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就藩开始重塑大明》 第一章 不学无术的朱樉 洪武八年,应天府,奉天殿。 今日是三月的第一次大朝会,诸位文武大臣,包括年长一些的皇子,都齐聚朝堂。 太子朱标,陪朱元璋站在‘陛上’。 因此作为朱元璋的第二子,秦王朱樉站在了金阶下诸皇子最前面。 不过他身后各位弟弟,以及一旁的大臣们,都用不屑的眼神看着他。 “他今天怎么来上朝了,是不是月俸又被祸祸完了。”一个好事的大臣,用刚好能让朱樉听见的声音在一旁“窃窃私语”道。 “还真说不定,这样不学无术的皇子,翻遍史书也是难见。” “听宋学士说,此子甚至连论语都背不下来,其余诸本经典,更是学的一塌糊涂。” “不但如此,听说他还经常曲解圣人教诲,圣人曰‘朝闻道,夕死可矣’,此子竟解释为‘早上知道去你家的路,晚上就可以去把你打死’!” 一个胡子半尺长的绯袍官员愤怒地说着,气的呼吸都不顺畅了,一旁的年轻一点的官员见了赶忙过来帮着拍背顺气。 “好了好了,你就当他是个闲散王爷好了,何必置气。我们有圣明的太子殿下,横竖咱以后也不跟秦王打交道。”年轻官员出言安慰。 朱樉早在洪武三年就被封了秦王,拖到今天没有就藩,纯属于马皇后不舍。 洪武六年,朱元璋就动了让朱樉就藩的心思,可谁成想那一年夏天,朱樉突染恶疾,虽然最后醒了过来,但从此性情大变。 因为朱樉的身体里已不是那个原装的灵魂,而是一个来自二十一世界的穿越者。 原本的朱樉算得上是个不错的皇子,从小跟着大哥一起四书五经背了不少。 可现在这个二十一世纪好青年可不一样,他上辈子虽然是个大学生,但高考他不考四书五经。 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因为背不下来这些文章经典,朱樉整天被宋濂宋学士追着打戒尺。 被朱元璋知道后更是直接吊起来打,若不是马皇后求情,穿越者朱樉险些二次死亡。 万般无奈之下,朱樉选择了摆烂。 四书五经老子不背了,锦绣文章老子不写了! 你要非让我解释一下什么是“仁”,那我只能告诉你:“仁,就是将人一分为二的意思。” 如此几番折腾,非但把六十多岁的宋濂差点气死,就连朱元璋这样心思深沉的帝王也几次切换狂暴模式。 最终,朱元璋认了自家老二是废物这个事实。 本着眼不见心不烦的想法,老朱在玄武湖边上靠近神策门的地方,找了个废旧的兵器库改造成临时秦王府,火急火燎的让朱樉从皇宫搬了出去。 皇宫在玄武湖东南角,神策门在玄武湖西北角,两者隔了十多里地。自从朱樉搬走了以后,朱元璋觉得应天的风水都变好了不少。 “诸位,去岁黄河决堤,波及河南山东两省十九县,赈灾和整修河堤用了白银600万两。昨天河南布政使上了折子,说今年加固大堤还得300万两。 还有兵部前天也上了折子,说北元平章乃儿不花,领了3万人在阿鲁浑河驻扎,似有南侵之意。 魏国公和沐英一起拟了章程,要兴兵十五万直捣哈拉和林。”朱元璋说着从龙椅上站了起来,拿着一本奏折向众大臣晃了晃。 “其实咱也想直接打到元都哈拉和林,咱甚至还想亲率铁骑去斡难河边,去当年铁木真起事的地方转转,好把咱当吴王时说的驱除鞑虏、恢复中华这事给办彻底了。” 朱元璋走下了金阶,走到了镇国将军沐英身边,轻轻拍了拍沐英的肩膀。 “可是咱没钱,去年全年的税银共为五千二百三十六万两,可是各部报来的账单共耗银五千九百八十四万两。收支两抵,去年一年亏空竟达七百四十八万两!” 朱元璋转身看向中书省左丞相胡惟庸。 “臣已经号召在京的五品以上官员暂不领今年的俸禄,其余省官员,也可凭自愿停俸,待过了今年,和明年薪俸一同领取。” 见老板看向了自己,胡惟庸敢忙走出来,怕自己态度不能让老板满意,胡惟庸直接跪在了地上。 听完胡惟庸的话,朱元璋没有说话,皱着眉头走回了御陛之上。 众大臣猜不出来皇帝此时的心情,一个个低着头噤若寒蝉。 这时,忽然一阵冷笑声从人群前排传了出来,众人偷偷抬起眼皮子,顺着声音看了过去,发现竟是朱樉在作怪。 “有话就说,不要在朝堂上使这些小手段。”老朱把手上的奏折合了起来,随手往御案上一扔,斜着眼瞥向了朱樉。 朱元璋说完,朝堂突然陷入一片死寂,众人都用一副看猴的表情看着朱樉。 朱樉也不含糊,长吸了一口气,然后信步走出。 “儿臣有本启奏。” 群臣没想到他还真有话说,立刻叽叽喳喳讨论了起来,在某个类似教室最后一排的角落,甚至传出了几声嗤笑。 “儿臣以为,丞相之策甚为不妥!”朱樉转过身来,看向了胡惟庸。 “这,怎么一个不学无术的家伙也敢非议丞相。”朱樉的话一出,整个朝堂再次沸腾了起来。 “臣倒想听听秦王殿下有何赐教。”见是朱樉发难,胡惟庸也不装了,从地上爬起来准备和朱樉对峙。 这么些年,他斗倒了杨宪,斗倒了刘伯温,这世间除了龙椅上的老朱,胡惟庸可以说无所畏惧。 “儿臣以为,百官的薪俸可以暂不发,但不能都不发。 有些家里还有别的营生,亦或是本就出身世家大族的,今年的薪俸可以先欠着。 就如丞相在濠州有良田万亩,在此时停俸为君父分忧自然是值得赞扬。 但这天下的官员,不是人人都在乡里有万亩良田。 那些在京里无依无靠的,家里本就困难的,全家老小就指着一年的薪俸过日子,不给人发俸禄,你让他们一家去喝西北风去?” 朱樉的话一出,奉天殿里又变得鸦雀无声。 “这是秦王说出来的话?他何时开窍了?” “也没听说最近有什么人指导过这家伙,怎么能说出这么有道理的话” “秦王加油,秦王威武。”官员们的心里都充满了各自的疑惑,一些本就对停俸一事心怀不满的官员,更是在内心给秦王疯狂打劲。 朱元璋在听到朱樉的话以后,也有些惊讶了,甚至想找人问问是不是神策门秦王府那边最近是不是出了什么祥瑞。 “那不知秦王有何高见?”胡惟庸本想反驳,但他瞥了一眼朱元璋,老朱有些欣慰的表情让胡惟庸有些吃不准了。 “儿臣以为,我大明立国至今已将近十年,我们不能老把眼睛放在百姓身上。适当的,我们得挣点大户的钱!” 朱樉此话一出,朝堂上一片哗然。 第二章 朱樉的军令状 朱樉今天上朝其实不是为了打胡惟庸的脸,而是因为两天前他觉醒了强盛大明签到系统。 系统给的第一个签到任务,就是让他在两个月内就藩。 本来他还在琢磨怎么跟老朱开口,没想到却听见了胡惟庸的馊主意。 这家伙只图给皇上献媚,而罔顾大多数清贫官员的利益,这让朱樉瞬间气不打一处来。 不过这一闹腾,却让他计上心来。 老朱本就不待见自己,此时如果自己再在火上浇把油,把自己不读经典、不懂国事的形象坐实了,这次铁定能被撵走。 因此朱樉选择在朝会上大放厥词。 而听完朱樉的话,朱元璋一时竟不知说什么。 也不知道这小子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受了什么人的挑唆。 “说说吧,咱倒要听听你小子有何高见。”朱元璋决定继续听下去,以好找出破绽,看看是谁在背后拿自己的儿子当棋子。 “我大明一统九州已经十余年,仰赖父皇的雄才大略和诸位臣工竭忠尽智,各地仓廪丰足、人烟阜盛。”朱樉淡定说道。 秦王说完,众大臣再一次陷入短暂的沉默。 “这小子今天转性了?也知道在朝堂上说点人话了?” “秦王是不又惹了什么大祸了,需要用这种方式在这个场合来拍圣上马屁?”大臣们在心里暗暗计较,他们从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朱樉。 “此皆陛下圣明烛照!”最终还是胡惟庸反应快,赶紧带头喊道。 丞相大人一声吼,众人也都反应过来,纷纷拱手附和。 不过朱元璋则皱起了眉头,他冲台下挥了挥手,示意朱樉继续说下去。 多年的“父子情”和直觉告诉他,事情没有这么简单,这小子指不定憋着什么坏屁。 “但是,据儿臣所见所闻,我大明官仓虽丰,然百姓依旧缺衣少食,人口虽多,但百姓依旧穷困潦倒。 我大明富的是官府衙门、是世家大族、是乡绅地主、是满朝公卿!”朱樉用目光扫视了一圈,最终还是将目光落到了胡惟庸身上。 而此时诸位大臣都惊的瞠目结舌。 “这是要干嘛,单挑全世界吗?”饶是精明如胡惟庸,此时此刻也搞不清秦王到底是闹哪样。 “臣在濠州是略有些薄田,可那都是用陛下这些年赏赐换来的,笔笔都在濠州府衙登记造册过。”胡惟庸丝毫不慌,当了这么多年丞相,这点小事肯定不会留下马脚。 而朱元璋也很无语,朱樉说的这些谁不知道,历朝历代哪个不是这样。 自己也想彻底造福百姓,可治理天下不是这样的。 没有这朝堂上大大小小的官员,没有遍布天下的世家乡绅,皇权别说下不下乡,出不出得了应天府都是个问题。 自己这么些年杀了那么多贪官,其目的也就是管住其他人的手,再由他们震慑当地的土豪劣绅。 “我大明以人口计税,世家乡绅田亩万千,小民之家薄田二三亩,这二者交一样的税合理吗? 为解百姓困苦,儿臣所献之法,名曰‘摊丁入亩’。 按照洪武初年所清查的田亩数为准,按着黄册记录厘算各户土地大小,将人丁税改为田亩税,如此,则百姓的负担大减而国朝税赋好征了许多。” 朱樉目光坚定的看着朱元璋,他知道自己这番言论不可能通过,毕竟皇家自己就是大明最大的地主。 “臣以为不妥。”这次胡惟庸还没来着急开口,他的老师,大明的开国重臣李善长拄着拐站了出来。 “陛下,这天下的税制自古便是以人丁来厘算,古之贤君如汉文帝、唐太宗之时也从无有以田亩入税的先例。 而当时亦有‘文景之治’与‘开元盛世’,可见秦王之言实乃主观臆断,非是治理天下的大道。” 李善长说完,奉天殿内立刻传来整齐的声音“臣附议!”。 “韩国公不要为小子置气,他一个不读四书五经、没经过世间真正疾苦的小子,哪懂什么治国之策。 朱樉,朕念你初心是好的,这次就不计较你的过失。你快给韩国公致歉,这事就当过去了。” 朱元璋清楚,自家老二这一出冒犯了朝堂上9成以上人的利益,所以他急忙出来打个圆场。 “儿臣的话还没说完,韩国公你先忍忍。”朱樉对着朱元璋拱手行礼,然后转过身来看着李善长。 “儿臣的第二策,名曰‘开海禁,通商贸’”朱樉拼了,既然摊丁入亩这招药劲不够,那就直接对着老朱的逆鳞来上一发。 “二弟,快回去,海禁是国策,岂可动摇。”这时太子朱标也忍不住劝了朱樉一句,可明显没起什么用。 而龙椅上的朱元璋这一次果然被激怒了,脸色一下就沉了下来。 “启禀父皇,海上贸易和捕捞是很多沿海百姓赖以生存的根基。如今整个大明就靠着市舶司那几十艘船出海,而市舶司的船拉的可都是世家大族和官府的货物。 百姓空守着大海宝库而寸板不得下海,这就是断百姓生路。 如此国策,岂不是要置沿海百姓于死地。” 此话一出,群臣再次哗然,就连平时总是选择的沉默的刘伯温也不得不站了出来。 “秦王此言差矣,自我大明立国以来,东南沿海就从未太平过。 昔日张士诚和陈友谅的残部都逃亡海上,时常侵扰浙江福建。 陛下也曾派兵清缴,可贼人见大军则立刻逃窜,茫茫大海,如何捞的这小小的舰队。 海禁之策虽有弊病,但远不及兵祸对百姓造成的伤害。”刘伯温平时只是对秦王的不靠谱有所耳闻,这一次秦王朝会献策,当真是让他大受震撼。 “诚意伯勿急,我还有第三个策略献……”朱樉还要发话,没想到朱标直接从金阶上冲下来捂住了他的嘴。 “来人,秦王今日喝醉了,快送到春和殿去给秦王醒酒。”朱标焦急的朝殿外喊道。 而此时在金阶之上,朱元璋已经气得开始发抖。 底下的众大臣们也都冷汗直流,生怕皇上的怒气牵连到自己。 此时,两个侍卫已经进来按住了秦王的肩膀,可就在朱标松手的一瞬间,朱樉用尽全力喊了出来: “重教兴学,国运兴昌!” “你到底想说什么。”朱元璋的右手已然握成了拳头。 “倘使天下子民都能读上书,都能通晓圣人之道,那我大明何愁不富,何愁不强。”见朱元璋没有继续下令,朱樉敢忙挣脱了侍卫。 朱樉此话一出,大臣们再次被震惊了。 一方面他们对秦王能号召百姓学圣人之道颇为惊讶,另一方面,他们对于朱樉这一套幼稚的理论嗤之以鼻。 “庶子!文教乃国之大事,你这黄口小儿还不闭嘴。” “父皇若准许儿臣去就藩兴办学堂,三年之内,儿臣保证让西安府变得富甲天下。”朱樉放出豪言。 “朝堂不是你信口开河的地方。”朱元璋强压着火气说道。 “散朝!”朱元璋压着怒火起身离开,刚转过屏风,群臣就听见了一阵瓷器碎裂的声音。 半个时辰之后,在春和殿的广场上,朱元璋坐在一旁,皱着眉头看向了被绑在树上的朱樉。 朱元璋拿起了鞭子。 “儿臣真的有法子挣大户的钱”眼看鞭子就要抽过来,朱樉急忙喊了出来。 “逆子!”鞭子闪着破空的声响,毫不犹豫的飞了过来。 “若父皇在办学上准我便宜行事之权,我愿立军令状!” “父皇且听二弟一言”朱标见状赶紧过来按住了朱元璋挥舞鞭子的手,鞭子末梢擦着朱樉的左臂飞了过去。 “你有何计策,快说。”朱元璋还在气头,朱标代替父亲发问。 第三章 秦王就藩 第三章秦王就藩 散朝之后,承天门外,李善长停下了脚步,微微侧身和走在后面的刘伯温搭上了话。 “伯温兄怎么看今天的事。” 刘伯温诧异的停下了脚步,李善长上一次在朝堂外跟自己主动搭话,那还是好几年之前的事了。 “韩国公为何有如此一问,大家都看到了,不过是秦王喝醉了酒,发癔症罢了。” “是也是也,想必这会儿陛下正在春和殿给秦王醒酒呢。”见刘伯温不想说,李善长立马来一套标准的客套大笑。 辰时末的阳光从皇墙上爬了出来,照在两人大笑的面庞上,显得格外热烈。 而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几片落叶随着风儿在地上打着旋,你争我抢,寸步不让。 “老师,感觉此事不像是刘基在背后捣鬼。”看见刘伯温已经走远,胡惟庸顺着李善长的影子凑了过来。 “老夫也觉得不像,只是今日秦王之举当真邪乎。我跟了上位这么些年,凡是邪乎事都跟这个刘伯温脱不了干系。”李善长望着刘伯温的背影,幽幽的说道。 “那老师觉得学生应该怎么做。”面对李善长,胡惟庸的姿态总是放得极低。 “你是中书省左丞相,怎么做事还用我来教吗?”李善长拍了拍胡惟庸的肩膀,转身上了轿子。 胡惟庸目送老师离开后,重新整了整冠帽,朝中书省值房去了。 而此时在春和殿内,当着朱元璋和朱标的面,朱樉划破手指在保证书上按了一个血手印。 朱樉保证在不用银子亵渎斯文,不对平民百姓横征暴敛的前提下,三年之内,秦王府的所有开支自己负责;三年之后陕西都指挥使司和陕西行都指挥使司的所有军费开支全部由秦王府承担。 而朱元璋写了道密旨,在办学这件事上,准许秦王便宜行事。 不过老朱心里其实没把朱樉的承诺当回事,只当是他年少轻狂罢了。 第二天一早,正准备睡个懒觉的朱樉被人叫了起来,说是马皇后来了。 这一下朱樉立马精神了起来,虽然跟老朱的关系很微妙,但马皇后这个亲娘是真的疼爱自己。 “娘,您有事找人叫我进宫就行,何必大老远跑这么一趟。”来不及戴好发冠,朱樉随手扯了个布条将头发扎了起来。 “啪!”没想到马皇后上来就是一巴掌,直接将朱樉的头发打散开来。 “你怎么这么傻,朝堂上的事哪用你关心。”马皇后一把将披头散发的朱樉抱进了怀里,一边哭一边抚摸朱樉的脑袋。 “娘,孩儿已经长大了,是时候为母后和父皇分忧了。”看见马皇后这样,朱樉也不由得鼻子一酸。 “这挨千刀的朱重八,朝里那么多能言会道的还不够他用吗,非得把我儿子也送走。” 马皇后哭的更伤心了,这是他第一个要就藩的儿子,这一别,以后一年都不见得能回京一趟。 “娘,孩儿终归是要就藩的,这大明的江山还得儿子来守。” “娘就是可怜你,当年给你找的正妃观音奴,没想到才两年人就没了。如今你孤身一人去西安府,也没个人照顾,哎!都是这杀千刀的朱重八做的好事!”马皇后越哭越惨,看的朱樉院子里的宫女都偷偷的抹着眼泪。 “孩儿这么些年孤身一人惯了,再说此次就藩,父皇许我了三卫护卫,算起来万把好人呢。”朱樉安慰道。 “那都是行军打仗的汉子,娘说的是你枕边人。”马皇后擦了擦眼泪,戚戚地说道。 “啊,这……”朱樉有些懵,不知说什么好。 “行了,娘给你说了门亲事,卫国公邓愈的女儿。”说到这,马皇后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看的出来,这个对象她很满意。 “娘,我现在这样,您这不是人家往火坑里推嘛。” “什么火坑,你是我大明的秦王,当今陛下的二皇子。你不管了,我这就去跟邓家谈谈,等你明年回京的时候,就给你把婚事办了。” 马皇后交代完这些,挥了挥手,四个穿着飞鱼服、手持绣春刀的女侍卫走了过来。 “这是娘从亲军都尉府亲自挑选出来的侍卫,这几个女娃娃都是从小长在娘身边的,身手、忠心还有样貌都是顶尖的。 这回就藩,娘就把她们赐给你了,你要是遇到什么难题,就让她们给娘捎信回来。” 亲军都尉府就是锦衣卫的前身,这里面很多都是当年马皇后收留的战场遗孤,经过这么些年的筛选,忠诚都不是问题。 四个女侍卫走到朱樉面前,单膝跪下,拱手行礼。 “见过秦王殿下。” 朱樉细细打量了一下四人,不由得咽了咽口水——她们的佩刀是真好看! 母子俩又寒暄了一阵,马皇后抹着眼泪回宫去了。 而她前脚走,后脚沐英就把秦王就藩的诏书送了过来。 沐英回西安府练兵,早上进宫领了兵符,老朱顺便就让他来给这个糟心的老二传趟圣旨。 与沐英一同来的还有一个中年官员,他身着一身红衣官袍,身旁没有小厮也没有家眷,独自一人扛着行李。 “这位是中书省连夜推举出来的新任陕西布政使高谦高大人。”沐英着重念了中书省这三个字。 “见过秦王殿下。”高谦不卑不亢,拱手行礼。 “高藩台的家眷不和藩台一起走吗?”朱樉有些好奇。 “微臣的夫人去岁难产走了,只有一个儿子在宣化当兵。”提到儿子,高谦有些骄傲。 “你是军户?”朱樉问道。 “微臣不是军户,只是犬子立志在疆场报国,作为父亲我不能折了儿子的志向。” 听到这,朱樉心里暗暗的给胡惟庸竖了个大拇指,这个安插在自己身边的棋子选的真好。 用一个刚正清白、立志报国的忠臣,来监督自己一个不通经典、品德败坏的藩王,胡惟庸真是煞费苦心。 朱樉的王府护卫和沐英的亲兵合兵一处,走出金川门,到龙江驿。 然后顺流往东,由瓜埠入运河,过扬州至淮安,转道淮河往西。 随后在开封上岸,走荥阳洛阳入潼关。 历时一个多月,朱樉终于站在灞桥之上看到了西安府的城墙。 这一瞬间,他终于有了跳出牢笼的爽快。 “小爷我自由了,从今往后谁在跟我谈四书五经,我就用抡语打爆他的头。”朱樉在心里吐槽道。 “沐大哥,我们就此别过,谢过大哥一路保护。”朱樉对着沐英行了一礼,沐英是朱元璋的义子,朱樉如此称呼也合乎情理。 “我就驻扎在渭水渡口的大营,秦王若有差遣,尽管叫人来送信便是。”两人客套了一番,沐英带着亲兵绕道西安府北面,往渭水大营去了。 “秦王殿下,因时间仓促,秦王府如今只修了城墙和几处偏殿。下官已经让人把按察使司衙门收拾了出来,如秦王殿下不嫌弃,下官这就带路。” 陕西按察使杨春与一应官员早早灞桥东岸迎到了朱樉的队伍。 “不必如此,来之前本王听人说了,兴庆宫那里有前元修的一处大殿,杨大人,不如将一应物资转移此处。 本王可是奉了圣旨,尽量不给地方上添麻烦。”朱樉笑呵呵的婉拒了杨春的好意。 西安府城墙是在隋唐皇城的基础上建成的,从洪武三年就开始了,到现在还未全面完工。 秦王府位于西安府城墙内东北方向,和外城一样,也是方方正正的,也有自己的城墙。 这些原计划在三年后的洪武十一年修筑完成,如今朱樉突然就藩,很多地方还在建设中。 当朱樉一行人安排妥当,已是傍晚时分。 在当地一位老人家的引导下,朱樉走到兴庆宫勤政务本楼残留的石阶之上。 从这里向北望去,夕阳下的龙首原闪着红色的光芒,依稀间还能望见唐大明宫含元殿巨大的夯土台基。 这时,朱樉的脑中泛起了熟悉的波澜。 “叮!就藩任务达成,获得奖励,二十世纪砖窑全套图纸一套,西安府周围煤炭分布图一套。” “嘿嘿,你说要是知道我在兴庆宫修砖窑,李隆基会不会被气的活过来。”朱樉摩拳擦掌,兴奋的说道。 第四章 朱樉的砖厂大业 系统给的东西虽然很老土,但对于站在兴庆宫废墟上的朱樉来说却是再好不过。 “老人家,家中日子过得可还好。”感叹完大唐的末日余晖,平息下收到奖励激动的内心,朱樉就地坐下,对着引自己上来的老者问道。 “仰赖皇上圣明,如今,小老儿全家都能吃上一口饱饭了。”老人家已经不剩几颗牙了,但他的笑容一看就是发自内心。 “父皇的圣明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你们全家人的努力。是你们日复一日的伺候庄稼,伺候土地,这才有了天下人的一口饭吃。” 朱樉看着老人家瘦弱的身体和打了好几个补丁的衣物,不由得感慨了一声。 “家中子弟可都读过书?”朱樉从侍卫手中接过一个馕饼,掰下来一块递给了老人家。 “殿下说笑了,小老儿就是普通的农户,家里人能吃饱饭,平日里无病无灾的就是烧了高香。 读书那是地主老爷家才有的事,吾等贱民,哪能接触得到那等金贵的东西。” 老人家的笑容消失了,苦笑了一声,将馕饼掰得碎碎的小块递进口中,不再言语。 夕阳的光辉洒在兴庆宫破败的池塘之上,在她周围,忙碌的农人挑着水桶从四面八方过来取水,他们要趁着太阳完全落下之下,尽可能的给地里多浇一桶水。 现在是四月中旬,正是小麦抽穗的时候,这时候多一些水,庄稼就多一份收成。 此情此景让朱樉不由的哼出了几句诗: “今我何功德,从不事农桑。吏禄三百石,岁晏有馀粮……” “取我纸笔来” 不一会儿手下就送来了纸笔,不过这笔不是毛笔,而是朱樉自己改造的铅笔。 右手执笔,左手镇纸,朱樉面色凝重的下几行字: “要把发展农业和发展教育当做秦藩的头等大事!” 朱樉特有的硬笔笔锋,让这几个字看上去格外锋利。 “把这张纸传下去,让秦王府各级官员都抄上一份。本王要让西安府所有孩子都能上得起学。”最后一抹夕阳穿过树梢照射在朱樉的脸上,给这个素来不正经的王爷平添了几分威严。 晚上梅兰竹菊四姐妹都来到了秦王房内,本来四个女侍卫各有自己的名字,不过朱樉为了方便记,临时起了这么一套君子四美。 这天夜里的秦王房内灯火通明,算盘珠子啪啪作响。 直到第二天中午,四个训练有素的侍卫才拖着疲惫的身子离开了秦王寝宫。 朱樉也顶着深深的黑眼圈昏睡了过去。 秦王就藩的第三天,兴庆宫勤政务本楼的台基上搭了一个临时的军帐。 朱樉端坐在大帐主位,梅兰竹菊四姐妹分立两旁。 台下站着的是跟他从应天过来五个的亲卫百户。 “按照藩王规制,咱秦王府应该有三个3000人的亲军护卫。 不过因为咱出发的急,父皇显然没顾上这茬。现在本王身边就只有咱这五百个兄弟,大家伙都得打起精神来。 接下来一段时间咱们可能会辛苦一点,不过等熬过这一段时间,本王绝对不会亏待大家。” 朱樉站了起来,严肃的看着台下的五人。画大饼pUA,虽然朱樉深恶痛绝,但眼下缺钱,想挣第一桶金难免得缺点德。 他本来也不想这样,但前天晚上算账的时候,自己的财务专员朱竹告诉他,王府的账上只有不到2000两。 按照图纸的规划,在不拖欠工资的情况下,这个砖窑基本不可能完工。 “为秦王效劳!”五人齐声喊道。 作为太平年代的亲军,这五个年轻的百户一下子就被秦王的话给感动了。 随后五百个无辜的兵士脱下了戎装,扛起了麻袋,为秦王的砖厂流血流汗。 终于半个月之后,在兴庆宫东南三里左右的地方,滚滚黑烟升腾了起来。 往来的农户都好奇的看着眼前这个奇怪的建筑,烧砖大伙多多少少都见过。 可以前都是一个窑一个窑的烧,每个窑烧完还要浇水密闭。 等窑里温度降下来才能出砖,然后再点火起下一炉。 谁见过眼前这样的家伙,十几个窑口排成一排,这边砖刚烧好,几个包裹严实的壮汉就直接把窑底的托盘拽了出来。 稍微冷却到人能接受的温度,另一群人就推着奇怪的两轮车过来,将托盘上的砖卸到车里运到专门放砖的地方。 紧接着提前制好的泥胚就被摆放在托盘上,之前那几个壮汉再一同用力,偌大的托盘顺着轨道就滑入了火热的砖窑里。 如此不间断的制砖模式,直看的众人大呼神奇。 这时,一个身着甲胄的百将提着一个木板走了出来,这是朱樉新任的西安第一砖厂厂长——罗火盛。 “秦王府招工,每月2两银子,月底结账,管一顿饭。”罗火盛扯着自己的破锣嗓子对着众人喊道。 不了半晌没人说话,众人都呆呆的站着,往常官府找人干活都是按徭役的路子走,这给官家干活还发工资的事当真是闻所未闻。 “这位军爷,你这一顿饭是一天一顿饭还是一月一顿饭?”终于有个好事的泼皮鼓起胆子。 “当然是一天一顿饭,我们堂堂秦王府,能差你这么一顿饭。”罗火盛见终于有人搭理自己,赶紧找了一块黑炭,把招工木板上的字改成了一天管一顿饭。 “乡亲们,秦王殿下交代了,现在你们先回家考虑考虑,等这个月收完了麦子,秦王殿下会亲临砖厂,迎接大家来上班。” 罗火盛的话在不少人心里激起了浪花,最多就是被骗了一身力气,咱庄稼人最不缺的就是力气。 秦王这边,砖厂正打的火热。 而此时在西安府城墙里,新任陕西布政使高谦正在听手下人汇报。 “回大人的话,在下亲眼所见,秦王的亲卫在号召百姓他的砖厂劳作。据属下观察,有意向的人实属不少。” “果然不出丞相大人预料,这个秦王果真是不通经典、不学无术。这才就藩不到一个月,就敢鼓动百姓懈怠农事。”高谦愤怒的握住了茶杯,本来想给扔到地上,但素来清贫的他却舍不得这杯子,只好大口喝茶,以压住心中的怒火。 “你下去再多找点人盯紧了那个砖厂,若真有百姓受了蛊惑放下农事去打工,本官就是豁出这身官袍也要在陛下那里参他秦王一本。” 高谦用力的锤了一下桌子,刚才舍不得摔碎的杯子随着桌子一震,最终还是踉跄着摔碎在了地上。 第五章 这砖不卖 为了赶规模,砖厂出的都是红砖,这东西虽然没有传统青砖结实耐用,但生产的时间成本只有青砖的五分之一。 再说了,搁大明初年这个生产力水平,啥砖不是用。 看着满院子都堆满了砖,朱樉兴奋的拍了拍罗火盛的肩膀。 不过罗火盛却一点都兴奋不起来,作为砖厂厂长,有些别人不知道的事,他一清二楚。 “殿下,账上真的快没钱了。昨天伙房那边找我要下旬的菜钱,我只敢给批了三天的。” 没钱这事一直是压在整个秦王府头上的大问题,财务总管朱竹这两天已经焦虑到内分泌都出现了问题。 “您看,现在已经出好的砖,是不可以考虑先卖上一批。”罗火盛壮着胆子问道。 当时秦王任命他为厂长的时候,他还小小激动了一下,毕竟五百亲军护卫暂时都隶属于砖厂。 可现在他才发觉这是个大坑,要钱没钱,要地位没地位。 说得好听叫个厂长,实际上官位没有任何变化,另外四个百户虽然表面上服从命令,但人家最近喝酒已经不带上他了。 “有人来问过砖的事吗?”朱樉问道。 “岂止是有,附近几个乡的地主们,听闻这砖厂是殿下您开的,都跑来说要买砖。 隔壁杨村的乡绅杨老太爷,快七十的人了,亲自押着一车银子来。说他家要修缮祠堂,一口气要把厂里的砖全部拉走。” 罗火盛眉飞色舞的说着,不大的眼睛里都是银子的模样。 “你把这老头放走了?”朱樉疑惑着看了罗火盛一眼。 “那咱不卖砖,还不让人走了?” “人可以走,银子留下来先用嘛。”朱樉有些恨铁不成钢,伸手在罗火盛脑后勺拍了一下。 “不过这事也不怨你,你们都是读过书的人,不懂这江湖上的门门道道也很正常。不过有一点你做的不错,这些砖现在一块都不能卖。” 虽然很不理解,但谁叫人家是秦王。无奈之下的罗火盛只好返回办公室,绞尽脑汁编一个能把伙房稳住的借口。 晌午,当朱樉骑着马返回兴庆宫的时候,财务总管朱竹正在门口等着自己。 凑近一看,原本秀媚的脸上,赫然起了好多痘痘,嘴角更是急出了一个水泡。 “殿下,这是按察使衙门求购红砖的文书。按察使司要整修西安府大牢,我和来人商量好了,第一期先出红砖十万块,他们可以一次性付清全款。” 朱竹焦急的递上了草拟的文书,上面就差朱樉盖章确认了。 “我不是说了嘛,这一批砖暂时不卖,你先回绝了按察使司,早不修晚不修,偏等老子的砖厂建好了修。” 拍马屁的意味十分明显,不过对于此时的朱樉来说,按察使司这回真是拍到了马蹄上。 “殿下,先前我们的决议是先暂扣下护卫们的饷银和府里所有人的例银,等砖厂出砖以后就给大家发钱。 现在砖厂已经出了两批砖了,您却全部押着不让动。府里和砖厂那边早已有了怨声,罗火盛那家伙都来了好几回了,每次来都臭着一张脸。 请恕属下无礼,若是殿下今天还不改变注意,那属下请辞去财务总管一职。” 朱竹情急之下直接跪倒在朱樉面前,眼角还有两道泪痕流下。 “不必如此,不必如此。你再给我一天时间,明日太阳落山之前,我一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朱樉翻身下马,赶忙将朱竹扶了起来,顺道伸手抹掉了朱竹的眼泪。 “殿下言而无信已不是第一次,这次让属下如何信的。”吃一堑长一智,朱竹拜托掉朱樉的手,退后一步拱手问道。 “明日要是不给你一个交代,那本王……本王明晚就去你房里睡” 朱樉挥了挥衣袖,三两步跑路了,留下惊呆了的朱竹,在原地不停地眨巴着眼睛。 晚饭的时候,侍女颤抖着手把食盒拎到了朱樉面前,然后低着头站在一旁不敢说话。 朱樉诧异的皱了皱眉头,打开食盒之后,发现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一盘青菜和一个馒头。 “这是总管的安排?” “是,小的不敢欺瞒殿下,朱总管说这是殿下特意吩咐的。” “真是小气,都不肯再多给个馒头。”朱樉看着食盒吐槽了一句。 没想到侍女听到这话啪的一下跪到了地上,被吓的直哆嗦。 “哎,说过多少次了,咱们秦王府不搞这一套,不要动不动就跪下。”朱樉挠了挠头,他真的有些累了。 而此刻,在曲江池泛着月光的湖面上,一艘阔气的三层游船正在湖水上荡漾着。 船上通明的灯火引来了无数鱼儿争先恐后的围着船游动。 “父亲,和您预料的一样,我在衙门等到天黑也没等到秦王府的回执。”陕西按察使杨善恭敬对着船头的老人说话。 “传闻这位秦王殿下素来不学无术,可就他就藩这些日子来的表现来看,倒也不完全是个纨绔王爷。” 老人一手按着一只白猫,另一只手时不时的从下人手上接过还泛着青的麦仁,当做鱼食一般扔进了湖里,引来一群鱼儿夺食。 如果罗火盛在这的话,一眼就能认出来,这就是之前拉着银子来买砖的杨村豪绅,杨乾。 “也不知道是京里哪位匠作大监出手,那砖厂比之先前,确实便捷了许多。”杨善接过了下人手中篓子,那人收到示意之后就离开了,游船顶层就剩下了杨善父子二人。 “秦王缺钱,这是秦王府里的暗桩传回来的消息,千真万确,错不了的。若是错过这个雪中送炭的好时候,以后想把秦王绑在咱们杨家的车轮上,可就没这么容易了。”杨善压低声音说道。 “绑不了一起那就算了,他秦王也不过就是一个毛没长齐的小娃娃罢了,在关中这片土地上,他秦王的名头可不是那么好使。”杨乾面色淡然的回过头看了看自己儿子。 “你别忘了,他只是个在陛下盛怒时被赶出京城的王爷罢了,咱们杨家在朝里靠着的那位,可正得陛下器重。”杨乾单手接过篓子,随手一扔,里面的麦仁倾洒到了光线照不到的阴影里,引得一众鱼儿纷纷向黑暗游去。 第六章 西安府的教育现状 朱樉第二天起了个大早,不是他变勤奋了,而是提前订了有人要见。 “参见秦王殿下。”西安府学教谕领着周围几个县的教谕来到了兴庆宫。 “诸位不必多礼”朱樉其实有点不高兴,因为今早的早饭只有半碗稀粥,但想起今天要做的事,他不由得强打起精神来。 一行人来到勤政务本楼的军帐中,都是熟人,互相一打量便按照官龄排定了坐次。 “今日把诸君叫过来,不为别的,就是想了解一下整个西安府目前各县学都是什么个情况。”朱樉挥挥手,手下给各位官员端上了茶。 府学的教谕由朝廷直接任命,但县学教谕以及府学的其他训导官员,则由当地布政使衙门来任命。 虽然大明律规定了藩王和臬司衙门各自的权限,不过朱樉这次就藩可是请来了圣旨,加上他本身是第一个藩王,一份没执行过的规定,对于当事双方来说,到处都是可争取的漏洞。 “要把发展教育当做秦藩的头等大事!”这可是朱樉刚就藩时就喊下的口号,为了自己的学区房大业,教育这块自己一定要插上一手。 “王教谕,你来说一下西安府府学和各地县学大概的情况吧”朱樉示意坐在最前边的王桐说话。 王桐今年快七十岁,他本是前元的进士,在前元朝廷任四品高官。 当初徐达大将军攻破西安府的时候,也曾请王桐重新上任。 可王桐老先生觉得自己是前朝罪臣,坚决不肯赴任。只愿在家乡教书,为后生们教导圣人之道。 “洪武二年,皇上改奉元路为西安府,辖15县1州。今天来了7个县的教谕,分别是长安、咸宁、咸阳、蓝田、高陵、泾阳和鄠县。” 王桐提到一地便指向一人,算是给朱樉简单介绍了一下诸位同僚。 “其余各县或路途稍远,或教谕空缺。因此老夫就只通知了这几位。” “当前西安府学有教谕一人,教授两人,训导四人。府学现有学生37人,满额为40人。 各地县学则情况各不一致,部分富裕县如鄠县、长安、咸阳,县学较为完备,皆配有一教谕二训导,校舍书本齐备,廪生的餐食由县府正常供给。” 王桐端起了茶杯抿了一口,然后继续说道: “其余各县或教师不足,或校舍残破,能正常供给廪生餐食的也不太多。 如蓝田县,校舍是前元留下的,经年失修已是危房。学生们如今就在县衙里一个签押房挤着,如遇开堂,还得出去避让。” 王桐说到这里有些激动,作为一府教谕,他自然希望自己有能力‘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可是省里府里都没钱,他就是有万般想法都只能徒呼奈何。 “陕西藩台衙门就没关注过这事?” 朱樉有些不解,西安府虽然早已没有盛唐时的富足,但作为朱元璋钦点的西部重镇,没道理连基础设施都不齐全。 “殿下有所不知,每年国库是往西安府拨不少钱粮,可那都用在了边防上。 榆林卫、宁夏三卫,靖虏卫,还有甘州卫。将近二十万大军人吃马嚼,布政使衙门秋收的税粮,自己还没捂热乎就得发往前线。” 王桐的脸上写满了焦虑。 “其实也不尽是如此惨。”这时咸宁县的教谕刘修永站了出来。 “启禀殿下,咸宁县本是有县学的,洪武三年一场大火,给烧成了白地,不过幸好没有学生受伤。” “之后由杨村乡绅杨乾出资,在杨村祠堂附近兴办了学舍,由此咸宁县的县学便移至了杨村。 学舍的维护,以及学生的廪膻都由杨村提供,杨老太爷除了让杨村所有学生都入学以外,别无他求。”刘修永言语间透露着对这位杨老太爷的敬佩。 汇总上面说的消息,朱樉大致有了了解,整个西安府的教育体系就写了两个字,缺钱、缺钱、缺钱。 “本王已然明了,我在此对各位保证,秦王府将出资,负责西安府各县学的所有开支。” 朱樉站起身来,骄傲的宣布了这一决定。 整个军帐里顿时充满了欢声笑语,除了站在朱樉身后的侍卫朱兰。 朱兰现在很不能理解,秦王府都穷的叮当响了,自己的这位主子是哪来的勇气在这里大包大揽。 她甚至想直接提醒秦王殿下悠着点,可看见朱樉激动的样子,她考虑再三还是没好意思直接泼冷水。 不过朱兰也没有闲着,她悄悄叫来一个侍女吩咐了两句,那侍女从军帐后门离开,直奔财务总管朱竹的房间而去。 “此事还得在麻烦王老先生一次,烦劳您回去找人统计一下,制定个计划,先期报上一个数来。”朱樉说道。 “不用回去准备,小老儿早已准备多年,还请秦王殿下审阅。” 王桐直接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本厚厚的册子,最下面的注脚上写的清清楚楚的大明洪武六年……。 “老先生原来为此事已准备了三年,先生只管放心将这册子交予本王,本王必不负先生所托。” 朱樉有些感动了,他立刻对着王桐行了一礼。 他甚至可以想象得到,这位花甲之年的老者,手持册子在各个衙门之间奔走,然后一次次的被拒绝,被搪塞。 “这不过是老朽应该做的,殿下不必如此。”王桐赶紧走上前来,也对着朱樉还了一礼。 “对了,杨乾赞助县学一事,先生似有不满。”方才咸宁县教谕刘修永提到杨村的时候,朱樉看见了王桐脸上一闪而过的不虞。 “哼!窃国之贼尔!”王桐愤恨的吐槽了一句。 正当朱樉准备多问几句的时候,他瞅见军帐门口走进来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朱竹。 “诸位,今天先到这里,大家回去若有什么想法,尽可写下来着人送到本王这里来。只要事关教育,在本王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本王一定办到。” 看见朱竹怒火冲冲的样子,朱樉知道,自己得给位财务总管一个交代了。 “殿下好大的威风,不知殿下能从何处筹来钱给人家送过去呢。”等王桐等人散去,朱竹没好气的说道。 “你个死丫头,敢腹诽本王。”朱樉走了过去,轻轻的弹了一下朱竹的脑袋。 没想到这个动作竟让这位上过战阵的女侍卫,直接红起了面庞。 “走吧,我带你这位财务总管去看看,咱们秦王府是怎么发财的。” 朱樉看了日头,算算时间,朱梅她们应该快从耀州回来了。 第七章 邓如月是谁 当朱樉一行人来到长乐门附近时,一队人马从北边疾驰了过来,为首的正是朱梅。 “找到了吗?”朱樉迈着小碎步迎了过去,主动将朱梅扶下了马。 “幸不辱命。”朱梅冲着后面一挥手,几辆货车被推了上来。 掀开油布,黑乎乎的煤块出现在众人面前。 “正如殿下所言,这些煤距离土地表层很浅。按照图纸,末将没费多少功夫便大致勘测出了煤矿的范围,储量确实惊人。” 朱梅很是兴奋,一方面是这一次顺利完成了任务,另一方面是她知道,秦王给的那张图纸上面,类似的煤矿不下于十座。 而在更远的榆林卫和延安府,地图上标记的煤矿储量,更是天文数字。 “好,让人把详细结果汇总成文书递上来,你们先快去休息吧,最近辛苦大家了。”手里握着黑乎乎的煤炭,朱樉的心里别提多爽了。 这是他在这个时代落脚的底气,是自己重塑大明的正式开始。 这时熟悉的声音又在朱樉的脑海里激荡开来,“叮!” 好事成双,听到系统君又露面了,朱樉的嘴角咧出了一个大大的狂笑。 “帮助邓如月在南大街把布行经营下去,限期二个月。” 笑容在朱樉脸上原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问号。 “邓如月是谁?” 正当朱樉疑惑的时候,这时朱竹走了过来。 “这便是殿下的挣钱之道?” “煤老板听说过没,从今天起,咱秦王府就是大明最大的煤老板。” 朱樉本想在弹一下朱竹的脑袋,不过自己刚刚才抓过煤,一双黑手不适合做这样的事。 “让人通知罗火盛,晚上咱们兴庆宫开会,吃烤全羊!” 朱樉一鞭子甩在马上,大笑着在麦浪边上飙马。 傍晚时分,罗火盛带着砖厂的骨干抵达了兴庆宫。 “我就说昨日殿下怎么如此淡定,原来早就胸有成竹。末将对殿下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敬殿下。”罗火盛擦了一把嘴角的油花,端着酒杯来到了朱樉面前。 下午收到消息的时候,压在罗火盛头上的乌云终于散去。晚上刚到兴庆宫,好几天没吃好饭的他,抢过一条羊腿便啃了起来。 “最近着实是苦了你了,我和朱竹商量了一下,从今往后,第一砖厂一成收入归你。”朱樉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而罗火盛闻言感动的热泪盈眶,当即对着朱樉跪了下来。 “为殿下效死!” 见众人的目光都集中了过来,朱樉觉得这是个鼓舞士气的好机会。 “诸位,自就藩以来,本王对大家多有亏欠。”朱樉端起了酒杯。 “但从今天起,咱们秦王府有钱了,咱再也不用过穷日子了。我宣布,从今日起,府内所有人以及本王亲兵护卫,月俸发双份,年底还有额外的过年津贴。” 在酒精的作用和火把的映衬下,朱樉的脸格外的红。 场下人听到这个消息更是直接沸腾了起来,为秦王效死的声音络绎不绝的传来。 庆功宴结束后,朱樉和自己的梅兰竹菊回到了大殿里。 一番讨论之后,朱樉晃着笔开始颁布命令。 “那就这么着,朱梅去耀州负责煤场的开发建设。朱菊回头拿上我的印信,去藩台衙门把矿场所在的土地买到咱秦王府名下。” 朱樉说着了下来,脑子稍微一转,又补充了一句。 “布政使衙门的那群人要是不肯照办,那你就回来找我,我去和他们谈。” “朱竹,你下来找人,去耀州再办一个砖厂,通知罗火盛,让他把先期屯的砖全送到耀州砖厂去,先把耀州砖厂建起来。对了,这个新砖厂的厂长也找罗火盛要,他这么些天可没少在砖厂拉帮结派。” 虽然罗火盛一直在朱樉面前哭惨,但朱樉毕竟是藩王,有些消息自己不问,也会有人主动报上来。 “要不要敲打他一下。”朱竹没好气的提出了建议,最近几天她可被罗火盛给烦惨了。 “暂时没必要,现在是咱们创业初期,这家伙最近正是干劲十足的时候,不好直接泼冷水。当然,你要想给他找茬那你随意。” 朱樉本来打算暂时放罗火盛一马,但看见朱竹幽怨的表情以后,他急忙改了口。 “耀州的第二砖厂也归朱梅管吧,不过不需要你亲力亲为,凡事扔给厂长去做就行。第二砖厂的首要任务是供给煤矿建设,包括矿场、以及工人宿舍。” 从朱樉口中总能听到一些新名词,不过旁人或许会好奇,梅兰竹菊四姐妹却是早已习惯了。 “殿下,那我呢?”看见大家都有了任务,朱兰站起来问道。 “别急,不会让你闲着的。你去西安城里找个人,叫邓如月,应该是个开布庄的。” 系统说是要两个月内帮邓如月把布庄开好,这个消息总不能错吧。 “听上去像是个女孩子的名字,殿下认识这人吗?”朱兰说完,在场的四个女人一齐看向了朱樉,女人的八卦之心一下子就被点燃了。 “好了好了,都散了吧,今晚好好休息,明天还得干活呢。” 朱樉端起茶杯示意散会,系统的事他又没法解释。 “哦,朱竹留一下。” 片刻,其他三人离开了,只剩下朱竹和朱樉四目相对。 “殿下还有何事吩咐。”朱竹有些疑惑。 “还记得昨天中午我给你的保证吗?”朱樉一本正经的看着朱竹说道。 “都是玩笑话,况且殿下不是解决了钱的问题嘛。”回想起昨日朱樉放下的豪言,朱竹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 “我又没说解决了就不办了。” 趁着酒劲,朱樉一把就把朱竹揽入了怀中。 就藩以来,这位财务总管差不多算是和自己朝夕相处,难免日久生情。 一夜鱼龙舞,第二天一早,当阳光洒在朱樉卧床上的时候,挽着他脖子的朱竹忽然问了一个问题。 “那邓如月到底是哪家的小姐,值得殿下这般关注。”醋意在房间弥漫开了。 “我说不认识她你可相信。” “信,从今天起,殿下说的话我都相信。”朱竹嘟着嘴貌似认真地说着。 第八章 耀州第二砖厂 第八章杨乾又来了 朱梅的效率很高,不到五天功夫,耀州第二砖厂就已经开工建设。 虽然在厂长人选上和罗火盛闹了点小插曲,但最终没有影响到砖厂的建设工作。 “梅总,新选的厂长我看着不错。”朱樉指了指场地中央。 在那,一个劲装汉子正指挥着十余号人,把罗火盛送过来的最后一批砖卸在指定的地方。 从他不停在手上记录着什么的动作来看,是个勤恳任事的汉子。 “殿下还是叫我名字吧,如此称呼在下有些不习惯。” 朱梅被这个称呼吓了一跳,连忙擦了一把脸上的汗珠,看上去有些紧张。 “好好好,说说这个人吧,听说罗火盛这家伙一开始还不同意放人?” 这事其实闹得不大,但涉及煤矿,朱樉由不得不去关心。 “这个汉子叫李东,原是罗火盛手下一个总旗。第一砖厂从开工建设到后期出砖,这个李东都全程参加。 我当时多方打听才找到这么一个人,可罗火盛死活不肯,硬要把百户陈平塞过来。” 朱梅想起当时的场景,依然难掩愤怒。都是为了秦王效劳,可罗火盛总把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看的紧紧的。 “这个陈平我知道,手上功夫委实不错,平日里在亲军护卫中的名声也还不错。”朱樉说道。 “可是论起砖厂任职一事,陈平并不擅长。 属下曾考察过陈平和李东,陈平做事是很利落,但是却有一股自身性格带来的莽劲,这种性格上战场冲锋杀敌最好不过,可负责一个砖厂的运行,莽撞容易坏事。 而这个李东则正好相反,做事面面俱到,遇事不慌不忙。更难能可贵的是,他能将殿下给的图纸全部吃透,这在500亲军护卫中当属独一份,我看就是罗火盛也达不到这样的功夫。” 朱梅一口气说了好多,让一旁的朱樉不由得感慨,自己老娘给自己的四个女侍卫可都是人才。不单是忠诚度不用担心,办事能力也都是顶尖的。 面对从没接触过的新鲜事物,朱梅仅凭着自己给的图纸和几句嘱咐,便能将事情办得井井有条; 朱兰则接管了秦王府所有的情报体系,尽管现在这个部门还很弱小,但已经为朱樉打听到了一些出乎意料的消息; 朱菊负责王府对外关系,前期和咸宁县打交道,都是朱菊出面,办事滴水不漏,让双方都能满意; 朱竹就更不必说,两人都好到床上去了,怎么可能让朱樉不满意。 “白日里做梦我常想娘啊。”朱樉决定今天回去就给马皇后写一封家信,一面是为了给母亲问安,另一方面也打听一下,老朱最近的心情怎么样。 毕竟都是中国人,父辞子笑这一套咱玩不来。 “煤场的事敲定了吗?”回过神来,朱樉问起了他最关心的事。 “临时的工棚已经搭起,表层煤炭已经可以出货,大概每天10大车的样子。” “困难在哪里。” 作为老板,来一线就是来解决问题的,那些自己亲赴一线给员工找茬了,大概率脑子都不好使。 “人手不够,我这边从罗火盛那一共要来了200人,加上在耀州当地招募的农夫,总共不超过300人。” “现在已经过了农忙的时候,为何招不到人。”朱樉有些疑惑了,这和他预想的不太一致。 “一方面是我们手上的钱并不是很充裕,我找过朱竹,她说先期亏空太厉害,还欠着周边几个粮商不少钱。每天卖煤的钱都直接划走大半,留不下多少。” 提到朱竹,朱梅用奇怪的眼神瞅了瞅朱樉。 “继续说”朱樉果断无视了她的小眼神。 “另一方面则是大多数百姓还都在观望,属下也派人去沟通过,不过收效不大。还有些人当面答应的好好的,隔天却又没了消息。” 朱梅皱起了眉头,这个事情并不简单。 “我怀疑这背后有人作祟,回头让朱兰派人查一查,看看谁敢跟本王过不去。” 透过尘土飞扬,正火热建设中的工地,朱樉仿佛看见了一张无形的黑手正在向自己发起挑战。 “回头我让罗火盛再抽100人过来,实在不行我上臬司衙门化点缘去,这个杨善既然老想拍我马屁,那就给他个机会。” *************** 此时,在杨村祠堂西北角的一个三进大院子里,一袭白色道袍的杨乾和一身绯色官袍的杨善正在花园邻水的八角亭里下棋。 花园里引得是一条活水,水质清澈,见不了半点泥沙。 人工铺就的河床,用的是从秦岭各个峪口精心挑选的鹅卵石,尽显野趣。 “最近可有关于秦王的消息?”杨乾先执一子,眼睛盯着棋盘问道。 “秦王不知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在耀州发现了一个煤矿,据探子回报,这个煤矿规模可能不小。” 杨善也跟着落了一子,不过明眼人都看的出来,这位按察使大人心不在此。 “说过多少次了,办事要静下心来,如此毛毛躁躁,怎能办得大事。”杨乾抬起头看着烦闷的儿子,他心里非常不满意这个状态。 “父亲教训的是,孩儿谨记。” 杨善赶紧站了起来,对着父亲作揖行礼。 “这煤的品质如何,较之我们在蓝田的煤窑想比,孰优孰劣。” 杨乾见这棋是没法下了,把手里的子重新塞回棋盒里,起身来到了亭子边上,面朝溪水而立。 “似是耀州那边出的品质更好一些。”这到这,杨善偷偷抬头看了一眼父亲,见杨乾表情没有什么变化,杨善继续说道: “而且他们的煤层分布更浅,几乎挖开土地就能取到煤。” 听到这句话,杨乾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头。 只见他在亭子里来回踱了两步,随后又坐回到了棋盘之前。 “你给京里那位写一封信,听听他对这件事有何看法。” “让人准备一下,明日我得去跟咱们这位秦王殿下谈一谈了”杨乾将目光盯向仅落三子的棋盘,一场无形的博弈已在他的内心展开。 第九章 杨乾来了 “乡野草民杨乾拜见秦王殿下”第二日快到午饭的时候,杨乾带着随从,扛着大包小包来到了朱樉在兴庆宫的府邸。 这个时间点他是专门研究过的,传言秦王不喜早起,府里一干人等通常都要等到日上三杆才能看见秦王的身影。 “老先生不必多礼,快扶老先生坐下。” 朱樉很不爽地打了个哈欠,自己早饭还没来得及吃,就得出门接客。 不过再不爽也不能在此时发脾气,毕竟站着的是位年愈七十的老者。 这个年纪别说见自己一个藩王,就是直接去南京见皇帝,朱元璋也不能强迫人家行礼。 “不知杨老先生来此,有何指教?”朱樉抬了抬手,示意上茶。 “殿下说笑了,小老儿不过是个乡野匹夫,怎敢在殿下面前妄谈指教。” 杨乾乐呵呵的笑着,他本就有些富态,再加上白胡子白头发的衬托,愈发显得慈眉善目。 “老先生不必谦虚,本王临行前父皇曾当面叮嘱,以我大明之大,定有贤才遗落民间;以我华夏之盛,必有善人居于乡野。此次一见老先生,本王立刻感悟到了父皇的圣明。” 朱樉说着,举起双手朝着南京的方向遥拜了过去,打太极嘛,搞的谁不会一样。 杨乾显然没料到朱樉能把双方对话的立意一下拔到这么高,愣神了片刻之后,也跟着朱樉的模样,向东南拜了下去。 吾皇圣明的桥段演完,朱樉也不说话,只是笑眯眯的盯着杨乾看。 虽然他心里一万个早点下班,老子要还没吃早饭。但眼前这种情况,自己坚决不能先破功。 沉寂,宛若午夜一样沉寂。 最终,在连喝了两杯茶以后,大概是膀胱开始造反,杨乾脸上闪过了一丝不自然,然后他开口说道: “自从知道殿下就藩以来,草民无时不想着来拜见天颜。只是担心自己位卑言轻,恐耽误殿下大事。”杨乾放下手中茶杯,双手放在腿上,以一副谦卑的姿态坐着,全然没有在自家的那种威严。 “老先生言重了,本王不过是一个闲散王爷罢了。侥幸受了父皇之命来西安府,也不过就是做些贴近民生的小事罢了。 朝野大事,有布政使司的高大人和按察使司的杨大人主理,不用本王操心。”搞不清对方想干什么,朱樉再次把话头推了回去。 “殿下说笑了,殿下为陛下镇守地方,乃是国之栋梁。西安府但凡有事,岂能不经过殿下决断。 小老儿此次前来,正是为了给殿下送上一些关中和秦岭的特产,是老朽对殿下造福一方的一点谢礼。”杨乾笑呵呵的说道。 “既是老先生一片好意,那就带进来吧。” 朱樉一声令下,门口的侍卫放开门禁,杨乾的随从随即鱼贯而入,将一车车大包小包搬到了院子中央。 “想必老先生为了这些准备了许久,如此多的礼物,倒叫本王有些不好意思收下了。”朱樉说着站了起来,这么些年了,还是头一回有人来贿赂自己,这一刻他甚至有些感动。 “都是些不值钱的土特产罢了,仅是老朽一片心意,还望殿下不要嫌弃。” “既如此,那本王就却之不恭了。” 吩咐人将礼物抬向后院,朱樉重新坐回到椅子上,笑眯眯的看着杨乾。 “老先生既然给本王送了礼,那本王也不好做个只进不出的貔貅,来而不往非礼也。 只是仓促之下,不知送何物比较妥当。这样吧,老先生不妨说说,你想要点什么。” 本来以为收了礼,这个老头就能离开了,可没想到自己肚子都咕咕叫了好几声,杨乾依然稳如泰山的坐在那里。 无奈之际,朱樉只好决定自己主动出手,看看这人究竟藏着什么花花肠子。 “老朽卑贱之民,岂敢管王爷讨要赏赐。”作为一个老儒,客套是刻进骨子里的习惯。 “既如此……”朱樉有些不耐烦了,端起茶杯就准备送客。 “老朽却有一事想与殿下商议。”朱樉不按套路出牌,稍稍打乱了杨乾的部署,不过人精一般的他很快就稳住了场面。 朱樉没有说话,只是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用眼神示意杨乾有话快说。 “老朽听闻殿下最近在耀州新开了一个煤场,储量巨大且品质极佳。” “此皆赖父皇圣明,待本王回应天述职之时,定将煤矿所有收益交予父皇处理。” 煤矿这一块,在秦藩工业化没有入门之前,朱樉绝对不许他人染指,为了一绝后悔,朱樉直接抬出了老朱来做挡箭牌。 “殿下误会了,老朽绝不敢有此意。实不相瞒,老朽家里本就是做煤炭生意的,如若殿下不嫌弃,老朽愿替殿下负责煤炭销售的一切事宜。” 虚与委蛇了半天,杨乾最终亮出了自己的底牌。 “老先生既有此心,那本王也不好一口回绝。只不过此时本王平时过问的不多,这片刻之间我也难以决断。” 朱樉本来是想拒绝的,可是转念一想,这可能是个自己打入当地士族的一个机会。 如果万一被坑,自己直接带人抄了他的家。这可是洪武八年,藩王最多能拥兵好几万。 虽然现在自己还没有,但想必等老朱火消了,自己的三卫人马总会到来的。 “老先生回去让人写个计划书,就写上要如何跟王府开展合作。待本王与府上众人合计好以后,定派人将决议送往老先生家里。” “既如此,老朽也就不叨扰殿下了。”杨乾说完,仓促行了个礼就匆匆离开了。 上了轿子后,杨乾对着轿夫就喊了一句,快找个隐蔽的地方,老夫要上茅厕。 ********** 而此时,在西安府的钟楼上,朱兰正一脸郁闷的汇总着属下递上来的信息。 东大街所有店铺查过,没有发现名叫邓如月的店主。 西大街所有店铺查过,…… 北大街、南大街、案板街、炭市街、麦苋街、粉巷……西安城里各个有可能开布庄的地方朱兰都派人查了一遍,可都没有秦王要找的人。 无奈之下,朱兰派人回去给朱樉报信,很快朱樉的回复就来了: “再扩大范围,先前略过的地方再都细细的查一遍。” 朱兰有些郁闷了,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值得自家殿下如此大费周章。 第十章 与杨家的合作 第十章 “这杨大善人送的东西可真不少。” 杨乾走后,朱竹带着两个侍卫从后面走了过来,逐一打开包袱。 里面正如杨乾所说,还真都是些土特产。 什么香菇平菇木耳,红枣莲子核桃,统统都是干货不说,就连大小和形状基本上都一模一样,显然是经过精心挑选过的。 所有干货都用盒子装着,一盒整整好好就是一斤,全部码放整齐,不见一丝错乱。 “人家连儿子都起名杨善,那可不就是一家大善人嘛。” 朱樉笑着走上前去,掀开了另外一批包袱,里面还是一些整齐码放着的盒子,不过单就盒子的外观来看,比之前的要好不少。 打开一看,映入眼帘的是一块淡红色的丝绸,丝绸下面,是用纸包扎好的长方形茶砖。 “这是泾阳县产的茯茶,单就这卖相来看,应当是上品。” 看见朱樉在发愣,朱竹走过来解释道。 “没想到我家娘子还懂这个。”朱樉也不顾侍卫的目光,径直拉起了朱竹的小手。 “妾身在皇后娘娘身边时,曾经见过这种茶,记得是陕西藩台衙门进献给宫里的。今日杨乾送的这些,比起贡品也丝毫不差。” 朱竹本能的想抽开手,但朱樉早有准备,一退一进之间,朱竹还是没能逃离魔爪,只好任由朱樉撒野。 而跟着朱竹一起来的侍卫,见状自觉消失。 清点了一下茶叶,一共有二十盒,看的出来杨乾真是下了血本。 还有最后二个包裹,这两个包裹与其他不同,个头上小很多,约莫只有书本大小,而且掂着都很轻。 打开一看,朱樉和朱竹瞬间不约而同的皱起了眉头。 这里面是耀州第二砖厂所在地的地契,当时开工的时候,原本以为那是一片荒地,准备完事和煤场一起去布政使司交接下土地手续。 没想到这么偏远的地方,地契居然全在杨乾手上。 “这个杨乾,不简单。”朱樉满含深意的感慨了一句。 朱竹接过地契清点了一下,然后又用包裹给重新包了起来。 “依着妾身的意思,既然他舍得送,那咱们就敢收。” “娘子果然越来越懂我的心意了。”听到朱竹这样说,朱樉登时兴奋了起来,趁着朱竹没注意,就在她的脸上小啄了一口。 “殿下今后还是不要用这个‘娘子’来称呼妾身了,妾身只是一个亲军护卫,当不起殿下如此抬爱。”朱竹红着脸说道。 她清楚自己的位置,自己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最多不过是王府一个受宠爱的侍女。 真正被秦王娶到身边,那真是想都不敢想的事,哪怕是侧妃之位也不是她敢考虑的。 “你且宽心,朝廷虽有礼法,可对于本王来说,不过是些用过的废纸罢了。” 朱樉微笑着看着朱竹,作为穿越者,只有这个世界被他改变的份。 傍晚时分,又到了秦王府每旬例会的时候。 本来大家的意思是例会和朝会一样,在白天选一个合适的时间。 但这个主意直接就被朱樉给毙了,白天正是吸取阳光精华的好时候,怎可将时间浪费在公务上。 “今日我们主要议一议杨乾要承销咱们煤炭这一事,大家都说说自己的想法。” 今天与会的,除了梅兰竹菊以外,还有罗火盛和陈东。 罗火盛最近和朱樉来往次数较多,现在坐在这状态也还算放松。 而陈东就不一样,小伙子坐在椅子上一个劲的抖,安静的房间全是笃笃笃的声音。 “陈厂长不必紧张,殿下层在我面前多次夸奖过你,今日叫你一起来开会,正是殿下对你的信任。” 作为陈东的直属领导,朱兰走过去一把摁住他的椅子,感受到椅背后的巨大力量,陈东赶忙做了两个深呼吸,算是短暂平复了下来。 “属下认为,此事倒也算是个机会。我已经派人打听过了,这杨家在蓝田县有自家的煤矿,之前西安府大户人家以及官府用煤,基本都是他们家在供应。” 朱兰刚从西安府回来不久,来不及收拾,风尘仆仆的坐在那里说道。 “他们家仅凭一个煤矿就能供应整个西安府?”朱樉不解的问道。 “那自然是不够,不过杨家还把控了外省煤入西安的通道。河东的几处大族私营煤矿,都是通过蒲津渡才能运往关中。 而那蒲津渡,正在杨家的把持之下,除了朝廷的物资人员,其他人等要想运送货物过河,都得依靠杨家的船来回摆渡。” 蒲津渡位于黄河之上,黄河从禹门口冲出晋陕大峡谷以后,河面逐渐宽阔,水流速度逐渐放慢。 到了蒲州这块,黄河两岸地势最为平坦,因此这里也就成了河东和关中交通的大动脉。 “这杨家确实有些手段,耀州煤矿所占土地一事,属下已督促了多日,目前还在和布政使司的人交割手续。 而杨家,不动声色就把15亩的土地转到了王府名下。” 朱菊沉声说道。 她这些天可没少和人磨嘴皮子,所谓‘阎王易躲,小鬼难缠’。 上面的人看在秦王的面子上,不会与自己多计较。 可到了底下的小吏,他们才不在乎秦王是哪根葱,干得好的又不给自己加钱,办得差了秦王的怒火第一时间又烧不到自己身上。 不把这些人的利益满足了,他们就会用拖字大法,折腾的你欲罢不能。 “属下倒是觉得,跟杨家合作倒也无妨。单就上次买砖来看,这杨家出手甚是阔绰,几乎高出市场价一倍。他舍得花,那咱就舍得挣呗。” 看见没人继续发言,罗火盛放下手中的笔,笑嘻嘻的说道。 “罗厂长的想法是好的,本王也想这样。不过这杨家可不是那么简单,若不计划周全,指不定以后得把今天吃下的连本带利吐给人家。” 朱樉站起身来,把自己桌上泡好的茯茶端了上来,不多不少,人手一杯。 “梅总,假设要和杨家合作,你觉得先期给他们多少份额比较好。” “现在煤矿才刚刚展开,目前每天这点产量,可全部托付给杨家去打理。顺便可以打探一下杨家这潭水到底有多深。” 第十一章 亲访茶叶店 “邓如月的事还有没有消息吗?” 开完会以后,朱樉把朱兰单独留了下来。 “属下找遍了西安城内所有商铺,倒是找到了个名叫邓如月的,不过……”想到自己查出来的结果,朱兰一时有些语塞。 “不过什么?难道人已经死了?” 朱樉没来由想了个最坏的结果,这要是人没了,自己这任务铁定是完不成了。 “倒也不是,属下就明说了,城里只有一个名叫邓如月的,不过不是个姑娘,而是一个40多岁的汉子。 家里也不是开布行的,而是开茶叶铺子的。” 虽然朱兰的声音不大,但这消息一出,朱樉仿佛挨了一记闷锤,两只耳膜都震的发痛。 “那可有打听到他是否有意向去开个布行。” 朱樉不死心的问道。 “应该不像,我看过,他家茶行虽然顾客不多,但货架上摆放的都是好茶。整个茶叶铺价值不菲,如此情况下应该是不会有转行的想法。” 希望破灭了、事情大条了、心情低落了、任务失败了。 朱樉在书房里反复的踱步,半炷香的功夫之后,他终于开口: “邓如月的事先到这里,你下去休息一段时间。第二砖厂在招工问题上遇到了点麻烦,我和朱梅怀疑是有人在暗中捣鬼。 你跟进一下这件事,发现什么及时汇报,咱一起看看是什么人在与我们作对。” “属下遵命!” 翌日午后,朱樉和朱竹打扮成一对商人夫妇,坐上马车就从长乐门进了西安城。 “殿下,您这幅打扮若是被人给认出来,恐怕得参你个有伤风化。” 看着朱樉专门解下来垂在前面的刘海,朱竹眉头一挑,意味深长的说道。 这是朱樉出门前照着镜子专门设计,也就是后世古装片男主角常用的傻缺发型。 “这不是为了让人家放松警惕嘛,再说了,万一谁认出来,我就来个打死也不承认。” 把脑袋探出窗外,不远处,一座城内之城出现在朱樉眼前。 “那就是咱家的秦王府。” 秦王府的城墙高11.5米,比西安城墙只低了半米。从长乐门一进来,这个高大的王府城墙立马引入眼帘。 “殿下为何一直不肯从兴庆宫搬回秦王府呢,妾身来看过,虽然前殿还没完全完工,但后殿的长春宫已经修建完毕。” “这城墙太过厚重,待在这里面,有很多我想做的事就做不成了。” 朱樉放下了马车的窗帘,不再四处张望。 “再说了,我留着这地方还有别的用处。” 这里毕竟是自己好大一笔资产,绝对不能浪费了。 随着马车銮铃的声音慢慢停下,两人终于来到了今天的目的地,位于骡马市的“汇通茶行”。 “二位客官要看点什么样的茶,本店新到一批上好的紫阳毛尖,不知两位是否感兴趣。” 说话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按照朱兰的描述,这就是那个名叫邓如月的茶叶店老板。 “那就客随主便。” 朱樉爽快的说道,然后也不顾及形象,大咧咧的坐了下来。 而朱竹却有些不适应,还是习惯性的站在朱樉身旁。 “娘子,还在生我气吗?家里的事咱们回家说,不要在外人面前露了家丑。” 眼神暗示了两次没有作用,朱樉随口就编了一段。 朱竹这下没了办法,只好红着脸坐在了朱樉身边。 这时,掌柜的正好端着茶盘出来了,两杯透亮的绿茶端坐其中。 揭开杯盖一看,大小均匀的茶叶承竖直状立在水中,随着热气的不断蒸腾,沁鼻的茶香很快迸发了出来。 “老板,这茶叶确实不错,不过我们今天来不是买茶叶的。” “那二位客官这是?”掌柜不解地问道。 “实不相瞒,内子想开一家布行,近来多方寻找,结果就看上了你这个店铺。”朱樉拉着朱竹的手,一脸宠溺的说道。 “客官说笑了,这可是骡马市,小店开在这是图个做茶马生意的便捷。尊夫人要开布行,那得去南大街和西大街看看。” 虽然知道两人不是来买茶的,但老板还是笑呵呵的给茶杯续上。 “实不相瞒,我也曾劝过内子,不过她执意要选在此处开店,作为丈夫,娘子的主意就是最大的。” 朱樉说完,一旁的朱竹鼓起胆子,在桌子下面使劲掐了朱樉一把,疼的朱樉立马倒吸了一口凉气。 “露了家丑,还望老板不要见笑。” “客官这说的是哪里话,夫妻间过日子,打打闹闹才更显恩爱有加。听说当今陛下,也常常被皇后娘娘教训。” 吃瓜吃到自己头上,朱樉本来想开口维护自己爹妈的名声,不过转念一想,自己的老父亲在母亲面前确实摆不起皇帝架子。 别的不说,就自己就藩前,马皇后当着自己面骂了好几声挨千刀的朱重八,当时整个秦王府的人可都听见了。 “谁说不是呢,那不知老板可否愿意割爱,钱不是问题。” 朱樉立马顺坡下驴。 “话说到这份上了,我也不好隐瞒二位。在下不过是此店的掌柜罢了,东家是我们家小姐。二位所说之事,实在不是我这一个小小的掌柜能说了算的。” “那不知贵老板现在何处?” “三天前跟着马队去汉中采买货物去了,预计下次回来至少在半月以后了” “烦劳问下,掌柜的尊姓大名。” “尊姓大名不敢当,在下姓邓,单字一个福。” “既如此,邓福先生,今日多有叨扰,我们改日再来。” “客官慢走。” “听起来,老板您对布行也有些了解,倘使我们有朝一日开了店,可否请你来当我们的大掌柜,待遇从优。” 出门的一瞬间,朱樉忽然回头对着邓福了这么一句。 “客官说笑了,邓福虽然为商贾,但主家待邓某素来恩厚,我岂有背主的道理。” 邓福反应也不慢,直接回绝了朱樉。 待二人走后,一个身材高挑的少女蒙着面纱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少东家,这二人来头怕是不简单。”邓福恭敬的对着少女说道。 “是不简单,方才招揽你的那位,正是秦王殿下。” 少女说完,邓福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第十二章 茶叶店要跑路了 朱樉回到兴庆宫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晚风从乐游原上吹下来,惊得池塘边几颗早已看不出年龄的柳树簌簌作响。 朱樉本想把朱兰找来,问一下为什么会出现如此大的纰漏,能把掌柜的当成东家。 可手下却回禀道,朱兰昨天连夜就去了耀州。 “兰姐姐想必是没有想那么复杂,忙着交差便没来得及仔细分辨。” 作为一起长大的好姐妹,朱竹自然是要为朱兰说上几句话,此刻她拉着朱樉的左手,宛如撒娇一般摇着。 “行了,知道你们姐妹情深,可她这明显就是故意的,要不然她怎会如此着急就跑到耀州去了。” 朱樉还是很不爽,若不是今天自己突发奇想上门打探,自己差点就直接放弃了这次任务。 推开门,走到院子中央,不远处勤政务本楼的台基上,一个五间宽的红砖瓦房已经完成了大半。 工人们正趁着傍晚的凉风,把建材从下方推到台基之上。 整个兴庆宫废墟,朱樉其实只占了西南角一点土地,算起来不到整个兴庆宫总面积的八分之一。 现在主要居住和生活的就是西南角这个三进大院子。 一进存放粮草武器辎重,二进是府上宫女太监休息的地方,三进的五间西厢房是梅兰竹菊四人的住处,多余的一间暂时留作杂物间。 而东面的四间厢房则在朱樉的要求下和厨房一起打通了,改造成了秦王府大食堂。 一到饭点,整个王府内五十多号人全在一起吃饭。 护卫亲军们目前还住在军帐里,新建的军营就在勤政务本楼南边,不过因为工期排不开,现在只完成了一半。 三进的东墙上开了一道月亮门,从这出去,直面的就是一个小湖,王府里的人都称呼这里为小西湖。 这倒不是因为这里和西湖有什么相似的地方,单纯就是因为秦王是这么称呼的。 “邓如月的事情,殿下接下来怎么打算。”两人一同出了月亮门,漫步在小西湖边上。 “还能怎么办,等人家从汉中回来呗。我总不能上门去把刀架在邓福脖子上,让他写信催邓如月早日回来吧。” 此刻的太阳还没完全下山,不过另一半月亮已经挂在了天上。朱樉捡起一块石头,打了两个水漂,溅起的层层涟漪绞碎了水天一色处倒映的月亮。 “殿下若真想见到那女子,妾身有办法。”看着朱樉又为这个女人开始了臆想,朱竹嘟了嘟嘴,旋即又恢复了正常。 “怎么,你也要往汉中跑一趟?” “殿下,那邓福是在骗你。”朱竹提醒道。 “何出此言?” “汉中产的是绿茶,如今正是盛夏,哪有这个季节去采买绿茶的。况且,我观他们茶叶铺子生意并不好,而茶叶储备也不少,怎么说也没有这个季节去进绿茶的需求。” 经过这么一提醒,朱樉醒悟了过来。 自己这是因为任务的缘故,有些太在意,导致陷在其中,一时着了相。 “那你有何方法能接近那女子呢?” 朱樉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面对着朱竹说道。 “也没什么,就是跟踪、渗透、暗……暗地里找寻蛛丝马迹,既然已经确定她人就在那,那咱们以王府的力量去办这事,迟早有结果。” 朱竹的话听得朱樉有些冒冷汗,这都是啥呀,跟踪渗透暗杀绑票。 自己虽然素来名声不好,但那也只是针对自己不好好学习这一点,跟自己的人品没有半毛钱关系。 “从长计议、从长计议哈” 朱樉皱起眉头看向湖面,方才的涟漪几个呼吸之间便又平静了下来,随着天色愈暗,方才被揉碎的月亮此刻更加明亮。 “这邓如月到底是哪路神仙,系统为何会指派如此坑爹的任务。” 百思不得其解之际,侍卫传来一条坏消息。 “汇通茶行”关门了,今早将最后一批茶叶打折卖给附近的骡马商人之后,就宣告停业了。 当朱樉和朱竹骑着快马抵达骡马市的时候,邓福已经把店铺的钥匙交给了一个大胡子的西域商人,而汇通茶行的招牌早已没了踪影。 “邓福,你昨日还说不卖店,今日怎么就食言了呢。” 朱樉翻身下马,快几步就气势汹汹冲到了邓福面前,一把拽过了邓福的胳膊。 邓福开始还愣神了两秒,不过很快就冷静了下来,恢复了微笑的模样。 “这位客官说笑了,在下昨日既没有给你承诺,今日何来食言之说。” 看的出来,邓福是个老手,片语之间便将自己摘了出去。 “你说话不算,把你们东家叫出来,我要和他当面论个短长。” 见邓福还在打太极,朱樉放开了他,面色不虞的说道。 “昨日不是和客官说过,东家人在汉中,昨夜我们是收到了东家的急信,这才仓促之间决定闭店的。” 邓福继续忽悠,脸上一直保持着憨憨的微笑。 “呵呵,还人在汉中,三日前南山发了洪水,去汉中的官道至今没有抢通,你东家是神仙,能连夜给你送出信来。” “是我记错了,信是前几日便到了。小人最近睡眠不好,还望客官多多担待。” 邓福脑子一转,很快就从短暂的恐慌中恢复了过来,有恢复了标准的微笑。 “哦,我也记错了,南山发洪水是去年的事情了,我最近茶喝的少,火气有些大,还望老伯也多加担待。” 眼见被朱樉戳破了谎言,邓福的眼光开始躲闪了起来。 正当朱樉准备乘胜追击的时候,一个大嗓门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节奏。 “这位客官,这家店现在是鄙号的了,麻烦您让让,我得进去看一下我新买的店铺。” 一旁的大胡子有些着急了,径直走到朱樉身旁,用毫不客气的语气说道。 “你先等下”朱樉没好气地瞪了大胡子一眼。 “凭什么要我等,我现在还就要进去看看。”说罢,大胡子伸手就推了朱樉一把。 这一下可激怒了朱樉,他回头直接把朱竹的佩剑抽了出来,啪的一下就重重拍在了大胡子的肩膀上,吓得他当即跪倒在了地上,半天支吾不出来一个字。 “滚!” 朱樉抬起了剑锋,朝街口的位置轻轻一扬,紧接着大胡子头也不回的跑掉了。 “邓老伯,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不。”这一刻的朱樉,把自己做了十几年纨绔王爷所积攒起来的恶霸之气,全部外泄了出来。 第十三章 大闹骡马市 “公子何必如此。”面对朱樉的突然发难,邓福面露恐惧。 不过他淡定的语气,和稳稳站定的双脚,都在证明他的恐惧是装的。 “你三番五次欺瞒于我,还敢问我何必如此?” 朱樉单手执剑,另一只手背在身后,侧身对着邓福说道。 “鄙人与公子并不相熟,算起昨日在小店招待公子,至今不过十二个时辰。公子先言要收购我们铺子,又一再打听东家去向。 敢问公子,倘使一个陌生人如此向你发问,你能做到毫无防备,全部坦诚相告吗?” 看了看周围主动保持安全距离不敢上前的商户,邓福突然扯大了嗓门,面色严肃的对着朱樉喊道。 “这位公子,既是如此,那便是你咄咄逼人在先,邓福信口胡诌在后。似乎是你的过错更大一些。”听完邓福的话,围观人群中冒出一个声音。 “是啊,这位公子,你还是先放下武器,有事咱们好商量。” 见有人带头说话,围观的商户纷纷七嘴八舌的议论了起来,把压力给到了朱樉这一边。 甚至有几个身强力壮的汉子,直接拿起了扁担,不过还在观望,没敢贸然上前。 “不瞒诸位,这店的东家本是我的表姐。 姐夫去年去世,家姐因此接过了茶叶铺的生意。我昨日原本就是想和家姐见上一面,熟料这个邓福从中百般阻挠。 昨日回去后我想明白了,他这是担心我觊觎邓家的财产。 因此今日我才要上门讨个说法,我们家虽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但也不至于把他们那点臭钱放在心上。 邓福,你今天若让我见着家姐还则罢了,若是不然,我定叫你知道我萧十一郎的厉害。” 情况有些紧张,为了早一点逼邓如月出来见自己,朱樉被迫选择了剑走偏锋,至于为什么是萧十一郎,因为这年头不流行做坏事还留个真名。 “你血口喷人,你怎敢凭空污人清白,我家小姐才年芳二八……”邓福本来还想说什么,不过一个伙计走过来阻止了他。 “福伯,东家说不要与他纠缠,走为上策。” 邓福虽然生气,但他知道此刻不是解释的时候,此刻对手气势上来了,自己有越描越黑的风险。 “这位公子,事情真真假假,你自己清楚便好。老夫还要赶路,恕不奉陪。” “告诉你家小姐,若肯相见,我必当面致歉。”见对方不中招,朱樉也明白,今天的机会错过了。 邓福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没有给任何回复便准备离开了,这一次,朱樉没有阻拦。 “闹了这么大的事,想走就走?” 就在大家以为要风平浪静的时候,一个个头不高但说话用鼻孔看人的家伙走了过来,一行还有四个保镖一样的壮汉,每个人手里都提着一把朴刀。 原本围在茶叶店门口的众商家,在看见这五个人以后,就像避瘟神一样地火速跑开了。 有个卖马的商人连最后一只马都没来的及拴好就急匆匆离开了。 “小爷我刚听见你们再讨论什么小寡妇,还是个有钱的小寡妇。这样的寡妇那就不是寡妇,那是宝贝疙瘩啊,快叫出来让小爷我心疼心疼。” “这家伙是骡马市的管理员杨四,是这一代出名的败类。公子还是尽量不要招惹他,想办法快走。” 看见朱樉没有避让的意思,一个商户犹豫了一下还是劝了朱樉一句,随后头也不回的跑掉了。 “怎么不说话了,刚才你不是挺能说的吗。”杨四走到朱樉面前,嚣张的抬头看着朱樉。 “你不是想见你表姐吗,正巧本官也想见见,现在没人拦着你了,快去叫啊。” 看到如此情景,朱竹下意识就想出手,不过却被朱樉给按住了。 “你知道如果我看一个人不顺眼,我会怎么做呢?” 朱樉饶有兴致看着杨四问道。 “你会怎么做?不对,我他么管你怎么做。少他么在老子这装大尾巴狼,今天不把你表姐叫出来陪老子,老子就叫人捏碎你的卵泡。” 看见朱樉一点不慌的看着自己,多年没有被人轻视过的杨四异常愤怒,抬起手就妄图给朱樉一巴掌。 “那我告诉你,我不会像你一样大吼大叫,我只会这样……”在他的巴掌挥出之前,朱樉抬起了剑锋,放在杨四的右肩上。 “然后再这样。”杨四还在懵逼中,朱樉顺势向下一划,杨四的衣服就被割成了两半。 朱樉剑尖一挑,杨四就宛如褪了毛的鸭子,浑身上下就剩了一条亵裤。 而在杨四的脖子上,一道浅浅的伤口正在往外冒血,不过朱樉控制了分寸,只是皮外伤并不致命。 “血、血、血”杨四捂着脖子惊恐的向保镖们求助。 而那四个壮汉此刻也终于反应了过来,提着刀就朝朱樉砍了过来。 朱樉也不敢怠慢,硬挡了第一刀以后,紧接着一个俯身冲刺,趁着第二位壮汉没反应过来,长剑便刺入了他的大腿。 而朱竹这时也赶了上来,挥着挂在腰间的长鞭,将后面两人逼退了回去。 第一个壮汉眼看自己的第一刀被人接下,恼怒之下,再次靠近朱樉,并挥下了第二刀。 这一次朱樉依然用全力接下,不过这一次,壮汉霸气的力量震的朱樉虎口一颤,险些丢掉了剑。 “若属下没有看错,对方应当都是上过战阵的,殿下千万小心。”朱竹趁着对面换招的间隙,闪回到朱樉身边。 “得想个办法了。”朱樉眼睛一抬,看见了之前遗留下来的那匹马。 朱竹见状心领神会,一鞭挥出阻断了三人进攻的步伐,朱樉乘机跑过去跳上马背,调转马头就冲了过来。 和太子不一样,所有的藩王从小都是马背上的好手,这是朱元璋给制定的必修课之一。 尤其是朱樉,他出生的时候朱元璋才刚打进应天,可以说他早几年就是在军营中长大的。 皇子里在这方面能和他一拼的,可能就只有老四朱棣了。 这边三人果然是受过训练的,三人见朱樉上了马,立马抛下朱竹,结阵对付朱樉。 三人刀口一致朝着朱樉的方向,后方两人侧身蹲成马步,用膝盖顶着前面那人的腿,以给其借力,形成了一个简易的步兵刀阵。 如此一来,朱樉就算砍翻一个,也难以全身而退。 而这时,全力冲刺的朱樉距离刀阵只剩了一个呼吸的距离。 壮汉们全神贯注的盯着朱樉,尽管朱竹在一旁虎视眈眈,但他们按照以往经验,觉得自己可以短暂的承受住鞭子的抽打。 但是他们低估了朱竹的武力,亲军都护府挑选出的精英,岂是一般人可比。 只见一道飞鞭从中间闪出,将最左侧的壮汉直接抽了一个趔趄。 紧接着第二鞭再次抽出,这一次直接砸在壮汉的脚踝上,本就没站稳的壮汉这一回直接重重摔倒在了地上。 对面的阵型被打散,朱樉一剑刺在最前面壮汉的左肩上,巨大的冲击力,直接让壮汉飞了出去。 而当朱樉准备掉头再来一次冲锋的时候,街巷的最北面忽然冲一位身穿蓝色官袍的官员和一班武装整齐的衙役。 “前方贼人,速速束手就擒。” 第十四章 县令胡轲 “贼子,朗朗乾坤之下敢在闹市纵马行凶,快快下马受降,本官还能让你死个痛快。”蓝袍官员骑着马从一众衙役后方挤了出来,高声朝朱樉呵斥道。 来人是咸宁县县令胡轲,此时此时的他心里是无比憋屈。 昨天刚去府尹那开完关于上半年恶性治安事件下降25个百分点的表彰大会,这锦旗还没捂热乎呢,今天就有人在闹市中心玩骑马与砍杀。 胡轲现在就想手撕了眼前这个狂徒,殚精竭虑处处小心的马上就要过完上半年,临了了出了这样的的事,今年自己的半年绩效津贴铁定落空了。 “是他们先动的手。” 朱樉用剑指向了市场管理员的方向,他清楚这个时候决不能先认错,这种恶性治安事件,谁先认罪那就是牢底坐穿的结局。 “县令大老爷,就是这小子先动的手。”见朱樉先告了状,杨四一下子激动了,也顾不得继续按着差一点就长好的伤口,三两步跪倒在胡轲面前。 “你是何人。”胡轲看见这么一个血刺哇啦的人,眉头又皱紧了几分。 “小的是骡马市市场管理员,接到商户举报说有人闹事,这才领了四位兄弟过来维持秩序。没想到却遇到如此穷凶极恶的凶徒,不听劝阻不说,还出手将我几人打伤。简直是把官府不放在眼里,把我大明律法不放在眼里。” 杨四越说越激动,后面半句几乎是嘶吼出来的,刚刚长得差不多的伤口再次崩开,闪出的血花差点溅到了胡轲身上。 “骡马市市场管理员是个什么职位?这一片去年不是划给王班头他们直管了吗?” 听见杨四自报家门,咸宁县县令不解的问了下身旁的佐官。 “想是王班头觉得公务太多,把这块业务外包出去了吧。”佐官犹豫了一下,给了县令一个模棱两可的说法,这里面水太深,这里的盖子不是他能揭得开的。 “好了,本官已知,你速速下去治伤。” 虽然对杨四歇斯底里的模样有些厌恶,但他的话还是让胡轲对朱樉的恼恨又加重了一分。 “事已至此,你还敢狡辩,那人都成血人了,你再看看你剑上的血,这谁是凶手还有什么好分辨的。来人,将这贼子押回县衙,本官必让他把今天的犯罪事实交代清楚。” 说罢,胡轲也不等手下动手了,自己拍马就向朱樉冲了过来。 朱樉见状,默默的举起了长剑,对面的胡轲没想到在自己地盘上居然还会有人拒捕,赶忙勒紧缰绳停了下来。 现在是大明开国初期,这片土地刚离开战火的侵扰还没多久,在西安府这样的重镇,衙役大部分都是退下来的老兵,因此军事水准还是很高的。 眼看着马背上的朱樉要武力拒捕了,二十来号人立刻分散成四个小队。 其中三个小队对朱樉进行包围,并不断的缩小包围圈,剩下的一个小队则作为机动力量,如果朱樉朝某个方向强冲,那么他们就会第一时间压过去。 面对此情此景,朱樉心中的邪火再次燃起。他将手上的剑放下,挑起一把朴刀,策马转身就朝着胡轲的方向冲了过去。 而咸宁县令胡轲见状也不手软,他从手下手中接过一柄马槊,也朝着朱樉的方向冲了过来。 电光火石之间,两人之间就只有二步的距离,而双方的马槊和朴刀也同时刺出,现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这里,空气也仿佛暂时凝结了起来。 “啾~~”忽然一声鸣镝箭划破空气的的声音传来,将胡轲手中的马槊死死的钉死在地上。 而胡轲身体也因为这一下惯性而向旁边倒了一下,恰好躲过了朱樉的朴刀。 场上的情况骤然改变,所有人立刻朝着鸣镝箭飞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位将军在四名骑兵的护卫下朝着事发中心跑来,而将军的手中赫然提着一把三石硬弓。 “沐将军,这是我西安府内的事,依照大明律,此事不当由您插手。” 看清了来人的样貌,胡轲虽然有些气恼,但也只能选择据理力争。 “胡县令公忠体国,这里的事情本将军自然不会参与。你忙你的,本将军不过就是来接我弟弟出去。” 沐英也不下马,也不等胡轲回复,五骑人马旁若无人的就朝朱樉的方向走了过去。 “任何人,只要是在我咸宁县的地界犯了法,那本官都管定了,即使是沐将军的弟弟也不……” 流光瞬息之间,胡轲的脑子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名字,一个他远远惹不起的人——秦王殿下。 沐英是朱元璋和马皇后的义子,而整个西安府,能跟沐英扯上关系的,也只有朱樉了。 “此处商户损失由本将军来赔偿,相应人员的医药费以及相应赔偿也都有本将军负责,胡县令以为如何。” 看出来胡轲已经明白了朱樉的身份,沐英回头微笑着对他说道。 “将军请便。” 胡轲嘴角抽动了一下,虽然铁面无私、秉公执法很重要,但对眼前这二人来说,这条基本不适用。 “此事我定会给府尹递个文书解释一番,胡县令忠心体国,勤于任事,确实为国家干成,咸宁县有胡县令坐阵,真是百姓之福” “沐将军抬举了,在下只愿任下百姓能安居乐业罢了。”胡轲一脸的不情愿,沐英把人带走了,自己还得收拾这一片烂摊子。 “此事我家将军会划到都尉府这边,不再属于胡大人的管辖范围。”沐英的一个亲兵来到胡轲身边,压低声音说道。 “既事军务,下官就先行告退,叨扰沐将军了。”胡轲赶紧翻身下马,朝着沐英拱手行礼。 胡轲现在看上去吃了憋,其实心里早就乐开了花。 一桩地方刑事案件变成了军务,这意味着自己的半年绩效保住了,绩效保住了那晋升了机会也就保住了,自己拿刚到手的锦旗也依然是那么鲜亮。 眼看着朱樉一行人就这样完好的无损的要离开了,浑身是血的杨四着急了。 “胡大人,你就这么放他们走了,你可不能徇私枉法。” “徇私枉法?你知道他们是谁吗?给你教个乖,在西安府这片地上,他们就是我大明的王法。” 伸手在杨四的脑后勺拍了一把,胡轲领着人就离开了。 留下懵逼的杨四和他七零八落的打手们,在那里痛苦的哀嚎。 第十五章 发展教育是秦藩的百年大计 “今日有些冲动,有劳大哥出手相助。”长乐门外,在护城河岸边的一个茶摊上,朱樉以茶代酒,表示感谢。 “小事一桩,只是下次遇到这种事,殿下应当早点亮明身份才是。话说回来,殿下来就藩快两月了,竟是还没见过西安府的官员?” 沐英放下茶杯,神色淡然的看着自己这位“弟弟”。 “没什么,大哥也知道,我是被父皇从京里给撵过来的,这城里的大小官员多少都对我有些偏见。 与其看着他们当面人背后鬼的的演戏,不如不见,图个眼前干净。” 朱樉不在乎的说道,他对西安府大大小小的官员着实没有什么兴趣,自己来西安府就藩,就只为一件事,那就是发财、发财、发财。 这次若不是为了找到邓如月这个幺蛾子,他才不会进城跑这么一趟。 “对了,大哥今天怎么也进城来了。” “哦,我过两天要去河东训练一批新兵,今天来都指挥使司交割一些手续,回头卫国公来了,接手军队也方便一些。” 沐英这个镇国将军的行踪,严格来说算是军事机密。不过既然是秦王提的问,那就没什么关系了。 “魏国公?徐达叔叔要来?” 朱樉有些激动,蓦地站了起来,作为大明军队的定海神针,徐达的突然调动就意味着有仗要打了。 “非是中书右丞相,而是太子谕德,卫国公邓愈邓将军。你以后若是遇到麻烦了可以找邓将军帮忙,想来他是不会拒绝你的。” 沐英轻笑了一声,端起茶壶给朱樉的杯子满上,同时观察着朱樉的表情。 “我与邓将军不太熟,记着他以前一直在江西任职,每年就回南京述个职,他长什么样我都不记得了。” 听到不是徐达要来,朱樉失望的坐回到了位置上,端起茶杯大口灌下。 他努力回忆邓愈的形象,不过最终也没什么结果。朱樉心里并不指望邓愈能帮自己什么,人家这样的实权大将军,未必把自己这个藩王放在眼里。 “殿下今后还是注意一些,下次要出来砸场子也多带点人手,今天这般陡然落了下风,不太好。” 看见朱樉对邓愈这名字并没有太多的反应,沐英也不多解释,反正有些消息他迟早会知道。 “那小弟就祝大哥一路顺风,等有空了我去河东看大哥。” 朱樉倒也不是信口胡诌,河东的解州盐池早已在他的规划之中。 送别了沐英以后,朱樉忙拉住了朱竹的手。 午后,在兴庆宫的大殿内,朱樉、朱竹和朱梅三人在一起开了个小会。 “煤场那边这两天产能怎么样。这是厨房新上的酸梅汁,快给咱梅总端一碗尝尝。” 接见自己人,朱樉也顾不得太多的形象,懒散的端着杯子卧在躺椅上,好不惬意。 “罗火盛那边的100人已经要了过来,不过他们还在培训,暂时没有上岗。 不过矿场通往官道的路已经建设的差不多了,用的都是砖厂的废料。 现在每天可以出煤二十大车,杨家最近表现不错,直接来煤场门口交易,按照市场价,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朱梅接过宫女递过来的酸梅汤,爽快的一饮而尽,她是顶着大太阳赶回来的,难免辛苦了一些。 “先期欠周边大户的粮食已经还完了,之前给府里人承诺的福利也基本上发放完毕。如今咱们账上还有一部分钱,殿下您看是不是先把兴庆宫这里整修起来。” 朱竹捧着账册问道。 现在的三进院落不单是有些拥挤,更重要的是安全问题无法保障,今早陪朱樉一起浪了一把,让朱竹意识到秦王的安全工作还是得抓紧搞起来。 “这里先不着急,勤政务本楼那抓点紧,争取这个月把顶封上,那块将来就算作正殿,以后迎来送往总是更方便一些。” 朱樉用左手摸了摸脑袋说道,早上打的有些激烈,握剑的右手现在还止不住的颤抖。 “剩下的钱按照王桐老先生的计划,先支付一笔过去,这是正事,不能忘了。” 眼见着事情都在有条不紊的发展着,自己许下的承诺也是时候安排上日程了。 “不过,属下今天回来时专门去炭市街转了一圈,发现在售卖的煤块中并没有咱们耀州出产的。”朱梅放下了杯子,补充了一句。 “这事暂且不管,回头等朱兰空出手来了,让她去查一下杨家到底在搞什么。现阶段我们收好钱就行,由得他们自己折腾去。” 朱樉从躺椅上站了起来,走到书桌前拿出王桐之前给自己的折子,交到了朱竹手上。 “梅总,你找人把这幅字装裱一下,等勤政务本楼修好以后,找人照着写块牌匾挂大门口。” “真的要这样吗?”朱梅接过一看,不由皱起了眉头。 那上面写着这样几个大字:“发展教育是秦藩的百年大计” ********** 此刻,在渭水的一条小船上,邓福正恭敬的坐在那位面纱少女的对面。 “东家,秦王这一次闹得很大,说不定会暴露了姑娘的行踪。” 邓福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少女的表情,生怕少女又使什么性子。 “好了福伯,有你这个大总管在,我的行踪我爹怎么可能不知道。” 少女撇了撇嘴,旋即又恢复了正常。 “只是我没有想到,我爹居然会把我的行踪全部透露给秦王,甚至还把我想开布行的想法也告诉了别人,他这到底是拿我当什么。” 少女蹙着眉头抱怨道。 “家主这也是为了您好。” “打住,福伯。这话您就别再跟我絮叨了。您要真的想让我听我爹话,那就帮我一个忙呗。” “小姐请讲。”面对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姑娘,邓福总是显得无可奈何。 “这次咱们去宁夏卫的事,您可帮我瞒好了,千万别告诉我爹。我保证,等这次顺利从宁夏回去,我再也不离家出走了。” “那就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少女愉快的和福伯击了一掌,不过她还是在心里默默的哀叹了一下。 这次不管能不能顺利出行,自己剩下的自由时间都不多了。 第十六章 杨四死了 第二日一早,朱樉本来计划着去罗火盛那看看。 最近天气炎热,但罗火盛的第一砖厂产量却一直都保持的很稳定,朱樉打算亲自去慰劳一下。 结果自己刚喊完人备马,一个劲装侍卫从门外跑了进来,抱拳说道: “殿下,昨天那个杨四死了。” 朱樉听完皱起了眉头,自己昨天下手是压着分寸的,最后离开的时候,杨四的伤口都止住血了。 再说就杨四受伤之后那个上窜下跳的样子,谁能想到这家伙竟然会死。 “什么时候的事。” “尸体是今早发现的,就在杨四自己家中,初步判断是自杀。” “昨日和他一起的那四个人呢,都还活着吗?” “受了剑伤的两人,昨晚一直在医馆疗伤,现在没有什么大碍。剩下两人的下落暂时还没打听到,不过据杨四邻居说,这两人昨晚在杨四家喝了酒,快子时了才吵吵闹闹的离开。” 朱樉挥挥手,示意自己像一个人静静。 这次事有点邪门,这杨四能在骡马市欺行霸市那么久,说明他至少在西安府内是有些门路的。 虽然想让这个泼皮死的人不少,但真正有能力付诸行动的怕是一个也没有。 正当朱樉脑子里千头万绪纠缠在一起的时候,又来人通报,说咸宁县县令胡轲到访。 