来给府上公子姑娘送些小玩意,还有娘娘甚是担忧小皇孙,特令奴婢在关闭宫门之前接娘娘回去。” 宋灵枢之前和裴钰商量好了,在家多住几日再回去,谁曾想孝敏皇后担忧她,来了这么一出。 纵使宋灵枢再不舍,也得一一拜别家人,坐上了回宫的马车。 早在几个时辰前,裴钰去孝敏皇后那儿请安,就和孝敏皇后说了此事。 裴钰也觉得宋灵枢一连在娘家几日不成规矩,可小姑娘那样可怜巴巴的看着他,他也不忍心拒了她。 所以便来让自个亲娘做这个坏人。 宋灵枢的确是失落的,接她回宫的宫人说孝敏皇后体恤她怀着身孕,所以不用再去谢恩了,所以宋灵枢直接回了东宫。 宋灵枢回来之后也没有去见裴钰,把自己关在门内,除了素日伺候的,谁也不敢上前。 裴钰知道宋灵枢此刻心情不佳,也不去招惹她,但还是时刻注意着她的动向,等到该安歇的时候才去了那边。 宋灵枢已经吹了灯睡下,其实她并没有什么睡意,就是故意不想见裴钰。 裴钰哪里能不知道,只让金枝给她打水,洗漱之后就褪去衣裳,要上宋灵枢的床榻。 宋灵枢刻意将素日他睡得外面给霸占了,裴钰便让绕过她到地面去,宋灵枢却使性子又伸出手臂霸占了那边。 “灵枢……”裴钰见她这样,只觉得她十分可爱,“既然没有睡着,就往里面挪挪可好?” “不好!”宋灵枢突然坐了起来,幽怨的看着他,“你就是个骗子!” “孤何时哄骗你了?” 裴钰只装作无辜,打死也不肯承认。 “我早上去见母后,她并未提起让我早去早回,怎么会派人去接我?多半是你撺掇的!” 宋灵枢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当初你求娶我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你明明说,我想什么时候回家都可以!” “灵枢!”裴钰无奈的叹了口气,“你是孤的妻,孤在的地方才是你的家!” 裴钰纠正着说道,然后便将宋灵枢抱起来往里面挪去,这才能躺下拥着她。 宋灵枢被他的话堵了回来,自然不肯让他抱着自己,赌气似的挣开他,又往里面挪了一些,不肯让他挨着自己。 裴钰知道她在孕期,这脾气古怪,也不敢像从前那样霸道,只能由着她。 等到宋灵枢睡着之后,才将她的头移过来靠在自己身上。 宋灵枢靠在他身上后,便自觉搂住他的脖子,嘴里却嘟囔着什么,裴钰凝神听了好一会儿才听清楚。 小姑娘说的是:“爹爹,天伦需要早抽身……” 裴钰心头一酸,更加心疼的抱紧了她,“灵枢乖,孤会待你好的,以后孤就是你的天地,你有孤还有和孤的孩子。” 哪怕宋灵枢听不见,裴钰还是固执的说给她听,也不知道到底是说服睡梦中的宋灵枢,还是说服自己。 之后一连几天,宋灵枢都没有好脸色给裴钰,不过裴钰也不恼,只事事让着她就是了。 宋灵枢便借着一个午后,和裴钰说起宋明怜和卫影的婚事。 “我这次回去,爹爹的意思是,怜儿也十四了,到了该出阁的年纪,就是不知道卫将军这边如何打算的?” 这还是宋灵枢这几日以来主动和裴钰说话,裴钰自然是高兴的,只笑着道,“这有什么难的?直接问他不就好了?卫影——” 裴钰话音刚落,那边卫影便进来行礼,“卑职在——” “殿下有何吩咐?” “孤且问问你,既已经下了聘礼,何时娶宋二小姐过门?” 裴钰的话一出,这素日天不怕地不怕的卫影大人居然红了脸。 卫影一进来就看到了坐在紫檀椅上的宋灵枢,也明白这多半是宋家的意思,可是他现在并未建功立业,只怕委屈了怜儿,过了许久才说道: “卑职自然是恨不得立刻娶了她的,只是卑职如今还未建功立业,纵使有殿下抬举,是没有资格为妻子请封诰命的,只怕委屈了她。” 宋灵枢一直知道卫影是个有担当的人,却没想到他的心思还这样细致。 如今她们宋家,父亲是一品丞相,大哥哥的官途也不可限量,自己又嫁给了太子哥哥,卫影这是担心怜儿嫁给他受委屈,所以想建功立业,为她请封诰命,风风光光的娶她。 这虽然是好的,可到底太迂腐了些。 宋灵枢只觉得,能和心爱的人厮守,就是一个女子最大的幸福了。 卫影想要建功立业,他是有这个本事的,可怜儿根本不在意这些,他又何苦耽误这几年的恩爱时光?白白蹉跎了青春? “怜儿她心悦你,并不在意这些。” 宋灵枢开口劝慰道,“本宫知道将军的心思,可是这青春易逝,难道将军忍心让怜儿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等你吗?” 宋灵枢当然不能直接说,现在帝后的身体都不好,所以我担心之后要守国丧,这才来催你娶我妹妹,只能讲话说的委婉。 卫影是听明白了的,心中也是一片感动。 他是知道的,太子妃娘娘昨日回了相府,想来这是相府的意思。 太子妃娘娘对怜儿亲厚,必然不会违拗她的心意,想来这也是怜儿的意思。 卫影想到这儿直接红了眼眶,重重的磕了一个头,“卑职此生必不负她!” 这话宋灵枢是信的,亲自将他搀扶了起来,“那以后在人后也不必如此拘礼了,将军既然也有这个心思,就挑个黄道吉日去商议婚期!” 卫影跟了裴钰这么多年,一直都是忠心不二,裴钰自然不会亏待他,只说道,“你在孤身边做暗卫,所以明面上的官职不过是个五品上将军,这确实委屈了你!这场婚事孤让秦桑姑姑去给你操办,大婚那日黑骑随你去迎亲!” 若有来世 “你胡说什么?孤不信!”裴钰立刻便急了,“来人!将太医属的御医都请过来!” 而宋怀清则是大叫了一声,跌坐到地上,下一秒便爬了起来,跪坐到宋灵枢床前,握紧了她的手: “灵枢!我的孩儿啊!” “爹爹……”宋灵枢惨白这么一张脸,用尽力气握住了他的手,“我去后,您和哥哥要照看好我的孩儿……” “我不求他能登上至尊之位,只求他一世安乐,不被别人害了去……” “不!”宋怀清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你会好起来的!你忍心让爹爹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宋灵枢摇了摇头,又开口道,“太子殿下,立刻便出去!人死灯灭容颜枯槁,你不可在见我一面!否则我九泉之下不得安宁,走不过奈何桥喝不得孟婆汤,只能做那孤魂野鬼!” 裴钰心头一颤,仍然不肯相信,“孤不听你说这些!你要好好的!否则……” 裴钰想说些威胁她的话,可看到宋灵枢的憔悴的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到最后只能转身离去,只听到宋灵枢在身后又说了一句: “若有来世,我不要在遇着你……” 裴钰心头一痛,回头时宋灵枢已然断了气。 屋内所有人都淌了泪,裴钰再也隐忍不住,冲上前抱着宋灵枢哭的像个孩子。 …… 之后宋灵枢入棺,裴钰想着她死前所说的话,不敢再看她一眼。 裴钰还未登基,也就没有帝陵,所以宗室提议将宋灵枢葬在孝敏皇后的陵墓中,被裴钰驳回了。 最后还是宋怀清提议将宋灵枢的棺椁停在承恩寺,等到裴钰的陵寝修好再入葬。 裴钰心如死灰,也只能点头,宋灵枢的灵柩刚出宫城,裴钰便吐了一口血病倒了。 太医都说这是悲伤过度,心病不可解。 还是元溯帝拖着病入膏肓的身体抱着小皇孙,将他从病榻上拉了起来。 “你这样要死不活的给谁看?” “这是你和宋丫头的孩子,她为了这个孩子丢了命,这几日你可看过这孩子一眼,你就是这么回报宋丫头的是吗?” 裴钰不为所动,却在听到“她为了这孩子丢了命”之后突然笑了,“父皇说的是,若不是为了这个孽障,孤的灵枢也不会有事!” “孤这就送他去见灵枢,黄泉路上灵枢也不会孤单……” 裴钰说完便掐住了小皇孙的脖子,孩子喘不过气,立刻大哭起来。 元溯帝将孩子抢了过来,“你疯了!若是让宋丫头九泉之下知晓,你就是这样待她的孩子,你非要她不得安宁是吗?” “是她先离我而去的!”裴钰红了眼,“父皇!我受不了了!这漫长的岁月要我如何去熬!” “裴氏江山就交给七弟,儿臣累了,要去找灵枢了……” 裴钰说完便踉踉跄跄往外走,秦桑急得哭了起来,“太子殿下疯魔了……” “你混账!” 元溯帝拦住了他的去路,自从皇后去后,元溯帝也是万念俱灰,突然不明白自己这么多年都是在做些什么。 可今日他却清楚的意识到,太子不能倒下,大齐内忧外患,只有他最不喜欢的这个儿子才能撑起来。 “这江山岂是你想不要便不要的?没用的东西!” “北狄的大军已经压境,这是边塞八百里加急!你自己看看!” “朕还能替你撑几日,你立刻给朕滚到北边去杀敌!” “你的孩子朕会替你照料好,若是你有个好歹,朕也不用留着他了,何氏一脉就此断绝!” “只怕宋灵枢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会恨毒了你!” 裴钰咬紧了牙关,终究是跪下磕头,“儿臣领命!” …… 太史官记: 建元十五年,嘉靖太子妃毙,留襁褓一子。 嘉靖太子妃宋氏,乃崇明公孙女,宋相之嫡女,何氏之后。 曾入太医属,官拜从三品副院首,医术高明,令难产之妇起死回生,平幽州之时疫,国人皆爱重。 太子平素甚爱之,自太子妃去后,太子悲痛欲绝,整日掩面而泣数日不朝。 宋相难承丧女之痛,缠绵病榻。 更有官民抚棺痛哭,门前皆挂白帆,以示哀伤。 北狄来犯,太子以国事为重,率二十万大军奔赴北境杀敌。 小皇孙由元溯陛下抚养,赐名沅。 心有灵犀 裴珩拂袖而去,自己都觉得这火气莫名其妙,可他实在也捉摸不透自己在想些什么,如此一来便气的更加莫名其妙。 裴珩觉得自己一定是闲的,便又开始游走于几个州县之间,完善之前的一些事情。 裴珩几乎忘了,自己之前是打算接走陈娇娇后便立刻回长安的,他原想在裴钰之前回长安,亲自迎接这位胜了北狄的英雄。 可如今在这河北之地流连,也不知为了哪般。 …… 裴钰实在受不了内心的煎熬,在楚飞快马加鞭赶回长安查清,赵全和春可的儿子并没有回去过之后,便丢下大军,自己带着一队人马,快马加鞭赶回了长安。 裴钰第一件事并不是进宫见陛下,也不是去见他和宋灵枢的儿子,直接冲到承恩寺宋灵枢的灵柩前,就要开棺。 承恩寺的姑子们吓得一句话也不敢说,却还是有一人拦着裴钰。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宋灵枢从北边带回来的百部。 当初百部为了报答宋灵枢救他重见天日的恩情,答应她两年之内不离开长安。 事实上在宋灵枢死后,百部并不肯相信,所幸找到宋怀清,求宋怀清能让他一直为宋灵枢守着棺椁。 宋怀清只以为他是感念宋灵枢的恩情,一时伤感又感动,伤感的大女儿薄命,感动的是这世上还有人念着她的好,便答应了百部。 百部来到承恩寺之后,某天夜里趁着尼姑们都不注意,开了棺椁,发现里面果然只有一身衣裳。 便什么都明白了,那个女子没死,只是她不乐意待在笼子里,她离开了。 百部将棺椁重新盖好,将这件事情埋在心里,就连宋怀清也没有告诉,为了掩盖这个秘密,便一直守在此处。 每日听尼姑们讲佛法,讲有关宋灵枢的事情,心中真的淡忘了那些仇恨。 宋灵枢去世后半年,一个自称定远侯的人前来承恩寺祭拜,百部警惕着看着他,生怕败露了宋灵枢的秘密。 那侯爷告诉百部,“她是我挚爱之人,生时不能相守,死后能否让我见她最后一面?” 百部决绝的拒绝了他,那侯爷就笑了,突然又问了一句,“我的心并没有疼,其实她还活着的对吗?” 百部诧异了一秒钟,萧从安便更肯定了,冲百部作了一揖,“谢壮士成全,今日之事,萧某会烂在心里,若由我走漏了消息,便叫我丢官罢爵孤苦一生。” 百部并非一个能轻易相信别人的主,可他看着萧从安的样子,居然信了他这一次。 如今嘉靖太子要开棺,百部自然拼死阻拦,“你!你自称是她的夫君!这是要叫她死也不安宁吗?!” 裴钰却笑了出来,笑的痴狂,“若是能叫她来孤梦里走一遭,就是让她不安宁又如何?” 三年了,小姑娘一次都没有入过他的梦。 如今有一点希望,裴钰哪里肯轻易放手。 叫人拉住了百部,强行开了棺,那棺材里果然只一套衣裳一套头面,以及那些陪葬的东西。 在场的都是东宫亲信,就连尼姑们都被赶的远远的,一时间虽诧异,也不敢说一句话。 裴钰笑了哭哭了笑,状如疯癫。 宋灵枢啊,宋灵枢! 你到底是有多恨孤?才能叫你想出如此狠绝的法子假死? 你不惜抛弃生养你的父亲,抛弃和你血浓于水的兄弟姊妹,抛弃你十月怀胎刚生下的稚子,就是为了离开孤? 宋灵枢,你到底还要孤怎样…… 裴钰双眼猩红,他的身子都因为情绪剧烈起伏颤抖着,看的随从心惊胆战。 裴钰想这一刻他是恨绝了她,可他更恨自己。 她已经如此了,他还是没出息的想要把她找回来,再不给她逃走的机会! 绝不! “殿下……”卫影跪在地上,唤了他一声。 裴钰却摆了摆手,抹干了眼角的泪,不过他的眼角仍是绯红的,在加上他的神情决绝,看起来有一种诡谲的美感。 “启动所有的探子,不只是齐国,北边新立的郡县和南梁都不能放过,给孤找!若有一点消息,便立刻报给孤!” 百部急得强行抬起头来,“裴钰!她不想见到你!她就是不想见到你才走的!” 百部的话还没落下,裴钰便转过头来,直勾勾的看着他,眼里都是杀气,“可有胆再说一次?” 百部一时被他的气势镇住,过了许久才壮着胆子继续道,“她就是不想见你!那位侯爷比你好多了!他心悦宋灵枢,只看这棺材一眼,说心中并无疼痛就知她还活着!他说他会把这个秘密烂在心里,她不愿意见所有人,他便一世不打扰!可是你呢?你开棺找人,你以为这样她就会喜欢你吗?” 这话七分真三分假,可裴钰已经气的不行了,“闭嘴!孤叫你闭嘴!” 裴钰怎么能不知道这位侯爷是谁呢?他不只气宋灵枢如此煞费苦心就是想离开他,更气她与萧从安如此默契。 只看一眼,心中并无痛楚,便知她的生死么? 裴钰突然想起来前世,小姑娘死后,萧从安也去那孤坟面前祭拜过,那时他真是悲痛欲绝,他说: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裴钰自然也知道,前世宋灵枢和褚文良成婚后,萧从安解了胎毒去见过她的。 褚文良为显示大度拉拢萧从安,还设宴款待萧从安,更是对宋灵枢关怀备至。 想来这词中的“红酥手”“黄藤酒”便是那时了。 所以裴钰对这话并不怀疑。 好!真是好啊! 他的太子妃,他放在心头上的人儿,却和旁人如此默契。 裴钰看着百部,又笑了出来,到底没把他怎么样,“想来是孤做错了什么?孤自然要将灵枢找回来问一问她呀!问问到底是什么样不得了的大罪过,让她狠心的抛夫弃子骗父?” 生不如死 裴钰这痴狂的样子,让百部也说不出一句话来,等到百部回神的时候,裴钰已经走到门口了,并且向院里所有人命令道: “将一切回归原位,今日之事,若有人敢往外泄露者,诛九族!” 裴钰踉跄着走出了承恩寺,一匹快马回了宫城。 这边东宫留下一部分人将现场痕迹都除去,其余的人护送裴钰亦回了宫城。 裴钰自然是先去见元溯帝,元溯帝状况很不好,迷迷糊糊还将裴珩认作了孝敏皇后。 败毒和裴钰说起元溯帝的情况,也直摇头,裴珩面无表情,只是问道,“宸王可回来了?” “并没有听到消息。” 裴珩心想,自己和他早早通了信,他说很快便动身,想来还应该比自己快些才对,也不知是为了什么被绊住了。 又给宸王修书了一封,催促他回京。 又沉默了一阵,裴钰突然幽幽的开口,“宋灵枢一个人自是不敢这样做的,也不能在孤眼皮子底下诈死,想来这其中有先生的功劳了?” 败毒身子一颤,吃惊的看着他,不过仍然嘴硬道,“殿下在说什么胡话……” “呵——”裴钰轻笑出来,“孤刚从承恩寺回来,她的灵柩内只有一套衣裳。” “先生还要欺瞒孤到几时?”裴钰突然发怒,眼睛也变得通红。 败毒一时也无可辩解,想来嘉靖太子手段通天,不知从什么地方察觉到了蛛丝马迹,便去撬了那丫头的棺材。 “我有什么法子?”败毒无奈的笑了笑,“何老爷子竟生些让我为难的混账……” “那日在相府内,她情绪起伏过大动了胎气,便是知晓了筠儿将那株奇药让给了你,她说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她为人子女,怎能为你生儿育女?她甚至连小皇孙也不想要了,可她到底是对你有情……” 败毒将事情和裴钰娓娓道来,“她说若没有了这个孩子,她这一走,恐怕你也活不成了,有这个孩子在,你就算在悲痛,也得为她唯一的骨血珍重着。” “她倒是明白孤的心……”裴钰自嘲的笑了笑。 败毒见他神色古怪,只能劝道,“你也不要怨恨她,若是让那时的她留在你身边,只怕她真的要忧郁成病了。” 裴珩古怪的看着败毒,“先生可知孤这三年如何过来的?可知日夜思念亡妻的痛楚?可知每每想到那人便是蚀骨剜心的痛楚?时间不能磨灭,反而一日比一日痛甚……” “孤晓得就算先生知道宋灵枢如此在何方,也不会告诉孤,可是无妨!” 裴钰笑的痴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只要她还活着,上穷碧落下黄泉,孤一定找到她!” 话罢,裴珩便要转身离去,败毒沉默了半响,到底是声嘶力竭的喊道: “我确实是不晓得……” 若我晓得,此刻便告诉你了…… 裴钰既然已经回来了,自然不会让元溯帝继续抚养裴沅,便去了侧殿。 自从宋灵枢“逝世”,裴钰也出征离去,金枝玉叶便自请照顾小皇孙,此刻见到裴钰也一副欣喜若狂的表情。 “恭贺殿下凯旋!” 裴钰的眼里却没有她们俩人,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躲在她们身后的裴沅。 小家伙已经从襁褓中的婴儿长成了白白嫩嫩的小萝卜头,正睁大眼睛看着自己。 他和自己长得很像,可眼睛却像宋灵枢,十分有灵气。 既有父亲举世无双的俊美,又有母亲风情灵动的眼睛。 金枝注意到裴钰的目光,便将身上的裴沅牵了出来,“小殿下,快叫父君——” 裴钰走上前直接从金枝手上接过他抱起来,裴沅也不认生搂住了裴钰,喃喃的唤了一声,“爹爹……” “沅儿乖。”裴钰难得有如此温情的一面,轻声细语的哄着一个人,上一次殿下这样,还是哄怀孕的娘娘吃安胎药,可如今…… 不过金枝大抵还是欣慰的,就算以后殿下再娶,只看在娘娘的情分上,殿下也会善待小殿下。 金枝和玉叶照顾了裴沅三年,是真的很喜欢裴沅,他的长相虽然酷似太子殿下,可性格却和死去的娘娘一般温和体恤,怎能让人不喜欢他呢? “爹爹……总算回来了。” “金枝玉叶去收拾东西,随沅儿与孤一起回东宫。”裴钰吩咐完,便抱着裴沅往殿外走,“沅儿是想爹爹了吗?” 裴沅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小姨很担心爹爹和小姨夫……” “小姨说,战场上刀剑无眼,如果爹爹有个好歹,皇爷爷就要把皇位传给其他人了,我是爹爹的儿子,也是……名正言顺的大统,伯伯叔叔们会容不下我的。” 裴钰的脸立刻黑了,他自然知道自家儿子就中的小姨是谁,能对着一个三岁小儿说这些混账话的人,除了宋明怜那厮也不会有别人了。 “小姨还说了什么?” 裴钰故意问道。 裴沅瘪了瘪小嘴,“其他的在没有了,爹爹……” “就是因为沅儿,所以娘亲才死的对吗?” 裴钰心中一颤,“这话又是谁告诉你的?” 裴沅委屈的快哭了,“金枝玉叶不在的时候,旁人都这样说……” “一群混账东西!”裴钰大骂道,但顾忌儿子还在怀中,倒也没有勃然大怒,只是耐心着和他解释道,“沅儿的娘亲没有死,娘亲会回来的,她只是很贪玩,去了很远的地方,等她玩累了,就回来了。” “哇!”裴沅突然就哭了出来,一双胖乎乎的小手捂着自己的小脸蛋,哭的伤心欲绝。 “这是怎么了?”裴钰将他放到地上,蹲在地上问他。 裴沅抽泣道,“小姨说了,人死不能复生,若是爹爹有一日带回来一个女子让沅儿唤娘亲,那便是给沅儿找的后娘!” 裴钰的脸黑的都能挤出墨来了,卫影在他身上也是吓得不轻,赶紧跪下请罪,“殿下息怒!怜儿她只是有口无心,她……” “你说有没有可能,有人不能拿孤怎么样,便想撺掇沅儿行事?” 裴钰站起来,回过身冷冷的看着卫影,突然问道。 氏族之弊 裴珩接到裴钰的书信,十分为难,他在河北逗留至今,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 裴珩觉得像陈娇娇这样朝秦暮楚的女子,他是不屑的,可他为何又要流连多日呢? 裴珩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骄傲如他,此刻怎么可能承认自己是对陈娇娇上了心,便让人收拾行囊,第二日便上了回长安的官道。 周围州县的长官都去送裴珩,闹出这样大的动静,陈娇娇又岂能不知? 陈娇娇以为自己早就不在意了,却还是登上城楼,悄悄站在人海里,去送了他一送。 如意看不明白陈娇娇的用意,小声嘟囔道,“之前小姐自己将宸王殿下赶了出去,如今怎么又掉眼泪了?” 陈娇娇并不觉得羞愧,只是道,“你不会明白的……” 她赶他离开,因为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不愿意自甘堕落去做妾室唯唯诺诺的活着,而裴珩给不了她想要的名份。 陈娇娇不敢痴心妄想,裴珩是天潢贵胄,他只属于长安的繁华,而她陈娇娇只是开在山涧的花,登不了大雅之堂。 她知道世上有他这样的人物,心中已经很满足了,其余的她便不奢求了。 …… 裴珩是在半个月之后赶回长安的,正好赶上庆功宴。 虽说如今陛下身子岌岌可危,可也不能委屈浴血奋战的战士们,便由裴珩裴钰以及七皇子裴琤犒劳三军。 裴琤自打虐杀了王氏之后,心中的仇恨已经消磨了一大半,再加上裴钰对他的敲打,故而他就算不喜裴珩,也不会表露出来,故而这个庆功宴到显得十分和谐。 裴沅也出席了,穿着一身小小的正装,笔直的端坐着,丝毫没有私下的顽劣。 众人都说,小殿下颇有太子殿下的风范。 这宴会男女分席而坐,一边是朝廷大员,一边是有诰命的夫人。 太子殿下这一仗又立下战功赫赫,加上已经过去了三年,众人都以为他应该是忘了你宋氏太子妃,家中有适龄女眷的诰命夫人们都打起了主意。 太子殿下虽仍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老样子,可当初他待宋家女的柔情大家也都看在眼里,各个都恨不得将这份痴情转移到自家出身的女儿上来。 太子殿下不容易讨好,那小殿下不过三岁小儿,还不容易讨好吗? 裴沅虽还不懂事,可也不轻易与这些夫人说话,礼貌有余亲近不足。 柳青玉看不下去了,便撺掇安乐长公主将裴沅抱了过来,那些诰命夫人不敢在长公主面前放肆,也就罢了。 酒过三巡,裴钰要回东宫办公,也顺道带走了裴沅。 裴珩身边从不缺佳人,却没有哪一个能给他诞下一男半女。 从前他的王妃还是王氏女的时候,王氏女善妒,不许旁人比自己先诞下王孙。 而后来沈蒹葭又被立为正妃,沈蒹葭为了固宠不愿意妊娠,那些时日他也没宠幸过其他女子,所以府中到现在也没有子嗣。 裴珩的目光一直定在裴沅身上,裴钰自然也发觉了,瞪了他好几眼,裴珩却没有察觉。 裴钰将裴沅带走之后,裴珩也坐不住了,追到了东宫去。 裴钰在书房里批改公文,裴沅便在地上自己玩乐,裴珩假意要向裴钰汇报河北的事情,眼神却一直盯着裴沅。 “可是看够了?”裴钰不悦道。 裴珩被他拆穿也不恼,只是嘿嘿一笑,“皇侄粉嫩雕琢,本王失态了。” 裴沅自然能听明白皇伯伯是在夸他,笑嘻嘻的扑了过来,“皇伯伯抱!” 裴珩喜不自胜,一把将裴沅抱了起来,故意逗趣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呀?” 裴沅搂住他的脖子,软软糯糯道,“裴、裴沅……” “原来是小沅儿啊!”裴珩拿脸蹭了蹭裴沅的小脸蛋,“皇伯伯府上有很多有趣的小玩意,小沅儿想跟皇伯伯去玩吗?” 裴钰看着裴珩这样子,就好像在看拐孩子的拐子,“三年未见,皇兄倒是出息了!连稚子也骗,你府上全是文献典籍,沅儿还小,只怕是看不明白!” 裴珩挑了挑眉,“太子这一回怕是失算了,本王可带了不少河北新奇的玩意,就等着送给我们小沅儿呢!” 裴沅闻言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谢谢皇伯伯!” 裴珩深知依着自家这弟弟的脾性,若是自己在抱着他儿子,只怕他真的要恼了,便将裴沅放下了。 “沅儿先出去玩会儿,回头皇伯伯便让人将东西都给你送回来。” 裴沅又谢了他一次,这才手舞足蹈的离开了。 待裴沅走后,裴珩发现裴钰仍不给他一个好脸,“瞧你,这就小心眼了不是?你的儿子,我还能抢走不成?” 裴钰冷哼了一声,算是将这一篇翻了过去。 裴珩向裴钰说了河北的情况,河北的匪乱算是平息了,可吏治还是一塌糊涂。 倒不是裴珩不作为,其中很多贪腐的官员都与氏族有关。 裴珩在河北这三年,遇到了刺杀不计其数,想来某些人确实着急了。 可哪怕是这样,他仍不能将那些贪腐的败类一一惩处,甚至许多已经被罢免的,在他刚刚离开,又被复用了。 裴珩本就是亲王之尊,又有钦差的权利,仍然只能做到这个地步。 可见氏族之弊,已经严峻到什么程度了。 这些事情裴钰早有耳闻,所以只是冷笑道,“暂且让他们得意几日,这些不过是秋后的蚂蚱,过了这一季,也就蹦跶不了两日了。” 裴珩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想来他心中已有成算,便不多问,匆匆告退,跑到外头逗着裴沅玩去了。 裴钰看着窗外的二人,脸又黑了一度,不过到底是没说什么。 …… 自打裴沅回了东宫之后,十三公主便不怎么敢来和他玩了。 十三公主如今也才十五六岁的年纪,正是喜欢裴沅这般大小粉嫩雕琢的小娃娃的时候,所以没有忍几日,便派了人接裴沅玩去。 裴钰如今贴了皇榜,不惜以哄骗天下人为代价,诱宋灵枢上钩,哪里肯放裴沅出去,哪怕只是在宫城中。 所以便驳了十三公主,不过到底是允她出入东宫看望裴沅。 一往情深 这样一天两天,起初十三公主仍对萧离有意见,可时间一长,却让她瞧出了一些苗头。 萧离嘴上说着狠话,对裴沅也冷冷的,可是从未体罚过他,反而眼睛一刻不会从他身上转移,生怕他有个好歹。 有时裴沅练习了许久,他还会将裴沅抱起来放在石桌上,替他按摩疏通经络。 有时裴沅闯了祸,只要一用那双酷似某人的眼睛看着萧离,萧离便没有招架之力,什么样的烂摊子都要给他收拾。 就连有一次,裴沅要吃外头的冰糖葫芦,萧离嘴上说着那些东西染了灰尘脏的很,可还是让厨房备了山楂,亲自给裴沅做。 他一做便做了两份,裴沅便鬼灵精的献宝似的给十三公主。 十三公主早就过了喜欢这些东西的年纪,于是苦笑不得的摸了摸裴沅的头,“姑姑不吃,沅儿自己吃。” 裴沅摇了摇头,“将军师傅说沅儿只能吃一串,又做了两串,另一串肯定是给姑姑的。” 十三公主有些诧异,半响之后红了脸,萧离也是一怔,然后解释道: “从前在宋府,我给娘娘做东西,娘娘都要两份,有一份会送去给相爷。” 十三公主“哦”了一声,不过到底是接了过来,这冰糖葫芦很甜,这个时节的山楂也过了酸掉牙的季节,开始变得甜起来。 可十三公主不知为何,总觉得这冰糖葫芦很酸,酸进了她心里。 …… 沈葭是十三公主的伴读,可以时时出入宫城,再加上这三年沈晔椋在北方立下赫赫战功,她的身份也水涨船高。 可这段日子,十三公主不在召她入宫,听说公主时时都在东宫,她便有些按捺不住了。 沈葭特意做了些女红让人送进宫去,十三公主这才想起沈葭来,让人召她入宫。 沈葭表面一贯温柔,这三年陪着十三公主,也经常和裴沅在一处,裴沅是极喜欢她的。 这也是沈葭的计谋,只要能讨的,小殿下欢心,那得太子殿下的青睐也轻而易举了。 她是好几次远远见过宋灵枢的,知道她素日最喜穿素衣,也从太医属里的御医处得知了宋灵枢只用自制的美容膏,她身上从不佩戴香囊,却有一股子浸入骨子里的药味冷香。 沈葭寻遍长安的胭脂店,终于定制了一款香膏可以匹敌,这味道很淡,比不得长安贵女们喜爱的百花香膏,故而不是细心的人,根本分辨不出来。 沈葭不知道裴钰的行踪,便知能守着裴沅。 她心想凭借太子对宋灵枢的喜爱,他定然不会冷落小殿下。 果不其然,没等多久,裴钰便来了。 十三公主还小,更不知道沈葭的心思,所以没想着避嫌。 倒是萧离看出来了,这沈葭一听到“太子殿下来了”便双眼放光。 裴钰心细如发,抱起了裴沅,便闻到刚与沈葭接触的裴沅身上的熟悉味道,在仔细分辨之后,欣喜之心又沉浸了下去。 这味道虽像,却不是小姑娘身上的冷香。 反倒有些画虎不成反类犬的意味。 沈葭见裴钰不为所动,甚至连一个多余的眼神也不肯给自己,心中有些按捺不住了,不过她到底生性谨慎,所以也不曾轻举妄动。 萧离什么样的刀光剑影阴谋算计没有见过,很快便察觉到这位沈姑娘,口口声声是与十三公主探望小殿下,可眼神自打太子来了之后,便没有移开过。 当初萧离听说沈晔椋认了个便宜姐姐,心中便对这个姐姐的来历有所怀疑,如今她这般恨嫁,更是让萧离瞧不上。 不过沈葭很会讨小孩子的喜欢,裴沅对她亲近的不得了,还吵这要让沈葭陪他用午膳。 裴钰自然来了,自然也是在这边用膳,沈葭故作为难,还是十三公主道,“既然沅儿要你陪着,你便一起,本宫也在席上,你不必多礼。” 然后沈葭才点了点头,萧离不乐意和这样的人在一处,便找个借口离开了。 用膳的时候,那沈葭更是对裴沅热笼,十三公主司空见惯不觉得有什么,而裴钰则是视若无睹。 那宫人上热汤之时,沈葭使了些手段,便让那宫人摔了,眼见汤就要泼向裴沅,生生被沈葭给挡了去。 裴钰先是确定裴沅没有受伤,然后才让人将沈葭扶起来,冷着声音道: “将这不仔细的婢女拖下去打二十板子,送到浣衣局去!在去请御医!” 御医看过沈葭之后,便说并无大碍,只是烫伤而已,用些膏药过几日自然会好。 裴钰看了一眼沈葭,不带任何感情的开口,“沈姑娘辛苦了,金枝去寻些上好的烫伤药和玉颜膏送给沈姑娘,沈姑娘受了伤,就不必入宫来了。” 沈葭心中在恼恨,面子上也不会表露出来,仍是满脸感激的看着裴钰,“多谢殿下。” 裴钰“嗯”了一声,便不再与她说话,反倒是裴沅一直黏着她,还要给她吹吹。 很快沈葭便告退了,沈晔椋知道她受伤之后,十分担忧的来看她,还亲自给她上药。 “阿姊也是的,就算是护着小殿下,也该顾念着自己才是。” 沈葭摇了摇头,一副一往情深的样子,“我若是伤了,将养几日也就好了,若是伤了小殿下,太子殿下就要担忧了。” 沈晔椋不是看不出沈葭一提到太子殿下,严重的痴迷,“阿姊你……” 沈葭立刻垂下眸,“我知道我这样的身份,不配到殿下身边去伺候,所以只要能为他做一点事情我便已经很满足了,我这样的人日后也只能剃了头发做姑子去罢了……” “阿姊休要说这样的话!”沈晔椋有些心痛她的遭遇,“如今陛下身子不好,殿下登基后总归要充实后宫,阿姊的面貌同三年前已经大不相同,想来败毒老前辈的丸剂还是有用的,那宸王也未必认得你。” 沈葭却故作犹豫,“真的可以吗?我这样的身子,只怕是玷污了太子殿下。” 沈晔椋叹了口气,“自古女子二嫁不是什么稀奇事,若不是大选,由世家送进宫去,便能省了那三道验身,阿姊对太子殿下一往情深,我自会帮你的……” 我厌倦了 之后的日子,越临近封后大典的日子,宋灵枢越是焦躁,不肯让宫人上前服侍她梳洗,动辄打骂毁物,可裴钰似乎并不介意她如同疯妇的模样,只由着她闹。 渐渐地宋灵枢也觉得没意思,便安静了下来。 裴钰每日都歇在未央水榭,宋灵枢只当他是透明的物件,自从那日她刻意激怒他被他折磨了一夜后,裴钰便没在碰她,只是夜夜非要拥着她才能安眠。 宋灵枢的精神状况却日渐趋下,有时竟不能分辨自己到底是在梦中还是现实,她总是梦见前世自己被褚文良折辱的场面,以及何筠弃了她远去的背影。 这些无一不是她心头的刺,弄得她昼夜难安。 宋灵枢整日发呆不思茶饭,御医诊脉也只说她是肝郁气滞,裴钰只当她是在和自己赌气,未曾往心里去。 这一日裴钰过来的时候,宋灵枢正坐在栏杆上,周围的宫人都不敢上前,只跪了一地哭着劝道: “娘娘快下来!太危险了!” 宋灵枢却置若罔闻,一双玉足还在空中摆荡,岌岌可危。 裴钰见此也吓了一跳,宫人哭着解释,“陛下赎罪,奴婢们拦不住娘娘……” 裴钰哪里有心情搭理她们,只想冲上前将宋灵枢拉回来,他只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裴钰生怕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恐惧”。 宋灵枢一直便把他当做空气,今儿个却来了脾气,不肯让他靠近,“你别过来!” 裴钰只能止了脚步,轻声哄着她,“好!朕不过来!灵枢乖,快点下来,你要什么朕都答应!” 宋灵枢却突然抬眼,恨恨的看着他,“你说的话我不会在信了!” 裴钰的心思却只在她越来越腾空的身子上,吓得不轻,“朕、朕说到做到,只要灵枢先下来!” 宋灵枢古怪的笑了,笑容里透着一丝诡谲,眼神却似做了什么不得了的决定,“裴钰!我厌倦了!” 话罢,毫不犹豫的立刻跳了下去。 裴钰心头一颤,立刻也跟着跳了下去,裴钰自幼习武,自然精通轻功,可此刻他顾念的却不是如何平安着地,而是一心只想追着去接宋灵枢。 这楼阁并不算高,下面是一片湖。 宋灵枢噗通一声落入水中,裴钰紧跟其后。 宋灵枢是会凫水的,此刻却闭上了眼,放任身子沉入水底。 她是哀默大于心死,真真正正没有一丝想活的念头。 裴钰还是将她捞了起来,此刻宋灵枢已然昏死过去。 周围的人早就乱成了一团,刚才也有侍卫跳下水去想要助裴钰将人给拉回来。 可宋灵枢的身子,裴钰如何肯让别人碰,一个眼神便吓退了众人。 直到他将宋灵枢送回岸边,才愤怒的嘶吼道,“都愣着做什么?还不传御医!若是她有个三长两短,朕叫你们通通陪葬!” 自从裴钰知道宋灵枢是在败毒的帮助下诈死的之后,便不肯在让败毒见宋灵枢一面,每每给宋灵枢请平安脉的御医都是他的亲信。 就连此种情形,他也不肯让败毒来,只让人将葛老请来。 葛老匆匆忙忙赶来,此刻宋灵枢已然被送回了楼中,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就连头发也被汲干了。 在路上便有人将宋灵枢的情况告与了葛老,可传信的人只说是皇后娘娘不慎落水,其余的话更是一句也不愿多说。 宋灵枢腹中的积水,已经被裴钰按压她的胸膛,让她吐了出来。 葛老给她把了脉,又仔仔细细瞧了许久,才恭敬回道,“娘娘并无大碍,此番晕厥多是因为肝郁气结心情不舒,陛下还是多顺着娘娘的心意。” “朕知道了。”裴钰随口一应,葛老也不知他是真的听进去了,还是敷衍了事,只能开了药方就退下。 裴钰看着宋灵枢的睡颜,心中苦涩又觉着后怕,刚才在水下,裴钰瞧得真切,宋灵枢是真的想一死了之。 裴钰突然俯身死死抱住她,他从来不犹豫,可此刻却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做。 就这样过了许久,裴钰终于起身,冷冷的对着众人道,“今日之事,不过是皇后不慎落水,若是有人敢透露一个字,格杀勿论!” 话罢,又看着宋灵枢苍白的脸,心中五味陈杂,喑哑着嗓子道,“去将小殿下接过来。” 裴钰想着,母后为着自己,强撑着病体这么多年了,那灵枢也能为了沅儿生出一丝牵挂…… …… 裴沅不只一次偷偷站在未央水榭远处,痴痴望着那楼。 裴沅虽小,心中也明白,里面住着的就是他的娘亲。 可娘亲回来这么久,都没有想起他,不然何至于迟迟不愿与他相见,可裴沅仍然央求玉叶,带来他看看。 宋灵枢爱走到那栏杆边眺望宫墙,就被裴沅撞见过一次,许是母子连心,裴沅一眼便能确定,那是他的娘亲…… “娘亲!”裴沅叫了出来,吓得玉叶赶紧捂住他的嘴,将他带走。 裴沅还要挣扎,玉叶却央求道,“小殿下可怜可怜奴婢!若是让陛下知晓奴婢带你来了此处,只怕会打死奴婢的呀!” 裴沅只能哭着作罢,这边宋灵枢似听到什么声音,可望了过去,竟是什么声音也没有。 如今裴钰唤人将裴沅接到未央水榭去,裴沅只觉得自己在做梦,一路上都在想,自己一定要乖乖巧巧的讨的娘亲的欢心。 可裴沅怎么也没想到,他的娘亲会躺在床榻上,苍白着一张脸,就和三个月前一直照顾他的一个嬷嬷一般。 周围的人只告诉他,嬷嬷生病了,又过了几日,再告诉他,嬷嬷逝世了。 他问众人什么是逝世,还是金枝想了想告诉他: 死就是人再也不能动了,也不会说话,被埋在土里,最后化成一抔黄土。 裴沅看着宋灵枢也是躺着一动不动,那苍白的脸就和那个死去的嬷嬷一模一样,登时就慌了,拽住裴钰的袍子哭着道: “父皇!你告诉沅儿,娘亲她怎么了?她是不是也要死了……” 十分委屈 宋灵枢将裴沅的小心翼翼看在眼中,一次又一次的告诉他,自己是爱他的,沅儿值得所有人爱。 裴沅到底只是一个孩子,很快便陷入宋灵枢对他的宠溺之中,开始放肆起来。 到了该用晚膳的时候,不肯乖乖用膳,非要宋灵枢喂他吃。 宋灵枢自然无有不应的,金枝却拦着,“娘娘使不得,小殿下早就自己用饭了,陛下吩咐过不可娇纵小殿下。” “我晓得!陛下问起来有我呢!”宋灵枢对金枝道,“我从未喂过沅儿吃食,你就让我过过瘾,等明个我便不在纵着他。” 裴沅也道,“明个我就自己吃,娘亲喂我一次就好……” 金枝哪里敢和宋灵枢说个不字,只能由着她。 裴沅吃完便要让宋灵枢带着他去御花园散步消食,宋灵枢看着下头的侍卫和禁军,有些为难,摸了摸裴沅的头。 “娘亲身上犯懒,不愿意动弹,沅儿让金枝待你去可好?” 裴沅一本正经的摇了摇头,“沅儿要与娘亲在一起,娘亲不去沅儿也不去……” 宋灵枢将他抱到贵妃榻上,与自己平坐,“娘给沅儿讲史……” 裴沅歪着头看她,“如今萧将军在教沅儿练功,父皇说等沅儿再大些,便请师傅教导学问,那娘亲……读史有何用呢?” 宋灵枢笑着道,“高祖皇帝曾说: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衰;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沅儿要知晓天下兴衰之事,才能做个心中有丘壑的君子。” 裴沅仍是不解,“君子是怎样的人?” 宋灵枢正色,“《周易》里说,九三,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真正的君子,都是德才兼备令人信服之人。娘有幸识得一人,堪称君子典范,知礼周正,若他能指点沅儿几句,沅儿可受益终生。” 裴钰已经在门外站了些许时间,自打裴沅闹着要去御花园之时,他便已经在此了。 若说一开始,宋灵枢宁可拒了裴沅也不肯向他低头说想要出去的时候,裴沅只是有些郁闷,那么后来宋灵枢说自己识得一人堪称君子典范,裴钰便已经又恼了。 宋灵枢就差没把萧从安的名字说出来了! 可那萧从安身为臣子,觊觎君主的女人,哪里算的周正君子? 更何况宋灵枢是在沅儿面前夸赞那萧从安,沅儿!沅儿是自己与她的子嗣,她难道不应该夸夸他吗? 裴沅并不知晓宋灵枢是在说谁,在孩子的世界里,世上最好的人便是爹娘,所以裴沅立刻便问道,“娘亲说的这个人,是父皇吗?” 宋灵枢笑着摇了摇头,“并不是……” 裴钰闻言身子一顿,若不是顾忌裴沅还在里头,他只怕是要怒了。 可宋灵枢接着道,“你父皇,他是个很了不得的人。” “你父皇少年得志,民间那些文人骚客对他钦佩至极,更有甚者夸赞他‘做个才子真绝代,可惜生在帝王家’。” “后来你皇祖父的身体不好,你父皇监国之后励精图治整顿吏治,你父皇说要让这天下再无暴君之政、法度之昏、贪渎之耻、良民之冤,时至今日咱们大齐国力强盛,早已焕然一新。” 裴沅听完一脸的崇拜,“那父皇可是君子?” 宋灵枢不知该如何回答裴沅的问题…… 裴钰可是君子? 答案是否定的。 君子不强人之难,可裴钰从一开始对她便是强取豪夺,甚至连怀上沅儿,也是在他的逼迫之下。 君子坦荡荡,可裴钰手上并不干净,宋灵枢虽是妇孺也知道,裴钰走到今日绝不只是靠孝敏太后和谢家的权势,他手段狠辣诸国闻名,折在他手上的人不计其数,他俊美如花,却是辣手摧花的花。 宋灵枢叹了一口气,“一个人敢站在那最高处,与全天下的黑暗势力斗到底,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他是不是君子已经不重要了。沅儿,你父皇他就是这样的人,他不是仁君也不是暴君,他胸中有利于苍生的大志向,有时候为了这志向,不得不做些违心的事。” 宋灵枢再次摸了摸裴沅的头,“这世上谁不想做坦荡荡的君子,可总有人要为了芸芸众生去做恶人,这样的人便不能用世俗的善恶好坏去评定了,你父皇正是这样的人。” 裴钰握紧的拳头在听到宋灵枢这番话后,终于松开了,他踢了踢身旁的富春,富春立刻明白了,高叫一声: “陛下到——” 宋灵枢身子僵住,裴沅却欢喜的从榻上下去,像模像样的给裴钰行了大礼,“儿臣拜见父皇——” 裴钰自然能看到贵妃榻上那小女子一看见自己便不悦的神情,裴钰想着她刚才说自己的那一番好话,决定不与她计较了。 裴钰一把将裴沅抱了起来,只当看不见宋灵枢嫌恶自己的神情,“沅儿今日可乖?” 裴沅搂住他的脖子,极为认真道,“沅儿一直都很乖……” 裴钰抱着他寻了个地方坐下,宋灵枢上午视死如归的样子还在裴钰眼前历历在目,他也不敢惹恼了她,只逗着裴沅说话。 天色开始暗沉下来,裴钰对裴沅道,“已经晚了,沅儿该回去了。” 裴沅却睁着眼睛,可怜兮兮的看着他,“父皇,沅儿今日想要和娘亲一起睡……” “不可。”裴钰斩钉截铁的拒了,垂眸看了他一眼,心又软了,“明日朕在让人接你过来。” 裴沅嘟着一张小嘴,不肯在理他,而是抱住了宋灵枢的腿,委委屈屈的哼唧,“娘亲……沅儿就要和娘亲睡嘛……” 宋灵枢心都软了一地,哪里还会拒他,宋灵枢便唤了水要给他擦洗,裴沅趁宋灵枢不注意,很是得意的回头冲裴钰一笑。 然后某人的脸便没法子看了…… 裴钰走到宋灵枢面前,九五之尊此刻却委屈的像个孩子,“这床榻就这么大,你留下沅儿,朕怎么办?” 宋灵枢习惯了他强硬霸道,如今他软下姿态,宋灵枢反倒不知要怎么面对他,只能嗔道,“你做出这副样子做什么?满宫的宫殿,哪个你住不得?” 莫要痴傻 “卑职有个不情之请,还要长公主殿下帮我。”萧离将南康长公主的反应看在眼里,若非实在没有办法,他是绝不会招惹这怀春女子的。 这是萧离第一次和南康长公主开口,倒是让她意外又惊喜。 只见南康长公主上前了一步,又离萧离进了些,“你且说,我听着呢!” 她说的是我,而非本宫。 “卑职想进未央水榭。” 萧离注视着南康长公主,想将她脸上的情绪看的一清二楚。 果然,刚才还欣喜着的南康长公主,此刻如坠冰窖。 那未央水榭住着的是谁,答案不言而喻。 南康长公主陪伴萧离多日,不是看不出来什么,萧离这人做什么都是一副厌世的消沉,唯独对裴沅,眼中是说不清的柔情。 南康长公主心里明白,萧离对沅儿那般好,不过因为沅儿是宋灵枢的血脉。 宋灵枢和皇兄的事情,南康长公主也有所耳闻。 那封后的圣旨上说,三年前是钦天监算是国将有难,所以再让宋灵枢去祈福,如今噩运已解,便迎回立为皇后。 这话骗得了天下人,难道还能骗过皇室子弟吗? 宋灵枢死后是设了灵堂的,南康长公主也曾去祭拜。 这其中必然另有隐情,更让人匪夷所思的是,他那皇兄一掷千金筑了未央水榭,然后一走便是许久,朝廷上的事都扔给宋家和亲信处理,消失了许久后又突然回来了。 那未央水榭里也住进了一个女子,然而周围却叫重兵把守,更是一只鸟也飞不进去。 看似是在守卫,其实倒不如说是囚着那楼中人。 再结合之前的种种,南康长公主很快便想明白了,宋灵枢当初大概是诈死离开。 南康长公主脸色一沉,眼睛也红了,“你若是想死,可别拉着本宫!” “她是什么人?你也敢肖想?她犯下那样的错,皇兄还要让她做皇后,甚至主动为她先堵了天下人的嘴!宗亲朝臣借机让皇兄选妃,皇兄却说,有妻有子足矣,自家事便不劳众人费心了!沅儿如今还住在东宫,其中深意不言而喻,你!你莫要在痴傻了!” 南康长公主已经不是一个劝萧离不要痴傻的人了,宋灵枢始终不是他能够触及的。 可他也从未想过得到她,只想默默守护罢了,他要亲口问她一句为何? 为何狠心不惜抛夫弃子骗父,远走高飞? 萧离自从知道她还活着,才明白了当初在东宫,她逼着自己承诺,要保护她腹中日后孩儿的用意。 他只是想问一句为何…… “卑职不敢。”面对南康长公主的质疑,萧离面色如常,“卑职不过草莽出身,命也贱如尘泥,是宋相和娘娘抬举,卑职才有了今日,卑职总是感念这恩情的。” “只因如此吗?”南康长公主看着他的眼睛,想看出一丝情绪,却好像只能望进一滩深水,半点涟漪也无。 “只因如此。” 萧离斩钉截铁的回答。 南康长公主叹了一口气,“只要是你说的,本宫都信。” “皇兄说她最近心有郁结,准许本宫出入未央水榭,让你进去是不大可能了,待本宫找个由头,让她出来,就明日,你在御花园等着。我这会儿便去瞧瞧她。” 萧离再拜她,“多谢长公主殿下。” 南康长公主却红了脸,“将军莫要谢我,你的福气在后头呢!” 又是我,而非本宫。 话罢,南康长公主便逃似的离开了。 福喜是南康长公主的亲信,见自家公主神思涣散,有意提醒道,“殿下既然应了萧将军,此刻便去未央水榭吗?” 南康长公主却摇了摇头,“不急,本宫先去瞧一瞧沅儿。” 福喜不知她葫芦里买的什么药,不过也不敢质疑,只跟上去就是了。 …… 萧离看着南康长公主远去的身影若有所思,这女子钟情于他,他不是不明白。 可眼下他也没有其他出路了,只此一次。 萧离告诉自己,只此一次,日后他便对这公主敬而远之。 …… 东宫内。 裴沅绘声绘色的和南康长公主说着,娘亲对他是如何如何的好。 南康长公主心中暗想,既然沅儿没有惹得宋灵枢的厌,自己也不会被她拒之门外。 这般想着,南康长公主从东宫出来,转头又去了未央水榭。 因裴钰吩咐过,故而南康长公主进入未央水榭也无人敢拦她。 宋灵枢正百无聊赖,又念着南康长公主素日对裴沅的照顾,哪里有不见她的道理。 “公主殿下可还好?我还未谢过殿下素日对沅儿的照顾……” 宋灵枢主动和她话起家常,南康长公主如何不懂得,也就这样接了话,“皇嫂说这话便是见外了,沅儿可人疼呢!” 宋灵枢笑而不语,“他哪里有那样好,不过还是殿下怜惜他罢了。”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表面上倒是十分融洽。 可南康长公主因着萧离,心里总是有些介怀,而宋灵枢被困在此处,也不见得有多待见她,故而这两人也不过是貌合神离。 眼见时机差不多了,南康长公主开门见山道,“本宫在沅儿处时,总是遇见萧离萧将军,他是从相府出来的,心里到底还是顾念着皇嫂的恩情。” 宋灵枢“嗯”了一声,不知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不过也接了她的话,“萧将军念恩,可他有如今,也是他自己有本事。” 南康长公主笑了笑,“话虽如此,可他总是想当面谢过皇嫂,不如皇嫂明日随本宫到御花园走走?只是皇兄那儿……” 这话已经说的如此明显,宋灵枢哪里会不明白,她想若是自己能见到萧离,问问家里的状况也好,便点了点头,只道,“陛下那儿我去说,如此便有劳公主殿下了。” 南康长公主只说不敢当,又寒暄了几句便离开了。 宋灵枢站在围栏上,看着外头的重兵,心里有些发愁。 她虽答应了南康长公主,自己和裴钰说这事,可心里也是没底的。 宋灵枢心中清楚,裴钰对她已经连半点信任也无,只怕他会认定自己借南康长公主之名,行离开之事。 然而,宋灵枢想裴钰只觉得多虑了。 她离开长安这三年没有一日不在思念故土,她狠心离开了一次,抛下父母兄弟以及过往的一切,这种痛彻心扉的感觉,她如何还能承受第二次。 作天作地 宋灵耀淡淡问道,“宸王殿下可是要立这女子为王妃?” 裴珩心中也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对陈娇娇颇为不满,可这么多人在场,不好立刻苛责她,听见宋灵耀这样问,只得不悦道,“这是本王的家事!” “那就是侧妃了!”宋灵耀立刻便猜出了裴珩的意图。 陈娇娇却浑身一颤,原来王爷还是要她做妾…… 宋灵耀却没看陈娇娇一眼,只是冷声道,“想来陈夫人就是仗的王爷的势,才敢这般羞辱我妹妹,可陈夫人莫忘了,我家大妹妹如今是中宫皇后,掌管宗族命妇,你这样欺辱家妹,也不知道她肯不肯为你的册封书上盖上凤印!” 宋灵耀难得如此猖狂,这话说得也是很露骨,裴珩脸色立刻就变了。 “四姑娘从前不过跟在娇娇身边一个奴婢,她不是有心的,或许是习惯了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四姑娘看在本王的面子上……” 宋青莲一直没说话,就算是刚才被陈娇娇那样羞辱,也没有掉泪,此刻却心酸的哭着: 原来在王爷眼里,我不过是那个卑贱乞怜的贱婢,也对了,若不是王爷也这么想,陈娇娇安敢如此羞辱我,他……他与陈娇娇私下相处的时候会说什么?提到她的时候会说什么?宋青莲?不就是如意么?飞上枝头变假凤凰的婢女…… 宋青莲痛彻心扉,拉扯了一下宋灵耀的袖子,“哥哥…算了……” 宋灵耀回头看了她一眼,便冷哼了一声,“宸王殿下,今日救命之恩宋家记下了,您这般得人物,说是霁月清风也不过为,不是什么人都配的上你的……” 话罢,便拉着宋青莲离开了,宋家剩下的人跟了上去,连一匹马也没有向裴珩借,到了驿站一封书信快马寄回长安。 …… 待宋灵耀走后,裴珩的脸色也阴沉下来,裴珩并没注意到陈娇娇脸色苍白,反而走过去掐住了她的下巴。 “刚才的话,你自个也听见了!宋家四姑娘的事,本王不过顺道管了闲事。本王于宋家,是有恩,并不想结仇!你若是在作死找宋四姑娘的麻烦,你仔细自个有几条命去挨板子!” 陈娇娇刚开始还不为所动,直到听到裴珩让她不要继续找宋青莲的麻烦,立刻就醋了。 今日宋青莲的事情,不过是一个意外。 可王爷自个都没察觉到,他待宋青莲早就越过萍水相逢出手相助的范畴了。 陈娇娇心中清楚,宋青莲会成为她往后日子最大的意外。 念及此,陈娇娇也古怪的笑了起来,“王爷是害怕宋家了?还是这些不过借口,我为难那小贱人,王爷心疼了?” 裴珩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种混账话,又见她死性不改,仍旧一口一个“小贱人”称呼宋青莲,登时怒火冲天。 “你以为当初在越州,那董家那般亲近宋青莲是为了什么?长安权贵之交,内宅与朝堂牵一发而动全身!你早就被陈家除了名,就算没有,陈家算个什么东西?给宋家提鞋都不配!本王是可怜你,给你一个容身之所,你若是不需要本王的可怜,本王便全部收回,省的你一天不知好歹作天作地!” 话罢,便松开陈娇娇,最后冷哼一声,“你自己好之为之!” 之后便再也不让陈娇娇靠近他一步,陈娇娇追悔莫及,可又没有一丁点法子。 …… 长安内。 宋怀清将宋灵耀家书看过后,便递进宫城送到宋灵枢手里,宋灵枢看着那家书,哪里还坐的住,思虑再三,将佟欢叫了进来。 “姑姑,陛下在何处?” 这还是宋灵枢第一次问起裴钰,佟欢颇为诧异,“陛下在御书房,娘娘可是有事?” 宋灵枢四下观望,将自己早上嫌有些腻歪的桂花糕递给她,“你拿去送给陛下,就说……就说本宫想他了……” 话罢宋灵枢便回了屋内,继续坐着。 佟欢端着那牒桂花糕,心里想着,娘娘不是说这个太腻了,让御膳房以后不要送了吗?怎么又让送给陛下?还说那样的话…… 不过宋灵枢的事,佟欢不敢怠慢,立刻照办送了过去,就连话也一字不差的传了过去。 裴珩正与户部的人说着今岁税收的事,户部的人小心翼翼的禀报着,生怕触怒天颜,突然有人送了一碟子糕点上前,不知和陛下说了什么,陛下居然拿起糕点尝了一口,然后便笑了。 没过多一会儿,便说今日就到这儿了,其他的事,改日在议,就匆匆离去。 裴钰听了亲信的话,那桂花糕如此甜腻,他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反而更加甜腻的是心。 灵枢说她想……他了…… 裴钰回到寝殿的时候,宋灵枢正坐在榻上,倚着一张小几修剪着宫人刚从花房采摘好送过来的白蔷薇。 听见外面人通传,说陛下回来了,也不为所动。 佟欢见状便替她搬走了小几,宋灵枢却笑着道,“这花我很喜欢,日后叫他们每日都送,放在那边窗前。” 佟欢点头应下,这边裴钰已经走到宋灵枢面前,宋灵枢稍微让了让,裴钰便就势坐下。 这张榻并不算大,所以有些拥挤,宋灵枢十分自然的换个资格,就这么躺到裴钰腿上,伸出手点在他袍子上的暗纹,一点一点的描摹,很是漫不经心的玩耍。 宋灵枢这般猫儿似的慵懒模样,直击裴钰最柔软的心底,他好像回到了当初在东宫那段日子。 宋灵枢时常陪伴在他身侧,也是这般娇艳磨人的模样。 裴钰摸着她乌黑如绸缎的青丝,笑着道,“灵枢想朕了?” 宋灵枢长长的“嗯”了一声,抬眼与他对视,“我想你了……” 裴钰又笑了,这副快活的样子好像一伸手就能将日月星辰拘于掌中的满足。 宋灵枢又与他耳鬓厮磨了好一阵,见他心情大好才试探着开口: “今日父亲给我修书了,是大哥哥与四妹妹遇到了贼匪,幸好被宸王救下,如今正困在驿站里,陛下——” 宋灵枢搂住裴钰的脖颈,将头枕在他肩上蹭了蹭,“你派人去接她们好不好?” 软香娇玉在怀,裴钰哪里能拒她,自然答应了,当即便写了手谕让裴虎亲自带着一小队嘉靖军去接人。 宋灵枢欢喜的在一旁给他磨墨,算是被看添香。 待宣旨的人走后,宋灵枢一副心中大石得以落下的样子,对着裴钰道: “有几日没见沅儿了,我瞧瞧他去。” 话罢,便披上一件披风拿着暖炉就走了。 裴钰后知后觉,这才明白宋灵枢如此反常的讨好他是为了哪般,在心里暗骂一声,“没良心的小妇人!竟敢过河拆桥!待到晚上定要你哭着求饶!” 不过到底是没有恼怒,自个回了御书房批折子。 心力交瘁 三个月前。 郡王裴承璟被长姐嘉诚郡主压着去山寺上香。 这裴承璟是瑞王老千岁的老来子,自小便宠的不像话,王府里除了长姐嘉诚郡主,再也没有人能管的住他。 后来嘉诚郡主出嫁后,他就更无法无天的,俨然一个纨绔子弟。 偏偏老王爷纵着他,嘉诚郡主在夫家,也不能时时看着他,他就更无法无天了,整日喝酒押女支。 他这样的声名,但凡爱惜子女的权贵人家,都不愿将女儿嫁给他。 那些小门小户上赶着巴结的,老王爷又看不上眼。 眼看着裴承璟岁数大起来了,老王爷也有些着急了,偏偏找不到合适的人家结亲。 嘉诚郡主也四处为幼弟操劳,可那些人家一听裴承璟便避之不及,着实让郡主懊恼。 郡主得了空便非要拖着裴承璟上山求姻缘,裴承璟在不乐意,也不敢忤逆郡主让郡主伤心,所以只能老老实实跟着郡主来了。 郡主在前头礼佛,裴承璟百无聊赖,得了空子便溜出来四处闲逛。 这里是尼姑庵,郡主怕裴承璟风流病又犯了,调戏修行人,平白惹了罪过,便让亲信跟着裴承璟。 裴承璟哪里肯受这个气,将人都大骂走了,这才独自惬意的四处观望。 不知何处飘来一阵暗香,裴承璟心旷神怡,只觉得心头有千万只小虫,闹得他心痒难赖头晕眼花,也不知往何处而去了。 裴承璟已经辩不出路,慌慌张张便闯进了一处僻静院子。 院里有个美貌的女子正在浣衣,见了他吓的手上的衣物都给扔了。 裴承璟也不管那么多,只觉得那女子美貌无比,便强行拉入房中行那事。 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之前淮南王府的侍妾林嫣。 被裴承璟如此对待,哭着要去寻死。 裴承璟完事之后,神思才逐渐清明,就见这女子闹着要自尽,嘉诚郡主的人找他已经找了许久,他唯恐让长姐知晓他干出这等子糊涂事,便立刻捂住林嫣的嘴,允诺一定会来接她。 林嫣这才止了泪,怯怯的看着他,只说自己本是官宦女子,家里没落之后,去投奔了淮南王府,那王府的王妃本是她的姨娘,可惜很早就去世了。 表兄继承王位后,觊觎她美貌,强行霸占她为妾,她不肯,就将她送来这寺里,日日折磨她,非要她顺从。 裴承璟可怜她的身世,又见她颇有几分美貌,登时便把身上的玉佩给了她,承诺会接她离开悉心呵护。 两人又说了一阵儿话,裴承璟便匆匆穿好衣物离开去见嘉诚郡主。 那边嘉诚郡主还是看出了端倪,可为了裴承璟的声名,并未立刻发作,而是回了王府后,将他绑起来打了一顿,逼问他那女子是谁? 裴承璟倒是嘴硬,怎么也不肯开口,生生拖到了老王爷赶来,将郡主好一顿数落。 嘉诚郡主打小就异常聪慧能干,自幼都是当哥儿养的,哪里被父亲这样数落过,再加上她如今也是抱孙子的人了,若不是真心为了弟弟好,何至于此? 一时间又羞又怒,放开手不在管王府的事。 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裴承璟在王府里养伤,日日莺莺燕燕环绕,早就将林嫣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那林嫣又岂能善罢甘休,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从寺里逃了出来,直接跑到王府来投奔。 裴承璟哪里敢让老王爷知晓林嫣的事,又惊又怕,悄悄的让门房把她给藏了起来,送到自己私底下的房院里养起来。 裴承璟本来还恼了她突然跑上门来,可林嫣十分有手段,哭哭啼啼的告诉裴承璟,说是寺里的姑子虐待她,她实在受不住才跑出来,又说自己许久没见他,实在寄挂着他。 裴承璟心一软,便又和林嫣好了一回,林嫣使出浑身手段,将裴承璟伺候的舒服。 裴承璟本就爱她美貌,又被她缠软了腿,便干脆收她做了外室。 宋灵枢被册封为后当日,裴钰挟她一起上宫中城楼,接受万民俯仰朝拜。 林嫣也在其中,林嫣看到宋灵枢如此风光,而自己沦为权贵万物,昔日的冤仇立刻又涌上头来。 虽说林嫣此人自私凉薄,可对褚文良还是有几分真心,从裴承璟口中得知,当初褚文良就是被宋灵枢一壶毒酒赐死的,心中对宋灵枢的恨意就更深了几分。 裴承璟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只觉得每每和林嫣在一起共赴云雨便是人间极乐,离了她在去找其他女子,总觉得提不起兴趣。 渐渐的,那些莺莺燕燕环肥燕瘦都被他抛在脑后,整日和林嫣在一处厮混。 林嫣要什么给什么,无论是金玉器物,还是田产铺子,一时间林嫣的日子过得倒也不错。 …… 宫里帝后失和,倒霉的还是下面的人。 富春和小路子整日跟着裴钰不敢多说一句,生怕被迁怒。 卫影和楚飞如今是外臣,在御前的时候少,也察觉到了不对,可两人十分默契的谁也不提,只装作不知道。 宋灵枢又回到了那种整日无所事事的状态,虽说裴钰并没有将她禁足,可宋灵枢仍是很少出去走动。 最多到东宫去见一见裴沅,便在没有其他的了。 如今裴钰也不拦着宋灵枢与外头的人见面,可宋灵枢哪里还敢让其他人助她离开。 裴钰那些威胁的话就在她耳边响起,她知道他如今疯魔的厉害,不敢去试探她的底线。 事实上裴钰确实对她执着的紧,裴钰不止一次梦见宋灵枢身着嫁衣嫁给旁人,当他赶到的时候,宋灵枢言笑晏晏的告诉他: “你来晚了,我已经是他的妻。” 裴钰每每从这噩梦中惊醒便将她抱紧在怀中,哪怕勒的宋灵枢快要喘不过去也不肯松手,半刻之后又去行那男女之事,非要逼着宋灵枢一声一声唤他“夫君”,才肯放过她。 