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马》 楔子 大山深处,竟有一处如此美丽的地方,山水恍若传说中的桃花源。 云白风清,苍山滴翠,草木葱茏。沁人心脾的新鲜空气在山林间、小溪边、石缝里甚至我们不曾关窗的房间里堆聚,一丝丝黏黏的甜甜的湿润气息直冲心肺。让你神清气爽,似乎已然脱俗。 周末,袁晋鹏邀我们一起来到凤岭乡“观瀑轩”。这是冯仕达耗资几百万元建在半山腰的一处精致别墅,对面不远处正是声名远播的哈珑瀑布群。昨天晚上,我们围坐在“问禅”茶室。大学毕业二十多年来,我们还不曾聊得如此酣畅淋漓。走出校园,我们做了点什么?似乎每一个镜头值得回味,感叹往事如烟,嘘唏不已。 当我们清晨再次聚在“问禅”茶室时,各自脸上漾起自心底的微笑。 袁晋鹏问:“睡得还好吧?” “当然,太舒服了。 这是最近十多年我遇到的最有夜晚气质的一个晚上,连脚趾头都沉睡了。”邱青松感叹,似乎有作诗的冲动。 李中孚微微一笑:“铅华洗尽见本质。夜本来就是这样的,深沉、静谧,和一千年前没有区别。可惜,我们把它破坏了,注入了太多的繁华、喧嚣,甚至算计。” 深秋的阳光不再凌厉,穿过高山林海,被青松翠竹,撕得支离破碎,漂浮在小溪上、跌落在青草间、洒入绿树掩映的房子里。 周自远推开窗户,夸张地张开双手掬一缕阳光,叹道:“已经不是一九九零年代的阳光了!一晃二十多年,有如白驹过隙。人生能有几个二十年?” 一室寂然无声!岁月无敌,谈及时光倏忽,人到中年难免无奈甚至惶然。谁说只有女人害怕失去青春?男人同样留恋激情燃烧的岁月。 “一九九零年代?我一九九三年出生,可对这段时光没什么印象。 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年代啊?”小冯打破了沉闷的气氛。他是“观瀑轩”主人冯仕达的儿子,刚刚大学毕业,在读研、就业、出国留学这道选择题面前举棋不定。 袁晋鹏笑道:“什么样的年代?那时候,我们刚刚大学毕业参加工作,满腔热情,一往无前。如果读一读凌志军的《变化》和《沉浮》,你也许能了解当时的背景。” 周自远上前一步,摇摇头说:“不,不!读这两本书怎么够?有骨架而无血肉,哪里能感受到我们晴川市尤其平安县的火热生活。我倒觉得,把我们二十多年的职场生活记录下来就是一部精彩纷呈的长篇小说。特别是晋鹏,毕业后做过老师,做过秘书,当过乡镇长,又当过一方诸侯和机关领导,经历丰富。我们的阅历和思考足以让小冯这些年轻人受益良多。这不仅仅是跌宕起伏、具有传奇元素的现实,还是一个时代的剪影。” “是啊,时代值得记录,我们的青春值得书写。或许我多年准备的素材可以派上用场了,晋鹏你就是主人公。”我感慨良多。 “呵呵。这个时代纷繁复杂,描摹到位并不容易——即使我们把日记交给你。”李中孚声调高亢。 袁晋鹏默然不语,似乎在权衡和挣扎。 邱青松敲了敲茶几,声音浑厚、纯净:“较之于当下风行的玄幻小说,现实主义题材小说更难把握。因为现实往往比小说更精彩。小说写过的,它生了。而现实中还有多少难以想象的离奇和精彩,我们不曾触及甚至一无所知,但你却不能天马行空,胡编乱造。” “青松说得有道理。但写一写无妨,先不说是否有必要完全还原现实,能人深省何尝不是一大收获。至少让小冯这些九零后在读《变化》时,能够切实体会当时晴川人、平安人多姿多彩的生活。想想我们大学毕业踏入社会时正是农民最苦农村最难、企业改制工人下岗的时候,我们一步一步走过来了,经历了这个辉煌时代的阵痛。当然,我们也曾焦躁和迷惘,如同韦应物笔下的胡马在彷徨中勉力前行,终究走出迷途。即使现在人到中年,我们也难免偶尔出现心理迷失,好在阅历足以支撑我们及时化解和纠错。”袁晋鹏说,缓缓走到窗前,放眼高山深涧。 李中孚双手一拍,叹道:“胡马!太贴切了。胡马矫健而激情四溢,难免有时候东望西望路迷,但仍然不放弃不懈怠,奋力前进,找寻出路。这不正是我们刚刚逝去的青春吗?当我们越来越透彻时,已垂垂老矣,不再迷茫,却了无激情。” 我深表赞同,打开笔记本电脑,说:“很多时候,激情与年龄的关系更大,谁的青春不曾迷惘谁的青春不曾燃烧?历史的车轮滚滚前行,彼一时此一时,小冯这些年轻人遭遇的困惑或许与我们不一样,但同样会奋力前行,创造属于他们这个时代的辉煌。” 袁晋鹏点头赞许:“是啊,时代有时代的兴奋点和痛点,人有人的转折点和亮点。譬如,对我来说,平安县那场换届选举危机是我人生的一个转折点。” 周自远说:“那何止是一场换届选举危机,它是平安县农村基层矛盾的一个引爆点。” 远处的瀑布声若有还无,似远还近,从窗外飘进来。 第1章 风波骤起,突如其来的棘手难题 一种难以名状的孤独感在周秋水内心深处弥漫、积聚,像一股无法遏制的气流,不断地升腾、搅动。 八他站在窗前,神色凝重,两眼直直地望着越来越浓的夜色渐渐吞噬窗外的一切,思绪纷乱如麻,想起小时候的一次狩猎。父亲和二叔的长铳先后打响了,几条猎狗血脉偾张地飞冲出去,好似一道闪电击过,而那头满身血渍的大野猪突然扭转身子迅向他撞来。跳跃奔跑的红是正在喷涌的鲜血,摇曳飘动的绿是灌木丛的枝叶。他惊愕地瞪圆双眼,就在野猪脖子上的鲜血喷到他身上的一瞬间,壮硕的大野猪轰然倒下,如同一座大山崩塌。扁担和绳索从他手中滑落,他脸色煞白,冷汗直流,鼻子里呼出的气息散着浓重的血腥味——这是死亡的气息!那年,他十三岁,生命几乎定格在这貌似散漫的时光里。这个让人惊恐的画面深深地嵌入他的脑海,每当兴奋、紧张、惊恐时,它就像猝然加的赛车一样瞬间弹射出来。 不远处广场上的高杆灯亮了,给小城的夜空平添些许喧嚣与骚动。几束米黄色的灯光穿过玻璃,照射在他浓密的黑上,打断了他的思绪。他顺手拉上窗帘,按下墙上的开关。柔和的白色灯光在房间里漫开来,显得办公桌上的红皮文件夹格外打眼。他一步一顿地回到办公桌边,缓缓坐下,心不在焉地翻动文件夹。 这是一个棘手的难题!他最为懊恼的是,此前没有听到任何风声。作为县委主要领导,他自以为具备了足够的局面把控能力,不敢说事事尽在掌握之中,至少把握着全县的大政方针和领导班子成员的政治思想动向。现在看来,不,几天前结束的县委委员换届选举结果表明,他过于自信。孤独感再次袭上心头,如同独自行走在夕阳西下的无垠沙漠中,落寞而无助。什么力量使这次的县人大会议步入歧途?难道四套班子成员全部蒙在鼓里?明知有变,却隔岸观火,以致于他一无所知、猝不及防,其居心何在? 按照会议议程,下午讨论、酝酿候选人名单。通常,这只是人大会议的一个例行程序,为明天的选举做铺垫。可是,下午休会前,秘书处收到三份代表联名提名材料。松下镇、林岗镇、向阳镇代表团分别提名廖营生、陈乐山、谭阳春为副县长候选人。 这不啻向大会投下一个重磅炸弹,顿时议论纷纷。此前,县委经过慎重考虑和甄选,确定县委农工部副部长胡林生作为差额选举的人选,由十二名人大代表联名提名完成相关程序。 平安县五年前换届选举时生意外,一名副县长落选,陪选人正儿八经地当选副县长。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周秋水斟酌再三,决定把这个光荣的任务交给胡林生。由他陪选,万无一失。胡林生从师范学校毕业后分配到县委办公室工作,几年后,以办公室副主任的身份提任苏湖镇党委书记,因无法适应农村工作,调回机关,担任县委农工部副部长。县人大代表的主体是农村干部,这种书生气十足的干部讨不到几张选票。县委常委、组织部长管冲找胡林生谈话,胡林生爽快地说“部长放心,保证完成任务”,让管冲哭笑不得。现在冒出三名候选人,还是坐镇一方的“诸侯”,怎么不让周秋水大动肝火?一旦选举结果和上级组织意图不符,县委主要领导是第一责任人啊!这不仅仅是承担责任的问题,还说明他这个“班长”不够称职,对整体局面缺乏足够的控制力。他没有太多的时间前思后想,无论如何要确保选举不出轨。下午休会后,他指派两名县委副书记和县纪委书记带队找廖营生、陈乐山、谭阳春谈话,明确要求他们主动放弃候选人资格。 时间过去了一个多小时,依然杳无音信。看来,谈话不顺利。他不由得忧心忡忡,得陪这几位“祖宗”吃饭了,慢慢熬。他抓起电话,拨通县长谢建平的“大哥大”。“大哥大”是模拟移动电话的俗称。据说,这个名称源于粤语,在香港一些警匪片中,黑社会资格较老的成员一般称为“大哥”,而头目称为“大哥大”。由于这些“大哥大”经常手拿移动电话在屏幕上出现,人们便把移动电话称为“大哥大”。去年十月,平安县开通了移动通信网,一些领导偷偷摸摸配置这种一万多块钱一部的新鲜玩意儿。 此时,谢建平正在陪县人大代表喝酒,飞觞醉月,好不热闹。 初春时节,乍暖还寒。五点钟休会时,天空灰蒙蒙一片,微风中挟带着丝丝寒意。会议出现变故后,谢建平当即联系周秋水。 他们商定,谢建平按照既定的计划不变,晚上陪代表们吃好、喝好。周秋水派人做廖营生几个人的思想工作。上桌喝酒前,谢建平得知事情没有取得任何进展,他们三个人谁也不松口放弃候选人资格。他隐隐感觉到事态严重,但此时无暇顾及,把握好晚上喝酒的气氛是当务之急。通常,选举前一天的晚宴最为丰盛。县人大、县政府领导和法、检两长轮番去各桌敬酒,沟通感情,争取选票。对知根知底的人,一杯酒或许没什么作用。可陌路相逢,酒就是桥梁,一杯酒也许是一桌选票。县长等额选举,没什么风险。不过,得票多少是引人注目的硬指标,即使不能全票当选,也不宜丢票太多,否则,面子上不好看。何况,眼下有异常情况,这顿酒怎么喝更加重要。 一号包厢是县政府招待所最大的包厢,能坐二十多人。除了谢建平,这一桌还有县人大主任王业勤、副县长徐华强、黄涛、人大办主任林浩、政府办主任邹克敏,以及十多个代表团团长,济济一堂。往常喝酒,多是别人敬酒,谢建平再回敬。晚上不一样,刚坐下,他就频频出击。先敬王业勤,接着敬各代表团团长。大家一边喝酒一边聊天,不过谁也不提明天选举的事情,无非聊一些时政新闻话题。譬如驻港部队组建,或聊台海危机,尤其刚刚结束的导弹试射和军事演习。 现场气氛不够活跃,谢建平说:“我来讲个笑话吧,给大家当下酒菜。” 黄涛立即鼓掌响应:“好,好!”。其他人也鼓掌叫好。 谢建平习惯性地推一下鼻梁上的玳瑁眼镜,放慢语讲道:“大山里啊,有一只母熊,十分强壮。山下呢,住着一个猎人,一直想捕杀这只母熊。第一次上山,他不但没有捕到母熊,反而被母熊打倒在地给强奸了。猎人羞愤交加,休息几天后,再次上山,结果再次被打伤,再次被强奸。猎人一瘸一拐回家后,安心养伤,等身体完全恢复后,又一次上山,母熊看到他后,哈哈大笑,问:你到底是来打猎还是送温暖啊?” 谢建平还没讲完,包厢里已笑声一片,有的人摁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 这时,谢建平的“大哥大”响了,电话那头正是周秋水。他告诉谢建平,目前形势不容乐观,晚上他们一起出马,逐个找那三个人谈话、摊牌。 收起“大哥大”,谢建平仍然和大家聊天、喝酒,若无其事。但细心的人看出,他加快了应酬的节奏,在一号包厢坐一会儿,拎着杯子出去敬酒,邹克敏陪着。 谢建平有点忐忑不安。他是一个理性而思维缜密的人,遇到棘手的问题,习惯做情况最坏的应对准备,找准切入点。单单从私人关系看,他和廖营生、陈乐山、谭阳春处得很好。可关系归关系,值此利益攸关时刻,他不敢奢望自己轻易说服对方。他甚至想,一旦失控,县政府几位副县长中,谁会落选呢?是常务副县长徐华强吗?此外,他觉得周秋水晚上安排廖营生、陈乐山、谭阳春一同喝酒吃饭,有点欠妥。假如他们达成攻守同盟,事情将不可收拾。他觉得应该尽快结束这里的应酬,赶到县委食堂去,自己至少能缓和廖营生几个人的对立情绪吧。 可是,谢建平没能在预定时间离开县政府招待所。在餐厅敬酒时,半路上杀出一个人,把他拖住了。餐厅六号桌坐着凤岭乡的人大代表。凤岭乡地处平安县最南端,地广人稀,山高林密。曾有华南虎出没,交通不便,一条五米宽的沙石路隔三岔五中断。蓝顺生是凤岭乡老虎脑村的党支部书记,四十多岁,性情耿直,声如洪钟。谢建平来之前,他喝了五、六两白酒,黝黑的脸膛渐渐变成猪肝色,头上呼哧呼哧冒热气。 谢建平刚走到六号桌旁边,还没开口,蓝顺生突然站起来,吼道:“谢县长,我对你们县政府有意见!” 凤岭乡乡长汪立德赶忙离席,一步跨到蓝顺生后面,双手摁住他的双肩,小声呵斥:“又什么酒疯,给我坐下!” 谢建平微微一笑,朝汪立德摆了摆手:“立德,不让人大代表反映情况可不行,让他说嘛。” 蓝顺生喜滋滋地站起来:“就是嘛,我向县长诉诉苦。去年五月,黄县长拍着胸脯说,半年内把我们村口的桥修好,而今快一年了,桥的影子都看不到。洪水就要来,河里那座杉木小桥随时会被冲掉。到时候,我们怎么出村啊?” 谢建平想起来了,黄涛去年曾向他汇报老虎脑村建桥的事情,当时他让黄涛走扶贫项目资金的路子,后来不知道怎么样了。解铃还须系铃人,对邹克敏说:“你让黄涛县长来一下。” 看黄涛走过来,蓝顺生扯开喉咙解释:“黄县长,不是我告状,实在冇办法啊,过几个天山洪要来,我怕出事,浸死人就完蛋了。” 黄涛脸上堆了笑:“告状算好的,你老蓝喝了酒不打人算好的!” 大伙听了,嘻嘻哈哈哄笑起来。 谢建平问:“这个项目多少钱,怎么没批下来?” “钱倒不多,八十几万,在地区会签的时候,被计委裘主任卡住了。”黄涛说,一脸无奈。 谢建平爽快地说:“我来找他,开完会我们去一趟。” 黄涛笑道:“老蓝,县长亲自出马,这下你放心吧。” 蓝顺生把杯子满上酒,端到谢建平面前:“县长,我代表老虎脑全村老百姓敬你一杯,太感谢了!” 谢建平拽住蓝顺生:“老蓝,不能这样喝酒,伤身体。桥的事情,我们去跑。但今年指望不上新桥,你们要有准备。” 蓝顺生扒开谢建平的手,一口气把酒灌下喉咙:“谢谢县长,我们全村人感谢县长!” 谢建平喝酒向来爽快,又受气氛感染,将杯中的白酒一饮而尽。 黄涛不失时机地用力鼓掌,于是大家跟着鼓掌,餐厅里哗啦啦响起一片掌声。 第2章 博弈前夕,主要领导如临大敌 谢建平到县委食堂时七点多钟了,食堂里的师傅在收拾碗筷。 看来,“鸿门宴”早早收了场。情况不妙,怎么才四、五十分钟就结束了,不由得快步走向周秋水办公室。 此时,周秋水坐卧不安,在办公室来回踱步。晚宴没有达到预期目的,廖营生三个人喝了一些酒,但喝得理智而拘谨。原本他们酒量很大,一个个豪气干云,晚上全部换了面孔,礼貌性地敬酒、回酒之后,怎么劝也不喝。看得出,他们的防范心理很重,生怕酒后失言。这样不咸不淡地喝了几十分钟,周秋水心灰意冷,只好吃饭散场。在周秋水看来,廖营生三个人明摆着不合作。即使他亲自出面谈,结果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想给地委组织部部长魏少波打电话,又觉得难以启齿,何况事情还没有到彻底放弃的地步,于是一次次提起电话,一次次放下。面对魏少波,他敬畏有加,这么多年来他得到魏少波太多的提携和帮助。去年来平安县上任,也是魏少波亲自送来。 把“少年得志”几个字用在周秋水身上,最为贴切。从西安交通大学毕业后,他从地区计委办公室主任起步,接着跳到团地委任副书记,几年后扶正,又顺风顺水地转任地区交通局局长。时至今日,仍是全地区最年轻的正县级实职领导,多少人为此出“自古英雄出少年”的喟叹。 而他能有今天,离不开命中贵人魏少波。参加工作后的第一个领导正是当时的地区计委主任魏少波。几年后,经魏少波推荐,他成功敲开团地委的大门。后来,他主动要求调离团地委,又是魏少波极力向地委书记推荐,再次将他收归麾下,担任交通局局长。那时,魏少波担任分管工交的副专员。 听到“笃、笃笃”敲门声,周秋水知道,谢建平来了。他没有像往常对待别人那样说一声“请进”,而是亲自去开门,果然是谢建平。他是一个细心的人,现谢建平敲门和别人不一样。谢建平敲门比别人重一点,而且节奏特别清晰,先是一下,接着连续两下。 谢建平问:“周书记,情况怎么样?” “不好,从晚上吃饭看,他们是铁了心搅局啊!”周秋水摇摇头。 周秋水倒一杯热茶,递给谢建平:“我正在考虑要不要向魏部长报告,不好开口啊!” 谢建平接过茶杯,吹开茶叶,啜一口:“我看,还没有那么严重。我们一起逐个找他们谈话,也许有转机。” 周秋水苦笑一声:“哼!有那么简单?明天就要开会了。 ” “周书记,我们不能轻易放弃。晚上谈不下来,明天接着谈。如果有必要,我们可以增加会议日程,安排人大代表明天视察县重点项目工程,选举推后一天。”谢建平说。 周秋水说:“时间不是问题,问题是从哪里下手突破,瓦解他们的攻守同盟。” 谢建平想了想,说:“前一段时间,我向你反映过,廖营生曾经在几个场合说,要称一下自己的斤两,看看到底有几个朋友。” “我大意了,没想到他敢来真的!”周秋水面露尴尬之色。 谢建平本来丝毫没有责怪之意,听周秋水这么一说,反而有点不舒服。心想,大意了?我好歹是个县长,还会乱嚼舌头?你周秋水少年得志,仕途上顺风顺水,一向高傲自负,哪里想到官场凶险、人心莫测?去年上任时,你不是踌躇满志、意气风吗,一年来,碰壁、挨骂的事不少,该醒醒了! 去年一月来平安县上任之前,周秋水集中花了几天时间了解平安县方方面面的情况。他觉得,平安之所以陷入困境,主要原因是财政基础过于薄弱。而财政困难是因为工业企业太少,要改变这一状况,必须从主攻工业着手。平安是一个偏僻的山区县,交通不便,仅有一条二级公路穿境而过,除了一些木竹加工企业,难得看到规模大一点的企业,招商引资工作成为重中之重。他为平安县绘制了这样一幅蓝图:举全县之力,建设一个高标准的工业园区,动全县干部外出招商引资,最终,园区里机器轰鸣、烟囱冒烟,一派繁忙景象。他觉得,只要工业这块短板搞上去,财政困难的问题必定迎刃而解。和周秋水的意气风相反,刚从县委副书记岗位上提任县长的谢建平忧心忡忡,似乎丝毫没有感受到提拔的快感。他来平安工作的时间虽然不长,但对县里的情况很熟悉。他清楚平安财政困难的症结所在,更清楚这些问题不仅短时间难以解决,甚至可能进一步恶化。同时,对于周秋水这个班长和搭档,他内心深处的感觉很复杂。他承认周秋水能说会道、能力强,为人也真诚,但毕竟年轻,没有基层工作的经验,加上仕途上平步青云,难免好大喜功。他觉得,目前最需要甘于寂寞、脚踏实地的带头人,否则,把平安带出困境是一句空话。周秋水在到任的第十天召开县委全委扩大会议,作了题为《负重拼搏,加压争先,为创造平安的美好明天而努力奋斗》的主题报告。大家现,周秋水口才很好,反应敏捷,善于把握会场的整体气氛,恰到好处地调动大家的情绪。不少人一边开会一边窃窃私语说,这个书记有水平,平安县有希望。对此,谢建平不以为然。周秋水的口才他多年前领教过,不觉得新鲜。对于周秋水提出三年引进外商工业企业三百家的计划,他认为不符合实际,甚至是痴人说梦。在他看来,几年前平安县主动把“国家级贫困县”帽子摘掉是典型的死要面子活受罪。不管怎么说,作为“国贫县”,虽然名字不好听,却很实惠,每年上级拔下来的扶贫资金和项目建设资金达几千万。如果有这些钱,平安县就能喘口气,就能实打实地把基础工作做好。想归想,说归说。谢建平在作会议小结时仍然对周秋水的主题报告给予高度评价,要求大家“回去以后要深刻领会周书记重要讲话的精神内涵,不折不扣地贯彻会议精神,带领广大干部职工做好本职工作,创造优异的工作业绩,实现平安县各项工作尤其经济工作历史性的跨越。” 看谢建平大半天不吭声,周秋水估摸谢建平在思考先找谁突破,便试探性地问:“你是说先找廖营生谈?” 谢建平喝一口茶:“我估计,廖营生的底线是林业局局长那个位子,实在不行,就答应他。你说呢?” 周秋水说:“事情到这一步能这样解决也不错,只怕他们哪个人咬着不松口。” 谢建平的手在茶几上轻轻一敲:“只要把廖营生拿下,万事大吉!” 第3章 困局化解,胜利背后危机四伏 廖营生想起《水浒》中几个词,譬如“逼上梁山”、譬如“招安”。 看着刘金钟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他心底不由得冷笑几声,这不是你们逼的吗? 八十年代初,廖营生从部队转业到偏僻的凤岭公社做人武专干。两年后,当人武部部长。没过多久又被直接提拔担任林岗公社党委书记。接下来从这个乡挪那个镇,在党委书记这个位子上磨蹭。直到三年前进城,担任县城所在地松下镇的党委书记。十六年来,足迹遍及大半个平安县,可死活爬不到副县级,看着一个个部下爬到自己头上只能干着急。现在,他终于掐断这个念想。他自嘲道:“万事由天定,半点不由人。父亲替我取名廖营生就只能干到营级干部,我弟弟叫廖连生就只能当村支书。”由于妻子患有神经官能症,他多次要求调到机关工作,一直未能如愿。前任县委负责人姜思贤欣赏他的实干精神,有意栽培,把他调到松下镇担任党委书记。谁料,因此身不由己地卷入姜思贤和前任县长郑爱华之间的权力斗争。周秋水上任后,对他不冷不热,让他有了强烈的失落感。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在这个别人眼红的岗位上干多久,更不知道等待他的是什么岗位。对他来说,这次换届选举是一个机会,一个可以直接和周秋水博弈的机会、一个可以兑换手中筹码的机会。傍晚的谈话,他敷衍而不合作。刘金钟无非一个先锋,中军主帅在后面,好戏在后头。如果一个县委副书记能让他缴械投降,且不说别人,自己也会瞧不起自己了。 廖营生被管冲领到周秋水办公室是八点半钟,他进门时特意看一眼手表。从形式上看,这是一场平等的对话。周秋水、谢建平、管冲、廖营生围坐在休息区,各占一方,茶几上有热茶、有水果,还有一包中华牌香烟。 简单寒暄之后,谈话步入正题。 周秋水微微一笑:“营生啊,先祝贺你获得人大代表联名提名,说明你的群众基础不错,大家拥戴你。” 廖营生也笑了笑:“周书记,让您见笑了。真不好意思,这些人瞎弄,搞得我骑虎难下,明天就选举,这不是让我出丑吗?” “营生同志,下午金钟同志向你通报了组织意图。当然,你有资格坚持参选。不过,在你做出最后决定之前,希望我们能够开诚布公地作一个思想上的交流,大家坦诚一点,再坦诚一点,什么都可以提、可以谈。 ”周秋水说,略微带点官腔。 廖营生沉默了好大一会儿,诚恳地说:“周书记、谢县长、管部长,既然领导说到这一步,我没有必要遮遮掩掩,说几句心里话吧。算起来,我在乡镇干了十六年,在党委书记这个岗位上也干了十三年。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气,也获得一些荣誉。因为爱人身体不好,从九一年开始,每逢调整,我都要求调回县直机关工作,可县里哪一次考虑了?结果,自己在事业上干不出什么名堂,爱人的身体越来越糟,小孩的学习成绩也不理想。有时候,静下来想一想,唉,自己真是失败啊!……”。 谢建平听廖营生提到他爱人时,心中“咯噔”一下。廖营生家里的情况,他有所耳闻。这些年,廖营生为爱人治病花了不少钱,家里的经济情况有些拮据。几年前,廖营生想把爱人从县食品厂调到县图书馆,因卷入“姜郑之争”,当时的县长郑爱华一直拖着不办。谢建平担任县长后,廖营生再次向县劳动人事局递交请调报告,又单独找他谈过。 见廖营生停顿下来,谢建平插话:“老廖,你家里的实际困难我们有所了解,前段时间考虑给你解决。可后来汇总,现有八、九个党委书记、乡镇长要求把爱人从县属企业逆向调到行政事业单位工作。搞得我们骑虎难下,如果全部批准,恐怕社会影响不好。这两天,人事局拟了一个方案,第一步先考虑在乡镇工作十年以上,同时担任书记、乡镇长三年以上的领导干部家属。下一步,我们会把方案提交县委常委会议和县政府常务会议讨论通过。你爱人的调动问题应该很快可以解决,这样医疗费的问题也迎刃而解。总而言之,你作为一个多年在乡镇工作并且做出很大贡献的党委书记,组织上不可能对你的实际困难不闻不问,你放心吧!”。谢建平避而不谈选举,只谈廖营生爱人工作调动问题。 廖营生本来无意把爱人的调动作为谈判的筹码。听谢建平说完,心头微微一热,端起水杯,深深地喝一口:“谢谢领导关心!这次人大代表联名提名我们几个人,其实代表了当前农村干部的一种声音,要求被认可、被重视,希望县委、县政府重视这种声音。作为我个人来说,如果组织上同意我参选,我感谢组织和领导,我今年四十五周岁了,以后机会很少。如果组织上一定要求我放弃,作为一名二十多年党龄的老党员,我会千方百计说服我自己和那些提名的代表。当然,我们的实际困难和呼声,希望组织上充分考虑。” 周秋水松了一口气,事情比他想象的顺利得多,顺利“招安”廖营生意味着此次危机成功化解。 和廖营生比,陈乐山和谭阳春缺乏足够的资历和声望,正常情况下,廖营生的放弃等于带领他们缴械投降。 周秋水正想说点什么,管冲抢先开了口:“老廖,说实话,凭能力、论资历,你都不错,一九八三年和你一起提拔担任公社党委书记的人,有些早就是县领导了,你有想法很正常。现在你能站在全局的高度上考虑问题,我很佩服也很感动。这些年来,我们对农村干部关心少了,培养得不够,下一步我们组织部门一定会关注农村干部、关心农村干部。至于你个人的问题,其实我们一直在考虑。你有什么具体想法,也可以谈。” 廖营生稍加思忖,说:“我没有什么过分的要求,只是希望今年调整时,让我调到县直单位来。在部队干了几年,安排我去公安局最理想,实在不好弄,民政局、交通局、土管局、林业局也行。” 周秋水想,眼光不错,哪一个不是货真价实、实权在握的好单位。当然,你廖营生当了十三年乡镇党委书记,这些要求不过分。于是,他说:“营生书记,今天我和谢县长、管部长都在这里,我们之间的谈话可以直接一点。刚才,谢县长说了,县政府正在考虑你家属的工作调动问题,乡镇主要领导担子重、压力大,在不违反原则的前提下,为你们解决后顾之忧很有必要。至于你的工作问题,下一步调整时,我们会慎重考虑。作为我来说,还是希望你在松下镇党委书记这个岗位上再干一阵子。你是后备干部,到县直单位后,提拔没有优势。当然,如果你坚持要来机关,我们尊重你的选择。公安局可能性比较小,这几年,公安局长的人选以地区公安局的意见为主。其他几个局,有些年龄没到,今年不做调整,但你的要求我们尽量满足。总而言之,你放心,我们不可能让配合我们工作的老实人吃亏!” 廖营生听完,好大一会儿没吭声。谢建平知道他心里的小九九,无非要一个明确而具体的承诺,看了周秋水一眼,周秋水会意地点了点头。 谢建平起身拿起热水瓶,给几个人的杯子添水:“老廖,周书记说得很清楚了。你还不放心,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省得你心神不定。你对农业、林业工作熟悉,林业局的老吴今年到站,你去那里可能比较合适。不过,这个事情仅限于我们四个人知道,传出去,对你对大家都不好。” 廖营生心中大喜,按捺住高兴劲:“几位领导放心,我绝对不会泄密。谢谢组织和领导!我一定把各项工作做好,不辜负你们!” 廖营生放弃候选人资格后,周秋水、谢建平、管冲马不停蹄,接着找林岗镇党委书记陈乐山、向阳镇党委书记谭阳春谈话。 陈乐山是廖营生任麻坑乡党委书记时的“搭档”,年龄和廖营生差不多,但资历差一大截,担任乡镇正职的时间不过六、七年。这一次,他是廖营生的跟班,见廖营生放弃,无心恋战,没有讨价还价,仅仅向县委推荐一个干部,要求提拔使用。 下午谈话之前,谭阳春听说“钦差大臣”是杨大忠,当即动了弃选的念头。县纪委书记杨大忠是他的老领导,两年前,杨大忠调任县纪委书记,他接任向阳镇党委书记。这次联名提名的事,谭阳春最初一无所知。向阳镇代表团的一伙村干部见松下镇搞提名,也起哄要弄,谭阳春见事已至此便半推半就应允下来。他想,即使不能参选或当选,也掌握了主动权,至少能扩大自己的影响力,无论如何不是一件坏事。 如果杨大忠单独找他谈话,也许他直接缴械投降了。县委宣传部长龚琼英在场,他只好以官腔对官腔,东一句西一句扯。杨大忠也差不多,按部就班说说官话。谭阳春对杨大忠的意图心领神会,这明显让他暂时不要松口,等书记、县长来了看情况再说。对此,谭阳春心里甚是感激,毕竟是一手栽培自己成长的领导啊,处处在为自己考虑。 晚上,面对周秋水、谢建平,他突然要求把镇长戴光华调离向阳镇。他原本不想提什么具体要求,但谈话过程中,他明显感觉到周秋水的焦灼和急躁,也掂量出手中筹码的分量。当他把理由逐条摆上桌面时,周秋水不再犹豫,明确地说,调整时,组织上会考虑。 其实,谭阳春早已动了心思,要把戴光华赶走。两年前,戴光华从县经贸委副主任的岗位上提拔到向阳镇担任镇长。此前,戴光华一直在机关工作,缺乏农村工作经验,偏偏自视清高,喜欢擅作主张,而且为人尖酸刻薄。有一次,一个干部下乡现农户家中的臭豆腐好吃,又不好意思要太多,便说:“替我用小一点的罐子装一点带回去。”戴光华听罢,说:“想要还扭扭捏捏,那就替他拿青霉素罐子装一瓶。”引得大家哄堂大笑,有谁把青霉素罐子当成装食物的罐子看呢。还有一次,在一场营养学讲座上,老师说,吃鸡蛋不能只吃蛋黄不吃蛋白,否则营养不全面。戴光华当即反问:“那吃猪肉岂不要吃一头整猪?”老师哑然,瞬间石化。谭阳春和他的矛盾从无到有,从小到大,成为镇政府公开的秘密。去年年终考评时,谭阳春曾考虑向县委提出调离戴光华的建议,又怕打草惊蛇,激化矛盾,加之摸不准调整干部的时间,便暂时放一下。现在,遇到这么好的机会,岂能轻易错过? 选举如期举行,结果没有偏差,周秋水如释重负。但他丝毫没有高兴的感觉,从看似正常的选票中嗅出了反对他的气息、听到了反对他的声音。总计二百零一张选票,谢建平以一百九十九票高票当选。副县长中,多数在一百七十票到一百九十五票之间,常务副县长徐华强例外,只有一百三十七票。陪选人胡林生出人意料地捡到六十一票,同时,很多乡镇党委书记和局长零零星星地收获一些选票。最多的是廖营生,四十二票。很难想象,明知廖营生主动放弃候选资格,还有四十多人指名道姓选廖营生。假如廖营生的名字正儿八经地印在选票上,会是什么结果?不难看出,胡林生和廖营生的选票大多从徐华强那里分流过来,那些人想把徐华强拉下来。再联想几天前的县委委员选举,他不由得心头一沉。县委委员选举总共二百八十九票,他得到二百六十六票,选票数排第四名,谢建平、管冲、杨大忠分别排一、二、三名。徐华强得票最少,一百九十八票。当时,他有点意外,但没有往深处想。现在看来,徐华强树敌不少,有了稳定而强大的对立面。问题是,在四套班子里,他最器重徐华强,冲着徐华强来不就是冲着他周秋水来吗?何况,自己在县委委员选举中丢二十三票也不正常。杨大忠担任纪委书记,唱的是“黑脸”,才丢十八票。想不到这些人看似唯唯诺诺,其实自己压根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什么思想大解放,弄不好会变成思想大混乱。