朱樉有些头大,这个杨四死的太是时候,自己现在真是黄泥掉裤裆喽。 没有在自己住的大殿里接待胡轲,朱樉选择了还没来得及加盖的勤政务本楼。 “胡县令此来莫不还是为了昨天的事。”也不看茶,也不看座,朱樉自顾自的坐在大殿主位。 “杨四死了”胡轲面色严肃的看着朱樉。 “哦?此事与本王何干?” “他是昨天与殿下争斗后死的。”胡轲咬着牙说道。 “然后呢?你就怀疑是本王连夜派人去报了私仇?”朱樉斜着眼睛看向了胡轲,眼神中充满了怒火。 而胡轲也丝毫的不退让,向前两步走到了朱樉面前,直接迎上朱樉的眼神。 “昨日子时以后,到今日巳时之前,殿下可否离开过此地。” “胡县令,你该不会怀疑本王半夜三更亲自出手去杀一个混混吧。” “本官这是例行盘问,秦王何必扯远。” “敢问胡大人,既然是盘问,你可有按察使司的公文。” “我是咸宁县的地方官,此地发生命案我自然有责任审问清楚。” “这么说胡大人这就是空手而来啊,既如此那本王也不客气了,来人,送客。” “秦王,有些事只要你做得,就一定会有人查的出来。”看着侍卫已经推开了门,胡轲双手扶在朱樉的案几上,眼角像是能冒出火星。 “胡大人,有些事,本王说没做过,你就是舍了你这条命,也无法把这白的扯成黑的。”朱樉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说道。 胡轲带着满腔的愤懑离开了,留下心情沉重的朱樉,在没有顶的大殿里沉思着。 午后,接到紧急通知的朱兰从耀州快马加鞭地赶了回来。 没顾上质问之前邓如月的事情,朱樉直接说明这这次的情况。 “拿上我的手令,仵作验尸的时候,派人全程盯着,我信不过按察使司的人。” “派出两队人马,把那两个失踪的家伙找到,是死是活,都得有个准信。” “拿秦王府的公文去都指挥使司要一个总旗的兵,在医馆周围设伏,若有鬼祟之人,立马拿下。” 朱樉一口气下达了三条命令,而朱兰也不含糊,接过任务抱拳行了一礼,然后掉头就去执行任务了。 朱兰前脚刚走,一个传信的侍卫后脚就来到朱樉面前。 “殿下,据咸宁县衙的探子来报,胡轲刚到县衙门口,就直接被按察使司的人捉去下了狱,罪名暂且不知。” 这一下朱樉的脑子凌乱了,方才还有的一点思路,随着这条消息的传来,一下就如烟飘散。 这个事现在从里到外都投着一股邪气,自杀的杨四,下狱的县令,这一切的矛头竟都指向自己。 “来人,备马!”朱樉思虑片刻,现在这个时间点,能证明自己清白的恐怕就只有自己了。 ******** 而此时在杨村,还是熟悉的棋盘,还是杨乾和杨善父子二人,与上次不同的是,这一次的棋盘上已经摆的满满当当,能下子的空地已经不多了。 “这一次秦王多少能感受到我们的一点诚意了吧。” “那你可太小瞧这位秦王了,咱们这一番顶多算是扮成丑角逗人一笑罢了,想把秦王拉到咱这边来,不再付出点利益是不行的。” 杨乾落下一子,棋盘左下的黑棋瞬间连城一片,将其中的白子绞杀殆尽。 “父亲以为接下来该如何去做。” 杨善也落下一子,自天元处拉起一道铜墙铁壁,将左下的黑龙死死挡住。 “听闻王桐把他那个视若珍宝的折子递给了秦王殿下,既然秦王想要帮王桐一把,那咱们也就再投其所好一次。” 杨乾不慌不忙,也开始在在黑白交界处巩固起了防线。 “如此,怕是要奢费不少银两,最终若是秦王不领情,岂不是白白为他人做了嫁衣。” 杨善忽地回首,在右上的高地落上一子,整个右半边的棋盘顷刻间成了白旗的天下。 “能把手伸进教育里,这是多少大家族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些许铜臭,何足挂齿。” 杨乾像是预料到儿子的路数一样,当杨善刚一落子,杨乾的黑子立马越过白棋防线,在天元后方三三处落上一子。 一瞬间一条黑龙径直击穿了白子辛辛苦苦打造的防线,将白子固若金汤的后方,撕成了两半。 杨善见状立刻投棋认输。 “父亲还是如此的老辣,儿子佩服。” “终究还是长大了,我的按察使大人,若不是你故意留了破绽,这固若金汤的铜墙铁壁老夫是万难突破。” 杨乾笑呵呵的看着儿子。 “父亲说笑了,这世上哪有金汤一样的防线,都不过是别人说来吓唬自己的罢了。” 第十七章 去见胡轲 因为主管刑狱的昴星,所谓“昴主狱事,典治囚徒也”,而这个昴星是主西方的星位。 所以按察使司的大狱就在他们衙门的西面,不过没在府衙里面,而是大门朝西开在了一个小巷子里。 朱樉本来计划先去按察使司走一遭,但临到了门口,他却改变了主意。 今天这一天事情有些蹊跷,他决定还是先见见胡轲再说。 侍卫递上牌子,亮明身份,牢头见状不敢怠慢,直接腾出了自己的班房,供秦王殿下提审犯人用。 当胡轲被提上来的时候,身上的官服已经被拔掉,穿着一身白色的内衣,头发上沾满了牢房里的稻草。 “秦王殿下,好手段。是我这个小小的县令不长眼,竟然敢撸您的胡须。” 被从黑暗处拉出来,刚刚适应了强光的胡轲,第一眼就看见了主位上的朱樉。 “若是本王想要处置你这个小小县令,现在还能容许你站着跟本王说话。” 对于胡轲对自己的质疑,朱樉不屑的回答。 “大明律载有明文,未定罪的官员无须跪着受审。” 胡轲侧身站立,傲气的看着朱樉,仿佛再说你还不够格。 “你可以不跪主审官,但本王不是来审问你的,我只是来问胡大人几句话,不知道见了我这个亲王,胡大人是跪还是不跪。” 朱樉今天不是一个人来的,随行还有十个侍卫,这是朱竹昨日出事以后朱竹特意安排的。 此刻十个训练有素的王府亲军整齐的站立在朱樉两旁,黑色的铠甲宛若两团黑云,以朱樉为中心漫延开来,在小小的班房内形成一种强大的威压。 胡轲见状,不由得服了软,不过他没有跪,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朝着朱樉的方向敷衍的拱了拱手。 “见过秦王殿下。” “喜欢坐那你就坐着吧,本王只说一遍,把你关进来不是秦王府的主意。至于按察使司为何将你关来这里,本王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朱樉靠在椅背上,不屑的说道。 “这个杨四你之前可否认识。”和早上几近相似的场景,不过现在受审的双方调换了位置。 “不认识,我也是去年年底才从宁夏卫升到这咸宁县来的。这半年我主要在城外忙着抓流寇的事情,西安府城墙内的一应事务都是几班衙役在管。” 胡轲有些难受,二天以前还以为自己前程似锦,熟料今日竟成了阶下之囚。 “宁夏卫?这么说你曾进过军队任职?” 宁夏三卫是面对蒙古人的前线,尤其是宁夏卫,在地图上承突出位置,背靠大河,两侧都是沙漠,历来是交战最为频仍的地方。 “我曾是镇远关的千户,因功迁置灵州县丞,后晋升为咸宁县令。” 提到自己的资历,胡轲的眼神中还是有一些骄傲的。 现在是大明初年,科举虽然办了几届,但还远远不是入仕的唯一通道。 类似于胡轲这样立了战功再转地方任文官的,不在少数。 毕竟,中书省右丞相,那可是太傅徐达。 “如此说来,昨日交手,倒是本王小瞧了胡县令。” “若昨日知道马上狂徒便是秦王殿下,我绝对不会迈出县衙一步,省里这么多的官员,还轮不到我这样一个小小县令出头。” 胡轲是真个后悔了,昨日真是抓了芝麻漏了西瓜,为了一点政绩,惹上这么大的麻烦。 “倒是个坦诚人,来人赐座。”朱樉有些欣赏胡轲了,战场出身,能进能退。 “不必了,秦王有话快问,别误了下官今晚的牢饭” 胡轲侧着身一拱手,不耐烦的说道。 “杨四自称他是骡马市市场管理员,这个职位是谁安排的” “我没安排过,这个职位也不曾见诸与咸宁县的任何一部文书里。 今年年初县里开会的时候,这一块划给了衙役第二班,班头是王茂实。平日里我一直当是老王在维持市场秩序,若不是昨日之事,我现在还蒙在鼓里。” 胡轲的言语里有些懊悔,自己还是经验不足,怎能把这种充满油水的差事放任给手下人去管。 “那这个王茂实现在人在哪里?” “我被捕之前,安排他去找昨日从杨四家离开的那2人去了。现在,现在我不在县衙,后面事情我就不知道了。 不过我早上打听过,杨四与王茂实来往密切,老王那应该会有些消息。” “县衙现在何人主事?” “不知道,本县的县丞前年回乡丁忧,我一直没见过,平时衙门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我做主,也没想着交待给谁。” 胡轲算是官场新人,一心为了自己那点政绩,恨不得所有事都亲手抓起来。 “本王若放你出去,你有没有信心把这事查个清楚。” 听到朱樉这话,胡轲的眼睛里立刻放出了光,不过他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眼角的光转瞬就消失了。 “算了,若不能洗脱清白,就算殿下把我放出去,又有何用。” 作为一个藩王,直接动用权力把自己从监狱里捞出去可以说毫无难度。但这样一来,自己这一辈子都会被打上犯官的标签,仕途的正道就这彻底和他无缘了。 “只要你能够查出杨四之死的真相,本王不介意亲自去跑一趟按察使司,给你作保。” 朱樉的话对于胡轲来说是巨大诱惑,如过能走正常流程宣告自己无罪,那自然是最好不过的。 而这时,听到了风声的杨善,也急匆匆从隔壁赶了过来。 “未知殿下亲来,下官有失远迎,还望殿下恕罪。” 看着被提审的胡轲,杨善此刻一百八十个心眼都活泛了起来,心里瞬间对各种可能的问话都想好了对策。 “胡县令所犯何罪,竟需要被关到按察使司来?” 朱樉指着胡轲问道。 “胡轲今早没有按察使的文书便贸然去叨扰殿下,这是对亲王的大不敬,按律应当予以惩戒,此为其一; 据本官所查,死者杨四生前曾在街头行非法之事长达半年之久,而这个行为竟然是由咸宁县支持的,因此本官以为咸宁县令与此事纠葛太深,且有杀人灭口的嫌疑,此为其二。 有这两条,本官不得不将胡县令下了狱,如此紧张的关头,这也算是本官对胡县令的保护了。” 杨善略一思考,就拿出了应对方案。 这些理由原本就是他中午抓人时就想好了的,此刻拿起来用没有任何问题。 第十八章 王班头的供状 听见杨善冠冕堂皇的解释,朱樉一时间竟找不到太好的理由来破局。 人家全然一副公平公正守法办事的态度,自己想放胡轲出去,得想个好点的理由。 左思右想之间,班房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瞅着班房里压抑的氛围,朱樉的脑子飞速的转动着,盘算着如何找个办法走流程把事办了。 忽然他的脑海传来一个声音,“你是秦王,你是秦王,你是……” 朱樉醒悟了,老子是谁啊,想放人出去还用想办法?我这张脸就是办法。 “本王现在想放胡大人出去调查杨四一案,不知杨大人可否同意。” 朱樉大马金刀的坐在那,面色严肃的看着杨善。 “既然是殿下要放人,那自然是可以的。属下刚也说了,将胡大人迁至此处只是为了避嫌,如今既然殿下另有安排,属下写道文书便是。” 杨善也不客气,走到了朱樉的案桌前,熟练的给自己磨了墨,拿起公案上的纸笔就写了起来。 “这是结案的文书,此事按察使司已经调查明白,胡县令尽可自由离开。” 杨善捧过这一页纸,双手递到了胡轲面前。 “下官谢过按察使大人,大人明察秋毫、法眼如炬,诚乃下官学习的榜样。” 听到要放自己出去了,原本在朱樉那还挺着铮铮傲骨的胡轲立马换了一副表情,三两下从地上爬了起来,对着杨善就行了一礼。 此情此景,别说官场新人朱樉,就是在人情世故中摸爬滚打一辈子的杨善,都忍不住在心底给了胡轲一个赞。 这可真是个人才啊,杨善心里如是想着。 从按察使司的大牢出来,已经是下午了,虽然太阳不似晌午时的暴烈,但七月下午的天气依然让人有些崩溃。 “慢点吃,我说你当真不热,这可是大夏天,你坐在大太阳底下,看的我眼睛都快中暑了。” 在钟楼对面的一个市肆门口,胡轲宛如饿死鬼托生一般,抱着一碗泡馍就呲溜呲溜的给嘴里刨。 这还罢了,毕竟人刚经历了一场仕途终结的绝望,此刻骤然解脱,心情通畅饭量大也是可以理解的。 可这家伙不在店里坐着,偏偏拉了个板凳蹲在大太阳地下,硬要于七月的酷暑为敌。 “我要让老天爷的光辉洗刷掉我身上的污秽,些许热气算得了什么。” “你就嘴硬吧,回头你要被晒晕了,本王直接找人给你埋了。” 看见胡轲这狂野的样子,朱樉觉得碗里的凉皮都不香了,急忙叫人打了一缸酸梅汤来,与众人一齐分了。 “把王茂实给本官带上来!”咸宁县县衙,随着胡轲的惊堂木拍下,仲夏的暑气都被吓得退让了三分。 “王茂实,当着本官和秦王殿下的面,你今天必须要如实招来。” 堂下跪倒了一个看上去四十多岁的老衙役,个头不高,脸上还有尽是岁月留下的褶皱。 双手的皮肤黝黑且粗糙,粗大的关节下看不见血管的样子,一看便是年轻时干农活留下的印记。 “王茂实,本官且问你,杨四是何时当上这个狗屁管理员的,这个骡马市市场管理员是谁许给他的职位!” “大人冤枉啊。”王班头紧张的磕了头,眼里甚至急出了泪水。 “你冤不冤枉是本官说了算,你先回答本官的问题。” “禀大人,这城内各个市场,都是由像杨四一样的人负责维护的,小人在衙门任职第一天它就是这样了。不管是骡马市、炭市街还是案板街,官府的力量历来只在外围,除非出了人命案,市场里大大小小的事都是各自管理员说了算。” 王茂实一五一十的将自己知道的都吐了出来。 “继续说!”看了一眼朱樉的表情,发现没有异样,胡轲就让王茂实继续了。 “年初的时候,大人刚把骡马市分配给属下巡逻,结果还没出县衙大门,就有人把条子递到了小人手里,约小人在城南杨村的葫芦鸡店一见。” 王茂实焦急着擦了把汗,沾满土的袖口把额头染成了泥色。 “去了以后发现做东的是个叫杨陆的家伙,而配坐得就是杨四那厮。” “这个杨陆本官听着有些耳熟。”胡轲打断了王茂实的话。 “回大人的话,小的也是后面才知道,这个杨陆就是前元时长安县的县丞。 洪武三年,徐达大将军攻克奉元路的时候,这小子跟着元军跑了。后来不知怎么地他又回来了,小人见他的时候,他自称在杨村当教书先生。” 王茂实有些激动,自己一时不察,招致今天这泼天大祸。 “后来呢,杨四给你开了什么价。” 胡轲越听眉头皱得越深,这潭水远比看上去要深许多。 “杨四承诺他能把整个骡马市的秩序维护好,绝对不让我和一班兄弟操心。另外他每月给我们上缴十两银子,算是犒劳兄弟们……” 王班头说道后面,声音逐渐变成了蚊子声。 “这个杨陆后面你还见过吗?” “没有见过,不过我跟三班的老李谈过,他在负责的炭市街也是被人接了过去,当初给他引荐管理员的也是这个杨陆。” “殿下,您看还有什么要问的吗?”胡轲记完了最后一行字,停下笔转头看向朱樉。 “带下去吧,不要为难他。” 朱樉挥了挥手,这个王班头只是个外围棋子罢了,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消息。 “殿下,小的就是一时不察,小人上有老下有小,还望殿下能给小人一个悔过自新的机会,小人以后绝对奉公守法,绝对……” 没等王茂实的话说完,胡轲摆了摆手,手下人立刻将他拖了出去。 喧闹结束,朱樉和胡轲同时陷入了沉默。 从王班头刚才的话来看,西安府算得上是积弊已久,朝廷的大军虽然涤荡了元庭在这里的军队,但是那些在这里作威作福了上百年的本地乡绅,却并不是那么好拔出的。 “殿下,还要往下查吗?”胡轲问道。 “当然要查下去,无论掀开多大的烂摊子,本王都要坚决的查下去。” 第十九章 掮客杨陆 根据王茂实的供述,这西安城里大大小小的市场都被人牢牢把持着。 若不是朱樉昨天为了邓如月的事误入骡马市,这其中的秘辛恐怕还能继续捂下去。 “殿下您看,这事要不往府尹、甚至往省里报一下。” 胡轲心里是没底的,他一个小小县令,追捕几个小盗、打压几个劣绅还行。 可眼下这西安府事明显不是他这个级别能惹的起的,大大小小每一个市场由各自的势力把控。 他们通过杨陆这个中间人串通一气,将一个庞大的组织渗透进城里的各行各业,这其中所藏着的利益链条,不由得不让这位小小县令生畏。 “报给省里?省里的按察使杨大人是哪里人,你这个现管的县官不会不知道吧。” 作为接受过新时代理念冲击过的朱樉,他对于封建地主这种阻碍生产力发展的结构组织可谓深恶痛绝。 “按察使可是对陛下负责,杨大人他不会与那些人沆瀣一气吧。” 胡轲吧唧了一下嘴,作为一个还指着以后在仕途上更进一步的小官,非议上司这种事多少对他还是有点压力的。 不过他说完这些后,就看见秦王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来本王给你教个乖,只有像你这样的芝麻小官,才会这样想。那些能混到省部里的堂官,没有一个不把自己放在第一位。” 这样的人其实朱樉还是知道几个的,比如要留清白在人间的于少保。不过于少保要在洪武三十一年才发出自己的第一声啼哭,现在于少保的亲爹可能还在背论语。 “殿下此言未免……太过于匪夷所思。” 胡轲虽是武将出身,但能混到县令的位置,道德文章自然也是烂熟于心,对于朱樉的话他一时间无法苟同。 “今天先到这里,胡县令辛苦一天,赶紧回去跟老婆孩子报个喜,想必他们也紧张一天了。” 没有再多解释,眼看天色不早了,朱樉起身就准备离开。 “殿下,明天还继续吗?”胡轲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问出了口。 “当然要继续,你且等我安排。” 当晚,朱兰出现在了朱樉的房间里,旋即又快马加鞭离开了秦王府。 根据朱兰的消息,今天医馆方向没有动静,不过那失踪的两人家门口都有人在盯梢。 “这帮人倒是能沉得住气。”朱竹上前来添上了一杯茶,顺便看了看朱兰留下的文书。 “人家能把控西安府这么些年,自然不是普通蟊贼可以比的。换做是我,我比他们还淡定,着急破案的又不是自己。” 朱樉放下手头的文书,顺势一把将大总管揽入怀中。 “这个杨家在关中真可谓是树大根深,哪哪都有他们的身影。” 朱樉的手不老实的上下摩挲,直闹得朱竹面色通红。 月上柳梢头,这一夜的兴庆宫,荷花开得分外妖娆。 第二天,朱樉再次来到了咸宁县县衙。 “胡县令,开审吧。”胡轲刚还在后衙吃早饭,此刻匆忙赶过来,官服都还没穿好。 “这谁呀?”一边系着腰带,胡轲好奇地问道。 “杨陆。”昨晚朱兰连夜出府,就是为了将杨陆监控起来,而这小子也不负众望,当夜居然收拾好行李准备跑路,朱兰见状直接把人扣了下来。 “你就是那个掮客?”胡轲最后确认了一下官帽已经戴好,然后才正襟危坐开始审案。 “在下不过是县里一个教书先生,不知大人为何以掮客这样的称呼来侮辱我。” 此时此刻,杨陆也终于从被捕的懵逼中恢复了过来。 “好好好,你爱是干什么的就是干什么的,本官不在乎。我且问你,杨四和你是什么关系。”胡轲不做过多纠缠,打算直奔主题。 “杨四曾是鄙人的一位学生。”杨陆从容自若的答道。 “你是何年教他读的书,都教了那些经典。”胡轲淡然一笑,继续问道。 “洪武二年的时候,我在杨村当蒙学先生,当时杨四虽然早就过了发蒙的年岁,不过杨老爷心善,便让杨四也入了学堂,由此我便认识了他。 至于教的,自然就是千字文和论语了,大人若想听,我现在就可以给大人演示一番。” 杨陆负手跪在地上,本来想挣扎着站起来,却被背后的秦王府亲卫一脚踹翻在地。 “跪好了。本官问你,前天晚上,你在哪里。” “前天晚上我在自己家里喝酒。” “可有人证?” “当晚拙荆生我气,领着儿子回娘家去了,我就是因此心里烦闷,这才去村口买的酒。对了,村口酒坊的老李可以作证,我当晚买的稍微有点多,还是他帮着装上车的。” “有点多是多少,本官要听个实数。”胡轲高声质问。 “这与案情有何关系,本人心情烦躁多喝了几杯,这官府难道也要管。”杨陆有些焦躁的喊道,眼神似有躲闪。 “杨四在你家喝酒喝到几时?”胡轲突然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杨四出事当晚未曾来过我家。”杨陆脱口而出。 “那你确定你没去找过杨四?”胡轲厉声道。 “我与他只是普通朋友,关系还远没有到我一喝酒就能想起他的地步。”杨陆丝毫不见破绽。 胡轲正准备继续发问,这时朱兰从大堂外面赶了进来。 “殿下,在浐河下游发现一具尸体,应该是失踪的二人之一。”当局面僵持住的时候,朱兰走了进来,凑在朱樉耳边说道。 “先关起来吧,本王觉着这位杨先生可能酒喝多了,让他在牢里醒醒酒,说不定能想起更多的事情来。” 说罢,朱樉带领王府侍卫,快马加鞭来到事发现场。 而朱兰再一次领着人马脱离了队伍,朝另外的方向去了。 朱樉看到尸体第一眼,就差不多确认了其身份,再揭开裤腿一看,脚腕处那清晰的伤痕,正是前日在激斗中被朱竹用鞭子打出来的。 “这伙人,有些太不把本王放在眼里了。”朱樉站在浐河边上,眼神逐渐冷了下来。 第二十章 不利的证据 朱樉原本以为这地方上世家大族看见自己已经插手这事,至少会稍微收敛一点。 但这具尸体的出现,说明人家并没有把他这个初来乍到的藩王放在眼里。 就藩以来,本着自己埋头发展的态度,朱樉自认为低调处事就能省去很多麻烦。 但没想到自己的低调反而让有些人忘了,自己是堂堂大明二皇子,是大明的第一个藩王。 咸宁县县衙内,一晚没睡的杨陆有些崩溃。 趁着各位人员就位的间隙,被滋扰了一晚的他终于瞅着机会眯了一会。 不过还没等他梦见周公,惊堂木的响声就把他带回到了现实世界。 睁开迷糊的双眼抬头看了看,杨陆的脑子一下子清醒了几分。 今天,坐在县衙主位的不是胡轲,而是秦王殿下。 “本王问你,你昨晚背着包袱是准备去哪。” 朱樉的右手稍微有些颤抖,第一次使惊堂木,不小心把劲给大了。 “这不是前日内子回了娘家,小人昨晚一人在家翻然悔过,痛定思痛,所以决定连夜去丈人家泥首谢罪,把娘子和孩子都求回来。” 昨天从被抓开始,他就不停琢磨着这一套说辞,此刻拿出来,自是随心应手。 “去丈人家需要带上五十两银子?你是把你媳妇咋了,回去跟老丈人陪个罪要带这么多钱?” 一旁的胡轲忍不住,一手拍案站起来叱问。 “胡大人,在下对丈人一直礼敬有加,更何况此次登门谢罪,所带仪程自然是要丰厚一些。” 杨陆抽空整了一下发冠,泰然自若的直起身来。 “那你包里的衣物又做何解释,按你的说法,你去接了人就准备直接回家,怎么还准备带你娘子去郊游一番不成?” 杨陆的随身行李就摆在朱樉面前的公案上,胡轲从副位上走出来,一把薅出里面衣物。 “胡大人有所不知,内子脾气不好,此次登门我原就是做好了玩意谈不拢就多住几天的准备。 想着万一事情不如愿,咱这也有所准备不是,总不至于到时候死赖在丈人家,还得厚着脸皮找丈人借几件衣服穿吧。” 此话一出,县衙里的衙役也忍不住笑出来声来,不过胡轲一个眼神过去,那几人便立刻恢复成了严肃的表情。 杨陆的回答滴水不漏,胡轲心里有些烦了,有心直接上刑,但人家堂堂秦王在这坐镇,自己不走流程怕是不妥。 无奈之下,胡轲又走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将舞台留给了秦王。 “好一副厉害的口舌,本王倒是小瞧了这西安府的各路英雄。” 朱樉一脸神秘的微笑,仿若看猴一样盯着杨陆。 “殿下谬赞了,在下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的教书先生,最近也都守法做事,当不得殿下英雄的称谓。” 杨陆的状态无比淡定,作为一个终日游走在官府和市井之间的掮客,他真可谓什么场面都见过,什么路数都经历过。 虽然年级不过三十出头,但他经历过的风风雨雨委实不少。 “那你看看这是什么。”正当杨陆洋洋自得的时候,朱樉却又从包裹里取出来了一张纸,径直丢给了杨陆。 “河东解州,倒也不算太远。”朱樉丢出去的是杨陆的路引,而那上面的终点,赫然是千里之外的宁夏卫的灵州所。 杨陆这下脸色终于变了,看到路引了那一刻,他本来下意识的想要一口吞下,但最终理智还是阻止了他。 这东西虽然是杨陆托关系找人私下办的,但是在县衙里一定留有底档。 “在下在解州有好友相邀,本就打算接了内子回家后就去河东一趟。” 杨陆强行镇定下来。 “去见好友要待上半年?那你何苦接老婆回家,反正都是不得相见。” “这也都是在下私事,我就是去河东住上个一年半载,又有何罪。” 眼看已然露出了破绽,杨陆干脆开摆,反正你们也没有证据。 不过言语中的些许慌乱却是无法全面掩盖的,此时此刻他的手心已然冒出了汗。 “把酒店老板请进来吧。”朱樉朝门口招来招手,一个头发已经半白的中年人被请了进来。 “小的见过秦王殿下,见过县令大人。”他就是杨陆之前提到过的村口酒倌,昨天朱兰绕路就是为了找他。 而此刻杨陆虽然不知道秦王到底要搞什么名堂,但在看见酒倌的那一刻,他心里隐然有了点不好的想法。 “杨陆曾说在你那买过酒,还是你帮着他装的车,此话属实?”朱樉问道。 “两天前杨先生确实找小的买了酒,而且一买就是五坛,小的当时还纳闷,买这么多酒也喝不完,可杨先生叫小的别管太多,尽管装车就是。” 酒倌的话一出,杨陆太阳穴青筋暴起,一丝冷汗从他的鬓角流下。 “他买完酒以后去了哪里,是往家里走了吗。” 杨陆的一举一动都被朱樉看在眼里,这种上位者对下的审视,给了杨陆强大的心理压力。 “不是,杨先生是往村外的方向去了。” “老李头,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我那天分明就是直接回家去了,你那天喝得醉醺醺的,哪能记得那么清。” 杨陆挣扎着把身子扭向面对酒倌的方向,死死的盯着他说道。 “杨先生老朽记得很清楚,当天酒装的太多,马儿一时间拉不动,若不是小的在后面推了一把,你们还走不了哩。”酒倌如是说道。 “你个糊涂酒鬼,胆敢在这里聒噪。殿下,这家伙是十里八乡有名的醉鬼,他说的话做不得数,殿下。” 杨陆此刻着实慌了,结结实实的朝着朱樉方向磕了一个头,以好印证他没有撒谎。 “本王给你最后一个机会,老实交代谁指使你做的这些事,谁给你安排的退路。 你若是如实招来,本王看在你还知道先行让妻子避祸的份上,可以放他们一条生路。” 朱樉绕过案几来到杨陆身边,捡起那张路引,随手掸掉上面的灰尘,重新放回到公案之上。 第二十一章 杨陆招了 杨陆的心里防线已经开始慢慢崩溃,虽然朱樉还没有拿出直接的证据来。 但就目前的人证物证来看,自己所编织的一整套说辞,此刻已经满是漏洞。 这让他不由慌起了神,无法再像之前那样随意的冷静下来。 “我,我、我那晚是没有回家,我一个人去地头喝闷酒去了。”杨陆还在挣扎。 “五坛子酒,就是把你撑死,你一个人也喝不完。” 胡轲已经很不耐烦了,短短两天功夫,自己辖区里已经发生了两起命案,这对素来看重政绩的他来说,简直就是致命打击。 更何况此事背后还有纵容黑恶势力欺行霸市、衙门吏员收受贿赂这样违法乱纪的事情,这些事后面肯定也要清算。 虽然说起来不是他亲自插手做的,但事情总归是发生自己任上,追起责来怎么可能完全绕过自己,至少一个失察之罪是跑不掉的。 “我喝不完还不兴倒了啊,我自己买的酒我爱怎么处理怎么处理。”杨陆已经全然没了之前慢条斯理的样子。 “我们在杨四家发现了几个酒坛,要不要我请老李头去辨认一下,看看这是不是你从他家买走的那几坛。” 朱樉走到杨陆背后,慎重其事地说道。 杨陆听了这句话身体明显地顿了一下,不过旋即他又想好了说辞。 “杨四是个酒蒙子,他家里有酒坛这事也不稀奇。这天下的酒坛那么多,保不齐就有长得差不多的,这酒倌他老眼昏花,他即使认得,也是凑巧而已。” “杨四死前曾找人喝过酒,根据他邻居的说法,有个和你身材相仿的男子,陪李四喝酒喝到了深夜。” “整个西安府似我一般身材者不知凡几,还请殿下明察。” “但最有可能和杨四一起喝酒的,只有你。” “杨四前日伤了脖子,根本就没法喝酒,又何谈和我在一起饮酒。”杨陆急迫地辩解道。 而等他说完这句,胡轲啪的一声拍案而起。 “你怎么知道杨四受伤了,据本官所知,杨四昨日在医馆包扎后就直接回了家,期间的医嘱连本官也是第二天查案时才知道。” “我、我、我也是从别人口中听来的。”杨陆彻底慌了,自己的伪装已经快被全部掀掉了。 “动刑吧。” 事已至此,朱樉淡淡的下了命令。 早已准备妥当的胡轲大手一挥,衙役们抬着各式刑具鱼贯而入,距离杨陆最近的衙役眼疾手快的将他的双手绑了起来。 “杨先生,本王再给你最后的一次机会,老实交代,我让你死个痛快。” 朱樉的话音刚落,一根水火棒呼啸着朝杨陆的背上招呼过去,一下子就把这位读书人击倒在了地上。 不等杨陆求饶,紧接着又是两棒砸下,直接将杨陆的发冠打散开来。 衙门里厚重的尘土随着棒子的击打不断飞起,片刻之间,杨陆就变成了一个土人,口水泪水混杂着鲜血,瞬间就给杨陆换了付模样。 “我说、我说。” “如实招来,本王不会故意危难你。”朱樉蹲下身来,静待杨陆开口。 “杨四不是,不是自杀,他是被人安排杀死的。”杨陆说话有些不利索了。 “被谁安排的?”朱樉问道。 “长安县盐店街的管理员,严勒。” “你是如何得知。” “是我把严勒叫过去的。” “谁让你做的此事。”朱樉继续逼问。 “西安府的杨班头。” “还有其他人参与吗?”朱樉正准备顺腾摸瓜的时候,却发现杨陆已经昏死了过去。 朱樉站起身来,胡轲很有眼色的凑了过来。 “把杨陆保护好了,请个人来治伤,千万别让他死了。”朱樉叮嘱道。 “下官省得。那那个严勒和杨班头……” “怎么,你要是不怕麻烦,本王不反对你以咸宁县的名义去长安县和西安府衙抓人。”朱樉玩味的看了胡轲一眼。 “不必不必,此事事关重大,自然是殿下亲自去处理比较好。” 胡轲忙不迭的顺坡下驴,自己的演出现在告一段落了,后面的舞台还是让能耐大的人去演吧。 朱兰的动作很快,一个时辰后,严勒和杨班头就被带到了咸宁县衙。 严勒是个光棍的家伙,来了没问几句话,就把自己做的事情全给撂了。 “小人收了杨陆的钱,当晚就和杨陆一起去杨四家喝酒,当时一起的还有杨四那两个兄弟。 杨陆当时不停的给杨四劝酒,但是杨四这家伙伤到了脖子,不敢喝酒。两人就推诿了起来,我趁机一把扭断了杨四的脖子。” 严勒是私盐贩子出身,多年刀口舔血的日子,让他自带一份戾气。 也许是常年抡刀锻炼出来了,他的两个膀子和常人大腿一般粗,轻而易举扭断人脖子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让人没有半分质疑。 “那他那两兄弟就没有反抗?” “杨陆给那两人许了前程,应该还给了不少钱,我当时喝多了,没太看清。”严勒瓮声瓮气的说道。 而另一位杨班头则没有那么好对付了,不管如何威胁,这个经年老吏就是不开口。 “别费力气了,人家在衙门口打拼这么多年,你这个新手县令听过的招数还没人家亲手用过的多。” 看着胡轲歇斯底里的怒吼,朱樉出口劝到。 “那就放他不管了?”胡轲有些气急败坏。 “打蛇要打七寸,现在你连人家全貌都看不见,怎么能问出话来。再等等吧,今天,咱们也守着株,待兔子自己闯进门来。” ******** 此刻在杨村内,一个下人走到了杨乾身边言语了几声。 杨乾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将手上正在把玩的小茶壶径直摔的粉碎。 “不是告诉杨陆,当晚就走吗?”杨乾厉声问道。 “属下问过杨家的老仆,杨陆第二天早上本来已经走了,谁想到傍晚时分竟有折返了回来,说是、说是……”手下有些不知如何说。 “他到底回来干什么!”杨乾有些抓狂了。 “说是杨陆把攒下的私房钱落下了,以为没事便偷偷回来取钱。” “这个蠢材!去,把杨建义给老夫找过来,这件事还没完。” 杨乾的两道长寿眉皱成了刀锋的模样,一股凌厉的气势让手下加快脚步逃离了此地。 第二十二章 守株待兔 这一夜,咸宁县县衙格外安静,除了门房那一点微不足道的烛光外,整个衙门仿佛被施了禁忌,比往日散班后更显空荡。 在县衙西面的巷子里,三个壮汉拉着一辆马车走到县衙的围墙下停了下来。 掀开马车上稻草,再揭开下面的毡布,二把带柄的朴刀、一架已经上好弦的制式军弩,闪着寒光躺在那里。 三人也不言语,只是一个眼神的交流,武器便已到了各自的手上。 这时为首的壮汉伸出手来,一滴雨水落在了他的手心,他就是杨建义。 下午在杨村见了接头人,晚上他便领着二个兄弟开始了任务。 咸宁县县衙是前元修建的,如今虽然正厅方向经过几次修缮依旧显得颇有威严。 可四周的围墙早已沾满了岁月的痕迹,三人稍一巡视,就找到一处绝佳的地点。 一颗高大的槐树隐住身形,围墙上少了的几块砖作为落脚,稍一用力,三人就顺利翻进了院子。 手持朴刀的二人走在前面,持着军弩的家伙在后面五步的距离小心翼翼的跟着。 这时,雨开始变大了。仲夏夜的暴雨总是不讲道理的,随着云层闪过几道闪电,几声闷雷紧接着就在夜空中炸响。 端着弩机的家伙,手随着雷声一颤,险些将前面的大哥射了个对穿。 “不太对劲,这狱神庙的蜡怎么都烧完了一段时间了。” 另一个拎着朴刀的壮汉停了下来,用手摸了摸烛台的温度。 狱神庙位于县府监狱入口的必经之路上,平日里轮值县狱的那班衙役总会给狱神爷祭奠好香火,决计不会让香火断了,这是上班时祭拜的神,没有人敢敷衍。 “杨管家这次给的是买命钱,这里面哪怕是龙潭虎穴,咱今天都得把这活给做了。” 杨建义走上前去也探出手在烛台上感受了一下,面色顷刻间凝重了起来,雨水顺着他脸上的沟沟壑壑,在下巴处汇聚成一条小河,啪嗒啪嗒的落在了刀柄上。 对方明显有了准备,但他不并不打算收手。 作为杨家豢养的老打手,他很清楚,杨老爷的买命钱好拿不好退。 “多留神看着,咱们今晚的任务就是杀了杨陆,得手后立马就撤,一点别的动作都不要有。” 杨建义拔出了刀,双手握住,尽力的压低了身子。 这时一道闪电腾空落下,将监狱那本就阴沉的大门照的更加阴森,让跟在身后的两人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三人互为犄角,保持着高度的警惕,一步步来到了监狱门前。 稍作调整,杨建义一刀便将门锁劈开,抬脚一踹,身后的同伴转瞬间就冲进了监狱的甬道。 这里依旧空空荡荡,只有不断跳腾着的火光在提示他们,这里还是人间。 杨建义身旁的壮汉这时有些害怕了,这明明就是一个巨大的陷阱,整个县狱从里到外都写着‘请君入瓮’四个大字。 杨建义敏锐的觉察到了同伴情绪的变化,他用眼神威胁了一下同伴,然后顾不得再谨小慎微了,他持着朴刀,大踏步的朝甬道尽头冲了过去。 在强大冲击力的震动下,有些年头的县狱房顶不断的有尘土落下,昏暗的县狱更显得诡异。 终于,当杨建义感受到活人存在的气息后,两根弓箭从黑暗中窜了出来。 杨建义急忙低头,同时一个侧身贴在了墙壁上,这才堪堪躲过了致命位置,箭头擦着他的左肩飞了过去。 不过他身后的同伴却没有那么好运,飞箭径直插进了他的膝盖里,整个人带着强大的冲击力,扑倒在了地上。 “本王等候阁下多时了。” 如此好的装逼时刻,朱樉当然不能错过。 朱樉手里提着一把金灿灿的手弩,这是为皇家特意打造的那种。 本来这么土鳖的玩意他不想拿,但翻遍整个秦王府,除了个头硕大的军弩以外,阖府上下还就只有这一把手弩。 “怕你认不出来,本王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杨陆先生。先生刚醒来,精神不太好,你可千万别吓着他。” 在他的身旁,杨陆被绑成了一个粽子,只留了两只眼睛露在外面,看见来人之后,杨陆一个劲的挣扎。 朱樉也不客气,直接拿弩箭顶在了杨陆脑袋上,感受到箭头的冰凉,杨陆一下子停了下来,旋即整个人在恐惧的作用下止不住地抖动。 面对朱樉的挑衅,杨建义没有说话,靠在墙上默默的调整着呼吸,而他握刀的手,此刻又捏紧了几分。 “现在赶紧投降,老实交代是谁派你来的,本王素来心善,可以给你留个全尸。” 朱樉学着反派常用的动作,单脚踩在杨陆的背上,用一个轻蔑的眼神看着杨建义问道。 而这时,杨建义猝然暴起,整个人和朴刀混为一体,电掣风驰间已经闯到距离杨陆不到五步的距离。 正当他准备挥出这一刀的时候,朱樉的弩机准时扳动,随着弩县嗡的一声响,金色的弩箭整根没入了杨建义的左胸口。 杨建义整个人砸到了地面上,他的刀尖距离杨陆只剩下了不到半步的距离。 而杨陆见状,裤腿下果断浸湿了一大片。 朱樉走到杨建义的面前,右脚踩在他的手腕上,左脚用力一踢,朴刀打着转飞到一边去了。 “倒是个不要命的家伙,用这样的猛士还你这尿裤子的小丑,寡人真为他不值。” 事情告一段落,朱樉嚣张的回头对杨陆说道,手里也不停下,慢悠悠的上好了第二支弩箭。 不过,此刻杨陆的眼神陡然充满了恐惧,两个瞳孔像是瞅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旋即,一根弩箭朝着杨陆的脑门飞了过来,隐藏在后面多时的杀手,终于在两个同伴失手后,蹲守到了属于自己的机会。 全场人的眼神都紧张了起来,朱樉更是下意识的再次扳动弩机,紧接着两声弩箭插进身体的噗噗声传来,两团血花在监狱的一里一外同时迸发了开来。 第二十三章 胡轲的遗言 顾不得去找自己的猎物,朱樉急忙回头去看杨陆。 杨陆此时正躺在地上,裤裆下面已经汇聚成了一条小河,而他整个人再次昏了过去。 在他身后,胡轲的胸口赫然插着一根弩箭,躺在地上已经是进气少、出气多。 原来在刚才那要命的一瞬间,站在杨陆身后的胡轲火速将杨陆向后拽翻在地,自己则替他挨了这么一箭。 这时,众人也终于从忙乱中稍微恢复了过来,几个有经验的王府侍卫,拎着武器就朝放冷箭的位置扑了过去。 而朱樉也急忙冲到胡轲身边,三下五除二拔掉了他的官服,露出了受伤的胸口。 “殿、殿、殿下,我这回怕是走到尽头了。”胡轲的眼神有些迷糊了,胸口传来的巨大疼痛,让他的意识逐渐模糊。 “其实、其实赴死这事我是不怕的,这些年我也算是刀山火海里爬出来的。 现在想一想,当初要是没有几个老伙计把我从元人刀下救出来,我早就下去跟几个同乡的伙伴团聚去了。” 几行清泪从胡轲的眼角涌出,此刻他的脑海里开始闪过自己年轻时的样子。 一起和同乡的伙伴跪别双亲,一起加入反抗元庭暴政的起义军…… 一路上不停的有人倒下,不停的有人离开,时至今日,当初一起出来的伙伴只剩下了自己一人。 “下官别无所求,只求殿下在我死后,能看在我这一点功劳上,能帮忙接济一下小人的妻子儿女。我那姑娘模样端庄,长得和他娘可真像。 我那小儿子更是聪慧异常,虽然快八岁了还背不下论语来,可下官能感觉的到,他是个读书的料。” 提起家人,胡轲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几丝微笑。 “不过殿下可不要碍于臣的面子亲自辅导犬子,您的抡语下官是听过的,我这快死了也不怕得罪殿下,您的行为的确是有辱斯文。” 说完,胡轲只觉得胸口的疼痛再次放大,当下,血流以自己能感受到的速度从伤口处涌了出来。 “殿下,我真的要去了,县衙后堂进门的第三块地砖下面,有我这么些年攒下的一点体己银子。 劳烦殿下回头挖出来,他日、他日您若路过宁夏卫的时候,差人给镇远关的瘸腿王都尉和开茶摊的李三儿送去,告诉他们,我去找、去找总旗大人报道了。” 说完,胡轲直觉的肋骨一紧,旋即昏死了过去。 “这样能行吗?”看着朱樉要来衙门行刑用的针在胡轲伤口处缝补起来,朱兰不由为这位可怜的县令捏了一把汗。 “我刚看了,咱这大明的官服质量不错,替他挡了不少的冲击力。箭头刚好擦破了一点肺叶就停了下来,没有伤及其他部位。” 朱樉结束了缝补,又从火炉子上接过了烙铁,毫不犹豫的按在了胡轲的伤口上,顿时一股皮肉焦糊的味道弥漫了整个牢房。 “现在算是替他止住了血,后面能不能醒过来就看他的造化了。” 两个衙役急忙抬过来一个门板,按照朱樉的吩咐,蹑手蹑脚、小心翼翼的将胡轲抬到了县衙后房,找了个最为通风的地方铺上软垫,将胡轲放了下来。 “殿下,人逮到了。”朱樉的那一箭极为狠毒,箭头直接将那人的右膝射了个对穿。 那人咬着牙逃到了围墙跟前,但最终只能在高墙之下徒呼奈何。 “清点现场,县衙升堂,本王要连夜审案。”夜长梦多,朱樉不愿意再等了。 “王爷、王爷,为首的那个贼人不见了。”一道闪电劈下,惨白的光线顺着几片残破的瓦片钻进牢狱中,照在朱樉本就冷厉的面庞上。 一夜无眠,第二日一早,咸宁县传唤杨村里正以及乡老的文书就被送到了杨乾手中。 “这就是你培养的人才,这才承平了几年,你就把我交给你的影子经营成今天这样。”官府的文书被杨乾像扔厕纸一样扔在了对面年轻人的脸上。 “祖父,孙儿知错了,孙儿下去就找杨建明好好问问。”年轻人的眼角闪过了一丝厉色。 他是杨乾最宠爱的长孙杨英奕,从小他就是跟这位祖父一起长大,如今事情接二连三的出现纰漏,这让他的心里很是急躁。 旁人可能不敢说,但是他心里清楚,自己虽然是长孙,但是却是庶出。 自己要想在这封建大家族里闯出一片天地来,就必须一丝不苟的完成这位祖父大人的所有命令。 “你还有脸去找建明?你昨天刚把他亲弟弟折了,现在还敢找人家兴师问罪。”杨乾一脸的怒其不争。 “祖父这是要干什么去。”杨英奕抬起头来,发下杨乾已经在下人的照顾下,开始更衣了。 “干什么?老夫去县衙给你们擦屁股!” 没好气的瞪了一眼孙子,杨乾柱起拐杖就朝门外的轿子走去,留下自己的大孙子一个人跪在厅堂里咬着牙默默发狠。 县衙里,朱樉高坐在主官的位置上,一块陪同的还有西安府的府尹李高义,以及在灞桥一别以后再没漏过面的陕西承宣布政使高谦高大人。 按察使杨善因为人在韩城考察,一时没来的及回返。 “草民杨乾拜见秦王殿下,拜见布政使大人,拜见府尹大人。”杨乾是前朝的举人,如今上了朝堂,虽然态度极为谦卑,但却是不用跪下的。 “来人,给杨老先生看座。” 见秦王没有说话的意思,高谦斜了朱樉一眼,挥手说道。 “多谢大人好意,不过请恕老朽愧不敢当。我们杨村世代耕读传家,孝悌之名在整个关中都是出了名的。没想到如今却出了这样的狂徒,老朽真是愧对祖宗,愧对各位大人。” 杨乾说着眼角就挤出了两行热泪,作势就要跪下磕头,不过还是高谦眼疾手快,冲上前一把就把杨乾扶了起来。 “老先生何必如此,今日我们三司会审,就是要揪出真凶,找出真相,还杨村一个清白。” 扶着杨乾坐在了绣墩上,高谦使了个眼神,两个布政使衙门的侍从暗暗的向前走了几步,随时准备再馋杨乾起来。 “把人犯带上来吧。”见两个文化人相互腻歪的环节表演完了,朱樉终于开口了。 不多时,两个血肉模糊的人被拖进了大堂,这是昨天晚上夜闯大牢的那两位,看的出来,昨晚这一夜,他们并不好过。 第二十四章 杨乾的决断 虽然众人隔着老远就闻到了血腥味,但是距离最近的杨乾却仿佛一点也没闻见,只是一个劲的低头抹泪。 “杨乾,这二人你可否认识。” 朱樉的手放在了惊堂木了,本来是想拍上一下再过把瘾。 但是又害怕给杨乾直接吓出个好歹来,这才作罢。 “老朽教导无方,有负省上如天之徳,老朽罪该万死。” 朱樉的声音刚落,杨乾又噗通一声跪了下去,速度快到身后的两个年轻力壮的侍卫都根本来不及反应。 “老人家,秦王是让你认认这两个人,没有要给你定罪的意思,快请起、快请起。” 高谦连忙站了起来,伸手做了个假扶的动作,两个侍卫赶忙上前,把杨乾抬回到板凳上。 这一次两人也不退了,就紧站在杨乾身后,确保自己一伸手就能把这个老头拽住。 “启禀布政使大人,老朽自今早收到如此恶闻,急火攻心,眼睛有些看不清了。这仓促之间有些分辨不出来堂下躺着的到底是何人。” 杨乾掏出了手帕,囫囵在脸上抹了一把,原本就哭的通红的双眼这一刻红的更厉害了。 “来人,给杨老先生打盆水来洗洗脸,今天事有仓促,就只能委屈老先生了。” 看见高谦又想开口,朱樉赶忙也站了起来。 现在的情况很清楚,杨乾就是在卖惨,朱樉可不惯着他这一套,有病咱就给你治。 当水盆真的被端上来的那一刻,杨乾短暂懵逼了一下,不过旋即就恢复了正常,掏出帕子在盆里沾了一沾,然后慢慢将头抵近地上的二人。 “杨虎、邓武,怎么会是、会是你们俩!” 杨乾的眼睛陡然聚在了一起,脸上的每一根汗毛都演出了惊讶的样子。 “早年在村里蒙学的时候,就属你们二人最听话,现如今、现如今你们俩怎么走到了违法犯罪的道路上呢?” “我当年不是教过你们吗,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们怎么能、怎么敢去做那亡命之徒呢?” “我说过多少回了,实在缺钱了来找我,咱们去杨家祠堂发个誓立个愿,老夫就帮着你们度过难关。你们、你们怎么就不听呢,你们好歹也是读过书的人啊!” 杨乾恨铁不成钢的晃着头说道,使出全力将拐杖重重的在地上墩了一下,剧烈的拉扯让发冠被弹落在了地上,一头白发腾的一下炸开,随着杨乾的怒气一起,使劲在风中摇曳。 “快给老人家端杯茶来。” 眼看着杨乾的呼气都变得断断续续,高谦先是不满地瞥了一眼无动于衷的朱樉,随后自己开口说道。 “老人家,此事是他二人犯下的错,今天叫你来只是为了协助审案,你先平复一下,不要激动。” 杨乾没有再说话,双手捧起茶杯象征性的呡了一小口,然后又恢复了老泪纵横的模样。 “杨先生,若是你无法继续参与本案的审理,那本王就传唤里正过来,他人就在门口。” 等杨乾稍微顺了点气,朱樉做出了一个职业的微笑,态度真诚的看着杨乾。 “殿下,老朽还能撑得住,此次是杨村的人犯了国法,老朽这个乡老罪责难逃。” 杨乾作势又要跪,不过这次被侍卫死死的拽住。 “那好,本王问你,这个邓武是杨村人吗,你方才说他在杨村读过蒙学,是怎么一回事。” 朱樉轻轻的拍了一下惊堂木,手感并不好,果然这玩意只适合重重的落下。 “回殿下的话,邓武的母亲是杨村嫁出去的,小时候他全家死于饥荒,是我做主把他接回杨村抚养的,因此也就在杨村上了蒙学。” “那,那个杨虎呢?”朱樉指了指昨天那个弩箭的小子,这家伙昨晚受了重点照顾,浑身上下的骨头被打断了七七八八。 “这杨虎是个孤儿,至正十六年的时候闹瘟疫,我从县里买药材回村的时候捡到了他,就一直寄养在村里。” 杨乾说着眼泪又止不住的流了下来,似是对自己往昔岁月的感慨,似是对物是人非结局的悔叹。 “杨虎昨日里爆出了一个名字,杨先生不如猜一猜,看看是贵村哪位艺高胆大的家伙策划的这场包天祸事。” 朱樉依旧在微笑,不过这个笑声却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殿下,老朽实在猜不出啊。老朽自从归隐田园以来,就只想做好耕读传家这一件事,对村里人我是日日教诲,希望他们能学到一点圣人之道。 没想到、没想到最终还是出了这样的大胆狂徒。咳、咳……” 杨乾越来越激动,急促的咳嗽声让在场所有人都紧张了起来,生怕这位乡老一口气没喘上来,直接去见了阎王。 “杨虎说,那天他和杨建义在一起喝酒,是杨府的管家杨楼来找的他们。” 朱樉绕过公案走到了杨乾面前,直接亮了底。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杨乾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朱樉。 “本王也觉得诧异,杨老先生的身边人,论起读书,那可比本王读的多多了。” “殿下,杨虎他真是这么说的?” 杨乾的表情一波三折,显示不可思议,然后又有几丝清醒,最后变得充满了惶恐。 “这是供词,老先生可以自己看。” 朱樉把一张带血的文书递给了杨乾,上面的血手印甚至还很新鲜。 此时此刻,即便满纸都写着刑讯逼供,但当这张纸落到秦王手里的那一刻,它上面的画押就是真相。 “哎,老夫真是瞎了眼,枉我整天躬身自省,以圣人之道约束自己,以为这样就能感化他,就能让他后半生本本分分做人,谁成想他最终还是走上了这条路。” 杨乾说着鼓足力量站了起来,单从表情上看,像是立了不得了的决心。 “事已至此,老夫也再没必要替杨楼隐瞒了。老夫向殿下举报,这个杨楼他是前元余孽!” 杨乾的话一出,其他人都是面色一惊,唯独只有朱樉,一脸蛋疼的皱起了眉头。 第二十五章 修县狱去吧 事情涉及到了前朝,这里面的关系一下子就复杂了起来。 前元余孽这事,本身在明初并不是什么特别要命的事。 比如朱樉的第一任王妃就是元庭河南王王保保的亲妹妹,而整个明初的地方体系,很多官员本身之前就是给元庭打工的。 所以只要不是违法乱纪之徒,不是大奸大恶之辈,明朝官府还是最大程度的给予了这些人宽容。 但这些宽容显然也只是给那些能够安分守己的人准备的,至于别有心思的人,大明的雷霆之怒也从来不客气。 “杨老,这话可不是随便能说的,此事若为真,你一个包庇罪犯的罪名是跑不掉的。” 高谦有些激动了,作为读书人,他对于杨乾这个本地着名的大善人有着天然的好感,此时此刻他是决计不愿看到杨乾出事的。 “老夫惹下的祸事,此刻自然得老夫站出来承担。” 杨乾弯下腰,捡起散落在地上的发冠,郑重的将发冠重新戴好。 “这杨楼本名张良田,是前元奉元路守将张思道的亲弟弟。” 此话一出,衙门里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一言不发的看着杨乾。 “洪武三年,徐达大将军从沔中渡黄河,张思道不敌大将军,连夜带兵逃至庆阳。当时,张良田在咸宁县县学读书,而老夫正是咸宁县的教谕。” 杨乾的眼眶红了,脸上也多了一些忆往昔的伤悲。 “老夫本不想插手这件事,但当天夜里良田跪在老夫门前苦苦哀求了一晚上,老夫一时心软,就决定给自己的学生换个身份,让他在杨村安安稳稳度过余生。” “早几年,良田一直本本分分的,平日里除了去地里劳作,其余时间都在学堂里读书。他本就是个读书的料子,若不是身份所限,考个功名本不是问题。 后来老夫可怜他那一身的学问,就让他帮着村里做点事。结果他做事极为认真,村里人都夸他勤于任事。因此后面管家位置空缺的时候,老夫便安排良田去历练一番,也好让这个年轻人不要白白浪费了这一生。” 杨乾说着闭上了眼睛,他的语气里充满了懊悔。 “他当管家有多久了。”朱樉问道。 “上一任管家是洪武六年离开的,当时他儿子在庆阳府环县做了县令。算起来,良田也当了两年多的管家了。” “这期间你就一直没发现他有什么异常?”朱樉继续问道。 “也有村民向老夫检举过良田,可也多是贪腐钱财之类的,老夫看在他办事尚且认真的份上,也只是言语敲打,未曾重罚。” “他可曾成家,可有好友。” “良田终日以怀才不遇自居,与旁人平素没有什么往来,也未曾成家。” “所以就是这样一个平常喜欢干点小偷小摸,总是孤身一人,性格孤僻、家庭不稳定的人,你让他在杨村这个大村管了三年的事?” 正当杨乾还沉浸在引咎自责的戏份中时,朱樉忽然如竹筒倒豆子一样开始吐槽了,直接噎的杨乾瞪大了眼睛,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殿下这话也未免有些偏颇了,杨老先生这是存了一颗教化之心。 圣人云‘有教无类’,这张良田本是敌将亲属,杨老先生本意是以我大明新气象感化他,只是没想到此子顽固不化,执意生事,但这些与杨老先生又有何干系。” 高谦再次出面维护杨乾,这一回甚至搬出了孔夫子的话来,妄图阻止秦王再逼问下去。 “夫子所谓有教无类,难道不是说‘不管你是人,都得按照我说的来做事吗?’,他张良田是杨先生一手提拔教育出来的,他的所作所为自然和杨老的教诲脱不开关系。” 朱樉对于高谦这套说辞无比厌恶,虽然他不情愿,但这时不得不再次搬出‘抡语’来恶心对方。 “你、你,殿下岂可在大庭广众之下亵渎圣人之言,你这是大不敬。” 高谦拍案而起,作为从京里来的大员,而且是中书省右丞相胡惟庸荐举的陕西布政使,他对于秦王的不学无术有着远超其他人的敏感。 “你一个布政使,在公堂上咆哮亲王,就是尊礼守法了?” 朱樉抬起眼皮看了一眼高谦,淡淡的说道。 “好了好了,殿下莫要生气,高大人也是一时口误、一时口误。” 看见两位大佬互相看不对眼,在一旁看了半天戏的西安府府尹李高义终于开口了。 他本是李文忠的同乡好友,因军功迁至西安府尹的位置之前,是在李文忠帐下听令的。 朱樉当年入军营训练时,曾在李文忠这个表哥手下历练。 因此李高义也算是和朱樉一起扛过枪,此刻他站出来做个和事佬却也是再合适不过。 “哼!”高谦冷哼了一声,退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头扭向衙门大门。 而朱樉本来想再吐槽两句,不过看着李高义一个劲的使眼神,他最终也只好选择作罢。 “殿下,依下官看来,此事虽然与乡老杨乾脱不来了干系,但无非也就是识人有误、察举不详罢了。此案的关键还是杨楼、也就是张良田该如何处置。” 李高义向朱樉行了一礼,转身看向了杨乾。 “老朽无能,给诸位添麻烦了。”杨乾说着又要跪下,这一次没人拦着,因为他真的要领罪了。 “老朽愿意出资,负责西安府所辖各县的县学的修葺工作,后续只要老朽还活着,各县学生的廪食皆可由老夫供给。” 杨乾面有愧色的跪着,说着还要磕头,这一回被李高义眼疾手快的拽住了。 而朱樉在听到这个老家伙事已至此,竟然还敢把手往自己的禁脔伸,顿时怒从心头起,将手上的惊堂木捏的吱吱作响。 毫不怀疑,若是此时此地只有朱樉和杨乾两人,朱樉决计会跳上去把杨乾的脑袋砸爆。 “县学的事,本王已经有了安排,就不劳杨大善人费心了。倒是各县的县狱有些陈旧了,就比如这咸宁县的大牢,三个杨村的蟊贼就能轻而易举的闯入,真是有损朝廷门面。 本王决议,就罚杨善人负责这事吧。李府尹,劳烦你下去整理一下,争取在秋收之前就安排人手把这事办了。” 朱樉压抑着怒火,想到了一个反手能恶心杨乾的法子。 “下官遵命。”李高义心里给朱樉竖了个大拇指,嘴角差点笑出了声。 第二十六章 和府尹的交谈 最终随着杨乾在供词上画了押,案件由西安府府尹李高义进行判决,他拟了一份文书给两位上官。 朱樉、高谦、李高义三人共同商议决定,此案就到此为止。 当然,布政使高谦并没有直接表明态度就直接离开了,但是朱樉认为,此时此刻不反对就是支持。 膝盖中了一箭的邓武,被判流放岭南。 杨虎因为涉及到刺杀亲王,直接被判斩首示众。 而这一次供出来的幕后黑手杨楼,也就是前元余孽张良田,朱樉直接托朱兰给亲军都尉府递了个条子,转交给了他们去接着审。 已经跑路的杨建义,由陕西按察司知会刑部,发海捕文书。 而杨乾因为年事已高,且与案件没有直接关系,免除肉刑,同时需要交纳罚金,负责西安府所有县狱的整修工作。 ******** “倒是便宜了这老小子,也不知道高谦是吃错了哪门子药,一个京里下来的高官,竟然主动和当地世家大族勾搭上了。” 事情暂时告一段落,李高义直接被朱樉请到了兴庆宫,两人好久不见,也算是找个时间好好叙叙旧。 “听说这个高谦是右丞相胡惟庸指派的,咱这位丞相大人可一直都乐意与各地世家交好。嗯,这茶倒是不错。” 秦王府原本就只有一些口粮茶,毕竟朱樉不好这一口,他对茶的要求就只有两样:能喝、解渴。 “这是杨乾送来孝敬本王的,一会你回去的时候我让人给你也装上几盒。” 朱樉毫不在意的说道。 “李兄你这是在地方上呆久了,不清楚这个高谦的为人。他虽然明面上胡惟庸派下来的,但实际上这是个心思高傲的主,依我看他是决计不会和胡惟庸走一条道的。” 当初一起来陕西就任的时候,高谦单枪匹马的样子给朱樉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那殿下的意思是,这个高谦有意亲善世家大族,其本意是为了抗衡殿下?” 朱樉稍微一说,李高义就咂摸出来点味道来。 “毕竟殿下当初可是以不学无术闻名应天的,他这样一个饱读诗书、嫉恶如仇的人,对您保持敌意也实属正常。” 李高义端起茶杯,笑呵呵的对朱樉说道。 “你这还聊不聊天,当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被人当面揭了短,朱樉佯作生气的样子。 “殿下今天最后为何匆匆的了结了此案,依我看,这背后能挖的东西还有很多。”李府尹盯着朱樉说道。 “我没记错的话,李兄你是洪武六年十月离京来西安赴任的吧,这快两年的功夫,你能不知道这里面的猫腻?你西安府府衙的杨班头,可还在咸宁县大狱关着呢。”朱樉说道。 “我就是一个小小的府尹,手里那点权力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在这西安城里我的话跟放屁差不多。” 李高义云淡风轻的说着,但这话传到朱樉耳朵里的时候,分量却陡然增重了。 “这些市面上大大小小的管理员,你堂堂府尹也管不得?”朱樉这回着实是有些惊讶了。 “我刚上任的时候,他们远比现在嚣张多了。我还没把西安城内各个街道记清的时候,人家直接托人在钟楼对面的醉仙楼给我接风洗尘。 那场面我现在还记忆犹新,满满一层摆了八桌,比我当年娶亲时的场面还大。” 李高义颇有些自嘲的说道。 “如此说来,这是全城的牛鬼蛇神都来找你拜码头了。”朱樉说道。 “那可不,而这些都还是次要的,毕竟一帮市井之徒,顶天了算是个富商,我心情好给他们一个面子也就给了。但饭吃到一半,来了一个人,直接把我那点对这帮地头蛇的鄙视给彻底抹除了。”李高义卖了关子。 “难不成是按察使杨善亲自来了。”朱樉抬起眼皮,看了看李高义。 “要不我说还是殿下这脑瓜子好使呢。”李高义放下茶杯,然后继续说道。 “这杨善当时还假惺惺的,说是恰巧路过此地,看着热闹,让人一问才知道我在这,所以上来喝一杯酒。 这糊弄鬼呢,堂堂陕西按察使,管着一省的刑名,他能有这闲心思跑来凑热闹?”李高义嘲讽着说道。 “看来这摊水确实很深,能请来按察使给他们背书,这背后的利益瓜葛可想而知。” 通过和李高义的交谈,朱樉意识到自己先前还是对这股子扎根在西安城各个角落的势力有些轻视了。 想要铲除明面上的这些杂草,对于他一个藩王来说并不难。 但若想将他们连根拔起,却是如今的秦王无法做到的。 中国古代社会历来是围绕着两大矛盾进行的。 一个是皇权与相权,这个距离自己还太远,暂时顾及不到。 另一个就是朝廷和地方的权力纠葛。 自己刚刚就藩,代表的还是京城的利益。所以自己的到来,势必与当地原住民的利益形成冲突。 而西安府本地的这些世家大族,虽然经历过从前元到大明的朝代更迭,但这里并没有发生过惨烈的交战,因此当地的世家大族除了个别太跳脱的和没长眼的以外,并没有经历过清洗,依然牢牢的控制西安府的各行各业。 而以陕西按察使杨善为首的杨家,则是目前摆在明面上最大的势力。 “截杀囚徒的案子算是结了,杨乾主动断尾求生,想要获得更多的证据怕是不太容易。不知殿下下一步准备如何去做。”李高义问道。 “我现在手头还有三个人犯,我已经让人联系亲军都尉府了,这帮人是审案的行家,相信人到了他们那里,总能问出些意想不到的的口供来。” 朱樉心里清楚,这个亲军都尉府再过几年就会改成一个让百官毛骨悚然的名字——锦衣卫。 虽然现在名头还不响,但已经开始有了监察天下的雏形。 正当朱樉和李高义说的热闹的时候,一个侍卫火急火燎的冲了进来。 “殿下不好了,卫国公领着一校人马,扬言要找您要女儿。” 不明真相的朱樉和李高义面面相觑,一脸震惊。 第二十七章 卫国公邓愈 “卫国公远来辛苦,还望进府一叙。” 朱樉和李高义来到门口,看见邓愈领了差不多三千余人马,整齐的战列在勤政务本楼前的空地上,旌旗鲜艳,衣甲明亮。 强大的气场让同行的李高义直接行礼告辞,留下朱樉一人硬着头皮在这客套。 “既然秦王殿下盛情相邀,那老夫便却之不恭了。” 邓愈下了马,也没有向朱樉行礼的意思,只是用眼神示意朱樉在前面带路。 最终,在依旧没有房顶的勤政务本内,两个人面对面坐了下来。 “既然此处还未竣工,那老夫也正好打开天窗说亮话。敢问秦王殿下,把我女儿藏到何处去了?” 邓愈大马金刀的坐在那里,只是一个眼神,多年战场厮杀的气场瞬间便爆发了出来。 秦王府的侍卫都敏锐的感觉到了这种气场上的变化,纷纷不由自主的握紧了刀,而有脑瓜子还算敏捷的家伙,悄悄的退出大殿,找朱兰报备去了。 “卫国公何处此言,本王来就藩还没三个月,除了王府里的这些人,我连寻常女子都没见过几个,更别说您女儿了。” 朱樉有些纳闷,自己虽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自己最近还真是没时间去调戏良家妇女,唯一下了手的也就只有自己的大总管朱竹了。 听了朱樉的话,邓愈的表情愈发的愤怒。 “你小子别跟我装糊涂,骡马市的那家茶行,你敢说你没去闹过事!” 邓愈没好气的说道。 他是朱元璋早期的合作伙伴,朱樉出生的前一年,他就已经是管军总管了。也就是那一年,朱元璋亲自赐名,把邓友德改成了邓愈。 而等到朱樉出生的时候,邓愈已经是广兴翼元帅了,在军中的威望甚至可以与徐达和常遇春比肩。 所以在他眼里,朱樉这个亲王不过就是个小娃娃而已,丝毫没有礼敬的意思。 “骡马市的茶行?哦,那个邓福是卫国公府上的人,我就说我一直觉得这个老头的气质有点不一样。” 朱樉恍然大悟道。 “我们现在说的邓福的事吗?” 邓愈一掌拍在朱樉新买的桌子上,桌子本身倒没有事,不过桌角的石砖已经应声而裂。 朱樉端茶杯的手不由的抖了一下,不过为了不让场面太过难看,他还是强装镇定喝完了这口茶。 “卫国公,我这地砖可是新铺的。” 朱樉纠结了一下,好不容易憋出了一句话。 “你若今天不给老夫一个说法,老夫就把这里一把火烧了。”邓愈瞥了朱樉一眼,淡淡地说道。 “冒昧的问一下,您女儿就是那个茶行的东家——邓如月?” 朱樉忽然反应了上来。 “那殿下以为老夫说的是何人呢?”邓愈没好气的反问道。 接下来两人继续攀谈了几句,这回朱樉终于明白了,这个邓如月的来头。 邓如月是邓愈的嫡女,是邓愈的掌上明珠。今年年初的时候与家里闹了矛盾,于是便带着邓福和些许家丁来到了西安府。 大家族的小姐,总有一些妄图独立的想法,于是就想着自己做个生意养活自己。 邓愈府上的人手全是跟着他上过战阵的军人,来到西安府后对其他行业缺乏了解,最后只得凭借在军中学来的养马本事,在骡马市混得了一席之地。 后来凭借邓家在陕西都尉府的关系,搞到了卖茶叶的路子,如此便也算安定了下来。 原本这一切都在邓愈的掌控之中,邓如月带的人里有不少自己父亲的眼线。 可是日前手下人忽然报上消息,说小姐不见了。 邓愈这下急了,派人一调查,最终发现线索落到了朱樉头上。 “若不是你死皮赖脸的要见小女,最后能闹得个如此下场?”邓愈把对朱樉的不满完完全全暴露在了脸上。 “确实是我要见邓如月,可我最后也没见上啊。 敢叫国公知晓,那天我单枪匹马对阵四个军士,等我侥幸获胜的时候,邓福早都不见了,至于您闺女,我从头到尾都没有见过。” 朱樉这会儿听明白了,邓愈这是丢了女儿的下落,以为是不小心遭了自己的黑手。 “国公听说过窦娥吗?我现在可比窦娥还冤。”朱樉的语气中甚至含着几分委屈。 而邓愈继续斜着眼盯着朱樉,那表情仿佛在说“小子你继续编。” “我也不瞒殿下,老夫此次前来就是为了找寻小女的下落,门外的三千人就是我给殿下的见面礼,找不到小女,老夫决不罢休。” 邓愈风轻云淡的说道,仿佛自己带来的不是全副武装的兵士,而是彬彬有礼的书生。 “国公三思,你这做得可是犯忌讳的事。”朱樉有些无奈,只好如此‘劝’到。 “老夫向来疼爱小女,平素里更是视为珍宝,若是小女出了事,老夫甚至不惜得将整个秦王府翻个底朝天。” 邓愈丝毫不让,直接出口威胁朱樉。 “国公,本王实在不知贵小姐下落,您与其让门口那些人站在我这晒太阳,不如派他们出去找人。” 朱樉现在整个人都不好了,自己只是为了完成一个破系统给的破任务,没想到却接二连三的惹下麻烦来。 “这我不管,一个月之内,若是殿下交不出小女,老夫到时候就去皇后娘娘那里去告状。” 邓愈站起身来,对着方才的桌子又是一掌,这一次悲催的桌子没有幸免,直接就地散了架。 看着邓愈潇洒离开的背影,朱樉真想冲上去来上一通闪电五连鞭。 邓愈走后不久,朱竹走了进来递上了一份书信,然后顺手给朱樉添了杯茶。 这是马皇后的来信,信中主要说了三件事。 第一件事:自己的好大哥,到父皇那里告了自己一状,具体为什么马皇后还没问清楚,只知道太子很生气。 第二件事:秦王府三卫亲军中书省已经拟好了文书,邓愈这次来西安,主要就是为了安排这事。 第三件事:自己的亲事订了,即将成为自己王妃的,正是邓愈家的嫡女。 朱樉这下终于把所有事都对上了。 “我就说这破系统不会无缘无故的让我勾搭良家少女,原来我要帮的是我未来的老婆。就说卫国公怎么如此大胆,竟敢带着人来藩王府邸示威,原来这就是未来老丈人给本王的兵!” 朱樉小小的激动了一下,但这点喜悦转瞬就消失了。 “大哥这是闹哪一出,算算日子,我也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啊。”朱樉单手撑着脑袋,百思不得其解。 第二十八章 疯狂的砖厂 “最近砖厂和煤场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放下了马皇后给自己的信,朱樉抬头看了看正在泡茶的朱竹。 “煤场和耀州第二砖厂那边一切都正常,出货量一直都很平稳,但是罗火盛那边有些不对。” 朱竹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在朱樉桌头被翻乱糟糟的文书堆里翻找了起来。 “就是这本,罗火盛那边殿下一直再把人手往耀州调,理论上产量应该会下来一点。但是根据这周的出货记录来看,第一砖厂的产量甚至在节节攀升,确实有些不合常理。 不过我还没有来得及派人去核实,说不定罗火盛这家伙真有什么偏门的法子。” 这些数据是朱竹昨天刚统计的出来的,最近朱樉一直忙着杨四命案的事情,而府里其他的事情都全部撇给了朱竹去打理。 “择日不如撞日,正好今天我有点心烦,咱们这就收拾收拾去找找这个罗火盛,希望他带给我的是惊喜,而不是震惊。” 门口的三千亲卫最终还是先被邓愈给带走了,这批人的手续还没走完,名义上现在还不属于秦王府。 朱樉反正也不着急,就准备等三卫九千人全部凑齐了,自己再去陕西行都司一次把事情办结。 当朱樉一行人抵达第一砖厂的时候,日头已经不早了,斗大的夕阳挂在西边的天际,毫不客气的喷吐着最后的热量。 这个点按理说应该是放饭的时间了,按照朱樉定下的规矩,白班的工人吃完这顿饭就可以准备下班了。 不过此刻呈现在朱樉面前的,依然是热火朝天的工作现场。 朱樉让随行的侍卫待在门外,自己就带着朱竹进了砖厂。 砖厂的守卫很松散,此时刚好是换班的时候,身着常服的朱樉没有接受任何盘问就顺利走到了砖厂内部。 “这位老乡,你们这个点怎么不去吃饭。” 朱樉拦下了一个在井边刚喝完水的工人。 “吃饭?今天的活干不完谁都别想下班,您要没事快一边凉快去,别耽误我下班。” 这位老哥一巴掌把朱樉推开,这位老哥没有穿王府亲卫的统一配发的服装,看样子应该是罗火盛后来在周围乡里招募的人手。 他看见朱樉一身公子哥的打扮,以为这就是个来进货的商人,没有一点尊重的意思。 不远处,无数和这位老哥一样的工人,穿着短打、扎着头发,急匆匆的穿梭于砖窑和码放砖块的场地之间。 朱樉甚至亲眼看见,刚出窑明显还没完全冷却的下来的砖,被一群工人争先恐后的抢到自己的手上,忙不迭的往板车上放。 “李五,你他么小心着点,烫死你是小,要是摔坏了这批砖耽误了咱们厂的进度,老子可饶不了你。” 一个看上去还算健壮的工人,在争抢砖头的时候不小心脚下拌蒜,整个人扑到了还冒着热气的砖上。 虽然有一层衣服隔着,可毕竟只是夏天的单衣,顿时疼的李五呲牙咧嘴。 当朱樉以为这位老兄至少要休息一会儿的时候,只见他拿起一旁的水壶,对着自己短衫浇了下去,然后又赶忙和同伴一起搬砖去了。 而李五身边的同伴对他的遭遇并没有太多的同情,一个个宛如机器一般,被繁重的工作压得没有一丝松懈的机会。 眼前的惨剧还没有完全收尾,远处却又传来了鞭子挥动的声音。 两个壮汉毫不客气的将鞭子砸在一个工人身上,只因为他和身边的伙伴多说了几句话,慢了手上的活计。 “今晚给咸宁县县衙的砖就要全部装车点清,你们俩不长眼的东西,敢在这时候误了殿下的正事?” 说着鞭子就又要落下,将要挨打的工人虽然心有不甘,但最终还是咬着牙忍下了这一鞭。 “军爷,我们已经一天没休息了,这半会还不开饭,我们实在有点撑不住了。” 挨打的工人努力陪着笑脸,几近卑微的向刚抽了自己的守卫乞求着。 “就你没吃饭,告诉你,老子今天也就只吃了一顿饭。你在这求我有个球用。罗厂长吩咐了,这批砖不卸完,今天谁都不准开饭。 你还想吃饭,知道不,厂里的厨子现在正在丙窑搬砖呢,哪他么有人给你做饭。” 守卫气呼呼的说道,抬手就准备将自己憋得一肚子气。 “砖厂这氛围有些过分了。” 瞅着眼前这病态的生产现场,朱樉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虽然自认为自己不是圣人,做不到一点都不压榨工人。但是朱樉从办厂之初,心中就一直是有一条底线的。 他做不到跨越时代给这些工人极高的福利,但至少也得让这些百姓的生活比来砖厂前要好上一倍。 可眼前自己所看见的,完完全全就是一个畸形的血肉工厂。 不单是厂里的工人被压迫的极惨,就连监督工人的守卫,也逃脱不了被工期折磨的噩梦。 “老乡,你们这种状态持续多久了。”朱樉这次强拉过了一个看上去上了年龄的工人,沉着面色问道。 “这位公子,不要耽误老朽干活。”一样的说辞,一样的油煎火燎。 朱樉也不啰嗦,直接掏出了一锭银子塞到这位工人手中。 “从半个月前吧,听说罗厂长跟哪家大户达成了什么大生意,从哪以后老朽就没回过家了,每天睡醒了就干活。” 揣了揣手上的银子,这一锭银子抵得上自己半年的工钱了,这位工人也终于松了口气。 “那你就没想着走人不干吗?”朱樉问道。 “想啊,怎么能没想过呢。可是罗厂长拿出了一份王府开具的文书,听说上面还有秦王殿下的大印,说是工期结束之前走的,工钱一文不给不说,还得把这些天的饭钱倒找给厂里。 您说说,我们这平头老百姓,上哪找人说理去呢。”工人的言语里充满了无奈。 “你们就没想过找人给秦王殿下反映一下,他手下人在这里作威作福,他的心里就能安的下来吗?”朱樉的面色阴的有些吓人。 “公子说笑了,且不说我们这些贱民根本没法见到秦王,就算见到了又能说些什么?谁不知道,罗厂长也不过是给秦王打工罢了。” 工人说完这一句,见朱樉不再发问,转过身就又准备往砖窑去了。 而他身后,怒火中烧的朱樉握紧了拳头,手指捏的啪啪作响。 第二十九章 颤抖的罗火盛 “这位公子,不是老朽有意看轻你,但现在这个情况,怕是没有人能劝的动罗厂长,也没有人敢去劝。” 或许是感受到了朱樉情绪的剧烈波动,工友走了两步回过身来劝了一句。 然而紧接着他就看见这个外表甚至有些文绉绉的公子哥,从身旁侍从腰间抽出了长剑,大步流星的就朝着厂长办公室方向去了。 当朱樉一脚踹开厂长办公室木门的时候,整个砖厂都陷入了短暂的沉寂。 片刻的懵逼之后,终于看清来人的罗火盛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三两步冲到朱樉面前跪下,表情也从怒火冲天变成了诚惶诚恐。 “见过殿下。”罗火盛跪在地上,整个人都在颤抖。 朱樉打量了一下罗火盛的办公室,一张有半丈长的木桌上,杂乱无章的摆放着各种文档。 其中最为中间的那一份,上面还落着一支毛笔,溢出的墨汁早已将文档染成了黑色,显然,这是罗火盛仓促之间丢下的。 “本王将第一砖厂交给你,你就管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朱樉的剑毫不客气的架在了罗火盛的脖子上。 “罪臣万死。”罗火盛用尽全力将脑袋狠狠得磕在了地上,将地砖都砸的翘了起来。 “若是你死了就能平息外面工人压抑的怒火、就能挽回本王在地方上的口碑,那本王早把你的脑袋砍下来挂在兴庆宫门口了。” 看见罗火盛吱吱呜呜,半天不说点有营养的东西,朱樉的怒火更盛了。 平复了一会儿心情,罗火盛终于抬起了脑袋,一位两月前还铁骨铮铮的百户,此刻的眼角竟然还挂着泪水。 “罪臣也是没法子了。” “上个月月初,就是厂里最缺钱的那几天,我派人去和杨村谈了笔生意。” 罗火盛边说边偷偷看向朱樉,结果发现当提到杨村的时候,朱樉的脸色瞬间数变。 “当时我瞅着厂里的砖没什么用,于是便偷着全卖给了他们。” “是杨乾跟你谈的吗?”朱樉问道 “不是,那次杨乾从头到尾都没出过面,都是杨家少主杨英奕,就是杨乾的孙子在主事。”罗火盛急忙否认。 “杨英奕给你许了什么好处。”朱樉问道。 “没有没有,殿下,小人真的没有私下里拿他们一分钱好处。” 罗火盛急忙辩解道,虽然自己的罪业依然很深重了,但该解释的还是要说明白,至少能死的明白一点。 “什么好处都没有,那你就敢逆着本王的意思,跟他们做这什么狗屁交易。”朱樉出离的愤怒了,自己手下怎么可以有这样愚蠢的家伙。 “杨英奕报价超过咱们当时定价的3成,小人当时正被钱的事催的紧,这一着急就同意了。”罗火盛说着又把头埋了下去。 “三成?你是猪脑子吗?咱的第一批砖本来订价就不算低,加上三成比官窑产的青砖价格还高,他杨英奕是脑子有病跑这来撒钱。” 当初开内部会议的时候,朱樉就拍过板,前几批砖对外的售价不能太低。 按照他心里的规划,砖厂先期除了供应秦王府其他工程建设,其余的砖都准备卖给西安府周边的地主们。 目标客户本身都是不差钱的主,朱樉就定了一个比青砖低不太多的价格。 尽管如此,这价格比起生产成本来说也算是一本万利了。 等秦王府的各项工程全面铺开,各个工业体系能够运转起来的以后,再贴牌生产一批质量一样,但规格稍小的砖,以接近成本的价格卖给周边的老百姓们。 这样才是朱樉急着就藩重塑大明的初心。 没想到先期就出现了这般影响恶劣的事情,朱樉瞬间气不打一处来,如此明显的陷阱,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会有人这么愚蠢的赶着往里面跳。 “小人一开始也想过这个问题,但杨英奕说这些砖是准备拉回去扩建学堂的,他们杨村侍奉孔夫子心诚,只求快速交货,不管价格高低。”罗火盛继续委屈的解释道。 “你个蠢货,他杨家待孔夫子心诚,那我秦王府高价卖给他们,岂不成了挟圣人之名、贪百姓之利?” 朱樉拿起手边桌上的茶杯,愤怒的砸在了罗火盛的脑袋上。 茶杯应声而碎,同时碎裂的还有罗火盛最后一丝祈求被原谅的希望。 搞清楚了来由,后面的事情朱樉也就明白了。 自己的库存的砖被罗火盛拿去做了交易,后面自己又是让罗火盛支援耀州二厂的建设,又是接二连三的抽离人手去支援煤场。 导致本就出现了天大窟窿的第一砖厂,短时间根本无法补上巨大的产量缺口。 “本王再问最后一句,为何不早报!”朱樉的持剑的手又陡然加力,罗火盛最外层的皮肤已经渗出了鲜血。 “殿下,小的心里苦啊。”这时,罗火盛的情绪终于爆发了出来。 “小人的父亲本是应天的一个千户,正是凭着家父的余荫,小的这才能在王府中混上一个百户。 本来家里一切顺当,殿下给了小人足够的信任,把一厂厂长这么重要的位置交给了小人负责,小人当初立志要为殿下肝脑涂地。” 罗火盛擦了一把眼泪,他今年不过也就是二十出头,朱樉给他的机会不可谓不重要。 “但一个月前我收到家母来信,说是家父被下了狱,现在生死不知。 听此噩耗,小人想了一夜,觉得在这个节骨眼不能再让自己也失了官职,要是我在这边也被罢免了,那家父可就真的一点希望也没有了。” “所以你就背着本王,把所有事情都扛了下来,还妄图用压榨工人的卑劣手段,替你在短时间内补上这个亏空?” “小人万死,小人只想着邀功,却误了殿下的大事。”罗火盛颤抖得更厉害了。 “你父亲所犯何事?”朱樉手中的剑稍稍松了一些。 “说是和当年杨宪案件有关,是中书省发的文书去拿人,再具体的小人也不清楚。” “杨宪?那都是洪武三年的旧事了,胡惟庸这家伙居然还抓着不放!” 提到胡惟庸,朱樉的眼神顿时冷了下来。 第三十章 砖厂的新公告 杨宪是至正十六年投奔的朱元璋,也就是朱樉出生那年。 当时,朱元璋攻克集庆并更名为应天府,风头一时无两。 不过朱樉对杨宪并没有什么好印象,因为这家伙以前是专门给朱元璋搞内部情报工作的。 而且杨宪最开始的升迁资本,就是从监督朱樉的好表哥——李文忠开始的。 朱元璋大败张士诚之后,派自己外甥李文忠担任浙东行省右丞,主管军务。 杨宪就是这时成为了李文忠的属官,不过虽然名义上是属官,但实际上杨宪的权柄比李文忠大多了。 临行前,朱元璋特地嘱咐,以李文忠年纪尚小为由,让杨宪负责整个浙江方面的事务。 结果李文忠上任没多久,杨宪就以意图不轨的狗屁理由,把李文忠任用的当地大儒屠性、孙履、许元、王天锡、王橚五人告到了朱元璋那里。 并最终导致屠性、孙履被杀,其余三人被发配充军。 而杨宪之后也一直官运亨通,一路做到了中书省左丞,仅位列在李善长之下。 也就是洪武三年还没有锦衣卫这个称呼,要是放在明中期,杨宪绝对会是一个响当当的锦衣卫指挥使。 不过最终杨宪还是倒在了胡惟庸和李善长这一对师徒的剑下。 洪武三年七月,胡惟庸以“放肆为奸事”的理由弹劾杨宪,朱元璋当即决定把为自己做了多年情报工作杨宪处死。 就这样,杨宪在自己刚当上中书省左丞的同月,就成了刀下亡魂。 而跟着杨宪一路上来的同僚和属下,也统统逃不过胡惟庸的手段,一次次的清洗,让杨宪的势力彻底消弭在了朝堂之上。 “这一回本王不会杀你,不是因为本王同情你的遭遇,而是现在杀了你也没什么用了。” 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罗火盛,朱樉最终还是决定留他一命。 “下面这些事还得你去做,等这些事做完了,我找人把你送去宁夏卫,你就从一个小兵重新开始吧。” 朱樉收了剑,冷冷的看着罗火盛。 在太阳完全下山之前,新的布告张贴在了第一砖厂的大门口。 “一、所有工人即刻停下手上的工作,前往食堂排队取餐。 二、晚饭结束后,所有人可以到厂长办公室左手边财务科领取全部工钱。 三、凡是干满一旬以上者,可额外支取一个月的工钱。 四、烦请回家后互相转告,前期有没拿工资就离开的工友,从明日辰时起,可到财务科足额领取被拖欠的工钱。 五、从即日起,除必要看护人员外,其余工友全部带薪休息五日。 六、从即日起,筹建工人工会,由以前各个工组推举出代表议员。休假结束、开工当天巳正,秦王殿下与各位议员共同开会,商议决定每日工作的考核标准。” 文告的最下面,有罗火盛的亲笔签字,还有秦王府特制的厂长大印。 很快,所有工人都聚集在了大门附近,有几个能认识字的侍卫正给大家一遍遍不厌其烦的念着。 有些性子急,亦或是急着用钱的,听完第二条,拔腿就往财务科的方向跑去了。 不过更多的人还是聚集在一起,小声的讨论着。 “这前四条都好说,本来就是咱们应得的,可这第五条和第六条,俺咋听着这么玄乎呢。”一个看上去就很老实的工人对着同伴说道。 “这第五条的意思,咱们可以不干活白拿五天工钱?老子今年快四十了,除了衙门里的老爷之外,还没听说过谁能白拿工资不干活的。” 同行的工人上了点岁数,长年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劳作,使他黝黑的面庞上刻满了刀劈斧凿般的皱纹。 “这工会是个啥意思?俺就只有前元快完犊子的时候听过白莲会,这工会难不成跟那玩意是差不求的?” 此言一出,广场上出现了短暂的沉寂,有些听了一脸的惊恐,而有一些人听了眼睛里甚至直冒精光。 “你个憨货赶紧把嘴闭上,这是你能说的事吗?”一个壮汉站了出来,厉声呵斥提到白莲会的那个家伙。 “杨仓你也别横,你们杨村当年搞的事情害死了多少人,大家心里可都记着呢。” 被呵斥的人还不犹豫的回道,杨仓闻言瞬间火气上涌,但看见周围不少人都面色不善的看着自己,最终他也只好嘴上慰问一下那人的直系亲属。 小小的闹剧结束,众人又开始了七嘴八舌的讨论,讨论的内容主要针对的还是工会的事情。 作为经历过改朝换代的一代人,现在一厂的工人们对各种协会甚至教会都不陌生。 方才提到的白莲会,就是元末闹得比较大的教会。 当年朱元璋和马皇后的义父郭子兴,就是安徽定远县白莲会的首领,其影响力可见一般。 如今再有人提到什么会的时候,众人心里第一时间立刻联想到这些。 凡是缺乏纲领的教会,一定都鱼龙混杂。 初期本来是当地百姓自发组织起来反抗暴政的各种协会,最后成了一点气候以后,大多都逃脱不了成了别人棋子的命运。 而当这些教会后面成为野心家手中工具后,他们反而会变本加厉的折磨另外一群无辜的人,好及时把自己的权力变现。 西安府的百姓对于教会的记忆就并不是多么美好,在他们印象中,这些教会就是帮着大族压迫自己的工具,百姓对他们是又恨又怕。 “是啊,当年杨村搞的天理会,把多少庄稼汉搞的家破人亡,我大哥一家就是被他们害死的。”一个身材瘦小的工人说道,他对于教会没有一点好的记忆。 “你大哥是怎么死的你不清楚?他是喝酒喝多了从城头上掉下来摔死的,这也怪的了旁人?。”一旁的人立刻反驳道。 “你放屁,我大哥就是得罪了杨村的人才被陷害的。”瘦小的工人不服气,冲过来就要上演全武行。 “杨老爷当年也是为了从官府嘴里给我们留点粮食,才拼着性命成立了天理会。你去问问,当年谁没吃过天理会的救济粮。” “少他么假惺惺的了,要不是天理会和前元狗朝廷勾结在一起镇压我们,咱西安府还用等洪武三年才把那帮狗官干掉吗?” 众人的争吵一直持续到了太阳下山,直到食堂的师傅扯着嗓门喊道开饭了的时候,众人才恍然大悟的冲向了食堂。 “工会的事情是不仓促了一些。”方才朱竹和朱樉一直躲在一边旁听,大伙的话他们都听进了耳朵里。 “正是因为他们现在不信任砖厂、不信任秦王府,所以咱们这次才要拿出一点真东西出来。” 朱樉话只说了一半,工会并不是他的应急之举,而是他自打穿越过来就一直希望实现的梦想。 第三十一章 争锋始现 渭水桥边,一身便服的朱樉骑在马上,脖子上还缠着绷带的罗火盛跪在一旁。 罗火盛整整忙了一天一夜,才将砖厂大小事宜处理妥当。 “你父亲的事我已经让朱兰去问了,具体的还得等回信。” 有秦王盖章的文书一送到陕西行都司,相关人员连夜把一干手续办理妥当,罗火盛去宁夏卫的调令第二天一早就下来了。 “小人谢过殿下如天之恩,来生必结草衔环、以报殿下”罗火盛放下手中的包袱,郑重的对着朱樉磕了三个响头。 自己闯了多大的篓子他心里很明白,这一次虽然看起来自己被一撸到底,但实际上已经是秦王法外开恩。 作为跟了朱樉多年的亲卫百户,罗火盛心里很清楚,这位秦王殿下对于世家大族一直以来都是极度厌恶。 这一次自己背着秦王和杨村的交易,真是戳到了秦王的逆鳞。 当初在知道朱兰去连夜去杨村把杨陆抓捕归案的时候,罗火盛心里就已经后悔了。 不过彼时的他人已经魔怔,另一方面他做的事已经船大难掉头,无可奈何,只得在错误的道路上继续狂奔下去。 “你父亲的事我调查清楚后会尽量帮衬,镇远关是宁夏卫的前线,去了之后生死有命,你……自求多福吧。” 朱樉坐在马上,淡淡的说道。 “小人代家父谢过殿下。”罗火盛啪的一下又磕了一头,渭水岸边被行人踩实的土地愣是被他砸出来一个大坑。 “不要总是小人小人的,在王府混了这么多年,不知道本王不喜欢这样的称呼吗?”朱樉说着皱起了眉头。 “是,小……我就要走了,殿下保重。” 见秦王没有再说话的意思,罗火盛站起身来,背好包袱,冲着朱樉拱手又行了一礼,然后转身上了咸阳桥。 此刻是卯时初,晨曦的朝阳才从东边漏了个头,阳光还没来得及洒在粼粼的渭水之上,咸阳桥上就只剩下了罗火盛一人的背影。 “别随便就死了,丢了我秦王府的脸” 身后传来朱樉的声音,罗火盛一个八尺男儿猛然哭成了泪人。 兴庆宫秦王府。 梅兰竹菊还有第二砖厂厂长李东端坐在依旧没有盖子的勤政务本楼内。 因为罗火盛的缘故,现场的气氛多少有些严肃。 “罗火盛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也没什么好说的,我就再提醒各位一件事。”朱樉站了起来,单手撑着桌子。 “这大明的江山是千千万万老百姓豁出命拼来的,我们是靠着百姓的功劳坐到了现在的位置。 咱们秦王府作为大明第一个就藩的亲王府,绝对不能做压榨百姓的事情。”朱樉正色说道。 “谨遵殿下教诲。” “朱梅、李东,你们那边的工期慢下来,优先把我们规划的工人宿舍、集体食堂、集体澡堂建起来。 这方面不要怕花钱,我秦王府虽然穷,但这些钱不能省。” “属下领命。”李东第一时间响应了朱樉,但是朱梅没有说话,眉宇间还有一丝犹豫。 “梅总,有话说就是了,咱们的例会百无禁忌。”朱樉说道。 “殿下,先前咱们石炭的销售全部承包给了杨村,如今我们刚整治了他们一番,我担心他们会有什么小动作。” 朱梅总经理作为秦王府如今的钱袋子,她肩上的担子很重,凡事都要确保万无一失。 “这一点我先前也想过,但一时之间咱们也不太方便找到下家。 就先按着之前的合同办事,杨乾是个老狐狸,我觉着他此时绝对不会在这种事上和我们纠缠。” 提到杨乾,朱樉就想起了他那日在县衙里的表演,声泪俱下的样子把高谦这个堂堂二品布政使都给蒙了过去。 “杨乾虽然能沉的住气,但他手下那帮人可不太好说。 就上次杨村意图杀人灭口的案件来看,杨村的年轻人并没有学到他们家主那养气的功夫。” 作为案件调查的全程参与者,朱兰对于杨村依然有了初步的了解。 “这样,我们不能在这一棵树上吊死。 明天开始我们就把石炭直营店开起来。”朱樉说道。 “还按照最早设计的那样?直营店只面对官府和大族销售?”朱梅问道。 “不,方案要改,我们直接在各个乡镇铺开,以成本价卖给所有百姓。” ******** 杨村大房的正厅,杨乾的长孙杨英奕正在和几个人一起商量着什么。 “公子,秦王府那个砖厂最近有了些变动,先期定的货恐怕难以按期交付。”一个头发有些花白的中年人说道。 “此事我已经知道,咱们不去管他有什么变动,明天一早五叔你继续派人去砖厂拉货。 他们若是交不出来东西,就直接拿先前签订的合同办事,该赔多少钱都和他们一笔一笔的算清楚。” 杨英亦的脸上闪过一丝厉色,杨家的生意最近接连遭遇麻烦,他这个杨家从商的负责人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可是,庄主有过吩咐,说最近先不要找秦王府的麻烦,等上面那位回信之后再作安排。”被杨英亦称作五叔的人皱着眉头说道。 他口中的庄主即是杨乾,杨村在前元的时候曾经交杨家庄,后面虽然改为了杨村,但庄里稍微上了一点年龄的人都还是习惯用庄主来称呼杨乾。 “谁说我们去找秦王府的麻烦了,我们不过是按合同办事罢了。要知道,当初这个又臭又长的合同,可是他秦王府的厂长提出来要签的。” 当时罗火盛虽然是背着朱樉签的合同,但合同的样式依然是按照朱樉制定的那一套。 “话虽这么说,但这到底还是和庄主的意思不太一样。” 五叔继续说道,作为杨村的老人,杨乾在他心中有着绝对的权威。 他是亲眼看着杨乾如何一步步把村子从一无所有发展成今天这样的。 “再说一遍,我们不是找麻烦,我们只是按章办事。 我爷爷现在把生意上的事都交给我打理,现在无论是买砖还是买煤,所有事都是我说了算。”杨英亦沉声说道。 第三十二章 人才难得 砖厂放了长假,除了守卫巡察的脚步声之外,整个厂区都静悄悄的,只有东南角的一片草地上,十几只羊在悠闲的进食。 朱樉来到第一砖厂的厂长办公室,径直走上前坐在了罗火盛之前的位置上。 办公室里异常的干净,一批特制地砖铺成的地面上一尘不染,书架上的各种文件和合同副本都整齐的堆放着,很明显是罗火盛走前刻意收拾的。 桌子上放着几本厚厚的文书,这是罗火盛给继任者准备的交接文档。 “当初选他做这个厂长,就是看在他责任心强。当初在应天秦王府那么多年,府上的护卫和仪仗事务他一直都是尽心竭力在做,从不见有任何偏差。 却不想他现在如此偏执,捅出这么大的篓子还妄图自己一直压着。”朱樉颇为可惜的感慨道。 “他也就是太想为殿下建功了,却忘了事情总是要一步一步来的。” 朱竹翻阅着罗火盛留下的文书,不禁感叹道。 “算了,不说他了。这新厂长的人选,我的总管大人你怎么看。”朱樉问道。 “殿下所说之法我之前从未尝试过,所以不敢妄下结论。”朱竹回道。 朱樉的想法其实不复杂,无非就是先成立工会,让工人们有自己发声的渠道,然后工会一把手同时兼任副厂长一职。 砖厂厂长则由王府指派,厂里所有的计划皆由厂长制定,但需通过工会审批决议之后,由工会一把手盖章通过才能最终执行。 副厂长有直接和大总管汇报工作的权力,发生不可调和的矛盾时,可以越过厂长直接上书给秦王府。 厂长则有重新推选工会一把手的权力,不过需要上报王府大总管同意。 制度虽然不完美,可以操作的漏洞也不少,但至少给了工人们表达自己想法的权力。 “其实我也是摸着石头过河,期间的麻烦怕是要试行一段时间才能显露出来。 不过没关系,咱们现在摊子还小,遇到问题解决就是了。”朱樉微笑着说道。 虽然自己对于近代工业发展的详细过程知道的并不多,但现在自己已经有了砖窑和煤窑,借助一点高中物理化学知识,一步步改进还是很有可能成功的。 而且自己这个不太稳定系统走的貌似也是工业这条线路,自己只要尽力去完成任务,说不定会有意外的惊喜。 想到这,朱樉的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了邓如月这个名字。 这位未来的秦王妃,现在也不知道躲到了哪里。 邓愈离开的当天,朱樉就已经派朱兰去追踪这件事了,不过几日过去,还是查不到半点踪迹。 最后无奈之下,只好选择广撒网战术,整个西安府所有县城附近的驿站,都进驻了秦王府的探子。 朱兰的特别行动队已然为之一空,甚至连追踪杨陆事件的后续工作都暂时停了下来。 现在谋事在人这个阶段已经完成了,剩下的就只能靠天意了。 “现如今咱们只有三个小厂,加起来也不过一千余人。 此时若犯了错,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倒闭关张。” 朱樉回过神来,继续着和朱竹的对话。 “这虽然会让秦王府本就捉襟见肘的财政更加难堪,但还在咱们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 要是等到后面各种大项目全面铺开的时候再去执行这些变革,到时候每天因停产造成的亏空,分分钟把整个秦王府拖垮。” 朱樉还有半句没说,到时候因此导致的王府巨额赤字,搞不好甚至会激起民变。 若真是如此,朱樉觉得朱元璋这个开局一个碗的传奇皇帝,绝对有拿自己亲儿子祭天的决心。 “这是二厂厂长李东报上来的名单。”朱竹递上了一份文书。 “你的意见呢?”朱樉问道。 “我觉得不是很稳妥,李东推荐的这些人都和他是一个风格的,这几位做事虽然周全,但很难达到李东那种负责的程度。他们做技术专员可以,但做厂长怕是力有不逮。”朱竹回道。 她已经考察过这些候选者,得的结果并不能让人满意, “人才不好找,此事急不得,这回的厂长人选一定要慎重考量、宁缺毋滥,大不了本王到时候亲自来当这个厂长。” 朱樉无奈的感慨道,这年头但凡有超强学习能力的,全部奔着科举这一条路子去了。 自己想培养一个走数理化道路的学霸,殊为不易。 正当朱樉为了人才头疼的时候,厂长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进来。”被打断思绪的朱樉有些不悦的说道。 “启禀殿下,外面来了一群人,说是从杨村过来拉砖的。”侍卫说道。 “他们不知道砖厂已经停产了吗?”朱樉的眉头皱在了一起,他是万万没想到,杨村在这个时候竟然还敢顶着自己干。 “在下也是这么说的,可他们说自己有合同在身,今天是按照合同规定来办事的。”侍卫继续说道。 “好啊,既然他们敢如此说,那本王就去看看,是谁这么有种!” ******* “东家,过了同官县就是延安府的地界了,咱们还要继续走吗?” 另一边,邓如月一行人此刻正在一处土塬的背阴面休息,今天的太阳很毒,晌午时分实在不宜继续赶路。 “福伯,我们说好了是去宁夏卫。” 邓如月皱起了眉头,这已经不是邓福第一次提及这个话题了,自从出了长安县,邓福每经过一个县城都要如此问上一遍,显然是想通过这种方式劝邓如月放弃去宁夏卫的想法, “好的好的,老朽遵命便是。”邓福依旧是一副悉听尊便的样子。 “福伯,这次的行踪决不能透露给我爹,这是你答应过我的。”邓如月再一次确认到,上一次的茶行事件,她一直认为是自己父亲将消息走漏给了朱樉。 而自己父亲之所以能如此清楚自己的踪迹,全是靠邓福这个眼线在这通风报信。 “哎,既然东家如此说了,老朽就只好斗胆欺瞒一次大将军了。”邓福一脸无奈的保证着,不过低下头的一瞬间,他的眼角闪过了一丝狡黠。 休息妥当,队伍继续向北出发,在没人注意的一个角落里,一个长工打扮的汉子将一封信绑在了信鸽的腿上。 他双手一抛,信鸽便朝最近的驿站飞了过去。 第三十三章 吃瓜群众的讨论 砖厂门口,杨村来的队伍在门外排出了长队,整整二十辆大车沿着大路依次排开,引得来往百姓不由得多看几眼。 每一辆大车都配有一头大牲口,有的是挽马,有的是牛,甚至还有两辆是用驴来拉车。 另外还有二名车夫跟着,他们即负责赶车,也负责装卸。 因为这里到杨村的路上都是大平原,平素也没听说过有盗匪出没什么的,所以杨村也没有派出护卫跟随。 不过就这些人场面依然不小了,一传十、十传百,周围的吃瓜群众很快便聚集了过来,其中有不少都是放假在家的砖厂工人。 他们可是非常清楚,这砖厂已经停工三日,今天绝对不可能按期交货。 “老李头,你在砖厂上了一个月的工,今天这事你怎么看。”同村的乡党都蹲在田埂上看戏,这时有人突然围着一位村名开始起哄。 “还能怎么看,当然是杨村这帮蠢蛋蛋空着手原路返回罢了。” 看见大伙的目光都看向了自己,老李头也不忸怩作态,大大方方的就站了起来,顺手把几根没系好的头发捋了一下。 “那天宣布放假的时候,我顺道瞅了一眼,厂里面剩下的砖最多能装三车。”老李头颇为得意的炫耀着自己知道的秘密。 “为啥这么缺砖?前一阵我看你们在砖厂里没日没夜的干,我隔壁的老王把腰都累断了,现在还在家里躺着呢,听说他的工钱还是他媳妇去厂里取得哩。”另一个村民疑惑的问道。 “那几日厂长跟疯了似的,每天任务量翻了两番,那天卖猪的的路过村口,我顺便借他的大称把自己也称了下,你们猜怎么着,我比洪武六年的时候轻了快十斤了。” 老李头瞅准了一个相对高一点的石头,装作随意的走了上去,风光无比的对着台下的‘观众’说道,还撩起衣服露出了八块腹肌。 “看见没,洪武六年的时候咱好不容易把这肚子吃了个混圆,现在你看,又给累成了八块。” 老李头尽情挥洒自我,惹得其他人一阵哄笑。 “这回我可以作证,老李那天被人像猪一样捆着,他媳妇气得抄起人家杀猪的刀就冲了过去,把老李吓得裤子都跑掉了。” 一位观众绘声绘色的描述着,乡亲的纷纷放肆的大笑了起来,而老李在那憨厚的笑着,还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那几日产量确实高,没日没夜的烧砖,砖窑都烧塌了几座,可是耐不住出货量也大啊。就我看见的,每天至少三十大车的砖被运走。” 等到大家的笑声稍微停歇的时候,老李头重新单手叉腰,伸出另一个手掌对着大伙说道。 虽然他只有五根指头,但气氛烘托到这了,没人会在这点上专门杠一下。 “怎么这么多?那么多砖得修多少新房。”一名村民一脸惊讶的看着老李头。 “看你们那没见识的样子,本班长告诉你,那里面不但有要送到杨村的货,甚至还有那里要的货。”老李头贱兮兮地做了一个懂得懂得的表情,同时手朝着北边指了过去。 众人不解的看着他,都皱起眉头寻思‘那里’到底是哪里。 “行了,你可别装了,不就是咸宁县衙也订了100车的砖嘛,这点破事厂里谁不知道,你个放羊的老倌吃了几天食堂饭还愣装起厂领导来了。知道的是你小子当了个狗屁班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小子当了厂长嘞。” 另一位同样在砖厂上工的工友直接打破了老李头营造的神秘氛围,顺便毫不客气的揭了他的短。 众人听了都哈哈大笑起来,老李头也是个敞亮人,没有和这个人计较,也跟着众人一起乐了起来,仿佛这事和他无关一样。 “所以说今天杨村的这帮家伙是白来了?”笑声停歇的间隙,一名年轻的村民问道。 “那可不是白来,厂里现在连个厂长都没有,我看他们能不能进的了大门都两说。”方才揭老李头短的村民不无嘲笑的说道。 “但我那天陪媳妇回孟村的时候,可听他们村里秀才说了。当时罗厂长跟杨村签了一个什么合同,写了好几页纸呢。 里面说要是哪一边要是不按合同规定办事,那就叫什么违约了,要给另外一边赔不少钱哩。”一位消息灵通的村民站起身说道。 “啥狗屁合同,杨村这些年是厉害,还出了位按察使大人,若是一般人可得小心翼翼的伺候他们。 但这回他们可是跟秦王叫上板了,那可是藩王,有节制布政使的权力,更别说他一个臬台了。” 刚经历过改朝换代还没几年,乡野的言论环境还是很宽松的,再加上不少从前朝退下来的官员和参与过元末战争的老兵回到了村里,这就使得普通百姓多了一些了解朝堂的运作模式的渠道。 “就是,这可是秦王的买卖,就是当着你面毁了约你又能怎么样。”另一个稍微瘦小的汉子附和道。 “不至于吧,白纸黑字写的东西,听说还有秦王的大印,这也能不作数?”立马有村民提出了质疑。 “拉倒吧,知道什么是藩王不,那可是陛下的亲儿子。漫说是拖欠你几块破砖,就是把你家都拆了你又能怎样?” 家天下的年代,皇权至高无上这点是普通百姓难以逃脱的禁锢。 “我说句公道话,从这次提前结清咱们工钱,工厂休假还白给咱们发钱这点来看,秦王殿下可不是鱼肉乡里那种昏庸的家伙。”一位在砖厂打过工的工友说道。 “就是,秦王殿下给咱们开的工钱可是一个月二两银子,要知道县学那帮饱读诗书的廪生,一年的廪食也不过十二两左右,我先前给人做长工的时候,一年也不过六两银子。” 砖厂的工资水平是朱樉亲自干预的结果,他和朱竹算过,如今一个有地十五亩左右的自耕农,每年收成大概二十到三十石。 明初的西安府的稻谷价格大概在四钱银子一石,十五亩收入也不过就是十两银子左右。 所以在不少人心里,秦王朱樉就是大善人,比杨乾高好几倍那种大善人。 “但你们想过没有,先前逼你们累死累活在砖厂加班的罗火盛,他的压力还不是来自于这位秦王殿下。”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从树荫处传来,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第三十四章 郑才捷的赌约 第三十四章 察觉到众人的眼光聚集到了自己身上,这个人稍微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从树荫里走了出来。 “这砖厂我也去过,一开始的罗厂长可不是这般压榨工人的。我因为识得几个字,因此有幸和罗厂长有过交流,在我看来他绝对不是个恶人。”说话的人叫郑才捷,是个落第的秀才。 “所以你意思是秦王将他逼成了恶人?”方才夸赞秦王的村民皱着眉头说道。 “我可没这样说,我就只是想提醒你们,罗厂长不过也就是给秦王打工的而已,人家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大家伙心里可得自己有杆秤。”郑才捷继续说道。 “才捷,敬你是个读书人,我今天不说脏话。不如我们来打个赌,我押秦王今日一定会给杨村一个合理的说法,不管是给个承诺也好还是赔钱也罢,你就用你在砖厂挣得一个月工钱来请大家喝酒。” “也好,若是秦王直接撕毁合同,或是以身份来压人,那刘哥你就得答应我,劝说你们同村的人今后再也不去砖厂上班。”郑才捷正色说道。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双方的赌约已成,一旁的百姓也不好再多说什么,都将注意力转移到了砖厂的大门口。 杨村这次派来的人叫杨申,正是前日被杨英奕称作五叔的那位。 此刻杨申已经等了快一刻钟的时间,他从给门口的守卫说明来意并递上帖子之后,就一直保持着一种恭敬的姿势。 他本身是不愿意趟这趟浑水的,不过杨英奕点了他的名,他最终还是硬着头皮来了。 “敢问这位军爷,老朽的拜帖已递上多时,为何还没有消息,可否劳烦军爷再帮忙转告一下。” 杨申熟练的拉过卫兵的袖子,卫兵只觉得衣袖稍微摆动了一下,紧接着手上就多了一个沉甸甸的袋子。 “今天你催也没用,实话告诉你,今天秦王殿下亲自来了,若是往常我还能进去找厂长替你说两句话,现如今我可不敢进去。” 卫兵拒绝了杨申的请求,不过钱也不能白收,他也算是回赠了杨申一条付费消息。 “啊?秦王殿下现在就在厂里?”杨申原本是想趁着砖厂没有主事的人,自己抓紧跑一趟。 这样的话就能合理的让事情不了了之,如此一来自己即没有违背老家主的意思,回去后对着少主也能有个交代。 可不成想这回一下就遇到了秦王殿下,仓促之间杨申立刻打定主意掉头回家。 但就当他准备命令手下后队改前队的时候,却看见秦王却已经带着人从办公室走了出来,面色显然不是很好看。 杨申这一下心里后悔到了极点,原本以为就是一场上下糊弄的闹剧,可没想到对面直接就亮了底牌。 大明的第一位藩王正面色不善的朝自己走来,此刻的杨申早已将此次的任务忘得一干二净。 “拜见秦王殿下。”杨申没有一丝犹豫,在朱樉还距离他有八丈远的时候,就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杨申利落的动作,让刚收了他钱的守卫忍不住在心里给他竖了个大拇指,这他么是个人才。 “来来来,跟本王说说你是怎么想的。”朱樉上去一把把杨申从地上拽了起来。 “殿殿殿下,老朽别无他意,只是最近学堂工期催得紧,老朽就想来砖厂看看,还有没有多余的砖。” 被秦王抓着衣袖,杨申本就惶恐的心情此刻更加恐惧了。 倒不是说朱樉本人有什么可怕的,而是杨申很明白在当前这个节骨眼上,杨村和秦王府的关系本就十分微妙,自己稍有不甚就能让秦王对杨村的不满再加重几分。 若真是如此,秦王的雷霆之怒或许不会发到自己身上,但杨乾的肝火一定会落到自己家人的头上。 “是谁派你来的,杨乾还是他那个宝贝孙子?”朱樉见状松开了杨申的衣袖。 “没有谁派我来,是老朽自作主张带人来的,就是想万一有货回去便可在家主面前邀功。”杨申低着头说道。 此刻他的大脑顶着巨大的压力疯狂运转着,紧张的汗水早已打湿了后背。 “倒是个豁的出去的家伙,不过你以为你这样把责任全揽到自己身上,本王就不会再追究下去吗?”朱樉不无嘲讽的说道。 “殿下圣明烛照,老朽罪该万死。”杨申也没有多解释,免得越描越黑。 “说,你这次到底是干什么来了。”在藩王威压的加持下,朱樉的声音传到杨申的耳朵里宛若雷鸣。 “老朽这是迷了路,这就叫他们回去。” 杨申脑子一转,以为朱樉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下,他忙不迭的冲着朱樉行了一礼,转身就准备朝回走去。 “站住,本王问你这次来是来干什么的。”朱樉语气不善的问道。 “老朽、老朽这是……”杨申这时意识到自己刚才会错了意,不过短时间内他还是没能想明白秦王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殿下叫你照实了说。”看着杨申懵逼的样子,朱竹忍不住出言提醒道。 “老朽是来砖厂拉砖的?”杨申稍微想了想,满是纠结的说道。 “既然是来拉砖的,那可有凭证。”朱竹问道。 “这是先前和罗厂长签的合同,还请殿下过目。”杨申从怀里抽出一本册子,双手举过头顶递给了朱樉。 他心里现在彻底糊涂了,这是要干什么,就算要违约、要撕毁合同,也没必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这么做吧。 而在一旁的小树林里,郑才捷的同伴正压低了声音得意的朝老刘絮叨着。 “老刘,看来这顿酒你是跑不了了。看见没,杨家的人又是磕头、又是交出合同,这分明就是踢到了秦王这块铁板上,看着吧,一会儿那本册子就变成厕纸了。” 老刘的表情一下子沉了下来,不过他嘴上还是不饶人。 “把嘴闭上好好看着,你个一辈子用不起厕纸的家伙,少在这说废话。” 不过他两人打嘴炮的时候却没有注意到,郑才捷的眉头早已皱到了一起。 而这时当事人杨申的心情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他甚至在心里默默地祈求秦王快点把合同撕毁了,现在这个压抑气氛简直不是为活人准备的,杨申只求快点解脱。 第三十五章 杨申被架走 “违约双倍赔付,我们这罗厂长到也是个有魄力的。” 这份合同朱樉已经看过了,如今再拿出来当着众人面宣读,纯属故意。 “老朽只是来拉砖的,既然厂里暂时没货,老朽回去便是,哪有什么违约的事。”杨申不敢抬起头,只能将身子完成九十度,双手行礼说道。 “既如此,你且先带人回去,等后面砖厂恢复生产,优先供给你们的这批订单。” 看见朱樉面色越来越沉,担心自己的秦王殿下一时忍不住砍了杨申的脑袋祭天,朱竹赶忙出来缓和一下气氛。 “看见了没,那个女子是秦王府的大总管,看样子她现在就是在命令杨村的人赶紧滚蛋。” 吃瓜群众老李头眼睛看着砖厂大门的方向,小声对身边的人说道。 “我说的对吧,现在砖厂没有砖,他杨村这时候还敢上门要货,这个行为本是就是专门跑来打秦王殿下的脸。 看着吧,要是杨村这帮家伙还不长眼,等会迎着他们的就不是被骂几句这么简单了。” 郑才捷的同伴指向了砖厂守卫手中的长矛,意思十分明显。 听了朱竹的话,一脑门汗的杨申如逢大赦,忙不迭的转身就准备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可是没等他走出三步,身后再次传来了秦王的声音,吓得他再一次跪倒在了地上。 “本王让你走了吗?” “不知殿下有何吩咐。”杨申把脑袋埋进了土里。 看见杨申停了下来,朱樉没有继续说话。 他拿起了方才杨申递给自己的合同翻找了起来,然后从中扯下了两张纸。 “看见了没有,秦王直接撕毁合同了,我就说嘛,人家是皇子,这天下的事还不都是人家说了算。”郑才捷的同伴不无得意的说道。 而一旁的老刘则是捏紧了拳头,秦王在他心里的形象正在一步步的崩塌,此时此刻他竟隐隐觉得郑才捷说的没有错。 而杨申在听到纸张撕扯的声音后,也终于打着胆子偷着抬起头瞅了一眼。 这一瞧不要紧,他的目光刚好和朱樉撞上,吓得杨申宛如做了错事被老师看见的小学生,忙不迭的重新把脑袋磕在了地上。 “起来吧,本王还不至于为了一点砖钱来为难你们。” 看着瑟瑟发抖的杨申,朱樉意识到自己黑脸的戏份唱够了,此刻的语气便不再像之前那么咄咄逼人。 “老朽、老朽今天只是路过此地,顺道来看看,绝不是过来交割货单的。” 这突然的转变让杨申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实在没想明白秦王到底是什么意思。 “既然来了,有些事就不由你决定了。把这合同收好了,上面有本王的大印,若是弄丢了,一个蔑视亲王的罪名是跑不了的。” 朱樉将厚厚的合同重新丢给了杨申,自己则转过头看向了身边的朱竹。 “大总管,这是最近几日杨村的收货单,你拿着这两张找人核算一下,按照合同规定,该赔人家多少就是多少。”朱樉认真的说道。 “来几个人,请杨村的客户去厂长办公室喝茶。” 核算账单到底需要一些功夫,于是朱樉大手一挥,立刻有三个侍卫上前将杨申架了起来。 看见自家的头人被直接架走,杨村的队伍瞬间乱了起来,有几个精壮的汉子甚至将手摸向了板车车底,那里放着他们防身的武器。 “吃点干粮,原地休息。” 这时从懵逼中稍微恢复了一丝理智的杨申忽然回过头来,冲着队伍大喊了一声。 而杨村的队伍在收到这一声号令之后,也终于逐渐的平息了下来,众人纷纷回到了自己的大车边上。 不过他们的神情没有一点放松,都一脸严肃的看着大门的方向,丝毫没有坐下来休息的意思。 此刻另一边的小树林里,围观的百姓也再一次炸开了锅。 “秦王这可真够狠的,直接把人带走了。” “谁让杨村的这帮家伙自讨苦吃,人家可是堂堂王爷,高兴了给你三分薄面,不高兴了还不是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我瞅着也不像是要打人的节奏,否则秦王不会放着门口这么多杨村的人不管的。” “你知道个屁,这种事从来都是敲山震虎、只诛首恶,秦王就是再厉害也不能大开杀戒不是。” “说起来杨村在咸宁县霸道了好几年,这下总亏是有人来整整他们了。” “岂止是咸宁县,我看整个西安府甚至整个关中,到处都有他们杨村的人,不过这一会他们踢上了秦王这块铁板,今后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看见杨申粗暴的架走,村民们七嘴八舌的讨论了起来,风向甚至慢慢朝着‘杨村有罪’这个方向靠拢了过去。 “这一次被收拾的是杨村,下一次指不定是谁被收拾呢。”老李头的声音再次传来,场上的气氛一下子就被这句话给浇灭了。 大家都是升斗小民,当面对皇家铁拳的时候,谁又能比杨村好多少呢。 而一旁的郑才捷此时却陷入了沉默,他眉头紧皱,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这位兄弟,麻烦你跟秦王殿下说说,老朽真的没有要殿下赔钱的意思。” 杨申在厂长办公室里焦急的来回踱步,忍不住对着门口的守卫说道。 “这种事你觉得我怎么敢跟秦王开口,要不这样我把钱退给你,你看看周围谁合适,劳烦您麻利的另请高明。” 这个守卫正是先前收了杨申钱的那位,不过他虽然嘴上说着退钱,手里却没有一丝要行动的意思。 “岂敢岂敢,本就是给大兄弟卖酒的一点心意,哪有收回的道理。” 眼看求助无门,杨申只得再次赔上笑脸,这是他好不容易经营出的门路,可不能因为一时置气便前功尽弃。 在隔壁的财务办公室里,朱竹正和手下人飞快的拨动着算盘。 因为合同早已拟好,各项约定都明明白白写的很清楚,所以不大一会功夫,朱竹便将账目报给了朱樉。 “殿下,这钱府上倒是能拿的出来,但如果一次付清的话,府里的财政压力会有些大。 要么把勤政务本楼那边的工程队先撤了,要么答应王老先生的钱就得先停了。” 朱竹说的王老先生,就是西安府的教谕王桐。 当初朱樉在王桐面前承诺,由秦王府出资,修葺完善西安府所辖各县的县学,如今也到了将要兑现承诺的日子。 “那就把勤政务本楼的项目先撤了,那地方没有盖倒也敞亮。” 朱樉没有一丝犹豫的就选择了前者。 第三十六章 秦王的违约金 县学在朱樉心里占据的分量是很重的,不单是因为他想在西安府大力发展教育,更关键的是县学的成败直接决定了他后面学区房的政策能否正常展开。 况且王桐老先生的那本册子彻底打动了朱樉,帮着老人家完成梦想是他亲口给过的承诺。 “还有,让朱兰把前面撒出去的人手都撤回来吧,他们四处调查,人吃马嚼的可不是个小数目。” 朱樉思虑再三,最终还是决定先不找邓如月了。 “殿下,这要是邓愈将军再过来向殿下要人,恐怕不太好交待。”朱竹出言提醒道,她现在是朱樉亲密无间的好伙伴,很多秦王的密辛她都一清二楚。 “哎,放心吧,我这脸皮够厚,卫国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横竖他女儿我还没娶过门,也暂时轮不到我负责。”朱樉无奈的说道。 交代完这些,朱竹就带着一帮人快马加鞭的赶回兴庆宫取钱,砖厂距离兴庆宫只有两里地,倒是不用费太多时间。 “看这焦急的模样,王府总管这一准是回去叫人去了,看来杨申这老小子把秦王气得不轻,有没有谁认识杨村的人,让他们赶紧跑路,别一会让人给一锅端了。” 看这朱竹几人快马加鞭的样子,村民们顿时有了不好的猜想。 “你这么肯定你去呗,老子还想多活几天,得罪秦王府的事我可不敢做。” “我看咱们也先撤了吧,要不然一会万一把咱们也当同伙抓了起来,那可当真是冤死了。” 村民们又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了起来,不过很明显,现在他们已经在心中默认,秦王和以往骑在他们头上的各式官员没有任何区别。 先前因为高额工钱带来的一点好感,也在此刻逐渐的凋零了。 “前几天秦王提出工会的时候,我还以为这大明的江山当真是不一样了,现在看来不过是新葫芦装旧酒,换汤不换药罢了。”老李头背过双手摇了摇头,语气里充满了自嘲的意味。 “就是,还美其名曰让咱们推举议员,还说什么今后厂里的大事和大伙一起商量,现在看来不过是糊弄咱们的把戏而已。”有一位村民气馁的吐槽着。 “先前我还想自荐当个议员,可现在我是看明白了,按秦王府的路数,总有反攻倒算的那一天,到时候那些议员就是人家打击报复的重点对象。”老李头接着说道。 “我看你真是白日里梦做得太多了,这自古以来,谁听说过当老板的能跟打工的泥腿子一起商量事的,老实回家种地吧,这年头只有庄稼不会欺骗咱们种地的人。” 事已至此,村民们纷纷掉头准备离开,三三两两的朝着自家地头的方向走去。 先前凑过来吃瓜时的兴奋劲,在本眼前景象一步步的冲击下,早已消失殆尽。 不过他们没走几步,他们就看见了朱竹带领着一只车队从北边赶了过来。 “快看,那车上装的像是铜钱。”一个眼尖的村民说道,他的话很快将原本已经散开的人群重新聚集在了一起。 “没错,你看那还泛着光呢,不是铜钱还能是金子不成?” “这么说来秦王是真的准备给杨村赔钱了?” “怎么可能,人家是堂堂藩王,你杨村再大也不过就是个地主乡绅罢了,哪有藩王主动低头的道理。”方才一直在边上质疑秦王的村民赶忙提出质疑。 “那可是正儿八经的铜钱,你说要不是用来赔钱的话,难不成还是塞进砖窑里熔成铜砖玩?”老刘稀碎的内心终于重新拼凑在了一起。 “没准呢?我前几天从兴庆宫门口路过,那个正在建的大殿现在还没有顶盖呢,指不定秦王就等着这批铜砖封顶呢。” 这位村民继续辩解道,不过他这明显的信口胡说果断被众人给忽视掉了。 片刻之后,马车停在了砖厂大门口,几个全副武装的守卫立刻接管了马车。 这时杨申也从厂长办公室里被放了出来,在身后侍卫的催促下,他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了装钱的马车跟前。 “称一下吧,看看和合同规定的违约金符不符合。”朱樉捏起几枚铜钱,在手里摩挲着。 “殿下,老朽真不是来讨要违约金的。”杨申现在已经彻底混乱了,他一门心思就只想赶紧把自己撇清。 “本王说了,现在这里我说了算,本王给你的,你就是不要也得要。”朱樉端起了藩王的架子,厉声对杨申说道。 “老朽……”杨申的话没说完,朱樉粗暴的打断了他。 “你若是不能主事,那就派个说话算数的过来。”朱樉已经十分不爽了。 “那,老朽就就就收下了?”杨申已经有些喘不过气来。 “怎么,要本王亲自给你称一下吗?”朱樉反问道。 “不了不了,交割单在哪,老朽即刻签字。” 这句话杨申是对着身旁的守卫说的,他来这收货已经不是第一次,秦王府的路数他已经很熟悉了。 “老朽谢过秦王殿下,殿下言信行果、一言九鼎,老朽实在感佩。 西安府能有您这样信义着于四海的亲王,实在是万千百姓的福分。 老朽能亲眼目睹天颜,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杨申忙不迭一通彩虹屁送上,说的周围的守卫都不紧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是个聪明人,回去劝劝你的那位主子,有些事不该碰的千万别碰。” 朱樉凑近杨申身旁,压低了声音说道。 杨申闻言就准备跪下,不过被朱樉一手给拉住了。 “回头要是杨村混不下去了,本王会在王府给你留个位子。”朱樉说着露出了诡异的一笑。 “老朽配不上殿下如天之恩。”杨申方才稍微缓解的心情此刻又急忙紧张了起来,他实在想不明白秦王为何要这样。 不过朱樉这次没再说话,而是摆摆手示意杨申赶紧拿钱走人。 此时接近午时,炽热的太阳照在铜钱之上,散出耀眼的光芒。 “怎么,殿下舍不得这批铜钱?”看着朱樉眼睛都不带眨的看着杨村离开的队伍,朱竹打趣的问道。 “我真想把这些铜钱铸成铜砖,然后嵌到勤政务本楼的房顶上去。”朱樉咬牙切齿地说道。 第三十七章 养猪去吧,郑才捷 “才捷,回头请酒的时候可千万别忘了叫上你老叔我,倒也不是俺馋你这一口酒喝,老叔就是单纯的高兴。” “才捷,你也是个读书人,可不能学老李头一样耍无赖。大前年他偷看杨寡妇洗澡被人家当场抓住,当时说好了赔人十斤白面,后面狗屁都没给人家。” “你他娘的懂个球,咱老李可是响当当的汉子,可不像你小子一样成天就知道放些轻巧屁。十斤白面算什么,咱老李直接把自己都赔给她了,现在娃都生了两个,都跟咱姓李。” 看着杨村的人真从秦王这里拿到了钱,众人在短暂的诧异之后,纷纷聚在郑才捷身旁起哄。 老百姓最爱听的就是圣君贤王的故事,如今这样的故事就发生在面前,压抑已久的心情终于得到了释放。 不过他们也就是起个哄,话里话外绝没有攻击郑才捷的意思。 “秦王殿下一诺千金,那才捷我愿赌服输。择日不如撞日,现在我就去买酒,晚上到我家咱们一醉方休。” 郑才捷痛快的应下了此事,众人们欢呼的声音让一旁吃草的老黄牛都不由愣住了神。 “看吧,秀才公就是不一样,说什么就是什么。” “秀才公?要不是近些年时局动荡,以才捷的学问早就中举了。” 郑才捷是读书人,但他平素里总是跟大家一起下地干活,就连前一阵进厂打工的时候,他也从来没有以秀才的身份自矜。 所以附近村民对他的观感都是极好的,谁不想和文化人多交流,只是以往其他读书人不愿意和他们说话罢了。 可正当大伙围着郑才捷一个劲的夸赞的时候,三个秦王府的守卫快步冲了过来。 经历过战乱的乡亲们本能的聚成了一个圆阵,但很快他们意识到对面来的不是敌人,这才互相使了个眼色,看似松散的站了开来。 “三位军爷,有何贵干,我等就是在此树荫下午休,若是军爷不许,我等离开便是。”老李头迈开步子,主动迎了上去。 “谁管你们在哪睡觉,你们这有没有一个叫郑才捷的,听好喽,秦王殿下有请。”守卫不耐烦的说道。 众人陷入了沉默,大伙都知道郑才捷刚说了什么话,只是没想到私下的讨论竟然这么快就能传到秦王的耳朵里去。 “这位军爷,我们这没有叫郑才捷,你不妨去别处找找?”老李头大着胆子说道, “你叫李大炮是吧,老子认得你,当初在砖厂搬砖的时候我就在你隔壁的小组。 你可想好了,现在敢说瞎话,回头我就把你送咸宁县衙去。” 秦王府的第一批五百人的侍卫,基本上人人都在第一砖厂搬过砖,朱樉当初因为没钱开工资招太多人,只好以下基层锻炼的名义忽悠这帮侍卫去当工厂的第一批打工人。 听到守卫的这句话,老李头方才恭敬的态度一下子变得纠结了起来,站在那里半天没说一句话出来。 这时阳光微微移动了一点,刚好穿过树荫落在了守卫的刀柄上,使得整个现场的气氛都凝重了起来。 “我就是郑才捷。”眼看着局面变得有些紧张,郑才捷拿出了自己的担当。 “不知秦王殿下唤我何事。”郑才捷坦然的问道。 “去了你就知道了,来人,把他架走。” 一声令下,其余两人熟练的将郑才捷挤在了中间,两个胳膊稍一用力,郑才捷便不得不跟上了他们的步伐。 在一众乡亲们凝重的目光注视下,郑才捷就这样往砖厂大门去了。 “这可如何是好,才捷先前因为得罪了杨村,没了去乡试的机会。如今更是得罪了秦王殿下,这仅有的一点功名怕也是保不住了。” “哪个天杀的王八蛋,把咱们互相打趣话给透漏了出去,有种的你他娘就给老子站出来。” 看见郑才捷被胁迫离开的身影,同村的伙伴不禁愤怒了起来,纷纷吵着要给告密者好看。 “别看了,这就只有老刘提前走了,不是他还能是谁。”一位村民提醒道。 “走,咱们去他家门口等着,今天一定得让他给个说法。” 说完,一群义愤填膺的乡亲三五结伴,朝老刘家的方向去了。 厂长办公室内,朱樉此时正高坐在主位上写着什么,看见郑才捷被丢了进来,他又写了几个字这才放下了手中的炭笔。 “你胆子挺大,在砖厂门口就敢非议本王。”朱樉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抬起眼皮淡淡的问道。 “在下不过是据实而说,并没有非议殿下。”郑才捷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顺手拍了拍沾在身上的土。 他是秀才,见官不跪,面前虽然是位藩王,但他还是秉持了一点读书人的傲气。 “倒是个硬气的家伙,说说吧,是谁教你说的那些话。”朱樉问道。 “在下自有思考,何须听他人说教。罗厂长不过是殿下的鹰犬而已,他如此压榨工人,怎么可能与殿下没有一点关系。” 郑才捷站直了身子,不卑不亢的说道。 “本王确实没有下过让他加班加点交货的命令,他所做之事本王也确实毫不知情,你这番言论未免过于武断些。” 面对诽谤,朱樉把不满写在了脸上。 “殿下只是没有白纸黑字的命令罢了,但实际上殿下给的压力早已刻在了罗厂长的心里。 殿下只觉得事情是罗厂长背着自己做的,却不曾想砖厂最大的东家也是殿下。” 郑才捷看着朱樉慨然说道。 “整个砖厂的体制是殿下定下的,厂里的各项安排也都是殿下规定好的,如今出了事不去分析制度有何问题,却将责任都归咎于罗厂长,殿下确有逃避责任之嫌。” “如此说来,本王惩罚罗火盛倒是不对了?” “罗厂长的罪责当然难逃,但这件事决不能因为惩罚了一个厂长就到此为止。 砖厂的所有收益最终都是秦王府的,无论这笔钱殿下是拿去做了什么,终归是以王府的名义消耗出去的。 只拿好处而不承担责任,这世上岂有这般没道理的事。”郑才捷侃侃而谈。 “本王突然觉得厂里有个位置十分适合你。” “敢请殿下直言。” “厂里食堂缺个养猪的,我觉得你正合适。”朱樉靠在椅背上,态度嚣张的说道。 第三十八章 朱樉的思想 听了朱樉的话,郑才捷顿时愣在了原地。 他想过秦王可能会漠视自己、会训斥甚至让人对自己用刑,他万万想不到秦王会让他去喂猪。 “殿下,士可杀不可辱。”郑才捷昂起了脑袋。 “让你喂猪便是折辱你了?” “殿下不用多说,此举何意殿下心里自然清楚。”郑才捷咬牙说道。 “可本王并不觉得这是在侮辱你,不就是喂个猪嘛,农牧之事,本就是天下之基,你有何不肯干。” “在下至少还是个读书人,是可忍孰不可忍。”郑才捷现在宁可一死,也绝不受此等安排。 “你可真是一只有思想的猪。”朱樉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 “何意?” “就是说你有点小聪明,但不多。”朱樉从桌案上拿起一本罗火盛整理过的文件丢给了郑才捷。 “养猪这活相对清闲,有空的时候看看这份文件。” 郑才捷接过了文件一看,封面上写着八个大字《一厂各项开支明细》。 翻开一开,里面详细记录了第一砖厂开办至今,所有的开支情况。 大到砖厂牲口采买费用,小到食堂大门被挤坏的维修费用,都明明白白的写在上面。 “你不是说本王对砖厂的管理不够格吗,下去看看这份东西,这里面记载的每一文钱的去向,才是砖厂经营的根本。” 朱樉端起了茶杯,这是送客的信号。 “我能只看这册子不喂猪吗?”郑才捷开始了最后的挣扎。 “没把这本册子完全看懂之前,你就不用回家了,本王已经让人去你家通知了,让你家人赶紧把换洗衣物给你送来。” “殿下此举未免太过霸道。”郑才捷还是不服。 “不服?不服给本王憋着,本王没计较你煽动工人的罪名,已经是对你最大的宽容了。” 郑才捷最后还是离开了,眼神里既有一丝兴奋,又有不甘。 兴奋是这回是获得了秦王的关注,而且暂时还不会被弄死。 不甘的是自己真要去喂猪了。 门页轻轻的合上,朱竹提着食盒走了进来。 看见朱樉在闭目养神,朱竹也没有急着催他吃饭,而是来到身后,双手在他太阳穴附近温柔的按摩了起来。 “殿下既然觉得这个郑才捷还有些才学,为何还要打发他去做喂猪这样的差事,这岂不是大材小用了。”朱竹问道。 “他是有点脑子,但就他现在展示出来的能力来看,远没有到本王能给他安排事做的地步。” “那殿下到底看上了这个郑才捷哪点?”朱竹不解的问道。 “还记得老刘转述的第一句话吗?”朱樉提醒道。 “但你们想过没有,先前逼你们累死累活在砖厂加班的罗火盛,他的压力还不是来自于这位秦王殿下。” 这是郑才捷当时说的话。 “他一个饱读圣贤书的穷酸秀才,竟然能在大家把矛头都对准罗火盛的时候,想到本王才是幕后真正的罪魁祸首,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分析到的东西。” 自古以来,凡是百姓意识到自己被盘剥的过于厉害时,大家想到的第一件事往往是铲除骑在自己头上的贪官污吏。 哪怕是真的到了没饭吃的地步,这种反贪官不反皇帝的思想始终禁锢着每一位百姓。 “上面的政令都是好的,只是下面的贪官歪曲了圣上的意思。”说这种话的人无非就是在掩耳盗铃罢了。 封建社会统治集团内部在分蛋糕的时候,只有坐在桌上的才有资格参与。 至于广大黔首,就是一群牛马而已,哪位老爷擦嘴时漏下的残渣,就够他们一辈子感恩戴德的了。 朱樉立志要在这个世界的大明改变这一切,所以任何一位志同道合的人才都不能错过。 “可此事确实与殿下无关啊。”朱竹也陷入了困惑。 “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矛盾,最后都会落在各自处在的地位上。我是王爷,是砖厂的东家,我不事生产,却占着厂里所有的资产。 工人们辛苦搬砖,最后的收益绝大多数都进了王府的腰包,你是大总管,这里面的利润你是清楚的。” 朱樉拉着朱竹的手认真的说道。 “所以罗火盛压榨工人、瞒报工期,这些事看上去和我没有直接关系,实际上当我作为砖厂幕后老板的时候,这一切就不可能和我没有关系,这一切不是由我的行为决定的,而是由我的地位决定的。 罗火盛攫取工人的剩余劳动价值,最后全成了秦王府的资产。”朱樉解释道。 他本来很想用后世提到矛盾时最常用的两个字,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可他这么做不是恶了殿下的名声吗?”朱竹问道。 “他恶的只是秦王府的名声,不是秦王朱樉的名声。” “既如此,那殿下为何不直接给他个小官当当,这样磨练起来也能快捷一些。”朱竹问道。 “我目前只看到了他的眼界,没看到他的具体才能,让他先从基层做起,给他点时间去成长了。再说了,像他这样自认为有点东西的小知识分子,不磨磨他的傲气,我还真不放心用他。” 整个下午,朱樉都和朱竹在办公室内翻阅着罗火盛留下来的资料。 砖厂虽然开办时间不长,但经历的事情可不少。 从最早的王府侍卫进厂搬砖,到后来的侍卫成批被调往耀州,每一次人员调整,都是对厂里各级管理者不小的考验。 秦王府的工业计划还处在第一阶段,这时候自己人以亲身经历总结出来的经验,对朱樉来说尤为可贵。 朱樉打算跟梅兰竹菊一起,编辑一本《秦王府管理指南》出来,等后面各项大工程全面铺开的时候,这就是官方教材。 “对了,胡轲这两天怎么样,人还活着没?这是个有意思的官员,他要是死了本王还怪舍不得的。”忙碌的间隙,朱樉打趣似的问道。 “兰姐那边的工作汇报我早上刚看过,医师说胡轲的伤口恢复的还不错,就是这家伙不好好吃饭,任谁说都太顶用。” “好家伙,我倒是有点好奇了,这个贪生怕死的家伙这时候怎么突然就这样开始糟践自己的身体了。”朱樉说着就放下了手中文档。 “走,趁着太阳还没落山,咱们也来一场夕阳下的奔跑。”朱樉牵起朱竹的手就朝门外走去,准备趁着天还没黑,去看看这位敢于替别人挡箭的县令。 这时忽然门外出现了一阵骚动,只见是朱兰从外面骑着马飞奔而来。 经过大门时她直接出示王府特制腰牌,一直跑到厂长办公室门口这才停了下来。 “殿下,有邓姑娘的消息了。”朱兰气喘吁吁地说道。 第三十九章 医师孙行康 朱兰撒出去的探子在被全面取消任务的前一刻,耀州的探子终于探得了邓如月的消息。 “这是邓福寄出的飞鸽传书,按时间算,他们现在应该到了延安府地界。”接过朱竹递过来的茶杯,朱兰瞬间一饮而尽。 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朱樉都差点放弃这个任务的时候,消息却自己闯上门来。 “邓福这老小子有点意思,想告密不找去卫国公府的人,反倒跑来烧我这个冷灶。” 拿起邓福亲笔写的信,朱樉颇为得意的笑道。 自己这没过门的媳妇,恐怕还不知道身旁已经出现了叛徒。 “派出人去跟踪了吗?”朱樉将书信放回到案桌上,转过身朝着朱兰问道。 “已经派出三路人马,顺着延安府所有能通往宁夏卫的官道跟了过去。”朱兰回道。 “你们说邓福他们是怎么想的,去宁夏卫不走邠州过庆阳府,反倒绕道不好走的延安府路线。” 朱樉不是很理解,要知道邓愈可是大明征西大军的副帅,整个陕西行省的大小战役他基本都参加过。 因此从他府上出去的人,断然没有不知道路的可能。 “属下也是听说,邓福一行人当初似乎在耀州煤场附近出现过。”朱兰回道。 听到这个消息,朱樉不由在心里乐了起来。 看来这个邓如月已经知道了双方的婚事,虽然打着离家出走的旗号,但对朱樉的事她也不全然是冷漠的。 “殿下,可要派人把邓小姐一行人‘请’回来?”朱兰问道。 “不,这事咱们可不能插手,被到时候落得个两头不讨好的下场。” 朱樉在办公室里踱步,神情严肃的思考着。 “这件事还是得我这位老丈人亲自去做比较稳妥,到时候咱在卫国公面前也算混了一些好感,同时也不至于得罪邓大小姐。” 想到这里,朱樉的眉头舒展了开来。 “就这么办,回头再通知一下朱菊,在南大街物色一个不错的铺子,作为礼物送给卫国公。”朱樉吩咐道。 “可是殿下,府上如今所余钱财并不充裕。”朱竹提醒道。 “买不起咱就先租一个,至于租金,一年后再付。”朱樉洒脱的说道。 “如此,岂不有扰民之嫌?”朱竹有些不解。 “扰民?在南大街这种地方能有自己铺子的,那根本就不可能是一般百姓。本王肯租他的房子就已经是他祖坟冒青烟了,还轮的到他讨价还价。” “就这样办,直接打着王府的旗号去,本王蛰伏了这久,是时候为非作歹一次了。” 朱樉理不直但气很壮,直听得朱竹和朱兰大感震惊。 由于中途多了邓如月的小插曲,当朱樉抵达咸宁县后衙的时候,天已经将将黑了。 胡轲的房间里原本只有一盏小小的蜡烛,不过在收到秦王驾到的消息之后,三盏由十支蜡烛组成的明亮大灯立刻被搬了出来。 “下官恭迎秦王殿下。”胡轲躺在床上,假模假样的努力翻身行礼。 “快行了,不想行礼就别行,别一会当着本王的面又喷出一身血来。”看见胡轲矫揉造作的姿态,朱樉没好气的说道。 “听说你最近不愿意好好吃饭?”朱樉走上前去,粗暴的掀开了胡轲的被子。 看护的医师很用心,当日朱樉交给他打绷带的法子他都认真得在做。 丝质的绷带半天一换,绷带下面抹着上好的金疮药,这是从秦王府送过来的,品质自然没的说。 “这殿下可是冤枉下官了,下官重伤初愈,正是需要进补的时候,可是这个医倌老儿他每日不给我吃。”看到有说话算数的人来了,胡轲立刻委屈巴巴的开始了自己的控诉。 此时,本已经休息的医师听闻秦王来访,忙不迭的从家里赶了过来,结果刚一进门就听见胡轲在弹劾自己,气得他立刻涨红了脸。 “殿下,小民冤枉!”这个医师虽然是咸宁县衙唯一指定合作伙伴,但他没有县衙的编制,因此还是属于‘民’的范畴。 “小民一直给胡县令服些平缓的药物,并嘱咐衙门里的厨子,多备些肉糜稀粥,以待县令所需。可县令大人却暗中让府里厨子准备大鱼大肉,我一时气不过,每日白天便蹲守在厨房,坚决不许违抗医嘱的事情出现。”医师赶忙汇报到。 “不用跪,见了本王不要动不动就下跪,这又不是在堂上。”看见医师撩起下摆就准备跪拜行礼,朱樉赶紧拦了一句,他素来不喜他人跪拜自己。 不过还是慢了一步,医师已经标准的跪在了地上,不过并没有扣头。 “殿下你听见了,本官身受重伤,这老头却只准我吃些肉粥。如今伤口已经长好,我不过就是想大口吃肉,也好早日恢复,这难道还有错不成?”胡轲忍不住抱怨道。 “胡大人受了重伤,身体还在恢复阶段,当此之时只能先用肉糜稀粥补治,要等到肺腑调和之后,五脏之气重新顺畅起来,这个时候才能以猛药治之,以肉食补之。 如此循序渐进,才能确保身体完全恢复,不留下任何的隐患。 若真的遂了胡大人的愿,不等气脉缓和便直接大口吃肉,纵使一时龙精虎猛,但终有追悔不及之日。” 医师还跪在地上,不过身子已经挺直了,说话的语气也不似先前那般焦急。 朱樉走上前去亲自扶起了医师,对于这样一位一看就经验十分丰富的老中医,多点尊重也是应该的。 更何况凭着方才的表现,这位医师已经在朱樉心里挂上了号,工业发展是全面全套的,最终医药产业工业化也是也是极为关键的一部分。 “不知这位医师如何称呼。”朱樉微笑着问道。 “在下姓孙,乃是……”医师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气呼呼的胡轲给打断了。 “他叫孙行康,乃是药王孙思邈不知道多少代的传人。”胡轲没好气的说道,听得出来,这位孙医师经常会亮出自己的家学渊源。 “在下是药王的第19代传人。”孙行康站直了身子说道。 “你们家是不还有位兄弟叫孙行者?”朱樉听着乐呵,贱贱的问了一个自认为其他人不懂的笑话。 “殿下,《大唐三藏取经诗话》是南宋的说经话本了,前元的时候更是有人写了本更完整的《西游记平话》。 孙行者的故事虽然小众了些,但不少人还是听过的。窃以为殿下以此来调笑在下,有辱斯文。” 一旁的众人听着瞪大了眼睛,谁不知道在京城的时候,“有辱斯文”这四个字简直就是秦王的逆鳞,这个孙行康当真是自寻死路。 第四十章 胡轲的忠心 果然,朱樉在听了孙行康的话之后脸色瞬间大变。 众人都不紧在心里替这位可怜的医师捏了一把汗,先得罪县令胡轲,这下更是直接冲撞了秦王殿下,这老小子九成九要吃些苦头了。 “殿下,这老倌就是心直口快了些,不是故意要让您难堪的。” 这时先开口求情的竟然是之前一直在吐槽的胡轲,他看见朱樉的眼神瞬间数变,赶忙出口解释。 他想着以自己因功受伤的几分薄面,稍稍缓解一下紧张的气氛。 “想什么呢,本王在胡县令心里就是如此小气的一个人?”看见周围人的反应,朱樉陷入了短暂的懵逼。 他是被孙行康的话给镇住了,可是这和“有辱斯文”这四个字没有半点关系,他也对孙行康这个人没有半分恶意。 朱樉所惊讶的是孙行康对《西游记》的来龙去脉竟然如此了解,这让他有点始料不及。 本来在他的计划里,茶馆说书是今后一个重点发展的方向,原本还想着自己先把四大名着搞出来,培养几个说书先生去开拓这个市场。 现在看来是自己太年轻了,这种故事的流传程度早已超过自己的想象。 “不知孙医师为何对《西游记》的故事如此了解。”朱樉好奇的问道。 “这个、这个嘛”方才还口快心直的孙行康一下子竟忸怩了起来。 “殿下问你话呢,你有话赶紧说呀。” 一旁的胡轲见形势有所转变,立刻冲着孙行康说道,着急之下竟不顾伤口的疼痛径直坐了起来。 “回殿下的话,其实也没啥,这不就是因为家父给起了‘行康’这个名字,所以平日里就免不得对‘孙行者’多了一些关心。”孙行康不好意思的说道。 其实他心里还存着一个不好意思开口的秘密,当初他第一次听到孙行者这个名字的时候,他真以为这是自己的哪个兄弟。 周围听见孙行康的解释之后,也不由的一起笑出声来,已经行将六十的孙医师,这时也不经在大家的笑声中羞红了脸。 “行了,大家先下去吧,本王跟胡县令有几句话要说。” 看见胡轲已然坐了起来,朱樉微笑着对众人说道。 目送其他人离开后,朱樉端过一把椅子,坐在了胡轲床前。 “看不出来,你倒是个嘴硬心软的家伙。” 先前胡轲一直在吐槽孙医师,可当真的有麻烦时,胡轲毫不犹豫的站出来维护他。 “回殿下,那可是下官的救命恩人,下官岂有不维护的道理。” 胡轲也知道朱樉说的是这件事,当即笑呵呵的答道。 “你的救命恩人可不止孙医师一个。”朱樉带有深意的看了胡轲一眼。 “属下知道,我这条命是殿下给捡回来的,从今往后胡轲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胡轲扒开了衣服,亮出了朱樉亲自缝合的伤口,上面还残留着烙铁留下的伤痕。 “想得美,你一个区区正七品的中县县令,也妄想把给自己在王府挂个号? 刚立了点屁大的功劳,就敢谈跟本王谈效劳的事?”朱樉没好气的说道。 “你仔细想想,本王若是接受了你的投靠,咱俩到底谁占得便宜多一点。” 没有想象中的忠臣贤王的戏份,朱樉直接一盆冷水浇下。 “下官倒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想报答殿下,绝没有攀附的想法。”胡轲对朱樉的话没有一点点的防备,只好挠了挠头说道。 “你没有攀附的意思,可事实上都是攀附的动作。”朱樉淡淡的说道。 “下官、下官……” 胡轲想换个说法重新表达自己的忠心,可思来想去自己的脑海中的每一句话,说出来确实都是攀附的意思。 “行了,实话告诉你,本王已经看上你了。好好养伤,到时候伤好了有你辛苦的时候。” 胡轲的能力朱樉其实并没有看到太多,以他目前的表现,不过是个经年老吏该有的水平罢了。 但胡轲身上那个机敏劲,以及留遗言时所体现出来的藏在骨子里的良善,让朱樉看到了他的闪光点。 能力可以培养,但人的本性通常很难改变。 “愿为殿下效死!” 胡轲闻言立马激动了起来,两行泪水瞬间从眼角涌出。 强忍着伤口的不适,噗通一声就从床边直接跪在了地上。 “死个屁,你死了对本王还有屁用。”朱樉没好气的把胡轲拉了起来,掀开绷带一看,果然鲜血又从伤口流了出来。 “你要作死别当着本王的面,要不然回头查起来本王还得费劲做套笔录。”朱樉仔细看了一下伤口,发现只是伤口裂了一点,并没有什么大碍。 “殿下如天之徳,来生必结草衔环、以报殿下。”胡轲闪着泪光说道。 “上一个跟本王说这话的人,已经被发配到宁夏卫了。” 朱樉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第一任厂长,算算日子,这小子应该已经到庆阳府的地界了。 “行了,本王有正事找你。”朱樉说道。 “殿下但凡有差遣,下官必竭力去做。” “这话就说不错,有事用心去做就行,整天效死效死的到底是在糊弄谁。” 朱樉伸手拍了一下胡轲肩膀,眉头也终于完全舒展开来。 “杨村的事情你是否了解。”朱樉沉声问道。 “殿下所指的是哪个方面?”胡轲回道。 “在前元时候,听闻杨村曾加入过天理会。” “这事下官知道一点,不过杨村可不是加入,哪个破会当时就是杨乾带人组织起来的。”胡轲答道。 “那曾经的事情还能彻底查清楚吗?本王说的是彻底查清,杨乾干了什么好事坏事,都得调查的一清二楚。” “这个没什么问题,天理会那档子事大概也就是在八年前,现在经历过那事的人可不少,就是调查起来可能会稍微麻烦些。” 胡轲稍加思索,给出了自己的回复。 “麻烦在何处?” “事情到底已经过去了八年,大伙的记忆难免有些偏差,得把信息汇总上来,再加以辨别,才能得到最后的真相。”胡轲答道。 “需要经费就派人去府里知应一声,若是遇到其他什么麻烦,可以直接来找本王。 这个事情一定要做扎实,所有记录都必须是让杨乾能心服口服的那种。” 朱樉背着双手,看向了窗外的明月。 而在不远处的杨村,刚扇了杨英奕一巴掌的杨乾,也无奈的抬头看向了天空。 第四十一章 杨英奕的故事 “记住了,伤口痒了千万别挠,本王过几日会再来看你,顺道给你把线拆了。 对了你最好事先准备一点麻药,要是没有的话,就让人找一块砖头来。” “备砖头是何意?”胡轲顿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怕你到时候疼起来嗷嗷叫,先给你拍晕了,省的麻烦。” 胡轲闻言,脑后勺瞬间就觉得凉凉的,当初被缝针、被铁烙的疼痛记忆瞬间又向大脑袭来。 ******** 而此时在杨村的祠堂,杨英奕跪在列祖列宗的灵位前,眼角还有几滴不屈的泪水。 “当着列祖列宗的面,手伸出来,把祖训第三条背一遍。” 杨乾对着灵位恭敬的磕了三个头,起身拿过供案上放着的戒尺,眼神里满是失望。 “祖父,我……” “背!” 杨英奕还想解释什么,但愤怒的杨乾直接用一声怒吼打断了他的挣扎。 看着杨乾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还有止不住颤抖的双手,杨英奕最终选择了屈服。 “务勤俭以兴家庭,务廉孝以处乡里。毋酗酒以丧德,毋以富欺贫,毋以贵骄贱,毋以强凌弱。 毋以恶欺善,毋以下犯上。毋以大压小,毋以小忿而失大义。 毋多言而取祸,毋责人求备,毋为欺心之事而损阴德。 毋有不洁之行,毋辱先人。毋以小善而不为,毋以恶小而为之。” 杨英奕每背完一句,杨乾的戒尺就会打在他的手背上。等他全部背完的时候,左手已经肿成了馒头。 “你既然不愿听老夫的话,那老夫明天就给你爹写封信,让你回他身边伺候着去吧。”杨乾说道。 “千万不要,祖父我知道错了,我今后一定事事都听您的。” 听见祖父要把自己送到杨善那去,杨英奕脸色大变,恐慌的程度比起先前受戒尺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里一方面是他舍不下现在手头的权力,对于早已放弃了读书科考一途的他来说,接过杨村大管家的位置是他今后立身的根本,现在万万不能舍弃了。 另一方面是则是因为,他和自己的父亲杨善之间,有着决不可调和的矛盾。 “你弟弟的死都过去多少年了,你爹虽然恼恨,但你毕竟也是他的亲儿子,他断不至于到今天还记恨着你。” 提起往事,杨乾的面容又添了几分痛苦,已经全部白了的头发,此刻显得十分杂乱,看样子是好久没有打理过了。 “是我害死了自己的亲弟弟,那可是父亲唯一的嫡子,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杨英奕无比自责的说道。 洪武三年,徐达大将军领兵从山西渡黄河转攻陕西。 当时元庭在陕甘一带尚有大军十余万,凤翔府和西安府高陵县都有大军驻扎。 这帮人虽然打仗不咋地,但祸祸起百姓来却是无比熟练。 徐达大将军率领的大军所向披靡、连战连捷。 当明军抵达高陵县的时候,元将张思道果断丢下大军跑路。 而县城附近布防的数万大军得知自己的主帅已经逃到了庆阳府之后,本就军心涣散的元军顿时发生了兵变,几位统兵的将军被自己人干掉后,元军的编制瞬间乱做一团。 没有任何约束的他们变成了比虎豹豺狼更可怕的东西,散兵们四散劫掠,各地乡野几乎都被他们洗劫了一遍。 而杨村作为当年的地方大户,乱世之中为了自保,便依托原本防土匪的工事对村子的防御体系做了全面的加强。 他们借助地利,修筑简易城墙和堡垒,部分地方还挖了壕沟。 这样的工事虽然无法抵挡大军的进攻,但应付起散兵游勇,也算是有了一定的还手能力。 兵变两天后,一个不到五百人的队伍在将周围村子洗劫一空后,终于忍不住把目光瞄准了杨村这块肥肉。 兵临城下,杨村的所有人都被动员了起来,而为了提振村民的勇气和士气,杨乾带着一家老小登上了村子大门的低矮土城墙。 当时,年仅十二岁的杨英奕被安排照顾自己只有三岁的亲弟弟杨英泰。 他们两个躲在了门楼后面,这里从城墙外面来看是个盲区,这是杨乾为了自家孙子特意准备的地方。 “英泰、英奕,你俩躲在这里千万不要出去。” 当时还在西安府为前元朝廷任职的杨善,在兵变发生后的第一时间就赶回了杨村。 作为杨村名义上的家主,此时的他亲自拿着大刀和盾牌上了前线,周围人看到杨善的身影以后也稍稍平静了一点紧张的心情。 取过一个大案板递给了年长的杨英奕,杨善摸了摸两个儿子的脑袋便转身离开了。 不过刚走了两步,他再次停下来转头看向了自己的儿子。 “英奕,照顾好你弟弟。”杨善的眼眶有些红了,不等他得到孩子的答复,溃兵的第一波攻击便到来了。 看着外面不断划过的飞箭,十二岁的杨英奕紧紧的抱着弟弟的脑袋。 “英泰别怕,有哥哥在。”尽管杨英奕自己也早就吓得浑身颤抖,但这个时候他果断承担起来保护弟弟这个重要的责任。 “哥哥。”三岁的小孩子哭着扎进了杨英奕的怀抱,使得杨英奕心里的压力越发沉重。 外面的箭雨停歇了,紧接着攻城的号角吹响。 “兄弟们,攻下这个破城门楼子,村里的娘们和粮食,就都是咱们的了。” 首领坐在马上高喝了一声,其余士兵立刻腾起了嗜血的渴望,挥舞着元庭发给的制式武器,冲向了曾经纳粮养活他们的百姓。 四架梯子不一会便搭在了城楼上,紧接着无数士兵蜂拥而上。 但杨村的守卫也并不完全都是普通百姓,杨善的十几名护卫原本也是军中的好手。 他们作为防御的主心骨,加上杨村自己经年积攒下来的防卫力量,借助地利,勉强打退了溃兵的三次进攻。 溃兵们来这里本就是为了钱财,没有了上级的约束和任务,谁也不愿意拼命。 虽然明知道村里有自己想要的一切,但三波攻击连续受挫,没有人再愿意第一个冲上去啃这块硬骨头。 都是为了混口饭,没人希望自己身先士卒,然后战死躺在地上,被身边的战友掏了口袋。 看见对面的攻击暂时停了下来,杨村的村民也终于松了一口气,开始收整物资,抢救伤员。 可就在这时,一个黑乎乎的铁柱子从后方被溃兵们推了出来,黑洞洞的炮口很快就瞄准了城门的方向。 “当心火炮”杨善的声音还没散去,嘭的一声,炮口已然冒出了火光。 第四十二章 太子来信 当众人回过神来的时候,实心炮弹已经重重的砸在了城门楼子的土墙上。 三名不幸的村民被炮弹穿过身体,当即没了气息。 血肉飞溅的场景吓蒙了其他村民,尽管杨善的护卫竭力安抚,但恐慌还是不可避免的发生了。 而对面的溃兵在看到城头发生混乱的那一刻,仅有一发炮弹的他们果断发起了第二波进攻。 这一次还是箭雨开道,官制的弓弩瞬间腾起嗡嗡的死亡之声,朝着城头乱糟糟的人群飞了过来。 顷刻之间,七八个方才还英勇无比的村民,因为混乱被箭死死的钉在了城楼之上,很快痛苦的呻吟便充斥了整个城楼。 而此刻,举着案板全神贯注盯着前方的杨英奕没有发现,自己三岁的弟弟因为恐惧,竟然蹭的一下从自己身后跑了出去。 慌乱之中,一身冷汗的杨英奕不得不丢下厚重的案板,冲出角落就去拽自己的弟弟。 所幸三岁的小孩跑的不算快,杨英奕三两步便冲出去抱住了弟弟,可正当他准备重新躲回去的时候,又一阵箭雨飞速的袭来。 来不及做任何的躲避,杨英奕只好背过身子,将弟弟护在了自己怀里,自己则听天由命一般闭上了眼睛。 有一阵痛苦呻吟的声音传来,意识到自己还活着的杨英奕终于大着胆子睁开了眼睛,接下来的一幕成为了他这一辈子都忘却不了的阴影。 弟弟被自己牢牢的抱着,其他部位都被护的好好的,唯有那颗藏在自己腋下的小脑袋有小半边露在了外面。 而该死的弩箭,不偏不倚的从自己腋下穿透了弟弟的脑袋。 当双手沾满鲜血的杨英奕瞪大眼睛惊恐回过头的时候,发现祖父正跪在地上震惊的看着自己,而在祖父身后,高大的父亲刚从前方冲过来,眼睛里写满了愤怒和懊悔。 之后,隔壁另外一个大村孟村的援兵赶到了,虽然他们并没有歼灭溃兵的能力,但却让溃兵们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可能轻而易举拿下眼前这座堡垒。 最终丢下十几具尸体的溃兵选择绕过这里,去找别的软柿子捏捏。 杨村的围算是解了,但从此之后,杨善便将自己嫡子的死完全归咎于庶子的鲁莽。 而杨英奕从这时开始,再也没有跟父亲说过一句话,终日侍奉在祖父左右。 “英泰已经死了这么多年了,你爹多少也放下了一些,终究你也是他的儿子,他纵有千般埋怨,还能不认你不成。” 对于这个守在自己身旁的孙子,杨乾对他的感情是很复杂的。 自己的儿子宁可重新生一个庶子,也不肯再认这个大儿子,杨乾虽然调和过几次,但向来恭敬的杨善在这件事上却寸步不让。 因此这么多年,杨英奕一直跟在杨乾身边长大,而杨乾也对这个素来机敏的亲孙子给予了厚望。 但这一次,这个孙子却是闯了大祸,自己三令五申先不要主动招惹秦王,可杨英奕这时却不知进退,背着自己派人去拿了秦王府的赔偿款。 在两朝为官、年愈花甲的杨乾心里,这王爷向来只有吃进去钱,哪听过从王府吐出来的钱。 在他看来,杨申从从砖厂拉回来的那就不是钱,而是秦王府特制的金色炸药。 “可我只是个庶子,主母在生下英泰后不久就离开了人世,英泰虽然只有三岁,但府上谁不知道,父亲是把英泰作为继承人来培养的。”杨英奕哭诉道。 “可如今他已经没了选择,爷爷这么些年让你掌控‘影子’,让你学着打理咱家的各种生意,就是想让你多一点自己的力量,今后好在你父亲心里占据一席之地。”杨乾怒其不争的说道。 在祠堂里当着祖先面,杨乾没有一丝遮掩的说出了自己内心的想法。 “你放心,我会写封信给你父亲,他纵使还在记恨你,看在我这个亲爹的面子上,不会过多的责难于你。” 杨乾闭上了眼睛,连着几天心烦意乱的他,此刻是真的累了。 “那家里的事交给谁去管。”看见祖父已经这般说了,杨英奕最终接受了这个现实。 “老夫亲自来接手吧,这么些年不出面,底下有些人欺负你年纪小,做起事来有些过于肆无忌惮了。” 想到此处,杨乾的抬起了眼皮,眼角闪过了一丝厉色。 杨英奕不再多说,先对着祖先恭敬的三叩首,然后转过身来,对着杨乾也磕了三个响头。 “孙儿去了,望祖父珍重。” 摸干眼泪,杨英奕决绝的转身出门而去。 看着孙子离开的背影,杨乾忍不住跪倒在了列祖列宗面前。 片刻之间,须发皆白的杨乾哭成了一个泪人,中途还抽了自己两巴掌。 旁人不清楚当时的场景,可杨乾自己心里很明白,那一箭本来应该是自己受着的。 若是自己当时因为害怕跪倒在地,那一箭断不会射到自己长房嫡孙的脑袋上。 ******** 清晨,兴庆宫秦王府。 难得起了个大早的朱樉亲笔给未来岳父写了封信,信里交待了邓如月一行人的踪迹。 同时作为准女婿表现自己的一种方式,朱樉把王府负责追踪此事的人手调配给了邓愈,由邓愈派人直接联系。 朱樉的毛笔字写得一般般,如果作为一个普通读书人,这字也勉强算是能看,但作为从小接受良好教育的亲王,朱樉这字根本上不了台面。 本来他是想让朱竹代笔的,但后来想了想,自己的字虽然难看了些,可是辨识度高啊,邓愈一个马上将军,肯定不会在意这些细节,遂自己动起手来。 自己的信一差人发出,朱樉本来打算进城去看看让人订好的那间铺子。 这是给未来王妃的第一份礼物,自然是马虎不得。 可当他收拾好,前脚刚迈进马车的时候,一个侍卫急匆匆的赶过来站在了自己身前。 “殿下,太子来信。”侍卫行了一礼,然后弯着腰将书信举过了头顶。 朱樉接过来拆看信封,映入眼帘的第一句话竟然是:“秦王朱樉,与民争利。倚势挟权,罪恶盈天。” “我这好大哥到底听说了什么。”朱樉彻底的懵了。 第四十三章 买地被拒 对于朱标这个大哥,朱樉向来是极为敬重的。 朱樉出生的时候朱元璋才刚打下应天,当时的两大对头陈友谅和张士诚一直对这位新晋吴王虎视眈眈。 老朱根本没空搭理自己的儿子,因此朱樉小时候就是跟在自己大哥的屁股后面长大的。 将信完全展开,通读之后朱樉终于搞清楚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原来自己搞煤厂的事不知道被谁给捅到太子那里去了,太子责难自己的罪状一共两条。 第一条是强占百姓土地,刚就藩就在西安府大肆购买土地。 “土地兼并乃亡国之举,尔一亲王,安忍毁大明万年基业。” 这是朱标的原话,看的出来太子知道这个消息后已经出离的愤怒了。 第二条则是呵斥朱樉与民争利,里面不但提到了朱樉煤场比当地其他煤场售价高出二成的事情,居然还有砖厂的售价和成本。 采取了新式煤窑之后,砖厂的出砖成本本就是极低的,而售价和市面上价格相比却便宜的有限。两相一减,期间利润着实不小。 朱樉慢慢合起了信,打开桌案上一个带锁的匣子放了进去。 闭上眼睛再三琢磨了下这个事情,朱樉让人把朱兰叫了过来。 “府上的情报工作现在是怎么安排的,我说的是王府内部。”朱樉问道。 “王府内部?这一直是我亲自在抓……,殿下的意思是家里被人埋了探子?”听见朱樉强调的是王府内部,朱兰很快便会了意。 “禀告殿下,最近确实对府内的事情有些松懈了,是我大意了。 不过留在府里的大多都是应天府跟过来的老人,现在这短短的几个月,不太可能被当地势力给收买掉。”朱兰说道。 “如此说来,这颗钉子早在应天的时候就有人埋在身边了,倒真是好算计。” 朱樉不由的感慨道,自己在应天的时候本就是一个‘有辱斯文’的闲散王爷。 当时连老朱都不愿意搭理自己这个亲儿子,整个应天府看自己都像是在看瘟神。 可就是这样,自己还是被有心人给惦记上了。 “最近你就留在府里先查一下这件事吧,正好咱府上经费不足,除了借给卫国公的几班人手之外,其他的就先全撤回来。 你近来一直在到处奔走,殊为辛苦,正好趁这次机会好好休整休整。” 朱樉从书桌上拿起了一本册子交到了朱兰手中。 “这是王府内所有从应天跟过来宫女太监的名单,他们的来历和现在的位置都在这里面记载着。” 这种东西本是皇家自己的密辛,毕竟如果朱樉想做点什么见不得光的事,这些人是他最好的帮手。 当初朱樉原本想把这东西交给朱竹,但压在朱竹身上的担子已经够多了,心疼之下倒也作罢。 “小规模的查,此事不宜闹大。”朱樉叮嘱道,能把手插进王府来的,来头一定不小。 甚至朱樉隐隐然觉得,府里八成有朱元璋亲自派来的探子。 “属下明白,但凡查到端倪,我与殿下当面沟通。” 朱兰是个利落的,将册子收在怀中便转身离开了。 朱樉思来想去,决定还是先给朱标回一封信。 自己这次收到的是大哥的私信,说明此事还没有闹到明面上。 若是任由这里面的消息发酵,下一次来的说不定就是老朱的圣旨了。 朱樉的回信也就着重说了两件事。 第一件,朱樉直接把三个厂的工钱亮了出来,表明自己丝毫没有压榨普通百姓的行为。 第二件,朱樉则解释了煤场占地的事,那里本就是缺水的旱地,自己买地的花费远超当地价。 自己买地的钱足够失地百姓去他处买上十倍于此的良田,这是求发展,不是搞土地兼并。 认认真真的写完了信,相比于方才写给邓愈的信,这一封用了心的作品显然更为工整一些。 得意的看着自己的‘作品’,吹干上面的墨迹,朱樉繁杂的思绪终于稍稍的放松了一些。 这一封解释信交上去,想来自己大哥应该会明白自己的意图了。 午饭过后,朱樉刚寻思着是不是再安排去趟城里南大街的时候,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 这一次,推门而入的是负责沟通当地官府的朱菊。 “殿下,陕西布政使衙门把咱们在耀州买地的事回绝了。”朱菊急匆匆的说道。 从她疲惫的表情来看,为了此事她没少跟那帮人磕牙。 “先坐下,慢慢说。”朱樉递上了一杯茶,朱菊忙不迭的一口吞下。 “原本各项手续已经进入了最后阶段,十天前,买地的文书上已经加盖了耀州和西安府的大印。 属下多次催促过布政使衙门的人,可他们以布政使正在视察河道为由,不断的搪塞我。 直到昨天,我亲眼盯着高藩台回到了府衙,便再去询问了一番,说是已经在办了,结果没想到今天一早就被打回了。”朱菊说道。 “他们找的由头是什么。”朱樉问道。 “土地兼并,夺利于民。” 朱樉听到这句话后不经皱起了眉头,如此看来,这是一次有计划的针对自己的行动。 大哥给自己寄信,应该是听到了什么风声,这才特地提醒自己。 “此时先不要急,横竖给百姓的拆迁款我们都已如数发放,煤场也已经运转起来了。”朱樉说道。 布政使衙门既然不给确认,那总不能一直就这么晾着自己。 自己现在还没查清楚究竟是谁在和自己作对,当此之时只能先被动防守,看看对手会出什么招。 “所有的地契和交易合同全部做好拓本,好好保存。” 这些东西是秦王府的底气,自己没偷没抢,拆迁款给的足够高,当地百姓都巴不得自己那几亩旱地赶紧被王府给划走。 到时候万一有人在这上面动起心思来,自己这厚厚的证据在打脸的同时,还能好好宣传一波工厂,提高一下王府在百姓心中的声望。 “说起来,倒是得找几个帮手来了。备马,本王要去西安府衙一趟。” 第四十四章 去找李高义 西安府后衙,一身戎装的李高义正在和两个同样全副武装的衙役切磋着武艺。 朱樉也不着急,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便磕开了瓜子。 李高义手拿长剑,压低身子在四周游走。 对面体型壮实的衙役手持大刀,稳如泰山一般站在那里,全然一副‘你过来呀’的样子。 在转了两圈之后,李高义陡然发力,剑锋冲着衙役的腰部就刺了过去。 全神贯注的衙役反应也是极快的,他腰身稍一转动,右手的大刀准确的挡住了剑锋。 用力一按,李高义的剑别被压倒了地上,瞬间原本完好的地砖被劈成了两半。 这时李高义迅速抽回长剑,一个鹞子翻身躲过顺势而来的大刀,紧接着朝衙役的右肩后方刺了过去。 “叮当”一声,李高义的剑锋准确停在了衙役的盔甲上。 “哈哈,老王,这局终于是我赢了。”李高义兴奋的说道,从他满是泥垢的铠甲上可以看得出来,他之前应该一直被这位称作老王的衙役按在地上摩擦。 “你赢个屁,你看看人老王的刀在哪?”朱樉丢下瓜子壳,不屑的冲李高义说道。 李高义立马低头查看,这才发现老王的刀背已经到了自己腰子的位置。 “好你个老王,又摆了本官一道。” 李高义倒也不恼,放下长剑,用力的在老王的右肩上拍了一下。 然后卸下头盔,径直走到了朱樉身旁。 “殿下所来何事。”端起茶杯一饮而尽,李高义显得很是兴奋。 “你这衙门里怎么有三副盔甲,你快点解释清楚,要不然本王得赶紧溜了,可不能跟你这个私藏甲胄的家伙扯上关系。”朱樉开玩笑说道。 “嗨,我这一身是洪武三年陛下亲赐的甲胄。那一年我跟着征虏左副将军,星夜兼程直扑元昭帝所在的应昌。 元昭帝虽然最后跑了,可他的嫡长子买的立八剌还有后妃、宫女、诸王、将相官属数百人都被我们堵在了城里。 而那个买的立八剌,正是在下亲手俘虏的。”李高义很是骄傲的回忆着自己的光辉岁月。 “老王我就不多说了,你认识。他身旁那位叫李苍,至正二十年的老兵,当初是景隆这小子推荐到我这来的。” 老王名叫王勇,当初朱樉在李文忠帐下历练的时候,王勇曾和朱樉在同一个总旗下听令。 李高义后面提到的景隆,正是李文忠的亲儿子,大明第二位曹国公李景隆。 “前几年天下承平,他们两个就在我这府衙里混口安稳饭吃,现如今卫国公过来练兵,我自然得给自家兄弟谋个更好的前程不是。他们现在已经是邓将军手下的将了,今日休沐正好回我这溜达溜达。” 李高义和朱樉曾经一个大锅里吃过三年的饭,他对于这位秦王殿下是极为熟悉的,私下里说起话来也不讲那些虚礼。 “你倒是个潇洒的府尹,你看我那,但凡想安排个人进王府,都得先往应天报备一番。 然后等应天那帮混吃等死的家伙花上好几个月调查清楚,最后在以各种稀奇古怪的理由驳回。”朱樉面色不爽的说道。 “怎么,最近遇到什么难事了?” 李高义是个聪明人,堂堂秦王殿下跑自己这肯定不是专门跟自己诉苦来着。 “我在耀州那个煤厂,买地手续让布政使衙门给叫停了。”朱樉也不绕弯子,径直说道。 “不应该吧,那个手续我亲自看过,虽然买的地不少,但大部分都是山野荒地,偶尔有主的也是靠天吃饭的旱田。 而且你给的那什么拆迁款着实丰厚,说实话看的我这个正五品的府尹都有些心动。 若这事不是你秦王府办得,我高低得给当事人颁个‘亲仁善邻、仗义疏财’的匾额。” 当初秦王府买地的手续李高义是认真看过的,这不单是他作为府尹的义务,更是对秦王这位老战友多出来的一份责任感,想着尽可能的查遗补漏。 “我自觉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其他地方我暂且管不着,但在我秦藩,百姓的日子是一定要搞上去的。”朱樉郑重的说道。 “你没去找高大人亲自问问?”李高义不解的问道。 “这件事有蹊跷,我要谋定而后动。” 接着,朱樉把太子给自己寄信的事也给李高义说了一遍,当然摘去一部分不能说的内容。 “如此说来,我倒想起一件事来。”李高义若有所思的说道。 “何事?” “三天前曾有中书省的人到过高藩台那里,具体商议什么我还不知道,但现在我觉得这事八成和你有关。要不还没到察举的日子,按理说中书省不会专门派个班子到省里来。”李高义看着朱樉说道。 “看来咱们这位高藩台,可不是易于之辈。”朱樉不由得感慨了一声。 高谦是胡惟庸连夜推举出来的陕西布政使,能赶在朱樉就藩前一天急匆匆作出这个安排,里面监视秦王的意思不要太明显。 “我观这位高布政使不是个夸夸奇谈的人,自从上任以来,他是三天两头下去督农,比我这个西安府尹可忙多了。 如今在民间,布政使大人勤政爱民的名声算是打出去了。”李高义提醒道。 “放心,我虽然对这位布政使没什么好感,但我也不至于给他下黑手。既然要斗,那咱就敞敞亮亮的来,要让他输的心服口服。” 跟李高义又聊了一会,期间朱樉也套上了铠甲,亲自下场酣畅淋漓的搏斗了一番。 虽然顾忌自己秦王的身份,大家都换成了木刀,但这久违的厮杀兴奋劲还让朱樉大呼过瘾。 晚上,回到王府脱下衣服,朱樉这才发现自己身上尽然满是淤青。 “好你个李高义,倒是真的敢下手。”一共四人,王勇和李苍面对这位亲王自然是收着一点,只有李高义这家伙敢肆无忌惮的‘教训’朱樉。 疲惫且酸痛的身子泡在温度刚刚好的热水里,这种享受简直如神仙一般。 这是,朱竹从外面走了进来,正当朱樉想做点什么羞羞事的时候,只听得朱竹匆忙念了七个大字。 “殿下,宁夏卫战报!” 第四十五章 拜访邓愈 听到战报两字,朱樉顾不得自己还光溜着,双手在一旁的毛巾上随便一蹭,便从朱竹手上接了过来。 洪武八年九月初三,元将扩廓帖木儿领兵袭扰宁夏卫镇远关,掠走牛羊万余,人口六千二百一十余。镇远关守将虽守住关城,但已无力发动反击,只好看着扩廓帖木儿扬长而去。 朱樉愤怒的将战报扔在了地上,方才还有的那一丝想入非非的想法,如今已完全被愤怒的火焰覆盖。 “这个扩廓帖木儿,当真该杀。” 扩廓帖木儿汉名王保保,曾被元庭封为河南王、中书省左丞相。 洪武五年,王保保曾在漠北大败徐达,也因此被朱元璋称为“天下奇男子”。 说起来这位王保保和朱樉还是亲戚,朱樉的第一任王妃观音奴正是王保保的亲妹妹,按理朱樉还应该喊王保保一声大舅哥。 当年身为战俘的观音奴嫁给朱樉的时候,朱樉才13岁。可没等两个小屁孩培养出感情来,观音奴就卒然病逝。 “这封战报是卫国公送来的?” 等纸张飘落到地上的时候,朱樉才发现这不是都指挥使司的文书。 在西安府的地界,除了都指挥使司,能给自己送来战报的就只有沐英和邓愈。而沐英去了河东还没回来,因此这份战报就只有可能是邓愈派人送来的。 “安排一下,明天咱们去趟卫国公府邸,礼物要备的稍微厚一点。” 毕竟是自己的准岳丈,就是自己再穷,该有的礼数还是得有的。 等朱樉醒来的时候,朱竹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妥当。 看着满满一院子的礼物,朱樉倒是有些吃惊了。 “竹啊,这个卫国公虽然我很敬重,但远不止于花这么多钱去敬重。”朱樉心里十分的舍不得,这可都是自己的钱换的。 “殿下忘了,这都是杨乾当日送来的。” 那时朱樉刚就发藩,杨乾为了拍马屁就送来了这满院的土特产。 “原来如此,大家都赶紧搬,这是本王给卫国公的心意,万不能少了。” 听到没花自己一分钱,朱樉的瘀滞的心情一下子就开朗了起来。 邓愈的府邸在西安府西北方向,紧邻着云居寺,又称西五台。 因为早早下了拜帖,当朱樉一行大张旗鼓的赶到邓府时,邓愈已经领着府上所有人在院内等候。 不过说是所有人,其实都是些邓愈的属官和手下的将军,邓愈一家老小都在应天,西安的邓府与其说是邓愈的家,倒不如说是卫国公在陕西的行辕。 “臣等参见秦王殿下。” “免礼免礼。”朱樉冲上去将邓愈扶了起来。 “卫国公,让他们都散了吧,当此大战之际,诸位将军想必都各自有事要忙。” 朱樉说完,邓愈大手一挥,众人立刻朝着自己的值班房走去。 “殿下,此处人多吵闹,不如老夫陪殿下到隔壁的云居寺去,图个清静。”邓愈笑呵呵的说道。 “国公有请,小王自无不可。”抛去准岳父的关系,单就邓愈南征北战这么多年立下的不世功勋,就足够让朱樉对他充满敬意。 云居寺又称西五台,其台基是原大唐太极宫的南墙旧址,后来经过宋时多次营造,才有了如今的规模。 因此,云居寺的各式建筑依然保持着宋代“硬山式”的建筑样式。 和一般的佛寺不同,云居寺坐西朝东,由山门拾级而上,一台高于一台。 朱樉一行人很快就来到了云居寺最高的十二臂观音殿,站在此处望去,整个西安府的风貌一览无余。 “卫国公身强体壮,到叫我这般年轻人也自愧不如。” 十二臂观音殿大概高八丈左右,邓愈一口气走上来,面不红气不喘。 “殿下年富力强,正是精强力壮的年纪,岂是老夫这般年岁可比的。”邓愈依旧是一副笑呵呵的模样。 “此次宁夏卫的战事,若是有能用上本王的地方,国公尽管吩咐便是。” 见邓愈没有要主动提及此事的意思,朱樉也不再客套,直奔主题。 “那里是殿下的秦王府吧。”邓愈却没有直着说战事,而是用手指向了东面不远处的秦王府城墙。 王府的城墙已经修改好,不过里面只有几座孤零零的偏殿,大殿的位置连地基都只打了一半。 放眼望去,整个秦王府杂草丛生,绿意盎然。 “正是秦王府,不过因为府里的钱都被我挪去开砖厂和煤窑了,这边的工程我便让人停了下来。” “堂堂一个藩王,没有王府岂不是弱了几分威严。”邓愈这时说话多了几分长者的气度。 “若真论起威严,我倒是觉得兴庆宫那里比这里威严多了,勤政务本楼的名字怎么听都无比响亮。” “那不知小女嫁入王府之后,是住在秦王府,还是兴庆宫呢。”邓愈问道。 “国公,如今已经没了兴庆宫,那里就是秦王府。”朱樉爽快地答道。 “宁夏卫的战事殿下不必担心,我军三万人马三天前就已经从榆林卫出发,宁夏卫各个军堡的援兵也已经开始往镇远关集结。 扩廓帖木儿掳掠了我们那么多百姓,他走不快的。”邓愈淡淡的说道。 “如此说来,此次大战国公已经谋划多时?”看着邓愈胸有成竹的样子,朱樉不禁问道。 “原本是老夫策划的一场突袭,没想到这个扩廓帖木儿竟然和老夫有一样的想法。 不过如此也好,他若是一直躲在漠北,老夫还不太好找他,如今他既然送上门来,那就休想全身而退。”邓愈重重的拍在了栏杆之上。 “那本王祝国公旗开得胜,为我大明建不世功勋。”朱樉赶紧说道。 “如月的事情我已经差人和邓福联系上了。”秦王的恭维被邓愈果断的给无视掉了。 “额,如此我就放心了。”突然切换到这个话题,朱樉有些没反应过来。 而邓愈听到朱樉这样的答复不由得眯上了眼睛。 “我跟丫头已经交代了,是你秦王府的人马打听她的行踪。”邓愈语气古怪的说道。 “不是,国公,这消息是邓福主动送给我们的啊。”朱樉有些傻眼,万想不到邓愈会如此处理此事。 “你可想好,这次要是把邓福供了出去,下次万一丫头又故技重施,那可就连最后的眼线也没了。” 第四十六章 砖厂要开工了 邓愈的话让朱樉没了法子,只好无奈的应承下了这般结果。 不过可能是出于不好意思如此‘坑害’未来的女婿,临离开的时候,邓愈派人给朱樉递了个条子。 “小女素望经纪布行,还望殿下相待而成。” 邓愈直接了当的跟朱樉说了,邓如月这丫头有个开布行的愿望,希望朱樉能够帮她实现这个梦想。 朱樉收起纸条,无奈的上了马车。 既然已经进了城,朱樉也就顺带着去看看在南大街盘下的铺子。 说是铺子,实际上是个四进的院子。本来应该只有两进,但上一任主人直接将宅子背后的那个两进院落也买了下来,两相打通,便构成了一个不起眼的四进院落。 靠近南大街这边是一个大的档口,约有四丈见方。楼高两层,上挂有一牌匾,写着惠仁堂三个大字。 这里以前是个药铺,后来掌柜的年龄大了回乡养老,便将铺子空了出来。 一进的院子里原是熬药的地方,天井两侧都加宽了屋檐,防止风大导致雨水飘落到屋内。 二进的院子则是晒药材的地方,这地方就比之前宽阔亮堂了许多。为了多接受阳光,南边的围墙甚至专门砌矮了三分。 再往后就是原本住人和仓储的地方了,此时因为长期没人居住,也已经结了不少蛛丝。 最后面原本是一个当铺,可在洪武三年的时候,铺子老板跟着元军一块跑了,至今也没有回来。于是府衙便接收了这里,后来半卖半送的就给了之前的药铺老板。 “这地方看着不错,稍加改造,是个开布行的好地方,地方足够敞亮,本王喜欢。”朱樉满意的说道。 “这里活我已经交代好了,只等殿下您发令,之前修勤政务本楼的工程队立马就能赶过来。”看见朱樉满意的表情,紧张了数日的朱菊终于稍稍地松了一口气。 梅兰竹菊四个人里,目前就只有她非但没有任何建树,秦王交给自己的重要任务也没能顺利执行。 “先派人来清扫一下吧,后面的事情本王怕是做不了主。”朱樉笑着说道。 这是自己给邓如月赔礼道歉的礼物,与其不小心画蛇添足,倒不如停下来静观其变。 傍晚时分,许久不见的朱梅赶回了兴庆宫秦王府。 “不知殿下此次唤我回来有何安排。”朱梅利落的抱拳行了一礼。 “先坐先坐。” “我想把你先调回来,在第一砖厂试点工会的事情。”朱樉说道。 “这……,仓促之间,煤厂那边属下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朱梅有些焦虑的说道。 “那边的事能放下就先放下,放不下的就先交给李东去做。工会的事情目前是第一位的,这边要能处理好,咱们的下一步计划才能顺利展开。” 经历过罗火盛事件之后,朱樉意识到在这个世界里,当厂长的权力只来源于自己的时候,那他们就只会对自己负责,完全不会想着工人们的福利。 如果真的按照这样的模式发展下去,他就算可以稍稍加快一点大明的科技发展,可也只能让肉食者多些享受。 若是改变不了普通百姓的生活水平,所做的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 终于到了重新开工的日子,这一天早上,砖厂的大门还有打开,外面已经聚集起了大量的工友。 “呦,老刘。你这气色可是不错,是不是拿了砖厂的补偿款去城里潇洒了一回?”几日不见的工友们看见老刘红光满面的走了过来,不由得打趣道。 “去城里潇洒,那也就是你们这些小年轻才能干的出来的事。告诉你,我拿着五两银子给我家那俩小子请了个先生,再过几年这俩随便给咱考上个秀才,咱家也就算是除了读书人喽。” 老刘在砖厂一共干了二个月,除了两个月工钱外,还因为干满了一旬,多领了一个月的工钱,算下来就是六两银子。 因为砖厂招工已经是七月份的事情了,彼时麦子已经收完,一年的温饱也算有了着落。 前所未有的财富充盈,使的老刘鼓起勇气掏了五贯投资教育,庄稼人除了丰收就是盼望着自己能出几个读书人。 “恭喜啊,刘哥。” “老刘这下发达了,他家那大哥儿我见过,相当伶俐的一个娃娃,现在好了有书读了,这娃将来一定有出息。” 周围人都羡慕的看着老刘,幸福的气氛很快便蔓延开来。 “老刘,你家这回可算是翻身了,我听村口的罗瞎子说过一句话,叫做……嗯‘苟富贵、勿相忘’,你家大哥儿到时候万一中了举,可不能忘了老兄弟们。” 老李头起哄着说道。 “狗互跪、勿相忘?我说老李头,人家都在恭喜老刘,你在这狗啊狗什么的,是不是不太合适。”因为老李头说话口音较重,一旁的村民给听差劈了。 他的话顿时引来了一阵哄笑,虽然都是庄稼人,但平素里话本评书什么的还是听过一些的。 “不过老李头,你这脸色可不太对,你看你那双眼睛,都黑成什么样了。罗瞎子算命的时候常说的印堂发黑是不就是你这样的。”又一位村民打趣道。 “瞧你那没文化的样,印堂那说的是脑门,我看你小子脑门才发黑。”老李头没好气的回了一句。 “其实也没啥,咱不是发了点工钱嘛,我家那口子就想着趁着岁数还行就再生一个,这不咱这好几天都没下来炕。” 老李头的脸上因为长年的面朝黄土背朝天,早已被阳光灼成了黑色。 此刻听到如此放浪形骸的话,大伙愣是看不到老李头的脸色有什么变化。 “那你今天不跟嫂子继续腻歪,跑这厂里跟我们一群大老爷们混啥来了?”一阵噫吁的起哄之后,一位村民忍不住问道。 “这不是说今天要推举什么工会议员,俺搁家里就在想,要是俺不来的话,你们这帮兔崽子保准得把这事给闹坏。 这不为了大伙的好事,我这才不顾腰酸背疼的干了过来。”老李头说着用手吹了一下腰眼,这倒不是装的,他那是真的酸了。 其实正如老李头所说,大伙心里也都惦记着这个事。 不过没等他们在这件事上发散开来,砖厂的大门就已然打开了。 第四十七章 工会竞选 第一砖厂的晾砖场上,二百多名工人按照之前制定的班次,各自划分区域坐下。 而在他们对面,王府大总管朱竹、以及暂时接管厂里各项事务的朱梅坐在一排桌子后面,不过其中的主位是空着的。 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五个大大的投票箱,而十名全副武装的侍卫挎着横刀,威风无比的站在朱竹和朱梅身旁。 在他们身旁,十名从咸宁县县衙借来的掾吏,以及十名从王府筛选出的宦官,手里正拿着厚厚的纸笔。 朱樉此刻正站在砖厂的一处哨塔上注视着一切,现在还不到他出场的时候。 晾砖场上稀稀拉拉还剩了一些砖,众人稍微收拾了一下,倒也算是有了坐的地方,尽管大多数人的座位只有一块砖。 “奉秦王殿下之令,本官朱梅暂领一厂厂长之职。”朱梅的开场白极为简洁,但却极为有效,一下子就让有些吵闹的场地安静了下来。 “今天是一厂重新开工的第一天,我们的首要任务就是推选出工会议员来。 下面,由工作人员为你们详细解读竞选规则和投票规则。为了保障各位工人朋友的自身利益,请务必把你的疑问都提出来。” 朱梅一声令下,掾吏和宦官按照事前演练好的顺序进入了场地。 而工人们也分别拉上自己的好友聚了过来,认真的听着工作人员的解答。 “凡是在砖厂干满两个月的,都有资格参与评选。这就意思我这种只干了一个月的,就没资格被选了不是?”工人甲着急忙慌的问道。 “这位工友,按照殿下给的第一版工会选举制度,你确实没有资格参与本次选举。 因为第一次大家都不太熟悉规则,所以才要尽可能的选出一批对砖厂足够了解的人来当这个议员。 但是,制度里也说了,这头一批的议员任期只有一个月,一个月后等大家都熟悉了,凡是想申请议员的,都可以向厂长递交申请书。 只要厂长审核通过,你们就都可以参加选举。”工作人员耐心的解释道。 “那这个每人都只有一张选票,可以投给任意候选人。这是不是意思我想投给谁就投给谁,投给自己是不是也可以。”工人乙问道。 “这位工友,是这样的。但是建议你投出这一票前应当慎重考虑,尽量挑选您信得过的人,如果你符合议员候选人条件的话,想投自己也是允许的。” “每次确定至少十位候选人,一共选举七名议员。这样的的话,岂不是必定有人选不上。”工人丙疑惑的问道。 “这个叫做差额选举,这样的话就会在竞选过程中引入竞争机制,同时也就对候选人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也有利于候选人更好地发扬长处,克服不足。”工作人员说道。 “那投票完成后即刻唱票,并由落选的候选人在唱票完成后进场重新审查。这就是说咱们当场就能看到结果了?”工人丁好奇的问道。 “是的,等落选的候选人审查完毕后,你若是还有疑虑,可以自行向厂长提出审查申请,待厂长批准后,在工作人员的监督下进行审查。”另一位工作人员解释道。 你问我答的活动整整持续了半个多时辰,无聊又紧张的朱梅已经喝干了两壶茶,若不是身旁的朱竹劝着,朱梅甚至还想叫人续水。 在一个最为魁梧的工作人员高喝了三声“还有没有疑问”了之后,工作人员这时终于开始了第一波候选人的统计。 这时原本热闹的就像过会的晾砖场顷刻间陷入了沉寂,现场的气氛就好似学堂上的老师提问。 九月的气温虽然不似六七月时的火热,但太阳依旧还带着几分酷热。 一整秋风吹过,一片枯黄的落叶打着旋飞到了人群当中,不过没等它挺稳,一只八寸长的大脚就无情踩碎了它。 “我李大炮申请候选人。”看着大家都畏畏缩缩不敢说话,老李头一咬牙站了起来。 “我刘火铳申请候选人。”老刘本就是秦王的铁杆拥趸,那一日砖厂前秦王讲求诚信,一诺千金的场景尚且历历在目。 有人起了头,这一下工人们终于活跃了起来,在众人的起哄和自己的斟酌下,最终竟推举出了二十三位候选人。 可正当工作人员准备结束第一阶段的推选时,一个偏瘦的身影从食堂后面跑了过来。 “我郑才捷申请候选人。”郑才捷急匆匆的跑了过来,身上还围着一个围裙。 众人的目光此刻纷纷集中到了郑才捷身上,不少知道内情的人不由得为郑才捷感到可惜。 “才捷,听老叔的话,趁着秦王殿下还不知道此事赶紧回去。” “就是的才捷,你这刚得罪了秦王殿下,现在又出来申请候选人,连老哥这么个放了半辈子羊的羊倌都觉得你在找事,更何况秦王殿下。” 乡亲们的好意让郑才捷禁不住有些感动了,他对着诸位乡亲就行了一礼。 “诸位乡亲,才捷虽然言语上冲撞过秦王殿下,但殿下并没有责怪与我,此中原委甚为复杂,才捷一时半会也没法跟大家解释清楚。 总之大家可以相信才捷,这一次我决不是冲动办事。而且秦王殿下也决不是大家想象的那般狭隘。”郑才捷认真的说道。 “快别说了,事到如今你尽然还敢非议殿下,我看你真的是不想好好活了。” “才捷你可别骗自己,殿下都安排你去养猪了,怎么可能不是针对你。” “是啊才捷,要是让老哥去喂猪,那也算是个好差事,毕竟老哥这辈子就在土里刨食了,去喂猪反倒轻松了一点。 