宋灵枢苦不堪言,一月之中也只有月信那几日能躲的过,明明十分不待见裴钰,又不敢让裴沅看出异常,真真是心力交瘁。 酒后真言 很快便是除夕宫宴,帝王的兄弟侄子自不必说,除此之外,裴钰还特地开恩让近臣入宫同乐。 宋怀清自然就在其中,其余的裴珩裴铮自然不必提,还有柳青城、董双成等等,一时间倒是热闹非凡。 帝后宴席设与最上,其次是东宫之位,其余席位宗亲在左朝臣在右,对立而坐。 宫殿里歌舞升平,宋灵枢时不时的偷看宋怀清一眼,宋怀清也看到了她的目光,冲她微微一笑。 裴钰见宋灵枢频频望向宋怀清,生怕她又觉得是做他的妻,才叫她享不了这天伦之乐,握紧了她的手。 恰逢裴沅上前敬酒,“儿臣祝愿父皇母后恩爱百年,祝愿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祝愿大齐国泰民安四海皆朝。” 东宫做表率,众人也一齐敬了一杯。 末了裴钰又拿起杯子要敬宋灵枢,眼中皆是情意,“卿卿为朕操劳后宫也是辛苦,朕敬你一杯,愿与你长相思长相守。” 这一口一个“卿卿”,又说出此番恩爱缠绵的话,让众人都大跌眼镜。 不少外臣和宗族命妇心想,陛下钟爱皇后,果然不假。 又去看宋怀清的脸色,只见宋怀清面色如常,似是习以为常,便知道想来陛下素日就是这般珍爱皇后的,也就绝了送宗族女子入宫的蠢念头。 宋灵枢不知裴钰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只好喝了那酒,冲他笑了笑。 之后又有不少诰命妇人前来向宋灵枢敬酒,宋灵枢不好驳了她们的面子,只能一一颔首浅笑饮了酒。 宫中佳酿醇美非常,且后劲极大,不一会儿宋灵枢便醉了。 裴钰亲自扶她回去歇息,众人也就这么散去。 走到殿后,裴钰便一把将宋灵枢抱起,此刻宋灵枢脸颊微红,迷离着眼,就这么贴在裴钰胸膛前,意识也已经涣散,不知抱着自己的人是谁,就这么攀住他的脖颈。 回到寝殿后,裴钰将宋灵枢轻轻放置榻上,让人取了水来,亲自为她洗漱换衣。 宫人们已经见怪不怪了,就这么在一旁看着,直到陛下给皇后娘娘擦洗干净,才接过那些衣物退下去。 裴钰自个也去了净房,沐浴更衣后方回来。 见宋灵枢闭着眼,小声嘟囔着,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凑上去想要听清楚。 宋灵枢却陡然睁开眼睛,娇着抱住了他,喃喃唤道,“太子哥哥……你为何会在这里?” 裴钰都快记不清了,自己有多久没有见到宋灵枢如此小意温柔的模样,十分受用的摸了摸她的头: “这是朕的寝殿,朕自然在这儿。” 宋灵枢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过了一会儿又不解的问道,“那我呢?我怎么在这儿?” 裴钰不厌其烦的告诉她,“灵枢嫁给了朕,是朕的妻子,自然与朕在一处。” 宋灵枢瞪大了眼睛,就在裴钰以为她要说什么的时候,宋灵枢欢喜的笑了出来,“真的吗?那太好了——” 她在裴钰怀中蹭了蹭,笑的人比花妖人比花娇,“最喜欢太子哥哥了!” 裴钰心中一颤,躺了下去,将她抱在怀中,“朕也最喜欢灵枢……” 裴钰的话还没说话,就被宋灵枢堵住了唇,宋灵枢像极了贪吃了顽童,一点一点的品尝着他。 如此若是裴钰还能忍住,那也不算男儿了。 裴钰反客为主,将她压在身下。 这月色妖娆,一地芬芳。 宋灵枢醉后反而与亲近裴钰,不知道与他欢好了几回,两人才罢休。 正月初一到十五,按照惯例,天子罢朝歇息。 宋灵枢醒来的时候,就这么衣衫不整的躺在裴钰怀中。 她的脑子仍有些恍惚,可昨日发生的事却历历在目。 宋灵枢懊恼的很,悔不该吃那些酒,更是心虚的假寐,悄悄从裴钰怀中出去。 事实上裴钰早就醒了,还未起身就是要看看宋灵枢的反应,宋灵枢一动他便感觉到了,将她又拉了回来。 “既是醒了,就陪朕说说话。” 宋灵枢知道自己装不下去了,也不在装睡,睁开眼睛问她,“说什么?” 裴钰笑着道,“卿卿昨夜可不是这般冷淡的样子,如今可是要学那些负心郎,穿上衣服便不认人了?” 宋灵枢有些羞愧,红了一张脸,“你、你又在胡说些什么?” 裴钰将衣襟拉开些,都是宋灵枢弄出来的痕迹,还有些许抓痕,裴钰戏谑道,“这是铁证如山,朕并没有冤了你。” 宋灵枢又羞又悔,偏偏半句也分辩不了,只能瞪着裴钰,表达自己的不满。 裴钰知道若是自己在调笑她,她就该恼了,不过见她如此吃瘪的样子,仍然欢喜的紧,抱着她笑了起来,许久才道: “都说酒后吐真言,朕如今算是知晓你的心意了,你最喜欢的就是朕?” 宋灵枢无言,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说这样的话,会做这样的事。 或许在她心中,最快活的时候,不过就是与裴钰两情相悦在东宫的那段时日。 没有怨与恨,也没有是与非。 在某一瞬间,宋灵枢也以为,自己就会这么和他过一辈子。 然而,然而。 这半个月裴钰都不用上朝,外头若没有什么大事,也不会这时候来叨扰他,裴钰是得了空,日日与宋灵枢在一处。 宋灵枢还懊恼着自己酒后糊涂,不肯与他多说话,裴钰也不恼,反而刻意捡些话来羞她: “朕前些日子考究太子的学问,发现他进步很大,宋卿也说太子最近很是用功,朕问过他缘故,他说是灵枢想朕,朕却忙于国事。他想早日为朕分忧,让朕可以多些时间陪你。” “到底是朕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了,居然没有察觉到灵枢竟是这般在乎朕的。” 宋灵枢强行按耐住拿着茶盏的手,没有向他扔过去,不过仍然赏了一个白眼给他自己体会。 皇后省亲 初八过后,相府递了帖子,请旨让皇后娘娘回府省亲。 宋灵枢早早得了消息,见裴钰拿着那奏折不语,心中十分忐忑。 到最后实在没隐忍住,走到他身旁坐下,将头枕在他肩上。 裴钰当然知晓宋灵枢这是在向他服软的意思,可他偏偏不争气的就是吃她这一套,半响才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 “朕准了,不过朕要与你同去。” “这不太妥当……”宋灵枢颦眉微促,抱住他的脖颈,“我如今再没有别的心思,你就信我一回好不好?” 裴钰咬牙不语,也抱住了她,过了许久才道,“朕可以不去,你必须带上太子。” 宋灵枢想了想,沅儿乖巧,且宋家除了自己诞下沅儿,暂无孙辈的子嗣,带着他回去,爹爹看着也会高兴,便点头答应了。 裴钰这刺如此爽快,倒让宋灵枢不好意思,也不好在给他冷眉冷眼的脸色看,可仍没什么话好和他讲,便在一旁做着给裴沅的衣物。 裴钰也不闹她,自个捡了本史书,靠在软榻的另一头看着。 这件衣物做了许久,还差几针就做好了。 宋灵枢绣了一会儿拿起来瞧了瞧,见没有什么不好的,便让佟欢送到东宫去。 待佟欢走后,宋灵枢靠着软榻捡了本医术瞧着,突然就听见一声响动。 裴钰将书重重的放在小几上,在宋灵枢诧异的目光中,踩着鞋就跨了过来,将头埋在宋灵枢发间,似有些委屈的问道: “朕的呢?” 宋灵枢愣住了,不明白他所言为何,“什么?” 裴钰抬起身来,将她困在方寸间,一脸不满的问道,“卿卿给太子做了衣物,那朕的呢?” 宋灵枢没想到他说的是这个,笑了出来,“陛下怎的还这般孩子心性?难不曾是吃了自家儿子的醋?再说宫中绣娘这样多,非要我做么?” 裴钰却不依不饶,“朕才不管,朕就要你做的,你给朕做身寝衣……” 宋灵枢又好气又好笑,“陛下做帝王是屈才了,该去做劫匪!” 裴钰却不以为耻,抱着她猛吸了一口气才放过她,“朕就是劫匪,只劫卿卿的美色。” “再者——”裴钰不悦道,“朕与你说了多少次,私底下唤朕夫君。” 宋灵枢忍着笑别开头不肯唤他,裴钰便挠起她的痒,非要她喊了好几声“亲亲相公”才肯放过她。 富春在外头看着真切,心想陛下和娘娘总算和好了,不然他们整日过得提心吊胆。 第二日一大早,宋灵枢便起身准备着省亲。 宋灵枢身着一身绣刻丝瑞草云雁双丝绫鸾鸟氅衣,头戴双凤衔珠金翅冠,脸上是掩盖不住地欣喜。 裴钰怕她冷着,又给她披了一件织锦皮毛斗篷,送到她宫门。 裴沅从未去过宋家,很是新奇,已经等了她许久。 裴钰见着裴沅欣喜的样子,而自己却要和宋灵枢分离整整一日,心中有些不悦,不过还是隐忍住了,只送了个白眼过去,然后与宋灵枢道,“早些回来。” 宋灵枢点了点头,便踩着马扎上了马车,裴钰目送她离开,也就回了寝殿。 …… 这边宋家人已经等了她许久,皇后省亲的消息早已经传了出来,一早便有禁军清街开道。 宋灵枢才刚出宫门,这边宋家人就已经得到消息,宋怀清立刻携府上公子到府门迎她。 宋灵枢在内官的搀扶下,自那马车上下来,宋怀清以及宋灵耀与宋邹容兄弟已然跪下去,“臣恭迎皇后娘娘凤驾——” 宋灵枢哪里能让宋怀清跪她,手疾眼快上前扶起他,哭着道,“爹爹何至于此!” 那边裴沅也下来了,众人再次向裴沅行礼,裴沅只道,“娘亲不受,做儿子的更受不得,阿翁莫要讲究虚礼,快扶着娘亲进去,娘亲身子不好,不要冻坏了她!” 宋怀清这才意识到,便要请宋灵枢进去,宋灵枢不肯先行,非要与宋怀清一同,宋怀清也只得依她。 进了宋家,大门一关,裴沅也不在拘着了,直接扑到宋灵耀怀里,撒娇道,“舅舅抱!” 又冲宋邹容眨了眨眼,软软糯糯的唤道,“小舅舅!” 宋邹容两世为人,也不曾应付这样便宜的小侄子,想伸手摸摸他的头,却发觉不妥,手足无措道,“你乖你乖!” 宋灵枢自然知道宋灵耀如今是裴沅的太傅,不过裴沅待他也格外亲昵了些,忍不住问道,“沅儿喜欢舅舅?” 裴沅眨巴着一双酷似着宋灵枢的大眼睛道,“之前沅儿生病了,吃不下药,那时候娘亲还在外面没有回来,有一天沅儿感觉有人在喂沅儿药,沅儿觉得那人很像娘亲,一睁开眼就是舅舅,他说他是沅儿的舅舅,会替娘亲守着沅儿一辈子。” 宋灵枢闻言看了宋灵耀一眼,宋灵耀有些别扭的不言语,可红了的耳根子已经出卖了他,宋灵枢冲他笑了笑,“多谢哥哥了。” 宋灵耀强忍着心中欣喜,仍旧板着脸道,“一家人说什么谢谢……” 话还没说完,自个便发觉有些僭越,于是止了言。 宋灵枢却道,“哥哥说的是。” 很快便走到了厅上,女眷皆在此等候,如今府上也不过一个柳青玉与宋青莲,本来宋明怜也该在的,可她已经出嫁,便是外客,按照规矩只能午后过来。 宋灵枢拦住了向她行礼的柳青玉,两人相视一笑,闺中密友的默契便显示的淋漓尽致。 然而宋灵枢拦住了柳青玉,却没拦住宋青莲,宋青莲这段时候跟着柳青玉身边,见识了不少世面,可听到宋灵枢要回来省亲的时候,仍然紧张极了。 府上的人提起大姐姐无不赞叹,就连爹爹和大哥哥那样清冷的人,提起大姐姐眼中也会渗出一丝温暖之意。 宋青莲有些害怕,害怕宋灵枢会不喜她。 宋灵枢将宋青莲扶了起来,宋青莲怯怯的抬眼,却对上宋灵枢盛满笑意的眸子,宋灵枢携她坐到自己身边,“莲儿坐到我身边说话。” 传言不假 宋灵枢无奈的叹气,“我当是为了什么?你派那样多的人跟着我,我如何离开?” 裴钰倒吸了一口冷气,眉毛拧在了一起,怒道,“朕就知道!你从未歇了离开的心思!” “这……”宋灵枢见他怒气冲冲,生怕他又恼了,还指不定怎么折磨自己,赶紧解释道,“我哪里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何意?”裴钰的样子像极了无理取闹的怨妇,咄咄逼人道。 宋灵枢主动抱住了他,“我想叫你安心罢——” 宋灵枢又道,“我要喝那药,也不过是因为如今还是国丧,丧期得子,陛下是要天下人指着你的脊梁唾骂吗?” 裴钰从未想到过这些,所以灵枢她是为着自己? “你为何不早说?” 宋灵枢叹了口气,“你的脾气上来了,可会听我说,况且我被你那样凶了一通,也不想开口了。” 裴钰垂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不过到底是开了口,“是朕错了。” 宋灵枢见他似被自己顺好了毛,这才放心,也不管刚才的话是几分真几分假,稍微松了口气。 其实裴钰又何尝不知宋灵枢的话真假掺半,可他不怕她骗自己。 谎话说着说着,也该成真了。 总之他不会再给她机会离开就是了。 宋灵枢将宋府里发生的事告诉了裴钰,不过将杨婆子的事瞒下不提,只说裴沅找不到自己,急得大哭。 裴钰听后,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道,“沅儿比灵枢想的更加早熟聪慧,朕从未与他说过你离开的事,可沅儿如此聪颖,那些蛛丝马迹的痕迹,已然足够他推测出来了,只是他还不明白,便以为你是不要他了。” 宋灵枢心头一酸,将头枕在他肩膀上不在说话。 …… 两个时辰前。 佟乐送那救了裴沅丫鬟栾新回房,又给了好些赏赐,那栾新不明白宋灵枢在堂上所言。 四姑娘进宫去,让她陪着? 若是娘娘要抬举她服侍小殿下,何必等立刻就可以让她跟着离开啊? 栾新想了想,塞了些刚得的银瓜子,直接诚恳的对佟乐道: “不知娘娘让婢子随四姑娘一道入宫是何意?还请姑姑教我。” 佟乐看她惶恐迷茫的样子,也不像个心术不正的,将那东西收下低声道: “你如今年岁几何?” 栾新不明所以,不过仍是如实回道,“十五。” “是家生子还是外头买来的?” 栾新又一怔,还是如实回道,“我八岁被家里卖了,进到相府,最开始是缝补浆洗的丫头,后来妈妈看我勤快又生的平整,才叫我去二公子。” 佟乐点头,“这就是了,倒不是我拿大,如今我是皇后娘娘宫中掌事姑姑,位同三品,这也是体面。” “娘娘念你忠心护主,叫你与四姑娘一道入宫,四姑娘不小了,娘娘是要亲自教养指一门上好的婚事,而你若是能得娘娘指点一二,将来身价也水涨船高,想要高门显贵那是天方夜谭,可配个举人县令还是中用的。” 栾新怎么也没想到,原来皇后娘娘是这个用意。 这倒真是偶因一差错,便为人上人。 后来栾新嫁了个举人,夫君也是耕读出身的,家中虽无甚钱财,可好歹夫君上进。 婆婆泼辣,可她是宫里头出来的女官,婆婆也不敢责骂,就连小姑子也对她尊敬有加。 栾新儿孙满堂,夫妻和睦过了一辈子。 此时的栾新还不明白,有些惶恐,又有些期待,“我、我这样的身份……” 佟乐摇头,“宁娶大家婢,不娶小家女,这话日后休要提了,你就安心的等着,咱们皇后娘娘仁德,总不会害了你就是。” 栾新连连应道,又恭敬的目送佟乐出去。 …… 宸王府。 哪怕是新岁也冷清的很,年前王爷从外头带回来一个女子,听说是越州的,安排在东院。 可王爷没有去见过那女子一面,也没有给任何的名份,不过吃穿用度却没有一点苛待,四时的钗环首饰赏赐也没缺过她一份,倒是让府中众人很是诧异,不过也不敢怠慢她就是了。 陈娇娇自打入府以来,便再也没有见到过裴珩。 这宸王府规矩森严,不比在越州之时,陈娇娇作为后院妇人,是不得到前头去的,只有一次想趁着裴珩下朝拦他,却被自幼看顾裴珩的嬷嬷骂了回来。 什么妇道人家怎能追着男人跑之类的云云,足以羞死陈娇娇,陈娇娇便再没了其他法子。 …… 复朝前一日,宋怀清召集宗族耆老往族规上添了一道新规矩: 凡是宋家子弟,除非嫡妻十年不能生子,否则不可纳妾。 宋灵耀表示:父亲做主就好。 宋邹容则在心里想:父亲英明。 而宗族子弟们则各怀心思,那一心苦读只想上进的,自然不觉得有什么,可那些寻花问柳的子弟,内心则如烫油滚过。 然而如今宋怀清这一房何其显贵,众人皆不敢违背,便就这样定下。 宋灵枢听说了这个消息,心中百感交集。 宋灵枢哪里不知道父亲得心思,他是那日听到自己的委屈,怕子孙以后又娶进不规矩的姨娘,平白害了子弟。 宋灵枢喃喃道,“如此甚好……” …… 第二次下朝后,宋怀清与户部几位大人照例去御书房和裴钰商议国事。 裴钰只觉得他腰上系的那锦囊有些眼熟,似乎出自宋灵枢的手,便多问了一句,“宋相腰上锦囊很是别致。” 宋怀清十分幼稚的有意卖弄,“这是皇后娘娘至纯至孝一针一线为老臣做的,老臣很是喜欢日夜携带。” 裴钰的脸色有些难看,他一直以为这是宋灵枢为他所做,近日不见她在绣这个,还以为她是找个时机送给自己,没想到竟然是送给宋怀清的。 之后户部的几位大人明显感觉到陛下的脸色不对,可相爷心情似乎很好。 从御书房出来之后,几位大人才擦了冷汗,户部孙尚书道,“也不知道陛下与宋相这翁婿俩究竟在别些什么苗头,不过一个锦囊而已。” 户部侍郎池福道,“尚书这就不知了,就好比尊夫人为岳父做了整套的衣服鞋袜,却连一个帕子也没有您的,您……” 他话没说完,孙尚书已然有代入感了,“简直是岂有此理!” 池福点了点头,这不就是了吗? 池福看着走在前头的宋相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心想听说相爷宠爱嫡女,恨不得为其摘星取月,相爷不愿嫡女嫁入皇家骨肉分离。 如今看来,传言不假啊! 风言风语 宋灵枢抚摸着宋青莲的后背,声音也喑哑道,“莲娘……有姐姐在一天,便不会再让人欺负了你去……” 宋青莲感激涕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哽咽着反复唤道,“大姐姐……” 姐妹俩哭过一场后,便有宫人重新打了水,伺候她们梳洗,宋灵枢从来都不施粉黛,只擦拭些护养肌肤的玉容膏。 宋青莲从来都知道自己是生的好看的,从前在陈家的时候,外头的小厮伙计看了她便走不动道。 可如今她才知道什么是“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国,再顾倾人城”,不知不觉就看呆了。 旁边的佟乐瞧见宋青莲痴傻着看着皇后娘娘,又见娘娘似乎心情不错的样子,有意打趣道,“娘娘生的美,四姑娘看着也走不动道了!” “这妮子!”宋灵枢笑着骂道,“越发无法无天了,迟早给你一顿好板子吃。” 话虽如此说,可丝毫没有恼怒的意思。 宋青莲也羞的不行,红着脸黠促道,“好厉害的姑姑,真真要羞死我不成吗?” 佟乐连忙伏小做低,“哪能呢?奴婢不过随口一提,四姑娘休恼呢!我自个打嘴还不成吗?” 话罢便真的作势要自己打嘴,宋青莲赶紧拦着她,宋灵枢却笑着道,“别拦着,让她打!” 佟乐苦着脸道,“四姑娘来了,娘娘便瞧不上奴婢了,也罢了,奴婢自个出去罢!” 佟乐那表情活像被负心郎抛弃的怨妇,走到门口自己也装不下去了,又笑嘻嘻的跑回来了。 纵观宋灵枢身边的人,佟欢是裴钰给的,为人成熟稳重,将宋灵枢吃穿住行打点的妥妥当当,宋灵枢也爱重她,身份地位自然不一般。 佟乐是三等宫女出身,能有今日,实属不易,有佟欢珠玉在前,她就算做的再好也没什么用。 幸亏她是个表面糊涂心里却聪慧的,只一味的讨宋灵枢的喜欢,倒也成了一等掌事宫女。 宋灵枢让宋青莲入宫,其实并没有什么可教给她的,该教的礼数和规矩,柳青玉都倾囊相授。 宋灵枢让她入宫,不过是想用绫罗绸缎养着她,山珍海味惯着她,日子久了,那官宦小姐的气派自然就养了出来。 再则深宫寂寞,宋明怜成了婚,自有将军府要照料,入宫多有不便。 有宋青莲时刻陪在身边,也算消磨时光。 …… 陈娇娇到底没隐忍住,哭到了裴珩面前去。 “妾不知王爷到底是何意?这些日子不冷不热不阴不阳的冷着我,若是厌弃我了,尽早送我回越州!” 裴珩生平最恨妇人哭闹痴缠不休,这一点与裴钰极其相似,裴钰是恶劣到根本不去计较,惹恼了便拉下去赏一顿板子,而裴珩则用温润如玉的伪装敷衍过去。 “本王忙了些,一时疏忽了你,是本王对不住你。” 陈娇娇也不是个傻子,自然能感觉到裴珩的不对劲,可究竟哪里不对她也说不上来。 裴珩意在宽慰她,同她一道用膳,又陪她坐了许久才离开。 丁冬见裴珩入了夜又离开了,忍不住问道,“王爷何不就在这边歇息。” “不用了。”裴珩摇摇头,“回去,明日我就进宫清封陈氏为侧妃。” 丁冬不明白裴珩的心思,既然王爷不待见陈氏,为何又要为她请封。 可若是对她有意,陈氏这段日子做小伏低,王爷就算是有再大的气性也消了。 可丁冬哪里知道,裴珩不曾拘着陈娇娇,陈娇娇前几日便请了一个远亲入府,那妇人是她娘家的亲戚,嫁的是忠勇侯府的二老爷。 那魏家二夫人是个有名的急性子大喇叭,她不过来了宸王府一日,之后宋青莲走失重新被巡回的消息便传遍了长安。 裴珩仿佛从未认识陈娇娇一般,原来这个女子是这般睚眦必报,自己不过看在宋家的份上为了宋青莲训斥了她几句,她便要狠心毁了一个女子的名声。 宋青莲日后想找个门当户对的门户怕是不能了,可那些攀附宋家门第的,宋家未必又看得上,听说宋青莲最近入宫在皇后身边,皇后再怎么疼爱她,总不好直接赐婚将佳偶天成生生变成怨偶。 裴珩只觉得陈娇娇心术以坏,他会给她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可旁的她就不要妄想了。 …… 宋灵枢早就听说了长安最近传的风言风语,却一句不让宋青莲知晓,她待人一向和气,长安许多人家都曾受过她的恩惠,可这次她却恼恨上了那陈氏。 所以待裴钰前来告诉她,宸王想立一个女子为侧妃,宋灵枢脸上的笑意立刻就凝住了。 “我听说那女子是越州来的?” 裴钰自然知道宋灵枢为何如此,只是淡淡道,“确实,本来是配不上的,不过宸王喜欢,朕就准了。” 宋灵枢想了想,若是自己不许,恐怕宸王反而会更加怜惜她,不如准了,让她进宫将她拿捏在手里,替她正一正心术。 “既然陛下都答应了,臣妾还有什么话可说。” 话罢,宋灵枢便将那皇后宝印拿了出来,随意给了他,“劳烦陛下自个盖印,在送到中枢省就是。” 裴钰见她如此,自然知道她是不高兴了,笑着将她搂在怀中,宋灵枢却不肯理他,只嘟着唇将脸背过去。 裴钰最爱她与自己使性子,爱她喜怒皆因自己,很是受用的在她脸侧啃了几口,轻声细语的哄她,“那卿卿想如何?朕都依你。” 宋灵枢这才转过身来,正色道,“我也不为难陛下和王爷,只是这女子如此心术,只怕害了王爷,让我点头可以,让她入宫学学规矩正正心思,让宫里的老嬷嬷好生调教一番,在册封。” 这也是有先例的,多是太后太妃担忧那些陪王伴驾的女子立身不正,册封前“好生调教”的。 宋灵枢虽非长辈,却是宗室命妇之首,如此也不算坏了规矩。 裴钰与裴珩说这事的时候,本以为宸王还会推辞,没想到他立刻就点头了。 这两兄弟都把对方的脾性摸透了,裴钰只怕他是真心喜爱那陈氏,会怨怼宋灵枢,劝道,“皇后也是为了王兄,那女子如此行事,若是日后闹得王兄家宅不宁,朕也不会安心。” 陈氏入宫 谁知裴珩却只苦笑,“臣明白,陈氏心术已坏,昨日臣给她两条路选: 一是不请诰命名份,但他也不会在娶王妃,王府之中以她为尊。 二是为她请封,可他后面也会再娶王妃,她日后的日子过得如何,就看她自己了。 陈氏抱着臣哭,让臣怜惜她,她想正大光明留在臣身边。 那臣就顺了她的心意。” 裴钰心里什么都明白了,他的这个王兄,表面看着是个多情公子,心里头却专情的很,那陈氏心中先有权势后有他,他哪会真心爱重她? 裴钰只叹了一口气,“王兄的王妃就自个好好挑。” 裴珩明白他的苦心,笑着道,“臣多谢陛下。” …… 宸王府内,陈娇娇哭的活像死了亲爹般,抱着裴珩的腿哭诉道: “王爷!我不去!皇后是那贱人的姐姐,她安会让我好过!王爷!求您疼我!” 裴珩面无表情,“你让魏二夫人去传那些话的时候,就该知晓有今天。” 陈娇娇浑身一颤,没想到这样的事情裴珩也晓得,心中只以为她是为了宋青莲,心中更加恼恨。 其实那陈娇娇从前的性情并不像这样,只是经历了家中的事,裴珩出手让继母得到惩罚,才让她“惊醒”,原来这世上什么也靠不住,靠得住的只有权势。 宋青莲从前不过是陈娇娇身边一个丫鬟,如今却摇身一变成了相府的四姑娘,若是相府的人都不看不起她欺辱她,陈娇娇心中也还好受些。 可偏偏宋怀清对宋青莲心怀愧疚,宋灵耀为人端正,柳青玉也不是个恶毒苛刻的嫂嫂,宋灵枢更是对宋青莲掏心掏肺的好。 昔日婢女飞上枝头做凤凰,而陈娇娇自己却…… 这叫她如何甘心? 陈娇娇知道自己与魏家二夫人说的话瞒不过去了,索性也就大方承认,“是!那些话是妾传出去的!可哪一句不是真的!难道如意从前不是我的婢女么?” 裴珩也懒得搭理她,只是冷笑道,“你且嘴硬,最好进宫后也日日夜夜把这些话挂在嘴边。” 话罢,便不再理会陈娇娇,陈娇娇哭了一夜,第二日却还是被嬷嬷强行塞进了马车。 陈娇娇清早就被“送”进了宫,直到午后也没用上膳食,刚开始她还犟着脾气,可肚子实在饿的紧,再加上那屋里也没有恭桶,她想出去又惧怕外头的禁军,到最后实在服了软。 陈娇娇取了身上的镯子,塞给外头的嬷嬷,求她们去通报皇后娘娘,早些见到娘娘。 那嬷嬷早就得了宋灵枢的话,说这陈氏不服软便不让她出来,如今见陈氏服了软,也就赶紧让人通传去了。 今日裴钰在前头和朝臣有正事商议,早早传话说不回来用膳,宋青莲很懂规矩,裴钰回来的时候,她自个便会找借口离去,唯恐惹人厌烦。 如今日日与宋灵枢在一起,她胆子也放大了,听见那传话的内侍说完,很是高兴的挽着宋灵枢的胳膊撒娇,“那今日我可以与大姐姐一道用膳啦!” 宋灵枢点了点头,姐妹两个人正吃着,外面的嬷嬷便来了,只说那陈氏服软了。 宋灵枢连眼睛都没抬一下,直接冷冷道,“那便让她过来在外头等着。” 宋青莲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开了口,“大姐姐可是为了我……” “莲娘。”宋灵枢打断她的话,“本宫并非公报私仇。” 宋灵枢正色道,“宸王要请封她为侧妃,她这样的身份,本不该肖想什么,可你知道她,偏偏是个心比天高的。” “本宫受了中宫宝印,聘为后,不是白白要这份荣耀的,本宫得敲打那女子,不能叫宸王后院失火。” 宋灵枢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宋青莲什么都明白了,只点点头,不在劝她。 姐妹俩用过膳,宫人便送了水让她们净手,又开窗焚香,将这屋里的气味儿都散了。 今个宋灵枢突然想吃川菜,那味道极大,很是香辣。 宋灵枢素来爱好,只觉得那衣物也被染了味道,又换了衣裳,重新盘了发,才让那陈氏进来跪拜。 期间宋青莲自请离开,宋灵枢却不由她,只是说,“你是本宫的四妹妹,宋家正儿八经的姑娘,大大方方满地跑,为何要避着这么个妇人,就算是有什么,也该是她避你才对。” 话罢,携了宋青莲坐在她的软榻上,给她塞了个九连环让她解开。 那边陈娇娇进来,瞧见裴钰留下的痕迹便什么都明白,原来外头传闻竟是真的,陛下爱重宋氏皇后,夜夜同衾。 椒房之宠算的了什么,宋氏皇后这是直接住进了陛下的寝宫。 陈娇娇跪在地上,“臣妇拜见皇后娘娘,娘娘万安。” 上头宋灵枢却和宋青莲耳鬓厮磨,并不理会她,直到陈娇娇软了腿,才似刚想起似的随口一答,“起来回话。” 陈娇娇这才站起来,只见那软榻上坐着两个人,一个正是多日不见的宋青莲,只见她上着樱子红对襟绡沙新衣下着团蝶百花烟雾凤尾裙,外面披着缎织掐花对襟外裳,头上带着镶东珠双层花蝶鎏金银簪,那东珠的个头比鸽子蛋还大,就是陈娇娇母亲当年的陪嫁也没有这样的好东西,在观宋青莲的脸色红润有光泽,身上也丰腴了不少,可她瞧着只觉得宋青莲出落的更好了。 宋青莲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只解着自己手中的玩意,那是个九连环,陈娇娇从前也有的,不过宋青莲拿的这个是青玉打造的,远远瞧着便觉得晶莹剔透,也不知道是不是触手可温。 而另外一个与宋青莲有三四分相似的女子想来就是宋氏皇后了,只见她一身金丝银线的绣花宫装,头戴珊瑚翡翠宝石琉璃大凤簪,很是随意的打扮,可怎么也掩盖不了那张倾国的容颜,以及那通身的气派。 她只淡淡瞥了陈娇娇一眼,便只叫陈娇娇心惊胆战,而后说的话语气不阴不阳,更叫陈娇娇腿软,只听她说: “听说你与本宫四妹妹有旧?” 此间月色 在裴珩惊愕的目光中,宋青莲缓缓道,“陈氏自幼便蛮横专固,继母苛待她是真,可她也没少给继母下绊子。 陈老太爷呵—— 王爷以为他为何如此宠爱陈氏,只凭她是嫡出的? 那陈太夫人又是怎么死的?是被活活气死的。” 宋青莲的神情有些苦涩,又跪下去拜了拜裴珩,“这些事情小女原是要烂在肚子里一辈子的,一则王爷待小女有大恩,小女不忍欺瞒,再则陈氏处处紧逼,小女实在不愿在被她攀咬,还请王爷明鉴!” 裴珩当初在黑风寨时便知陈氏不是处子之身,可见陈娇娇与床榻之事并不娴熟,只以为她是在被悍匪抓来时被凌辱,一直心有怜惜,怕触及她的伤痛,也不曾问起。 如今才知晓,这其中竟有这么多隐忍。 裴珩心中只觉得苦涩,陈娇娇这个女子,他从来没有看透过,正如沈蒹葭一般。 他将心中的苦涩藏到深处,再次将宋青莲从地上扶起来,“你不必如此客气,本王是信你的。” 宋青莲抬眼对上他的眸子,心头一惊,赶紧退了几步,低下头不说话。 她越是如此,裴珩越是想捉弄她,“听说皇后娘娘让宋大公子再给你相看京中适龄的公子?” 宋青莲不知他为何说起这个,颇有些诧异,不过还是客套道,“婚姻大事,青莲不过闺中女儿,自是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裴珩靠近她,眼中刻意流露出一丝柔情,“那你觉得本王如何?” 惊愕,复杂,不屑。 宋青莲眼中情绪翻涌,裴珩自然捕捉到了,只觉得有些愤恨,心里想着: 果真是个没良心的小白眼狼,竟对恩人不屑一顾。 宋青莲嘴却甜的紧,“王爷乃天上翱翔的真凰,唯有凤女堪得匹配,青莲粗鄙不堪,配不上王爷。” 裴珩故作恼怒,“你说这话可是瞧不上本王?” 宋青莲倒吸了一口冷气,她处处退让,陈娇娇欺负她,如今裴珩也来戏耍她,真当她是个泥人么? “王爷真以为青莲是傻子吗?”宋青莲咬着唇道,“王爷从一开始便仍把青莲当做陈氏身边那个丫鬟,想戏耍便戏耍,要轻薄便轻薄!青莲有自知之明,王爷要谁家贵女不成?青莲无才无德,空有皮囊,可王爷并不是那等浅薄之徒,若非如此,直接聘陈氏为正妃就是。可王爷不愿,王爷心里想着,觉得陈氏有几分意趣,便收在房中就是。还是说王爷觉得青莲也是那等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女子。” 宋青莲冷笑着,眼中却流着泪,“若王爷是这般想的,那王爷可忘了!青莲姓宋!是外祖父崇明公敢在天子面前痛斥逆贼,面对逆贼铁骑守城不肯退一步的宋字!是父亲宋怀清为民请愿,敢于天下奸污佞臣斗争的宋字!是大姐姐拿着高祖陛下赐给何氏先祖的宝印闯金銮殿,敢为天子纠错的宋字!” “青莲虽是女儿,绝不会弄脏家中的门楣!” 裴珩听了这些话,本觉得自己该恼的,可他见宋青莲流了泪,便慌了神,“本王并没有这样想你!你、你别哭了,本王日后在不说这样的话唐突你。” 丁冬在一旁看着,只觉得诧异,心想这还是咱们那个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宸王爷吗? 就在丁冬诧异之时,宋青莲又道,“没有日后了!今日便是青莲自作主张请王爷相见,不过是想和王爷说清陈氏之事,若日后青莲在于王爷私下见面,也愧对家中长辈的教导了。” “好,你说什么都好。”裴珩想拿汗巾去给她拭泪,又怕唐突了她,只得将手收回来,“那本王这就走了,你,你莫要在哭了。” 宋青莲点了点头,裴珩果真便这样走了,可他哪里能真的就这样离开,而是转到暗处去看着宋青莲。 只见宋青莲又哭了一会儿,才擦干泪,裴珩听见她和侍女说着什么,好像是我的眼睛肿了么?等会还要去见大姐姐,不能被她瞧见了去。 裴珩苦笑,真是个傻姑娘,心中对宋青莲又多了几分不一样的情愫。 …… 午后裴钰便去了御书房,却发了好大的火,兵部几位大人一句话也不敢多说,生怕多说多错。 宋灵枢还纳闷着,萧离却派人给她透了消息,说是定远侯府萧老夫人没了,萧侯爷要上京来了。 宋灵枢心中倒吸了一口冷气,只装做不晓得这件事,绝口不提。 然而若是裴钰不想让宋灵枢知晓这件事,宋灵枢哪里能知晓? 不过是裴钰想试她一试,她越这样避讳,裴钰心中越是不满。 晚膳的时候,宋灵枢频频看向裴钰,不敢错过他一个表情。 裴钰自然注意到了,心中憋着的火越烧越旺。 晚膳后宋灵枢也不像往常一般出去散步,将午后的书拿着好似在看书。 可裴钰心细的察觉到,她没有翻过一页书,明显是心中藏了事。 宋灵枢一直等着裴钰来与她说话,可今日裴钰却冷了她,到最后她到底是沉不住气了。 “听说陛下午后又恼了?是为的什么事?” 裴钰见她小心翼翼试探的模样,心中便堵得慌,随意敷衍道,“并不为什么。” “嗯……”宋灵枢找不到话茬接,寝殿内又沉默起来。 洗漱过后,宋灵枢躺在床榻上,裴钰却一直没有上榻,也不知等了多久才吹灯上榻。 裴钰拥着锦被,一句话也不说,让宋灵枢心中有些慌,于是主动抱住了他,将头埋在他胸前。 “陛下今日到底是怎么了?为何一句话也不与我说?” 裴钰见她还在试探自己,心中恼恨,轻轻的推开了她,“并没有什么,只是朕有些疲累了。” 宋灵枢见他如此油盐不进,明知道他是为什么变得如此古怪,却一句也不敢提起,唯恐连累了萧从安。 宋灵枢将心一横,主动退下自己的衣裳,将裴钰的手拿过来搭在自己腰上。 裴钰心知肚明宋灵枢是为的什么,却还是红了眼,反客为主的将宋灵枢压在身下。 月色妖娆,一地芬芳。 如此结局 御书房内。 暗卫领着如今已经更名为沈蒹葭的沈葭跪在地上,上面坐着的男子面容冷峻,那身上的帝王华服更是衬得不苟言笑的连分外深沉,可哪怕是如此,那张如谪仙的脸仍然光芒不减,若非他是帝王至尊,只怕沈葭已然移不开眼。 当日沈葭是十三公主的陪读,有意接近裴钰,为了引他瞩目,自导自演“救”了裴沅,可裴钰却说她有功,让她好好养伤,日后不必进宫。 那时沈葭便知是自己冒失了,可没等她想出个对策来,却有圣旨昭告天下,说是宋灵枢回来了? 那死人岂能复生?沈葭始终不肯相信,直到封后当天,九五之尊的帝王亲自领着新后上宫楼接受万民仰视跪拜,她才真的相信了。 是宋灵枢!她真的回来了! 沈葭心中十分不甘,只觉得宋灵枢不配坐在那高位,甚至还想从沈晔椋口中套话,想抓住宋灵枢水性杨花的证据。 可到底一无所获…… 后来传出十三公主与萧离的婚事之事,沈葭借口去祝贺公主进宫,在御花园遇到了牵着裴沅逛园子的宋灵枢。 旁边领路的宫人赶紧提醒沈葭,“沈姑娘快跪下,这是皇后娘娘与太子殿下。” 沈葭自认姿色家世不输宋灵枢,如今却要跪她,心中很是不服气,却不得不跪下。 还是宋灵枢注意到了她,停下来问着那宫人,“这是谁家的女眷?” 那宫人如实答道,“是沈将军的长姐。” 宋灵枢一听她是沈晔椋的姐姐,便免了她的礼,沈葭自以为与裴沅熟识,便有意裴沅温柔的笑着: “小殿下可还记得我?” 裴沅却不似之前对她亲昵,只摇头道,“孤不记得你。” 沈葭有些尴尬,宋灵枢却笑着道,“太子还小,沈姑娘日后多进宫几次,他便记得了。” 宋灵枢还有意和她多寒暄几句,裴沅却说自己累了,要拉着宋灵枢回寝宫。 沈葭只能眼睁睁看着宋灵枢带着裴沅离开。 其实沈葭并不知道,在宋灵枢与裴沅走远后,宋灵枢问过裴沅: “沅儿不喜欢沈姑娘吗?” 裴沅点了点头,“当日娘亲不在的时候,她一直盯着父皇瞧,父皇是娘亲的,沅儿不许有人来与娘亲抢父皇。” 宋灵枢没想到是这个原因,一时哭笑不得。 王权富贵本就诱人,奈何裴钰又生的一副谪仙人的面孔,若那沈葭不动心才怪了。 宋灵枢并未往其他方面想,只以为裴沅口中所说沈葭一直盯着裴钰瞧,不过是为皮囊所惑。 当日她还在宋家做姑娘时,裴钰多次陪在她身边,如今作为宋家大奶奶的柳青玉,郡王妃的赵如意,还有孙妙玉,甚至是第一次见裴钰的霍娇娇,哪个没有被那皮囊迷的移不开眼? 宋灵枢只当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罢了。 沈葭没了法子,回去后便探了探沈晔椋的口风,暗示他当初说送自己入宫为妃的诺言还算不算数? 沈晔椋也不蠢笨,自然明白她是什么意思,直接和她摊牌了: “长姐的心意我明白,可如今皇后娘娘回来了。” “若是她不在,长姐入宫或许还能分的一二宠爱,可她既然在,陛下眼里哪还容得下其他人。” “就算是我有意助长姐,可不选妃不纳妃,是陛下自己的意思。” 沈葭听的心中怒气愈旺,“难道她宋家女要独霸君王吗?” “长姐慎言!”沈晔椋听的胆战心惊,“是陛下自个的意思!先前那被流放的林家,不就是林御史对立后之后有异议,还对宋相出言不逊吗?长姐说话须要三思,咱们沈家可经不起被抄家流放。” 沈晔椋这话说的十分眼中,沈葭也不敢再惹他,只得假意到一旁流泪。 沈晔椋见她哭了,立刻便慌了神,上前安慰道,“我会替长姐找个值得托付终身的良人,只是陛下,长姐就别想了。” 沈晔椋深深叹了口气,“宋灵枢这三个字,就是陛下的天魔星,旁的女子拿什么去和她争?” 沈葭止了泪,没有答话,沈晔椋以为她是放下了。 可沈葭只是放弃了他这一条路罢了,心中又有了陈算,想要另谋他路。 沈葭千辛万苦的联系上了曾经被裴珩斩断的那条暗线,和陛下的暗卫从新联系。 沈葭自称当日卧底在宸王身边,被宸王察觉,宸王对她有意故而没有杀她,然而却斩断了她和上线联系的所有方法,故而她才断联这许久。 如今她才得了空,从新联系上线。 暗卫头领将她好生盘问了一番,见她所说的都和当初埋下的暗线一致,一时也不知要如何安置她,只能带着她面见君王。 经过暗卫这么一禀报,裴钰这才想起来,确实是有这么一桩事。 在他做的那场梦里,他的暗线埋在老三身边。 他得知小姑娘的死讯不管不顾攻破城门之后,在太和宫的大殿上,他生擒老三和王氏以及褚文良。 他杀了老三,杀了王氏。 那女子面露喜色对他道,“蒹葭不负太子殿下所托。” 可裴钰那时只恨不得杀光所有人给小姑娘赔罪,他却冷冷一笑,问她,“你在宸王身边,为什么不护着她?为何死的是她不是你?” 话罢,便一剑将她也杀了。 如今宋灵枢好好陪在裴钰身边,裴钰连裴珩都能放过,更别说是这女子。 他思量道,这女子既是沈晔椋的长姐,便好好封赏于她,也算是给沈家添光,便开口道: “你辛苦了,可有想要的封赏?” 沈葭等的便是这句话,重重的磕了一个头,“沈葭当初被暗卫训练时,远远的见过陛下一眼,自此便把陛下放在心上,此生别无所求,只愿常伴陛下左右。” 这话一脱口,暗卫头领心中一惊,裴钰却冷冷一笑。 “呵——” 裴钰走下来,捏起沈葭的下巴,“你想做朕的女人?” 暗卫头领已然能感觉到自家主子的杀意,可沈葭却不自知,反而以为这就是她的机会,斩钉截铁道: “沈葭愿一生服侍陛下!” 她的话音刚落,裴钰便松开了捏住她下巴的手,十分嫌恶的拿帕子擦了擦,然后将帕子随意扔在地上,那帕子就落在沈葭眼前,而裴钰说的话夜断了她所有念想。 “伺候朕?” “你也配?” “看在沈晔椋的面子上,朕不杀你。” “渔邨(暗卫首领的名字)——” “将她带下去好生看管,不许她在回沈家,待南梁使臣来后,朕会封她为郡主,将她嫁到南梁去。” 话罢,渔邨便将沈葭拖拉出去,刚开始沈葭还能嘶吼两声,可那渔邨唯恐连累了自己,连忙堵了她的嘴。 没想到沈葭谋算一生,到头来竟落得这么个结局。 自请戍边 沈晔椋怎么也没想到,沈葭会如此冒失,渔邨有意卖他一个人情,便将此事告诉了卫影。 卫影便偷偷给沈晔椋透露了一二,可卫影的本意是,让沈晔椋心中有数。 毕竟陛下如此处置沈葭,已然是看在他的面子上了。 可卫影哪里会明白沈晔椋,沈晔椋自幼便在淮南王府长大,若说老王爷对他还有几分真情,可待老王爷死后,他便再也感受不到半分温情。 沈晔椋自小便知道,自己的所有亲人都已经死在了那桩灭门惨案中,所以他对亲人二字并无眷恋。 自始至终,他便孑然一身,唯一的牵挂不过一个亦师亦长的王不留行罢了。 在宋家的时候,他看着宋灵枢与宋家几个姊妹其乐融融的样子,心中也是羡慕的。 原来这就是有家人的日子吗? 可羡慕归羡慕,沈晔椋心中明白,这份温情不属于他。 然而老天总是喜欢和他开玩笑,有一天他突然多出一个姐姐来? 他和沈葭相认时,脑子里都是浆糊,直到沈葭住进沈府,他仍然没有适应,他习惯了一个人过日子。 可自打沈葭回来之后,他当值再晚,也有人为他留灯,厨房里的热饭总是不停歇。 他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并不懂得如何管家,索性便关了府库的门,派重兵看守,像看贼一样将全府上下看守起来。 可自打沈葭来了,将全府上下打点的井井有条,沈葭对沈晔椋也是嘘寒问暖哪怕这份温情里有几分算计,可沈晔椋总算是明白了什么才是家。 所以他几乎想也没想,便进宫要去见宋灵枢。 裴钰本不悦任何人用这些事去打搅宋灵枢,可到底宋灵枢与沈晔椋有当初的情面,裴钰也想看看宋灵枢到底作何打算,故而遂了他的心愿。 …… 宋灵枢坐在雕夔龙护屏软榻上,听着沈晔椋说话。 沈晔椋起初来见她时,宋灵枢是欢喜的,毕竟已经数年未见,她也想看看他过得如何。 可是宋灵枢有些顾忌,特意去问了裴钰,直到佟欢回来禀告,富春说陛下允了,娘娘可自便。 宋灵枢这才唤他进来,三年未见,沈晔椋变化了许多,因着沈葭之事,他昨夜一夜未眠,眼下皆是乌青,倒是让宋灵枢一眼便看出他有心事。 宋灵枢免了他的礼,赐坐给他,他却不受,只跪倒在地,就在宋灵枢的诧异中,沈晔椋说出了沈葭之事。 “她,到底是微臣唯一的姐姐,就算是有千般罪过,微臣也想求娘娘为她到陛下面前说情。” 宋灵枢不语,只是自顾自的起身,她踩着淡蓝浅白色银丝牡丹宫鞋走到他面前,轻声问,“你当真要本宫去陛下面前说情?” 沈晔椋斩钉截铁道,“求娘娘开恩!” 宋灵枢叹了一口气,“你如此聪慧,岂会不明白,陛下心里是不愿本宫去的。” 见沈晔椋错愕,宋灵枢继续道,“如今本宫住在太和宫,这宫里宫外,哪一件事可以瞒过陛下去?陛下若是有意开恩,直接将沈葭送回你府中便是了,总归那日说的是口谕又非明旨。可陛下没有,却明知道你是来向本宫求情的,还是让你进来见了本宫,陛下——” “是想看看本宫究竟作何抉择……” 宋灵枢微微一笑,“你知道的,我从不怕惹恼他,可是你怕吗?” 宋灵枢最后自称的是我,而非本宫,沈晔椋听她与自己如此推心置腹的说话,将事情也分析的敞亮,知道她心中已然有了主意,重重的磕了个头: “求娘娘教我!” 宋灵枢叹了口气,“陛下从西北将本宫带回来,景氏世代镇守西北,虽说如今还算忠心,可帝王心术总是不放心的。” “若是沈将军自请到西北戍边,那陛下万万没有让戍边将领唯一的女眷和亲的道理,这么做岂非凉了千万将士的心?” 话已经说得如此明白,沈晔椋在不懂就真的是蠢笨了,他欣喜若狂,“多谢娘娘!今日大恩,来日必偿。” 宋灵枢却摇了摇头,“西北苦寒,将军多保重。” 沈晔椋明白,这一去或许便是一世,他失了帝王心,再不被召回也是有可能的。 一边是长安富贵光耀门楣,而另一边则是唯一的亲人。 沈晔椋到底还是选了沈葭,从宋灵枢处出来后,直接去面见天子。 天子神情不阴不阳,只高坐在明堂之上,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问道: “沈卿心意已决?” 沈晔椋磕头,“愿陛下成全!” “也罢——”裴钰自然知道这主意是谁给他出的,到底是允了,“那朕便遂了你的心愿,出去。” 沈晔椋谢恩后离开,匆匆离宫,回到家时,渔邨已经将沈葭送回。 这不过一日,沈葭已经憔悴的不成样子,她实在想不明白,她于陛下也算有功,为何陛下就是不肯纳她? 难道仅仅是为了宋灵枢? 她不肯相信,她怎么也不肯相信,天子九五之尊怎么可能只守着一个女子过一世? 若是以前沈晔椋恐怕早就去宽慰她了,可如今他深知,不能让沈葭继续这样痴心妄想下去了。 “长姐还是收了那些心思。今日你还能全身而退,是我自请戍边,向陛下换的恩典,若你继续执迷不悟,只怕没有人能够护着你了。” 沈葭惊愕的看着沈晔椋,刚想开口解释,已然被沈晔椋冷冷打断,“我会在去赴任前,给你找一门亲事,你就安心待嫁,咱们沈家能有如今,是父亲用全家老小的性命换来的,不能在你手上断送了!” 若沈晔椋不替沈老将军还好,一提沈葭便怒了,沈老将军就是沈葭的心魔,她自小被亲娘灌输,是沈老将军抛弃了他们娘俩,心中早就恨死沈老将军了。 “沈家满门的性命与我有什么关系!”沈葭红了眼,大骂道,“他抛弃了我和娘亲,我和娘没有享过将军府一天的福气,你们被灭门的事情却还要连累我们!娘把我藏在柜子里,自己去面对那些歹人!她、她是在我眼前被凌虐致死的!我恨死你们姓沈的还来不及!若我能断送了沈家,我娘在九泉之下也能安息了!” 不罕长孙 “好。”宋青莲又躺了下去,头就枕在宋灵枢腿上,抱着她喃喃道,“多谢姐姐为我操劳。” 宋灵枢直接的她傻的让人心疼,“傻丫头……” 然而宋青莲却没听到她的话,她眼前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她却不允许自己勾勒出那人的身形。 她是宋家的女儿,不能折了风骨,就当是做了一场梦,把越州的人和事都忘了,把那个将自己从地狱里救出来的……宸王殿下也忘了。 宋青莲眼角落下一滴晶莹剔透的泪,她却悄无声息的抹去了,然后又起身和宋灵枢说笑起来。 …… 天子寿诞,若是不让文武百官祝贺也就罢了,可连宴请宗亲子侄都不肯的话,只怕是不合规矩。 故而宋灵枢还是说服了裴钰,午宴宴请裴氏皇族宗亲们。 这其中宸王裴珩靖王裴铮皆是裴钰的手足兄弟,自然不必提,先帝子嗣本就不多,这两位的作为裴钰的同胞兄弟,自然身份贵重。 安乐长公主一向得宫中厚待,自然也不能落下她和怀恩郡王。 宋灵枢心里明白,裴钰不想太多人扰了清净,便又酌情添了几家,比如瑞王老千岁,清河郡主府等…… 宋灵枢拿着这名单到御书房去给裴钰过目,裴钰坐在案牍前,只看了一眼,便道,“在添上相府和威武大将军府。” 宋灵枢先是一怔,后来立刻便明白了。 相府是她的娘家,若是有了旨意,父亲和兄长都能入宫与她相见。 怜儿一向喜欢热闹,卫影又纵着她,想来定然也会带她入宫。 宋灵枢心中欢喜,说话也轻快了不少,“那便谢过陛下。” 裴钰眸子一深,“以后无人时不许唤陛下,唤夫君。” 宋灵枢笑而不语,她可唤不出口,裴钰一眼便望穿了她的企图,直接将人拽了过来,安置在自己腿上,“夫君和钰哥哥,卿卿自己选一个。” 宋灵枢自然知道这“钰哥哥从何而来”,登时便羞红了脸,怎么也不肯开口。 裴钰却不管不顾,非要她选一个,宋灵枢被她闹得实在头疼,只能开口: “夫…君……” 裴钰并不答,只这么看着宋灵枢,宋灵枢便知他是不明白,只能硬着头皮又唤了一句,“夫君。” “这还差不多。”裴钰满意的笑了笑,“日后无人之时,卿卿都要这样唤朕。” 宋灵枢却挣扎着自他怀中起来,“我先回去了……” 裴钰却在她离开自己的一瞬间,喑哑着声音道,“今夜在床榻上,朕想听你唤钰哥哥。” 宋灵枢脸一红,慌不择路的离开了,裴钰见她吃瘪的样子心中十分快活,嗅了嗅自己指尖还留有她身上的香气心满意足,又拿起一本奏折开始批阅。 裴钰看着那成山的折子,心头第一次有些烦躁,不过到底是按捺住了,又拿了一碟开始看了起来。 …… 晚膳时,裴钰与宋灵枢说起了自己一些关于批阅奏折的想法: “朕在东宫时,为了与你多厮守,许多不重要的折子都是让董双成和柳青城等人替朕阅的,朕有意专门设立一官职,从翰林学士中挑选,替朕将折子分类,不重要的便由他们看过批复,重要的在递上来朕亲自阅读,卿卿以为如何?” 宋灵枢想起先帝在时,父亲便经常替他处理各种文书,只是不曾对外宣称罢了,其实这样的事情历朝历代都有,到也可行。 宋灵枢仔细思量了一番,才开口道,“翰林院大多是清正之士,对朝局见解欠缺了些,陛下也可钦点丞相为首,翰林院学士相府,丞相有处政的能力,翰林院学士又是出名的清廉,既能防止丞相权重独大,又不至于误了国事。” 宋灵枢冷静的分析利弊,“就算是这样也做不到万无一失,陛下还得时时亲自抽查那些被他们批阅的奏折,一旦查出什么不妥严惩不贷,不叫他们可以生出娇纵之心。” 裴钰见着这样的宋灵枢,只觉得她身上有光,他不过和她提了提自己的想法,只这么一会儿她已然将事情理的明明白白,将框架条例都整理的一清二楚。 宋灵枢被他盯得浑身不自然,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皱着眉头道,“是我说错了么?” “并没有。”裴钰替他抚平的紧蹙的眉头,“朕只是觉得卿卿说的甚好,可还有什么见解?” 在裴钰的刻意纵容之下,宋灵枢开口说了许多朝局的弊端,比如科举只重文章和武道,实在不利于大齐的发展。 在比如商人每年交税最多,却没有相符合的社会地位,也不利于国库征收。 国库无银,何言兴军?更不要提科教了。 宋灵枢又说了自己对工匠的看法,言明裴钰每年用了许多银两在养军和练军上,却没有鼓励工匠优化盔甲兵器的法令,其实有了更好的盔甲兵器,甚至是兵车战甲,军队的战斗力会提高许多。 两人便就这些议论了许久,到最后裴钰笑道,“前朝太宗尊结发妻子为师,朕看卿卿也堪为朕的良师。” 宋灵枢却瘪了瘪嘴,“我可不稀罕那长孙皇后尊为天子之师。” 裴钰来了意趣,笑着问道,“这是为何?” 宋灵枢叹了口气,“前朝那皇帝口口声声以长孙氏为师,却不曾真心喜爱她,她死后甚至杀了她两个儿子,到最后才立了他最孱弱的小儿子为太子。” 裴钰无奈的摇了摇头,“那是她的两个儿子谋反,他也是无奈之举。” 宋灵枢却不吃这套,只郁闷道,“他自个的皇位也是杀了兄弟逼父退位得来的,不过他到底没弑父就是了,他却要了儿子的命,可见这世上多少父杀子,几时有子弑父?” 裴钰不欲在与她说这个,只怕她接着说下去,又要骂最是无情帝王家,果不其然,宋灵枢又恶狠狠的瞪着她道: “你日后若敢欺负我的沅儿,我一定叫你好看!” 裴钰只觉得哪怕是她咬牙威胁自己的模样也是好看的,笑着在她耳边呵气: “朕哪里舍得?” “夜深了,朕与卿卿净身后便安歇——” 金科玉律 宋灵枢点了点头,便让佟乐进来替自己卸下头上的钗环首饰,一回头在看裴钰看自己眼光,如同那饿了几年的饿狼。 宋灵枢欲哭无泪,不知现在说自己身子不适还来不来得及? 裴钰去洗漱之时,宋灵枢已然散了头发躺在榻上,宋灵枢想了许多借口,可以搪塞裴钰行房的借口。 可听见那推门的声音,脑子一片空白,便什么都忘了,只顾着闭上眼睛装睡。 裴钰走到榻前,褪下了衣裳便躺在她身侧,一股沉檀的幽香顷刻将宋灵枢围绕。 接下来宋灵枢明显感觉到,一只手环住了她的腰,却再没有其他的动作,就在宋灵枢松了一口气时,身后的男子已然贴上了上来,在她耳边轻笑道: “卿卿还要与朕装到几时?” 宋灵枢知道骗不过他,索性睁开眼转过身可怜兮兮的看着他,“没有装呢,真的困了。” 裴钰笑着捏了捏她的脸,“哪一日早上没让你睡懒觉了?这阖宫上下可以有一个敢来扰你清净的人么?” “我、我今日做了这许多事情……”宋灵枢磕磕巴巴道,“身上累的紧。” 裴钰又笑了,“朕又不让你动,你喊什么累?” 话罢,便将宋灵枢压在身上,开始啃咬她的脖颈。 宋灵枢推了推他,这点力气裴钰却根本不看在眼里,她只好道,“你明日还要早朝呢!” 裴钰笑的暧昧,咬住了她的耳垂,在她耳边呵气,“卿卿放心,朕一定起的来,不会叫你缠软腿。” 宋灵枢欲哭无泪,仍旧扭动着身子,想要从他的禁锢中出来,“陛下日间操劳,晚上又如此重欲,这不是养身之道,我也是为了陛下好。” “朕才不要什么长寿,朕只要与卿卿共赴极乐的享受。”裴钰眼中染了情欲,更是衬得那张宛如天神的脸十分俊朗,可就是这个宛如神只的人,此刻却说着这样的话。 “好!”宋灵枢见自己好说歹说,他始终油盐不进,心中也有了几分气性,“那等你去了,我就去养许多面首,终日缠绵悱恻,而你那时就算在恼,也拿我没办法了!” “呵——”裴钰突然停了下来,似是暴怒,声音却愈发温柔,“卿卿知道朕不爱听这样的话。怎么了?是朕还不够让你快活?你还想养面首?卿卿想要哪样的面首?他们有朕好看?” 话罢,也不要宋灵枢回答,直接堵住了她的嘴。 宋灵枢醒了又晕,晕了又醒,始终不知道这折磨到底什么时候才到头。 而窗外依旧黑的沉重,好像这漫长的夜永远不会到达尽头。 第二日裴钰起身的时候,宋灵枢也醒了,哪怕她身上实在酸痛的厉害,也强撑着身子起身,还亲身为裴钰换上朝服。 “卿卿起这么早作甚?”裴钰看着她难得的贤良做派,眼里都能溢出蜜来,只以为她是做给外人看的,刻意逼近在她耳边呓语道,“等朕走了在去歇歇,朕下了朝陪你一起用早膳。” “陛下……”宋灵枢抬眼看他,见他眼角都是神采奕奕,似心情不错的样子,犹豫的开了口,“你可否允我一个心愿。” 裴钰昨夜算是餍足了,这会儿就算是宋灵枢要天上的星星他也会搭了梯子去摘,“卿卿有什么心愿尽管开口,朕自会为你做到。” 宋灵枢看着他宠溺的眼神,话都到嘴边了,却怎么也开不了口,最后只能硬着头皮一狠心道,“请陛下选妃。” “你们都先退下,把门带上。”裴钰的笑容一下便凝住了,不肯相信的看着她,裴钰只当是自己昏头听错了,黑着脸将宫人喝退,然后对她道,“你好好想想在说,刚才的话朕只当没听到!” 宋灵枢却索性豁了出去,跪倒在地,“臣妾求陛下选妃!” 她对他自称臣妾。 她还要他选妃。 呵—— 裴钰怒极反笑,将她从地上拽了起来,强迫她与自己四目相对,“告诉朕为什么?” 宋灵枢咬牙,“陛下的恩宠臣妾受不住。” “朕从未对其他女子行这男女之事!你听好了,从前不会有,以后也不会有。”裴钰看着她,一字一句的开口。 宋灵枢长叹了一口气,将身上披着的衣服褪下,只留一件抹胸与亵裤。 宋灵枢大片的肌肤外露,可整个身子却没有一块好地方,皆是裴钰昨夜留下的疯狂。 “自打回了宫,我身上这些痕迹从来都没有停过,旧的消得差不多了,新的又来了,陛下是尽兴了,临了一句只对我如此,倒成了我天大的福气,可你可曾问过我,这福气我想不想要?” 裴钰眼中的神色一变再变,到最后终究是妥协了,将她抱了起来,轻放在床榻上,又从盒子里拿出膏药,一点一点为她上药。 他的手自她身上游走,这次却是不带一点情欲,等药膏都抹开了,又从柜子里拿出新的寝衣给她穿上。 “是朕不好。”裴钰半跪在床榻边,虔诚的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朕以为你也是欢愉的,未曾想到这些。” 裴钰又伸头蹭了蹭她的脖颈,“朕以后都不会如此孟浪了,这件事卿卿也不对,你就该早告诉朕……” 宋灵枢心又软了,主动解释道,“我不是不让你行房事,只是我……所以才想让你选妃……” 裴钰摇了摇头,“若那人不是你,朕连看都不像看一眼,无妨,朕知晓该怎么做了。” 裴钰一直温柔的与宋灵枢说话,直到富春催了两次,这才离去,“还是等朕一道用早膳。” 宋灵枢点了点头,想了想又关切道,“你也先吃些点心。” 裴钰受用的捡了几块昨夜剩下的糕离去,宫人已然见怪不怪,陛下从来都拿皇后娘娘的话当做金科玉律。 万寿之宴 裴钰的生辰很快就到了,天子寿诞罢朝一日,也没有朝臣敢有异议。 一大清早,那流水的宝物借着寿礼的由头,就被送进了宫里。 宋灵枢虽不爱理这些琐事,可到底是大家的闺阁小姐出身,处理起这些事也十分得心应手。 裴钰便在一边静静地瞧着她,好像怎么都觉得看不够。 宋灵枢本就忙的腾不出手来,一看见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还好裴沅说给他准备了寿礼,邀他去东宫。 这边宋灵枢将各地各府送来的东西都入册入库,还没来得及歇一歇,又有宫人来问她宫宴的事。 这事情可马虎不得,宋灵枢便又提起精神,又去打理那一头。 等做完这些,宫外赴宴的外戚亲王的马车都到了。 宋灵枢又匆匆回来更衣梳发,重新梳妆后,去请回裴钰,一道出席宴席。 宋灵枢忙活了一小半天,此刻才算是能稍微歇息一下。 旁人只一味说着冠冕堂皇的话谄媚天子,就连宸王靖王这样与裴钰血脉相通的亲王也不外如是,宴会上觥筹交错你往我来。 只有宋怀清看到了宋灵枢眼角的疲累,以及她强撑着接受宗族命妇的敬酒时的假笑。 宋怀清欲言又止,终是没有隐忍住,开口道,“娘娘身子不好,还是少饮酒。” 那敬酒的命妇愣在了原地,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宋灵枢明白宋怀清是心疼她,受用的笑了笑,不过还是给那命妇解围道,“相爷是心疼本宫,不过夫人的心意本宫也晓得,就以茶代酒回敬夫人,还望夫人多担待。” 那命妇自是顺着宋灵枢搭好的台阶走了下来,连连说了许多奉承话。 裴钰往这边瞥了一眼,便似无意的吩咐道,“朕的酒快吃完了,将皇后桌上的给朕取过来。” 这样的举动,明眼人都心知肚明,陛下珍爱宋氏皇后,不愿让人叨扰她。 只有宋怀清嗤之以鼻,事后诸葛亮的情意有什么值得夸赞的。 众人明显察觉到了,相爷的脸色不大好看。 今日可是陛下寿诞,相爷怎么敢这样甩脸子?有不少人都等着看笑话,只有像安乐长公主这般与宋家是儿女亲家的人,才会真心为他担心。 宋灵枢见状,便把裴沅唤上去,不知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 裴沅便走到宋怀清身边与他说话,祖孙二人其乐融融,不一会儿众人便发现相爷的脸色由阴转晴了。 午膳过后,裴钰便着急赶人了,奈何众人都没有眼力劲,裴钰便求助似的看着宸王,可宸王一心都在盘算宋青莲,哪里顾得上他。 就这样,午膳后,宋灵枢便领着各家的宗妇诰命夫人们到未央水榭去说话。 还是宋明怜想了个点子,让人在水上搭了戏台,又放置了几口大缸,如此一来,再请人来唱戏,那戏词回荡清晰,倒让女眷们看了个新鲜。 这一边裴钰也无奈,恰好宋怀清与裴沅说起当初自己“胡服骑射固中原”的往事,裴沅来了兴致,吵闹着要看外祖父骑射。 裴钰正好也想露一手,好让裴沅长长见识,便起驾去了校场,诸位皇亲国戚忠臣良将只好一同前往。 偏偏只有裴珩留了下来,他在外头听说了宋灵枢要给宋青莲选夫婿的消息,各家有儿郎的自然都晓得了。 虽然那陈娇娇接着忠勇侯府二夫人的嘴,坏了宋青莲的名声,长安内外都晓得了这位宋四姑娘丢过几年。 可偏偏宋灵枢疼惜她,还将她诏到身边教养,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许多权贵心里都明明白白,娶了宋青莲的好处,或许比那些公主郡王还要多。 尚了公主,仕途基本就到头了,而且还得把公主供着,稍微不甚便要落人口实。 可这宋四姑娘养在皇后娘娘身边,她的父兄得力自然不必说,虽然没有公主的名分,却能享受到实际的好处。 于是各家纷纷挤破脑袋在打探消息,生怕错过这天大的好事。 这算是让裴珩始料未及,更让他懊恼的事情是,他仔仔细细的盘算了一番,这才察觉,原来自己这王爷之尊,在宋青莲面前并得不了头筹。 他死了两任王妃,算是鳏夫,宋青莲嫁过来便是继妃,这算不得体面。 其次他年岁将大,比起宋青莲年长,算不得良配。 这么细细想来,他竟然没有一点好处。 裴珩越想越觉得心烦,可如今最主要的还是得弄清今上是怎么想的,毕竟宋青莲身份特殊,想来今上也不会随便把她许给哪户人家。 裴珩便私底下去见了富春,送上一碟子银票。 “本王有些疑惑,还请公公教我。” 