问题出在哪里?归根结底是人的问题。应该不是谢建平,合作一年多来,他们谈不上事事合拍,但至少没有大的矛盾。即使偶有分歧,也大多以谢建平主动妥协而告终。他觉得,谢建平比较磊落,身上保留着知识分子的清高气息,不至于煽阴风、点鬼火。他们是老熟人,他在地区计委做办公室副主任时,谢建平是地委副书记的秘书,经常打交道。几年前,谢建平以地委办公室副主任的身份出任平安县县委副书记。去年一月,又提拔为县长。那是谁呢?是平安本地帮吗?人大主任王业勤、纪委书记杨大忠?……。 周秋水现,自己并不知道对手是谁,在哪里,甚至不敢确定有人在捣蛋。但有一点,他可以肯定,高估了自己对平安县整体局面的控制能力,至少这次县委、政府换届选举让他有危机四伏的感觉。他拿定主意,尽快扭转不利局面,做几件老百姓看得见的舒心事,做几件能够凝聚中层干部人心的事。当然,用好几个人,尤其用好关键岗位上的人最为紧迫。人事调整提前一点,解决问题终究要从人身上着手。 第4章 幸运降临,是机会抑或挑战 袁晋鹏做梦也没有想到,他再次获得命运之神的青睐。 但他并不兴奋,甚至有一点迟疑,就像一个人走在陌生城市的十字路口,面对三条通道茫然无措。下午临近下班时,谢建平告诉他,县委准备提拔他担任向阳镇镇长。这与其说是一个喜讯,不如说是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最近两个月,县委紧锣密鼓,准备调整干部。他一直认为,这次干部调整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他两年多前担任县委办公室副科级秘书,去年三月才转任县政府办公室副主任。按照正常展轨迹,他下一步的努力方向是几年后接任办公室主任。不过,预期和现实有时候脱节,好运气来了挡也挡不住。就像打麻将,手气背的时候,半天和不了一把牌。运气到了,一刻钟和三把牌。他之所以迟疑,是拿不准该走哪条路。是继续留在办公室,还是果断抓住机会去向阳镇? 吃完晚饭,袁晋鹏直奔杨大忠家里。杨大忠是他父亲的大学同学,也是他步入官场的引路人。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大事,他先想到杨大忠。杨大忠还没有回家,他妻子和袁晋鹏很熟悉,热情地招呼他在沙上坐下,把电视机遥控器递到他手中。他想都没想,直接摁到中央一套,《焦点访谈》快到了。这是他,也是杨大忠每天必看的节目。 杨大忠果然踏着《焦点访谈》栏目的开场音乐回来。看到袁晋鹏在家里,高兴地招呼:“晋鹏,好久没来了,又有好事吧!” 袁晋鹏站起来:“什么好事不好事,我拿不定主意了。” 杨大忠似乎知道袁晋鹏的来意:“坐下,坐下!我们先看《焦点访谈》,看完再说。” 《焦点访谈》是中央电视台两年前开播的评论节目。由于播出批评性报道的概率高,很快引起观众的兴趣,成为收视率最高的栏目之一。坊间流传一个说法,中央高层特别关注这个栏目,有几个领导几乎每期必看,有时还针对暴露的问题做出批示。上行下效,不少政府官员逐渐成为《焦点访谈》的忠实拥趸。 看完《焦点访谈》,袁晋鹏开门见山地问:“杨书记,你知道我的事情了?” 杨大忠把电视机的声音调小:“下午开会才知道,估计最近这两天开常委会确定。” “开了书记碰头会?我还没回话呢。”袁晋鹏问。圈内人知道,县委常委会已沦落为一个必不可少的形式,书记碰头会才货真价实。 杨大忠端起杯子呷一口茶:“你以为你的意见真那么重要?再说,你有什么拿不定主意?这次,你是最大的赢家!” 袁晋鹏嗫嚅道:“又不是去做书记,我觉得没沾什么便宜。 ” 杨大忠啪地放下茶杯:“嘿!袁晋鹏,你跟县长做两年秘书脾气见长啊,还没沾便宜?你大学毕业才几年?副科级才几年?向阳镇镇长还不好?人家多少乡镇长想方设法都挪不到这样的大乡大镇!不要以为你去年转任办公室副主任就不得了,你的前任到哪里凉快去了?县长秘书风险不小,跟领导跟得太紧,就像车子紧跟车子,一旦前面车子抛锚,掉头都掉不了。你想想,是不是这么一回事?” 袁晋鹏一脸通红:“杨书记,您是我的老领导,又是我爸妈的同学,肯定为我着想。可这个调整太突然了,我舍不得离开县长和办公室。再说,如果熬几年能接邹主任的手,可能不比到乡镇差。” 杨大忠表情夸张地笑了笑:“不错,有长进。我一直觉得你从政的悟性好,没看错人!你的算盘打得不错,做县政府办公室主任比乡镇书记更好,又在机关。可你想一想,邹克敏去年才从垦殖场调上来,一下子会走?即使走了,是不是你接手?再说,现在情况很微妙,有很多事情你不知道,有机会就抓住。你师院的那个老师不是有一句名言吗,在中国没到手的东西就是空的!” 袁晋鹏往杨大忠身边挪了挪:“你是说书记、县长关系微妙?” 杨大忠说:“晋鹏,别人面前我压根不提这事。话说回来,我不敢肯定他们是不是有矛盾、以后会不会有矛盾。这次人事调整,周秋水力了,用了不少有团委或者计委、交通局工作经历的干部。其实,让你捡这个便宜,无非搞平衡。我们平安县目前没有三十岁以下的乡镇正职领导,培养青年领导干部方面落在后面了。这次,县委有意破零。县长觉得对你来说是一个很好的机会,留在身边反而耽误你。你千万不要满不在乎,否则惹建平县长不高兴。” 袁晋鹏恍然大悟:“哦,哦。不过,他们应该没什么大的矛盾吧。” “目前是没有什么大矛盾,不过以后难说。他们的性格和工作风格差异很大。这次选举,周秋水面子上不好看,个人威望受到挑战。他会想方设法培植嫡系势力,扩大自己的影响力。以后,两个院子的摩擦恐怕少不了。谁知道,他们最后处得怎么样。”杨大忠压低嗓音说。 回到家中,袁晋鹏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他想起大学岁月,想起几年前办理改行调动手续时的种种坎坷,想起杨大忠对他的帮助,也想起谢建平对他的赏识和提携……。 如果不是那几张该死的字条,袁晋鹏永远不必去乡镇工作。大学毕业前半个月,晴川师范学院的团委书记刘贞吉仍然满有把握地对他说,做好准备来团委上班吧。可仅仅几天之后,煮熟的鸭子飞了。 八一个数学系的应届毕业生拿着晴川地区行署专员写的字条找到学院院长,要求留院工作。此前,院长已经收到两张类似的字条,一张来自省教委副主任,另一张来自晴川地委副书记。也就是说,这是院长接到的第三份“指令”。最后,学院取消了选拔应届毕业生留院工作的计划。对于学院来说,这实属无奈之举。本来选好了几名品学兼优的应届毕业生留院工作,现在表现好的学生留不到,吊儿郎当的学生凭领导的字条反而坐收其成,只好忍痛割爱一刀切。而他恰恰成为牺牲品,被分配回平安县。 人事和档案关系转到县教育局后,他才知道自己是多么的渺小和无助。在学院读书期间,他连续八个学期被评为三好学生、优秀学生干部,大三时还入了党。现在,什么学生党员、优秀学生干部、三好学生、优秀共青团员,到这里一概归零。县分配办主任明确告诉他,做好准备,去乡镇中学教书。等待分配的日子不长,但他觉得漫长而单调。他做了最坏的打算,分配结果太差,就辞职南下,做一名时髦的“打工仔”,满了两年再去考研。他听天由命,极力阻止父母亲为分配的事情找关系、走后门。八月底,分配结果出炉,本科学历的师范生全部留在县城中学任教,他分配在平安一中。他暗自庆幸,六个本科毕业生中有三、四个人卯足劲到处活动,他得以借“一刀切”的东风留在县城。感谢上苍,感谢“一刀切”。当评判标准难以达成一致时,“一刀切”何尝不是天下最大的公平公正?这样想,他不再对几个月之前的“一刀切”耿耿于怀。可等他去学校报到,又被通知下派去向阳镇中学“支教”两年——人事关系在县城,工作地点在乡镇。真是“鸡肋”啊,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他再次动了辞职的念头,但这个想法遭到父母亲的坚决反对。父母亲是六十年代的大学生,大学毕业后一直教书育人,至今仍在林岗镇中学任教。他们再三劝告,在农村教两年书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他们一辈子在农村教书,同样快乐和充实。 在向阳镇中学,他适应了从一个大学生向农村教师的转变,很快进入角色。在课堂上,他的才华展露无遗,标准的普通话、流畅的表达、衔接有致的课堂组织、张弛有度的学习气氛给孩子们耳目一新的感觉。他深知,兴趣是最好的老师。讲课时总是把作者和写作背景介绍得很充分,遇到有趣的课外知识也展开讲,卯足劲培养调动学生的兴趣。当然,他还坚持温习英语,特意买了一套新版的《新概念英语》。按照他对自己的人生规划,一旦达到报考研究生所需要的两年工龄,他将毫不犹豫地考研。知识改变命运嘛,社会底层的青年唯有此路才能再跃龙门。但是,生活复杂而丰富多彩。有时候,一件不经意的小事会改变你的人生走向。 向阳中学操场旁边有一排黑板报,是展示教学、学习成果的园地。学校听说袁晋鹏读大学时是办黑板报的行家里手,便把其中一块黑板报交给他打理,每个月更新一次。有一次,分管宣传、教育的县委副书记谢建平在县人大副主任、向阳镇党委书记杨大忠的陪同下来向阳中学调研,走到袁晋鹏办的黑板报前面,他们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驻足观看。黑板报的板式、字体、美工和内容引得他们啧啧称赞,而主题文章《好学生是教出来的》给他们留下尤其深刻的印象。几天后,杨大忠派人专程来学校了解袁晋鹏的情况。此前,杨大忠为了物色一名称职的文书花费了不少精力。袁晋鹏的条件无可挑剔,文笔好、口才好、责任心强、做事认真,还是党员。让杨大忠吃惊和激动的是,袁晋鹏的父母亲竟然是他的大学同学袁太和、游小萍。于是,袁晋鹏很快被借调到镇政府,担任办公室文书。 以实用主义的观点看,高素质就是强的适应能力。袁晋鹏很快在文书岗位上得心应手,成为杨大忠和镇长谭阳春的得力助手。但没过多久,一件烦心事搅得他寝食不安。借调到镇政府半年后,他开始办理正式调动手续。按照惯例,老师改行集中在暑假审批。平安一中、县教育局、地区教育局、向阳镇政府签字盖章以后,审批表交给县劳动人事局。他以为,调令很快可以下达。可谁能想到,暑假结束了,仍然杳无音信。九月初,同一批办理教师改行的九个人中,有一人率先突围而出。九月下旬,又有三个人到劳动人事局办理手续,他依然榜上无名。此前,考虑到事业单位人员调往行政单位属于逆向调动,要提交县政府常务会议研究,审批表送到人事局以后,杨大忠专程找县长郑爱华帮忙。当时,郑爱华满口答应。现在,别人6续过关,袁晋鹏却被卡住。以杨大忠对郑爱华的了解,自然知道问题出在哪里。郑爱华贪财好色众所周知,不少人私底下叫他“郑爱财”、“郑爱色”。尽管杨大忠对袁晋鹏视同己出,但有些话,他仍然觉得不好开口。怎么说,自己大小是一个领导,总不能堂而皇之地叫袁晋鹏去行贿吧。但以郑爱华“不见兔子不撒鹰”的做派,该花的钱不花,肯定过不了关。说起来,郑爱华有可能认识袁晋鹏,至少有印象。郑爱华最近几次来向阳,都是袁晋鹏端茶倒水、盛汤添饭。 思之再三,杨大忠觉得有必要点拨袁晋鹏:“小袁,在行政单位,千万不能太书生气啊!我找机会再和郑县长说说,你也主动跟郑县长见见面,想想办法,争取早点办下来。” 两次榜上无名后,袁晋鹏知道不找郑爱华死活过不了关,可心中有个结拧着:“非得送礼送钱?”。 杨大忠说:“知人善任,先得知人。你不主动接触,他怎么了解你?不了解怎么会签字?” 袁晋鹏反问:“镇政府签字盖章不是代表一级组织的态度吗?他堂堂一个县长,管这么些芝麻小事。” 杨大忠叹一口气:“唉,以前镇政府盖章行得通,现在恐怕不够。郑县长做人的原则是,谁对我好,我就对谁好。懂了吗?有一天你会现,这是一种能力。不要清高不要纠结,你如果想在这条路上走下去。” 袁晋鹏听杨大忠这么说,便下定决心,频繁往县城跑。熬了几个月,劳动人事局和县委组织部终于签字盖章,正式调进向阳镇政府。这次办理调动手续,旁人看似简单和顺利,其实波折不少,个中滋味,只有自己心里清楚。即使郑爱华调离后,他还经常想起当年那些灰色的、甚至有些滑稽的场面和细节。 正式调入向阳镇政府后,如同穿过险滩驶入大江的帆船,袁晋鹏一路鸿运当头,好事连连。一年后,他被安排到县委办公室跟班学习,恰逢谢建平的秘书调离,他被谢建平相中,借调到县委办公室做谢建平的秘书。三个月后,办理调动手续。没过多久,他娶妻生子,接连收获了人生的两大喜事。接着,又被提拔为副科级秘书。第二年,随谢建平调到县政府,改任县政府办公室副主任。 现在,好运再次降临,袁晋鹏的心情却很复杂。即使杨大忠把相关背景告诉了他,即使他知道自己没有选择余地,他仍然对谢建平和县政府办公室有一种难以割舍的情怀。谢建平的坚强、自信、乐观、宽容深深地影响着他。从谢建平身上,他感受到一个领导干部的责任意识和悲悯情怀。同时,他喜欢办公室那种紧张、忙碌的氛围,那种高效运转、有条不紊的节奏,那种信息汇集、兼容并蓄的气势。当然,他知道,在很多干部眼里,向阳镇镇长是一个梦寐以求的肥缺。毕竟,向阳镇是仅次于松下镇的全县第二大乡镇,辖区面积大、人口多,西部山多,盛产木竹,东部良田万顷,是平安县最大的粮仓。最近十多年,向阳镇历任党委书记无一例外提拔担任县级领导。他在向阳镇工作过两年,对当地的情况熟悉。但他多少有点怯场,自以为更适合在机关工作,去乡镇担任主官,是一个不小的挑战。几年前,他在向阳镇当老师、做文书。现在回去,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角色了。对此,他心头掠过一丝衣锦还乡的兴奋,难怪项羽说“富贵不归故乡如衣绣夜行”。但兴奋稍纵即逝,更多的是惴惴不安。向阳镇的干部是不是还那么齐心协力,他和当年那些领导相处该如何把握分寸? 选择在“五四青年节”召开县委常委会,周秋水可谓煞费苦心。他要让大家清醒地认识到,他这个有共青团背景的“县太爷”货真价实,依然牢牢掌控着平安县的政治局面。在具体人事安排上,一些有共青团、计委、交通局工作经历又和他关系密切的干部明显得到重用。譬如,县团委书记丁嘉华调任苏湖镇党委书记,计委副主任雷晓明提拔担任县科委主任,交通局副局长邱勇提升为县委办公室副主任、政策研究室主任。 五月五日是星期天,县委大院一反往常的冷清,热闹起来。县委组织部的干部全体加班,兵分几路宣布领导调整。送袁晋鹏去向阳镇的是挂点领导刘金钟。此前,刘金钟和管冲找他谈话。管冲告诫他,要时刻牢记身上的责任,虚心向老同志学习,切不可因为少年得志而忘乎所以。管冲甚至说,对于有些人来说,少年得志是迈向成功的阶梯,但也有些人因福引祸,酿成人生的悲剧,希望你好自为之。管冲的话引起他的深思。他知道,管冲爱护他,才如此直白地告诫。事实上,参加工作几年来,他耳闻目睹不少青年才俊风帆未举便折戟沉沙。这些人前期工作任劳任怨,可一旦到领导岗位上就妄自尊大,脱离群众,听不进一点反对意见,以至于众叛亲离。他暗暗下定决心,一定兢兢业业做好工作,协调好各方面关系,不辜负领导的期望。 第5章 财政告急,兴师动众征收税费 五月的向阳镇,花红柳绿,草长莺飞。放眼望去,田野里生机勃勃,绿油油一片。水田里刚插下去的禾苗稀疏有致,旱田里的蔬菜长势喜人,远处林木葱茏,苍山如黛。尽管自小在农村长大,面对满眼春意盎然的好景致,袁晋鹏还是忍不住感叹,这真是万物复苏的季节呀!不过,他的好心情没能持续多久。向阳镇的财政状况让他大吃一惊——尽管对乡镇的财政困难有思想准备。他没有想到,作为全省百强经济强镇之一的向阳镇竟然揭不开锅了! 作为一个拥有三万五千多人的大镇,向阳镇全年财税计划任务是二百多万元。其中上解县财政六十多万元、工资性支出一百二十万多万元。按照均衡入库的原则,向阳镇每月要实现十八万九千元的财税收入,低于这个数字,就会出现财政吃紧。上解县财政的任务是硬指标,必须确保完成。所以一旦当月财税收入低于十五万六千元,即使镇政府不花一分钱办公费、招待费、小车费,也不出工资。去年以来,向阳镇迟迟不出工资便是这个原因。现在,袁晋鹏面临的形势是,财政账户上只有四万多元钱,当月上解县财政的钱尚且没有凑齐,更遑论工资款的着落。刚上任就拖欠工资,这实在不是一件体面的事情。 财政所所长卢秋实比袁晋鹏大不了几岁,以前袁晋鹏在镇政府当文书时,两个人处得不错。听通讯员说袁晋鹏找他,猜测是谈工资款的事情,赶忙放下手头的工作,拿了几份财税报表过去。 “袁大镇长,今天想起我了?”卢秋实调侃道。 袁晋鹏放下手中的文件:“你是财神爷,离开你,镇长空壳一个。哎,以后不要油嘴滑舌,什么大镇长的,叫我晋鹏就行。” 卢秋实哈哈一笑:“哈!那还得了,你就是让我叫,我也不敢。我们镇只有谭书记有资格这样叫。你不是几年前的文书了,再直呼你的大名,即使你不在乎,别人听着也刺耳,我这个所长还干不干啊!” 袁晋鹏无心纠缠此事:“你爱怎么叫就怎么叫。找你过来,是谈工资的事,再过三天就是五月十五号,工资怎么?” 卢秋实顿时瞪圆眼睛,吃惊地问:“十五号工资?” “十五号工资很奇怪吗?”袁晋鹏反问。 “去年三月份开始,镇里财政吃紧,很难按时放工资,能够当月下去就不错,拖到下个月是常事。四月份的工资也是五月二号才下去。现在,我们账上就这四万多块钱,上解县财政的钱都没有凑齐。”卢秋实把财税报表递过去。 袁晋鹏摆了摆手:“报表我看了,晓得账上钱不多,找你来,看看有什么高招,让大家十五号领到工资。” 卢秋实沉默了好大一会儿,说:“单纯要把工资拔付下去,倒不是没有办法。 要么上解县财政的钱稍微拖后一点,再挪一点项目资金,先工资。下一步再组织干部上门清收旧欠,什么乡统筹、违规用地、违规生育……” “挪用什么资金?”袁晋鹏打断卢秋实的话,不是什么资金都可以挪用,在县长身边做了几年秘书,这一点他很清楚。 卢秋实笑道:“别吓着啊。是一笔引水渠工程的尾款,晚个把两个月支付问题不大。” 袁晋鹏说:“那先保工资,上解县财政的钱也要抓紧,不要搞得我刚上任就挨尅。清收旧欠的事,我和谭书记商量一下再定。” 下午,谭阳春主持召开向阳镇党政班子会。议题只有一个,组织机关干部职工开展计划生育、违规土地及乡统筹旧欠的清理工作。镇党委副书记王江华、张强担任两个计划生育清理小组的组长,纪检书记刘贵生、常务副镇长朱才良分别担任土地组和旧欠组的组长。每个小组十人左右,其中两到三人是班子成员。每个小组的计划任务为八万元,最后完成率百分之七十以上的,镇政府按每人每天二十元的标准放误餐补贴。 谭阳春说:“现在是一年中财政最困难的时候,青黄不接,做好做实这项工作能解我们的燃眉之急,衔接八月份的农业税征收,熬过这两三个月,我们就渡过难关了,大家做工作一定要注意方式方法,既要把工作做到位,又不能激化矛盾,组长要灵活掌握分寸,一旦闹出了恶性**,相关班子成员要承担责任。” 专项突击工作就此展开。镇政府机关的工作人员除了谭阳春、袁晋鹏和文书王才德、通讯员小周,都分配到几个清理小组。热闹的机关大院变得空空荡荡,连平时最为嘈杂的综治办公室也变得静悄悄。 人少了,事也少了,有点冷清。袁晋鹏想找一本书看,稍微放松一下,找了半天也没有翻到一本如意的书。去年,他托人买贾平凹的《废都》,朋友买了以后自己抢先看,看完后托人给他寄过来,途中弄丢了。左选右挑,他找到几年前买的《太白》。其实,这本书他看过两三遍了,每看一次,会有不同的感受,觉得这种所谓的“禅宗体小说”着实耐读。《太白》是贾平凹大病之后的新作品,以太白山的历史、文化为背景,从禅的角度观照人生和人的命运,以实写虚,意蕴深长隽永。其中《太白山记》尤其耐人寻味,这些文白夹杂的“小小说”,短小精悍,文约旨远,通篇弥漫着“禅”的气息。刚刚读完时,常常是一头雾水,思之再三,或能若有所悟。 袁晋鹏翻过《太白山记》、《油月亮》等篇目,直接跳到了柳子言看风水那一篇。他自小觉得玄学奇妙,对这种描述神秘力量的小说不仅不反感,甚至有点喜欢。柳子言算得上是精通堪舆之术的人物了,为别人“踏了一辈子坟地真穴”,但他并不能左右自己或自己家族的命运,“一心为自己造穴却将假穴错认为真,儿子原本是要当大官,威风八面的官,现在却只能在戏台上扮演了。”袁晋鹏认为,这个结局合乎情理,如果看风水的“地仙”既能看懂别人家的风水,又能为自家挑选风水宝地,那不做皇帝神仙,至少也是世代公卿!玄学本来就是“玄之又玄”的学问,高深莫测、变化无穷。 这天,袁晋鹏读《太白》里的中篇小说《五魁》,正为五魁不懂女人着急。谭阳春一阵风般闯进他的办公室,急切地说:“出事了,我们走!” 到门口,看见吉普车已经动,他随谭阳春直接上车。谭阳春对司机小崔说:“快点!去派出所。”从谭阳春表情看,袁晋鹏感觉哪个地方出了大事。 几分钟前,谭阳春接到一个来自朱元林场的电话,电话那头是宣传委员廖文华。廖文华说,他们在苦竹村收取旧欠时,和村民刘财一家生激烈冲突,一名镇干部被镰刀划伤,现在刘财手持猎铳和镇干部对峙。 派出所所长支朝阳见书记、镇长来了,连忙招呼值班干警端茶倒水。 谭阳春一脸铁青:“老支,你带几个干警跟我去苦竹!” 支朝阳问:“什么事?” “车上说,你坐我的车,记得把枪啊、手铐什么的带上!”谭阳春边说边走。 支朝阳估计出了大事,赶忙安排两个干警和三个联防队员坐警车在后面跟着。 第6章 惊心动魄,拿捏斗争和妥协的分寸 正午的太阳高高悬在空中,给人燥热的感觉。往日这个时候,苦竹村的人们多数还在田里、山上忙活,今天不同,刘财的家门口围了一圈又一圈的人。 对于常务副镇长朱才良来说,今天这场冲突来得太突然,他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事情已经无可挽回地恶化到了极点。 昨天早上,朱才良用一辆农用车把旧欠组的十一个人送到苦竹村。几个村干部对他们的到来似乎不欢迎,村支书卢国富冷冷地说:“这几天,你们是第三批了,老百姓又要骂我们是黄世仁!”不过,说归说,干起活来,几个村干部不含糊。除了卢国富陪朱才良在家里坐镇指挥,其余四个村干部各自陪两三名镇干部上门。他们从卢国富家所在的北边村小组开始,按照旧欠表上的名单按图索骥,逐户收取。一天下来,虽说吵吵闹闹,但进展还算顺利,总共收到六千三百多元现金,另有抵债的两头大肥猪和一千多斤稻谷。北边村小组的三十七名旧欠户中除了四户在外打工,都或多或少地交了旧欠。态度好的,允许他只交最近一两年的欠费。态度蛮横的,就把他当“钉子户”办,集中力量,强行牵猪、扒粮,把历年的老账清收到底。 按计划,今天到南边村收欠。朱才良估计,吃完中午饭可以打道回府。南边村小组只有十七名旧欠户,还不到昨天的一半。刚开始,收缴工作开展得很正常。南边的村民经济更困难,有几户村民为了交清两、三百块钱的旧欠,不得不临时到几里甚至十几里外的亲戚家去借,镇干部只好退让一步,限定他们下午四点钟之前交清。南边村和北边村虽一河之隔,但南边村小组山和稻田比北边更差更少。有几次,南边的村民偷偷到北边的山上砍竹子、挖冬笋,结果被北边的村民逮住,又打又罚,南边村小人少,除了忍气吞声,束手无策。多年来“人少就要挨打”的教训使他们深刻认识到,拳头硬才是硬道理!猪多拱墙,人多称王。谁不希望自家人丁兴旺?十多年来,南边没有一户村民做纯女户结扎手术,相反,违规生司空见惯,他们不惜一切代价,只为生养几个男孩。 刘财正是宁愿倾家荡产也要生儿子的人。生第二个女儿时,由于生育间隔期不足,被罚款七百元。第三个女儿纯粹生,镇里要罚两千元,他只有八百,事情久拖不决。好在苦竹村偏僻,镇里抓得不紧。他感觉,这两年运气比往年更背。按照算命先生的说法,叫“流年不顺”。去年他老婆再次怀孕,他拿定主意无论如何把生下来,总不能在自己手上断子绝孙吧。没念几年书,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道理还懂。为此,他让老婆躲到湖南的舅舅家,对外谎称打工,逃避镇计生所的环孕检。这样做代价不小。他既当爹又当妈,三个女儿最大的九岁,最小的才三岁,乱成一锅粥。实在没办法了,才请六十多岁的老娘过来帮忙,做饭、洗衣服、喂猪、放牛。可老娘家里还有一大摊杂七杂八的事,两头跑上跑下,累得气喘吁吁。他看在眼里,痛在心里,暗暗祈祷:老天保佑生儿子啊!一天下午,他砍毛竹时被竹叶青蛇咬伤,以为是小问题,请村里的土蛇医随便敷一点草药。晚上,他开始头昏、恶心、腹胀、呕吐。接着,竟然吐血。直到此时,他才醒悟,这是一条索命的蛇啊!深夜,他中毒休克被送到县医院。几经周折,终于死里逃生。但花费了一千多元,使这个贫困的家庭陷入困顿。出院后,他几乎天天泡在山上,没日没夜地干,为人家砍树、砍竹子,扛树、扛竹子。几个月下来,人瘦了、黑了,赚到七、八百块血汗钱,又卖一些晚稻,好不容易把住院的窟窿堵上。他想,要是生儿子,怎么也得花点钱买营养品啊。几个女儿身体底子差,医生说是营养没跟上。再说,老婆前几次没有坐好月子,这次要好好补一补。 老人说,月子坐得好老病自然好。他甚至做好准备,去湖南照顾老婆孩子。但最终没能成行,老婆早产又生下一个女儿。这个消息对他打击太大,连续七八天吃不好、睡不好。既不上山,也不下地,闷在家里呆。过了十多天,他到邮电所打电话,让舅舅把刚刚出生的女儿就地送人,让老婆尽早回家。他老婆回来后,村里的计划生育专干立马上门,调查“偷生”。他老婆也不辩解,从兜里掏出几张湖南当地计划生育服务所出具的环孕检证明。计生专干捏着证明顺看反看好半天,说:“证明我替你交到镇里去,不过,你小女儿三岁了,最好主动点,要是再碰到上面搞清理,我再也包瞒不住。” 刘财正要主动去镇计生办了结当年生的事,镇干部一批接着一批上门了。第一批上门的是土地清理组。刘财去年挨着老房子搭建一间厨房,三十几平方米,自然没办什么手续。几个干部拉开大卷尺左量右量,拿出计算器算了算,三十六平方米,每平方米十五元,总共五百四十元。 “我哪有这么多钱?” “真没钱?那把房子拆了。” “拆了,我怎么弄饭哦?” “那是你的事,我们也是端了这饭碗没办法,谁愿拆人家房子啊!” “我家太困难了,交一半吧。” “你就是找到天王老子也不可能免一半,少你四十,交五百,再不交只能动手。” 刘财左思右想,磨磨蹭蹭从箱底摸出五百块钱交了。他算了算,整个家底只剩下一千八百元。 仅仅隔了一天,第二批镇干部又找上门。 刘财早就准备挨罚,但没想到要罚三千元。他觉得冤,三年前一千元能解决的事怎么涨到三千元了?全家一年到头拼死拼活也赚不到三千元啊! 镇党委副书记张强年龄不大,但农村工作经验很丰富,是“七岁的伢崽放了八年牛”的厉害角色。因父亲在民政局当局长,从部队退伍后,他直接分配在松下镇民政所工作。两年后,提拔当所长。后来,县委从退伍军人中选拔乡镇武装部长,适逢他的父亲即将退居二线,便把张强入选的事作为筹码摆出来。二十五岁的张强因此成为平安县最年轻的乡镇人武部部长。三年后,改任常务副镇长。去年,干部小调整时,调任向阳镇党委副书记。这些年,他挪了几个乡镇,长了不少见识,打过很多难缠的“硬仗”。 来刘财家之前,张强带领队伍刚打赢一仗。他们在北边村小组找到一个未婚先孕的对象,几个回合下来,罚到八百块钱。按照当时的标准,不该罚这么多,但计生对象必须中止妊娠。多数对象宁愿多交点钱补办手续,算是各让一步。 张强最初估计能从刘财身上罚三千元,到现场后当即把目标价从三千元降到两千元。这是一栋占地七、八十平方米的土木结构平房,房子墙脚五、六十公分用碎砖、碎石堆筑,上面用“土砖”堆筑。显然,房屋建于六十年代或七十年代初期。时至今日,仍然在这种低矮、潮湿的“土砖屋”居住的人不多。 网和这种一贫如洗的计生对象谈判,能够拿捏住对方的筹码不多,你就是拆了房子他也没多大的损失。尽管如此,他们还是开出三千元的价格,摆出一副分文不少的架势。 刘财挤出一丝笑容,说:“干部,我家里太穷了,生的又是女儿,手上只有五百块钱,你们照顾照顾吧。” 包村干部喝斥道:“刘财,你把我们当要饭的呀?” “财,你家困难,我们知道。不过,你是第三胎,五百块钱肯定少了。真想解决问题,就抓紧筹钱,再好好跟张书记说说。”卢国富出面和稀泥。 刘财眉头紧皱:“国富书记,你知根知底。老婆在外面治病,我又被蛇咬,差点没命,哪里有钱啊?!” 张强上前两步:“老刘,你的意思倒是要我们救济救济你哟?” 刘财放低声音说:“不是,不是!张书记,你不要生气,实在没钱哦。” 张强拍一下刘财的肩膀:“老刘,你这个问题拖了几年!再不解决怎么说得过去,你要有诚意,说个实打实的数字,别让我们太为难。” 刘财想了想,半天没吭声。 卢国富说:“财,张书记对你够关照了,你说话啊。” 刘财两眼茫然:“那一千块吧,我真的没钱了。” 张强说:“刘财啊刘财,你想解决问题吗?说实话,我们也不想敲砖拆墙,是你逼的呀!” 卢国富怕张强下命令动手,一把拉住张强:“张书记,等等,我再跟财说说。” 说完,卢国富把刘财拉到一边,说起悄悄话。 卢国富回来,对张强说:“张书记,他家确实困难,只拿得出一千二百块钱,你看是不是……” 张强打断卢国富的话:“亏你还当村支书,一千二太离谱。两千不能少,不够让他们去借,我们等着。” 刘财愤愤地说:“两千,我死也死不出来,要拆就拆吧!” 张强手一挥:“好!清场!” 清场是拆房子之前的准备工作,把房子里的人强行赶出来,以免出人命。 干部们刚闯进屋子,刘财的老婆带着三个女儿齐刷刷地跪下。 卢国富急得一头汗:“张书记,不能拆啊,拆了他们一家子怎么过日子啊?!” 张强一怔,说:“扶起来,扶起来!” 张强轻轻拍打前额,让自己冷静下来,对卢国富说:“谁想拆房子啊,可他也得给我们台阶下呀,让他交一千五,这事了结。” 刘财数钱时手抖,眼里满是泪水。马上过端午节,箱底只剩两、三百元,日子怎么过啊? 墨菲定律说,事情如果有变坏的可能,不管这种可能性有多小,它总会生。这个源自西方的著名论断同样适用于刘财,第三天,又有一批镇干部上门。 旧欠组在北边村清收乡统筹村提留时,刘财坐在家里算了一笔账。他家往年拖欠了六十三元,今年上交任务大约一百八十元。全部交清,所剩无几。少交些,下个月的端午节就能过得去。 吃完早饭,副镇长黄水龙和镇干部小李、小高、村委会会计老张来到刘财家。老张把数字报完,问题出来了。刘财家去年的旧欠变成七十八元,今年的应缴款也多了十五元,变成一百九十五元。老张说,因为有村民告状,添加了刘财小女儿的人头费。 争执一开始就散浓烈的火药味,刘财愤怒地说:“你们还让不让人活了?!我女儿的事前天才处理完,怎么就加上人头费啊?!” 老张说:“早几年就有人告你,说我们包瞒你违反计划生育,去年没办法才给你加人头费。” 黄水龙主动退让一步:“刘财,你家确实困难。