你可不行,你是读书人,殿下如此这般安排,肯定就是为了警告你。来听老哥的,赶紧回去,千万别跟殿下对着干。” 经过元庭近百年放养式的管理,地方上的各种学堂早已被世家大族垄断。 因此对于乡野之间好不容易出的一个秀才,诸位工友都是竭力在维护郑才捷。 而就在乡亲们苦口婆心的劝说郑才捷不要再得罪秦王的时候,一个帅气且威严的身影已然站在了郑才捷身后。 众人见状立马原地跪了下来,他们到不一定都认识朱樉,但他们一定都认识朱樉身上那套赤红色亲王常服。 第四十八章 议员选定 面对跪倒在自己面前的工友们,朱樉虽然心里很不舒服,但还是忍住了自己喊“免礼”的冲动。 今天特意穿上这身亲王常服本就是为了提振自己的威严,所以有些事就得按照流程去走,自己喊话那真是一秒破功。 毕竟为了今天的会议,朱樉甚至把当年封王时老朱亲赐的那顶乌纱翼善冠都给拿了出来。 “平身”好在一旁的小宦官立刻跟上了朱樉的节奏。 这一声出来之后,朱樉终于松了一口气,这意味着行礼的环节结束了,自己可以适当的自由发挥。 “既有规定,那只要符合条件的自然都可以参选。” 朱樉面无表情的说道,然后从桌子上取过了一份竞选申请表。 他刚一抬手,方才的小宦官立马会意,弯着腰双手举过头顶从朱樉手中接过申请表,然后转过身朝着郑才捷的方向走去,中途还刻意的将双手降到了眼睛以下的位置。 “谢过秦王殿下。”郑才捷接过申请表,郑重的朝着朱樉作揖行礼。 朱樉这一次没有再搭理他,径直走向了案桌后空出来的主位。 眼前发生的这一幕让众人不由得窃窃私语起来。 “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还能有什么意思,这肯定就是殿下不计前嫌放了才捷一马呗。” “我看未必,现在这情况就是给才捷一个资格又有什么用。秦王殿下就坐在那里,哪一个没长眼的敢去投才捷一票。” “就是,我看秦王就是想磨磨才捷的锐气,等到时候投票结果出来,才捷拿到零票的时候自然会无比难堪。” 众人七嘴八舌的讨论着,直到秦王端正的坐在主位,大伙才逐渐的安静了下来。 “这选举规则上写,凡是砖厂干过的的都有投票资格。 当初砖厂的第一块砖是本王亲自打的土坯,因此本王也算是有了一票,本王这票就投给郑才捷。” 朱樉说着提起笔,在自己的选票上潇洒的笔走龙蛇。 秦王的动作让所有人都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好一会儿众人才从懵逼中醒了过来。 “看见没,我就说秦王殿下心胸宽广,才捷说的那几句话殿下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你们想想,就咱在砖厂干的这点活,殿下能给咱每月开二两银子的工钱,这天底下除了皇上,还有谁能如此体贴咱们穷苦人。” “不跟你们闲磕牙了,我这就去领票。” “别急、别急我跟你一起去。” 又一番讨论之后,场上的气氛终于再次活跃了起来,工友们三三两两的前去投票箱前排队。 考虑到很多工友并不识字,场地上特意安排了代写服务,不过只是代写,最后投票的动作还是得由本人来亲自完成,这是朱樉专门强调的仪式感。 最终,经过一个多时辰的统计唱票,第一批的七名工会议员被成功选了出来。 刘火铳和李大炮这两位因为平时就比较会来事,在工友心中算是有担当的熟人,毫无意外的成功当选。 而郑才捷则以唱票第二名的成绩也成功跻身工会议员的行列,这一结果出乎了很多人的意料。 不少工人们没想到郑才捷还真的当选了,在他们心里,原本高不可攀的秦王此刻更显伟岸。 而朱樉没想到的则是郑才捷会以如此高的顺位被选上,不过转念间他就思索明白,这是普通百姓对于读书人的普遍信任。 想到这,朱樉的内心不由得激动了起来。现在看来,百姓对于读书人的敬重,远超自己的预期。 等到自己财力稍稍充裕的时候,办学这事在民间不会有太多阻碍。隐隐然,朱樉已经看到了万千稚童一同背诵《论语》的场面,这次背的是真的‘论语’,而不是自己的那套‘抡语’。 名单已然敲定,下面就是祝贺各位议员当选的仪式了。 秦王站起身走到桌案前方一个长两丈宽五尺的台子上,侧面站着八名小宦官,手里都捧着一个匣子,前七个匣子都用红布盖着,最后一个则是用明黄丝绸包裹着。 “秦王府咸宁县第一砖厂,第一届工会议员选举当选仪式,始!”随着小宦官的一声高喝,全场的目光都激动的看向了秦王殿下。 在工作人员的提醒下,七名新当选的议员一次按照顺序来到秦王面前。 因为紧张和对于秦王殿下的畏惧,七个人的步伐异常凌乱,尤其是第三位的老哥,若不是他前面的郑才捷顺手拉了他一把,在上台的那一瞬间,他几乎要跪在地上。 在这个上场的间隙,七个人紧张的看着朱樉,朱樉也一脸尴尬的看着他们。 他们不敢上来,朱樉也不好主动过去,场面瞬间僵在了那里。 看见眼前的场景,朱樉忽然就明白了后世的颁奖仪式为什么都要配上‘百听不厌’的运动员进行曲。 一面是为了通过有节拍的旋律调动一下大家的步子,让场面看上去稍微齐整一些。 另一方面则是为了防止现在这种场面发生,太过于安静的场面不但让七名议员不知所措,就连见识过大场面的朱樉此刻也是一脸的尴尬。 想到这朱樉非常后悔,自己应该让人把秦王府那繁杂的全套仪仗搬出来,再不济也应该找两个军号过来吹上一吹。 一瞬间,朱樉甚至觉得此时此刻找人喊上两句“威武”也是极好的。 “咳咳。”最终朱樉隐蔽地用手拍了一下小宦官,这小子可能也是没见过这场面,先前的那一点机灵劲这时也突然消失了。 这一拍终于让小宦官回过神来。 “议员上台!”尖细的声音极具穿透性,原本束缚在大伙身上的情绪枷锁,被这一声给击的粉碎。 “诸位都高兴一点,这是上台授奖。”小宦官淡定的迈着步子走到了七人身边,然后压低声音说道。 七个人这下稍微平复了一下情绪,纷纷昂起了脑袋挺直了胸膛。 “对啊,俺这是当选议员,又不是上刑场砍头。这是好事,是好事俺就不能藏着掖着。” 最后还是老李头率先想明白了,只见他直接大着胆子冲着台下沉寂的工友挥起了手,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而台下众人看到他的动作后不由得瞅向了秦王殿下,发现秦王也一脸乐呵的看着李大炮的时候,大伙的情绪终于沸腾了起来。 第四十九章 砖厂的委任状 “议员杜修杰上台接印”随着小宦官念到名字,站在最前面的汉子终于鼓起胆子挺起腰杆走了过来。 方才他弯着腰的时候还不显高,现在他站直了让朱樉都有些惊讶。 看着面前这个少说有一米九的‘巨人’,朱樉双手接过身后递过来的匣子,满面笑意的抬起了头。 而杜修杰此时意识到了自己这般属实让秦王殿下难堪,于是下意识的就又弯下了腰。 不过这一回他的动作却被朱樉给阻止了,朱樉伸出手就把他扶了起来。 “个子高这是爹生娘养的天赋,男子汉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没有必要为了别人弯下自己的腰,即使是本王也不行。”朱樉给了眼前这个汉子一个鼓励的眼神。 “当然,若是有朝一日你见了陛下,该有的礼数可万万不能少了。”看见杜修杰的眼眶被感动的红了,朱樉立刻把老朱抬出来岔开了话题。 朱樉掀开红布,里面是一个正方形的檀木盒子,上面写着一厂议员用印。 打开一看,里面躺着一枚汉白玉雕刻而成的圆形印章,约莫有半个手掌大小。 盒子旁边是一份委任状,上面详细记载了当选议员的姓名籍贯,以及在砖厂工作的履历。 在文字部分的结尾处,第一砖厂厂长用印已经盖好,而在委任状的最左面,则留有二寸宽的空白。 此时此刻,方才站在后面的青袍官员走上前来,恭敬揭开明黄色的丝绸,打开盖子、双手举起,等待秦王殿下用印。 他是负责保管秦王各式印章的王府知印官,说起来倒也是个七品官。 朱樉取出这枚自己没用过几次的精致印章,捧着盒子的宦官立马跪在地上,双手用力捧起托盘。 朱樉此刻也不矫情,拿起印章郑重的在委任状上预留空白处盖了下去,随后双手将委任状递给了杜修杰,并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杜修杰此刻已经非常激动了,接过委任状的时候双手都在颤抖。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一个种了一辈子地的农夫,如今能有资格从一位王爷手中接过委任状。 现在的他发自肺腑的想给秦王殿下磕一个头,不过在弯下膝盖的那一瞬间,他又想起了秦王殿下方才说过的话。 “男子汉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 于是这个高大的汉子再次站直了身体,冲着台下的方向,将委任状高高的举过头顶。 台下众人立刻欢呼起来,不过此时倒也没敢太嚣张,都在用眼神给这个高大的汉子庆祝。 下一个上台的就是颇受争议的郑才捷。 只见他步伐稳重的走了过来,眼神里虽有激动,但很快也被强行压了下去。 而台下的工友们看见郑才捷上场,也逐渐的沉静下来。 很多人是在替郑才捷紧张,担心事情有变,毕竟秀才喂猪这事大伙都是知道的。 “希望一切顺利吧。”郑才捷同村的伙伴此时已经闭上了双眼,在心里把自家的各位先祖都请了过来,希望他们能帮着替郑才捷祈祷。 “让你养猪,你可否觉得委屈了。”朱樉压低声音问道。 “委屈是自然地,才捷自觉可以在他处做出工大的贡献,如今整天蜷伏于猪场,确有不甘之意。”郑才捷倒也光棍,当着朱樉的面,没有一丝一毫的掩饰。 “本王可以调你回来,不过你得答应本王一个条件。” “请殿下吩咐。” “总结出一套养猪喂猪的书面经验来,可以找别人去学。”朱樉玩味的看着郑才捷说道。 “放心,这套经验将来不会署你的名,但本王会记你一功。” “如此,在下便应了殿下的话。”郑才捷的眉头皱了散、散了又皱,反复纠结了数次,最终还是接受了朱樉的‘要挟’。 随后剩余的五人也陆续完成了任免仪式,中间出了李大炮因为过于兴奋不小心摔下台子之外,倒也是顺顺利利的。 这些事情全部办完,已经是丑时了。 朱樉大手一挥,直接宣布现在就下班,所有人去食堂吃过晚饭后就可以回家了,工钱照发不误。 于是本就兴奋无比的工友们,此刻更是欢呼雀跃,砖厂发出的阵阵笑声让门外路过的脚夫都不经侧目。 “这砖厂做个还关着门,今天怎么这般热闹。”路人甲向同伴问道。 “谁知道呢,可能是又给发钱了吧,听说这地方就喜欢发钱,我有个表弟在这干了二个月,前天刚给家里买了头牛。”路人乙撇着嘴回道。 “那你咋不让你表弟介绍你进去呢。”路人甲好奇的问道。 “我也想啊,可谁叫我当初贪那一贯的工钱,跟杨村签了三年的身契,如今想跑的话,得拿十五贯钱来赎。”路人乙叹了口气,继续推着装满煤炭的小车往西安城的方向走去了。 午饭结束后,其余工友都各自结伴回家去了。 今天厂里食堂还给每人发了半个西瓜,不少工友都选择带回去和家人一起分享。 于是就能看见几乎每个走出长门口的人,都兴高采烈的抱着西瓜,腾不出双手告别,只好扯着嗓门和朋友们分别。 七名新晋的议员则被朱樉给留下来开会。 因为厂长办公室稍显拥挤,朱樉就直接把开会的地方定在了食堂,他自己就坐在食堂大妈打饭的窗口下方。 大多数的工友都已经回家,因此朱樉此刻也不用再端着王爷的架子,整个人又恢复了以往那种稍显随意的姿态。 “老李头,你胳膊怎么样了,不行的话本王叫医师来给你看看。” 李大炮的胳膊是方才掉下台子时摔伤的,此刻看着他龇牙咧嘴的样子,朱樉不禁问道。 “不妨事不妨事,俺伺候了一辈子庄稼,这点小伤碍不得事。”看到秦王殿下竟然能主动询问自己的病情,老李头受宠若惊的回道。 “殿下不必担心这家伙,这小子当年给他们村李财主盖房的时候,从一丈高的地方平着摔了下来,直接在家里躺了好几天。 大伙当时差点都以为他快死了,结果您看现在这还不是在这活蹦乱跳的。”刘火铳打趣的说道。 一整哄笑之后,朱樉微笑着摆手示意安静。 “今天把大伙留下,就是为了商议一下工会今后如何运作的相关事宜。” 朱樉的话一出,其余人纷纷坐直了身子,表情也瞬间严肃了起来。 第五十章 工会的宗旨 “在座各位想必也清楚,本王之所以要建立工会,正是为了维护各位工友们的利益。 前一阵罗厂长的事情大伙都清楚,这里除了罗火盛这家伙胆大包天以外,本王监管不力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朱樉的话一出,原本就严肃的一干人此刻更是鸦雀无声。 “殿下日理万机,这砖厂的事哪能都注意得到呢。” 老李头挤出一个笑脸说道,而身边的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他们倒也不全是说的场面话,在大伙心里,秦王一天要处理的政务成千累万,这小小的砖厂根本排不上号。 听见大伙这么说,朱樉心里倒是尴尬住了,日理万机这词可跟自己沾不上半点关系。 原本秦王府是应该有一套自己的属官制度的,如果真的落实下去,就是秦王自己的小朝廷。 可因为自己是第一个就藩的藩王,各项制度还不是很完善。 再加上自己当时走的十分匆忙,老朱一时半会儿可能还顾不上这回事,所以王府属官一事暂时就被放下,朱樉自然也乐得清闲。 期间李高义倒是问过这事,朱樉直接就以国库空虚,不宜多养闲人为由给应付了过去。 如今,他最大的任务还就是盯着自己这几个厂子。 “总之,本王先给大伙定个调,这个工会存在的意义是对每一个工友负责,你们不需要对厂长负责,也不需要为本王负责。”朱樉朗声说道。 此话一出,众人顿时再次疑惑起来,食堂里再次恢复了落针可闻的状态。 “殿下,为工友负责这事我们能理解,可是我们为啥不需要对厂长负责嘞?我们也是厂里的一份子,肯定希望和厂长一起把厂子给搞好。” 良久,杜修杰站起身来说道。 “坐下说。咱这是内部小会,有话坐着说便是。”朱樉摆摆手示意杜修杰坐下。 “我理解大家的意思,大家都想这厂子能长久的开办下去。能被我选出的厂长,他的初心也一定是把厂子搞好。 但是,厂长天然有着对本王的业绩压力,虽然本王不会主动给他们施加压力。但是……” 朱樉停顿了一下,把目光对准了郑才捷。 “但是有些时候事情并一定都能按照我想的那般进行。” 朱樉说着竟然冲着众人摊了摊双手,这个动作宛若孩童一般在大家意想不到的同时,也让紧张的情绪稍稍缓解了一下。 “就比如罗火盛,当初我把大量王府侍卫从一厂调走的时候,我心里默认砖厂产量肯定会同时下降。 但是事情到了罗火盛身上,他却朝着另外一个方向去想了。 就因为本王没有特意叮嘱,他就凭着厂长这么个位子试图向本王邀功,结果闯出了天大的篓子。 之后也是为了拼命补上这个窟窿,他最终才选择了一意孤行。” 面对推选出来的七个议员,朱樉特意调整了称呼,凡是和身份无关的时候,他都用‘我’来自称,有些需要涉及到秦王身份时才切换成‘本王’。 “殿下言重了,此间的事情我们都经历过,殿下本身没有什么过错,要说有,也不过是稍微疏忽了一些。” 老李头是个老实人,听见秦王给自己身上揽责任,他不禁开口说道,只是不料,他的这番话反倒受到了朱樉的训斥。 “老李头,你这话就不是一个合格工会议员应该说的。” “作为工会议员,你要做的就是关心工友们的工作量是否合理,厂里给的各项福利是否到位,以及能否尽量为工友谋取更多的福利,包括带薪休假以及各种津贴。 不要同情本王,我朱樉这个人是和你们坐在一起的,但秦王这个身份,注定是要靠收你们的税才能维持王府那一大摊子事的。” 朱樉本来想说秦王的地位是靠收大家的税才能维持的,但最后想了想还是换了个委婉的说法。 朱樉开诚布公的话,让大伙再次摸不着头脑,这种把身份和个人分开的理论,议员们暂时还没完全理解。 “可是殿下,厂里一个月二两银子可是实打实的,要不是殿下赐予我们的这个机会,我们上哪能挣这么多的工钱。” 老刘不解的说道,在他看来,秦王就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大善人。 “列位记住了,你们的工钱是自己凭双手挣来的,这些都是你们应得的,不是谁赐予你们的。” 朱樉说这句话之前正了正自己的冠带,使得这句话更显威严。 七名议员此刻也都热血上涌,平素里大家都是种田纳粮,今天听了秦王的话,方有了点为自己活着的感觉。 “作为矛盾的源头,我不是每次都能充分考虑到下达指令的后果,因此为了避免这种事情再次发生,就需要有人对厂里的各项章程进行监督。”朱樉正色说道。 “而这就是咱们这个工会存在的意义,你们代表的是给你投票的工人们的利益,你们只有从维护工人利益的角度出发,才能对厂里的政策做出有效的监督。” “若有一天,你们当中的谁背弃了工友们的利益,那工友们手中的票可不是拿着玩的。” 说罢,朱樉面色严肃的扫视了这七位议员,算是一种小小的告诫。 下午的会议算是工会刚成立的一个碰头会,会后在郑才捷的提议下,朱樉被选为了工会首席,其余七人则不分位次。 同时朱樉还特意强调,厂长有权发起工会重新选举,也算是相互监督制约的一个小手段。 至于工会对厂里各项制度的具体意见,朱樉就没有去管了,这些内容是他们和厂长要谈的,自己不用插手。 砖厂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朱樉终于有空去准备筹划他的学区房大业。 如果说砖厂煤厂是他改造大明的底气,那插手教育就是他为重塑大明准备的一剂猛药。 再一次翻开西安府教谕王桐递上来的册子,看着这老先生工整的笔迹,朱樉不由得肃然起敬。 教育是一个十分庞杂的门类,朱樉的第一步,还是要从大明原有的制度中开始。 先把西安府读书人的名声打出去,今后才方便自己在教育这一块上肆意的指手画脚。 而当务之急就是把各县的县学完善起来,这是典型可以花小钱办大事的地方。 之后朱樉在书房里沉浸了整整五天,直到朱兰禀告邓如月已经回来的时候,胡子拉碴的朱樉才终于散着头发从书房里走了出来。 第五十一章 沐英回来了 听到邓如月回来的消息,朱樉本来是想再去邓愈的府邸亲自拜访一下。 但思来想去,最后还是觉得不太稳妥,首先这个由头就没法找。 总不能直接说自己是上门拜访邓如月的吧,毕竟还没过门,不好如此直白。 朱樉还在纠结的时候,忽然一个侍卫传来了消息,说是镇国将军沐英访。 听到这个消息朱樉一下子高兴了起来,来不及打理乱糟糟胡子,只是叫人收拾好自己的发冠,换上一身青色的学士儒衫,便急匆匆赶往了前殿。 “大哥此去河东到底如何剿灭那帮山匪的,快来给小弟讲讲。”沐英一杯茶还没喝完,就看见朱樉喜眉笑脸的从后面走了出来。 “臣拜见秦王殿下。”沐英拱手揖拜。 “大哥,咱是自己人,不讲这套。”朱樉热络的上前扶起了沐英。 “大哥剿匪的事情我听说过一些,不过不太详细。只听得他们说大哥带着新训练的五百新兵,狂奔一百五十里,最后包围了这近一千名抢盐的劫匪。” 沐英给陕西都指挥使司的战报朱樉已经看过,但里面的描述甚为简单,完全就是公文记录的春秋笔法。 不过给陕西都指挥使司的战报本就是公事报备罢了,详细的战报早都寄到应天去了。 “殿下,我也不过是侥幸占了地利,趁着绛水涨水,把他们堵在了曲沃南城墙和绛水之间不到半里宽的狭长地带上。此战我军伤亡过半,如若不是平阳府的大军赶到,我如今可能已经被解送应天等待陛下定罪去了。”沐英露出了一丝苦笑。 “战报说不过是一群到解州抢盐的山匪而已,竟有如此强的站力?”朱樉皱起了眉头。 沐英十四岁就跟着老朱一起上战场了,至正二十七年的时候沐英更是在进攻福建的战役中立下赫赫战功。 也正是凭借这次的功绩,沐英被朱元璋御赐恢复沐姓,在这之前身为朱元璋义子的沐英被改姓了朱。 而现在还是明初,虽然沐英名义上是训练新兵,实际上这些人不少都参加过四五年前明军的北伐战争,只是如今卫所编制调动,才重新启用这些军士而已。 所以虽然沐英带领的只是五百名‘新兵’,但战斗力决然不可小觑。 “那一千人可不是什么山匪,那里面有一百余骑,马上功夫比我带去负责训练的几个老兵也不遑多让。” “大哥的意思是这帮人背后还有更大的组织在支持他们?” 培养一个骑兵的花费远超普通步兵,山匪这种级别能有几匹马让几个首领骑着就顶天了,他们绝对养不起上百人的骑兵队伍。 “战后我亲自审问了几个被俘虏的骑兵,发现这帮骑兵竟然是元人。不过他们也只知道是谁掏钱雇了自己,至于到底是哪家在背后作祟,那就是刑部、兵部还有大都督府的事情了。” 虽然以沐英的地位想要一查到底并没什么问题,但是他如今已经调任地方,有些事还是少插手为好。 “亲军都尉府的人去了吗?”朱樉问道。 “亲军都尉府是由陛下节制的,我这次没有见过他们的人,不过想来他们直接去刑部就可以了,也没必要和我交接什么。” 亲军都尉府是锦衣卫的前身,情报网络遍布整个大明,若是亲军都尉府都查不出消息来,那背后人的实力着实不可小觑。 “殿下不必过分担心,不过是些许雇佣兵罢了,我大明如日方升,他们还到不了能翻天的地步。” 显然沐英说的不是这一千溃兵,他的剑锋直指藏在背后的势力。 “也是,都匮乏的跑来抢盐了,这背后之人怕也是捉襟见肘啊。”朱樉微笑着说道。 不过虽然他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依然十分震惊。 要知道解州所处的河东,那是正儿八经的明朝腹地,这里距离大同有一千两百余里,差不多相当于从北平到徐州的距离。 幕后之人能组织起数百步兵倒还可以理解,毕竟刚经过战乱,世家大族谁还没几队看家的护院。 但是这一百余元人骑兵能渗透到河东地区,简直是匪夷所思。 从大同府往南,先后要经过马邑、朔州、雁门关,然后再过定襄、忻县抵达太原府。然后才能顺着汾河河谷一路前行,最终抵达河东。 这一路上关隘要塞无数,几乎算是大明防御最严密的一条线路。 现在看来,要么是幕后之人实力过于强大,要么就是这一条防线本身出了大问题。 不过看着沐英风轻云淡的表情,朱樉心里也安稳了几分。 这点道理自己能想明白,沐英这个久经战阵的沙场老将没理由想不明白。 “今天我过来其实是接到了大都督府和兵部的文书,给殿下的三卫人马已经准备妥当,只待殿下亲自去陕西都指挥使司交割一下手续就可以了。”沐英说道。 “三卫人马的军饷由何处提供?”朱樉来不及兴奋,缺钱的事就瞬间挤进了他的脑子。 “因为殿下是头一个就藩的藩王,这里面的事陛下还没有完全定下来,暂时是由陕西都指挥使司负责,不过后面如何臣就不清楚了。”沐英如是说道。 “如此,我今天便随着大哥去趟都指挥使司衙门吧。”既然沐英能抽出空亲自来通知自己,那想必一干手续也已准备妥当,就等着自己去签个字了。 “现在去倒是可以,不过殿下是否应该先收拾一下仪容,要不然万一被哪个老学究看见,到时候一个奏本递到陛下那去,殿下可就免不了挨一顿骂了。”沐英乐呵呵的提醒道。 他八岁那年就成了朱元璋的义子,那时候朱元璋还在还在濠州城打拼,所以沐英对自己的这位义父还是相当了解的。 “若不是大哥提醒,小弟我这次真是唐突了。劳烦大哥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朱樉忙不迭的冲向了后院,动起剪刀就开始修整胡须,随后只听得啊的一声惨叫,秦王府后宅立刻变得鸡飞狗跳。 第五十二章 纠结的粮饷 朱樉一脸尴尬的看着身旁的宫女,他是万没想到这个个头不大的丫头能发出这么大的动静。 “那个,小莲啊,知道是本王把自己脸划烂了,不知道还以为本王是把你的脸给划烂了。” 原来方才那一声并不是朱樉喊出来,他确实一着急把自己脸划了一个小口子。但这种程度的伤口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就好似被针扎了一样,还不如脸上的痘痘更让人不爽。 但是一旁的宫女小莲看见有鲜血不断地从秦王殿下的嘴角流出,一下子以为秦王受了重伤,不由得尖叫了出来。 “殿下,您……您没事?”小莲吓得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哎,小莲啊,本王距离仙逝应该还有些距离。但如果你不尽快给我找几块纱布来擦擦的话,指不定我一会就在你面前把血流干了。” 一阵无语后,无奈的朱樉和小莲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 小莲刚走出房门,朱樉伸手摸了一下嘴角,好家伙,血已经止住了。 不过没等他重新拿起剪刀,府里的医师和几个稍微年长些的宫女宦官一股脑的跪在了寝殿门口。 “微臣请给殿下问诊。”王府的医师慌张的说道。 “李医师,你瞅着本王像是有事的样子吗?”朱樉的无语持续加深中。 看见秦王殿下还是一副生龙活虎的样子,李医师大着胆子从地上爬起来,三两步走到了朱樉身旁。 “殿下,您下次还是别自己动手修理胡须了,老朽活了这么久,以往修胡子的时候最多不过是刀口轻轻划破皮肤,像您这般直接在脸上画个三角的委实不多见。” 捧着朱樉的脑袋细细的端详了几遍,确认了只是一点不要紧的皮外伤,只是伤口的样式略微奇葩了些。 李医师的这句话让朱樉差点气的吐血,他手指这大门口示意这个老头子赶紧滚蛋。 等朱樉再次来到前厅的时候,沐英正站在大厅里等候。 方才听见后面的动静,沐英下意识就想冲进去看看,但考虑到那是王府后宅,沐英最终还是停下了脚步。 这时看见朱樉终于走了出来,沐英也急忙上前打量了一番,最终露出了一个懂得都懂的微笑。 “如此一个伤口却也别有一番气度。”沐英终于还是忍不住调笑了一句。 九月的晌午,秋高气爽。 这一次是以秦王的身份出去办事,朱樉也头一次在西安府的地界打出了全套仪仗。 浩浩荡荡的队伍从正南的永宁门进入了西安城,随后沿着南大街一路向北,过了鼓楼旁边的布政使司衙门后不久,就看到了陕西都指挥使司的牌匾。 秦王出行打出了全套仪仗,都指挥使司的大小官员也不敢怠慢,纷纷走出了衙门,在门口列队迎接秦王。 “拜见秦王殿下”前面跪着的是几位身着红色官袍的长官,他们身后则跪倒了一片身着青袍、绿袍的官员。 “国公请起”朱樉从轿子上下来,三两步走上前把邓愈扶了起来。 “平身!”小宦官见状立刻喊道。 在邓愈的带领下,朱樉一行人穿过前厅来到了正堂,这里是邓愈平日里办公的地方。 “殿下请看,这是陕西都指挥使司和王府交接的文书,只待盖上秦王大印,这三卫士兵从今往后就归您统御。”邓愈在摆满了公文的桌案上拿出了一本文书,递给了朱樉。 “敢问国公,这三卫人马转交以后,所需的粮饷武器,由何处供给?”朱樉抛出了自己的疑问。 “按照惯例,军队交割以后就应当由王府自行承担士兵粮饷。不过殿下也不必担心,这些士兵都是军户,服装盘费都可以自给自足。 至于武器装备,依然由行都指挥使司衙门配发,不过殿下也可以自行购买,只要不逾制皆可便宜行事。”邓愈如是说道。 明初的时候军户制度还相对完善一些,为了保证军户出征的人丁有能力自备衣物等基本物资,规定了凡是耕种土地在三顷以下的军户,不必承担杂役。 若家里需承担杂役的丁口正在服役,家里也不必承担杂役。 “如此说来,我这秦王府一下子要多九千张吃饭的嘴?”朱樉很不爽的问道。 “末将临来之前曾和圣上商议过此事,下官曾提议由大都督府直接负责藩王三卫的兵马粮饷,但却被陛下回绝了。”邓愈说道。 “父皇是如何说的。” “陛下说秦王您有自己挣钱的法子,让殿下自给自足,不用再额外耗费国帑。”说到这,邓愈的表情也变得古怪了起来。 而朱樉心里更是直接跑过无数某种南美洲的神奇动物。 “国公这个事情还能商量一下不。”朱樉开始了最后的挣扎。 “殿下,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如今到处都缺钱,这九千人人吃马嚼的费用没有任何一个衙门能够独立承担。”邓愈正色说道。 以前这些人的编制在陕西都司,那自然有相关衙门负责粮饷。如今编制已然转移,陕西都司这里也没法凭空变出钱来。 “殿下,与其如此,不如直接直接写个奏本上陈陛下,末将直接动用行都指挥使司的八百里加急,星夜送往应天。”邓愈凑过来低声说道。 “国公,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离京的时候陛下恨不得直接把我架出去,当此之时我怎敢上这个奏本。”朱樉颇有些无奈的小声回道。 “既如此,那本王就只好硬着头皮上了。”从掌印官手中接过秦王大印,看准位置就盖了上去。 文书一式三份,朱樉留一份,陕西都指挥使司留存一份,另一份则要递到应天去留档保存。 “文书已经盖章,是不是可以带本王去看看本王的三卫大军了。”收好大印和文书,朱樉兴奋的问道。 “殿下暂且多等几日。”邓愈说道。 “为何?”字都签了,事办不成,这世间岂有如此道理。 “三天前扩廓帖木儿再次领兵袭扰宁夏卫,今天一早末将已经把西安府周边的大军都派去增援了。”邓愈严肃的说道。 “既如此,我这是白跑一趟?” “文书既然已经签订,又何来白跑一趟之说。” “那我那九千人的粮草军饷,现在到底算是谁的。”朱樉不爽的问道。 “兵既已交割给殿下,那自然是由王府承担。不过大战在即,我都指挥使司衙门可以暂时替殿下垫上,来人大军凯旋之时,殿下记得还账就是。” 邓愈皮笑肉不笑的说道,而一旁的朱樉也是头一次领教了这些老干部的厉害。 第五十三章 邓愈的作战计划 看见秦王似乎有话要说的样子,邓愈挥了挥手,示意旁边的人都先撤下去。 大门一关,屋里就剩下了朱樉、邓愈还有沐英。 “你小子别怪沐英,这都是老夫我临时决定的。”都是熟人,邓愈也就不再讲礼节了,而朱樉的地位也自然就由秦王掉到了子侄辈。 “如此说来,宁夏卫的战事不容乐观?”朱樉皱着眉头问道。 “既然今天咱们三个坐在了一起,那我也就不瞒你了,本身这陕西都司和陕西行都司的防卫事宜就应该和你这位秦王一起商量。”邓愈说道。 “那之前有战事为何不通知我。”朱樉的语气中明显带着不满。 “是陛下交待的,陛下觉得你年纪尚小,还不到亲自领兵上阵的时候。”沐英笑着说道。 沐英的话一出,朱樉在这一刻竟然有些感动,老朱心里到底还是有自己这个儿子的,且舍不得让自己去战场上受罪。 说着朱樉甚至想对着应天的方向鞠一躬,父爱如山啊,虽然自己跟老朱之间有些拧巴,但这亲子情还是割不断的。 但紧接着邓愈的话,瞬间让朱樉明白了什么叫做父爱如山体滑坡。 “行了,沐英安慰一下你还当真了。我临来的时候陛下说的很清楚,说秦王就是大明赵括,夸夸其谈可以,领兵上阵只能白白断送了将士们的性命。” 邓愈端起茶杯呡了一口,然后淡然的看着朱樉。 “父皇到真是抬举我。”朱樉不禁吐槽了一句。 “殿下慎言。”提到朱元璋,邓愈瞬间换了副模样。 无奈的朱樉此刻真是无奈他妈给无奈开门。 “宁夏卫那边是有敌军出没,但尚在我和国公的计划之中。” 眼见谈论的话题朝着大不敬的方向奔去,沐英赶忙给拉了回来。 “这个扩廓帖木儿已然成为我大明的重患,三月的时候他就在大同宣府一带频频出没,如今又在宁夏卫附近伺机偷袭。 所以我和沐英商量,这次打算给他布个口袋,勾引他自己钻进来。” 邓愈走带西面的墙上,用手一拽,一张硕大的陕西行都司地图就展现了出来。 “据探报得知,扩廓帖木儿的大军如今就在镇远关以北不远的黄河岸边驻扎。” 邓愈从身旁架子上拔出了自己的佩剑,寒光一闪,便指向了陕西都司的最北端,宁夏卫镇远关。 此处东靠黄河西枕贺兰山,是个极为险要的地方。 “不过此处的仿佛不必担心,镇远关自洪武四年归属我大明以来,便一直在整备防务,若是没有十万大军,元人休想入关一步。”邓愈自信的说道。 朱樉走近了两步,看着镇远关南边密密麻麻的军堡群,瞬间放下心来。 整个大名的宁夏卫就是为战争准备的,从灵州到镇远关这一上,夏家堡、红山堡、横山堡、镇朔堡、威镇堡……。 倘若元军大举进攻镇远关,宁夏卫各堡一齐增援,镇远关守军们几乎拥有无穷无穷的补给,加上地利的加持,元军想在这里突破防线难如登天。 “扩廓帖木儿长年与我军交战,对于大明在前线的军力部署甚为熟悉,所以我和国公判断,他现在在镇远关的动作只是佯动,其真实用意应该在这——宁夏后卫的长城关、盐场堡一带。” 沐英上前用手指向了宁夏卫东南面的宁夏后卫,这里以北是茫茫无尽的沙漠,所以长城也就顶在了沙漠的边缘上。 “最近几年我大明一直对元人进行盐业禁运,加上草原上的几个小盐井被元庭贵族把持垄断,现在草原上一斤盐已经卖到一两银子。” 沐英的话让朱樉吃了一惊,当初抓盐店街地头蛇严宽的时候,他听朱兰提起过盐价。 盐店街商户从官府拿盐的价格一斤不过一分二厘,卖给百姓时则是一分八厘,这还是在有地头蛇控制市场的时候,现在估摸着应该也就在一分五厘左右。 如此算来,草原上的盐价直接高出百倍。 “所以国公的意思就是以盐池堡为饵,引扩廓帖木儿的大军前来,然后一举包围歼灭。”朱樉看了看盐池堡的位置,总觉得不是那么合适。 “可是国公,这里和元军隔着茫茫瀚海,扩廓帖木儿就是再想拿下这个盐场,也不大可能拿数万大军来冒这个险。” “有些时候、有些事情,并不是他想怎样就怎样的。”说着邓愈剑锋一转,指向了东边的榆林卫。 “上次跟你说过,老夫已经从榆林卫派出三万大军去包抄他的后路。如今他若是不想与这三万大军硬碰硬,那就只有绕道向东,这样必然会经过盐场堡,到时候这块肥肉就在他嘴边上,由不得他不动心。” 邓愈虽然看上很轻松,丝毫没有把扩廓帖木儿放在眼里。但他桌案上厚厚的各色奏本以及垒成小山一样的军报告诉朱樉,这一仗并没有说的那么容易。 “但若是人就是不咬钩,径直跑了,却又如何。”朱樉问道。 “小子,陕西都司的第一任务是保境安民,北伐的事情需要陛下统筹安排,单靠陕西都司这点人马粮草,没法做到千里出击。”邓愈一下就看穿了朱樉的小心思。 年轻人嘛,总有勒石燕然、封狼居胥的梦想,这是好事,但好事总得多磨。 中午邓愈说不管饭,朱樉不方便当面跟未来老丈人发作,跟沐英告别后也就打道回府了。 不过当他打着全套仪仗招摇过市的时候,南大街的一个档口里,一个韶秀的姑娘正面无表情的瞅着他。 “小姐,这位便是秦王殿下了。”邓福走上前说道。 “福伯,我又不是瞎子。”看见朱樉高坐在亲王舆轿上的朱樉,邓如月没好气的说道。 “小姐,咱这次没去成宁夏卫,是因为那边有战事,非是秦王殿下从中作梗。”邓福心里清楚,这口锅是他扔到秦王头上的,不由得要替这位姑爷说几句好话。 “宁夏卫去不了还可以去榆林卫,若不是他派人四处追踪,父亲怎会探得我的踪迹。”邓如月不忿的站在那里,看向朱樉的目光充满了不善。 第五十四章 李子真好吃 坐在舆轿上朱樉一直扶着脑袋在思考邓愈的作战安排,直到队伍穿过永宁门门洞的时候,他才意识到刚才路过了送给邓如月的那间铺子。 不过今天不是单独出行,浩浩荡荡的队伍可不是说停就能停的。 招摇过市,白来一趟,此刻朱樉的心里真是非常不爽。 秦王不爽,自然得找人发泄一下,于是他让人把朱兰叫了过来。 “杨乾那厮最近有什么动作没有。”朱兰刚进门还没来得及行礼,朱樉就直接发问了。 “除了把杨英奕送到杨善的府邸之外,倒也没有其他动作。”朱兰回道。 “这家伙倒是个谨慎的,害怕遭我报复,早早将亲孙子送走。” 朱樉看着窗外的乌云,他在心里已经开始谋划一场暴雨。 “先前杨四一案,和他一起喝酒的一死一失踪,现在失踪的那人有消息了吗?”朱樉突然提到这件事。 “没有,不过截获了他给家里的书信一封,按信里的描述,他现在应该在河东一带出没。” 人远在河东,超出了秦王府的干涉范围,加上王府最近批不了经费,这样一个不太重要的任务朱兰也就没有再投入人手。 “殿下如若有需要,属下即可派人去查。”朱兰拱手回道。 “不必了,只要他活着,就总有回来的一天,派人去河东,人吃马嚼一天就得5钱银子,专门抓他,不太值当。” 朱樉在书桌后面踱了几步,然后又从桌上拿起了一本册子递给了朱兰。 “这是洪武六年杨村的丁口统计,你派人去查一下,这里面记载的人丁,除了过世的,其余是否还在杨村。” 朱樉眼神凌厉,以秦王府的实力,想要单独搞定杨村并没有多难。 但是杨村只是当地世家大族推出来跟秦王先行碰撞的探子,贸然动手将来还会有李村、郭村…… 皇权不下乡的年代,乡贤才是这片土地上千年不变的话事人。 九月是秋收的日子,看到朱梅拉着一车瓜果返回王府的时候,朱樉不由得眨了眨眼。 “我说梅总,这食堂的采购最近是疯了吗?每天都能剩这么多东西?”朱樉拿起一个梨便咬了起来,横溢的汁水瞬间四溅开来。 “别说,这个采购挺有眼光,这梨确实甜。”不等上一口完全咽下,朱樉又咬了一大口。 “殿下,这都是工友们从自家地头摘下来送给殿下的。” “我最近也没干嘛啊,涨工资这事我现在还在计划,也没给谁说。”朱樉疑惑的问道。 “这是杜修杰代表工会提议的,说殿下也是厂里的一名职工,发津贴的事自然不能少了殿下。” “砖厂发津贴了?”看着砖厂的事情慢慢走向了正轨,朱樉也不再事事过问。 “最近工友们的劳动积极性很高,工会那边就递上来了个本子,商量着给每个人发五钱银子津贴,我觉得没什么问题就给批了。” 得知工会已经顺利运转了起来,朱樉多少有些欣慰。手里的半个梨子也更加的鲜甜了。 “那为何给我送来的却是瓜果呢。” 朱樉又捏起了一个黑透的李子,囫囵着一口吞进嘴里,随即一阵奇酸从口腔蔓延开来,直冲脑门。 “大伙觉得殿下不缺这点银子,便琢磨着把自家的瓜果拿出来请殿下品尝,也算是一份心意。” “梅总你明天去转达一下本王的意思,就说工友们的好意本王心领了。然后查一下这个李子是谁家送的,告诉他李子很好吃,下次就不要再送了。” 说着两行清泪从朱樉的眼角滑出,他已经好几年没品尝过这么酸的东西了。 见到朱樉这副模样,府里的众人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大伙此时都分到了瓜果,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吃瓜,气氛好不热闹。 看着眼前其乐融融的场景,方才被酸涩冲昏头脑的朱樉也终于再次从心底里感到了一丝丝的甜蜜。 就藩快五个月了,没有了应天的束缚,王府里原本战战兢兢的氛围,在自己带头‘破坏’下早已没了当初的森严。 一群宫女宦官胆敢取笑亲王,哪怕这个笑本身就出自善意,这在别处也是不可思议的。 如今至少在秦王府内,这帮本就还是小孩子的宦官宫女也都恢复了少年天性,也算是在着等级森严、尊卑有序的年代里,秦王亲手为他们撑起了一片不一样的天空。 午后,当朱樉坐在凉亭上给身旁十几个小宦官小宫女讲《西厢记》的时候,朱竹从前厅走了过来。 “这本书是前元王实甫先生写的,我记着藏书楼里应该还有两本,谁要是想知道张生这个臭不要脸到底是怎么混进崔莺莺家里的,自己去找藏书阁找老张借书去。 不过我可提醒你们,自己看完了就行了,可别给其他人剧透,那样会没朋友的。行了,今天就到这吧。” 朱樉站起身来,迎着朱竹的方向走了过去。 “娘子一路辛苦,快来与孤一起品茶。”朱樉拉着朱竹的手就朝凉亭走去。 “殿下,邓姑娘的店铺开业已有三天,据属下调查,似乎一匹布也没卖出去。”朱竹面色严肃的说道。 “这倒是有点意思,看来她不愿意动用邓愈的关系,还真想凭自己实力把这个布庄经营起来。”朱樉摸着下巴捉摸了起来。 自己未来的王妃是个要强的人,这本不是什么坏事,甚至在朱樉看来这是天大好事。 不过邓如月在这个时候要强,却是打乱了他的计划,毕竟距离系统任务交付的最后日期,已经剩下不到半个月了。 “不但如此,因为她没有亮明身份,前几日城里的布行协会还上门找过事,不过被那个叫邓福的想办法给打发了。 而且根据城里的探子回报,南大街另一家布行正在谋划联合其他同行截断邓小姐的供货渠道,甚至有人把帖子都递到了西安府衙,说那个店铺交易手续不合法,要府衙重新审理。” 朱樉闻言不禁感叹起来,这太阳底下还真是没有啥新鲜事。 第五十五章 布行的危机 西安城内,南大街,福记布行。 邓如月平静的坐在布行后院,手里正耐心的织着一个帕子。 百无聊赖的邓福从空无一人的铺子走了过来,手里端着一盆脏水。 由于没有客人,邓福每天就靠着这擦擦那搬搬来消磨时间。 “福伯,歇息一下,那前厅干净的我都有点不敢进去了。” 这时候邓如月的贴身丫鬟小柳从后院端了一碗莲子羹过来,嘴里嘟囔着对邓福说道。 “你个小丫头知道啥,我把前厅打扫的越干净,客人来了看着就更舒服。” 邓福将盆里的水浇在后院几株芍药叶下,然后又从一旁的水缸里冲洗舀了一盆,这是又要去前厅擦洗了。 “福伯,手续的事情你去西安府问过了吗?”邓如月放下手上的针线,淡淡的问道。 “问过了,不过没见到府尹大人,只见到了户房的杨管事。他说咱们这个交易的文书上缺了上一任房主的手印,得把这个手印补上才作数。 不过小姐也不必担心,我已经走了自己的门路,让人去找了经历司的知事,想来明天就会有回信了。” 邓福放下手中水盆,转过身来恭敬的说道。 “还明天,上一回西安府那个狗屁户房杨经承来的时候可说了,五天之内办不齐手续,咱这铺子就得关门。”小柳把手上的碗勺放在了邓如月面前,直起身子气呼呼地对着邓福说道。 明朝的州府衙门,也按照六部的制度,设了吏、户、礼、兵、刑、工六房。各房的办事人员都是吏员没有品级,所以一般也就称呼其为典吏,或者也可以叫经承。 而邓福提到的经历司,则是知府衙门掌管各种文书出纳以及府衙各项综合事务的机构,经历司知事是司里的二把手,虽然只是正九品,但也是正儿八经的官了。 “这件事单找经历司的人恐怕没用,他们虽然官位比那些典吏高一些,但典吏多为本地人,在西安府有些根基,他们未必会把一个九品知事放在眼里。” 国公家的姑娘,这样的盘根错节的权力斗争她没少见过。 “齐家染坊那边怎么说,咱们的第二批货已经押了两天还没送来,这是要违约吗?”邓如月眉头微蹙,不过很快又恢复了平淡的样子。 “我已经打发邓乐去问了,算算时间一刻钟之前就差不多该回来了。” 正在这时,前厅传来了一阵慌张的脚步声。 “福伯、福伯不好了。”一个年轻的小厮从外面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 小厮身上的衣服已然被撕开了好几道口子,帽子也不知哪里去了,头上原本的木簪子也早已不见了踪影。 散乱的头发只是用一个帕子绑了个松散的发髻,脸上的泥土清晰可见。 “坐下,慢慢说。”福伯拿起刚刚擦桌子的抹布,在清水里洗了一番,然后径直递给了这个叫做邓乐的小厮。 “小姐、福伯。”看见邓如月也在这里,邓乐先行了一礼。 “小的赶到齐家染坊的时候,他们先是说自己在吃午饭,让我等会。我就一直在门口等到他们家有人出来,这才又迎上去找他们的大掌柜。 他们本来借口大掌柜不在,要不是我亲眼看见他就躲在货架后方,可能就被他们给搪塞过去了。” 接过抹布在脸上胡乱的擦了两下,稍微喘了口气的邓乐继续说道: “我把他们掌柜从货架后面请了出来,就问他咱们家布的事。可他却说他们染坊最近出了些事故,来不及做咱们家的货。”邓乐说着气愤的站了起来,把手里的抹布狠狠的拍在了椅背上。 “来之前路过的时候我特意去他家染坊看了,里面的布挂的是满满当当,染好的新布甚至库房都摆不下了,在库房门口用油布毡盖着。 我就和他们掌柜理论了起来,一开始他还忽悠我说过几天一定交货,我告诉他要个实数,到底几天说清楚了。可他吱吱呜呜半天就是交待不了一个准话。 看他这样子,我就提出按先前的合约赔付咱们违约金,否则我就去官府告他们。” 说到这邓乐的愤恨已然到达了顶点,两只不大的眼睛被气的通红。 “他们怎么答复的。”邓福冷着脸问道。 “那掌柜说让咱们尽管去告,要能告的赢他就跟我姓。我一时气不过便与他推搡起来,结果、结果他们人多,就把我打成了这样。”回来跟家里人发泄完情绪,小孩子的眼睛里立刻涌出了委屈的泪水。 “如此,欺人太甚。”邓福闻言握紧了拳头,咯吱咯吱的关节响声瞬间充斥了整个庭院。 “福伯,不要意气用事。”看见福伯即将切换战斗模式,邓如月不禁提醒道。 “小姐,他们这确实太不像话了,老夫这就上门去与他们理论一番。” 邓福曾是邓愈身边的侍卫,虽然因伤退回到国公府当了个管家,但多年战阵搏杀的底子还在,真动起手来,等闲三四人近不了福伯的身。 “福伯,人家这明显就是冲着咱们来的,如今人家有了防备,你现在上门去恐怕只能徒增烦恼。”邓如月站起身来,皱着眉头思索着什么。 “他们无非就是想让我们知难而退罢了,若是我们这时候平白吃上官司,他们有了由头反而会更变本加厉。 反正我们现在也不急着要这批货,就且让他们嚣张几日。”邓如月冷静的分析道。 “小姐,您可是堂堂国公府的小姐,凭什么要受这种气。”小柳不忿的嘟嘴说道,眼泪瞅着就要从眼睛里流出来。 “那不如,我回府里去问问?”邓福试探的问着。 “福伯你可不要胡折腾,小姐这是跟老爷打了赌才有机会开上这么一件铺子,若是回府里求助,那不就是小姐赌输了嘛。”小柳的语气变得焦急起来。 “那你给想个主意出来,要是能把咱面前的难给解了,我这老骨头立马退位让贤。” “不是说这铺子是秦王殿下买的吗,现在出了事情自然得由他负责才是。”小柳红着双眼,委屈地说道。 第五十六章 邓如月的努力 小柳这一哭,让本就压抑的气氛更紧张了一些,就连角落里的几株芍药都显得萎靡了起来。 邓如月在院子的天井来回踱步,面色严肃的思索着什么。 “这样,福伯你和邓乐最近辛苦一些,去周边县城看看有没有别的染坊可以给咱们供货。价钱我可以开高一成,但他们得保证能把货给送过来。”邓如月走到邓福面前,将一大袋子铜钱交到了邓福手里。 “秦王能给咱们送上这个铺子已经足够了,别的事还是不要麻烦他为好。”邓如月淡淡地说道。 “小姐,我和邓乐在外面用不了这么些,布行里用钱的地方还多,您先留着。”捧着沉甸甸的钱袋子,邓福连忙拒绝。 “好了福伯,店里现在连个客人都没有,就我和小柳两人的吃喝,能用多少钱。你们在外奔波,那才到处都是用钱的地方。” 邓福检查了一下邓乐的伤情,确认没有大碍以后,当即就决定出发。 “小姐,还是回府上在借个人回来吧,您放心,老夫以我的名义去借,绝对不影响您和大将军的赌约。”临行之前,邓福不放心的说道。 “你放心吧,这里距离布政使衙门只有不到半里地,距离都指挥使司也不过二里,若是有什么事,衙役半炷香的功夫就能赶过来。” 此时已接近晌午,十月初的太阳已经失去昔日的火热,吹过风也一天比一天凉了。 看着邓福和邓乐逆着光往城南走去,方才一直保持淡定的邓如月,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苦涩。 当初被召邓愈派去的人强行接回西安府的时候,邓如月十分气恼。 本来邓愈是想给邓如月禁足,好让她冷静冷静打消继续闯荡的想法。 但看着女儿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邓愈最终还是心软了,毕竟这是自己唯一的嫡出女儿,也是他与已经逝去夫人唯一的孩子。 “如儿,不是爹非要把你关在家里,而是你一个女孩在外闯荡太过辛苦。如今你与秦王殿下的婚事已订,且在家休息几月,来年开春秦王回京省亲的时候,你们的婚礼就要落成了。” 对于自己的掌上明珠,邓愈只好苦口婆的的劝到。 “你若是觉得在西安府没人和你说话,爹可以派人把你送回应天去找你的弟弟妹妹们。”怕女儿觉得待在自己这无聊,邓愈赶紧补充道。 “爹,我就是想在嫁人之前帮我娘完成遗愿,您为何三番五次的阻止我。”邓如月红着眼眶哭诉道。 “你母亲已经去世十余年了,有些事你也该放下了。至于说阻止你,先前爹何时出手阻止过你。”沙场征战多年统兵无算的老将军,在此时此刻委屈的像个稚童。 “您是没有直接阻拦我,可您却把我的行踪都透漏给了秦王,若不是他在我店门口大闹了一番,我的布行早就开起来了。” “这……” 邓愈很想说他是真的不知道朱樉这个臭小子到底是什么时候盯上自家闺女的,可是他思虑再三,觉得在此时此刻他的任何解释在女儿心里都会变成掩饰。为了防止越描越黑,他只好选择了咽下这个苦果。 “等你嫁人之后,自可以跟秦王殿下商量此事,到时候爹就管不到你了。”自己理亏,邓愈只好退让一步。 “父亲,到时候成了秦王妃,您觉得女儿还会有出来开布行的机会吗?”邓如月擦干了眼泪,缓缓回过头反问了父亲一句,凄怆的眼神里充满了失望 而这一回邓愈却想都没想就给出了答案。 “肯定会的,秦王殿下与常人不同,若你要开店他定会大力支持,否则他也不会在南大街买下那个铺子送……”一激动,邓愈说漏了嘴。 “您说秦王已经在南大街买了铺子?”邓如月瞪大了眼睛,敏锐的捕捉到了父亲话里透露出的信息。 最终万般无奈之下,邓愈只好答应了女儿开店的要求。 不过却提前立好了一个赌约,若是布行经营不下去,就只能回府里等着嫁入秦王府了。 回想起自己跟父亲的约定,邓如月决定咬着牙也得把这布行撑到最后。 “小柳,你去门口贴上告示,咱们新店开业,所有布料降价两成。”邓如月目光逐渐坚定起来。 “小姐要不然我们去找找秦王殿下吧,让他出面去西安府帮咱们拿回地契。这样一来也没有违背您和老爷的约定嘛。” 曹记布庄的价格本身就已经很低了,在降价两成直接成了赔本的买卖。 小柳知道邓如月现在就是在苦撑着,不忍心看她这样,所以才再一次的提到了秦王。 “秦王已经帮过我们一次了,不能再麻烦他了。” 邓如月的话一出,小柳瞬间从委屈切换成了气冲冲的样子,两个腮帮子鼓得高高的,让本就圆圆的脸蛋变得更像一个包子了。 “小姐,当初要不是秦王去骡马市搅闹,咱这布庄早就开好了。还有这次地契的事情,若不是他手下的人办事不彻底,我们怎么会惹上现在这种麻烦。” 邓如月听完小柳的话本想解释一下这些和秦王无关,但看见小柳泣下如雨的样子她最终还是选择作罢。 走上前去抱住了小柳的脑袋,毕竟小柳只是位十二岁的小姑娘。 而在距离铺子没多远的醉仙楼上,四个满肚肥肠的男人和一个虽已到中年但却依旧婀娜多姿的女子坐在了三楼的雅间,从这里正好可以看见曹记布行的招牌。 从落座的位置上来看,赫然是那位女子坐在了上首的位置。 “杨老板,早上的时候曹记布行派了个小厮去我那拿货,可是被我手下人直接给打了出去,您不知道当时那个场面,有意思极了。” 说话的是齐家染坊的东家,此刻的他正一脸谄媚的看着眼前的女子,说话的时候口水都差点流了出来,而女子见状更是悄无声色地把衣服又往下拉了一点。 “那就谢过齐东家了,你为小女子做的好事,小女子这里都记得呢。”杨老板指着自己的心口,暧昧的看向了齐东家,声音苏苏的说道。 “按照咱们提前说好的,他们曹记布行要的货,我们良友布庄全部按照高一成的价格收过来。”杨老板说着抛出了一个媚眼,直接让齐老板三魂散了一半。 第五十七章 李高义要调走了 “杨老板旗开得胜,在下敬杨老板一杯。”另一位名叫刘三泉的男子端着酒杯站了起来,也不等女子说话,自己直接一饮而尽。 “刘老板,长安、咸宁两县的染坊可都在你的名下,若是你不帮妾身一把的话,那妾身事也就只剩下旗开得胜了。” 杨老板也端起了酒杯,迈着娇娆的步子来到了这位刘老板身边,身子往前一凑,抬手就搭在了刘三泉的脖子上。 刘三泉显然也是此中老手了,见状立刻端起酒杯站了起来,迎着齐老板喷着怒火的目光,接过了女子的酒杯,顺手在对方的柔荑上抓了一把。 “杨小姐但又吩咐,小弟我任凭驱驰。”刘三泉直勾勾的低头看着对面的脖子根部,没有一丝遮掩的意思。 “姓刘的,你再敢对杨老板不客气的话,信不信赶明我就让你家那俩破染坊破产。” 看见自己的女神被别人给摸了,五大三粗齐老板抄起一个碗就准备往刘三泉头上砸去,身旁的另外一个壮汉眼疾手快冲过来想要摁住他的胳膊,结果没想到却连人带碗一起被甩飞了出去。 不过方才的拉扯,投出的瓷碗偏移了方向,竟朝着杨老板的脑袋飞了过去。 随着众人惊恐的目光,瓷碗稳稳的砸在了杨老板的玉簪上,瞬间把玉簪砸成了两截。 而杨老板原本还显得清秀的发型,随着簪子落地的声音,顷刻间散成了疯魔的模样。 “齐老板,你这是不给我杨友元面子了。”披头散发的杨老板回过头来,两道凌厉的寒光透过头发丝喷涌了出来。 只见方才还娇嫩火辣的俏媚丽人,一瞬间就变成了眼露杀气的蛇蝎美妇。 “我我……知道错了。”方才还耀武扬威、立地金刚一般的壮汉,此刻却像死猫一样瘫在了座位上,半晌不敢再发出第二个声音。 其他人也被这气场给镇住了,不由得纷纷屏住了呼吸,十月初的天气此刻对于四个大腹便便的男人来说,却好似一下掉进了腊月的冰窟。 随后只见杨友元弯下身子,径直从裙摆最下方取出了一个长约一尺闪着寒光银簪,当着众人的面整理起来头发。 等她扎好发髻转过头来的时候,顷刻间又恢复成了先前千娇百媚的样子。 不过其他人此刻却再也不敢放肆,那尖长的发簪可不是只能用来扎头发的。 “诸位老板,你们为妾身做的一切,妾身都记在心里,来人必将亲自上门报答。但谁要是不想让妾身好过,那我杨村的自有方法让他知道,这天外呀不一定还有天。” 杨友元露着毫不收敛的媚笑,将目光从每一个人身上划过。 西安城,西安府衙门。 朱樉再一次来到了府衙后堂,不过今天没有机会跟李高义报上次被揍之仇。 这位李府衙现在公务繁忙,人到一里外的布政使衙门开会去了,得等一会才能回来。 百无聊赖的朱樉坐在西安府衙的后院里,望着天井思考着如何悄无声息的推邓如月一把。 这时突然门外传来的一声高喝:“都指挥使司的调动公文到了,请知府大人出来接公文。” 朱樉心里一阵纳闷,也没听说前线的战事吃紧啊,这怎么都指挥使司都跑到府衙调人来了。 正当朱樉准备去找自己老丈人问问去的时候,李高义终于开完会回来了。 “下官参加秦王殿下。”李高义今天有些反常,对着朱樉的方向郑重的行了一礼。 “今天这是转了性了?你还知道我是个王爷啊。”朱樉立马迎了上去,伸出手重重的拍在了李高义的肩上。 “我刚才听见都指挥使司的人来送凋令,怎么,前线遇到什么麻烦了。”朱樉沉声问道。 “嗨,若是前线真有什么不利的消息,你个堂堂藩王还能比我一个知府知道的晚?”李高义从朱樉手里接过了茶杯,直接一饮而尽。 “实话跟你说了吧,是我要调走了。我走了沐英将军的门路,把我从知府任上调换到前线去。”李高义微笑着把茶杯放到桌上,仿佛自己刚说的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样。 此时一阵大风吹过,将李高义的乌纱帽吹的呼呼作响。 “怎么,这个知府当得让你不痛快了? 有什么难处你跟我说,我好歹也是个王爷,就是高谦高藩台见了我也得给三分薄面。”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觉得这官场上的尔虞我诈是在有点不适合我,我上任两年多净搁这补窟窿了。旁人都看我是个知府,其实我干的就是糊裱匠的活。 现在想想,这地方官远不如在战场上厮混痛快,虽然随时可能马革裹尸,但身边都是亲密的战友,我随时都可以放心的把背后交给他们。” 提到战场,李高义原本平淡如水的目光突然就活泛了起来,那种热烈的期盼让朱樉都不由得回忆起了在军营里的那些日子。 “你既然主意已定,那我也不好在多说什么。我原本等着跟你一起在西安升官发财呢,没想到你这就要离开了,这一别可就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能再见了。”朱樉心里顿时充满了无尽的感慨。 老朋友的分别,总是充满不舍。自从就藩以来,朱樉也就在面对李高义的时候,可以暂时忘记自己是大明的王爷。 “早晚会相见的,你现在是我大明的秦王,是整个西北的藩屏。西北但有战事,你这个藩王可免不了动上一动。”李高义的脸上没有太多的不舍,甚至还多了几丝兴奋。 “对了,今天来是找你有正事,赶紧趁你还没离任,我得抓紧了你这只要飞走的羊,死命的薅上几把。”朱樉恨恨的说道,手上还顺势做着薅羊毛的动作。 “但有差遣,吩咐便是。”看见朱樉颇具童心的动作,李高义也跟着高兴了起来。 “我在南大街买了个铺子的事你清楚吧”朱樉问道。 “我知道啊,后来这铺子不是转到卫国公家里一个叫邓福的管事名下,怎么,现在有什么问题?” “你西安府的一个胥吏跑去告诉邓福,说我们的手续不全,限期五天之内关门。” “手续不全?这手续是我亲自批的,西安府府尹的大印还盖在上面呢,怎么可能不全?”李高义瞬间就觉得这事情相当的匪夷所思。 第五十八章 貌合神离,各怀鬼胎 李高义当即就让人把民房的典吏杨闰给叫了过来,而朱樉则坐到了一个屏风后面。 现在这种情况,他并不适合出面。 “属下参见府尹大人” 杨闰恭敬的跪在地上,静待两位上官训话。虽然在衙门当差,但他只是吏员,没资格自称下官。 “南大街曹记布行的事情是你去办得?”李高义板着脸问道。 “是属下办得,他们的交易文书上少了上一任房主的手印,属下看着不符合程序,便通知他们先期整改。”杨闰抬起头来,谄笑着说道。 他心里此时却不由得紧张了起来,当初别人来找他办这件事的时候说的很明确,这个曹记布行就是一个典型的外来户,让自己随意折腾。 现在府尹大人都来过问这件事,这和当时说的不太一样。 “不符合程序?你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这上面还有本官亲自加盖的府尹大印!”盛怒之下,李高义直接拿出了交易文书在衙门里备份的那一张,狠狠的朝杨闰丢了过去。 文书跌落在杨闰面前不到两步的地方,他连忙挪动膝盖,跪着爬过去将文书捡起,稍稍掸了一下上面沾染的尘土,然后双手举过了头顶。 “属下有眼无珠,请府尹大人责罚。”杨闰的冷汗一下子就留了下来,想起自己当初拿着人家给了二十两银子乐呵的样子,杨闰现在就狠不得扇自己二十个大嘴巴子。 “现在就滚去把这事给本官平了,要是再敢出半点岔子,府衙的牢狱少不了你的位子。”李高义抄起签筒就扔了下去,四散而出的令签就好像府尹大人喷洒出的怒火一样,顷刻间就铺满了府衙的地板。 杨闰见状也来不及多思考,面朝着李高义的方向又行了一礼,然后拔腿就飞快的朝距离府衙不远的南大街跑去了。 “李府尹好大的威风。” 当朱樉从屏风后面走出来的时候,却发现方才还威风无比的李府尹,此刻把官府下摆别在了腰带里,狼狈的蹲在地上捡拾散落一地的令签。 “快别说风凉话了,赶紧过来帮我一把。”李府尹狠狠的说道,全然不顾他这是在命令一位大明王爷。 而此时,在西大街按察使司衙门对面不远处,一家名叫良友布庄的铺子的第三进房间里,蛇蝎美女杨友元正躺在一个快四十岁的中年男子怀里。 中年男子的手早已不安分起来,而杨友元也很温柔在配合着他的动作。 “友元,表哥答应你,等这一次帮着哥拿下西安府守军更换冬装的大项目,表哥明年就娶你过门。” 中年男子看着怀里那张妖艳的脸庞,不禁加大了手上的动作。 “友元不求能嫁给表哥,只希望今生今世能长长久久的陪在表哥身边。”杨友元此刻乖的像一只猫,全然没有一丝在酒楼上闲庭信步、挥洒自如的女老板样子。 “南大街新开的那家布行你处理的怎么样了。”暧昧只是气氛的润滑剂,办正事才是两人互相依偎的最终目的。 “放心吧表哥,我已经在府衙里走了门路,五天时间,那个破布行就得给老娘关门滚蛋。”杨友元不无得意的说道。 杨村祖训的第一条,就是不能背叛自己的族人。 原本这一条是用来希望所有村民都能互相扶持,但后来狼狈为奸的人多了,这一条就渐渐变了味道。 “还是不能掉以轻心,这家布行来头不小。他们那个铺子当初我也看过,位置优越,地方也大。 我出了高价去买,结果那药铺的东家是元庭的太医,人家瞧不上我的身份,直接把我轰了出去。”中年男子说到此处,心里压着的愤恨又被释放了出来,手上的动作也不经变态的起来。 “请表哥怜惜。”杨友元娇嗔了一声,整个人都疼的抖了一抖。 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有些过分,男子急忙松下手来,换了个地方继续按摩。 而趁着男子慌乱的间隙,那狐媚一般的眼角,悄然露出了一丝狠色。 “表哥的意思是,这家曹记布行的东家也是个有来头的。”眨眼的功夫杨友元再次切换成了妖娆的模样,身旁的表哥没有察觉到一丝的变化。 “倒也不好说,指不定是之前那个老头改主意了呢。反正你最好还是上点心,官府那边咱们能找人,人家指不定也能找人。” “放心吧表哥,西安城周边各县的染坊我都打过招呼了,现如今他们除非肯去百里外的地方下订单,否则一匹布也拿不到。” 杨友元的语气充满了自信,这份自信不单是来自于对自己魅力的肯定,更是因为她的身后站着一个所有染坊老板都开罪不起的杨村。 而此时,方才还在一起差点打起来的齐老板和刘老板,竟一同出现在了齐家染坊的后院里。 “我说老齐,你也不缺女人啊,家里现在快五房小妾了吧,干嘛对一个浑身是刺的老寡妇这般心动。”刘三泉端起酒杯,也不看齐老板的反应,自顾自的就喝开了。 “你不心动,你他娘的摸人家手,若不是我出声,你那俩眼珠子都快掉人家那里去了。”齐老板加了一筷子鸡胸肉,大口咀嚼了起来,刚才他是真的没吃饱。 “送上门来的福利,咱这不看白不看。”听齐老板这么一说,刘三泉又开始回忆起那一大片雪白。 “看嘛,你这不都说了,送上门来的肉,咱不吃那不可惜了了。”齐老板说完,两个大腹便便的男人便心照不宣的露出了猥琐的笑容。 “说正事,杨友元给你开的是什么价码。”齐老板问道。 “和你一样,加一成把曹记布行要的货都收走。”刘三泉倒是不饿,只是一个劲的自斟自饮。 “别想糊弄我,咱们染行这帮人里谁不知道你在杨村是有人,我们怕她杨友元,你刘老板可没理由怕她。”齐老板像是饿极了,卸下一只烧鸡腿便忙不迭的往嘴里送。 “你倒是个脑子灵光的,看在咱俩这么多年互相拆台的份上,我就跟你实话实说。 杨友元答应我,要是我这次帮了她的忙,她就把明年原本要给你的订单,全部转移到我那去。” 刘三泉面色热络的说道,直听得齐老板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当场噎死。 第五十九章 朱樉路过南大街,贾四来收保护费 朱樉离开府衙回秦王府的时候,特意路过了一趟南大街,在靠近曹记布行的时候,他刻意下了马慢慢走着。 “这个不靠谱的秦王,给我家小姐平白添了这么多的麻烦。” 原本朱樉打算看上一眼就赶紧跑路,但听到门口的丫鬟如此说道,他由不得要上前攀谈几句。 “小姑娘要不要帮忙,这告示贴在此处似乎是低了一点,来我帮你贴高一点。”说着朱樉就要从小柳手上抢过告示,没想到却被小柳死死的给拽住了。 “这位公子,我家布行的顾客主要都是女子,照你贴的这般高,来人看着才不舒服呢。快撒手,否则我报官了啊,你回头看看,这离府衙可没多远。”虽然比朱樉低了将近两头,但这小小的人说气话来却底气十足。 “还有,麻烦把你的马牵远一点,这门口的地我是刚清扫过的,回头若是落了马粪,你得赔本姑娘半贯钱。”小柳板着脸警告道。 “落个马粪就要收人半贯,我说你们家这看的是不是黑店,本公子可告诉你,我衙门里有人。” 朱樉虽然没见过小柳,但想来能被找来经营铺子的,八成和邓如月甚为相熟,于是他忍不住话多了起来。 “知道我家老爷是谁不,我家老爷可是……算了看你那没经过风吹雨淋的小白脸,你不配知道我家老爷名字。你快撒手,别耽误本姑娘的工作。” 小柳毫不客气的说道,然后加大了手上的动作,想要把告示从朱樉手上抢过来。 而已经被气乐的朱樉也丝毫不退,紧紧捏着告示就是不放手,最终“嘶啦”一声,写好的打折告示断成了两截。 “这,我不是有意的。”见事情有变,朱樉立马开始狡辩。 “你、你、你,呜……”小柳噗通一声坐在了地上。 看着手里的半截告示,本就心烦的小柳在这一刻终于忍不住了,多日来积攒的委屈在这一刻如洪水一般倾泻了出来。 直教站在对面的朱樉觉得自己成了黄河岸边的沙土大堤,小柳每哭一声,朱樉的羞耻心就被河水刮掉一层。 等到朱樉觉得自己已经不是人的时候,一位袅娜娉婷的姑娘拿着一把手弩从店里匆忙赶了出来。 邓如月今天穿着一身淡绿色缂丝绛纱裙,里面套着闪兰色彩锦挑线襦裙,腰间系着粉蓝绣金花卉纹样的束腰,除了耳朵上两颗小小的镶光玉髓耳钉和绾发用的玉钗以外,再无别的复杂饰品。 远看像一朵绽放的杜鹃,近看则如夏日最亭亭玉立的荷花。 若不是她白皙如青葱的手上还提着能把人刺穿的利弩,朱樉当即就想喊一句“娘子跟我回家”。 “小柳莫怕……”邓如月本来想要用弩箭来震慑宵小,不过在看清宵小的面容之后,她不禁吓了一跳。 “小姐你快回去,这就是个脑子有问题的笨驴,小柳自己就能搞定。”眼看着小姐为了自己就要冲动办事,小柳连忙擦干眼泪从地上爬了起来。 “还看什么看,赶紧牵上你的笨马滚蛋。”小柳把手上的半张纸团成一个球,毫不客气的朝朱樉丢了过去。 眼看着眼前这个笨驴还是不动,反而直勾勾的盯着自家小姐看,小柳瞬间变得有急又气。 “我家小姐已经嫁人了,我家姑爷手眼通天,你再敢如此非礼,当心你全家小命不保。”小柳急匆匆的把朱樉往外面推,并用力的举起小手遮挡朱樉的视线。 “吹牛吧,你家姑爷可能都不知道他有你说的这般厉害。”朱樉露出了一副不屑的表情。 “算了,和你这穷酸也说不清楚。你再不走的话,本姑娘就报官了。” 说着,小柳准备用她八十分贝的嗓音去召唤北边一里外衙门的兵丁,不过没等她喊出来,一个贱贱的声音却从南边传了出来。 “听说有人要找本官,有何冤屈,速速道来。” 来人一共五位,为首的家伙穿着一身明显比他宽大许多的衙役服装,不过没有佩刀,只是手里拿了一根不知道从哪抢来的打狗棍,斜着身子大咧咧的站在那里。 后面跟着的四个小厮则都没有制式服装,除了有个看起来就极猥琐的家伙穿了一件墨绿色短衫、套了个黑裤子以外,其余人倒也就是就是普通的打扮。 “你们是干什么的,衙门口也没听说新招了一群叫花子。”朱樉转过身,将小柳和邓如月挡在了身后。 “你他……敢问您是哪家的公子?”领头的本来想直接破口大骂,但看见朱樉身上明显值点钱的服饰之后,不由得多卖了个小心,谄媚的问道。 “你管我是谁,先说说你来这是干什么的。”朱樉饶有兴致的跟这帮一看就不是好人的东西周旋了起来。 “对了,老子还有正事,那个矮胖丫头,快把你家掌柜的叫出来,就说西安府布行协会兼南大街管理员贾四来了。”领头的拿着手里的棍子指向了小柳,但却被朱樉一巴掌给拍在了地上。 “你他么……我再问一遍,你到底是哪家的公子。”尽管距离气急败坏已经不远,但贾四还是拿出了最后的一丝小心,不过这一次,他看向朱樉的表情已经没了一丝的谄媚,反换成了一脸的威胁。 “我们掌柜的出去了,你们有事明天再来吧。”小柳担心挡在身前的汉子吃亏,连忙上前跟贾四说道。 “你以为本官是来你们这铺子做买卖的吗?还什么明天再来。实话告诉你,本大爷今天来就是来收保护、哦不,是管理费来的,若是不给的话,本大爷今天就砸了你的店。” 贾四的话一出,四个狗腿子当即领着打狗棍围了上来,纷纷张牙舞爪的看着朱樉。 “本大爷也不难为你们,只要交了钱,本官就保证今后不再来搜刮。若是不交的话,嘿嘿,迟早这店加上你这小丫头,都他么得是老子的。 这丫头虽然胖了点,但这模样倒是挺可人” 小柳听见这话顿时捏紧了小拳头,立刻就准备冲过去打烂贾四的臭嘴。 “你想要多少钱。”朱樉见状,一手把小柳给挡住了。 “也不多,我们每个弟兄五两,加一块拢共也就二十、二十,二十几来着?”贾四掐着手指,回头看向了自己的狗腿子们。 “老大,应该是二十五两。”穿着墨绿色短衫的家伙低头哈腰的回了一句。 “对,拿出二十五两银子,本大爷就保你们一时平安。” “二十五两?你怎么不直接去抢。”小柳不忿的说道。 “诶,你这小丫头说对了,老子还就他么是来抢钱的。”贾四气焰嚣张的举起了棍子,歪着脑袋、斜着嘴,活脱脱一副欠打的模样。 第六十章 朱樉大显神威,贾四磕头捣蒜 “看你的意思,这事是没法谈了。”看见对面耀武扬威的样子,朱樉也不客气,径直从腰间卸下马鞭。 “我再问……行了我他么也不问了,几次不回本大爷的话,我看这小子就是在这装腔作势。兄弟们,给我抽他。” 看着朱樉手里的马鞭,贾四虽然嘴硬,可是腿却依旧是软的。招呼手下上前,他自己却悄悄的退了一步。 “兄弟们,为贾队长效力的时候到了。” 身着墨绿短衫的家伙第一个冲了上来,不过在迈上店铺台阶的第一刻,这小子便自己脚下拌蒜,干净利落的摔在了朱樉面前。 后面三人因为隔着一根柱子没有看清,还以为是朱樉出手把自己人放倒,纷纷乱嚎着冲了过来。 朱樉此刻也不再墨迹,一鞭子甩出,冲在最前面的家伙便捂着脸跪在了地上。 其余两人见状虽有些惊讶,但也没有就此退缩。两人眼神一对,便各朝左右走两步,分成两边夹击朱樉。 这时正值午后,火红的太阳高挂在万里无云的蓝天上,透过布行的屋檐,肆意喷吐在这两人身上。 两人踩着各自的影子向前一蹭,手里的棍子便顺着光线的方向朝着朱樉的脑袋砸去。 朱樉此刻没有选择向后躲闪,而是迎着右手边的棍子冲了过去,没等那人的棍子挥下,朱樉便死死的捏住了棍子的另一端。 随后顺势向下一摁,将持棍人拉了个趔趄,再跟上一脚准准地踢在那人的腰子上,瞬间这个家伙就飞出去撞在了店门口的栏杆上,捂着腰子一副痛不欲生的表情。 此刻的阳光斜射了过来,朱樉右下的半个身子留在阳光下,而左上的半个身子加上脑袋,全部都处在屋檐的阴影里。 朱樉拎着棍子看向了剩下的那人,自己也不动弹,只是冲着那人点了点下巴,示意‘有种你就过来’。 这半会儿的打斗把街坊邻居还有来往的路人都给引了过来,不过当他们看见贾四身影的时候,又纷纷不自觉地朝后退了两步。 那人看着同伴接二连三的被击倒,本想退却,但好像突然又想到了什么,于是鼓起全身的胆子,再一次朝着朱樉冲了过来。 而正当朱樉全力挑起棍子的瞬间,先前自己摔倒在台子上的墨绿短衫突然从地上爬了起来,手里拿了一把不知从哪掏出的匕首,闪着寒光就朝朱樉毫无防备的胸口刺去。 眼看着有人亮出了利器,一名没见过这场面的女店家当即吓得尖叫了出来,其他人也不禁在心里替那个帅气的小伙捏了一把汗。更有几个头脑灵光的路人,掉头就往西安府衙的方向跑去了。 眼看着匕首距离朱樉越来越近,这时一阵大风吹过,卷集着一颗泡桐树上跌下的落叶和路上厚厚的尘土,从宽阔的南大街上呼啸而过,让躲在街角的各种吃瓜群众不禁回头躲避。 当他们再次回过头来的时候,这个拿着匕首的家伙赫然已经倒在了地上,他手上的匕首也被朱樉赶忙踢到了一边。 而另一位打手见状则直接跪下,他的脑袋距离朱樉的棍子只有不到半尺。 “速战速决,休要装腔作势。”邓如月从屋檐下走了出来,面色严肃地跟朱樉说道。 此刻,她的手弩上已经没了箭矢。 小柳已经被眼前的场景吓傻了眼,赶忙跑过去保住了小姐。当那人掏出匕首冲过来的那一刻,小柳真的觉得这位公子哥死定了。 看见邓如月的面色没有太大的波动,朱樉也来不及跟自己未来的王妃搭话,转过头杀气腾腾的看向了在原地发抖的贾四。 “大……大爷饶命,大爷饶命。”贾四慌忙的跪在大街上,一边磕头一边扇自己大嘴巴子。 贾四的动作让周围的商户瞬间又惊又喜,惊的是贾四这个鱼肉乡里的家伙也有着一天,喜的是贾四这家伙他么的终于有磕头求饶的这一天。 “别光给我磕,这街坊邻居们都等着你赔罪呢。”朱樉用手指了指围观的百姓,从他们愤恨的表情来看,这个贾四先前没少上门刮过油水。 “这位爷,这有些……”贾四看着表情各异的人群,露出了犹豫之色。 朱樉见状凭空挥了三下鞭子,每一次鞭子划破空气的响声,都直接狠狠的抽在了贾四的心里。 “诸位爷爷奶奶,我贾四给大家磕头了……”贾四跪在地上,不停的转圈磕头。 有些商户担心事后被打击报复,慌忙的朝后躲开了,而更多的百姓则选择站在原地,坦然的接受贾四的跪拜。 不过他们显然是多虑了,朱樉做下这个决定之前,就决定让李高义把贾四这个家伙当做欺行霸市的典型来办。 所以在被流放之前,贾四就只能在西安府衙的监狱里数星星了。 当贾四磕的正起劲的时候,从北面传来了一阵密集的脚步声,朱樉放眼看去,发现是西安府的衙役们出动了。 朱樉见状立刻来到了邓如月身边,伸手就把手弩抢了过来。这东西是绝对的官府违禁品,如今隐藏身份的邓如月拿着手弩着实不太好跟官府交待。 而之前还在地上磕头如捣蒜的贾四,看见眼前的动静以后立马从地上爬了起来。 “小子,这下你完蛋了,本大爷的人来了。敢如此羞辱本大爷,等着去府衙里挨板子蹲大狱吧你。”贾四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咬牙切齿地朝着朱樉咆哮着。 紧接着他又回过头来,对着围观的百姓气焰无比嚣张的说道。 “都他么给老子等着,老子把你们一个个的脸都记下了,现在敢看老子给你们这帮贱民磕头,回头老子去你家吃你家粮、打你儿子、睡你媳妇,还他么得你在旁边伺候着。” 这时一枚石子不知道从何处飞了过来,正正准准的砸在了贾四的后脑勺上,瞬间疼的他捂着脑袋龇牙咧嘴。 “谁他么丢的石子,快给老子站出来。”贾四虽然嘴很硬,但腿却很老实的朝着衙役的方向跑去了。 第六十一章 众邻前来相助,贾四搬弄是非 看着贾四拖着跪麻的左腿歇斯底里的朝着衙役的方向跑去,方才还在围观的商户立刻散去了大半。 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一走了之,附近书店、茶叶店、一家客栈以及其他几个铺子的掌柜,纷纷带着自己店里的男丁走了过来,顺手给那个跪在地上没跑了的混蛋绑了起来。 “曹姑娘不要担心,官府的人来了我们自会给你做证。” 茶叶店的老板个子挺高,但人却是极瘦的。此刻的他站在布行的台阶下方,冲着邓如月微微弯腰拱手。 邓如月这次出来开店,对外用的是自己母亲的姓氏,因此大家都称呼她为曹姑娘。 “曹姑娘,我看你还是多准备点银子,这帮人衙役虽然是官府的人,但收起黑钱来比贾四还利索。” 说话的是附近鞋店的掌柜,他店里就只有他一个人,他的头发已经全部白了,长年的操劳使他的背也早已佝偻了起来。 “就是的曹姑娘,胡老爹的话没错,那贾四跟这帮衙役是一伙的,要是银子没准备够,到时候他们帮谁还真不一定。”另一位掌柜也开口提醒。 看得出来,大明西安府的这帮衙役,在百姓心中的地位实在不好说。 “曹姑娘也不必过分担心,我们大伙都在这,官府就是再偏袒贾四的那个混蛋,他们也总不能在这朗朗乾坤下颠倒黑白。” 这位书店老板虽然整天跟书打交道,但外表看上去却显得虎背熊腰。他气愤地的盯着衙役们的方向,显然他对于官府有着自己的想法。 “得了吧老史,你上次被王班头借走的那批书,现在还没还你呢吧。要我说曹姑娘你还是准备银子吧,要是你那不够,我这到还有一点,你可以先拿去用。”说话的是开铁匠铺掌柜,他口中的老史就是书店的掌柜。 老史虽然不忿铁掌柜的说辞,但最终还是选择暂且作罢,毕竟他自觉打不过对面那副整天跟铜铁摔跤的身板,而且现在也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曹姑娘,你若是信得过丽姐的话,等会你就全听丽姐安排。咱们女人家开店不容易,你今后若是再遇到这种麻烦,就派个人到丽姐店里言语一声。丽姐我在这西安城待了这么些年,对付这些渣滓还是有一套的。” 客栈的掌柜是位女性,她名叫张丽,人长得虽不能说多漂亮,但也是五官端正、丰肌秀骨。 虽然她绾了个已婚妇人的发髻,但实际上她年近三十却一直没有嫁人。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只知道她是一个人从街边茶摊,一步步做到了今天的客栈掌柜。 此刻,张丽的身后跟着四个抄着板凳的跑堂伙计,一个拿着算盘的账房先生,还有一个手持杀猪刀的厨子。 而厨子正目不转睛的看着朱樉,让这位秦王的心里有点毛毛的。 “曹如月在这里谢过诸位邻居了。”邓如月微微下蹲,对着众人行了福礼。 “不过还请大家早点散去,官府的人就要来了,如月不能让大伙因为我平白染上麻烦。还有丽姐放心,这事我可以搞定。”邓如月诚恳的说道。 “曹姑娘,我们可以先退到一边,但这个人一定不能让他走了。”张丽伸手指向了朱樉。 “这位公子,我观你不是寻常家的公子,你能出手帮助曹姑娘,丽姐作为街坊十分感谢你。”说着张丽对着朱樉也行了一个福礼。 “但事情毕竟是你做的,你得自己跟官府把事情说清楚,万莫让曹姑娘替你担了责任。”张丽说完,右手在背后微不可察的晃了一晃。 紧接着四名跑堂的兄弟就扛着条凳朝朱樉的方向逼了过来,看那眼神,当真是怕朱樉当场跑掉。 而朱樉此刻陷入了巨大的无语之中,偏偏此时他还不好解释什么,只好被动的杵在原地。 “丽姐,这位公子是我朋友,你让几位小哥都下去吧,放心,他是不会跑的。”邓如月见状,赶忙出来打了个圆场。 “如月,似他这般的公子哥姐姐见多了,别看生的一副好皮囊,平素里偏是这些人最没有担当,出了事情跑的比谁都快。”丽姐似乎是勾起了一些不好的回忆,颇有些气愤的说道。 “丽姐,我了解他的,今天这事他是绝对不会溜走的。”邓如月上前拉住了丽姐的袖子,然后凑近丽姐的耳朵悄悄说了几句。 而丽姐在听了这话以后,立马露出了一个懂得都懂的表情。 “小伙子,你倒是个有眼光的,就如月这副模样,要在我们北……要在我们村子,门槛早就被提亲的人给踏破了。”丽姐自觉说漏嘴了什么,不过她很快就纠正了过来。 眼看着衙役们越来越近,几位掌柜纷纷退到了一边,不过也都没走远,都在满目愁容的看着事态会如何发展。 这时,贾四已经瘸着跑到了衙役面前,在看到一个熟人之后,当即跪下来。 “看吧,我就跟你说这个人家跟贾四才是一路人,这下曹姑娘可惨了,这次来了这么多衙役,没个五十两怕是打发不走这帮爷。”铁匠铺老板摇着头叹气道。 而身旁的众人在看见贾四的动作之后,纷纷露出了失望的神情。 他们的失望既是来自对曹姑娘将要迎来的不公的愤恨,也是来自朗朗乾坤无处伸冤的无奈。 不过下一秒,他们却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一幕,只见贾四的那个熟人直接一脚把贾四踹飞了出去,然后回过头朝着身后的一个红袍官员跪了下来。 “怎么,李班头你要不和本府解释解释?”知府大人双手背在身后,皮笑肉不笑的问道。 “启禀知府大人,这贾四原是杨班头指派的人,属下不过是陪杨班头一同喝酒的时候和贾四说过几句话,还望大人明察。” 李班头脱掉了衙役帽子,光着脑袋哐哐就往地上撞,此刻的他心里恨死了这个贾四。 “这是怎么的了,还真有青天大老爷来了?”茶叶店老板不可思议的说道。 “你看见那红色官袍了没,那可是知府大人。”老史颇有些兴奋的说着,方才压在心里的阴霾在这一刻陡然散去大半。 “急什么,指不定知府老爷不过是怪自己家的狗办事不力罢了,今天这事怎么收场还不一定呢。”铁匠铺掌柜皱起了眉头,眼前这一幕让他觉得这事情并不简单。 而这时朱樉看着身旁眉头紧皱的邓如月,轻声说了一句:“不用担心,那个知府是我朋友。” 第六十二章 贾四就地挨打,知府当众承诺 当恼火的李高义急匆匆赶过来的时候,朱樉却示意他不要靠近布行,两人来到了大街中间说话。 “怎么,害怕本官坏了你家布行的风水?”李高义斜着眉毛看向了神神秘秘的秦王殿下。 “邓小姐想要安安稳稳的开这个铺子,你一脸拜见嫂子的表情走过去,这买卖今后还做不做了。”朱樉没好气的解释道。 本来李高义还想就自己年龄比朱樉大这事,讨论一下这个嫂子的叫法到底对不对,不过他当他意识到人家那是王妃以后,这点纠结瞬间就消失了。 “我说你这手挺黑呀,我之前还听府上人说秦王殿下想再跟我切磋一番,感情你就用这个跟我切磋?”李高义指着朱樉手上的手弩,两个眼睛瞪得斗大。 “放心,我要是想射你个透心凉我就拿军弩了,这小玩意对你这皮糙肉厚的家伙来说没啥用。”朱樉打趣的说道。 “对了今天你怎么亲自出来了,刚才我还在想怎么编个身份把这帮人给唬住,没想到直接看见了知府大人。” “这不听到报案的人说是曹记布行出了事,我一口桃酥都没敢嚼完,就赶紧把衙门里所有闲人都给拉了出来。”李高义说着在自己胡须上抹了一把,上面还残留有不少的渣滓。 “如此倒要感谢知府大人了。”朱樉竟微微行了一礼,朗声说道。 不过这一礼可把李高义下了一跳,下意识的就想还礼,不过却被朱樉用眼神给拒绝了。 “闹哪出,这要让人看见了,我可就不是调去前线,而是被发配过去了。”李高义靠近了两步,没好气的说道。 “这不让大伙都看看,你这个知府大人是青天大老爷。给你长脸呢,接着。” 朱樉用教训小孩的语气示意李高义一起演戏,李高义一听也乐呵了起来,不就是演戏嘛,谁不会似的。 只见他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然后上前挽着朱樉的袖子就把他给扶了起来。 “这位壮士见义勇为、除暴安良,实在是我西安府不可多得的人才,不知壮士高姓大名、家住何处,本府回去之后必当定制一块“积善之家”的门匾送与壮士,以彰显我大明导德齐礼、惩恶劝善的决心与气度。”李高义脸上堆满了微笑,那夸张的姿态让朱樉差点不会接了。 “在下姓朱名义,非是本地人,就不劳知府大人赐匾了。倒是这家布行的掌柜,虽是一弱女子,但在朱某陷于重围之际,竭尽保护之能,并险些伤于贼人之手。朱义不才,愿知府大人嘉勉此店,以彰大人教化之徳。” “好说好说,如此巾帼英雄,自当是应策勉宣导。但同时,一干恶首也自是不能放过。”李高义说着变了一副脸色,板着脸端起了知府老爷的架子。 “来人,把他这服假冒衙役的衣服先给他扒了,然后再赏他二十大板。” “属下遵命。”众衙役一齐喊道,其中以刚才差点被贾四给牵连到的李班头喊得最响。 而此时,看着朱樉和知府大人谈笑风生,贾四还被扒了皮按在地上暴打,一旁的围观的掌柜们陡然活泛了起来。 “雷铁匠,我就说这知府大人是咱们的青天大老爷,你快看贾四的那副怂样。” 史老板看着受刑的贾四,心里异常的痛快,被欺压了这么多年,如今每一板子落在贾四的身上,都会同时揭掉史老板一份痛苦的记忆。 “收拾了贾四是好,但是西安府这环境你还不了解吗,没了贾四还有张四、王四、赵四、杨四,一波波换了多少人,这件事搞好过吗?” 即使看着贾四受刑,雷铁匠心中的怨气依然未能发泄出来。 “总归是一点点变好的,‘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如今杨四已经死了,这贾四眼看着也要没了,指不定咱西安府的这片天,他就要变一变呢。”史掌柜的目光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 “这么些年了,朝廷都换了一茬,可是这些恶霸们消失过没有?老史你还是安心读书吧,你要是能考个举人,那时候可就没人敢惹你这个书屋了。至于现在,你可别抱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了,老老实实准备明年的保护费吧。”官府和地头蛇沆瀣一气,这是雷铁匠刻在心里的印象。 其他各位掌柜听了雷铁匠的话,也不由怅然了起来,虽然天空蓝的出奇,但大家看着总有一丝擦不去的阴霾,因为这霾它蒙的不是眼睛而是心里。 在众人或激动或惘然的讨论中,贾四已经结结实实的挨了二十大板,黄白之物流了一地,整个人也都处在进气短出气多的状态了。 “连同那个中箭的一同拉回去,找个医师给来瞧一瞧。最好别让这俩货死了,要不后面的手续可忒麻烦了一点。其余三个受伤的都先绑回府衙,让牢房那边接一下。”李高义对着李班头下了命令。 “属下这就去办。” 交待完这些,李高义重新站回到了大街中间,对着周围的百姓就行了一礼。 “如此泼皮无赖竟在此地猖狂多年,实在是本官的过失,本官在着给诸位乡亲赔礼了。” 这一会李高义并不是演戏,他这以一鞠完全是出自内心的愧疚。 作为穿红袍府尹,这种欺行霸市的事情他一直都知道,但是在接触到其背后庞大势力之后,他却退缩了。 若不是朱樉的到来,他可能会以‘自己做什么都没有用’为借口,糊里糊涂的混过这一任期。 可现在不一样了,他感受了朱樉力图对抗世家大族的决心,因此在自己任上的最后一程,他选择豁出去着手解决这些盘在西安城里的虫豸。 “本官在此保证,今后南大街这里再也没有什么市场管理员一职。所有自称管理员的,都是非法狂徒,各位可以到西安府衙揭发举报,本官自会亲自受理。” 李高义使出了全身的气力高声说道,他的声音顺着十月初的大风,从南大街开始,朝着各条巷口飞奔而去。 而这一场大风最终会在朱樉的催化下变作一场飓风,让整个西安府都抖上了一抖。 第六十三章 百姓山呼青天,朱樉匆忙告别 一场风波平息,越来越多的围观百姓聚集了过来。 “多谢知府老爷天恩。”无数人对着李高义跪了下来,山呼青天,让这位行将调走的知府大人,内心竟多了几分对乡亲们的不舍。 而先前一直认为府衙不会彻底解决此事的雷铁匠,现在也激动了起来,一口一个李青天。 书店的史老板更是当场对着东南三跪九叩,感激陛下把如此好的一个知府送到了西安府,解民于倒悬。 茶叶店的掌柜直接宣布自家茶摊今日免费,只要您肯来茶水管饱。 街头上欢乐的气氛简直快比上了年节,虽没有张灯结彩,但在人们心里一盏盏希望的灯笼早已经红彤彤的亮着了。 所有人其实都知道,这位知府大人已经上任两年了,这两年他们还在一直在被人盘剥。 但他们都选择了忘记这事,他们不愿意提及,也根本不敢提及。这是百姓们的生存经验,是黔首们藏在心里的深深无奈。 而在一些稍显冷清的角落里,有几个其他街道赶来围观的掌柜依然满目哀愁。 “这南大街算是摊上好事了,可是咱们炭市街什么时候才能等来青天大老爷啊。”几位掌柜一起无奈的摇了摇头。 眼见周围的人越来越多,朱樉见状,匆忙和邓如月告辞。 “我前一阵太招摇了些,此处百姓识我者怕不在少数,留在此处恐为姑娘招来麻烦,故先行告辞。”朱樉微笑着冲邓如月一拱手,努力把自己最儒雅的状态拿出来。 “对了,地契的事我已经让李高义去办了,不用担心。”朱樉小声补充了一句。 “公子慢走。”邓如月轻声说道,不过那清婉脸上到没有太多的表情,到也说不清是真的平静还强装镇定。 “朱义,我记住你的名字了,回头我还要找你赔我的告示呢。”正当朱樉和邓如月的眼神互相碰撞在一起的时候,方才还哭着的小柳忽然窜出来打岔。 “小柳姑娘,后会有期。”朱樉爽朗一笑,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此时已到秋末,吹来的北风已经有了丝丝寒意,邓如月就静静的站在店铺门口,看着阳光下奔驰的朱樉,心里第一次对这位秦王有了点正面的看法。 “小姐,你的弩还在朱义那呢。”小柳忽然的喊声,打断了邓如月的思绪。 “无妨,他到时候会还给我的。”邓如月笑着摸了摸小柳的脑袋,这个陪在自己身边的小丫头,如今也敢为自己挺身而出了。 而小柳则一脸纠结的看着自家小姐,像是有话要说的样子。 “我们家小柳如今也有小心思了,有话就跟姐姐说,咱们国公府的人不兴扭捏。”邓如月睁着如水一般的眸子,温柔的看着小柳。 “小姐,这个朱义虽然长得还行,手上功夫也还不错,也能跟知府一起谈笑风生,可你别忘了,你是未来的秦王妃。” 小柳双手叉腰,装成大人的模样瞪大眼睛看着邓如月。 邓如月看到眼前这一幕不由开心得笑了起来,多日以来积攒在心里阴霾,也瞬间烟消云散了。 “放心吧,我跟这位朱义先生做朋友,秦王殿下一定不会介意的,说不定他还会高兴的。”邓如月的眼角甚至笑出了眼泪。 “啊?这是为什么,难道说这个朱义是殿下的弟弟吗?也不对啊,殿下的弟弟应该都是皇子,也没听说过皇子里有个叫朱义的?”瞬间,小柳小小的脑瓜里腾起一个大大的烦恼。 朱樉出城后还没走多远,就看见官道的那一边出现了一只马队,打着的还是自己秦王府的牌子。 “殿下,您没事吧。”全身甲胄的朱竹匆忙从马上跳了下来,快步来到秦王身边。 原来朱竹听说了秦王遇险的消息后,赶紧从府上领了三十余骑进城救人,却没想在城外遇到了朱樉。 “没事,李高义已经在收拾场子了。” “殿下,今后万万不可再一人出门了。” 秦王差点被人刺杀的消息让朱竹惊出了一身冷汗,这已经是秦王第二次与人动武了。若任由他在继续这么独来独往,朱竹这位大总管实在是放心不下。 “好好好,都听你的。”自己的大总管红着眼准备发威,朱樉不由得勉强同意了这个请求。 “竹,你带五个人跟着本王去趟咸宁县衙,其余人都先回府去吧。”朱樉大手一挥,马队立刻就散成了两队 咸宁县县衙正堂,朱樉正高坐在县令的位置上。 “杨陆,你是个聪明人,你犯得罪也没到砍头那一步。本王今天来,就是想再给你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 咸宁县县衙正堂,许久没有走出牢房大门掮客杨陆被人给提了出来,而审他的人正是秦王朱樉。 披头散发的杨陆早已没了当初在大堂上侃侃而谈的气度,此刻的他正贪婪的呼吸着地面之上的空气,任由单薄的囚衣被寒风撕扯也全然没有躲避的意思。 “杨陆,秦王殿下问你话呢。”一旁的衙役看见杨陆无视了秦王的话,拎起水火棍就准备动手。 “冷静,李班头,要冷静。”朱樉阻止了衙役的行动,他刚在外面打了一架,现在看见什么棒啊棍啊,不免有些眼晕。 “李班头,去给他找件厚衣服穿,这家伙就是嘴硬,身上其他地方还是肉做的。”朱樉看着杨陆那冻的惨白的脚腕,决定还是发一发善心。 穿上一件稍显残破但还算干净的棉袄后,杨陆惨白的脸上终于慢慢恢复了血色。 “本王问你,南大街的贾四你可认识。” 杨陆还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睁大眼睛看着太阳,许久都不眨一眼。 李班头见状又准备上手,可再一次被朱樉用眼神给阻止了。 良久,当眼睛再也受不了太阳炙灼的时候,双目通红的杨陆终于转过头来。 “这个贾四是洪武四年的时候找的我,当时走的是临潼县县丞贾贵的路子,我记得今天二月的时候,贾贵好像升了官,到山西蒲州当县令去了。” 太阳看久了除了眼泪横流以外,杨陆整个人都晕晕沉沉的。 不过他倒也是干脆,径直躺在了县衙冰冷的石砖地上,反正生活也没希望,绝望的人心里本就不知道礼数是个什么东西。 第六十四章 杨陆县衙受审,朱樉计上心来 看着杨陆要死不活的样子,朱樉心里顿时有了计较。 “李班头,你先带着兄弟们下去歇着吧。”朱樉想和杨陆单独谈谈。 “诺!”李班头本来还想问要不要拿绳子先把杨陆捆起来,让后再由秦王审问。 不过还没等他话说出口,他就看见了全身甲胄的朱竹从后衙走了过来,于是果断闭嘴离开。 “杨陆,本王接下来会问你几个问题。若是答的好了,本王会考虑放你出去。”朱樉走过来站在杨陆身边,说出了这句充满诱惑的话。 而杨陆原本迷茫松散的眼神在这一刻陡然重新聚集了起来,一道精光透着通红的眸子显露了出来。 就像是落水者握住了救命稻草,杨陆一下子清醒过来,一打滚便爬起身便跪在了朱樉面前。 他有些夸张的动作让朱樉身后的朱竹不由得握紧了剑柄。 “殿下但有疑问,杨陆定全部实言相告。”杨陆的脑袋结结实实的砸在了地砖上。 “杨陆我问你,城西那家齐家染坊,你可知道底细。” “还望殿下恕罪,这家来西安府不到两年,在下属实知道的不多。”第一个问题便没能顺利的答出来,杨陆心中摇曳的希望之火,陡然被大风吹成了黄豆大小。 “不要着急,本王的问题你尽管答就是,能不能让本王满意,不是看你说了多少,而是在于你是否把你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这个齐家染坊是外来户,刚来的时候还带人跟本地开染坊的刘老板在安定门附近打了一架,当时应该出了人命,非但惊动了府衙,甚至连城门守军都出动了。” 杨陆绞尽脑汁的回忆着这些往事,现在对于他来说,这些本不值钱的记忆,却成为了他活下去的唯一本钱。 “这么大的场面,这俩人是怎么压下去的。本王可知道,那个齐家染坊现在还开的好好的。”王府在布行附近埋有暗桩,有什么消息最后都会汇总到朱兰和朱竹那里。 “这个具体的在下也不太清楚,只知道这个案子最后被按察使司接了过去,后面各自罚了些钱,便再也没有别的消息了。”杨陆老老实实的答道。 “你和杨善是什么关系。”听到按察使司,朱樉忽然提了个让杨陆摸不着头脑的问题。 “殿下,在下只是一个教书先……”杨陆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朱樉粗暴的打断了。 “我看你是想在这牢房里待一辈子了。”朱樉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手已然放到了惊堂木上。 “知错、在下知错。”杨陆这一次真的被吓到了,冷汗瞬间就打湿了他的后背。 “我是前元时候长安县的县丞,可那也只是个九品小官,说起来还没我当教书先生时挣得多。 在下虽然也是杨村人,但我入仕的时候,杨善就已经是汉中道提刑按察司,那可是正四品的大官,我根本没有和杨善凑近乎的机会。” 身上扛着重压的杨陆稍微有些啰嗦,但朱樉也不着急,就坐在那静静的听着。 “对了,那个杨楼,也就是前元守将的弟弟张良田,他是杨善出面保下来的,当时我也躲在学堂,是杨善亲自把人送过来的。” 杨陆的话让朱樉有些不淡定了,杨善这个家伙心思属实是不简单,虽然已经做了大明的官,可背地里不知道还联系着多少的前元的余孽。 不过今天朱樉来不是为了这个事,这些只好先搁置起来,等回头再让朱兰去调查一番,如有必要,朱樉不介意让亲军都尉府的人来自己的地盘上走上一遭。 “那西安府的杨闰是什么来历。”朱樉继续发问。 “杨闰?”脑海里的人物太多,杨陆的脑子一时有些转不过来。 “西安府户房的那个典吏。”朱樉提醒了一句。 “哦,想起来了。”顺着朱樉的线索终于检索到了答案,松了一口气的杨陆赶忙擦了一把脑门上的汗, “这个杨闰原本不是杨村人,他是从宁夏卫那边逃难过来的,在杨村打了五年长工,后面给杨楼塞了钱,便被安排去西安府做事了。”杨陆回道。 “杨楼区区一个管家,竟也能插手西安府吏员的安排?” 朱樉着实有些吃惊了,原本以为杨家就是在一些边缘地带搞上一搞,从未想过他们的手既然可以伸这么长。 “殿下有所不知,这城里的吏员推选本就和官员不一样。官员是由吏部和承宣布政使司一同推选,但吏员则一直是由本地各村推选,再由府尹决定任免。”杨陆说着抬起头看了朱樉一样,发现秦王殿下眉头依然皱起,他便明白后面的话不用说了,自觉选择了闭嘴。 杨陆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这个吏员的推选就是当地世家大族说了算的,当然最后的拍板是衙门一把手来。 但是和官员那种由朝堂分配,权力也由朝堂赋予的模式不同,吏员的权力通常不是由那个位子带来的。 换句话说,是因为你有了那个权力,你才能坐上那个位子;而不是你坐到那个位子,才有那个权力。 就比如那个府衙民房的典吏杨闰,正是有西安府明面上最大的地主杨乾给他背书,所以他才能坐到那个位置。 衙门的主官在这种事上一般都会与大族选择合作,毕竟若是换一个不是杨村的人,要是想把民房的公务继续执行下去,那就离不开主官的全力支持,而通常都只会落个费力不讨好的结局。 在皇权不下乡的年代,一个个乡贤才是帝国乡野之间实际的主宰者。 “听说西安府最大的布行掌柜是个女的?”朱樉在良久的沉默之后,重新把目光落在了杨陆身上。 “是,良友布庄的掌柜叫杨友元,西安府七成的布匹贸易都是通过她的布庄在运转。” 杨陆低着头思虑了一番,旋即又想到了什么,激动地抬起头对着朱樉补充了一句: “对了,她之前还是杨楼的姘头,甚至两人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不过后来被杨善以同姓不婚的理由给阻止了。” 这一瞬间,杨陆眼冒精光,朱樉计上心来。 第六十五章 胡县令旧疾复发,杨友元再策阴谋 从杨陆那得到信息让朱樉对杨村的势力有了更清晰的认识。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而如今西安府的经济基础就把握在各个乡绅地主的手里。 审问结束后,朱樉原本想给杨陆换个稍微好一点的地方,一来是因为杨陆表现的很配合,有问必答,该给人家一点甜头;二来是朱樉觉得这家伙的肚子里还有不少东西,作为一个人形资料柜,平白死了倒也可惜。 不过思虑再三,朱樉还是决定把杨陆重新关回大牢里去,毕竟外面指不定有多少人想弄死他,县狱对于杨陆来说是反而最安全的地方。 可再一次见了阳光、呼吸了人间空气的杨陆说什么都不肯再被关回去,跪在朱樉脚边一个劲的磕头哀求。 最终朱樉实在不耐烦了,直接让李班头把这家伙给拖走。 “这是十两银子,五两拿去请兄弟们喝酒,剩下的给这个杨陆买点厚被褥厚衣服送进去,再给他找一间能晒着太阳的牢房,平日里他有什么要求也都尽量满足。 记住,这人对本王有用。” 朱樉也不是个不讲情面的人,杨陆既然肯配合,那就没必要再折腾他了,毕竟他只是个掮客,充其量算是别人手中的鞭子罢了。 “怎么样,胡轲醒了吗?”看着杨陆挣扎着被抬了下去,朱樉站起来看向了身后的朱竹。 “有些不太好,之前的伤口有些脓肿,人也烫的厉害。孙医师已经煎好了药给服下了,现在迷迷糊糊地,也不知道算不算清醒。” 听完朱竹的话,朱樉的眉头不禁皱起了眉头,加快了脚步。 “什么时候开始化脓的。”朱樉把手放在胡轲的脑门上,着实烫的厉害。 “昨天早上我来换药的时候发现的。”孙行康满目愁容的说道。 “我已经给胡大人开了祛风解表、消肿排脓的药,剩下的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朱樉闻言点了点头,然后掀开了胡轲的伤口上的纱布,露出了一个深深的伤口。 伤口处红彤彤的血肉直接暴露在空气中,显然孙行康已经对创口进行了处理,坏死脓肿的部分已经被切除掉了。 “查清楚了吗,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朱樉沉声问道。 现在已经是十月了,胡轲之前恢复的又挺好,按理已经挺了现在,伤口感染这种事基本不可能发生。 “哎,还不是胡大人不忌口,大鱼大肉连着吃了两天,结果就成现在这样了。”说到这里,孙行康看朱樉的眼神里也多了几分埋怨。 “殿下上次来的时候,在下就已经劝阻过一次,结果得到殿下的默许之后,胡大人变本加厉。 原本每天还能听在下的,以稀粥佐以肉糜、菘菜,好好调养,就算是实在想吃些旁的,那也不过就是偷吃一点。 后来也不偷着吃,正大光明的摆在桌上,在下再怎么劝也没有用了。” 虽然和孙医师还隔着一点距离,但那喷涌而出的愤懑依旧清晰可见。 “这大鱼大肉都是发物,加上做菜的时候免不了放上葱、姜和蒜,如此折腾,怕是神仙难救。” 孙行康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偏是朱樉这个时候还没办法反驳他,毕竟人家好像收的没错。 “事已至此,还望孙医师能够静下心来,尽力医治。”自己没理,朱樉只能打个圆场。 “这是自然,这点医德在下还是有的。” 而胡轲这时也被孙医师的嗓门给吵醒了,轻声的唤了一声“拜见殿下。” 不过他只是嘴上说说,加上脑袋转了一下,身体其他部分倒还是很诚实的一动不动。 但是他的状态确实很糟糕,两个原本无比精神的眼睛,此时却像被人按灭了开关。而因为高烧的影响,整个脸色都是病态的红,说气话来整个人就像长虫吃了烟袋油——浑身哆嗦。 “现在骂你似乎有些不近人情,好好养病,回头我还等着重用你呢。” 自己不是活死人肉白骨的神医,上学时也没好好学过青霉素的研制过程。所以如今只好试图在胡轲心里点亮一个灯塔,希望他能顺着这点火光努力救活自己。 ‘书到用时方恨少’,朱樉算是真真儿的体会到了。 说完,在胡轲感激不已的表情中,朱樉走过去给胡轲盖紧了被子,虽然大家都知道这就是走个样子,但在场的纷纷挤出了一副感动的样子。 正当大家沉浸在这贤明王爷体恤下属戏码中的时候,一直板着脸的孙行康开口突然破坏了这个气氛。 “殿下,胡大人的伤口还没包上呢。”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瞅向了胡轲的胸口,胡轲自己也瞪大眼睛低下了头。 “啊!!!”半个呼吸之后,一阵杀猪般的痛苦叫声在县衙的各个角落弥漫开来。 ******** 而当朱樉在县衙这边折腾的时候,西安城墙内的良友布庄,也正开着一场见不得光的会议。 “你昨天是专门跟我保证的?还什么在府衙里找了人,五天就让人家关门,现在你出去看看,知府亲赐的牌匾就挂在人家门口呢。” 中年男子愤怒的指着卧在榻上的杨友元说道,也不顾自己裤子还没来的及提上。 “妾身现在就是想出去看看,也总得先把衣服穿上不是?”杨友元慵懒的坐起身来,顺便掀开了被子,直勾勾地看着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或是过于生气,亦或是进入了贤者时刻,上一刻还欲罢不能的他,现在却果断背过了身子。 “表哥不必着急,贾四这个蠢货虽然靠不住,但妾身可不止有这点手段。”杨友元媚眼含波,走过去抱住了表哥的后背。 “手段,现在的你除了床上的功夫还有什么手段,你可别忘了,那曹记布行的东家是个女的,你这招对人家没用。” 表哥不耐烦的把粘在自己身上的手推开,然后一把把杨友元打翻在了床上。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这次要是还搞不定这个曹记布行,那你这辈子休想进我王家的门。”表哥回过头来,阴冷的看着面前这个妇人。 第六十六章 布行生意兴隆,酒楼再谋诡计 或许是想离职前站好最后一班岗的缘故,李高义最近办公效率陡然高了起来。 收拾完南大街的烂摊子后回到府衙没多久,他便提好了“德善行懿”四个字,当即就打发手下去把这四个字做成牌匾,尽快送到曹记布行去。 主官如此上心,手下也自然不能含糊,铜钱加威胁一起上,逼得制匾的掌柜一口气忙了快两个时辰,在差点累断气的前一刻终于完成了任务。 知府的牌子还是相当好使的,加上降价两成的打折力度,第二天当曹记布行再次开门的时候,顾客渐渐多了起来。 “这位客官,这匹是湖州来的沉香色织金妆花绢,和您的气度最为附和了。您要是想要厚一些的还可以看看那边的双面天鹅丝绒,各式颜色都有……” 小柳热络的招呼着客人,小小的身子,不断在布匹和顾客间闪转腾挪,半刻都不休息。 而邓如月则站在账台后面,一边打着算盘,一边给买家叮嘱布匹裁剪时的注意事项。 两人一直忙到了午饭时间,才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 “小姐,前台的货已经卖出去四成了,等会吃完饭,小柳就去把仓库里的货都搬出来吧。”小柳的碗里米饭堆得冒尖,若是以往邓如月还会以减肥为由训斥两句,可是今天小柳已经足够辛苦了,她也就不忍心再唠叨了。 “吃完饭我们一起去,顺便点一下库里货还有多少。” 邓如月说着夹起一片焖透的肉片放在了小柳的米尖上,不过没等小柳夹起,肉片却突然掉了下来,不过没等肉片落到桌上,就被小柳的筷子就稳准狠的夹住。 “小柳吃饭的时候,绝对不允许任何一粒粮食被浪费。”小柳大口咀嚼着肉片,面色坚定的说道。 滑稽的样子瞬间就让主仆二人忍不住畅快地笑了起来,就连墙角的那株芍药,也仿佛开的更妖娆了一些。 “小姐,你说这株芍药为何十月还能开花呢?”饭后,小柳蹲在一株芍药跟前,用小胖手小心翼翼的摸着花瓣。 “兴许是她的心里,也有什么开心的事呢。”邓如月微笑着走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一本账册。 一刻钟之后,当邓如月和小柳从库房走出来的时候,却已没有了之前那股兴奋劲。 “小姐,库房里的货看起来不太多啊。”推着一辆特制的两轮手推车,小柳有点焦虑的说道。 “按照早上的速度,这些货也就够买两天的了。”邓如月又恢复了恬静的模样,只是眉间稍有一丝的忧闷。 “也不知道福伯和小乐子怎么样,整整一天都过去了。” “放心吧,福伯在爹那历练了那么多年,没什么是他应付不了的。” 午后的阳光时不时就被南边的一片乌云遮挡住,整个西安府都是明一会暗一会。 一阵微风吹过,院子里那棵老桑树也终于甩掉了最后一片落叶,等他光秃秃枝头再抖上三抖,冬天就要来了。 主仆二人就这样推着小车,在阳一阵阴一阵的天空下,平静的穿越一道又一道的院门。 此刻,还是在南大街的醉仙楼上,杨友元还有两家染坊的齐东家和刘三泉再次坐到了一起。 这一次另外两位没有来,不过却多了另一张生面孔,而这人赫然就是被李高义叱责过的杨闰杨经承。 今日杨闰坐在主位,而杨友元则在右手边陪着酒,不过从杨闰局促的表情来看,他并不是今天的主角。 “要不还是友元姐您坐主位,我就是您家里的一个长工,哪敢当着您的面坐在这个位子。”杨闰原本就只有半拉屁股虚坐在凳子上,此时更是径直站了起来,朝着杨友元的方向恭敬地行礼说道。 “好我的杨大人,以前的事早都过去了,提它做什么。您如今可是府衙里的典吏,我们这些做生意的,可全靠您的提点呢。” 杨友元见状也满含笑意地端起酒杯站了起来,那逢迎的态度差点让杨闰真的以为自己是个人物。 不知道是因为表哥的训斥还是今天实在太冷,杨友元穿的相对保守了许多,内穿一件绿色的的织金翔云襦裙,外套着一件火红的圆领对襟袄子。 该遮的地方算是都遮的严严实实,只不过袄子下的襦裙扎了一根紧紧的腰带,使得腰线显得格外细长,随着袄子衣摆的不断飘移,勾人的腰肢也变得若隐若现。 “友元姐您可抬举我了,我不过就是府衙里一个打杂的吏员罢了,当不得您这般言语。”杨闰依旧是惴惴不安的样子。 “杨大人您可坐稳了,要没了您我托付的事情可就难办了。”杨友元微不可查的瞪了一眼,然后伸出手直接将杨闰给摁在了凳子上。 “为何那位李知府会直接插手地契的事。”杨友元面色一沉,手依然还搭在杨闰的肩上。 “这个小弟委实不知,当日知府大人叫我过堂的时候,也就只有他一人在场。” 杨闰虽然坐了下来,但依旧是虚坐着。此刻听见杨友元如此问话,他不由的想站起来,不过却再次被杨友元眼神阻止了。 “这不对,这位李知府当初是一个人来上任的,在本地没有丝毫根基,衙门口的吏员也没有几个是他的人。你再仔细想想,那天是否有什么生面孔去过府衙。”杨友元的面色当即沉了下来。 “没什么异常啊,最近府里都忙着给宁夏卫筹措物资的事,府里的人都少了许多。不过……” “不过什么?”察觉到事有翻转,杨友元当即插嘴问道。 “不过听人说秦王殿下当天早上去找过李府衙,但是这两位以前就认识,秦王殿下也不是第一次来府衙了。” 毕竟是多年的老吏,衙门里的同事每天总有在一起嗑嗑瓜子吹吹牛的时候,而关于秦王殿下的各种新闻算是他们这些不入流官员相当不错的谈资。 “我看你就太紧张了想多了,不过就是一个富家小姐开的破布行,怎么可能跟堂堂秦王殿下扯上关系。”刘三泉听了这话立马露出了不屑的神情。 “刘老板,昨天之前我可能跟你是一样的想法,可是此时此刻我的心里却却隐然觉得,未必不是这位秦王殿下。” 杨友元的眉头陡然皱在了一起,面色也变异常紧张。 第六十七章 杨友元再施阴谋,杨经承清晨惊魂 “我说杨小姐,我看你就是太敏感了。我看老刘这回说的没错,要是这小小的布行都能跟秦王殿下扯上关系,那我赶明就出发去趟应天,问问中书省的丞相大人要不要在我的染行参上一股。” 大腹便便的齐老板也乐呵呵的起身开起了玩笑,此刻酒桌上的四人坐的坐、站的站,笑的笑、慌的慌,场面一时竟显得有些诡异。 “友元姐,我看两位东家说得没错,这秦王殿下自从来到西安府之后,就连这西安城都没进过几次,整天就顾着烧砖挖煤了,他哪有闲心思来管这一个小布行的事情。 要小弟说,无非就是这个曹记布行的东家找府衙的谁塞了钱,这才让那位平素不太管事的李知府难得动弹了一会。” 杨闰端起了酒杯,目光先在两位染坊老板的身上扫过,最后恭敬的落在了杨友元身上。 “看来确实是我想多了,来,小女子先敬三位一杯。” 在心里细细的计较了一番,杨友元转瞬间就又恢复了热情洋溢的样子,举起手中的酒杯就一饮而尽,直教身旁的三位男子连连大声喊着“杨小姐女中豪杰。” “那知府大人对于这份地契最后是如何吩咐的,有没有提到让补全交易手续的事。”杨友元对着杨闰问道。 “这倒是没提,但李知府当时就让我别再找事,说这玩意他已经盖印了就做得数。 知府老爷既然发了话,我这一个狗屁不算的胥吏就不敢再多说什么,只能赶紧派人把消息给您送过来。” “这么说这个地契上依旧没有前任房东的手印?”杨友元的眼睛里陡然露出了一抹喜色。 “那个老郎中都快八十了,人老早就回河东老家养老去了,上哪能弄到他的手印。” 杨闰颇有些无奈的说道,他知道自己这本就是在没事找事,现如今又被府尹大人给训斥了一通,自然不想再在这个泥潭里折腾下去。 “既如此,那杨大人要不再试一试,后天的时候还拿着这张纸去封店,我倒要看看他们是不是每次都能请的动知府大人。” 杨闰的话让杨友元不禁眉头微动,手续既然确实有问题,她立刻计上心头。 “好我的友元姐,这可是府尹大人亲自催促过的事情,您就是借我一百八十个胆子我也不敢顶着正四品的大员做事。” 杨闰听了这话立刻站起身来,一张本还算周正的脸此刻却皱得像一朵菊花,他弯着腰近乎哀求的对杨友元说道。 “好了、好了,杨大人既然有难处,友元自然会体谅。不说了,咱们先吃饭。”说着又热络的给杨闰倒上了一杯酒,这席面也终于不再是摆设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看着杨闰醉红的双脸,杨友元立刻给齐老板使了个眼色。 而齐老板尽管是一脸的不情愿,但还是站起身扛起杨闰往楼上的客房去了。 “杨小姐,这龟奴的活我可干了不止一次了,啥时候也轮我老齐长也尝个鲜呢。”齐老板一脸期待的看着杨友元,眼睛里仿佛能看到炽热的火焰。 “既然齐老板都这样说了,那小女子当然不能辜负你的好意。若这次搞垮曹记布行的事情办成了,小女子自会主动上门拜谢。” 杨友元妖娆的对着走到楼梯口的齐老板福了一福,那勾人的眼睛让这位壮汉差点失手把杨闰从楼梯上给扔了下去。 微笑着目送齐老板和杨闰离开,看见两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楼梯口以后,杨友元脸上的柔媚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冰冷无比的面庞。 “交代给你的事办得怎么样了。”杨友元压低声音问道。 “你要的人我已经找好了,他儿子收了我十五贯钱,让咱随便折腾,只要管埋,弄死都没事。”刘三泉同样冷冷的说着如此冰冷的话。 “你亲自检查过了,确认身上有疹子。”杨友元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岂止有疹子,那老头已经病的迷迷糊糊了,若不是我找了咸宁县的名医给吊着命,这家伙恐怕熬不了几天。杨小姐,这名医的收费可不低,回头你可得给我报了。” 刘三泉面无表情的说道,从他的语气里一点都感受不到是在谈论一个活生生的人。 而这话听在杨友元的耳朵里的时候,她敏锐的察觉到了刘三泉话里的意思。这家伙可不是真的计较那一点医药费,而是仗着即将要做的这件事,来向自己来讨要更大的利益。 这一下素来果断的杨友元也陷入了犹豫之中,毕竟明面上自己虽然是良友布庄的老板,但实际上这个布庄的事情并不完全由自己说了算,刘三泉如果多拿一点,自己就得翻倍的赔上。 此刻已是傍晚时分,虽然西安府没有宵禁的规矩,但此刻路上的行人也都纷纷的加快了脚步,抹黑赶路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当真是风险极大。 太阳已经有半个身子藏入了西边巍峨的群山上,临街的各个店铺也纷纷点亮了路边的灯笼,不管夜间还营不营业的都是如此。 当在酒楼里来回踱步的杨友元看见曹记布行的那个胖乎乎的丫鬟踩着凳子把灯笼挂起来的时候,心里最后一丝犹豫也彻底的消失了。 “等这趟办完了,按照咱们之前约定好的基础上,我再多算你一成。”杨友元咬着牙下了决心。 “我就知道杨小姐是个爽快的人,来我敬上杨小姐一杯。”听到自己能多分一成的时候,刘三泉顿时笑的合不拢嘴。 第二天一早,当昏昏沉沉的杨闰睁眼醒来的时候,看着周围陌生的环境立刻紧张了起来,不过当看到桌子上放着醉仙楼特制酒杯的时候,他不禁松了一口气。 正当他感觉口渴准备去给自己倒杯水的时候,背后突然伸过来一个光溜溜的胳膊,紧接着传来了一阵让他毛骨悚然的声音。 “闰哥,你不准备再好好抱抱妾身吗?”杨友元两只招人的眸子投了过来,瞬间将杨闰的三魂七魄全部吓得哆嗦了起来。 第六十八章 秦王府将士集结,布行里阴云密布 前一天夜里下了一场雨,今早的街道显得格外的冷清,连出来觅食的麻雀都见不到几只。太阳虽然照常的升了起来,可是这巳时的阳光依然没有多少温度。 当邓如月和小柳打开店门的时候,一股逼人的寒气立刻沿着南大街吹了进来,直吹得没穿外袄的邓如月当场打了个喷嚏。 “小姐,你快回去添件衣服吧,小心别着凉了。”小柳连忙伸出小手把邓如月往屋子里推。 “这天气可真冷啊,也不知道福伯和小乐子怎么样了。” 前两天小柳问过这个问题,当时被邓如月以福伯见识广为由安慰了过去。现在当小柳再一次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邓如月心里却没了主意,毕竟福伯就是见识再广,也没法凭着见识躲避寒风。 “把前厅的暖炉升起来,这样客人来的时候也方便一些。”邓如月从柜台下面取过了二个夹袄,一个自己穿上,另一个递给了小柳。 “还会有客人来吗?”看着货柜上稀稀拉拉剩着的几匹布,小柳不禁有些失望的说道。 布行本就是新开,店里的第一批布是从邓愈府上直接搬过来的,不过西安的邓府本就是只是邓愈偶尔居住的地方,府里的存货本就不多。 原本在邓如月最初的设想里,染行也是曹记布行业务的一部分,但如今刚刚起步,便只好先一步步来。 早在开店之前,邓如月就让福伯去和最近的齐家染坊谈妥了,后续店里的布匹全部由齐家染坊提供,并先行支付了总货价三成的订金。 然而如今齐家染坊陡然变卦,仓促之间邓如月也没法凭空变出那么多布来。 “先卖着吧,铺子总归是刚刚开业,若是现在突然关了门,倒教街坊们以为咱们出了什么大事。” 邓如月望向了不远处永宁门的方向,也不知道是在期盼邓福邓乐,还是在等待那个欠了自己一把手弩的少年郎。 ******** 而此刻,在兴庆宫秦王府的一个校场内,一个浑身是血的家伙被丢在秦王面前。 “我说李知府,你有必要把人提到我这来吗?”朱樉刚起床不久,眼前的一幕让他有些郁闷。 “贾六,你是自己说,还是本官让人帮你开口。”李高义过去一脚踩在了那人的脚腕上,直疼的那人瞬间缩成了一团。 而朱樉这是才看清楚,李高义这次提过来的,正是那天拿着匕首差点把自己给捅的那位。 此刻他身上那家墨绿色短衫早已被鲜血浸成了黑色,黑色的裤子也被打碎成了一堆烂布。 那日的激斗中,这位贾六被邓如月的弩箭射中了肩膀,侥幸没死。 后来又被李高义下令在大狱里重点关照,不到两天的功夫,这家伙就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我说,我说。”贾六极度虚弱的说道。 “是、是良友布庄的杨老板派我们去找麻烦的,她给了我大哥二十两银子,还许诺、许诺事成之后,把我大哥每年管理南大街的份子钱减少一成。” 他口中的大哥就是贾四,这家伙那天被打了二十大板以后一直就没醒过来。 “说,为何你要行刺秦王殿下。”李高义沉声叱问。 “我不知道、不知道那是秦王殿下。”尽管眼泪早已流干,可收到这句的时候贾六的眼睛里还是忍不住挤出了两滴泪水。 “我的匕首是是杨老板亲自交给我的,她告诉我说,如果事情不成,就直接刺死曹记布行那个死丫头,她到时候会安排我逃到草原上去,还会给我家里寄三十两银子。当时我看着兄弟们被人阻拦,于是便打算赌上一把,谁知道、谁知道我那一下竟然对着的是秦王殿下。”虽然已经不成人样,但贾六还是忍不住拍了拍大腿。 当李高义告诉贾六他差点刺杀了秦王殿下的时候,贾六当场就被吓昏了过去,后来人虽然醒来了,但却变成了惊弓之鸟,稍有响动便会提心吊胆。 “这个杨老板还真不是省油的灯。”朱樉原本还有些睡意的脑袋此刻全然苏醒。 “走吧,劳烦李府尹跟着本王去这良友布庄问问,这杨老板到底是想怎样。” 朱樉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先前还以为这个杨老板只是单纯的为了打压竞争对手,于是朱樉也没打算一下就把她给捏死。然而当他知道这位杨老板甚至对邓如月起了杀心的时候,尘封在朱樉心中的杀意也陡然释放了出来。 一炷香的时间,秦王府以及守在一厂侍卫已经在朱梅的带领下全部集结完毕,此刻正整齐的列在勤政务本楼前。这里一共是三百名侍卫,除却在耀州的二百人,剩下的王府侍卫都在此处了。 朱樉穿着一身红色曳撒,骑着一匹黑色具甲战马,面色严肃的绕着军阵巡视了一圈,然后抽出了当初封王时老朱亲赐的宝剑,冲着诸位将士高声喝到: “随本王,进城!” 而这之前,开门已经一个时辰的曹记布行终于迎来了第一波‘客人’。 “这位客官,您要看点什么?”看见门外有人影靠近,正守在暖炉前烤火的小柳赶忙迎了出去。 “诶,你是小乐子。”邓乐今天套了一件大到浮夸的灰色棉衣,这本是福伯的衣服,穿到他瘦小的身上不免有些滑稽。 “小姐、小姐,福伯和小乐子回来了。”小柳高兴的朝着店里跑去,邓如月闻声也立刻从账台后面走了出了,微笑着迎了上去。 “快过来暖暖身子,这一趟真是辛苦二位了。”邓如月从暖炉上提下一直在烧着的热水,给邓福和邓乐一人到了一杯,然后满含期待的看向了邓福。 “小姐,这次的事情我们没办成。”邓福还在犹豫要怎么跟邓如月交待,一旁的邓乐却直接哭着说出了真相。 邓如月取过一条毛巾给邓乐擦了擦脸,拍了拍他的小脑袋表示安慰,然后转头看向了邓福。 “福伯,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邓如月平静地看着邓福,不过眼角却露出了一丝的沮丧。 第六十九章 邓福染坊遇阻,他人布行闹事 此刻已临近晌午,屋外的寒风却吹得更盛了。 “我和小乐子先后跑了咸宁县、临潼县、长安县、高陵县和咸阳县。除了临潼县的染坊表示可以加价三成作为路费以外,其他的听到曹记布行的名头无一例外的表示没货。” 福伯的语气里充满了失望,三日的奔波没有结果,这让本就不甘的内心更加难过了。 “小姐,那咸阳县染坊的掌柜听到能加一成价,本来已经答应了。结果快签合约的时候,突然走过来一个胖大的男人,指名道姓的说不跟咱家做买卖。我当时就想冲上去和他理论,可是福伯他拦着不让。”邓乐委屈的说着,刚停下的眼泪又瞬间止不住了。 “小乐子,福伯做的没错,遇到事情不要总冲动,这样长不大的。”邓如月又摸了摸邓乐的脑袋安慰道,不过她的脸上依旧看不到太多情绪的变化。 “小姐,他们也欺人太甚了。不行、不行咱们回去找老爷帮忙收拾这群坏人。”看着眼前有些凄凉的氛围,小柳忍不住想要找人来报仇。 “大家不必如此,这布行本就是我一个胡闹的愿望罢了,如今既然没货可卖,就权当作是休息了,反正咱们也没什么损失。”邓如月微笑着看着大家,从表面上看不出有一丝的不虞。 不过在场的都是跟在邓如月身边十余年的人,他们明白自家这位倔强的大小姐不过是强撑着罢了。 “小姐你要想哭就哭出来吧,有小柳在这陪你的。”不忍心看见自家小姐这样,小柳忍不住上前拉住了邓如月的手。 “放心吧,我没事。当初我什么都没有就敢带着你们从府里跑出来,现在这点难题还难不到你家小姐。”邓如月说着就微笑着在小柳肉乎乎的小脸上捏了一把。 布行外寒风依旧,布行里的炉火却也能照应着四个人温暖。前路虽然漫漫,但却总会有未知的故事在等着你,无论或好或坏,它都将刻在你人生的日记本里。 就在布行里的氛围逐渐好转的时候,大门外却突然传来的一阵搬东西的声音,紧接着一阵阵歇斯底里的哭声在布行门口炸裂开来。 “诸位乡亲都出来看看,这黑心的布行卖给我家有毒的布料,我的老父亲就是被他们活活害死的呀。爹啊!” 一个身着孝服的矮个男子把一个黑色的包裹摔在了曹记布行的门口,转头扫视了一眼发现已经有人围观了之后,放肆的哭了起来。 当邓如月一行人赶出来的时候,就看见铺子门口正停着一辆板车,车上躺着以为奄奄一息的老人。而车子旁则跪着一双成年男女和一个襁褓中的婴孩,而凄惨的哭声正是从这对男女那里喷发出来的。 这奇怪的一幕很快便将周围的街坊邻居都吸引了过来,更为夸张的是,从隔壁的骡马市、瓷器市、鞭子市甚至一里外竹笆市的部分商户也不知道从哪收到的消息,纷纷从四面八方聚了过来。 “这位小哥,你若有什么诉求可以进店来和老夫说,在这里谈事,恐打扰了街坊四邻。”邓福见状信步走到了男子身旁,握拳行礼郑重地说道。 “休想骗我,我才不要进你们这黑店。我爹就是被你们毒布料给毒死的,我若贸然进去了,还能活着出来吗?”男子哭嚎着冲着众人喊道,片刻的功夫他的鼻涕和眼泪便混杂到了一起。 “还是先进店再说吧,我观这位老者还有鼻息,况且你们还带着一位襁褓婴儿,今日天寒,屋外容易着凉。”邓福依然在努力安抚着对面的情绪,试图把事情尽量控制到最小的范围内。 “赶紧收起你这一套假慈悲,我老爹要不是穿了你家的毒布料,怎么可能会病成现在这样。你们这黑心的布行,为了赚钱连良心都不要了。爹啊!”男子回过身趴在了老者身上,一眨眼的功夫便用老者的衣袖擦干净了自己脸。 “这位小哥,你说是我家布料害你爹成了现在这样,可有证据。”对手不愿配合,邓福只好改变策略。 “要证据是吧,那我就拿证据给你看。”男子三两步跑到了布行门口,捡起之前扔在地上的包裹,粗暴的翻找了起来。 “大伙看看,这是不是他们曹记布行的买货凭票?”男子在包袱里翻了好几下,终于从一块较大的碎布下面找到了一张纸。 紧接着他讲里面的碎步全部倒在了地上,然后怒气冲冲的看向了福伯。 “睁大你的狗睛看看,这到底是不是你曹记布行的布料。”男子伸出手直接在邓福的衣领上抓了一把,邓福下意识的就准备使出杀招,但最后还是强行忍住了。 ‘还不到时候’这是邓福在心里劝自己的话。 “布是我曹记布行的没错,那张凭票也是真的”邓福远远一扫,便知道这凭票确实是自家的,因为那上面有卫国公府一种隐秘的印记,这东西旁人是万万做不得假。 而这些黑色碎布也确实出自自家店铺,当时自己还纠结过这匹黑布到底放在哪个柜台比较合适,所以印象十分深刻。 而周围百姓在听到邓福的话以后也纷纷的议论了起来。 “哎,还真有这么一回事啊。”路人甲不禁感慨道 “这家布行不是新开的吗,这怎么刚开门就砸自己的牌子。”路人乙不解的说道。 “这真的假的啊,我昨天才在他们店里买了二匹布,这要是有毒我可得找他们退钱。”路人丙一脸害怕的说道。 而邓福此刻察觉到了气氛的不正常,于是他将手上的东西放在地上,然后用极为严肃的声音对男子说道: “这些东西是我家的没错,可你凭什么说我家的布料是有毒的。” “怎么证明?你自己卖的毒布料心里没点数吗?来来来,你要证明是吧,我现在就给你证明。” 男子猛然掀开了老者的衣物,将老者上半身完全暴露在了冷冷寒风之中。 众人见状也不由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朝着板车走近了两步,结果眼前的景象让他们大吃一惊,有几个人甚至直接恶心的吐了起来。 只见老者的身上遍布着成片成片的红色疹子,上面全是用指甲挠出来的血痕,有些地方被挠的多了甚至能直接看见皮肤下的肉芽。 随着老人虚弱的一呼一吸之间,成片疹子就像一片被搅动的红色池水,伤口处还不停地有鲜血渗出来。 第七十章 布料被蔑有毒,邓福竭力反抗 铁匠铺的雷掌柜站在人群最前面,他低着头仔细查看了一番。 “这老人家身上的病是真的哩,你看那一条条的血印子,这是得多难受才能把自己抠成这样。” 雷掌柜整天与金属打交道,见过的各色伤口自是不少,饶是如此,当他看见老者这样浑身都密布着伤口的样子,还是不由得发出了感叹。 “邓老哥,你家这批货是不真的有问题啊。”另一位认识邓福的街坊面色担忧的走了过来。 “刘掌柜放心,这些布料在上架前都是老夫挨个检查过的,老夫用性命担保,这些布料决然不会有任何问题。” 邓福对着来人行了一礼,然后转过身来对着所有围观的百姓朗声说道。 此刻的寒风更盛了,吹得邓福头上少许散落的白发东飘西荡,宛如他此刻无比复杂的心情一样。 “你放屁,我亲爹都躺到你们店门口的,你们居然还敢狡辩。那日我父亲六十大寿,做儿子的没本事挣大钱,只好想着拿自己多年攒下的一点积蓄来给父亲大人扯块料子。” 男子声泪俱下的回忆着之前的故事,说道伤心处几度哽咽的说不了话。 “这还是个大孝子。”一位女街坊见状也红起了眼眶。 “听听老人家今年都六十了,这刚到快享福的年纪,没想到却遭了这般飞来横祸。”另一位男街坊见状也不由得摇了摇头,一时间他心里竟然也想起了自己去世多年的老父亲。 “我和拙荆省吃俭用省下了一贯钱,当日进的城来就看见这曹记布行在降价售卖。我家本就不富裕,见了这般好事自然就进了他们家的铺子。 当时有个胖丫头还说的好听,什么这布和卫国公府的布是同一个地方进来的,品质绝对没问题。现在想来这是放他娘的狗屁! 我也是当时也是吃了猪油蒙了心,就听信了这小娘皮的谎话。回去之后我媳妇熬了整整两天两夜,一个都不敢歇息的给我爹做了一身衣服。 当时我媳妇还高兴的跟我说,家里老寿星穿了新衣,咱家这日子就能一天天的变好了。结果、结果谁成想他家的布料有毒,我爹才穿了一天新衣服就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爹啊,孩儿不孝啊!”男子扶着扶着板车跪了下来,一个劲的磕着脑袋。 “爹啊!你这一走要媳妇可怎么活啊。您辛苦了一辈子,眼看就能抱着孙子颐养天年了,媳妇想让您高兴这才连夜给您裁了一身衣服出来,没想到这衣服竟然直接要了你的命啊!这叫媳妇以后还怎么有脸在村子里见人啊。媳妇干脆随您一起去算了。” 说着女子略微朝后瞥了一眼,发现自己身后就站着两个大姐的时候,她一咬牙,就朝着着街边的那棵泡桐树撞了过去。 “妹子别这样,这不是你的错,你的孝心大伙都看在眼里了。”不出女子所料,一位大娘看她要寻死,当即把她拦腰抱住。 “大妹子,你现在要做的是找黑心商家为你爹讨个说法,在这寻死觅活的只会让老人家更加伤心。” 二人的情绪很是到位,不大的功夫便已经让大多数的百姓都对他们的遭遇产生了同情,毕竟在片土地上,‘孝’是最大的事情。 看见舆论的方向慢慢向自己这边倾斜,男子心里稍一琢磨,便决定趁热打铁,再往火上浇一把油。 “你用口口声声用性命担保,那你现在就去下去跟阎王爷商量商量,看能不能用你这条坑人蒙人的贱命,换回我父亲一条命来!” 男子从地上爬了起来,顶着方才因为磕头而被撞歪的发髻,阔步来到了邓福面前,手指着邓福的鼻子骂道。 “此事太过于蹊跷,街坊们且不要听信他们一家之言。实不相瞒,我曹记布行的布料本就是从卫国公府收购来的,每一匹布都是老夫亲眼看着从国公府库房里搬出来的,这里边怎么会有差错。” 邓福再三犹豫,最终还是决定把国公府抬了出来,不过拿布的过程做了稍微的修饰。 “国公府的料子?怪不得那天我儿子从衙门里当差回来的时候,说我买的两匹布不是寻常商户能拿得到手的。我当时还当是儿子哄我开心,现在才知道这原来是真的。” 一个衣着光鲜的妇人不禁拍着脑门说道,脸上的表情即有惊讶又有一丝抑制不住的兴奋。 “确实,这曹记布行的布料质地柔软,品相端正,摸起来韧性十足,同时还相当轻盈。之前我还只当是店家花重金买的好料,没想却是国公府的东西。”另一名路人也忍不住出来说了两句,他的话语中充满捡了大便宜的激动。 眼看着众人的话语朝着自己不期望的方向奔去,男子在着急之下又有了新的思路。 “诸位乡亲,千万不要听他胡言。卫国公乃是当世英豪,是我大明功勋卓着的上将。他们这一个新开的小破铺子怎么可能和国公府扯上关系,我看他们就是想借国公的名义来吓唬大家,好把他们卖毒布料的事情掩盖下去。” 男子摸了一把眼泪,然后瞪起通红的眼睛朝着邓福咆哮。 “爹啊,你看到没,你终日念叨大明文昌武盛,圣上英明神武,说自己临了了还能赶上这么个好时候,不枉来人间一遭。 可现如今却万万没想到,在我大明这朗朗乾坤之下,竟然出了他们等这般无赖蝇蚋的狂徒。 现在不但害死了您,还妄图污了卫国公的名声,老天若有眼,必将降下天雷,劈死你们这帮黑心奸邪之徒。” 男子对着布行的方向咬牙切齿的说完,然后三两步走回去跪倒在板车旁边,抱起老者的脑袋就大声哭丧了起来。 “这位小哥,你再这样捂下去,你爹可能真就没了。” 男子散着的头发掩住了老者的口鼻,本就虚弱的老者此时因为喘不上气,胸口在剧烈的起伏着。一旁的街坊看见后,赶忙上前拍着王兆的肩膀提醒道。 第七十一章 事有蹊跷 被人提醒以后,王兆也终于注意到自己的‘老爹’有些不行了。 害怕他老人家撑不到这场戏的最后关头,王兆连忙把老者的衣服扣紧,顺手探了一下老者的体温。 老者的身体已经不似正常人一般温热,王兆手到之处,皆是一片冰凉,唯有靠进心脏内腑的地方还能感受到生命还没有彻底消散。 本就病重的身子,大冷天里再经过这么一番折腾,早已是风中之烛、釜中之鱼。 略微抬头瞥了一眼正在注视自己的人们,王兆一咬牙,顶着寒风将自己的外袄脱下来盖在了老者身上,自己顺势就打了个寒颤。 “多孝顺的孩子啊,我儿子但凡有这个小伙子一半的懂事,我也不至于到了这把岁数还要起早天黑的出来卖炊饼。”一个个头矮小、皮肤黝黑且干枯的老哥抹着眼泪说道。 三尺多长的扁担放在他的脚边,手上写着武家炊饼的幡子随着寒风阵阵作响,似是在给他无声的哭泣送上造物的伴奏。 而如武家大郎这般被眼前场面感动的,远不止他一个。 一时间眼泪抽泣的声音、暗暗赞赏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不断涌来,似是一把开刃的长剑,剑柄在王兆这里,剑锋直指曹记布行。 “谢过这位大姐的好意,如若不是大姐的提醒,王兆这悲痛之下险些酿成大祸,王兆在这给您磕头了。” 王兆的眼睛虽然已经没了泪水,但他的哭声却依然嘹亮。而那位大姐看见王兆这副样子心里也不落忍,掏出自己的帕子就递给了男子。 “大兄弟,你是个孝顺的,大姐敬重你。不要怕,咱们西安府虽然不比京城,但我们上头也有爱民如子的李青天李知府,更有当今圣上的二皇子秦王殿下,若是果真有人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情,李大人和秦王殿下自然不会任由他们为祸一方。” 这位大姐此时已经完全站在了王兆这一边,她在心里已经默认就是曹记布行出售的布料有毒,这才酿出了如此一出人间惨剧。 而此刻,她望向邓福的眼神里已经满是怒火。 “同样都是在街上做生意的,可是这人与人之间的差距简直堪比人与恶犬的差距。一边是善良人家体恤我等悲苦之人,另一边却是蛇蝎心肠卖毒布坑害百姓。苍天啊,你睁眼看看吧,这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王兆接过帕子来不及擦脸,用手指着邓福大声怒喝。 此刻,随着王兆的悲愤愈演愈烈,很多本就对他们遭遇深感同情的百姓们,此刻心理的天平已经完全倒向了他们一方。 “邓福,此事若真是你家所为,我劝你还是赶紧承认了吧。到时候到了府衙公堂之上,青天李大人看见你认罪的态度说不定还能从宽发落。” 书店的史老板走到邓福身边,皱着眉头压低声音劝道。 而眼见着众人都目光不善的望向了自己,面色凝重的邓福又朝着板车的方向靠近了两步,然后拱手对众人行了一礼。 “诸位街坊邻居,我曹记布行虽然开业不久,但‘诚信经营’这四个大字是一刻也不敢忘。 老朽邓福,也忝读过几年圣贤之书,决然不会做出用有毒布料坑害乡里的行为。 现如今出了这般事,老朽出于道义,可以先送老者前去就医。待老者身体平缓之后,再请医者来断定,看看老者的病因到底是因何而起。” 邓福慢慢直起了身子,几缕白发随着寒风一起跳动,颇有点‘易水潇潇’的感觉。 “后生,我看邓福说的有些道理,不如先依了他的法子。现在赶紧救活你父亲才是大事,其他的都可以先放一放。” 一位祖籍延安府的红枣商人走到王兆身边劝道,此话一出,周围不少的围观百姓也纷纷附和了起来。 “就是的大兄弟,再在这僵持下去恐不是个办法。” “这位小哥,既然他曹记布行敢这么说,那咱们不妨就按照他的法子去做,到时候就让医师来给咱断一下孰是孰非。” 众人此刻都倾向于先送医再说,毕竟是人命关天的大事,耽误不得。 “不可!”在众人焦急的期待中,王兆忽然受了惊一样大声咆哮,直让大伙一时间皆愣在了原地。 “诸位父老,他家既然敢如此说,想来必是做了买通医师的打算。 他家如今既然敢卖毒布料,那未必不会联合医师一起毒死我父。 到时候事情还不是任由他们颠倒黑白、搬弄是非。” 邓福的话准确的打中了王兆的三寸,此刻的王兆第一次陷入了慌乱。 自家事王兆自己清楚,这老头怎么来的,自己收人银子时是怎么给人保证的,王兆可可记得明明白白。 “小哥,你这话有些不妥了吧,再如何也不能耽误你爹就医不是。你若信不过邓福,我可以帮你推荐一位医师,人品绝对靠的过。” 书店老史原本已站在了王兆一边,如今听了王兆这话却止不住有些犹疑了。 “就是的大兄弟,救你爹要紧。大姐这也有相熟的医师,到时候大姐亲自盯着,断然出不了差错。” 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劝说王兆先送老者就医的声音也越来越高。 这让本就心虚的王兆不经然出了一身的冷汗。 焦急之下,王兆冲着自己的“媳妇”按照提前约定的路数使了个颜色,不过那妇人不知是忘了还是太紧张没看清。只是在那苦的更大声了,并没有其他的动作。 见此情况,王兆在大腿上一拍,箭步冲向板车,看了一眼“父亲”然后激动的朝着众人喊到。 “我爹开口了!” 大伙听闻此言,都立刻自觉的安静了下来,有几个好奇心重的甚至往前凑了两步。 王兆看见来人越靠越近,急忙将耳朵凑在了老者脑袋边,抓紧时间“编造”父亲的嘱托。 终于,在最近的围观者距离板车还有十步的时候,王兆回过身来,啪的一声跪倒在了地上。 果断且用力的动作迅速荡起了满街的尘土,连太阳的光辉也被遮挡了几分。 “诸位乡亲邻里,我爹说了,今天要是布行不认下这个罪,他老人家就是死也要死在他们这黑心布行门口。” 此言一出,众皆震惊。 第七十二章 染坊的争斗 跪在大街中央的王兆俯低了身子,方才激起的尘土此刻纷纷落下,将他的麻布孝服给染成了土地的模样。 而一旁的众人此刻却乱成了两派。 一派是以之前递给王兆手帕的蔡大姐为首,希望赶紧先送老者就医,救回人命才是当务之急。 另一派则是以书店老史为首,认为事已至此,当以尊重老人家弥留之际的嘱托最为重要。 双方围着王兆身边展开了你一言我一语的辩论,激烈的交锋让原本就已经十分喧闹的南大街此刻更是化作了沸腾的澡堂,直教中央的王兆一时间竟忘了自己是跑来干嘛的。 直到王兆媳妇“嗷”的一声悲泣之后,骨颤肉惊的王兆这才从众人互喷的口水中清醒了过来。 伸手绾住几缕散落的头发,王兆双手一撑边从地上站了起来。 “诸位乡亲,为人子,止于孝。我父既已有叮嘱,作为儿子,在下岂能不遵从。” 王兆的目光冷了下来,端着步子走到了邓福面前。 “事已至此,今日若是不能为家父讨个说法,王兆忝读圣贤之书,枉为我父之子。” 王兆怒目相视,邓福虽然有心把他一把捏碎,但此情此景之下,只能在那里把拳头握的咔咔作响。 “你欲如何。”邓福强忍着怒气说道。 “我王兆今天来,不但是为了给自己父亲讨个说法。更是为了全西安府的百姓今后免受如此黑心商家的毒害。” 王兆转身正色看了看周边的百姓,头上随风飘摇的蓝色士子方巾,在此刻给他平添了几分书生的刚正之气。 “我一家已然塌了擎天之柱,饱受毒害之苦。我现在固然想要一把火烧了这黑心的店铺,以给家父报仇。 但细细一想我家之损失相较于整个西安府买了他家毒物的百姓损失而言,不足道哉。 故而,我今天非是想要讹他钱财,只是为了给整个西安府的百姓讨一个说法。 只要他家店铺肯当众承认,自家兜售的是有毒布料。张布告示,使全城百姓尽皆知晓此事。并使其主事之人主动去官府自首,我王家不要一分一文,丧父之痛我王兆可以咬牙咽下、不再追究。” 终于又重新找到节奏的王兆立马来了一番慷慨陈词,直说得不少百姓不由得为他的正气击节赞叹。 场上的局势也随着这一番慷慨的言论,逐渐切换到了王兆这一边。 曹记布行的布匹有毒,仿佛已经成为了一个不可辩驳的事实。 “王小哥的气节着实让在下敬佩不已,就凭着小哥的这一番言论,我愿代表西安府盐行的诸位兄弟凑一个份子。 令尊的身子但有问题,由我盐行全额负责令尊的医治。” 一个力夫打扮的汉子站了出来,他的右肩衣服上打着一个厚厚的补丁,陈旧但十分整洁的麻布褐衣上,还依稀的能看见几粒淡黄色的粗盐渣子。 “陈掌柜的果然大气,不愧是素来习惯亲力亲为的盐行会长,办起事来就是利落。” “陈掌柜义薄云天,我染行也不能袖手旁观。”一个胖胖的声身影从人群后面挤了过来,赫然就是齐家染坊的齐东家。 “我染行愿意提供资深的老师傅,当着大家的面来验一验这曹记布行的货到底有没有毒。” 齐东家义愤填膺的样子,让他的大肚都显得威严了几分。 “邓福,你看看你是把你店里剩余的布料全部拿出来当着大家的面验验,还是我请诸位乡亲到你店里一探究竟?” 占了话头上风的齐东家此刻愈发的嚣张。 而周围不少被蛊惑的百姓,此刻也纷纷往布行门口靠近了过去。 群情激奋的样子,简直就像当即是要拆了这家黑店。 一瞬间,乌云笼罩在了曹记布行三人的头顶,邓福已经做好保护小姐殊死一搏的准备。 然而,有些事情是假的,他就真不了。 虽然王兆的演技可以打满分,但经过如此几番的折腾拉扯,总会有一些百姓从中察觉出一些端倪来。 “老孔,你看我就说吧,这年头便宜没好货,趁着这家铺子还没倒闭,赶紧把你前天买的那匹阔白三梭布退了吧。”一名壮汉对身旁书生模样的中年人说道,他的表情里充满了事后诸葛亮的快乐。 “老唐,不是我不想退,可是我已经把布送到城北的李裁缝那去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后日我还得去长安县衙应聘师爷去,没套像样的衣服我怎么敢去呢。”老孔不误懊悔的拍了拍手,眼角里差点急出火来。 “还应聘,看见板车上躺着那老头没,这衣服你要真穿上了,应聘不应聘的上且两说,可你的小命八成活不长了。”老唐噘着嘴,颇为嘲讽的说道。 “嗨!算了,还是活着最重要。我这就去找李裁缝,希望他还没来得及开工。”老孔一拍大腿,就准备往城北跑去,可是他刚一抬腿就被老唐的大手给拽了回来。 当老孔满脸疑问的回过头的时候,却看见老唐冲着另外一个角落努了努嘴。 “不用去了,李裁缝也正在那边看热闹呢。”老唐松开了手,和老孔一起大眼小眼的看向了站在人群西北角的李裁缝。 那一头的李裁缝因为个头稍矮,被前面的人挡住了视线,此刻的他还专门踮起了脚,同时还和身边的几个人不停的说着话。 “这事情有些不对啊。”惊讶之余,老孔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事情,只见他斜着那一边多一边少的眉毛,表情严肃地回头对身边的壮汉说道。 “有啥不对的,这里出了这样的大事,人家放下手头活计过来看热闹不是很正常的事。”老唐不屑的回道。 “你动动你那榆木疙瘩一样的脑袋,李裁缝的店在城北,距离这里差不多快四里地了。这一家人从过来跪倒地上哭开始算,拢共不超过一刻钟。 他李裁缝又不是邮驿站的‘快行子’,这么半会的功夫他能从城北跑到这城南来?” 听完老孔的话,老唐的眼睛立刻在眼眶了转了三圈。 “你的意思是,这件事从头到尾是有人专门安排的?”老唐皱起了眉头,他陡然意识到这件事情或许远没有表面上看上去那么简单。 第七十三章 天平的微动 “你看看盐店街的陈老板,还有染坊的那个齐胖子。他俩一个在西南角的盐店街,另一个在西头的安远门跟前。 若不是提前说好,今天又非年非节的,他们怎么可能恰巧赶在这个点儿,同时出现在咱们南大街的地头。” 老孔此时已经眯上了眼睛,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一张阴谋的大网已经逐渐在自己面前展开了。 “诸位且听老夫一言。”眼见情况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数年不禁战争的邓福在这一刻再一次恢复了国公亲卫的气场。 经历过尸山血海的声音一出,周围的百姓立刻被镇住了,纷纷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我曹记布行向来诚信经营,如今诸位既然想当面验证布匹质量,我曹记布行自无不可。” 邓福的声音清晰的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方才已经在沸腾边缘的气氛终于在此刻略微消散了一些。 眼见愤怒的潮水略微散去,松了一口气的邓福立马开始了下一步。 “不过!”邓福高声念到,然后停顿了一下。 “这齐家染坊之前与我曹记布行有生意上的纠纷,如今若由他们指派人手来查验。恐得不到一个公平的结果,在下以为大家也不想被一个虚假的结果所蒙骗。” 自家事自己清楚,如此明显的陷害,邓福很清楚的知道此刻自己坚决不能坐以待毙。 “好你个邓福,能安心在这里贩卖毒步,你果然不是一般人。”齐东家算是见过世面的,所以邓福的威压并没有在他身上持续很久。 “大家休要被他蒙骗了,他这就是在拖救兵。后面找一个由他们指定的人来验证,那这黑与白岂不是都由着他们说了算。 那到时候才真是颠倒黑白,翻转乾坤。”齐东家满目怒色的说道。 本来肥肠满脑的他不可能有如此机敏的反应,但无奈杨友元给的实在是太多了。有钱不但能使鬼推磨,也能让本不太机灵的脑子闻着铜臭,偶尔闪一闪金光。 此刻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邓福目力所及之下,几乎大半个西安城的人都聚了过来。 “此事确有不妥之处,若任由一方来决断,确实难以得到真相。”书店老史这时站了出来说道。 随后无数举荐医师或是此中好手的声音不绝于耳。 甚至还有人举荐了西安府和咸宁县的仵作过来,不过被大家还没死人为由给拒绝了。 几番激烈的争辩之后,场上陡然陷入了沉寂,唯有街角的那颗泡桐树,还在微风的吹拂下不断簌簌的抖着落叶。 良久,无聊的场景让太阳都不由得收起了几分自己的光芒,把半个身子藏在云后休息去了。 忽然一阵凛冽的西北风卷积着漫天尘土飞奔而来。秋末冬初的寒风让围观的百姓们不由得拉紧了身上的衣服。 而等到这股尘封从南大街吹走之后,一顶艳丽的软轿从钟楼的方向缓缓的抬了过来。 在万千百姓的目光注视下,肩搭白狐裘,手持雕花手炉的杨友元眉目含笑的从轿子里迈着莲步走了出来。 “既然大家一时都争不出个头绪来,那小女子便斗胆举荐我布行协会的管事来给大家一个说法。 毕竟这布行的事自然还是有我布行自己的人来分析比较好。” 看见眼前这个衣着华丽且妖娆的妇人走了过来,无论认识不认识这与众人迥异的气场,还是让大伙不由得为她闪开了一条道路。 习惯了众星捧月的杨友元,对这种场景并不陌生。 她迎着众人的目光缓缓的走到了邓福的面前,然后转身对着众人行了个福礼。 “忘了自我介绍,小女子便是西大街良友布庄的东家,目前也是西安府布行协会的会长。”杨友元媚眼含笑,不少人都被她暂时勾住了魂。 再度打量了一下场上的局势,胜券在握的杨友元转过身来,又对着邓福行了一礼。 “看这位老哥哥的样貌和气度,不似是那般奸恶歹毒之人。 如今老哥哥既有了麻烦,那身为布行协会会长的友元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如果老哥哥允许的话,我身旁这两位一定能还贵布行一个清白。” 杨友元的话说完,一男一女两人从她身后走了过来,男子须发皆白,拎着一个药箱,女子看上去因当已经年过四十,岁月已经在她的脸上留下了不少的印记。 “这位是我良友布庄的首席刘大掌柜,她本是前元司衣局的宫女。 后来流落在西安府,别被我请了过来。”杨友元拉着那位女子的手热络地说道。 那女子虽然面有慌张,但听了杨友元介绍自己之后,她却陡然坚定了信心表情瞬间恢复了平静。 “这一位是咸宁县远近闻名的孙神医,想来此地有不少人都受过孙医师的恩惠。”杨友元对着孙医师又行了一礼,至少表面看上去甚为恭敬。 不过此刻,孙医师的手却在不住的颤抖着,看向杨友元的眼神里,有掩饰不住的恐惧。 杨友元见状,立刻三两步走到了。孙医师面前,似笑非笑的对着孙医师抛了一个眼神,孙医师浑身一颤旋即掐了掐自己的手背,强行镇定了下来。 周围的百姓见到此情此景,也纷纷打起了精神来。 眼看着。争论许久的事情,终于有了处理的头绪,谁也不愿意放过这个为自己增加谈资的好机会。 “既然有专业人士插手,那邓老哥就赶快定个方案,我老史信得过你的为人,但终究还是要给大伙一个说法的。”书店老史郑重的说道。 事已至此,面对无数双被杨友元引导过来的眼睛。邓福思前想后,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 毕竟他的当务之急是还自己布行一个清白,而不是在这里和陷害自己的势力斗个没完。 双方共同选出了几个代表,刚进走进曹记布行的铺子,挑选了几匹布样出来。 铺子门口早有人摆上了桌案,而刘大掌柜和孙医师已然站在了那桌案旁边。 第七十四章 验证的结果出来了 片刻的功夫,原本精美完好的四匹绢布就在刘大掌柜飞舞的剪刀下化成了纷飞的碎片。 而一旁的孙医生虽然面色略有不安,但手上的动作却也在一步步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这两人的手上,其中不少人的额头甚至急出了几颗汗珠。就连一直趴在板车旁的王兆“媳妇”,此刻也忍不住好奇,抱着怀里的襁褓站起身来。 寒风还在继续,地上的落叶不断被卷起然后摔下,有的粉身碎骨,有的继续等待下一波的流浪。 太阳此刻仿佛也恢复了对人间的好奇,挣扎着从阴云之后跳了出来,睁大眼睛看着人世间的纷纷扰扰。 邓福的眉头皱的紧紧的,虽然眼前两人的动作看上去极为认真,完全是一副揭露真相的态度。 但邓福心里明白,今天这局面完全就是善者不来、来者不善。 一旁的杨友元则依旧是一番柳娇花媚的样子,即便有厚厚的衣物遮挡,但斜扭着的腰肢还是把她的身材淋漓尽致的体现了出来。 “邓老哥,咱们都是开布行的,同行之间自然是应当同气连枝。 现如今你曹记布行有了难题,我良友布庄自然不能袖手旁观。你放心,刘大掌柜是咱们这出了名的剪刀手,有她出马,一定回给贵布行还一个清白。” 杨友元眼若桃花的看着邓福,倒不是她对邓福有什么好感,如此造作的表情完全出自于职业习惯。 “多谢杨小姐好意,今天无论结果如何,杨小姐这份好意我们曹记布行心领了。 待此次风波结束,我等必会上门答谢。” 听着满面好意的杨友元说着不怀好意的话,邓福此刻反倒风轻云淡了起来。 倒不是他想到了什么能够绝地翻盘的好法子,反而在绢布被剪碎的那一刹那,他已经在心里预料并接受了失败的结局。 既然布行暂时恐怕难以经营,那他便可以放下身上的枷锁,好好收拾一番盘踞在此地的牛鬼蛇神。 “邓老哥哥看上去对自家的绢布很是放心?”常年混迹于各种交际圈,杨友元很敏感的觉察到了邓福情绪的变化。 “若是当日齐家染行的人把我们预定的布送了过来,此刻我还有几分忐忑。但如今店里的每一匹布,来路都是清清楚楚,断然不会出了岔子。” 这些布都是邓福自己从国公府库房搬运过来的,里面不少都是当今圣上吩咐各地布政使衙门专门采买送过来的,决然不可能验出问题来。 倘若果真从这里面验出问题来,那便不是布匹本身的问题了,交锋的战场就上升到另一个阶段,一个邓福可以自由施展自己的阶段。 “老哥哥既然如此自信,那友元也就放心了,这世间的事嘛,总归是黑黑白白真真假假,只要心到了,这事就错不了。 就让咱们拭目以待。”杨友元还是那副眉目含笑的样子,不过语气中隐然却有了另外一番意思。 “拭目以待。”邓福也恢复了之前和善的样子,微笑着对杨友元说道。 良久,随着第不知道多少块碎布从孙医师的手中被放下,孙刘两人互相一确认眼神,检验的事情终于宣告了结束。 “看来结果这是出来了,这事情的真相想必很快就会水落石出了。”一名街坊面色神染,他的腰间还别着一把纸扇。 “终于等到结果了,这该死的寒天里害老子这么一通等,脚都冻麻了。”另一位壮汉则双手互相插在袖子里,使劲朝着地面跺了跺脚。 “结果出来了,现在铁证如山,我倒要看看这黑心的店铺到时候还有什么理由来狡辩。” 蔡大姐在杨友元来之前就已经认定了曹记布行是黑店这个事实,此刻眼见证据就要敲定,她不由得激动了起来。 “我说这结果还没出来呢,你怎么就确定一定是曹记布行的问题呢。”人群中传来一个不同的声音。 “你快哪凉快哪待着去吧,王兆兄弟如此一个孝子,怎么可能拿自己老爹的性命来胡说。” “就是,这家布行开业没多久,前面生意并不好,当初即使打了八折也依旧惨淡。后面亏了李青天赐匾,这才有了起色。 如此一家店铺,为了钱,什么事做不出来。” 质疑的声音刚露了个头,很快便被激愤的声音给压了下去。 而这时,刘大掌柜已经走到了杨友元身旁,只待自己东家一声令下,她便准备揭露出“真相”来。 原本这个任务应当是由看上去更有资历的孙医师来做,毕竟发须皆白的他搭着一身浅灰的儒衫,看上去就是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不过现在的他双手抖的厉害,甚至连说话都结巴了起来,刘大掌柜一看这情况,便主动把事情扛了起来。 “诸位街坊,诸位乡亲父老,现如今真相已出,大伙暂且安静一下,且听刘大掌柜的怎么说。” 眼看着场上的喧闹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杨友元对着人群使了一个颜色,紧接着就有一个洪亮的声音在人群中炸开。 此话一出,众人果真安静了下来,都全神贯注的盯向了刘大掌柜的方向,眼神中皆是满含期待的样子。 看着众人真挚、着急且热烈的目光,刘大掌柜一时间良心有点微动。但最终,她还是咬着牙上了。 “经过本人和孙医师的鉴定,从曹记布行抽取的四匹绢布,两批都含有麻风病人的皮屑。这批布料不能再用了,上面确实有能传染的有病之物。” 刘大掌柜使尽全力说出了这句话,旋即捂着胸口就要摔倒过去,不过被身后的杨友元和邓福一把拉住。 邓福虽然恨不得一巴掌拍死刘大掌柜,但此时此刻,对于大明百姓,他还是本能的拉了一把。 而此刻,街上的众人听闻此消息已经炸裂了起来。 “大伙还在等什么,咱们赶紧一起砸了这家黑店,给王兆兄弟的父亲报仇。” 愤怒的人群中传来了一个尖锐的声音,立刻让场上的气氛转向了一个充满暴力的方向。 第七十五章 群情激奋,大街激战 群情激涌,气氛紧张。 几个腿脚利落的男子,没几步就跑到了邓福五步之内,其中一人的手上赫然还提着一把杀猪刀。而在他们身后更多的围观百姓也逐渐靠拢了过来。 他们的面色普遍都带着愤怒,虽然也有少许人的脸上还挂着疑惑,但被人群裹挟着的他们,也只能跟着人潮的方向随波逐流。 众人不断的愤怒的呐喊,就像一声声炸响在南大街上的惊雷,冲天的怒气,让寒风似乎也退避了起来。 而那个泡桐树也随着最后一缕寒风打了一个颤,将最后的几圈枯叶也从枝头抖落掉了。 眼看危险即将来临,邓福立刻向后退了一步,抄起店门口平日里挑货用的木杆,扎起一个马步就稳稳的就护在了店门口。 眼见者来人越来越近,并且没有丝毫可以再商量的意思。邓福径直挥舞着手上的长杆,使出全力往地上拍了一下。 顷刻间无数尘土激荡了起来,店门口原本就被夯得极为厚实,又经过常年人马踩踏已是异常坚固的的地面,在邓福这一击之下,裂开了一道深深的口子。 来人一看情况,具皆被吓了一大跳,就连之前气焰最为嚣张、提着杀猪刀的那个家伙看见此情况也不由得往后退了两步。 旁人或许不清楚人的肉身到底有多么脆弱,但他一个杀猪的对此却是一清二楚。 就邓福劈开地面的力道来看,如果这一棍挨在自己身上,免不了一个筋骨寸断的下场。 眼看最凶的家伙都连连退却,身后的百姓也纷纷慢下了脚步,不过这倒不完全是因为他们对于邓福武力的恐惧,更多的是一种谋定而后动的暂时退却。 而场上的形势在这一刻又切换到了僵持模式。 这时正午偏西一点的太阳正好在布行门口画出了一道阴阳分界线,邓福持着长杆站在阴影里,怒火中烧的众人则都待在阳光的加持之中。 眼看着众人暂时不再向前,邓福将手中的棍子锤在地上,准备说几句话来缓和一下场上的气氛。 可没等他开口,有一个不和谐的声音从人群中冒了出来。 “大伙修要被他的虚张声势的给吓住了,拿了一根挑货的破肠杆就妄想阻挡住咱们追求正义的路子?” “今天这黑店既然已经现了原形,我等岂有放过它的理由。”见有人率先开腔,后面很快就有人接过了话茬。 “就是,他不过就是一个为虎作伥的白发老头罢了,拿着一根破棍在这咋咋呼呼,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身经百战的老兵哩” “老兵?我大明对老兵可是不差,我们村的老孟头受伤之前不过是个总旗而已,现如今都在耀州府当了个典吏。 这老头若真是个百战老兵,又岂会沦落到给一个贩布的商家来当看门的护卫。” 人群中持续有嘲笑邓福的声音传来,邓福见状最终选择了放弃劝说这一条道路,既然要战,那便战个痛快。 只见他再一次提起了手中的长竿,将下摆扎进腰带之中,眼神中的杀气这时再也抑制不住,瞬间又变回了曾经纵横沙场的模样。 而经过了方才一阵煽动之后,邓福此刻的动作在大家眼里也都变成了花拳绣腿。原本稍慢一点的脚步,如今再一次加快了起来。 “为了整个西安府百姓的安全,咱们现在就冲进去烧了他这黑店。”看着场上的情绪再一次被调动了起来,一个穿着灰色褐衣的劲装汉子环顾了周围一眼,然后高声喝道。 他的话音刚落,从不同方向立刻冲过来五个和他差不多打扮的劲装汉子,他们的衣袖之下都鼓鼓囊囊。从他们矫健的步伐不难推断,那里面装着的应该不是什么寻常东西。 他们的动作很快便被邓福给捕捉到了,只见他向右一闪便靠近到一根柱子附近,给自己的右翼找了一个临时的屏障。 随后脚上一踢,方才被震得粉碎的土地,便升腾起一阵厚重的尘土。 六个劲装打手,立刻陷入了尘土的包围,虽然不至于看不清前路,但也短暂失去了和周围同伴相互呼应的机会。 邓福的长竿向前一刺,一个刚冲过来还没站稳脚跟的打手,就被立刻挑翻在地。 随后又挥舞长杆做了一个横扫的动作,准准的击在了另一个人的脚腕处,那人立刻被撂倒在了地上。 但他显然是个练家子,硬挨了邓福这一下,还是踉跄着从地上爬了起来。不过这一回他不敢再莽撞托大,急忙转身往后面退了几步,直到退到邓福长杆范围之外,这才停了下来。 看见前两个同伴失了手,剩下的四人也不由得对眼前这个老头多了几分小心。 当邓福的长杆在此挥出的时候,接招的打手立刻从衣袖之下甩出一根木棍,使出权力横着一挡,竟勉强接住了邓福的这一击。 不过还等不及,这人庆幸自己反应敏捷,邓福却紧接着就挥出了刺出了下一杆。 这一回长杆准确的隔着衣服刺在了他腰子的位置,一阵钻心的刺痛袭来,这个打手立刻捂着肚子跪倒在了地上。 紧接着邓福眼神一动,喷薄而出的杀气立刻让另外三人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不过他们都没有选择直接退却,而是在原地再一次僵持了起来。毕竟幕后的竹石给的钱实在是太多了,在丰厚的报酬面前他们无论如何也得强撑着完成这次任务。 而这一番闹腾之后,打手们虽然停了下来,可他们身后的百姓却像是更加愤怒了。 在他们的眼中,邓府以及曹记布行,俨然成了武力拒捕的恶性犯罪分子。 人性中那颗最朴素的正义感之心,瞬间宛如被炸药点燃一样,给予了这些最淳朴的百姓们以最强大的动力。 而眼看着越靠越近的愤怒百姓,平生经历无数的邓福,此刻第一次生出了无力的感觉。 对于敌人,他可以粉身碎骨以一搏十,但对于暂时被蒙骗住、手无寸铁且秉持着一颗正义心的百姓,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允许自己对这些人大开杀戒。 第七十六章 被围困邓福出手,关键时邓如月登场 愤怒的百姓越靠越近,邓福此刻只能再退一步,从门廊下退到了大门口的位置。 右手牢牢的握着那根长杆,左手则按在了一块门板上,若事有变,他随时准备抽出门板挡住来人的步伐。 “烦请大家冷静!大家不要被人给煽动了,如此行为是违背大明律的。” 邓福用最厚重的声音,向人群喊道,也算是他最后一次的告诫了,如果他们还是一意孤行,那邓福也只好准备殊死一搏了。 不少人在听到邓福的喊话之后,放慢了脚步。不过还没等大多数人听清楚邓福的话,人群中又响起了另外一个声音。 “大伙不要被他吓住了,大明律保护的首吾等守法依法的老百姓。他一个卖毒布伤人的黑店,还敢在这里望谈大明律,真是岂有此理! 大家来跟我一起砸了这家黑店。” 言罢,百姓的情绪再一次被煽动起来。方才冲在最前面,还没被打倒的三个劲装汉子,此刻见状也不再退缩。纷纷取下袖口藏着的武器,朝着邓福的方向打杀了过来。 一柄匕首,一把柴刀,同时从两侧朝着邓福挥舞了过来。 邓福见状立刻甩出手上的门板,挥舞着匕首的家伙当即被弹飞了出去。 随后长竿一挥,直奔拿着柴刀之人的面门而去。 不过这人显然比其他几人的身手利落一些,他先是横着柴刀挡了一下。随后趁着邓福收棍子间隙,一刀劈在长杆的末端。 “咔嚓”一声,邓福手上的长杆就只剩下了三分之二的长度。 虽然只是依着兵器的优势取得了一点微不足道的战果。 但这也足以将原本就已经沸腾的情绪,加热成炸裂的状态。 “乡亲们这个老匹夫吃瘪了,我们不能干看着这几位义士受伤,是时候拿出我们的力量了。” 随后一个土坷垃从人群中被扔了过来,画过一道弧线之后,稳稳的砸在了李青天赐的那块儿匾上。 不过好在这块匾是李青天当初亲自督办的项目,没有偷工减料的机会,硬吃了这一土块之后,还依然牢固的挂在那里。 有人打了样,其他人也立刻醒悟了过来,转瞬间无数的土块、树枝乃至石头和碎砖块纷纷朝着布行大门袭来。 邓福见状,已经从无可奈何转换成了怒火上扬的样子。 曾经那个面对千军万马依旧傲然屹立的身影,此刻也再一次从佝偻的姿态中挺立了起来。 甩出手中被砍短了一截的长杆,方才被砍出的利口,径直的刺穿了挥舞柴刀劲装汉子的大腿。 随后拉过一块六寸宽的门板扛在自己身上,看看挡过了这一阵土石之雨的袭击。 接着把门板用力的插近土里,捡过柴刀,像个老战士一样傲然的站在那里。 这通战神下凡一般的操作,终于让喧闹的人群再次陷入了短暂的沉寂。 不过很快,人群中就再次有不和谐的声音传来。 “武力抗捕,是为凶匪,捕捉凶匪是我大明百姓义不容辞的义务。 为国尽忠,正在此时。” 火药的引线再一次被点燃,只等着声音传开,汹涌的人群必将再次冲过来。 稍微冷静了一点的邓福,原本想再说些什么。不过还没等他开口,身后却传来了邓如月的声音。 “秦王府金令在此,谁敢放肆。” 手持这一枚金色令牌,蒙着面纱,身穿深蓝长裙的邓如月从布行大门走了出来,她的右手上还拿着一本不厚的册子。 “此乃卫国公府交割布匹的文书,如若不信,尽可来看。”邓如月随手一掷,册子准确落在了刘大掌柜的手中。 毕竟是国公府的大小姐,手上的功夫还是有一些的。而经过邓如月这一番动作之后,激动的百姓们立刻冷静了下来。 虽然没有人见过秦王府的金牌到底长什么样,但这才是洪武八年,天底下还从未出过敢假冒亲王行事的先例。 不少百姓闻言甚至直接跪了下来,但大多数人还是愣愣的站在原地,毕竟只见到一块令牌,跪与不跪,其实大家心里都没有数。 “我曹记布行出售的布匹到底有毒没毒,我们自家说的自然做不得数。但就凭台下这两位的说辞,恐怕也无法作为证据。”邓如月看向了刘大掌柜和孙医师的方向。 听到此事与秦王府有关,刘大掌柜当即跪了下来,把头深深的埋在地上,不敢言语,整个人都在剧烈的颤抖。 而一旁的孙医师听到秦王的消息之后反倒松了一口气,迅速向右走了两步,有一种跟杨友元划分界限的感觉。 “哦?既然我布行协会选出的人不能让曹小姐满意,那不知曹小姐以为何人做出的判断才足够成为这次事件的证据呢”杨友元依旧是一副微笑的模样,不过言语中的挑衅却是再明显不过。 “据我所知,西安府并没有官府所指定的各类协会,我曹氏布行开店以来也并未主动加入过所谓的布行协会。 因此今天的事情与杨小姐似乎没有一点关系,还请杨小姐把你带的人都领回去。如现在这般聚众生事,府衙大可依大明律定你个搅扰乡里、生事扰民的罪名。” 邓如月面露寒光,从小在大将军府邸长大的姑娘,身上免不了会带一种杀伐凌厉的气场。 杨友元虽然平素见过形形色色的不少人,但似邓如月这般真正是见过世面气度不凡的女子她也是第一次遇到。 在双方眼神交锋的一瞬间,向来对自己姿色气质都极为自信的杨友元,此刻内心的嫉妒却陡然升到了顶峰。 比自己漂亮的女子杨友元不是没有见过,但似邓如月这般气质卓然且自带贵气的,她确实是第一次见到。 巨大的心里落差一下子就让她如同看见凤凰的野鸡,自惭形秽之下只能张牙舞爪以显示自己的不一样。 “曹小姐说笑了,这里可没有什么我的人,这都是布行协会选出的人手,友元我不过是本着同行之谊来帮一把手而已。 如今,虽然曹小姐不领我这个情,但我还是要把这个忙帮到底。”杨友元依旧微笑,但语气中的安然自若与那一丝傲然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第七十七章 邓如月破解困局,杨经丞再来生事 “同行之谊?如此这般的同行之谊,我曹记布行倒是消受不起。”邓如月的表情依旧冷峻,语气中的嘲弄丝毫不加掩饰。 “既然曹小姐不愿意接受布行协会的帮助,那友元我也不好多说什么。不过曹小姐可要想好,没了布行协会在这里撑腰,这汹汹的民意可不是咱们妇道人家能控制了的。” 杨友元嘴上这样说着,手上却朝着刘大掌柜和其他几位布行协会的手下做了个隐秘的动作。 随后这些人纷纷起身,转头就向人群外走去,只剩下没看懂手势的孙医师一人在那里发呆。 “曹小姐,友元年长你几岁,在这也就托大劝你几句,该低头的时候,还是得低头。 门外这群刁民可不是省油的灯,若今天你给不了他们一个说法,那下场可是难料。” “我只看到南大街上皆是我大明的百姓,哪里有杨老板所说的刁民。” 邓如月凤眼微瞪,然后不再去管一旁面色逐渐狰狞的杨友元,三两步走到了邓福身前。 “诸位乡里乡亲且听我一言。” 方才邓如月和杨友元的争论,在场的人都听在了耳朵里。此刻她再度发声,大多数人都选择静下来听着。 “我曹记布行所出售的货物决然不会有毒。 不过如今大伙既然已经对我布行所售货物失去了信心,那我曹记布行在此承诺。所有在我布行购买的布匹,只要有交易凭条的我们皆可按原价退还。 同时按照交易金额的一成,作为对大家来往路费茶水的赔偿。 如果有人不愿退货,可以获得我布行终身会员卡一张,今后买布皆可享受九折购货的待遇。 我曹记布行在此承诺,今后凡是因穿了我们的布料而生病的,我布行除了负责全部医药费之外额外按照布匹成交价的百倍进行赔付。” 邓如月的话刚说完,小柳就抬着一块儿布告牌走了出来,上面详细罗列了各种布匹的退货规则以及会员的各种待遇。 随后邓乐抬出了一个大大的木箱,打开盖子一看,里面尽是闪着光的铜钱。 看到此情此景,原本被秦王府令牌震慑住的百姓在这一刻彻底的恢复了冷静。 而就当大伙还在纠结到底是选择退货还是选择相信曹记布行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含着哭腔的声音,却从另一端传了过来。 “你这丧天良的黑心店铺,想凭着几枚臭铜钱就掩盖你们贩卖毒布的卑劣罪行吗? 苍天啊,你睁眼看看,我爹还躺在这里呢,他们就敢信口雌黄收买人心。如此一个商家,竟然还敢满口大明律,天理何在,王法何在?” 之前看到百姓们愤怒地冲向曹记布行的时候,王兆还以为自己今天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虽然面上不能表现的太明显,但他的心里其实早就乐开了花。 但不料没多大会儿功夫场上的局面竟然急转直下,眼瞅着自己行将到手的巨额赏钱就要飞走,王兆再也按捺不住。 王兆此话一出,场上的氛围再一次变的微妙起来,不少已经选择再相信布行一次的百姓此时却再度踌躇了起来。 而原本已经有些乱了方寸的杨友元,此刻听了王兆的话却再度活跃了起来。 她意识到虽然这位曹小姐的一手反击甚为漂亮,但她还是没能解决自己埋下的第一枚棋子。 布匹有毒这事儿现在还是悬在她们头上的一把利剑。 “曹家妹妹,既然布协会的鉴定结果你不认可,那总得给大家一个说法不是。 不然别说你家店铺的声誉不保,到时候说不定会拖累了整个西安府布行协会的名声。”杨友元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往常的微笑,取而代之的是抓住他人破绽的狰笑。 “此事既然有争议,那自当是有个说法,不过这说法可不是随便找个人来,就能敲定的。”邓如月看着杨友元说道。 “今天正好街坊邻里都在此处,那不妨就请府衙的人来做个验证,也好以正视听。”邓如月转过身来,平静的对着南大街上围观的百姓说道。 而百姓们看着邓如月如此表态,也都没有了别的说法,毕竟府衙的公信力还是靠谱的,更何况西安府衙还有李青天坐镇,断然不会走脱了任何一个宵小之徒。 不过还没等有人去府衙报官,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南边传了过来。 “听闻有人要找府衙的人,不用麻烦了,我现在就在这,有何冤情速速报来。”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方才提到此事应交由官府审理,现在西安府的杨经承这时也不知道从哪领了一班人赶了过来。 “曹记布行的掌柜出来听着,本官已经给了你们五天期限去完备手续,如今五天的时间一到,若你们今天交不出东西来,那本经承也只好按律先查封了你这铺子。” 原本看见布行门口聚集了如此多的百姓,杨经丞心里已经打了退堂鼓。但当他瞥见杨有缘也站在人群中的时候,心里那一点儿对被府衙问责的恐惧,瞬间就被一个更大的恐惧给覆盖了。 “这不是府衙大明鼎鼎的杨经丞嘛,小女子见过杨经丞。”看见自己人来了,原本沮丧的杨友元热络走上前冲着来人福了一福。 杨友元的这一提醒,场上百姓的目光纷纷聚集了过来。 而面对眼前这个妖艳妇人的这一礼,杨经丞差点吓得跪了下来。 “如此说来,想必经丞大人是李青天派来协助我们查封这家黑店的。”人群中立马响起了一个声音。 “那肯定的,李青天爱民如此,怎会容忍有如此黑店在他的治下祸害乡里、毒害百姓。” “经丞您但有吩咐,我等敢不承命。” 这时杨友元埋下的几个暗子接连发声,让原本沉寂的百姓不由得回过头来盯着杨经丞看。 杨经丞算起来也是个老吏了,如此众星捧月的场面,他倒是有生以来第一次体会。 因此,说起话来,也不由得平添了几分底气。 “刚才听了大家一说,本官这才知道这家布行不但买地的手续不全,现在竟然还涉及到贩卖毒布坑害百姓一事。 当真是可恶之极,罪该万死。” 杨经丞来的有些晚,没有看到之前邓如月手持秦王令牌的场景。 尽管他只是一名吏员罢了,但此刻的他俨然摆着一幅官老爷的做派。 第七十八章 邓如月据理力争,邓福店门被缚 杨经丞如此一番做派,放在如今这个时刻,却起到了意想不到的作用。 急需知晓真相的众人,此刻迫切的需要一个权威的声音来告诉他们事实到底是什么。 “既然你是官府的人,更应该凭着证据说话。如今大家既有争议,那不妨请府衙的医师和刑房的干吏来查验一番,也好给在场众人一个交代。” 邓如月的眼神虽有一丝反感,但还是没有直接翻脸,毕竟是官府的人,不看僧面还得看佛面。 “本官并没有看到哪里有所谓的争议,布行协会的人自是这一行的专家,孙医师也是远近闻名的贤医。 如此组合验证出的结果,定然就是真相,何需官府再费时费力重新审验。”杨经丞眼睛一斜,然后满含傲气的说道。 “若是杨经丞可以首肯,我曹记布行愿支付验证的一切费用。如今事有争议,还请杨经丞查清真相为好。”邓如月眉头微蹙,她已经意识到这个吏员有些来者不善。 “本官没有看到有什么争议,只看见你家布行单方面进行狡辩。”杨经丞厉声说道。 “曹记布行的掌柜,本官念你是个女子,因此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若你主动承认罪行,我还可以考虑从轻发落,到时候只罚你去做些舂米、浆洗这般出苦力的差事。 若是你拒不认罪,府衙的女囚自有你的一个位置,那可不是你这般养尊处优的贵小姐能接受的地方。” 提到女囚的时候,杨经丞眯起了眼睛,眼神中多了一些猥琐的意味。 自古以来,监牢里的罪犯是没有人权的。大明律虽然规定了有悯囚制度和监狱检察制度,但洪武八年处处缺官的情况之下,指望地方一霸的吏员去执行这些制度甚为困难。 因此囚犯的地位与奴隶无异,男刑徒往往会承担重体力劳动,而女囚则成为了狱卒们挣钱的法宝。 听到杨经丞这般说话,邓福的眼神陡然变的凌厉了起来,手里的短棍也捏紧了几分。 “如此信口雌黄、颠倒黑白,你就不怕事后被知府大人定罪问责?”此刻邓福的怒火已经到了爆发的极点。 “本官秉公执法,依着民心惩处恶商,如此业绩事后定会上报给知府大人,倒是不劳你们这黑店费心。 不过这都是后面的事情了,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认罪伏法吧。” 杨经丞说完这句话也决定不再饶舌,大手一挥,身后的十几名配着腰刀的衙役就从他身后涌了过来,每个人的手都紧紧的握在刀把上。 距离战乱过去也就五年多,西安府的衙役基本上都是上过战场的士兵,此刻成雁型分立杨经丞两侧,端的是一副昂昂战气。 “尔等认不认罪!”身旁有人助阵,杨经丞本就高扬的官威此刻愈发膨胀。 方才歇了一阵的寒风此刻又紧张了起来,吹着号子从在场每一个人的脸庞划过,顺着衣领渗入胸膛,让心脏不由得抖上了一抖。 而一股乌云也从东南方向顺着秦岭奔袭而来,不大的功夫,太阳的半个身子就已经掩入了阴云之中。 “好,既然尔等如此冥顽不灵,那本官只好依大明律行事。”杨经丞的表情冷了下来,眼神中最后一丝犹豫也消失了。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跟随而来的衙役纷纷抽出了闪着寒光的腰刀,面色冷峻的看向了邓福的方向。 周围的百姓一看到竟然动起了刀兵,纷纷不由得退让开来。就连大孝子王兆一家,此刻也顾不得体面,慌慌张张的退到了板车后面,试图把载着自家父亲的板车作为保护自己的一道屏障。 衙役都是上过战阵的,虽然已经多年没有过喋血的生活,但军营里的很多习惯还是保留了下来。 他们并没有像之前六个劲装汉子那样那样乱糟糟的一哄而上,而是立刻围着邓福绕了一个半圆。 其中一个领头样子的家伙,不断的用眼神打量着邓福。 而邓福也丝毫不退,持着棍子、扎稳马步,随时准备出手还击。 不过此刻邓福的心里已经不似之前那般坦然,以他多年的沙场经验一眼就看出来,眼前这帮人手里是有两把刷子的。 这让他的心里瞬间紧张了起来,做一名身经百战的老兵,面对一群散兵游泳,他自然是信心十足。 但如今对方明显训练有素,纵然他身手不凡、经验老道,可如今一不披甲,二无利刃,决然不可能将眼前这帮人挡在门外。 “尔等是府衙的兵,他一个户房的经丞,没有权利调动你们。”邓福做出了最后的尝试。 此话一出衙役们明显犹疑了片刻,不过没等他们做出下一步的反应,杨经丞立刻抢先开了口。 “本官此次来执行的正是衙门里的公务,衙役的调动是在兵房备过文书的,此时如何调动不得。” 杨经丞言罢,衙役们也不再犹豫,三人一组化作小阵,后脚一蹬便朝着邓福靠近了过去。 虽然明知不敌,但退无可退的邓福,还是挥出了自己手中的短棍。 不过他也并不是完全盲目的进行抵抗,他略微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场面,然后朝着看起来配合最为生疏的三人冲了过去。 这三人的步伐有些凌乱,走在最前面的步伐稍大,使得身后的两个侧翼慢了一步没有及时跟得上来。 邓福准确的抓住了这个破绽,一棍便将面前之人挑翻在地。紧接着棍子顺势上扬,狠狠的打在了右侧之人的手腕上,他的腰刀应声而落。 第三个人见两位同伴都已倒下,脚下稍微有些拌蒜,一个步子没站稳,自己反倒踉跄了起来。 邓福见机也不犹豫,趁他病要他命,一棍子便击在了这人刚刚站定的左腿上。 大发神威的邓福,让周围的百姓都不由得为他利落的动作感到佩服。 可没等邓福开始下一场的表演,三根绳索从不同方向朝着他飞奔而来,一拉一扯之间,邓福很快便被死死的缠住,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第七十九章 衙役刀火相逼,秦王铁骑入城 尽管三个绳索牢牢地缚在身上,但邓福还是死死的咬着最后一口气,使出全力与绳索对抗着。 不过双拳终究难敌四手,更何况。邓福如今面对的对手可不止三四人。 随着十几名衙役一同用力,邓福最终还是重重的摔倒在了土地上,溅起了厚厚的尘土。 而眼看着对面唯一有战斗力的老仆倒下了,本就嚣张无比的杨经丞,此刻更是“意气风发”。 “曹记布行,不遵法令,蓄意抗法,为祸百姓。 本官现在奉知府老爷之命,查封店铺,拘拿犯罪人等。” 随着一声令下,没有了任何阻碍的衙役们立刻掉头看向了布行大门口,此刻只有手无寸铁的邓如月以及小柳和小乐子三人站在那里。 在邓福睚眦欲裂的目光中,手提长刀的衙役,像一群吃人的饿虎,凶狠的扑向了布行的方向。 邓福使尽了全身的力气,向布行门口挣扎,但留下看守他的两人使劲力气拽起绳子同时,一根水火棍毫不留情的打在了他的右后膝盖上。 虽然邓福抢忍着没有哼出来,但剧烈的疼痛还是让这个已经五十多岁的老兵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而就在这片刻之间,冲在最前方的衙役已经迈上了布行门口的两级台阶,站在了邓福和朱樉曾经分别战斗过的地方。 小柳已经被吓得哭了起来,两个双手无助的拉着自家小姐的衣袖。 小乐子也被闪亮的腰刀吓得颤抖了起来,不过还是鼓起了全身的勇气伸出双手站在了自家小姐面前。 邓如月此刻的目光却是异常的坚定,只见她从身后取过一把长剑,随手挽了一个剑花便进入了御敌的姿态。 而原本已经有些恐慌的围观百姓,在见到此情此景后,更是不由得加快了退后的步伐。 一时间,车子被推倒的声音,篮子被推翻的声音,互相推搡的声音,摔倒在地上的声音以及小孩子惊恐的哭声,将这个本应萧瑟的秋末时节变得异常的吵闹。 不过也有不少胆大好奇之辈,以及别有用心之徒,反倒凑进了两步密切关注着场上的局势。 就比如在邓如月面前接连吃瘪的杨友元,此刻就是异常的兴奋。她不但嫉妒于眼前这个女人的气度与美貌,更是憎恨这个女人所展现出来的卓尔不凡的才智与气场。 此刻的杨友元双眼闪着金光,她甚至已经想好了,等眼前这个女人落在自己手上之后,自己将如何亲手摧毁她的高傲,她的容颜,以及她现在所有可以支撑她不凡气度的一切。 她要将这一切都踩在脚底,她要让这个傲岸且不知死活的布行老板彻底臣服在自己面前。 而一旁的杨经丞显然注意到了杨友元疯狂的眼神,他再次用力的一挥手,身旁最后三个衙役也立刻如离弦之箭一般也朝着布行冲了过去。 不过和其他手持腰刀的同伴不同,他们手上拿着的是几块浸满油的麻布,从袖袋里掏出火折子一碰,熊熊烈火便立刻迸发了出来。 在众人惊愕不已的眼神中,很快第1根穿着着火麻布的木棍便已经被扔到了布行的门檐之上,大火很快便已然了门头上残留的落叶。 随后又有两只火把飞向了布行屋顶,其中一只鬼使神差的落在了李高义李青天亲赐的那块“德善行懿”的牌匾背后,片刻的功夫,那块崭新的牌匾便烧落在了地上。 火光冲天,刀剑碰撞,寒风掠地,杀声震天。 一时间场上的局势宛如沸水跌入油锅,巨石掷于池塘。 火光之下,邓如月三人的身影显得异常的渺小;杀声之中,小柳和小乐子已经陷入了绝望。 不过就当所有人以为这家店铺的掌柜及仆人将被一网打尽的时候,南边不远处永宁门的城楼上,突然传来了警戒的号角声。 西安府已经五年不经战事,此刻城墙上陡然传来的告警声,让包括杨经丞在内的所有人,都不由的将目光转向了永宁门高大威武的箭楼。 很多人都以为城楼上的守军是被此处此处的混乱所吸引,为了避免惹祸上身,不少围观百姓拔腿就往远离南大街的各个方向跑去。 片刻的功夫,若干全副武装的士兵在各自总旗的带领下,纷纷进入了备战状态。 不过他们并没有从城门处下城墙来,反而是从城墙东西两侧不断的向永宁门方向进行集结。 不多时一骑飞马从瓮城奔出,在众人震惊无比的眼神中朝着北大街的都指挥使司衙门飞奔而去。 而城门的方向。也传来了吱呀吱呀的声音,西安府的老人对这个声音并不陌生,这是永宁门外护城河上吊桥收起的声音。 