富春自然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颠了颠那碟子银票,扣在桌子上,并不着急收起来,反而笑呵呵的道: “宸王爷尽管开口,老奴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裴珩斟酌着开口,“不知道宋四姑娘的婚事,陛下心中可有打算了?” 富春明显一怔,裴珩这才察觉到自己的冒失,慌忙编了个由头,“本王与四姑娘有几面之缘,便多嘴问上一问,公公莫怪……” “王爷——”富春无奈的笑了笑,“您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老奴才好为您排忧解难不是?” 裴珩虽有些难为情,可到底也不是那莽撞的少年郎了,很快便爽朗承认道,“本王确实对四姑娘有意,所以才想问问公公陛下的心意不是?” 富春笑了笑,将那银票塞进了口袋里,只说了一句话,“皇后娘娘千岁!” 裴珩登时便明白了,冲着富春作了一揖,“多谢公公。” 富春摇了摇头,又与裴珩说了几句客套话,裴珩便要告辞离去,富春叫住了他。 “王爷,从前王娘娘……” 谁知裴珩只微微一顿,连头也不回,“旁人不知道,公公该是知道的,本王对王氏无半点眷恋。” 话罢,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富春心中很不是滋味,到最后竟然轻笑出声,“天底下居然有这样做儿子的……” 可富春眼前却浮现起,宸王幼时兴致勃勃的拿着礼物要送给王氏,却被王氏叱责不学无术的样子。 富春只能叹一口气,这世上的是非对错哪有那么容易评判? 他想其实宸王心中也是明白的,王氏一族被皇族灭门抄家,王氏女哪会真心爱慕先帝。 至于宸王殿下,就更是她的筹码了。 他突然觉得宸王也背负了太多,心中竟有些希望皇后娘娘将四姑娘许给他,或许这样便能折的宸王幼时坎坷形状。 番外之曹家有津歌 曹津歌前半生活的快活极了。 她父亲是武安侯,母亲是氏族小姐,她的兄长是世子,自幼千娇万宠着长大。 她生性为人爽朗,氏族小姐都对她赞赏有佳。 曹家有个大小姐,活的像个小太阳。 这几乎是长安城里人人都知晓的事情。 可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 那是曹津歌永远的痛。 哪怕她是曹家唯一的大小姐,她也有得不到的东西,那个人叫刘意,是个落魄的秀才举子,而且身体孱弱,除了一副美貌皮囊几乎什么也没有。 谁也不知道曹津歌这样性格酷烈如火的女子,为何会喜欢上刘意?喜欢他身上那种致命脆弱的美丽。 可曹津歌就是很喜欢,说不出的喜欢…… 刘意却很不上道,哪怕这位千金大小姐,已经主动追上门来了,他也只会红着脸说着小生如何如何。 曹津歌的热烈让刘意很快败下阵来,当曹津歌听着刘意承认自己也心悦她的时候,一把将他抱住,笑得像个偷吃糖的小孩子。 刘意只觉得曹津歌的爱就像一把火,迟早会烧死自己。 可……他甘之如饴…… 男子有时候比女子更现实,可若他明明知晓一切,却仍然选择你的时候,那么不是可悲便是可喜。 刘意想,曹家是不会同意的,可他看着欣喜的曹津歌却怎么也说不出这句话来。 武安侯和夫人听完了没有表态,只是面面相觑。 那时曹津歌忐忑着小心翼翼的看着父母的神色,丝毫没察觉到母亲眼里的不对劲,武安侯夫人笑着点了点头: “只要是歌儿喜欢的,阿娘都依你。” 一切好似水到渠成,曹家去了刘意所住的蛤蟆小巷提亲,两人的婚事就这么定下,曹家怕婚后委屈了曹津歌,还给了银子和宅子,好生安顿刘意和老爹。 刘意的老爹不过是个走街串巷的卖货郎,自然是欣喜若狂,只有刘意皱起了眉头。 果不其然,刘意与父亲的好日子没过几日,就人间蒸发了。 那所曹家所赠的宅子也被卖了出去。 武安侯夫妇告诉曹津歌,那刘意十有八九就是个骗子,居心叵测的接近她,不过是为了谋些钱财。 曹津歌整个人如坠冰窖,她没有落一滴泪,却从此像变了个人似的。 曹津歌在那天夜里,望着乌云密布的天空想着: 刘意若是居心叵测的接近她骗她,为何不骗她一辈子,她愿意……哪怕是被骗也愿意…… 她要找到他,至少问个为什么。 找到刘意几乎成为了曹津歌的执念。 曹津歌不是傻子,很快她就察觉到不对了,在某天她亲眼看见兄长与那所谓买了曹家房子的人在说话。 而她的兄长不耐烦的从口袋里拿出一碟子银票,让那人全家一起离开长安,永远不要回来。 那天晚上曹津歌没有用晚膳,武安侯夫人敲了许久的门,她也没有打开。 就在曹家人以为她发现什么的时候,曹津歌第二日却生龙活虎的出现在众人面前,再不提刘意一句。 所有人都以为曹津歌忘记了刘意,曹津歌爱上了四处游山玩水,这本是不合规矩的,可武安侯纵着她,兄长宠着她,要银给银,要钱给钱。 这一年曹津歌十五岁。 她是在二十岁那年找到刘意的,那时武安侯夫人身子已经不好的,世子也娶了妻。 期间父母多次要为她说亲,都被她躲了过去,她买通了一位法师,只说自己留在家中会为母亲添寿,武安侯听后也就罢了。 曹津歌还发现……兄长拿着她的胸衣行那事…… 曹津歌是在一家最下贱的窑子找到刘意的,那时的刘意已经快不行了。 武安侯夫妇的意思,是把刘家父子弄的越远越好,断了女儿的念想也就罢了。 可世子却不这么想,世子不知什么时候对曹津歌生出非分之想,曹津歌对刘意的爱更是让他怒火中烧。 他当着刘意的面杀了刘老爹,还强行侮辱了刘意,好像上了刘意,就是霸占了曹津歌一般。 最后他看着刘意俊美的容貌起了恶意,让人将刘意送到远方卖到最下等专门做龙阳之癖生意的窑子里。 喜好龙阳的那些男子都有些恶趣味,经常将刘意折磨的遍体鳞伤。 刘意病了已经很久了,龟公却将他丢到肮脏的地窖里,这里有许多和他一样等死的人。 可重逢的这一刻,刘意看向曹津歌的眼神里,只剩下恨意。 曹津歌却泣不成声,将刘意带走。 刘意没有几天日子可活了,每每见到曹津歌,只有辱骂声。 曹津歌无法想象,刘意这样温柔的人,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这个样子,只有默默垂泪…… 刘意死前将一切都告诉曹津歌,他说他不恨她,其实他早就知道她的爱会给他带去灾难,所以他才会在一开始那么拒绝她。 他双目无神的看着曹津歌,“被折磨了这么多年,我这个身子早就肮脏不堪了,等我死后,你就将我一把火烧了可好?也算还我一个清白……” 刘意说完这句话便没了气,曹津歌抱着他哭的像个孩子。 曹津歌想起初见时,刘意在书斋看书,明明一身粗布衣裳,身上却泛着光芒。 后来,她得知他叫刘意。 她想,刘意的意便是意中人的意。 曹津歌终究是一把火烧了刘意,那把火烧死的不止刘意,还有曹津歌。 曹津歌回了长安,与武安侯世子滚到床榻上。 她给武安侯下了迷药,当着武安侯夫人面与武安侯交合。 武安侯夫人是被活活气死的。 世子刚好撞到这一幕,心中醋意大发,待武安侯清醒后,指责他酒后失德强辱亲女气死发妻。 武安侯一夜之间仿佛便苍老了十岁,为夫人举行葬礼之后,便自请戍边。 那之后曹津歌便和世子肆无忌惮起来,甚至毫不避讳世子夫人,还刻意将消息传遍长安。 可世子夫人却无可奈何…… 曹津歌像一条蛰伏在侯府的蛇,随时准备的伺机而动。 事实上她的确在等一个机会,一个能毁了整个武安侯府的机会。 她时不时的与外头那些男子私会,让世子醋的发疯。 好好一个王孙公子,硬是让她逼得快疯魔。 世子夫人终于隐忍不住了,将事情一五一十的写信告诉了公公,武安侯回到长安,只恨不得举刀杀了曹津歌。 世子挡灾曹津歌面前,是那般决绝的眼神。 这眼神刺痛了武安侯,武安侯爱子,终究是作罢,再次去往边疆,不在管长安的事。 曹津歌的机会到底是来了,在围场狩猎的时候,天子坐高堂。 太子殿下第一次用那样的眼神去看一个女子。 嘉靖太子是真喜欢宋氏女啊! 曹津歌看的出来,太子看宋氏女的眼神里有光,而陛下也默许了。 全场只有一个人恨得牙痒痒,别人没有注意到,曹津歌却看到了他。 那个人叫褚文良,是新袭爵的淮南王。 那个男子的眼里,皆是不甘。 后来曹津歌听说那淮南王四处结交权贵,正懊恼不能与军方搭线,便主动送上门去。 之后的一切皆在她的意料之中,淮南王反叛那一日,她特意将自己的兄长算计了进去。 她想,武安侯府这个吸血的魔窟终于要垮掉了,她快活极了。 后来,嘉靖太子平息叛乱,她与兄长都被下了大狱。 牢狱里老鼠虫蚁横行,整日吃的都是馊饭酸水。 可曹津歌只觉得这是她的报应,兄长那样害刘意,她偏偏和他流着一样的血,所以她也是有罪的,他们都该受这苦给刘意赔罪。 可曹津歌怎么也没想到,宋氏女会给淮南王一个体面送他上路,甚至她身怀麟儿,让太子殿下大喜,竟让一贯心狠手辣的嘉靖太子动了恻隐之心,此次居然不株连,只说要为太子妃和小殿下积福。 这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曹津歌不允许! 她将一切都告知了兄长,主动撞上兄长的刀剑。 曹津歌只感觉一阵剧痛袭来,她倒在血泊里。 兄长抱着她,哭的像个孩子,她却只觉得快活。 这样最好,谁也别想好过。 曹津歌临死前想,或许兄长是真的爱她,哪怕那爱太过不齿。 可是那又如何,若有来世,她只愿遇着刘意一人。 蒲柳之姿 到了傍晚,宋灵枢早早让人备下了晚宴,其中深意不言而喻,倒是让裴钰心中一阵懊恼。 小姑娘明明知晓自己这个生辰只愿与她在一处,偏偏叫来这许多人打扰他们独处,真真是让人可气。 可偏偏裴钰的怒气,在看见宋灵枢对他嫣然一笑后顷刻消散,竟是半点也没有留下来。 华灯初上,里头觥筹交错,倒是有几分热闹的影子。 佟乐进来附在宋灵枢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宋灵枢便起身,“还请陛下移步庭中。” 裴钰不知她葫芦里揣的是什么药,只隐隐察觉到,应该是小姑娘给他准备的寿礼。 众人皆跟了出来,宋灵枢做了个起的手势,巨大的声响响起,紧接着整座皇城上方皆炸开许多绚丽的烟花。 那烟花朵朵,皆是众人没有见过的样式,竟自动排列出文字,只见上面不过两句话,十六个字: 莫失莫忘,仙寿恒昌。 不离不弃,芳龄永继。 这样美满的十六个字,美满的好像苍天都会妒忌。 城中百姓见此,纷纷出门上街跪拜: “陛下万寿无疆,天佑大齐!” “陛下万寿无疆,天佑大齐!” “陛下万寿无疆,天佑大齐!” 在这一片通明的烟火里,裴钰望进宋灵枢的眼里,好像如此便可以刻入她的魂魄里: “这便是永远吗?” 如此嘈杂,宋灵枢自然听不清,“陛下说什么?” 裴钰笑了,眼神似餍足,“永远的永远。” 宋灵枢仍旧没听清,裴钰却附到她耳边,声音轻柔道,“灵枢,朕很喜欢。” 宋灵枢身子一颤,明明这样的情话他说了许许多多,可她每一次听到,都恍若还在闺围之时。 宋灵枢抿嘴一笑,却不知该如何回应他,只淡淡道,“陛下喜欢就好。” 裴钰将她神情中的不自然都看在眼里,到底是什么也没说,只在她额间落下虔诚的一吻。 她肯对自己上心,如此便已经很好了。 众人都看着烟火,只有少数人注意到了裴钰与宋灵枢的亲密举动。 裴沅:爹爹和娘亲真是恩爱呀! 宋怀清:来人啊!抓登徒子了! 宋青莲在这样的时刻,下意识朝宋灵枢看了过去,却正好瞧见这一幕,羞得立刻转开了眼。 宋青莲又望向宋灵耀,只见她的大嫂嫂柳青玉悄无声息的牵住了宋灵耀的手,宋灵耀也回握住她的手。 宋青莲自然知道自己这大哥哥性子天生就是这样冷,能待大嫂嫂如此,是真的心中有她了。 宋青莲不好多看,又移开目光,却总觉得有人一直在盯着她。 宋青莲四周环顾,这才看到那始作俑者。 不是裴珩又是谁? 那炽热的眼光,让宋青莲不敢直视。 谁知宋青莲红着脸不敢看裴珩,倒是裴珩更加肆无忌惮,绕是宋青莲也恼了,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裴珩却浅浅一笑,作了个揖,示意赔罪。 倒是把站在裴珩身边的靖王裴铮给看的稀里糊涂,裴铮不知裴珩平白无故作揖做什么,很少错愕,“三哥这是作甚?” 裴珩别有深意得笑了笑,“没什么,日后你就知道了。” 裴铮仍是不解,裴珩却不与他多说了,只看着这漫天烟火。 当烟花燃尽,便是重归落寞之时,裴钰携宋灵枢又带着众人回了大殿饮酒作乐。 众人觥筹交错间,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九五之尊的天子已经带着心爱的女子离开了华宴。 众人皆不在意,直到宫门落锁前,才各自上了回府的马车。 …… 帝王的寝宫之中。 裴钰与宋灵枢回来时,便立刻有宫人迎上去,替她们卸下繁琐沉重的衣裳。 直到两人躺在榻上,也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但裴钰握着宋灵枢的手,一直不肯放开。 这一场烟花,绚烂在裴钰心底,直到此刻他仍是快意满足的。 他自然知道为何小姑娘不肯与他说话。 她是后知后觉的察觉到了,她心里有他…… 裴钰抱住她,在黑暗里笑了起来,轻轻的在宋灵枢耳边呵气,“你心里有朕……” 宋灵枢先是一怔,随后转过身去,背对着他,“什么有没有的,我不明白陛下在说什么。” 裴钰将她强行扳了回来,哪怕在黑暗中并看不到她的眼睛,也非要她面对着自己,好像这样就可以逼她面对自己的心意。 “你知道的,你都知道的,你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宋灵枢——” 裴钰难道叫她的名字,“终究是朕赢了。” 宋灵枢身子一颤,“陛下赢了又如何?如今可是心甘了?的要倦了我?肯放我回家了?” 裴钰自然知道她是又想说这样的话惹恼自己,不肯轻易上她的当,“你不用说这样的话惹恼朕,朕不会恼你,更不会倦你,朕爱你,也希望你爱朕。” 宋灵枢沉默不语,只道,“我困了。” 话罢,便再也不理会裴钰。 裴钰也不在逼她,而是心满意足的抱着她沉沉睡过去。 …… 裴珩到底是没耐住性子,去拦了宋怀清的车架。 只说自己的马受了惊,是走不得了,话里话外都是要与宋怀清同乘一车的意思。 裴珩到底亲王之尊,宋怀清没有得罪他的道理,便请他上了车。 “不知府上四姑娘的婚事,相爷可有成算了?” 宋怀清万万没想到裴珩会与他说这个,先是一怔,随后立即便明白了裴珩的意图,只皱着眉不客气道,“王爷问这个作甚?” 裴珩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不给宋怀清装糊涂的机会,直截了当开口,“小王给相爷做女婿如何?” 宋怀清到底是混迹朝堂多年的老狐狸了,只端出一副恭敬的样子对裴珩道,“王爷尊贵,小女蒲柳之姿,万万配不起王爷。” 裴珩只管不要脸的开口,“相爷这是说的哪里的话?是小王高攀了四姑娘!” 宋怀清见他如此死缠烂打,只好叹了一口气,“王爷何苦为难我,王爷明明知晓,小女的婚事只有皇后娘娘点头才能做主。” 裴珩也料到了他的这个反应,淡淡的笑,“小王明白,只是小王要先过了相爷这关不是?” 痴心妄想 宋怀清见裴珩如此坦荡,也不好在继续装糊涂,只得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老臣说句得罪王爷的实话,老臣心里并不希望幺女配与王爷。” 裴珩不解,不过到底没有失了分寸,“还请相爷说明缘由。” 宋怀清看了他一眼,“如今老臣府上满门荣耀,实在不缺一个王妃的诰命,王爷自个是个什么性子的人,您心里应该比谁都清楚。你愿意对哪个人和善的时候,就是为其摘星折月也心甘情愿,可若狠下心来,这……” 宋怀清顿了顿,继续道,“老臣对幺女心中是有愧的,只愿她嫁个闲散的富贵人家,有老臣和她的几个兄弟姊妹撑腰,她定然能平安快活一世。实在不必去沾染王府这摊子浑水。” “相爷这是何意?”裴珩皱起眉头,“本王遣尽后院……” 裴珩突然想起陈娇娇来,只觉得胃中翻滚,但还是强忍住,只对着宋怀清道,“如今府上不过一个侧妃而已。” 宋怀清却笑着摇了摇头,“王爷后院这位侧妃,与家中幺女并无利益纠葛,便怂恿魏二夫人坏她名节,若幺女真许给王爷,还不知要做出些什么事情来。” 裴珩默然,“这件事是本王的错……” “王爷不必着急将过错拦在自己身上,老臣并无追究之意。” 宋怀清如是道,他是个通透无比的人。 流言已经传出,就算杀了那女子也无济于事,反倒落人口实。 以为宋家心亏,恼羞成怒之下才杀人灭口。 如此,只为了泄愤杀了陈娇娇,也许还会和宸王结仇,怎么想也不是智者能为的事情。 宸王叹了口气,“正如相爷所说,四姑娘坏了名声,那些有根基的人家未必会聘她为妻,有心攀附相府富贵的人家,相爷真的放心四姑娘嫁吗?” “为何不放心?”宋怀清笑了笑,“就算是贪慕我宋家权贵又如何?只要我在一日,只要我的儿女在一日,有谁敢轻慢四丫头吗?” 宸王没想到宋怀清会如此,惊愕之下只觉得悲哀,其实他心底明白,宋怀清所说的便是事实。 就算那些求亲的人是贪慕相府的权势又如何? 宋怀清为相,宋灵耀乃太子之师,宋灵枢更是东宫元后,陛下视她如命,只要有他们在一日,无论是哪家娶了宋青莲,都不敢轻慢了她去。 裴珩咬唇,终究是开了口,“若是本王求相爷呢?求相爷将四姑娘许给本王……” 宋怀清欲言又止,不过到底是松了口,他只说了一句,“皇后娘娘千岁。” 裴珩立刻明白了过来,也只道,“多谢相爷成全。” 最后裴珩自宋怀清的马车上下来时,一拜再拜。 宋怀清也下了马车,并不肯受他的礼,两人便在这样的客套的虚礼之下分道扬镳。 宋灵耀在后头,便听说宸王爷上了自家的马车。 后面又亲眼瞧见宋怀清与裴珩纷纷下了马车,互相行礼送别。 宋灵耀当初还在苦读之时,便见过这位礼贤下士的宸王殿下,虽说他确实温文儒雅,可如此低三下气倒也是头一遭。 宋灵耀是何等心思的人,很快便知晓裴珩为的是什么。 回到相府后,宋灵耀换了身衣裳便立刻去见宋怀清。 “儿子给父亲大人请安。” 宋怀清已然让人摆上了茶具,亲自煮茶,免了他的礼,让他坐下,递给他一杯自己亲煮的茶,只开口道,“尝尝如何?这是今年的新茶,南边总共供了不到一斤,皇后娘娘得了半斤,便给为父送了五两。” (注:一斤等于十六两。) 宋灵耀自然能听懂宋怀清的炫耀之意,笑着道,“听说这是南边少见的冬茶,十分难得,不过娘娘的心意才是重于千金。” 宋怀清点了点头,“正是如此。不过你来找为父,想来不只是为了吃这一盏茶罢——” “是。”宋灵耀爽快承认,“儿子是为了四妹妹而来,儿子斗胆一问,今日宸王爷如此反常,可否也是为了四妹妹?” 宋怀清点了点头,又给他续了一杯茶,“宸王爷想求娶四丫头。” “父亲应了他?”宋灵耀不自觉的皱起了眉头。 宋怀清却笑着摇了摇头,“为父只说了一句话,‘皇后娘娘千岁’。” 宋灵耀立刻便明白了宋怀清的意思,大妹妹心疼四妹妹,断不会随便将她许给谁。 若是宸王能过了大妹妹那一关,想必自是对四妹妹真心,若非如此,又何苦苦求呢? 如此宋灵耀便不多言,而是说起了其他的事。 …… 裴珩坐在龙椅上,久久不发一言,下头是站着的裴珩,两人就这么相对无言。 “王兄可是认真的?”裴钰皱起眉头,“你当真对宋四姑娘有意?” 裴珩又跪了下去,“求陛下成全……” 裴钰叹了口气,“你知道,朕做不了这个主。若是旁人也就罢了,可那是灵……皇后捧在手心上的人,皇后不点头,朕又如何成全你?” “若是皇后娘娘点头,陛下可否成全小王……”裴珩如是问道。 裴钰知道裴珩在顾忌什么,他不过是怕自己疑心他。 宋家势大,让裴珩娶宋青莲对于帝王权术来说,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件好事。 裴钰看向裴珩的眼神,也不免沾染了几分猜忌,不过到底只是一瞬间。 裴钰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问道,“你可是真心。” 裴珩斩钉截铁道,“我心昭昭,天地可鉴。” 裴钰到底是点了点头,“也罢,那便随你。” 裴珩重重的磕了头,“谢陛下成全!” …… 天子寝宫内,一阵惊呼传来。 “你这黑心肝的!”宋灵枢气冲冲道,“宸王是什么人?前有先王妃,后有陈氏!他一句真心便要我把莲儿给了他,简直是痴心妄想!” 裴钰见她动了气,赶紧上前解释,“朕何时说答应他了?卿卿休要动气……朕不是打发了他吗?而且立刻便与你说了这事。” “你若真不想看我生气,就立刻去回了宸王,告诉他死了这条心!”宋灵枢道,“我绝不把莲儿给他,绝不!” 酗酒成疯 裴钰抱住了宋灵枢,“哪里就至于了,三哥他本性不坏……” 这话从谁的嘴里说出来,宋灵枢都不会觉得奇怪,可唯独从裴钰口中说出来,她觉得讽刺极了,“前世你在太和殿让他血溅当场,可记得他是你的兄长?” 话一脱口,宋灵枢也后悔了,她这般行事,和那挑拨天家亲情的奸佞小人有何区别? 裴钰也先是一怔,不过最后到底化作了一声轻叹,“前世宋明怜也做错了那许多的事情,灵枢为何会原谅她?” 宋灵枢顷刻便明白了,前世裴钰杀了宸王,多半是因为王氏拿着他的名义挟持先帝造反,并不只是为了她的死。 宋灵枢又望进了他眼睛里,她想起裴钰说过,前世他孤苦终老了一生,念着她念了一生。 然而他到底没有随自己而去,可见这世上哪有那么多情深不寿。 宋灵枢突然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在陛下的那个梦里,萧侯爷寿数几何?” 裴钰不明白她突然问这个做什么,“年仅三十便早逝,听说他……酗酒成疯……” 宋灵枢心头一颤,耳边好像传来了萧从安的声音,他说: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裴钰察觉到她的不对劲,捧起她的脸,“灵枢?” 宋灵枢眼角似有泪意,“裴钰,若有来世,我……” 宋灵枢到底没说下去,她这样却叫裴钰心中生出一丝恐惧来,“到底怎么了?你想到了什么?告诉朕!” 宋灵枢摇了摇头,“告诉宸王,让他死了这心思,我绝不会让莲儿跟他。” 话罢,便再无一句话。 裴钰看着她,只觉得眼前人离自己仍是很远,不过到底是没说什么,只是将她搂在怀里,始终不肯放手。 两人夜晚躺在榻上,裴钰明显能听见宋灵枢的呼吸声同往常大不相同,便知她是心绪不宁。 裴钰见她似有心事,自己又如何能安眠? 也不敢开口询问,生怕又惹她想起些恼恨自己的事。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宋灵枢突然才开口,“萧太夫人的灵柩到何处了?” 裴钰默然,许久才开口道,“以后到了临州,想来不过几日就要入长安了。” 宋灵枢开口道,“陛下可否让萧太夫人灵柩入甘露寺超度,也就在甘露寺的正殿里为太夫人立下衣冠牌,受万人香火。” 裴钰知她是为了慰藉萧从安的丧母之痛,虽心里不舒服,可到底还是应了,“朕允了。” 宋灵枢又翻了个身,将身子背对着裴钰道,“陛下清理氏族之弊时,可否对…萧氏网开一面,只让萧氏迁至长安,永不得返回兰陵……” “你就这么顾念他萧从安吗?”裴钰到底是没忍住,古怪的问她。 宋灵枢闻言鼻子一酸,淌下了泪,“他那样的人,怎会酗酒成疯?陛下心里不明白吗?那时候我被褚文良送进宫,王氏百般折磨我。王氏放我出宫后,他说要带我离开,他说他会安排好一切,让我假死离开。他让我随他去兰陵,他会将我腹中子嗣当做亲生……他是不肯放过自己啊……” 宋灵枢没有忍住,失声痛哭起来,“萧大哥是在怪自己,他以为如果当初他能带走了我,我便不会死在淮南王府里!什么酗酒成疯,他是为我自尽而死的!” 裴钰听见她哭,便心疼的五脏六腑都绞在一块去了,将她的身子翻转过来,强行把她抱在怀里,让她枕着自己的肩膀,“朕答应你,朕都答应你,灵枢乖,不哭……” “所幸如今萧从安尚安好,朕会替你偿还他的,会叫他一生荣华喜乐。” 这些都是安慰孩子的话,裴钰却用来安慰宋灵枢。 宋灵枢哭着哭着便如同稚子般撒起泼来,用根本没有几分力道的手捶打着裴钰,“都怪你……若不是你在玉春楼之上弃了我,我又怎会入了褚文良的奸计……” “朕没有弃你,朕如何舍得弃了朕的灵枢?”裴钰喑哑着嗓子道,“那药十分猛烈,朕也昏死过去,是手下人自作主张将朕带了回去。” 宋灵枢却不买账,“那你为何事后不来澄清?” 其实这个中缘由,裴钰已然说了千万次,偏偏宋灵枢从未往心里去,“孤第二日便要出征北狄,而且那时朕不知该如何面对你,朕以为你心中有心心念念的意中人,朕害怕你恨朕毁了你的清白,害你不能和心上人相守。” 宋灵枢知道他说的是真话,却没有那么好糊弄,“我吃了那药是因为中了柳梦茹的奸计,你呢?谁又敢陷害你?” 裴钰轻叹一口气,“没人敢陷害朕,朕是听暗卫来报,有意来救你的,只是灵枢中了媚药的样子太过诱人,再加上朕那时对你求而不得,实在难以把持,所幸也就吃下你没吃完的那些媚酒。” “嗤——”宋灵枢嗤之以鼻,在他肩上狠狠咬了一口,仍觉得不解气,又淬了他一口,“登徒子!” “是,朕是登徒子。”裴钰哄着她,声音也轻柔的好像一场梦,“灵枢可否能原谅朕一时糊涂?” 宋灵枢默然,许久之后开了口,“时至今日,便就这样了。” 裴钰心头一喜,她……是松口了是吗?肯安心在他身边了? 裴钰大喜过望,将宋灵枢压在身边,如小鸡啄米般的在她脸上亲吻着,“灵枢,朕谢谢你……” 自上次宋灵枢让裴钰纳妃之后,两人已经许久没有同房了,裴钰忍耐了太久,此刻便不想忍下去。 “卿卿,朕想要你——” 话罢,由不得宋灵枢拒绝,便把她身上的衣物都褪了下去。 裴钰于床事上一向折腾人,这次却温柔的如春日般的雨,好像要用温柔将身下的人化成一摊水。 两人共赴极乐之时,宋灵枢眼角落下一滴泪,好似芙蓉泣露,在黑暗中美得动人,裴钰将她眼角的泪舔拭干净,沉着声音道,“再来一次。” 又是一夜云雨。 危险逼进 二月底。 定远侯萧从安携母亲萧太夫人的灵柩入长安,天子携皇后亲迎。 民间流传,皇后甚亲萧氏一族,甚至亲收抄写九十九部往生经于萧太夫人送行,陛下也开恩于皇家甘露寺大殿为萧太夫人设灵牌超生。 难得是萧家面对天子皇后如此厚待,仍旧恪守葬礼规制,不曾僭越一分一毫。 陛下与皇后同行去侯府吊唁,天子不可跪一外姓妇人,故而只是低头以示哀思,皇后却是跪下磕了头。 众目睽睽之下,宋灵枢连话也不能同萧从安多说几句,然而两人只微微一笑,便知对方且安好。 宋灵枢说了一句话,却没有发出声音,萧从安只看她嘴型便知她说的是: “逝者已去,萧大哥节哀,多保重身子。” 萧从安点了点头,宋灵枢见他答应了,这才将目光移开,偷偷瞥了一眼在自己身旁并立着的帝王并没有察觉,脸色也并无异常,便只当他不曾注意。 事实上裴钰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只不过装作不曾在意罢了。 其实他心里早就醋了,却不敢表露出一分一毫,唯恐惹得宋灵枢不快,真真是卑微至极。 很快裴钰便要携宋灵枢回宫,宋灵枢深知裴钰能与自己一同前来,便是已经给了萧家天大的脸面,故而倒是离去的爽快。 裴钰还唯恐宋灵枢会因为萧太夫人的死伤怀,可听宫人说,她自打回来后便没有什么悲伤的样子,仍是该做什么便做什么罢了,不过只是停了三月三的春宴。 直到裴钰同宋灵枢一道用过晚膳,在洗漱入寝,也没察觉出什么。 两人躺在榻上,裴钰才没忍住开口道,“卿卿若是为萧太夫人难过,就是哭一哭也无妨。” 宋灵枢本来已经快要会周公去了,又被裴钰这莫名其妙的话给拉了回来,迷迷糊糊之间有些懵,“我为何要难过?” 裴钰忘记了,宋灵枢天生便不是一个多情的人,她对萧从安好,是萧从安前世所种的善果。 宋灵枢天生冷心冷肺,所爱之人寥寥可数,她哪里犯得着为没有见过几次面的萧太夫人伤心欲绝? 裴钰听了她的话,先是一怔,不过很快便想明白了其中诀窍,气的笑了出来,捏了捏她的鼻子,“你个冷心肠的小妇人!” 宋灵枢起初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此刻便什么都明白了,也似赌气的推了推他,“我天生如此,陛下若嫌弃,弃了我也罢——” 裴钰又被她这幅小妇人的样子取悦到,将人抱入怀中轻声细语的哄着,“朕哪里舍得。” 之后又说了许多甜言蜜语,宋灵枢这才肯在他怀中继续安置。 萧太夫人的后事持续了大半个月,最后太夫人葬于长安郊外,也不知是不是机缘巧合,那地方离妙法娘子的福地不远。 待太夫人下葬后,灵牌置于甘露寺的正殿,由皇后亲自点燃福纸,随后由甘露寺的主持亲自做法为太夫人超度。 裴钰本来与宋灵枢同行,临时被工部的事情给绊住了,然而这做法事设灵位的事情又耽误不得,宋灵枢便只身前往。 绕是谁也没想到,宋灵枢这一去,差点有去无回。 …… 半个月前,那林嫣便听说了,宋灵枢将要去往甘露寺的事情。 当初林嫣被褚文良厌弃,阴差阳错来到甘露寺,又救下那毒妇孙苗娘。 孙苗娘当初自客栈逃了,很快便被各路人马追杀,不只是朝廷的通缉令,甚至还有一些江湖义士自发追捕她。 朝廷的人自然是裴钰的手笔,那些江湖义士,则要归功于王不留行。 孙苗娘一路逃到京郊的甘露寺外,被林嫣所救,两人便顺理成章的勾搭在一块儿。 林嫣趁着郡王裴承璟随长姐入寺,让孙苗娘替她想了些下三滥的法子,将自己送上了裴承璟的榻上。 裴承璟对林嫣的迷恋,不过源于孙苗娘的迷香,那孙苗娘生性毒辣,甚至想给裴承璟下蛊,让他彻底沦为自己与林嫣的奴仆。 却被林嫣拦了下来,林嫣并未把裴承璟放在眼里,自以为凭借迷香和美色便足够控制裴承璟的心神。 而那裴承璟意志不坚,果然如林嫣所料,很快便对她唯命是从。 宋灵枢要去甘露寺的消息,林嫣便是从裴承璟口中套出的话。 孙苗娘这一路躲避追杀逃窜,也打听出了不少消息,比如那客栈里俊美无双的男子并不是大将军裴虎,而是如今大齐的天子,他身边的那个女子,便是宋灵枢。 孙苗娘对赵榆的感情十分扭曲,她虽然给他种蛊将他折磨了个半死,可知道他死后,心里的痛意也滔天。 孙苗娘不会承认是自己害死赵榆的,便把这账算在宋灵枢头上,只恨不得能够食她的肉饮她的血。 当林嫣向孙苗娘哭诉,说自己本是千金贵胄,便是拜宋灵枢所赐,当初才会在甘露寺受人欺辱的时候,孙苗娘古怪的笑了。 “既然你是我的恩人,你要她死,她便必须死。” 林嫣心中也清楚,孙苗娘不是个任人拿捏的,自己对她的救命之恩并算不得什么。 可这次孙苗娘答应的如此痛快,到也是让林嫣没有想到的,不过她并不去深想这些。 她只要宋灵枢去死,旁的什么她都不在乎。 …… 皇后亲临,虽然甘露寺警戒异常森严,却也是极缺人手的。 主持便做主,寻了些周围妇人入寺帮忙,主要是帮忙做斋饭,好款待凤驾随行的人马。 林嫣和孙苗娘就混入了其中,林嫣巴不得孙苗娘一人前来,好能将自己摘干净。 可孙苗娘哪里看不懂她的心思,只说自己不识的那宋氏皇后,非要她也跟来。 宋灵枢入寺之时,孙苗娘与林嫣在远处跪着,哪怕离的这样远,孙苗娘也一眼便认出宋灵枢来。 然而此刻的宋灵枢,却并没有察觉到危险。 宋灵枢亲眼过目主持为萧太夫人超度的法事,这不知不觉便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时辰。 法事结束后,主持携众尼跪倒在地: “娘娘请移驾后院用些斋饭。” 突然发病 宋灵枢有意找时机和萧从安说上几句话,便谢过主持,就去了后院歇息。 裴钰这次倒是大方,放宋灵枢独自出宫,也没有安插眼线。 宋灵枢也没有带素日的使唤宫人,而是由内府安排伺候的人随她出了宫。 到了后面的禅院后,宋灵枢便派人大大方方去请萧从安,只道是请侯爷一起用膳。 这众目睽睽之下,倒也不怕谁的闲话。 在做法事的时候,萧从安并没有侧目去瞧宋灵枢,宋灵枢亦没有。 但两人彼此心照不宣,萧从安见宋灵枢留了下来,便也没有离去,而是等着她。 果然很快便有宫人来请他,萧从安只觉得恍若梦中,上一次见面还是数月之前,自边塞一别,如今已是物是人非。 “微臣拜见皇后殿下!” 萧从安作势便要跪她,宋灵枢已然拦住了他,“连你也要这样折煞我吗?” 萧从安哽咽的摇了摇头,看着她的眼睛,眼里一片清明,“他……可有为难你?” “不曾。”宋灵枢有意让他安心,“我都安好,侯爷……你莫要在挂念。” 萧从安明白她的意思,笑着点了点头,宋灵枢又与他说了好些话,“萧大哥若有机会,还请拜贴入宫,沅儿已经快四岁了,我曾与他说起过你,沅儿很想见你。” 萧从安脸上的笑意淡淡褪去,“我何德何能,去见太子殿下。” 宋灵枢知晓,萧从安因为裴钰的缘故,心里也不肯待见裴沅,只好笑着道,“也罢了,萧大哥身子还需多静养,太子年纪小闹腾,日后在见不迟。” 两人一起隔着屏风用过午膳,萧从安不好久留,宋灵枢亲自送他出寺,见他打马离去,终究是没有隐忍住,唤了他一声,“萧大哥!保重——” 萧从安回眸一笑,眼中皆是温柔,宋灵枢便明白,他这便是在答应她了。 待萧从安走后,宋灵枢又去佛前拜了拜,这才起驾回宫。 这一路耽搁,宋灵枢回到宫城,已经是黄昏时刻,再晚些只怕宫门就要落锁了。 宋灵枢在进了皇城后便下了马车,随即便由宫人抬着步辇接她回太和宫,待走到太和宫外,在乘坐轿辇便不和规矩了,便拖着疲累的身子步行。 宋灵枢穿过层层宫墙,这边佟欢早就等着她了,佟欢快步走过来扶住了她,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声音道: “陛下就在寝宫里坐着,看着倒像是心情不大好。” 宋灵枢想了想,回她道,“本宫大抵是知道为何,你且安心,我心中自然有数。” 佟欢见她如此,也就放心了,这才搀扶着她进去。 宋灵枢一踏入房间,便瞧见裴钰倚在案牍前假寐闭着眼。 宋灵枢明白自己身上这钗环的声音偌大,他不可能没有听见,而宫人肯定也早就报了她回来的消息。 裴钰却不像往常起身迎她,想来是又恼了。 宋灵枢并不急着去哄她,而是让宫人卸下自己身上的华服美饰,换上素日所着的宫装,这才觉得浑身舒畅。 然后才缓缓拿了一件披风,悄无声息的走到裴钰身边要给他盖上。 裴钰在宋灵枢靠近的那一瞬间睁开了眼,伸手握住她拿着披风靠近自己的手,就势将她拽到自己怀中坐着。 这一遭让宋灵枢猝不及防,披风也落到了地上。 宋灵枢下意识便要挣开他去捡,却动弹不得,裴钰将她紧紧抱在怀中,整张脸都埋在她的身子里,贪婪的闻着专属于她的香气。 过了许久,裴钰才抬起了头,一双阴郁的眸死死盯着宋灵枢,好像要望入到她灵魂深处去。 裴钰的目光让宋灵枢浑身不自在,宋灵枢便就势躺在他怀中,一双玉手搂住了他的脖颈,软软糯糯的问道: “陛下因何事不悦?” 裴钰脸色一沉,掐住了她的下巴,突然又笑了出来,倒让宋灵枢琢磨不出他到底是喜是怒。 “朕为何事恼怒,卿卿难道不知道吗?”裴钰凑到她耳边到,“朕的皇后,朕的卿卿,与他萧侯爷在甘露寺外众目睽睽之下惜别,灵枢要朕如何欢喜的起来?” 宋灵枢直接抱住了他,“我是与他说了几句话,也是在众人眼皮子底下,什么惜别,不过是一声保重罢了。再说了——” 宋灵枢浅浅一笑,端的是人比花娇人比花妖,“我如今不在陛下怀中吗?” 就因为这个,只因为这个。 裴钰才更是喜悦不起来,若非他的威胁恐吓,只怕她早就离开自己了,哪里还会像如今这样乖乖待在他的身边。 可也是因为这个,他连质问的话都说不出口。 他没办法想象,若是没有宋灵枢,他该是个什么样的活法? 在边塞杀敌那三年,他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只想扫了这天下,陪她就此长眠地下。 这也是为何裴钰当初将宋灵枢假死的棺椁停至承恩寺,迟迟不肯下葬的原因。 他要和她生同衾,死同穴。 罢了…… 裴钰到底是将这些事情放下,伸着手在宋灵枢的胸膛上勾勒出她心脏的样子,然后十分轻柔的问道: “朕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卿卿这里只满满当当装着朕呢?” 宋灵枢深知裴钰的性子,他就是个软硬不吃的主儿,可若非要与他硬碰硬,那才是自讨哭吃。 “我心里满满当当装着的自然是陛下,陛下难道感觉不到吗?” “呵——” 裴钰轻笑出声,宋灵枢还想说点什么,可腹部传来剧痛,不过短短一刹那的时间。 宋灵枢的脸色苍白,痛的大汗淋漓,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自己腹中翻天倒海,就是当初生下裴沅也没有这样的痛苦难当。 裴钰第一时间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将她往榻上抱去,心中一紧,“灵枢可是身子不舒服?” 宋灵枢紧锁双眉,手也揉着腹部,“疼,好疼……” 话罢,眼前一黑,竟生生痛昏死过去。 裴钰惊慌失措,“来人,传御医!在去将败毒先生请过来!”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御医们便匆匆赶来请脉,可一大屋子的人,竟找不到病因。 “娘娘这脉象十分奇怪,微臣竟诊不出。” 裴钰知道,就算自己发火也没用,只好道,“再诊——” 谁知众人都是这样的说辞,看着宋灵枢在睡梦中仍是痛苦难当,他便有些着急了,“败毒先生可来了?” 巫蛊之祸 这边败毒急匆匆的赶过来,刚入寝殿还未来得及请安,便被裴钰一眼看到,直接起身将他拽到床榻边。 “还请先生救命!” 败毒摆了摆手,懒得理他,可见到床榻上宋灵枢痛苦难当的样子,立刻便锁紧了眉头。 立刻便伸手替她把脉,那脉象奇特,败毒便已经察觉到了几分,只是还不确定,对着裴钰道: “得罪了——” 然后手疾眼快的拨开宋灵枢的衣领,裴钰想要拦住他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宋灵枢雪白的脖颈暴露出来,可上面经脉外鼓颜色黑紫,败毒只一眼便能决断出这是什么,他倒吸了一口冷气: “皇后已是药石无医,这不是什么急症,是巫蛊!” 裴钰浑身一颤,抓住败毒的衣领,“如何会是巫蛊?她日夜与朕同吃同住……” 裴钰立刻便想到什么,大声叱道,“来人!去请定远侯爷!” 裴钰转过头来,猩红着双眼看着败毒,一字一句道: “先生可有法子救她?” 败毒欲言又止,裴钰便打发了其他人,“你们都先退下!” 败毒这才开了口,“当初给萧家那小子解毒的奇花,阴差阳错失了,那花便是巫蛊之虫最喜的东西,但同时也是那邪物的天生克星。” 裴钰紧缩眉头,“世上可有第二株?” 败毒摇了摇头,“那花只生于极北之地的雪峰山上,二十年开花,二十年前的那一朵,正是殿下幼时所服下。” 裴钰看着床榻上的宋灵枢,轻声问道,“先生有话不妨直说。” “那奇花早已与你的血融为一体,若是你能以血相诱,引那蛊虫出来,进入你的身体,或许便能杀死那蛊虫,只是——”败毒摇了摇头,“这是我自己的猜想,毕竟这世上中了巫蛊之人十有九死,从没有这样的因缘能遇到食过奇花的人。” 败毒又想了想,“萧家那小子身上的毒也很是奇异,或许那蛊虫也会被他所引诱,不如……” “不可!”裴钰果断拒绝,沉思了一会儿又问道,“若朕将那蛊虫自灵枢身体里引诱出来,可否在它进入朕的身子之前灭了它?” 败毒摇了摇头,“蛊虫虽为活物,进入人体后便为无形之毒,虽有意识,并无形态。” 败毒偷偷看了一眼,那叱咤风云的年轻帝王,此刻脸上皆是疲累之意,过了许久,他先是唤来渔邨,让其彻查此事,并且让渔邨无论查到幕后黑手是谁,立刻押入死牢,无需再审,用酷刑折辱,让其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后再行剜肉之刑。 之后又写了好几封信,放再案牍上,对着败毒道,“若朕挺不过来,便将这些信,挨个送出去,信封上有名字。” 那些心皆是托孤之言,让各位大臣辅佐裴沅,只有给渔邨的那一封另有嘱托。 裴钰告诉渔邨,若是自己死了,便让渔邨取了宋灵枢的命。 裴钰不肯让萧从安来试一试,宋灵枢本就对萧从安有愧,若萧从安因她而死,只怕她一生都会念着他,裴钰只这么想一想,便觉得生无可恋。 裴钰走到床榻边,伸手摸了摸宋灵枢的脸。 他愿意赌一把,用自己的命去救她,却不愿意让她独活于世上。 裴钰知道若自己因宋灵枢而死,她必定对自己念念不忘,可这份惦记能维持多久,没有人知道。 裴钰面对宋灵枢从来都是不自信的,他自认为自己没有这么大的本事,能叫宋灵枢记着他一生。 若是自己死后,她爱上旁人,同旁人好,裴钰只要想想便觉得自己的棺材板便要压不住了。 也好。 裴钰看着宋灵枢的脸微微一笑,自己死后,渔邨必不会让宋灵枢独活。 他们共赴黄泉,也去的完美。 败毒并不劝裴钰,因为他知晓就是劝他也无用,这边裴钰已经自己割开手腕上的肉献血,而那边萧从安已然到了太和宫外。 然而他已然进不去了,而是被渔邨请去密谈,萧从安只听渔邨说宋灵枢中了毒,心中焦急万分。 然而他也知晓,有裴钰在,必然不会让她有个好歹。 萧从安仔仔细细回忆,不肯放过一个细节,直到中午用膳时,只有那饭后的果酒,宋灵枢道他身子不好,还是该少饮酒,他便滴酒未沾,而宋灵枢自己喝了半盏。 渔邨此刻还不确定是否是那酒的问题,可无论如何,宋灵枢只有可能是在甘露寺被下毒,甘露寺众人无论如何都逃脱不了干系,便带着明谕,去甘露寺拿人。 这边寝殿之中,那蛊虫果然受裴钰的血所引诱,只见一道黑影窜过,裴钰立刻便感觉有什么东西顺着他手腕进入到他的身子里。 裴钰顷刻倒地,只觉得五脏俱焚,殿内的声音传出,众人闯入,便再也瞒不过去。 然而裴钰却强撑着一口气道,“此事与败毒无关,是朕之心意,将朕移至别殿,不许让皇后提起此事,只说朕国事繁忙不得空陪她。” 话罢,裴钰便彻底昏死过去,而太和宫内也乱成了一团。 …… 顾忌着裴钰最后的话,众人只得将裴钰移到别处。 宋灵枢蛊毒已解,两副药后便醒来,一睁眼只瞧见侍疾的宋青莲。 “阿姊醒了?”宋青莲见宋灵枢昏死两日后终于醒来,满脸惊喜,“可还有何处不适?” 宋灵枢摇了摇头,“我好像做了个噩梦,梦里有人说我中了蛊毒,只有……” 原来那时候宋灵枢虽然神志昏迷,却隐隐约约听见了些,此刻想了起来,下意识便环顾周围,未曾见到裴钰的身影,她立时便慌了神: “陛下呢?” 宋青莲哪里敢将实情告诉她,只是敷衍道,“陛下忙于政事,大姐姐生病这两日,陛下不时都陪着呢,只是今日突然有事,待陛下空了自会回来陪着姐姐。” 宋青莲从未与宋灵枢说过谎话,今儿还是头一遭,神色也十分不自然,一眼便被宋灵枢看穿,宋灵枢即刻便明白,原来自己那时所听到的竟是真的! 宋氏妖后 宋灵枢确实做了一场大梦,这梦的最后出现的是何筠。 她将宋灵枢抱在怀里,温声细语道,“囡囡乖,娘的死不怪裴家那小子,娘死的其所。” 这是宋灵枢第一次在梦里能清楚的看清何筠的容貌眉眼,只见她温柔的笑道,“他如此珍爱你,娘也就放心了。” 最后何筠放开宋灵枢,独自往一条雾蒙蒙的路上走去,“灵枢,放下,成全他,也是成全你自己的心。” 宋灵枢此刻才悔不当初,内心如同有千万只蚂蚁蚀心,她背身过去,四肢蜷缩在一起痛哭起来。 宋青莲不明所以,见她难过,也半跪在床榻边,伸手抱住了她,“大姐姐……” 宋灵枢哭了一会儿,又擦干了眼泪,起身半坐着,摸了摸宋青莲的鬓发,“带我去见陛下。” “大姐姐!”宋青莲没想到自己的演技如此拙劣,竟让宋灵枢一眼便看穿了,立刻红了耳根,想起了众人的嘱咐,又咬死不认,“陛下真的在处理政务……” “莲娘!”宋灵枢叫起宋青莲的乳名来,“我那时都听到了,我知道他为何不在,我得去陪着他!” 宋青莲一下子便红了眼眶,抱住她,“大姐姐,莲娘也不想骗你,是陛下让我们瞒着你,陛下在偏殿里,现下很不好……” 宋灵枢躺了两日,身上血亏气虚,却强撑着去了偏殿。 那门口有暗卫把手,不肯放她进去,“皇后殿下留步,陛下吩咐了,任何人都不见。” 宋灵枢哪里会和他们废话,直接抬手就将一把匕首对准了自己,她的脸色本就苍白,此番决绝更衬的她全无血色,好像只要轻轻一碰,她就会消失不见。 那守卫哪里还敢拦她,外面的大臣只有极少数收到陛下的暗诏才知陛下龙体有损,却也不知道具体是为了什么,只有他们这些亲信才晓得,陛下为了宋娘娘,这是连命也不要了。 宋灵枢推开门进去,只见屋内层层帷幕,一群御医跪了一地,只有败毒立于最前头。 宋灵枢并不管他们,她走过人群听见有人低声骂了她一句,“妖后。” 这声音不大,却也不小,败毒也听见了,立刻便回头恶狠狠的瞪了那御医一眼,那御医登时便如泄气的皮球,将头又低了下去。 宋灵枢却不曾理会,而是拨开那金丝帷幕,里面的年轻帝王已经完全没了往日的气势,披着发散着衣,疼的大汗淋漓,却不肯呻吟一句。 宋灵枢鼻子一酸,想要伸手摸他的脸,却觉得他如此境地皆是拜自己所赐,竟觉得自己恶贯满盈,根本不配碰他一下。 “钰哥哥,若是痛便叫出来,灵枢陪着你。” 裴钰却主动握住了她的手,虽然嘴硬,可宋灵枢明显能感觉到,他的手皆在颤抖,“什么痛不痛的,朕只觉得畅快的很。” 宋灵枢知他这是不肯在自己面前丢了面子,偷偷转过身去拿帕子抹了脸上的泪水,这才又笑着转过头来看他。 那泪水滋润过的玉容虽然未施粉黛,却美的恰如一块刚刚从水中捞出来的羊脂白玉,当真是芙蓉泣露香兰笑,就是刚下骂她“妖后误国”的小御医,也看怔了。 那封给渔邨的信,裴钰还压在枕下,他始终没有下定决心。 裴钰不知道自己能否撑过去,又是否该让宋灵枢独活,思及此他竟将心中所想问了出来,“卿卿绝色,如何为朕守节乎?” 宋灵枢被他这样泄气的话立刻又给惹哭了,“不……你不许……在丢下我,这是你欠我的,你已经丢下过我一次了,还想再来一次么?” 裴钰却只笑不答,良久才低吟道,“江山乱兮无奈何,灵枢灵枢奈若何?” 宋灵枢心头一震,这句话许多年后她仍记得。 那日他生死未卜,他却说: 江山乱了我无可奈何,可灵枢啊灵枢,我该如何安置你呢? 之后的两日,宋灵枢皆与裴钰在一处,日夜侍疾不思饮食。 可裴钰的身子却一日不如一日,甚至有好几次痛到发狂,竟然认不出宋灵枢来,怒斥着让她滚。 这样的状态结束在第三日,宋怀清偷偷遣人来接宋灵枢。 原来那瑞王老千岁虽然有裴承璟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却一生正直忠君,故而亦在裴钰托孤的行列之中。 当日宋灵枢在金銮殿上怒斥御史江远斋,那江远斋乃是裴承璟唯一的姐姐嘉诚郡主之子,这便让裴承璟记恨上了宋灵枢,并在宫城外立即找了宋灵枢的麻烦。 那时作为太子的裴钰,枉顾律法冲进瑞王府直接打断了裴承璟的一条腿。 裴承璟虽然嘴上认了错,可心底和宋家的仇便这么结下了。 再加上裴承璟的外室林嫣更是时时在他耳边吹些枕边风,便叫裴承璟更加恼恨宋灵枢,连带着对裴钰也不满。 那封密诏裴承璟是阴差阳错之下看到的,那日他原本是去老王爷书房偷拿老王妃当日出嫁时曾盖过的头冠,只因林嫣想要,奈何老王爷定然是不准许的,他便也只能做这样偷鸡摸狗之事。 看到那密诏之时,裴承璟十分惊愕,然而片刻之后便起了报复之心。 那宋女如今为太子生母,又是皇后之尊,想来自己若想要报当日之仇,只怕是天方夜谭。 可若是满朝文武皆知陛下是因何身染剧毒的,那宋女便活不成了,也好泄他心头之愤。 裴承璟找了几个素日在朝为官的狐朋狗友,将这消息散播出去。 裴钰对外是宣称突染恶疾,不便上朝,由太子替他坐在龙椅上,丞相宋怀清等人主持朝中大事。 本来满朝文武莫有不服,可自从裴承璟将事情的真相宣布出去后,整个朝堂便炸开了锅。 起初宋怀清还未察觉,只觉得今日这些人面对他话中有话,字字句句都藏了刀子。 后来吏部一个小郎中直接开了口,“宋怀清!你还有什么脸面站在这儿!” “你这是何意?”宋怀清斜眼看他,“若是对本相不满,大可上奏,金銮殿上,郎中还是注意些仪态!” 那郎中嗤笑,“谁人不知,宋氏妖后害得陛下深中剧毒,臣跪请太子殿下,大义灭亲清君侧,杀了那妖后!” 智绝近妖 金銮殿上。 卫影与众人对峙,绝大多数人仍在观望,于两方斡旋。 不知是为了什么,文官们突然就动起手来。 卫影虽然调来禁军,可又非真的要造反,一时间又不敢让手下人真的亮出兵刃。 文臣们见状更是大起胆来,上前想要将裴沅抢到自己手上,如此便可坐实卫影造反,胁迫太子。 可卫影又非傻子,自然明白他们的意图,大声呵斥道: “各位大人在上前一步,休怪卫某手中长剑伤了同僚之情。” 不知是谁大喊着,“我等与你这逆贼不共戴天!快将太子殿下放了!” “好个卑鄙的逆贼,竟想学那曹阿蛮挟天子以令我等!” 这倒打一耙的功力,倒是对的起十年寒窗苦读的圣贤书。 眼见着局势越来越严峻,竟有人动手去拉扯躲在宋灵耀身后的裴钰。 那齐国公郑万忠本来不曾发一言,宋家的生死与他何干,就算当初他家老太太请宋灵枢看过诊,这等陈年旧事早就不算人情了。 再者,陛下确实是因为宋娘娘置身危险之中。 宋氏一族,不算无辜。 可他到底是忠于陛下,忠于裴家的,哪里能眼看着众人去拖拽裴沅。 郑万忠唯恐裴沅有个好歹,情急之下大喊出来,“休要伤了太子殿下!” 裴沅也吓得不轻,见郑万忠如此,立刻向他呼救,“太师救孤!” “太子殿下!”郑万忠立刻便要走过去,却被身后的人拉住,那人小声提醒道,“国公爷莫要蹚这摊浑水,眼下局势未明,若陛下真有个好歹,宋家必然保全不了。” 郑万忠冷哼了一声,走上前挡在两拨人中间,“我乃太子太师,今日若谁想伤太子殿下,便踩着我的尸首过去!” 卫影见状自然不语,而另一边却急了眼,“国公爷这是何意?可以要站在宋贼那头挟太子殿下想令我等屈服?” 郑万忠被这些人气的一句话也说不出,瞪着一双眼,半天才蹦出一句话,“你、你个血口喷人的卑鄙小人!” “呵——”一直站在角落不曾开口说一句话的宸王裴珩突然笑了出来,将众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 旁边的靖王裴铮拉了拉他的袖子,“宸王兄在笑什么?” 裴珩却摇了摇头,伸出手对裴沅道,“沅儿过来,到皇伯伯这里来。” 裴沅看了看宋怀清,宋怀清没有阻止,宋灵耀有些犹豫,“父亲……” 宋怀清却摇了摇头,示意他闭嘴。 裴沅便向裴珩走了过去,中途有文臣想要拦住裴沅,却被裴珩狠狠瞪了一眼,一向温文尔雅的宸王爷,何时这样过,倒莫名让人畏惧了三分。 等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裴沅已经走到了裴珩身边。 裴珩看着裴沅的脸,只觉得简直就是缩小版的陛下,只不过那双眼睛却酷似宋灵枢,增添了几分柔和的意味。 宋青莲的眼睛也酷似宋灵枢,当初裴珩就是这样察觉她的身世的,想到这儿,裴珩的心突然柔软的一塌糊涂,不自觉的就摸了摸裴沅的头。 “本王是在嘲讽诸位大人如同跳梁小丑一般的姿态。” 裴珩此刻才算回答了刚才裴铮的问题,不过也激起了众怒。 “宸王爷何故羞辱我等?” “啧——” 裴珩嗤笑一声,他自认与裴钰做了那么久形式上的死对头,安能不了解他,此番这种情景,他早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故而才敢如此猖狂。 “诸位大人可是忘记了,咱们的陛下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他可是一世无双,智绝近妖啊。” 此话一出,绕是宋怀清也怔了,宋灵耀低声唤了一句,“父亲……” 就连卫影也有些害怕,转头看了看他,“岳父大人,我们……” “别怕。”宋怀清心中的石头总算放下了,“咱们赌赢了。” 宋怀清的话音刚落,那殿外便传来一个笑吟吟的声音: “诸位爱卿好生热闹呀——” 只见裴珩口中那智绝近妖的年轻帝王嘴角含笑,一步一步进入殿中。 原先嚷嚷着要处死宋灵枢的大臣们,此刻竟是目瞪口呆。 而这边宋怀清等人早就跪了下去,“臣等拜见陛下!” 裴钰抬头免了众人的礼,走到那高台上向裴沅伸出手,裴沅先头就被吓坏了,此刻见到裴钰才开始发作,哭哭啼啼的跑了过来,抱着裴钰哼唧,眼泪鼻涕都擦在那太子蟒袍上。 “爹爹,沅儿害怕!他们要沅儿去杀娘亲,沅儿好害怕……” 裴钰将他抱到龙椅上安置好,又让他扶正坐好,站在他面前一字一句道,“所以太子要记住,若要保全心爱之人,必须要变得强大,强大到有朝一日无人敢忤逆你。” 这话是说给裴沅听的,也是说给众人听的,待裴钰在转身面对众人之时,嘴角的笑意都已经消失不见,浑身围绕着的都是杀气。 “陛下——”卫影俯地认罪,“臣私调禁军入殿,犯了死罪,还请陛下处置微臣!” “你确实有罪。”裴钰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朕令宋相掌管国事,太子监国,太子坐于龙椅之上,便如同朕。” “这等乱臣贼子逼宫,你虽警觉及时调遣禁军,却瞻前顾后,一派妇人心肠,险些将太子置于危险之中,这才是你犯的大罪!” “朕念在你是初犯,罚你五十板子,你自己去领罚,之后一月在家养伤不必上朝,好好研读研读兵!” 裴钰说完便拍了拍手,自己也坐到裴沅身旁,于忠彦带着天子黑骑上殿,二话不说便拔了剑,于殿上诛杀先前逼宫的文臣武将。 “昏君!你被美色所迷,竟屠杀忠良!”那些人自知难逃一死,大声咒骂道,“无道昏君!大齐迟早毁在你手里!” 这种话裴钰两辈子加在一块,听的太多了,耳朵都快起茧子了,压根不放在心上。 而裴沅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吓得直接就要往裴钰坏里钻。 裴钰却强迫着要他亲眼瞧瞧这些鲜血,“皇儿要记住这血的颜色,若非今日父皇在,流血的便不是那些逼迫你的人,而是你的至亲骨肉!” 颇有成效 裴慧敏哑口无言,最后只能叹了一口气,“便也只能如此了。” 瑞王看了她一眼,颇有些无奈道,“陛下不是先帝,不会一味纵着宗亲氏族,迟早有一日……” 瑞王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及时损止,然而裴慧敏已然敏锐的明白的他的话,却不在多问,直到送瑞王回了府,裴慧敏这才驱马又回了江家。 裴慧敏刚回到屋里换了身衣裳,她的孙子江爱竹便跑了进来。 小家伙如今不过才五岁,正是冒失的年龄,嘴里哼哼唧唧的叫换: “祖母祖母!” 他身后跟着一群丫鬟婆子,都在追着他: “公子慢些!仔细脚下!” 这边江爱竹一进来便抱住了裴慧敏,抬着头睁着一双大眼看着裴慧敏撒娇道,“孙儿想您了。” 裴慧敏好强了四十年,却唯独在孙子这儿折了腰,恨不得化身一团棉花,能时时刻刻裹着小孙子。 此刻见小孙子撒娇,她更是乐开了花,有意哄逗他,“那竹儿告诉祖母,你是如何想祖母的呀。” 江爱竹一脸真诚道,“当然是用功也想,吃饭也想,恨不得能长在祖母身上,让祖母时时刻刻都带着孙儿呢!” “你个小猢狲!”裴慧敏被他逗的乐开了花,牵着他一道坐到了榻上,又问起他今日的功课。 江爱竹很是开怀的和裴慧敏分享今日的学问,见祖母心情似乎很好的样子,末了又试探着问了一句: “祖母今日是去救舅爷了吗?” 裴慧敏的笑凝在了脸上,很快又恢复那种淡淡的表情,不过她知道分寸,只能循序渐进的套孙子的话: “竹儿是如何知道的?” 江爱竹倒也是诚实,直接开口,“孙儿是听母亲和大伯母说起的,那您把舅爷救出来了吗?” 裴慧敏摸了摸孙子的头,“祖母去给舅爷求情,那是因为舅爷是祖母的弟弟,他是祖母的家人,祖母不能真看着他下大狱。” “可是……” 裴慧敏顿了顿,语重心长道,“你舅爷做错了事情,做错事了就要接受惩罚,法理之下不容人情。” 江爱竹不解,“那祖母为什么还要进宫替舅爷向陛下求情?” 裴慧敏笑了,“傻小子!祖母进宫求情,是不希望舅爷真的被问斩刑,他不是个大奸大恶之人,只要好生教导便能走上正道。可祖母也不会一味的纵容他,因为那样只会害了他。” 江爱竹点了点头,“孙儿明白了。” 裴慧敏又陪小孙子说了好一阵儿话,这才将人送回去。 转头就黑了脸,将大儿媳妇和二儿媳妇叫了过来。 裴慧敏也不见她们,而是让这两人在庭院中站了一个时辰,两人脸色都不大好。 直到裴慧敏见差不多的,这才将她们叫了进来。 “知道叫你们过来是做什么吗?”裴慧敏神情淡淡的,让人看不出什么喜怒。 那江大奶奶还想装个糊涂,“儿媳不……” 另一边江二奶奶却已然跪了下去,“都是儿媳的错!” 江大奶奶愕然:!!!我的傻弟妹!怎么就不打自招了? 其实江二奶奶这才是个明白人,她心里清楚,自家婆婆是什么人?她什么样的诡谲云涌没有见过?她们这点小心思如何能瞒的过她去? 既然她已经将她们叫了过来,又怎么能容忍她们装傻充愣糊弄过去? 想来刚才让她们在院子里站了那么久,就是为了给她们一个下马威。 “哦?”裴慧敏挑眉,“那老二媳妇说说,你错在何处了?” “儿媳不该让竹儿来问母亲,关于舅舅的事情。” 裴慧敏冷笑,“你既然知晓,为何又明知故犯?” 那江二奶奶立刻跪到了地上,“是儿媳愚笨!儿媳听说这次陛下发了好大的火,怕婆婆……都是儿媳的错,大嫂她并不知情,还请婆婆狠狠责罚儿媳,儿媳再也不敢了!” 裴慧敏不语,这就是她这个小儿媳妇的聪明之处了。 句句都将老大媳妇摘干净,句句都是伏小做低,倒让她真的不好责罚了。 “也罢。”裴慧敏摇了摇头,“你既知道错了,我便不罚你,下次在莫犯了。” “儿媳谨记婆婆的教诲!” 江大奶奶和江二奶奶自裴慧敏处出来,都松了一口气,尤其是那江大奶奶,话像车轱辘似的,一个劲的往外倒: “这次可多谢弟妹了,不然婆婆定然会责骂我!日后有什么用的上嫂嫂的地方,你便知会我一声,对了你不是喜欢我那套赤金翡翠的头面吗?再过几日就是你的生辰,我这就回去让人给你送过去,就算是给你的生辰礼了。” 江大奶奶绵绵不绝的说着,江二奶奶表面上客气的应承着,连连说着使不得,可到底是收下了。 江二奶奶看着江大奶奶送过来的东西,眼睛都绿了。 都说她这大嫂祖上是富商,到底是贱籍出身,就算用着这样好的东西,也依旧上不了台面。 她想着想着又愤懑了起来,她家可是高门大户,只可惜父亲一味摆阔,母亲也不擅理家,家中早已经不像从前那样显赫,否则她如何会和这种人做起妯娌? 不得不说,裴慧敏此人什么都好,就是选儿媳妇的眼光,委实差了些。 …… 宫庭内。 宋灵枢见了谢夫人,上次两人见面时,还是很久以前了。 谢夫人自打谢六娘去世之后,便憔悴了许多。 她的女儿死的那么惨,她却连真凶都不能为她找到。 这件事当初便是如今的天子对付王氏的一个由头,但其实谁都不傻,王氏杀谢六娘根本无甚好处,王氏何苦来哉? 谢夫人知道王氏一死,谢六娘的死也板上钉钉,无论凶手是谁,凶手只能是王氏。 可谢夫人到底是做娘的,谢六娘就算是千错万错,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 所以谢夫人不止一次想,到底是谁杀了谢六娘。 亏得当初谢六娘去害宋墨兰,没有借助谢家的权势,不然后果不堪设想,所以谢夫人一时半会还不能认定到底是谁? 君子好逑(二) 宋青莲拆开那包裹,只见其中一件上好的九龙玉佩,裴珩送了她这么多次礼,只有这一次叫她贵重的不知该如何处理。 她只好又拆开那信来看,只见那信上写着: 明日御花园东亭阁内,静候姑娘。 