要么这三十块钱暂时放下,其他钱你交了吧。” 刘财扬起下巴:“我哪有这么多钱?再说,那么多人没有交清,凭什么我交清?” 小李上前一步,盯着刘财大吼:“你说,谁没有交清!说啊!” 刘财毫不示弱:“反正有人没有交清。” 黄水龙说:“既然这样说,那我今天就管你的事,别人的事我还不管了。” 小李说:“有钱交钱,没钱我们动手扒谷、牵猪!” 刘财往后一退,从墙角捡起镰刀,横在谷仓仓口,厉声喝道:“你们这么逼我,大不了一死,我看谁有这个本事?!” “还真出英雄了!”小李说完,窜上去夺镰刀。 刘财见小李伸手过来夺刀,情急之下扬起镰刀一划拉,恰恰划到小李左手手掌,顿时血流如注。黄水龙和小高见状,各自抓起板凳迎上去。刘财手握镰刀上下翻飞,折身退到里面的房间。 几分钟后,刘财端着一把长铳出来,目露凶光,大吼:“老子打死你们这些贪官王八蛋!” 黄水龙和老张见状赶忙拉着小李、小高跑了。 朱才良听说后,带着廖文华、卢国富几个人去刘财家。 黄水龙神色恐慌:“那家伙红了眼,这个时候过去太危险。” “你是当事人,去了会激矛盾,我们去不要紧,要开铳早开了。”朱才良觉得没有那么严重。 来到现场,朱才良现实际情况比预计严重。他们刚走近刘家,就听到一声断喝:“谁过来打死谁!”刘财站在自家大门口,手里端着一把长长的猎铳。 卢国富哀求道:“财,不要干傻事!有话慢慢说,没有过不去的坎。放下铳,朱镇长来了。” 刘财吼道:“我被你们逼苦了。谁都不要过来,谁往前走一步,我就打死谁,大不了一死!” 这时,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朱才良让廖文华去几里外的朱元林场打电话,又让村干部去请刘财的娘。 谭阳春听完情况介绍,掏出烟散一圈:“大家说说,怎么弄?” 廖文华说:“支所长带了枪就不怕,一杆猎铳还干得过枪啊……” 谭阳春打断他的话:“什么意思,你还想打进去?我这个书记不干倒不要紧,长铳的杀伤力你不知道呀,多少人遭殃?派出所不是来蛮干,是防备出现最坏的情况。要么让刘财的老娘去劝一劝,说我们不追究他责任,让他把长铳放下。” 黄水龙说:“他砍伤了小李,就这样算了?下回谁敢做事,恐怕下次拿铳拿刀对付我们的人会更多。” 谭阳春骂道:“你猪头啊,听不懂我的话!” 黄水龙恍然大悟:“哦,我知道了。” 按照他们的方案,先稳住刘财,等靠近了再控制住带回派出所。但是,事情没有按谭阳春设计的方向展。刘财听了老娘的话,同意谈判,但指定和谭阳春一个人谈。 这是一栋破败的土砖屋,厅堂不透光,黑乎乎。谭阳春刚才在阳光下,突然走进来,眼前一黑。好大一会儿,才看见一小束阳光穿过屋顶照射进来。他揉揉眼睛,才现阳光跌落在地下的一滩水上。看来,昨天的大雨漏进来了。房子四面漏风,出嘶嘶的声音。厅堂除了一张黑漆漆的八仙桌和几条破板凳,空空荡荡。他眼睛一热,心里滑过一丝酸楚的感觉,官逼民反啊。不由得动了恻隐之心,自己也是苦孩子出身,有些农民太苦了。 谭阳春高起低落,放过了刘财。刘财答应几天后主动去派出所接受处理。同时把拖欠的统筹、提留款交清。 袁晋鹏第一次经历这么激烈的冲突场面,从骨子里佩服谭阳春的从容、镇定、老练。谭阳春之所以决定不抓刘财,除了可怜他,还因为看到他老婆手上拎着农药瓶子,泪眼婆娑,怕闹出人命。之所以坚持要刘财交拖欠的统筹、提留,是怕老百姓说镇政府欺软怕硬,引起连锁反应,以后工作做不下去。当然,他也感觉到,安排几批干部轮番上门强行收款是一个败笔,应该由同一组人酌情统收各类欠款。怎么说,也不能把人逼到绝路啊!农村太难!农民太苦!自己的工资、单位的招待费、小车费,哪一项不是老百姓一分钱一分钱交上来的? 第7章 迎来送往,夜幕下的另一个江湖 乡镇工作无非如此,卖力做事,大碗喝酒,大开大合。 管冲说,乡镇干部要做“四得”干部——走得、哇得、吃得、睡得。走得是有一双铁脚板,能走村串户,经得起山高水长。哇得是口才好,能说会道,沟通能力强,也经得起口舌之争。吃得是有好胃口,吃一顿顶几餐,经得起饿也经得起撑。睡得是睡眠好,不管环境如何,倒头便睡,经得起熬夜。袁晋鹏觉得在这“四得”基础上要增加一项“喝得”。夏粮入库后,向阳镇财政紧张的局面进一步缓解。现在,他最苦恼的事情不是干群矛盾和财政困难,而是应酬。准确地说,是酒桌上的应酬。几个月来,袁晋鹏饱受宴饮之苦。上面来人,下面请客。一镇之长,哪一顿能缺?他原本酒量还好,可餐餐不断,钢肠铁胃也吃不消。偏偏他豪爽、硬气。敬领导,满杯。陪下属,还是满杯。结果喝得两眼迷离,甚至“口吐莲花”。当然,酒桌上的爽快为他赢得口碑,纷纷说他“够意思”、“性情中人”。多少人因他豪情万丈的一杯酒,把他视为好领导、好朋友。他自嘲说,杜牧“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我是“豪气干云三杯酒,喝出几段兄弟情”。镇机关干部中,有几个人逢酒必醉,每每丑态百出。他见了很是害怕,不知道自己酩酊大醉后如何失态。可上了酒桌,他忍不住豪情满怀,举杯畅饮。酒醒之后,又陷入深深自责之中,自控能力这么差,此生或许只能止步于正科级。一个成熟的领导不该醉酒,至少不该频繁醉酒吧。 晚餐临近,谭阳春走进来:“梁克雄几个人快到了,走吧。” 袁晋鹏叹息一声:“唉!陪吃没问题,我怕陪喝啊。” 谭阳春笑道:“碰到领导是没办法,你不必那么实心眼,满杯满杯的。喝酒不赖痞,醉死都怪鬼!” “你教我两招,要不然身体会垮哦。”袁晋鹏一脸无奈。 说话间,听到有小车驶进大院。下了楼,果然是县民政局局长梁克雄、救济股股长任艳芳和司机。大家简单寒暄后,直接来到食堂大包厢。除了谭阳春、袁晋鹏,还有王江华、张强、黄水龙、民政所长花海波、妇联主任江萍萍、文书王才德作陪,满满一桌。桌上66续续上了七、八个菜,主菜是“红烧野生甲鱼”,算高规格了。 谭阳春问:“梁局长,白的黄的?” 梁克雄笑了笑:“客随主便,不要喝太多,回家要交作业哦。” “梁局长,谁不知道你的酒量,哪能耽误你们夫妻的好事。”袁晋鹏说。 谭阳春说:“那我们喝四特酒。梁局长,你不要口口声声交作业,欲盖弥彰!是不是这两天开会把子弹交给艳芳妹妹了?” 任艳芳作羞涩状,声音有点嗲:“谭书记,我没有得罪你,怎么把火烧到我身上哟。” 谭阳春说:“我们来点实在的,倒满酒再说。小王,倒酒。” 玻璃杯不小,一瓶酒正好四杯。 给江萍萍倒酒时,梁克雄说:“萍萍,你喝啤酒吧。” 谭阳春当即反对:“不行不行!江萍萍是你外甥女,也是向阳的妇联主任,得和我们保持一致,喝白酒!” 梁克雄还想说什么,见江萍萍主动把杯子递过去,不再吭声。 第一杯酒满堂红,大家一起举杯,每人一大口,算是拉开大幕。接着,谭阳春、袁晋鹏分别敬梁克雄、任艳芳,其他人在后面排队,大体按照官阶轮。 酒桌上,少不了聊小道消息。梁克雄喝得高兴,忍不住说:“今天在晴川开会,听说蒲书记马上调回省里。” “不会吧,蒲书记才来三年啊。”谭阳春有些不解。 梁克雄稍稍放低声调:“据说是蒲韦不和,蒲书记靠山不大,只能让路,调省委农工办。” 谭阳春摇摇头:“可惜了,蒲书记是才子,写得一手好字。” 梁克雄一脸不屑:“官场比的是背景、靠山,才不才没那么重要。” 对行署专员韦德昌的背景,大家心知肚明。广为流传的说法是,七十年代初,一位老红军出身的长下放到昌明机械厂劳动。韦德昌是厂里的技术员,成为长的小师傅。恢复领导职务后,长一直和韦德昌保持联系。八十年代中期,中央提出加快干部队伍革命化、年轻化、知识化、专业化建设。韦德昌脱颖而出,先后担任晴川地区行署副专员、常务副专员。几年前,被提拔为专员。 谭阳春说:“大领导的事,管不了。不管谁做书记,别把我这杯酒搞掉就行。来,喝酒。”说罢,端起杯子和梁克雄敲杯。 梁克雄没有推辞,端起酒杯深喝一口,放下酒杯,侧过头问袁晋鹏:“袁镇长,你师院的班主任是谁?” “是戈平明教授,梁局长认识?”袁晋鹏听说梁克雄是校友、系友,但不清楚具体哪一届。 梁克雄端起酒杯轻轻碰袁晋鹏的酒杯:“我们是同门师兄弟。我是八四届,班主任也是戈教授。” 想不到还能攀一个局长师兄,袁晋鹏爽快地一饮而尽:“梁局长和颖昌的黄县长是一个班?” 梁克雄摇头:“黄保和是八零届,戈教授带完那届,就带我们这届。地区妇联戚玉琳、地区教育局陈文胜和我一个班。” 戚玉琳是地区妇联副主席,陈文胜是地区教育局副局长,都三十多岁,算是晴川地区政界的“少壮派”。 谭阳春接话:“晴川师院是我们晴川地区的黄埔军校,过几年,天下是你们的。 ”晴川农校的学生毕业后大多在乡镇工作,出了不少科级领导,但爬到县级岗位的不多,起点似乎不如晴川师院高。谭阳春是晴川农校毕业,说这些话,心理有点复杂。 袁晋鹏呵呵一笑:“哪里哦,师范生多数还是做老师,改行到行政单位的很少。像我爸妈大学毕业几十年,一直做普通老师。” 梁克雄问:“你父母也是晴川师院?” 袁晋鹏说:“他们是省师院,现在的师大” “哦,对了,杨大忠书记也是师大毕业。”梁克雄说,似乎想起什么。 张强又要单独敬梁克雄,梁克雄说:“张强,你父亲是我们的老局长。你老是敬我,我哪里吃得消。要么大家都把酒满上。我说个谜语,谁能解出来,我甘愿喝一口酒。” 谭阳春问:“一口是多少?至少半杯吧。” 梁克雄爽快地说:“行呀,不过你们只能选三个人出来答,谁答错了也要罚半杯酒。听好了:有时硬如钢,有时软似棉,不是金刚钻,能揽雌器活。”说完,得意地扫视一圈。 包厢里顿时安静下来,大家似乎在认真思考。 王江华说:“是气功吧。” 梁克雄哈哈一笑,说:“奖酒!” 王江华端起酒杯,眨巴眨巴眼睛,喝了半杯。 黄水龙说:“水吧,冰冻时可硬了。” 梁克雄在桌子上一敲:“好,奖酒!还差一个人。” 王才德琢磨了一会儿,问:“什么是瓷器活啊,是哪几个字?” “哦,我知道了!”任艳芳兴奋地说。 梁克雄说:“那你说,说错了要奖酒哦。” 任艳芳扑哧一笑,脸上飞起一片红霞,欲言又止。 江萍萍、王江华异口同声:“任股长,快说啊!” “这里瓷器活的瓷是雌雄的雌,那不就好猜了。”任艳芳说。 谭阳春猛地一拍桌子:“我早就猜到了,就是没把握。” 江萍萍问:“到底是什么呀,急死人了!” 梁克雄斜着眼睛看任艳芳:“你把答案说出来,否则我不喝这杯酒。” 任艳芳满脸娇嗔:“梁局长,你可真坏呀!说就说,谜底就是:你们男人有女人没有的东西。” 梁克雄故作惊讶:“你说胡须啊?喝酒!……” “我怎么是说胡须了,我是说你们男人的命根子。”任艳芳抢过话头,一脸绯红。 袁晋鹏说:“梁局长,这杯酒该你喝了。” 梁克雄端起酒杯,喝了半杯。 谭阳春一本正经地说:“没想到,任股长对梁局长的命根子这么有研究啊。”引得桌上一阵哄笑。 这顿饭吃了两个多小时才结束,梁克雄颇为尽兴,临走时主动提出拨五万块钱给向阳镇敬老院。 送走梁克雄,谭阳春说:“这几年,民政局对我们镇的扶持力度比较大。不过,梁克雄不是没有目的。他想让我们年底推荐江萍萍。你觉得怎么样?” 袁晋鹏听出谭阳春已拿定主意,他无非做一个顺水人情,但不能完全放弃自己的影响力,便说:“谭书记,我来的时间不长,你把握吧。不过,我觉得王才德能力、人品不错。” “我们想到一块去了!小王排第一位。江萍萍反正有点路子,排后面一点无所谓,梁克雄会找管冲。”谭阳春说。 袁晋鹏清楚王才德和谭阳春的关系。几年前,袁晋鹏在向阳镇当文书时,王才德是中心小学校长。当时,王才德和大家处得不错,尤其和镇长谭阳春交往甚密。谭阳春担任书记后,王才德借调到镇政府任文书。明眼人看得出,王才德想谋求更大的展。可惜,他的调动手续办得很不顺利,被郑爱华卡了两年多,直到谢建平做县长才开绿灯放行,没赶到上一批人事调整。袁晋鹏想,不管你王才德和谭阳春的关系如何,只要你人品好、能力强、工作踏实,我就投你一票。 回到办公室,袁晋鹏直接走进里间的卧室,打开电视机,半躺着看电视。梁克雄酒桌气氛把握得好,大家喝得热闹却不至于醉醺醺。袁晋鹏正是这个状态,有点酒酣耳热,却没有不适和糊涂。电视里没有什么好节目,躺着躺着有了睡意。于是下床,准备洗漱、睡觉。这时,他听到敲门声。似乎一个陌生人在敲办公室的门,很轻微。几个月来,他习惯了不分昼夜的敲门声。这大概是乡镇工作和机关工作最大的不同,没有上下班概念,随时有人找上门来。 门口站着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头浓密整齐,方面大耳,隆鼻细目,上身穿梦特娇蓝色真丝T恤,腰间是金利来皮带,下身穿深灰色西裤,脚蹬油光蹭亮的皮鞋,腋下夹着一个皮包。 男人主动伸出手:“袁镇长,你好!还记得我吗?” 袁晋鹏稍有迟疑,伸出手轻轻握了握:“不好意思,还真想不起,你是……,进来坐吧。” 男人并不生分,跟着袁晋鹏走进办公室,随手关上门,在袁晋鹏对面坐下,然后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张名片,双手递过来:“袁镇长,你在县政府时,我们一起吃过几次饭。” 袁晋鹏接过名片扫一眼,拿起一瓶矿泉水递过去:“是冯总啊,我想起来了,我说怎么面熟呢。不好意思!” 来者冯仕达,是平安县通达工程公司总经理,在当地小有名气。这么多年来,他苦心编织了一张关系网,事业随之做大,平安县很多大工程出自通达公司。令人最佩服的是,无论平安县的领导怎么换,他都打得火热甚至称兄道弟。 冯仕达拧开矿泉水瓶子,咕咚咕咚喝几口:“袁镇长,你上任这么久我才来拜访。失礼啊,不要见怪哟。” 袁晋鹏说:“冯总客气了,有什么事情尽管直说。” 冯仕达笑了笑:“袁镇长真爽快,那我不拐弯抹角。是这样,向阳镇的引水渠工程是我们公司做的,验收一年多了,可还有三十多万工程款没有结清。平时我们也不急,前几天县城环城路工程开标,总共两个标段,通达中了一个。我们找县政府要预付款,谢县长说,全额垫付。没办法,只好到处求助,找银行贷一点,收点工程尾款,晚上赶了过来。” 袁晋鹏反应过来,是上门讨引水渠工程尾款。对于挪用专款,袁晋鹏很慎重,只是在工资最紧张时挪用,夏粮入库结算后,已经补回去。 袁晋鹏直截了当地说:“冯总,我来的时间短,有些情况不熟悉。只要那笔款子到了,这两天让财政所打过去,你放心!” 冯仕达没有想到事情这么顺利,半信半疑:“全部打过来?最近我们资金太紧了。” 袁晋鹏笑道:“本来就是你的钱,放在我账上也不敢用。” 冯仕达高兴地说:“爽快!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袁晋鹏觉得有点好笑,我愿不愿意交你这个朋友还不一定呢。 冯仕达拉开公文包,从包里取出一个鼓鼓囊囊的大信封,塞到袁晋鹏的手里。 袁晋鹏站起身,推开冯仕达的手:“冯总,这不行!” “袁镇长,你上任后,我还是第一次来,算是祝贺,请一定笑纳!”冯仕达再次把信封塞过来。 袁晋鹏果断地扒开冯仕达的手:“冯总,别让我为难,这样我们怎样做朋友啊?” 冯仕达笑了笑:“袁镇长,一回生二回熟,只是一点小意思,千万给个面子哟!下次再来拜访。”说完,把大信封扔在办公桌上,拉开门一溜烟走了。 第8章 跳槽往事,放下你幼稚的尊严 袁晋鹏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 思想如脱缰的野马,在无垠的原野上狂奔。钱肯定不能收,但怎么退呢?冯仕达没有必要送钱,他有什么目的?是想方设法还给冯仕达,还是上交县纪委?冯仕达会拿回去吗?交给县纪委合适吗?送礼的人也不容易啊。冯仕达出手如此阔绰,让袁晋鹏有点吃惊。在同龄人中,他算见过一些世面,但在行贿送礼方面纯粹是门外汉。几年前,办理改行调动时,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找郑爱华。现在看,与别人比,他太小家子气,以至于一波三折。 第一次去郑爱华家里,他做了充分准备。早早去山里买好上等干香菇、干木耳,又到县城百货大楼买“汾酒”和“红塔山”香烟。接着,弄清郑爱华家的具体位置。郑爱华住在县政府宿舍一号楼最东面,上下两层,前后带大院子,挨着东面的小路打开围墙开了一个小门。 初秋的夜晚,依然酷热难耐,大街上人头攒动,到处是逛街和乘凉的人。他提着硕大的塑料袋徘徊在“县长楼”附近。因不断有人进出郑爱华家,他只能在附近等待时机。这条小路连接县政府宿舍区和大街,人流量很大,熙熙攘攘。他如芒刺背,感觉每一个路人都盯着他这个溜须拍马之徒。但他不能走远,看不到小门,怎么掌握上门的时机。总不能几个送礼的人窝在一起吧?尴尬不说,关键会把事情搞砸。 大约九点多钟,袁晋鹏看到刚才进去的两手空空的中年男人出来,赶紧过去敲门。一阵轻盈的脚步声之后,小门轻轻地打开了。 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上下打量袁晋鹏:“你找谁?” 袁晋鹏说:“我找郑县长。” 小姑娘皱皱眉头:“县长不在家。” 一切在杨大忠预料之中,袁晋鹏说:“杨大忠主任和郑县长打过电话,要么我和兰医生说吧。” 小姑娘听罢,扭过头朝里面喊:“兰阿姨,有人找。” 兰医生是郑爱华的妻子,在县人民医院做内科医生。袁晋鹏久闻其名,但从来没有见过。 几分钟后,一个身材高挑的中年女人走过来:“谁啊?” 袁晋鹏小心翼翼:“兰医生,我是向阳镇的小袁,杨大忠主任委托我带了一点土特产过来。” 兰医生说:“哦,大忠那里的,太客气了!心意我们领了,东西你拿回去吧。 ” 袁晋鹏向前一步挤进门,恳切地说:“兰医生,您一定要收下!要不然,杨主任非骂死我不可。” 兰医生笑了笑,往里面走:“唉,大忠每次都这么客气!” 兰医生没有让他进客厅,而是带到客厅对面的一排平房。他往客厅里瞟一眼,里面灯火通明,郑爱华和几个人围坐在一起喝茶。 兰医生拉亮储藏室的灯,房间里堆满了礼品,琳琅满目。左边是土特产,香菇、木耳、笋干、茶叶、野蜂蜜……,右边是白酒,茅台、五粮液、泸州老窖、汾酒、西凤酒、郎酒、董酒、酒鬼酒……。门口的桌子上还堆放着六、七个未及整理分类的大塑料袋,隐隐约约看得到里面的烟酒。香烟多是整条的中华牌,只有一个塑料袋里放“红塔山”。兰医生指了指桌子:“放这里吧。” 走到大街上,袁晋鹏感觉不妙。没有和郑爱华见面,兰医生恐怕连他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充其量说杨大忠派人送了土特产。何况,与别人比,他的礼物显得抠门。他觉得有必要和郑爱华见一面,或许能留下一些印象。 第二天不到八点,袁晋鹏就赶到了县政府。还没有到上班时间,他只能站在办公楼门口的梧桐树下等候。杨大忠告诉他,县长忙得很,一天只有早上八点钟前后清闲点。果然,快到八点钟的时候,郑爱华魁梧的身影出现了,他家离办公楼只有三、四十米。估摸郑爱华到了办公室,袁晋鹏慢慢走上楼去。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来;再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来,这是他惯用的缓解紧张的办法。 到了郑爱华的办公室门口,他轻轻敲了敲办公室的门。 “请进!”雄浑的男中音从里面那间办公室传出。 袁晋鹏循声进去,刚刚跨入里面那间办公室,只听见一声断喝:“哪里?!” 袁晋鹏冷不丁被吓一跳,好大的官威!迅修复情绪走上前去,神情紧张地说:“郑县长,我是向阳镇的文书小袁,调动的事情请您关照!” “等下次开会研究再说吧!”郑爱华方面大耳,声如洪钟,一脸严肃。 袁晋鹏大脑“嗡”的一声,不知如何作答,呆呆地站在那里。 郑爱华面无表情:“还有事吗?” 袁晋鹏摇摇头,悻悻地出了门。 走到楼下,袁晋鹏缓过神来。窝火啊!在向阳镇多少次为你扶手捉脚、端茶倒水,怎么像没见过我一样?这官架子摆得忒足吧?自己也没出息,还没说两句话,就被赶出来。不就是一个七品芝麻官嘛,怕什么怕?回到向阳镇,杨大忠安慰他,别急,厚着脸皮多找几次,没有过不去的河,没有翻不过的山。 半个月后,县政府常务会议如期召开,却没有研究人事调动,人家没把他当一回事。袁晋鹏按捺不住了。该从哪里下手呢?郑爱华工作能力强,但贪财好色也臭名远扬。他的桃色新闻这些年一直充斥着县城的大街小巷。有人夸张地说,大街上走过十个漂亮女人,就有一两个和他有一腿。当然,郑爱华很仗义,实打实地为情人们办事。结果,这倒成了他的金字招牌,向他靠拢的女人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而一种比较流行的说法是,郑爱华收钱办事,钱到位,铁定办事。看来,事已至此,不出血死活过不了关。他必须做出抉择,要么回到向阳镇中学教书,要么花钱过关。他曾经自负地认为,办不成调动,依然可以通过考研来改变自己的命运,但改行过程中一而再再而三的碰壁让他有一种被人蔑视和侮辱的挫败感。这反而激他的斗志,无论如何再努力一把。他清醒地认识到,只要把钱送进去,郑爱华必定顺水推舟卖杨大忠的情面。问题是,怎样才能把钱送进去,不至于尴尬和拒收。送多少钱合适,能够一锤定音。按行情,也许要送三、四千元。但他不准备送那么多,一千元是自己愿意妥协的最大金额。毕竟郑爱华答应杨大忠了,再说这不是一个小数字,是他大半年的工资收入。与其举债行贿,他宁愿偃旗息鼓。在送钱的方式上,他认真考虑过,面对面送给郑爱华不现实,直接送给兰医生也有难度,只能想办法让郑家那个小姑娘帮忙转交。 袁晋鹏到郑爱华家门口,是下午四点多钟。这是一个理想的时间点,郑爱华和兰医生上班去了,让小姑娘转交有足够的理由。白天到郑爱华家的人很少,他不必像上次那样苦苦排队,直接敲门即可。 小门打开了,小姑娘探出头:“你找谁?” 袁晋鹏套近乎:“小喻,不认识我了?上个月我还到这里给兰医生送土特产。” 小姑娘听袁晋鹏叫她小喻,有点意外,羞涩地笑了笑:“不好意思,你一说我有点印象。你找县长?” 袁晋鹏笑道:“郑县长在吗?兰医生也行。” 小姑娘摇摇手:“县长在晴川开会,兰医生上班了,要么你去医院找吧。” 袁晋鹏装模作样地想了想,掏出一个信封,递给小姑娘:“算了,反正就是杨主任给郑县长的一封信,麻烦你转交吧。” 小姑娘伸出手,又马上缩了回去:“真的是信吗?要不然我会挨骂。” 袁晋鹏一脸诚恳:“小喻,我叫袁晋鹏,是杨主任那里的文书。要真挨骂,你找我算账好了。” 小姑娘稍稍迟疑,接过信封。 这一次,似乎很顺利,至少按照袁晋鹏设计的方式展开。送出那个沉甸甸的信封,他突然想起上次插队的那个两手空空的中年男人,恍然大悟。看来,提烟拿酒只是送礼最初级的阶段啊!信封里,夹了一封信和十张一九九零年版的百元钞票。在信中,他介绍了自己的基本情况和经历,表示将对郑爱华的帮助感恩戴德,一生铭记。 回来的路上,袁晋鹏没有因为办事顺利欣欣然,反倒怅然若失。他觉得曾经坚守的底线下移了,引以为豪的“傲骨”消失了。他不吝惜那一千元钱,却为自己向权钱交易妥协而伤心。郑爱华“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你想改行就得按照他的规矩来,不退让不妥协又能如何?他实在不知道自己是在适应生存环境还是在堕落。他拿定主意,无论成败,这是最后一次努力。人生的道路千万条,不行就全力以赴考研吧,未尝不是一个更大的希望。 十几天后,杨大忠找郑爱华汇报工作,再次提及袁晋鹏的调动。郑爱华爽快地说,研究人员逆向调动时,会优先考虑向阳镇的需求。又过二十多天,县政府的抄告单姗姗来迟,下达到县劳动人事局和向阳镇。劳动人事局签字、盖章后,调动表又转给县委组织部。杨大忠说,管部长是个实在人,你不必去跑动,我打电话给他。袁晋鹏说,不是您帮忙,我就是跑断腿也办不成。这是他的心里话。他深切感受到,一个平民百姓要办一件事情有多难。在这个根深蒂固的官本位社会里,没有一两个当官的亲戚朋友,就像一棵毫无根基的小树,随时可能被一阵大风刮倒。几天后,他接到了县委组织部的电话。他放下手头的事赶往县城,一气呵成地办完行政、工资、组织一摞调动手续。拉扯一年多的改行调动终于尘埃落定。 晚上,袁晋鹏到百货大楼买了两瓶“郎酒”、两条“阿诗玛”香烟,直奔管冲的家。管冲住县委大院后面的一幢两层小楼,隔壁住着县委副书记刘金钟,也是一幢前后带院子的两层小楼。 可是,按下门铃大半天没有人来开门。正疑惑间,有人开了门:“找谁啊?” 袁晋鹏上前一步:“我是向阳镇的文书小袁,找管部长。” 开门的中年妇女说:“哦,你到客厅里坐一会儿,管冲在洗澡。” 管冲家客厅不大,只有二十几平方米,摆了一圈沙,沙前是一张长长的茶几,稍远的柜子上放一台略显陈旧的彩电,正在播放电视连续剧。中年妇女给他倒一杯茶,又把果盘推到他身边,让他倍感温暖。 过了几分钟,管冲从里面的房间里出来,上下打量袁晋鹏,又看了看袁晋鹏脚下的塑料袋:“你哪个单位,找我什么事?” 袁晋鹏赶忙站起来:“管部长,我是向阳镇的文书小袁,特意来感谢您。” 管部长的神情松弛下来:“哦,不必谢,符合条件我们就会批准。大忠主任对你很欣赏,好好干。” 袁晋鹏把礼品提起来:“管部长,还是感谢您!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管部长一把推回来:“小袁,年轻人不要学这一套。不要把关系搞得太庸俗!” 看管冲声色俱厉,袁晋鹏大脑一片空白,满脸通红,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管部长,这是我的一点心意,绝对没有别的意思。” 管冲看袁晋鹏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动了恻隐之心:“年轻人要把主要精力放在工作上,而不是其他地方。要么这样吧,我收你一瓶酒,其他东西你拿回去孝敬父母。另外,替我带一包香菇给你父母吧。”说完,到旁边房间里拿一袋干香菇塞进袁晋鹏的塑料袋,顺手拿出一瓶“汾酒”,放到了茶几上。 管冲把袁晋鹏送出院子:“小伙子,好好干。代我向大忠主任问好。” 袁晋鹏提着礼品袋,稀里糊涂地出了门。好大一会儿,才清醒过来。看来,管冲真是一个很正派的人,收一瓶酒,还送一袋香菇,多有人情味啊! 这次调动,几经周折,终于修成正果。袁晋鹏见了世面,也做了反思。怀疑自己未必具备职场生存的灰色能力,譬如溜须拍马、看风使舵。做老师,生活固然单调,社会地位也不高,但大致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不必看人家脸色行事,更不会受到自己良心的谴责。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选对了路,想起了同学留在他毕业留言册上的那词:胡马,胡马,远放燕支山下,跑沙跑雪独嘶,东望西望路迷,迷路,迷路,边草无穷日暮。 改行跳槽的经历对袁晋鹏的影响很深,以至于他经常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段等待和煎熬的经历。最近几年,常常有人提着礼品上门,他总会从中看到自己的影子。思之再三,他觉得把冯仕达送的钱交给县纪委实属下策,有哪个人心甘情愿把自己的钱送人,不都是逼的吗? 第9章 故友来访,恍如隔世惊破天 朋友赵昂突然来访,让袁晋鹏很是惊诧。 那天袁晋鹏吃完早点,在篮球场上溜达。这是他最近养成的习惯,吃完饭不走动一下浑身不舒服。这时,看见一辆很豪华的银灰色轿车缓缓驶进镇政府大院。他以为是哪一位领导大驾光临,迎上去。走近一看,才现竟然是一辆奔驰轿车——以前仅仅在图片上看过,对奔驰的车标印象很深。正疑惑间,副驾驶位的车门打开了,下来一位身材高挑、穿红色外衣的漂亮女孩。女孩下车后,拉开后面的车门。一位络腮胡子、穿西装、系领带、戴大墨镜的年轻男子下车朝他点头,又微微一笑。 袁晋鹏一怔,觉得此人异常面熟,却一时想不起是谁,不知如何开口。 那位男子摘下墨镜,说:“晋鹏,是我呀!” 袁晋鹏大吃一惊:“赵胡子啊!你从哪里冒出来?” 说起来,他们是老朋友。不过,最近六、七年没有见面,失去联系。他们第一次相见是读高中时。当时,县教育局举办全县中学生“迎国庆”演讲比赛。五零九矿子弟中学高三学生赵昂以其标准的普通话、充沛的激情无可争辩地夺得第一名。在平安一中读高一的袁晋鹏获得第二名。此后,他们渐渐成为志趣相投的朋友。尽管两所学校相距六十公里,但文学、书法、演讲种种共同爱好把他们紧紧地拉在一起,几乎每周书信来往。有时,为辩论一个问题,一星期写信三、四封,争得不可开交。他们全身每一个毛孔都充满活力,对未来充满憧憬。论学习成绩,他们有一个共同点,语文、历史拔尖,数学差一点,总分在中上游水平。当然,在性格上,他们有所不同。赵昂心直口快,激进张扬,课余时间主要读文史书籍,尤其喜欢鲁迅杂文。袁晋鹏性情耿直却不偏激,涉猎广泛,对释、道两家的著作也兴趣盎然。学校放假时,他们到对方家里做客。宽阔时尚的街道、整齐划一的住宅楼、环境优美的校园让袁晋鹏走进了一个全新的世界。骑着破旧、沾满泥尘的永久牌自行车走在时尚的大街上时,他竟然有一点自卑。赵昂的父亲是工程师,母亲是工会干部,对他的到来很是热情。但他们和他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交流,甚至没有问起他父母亲的职业情况。矿区人骨子里看不起当地人,称呼当地人为“老表”。这本来是外省人对江西人特有的亲切称呼,但在他们颇为不屑的眼神和语气中,你明显感觉出他们居高临下的优越感。事实上,自从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末筹建以来,五零九矿给平安县带来许多荣耀和帮助。譬如通了铁路,譬如引来了不少中央部委领导,譬如在原子弹、氢弹成功爆炸后,平安县作为五零九矿所在地,知名度迅上升。八十年代初,五零九矿矿长直接调任晴川行署专员。这件事强化了五零九矿职工高人一等的心态。但总体上,在赵昂家里,他过得充实而快乐,他很快融入矿区孩子的圈子,自如地用普通话高谈阔论、踢足球、看电影。 接着,两人一起来到林岗中学袁晋鹏家中。袁晋鹏的父亲袁太和、母亲游小萍六十年代从省师范学院毕业后一直在农村中学工作,几次放弃调到县城工作的机会,最后选择在林岗中学扎根。林岗中学的辉煌曾是林岗人津津乐道的话题。七十年代中期,**劳动大学平安县分校走向衰落,老师们纷纷谋求外调,林岗中学因地处丘陵地带、交通便利而成为老师们的选。随着一批骨干老师的调入,学校的整体教学水平明显提高。一九七七年恢复高考,平安县共有七十八人考取大中专学校,其中林岗中学考取二十一人,轰动全县。