不明所以的杨经丞以及他手下的衙役,此刻也暂时愣在了那里。不等他们反应过来,突然一个高亢的但有些嘈杂的声音在城门外响起,而永宁门的守军在这个声音喊出后不久又立刻解除了战备状态,纷纷竖起武器,低头行礼。 紧接着随着“嗵”的一声巨响,在吊桥被放下的同时两队全副武装的士兵,迅速从城门洞里朝着南大街的方向依次排列开来。 几个呼吸之后,震天响的马蹄声从瓮声中传了过来。越过吊桥,从城门洞里鱼贯而入的数十骑具甲骑兵,顷刻间便让整个南大街的地面都震动了起来。 随后,越来越多的骑兵从永宁门的门洞涌了出来,当第二排骑兵在南大街展开的那一刻,斗大的秦王旌旗期被立了起来。 此时此刻众人终于明白闹出这般动静的是哪一路神仙,有很多方才没来得及跑的,现在想跑却已来不及了。 秦王府的旗帜已经打开,此刻若是撒腿就跑,一个蔑视秦王的罪名,怕是跑不了。 而杨经丞不愧为西安府的经年老吏,在看到秦王府旗帜的第一刻,他便倒头朝南跪在了地上。 包括挥舞腰刀的衙役在内,其他所有人看见杨经丞的动作之后,也立刻跟着跪了下来。 此刻唯有面寒如冰的邓如月,还依旧傲然的站在那里。 第八十章 秦王樉初露霸气,杨经丞骨碎筋断 旌旗招展,铁甲闪耀,刀剑生辉,人嘶马啸。 街上的众人大部分都惶恐万分,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言语。但也有不少好奇心太强的家伙在那蠢蠢欲动,这辈子还是头一次见到亲王大张旗鼓的领兵进城,免不了偷着抬起头看上几眼。 就在众人或害怕或猎奇的心情中,身穿大红曳撒,骑着一匹黑色具甲战马的朱樉,神情严肃的从南边赶了过来。 前面开道的第一批骑兵,已经在朱梅的带领下,扑灭了曹记布行门口的火光。 作为秦王朱樉绝对亲信之一的朱梅,此刻立即护在了邓如月的面前。而几个身手矫健的王府护卫,也在朱梅的命令下,第一时间解开了绑在邓福身上的绳子。 当朱樉骑着战马抵达布行门口的时候,先前还耀武扬威的衙役们,此刻在王府护卫的刀剑胁迫之下,纷纷扔下武器、排成队列,跪在朱樉了面前。 而方才还耀武扬威的杨经丞,此刻作为祸首,被扔在了众衙役的最前面。 杨经丞虽然比常人机敏一些,但本就存心不良的他依旧被贪婪且害怕情绪蒙蔽着双眼,没有在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趴在地上还不停的强调着自己的官府身份。 直到看见秦王府的将领站在邓如月身边,秦王府的护卫为邓福松绑的那一刻,他才陡然醒悟过来自己到底是捅了多么大的篓子。 秦王强大威压带来的极度恐惧和紧张,让杨经丞的心一下子就进入了濒死的状态。整个人止不住的剧烈颤抖,牙齿相互碰撞的声音隔着三尺也听的清清楚楚。 然而当这种压力沉到极点的时候,却反倒激活了一丝求生本能,眼看自己死到临头,杨经丞略微直起身子妄图开口为自己开脱。 不过他的脑袋刚从地面上抬起一点,一只穿着黑色皂靴的八寸大脚便毫不留情的踩在了他的头顶。 “再敢妄动,立斩无赦。”踩在杨经丞脑袋上的,是秦王府护卫的一个总旗,名叫罗水生。 此刻他手中的长剑已经落在杨经丞的脖子上,眼神中露着一股说到做到的果决。 这不大的动静并没有获得秦王殿下的关注,只见朱樉利落的翻身下马,跨过地上已经烧成两截炭黑的牌匾,信步走到了邓如月的身边。 或许也是出于紧张,亦或是为了在众人面前稍微维持一下自己作为秦王的威严。内心虽然很是关切的朱樉,此刻却并没有直接开口对邓如月嘘寒问暖。 “有谁能够跟本王说说,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朱樉和邓如月眼神一对,便从邓如月手中接过长剑,随后转过身来对着众人淡淡的问道,阴阳怪气的语调中更还有一股邪恶的气息。 站在台阶之上向下望去,秦王府的马队已经将此处团团围住,南大街大路的各个方向包括各个狭小的街道口,皆被秦王府的铁骑牢牢封锁。 朱樉的话音落下,场上陷入了良久的沉寂,无论是跪着的还是站着的,此刻都一动也敢动。 最后,朱梅从被摁倒在地的衙役中提审了一位,短暂的讯问之后,这才让朱樉理清了来龙去脉。 “好、好、好,一个区区的户房典吏,没有衙门的公文,光凭着一张嘴就能调动如此多的衙役在此为所欲为,这西安府的水比本王想象的要深很多啊。” 朱樉提着剑,不慌不忙的走到了杨经丞面前三尺的地方,像打量牲口一样打量着跪在自己脚下的爬虫。 罗水生见秦王殿下走了过来,立刻收回了架在杨经丞脖子上佩剑,站在一旁恭敬迎接秦王。同时对于杨经丞的警戒他也没有丝毫的松懈,只要这家伙敢妄动,罗水生立刻就会扑过去把他重新控制住。 “你就是那个敢视李高义手令如无物的杨经丞?”朱樉的冷冷的问道,语气中的杀气已经没有了丝毫的掩饰。 不过朱樉的问题并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这倒不是因为杨经丞还在负隅顽抗,反而是这个家伙已经陷入了极度的紧张,脑子一时间几乎丧失了运转的能力。 “殿下问你呢,快些回话!”罗水生毫不客气的在杨经丞膝盖处踢了一脚。 一击之下杨经丞连跪姿也无法保持,径直摔倒在了地上。 不过吃了这一番痛,杨经丞的头脑倒是稍微清醒了一些,赶忙连滚带爬的蹭到了原来的位置。 他本想跪起来回话,挣扎了两次终究还是忍不住膝盖处的痛楚,接连爬倒在地上。最后拖着一条废腿,双手撑地略微挺起了一点身子,这才勉强有了点回话的样子。 “回殿下的话,小的、小的罪该万死。”杨经丞此刻已经彻底的绝望了,如果说之前杨友元的威胁对他来说算是掉进了狼窝,那现在秦王殿下的责问对于他来说不啻与五雷轰顶。 “罪该万死?不不不,没到那一步,你也没犯多大罪,你不过就是刺杀本王的一个帮凶罢了。”朱樉说着先是眼角寒光一闪,随后转瞬间却又冲着杨经丞微微一笑。 朱樉这片刻间脸色的急剧变化,让杨经丞本就已经脆弱无比的心脏,这时陡然又压缩到了极点。 不过没等他继续开口,朱樉已经转过身朝着王兆板车的方向走去,没有再搭理他的意思。 而这并不意味着杨经丞就此逃过一劫,朱樉刚走了没两步,身后便传来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这是罗水生又出手了,他的心思很简单,既然方才秦王殿下已经定下这刺王杀驾的罪名,那自己自然要替王爷讨个说法。 罗水生的大脚这一次毫不犹豫的踩在了杨经丞的右脚踝上,一声骨头碎裂的声音之后,杨经丞立马发出了杀猪般的嚎叫,登时疼的原地打起滚来。 不过废了半个膝盖和一个脚踝的杨经丞,每一次的翻滚带来的痛苦丝毫不亚于方才直接受到的伤害。折腾了两三下之后,他最终以一个极为扭曲的姿势爬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 第八十一章 秦王的怒火 杨经丞此刻已经疼的几近昏迷,而一旁的罗水生直到看着这家伙连睁眼都费力的时候,这才呼唤两个侍卫过来,将奄奄一息的杨经丞捆成了一个粽子 朱樉这时已经停在了杨友元的面前,和之前与杨经丞留了一些距离不同,朱樉此刻直接走进到了杨友元的脑袋旁,手中的长剑顺势就贴在那张妖艳的脸上。 在秦王名头加持下,朱樉手上这把邓愈送给自己亲闺女的宝剑,此刻更显得寒气逼人。 “杨小姐真是好手段,说书话本里那点陷害良善人家的腌臜路数,你倒真是全学到骨子里了。” 朱樉用剑面在杨友元的脸上随意的拍了两下,不大的力道却把这位八面玲珑的交际花吓得面无血色。“还请殿下明鉴,民女听闻曹记布行遇到了麻烦,出于同行之谊,这才特地过来帮忙。”杨友元规规矩矩的叩了一首尽力的将脑袋往下埋,同时不可避免的将屁股翘的高高的。。 毕竟不同于杨经丞那般没见过世面的货色,杨友元虽然心里还是十分的恐慌,但多年来游走于各方势力之间所养成的习惯,还是让她在这紧要关头张嘴为自己辩解了一句。 听到她这么说,朱樉还没有什么反应,倒是罗水生怒气冲冲的从后面提着剑走了过来,一副要劈死这个女人的架势。 不过这一回朱樉却冲着罗水生摆了摆手,罗水生看到后先是一愣,随后立马秉剑行礼,退到一边。 “解释的不错,倒也算是个像模像样的理由。”朱樉的剑锋沿着杨友元的脊椎游走了一番,剑锋的每一寸移动所带来的死亡预感,都隔着衣服渗进了杨友元的心里。 “不过,你说的这些,本王不爱听。”朱樉轻轻一提,剑尖最终落在了杨友元最引以为傲的脸蛋上。 此刻的杨友元哪里还能不知道,眼前这位秦王已经明了这背后的主谋就是自己。 现在她的心脏已经快跳不动了,不过脑袋却还在不停的运转中。最终,眼看自己行将死到临头的杨友元选择放手一搏,再一次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领。 “贱妾无意惊扰了殿下,还请殿下给小女子一条生路。”杨友元说着抬起了头,水汪汪的大眼睛里立刻变的含情脉脉。同时也不知是故意还是凑巧,肩头的衣服顺势滑落,恰好把自己最精华的部分完全暴露给了这位秦王殿下。 其实她这般柔情媚态的样子,在这个年代倒也算是练的炉火纯青。饶是朱樉作为堂堂藩王,这一世也是头一遭遇上眼前这般诱惑。 毕竟老朱的家教还是很严的,似这般放荡淫乱的场面不可能在王府发生。 不过如今的朱樉显然不会吃这一套,在后世无数更美丽、更妖娆、穿的更清凉的大姐姐面前,杨友元这点东西根本不值一提。 “既然想要本王的恩赐,那本王自然不能吝啬。”朱樉冲着杨友元微微一笑,然后伸手在她的脸上掐了一把。 杨友元见状心里登时乐开了花,瞬间的功夫她就已经开始幻想傍上秦王这条巨腿后的快乐生活。 “还往殿下怜惜。”眼见光明就在眼前,杨友元的大眼睛疯狂放着电,不大的功夫,她已经将自己多年以来积累下的勾人眼神通通使了个遍。 “不,别想太多,本王就是看着你这块肉不错,适合放点血出来。”看着眼前女子如此一番作态,朱樉玩味一笑。 说罢在杨友元有些惊恐有些疑惑的眼神中,剑锋一挑,便在她的脸上划出了一道血痕。 “带下去吧,别弄死就成。” 随后也不看鬼哭狼嚎的杨友元,朱樉接着就提着剑往王兆的方向去了。 原本朱樉没打亲自动手处理这个宵小之辈,但当他的眼光落在板车上老者的那一刻,心却瞬间冷了下来。 方才的杂乱中,板车被混乱的人群反复冲撞了几次,虚弱无力的老者此刻斜躺在板车上,左脚已经耷拉在了板车外面。 身上原本盖着的衣服也被冲散到了一遍,一阵寒风吹过,老者身上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尽皆暴露在朱樉的视线里。 王兆这时还不知道自己的生命已经快要走到尽头,拿钱办事的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然犯了不可饶恕的大罪,毕竟他一没杀人、二没放火,就算有事也没道理第一个清算到他头上,自有个高的来替他扛着。 甚至直到此刻,他心里还在计较这次赏钱的事情,想着等这个风口过去,自己可得跟上线好好交流一番,这次碰瓷还遇上了秦王,即便事情没有办完,但也得让他给自己加钱。 “不孝如此,何以为人!” 不过他接下来的只能去梦里想这些事了,随着朱樉一声令下,两个侍卫立刻按住了王兆,随后一刀便枭了首。 当王兆的人头已经在地上打滚的时候,南大街北面突然又出现了大队人马慌乱的脚步声。 片刻之后,只见一杆西安知府的旗牌高高打着,一个红袍官员高坐马上,身后跟着六十几名乱糟糟的衙役,正急匆匆地朝这边赶来。 这群衙役有的只拿着衙门口的水火棍,自己配发的腰刀不知道去了哪里;还有的衙役虽然已经站在了队伍里,但头上的帽子依旧是东倒西歪,一边跑,一边慌张的整理着自己的衣冠。 从这乱哄哄的场面不难看出,这些人显然都是仓促集结起来的,人虽然到了,但魂显然还没来得及跟过来。 不过他们这次并没有直抵布行门口,刚往南走了没多久,秦王府的一队骑兵便当面迎了上去,将这帮人挡在了外面。 “下官西安知府李高义参见秦王殿下。”李高义几乎是被身旁的王府护卫给押过来的。 他的随从全被拦在外面,他自己一名堂堂的五品官员,愣是被护卫搜了身,这才放了过来。进来后两名全副武装的王府护卫寸步不离的跟着他,那架势颇有一种敢乱动便就地砍死的感觉。 第八十二章 南大街知府遭责难,降大雪百姓心犹疑 “李知府真是当的好官啊。”盛怒之下,即使面对的是自己的老友,朱樉也依旧没有给好脸色看。 “下官知罪。”见朱樉已经摆出了这般姿态,李高义立马将自己的姿态调整到极低的位置上。 作为朱樉不多的知己,李高义的对于这位秦王算是知根知底,如此场面之上如此言语,让他意识到这位秦王殿下是真的愤怒了。 “知罪?你以为一句知罪便完了?”朱樉厉声责问,他对于李高义在今天的表现极为不满。 “知府衙门据此地不到三里,上千百姓聚集于此,你竟然过了将近半个时辰才令人过来。 我倒想问问,国朝拿着百姓赋税来豢养你们这群官吏,到底是干什么用的。” 朱樉的怒火丝毫不加收敛的迸发了出来,暗地保护曹记布行是他和李高义很早便约定好的事情。 如今真的遇到麻烦了,他李高义却偏在此时出了篓子。 现在他还能耐着性子和他说话,已经是看在多年好友的面子上了,若非如此,朱樉早就动用藩王的权力,直接将眼前这个官员暂时停职,送布政使衙门问责去了。 “这事出有因。” “什么事出有因,有什么因?”李高义刚想开口解释一番,但却被朱樉粗暴的给打断了。 他虽然有心继续争论,但看见朱樉几近吃人的表情之后,他最终还是选择了闭嘴,决定等这位秦王殿下稍稍消气之后,再行解释。 “这位杨经承,你李知府不陌生吧。”朱樉没好气的问道。 “这家伙是我府衙的一个典吏,不过下官已经和他多次说过此事,这曹记布行的土地交易手续合理合法,是下官亲自办的,绝无差错,但……” 李高义本想说出自己所做的努力,但是没想到这次秦王殿下却依旧不领情,冷着脸再一次打断了他的话语。 “但什么但,事已至此,你居然一心还想着为自己开脱。李知府,我看平日里,你便是这般处理政务的吧。 前面不注意修正,放任手下恣意妄为,如今事到临头便抬出当事之人为自己开脱,如此这般处理事物,怪不得你在西安府已当了两年的知府,却依旧管不好手下区区的一个胥吏。 你别怪本王话重,明年便是吏部大考之年,便似你这般敷衍了事,没有担当的官员,依本王的意思,不如送回村里种地去。” 朱樉此刻已经出离的愤怒了,原本英俊帅气的脸上,此刻尽是被愤怒所点燃的红云。 在这满面红云之上,紧皱的眉头却宛如三九寒冬的冰块,四溢的寒气让周围所有人都不自觉的抖了一抖。 一热一冷之间,本就无法琢磨的藩王气度,此刻变的更加复杂起来,绕是李高义这般多年的好友,此刻也被朱樉阴晴不定的表情给镇住了。 李高义有些惶恐的跪在那里,脸上尽是朱樉飞溅而出的口水,身上五品官员的赤色长袍,此刻也被马匹惊动的漫天尘土给染成了大地的颜色。 知府大人尚且如此,一旁的其他人更是紧张到了极点,一个个无比恐惧的将脑袋深深的埋在了土里不敢动弹。 就像课堂上担心老师提问的提问的学生,一个个稳稳的爬在那里,生怕一个不慎,自己变成了秦王殿下发泄的出气筒。 对着李高义一通嘴炮输出,朱樉心里的怒火终于消散了几分,重新打量了一下场上的局面,朱樉迈着步子重新走回到了板车跟前。 “孙行康,亏你还是个医者,给宵小之辈作伪证这事暂且不说,放任如此一位病弱老者在这等死,你对得起你家祖宗吗?”朱樉厉声朝着方才站在杨友元身边的孙医师喝道。 本来当看见秦王赶来的那一刻,孙行康内心的石头瞬间便放了下来,自己被杨友元绑走的徒弟们这次定然是有救了。 不过此刻突然被秦王点了名,有一颗石头被提到了嗓子眼,徒弟们虽然有救了,但为虎作伥的自己,显然是要在鬼门关上走一遭了。 慌乱之下,孙行康连忙跪在地上往板车方向蹭了过去。而这里的动静也吸引了围观百姓的关注,很多人都大着胆子看了过来,但很快又被王府护卫一点也不友好的眼神给逼退了回去。 “传令下去,让百姓们都起来吧。”看见眼前这般压抑的甚至有些滑稽的景象,朱樉向跟在身后的罗水生淡淡的说道。 “你也起来吧,赶紧给这位老者看病,若是医不好,你就跟着他一起走吧。”这一句朱樉是对着孙行康说的,而孙行康听到后也不矫情,立马站起身查看起了老者的伤势。 慢慢的,大部分围观百姓都纷纷站了起来,这一站起来,秦王带来的威压也就相对减轻了一点,有几个胆大的甚至开始在人群后面开始了窃窃私语。 “感情这孙医师跟秦王殿下认识啊,看来还真是个有本事的医师,这回想必那个老爷子是有救了。”书店老史颇有些兴奋的说道。 “这个孙医师既然如此有能耐,这么说这家布行卖毒布的时岂不是板上钉钉了?”老史身旁的一个瘦瘦的中年汉子皱着眉头问道。 “快闭上嘴巴,现在这事是你能置喙的?”见中年汉子这么说,身旁另一位头发的花白的汉子立刻制止了他,明眼人都看的出来,秦王殿下和这家布行的女东家是相识的,此刻如此议论毒布这事,指不定王爷一怒之下,也把你的脑袋砍下来当球踢。 寒风此刻愈演愈烈,不远处那颗光秃秃的泡桐树,这时也更加疯狂的摇摆了起来。 这一回,他不但将自己的所有毛发都抖落了个干净,几番与寒风的拉扯之后,更是径直扯断了几根不太粗壮的树枝。 长长的树枝从三丈高的枝头打着旋跌落下来,同时不断的将自己的兄弟姐妹们一同击落。 几个呼吸之后,聚集而下的树枝径直砸在了一旁一株可怜的残破瓦房上。 随着彭的一声巨响,本就不剩几篇破瓦的房间轰然倒塌。溅起的浮尘与碎裂的砖块,很快便铺满了半个街巷。 紧接着头上的阴云也越来约密,最终,随着最后一抹阳光被阴云收起,漫天的飞雪开始席卷而下。 鹅毛般的飞雪,在寒风的加持下,很快便将这个纷乱的世界给染成了一片白色。 不过这些白雪虽然能遮盖住地上断壁残垣、残枝断木,却无法揭开遮挡在百信心里的许多疑团。 第八十三章 王兆作假的证据 此时此刻,萦绕在百姓心里的疑团主要有两个。 其一:为何秦王殿下过来不问青红皂白便将大孝子王兆给斩了首。这是明初,即便是贵为藩王亲王,当街杀人也是重罪。 其二:这毒布的事情到底如何处置,不能因为秦王和这家布行的东家相识,便能仗势将这件事情给压过去。 经历过改朝换代的百姓,心里对于新朝廷各级官员的期许,总是比其他时候要多上一些。 此刻站在百姓目光焦点处的朱樉,心里对于百姓的疑惑也是知道的。只见他对着罗水生嘱咐了一句,随后这个精干的汉子立刻从前一刻才匆匆赶来的朱兰手里接过了两张纸,大致的瞅了一眼,他的眼里满是精光。 “诸位百姓听了,这王兆原是邠州的一个混混,收了良友布庄大掌柜的钱财,前日才从邠州来到我西安城的地界。而这位老者则是长安县东辛庄的一个农户,身上所患红肿已半年有余,这里是东辛庄医师王修然给抓药的记录。”罗水生抽出一张纸在大伙面前晃了一晃。 “殿下有令,凡是我大明西安府的百姓,皆可上前细观此医治记录。不过今日事情有急,加上此物乃是本案关键证据,若是大家都聚上来,难免会对证据造成破坏。所以,烦请大伙选上几个信得过的人作为代表,上前来先行验看。待事后将此记录多备份几份,到时候张贴在知府衙门大门口和此处都进行张贴,大家自可随时过来观看。” 罗水生的声音刚落,人群中立刻恢复了秦王到来之前的喧闹,几个性子急的家伙甚至争吵了起来,直到身旁不远处的王府守卫厉声呵斥,他们才意识到秦王殿下还在这呢。 最终经过一番嘈杂且激烈的讨论之后,原先被选着去布行筛选样本的几个代表再次被推选了过来。 书店老史作为此处读书最多的代表,第一个走到罗水生身旁,他本想直接接过这张纸细细查看,不过一直小心防备的罗水生显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罗水生只是将纸平平的展开,任由几位代表观看,但就是不能触摸。 “诸位乡亲父老,这份抓药记录是真的,东辛庄王医师的字迹我认得,和这份记录上的一致。”做书本生意的,免不了要和附近的医师打交道,再厉害的医师也不能不看书自学成才。 这一句说出,百姓们内心的疑惑一下就消散了大半,不过并没有完全倒向秦王一边,毕竟方才王兆和杨友元的演技过于逼真,很多人对于之前的场景还是念念不忘。 如今大伙心里已经默认曹记布行是家黑店,那和布行站在一起的秦王代表的只是权力而不是正义。 “从笔墨的痕迹来看,这字写在纸上已经有些时间了,断然不是近几日的伪作。在看着纸张发黄和卷曲的程度,只有经过夏日高温的纸张才能有这般模样,至少应当是半年前的东西了。” 在众人困惑的眼神中,老史再一次充分发挥了自己的专业技能,给了所有人一个肯定的答案。 这一下围观的百姓终于是算是得到了一个靠谱的而答案,可不等他们展开讨论,一声凄厉的声音突然从板车的另一端发出,下一刻只见“王兆”的妻子疯魔一般从板车后面跳了出来,冲着罗水生就冲了过去,凶狠的眼神似乎是准备把说出真相的罗水生当场给撕成碎片。 第八十四章 女子铤而走险,朱樉出手救人 王兆“妻子”的疯狂举动,险些将此刻正在板车旁边给老者治伤的孙行康给撞倒在地,得亏身旁的王府护卫反应迅捷一把扶住了孙行康,要不然这个也已经不年轻的医师恐怕得先给自己瞧瞧病了。 不过这个疯魔的女子也没能往前多跑几步,很快便被一枪杆给给撩翻在了地上,紧接着两把长剑毫不客气的锁在了她的脑袋上。 “大胆狂徒,殿下面前安敢放肆。”罗水生把手上的东西交给了别人,自己皱着眉头提着剑便来到了女子面前。 “啊!!!”听到罗水生的话以后,本就魔怔的女子更加癫狂了,甚至不顾脖子上的剑锋,双手一撑便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 负责看管她的两名侍卫显然没有意料到这种情况,如此病狂丧心、不顾一切的恶徒他们还是第一次见,于是在女子起身的第一时间,他们两个竟然不约而同的犹豫了一下。 而眼看着女子的脖子已经贴到了剑锋之上,罗水生赶忙喊了一句。 “留她性命!” 这句话喊得稍微有一些晚,当两个侍卫听到命令急忙收剑的时候,一道不算浅也不算深的伤口已经出现在了她的脖子上。紧接着,两根麻绳从身后飞来,三两下就把女子手脚缚住,同时一块不知从哪取过的抹布被径直塞进了女子口中,这一下她彻底是失去了反抗的机会。 这时被撞了一个踉跄的孙行康见状也急忙赶了过来,他蹲在地上抱起了女子脑袋,细细的在脖颈处检查了一番。 “伤口虽然不浅,但好在没有伤及筋脉,倒是不伤及性命。”孙行康取过一瓶膏药敷在了女子的伤口上,然后又用一块白色麻布绑住伤口,最后再和罗水生进行了短暂的眼神交流之后,他一把扯下了那块堵在女子口中的破抹布。 “下次绑人的时候烦请提前准备好一块合适的塞口布,要不然不被打死也被你们这臭布给活活憋死。”作为一名医师,当他闻到那块抹布所散发的恶臭时,心里的不满陡然增加,意识没控制住,便直接将心里话给说了出来。 “我说老孙头,我王府办事哪里轮得到你来教?”罗水生面色一沉,冷声对孙行康说道,从他略微屈膝的动作来看,他这是随时准备冲过去给孙行康一个大嘴巴子。 不过这回没轮到孙行康回话,秦王朱樉倒是走过了用眼神阻止了罗水生的下一步行动。 “本王且问你,缘何在此时突然暴起,那被枭首的王兆并非你丈夫,躺在车上的老者也并非你的父亲,照理你不应到有如此反应才是。”看着女子的伤口已经包扎完毕,朱樉面无表情的开始了审问。 “哈哈哈,我的儿啊,娘没本事,好不容易找了个给你凑钱治病的法子,没想到这该死的狗官却毁了我儿最后希望。”朱樉的话非但没有让女子恢复一丝理智,反而更加歇斯底里的哭嚎了起来,边哭着还不停的用手无助的拍打着地面,疯癫的动作中还隐藏着一些的伤感与哀愁。 “既然我儿的命救不了,那我也没理由活在在世上了。”虽然被牢牢地缚住了手脚,到此刻的女子还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开始挣扎,在地上打着滚朝秦王的方向滚了过去,不要命的样子让场所有人都不由的在心里为她感慨一番。 不过没等她挣扎几下,罗水生的大脚再一次落下,径直踩在了她的背上,这一回彻底动弹不得了。 意识到自己此次的任务已经彻底无法完成,女子悲痛的闭上了眼睛,几行浑浊的泪水立刻从眼角涌了出来,哭嚎的声音瞬间便在人群中扩散开来。 哭声炸裂开来,让一旁围观的百姓也不淡定了起来。 “听殿下方才所说,这女子与那王兆一般,应当都是被人雇佣而来的。如今死的既然不是她的家人,那为何她却哭的如此这般的撕心裂肺。”一位穿着学子长袍的青年书生单手摸着下巴不解的问道。 “或许是被吓得了吧,之前污蔑曹记布行的事情已然败露,现在又看见自己的同党毙命当场,别说她提个没见过啥世面的妇道人家了,换做是我,也难免心中会有些恐惧。”另一位五大三粗的高个汉子站在一旁瓮声瓮气的答道。 照理说这样两个人在往常不会有什么交集,可如今一同面对如此一番场景,一同吃瓜的他们之间反倒没了什么偏见。 “这位大哥说的有些道理,但在下以为一定是还有别的其他原因,就小可看来,如此锥心刺骨的哭声背后,一定是有更深的原因才是,否则断不至于悲痛至此。”书生的表情甚是凝重,说话的同时,脑子还在高速的运转中。 “这读书人的心思就是不一样,可比老魏我细腻多了。不过咱们在这瞎猜也是没用,且看看这疯女子接下来会怎么办吧。”膀大腰圆的老魏对于读书人还是相当敬重的,虽然对书生脑子里的弯弯绕不以为意,但嘴头上却没有一丝不饶人的意思。 这边的百姓都在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着今天发生的种种怪事,那一头的秦王朱樉却没有这般闲情。 “放开她吧,都绑成这样了,她愿意打滚就打滚吧,愿意撞死就让她去死吧,本王倒也不缺她这一嘴口供。”恼人的哭声让朱樉原本畅快的内心不由得烦躁了起来,面色不虞的对着罗水生下达了命令。 然而朱樉的话刚一说完,那女子反而安静了下来,不再哭闹,只是眼神空洞的望着被自己遗落在板车旁的那个襁褓。 “把那个孩子给她抱过来。”朱樉见状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当罗水生把襁褓里的孩子抱过来的时候,朱樉这才发现这个小孩子的脸已经红的吓人,稍微伸手在小小的额头的一摸,触感的温度瞬间就让朱樉不淡定了。 于是在所有百姓震惊的眼神中,秦王朱樉当场解下了自己的大氅,将这个襁褓中婴儿细致的裹了起来。 “把这个孩子抱到屋子里去,本王亲自给他治病。”朱樉的脸色极为沉重的说道。 而这句话刚刚说完,那女子空洞的眼神中突然就有了一丝光亮。 “殿下,只要殿下能治好我儿,我把我知道的都说出来。”女子在这一刻陡然恢复了神志,满目泪光的对着朱樉乞求道。 第八十五章 朱樉物理降温,婴孩重焕生机 随着秦王一声令下,朱梅立即将这个孩子抱进了布行屋里,在距离火炉不远的地方支了一张不大的桌子。然后顺手从一旁取过几匹没卖出去的新布铺在桌子上,很快便组成了一个温暖且软和的简易小床。 紧接着在朱樉的指示下,小孩身上原本又脏又破的厚重衣物被脱了下来,小柳这时也赶忙从后院里抱过来自己的两床干净整洁的厚棉被,将这个发高烧的婴儿重新包了个严严实实。 “小柳你去热碗米粥,小乐子你赶紧去骡马市打点羊奶回来,在寒风里折腾了这么半天,这个孩子怕早就饿了。”这时邓如月也走了过来,面色急切的看着面前的婴孩。 原本朱樉还以为,经历了如此一番闹腾,这位未来的秦王妃至少会心神不宁一段时间,不过现在看来他显然是低估这位将军府出身大小姐的魄力,此刻的邓如月仿佛早已把方才发生的所有不愉快都放置了脑后,现在全心全意的关注着这个小小的孩子。 “不用裹得这么紧,这孩子现在温度太高,得先适当的降一降体温。福伯,去取点酒来。”朱樉也不抬头,手摸着婴孩的后背跟邓福说道。 不过他这跟这邓如月顺口说的一句“福伯”,反倒让刚受了挫的邓福顿时又起了一身的冷汗,忙不迭的跪倒在了地上。 “小的不过一个仆役,万当不得殿下如此称呼。”邓福此刻心里的不安,也就比之前被人用绳子缚住时能清上那么一点点。 那一次他的不安是因为担心自己小姐的安危,怕自己辜负了卫国公的期望;而如今他的不安完全出自于眼前这个没点下数的王爷,如此称呼若让叫有心人听了去,漫说自己被受到什么样的不可想象的遭遇,甚至有可能直接牵连到卫国公。 “放心吧,一个称呼而已,在西安府这一亩三分地,没有人可以不经本王同意来找福伯你的麻烦。实话告诉你,本王今天之所以要如此大张旗鼓的领兵进城,就是为了让这西安府地界上的所有人都知道,我才是这片土地的秦王。” 朱樉此刻终于抬起了头来,用着无比认真的眼神看向了跪在地上的邓福。他方才的一番话倒真的是一点也不掺假,他此番声势浩大的进城,虽然名义上是打着捉拿刺王杀驾的幕后元凶,但实际上他倾王府之兵突袭西安府,为的就是在这片土地上打响秦王的大旗。 当初就藩的时候,他原本就只想慢慢攀科技,闷声发大财。可是没想到自己规划的基础设施建设全工程开展了还不到百分之一,就已然和当地的各路地头蛇碰撞在了一起。 既然本地的帮派不给他秦王这个面子,朱樉决定也不再偷偷发展了,既然要斗,那大家从此就真刀真枪的斗个痛快。面对埋藏在各个阴暗角落里不可胜数的敌人们,朱樉率先亮出了自己的第一张底牌。 而邓福听到这话以后恭敬的又一次叩首,然后起身就往第二进的厨房跑去,不多时,他就捧着一个酒坛子奔了出来。 朱樉打开接过酒坛稍一用力,那个缠着红布的泥封便被拽到了一旁,紧接着白酒的香味便弥漫开来。 蒸馏酒的技术在前元时就已经初步成型了,相较于已经传承前年用主粮发酵而成的黄酒,这种可以把糟糠麸皮以及高粱发酵出来的奇怪玩意蒸馏提纯的技术一下子就推广了开来。 毕竟在一个吃不饱饭的年代,用主粮酿酒实在是一件过于奢侈的事情,能够充分的利用粮食边角料以及高粱这种不太挑土地的作物酿酒,着实是一件划算的多的事情。 朱樉拿着一块绸布用白酒浸湿,然后在孩子的额头、腋下以及膝盖背面仔细的擦拭了一番。 “殿下,这风寒发烧素来都是要包裹严整,以防外邪趁虚而入,如今您贸然用酒水擦拭,似与往日里医师的叮嘱不太一样。”看见朱樉不停地用冰凉的酒水擦拭小孩,这种新奇的方式让周围所有人都不禁皱起了眉头,就连素来认为自家王爷无所不能的朱梅此刻也忍不住发出了质疑。 “不要着急。”朱樉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继续自己的动作,如此往复了两三次,孩子体表的温度终于稍稍下降了一下。 不多时,在众人脸上表情越来越疑惑的时候,终于,原本一声不吭的小家伙突然发出了一阵响亮的啼哭,这哭声显示让在场所有人内心一惊,不过很快大多数人都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能哭,就代表着这个孩子的生命力暂时还是相对旺盛的。 而这时,被困成粽子的女子此刻也变得紧张起来,原本被扔在布行一角的她,此刻又开始了不停的挣扎。不过和之前一心求死的挣扎的不同,这一次她的目光完全聚焦在了嘤嘤啼哭的孩子身上。 “放开她吧,让她过来看看她的孩子。”朱樉下达了命令。 “殿下,此女凶悍……”罗水生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朱樉的一个手势给打断了。 “一个想看孩子的母亲,能有什么恶意。”朱樉淡淡的说道。 秦王既然已经发了话,罗水生虽然还是心有顾虑,但最终还是利落的一刀挥下,准确的劈开了缠在女子身上绳子的几个关键节点。 随后女子稍一挣扎,便将身上的麻绳完全挣脱开来,随后她一边哭泣,一边一步不停的朝着孩子奔了过来。 “我的儿啊。”女子原本想一把将自己的孩子拢入怀中,但一旁的朱梅伸手便拦住了她,并给了一个劝诫的眼神。 而看见自己的孩子终于恢复了一丝生机,女子原本几近疯魔的意识也终于清醒了过来,她也意识到现在不是抱孩子的好时候,让孩子静静的躺在火炉旁休息,才是对他最大的保护。 想明白这些后,女子不舍的抚摸了一把儿子的面庞,随后退后三步,无比郑重的对着秦王的方向跪了下去。 “民妇代我儿谢过殿下救命之恩,民妇这就把良友布庄雇佣我们诬陷曹记布行的所有事都坦白出来。” 说着,女子重重的对着布行的青砖地面磕了三个响头,再次抬起头时,脑门上赫然已经渗出了鲜血。 第八十六章 南大街质疑声起,布行前万氏认罪 当朱樉一行人消失在众人视线里的时候,百姓们都焦急的站在原地,望向布行的眼神里充满了紧张的期待。 “你说这秦王殿下把那孩子抱进屋子里就能治好吗?我刚才可看的真切,那孩子明显进气少、出气多,就连哭的力气也没有了,那模样看起来可不是轻易能救回来的。” 一个伙计打扮的男子把肩头的白色抹布用力的在自己身上掸了掸,然后面色凝重的跟身旁的一位相熟的大姐说道。 “谁说不是呢,我自己生养过四个孩子,帮着自家亲戚朋友照看的孩子更是不计其数,按着我以往的经验,这小小的孩子如果发热到了这个状态,八成都是要夭折了,再加上在这般寒天里受了这般冻,怕真的是神仙难救。” 大姐说着不由得落了泪,在这个食物单一、卫生条件落后、没有高效率取暖设施的年代,婴孩的夭折率高的吓人。 因此在大家的意识里,病成这样的孩子,在阎王那就早就挂上号了,单等着黑白无常来勾魂了。 “也不能这般说,秦王殿下既然敢当着大家的面许诺此事,那想来自然是有治好孩子的信心的,娃他娘你先别急,且等等看。”女子身旁一位高大的汉子按了按她的肩头,耐心的安慰道。 “就是的王嫂,若是一般的医师那还真就没救了,但这次是秦王殿下亲自出手,保不齐就有什么皇家珍藏的什么起死回生的法子。前一阵不还听酒楼里说书的吕秀才说过嘛,前元河南王的宅子里有秘药无数,有吃了可以三天三夜不睡觉的,还有吃了可以让人力气大涨的宝贝。 这前元的混账王爷都有如此秘宝,那我大明的亲王想必至少不能比他王保保一个异姓王爷差吧。” 另一个瘦弱的汉子颇有些自得的说道,仿佛他自己掌握了什么不得了的大秘密似的。 而周围的百姓听了他的话也不禁稍稍放下了一丝悬着的心,毕竟自己这个普通老百姓做不到的事情,高高在上的秦王殿下却不一定做不到。 终于,随着表情愈发嚣张的罗水生率先从布行里跳出之后,大伙的期待的眼神再一次落到了后面朱樉一行人身上的时候,期盼着秦王殿下能够用王府高超的手段和各式宝物,救回孩子一命。 然而当他们在秦王以及随行人员的身上再三观察的时候,却怎么也看不到孩子的身影,这让大伙刚才放下的心顷刻间又再一次被提了起来。 当众人的眼神逐渐失望的时候,更加让人心凉的一幕发生了,只看见孩子的母亲也就是之前疯魔的那个女子,泪流满面的从大门口走了出来,刚下布行门口台阶后不远,便狠狠的摔落到了尘土里。 “完了完了,这孩子这回真是没了。”王嫂眼神里最后一点希冀的光芒也就此熄灭了,悲痛伤心的她只能无助的把自己的脑袋斜靠在丈夫的肩头,在这一刻触景生情的她不由自主的想起了自己当年夭折的孩子。 “孩他娘,不必如此,这孩子救不过来本就是大家意料之中的事情,人生的命数都是定的,这孩子既然这么早就走了,明显就是人家不想在这污浊的世道里走一遭,好了不必伤心了。” 老王的眼神此时也黯淡了下来,不过这一刻他且顾不上自己心里的那点遗憾,忙不迭的安慰起了老婆来。 而与此同时,人群中悲伤的啜泣以声,已经不断发出的遗憾的感叹声,很快便让这乱糟糟的南大街更添上了一番哀愁。 百姓在感慨命运不公这么早便掠走如此小生命的同时,也不由得对方才夸下海口的秦王多了几分不满。 只是碍于身旁便是全副武装的王府护卫,在那如林一般的上百条长枪面前,众人无奈的选择了闭嘴。 这时寒风愈演愈烈,而在寒风的催促之下,雪花也落得更加频繁了。正当大家的心情随着茫茫飞雪不断跌落的时候,之间那疯魔的女人撑持从地上爬起,然后转过身就对着秦王跪了下来。 “民女谢过秦王殿下救子之恩。”女子当着数千百姓的面,再一次用力的朝着地面磕了下去。当她抬起头来的时候,额头上混杂着泥土与鲜血,在已然融化成水的雪花的帮助下,深红的泥浆水顺着脸庞边流了下了。 不明所以的百姓此刻都睁大了好奇了眼睛不解的看着在眼前发生的一切,直到方才一同跟着进去的书店老史绘声绘色的描述了一番秦王殿下是如何给孩子治病的之后,百姓们这才再一次激动了起来。 顷刻间“殿下千岁”的声音从人群中释放了出来,上千百姓尽皆跪倒在了长街之上。 “殿下有令,诸位请起。”在罗水生高亢的嗓音之下,有感于秦王恩德的百姓这才纷纷站立起来。 这时,一旁刚把那位老者也抬进屋子里的孙行康也急匆匆的赶了出来,着急的同时有条不紊的给女子处理着伤口,作为一个行了一辈子医的医师,他知道这样混杂着脏污的伤口最容易感染。 不过孙医师刚才把女子额头上的泥土草茎给清除掉,还没等他把绷带给女子缠上,她又转过身朝着人群的方向,重重的磕了下去。 孙行康见状只好无奈的选择了暂时放弃,他算是看出来,不能这个“疯婆娘”疯完,自己的所有行动都只是徒劳。 没等大家对女子这一跪发书奇奇怪怪解读的时候,女子自己抬起头来发声了。 “民妇万氏,在这给诸位赔罪了,之前曹记布行毒布的事情,是我骗了大家。”说着女子又准备磕头,可这一次却被身后的罗水生给拦了下来。 “你磕死在这,难道想让秦王殿下给你养孩子不成?”罗水生低声的呵斥道。 听到这句话之后,女子的表情瞬间数变,在一阵窃喜过后,最终还是回到了落寞的状态。 而这时,围观众人的嘴巴纷纷不由得被惊得大大的张开,自己吃了一上午的瓜,没想到到了此时才逐渐看清了事情的真相。 第八十七章 万氏承认罪行 漫天的大雪还在下着,不过此刻的风倒是小了一些,没有了之前的那般嘶啸。 女子跪在地上,满目泪光对着秦王的方向开始了哭诉。 “民女祝万氏的婆家是长安县祝村人,民女与那王兆还有那位老者之前从没有接触过。”万氏因为羞愧,此刻脸上已经写满了懊悔。 而此言一出,人群中立刻传出了一阵惊叹的声音。 饶是大家伙已经预料到了这个结果,但此刻听着当事人亲口说出这些话来,还是当场吃了一惊。 “这什么世道啊,尽然有女子肯和其他男子假扮夫妻,这要是让朱熹圣人知晓了,还不得气坏了不成。” 方才那位身着儒衫的书生听闻此言当即怒火冲天,挥舞着手上那把扇柄快被磨掉皮的扇子,声嘶力竭的怒吼道。 不过因为常年缺乏锻炼,他那中气不足的声音并没有传播多远。 “我就说这娘们怎么瞅着眼熟,原来竟是我祝村的人。我祝村的先祖早在前宋的时候就在长安县定居了,五百多年过去了没想到却出了如此一位妖妇,当真是丢人啊。” 一个挑着茶叶担子的小哥难过的闭上了眼睛,全身上下的每一个动作都写满了对祖宗的愧疚。 一时间,对这个妇人喊打喊杀的声音层出不穷,愤怒的人群中甚至出现了一阵骚动。好在王府的护卫并不是吃干饭的,很快便重新维护好了秩序。 “静!让她把话说完。”面对骚动的人群,罗水生高声的呵斥了一声,而他的右手,此刻已经牢牢的握在了剑柄之上。 身材魁梧、面相不善的罗水生说话还是很有威慑力的,他的话音落下没多久,嘈杂的人群终于由近到远逐渐安静了下了。 “你之前既然与那王兆素不相识,那后来却是如何认识那不忠不孝的人渣的?”看见万氏被吓得不知从何继续说起,罗水生不由得帮她重新接上话头。 “那是三日前的事情了。”女子说着抹了一把羞愧的眼泪。 “那日清早我将孩子嘱托给了隔壁的刘婶,便去后山那里捡柴去了。等到傍晚回到家时,却看见一个衙役坐在了我家炕上,而我那还发着烧的孩子,就躺在他腰刀旁边。” 女子回想起这一幕,原本已经稍稍止住的眼泪,此刻又宛如洪水爆发一样,从眼眶里倾斜而出。 “他说要用我儿子和我做笔买卖,事成之后给我们十贯大钱。”女子越说越激动,两个眼睛也已哭的通红。 “所以十贯大钱就能收买你去做这般丧心病狂的事情?你又是认贼为夫,又是诬告商家,这样的罪名是你能担的起的吗?” 罗水生没好气的训斥了一句,在他看来,为了十贯钱这么做简直是匪夷所思。 “民女原本就只是一个本分的农妇,哪里见过如此场面。”女子的眼神里写满了懊悔。 “再加上、再加上我那八个月大儿子已经病了快十天了,前面为了治病,家里的家当都变卖空了。所以当时一听到能有十贯钱给儿子瞧病,我就一时蒙了心给应下来了。” 女子已经哭干了眼泪,只在那无助的不停的拍打着地面。 第八十八章 一审祝万氏 听完万氏的话,在场众人不禁纷纷唏嘘起来。 如今是洪武八年,距离战乱过去还不到五年的光景。虽然大家的生产生活在这五年间有所恢复,但也就是勉强的解决吃饭穿衣问题罢了,普通农户家里一旦有人生了重病,那基本就只能靠着个人的造化熬着了。 熬过去了皆大欢喜,熬不过去了就只能在亲友无奈的眼神中撒手人寰。 因此当听到万氏是为了拿钱给儿子治病,才被迫与奸人同流合污,大伙心中对于她的怨气也不由得稍稍减轻了一点。 不过也仅仅是减轻了一些,毕竟她现在的所作所为已经不单单是造谣生事那般简单,更为重要的是她和假丈夫用假父亲的生命来欺骗大家的行为,已经严重的触碰到了大明百姓对于“孝”的忍耐底线。 “祝万氏,本官且问你,那衙役究竟是如何身份,你现在可识得他的模样?” 此时此刻刚被朱樉训了一通的李高义,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便从地上站了起来,摆出一副知府老爷的架势沉着声对朱万氏问道。 他的这一番架势让身后的罗水生不由皱起了眉头。作为秦王的新进爪牙,李高义这样不尊重秦王的样子,让罗水生非常不爽。 不过罗水生虽有心发作,但回头瞅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朱樉之后,罗水生意识到,现在并不是他发作的时候。 “那衙役自称是长安县衙的杨班头,具体他身份是怎样民女也不敢问啊。”祝万氏小心翼翼的回着知府老爷的话,言语中充满了恐惧和害怕。 “不过民妇倒是记着他的那张脸,他的左脸上有一道刀疤,右脸的下边儿有一颗不大的痦子。对了,这人还有点儿斗鸡眼儿,说起话来俩眼珠子老往中间凑。” 祝万氏努力回想着当时的场景,因为涉及到给自己孩子治病的事儿,所以她对于这个人的长相有了特别的印象。 “长安县衙是有这么个人,三年前上一个人县令被贬官的时候,这个杨班头还只是一名普通的衙役,直到洪武七年,他才坐上了班头的位置” 朱兰走到了朱樉和李高义的身旁,压低声音提醒道。作为秦王府的情报骨干,西安府周边各县衙役都是粗略的了解过的,这位杨班头面相怪异,难免会被人格外注意。 而这句话让李高义不由得皱起了眉头,长安县的县令是他亲自扶植培养上去的,如果这个女子说的一切为真,那就表示自己费了那么多心血培养出来的人,如今却也被当地的世家大族给腐蚀掉了。 “那这布匹本来无毒,所出现的事故纯是你们诬陷一事,你事前可否知道。”李高义面色凝重的问道。 “回府尹老爷的话,民妇之前并不知道这老者的病与那布匹没有丝毫关系。 那日杨班头来的时候,信誓旦旦的跟我说演这场戏是为了给这个老者讨个说法,要让那不良的黑心商家受到应有的惩罚。 我也就是听了他这般说,才最终决定接下这不干净的活儿,这可是一桩人命官司,民妇虽然读的书少,倒也断不至于为了自家儿子而去做出毁他人名声这般恶事啊。” 也不知是不是品到了李高义话中的深意还是自然情绪的流露,祝万氏此刻的表现,简直抵得上刑场上的窦娥了。 第八十九章 祝万氏的坦白 祝万氏声泪俱下的表现,让在场所有人都觉得不似作假,毕竟这年月大家伙的娱乐活动相对简单,一个普通百姓骤然之间就是想演,也很难演的这般真挚。 “王嫂,我就说嘛,这个妇人如此做肯定是有她苦衷的。” “也是个苦命人啊,就照着她刚才的说法,如果当时换做是我,恐怕也免不了糟了贼人的道。”王嫂和身边的一个小哥都说出了自己心中的感慨,面色也由之前的愤怒逐渐转变成了惋惜的样子。 “祝万氏,那你是和何时与那王兆贼子相见,相见后你们又是如何计划此事的。” 在众人嘈杂的吵闹声中,李高义再次审问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此刻站在朱樉身旁的他虽然官服上还染着不少泥土,面色看上去也有一些狼狈,可多年养成的府尹大人的气度,让他的身影自带一份官威。 “两日前的中午,那王兆推着板车来到我家门口。不过当时是白天,我一人在家,因为不想被邻居说了闲话,于是我就借口没准备好,让他晚上再来。”祝万氏努力回忆着当时的点点滴滴,面色也逐渐痛苦起来。 “晚上相见?那你家里人晚上是都不回来了吗?”也不管身旁的知府大人是否乐意,罗水生当即就把自己的疑惑说了出来。而果然,他的话刚一开口,身旁的李高义眉头就皱了起来。 “我我我家里,已经……”提到家人,祝万氏的泪水再次止不住涌了出来,剧烈的情绪波动之下,就连说话也变得不太利索了。 眼见场面又陷入了停滞,罗水生当即就想厉声阻止眼前这哭哭啼啼的场面,不过这一次不等他开口,在不远出的人群里却突然传出了一个声音。 “她家的公婆在洪武三年的时候被前元的乱兵给打死了,她男人失踪了快大半年了,到现在也没有一点消息。” 说话的是祝村那位卖茶叶的货郎,他的言语中有些惋惜、同时也有些恼恨。 “当年闹乱兵的时候,她们家还有个不到半岁的小丫头。那贼人看见了便给绑去索要赎金,她们夫妻当年好不容易凑够了钱去赎人,结果把钱送过去的时候去发现孩子早被活活饿死了。” 货郎的话说到这,他的语气不自觉变得唏嘘了起来,作为当年那场浩劫的见证者,那也是他的一份痛苦记忆。 不过此刻表情变得难受的可并不止货郎一个,兵过如篦这句话对于西安府的百姓来说并不只是一个词语那么简单,而是一场真真实实在自己身边发生过的一场噩梦般的劫难。 南大街的氛围因为这一番话再次陷入了痛苦的沉寂中,无数男女老少都在偷偷的抹着泪,当然也不乏一些苦难更深的人开始了嚎啕大哭。 此刻的风雪也越来越大了,雪花和泪花交织在一起,让众人的内心中的那一团火也逐渐熄灭了下来,不少人甚至已经忘却了自己来到这里围观的初衷。 最终,还是李高义那官气十足的声音,打破了眼前这悲凄一片的场面。 “公堂之上,擅自插话,拉下去打二十大板。”李高义不耐烦的说道。 虽然刚才他也全神贯注的听完了货郎的话,但此刻为了镇住哭声一片的场面,他还是下了这么一道让人不解的命令。 不过他的话一出却使场面更加尴尬了起来,因为他是一个人被放进来的,此刻他的衙役们还被挡在南大街的北口,他的身旁只有自己无权指挥的众多王府侍卫。 看到诸位百姓还有罗水生的目光都落在了自己身上,素来镇定的李高义此刻也不由得嘴角抽动了一番,做知府这么久以来,这是他最为难堪的时刻。 “来人,将那货郎先行扣下,事后交于西安府衙处置。”虽然对李高义的表现十分不满,但眼看自己的老朋友陷入如此窘境,朱樉终是给了他一个台阶下。 随即,在货郎不可思议的解释声中,在所有百姓惊诧的目光注视下,这个可怜的货郎被装入了杨友元身边另外一辆囚车。 而李高义见状也转过身来对着朱樉行了一礼,这一礼既有下级对上级的恭维,也有私人情面上的感谢。 “你丈夫因何离家,又是何时开始练习不上的。”稍微稳了稳神志,李高义再次问道。 “我丈夫乃是今年二月跟着他舅舅去的河东,五月的时候民妇还收到过他的来信,当时只说是河东有悍匪出没,他们一行人停在解州盐湖附近一处镇子不敢出去,这之后便再也没了音讯。” 听到这里,李高义和朱樉的眉头同时都皱了起来,解州闹盐匪这事他们都是清楚的,单就祝万氏的描述来说,她丈夫一行恐怕早已成了刀下鬼。 “那你可知那杨班头为何会选上你来行办此事?”这一次不是李高义的声音,而是秦王殿下亲自开口了。 “因为、因为……,当初家里为了给孩子治病,借了他手下人的钱,后来为了偿还这笔债务,我丈夫才咬牙离家去河东找个钱多的营生。”祝万氏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将这些情况全数说了出来。 “那一晚二更十分,王兆便再次拖着板车来到我家,这一次那个老者已经躺在了板车上。”方才的坦白一下子点燃了祝万氏的勇气,她决定一下子要把所有事情都交代清楚。 “我看那老者已经快不行了,便热了点水米给他喂下。那王兆却说不要浪费粮食,这老者的命早就被他亲儿子给换了银子。”祝万氏此刻的语气中也多了一份愤怒。 “随后那王兆便拿出几张纸递给了我,让我全部背下来,可我并不识的几个字,于是他便按照上面写的一句句念给了我听。 原本他还让我说一些陷害商家的谎话,不过我实在拗不过自己的心,那几句始终没法说出口。最后无奈之下,他就让我装作十分伤心的样子,时不时的哭上一阵就行。” 祝万氏回忆起这些,眼神中充满了懊悔。而当她的声音传递到在场所有人耳朵里的时候,原本还在伤心的百姓们,一时间不禁再次愤怒了起来。 第九十章 最后的审判 此刻王兆的脑袋早已被王府护卫装进了布袋里,但他的下半截身子还依旧躺在地上,只是上面盖了一块衙门裹尸用的麻布。 众人的愤怒的目光都转移到了王兆的尸身之上,只是碍于那满地的鲜血和一旁王府护卫的利剑,这才没有一拥而上鞭尸祭天。 不过这并不代表大伙放弃了对这个用老者生命来做赌注的人渣的鄙弃,在素来把“孝”看的比天还大的百姓心中,王兆如此谋划,便是戳中了所有人的逆鳞。 忽然,一个裹挟着泥土的雪球从人群后方飞了过来,划出的弧线擦着最前面一个围观百姓的脑袋,稳稳的落在了那块裹尸布上。 这突如其来的雪球让所有百姓不自觉的愣住了神,眼睛齐刷刷的望向了身旁的王府卫兵。 而此刻,卫兵们面对这一突发情况也一时没了统一的注意,有的立刻提高了警戒,全神贯注的想要防止事态进一步扩大;也有的和百姓们一样对王兆的行为愤恨不已,纷纷压低了手里的武器,算是对百姓行为的一种默许。 不过,更多的王府卫兵则是将眼光落在了秦王的身上,就连方才敢和府尹叫板的罗水生此刻是这幅模样。 朱樉这时正背手站立在布行大门口的台阶之上,脚边便是因为之前大火而坍塌的屋檐残骸,纷飞的大雪此刻正从残存的屋檐旁落下,恰巧将朱樉的半个身子笼在了其中。 如今真相已经浮出水面,王兆这个贼子已然授首,他本来是没有在追究下去的意思的。不过眼看着百姓的情绪越来越激动,朱樉意识到这积压已久的情绪亟需一个合理合法的宣泄口。 于是他便冲着罗水生微微的点了点头,毕竟这家伙已经死了,再多的土块石块砸在身上,他也感觉不到痛了。 “不孝贼子,理当万剐!”收到秦王殿下的表态之后,罗水生瞬间切换成了暴走模式,高声喝到的同时,自己也团了一个雪球朝着那块裹尸布扔了过去。 他的动作瞬间点燃了原本就已经在爆发边缘的人群,顷刻间无数雪球、石块,呼啸着往王兆尸身的方向飞了过来,浩大的声势让距离裹尸布最近的几名卫兵也不自觉的向后退了两步。 “殿下,这尸体还得留着走个流程,要是砸得太过难看,后面怕不好收拾。”在众人喧闹的声音之下,李高义突然凑近到朱樉身边说了这么一句。 虽然人现在已经死了,但这尸体还没到处理的时候,需要等到后面府衙或者秦王府把这栽赃陷害以及谋害老者的罪名给判定了,才可以通知他家人来收尸。 “不会有人给他收尸了。”说这句话时,朱樉的目光在一瞬间凌厉了起来,不过旋即就恢复了平静。 “为何?”李高义疑惑的问道,也不知道是前面被朱樉训怕了还是中午喝高了,李高义的脑子今天有些不在状态,反应比平时慢了很多。 “为何?因为幕后之人之所以选择他来做这件事,就是因为他早就已经没有任何亲人了。”朱樉冷冷的说道,表情也逐渐严肃了起来。 最终,在方圆一里的雪花都被众人薅没了以后,大家的怒火也终于算是平息了下来。 此刻王兆的尸身边已经堆起了厚厚的雪堆,若不是有些泛黄的裹尸布还露着边角在外面,倒真叫不知情的人以为那就是一处垒起来的积雪罢了。 不过因为现在只是初冬时节,也就才过了霜降没多久,西安府的气温还不算太低。 因此积在尸身上的雪不断在融化着,很快消融的雪水便和血水混在了一起,在南大街上流出了一道浅浅的红色溪流。 罗水生见状立刻请示了一下朱樉,在收到了“可行”的命令后,立刻找人将王兆几乎被砸烂的尸身收了起来,然后让人交予被拦在外面的西安府衙一干人等去处理此事。 后面这件事他可没有请示秦王,因为当他近距离看到那具被砸的有些变形的尸体以后,他推测自家秦王殿下不太可能想再“审问”一下这个玩意。 于是罗水生便自作主张,将这个不太的讨喜的玩意交由李高义去处理。 随着尸体被拉走,这场闹得沸沸扬扬的案子算是暂时告一段落,随着朱梅一声令下,押着杨经承、杨友元以及祝万氏的囚车也依次动了起来。 他们将从布行门口出发,从南边永宁门出城,最终被押解到咸宁县衙。 这是朱樉特意做出的安排,他倒不是信不过李高义这个人,他不放心的是整个西安府衙。 毕竟从这次事件的表现来看,看似风平浪静的整个西安府衙,实则早就被地方上的世家大族渗透的到处漏风。 尽管朱樉也想过直接派王府的把府衙控制住,不过这样一来就显得太过招摇,而且太过费钱。 对于如今王府一切开销都要自理的秦王来说,已经被自己接管的咸宁县衙显然是个可以比府衙省很多钱的地方。 此刻负责押解的队伍已经集合完毕,三辆囚车和三十名护卫就站在雪地里等着秦王殿下的号令。 这时,朱樉迈开步子朝着囚车的方向走来,并最终站在了杨友元的囚车旁边。 “听说你是什么布行协会的会长?”朱樉玩味的问道。 “妾身……”听见秦王这样问,杨友元还以为事情有了转机,原本一脸死寂的她瞬间活泛了过来,立马转过身朝着秦王的方向跪了下来。 不过她求情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当即就被朱樉给打断了。 “当事的苦主已经坦白,那你这布行协会便是妥妥的帮凶了。” “想来只是刘大掌柜的一时看走了眼。”杨友元泪眼婆娑的说道。 而朱樉听了她这般解释,不由得笑出了声来。事到如今还在狡辩,这个妖艳的贱人倒真是个有心计的。 不过朱樉这时也不再和她多费口舌了,往后退到了一处较高的地方,扯开嗓门对着人群高喊了一声。 “诸位百姓听了!”在众人都对着囚车指指点点的时候,朱樉这出其不意的高声,让所有人的心里都不觉一震,几个反应快的当即就跪倒在了地上。 “本王在此宣布,从今天起,西安府里所有大大小小的协会全部取缔,所有参与过各种协会的人员由王府护卫悉数捉拿。 三日之后,城内秦王府裕门之外,本王公开审理这帮贼人,凡我大明百姓,皆可到王府参与审案。” 朱樉此话一出,原本还没来得及跪下的百姓也立刻弯下了双腿,秦王殿下千岁的声音一下子就爆发开来。 第九十一章 南大街大军开拔,众百姓感慨激昂 在众人不可思议的眼神中,王府的护卫们立刻分成了两个百人步骑混合方队和一个五十人的骑兵方队,沿着南大街依次排开。 两个百人方队分别由朱梅和朱兰指挥,而那个骑兵方队,则有朱樉亲自指挥。 此刻,一身大红曳撒的朱樉已经跨上了罗水生牵过来的黑色战马,手里提着的依旧是之前从邓如月手里接过来的那把利剑。 “邓姑娘,宝剑暂且借朱某一用。”事情已经闹得这么大了,布行的背景此刻已经遮盖不住,因此朱樉就没再以曹姑娘这等伪装来称呼邓如月了。 而邓如月这时脸上却依旧没有太多表情,只是在和朱樉眼神对视的瞬间,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安然的样子。 避开朱樉火辣辣、毫不遮掩目光,邓如月沉稳的向前走了三两步,然后将自己的剑鞘递给了朱樉。 “愿殿下旗开得胜。”邓如月平淡的说道,不过话语虽然满是客套,但眼神中却多了几分真挚。 “谢过姑娘好意,且回府等我消息。”不同意邓如月的平静,朱樉此刻却是异常的激动与兴奋。 来就藩已经七个多月,原本只想做个一心只攀科技树、不插手地方事务的逍遥王爷,现如今却不得不展现一下自己的力量,否则本地的帮派怕是一直不会把自己放在眼里。 “发兵!”随着朱樉一声令下,三路人马悉数开拔,震天的鼓声立刻让整个西安城都沸腾了起来。 而随着王府卫兵逐渐收拢离开,方才在南大街现场观摩了全部事态经过的百姓们,此刻在兴奋之余,也终于敢放开胆子交流一下今天的心得体会了。 “我就说嘛,这件事背后肯定有蹊跷,这一下牵扯进来的人可是不少啊。”说话的是之前要找城北裁缝要回布匹的老孔,他这句话是对着身旁的老唐说道的。 早在这场风波开始的时候,思维敏锐的二人就从城北李裁缝赶路的距离,推算出这件事背后有人捣鬼。 如今真相已然大白,二人不由得为自己的准确的判断激动起来。 “秦王殿下果然是我西安府的救星啊,多少年了,这城里大大小小、男女老少,谁家还没被那帮管理员给盘剥过。” 回想起的往事,老唐的眼眶不由得红了起来。 这眼眶的泪水里面既有对过去生活的悲哀,也有对那帮盘踞在此地多年靠着对普通百姓敲骨吸髓团伙的愤恨,更有对撕破这张笼罩在西安府上空阴霾的秦王的感激。 “秦王来了,青天就有了,秦王来了,这城里就太平了。”老唐的一番话瞬间引起了百姓们的共鸣,一时间歌颂秦王和诅咒各种社团团伙的声音不绝于耳。 “倒是也让这帮龟孙受受咱们之前受的苦。” “就是,吸了咱们这么多年的血,是时候让他们知道被人欺负是什么感觉了。” “什么欺负,秦王殿下这是依法办事、替天行道,这帮王八蛋恶贯满盈、罪恶滔天,现在终于等到他们覆灭的时候了。”随着战马铁蹄砸在地上的清脆声音传出,百姓们的情绪再一次被调动了起来。 不过尽管大多数人此刻都是激动和狂热的,但人群中总会有一些不一样的声音。 “我看还是先观望一阵吧,这事不见得能如大家想象的那般处理的妥妥当当。这城里的大小协会也不是第一次没处理了,当初按察使杨大人整治了一番,前年李知府又给清理了一波,来来回回一届一届换了多少个协会头头,改过不辣?换汤不换药啊。” 说话的是书店老史,此刻他的眉头紧紧的皱着,阴沉的表情和周围兴奋的人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作为一个和书籍经典打交道的行业,其实他受协会的盘剥远不像其他行业那般重,不过也因为如此,他才可以在更多的时候,以一个更为冷静的视角来看这些事。 “我说老史,你说的东西有点道理,但现在说出来是不是有些不合时宜。”另一个相熟的人出言说道。 “不管我什么时候说,这总是摆在那里的现实,不是想逃避就能躲过去的。”老史的语气中也夹杂着一些无奈。 他自然也是盼着事情一步步往好的发展,但世间的事往往就会朝着人们始料未及的方向狂奔。 “我看你们就吵吵了,秦王殿下不是说了嘛,三天之后王府裕门外公审,到时候大伙一起去,看看这帮人到底会落得个什么样的下场。”另一个魁梧的汉子扯着洪亮的声音说道,而他的话一出,立刻迎来了大家的附和。 “就是,到时候咱们不但要去看,还要把这帮贼人做的恶事都揭发出来,要让他们把当年吃下去的都给我们还回来!” 一时间,整个南大街上都充斥着惩处凶恶的激愤声音。 而在那颗被吹垮的泡桐树旁,老唐在兴奋之余还在跟老孔说着话。 “还别说,你这读了点书的脑瓜子还就是靠谱一些。说实话老孔,原本我还有点瞧不上你这书呆子劲,现在看来这人还是得多读点书。” 老唐此刻的心情就像是刚喝了几杯小酒,内心的极度畅快也使得心里一些埋得的很深的想法被吐露了出来。 “得了吧,咱俩可是从同一块地里刨食长大的,你那点德行我早就摸得透透的,这把岁数让你去读书,还不如一刀剁了你。”老孔毫不客气的回怼着身旁的好友。 “你家老二还有三丫头都到了读书的年龄了,你要不嫌弃的话赶明就送我这来。看在你今天恭维我的份上,我也就不收你家孩子的束修了,回头我家那几亩地浇水的时候,你帮哥哥我好生看着就行。” 老孔一副为了朋友不讲利益的样子,在这漫天飞雪的场景中,倒也让他那有些单薄的身子显得伟岸了起来。 “此言当真?”老唐听到这话眼睛一下子就直了起来,他到不是对被免除束修的事情吃惊,让他感到惊讶的,是老孔说道可以让他的小女儿也去读书。 “废话,本先生我还能哄你不成。”老孔没好气的回应了老唐的质疑。 “放心吧,先师孔圣有云‘有教无类’,纵然是女娃娃,也可以学得圣人之言。” 老孔的目光坚定了起来,在这个年代,公开教女孩读书,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今天感佩于秦王殿下的雷厉风行和毅勇果敢,素来懦怯的老孔,也终于坚定了一回。 第九十二章 良友布庄拿人 当众人还在议论纷纷的时候,秦王府大军已经依次开拔。 而看着军队离开的背影之后,不少人也终于停下了讨论,撒开腿往自家铺子跑去。 这其中,有些百姓是为了赶回去给收拾协会的大军指个路,也有一些就是想单纯的看个热闹。 不过还有一些人,当他们看见秦王这回真的要动真格的时候,脸色一下便紧张了起来,忙不迭寻找各种能利用的交通工具,火急火燎的就往回赶。 漫天的飞雪下,纷乱的人群以南大街为中心,怀着各异的心思,如潮水一般向整个西安府的各个角落扩散开来。 而在这潮水泛起的涟漪中,朱樉的五十精骑就是最先翻腾起来的那一部分,转眼的功夫这支队伍就已经抵达了良友布庄的门口。 “刘大掌柜,本王没有找错地方吧。” 骑兵队伍方才堪堪站定,一个衣着朴素的中年女子便被罗水生给扔在了布庄门口,她便是方才当着大伙面做了假证的刘大掌柜。 如今在朱樉哂笑的表情下,原本就已经十分懊悔的刘大掌柜此刻更是惊恐的瑟瑟发抖,丝毫不见方才信口胡来时的意气风华和信誓旦旦。 几个呼吸的功夫,刘大掌柜终于稍稍的恢复了一丝神志,只见她立刻强忍着疼痛,咬牙拖动着自己遍体鳞伤的身躯从地上爬了起来,然后跪倒在秦王面前。 “民妇知罪、民妇知罪。”凭着最后一丝自救的本能,刘大掌柜随即磕头如捣蒜,妄图用这种卑微的恳求来换的一线生机。 “想活命是吧。”朱樉瞥了一眼跪在自己脚边的女人,语气中颇为玩味。 而刘大掌柜听到这句话以后,原本黯淡的眼睛立刻恢复了一点声色,不过这救命的机会来的太过突然,激动之下,刘大掌柜吱吱呜呜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等会这个布庄里大大小小的人都会被押出来,到时候还‘请’刘大掌柜给看看,这里面到底都有谁参加过布行协会。” 朱樉稍微俯身对着刘大掌柜说道,说话的时候他的眼神写满了邪恶。 此刻没了围观百姓,不用再顾着自己亲王威仪的朱樉也不再端着架子,立刻恢复成了一个腹黑、率性的样子。 “罪人一定遵照殿下吩咐。”救命的稻草已经到了自己的手边,求生的意愿已经完全充斥了她的大脑。 “本王要嘱托的只有一句话,那就是‘宁抓错、不放过,’记住了吗?”朱樉的眼生瞬间冰冷了下来,随之而来的寒意立刻传递给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宁抓错、不放过。”作为距离朱樉最近的人,刘大掌柜的感受到的寒意最为明显。原本后背就已经被冷汗打湿的她,如今再加上秦王的这一通威吓,整个人如同被置入了冰窖一般。 再复述这六个字的时候,心理和生理上的浓烈寒意,让她的声音中不断夹杂着牙齿来回碰撞的声音。 “开始吧。”朱樉高坐在战马之上,淡淡的向声旁的罗水生下达了命令。 “遵命!”骑在马上行了个礼,罗水生随即将自己头盔上的特制的面甲放下,此刻的他已经进入了作战的状态。 良友布庄的店面在西大街上,因为开店比较早,加上自身财力比较雄厚,所以整个布庄占地面积颇为不小。 铺面临着西大街,是一个宽五间的商铺,看上去比斜对面的按察使司衙门还要气派,只是高度比对面低了一些罢了。 紧挨着东边便是一条小巷子,巷子的西侧尽皆是布庄的围墙。 布庄的院子边上还有好几颗高大粗壮的槐树,冬日里落叶已经飞尽,但蜿蜒的树枝依旧在那里冷冷的打量着来来往往的路人。 “围!”罗水生一声令下,五十骑兵立刻成队形散开,将一处侧门和布庄正门全部纳在了包围圈里。 “掷!”随着罗水生再一次高声一喝,十个钩爪立刻朝着布庄紧闭的大门飞了过去,穿过糊门窗用的油纸,牢牢的抓住了大门的模板。 “拖!”十个骑兵立刻调转马头,然后随着一阵清脆的马鞭声响起,良友布庄的大门瞬间就被拆了个稀烂。 “破!”只见一个精巧的破城槌被一队卫兵给组装了起来,紧接着这一队十个人扛起破城槌就对着布庄第一进的后墙冲了过去。 两者刚一接触,原本看起来还算厚实的双层墙砖瞬间倒塌,通往布庄后院的道路瞬间豁然开朗。 “攻”眼见面前的障碍都被清除,罗水生第一时间拎起了自己的佩剑,轻勒马辔,然后就第身先士卒冲进了布庄。 随着铁蹄不断踏碎地砖的声音传来,整个良友布庄瞬间乱成了一锅粥。 女人惊慌的尖叫声,水缸破裂的碎裂声,晾晒布匹的竹竿折断声,以及鞭子挥动的声音不绝于耳。 最终,半刻钟的时间以后,良友布庄的大大小小、男女老少共计五十二人悉数被带到了朱樉面前。 “诸位不必惊慌,本王今天不是来杀人的。”看着眼前惊恐万分的人群,朱樉风平浪静的说道。 “刘大掌柜的,开始吧。”朱樉一声令下,看护的守卫立刻将刘大掌柜给拖拽了起来。 这样一番外人看着意向不明的操作,放在良友布庄的众人眼里,却是一清二楚。 如此这般境况,在布庄里带了好几年的他们哪里还能不明白秦王殿下的用意,一时间,场上的气氛糙乱了起来,不等刘掌柜指认,布庄的人纷纷开始了互相的揭发。 最终,在一阵激烈的打闹和骂声之后,十五个人被推了出来。 “启禀殿下,这便是良友布庄里参与布行协会一干人等,请殿下发落。”没等刘掌柜上前汇报,一个管家模样的瘦小中年男子抢先挺着一张谄媚的脸站了出来。 而在这位男子说话的时候,身后的原本瑟瑟发抖的十五人都用一种仇恨的眼神在看着他,他们似是有控诉的话想要吐露,不过碍于架在脖子上的刀剑只能暂时憋着。 “干的不错,你这么急着表现自己,说说吧,想要什么奖励。”朱樉的眼神再一次变得奇怪了起来。 “草民只是想为殿下分忧,没有邀功的意思。”尽管心里已经乐开了话,但这个男子这时还是在理智的控制下说着漂亮的场面话。 “哈哈哈,既然想为本王分忧,那本王便给你一个机会。”朱樉的脸上立刻露出了一个玩味的笑容,而那男子听到后立刻激动的热泪盈眶,忙不迭的磕了好几个响头。 “不必如此大礼,本王不过就是想借你人头一用罢了。” 朱樉的话音刚落,还没等这男子的脑子转过弯来,罗水生的利剑已然落下。 第九十三章 良友布庄的审问 在众人万分惊恐的眼神之中,罗水生的剑锋最终还是停在了那个多嘴男子的脖颈之上。 罗水生这一回分寸掌握的不错,利剑只是划破了脖子下方的血肉,并没有直接剌断动脉。 虽然没有直接伤及性命,但还是有一股鲜血从伤口处涌了出来,而那男子也瞬间觉得脖子一凉,急忙用手捂住了伤口,眼睛里充满了生命即将逝去的绝望。 “放心,一时半会儿你且还死不了,不过要是这血一直不止住的话,你也活不了多大的功夫。” 朱樉此刻已经从马背上下来,走到距离这名男子三步的地方停了下来。 “本王问你,杨友元平时都和什么人来往,从最近的开始,挑重点说。”朱樉将佩剑拔了出来,在这冰天雪地里顺手挽了一个剑花。 “我、我……”男子本来因为恐慌,死死的攒住了自己的脖子,试图以这种方式阻止血流涌出。不过因为自己勒得太紧,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东家最近就和齐家染坊的齐东家还有长安县的李东家来往比较多一些,其他的……,对了,还有府衙里面的那个杨经承,他前两天也一直往这里跑。” 最终在求生的理智驱使下,这个管家决定豁出去,双手松开伤口,然后拜俯在地上回答道。 “你在仔细想想,还有没有其他人。你脖子上的血,估计还能流上一会儿”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朱樉看似无意的随手晃了晃手中长剑。 这个动作落在管家的眼中,却完全是另外一番感受。闪着寒光的剑锋每一次从自己鼻尖前方不远处划过,管家的心脏都会剧烈的跳动一下,当朱樉的动作终于停下来的时候,管家的裤子也早已洇湿了大片。 “杨友元之前还一直在与一个从宁夏卫来的商人打交道。”几乎是快要腾空了自己的脑袋,管家最终还是从脑海中提取出了一个不熟悉的人物。 “那人现在何处?”听到答案中有可以追踪下去的线索,朱樉也立刻收起了手中的剑。 “上一次出现应该是在五天之前,那天记得南大街上闹了一出什么事,我刚想出去凑个热闹,结果还没出门就看见这个男的从后宅里走了出来,紧接着杨友元就让我去请杨经承过来了。” 看着秦王的利剑已经收了起来,稍微松了一口气的管家立刻竹筒倒豆子一般,把自己心里所有知道的东西全部一股脑的给倒了出来。 “你可有能联系上这个男子的方式?”朱樉沉着脸问道。 “这,小的实在不知,这男子虽然个头不高,但平日里架势却是十足,往常来往布庄,从不与我们这些小人说一句话,人看我们一眼都仿佛脏了他的眼睛一般。” 这一回没能直接回答出来秦王的问题,管家原本稍稍定下的心神此刻再度惊慌了起来,而随着浑身肌肉不自觉的抽搐了一下,伤口上的血越来越多。 此刻的他已经几乎放弃了抵抗,无助的瘫倒在了地上,之前那种争功献媚的姿态在这一刻消失的无影无踪。 而就在他认了命准备将眼睛闭上的那一刻,秦王的声音却再次在他耳边响起。 “带下去给止个血吧,至于能不能活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朱樉淡淡的说道。 不过他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实际心里却早已有了计较,这一回随他而来的还有医师孙行康。 上一次自己如何给胡轲处理伤口的时候,这位药王传人在一旁可是学了个真切。 再加上如今已是冬天,寒冷的天气使得伤口感染的几率大幅下降,如此条件之下,除非实在不走运,否则断不至于如此伤情便被阎王爷给提前叫去报道。 管家在听到这句话之后,原本已经快要冰凉的心陡然重新火热了起来,不过这样的状况还没支撑着他把谢恩的话说完,是血过多的他就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不过这也算是因祸得福,要不然一会儿缝针、上烙铁的时候,免不了再受一番折磨。 很快,昏倒过去的管家就被人给抬了出去,而此刻在大雪下跪着的十五个人,脑袋上已经堆下了一层白白的雪花。 原本在被指认出来的那一刻,他们的三魂七魄还能剩下一半,但目睹了管家的遭遇之后,这帮人立刻意识到眼前这位秦王可不是善主,他身后披坚执锐的卫兵也不是往常府衙里的衙役可以比的。 就在管家昏迷倒下的那一瞬间,这些人仅剩了一半的精神气,瞬间跌倒了谷底。 “都带走吧。”朱樉扫视了一眼瑟瑟发抖的众人,面无表情的下达了这条命令。 今天的任务就是将这帮虫豸先抓住,审判他们的权力将交由长期被他们盘剥的百姓们。现在以王府的名义动用私行不是不可以,只是这样反倒是便宜这帮家伙。 王府的卫兵很快就行动了起来,十五人立刻被粗壮的麻绳绑住了双手,十名手持长矛的卫兵分成两队,将这些人围在了自己队伍中间。 而正当朱樉准备翻身上马的时候,罗水生急忙小跑了过来。 “还有何事?”朱樉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平静的看着罗水生问道。 “剩下的这群人,要不先一块带回去?”罗水生指了指院子里剩下的良友布庄的人手,眼神中有一股压制不住的狠厉。 如果放在今天之前,他本无所谓到底如何处理这些家伙,但当他得知这良友布庄的老板竟然敢给未来的秦王妃下绊子的时候,他那颗征战过沙场心陡然重新激活了狞恶的状态。 “带回去你给管饭?”朱樉没好气的在罗水生头上重重的敲了一下,他这看似开玩笑的动作,实际上却充满了对自己这个亲兵的警告。 “给他们登记造册,然后把人都给放了。”朱樉没有为难这帮打工人的意思,毕竟打工人的辛酸他是懂得。 仗着手中的权力来折腾这些无辜的可怜人,这样的行为首先就过不了朱樉自己良心这一关。 第九十四章 朱樉放火烧店 随着良友布庄的众人慌忙的收拾行李走人,秦王府的骑兵也从一片狼藉的院子里退了出来。 不同于其他几条大街的一下雨就坑坑洼洼的夯土路面,西大街宽阔的路面全部都由青石板铺就而成,就连路两边的排水渠照样用的也是打磨好的石块。 毕竟这里是整个陕西行省的命脉所在,陕西承宣布政使司、陕西提刑按察使司,还有西安府衙都在这条大街之上。 原本东大街也能有相似的待遇,不过那里的工程是和秦王府的建设联在一起的,现如今朱樉叫停了秦王府的建设,东大街的石板路也就跟着被搁置了。 朱樉站在西大街宽阔的青石地面上,抬头看了看被自己砸的没了模样的布庄铺子,然后又转过头冷冷的看了一眼斜对面的按察使司衙门。 虽然还没有对杨友元进行审问,但有些事情根本就不用审,真相就明明白白的放在那里。 杨友元、杨善、杨乾,在西安府这个地界倒真是一笔写不出两个杨字。 此刻在这位秦地藩王的眼中,这个按察司衙门早已不是大明朝的衙门,那“陕西提刑按察使司”的硕大牌匾背后,清清楚楚的画着一个“杨”字。 “殿下,刚才探子来报,说按察使司的杨大人在半刻钟之前刚从杨村赶回了衙门,现在恐怕正在召集手下如何处理今天这事。”罗水生走上前来禀告。 “处理?他就只有给本王擦屁股的份。”朱樉毫不客气的在自己手下面前展现出了对杨善的蔑视。 “不过也好,既然有人肯出面收拾烂摊子,那本王就再给他送上一份大礼。把这烧了吧,本王不想再看见这家店铺了。” 漫天的飞雪此刻丝毫没有要收敛一些的意思,随着罗水生高喝了一声“掷!”,二十把火光正旺的松油火把划着狠戾的弧线跌落在良友布庄的铺面四处。 瞬间,腾起的火焰宛若冬日里的精灵,迈着灵活且贪婪的脚步在雪花间不断的吞噬着自己能接触到的一切事物。 布庄里的布匹飞速间就被引燃,火光顺着桌子板凳、柱子柜台,很快便将这个昨天还人流不息的店铺给烧成了一片白地。 而就在这大火纷飞的时刻,在按察使司的一处不起眼的二层阁楼上,杨善这个从二品按察使司正在面色严肃的和自己儿子下着围棋。 “此时此刻,若是换作是你来当这个按察使,你当如何处理秦王殿下的这一把火。”杨善用手指了指火焰的方向,给自己儿子出了一道考题。 “应当、应当……”面对这位一直瞧不上自己的父亲时,杨英奕根本提不上一点胆气。 “自己直接出面似是不妥,应当让手下人去府衙防火队那里叫人,等防火队的人在秦王殿下那里吃了瘪,按察使司此刻再出面。也不提灭火的事,只是拜见秦王。 如此,既能不被秦王过分刁难,同时也能在百姓心里获得个不惧上级、正直为民的好样子。”杨英奕略加思考,最终按照自己一直以来的办事习惯给了杨善一个答案。 说完之后,自以为虑无不周的杨英奕也没有之前那般紧张了,虽然还是低着脑袋,但心里已经开始期待父亲对自己的赞赏了。 “愚蠢!”不过杨英奕的小算盘显然是打错了,杨善语气里充满了愤怒,抬起手来就要往杨英奕的脑袋上打去。 而见势不妙的杨英奕当即跪在了自己的父亲面前,伸着脑袋惶恐的等着雷霆之怒的降临。 “听好了,此时此刻,要做的就是等,等秦王把事办完了,手段用的差不多了,那才是我们可以介入的时候。 记住了,人家是大明的皇子,是藩王,我们只是臣子,是臣子,就不能忤逆了皇家的意思。” 看着自己儿子一副惶恐不安的模样,杨善的这一巴掌最终还是没舍得打下去,只是冲着杨英奕训斥了一番。 第九十五章 愤怒的杨善 不远处的布行正在烧着熊熊大火,而此刻杨善内心的火较之外面也丝毫不差。 他的火气一方面是来自于这个不争气的儿子,虽然已在父亲杨乾那里历练了很多年,经手的事务并不算少,但现在的表现仍然上不得台面。 另一方面也是来自于对杨友元擅自行动的愤怒,不摸清对方的底细就贸然出手,结果一下子就踢到了铁板上。 不但把她自己给折了进去,更为可惜的是这一闹,把杨善在西安府多年的布局给彻底打乱了。 “杨友元的那个姘头找到了没有!”不再去看自己那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儿子,杨善转头对着自己的手下厉声问道。 “暂时还没找到。”手下小心翼翼的说着这句话,同时略微抬起头努力用眼睛的余光看着这位按察使大人的表情变化。 当看见杨善原本就阴沉无比的脸色变得更加恼怒的时候,这位手下立马跟上了下一句。 “不过安定门的探子已经回报,一个时辰之前,那姓王的家伙刚刚出城,手下已经派了两队人马沿着官道去追了。姓王的只赶了一架马车,他跑不快的。” 听到这句话以后,杨善的表情终于稍稍缓和了一些,在他看来,这些跟了自己多年的手下远比跪在一旁的庶出儿子靠谱多了。 不过这并不代表他就对手下办事完全满意,而且身为上位者,他永远不能把内心最真实的想法暴露给自己的手下。 “这么久了连人家叫什么都没查不出,现在还在这里信誓旦旦的跟本官做着承诺,你当本官是这个黄口孺子一般,可以任由你们欺骗玩弄吗?” 杨善的语气依旧怫然,不过言辞中除了额外针对了杨英奕以外,倒也算是宽和了不少。 “两队人马有些少了,这样你拿着我的令牌,把按察使司的三班卫兵全部派出去,前往宁夏卫和凤翔府的沿途驿站全部细细的筛查一遍。 拿了我杨家的那么多的好处还想跑,本官倒要让这个姓王的家伙看看,在现如今陕西行省这片地界上,他姓王的早已经不是不是我杨家的对手。”杨善再次冷冷的望向了火焰升腾的地方,眼睛里的狠戾不加掩饰的喷薄而出。 “家主,这恐有些不稳妥吧。衙门里的兵全派出去了,谁来保护家主和少家主的安危,现在城里乱成一片,属下觉得衙门里还是留点人为好。” 手下依旧小心翼翼的提醒着,他本来想和往常一样,用不符合朝廷法度为劝诫自己主子。但今天这个场面下他终究还是犹豫了,杨善今天的心情显示不是能听进去劝的。 “怕什么,他秦王就是再嚣张、再跋扈,也总不能一把火把我这按察使司衙门也给烧了吧。”眼前的火焰还在放肆的吞噬着一切,而火焰的每一次跳动都会让杨善的愤怒更盛一分。 “属下非是担心秦王殿下,而是怕有人趁机浑水摸鱼。”听到自己老大非议王爷的话,手下脑门上的冷汗一下就下来了。 “浑水摸鱼?也是,这西安府已经沉寂了太久了,久到不少蠢货都以为自己可以和我杨家掰一掰手腕了。”杨善依旧望着火场的方向,不过嘴角却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 “都来吧,我杨善倒想看看,在西安府这片地界上到底还藏着几条大黑鱼。” 第九十六章 冬日里的一把火 傍晚时分,夕阳已经快要落下,而纷飞的大雪却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白天在西安城内大张旗鼓四处拿人的秦王府卫兵也陆续赶了回来,此刻的他们正聚在军营里的大食堂内尽情的享用庆功晚宴。 这种场合里,朱樉少不了和众将士畅饮一番,虽免不了被说是拉拢人心,但朱樉自己依然是乐在其中。 酒过三巡之后,朱樉也不好在这里耽搁将士们的雅兴,就先行离开了。毕竟他也明白,自己一个堂堂亲王待在这里,所有人都放不开。 不过前一刻还兴奋无比的朱樉,在回到书房的一瞬间立刻换了副模样。 “你就一直在这站着?”满身酒气的朱樉大咧咧的瘫坐在椅子上,斜着眼睛瞥了瞥站在书桌对面的罗水生。 “属下办事不利,愿承担一切罪责。”罗水生低着脑袋,一副认罪受罚的模样。 他身上的甲胄依然披着,不过头盔已经卸下。原本硬朗的脸上黑峻峻的一片,束好的发髻此刻也显得有些零散。 腰间的佩剑和一应的武器都没带,象征身份的王府腰牌也没了踪迹,这样一幅打扮,活脱脱就像刚打了一场败仗回来。 “本网特意叮嘱你等布庄的火灭了再把你的人撤走,你可倒好,急急忙忙的跑到盐店街去拿人,火场的事就任由它那么烧着?” 提到这朱樉就气不打一出来,处理完布庄的事情,自己就回去帮邓如月收拾布行的烂摊子了。结果见了面还没说上几句,突然有人来报说布庄的火蔓延开来了。 当朱樉再次火急火燎的赶到现场的时候,附近几处老乡的房子已经升腾起了熊熊烈火,而火场上愣是没看见一个秦王府的卫兵。 此刻,在狂啸的西北风推波助澜下,火势颇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为了防止整个西安城被烧成白地,朱樉立刻派人去西安府衙叫了救兵。 等到火焰完全扑灭的时候,三处房屋已经被烧成了废墟,还有五家的房子多少受到了一些影响。 不过因为在布庄放火的时间比较早,周围的百姓都出了家门在外面看热闹,因此除了几只豢养的家猪被烤熟了以外,倒也没有人员伤亡。 “当时属下听闻盐店街的那个管理员要跑路,一着急便带着人追了过去。”罗水生小心翼翼的解释道。 “所以你一着急就差点把整个西安府给烧没了?”朱樉抓过一堞废纸扔了出去,废纸在罗水生的面前散开,一张张的跌落在他脸上。 “启禀殿下,这事是我做的不对,不过这些事都是属下一人做的决定,与其他兄弟们无关。” 事情到了这一地步,罗水生自觉没有解释的意义了,所幸便直接单腿跪了下来。 “呦,来本王面前来演这种英雄好汉的戏码?”这一会朱樉反倒被罗水生的行为给逗笑了起来,不过这个笑声显然不是乐出来的。 “属下不敢,属下只是想一人做事一人当,还请殿下责罚。” “责罚?你的意思是像你兄长一样,也把你这个蠢货给发配到宁夏卫去?” 朱樉没好气的抓过手边的一个奏本,朝着罗水生的脑袋就狠狠的扔了过去,眼神中写满了失望。 第九十七章 罗水生的家人 眼看着奏本稳稳的就朝自己的脑门飞奔而来,罗水生也不躲闪,径直的挨了这么一下。 “属下没有那样的兄长。”见秦王提到了罗火盛,罗水生突然瓮声瓮气的回了这么一句,原本满含愧疚的语气中竟然多了几分不满。 罗火盛和罗水生是一个父亲所生的亲兄弟,不过罗火旺的母亲早逝,罗水生的生母是后娶进门的。 与平时所见的恶毒后妈不同,罗水生的生母对待罗火盛的时候,比对自己亲生的儿子还有好上许多。 这里面一方面是这个心善的妇人觉着罗火盛可怜,便额外付诸了一些关心。 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维持家里的关系,她能看的出来,对于那病逝的亡妻,自己的丈夫一直念念不忘。 不过自己母亲为了维系家中和谐所做的种种努力,落到罗水生的眼中却完全变了一番模样。 在他的意识中,正是这个同父异母的兄长夺走了原本应属于自己的全部母爱。尤其是在得知罗火盛做错事被秦王殿下责罚了以后,罗水生对于这个有辱自家门风的兄长更加的厌恶。 “闭嘴,给本王记住了,不管走到哪里,罗火盛都是你的亲哥。再敢说出如此狂悖之言,就休怪本王不将情面了。”罗家的纷争朱樉知道一些,作为外人他不好多说什么,不过这对于亲人最为基础的尊重,他还是忍不住多说了一嘴。 “是,属下遵命。”罗水生的声音更低了,不过显然他没有完全听进去秦王殿下的话。 朱樉见状也没法强求什么,这俩兄弟积怨已久,这里面的梁子远不是自己几句话就能给解决清楚的。 于是他只好板着脸重新坐回到了椅子上,面色严肃的端起茶杯浇灌一下喷的有些干咳的嘴巴。 “今天叫你过来,不单单是因为火场的事情。”朱樉放下茶杯,颇有些无奈的看着眼前这个有些轴的属下。 “你这家伙做事有些太急躁了,这样很容易误了大事。就比如针对那个杨经承的时候,他本来就没有什么反抗能力了,你却偏要给上那么一脚。 我本来还想在现场让他交待一些犯罪证据出来,你可倒好,一脚把人打个半死。 其实他死不死倒是其次的,可你这莽壮的性子直接误了我的事。” 朱樉提到这里又不由得气上心来,原本他是打算自己当着百姓的面亲自审问杨经承,好好的在众人面前揭破黑暗、伸张正义。 结果没想到罗水生一脚把杨经承踢成了受惊的耗子,在极度的恐惧和武力威胁之下,这个原本就只是收钱办事的家伙一下子就丧失了理智。 朱樉见状也就只得作罢,场上倒是还剩下一些小杂碎,不过自己要是以秦王的身份去公开审问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家伙,反倒是不妥。 “属下有罪。”罗水生还是单腿跪在地上,他此刻低着脑袋也不多说什么,不过他的语气中隐隐带着一股不服。 “你是有罪!”尽管用力遮掩了一番,但罗水生的不服气还是被朱樉给察觉到了。说着他的右手就握在了砚台边上,不过最后一刻朱樉还是劝自己冷静了下来。 “现在就给本王滚到咸宁县衙去,今天抓的所有人现在都关在那里。你这个混账的任务就是看管好那帮王八蛋,若是走脱了一个亦或是饿死冻死了一个,到时候你自己提头来见。” 朱樉说完摆了摆手,一副不想多看罗水生一眼的嫌弃表情。 “属下告退。”罗水生也不多问,魁梧的身子从地上直接拔起,拱手一行礼转身便准备离开。 而当他的左脚刚迈出秦王书房门槛的一瞬间,身后又传来朱樉淡淡的声音。 “把地上的那本文书捡起来带走,那里面有你父亲的消息。” 罗水生听到这句话之后瞬间像变了个人一样,忙不迭的又转回身来,三两步就过去将文书给捡了起来。 随手展开稍一翻阅,这个方才还敢跟秦王殿下耍性子的勇武汉子,顷刻间就涌出了两行热泪。 “属下代我罗家所有人,谢过殿下大恩。”说着,还披着甲胄的罗水生噗通一声便双腿跪在了地上,并使出全力对着秦王的方向叩了一首。 作为秦王府精锐骑兵的总旗,罗水生的甲胄不可谓不厚实,就这么一个双腿跪地的动作,他身上的甲叶子都被挤压的吱吱作响。 而他原本就乱糟糟的发髻,此刻更是因为磕头太过用力直接散发开来。 “快站起来,你看你现在这副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来本王这受降来了。” 朱樉说着就走了过来,此刻倒不是他想展示什么礼贤下士的桥段,单纯就是因为罗水生后腰处的几片板甲卡住了,导致这个家伙现在没法自己站立起来。 “文书你也看了,你父亲现在应该是已经无恙,虽然被免了官职,但现在胡惟庸官威正盛,此时退下来倒也算是件好事。” 朱樉取过一个剑鞘在罗水生背后狠狠敲了两下,然后顺手把这个笨重的家伙给拉了起来。 “这次若非殿下出手,我父恐早已成了他人的刀下之鬼。”被朱樉拉起来的一刻,罗水生眼角的泪水也随即消失,他的目光也逐渐坚定了起来。 “你家的老宅子被胡惟庸手下的人给抄了,现在是没法住了。应天那边我托人找了些门路,在钟山东南边的一个村子找了一处宅子给你父母安家用。 那宅子顺带着有两亩桑田,听闻你母亲是桑户出身,这些事对她来说应该不太陌生,如此一来至少吃喝温饱应是没什么问题。” 因为罗火盛的缘故,这件事是朱樉亲自督促着办的,这里面的进度他是时刻关注着的。 “属下必将肝脑涂地,以报殿下厚恩。”罗水生说着就又要跪下,不过却被朱樉一把给拉住了。 “这些屁话留着给自己听,本王可不吃你这一套。”朱樉颇为不满的说道。 “本王这次出手完全是看在你兄长的面子上,你来这之后寸功未立还净给本王闯祸,没把你发配宁夏卫已经是本王对你开了天恩了。” 朱樉没好气的冲着罗水生做了一个滚犊子的动作,随后展开一本写的凑本,闭上眼睛细细思考了起来。 第九十八章 齐家染行的求助 秦王派兵进城抓人的消息,很快便在西安府各地传播开来。 在雪花纷飞的这个寒冷夜晚,一只五人左右的车队急匆匆地从长安县往渭水北面的咸阳县赶去。 领头的男子一边抱怨着今年的冬天来得太早,这天气实在冷的太突然,一边不停的催促赶车的伙计再加快点速度 此时呼啸了一天的西北风稍微减小了一点火力,远不如白天那般狂躁,但雪花却依旧自顾自的下着,随着夜幕的降临,白天还积不下来的雪花现在已经将整个官道染成了一片白色。 “老爷没法快了,这路上现下已经堆了雪,咱这马车是今晚第一个出来,前面没有车辙印,天又这么黑,这要是一时不慎跌倒阴沟里,回头跟夫人可没法交代。” 赶车的小厮一边尽力的看着路,一边在风雪中扯大嗓门跟自己掌柜解释着。 “我呸,老爷我都跌沟里了,你第一个想到的竟然是没法和那个黄脸婆交待,我这么些年怎么就养了你这么一个白眼狼,等这趟回去就安排你去养猪去,省的一天天在我眼前招人烦。” 男子没好气的吐槽了一句,不过也就是嘴上说说,心里却肯定了伙计的说法,雪天走夜路本就是风险极高的事。 自己这是赶回去报信,不是出来玩命。 而在整个关中大地上,像这样三五成群的马队远不止这一支,一个个小黑点冒着风雪沿着官道往各自的目的地挣扎前行,让这个仓促的雪夜多了一点不同寻常的气氛。 此刻,本应该沉寂下来的西安城内,此刻也是一副与往日截然不同的景象。 无数在往常已经熄了灯准备休息的院子里,今晚却是灯火通明,人影攒动。 “老齐,你手下染坊协会的那帮家伙都被带走了,怎么你这个王八蛋还能端坐在这呢。” 刚进门的刘老板把披风扔给了一旁的仆人,自己顺手拍了拍头发上散落的一点雪花,然后自顾自的走到齐东家的身旁坐下。 “先别他娘的说风凉话,你那里有动静吗。” 若是换作是往常,刘老板这一句‘王八蛋’瞬间就能让齐东家气得跳脚,可如今自顾不暇的齐东家面对这样的嘲讽,也只能先忍下来。 “我在长安、咸宁县的几处染坊没听到什么动静,下午城里打得火热的时候,我刚跟手下的账房对了账,说起来也不怕你眼红,这个夏天我们染坊的销售量整整翻了一番。” 也不等一旁的主人邀请,气满志得的刘东家端起手边的热茶便一饮而尽,这样粗犷的动作充满了对屋主的不最重,但现在的刘东家已经丝毫不顾及这些狗屁规矩了。 “早就说过让你别跟那狗屁染行协会扯上什么关系,那本就是本地地头蛇的买卖,我一个本地人都不敢插手这事。