宋青莲怎么也没想到,裴珩竟然这样大胆……大胆到放肆的地步…… 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笼罩,他竟然约自己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私会。 宋青莲半刻之后又有些恼怒,恼怒裴珩竟这样轻薄她,他凭什么以为自己会去见他? 可在榻上辗转一夜未眠的却又是宋青莲自己,她一模自己脸颊,只觉得都是火辣辣的。 第二日宋青莲照例去了宋灵枢处请安,可人一直都是心不在焉的。 宋灵枢怎么会看不出来她有心事,宋青莲只说自己昨夜没有歇息好,宋灵枢见她眼下却有淤青,只当她是真的没有休息好,便让她回去歇息。 待宋青莲走后,宋灵枢又让人捡了燕窝炖百合,让佟欢晚膳的时候给宋青莲送过去。 宋青莲如何能安睡,在屋子里坐立难安,倒是让栾新也看不明白了,痴痴的问她: “四姑娘可是哪里不舒服?” 宋青莲摇了摇头,过了好久才将她拉进房里说话,“栾新你且说,我素日待你可好?” 栾新听了这话,立刻急了,跪下抱着宋青莲的腿道,“姑娘待奴婢宛若亲姊妹,奴婢百死也难报此恩。” “那、那你去帮我办一件事。”宋青莲红了脸,又补了一句,“这件事谁也不能告诉,就是大姐姐也不能。” 栾新哪里听不明白,四姑娘这是要瞒着皇后娘娘。可她到底是宋家送进宫陪着四姑娘的婢子,她自然是听四姑娘的。 栾新念及此,立即便磕头,“姑娘且吩咐,奴婢都听姑娘的。” 宋青莲让栾新去御花园东边的亭阁里找宸王裴珩,只让栾新转告他,就说自己不见他,让他早些回去。 栾新这才明白宋青莲要做什么,原来四姑娘是要和宸王殿下私相授受?可只是传话而已,并算不得什么。 栾新这样告诉自己,便也去了。 果然,宸王早早就等着了,栾新很快就在宋青莲口中那所谓的御花园东边的亭阁里看到一个身穿白色赭蟠龙常服的男子,那容貌身形有些像传闻中的宸王爷。 栾新咬着牙走过去,那丁冬先一步拦住了她,将长剑一档,“来者何人!” 栾新登时便被吓了一跳,恨不得立刻转身逃跑,可她受自家姑娘嘱托,哪里能这样离开,只能战战兢兢道: “奴婢、是、是伺候、侯宋四姑、娘的,我们家姑娘、有话、让、让我传给王爷……” “姑娘且进来说话。”裴珩起身便要走过来,那栾新却一惊,大叫道。 “王爷留步!”栾新满脸惊恐,好像看见什么洪水猛兽似的,“奴婢只为我家姑娘传一句话,我们家姑娘说了,她不见王爷,让王爷不必苦等了。” 裴珩倒是不恼,轻轻一笑,那俊朗的风姿倒是让栾新看呆了,“那也劳烦姑娘替我向你家四姑娘传一句话。” “见不见本王,是她的事。” “等不等她,是本王自己的事。” 栾新这才反应过来,红着脸飞快的跑开了。 待栾新走后,另一边假山后出来一个人影,这人竟是佟乐。 裴珩转过头去,对着佟乐道: “大名鼎鼎的书亦如何也学会偷听本王的墙脚了?到底是陛下珍爱皇后殿下,竟让姑姑屈尊,做个小小的女官?” 原来这佟乐原名书亦,是裴珩坐下一等暗卫,曾经在外奔波,替裴珩料理那些暂时不能在明面上处理的权贵。 她擅长使得兵器乃是两把柳叶刀,一旦进了她暗杀名单上的人无一生还。 裴珩之所以晓得她,乃是曾经座下幕僚提醒他,务必要小心此女子。 她与其他女刺客不同,没有美得惊天动地的脸蛋,然而恰恰是这一张平平无奇的脸,放入人群中才让人毫无警惕,稍不留神柳叶刀便送人下了地狱。 佟乐此人忠心无二,虽说是陛下送她到皇后娘娘身边伺候,只要皇后娘娘不害陛下,哪怕天塌下来了,她都要替娘娘挡着。 所以她此刻听见裴珩的话更是嗤之以鼻,“奴婢可不曾偷听,奴婢自始至终都站在这儿,大大方方的听,倒是宸王爷您——” “您好歹亲王之尊,如此哄骗四姑娘幽会外男,安的是什么居心?” “本王哪里哄骗莲娘了?” “住嘴!”佟乐大怒,“王爷越界了!四姑娘的闺名岂能由外男直呼?” 然而此刻裴珩也不恼,他已然瞧见那头过来的倩影,浅笑着道,“是小王唐突了,还请姑姑见谅,不过若是姑姑再不回假山后躲着,让四姑娘瞧见了姑姑,只怕她会羞死在此处。” 佟乐一瞧,果然瞧见了那边快要走过来的宋青莲,顾念着姑娘家的脸皮薄,只好先躲回了假山后。 再说那宋青莲,栾新出门后,她也跟着来到了御花园,虽不往那亭阁去,却也在东边。 栾新没走几步便见着了自家姑娘,只好将宸王的话转告,宋青莲当时便恼了,只淬道,“这个活久见冤家!” 可脚却还是往这边来了。 宋青莲脸色不大好,来到裴珩面前,行了个礼,“臣女见过宸王爷。” 裴珩就爱看她这样,明明不待见自己极了,偏还要因为礼数和他虚以委蛇,他看着就很想继续逗她,让她恼羞成怒的骂自己,看她还装不装的下去。 宋青莲见裴钰一直看着自己,只觉得脸上发烫,也有些不大自然,直接开口道: “王爷逼迫臣女前来有何事?” “姑娘所住的地方与此处相隔甚远,姑娘脚程倒快,一眨眼便到小王眼前了。”裴珩似笑非笑的调侃宋青莲,眼里皆是宠溺。 宋青莲被他说破了心事,脸上有些挂不住,但仍然嘴硬道,“我不过正巧在这边罢了,王爷多想了!” “哦,是吗?”裴珩浅浅一笑,“可小王什么都还没说呢?不如姑娘说说,本王到底多想什么了?” 君子好逑(三) 宋青莲没想到自己又被裴珩摆了一道,颇有些气结,“王爷若在戏耍臣女,那臣女就先行告辞了。” 裴珩见她真有些恼了,不敢再继续开她的玩笑,只好正色道,“姑娘留步!小王明日会面见皇后殿下,向殿下求聘姑娘,若殿下点头,姑娘可愿于小王为妇否?” 宋青莲刚才佯装要离开,此刻也是背对着他的,听见此话她心头一颤,连耳尖都是鲜红欲滴的,“这是王爷自己的事,与臣女无关。” “是吗?”裴珩笑着将她强行拽入自己怀中。 栾新(呆):宸王这是在轻薄她家姑娘?她要不要去搬救兵?毕竟她家姑娘手无缚鸡之力,若是这宸王要乱来,她家姑娘可抵挡不住。 佟乐(怒):来人啊!抓登徒子啊! 此刻裴珩却显然管不得旁人的想法,只见他一手将宋青莲的手腕握住,一手握于她腰间,“那这是什么?” 原来裴珩如此轻薄宋青莲,不过是要将她手上的羊脂白玉的玉镯,以及腰间先帝所赐给自己的九龙玉佩展示出来。 “若这都是小王自己的事,姑娘戴着这些做什么?” 此刻宋青莲羞得恨不得找个地方钻下去,是她愧对大哥哥大嫂嫂还有父亲和长姐的教诲,她丢了宋家的脸面,可她心中真的……好喜欢宸王殿下啊…… 喜欢那个在陈娇娇当众打她时,护着她的宸王殿下。 喜欢那个说她自称奴婢,是自轻自贱的宸王殿下。 喜欢那个神兵天降,救下她大哥哥的宸王殿下。 可她不能喜欢他,也不该喜欢他。 他有两任王妃,曾经是个风流人处处留情,红颜知己更是遍布天下。大姐姐也说他,不堪为良配。 他曾经在陈娇娇羞辱她时,护着陈娇娇,说她是陈娇娇的奴婢,他打心里就轻贱她。 宋青莲念及此,狠下心来,“青莲不会辜负家人教诲,宸王殿下不堪为良配。” 裴珩的笑凝在脸上,“小王如何不堪为良配?” “且不说别的,我对陈娇娇的性情了如指掌,她可不是个好人,我若进了你府中,必定为她眼中钉肉中刺!” 裴珩皱起眉头,“小王求聘姑娘,姑娘入府便是王妃,是主母正室,陈娇娇不过侧室,只有你容不下她的份儿,她没有资格拈酸吃醋。” “可是我不愿意。”宋青莲垂下头,神情恹恹,“我为何要嫁给你,去过这种膈应日子。” 裴珩心中一痛,却仍强撑着道,“小王不敢说姑娘嫁于小王又何好处,只一点好。小王愿效仿陛下,只与姑娘一人白头。自从陈氏入京,小王不曾踏入她院中一步,日后也不会有,至于红颜知己的传闻——” “这弱水三千,小王只取姑娘一瓢饮可好?” 宋青莲心中一颤,是的,她动摇了,她丝毫没有骨气的动摇了。 过了半响,宋青莲才咬着唇道,“你自己与我长姐说去,若是长姐不同意,我是万死也不肯嫁你的。” 说完,宋青莲便挣开裴珩,逃似的走了。 栾新赶紧跟了上去,而假山后的佟乐也走了出来,冲裴珩行了一个退礼,“今日之时,奴婢一定会告诉皇后娘娘的!” 言下之意便是:宸王你敢如此轻薄四姑娘,等死你! 可裴珩却不放在心上,而是将自己的手举起来闻了闻,他手上沾染的正是宋青莲的味道。 就算皇后娘娘恼他又如何,只要莲娘动心了,皇后娘娘如何会让莲娘伤心,再把她许给别人? 这一局,他赢定了。 …… 早间宋灵枢看着宋青莲便觉着不大对劲,虽然宋青莲找了借口搪塞过去,但宋灵枢明显能感觉到她又心事,她如何能放心?便让佟乐盯着那边。 果不其然,竟真让她找到了些蛛丝马迹。 佟乐回来便将一切逗如实禀告,宋灵枢气的脸都白了,当即拔下陛下放在床头的配件,恨不得去砍了宸王那双爪子。 哪一只手碰过她家莲娘,就砍哪一只,若是都碰过了,那就全砍了才干净! 佟欢佟乐如何能真让宋灵枢拿着剑去找宸王?退一万步来说,那宸王到底是男子,且还有武艺在身,宋灵枢若去,只怕讨不到好处。 佟乐想,还不如自己代劳,反正她干惯了这样的事。 佟乐将自己的想法宣之于口,宋灵枢心中一怔,而佟欢则是心中一紧。 原本她与佟乐只要看着皇后娘娘就好了,现在她一人要拦着皇后娘娘和佟乐两个人,这实在是太…… 佟欢好说歹说,这才劝住了暴怒的宋灵枢,以及本着“舍我其谁”的想法的佟乐。 可宋灵枢心中仍是不高兴的紧,连带着看见裴钰也没一个好脸色。 裴钰处理完公事,已然到了该用晚膳的时候,可当他回来,宋灵枢不但没有传膳,还幽幽的看着他。 这眼神,看的他头皮直发麻。 “卿卿这是怎么了?”裴钰走上前抱住她,“可是朕有什么地方又让你恼了?你且告诉朕,朕立刻就改好不好?” 裴钰这幅小心翼翼的卑微样子,让宋灵枢心头一软,她的太子哥哥何曾这样卑微乞怜过?登时她便消了一大半的气,也抱住了他,只是嘴上仍不饶人。 “你说说,宸王和莲娘的事情你是不是早就晓得了?偏偏只瞒着我,你把我当做什么了?” 裴钰在她眉间落下一吻,立刻又去亲她的唇,温存了好久才舍得放开她,“卿卿是朕的梓潼,是朕的灵枢,是朕的妻,朕自然视你如命。” 宋灵枢却使小性子似的嘟起了唇,整张脸也因鼓气充盈起来,看上去可人爱极了,“那你为何瞒着……”我。 那个“我”字还没有说完,裴钰的吻又落了下来。 过了好久,裴钰才又放开了宋灵枢,温柔道,“朕确实知道皇兄和四姑娘的事,可这事一个巴掌拍不响,四姑娘心中也是有宸王兄的,既是如此,卿卿又何苦棒打鸳鸯。” “你个黑心肝的!”宋灵枢不满的挣开裴钰的怀抱,大骂道,“宸王一贯就是个花花肠子,你是他的弟弟,自然帮着他说话!他不过是见我莲娘貌美,一时见色起意罢了!知道我宋家的姑娘不是由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便想骗过我,说什么真心聘娶莲娘为妻?打量我不知道他的花花心肠?” “且别说远了,他想娶我莲娘,先将院子里的那个祸害给我处置了再说!否则,一切闲话休要再提!” 君子好逑(四) 裴钰见宋灵枢气的不轻,唯恐伤及自己这条“池鱼”,赶紧替她顺气,“好好好!朕都听卿卿的,卿卿说不让四姑娘嫁,朕就不让她嫁,莫说一个四姑娘,就是十个朕也替你养着。” “陛下又说错了!”宋灵枢被裴钰的话逗笑,却也乐的和他抬杠,“莲娘可不用你养,她吃的是宋家的米。” 裴钰挑了挑眉,“如今小姨住在宫中,吃的是谁家的米,卿卿且仔细想想再说话!” 若是旁的女子,只当是自己前面的话说错了,此刻恨不得改口,偏偏这是宋灵枢,她的底气来源于裴钰,她在他面前便从来都是肆无忌惮。 “你说这话,可是也嫌我吃了你家的米?”她冷哼了一声,骄矜的别过头去不看裴钰,“明儿我就叫父亲送些粮油进宫,还给你罢——那咱们可就两清了!” “这可不好。”裴钰笑着又抱住了她,“朕生生世世都不想和卿卿两清,再说了,宋相吃的也是朕的米呀!” 宋灵枢白了他一眼,“好厚的脸皮!那前人都说了‘学得文与武,货与帝王家’,这可是我父兄凭本事自己挣来的!” 裴钰笑着摇了摇头,只让人传膳,宋灵枢还想耍小性子不吃,这边裴钰已然含了一口汤,唇对唇眼对眼的亲自喂给了她。 最后宋灵枢只得缴械投降,乖乖用膳。 …… 再说明日宋灵枢让各官宦入宫赏荷,这消息传遍了长安,坐不住的可不止裴珩一人。 谢府内。 谢道临亲自拜见谢夫人提起此事,“明日母亲可也要进宫去?” 谢夫人起初并未懂得儿子的深意,只淡淡道,“我去做什么?皇后殿下是为宋四姑娘择婿,咱们家又没有……” 谢夫人说到此处,自个便住了嘴,颇不可思议的看着儿子,“难不成我儿对那宋四姑娘有意?” “母亲糊涂。”谢道临面无表情的和她分析利弊,“我听闻南梁那边送了公主过来,已然在路上了。就凭今上对娘娘那个热乎劲,断然是不会纳这公主的。左右不过在咱们子弟中挑选,儿子可不要这桃花运。” “而且,娶了那宋四姑娘可有些好处。”谢道临如是说道,“娘娘待那四姑娘如同亲女儿一般,那四姑娘虽无公主的名分,可谁若娶了她,便能得到实质性的好处,且不说宋相和宋大学士本就是极好的岳丈和舅兄,日后再朝堂上两家也可互相提携。” 谢夫人觉得儿子说得很是有道理,不过最后还是叹了口气,“只是那四姑娘走丢过,前段时间又传出那样的流言,若让吾儿娶她,为娘总觉得委屈了你。” 谢道临却不认同,“儿子已经查了个清楚,四姑娘虽被拐卖为婢,却是跟在官眷小姐身边,也能识文断字管账理家,而且那流言本是恶意诋毁,其中种种儿子不好讲给母亲,唯恐脏了母亲的耳朵,母亲只要信儿子就好,那四姑娘实在是个知礼的人,堪为贤妻。” “如此便好。”谢夫人对自己儿子的话深信不疑,她知道自己这个儿子的性子,明白他从来不是个为情所困的,便把心放在了肚子里,“那名字为娘替你说亲就是。” “劳烦母亲。” 谢道临说完便退下了,而一直躲在转角处听着屋内说话的听宫心都碎了一地。 话说当日裴钰欲折断宋灵枢所有的臂膀,查出了醉花阴的底细,宋灵枢向裴钰说情,裴钰才放过了听宫,将听宫安置在谢家内院,做谢道临明面上的侍妾。 因着此事,宋灵枢委托谢道临善待听宫,也一直觉得欠谢道临一份人情。 那听宫入府,谢府上下都知道这是陛下赏给公子的人,谢夫人和谢大人自然也知晓听宫的底细,并不为难她。 可听宫到底是陛下赏给谢道临的人,谢道临少不得要碍于陛下的面子,时时歇在听宫房里。 可谢道临到底是氏族子弟,自幼洁身自爱,虽说听宫如今是他院子里的人,可他因为她的从前,从来没有沾过她的身子。 而听宫正因为如此,更加觉得谢道临是个正人君子。 谢道临生的好,素来有“谢氏芝兰”的美名,如此端正的翩翩公子,也不怪听宫芳心暗许。 可谢道临却是个天生冷情的郎君,就像他和谢夫人权衡利弊细数宋青莲的好处一般,他对听宫却无半点情意,只是碍于陛下的暗谕以及皇后娘娘所托的责任罢了。 日子一久,听宫也瞧出来了,谢道临冷心冷肺,可偏偏她却收不回已经给他的这颗心。 听宫只觉得谢道临就是她的劫数,她见过那么多的人,也有那么多的人为她一掷千金,可偏偏……偏偏,她就是只心悦对她疏离客套的谢道临。 那一夜,婢女像往常一样,为他二人吹了灯。 听宫没有忍住,从背后抱住了谢道临,情意绵绵的开口,“今夜就让妾侍奉公子可好?” 谢道临明显身子一僵,随后温和的将听宫的手从自己身上拿来,塞回她被子里,故作关心道,“别着凉了,我今日很累,你侍奉母亲也辛苦了,早些歇息。” 可事实上,谢夫人从来不肯见听宫,也不让她晨昏定省,是听宫自己非要每日早晚都去她院子里磕个头才肯罢休。 谢夫人,竟是连伺候也不愿意让她伺候,她如何配呢? 听宫只好作罢,背过身去失眠了一夜。 也是这一晚,听宫才发现,她与谢道临盖的是两床被子,谢道临一床被子,她床被子。 明明两人就躺在一张床上,可这两层被子的距离,就好像是她与谢道临之间,永生的距离。 然而听宫却连质问谢道临的勇气都没有,为了继续留在谢道临身边,她竟然甘愿这样粉饰太平。 此刻听宫偷听到了这样的消息,更是眼眶酸重的沉重,她自以为若非当年柳梦茹和兄长为了上位想生儿子,那此刻自己便是宋家大姑娘,和公子也是门当户对的姻缘,只可惜…… 造化终究弄人啊…… 君子好逑(五) 听宫到底是认了命,宋灵耀是状元郎,而她曾为妓子。 宋家不会认她,皇后和相爷都不会容忍宋家沦为笑话。 她想若是宋青莲嫁进来也好。 一个是她的至亲妹妹,一个是她恋慕的郎君。 若是这二人佳偶天成琴瑟和鸣,听宫觉得或许自己能好受一点。 反正不是宋青莲,也会有旁人。 …… 赏荷宴当日,宋灵枢破天荒的没有赖床,早早的送裴钰去上朝,倒是博了一回贤良的名声。 等送走了裴钰,自个才回了寝宫,又让人去请宋青莲过来用早膳。 宋青莲只觉得今日的宋灵枢怪怪的,却说不上来到底是哪儿不对劲,直到外面有人传报,说是“宸王爷求见”。 宋灵枢立刻板起脸,将御筷重重放下,呵斥道,“就说本宫不见他!” 宋青莲第一次见宋灵枢发这样大的火,打心里有些畏惧,可她的心又不许她袖手旁观,于是宋青莲只能硬着头皮道: “长姐莫恼,宸王爷许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才来叨扰长姐的……” 宋灵枢抬眼看她,直勾勾的盯着她,许久也不发一眼,看的宋青莲头皮发麻,轻声唤了一句: “大姐姐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莲娘。”宋灵枢到底是移开了视线,又端起一碗羹汤喝了起来,“昨日你与宸王私会的事情我已经知晓了。” “大姐姐!”宋青莲吓得惊慌失措,“我、我没有、我是见了宸王爷,可、可我绝对没有做辱没宋家门楣的事情、大姐姐、你信我好不好?” “瞧你吓得。”宋灵枢摇了摇头,将自己的汤碗给放下,见宋青莲已经没有继续用膳的兴致,便索性拉着她的手坐到床榻边,“我只是想听你说说真心话,你果真心悦宸王?” 宋青莲红了脸,可她却不敢像面对裴珩时那般的口是心非,她怕宋灵枢当了真,不肯把她许给裴珩。 她这副扭捏的样子,便已经给了宋灵枢答案,宋灵枢摸了摸她的头,“我知道了。” 眼中是一片慈爱,可心里仍狠狠记了宸王一笔,只觉得宸王这个“浪子”勾搭了宋青莲。 在宋灵枢眼里,宋青莲不谙世事,这才会被裴珩花言巧语给蒙骗,这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 若裴珩不拿出些诚意来,休想求娶她的莲娘。 宋青莲却不知道宋灵枢此刻的心思,只当她是同意了,心下欢喜脸上也是遮不住的喜意。 可宋灵枢到底是没有见裴珩,她派遣佟乐互送宋青莲回去更衣,让佟乐不必着急回来,等官眷门入宫到了未央水榭,在让佟乐送她直接过去那边,宋灵枢要在那处宴请诸官眷。 宋灵枢料定哪怕自己不见裴珩,他也会想方设法见到自己。 果不其然,裴珩在宋灵枢处吃了个闭门羹后,便等在了宋灵枢去会见各位官眷的必经之路上。 宋灵枢远远便看到了站在那头的裴珩,却没有一个好脸色给他,转头就要走,却被裴珩冲上前拦住去路。 “皇后殿下留步!” 宋灵枢被他拦去前路,没有好气的看着他,瞪着一双美目道,“宸王有何贵干?” “殿下该知道的。”裴珩倒是沉得住气,“臣是为了四姑娘而来。” “呵——”宋灵枢一阵冷笑,“若是其他事,尚有商量回旋的余地,可要本宫把莲娘配你,本宫是不肯的,此事休提。” 裴珩沉默不语,半响才抬头,这样阴沉沉的眼神,倒有一瞬像极了裴钰他很发狠的样子,“臣斗胆向殿下讨要一个理由。” 宋灵枢平息了怒火,脸色也稍微好看了一些,“既是如此,王爷要与本宫在此处说话吗?” “是臣思虑不周了。”裴珩又行一礼,“还请殿下带路。” 宋灵枢撇见不远处有座凉亭,心中立马有了决断,让宫人守在四周,在里头设了简座,与裴珩座谈。 宋灵枢挺着身子,冷冷道,“宸王爷当初非要立沈蒹葭为王妃,公然与陛下作对,这些往事历历在目恍若昨日,本宫如何放心把莲娘配给你?” 裴珩陡然在听到沈蒹葭这个名字,面上有些不自然,他心中浮现出的是厌,然而这幅模样在宋灵枢眼里便是被戳到痛处的样子。 许久之后裴珩才开口,“沈蒹葭已死,并算不得什么。” “就是因为她死了,才是问题。”宋灵枢想起宋明怜给她的话本子上有一番话,她觉得甚对,“人这一生都会遇到两朵蔷薇,一朵白的,一朵红的。若是得了红的,时间久了,红的就成了纱窗上的蚊子血,白的呢却依旧是窗前明月光。若是得了白的呢,日子久了,白的就成了衣襟上的白饭粒,红的依旧是心上朱砂痣。” 此言一出,便是诛心。 无论裴珩说什么都不妥当,只能如此道,“可小王对四姑娘是真心,此心昭昭,日月可鉴。” 宋灵枢见他如此模样,只好说出一件密事,“若是本宫告诉你,那沈蒹葭还活着呢?” 原来当初沈葭向裴钰自荐枕席不成惹恼了裴钰,裴钰欲让沈晔椋去西北震慑景氏一族,便有意让宋灵枢敲打沈晔椋。 宋灵枢倒是坑了沈晔椋一把,裴钰也放过了沈葭。 宋灵枢又非痴傻之人,自然要弄清沈葭如何得罪了裴钰。 裴钰哪里有瞒着她的理由,方把一切告诉了她。 宋灵枢听了前因后果,想到在梦里,这位宸王妃可没有照料过她,反而向贵妃王氏献计坑了她不少次。 宋灵枢当初并不解,怎么也不知道自己如何得罪了宸王妃,如今才知晓了真相。 若沈葭便是宸王妃沈蒹葭,又是裴钰暗卫派去的暗桩,想来便是暗自恋慕裴钰不得,又从宸王处知晓了她肚子里怀的是裴钰的孩子,故而才如此嫉恨她。 然而宋灵枢只猜到了一半,这沈蒹葭原本只是个趋炎附势的女子,一心只恋慕荣华富贵,想做那天下最尊贵的女子。 今生的种种皆不必提,就连前世她也是自有自己的打算。 那时她身为宸王的正妃,裴钰在边关杀敌,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没了,她自然不会一心帮嘉靖太子,在宸王面前露出马脚。 如果宸王胜了,她便是国母,这样皆大欢喜。 若是宸王败了,宋灵枢一死,她又在宸王身边卧底,算是对太子立下汗马功劳,届时太子失了宋灵枢正是伤心之时,她在小意温柔的安慰太子,不愁那皇后之位不是她的。 君子好逑(六) 裴珩再次听到这个名字,虽震惊宋灵枢如何知晓这等密事,可到底是眸子一深,眼里皆是讥笑和不屑,“这与小王何干,小王的王妃沈蒹葭三年前就已逝,天下皆知。沈将军府上的小姐沈葭,与小王可无甚干系。” 宋灵枢笑着摇了摇头,“当日你这样珍爱沈蒹葭,如今也厌弃了她,本宫不是不信你对莲娘的情意,只是你这样的人,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本宫如何放心将莲娘交给你?” 裴珩听完许久不发一言,似在认真思量,最后才开口道,“可莲娘于小王,却不同于沈蒹葭。” 裴珩如是说道,“小王自诩风流,红颜无数,当初遇见沈蒹葭,她不贪富贵,不恋名分,小王便以为他图谋的是小王这个人,如今想来是大错特错。” “小王以为自己要的不过是个眼里心里都是小王的人,便又感动于陈氏。可到底是小王又错了。”裴珩自然知道宋青莲心中有他,“让小王知错的,正是莲娘。她心中有小王,可若是小王要她去害殿下,去害宋家,她是万万不肯的。她对小王的情自然是真的,可她的品性却不能让她害自己的父兄姊妹。这样的情,才是最真不过的。不似那些山盟海誓的虚情假意,她如此品性,该是良妻。本王是真心聘她,不敢说矢志不渝,却也存了珍爱她一世之心。” 宋灵枢叹了一口气,想着世间男子不过如是。 要嘛是为色所迷沉迷声色,与女子而言便是色衰而爱驰。 要嘛便是娶妻娶贤,这样的男子更看重妻子的家世和品性。可这样又难免是貌合神离,纵使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 还好,皇天待她不薄,给了她陛下全部的偏爱。 想到裴钰,宋灵枢便觉得心中暖暖的,脸也红了,耳根子也跟着发热。 “你如此说,方才是真心话。”宋灵枢到底了是松了口,“王爷随本宫一道赴宴,本宫在莲娘旁为你设了座。” 长安城的官眷,怎么也没想到,宸王居然随皇后娘娘一道而来。 宸王的座就设在那宋家四姑娘身侧,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这次赏荷宴,宋明怜也在,连她也看出些端倪。 再加上宸王看向宋青莲的眼神很是暧昧,大家便能猜个七八分了。 柳青玉母亲是安乐大长公主,按照辈分便是宸王的表妹。在闺阁时她碍着男女大防和君臣之别,从来不肯唤嘉靖太子和宸王“表哥”。如今既已嫁作人妇,反倒与他们亲近了些。见宸王如此,她有意打趣道: “表兄吃了皇后殿下的茶,可要给皇后殿下做妹夫?” 裴珩倒是爽朗一笑,只看向宋灵枢。 宋灵枢拿着茶杯品了一口,虽没有正面回答,却也看着宸王和宋青莲两人笑了笑。 宋青莲倒是羞得不行,撒娇似的嗔道,“嫂嫂莫要羞我了!” 谢夫人自然也将这些都看在眼里,将那些原本打算求娶的话都咽了下去,再不提一句。 …… 宴席结束后,宋灵枢留下了宋明怜和柳青玉两人,原是为了宋青莲的终生。 如此一来,宋青莲便要避嫌,再加上她实在躁得慌,更是求之不得,自个先回了院中。 宋灵枢将宸王所说的那番话告诉了两人,将沈蒹葭之事省去。 柳青玉和宸王有表兄妹这层关系在,自然替他说好话。 宋明怜也言,“难得的是莲娘喜欢,这倒是好姻缘。” 这话深的宋灵枢的心,“我也是看中这点,不然……” 后面的话,宋灵枢没有说下去。 柳青玉和宋灵枢本是闺中密友,有意打趣她,“你已经是今上的枕边人了,我那表兄便也是你的兄长,你怎么吃着裴家的粮,反倒看不上人家?” 宋灵枢拧了她一把,挑眉道,“你在胡说我可下狠手了。” 转过念头,又开口反而笑柳青玉,“说起这个,你吃的何曾不是我家的粮,怎么还不给我家添个大胖小子?” 柳青玉红了脸,支吾道,“子嗣之事,岂是我想有就有的?” 她有些犹豫,但还是开了口,“你老实告诉我,可是夫君和相爷与你说了什么?” 宋灵枢没想到柳青玉会想到这一层,无奈的笑了笑,“兄长和父亲都不曾说这些,我只是与你玩笑,你呀——” 柳青玉红了脸,解释道,“夫君和相爷待我都很好,是我觉得对不住他们,这么久了,也没有个好信……” 宋灵枢安慰她,“你还小,这算不得什么,日后会有的。” 宋明怜却有意将话题转移,刻意取笑她,“嫂嫂你就知足!可不是我自夸,纵观这长安城,哪家有我这个娘家的日子好?哪家媳妇有你享福的呀?又没有婆母需要天天立规矩,家里人口也简单,若再让你什么都如意了,那我们这些人可还怎么过噢!” 柳青玉也不多想,反而自夸道,“啧啧啧,也就是我福气好。” 宋灵枢和宋明怜都笑了,宋灵枢指着她的鼻子淬道,“瞧瞧她那个得意样!” 三人又在一起说了好一阵话这才散去,宋灵枢让御膳房装了些点心给她们带回去,又让佟欢亲自送她们到宫门口,已示珍重。 …… 到了晚间,裴钰听说了此事,颇是无奈,眼中戏谑的看着宋灵枢道,“卿卿不是看不上宸王吗?为何又肯了?” 宋灵枢又何曾不是无奈,长长的叹了口气,“若依我的心意,定是要给莲娘寻一位值得托付终生的庄正君子才是,可惜……谁让莲娘心悦他呢?” 宋灵枢又是想到什么似的,很是讨好似的一点一点将身子往裴钰身边挪去,就势倒在他怀里,搂着他的脖颈撒娇道,“夫君……” “莲娘嫁宸王本就是委屈,做继室不说,宸王也不过图她贤良,宸王府上还有个陈娇娇,你给莲娘一些体面好不好?” 裴钰最见不得她如此,好似一副妖精勾人心魂的模样,立刻便变得心猿意马起来,嘴角勾起一抹笑,手抚上她的腰,“好呀!不过……” “朕得看看卿卿的诚意,卿卿如何谢朕啊?” 喜上眉梢 宋灵枢哪里不知道裴钰说的是什么,也不故作扭捏,只是娇娇的问他,“陛下身子可大好了吗?” 宋灵枢不过是关心他的身子,念着他为自己中了那蛊毒,一直还在将养着。 谁知这话落到裴钰耳朵里便是另一番意味,裴钰捏住她的下巴,在她耳边轻轻呵气,“今夜朕就叫卿卿知晓,朕到底大好了没有。” 次日一大早裴钰便精神奕奕的去上朝,倒是宋灵枢躺到了日上三竿还不愿起来,不过裴钰一下朝便为宸王和宋青莲赐了婚,还封宋青莲为青阳县主,算是上上荣宠了。 婚事一定,宋青莲就该回宋家待嫁了,宋灵枢就算再舍不得她,也得让她回家去。 这边宋灵枢确实也要开始忙碌了,因着南康长公主裴英与萧离的婚期就定在八月中秋佳节。 作为皇嫂,她该替南康长公主操劳的。 萧离早就被封一品,特赐府邸,南康长公主的公主府就修在萧府旁,这是一贯的规矩。 听说是开国皇帝怕自己宠爱的女儿到婆家受委屈,特别修建公主府,如此一来公主吃的用的住的都是自家的,这样才有在婆家立足的底气。 可事实上哪里有人敢为难金枝玉叶的公主们,反倒是有些恃宠而骄的,闹得婆家鸡犬不宁,这也是为何本朝权贵人家反而不愿意拿嫡长子去尚公主的缘故。 临近婚期,南康长公主的脾气也越来越不好。 宋灵枢当初嫁给裴钰,是被他胁迫,那时候她心里只有怨气,未曾有过这样忐忑的时候。 如今见裴英如此,也不知要如何劝她,只是时时诏些从小与她熟识的千金诰命进宫,好宽慰她一二。 宋灵枢一边备着给裴英的嫁妆,一边也在为宋青莲准备着。 按照规矩,宫中会给裴英出一份嫁妆,其余的皇室长辈们按照自己的心意,自个掏腰包再给她添置。 宋灵枢因着萧离的面子,总是要自己再给她添一份丰厚的嫁妆,安乐大长公主素来最会做人情,自不必说了,其余的宗室也象征的添了一二。 裴英自个倒是没想到有这么多,只以为是宋灵枢一心为她,这才真正和宋灵枢亲密起来,整日嫂嫂长嫂嫂短。 中秋佳节那日,裴英一袭红装拜别帝后,帝后亲自送她到宫门。 萧离在宫门迎接,一身喜服衬得他越发英俊,裴英身边搀扶着她的宫女低声道,“驸马爷如此英俊,公主有福气呢。” 裴英披着盖头,自是不得见,可是脸已经绯红。 她是欢喜的,从今以后,萧离就是她的夫君了,是她一生的倚靠。 萧离神情本是淡淡的,见宋灵枢出来,突然笑了起来,一副欣喜的模样。 众人只当他是看到了公主,只有随他一起迎亲的天南星晓得他的心意,在心中叹了口气。 自打北国国破后,月神麻释天虽裴钰回了长安,为裴钰效命。 天南星仍旧跟在麻释天身边,也有官职在身。 他和萧离本就是师兄弟,自然而然笼络起来,只是这几年萧离的状况一直不大好,只有在那小殿下面前,倒是有些活人气。 天南星也见过你金尊玉贵的小殿下,那张脸虽酷似其父,可眼睛真是和宋灵枢如出一辙。 天南星那时也以为宋灵枢真的死了,也不知要如何劝萧离,总是半夜和萧离一起翻进相府,去一个院子里喝酒。 但萧离从不进那屋子,只是守在外面,好像只要这样,那曾经住在里面的人就还活着似的。 直到裴钰昭告天下,说发妻还活着,天南星见萧离虽然惊愕,但到底是欣喜的。 只是天南星怎么也没想到,萧离会娶公主。 天南星知道萧离的性子,若他不愿意,一走了之便是,绝不会屈于朝廷威势。 天南星何等心肠的人,他想大概是那公主爱慕萧离,宋灵枢便有意撮合他俩。 萧离怎么会拒绝她呢? 他巴不得她,事事满愿,岁岁平安。 走到宫门,裴钰亲自牵着裴英,将裴英的手交给了萧离。 “朕便将皇妹交于将军,还望皇妹与将军,在御琴弦携手老,旦有良辰宜室家。” “臣妹晓得了。” 公主微微一拜,萧离却要跪下谢恩。 这是大齐的规矩,公主是下嫁,所以不管是跪别帝后,还是到婆家跪拜高堂,皆是男跪女不跪。 送走了公主之后,帝后便一道回了宫中。 裴钰和宋灵枢这样的身份,自然不好去萧府,便只能罢了。 宋灵枢今日鸡鸣刚过就被叫醒了,一直忙里忙外的,这会儿送走了公主,正好困起来。 裴钰今日也因送皇妹出嫁,暂歇了一日早朝,在寝宫批折子。 他在此处,宋灵枢不好卸了钗环榻上去躺着,只要倚在窗台边捡些医术来看,可看着看着,眼皮子就不听自己使唤的开始慢慢闭合。 裴钰不知是何时走到她身侧坐着的,眼见宋灵枢撑手打着盹,就要摔下去的时候,一下子捧住了她的头,将她放倒在自己腿上躺着。 宋灵枢陡然被这样一吓,那点瞌睡虫早就消失在九霄云外去了,“陛下做什么呀……” 哪怕如今宋灵枢已经双十年华,这样软糯糯的撒起娇来,仍像是豆蔻少女,惹的裴钰心情大好。 “这般困,怎么不卸了钗环去榻上睡?”裴钰笑道,一边手也不老实,捏了捏她的脸颊。 宋灵枢不语,抱着他的腰道,“也没有多困,等会还要起来,平白添些麻烦。” “能有多麻烦,总归有宫人服侍你,若卿卿觉得繁琐,就算是素衣素颜披头散发,也无人敢说你半个字。”裴钰如是道,眼神极为真挚。 宋灵枢自然明白他的心意,可她总觉得自己这日子似乎过得太容易了些,反倒让她生出一点不安的心来,时时警醒自己。 不过这倒也是,十六岁嫁入皇家,夫君偏心她一人,不到一年便生下嗣子。 十九岁做了皇后,后宫只她一人,上无太后需要晨昏定省,下午妃嫔俗事烦扰,那九五之尊又爱重于她。 怎么看,她这日子也过得太轻松了些。 密诏暴露 宋灵枢念及此,稍微坐起来了些,搂住裴钰的脖颈,细细的看着他的眉他的眼,好似想将这人的容貌刻入灵魂,永生永世也不要忘怀。 “直到今日,我总有一种不真实感,我不敢想,这样好的时光,竟然是我的。” 裴钰最不喜她这样,他的灵枢他的妻,就该是这世上最快活无忧之人,立即便擒住了她的嘴,细细品尝这一份独属于她的芬芳,几度让他沉沦。 “如此可真实了些?”裴钰是在宋灵枢快要喘不过气之前放开她的,也许正是因为这样,宋灵枢此刻的脸颊也有些发烫,看起来便像一颗诱人的果子,让人恨不得啃上一口,如此才好直到到底有没有那般可口,不过裴钰到底是忍住了,而是极为认真的告诉她: “你是宋灵枢,是宋氏出身的贵女,是朕的爱妻,是太子的生母,是全天下最最尊贵的女子,更是朕使尽手段披荆斩棘聘得来的,别说只是如今这般,就是神仙般逍遥快活的日子,也该是你的。” 宋灵枢被他说的有些许不好意思了,心下一片柔软,推开他坐了起来,起身去穿自己的锦鞋,像是逃似的离开了,“陛下好生批折子,我去看看给莲娘的礼还有些什么缺少的,好早些补起来。” 裴钰知她是羞了,也不拦着她,任由她离开,只是眼中笑意满满,怎么也掩饰不了。 宋灵枢曾问过裴钰,在前世可听说宋家找回了走失的女儿吗?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不过裴钰却有意宽慰宋灵枢,说也许是因为这样的事本来就不光彩,所以在前世宋家找回了宋青莲,也把她藏的好好的呢。 可是宋灵枢不傻,她也知道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既然裴钰前世斩杀了宸王,那谁又能机缘巧合发现那个陈家后宅的丫鬟如意,会和她有几分神似呢? 宋灵枢每每想到此处,对宋青莲的怜惜之意更甚。 当初宋灵枢嫁入东宫,皇家聘礼说是十里红妆也不为过,宋怀清怕她受委屈,将自己半个私库的东西都给她做了嫁妆。 她诈死离开后,东宫关于她的物件都是原封不动的放在原地,裴钰出征前不许任何人动她的东西,更别谈她的嫁妆了。 裴钰登基之时,那时候已然知晓她诈死离开之事,虽然心里头恼她,却还是将她的嫁妆一起搬到了太和宫的私库里。 所以让她和自己一起住在太和宫,是早有预谋的事情。 私库里一大半都是裴钰自己的私产,裴钰手下自有能人为他经商敛财,金生就是其中一个。 自打宋灵枢回来没多久,他便把私库钥匙以及账目都给了她。 宋灵枢那时恼他,自是丢在一边,佟欢知晓那是什么贵重东西,赶紧替她收好在一边。 宋灵枢也最近才开始整理里头的东西,她要给宋青莲添嫁妆,左右不过是从自己嫁妆里为她添置,反正她还有何筠留下的东西,就算是再嫁十个妹子,也穷不了她。 只是那私库里总归是黑黢黢的,虽然点了灯,到底不如外头亮堂。 宋灵枢便做主点了些东西,一箱一箱的往太和宫侧殿里头搬,坐在侧殿里的榻上,一样一样的挑选。 那美玉珠宝琳琅满目,正挑花眼之时,有宫人前来在宋灵枢耳边低喃了几句,宋灵枢立刻大喜。 原来是宋明怜有了身孕,这下要备的礼可不止一份了,更是忙碌。 宋灵枢连晚膳也没同裴钰一起吃,直到天黑尽了,宫人来传话:说是殿下在不回去,陛下就要恼了。 宋灵枢这才把东西收拾了一番,让佟欢记录在册,锁到旁边的屋子里,自己躺在这边屋里的床榻上稍微歇息,等着佟欢回来,一道回寝殿去。 宋灵枢侧着身子躺着,只觉得有什么膈到了自己,伸手去掏,只掏出了一个上好的梨木盒子。 那上面的猫眼石十分惹眼,宋灵枢总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便把它打开。 里面倒没有什么贵重东西,只躺着一封信。 这信不是别的,正是当日裴钰以为自己生死难测之时,留给渔邨的密函。 “若朕有不测,卿可让皇后随葬。” 宋灵枢死死看着这几个字,许久缓不过神来,到最后竟然笑了出来。 她似痴狂又似疯癫,拿火折子将这信烧了个干干净净,烟波里成灰去。 回去的路上,佟欢明显能感觉宋灵枢眼神呆滞,佟欢只当她是疲累了,并未往心里去。 这边宋灵枢回来便看见坐在桌前的裴钰,明明是他要自己随葬,反而是宋灵枢看着他便不自觉的心虚。 于是借口沐浴,便直奔净房。 水汽缭绕之间,宋灵枢眼神迷离,只有包裹在这温热的水里,她才能觉得安心。 她逃到净室来,借口要沐浴,不过是不知如何面对他。 一时心下烦躁,潜入浴盆底部,整个人都埋到水里憋气。 这种窒息濒危之感,竟让宋灵枢产生了一种快感,而下一秒她便被一双大手给捞了出来。 不是裴钰又是谁? 只见他红了眼,好似很紧张的样子,片刻之后才稍微平息的呼吸,故作平常的温柔开口,“卿卿这是在做什么?” 宋灵枢不知如何回答他,便答非所问道,“陛下怎么来了……” 裴钰想为宋灵枢理一理湿漉漉的发,而宋灵枢竟然下意识的躲开了。 裴钰的手举在空中不知所措,宋灵枢和怔住了,本想着挽回局面,可心下紧张,直接起身要抓住他的手。 裴钰一时不防,就这么往她身上压去,两人一起跌入水中。 裴钰第一反应,就是坐了起来,将宋灵枢也扶正,“可伤到了何处?” “无妨……” 宋灵枢只是被砸的眼冒金星,到底是没有什么磕碰,裴钰却不信,抱着她检查了好几圈,这才放开她。 裴钰身上的衣物也都湿透了,他索性褪下衣物,与宋灵枢共浴。 若是平时,宋灵枢肯定要红脸,嚷嚷着让他快出去。 可今日,她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似喜似优,似爱极又似恨绝。 得偿夙愿 突然宋灵枢像是想到什么似的,一把抱住他的身子,紧紧的贴着他,说什么也不肯放开。 两人就在这水中共沉沦,最后宋灵枢是被裴钰抱回寝殿的,宫人进净房收拾,只见一地的狼藉与水渍。 那年纪尚小的宫女红了脸,正欲开口,已经被掌事姑姑骂了回去,“不该问的别问。” 纵情过后,宋灵枢将头枕在裴钰肩上,两人就这样相对无言,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宋灵枢明白,以裴钰的心计,那密函不该还在那里,除非…… 是他要自己看到的。 正是因为这一点,宋灵枢那时才不知如何面对他。 裴钰此刻心中也藏着事,他如此做的理由,不过是想看看宋灵枢的反应,这些天的她待他的好,虽让他深陷,却让他生出一丝不真实的感觉。 所以才想出了这么个不伦不类的法子。 宋灵枢回来时的失魂落魄,裴钰便知她定是看到了,他想给她独处的空间,却是不放心,便跟了上去。 没想到一进去便看见宋灵枢沉在浴桶底,明明已经憋气到了极致,却不肯放过自己。 那一刻,裴钰好像回到了那一日,宋灵枢从未央水榭之上跳了下去,也是这样决绝的沉在水里。 他当即便把她捞了出来,可一对上那双眸子,他就什么火也发不出来。 他想替她撩头发,宋灵枢却本能性的恐惧,下意识就躲开了。 裴钰生怕她恼了自己,便要收回手,没想到下一刻宋灵枢便抓住了他的手。 接下来的一切,都是裴钰始料未及的。 裴钰实在猜不透宋灵枢的心思,只是想着此刻她还同自己这般亲近,大概便是不恼自己的意思。 也不知过了多久,宋灵枢才哽咽着开了口,“我都看到了。” 裴钰心头一紧,“朕……” 下一秒宋灵枢已然伸手捂住了他的嘴,“都不重要,这些都不重要,只要你还在。” 宋灵枢痴痴的看着他,不知是对他说,还是对自己说,“只要你还在……” 裴钰心中大喜,“朕知道了,知道灵枢的答案了,朕爱你,朕真的爱惨了你。” 裴钰在宋灵枢额头落下一个又一个吻,宋灵枢也死死抱紧了他,两人一起笑着,笑着笑着却都流了泪。 最后,裴钰在宋灵枢耳边一遍又一遍重复着: “灵枢卿卿,朕甚悦之。” 好像只要这样,上天就能听见他的祈愿,给他一个圆满似的。 …… 公主府。 沈晔椋与好些武将替萧离挡酒,萧离这才得以脱身。 他从婚房出来应酬时,公主身边的嬷嬷已然提醒过他: “今夜洞房花烛,还请驸马爷好歹心中有个成算,莫误了事。” “我晓得。”萧离留下这么一句话,便要离去,临走时又退回来塞了红包给她,“多谢嬷嬷。” 萧离再次进入婚房的时候,里面只有三两个伺候的侍女,萧离摆了摆手,便将她们打发了出去,自己去揭了裴英的盖头。 两人四目相对,裴英有些红了脸,萧离轻笑,“我替公主卸妆可好?” 裴英点头,倒不好拿公主的架子,也柔声道了谢,“那多谢夫君。” 萧离将裴英的头面一件一件卸了下来,又让侍女送了水进来,裴英自个便捧了水洗去脸上的脂粉,萧离在一旁为她替递帕子。 两人收拾妥当后,便一起坐在了榻上,裴英一贯知晓萧离不爱说话,也不觉得有什么,主动将头枕在他肩上,“以后咱们俩就要过一辈子了。” “嗯。”萧离不知在想什么,这才回神,去熄了灯,“夜深了,公主还是莫要辜负这良辰。” 话罢,便欺身而上,这一夜萧离极尽温柔,到最后是宾主皆宜。 当裴英入睡之后,萧离突然睁了眼,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我会试着爱你,漫漫岁月,也会陪你一起。” …… 三日后,裴英回门,宋灵枢见她眉眼皆是喜意,便知她与萧离琴瑟和鸣,心中更加笃定这桩婚事做的好。 半个月后,宫中传旨,将相府四姑娘宋青莲赐婚给宸王裴珩。 谢道临是个智者,对儿女之情并不执着,他深知自己作为谢家未来的希望,他的妻子必定出身高贵,且母家能为他助力。 宋青莲是个很好的人选,只是没想到,竟被宸王捷足先登。 谢道临倒不至于恼怒,只是免不得又开始想着别家人选,那南梁公主不日便要进长安,他得快些定下来才是。 他这样心事重重的样子,在听宫眼里则是失了挚爱失魂落魄的样子。 这一夜,谢道临又歇在她房里,听宫一袭薄衫半掩,她本就是勾栏瓦舍出身,又何须装贞洁。 谢道临见她如此打扮,倒有些不悦,“晚上也就罢了,白日可不能如此。” 听宫自然明白他是怕自己坏了谢家的名声,连连答应,“妾晓得,今夜就让妾侍奉公子罢。” 谢道临倒是没有在拒她,笑着压倒了她。 若是听宫在了解谢道临一点,便知他这样的笑并非是喜意,而是戏谑嘲讽。 他本念着皇后殿下的面子上,想养她一辈子,可这女子却三番四次主动要做他的通房侍妾,他又为何不笑纳?总归这样的事吃亏的不会是他。 再则听宫容貌本就是一等,身材也不错,做个解欲的消遣也不是不可。 完事之后,自有人送水给二人擦洗,谢道临只顾自己,擦洗干净后便倒床而睡。 听宫见过的男子,都是如此,因此倒不觉有什么,自己洗后,也睡了他身侧。 两人盖的,仍旧是两床被褥。 天还没亮谢道临就起身要准备上朝去,他从来不与听宫一道用膳,自然也没有多的话给她。 那边谢夫人知晓儿子与听宫的事后,也没说什么,只是让嬷嬷送来了一碗避子汤药,让嬷嬷亲眼看着听宫喝下。 听宫苦笑,她从前酗酒成疯,夜晚笙歌纵情,早就伤了身子,这辈子也不会有子嗣。不过为了让谢夫人放心,她仍是毫不犹豫都喝了下去。 谢夫人听说她如此干脆后,对着身边的亲信道,“倒是我看错她了,她是个本分的,虽然是那样的出身……不过我儿日后的正妻诞下嫡子后,倒是可以让她生养,以后有个指望。” 南梁公主 月底南梁使臣入京,一道而来的还有南梁公主赵韫如,裴钰知南梁有意结亲便设下国宴,让不少氏族子弟都赴宴,这指婚之意,众人皆知。 再说谢家,这样仓惶之下,如何能找出第二个宋青莲做少夫人?便将心思打到别处。 听说那陇西李家有幺女,便暂时聘了。 陇西李家有个老祖宗,前两天刚去了,他家小辈皆是老祖宗带大的,少不得要守孝。 谢家人便是看中这一点,等躲过这公主在退婚不迟,反正那李小姐也守孝,倒不至于耽误她。 待此事了解,届时两家人私底下将婚事推掉,也不至于连累那小姐的名声。 可谢家人到底是漏算了一回,那李小姐远在陇西,美则美矣,可声名并不大好,好不容易有人主动上门提亲,又是这样的家世,岂肯轻易放过,这些且是后话。 …… 宋灵枢一袭正装随裴钰出席宫宴,南梁公主赵韫如此时才知传闻不虚,那一世无双的帝王,看向帝后的眼神温柔眷恋,这宋氏皇后当真是他的天魔星。 赵韫如又岂肯罢休,她被称为南梁皇室智囊,此行而来不只为和亲。 齐帝用三年便灭了北边的狄国,只怕下一步就要南下了。 赵韫如明白,以南梁此时的国力与齐国比,那无异于以卵击石,要让齐国内乱,南梁才能得以暂时喘息之机。 “齐国陛下——”赵韫如起身,含笑看着坐在上面的裴钰,她这话倒真心,眼前这帝王的容貌倒是她见过的一等一的好,比起那九天仙君只怕也毫不逊色,“陛下面若冠玉,丰神而俊朗,让本宫倾心不己,本宫愿入陛下后宫为妃,以示南梁与齐国修好之诚心。” “公主。”裴钰冷声道,“朕无心男女之情,恐委屈了公主,大齐儿郎个个不凡,公主不如在好生考量一番。” 宋灵枢早知这公主的意思,若是裴钰要纳这公主,她虽心里有些不舒服,也不会多说什么,毕竟谁家不是三妻四妾,何况裴钰是帝王之尊。 可她却没想到裴钰直接拒绝,反倒是这公主不依不饶,倒让宋灵枢生出一丝看戏的八卦之心。 “哦?”赵韫如闻言冷笑,“本宫可是带足了诚意,若非本宫容貌如此骇人,让陛下如此嫌恶?” “非也。”裴钰倒是镇定,“只是朕心悦一人,后宫也在容不下旁人。” 话罢,裴钰温柔的看了一眼宋灵枢,刚才宋灵枢一副看戏的表情,裴钰不是没有瞧见。 这公主都上赶着给自己做妃了,偏偏宋灵枢还一副不在意的模样,让裴钰很是不悦,有意将她卷进来。 果然宋灵枢听此话之时,正在品酒,此言一出立刻便呛住了。 偏偏某个罪魁祸首还递了帕子给她,满脸笑意的替她顺气,“卿卿若是在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朕可就真恼了。” 宋灵枢当然知道裴钰是什么意思,便只要出声道,“公主倾国,为妃是委屈了公主,陛下说的是,大齐儿郎个个不凡,本宫定能为公主觅的金玉良缘。” “是吗?”赵韫如并非傻子,她自然看到了刚才这齐帝与宋灵枢低喃了几句话,赵韫如智绝无双,安能不知道这齐帝是为何?他那般看重这女子,面对旁的女子要嫁于自己,她却无动于衷,想来任谁都会不悦。 赵韫如浅浅一笑,“既然如此,本宫听说宋相已丧妻数载?宋相——” 赵韫如立刻含情看向宋怀清,“本宫对相爷一见倾心,相爷可愿娶否?这可是为了南梁与齐国呢——” 做不成你的女人,就做你的丈母娘? 这下满座皆傻眼,宋怀清一时也说不吃什么婉拒的话,倒是宋灵枢看了裴钰一眼,两人四目相对,那眼神好似再说:这女子不一般。 宋怀清还没开口,裴钰正要找些说辞替宋怀清挡掉这桩桃花运,那边已然有人开口: “此事不妥。” 不是荣华大长公主又是谁? 荣华大长公主与南梁算是结下仇怨,本就不爱参与热闹的清冷人儿,更别提主动往招待南梁的国宴来。 果不其然,这赵韫如一看见荣华大长公主,眼睛都冒了绿光,那样的滔天恨意在熟悉不过了。 说起来若非荣华大长公主一心为母国被遣回,这赵韫如还应唤她一声母后。 原来当初那梁帝得了荣华大长公主为妻,一心一意都在她身上,后宫佳丽三千都失了宠,更有那主动寻衅挑事的,都不用荣华大长公主出手,那梁帝自个就怒气滔天的处置了对方。 后来出了那样的事,梁帝自知护不住荣华大长公主,便力排众议送她回国,临走前那梁帝追着马车大哭,声嘶力竭的嘶吼,“你到底有没有对朕真心过?哪怕只有片刻!”全然没有一点帝王威仪。 后来那梁帝与齐国修好,想再次迎回荣华大长公主,谁知举国皆反对,荣华大长公主得知,也是为了他好,便修书一封,信上不过两个字:“从未。” 从未…… 从未真心过…… 梁帝当然知晓她的意思,却不忍恨她,只恨整个南梁国,只恨自己为帝君。 那段日子,南梁后宫人人自危,梁帝见谁都觉得是她阻碍了自己迎回荣华长公主。 不是这一个曾经惹公主不喜,便是那一个曾经试图谋害过公主。 可其中大多是梁帝找的借口,不过是他痛失所爱,便要所有日子过得舒坦的人都不舒坦。 而赵韫如那时不过才四五岁,眼见着梁帝疯魔,一边打骂着她母妃一边古怪的笑着: “贱人!都是你这贱人!你们都容不下她,那谁都别好过……谁都别好过!” 这对年幼的赵韫如无疑不是深深地打击,哪怕冷静敏锐如她,看见荣华大长公主,眼里也是滔天恨意。 荣华大长公主却无视了她,直接对裴钰道,“陛下,本宫与宋相交好多时,还请陛下赐婚。” 宋怀清虽不解,可娶荣华大长公主怎么也比那南梁公主好的多,眼下他也顾不得许多,也只能站出来道,“的确如此,还请陛下成全。” 同病相怜 裴钰见两人如此,也就顺势而为,“这是自然,荣华姑姑是大齐的功臣,当初皇祖母也允诺了,姑姑再嫁必定以皇室最高礼,如此一来,还要委屈南梁公主另择佳婿了。” 赵韫如自然知晓裴钰口中的有功是何意,这是裴钰对她的敲打之意,弱国无外交,她便只能忍了这口气,笑吟吟的对荣华大长公主道: “大长公主大喜,做小辈的先再此恭贺了。” 路过宋怀清和荣华大长公主身侧她却用只有三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相爷好气魄,这等子不忠的女子也敢娶回府,啧……” 这是赤裸裸的羞辱,宋怀清立刻便要出言训斥,却被荣华大长公主拦下,荣华大长公主只莞尔一笑,“你说的不错,可那又如何?到死你父皇念得都是本宫的名字。” 赵韫如的脸色彻底黑了,却反驳不出一句话,这女子果然是个祸水妖物,父皇待她如此,她竟还能拿父皇讽刺自己,真真是个没心的小妇。 当年的事宋怀清略知一二,不过这不是他该议论的,便不再言语。 荣华大长公主好似也不怕宋怀清多想,半句解释的话没有。 风波过去,宴会继续。 几乎没有人注意到,荣华大长公主其实一直盯着上头的帝后看,确切的来说,是盯着宋灵枢瞧,眼里皆是柔和的笑意。 这是那人唯一的骨血。 荣华大长公主从一开始想嫁宋怀清,不过就是为了宋灵枢而来,如今能如此,她也是满意的。 …… 夜晚荣华大长公主做了一个梦,她梦到了那个她挚爱一生的女子,她是何氏之后,是后来名动天下的妙法娘子,她叫何筠。 那是她还是荣华公主,她初见何筠的那晚,她的母妃病入膏肓。 她母亲是个温柔的女子,温柔恬淡而没有野心,故而皇后也从来不为难他们母女。 就连何氏也治不了的病,荣华公主深知,母妃这是不行了。 那时还年幼的何筠握住了同样年幼的她的手,“别难过了,德妃娘娘也不希望公主伤心。” 那是荣华公主第一次听她说话,这个人从此便像一束光,照进她心里。 何筠是安乐公主的伴读,同谢家另外两个女儿一起,谢芸是谢家嫡女,总是欺负那旁支出身的谢蕴,每次都是何筠护着谢蕴。 荣华公主就这样默默地看着何筠,一晃便过去数年。 谢蕴做了太子妃,何筠也嫁进了宋家。 世人皆说,何筠是为了报答宋家,无奈下嫁。 可只有荣华公主知晓,在猎场,何筠看向宋怀清的目光是那样赤忱。 她是心悦他。 后来父皇驾崩,皇子们宠宠欲动,何院首那时也去世了,何筠赌上所有权力支持新帝。 说来也是奇怪,谢蕴生下的孩儿接二连三的夭折,最后谢蕴生下三儿子,也伤了身子,再不能有孕。 而太后身子也一日不如一日,开始还政于陛下。 那时荣华长公主已然和亲嫁去南梁,在那之前,她不是没想过,在熬些岁数,嫁到宋家去做平妻,这样她便可以与何筠长相厮守。 可到底是造化弄人…… 最后她嫁去南梁。 梁帝待她是极好的,古玩珍宝帝王真心都给了她。 她不是个没心的人,可她爱的却是一个女子,那日梁帝亲自送她出了南梁国都,他在马车后哭着问她,“你到底对朕有没有过真心?哪怕只有片刻。” 那从未二字,其实是谎言。 荣华从来没想过自己还能回到长安,有那么一瞬间,她也曾想过和他白头偕老。 荣华大长公主想许是苍天作弄她,梁帝死的那一年,她挚爱的女子也去了,只留她一个人,在这漫长的古寺里活着,不知今夕何夕。 她爱的,爱她的,到头来,没有一人留在她身边。 …… 宫宴结束后。 宋怀清在不显眼处等着荣华大长公主,荣华大长公主也早就料到了,平静的走了过去。 “大长公主殿下。”宋怀清行了个礼,却被荣华大长公主拦下。 “相爷不必多礼,相爷在这儿等着本宫,可是有何疑问?不如直接开口。” 宋怀清也坦诚,“臣确实有疑问想向殿下请教,臣与殿下并无交集,殿下何故对臣另眼相待?” 荣华大长公主却是笑了,“相爷是文官,话也说的漂亮,难怪她会喜欢你,不如直接问本宫,为何两次三番想要嫁你?” 在宋怀强惊愕的目光下,荣华大长公主道,“本宫提起这门亲事已经四次,第一次是在去往南梁和亲之前,可那时身不由己。第二次是在妙法娘子死后第二年,因先靖安侯在先帝面前进谗言被先帝驳回。第三次,便是相爷要娶江夫人前夕。而第四次,才是今日。” 宋怀清越听这话,越觉得迷糊,可这与今日之事似乎并无干系,“殿下这是何意?” 荣华大长公主果敢承认,“本宫想嫁相爷,不为相爷,不为宋家,更不为躲南梁和亲使团,是因为妙法娘子,本宫……心悦她……” 宋怀清惊愕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也曾有一段时日与何筠夫妻和睦举案齐眉,知晓何筠与荣华大长公主并无交集,可荣华大长公主这番解释却…… 荣华大长公主看出了宋怀清眼中复杂的情绪,继续道: “去和亲之前,本宫想嫁给相爷,是意图和她共侍一夫,死后灵牌归于一处,时时得以相见。” “后来她病逝,本宫想嫁给相爷,是想照顾她唯一的骨血,可惜……” “第三次,本宫想为宋家锦上添花,为她时时上香扫坟,死后与她灵牌相依,相爷却不愿,匆匆定下江氏夫人。” “这一次,本宫确实是为了相爷和皇后。那南梁公主有备而来,势必要搅个天翻地覆,相爷也不想内宅不宁?南梁皇室恨本宫入骨,只要相爷与本宫成婚,想来那公主是不大愿意在本宫的后院兴风作浪的。” 宋怀清皱眉,“殿下说了这许多,皆是为了旁人,那您呢?您到底想要什么?” 这次换荣华大长公主用极其不解的眼神看向宋怀清了,“本宫不是说了吗?本宫想要死后与妙法娘子同葬,与她灵牌归于一处,受后人敬仰。这便是本宫所谋的。” 这理由实在让人难以置信,然而宋怀清却不知道为何,鬼使神差的说了一个好字。 很多年以后,宋怀清和荣华大长公主都两鬓斑白了,却没有做过一个真正的夫妻,那时候宋怀清才明白了。 他答应荣华长公主的原因,大概是因为同病相怜罢了。 两情相悦 宸王府。 陈娇娇最近很是上火,自打得了那侧妃名头后,她更是连裴珩的面也见不了,每次她上门求见,裴珩总有借口拒她。 她也曾拦过几次他的路,裴珩面色淡淡不阴不阳的与寒暄几句,久而久之这府里的下人反倒说她不知羞,整日追着男人。 让她最接受不了的,则是今上为宋青莲和裴珩赐婚的谕旨。 那宋青莲从前不过是她的婢女,就算如今飞上枝头变凤凰,那又如何? 一日为奴,终身下贱。 可陈娇娇心里清楚,自己不过是个侧妃,若是宋青莲嫁入王府,自己还得向她执妾室礼。 这让陈娇娇如何能甘心,当务之急便是怀上子嗣。 裴珩没有子嗣,若是自己能一举得男,那更是不得了。 陈娇娇如此盘算着,可奈何裴珩连看都不看她一眼,更何谈在她房中过夜。 倒是婢女朱锦劝她,“世上哪个男子不喜欢小意温柔的女子,侧妃不如就和王爷服个软,王爷心软,说不定就来咱们这边歇了。” 陈娇娇觉着此话有理,又想着做戏怎么也要做全套,便跑去主院外面站了一夜,那诚心悔过的姿态放的极低,绕是在铁石心肠的人也不忍在冷落她。 陈娇娇在夜风里受了寒,正好借此大病一场。 裴珩虽然还计较着她从前所做的种种错事,又忍不住心软,去探望了她几次。 那大夫又说,陈娇娇当初受了刀伤,刀伤直入脏腑,本就将养的不好,如今又受了寒,再加上郁郁寡欢,这样下去迟早忧思成疾。 裴珩听过,便越发念着她曾经为自己舍命挡刀的情谊,渐渐地也歇在她房里。 只是裴珩到底不是当初轻易被沈蒹葭玩弄股掌之中的小伙子了,他深知自己既已求娶宋家女为妻,若是成婚前让陈娇娇有了身孕,这让宋青莲作何感想。 所以虽然时时歇在她房里,第二日一大早便让人送避子药给她。 陈娇娇心凉了一大截,可越是这样,她越要表现出乖巧听话的样子,表面上喝了那避子药,却在裴珩的人走之后,背着众人扣喉咙又将那药吐出来。 如此一来,倒是神不知鬼不觉了。 …… 长安街头。 少年郎身着云雁细锦衣白衣鲜马御街奔驰,他身后跟着一队兵甲,举着一个靖字。 稍微见过世面的人便知晓,这是靖王爷的府兵。 所以那前头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毫无疑问,便是靖王爷本人了。 茶楼里,众人纷纷挤破了脑袋,想瞧一瞧那天之骄子长得是何模样。 而那少年的身影,也落在了一个面带白纱的女子眼里。 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南梁公主赵韫如。 若是此时有人留心到她,便能清楚的察觉到她眼中势在必得的决绝。 …… 张双意告诉南梁使臣,这靖王爷从不沉迷声色,偏偏对古玩书画很是感兴趣。 每月初一,是古玩集市最热闹的时候。 这位靖王爷无论在忙,也总要去看看,买上一两件宝物。 赵韫如便找了家集市上的店铺,放上一两件绝世奇珍,若是有人来买,只让掌柜说以宝会友,若非那等若尘绝俗之人,决不将宝物转卖。 正如赵韫如所料,那靖王裴铮果然被宝物吸引,前来求见。 赵韫如隔着屏风见他,在赵韫如早已经摸清裴铮底细的情况下,两人相谈甚欢,甚至让裴铮生出一丝相见恨晚的意味。 临别时赵韫如也没有见裴铮一面,只是将宝物相赠,裴铮怎好白拿人家姑娘家的东西,只说自家也有绝世奇珍,约赵韫如三日后前来,他也献上好礼。 赵韫如自然却之不恭,两人便就此约定。 如此一来,赵韫如算是和裴铮搭上线,两人你送我一幅字画,我送你一件瓷器,这么你来我往之下,竟然生出不一样的情绪。 裴铮到底是少年郎,几次三番想要一睹芳容,都被赵韫如婉拒,每次裴铮提起,赵韫如却总是在屏风后做出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最后一次,到底让裴铮再也隐忍不住将心中情事道出,“我对姑娘实在是倾心不已,姑娘不愿在我面前露出芳容,我也不敢唐突,只求姑娘告诉我你是哪家的女子,我好三书六礼上门求娶。” 赵韫如也做出一副为难之色,“我知公子家境优渥,只是我的身份实在难以向公子启齿,我……我乃南梁公主赵韫如,此次前来齐国是为和亲。” “我兄长临行前告诉我,务必嫁入齐国天子后宫,可齐国陛下嫌我貌若无盐,我又不敢违背兄长的嘱托,只好向宋相提亲,以为皇后殿下必然不肯,如此就可劝齐国陛下纳我为妃,只是没想到宋相与大长公主殿下情投意合,我也在齐国耽误至此。” 赵韫如说着说着便哭了起来,“我以为我这一生只做帝王旗子,安定两国边境便满足了,可没曾想却遇见了你。” “到底是你我无缘,若有来世,我一定投生在公子邻家,与公子青梅竹马举案齐眉才好……” 裴铮没有忍住,冲进屏风里,在赵韫如惊愕的目光中,一把抱住了她,“公主殿下莫要说这样的话,我便是你口中齐国陛下的胞弟靖王裴铮,你有所不知,我皇兄对皇嫂一往情深,是发了大愿非她不娶的。