此后几年,林岗中学每年考取三、四十人,成为晴川地区重点中学。但随着平安一中升格为省重点建设中学,知名骨干老师6续调往平安一中,优秀生源也向平安一中倾斜,林岗中学逐渐走向衰落。刚来的时候,赵昂感到很不适应。这里没有水泥马路、热水澡堂,也没有足球和电影,一到夜晚,似乎整个集镇沉睡了,静得可怕。渐渐地,赵昂适应了乡村的静谧和安逸。林岗中学教学大楼后面有一大片茶树林和草坪,面积近千亩。他们几乎整天窝在茶树林里,有时仰面躺在茶树间隙的草坪上,享受着冬日煦暖的阳光。有时正襟危坐认真看书。有时信步林中聊天争论,十分惬意。最让赵昂兴奋的是袁太和的一壁藏书,不仅有文史哲经典著作和小说,还有八卦占卜、看相堪舆的书,许多书他完全没有听说过。两个清贫的知识分子专心教学,淡泊处事,令他肃然起敬。后来,赵昂和袁晋鹏先后考入晴川师院中文系,成了名副其实的校友、系友。他们住同一栋学生公寓,聊天时经常争辩得面红耳赤。赵昂的激进、张扬为他在学生中赢得很高的知名度,很多学生知道中文系有一个能言善辩、留着满脸络腮胡须的“赵胡子”。自由化思潮波及晴川师院,赵昂理所当然地一马当先。事后,不仅赵昂一伙人挨了严厉处分,还殃及当时的院团委老师,学生会秘书长黯然离职。大学毕业后,赵昂孤身外出,从此杳无音信。 “袁大镇长,不欢迎我们吗?”赵昂见袁晋鹏一副呆若木鸡的样子,调侃道。 赵昂的变化太大了。当年,他留一个短平头,根根短直指苍穹。现在是最为时兴的三七开分头,身穿阿玛尼西装,手戴金灿灿的手表,给袁晋鹏恍若隔世的感觉。 在办公室,赵昂将自己七年来的经历娓娓道来:“大学毕业我分配在凤岭中学。还有天理吗?凭什么最偏僻的地方让我去。按学习成绩按学分,我是前三名。不就是年轻人犯点错误嘛,说好下不为例,最终还是不放过你。我咽不下这口气,直接去深圳。那时,我一个深圳人也不认识,只能挑最便宜的旅社住下来。然后跑职业介绍所、跑企业,可有几家企业要中文专业的大学生?转了十多天,到处碰壁,硬是找不到工作。实在挺不住,准备先回家再说——身上没钱了。那天,在深圳火车站候车室,事情突然有了转机。 一家电子公司的总经理赶到火车站去挽留一名搞广告宣传和策划的部门经理,但那个人铁了心要走,说是大学同学邀好了一起闯上海。那个总经理苦劝无果,只好怏怏而回。这时,我主动迎上去,说,让我试试吧,也许能还你一个精彩!” 赵昂拿起茶杯,呡了一小口,接着说:“其实,我是被逼得没办法,先把大话撂出去。虽说在学校搞过宣传,可这完全是两回事啊。试用期那几个月,我天天晚上看书到深夜,什么营销、策划、广告、宣传、企业文化……,现学现卖。幸运的是,熬了过来,慢慢地站稳了脚跟,第二年做了部门经理。后来,总经理和董事长闹翻了,带我们几个人另起炉灶,在东莞开玩具厂。说起来,老总真仗义,银行的关系由他打通,贷款时,没有把我们撂下,大家都成了股东,虽说份额不大,可那感觉太好了。” 说到这里,赵昂停顿下来,得意地朝袁晋鹏笑了笑:“去年,老总出车祸死了。我跟他儿子不合拍,只好退了股。不退股不知道,一算账,几年下来,还完银行贷款,还赚了三百多万。于是,邀几个朋友到顺德盘下一家家具厂,我占百分之五十一的份额。算是正儿八经当董事长,可生存压力太大了,顺德家具业竞争非常激烈,稍微松懈,就可能倒闭关门。你看,这几年,我老了多少,有了白头。哪像你,当大镇长,什么都不愁。” 袁晋鹏起身给赵昂和红衣女孩的茶杯添水,在赵昂的肩头猛地一拍:“知足吧!我们全镇一年的财政收入不过两百来万,你是正儿八经的大款啊!” 赵昂张大了嘴,有点吃惊:“是吗,我们那里随便哪个乡镇,财政收入也过一千万。难怪平安的木材这么便宜,我这次来,想在平安县建一个货源基地。”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袁晋鹏这才反应过来,人家来平安有事。 赵昂点了点头:“县委周秋水书记很重视,派县委办公室的沈主任陪我跑了几天,找几家林场签供货协议,找林业局批砍伐指标。昨天办完事,问沈主任,才知道你提了镇长。” 周秋水一向看重招商引资,对客商高看一等、厚爱一分,赵昂办事顺利在情理之中。但他哪能让赵昂扫兴,便说:“胡子,现在你真不简单,周书记亲自为你跑腿,儒商就是不一样!” 赵昂诡秘地呵呵一笑,凑近袁晋鹏的耳朵,轻轻说:“是贞吉老师介绍我认识周秋水,要不然哪有那么快接上头。” “哦,是刘老师介绍你们认识啊。”袁晋鹏有点奇怪,印象中,赵昂和刘贞吉的关系并不密切。 谈到刘贞吉,袁晋鹏有点惭愧,他很久没有和刘贞吉联系了。在县委办公室工作时,他去地委办公室跟班学习,便抽空去晴川师范学院看刘贞吉。那时,刘贞吉刚刚结婚,正在抓紧时间复习,准备参加研究生考试。见了他十分高兴,放下书本亲自下厨,留他吃饭。一晃四年多,他再也没有和刘贞吉联系。刘贞吉从中央党校研究生毕业后,回到师院继续当团委书记。没过多久,调任团地委副书记。据说,刘贞吉在党校读研期间结识了到党校短期学习的晴川地委书记。 袁晋鹏不无醋意:“胡子,行啊!你远在广东,反倒和刘老师走这么近。” 赵昂听出袁晋鹏的弦外之音,你赵昂以前和刘贞吉关系平淡,怎么现在这么近乎?念大学时,赵昂和刘贞吉是对立面,刘贞吉接任学生会秘书长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把赵昂一伙人清退出学生会和文学社。 赵昂哈哈一笑:“**说,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去年,你们团省委组织青联委员到顺德参观,也到我公司。我请刘老师他们吃了顿饭,后来又联系过几次。这次回来,我没有什么熟人,电话向他求助,他说周秋水以前是团地委书记,帮我牵线搭桥。” 袁晋鹏突然有一种如在梦中的幻觉,这个人是赵昂?那个意气风、个性张扬、时尚前卫、处事偏激的赵胡子? 赵昂扬起金灿灿的手表看一眼,向身边的红衣女子使了一个眼色。红衣女子拉开手提包,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递给赵昂。 赵昂接过盒子直接塞到袁晋鹏手里:“下次再聊,我要赶到隆兴去。听说你结婚了,以前没联系上,这块表是我一点心意。” “怎么要走?吃完饭再走,东西不能拿。”袁晋鹏下意识地推开小盒子。 赵昂按住袁晋鹏的手,诚恳地说:“中午约了一个大客户在省城见面,不好爽约。下次直接到你这里吃饭。这块表是补给你的结婚贺礼,你一定收下,否则太见外了!” 送走赵昂,袁晋鹏拿起小盒子仔细看了看。这是一个浅绿色的小盒子,封面印有一个简单的皇冠图案,下面是几个英文字母:RoLex。是劳力士手表!他不由得心跳加,小心地打开盒子,里面果然是一块精致的蚝式男表。 尽管和赵昂是知己挚友,尽管赵昂已身家百万,袁晋鹏对接受这么贵重的礼物还是忐忑不安。中午吃完饭,他特意把这事告诉谭阳春,与其惹人口舌,不如开诚布公。 谭阳春啧啧称羡:“呵!有这样的大款同学,送什么也敢拿,又不是受贿。” 袁晋鹏摇摇头,说:“还是不自在,我最怕欠人情了。” “知识分子,难免有点书生气嘛。”谭阳春笑了笑。 过了一会儿,谭阳春好像突然想起什么:“哎,你同学那么有钱,叫他来开松山萤石矿啊!至少完成一个招商引资任务。” 袁晋鹏问:“都停了几年了,有钱赚吗?” 谭阳春说:“怎么没钱赚?!几年前老胡开了一阵子,后来县里说他无证开采,给停掉了。短短一年,老胡盘掉设备也赚了二十多万。最近,冯仕达来磨蹭,想重新开采这个矿。他没有找你?” 冯仕达几天前找过袁晋鹏,当时他办公室人多,冯仕达说没什么事,下次再来。上次,冯仕达送一万块钱给他,他几次想退回去,可冯仕达一直躲着他。直到前不久,冯仕达出车祸,弄折了手,他才以看望为名把钱退了,了却一桩心事。听谭阳春这样说,他暗自佩服冯仕达的老谋深算,棋下到五步之外了——原来冲着萤石矿来。这样想着,对冯仕达的好印象打了不少折扣。 袁晋鹏摸不准谭阳春怎么想:“他愿意来投资,那不是好事吗?” “好事?!这个老狐狸!他肯定找了县里领导,说不定找了老大、老二。现在县里哪个领导都不开口,无非装好笼子让我们钻。一旦有点什么麻烦事怎么办?——平安多少人盯着他啊。好处别人捞,责任我们担!”谭阳春显然窝了一肚子火。 稍稍停顿,谭阳春又说:“你那个朋友来投资最理想。一来他是外商,当然是招商引资,可以抵任务;二来这是一个好项目,他不吃亏;三来他是你同学,肉烂在锅里。当然,有一个前提,老大、老二那里他要通得过。” 赵昂和周秋水挂上了钩,只要他愿意,这件事肯定有戏。可袁晋鹏觉得刚刚收赵昂的手表,谈这事有瓜田李下之嫌。何况,你以为是金元宝,赵胡子还未必看得上呢。 袁晋鹏用左手叉住下巴,摆出一副认真考虑的样子:“我找机会和赵昂谈一谈。不过,他有没有兴趣难说,他没做过这一行。” “现在做生意的人,没什么行业限制,赚钱就干。再说,开矿的利润比哪个行业差?!”谭阳春不屑地说。 第10章 谁能解惑,有没有永远的朋友? 看一个人的身价,要看他的对手;看一个人的底牌,要看他的朋友。 袁晋鹏想,这话着实深刻。谭阳春做农村工作是一把好手,可遇到地区计生委一个小科长找麻烦,便灰头土脸,谁让你地委、行署没个熟人呢。袁晋鹏说,找刘老师试试,怎么说他也是团地委副书记,总能想点办法吧。 袁晋鹏的上门拜访,打乱了刘贞吉的工作节奏。他原本计划召集《晴川团讯》编辑部的人开会,现在只好推后。直到此时,他才知道袁晋鹏在向阳镇做镇长。他不清楚袁晋鹏找他有什么事,但可以肯定,袁晋鹏不是单纯来叙旧,一同前来的还有几个人。面对远道而来的得意门生,他先考虑晚上安排他们去哪里吃饭。自己可以支配的招待费不多,只能在地委食堂将就一下。想想自己,一个正儿八经的副县级领导,竟然要为招待几个客人的小事搜肠刮肚,心里不由得泛起一丝酸楚。他不得不承认,调到团地委后,日子过得很憋屈,窝了一肚子火。这火还不能,或者说他的性格决定他会选择忍气吞声。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郁闷,心中的苦水无处倾泻,也不能倾泻,只能怄在肚子里,任其腐烂。刚来团地委时,他觉得,自己会成为团地委书记方抱阳工作上的好帮手、生活中的好朋友。事实证明,这纯粹是他的一厢情愿。现实咧开嘴,嘲笑他的幼稚和天真。几个月前,他萌生一种不妙的感觉——方抱阳这个人很难相处。怎么可能呢?参加工作以来,无论和谁,他都处得很好,几乎取得所有顶头上司的赏识。何况,方抱阳是他的校友、是交往多年的朋友。对此,他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但是,无论他多么不愿意,方抱阳对他的排挤和作弄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甚至以为他傻得一无所知。 当年,在晴川师院读书时,方抱阳和刘贞吉同是学生会干部,彼此熟悉。 方抱阳毕业后分配到地委组织部,刘贞吉次年毕业,留院做数学系党团干事。几年后,方抱阳从地委组织部调到团地委担任副书记,刘贞吉则提拔做院团委副书记,两人工作上常有接触。方抱阳高大俊朗,谈吐优雅,走到哪里,哪里一片阳光。除了身上不时渗出干部子弟的优越感之外,刘贞吉找不出他身上还有什么毛病。没过多久,方抱阳出手帮助刘贞吉,两人成为联系密切的好朋友。担任院团委副书记的第三年,团委书记调任院长办公室主任,刘贞吉顺理成章地主持日常工作。没过多久,有人说中文系副主任简春雷将接任团委书记。又说化学系副主任、政教系党支部副书记也是候选人,传言四起。无风不起浪,刘贞吉心里一紧。简春雷比刘贞吉小一岁,毕业于华东师大中文系,课讲得好,受学生追捧,是学院最年轻的“享受国家特殊津贴”的老师。不过,他不是党员,学院有意把他放在党外培养。他怎么可能做团委书记?但化学系、政教系那两位是党员,又年轻,完全可能后来居上挤到刘贞吉前面去。刘贞吉左思右想,找方抱阳帮忙。没想到,方抱阳满口答应:“于公于私,我该专程去学院一趟,找荣书记谈一谈。”结果,院党委荣书记当即表态:“你是团地委副书记,听你的。”道理很简单,虽然方抱阳是荣书记的学生,但今非昔比,是晴川地区政坛冉冉升起的明星,说不定什么时候,能给学院带来荣耀和帮助的人就是方抱阳。如**之于湖南第一师范、周总理之于南开中学,事不可同日而语,道理却大致如此。刘贞吉对方抱阳千恩万谢,方抱阳微微一笑:“小事!”刘贞吉在中央党校读研时,方抱阳如愿以偿升任团地委书记,刘贞吉为此特意从北京打电话祝贺。后来,刘贞吉在导师邱梅鹤的帮助下,结识了在党校轮训的晴川地委蒲书记。蒲书记对刘贞吉印象很好,答应帮忙。刘贞吉毕业后,带着邱梅鹤手书的一幅卷轴去拜访蒲书记,但蒲书记对他的去向压根不提,让他很失望。 邱梅鹤在电话里安慰:“沉住气,不谈不等于不办,堂堂地委书记不可能自食其言,估计在等待时机。”刘贞吉除了沉住气还能怎样?领导一旦有意和你拉开距离,那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怎么也挨不到、搭不上。没过多久,地委一纸文件把刘贞吉调到了团地委。可这时,他和方抱阳的裂痕不可避免地出现了。方抱阳或许可以和你相敬如宾地交朋友,却断然不允许你到他的地盘分一口饭吃。方抱阳黑着脸数落刘贞吉,你结识大领导了,调到团地委居然一声不吭。刘贞吉连连叫屈,说自己没有得到确切消息,实在不敢声张。方抱阳说,你那年想转正做团委书记,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不告诉我,现在翅膀硬了守口如瓶,搞得我听魏部长说,才知道来了你这尊大神。刘贞吉陪着笑脸道歉,老兄谅解,是我不对。自此,两人心生芥蒂。刘贞吉心想,没到手的东西就是空的,我哪能瞎嚷嚷。你方抱阳是帮过我,可早把想法告诉你,保不齐你怎么想怎么做呢,都说你器量狭小、人情淡薄,我岂能不防? 和刘贞吉同时调任团地委副书记的还有一人,名叫周思诚。方抱阳和周思诚素不相识,却对他格外关照,大事小事让他管,把刘贞吉晾在一边。周思诚性格豪爽、能力强,个性强,有些事不请示,擅自做主,事后也不汇报。方抱阳的风格是“大权独揽,小权不分散”,事无巨细,一概过问。周思诚此前是乡党委书记,一方诸侯,哪能做到早请示晚汇报,慢慢地挣开羁绊。他在基层的时间长,经常有乡镇和县里的朋友来看他,少不得吃吃喝喝。为此,方抱阳定了一个规矩,团地委领导招待费包干,每人每年三千元。周思诚清楚,这是为他度身定做,唉!堂堂一个副县级领导,才三千块钱招待费。而方抱阳的狐朋狗友大多让办公室安排,经费紧张可以想办法赚啊,明显掐脖子嘛,以后来了朋友,岂不要躲起来?后来,又生了一件事,使他们的关系雪上加霜。有一批希望小学建设项目,周思诚考虑给自己当年工作的那个乡一个指标,方抱阳也同意。上报团省委后,团省委说资金缺口大,要求压缩一个,方抱阳想压缩周思诚那个。周思诚一肚子里火顿时往上蹿,建教学楼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乡领导、县领导认了他的人情,真的泡汤,他的脸往哪里搁?最后,这事闹到了团省委,团省委分管副书记亲自协调,同意晴川地区希望小学建设指标不变,才算了事。可了事归了事,周思诚和方抱阳的矛盾也公开了。 刘贞吉沉得住气。方抱阳舍亲就疏冷落他、排挤他,他泰然处之。周思诚和方抱阳亲如兄弟时,他不眼红。周思诚和方抱阳反目成仇时,他不掺和。他有自知之明,一个平民子弟,哪有实力和人家逞勇斗狠?目前,除了低调和收敛之外,他还能怎样?方抱阳的父亲是解放初期的南下干部,曾经担任晴川地区卫生局局长,享受副厅级离休干部待遇。与方抱阳比,周思诚没有地位如此显赫的父亲,却有一个神通广大的姐夫储江波,现任省政府副秘书长,协助常务副省长工作,是目下炙手可热的人物。周思诚跟方抱阳叫板,年轻气盛、性格豪爽是一个原因,但更重要的是背后有靠山。好在他们虽然经常磕磕碰碰,但没闹出什么大事。 不过,最近情况有变化。蒲书记调离的消息不胫而走,传得沸沸扬扬。起初说,蒲书记调离,谁接任不清楚。后来说,蒲书记调任省委农村工作办公室主任,韦专员接任书记,省文化厅厅长黄湘接任晴川行署专员。蒲书记和韦专员关系紧张,而韦专员手眼通天,这种说法不是空穴来风。一些官员悄然改变,要么和韦专员拉近关系,要么和韦专员身边红人走近,竭尽全力融入这个圈子。方抱阳按捺不住,卷入其中。按理说,方抱阳不应该急匆匆投入韦专员的怀抱。毕竟,是蒲书记把他扶正。当时,角逐团地委书记岗位有几个人——行署办公室副主任、地区建设局副局长、县纪委书记。方抱阳能够脱颖而出,得益于蒲书记的认可。这些年,他从不讳言是蒲书记的嫡系。这次,方抱阳改换门庭,实属形势所迫。不在韦专员荣升前做点工作,一旦蒲书记调离,必定四面楚歌。周思诚、刘贞吉,哪个是省油的灯?最近,他们明称兄道弟,打得火热,俨然攻守同盟。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让刘贞吉滚蛋呢。前段时间,团省委点名要调刘贞吉,方抱阳思之再三,拦了下来。这小子走什么贵人运,领导一个接一个看上他,真到了团省委,就是蛟龙入海,要不了几年铁定爬到你头上去。 这段时间,刘贞吉夜不能寐,很纠结。尽管方抱阳排挤他、压制他,但真的和方抱阳撕破脸皮,针锋相对,他有点犹豫。毕竟认识十多年,也曾经得到方抱阳的帮助,一旦公开闹掰,多少人骂他忘恩负义啊。可是,方抱阳小肚鸡肠,他们之间的糟糕关系注定难以改善。周思诚告诉他,蒲书记的调离板上钉钉,只等省委常委会通过。那时候,周思诚希望和他联手把方抱阳轰走。周思诚说,以韦专员的个性,不管方抱阳怎么想办法,一年半载改变不了负面印象,这是向方抱阳开火的最佳时机。他手上有几枚炸弹,到时候刘贞吉加一把火就行。周思诚敢说敢当,咬定主意要动手,谁也挡不住。单单以利害算计,无论周思诚能不能把方抱阳掀翻,对刘贞吉都是一个利好。成功了,他至少有一个崭新的生存环境。失败了,他没有什么损失。可是,在周思诚厉兵秣马的日子里,他不时感受到自己内心的不安和焦虑。他觉得从学院来团地委有可能是一个错误的选择,学院也有摩擦,但温和得多,不像现在,阳谋阴谋一起上,不择手段,似乎空气随时要爆炸,似乎空气里弥漫着血腥的气息。面对未来,他萌生了困惑和恐惧,自己刚刚踏入官场,以后的路很长,该有多少风霜雨雪等着他啊!难道每一个行走在这条路上的人都要面对无休止的暗算和倾轧吗? 第11章 晴川攻关,朋友是最后的底牌 刘贞吉听袁晋鹏介绍完情况,觉得有点棘手。 好在还不是死结,找到关键人有一线生机。 上个星期,地区计划生育检查组突袭向阳镇,谭阳春、袁晋鹏措手不及,破绽百出。通常,地区计生育委在年中和年底开展抽查。先抓阄确定三个被检查的乡镇,到乡镇后,再随机走访调查。这次检查,平安县开局不利。以往抓阄,基本在县计生委的掌控中,被抽到的往往是准备最充分的乡镇。但是,这次的检查组组长是一个特别难对付的女人,亲自主持抓阄。结果,向阳、苏湖、凤岭三个乡镇意外中彩。 向阳镇的计划生育工作基础向来扎实,可检查组似有神助,直插全镇最薄弱的大王山。大王山位于三县交界处,山高林密,解放前一直是土匪强盗的老巢,东面归属向阳镇。因钨矿资源丰富,聚集了很多采矿的人。江西人、湖南人、湖北人、浙江人……,五湖四海,热闹而混乱。这么热闹,一是因有矿可挖,二是因为生、偷生基本没人管。 谭阳春对情况了如指掌,听说检查组突然调头去大王山,知道凶多吉少,赶忙通知办公室提高接待档次,保证吃好、玩好、拿好。大王山的情况异常糟糕,如果那些偷生户没有及时转移或藏匿,捞出四、五十户来不费吹灰之力。当然,那些人应付检查轻车熟路,稍有风吹草动,便溜之大吉,大多翻过山头,躲到邻县去。最终有六户偷生户来不及逃走,被检查组抓了现行。气氛顿时紧张起来,谭阳春的糖衣炮弹挥不了作用,检查组没有留下来吃饭,匆匆离开。 这个结果不仅向阳镇计划生育要挂“黄牌”,还可能导致全县挂“黄牌”。根据规定,挂“黄牌”的地方,在“摘牌”之前,党政主要领导原则上不得提拔和调动。也就是说,挂上“黄牌”后果不堪设想。最初,袁晋鹏觉得木已成舟,待来年再“摘牌”。谭阳春坚持做最后的努力,本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思想,不惜代价疏通关节,看能不能绝境逢生。最后,袁晋鹏依了谭阳春的意见,找刘贞吉碰碰运气。 刘贞吉大脑转得飞快,他和市计生育委的领导接触少,不熟络。正儿八经地去说情,就怕他们打一顿官腔,事情办不了,反受奚落。该找谁呢? 袁晋鹏看刘贞吉沉默不语,估计他有难处:“刘老师,这个事情不好办,可我们在这里没几个熟人,只能找您试一下,您死马当活马医,能行当然好,不行就算了。” 刘贞吉若有所思:“你在师院和李中孚是一个班吗?” 袁晋鹏摇头:“李中孚在二班,我们不在一个教室上课,不过我们关系很好,都是文学社社员,经常一起聊天、吃饭。” 刘贞吉说:“那好。晚上邀李中孚过来吃饭,你们同学见个面,一起商量这事怎么弄。” 李中孚是袁晋鹏在晴川师院中文系读书时同学,写得一手好散文。他们常常交流心得,相互砥砺,惺惺相惜。毕业后,李中孚分配回家乡,在县一中做语文老师。两年后,调入县政府办公室做秘书。今年年初,又调到行署办公室工作。 晚餐安排在地委食堂。与地委的金字招牌比,食堂的条件有点寒酸。一栋陈旧的平房,里面用木板隔成七、八个小包厢。包厢里的桌子、凳子油漆斑驳,墙上挂几台电风扇,摇头时吱吱作响。 朱才良感叹道:“想不到地委领导这么节俭!” 刘贞吉笑了笑:“是啊,地委机关是个穷衙门,经费很紧张。” “再穷也不差这几个钱。 关键是,地委领导一年难得到这里吃一顿饭。”李中孚步履匆匆走进包厢。 几年没见,李中孚还是那副样子,略显单薄的中等身材,三七分的西装头,长眉入鬓,大眼隆鼻,架一副黑框眼镜,衬得皮肤更加白皙。 袁晋鹏迎上去,在他肩头一拍:“进了市政府大院,也不吱一声,不够意思啊。” 李中孚呵呵笑道:“给你打过电话,你这个大忙人不在。话说回来,你做大镇长,也没听你哼一声哦。” 菜6续上来,除了一道略有特色的“烧鹅”之外,都是家常菜,好在弄得干净爽口。李中孚颇为健谈,喝酒爽快。刘贞吉斯文既久,没有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豪气,却也频频举杯。袁晋鹏酒量不小,在这种酒逢知己的气氛里,自然是开怀畅饮。聊天才知道,李中孚目前是林晓华的秘书,而林晓华是分管农业口工作的副专员。袁晋鹏心里“咯噔”一下,反应过来,刚才刘贞吉问他和李中孚的关系如何,他还以为是随便一说呢。 不过,李中孚反对直接找林晓华解决问题:“找林专员、找王主任,不大行得通,哪个领导好明目张胆地网开一面?” 袁晋鹏点头:“事情到这一步,找谁有用你比我们清楚,你就直说。既然来了,总要努力一把。” 李中孚说:“吃完饭,我们约计生委办公室的詹主任出来按摩,先打听打听,如果检查结果报给王主任了,就没有必要跑。如果还在副主任手里,活动活动也许有用。” 有事在身,袁晋鹏不敢耽搁,催着刘贞吉一起喝了圆场酒。李中孚坐在吉普车副驾驶位带路,在市区转了十几分钟,停在一座灯火辉煌的大楼前。袁晋鹏下车,抬头看了看这幢气派的大楼,只见大楼正中间是三个硕大的灯箱字“满天星”,灼灼光,十分耀眼。谭阳春、朱才良和小崔不曾光顾这种场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李中孚抿着嘴微微一笑:“大家一起进去哦。” 走进大厅,李中孚直奔总服务台:“安排两个三人间,我点十八号。” 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袅袅婷婷地迎上来:“李秘啊,好久没来了,今天要我怎么安排?” 李中孚笑道:“有劳老板娘了,安排好一点哈。” 女人满眼含笑:“还和我客气啊,我来点,包你们满意。省得你的客人看照片挑花了眼,有些上钟了,还浪费感情。” 说罢,女人扭过头对总台服务员说:“叫十八号、六号、七号、……二十一号、二十三号、三十号。到五号、六号包厢,开好空调!” 李中孚到总台打电话联系计生委的詹主任。袁晋鹏一行被领进包厢,谭阳春、朱才良和小崔在六号包厢,袁晋鹏到五号包厢等李中孚。包厢被木板隔成三个互不干扰、相对独立的小间,每个小间放置一张按摩床。按摩床的正上方挂着镜框画,多是性感女郎的图片。过了几分钟,李中孚带着三个妙龄少女走进包厢,—个个五官周正、长披肩,一副清纯学生的模样。李中孚说,詹主任马上到。说完,带着“十八号”走进中间那个按摩间,把袁晋鹏安排在最里面那间,把外面那间留给詹主任。 袁晋鹏第一次来这种场所,有些拘谨。上了按摩床,“六号”让他换衣服。他大半天才弄明白,按摩要穿专门的按摩服。他紧张地换好衣服,躺在按摩床上,一动不动,如同一具僵尸,引得“六号”格格地笑起来。 “六号”想让袁晋鹏放松一点,主动搭讪:“第一次来吧?” 袁晋鹏说:“哦,是啊。” “六号”说:“看你缩手缩脚的,是老师吧?” 袁晋鹏正考虑如何作答,听到隔壁按摩间传来一阵阵浪笑。他大吃一惊,想不到李中孚如此老练,如鱼得水。记忆中,李中孚是一个浑身散着酸气的斯文书生。别人感觉怎么样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很不适应这种异性按摩,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孩子趴在身上,左抓右捏,或踩或坐,亲密程度不亚于肌肤相亲。刚才,“六号”一边用脚狠狠地踩在他的屁股上,一边挑逗地说,踩断你的东西。结果,被她狠狠地跺了几下,命根子硬邦邦地抵到按摩床上。 捱到钟点后,袁晋鹏迫不及待地下床,换好衣服走出按摩间。在休息区等了好大一会儿,李中孚才慢腾腾地出来。接着,一个约摸四十岁左右、下巴右边长着一棵黑痣的男人走了出来。 李中孚介绍说:“这是地区计生委办公室的詹士杰主任。这是我的同学袁晋鹏,平安县向阳镇镇长。” 两人握手寒暄。詹主任上下打量袁晋鹏:“袁镇长,年轻有为啊。” “在农村混口饭吃,请詹主任多多关照!”袁晋鹏说。 听完袁晋鹏介绍情况,詹士杰说:“各个检查小组的检查报告交到祁达副主任手里了,可能这两天开会确定。” 李中孚直接问:“有没有余地?” 詹士杰问袁晋鹏:“你那几个计划外的,真的是外地流动人口?” 袁晋鹏一脸真诚:“确实是一些无证采矿的外地人,其实有两个对象还不是在我们向阳镇管辖范围内抓到的,我们是有苦无处诉啊。” 詹士杰对李中孚说:“李秘书,你带袁镇长去祁达家里说明情况,也许能过关。要抓紧,越到后面,回旋余地越小。”说罢,抢着出门去买单。 在大厅,大家和詹士杰握手告别。上了车,袁晋鹏说:“真不好意思,我们求人家办事,反倒让人家破费。” 李中孚说:““詹士杰特别会做人,迟早会提拔。待会去祁达家里,人不能太多。” 谭阳春反应很快:“晋鹏和你上去,这种场合人越少越好。” “拿点什么东西呢?”袁晋鹏问。 李中孚说:“反正你们车上带了土特产,送一份土特产,再放一个红包吧。” “多少呢?”袁晋鹏的确不知深浅。 李中孚想了想,伸出右手的食指和中指。 谭阳春咬咬牙,伸出三个指头:“干脆三千!” “他敢收吗?这是拿钱买啊!”袁晋鹏还是有点不习惯。 谭阳春说:“你呀!不是李秘书帮忙,想烧香都找不到庙门。” 来到计生委的住宅小区,李中孚让小崔把车停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交代袁晋鹏提着东西跟在他后面,别跟得太紧。祁达和王主任住同一幢楼、同一单元,王主任住三楼,祁达住四楼。走进祁达家,袁晋鹏眼前一亮。这是一套三室二厅的房子,客厅很大,估计有四十多平方米,一盏硕大的吊灯把客厅照得亮堂堂。袁晋鹏趁换鞋的机会悄悄把装了土特产和红包的大塑料袋放在鞋架边。 祁达浓眉大眼,身材魁梧,听李中孚介绍后,大步迎上来握手:“袁镇长,不必这么客气。” 听袁晋鹏挑明来意,眨巴着眼睛作思索状:“从各个检查组送来的结果看,平安县最糟糕,三个抽检乡镇的数字都不好看。” 李中孚心有疑虑:“以往,平安县一直好像不错啊。” 祁达笑道:“好像?大家好像都不错,一旦认真起来,几个地方能真正过关?” 李中孚问:“那这次平安县要挂黄牌了?” 祁达未置可否,话题转移到向阳镇:“看来,袁镇长那里有点情况,如果辖区外抓到的生游击队也算到你们名下,那有点亏啊。” 袁晋鹏迎着祁达的目光,说:“是啊,要不然我们哪里会特意赶来向领导反映哦。” 祁达点点头:“这些情况,元芳了解吗?她是这个片区的检查组组长,又是政策法规科的科长。要么,你把情况向她详细反映一下。” 李中孚说:“元芳?我还真不认识。” 祁达笑道:“你行署的大秘书怎么会认识一个徐娘半老的小科长。不过,说她老公,你应该认识。林业局的副局长,邓振华。” “哦!他呀,我们关系很好。”李中孚说。邓振华是地区林业局分管林政和防火工作的副局长,喜欢舞文弄墨,算是李中孚的忘年交。 祁达说:“那就好。在计生委管业务吃力不讨好。有时候得罪了人,自己还不知道。” 李中孚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站起来:“祁主任,我同学的事情拜托你了。” “李秘书,我会尽力而为。”祁达站起身。 握手告别时,祁达把鞋架边的大塑料袋提起来,放到袁晋鹏手中。 袁晋鹏赶忙塞回去:“祁主任,一点山里的土特产,您一定要收下。下次请您过来指导工作。” 李中孚也折转身子,说:“祁主任,一些土特产,千万不要太认真,给我一点面子。” 祁达一脸无奈:“好,好,尝一尝你们向阳镇的特产。” 回到车里,谭阳春急切地问:“怎么样?” 袁晋鹏说:“好像有点希望。” 李中孚胸有成竹:“再找一下元芳,问题不大。” 袁晋鹏问:“快十点钟了,方便吗?” 李中孚拉开车窗,看了看远处的广场。毕竟是冬天的夜晚,广场上虽然灯火通明,但行人寥寥,冷冷清清。 李中孚说:“是稍微晚了点,不过,我和邓振华很熟,莽撞点也没关系。再说,晚上不跑完,明天清早还得去,一旦起晚了,还去不成。” 谭阳春说:“还是李秘书想得周到,晋鹏,要么也送一份土特产,包个红包。” 袁晋鹏问:“她多少钱合适?” 李中孚不假思索地说:“一千就行。” 吉普车在李中孚的指引下,驶入地区林业局的住宅小区。与计生委的住宅区相比,这里不仅面积大得多,而且绿化搞得好,树木葱茏,假山喷泉,灯影幢幢。 