你可倒好,杨友元衣服都没脱几件,你就把这么一个烫手的家伙给自己要了过来。你要是早点听我的话,何必自讨苦吃。”一杯热茶入口,刘东家的身心瞬间暖和了起来。 “少在我这炫耀了,谁不知道你一次吃下了长安县和咸阳县衙役更换差服的肥单,别看你现在面上风光,背地里塞了多少钱你自己心里清楚。” 听到这里,齐东家忍不住的反击了一嘴,都是在这一行浸渍已久的人物,这里面的弯弯绕谁还不明白似的。 “你这单子是杨友元那娘们给你弄来的吧,也不知道你小子贴上了多少骨血,能把这荡妇给睡服了。”齐东家满怀恶意的揣测着这两人之间本就不太纯洁的关系。 而刘东家听到对方对自己的嘲讽之后,依旧是一副喜滋滋的表情,从他上扬的嘴角看,甚至有些回味无穷的意思。 “你以为我这些年真的就只跟杨友元这家伙单线联系啊?看你现在也蹦跶了不了几天了,我索性给你说个实话,我早在两年前就开始在杨村里找路子了,原本我就计划着明年把这个烂货给一脚踢开,自己直接和杨村的大档头联系。 原本我好想着找个理由搪塞一下那个妖妇,现在好了,她直接被秦王殿下抓走了,也省的我再费这个脑子了。” 刘东家眉飞色舞的炫耀着自己的谋划,直听得一旁的齐东家一阵懊悔。 “如此,这一番倒真是我被这女人给迷了眼。”齐东家说着狠狠的在自己大腿上拍了一下,那力道直接让本就承受着重压的椅子忍不住嘎吱了一声。 “谁说不是呢,不是哥哥现在说风凉话,你这人本来还算有点脑子,但就是收不住你那色心。你只以为是你睡了杨友元,殊不知在人家眼里,你就和那娼馆里的女子没甚区别,都只是人家取乐的工具罢了。”见对方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刘东家也当仁不让的切换成一幅苦口婆心的样子。 “那我的好哥哥,这回你可一定要救小弟一命。”齐东家自以为对方已经中了自己的话术,连忙顺坡下驴,声音凄惨的求救,顺便还拉起了刘东家的手。 “你放心,看在咱哥俩这么多年互相埋坑的交情上,哥哥我肯定能帮多少是多少。” 刘东家眼角的笑意更加的浓烈了,他是顺着齐东家的话往下说了,可对方不也按着自己的路子往下求情了吗,而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 “你先出去躲躲风头,我这几天就多跑动一些,给你找条活路。”刘东家摆出一副把握十足的样子,同时悄悄的从齐东家肥厚的手掌里拔出了自己的手。 “如此,便谢过哥哥大恩了。”终于听到自己想听的话,齐东家赶忙在下人的搀扶下站了起来,然后弯着自己肥壮的老腰尽力给刘东家鞠了一躬。 “不必如此,刘某当不得如此大礼,同行之间自当相互帮衬,这都是分内之事。”刘东家嘴上虽然这般说着,但身体确实很老实,大字咧咧的坐着受了对方的这一礼。 而此刻在他的心里,早已想好了如何乘机将整个齐家染行给弄到自己的名下。 第九十九章 齐东家的恐慌 染行这边已是火上的蚂蚁,城里的其他各个行业,如今也都是暗流涌动。 送别了刘东家之后,齐东家赶忙吩咐手下去将后院早已准备好的跑路队伍给叫了出来,院子后门一开,一个二十多人的队伍便消失在了雪夜之中。 之所以他们的行动能如此迅捷,并不是齐家染行的人手天赋异禀,而是因为早在秦王大军查抄各个协会涉案人员之前,他们就已经开始准备了。 作为整场事件的策划者之一,齐东家一早就来到了醉仙楼的三层包间。叫了一桌好酒好菜不说,还找来了好几位怡翠楼的姑娘陪酒助兴。 在他看来,杨友元策划的这整个计划简直就是万无一失。先是用毒布诬告,毁了曹记布行的名声,然后再由杨经承出面,以官府的名义查抄布行。 如此一来,曹记布行就算是打点过衙门里的一部分人手,面对这般双重打击,他们也绝无翻身的机会。 其实,原本齐东家也就是看个热闹,虽然自己和杨友元利益纠葛很深,但区区一个曹记布行对他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威胁,这家布行的生与死对他而言其实并不重要。 虽然他之前和曹记布行有过正面的冲撞,自己的人还打了人家的店里的伙计,但这一切并没有被齐东家放在眼里。 自己的染坊财力雄厚,自己的事业蒸蒸日上,曹记布行这种刚起步的小店,只有任由自己拿捏的份,就是再有瓜葛他又没法拿自己怎样。 于是整个上午,在酒楼中纵情享乐的齐东家极为舒坦,整个人完全陷入了肉体和精神的双层享受之中。 不过,擅弄阴谋者,快乐总是短暂的。 当秦王府大军从南门涌进来的时候,齐东家的心里隐隐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不过这时的他并没有恐慌,毕竟现在的场面还在计划之中,秦王大张旗鼓进城的原因可以有很多,但绝对不可能和这家布行有关。 可他的好心情并没能持续多久,眼看着秦王殿下停下马走进曹记布行的那一刻,他的心脏立刻提到了嗓子眼。 最后当秦王殿下从那位‘曹姑娘’的手中接过长剑的时候,巨大的晕眩瞬间朝着齐东家的大脑袭来。 稍微清醒了一点之后,他忙不迭的将贴在自己身上的女子粗暴的推开,然后也顾不得穿好衣服,随手把外袍裹在身上便急匆匆召集人手回家去了。 而他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赶紧吩咐自己的管家准备跑路事宜。 不过没等他们收拾妥当,朱梅领着的人马就已经将齐家染行层层包围起来。 在齐东家极度恐慌的眼神中,王府护卫在一个衙门老吏的带领下,从齐家染行里揪出了十一名和染行协会有关的人员,其中便包括正在准备行礼的染行管家。 而等到王府的众人撤离,齐东家再次重新安排好跑路的队伍以后,已经过了城门关闭的时间。 此刻,一行人绕开离自己最近的西门,沿着小道跑到了城北的安远门附近,在一处闲置的牲口交易市场里猫了起来,只等明早城门一开,他们便立刻出城。 第一百章 跑路的队伍 在这个风雪飘摇的夜晚,像齐东家这般没赶在城门关闭前出城的不再少数。 这帮人大多都和各个协会有着很深的纠葛,眼看着秦王殿下已经开始动手,自认为下午逃过一劫的他们这时再也不可能安安稳稳的坐在家里。 作为昔日的协会合作伙伴以及利益关切群体,当看见秦王府的护卫四处拿人的时候,他们的魂就已经被吓退了一半。 等到秦王府的行动全面结束以后,这帮人提着心终于稍稍放松了一些,不过除过一些脑袋十分大条的家伙以外,大部分人很快便是意识到这只是暴风雨暂时停歇了而已。 毕竟秦王府抓走那些人可不是带去吃白饭的,在一通常规的武力审问之后,不难想象,这些平素里就欺软怕硬的家伙一定会在皮开肉绽之前,就把自己以往所做的所有腌臜事一件不落的给抖落出来。 而那些腌臜事的背后,少不了有这些正在跑路人的影子。 西安城虽然规模不小,但对于急着出城的他们来说,能够藏身的地方一下子就拥挤了起来。 再加上寒冷的雪夜也没法在外面露营,如果没有房屋的遮挡,生怕暴露的他们就连烧火取暖也成了奢望。 牲口交易市场的院子还算是比较宽阔,在齐东家一行人到了之后没多久,紧接着又有两家队伍前后脚挤了进来。 最后面进来的那支队伍还比较鸡贼,自己进来还没找到合适的位置,就先把市场的大门给关上了,随后又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搬来几个废弃的木桩挡在门口,神情看上去异常的紧张。 看见来人的动作以后,齐东家的手下立刻提高了警惕,纷纷拿起了原本就在身旁的简易木质武器。 就连体型肥胖的齐东家自己,也紧张的拿起了一根长杆,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那群人的方向。 另一支已经找到落脚点的队伍此刻见状也是瞬间就紧张了起来,不过他们显然没有做太多的防身准备,只能紧紧的站在自己的马车旁边,用身躯护着自己逃跑用的物资。 飘然的大雪并没有因为这突入起来的小规模对峙而改变自己的走向,持续了将近大半天的飞雪,已经积了有一寸多了。 若照着这个架势继续下下去,明天西安城的积雪少说能有半尺厚。 门口的的那帮人做完手头的搬运工作之后,终于停下来准备找地方休息了,结果他们领头的回头一看眼前的态势,当即就把腰间的佩剑给拔了出来。 见自己主人拔了武器,一旁的手下也立刻从马车下掏出了自己的装备。 不同于齐东家他们清一色的木枪木锤,这边基本人手一把铁器,虽然都是匕首一类的短兵,但看上去也远比齐东家他们厉害多了。 不过这伙人虽然亮了武器,可也没有立刻冲过来,只是站在原地警惕的望着对面。 于是,在这个寒冷的雪夜,在这个不大的牲口交易市场,各怀鬼胎的三支队伍就这样诡异的僵持在了这里。 这莫名其妙的对峙持续了大概一枝香的时间,直到门口那帮淋着雪的队伍里,有人实在被冻的不小心丢掉了手上的武器,场上的沉寂才终于被打破。 “在下盐店街同兴盐行严振声,不知对面的兄弟是哪路贵客?” 自家手下先出了情况,严振声只好第一个站了出来。 而听见他自报家门以后,两边的人手立刻放松了下来。 “在下齐家染行齐东强,没赶上出城的好时候,便来此处躲避风雪。”见来的不是官兵也不是劫匪,齐东强松了一口气,随机也报上了自家的名号。 “我们是炭市街的杨家商号,也是没赶上出城被大雪困在了此处。”另外一边也跟着报上了自己的来路。 见都是逃难的‘病友’,大家也各自回到篝火旁边,严振生一行人也纷纷收起了武器,在靠西的位置找到了一处可以堪堪躲着大风的角落停歇了下来。 没过多久,当受了一天惊吓的齐东强即将撑不住准备休息的时候,严振生却独自一人走了过来。 齐东强的手下本想阻拦,但却被齐东强给制止了,因为他看见这姓严的腰间并没有戴着武器。 “瞧齐老板这阵势,想来也是准备出城一避的?”严振生倒是不绕圈子,上来就直接如此说道。 “齐老板说的不错,近来这风头有些不对,大家可不得出去躲一躲。”齐东强说着挤出了一丝微笑,脸上的褶子立马堆成了一团。 “那不知齐老板准备前往何处?”严振生也不看身旁人的目光,找了一个靠近火堆的位置便自顾自的坐了下来。 他个子不高,但身板却是十分结实,尽管此刻身上裹着厚厚的棉衣,但从露出的小臂上可以清晰的看清楚厚实的肌肉线条。 “既然大家此行的目的都是一样,那我也就不在兄弟面前藏着掖着。我这趟准备去河东转转,听说那边刚闹了匪灾,也正好过去看看能不能捡到什么便宜。” 听到对方如此直白的问出这样的问题,齐东强稍微犹豫的片刻,最后还是选择将自己的计划全盘托出。 这倒不是因为他没有脑子,对陌生人缺乏警惕,而是他看上了严振生的武装力量,想借着对方的人手给自己的跑路之旅添上几分安全。 “如此倒是巧了,兄弟我这回也是要去的也是河东。”听见齐东强这般说,严振生立刻做出了一个遇到朋友的欣慰笑容,不过他大笑的眼角处却露出了几分刻意。 “那不知严大哥准备及时回返?”对方方才直接问了自己一个不方便回答的问题,齐东强转过头来也同样提出了一个让人纠结的问题。 “何时回返?那可不由兄弟我说了算。”严振生伸出双手烤火,回过头对着齐东强露出了一个神秘的微笑。 “那依着严兄弟你的意思,这事到底是谁说了算了。”齐东强也立刻装作了一副疑惑的表情。 “齐兄在这城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西安府里到底谁说话算数,何必问我?” 说到这严振生依然是一副微笑的模样,不过眼神里却少了几分逃跑的慌张,整个人也更加淡定了一些。 第一零一章 秦王府半夜议事,宵小辈暂时能活 风雪之下的牲口交易市场里,几队人马静静地守着火堆,静待天亮。 而此时此刻的秦王府,梅兰竹菊四人正聚在秦王的书房内,和朱樉一起讨论着最近发生的事情。 “殿下,城内不少和协会有瓜葛的商家,现在都收拾好行李在城墙脚下藏着,只等明天一早城门一开就准备出逃了。 您看要不要派出几队人马封锁四门,把这帮家伙给拦下来。” 朱兰面色凝重了起来,作为王府的谍报系统负责人,她对于城里的所有动静都十分清楚。 根据城内探子连夜从城头递下来的消息来看,这次出逃的队伍规模不小,大大小小的队伍加起来,总人数恐怕比白天抓的人还要多。 “无妨,他们想跑就让他们跑吧,都抓起来还得咱们给管饭。”朱樉的回答和之前对罗水生交待一样。 “这就放他们跑了岂不是白白便宜他们了!”朱樉的回答有些出乎朱兰的意料,这让她不由得加大了一些嗓门。 “殿下不是不知道,各个协会荼毒西安城已久,这些年从普通商户和百姓身上吸的血不计其数。 这些掠夺来的财物最终可都进了这些家伙的肚子里,咱们今天抓的那些不过就是些马前卒罢了。”今日的朱兰比往常暴躁了许多,完全不像是特务机构的一把手应有的表现。 “好我的兰大将军,淡定一些,这事情咱们慢慢商量不是。”朱樉端着一杯热茶从桌子后面走了过来,微笑着递到了朱兰的手中。 “非是属下无事取闹,实在是这帮家伙太过于可恶,如若就这样放走了他们,朱兰心里实在不甘。”看见秦王殿下这般的安慰自己,朱兰赶忙站起身来对着朱樉抱拳行礼。 她的动作一方面是出于对王爷的礼节,另一方面也是用这种郑重的方式让秦王支持她的想法。 “先坐下,有话慢慢说。”朱樉看出了朱兰的心思,伸手在她的肩膀上拍了两下。 “这些家伙做的恶事我也知道一些,就比如那齐家染行的齐东强,原本只有一个两间宽的小铺子,生意也不好。 后来扒上了染行协会这条大腿,整天派人去周围同行那里去骚扰,一开始也就是收个保护费,后面尝到了甜头就愈发的嚣张。”朱樉走到了书房中央,双手背在身后淡淡的说道。 “凭着协会的人手,他是打砸抢烧无所不作,稍有商家不顺着他的意,协会的打手便星夜上门。 这些年,西安城内原本五家染行现在只剩下了他齐家染行一家还在经营,而其所出售的布料价格,三年间翻了整整三番。 若不是我大明的官道还算畅通,从洛阳和巴蜀的布料多少还能运一些过来,恐怕这西安府的百姓早就衣衫褴褛、多年不见新衣了。” 说到这里,朱樉的声音逐渐冷了下来。 “大家想想这是为什么呢?是他齐东强天赋异禀、心狠手辣? 要知道这个齐东强当年也不过就是在小院子里弄了几个小染缸的寻常商户罢了。 作为一个外来商户,他可没少被当时的染行协会折腾,单我听到的消息,他的小店被人砸了不下三次,甚至他本人也被绑架过一回。 后来虽然人被救了回来,但也不过是死里逃生罢了。”朱樉说道这里停顿了一下,原地转动了一下脑袋,和每个人的眼睛都对上了一次。 “所以说,齐东强这样的家伙不过是疥癣之疾,而我们的当务之急是刮去西安府的附骨之疽,尽早的还百姓一个太平生活。” 朱樉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厉色,在他的心里已经对若干个杨村的骨干判了死刑。 “再说了,这帮家伙能跑到哪里去,当今天下到底是我大明的天下,一些欺软怕硬的乌合之众又能躲到几时?” 朱樉的表情依然坚定,但说话的语气却含着几分不屑,一群宵小而已,账是一定会算的,不过有个先后顺序罢了。 第一零二章 雪灾初现 第二天一早,虽然经过了一整晚的宣泄,但漫天的大雪依然没有丝毫要停下了的意思。 朱樉好不容易起了个大早,原本打算立刻出发去咸宁县衙,但一推开门他就看到了院子里一尺多深的积雪。 “没想到殿下能起这么早,为了不打搅殿下的休息,我便让他们等会再出来扫雪。” 看见朱樉的房门被推开,朱竹立刻从厨房那边深一脚浅一脚的跑了过来。 “殿下你先回去歇着,我这就让厨房把早饭做好,一会儿我端您房里去。” “不必了,我自己去食堂里等着就是。”朱樉伸手拍了拍朱竹身上的雪花,然后抬头望向了依旧阴沉的天空。 “这场大雪来的有些突然了,附近的百姓想来都还没做好过冬的准备。” 尽管踩着朱竹之前走过的脚印,但当朱樉费劲走到食堂门口的时候,靴子里还是灌进去了不少的积雪。 “王府里的煤炭还有一些,应该还能勉强支撑个十天。我已经安排好了人手,只等这雪一停,他们便出发去耀州拉煤。 第一砖厂那边我已经派人去通知工会的代表们了,雪停之前先放假,工资照发。” 朱竹一边吩咐伙房可以开火了,一边转头跟朱樉交待着。 “厂里都留下了哪些人?”朱樉问道。 “昨天在厂里值班没能回去的工友我都安排暂时先住在厂里,这几日辛苦他们一些,看护好厂子。 这些人家里的事就让工会先帮衬一下,等回头给他们多发十天的工钱。” 厂长朱梅被调去整备军事去了,因此第一砖厂的大小事宜最后还是落在了朱竹头上。 “去耀州那边拉煤的人手得再增加一些。这样,除了罗水生那五十人以外,其他的到时候全部派去耀州拉煤。 再通知工友们,先不要急着去市场买煤,砖厂后面会给每个人配发过冬用的物资,以及提供平价的煤炭。” 冬天里下点雪原本是件好事,可是这才是初冬,这么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完全就是一场灾难。 如此大灾之下,煤炭和木柴的价格飞涨,是完全可以预料到的事情。 “王府这边只留五十人,是否有些不太稳妥。” 朱竹闻言不禁皱起了眉头,昨天才大张旗鼓的抓捕了那么多人,现在正是城里各个势力蠢蠢欲动的时候。 虽然秦王的牌子看上去轧硬,但陡然破坏了那么多人的利益,保不齐就有亡命之徒豁出命来前来整上一出‘刺王杀驾’的戏码。 “放心,那帮家伙现在逃命还来不及,至少在公审之前,他们是没法组织起来找咱们麻烦的。” 这次的行动十分迅速,城里的‘有活力’武装分子算是一次全被抓了个七七八八。 如今这帮可以用完的就扔的爪牙落到了自己手里,本地的士族除非豁出去动用自家豢养的护卫,否则没有可能在短时间内拉出一批不要命的家伙来。 “还有一事,属下觉得把那帮人只关在县衙里太过于浪费粮食,是不让西安府衙出面派点人手过来,监督这帮家伙把官道给清扫出来。” 朱竹端过一个餐盘放在了案桌上,拿出一碗小米粥放在了朱樉面前,然后取过一个勺子递给了他,但却被朱樉抬手给挡了回去。 “这主意不错,就按你的想法去办。得亏母后给我派了你这么一个大总管过来,要不然这么多事情还真得把我的脑细胞全给累死。” 朱樉笑呵呵的端起碗就是一大口,一眨眼的功夫,一整碗粥就已经下肚。接着从餐盘里拿出了一个肉夹馍,在朱竹惊诧的眼神中又是三两口就解决了战斗。 “殿下这般样子,到颇有大将之风。”朱竹抿着嘴说道。 “什么大将之风,这不过就是以前干活没时间吃饭养成的习惯罢了。” “干活?”朱竹一瞬间以为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 “额,我的意思是以前在表哥那里当大头兵的时候,经常被安排去做一些搬运辎重的活,那阵真是一天忙到没空吃饭。” 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朱樉赶忙编了个谎,顺手给李文忠甩了一口黑锅。 实际上他当时在营里主修的火铳和弓箭,李文忠就是再不拿这个表弟当回事,可也不敢真打发这个亲王去干苦力。 早饭过后,雪一直还是下个不停。眼见着今天出门算是不可能了,于是朱樉便动员起了全府上下所有人出门扫雪。 外面如今白茫茫一片,官道和农田早已连城了一片。若非极为熟悉地形的人,此时出去指不定就不小心掉到哪条沟里去。 用了将近两个时辰,阖府上下上百号人才堪堪把王府里的道路清扫了出来。 正当胳膊涨起来的众人准备稍微休息一下的时候,王府东南方向突然传来了轰隆隆的一阵响声。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看管马厩的老李满头大汉跑了过来,原来是摆放草料的几间草房被雪给压塌了。 此刻浑身冒着热气的朱樉表情严肃的站在了王府门口的台阶上,瞅着着一笼统的天地一色,两世为人的他第一次对大雪产生了厌恶。 这一场大雪过后,不知多少百姓要倾家荡产,又不知要在田间添上多少新坟。 “传本王的命令,今天秦王府全体出动,一定要将周围的官道全部清理出来。”朱樉面色凝重的对朱竹说道。 官道是物资运转的命脉,这场雪灾虽然来势汹汹,但毕竟和水火地震等灾害不同,只要物资到位,百姓们还是可以做到自救的。 “王府里的煤炭和木柴先全部装车,只要官道能走,即刻发往周边的各个村子。” 虽然这点物资无异于杯水车薪,但现在这情况能救几家是几家了。 “都送出去了那咱们用什么呀。”老李头是个直性子,看见众人都眨巴着眼睛不敢开口,他问出了大伙心中的疑惑。 “你那几间草屋不是塌了嘛,那里的木头劈成柴先用着。”朱樉稍一思索,决定正好废物利用。 第一零三章 杨村的雪天会议 这边的秦王府正在热火朝天地扫着雪,而在另外一边的杨乾家里,这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正和自己的儿子孙子在阁楼上议事。 杨善、杨英奕父子二人恭谨的坐在椅子上,而杨乾自己则站在了窗户边上,眼睛一动不动的注视着阴沉的天空。 “好多年没见过这么大的雪了,都说瑞雪兆丰年,想来明年这地里的收成能再涨上一成。”杨乾手里端着一个特质的暖炉,淡淡的说道。 “若是再晚上一个月,倒也称得上是场瑞雪。现在这个时节有这么大的动静,布政使衙门这个冬天可不好过。” 杨善的语气和他老爹一样平淡,不过言语中却颇有一点看戏的味道。 “说起来高谦这个布政使倒是个妙人,他跟咱这位秦王殿下是一同来的,算起来赴任已经有大半年的时间了。 这大半年里他一个堂堂二品布政使,净干了些司农的活,成天到晚的扑在田间地头督促农事,这城里的各种走动他倒是一点也不参与。” 作为当地的大族,游走于黑白两道之间的杨乾自然少不了派人去盯着这位布政使大人的一举一动。 原本还想着通过观察高谦的日常行为,分析出怎么巴结他比较好。结果盯了大半年的时间里,就看见了高谦在各个地头游走,托人投了几次拜帖,最终都被高藩台不在城里为由给挡了回去。 “谁说不是,孩儿曾经几次因为公事去拜访高谦,没有一次是在公廨见到人的。见面的地方要么是河滩盐碱沼泽、要么是塬上的缺水旱地。 还记得有一次去白鹿原上拜见这位高大人的时候,我愣是没从一群刨地的农民里面找到他,要不是一旁还站着两个布政使衙门的兵丁,我当时还以为跑错了地方。” 提起和高谦打交道的经历,杨善原本郁结的心情竟然好转了一些。 当初听闻朝廷指派下来一位新的布政使大人,杨善在脑袋里模拟了上百种和这个新上司打交道的场景。 关于两人在权力和利益的分配上,杨善也做过无数的预案。 对于这位听说是当朝丞相亲自举荐的上司,杨善一开始是极为防范的。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但这个“强龙”的背景有些过于深厚,真要交锋起来,自己免不了得割几块肉去填一填对方的胃口。 甚至他都已经做好了万一对方狮子大开口,自己应该如何讨价还价的计划。 但是计划往往赶不上变化,自己虽然做了周密的部署,不成想这位高大人来了以后不争也不抢,甚至有些原本该归布政使衙门关的差事,他都悉数委派给了原有的下属官员去做。 而这些下属的官员,本身就有不少事本地世家大族的子弟,也就是杨善的利益同盟。 因此没过两个月的功夫,杨善竟然发现在陕西行省这片地方,自己的话竟然比以前还好使了,这不由让他的内心生出几分骄矜之心来。 “老夫我这么些年也算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前元的各样官员,大明的几位将军老夫也都是打过交道的。 原本以为自己这把岁数已经算是看够了人间百态,这辈子也算是没白来一趟。 可谁成想就这半年的功夫,竟然一下子就又见识到了两位不同凡响的家伙。” 杨乾把暖壶放在了围栏上,手伸出窗外接了几片雪花,然后静静的看着雪花在自己手上渐渐融化。 “两位?父亲说的另一位可是秦王殿下?” 杨善刚端起了一杯热茶,不过见父亲提到了秦王,他又把茶杯放回到了桌子上,他知道,今天的正题要开始了。 “当今圣上有云:‘元以宽失天下’,前元的时候地方上的事基本都是大家族在管着。只要每年把元人要的高额钱粮赋税、男女奴隶给塞够了,这帮家伙就不会在管地方上的事情。” 回忆起往昔的岁月,杨乾的眼角不由得生出几分怀念的意思。作为本地大地主的一员,他无比怀念那个花点钱、送点东西,就能获得一定社会地位的时代。 “如今虽然已经换到了大明的天下,但这样的制度终究已经用了快一百年了,士绅百姓都习惯了各家族自治。如今秦王殿下贸然出兵闹得满城风雨,这实在不是一件稳妥的事情。” 作为当前西安府明面上最大的家族,当天下午就有各路人马急匆匆跑回杨村,因此城里的动静第一时间就传到了杨乾的耳朵里。 这些回来的人,或是避难、或是向家主讨个主意,总之当另一方的铁拳砸下的时候,这些附在杨家大树上的枝芽们,纷纷向杨家的主心骨问起了主意。 “禀告祖父、父亲,孙儿昨夜已将各个店铺损失的人手汇总成册。”这时一旁战战兢兢的杨英奕突然开了口。 “我和你大父议事,哪里有你插嘴的份。”听见这个不被自己看好的儿子说话,杨善刚刚和缓的心情陡然又严肃了起来。 不过这一会他也只是嘴上这么说说,手却很利索的就接过了杨英奕递过来的册子。 “从账面上看,咱们养的那班家伙几乎大半都被抓了去,只剩下一些负责平日经营和干苦力的还没被带走。”皱着眉头看完了汇总的信息,杨善紧接着又把册子递给杨乾,不过却被杨乾伸手给挡了回去。 “这东西你和英奕留着看吧,我老了,这具体的事情我是没精力管了。”杨乾重新抱起了自己的暖炉,转过头对着杨英奕做出了一个肯定的微笑。 “英奕这次做的不错,看来在你父亲身边是能多涨一些见识。”杨乾的话让杨英奕顿时紧张的站了起来,不过因为父亲也在场,他只是恭敬的行了一礼,并没有多说什么。 “根据各位掌柜递回来的消息,秦王殿下这次似乎只是拿协会开刀,城里各家店铺的经营人家没准备出手。” 这一老一少在这上演‘爷慈孙孝’地目的杨善心里清楚的跟明镜似的,他并不打算在这个时候缓和父子关系,于是便开口转移了话题。 “协会?一帮市井上的腌臜泼皮罢了,闹这么大动静就为了抓一群流氓混混,你真以为秦王是个没脑子的主?”杨乾沉声反问道。 “那父亲的意思是,秦王这次是要给整个西安府动动土了?” “做好准备吧,你这个按察使的好日子可不多了。”杨乾重新望向了窗外乌云,眼神也逐渐冰冷了起来。 第一零四章 雪天里的县衙 第二天一早,当朱樉再次推开书房大门的时候,发现下了一天两夜的大雪终于停了。 看了下不远处没有打扫的地方,积雪的深度差不多有一尺半。尽管这样的降雪量丝毫不能称之为少,但也还是让紧张了一天的朱樉多少松了一口气。 “通知王府所有人,今天继续出门扫雪。”朱樉挥着自己酸胀的胳膊,决定今天再接再厉。 “刚才第一砖厂工会送来了消息,他们想组织厂里的所有员工上街扫雪,不知殿下是否同意。”朱竹从一旁走了过来,给朱樉套上了一件披风。 “这点小事还有什么同不同意的,告诉他们直管去干就是了。”朱樉毫不在意的说道。 不过朱竹在听到这句话之后并没有立刻回复,而是面色严肃的站在那里不知道思索着什么,如此情况倒是出乎了朱樉的意料。 “怎么,你觉得让他们这样组织起工人来不太稳妥?” 凭着自己对朱竹的熟悉,朱樉在脑子里稍一思索,便找到了朱竹所顾虑的地方。 “第一砖厂的几位工会代表我见过,他们的确是工友们自发选出来的,人品也足够可靠。 不过我们刚把城里的协会给连根拔除,此时若让其他人知道我们如此去做,怕是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非议。” 作为王府的大总管,朱竹时刻都得为王府的大小事情负责。 “非议?谁要想说什么就让他说去吧,横竖咱也不能把人家的嘴堵上。”穿越者朱樉丝毫没有一位亲王应有的矜重,名声什么的不拿来败坏,那岂不是太过可惜了。 “殿下就不怕被有心之人利用这点煽动起乱子来。”朱竹不解的问道。 “他们若真的能找你说的这般的去做,那本王反倒更舒心了一些。与其让他们不停地在地下打洞扎根,倒不如逼他们出来,然后一次赶尽杀绝。” 朱樉当前遇到的最大问题,就是敌人总是潜伏在暗处,自己虽有心整顿时局,却一直没法找到可以连根拔起的秧子。 如果真的有人如杨友元一般站出来挑衅自己,那朱樉绝不吝啬给他一个对决的机会。 随着朱竹的命令传遍了整个王府,本就辛苦了一天的众人再次扛起各色扫雪工具朝着官道的方向出发了。 不过今天,朱樉却没有参与到热火朝天的劳动队伍之中,他带着两名护卫往咸宁县衙的方向走去了。 原本他打算孤身一人过去,毕竟那里现在驻扎着一百多名王府护卫,安全自然是没有问题的。 而现在路上全部都是厚厚的积雪,朱樉不觉得有什么人会选择在这个天气出来刺杀自己。 不过后来在朱竹的再三要求下,他还是被迫接受了朱竹安排的两个护卫。 因为雪积得太厚,朱樉一行人也就放弃了骑马,三个人深一脚浅一脚在雪地上行走着。 原本昨天官道上是清理出来了一条半步宽的羊场小道,不过经过一夜的降雪以及大风的吹拂,扫出来的小路上又积了半尺多深的积雪。 不过好在保留了道路的印记,一行人走起来倒也不怕踩错了地方。 咸宁县衙距离王府差不多有五里路,倒也算不得太远,按照往常的速度,差不多两刻钟的功夫就能走到。 但是今天路况是在不好,费劲力气走了快半个时辰,朱樉才终于看到了县衙的围墙。 不过此处的道路倒是好走了一些,一条八尺宽的道路已经被清扫了出来,虽然地上还有一层薄薄的雪花,但比较其他地方已是方便了太多。 而在这层雪花之上,已经出现了不少车轮压过的痕迹。 “看见了没有,这咸宁县的小衙门,今天倒是热闹起来了。”朱樉把兜帽紧了紧,这鬼天气虽然雪停了,但依旧乌云密布,阵阵寒风还是吹得人有些难以招架。 等到朱樉一行人来到衙门正门的时候,发现外面已经停满了马车,从马车的规格来看,里面大多都是有钱的主。 而此刻在衙门正门口,一群穿着各式皮草的家伙,手里提着厚重的礼盒在衙门口紧张的眺望着。 “来了来了!”突然,紧闭的大门被打开了,还不等里面的人站出来,外面的人立即像疯了一般朝衙门口挤了过去。 “这位差爷,这是小人的一点心意,能不能劳烦差爷通禀县太爷一声,就说同兴盐行的掌柜严振兴求见。”这位严掌柜年岁不高,因此凭着自己矫健的身姿抢在了队伍最前面。 听到他这么一说,开门的差役还没来得及开口,其他商户却陡然如炸了锅一般,急匆匆的报上了自己的名号。 什么骡马市的罗家商队、案板街的柳记木行、炭市街的石家煤店……听上去,全城有头有脸的店铺大都派了掌柜的过来求见胡轲胡县令。 “停!”面对杂乱的场面,差役使出了全身的力气高喝了一声,这才堪堪的将场面跟镇住了几分。 “我家老爷说了,你们的意思他都知道,本来是想跟大家伙见面详谈,不过昨日突然染了风疾,今日恐不便见客。”差役继续扯着嗓子喊道,生怕在场的有人听不到自己的话。 “那可如何是好,我等求见县令大人确实是有要事相商。”严振兴闻言立刻换上了一副焦急万分的模样。 “无妨无妨,我家老爷说了,诸位若有什么想说的,尽可拿纸笔写下来。他虽不便见客,但为了大家的事情,我家老爷可以躺在病榻之上带病处理公务。” 差役说完,从身后取出了一叠纸笔摆在了面前。 “纸笔就在此处,诸位若有事尽可写在纸上,我等一定送到我家老爷面前。”在众人纠结的目光中,差役又开口说道。 差役的话一说完,守在门口心思各异的众人立刻变得面面相觑,他们知道自己办的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事情,私下里交流还可以,如今贸然写在纸上,着实有些不妥。 “没有人写?那看来大伙都还不着急,那正好让我家老爷趁此机会好好休息上十天半个月的。” 眼见他们还在纠结,差役伸手就准备关门。 而就在他刚刚拖动了门板的一瞬间,人群中终于响起了一个声音。 “别关门,我写我写,劳烦差爷代为转交。”急得脑门直冒汗的严振兴决定不再犹豫,赌上一把。 第一零五章 捡钱的差役 看到有人打头,不少原本还在犹豫的商户也一咬牙,上前从差役出取过了纸笔来。 毕竟自己是奉了东家的命令赶来捞人的,若是他人的事情办妥了而自己却把事办砸了,这回去可没好果子吃。 不过到底是写在纸上,所有的言辞多少都经过了一些修饰,以让自己的目的不要太过明显。 同时还的把握分寸,也不能写的太过于隐晦,否则自己礼是送出去了,写的求情的消息人却没看懂,这可就亏大了。 一瞬间,场面上宛如后世的时候某些办事现场,大家以各种姿势,趴在所有能放平纸张的地方奋笔疾书。 一部分人决定豁出去,但另外一部分人还是觉得如此行为甚为不妥。 毕竟做的是见不得台面的事情,况且这些人还是秦王府抓的。 本来私下里捞人就已经是件繁杂的事情,如今若要留下证据,后面还指不定会引来什么麻烦。 而在他们纠结的时候,已经有人龙飞凤舞一般写完了自己的话。 为了避免他人看见自己想要和县令说的心里话,他还刻意的将纸折了几折。 并在折完之后的最外层写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把这张纸紧紧的放在了自己的礼盒上面。 再三确认不会跌落之后,他这才挤了过去,亲手把礼盒递给了门口的差役。 “劳烦差爷,代为通禀。”这个掌柜是个会做事的,再把礼盒递到chine差役手中的同时。他顺手还往差一的袖口里,扔了一个不大的袋子。 差役稍微一掂量,自觉里面的分量可不老少。这才喜滋滋的转过头来,有理有节的对着这个商户说道。 “这位掌柜您敬请放心,我在衙门里任职,拿着衙门里的俸禄,替县令老爷跑这一趟,自是我的本分。 你且先回去,待县令老爷有了决算之后,我第一时间去府上通知您。” 这二人的动作与言语,被周围人看得一清二楚。见识到如此场面之后,他们不禁加快了奋笔疾书的动作。 而有几位自觉没带够钱的商家,立刻打发一旁的小厮回去拿钱。既然有了门路,这该花的钱还是得花的。 于是场上的人瞬间分化成了三波,一波是正在奋笔疾书的,一波是观望的,一波是回去拿钱的。 县衙前本就不太宽敞的小路,此刻拥挤异常。好在此时大雪封闭了其他的道路,寻常百姓此刻倒也没有出行的需求,所以这里暂时还没堵成赶集的模样。 朱樉和手下在一旁观望了一阵,场上滑稽的场面不由得让他在心里嗤笑了一声。 等到第一波狂热的送礼队伍稍稍散去的时候,朱樉终于带着手下朝着衙门正门的方向了走了过来。 “你们没听见吗?我家老爷今天不外人,这位公子如若有事就向他们一样留下字据来,若是没事还请早回。” 这个差役今天收钱收到手发抖,看到三个人影朝着自己这边靠近,他没有一点要抬起头的意思,只是和之前一样在那里背着提前准备好的台词。 “你若是不认识我,可以另外找个人问问。”听见差役这般威胁自己,朱樉忍不住调笑了一句。 “怎么,小爷我这可是在衙门里当差,你一个上门办事的还敢要求小爷我不成?”听到朱樉如此说,差役此刻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没好气的抬起脑带盯着朱樉说道。 可能是被黄澄澄的铜钱迷花了眼,他一时间竟没有认出这个来过县衙多次的秦王殿下。 朱樉听了这句话心里瞬间闪过了无数的对白,既有调戏这个小哥的,也有直接摊牌的。 不过没等他决定到底用哪种身份进行表演,大门后面却突然传来了罗水生的声音。 “你个不长眼的混蛋,还不快让殿下进来。” 罗水生一巴掌就拍在了差役的后脑勺上,他那蒲扇一般的手掌直接将差役撩翻在了地上,刚收来的铜钱瞬间散落了一地。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有眼不识荆山玉……” 差役花了好一会才从那一巴掌的晕乎中清醒了过来,而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捅了天大的篓子以后,他忙不迭的跪地磕头。 不过他的脑袋还没跟地面挨上,就被朱樉一把给扶了起来。 “没事,你不过就是呛了本王几句罢了,本王还不至于因此跟你动气。” 朱樉阴阳怪气的说了这么一句,本想着是稍稍吓一下这个见钱眼开的家伙。没想到这个家伙可能平时不太跟人交流,愣是没听出秦王话里的深意,直以为秦王殿下当真是饶恕了自己。 “谢过殿下、谢过殿下。”死里逃生的笑容顷刻间在差役的绽放开来,眼看着秦王果真不追究自己的过失了,他竟然当着朱樉面蹲在地上捡起了钱。 朱樉只是不可思议的眨了眨眼睛,他是怎么也想不到,这世上竟然有如此听不来好赖话的人。不过他也只是感到震惊,并没有进一步处罚这个‘可爱’差役的想法。 而一旁的罗水生却远没有这般淡定,在他的眼里,这个差役现在的种种行为充满了对秦王殿下的不尊重。 于是他抬起大手就准备再次呼过去,不过这一次却被朱樉用眼神给拦了下来。 “这可不少钱呢,说说你都准备怎么花。”朱樉说着也蹲了下来,帮着这位差役一起捡钱。 “好叫殿下知道,小人如今就是光棍一条,所以小人打算先拿这钱去置换个媳妇回来,也算是给我那没见过面的爹娘完成一个心愿。”差役的脸上写满了天真,一张口露出了一嘴黄牙。 “为何要置换一个媳妇?”朱樉有些不解的问道。 “殿下您是不知这世间的疾苦,我如今虽然在衙门里混上了个职务,可平日连个住的地方也没有。像我这般条件,问个本地的媳妇自然是没戏的。 不过在耀州那边有个市场,那里会有蒙古人贩卖他们随行的奴隶。小的打算到他们那买上一个女人来回家当媳妇,自己解决了人生大事不说,也算是帮着一个可怜的女人摆脱苦海了。” 差役一边说着,手里捡钱的动作可丝毫不见迟缓。 而他的话落在朱樉的耳朵里,却让这位秦王殿下有了一些不一样的心思。 第一零六章 再见胡轲 这位反应有点慢的差役着急忙慌的捡着钱,丝毫不顾忌身旁还站着一位当朝王爷。 朱樉见状只是无奈的一笑,并没有打断这个家伙娶妻生子的美梦。 最近见的机灵人太多了,偶尔遇到一个心思单纯,志向也单纯的小伙伴,倒也是一桩值得欣慰的事情。 这至少说明了在自己直接插手管理的小衙门里,小门小户乃至如这位差役一般毫无背景的小青年,也可以在过去被地方大族把持的吏员编制上,分一杯羹了。 吏员这个位置对于立志于科举的人来说虽然很是低贱,但对于普通老百姓而言,却已经是攀不上的高枝了。 县官不如现管,吏员没有官员那样的升迁系统,这决定了他们在官场上位置很难往上再进一步。 既然不能往上生长,那他们的就只有向地下扎根。 深耕一个位置后久了,这个吏员的位置往往就成了父死子继的铁饭碗。 有长辈一辈子的人脉关系铺路,继承者在这个岗位上的表现往往就会如鱼得水。 只要不对下盘剥过甚,所有人也都乐个稳定。毕竟万一重换一波人来,还指不定能整出什么幺蛾子。 而长此以往,这个位置最后就成了某个家族的禁脔,成为了他们划分利益时的关键筹码。 也不是没有县令考虑过更换底下这帮吏员,但能最后做成的寥寥无几。 如果县令没有强大的执行力,或是背后没有可以依靠的势力,实在难以和这帮本地的食利者彻底翻脸。 强如能和朱樉对练的李高义,在西安府当了这么多年的知府,手下的吏员依然能为了自己的利益背叛长官。 朱樉接管咸宁县的时候,这里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 衙门里的各个吏员无一例外,全部出自县里的几个大家族。 这还是经过了改朝换代以后的情况,承平的日子越久,这种权力的垄断就会越来越严重。 不过这一切对朱樉来说却是问题不大。 自己的执行力没有问题,遇到阻碍都不用思考,直接派王府压上去就搞定了。 背后势力这块朱樉就跟没有什么问题,毕竟他自己就是本地最大的势力。 “和这家伙一起来被选中的有多少个。”看着许久不见的胡轲走了过来,朱樉指着这个差役问道。 “一共有五人,都是平民百姓出身的良家子。 此人反应虽然慢了一些,做事还有些斤斤计较,但性格却是极为耿直,而且还能做到不畏强权。 那日选拔的时候,我一眼就相中了这个家伙。” 胡轲的伤还没有完全恢复,说起话来还是有点中气不足。 不过他本来说话就不快,倒也让身边的人能听清他说的是什么。 “伤口恢复的怎么样了,我不是让人给你做了个轮椅嘛,干吗费劲巴拉的自己走路。”朱樉上去就热络地扶住了胡轲。 “这毕竟是来拜见殿下,哪里有属下坐着的道理。”胡轲说这话的时候竟然还有些腼腆。 他这话倒是没有丝毫的遮掩,秦王以心腹待自己,自己自然不能仗着有恙在身就乱了规矩。 朱樉本想再说些什么,不过没等他开口,胡轲背后却传来了孙行康不太友好的声音。 第一零七章 再见面寒暄一场,县狱里准备审案 “胡大人若是觉得自己的伤情已经痊愈,那老夫立刻就从府上离开。” 孙行康推着轮椅从后面走了过来,表情十分的不愉快。 “你个不知礼的老匹夫,殿下尚在此处,哪里有你放肆的道理。”看见孙行康面对朱樉也不行礼,胡轲立马挤眉弄眼的提醒他注意分寸。 而孙行康经过他的这一提醒,这才终于看清了眼前来人。 “老朽年迈眼花,不小心冲撞了殿下,还望殿下恕罪。”孙行康放下手中的轮椅,三两步走上前来,纳头便跪。 不过没等他跪倒,秦王伸出手一把就把他拉了起来。 “孙医师此番立了大功,若不是你甘愿卧底,本王到真不一定能找到如此一个合适的契机。” 朱樉也是在事后才从胡轲递过来的手书上得知,孙行康被杨友元威胁去做假证一事,原来是提前得到消息的胡轲故意安排的卧底。 因为事先并不知道曹记布行的背景,他们原本打算先让这个倒霉的店家先咽下这个苦果。在杨友元的计谋得逞以后,再暗地派人沟通这个商家,让他们将杨友元一行告上公堂。 到时候自己安排孙行康当场翻供,打杨友元一个措手不及。 计划安排的很是完美,只是没想到这世间的事情还是变化的太快了一些。 没等自己编排的这出戏唱到一半,秦王殿下突然以一种惊天动地的方式全面接管了舞台。 “殿下谬赞了,在下也不过是和胡县令碰巧想到了这个法子,期间思虑不周的地方很多,没有搅扰到殿下的计划已是万幸,又有何功劳可言。” 当时的场景胡轲不知道,可孙行康自己是十分清楚的。 一辈子都堂堂正正做人的孙行康,在做假证的时候本就十分紧张,若不是长长的胡须遮挡住了他不挺抖动的嘴角,他恐怕早就暴露。 后来看见秦王府的大军突入城内的时候,他原本就悬着的心瞬间被提到了嗓子眼。尽管知道自己是在卧底行事,但他依旧对自己正在做的‘坏事’愧疚不已。 “说实话,当初我看见你站在杨友元身旁的时候,差点把肺都气炸了。不过冷静了一些稍微一想,我就觉得此事背后定有蹊跷。” 朱樉当时恨不得挥出马鞭狠狠的抽在孙行康的身上,不过担心这个须发皆白的家伙承受不住,最终及时的停下了杀手。 “殿下英明神武,此中干系自然是瞒不过殿下慧眼。”见秦王此刻兴致不错,胡轲赶忙趁机送上了一个马屁。 “你这番奉承却是说的不对,当时我还真没猜出你们这般宏伟的谋划,只当是孙医师受了贼人的胁迫,这才不得已行了恶事。”朱樉轻飘飘的扇走了胡轲的马屁,然后微笑着把胡轲按在了轮椅上。 “安心坐着吧,让一个病号这么折腾,本王实在于心不忍。”见胡轲一脸慌张的坐在那里不知所措,朱樉也抬出了王爷的身份来压住他躁动的内心。 衙门里的雪已经扫的差不多了,因为关押着上百号人,整个咸宁县的三班衙役全部被召集了过来,劳动力充足,清扫起积雪来自然是比别处快上一些。 一行人没有去县衙正堂,而是绕道去了县狱的方向。 一路上甲士林立,戒备森严。这里是关押人犯的要地,也是朱梅整体布防的重点。 朱樉原本没有打算把这里弄成现在这般模样,但没想到这些协会的成员刚关到这里的一个时辰里面,就出现了三起越狱事件。 若不是那三人都鬼使神差的碰上了开小差的卫兵,恐怕真就让他们给走脱了。 “我怎么看这里的人犯像是少了许多。”看见身边一处只关着三个人的囚室,朱樉有些疑惑的问道,他记着当初把人抓过来的时候,这里面可关的是满满当当。 县狱的整体格局分为上下两层,每层各有六间囚室,因此朱樉一进大门,就看见了一层囚室的情况。 “启禀殿下,朱梅总管对这帮人做了初步的筛选,把他们分别划分为了协会会长、业务骨干和打手三个类别。 现在打手里面除了部分十分不配合的家伙以外,其他的都被总管给带出去扫雪去了。”罗水生在一旁禀告道。 “这三个家伙就是一开始越狱的那三个,下了雪天气寒冷,总管将其余人犯都迁到下面的囚室去了,把他们三个留在此处受冻,正好也可以用来告诫其他不安分的家伙。” 见朱樉的目光落到了一层的囚室里,罗水生立刻解释道。 原本看见终于有人过来了,三个动的瑟瑟发抖的家伙赶紧爬到了牢门跟前,试图通过哭诉和认罪来获得一个改善当前生存条件的机会。 但当他们看见大魔头罗水生也站在队伍里的时候,眼中那炽热的希望之光,在一瞬间完全破碎,一个个忙不迭手脚并用,朝着远离大门的方向逃去。 “稍微注意一下,尽量别把他们给冻死了。”这帮家伙现在看着可怜,但往日里那些被他们欺压盘剥的百姓和商户,远比他们更可怜。 一行人走进了咸宁县狱那通向地下的大门,一时间一股腐朽的气息瞬间冲进鼻腔,让朱樉不由得打了个喷嚏。 “还记得当初就在此处,胡县令替本王挡了一箭,论起来你也是救过本王命的。”不等周围人上前询问自己的情况,朱樉先行乐呵呵的开了口。 “这本是属下职责所在,当不得殿下如此夸赞。”胡轲刚在罗水生的搀扶下一步步走下来,就听到这般刺激的话语,若不是罗水生的胳膊实在太过有力,他差点一激动坐在了地上。 不过他心里其实挺激动的,帮王爷挡箭这事虽然腾了一些,但也是普通人难以获得的机缘。不过这般想法只能在心里想想罢了,嘴上的场面话还是该怎么说就怎么说。 “殿下,此处地方狭小,不利审案。不若转至衙门大堂,那里更宽敞一些,而且取暖用的炭盆属下也已经准备好了。” 原本胡轲以为秦王只是过来看看,可看见朱樉径直朝值守的班房走了过去,于是他赶忙提醒了一句。 “就在此处审吧,在大堂里用刑哪里有这里方便。”朱樉嘴角上扬,对着胡轲做出了一个标准的有些渗人的微笑。 第一零八章 刑房里众人落座,胡县令初审贼犯 咸宁县县狱刑房,一群蓬头垢面的囚犯挨个被提点过来。 负责审案的是县令胡轲,而秦王朱樉则端坐在胡轲右手侧后的位置。 他今天穿着一身常服,囚犯们倒也认不出他这个秦王来,只当是哪里又派下来的一位负责协同审理的官员罢了。 刑房虽然距离通道口不远,但此处的空气也依旧是充满了腐朽的味道。 一众衙役本是早已习惯了这般味道,不过今天秦王殿下来了此处,刑房后墙上两处许久没打开的窗户也终于被人打开。 期间还出了一点小小的插曲,原本用来挑开窗户的长杆因为太久不用,一时间竟然寻找不到。 最终还是罗水生比较机灵,急忙从门口值守的护卫手里拿过一杆长枪,这才让胡轲这个县令大人一脸的尴尬稍稍缓解了一些。 随着窗户被挑开,窗外新鲜的空气瞬间涌入进来。 此时外面的雪虽然已经停了,但常言道“下雪不冷化雪冷”,随着寒风的不断吹入,原本如地窖一般闷着的刑房,片刻间便和室外的冰冷的空气交融在一起。 朱樉等一干刚从外面进来的人到没有多大的反应,他们的衣物本就穿的厚实一些。 不过刚被提点到刑房的几个家伙却遭了殃,他们刚没逮捕的时候,气温还远不如现在这般低。 这就导致了他们身上的衣物依旧是秋末冬初的模样,虽然看上去不太单薄,但却远远无法招架住这突如其来的降温。 “胡县令,准备好就可以开始了。”准备工作就绪,朱樉在后面淡淡的说道。 “带人犯。”胡轲回过头对着朱樉微鞠一躬,然后猛的把惊堂木用力一拍,瞬间,刑房那张多年没用过的桌案腾起了大片的灰尘。 此刻窗外正好有一股寒风吹过,正好将飞扬起的灰尘尽数吹向了胡轲下手的位置。在那里一个手持执笔正准备记录的掾吏,毫无防备就被吹的灰头土脸。 “咳咳……”掾吏随手在脸上划拉了两下,几道清晰的泥痕,瞬间出现在了他原本还算白净的脸上。 “大人,我没事。”看见秦王殿下和胡县令的目光齐刷刷的朝着自己看了过来,这个掾吏立刻紧张的说道,尘土满面的他一张嘴,露出了整齐的两排大黄牙。 小小的插曲结束,紧接着两个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的家伙,被扔在了刑房正中间。 “杨闻、齐客,你二人可知罪。”胡轲的审案手法还是老一套,一上来提高嗓门镇住对方。 “启禀,小的实在不是罪在何处。”先开口的是这个叫杨闻的家伙,尽管从他破烂的衣服上来看,从抓捕到现在,他没少受折腾。 但此时此刻,这个顽劣的家伙却依旧还在嘴硬。 “呵呵,事已至此,你竟然还这般试图负隅顽抗,你这是丝毫不把本官放在眼里啊。”胡轲说着嘴角微微上扬,这样的场面他可见过不少,杨闻此刻的表现在他眼中,根本不值一哂。 “本官且问你,你与那齐家染坊的齐东强是和关系?” 胡轲说着再一次敲动了惊堂木,不过这一次显然吸入吸取了上一回的经验,虽然看上去张牙舞爪的样子,但最终还是轻轻落了下来。 “祁东强是小人的东家,小的为了维持生计,这些年一直在他家染坊打工。”杨闻虽然看上去有些虚弱,但面对胡轲的审问时,他的两个眼珠子却一直不停的在转悠着。 “维持生计?本官查阅了本县在洪武6年时的白册,彼时你家还有良田30亩,如今不过洪武八年,怎么这才过了两年,你就把三十亩家业全部败光了。” 对方既然当着自己的面满口鬼话,胡轲也不着急,决定针锋相对的一条一条戳破他的谎言。 “这……这,去年的时候家中幼子重疾在身,小的为了救孩子一命,便将家里田产悉数……” 见自己的谎言被戳破,杨闻稍稍思虑了片刻,便重新编制出了下一条谎言。不过这一回没等他把话说完,却被胡轲粗暴的给打断了。 “你可想好了,县里所有田亩的交易,都在衙门里有过登记备份,本官随时可以让人把杨村近年来所有土地交易记录都拿来审查。 到时候要是没有查到你家田亩的交易记录,那就是你私下里将田产抵押给了他人,这在大明律里可是重罪。” 说到此处,胡轲脸上的微笑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标准县太爷威严模样。 听到胡轲这般言语,杨闻心里那道坚固的堤坝终于蹦开了一道裂隙。瞬间,无尽的懊悔的与恐惧从裂口涌了出来,没多时便彻底占领了他的大脑。 不过这突如其来的冲击,有些过于猛烈。杨闻浑身的经脉失去了控制,一下子瘫坐在了那里,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是个有种的家伙,看来今天不动大刑是没法撬开你这张嘴了。来人,大刑伺候。” 胡轲一声令下,立刻有两名带着刑具的衙役,从刑房的另一端走了进来,一股渗人的血腥味,瞬间在刑房里蔓延开来。 紧接着一个烙铁从房间里的火盆中被拿了起来,经过长时间的加热,这颗烙铁已被烧得通红。 一名衙役拿着烙铁在燃烧的石炭中,稍稍掸了一下,顷刻间浓烟升腾,火花四溅。 “用刑吧,本官倒要看他能挺到几时。”胡轲饶有趣味的打量着已经开始瑟瑟发抖的杨闻。 胡轲眼角一翘,手持烙铁的衙役立刻会意,趁着杨闻反应不及,火红的烙铁转眼间就落到了他的背上。 一阵杀猪般的嚎叫过后,因为剧痛而憋的满脸通红的杨闻,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 “小的是那齐东强花钱雇来在染行协会里任职的。”杨闻在剧烈的颤抖中,哆嗦着牙齿交代出了第一句证词。 “顾你去其他地方任职,这齐东强是钱多的没处花了?本官看你还是不愿意好好配合。”听到如此敷衍的回答,胡轲甚为不满的反怼了回去。 而方才那位衙役见状,立刻又准备再让杨闻体验一下烙铁的快乐。 第一零九章 审问有了进展 眼看着烙铁距离自己越来越近,惊恐中的杨闻瞳孔瞬间放大,强烈的恐惧之下,整个脑子变得一片空白。 直到烙铁烫着毛发的味道钻进了鼻子里,杨闻才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现在的处境。 “他出钱是为了控制住染行协会,协会里的人都被他收买了以后,其他商家今后就只有听他话的份。”慌乱之下,杨闻扯着嗓子吼出了这么一句来,说话的声音也尖锐了起来。 “记录在案。”这个口供是协会欺行霸市的佐证之一,胡轲立刻命令掾吏将这罪证记录下来。 这个掾吏依旧是灰头土脸的样子,这里毕竟是大牢,没有给他洗脸的地方。 “接着说,把你知道的事情全部交代出来,若是本官听的满意了,还能给你一条生路。”见终于撬开了一道口子,胡轲立马趁热打铁。 不过这一次他的命令没有收到任何的回应,杨闻像是睡过去一般,趴在地上半天没有一点动静。 胡轲见状,本就不太舒展的眉头瞬间皱成了一团。 “过去看看,这家伙可别是被吓死了。”这回不等胡柯开口,在一旁旁听的朱樉先一步发声。 若是放在以往,他倒是不在乎这些家伙的死活,对于这帮平日里欺压百姓、盘剥黎庶的渣滓们,朱樉心里是巴不得这帮家伙立马原地肉身消失。 不过这一回事情有些不一样,他这次大张旗鼓的将这些家伙全部入狱,就是为了用法律手段,堂堂正正的审判他们。 在他们被平日里欺压过的老百姓们审判之前,绝不能让他们就这样简单的死去。不经过一番对灵魂深刻的拷打,解不了百姓的气不说,更没法为后来者进行警示。 “启禀殿下,人还活着,只不过是暂时晕过去而已。”秦王下令一旁的衙役立刻放下手上的刑具,赶忙将杨闻从地上翻过身来,紧接着把手指放在了他脖颈的大动脉上。 “等一下你看要不要用老法子,把这家伙先叫起来?”胡轲转过头对着朱樉恭敬的询问道。 “什么老法子,现在外面天寒地冻的,连给王掾吏洗脸的水都没有,你还从哪儿能找来现成的水浇醒他。” “老法子可不止浇水这一种,反正就是为了让他受刺激,那烙铁刺上去的效果可一点不比浇水来的差。”胡轲脸上挂着一丝狡黠。 听到这里,朱樉的嘴角不经抽动了一下。 这胡轲是怎么了,不过就是受过一次伤而已,怎么变得如此腹黑。 “这么多人等着受审,此处也不缺他一个,先审那个齐客吧,指不定从他那里也能收获一些意想不到的结果。” 眼见胡轲有些过于激进,朱樉当即拍了板,也算是给胡轲有些发热的脑袋降一降温。 而此时,听到自己的名字终于被叫起,原本在一旁瑟瑟发抖的齐客突然有了种如逢大赦的感觉。 看着杨闻被折磨的惨样,他的心已经被提到了嗓子眼,此时终于轮到自己受审,紧张的内心反倒放松了一些。 “我招我招,我把我知道的全部说出来。”想明白自己处境的齐客,当即跪倒在了地上,冲着胡轲的方向一连磕了好几个头。 第一百零一章 齐客的故事 跪地求饶的齐客很快边等来了期待中的结果,一个衙役凶狠的拽着他的头发,把他提到了刑房正中央,也就是方才杨闻受审的地方。 “既然你肯配合,那就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越详细越好。放心,只要你交代的证据让本官满意了,那本官绝不会让你失望。 看见这个齐客不是个嘴硬的,胡轲原本有些愤怒的表情,此刻也切换成了微笑的模样。 不过或许是过于紧张,又或是因为第一次经历如此这般架势的审问。 齐客虽然嘴角一直在动,但支支吾吾了半天,却也没挤出几个字儿来。 “不要紧张,就从你是如何认识齐东强的,然后再说一说第一次被齐东强安排进染行协会的那段经历。” 胡轲也算是审案老手,这样的情况他遇到的不算少。因此在意识到齐客此刻心理的反映之后,胡轲当即给提示了一下。 而经过他这一句的提醒,紧张至极的齐客也终于有了一点思路。 “小的原是齐东强的乡亲,说起来也算是亲戚,按辈分我还算是他的表哥。 当年我们村里遭了土匪,村里男丁死伤过半,一应财物也都被土匪给劫了去。”回忆起当年的那些悲惨记忆,齐客那紧张的脸上也不由得露出了一丝凄惨。 不过现在毕竟是在大堂上,虽然心里很难受,但这里显然不是他宣泄情绪的地方。 “齐东强他们家,除了他之外,其他人全死了。于是他一咬牙便将家里的地尽数卖给了村里的大户,自己孤身一人离开村子去外乡打拼去了。” “他离开村子大概是多少年前的事情?”听到这里,胡轲插了一嘴问道。 “我记得应该是洪武二年的时候,我们村原在山西平阳府。那一年遭了土匪之后不久,徐达大将军便领着大明天兵,将城里的元人尽数赶走了。 也得亏那时的平阳府已经是我大明的天下了,否则要是元人还在的话,村里那些跟元人朝廷勾勾搭搭的地主们,哪里还会给齐东强钱。 就他们家那缺人少丁的情况,那帮王八蛋不把他们家吃绝了,都算是饶了他了。” 说到这里,齐客仿佛又回到了那个不愿意想起的时代。在叙述的同时,他的脑袋也无奈的摆了摆。 “这之后呢,齐东强当时就直接来西安府开染行了吗?西安府可是洪武三年,才被徐大将军接受的。他离开的时候,这里依旧还是在前元朝廷的统治下。” 朱樉这时问了一句,刚才齐客叙述以往经历的时候,他听得极为认真。 横渠先生的话,他早已刻在了脑子里。 不过因为才疏学浅的缘故,其中‘为往圣继绝学’这一项,应该是他这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高度。 后面那句“为万世开太平”,也是他不敢挑战的目标。 但横渠先生那句‘为生民立命’,则是他作为大明秦王,所梦寐以求、拼尽全力的、心往神驰的目标。 为官一任,造福一方。 他朱樉是这片土地上的秦王,享受万民奉养的他,身上背着的就是万民的福祉。 第一百零二章 齐客的回忆 朱樉今天是一幅普通的儒生打扮,因此齐客并没有看出他的身份。只是觉得这个年轻人应该是有些背景,要不然怎敢在县令大人面前还如此放肆的随意开口。 不过这些已经不是如今自身难保的他可以仔细考虑的事情,稍微迟疑了片刻,接着朱樉的话继续说了下去。 “回禀这位大人,这之后他去了哪儿小人知道的并不多。他自从离家之后,就没给家里回信。毕竟村子里已经没有他的直接亲人,虽然说上去,他还有一个三爷爷健在,两人之间的血缘早就出了五服,不过是照着族谱上有那么一个记载罢了。” 这故事一说起来,齐客仿佛是打开了话匣子,之前还紧张无比的心情,此刻也早已平静下来。 也或是因为当年的那段故事太过于刻骨铭心,以至于回忆起过去的时候,他甚至顾不上了自己现在的处境。 “也就是说这其中几年你一直就没有得到过和他有关的消息。”看见齐客已经深深的陷入到了回忆里,回答的言语也稍微的跟审案的主题有些跑偏,于是胡轲皱着眉头问了一句。 而随着县令大人的这一皱眉,刚才还有一些眉飞色舞的齐客,终于意识到自己现在是在受审,而不是在茶馆说书。 “倒也不是一点消息也没有,期间通过几个来往村子的行脚商,你听到过一些关于齐东强的消息。听说他最开始是去了河东解州一带,似乎是承办了一个运营的车队,负责把解州盐池出产的精盐,运送到关中一带。” 说到这里,齐客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不过这个生意应该并不好做,还没过一年,当再打听的时候就听见齐东强已经不在解州了。 想来也是,那解州运盐的行当可是跟官府紧密合作的,他齐东强一个外来户,手里的本钱就那么多,他怎么可能从当地豪绅手里抢过这么一块饭碗来。” 齐客说到这里,脸上流露出了一丝惋惜,毕竟当初的齐东强也算是村里的一个好后生。陡然造了兵祸,这才不得已外出讨个生存。 毕竟是一个村子里相熟的伙伴,虽说已多年不见的,那份相知的情谊多少还是留着一些刻在心里的。 “在之后呢,他在河东混不下去了去过哪里,期间有没有回过村子?”对方的故事很长,若按照以往胡轲的态度,怕是早已拖出去将这个齐客暴打一顿。 但今天则不然,因为当他刚冒出这个想法的时候,下意识的向前往秦王那里瞅了一眼,结果却看到这位堂堂秦王殿下,却对这个小人物的故事听得甚为入神。 于是乎,他也只好跟着强忍着性子,听齐客把他的回忆说完。 “再之后小的就不太清楚了,只听说他应该是渡过黄河去了关中,具体在做什么,也就没听人说起过了。但他期间没有回过村的,也没有派人送回过任何消息来。” “那他是何时找到的你,又是通过什么方式把你给请到西安府来的。”胡轲继续追问道。 “回老爷的话,他上一回找我是洪武七年的时候,也就是去年。那年才刚过了正月十五,这小子突然从外地回到村子里来。 当时那场面我现在还记得,好家伙大车小车加起来得有十多辆,每一个上面都装满了各式的货物,其中光粮食和布匹就堆了整整五大车。 其中有一些是上贡给族里祠堂的,另外的绝大多数都是当场就给大伙儿都分了。”回忆起那个福从天降的日子,齐客的眼神里立刻闪出了一丝光芒。 “第二天,齐东强风风光光的把他父母的牌位从家里挪到祠堂里供奉香火之后,便在祠堂门口当着大伙的面宣布了召集人手的事情。”齐客颇有些激动的说道。 “所以你便是那天在齐东强那里挂上号的?”胡轲问道。 “回禀县令老爷,小的确实是那天在齐东强那里报了名的。我们村那里土地贫瘠,而且还都是旱地,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干上一年,回头还得看老天爷到底赏不赏饭。 这回看见齐东强在外面闯出了名堂,而且还专门回来拉乡亲们一把,大家当时都抢着去他那里登记报名。 若不是担心村里的男丁太少,明年土地都得撂了荒,恐怕当时半个村的男人都得跟他往西安府这边跑。”回忆起当时的场景,齐客现在还有些激动。 “快别吹了,还半个村的男人,他齐东强要是能把五个人从河东地界平平安安地带到关中来了,那都算是当地的大老爷们发了天恩了。 若真是坐看着半个村的男丁都往自己县外跑,这县令的脑袋还是第二天就得被州里拿去京城请罪去。” 听着齐克的回答,越来越离谱,胡轲径直站起身来,用眼睛凶狠的怒视着他,以示警告。 “事到如今你还在跟我在这儿吹嘘、扯淡,我看你小子是真的不想啊,全须全尾的从这大牢里走出去了。本官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我还是听不到我想要的东西,看清楚了,那边的烙铁可还没凉呢。” 胡轲的声音刚落,或许是为了配合县令大人的话语,齐客身后的那名衙役,立刻将一旁的烙铁重新塞回到正烧的火热的碳盆当中。不大的功夫,烙铁又恢复成了之前那般通红的状态。 “小的说,小的说,小的把知道的都招出来。”齐客见状身上又立刻紧张地颤抖了起来,而这一次的情绪复燃比上一次来的更加猛烈,两股战战之际,一股暖流顺着齐客的裤裆留了下来。 “当时齐东强回来的时候私下里跟村长见了一面,之后村长便在我们这些没成家的光棍汉召集在了一起。一开始说是让我们跟着齐东强一块儿去外地讨个前程,不过后来齐东强自己过来,跟我们交代的事实。 他说他要招一批舍得玩命的兄弟,跟他一起去西安府发财。 原本大家还挺乐意去跟他混的,可当听说这回跟着他是去玩命的,不少人都纠结了起来。”紧张之下齐客的语速都加快了不少。 “所以呢,别人都在纠结你一头就扎到了齐东强的圈子里去了。”胡轲斜着眼睛问道。 “回大老爷的话,玩命这事儿小的肯定是不想,但天灾人祸,小的也没法子啊。”说道这里,齐客似是触动了痛苦的回忆,面对刑具都没哭的他此刻却已然涌出了两行眼泪。 第一一二章 齐客的回忆下 “小的也不是那种为了钱就不要命的家伙,但是小的那时候是真的缺钱。我父亲当年被乱兵给打死了,只留下母亲一人抚养我和我妹子。 齐东强回来那一年,村里的光景不好,先是旱了整个春天,夏初的时候好不容易下了几场及时雨,结果快到没过多久的日子里又突然砸下了一阵冰雹。眼看着全家老小的生活没了依靠,村里的人都想方设法去附近谋生路。 我当时也想着跟他们一起出去看看,可是家里就只有我一个劳力,去外面给人当苦力或者去山上碰碰运气捡捡果子,倒也能让我自己吃饱。可是家里还有我娘跟妹子,我是实在没有办法养活他们了。”提到亲人齐客的眼泪更多了。 “那时候真是走投无路了,所以当听到齐东强要招一批人为他卖命的时候,我就直接去他家里一趟,当着面问他能不能先支付我一年的工钱。 结果没想到齐东强当时听到我的请求之后想都没想,就直接掏出了十贯大钱塞到了我手里,让我回家赶紧安顿好我娘和妹子。” 说到这里齐客的泪水终于少了一点,这是他生活中少有的明亮的时刻。 前半生都在饥饿和痛苦边缘挣扎着他,虽然有心让自家亲人过上更好的日子,但有些事情真的不是靠一个人的努力就可以改变的。 他一个没有几亩地的贫苦的庄稼汉,出了门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也不识字,操着一口本村传承几百年的方言,去外面自己说的别人听不懂,别人说的他自己也听不明白。 因此当齐东强带着大车小车以及满满的财货返回村里的时候,他本就郁郁不平的内心立刻点燃了对于成功的一腔热火。 而当齐东强亲手把那一大把钱塞到他手里的时候,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的齐客,瞬间感动的痛哭流涕。此刻的齐东强对于他来说,就就是人生道路上最亮的那一盏指引前路的灯。 “那之后呢,你他是通过何种方式把你们带到西安府来的,你们的路引又是从哪里开具的?”朱樉这时淡淡的问道。 在大明出一趟远门,本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路上的吃穿用度,远远超过了一个小农之家可以承受的范围。而即使你有了足够的资金和财务,你要想离开你们县的范围就必须有当地官员开具的路引。 对于当地的官员来说,人口增长与否是衡量本地官员政绩中极为重要的一部分。 因此如果想开具一个凭证,你没有给县里的大老爷们足够的理由,亦或者没有可以让大老爷们满意的利益交换,这份路引你是万万不可能开具出来的。 更何况此刻的家乡原本就不是土地丰饶的地方,此地的人口繁衍速度远不如其他地方。像这样的地方,各路官员更是拼了力,阻止人口外流。 因此,虽然此刻嘴上轻飘飘地这样说着,但这背后齐东强所谋划的,绝非如此简单。 “小的一开始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路引,以前也就是在乡里转一转,最多也就是去县城周围帮大户人家干干苦力。”齐客有些委屈的说着。 当年的他连字儿都不识几个,各种制度对于他来说更是无从得知。 “当时我们一共三人,啥都不知道就稀里糊涂跟着齐东强往外边走了,只以为我们这一去是搏命图个前程,谁能想到在路上还经过了那么多的折腾。”说到这里,齐客原本哭泣的脸上,也逐渐多了一些怨恨。 “我们先是顺着官道走到了解州边界,这个时候也遇到了一队官兵上来盘问,但齐东强与这些人应是认识的,当时我看见他往领头的队长手里塞了一大包铜钱。 然后这个队长就大手一挥,一旁的官兵便挪开了路障,放我们过去。 在整个解州,虽然齐东强一路小心翼翼,仿佛是在防备着什么人似的。但他防备的好像不是官府的人,因为路上每逢遇到官兵或者官员的队伍,他好像每一个人都认识似的。总能找到由头跟人家寒暄一番。 也正是如此,我们在谢州境内也就跟往常一样,倒是没有什么别的风波。 当时我们还在解州盐池那儿干了第一份活,祁东强把车上所有的货物都拉下来卖了出去,然后换上了整整十大车的官盐。而就是从这时开始,我们这一路上就没少受罪。” 齐客稍微平顺一下呼吸,然后在胡轲不太友善的目光中,他开始继续讲述自己的故事。 “我们的队伍一共有13辆大车,庄严的时候我还问了,问齐东强为啥不把这大车装满,反正都是要走这一趟的空着几辆车能不少挣几分钱? 但当时齐东强只是乐呵呵的跟我打着哈哈,让我不要再问。 而后来到蒲州准备过黄河的时候,我这才知道了这家伙的用意。 蒲州渡口的检查十分严格,驻守在渡口的官兵少说有五十人以上。齐东强先是让我们把其中三辆大车中的一些盐包抽到了另外两辆车上,然后让其他人把我们埋在了空出来的盐包的位置上。 一开始我们还以为就是渡黄河时候的临时举措。但后来我就发现,事情并不是我们想象的那样简单。 过了黄河之后,齐东强这才把没有路引的事情告诉了我们,而这时的他也全然换了一副嘴脸,完全没了之前作为乡里乡亲的那份和蔼。 他当时着重跟我们说了,没了路引被官府抓去,会怎么样。当时的我们也是第1次出这么大老远的门,面对这些事情根本没有多少经验。 于是乎,在他的威胁和对官府的害怕中,整整两天,我们吃喝拉撒全部都在车上进行,路上但凡听着点儿风吹草动,我们都要屏住呼吸,一点儿响动都不敢闹出来,生怕自己被人抓住成了逃户。” 齐客说着闭上了眼睛,他本以为上天终于为他的人生点上了一个蜡烛,结果却想不到这蜡烛背后的阴影却远比之前还要深上100倍。 第一一三章 齐客的隐瞒 “在之后呢,你们是何时进的西安城?”胡轲眼神中稍微露出了一抹厉色。 “回县令老爷的话,一开始我们没有进西安城,而是在城外的一处庄子里停了下来。 因为之前一直都猫在运盐的车里,后来离开后也没有再返回过那个庄子,我也不记得当时那个庄子是在何处。 只记得应该是在咸宁县,因为我们到了之后不久就有自称咸宁县官府的人来查验物资。不过小人当时被藏在了柴房里,只是听到了他们这般说,具体是不是我们也没有看见。” 齐客的话让胡轲立马出了一身冷汗,咸宁县的官吏出了如此大的纰漏,而他作为咸宁县的最高长官,当然对此是担着责任的。 于是他赶忙侧过脑袋,瞥了一眼秦王的方向。看见秦王殿下并没有瞅着自己,也没有对自己发火的意思,他的内心才稍稍平静了一些。 不过很快他就意识到了一件事儿,这件事根本和自己没有关系,自己才来咸宁县不到一年,这都是前任县令的锅,关自己屁事儿。 想到这里,他不由长出了一口气,同时重新换上了一幅积极工作的态度。 “你可想仔细了再说,听你的口气,你在那里住了不是一天两天。这么久的日子里,你就没有找人打听一下自己在哪里,或者你也没有从来往的人当中问出一些端倪来。”胡轲故作严肃的问道。 “小的当时只知道自己被齐东强坑了,是犯了大罪的人。平日里在那里干活的时候,根本不敢与外人说话,生怕自己这身份被他人发现了拉去送官。”齐客满是委屈的说道。 “那当时你们干的都是些什么活?”胡轲皱起了眉头。 “干的都是染坊的活儿,不过齐东强那时候的生意并不太好,染坊的库房里常年堆存了大量卖不出去的布匹。 不过他的样子看上去都不是特别着急,平日里也不见他去外面,给自己的货物跑销路,整日里就是待在门房里,与他的几个相熟的打手吃肉喝酒。”齐客努力回忆着当时的场景。 “那你在那个染坊里一共干了多久?”胡轲问到。 “小的在染房里一共干了差不多有整整半年,小的是春天从家里离开的,等到从这个染坊里被派出去的时候已经是秋末了。 不过在小的离开前大概半个月的时候,突然陆陆续续来了一大批人,用了差不多三天的功夫,将库房里所有堆积的货物全部都给拉走了。 当时我们还以为货都卖出去了,看在我们辛苦卖力这么久的份上。齐东强这家伙好了给我们发上几个铜板,稍微奖励一下。可是没想到这家伙非但一毛不拔,我有几次仗着相熟的身份跟他开玩笑的时候,都被他冷着脸给骂了回去。” “那他都这样压榨你们了,你还心甘情愿的接着为他卖力,你就没想过自己出去闯荡一番,或者偷偷跑回家去。”胡轲插了一嘴问道。 他是上过战场厮杀过的汉子,虽然这些年做了文官,少了几份快意恩仇的样子,但在他看来,一个男人忍受如此委屈,简直不可思议。 “大人有所不知,当时的我们一直以为自己犯了天大的罪,一旦被官府抓住,就不得好死。而齐东强也就是仗着我们不知道,这才肆意地欺压我们,让我们给他卖苦力。 之后齐东强也是以这个借口威胁我们去给他做一些非法的勾当。后面做的事情多了,见的世面广了,我们也意识到齐东强当时是在忽悠我们,但是后面犯法的事情已经结结实实的干下了,想要再回头却真是走投无路了。”齐客说着眼泪就又要留下,不过这一次,胡轲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朱樉却从后边站了起来。 “这些年看来你也是历练出来了,当着胡县令的面,你竟然能把自己摘的这么干净,我今天也真是大开眼界。”在意中人的诧异的眼神中,朱樉阴阳怪气的说道。 “这位官爷您为何如此说,小的说的每一句都是实打实的心里话,若有谎言,必遭天打雷劈。”听到有人质疑自己,齐客酝酿了半天的悲伤情绪转瞬间就消失不见。 “实打实的心里话?好好好,既然你自己不肯说,那我就替你说说出你在背后隐藏的那些信息。”朱樉的语气陡然凌厉了起来,凌厉的气场让一旁的胡轲都有些腿软。 “你只说你一路上是被齐东强给骗过来的,期间的各种事情,好像跟你一个铜板关系都没有。 不错,你确实可以通过自己的言语将这一路上的你,描述的如此无辜。但是齐东强当日塞给你的那10贯大钱可不是假的。”朱樉冷冷的说道。 “他给你钱的时候想让你干什么,你难道心里一点都不清楚?你之前也说了,他这次回去干的买卖,你们村里人应该都是清楚的。要不然村长也不会就找些你们这样的光棍汉出来,而其他人之所以在那纠结,肯定是多少知道一些齐东强的要求。 而根据你说的,可能你当时是出于无奈才接受了齐东强的条件,但要说对于他所要做的事,你一点都不了解,这让别人如何相信。”朱樉的桌子上没有惊堂木,所以他直接挥着自己的手掌在桌子上重重的拍了一下。 清脆的响声立刻让整个牢房的温度都降了几分,毕竟除了囚犯以外的所有人都知道,现在发火的可是秦王殿下。 “当时当时,当时他只说……”此刻还想挣扎着解释什么,不过他刚刚说了几个字儿,却又被朱樉给粗暴的打断了。 “你别以为你在这里解释什么,就能掩盖一些你的罪则。染行协会在城里做了多少见不得光事,你心里都是有数的。而在整个两行协会里,你这个副会长平日里作威作福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有一天你也得跪在这里编造着这些证据? 再给你最后一次说话的机会,你若是真的不想交代,那今日胡县令也不会再逼你。不过等后边儿这些话,从其他人甚至从齐东强嘴里重新说出来的时候,你可就没有一点点将功赎罪的机会了。” 第一一四章 朱樉给齐客画了叉 朱樉的一番话说的的齐客冷汗直流,原本以为自己这八分真两分假的谎话已经编得十分完美,自己的情绪也伪装的没有一点问题。 可不曾想这般的掩饰,还是被眼前这个年轻的官员给瞧出了端倪。 “染行协会乃是西安府官方当年指派人手组织起来的,小的虽忝为染行协会的副会长,但平日里行事也都在府衙给予的权力范围里,并不曾逾越半分。” 眼见哭诉不成,齐客此时又立马换了一副嘴脸,完全不承认自己曾做过什么不法的事情。 因为并不知道朱樉的真实身份,齐客只当他是一个年轻的新任官员。此刻说起话来甚至还带着几分傲气,并没有把朱樉放在眼里。 “好一个不曾逾越半分,我看你小子真的是不见黄河不死心。”听他这么一说,朱樉原本上升的火气反而被抵消了一部分。 “胡县令,既然他不愿意配合,那也不必与他在此饶舌。”朱樉的脸瞬间冷了下来,他冲着胡轲下达了命令,随后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并用笔在齐客的名字下方画了一个大大的红叉。 这原本是朱兰统计出来,用于当日逮捕名单的一部分。后来罪犯全部被捉拿到县衙监狱之后,朱樉便让人重新将这份名单誊写成了另一份册子,专职用来记录审案时各位嫌犯的表现。 此刻已经提点了两个人,既是杨闻和齐客。在杨闻的名字下划了一个问号,这是因为杨闻已经晕了过去,但朱樉有些想问的话还没有问出来,需等这家伙醒来之后再次进行询问。 而此刻的名字下的那个叉,则代表着在秦王心里,已经对这个家伙的表现进行了全面的否决。至少在事情出现变动之前,朱樉已经不打算再给这个家伙任何开口的机会了。 当此之时以为阶下囚的齐客,没了开口的机会,那就意味着他已经没了为自己申诉辩解的任何机会。在这个秦王亲自督办的案件里,他等于已经被落实了罪名。 不过显然齐客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在被衙役拖拉下去的过程中,他还瞪着怒目怒视这揭穿他谎言的朱樉。 那愤怒的眼神中,仿佛在诉说着“你小子等着,等老子沉冤得雪,从头再来的那一天,必然不会有你的好果子吃。” 他的动作倒没有让朱樉感到太过气愤,而一旁两个衙役的怒火却依然到达了一个从未有过的高度。 此时齐客不知道那人是谁,但两个衙役却清清楚楚地知道,坐在县令大人后方的乃是堂堂的秦王殿下。 对于他们这样的小吏来说,平素里能见到秦王殿下一面已是格外的不易。在哪一个平凡人的心里,没有一个在秦王面前立下奇功,从而一飞冲天的美好愿景。 之前的他们一直战战兢兢的站在一旁,生怕自己的某些行为不小心出了格,惹的秦王殿下不快。 而此时此刻嚣张且无知的动作,立刻让这两名衙役看到了建功立业的好机会。只见他俩眼神相对,两人立刻露出了一个你懂我也懂的默契眼神。 随机他们把此刻拉到了一个远离刑房中心,但却恰恰能让秦王殿下看到的地方。。双手向下一压,把原本就已经下破胆的齐客,狠狠的摁在地上。 随后抄起一旁的两根水火棍,使出这辈子从未有过的力气,狠狠的朝着齐客全身上下脆弱的关节处一一砸去。 第一一五章 审问暂时终止 齐客虽然是个嘴硬的家伙,但他的身体显然不是那么的抗揍。一同水火棍收拾了以后,方才还又哭又笑又嚣张的齐客,片刻间便没了声响,昏死了过去。 很快齐客就被拖回了牢房当中,而因为暂时没有县令或者秦王的命令,衙役也没有再拖另外的囚犯进来受审。 此刻的刑房里就剩下了被吓昏的杨闻,还躺在冰冷的地上。 “殿下你看是不是在找其他人过来问问?”看着周围陷入了一片沉寂,胡轲转过头来向秦王问道。 “既然如此,你就先按照昨日清点出来的罪犯名单,把其中所有姓杨的且户籍在西安府的,全部先勾选出来。然后再把这些人按照他们所处的各个行业进行一个分类汇总。 这些东西后天在秦王府开审判大会的时候要用到。”出场思索了一番,然后对轲下达了一份简单的命令。 “这件事属下已经记得了,殿下放下,我下去一定办好。”胡轲双手作揖,恭敬的对着朱樉回到。 “现在嘛,你也辛苦半天了,让大伙儿也暂时休息休息,该出去放风的放风,该喝水的喝水,该吃饭的吃饭。 接下来本就是大概了解一下情况,不是大规模的提点犯人,传出去以后,万一让那些家伙听到风声,再把那蠢蠢欲动的脑袋缩了回去,那今后咱们这工作可就比如今要麻烦上百倍了。” 朱樉的意思表达的很明确,就是今天不再体谅其他人了,就先等着杨闻这家伙醒来,最后再从他嘴里看能不能审出一点有用的消息来。 说完朱樉立刻起身准备往牢房外边走去,作为一个不常来牢房里做客的人,牢房里的混浊不堪的空气,实在有点过于折腾的鼻子。 从县狱长长的甬道走出来的那一刻,朱樉立刻深深地呼了一大口气,瞬间整个脑子都清醒了过来。 脑子一清醒,刚才许多杂乱无序的信息便开始在脑子里不停的汇总整理,并最终形成了一条条接近于真相的思考。 从刚才齐客的表现来看,本地这帮世家大族在普通民众心理的地位,比朱樉之前预料的还要深上一些。 齐客这小子,不过就是一个区区的染行协会副会长。就这么一个在他看来,狗屁都不是的一个流氓混混,既然也敢在一县之长面前信口胡说。 若不是他头脑发昏发了一张,那就只能说明他对他背后所依仗的势力充满了信心。 这份信心甚至强大到可以支撑他,在被大刑拷问的时候,依然敢编造谎言糊弄县令。 而且这个齐客还不是在西安府土生土长的人物,他的直接宗主齐东强也不过就是一个两年前才从外地过来的外来户。 可就是这样一个本应该对西安府不太熟悉的家伙,现如今在这短短两年的功夫里,却已然完全倒向了本地的世家大族。 想到这里,朱樉的内心逐渐狠厉的起来。原本他打算一步一步来,徐徐图之。一刀一刀的砍掉大族们在西安府伸出来的爪子。 在一种相对温和的变革中,以一种对百姓伤害最小的方式来改变西安府目前的情况。 但现在看来,他的这种想法未免过于幼稚了一些。他是愿意徐徐图之,但西安福利大量的从前元积攒到现在的大族们,可能并不愿意就这样看着他,一口一口的蚕食自己的势力。 齐客今日的表现只是他们反抗势力所露出来的冰山一角,现在自己仗着秦王的身份,一时东风压倒了西风。 可若是回头让他们得到了喘息的机会,他们一定会掀起一场反击的风暴。 这风暴虽然人不能将自己从这片土地赶走,但如果这风暴一旦开始在百姓间肆虐,将来自己着想再依靠群众的力量来打倒这些世族的时候,难免陷入单打独斗孤立无援的窘境。 百姓的信任是无比强大的,但百姓的信任也是无比宝贵的。一旦百姓们发现自己对秦王的信任,最后还是烟消火灭的时候,再想让他们相信自己,可就太难了。 此刻看着外面,依旧凌晨的天空,看着天空下积攒下来的茫茫白雪,朱樉在心里默默的立誓,这一世一定要让西安府百姓,脱离被当地土豪劣绅所盘剥的苦海。 “殿下,此地还是有些寒凉,莫不如去下官的书房,暂且休息一阵。”看着朱樉望着天空发呆,胡轲走上前来,颇为热切地问道。 “不必了吧,我就在这里随意走走。”胡轲的声音将朱樉重新拉回到了现实世界里,他回过头来微笑着婉拒了胡轲的好意。 “额,殿下还是跟着属下走一趟吧。我看到杨闻一时半会儿还起不来,在这儿空耗了殿下的时间,实为不妥。”出乎朱樉的意料,胡轲在此时竟然坚持让自己离开此处。 他意识到,这应该是胡轲有事儿找他。于是他也不再多言,回头跟罗水生稍微叮嘱了几句,然后他就伸手示意胡轲在前面领路。 胡轲的书房就在他的卧房旁边,本来整个县衙后堂是通着的三间屋子。而之前修县衙时给县令大人配备的书房,在县衙大堂旁边不远的地方。 不过就在胡轲上任前不久,县衙发生了一场不大不小的火灾。县衙其他地方倒没受多大的灾害,可偏偏就是这个前任县令的书房,被烧成了一片灰烬。 里面的一一应文书以及前任县令所珍藏的各种书籍绘画,全部付之一炬。 因此等到胡轲从宁夏卫千里迢迢赶过来做官的时候,第一个映入眼帘的便是那烧的黑漆漆的县衙书房。 当时周围的人都劝各位新任县令赶紧向省里申请下来一笔钱,用来重建书房。 可没想到胡轲却对这个本来没什么毛病的提议作出了否决。他命人在后堂里砌上了一堵薄墙,原本烧毁的书房位置则改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空地。 从此以后每当需要召集县衙所有人开一些不太重要的会议时,他都选择了在这片空地来举行。 而众人见状,从此以后也就再没提过重建书房的建议。 第一一六章 煤炭去哪了 人来到书房之后,胡轲先是恭敬的把朱樉请到正位上,然后自己则冲着门外招呼了一声,让手下赶紧把热茶端上来。 “你倒是个抠门的家伙,这个厨房里的碳炉,看着得有好几天都没起过了吧。”朱樉拿过冰冷的火钳子,炭盆里翻找了一下,除了极少数已经烧得发白的粉墨之外,这个炉子里再也见不到一块完整的碳痕。 “回殿下的话,这炉子上一次点着还是属下那次受伤的时候。当初不过是初秋,天气算不上有多凉,我不是孙行康那个家伙一再的跟我手下的人强调,这火盆儿现在还在柴房里扔着呢。” 胡轲的语气中充满了对孙行康的埋怨,作为他的主治医生,在这么些天里孙行康可没少让他受罪。 再加上他身上的伤口,当初恢复的并不好,甚至一度还出现了化脓溃烂的现象。那几日孙行康每日都要来对伤口进行清创处理,也就是那一阵,县衙后堂里每天都能传来县令大人杀猪一般的凄惨吼叫声。 那几日刚刚下了几场秋雨,气温也骤然下降了一些。若是对于常人来说,那下降的气温也不过就是加几件衣服的事,不过对于彼时正十分虚弱的胡轲而言,却远不是这般容易。 “我之前不是让人特意的往县衙里送了十车煤炭吗?”早在入冬之前,朱樉第一批给下属送煤炭的计划便已经铺展开来。 毕竟现在秦王府守着那么大一片优质的露天煤矿,所要付出的也不过就是一些路费钱罢了。更何况从耀州到西安府,这一路还全都是下坡。很多地方都根本不用牲口去拉,在一个坡口直接将煤炭顺着滑道倾倒下去,这中间节省了不少的人力物力。 “天下给的煤矿早在半个月前就已经到了,不过那时天气也还不算太冷,属下伤势恢复的差不多了,暂时觉得用不上这些东西。所以就差人把殿下送来的煤炭,悉数给周围村里的孤寡老弱发去了。”胡轲乐呵呵地对着朱樉说道,此刻他说出的话虽然有些邀功的意思,但他心里倒还真没这么去想。 作为一个30多岁的中年人,孤身一人在西安府做官。平日里衙门里积攒下来的柴薪,就足够他一个单身汉去用了。因此对于主场给他送来的那些个煤炭,他根本用不完。 与其让它堆在衙门里的仓库里,不如直接去救济周边的困难户。关怀老幼、扶持弱小,这本就是一个县令应尽的职责。 “你倒是个体恤百姓的。”朱樉对胡轲如此做法,当面就给予了一个极高的评价。 “下官职责所在,当不得殿下如此夸赞。”胡轲虽然嘴上这么说着,心里确实坦然的接受了这番夸赞。 “如此说来,你是已经把县里各村的情况都摸排清楚了。”朱樉的语气中充满了期待。 既然胡轲发放物资的第一步已经实现,按照朱樉对他的了解,有了这第一步,那后面的规划至少也完成了一半以上。 “回殿下的话,整个咸宁县属下不敢保证,但县衙周围五十里以内的全部村落,属下都已差人做了初步的调查。期间人口土地数量,皆已对照着洪武5年时所立的白册,做了校对和修改。” 现在是在领导面前展现自己的好时候,胡轲骄傲的挺起了自己的胸膛。 第一一七章 胡轲的大目标 胡轲的这一项工作早在他赴任之初就已经开始进行了,中途虽然他因伤倒下了一段时间,但这个已经完全铺开的行动,并没有因为他一人的原因而停歇下来。 “来之前我还想着用什么样的由头给你请个功,好让你这样的能吏不要被埋没在了这区区一县之地。现在看来我还是小瞧了你这位老兵了。” 朱樉本就对胡轲给予了厚望,毕竟这是自己顶着秦王光环刚到西安府的时候,就敢当着自己面为民请命的家伙。 虽然他当时的操作有些着急,但他那份为了治下百姓的安危,敢质问当朝王爷的勇气,还是让朱樉对他另眼相看。 清查人户田亩是一件极难推动且困难重重的事情,这里面牵扯到的事情极为杂泛。 在朱樉原本的规划中,这项工作得等自己完全在西安府把威望树立起来之后,再依靠府衙的体系和自己的力量,来把这件事给办实了。 他对于这件牵扯到各家利益的事情,一直想着的就是谋定而后动。 不过今天的胡轲却给他上了一课,这一课的主题就叫做“想太多其实并不是一件好事。” “殿下想将我从咸宁县调离?”胡轲问道。 “我原先计划着把你调入王府任职,秦王府的官员架构现在还没搭起来,正缺一个能吏过来整理此事。本王思来想去,就觉得你是极为靠谱的。 不过看你现在的这副表情,恐怕本王得先暂时收回这个命令了。”朱樉微笑着看着胡轲,眼里全都是欣赏的目光。 “既然殿下说的如此透彻,那下官也不藏着掖着。下官确实不想在此时离开咸宁县,一来是普查人丁田产一事已经铺开,属下先前规划的各路人手已经开始往回不断的传递消息了。 此刻若是属下突然离开,恕我直言,我不认为还有谁能在此时接上这副担子。 非是属下在此邀功,怕被被人摘了桃子,而是因为这项工作不是我胡轲一人在努力。 我手下的不少兄弟已经在各村摸排了许久,其中付出的艰辛和汗水自是不必说。更重要的是他们相信下官曾经描绘过的那个耕者有其田的世道。 他们所做的全部努力也都是为了在这里去践行那个理想。 此中的各项事宜都需要一个明白事情全部经过,并和我们有着同样坚定想法的人才能做到。 这若是因为换人而让所有兄弟的念想就此破灭,我胡轲就是一死,也无颜再去面对这些兄弟了。” 胡轲说着竟然激动了起来,原本因为身体还没完全康复而显得还有些惨白的脸,此刻已经因为热血上涌而红成了一片。 “现在你可以把心放进肚子里去了,本王在此跟你保证,在你的这项工作没有完全按你的计划结束之前,任何人也别想把你从这个县令的位子上给拔下来。 而且本王还决定助你一臂之力,今后县里的所有活动经费皆有王府承担。兄弟们在外奔波本来就已是不易,一应的物资钱粮更是要保障好,万不能让兄弟们辛苦工作,下来了还要受困厄之苦。”朱樉的豪情瞬间被点燃了。 第一一八章 赏官还是赏钱 和胡轲的这一番交流,让朱樉完全摒弃了之前谋定而后动的主张。自己到西安府就蕃已经快半年,所做的事业却还围绕在煤厂和砖厂这样的事情上。 现如今,两个厂子的收入已经可以完全支撑住秦王府的一切开销。 后勤保障工作既然已经落实好了,那下一步就急需展开下一步的计划了。 自己就任之初的最大愿望,就是能让这片土地上的绝大多数百姓都过上好日子。 这所谓的好日子并不是吃饱穿暖这么简单,诚然在当前生产力和体制的制约下,能够解决温饱就已经是天大难事。 但若只是屈就于此,朱樉的内心实在不甘。在他心里,老天既然安排他来到这个特殊的时代,自己定然要在这个时代完成一些前人所未尽的事业。 大明是中原正统王朝最后的余晖,这也是中华再一次傲立与天下群雄的绝佳时机。 如今的华夏大地虽然尚且傲立于东方,但实际上已经迈向了下坡路。当此之时,如果任由已经看见过巅峰的众人再这般放肆下去,这片大地迟早要重蹈一边之前的覆辙。 而这就是朱樉励志要改变的,他要将大明这个中原王朝最后的喘息机会利用好,然后重新朝着远迈汉唐的方向大踏步的前进。 “这件事你做的很好,值得褒奖。”朱樉欣快的说道。 “不过你如今这般情况倒是把本王给难住了,按照惯例,你有如此功绩理应给加官进爵,但现在你又不肯接受升官。若说是给你赏一大笔钱吧,本王这一时间还真有些拿不出手来。 不如你自己说说,看看你有什么要求是本王能帮上忙的。” 