如此看来,到底是你我有缘,公主殿下若信我,我便再次向你起誓,我立刻进宫求皇兄将你许配给我,这一生定然好生呵护与你。你我也不必等来生,今生便可举案齐眉。” 赵韫如哭的梨花带雨,抱着他抽泣,“原来你竟是靖王么?若能与你长相厮守,我自然是愿意的。这些日子,我与你私下见面,心中又欢喜又忧愁,生怕让人知晓我与你见面会为你带来灾祸,可若让我在不见你,还不如叫我立刻就去死,幸好……幸好老天开眼,你我到底是有缘分的。” 裴铮好生安慰了意中人一番,又将亲王蟠龙玉佩给了她做私定终身的信物,两人惜别之后。 裴铮回到王府,立刻就递牌子进了宫。 然而裴铮却没有发觉,身后一直有眼线跟随,直到他入了宫城。 兄弟阋墙 赵韫如没有等来赐婚的旨意,反而听说裴铮触怒了裴钰,被罚到太庙下跪。 这正如她的心意,若是兄弟二人没有隔阂,她就算嫁给裴铮,又如何将他变成南梁的人呢? 裴钰不过罚裴铮去太庙跪上两个时辰思过,谁知他铁了心要娶赵韫如,竟然长跪不起。 赵韫如自然也不会只有这一手打算,早在之前她便频繁出席长安官眷的宴会,处处对那宋家幺女示好。 宋青莲年轻不知事,受了赵韫如几次恩惠后,也不好在拒她千里之外。 此刻赵韫如便求到她这儿来了,“宋姑娘,还望你救救他,算是我求求你了……” 宋青莲一脸茫然,赵韫如这才哭着将前因后果都告诉了她。 宋青莲年纪小,再加上自打回了宋家家人都娇惯她,并未多想,再加上与赵韫如相处之时,赵韫如又刻意处处忍让装出一副纯良的性子。 此刻宋青莲见赵韫如哭的妆都花了,只忍不住同情赵韫如。 虽说她是梁国公主,可确实与靖王爷两情相悦,就算陛下顾念着什么,也不必如此提防一个女子? 宋青莲当即便答应赵韫如,“公主莫要在哭了,我这就进宫和我长姐说此事,她最是善良温柔的人了,你与靖王爷既然是两情相悦,她一定能劝陛下,让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宋青莲倒是一言九鼎,立刻便进宫见宋灵枢去了,待她将前因后果都告诉宋灵枢后,宋灵枢果然也开始同情二人。 “陛下此事倒是做的不好,哪有这样棒打鸳鸯的,莲娘你先出宫好生安慰公主,我这就去见陛下劝劝他。” 没有人知道宋灵枢到底和裴钰说了些什么,最后裴钰下旨为南梁公主与靖王赐婚。 赵韫如欢天喜地的去见裴铮,见他从太庙出来,跪的脚都不利索了,又忍不住哭了。 靖王见不得她流眼泪,慌忙将人抱住,“我的公主殿下,为何又哭?皇兄已然下旨,你我很快便是夫妻了。” 赵韫如只做出一副心疼他的样子,“我只是看着你这样便难过,你答应我,日后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再这样了。” 赵韫如如此为他着想,更让裴铮心疼,赵韫如又道,“齐国陛下也是,你是他的亲弟弟,他若是不高兴,罚我去跪便是,何苦为难你。” “这话怎可乱说。”靖王环视周围,还好无人,可他实在不忍心苛责意中人,心中也有些埋怨皇兄,只好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赵韫如深知见好就收的道理,于是便不提这事,只与裴铮你侬我侬罢了。 …… 陈娇娇还是怀上了身孕,假装被发现时,已经有三个月了。 裴珩也疑心过她,可那避子药是自己的亲信亲眼看着陈娇娇吃下去的,绝不会有假。 在加上陈娇娇卖乖讨好,哭的泣不成声,“这可如何是好?若是因为我的缘故,让未来的王妃和王爷离心,那真是我的罪过了!这孩子来的这样不巧,干脆王爷赏我一碗坐胎药罢——” 陈娇娇这样懂事乖巧,才让裴珩无地自容,事情已然到了这地步,自己竟还疑心她,想来是自己太不知节制,才让他有了身孕。 “休说这样的话。”裴珩哪里能真的让她吃坐胎药,“大夫说了,你这月份大了,若是坐胎恐有损身子。左右这是本王的孩子,生下来大大方方满地跑就是。” 裴珩话虽说的这样的硬气,可真正为此事去见宋青莲的时候,看着宋青莲温柔的笑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宋青莲对他百般关怀,更是让裴珩觉得自己不是个人,怎么也开不了口。 于是,竟也这么隐瞒了下去。 裴珩与宋青莲的婚事,竟和裴铮与南梁公主赵韫如的婚事在同一天,选在了冬至那日。 也是裴钰惫懒,两边一起,也只用祭一次祖,在宗碟上写一次名字。 按照规矩,赵韫如成婚后南梁使臣就要辞别,可赵韫如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身边的人只说她多虑,直到南梁使臣走后她终于明白了。 …… 宋青莲和裴珩情投意合,虽说这份情谊里夹杂了些别的企图,裴珩到底也是真的倾慕宋青莲的。 两人的洞房花烛倒是美满,只是第二次,陈娇娇大着肚子来请安,宋青莲这才知晓,早间裴珩为何对她欲言又止。 她并非那不能容人的,只恨裴珩欺瞒她,虽说她到底喝了陈娇娇的妾室茶,也未曾和裴珩撕破脸,可这新婚的夫妻终究是有了隔阂。 …… 再说那靖王府里,自打南梁使臣前脚离京,后脚便有人封了赵韫如的院子,将她的人都看守起来。 赵韫如这才明白自己上了当,可覆水难收,她仍抱有一丝侥幸,嚷嚷着要见裴铮。 裴铮是第二日才去见她的,这一日忙着和裴钰手下的暗卫首领渔邨一起,拔除南梁在长安内外埋下的细作们,都换成了自己的人,如此南梁那边并不晓得赵韫如已经败露,仍会相信她传回去的消息。 赵韫如再次见到裴铮,裴铮眼里已经没有了那种炽热的爱意。 赵韫如如此心肠敏锐之人,到了此刻怎么可能还想不到,这些日子她以为的一切,从张双意开始就是一个计谋,一环扣一环,竟将所有人骗了过去。 靖王裴铮,宋青莲,甚至那齐帝的挚爱宋氏皇后,皆成了棋子,被那帝王玩弄于股掌之中。 赵韫如冷笑,“靖王爷好演技,本宫长在深宫,步步为营时时算计,到头来竟败在你兄弟二人手里。” 裴铮眼里也只剩下嫌恶,“从一开始,公主嘴里便没有一句实话,你想搅得齐国都城不宁,就许你算计别人,还不许别人算计你吗?外面你的人,已经被本王清扫干净,不过你放心,本王仍会时时替你写家书回去,不过这信上的内容,该是本王想让梁帝知晓的他才能知晓了。” 赵韫如再也隐忍不住,疯了似的想扑上去,与他同归于尽。 可还没能靠近裴铮,就已经被人拉开。 她就算在不甘心,也只能看着裴铮走出去,而自己则要被困在高墙之中,连出恭也被人监视。 王妃回门 裴铮听到后面赵韫如的谩骂,却头也不回。 起初皇兄在御书房召见他,便将一切计谋与他商议好。 他替皇兄去阅军是真的,热爱古玩珍宝也是真的,若非这真真假假,又怎么能瞒过南梁人? 裴铮在冷宫那些年,早已经没有了软糯心肠,他看到赵韫如第一眼,便心生厌恶,这女子眼里的精明与当初的贵妃王氏太像了。 只不过王氏是为了自己,而赵韫如是为了母国。 可那又如何,成王败寇愿赌服输。 到底是皇兄棋高一招不是吗? 至于那赵韫如,机关算尽太聪明,活该她算计了卿卿性命。 …… 宋灵枢已经有了身孕一月有余,因着胎没有坐稳,便一直没有声张。 带到南梁的事毕,宋灵枢才将此事告诉裴钰。 虽说裴沅已为太子,可宋灵枢这肚子里怀的可是裴钰登基的头胎,他自然无比重视。 其实只要是他与宋灵枢的孩子,他皆会珍爱。 宋灵枢将事情传回了宋家,宋怀清自是欣喜的,荣华大长公主早在一月多前便低调嫁入宋家。 新婚当夜,宋怀清睡外间榻,荣华大长公主在里间睡,两人倒是极其和睦。 荣华大长公主听后倒是喜笑颜开,“明个儿我就进宫看看殿下,相爷可有家信,我替你捎给殿下。” 宋怀清喜笑颜开,在信上再三嘱咐宋灵枢要仔细自己的身子。 裴钰一早便吩咐了,不许宋灵枢为俗事烦心,只要她安心养胎。 可宋灵枢听说荣华大长公主来瞧她,立刻便将人请了进来,荣华大长公主不是外人,宋灵枢便就在内室见她,两人携手而坐。 荣华大长公主将宋怀清的家信先给了宋灵枢,宋灵枢看过笑道,“爹爹是太小心了些,我哪有那样娇气。” 荣华大长公主却不以为然,仔细叮嘱道,“你还小,不知道其中深浅。自古女子怀胎十月何其凶险?尤其到了分娩那日,简直是如同到鬼门关里走一遭,你务必仔细,那些不能碰的生冷寒食,在谗也不敢吃一口……” “我晓得分寸,母亲。” 宋灵枢宛若一个孩童,乖巧应答。 可谁知荣华大长公主竟然怔住了,等她反应过来,已然红了眼,哑了嗓子,“你唤我什么?” 宋灵枢神色自然,眼中赤忱丝,毫不见矫揉做作,“母亲。” “诶——”荣华大长公主握紧了她的手,“好孩子,你是个好孩子。” 荣华大长公主直到出了宫门,上了回宋府的马车,也没能从宋灵枢的母亲二字中走出来。 等贴身侍女告诉她已经到宋府了,荣华大长公主一抬头,这才察觉,原来自己脸上已经淌满泪水。 …… 宋青莲头朝回门,裴珩亲自作陪。 不比面对裴钰时的不满,宋怀清对裴珩倒是和煦一些。 荣华大长公主近日也活的有了些烟火气,全然不复以前的清冷,亲自到门口去接女儿女婿。 宋怀清只留了女儿女婿用了午饭,下午便催促宋青莲入宫见宋灵枢。 “你长姐待你不同旁人,在你出嫁前又为你请了青阳县主的封赏,她是真心疼你的,都说长姐为母,今朝你既回门,也该去宫里看看她。” 宋青莲自然愿意,她不过刚入府三日,已经受了陈氏好大的气。 她素来隐忍,既然这些苦楚没有向父亲和继母吐露,自然也没有向长姐皇后哭诉的盘算。 只是她好想大姐姐,也有过一丝悔意,当初自己没有听大姐姐的话,执意嫁给宸王,想来她也是伤心的…… 宋灵枢见到宋青莲自是喜笑颜开的,见她如今盘起了头发,一举一动沉稳大气,心中更是说不出的感慨。 又盯着她瞧了好一阵,突然又有些心疼,“莲娘清减了许多,可是宸王待你不好?” 宋青莲听见宋灵枢这般关怀的话,忍不住鼻子一酸便想哭,偏偏她又极力隐忍,做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大姐姐,没有的事,王爷待我很好呢。” 她若是不这样,或许宋灵枢还瞧不出什么,她越这样遮掩,宋灵枢越觉得不对劲,立刻黑了脸,“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若不说,本宫立刻摆驾宸王府,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宋青莲哪里还敢瞒她,一个忍没住,哭着将一切倾盘托出。 原来在宋青莲和宸王洞房花烛夜之时,陈娇娇身边的人便来请过宸王,说是动了胎气。 可裴珩心里对宋青莲有愧,他也没有糊涂到弃了刚拜堂的新妇去看小妾的地步。 可之后两日,陈娇娇每夜皆用这个理由请走裴珩,陈娇娇到底怀的是裴珩的骨肉,他安能不去。 再加上确实不止一个大夫看诊后说,陈娇娇这胎不稳,倒是为她刻意争宠开脱了一二。 宋青莲连着两日受了冷待,如今看到宋灵枢,想起当日为她选婿时,宋灵枢不止一次告诫她裴珩不堪为良人。 是她为情所困,失了心智。 如今走到这地步,竟是咎由自取。 宋灵枢听闻裴珩婚前便让侧室有孕,气的差点没吐出一口血来,又听闻那陈氏如此放肆,直接便要摆驾宸王府,恨不得将其杖杀。 “殿下息怒!” 宫人跪了一地。 宋青莲也哭着跪倒在宋灵枢脚边,抱着她的腿,不让她往外走,“大姐姐!不可啊!” “若是你真的将陈氏处置了,岂不是和王爷结仇吗?那陈氏便罢了,可陈氏腹中到底是王爷的孩子!这件事就真成我们没有道理了!” “木已成舟,我既已经嫁过去,日后也只能仰仗王爷了!若是大姐姐处置了陈氏,王爷会如何想我?那我们的情分就真的完了!” 宋灵枢如何想不到这些,只是一时气恼罢了,到最后终究是作罢,又念着宋青莲年纪小赐给她一个宫中的嬷嬷带回了王府。 这个嬷嬷姓杨,乃是当初罪妃王氏的人,只不过她性情泼辣,因此得罪不少人,受人排挤不得重用。 也幸好她不是王氏的亲信,在王氏落罪后保全自身,到花房去伺候了。 宋灵枢那日从御花园过,见几个嬷嬷合伙欺负她,偶然救了她一次,她便感激在心,时时送些新鲜的花草来,却从不叫人知道。 她的好意如何逃得过佟欢的眼睛,佟欢告知了宋灵枢,将她调进身前来伺候。 有一次裴沅过来请安,不小心打翻了茶水,那滚烫的茶水险些溅到裴沅身上,却被杨嬷嬷生生挡去。 杨嬷嬷烫的腿脚上都是燎泡,也未曾吭声一句。 宋灵枢便更加敬重她,将好些要紧的差事给她办。 这位杨嬷嬷也果然有手段,跟随宋青莲到了宸王府后,当夜陈娇娇的人在来请裴珩,杨嬷嬷走出去便给了她两巴掌,“什么下贱的东西,我说王爷王妃歇了,那就是歇了!侧妃身子不适,请大夫去便是,整日追着找王爷是什么道理?” 双生皇子 那挨了打的丫头捂着脸,“我是侧妃的人,你作何打我?我家侧妃怀着身孕,金贵些又怎么了?还是王妃心眼小,这才容不得旁人。” “放肆的东西!”杨嬷嬷抬手又是一巴掌,冲着几个丫鬟道,“将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给我拖出来。” 杨嬷嬷将陈娇娇的人拉到外院来,拿着板子好一顿打,“是谁给你的胆子敢枉议王妃!你家侧妃但凡是个知脸的,就不该在王妃刚嫁进来便急着邀宠,这样的手段老婆子在宫里可见多了!王妃脸皮子薄,不好发作,老婆子眼里可揉不得沙子!打你这几板,便是让你长个记性,若是下次再敢说王妃有什么不好,便没有这样简单了!” 杨嬷嬷打完便把那丫头扔了出去,那丫头苦兮兮的回院里告状。 陈娇娇如何咽的下这口气,冷笑道,“她既然如此下我的脸面,我安能让她如愿,替我把钗裙卸了,我们这就去给王妃赔罪罢!” 陈娇娇怀着身孕跪到了主院外,杨嬷嬷早知她不会罢休,已经备好了人等她,三两个婆子将她强行架回自己院子里,用白布绑在床上,既伤不了自己,也动弹不得。 杨嬷嬷冷笑,“侧妃不懂事,老奴虽有得罪,也是为了侧妃好,今夜还请侧妃委屈委屈,明日王爷面前自有分说。” 次日宸王和宋青莲刚起身,杨嬷嬷便来禀告此事,期间宋青莲没有离开过裴珩的眼,杨嬷嬷也没有告诉她此事,便是有意要让裴珩相信,此事她不知情。 “昨夜侧妃派人来请王爷,说是动了胎气,老奴想着王爷劳累,便自作主张让人去请大夫。谁知侧妃气性大,跪倒在主院外。侧妃还怀着身孕,老奴自然得顾念着,便将她绑回了自己院里。王爷放心,老奴有分寸,用的白布缠裹,只叫她休要闹腾,并不会伤了她腹中子嗣。” 裴珩皱眉,当即便发了怒,“这样歇一夜,哪里是她受得住的?和子嗣有何关系!你这老货忒放肆了些!” “王爷!”宋青莲再也隐忍不住,跪倒在地上,一双眼冒着水汽看着裴珩道,“您是真不知陈氏的用心吗?嬷嬷做的没有错,她哪里是身子不适,只是争宠罢了,偏偏您娇惯着她!可您也替我想想,陈氏有身孕的事情,我一直瞒着大姐姐和父亲,便是不想让王爷为难,可她、她也不能这样欺负我……” 宋青莲说到最后,竟然泣不成声。 裴珩对陈娇娇心软,又何尝不会对宋青莲心软,只见他扶起宋青莲小心安慰,“是本王不好,本王怠慢了莲娘,本王日后不会了……” 裴珩是下定决心要冷一冷陈娇娇,压根没给她向自己告状的机会。 陈娇娇自然知道这次是自己冒进了,便一改前非,更加小心讨好卖惨,没两日竟然又将裴珩哄了回来。 …… 太和宫。 裴钰听闻宋灵枢生了好大的气,特意提前回来与她一道用晚膳。 “卿卿为何故发火?你如今身怀六甲,可不能逞强斗气!” 宋灵枢将宋青莲的事如实告诉了裴钰,裴钰也无奈,“朕倒是可以去管兄长房里的事,只是怕会更加让他夫妻二人离心,左右不过是个侧妃,等她生了孩子,你家四妹妹要怎么拿捏她不行?” 宋灵枢心想是这个道理,气也渐渐消了,反而开始打趣裴钰,“陛下不以国事为重,反倒置喙这后宅之事,羞也不羞?” 裴钰宠溺的捏了捏宋灵枢的脸,“只要是你的事,对朕来说,皆是国事。” 宋灵枢被他哄得心满意足,给他夹了好些菜。 …… 谁也没想到,根本不用等陈娇娇生下孩子在拿捏她,她自己便小产了。 原来她当日避孕吃下的那些汤药,虽说吐了些出来,可到底吐的不完全,怀胎之时就已经伤了根本。 之后为了让裴珩多关注她,有时她会故意不喝安胎药,就是想让这胎看起来不是那么稳当,谁知竟然就没保住。 裴珩却不知其中原委,只以为是当初让她避子药吃的太多,伤了根本,更加疼惜与她,在陈娇娇哭惨装弱的攻势下,竟向宫中请旨为陈娇娇讨要封赏。 还好宋青莲是个争气的,没过几日也传出来有了喜讯,已有身子一月余。 宋灵枢怕那陈氏再作妖,所幸答应了裴珩的请封,要陈娇娇入宫学规矩,在宫中住了几个月的时日。 陈娇娇见识过宋灵枢的手段,哪里还敢向上次一样口无遮拦放肆,只谨小慎微步步小心,不让宋灵枢拿住错处。 可宋灵枢是何人,要拿她的错处,根本不去找什么借口,只暗中折腾她。 偏偏又不让旁人看出来,陈娇娇有苦说不出,心中更加憎恨宋青莲。 陈娇娇久不在裴珩面前出现,裴珩转头就将她忘了,一颗心也就扑在宋青莲和其腹中子嗣上,夫妻感情倒是越来越好。 时间过得飞快,先是宋明怜给卫影生了个大胖小子,后是宋灵枢再次诞下一对双生儿子。 宋灵枢生产那日,裴钰说什么也要进产房,在屏风外头守着她。 宋灵枢知道他这是心病,只能由着他,不过还好这一胎十分顺畅。 裴钰看着眼前一对乖巧的孩儿,心中十分乖巧,裴沅也开心的紧,牵着两个弟弟的手不肯放开。 裴钰当即便给两个孩子取了名字,二皇子唤做裴澧,三皇子唤做裴满,将此事昭告天下莆田同庆,更是减免半年的赋税。 因宋灵枢一心扑在二皇子和三皇子身上,那陈娇娇也得了空子,终于回了王府。 可过去了大半年,裴珩与宋青莲情意日渐深笃,这让陈娇娇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再加上她认定是宋青莲的孩子克死她的孩子,不然怎么就这么巧?她刚落胎不久,宋青莲就有孕了? 在宫中这段日子,宋灵枢对她多有刁难,这笔账她也记在了宋青莲身上。 其实在宫中之事,她便要有要谋害宋灵枢的心思。 若是宋灵枢死了,宋家便缺了一个能撑腰之人,从而不复以前,宋青莲更是会真心难过。 只要宋青莲难过,陈娇娇觉着自己就会快活。 各奔前程 裴珩的话一字不差落到了宋青莲耳中,心死是在此刻。 宋青莲心中又悔又恨,悔的是当初没有把姐姐的话放在心上,她尚在生产,而她执意要嫁的夫君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恨得是这明明是那陈氏贱人的错,裴珩话里话外都护着她。 宋青莲觉得自己再也隐忍不住,竟然昏死过去。 宋灵枢在院门外正好就听见裴珩的这番话,二话不说冲了进来,便给了他一巴掌。还来不及淬他,里面传来一阵哭声,说王妃昏过去了。 宋灵枢差点也两眼一抹黑倒了下去,可到底是清醒了些,冲进产房去看宋青莲。 众人见她都要行礼,却被她骂了回去,“都什么时候了,还讲这些虚礼,都给本宫紧着莲娘!” 话罢,亲自给宋青莲施针,宋青莲这才缓缓清醒过来。 宋青莲一见宋灵枢,眼泪便如决堤的水坝似的倾盆而下,“大姐姐,日后莲娘一定听你的话。” 宋灵枢自然知道她所指为何,也流了泪摸了摸她的头,“先不说这些了,外面有姐姐给你看着,你就安心生孩子可好?” 宋青莲点了点头,宋灵枢见她有了生意,这才退出去,重新回到院子里。 宋怀清也来了,神色不善,见了宋灵枢便开了口,“娘娘刚生下双生子,虽说已经出了月子,也不该如此操劳,莲娘的事情自有为父在,你放心,且先回去。” 宋灵枢摇了摇头,“父亲不知,我若是再不来,莲娘就要委屈死了。” 裴珩挨了宋灵枢一巴掌,心中本就不悦,只当她是关心妹妹,看在宋青莲的面子好,也不好计较,可如今听宋灵枢这样说话便再也隐忍不住了。 “皇后殿下好没道理!宋青莲既嫁给了本王,便是本王的妻子,这是本王的家事,又何须你来指摘?” 若说宋灵枢在他说这话之前,还顾念着宋青莲和他的夫妻之情,那此刻便是什么也不剩了。 “宸王爷好的很!你莫是忘了,如何千求万求,求本宫把莲娘许给你?我宋家的姑娘不是嫁不出去了,非要赖上你宸王爷!如今你纵容这贱人伤她,是当宋家无人了吗?” 宋灵枢怒火中烧,还要说些更难听的话时,那边已经有人打断了她。 佟欢领着杨嬷嬷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身穿黑衣的大汉,那大汉还压着一个女使。 “回皇后殿下,您让小人办的事已经妥了。” 说话的大汉叫胡靖,是渔邨手下的人,宋灵枢出宫走的急,裴钰放心不下,刻意让他跟着,没想到倒是帮了大忙。 原来宋灵枢觉得那狗发狂发的意外,便让佟欢领着自己的口谕,去查陈氏院子里的人,杨嬷嬷也察觉到了蛛丝马迹,便主动请缨跟上去。 佟欢带来的人,将陈氏院子里翻了个底朝天,在陈氏贴身女使朱锦房里找了宋青莲的贴身衣物。 起初那朱锦并不肯招,胡靖使了手段很快便招了,原来是陈娇娇从浣衣房拿了宋青莲的衣物,特意训练那狗扑她。 今日更是听说宋青莲要去账房查账,才故意在其必经之路上设计了这么一出。 朱锦说她也不敢谋害王妃,是陈娇娇逼迫于她,陈娇娇还说,那狗是王爷送的,真有个什么好歹,王爷会护着她。 人证物证具在,陈娇娇百口莫辩,宋灵枢气的扇了她好几巴掌,仍觉得不解气,立刻就要人把她拉出去乱棍打死。 陈娇娇却抱住了裴珩的腿,“王爷!娇娇是冤枉的!你还记得吗?黑风寨里我舍命为你挡刀!你不能看人如此作践我啊!” 裴珩此刻心中也十分纠结,发妻无辜,可陈氏到底与他有恩情,他如何能狠心真眼看着宋灵枢将陈娇娇乱棍打死,只好大声嘶吼道: “皇后娘娘是要滥用私刑吗?陈氏有诰命在身,恐怕不是你能打杀的!” 宋灵枢恨得咬牙切齿,今日就算她打死了陈娇娇,被言官弹劾,她也是不怕的。 只是,她并不想让裴钰为难。 裴珩算是歪打正着踩到了宋灵枢的软肋,宋怀清冷笑,“好个偏帮的宸王爷!好!好的狠呐!宸王爷执意如此,那我宋某人也豁出去了,就算丢人丢面,明日早朝也要当众参你个宠妾灭妻!” “岳父大人何至于此?”裴珩好话说尽,宋怀清宋灵枢父女却都不理会他,只等着宋青莲生产便将人带走。 直到天都黑尽了,宋青莲用尽力气,生下一子,那孩子许是腹中便受了惊吓,一会儿便没气了。 宋青莲哭的肝肠寸断,她和裴珩的最后一丝情意,也随着这孩子的死断了个干净。 宋灵枢早就让人备了马车,里头封死不透风,宋灵耀赶来抱小妹上车。 宋家的人走的干脆,谁也不听裴珩辩解一句。 回到宋家,宫人来人请皇后回宫,宋灵枢也来了性子,不肯回去。 最后是裴钰亲自来接的,此事震动长安,纷纷在议论到底是什么事,才让皇后如此和陛下使性子? 有些门道的人家已经先知道一步了,说是宸王妃不知受了什么冲撞,生下个死胎,相爷,国舅爷,皇后娘娘亲自接她回了宋家。 也许,是宸王想休妻? 次日早朝,裴珩告假,宋怀清却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状告裴珩。 昨夜宋灵枢与裴钰使性子,一句话也不肯和他说,甚至去睡了偏房,让他独自过活了一夜。 他便将胡靖召来,这才知道前因后果。 当初裴珩求娶宋青莲时,裴钰是默认的,也难怪如今宋灵枢气恼他。 裴钰这边还未曾哄好宋灵枢,岳丈大人转头又给他一棒。 宋怀清早将人证物证包括那死狗都带回了宋家,若他执意要告裴珩,裴珩不占一点上风。 宋怀清当众闹出此事,他就算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是不行了。 裴珩这边一早便去了宋府,要见宋青莲,这一次连一贯最八面玲珑的柳青玉也不待见他。 “王爷还是请回,我家小妹吃了这样的苦头,就算她在不济,也不会转头就忘了记性。” “王爷既然不肯处置那贱妇,我宋家人还是有些骨气的,公公一早便吩咐了我,若是王爷再来只管轰出去。既然王爷偏帮那贱妇,我们便公堂上见,那贱妇如此居心,只要害我家小妹的命!我们自然不会与她罢休!” “王爷当初求娶我家小妹,是为了结亲,可家里有这么个祸害,这么亲事还是及时损止的好!你我两家从此各奔前程!公公自会向陛下求旨和离。这也是昨日皇后殿下问过了小妹,小妹自己的意思。” “王爷回家等着便是,不日自有圣旨到门。” 写和离书 裴珩一贯知道宋青莲重情心软,哪里知晓她人如其名,正如莲花一般坚韧。 之前诸事隐忍,不过是她对他尚有情意存在,如今心死如灰,便是一点余地也不留。 裴珩还想说几句软话让柳青玉放他见宋青莲,柳青玉却直接将大门一关,让他吃个闭门羹。 裴珩只好先回府,宫中已然来了内官正在扇陈娇娇的巴掌。 裴珩哪里能眼睁睁看着她被打,就要上前喝止,那内官却说,“这是陛下的旨意,每日五十下,宸王爷是要抗旨吗?” 裴珩这才认出,那人是裴钰身边的亲信,只好作罢。 那内官打完又对裴珩道,“陛下还有口谕,请宸王爷入宫,王爷请。” 御书房内。 裴钰头也不抬,不似往常那般待裴珩亲昵,只是做着自己的事,裴珩自知理亏,只好站着等,也不敢开口。 估摸着是过了几个时辰,外面有内侍来报,“陛下该用膳了,可要传膳?” 裴钰抬头,面色难测,“皇后可派人来请过朕?” 那内侍虽为难,可也只能如实答,“不曾,奴还听说皇后殿下将衣物细软都收拾了,说是要搬进东宫陪太子殿下几日。” 裴钰不置评论,只是道,“那便传膳,宸王与朕同用。” 用膳时,裴钰突然开口,“宸王也看见了,皇后与朕怄着气呢!昨日朕去相府接她,马车上她向朕请旨,要朕下旨让青阳县主与你和离。” “陛下!万万不可!”裴珩急了眼,脱口而出。 “朕自然没有答应,于是才有你今日听到的话。”裴钰看着他,长叹了一口气,“你不愿意和离,又不让人处置那毒妇。你明明知晓,宋家绝不会善罢甘休,而此事本就是你理亏。相爷早朝时已经参了你,要状告陈氏谋害青阳县主。朕虽然有心维护你,也要堵悠悠众口,已然将此事交给大理寺了。听说皇后当时便找到了人证和物证,这案子就是大罗金仙也翻不了。陈氏必然留不得了。只是,你到底有何打算?朕看宋家和青阳县主都是铁了心要和离,你就算说千个万个不乐意又有何用?总得让青阳县主回心转意才是。” 裴珩沉默了许久,终究是开了口,“陛下,你我可是皇族,为何要怕宋家?” 这话已然是在质问君王了,裴钰倒是没和他生气,只是淡然道,“天下之事都逃不过一个理字,这事宋家本就占着理。朕也明白你的意思,可宋家的女儿不是嫁不出去了,非要赖着你我兄弟。皇后是朕披荆斩棘才求得,可以陪着朕百年的人。只有青阳县主,朕是真的很不明白王兄,既然如此慢待她,当初又为何非要娶她?” 裴钰说完此话,便起身来,“朕去看看太子,王兄用了膳便出宫回府,若你执意还要护着陈氏,早些将人送走,别让朕为难!” 裴钰并不是敷衍裴珩,他确实出门便往东宫而来,却没有见到宋灵枢,裴沅挡在门外无辜道,“娘亲说了,爹爹定是和那些负心之人一丘之貉,才这样护着那些人,她才不要见您。” 裴钰在儿子面前丢了面儿,到底脸上是有些挂不住的,不过还是嘴硬道,“谁说朕是来看她的?朕是来瞧瞧澧儿和满儿的。” 说完便要往里闯,裴钰的这个借口极好,宋灵枢也不好拦他,只把孩子放在外间让他看个够,自己躲在里间的床上背对着外面不发一言。 裴钰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抱了抱两个儿子后,便让奶娘抱了出去,自己则蹑手蹑脚走进里间。 宋灵枢听见了他的声音,却刻意不理会他,裴钰知晓她还在恼自己,便褪下外衣也躺了下去。 裴钰一躺下来,便有一股沉檀幽香笼罩着宋灵枢,宋灵枢被他强行抱在怀里,这才翻过身嗔视他,“你不是来看你儿子的吗?在外头,还不快看去——” 裴钰却在不为所动,反而在她额头上落在一吻,“朕现在只想看着你。” 宋灵枢白了他一眼,正没好气的打算开口,却被裴钰给擒住了嘴,裴钰许久才放过她,“朕已经让她们把你的东西又搬回太和宫了,卿卿是朕的皇后,自然要与朕同寝。” “你知道我为何至此。”宋灵枢难得如此蛮横,“宸王一日不放过我的莲娘,我便气你一日。” 裴钰自然知道宋灵枢的性子,不然也不会让裴珩入宫,同他说那翻话了。 裴钰看似是在告诉裴珩,若是执意要护着陈氏就快送走她。 言下之意时,出了这样的事,宋家不会在容忍陈氏。 若裴珩还想要宋青莲回去,就赶紧把陈氏送给宋家人赔罪。 宋家将陈氏挫骨扬灰了,自然也就消气了。 裴钰便将自己的筹谋告诉了宋灵枢,宋灵枢默然,许久才开口,“若他真的如此做了,莲娘消了气,我便劝她回王府。可若是宸王真将人送走了,那此事休要再提,我家也算是及时损止,省的日后结下不死不休的深仇大恨。” 裴钰把玩着宋灵枢的发丝,不以为然,“这是自然,且看他如何选。” …… 裴珩到底是心软,虽然痛失爱子,可想着宋青莲到底无甚大碍,也不忍让陈氏丢了性命,便将人送走了。 陈娇娇的马车离开长安时,宋青莲便站在城门之上姚望,她亲眼瞧着裴珩亲自来送陈娇娇。 宋青莲面无表情,许久才对宋灵耀道,“还劳烦兄长下去请宸王爷上来,我躲了这么久,也该做个了断了。” 宋灵耀知她这幅模样便是有了决断,只面无表情去“请”了裴珩上来。 裴珩看见宋青莲自是高兴,伸手就要抓她的手,“莲娘,你终于肯见本王了!” 宋青莲却躲开了他的手,“我刚才已经都看见了,大理寺审查此案,不日便要有个决断,你是怕陈氏落罪,提前送走了她。” “莲娘,你听我说,她不是有心的,她是太好强了!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 “王爷说的是,以后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宋青莲大手一招,便有人拿了笔墨纸砚出来,还搬出一张桌来,然而她却只看着远处的马车冷笑道,“你写了和离书来,我便让父兄姐妹不在计较此事,否则就算陈娇娇躲到天涯海角我也要她死。” “你!”裴珩又惊又怒,“你在说什么胡话,满口死啊杀的!你可还有半点贤良的样子。” “王爷以为我在和你玩笑?”宋青莲挥了挥手,陈娇娇那边的马夫突然掉转了车头,看那阵势竟是要将人送回来。 裴珩这才明白了她话中所指,“好!本王写,你可不要后悔!” 怕失去你 宋灵枢找时机将宋青莲召进宫来,见她眼下隐隐淤青,这才晓得原来她对陈氏的隐恨竟然埋藏的这么深。 当初宋青莲出事以后,宋灵枢和裴钰使性子,逼着裴钰默认裴珩与宋青莲和离。 宋灵枢性子天生豁达,纵使是前世与她有深仇的褚文良和林嫣,她也未曾真的恨到骨子里去。她便以为只要让宋青莲从宸王府出来,日后在为她找一户好人家下嫁,便是最好不过的。 她根本没有想到,宋青莲会因为自己那个孩儿的死,对陈娇娇恨之入骨。 哪怕与裴珩和离了,这份恨意也丝毫未减,反而愈演愈烈。 “你要那陈氏生不如死,只消与父兄和我说一声便是,何苦这样作践自己。”宋灵枢满脸心疼的看着宋青莲,“瞧你这幅憔悴样,待这个冬过去,你可还要嫁到瑞王府去的,过去的事情便让她过去了,咱们总要往后看才是。” 宋青莲半天不曾言语,只是像从前一样,将头枕在宋灵枢腿上,半响竟又哭了,抱着宋灵枢哽咽道,“大姐姐,我真的好恨啊!” “我恨陈氏那个贱人的歹毒心肠!我恨裴珩对她的纵容!我更恨我自己太过怯懦!说到底,是我没有护好自己的孩儿……” 宋灵枢轻抚着她的背,柔声道,“我也是做母亲的人,我明白的,莲娘,阿姐都明白的,可是这不是你的错……” “那也是裴珩的孩儿,若不是他纵容陈氏,陈氏哪里来的胆子害你?他不是个好夫君,更不是个好父亲。” “这深宫庭院深深,外头多少人盯着瞧着,陛下待我好,她们都看在眼里,一个两个都恨不得把陛下的深情都抢到自己身上才好。陛下心里头都明白,他是怕我委屈,这才不肯纳妃选秀。正是因为有他在,才没有人敢把主意打到我的孩儿身上。所以,害了那孩子的不是你,是他那没有担当的父亲。” 宋灵枢叹了口气,“我瞧着小郡王是不错的,他心里眼里都是你,瑞王也是个厚道的,你嫁去他家,我是放心的。” 宋青莲慢慢止了泪,坐起身来,“阿姐,我知道小郡王待我好,可我还是怕的很,我怕他日后也会负我,我还怕我自己会做不了一个贤妻。” 宋灵枢摸了摸她的头,“贤惠不贤惠的不打紧,想来也是我错了,只顾着教你贤良淑德诗书礼乐,忘记了这世事难料人心更是叵测。莲娘,你且听好了……” “阿姐从不觉得你要陈氏受尽折磨去死是做错了,我只希望你日后能狠心些,别人想要你的命,你自然也可以要别人的命,凡事活着最大。至于那贤良二字,就像庙里的菩萨,没事嘴上念念拜拜就好,若你真的照做,那才是傻子。” 宋青莲深以为然,宋灵枢又给她开了服方子,嘱咐她好生调养,宋青莲本打算起身离去,却刚好遇到奶娘抱着悯德郡主来了。 小郡主已经过了一岁的生辰,宋灵枢十分喜爱她,下面的人便不敢怠慢,吃穿皆是一等的,故而小郡主也被养的粉雕玉琢。 如今悯德郡主已经会说话了,虽然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且口齿并不清晰,寻常人也听不懂她在哼唧些什么。 宋青莲一见到她心都软化了,小郡主性子本身就好,从来都是吃了睡睡了吃,一点也不折腾人。 她好像天生便和宋灵枢有缘一般,见到宋灵枢便要笑,她一笑宋灵枢的心也软的一塌糊涂,只恨不得把最好的东西都捧给她。 宋青莲也喜欢上了这个小团子,陪着她用了晚膳才从宫里出去,等回到宋家时才惊觉,天都已经黑尽了。 若不是守宫城的将军从前是卫影的手下,特意给宋青莲行的方便,只怕她差点连宫门都出不来。 …… 春节罢朝前,宋怀清辞了丞相的官职,裴钰面子上挽留了几句后也准了。 瑞王毫无征兆的参了宸王裴珩一本,大骂他私德不修辜负了先帝的恩宠。 至于裴珩如何私德不修的,大家都心知肚明。 宋家顾虑着皇家的颜面,不好追着裴珩骂,可瑞王老千岁不同。 他是先帝的亲叔叔,裴氏皇族的耆老,更何况他一生磊落,他有这个资格骂裴珩私德不修。 裴钰当时虽未曾说什么,除夕当夜却传了圣旨,去了裴珩宸王的封号,看在先帝的份上保留了其亲王位份,便以其河间的封底相称,称为河间王。 裴珩在病榻之上接了圣旨,没有谢君恩,也没有恼怒后悔,大概是哀莫大于心死。 农历二月二龙抬头,是天子的寿诞,齐国上下普天同庆,裴承璟也在这一日迎娶宋青莲。 十里红妆八抬大轿,纵使宋青莲是二嫁之身,裴承璟却也生怕委屈了她。 裴珩也病死在这一日,瑞王府里的新婚夫妻洞房花烛,河间王府的人披麻戴孝哭成一片。 裴钰上过早朝后便回了太和宫寝宫,他难得偷闲,只想与他的卿卿在一起。 河间王薨了的消息传到太和宫时,裴钰只说了一句“知道了”之后,便没有再发一言,似乎并不往心上去,反而是宋灵枢开口道,“陛下,河间王到底是先帝血脉,不如……” 裴钰摇了摇头,冷冷道,“朕已经做的仁至义尽,若当初坐上龙椅的是他,卿卿觉着他会如此安置朕?” 答案不言而喻,以裴钰的威信,若登上帝位的是裴珩,裴珩定是要除之而后快的,毕竟天子的卧榻之侧,岂能与他人分享。 裴钰可是前太子,又是元后嫡子,若他活着,裴珩这个帝位坐的便是名不正言不顺。 “可陛下为何不曾与他计较分毫?”若说政敌非仇敌,可当年害死裴钰前头两个兄长的事,裴珩的生母王氏难逃其咎,就是后来先孝敏太后的病也多少与王氏脱不了干系。 “因为朕有你了。”裴珩看着宋灵枢,眼神真挚而深情,“因为朕总是在想,前世老天害朕失去你,是不是正是因为朕手段太过强硬,故而给朕的惩罚,朕不怕死,也不畏惧任何天罚,可是朕唯独怕失去你,朕手下留情也是想替朕的卿卿积些阴德。” 黄道吉日 宋灵枢看着他,想起了幼时自己出门,母亲和祖母总是要拿些散碎银子,让随行的下人派给沿路的乞儿,也说是为她积福。 念起母亲和祖母,宋灵枢眉眼一片温柔,不知不觉念起她们常说的话,“积善之家,留有余庆。” 裴钰笑着点点头,“正是这个道理,也罢,朕便让人好生操办河间王的后事,也算成全了骨肉的情分。” 裴钰将裴珩风光葬在先帝的陵墓里,便再不过问,当年受尽先帝宠爱,之后又得新帝看重,风光一时的宸王竟就这样去了。 …… 瑞王府。 因着裴承璟的婚事,瑞王老千岁将长安的勋爵清贵人家都请了个遍。 裴承璟刚把新娘子送到洞房,才饮了合欢酒,外面便有宾客闹着要让新郎作陪,裴承璟笑着出去应酬,转头便吩咐跟在宋青莲身边的下人,“去给娘娘胡靖备些吃食。” 那婢女得了裴承璟的令,厨房又岂敢怠慢未来的主母,立刻备了顶好的吃食送过去,宋青莲也不是第一次成亲,看见那吃食立刻便恼了,有些责备的对婢女道,“你这是做什么?怎得就饿坏了我!平白让人说我宋家的姑娘不懂规矩,哪有新娘子新婚夜去厨房讨吃的的?” 那婢女一怔,随即笑道,“姑娘莫恼,这郡王爷临走前吩咐的,谁又敢说您的闲话。” 这下便该轮到宋青莲楞在原地了,当初嫁去宸王府,从早起便是各种繁文缛节,她饿到半夜,也没有人来问过她一句。 好不容易等来了裴珩,那陈氏又作妖,闹得她身心俱疲,直到第二日早晨在用到了早膳。 原来被人惦记就是这样的滋味… 宋青莲有些明白了,为何宋灵枢说,裴承璟与裴珩不同。 宋青莲以为今夜又得苦等了,可不过才酉时中,那边就来人了,说是郡王爷喝醉了,已然回这边来。 宋青莲闻言赶紧让人备了醒酒茶,又让人打了水来,自己则铺好床铺,准备伺候裴承璟洗漱歇息。 很快裴承璟便在众星拱月中回来了,他确实醉的厉害,指着婢女说是他的新妇,还打算闹他一闹的宾客见状也就罢了,都回了前厅吃酒。 待宾客走后,宋青莲捧着帕子去擦裴承璟的脸,裴承璟却突然睁眼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吓得宋青莲将帕子都给掉了。 “郡王爷没醉?……” 裴承璟笑了笑,“本是要骗外面那群人的,没想到竟将娘子给骗了,倒是我不好。” 宋青莲摇了摇头,“郡王爷心中有数就好,我不曾怨你的。” “你唤我什么?”裴承璟半卧在榻上,一双漂亮的凤眼酷似嘉诚郡主娘娘,满眼喜意的对宋青莲道,“莲娘,我如今可是你的夫君,你且唤声夫君来听听。” 当初裴珩是个知风情的人,很少让她这样难为情,裴珩知晓她脸皮薄,便不曾对她说过这样的话,她唤裴珩“王爷”,裴珩也是一口一个“王妃”唤她。 宋青莲哪里经历过这样的场面,可是在难为情,裴承璟也是他的夫君,她只好红着脸低着眉诺诺道,“夫君……” 裴承璟大喜,笑着将她也拽到榻上来,问她可用过吃食了,见那发冠繁重,又叫人来替她取下,两人分别洗漱脱了礼服,最后躺在龙凤床上。 裴承璟从来没对哪个女子这样细致温柔过,可绕是这样,宋青莲也能感受他的热忱,两人耳鬓厮磨了大半夜。 之后在家度新婚的半个月,裴承璟更是差点没把宋青莲宠到天上去。 宋青莲说南珠大气,裴承璟便给她寻了顶好的,颗颗圆硕有鸽子蛋那么大。 好几个宗族耆老觉得裴承璟忒不像话,便上门来,要给新妇立规矩,都被瑞王爷做主挡了回去,裴承璟对瑞王道,“新婚三日无大小,还请父王别让那些人来扰莲娘。” 三朝回门时,裴承璟更是备了厚礼随宋青莲一道回宋家,他对宋怀清与宋灵耀十分恭谨,全然不似当初那个小霸王的模样。 午后裴承璟又陪着宋青莲入宫见宋灵枢,宋灵枢见宋青莲眉眼含春,那气色也被滋养的十分红润,便知裴承璟是真将她放在心上,锦衣玉食的供着的。 宋灵枢看裴承璟的目光也和善了不少,算是真的放心把宋青莲交给他了。 …… 转眼便是三年,期间柳青玉为宋家添了嫡长女伤了身子不能在生养,柳青玉要替宋灵耀纳妾,宋灵耀却怎么也不许,只说要去回禀父亲和大长公主,等宋邹容诞下子嗣后,过继嗣子。 宋怀清居然准了,其中自有别的道理。 然而柳青玉却不晓得,她只觉得自己没有看错人,宋灵耀值得她倾心相待。 公公能够同意,也算是待她极好了,自此对宋怀清更加尊敬。 连带着安乐大长公主和怀恩郡王爷府上下,心里也感激着宋家。 宋明怜和宋青莲也都给夫家添了个大胖小子,两人竟是在同一天生产。 宋明怜这是生的第二胎,胎位有些不正,可把卫影给吓坏了,母子平安后,说什么也不肯在让她经历一遭。 裴承璟也是宝贝宋青莲和小世子宝贝的紧,瑞王老千岁老年得子,如今又得了这么个孙子,更是整日都笑的合不拢嘴,看自家媳妇是哪儿都顺眼。 宋青莲怀孕期间,裴承璟告诉她,已经按照她的心意结果了陈氏。 裴承璟若不提起陈氏,宋青莲都要忘了这么一号人。 她早已经没了当初那种恨意,甚至连死去的裴珩,她也快忘了他的样子。 她整日和裴承璟朝夕相处,早就将这个眼里心里都是她的男子放在心上了,夫妻和睦家事顺遂,她的日子有的是盼头,何苦去纠结过去的事。 裴承璟见宋青莲毫不在意,也把心放在了肚子里,想来他的莲娘也早就忘记了过去不快的事。 克母克国。 如今宋灵枢养在身边的三个孩子也已经成了满地跑的小萝卜头,二皇子和三皇子是双生兄弟,刚会满地爬的时候,便总是扭打在一团,老在彼此脸上留着沾着口水的牙印。 说来也怪,这两人一点也不像裴沅那般懂事,待人处事上也不似裴沅仁慈。 哪怕他们俩如今不过才四岁,可有时候宫人门伺候不周,那脸突然一冷,眼神直盯的人心里发慌。 宫人们私底下都说,二皇子和三皇子更像陛下。 这可愁坏了宋灵枢,哪怕在他们耳边念叨再多圣人训,这两孩子依旧如此,就在这样的忧愁中,宋灵枢怀上了第三胎。 这次她有身孕,与前两次都不同,头三个月便闹得她睡卧不宁,吃上三口东西便要吐两口。 眼见她日渐消瘦,裴钰心疼的恨不得把自己的肉割下来给她炖汤补补。 麻释天自打来了长安,更名为沈月,便很少上朝,整日躲在裴钰赐给他的宅子里沉迷声色。 裴钰知道他的性子,若真有大事,他是绝不会误了事的,便也由着他的性子。 败毒总爱去找沈月下棋,这两人算是棋逢对手了,不过若是败毒不悔棋,那沈月大概会更欢迎他些。 败毒无意间提起宋灵枢这胎很不安稳,倒是让沈月有些意外,他早就算出宋灵枢命中只有三子,这多出来的孩子,只怕是…… 沈月的感觉是对的,夜间他对月占卜,得出的结论让他大惊,这个孩子是飞来的横祸,命中克母克国,是大不详的征兆。 沈月这还哪里坐的住,一夜不眠,第二日破天荒的穿上朝服上朝去了,百官看到他颇为稀奇,倒是裴钰见怪不怪,只是早朝后留他用膳。 裴钰知道他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此番前来必有要事相商,用膳是幌子,留他说话是真。 沈月将此事全盘托出,裴钰低着眉什么也没说,到头来只有一句“朕知道了”便再无下文。 可这一天,裴钰的心情都不大好,到了晚上也是心事重重的盯着宋灵枢的肚子瞧。 “怎么了?”宋灵枢看出他的不对劲之处,坐到他身边去,柔声问他,“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裴钰握住宋灵枢的手,拿着她的手贴近自己的唇,轻轻的吻,过了半响才道,“灵枢,我们不要这个孩子可好?” “为何?”宋灵枢倒是没恼,只是有些疑惑的问他,“是我做错了什么吗?还是……可我父亲已经致仕,家中只有兄长一人尚在朝堂,就是容儿,父兄日后也只希望他中个进士领个闲职便闲赋在家罢了……” “不是因为这个。”裴钰将沈月所说告诉了她,“沈月便是你所知道的月神麻释天,北国亡后他降于朕,事实上前世朕便认识他,他的占卜在朕前世无一没有应验,朕本欲拜他为国师,是他自己不想招摇,如今朕将这天下治理的很好,他也很少上朝谏言,可今日却说了有关这个孩儿的事。” “这个孩子只怕是个灾星,命中害母害国,你怀前三个皇儿的时候,都不曾这样辛苦。朕实在怕的很,朕不信他(她)的误了朕的国,可朕怕你有事。” 宋灵枢怎么也想不到竟是因为这样,她本欲大骂沈月,可自己所经历的种种,本身就是常理难以解释的,那些话也都被堵了回去。 可这是她的孩子,她安能因为一个莫须有的命格之说就舍弃自己的孩子? 可这孩子生于皇室,宋灵枢深知其中的利害,若是这孩子真的如沈月所说那般,只怕长大后会与兄长夺位。 普通人家的兄弟争家产,最多闹得一个丢官罢爵的在场,皇室不一样,动则便是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宋灵枢当即便红了眼,哽咽道,“可这是我的孩儿,我……我狠不下心,罢了……我且让败毒师叔备下堕胎药……” 宋灵枢哭了一夜,裴钰也一直没有放开过她的手,只贴在她耳边轻声细语安慰,“朕与灵枢还有这么多孩子,若灵枢想要,朕会给你的,咱们再生个小公主可好……” 裴钰本想罢朝一日,亲自陪着宋灵枢,可宋灵枢却不许,她看着裴钰道,“若是你在这儿,我会忍不住哭的。” 宋灵枢本来已经做好了准备,谁知败毒却告诉她,“我看你这丫头是疯了!” 败毒不知道其中原委,只骂她道,“这是你自己的孩子,如今小皇帝宠着你,后宫空置,你的大皇子又是太子,你就算怀胎十月也无妨,我不信皇帝会偷腥!” 败毒只以为宋灵枢是为固宠,可事实却非如此,宋灵枢也不与他争论,只说这也是陛下的意思。 败毒立刻把桌子一推,二话不说便要去找裴钰理论,连宋灵枢也拉不住,只得由他去。 裴钰已经下了朝在御书房内,他也无心批折子,只坐在至尊之位上发呆,心里火急火燎的,只等着宋灵枢那边传来消息。 可消息没等来,却等来了败毒给他一顿好骂。 “你这个混账东西!”败毒从来都是个没规矩的,此刻怒上心头更是什么也顾不得了,“当初你说的好听,什么灵枢卿卿孤甚悦之,我还以为你千求万求,费尽心思要她,必定不会让她受委屈,可这才几年,你就这般始乱终弃!” “宋灵枢这胎本身就怀的不安稳!她辛苦养胎,还不是为了给你延绵子嗣,可你呢?你竟让她向我讨堕胎药!我只后悔当初没给谢蕴下一剂猛药,省的你现在糟践我的心肝侄女!” 内侍其实都能听见里面的咆哮声,但陛下没有发话,谁又敢进去。 裴钰也只是坐在上头由着他骂,直到势头渐渐不对,眼看着败毒要骂到孝敏太后身上去了,裴钰才皱着眉制止道,“先生慎言,骂朕便骂了,提母后作甚!” 骂人不骂娘,败毒也知自己骂的过了些,更何况这是天子。 所以他的气倒是消了些,只是仍铁青着脸道,“我不管你是因为宋家势大,不想要宋灵枢在生养也好,还是因为其他的也罢,我且告诉你了,宋灵枢这孩子月份大了本身就不安稳,我一直都是在用药给她稳着,若你此事要她堕胎,与要她的命无异,别说是我,就是何老爷子在世,也救不了她!” 再遇难产 裴钰闻言果然坐不住了,十分慌张的问败毒,“先生此话可当真?” 败毒见他如此紧张宋灵枢,就是天大的气性也没了,只是仍没给他好脸色,白了他一眼道,“此言不虚,你若不信问问其他御医便知。” 裴钰似像想明白了什么,起身就往外走,好像在慢一步,就会发生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裴钰走后,便有宫人来请败毒离开,败毒看着裴钰远去的身影摇了摇头,十分无奈道,“明明在意的要命,非要伤她的心,帝王心果然海底针啊……” 败毒走后,宋灵枢自个派人去太医属,取了堕胎的药丸来,那药丸只消永热水化开便能服用。 宋灵枢最后痛哭了一场,然后便要端起那碗,正欲一饮而尽的时候裴钰冲了进来,抬手便打掉了她的药。 那瓷碗落到地上发出很响亮的声音,宋灵枢见裴钰情绪不对,先把宫人都给赶了出去。 “陛下……”宋灵枢还没开口,裴钰的质问已经接踵而来。 “宋灵枢!你到底有没有心!”裴钰红了眼,脸颊的泪水滚滚而下,“你心疼这个孩子,朕又何尝不心疼你?你明明知道自己的怀这胎的身子不好,一碗堕胎药下去便会要命,你却刻意不与朕说。你心疼孩子,恨不得跟他(她)一起去了,可朕视你如命,你以为朕能眼睁睁看着你在朕身边死第二次是吗?你若是有个好歹,朕也不必活了!” 裴钰说这些话的时候身子都在颤抖,大齐九五之尊的天子,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嘉靖皇帝,何曾这样狼狈后怕过,绕是宋灵枢也再也隐忍不住。 愧疚,难过,后悔。 多种复杂的心情在宋灵枢心里盘旋。 许是在孕期的缘故,宋灵枢的想法也变得偏激。 她知道若是按照沈月所说,那么直接不生下这个孩子是最好的。 可她觉得自己作为娘亲,怎可如此,便与这孩子一道去了,也算成全了母子缘分。 至于裴钰,甚至她的三个孩子,还有父兄家人,皆被她忘在脑后。 如今裴钰这样闹一场,倒是让她无地自容,宋灵枢一把抱住他,“对不起,是我错了,你不要恼我可好?” 裴钰摩擦着她的脸颊,一只手扣在她脖颈上,“朕如何舍得恼你,灵枢灵枢奈若何?” 宋灵枢一时不妨,又哭了一场,最后裴钰替她擦干了眼泪,“这孩子还是得让卿卿生下来,若有天谴朕替你受着。” 裴钰心里另有打算,若是宋灵枢产下公主也便罢了,若是个皇子,他便亲自动手。 虎毒尚不食子,所以若有天谴,他一人受着便是,绝不能让他的灵枢牵扯其中。 宋灵枢并不晓得裴钰的打算,自此之后终日忧思,败毒说了她许多次,宋灵枢也整日闷闷不乐的。 裴钰只好让悯德郡主直接住到太和宫来陪伴宋灵枢,宋灵枢的脸上这才有了些笑脸。 时光飞逝,很快便到了宋灵枢生产这日。 裴钰自打宋灵枢生下裴沅闹了假死那一遭之后,有了心理阴影,待宋灵枢生裴澧裴满的时候,他说什么也要在产房陪着她。 他这是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了井绳,这一次也是如此。 听闻宋灵枢这边有了动静,立刻便放下手里的事情过来坐在屏风外。 果然印证了沈月所说,这孩子是个克母克国的祸星。 宋灵枢生下三个皇子,都不似如今这样,那胎儿久久不下,且痛的宋灵枢直哭。 宋怀清也进宫来了,却不能尽产房,只能在外面听着宋灵枢惨叫,他自个的心也揪成一块儿! 裴钰在屏风外也越发不安,沈月的话在他耳边响起,外头有人进来,在裴钰耳边奏了些政事,裴钰心中也有了决断。 宋灵枢痛了一天一夜,终于诞下公主,然而产房内外的人皆不敢跪下高呼“恭贺万岁”,裴钰抱着那孩子,那皱皱巴巴的小婴儿似是感觉到了什么,拼命大哭。 里头躺着的宋灵枢已然昏死过去,御医说她这是耗伤了元神。 裴钰到底是心软,最终也没能亲手掐死这个孩子,只对人道,“送去太平别院,告诉姑母朕会挑选人过去伺候,请她将别庄腾空。” 说是挑人伺候,里头伺候的人倒是没什么特别的,最令人匪夷所思的是派重兵重重包围了太平别院,好似关押着什么不得了的人。 裴钰已将事情原委都告诉了宋怀清,宋怀清起初只想说荒谬至极,可见宋灵枢生产时的危象,御医们出来请了好几次的罪,那阵势好像已经宣判了宋灵枢母子具亡。宋怀清便也信了一半,所以裴钰将小公主送走,他不发一言。 是裴钰阴沉着脸拿所有人的性命威胁,天子语气平淡,可眼神里透露出的杀意却让人胆战心惊,“若是皇后有个好歹,诸位爱卿一家老小也都别活了,全部去给皇后陪葬。” 御医眼见如此,哪怕就算宋灵枢一只脚已经踏进了鬼门关,他们也得生生把人给拽回来。 宋灵枢第二日醒来时,便要找自己的孩子,可宫人们支支吾吾不肯让她见小公主,宋灵枢心下明白了,便要闹着起身去找裴钰。 可宫人哪敢让她下床,只能跪了一地。 裴钰回来时便正好瞧见这样的场景,他晓得宋灵枢想问什么,自己先坦白从宽了,“朕将她送去了太平别院,会有人好好照料她,卿卿日后还是少见她为好。” “陛下!”宋灵枢含着泪嘶哑着嗓子道,“她是你我的血脉,不过还是个婴儿啊!何以至此?” 裴钰走到宋灵枢身边叹了口气,“卿卿可知河北突发水患,淹了不少城池,朕已经派郑小公爷与户部工部的人一齐去视察赈灾了。你生产时九死一生,将朕吓了个半死,前朝又传来这样的消息。灵枢啊灵枢,你要朕如何不信那天命之说?” 宋灵枢哑口无言,她与王不留行在外漂泊那几年,是亲眼瞧见百姓之苦的,想来河北州县已经是哀鸿遍野了。 宋灵枢想到这儿,只是靠在裴钰身上捂面哭了一场,从此在不提小公主一句,只是让人将大半个太平别院都改为佛寺,请了不少尼姑主持进去修行。 宋灵枢出月子后,去过几次,但都站在太平别院外没有进去,看着香火寥寥升起,她的心也痛的要命。 只希望用这种方式,为她的小公主积些阴德。 第583章 太平公主 小公主三岁时,河北因三年前突发的水患才刚刚休整过来。 宋灵枢为小公主取名观音,便唤作裴观音,希望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能怜悯小公主一二。 而为小公主向裴钰请封的封号则是“太平”,希望这孩子能一生顺遂,摆脱命格之说,不让天下百姓不得太平。 宋灵枢只在逢年过节去见这孩子几次,每次回去都得大病一场,渐渐的只要宋灵枢在提往太平别院去,裴钰就得发火,就连一向仁善的太子裴沅也不敢规劝。 比起裴观音这个嫡亲的妹妹,裴澧和裴满整日和堂妹悯德郡主玩闹在一起。 靖王裴铮对悯德郡主毫不在意,前几日那林家的侧妃又给他添了个大胖小子,更加不提这孩子一句了。 还是宋灵枢为太平公主取名时,想起了悯德,做主替她取名为裴知音。 …… 宋邹容十五岁时,作为长嫂的柳青玉便为他张罗了些貌美的丫鬟,希望他能为宋家添个男丁。 可柳青玉到底是宋灵耀的妻子,她得避嫌,荣华大长公主是她的姑母,虽说与她母亲隔了肚皮,可也比一般婆媳亲厚些。 柳青玉向荣华大长公主透露了此事,大长公主立刻便意会了。 她虽是继母,可到底身份贵重,便做主将那几个丫鬟送到宋邹容院子里,顺道提点了他一二。 那几个丫鬟年纪也不大,宋邹容如何狠得下心,可她们来之前荣华大长公主透露了一二的消息,起初他们还不愿意。 可见二公子国舅身份端庄良人,如何不春心萌动,那胆大的便自荐枕席。 宋邹容苦读到十二岁时,便跟变了个人似的,不在认真读书,反而终日与长安纨绔子弟厮混在一起。 他有小国舅的身份,人又生的不错,很快便得了个“容玉公子”的美名。 难得的的宋怀清和宋灵耀也纵容着他。 其实这本就是宋怀清的意思,宋邹容也明白,宋家有个宋灵耀是状元郎便够了。 换句话说,宋家只能有一个宋氏宝树。 帝王爱他长姐,因为他长姐破的例已经够多了。 可唐明皇那样看重杨贵妃,杨贵妃还是死在了马嵬坡,父兄能这样知进退,实乃全家之福,他一人的荣耀又算得了什么。 宋邹容在外面与人厮混的多了,也渐渐能看懂人心了。 那夜丫鬟穿着一身薄衫贴近他的时候,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那样贪婪的目光,和当初的柳梦茹如出一辙。 宋邹容在心中冷笑,面上却丝毫不显: “你可想好了,不后悔么?” 那丫鬟眉眼含春,已然在伸手解宋邹容的衣带了,学着那戏里的唱词道,“奴婢伺候公子,万死不悔。” 宋邹容便不再说什么,只让她褪下衣衫,自己坐上来。 第二日这丫鬟从宋邹容房里出来时,其他丫鬟恨她恨的牙痒痒,可再怎么样,她也已经与其他人不同了。 那之后宋邹容日日要她伺候,却不曾让她喝药,就连大长公主与大夫人那儿也没消息。 一个月之后,这丫鬟有了喜讯,正在暗自得意之时,便被几个婆子捂住嘴蒙了眼带走。 柳青玉虽想要宋邹容先生个孩子,可也不想害他终生,若是宋家二公子还未成婚便弄个庶子出来,只怕那门当户对的好人家就要退避三舍了。 柳青玉把那丫鬟安置到安乐大长公主的一处宅院里,本想与宋邹容说这件事,谁知宋邹容满不在乎,只是笑道,“大嫂做主便好。” 柳青玉不解,“二弟如此放心我么?” 宋邹容仍是笑,“嫂子与兄长是自家人,那奴婢与我而言并不重要,我问过她,是她自己点头,既然如此,就该想到有今日,是福是祸,也怨不得旁人。” 柳青玉没想到一向顺其自然的宋邹容,居然是个这么通透的人,只是宋邹容能这样信她,实在让她感动。 说起来嫁到宋家,真的是她的福气。 宋邹容看着柳青玉感激的样子,心里万分感慨。 他这大嫂可是安乐大长公主之女,陛下的亲表妹,可如今嫁了人也是万般求全。 依他看,就算只生了女儿又如何了?哪里至于…… 罢了,只是这世道如此。 …… 那丫鬟怀胎十月生了个儿子,被绑到这里来时,她便隐隐觉着不对。 可底下人伺候的人倒是对她恭谨的很,衣食住行也是一等一的好,她便以为自己熬出头了,除了偶尔吵着要让二公子来瞧她,也在没有闹其他的。 柳青玉抱着那孩子,越瞧越欢喜,那丫鬟刚刚生产完,看见柳青玉抱着她的孩子,却也十分紧张,只以为二公子将她藏在这里,宋家人察觉到了。 那丫鬟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大夫人,千错万错皆是我的错,请你放过我的孩儿,这也是二公子的血脉啊!” 柳青玉一时心软,不知道要什么将真相告诉她。 谁知门外安乐大长公主却进来了,冷声冷言道,“这可不是你的孩子,是本宫的外孙才对。” 那丫鬟不曾识得安乐大长公主,可是见柳青玉换那人母亲,便知她是谁了。 丫鬟在蠢笨,此刻也瞧出些苗头了,惊愕的问,“大长公主娘娘这是什么意思?” 安乐大长公主不与她多说,大手一挥便有嬷嬷端了药上来,两个体壮的嬷嬷将那丫鬟按住,就这么生生把药灌了进去。 柳青玉到底年轻心软,在家时父母兄长都顺着她,出嫁了也无嫡亲婆母的刁难,可谓是一路顺遂,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下意识便想为丫鬟求情: “母亲!不若留下一命,将她送到庄子上去,也碍不着什么事……” “糊涂!”安乐长公主冷冷道,“你对外放出孕信已经十个月了,虽然这事咱们做的隐秘,你婆家人也替你遮掩着,可你想过没有,只要这丫鬟活着一日,你便一日不能高枕无忧,毕竟这孩子是从她肚子里钻出来的。若这孩子长大了,听了什么风言风语又该如何?只要她死了,查无此人,流言便只能是流言!” 第584章 美色误人 柳青玉闻言在也说不出话,只能抱走孩子,不在看那丫鬟一眼。 柳青玉也终于明白了,为何她父亲年轻时风流多情,也曾有过几个房中人,最后却只有母亲一人常伴他左右。 想来母亲也是有些狠辣手段的,才让满屋子肉骨都是她的血脉,她和兄长也没有一个庶兄妹。 听说父亲年轻时,差点被一个通房所害。 那个通房满嘴胡言乱语皆是大逆不道的语调,说什么公主又如何,父亲既然与她海誓山盟,就该守着她一人,另娶公主便是那负心的陈世美。 想来便是父亲年少不知事,要了她身子时,在她耳边念了几句牙疼咒。 那女子口口声声说命运该由自己掌控,没有人生下来便该为奴为婢,还怂恿府中下人闹事。 那女子还有一句很疯狂的话,说什么“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简直是大逆不道!难不曾她一个小丫鬟,还想做皇帝不成? 最后还是母亲做主,将她三刀六个洞慢慢放血处死。 柳青玉之所以会知道这件事,还是一直跟在母亲身边的一个嬷嬷背后嚼舌根被她听到了。 听说,那时候母亲是这样说的,“这疯子有一句话没说错,别人想要我死,我自可要别人死,做人还是要面甜心苦的好!” 柳青玉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抱着孩子离开了,人世间几难求全呢? 很快宋家便传出消息说是柳青玉诞下了嫡长子,取名为宋知松,宋灵枢也知道这孩子的来历,却仍喜欢的要命,亲自来瞧了瞧。 之后柳青玉腾出手来,慢慢发卖了宋邹容院子里的人,只留下当日跟在她身边的心腹几人。 另一边安乐大长公主便狠绝的多,直接一杯毒酒送当日瞧见此事的众人上了西天,临了又让人好生操办她们的后事,也不知道是真的顾念主仆情谊,还是只为自己心安。 …… 谢道临本来是去陇西退婚的,却刚好遇上元宵佳节,便夜游一番正好一睹陇西风情。 