李中孚费了好大劲才敲开邓振华的家门。 邓振华伸出头,惊讶地说:“中孚,怎么是你啊?!进来,进来坐。” 说明来意后,邓振华去卧室叫元芳出来。元芳本来换了睡衣,躺在床上。现在只好又换了外衣,到客厅来。 元芳热情地和袁晋鹏握手:“袁镇长,我们又见面了。”接着,和李中孚握手:“李大才子,你不认识我,我可认识你哦。” 李中孚说:“见过面。不过,我真不知道是嫂子,抱歉,抱歉。” 一声“嫂子”,顿时拉近双方的距离,袁晋鹏觉得李中孚不再是那个浑身散出文酸和清高气息的农村孩子了。不管你认可不认可,必须承认这是一种进步,至少是适应生存需要的进步。 对于袁晋鹏反映的情况,元芳说:“大王山地处三县交界,情况复杂,这次你那里的计划外对象多数是外地人,这是事实。至于那两个人是不是你们向阳镇辖区的,现在要弄清楚不大容易,算是一个有争议的特殊情况吧。” 李中孚说:“嫂子,其实向阳镇的计划生育一直搞得不错,这次你们太认真了。” 元芳冷笑一声:“哼!哪里是我们认真,还不是你们周书记太轻狂。” 李中孚一惊:“周秋水得罪你了?” “我算老几,关键是惹得我们王主任很窝火,他明年要退二线,哪里受得了这口气?”元芳说。 邓振华插嘴说:“元芳,无凭无据的话不要乱说。中孚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你想办法帮一帮!” 元芳说:“检查报告交给祁主任了,要么李秘书和祁主任打声招呼,明天上午我找祁主任要回来修改一下。” 李中孚点点头:“我和祁主任还算熟悉,我会找他。你是组长,你的意见最重要。” 袁晋鹏说:“元科长真是体恤我们基层的困难,谢谢了!” 辞别时,邓振华抓起塑料袋塞到李中孚手里:“我们这个关系,怎么还拿东西来?” 李中孚不紧不慢地把袋子放到茶几上,说:“邓局长,这不是给你的,是向阳镇几万老百姓给嫂子吃的,你不要嫌是土特产就往外扔啊。” 邓振华哭笑不得:“唉,真是受之有愧,却之不恭啊。” 第12章 桃色新闻,千万不要低估你的对手 年底似乎是人事调整的理想时间,给一年的工作收尾,布局来年的工作。 元旦前,省委对晴川地委、行署的主要领导进行调整。事实再次印证了传言。这就不难理解,为什么人们对马路消息津津乐道。人事调整和传言居然丝毫不差。蒲书记调任省委农村工作办公室主任,韦专员接任地委书记,省文化厅厅长黄湘被任命为地委副书记、行署专员。尽管传言已久,但还是引起不小的震动。“韦派”官员满脸春色,欢欣鼓舞,不少人的脸上露出胜利者的笑容。“蒲派”官员神情落寞,郁郁寡欢,甚至有人如坐针毡,如丧考妣。据说,蒲书记的秘书、地委办公室副主任钟振鹏几天前听到确切消息后,夫妻两人在家里抱头痛哭。 中国官场自唐朝牛僧孺、李德裕“朋党之争”以来,朋党斗争绵延千年不绝。事实上,一个人立足于社会,难免有亲戚朋友关系、同乡同学同事关系、师生战友关系。这些社会关系往往成为人们拉帮结派的基础。无论你身居庙堂还是置身江湖,朋党和派系总如影随形地出现在你的生活之中。**对此曾有精辟评论:“党外无党,帝王思想。党内无派,千奇百怪。”因此,置身官场“站队”极其重要。如果站错队,即使你的品德、能力、学识出类拔萃,也未必能有什么大出息。当然,“站队”是一门艰深的艺术。抛开是非不论,“站对队”和“站错队”完全可能因时间的变化而生转换。蒲书记在任时,方抱阳站对了队,现在,韦专员接任地委书记,他就变成站错队的人了。很多人宁愿不站队,以免沉浮不定,荣枯更替。问题是,不站队的人通常难以得到重用或快提拔。甚至有时候,站队不站队由不得你,官场生存环境会逼着你选择一个阵营或者直接把你划入一个阵营。也有人选择“骑墙”,做“墙头草“,风吹两边倒。不过,“骑墙”多少要些小聪明和灵敏,否则很容易从墙头摔下来。方抱阳前一段时间看风头不对,拿定主意做一回“墙头草”,积极主动地向韦专员靠拢,特意从外地花高价买一套民国时期的红木麻将桌椅送去。结果,韦专员根本不领情,原封不动地挡回来。 说起来,周思诚不是“韦派”官员,但他对这次调整倍感欢欣。他的姐夫和韦专员较为熟稔,影响力自然大一点。更为重要的是,蒲书记调离后,方抱阳再也没有值得依赖的“靠山”。他早已拿定主意,要和方抱阳一决高下,因为蒲书记尚在,投鼠忌器,迟迟不敢动手。现在,显然是一个不错的机会,只要赶走方抱阳,他必定能够从中受益。第一种可能是,赶走方抱阳后,他主持团地委的工作。第二种可能是,赶走方抱阳后,他“原地踏步”,但生存环境明显改观。 刘贞吉想不到,周思诚会选择这么一个时间点对方抱阳起突然袭击。 文刘贞吉想不到,方抱阳同样想不到,以至于事时不知所措。对于中国人来说,一九九七年是一个值得期待的年份。七月一日,香港将回归祖国,各地为此制作了不少回归倒计时牌。方抱阳路过广场时,眼睛自然而然地瞟一眼广场中央硕大的倒计时牌。牌子上显示,这一天是二月十四日,农历正月初八,距离香港回归还有一百三十六天。他在一个卖花女孩身边停下脚步,左右瞄一眼,买下一束红玫瑰花,装进塑料袋里。虽然是情人节,但多数晴川人还没有这个概念,加之天气寒冷,广场上的人不多。卖玫瑰花的小女孩冻得瑟瑟抖,刚翻出零钱要找给方抱阳,却看见这个身穿羊绒大衣的男人已经走出去十几米,只好作罢。 方抱阳步行五、六分钟来到昌明机械厂的家属小区。这是一个占地上百亩的住宅区,密集地排列着几十幢整齐划一的单元楼。借助昏黄的路灯,方抱阳快步走向十二号单元楼。寒冬的夜晚,路上行人稀少。这个时侯,很多人窝在屋里,推杯换盏,飞觞醉月,桌子上是热腾腾的火锅,桌子下是热烘烘的火盆,享受着春节期间最后的热闹和喜庆。 走到二单元三零一房间门口,方抱阳停下脚步,弓起右手中指,在门上轻轻敲两下。几乎在他放下手的瞬间,房门悄然打开,他熟练地闪身跃入。这是方抱阳第三次来这里过情人节。但今天晚上,他有一点莫名的紧张,关上门以后,他折身透过门上的猫眼向楼道里看了又看,确信没有人看见才转过身来。 房主是昌明机械厂的团委书记嵇倩倩。这是一个不到三十岁的漂亮女人,一头乌黑的秀披在后肩,前额开阔饱满,柳眉杏眼,高鼻梁,樱桃嘴,两颊嵌着两个浅浅的酒窝,身材颀长而丰满,曲线玲珑。看到方抱阳,她张开双手紧紧抱住他的腰。方抱阳只好把塑料袋放到一边,和她深情地拥吻。他们有三个多月没有幽会。 一波汹涌如潮的亲吻和拥抱之后,方抱阳献上那束火红的玫瑰,嵇倩倩回送一盒精致的巧克力。接着,他们关了灯,点上浪漫的花蜡烛,撬开张裕解百纳干红,共进晚餐。为了这顿晚餐,嵇倩倩忙活了一个下午。每年春节到元宵节期间,她要么在父母家里吃,要么在家婆那里吃。但今天不一样,是情人节。她把六岁的女儿送到母亲家里,自己到菜市场买菜回家弄。自从三年前和方抱阳第一次肌肤相亲之后,她深深地爱上了这个魅力十足的男人。而此前她只是把方抱阳看成一个帅哥一个成功男人。张爱玲说,通往女性灵魂的通道是****。她对此深信不疑。不过,他们并不像其他情人那样,有事没事黏在一起。嵇倩倩的丈夫是部队军官,远在西北服役,一年难得回家一次。 可各自的身份不允许他们频频约会。且不说方抱阳要藏头躲尾,就是嵇倩倩也不得不格外小心。昌明机械厂是拥有近两千工人的正县级国有企业,嵇倩倩能够脱颖而出,担任团委书记,实属不易,她对此十分珍惜。她知道,因为她漂亮,因为她夫妻分居,她身边难免有些狂蜂浪蝶,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稍有风吹草动,足以弄得满城风雨。 吃完饭,他们一起洗鸳鸯浴。然后,裸着身子的方抱阳抱起同样裸着身子、两颊潮红的嵇倩倩进了卧室。好久没有这么美好的感觉了。她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舌头和他的舌头搅在一起。用尽全身力气把他的舌头吸进来。他的手在她光滑的肌肤上滑行,后背、前胸、腰肢、大腿,最后伸向一泓清泉。她的身子紧紧贴着他,芊芊细指抚摸着他的腰、他的背,突然她的右手拐头向下,一把握住那棵挺拔的大树。他熟练地一侧身,迅把她压在身下,那棵坚硬如铁的大树刹那间刺入那泓水草丰美的深泉。她不由得“啊哟”一声呻吟,反倒给他注入无穷的力量……。 几分钟后,方抱阳隐隐约约听到敲门声,心中一惊,“参天大树”轰然倒下。他扬起头,竖起耳朵,果然是敲门声,而且是很重的敲门声! “倩倩,有人敲门!”方抱阳贴着嵇倩倩的耳根小声说,下床穿衣服。他不由自主地抬起手腕看一眼手表,是晚上九点半钟。 嵇倩倩意犹未尽,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慵懒地说:“讨厌!管它呢。” 这时,床头的电话“叮铃铃”尖叫起来。嵇倩倩刚想伸手去接电话,被方抱阳用手格了回去:“不能接!可能就是敲门的人打进来的。” 直到此时,嵇倩倩才从春情的漩涡中清醒过来,下床穿衣。 外面的敲门声越来越大,并夹杂着喊门的声音:“有人吗,开门啊!再不开门,我们砸门了。” 怎么回事?捉奸?方抱阳、嵇倩倩懵了! 穿好衣服,嵇倩倩悄无声息地走出卧室,过了客厅,来到门边,透过门上的“猫眼”往外看。不看还好,一看,她被吓得魂飞魄散。门外齐刷刷站着五、六名警察,后面还站了一圈穿便服的人。拍门的警察她认识,正是派出所所长老丁。 事已至此,方抱阳反而出奇的冷静。他和嵇倩倩迅打扫“战场”,各自整理仪容,然后打开电灯和电视机,若无其事地看电视。 门外传来嵇倩倩熟悉的声音:“倩倩书记,你没事吧?开一下门,派出所的领导有话说。” 嵇倩倩看着方抱阳:“是保卫处的老黄,怎么办?” 这时,又听到老黄说:“倩倩,你说话啊,方书记没事吧?” 方抱阳头皮一紧,他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看来,事情不是那么简单,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他的大脑飞快地转了几圈,如壮士断腕般咬咬牙,向嵇倩倩挥挥手,示意她开门。 嵇倩倩把门打开,几个警察和老黄“哗啦”一声直接闯进来。 老丁一边往里走,一边东张西望,嘴里嘟嚷:“没事啊,没事啊。” 嵇倩倩上前迎住老丁,正色道:“丁所长,你什么意思啊?!” 老丁停下脚步,朝老黄摇摇手,示意他把围观的人驱散:“嵇书记,那位是团地委的方书记吧?我们是接到报警后火赶过来的,幸好没有什么人命案。” “人命案?什么人命案!?胡说八道!”嵇倩倩杏眼圆睁,质问道。 老黄驱散围观的人,关了门:“倩倩书记,看来这里有情况,一两句话说不清,还是坐下说吧。” 方抱阳脸色铁青,挤出一丝笑容:“嵇书记,让公安的同志坐下说嘛,白的黑不了,黑的白不了。” 老丁主动去握方抱阳的手:“方书记,不好意思,打搅了。” 方抱阳不愿和老丁握手,扬起手指了指沙:“坐吧,也没什么打搅,我们在谈企业团建方面的事情。” 老丁说,半个小时前,他在家里接到派出所值班干警的电话。有人报案说,团地委书记方抱阳被人砍杀在昌明机械厂十二号家属楼二单元三零一房间里。他立即打电话核实,结果怎么也联系不上方抱阳,不在家里、不在办公室,“大哥大”也关机了。只好把情况向上级报告,局长指示他带领干警直接赶到事现场来。 事情似乎很简单。但方抱阳从中听出太多的诡异和阴谋。 方抱阳情绪激动地问:“是哪个电话打给你?你们的头脑就这么简单?就没有想到是一个骗局和阴谋?” 老丁尴尬地笑了笑:“方书记,我当时也不相信,可是电话、大哥大都联系不上,怎么办?一旦有事,我们哪里吃得消,只好宁信其有,拼命赶过来。你这么大的领导没事就好嘛。至于那个打电话的人,我们会追查。” 方抱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家的,只是恍恍惚惚记得,出门时,楼下围了不少人,三人一群,五人一伙,窃窃私语。他清楚,明天,生在这里的一切将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和笑料。他感到困惑的是,自己到底什么时候露出了破绽,又到底是谁导演了这场阴谋。他的直觉告诉他,这场阴谋和周思诚有关。周思诚终于动手了,也许下一步,等待他的,是更为残酷的博弈和斗争。 方抱阳落荒而逃的时候,周思诚正站在暗处静静地观察。眼前的一切让他有一种畅快淋漓的感觉。没有想到,今天的事情完全在他预定的轨道上滑行,几乎没有出现偏差。他是一个基层斗争经验丰富的人,担任镇党委书记时,手下两个党委副书记闹矛盾,越闹越大。有一次,一个副书记晚上睡在妇联主任房间里,另一个副书记知道后当即带几个人堵门捉奸,抓了现行,闹得满城风雨。捉奸虽然低级而庸俗,但对于身在官场的领导来说,有很大杀伤力。当他听说方抱阳和嵇倩倩的风流韵事后,脑海里勾勒出一幅壮丽的捉奸画面。他清楚,由于嵇倩倩是军婚,一旦认定通奸,方抱阳将面临仕途上的一个劫难。现在看来,他的判断完全正确。他估计,略带小资情调的方抱阳会在情人节的晚上和嵇倩倩幽会。幽会的地方是嵇倩倩的家里,对于方抱阳来说,其他地方都不方便。方抱阳是一个谨慎的人,他不可能在嵇倩倩家里过夜,共进晚餐、鱼水合欢、依依惜别,这一幕幕会在晚上十点钟之前结束。还有,在幽会的时候,他一定会关掉“大哥大”,他不愿意有任何人、任何事情打扰他们。晚上九点钟,他到公用电话亭向方抱阳家里打电话,探听虚实。结果方抱阳的老婆说,方抱阳不在家。接着,他拨打方抱阳的“大哥大”,提示关机了。最后他拨通辖区派出所的值班电话,说有人正在昌明机械厂十二号楼二单元三零一房间砍杀团地委方书记。打完电话,他朝昌明机械厂家属区慢慢走去。此时,他还不敢肯定,这场捉奸游戏会有一个令他满意的结果,也许方抱阳根本不在嵇倩倩的家里呢。一路上,他安慰自己的良心:不是我周思诚愿意做小人,实在是你方抱阳欺人太甚,逼得人没有活路。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他再三告诫自己,这个时侯,千万不能手软,必须尽快起第二波甚至第三波攻击,否则,前功尽弃,反为所害。 第13章 纪委调查,拔出萝卜带出泥 捉奸风波在晴川地区引震动,甚至成为其他地市街头巷尾热议的话题。 中有人惊叹捉奸者的手段,有人痛骂捉奸者的卑鄙,有人谴责当事人的婚外情,也有人对时至今日仍然捉奸大惑不解,不一而足。 嵇倩倩的家公是参加过淮海战役的老军人,曾经担任晴川军分区参谋长。听闻此事后,从干休所赶到地委,要求彻查真相,一旦属实,严肃处理方抱阳破坏军婚的行为。 地委书记韦德昌召开地委委员会议,决定成立调查组。由地区纪委副书记柏克坚为任组长,负责全面调查“二·一四”事件。方抱阳说,在嵇倩倩家里仅仅是谈企业团建的事情。嵇倩倩否认越轨,作痛心疾状,要求坚决揪出那个报案的小人,以正视听,恢复清白名誉。男女情人关系,只要没有抓到现形,任你问破嘴皮,再三恐吓,也有足够的底气否认。调查组想从报案人入手,结果现报案电话是公用电话,而派出所的值班电话不是录音电话,调查陷入进退两难的困局。这时,一封从省纪委转来的举报信送到柏克坚手中。举报信反映方抱阳动用希望工程款购买电脑、打印机、空调,署名为“有良心的共青团干部”。柏克坚如获至宝,那查账吧。你可以守口如瓶,但账本会作出无言的招供。上海知青捐献三十万元,用于建设一所希望小学。因选址迟迟无法确定,捐款一直挂在账上。查账现,这笔钱有两万多元被挪用购买电脑、打印机和空调。可是,清查实物时,团地委机关没有添置新电脑和打印机,只是方抱阳的办公室安装了一台挂式空调。 方抱阳有点局促不安:“柏书记,我们最初想买电脑、打印机,后来改变了想法,添了一点娱乐设施”。 “方书记,动用希望工程的专款,无论买什么,可能都不妥当。 也不知你们买了什么娱乐设施?”柏克坚面无表情地说 方抱阳沉住气:“其实,我们只是挪一下,等这边账上有钱,马上会还过去。小平同志喜欢打桥牌,很多年轻人也对桥牌有兴趣,我们买了一套打桥牌的桌椅。” “桥牌桌?在哪里?”柏克坚暗暗吃惊,太离谱了,还扯什么小平同志。 来到团员活动室,柏克坚看到了这套昂贵的桌椅。只是他不知道,半小时前,这套桌椅还在方抱阳的家里。桌子约摸八十公分高,一米见方,桌面油光锃亮,木纹清晰,全木榫结构,桌子下方四个角是镂空的虬龙木雕,桌子四个方向各有一个小巧的抽屉。四条配套的靠背椅线条简明,沉稳扎实,做工精细。 柏克坚围着桌子看了半天,问:“什么桥牌桌,不就是麻将桌嘛。还是老货?” 方抱阳挤出一丝笑容:“打桥牌、打麻将都行。红木家具越老越好,正好赶上了。” 柏克坚直视方抱阳,嘲讽道:“方书记,有眼光!有魄力!” 接着,柏克坚找刘贞吉、周思诚了解情况。此前,周思诚把刘贞吉拉到办公室,说,这个时侯千万不能手软啊。刘贞吉和方抱阳处得不好,但心里不认同周思诚的做法,觉得多少有点卑鄙和下作。不过,周思诚事前和他交过心,算是攻守同盟,他不能临阵退缩。调查组问了两个问题,一个是,方抱阳和嵇倩倩是否存在不正当的男女关系。 另一个是,方抱阳动用希望工程款买麻将桌,是否和他们通过气。对第二个问题,他们的回答一模一样,说没有通过气,这是事实。对第一个问题,两人的回答有一些微妙的差别。刘贞吉说,不清楚,听到一些议论,说他们私人关系很好。周思诚说,早就听说他们是老情人了,没想到在情人节出这么大的事。 调查报告很快到了韦德昌手里,有两个结论。一是,虽然社会影响恶劣,但不能确认方抱阳和嵇倩倩之间存在不正当男女关系,不能确认方抱阳有破坏军婚的行为。二是,方抱阳擅自挪用希望工程款购买了一套民国时期的红木麻将桌椅。看完调查报告,他心头一颤,幸好没有收这套红木桌椅,否则,麻烦来了,传出去好说不好听啊。方抱阳这家伙胆子忒大了,连希望工程的钱都敢动!他暗自掂量,觉得方抱阳要挪窝了,这两件事件件致命。其实,他此时完全没有门户之见。人往往这样,占据高地,俯视四方时,反而变得大度和宽容。何况,当初方抱阳在“蒲派”不算什么角色。他觉得,男女关系说不清、扯不明,但社会影响恶劣至此,地委一直不吭声也不妥。别人不说,那位淮海战役老战士这一关就过不去。当然,他不能拿调查组没有认定的男女关系说事,刀子只能朝挪用希望工程款切入。他心里甚至有点感谢那封举报信,否则,他很容易陷入骑虎难下的境地。 拿定主意后,他拨通团省委负责人黄山雨的电话。黄山雨早几天听说方抱阳的“桃色新闻”,但不知道扯出挪用希望工程款的事,好大一会儿才说:“韦书记,方抱阳工作还不错,个性强了点。要慎重啊,培养一个干部不容易,尤其共青团干部。” 韦德昌听出黄山雨在打官腔,未必真心为方抱阳说话,什么培养共青团干部不容易,实事没干几件,搭些花架子,提拔干部哪次少了,一个个年纪轻轻就是厅级、处级,便说:“是啊,说起来,小伙子工作还不错,怎么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呢,令人痛心啊!这个事情,我们不能扩散,要不然以后谁敢向希望工程捐款?尤其为晴川的希望工程捐款?我再三考虑了,无论从哪个角度说,小方可能不适合在这个岗位上了。” 黄山雨估计韦德昌主意已定,嘴上仍说:“方抱阳在希望工程上动脑子,实在难以置信。可惜了,他的综合素质很高。” 韦德昌听出黄山雨默认了他的意见,觉得该给这个三十三岁的省委委员几分面子,俗话说,欺老不欺少,说不定人家转两圈就是省领导了。想到这里,他故意笑出声来:“哈哈,黄书记,要么这样,你亲自来一趟,做个全面了解。来瞧我老韦一眼,也了解一下纪委同志的调查是不是有偏差,再看看团地委由谁暂时负责比较妥当。” 韦德昌向来霸气侧漏,全省有名。黄山雨清楚,再做努力也是白搭,只好借坡下驴:“谢谢韦书记对共青团工作的理解和支持,我们尊重地委的意见。不过,我们希望地委处理方抱阳同志时,能够考虑到他这么多年的工作成绩。我以后找机会专程来晴川拜访您。” 听黄山雨拿腔拿调地称“方抱阳同志”,韦德昌不由得坐直身子:“山雨同志,你放心。在抱阳同志的问题上,地委是慎重和负责任的,也充分尊重你的意见。他还年轻,我们不会一棍子把他打死。我们对他做一点处理,目的是保护他,过一段时间,仍然可以安排到重要岗位上。” 放下电话,韦德昌陷入沉思。安排方抱阳不是问题,无非放到哪个市直单位担任副职。他实在想不起接任团地委书记的理想人选,这个位子不是肥缺,但展潜力大,抛头露脸的机会多,又有年龄限制,不是随便找个人就行。昨天,储江波给他打过一个电话,说是希望给周思诚一点机会。他对周思诚印象不深,只知道是储江波的小舅子。后来,他转念一想,何必那么急呢,先让方抱阳停职检查,研究确定团地委一名副书记临时负责,方抱阳的去向和团地委书记的人选过一段时间再定。 韦德昌准备第二天召开地委委员会议,通报“二·一四”事件调查结果,确定团地委的临时负责人。谁料,第二天一大早,他打开电视,看到中央电视台播音员罗京一脸严肃庄重,正在播报《告全党全军全国各族人民书》,沉痛宣告小平同志的逝世。他脑袋“嗡”的一声,跌坐在沙上。小平同志年事已高,但真的听到小平同志的讣告,他还是感到十分震惊。作为八十年代“干部四化”的直接受益者,他自内心感谢小平同志,感谢小平同志对中国现代化建设的巨大贡献,也感谢小平同志提出的“干部四化”政策使他成长为一名党的高级领导干部。 地委委员扩大会议召开了。但议题与方抱阳的桃色事件无关,韦德昌不可能此时讨论那样的臭事,也不可能把那样的臭事和布置悼念小平同志、维护社会稳定的事情放到一起。也就是说,因为小平同志逝世,方抱阳得以多担任几天团地委书记。而正是这几天,事情生了难以预料的变化。 二月二十五日,小平同志追悼会在北京隆重举行,全国各单位、机关、学校等都组织大家收听、收看实况转播,上午十时整,汽笛长鸣,响彻长空。忙完这件事,韦德昌松了一口气。这几天虽然事情不多,但气氛很压抑。上面难得有人下来,基层也难得有人上来。即使有公务接待,大家也不好一副满面春风的样子。毕竟是领导干部,不至于这个时侯稀里糊涂,授人以柄,吃饭的人多,喝酒的人少。歌厅、舞厅、电影院、录像厅、游戏厅等娱乐场所早早关门歇业,整个城市变得异常安静。一九七六年九月**逝世以来,还没有什么时候有如此沉闷和压抑的氛围。 第14章 针锋相对,谁是最后的胜利者 第二天早上韦德昌洗漱完毕,匆匆赶到办公室来,这几天,多少事没处理啊。 刚在办公室坐下,有人敲门,韦德昌说声请进,方抱阳应声而入。 方抱阳手上提着一个公文包,站到韦德昌正对面:“韦书记,来向您汇报一件事,希望您耐心听我说完,不要生气。” 韦德昌稍稍迟疑:“方书记,有事坐下说,请坐!” 方抱阳拉开公文包,从里面拿出一份材料,递给韦德昌,等韦德昌接了材料,才忐忑不安地轻轻坐下,和韦德昌隔着一张宽大的办公桌。 韦德昌拿着材料,快浏览,脸色沉下来:“方书记,你这是什么意思?!” 方抱阳说:“韦书记,材料上反映的都是实情,后面的签名也是真实的本人签名,希望能引起地委的重视。” 这是一份为方抱阳喊冤叫屈的材料,标题是“坚决反对卑鄙小人陷害方抱阳书记”。材料里面,历数周思诚的“乡镇痞子”作风和种种“小人行径”,断定是周思诚一手制造了“二·一四”事件,要求地委尽快把这种小人清除出共青团干部队伍,还方书记以清白。材料末尾是八、九个人的签名,一些人的签名前面还标明了职务,办公室主任、组织部长、宣传部长、学校部长……。 韦德昌重重地把材料摔在桌子上:“方书记,没有想到你这么不成熟啊,搞这些东西于事无补嘛!” 方抱阳说:“我知道,您看了肯定不高兴。可这事明摆着是周思诚捣蛋,不光是我咽不下这口气,谁不鄙视这种小人啊。” 韦德昌有点激动,手指不时点着桌子:“你们凭什么认定是周思诚?公安局和调查组都查不清楚,就凭你们乱猜?再说,调查组没有对这个事情下结论嘛,主要认定你挪用希望工程款,这总是事实吧?!” 方抱阳辩解:“其实,我只是借用几天,账上有钱马上还过来……。 ” “不必解释了。这笔款挪用了几个月,做什么,没有开会定,桌子也是调查组去了才搬到单位。作为一名县处级领导干部,你应该知道挪用公款,尤其挪用希望工程款的严重性。你还是一个称职的团地委书记吗?”韦德昌打断方抱阳的话,尽量放平声调说。 方抱阳突然潸然落泪,激动地说:“韦书记,你千万不能让团地委落到周思诚手里啊!他会毁了团地委,这是一个小人啊!” 韦德昌有所触动,从桌子上抽出两张面巾纸递给方抱阳:“小方啊,不要激动,出了这样的事情,大家都不舒服。你要相信组织,地委、团省委对这个事情很重视,我们一定会慎重考虑。” 送走方抱阳,韦德昌重新拿起那份材料,嘟嚷:“庙小妖风大。” 认真看完这份材料,他突然有一个感觉,团地委的事情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还不知道会惹出多少是是非非。尽快让柏克坚去核实一下这份材料上签名的真伪,然后召开地委委员会议,把这件事尽早了结。 柏克坚带着调查组再度来到团地委,目的是核实那份材料署名的真伪,顺带了解材料内容的真实性,仅仅忙活了一个多小时,就回去了,甚至没有找团地委任何一位领导谈话。刘贞吉对此大惑不解,问周思诚,结果周思诚也是一头雾水。这几天,周思诚心情特别好。储江波告诉他,关于接任团地委书记的事,韦书记答应“尽量优先考虑”。他不是一个有城府的人,以至于有几个场合,他开始以一把手的姿态说话。甚至向心腹透露说,方抱阳很快会滚蛋,自己会接替方抱阳。岂不知,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些话再次大大刺激了方抱阳。团地委是方抱阳盘踞了多年的地方,多数中层干部经他一手提拔。这几天,方抱阳分几批拉着他的老部下在家里开小会,一起权衡利弊,明确告诉他们,周思诚上台后必定打击异己,终于做通大家的工作,炮制出这么一份“挺方倒周”的材料。在他看来,这是一份砸向周思诚的炸药,宁愿玉石俱焚,绝不能让你周思诚如愿以偿,小人得志。 专门研究“二·一四”事件的地委委员会议召开了。 除九名地委委员之外,柏克坚和地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聂茂生列席会议。柏克坚介绍了“二·一四”事件的调查结果,并代表地区纪委提出处理意见,给予方抱阳党内警告处分,调离团地委。此外,他对团地委部分干部的联名告状信做了说明,联名告状信的署名是真实的,但信中反映的工作作风问题,无法查实。即使查实,也够不上违规违纪,只能批评指正。柏克坚说完后,会议室鸦雀无声。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研究这样的议题,没有几个人愿意主动言。方抱阳的错误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警告或严重警告,平级调离或降职调离甚至不调离,皆在两可之间,关键看一把手愿不愿意高抬贵手。调查组既然提出了处理意见,肯定得到了韦德昌的肯,又有多少研究的价值呢? 见大家默不作声,韦德昌说:“大家议一议,沈书记、董书记你们先谈谈吧。” 见地委书记点将,地区纪委书记沈青山清了清嗓子,说:“刚才克坚介绍了相关情况,我做一点补充和说明,也谈一谈个人的看法。先谈方抱阳的事情。第一,从调查结果看,无法认定方抱阳和嵇倩倩之间的不正当男女关系,自然不存在破坏军婚之说。当然,二·一四事件在社会上产生了很坏的影响,这也是事实。第二,擅自挪用希望工程款购买麻将桌的事情已经查实认定,虽然数额不大,但性质恶劣。我们纪委研究这件事情时,有人提出给予他党内严重警告、行政降级的处分。说实话,如果这样处理,也说得过去。考虑到方抱阳同志是一个年轻的领导干部,本着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方针,经过慎重研究,我们统一了意见,认为给予他党内警告处分并调离团地委书记岗位比较合适,对本人及其他领导干部有惩戒作用,也没有把他一棍子打死。当然,这是我们纪委的考虑,地委是否批转这个处理意见,还请各位表高见。” 沈青山停顿一下,顺手从桌子上拿起一支烟点燃,深深地吸一口,接着说:“我再谈谈联名信的事情。这封联名信到了所有地委委员手中,大家都看了。说句实话,出现这种联名信是不正常的。这封信有一个基础,那就是设定周思诚是那个报警的人。但是,信件的内容很牵强,一是认定周思诚是报警人,二是反映周思诚工作作风粗暴。谁都知道,这样的内容对我们纪委没有多大价值。问题是,这封信是联合署名,而且团地委的几个关键岗位中层干部尽在其中。这显然是向地委传达一个信息,周思诚在团地委不得人心。我想,这才是联名信的真实目的所在。我先说到这里吧。” 地委分管党群的副书记是董裕华,对这次会议,他有备而来,本来,他想听听别人的意见,晚一点言。现在,韦德昌点了他的名,他就不好缩在后面。董裕华拿起茶杯,吹开茶叶,喝一口水:“先,作为分管领导,我向地委做检讨。其次,我谈谈对这几件事的看法。实事求是地说,方抱阳这几年在团地委干得不错,工作开展得有声有色,取得了不少荣誉,个人素质比较高,能说会道,惟一的缺点是器量小了一点,稍微有点刻薄。这一次出事,源头很可能在这里。刚才克坚和青山介绍了二·一四事件的调查结果,提出了相应的处理意见。我认为,调查组的工作细致扎实,纪委提出的处理意见很好、很妥帖,既合理也合情,我完全赞成。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对于犯了错误的青年干部,我们要有一点耐心,让他们在新的岗位上得到锻炼和提高。方抱阳为团地委做了不少卓有成效的工作,未来的路还很远,我们为他安排新岗位一定要考虑到这些因素。另外,我再说说联名信的事情。刚才沈书记说得对,这个时侯出现联名信,很不正常,到底怎么回事,不做调查也能猜个大概。现在的问题是,这封信造成了一个很不好的后果。团地委这么多干部实名告状,下一步,他们和周思诚如何相处呢。说句实话,这些干部年龄轻,有学历,素质高,有两个还是后备干部。如果撇开谁是谁非不论,这封信一定程度上还是反映了人心向背。我个人认为,从团地委工作角度考虑,周思诚已经不适合继续在团地委工作了。我讲完了。” 在接到联名信的时候,韦德昌已然动了把周思诚调离团地委的念头,但又觉得这样成全了联名信的幕后指挥者,颇为踟蹰。现在,听了沈青山、董裕华的言,暗自拿定了主意。他坐直身子,扫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黄湘身上。 黄湘高高瘦瘦,四十六、七岁年纪,此次出任晴川专员后,成为全省最年轻的地市主官。