朱樉此刻老怀大慰,也没有再注意什么秦王的姿态,完完全全的将自己内心所想告于了胡轲。 而里面缺钱一事也是真的,不过这里缺的并不是划拨给各个部门办事的经费,而是秦王自己手头拿不出钱来赏赐属下。 秦王府的收益主要就是煤厂和砖厂这两大头,煤厂的煤暂时还没有完全投入市场,只是和周边的几个大户签订了合作协议。 这里面赚到的钱,已经被朱竹和朱兰划分了个干净。朱竹这边负责这整个秦王府各项经费开支,比如修葺王府以及王府一应产业的维护与管理,这些琐碎的事情加起来,也是一笔不菲的数字。 再加上朱樉还在咸宁县各处置办产业,偌大一个咸宁县衙也几乎成了秦王府的另一个办公地点。这里面的开支西安府可以负担一部分,但这一部分远不足以支撑朱樉目前展开的各种行动。 就那这次轰轰烈烈的抓捕行动来说,虽然说最后人犯全部关在了咸宁县的大牢里,但这帮家伙的伙食还是得王府来提供。 毕竟整个县狱一年的经费是固定的,骤然多了这么多人,胡轲就是想帮秦王分忧,他也拿不出多余的钱来。 与其自己费尽心机的给府衙递本子申请增加用度,倒还不如直接告知秦王实情。 第一一九章 胡轲的诉求 朱樉的一席话说完,反倒轮到胡轲开始难为起来。 虽然他能够感受到秦王的态度是认真的,说这句话的时候也没有别的情绪。但毕竟是要自己跟堂堂亲王来主动提要求,他一个常年在基层打拼的县令,哪儿见过这档场面? 于是刚才还志在易得的胡轲,现在却变得有些不知所措,在一旁抓耳挠腮、格外紧张。 “不必如此,我这会来就是来帮你解决问题的,你有什么尽管大胆的说。心里有什么顾虑也都尽管大方的说出来,你和我相处也不是这么一天两天了,我是个什么性子你还能不清楚?” 看见胡轲窘迫的样子,朱樉立马搭手在他的肩膀上拍了几下,以示鼓励。 “回禀殿下,属下个人倒是没有什么需求。我现在光棍一条,平日里吃喝用度也都在衙门里。我爹娘在村里如今也算是出了名,毕竟有个当县令的儿子,族里的大小族老平时也都多加照应,我这边也不用格外担心。 倒是、倒是……”胡轲说着又执着了起来,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向秦王殿下来提出这个要求。 “但说无妨,主要是在本王能力范围以内的,本王都可以帮你办到。”看见胡轲手足无措的样子,朱樉知道这家伙现在还是有所顾虑,不敢向自己直接开口倾诉内心的想法。 就是他立刻又送上了一番安慰和鼓励,同时再次微笑着看向了胡轲,他想以这种方式尽可能的减轻胡轲面对自己时的压力。 胡轲的犹豫并没有因为秦王这样的话语就稍稍减轻一些,但是在踟蹰了一番之后,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开口。 因为他此时已经意识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如果这个需求他现在都没法张口的话,错过了今天这个好时候,后面再想向秦王提出来,可能就更难于启齿了。 “臣个人无所求,但是昔日的臣在宁夏为当兵的时候,有过不少的兄弟。那几年边关连年战事,我这些兄弟死的死伤的伤,最后能全须全尾地从宁夏卫撤回来的人并不多。 这里边朝廷虽然对于阵亡的将士有过一些补贴,但恕在下直言,这些补贴也就够一个三口之家三四年的吃穿用度罢了。但就属下所收到的一些消息,很多牺牲兄弟们的家人们现在的生活很不乐观。 甚至有个别几家都已经沦落到了卖儿卖女的地步,家里的田产更是被吃绝户的亲戚或是其他的地方豪族给想方设法的夺去了。国朝日益兴盛,民生却日益艰难。 而有一些兄弟就算是活着回来了,身上或多或少的伤,也无法支撑他们继续在田里的劳作。有两个家在河东的兄弟伤了腿脚,回家之后又陡然遭遇了匪患。 这几年他们家的日子了,都过得尤为惨烈,若不是我多少救济了一番,这两位当年为了国家在战场上与敌人厮杀的英雄,恐怕早就跟在盐场附近盘踞的匪徒们沆瀣一气去了。” 说到这里,胡轲的双眼已经变得通红。他恨这世道的不公平,更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第一二零章 胡轲的私自决定 看着胡轲悲痛的样子,朱樉并没有第一时间开口去劝解他,而是无比郑重的看着胡轲,等他把自己想说的话全部说。 “我们这帮人从宁夏卫退回来之后,虽然还一直尝试着保持联系,但时间久了有很多人还是联系不上了。 如今我们能联系上的还四肢健全的人,除了我之外就只剩下四位了。”胡轲说着暂时收起了脸上的悲痛,稍微镇定了一下心神。 “其他三位现在何处?”朱樉问道。 “有一个叫李三儿的,现在在宁夏卫开了个茶摊,平时多少也算是能救济着从那边退下来的一些战友们。其他两位现在都在河东盐场附近谋生,凭着退伍老兵的身份,在盐场这种鱼龙混杂,各方势力交杂的地方,他们也算是能混上一个稍微有一些地位的身份。 但是他们和属下一样,这些年挣的钱粮除了给家小送留下一些之外,其他全部都给牺牲的战友们送过去了。”胡轲颇为伤感的说道。 “对了,你刚才说你现在已是光棍一人,这是怎么回事?我之前可记得清清楚楚,你当初嘱托遗嘱的时候说家里还有妻子和一儿一女。而且你当时还特意叮嘱了,要让本王给你儿子重新找个先生,千万不要让本王亲自教导他。” 见胡轲提到了家小,朱樉猛地想起了他刚才说的一句话。胡轲说这句话的时候,虽然语气甚为平淡,但这句话背后所暴露出来的信息却是非常巨大。 “这这……属下不太好说。”见秦王把话题转移到了这件事情上,刚才还情绪饱满的胡轲,此刻却异常窘迫,不知该如何解释,也不知该从从哪里开始解释这件事情。 “你这幅婆婆妈妈的姿态,今天已经在本王面前展现了不止一次了。有话就直说,如此扭捏作态,纵使你心里有千万种难以开口的理由,但对于本王来说,这般女儿做态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被理解的。” 见胡轲又开始了支支吾吾,朱樉觉得此刻若是不抬出秦王的身份来压一压他,用这种以毒攻毒的方式来逼他开口,要不然这个家伙今天可能什么都不好意思说不出来了。 胡轲听了以后,连忙深呼吸了好几口气。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属下前一阵将自己在老家的几亩地也能卖了出去。我父母年纪已经大了,地里的活计平时都由我妻子一人去承担,她平日里白天去地里干活了,晚上回来还要照顾家里的老老小小。 靠着那几亩薄田,其实一年到头辛辛苦苦也落不下几口粮食。就比如前年的时候我们那儿遭了一场水灾,那一年我家的地里就颗粒无收。于是索性我就直接将地卖给了村里的一个外来户,人家既然想种地,我这又不太能照看得好那片地,若是如此浪费了地力却也可惜……”胡轲的话还没有说完,朱樉却直接打断了他。 “也就是说你小子没有询问家人的意思,自己一个人就做主,把家里的地都给卖了出去?”朱樉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第一二一章 胡轲把地卖了 听到朱樉这般质问自己,原本还沉浸在自我叙述当中的胡轲瞬间愣在了原地。 “其实也不是没有征求过他们的意见,只不过当我把这个想法跟家里人商量的时候,他们都不同意罢了。”胡轲说着,眼神稍有躲闪。 “明知道家里人都不同意,你还依旧这般独断专行。”朱樉听到胡轲这般回答,眼角不由得撇了一撇。 “属下毕竟也是一家之主,这样的事情本来就应该由我自己去做主。” “由你做主,且不说卖地这等家中的大事,你至少要跟你妻子沟通妥当。但是你父母还健在的时候,你就敢忤逆他们的意思,这要让人给捅到县里乃至朝廷里去,我看你小子这官就算是做到头了。” 胡轲这次的行为属实是有些莽撞了,农业社会中,家里的老人普遍将土地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要重要,平常家里但凡不是揭不开锅过不下日子了,哪怕是出去拼了命闯一闯,也万万不会用打起自家田地的主意。 而不管胡轲这次的出发点是如何,他现在的所作所为已经严重违背了这个时代所遵从的孝道。 “其实我爹那里,我也算是说服了他们。两位老人虽然不完全同意,但经过一番调解最后也默许我做了此事。就是我妻子那边有些不乐意,一气之下收拾行李,带着我女儿,去大舅哥那里落脚去了。”胡轲颇为无奈地说道。 朱樉听闻胡轲这般行为,此刻也有些坐不住了,站起身来走到了书房的窗户边,抬头看向了依旧阴沉沉的天空。 此刻的窗外还有零星的雪花掉下来了,不过这并不是又开始下雪了,只不过是附近树杈上的积雪被寒风带着再次洒落下来。 今日的风很大,但风向却发生了变化,一阵阵东风毫不停歇的向西面奔腾而去,也不知道如今在正在哪个地方和凶狠的西北风开始交锋。 而那些被积雪覆盖的树杈上,不时的还飞过几只老鸹来。今年的年景不错,田里的庄稼在丰收的同时,这些老鸹们也肥硕了起来。 不过可能是因为咸宁县的县衙里实在穷的太过厉害,前来觅食的老鸹也都是稀稀拉拉单独行动。独自在树上地上找寻一些能够进食的小果子之后,老鸹嘶鸣一声便离开了这个穷酸的地方。 “你家那几亩田卖给了何人?一共卖了多少钱?现在还有没有机会赎回来?”看着老鸹飞走了,朱樉的心神也逐渐落了回来。 “家里的钱既然已经卖了,那就卖了吧,反正我这辈子估摸着也没有机会回家种地去了。再说了,我家的那些地说起来也算不上祖产。我家本来就只是族里地主家的佃户罢了,若非圣上的英明神武,我家连那几亩薄田都不会有。” 见朱樉这样问道,胡轲也一下子就明白了秦王话里的意思。不过虽然他很清楚,只要秦王出手,他家的那几亩田便可以被完整无缺的赎回来,但是他内心的却并不想这样去做。 自己是有些小功劳不假,但这也不是他能够坦然接受秦王恩惠的借口。 “你现在都混到妻离子散的地步了,还在这里妄想着靠牺牲自己一点儿的清名去办你所谓的大事吗?。”见胡轲这般推三档四,朱樉说话的语气也逐渐严厉了起来。 第一二二章 胡轲的顾虑 胡轲显然是没有料到朱樉会在这个问题上一直计较,他一直认为这不过是自己家里事而已,自己既然已经做了决定,那后果自然是由自己来承担。 此刻的他表情有些愕然,有些话到了嘴边却又觉得不太合适,于是气氛一下子凝结住了,半晌没有人再开口说话。 良久的沉默之后,最终还是送水的衙役进来,才打破了场上的尴尬。 端起盛着热水的茶杯在手上摩挲了一阵,朱樉轻吹了几口气,这才放到嘴边略微的呡上了几口。 “实话跟你说了,本王对你擅自卖地一事非常的不满,虽然这是你家里事,本王本来不应该插手。但如今本王对你给予厚望,我不愿意看见我花了大心思想要培养的人才,是一个对于家里事毫不在乎的家伙。”等到送水的衙役关上门离开后,朱樉放下茶杯,不满的对着胡轲质问道。 “属下知错,不过这事情可能有些不好办。”见朱樉已经这样说了,胡轲终是低下头来。 “那里不好办,说出来。”朱樉当即回了一句。 “这地已经卖给了族里的大户,属下亲笔签订的文书现在也已经送到了人家手里。殿下你是知道的,这些家伙吃进去的地哪有吐出来的道理。 以往遇到灾年的时候他们都不惜成本的敲骨吸髓、买地囤地,现在这几年光景还算可以,他们更巴不得把全乡的地都划到自己名下去。” 胡轲此刻也有些无奈,他做这件事的时候被就是没留退路的,现在骤然情况反转,他虽然已经接受了秦王的说法,但这事操作起来却并不容易。 “顾虑何在?”朱樉心里隐隐有了一些猜测,不过现在事情还没有落实,他一时间倒还没法直接确认。 “若是属下以族里后生的身份去办这件事,且不说地能不能要回来,这忤逆尊长的名头一定会扣到我的头上来。毕竟说起来,买地的那一家算是我的同姓,我家和他们家之间难免沾亲带故。虽然之前我们家给他们作佃户的时候,这层关系一点屁用没有,但现在一旦牵扯到了他们各家的利益,这般好使的手段他们绝对不会忘了。” 胡轲现在就是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的状态。如今已然签订了地契,想要他们把到手的肥肉就这样还回去,着实不太容易。 “但若是以县令的身份去办,地倒是能够要回来,但从此以后我家在族里算是没法做人了。明面上的动作不会有,但他们一定会想法设法的孤立我们家。到时候可能连跟我父母素来要好的乡亲们,都迫于他们的压力,不敢再和我家来往了。” 宗族势力一直是盘踞在乡野中一支极为重要的力量,在宗族的势力范围内,族法甚至比国法还大。在这皇权不下乡的年代,他们就是乡里村里最大的权威。 在有些传承比较久的大宗族里,族长的话远比县长的话要管用的多。有些时候若是族里人触犯了国法,只要族长不追究下去,选择息事宁人,那便是官府也不好直接插手干预的。 因为宗族本就是这天下治理体系中的一部分,若是没有当地宗族的支持,外来的官员是很难在这里施展自己抱负的。 于是大多数官员到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立刻筹措饭局。世家宗族做东,自己则以座上客的身份,来和这帮家伙先行沟通一下感情。 当然,并不是每一位官员都会如此妥协,滚滚历史长河之中,涌现过不少为了百姓利益奋力和宗族搏杀过的勇者。 这样的官员一般会被百姓呼为“青天”,可惜这人世之间,庸吏常有,而青天并不常有。 第一二三章 老家的县令 “你家那里的县令现是何人?”朱樉此刻心情也平复了下来,胡轲方才说的和他的猜测基本一致。 “属下家在河东绛县,现任的父母官乃是前元至正十四年的进士,姓李,单名一个应字。” “李应?”朱樉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自己之前仿佛在哪里听到过。 “此人虽是一名文官,但之前也曾随卫国公一同上过战场。若不是当初被流矢射废了右手,以他的才学,现在不可能仅仅做一个县令。” 虽然来路不同,但李应可是胡轲家乡的同僚,往来省亲之时,两人难免也相互交流一番。 “此人行事风格如何,若是本王直接写信讲事情原委告知与他,他有无可能与咱们通力合作,亦或是阳奉阴违?”朱樉问道。 “这个李应毕竟是文武两开花的人才,城府自然是要比他人更深一些。不过在这件事情上,属下觉得他应该会配合。” “为何?”朱樉抬起头问道。 “家父来信中曾多次提过,这个李县令多次派人道周边各个乡镇纠察宗族里的不法事,仅去年一年,县里公开审判的族长就有三位。 当时李应给他们判的罪名全是不遵国法、妄审百姓、私放罪犯、祸害乡里。” 胡轲说着还有一丝兴奋,这样的强有力的治理手段着实让他羡慕万分。 “如此说来,倒也是一名能吏。”听到如此人才不能为自己所用,朱樉的心里甚至有些怅然若失的感觉。 “既然有如此一位敢于为民请命的李县令,那此事就这么敲定了。你现在就手书一封,等会我回王府之后,就让人盖上大印,然后以王府的名义将此信送到绛县去。” 朱樉颇有些兴奋的说道,方才听完胡轲对李应的描述之后,朱樉立刻就想试一试这位县令的成色。这次的行动正好是试探李应的好时机,此时此刻,他自然是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甚至朱樉已经在心里盘算好了,若是这一回李应处理这件事的方式非常合自己的心意,他不介意走走自己太子大哥的门路,开个后门把这家伙调到自己王府来。 “可是若是让殿下直接出面,属下担心这个李应过于重视此时,到时候反而因为好心误了大事。”胡轲不无担心的说道。 这倒也不是他在这里信口胡猜,因为他当初第一次给朱樉干活的时候,就感觉肩上担着极沉的担子。当时的他深怕被秦王殿下一直盯着,同时也还在担心秦王殿下把自己给忘了。 “无妨,你的这件事其实可大可小,若是李应万一失了手,本王在找别人去办此事就好。 我这次就是为了看一下这位李县令处理事情的风格,若是他堪得大用,本王自然不会让这块明玉始终困在县令的位置上。若是他将这件事给办砸了,那便证明这家伙尚需磨练,也免得本王贸然将他调过来,浪费了彼此的时间,” 朱樉此刻已然起了爱才之心,自己赴任这半年来,接触的官员虽然不少,但完全合他心意的就只有时而圆滑时而正义凌然的胡轲一人。 原本他也对李高义这位老朋友寄予厚望,不过这位老友最近表现出来的能力,显然已经和当初那个军中战将相去甚远。而且这个家伙,马上就要离开了。 第一二四章 不准跪 秦王的命令既然已经下达,胡轲也不再犹豫,立马行动起来。 片刻的功夫,他的信就已经写好。 “你的这个字虽然有些杂乱,但笔尖到是有一种说不上的畅快感。”朱樉拿起胡轲的文书大致的扫了一眼,然后发现这个家伙写的字并不比自己好看多少。 “让殿下笑话了,属下这字确实少了几分历练。属下家里不富裕,识字已是十岁之后的事情了。至于真正拿起笔来写文章,更是到了军队以后才有的事情。 这军队里的事情殿下也清楚,凡事都讲求一个效率。属下本就是赶鸭子上架,后面每份公文还都得第一时间反馈上去,这一来二去就逼出了这么一手难看的字来。” 胡轲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他是武官出身,这些年虽然已经努力的练字了,但这毕竟不是童子功,一时半会还真就没法练出一手好字来。 而朱樉也没有在这笔墨文章上过多纠缠,很快便重新将话题给转了回来。 “西安府的事情办完之后,本王许你一个月的假。回去好好跟家里人道个歉,你如今虽然做了官,但家里的事情毕竟不同于官府,凡事都得商量着来,那可都是你的亲人,信不过他们就等于断了你自己的退路。” 这一世的朱樉虽然年纪不大,但他灵魂却已然经历了两世。上一世的时候他和家人一开始的关系也并不愉快,他总觉得家人是自己腾飞路上的束缚,平日里对于父母的嘱托他总是显得不屑一顾。 直到一次因为政策上的改变,使得他原以为傲的事业被拦腰斩断。自己辛苦多年积攒的家业顷刻间灰飞烟灭不说,名下还多了不少的债务。 而那之后,一直觉得已经走投无路的他几次想要自暴自弃、破罐子破摔。最终,还是父母站出来东拼西凑,并且用自己一辈子积攒下来的全部人脉为儿子和债主谈判、和银行打官司。 这才终于给了朱樉一个喘息的机会,也为他最终能从苦海中脱离出来奠定了基础。 这次的阵痛之后,朱樉用亲身的惨痛的遭遇印证了这个道理,无论何时家人永远是自己最强大的依靠。 “属下叩谢殿下天恩。”朱樉的话已经说道这个份上了,胡轲那里还能不明白秦王对于自己的期望。感激的情绪酝酿至深,自觉现在无以报答秦王后恩的他只好用这种方式来表示自己的态度。 “起来,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动不动就跪拜本王,那是前元蛮夷用来打碎我汉家儿郎脊骨的手段,不是你们用来感恩的工具。”朱樉不满的说道,不过他也并没有就此事继续发火,而是走上前一把将胡轲给拽了起来。 在南宋以前,跪拜是一项极为郑重的礼节。非是祭祀以及感谢厚恩之人,这个动作根本不会被轻易的拿出来使用。 而见面互相拱手作揖,这才是自先秦传承下来的常规礼节。 漫说老百姓不会无事跪拜官员,就连京里的高官平常进宫面圣的时候,也不会见面就先表演一出三跪九叩。 除非是每年的大朝会,或者是皇帝陛下特地在皇宫正殿召开的一些大型会议,其余时刻官员面圣都是可以站着的。甚至在唐朝的时候,位高权重的大臣面圣时还能分到一把椅子,能够坐着和皇帝说话。 朱樉如今既然想要完全改造这个世界,那这般用来侮辱人和驯化人的手段自然是必须要摒弃掉的。不过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元人统治这片土地近百年,如果再把时间放长,黄河一北的沦落异族更是超过了二百五十年。 而更北一点的烟云十六州,以及辽东、河套、朔方、云中……更是在唐末的乱世就已经脱离了中原文明的影响范围,而从黄巢打进长安算起,至今已经五百多年。 如今,重新一统了九州大地的大明,终于让这片土地看到了重获文明的希望。 然而文明的传播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那些缠在十几代人身上厚重的枷锁,并不是那么轻而易举就能被卸下的。实现这项伟大事业的道路,必然也是无比曲折的。 不过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既然目标已经确定,那就不要有太多的顾虑,路总是被人走出来的。 而改变身边人,就是朱樉为了这个目标所迈出的第一步。 第一二五章 胡轲的计划 寒风还在从窗户不断的朝屋内涌来,不过此刻胡轲的内心却是异常火热。这并不是他第一次听到朱樉这样说,但在自己最困难的时候听到这句话,胡轲那本就对秦王殿下无比钦佩的心,现在更是感激非常。 “你打算让本王如何帮你。”看见胡轲从地上站了起来,朱樉对于他的那一点不满也终是稍稍消解了一些。 听到秦王如此直白的表达,胡轲顿时膝盖一软,险些又跪了下去。不过在腿刚打弯的一瞬间,朱樉方才说的话就立刻出现在了他的脑子里。想到这里,他赶忙在心里给自己打气,重新让自己的膝盖硬了起来。 “属下就是想给这帮受过伤的老伙计们找一条活路,他们虽然因为肢体残缺不能在田里讨饭吃,但他们大多数人还是有一把力气的,有些不需要四肢一起协作才能完成的工作,他们还是可以胜任的。”胡轲对着朱樉郑重的行了一礼。 “你的意思是要把他们都集中到西安府来?”胡轲这么一说,朱樉立刻就明白了他这话背后的意思。 “殿下果然是思虑迅捷。”见自己的心思直接被秦王猜中,胡轲也立刻送上了一通马屁。 “仔细说说你的想法,我也好帮你参谋参谋,要不然就靠你那点卖地的钱和那点不多的俸禄,到时候好事没做成,反倒是把自己的兄弟们也都给拉下水去。”见着胡轲又摆出一副阿谀的样子,朱樉当即阴阳怪气了一番。 “属下这次来求殿下,就是想让殿下出面帮我划出一片荒地来。这些地一方面用来安置已经行将家破人亡的兄弟们,另一方面也给他们提供一个劳作的场地。”胡轲恭敬的说道。 “地的事好说,第一砖厂附近就有一片空地,此事若是敲定,一会儿我就让朱竹给你写个交割的文书。但是你把这一群兄弟招呼过来以后,你打算让他们做点什么?”朱樉的眉头露出了一丝疑惑。 “这个事属下其实也没有太好的想法,无非就是做些编麻绳、编筐、编草鞋这类的手工活计,亦或是到时候再看看有没有兄弟有什么家传的绝活,能够让大家都学上一番。 他们往日靠着自己单打独斗,日子自然是不好过的,整日里迫于吃饭的压力,有些手艺也没有条件展示出来。 所以属下就想把他们先聚在一起,虽然不见得就能闯出一片天地来,但总归是抱成了一团,力量集中起来,总能实现一些当初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说到这里,胡轲的眼睛里瞬间闪现出了不一样的光彩。这些事情早在他从战场退下来的那一刻就已经开始谋划了,虽然目前自己的规划还很粗陋,能不能把这事完全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完成也尚不确定,但自己现在好歹是已经迈出了第一步。 自己力量不够强大,未来的道路也没有办法充分预测,急希望改变现状的胡轲,只好选择了走一步看一步。 ‘总归自己现在已经是个县令,只要能把兄弟们聚在一起,那生活就不会比之前更差。’胡轲在心里如是想着。 第一二六章 不靠谱的计划 听完胡轲这明显不太靠谱的计划之后,朱樉不由得长叹了一口气。 “你是个有决心的人,但是你这次的选择未免太过于鲁莽了些。”朱樉转过身来严肃的看向了胡轲。 “你只道是将你的那些兄弟们聚集过来做一些手工的活计,你考虑过要用何种方式将这些东西销售出去吗?到时候兄弟们辛辛苦苦生产出来的东西卖不出去,你一个人能承担起这样的后果吗?” “你只以为做些手工活看起来比在地里劳作能简单一些,但其实这里面牵扯到的东西,一点儿也不比平日里劳作来的容易。”朱樉依旧还是板着脸。 “属下不是没有调查过,当初在做了这个决定之后,我就一直用着休沐的时间去城里的各个坊市进行过调研。根据我的统计则成立目前也就只有竹笆市里的货物相对比较紧缺。”胡轲低着头,有些委屈的说道。 “所以你就以为让大伙儿扎起堆来去做这些生意就能挣到钱?你可曾想过为何竹笆市里的货物不多?还不是因为销量不够,周边的村民们都知道,光靠这个东西是很难维持住生计。”朱樉毫不留情的驳斥道。 朱樉这是也不知道自己是该愤怒还是该欣慰,自己这个属下显然并不是毫无准备的行事,但是他做事的手段却委实有些太过于理想化了。 “不过这也怪不得你,你也是出于一片好心罢了。你一直在军营里呆着,从军营里出来之后就直接做了官。这市场间的很多东西对于你来说是完全陌生的,甚至对于这些东西,你还远不如我这一个从小就不被看好的闲散王爷熟悉。”看着胡轲的脑袋就快要折成一百八十度,朱樉终究是没有继续斥责下去,而是出言安慰了他一番。 “你的计划已经通知你的那些兄弟们了吗?”看见胡轲窘迫的表情,朱樉突然意识到这个家伙应该是在告知自己之前,就已经毅然决然的开始他的计划了。 “启禀殿下,当初家里卖地的钱一到手,我就已经把书信向各位兄弟们都寄了过去。”被朱樉看穿心思,胡轲的表情此时变得更加尴尬。 “属下这就派人再写一封书信给兄弟们送去,告诉他们现在计划有变,让他们晚些时候再来。”看到朱樉的表情变得有些不满,胡轲赶忙出言试图挽回这件事情。 “哎……”朱樉再一次长叹,两个眼睛也郁闷的闭了起来。 胡轲此刻见状,膝盖立马又软了下去。他知道秦王都是为了他好,但是目前这般情况之下,自己思虑不周,难免会落得一顿训斥。 这一回自认为做错了事的胡轲,也没有气力支撑自己再硬气上一把,身子一沉就准备磕头赔罪。 不过这一回没等他跪下,背着他站立的朱樉,突然又开口说话了。 “让你们兄弟们都来吧,你的那些想法不太靠谱,还是本王来给他们安排一条生路吧。”朱樉说完也没有回头,而是径直拿起了胡轲书桌上的纸笔开始写了起来。 第一二七章 技校规划 “殿下,此事是属下做的鲁莽了,这一切的后果,你应让属下自己去承担,殿下不必为此多余分忧。”听到朱樉将自己的责任全部揽了过去,胡轲赶忙上前说道。 “承担?你能承担个屁。”朱樉粗暴的打断了胡轲的说话声。 “可是这么样一个大难题,属下自己不去处理,反倒把这些事情转交给殿下头上,这实在有些失礼。”胡轲此时的表情已经变得极为懊悔。 他的懊悔如今主要是两处,一处就是对于自己那些曾经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们,自己这个仓促的计划,最终还是要每一个兄弟在为自己的鲁莽买单。 另一方面则是自己闯出了这么大的篓子,最终却还得秦王殿下来负责为自己收摊,作为一个臣子,这样的行为属实有些不识抬举。 “属下如今已经意识到此事症结所在,只不过现在需要时间来重新分析,重新安排。况且就是多写几份书信而已,我的兄弟们本来就过惯了那样的苦日子,如今再让他们等一等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朱樉在一旁不停的写着什么,而胡轲却在一旁一直自言自语的懊悔着。 此时的胡轲就宛如热锅上的蚂蚁,紧张懊悔的样子看上去就有那么几分可怜。 不过一旁的朱樉却一直没有对胡轲这样的表现做出任何回应,只是低着头继续在纸上飞快的笔走龙蛇。 不大的功夫,当窗外又传来一阵西北风咆哮的声音之后,朱樉终于直起了身子,一手端茶杯的同时,另一只手随意的将桌案上的那张纸递给了胡轲。 胡轲恭敬且疑惑的接过了那张纸,双手展开之后,细细的看了起来。 随着胡轲的目光在纸上飞速的掠过,他那本就惊讶的嘴现在张的越来越大。 “天下此事怕是不妥吧,你能负得起兄弟们的饮食居住就已经是天大的恩情了。现在竟然还要修一所学校供他们学习新的技能,如此厚恩是不是过于重了一些?” 原来朱樉在纸上写的是对于胡轲那些从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兵们的安排事宜,开篇的第一行就写了,凡是抵达西安府的所有老兵,一应物资皆由秦王府承担。 而在这篇规划的下面,还大致的写了一些关于针对这部分老兵之后生活上的设想。 第1步是组织起这批老兵在乐游塬附近,一片隶属于秦王府的空地上,筹建新的居住地。 等基本的衣食住问题解决之后,秦王府会在离得不远的砖厂里新开设一所工人技能提升学堂,所有在新村里落户的老兵,皆有资格到学堂里接受培训。 培训期间一应的衣食住行皆由学堂承担,而这些老兵们要做的就是每天按时过来接受培训,并且能在期末的时候通过考核。 这些都是朱樉根据自己的经验摸索出来的一些路数,现在不过还是一个设想,看上去略微粗糙了一些。 原本这些朱樉是打算等这次风波之后,再认真的与王府众人一起商量,将大家的意见综合整理,形成一份切实可行的计划,然后敲定下来,一步步的逐渐展开。 但现在因为胡轲的鲁莽以及大意,朱樉不得不把这个计划暂时提前。 不过这对于他来说也不完全是一件坏事,因为经过最近几次发生的事情来看,朱樉觉得自己之前做事有些过于犹豫了,如今胡轲闹闹得这一出,说不定就是上天对于他的一次督促。 遇到事情就放手去干,这世上的事情总是计划赶不上变化。犹犹豫豫之间,不少大好的机会,就这样被浪费掉了。 “恩情?你以为我让你这帮兄弟来我这儿是来干混饭的?等他们接受完一定的培训之后,本王有的是活儿安排他们去做。告诉你,我秦王府可从来不养闲人,若是到时候你这帮兄弟经过培训,还不能达到本王要求的程度,这一副担子本王到时候可就真的不管了。” 看见胡轲对自己的感情之情已经溢于言表,为了稍稍压制一下他现在的情绪,朱樉佯作不满的说道。 而胡轲听完之后,果然立刻换上了一副无比坚定的样子。这一回他没有多说话,而是用眼神不断的在周围摸索着什么。 不大的功夫,他从朱樉身边绕过,径直走到了自己的书桌前,从砚台旁边取过了一把不大的裁纸刀握在手里。 “属下替弟兄们感谢殿下天恩。殿下放心,等他们来了以后,我必将每日多加督促,凡是有偷懒混日子的,不用殿下派人收拾,我自己出面把他们赶走,让他们今后自生自灭去。” 说着,胡轲拿起裁纸刀在左手掌心狠狠的拉了一刀,然后用鲜血溢流的手掌,在朱樉递过来的那张纸上,稳稳的拓下了自己的手印。 “若有来世,属下定结草衔环,以报殿下。”胡轲将纸恭敬地重新摆放回了桌案上,然后转头对着朱樉深鞠一躬,恭敬的作揖行了一礼。 “你现在的当务之急并不是让本王满意,而是多想想,那帮弟兄到来之后,你到底该如何帮助他们。”对胡轲如此表达感激的手段,朱樉并不是很放在心上。 “不过现在本王有一件事,需要你立刻、马上、当即就去做。”说着朱樉面色一转,瞬间又板起了脸来。 “殿下尽管吩咐,胡轲今后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虽然胡轲名义上是一个文官,但他在骨子里其实还保留着武将的底子,官场上利益往来那一套他了解,但是他并没法很好地在人前表达出自己的想法。 因此当面对秦王殿下的厚恩时,他也只得用这般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 “你别着急,也不是个大事。”朱樉说着嘴角略微的露出了一丝嫌弃。 胡轲显然是察觉到了朱樉的这一次动作,但他此时却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并不知道朱樉如此动作代表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只好在那儿,一个劲儿不停的眨巴着自己的那双不大的眼睛。 “看见你手上那张纸了没有?你去把他给本王重新抄写一遍。我好不容易费了半天劲儿,写了那么多字儿,然后你拿血渍乌拉的手一按,啥都看不清了。”说着主场,朱樉脸上的嫌弃变得更为明显了。 第一二八章 县衙的老员工 朱樉的话让一旁的胡轲立马变得错愕起来,一时间张大了嘴愣在原地,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应该作何反应。 费了好一会儿功夫,胡轲才终于恢复了理智,反应过来之后,他立刻回到了桌案旁,重新拿起一副纸笔。飞速的照着秦王刚才给自己的样本誊写了起来。 看见他这副茫然的有些滑稽的模样,朱樉也没有选择在此时继续去催他,自己从胡轲的案头随意的拿起了一本册子,来到窗户边一处用来待客的椅子上,自顾自得坐下端详了起来。 翻开册子一看,这份上面写的是上个季度县衙衙役的考核情况,胡轲这个活做的很是认真,册子上除了有大致的优、良、差评价之外,胡轲还将这些衙役这一个季度的详细表现,和自己的具体点评全部都写了下来。 不同于之前给秦王看的那些字迹飞扬的文书,这本册子上胡轲的笔迹十分工整,看得出来他是花费了很大的心思在此事上。 “县里的这些衙役们,你每一个都知根知底吗?”朱樉随意的一问。 “大多数都是我自己从各村推举上来的名单中亲自选出来了,这一部分人已经了解的比较清楚。不过还有几位是前任县令给留下来的,对于他们,我暗地里调查过,目前还没发现什么问题。”胡轲停下来手中的笔,抬起头对朱樉说道。 “这几个人平时在衙门里的为人处事如何。”朱樉问道。 “为人倒是没什么大的问题,不过是处事嘛,就稍微的显得有一些松懈。那几位都是上了岁数的老衙役了,甚至有两位早在前元的时候,就已经是咸宁县里的衙役。 他们都在这个衙门里任职多年,如今在这些年轻人里面,已经算是老资历了,所以做起事来免不了油滑一些。”说这些话的时候,胡轲的语气稍微有一些不那么坦然。 “油滑?你指的是这帮家伙平日里做事只出人不出力?”不过朱樉虽然这样问,但他的言语里其实并没有多少指责的意思。 毕竟这年头,当差的最终目的也就是为了混口饭吃。其他普通年轻的衙役,或许还有向上搏一搏的机会与野心,以期盼着自己哪一日能够到衙门里的某一房做个主事,或者能够去县狱里当个牢头。 而像那些已经上了年龄的老衙役们,在这个人均寿命普遍三四十岁的年代,他们早就没了上进的心思,自己不一定能在衙门里划上一天是一天,躺上一会儿是一会儿。 面对他们如此选择,朱樉也并没有什么话可以说。只要他们不违法乱纪,不仗着手上的权力中饱私囊,这样经验丰富的老员工们,也算是衙门里不可或缺的一份子。 “这几位虽然平时看上去懒了点,但平日里对那些新来的衙役也多有提携,地方上有些难办的差事,这些新人拿不下的时候,他们倒也愿意将自己多年的经验倾囊相授。 所以熟悉看在他们这般态度上,平时里也就不计较他们那些懒散的行为。”看见秦王的脸上并没有因为此事而显得稍有怒气,于是胡轲也就将自己的心里话完全展现了出来。 不过他还有最后一句,没敢直接说出来。 那就是,他也是一个30多岁的中年人,平素里上班摸鱼的事他也没少干。 第一二九章 胡轲的战场回忆 不大的功夫,胡轲终于重新将朱樉的手书全部誊写了一遍。写完之后,胡轲将笔搁在砚台旁之后就赶忙将册子递给了朱樉。 朱樉接过册子一看,胡轲并没有原封不动的将自己所写内容照抄一遍,而是按照他的理解将原本杂乱的文字重新整理了一遍。 如此一来,整个文书在工整不少的同时,就连朱樉不小心写的几个错别字都被胡轲给纠正了过来。 “手上的伤口恢复的怎么样了,血流干了没有?”在对这本册子充满赞赏的同时,朱樉又提出了另外一个问题。 “启禀殿下手上的伤不碍事儿,血差不多已经止住了。”胡轲尴尬的一笑,随后抬起被自己剌伤的左手,摊起手掌冲着朱樉展示了一番。 朱樉抬眼一看,胡轲的手掌虽然依旧还残留着不少血迹,但那伤口果然已经不再流血。 “属下是个在战场上厮杀惯了的,别说这点小伤,就是被元人的弓箭给射中,我当初也没哼一声。”看见秦王关心起了自己的伤势,胡轲立马嘿嘿一笑表示自己没事。 “这么说你还是个负过伤的英雄。”提到这儿,朱樉也对胡轲露出了一个微笑。 “这可不是属下当着殿下面吹牛,当年攻打镇远关的时候,我是跟着我们总旗一起冲上这镇远关城头的。当时只顾着杀敌冲锋,没想到攻上城楼之后,却发现在城墙一侧还有一批元人,准备负隅顽抗。 我当时也没多想,捡起一把火铳就向对面瞄了过去。却没想到,对面却埋伏了一只二十人的弓箭手队伍。当时若不是我们总旗捡过一块儿木板挡在我的腹部,我这条小命早就交代在镇远关了。” 尽管说的是自己当初负伤的经历,但此刻的胡轲脸上并没有一丝痛苦,平淡的语气中,仿佛就是在诉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而已。 “如此说来,你倒是欠了你们总旗一个天大的人情。”朱樉说道。 “谁说不是呢,我当时只看见一阵箭雨飞来,最后我就失去了意识,当我再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被后来攻上城的战友们给放在了担架上。我一睁眼就看见了,自己两个肩膀上各插着两支弓箭。 现在想想,那个感觉是真疼,当时分到我们营里的军医还是个兽医,那家伙动手处理起伤口来,比孙行康还过分许多。若不是属下命硬,估计早死在那个家伙手里了。” 说起自己当初受伤的事情,胡轲的脸上并没有太多的波澜,但当话题转到那位军医身上的时候,胡轲的脸上露出了明显的恨意。 “人家再怎么说当初也是救了你一命的,你可以不感谢他,但现在在背后吐槽人家却是不好吧。”朱樉说着重新将手上的文书递还给了胡轲。 “殿下这可真不是曾在背后恶意中伤他人,而是那小子的手法实在太过粗糙,我当时就觉得要没有他的处理,我可能会好的更快。后来经过孙医师的几番诊治之后,我更加确定之前那个家伙就是一个兽医。”胡轲说着将自己的衣领向一侧拉开,在左肩的位置,赫然露出了一个无比狰狞的疤痕。 “这个伤口怎么如此之大?这看上去倒不像是箭伤,而像是直接让人用长枪给穿了个窟窿。”看着胡轲那碗口大的伤疤,朱樉也稍稍的明白了一些他的愤怒。 “殿下看的没错,一开始的时候只是把箭头挖了出来,伤口也就那么大一点。可是后来被那家伙用他那不知擦过多少人血迹的抹布,在伤口上来回擦拭之后,我的伤口就感染了起来,而且一天比一天严重。”胡轲越说越愤怒,恶狠狠的眼神,仿佛是要立刻把那兽医吃掉一样。 听完胡轲的描述,朱樉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个年头的医生,虽然在平时已经知道给不同患者处理伤口时需要用干净的棉布。虽然如今还没有后世那么多消毒的手段,但用废沸水蒸煮这般手段,大部分医生还是清楚的。 而这位战场上的军医使用不洁的布,为不同伤患处理伤口,倒不是因为他不知道这样做不合适,而是因为战场上局势紧张、条件恶劣。在战场的第一线,饮用水况且不能保证,更何况是给那么多的伤兵们同时提供救治。 想到这里,朱樉心里不由得多了几分悲悯。战争在每一个时代都意味着死亡与伤痛,而朱场竟然来到这个世界,他就不能坦然的看着那些为了国家出生入死的汉子们,没有死在冲锋的路上,而是因为得不到有效的救治,最后在病榻上痛苦的结束自己的一生。 朱樉的心里默默的计较着,他心里的有些计划应该提前了。 “殿下,我抄写的这些东西可有什么问题?”朱樉的沉默最终被胡轲的提问给打断了。 他将朱樉递还给自己的文书,工整的摆放在了桌案上,自己大致瞅了一眼,没有瞅出什么问题来,便又重新看向了秦王殿下。 “你填写的内容没有什么问题,不过上面上却少了一道手续。”胡轲不解的问道。 “少了你胡县令的签字画押,快点儿,趁着你左手的血还没完全干,自己沾一沾,然后在这张文书上摁个手印。”朱樉的思绪被拉回到了现在,他颇有调笑意味的对着胡轲说道。后来的事是要谋划,但眼下的事情也得抓紧处理。 “这是殿下写的文书,为何要让我来签字画押?”胡轲现在有些搞不懂了,这份规划是秦王的工作成果,自己在上面盖个印儿,算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自己只是誊写了一遍的功夫,这秦王的工作成果就转移到自己名下了? “本王想过了,这件事原本就是你张罗的,最终还是得你去办比较稳妥。若是以秦王府的名义去办,免不了平白给你那些弟兄们添上几分莫名的压力,如此做起事来就仿佛被缚住了手脚一般,不利于整个计划的展开。”朱樉随口解释道。 “殿下的意思是要属下亲自来给我的那帮弟兄们做这个人情。”听见朱樉这样说,胡轲哪里还能不明白这位秦王殿下的意思。 想明白了,他顿时被感动的鼻子一酸,两行热泪已然挤在了眼眶。 第一百三十章 计划在完善 “臣胡轲代替兄弟们向殿下行礼。”胡轲恭敬的往后撤了三步,然后双手一并,十分郑重的对着朱樉拱手行礼。 朱樉这一回也不多说什么,就站在那里坦然的受了胡轲这一礼。 “既有了殿下的全力支持,那属下也不再拖延,这就叫人把剩下的还没送出去的书信都全部送出去,好让所有的兄弟们都尽快赶到西安府来。”胡轲用袖子将眼角的泪水擦去,随即换上了一副开心异常的表情。 “你跟他们约定的是现在就过来?这场大雪,眼看着把整个关中都给盖了起来,现在四处道路封闭,外加天寒地冻,此时过来怕是平添了不少麻烦。”朱樉不无担忧的说道。 “这天气确实变得有些太过于突然,不过如今还不到腊月,按照往常的节气,这雪最近应当是不会再下了。所以属下觉得与其在拖延一阵,不如让他们先行来打个头阵。都是战场上的老兵啊,爬冰卧雪那么多年,如今虽然身体不如往日利索,但就这一年大雪来说,也并不是不能克服的麻烦。”补课显然是想过这些问题,但在纠结了一番之后,他还是决定尽快将自己的想法实施下去。 “先行打个头阵?你的意思是让他们各家先派一个代表过来看看?”听见胡轲如此说,朱樉也从中推测出了他的一点想法。 “殿下慧眼如炬,臣的这一点小小的想法,果然逃不出殿下的眼睛。”自己喜不自胜,拍起马屁来也就更流畅了一些。 “属下想过,让他们搬过来,毕竟是一件大事。虽然我自己想的很好,但这片土地到底适不适合这帮兄弟们生活,还得他们自己说了算。毕竟如今都是拖家带口的汉子,若不实地勘察一番,贸然就将整个家搬过来,实在是有点过于不负责任。”说到这里,胡轲的表情严肃了起来。 “但你也说了,如今已经将近腊月,你现在让他们冒着大雪赶过来,到时候过年的时候,人家家里免不了两头分散。如此以来,你就不担心兄弟们有怨言吗?”朱樉问道。 “殿下,我的这帮兄弟们如今上要奉养老人,下要供养妻儿。对于他们来说,过不过这个年都不是很重要。他们现在最为着急的就是赶紧给自己重新找条生路,换个活法,也好让全家今后的生活都更好过一些。”胡轲认真的说道。 他的话一出,朱樉也意识到自己方才竟也犯了‘何不食肉糜’这种低级错误。不过这也并不是他对于民间的疾苦一无所知,而是因为他上一世保留下来的习惯。 上辈子他一直在南方的一个传说中的一线城市打拼,对他而言,一年到头最为期待的,就是回家过年的那些日子。 为了过年回家,他也曾跟票贩子斗智斗勇,跟黄牛讨价还价。还是为了回家,他也曾在那硕大无比的火车站广场前风餐露宿,也曾经历过那场数万人滞留火车站的浩大场面。 因此在他的习惯里,无论自己混的是好是坏,无论道路有多么艰险曲折,过年是必须要跟家里人在一起的。 “你既然已经做好了决定,那我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丧气的话。不过我还有最后几点要嘱咐你一下。”刚才回忆起了前世的一些事情,这让朱樉的表情也变得有些凝重。 “殿下尽管吩咐便是。”胡轲恭敬站直了身子。 “第一点便是,此次安家事宜一定要完全尊重你那帮兄弟们个人的意思。咱们汉家儿郎都是靠着田地吃饭,大家对于自己家乡的感情都是非常深的。你如此盛情相邀,再加上你们当初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情,一定有不少人会头脑一热,就先过来了。 如若人家到时候反悔,不愿意搬家,你万万不可做出强迫他人在此定居的想法。人活在这世间,活得好自然很重要,但活的舒心也并不比活得好来的要差。” 朱樉看着胡轲,认真的说道。 别看胡轲在自己面前显得极为恭敬,就像一个衙门里的小吏。但对于他即将迎来的那么兄弟们来说,胡轲这个县令已经是极为了不起的大官了,万一双方的思想观念有什么不合,胡轲一声令下,对面很难做出什么实质的反抗来。 “这点还请殿下放心,都是一块儿从死人堆里爬起来的,要是他们不乐意,我就自掏腰包再给他们一笔路费,让他们回家去便是了。天大地大,人都有各自的想法,也都有各自的前程,这个东西强迫不得。”胡轲给出了自己的保证。 “第二点你一定要谨记,这活是你胡轲来组织进行的。所有一应与秦王府的协作,都是你自己主动争取来的。这点你可想的明白?”朱樉又抛出了他的第二个问题。 “这个属下明白,殿下,您的意思就是想让兄弟们都念我的好,将所有的功劳当将来都记到我的头上。”见朱樉又把此事提了一遍,胡轲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秦王到底是何意? “你再仔细想想。” “属下实在不明白。”胡轲的脸上充满了疑惑。 见胡轲此时已经被他的美好谋划给遮挡住了视线,朱樉也不在多绕弯子,决定了当坦白的给胡轲解释一下。 “因为本王接下来即将在整个西安府掀起一场大的牢狱风波来,期间有无数人的利益,会因为本王的这次行动而受损,这帮家伙或许不敢明着来,但他们在暗地里动手的胆子可是不小。” 话题说到了这里,朱樉的眼角露出了一丝凌厉的光。 自己蛰伏的有些久了,久到有些势力已经不把自己这个秦王放在眼里。且不说,先前一直从朱兰那里收获到的各路消息,但就今天来县狱里的审问来说,这些被自己抓住的宵小,明显在背后还有着依仗。 而朱樉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把这帮宵小背后的势力一层层的挖出来,并最终让他们把这些年盘剥的百姓血肉全部吐出来。 第一三一章 当初的胡县令 “殿下不必如此,殿下所做的事也是微臣自上任以来一直想做的,不过之前苦于自己实力太低,无法与那些盘踞在此的老世族相抵抗。所以这么些年才被迫忍气吞声,只能尽量的与他们虚以委蛇。” 见秦王打算在这件事情上完全将自己抛开,胡轲立即不由分说的站了出来。 这倒不是他完全想着在秦王面前出一出风头,表一表忠心,而是他内心真实的想法。 胡轲是军人出身,家里也不是什么世家大族。若非大明建立之初,四处缺少人才,像他这般的出身,想要做个县令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上任伊始,他就极为珍惜自己的这个职位。而从尸山血海里打拼出来的他,对这片他曾经守护的土地有着特殊的情感。 他也想自己曾为之拼命的天下,是一个人人都吃喝不愁、百姓能安居乐业的好地方。 刚做这个县令的时候,他也是奔着这个方向一直去努力的。一开始他督导农事、开通阡陌的工作在民间也是广受欢迎。不过随着自己工作的一步步展开,他逐渐发现了在西安府一片承平的表象之下,埋藏着一个个深不见底的血盆大口。 当他开始做这件事情的时候,他就知道本地的大族掌握着此处最丰腴肥美的土地。所以他一开始也没在这些方面做思量,自己深入咸宁县周围各个乡村做过调查。专门挑选了一批,稍显贫瘠且取水困难的田地进行协助。 这些土地虽然不容易直接获得成绩,但我可还是毅然决然的选择了这里,因为这些土地是属于平民老百姓的。只有将此处的产量真正的提上去,才能够真正的让百姓的日子能好过一些。 于是他带着衙门的人手,以及从府衙里申请到一点可怜的经费,就开始在这些选好的地方兴修水利、督导农事。 受益于关中地区上千年的水利发展,八水绕长安的西安府周边,在农业时代并不缺少水源。不过在南宋以后,这片土地失去了有效的管理,各种水利设施在几百年的风霜雨雪中损毁大半。 因此胡轲做的主要工作就是疏通当年前人留下的各种水渠、以及清理一些用于蓄水的堤坝。 他第一年的工作是饶有成绩的,他派人驻点的各个村子无数靠天吃饭的黄土地变成了旱涝保收的水浇田。而围绕在这些水利设施周围,更是多了不少新开垦的无主荒地。 对于这些荒地,胡轲当即签署了命令,这些荒地九成归开垦者所有。剩下的一成,地契暂时划分给县衙所有。 胡轲不是一个完全不懂官场上路数的人,他留下的这一成地契,就是为了稍稍填补一下那些世家大族们贪婪的胃口。 自己开垦出了这么多的土地,然后以高价卖给他们一些。如此一来,既能满足他们对于土地的贪婪,也能使自己衙门经费的充裕一些。 这些钱胡轲并没有挪作他用,而是悉数的重新用回到了田间地头里。 水利设施虽好,但却是个需要长时间维护投入的耗钱大户。以往各个县里每年的河道维护基本都靠各村自己来处理,如果遇到一些需要组织起大规模人手才能完成的工作,这时就需要县里统一安排。 而县里最终的安排无非也就是征发杂役,让各村出人,由县里派人领着统一干活。 这杂役一道,却远不是表面看上去的那般简单。这里面暗藏的水足以将所有不知深浅的家伙全部淹死在里面。 胡轲是小家小户出身,因此他对于各种杂役背后的路数都非常了解。对于派下去的人手如何敛财的手段,他也是非常清楚。 所以为了让自己之下的百姓日子能稍微好过一些,他决定用卖田所获得的钱来给这些百姓们作为酬劳。 胡轲的想法是美好的,但是他却低估了这帮大族们贪婪的胃口。 在他兴修水利之后的第二年,也许是看在他努力的份上,老天爷在这一年里并没有做什么幺蛾子。在这风调雨顺的一年里,整个关中大地都迎来了丰收,而胡轲所整治的那些田地,也无一例外的迎来了产量上的增长。 就连一些刚整治出来,还没有完全养熟的荒地,也在农民的辛苦劳作之下,获得了一点点收成。 如此成绩,本来让胡轲分外的高兴。在县里协助各村进行秋收的工作,到达尾声的时候,他特意在城里最热闹的醉仙楼摆了一桌酒,来给跟着自己辛苦了一年的手下庆功。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酒才喝到一半,自己对于未来的种种豪言壮语,也才只说了一半儿。 突然自己的一个心腹走到了自己身旁俯下身子,在自己耳朵旁小声的说了几句。 “老爷,周围几个村子的族长得知了老爷今日在这里开庆功宴,他们特地来一块过来为老爷助兴。” 而原本已经微醺的胡轲,在听到这句话之后,脑子立刻清醒了过来。 “谁告诉他们我今天在这里开庆功会的?”胡轲的表情一下就严肃了起来。 “近日白天的时候小的来这里定制酒宴,恰好遇到了几位前来城里卖粮的族长,他们盛情相问之下,属下觉得这是个好事儿,便将大人晚上要办酒宴的事儿也告与了他们听。” 听到这话,顾客的脸色瞬间数遍,那原本擅长拿刀剑的右手,此刻也攒成了一块。 他现在哪里还不明白,自己这是被这些看似老实的手下们,结结实实的给出卖了。 “今天本官酒喝的有些多了,不便见人。还请你下去烦告他们一声,若有事情,可以改天到县衙里与本官详谈。” 内心受到打击的胡轲,立马换上了一副严肃的表情。说话的态度也变得严厉起来,完全没了之前与大家谈笑风生的样子,语气中摆满了县令老爷的架子。 “大人您看,都是些上了年龄的老人了他们辛辛苦苦跑到这里来为大人庆功,大人若是就这般将他们驳了回去,未免也太寒了人家的心。” 一击不成这个手下继续出言相劝,不过他这些看似委婉的话背后,实则是在逼迫胡轲做出让步。 “你老实讲,他们给了你多少好处?”胡轲决定直接摊牌,不再和这个家伙绕弯子。 不过这话刚一说出去,胡轲就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非常愚蠢的问题。 因为自己的这个平素里最听话的手下,他姓杨。 第一三二章 大族的贪婪 胡轲最终还是态度强硬的拒绝了族长们见面的请求,不过他满心欢喜准备的一场庆功宴,最终也因为这个原因,不得已草草结束。 晚上回到县衙之后,胡轲连夜对衙门里的人事安排作出了调整。把所有自己不知底细的家伙,全部从主要岗位抽离,然后再从其他相熟的吏员中提选出新的人选来。 两天以后的清晨,当大伙来县衙点卯的时候,都被那偌大的告示给吸引住了眼球。 不过大伙看到这份名单之后的反应,与胡轲的预期完全不同,甚至可以说是完全相反。 几个被新提拔上来的吏员,脸上非但看不到一点喜色,反而堆满了愁云。 而被调离重要岗位的几个人在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眼神之后,很快互相对视了一眼,然后态度轻蔑的哂笑了一声。 可是担忧归担忧,哂笑归哂笑,这毕竟是县令大人的命令,明面上大家都还是遵守着上级的命令,衙门里的差事很快便交接完毕。 眼看着重要岗位都换上了自己的心腹,胡轲决定立刻照着先前的方略,准备在第二年扩大试点范围,让自己去年劝课农桑的成功经验,造福更多的百姓。 不过这一回,所有事情完全变了模样。 之前的时候,每当他亲临田间地头视察工作时,附近的百姓都会热络的聚集过来,其中不少人都跟着自己一起在试点区域里劳作。 当地的种田好手,以及一些熟知本地农时的老者,都会跟胡轲一起探讨当前时节修整田地该主要的事项。 而当他再次来到一个村子的田地旁时,全村老小竟没有一人出来围观。甚至有几个正在地里捡散落在地里麦穗的妇人,更是连忙带着孩子往另外的方向跑去。 那躲避的样子仿佛胡轲是瘟神一样。 胡轲不是个愚笨的家伙,如此场面一看,便知道是有人在背后给自己使绊子。 一开始他没太把这些人当回事,只要这帮蛀虫不来干预自己的大事,那剩下的随他们折腾。 他是从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对方如此手段对他的影响实在有限。 可是他着实是把这群吸惯了百姓血肉的家伙给想的过于简单,也过于善良了。 经过一个冬天的沉寂,第二年一开春,对方毫不留情的就对胡轲亮出了大招。 这一年的春天雨水偏少,不过因为冬天下过几场大雪,因此土地倒也不算太过干渴。 更有不少地方因为重新整修了沟渠的缘故,从秦岭里涌出的几条河水,都顺着这些水利工程滋润着所到之处的广袤土地。 然而就在眼看又一个丰年就要到来的时候,胡轲的县衙里却接到了无数土地交易的契约。 土地可以私下交易,不过交易的时候需要在衙门里留档备份。自从过了春分以后,土地交易的情况就愈发严重。 面对着这些如雪花般堆积在案头的契约,胡轲的脸色已经变得铁青。 因为在这些行将交易的土地中,绝大多数都是去年他带着众人一起或整修、或开垦出的新地。 此刻的他终于意识到,这帮家伙根本没打算在自己面前掩饰,而自己的退让最终换来的是他们变本加厉的贪婪。 第一三三章 胡轲的请愿 案头上的堆积如山的契据,就像一把锋利的匕首,把胡轲心里对于本地世族最后那点期望完全给撕的粉碎。 也就是从那一天开始,胡轲完全摒弃了以前和光同尘的做官态度,硬生生把自己重新转变成了以前那般嫉恶如仇的模样。 乃至后边和朱樉开始有交集的时候,他第一时间也没有对这位秦王有什么好脸色。 如今秦王的话给了他前所未有的底气,多年来积攒下来的愤怒之情,眼看着终于有了发泄的渠道,胡轲此时定然不愿意从中撤出来。 一开始听见秦王这样说的时候,他已经下定决心去当这个排头兵。无论是出于自己作为县令的责任,还是因为要报答秦王如此安排自己弟兄们的大恩大德,胡轲都打算成为秦王手里那把最锋利的尖刀。 所以当听到秦王打算将自己从这次计划中完全剥离的时候,满心期待的他瞬间就变得不太乐意。 “殿下,胡轲非是那等贪生怕死的人,为了此事我已经准备多时,现在若要让属下从中撤出,我这心里实有不甘。 况且对于殿下如今所做之事,也不可能有人比我更加合适。周边各村的大家族就属我和他们打的交道多,他们的情况也只有摸排的最为清楚。 殿下还请恕属下直言,在我看来,府上没有人能比我更适合来处理此事” 胡轲连珠豆一般将自己心里的所有想法全部抖落了出来,他如此着急的突出自己,就是怕朱樉再接下来的这一场硬仗中将自己放在一旁。 看到胡轲如此一番姿态,朱樉不由得对他再次刮目相看,现在看向他的目光里充满了欣慰。 “你不必着急,你的意思本王明白,也知道你想要改变这一切的决心,不过现在我还是不能用你来执行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朱樉耐心的说道。 “殿下,属下以前势单力薄,被迫跟那些社稷蠹虫虚与委蛇。但如今有了殿下的支持,轲定当率马以骥,为殿下做好这个开路先锋。”眼看着秦王的话里有转折的意思,胡轲赶忙将自己的决心再一次完全展露出来。 “你且宽心,此次行动定然不会少了你,你之前所做的那么多准备也绝对不会被浪费。”朱樉再次开口说道,而他每说出一个字来,胡轲的脸上都会多几分期待的神色。 此刻,听到秦王没有打算将自己完全弃之不用,胡轲的眼睛里已经满是激奋的光亮。不过他的激动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朱樉接下来的话很快就将他的兴奋浇灭了不少。 “本王已经想好了,在这次对于西安府大族不法事的第一波整治行动中,你以参谋的身份在后方支援其他人的工作。”朱樉认真的说道。 这是他思虑多时的结果,决然不是一拍脑袋仓促做下的决定。 “殿下,属下还是愿意亲临一下,我曾经也是先登之士,如今殿下既然需要用人,轲愿意为殿下再次冲锋陷阵。” 胡轲的内心十分的不甘,筹谋此事多年的他,对于只让自己在后方打辅助的安排并不是十分满意。 第一三四章 对胡轲的安排 看见胡轲脸上因为不能如愿而露出的委屈,朱樉对于这个县令也多了一些信任,单就他如今表现出的态度来看,这是个可以嘱托大事的家伙。 “你不用着急,这次王府的行动竟然少不了你。让你在后方处理事物,并不是冷落你,而是想让你在这个事情当中发挥更大的作用。”朱樉劝道。 “接下来我会让朱兰过来,与你一起将王府这么些天来获得的情报,和你这么些年积攒下来的消息汇总到一起。 以往我们都在隐忍退让,这次既然要做,那就要把事情做得更彻底一些。 然而你也知道,这西安府的各种大族势力,盘踞此地已久。若无充分的准备,这一次虽然本王整的声势浩大,但恐怕也只能如大火焚烧野草一般,伤不到那些人深埋在地下的根系。 如此一来,但是具有所变化,新的大风再吹来的时候,这帮家伙便会如春日的野草一般,转瞬间又在这片土地各处发芽。” 朱樉说着把眼神投向了树外的那棵老树,此时连日的大雪和大风,已经将老树身上本就不多的枯叶完全扫落到了地上。而在那些光秃秃甚至显得有些孤独的,枝杈上面厚厚的积雪已然压到他们喘不过气来。 然而所有人都知道,眼前的破败与重压都只是一时的。等到来年开春的时候,这棵老树还会像以往数十年那样重新焕发自己的生机,而那些压在他身上的雪花,甚至等不到春天,在下一场大风来临之后,这些雪花就会悉数洒落在地上,被压弯的枝头也会在风中重新抖擞开来。 “所以把你放在后方,是想让你担上更重的担子。此次行动一旦完全展开,到时候等着你的,可不是你之前整天面对的那些简单的事情了。” 朱樉说到这里又回过头来,目光坚定的看向了胡轲。 而此刻的胡轲也终于听懂了秦王的用意,原本还稍显有些愤怒的眼神,现在也瞬间变得明亮了起来。 “殿下既然对属下报以厚望,属下自然不能辜负了殿下的期待,殿下放心,胡轲此次定当不辱使命。”胡轲的兴奋此时已经从嘴角溢了出来。 “丑话放在前头,你小子也别高兴的太早。接下来是干硬仗的时候,是考验你水平的时候。在这期间你出了什么岔子,非旦你自己一身抱负无法实现,到时候再耽误了本王的大事儿。你到时候就给本王滚回到宁夏卫,重新去做你的大头兵。” 作为领导,尽管朱樉内心不愿意承认,但实际上这种时不时敲打一下属下的行为,他已经运用的相当熟练。 “好了时候差不多了,也去大狱一趟,把剩下的几个犯人再提审一遍。” 朱樉说完,将自己方才因为写字而松开的袖口重新扎紧,然后稍微等了一下胡轲做好准备,他就阔步朝着门外走去。 “殿下,可否叫人准备上一些吃食?天气如此寒冷,殿下辛苦至此,多少应该先吃点东西再说。”胡轲问道。 自己心中的疑虑被打消,纠结已久的问题也终于看到了被解决的希望,胡轲于是又重新恢复到了之前那般放松的姿态。 “也是,时候有些不早了。你去跟罗水生交代一下,让他把自己营里的厨子拉过来给大家临时做一顿饭。对了,别忘了跟他嘱托一声,给牢里的那帮家伙也都把伙食准备好,在事情没有查清楚之前,咱也总不能把人家饿着不是。” 文明执法,无论放在哪一个时代都是相当重要的事情。 第一三五章 罗火盛的故事 经过了一下午烦劳的审问,等到朱樉回到秦王府的时候,太阳已经完全消失不见。 不过因为整个西安府都被已经蒙上了厚厚积雪,这个夜晚非但不黑,反而异常明亮。 “殿下,这为何刚下完雪的夜晚总是这么亮堂。”一行人正在雪地里安静的走着,罗水生突然问向了朱樉这么一个问题。 朱樉听见后不由得愣了愣神,他之前一直在考虑白天和胡轲之间的对话,还在琢磨着自己应该如何给胡轲那即将带来的那批老兵,寻一个合理的靠谱的工作。 现在听见罗水生突然问了自己这么一个充满科学性的问题,他脑子里立刻浮现出了几本上辈子学的死去活来的书。 这些书的名字分别叫做高中物理,高中化学,而因为他当年高二的时候分科选择不慎,一不小心选了个理科。这就导致哪怕后来上了大学,物理这门神奇的学科,还是跟了他纠缠了两年有余。 朱樉刚在心里重新捋清了光的反射、漫射都是个什么意思,同时为了防止被罗水生给问住,他还把为何月亮会在夜晚发亮这种问题,也做了一些解释的准备。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却又听见了罗水生的声音。 “小时候我问过我哥,他那时候告诉我,雪是天宫落下来的遗尘。天上的神仙们自带法力,整个天空都只有白昼,没有黑夜。因此这雪花你便有着仙人的法力,可以让他在夜晚里也能够把光明布向人间。” 罗水生说到这里,语气倒也平平淡淡,不过他的眼神里,却充满了一种对儿时生活怀念的温馨笑意。 “没想到你哥这家伙看起来大大咧咧的,这平日里还有如此广袤的心思。” 提到罗火盛,朱爽的心里不由得多出了几分感叹。自己曾对那个家伙无比的信任,同时也给了他自己所能给的最大的权柄。在当时来说,整个王府里除了朱樉自己之外,再也找不到一个能像罗火盛那样权力的人了。 当时的罗火盛虽然名义上不过还是一个百户,但实际上他已经成了王府护卫中的最高将领,五百人的队伍他都可以随意调动。这样的权力,哪怕现在的大总管朱竹,以及负责王府情报工作的朱兰,都不曾拥有过。 不过朱樉现在也明白了过来,罗火盛后来的崩溃中,自己也要承担相当一部分责任。 那时候自己刚来就藩,府里的事情本来就是一团乱麻。这时候本应自己亲自坐镇,亦或是找一个再地方上锻炼过的经年老吏,来协助自己搞定创业之初的种种问题。 但那时的自己还是将问题想的有些简单了,以至于将第一砖厂地位如此重要,工作又如此繁杂的地方贸然就交给了罗火盛去打理。 当时自己还美其名曰是为了锻炼一下罗火盛,现在看来,自己是直接将一个远超罗火盛能力的重担,强加给了这个涉世未深的愣头青年。 罗火盛十几岁就进了军营,往后十余年就一直在军队里摸爬滚打,如此一个在地方上毫无经验的人,陡然面对如此重压,能强撑着让砖厂不倒闭,已经实属不易。 第一三六章 罗火盛受伤 话题提到了罗火盛,朱樉不由得多问了罗水生一句。 “你哥他最近怎样了。” “不是很好,上次来信的时候说他出击元人时受了点轻伤,回灵武所里养伤去了。”罗水生说道。 “轻伤?这小子八成又在扯谎,以我对他的了解,若真是轻伤,他最多会在镇远关前线休息,绝对不可能回灵州所这样的大后方去养伤。”朱樉的眉头皱了起来,他隐然觉得事情有些不太对。 “殿下料想的没错,他那封信到了之后,我一读就觉得不太对劲。于是我便找人托了关系去宁夏卫打听了一番。”罗水生颇有些伤感的说道。 “结果如何?你大哥他究竟怎么样?”朱樉有些着急的追问道。 “回来的人说,我大哥他断了一条右臂。”罗水生先是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之后,他这才开口回答了秦王的问题。 跟着朱樉一同从从县衙里返回来的,只有来时的两个护卫,以及要回王府找朱竹要经费的罗水生。 此刻,听到罗火盛断掉一条胳膊的消息以后,原本就和周边雪地一样清冷的气氛更是直接掉到了冰点。 天空之上,一轮寒月高挂在云朵间的空隙当中,冷清的月光在刺透了云层最薄弱的地方以后,肆意的清洒在这片雪白的大地上,让这个本就寒冷的夜晚更显得凉薄了几分。 月光在雪地上蔓延,被一颗颗晶莹的冰晶来回反射,将黑夜中的雪地变得明亮起来。 而在这雪地之上,朱樉四人就这样沉默的走着,所到之处也就只剩下的这四个人踩在雪地上发出的声响,其余再听不到其他任何声音。 沉默、沉默,没有人在这个时候开口,他们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也想不起来自己在此时此刻应该说些什么。 直到一行人重新看到兴庆宫勤政政务本楼那新修成的屋顶之后,朱樉这才开口,打断了场上死一般的沉寂。 “他的伤势恢复的怎么样?”朱樉问道。 “回来的那个人讲,伤口恢复的不算很好,他临走的时候,我兄长还在发着高烧,伤口处也已经有了溃烂的迹象。” “现在是冬天,宁夏卫那边比西安府这里更冷一些,按理说伤口不应该在这个季节里发炎。”朱樉这话刚说到一半,他就意识到自己又犯了何不食肉糜的错误。 他说这话的时候完全是按照自己身边王府护卫的后勤医疗保障来评估的,而远在前线的罗火盛他们,自然是绝无可能接收到自己安排的这种救治。 宁夏卫在黄河边上,物产本身并不贫瘠。但现在已经进入了寒冬腊月,北方边境的冬天只有一片萧瑟与肃杀,而早在10月底的时候,去宁夏卫的道路就早已被厚厚的积雪所掩盖。 这就使得宁夏卫目前的物资属于用一份少一份的状态,再加上北元在近期展开的机场大规模军事行动,宁夏卫虽然已经囤积了不少物资,但此刻依然显得有些窘迫。 “殿下也不必太过担心,回来的人说,虽然宁夏卫里目前药物有些短缺,但粮食却是不愁的。听他的话讲,像我哥那样的伤兵,每天甚至能分到一斤肉食。” 看见朱樉皱起了眉头,罗水生也赶紧扑上两条自己听到的好消息。 不过他没有想到他的这一番话,却让朱樉内心的难受更加深了几分。 第一三七章 宁夏卫的战事 大明的将士在边疆拼死御敌,可一旦受了伤却不能得到有效的救治,这样的情况实在让人不得不心生悲凉。 朱樉心里明白,这并不是某一个人的过错,也并不是什么体制的问题,而是因为这个时代的生产力和如此烈度的战争并不相匹配。 如今负责宁夏卫掌控宁夏卫战场局势的,是陕西都指挥使邓愈,而负责给前线供给物资的,则是陕西布政使高谦。 关于邓愈,朱樉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自己这位已经满头白发的岳丈了。邓愈当初只是递话让朱樉照顾一下邓如月,他自己则立刻带着亲兵往宁夏卫前线赶去了。 而那位高谦高藩台,此刻已经到了榆林卫,正在筹措把山西那边送来的物资,直接顺着长城给宁夏卫前线的邓愈给送过去。 同时高谦守在榆林卫的另一个目的,也是为了防止王保保直接越过袄而都司的茫茫瀚海,直接突袭榆林卫。 王保保此次来犯虽然不似之前那般横冲直撞,但在长城边上游走的他像一只狡猾的饿狼,沿途守军稍有不慎,便会被这匹饿狼给狠狠的咬上一口。 而今年的他的行为较之往年显得极为反常,往年的时候,他的大军最多支撑到十月底,赶在草原上第一阵白毛风降下之前,便要将军队转移到阴山脚下的几处固定据点躲避。 可如今已经快十二月,草原上不少地方的第二场雪都下过了,可王保保依旧没有一丝撤兵的意思。非但如此,他的游走式攻击,颇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最近半个月来,宁夏卫的战报更是如雪花一般被急递到西安府来。 前线的消息传回到西安府以后,由秦王府和留守在陕西布政使衙门、陕西都指挥使司衙门的人员整理汇总,并和前线两位大员的部署计划相结合,然后制订一份切实可行的物资、人员补充计划。 随后这份计划分为三份,一份在布政使衙门留档,一份发往沿途各个相关的部门,另一份则是星夜往南京送去。 对于这种后勤补给的差事,朱樉自己并没有十足的处理经验,所以他现在将这件事全部指派给了朱菊去做,自己则是每天听取一次朱菊的详细报告。 在学习的同时,也算是以秦王的名义,给朱菊所做的一切决定进行背书。 从每日汇报中获得信息来看,前线的防守目前做的相当完备,王保保虽然多次抓住明军轮换的间隙发动猛攻,但在邓愈周密的部署,以及前线将士拼死抵抗之下,元人的铁蹄至今没能再踏进长城一步。 不过朱樉这边看到的并不完全是这样的好消息,前线物资补给困难的事情已经成为了一个完全无法回避的问题。 在西安府这场突如其来的降雪之前,宁夏卫、平凉府、庆阳府以及延安府都已经降下了厚厚的积雪。而作为西安府通往宁夏卫的必经之地,平凉府今年的第三场大雪已经来临0,沿途的补给线上刚清扫出的小路,一个昼夜的功夫,便又被裹挟着积雪的大风给抹平。 这也就是为何高谦要绕道榆林卫,从山西那边获取补给的原因。 朱樉抬头看向了天空,尽管现在是夜晚,但在月光的映射下,西北方那一片黑压压的乌云,依旧十分明显。 第一三八章 工会开始行动 看着天边的乌云,朱樉的心情也逐渐沉重了起来,他知道,关中的第二场大雪就要来了。 “这几天宁夏卫有没有紧急军报送来。”朱樉问道。 “没有,昨天我见过指挥使司的人,从他们那获得消息,扩廓帖木儿最近进犯的次数减少了一些,似是草原上又下了一场暴雪,将他的补给线给牵制住了。”罗水生将自己打听到的小道消息禀报给了朱樉。 罗水生的话,前半句朱樉是清楚的,毕竟他是秦王,边地传回来的正式情报都要从他这里过一遍手。 而那后半句的消息,他也确实是刚才知道,因为这种不确定的消息,通常不会出现在指挥使司衙门的正式公文里。 “如此说来,王保保的长生天,这一次倒是给咱们挤出了些时间来。”朱樉说道。 “既然人家给咱们了这样一个机会,那我们自然不能浪费。若想让边关的将士吃的更好一些,那咱们这次行动就得更快一些。” 朱樉原本的计划,是先将西安城里那些牛鬼蛇神全部清洗一遍,然后顺着这帮家伙吐出的线索,顺藤摸瓜让那些吸食百姓血肉已久的地方大族,把他们自己身上的肉也割下来几块。 这一切都做完了以后,自己再将这次清洗风暴中的财富进行汇总,最后由自己领着王府亲兵统一押赴前线。 等所有物资全部到位以后,再配合邓愈完成之前讨论过的反击计划,力争一举将扩廓帖木儿赶回到漠北去。 不过如今的大雪已然阻断了自己的计划,不过好在这影响并不只有明军,扩廓帖木儿的大军也被这大雪给困住了。 元人的战马就是再能跑,在那茫茫雪海之中,他也就只剩下了望‘洋’兴叹的份。 一行人回到王府以后,朱竹早已安排人备好了热茶热饭,而在新修的秦王书房里,地龙也早已烧的火热。 兴庆宫这里三进的院子虽然不小,但里面不少房间经过战火和流兵的洗劫之后,必须要经过重新修缮之后,才能让人居住。 整修这些房屋的时候,恰逢朱兰从耀州勘探回来,于是在煤老板朱樉的强烈要求下,府上所有重建或重新修缮的房屋,里面都提前埋上了地龙。 毕竟自己虽然缺钱,煤炭这种东西可是要多少有多少。 在大明没有全面实现工业化之前,煤炭这东西要只拿来烧水做饭,单耀州那一处煤厂,就足够附近的所有老百姓完全实现烧火自由。 “这地龙虽好,但咱现在也得省着点用。”不过眼前情况却是有些不一样,因为这场大雪来的太过突然,使得王府的过冬安排被打乱了。 原本有条不紊的屯煤计划,因为大雪的阻隔陷入了短暂的停滞。 同样还是因为大雪的缘故,朱樉又将王府里本就没能按计划储存满的煤炭,给周围各村的百姓送去不少。 如此一增一减之间,王府里的燃料储备多少就显得有些捉襟见肘。 “殿下放心,您今天出去的时候,砖厂派出的扫雪队已经将砖厂和王府周围的官道疏通,并且把砖厂多出来的煤炭拉了一些到府上来。” 朱竹给朱樉续上一杯新茶,同时将一个准备好的手炉放在了朱樉身旁。 “只给王府送来了吗?现在砖厂产量减小,库存的闲置煤炭可是不少。”朱樉问道。 “殿下放心,这些事情工会已经准备好了,这些煤所有工友都有份,由工会统一安排人手给各家送去。”朱竹笑着答道。 “看来这第一届工会,倒是真没选错人。”朱樉十分欣慰的说道。 第一三九章 运作起来的工会 工会此次的行动着实是出乎了朱樉的意料之外,原本在他的设想中,工会在这个雪天里发挥的最大能力,不过也就是清扫沿途道路而已。 然而这一次,工会却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向朱樉这个名誉厂长证明了,他们存在的意义并不只是按令听宣那么简单。 “第一砖场的人手现在发动了有几成?”朱樉抬起头对着朱竹问道。 “根据杜修杰提交上来的名单,现在厂里发动的人手只有50人。”朱竹答道。 “只有这么点人?这不太应该呀”朱樉颇为质疑的反问了一句。 第一砖场最开始在罗火盛当厂长的时候,就已经有了300多人的规模。当时其中大部分的员工都是被朱樉“胁迫”,来厂里临时凑人数的王府护卫。 后来朱樉在一边把第一砖场的人手向耀州那边抽离的同时,也给了罗火盛一些自主招人的权利。 虽然罗火盛当时手头上已经十分紧张,但秦王府到底还是拨了一些钱款下去的,依着这点不太多的经费,罗火盛也还是招募到了一些周围的村民。 并且在罗火盛几乎算是暴力的威胁之下,这些民工并没有在后来的那场风波中流失多少。 当罗火圣在第一砖场里瞎搞的事情,最终被朱樉戳破的时候,朱樉也在第一时间给予了这些被招募来的人手最大的福利。 当时给出的津贴和补上的工资且不必说,单就成立工会后,围绕着工会所建立的一系列配套的福利措施,就足以使那些村民们对秦王府感恩戴德。 所以在工会接手砖厂的事业之前,砖厂的生意虽然不太景气,但规模总还是维持在了一个比较高的水平。 后来的日子里随着秦王府各项工程的展开,以及逐渐在咸宁县开始的各种应有的基础设施建设。 使得朱樉对于砖场的需求越来越高,而这暴涨的需求也就催使砖厂的规模一再扩大。 手里有了经费,工会在招人的时候,也就不再像以前那样畏畏缩缩,而是直接将厂里的高福利高工资贴在了各村子的门口。 尤其是等专场完全恢复正常的时候,已经差不多快要入冬了。秋收和部分秋种的工作早已完成,农闲的季节眼看就要来了。 以往冬天的时候,村民们根本就没有什么别的活计可以干。一天除了出去捡柴,或是蹲在村口墙根下一起晒太阳并吹牛以外,剩下的也就只能窝在自家炕头里和相熟的朋友们继续吹牛。 往常一到冬天,村民们这种窝冬的生活被大家笑谈为农忙之后的逍遥。而只有真正的农人才会明白,在那三九寒天里,谁都想要挣钱,都想要为家里添这些东西,可这寒冷的天气,并不允许他们将自己的想法付诸实践。同时在那个年代里,他们周围也没有可以供他们发挥自己余热的地方。 因此砖厂的招聘对于这些村民来说是非常大的诱惑,除了终于让他们看到了一个在冬天也能养家糊口,为家里添砖加瓦的机会之外,也是因为秦王府开出的工钱实在是太过于优厚了。 在短短一个月多的功夫里,厂里的人手比工会刚接手的时候几乎翻了一倍。 现如今,按照上一学才送来的第一砖场员工花名册来看,整个砖厂里算上工人后勤以及现在新成立的几支运输大队,一共是1142人。 厂子的规模已然不小,而且厂里的员工大多都是居住在第一砖厂周边十里以内的村民,并不存在着因为大雪封路而消息传递不到的情况。 所以当朱樉听到只有50人被发动的时候,他心里多少有些不太相信,并且也不愿意相信自己费了好大心血建立起来的工会,只能发挥这么一点作用。 “殿下,您想错了。并不是砖厂的工友们这一回不积极,而是被工会给拦了回去。”见朱樉的眉头紧紧的皱在了一起,朱竹不用细问,一下子就明白了自己这位秦王殿下内心的想法。 “被工会给拦了回去,这倒是有点意思。”朱竹的回答让朱樉原本低沉的心情瞬间腾起了浓浓的好奇。 “我当时跟杜修杰聊过,他说是当厂里调动的倡议书刚传递到周围各个有工友在的村子,各村里驻点的工厂代表家里,就瞬间挤满了前来报名的工友们。 因为工友们的热情实在太过于高涨,杜修杰甚至直接让人将所有驻村代表紧急先请到砖厂里,讨论有关事宜。这就使得整个计划被迫暂停了两个多时辰。”朱竹笑着说道。 朱樉一边听着,一边仓促的吃着晚饭。当听到杜修杰有如此魄力的时候,朱樉的眼睛里冒出了极为满意的目光。 “看来这一回倒是真的没有选错人,俗话说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真正把工友们发动起来,让他们自己选择自己的带头人,这果然给砖场选出了一个顶尖的人才。” 朱樉豪迈的端起了饭碗,将碗底最后一口饭菜,囫囵的拨进嘴里,然后接过朱竹递过来的帕子抹了抹嘴。 也不知道是因为吃饱喝足了,还是因为杜修杰的精彩表现,朱樉现在看上去整个人都带着一股意气风发的气势。 “杜修杰他们商量了以后,决定面对如此大灾的时候,应该制定出一个详尽可靠的计划来。如果贸然将所有人都发动起来,在没有足够领导力的情况之下,这么多人一起出去干活,难免会产生一些不必要的麻烦,甚至会导致一些不可预料的后果。 于是他们还特地从王府里请去了几个能识文断字的宦官,并且还找我要了几个亲兵总旗过去帮他们忙。” 见朱樉已经吃完了饭,朱竹双手一拍,门外立刻走上一个小宦官,十分利落的将柱上的按头收拾干净。 “倒是个大气魄、有智慧的,意识到自己专业能力不行的时候,敢于直接来王府借人,果然杜修杰这块金子放到哪里都是能发光的。” 此时此刻,杜修杰在朱樉心里已经成了万里无一的优秀人才。 第一四零章 杜修杰的册子 “殿下说的没错,依在下看来,这个杜修杰确实是一个难得的人才。遇到问题时自己敢顶上,而遇到困难的时候又不蛮干。 这两条品质当中,寻常人若拥有一条便已经可以胜任一个出色的百将,若是同时具备的这两条,在战场上,当得一个千人总将的位置。” 眼见着周围的用餐物品都被清理的干净,朱竹这时也难得坐了下来,用她那俊秀的眸子温柔的看着朱樉。 “若不是第一砖厂如今还在发展阶段,暂时还没法抽出人手来,我倒真想把杜修杰这样的人才调出来,去执行下一步的工作。”朱樉接过朱竹递过来的热茶,十分兴奋的说道。 朱竹重新将烧水的暖壶放回到了一旁的火炉之上,然后从朱樉书桌的另一头抽出了一本册子,递给了朱樉。 “殿下,这是杜修杰报上来的行动计划。” 朱樉接过册子一看,杜修杰整整写了三页多。上面的字迹如果把每个字单拎出来看,写字的水平,不过10岁孩童的模样,但字与字之间的排列却是异常整齐,一看便是杜修杰花费的心思所作。 “回头遇见杜修杰的时候跟他说说,不必在这文字功夫多费精力,主要写的字能让本文看明白,便是他的手稿直接拿过来,也并无不可。” 杜修杰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农民,从小就是世家大族佃户的他,并没有获得过学习知识的机会。 后来虽然徐达大将军的军队横扫了盘踞在本地的一些不愿意配合的世家大族,将他们的土地分了一些给被他们剥削多年的佃户。 但这也不过是把那些标榜耕读传家的大世族们的一条臂膀给卸掉而已,‘耕读’中读的这一部分所代表的对于知识的垄断权力,这帮习惯了人血的家伙,断然是不可能在不付出代价的情况下,轻易的就送给他们看都看不上的泥腿子们。 因此杜修杰虽然在洪武三年之后,家中有了几亩薄田,但这点仅够一家人糊口的田亩产出,并不足以支持他在温饱之外,探寻一些别的更高的追求。 而这位老实本分,身材高大的勤劳农夫,真正意义上的迎来人生命运中最大的转折还是等他在砖厂上班,尤其是在当选了专场工会议员之后。 原本在朱樉的设想里,砖厂所开设的扫盲班,应该在砖厂度过初创阶段的第一时间就铺展开来。 但后来发生的事情和出厂原本的计划,产生了极大的出入,这就使得他原本的设想被迫一再推迟。 不过他的这个想法并没有完全被搁置,普及化搞不了,那边现在工友中开展优先试点。 而第1批被推选出来的7名议员,则当仁不让的成为了第一批扫盲试点人员。 杜修杰也正是在这次试点的机会中,才终于得到了能够学习文字的宝贵机会。 虽然他如今已经年过三十,常年的辛苦劳作也使他的学习能力下降了不少。但是和其他工友一样,杜修杰知道眼前机会的宝贵。虽然自己学会一个字,要付出比常人多得多的代价,但他从未有过放弃这次大好机会的想法。 在华夏这片土地上,对于普通的农人来说,读书永远是最神圣的事情。 现如今这般难得的机会已经摆在了自己面前,杜修杰绝无可能,也绝不会允许自己放任这个机会从自己眼前流逝。 而在付出了比常人更多的努力之后,杜修杰也终于可以拿起那曾经视为神物的毛笔,在洁白的纸张上按照自己的想法书写自己心里的故事。 不过虽然现在已经拾得了常用的一些字,但这写字的手法却远不是可以随随便速成的。 尤其是在软笔书法时代,要想真正意义上的把字给写好,写的赏心悦目,那真是需要经年持久的练习。 因此杜修杰目前的水平虽然已经超越了很多同一起点线上的人,但若让他把字写的跟经年老吏一般,属实有些过于难为人了。 书法是一个非常讲究童子功的门类,没有小时候积攒下来的肌肉习惯,长大之后若想让已经布满老茧的双手重新顺从于毛笔的挥洒的一撇一捺,这里要付出的努力太过于艰辛。 所以朱樉并不希望杜修杰把有限的时间,花费在这些有意义但意义并不太大的事情上面。 “殿下这番话确是有些不妥,杜修杰人家是给秦王殿下上书,如果真是按您所说,就依着平时的习惯去写,那未免也太过于失了对王爷的敬重。”朱竹虽然跟着朱樉已久,也知道他并不在乎有些不必要的礼节。 但是朱竹毕竟是个在皇后娘娘身边长大的姑娘,从小到大她身边充斥着各种礼节。无论是在朱元璋当吴王的时候,还是后来当皇帝的时候,对于他们这些皇家近卫来说,礼仪是远比其他任何东西都要重要的。 “也是,我自己不把这当回事儿,但在别人眼中,我多少还算是个王爷。”想到这里,朱樉不由得在心里感慨了一番。 自己自从就藩之后像是洒脱惯了,没有了应天府条条框框的束缚,他也在一直尽力向周围人展现着自己的处世之道。 如此一番习惯折腾久了,朱樉时常会忘记自己的亲王身份。 “不过可以告诉他,下回像这种事情找人代笔就好,我就还是觉得把时间浪费在这些上面,有些不太应该。”朱樉颇有些无奈的说道。 自己的主观意见发表完,朱樉在叹了一口气之后,终于将册子完全展开在了自己面前。 仔仔细细的将杜修杰费了大心思写下的每一行字都认真的读过以后,万分欣慰的朱樉,已经完全将方才的抱怨忘在了脑后。 杜修杰递上来的册子,条理清晰,语言简明。用词中虽然还有些稍显不妥的地方,但行文中却没有一处拖拉的痕迹。 三页纸的字虽然看上去很多,但每一行字所展示出来的信息量却都是满满的。 “如此安排甚为妥当。本王这就用印,你找人即刻给他们回复。”朱樉极为满意的说道。 第一四一章 工会的安排 杜修杰在他的这份册子里,完整的叙述了他关于目前雪灾之下,砖厂场应该如何组织调度和如何开展救灾工作,以及自救工作的相关想法。 根据他在册子里的说法,先前的时候厂里的一千多员工,在收到专场动员消息之后,感到各村代表处报名的人手接近九成。 工友们的踊跃程度,非但超出了朱樉的预想,就连整天一起与他们一同工作的杜秋杰也是大为震惊。 一开始在他们村张贴布告以后,他还专门借了村里一间,农忙时储存工具的大仓库。就为了防止来报名的人数过多,自己家里那不大的院子站不下这么多人。 可没想到,布告是早上张贴出去的,还没等到午饭的时候,那间本来十分宽敞的仓库,也早已被前来报名的工友们挤得水泄不通。 让他吃惊的是,这还只是自己村子里赶过来的工友,根据部分知情者的消息,还有更多的周围村子的工人,正在赶来的路上。 面对眼前乌泱乌泱的人群,原本还兴高采烈的杜修杰,逐渐意识到事情有些超脱了自己的控制。 他是砖厂最早的一批老员工,当年罗火盛第一批招募人手的时候,他就已经进入了砖厂上班。 他是贫苦出身,家里的田地本就不多,而他本人却是一个极为精壮的汉子。当别人还在地里忙活的时候,他家的地却是全村第一个就收割完毕的。 而当他进入砖场的时候,砖场里的工人大部分还是王府的亲卫。整日和这些军士们生活在一起,耳濡目染之下,杜修杰也体会到了制度这个东西,对于管理这么多人时发挥的重要作用。 同时他也体会到了,要想把上百号人调度起来去干一件事,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因此,当今天果真有100多号人挤在他面前等着他给安排任务的时候,他瞬间就意识到了,凭自己现在的这点能力,并没有办法把这件事情顺利的执行下去。 管理本来就是一门极为深奥的技术,尤其是当面前要面对的人数倍增的时候,以前那些只负责十几号人、一两个班组调度的杜修杰,并没有选择,顶着一身蛮劲儿就贸然把没有完全准备的事情平铺开来。 杜修杰在意识到自己摆不平这件事的同时,也意识到了其他各村代表,现在应该和自己是一样的处境。。 所以为了避免有些人在没有意识到事情危险的情况下贸然行事,杜修杰在第一时间将这个工作叫停了下来。 与围在自己周围的乡亲们道了歉意,杜修杰也来不及回家,派人通知周围各村代表之后,自己便抢先往砖厂场的方向跑去。 各个村子之间的距离本就不太远,杜修杰派出去的也都是熟悉周围道路的人。因此没过多长时间,各村的代表就收到的消息也纷纷朝着砖场集合了过去。 等第一批13位代表都就位之后,大家立刻展开了讨论。这一讨论不要紧,杜修杰果真发现若不是自己叫停,真有不少人就打算领着乡亲们直接开干。 不过好在能被推举出来做代表的人,都相对来说是明事理的。 他们有些人原本还对杜修杰的行为颇为不满,但后来经过杜修杰的一番解释之后,他们也意识到了,这里边的情况远非自己想象的那么容易。 怎么挖掘,谁来提供工具?路上的任务怎么安排?所属人员的吃饭问题怎么解决?贸然调动这么多人,要不要给乡里乃至县里报备? 铲雪的路线如何规划?各村的扫雪范围如何分配? 有些村子人多,离官道近,属于人多活少的状态;而有些村子人少,但距离官道的路却很长,这里面如果仅凭他们自己村子的力量,有些村子很难按照预期计划把道路清扫干净。 这时候就需要派人去协助他们,因为若是积雪都清扫不干净第二步,配送煤炭的工作更是无法展开。 可是若是派人的话,到底派谁去?派出去的人手,已经不是给自己村子干活,要不要给人家发放津贴? 如今外面都是一片冰天雪地,这么多人如果一起展开的话,防护工作必然不能完全保障到位。 如果有人在雪地里干活的时候受了伤,抑或是清理积雪的时候折损了手上的工具。这都是一些不可控制,但结果难以预料的麻烦事儿。 于是这才有了朱竹刚才说的杜修杰和各村代表分别去周边乡村,找人请教后,再到砖厂里将各方意见进行汇总分析的过程。 并最终将这一份他们费了大心思制定的计划,送上秦王的案头。 按照文册中的描述,杜修杰目前只发动了50名工人。 这里提到的50人是指被杜修杰请到专场里作为机动力量所筹备的人选,其他没有被发动的工人们,可以在自己村子里自己组织清扫道路。 这五十人的任务就是为了协助一些人少活多的村子,进行道路的疏通。 另外杜修杰已经和其他议员商量过,留下老李头和老刘头继续去招募人手,为之后立马要展开的物资配发工作,做好准备。 “看来这个工会是真的成长起来了。”朱樉在通读全文之后感慨了一句。 这本册子并不是工会议员拿不定主意,在向他这个秦王申请什么,而单纯是议员们讨论出来一个结果之后,给秦王府送来的一份报备文件。 看到自己的手下人,如今已经有了独立思考,独立处理事情的能力。朱樉此刻终于觉得,自己重塑大明的事业已经有了一个非常良好的开头。 “就算工会这次表现的再优秀,你也不能在这个时候给人传话。”朱竹突然阻止了朱樉的意图。 “为何?难道我刚才表达的意思里边有什么不妥的地方?”朱樉颇为不解的问道。 “好我的秦王殿下,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这个时候找人给他们传话过去,不是找人清梦吗?” 此刻朱爽那不大,但却极为温暖的书房里,只剩下了朱竹和朱樉二人,而在这般环境下,朱竹说话的态度,也逐渐亲昵起来。 “哈,我倒是忘了,这时间已经到了要睡觉的时候。”说完朱樉颇为邪恶的看向了朱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