在那灯火簇拥中,他瞧见了一个女子,后来他多方打听,才知晓那便是他已经定亲的未婚妻李婵玉。 如此一来退婚便成了下聘,谢道临回了长安,满心满意的盼着婚期。 新婚当夜谢道临便察觉到不对,他这美则美矣的娘子于床事上实在太过熟稔,果然等他冲破那层禁锢才发现,佳人的元红早已经被人采拮。 这种事就算谢道临心中明白,也不能宣扬,否则岂不是让人笑话。 只是新婚当月便收了房中好几个貌美的婢女做通房,这简直是在打新妇的脸。 若是这李婵玉懂事,便该明白是自己理亏,日后在慢慢挽回夫君的心。 可她是家中嫡幼女,自幼千娇万宠养大的,如何咽得下这口气,背地里没少折腾那些通房。 隔三差五便有死人从谢道临的院子里抬出去,谢道临说了她几次,都被李婵玉一哭二闹三上吊给蒙混了过去,他便也罢了,只后悔自己为色所迷,娶了这样一个女子为妇。 听宫还是有喜了,谢夫人本就不满媳妇的霸道泼辣,她们谢家好歹也是要脸的,隔三差五便抬出去一具年轻貌美的女尸,这算怎么回事!便说教了李婵玉几句。 谁知她倒是一点委屈也受不的,反倒与婆母顶嘴,“母亲若是大度,便将这些通房都领了去,正好伺候伺候父亲,看您还在这儿站着说话不腰疼吗?” 谢夫人气的差点没吐血,再不肯与她说一句话。 虽然谢夫人不见得多喜欢听宫,可眼见儿媳这样个闹腾法,儿子也不肯亲近他,何时才能有个子嗣,总不能叫他儿子无后? 所以听宫这个喜讯于谢夫人而言来的正是时候,也好打一打那李婵玉的脸! 李婵玉气的牙都痒痒,她嫁进来之后自然听说过那听宫的出身,如今谢夫人怕她加害听宫肚子里的孩子,将人护的跟什么似的,更是让她心中不舒服,索性跑到谢道临书房与他大吵了一架。 “谢大公子可真是见人下菜碟!不是嫌弃我吗?怎得就不嫌弃那千人骑万人睡的婊子了?还留着她肚子里的孩子,你也不怕不是你的种!” 谢道临气的伸手要打她,可教养让他没下得去手,自此更是不在踏进卧房一步! 李婵玉哪里能这样善罢甘休,便找了听宫去城外寺庙祈福的时机,让人将听宫掳了去。 等谢道临找到听宫时,她已经衣不蔽体,身下也是一滩血,想来是那些人强迫于她,伤了她腹中的孩子。 听宫在谢道临来之前已然吞金自尽,只用血在手绢下写上了一句遗言: 妾无颜再见公子,唯有一死可保全谢家名声。 谢道临虽不曾把她放在心上,却也到底是跟她相处了这么多年,就算是个小猫小狗也该有些感情了,当即便让人厚葬她。 谢道临发誓要找到幕后凶手为她报仇,很快便查到李婵玉头上。 李婵玉却咬死不认,她到底是陇西李侯爷的嫡幼女,要休了她也得有实质证据,只凭那日装成贼匪劫走听宫的流民的口供,并定不了她的罪。 谢道临知道李婵玉敢这样有恃无恐,定然不会留下把柄给他,也便不在替休妻之事,只是冷笑着在李婵玉耳边道,“我的大奶奶,你可记好了,听宫的这笔账就算在你头上了,你不是打定主意我休弃不了你?好啊……” “我便留你在身边,日日与我相看两生厌才好,终有一日,我要你求着让我送你去死,给你个痛快。” 谢道临说到做到,当夜便找个一个婢女进了主房,他先是将李婵玉绑了起来,又拿帕子堵住了她的嘴。 最后在李婵玉眼皮子底下与那婢女行鱼水之欢,谢道临听着李婵玉抓狂的挣扎,却又无可奈何,才觉得快活起来。 第585章 三气钦差 裴钰查了陇西税务,这才晓得在他眼皮子底下,这些人越发无法无天,先后派遣了三位巡查大使,皆灰溜溜的被氏族豪强赶回长安请罪。 池福便是这第三位落荒而逃的,坐在明堂之上的天子喜怒难测,只安静听他说完,然后冷笑连连,“陇西李氏,好大的威风。朕便御驾亲寻,看他们到底如何无法无天个法。” 话罢天子便气急而走,第二日早朝此消息一宣布,朝野震惊。 有人说,陛下肯亲自下体民情,实乃大齐百姓之福。 也有人说,自古就没有天子出皇城的先例,这怕是不合礼法。 两边人吵的不可开交,裴钰也不制止他们,只由着他们争,只纵着他们吵。 待他们争累了,吵累了便也罢休了。 裴钰只开口说了一句话,“朕若不去,哪位卿家前往?” 众人皆不在说话,于是天子亲巡一事便定了下来。 想当初第一位去陇西巡查的钦差是南和县主的嫡次子,灰溜溜的回来,还挨了陛下一顿板子,若不是南和县主求到皇后娘娘那儿去了,将三十板子对半减成了十五,只怕那大人半条腿也废了。 第二位也是正二品的将军,那暴脾气差点没和陇西贵族打起来,最后也是被人家给赶了回来,那宣平侯李仲义还恶人先告状,一纸状书将将军告了。由于将军行伍出身,身体倍棒,五十板子没人给他求情。 第三位便是池福,池福是清河郡主之子官至户部侍郎,算是长安公侯之门左右逢源的子弟,可竟也和陇西氏族翻了脸。 他以为自个也免不了一顿好打,可陛下只说自己要亲寻,就这样轻而易举的放过了他,池福不解,直到他见到了自己的母亲清河郡主。 清河郡主眼皮子都不抬,“为娘将一万两白银送进了宋府,还有两万两白银直接送进了太和宫。” 池福愕然,“母亲!这可是公然行贿啊!” 清河郡主白了他一眼,“可我听说,那钱最后都进了陛下的私库,不然你以为呢?” 清河郡主决定给他上一课,“陛下都说了要亲巡了,没必要再打你一顿好板子杀鸡给后来的猴儿们看,再则,比起前两位,你回来的方式体面的多,没有丢了钦差的颜面。” 池福心服口服,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 寝宫内。 裴钰与宋灵枢说起此事,宋灵枢有些愕然,“陛下要亲去?如此也好,只是不知去多久?” 裴钰是何人,立刻便听出了宋灵枢的不舍,眉眼含笑着道,“卿卿可是舍不得朕?你且讨好朕,说不定朕便捎上你。” 裴钰说着说着手便抚到宋灵枢的腰间,宋灵枢立刻便红了脸,将他的手打了下来,“陛下可正经些!谁想与你一道去?这宫里锦衣玉食我欢喜的很,才不要与你去风餐露宿!” 裴钰再次将她的腰环住,将她拉近靠近自己,“这可由不得你,朕才不放心讲你一人放在宫里,谁知你又会不会跑到西北西南。” 宋灵枢知晓他这是在与自己翻旧账,有些话还是不要说出口比较好,裴钰自然看出了她欲言又止,正要追问,宋灵枢已然转移了话题,“陛下是认真的吗?可澧儿和满儿还小,我实在放心不下。” “这有何难?”裴钰在她脸颊边落下一吻,“岳父大人致使后在家想来百无聊赖,虽然你大嫂嫂有个女儿和儿子,可到底是养在儿媳的院子里,你父亲怕是不好经常踏足。朕做主把老二和老三送过去,也好让老人家有些事情可做。” 宋灵枢觉得这个提议甚好,“那我明日让母亲进宫与她说,还有悯德,若是可以,便让悯德在母亲那儿住一段时日。” 裴钰知晓宋灵枢口中的母亲说的是荣华大长公主,于是点了点头,“若是姑母愿意,那自然最好。” 裴钰还是没有忍住,过了许久突然问她,“你刚才想说什么,为何又不说了?” 宋灵枢先是一愣,然后很快便明白裴钰说的是什么,她还是没有隐忍住内心的委屈开了口,“我、你、你总是说当初的事情,纵使当初我做的不对,可你也有大半的责任。” “你总是疑心我心里没有你,总是疑心我还想着别的男子,我知晓前世之事后不愿意嫁你,你便囚我在身边强娶我,我又如何甘心?待我知晓我母亲之死的真相后,更是不晓得该如何面对你了,我想就此远走他乡大概对你我二人都是最好的。” 裴钰抱住了她,想起那段没有她的时日实在有些郁闷,“那后来呢?你为何又和景睿纠缠在一起?不对!” 裴钰冷哼道,“你见过朕这样的男子,怎会看得上景睿那般的黄口小儿,定是他非要纠缠于你。” “我不过把他当个孩子罢了。”宋灵枢看着裴钰醋的样子,也只得无奈叹气,“当初我以何从新的名字行医救人,颇有些名声,去过将军府为景将军治疗过腿疾,故而才识得他。景小将军经常替父巡营,只是偶尔来我那里坐坐。” “那萧从安呢?”裴钰一脸不满,好像今日非要把旧账都算清似的。 “我算着时日,以你的本事,萧大哥何时找我的,你该知道的。”宋灵枢试探的看了他一眼,察觉到裴钰没有恼这才敢开口。 “那为何朕亲眼看到他抱着你,难不曾他是强迫朕的女人?” 这顶帽子扣的极大,宋灵枢立刻便警惕起来,然而面上又不能表现的太在意,以免害了萧从安,可以裴钰的心智,若是找个由头说谎骗他,只怕会适得其反,于是宋灵枢只好如实回答。 “萧大哥以为我喜欢景睿,便想让我随他去兰陵。” 裴钰冷哼了一声,倒是没在说其他的,只是抱着宋灵枢的手不自觉的收紧,宋灵枢有些喘不过气,只好挣扎道,“你弄疼我了。” “你个没良心的小混账!”裴钰恶狠狠的骂她,“你也知道痛啊?你可知朕看着你那样死在朕眼前,比这痛千倍万倍!还说什么来世不愿意在遇见朕!那你还想遇着谁?” 第586章 宣平侯爷 这件事确实是宋灵枢理亏,自己造的孽,怎么也要自己替裴钰把毛顺了,“你就不要总记着这些旧事了,我怎会想来世不遇着你呢?我还要生生世世和你做夫妻的呀!” 裴钰仍是冷哼,只不过脸色已然好看很多,伸手戳了戳宋灵枢的头,“嘴甜心狠的小骗子。” 宋灵枢只好使出杀手锏,搂着他的脖颈使劲往他怀里蹭,“钰哥哥,你就信我一回好不好?” 软香娇玉在怀,裴钰心也软的一塌糊涂,“罢了,朕又舍得拿你如何呢?” …… 荣华大长公主来的时候,宋灵枢将悯德郡主抱来,三四岁的小女娃正是可爱的时候,悯德郡主最初还怯怯的看着荣华大长公主,可自打大长公主给了她一块糕吃后,悯德便围在大长公主身边,姑祖母长姑祖母短的。 宋灵枢向大长公主说了想把这三个孩子送到宋府去养一段时日的意思,荣华大长公主笑道,“这小丫头我倒是可以替你养一段时日,只是你父亲的主我可做不了,我还得去问问他。” 宋灵枢也道,“这是自然,还劳烦母亲了。” 荣华大长公主很自然的就摸了摸她的头,眼里皆是宠溺,“你既然叫我母亲,就不算劳烦我。” 宋灵枢这才笑了,抱着她也像孩童那般撒娇,“母亲说的是!” …… 宋怀清听荣华大长公主说了此事,显得有些犹豫,宋灵枢的孩子他是喜欢的,可那毕竟是皇子,若是有个差池…… 荣华大长公主倒是看出了他的顾虑,只低声告诉他,这也是陛下的意思,陛下有意带皇后出行。 宋怀清闻言后,在没有什么顾虑,欢天喜地的应下。 第二日荣华大长公主便传信告诉了宋灵枢,宋灵枢喜笑颜开,将三个孩子叫来,告诉了他们此事。 悯德郡主一下子就哭了出来,宋灵枢抱着怎么哄都没用,最后好说歹说她才开了口,“娘娘、不要我们了……” 宋灵枢心软的一塌糊涂,“我怎么会舍得不要我的小知音呢?娘娘要和陛下出门,去一个很远的地方,所以娘娘放心不下小知音,要让姑祖母照顾小知音呀!” 悯德郡主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也就止了泪不在哭闹了。 三皇子裴满的眼泪也在眼眶里打转,却被二皇子裴澧一个眼神就瞪了回去。 说来也奇怪,裴澧小小的年纪,却是皇子中最像裴钰的,也把弟弟妹妹管的死死的,谁也不敢在他面前放肆。 …… 裴钰身边新上任的内务总管叫尚忠。据说是因为裴钰初见他时,说了句“此人尚算忠朕”,于是尚忠便自己就改了名字。 这人是个利索的,很快便把什么都打点好了。 裴钰让太子裴沅监国,靖王裴铮、太子三师辅国,便带着一半的嘉靖军浩浩荡荡的出了宫城往陇西而去。 宋灵枢却不似当初与裴钰一道去北国时的娇气了,在马车上也坐的安稳,仍是有暗卫不停来传密信,裴钰也要一一查阅,还好宋灵枢也找了几本古籍医术打发时间,也不至于百般聊赖。 陇西郡兰州外,宣平侯李仲义亲自率领众官员迎接御驾。 裴钰连车驾的帘子都不曾拉开,直接率军入了城,留下李仲义与亲族面面相觑。 马车内,宋灵枢倒在裴钰身上笑道,“陛下这般不给那宣平侯面子,不怕他狗急跳墙吗?” 裴钰面色沉冷,顾念着怀中的宋灵枢这才好转些,“他将三个钦差逼回长安,给朕面子了吗?朕已经拿捏好了他的把柄,随时便可让他夺爵下狱,只是还有些顾虑罢了。” “咦?”宋灵枢言笑晏晏,“还有让陛下顾虑之事?陛下可说来与我听听。” “朕看你是巴不得看朕的笑话!”裴钰眯着眼,想假装吓唬吓唬宋灵枢,可宋灵枢早把他的性子摸得透透的,哪里还会吃他这一套,裴钰便伸手挠她的咯吱窝,让宋灵枢笑的眼泪都快下来,直呼“钰哥哥,我再也不敢了”这才肯放过她。 宋灵枢坐起来理了理衣服和头发,末了认真问裴钰,“所以你到底在顾虑什么呢?” 裴钰掀开帘子,看向窗外跪成一片的百姓,“陇西税务一塌糊涂,朕要李仲义死很容易,可那些被氏族豪强吃进去的东西,他们如何啃吐出来?” “这有何难?”宋灵枢不甚在意的笑了笑,“他们不肯把银子吐出来,就抄家,氏族值钱的又不是金银,那些古籍书画价值连城,怎么看也不亏。” 裴钰先是一怔,随后豁然,戳了戳宋灵枢的头笑道,“朕还没有看出来,朕的卿卿有做土匪的潜质呢?” 宋灵枢打掉了他的手,白了他一眼,“陛下说这话好没道理,臣妾可是在为你排忧解难,你还说这样的话消遣我。” 裴钰低头堵住了她的嘴,在她唇瓣上细细摩擦,许久才放开她,“不许对朕称臣称妾。” 宋灵枢心中欢喜,却也有意让他说出自己想听的话,“那我是谁呀?” 裴钰宠溺的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你是朕的卿卿,是朕的灵枢,也是朕的妻。” 宋灵枢满意的将头枕在他肩上,就在两人你侬我侬之时,马车停了下来,尚忠的声音在外面响起,“陛下,娘娘,宣平侯府到了。” 宣平侯早一步快马回府,此刻已然携亲眷跪在地上迎接圣驾。 裴钰先下车,就在众人高呼万岁之时,那万岁之人却转身去搀扶一个女子下了车。 那女子一身锦绣华服,高盘着髻,戴着一只九凤冠,面容倾城,脚下莲足步步生香。 一眼望过去,只觉得她比宠妃多了一丝皇后的威严,却又比皇后多了一丝魅人的姿色。 能与天子同乘之人,这世上除了那宋氏皇后,只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人。 众人立刻回过神来,高呼千岁,那千岁之人只恬淡一笑,并不越俎代庖免他们的礼,只等着自己的夫君让众人起身。 第587章 误家根本 裴钰也不急在这一时找上宣平侯的麻烦,一改刚才在城门时让李仲义落了脸面的冷漠,倒是笑着让他们起身,还客套的与宣平侯的母亲寒暄了几句。 就在宋灵枢十分诧异之时,尚忠低声在宋灵枢耳边道,“这宣平侯的母亲是先帝的乳母。” 宋灵枢面色不显,心中倒是一片了然,她看向那老人家的眼神倒是添了一丝怜悯,宣平侯及其亲族混账无能,倒是可怜老人家临了竟要经历这样一场灾祸。 府中已经备好了吃食,天子没有要与侯府众人一起用膳的意思,李仲义自然只能识相的退下,倒是宋灵枢用完膳后叫了李家的夫人小姐们,赏了几道点心。 那点心是刚才才叫身边跟着的宫人所做的,虽比不得宫里的,却也算可口,可侯府的女眷却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 那侯夫人还让厨房做了几道当地的名点心送到宋灵枢与裴钰房里来,宋灵枢让尚忠捡上几块送给来送点心的丫鬟,末了又让人跟着她。 裴钰也不问她在做什么名堂,只由着她,很快便有人来回话,宋灵枢一副料定的样子,过了许久才屏退左右与裴钰道,“正如陛下所料,这宣平侯府底子里就已经烂透了。” “我让人做了点心给他家的女眷,谁知人家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我想这倒不打紧,兴许是宣平侯对家眷舍得花银子也未可知。” “可刚才我让尚忠赏那丫鬟点心吃,这丫鬟却也一副吃腻了的意思,竟拿着我赏的东西打雀玩。” 裴钰越听脸色越难看,到最后甚至直接骂出了口,“简直是放肆!你赏的东西,便是让那丫鬟供起来也是应该的,她竟敢如此糟蹋你的心意!” “陛下可不要为这个恼。”宋灵枢自个倒是不在意,“尚忠已经将那丫鬟扣下了,届时也好先找个由头发作,不过我仍怕冤枉了宣平侯,陛下不如派渔邨将军,召集暗探四处打听打听,也许能知晓些隐秘的事。” 裴钰十分赞同,转头便让渔邨出去了。 …… 夜晚李老太太房内,宣平侯恭立在一旁,老太太给亡夫的画像上了柱香,末了深深的叹了口气,“你老实跟我说,你之前做了什么混账事,连我这个半截身子都要埋进土里的老东西都感觉到了天子的怒意,只怕此次咱们家就要大祸临头了!” “母亲何出此言?”李仲义本就心虚,听老太太把话说的这样严重,他也越发不安,“今上性子不就一贯如此吗?莫说是对咱们李家,哪怕谢家也是如此,孝敏太后还是谢家的人……况且在府门外,今上对母亲还是尊敬的……” “你真当老婆子眼瞎不成?”李老太太大发雷霆,将茶杯都给掷到了地上,“今上在府门对老婆子我客气,那是看在先帝的面上,也不过和颜悦气些,若是真的无事,为何天子忽来巡查?长安那边一个消息也不曾给你递过来!咱们还是在三日前才晓得的!还有那皇后殿下,她看向我们女眷时,那眼里全是同情!只怕就是在想你们男子的做的错事,终究要连累妻儿!若非你做了什么触怒天颜,怎么也不至于如此!” 李仲义知道瞒不过去了,便将前面那几位钦差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李老太太差点没气的断气! “你个糊涂的王八犊子!早知道你会累我家门至此,当初我还不如直接掐死你算了!” “你犯下如此滔天大罪,竟敢瞒着老母亲?你简直是不知所谓!别说那三位钦差就是叫你气走的,哪怕不是,为了避嫌,天子御驾,你也得在城门便写下请罪书,一家老小素衣脱簪待罪!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别在这儿愣着了,把你这身锦衣给我脱下,随我去请罪!” “母亲!”李仲义十分抗拒,“儿子也是有孩儿的人了,怎好如此?再说了,我见陛下丝毫没有要提旧账的意思,或许就是母亲自个想多了呢!” 李老太太气的差点一口老气没提上来,“好好好!你好的很!” 李仲义赶紧想上前扶住老太太,老太太却推开他,“给我滚出去!咱们李家迟早败在你手里!” 李仲义知道继续在这儿也是挨骂,平白惹老母亲生气,也便忻忻的走了出去。 …… 裴钰将渔邨遣了出去,便和宋灵枢歇下了,舟车劳顿这么些天,如今才可好好睡上一觉。 另一边李老太太可睡不着了,她让人看着府门,那人是先侯爷留下的人,颇有些本事。 若是寻常人渔邨倒是可以瞒天过海悄无声息的溜出去,可在这人眼里依旧露出了些许马脚。 李老太太听说了,反倒不似刚才那般暴怒,反而有一种大厦将倾的平静感,只让人把小孙子送到儿媳娘家,又送了大笔金银,只希望能给李家留个后。 李仲义知晓后又来了李老太太的院里,有些责备的看着母亲,“母亲也真是的,不过是些捕风捉影的事情,偏你这样小心,竟把孙儿送到亲家家里去,这便罢了,可那些金银既然送出去哪有换回来的,只怕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 李老太太只是淡然看了他一眼,“那些都是我的私房,送到哪儿去与你何干?” 李仲义十分不满的看着老太太,“话虽如此,可母亲的不就是我的吗?” 李老太太冷哼了一声,只看着他幽幽道,“陛下身边有一能人,乃是陛下在潜邸之时的亲信,总管天下暗卫,名字唤作渔邨。这位渔邨大人师承东瀛,乃是门里得意弟子。你父亲给我留在一人,正好也是这门里出来的,算起来是渔邨的师弟,就在刚才,他亲眼瞧见这位渔邨大人易容乔装出门去了,你觉得他会做什么去了?” 李仲义就算再愚笨也明白了,差点没瘫坐到地上,“他定是拿捏咱们家的错处去了,母亲……!母亲救我!” 李老太太绝望的看着他,“事已至此,明日一早便与我请罪去,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第588章 滔天祸事 次日天刚微亮,那宣平侯李仲义便跟着李老太太跪在天子院门外。 守在外面的人不知所以,便将此事告诉了尚忠,谁知尚忠却看也不看,只说“陛下和娘娘还未起身”,便就这样让那母子二人跪着。 裴钰倒是醒的早,可宋灵枢却睡得香甜,睡梦中的宋灵枢一向乖巧,只安静的贴着裴钰,抱着他不肯撒手。 如今不在宫中,难得不用上早朝,裴钰也乐的纵容宋灵枢,哪怕他早已醒来,也舍不得这软香娇玉,躺在榻上看了宋灵枢一个多时辰的睡颜。 宋灵枢醒来时,一睁眼便瞧见裴钰在盯着自己,揉了揉睡眼稀松的眼睛,软声道,“陛下早就醒了,如何不起身?” 裴钰点了点她的头,“你将朕抱的这样紧,朕如何起身?” 宋灵枢被他如此揶揄,十分不好意思,立刻放开了手红着脸道,“在宫中我也是如此,陛下不也还是日日早朝吗?明明是你自己懒怠了,竟想把脏水栽到我头上,这天下哪有你这样作夫君的……” 裴钰看着宋灵枢气不过嘟囔的神情,莫名觉着可爱,又见她唤自己夫君,心软的一塌糊涂,低声笑了起来。 尚忠听见里头有了动静,这才敲了敲门,“陛下,奴有事禀。” 裴钰再次将宋灵枢搂在怀中,温声问她,“是还想在躺一会儿,还是这就起身梳洗了?” 宋灵枢实在舍不得这柔软的大床,于是在裴钰怀中蹭了蹭,“我还想躺一会儿,不过怕是尚忠大人有要事禀,你还是让他进来回话,反正帘子拉着,他也看不见我在你怀中放肆。” 裴钰揉了揉她的脑袋,“你在朕面前放肆的时候还少吗?不过也罢,就听你的。” 次日天刚微亮,那宣平侯李仲义便跟着李老太太跪在天子院门外。 守在外面的人不知所以,便将此事告诉了尚忠,谁知尚忠却看也不看,只说“陛下和娘娘还未起身”,便就这样让那母子二人跪着。 裴钰倒是醒的早,可宋灵枢却睡得香甜,睡梦中的宋灵枢一向乖巧,只安静的贴着裴钰,抱着他不肯撒手。 如今不在宫中,难得不用上早朝,裴钰也乐的纵容宋灵枢,哪怕他早已醒来,也舍不得这软香娇玉,躺在榻上看了宋灵枢一个多时辰的睡颜。 宋灵枢醒来时,一睁眼便瞧见裴钰在盯着自己,揉了揉睡眼稀松的眼睛,软声道,“陛下早就醒了,如何不起身?” 裴钰点了点她的头,“你将朕抱的这样紧,朕如何起身?” 宋灵枢被他如此揶揄,十分不好意思,立刻放开了手红着脸道,“在宫中我也是如此,陛下不也还是日日早朝吗?明明是你自己懒怠了,竟想把脏水栽到我头上,这天下哪有你这样作夫君的……” 裴钰看着宋灵枢气不过嘟囔的神情,莫名觉着可爱,又见她唤自己夫君,心软的一塌糊涂,低声笑了起来。 尚忠听见里头有了动静,这才敲了敲门,“陛下,奴有事禀。” 裴钰再次将宋灵枢搂在怀中,温声问她,“是还想在躺一会儿,还是这就起身梳洗了?” 宋灵枢实在舍不得这柔软的大床,于是在裴钰怀中蹭了蹭,“我还想躺一会儿,不过怕是尚忠大人有要事禀,你还是让他进来回话,反正帘子拉着,他也看不见我在你怀中放肆。” 裴钰揉了揉她的脑袋,“你在朕面前放肆的时候还少吗?不过也罢,就听你的。” “进来回话——” 尚忠听见天子的答复,这才敢蹑手蹑脚的推门进来,见里面的帘子还紧闭,感觉转身把门给关上了。 “宣平侯与老太太一早便在外面跪着,说是要请罪。” 尚忠话音刚落,里头便传来裴钰的冷哼,宋灵枢见他许久没给答复,便斗胆替他做了主。 “先不见,渔邨可回来了?” “回娘娘的话,渔将军刚到,在外面侯着呢。” 渔邨是外臣,不同于尚忠是净了身子的人,宋灵枢深知这样让他进来不合礼法,便挣脱裴钰的怀抱起身更衣梳洗。 软香娇玉都不在了,裴钰也没了意趣,自然也就起来了。 这边裴钰传了早膳,看着渔邨眼下的乌青便知他一夜未歇,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也一起用些,顺道复命。” 渔邨自然无有不从的,但很快宋灵枢便后悔没有拦住裴钰了,因为用膳时说公事到底会受些影响,裴钰气的不行,连早膳都少用了一半。 原来这宣平侯李氏在陇西盘桓已久,算是根深蒂固,这些年也越发不成样子,挪用私库装进自家口袋里已不是什么稀奇事。 他们还对当地尚忠百姓征收重税,其中只有两三分记载在案,其余的便被豪强瓜分算作私产。 这李家人在外面更是耀武扬威,李仲义的大公子眠花宿柳嫖娼押妓也便罢了,竟然还强要民女来宿。 他快活之后也不给人家名分,那些女子脸皮都薄,被辱了清白只有一死明志,如今死在他手上的良家女子没有上百,也有五十了。 这一桩桩一件件,连宋灵枢听了都怒从心中起,裴钰当即便让渔邨拿了令牌,以宣平侯府对皇后不敬得由头抄了家,罪证便是昨日拿宋灵枢赏的糕点喂雀的那丫鬟。 李仲义及李府男丁都被抓走下狱,剩下的女子也被看管起来。 裴钰这脸翻的突然,与李家勾结的那些人还没反应过来时,便有许多百姓冒死告御状,若是有人有这个本事一个一个逼问,便不难知道,这是有高人指点的,专门让他们趁这时候状告宣平侯及其亲族。 之后不到一日,渔邨顺藤摸瓜,兰州一半以上的豪门望族都被抄家落狱。 可当他们被当街抓走之时,百姓却无一不叫好,可见平日对他们的隐恨。 李老太太怎么也没想到,李仲义岳家也牵扯其中,不过一日便与他们家境地如出一辙。她想给李家留的唯一血脉自然也被抓走,老太太一口气没接上来,当场就去见了先夫。 第589章 停妻再娶 可李老太太怎么也不会想到,李家到底有血脉成了漏网之鱼,这人却和那些百姓一般对宣平侯府恨之入骨。 原来宣平侯李仲义并不是嫡长子,乃是嫡次子。 当初李老太太对长子尽心教养,于次子便娇惯过甚,所以李仲义自幼便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 有一次彻底触怒了老侯爷,老侯爷便将他打了一顿软禁在庄子上思过。 那庄头有个女儿颇有些颜色,被父亲遣去伺候卧伤在床的李仲义,这一来二去,李仲义便喜欢上了这个温柔的姑娘,发誓要娶她为妻。 那时候的李仲义名声荒唐,有无爵位可继,虽然李老夫人觉得这桩亲事门不当户不对,可也到底成全了儿子。 可谁能想到,李仲义的大哥会突发急症暴毙,老侯爷痛失能文能武的嫡长子一时想不开病倒了,最后也没能熬过去。 那时李仲义与那姑娘已经成婚了七年,那姑娘都不曾生养,李老夫人早就不满了,更何况李仲义也不是个长情的人,这些年接二连三的纳妾,与姑娘的情分早不似当年。 所以停妻再娶只是迟早的事,谁知那姑娘却坚决不受贬妻为妾的羞辱,最后向李仲义讨了休书下堂去。 姑娘无颜回去见父母,幸好这么多年还有些私产,便置办了一处房屋,替人浆洗缝补为生。 六个月后,姑娘诞下一个儿子。 而那一日,正好是李仲义又娶娇妻之日。 姑娘愈发恨李家人,这份仇恨自然也潜移默化影响到了儿子。 一个月前,有人找到他,让他等天子到来之时转告那宣平侯李仲义抛妻弃子,届时定然能让他抄家夺爵。 可那孩子是有些犹豫的,毕竟……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都不用他下定决心,天子已经拿了这许多罪状将李仲义下了大狱,那荣光百年的宣平侯府也岌岌可危。 想来,这便是莫道阴司无报应举头三尺有神明。 李老太太也绝不会想到,自己费尽心力想要为李家留住的血脉没能留住,反倒是当初她看不上的农户女将李家唯一的血脉教养成人,也躲过了这弥天大祸。 …… 裴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处理了陇西之弊,御驾回朝出兰州城时百姓夹道欢迎。 刚行几日,便有长安来信,说是宋青莲给瑞王府添了个大胖小子,瑞王老千岁高兴的不得了。 本来瑞王老千岁还是介意宋青莲是再嫁之身的,可现在得了个白白胖胖的大孙子,满意的不行,一见儿媳就笑的合不拢嘴,还让宋青莲好好养身子,在给他添个小孙女。 宋灵枢自是欣慰的,也高兴了好几日。 裴钰和宋灵枢回长安那日,裴沅作为太子率领辅政大臣出城迎接,宋灵枢掀开帘子看他,眼中一片温柔,裴沅也察觉到了母亲的目光,随即抱之一笑。 待回了太和宫安顿下来后,宋灵枢便让人去唤裴沅一道用膳,裴沅欢喜的放下手中的事务前来,没有看到裴钰,还多问了一句,“爹爹呢?” 宋灵枢笑着给他上了杯茶,摸了摸他的头,“是我不要他回来的,娘想沅儿了。” 裴沅闻言心中十分得意,受用的蹭了蹭,与宋灵枢说起她不在的这几个月里长安城里发生的趣事,还说了自己几次去探望二弟三弟,他们俩又长高了些,二弟越发像父皇了,三弟则活泼些,会抱着他的袍子撒娇了。 宋灵枢恍若能看见裴澧和裴满的模样,最后嘴角不自觉的扬起,裴沅又道,“二弟和三弟都说想娘亲了。” 宋灵枢却摸了摸他的头,笑着道,“娘亲知道了,只是现在还不是把弟弟们接回来的时候,因为娘亲也许还要和爹爹再出一趟远门。” 这事裴钰已经告诉过裴沅,说是还要去兰陵,但爹爹好像不希望娘亲同去,这话便是爹爹让他刻意告诉娘亲的。 想来宋灵枢若接回两个儿子,自然便可留守长安。 裴沅愕然,片刻之后还是和宋灵枢坦白,“娘亲如何知道的?我与娘亲说件事,娘亲不可以生沅儿的气好吗?” 宋灵枢已经猜到了七八分,却不曾恼,只是试探着开口,“是爹爹不想要娘亲去是吗?” 裴沅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不解的问,“沅儿也不知道,爹爹为什么不想娘亲去呢?” 宋灵枢自然知道为什么,只是犹豫是否要告诉裴沅,裴沅如今也十岁了,该是晓事的时候了,于是便斟酌着告诉她,“咱们大齐氏族之弊已久,这些贵族盘桓在各个地方鱼肉百姓,经过历代各位皇帝的治理,琅琊王氏被陇西李氏取代,如今李氏也已经被夺爵抄家。至于河东柳氏与陈郡谢氏,嫡支早就搬到了长安,在地方的势力也被瓦解的七七八八,如今就剩下一个兰陵萧氏了。” 裴沅仍是不解,“可这与爹爹不想要娘亲一同去兰陵有什么干系吗?” “兰陵定远侯萧从安,是娘亲记挂的人。”宋灵枢只好如是说,“萧侯爷是个很好的人,娘亲不信他会做与李氏一样的事,可你爹爹眼里一向容不得沙子,娘亲放心不下。” “娘是不放心定远侯,还是不放心爹爹呢?” 宋灵枢低眉,“亲疏有别,你爹爹才是娘的夫君,娘肯定更加放心不下他。” 宋灵枢猜到裴沅会将自己的话转告裴钰,故而如此说。 不出宋灵枢所料,裴钰听过这话,在不提将裴澧和裴满接回来的事,只让尚忠收拾行囊,御驾再往兰陵而去,并让皇后随行。 宋灵枢临走前去宋府看了裴澧和裴满,裴澧一副小大人的模样,认真说着娘亲瘦了,娘亲要注意身体。 裴满则抱着宋灵枢的腿不肯撒手,一个劲的要她抱自己,宋灵枢早就抱不动他们了,于是便一手牵了一个去荣华大长公主院子里看悯德郡主。 悯德公主见到宋灵枢也是欣喜若狂,一口一个“娘娘”叫的亲切,宋灵枢把自己亲手做的糕点给他们分了,直到天黑才回宫里。 第590章 我花开后 宋灵枢走时裴满哭的比悯德郡主还要凄惨,悯德郡主见裴满的如此伤心欲绝,自己便不好意思再哭,反而去安慰裴满。 裴满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呜呜呜……娘亲不要我们了……” 裴澧看也不看弟弟,只是冷冷道,“娘亲只是不要你,绝不会不要我与知音妹妹。” 裴满被哥哥这样说,立刻便不满了,擦干泪瞪着眼看他,“胡说,娘亲才不会不要我。” “你既知道,为何又要闹?”裴澧白了他一眼,“大哥哥上次不是说了吗?娘亲要和爹爹去兰陵,等他们回来自然就来接我们了。” 裴满知道哥哥说的在理,便也不在哭了,转头又闹着要和知音去玩小舅舅送给他们的积木。 …… 宋灵枢与裴钰到兰陵时,正好是四月半,恰逢牡丹盛放。 牡丹价贵,可曹县却是省产牡丹的地方。 萧从安一掷千金,数以万计的牡丹便从曹县运往兰陵,等宋灵枢到兰陵城门外时,见到的就是这数以万计的牡丹花海。 裴钰本来有些恼的,可宋灵枢却缠着他撒娇,要他下车去摘一朵为自己别在发髻上。 裴钰自然无有不应的,便在那众目睽睽之下,下车摘花为宋灵枢簪上。 宋灵枢见裴钰眼里皆是柔情,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宋灵枢掀开帘子,远远瞧见兰陵城外那一抹淡影,心中有些酸涩,却不敢表露出来,只是眼里有些泪光。 裴钰早就瞧出来了,却不敢戳破她,她愿意骗着自己,装作对那萧从安毫不在意也是好的。若是真惹恼了她,与自己别苗头反倒不美。 裴钰本不欲住在兰陵的定远侯府,也不过是因为宋灵枢的缘故,怕她与萧从安走的近了。 谁知宋灵枢一眼看出他的顾虑,笑着戳穿他,“我的陛下呀,若我心里不是早就填满了你,当初在西北我就随他来兰陵了,怎会和你回长安?” 裴钰知道是她说的这个道理,却不肯轻易承认,只冷哼道,“哪里是你要和朕回长安,分明是朕自己察觉到你的踪迹,来抓你回去的。你个没良心的小骗子,若非朕非你不可,只怕你此刻早就不知道在谁家的宅子里了。” 宋灵枢心虚的不敢看他,但是想到了宋明怜曾经给她支的招,让她走陛下的路让陛下无路可走,于是只佯怒道,“陛下这个抓字用的可不好!” 裴钰见她不悦,便真以为自己失言,反倒温言哄她,“是真说错了,朕不是去抓你的,朕是去寻觅朕走失的珍宝的!” 宋灵枢一脸这还差不多的表情,实则内心狂喜,看来怜儿有时候说的话还是有些道理的。 最后宋灵枢与裴钰便住在定远侯府,萧从安日日前来请安,宋灵枢每次都要装作无动于衷的接受他的跪拜,心中很是伤感,可面上却要装作淡然。 渔邨把兰陵查了个底朝天,最后只找出几件不痛不痒的小事,比如萧氏有个侧房秀才的学位是买来的,萧从安奶娘的干儿子因为一头牛和人发生争执打伤了人,是侯府出面解决的等等。 裴钰听到这些脸色委实不太好,宋灵枢却一副如重释放的模样,裴钰立刻察觉了,只把房间里的人都打发了出去。 裴钰逼近宋灵枢的时候,宋灵枢还没有回过神来,等他走到自己眼前才察觉,看着裴钰面色不悦的样子,宋灵枢居然有些打怵。 “陛下、这是做什么?” “嗯?”裴钰将宋灵枢压在软塌上,一只手禁锢着她的双手压过头顶,一只手摸着她的脸颊道,“卿卿为何如此高兴?是觉得朕终于没有理由收拾你心心念念的萧大哥了吗?” “你又来了!”宋灵枢打算故技重施,“这件事我都与你说倦了!你若不信我还压着我做什么?还不放我去找我那心心念念的萧大哥!” “你、敢!”裴钰几乎是咬牙切齿的了,“看朕会不会打断你的腿!” “是我说起这个的吗?”宋灵枢颇有些委屈的看着他,“这都哪年的老陈醋了,不是你自己非要时不时拿出来喝两口的吗?” 裴钰不语,只是放开了她,自己坐了起来面对着她,沉默了好一会儿。 就在宋灵枢努力回想着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的时候,裴钰突然又起身压住了她,十分受伤的在她怀中蹭了蹭,“朕也不想吃这个飞醋,可他萧从安可是你从前想要从君而安的人。他萧从安身为定远侯,朕与你在长安时,每月都要写一封折子上来,次次最后一句话都是恭请皇后殿下安,你叫朕如何不介意?” 宋灵枢怎么也没想到还有这么一茬,一时竟然不敢看裴钰的眼睛。 是她忘了,她的萧大哥就算是温润君子端庄良人,也到底是个男子。 若自己真一直与夫君琴瑟和鸣便罢了,自己却几次闹得想要离开,那些绝情狠心的话多是气话,可在萧大哥眼里可不一定如此,想来他便是从那时开始心里就存了一丝希望。 可自打被裴钰从西北找到之后,裴钰便把宋灵枢看得跟那眼珠子似的,一丝一毫的机会也在没有给过萧从安。 有什么比曾经一直想要却失之交臂,最后差一点又可以得到,可到底还是失去了的东西更让人恋恋不忘呢? 想来,萧大哥也是不甘心。 明明娘亲与侯爷先定下的婚约,明明自己原本就该是他的结发妻子…… 宋灵枢到底还是抱住了裴钰,只是深深的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了,让我与他单独谈谈,我会劝他同意自此历代定远侯皆去长安久居,如此可好?” 裴钰本不愿意答应她,可他深知解铃还须系铃人,哪怕他在不愿意承认,但有一点宋灵枢说的是对的。 裴钰自己从来就不是君子,所以他倾慕宋灵枢,宋灵枢就必须是他的,旁人谁也别想碰。 可萧从安不同,他是君子,若他知道自己的情感给宋灵枢带去困扰,那他必然会控制收敛,哪怕装也会装出一个好模样出来。 第591章 清算旧账 裴钰刻意在萧从安来请安的前夕避开了,只剩下宋灵枢独自接见萧从安,不过却有满院子伺候的宫人,尚忠自然也在。 这已经裴钰做出的最大的让步,宫人在不远处守着,虽听不见是宋灵枢与萧从安到底再说什么,却也可以看见两人发乎情止乎礼。 宋灵枢要萧从安去长安,这是她能为他争取到的最好的结果。 天子要削藩,首当其冲的便是四个姓氏的大族,如今有李氏做了榜样,剩下在长安的谢氏和本就有些落败的柳氏都乖觉的很,只剩下萧氏了。 萧从安却只看着宋灵枢,一直静静地听着她说话,等宋灵枢都说罢才开口道,“你又消瘦了。” 宋灵枢闻言鼻子一酸,萧从安已然又开口道,“我去就是,总不好叫你这样柔弱的女子夙兴夜寐,既想护着身后的陛下,又想护着身前的我。” 萧从安说着眼里也带了泪光,却到底隐忍住了,与宋灵枢相视一笑。 “从前你身边没有这么多人伺候的,如今又是个什么情景?”萧从安试探着问道,其实心里已然猜到了个七七八八。 “萧大哥聪慧,自然知晓为何。”宋灵枢无奈的笑了笑,“你每月的折子,最后一句皆是为我,他总是介意的。” 萧从安见宋灵枢这般落寞的样子,心中一痛,“是我不好,我忘记了你的处境,对不住……” 宋灵枢拼命摇头,不许他在说下去。 宋灵枢也是头一次这样憎恨自己的卑劣,她明明知道以萧大哥的性子,当他知道他对自己的关心会给自己带来困扰之后,他必定收敛。 可是这一切看似皆大欢喜,却唯独忽略的萧大哥自己的感受。 哪里是他对不住她,明明从一开始,说对不住的都该是她才对。 宋灵枢唯恐自己再这样下去会忍不住哭出来,只好以身子不适的理由打发了他,而自己卸了钗环,躺到床上和近侍吩咐说自己还想睡一睡,让她们无事不要来打搅。 伺候的宫人替她将帷幕放下来,宋灵枢这才将自己困在被子里,终于可以痛快哭了出来,可哪怕是这样她仍要捂着嘴,生怕外头人听见声音瞧出什么来。 裴钰回来时,宋灵枢听着声响止了泪,反复擦拭眼角,唯恐等会被他瞧出什么。 裴钰听尚忠说,宋灵枢又歇下了,心中本就不解,不过还是怕她真的已经睡着了,唯恐吵醒了她,故而小心翼翼的掀开帷幕,坐在床边。 宋灵枢自然感觉到他坐到了自己身边,只好闭上眼装睡。 裴钰与她同床共枕多年,怎么会不知道她真的睡着了是个什么样子,一眼便知她是在装睡,在细细一瞧,很快便察觉到了被泪水打湿的软枕。 裴钰知道宋灵枢这眼泪十有八九是为了萧从安而流,心中有些不悦,可他的卿卿似乎真的难受的紧,一时间他心疼她比吃萧从安醋更甚。 裴钰索性也褪了衣裳躺到宋灵枢身旁,一只手从背后抱住她,另一只手抚摸着她的后背,像安抚襁褓中的婴儿那般安抚她。 宋灵枢立刻便明白自己是被他看穿了,索性也就不装了,转过身去扑到裴钰怀里去哭。 宋灵枢仍旧哭的很小声,像呜咽的小猫儿似的,把裴钰的心都给哭软了。 “好了,你若是有什么不如意,告诉朕便是,朕都给你办到,你且别哭了可好?你在哭下去,朕的心都要碎了。” 宋灵枢抽泣了几下,将一副梨花带雨的清丽容颜从他怀中抬起,埋怨的看着他,“我怎么就遇上了你这么个冤家!你爱把萧家怎样便怎样,我也懒得再管,省的这般两头为难!” “你这是什么话?”裴钰拿了手帕为宋灵枢擦脸,“朕既然答应你,只要他萧从安到长安去,朕便不会动他,朕说到做到。” “你做不做得到与我何干?”宋灵枢仍是不依不饶,“连他都晓得,我是要护着你的,你却不知道我的心意,惯会装出一副可怜的模样让我愧疚心软!可你仔细想想,我有几回对不住你的!” 宋灵枢借着气性,一股脑将这几年的委屈全都倒了出来,“三个儿子都满地跑了,你却还是在猜忌我,总觉得我不够在意你,我若不在意你,何苦到鬼门关走一遭只为了给你延绵子孙?” “动不动便拿我当初假死离开的事情说项,可你也不想想,我为何走到这般极端的一步。” “那年我大梦一场,一心想找个温良君子共度余生。我并不明白你的心意,一心想嫁给萧大哥,让你吃了味。你向我表明心意后,也不管我怎么想,随时将我召到东宫任你摆布轻薄。” “后来你偷听了我和二妹的话,觉得我不够在意你,便和我动了兵器,那时我也年少,一时意气被你重伤,之后你不管不顾,将我绑在东宫,还用锁链侮辱于我。” “你有那么多次机会告诉我梦里的事,你却不肯说,后来我从褚文良那儿知晓了,要与你退婚,我知你不肯放手,这才想出去避一避,你却大张旗鼓将我找了回来,哄骗我爹爹,匆忙将婚期定下。” “你以为我是后来一时兴起才诈死离开的吗?其实从你逼我嫁你那一日,我就已经在谋划了。” “你我成婚后,我也不是没有心软过,你却更加多疑,变本加厉的折辱我,我怀沅儿的时候并不自愿,你叫我如何想?” “我母亲的事你也要瞒着我,这便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丝稻草,你从来都不肯信,我自从离开了长安,在没有把谁放在心上,我是真的打算就这么一个人过一辈子了。” “可你还是找来了,开口便用宋家满门的生死威胁我,若我那时候不肯听话,你真的会一个一个杀了我的至亲让我臣服。” 裴钰无言以对,因为宋灵枢说的都是事实,那时候他已经在疯魔的边缘回旋,做出什么事都有可能,若宋灵枢真的铁了心不肯爱他,他会用很残忍的方式让她听话。 第592章 开诚布公 宋灵枢看着裴钰一脸愧疚的神色,便知自己猜测的不错,气愤之余又庆幸自己当初妥协了。 “好了,都是朕的不是,朕和你道歉可好?”裴钰握住了她的手,“朕从来不知你心中这些隐恨,如今听了你的心里话,朕越发觉着还是要与你开诚布公的谈一谈才好,你说了这许多,可否听朕说一说?” 宋灵枢却摇了摇头,“我还没有说完了,也许我接下来要说的也是你想说的也未可知。” 裴钰见她如此,便也不插话了,安静的等着她继续说下来。 “其实我也反思过自己,我亦是有许多地方做的不好。我明明知道你心里介意我与萧大哥的事,却还是一而再再而三的与他私交,有许多事我怕你生气吃味,不敢告诉你,反倒成了你我之间的隔阂,这是我的不是。” “你不与我置气时都待我极好,你将帝王家少有的真心都给了我,甚至不纳一妃一嫔。每每与我置气,皆是觉得我不看重你,你自小便是天之骄子,何时如此卑微过,想来也是因为我没有让你感受到足够的好的缘故,这也是我的不是。” “我也不只一次骗你,每每与你赌气之时,那些绝情的话都伤了你,虽不是我的本意,这却也是我的不是。” 宋灵枢还想继续说下去,却被裴钰捂住了嘴,裴钰笑着道,“朕的卿卿是在和朕下罪己诏吗?大可不必,朕不曾真的记恨你。” “好了。”裴钰在她眉间落下一吻,“朕想和你说的不是这个,朕从来不觉的你有什么不是,朕想告诉你的,是一些你不曾知晓的事情。” “朕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还是襁褓中白白嫩嫩的小婴儿,朕和母后去看望妙法娘子,妙法娘子便把你抱出来向母后显摆。母后让朕也抱抱你,朕一脸嫌弃,可心里却很高兴,朕见你第一眼就说不出的喜欢。那天你还对着朕笑了,还给朕吐了个奶泡泡,朕把你吐的泡泡戳破,放在嘴边尝了尝,只觉得无比香甜,后来朕才明白了,那种甘甜是你给朕的味道。” “后来你刚学会走,妙法娘子便频繁抱着你出入宫城,有一日朕去见母后,你看见朕,非要黏着朕,朕若是不抱你,你便要哭,朕没法子只好抱着你哄,你却趁朕不注意在朕脸上唧啃了一口,你说‘大哥哥好看,亲亲’,想来你这好色之性,便是打娘胎里带来的。” 宋灵枢难为情急了,不肯在让裴钰抱着她,裴钰却不肯放手,非要她在自己怀里,“灵枢不要闹了,朕还没说完……” 宋灵枢轻捶了他几下,便也罢了,听着他继续道。 “妙法娘子去的那个冬天,朕望着宫墙外就在想,你自幼便是个娇气爱哭包,如今没了娘亲还不知要哭成什么样,也是朕和母后说,让母后提点宋老太太把你养在房里,那时朕也不大,手里握着的权柄实在太少,朕护不住你。也是从那时起,朕下定决心要将朝纲把握在手里,只有这样朕才有能力打造一间黄金屋来贮藏朕心尖尖上的娇娇儿。” “朕从母后手里接过所有,用命在战场上博了个战神的名号,自此以后,组织暗卫,收编一支只忠于朕的嘉靖军,甚至把谢家的探子牢牢抓在手里,以及利用金生取财养军,这些都轻而易举,可老天到底是公平的,让朕这辈子碰了个最大的壁,那便是你。” “在朕的那个梦里,你是朕毕生所求,也是朕毕生的求不得。朕真的爱惨了你,可你却拒绝了朕,朕不知那封信你没有看到,只收到你的一封回信,信上说‘曾经沧海难为水’,自此以后朕总觉得你是有意躲着朕,哪怕其实似乎你自从长大了便不怎么爱黏着朕了。” “玉春楼那件事,是真的不在朕意料之中,朕那时是得到消息去救你的,可一看到那样的你,朕便动了情。” “你别这样瞪着朕,朕说的是实话,真也是凡人,有七情六欲,面对那样的心上人如何把持的住?更何况再朕眼里你一直都在拒绝朕,有那样的机会,朕自然想把你变成自己的人。” “在梦里朕对裴珩到底是手段不够狠,竟让王氏知晓了此事,要来捉奸,坏朕的名声。卫影将朕带走,王氏和褚文良看着独自躺在床上的你,便生出了李代桃僵的想法。” “也只有你这么不谙世事,你以为褚文良娶你没有好处吗?你母亲的名声,你祖父和外祖父的门徒弟子,还有你父亲,都是你的好处。当然,他们更想用你来威胁朕,说来嘲讽,朕当时对你的情感,你毫不知晓,外人却看的一清二楚。” “后来的事情你都晓得了,朕赶回长安时,你已经难产而亡,朕恨毒了这些人,有那么一瞬间想屠了长安城,让所有人都给你陪葬。” “是董双成拦住了朕,他告诉朕,只要朕还活着,天子之威,一定能寻得能人志士救你回来。” “朕将信将疑,可身处绝望的人得了一丝的希望,哪里肯轻易放手,所以朕宁愿信了鬼神之说,信你终有一日能回到朕身边。” “朕已经不记得失望了多少回了,也不记得杀了多少方士,其实那时候朕已经疯了,朕不许别人提起你的名字,又不许人忘记你,朕以妙法娘子之女应有封号爵位,借此为你立传修碑,这可为难了礼部那群人,你年纪尚小,又无建树功绩,他们不知如何下笔,最后还是董双成的主意,为你立了块无字碑。” “朕在梦里大限将至之时,眼前总是有来来回回的人告诉朕,你快被裴珩与褚文良害死了,朕提着剑要你救你,却怎么也差了那么一步。你就倒下朕眼前,朕却连碰也碰不到你,那一步之距,便好像是你与朕之间永生的距离。” 第669章 前世1:七十 第669章 前世1七十 淮南王在京郊好几个大营都吃了闭门羹,如今能调动的大营有许多,但不敢动的也有许多。 比如太子殿下的东宫铁骑,亦是养在京郊。 那群人可是连陛下也不认的,只认太子殿下一人。 那支部队的战斗力,也离谱的可怕。 与北狄一战,几乎从未有过败绩。 铁骑所到之处,连北狄人的骑兵都溃不成军,要知道北狄可是以骑射立国的。 褚文良自然没有天真到去调动他们,他心里也有了盘算,能立刻调动大军封锁住围场就好。 只要太子的命令传不到铁骑军大营里,他们便不会轻举妄动。 平西侯本不想趟这趟浑水的,奈何妻子武陵郡主却在一旁冷笑,“侯爷今日率部围了皇城,左右都是死罪,还不如全力相助,求得一线生机。” 平西侯夫妇一生要强,临了却连自己的女儿都护不住,他们夫妇俩心高气傲,如何能咽下这口气? 他们认定是宋家绑走了顾书蓉,四处搜寻证据,却找不出一丁点蛛丝马迹。 这时候已经不只是父母对女儿的舐犊之情了,更多的是关乎平西侯府的脸面,夫妻两人的脸面。 平西侯盯着宋家父子盯了数月,居然连半点错处都揪不出,这对父子不混迹勾栏瓦舍,也从没有押妓的风闻,就连后院也是太平的…… 不对,他们父子还没有后院。 老子丧妻,儿子未娶。 平西侯素来都是支持太子的,可在几回暗示之下,太子殿下都没有明确的表态,平西侯便以为他是默认了。 毕竟之前宋家对先皇后咄咄逼人…… 可平西侯怎么也没想到,裴钰竟然为了一个女子,便要舍了自己。 等年后三司会审,诬告朝廷大臣的便就是他了。 平西侯届时自然百口莫辩,今日的宋府,便是明日的平西侯府。 可平西侯如何能眼睁睁看着家族走向灭亡,于是由淮南王牵线搭桥,与当时正在被软禁王府的宸王一呼而应。 宸王答应平西侯,待大事成功之后,便坐实宋家的罪名,平西侯府的荣耀更胜以往。 平西侯这才铤而走险,与宸王里应外合,带兵围了皇城。 可进入皇城的兵马,却是淮南王的人。 平西侯这是再给自己留退路,可武陵郡主的一番话提醒了他。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就是在如何谨慎也无用了。 他带兵围了皇城已经事实,前头是谋逆的万丈深渊,他半个身子已经陷了进去,他如今除了尽力相助宸王的大计,已经在没有本分退路可言。 平西侯府的爵位到底是世代一刀一枪搏出来的,几代人都埋在军里了,平西侯一出面,前前后后便有两万多的人马听候他的调令。 裴钰若召不到铁骑军,围场上护驾的人最多不过三千。 以三千对两万,纵使是一生从无战败的嘉靖太子,也无力回天。 平西侯立刻部署,褚文良本想将军队抓在自己手里,奈何他…… 如今只能眼睁睁看着平西侯来分一杯羹,褚文良为了自己的大计,也只好向平西侯抛出橄榄枝。 “小王素来听闻侯爷治军严谨,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凡响。” 平西侯心系战情,略看了他一眼,随即客套道,“王爷谬赞了,下官诚不敢当。” “本王说侯爷担得起,侯爷便当的起。”褚文良笑了笑,露出一副意味深远的笑,“侯爷如今是一品军侯,是否甘心于此了,还是想如我淮南王府一般更进一步呢?” 淮南王的名号。 乃是褚家先祖当初随高祖一起打天下博来的荣耀。 后来天下既定,四海归心。 高祖封开国五位将军为异姓王,其中四家都因罪,被夺爵抄家。 如今仅剩的也不过只有淮南王府了。 “王爷这是何意?”平西侯将手里的事情放下,眯着眼问道。 褚文良正色,“自然是侯爷所想的意思,此番举事,于宸王殿下而言,本王便是最大的功臣。” “届时本王权倾朝野,可保举侯爷做天下的兵马大元帅,只要侯爷肯效忠于本王,待事谋定之后,本王自然能让侯府的荣华富贵也更进一步。” 平西侯没想到褚文良还有这样大的野性,竟想取皇室而待之。 难怪淮南王府是世代的尊爵,褚文良本可做个逍遥王爷,他却执意来到长安搅弄风云。 平西侯心中冷笑连连,宸王今日的作为,不过是与太子夺嫡较劲。 自大齐开国以来,便没有杀皇室子弟的先例,原是因为开国曾有一高人预言,皇室骨肉相残之相,便是亡国之兆。 换句话来说,就算宸王兵败,陛下也好,太子也好,都不会真的杀他。 可他们这些人就不同了。 大齐数百年江山,根基何其稳固,褚文良想取而代之,就算登上那至尊之位,只怕也是坐不稳的。 届时天下人人得而诛之,只怕又是一场动乱。 平西侯却没有拒绝,褚文良要找死,与他有什么干系。 褚文良有异心再好不过了,毕竟平西侯自个原来是一心一意支持太子的,也不知暗处给宸王使了多少绊子。 只有淮南王对宸王殿下有异心,平西侯才有机会向宸王殿下表忠心,平西侯是个千年的狐狸,很快便把这个账算清了。 于是便和褚文良假意道,“下官任凭王爷差遣。” 褚文良十分满意,殊不知他的野心在平西侯看来就是自寻死路。 平西侯看向褚文良的眼光也宛如看向一个智障,前淮南王也算是个英雄人物,怎么生出的儿子竟是这般又坏又蠢。 褚文良此刻也是别有心肠,他想借平西侯的手搅乱天下,自己好坐收渔翁之利,到最紧要关头之时,再站出来力挽狂澜。 那时平西侯便是他得替罪羊,他也可名正言顺的登上那至尊之位。 若是褚文良的念头随便叫外头哪一个人知道,估计都得笑掉大牙,都会笑话褚文良痴人说梦。 可愚者不都是这样吗? 蠢而不自知。 丝毫没有察觉,危险已然向他们逼近。 第678章 前世1:七十九 第678章 前世1七十九 宋灵枢以为自己得废些功夫求裴钰了,可裴钰回来的时候,明显脸色不佳。 宋灵枢也不好触他的霉头,亲手沏了安神茶奉上,“殿下且饮茶歇歇,前头的事我也听说了,如今这样的场面,只能劳累殿下了……” 裴钰接过,屏退了众人,伸手就抱住了宋灵枢,像是卸下了所有的伪装,露出最疲累的那一面。 “灵枢…灵枢……” 宋灵枢心中软的一塌糊涂,也伸手搂住了他,“殿下,我在这儿呢!” 宋灵枢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安慰裴钰,皇家的事她不好评论,只能尽力抚慰裴钰。 裴钰抱了一会儿便松开了她,对上宋灵枢的眼,“今晚孤能……” 宋灵枢点了点头,几乎是毫不犹豫,她知裴钰如今正是敏感多余的时候,宋灵枢怕他多思,对着他娇媚一笑,“我也想殿下了……” 酣畅淋漓之后,裴钰叫了水,两人梳洗罢,同床共枕睡下。 宋灵枢靠在裴钰身上,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 到底是裴钰自己开了口,“孤今日才晓得,原来当初十七皇妹没有病逝,是陛下发现王氏不检点,起了疑心,让皇妹改姓王,转到宫外养去了。” 宋灵枢十分震惊,贤贵妃王氏当初荣宠之极,她曾于闺中听人说起过这贵妃娘娘,多年圣宠不衰。 宋灵枢那时想,许是陛下对她有爱…… 却没想到,突然传来她暴毙的消息,有些闲言碎语传出来,说是因为她见罪于陛下,被赐死…… 可宋灵枢怎么也不会想到,她是因为这个见罪于陛下的。 “可公主……皇嗣绝非玩笑,就是日子也该对的上的,陛下……” 裴钰苦笑,“其实不止如此……” “三哥告诉孤,和王氏通奸的那些人,都被他灌了绝后药,是绝不会有子嗣的……” 宋灵枢许久说不出一句话,她皱起眉头,“那公主岂非受了天大的委屈?该将公主接回来才是……” “没用了。”裴钰脸色阴沉的厉害,“陛下不喜十七皇妹,外头的人哪里会对她好?一场风寒就要了他的命!” “孤今日才听说此事,便能想到这些事情,能够将原委理清楚。陛下他不是想不到,只是天子不能有错,哪怕明明是他冤死了他的亲骨肉,他也绝不会认错……” “所以宸王今日才……” 宋灵枢问清了缘由,只觉得心中悲哀,“罢了……” “这世间时,几难求全呢?” 裴钰受用的委屈的看着宋灵枢,宋灵枢大胆的摸了摸他的头,“难怪殿下今日这般难过……” 裴钰苦笑,深吸了一口气后,将宋灵枢抱的更紧些,“索性孤还有你,就算再艰难寒心的事情,孤也能回家有个慰藉。” 宋灵枢在他怀中蹭了蹭,“对了,今日红花求我,想去照料楚王殿下,太子殿下可肯吗?” 裴钰仔细想了想,思考着红花是哪个宫女…… 最后才想起葛家那个医女似乎是叫什么花的。 裴钰是聪慧的,“好端端的,她为何要去照顾楚王?” 宋灵枢不愿和他多说女儿家的心思,只是如是道,“有些事情殿下就不要问的太清楚了,她不是个狐媚生事的,只是挂念着楚王,让她去,去了也就死心了。” 裴钰见不得宋灵枢伤春悲秋,揉了揉她的脑袋,“你若是可怜她,孤让楚王纳她做侧室就是,也算成全了她……” “万万不可!”裴钰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宋灵枢打断,“葛家再怎么说,也不是那糟践女儿的门户,如何能为人做妾?再说了,红花也不愿那样,她并不奢求什么,也不会辜负父母恩情,只是心里头挂念……” “殿下……你就成全她,让她去了,去了也就知道了楚王殿下心里头没她……痛一痛也就忘怀了……” 裴钰不明白宋灵枢脑袋里在想些什么,“就算是侧室又如何?那不是她渴求的人吗?” 宋灵枢摇了摇头,“殿下是天之骄子,不知道闺阁女儿的艰难……” “我们自懂事以来,便在后宅日日听长辈女师傅的教导,行差一步就是万劫不复,还会叫家人也随自己声名扫地……” “父母生养我们一场,女儿不同儿子,不能科考为家中光耀门楣,也不能上阵厮杀为家里博功名,一朝嫁人了,便是别家门里的妇人,若过得好些,还能帮衬着家里,可若是不好,反而还要家里帮衬……” “我们能做的有限,只想将自己端端正正的活着,事事处置的小心翼翼,更是在人前人后都要装个贤良的名声,不叫丢了家中的脸面……” 裴钰从来没想到宋灵枢心中有这样多的心思,有些心疼她,可更多的是恨她迂腐,就算把自己活成了菩萨,可也没有一日快活。 “你就是心里的包袱太多,家族兴旺岂是女子的肩膀能抗下的?” 宋灵枢心中憋闷,“我也知道我做不了什么,只想不连累家中名声就好。” 裴钰恨铁不成钢的敲了敲她的脑袋,“什么名声?你且给孤听好了!” “孤要娶你,便是要你做这天下最畅快的女子。什么名声不名声的,那都是庙里的菩萨,没事拜拜就罢了,若是当真就是你蠢笨了!” “人生在世短短数十年,为何要处处忍气吞声委曲求全?从前你在宋家,过得这般小心翼翼,日后跟了孤,孤绝不叫你有半分憋闷,若是谁没长眼敢惹你生气,孤就灭了他!” 宋灵枢心中感动,却还是劝谏道,“殿下待我好,我心里明白,只是这样的话万万不能再说了,都是些要做昏君的糊涂话……” 小姑娘这是拐弯抹角的骂他。 裴钰听出来了,却也只是高兴。 裴钰记得真真切切,从前他的小姑娘也是万千宠爱于一身,最是娇纵任性。 后来见宋灵枢被世事磋磨去了浑身的棱角,裴钰是心疼的。 他想把她捧在手心里,让她一辈子都做那个小太阳…… 第685章 前世1:八十六 第685章 前世1八十六 裴钰的话音刚落,那边就有人来报,“宋姑娘来了——” 裴钰正要挥手让书亦退下,这边宋灵枢已经走了进来。 “妾拜见太子殿下——” 此刻书房内并无朝臣,宋灵枢如此客气,是拐着弯和裴钰在置气。 裴钰如何不了解她的心思,立刻上前扶起了她,“你若是想说什么,便说就是了,非要如此与孤闹别扭吗?” 宋灵枢却甜甜一笑,“正好书亦姑娘也在,我且向殿下讨了她去!” 宋灵枢师出有名,“我正缺个妥当得人替我置办嫁妆,殿下可否让书亦姑娘跟了我去?” 裴钰明白宋灵枢是猜到了什么,如今这样笑嘻嘻的向他讨人,已经是在和他表明立场,不管他放不放人,若书亦有个好歹,以宋灵枢的性子定要恼他的。 裴钰看了看跪在地上的书亦,问道,“宋姑娘要讨了你去,你可愿意吗?” 书亦对裴钰忠心耿耿,哪怕刚才裴钰要赐死她,她也丝毫无怨,此刻见裴钰语气不大好,猜不透他的心思,只好开口道,“属下听殿下的……” 宋灵枢又看向裴钰,那样委屈巴巴的表情,什么也没求,却也什么都求了。 裴钰只好道,“既如此孤便把你给了宋姑娘,你日后只需记着,她是唯一的主子,你当事事以她为重!” 书亦磕头,“属下记下了。” 宋灵枢这才领着她离开,只是又回头看了看裴钰,驻足道,“我便就当与殿下道别了,等下就直接离开了,殿下莫要相送,总会有再见日日相守的那一日。” 裴钰摇头,“孤放下这边的事,亲自送你回府……” 宋灵枢还想再说些什么,裴钰却道,“孤必须亲自走这一趟,外头人日日都在猜测孤对你家是个什么态度,孤就遂了他们的心思,大大方方的让他们猜!” 宋灵枢明白裴钰是怕如今宋家的光景,这个年过得不大好,会有人轻慢了他家,故而才非要送她回去。 宋灵枢心下感激,裴钰将她眼中的情绪收在眼底,“你且先去,孤随后就来。” 宋灵枢带着书亦走了一段路后,书亦突然开口,“今日多谢姑娘。” 宋灵枢看了她一眼,停下来坦率道,“其实在书房外我都听到了,殿下让你自己选个死法,可我进去瞧着你,无半分畏惧,想来你是抱了必死的决心。” 宋灵枢叹了口气,“我且问你,你是对太子殿下忠心,所以他要你死,你不得不死?还是你心底压根就不想活了?” 书亦怎么也没想到,宋灵枢会问她这样的话,怔了一会儿这才开口,“姑娘这话倒问的我不解,若是能活谁又想死呢?” 