来晴川之前,一位老领导再三叮嘱他,一定要耐住性子,和韦德昌搞好团结。黄湘说:“我来晴川的时间不长,说来惭愧,到目前为止,我对团地委几位书记还没有很清晰的印象。在这个问题上,我觉得自己没有太多言权。我谈一条意见,不管怎么说,方抱阳是因犯错误而调整,周思诚则不同,安排新岗位时,要有所体现。” 韦德昌想,董裕华明显为方抱阳说话,黄湘说得冠冕堂皇,无懈可击,其实是为周思诚说话,估计储江波也给黄湘打电话了。 韦德昌又环视一圈:“还有谁说说?……,没有的话,那茂生介绍一下,哪几个单位还有领导职数。” 聂茂生翻开手上的材料:“目前,地区直属机关工委缺一名副书记、文联、社联各缺一名副主席、老建办缺一名副主任,水利局、二轻局、统计局、农机局各缺一名副局长。” 韦德昌说:“大家议一议,魏部长,董书记,你们先谈谈。” 魏少波想了想,说:“其实就这么几个位子,水利局、统计局稍微事情多一点,老建办倒是锻炼人的地方。……。” “直工委老刘是不是明年到时间了?”董裕华插嘴问。 聂茂生说:“老刘明年八月到站。” 他们说的到站是指年龄到了退居二线的关口。这些年,各地普遍按照“一三五七”来划,副科五十一,正科五十三、副处五十五、正处五十七。 董裕华说:“我觉得可以考虑把方抱阳放到直工委做副书记,保留正处待遇。周思诚肯做事,安排到水利局做副局长。团地委只剩下刘贞吉,暂时由他负责。你们看,怎么样?” 韦德昌觉得这种安排暗合自己的思路:“大家说说,这个方案怎么样?” 6续几个人附和说,行呀。他们巴不得早点散会。 韦德昌问黄湘:“黄专员,你的意见呢?” “我同意。”黄湘惜字如金。 韦德昌一锤定音:“好,批转地区纪委的处理意见,同意组织部和董书记关于相关人员安排的意见。” 第15章 指点迷津,也许放下就是重生 一辆黑色的桑塔纳轿车在晴川到平安的柏油马路上疾驰,刘贞吉独自坐在后排闭目养神。 今天,平安县凤岭乡希望小学奠基。他觉得该出来走一走,呼吸新鲜空气,放松绷紧的神经。 可是,上了车,脑子闲不下来,一些场景在脑海里一幕一幕回放。二月底,地委宣布他主持团地委工作,生生上演了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故事。但他屁股还没坐热,闲言碎语就传得满天飞。说他是“蒲派”官员,让他负责是临时安排,团地委书记终究要另选高明。今天传这个人来,明天说那个人来,搅得团地委的干部心绪不宁,也搅得他寝食不安。最初,他想,暂时负责就暂时负责,到时候无论谁来,我好好配合就是。慢慢地,他心里不平衡了,自己在团地委干得轻车熟路,凭什么一定让别人来?这次一枪未捡了个“暂时负责”,如果能站稳脚跟,由副扶正,那该给自己的未来展争取多少时间、空间啊。行不行,无非是韦德昌的一句话。怎么才能摆平韦德昌呢?在团省委开会时,他请黄山雨帮忙。黄山雨倒也爽快,说支持从内部提拔团地委一把手,又说谁负责团地委的工作是晴川地委拿意见,团省委只能提建议。他无计可施,打电话向邱梅鹤求助。邱梅鹤说,韦德昌是通天人物,一般人拿不下他,看找谁搭上线。他赶忙说,我汇一点茶水钱过来。邱梅鹤说,不急,八字还没一撇,有戏了,茶钱我替你先垫着。他在北京读了几年书,知道请那些人吃饭喝茶,动辄几千元乃至上万元。现在,二十多天了,邱梅鹤杳无音信,他估摸着没戏,准备另想办法,却全然不知如何下手,心里烦恼之极。他想起了周秋水。人家不是“蒲派”,也不是“韦派”,却平步青云,节节攀升。看来,班子里有人说话还不够,关键要力挺要硬扛。如果找到一个在韦德昌面前能说上话的人,那或许有转机。董裕华?完全是工作接触,人家未必帮你。魏少波?关系一般,开口也是白搭……。想着想着,他觉得脑皮麻,怎么找不到一个真心为自己说话的领导啊?自己的根基太浅了,经不起风霜雨雪。 轿车忽左忽右地拐弯,车体摇摆得厉害。刘贞吉本能地攀住车门旁的拉手,避免身体晃动幅度太大。他们清早出,在这条弯弯曲曲的柏油公路上颠簸了两个多小时。驶入县城,轿车直驱县委办公大楼。刚到大楼门口,团县委负责人黎春红迎上来,把他们带到县委食堂。走进包厢,看到刘金钟正在等他们。 刘贞吉上前一步,和刘金钟握手:“刘书记,怎么好意思劳你等候。” 刘金钟笑道:“等等年轻领导,应该。” 上了桌,刘贞吉现,这里的早点不是馒头、包子、油条,而是一些口感新鲜的鸡、鱼、肉和蔬菜。酒是当地的米酒,烫得热气腾腾,味道微甜而醇厚。几碗酒下肚,感觉有点晕乎。 吃完早饭,他们换乘县粮食局的切诺基越野车匆匆出。 县城离凤岭乡六十多公里,一条沙石公路只有五米多宽,崎岖不平。坐轿车去,不但度慢,还随时可能被撞到底盘。上车时,刘金钟亲热地拉着刘贞吉坐在后排,说要和青年才俊加强沟通。刘贞吉笑道,我正要向老哥讨教呢。 刘金钟是与平安县相邻的东巴县的农家子弟,高中毕业后应征入伍,因写得一手好字,脱颖而出,被逐级提拔到军部机关做宣传处长。八十年代末,转业到地方,担任平安县人武部部长。当时,平安县人武部工作落后,经常挨批评。他到任后,整顿机关作风纪律,逐项抓强化,民兵整组、预备役、征兵、拥政爱民、以劳养武,项项不放松。两年下来,平安县人武部成为全国先进人武部,他的先进事迹屡屡见诸报端。县人武部收归军队建制时,他满以为自己可以留在部队。没想到,最终被安排担任县委副书记。按理说,组织上通盘考虑了他的工作业绩,算是很理想的安排。可是,他隐隐不快。如果能留在军队建制,他的业绩和年龄在晴川军分区仍然有优势,提拔副师级并非异想天开。对于部队,他有太深的情结。 通过交谈,刘贞吉现,刘金钟为人真诚,知识面广,身上散出儒雅的气息,但对事业展有点心灰意冷。他觉得奇怪,刘金钟也就四十五、六岁,军人的那股冲劲怎么不见了? 切诺基越野车行驶在狭窄的砂石路上,刚刚把度提上来,又碰到一段石头路,让你不得不小心慢行。刘金钟解释:“实在冇办法,今天把路整好,明天下一场大雨,山上的石头又滚到路中央,不胜其烦哦。这里不光路不好,老百姓的日子也苦。” 刘贞吉想起刚才的疑惑:“刘书记什么时候扶了正,要重点帮帮这里啊。” 刘金钟冷笑一声:“嘿,你抬举我了,我哪是那块料啊。” 刘金钟的语气让刘贞吉有点尴尬:“你的资历、能力摆在这里,迟早的事。” 刘金钟摇摇头:“老弟,你高看我了。做主要领导要综合素质,我做点具体事情还可以,但有些方面差远了。” 刘贞吉估摸他指溜须拍马:“也是啊,不是上擂台比武比硬功夫。” “现在,谁提比能力比本事,就是幼稚!”刘金钟不经意提高声调。 可能考虑到黎春红和司机在场,刘金钟补充道:“当然,我坚决主张选拔人才要公平公正。” 刘贞吉点了点头,目光转向车窗外面。 正是满目苍翠的时节,远山如黛,近处山崖上、山坡上夹杂着火红的杜鹃花,狭窄的砂石路像一条白色的带子系在绵绵大山的腰上。公路右边是一条十几米宽的山涧,出湍急的流水声。 刘金钟介绍:“凤岭以前是苏区,有**故居。山里风景很好,大名鼎鼎的哈珑瀑布群在这里。最大的是狗脑瀑。哦,韦书记替它改名叫金虎瀑了。专家说,这个瀑布兼有黄果树瀑布的宽度和庐山三叠泉瀑布的落差,极为罕见。中午吃完饭,我们去看看。” 刘贞吉打算下午和周秋水见一面,怕看了瀑布时间不够,便说:“**故居不稀奇,全国各地至少有几百处。听说瀑布不错,上过中央电视台的《神州风采》,单位上那些人几次嚷着要来,要么过几天我带着他们一起来。” 刘金钟说:“你处处想着部下,难得哦。下次来,一定告诉我,我来陪陪你们年轻人。不过,我们这里的**故居货真价实。据说**写《减字木兰花?广昌路上》就在这里打腹稿。” “呵呵,我知道这词在吉安陂头写成,倒没听说在凤岭构思哦。”刘贞吉说。 刘金钟笑道:“广昌路上,凤岭就是必经之路,走乏了,在这里睡一觉,腹稿打下了。” 两人相视大笑,黎春红也夸张地格格格笑起来。 说话间,越野车驶入凤岭乡大街,街面很短,两边是一些平房或两层的楼房。刘贞吉未及细看,车子一溜烟驶入乡政府大院,司机有意按了喇叭。听到喇叭声,两个人一前一后从办公楼里出来。走在前面的那个人约摸四十岁,中等个子,上唇留了一圈浓密的胡须。他小跑上来,熟练地拉开后排右侧的车门。后面那个人瘦高个子,架一副宽边金丝眼镜,不紧不慢地走过来。刘金钟介绍,高个子是乡党委书记邝平和,中等个子是乡长汪立德。乡政府办公楼是一栋陈旧的楼房,底部用山石块垒,上面用青砖结墙,二楼是杉木楼面,房间与房间之间也是用木头隔断。刘贞吉心里嘀咕,果然是贫困乡啊。 奠基仪式比较简单。学校用木头、木板搭建一个占地二十几方米的台子,竖起的背景墙上面是“凤岭乡希望小学奠基仪式”几个字,木板上铺了粗陋的红地毯。仪式由邝平和主持,刘贞吉、刘金钟和学校校长分别致辞、讲话。最后,几位领导为教学大楼培土奠基。 吃罢午饭,刘贞吉抓紧时间往回赶。回晴川之前,务必和周秋水见面。刘金钟上车后打瞌睡,脑袋随着车体的摇晃东倒西歪。刘贞吉也犯困,上眼皮挨着下眼皮,却睡不着。凤岭之行,邝平和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邝平和能说会道、精明干练,又是正儿八经的大学本科毕业,怎么会蜷缩在最偏远的凤岭乡呢?邝平和待人真诚随和、不卑不亢,几乎无可挑剔,问题出在哪里呢? 越野车颠簸了一个多小时,眼看要进县城了,刘金钟睁开双眼:“贞吉,让你见笑了,几杯酒下肚就挺不住,真的老了。人啊,一过四十岁,体力一年不如一年。” 刘贞吉说:“金钟书记,你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不过,凤岭乡邝书记是一个厉害角色,劝酒一套一套,我被他弄醉了。刚才我还在想,像邝书记这样要学历有学历、要能力有能力、要口才有口才的领导,在基层不多吧?” 刘金钟微微一笑:“刘书记好眼力!邝平和在科级领导中算出类拔萃。” 稍微停顿一下,又补充说:“当然,我说的出类拔萃是指那些硬件,包括组织协调能力。话说回来,学历高、能力强的人往往有一个通病,恃才傲物,个性张扬,甚至斤斤计较个人得失。我认为,这些人可以培养,但其他领导未必这样看。” 刘贞吉听出刘金钟话中有话,不便刨根问底,只好沉默以对。 周秋水正在打电话,见刘贞吉、刘金钟、黎春红进来,压低声音,扬起左手示意他们坐下。黎春红主动给刘贞吉、刘金钟泡了茶,又把周秋水的钢化杯加满水。 放下电话,周秋水离座过来和刘贞吉握手,坐到刘贞吉对面:“不好意思啊,贞吉,杂七杂八的事。” 刘贞吉说:“周书记,你是我的老领导,还这么客气?” 周秋水扭头对刘金钟说:“向阳镇那些家伙动身去省里上访了,我准备让公、检、法和向阳镇的干部晚上赶到隆兴去,务必把他们全部弄回来,不能让一个人明天上午出现在省政府大院和来信来访接待中心。” “他们去了多少人?”刘金钟问。 周秋水说:“据说有一百多号人,我们马上研究这个事,办公室正在下通知。” 刘贞吉觉得自己来得不是时候:“周书记,开会啊,那我不打扰了。” 周秋水笑道:“贞吉,你难得来,我们好好聊一下,还有一会儿。” 刘金钟、黎春红听周秋水这么说,知趣地走开了。刘贞吉在师院团委工作时,周秋水担任团地委书记,是老熟人。周秋水离开团地委后,对共青团工作经历更加看重,觉得这是一笔可贵的社会关系资源。 周秋水笑道:“你主持工作这么久,我还没有恭贺你呢。” “有什么值得恭贺,要坐稳这个位子难啊,请老领导指点迷津!”刘贞吉开门见山。 周秋水站起身,习惯性地踱了几步,停下说:“我听说不少人盯着团地委这个位子,在加紧活动。有人去省委、省政府找关系,也有人去北京找关系。其实,这不重要。以韦书记的个性,不要说一般领导,就是副省长、省委常委说话,他也未必买账。当然,你有你的问题。” 刘贞吉一惊,脱口而出:“我有什么问题?” 周秋水笑而不答。 “你是说蒲派?”刘贞吉反应过来。 周秋水说:“在政界混饭吃,最重要的是站队,最难的也是站队。很多时候,站不站队由不得你。说句实话,你要坐实这个位子有难度。韦书记的个性,你应该有所耳闻。” “如果有关键人物出面呢?”刘贞吉有点不甘心。他没有想到,周秋水的判断如此直接和肯定。 周秋水说;“贞吉,韦书记的社会关系摆在桌面上,你会找,别人也会找。你说北京的老长吧,谁都知道,老长的话一言九鼎。可是,有几个人有那么大的能耐,让老长话。前几天,有人请老长以前的熟人引见,结果怎么样,吃喝没问题,见面不行。老长让秘书带了一句话出来,绝不干预地方事务,还交代子女不许干预晴川的事情。” 刘贞吉心里“哐当”一下,像玻璃杯在水泥地上跌碎,好大一会儿才说:“周书记,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办?” 周秋水不假思索地说:“扶不了正,就到县里去,进常委应该没问题。常委里,以前宣传部长这个位子虚一点,现在管到了中小学校长任免。能做常务副县长就更理想,直接提县长的机会多。再说,就是做到团地委书记,还不得熬几年才能做县长?你趁着年轻,在县里好好干几年。何况,你一直在学校、在机关。从展眼光看,有必要到基层干几年。” 周秋水摆开来一说,刘贞吉觉得有道理,心里五味杂陈:“谢谢你,周书记。我一定认真考虑。” 刘贞吉本来打算顺路见一见袁晋鹏,听说向阳镇闹出越级上访的麻烦事,估计袁晋鹏忙得不可开交,便直接回晴川。 第16章 群访事件,唯有快刀斩乱麻 这段时间,袁晋鹏坐卧不宁,如同头悬达摩克利斯之剑。 谭阳春却淡然一笑,天塌不下来。现在,事态防不胜防地扩大了。闹这么久,难免出现群体越级上访。问题是,时间过于敏感。香港回归在即,党的十五大召开在即,各级组织再三强调维护稳定,杜绝越级上访。几天前,县委政法委派了几个干部坐镇坪上村,可仍然无法避免矛盾的激化和升级。 向阳镇老农贸市场在镇政府旁边,狭小局促,每逢“当街”挤得水泄不通,甚至摊子连绵不断摆到马路上,妨碍车辆通行。去年,镇政府在省道一侧建设新的大型农贸市场。老市场位于坪上村地界,新市场建在坪下村地界。以前,坪上村村民临街而居,打开家门就是店铺。现在,想开店做生意,要去新市场买店铺。去年年底,新市场建成,坪上村村民拒不搬迁,在各个路口上设卡,强行阻拦其他村的村民去新市场“当街”。为了营造声势,今年元旦,镇政府在新市场搞了一个热热闹闹的开张仪式,周秋水亲自莅临讲话。可没过几天,来这边“当街”的人又变得稀稀拉拉,多数人还是挤在老市场。一些在新市场买了店铺的商户,眼看春节临近仍是门庭冷落,纷纷找到镇政府,要求退回买店铺的钱,搅得谭阳春、袁晋鹏焦头烂额。春节后,镇政府开始整合两个农贸市场。召开全镇党员干部动员会、宣传车巡回宣传、镇村干部加强引导、工商所着力扶持……。经过几个月的努力,新市场渐渐有了人气。坪上村的村民眼看老市场日渐衰败,门庭冷落,开始上访,三番两次围堵县委、县政府。这次,他们干脆去省城。 会议的气氛没有袁晋鹏想象的那么紧张,周秋水神色平静地给大家递烟。袁晋鹏本来不抽烟,也接了烟点上火。这个时候,他实在没有底气拒绝,哪怕是一支烟。会上,谭阳春介绍了这次群访事件的来龙去脉。 邓龙生家族是坪上村的大家族,枝繁叶茂,人丁兴旺。邓龙生有兄弟八人,龙生、凤生、呈生、祥生、文生、武生、双生、全生,名字取“龙凤呈祥”和“文武双全”之意。他的父亲又有五兄弟,这样,他三辈以内的血亲达五、六十人。俗话说“猪多拱墙,人多称王”,邓龙生一家先是强占好地基做房子、开店铺。接着几兄弟66续续做生意,卖布匹、服装、鞋子,一个个赚得盆满钵满。这次农贸市场搬迁,邓家损失最大,邓龙生、邓凤生几次三番牵头上访。昨天晚上,坪上村几十个人再次聚在邓龙生家里,商量怎么上访、闹事。他们商定,趁香港即将回归的时机,直接去省政府上访,争取引起省长的关注和干预。除老市场有店铺的人,坪上村没有店铺的人每家也要派一个人参加上访。这些人坐车、吃饭、住店的花销由几十家家商铺分摊,另外给每个人三十元钱工钱。今天中午,一百多人分乘三辆大客车去省城。得知消息后,谭阳春、袁晋鹏和支朝阳立即带人驱车追赶,在东巴县拦下两辆车,但因人手不够,只带回四十多人,仍有二十多人走脱了。也就是说,明天上午可能有五十多人去省政府上访。 听完谭阳春介绍,周秋水问:“晋鹏,你有什么补充吗?尤其是应对措施。” 袁晋鹏摊开笔记本:“刚才,谭书记介绍得很全面,我补充几个细节。一是邓龙生这个时候去省城上访,显然有人指点,性质恶劣,有必要严肃处理。二是从上访人数看,邓龙生家族没有想象中那么大的影响力。坪上村总共一百六十七户,其中在农贸市场和附近有店铺的三十五户。因利益攸关,这些人是上访的主心骨。坪上村没有店铺的一百三十二户人中,五十八户参加上访,这些人是抹不开情面跟着去。我们上路做工作后,他们大多顺水推舟回来了。三是建议采取分化瓦解和强制并举的办法把这五十多个人弄回来。先劝没有店铺的人,再劝和邓龙生家族关系不太密切的人,或交叉进行,逐步展开。最后剩下邓龙生几兄弟,如果做不通工作,就采取强制措施。” 周秋水听罢,点头表示认可:“嗯,大家再议一议……,金钟、建国,你们一个是挂点领导,一个是分管政法工作的领导,谈谈你们的意见。” 刘金钟点点头:“向阳镇这个问题拖了很久,现在要下决心解决。我觉得,阳春、晋鹏的工作做得很细,思路清晰。当然,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建议在动用政法力量的同时,请一些在向阳镇工作过的有威望的老同志和坪上村在县直机关工作的同志参加,处理这种事情软硬兼施可能效果更好。至于哪些老同志说话有用,哪些县直机关同志参加合适,可能大忠书记更了解情况。”刘金钟说罢,扭过头看着杨大忠。 “说话管用的的老同志有两位,一位是曾经担任县计委主任的邓求宗,他是坪上村人,在家族里威望很高,但他住在苏州的女儿家里,一时半会来不了。还有一位是曾经担任向阳公社社长的赵四生,他做过坪上大队书记,群众基础非常好,能帮上忙。坪上村在县直单位工作的人不多,有两个副科级领导,另外县委宣传部、县纪委、县财政局还有几个一般干部,他们参加多少能帮点忙。”杨大忠做农村工作多年,也想到这个办法,具体人员在脑袋里筛了一遍。 周秋水说:“这件事就请大忠负责落实,老同志能找到一个算一个,副科级干部和关键单位的干部必须全部到场。重头戏在建国这一块,你看看怎么安排。” 张建国早有准备:“这次群体越级上访事件是近年来我们平安县性质最恶劣的上访事件,必须解决好,不留后患。建议由县委牵头成立事件处置领导小组,成员由两办、公、检、法、来信来访接待中心和向阳镇负责人组成。抽调二十名干部及一百名政法干警分成三个小组去隆兴,确保明天早上八点钟之前,把他们全部弄回来。” 这是平安县改革开放以来第一次动用上百警力赶赴外地。 张建国担任这次行动的指挥长,公安局长、检察长、法院院长悉数登场。夜幕降临,一百多位政法干警和干部分几批出了。集中出不仅会打草惊蛇,还显得过于招摇,容易造成恶劣影响甚至节外生枝。 周秋水、谢建平各自回到办公室,对他们来说,今天晚上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有时候如此微妙,周秋水希望谢建平主动站出来担任这次“截访”行动的指挥长,却不直接说。谢建平感觉到周秋水的期许,但考虑到这次行动的复杂性,没有主动请缨。其实,只要周秋水有一个明确的态度,谢建平就会义无反顾地站出来,主动扛这副担子。作为一个有着丰富经验的基层领导,他清楚,一旦这次行动生重大意外,主动请缨担任指挥长和接受组织安排担任指挥长所应该承担的责任有所不同。何况,即使这次“截访”行动大功告成,也难以一劳永逸,与农贸市场搬迁有关的麻烦事会一桩接着一桩。作为一县之长,他不可能为此花费太多精力。 晚上十点多钟,这支浩浩荡荡的车队一字排开停在省城隆兴市的迎宾大道南端,引得不少行人驻足观看。指挥部在路灯下碰头,根据邹克敏刚刚拿到的隆兴市宾馆、旅社分布图,他们调整了具体分工,把清查重点放在省委、省政府、省人大附近的宾馆、旅社。同时,安排杨大忠、邹克敏和县委来信来访接待中心主任左六生尽快和省来信来访接待中心的值班处长接头,争取支持和协助。 半夜时分,邓龙生被一阵嘈杂的声音吵醒。打开灯,拿起床头柜上的手表看,是凌晨两点多种。房间外的过道上有不少人在走动,敲门的声音由远而近,似乎说查房。他正感到疑惑,房门被粗鲁地敲得咚咚响:“开门,开门!公安查房!”开了门,哗啦啦进来三、四个警察。至此,这次行动6续搜出五十一名上访人员。张建国决定安排人员连夜把这些人送回去,留下二十几名公安干警和干部,以便明天早晨把最后六个人强制带回去。 谁料想,这六个人险些让这次行动功亏一篑。“漏网之鱼”是邓呈生、邓武生和他们的几个本家兄弟。当时他们正在夜宵摊上吃夜宵,侥幸躲过了“搜捕”。他们无法理解县政府这么强硬的做法,誓上访到底。古代还允许击鼓鸣冤,你们太过分了! 初夏时节,早晨八点太阳已升腾到半空中。张建国和杨大忠各自带领十多个人,分别守在省政府大门口和省来信来访接待中心大楼前。两个地方相距不过两百多米,两队人马遥遥相望。以前来信来访接待中心设在省政府的门楼里,因上访人员屡屡堵塞省政府大门,才搬迁出来。 邓武生高中毕业后南下深圳打工,算是见过世面,比其他人多点心眼。让其他人留在省政府附近一家市门口,他和邓呈生坐出租车去打探消息。结果,透过车窗远远看见省政府和来信来访接待中心大门前一帮警察严阵以待,向阳镇几个干部夹杂其中。知道此路不通,赶忙回来和大家会合。他们不甘心就此打道回府,决定去省委那边试试。主意拿定后,他们上了一辆黄色面的,直奔省委大院。省委大院位于相对冷清的红旗路,与省政府大院有两、三公里远。下了车,他们在省委大院门前盘桓。省委大院比省政府大院小,省政府大院绵延一千多米,而省委大院不过三、四百米,还显得更陈旧。唯一相同的是,站岗的武警昂挺胸,威风凛凛。 被站岗的武警手一挥给拦了下来:“站住,请出示出入证!” 邓武生几个人哪里知道什么“出入证”,懵在原地,一动不动。 武警又问:“你们哪个单位?找谁?” 邓武生壮着胆子说:“我们是平安县的老百姓,有事向孔书记反映。” 武警冷笑一声:“呵!有问题请向省委、省政府来信来访接待中心反映。” 邓武生几个人退到一旁,他们听说省委一把手坐一号车,想拦车告状,至少能惊动省委。 过了几分钟,一个三十多岁、架着一副黑框眼镜的年轻人向他们走来:“你们是哪里的?有什么事情要反映?” 邓武生估摸这个人是秘书:“我们是平安县向阳镇的农民,有事向孔书记反映。” 秘书模样的人微微一笑:“孔书记可忙了,你们在这里等一下,我看看哪位领导有时间接待你们。” 邓武生几个人心中欢喜,连连说:“请领导帮帮我们,帮帮我们。” 又过了几分钟,秘书模样的人把他们带进门楼传达室。邓武生几个人呆头呆脑地在房间里坐了二十多分钟,没有谁理会他们。邓武生等烦了,想出门看看,刚起身,却见杨大忠带着一伙警察闯进来。 “真是蛇鼠一窝啊!”邓武生狠狠骂道。警车刚刚启动,透过车窗,他看见一辆车牌尾数oooo1的奥迪轿车缓缓驶入省委大院。 杨大忠惊出一身冷汗,如果此事惊动孔令春,还不知道这位刚上任的省委主要领导做出怎样的批示呢。至此,他不得不佩服周秋水的先见之明。周秋水再三交代,务必上门拜访来信来访接待中心的值班处长,取得支持。昨天晚上,他到省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和邹克敏、左六生一道拜访来信来访接待中心的殷文龙处长,送上平安县的土特产和红包。有时候,人变得很奇怪,自己却全然不觉。尽管是纪委书记,杨大忠丝毫不觉得这样做有什么不妥,而殷文龙似乎也没有因杨大忠的纪委书记身份影响收礼的兴致。送礼司空见惯,空口说白话才奇怪呢。十几分钟前,殷文龙接到省委值班室的电话,便通知杨大忠过来“接”人。 出城过了收费站,张建国和杨大忠、公安局局长辛国强在路边碰头。昨天,周秋水明确提出要“杀鸡给猴看”,办法由公安局去想。辛国强当即把这个任务交给支朝阳。 张建国问:“你们看,怎么处置这些人?” 杨大忠反问:“昨天晚上那批人是怎么处置的?” “邓龙生直接扔进看守所,其他人放了。邓龙生去年买过一辆二手摩托车,后来查出是买脏,一直没有处理,这次派上了用场。”辛国强说。 张建国说:“周书记刚才打来电话,说我们在这边截访,坪上村一些人却在家里动工建农贸市场。邓呈生、邓武生肯定要放进去,否则,我们前功尽弃。那边,派出所正在找名目,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杨大忠吃惊地问:“建农贸市场?什么时候?” “他们有组织有预谋,昨天上午他们一些人来隆兴上访,一些人在家里动工。这纯粹是违章建筑。周书记说让他们建起来再强行拆除,震慑力大一点。眼下急着要办的事,是让派出所找个理由把邓呈生、邓武生弄进去。”张建国说。 辛国强想了想,说:“我给法制科打声招呼,支朝阳随便找个理由报上去,邓家兄弟一贯欺行霸市、寻衅滋事,哪能没有问题?”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杨大忠心中隐隐不快,尽管这是不得已而为之。 七天后,邓龙生、邓呈生、邓武生兄弟从看守所出来了,一个个鼻青脸肿。他们把这些帐记到牢头狱霸身上,却不清楚个中三昧。他们分别被投进三个关押了不少“混混”的牢房,拳打脚踢是家常便饭。加班加点建起来的“农贸市场”也在两天前被强行拆除了。可惜他们没有亲眼目睹那规模宏大的场面——几十辆警车、上百名警察围住刚刚建成的简易农贸市场,无坚不摧的挖掘机以摧枯拉朽之势让农贸市场瞬间变成一片废墟,十几个哭着喊着闯上来干扰拆除的女人被警察牢牢控制住,年轻力壮的男人则被狠狠地掀翻在地上,踩住脖子。 这场旷日持久的农贸市场之争以县政府的全面胜利告终。邓氏兄弟在这场斗争中伤筋动骨,威风扫地。他们终于明白,无论家族势力多么强大,一旦挑战政府的权威,终究难逃失败的命运。 第17章 萧条村落,田园荒芜的困惑 刘贞吉没有想到,在这么一个枫叶飘零的晚秋,突然被调往平安县工作。 一切猜测和传言嘎然而止,颖昌县县委常委、常务副县长欧阳凯出任团地委书记,管冲接任欧阳凯的职务,刘贞吉担任平安县县委常委、组织部长。尽管这种安排未必如意,但刘贞吉得知消息时如释重负。经历了漫长的悬而未决,他渐渐丧失斗志,慢慢放弃努力。任你风言风语,一概懒得理会。听天由命吧,派系斗争异常残酷,只要被贴上“蒲派”标签,一切努力都是徒劳。董裕华找他谈话时,他没有丝毫抱怨和不满。自己年龄轻、根基浅,此时端正态度、摆正姿势异常重要,韦德昌正盯着他呢。不过,他隐隐有点伤心。不因岗位安排,只因自己此前一无所知。组织上没有征求他的意见,也没有哪个领导给他透露一点风声,这种孤独感让他不寒而栗。人在官场最忌闭目塞听。有时候消息灵敏与否直接决定你的成败。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消息闭塞意味着你在官场核心层基本上没有真正的朋友。 好在郁闷很快烟消云散,新的工作岗位给刘贞吉带来了充实而忙碌的生活。到任第三天,他陪周秋水参加县委党校新教学楼奠基仪式,第四天出席全县拔尖人才座谈会,第五天欢送管冲,第六天开始去乡镇调研……,连续半个月没有回家。对于平安县,他不熟悉。以前来过几次,但停留的时间短,走马观花。地直机关干部普遍看衰平安县,偏僻、贫穷,喜欢内讧,动辄告状、上访,加之民风彪悍,经常生大规模宗族械斗,让县委、县政府领导不得安生。刘贞吉对平安县没有成见,矛盾无所不在,关键看你如何处理和把握。何况,对他个人而言,一个支持他工作的县委一把手才最重。他到任那天,周秋水和他聊了很久。他觉得,这不仅是一个县委主要领导对一个组织部长的工作谈话,更是兄弟之间的促膝长谈,甚至依稀闻到了结盟的气息。周秋水透露说,此次调整,貌似临时动议,其实是韦德昌运筹帷幄的结果。会议研究之前,韦德昌先后和魏少波、黄湘、董裕华通气。因为组织部要做相关准备,魏少波稍微早一点知道消息,而黄湘、董裕华会议前几小时才接到韦德昌的电话。他恍然大悟,难怪这次一点消息都没有听到。这种短平快的方式未必经得起推敲,但个别领导调整,也无可厚非。周秋水意味深长地感叹:“书记没有组织部长的协助和组织部长没有书记的支持一样不可想象,是唇齿相依关系。”他赶忙说:“书记不支持,组织部长哪里干得下去?”。 在平安,他心里最近的人是袁晋鹏。上任那天,袁晋鹏要为他接风洗尘,他婉言谢绝。他们已非普通师生关系,这种礼节性的宴请显得多余。他交代袁晋鹏,他们的师生关系要尽量保密。跻身政界,最忌讳让自己的社会关系一览无遗。 上午,刘贞吉打算去向阳镇走一走。此前,他到过七、八个县直单位、走了五、六个乡镇。再不去向阳镇,且不说谭阳春,即使袁晋鹏怕也会犯嘀咕。主意拿定后,他叫上司机直奔向阳镇,行前没有通知谭阳春和袁晋鹏。他现在的座驾是今年年初县委组织部刚买的黑色“桑塔纳”。 司机老江四十七、八岁,但驾车生猛,不到半小时,就到了向阳镇。进镇政府大院时,老江摁了几声喇叭,似乎提醒人家,领导大驾光临。他皱了皱眉头,忍住没吭声,也许老江习惯这样。他承认,自己对乡镇比较陌生,关键是没有乡镇工作经历。偶有机会去乡镇检查工作,多是走马观花,对乡镇的情况、乡镇干部以及农民的生存状态知之甚少。 谭阳春见是刘贞吉,有点惊讶:“刘部长啊!晋鹏到坪上村去了。嗳,小周,你去把袁镇长叫回来……” 刘贞吉摆手制止:“谭书记,今天不走亲访友,让晋鹏忙他的,我们先聊聊。” “好,好啊。那我向部长汇报汇报。”谭阳春向小周使个眼色,让他去叫袁晋鹏。 几个月前,刘贞吉出面帮他们化解难题。现在,刘贞吉是不折不扣的县领导。这种变化有点微妙,以至于谭阳春瞬间有点迟钝。刘贞吉说不走亲访友,他醒悟过来,哪个领导愿意在工作场合挑明自己的社会关系呢?但无论从哪个角度说,应该让袁晋鹏尽快回来。 谭阳春的汇报围绕党建、村建和干部队伍建设展开。刘贞吉听得认真,不时在小本子上做记录。人不多,但形式和气氛正儿八经。谭阳春正襟危坐,字正腔圆。他接触过很多领导,有些领导具备这样的能力——迅把人与人的距离拉近或拉开。 袁晋鹏赶回来时,刘贞吉已丢开笔记本,正和颜悦色地和谭阳春拉家常。得知刘贞吉到来,袁晋鹏快刀斩乱麻把问题处理好。最近,谭阳春有意识地让袁晋鹏亲自处理一些群众纠纷和矛盾,靠前指挥,当机立断。他觉得,袁晋鹏目前唯一的不足,是面对复杂矛盾冲突时,心慈手软,不够果敢。昨天下午,镇武装部部长钱小锋带着几个民兵在坪上村打死一头大肥猪,惹起一些麻烦。在这个养猪大镇,缘于猪的纠纷和矛盾绵绵不绝。因普遍养四、五头猪,又习惯放养,导致生猪下田、生猪吃菜引的纠纷彼伏此起。几年前,坪上村两户人家因生猪闯进菜园子吃菜而大打出手,其中一人被打碎膝盖,成了残废。