宋灵枢松了一口气,“如此我便放心了!” 宋灵枢笑着挽着她的手往外走,“我只怕我费尽心思赶来救下的人,是个死心的活死人。” 书亦低头不语,只是过往的许多旧事在她脑袋里飞快轮转。 她本就是死了爹娘的孤女,叔伯要霸占她家的田地屋宅,将她卖了出去。 她那时性子倔,不肯服软。 被牙婆辗转了几次,最后才被太子殿下手下的人买回。 那人带着她走遍了大齐,见惯了穷人受欺,吏治昏暗的事情。 那人明明有一身好武艺,却从来不出手相助,哪怕是有穷人被打死,他也从来不管。 书亦那时不明白,她只当他是江湖侠客,应该快意恩仇的,可他却无半分怜悯弱小的心肠。 书亦恨他,便咬了他一口,可那人却像拎小鸡崽子一般将她拎开,只冷冷开口道,“天下这样的人数不胜数,你是想救一个,还是日后救万千黎明百姓?” 书亦并不傻,她自然相救后者,于是她被带回长安。 后来她披荆斩棘受尽磨难,许多人都死在了训练之中,可没有一个有怨言,因为太子殿下值得…… 可后来,书亦执行的第一个任务,竟然是对妇孺下手。 书亦心软了,险些坏了大事。 还是那人及时赶到,出手替她擦屁股。 那人第一次与她生气,他剑上的血都没擦,却将一盒子情报扔到她面前,“这便是你眼中的老弱妇孺!她本是梁国的密探,你对她手下留情,来日梁国的铁骑会对我大齐的百姓手下留情吗?” 那人怒吼,“当年南关一战,春城被梁国铁骑屠城!你自己便是春城郊外的农户,你幼时的事多少也记得些!你可还记得骨血里的仇恨!” 书亦羞愧难当,她以为自己定然要被处理,可什么事都没有,那人并没有上报此事,算是给了她一次机会,也算全了两个人名不正言不顺的师徒情分。 后来书亦杀人如麻,铁血数年在没有了一丝女儿心肠,可她居然还是失了手,这次是失在自己人手里。 她与另外一个影子受命,两人中将有一人去往宸王裴珩身边。 谁知她的同僚,表面上不争不抢,那原本该是她放心把后背交给她的那个人,给她下了毒。 那人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她,却还是为了她求到太子殿下面前,书亦这才捡回一条命。 那毒药不止毁了书亦的容貌,让她的筋脉也受了极大的损伤,书亦在外头做事也开始力不从心。 书亦与寻常影子不同,因她和那人的关系,知道了许多不该知道的事,若她有一日,成了废棋,只有死路一条。 后来有一日,她听闻那人因为见罪于太子殿下被贬去了兰陵,更是心急如焚。 急功近利立下许多功劳,试图让太子殿下看在自己的份上想起那人的好处,将他召回。 想来也是关心则乱,书亦越想立功,越容易冒进,后来中了埋伏身受重伤。 幸好那时宋灵枢身边缺个妥当的人照料,那人也回了长安,便向太子殿下举荐了她。 书亦从不后悔兵变那一日的选择,若是在来一次,她依旧会如此。 只是如今太子殿下既让她好好跟在宋灵枢身边,她也只会顺从,毕竟书亦能看得出宋灵枢对太子殿下的重要性。 只要宋灵枢安好,太子殿下便安好。 第688章 前世1:八十九 第688章 前世1八十九 宋灵枢赶紧制止书亦,“将近年关,说什么死活的,不吉利!” 书亦也赶紧止了话,不过还是喃喃道,“这世上能让我豁出命的没有几个人,他是,太子殿下是,如今在多了个姑娘你……” 只不过这话,宋灵枢并没有听见。 …… 待宋灵枢收拾妥当,与裴钰一道至宫门时,萧离已经在马车里等了许久了。 宋灵枢看着外头备好的车马,竟是太子的车架,宋灵枢登时便明白了裴钰的意思,蹙眉彷徨不敢前,“殿下……这、怕是不合规矩,储君的车驾怎是我能随行的?” 裴钰却不甚在意,上车将她搂了上来,“孤就是刻意的,若不让满长安都晓得你是孤上了心的人,恐怕有人会反复试探。孤不怕麻烦,就怕让你受委屈。” 宋灵枢见他如此,也不在推迟,低下头喃喃道,“不委屈的……” 萧离听见外头的声音,将马车的帘子掀开了一角,可见着的却是宋灵枢与那太子你侬我侬。 他怔住了片刻,又将帘子放下。 自他为了救宋灵枢肋骨尽断之后,宋灵枢三天两头往太医院跑,对萧离更是嘘寒问暖关怀备至。 萧离很享受宋灵枢对他的关心,时不时的使唤她给自己做羹汤。 所以有那么一瞬间,萧离甚至觉得自己与她已经一夜白头,就像相濡以沫的一双璧人。 然而他不过是做了一场梦,现在梦醒了…… …… 裴钰的车驾越靠近宋府,裴钰的脸色就越差,宋灵枢本想装作看不见的,可实在也是看不下去了,“太子殿下……我是回家,又不是上刑场,你且笑一笑……” 裴钰配合的扯动嘴角,却是皮笑肉不笑,“孤从此数月,将在无软香娇玉暖床,孤如何能够高兴?” 宋灵枢红脸嗔道,“殿下……” 裴钰却最爱她这样的模样,越发变本加厉,将人搂在怀里好一阵亲热。 …… 楚王裴瑜自昏迷中醒过来时,床头正守着憔悴不堪的葛红花。 彼时自是清晨,裴瑜一睁眼便看见了趴在他床头蓬头垢面面如厉鬼的葛红花。 裴瑜当时被吓了一跳,惊叫声惊醒了葛红花,葛红花见他醒了欣喜若狂,可裴瑜却一把推开了她。 “你是何人?为何在本王房里?” 裴瑜的话刺痛了葛红花,他果然早就不记得自己了…… 于是葛红花只能跪下道,“臣女葛红花,乃葛院首的孙女,奉太子殿下的命令前来照料楚王殿下。” 裴瑜听见是皇兄派来的人,倒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心中忍不住的想。 葛老的几个儿子他都是见过的,生的也算一表人才,可这孙女长得实在惨不忍睹,难怪叫什么红花,多难听的名字。 裴瑜态度稍微和煦了些,“既然是皇兄派来的人,想来医术高超,这些日子辛苦医者了。” 葛红花答了一句应该的,她实在忍受不了裴瑜这样嫌弃的眼神,借口道,“既然殿下醒了,臣女便唤胡御医前来为殿下看诊。” 裴瑜也不和她客气,只说了一句“辛苦医者了”,到最近竟是连一声“葛姑娘”也不愿意唤她。 裴瑜被娇惯坏了,他不涉党政,为人做事没有一丝一毫的心眼,太子和宸王都乐意惯着他。 便越发让他骄矜起来,裴瑜尤其喜好美人儿,亲王之尊自然不是急色之人,只是喜好美色,连身边伺候的丫鬟也是一等一的美人儿,葛红花自然入不了他的眼。 葛红花红着眼找到胡重礼,“楚王殿下醒了,师兄赶紧去瞧瞧。” 胡重礼一眼便察觉到了葛红花的不对劲之处,见她红了眼,关怀的问道,“你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 胡重礼不问还好,一问葛红花就更想哭了,于是她只能忍着泪笑道,“无碍,大概是这些日子太累了……” 胡重礼叹了口气,“我也知道你这段时日操劳,只是你也要注意自己的身子才是……” 胡重礼只当不知道她的心思,语重心长道,“既然楚王殿下醒了,你继续在他身边守着,也不像样子,不如……” “师兄可是在赶我?”葛红花急了,“我既然奉太子殿下之命,自然要等楚王殿下痊愈……” “小师妹!”胡重礼皱眉,“你的心思我不是看不出来,不说出来让你难堪罢了!楚王殿下……你……只怕是行不通的……” 葛红花难为情极了,她没想到自己的心思竟是人尽皆知,一时又羞又愧,钻进地缝的心都有了。 胡重礼见她如此,心里也很不是滋味,“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不想你越陷越深,你放心此事我没有和任何人提起,日后也不会……” “多谢师兄。”葛红花静默了许久,终于开了口,“我并没有妄念,只是想让他尽快康复罢了,待他痊愈之后,我就会离开,也算全了我自己的心。” 胡重礼不在劝她,只是点了点头,见她憔悴不堪的模样,临走时还在不住的念叨,“你先休息几日,楚王殿下那边事事有我,你看看自己憔悴成什么样了。” 葛红花点了点头,待胡重礼离开后,对着镜子一瞧,连她自己也吓到了。 眼前这个蓬头垢面的人真的是她吗? 葛红花顿时破防,她突然明白了为何楚王殿下一睁眼看到她时会是那样的眼神,这幅鬼样子就连她自己都嫌弃…… 葛红花赶紧要了水沐浴更衣,重新梳洗上妆,出门时又将宋灵枢送给她的衣裳穿了出来,那是一身紫绡翠纹裙软毛织锦的袄子,那时宋灵枢见她换上这衣服如同换了个人似的,便说这个颜色最衬她不仅将衣服送了她,还塞了一整套的头面给她。 葛红花想了想,又重新退回去,换上那套紫色白玉的头面首饰。 葛红花先去药房问了楚王殿下今日要用的药,药房的人却说,已经被如儿姑娘拿走了。 这个如儿葛红花也认识,正是楚王殿下宫中的宫女。 第694章 前世1:九十五 第694章 前世1九十五 宋府。 少女裹着披风,怀里揣着算盘,一脸坚定的往账房走去。 连续三日吃住都在账房里,三日后回了葳蕤轩,闭门谢客。 这可急坏了想要前去打听偏房旁支们,一个个都拿不准宋灵枢这葫芦里都揣着什么药。 可他们去找钱管事的,钱管事的却告诉他们账本的事情已然败露。 他们各房都已经想好了,若是宋灵枢告到宋怀清面前他们自有说辞。 偏偏宋灵枢耐得住性子,闭门谢客提也不提此事。 又过了三日。 宋灵枢主动将各房的人都叫到自己院里来,天寒地冻的连个椅子也没有,就叫他们这么站着。 各房对宋灵枢这次的所作所为早有不满,见她慢吞吞的出来,怀里还揣了个汤婆子,已经有人阴阳怪气的开了口。 “大姑娘好大的架子呀!就是你父亲也没这样怠慢过我们!” 宋灵枢瞥了她一眼,并不说话,只能待书亦搬了椅子出来后缓缓坐下,对着众人冷冷一笑: “这位书亦大人是正四品的女官,她并非宫里的人,功劳阶品都是靠自己一到一枪搏出来的。” “我被贼人要挟为质,与我一同被押上城墙为质的几乎都是武官家眷,我视死如归带头反抗跳下城楼,侥幸捡回一条命,太子殿下将书亦大人给了我,如今她便在我院子里照顾饮食起居,你们说——” “我能不能摆这个架子!” 宋灵枢说完宋家各房都不敢在开口了,宋灵枢的功绩早有宫中人来传过旨意了。 当初宋灵枢跳下城楼,也有几个武将家眷看见自家的男子不想自己叫他们为难,跟着跳了下去的,被接住的也有,摔死的以及被乱军射死的亦有。 也有像薛将军家的姑娘那般浴血杀敌的…… 宋灵枢的举动不只是保全了宋家的气节,亦是鼓舞了军心。 连被乱军抓去为质的女子们都这样视死如归,何况在楼下厮杀的男儿们? 若非宋灵枢,只怕如今围在宋府外头的兵甲也不会撤走,被抓去的宋氏族人,也不会放回家过年…… 宋灵枢不欲和她们废话,索性她也是快出嫁的人了,为父兄理清这笔烂账也算是她尽孝了。 “府上的烂账我已经查了个清楚,我想过了,无外乎两种情况:一是宋家被查抄的银两过了宫中的手,宫里头有人手脚不干净。这二嘛,就和各位叔伯婶婶有干系了。” 宋灵枢算定了他们怕死,“若各位叔伯婶婶不肯说实话将钱叫出来,侄女也不敢怀疑各位,只能修书问问太子殿下,是不是宫里头的人手脚不干净!可这事情一旦进了太子殿下的耳朵里,陛下也会知晓,届时宋家可护不住各位了!” 宋灵枢狠话说完又露出一副天真无辜的表情,“侄女自然是相信各位叔伯婶婶的,只是这后果各位可想清楚。” 宋灵枢说完就要起身离开,却又在进屋的那一刻停了下来回头娇笑,“对了,兄长也已经知道这件事情了。” “兄长那人各位叔伯婶婶也晓得,他自然不会怀疑各位,可眼里又揉不得沙子,说是已经写了折子要弹劾宫中内官!各位叔伯婶婶今夜就想清楚,不然明日我可就拦不住兄长了。” 宋灵枢说完便进了屋子,这边书亦也开始赶人了。 宋家各房的脸色都不大好看,若是真的闹大了…… 就算宋怀清有心护着,宫中来追究,他们还是逃不掉的…… …… 次日一大早,各房便把该送的东西都送了回来。 有的银两已经换成了玉器黄金,也都在这儿了。 宋灵枢并没有说追究的话,只是换了位管家和钱管事的一起登记在册。 这位新管家的和钱管事素来不睦,当初若非钱管事的容不下他,他也不至于到外头做个二掌柜。 所以如今得了大用,恨不得时时都把眼睛盯在钱管事的身上,只想早些找到他的错处好拉他下马。 这边宋灵枢没有和钱管事的计较,还让他管着府上的事,只是弄了个对家进来和他平起平坐,算是给他的敲打,钱管事又如何不明白,于是夹紧尾巴做人,半点雷池也不敢越。 …… 宋灵枢将此事处理妥当后才去报给了宋怀清,宋怀清听过后很是欣慰。 “灵枢如此的算计加上恩威并施的手段,为父也总算放心了……日后你进了宫,也不至于叫谁算计了去……” 宋灵枢知道宋怀清是担心她,很是感动,又想在父亲面前说几句裴钰的好话。 “这些都是我在东宫养病时,太子殿下教给我的,女儿在他身边看他平衡朝局任人为贤收买人心,他从不避讳着女儿,教会了女儿许多。” 宋怀清叹气,“太子殿下为帝自然是明君,可为父总是担心,他做不得合格的夫君。” “灵枢也见识过他的手段了,为父且问你,若是来日你与他成了仇敌,你有几分能胜过他的把握?” 宋灵枢怔住…… 是啊,若是他们走到陛下与先皇后那一步,自己该有几分胜算呢? 宋灵枢终究是摇了摇头,“一分也无。” 宋怀清没有在说话,只是许久未言。 连暖炉里头的炭火也闪烁了一下,似乎是在替他们无奈的叹了口气。 宋灵枢却突然开口,笑着对宋怀清道,“我明白爹爹的担忧我的心,只是女儿想过了,他费尽心思将我算计去,总不会是想与我做仇敌的。” “女儿有信心不会和他走到那一步的……” 宋怀清蹙眉,“若是万一呢?” 宋灵枢又笑了笑,只是这一次的笑容里多少有些无奈了,“若他真的变了心,一心一意的对旁人好,我也不怨他……我不哭也不闹,他总该对我有些愧疚,会好生安置我的……” 宋怀清见她将最坏的结果都想了个清楚,明白她是再三权衡之后才做下的决定,也就稍微放心些了。 “也罢,你嫁于太子殿下,便是东宫元妻,就算……怎的也要一个理由,灵枢如此贤惠端庄,只要你没有错处,太子殿下怎么也该顾忌一下皇家的脸面……” 第733章 前世1:一百三十四 第733章 前世1一百三十四 宋灵枢下意识看了看裴钰,裴钰冲她点了点头,她便安心留下。 皇子公主们只得退下,元溯帝起身向宋灵枢招手,宋灵枢上前恭顺的跪在榻前,“父皇……” “好孩子。”元溯帝眼神慈爱的看着她,“太子的性子从小便不好,若他日后有个什么混账的,也请你多担待着,你是个好孩子,有你陪着太子,朕也能放心了。” 宋灵枢自然无有不应的,含泪点了点头,元溯帝又看向裴钰,“钰儿,伱从小朕便不许你唤父皇,要你称陛下,那些年朕为了磨砺你,让你吃了不少苦,你可还恨朕?” 裴钰摇了摇头,“世上哪有孩子会去真正的去记恨父亲的……” 元溯帝眼含泪光,“那你叫一声父皇……” “父皇……” 元溯帝笑了,伸手似是想要抚摸太子,却终究是没能做到。 宋灵枢眼睁睁看着这位威严极重的老人,就这样咽了最后一口气。 内侍喊着“陛下驾崩了……” 哭声自四面八方涌来,宋灵枢在看向裴钰时,发现她的夫君,这位顶天立地的大齐储君也已经是泪流满面。 …… 之后的一个月,几乎宋灵枢日日陪着裴钰守在灵堂,裴钰心疼她怀着身子,有时催她去歇息,她便也就近歇在附近的殿宇。 宋灵枢腹中的孩子和来报恩的似的,几乎没怎么折腾过她。 宋灵枢在灵堂前跪了一个月,很快便等来了新君登基。 许是在孕期的缘故,宋灵枢在东宫里总是心神不宁,直到册她为后的消息传来,她心中的大石头才终于落下。 新婚之时,裴钰因定远侯贺礼的事情,与她别扭了几日,后面他绝口不提,宋灵枢也不敢轻易提起。 可她这件事总在他心里时不时的出来冒个头,她也不确定裴钰如今心里到底是个什么念头。 宋灵枢哪里知道,裴钰这几个月可没有闲着,一封一封找茬的折子扔到兰陵去。 裴钰知道宋灵枢的性子,她既说没有,那便是真的没有。 当初他和宋灵枢别扭,不过是想让宋灵枢来哄哄他,后来两人闹了一场,他也不再提这事。 可萧从安就不一样,鸳鸯璧的事情裴钰暂且不提,萧从安还送了一件贺礼,便是一盒个个都有鸽子蛋大小的珍珠。 萧从安这是什么意思?还君明珠双泪垂?还是恨不相逢未嫁时? 裴钰心里既然不舒服了,他又从来都不是个以德报怨的,便也找事情让萧从安不痛快,让他没有功夫惦记什么“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的戏码。 按照道理来讲,宋灵枢该搬进未央宫的,她不大喜欢哪个地方,可是…… 不过让她有些诧异的是,裴钰迟迟没有传信过来。 宋灵枢以为裴钰如今新登基,还来不及顾及这些,可没出两日,便有人直接来接宋灵枢去太和宫。 宋灵枢也弄不清裴钰葫芦里揣的什么药,只能跟着去了,在太和宫的寝殿等了裴钰许久。 宋灵枢没有等来裴钰,等到的是宫人将她的东西都搬了过来,宋灵枢就算再迟钝,也明白裴钰是什么意思了。 他这是要让自己,与天子同住。 可……从没有这个先例…… 宋灵枢起身便往外走,一边走一边问跟在身后的书亦,“陛下呢?本宫要见陛下……” 话音未落,裴钰已然从那头走了进来,一把抱住了她。 “都要当娘亲的人了,还这样冒失,走这样快摔了可怎么办?”裴钰絮絮叨叨的数落宋灵枢,可眼里没有丝毫的责怪之意。 宋灵枢却皱起眉头,“陛下这是要我住在太和宫吗?” “嗯?”裴钰牵着她的手,将人领回屋里,安置在榻上,“有什么不妥吗?” 宋灵枢摇头,“自古便没有这个先例……” “有的。”裴钰打断她道,“仁宗皇帝便与皇后同住,只不过那时咱们大齐定都在洛阳,还没有迁都长安。” 宋灵枢有些犹豫,却对上裴钰坚定的眸子,一时竟也说不出话来,裴钰见她这幅呆呆的模样,心下喜欢,揉了揉她的头道,“朕的卿卿只用待在朕的身边,其余的事什么都不用操心。” 宋灵枢点了点头,却又欲言又止的模样。 裴钰见她如此,便知她是有话想说,大手一挥宫人们全都退下,“卿卿有什么体己话想与朕说的?” 宋灵枢却突然抱住他,“夫君,我……” “嗯?”裴钰有些不知所措,宋灵枢还是新婚之时唤过几次夫君,今日倒让他意外,难道她知道自己早上下旨封了宋怀清做承恩公? 宋灵枢突然松开他,抬头仰视着他,“定远侯为什么会送那样的贺礼,我真的不知情,当初在兰陵,我辞别萧太夫人便回了长安,后来他也来过我家几次,可我都没见过他。” 裴钰如今在听见定远侯这三个字,已经不似当初暴怒了,而是破有耐心的等着宋灵枢说完后问道,“那一日在承恩寺呢?朕远远瞧着,他拦住了你。” “哪一日呢……”宋灵枢脱口而出,随即便反应过来,裴钰所说的是什么,“去岁中秋在承恩寺么?他总想问我一个为何,我便告诉他了,那一日陛下也去了承恩寺吗?” 裴钰轻轻敲了敲她的脑袋,“朕也不想去,可朕实在想见某个无情无义的小混蛋,朕这辈子都没对哪个女子这样好过……” “夫君……”宋灵枢扑进他怀里,在他怀中蹭了蹭,“我这不都在你怀中了么?休提前事……” “你呀!”裴钰无奈的笑了笑,“今日可不是朕提的,是你自己心虚。” “我才不心虚呢!”宋灵枢看着他的眸子道,“我行的正坐得端!” 裴钰在她眉间落下一吻,“朕知道了,所以朕不曾怪过你。” 宋灵枢却突然沉默了,“可那一日你还是恼了,几日都不曾理会我,我还以为你以后都不会理我了。” 裴钰见宋灵枢这样的神情,很是心疼,“朕不是都向你赔不是了吗?卿卿大人有大量,就原谅朕这一次好不好?” 第733章 前世1:一百三十四 第733章 前世1一百三十四 宋灵枢下意识看了看裴钰,裴钰冲她点了点头,她便安心留下。 皇子公主们只得退下,元溯帝起身向宋灵枢招手,宋灵枢上前恭顺的跪在榻前,“父皇……” “好孩子。”元溯帝眼神慈爱的看着她,“太子的性子从小便不好,若他日后有个什么混账的,也请你多担待着,你是个好孩子,有你陪着太子,朕也能放心了。” 宋灵枢自然无有不应的,含泪点了点头,元溯帝又看向裴钰,“钰儿,伱从小朕便不许你唤父皇,要你称陛下,那些年朕为了磨砺你,让你吃了不少苦,你可还恨朕?” 裴钰摇了摇头,“世上哪有孩子会去真正的去记恨父亲的……” 元溯帝眼含泪光,“那你叫一声父皇……” “父皇……” 元溯帝笑了,伸手似是想要抚摸太子,却终究是没能做到。 宋灵枢眼睁睁看着这位威严极重的老人,就这样咽了最后一口气。 内侍喊着“陛下驾崩了……” 哭声自四面八方涌来,宋灵枢在看向裴钰时,发现她的夫君,这位顶天立地的大齐储君也已经是泪流满面。 …… 之后的一个月,几乎宋灵枢日日陪着裴钰守在灵堂,裴钰心疼她怀着身子,有时催她去歇息,她便也就近歇在附近的殿宇。 宋灵枢腹中的孩子和来报恩的似的,几乎没怎么折腾过她。 宋灵枢在灵堂前跪了一个月,很快便等来了新君登基。 许是在孕期的缘故,宋灵枢在东宫里总是心神不宁,直到册她为后的消息传来,她心中的大石头才终于落下。 新婚之时,裴钰因定远侯贺礼的事情,与她别扭了几日,后面他绝口不提,宋灵枢也不敢轻易提起。 可她这件事总在他心里时不时的出来冒个头,她也不确定裴钰如今心里到底是个什么念头。 宋灵枢哪里知道,裴钰这几个月可没有闲着,一封一封找茬的折子扔到兰陵去。 裴钰知道宋灵枢的性子,她既说没有,那便是真的没有。 当初他和宋灵枢别扭,不过是想让宋灵枢来哄哄他,后来两人闹了一场,他也不再提这事。 可萧从安就不一样,鸳鸯璧的事情裴钰暂且不提,萧从安还送了一件贺礼,便是一盒个个都有鸽子蛋大小的珍珠。 萧从安这是什么意思?还君明珠双泪垂?还是恨不相逢未嫁时? 裴钰心里既然不舒服了,他又从来都不是个以德报怨的,便也找事情让萧从安不痛快,让他没有功夫惦记什么“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的戏码。 按照道理来讲,宋灵枢该搬进未央宫的,她不大喜欢哪个地方,可是…… 不过让她有些诧异的是,裴钰迟迟没有传信过来。 宋灵枢以为裴钰如今新登基,还来不及顾及这些,可没出两日,便有人直接来接宋灵枢去太和宫。 宋灵枢也弄不清裴钰葫芦里揣的什么药,只能跟着去了,在太和宫的寝殿等了裴钰许久。 宋灵枢没有等来裴钰,等到的是宫人将她的东西都搬了过来,宋灵枢就算再迟钝,也明白裴钰是什么意思了。 他这是要让自己,与天子同住。 可……从没有这个先例…… 宋灵枢起身便往外走,一边走一边问跟在身后的书亦,“陛下呢?本宫要见陛下……” 话音未落,裴钰已然从那头走了进来,一把抱住了她。 “都要当娘亲的人了,还这样冒失,走这样快摔了可怎么办?”裴钰絮絮叨叨的数落宋灵枢,可眼里没有丝毫的责怪之意。 宋灵枢却皱起眉头,“陛下这是要我住在太和宫吗?” “嗯?”裴钰牵着她的手,将人领回屋里,安置在榻上,“有什么不妥吗?” 宋灵枢摇头,“自古便没有这个先例……” “有的。”裴钰打断她道,“仁宗皇帝便与皇后同住,只不过那时咱们大齐定都在洛阳,还没有迁都长安。” 宋灵枢有些犹豫,却对上裴钰坚定的眸子,一时竟也说不出话来,裴钰见她这幅呆呆的模样,心下喜欢,揉了揉她的头道,“朕的卿卿只用待在朕的身边,其余的事什么都不用操心。” 宋灵枢点了点头,却又欲言又止的模样。 裴钰见她如此,便知她是有话想说,大手一挥宫人们全都退下,“卿卿有什么体己话想与朕说的?” 宋灵枢却突然抱住他,“夫君,我……” “嗯?”裴钰有些不知所措,宋灵枢还是新婚之时唤过几次夫君,今日倒让他意外,难道她知道自己早上下旨封了宋怀清做承恩公? 宋灵枢突然松开他,抬头仰视着他,“定远侯为什么会送那样的贺礼,我真的不知情,当初在兰陵,我辞别萧太夫人便回了长安,后来他也来过我家几次,可我都没见过他。” 裴钰如今在听见定远侯这三个字,已经不似当初暴怒了,而是破有耐心的等着宋灵枢说完后问道,“那一日在承恩寺呢?朕远远瞧着,他拦住了你。” “哪一日呢……”宋灵枢脱口而出,随即便反应过来,裴钰所说的是什么,“去岁中秋在承恩寺么?他总想问我一个为何,我便告诉他了,那一日陛下也去了承恩寺吗?” 裴钰轻轻敲了敲她的脑袋,“朕也不想去,可朕实在想见某个无情无义的小混蛋,朕这辈子都没对哪个女子这样好过……” “夫君……”宋灵枢扑进他怀里,在他怀中蹭了蹭,“我这不都在你怀中了么?休提前事……” “你呀!”裴钰无奈的笑了笑,“今日可不是朕提的,是你自己心虚。” “我才不心虚呢!”宋灵枢看着他的眸子道,“我行的正坐得端!” 裴钰在她眉间落下一吻,“朕知道了,所以朕不曾怪过你。” 宋灵枢却突然沉默了,“可那一日你还是恼了,几日都不曾理会我,我还以为你以后都不会理我了。” 裴钰见宋灵枢这样的神情,很是心疼,“朕不是都向你赔不是了吗?卿卿大人有大量,就原谅朕这一次好不好?” 第734章 前世1:一百三十五 第734章 前世1一百三十五 宋灵枢突然抬头看向裴钰,眼里是说不出的情绪,“我并非要和你翻旧账,只是我心中总是担忧,你…还在意这件事……” 裴钰将她拥在怀中,“没有的事,如今朕有你,有伱怀中的麟儿,朕已经知足了。” 宋灵枢看着裴钰的眼,心中仍是不安,她实在不知,他是真的这样想的,还是…… 裴钰却突然凑到她耳边,“朕封了岳父大人做承恩公,卿卿如何谢朕?” 宋灵枢怔住了片刻,随即不可置信的看向裴钰,“陛下……这……” 宋灵枢起身跪在裴钰脚边,“陛下大恩,荫封臣妾母家,臣妾感激不……” 宋灵枢的话还没有说完,裴钰便把她抱了起来,“说什么谢不谢的,你与朕是夫妻,又无旁人在此,你做这些虚把式做甚么?” 宋灵枢低眉道,“我是受宠若惊。” 裴钰在心中叹了口气,是他新婚之时就寒了她的心,他的灵枢到底和他生分了。 不过裴钰自然知道日后还有的是机会弥补,也不急在这一时,将人抱在怀中轻声细语的哄着。 因还在先帝的孝中,哪怕裴钰封赏了宋家,还亲自为宋家题字“承恩公府”,那抚旨也下的十分低调。 宋怀清当日不过一句戏言,是想试探宋灵枢在裴钰心中价值几何,没曾想君无戏言,竟真的一字不差的兑现了。 不过宋怀清到底是没有持宠而娇,不过半月就以“年老多病”的理由,辞了御史大夫的职务。 宋怀清这是为子女们考量,宋家如今的恩宠已经足以让人眼热了。 宋灵枢被册为皇后,因如今尚在先帝头年的丧期,虽然诏书还未下达,只在宫中宣读,却也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宋灵耀在翰林院,日后前途亦是不可限量。 他不好和儿子继续同朝为官,只能退让一步,也少招人嫉恨些。 宋灵枢住在天子寝宫的事情,不知是如何宣扬了出去。 这位娘娘乃是先帝都称赞孝贤达礼之人,倒也无御史敢参奏,只是有几个不长眼的道: “娘娘身怀六甲,终究是要产子的,妇人生子乃是大污秽之事,若在天子寝宫,只怕有碍国运。” 裴钰面不改色心不跳,“仁宗皇帝与皇后同寝数十年,生下的德宗皇帝亦是明君,可见国运之说实在荒谬。” 奈何裴钰不是大齐开国以来,第一个要与皇后同居一宫的君主,他句句都是依着先人行事。 那仁宗、德宗二位皇帝,一生勤勉爱民励精图治,没有半点可以让御史哪来说嘴的事情,故而众人也只得作罢。 不过三个月,那几位上谏的御史都被裴钰以各种理由贬黜。 文武百官也都知道了新帝的脾性,不敢再拿此事说事。 当日的太子少傅闫少卿,如今已经入了内阁,被尊为帝师。 年前在东宫时,他曾无意撞见裴钰在书房幸宋灵枢,那时他便认定这女子狐媚太子,是个不堪的。 虽然后来淮南王勾结平西侯叛乱,宋灵枢差点舍生取义,闫少卿心中虽对宋灵枢改观了些,可那先入为主的芥蒂仍埋在心里。 如今又听到宋灵枢与裴钰同居一室,心中又开始担忧,然而上一次的教训已经够了,他也只得闭嘴。 宋灵枢与灵月公主裴璇十分投缘,时时去找她说话,这日又撞见了守在长生殿外的唐修书。 宋灵枢的轿辇路过的时候,唐修书避让在一边,却仍是被她瞧见了,宋灵枢知晓灵月公主和唐修书的旧事,也知晓灵月公主如今并无和他纠缠之意,便也做了个顺水人情,当即让人停了下来。 “你是何人?”宋灵枢问道,只装作不知的样子。 唐修书俯首道,“臣翰林学士唐修书,在此求得长公主相见,实无惊扰殿下凤驾之意,还望殿下万万赎罪。” 宋灵枢冷笑,“长公主并没有诏你,你是如何入得内宫的?” 唐修书怎么也没想到,宋灵枢会问这个,怔住了片刻,随即回道,“臣曾任过先帝的南书房画师,故而可以出入内宫。” 宋灵枢摆了摆手,“既然唐大相公如今已然去了翰林院,只怕便不好自由出入内宫了,以后莫要来了,既是有要事,先递了帖子。” 宋灵枢此话一出,何人还敢放唐修书的行? 唐修书还想说点什么,宋灵枢却让人起驾,“大相公请回。” 唐修书到了嘴角的话终究是咽了回去,只得转身离去。 宋灵枢到了裴璇宫里,将她的茶都吃了干净,没好气的看着灵月长公主,“如今我可算给你打发了一桩大麻烦,你如何谢我?” 灵月长公主自然听说了宋灵枢夺了唐修书自由入内宫权柄的消息,笑嘻嘻的凑到她耳边道,“嫂嫂如今吃的都是我家的米了,还要我如何谢你?” “呸!”宋灵枢啐了她一口,“好不要脸的妮子!今儿你还真得给我个说法,不然我便再也不来你这处了。” “别呀!”灵月长公主慌忙笑道,“我知道你的心事,一直心系宋家大公子的婚事,如今是在先帝的孝期,你不好声张。等过了孝,你这腹中孩儿也落了地,你的月子届时也坐稳了,就用我的名义,在行宫办一场热热闹闹的宴会如何?我替你去请遍长安的名门官眷,一定让你家大哥哥有个知冷知热的好人儿!” 这话是说中了宋灵枢的心坎,宋灵枢见灵月长公主一脸讨好献媚的笑,搡了搡她,“我还不知道你么?为我是个幌子,你自个贪玩是真的!” “这是自然。”灵月长公主大方点头,“到时候我安排些赛马投壶射箭作诗的玩意,大家都可以敞开了玩乐。” 宋灵枢也点了点头,“都随你,不过我还有一桩事要求你的,我这肚子一天天的见大了,陛下后宫再无第二人,这后宫的琐事我想让你替我打整。” 灵月长公主不喜欢算账理家,颇有些犹豫,“先帝的良太妃不是……” 话一脱口,灵月长公主自个就明白过来了,立刻止了话由。 第735章 前世1:一百三十六 第735章 前世1一百三十六 原来当初淮南王勾结朝野叛乱,羁押官眷于后宫,那淮南王本不知宋灵枢尚在东宫,正是当时的良妃因想活命,将宋灵枢供了出去。 宋灵枢被淮南王擒住,与官眷们关押在一起,有人将前因后果都告知了宋灵枢。 若宋灵枢说不记恨那是假的,可良妃到底是先帝的女人,名分上也是宋灵枢的长辈,宋灵枢只得咽下这口气。 这件事宋灵枢并没有讲与丈夫和父兄知晓,可身为她半道出身的密友,灵月长公主却是知道的。 灵月长公主叹了口气,“也难怪你不信她,若我是你,也不会信她的。” 宋灵枢握住了灵月长公主的手,“我知道你最厌恶这些麻烦的家事,若非实在没有可以托付的人,我也不想让伱为难……” 灵月长公主爽朗一笑,“有什么可为难的?那些麻烦事自然有下面的女官去做,我只要按着你的章法督促着不出乱子就是了。” 宋灵枢如今已在孕晚期,一时又伤春悲秋起来,“我如今身在宫中,除了陛下便只与你最亲近,都说女子生产是在鬼门关走一遭,我……若是我有个好歹,我的孩儿就劳你照看了……” “胡说什么?”灵月长公主及时拦住了她,“你是皇后,千岁之人,这样不吉利的话休要再提!再者说了,你若真的有个好歹,那继后如何容得下你的孩儿?就算为了孩子,你也得争气。” 宋灵枢点头,“是我糊涂了,还好你不嫌我……” 灵月长公主笑了笑,将话题转了,又和宋灵枢谈笑风生。 宋灵枢到底没有隐忍住,开口问道,“在我心里,你不只是小姑子,更是我的密友,有句话我要问你,你对唐修书到底是个什么念头?” 这是宋灵枢第一次捅破这层窗户纸,灵月长公主的笑一下子就凝在了脸上,过了许久她才开口道: “我很早就注意到他了,那时他还是皇子们的伴读,他性子软,家世也没有其他人显赫,他们总是欺负他。” “也怪我那时不好,我以为的玩笑,在他眼里便是凌辱,哪怕我在背后为他做了许多事,他也不晓得,或许就算他知道了也不稀罕。” “后来他金榜题名,那年的榜你也应该晓得,咱们陛下也更名改姓叫宋钰去试了一试,主考官并不晓得宋钰便是太子殿下,一致觉得他是实至名归的状元郎,最后递给先帝定夺,先帝却一眼认出了皇兄的笔迹,太子怎好做状元?先帝便将皇兄的名字划去,这状元郎自然也就落在了唐修书头上。” 宋灵枢点了点头,“这事已然是市井谈资,我也听过都说陛下是文曲星下凡,那后来呢?” 灵月长公主笑而不语,心想她这皇嫂怎么可能知晓其中的隐情。 人无完人,就算是裴钰也一样,先帝划去了太子的状元之位,却将他的文章公布天下,人人都赞太子殿下文武双全。 却无人知晓,这本就是先帝授意为之,他刻意让太子参加科举,就是要太子的绝世文才展露在世人眼前,他要的就是打造一个如谪仙人般的太子。 灵月长公主眸子暗了暗,又接着道,“我去求先帝,我说我要嫁给唐修书,先帝到底是允了,可他却不愿,宁可做没名没分的面首。” “可唐修书却始终待我疏离,起初我并不知晓为何,后来看到了他看表妹的眼神,我终于明白了,可哪怕是这样,我也放不了手。”灵月长公主自嘲的笑了笑,“我开始收敛脾性,一颦一笑都学着那个女子,穿素衣品琴棋,可他还是不喜欢我。” 灵月长公主突然深呼了一口气,“那日我发愿,我最后一次问他,我问他啊!你愿不愿意做我的驸马,他说他高攀不起……我就放过他了,也是放过我自己,你瞧……我如今过得多快活……” 宋灵枢皱眉,“既然如此,他为何三番五次找上门来?” 灵月长公主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迟来的深情比草贱,如今我早就不要他了。” 宋灵枢握住她的手,“也好……这天底下又不是只有他一个少年郎,咱们慢慢相看,若你不想要驸马,如今这样,也无甚大碍。” 灵月长公主知道宋灵枢是清流氏族长出的女儿,她能说出这样的话,已是真心将自己当做挚友了,随即点了点头,“这是自然,若我不想嫁,你可别想将我赶出去!” 宋灵枢见她还能和自己说笑,便知她是真的不把这些糟心事放在眼里,也便放心了。 然而宋灵枢哪里会知道,灵月长公主多年痴心与唐修书,这凄楚岂是一两句话能说的清的,其苦不堪说。 宋灵枢略坐了会儿就回太和宫了,正好拿到宋府送来的礼和家书。 宋灵枢仔仔细细的看了,宋怀清在信中叮嘱她好生养胎,切莫操劳,又与她说起了三亲六戚的琐事。 其中让宋灵枢有些惊愕的是,姜家把大姑娘嫁到了罗家去。 当初姜幸本是要将嫡女许配给罗家的庶五子,可奈何姜侍昭自个不争气,被裴钰发配到甘露寺,得罪了荣华大长公主,被割了舌头打断了手脚。 姜侍昭这般自然是嫁不了人了,姜幸一合计,便将庶出的姜侍君许配了过去。 听说那罗姨娘闹得很凶,可这次姜幸却铁了心,两人已经在先帝弥留的那几日匆匆就成了婚。 宋灵枢只觉得此事蹊跷,她那里能想到,那罗姨娘眼看宋灵枢嫁到东宫,宋家也水涨船高,便看上了宋灵耀。 逼着自己亲女儿,想方设法去勾引宋灵耀。 姜侍君虽是罗姨娘所出,却有自己的打算,更是个知晓廉耻的人,死活也不答应,最后罗姨娘没了法子,打听清楚宋灵耀上门探望宋姑母的日子,买通门房将人带到女儿闺房,更是提前给姜侍君下了药。 可罗姨娘千算万算没有算到,姜侍君察觉到不对,竟跑了出去,正好撞上嫡长兄姜树桃。 第736章 前世1:一百三十七 第736章 前世1一百三十七 姜树桃虽不喜罗姨娘,可看到姜侍君这般如何能不施以援手,便将她带到宋新微的院子里,以主母的名义去请了女医来,又赶紧将姜幸叫了来。 姜侍君清醒后,扑到父亲和主母面前哭着求她们为自己做主,将罗姨娘今日所作所为全都抖落了出来。 这边宋灵耀进了姜侍君的闺房,便被反锁在其中,他这才察觉到不对,可屋内却空无一人,看着摆设似乎是个女子的闺房,只以为是有人要设计害他清白,大呼着求救。 罗姨娘数着数去抓奸,哭闹着冲进房内,却只瞧见宋灵耀一人,登时就傻了眼。 宋灵耀如何还能不明白,自己这是被人给算计了,只是阴差阳错没有让人得逞,登时就怒了,嚷嚷着要姑母和姑父给自己做主。 如今宋灵耀可是承恩公府的嫡长子,那是正儿八经的国舅爷,伯爵府如何敢怠慢,立刻就有人去偷偷报给姜伯爵。 姜幸听了之后差点没从板凳上摔下来,之后骂骂咧咧的去将罗姨娘绑了捆到柴房,又亲自低三下气和宋灵耀赔不是。 这边宋新微听见罗姨娘胆大包天打起自己娘家侄子的主意来,更是气都不打一出来,让人给了她一顿好板子吃。 姜侍君心中不忍,可想到罗姨娘的所作所为,她的心也凉了一半,便不再管罗姨娘的死活。 可今天闹了这遭,姜侍君的名声确实不大好听,姜幸听说宋灵耀确实进了姜侍君闺房内,又开始犯糊涂了。 “贤侄啊——”姜幸看着宋灵耀,越看越觉得他一表人才,心中也越发喜欢,“今日这件事确实是我们对不住你了,不过……你确实进了你侍君妹妹的闺房,这件事传出去名声不大好听,咱们两家本就是姻亲,不如来个亲上加亲?” 宋灵耀登时便冷笑出声,“姜伯爵这是何意?我今日在伱府上受此奇耻大辱,我看着亲戚的情面上,隐忍着没有要个说法,你却在这儿和我说什么亲上加亲,你觉得合适么?” 姜幸被宋灵耀扫了面子,一时脸上有些挂不住,“可这事确实已经如此了,若是宣扬出去,我家不过处置一个贱妾,可贤侄你的名声可就……” “我的名声?”宋灵耀气极反笑,“我还需在乎什么名声?我父亲是承恩公,我妹妹是中宫皇后,我金榜题名天子门生前途无量,今日我可是正儿八经来看姑母的,是你家的人没有规矩!” 宋灵耀眸子一深,“若此事宣扬出去,我无非就落得一个失察的罪名,可你家的姑娘还想活吗?我的婚事可是要上达天听的,若是届时陛下问我为何低娶你家女子,你想要我如何回答?” 宋灵耀的话音一落,姜幸的脸色一变在变,宋灵耀见好就收,“姑父是聪明人,自然不会如此糊涂,刚才定是在和侄子玩笑……” 姜幸听过宋灵耀的话,这才把其中利弊都摸清了,刚好宋灵耀又搭了梯子给他下,他自然乐的下来。 后来宋灵耀又装做没事人一般去见了宋新微,大家各怀心思假装和和气气的说笑几句,宋灵耀便起身离去。 回府后宋灵耀立刻将此事告诉了宋怀清,宋怀清自然恼怒,可此事宋灵耀已然处理好了,他便不再过多的指手画脚,只是提点宋灵耀日后少去伯爵府。 宋怀清怕宋灵枢孕期忧心,所以并未将此事告知宋灵枢。 宋灵枢也如宋怀清所愿,顺顺当当安胎。 裴钰的嫡长子出生在冬日最冷冽的雪夜,宋怀清听到宫里传出的消息,也顾不得什么规矩体统,连夜递牌子直奔帝宫。 宋灵枢在里头一声一声的痛哭,外面裴钰跟宋怀清的心也揪在一起,在天破晓之际,一声婴儿的啼哭终于响起。 御医先出来道喜,“恭贺陛下喜得皇子!” 裴钰只说了一句赏,便冲了进去,产婆刚给皇子净身然后放进襁褓里,见到裴钰就要把皇子递过去,可谁知裴钰看也没看,就绕过她坐到宋灵枢床边,看着宋灵枢脸色惨白,一脸虚弱的样子心疼极了,回头冲自家儿子骂道: “臭小子,你日后若不争气,真是枉费你娘亲这样辛苦的生你一场。” 宋怀清跟着天子一道进来,那产婆没能将皇子成功送到天子手里,一时间竟有点尴尬,见到跟在裴钰身后的宋怀清,便条件反射性的递了过去,“给承恩公道喜了。” “好说好说。”宋怀清也没看一眼,就绕了过去,站在宋灵枢床边,看见自家女儿如此的可怜模样,那真是心都要碎了,“我的乖女儿,可饮了参汤,脸色怎得这样差?” 宋灵枢有气无力道,“妇人产子皆是如此,御医自有安排,爹爹无需担忧,陛下……” 宋灵枢笑着对裴钰道,“你可给咱们的麟儿想好名字了?” 裴钰这才想起自己还有个儿子,产婆很识趣的上前将皇子递过来,裴钰接过看了好一阵才开口道,“皇子便唤满愿,愿他事事满愿岁岁安康。” 宋灵枢听过后十分满意,笑着对裴钰道,“那我便替他多谢父皇赐名。” …… 裴钰为庆贺皇长子诞生,罢朝一日,减免天下赋税半年。 中书省还没有发下诏书,长安已经传遍了,傍晚十分,那流水的贺礼便已经往宫中送来。 就连灵月长公主也亲自来看,抱着裴满愿便不肯撒手,欢喜的跟那什么似的。 只是宋灵枢没有想到,跟着灵月公主一道来的,还有荣华大长公主。 自打姜侍昭在甘露寺被荣华大长公主处置后,宋灵枢就离这位名义上的姑母远远的。 宋灵枢一向不喜弑杀之人,不管当初荣华大长公主因为什么,宋灵枢都觉得她罚姜侍昭罚的太重了些,打心底起便不亲近她。 可荣华大长公主表达的善意却让宋灵枢有些招架不住,那成堆的珍奇补品便不提了,更是亲自给她做了一个帽子,就怕她产后受风。 渐渐的宋灵枢也不好在拒人与千里之外,放下心中的偏见和荣华大长公主来往。 第737章 前世1:一百三十八 第737章 前世1一百三十八 荣华大长公主性子孤僻,又常年住在甘露寺,回长安的时候并不多,每次回来都是成车的礼送给宋灵枢,倒让宋灵枢十分不好意思。 宋灵枢忐忑的许多日,才试着问裴钰,这荣华大长公主怎得有如此多的金银器物。 裴钰倒是笑了,只和宋灵枢解释道,荣华大长公主与别个不同,她的封地本就富庶,再加上当年她被南梁遣回,南梁皇帝许是念着旧情,赔了许多财物让她带回。 宋灵枢没想到这一层,十分惊愕,几乎是脱口而出,“南梁皇帝待大长公主这样好,那她为何……” 宋灵枢立刻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及时住口,可谁知裴钰似乎并不在意,反而笑盈盈的看着宋灵枢问道,“那若朕是南梁皇帝,卿卿是姑母,你会如何?” 宋灵枢想了想随即答道,“我不知道,只是你待我这样好,我总不能辜负你。” 这话让裴钰龙颜大悦,搂着宋灵枢亲了好几口,然而裴钰并不知道,宋灵枢的背已然被冷汗浸透,她心中只有无尽的后怕。 想来伴君如伴虎,就该是这样了。 转瞬裴满愿便已经半岁了,因为先帝守孝的缘故,裴满愿的百岁宴宋灵枢办的很是低调,只请了几个皇亲,席上更是连一声丝竹也没有。 如今过了日子,宋灵枢又心系兄长的婚事,便撺掇灵月长公主办个宴会,灵月长公主一口应承下来,却要宋灵枢去和裴钰讲,将太平别院借过来。 宋灵枢很是为难,“我是做人媳妇的,怎好如此贪玩,不如还是伱……” 宋灵枢的话还没说完,灵月长公主的头已经甩成了拨浪鼓,“你可拉倒,我最怵我那皇兄了,若你摆不平他借不来太平别院,此事休要再提!” 宋灵枢面露难色,灵月长公主见她如此笑嘻嘻的凑上来打趣道,“我教你个法子,准管保用!你今晚上对我那皇兄极尽温存,人人都说枕边风枕边风,你便行的就是此道,那种事他能快活了,整个人都是飘着的,你说什么他不答应你?” 宋灵枢立刻红了脸,不客气的骂她,“你这妮子,又在胡乱说些什么?” 灵月长公主却只是笑而不语,办法她是给了,至于管不管用,那就得看宋灵枢自个的本事了。 晚上宋灵枢等着裴钰净身上榻后,主动抱住了他,学着裴钰素日对待自己的法子,去抚摸轻吻他,裴钰哪里能受得了这个,当即缴械投降。 一番云雨过后,宋灵枢靠在裴钰身轻声细语道,“夫君,如今先帝的孝期已过,我想借太平别院,办一场宴会,你觉得如何?” 裴钰把玩着她的青丝,“那处一直有人在打理,这倒是不难,只是你一向不喜欢这样的场面,是谁撺掇你来向朕要这个的?” 宋灵枢没想到裴钰到这床底之间还这样设着心防,只好又将自己原来准备的说辞拿出来使,“如今丧期已过,若咱们不开这个头,哪个勋爵人家敢歌舞升平的?旁的先不提,若是让天下适婚的男女,连议亲都得偷偷摸摸的,总显得太过严苛……” 宋灵枢还有一大堆的理由在后头,可裴钰却直接打断,“朕要听实话。” 宋灵枢见他一脸“你看我信你吗”的模样,也只好实话实说了,“我兄长年岁大了,一直没有合适的人家,他们男人家总不好去见内宅的姑娘们……” 裴钰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朕就知道,你这个小东西何时会想这些,也罢!朕就做了这个顺水人情,让裴璇给你操办,遍请长安的名门闺秀。” “多谢陛下!”宋灵枢大喜,在裴钰怀中蹭了蹭,只是宋灵枢心中总是有些不舒服,她不敢直视裴钰说这样的话,于是翻过身去问了出来,“你要选妃吗?我总觉得我好像不能让你快活……” 裴钰没想到宋灵枢会说出这样的话,先是怔住了,随即从身后拥住了她,“和卿卿在一处,是朕觉得最快活的事,朕绝不纳一妃一嫔,你也休想趁机将朕踹走!” 宋灵枢不是很信这个话,“可是刚才你却不似魇足的样子,我想求你些事,你也清醒得很……” 裴钰深深的叹了一口气,随即将她扳过来,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朕这一生从未有过行差踏错的时候,每每暴跳如雷或欣喜若狂皆是因你一人,至于……朕确实没有魇足,朕念着卿卿的身子,一直隐忍克制……” 宋灵枢心中感动,一时干劲十足,搂住他的脖子道,“我不要你克制,你想怎样我都由你……” 宋灵枢的话还没说完,裴钰便欺身而上,“卿卿,这可是你自找的……” 宋灵枢还没明白过来裴钰是什么意思,裴钰已经身体力行的让她知道了他魇足是什么样子 次日清早,裴钰神采飞扬的去上朝,宋灵枢则是睡到日上三竿还不肯起,因裴钰发了话不让人打搅她,故而也无人催她起身。 待午膳十分,宋灵枢才被饿醒,裴钰刚好回来陪着她一道用膳,宋灵枢一脸幽怨的看着他,可他却像个没事人似的。 到了晚间,宋灵枢说什么也不让裴钰近她的身,裴钰哄了许久,宋灵枢才肯让他抱着她入睡。 宋灵枢看着这样的裴钰,也有些心疼他,他是帝王,本就该是有三宫六院的,“你真的不要大选吗?” 裴钰没想到宋灵枢又提起这个,十分无奈的摸了摸她的头,“朕有你一人足矣,就算大选后宫有了其他人,朕也不会踏足一步,何苦白白蹉跎她们的青春?” 宋灵枢见他执意如此,不好再提此事,抱着他找了个舒适的位置便闭上眼,很快就睡了过去。 裴钰看着她的睡颜,轻轻的吻了吻她的眉眼,心中是说不出的快意和满足。 第739章 前世1:一百四十 第739章 前世1一百四十 宋灵枢想起葛红花的年岁也不小了,便关怀的问道,“葛姑娘如今可许了人家?” 提起这个,葛红花眼神一暗,葛二夫人却笑了起来,“承蒙皇后殿下的福泽,小女如今已经许了人家,是御医胡家的二公子。” 宋灵枢颔首,“本宫顺利诞下皇儿,胡御医功不可没,本宫须得给你们送份大礼才是,葛姑娘可有什么想要的?” 葛二夫人客套推迟,一直沉默的葛红花却开了口,“殿下能否替我拒了这桩亲事……” 葛红花的话一脱口,葛二夫人的笑意就僵在了脸上,也顾不得什么体统了,立刻呵斥道,“休要胡言!” 宋灵枢倒是没有恼,只是淡淡道,“今个的话,本宫只当没有听到,葛二夫人先去外头,本宫想问葛姑娘一些私房话。” 宋灵枢发了话,葛二夫人只能先离去,临走时压低声音在葛红花耳边道,“你可千万别疯魔了!” 待葛二夫人走远后,宋灵枢看着葛红花道,“胡府怎么也堪匹配,胡重礼那人更是个温和心软的人,你到底为何不愿?” 葛红花不语,其实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口口声声绝了念想,可心中到底还是存了一丝对楚王的期望。 当初楚王让葛老带她回家中,老老实实挨了一顿家法,葛红花的心也凉了一半,可后来她已经绝了念头,偏偏又在皇觉寺遇到了他。 葛红花上前问礼,实在没有隐忍住问裴瑜还记得当初总来陪他玩的小医女吗? 裴瑜这才认出她来,与她在皇觉寺里逛了一下午,后来还送了不少厚礼到葛家,她又有了不该有的奢望。 可这个时候,胡家却来提亲了,祖父和她的爹娘都点了头。 胡重礼是个好人,葛红花也相信他会待自己好,可她……… 葛红花苦笑,跪倒在地,喑哑着嗓子道,“是我有了不该有的妄念。” 宋灵枢叹了一口气,“陛下半个月前就与我说起了,楚王向他请旨求娶英国公府的嫡女。” 葛红花猛然抬头,死死的盯着宋灵枢的眼睛,“这……是真的?” 宋灵枢起身,“伱若不信,尽管跟着本宫来瞧瞧。” 葛红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样跟上去的,那英国公府的小姐正与灵月长公主一道在赛马,楚王便在一旁守着她,待她下来亲自递上汗巾,那姑娘也不矫揉做作,任由楚王为她拭汗。 葛红花沉默了许久,终究是没有隐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宋灵枢让人将她送了回去,看着葛红花远去的身影,宋灵枢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这世间事,几难求全呢? …… 摘星楼上。 林大夫人带着三个女儿拜见宋灵枢,宋灵枢免了礼又让人看座。 其中林钗眉十分献媚,见林钗檀只一味拉着林钗檀说话,便想方设法将话由拉扯到自己身上。 可宋灵枢看也不看她一眼,只拿着茶喝,又让书亦将自己的果子端给林钗檀吃,“这是宫中的糕点师傅做的,檀姑娘尝一尝。” 林钗檀大方接过,林钗眉见宋灵枢不理会自己,却对林钗檀这般亲近,只酸酸道,“到底是檀姐姐,不紧姑母看重你,就连皇后殿下也不例外。” 宋灵枢却好似没有听见一般,只笑着问林大夫人,“本宫看林老太师这三个姑娘真真是出落的好,不知都许了人家没有?” 林大夫人立刻明白了宋灵枢的意思,也笑着道,“都没有呢!正是因为这样,我才整日的发愁,殿下也是做母亲的人,想来是最能体会臣妇的。” “这是自然。”宋灵枢笑道,“做爹娘的哪能不为了孩子操劳。” 宋灵枢拉着林大夫人说了好久的话,用午膳时也非拉着林大夫人与林钗檀一起,灵月长公主见这样的情形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只暗自偷笑。 临走时,宋灵枢让人拿了三串珠子送给林家大房的三位姑娘,却偏偏多给了林钗檀一只金钗。 林钗檀下意识便看向林大夫人,林大夫人点了点头,她便也受下。 太平别院前,林钗蓉抢先要与林大夫人上一辆马车,却被林大夫人喝止,“你去后头,我有话要与你大姐姐讲。” 林钗蓉自然知道是什么事,她打心底里为林钗檀高兴,她大姐姐这样的容貌,正好匹配国舅爷,所以哪怕她在不愿意看见林钗眉,也上了后头的马车。 林大夫人看着林钗檀,微微一笑,“我家檀儿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林钗檀红了脸,娇嗔道,“母亲!” 林大夫人不明白自家女儿心里头到底是怎样想的,凑近了些问,“檀儿,你老实告诉我,若是皇后殿下……你愿意吗?” 林钗檀看了一眼母亲,虽然极不好意思,但也不想错过这姻缘,只好道,“母亲不要问我,该与父亲和祖父商议才是,总得知道那国舅爷到底是个什么性子的人。” 林大夫人十分满意,林钗檀没有被这天上掉下的馅饼砸晕,还能为自己谋划,可见是个有算计的,日后出嫁她也放心。 林老太师是先帝的太傅,如今先帝已经仙逝,他们家的恩宠不如前了,若是能得皇后高看一眼,自然是好的。 另一边林钗蓉与林钗眉在一辆马车上,她横竖看林钗眉都不顺眼,想着自家姐姐入了皇后殿下的眼,便有意让林钗眉酸一酸,刻意道: “我大姐姐这样的身份和才貌,自然能有好人家,却不知道有些人费尽心思的讨好这个讨好那个,到头来是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林钗眉刚才在皇后殿下面前十分献媚,可到头来,她还是比林钗檀少了一只金钗。 林钗眉自然也听见了贵妇官眷们议论,说皇后殿下的本意就是要为国舅爷找一位可心的枕边人,所以刚才她才不惜说出林家姑母也看重林钗檀。 林家姑母嫁到了锦乡伯爵府,那“宣哥哥”便是他姑母所出的张嗣宣。 林钗眉是庶出,她以为自己若是能攀上伯爵府已然高出姐妹们一大截了,可没想到今日林钗檀不知走了什么运,怎能让她不气恼。 刚才她在皇后殿下面前的那些小心思,回去后大夫人定要和她清算,她还须得先到父亲面前去哭上一哭,使些手段才是,能顺道给大夫人母女上眼药就是再好不过的了。 林钗眉并不理会林钗蓉,只冷笑了一声,承恩公府的门岂是那样好进的,皇后殿下不过多亲近了些林钗檀,林钗蓉就把尾巴翘到天上了。 刚才上赶着去拜见皇后殿下的,可有不少的达官贵人,仔细没攀上亲,反倒给自己招了灾! 第741章 前世1:一百四十二 第741章 前世1一百四十二 太和宫。 天已经黑尽了,宋灵枢让奶娘将裴满愿抱了过来,宋灵枢抱着自家儿子冲坐在那头批折子的裴钰笑了笑,“咱们满愿又重了些。” 奶娘也笑道,“是,小殿下吃的多,爱动又爱笑,性子就像娘娘,一点也不折腾人。” 裴钰听了宋灵枢的话,也暂时放下了手上的公文,走了过来接过了裴满愿,“是重些了。” 裴钰伸手去捏裴满愿的脸,裴满愿十分不满的哼唧一声,然后就一口咬了上去,裴钰到底是有些身手的,很容易便躲过了。 “哎呀!”宋灵枢叫了出来,见裴钰并没有被咬到,这才将心放到了肚子里,随即揉了揉裴满愿的小手,“小坏蛋,怎么能咬爹爹呢?” 裴满愿见到是宋灵枢,笑了起来,伸手就要宋灵枢抱,裴钰不满不肯放开,裴满愿便回头叫了起来,似是不满。 裴钰将裴满愿递给奶娘,奶娘赶紧接过,裴满愿见娘亲不抱自己,不满意的哼唧起来。 裴钰捏了捏儿子的脸,“不高兴也没用,这媳妇是朕千求万求娶回来的,你想要自个也找个去!” 奶娘只装作没听见,宋灵枢却暗自发笑,待奶娘将裴满愿抱走后才笑道,“陛下越发小性子了,竟和自个儿子较起劲来。” 裴钰并不接她的话,只是抱住了她低声问道,“今日如何?” 提起这个宋灵枢就来了兴致,言笑晏晏,“我今儿瞧中一个姑娘,是林老太师的嫡长孙女,不管是容貌还是品性都是一等一的好。” “既然卿卿瞧中了她,便写信回公府告知岳父,让岳父上门拜访,早日将此事定下来。” “哪有这样容易?”宋灵枢附在他耳边道,“荣华姑母说过几日先替我去看看,这几日便不多打扰,总得让林家也打听打听,看看宋家的郎君到底好不好。” 裴钰挑起宋灵枢的一缕碎发在鼻尖轻嗅,“正好,前几日楚王求朕赐婚,朕就让他等几日,正好还有一桩喜事。” 宋灵枢抬头看着裴钰的眉眼,笑着问道,“还有一件喜事?” “嗯。”裴钰点头,眼神直勾勾的看着宋灵枢,生怕错过她一个表情,“朕看中了闫家的姑娘,赐婚给定远侯。” 宋灵枢眼中的情绪一变再变,裴钰尽收眼底,宋灵枢攀上他的脖子,“夫君总和我说不相干的人做什么?” “真的不相干吗?”裴钰轻笑,“到底是你娘家的世交,卿卿竟这样绝情?” 宋灵枢低眉不语,裴钰突然冷笑一声,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宋灵枢心中一慌,裴钰却落下轻柔的一吻,“卿卿说的是,原本就不该相干。” 宋灵枢攀住他的脖颈,主动凑了上去,“夫君,良辰苦短,不如及时行乐。” 裴钰眸子一深,将她抱到床榻上。 有道是:洞房深,画屏灯照,凤帐颠鸾,椒殿欢好,是君恩雨露。 …… 林大爷将宋灵耀的性子打听的一清二楚,翰林院里人人对他赞不绝口,皆说他是个端正君子。 林大爷回府后将这些话告诉了林大夫人,林大夫人这才把心放到了肚子里。 没过几日,荣华大长公主忽然登上了林家的大门。 林大夫人战战兢兢的将她请进来,大长公主话里话外都是想看看林钗檀,林大夫人让人去将林钗檀叫来,因大长公主只提了林钗檀,便没有叫林钗蓉和林钗眉。 林钗蓉还好,她本身就不喜欢交往应酬,林钗眉却气的不轻,将屋里的东西砸了一地。 荣华大长公主拉着林钗檀的手十分关怀,然而她那皮笑肉不笑的脸让林钗檀看着就十分发怵,林钗檀都替她脸上的肌肉感到同情。 荣华大长公主临走时,还赠给了林钗檀不少首饰,说不值什么钱,让她戴着玩,若是不喜欢赏人也是好的。 林钗檀谢过,“殿下的东西,自然都是好的。” 荣华大长公主前脚刚从林府离开,后面长安就传遍了,知晓内情的人家心里都门清,这是皇后殿下看上了林家姑娘,要抬举林家,可到底是林家的哪一位,就不得而知了。 …… 又过了半个月,承恩公带着国舅爷亲自上林家拜访,林老太师亲自出来相迎,林大夫人隔着屏风瞧了瞧那传说中中过状元郎的国舅爷。 只见国舅爷面若宋玉,一身青衫更是衬的他越发端正,眼神和煦温柔,对林老太师更是客气尊敬。 林大夫人越瞧他越是喜欢,几番犹豫还是让林钗檀来偷偷瞧上了一眼。 林钗檀早就听父母说过,他是个可堪托付的,今日又见了庐山真面目,见他这般俊秀,红着脸转身就跑了。 林大夫人追了出去,“我的儿,你到底是什么个意思?觉着他不好么?” 林钗檀哪里好意思开口,脸越发红的厉害,“我、我听爹娘的。” 话罢就又跑了,林大夫人皱眉,对着心腹道,“这孩子,到底是个什么心思?” 心腹倒是笑了,“咱们姑娘这是害羞了,听爹娘的……不就是肯的意思么?” 林大夫人这才把心放到了肚子里,前头宋怀清也婉转的向林老太师表露结亲的意思,林老太师打了一阵太极,到底是默认了。 两家的好事也就这样定下,宋家挑了良辰吉日请了英国公来做媒人,可算给足了林家面子。 没过几日,又从宫中以皇后的名义传下三道赐婚的懿旨。 林钗檀和宋灵耀的好事自然不必说,另一个自然就是楚王裴瑜和英国公的嫡幼女,最后将闫家的女儿赐婚给了定远侯。 懿旨传到兰陵的时候,萧从安尚在病榻之间,可到底是起身领旨谢恩。 闫家的女儿很快嫁了过去,新婚不过半月,就突然传来定远侯病逝的消息,萧从安无嗣,萧家宗族的人因为侯爵的位置闹得不可开交,甚至出了人命,孤儿寡母告上长安来。 天子怒极,夺了萧氏一族的侯爵位,此事才算罢休。 第744章 前世1:一百四十六 第744章 前世1一百四十六 王宽红着眼道,“他是我的恩人……如今可还好……” 宋灵枢正要开口,刺客已然追来,没想到这王宽却是个耿直忠义的人,见到萧离的阎王令后,便下定决心要护住宋灵枢和她的男人。 血…… 铺天盖地的血…… 渔邨带着铁骑赶到的时候,只剩下王宽一个人了,王宽身中数十刀,却仍将宋灵枢和裴钰护在身后。 宋灵枢不知道,也永远不会知道,大魔头萧厉的阎王令,这辈子也只给过两个人而已。 五湖四海的江湖人,见到阎王令,或许会不屑,却不敢造次,因为谁都知道,萧厉此人睚眦必报。 而若是誓死向萧厉的效忠的属下,自然会舍生相救。 宋灵枢知晓眼前这人是因为萧离的缘故才舍身相救,却也心中悸动。 陛下的铁骑所到,贼人尽死。 渔邨跪倒在地,“陛下娘娘!属下救驾来迟,万死!” 宋灵枢摇了摇头,经历这样一场,竟是一点心力也没有,只是指着王宽道,“此人救驾有功,往事不论,陛下醒后自有封赏。” 王宽这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人竟是新天子和皇后。 按道理来说,王宽这样的人,最恨朝廷,可此刻他却一点不后悔刚才所做的事情。 王宽此刻已经是身心俱疲,他只问了一句话,“萧……离如今在何处?” 宋灵枢如实道,“如今他在长安,已经是少将军。” 王宽到底是没说什么,不知是替萧离高兴还是觉得可悲,苍凉的笑了笑,随即不省人事。 渔邨有医术在身,给裴钰把了脉,随即对宋灵枢道,“陛下这是失血过多暂时昏迷了,还好殿下懂得止血之术,现在当务之急是找个地方好生休养……” 宋灵枢听懂了渔邨的言外之意,如今裴钰尚在昏迷,这队人马何去何从,只能宋灵枢来拿主意,她略想了想,随即冷笑道,“立刻进姑苏城。” 渔邨愕然,“殿下可知……” 宋灵枢点了点头,“本宫和陛下此时堂而皇之的进城,必能让幕后之人恐慌。如今铁骑在侧,自然是去何处都无妨,可此番行刺,与姑苏城里的人脱不了干系,本宫就是要他们慌要他们乱,只有如此他们才会露出更多的马脚,这些人已经丧心病狂到刺杀天子,可见背后做的腌臜事,横竖都是死罪,这是狗急跳了墙!” 渔邨没想到宋灵枢也能有这番谋划,心中很是敬服,便与铁骑堂而皇之护送天子皇后进了姑苏城。 那姑苏州令陈鼎璋得了消息,一身白衣跪在城门前请罪,也是想试探天子有无大恙的意思。 陈鼎璋跪在城门前,“微臣治理无方,让陛下和皇后殿下受惊了,微臣罪该万死!” 可马车内并无声响,陈鼎璋又道了一遍,车上掀开一道缝隙,一只纤纤玉手先漏了出来,随即是一张国色天香的脸。 这女子看着至多不过二十年华,却天生一副华贵的气质,只见她冷笑道,“陈鼎璋!陛下说你该死呢!” 此刻铁骑闻言一起拔出刀剑,绕是陈鼎璋心里早就有了防备,也被吓得不轻,连连叩首。 宋灵枢见自己唬住了他,冷冷道,“陛下不想见你,限你三日之内抓住所有刺客,严刑拷打须得找到幕后之人,否则——” “多拖一日,就诛伱一族,你可明白了?” 陈鼎璋咬牙,“微臣领旨!” 宋灵枢说完便回了马车内,天子并没有屈尊住在陈州令府上,亦没有住在驿站,而是屈尊择了一处园子。 园子里外都有铁骑和渔邨的人马看守,别说是人,就是鸟儿都飞不进一只。 那陈鼎璋几次三番想要探查里面的消息,更是献了瘦马进去。 可那瘦马连天子的面都没见着,就被宋灵枢怒气冲冲的拦住了,宋灵枢倒不至于和她计较什么,到底也是从小卖入风尘的可怜人。 偏偏那瘦马自己不懂规矩,张口闭口都是什么“待妾伺候陛下与殿下便是姐妹”之类的话。 这话宋灵枢能忍,书亦也不能人,一巴掌就伺候过去了,那瘦马还嚷嚷着自己是州令送给陛下的礼物,岂是一个侍女就能羞辱的。 谁知就在闹成一团的时候,惊动了天子,裴钰已经睡了好几日,中途倒是醒过,只是没力气多说话,宋灵枢给他喂了粥和药,便伺候他躺下。 裴钰这是恢复了些元气,才能起身,只见他冷冷道,“莫说你只是一个礼物,就是你主子,皇后打也打得骂也骂得。” 话罢便让人将那瘦马拖了出去割了舌头,送回陈鼎璋那儿。 宋灵枢看着裴钰的脸仍然白的吓人,上前拉住了他的手,“夫君……” 裴钰冲她笑了笑,示意自己无碍,之后渔邨又将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裴钰,裴钰笑着道,“卿卿堪比前朝长孙皇后。” 宋灵枢摇了摇头,突然眼泪就哗哗的往下掉,渔邨见状赶紧退了出去,裴钰将人搂在怀中细细安慰,“这是怎么了?” 宋灵枢将脸埋在他胸膛之间抽泣,“你吓坏我了……我、我当时怕极了,还好……还好遇见了王宽……” 刚才渔邨已经将王宽的身份告诉了裴钰,裴钰此刻又眯着眼,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危险的光,“此人只忠心于萧离,怕是不好降服。” 宋灵枢听出了裴钰语气中的杀意,只装作不明白的样子歪着头道,“王宽忠于萧离不要紧,要紧的是只要萧离肯忠于陛下。” 裴钰听了宋灵枢孩子气却又颇有几分道理的话,略一思量,随即揉了揉宋灵枢的头,笑着道,“卿卿说的是,便留下他。” 宋灵枢松了一口气,心道王宽的命算是保下了。 陈鼎璋见了那瘦马的舌头,吓得不轻,当即哭爹喊娘的写了信送去锦衣侯叶府。 锦衣侯叶永昌看了陈鼎璋的信,差点没气出一口老血来,怒吼道,“蠢物!真真是蠢物!老子当初瞎了眼,才会瞧中他陈鼎璋,将他送到州令的位置!真真是自掘坟墓!” 第748章 前世1:一百五十 第748章 前世1一百五十 侯爷到底是从长安回9来了,却缠绵病榻,太夫人虽然担忧,却也只是一声声无可奈何的叹气。 后来……侯爷还是娶了妻,是天子御赐的金玉良缘。 太夫人已经提防着她了,却还是让她得了手。 那女子笑的疯魔,“我将毒下在素日我与他的饮食之中,我要他的命,哪怕自己付出半条命也在所不惜,天子要他死,他就得死!” 元桃看向宋灵枢,笑着哭来着,“我知道这一切都与你无关,可是皇后殿下!你不杀伯仁,伯仁因你而死!” 宋灵枢不嗔不怒,“伱说的是,可你该明白,你做了这样的证,你也活不了了。” 宋灵枢的话音刚落,书亦便端上一杯鸩酒,放在元桃面前,元桃惊愕却好像想起什么似的,还是毅然而然的一饮而尽。 宋灵枢转身,随口对书亦道,“厚葬她,到底是个忠仆。” 元桃闻言立刻抬头,她想如果在不说,就没有机会了。 “我兄长!在他们手里!” “梅岑山!去梅岑山!要小心!有……” 元桃说到此处,吐了一大口血,便径直倒地,在没有一丝气息。 宋灵枢百思不得其解,元桃所说的“梅岑山”到底是何意,便让书亦去禀给了天子。 裴钰倒是猜到了一二,只让书亦随宋灵枢去往寒山寺之后,偷偷离开去梅岑山一趟,一切自然就能揭晓。 裴钰身边不乏能人,可如今是在姑苏城内,若他的人有个什么举动,唯恐打草惊蛇,这也是当初他与宋灵枢商议演这样一出戏,让宋灵枢带人去寒山寺的缘由。 凤驾启程前往寒山寺,姑苏的百姓皆议论纷纷,都说着伴君如伴虎的言论。 寒山寺的佛堂,叶会安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 这倒是出乎宋灵枢意料之外,她想知晓叶会安葫芦里揣的什么药,故而也从容见了他。 叶会安不复当初在天子面前那般对宋灵枢尊重,反倒是有些轻浮,宋灵枢身边仍有高手,他倒也不敢造次。 “小侯爷在此作甚?”宋灵枢皮笑肉不笑,“难不曾是来看本宫的笑话?” 叶会安走到宋灵枢身边,立刻有高手拔剑,叶会安不敢在上前,只能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想嗅到美人的芳泽。 “微臣不敢,微臣只是想来看看皇后殿下——要如何哄的圣上回心转意。” 宋灵枢轻笑一声,“这就不劳小侯爷费心了,说起来本宫有今日的困境,还得感谢小侯爷。” 叶会安无辜的眨眼,“这如何能怪微臣,不过微臣也很好奇,殿下您在床榻之间是个什么模样?” “放肆——”宋灵枢将这两个字咬的极其缠绵,“你敢肖想天子的女人?” 叶会安摇了摇头,“微臣可不敢,不过是想求娘娘怜惜一二。” 宋灵枢身边的侍卫闻言拔剑,叶会安却笑了,几乎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语气极度阴狠,“殿下这次是翻不了身了,不如在此为自己想想后路,可千万别落到微臣手中——微臣已经打了一副纯金的脚链,就等着殿下做主人……” 宋灵枢瞥了他一眼,“痴心妄想,本宫乏了,小侯爷跪安!” 叶会安就算再不情不愿,也不得跪安退下。 待他走后,书亦终于绷不住了,“殿下何不以大不敬的罪名杀了他?” 宋灵枢摇了摇头,“不必气恼,不过宵小好色之辈,不足为惧,此时动他恐误了陛下的大业。” 书亦见宋灵枢想的长远,只好先将这口气忍下,待到傍晚十分,去往梅岑山。 …… 梅岑山一片幽深,竟无一丝灯火。 书亦傍晚十分便在山下来走了一遭,山下的村民却说,这山里不干净,有邪祟作乱,但凡是晚上进山的人都没能活着回来。 书亦从不信鬼神之说,只等到天黑,身着一身夜行衣进了山。 这山里委实古怪的很,偌大的地方,别说猛兽嘶吼,就连野狗的犬吠声都没有一丁点。 书亦察觉到了不对,便更加小心,索性熄了灯,就着月光一点一点向前探去。 估摸着走了半个时辰,前头竟然走来一队打着火把巡逻的人马,各个都穿着盔甲。 这荒山野岭的如何会有兵甲?书亦有那么一瞬间想到,难不曾这山里真的有邪祟,眼前这些人皆是阴兵? 然而下一刻,书亦的想法被彻底推翻,那些!分明是活生生的人! 书亦隐匿了身形,尾随他们往深处去了,站在山巅之上,才发现原来这山是个巨大的盆地,山下正有许多兵马在夜间操练。 书亦此刻终于明白了,为何村民会说,夜晚入山的人没有一个活着回来的。 私养兵马是大罪,幕后之人如何肯让人活着回去? 书亦粗略计算了一下,底下怎么也有两三万的人马,这样的开销,难怪那些人要冒着风险劫了官船谎称沉船。 书亦返回寒山寺将所见所闻如实禀给了宋灵枢,宋灵枢吓得花容失色,“若真是如此,陛下不能在姑苏久留,恐有性命之忧!” 宋灵枢让书亦乔装打扮了一番,天亮就让她悄悄进城去见天子,将梅岑山的见闻上达天听。 裴钰知晓,自己所带的人马是万万抵不过数万兵甲的,只借着圣体有恙的借口离开了姑苏。 叶会安见圣上只字不提皇后,以为天子要舍弃皇后独自回京,心中已经有了那些旖旎念头。 待圣上离开后,他便去寒山寺,杀尽皇后身边的人,将她囚做禁脔。 过了数月,在谎称皇后仙逝,这世上就在没有宋娘娘,有的只是他的宠妾美人儿,至于是哪个死法,他还没想好。 这样的美人,他可舍不得与旁人一道享用,不过那女子桀骜的很,他要一点一点折断她的羽翼,要她在自己身下颤抖着求饶。 可叶会安怎么也不会想到,天子出城后直接去了寒山寺,将皇后接走。 几乎是毫无征兆的,打了叶会安个措手不及,就算叶会安想拦下,也没有一丁点机会。 第751章 前世2:二 第751章 前世2二 “太子殿下!”宋灵枢眼尾绯红,一双清明的眸里侵染了泪水,“我到底何时招惹了您,才让您逼我至此?!” 裴钰却擒住了她的手,在她的耳边呓语,“孤逼你?孤何时逼过你?是你逼着孤非要用这样的手段……难道宋姑娘不知么?孤是为伱来兰陵的……” 裴钰略起身,却仍将宋灵枢禁锢在怀中,猩红着眼笑着一字一句道,“世人都说孤的手段诡谲,所以也不差这一遭了……” 宋灵枢瑟瑟发抖的往后缩着身子,拼命挣扎着,却被男子的气息铺天盖地的笼罩着,双方的力量实在悬殊,绕是宋灵枢在如何,也无法逃脱。 “太子殿下如何才肯放过臣妇……”宋灵枢哭着道,着重用“臣妇”二字,试图喝退身上的男子。 可宋灵枢哪里知晓,他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起更是犯了裴钰大忌,只见裴钰连连冷笑,“红衾鸳鸯被,萧从安大概是无福在消受,倒是为孤做了嫁衣……” 话罢之后便是无尽的沉寂,只有红烛摇曳了一夜。 裴钰心头悸动,许久才道,“纵使心中万般不愿,孤也是你第一个男人……” 也会是最后一个。 裴钰的心登时软了,一时浅浅的笑了起来,“以后就跟着孤好么?” 裴钰正在情动之时,宋灵枢却咬着牙给他浇了一盆冷水,“君辱臣妾,太子殿下真乃明君!” 是啊……宋灵枢的名字到底入了萧氏族谱…… 念及此处,裴钰心中发狠,非要怀中正在抽泣的女子不好受。 到头来,竟是谁也不能逃脱…… 宋灵枢好几次都想着不如死了干净,到最后索性喑哑着嗓子道,“还请殿下快些,横竖都是这一种勾当!” 裴钰心中的气本已经消了个七七八八,骤然听闻这样的话,心里的火突然又窜了起来,“勾当?孤这就让宋姑娘瞧瞧,什么才叫勾当!” 宋灵枢登时便有不好的预感,接下来又是铺天盖地的痛楚。 裴钰是中宫皇后所出,权势滔天的未来天子,自幼就只有旁人围着他打转的,他想要什么都太容易,几乎只是一句话而已,便有人争先恐后的送到他眼前,除了眼前的这个女子,几次三番的让他碰壁。 佛曰,求不得,是苦。 他也不是没想过放弃,可是每到夜深人静之时,只有东宫榻前的琉璃灯才知道他的相思。 他必须要宋灵枢,不惜一切代价。 可现在宋灵枢的拒绝,满脸写着的抗拒,无一不是在刺伤他的心,裴钰突然想起数月前,宋灵枢与萧从安在长安承恩寺里定情的模样,那时他就站在不远处,眼睁睁看着他心爱的女子,将母亲留下来的玉佩赠予另一个男子定情。 裴钰突然笑了起来,捏住宋灵枢的下巴,逼着她与自己对视,“你还惦记着萧从安?可惜了——你怕是再也见不着他了,定远侯府有没有谋逆不过是孤一句话,孤本来想杀了他,可这样你是不是会永远念着他?” 裴钰笑的狰狞,可哪怕是这样,那张仿佛神赐的面容仍显得十分丰神俊秀,“孤会让萧从安洗涮冤情,陛下还会赐婚高门千金,十里红妆春风得意,你猜他届时还会不会记得你?啧——就是不知道他若是晓得,他新婚的妻子被孤收用了,他会是个什么滋味?还是说,你让他成了这样的笑话,他会恨不得你根本早就不在人世了?” 宋灵枢瘫在了床榻上,裴钰的话好似一碗毒药,硬生生抽走了她最后一丝魂魄。 她到了适婚了年纪,可府里的事都被姨娘把持着,有了高门显贵来打听,哪怕她是嫡长女,姨娘却只说自己庶出的女儿。 去岁父亲突然告诉她,母亲生前与兰陵定远侯府说了一门亲事,如今侯府拿着婚书上门,问她可愿意? 愿意……吗? 宋灵枢不知道,可大哥哥告诉她,那定远侯爷是个可堪托付的人,两家就这样说定了。 后来在承恩寺,她第一次见到定远侯爷,他眉眼如玉温润谦逊,对着她暖融融的一笑,那时宋灵枢便想着,这大概就是上天恩赐的姻缘。 可如今……定远侯府因她的缘故横遭劫难,她也失贞给眼前人面兽心的上位者……只怕从此萧郎是路人……偏偏裴钰要将这番诛心的话讲与她。 裴钰见不得宋灵枢生无可恋的模样,不管不顾…… 宋灵枢浑身打着冷颤,也不知道哭了多久,裴钰才放过了她。 待裴钰回过神来,看着宋灵枢身上密密麻麻的伤口,一时之间恨不得杀了自己。 那掌握着天下人生死的未来君主,突然披了件衣裳就走了出去,很快便有人推门而入,不是香薷又是哪个? 香薷看见宋灵枢狼狈的模样,登时就哭了出来,宋灵枢自个也难受的紧,将脸埋在被褥里,不肯看香薷一下,小声着抽泣。 香薷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上前轻抚宋灵枢的脊背,“姑娘……奴伺候你梳洗……” 宋灵枢又哭了一阵儿,才颤颤巍巍的起身,宋灵枢坐在铜镜前,香薷拧了帕子递给她,宋灵枢接过自己轻轻的擦着,擦着擦着又哭了起来。 香薷不知要说些什么安慰自家姑娘,只能傻傻道,“姑娘……咱们回长安,回家去,还有老爷和大公子疼您呢……” 宋灵枢摇了摇头,一副心死的模样,“回不去了……都回不去了,香薷……我好恨啊!为何我竟是连死都不能……” 第752章 前世2:三 第752章 前世2三 “姑娘……”香薷一把抱住宋灵枢,“咱们总还有法子……” 香薷的话还没有说完,门已经“咯噔”一声响起,随即便被推开,来人不知道已经在门口站了多久,俊朗的面容此刻十分阴沉。 香薷被吓得浑身都在抖,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挡在了宋灵枢面前,说的话也开始结巴,“奴……奴是伺候姑、姑娘的婢子……” “出去。”裴钰缓步进来,香薷浑身抖得更厉害了,可哪怕是这样,香薷也没有扔下宋灵枢离开。 宋灵枢能察觉到空气中的冷意,慌忙拽住了裴钰的衣袖对香薷道,“快出去!” 香薷身子一颤,下意识抬头看向裴钰的眸子,顷刻便被其气势所压,逃似的离开了房间。 裴钰确实已然动了杀心,不过宋灵枢对这丫鬟的维护之意已经昭然若揭,裴钰轻笑,颇有些捉弄她的心思在里头,“想要她活?讨好孤……” 宋灵枢慌忙的松开了裴钰,倒吸了一口冷气,随即假装不甚在意道,“不过是个婢子,任凭殿下处置。” “呵——”裴钰冷笑,“宋灵枢啊宋灵枢,你可知每次你言不由衷的时候,都会不自觉的揉着衣袖。” 宋灵枢低头一瞧,自己果然已经将衣袖揉成了一团,一时更不知该如何自处…… 裴钰见她如此窘迫,心情顿时愉悦起来,手上稍微用力,将她打横抱到了床上,宋灵枢以为他又要……登时便不乐意了,就要拽着帷幔起身。 裴钰却将她的意图都看在眼里,毫不费力的将人推了回去,“不碰你,乖乖的,孤给伱上药……” 宋灵枢咬唇,“我当不起,还请殿下请我的婢女进来——” 这女子果然不会乖顺片刻,裴钰见她不从,也不愿与她多言,直接将她禁锢为她涂抹药膏。 宋灵枢虽然难为情,可也不得不承认,这药膏是极好的,身上那些红肿的地方,只消片刻就舒适了,倒也不情不愿的让他如愿以偿。 之后便是无尽的沉默,裴钰却早就有了决断,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宋灵枢,“孤给你两条路……一是孤为你斩断和侯府的所有干系,你仍旧会是那个清清白白的宋家大姑娘,但是孤要你入东宫……” “二呢?”不等裴钰说完,宋灵枢已然打断问道,眼里皆是不屑。 裴钰能感觉到宋灵枢的隐恨,捏住她的下巴轻笑道,“二是孤放过你,只是宋家倾覆,你祖父配享太庙的灵位要撤出,你父兄的功名前途全都不复存在,你可明白了?” 宋灵枢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恨意,握住从梳妆台上取下藏在手中的金钗拼进全力刺向裴钰。 能躲开吗? 当然可以…… 可是裴钰却不愿,因为是她给的,哪怕是痛,他也受着。 宋灵枢没想到自己这样轻易就得了手,有那么一瞬间怔住了,可当她回过神时便是要用力往裴钰心口深处刺去。 裴钰轻而易举的就将那金钗夺走,古怪的开口,“就这样恨孤么?” 宋灵枢咬牙切齿的看着他,心中更是后悔,为何自己竟生的这样手无缚鸡之力,连与仇人同归于尽的气力都没有,“太子殿下心中难道不清楚吗?你陷害我夫家,如今又要陷害我母家……” 宋灵枢的话还没说完,裴钰已然怒道,“什么夫家?孤才是你的男人,你已然是孤的人了!” 宋灵枢却冷笑,“不过是具躯壳,就是人尽可夫又何妨,今日是殿下,明日亦可是贩夫走卒……” “闭嘴!孤让你闭嘴!”裴钰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怒火,钳制住宋灵枢的肩膀,冲宋灵枢大声吼道,当看着宋灵枢严重报复的快意之后,裴钰便什么都明白了。 他的小姑娘素来聪慧,这就是了……她看出了自己对她的情愫,这便是她的报复…… 心……疼吗? 说不疼是假的,可哪怕是这样,他也不后悔! 裴钰松开了宋灵枢,冷冷看着她,“若宋姑娘不想让人看着你露着膀臂的样子,最好快些穿好衣裳。” 宋灵枢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也不敢赌,毕竟若真是这样出现在众人面前,那委实丢人丢大发了,只好套好了衣裳。 不出片刻钟,有人压着一个蒙面女子来到了房内,裴钰淡然抽出长剑,就将那女子刺死。 鲜血涌了一地…… 直到此刻,宋灵枢还是不明白裴钰的意图,这是杀鸡儆猴么?她虽然惊愕,却也不至于被唬住。 然而下一秒,裴钰做的事说的话,便让她真的开始恐慌。 只见裴钰拿着火把点燃了屋内的帷幕,火光顺着帷幕往房梁上燃去,宋灵枢被裴钰拉扯着离开,他小声在她耳边温柔道,若是忽略他此刻说的究竟是多诛心的话语,只怕寻常人还以为他在和挚爱的女子说着情话。 “萧家罪大滔天,然而宋氏乃何氏之后,与侯府姻礼未成,孤本欲护送其回京,奈何晚了一步,萧府走水宋姑娘葬身火海,从此天地间再无宋灵枢……” 宋灵枢惊愕的抬头看着裴钰,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说,就被他从背后劈晕,小心翼翼的抱回了他特意为其准备的“马车”。 那马车外表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然而里面却别有洞天,里头是玄铁打造的牢笼,只要上了锁,别说是宋灵枢这样的手无缚鸡之人,绕是江湖高手也逃脱不得。 裴钰将宋灵枢放在里头的塌上,又将自己一早备好的黄金锁链戴在宋灵枢的两只脚踝间,最后为她盖上丝被,锁好了牢笼,嘱咐手下人好生看护,这才转身离去。 等裴钰回到那火光之中时,香薷正哭着闹着要往里头闯,侯府的女眷拉着她,不肯让她去寻死,裴钰却在众人身后轻笑,他这一笑便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香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登时便回过神来,指着裴钰的鼻子大骂,“是你!是你放火害死我家姑娘!” 然而裴钰只是冷冷瞥了她一眼,随即在这火光之中,绽放出一个意味深远的笑,“是又如何?你想要宋家保全,你就该知道如何传信回去,是也不是?” 香薷登时脸色大白,是啊……老爷和大公子还好好的……眼前这人权势滔天…… 裴钰料定了香薷投鼠忌器,转身离开,香薷想着他的背影,有那么一瞬间,好像看到了来自幽冥地府的煞星。 第754章 前世2:五 第754章 前世2五 东宫掌事宫女秦桑姑姑今日很是苦恼,她家主子从外头带回来一个女子,养在了……寝宫里…… 秦桑是皇后送到东宫来的老人儿了,她也怕太子这是招了个狐媚的,正要开口提醒,裴钰已然瞥了她一眼道: “这位……是孤的枕边人,姑姑应当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裴钰的语气温和,明明不嗔不怒,秦桑却从里头听出了浓浓的杀意,立刻跪下连连磕头,“奴婢万死也不敢!” 然而裴钰只是淡淡道,“她要什么都给她,只是别让她出了这个院子,更别让她一个人待着,若是她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孤唯你是问。” 秦桑微微一怔,太子殿下这话说的很是古怪,秦桑心中的预感不大好,难不曾这是太子殿下从何处强掳来的良家子么? 在宫里十几年,这点眼力劲还是有的,秦桑不敢多问,亦不敢让皇后知晓,只能恭敬着伺候。 裴钰交待完,似是不放心,想要进屋内去,却有些犹豫,也不知是在问秦桑还是问自己,“孤这几日是不是最好不要去扰她……” 可裴钰到底是没有隐忍住,推开门进去,那般小心翼翼讨好的样子,让秦桑大跌眼镜,“你……就在此处,缺什么就吩咐人去置办,若是她们待你不好,伱就告诉孤,孤定然重重责罚。” 然而宋灵枢坐在塌上,根本就不肯看他一眼,裴钰不敢上前,只能悻悻的离开。 一世无双的嘉靖太子何时这样碰过壁,偏偏眼前人这样对待他,他虽有些失落,到底也没有发怒,更让秦桑不敢怠慢。 裴钰走后,秦桑入了门,恭恭敬敬对眼前人道,“不知姑娘贵姓?” 宋灵枢本不欲搭理,可见她一脸诚惶诚恐的模样,以为是裴钰让她前来的,若是得不了她一个好脸,只怕会受牵连。 宋灵枢不愿不相干的人因她受责罚,下意识脱口而出,“免贵姓……” 可她及时住了嘴,十分苍凉的一笑,“浮萍之人,无名无姓。” 秦桑听了她的话,便更加肯定,眼前这人定是太子殿下不知从何处掳来的小官家的女眷,容色甚佳,略见过世面,只可惜……家里不敢忤逆太子殿下,只好随殿下来了东宫,做这没名没分的侍妾。 然而这女子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秦桑傻了眼,“不知此处是何处?” 秦桑怔了怔,难道太子殿下强抢民女,却根本不曾告诉人家姑娘自己的身份,只是用权势威逼利诱姑娘的家人,让他们不敢声张? 秦桑差点就将心中的疑问脱口而出,然而她到底没忘了裴钰的警告已经自己的身份,只是如实道,“此处乃东宫,姑娘您的……乃是当朝太子。” 宋灵枢看了看屋内的摆设,以及放在床头架子前的问君剑,立刻便明白了,“这是他的寝宫?” 秦桑只觉得奇怪,但还是应道,“是……” 宋灵枢笑的更加古怪了,“他还真是将我当作禁脔王元物了……” 这话秦桑并不敢接,只能悻悻的不作答,宋灵枢瞥了她一眼,只觉得没劲,也不想在说话,侧着身子躺在软塌上。 正是寒冬,虽说屋内点着上好的炭火温暖如春,可秦桑仍然担忧宋灵枢受凉,“姑娘不如去床上歇着,这个地方……” “他睡过的地方我不去。” 宋灵枢只落下这么一句话,便不再理会秦桑。 秦桑碰了一鼻子灰,不敢再提,只能悻悻的离开。 待秦桑走后,宋灵枢将原本开着的窗子关的死死的。 她记得冬日烧着炭火,总要将窗歇道缝,不然怕是会窒息而亡,曾经有人晚上怕寒,关了门窗点炭火,在睡梦之中就断了气。 这正是宋灵枢想要的结局,她不敢自戕,怕太子迁怒宋家,唯有“意外故去”,也许还能保存一点颜面。 没想到秦桑很快就去而复返,拿着一床厚厚的被褥进来,一见宋灵枢将窗关的死死的,大惊道,“姑娘,可不敢如此,怕是要……” 然而秦桑见到宋灵枢一脸失望的神色,便明白了太子交待的那些古怪的话,为何要人时时刻刻看着她,只怕是…… 可她有什么不愿的,能做太子殿下的侍妾,是多少人求不来的。 他家殿下一向洁身自好,如今二十有三,未娶正妃也未曾有过什么通房侍妾。 他面容如天上皎皎明月,这般的年纪便已有不得了的文治武功,是长安多少闺秀的梦中情郎。 只可惜,她家殿下这样好,偏偏于情路不畅,多年贪恋那一个女子,偏偏那女子还嫁给了旁人。 还好,她家殿下到底是放下了,只是不知为何,又强掳了眼前这位姑娘。 看着宋灵枢的样子,秦桑十分明白,她亦是心不甘情不愿的。 有了前车之鉴,秦桑开始收拾屋内的利器,只是那问君剑,秦桑根本碰也不敢碰,正犹豫着要不要去请示太子殿下,宋灵枢却突然幽幽开了口,“姑姑这样聪慧难道还不明白么?我如今连死也不敢,我还有父母兄弟家族荣辱啊……” 宋灵枢是在笑,可秦桑怎么看,都觉得她这笑,分明都比哭还难看。 之后的几日,裴钰果然都不曾回寝宫外,宋灵枢本就不愿见他,更是乐的日日睡在软塌上。 只是秦桑不敢怠慢,因为裴钰先头本就发了话,后来几乎又日日都将秦桑叫去,询问宋灵枢的饮食起居。 宋灵枢每日都只肯吃些汤水,起初更是直接连水也不肯碰一口,若不是秦桑语带威胁道,“若是姑娘实在没有胃口,奴只能请太子殿下陪着姑娘用膳。” 只怕宋灵枢连汤水也不肯吃,非得绝食饿死自己才肯罢休。 秦桑有意告状,将宋灵枢的状况委婉道出,谁知裴钰却只是苦笑,“若不与孤闹,便不是她了。” 秦桑只当这姑娘被太子殿下抢回来之时便一直和殿下别苗头,太子殿下已然习惯了,并没有往别的地方多想。 第774章 前世2:二十五 第774章 前世2二十五 宋灵枢下了决心要与裴钰决裂,可她也深深的知晓,就算她与裴钰摊牌,裴钰也不会放过她,为今之计,只有走为上策。 让她万分纠结的是,要不要待中秋宫宴与父亲相认后离开? 她实在想念父亲…… 罢了…… 一番纠结过后,宋灵枢终究狠下心。 父亲老了,既然已经送走了她一次,便就真当她死了就是,何苦让他得而复失? 裴钰这几日心里总是发慌,却也说不上来,他总觉着宋灵枢与之前大不相同了,可到底是哪里不同,他却说不上来,每每对上宋灵枢温柔的眼睛,又把这些胡思乱想的顾虑打消。 宋灵枢再次提出中秋前夕去承恩寺为亡母亡妹添些香火,裴钰还在为上次宋灵枢落水的事情耿耿于怀,偏偏抵挡不住宋灵枢的软磨硬泡,也点头肯了。 东宫内宋灵枢可以带走的财物,不过是珠钗首饰,可这些太过显眼,只怕她离开后并不能换成钱财傍身,可若是……她自幼金尊玉贵,在外头又有个什么活路? 然而宋灵枢此刻却有了别的念头,仍戴了些珠翠首饰,之后另有用途。 …… 承恩寺内,宋灵枢为母亲与二妹添了香火,突然心血来潮要去求卦,上次御花园的事情历历在目,随从知晓宋灵枢的分量,不敢扫她的兴,只能紧跟其后。 宋灵枢拿着求到的卦,递给解卦的师傅,轻声道了一句,“劳烦师傅为我看看,这卦词叫我似懂非懂似晓非晓,实在糊涂的紧。” 那解卦的女尼看了卦一眼,又抬眼看了戴着帷帽的宋灵枢一眼,“这卦象贫尼也不甚了解,若是贵客不急,可移步到后面厢房之中,贫尼愿请师长为贵人解卦。” 宋灵枢似有些犹豫,看着天色还早,便也肯了,身后的随从紧跟其后。 临进厢房前,宋灵枢对身后的侍从道,“你们就在外等着,莫要惹恼了大师。” 书亦瞥了一眼,便以为这厢房单向所开,只要他们守着大门,倒也无碍,若是里头有什么事情,他们也能立刻推门而入,于是也老老实实守在了门口。 …… 宋灵枢进了那厢房,里头有一小尼姑早早的侯着,对她做了一个嘘的表情,便引她走到里头,谁知这里面别有洞天,竟是和后院的厢房连通,呈太极之形曲折。 若非亲自走过一遭,万万也猜想不到。 宋灵枢也是第一次走这条路,当初她为祖母祈福,曾在这寺中住过两年,那时她很受一位师太的喜欢,那位师太收她为俗家弟子,今日那求签的话正是师徒两人的暗号。 从那厢房内出来时,宋灵枢揭下帷帽,那小师太吓了一跳,随即十分吃惊道,“小师姐,真的是你!你还活着……” 话罢,她自个儿也觉得这话怪怪的,涨红着脸解释道,“不不不,我的意思是伱没有仙去……” 可这解释,似乎无甚分别。 宋灵枢苦笑着摇了摇头,只开口道,“师傅呢?再晚些他们该发现了。” 小师太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师傅在厢房内等着师姐……” 宋灵枢听过后快步往师傅定慧师太的厢房而去,宋灵枢推开门的那一刻,竟有些犹豫。 若是迈出了这一步,就真的回不了头了。 然而下一秒宋灵枢想起了那日宋明怜为她这个长姐哀愁的眼神,鬼使神差的已然推开了门。 定慧师太看见她的那一刻,差点没从椅子上摔下来,宋灵枢赶紧上前扶住她,在一抬头对上定慧师太的眼睛,师太已然泪流满面。 “好孩子……好好好……你……” 宋灵枢长跪不起,“弟子当初出嫁告别师傅,没曾想到了兰陵,还未来得及拜天地,定远侯府就落了罪……父亲的意思是,何氏子孙皆不问罪,弟子若是想与萧家割舍清楚,倒也不难……然而父亲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定远侯府遭此劫难全是因为弟子的缘故……” 宋灵枢说着说着便哽咽了起来,“弟子成亲前夕,太子殿下深夜来访……他说他倾慕于我……” “嫁去兰陵漫漫长路,弟子提心吊胆,没曾想还是……官府来侯府抄家那日,弟子准备了白绫,那时弟子便隐隐有些不好的猜想,若侯府真因我落罪,就算弟子回了家,只怕太子殿下也不会放过我……” “后来真是太子救下了弟子,弟子失身于他,他将弟子强掠回东宫,囚做禁脔……” 听到此处,定素师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一时又是悲愤又是心疼,只能抓紧了宋灵枢的手,想要将她扶起来连连道,“好孩子……你受苦了……” 宋灵枢却长跪不起,“求师傅救弟子于水火之中,那牢笼弟子是万死也不想回去!” 定素师太将她扶了起来,“这是自然,我这就去告知你父亲,让他带着你到陛下面前分说!太子就算再权势滔天,难道还能越过陛下不曾?” “万万不可!”宋灵枢咬牙道,“求师傅怜惜,若是将这些事情捅到明面上,就算陛下为我做主,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淹死了我去……” 定素师太见宋灵枢心中早有成算,便直言道,“好孩子,你需要师傅如何帮你?” 宋灵枢将自己的打算脱口而出,“今日我既金蝉脱壳,便不想再回去,我也不欲连累师傅和寺中,便请师傅悄悄放我离去……” “不可!”定素师太一言否决,随即娓娓道来,“好孩子你是深闺里头的千金小姐,不知世道艰险,你这样的美貌,若无家族庇佑,只身一人在外……恐不能安身立命,退一万步来讲,你就算自承恩寺离开,不出半日也会被太子殿下的人马追回……” 宋灵枢显然没有想这样多,她以为只要离开了承恩寺,又非长安城内,裴钰如何也找不到她…… 定素师太见宋灵枢这幅模样,便知自己说到了她的心坎上,继续劝道,“你放心,我定然有法子能藏住你。” 宋灵枢看着师傅真挚的眼,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 第776章 前世2:二十七 第776章 前世2二十七 宋灵枢忧愁了几日,终于某一日去往宋明怜曾经住过的禅房,让小师妹送了落胎药来。 小师妹颤颤巍巍的将要放下,看着宋灵枢红着眼默默垂泪的样子,也明白她舍不得腹中骨肉,却因为……逼着自己要和嘉靖太子断个干净…… “师姐,要不……” 小师妹的话还没有说完,宋灵枢已然闭着眼摇了摇头,两行清泪自她脸颊缓缓而下,宋灵枢却哭着哭着又笑了起来,“莫愁,你自幼长在寺里,不会明白的……” 话罢宋灵枢便将那药端起来吃了个干净,莫愁师太哭着上前抱住她,宋灵枢却摇了摇头,随即躺在宋明怜睡过的榻上,清晰的感受腹中骨血一点点离开她的身体。 许是小产后体虚,又或是宋灵枢自责懊悔,竟病了一个多月有余。 在这段日子里,外头天翻地覆,嘉靖太子不知为何突然撤了在外头寻找宋灵枢的人马(宋灵枢和定素师太是这样认为的),而陛下却突然毫无征兆的大肆重用宋家父子二人。 毕竟定远侯萧从安通敌之罪铁板定钉,虽说宋家与定远侯府的亲事未成,可宋家大姑娘毕竟丧身于萧家,如今陛下丝毫不避讳重用父子二人,实在难免让人猜想是定远侯通敌一案有什么变数。 宋灵枢心中感激,当初陛下召见,陛下口口声声也是要为他撑腰的意思,虽说到底是容忍了太子的所作所为,可陛下螚对她如此,也算难得。 如今,想来陛下是认为她有个不测,心中愧疚只能对宋家她的父兄照顾一二。 于陛下而言这不值一提,于宋家便是天恩,宋灵十分欣慰对府上的牵挂也多放心一分。 …… 裴钰与元溯帝的三日之期很快便到了,裴钰不愿在这时多生事端与元溯帝争执,便撤了明面上搜寻的人马,却下了死命令给手下的暗卫,若是连宋灵枢都找不回,身为君上的他十分怀疑暗卫影子的能力,届时雷霆巨怒,只怕不是他们能承受的起的。 东宫手下的暗卫影子何曾听过裴钰说这样重的话,渔邨也已然明白,此事已经不只是事关太子殿下对宋氏女的私情,更是太子殿下对影子的信任问题,若是他们连蛛丝马迹也找寻不到,只怕日后…… 有了渔邨的授意,影子们如同发了疯的狗见谁咬谁,竟真的让他们找寻到了蛛丝马迹。 渔邨带着手下,拿着东宫密令便堂而皇之的闯入承恩寺,在主持颤颤巍巍的注视下,将定素师太拎了出来。 渔邨直接拔出一柄快刀,架在定素师太的脖子上,“师太心中应当清楚,本官为何而来——” 定素师太面色不改,一副势必舍身取义的模样,“贫尼也只有一句话回复大人,那便是无可奉告。” 渔邨眯眼,就要动气,影子若是失了太子殿下的信任,便只有死路一条,他就算是死,也得拉几个人垫背…… 正要动手之时,莫愁哭着从人群中冲出来,抱住了渔邨的靴子,“大人饶命!师姐自有书信留下!” 渔邨本就是为了宋灵枢而来,若非太子殿下下的死令,他又何苦与一群尼姑过不去? 于是便将刀收了回来,一把拎起抱着自己的莫愁,眼神凌冽的问道,“信呢?” 莫愁战战巍巍从怀中拿出一副书信就递了过去,那信封上写着太子殿下亲启,渔邨也不敢造次,不过这次他长了记性,以承恩寺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再次搜查,确定没有宋灵枢的踪影这才拿着书信回去复命。 然而信封里却无一言半语,只有一截青丝,裴钰轻嗅一二,他与宋灵枢日日交颈而卧,如何会闻不出她的气息,确定真是她的留信,裴钰才更加绝望。 好,好的很…… 宋灵枢这是断发为祭,下了绝心要与他断绝…… 可偏偏他却像个跳梁小丑一般,不肯认清现实,还以为是有人掳走了她。 裴钰多想在这一刻放手,爱恨都随她,他便如陛下所言,只当他毕生挚爱葬身在兰陵侯府的那场大火之中…… 然而,几乎只是一瞬间,裴钰便将这个念头否决,他做不到…! 知晓自己心意的裴钰起身拿起披风长剑便往外走,路过跪在地砖上的渔邨身侧时停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孤去承恩寺,会一会这位定素师太!” 渔邨赶紧跟了上去,他心中的大石头终于放下,太子殿下的意思在明了不过,他对影子的信任危机暂且解除。 承恩寺内,主持正在逼问定素师太何时招惹了东宫,定素师太闭眼一字不肯提起,没曾想外头的小尼姑哭着来报信,说是东宫又来人了! 主持心中一惊,正要让人将定素师太藏起来,虽说主持怨她招惹祸端恐连累寺中,可到底也不舍让她深陷囹圄想保全她一条性命。 可还没来得及开口,裴钰已然带着一行人浩浩荡荡的闯了进来,在主持惊愕的目光中环顾四周,渔邨附上去小声说了句什么,裴钰的眼神便盯死在定素师太身上,直直向她走来。 “师太好魄力,竟招惹到孤的头上来!” 定素师太心中恨绝了他,可碍于宋灵枢的名声,不肯将他的所作所为道出,只是连连冷笑,“贫尼只做了该做的事,何至于让太子殿下暴怒至此!” 裴钰不想和她多废话,一柄长剑搭上她的脖颈,“孤只问你一句她人呢?若你肯将她交出来,过往的事孤可以不和伱计较……” 定素师太却死死咬着唇,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裴钰又不是真的想要定素师太的命,他所求的不过是宋灵枢的下落,见这老泥鳅咬死不肯说出,也没了耐心,当场便让铁骑封寺,以谋逆之名将寺中尼姑都关押起来,严刑拷打审问。 裴钰几乎日日夜夜都守在暗狱,亲自盯着渔邨审问承恩寺众人。 可裴钰不会知晓,定素师太早就料想了有此一日,故而送走宋灵枢之时,她便没有去问宋灵枢的去处,免得自己受不住酷刑又害了她。 第777章 前世2:二十八 第777章 前世2二十八 然而定素师太也有遗漏的时候,她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莫愁年纪尚小心志不坚,几样酷刑下去什么都给招了。 裴钰看着渔邨呈上来的供词,这才知晓原来宋灵枢竟怀有身孕,还狠心落胎,几日前刚刚自承恩寺离开…… 裴钰一时不知心里是悔是恨,恨的是宋灵枢薄情寡义,竟没有一言半语就杀死她腹中那个也属于他的孩子,悔的是自己没有看好她让她背着他做出这样的事来…… 匹夫一怒尚且流血五步,何况未来的国君乎? 裴钰盛怒之下处死承恩寺所有的尼姑,更是将定素师太师徒几人的尸首暴于闹市,不知情的百姓只以为这是朝廷的震慑之意,裴钰心里头的念头却是他深知宋灵枢的性子。 若是宋灵枢知晓定素师太为她而死,怎么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定素师太连入土为安也不能。 可裴钰哪里晓得,宋灵枢几日前已经离开了长安,随商队南下,去往金陵,她身上带着百十两银子,若放在往常,不过是她月余的开销,可这却是定素师太一生的积蓄,也是她去金陵后安身立命的本钱。 裴钰久久不见宋灵枢自投罗网前来为定素师太收尸,便明白她已然不在长安,又让影子出动打探,每次刚刚察觉到些蛛丝马迹,却被人故意扰乱,似有江湖势力在可以阻断影子查探宋灵枢的消息,直到北边传来暗报,说是有当铺收到了刻着东宫标记的首饰珠钗。 裴钰立即派人前往一路追踪,最后竟在一队商队手里找到了宋灵枢离开那日剩下的珠钗首饰,这才明白自己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裴钰心里明白,时日越久,他能找到宋灵枢的几率越小,到最后便如大海捞针一般渺茫,于是到底用了下下计策,这也是他最后的底牌,若是如此宋灵枢还不出现,他此生再想见她,只怕要等到黄泉之下…… …… 宋灵枢跟着商队辗转,走了两月余才走到金陵,期间经历了无数危急时刻,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她的福源,她总能在关键时刻为人所救。 宋灵枢没有身份凭证户籍,压根进不了金陵城,她不愿被当作逃奴抓到官府,便悄悄自人群里离开,想到周围的镇子找个妥当的地方住下,等到明日集市开张的时候再去买个假的户籍身份。 宋灵枢还没找到户籍凭证,却意外在镇上的驿站瞧见几个长安来的信使。 那几位信使吃了不少酒,嘴上也没个把门的,将长安的密事脱口而出当作谈资。 一位信使道,“那翰林院的宋学士曾是状元榜首,一直深受陛下的喜爱,却不知什么地方得罪了太子殿下,如今……啧啧啧,竟这样被下了大狱……” “得罪了太子殿下?我看不见得!”另一个接道,“我阿兄是东宫外院主管车马的,听说太子殿下一贯惜才,只怕那宋学士是结交了不该结交的人,谁不知太子殿下眼里容不得沙子,若是宋学士自个站错了队伍,倒也怪不得太子殿下!” 前头那个咧着嘴笑了起来,“只是可惜了那宋大夫,前脚刚和侯府结了亲家,转头亲家就落了罪,还折了个嫡亲女儿,儿子又入了刑部大牢,只怕日后……” 两人的这番话已经足够让宋灵枢心乱如麻,后头的话更是如同晴天霹雳劈在宋灵枢头上。 “谁说不是呢?前些日子承恩寺的尼姑们通匪谋逆全部被处死,依我看这好好的出家人怎么就通匪了?只怕是有意为之!” 另一位信使大惊失色,“可那是为妙法娘子……” “那又如何?”前头的信使颇不以为然,“如今上头要收拾姓宋的,妙法娘子仙逝多年,没想到仅留的哀荣如今也被后人所害……” 外头的人哪里知道宋家的隐秘之事,宋灵耀早已经被记入妙法娘子名下,世人便当他也是妙法娘子所出。 宋灵枢闻听诸多噩耗,手中的茶盏也给摔了,店小二赶紧上前说着吉祥话收拾碎盏,那几位信使也将目光投了过来。 宋灵枢踉踉跄跄起身,顾不得旁人的眼神,赔了茶盏钱拎着包袱就要往外走…… 她只有一个念头,回长安,救兄长。 此刻宋灵枢才知晓自己到底是有多天真,裴钰能让定远侯府夺爵抄家,如何就不能依瓢画葫芦对付宋家了? 她以为只要自己离开了,裴钰在没有对付定远侯府的理由,自然会放过他们。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定远侯府尚在蒙冤受屈,下一个如此下场的即将是她的全族…… 就在宋灵枢慌不择路的时候,一个带着渔帽一席布衣裹身的男子手持长剑拦住了她的去路,“宋姑娘这是要去何处?” 宋灵枢大惊,一路走来她都以男装示人,更是更名为何易,就算有人看出她女子的身份,又如何会知晓她是宋家女儿,毕竟世人皆知宋家长女丧身于兰陵火海。眼前人是如何知晓她的身份地位,更如何会在此处拦住她? 他是太子的人? 不会…… 若是裴钰知晓她的踪迹,只怕会立刻前来寻她。 正当她琢磨不透眼前的男子是何来历的时候,男子已经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我知晓你的身份,你是崇明公的孙女,妙法娘子之后。我自长安随姑娘至此,绝无恶意,若是姑娘愿信王某,且随某来,自当给姑娘一个解释。” 宋灵枢半信半疑,可对上男子真挚的眼,好似前世有缘一般,宋灵枢竟真的鬼使神差跟了上去。 男子将宋灵枢带到不远处的河边,这里远离人群,却不至于太偏僻,若他是歹人,宋灵枢立刻呼救自有路人能听见。 男子心细如发,担心宋灵枢心中有顾虑,特意连这些都为她设身处地的想好了。 宋灵枢跟随他走到河边,世家娇养的女儿,虽比不得男子,但也是读书识字的,也不是那等愚笨之人,很快便明白男子的用意,对他的顾虑又打消了几分。 第778章 前世2:二十九 第778章 前世2二十九 那男子揭开斗笠,露出原本的容貌,脸上棱角分明,他的五官不算出众,却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气质,“在下江湖人士王不留行,曾受妙法娘子大恩,听闻姑娘葬身兰陵之事曾去兰陵察觉到些许蛛丝马迹,在下一路追寻到长安失了姑娘的线索,万般无奈之下到承恩寺去碰了碰运气,索性……王某运气不错。” 宋灵枢惊愕,实在不知眼前人是善是恶,又知晓她多少事情…… 王不留行似看清她心中所想,哂笑道,“姑娘一介女流,无依无靠又身怀百十两银子,如何一路顺风顺水来到金陵,难道心中就没有一点疑问吗?” 宋灵枢不语,那些原本在她心中困扰很多日的一些疑问在此刻迎刃而解,难怪许多次她身陷囹圄都好运气的被人所救,原来是这般…… 起初她还以为在太子的人马,可依着那位的性子,若知晓她的去处,只怕会亲自前来将她挫骨扬灰…… 念及此处,宋灵枢对着王不留行行了个大礼,“多谢壮士多次的救命之恩。” 王不留行不甚在意的摇了摇头,“你要回长安?” 宋灵枢怔了怔,随即咬牙道,“对!” “为何?”旁人不知晓,王不留行却是知道宋灵枢为了前往金陵,遭了多少罪受了多少苦,那娇滴滴的千金小姐,不知是怎么熬过来的,可如今却要回去? 宋灵枢垂眉不语,许久才开口道,“是我从前在闺中无知太过天真,以为没有事情是一走了之不能解决的,可人活在世上,哪有只为自己活着的……” 王不留行虽不知宋灵枢所言为何,却是知道她在承恩寺落胎一事的,再加上之前在兰陵假死遁走之举,王不留行也隐隐能猜到,此事不简单。 王不留行对宋灵枢报了个拳,“姑娘不如再多告知我些事情的原委,王某也好帮你。” 宋灵枢有些犹豫,可就如王不留行所说的,她这般的弱女子来往金陵时尚且如此艰难,如今又要回去,少不得要依仗眼前人。 这人已然跟了她一路,若真是心怀不轨之徒,只怕她早已经中了招,若他想害他,实在不必如此大费周章,想来是个可以托付之人。 宋灵枢犹豫片刻,终是开了口,“当初我嫁往兰陵,侯府一朝落罪,我到底没有和萧侯爷拜天地,名字也没有入萧家宗谱,又是何氏之后,本来该由父兄遣人接我回长安的,可是……” “我没有等来父兄,来的是太子殿下……他……他欺辱了我,一把火烧了定远侯府,悄悄带我回了东宫……” “我不愿做那笼中玩物,便寻了个机会逃了,世人都以为我葬身火海,我心中明白太子不会就此罢休,于是万万不敢回家,我在承恩寺里有位教养师傅,她曾经就在金陵城外的寒山寺修行,寺中有她的同门师姐,想来定然能够接纳我,我本欲进城买些礼物然后再去拜访这位师伯,可我怎么也没想到,太子寻我不得,竟有要陷害我家人泄愤之举……我……” 宋灵枢有私心,刻意隐瞒了太子有意娶她为妻,却又害死她同父异母的庶妹之事…… 王不留行怎么也没想到,宋灵枢假死出走这背后,还有这么些事情,他略微一思量,随即古怪问道,“那姑娘便要如此回去?若是太子仍记恨你,不肯放过伱父兄你又当如何?要晓得你当初在承恩寺的流产之事只怕是瞒不住的,若他真为你做出这许多大逆不道之事,想来很是珍爱你,此番只怕是恨绝了姑娘对他无情,那姑娘又要如何解释?” “他并不晓得我当初有身孕,若我不提……” “宋姑娘……”王不留行叹了一口气,似乎十分无语于她的天真,“连王某这样的局外人都知晓了此事,姑娘如何笃定太子不知,要知道太子手下的影子遍布天下,只怕比王某要耳清目明的多……” 宋灵枢哑口无言,许久才似下定决心道,“那我只能求他……若他仍然不肯放过我父兄,我便陪着父兄一起死……” 王不留行清楚的看明白了宋灵枢的决绝,随即叹了口气道,“若是姑娘信我,只管听我的,只是姑娘可想清楚了,这一步迈了出去,再想要回头只怕是不能了……” 宋灵枢红了眼,可始终坚定如一,“还请先生帮我。” …… 裴钰收到金陵传来的密报时,已然是半月之后。 东宫影卫在金陵找到宋灵枢的踪迹,便立刻遣死士回长安报信,死士一路不知跑死了多少匹快马,终于在半月之后,将书信交到了太子殿下手中。 裴钰自宋灵枢走后,便没有一个安眠之夜,寝宫一切摆设都和宋灵枢离开之时一般无二,好似只有这样,宋灵枢还在他身边一样…… 可半夜惊醒,身旁冰冷的被褥,无不在提醒裴钰一切都只是他的痴心妄想,他告诉自己,他绝不放手,就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他也要将宋灵枢找回来,然后……便亲自为她造就一副黄金镣铐,将她锁在东宫,这样她便永远不会再离开。 如今既得了确切的消息,知晓宋灵枢就在金陵,他几乎是想也没想,快速交代好了长安的事,带着一队铁骑便往金陵而去。 裴钰这一路快马,每日不过歇两三个时辰,半月之后便来到了金陵,又一番打探查问,很快便确定宋灵枢身藏于寒山寺,于是拿着太子印鉴,调集金陵驻军去围了寒山寺,势在必得要将宋灵枢带回去。 …… 一日前,王不留行得了消息,说太子殿下的人马已经快到金陵地界。 夜晚,宋灵枢站在院子里沉思了许久。 如今已然是初冬,虽说金陵的气候要比长安暖和些,可早晚这寒风到底冷冽的刺骨。 宋灵枢却衣衫单薄,不止如此还拿了凉水一捧一捧浇在自己身上,看的王不留行也为之动容。 这不过是苦肉计,王不留行一开始想的只是让宋灵枢受些风寒,太子见她过得不好,也能生些怜悯之心。 可宋灵枢似乎主意很大,也死做了什么不得了的决定,很久之后宋氏女母仪天下,王不留行那时身在江湖之远听到她的消息,这才明白她当初所言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说,既然要遭这些苦难,那便把我能得到的殊荣全都死死攥在手里,绝不辜负我自己所受苦痛…… 第779章 前世2:三十 第779章 前世2三十 裴钰让金陵驻军守在寒山寺外,确定连只鸟也飞不出来,这才带着亲信搜寺,可几乎没让他废什么力气,便在外院的厢房里找到了宋灵枢。 然而没有想象的剑拔弩张,此时的宋灵枢正孤零零的躺在朴素的床榻上,浑身颤抖似发着高热。 裴钰几乎是想也没想冲了上去,大手覆在宋灵枢冒着细汗的额头上,确认她身子热的发烫,又让卫影去找个大夫来,要快些! 做完这些裴钰又坐回宋灵枢床前,自幼矜贵的太子殿下,竟也甘愿屈身在这样破落的地方,拿出帕子替宋灵枢拭汗。 裴钰此前所有怨恨,都在找到宋灵枢的这一刻消失殆尽。 幸好,她还在…… 自额头传来的凉意让宋灵枢舒服极了,而身上人传来的味道似乎本不该属于此处,宋灵枢陡然睁开了眼。 在看见眼前人的这一刻,宋灵枢的眼瞬间盛满泪水,“我……我又梦到你了……” 裴钰心头一震,她说什么?又……她不是第一次梦到自己…… 裴钰来不及反应,宋灵枢已然扑到他怀中,将脸埋在他胸膛前,泪水慢慢浸透裴钰的衣裳,裴钰能感觉到他的小姑娘肝肠寸断的痛楚,“为何偏偏是你……” “是孤来晚了……” 裴钰手忙脚乱的安慰着她,不知是裴钰的温言细语起了作用,还是宋灵枢哭累了,哪怕额头上的热度不减,却也又睡了过去。 裴钰却一直将她抱在怀中,迟迟不肯放开,所以当卫影带着大夫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奇怪的场景。 大夫在金陵有些名气,大半夜被卫影拿着太守府的帖子从被窝里揪出来,又几乎是被卫影押上快马的,这一路颠婆的差点没让他吐出来,本来他很有些怨言,可看见寒山寺被铁骑围的水泄不通,那点怨气顷刻消失不见。 这样的装束不是寻常的驻军,估摸着该是哪个王爷养的私兵,可无论是哪个亲王皇子,都不是他能怠慢的,又是半夜急召,想来莫不是突发急症? 大夫随卫影进屋子前,已然有了心理准备,可看到屋内男子的那一刻还是慌了神,哪怕裴钰身着常服,那头上的白玉四爪蟠龙冠也彰显着来人的身份。 天子图腾为五爪金龙,太子为四爪蟠龙,亲王只得用三爪蛟龙…… 眼前俊朗绝尘之人,竟是赫赫有名的太子殿下…… 裴钰见有人进来,这才将宋灵枢放下,起身回眸道,“大夫且为爱妻瞧瞧,她这是何症?” 大夫上前诊脉,不经意见瞥到宋灵枢的面容,当真是荆钗布裙难掩绝色。 在想到白日里听人嚼舌根,说是长安来的人马闹的整个金陵城人仰马翻,太守都只能在一旁兢兢业业的陪笑,想来竟是为了寻人? 可这样简陋的地方,女子的穿着打扮,白日里为了寻人闹的天翻地覆的阵仗,怎么也不像是恩爱夫妻出巡,难道是被拐子拐走了…… 可寒山寺名声在外,绝不会做这样伤天害理之事。 此事处处透露着蹊跷。 莫不是这女子和太子殿下闹了脾气,自个跑了出来? 大齐民风开放,女郎们脾气大些倒也屡见不鲜…… 还是罢了,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 大夫将自己想要一探究竟的好奇心忘在了脑后,认真把脉查勘宋灵枢的症状,一炷香之后悬着的心终于放下,起身恭敬道,“回贵人的话,夫人只是感染了风寒发热,待我写下药方,吃上几日,这热退了也就无碍……只是怕邪毒入里,还需好生照料,最好用沾了凉酒的帕子为夫人降降体温……” “好,我知道了,有劳大夫。”裴钰声音柔和了两三分,转头又对着卫影道,“你随大夫去取药,好生将大夫送回去,再让寒山寺的主持遣几个姑子过来。” 卫影应下之后随大夫一道出去,在廊下对着另一个人低声说了句什么,便护送大夫回金陵城。 到药铺拿了药后,放下一锭金,还不忘敲打道,“大夫悬壶济世多年,有些规矩自然不用我多说,还望大夫忘了今日之事,过后莫思量,更莫要胡言乱语,否则……雷霆怒火,怕您与九族姻亲皆遭受不住。” 在这金陵城行医多年,常常行走在各位大人府上,这大夫见识绝不浅薄,可卫影风轻云淡的一番话,却叫他有些腿软,连连点头道,“小人记下了,今夜小人从未出府为谁诊治过,一觉睡到天明,夫人和儿女皆可为我作证。” 卫影见他如此识趣,十分满意,拿着药便回了寒山寺。 宋灵枢这病折腾了一夜,直到天亮这热才退了下去,裴钰一直守着她,一夜未眠。 估摸着午时,宋灵枢睁开了眼。 登时便被眼前人吓得不轻,因在病中她脸色本身就不善,这一吓更是煞白,却支支吾吾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裴钰自然能看明白宋灵枢眼中的畏惧和心虚,昨夜她烧的人事不省,他没来得及和她算账,看今个儿这反应,是清醒过来了。 裴钰冷笑着逼近床榻,宋灵枢下意识便往里面躲,可寒山寺禅房内的榻挨着木墙,宋灵枢被逼到墙壁上退无可退,被裴钰困在巴掌大的地方。 他身上的沉檀幽香似是浸入了骨,宋灵枢能感觉到自己正被这样的味道笼罩着,裴钰的眼神似狼,毫不掩饰自己的怒意,以及那可怕的……无边的占有欲…… 宋灵枢从来都不是个胆大的女娘,每每都是被逼的退无可退才似兔子咬人,可兔子再挣扎,那点反抗也终究柔软不值一提,此刻她更是心虚的不敢看裴钰的眼神。 若是往常,裴钰定然非要她与自己对视,可今日他却一反常态,而是咬住了宋灵枢的耳朵细细研磨,有那么一瞬间,宋灵枢甚至觉得他是要生吞活剥了自己。 裴钰到底是放过了她,随即在她耳边轻笑,似是痛极又似恨极,“伱要和孤玩这些猫抓鼠的把戏,孤可以陪你,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连个消息都不与孤,便自作主张杀死孤与你的孩儿……宋、灵、枢……你不是不晓得孤的手段,是什么样的底气让你这般无法无天啊……” 第780章 前世2:三十一 第780章 前世2三十一 裴钰说到最后已然是咬牙切齿,猛然掐住宋灵枢的下巴,望着她的眸子一字一句的质问,好似这般就能看清她的灵魂,“告诉孤!你残忍杀死自己孩儿的时候,有没有一刹那想到孤?哪怕只是一刹那!” 没有想象中的恶言恶语,宋灵枢陡然留下了两行清泪,“是我对不住你……还君明珠双垂泪,恨不相逢未嫁时……” 还是因为这个! 竟还是因为这个! 裴钰气的发疯,他已然征得陛下的同意,为宋灵枢换名,她仍是宋家女儿,也会风风光光嫁入东宫做他的妻,日后更是与他一同站在最高处受万人敬仰的国母! 为何她偏偏要揪着这点细枝末节的小事不放! 裴钰气极,仅存的理智告诫他,宋灵枢仍在病中,他得收敛着怒意,于是他便松开了她,背过身去大口呼气,尽量压制着努力。 可裴钰如何也不会想到,怎么也不会想到,宋灵枢竟会如此…… 她说,“你为我构陷忠良,虽不是我本意,可到底因我而起,亦是我的罪孽。我父既然与侯府交换了婚书,虽未成夫妻之礼,可侯府一遭受难,我若是个贞洁女子,便该以死明志,哪怕……哪怕我贪生活着,也不该对伱动了真情,如今我既负了妇人的忠贞,也负了你,不敢在苟活于世,如今能再见你一面,也算去的完美!” 宋灵枢说完便拿起床榻前放置着的一只银钗就往自己脖子上用力戳去,裴钰听见她的话,立刻转身要拦住她,却也晚了一步,竟让她划破了些皮,虽说没有伤到命脉,却仍有血淌出来。 裴钰心中五味杂陈,既欣喜于宋灵枢对他的真情,也恼怒于她仍固守着世俗的偏见。 裴钰将银钗自宋灵枢手中夺走,盯着她的眸子冷笑道,“宋家大姑娘早就葬身于兰陵定远侯府的那场大火,你这条命是孤的,孤要你活着,你就得活着!” 宋灵枢红着眼的样子分外可怜,低声道,“太子殿下……我如今在这里过得很好,你……就真当我去了……” “宋灵枢。”裴钰冷冷唤道,“孤为你做了这样多,你觉得孤能放过你吗?” 裴钰神情清冷,可眼里带着势在必得的决心,手抚上她的脸颊细细的摩擦,宋灵枢看着他眼中不死不休的疯狂,有那么一瞬间,不知自己选的这条路到底是对是错…… …… 半月后 不知是什么缘故,裴钰带着宋灵枢离开时,并未用当初去兰陵抢她的那辆马车,亦没有锁链。 宋灵枢甚至很少能见到他,直到今日启程回长安上马车,裴钰才同她坐了一辆马车。 又是相对无言。 似是想到些什么,宋灵枢突然将帘子掀开一角,一眼便瞧见在人群中青衣布衫的中年男子,他仍带着斗笠,因隔的太远,宋灵枢瞧不起他的神情。 一股心酸立刻涌在宋灵枢心头,宋灵枢强忍着泪意…… 自此一别,便是江湖故人,不知何日再见…… 宋灵枢回头却瞧见裴钰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正死死盯着她。 宋灵枢索性不在遮掩,红了眼突然扑到他怀里,哽咽不能语。 裴钰心头一震,不知她这突然的举动是为何? 这些日子,他能感觉到,宋灵枢对他隐忍的爱意…… 可当宋灵枢的眼泪滴在他的脖颈,他仍是心疼万分,本想冷着她几日的念头此刻也被抛之脑后,“怎么了这是……” 宋灵枢突然抬头,与他四目相对,一双清明的眼带了些氤氲雾色,叫人沉溺其中…… “你……你还要我么?” 她这些日子总是眉头紧锁,竟是为了这个吗? 他怎会不要她…… 如何舍得不要她…… 可话到了嘴边,却成了这样,“你以为孤为何来此……” 可这话并没能让宋灵枢止泪,反倒让她彻底破防,“是我不好……你别不要我好不好……我……我愿意跟着你……就算受世人唾弃,只要是你……只要是你就好……” 宋灵枢的话叫裴钰心疼,她本就是他自年少放在心尖上的人,从前他便放不下她,如今她既心中有了他,他如何会不要她? 她一向聪慧,可遇着他真真是犯了傻…… 裴钰心软的一塌糊涂,“孤如何舍得不要你……随孤回去,没人敢置喙你的身份,孤三媒六聘娶卿卿回家可好?” 宋灵枢拼命点头,不知在裴钰耳边说了多少句对不起。 裴钰知道她为何至此,无非是为了两人的那个孩子,念及此裴钰心头亦不好受。 可是他怎么能去怪她…… 是他没有看好她…… 是他没有早发现她的这些心思…… 若说错,他才是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都过去了。”裴钰轻声道,“孤还会与卿卿有很多孩儿……” 宋灵枢将脸埋在裴钰胸膛之间,她想着王不留行请来的金陵名姬所教导的那些……不堪启齿的…… 她今日这关,大抵是过去了。 …… 卫影怎么想也不明白,太子殿下和宋姑娘是怎样和好如初的。 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他不敢问出口,只是私心里想着,宋姑娘以后好好的,莫要在和殿下闹别扭。 宋灵枢能感觉到,自那日后,裴钰待她的好更甚以前,甚至不在骑马,陪着她困在这四四方方的马车之间。 不过她仍很少与他说话,只是更加依赖他,在马车行驶途中时常枕在他肩上,甚至有时会主动引着他缠绵。 裴钰是有分寸的,虽与她缠绵,可也不会闹的太出格,有时实在隐忍不住了,便咬着她的耳垂恶狠狠的道,等回了长安在要她好看。 宋灵枢却总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可她没有要与裴钰倾述的意思,裴钰也就装作不知,越临近长安,宋灵枢的笑容越少。 绕是裴钰也隐忍不了,索性义正言辞的与她摊牌,“卿卿到底再想些什么?至亲夫妻,有何不能告知孤的?就是天塌了,孤也能替你撑着!” 宋灵枢摇了摇头,正想否认,可对上他的眸子,那些敷衍的话都咽了下去,终是将心中所想道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