有一年,地委蒲书记来向阳镇了解春耕生产情况,结果看到几十头猪在大街上悠哉悠哉,每隔三五步猪屎一大泡。蒲书记说,向阳镇春耕生产搞得很好,值得肯定!如果把猪管好,就更好了。说得当时的镇党委书记杨大忠一脸通红,连连说,马上整改!事后,村规民约里增加了这么一条:生猪出栏,打死不管!每现一次,每头猪罚款三十三元。为了家喻户晓,杨大忠出动宣传车,开足喇叭到各个村庄宣传。此后,生猪下田的事情隔三差五还会生,但总体大有改观。偶有生猪出栏,被镇、村干部现,只好自甘认罚。当然,罚款的数额多少不一,较为灵活,无非起一个惩戒作用。 这次,情况有点特殊。 昨天下午,坪上村村民邓华生家的大肥猪拱开猪圈门,几头肥猪哗啦啦闯出来。恰逢在村里持枪巡逻的钱小锋几个人,钱小锋端起步枪,扣动扳机,啪的一声,一头大肥猪应声倒地。接着,他们大大方方地把大肥猪拖回镇政府。事情生在下午三点多钟,村里人不多,邓华生家里只有一个七十多岁的老母亲。傍晚,邓华生回家后,怒不可遏,拉上十几个同宗兄弟闯进镇政府讨说法。钱小锋退伍前是部队的侦察兵,身材高大,膀阔腰圆,被这些人团团围住后,面无惧色,毫不退让。邓华生本想强行把猪拖回去,见钱小锋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理直气壮,有了几分怯意,悻悻而归。谭阳春觉得钱小锋此事有点过火,想化解矛盾隐患,让袁晋鹏上午去坪上村委会解决问题。最后,袁晋鹏同意邓华生把猪拖回家,但必须缴纳三十三元罚款,算是了断。这样,邓华生不至于再生是非,镇政府也保全了面子。 刘贞吉惊得目瞪口呆,用步枪打猪,匪夷所思!难道干群矛盾到了动刀动枪的地步?他承认,自己对当前农村情况不够了解,但火药味这么浓实在离谱。谭阳春见状解释说,生猪放养是老大难问题,这次有点矫枉过正。他点点头,一言未。他第一次来,不适合泼冷水,何况事情最终完美解决。他提出去苦竹村看一看,谭阳春袁晋鹏有点懵,苦竹村是典型的落后村,莫非刘贞吉听说了去年刘财的事? 苦竹村离镇政府十多公里,路面坑坑洼洼,只好换乘镇政府的吉普车。好在天气不错,三步一颠五步一震走,折腾四十几分钟总算到了。这是一个幽静的小村,三面环山,进村的一面地势稍低,显得开阔。一条三四米宽的小溪从山上自西向东蜿蜒而来,穿村而过,把村庄分成南北两块,老百姓称之为南边、北边。吉普车停在南边村的晒谷场上,立即被小孩子围了一圈,女人也站在门槛上朝这边张望。 谭阳春领着刘贞吉直奔北边的村委会。刘贞吉走着走着,在一栋老房子门口停下脚步。这是一栋高大而破败的老房子,墙体因年代久远呈现出灰黑色,木头则是红褐色的,唯有房屋前面高高飘出的飞檐还依稀透出当年的气派。见大门开在正中间,刘贞吉判断这是清朝中期以后的建筑。跨过高高的门槛,走进屋子,有一种阴凉的感觉。冬日暖阳从天窗漏进来,但屋子里仍显得昏暗。厅堂有几个孩子在玩耍,看到几个不之客进来,不吭声,盯着他们看。 刘贞吉蹲下身,问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你的爸爸、妈妈呢?” 小男孩没开口,茫然地看着他们。 谭阳春用当地方言说:“你爷娘在屋里吗?” 小男孩小声说:“冇在,去广东打工了,婆婆在屋里。” 旁边一个稍微大一些的小女孩说:“我爷娘也冇在,到温州打工去了。” 这时,一位头花白的老太婆从后面的厨房来到厅堂。 袁晋鹏上前打招呼:“老人家,忙什么呀?” 老太婆说:“弄饭吃呀。” “老人家,家里几口人吃饭呀?”刘贞吉问。 老太婆上下打量他们:“你们是干部吧。年轻人出去打工了,我和老头子带几个孙子、孙女。” 刘贞吉问:“这几年收成好吗?” 老太婆叹道:“唉!一年不如一年。以前山上有些竹子、木头,能换几个钱。现在山光了,山货冇了。就这么几亩田,谷子还卖不起价,猪又长得慢,两年才出栏。赚钱难啊!孩子们出去,也是冇办法。” 谭阳春问:“孩子们在外面,还好吧?” 老太婆点点头:“马马虎虎吧。会寄些钱回来,给孩子买些肉啊蛋啊。” 刘贞吉问:“你这房子有多少年头了?” 老太婆说:“总有百把年吧。土改时分给三家人,后来他们搬走了,就剩我们一家。” 从老太婆家出来,刘贞吉的眼睛往两边山上看。只见屋背山上有些树木,稍微远一些的山上反倒光秃秃的。 谭阳春解释说:“屋背后是风水山,谁也不敢动,其他地方的树砍光了。” 南边和北边隔着一条小溪,几个人走在狭窄的小木桥上,能够明显感觉到桥的晃动。 袁晋鹏说:“山里面,雨季水大,年年把木桥冲掉。能请交通局造一座水泥桥就好了” 刘贞吉听出他的弦外之音:“以前找过交通局吗?” 袁晋鹏叹一口气:“唉。跑过几趟,还是没办成。要不,刘部长您替我们呼吁呼吁。这里的老百姓太苦了!” 刘贞吉说:“你再去跑一趟,我也替你打声招呼。” 谭阳春笑道:“刘部长出面就好了,我代表苦竹村的老百姓谢谢你!” 刘贞吉摆摆手:“别急着谢,八字还没一撇呢。” 说话间,他们到了村委会。这是一栋七十年代初建的两层楼房,砖木结构,建筑面积三、四百多平方米。 刘贞吉站在门口,盯着楼门上硕大的**画像看了好大一会儿:“有些年头了。” 谭阳春说:“现在村委会基本上是这样的老房子,哪里有钱建新楼。” 听到声音,村支部书记卢国富迎了出来。刘贞吉主动和卢国富握手:“卢书记,你们辛苦了!” 卢国富受宠若惊,说话语无伦次:“辛苦了,领导辛苦了!”。过了一下,又自言自语说:“八、九年都没有这么大的领导来。” 村委会的会议室在二楼最西面,有六十多平方米,中间是一张椭圆形的会议桌,绕着桌子,围了一大圈长椅。卢国富用衣袖抹了正中的长椅,让刘贞吉坐下。接着,向刘贞吉介绍了会计和民兵营长。村委会主任住在另外一个村小组,还没有赶到。 听卢国富介绍完苦竹村的情况,刘贞吉很震惊,几分钟说不出一句话。他没想到,砍伐木竹是村民主要经济来源,当郁郁葱葱的青山变得光秃秃时,多数村民只能选择外出务工。他没想到,村委会几乎没有集体经济收入。他没想到,乡统筹、村提留的收缴率不足百分之六十……,太多太多的没想到。 见刘贞吉脸色凝重,袁晋鹏说:“这样的村庄在我们县可能占百分之四、五十。” 刘贞吉说:“我知道老百姓苦、村委会穷,可困难到这个地步,还是出乎意料。” 中午饭在卢国富家里吃。卢国富让民兵营长到小溪里网了十几条小鱼,又宰了家里的一只鹅,刘贞吉阻挡不住,只好客随主便。 回来的路上,刘贞吉感慨:“看来,农村未必生机勃勃呀!” 谭阳春说:“宣传总是报喜不报忧,其实现在农村只剩下九九三八六一部队了,有点死气沉沉。” “什么意思?”刘贞吉不解。 袁晋鹏解释说:“九九是老人节,三八是妇女节,六一是儿童节。” “哦!”刘贞吉恍然大悟,他的情绪有点低落。苦竹村是村建工作后进村,来之前,他有点心理准备,但破败至此,还是出乎他的预料。难怪每年收缴乡统筹、村提留时,干群矛盾集中爆,农村太穷!农民太苦! 第18章 换届在即,谁都有一本小九九 元旦刚过,电视连续剧《水浒传》热播。 大家不是聊武松就是谈林冲,风行一时。热门影视的作用在于给人们平静乏味的生活添加一些油盐酱醋。接着,县委组织考评组到各乡镇和县直单位开展领导干部年度考评。明年乡镇换届选举,相关人员年底到位,这样今年干部考评格外重要。袁晋鹏对乡镇换届了解不深,几年前虽在乡镇工作,但只是一个旁观者。很多事情,你不亲身参与其中,无法体会个中滋味。他听过不少顺口溜,觉得离谱,一笑了之。譬如,“换届换届,送钱比赛,送得越多,提得越快。”、“不跑不送,降级使用;只跑不送,原地不动;又跑又送,提拔重用”。这次,他原本没有想法,毕竟担任镇长的时间不长。后来,谭阳春透露说,他正谋求担任县计委主任。这个消息让他心头一动,自己做书记的确筹码不够,但镇长接任书记何尝不是顺理成章? 这天下午,谭阳春、袁晋鹏因“基本普及九年义务教育和基本扫除青壮年文盲”两基准备验收,找县政府分管文教的赵县长汇报工作。赵县长向来行事利落,不到半小时,该说的话说了,该办的事办了。看时间还早,他们便去县委组织部。平时,三楼县委组织部异常安静,可今天在十多米之外已听到哽咽声。 最东面是部长办公室,门敞开着,刘贞吉正襟危坐,对面坐着一个满头银的老人,正用衣袖抹眼泪。见谭阳春、袁晋鹏进来,刘贞吉说:“你们来得正好!一起受教育吧。” 老人是退伍老兵周冬生,曾经参加抗美援朝,回乡后在村里担任民兵营长、村支书,一直干到六十多岁。周冬生在家乡红石岭村深孚众望。自己上过抗美援朝战场,唯一的儿子又在对越自卫反击战中牺牲了。方圆几百里,解放后有几个人父子上战场啊?儿子牺牲后,他把家里的钱投到公共福利事业上,修缮学校、修桥补路、扶贫济困,十几年下来,把自己的小康之家弄得家徒四壁。这次,周冬生专程来县委组织部反映情况,说很久没有领到退伍军人及烈属定期定量补助金了。通常,村里会计每过一两个月会把补助金交到他手上。可是,现在竟然六个月没有领到补助金。他家里没有积蓄,面临断炊的困境。昨天,他去乡民政所讨要,民政所说财政所一直没有拨付。找乡长,汪立德两手一摊,没钱!过一阵子再说。问题是,周冬生揭不开锅了,怎么等?老人只好进城找娘家组织部。 刘贞吉一脸严肃,问袁晋鹏:“晋鹏,你们乡镇真有这么困难,军烈属那么一点点补助都不出来?他们是共和国的有功之臣啊!” 袁晋鹏说:“部长,现在乡镇真的很难。我们向阳已经三个月没有工资。凤岭可能更难一点,他们一年到头靠那么一点农林特产税,现在山上哪里还有多少木头、竹子。” “再难也不能让战场上的功臣饿肚子吧?这个汪立德太没有政治头脑了。 ”刘贞吉眼眶里噙着泪水,激动地说。 沉默,沉默。这个时候除了沉默,谭阳春、袁晋鹏不知道该怎样做。上级领导或许多少了解乡镇的困难,但有几人感同身受,领会其中的切肤之痛。凤岭乡曾是平安县最大的木竹输出地,每年给县财政上解税收达七十多万元。最近几年,木竹资源枯竭,税收一落千丈,县里又逼着完成上解任务。乡政府举债无门,除了到处拖欠,还有什么办法? 最后,刘贞吉给汪立德打电话,责令立即解决拖欠周冬生补助金的问题,又让办公室给周冬生补助三百块钱。 送走周冬生,谭阳春笑道:“刘部长,恐怕过几天您这里会门庭若市。” 刘贞吉不解:“怎么呢?” 袁晋鹏说:“全县被拖欠工资、补助的军烈属、老党员太多了。周冬生找您,既能解决问题又能拿红包,就怕大家都要找您哦。” 刘贞吉心里“咯噔”一沉,,嘴上却说:“解决一个是一个嘛,总不能坐视不管。你们有事吧?” 谭阳春说:“刘部长,马上要换届了。我们想请您多关照向阳镇干部的成长。” “现在谈这个问题早了点。地委组织部要求各乡镇新班子在十一月份之前到位,我想,县委在夏粮入库前不大可能调整班子。向阳镇是经济大镇,在干部使用方面,你们应该有信心。我们会认真对待向阳镇党委推荐的每一个干部。”刘贞吉说。 稍微停顿一下,刘贞吉问:“阳春、晋鹏,是不是你们自己有什么想法?我们是熟人,有什么想法,直截了当说。” 谭阳春看一眼袁晋鹏:“刘部长,您是晋鹏的老师,以前帮过我们,我就不绕弯子了。我在乡镇干的时间比较长,这几年越来越没激情,让晋鹏接这摊子更好,年轻人嘛。” 刘贞吉眼睛眨巴眨巴:“你想去哪里?找周书记谈过吗?” “先向刘部长讨教,您觉得有希望,我再去找周书记。我想去计委。” 刘贞吉问:“计划委还是计生委?” “计生委也要调整?!”谭阳春反问,有点惊讶。 刘贞吉挥挥手,示意袁晋鹏关上门:“到站的正职领导有五位,上周房管局长、土管局长又被检察院批捕,调整面不小。 县里扛着计划生育重点管理县的牌子,周书记、谢县长能不急?计生委肯定调整。” 谭阳春说:“刘部长,我想去计划委,去计生委还不如原地不动。” “不能这样想,计生委压力大一点,但做得好,就是帮了周书记。”刘贞吉说。 谭阳春连连摆手:“我谭阳春哪有这样的能力,刘部长千万替我把关。” 刘贞吉笑道:“别吓到了,周书记还不一定看得上你呢。不过,说实话,你要去计委,也不容易。陈乐山资历不比你嫩吧?” 谭阳春嘴角一撇:“上次省长来平安,林岗老百姓拦下省长告状,雪地下跪,娄子捅破天,县里还把这么好的位子给他?” 刘贞吉说:“评价一个干部要全面、辩证,不能一叶障目、以偏概全。陈乐山的确捅了大娄子,林岗的面积、人口、经济也不如向阳。但京九铁路开通后,林岗作为全地区离京九铁路最近的乡镇,抢抓机遇,生了很明显的积极变化。何况,地委领导出面替他说话了。当然,这不是板上钉钉。在中国,没到手的东西就是空的!” 谭阳春不吭声,用眼瞟袁晋鹏。 袁晋鹏站起身,对刘贞吉说:“老师,您来平安这么久,我们还没有请您吃过一顿饭。择日不如撞日,晚上一定给我们机会。您看,请哪些人一起来?” 刘贞吉想了想,说:“其他人不必了,找一个僻静的地方吃饭,不喝酒。” 袁晋鹏一副神秘的样子:“老师,晚上这个地方包您满意。” 刘贞吉上了他们的北京吉普,袁晋鹏觉得诧异,心想,组织部的桑塔纳可能要换人开了。吉普车开出县委大院,驶入平安大道。十几分钟后,吉普车开进一条简易砂石路。路不长,约摸两百米。路尽头是一片竹林,竹林后面是一座一百多米高的小山。 下了车,刘贞吉现竹林掩映间是一幢飞檐高耸的仿古别墅,别墅前面是一口三、四亩水面的鱼塘,别墅右侧是几畦菜地,大蒜、甘蓝菜、萝卜菜……,一片翠绿。 刘贞吉问:“晋鹏,这是什么地方?到这里吃饭?” 袁晋鹏说:“老师,您知道柳申吧,这是他的家。” 刘贞吉当然知道柳申,虽不熟稔,却也见过几次。每逢大会,周秋水的讲话材料由柳申把关——尽管柳申已退居二线。周秋水上任时,县委办公室准备的材料三番五次修改仍不能过关,无奈之下,只好请柳申出马。谁料,经柳申稍作修改,直接过关。自此,每逢重要材料,必请柳申润色把关。柳申并不触及材料的整体框架,无非在材料大小标题上做文章,使之优美工整,朗朗上口。柳申曾担任县委办公室主任、县委宣传部部长。通常,县委宣传部长理所当然是县委常委,柳申因读大学时参加过造反派,被认定是造反起家的人,县委常委职务一直批不下来。尽管如此,柳申的品行和学识还是赢得广泛尊重。 “柳申什么时候开了餐馆?”刘贞吉问。 “他不是开餐馆,熟识的朋友来喝茶、喝酒、聊天,多少付一点成本就行。”袁晋鹏说,在前面引路。 刘贞吉微微一笑:“听说有一个什么柳申语录。” 谭阳春说:“听过一些,很深刻。譬如谁官大谁有理,还有领导的私事就是我们的公事,而且是头等大事。” “还有呢,不怕群众意见大,就怕领导印象差。密切联系群众不如密切联系领导。有钱能使官推磨,推得不好再推过。”袁晋鹏补充说。 刘贞吉说:“好像还有一个什么几个一点,太消极了!” 袁晋鹏想了想:“哦,是这样说。能吃吃一点,能拿拿一点,能玩玩一点,事少做一点。不过,这句话最早别人说的,经柳申转述后流传开来。” 说话间,他们穿过院子进了客厅。这是一个硕大的客厅,最保守的估计,也在五十平方米。客厅大,陈设却简单。迎面中堂悬挂着一幅古画,画中几个天真的儿童在树下嬉戏,落款题写“时逢丁卯春三月望日子祥张熊”,古画两侧是一副对联,上联“无事在怀为极乐”,下联“有长可取不虚生”。客厅左面是一组沙和一台电视机,墙上挂着书法横幅,内容摘自王羲之兰亭序:“是日也,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所以游目骋怀,足以极视听之娱,信可乐也。”。客厅右面是品茗区,一套茶具,四条藤椅,墙上悬挂当地书法家的条幅:“一方朱砚作耕稼,卖字收钱付酒家。闲来携书林下读,清风明月是生涯。” 这时,柳申的小姨子邱姨出来和袁晋鹏打招呼,直接把他们带进靠近品茗区的一个房间。房间门框两边各挂一块竹制条匾,匾上阴文雕刻,内容分别是“矮纸斜行闲作草”和“晴窗细乳戏分茶”。房间里放了一张四方桌,绕着方桌放了四条高靠背木椅。东面墙上也是一幅书法横幅,正是《三国演义》开篇词“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刚刚坐定,邱姨问:“袁镇长,你还是喝碧螺春吧,其他几位呢?” 袁晋鹏为他们点了西湖龙井。 刘贞吉说:“晋鹏,看来你是这里的常客啊。” 袁晋鹏点头:“这里不对外营业,朋友一起吃个便饭、喝个茶。最初喝茶免费,人多以后,大家变着法子给钱,恰好柳申的小姨子闲在家里,干脆专门操持这些事。这里幽静,前有池塘,后有竹林,是喝茶的好地方,周书记、谢县长来过几次。” 谭阳春感叹说:“我真是乡下人,第一次听说这个地方。” “我和你一样,孤陋寡闻了。怎么不见柳申啊?”刘贞吉说。 袁晋鹏说:“要么在外面,要么在楼上,要不要叫他来?” 刘贞吉摆了摆手:“算了,不要打扰人家。” 很快上了菜,清炖鹅块、红烧鲶鱼、青椒骨头肉、油淋空心菜、西红柿蛋汤,四菜一汤,纯粹乡下土菜,感觉极好。刘贞吉顿时食欲大增,主动要了一瓶啤酒。 谭阳春心中有事,喝了几杯啤酒,忍不住说:“刘部长,我的事拜托您了!” 刘贞吉笑了笑,不愿纠缠此事,转移话题:“你们看了中央台的《水浒传》吗?感觉怎么样?” 袁晋鹏说:“整体不错,气势恢宏,武打也好。不过,让李雪健演宋江,嗓音太过沙哑,不像。丁海峰演的武松、臧金生演的鲁达很到位,燕青本是玉面郎君,这个不是很像。” 谭阳春说:“前几天在县里开会,有人拿水浒考我,你们猜猜这个谜,水浒七个人名,打一件事:晁盖、林冲、史进、武松、宋江、阮小二、吴用。” 袁晋鹏稍加思忖,和刘贞吉相视一笑。接着,小崔也笑了笑。 谭阳春问小崔:“你也猜出来了?” “我又不是没结婚,还不知道这么点事?”小崔一脸不屑的表情。 大家一阵哄笑。 第19章 多事之秋,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仲夏时节,大江南北暴雨成灾,黄河、长江经历一次次洪峰。 连绵不断的滂沱大雨把袁晋鹏浇得心神不宁。向阳镇有一座小一型水库、三座小二型水库。这几天连降暴雨,水位骤然升高。今年开始实施《防洪法》,袁晋鹏清楚,一旦出现防洪责任事故,意味着他这个镇长干到头了。虽然几位县领导是水库防洪挂点领导,但归根结底责任落到谭阳春和他身上。何况,防汛抗洪实行行政长负责制,镇长当其冲。他觉得有必要再去几座水库看看,至少心里有个底。刚下楼梯迎面碰到邱勇、左六生几个人。袁晋鹏想,莫不是又有谁告状上访?邱勇兼任县委政研室主任,在县委办公室却分管群众来信来访。 听说调查金德水,而且省委一把手孔令春亲自作批示。谭阳春、袁晋鹏大吃一惊,金德水是向阳镇一面旗帜啊!谭阳春翻出一份材料,递给邱勇:“两位主任,金德水是难得的好人。如果不是湖南移民,他何止当一个村小组长。这是省委农工办两个年轻人去年写的调查报告,你们拿去看看,多少对周家村小组和金德水有所了解。” 邱勇接过材料:“我们也知道,金德水是全省劳动模范,经常上报纸。这次老百姓署名反映的问题纯属鸡毛蒜皮,可有孔书记的批示,我们肯定要调查清楚。” “奇怪,孔书记为这么点事作批示。”谭阳春不解地说。 左六生小声说:“孔书记也是湖南人,这封信怎么到他手上,待会就知道。” 谭阳春恍然大悟:“哦!那要不要派人陪你们去?” 邱勇说:“不麻烦了,周家村我们到过。” 送走邱勇、左六生,谭阳春埋怨道:“不用陪就不陪,难道我们还搞什么名堂?怎么说也是一级党委政府啊!” 袁晋鹏说:“孔书记作批示,县领导还不如临大敌?怕我们袒护金德水,倒也可以理解,进来打声招呼算不错。” “我不相信金德水能有什么问题,查吧!”谭阳春说。 对于金德水,谭阳春、袁晋鹏有足够的信心。类似能干而无私的人有如沙中金,太少了!偏僻的周家村只有二十八户人家,全部是湖南移民,因七十年代修建韶山灌区从湘乡县集体迁居而来。 金德水是周家村小组组长。这几年,他带领大家种桑养蚕和模式化养猪,共同致富。去年,周家村粮食、蚕茧、菜籽油、茶油、生猪全面丰收,人均纯收入五千多元,轰动一时,多次被省报甚至中央级媒体报道。省委农村工作办公室派人专题调研后,称周家村模式是“农业综合开的一条成功之路”。何况,金德水谦和友善,乐于助人,没有私心,这么完美的人竟然被告到省委一把手那里,实在令人费解。 袁晋鹏惦记着水库,送走邱勇几个人,便下了楼。刚动吉普车,谭阳春赶下来,说也去看看。考虑中午要陪邱勇吃饭,他们就近去了十几里外的公鸡岭水库。这是七十年代初修筑的小一型水库,东、南、北三面高山环绕,西面是高大厚重的堤坝,约三百米长。堤坝里的水沿着蜿蜒的山势漫开来,水位明显比前两天高了。山洪挟裹下来的泥沙未及沉底,呈浑浊的黄色,给人汪洋一片的可怕感觉。 袁晋鹏面带忧色:“再下几天很危险,涵洞泄洪太慢,我们开启涵洞晚了一点。” “连续下了四天暴雨,该停了,要有也是零星小雨。泄洪时间不好把握,前两年,把水放了,结果几个月不下雨,下游的水稻、蔬菜遭了旱灾,被老百姓骂个臭死。”谭阳春说。 袁晋鹏不解地说:“今年真是奇怪,通常是南涝北旱或者北涝南旱,要么全国风调雨顺,哪里有南方北方同时遭这么大水灾的道理?” 谭阳春说:“不是说厄尔尼诺现象吗?我们这里没有大江大河,问题大不到哪里去。只是现在早稻抽穗扬花,恐怕损失不小啊。” 袁晋鹏仍然担心泄洪太慢,走近一孔涵洞:“改成溢洪槽就快了。” 谭阳春说:“去哪里要那么多钱?打过报告,上面不批。” 回到镇政府,看到县委办的吉普车停在大门口,谭阳春说:“他们这么早回来,金德水肯定没问题。” 事情不出谭阳春所料。告状人是周家村的周中秋,春节时,他回湖南走亲戚,听到表舅吹嘘和孔令春是亲戚。他因宅基地和蚕桑贷款的事有点不爽,便写了一封告状信让表舅转交上去,说金德水如何有意刁难他。 今天,邱勇、左六生去调查,他却主动承认错误,说错怪了金德水。去年,县城建局为周家村做了村建规划,新房子一律建到新村去。周中秋申请在老房子旁边建房,金德水不同意。后来,其他几户人家也申请在老房子旁边建房,金德水也不同意。这样比较,他觉得没有被另眼相看。蚕桑贷款的误会,他也慢慢弄清楚了。去年,镇财政扶助周家村小组蚕桑生产两万六千元低息贷款,金德水把贷款指标给种桑十亩以上的农户,自己种十五亩桑树,却分文未要。他只种了四亩桑树,没有拿到贷款指标在情理之中。 邱勇叹道:“金德水真是一个好党员啊!这次我们顺带看了村小组的账本,他一九八五年担任村民小组长以来,应得的津贴、奖金分文未领,帮农户结算粮款、外出为群众办事的费用全部自理,从不分摊。” “这么好的人,还有人告到省委去!”谭阳春愤愤不平地说。 左六生说:“孔书记难哦,家乡亲戚找,不批几个字怎么交差?” 袁晋鹏笑道:“是啊,大领导也有三亲六戚,总得给点面子吧。这次,周中秋主动认错,倒是一个比较好的结果,不至于让你们为难。” 雨终于渐渐停了,袁晋鹏松了一口气。但各地防汛抗洪的消息又让他绷紧神经,丝毫不敢懈怠。八月一日,湖北省嘉鱼县合镇垸溃决,十九名解放军官兵在抢险中牺牲;八月七日,长江九江大堤生决口,五日后堵口成功;八月二十二日,松花江出现一百五十年一遇的洪峰;八月三十一日,长江出现第八次洪峰……。在这场惊心动魄的抗洪救灾中,晴川地区因灾死亡近百人,直接经济损失五十多亿元。但总体上顺利,没有出大问题。不过,地委书记韦德昌在另外一场特殊考试中陷入困境,成为媒体的焦点。 八月,晴川地区各地开始收购早稻。与往年不同的是,今年老百姓交粮不积极。原因很简单,五月份开始持续闹水灾,早稻产量大幅度下降,而粮站还要代扣农业税、乡统筹、村提留,如果卖粮不多,代扣之后,几乎没有现金拿回家。可是,农民不交粮,税费便没有着落,将使捉襟见肘的乡镇财政雪上加霜,陷入困境。每年八、九月份是乡镇干部工作最忙的时候,忙的就是“催粮”——镇、村干部上门上户催农户去粮站交粮,以便代扣税费。如果农户坚持不去交粮,镇、村干部就强行开仓扒谷,直至粮款足以缴纳农业税、乡统筹、村提留。 风起于青萍之末。与平安县相邻的东巴县地处晴川平原南部,沃野连绵,是晴川地区最大的粮仓。八月初,粮站开秤收粮,但主动交粮的农户寥寥无几。无奈之下,各乡镇纷纷组织干部上门“催粮”。谁料,今年“催粮”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阻力和反抗,6续有干部和农民生激烈冲突,而且矛盾不断激化,冲突逐步升级。八月十九日,东巴县有六个乡镇政府机关遭到大量农民围攻、打砸,多名干部被打伤,其中两人伤重不治。八月二十一日,冲突波及晴川地区七个县二十三个乡镇。次日,副省长茅思退坐镇东巴县。紧接着,省委一把手孔令春莅临晴川,亲自指挥处理“八·一九事件”。 这起恶**件范围广、影响大,轰动一时。九月初,高规格的联合调查组进驻晴川开展调查。此次调查由副部级领导带队,力度之大,可见一斑。调查的内容很多,如学习和贯彻落实中央减负工作文件精神的情况、农民承担的提留统筹费是否出上年农民纯收入的百分之五、在粮食收购时是否代扣代缴农业税之外的其它费用、是否向农民收缴了其它集资、摊派款项、相关领导的失误和责任等。 韦德昌觉得大事不妙,自己的政治生命如风中残烛。孔令春的到来,让他倍感愧疚,如坐针毡。而高规格调查组的进驻,使他如临大敌,寝食难安。他清楚,“八·一九事件”经不起查,且不说别的,收粮时代扣乡统筹村提留便是死穴。即使这个问题他推说不知情,下令动用公安、武警,导致事态恶化,这个责任他又能推给谁呢?调查组进驻后,他拨通了北京长办公室的电话。秘书先是请他“稍等”,过一会儿,回话说“长休息了”。第二天再打过去,秘书直接说“长不方便接您的电话”。不言而喻,此路不通!长显然知道他想说什么,看来事态非常严重。 事情很快得到了验证,调查组把“八·一九事件”定性为“因农民负担过重引的严重事件”。平心而论,说“过重”有点冤。多数地方征缴的统筹提留费没有过去年农民纯收入的百分之五,绝对额也没有过去年的数字。问题在于,晴川地区缺乏应有敏感性,值此大灾之年,没有考虑老百姓的实际承受能力。而中央文件中明确提出“当前,要特别注意做好贫困地区和受灾地区的减轻农民负担工作”、“中央规定的各项税费减免政策必须落实到村到户,任何部门和单位不得截留税费减免指标”。 调查组刚走,韦德昌即将免职的说法沸沸扬扬地传开来。韦德昌知道这次惹下大祸,心里没底,又不便到处打听,只好闷着。别人说什么,不去理会。暗中抓紧收拾残局,免得一旦免职,手忙脚乱。过了半个月,议论渐渐平息。韦德昌却不敢掉以轻心,依旧忐忑不安。好在是历练已久的官场老手,每日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该下乡就下乡,该开会就开会,该作报告照样口若悬河作报告。晴川人感叹说,韦德昌背景大,这么大的事都抹平了。 这天晚上,韦德昌难得没有应酬,吃完饭和老婆到附近散步,接着赶回家看新闻联播。有人嘲笑新闻联播固定模式:领导很忙,祖国形势一片大好,西方很乱,风景这边独好。可做到了正厅级领导干部,看新闻联播还真的不可或缺,否则你就摸不到风向,感受不到潮流。韦德昌最近心中忐忑,更是每期必看。新闻联播之后是焦点访谈,竟然是晴川的事情!他当即懵了!看下去才知道,与“八·一九事件”无关,是曝光地区检察院违规办案和坐收坐支的事情。尽管如此,他还是觉得背上凉飕飕的,不管怎么说,事情又生在晴川地区。一个月时间,寂寂无名的晴川地区竟然连连出头露脸,轰动全国!“八·一九事件”尚且未了,检察院的事情岂知没有中央领导批示严办?他突然觉得自己像是一块坠入池塘的石头,瞬间沉了下去。 国庆前夕,几桩事情终于尘埃落定。韦德昌受到党内严重警告处分,调任省人大常委会常委。省委副秘书长、政研室主任张守拙接任地委书记。其他人也受了处分,最惨的是东巴县,书记、县长被降级调离,又撤了十几名科级干部。检察院的事情惊动了最高检,检察长被免职,其他责任人受了点不痛不痒的纪律处分。 袁晋鹏以为这些事情与自己没有关联,无非看看热闹。向阳镇统筹提留费征缴也不理想,好在平安无事,没有闹出什么恶**件。可是,没过多久,地委宣布谢建平调任东巴县主持全面工作。他得知消息后,既为老领导高兴,又有一丝惆怅。谢建平此时调离,对他来说,实在不是好消息。乡镇换届临近,他失去了最有力的支持,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张守拙正值壮年,阅历丰富,自信而思路清晰。按照常理,他刚来晴川,一年半载不会调整人事。可是,乡镇换届在即,东巴县怎么办?这次空出三个肥缺,检察长、东巴县书记、县长。他觉得,检察长是他手上的“刀把子”,不能配得太急,敷衍了事。但东巴县委负责人必须马上到位,否则耽搁乡镇换届。征求方方面面的意见后,他快刀斩乱麻,召开了地委委员会议。张守拙提议谢建平担任东巴县委主要领导,有人说,平安县的计划生育还戴着“帽子”呢。张守拙说:“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是规定重要还是工作重要?那就让谢建平先担任县委副书记、代理县长,主持县委、县政府全面工作。”平安县的县长暂时空缺,由常务副县长临时主持县政府工作。 第20章 决不放弃,不蒸馒头争口气 换届临近,形形色色的人事安排版本大行其道,县里的中层领导干部普遍进入一种微妙的兴奋状态。 一些人明知自己原地不动,仍关心别人的升降去留。如同暂时休场的演员,身在后台,心在台上,前台一举一动尽收眼底。袁晋鹏最近心绪不宁,谢建平的突然调离,让他措手不及。人在官场,不管你多么优秀,没有“靠山”就没有底气。本来,镇长转任镇党委书记,不算什么难事,况且刘贞吉是组织部长。他担心,谢建平和周秋水面和心不合,殃及自己。 这天下午,刘贞吉打来电话,约袁晋鹏见面。刘贞吉没有具体说什么事,他也没问,明摆着就是换届的事情。傍晚到了县城,他让小崔开车走了,独自去找刘贞吉。刘贞吉住在县委集资楼,是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到了三楼,他看见一个三十多岁的年轻人提着一大包东西站在刘贞吉家门口,迟疑不定地敲门。门没有开,却传出了刘贞吉的声音:“小伙子,不要敲了!回去吧,有事明天上午到办公室谈。” 袁晋鹏看出怎么回事,上前拍了拍小伙子的肩膀:“回去吧,刘部长不在家里见客人。” 小伙子似乎认识袁晋鹏,顿时一脸绯红,转身走了。 刘贞吉听出袁晋鹏的声音,开门出来:“到你家去看看,还没有到过你家呢。” 这个时候组织部长忙得不可开交。尤其到了晚上,你在家里,人家找上门来,你躲到办公室,人家也追到办公室,甚至提着大包小包。 袁晋鹏说:“刘老师,当领导不容易哦,单是应付这些人就要花费不少气力。” 刘贞吉正色道:“晋鹏,拒绝是一门学问啊。一个领导要知道拒绝什么人、怎样拒绝这些人。有些人这个问题没处理好,搞得声名狼藉,甚至坐牢蹲监。” 三转两转,朦胧夜色中看到几排平房挤在一片两、三层楼的民房中间,显得有些破败。 刘贞吉惊讶地问:“你住这里?” 袁晋鹏自嘲道:“三十七平米,如果在上海,算条件好的。” 袁晋鹏的老婆邓琼在县一中教书,也是晴川师院毕业,自然认识刘贞吉,赶忙给老师泡茶。 稍稍坐定,刘贞吉直奔主题:“晋鹏,这次换届,你可能原地踏步,要有思想准备,千万不能有情绪。你年龄轻,以后机会多。” 下午,周秋水召集刘金钟、刘贞吉给乡镇换届调整搭框架。每逢人事调整,周秋水先和县长、党群副书记、组织部长沟通,再开书记碰头会,基本确定人选,最后召开县委常委会敲定。这些流程环环相扣,通常很顺利。 当然,也有例外。有一次,县委常委、人武部政委傅克刚坚决反对一个人事调整。周秋水说,这个安排经过书记碰头会研究确定。傅克刚当即反问,既然定了,何必开常委会研究?说罢,拿起公文包和保温杯,甩袖出门。弄得一屋子人面面相觑,幸好刘金钟反应快,追出门把傅克刚拉回来。傅克刚是军管干部,否则不至于态度那么强硬。 此次换届,调整的动静不小。初步确定,八、九位党委书记、乡镇长到县直机关任职。由此波及一批人的进位调整,镇长转任书记,副职转任正职,又从县直单位派人下来任职,很是热闹。县科委主任雷晓明、县委政研室主任邱勇两人任书记,团县委负责人黎春红任镇长。谭阳春调任县计生委主任,苏湖镇党委书记丁嘉华接任向阳镇党委书记,袁晋鹏“原地踏步”,张强提拔到苏湖镇任镇长……。袁晋鹏曾经想,此次换届,最好能就地接任书记,实在困难,换个地方也行。谁料,竟是原地踏步!谢建平调离时,他有过这样的思想准备。但真的结果降临时,还是难以接受。且不比其他老资格的乡镇长,你雷晓明、邱勇能做书记,我怎么不行呢?任艳芳和周秋水的绯闻传得满天飞,一个救济股股长直接提拔负责县妇联,我干了三年镇长,还不能做书记? 见袁晋鹏好大一会儿沉默不语,刘贞吉解释:“晋鹏,周书记说,谢县长调走时,为你打了招呼。下午,除了我,金钟书记作为你的挂点领导,也争取了很久。周书记认为,你年龄轻、素质高、能力强,唯一的缺点是基层工作经验不足,还没有磨掉书生气。从长远看,稍微晚一点到书记岗位上对你成长更有利。” 袁晋鹏冷笑道:“哼!官话。邱勇从来没在乡镇干过,结果直接做书记。” 可能觉得自己说话太硬,他接着说:“老师,不管结果怎样,还是感谢你们。其实,现在乡镇很难,下一步可能更难,我实在想回机关来。” 刘贞吉摆摆手:“行百里路半九十。晋鹏,千万不能遇到一点挫折就打退堂鼓。难归难,你熬也要熬到书记再回来!你看这次回城的乡镇长,都是做副局长,有什么意思?你想一辈子租公产房住啊?就算你安贫乐道,小邓和孩子也不能同意嘛。” 邓琼莞尔一笑:“刘老师,我不管他的事,让他自己拿主意。” 袁晋鹏嗫嚅:“老师,我是气啊,又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刘贞吉想了想,说:“晋鹏,说实话,我也没有完全弄清楚。按理说,建平书记打了招呼,金钟书记和我替你说话,谭阳春也推荐你,向阳镇工作排在前几名,没有道理啊!你自己找过周书记吗” 袁晋鹏如梦方醒:“老师,我真没有去他家里,他们都送钱了?” 刘贞吉觉得好气又好笑:“哪里找他就是送钱?你以前在谢县长身边工作,人家认为你是谢县长的人。多找周书记汇报工作、思想,对你有好处。 说得好听点,你尊重他,他高兴。说得难听点,你巴结他,他心里其实也高兴。他和谢县长的关系很微妙。” 袁晋鹏叹道:“老师,谢县长在,我觉得和周书记走得太近不好。谢县长调走了,我又觉得这么快去抱周书记的大腿让大家瞧不起。这几年,除了过年和谭阳春一起去拜个年,没有单独去过周书记家里。” 刘贞吉叹道:“呵!周秋水说你身上没有磨掉书生气,倒是不假。” 袁晋鹏一脸无奈:“老师,还有什么办法吗?” “大局已定,恐怕很难!除非上级关键领导或者周秋水的铁哥们开口。”刘贞吉不假思索地说。 送走刘贞吉,袁晋鹏独自坐在沙上陷入沉思。他想起刘贞吉经常说的那句话:在中国,没到手的东西就是空的。反过来想,文件下和宣布之前,一切皆有可能。他又想起柳申语录“有钱能使官推磨,推得不好再推过”。自己不能轻易认输,这一届没有上去,就要等下一次或下一届的调整,甚至从此止步不前。有人对平安县乡镇长的去向做了统计,现没有进位做书记的竟然过三分之一。何况,无论比能力素质、群众基础,还是工作需要,他都是接替谭阳春的最佳人选。问题是,他现在找不到合适的人替他说话,到哪里去找“上级关键领导”?谁是周秋水的铁哥们?如果用钱,且不说这种庸俗的手段如何让自己倒胃口,就是想送也送不进去嘛。再说自己存折上没几个钱,总不能举债送礼吧?事实上,除了那年改行,迫不得已给郑爱华送过一千块钱之外,他再也没有这种经历。做镇长几年,他收过人家的烟、酒、土特产,却坚决拒收贵重物品和钱款。无论怎样苦思冥想,他也想不出什么高招。谢建平、刘金钟、杨大忠、刘贞吉、谭阳春捆在一起都帮不了自己,县委一把手权力太大,一手遮天啊! 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想了很多很多。也许走上这条路,本身就是一个错误!好不容易捱到天色蒙蒙亮,袁晋鹏起床,准备漱口、洗脸。刚穿上外套,听见邓琼冷不丁地说:“你怎么不找找赵昂啊,他不是和周书记关系很铁吗?”。看来,老婆也一夜未眠。他怎么会忘了赵昂呢,昨天晚上就想到了。赵昂每年来平安一两次,协调木材放行指标的事。通常,周秋水会亲自陪赵昂吃一顿饭。在平安,这算给足面子了。赵昂透露,周秋水去广东,一般和他联系。他无论怎么忙也抽时间去见个面,尽东道之谊。有一次,赵昂喝醉了酒,说周秋水戴的劳力士金表是他送的,似乎两人的关系很好。可去年生一桩事,让他觉得赵昂在夸海口。当时,为了完成县里下达的招商引资任务和培植财源,谭阳春和他特意去广东顺德,请赵昂投资开停产已久的松山萤石矿。毕竟是赚钱的好事,赵昂立即带人来向阳实地考察,确定投资意向。谁料,谭阳春和他向周秋水汇报此事时,周秋水说,这种矿产资源型的投资项目尽量扶持本地企业,让冯仕达弄吧。搞得他们面面相觑,许久没有回过神来。后来好不容易编了个理由,费尽口舌向赵昂交差。由此看出,赵昂和周秋水的关系还浮在面上。否则,这样的便宜怎么轮得到冯仕达捡,何况向阳镇明确提出让赵昂开。当然,后来有一种说法,说看似冯仕达开,其实后面是晴川一个揭姓大老板做大股东,那个人才是周秋水的铁哥们! 袁晋鹏再三斟酌,觉得依赖远在顺德的赵昂不靠谱。倘若通过冯仕达找到那个揭老板帮忙,或许有一线生机。说起来,他和冯仕达的关系一直处得很好,冯仕达接手松山萤石矿后,逢年过节,总是提着礼品、红包上门。他热情相待,却拒收红包。冯仕达无奈地说,袁镇长,有财大家,你实在不拿,我先替你存着。他犹豫再三,还是翻出电话号码本,拿起电话,拨打冯仕达的手机。可拨完号码,又觉得不妥,为了提拔傍大款,这是不择手段啊!迟疑着放下电话。刚刚放下电话,想想这个电话还得打出去,“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作了最大的努力,至少了无遗憾。正要去拿电话,电话铃声响了。 冯仕达说:“袁镇长,不好意思,我刚接电话就断了。您找我?” 袁晋鹏支支吾吾:“其实,……也没什么事。” “您在家吧,我马上过来。”冯仕达似乎知道什么事。 因为来过几次,轻车熟路,冯仕达很快到了。依然衣冠楚楚,手里拿着一个“都彭”手包。 给冯仕达泡完茶,袁晋鹏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冯仕达说:“袁镇长,有什么事,您吩咐一声。” 袁晋鹏笑道:“冯总,哪里敢吩咐你?怎么说,你也是我们平安县最大的老板哦。” 冯仕达也笑了:“袁镇长抬举了,仕达能有今天,还不是袁镇长你们关照?别说我冯仕达做得不大,再大也归你们领导。禹作敏前几年多风光,都说大邱庄是天下第一庄,可蹦跶了几年?和政府作对没有好果子吃。我听在云南做生意的朋友说,这次印尼杀了几千个华人,惨啊,很多是富得流油的老板。光有钱有什么卵用?” 袁晋鹏一惊,他听到一些传言,好像外交部还提了抗议,不过印象中比较温和,怎么可能死了上千人?不过,今天有正事谈,他不愿细究这些问题。 “冯总真是立足中国,放眼全球啊。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这次想请你帮老弟一把。”话一出口,袁晋鹏觉得奇怪,怎么自称老弟了? 冯仕达诚恳地说:“说句实话,袁镇长,我们打交道不多,但我冯仕达骨子里佩服您,您这样的领导难得啊!有什么事,尽管说,只要用得着我。” 袁晋鹏不再遮掩,把情况大致告诉冯仕达。 冯仕达听罢,稍加思忖,说:“袁镇长这样信任我,我拼命也要帮。跟你说句实话,如果揭总愿意开口,估计问题不大。揭总和周书记是老朋友,文水大桥、宜河大桥都是周书记做交通局长时交给揭总建的。去年,揭总给周书记打了电话,我才能拿下萤石矿。” 袁晋鹏问:“你怎么认识揭总?” 冯仕达说:“这个说来话长,以后聊吧。反正这个事我竭尽全力办。” 袁晋鹏估计办事要花钱,又不好摊开来说,欲言又止:“冯总,真要谢谢你!有什么花销,到时候……。” 冯仕达打断袁晋鹏的话:“老弟,这个不必你费心。每次给你的烟酒钱,你都不拿,我能帮你一点才心安。揭总现在和我是合伙人,估计会给我面子,问题不大。” 袁晋鹏一时高兴,不由自主把冯仕达一直送到他的皇冠轿车边。 冯仕达刚坐进驾驶位,又下了车:“袁镇长,我们到车里说两句话。” 袁晋鹏不知自己怎么又变回“袁镇长”了,走到车子另一侧,上了副驾驶位。 冯仕达眼睛直视着他:“袁镇长,有些话本来不该我说。既然我们这么熟,我给你提点建议。你年轻,前途无量,说得对,你就听,不对,就当我没说。” 袁晋鹏笑了笑:“冯总客气了,直说吧。” 冯仕达摁下一点车窗,便于透气:“平安这么多领导,我接触不少。我一贯主张,有财大家,赚了钱,感谢感谢,是很正常的事。可你死活不拿,我们是又佩服又不爽啊。大家都领情,县领导也没有退回来,唯独你不领情,一旦这方面有个什么事,大家怎么想呢?不是要你同流合污,人之常情,不能太过。俗话说,水至清无鱼。你像一朵莲花那样冰清玉洁,大家表面上不好说什么,心里恐怕会拒你于千里之外,这是书生气啊!这一点不改,恐怕以后的路不好走,要适应现实!有时候,不领情更危险,因为你特立独行。人在世上混,有些心照不宣的规矩,大家都这样,你不这样,你就站到大家的对立面去了!农业局那个王局长,比石头还硬,怎么样,最后调到社联养老吧。而什么人能提拔上去?喜欢赌博的人容易提拔,道理很简单。赌博的钱来得快去得也快,这种人不把钱当一回事,在领导那里出手就大方。还有喜欢到领导那里跑动的人容易提拔,你不收别人的钱拿什么跑动,总不可能贷款去送吧?说句实话,做领导的都喜欢大气一点的下属。什么叫大气?送钱送得多出手大方就是大气。” 看袁晋鹏没吭声,冯仕达的语气放柔一些:“袁镇长,这个社会很现实。没有人关心我的钱是怎么赚来的,他们就看我是不是大款。同样,只要你能当上大官,没有几个人关心你通过什么手段。您是个难得的人才,我很佩服。巴不得您步步高升,飞黄腾达,所以才多管闲事,说这么多、这么直。如果说错了,您别见怪。” 冯仕达一席话像是一束子弹射进袁晋鹏的心脏,顿时导致大脑供血不足,恍恍惚惚,甚至不知道自己怎么下车。直到冯仕达的丰田轿车走出半里路,他才缓过神来。 第21章 山乡困境,迷惘之中的坚守 如果说袁晋鹏是一个胜利者,他自己或许不以为然。 但说他是一个失败者,肯定有人反对。他不曾料到,如愿以偿进位做了书记,却被安排在最偏远的凤岭乡。上任后,他大致摸了一下情况,结果比想象的更糟糕。他甚至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难道自己拼死拼活,就为接手这么一个烂摊子?一个农民人均纯收入不足一千元的地方!一个依赖干部贷款垫付农业税、乡统筹计划任务的地方!一个连续七个月拖欠干部、教师工资的地方!也许顺其自然才是对的,当初不应该削尖脑袋谋求当书记,孙悟空再厉害也翻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啊。刘贞吉暗示说,安排他当书记,周秋水很不情愿,碍于揭总的面子,才勉强做调整。结果引起连锁反应,邱勇改任苏湖镇镇长,张强改任向阳镇镇长……。本来,完全可以安排他接替邱勇,担任虹桥乡党委书记,但周秋水硬是把他扔到了凤岭乡。 即使一千个不情愿、一万个不甘心,也无济于事。木已成舟,谁也无法改变。袁晋鹏能做的,是尽快熟悉乡情、村情,进入工作角色。这天吃过早饭,他和包村干部、乡武装部长包凯旋、司机小刘一道驱车赶往红石岭村。这是凤岭乡最偏远、最贫穷的一个村庄。 山里就是山里,清新而宁静,老吉普车行驶时出的声音显得有点刺耳。袁晋鹏坐在副驾驶位上,说:“凯旋,你这名字挺洋气,像城里人的名字哦。” “袁书记,说起这个名字,还真有点来历,不是这个名字,说不定我还在家里修地球呢。”包凯旋说,把身子往前面挪了点。 包凯旋原名包开生,读初二时,他把名字改成了“胜利”。读高一时,他觉得“胜利”太俗气、太直白,又改成了“凯旋”。高中毕业那年,他报名应征入伍,体检、政审过关后,他的名字出现在征兵办的备选名单中。那个年代,当兵比上大学还热门,几乎百里挑一。接兵团领导王副政委看到包凯旋的名字后,当即在下面重重地划了一条红线。过了几天,他见到了这个名字特别提气的年轻人。包凯旋把自己改名字的经过告诉王副政委,并说改成“凯旋”是祝贺对越自卫反击战的解放军凯旋而归!祝愿将来解放台湾的解放军凯旋而归!王副政委很高兴,当即敲定要包凯旋。到部队后,包凯旋表现突出,又有王副政委的关心,提了干,最后当上连长。一九八七年,受百万大裁军影响,他转业回家,任麻坑乡人武部副部长。几年后,提拔担任凤岭乡人武部长,一干八年没挪窝。 袁晋鹏没想到包凯旋的资格这么老,言谈中平添几分敬意:“包部长,凯旋这个名字好,提精神气!你包红石岭有几年了,觉得问题出在哪里?” 包凯旋说:“问题简单,就是不好解决。要不说看出问题叫水平,解决问题才叫能力嘛。这里以前木头、竹子、山货多,老百姓富得流油。可最近几年,山上变得光秃秃,资源越来越少,很多老百姓有钱的时候胡乱花,没什么积蓄,一旦山上没东西,迅返贫,穷得买不起盐。我们县里不是流传一个笑话嘛。一个村民在打麻将,老婆来找,要老公回家去挑尿桶,尿满得溢出来了。结果老公随手拿十块钱请围观的人去挑,这就是红石岭十年前生的事情。那时候,我的工资才五十几块钱,他们却舍得花十块钱请人挑一桶尿!这样挥霍,能不穷吗?” 袁晋鹏说:“这事我听过,想不到是红石岭的事。村里出去打工的人多吗?” “不打工还熬得下去?年轻人都出去了,家里就靠他们寄些钱回来买点肉买点油。”包凯旋说。 司机小刘把车停到路边:“袁书记,车子上不去了,要走五、六里路。” 袁晋鹏下了车,看见一条羊肠小道通向连绵的山岭,半山腰影影绰绰有一些房子。 凤岭乡十一个村委会中,还有四个没有修通公路,而红石岭村是海拔最高的一个。 走走停停,约摸走了四、五十分钟。翻过一个山头,眼前豁然开朗,一个小巧秀气的山村出现在眼前。村口一条小溪流过,小溪两边是一株株虬劲苍老的香樟。进村的小路不足两米宽,蜿蜒伸向村中。 袁晋鹏感叹:“真有点桃花源的感觉,推荐给张艺谋拍电影正好。” 一头体型硕大的水牛慢悠悠走来,迎面见到袁晋鹏,躲避不及,一脚踏空滑到小溪里了。 包凯旋笑道:“唉,这牛眼力不错啊!以前看见我,成稳得很。今天见了袁书记,吓得掉到河里了。” 袁晋鹏呵呵一笑:“哪里话,狗眼看人低,牛眼看人大,它看我们人多,怕挤不下,主动让路。这地方的牛也被你管得服服帖帖哦。” 说笑间,进了村庄。这是一个只有几十户人家的小山村,各式各样的旧房子依山而建,错落有致。村中小路由石块或鹅卵石铺成,颇有几分古村风味。 包凯旋领着袁晋鹏直接去周冬生家。这是一幢占地一百多平方米的砖木结构房子,仿古样式,斗拱飞檐。房子里面是当地普遍的“一厅四间”结构,大厅与房间、房间与房间用木板隔开。前厅紧靠杉木墙壁是一张两米多长的实木神案,下面是一张八仙桌和四条长凳,左右两边随意摆了几张竹长椅和木椅,大厅角落里有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听到有人进门,周冬生从房间里出来,到了大厅。见是包凯旋,上前握手,吩咐老伴倒茶。他和袁晋鹏在刘贞吉办公室见过一面,可他似乎忘记了。恭敬地把袁晋鹏请上八仙桌,冲泡自制的绿茶,果盘里摆上花生和黑乎乎的笋干点心。 聊了一会儿家常,袁晋鹏直截了当说明来意:了解情况、物色村支书人选。村支书空缺七、八个月,总是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周冬生苦笑道:“袁书记,还是我带你先到村子里转一转吧。”说罢,在前头领路。到村子中央,停下脚步说:“袁书记,你看看村里有没有新房子,有几家人的门口有电视锅,有几个年轻人在家。”袁晋鹏点点头,视野里几乎没有新房子,多数是八十年代以前盖的平房,“电视锅”只有四、五个,村子里的鸡、狗也不多,显得冷冷清清。村委会办公楼残破不堪,村支部和村委会的牌子字迹斑驳脱落,成了两块白板子。房间里灰尘弥漫,蛛网密布。 接着,周冬生又领他们爬到村后的山上,站在山顶,周边风景一览无遗。对面几个山头,村民的自留山光秃秃,而县实验林场的山满目苍翠,泾渭分明。散落在山坳里的稻田,东一块,西一块,大的约摸一亩,小的不足一分地大小。 回到村里,周冬生又特意把他们带到一个农户家里:破败的老式平房、空旷的厅堂、一个猥琐的中年男人。在龌龊不堪的厨房里,周冬生拉着袁晋鹏看一口来历不凡的锅。只见这口锅被敲掉了一小半,却仍然架在锅台上。由于靠近锅底右侧被敲掉一块,锅的右边被砖头垫高——否则炒菜时油和水会漏出来。但即使垫高,炒菜的难度也非常大。现在锅里有点剩菜,菜汤正滴答滴答漏到锅台上,又从锅台上流到地下,弄得地上邋里邋遢。袁晋鹏惊得张大了嘴巴,眼窝子一热。原来,六月初为了凑足“双过半”的上缴款,乡长汪立德亲自带队到各村收乡统筹款。收到单身汉周二平时,卡了壳。每年五十一块钱的乡统筹、村提留款,周二平硬是连续三年没交。事实上,不是周二平捣蛋,实在是穷得叮当响,家徒四壁,没法交。四十多岁,还是光棍一条,吃了上顿没下顿。 往年,乡村干部收到他家时,知根知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今年,情况不同,不愿交钱的人太多了。村里有人说,凭什么我们年年交,他周二平一分钱不交,还不是屁事没有?问题最后汇报给汪立德。这是一个难题,如果收不到钱又不采取行动,恐怕更多的人会效仿,全村人都盯着呢。可周二平光棍一条,家里没有值钱的东西,你怎么行动啊?扒谷,人家连谷仓都没有,往哪里扒?赶猪,人家压根没有养猪。汪立德权衡再三,一挥手:“把锅砸了!”。他哪里知道,周二平连补锅、买锅的钱都没有,只能将就着用。 红石岭村委会本来有四名村干部,村委会主任、民兵营长、会计分别在其他三个自然村,只有村支部书记周炳荣住在红石岭村。过完元宵,周炳荣撂挑子不干了,村委会的工作也几近瘫痪。包凯旋以前在周炳荣家开火吃饭,现在不得不厚着脸皮到周冬生家蹭饭。 袁晋鹏第一次上门,周冬生让老伴杀了一只老母鸡,又到冷水塘里捞了两条鱼。在红石岭,这算是一顿丰盛的家宴了。正要吃饭,周炳荣找上门来,说有事找袁书记,周冬生说有事吃完饭再说,拉着他一起上了八仙桌。 酒是清洌醇厚的米酒,菜是洗尽铅华的农家土菜,袁晋鹏来了兴致,很快喝了三、四碗米酒。这是一种碗口很大的瓷碗,边上是青花,当地人称之为“蓝边碗”。 袁晋鹏觉得有点晕乎:“这酒喝着很淳,后劲肯定大,我这是第四碗了,不能再喝。” 周炳荣说:“袁书记年轻有为,这点米酒算什么。你放心,我们自家酿的酒,不打头、不伤身,哪里有什么后劲。” “袁书记,我们这里山高水冷,粮食只能种一季,产量也低。糯米产量更低,但米质好。糯米好,水好,我家老太婆手艺也不错,当然是好酒哦,你尽管放心喝。”周冬生说。 袁晋鹏动情地说:“我来凤岭乡以来,还没有喝过这么多酒,今天陪两位前辈好好喝一顿。说句实话,今天长了见识。我没想到,老百姓过得这么苦、这么难,还有人烂了锅都没钱补。山上木头、竹子少了,山货也少了,田亩又少,这是你们头痛的事,也是我们党委、政府的难题。农业税、乡统筹、村提留收不上来,不单单完成不了县里的上缴任务,干部、老师的工资也不出,乡村两级组织恐怕会陷于瘫痪。”说罢,端起蓝边碗,喝了一大口:“喝酒,大家一起喝!” 周冬生、周炳荣不吭声。袁晋鹏放下碗,接着说:“乡干部七个月没有领工资,老师也四个月没有领工资。当然,村组干部更难,工作在第一线,矛盾多收入低。可无论如何,我们总不能听任党支部瘫痪吧。我查了一下,红石岭已经六年没有展党员,支部十七个党员平均年龄五十一岁……” “责任在我,我做检讨!”周炳荣抢过话头,满脸通红。接着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展开,递给袁晋鹏:“袁书记,本来想送到乡里去,听说你来了,就拿过来了。我不是来讨酒喝的。” 袁晋鹏接过纸条,大吃一惊,竟是一份“**申请书”。 周炳荣说:“袁书记,我的党龄比你的年龄都大,跟你说几句掏心窝的话吧。这几年,我老在寻思一个问题,国家怎么了,我们的党怎么了。我做这个村支书,一年的工资一千多块钱。为了完成财税上缴任务,去信用社贷款几万块钱。当然,我也知道你们当领导的贷款十几万、几十万。你说咋成这样了,私人贷款完成上解任务。你们国家干部还好点,我一个农民,今年当支部书记,明年还不知道干什么呢。贷款在我私人名下,拿什么还,还不了是不是要坐牢?去年我还被村里人打了一顿。就是因我带乡干部上门收上缴款,逼人家把祖传的几块现大洋交出来抵债。今年过完年,我儿子又被这些人找茬。这些人其实是逼我辞职啊!入党三十多年,我除了年年交党费,没得过什么好处。这几年当支部书记,又碰到最难的时候。看着村委会的两块牌子,我在想,这牌子还能挂多久啊?……” 周冬生打断周炳荣德的话:“炳荣,你喝醉了。怎么能这样想、这样说呢?” 周炳荣说:“冬生叔,我没醉。你看啊,村里那些信天主教的人,逢年过节,还有人送吃送喝送钱送春联,我们呢?做这个党员除了交党费,还有啥?人都要讲点实在的东西,不吃不喝不穿,活不下去。” 周炳荣的话深深地刺痛了袁晋鹏和包凯旋。但是,你不得不承认,周炳荣的话并非不实之词,至少在贫困的红石岭村是事实。我们总是向老百姓索取,而不是付出。多数村的党支部,只有收缴党费时才和普通农民党员有那么一丁点接触。早些年,山上木竹资源丰富时,政府没有做好规划、控制,也没有做好产业转型和可持续展工作,导致木竹资源枯竭时农民迅返贫。 回来的路上,袁晋鹏陷入沉思。向阳镇的经济情况明显好于凤岭乡,但两地有一点很相似,那就是基层党组织软弱、涣散、缺乏凝聚力和战斗力。这场波澜壮阔的农村改革二十年间取得空前成就,但也对农村基层组织的执政能力提出更高要求。生产方式和物资供应方式的转变直接削弱了基层组织对农民个体的控制力、影响力。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多数农民一年到头不必主动找乡镇干部和村干部。而乡村干部找上门来,无非催缴农业税、乡统筹、村提留或者其他摊派款,甚至扒谷赶猪,强行收缴。在这种情况下,干部和群众的关系不是水乳交融,而是水火不容。九十年代初,一些地方开展农村“社会主义思想教育”运动时,别出心裁地搞了一个“评五星农户”活动。没有评上“五星”的农户,各方面受到不同程度限制,最严厉的限制参军、上大学。活动开展后,“刁民”马上变老实了,但恐怖气氛笼罩着农村,人们甚至怀疑这是又一次政治运动的前兆,人心惶惶。随着几个农户的以死抗争,这项强制色彩鲜明的活动很快被上级明令叫停。当时,袁晋鹏是晴川师范学院的学生,无法认识地方政府开展“评五星农户”活动的目的。现在,他能够理解,倡导这项活动是迫于无奈。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他赞同类似做法,钳制是逆潮流的愚蠢做法,终究要退出历史的舞台。新的农村形势呼唤崭新的、有生命力的工作内容和方法。只是他也感到很迷茫,不知道用什么办法才能让农村重新焕生机。 快到凤岭村时,看到一伙人齐刷刷跪在路边的田里。袁晋鹏叫小刘停车,和包凯旋一起过去看怎么回事。其中一人见了他们,赶忙站起身迎上来打招呼。袁晋鹏觉得此人有点面熟,一下子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包凯旋低声说是凤岭村村主任“红鼻子”,他才想起来。 包凯旋说:“红鼻子,你们怎么在这里跪一排,出了什么事?” “红鼻子”尴尬地笑了笑:“没有事,就是玩玩。” 刚才跪着的那一伙人站起来,嚷嚷道:“包部长,你来评个理,我们说跪下来向天誓,睡过两个女人的人天打雷劈。没想到红鼻子也敢跪下来,这是摆明了骗人嘛!他这个狗卵至少搞了四个女人,我们说得出名字。” “红鼻子”狡黠地一笑:“你只是说睡过两个女人的天打雷劈,我睡过四、五个女人,又不是两个,怎么不敢誓?” 大家听了,一阵哄笑,骂“红鼻子”刁钻滑头,散了。 回到乡政府,已是夜色苍茫。看到有一辆“桑塔纳”轿车停在院子里,车牌看不清,袁晋鹏估计有领导来了。这时,远远看到一个人站在食堂门口破口大骂:社会**!这个社会倒零!他正要上前问怎么回事,文书张木槿从食堂小跑过来,请他去食堂包厢里吃饭,说县民政局梁局长和民族宗教事务局胡局长来了,汪乡长正陪着喝酒。走近食堂时,刚才骂街的人停了嘴,背过身去。他特意看一眼,是食堂管理员梁金生。 梁克雄、胡林生此行因凤岭乡申报民族乡的事而来。此前他们已经来过几趟,可审批手续繁琐,只好一次次补充材料,否则省里那一关过不去。胡林生去年三月开始改任新成立的县民族宗教事务局局长,有了实权,经常能收到寺庙里送来的茶油、香菇、木耳,心态平衡了,喝酒不再推三挡四。不过,凤岭乡离县城远,袁晋鹏没有强行劝酒,让他们早一点散场回家。 送走梁克雄、胡林生,袁晋鹏问汪立德:“那个老梁怎么回事,在食堂门口骂街骂政府?” “不要理这个梁癞子!一餐没酒喝就骂大街。”汪立德挥着手说,径自回房间去了。 包凯旋跟着袁晋鹏走进办公室:“袁书记,老梁的笑话说来一箩筐哦。” 梁金生自幼生癞子,便养成了带帽子的习惯,三伏天也不脱帽子。中学毕业后,当大队书记的哥哥把推荐到地区农业学校学习。有一次,一个同学突然摘下他的帽子,白花花的癞子十分打眼。他当即拿起手边一把锄头去追杀那个同学,险些酿成血案,此后再也没有人敢动他的帽子。**逝世时,松下公社组织全体干部职工哀悼。他被迫摘下帽子,旁边几个人见他那副无奈的样子,又看了“庐山真面目”,忍不住“扑哧”一笑。这可不得了,**逝世你还笑,几个人做检讨、挨处分。因为这一头癞子,他迟迟讨不到老婆,便有事没事往县卫生学校跑,碰到女生就扬起罗马牌手表。那个年代手表是稀罕物,一般人买不起。眼看成了大龄青年,松下公社党委书记出面给他介绍了一个山村女子,才好歹成了家。后来,他好不容易提拔做了松下镇的副镇长,又因为和水管站站长合伙贪污一笔水利费,被留党察看、撤职,调到凤岭乡来。做食堂管理员,自然多些陪吃陪喝的机会。慢慢地,领导不请他陪餐,他就在食堂外面骂骂咧咧。以前,邝平和、汪立德在场时,他不敢骂街。后来,当着汪立德的面,他也敢骂。有人说,汪立德睡了他老婆,自然不怕汪立德。这事是真是假不清楚,但梁金生和老婆分居多年却是事实。这几年,他吃吃喝喝多,癞子出油就更多。晚上睡觉搞得枕头上、被子上脏兮兮。他老婆一气之下,和他分居了。 袁晋鹏饶有兴味地听完梁金生的逸闻趣事,笑道:“不管怎么样,老梁再不能没得吃就骂大街。一餐不陪客就社会**?那你在这里吃吃喝喝多少呢。明天我找他谈话。再现一次就让他另谋高就,凤岭乡政府不要他。” 包凯旋说:“袁书记,你不用出面。我找机会劝劝老梁,不要自暴自弃了。嗳,……听说副职领导也马上要调整,我快四十岁了,请袁书记帮忙哦。” 乡镇班子换届,通常是正职稍微早一些到位。副职如何安排,党委书记并没有太大的权力,无非最后走过场尊重一下你。乡镇党委书记对此心知肚明,即使指名道姓要谁不要谁,也是个别和县委组织部长沟通。袁晋鹏和刘贞吉关系特殊,自然比别人早一些知道凤岭乡的副职配备情况。他记得,包凯旋就地进位担任党委副书记,张木槿提拔做副镇长。 毕竟还没有宣布,袁晋鹏不能泄密,便说:“包部长,你在武装部长这个岗位上干这么多年,做了不少工作,县委和乡党委不会亏待干实事的干部。何况,这一次,增加了分管政法的副书记岗位,相信你进位的机会很大。当然,现在干群矛盾复杂,这个岗位担子重、压力大。” 包凯旋听罢心知肚明,说声谢谢袁书记,微笑着回自己的房间。 第22章 小人在侧,陷阱重重防不胜防 “人间四月芳菲尽,此处桃花始盛开。 中看来,山里有山里的好处,别的地方西瓜下市了,我们刚开始吃。”袁晋鹏说,手里拿着一片红壤黑子西瓜。 包凯旋说:“袁书记,凤岭是个好地方。山好水好,尤其夏天,不要电扇,不要空调,没有蚊子。晚上睡觉还要盖毛毯,比庐山还好哦。” 几个月下来,尤其夏天来到后,袁晋鹏开始喜欢上这个偏僻而贫穷的山旮旯。翠绿的山峦、清新的空气、宁静的山村、舒缓的节奏、秀气的村姑,一切景物有如画家笔下的山水画。什么四川綦江虹桥垮塌,什么北约误炸大使馆,什么邪教祸害生灵,一概无法影响凤岭乡的静谧和安详。在向阳镇时,春耕春播、夏收秋收、种烟养蚕、迎来送往,忙得不亦乐乎。现在主要抓封山育林、乱砍滥伐,事情不多,压力不大。柳申说“做得多,错得多;管得多,麻烦多;说得多,是非多。”以前,没感觉这句话有什么特别之处。现在,他有了切身感受。蛰居山乡,天高皇帝远,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落得安逸自在,耳根清净。当然,凡事利弊共存。在别人眼中,不说他仕途受阻,至少风光不再吧。何况,凤岭乡归根结底是一个小乡,人口不过一万,gdp和财政收入不及向阳镇三分之一。且不说到县直单位,就是走在县城大街上,你这个书记的腰杆也没有人家挺得直。 夜深人静时,袁晋鹏常常陷入沉思,他不知道自己走的路到底对不对,甚至不敢断定自己现在做的事对不对。他慢慢感觉到,自己是一个随遇而安的人。在向阳镇的时候,镇干部上门上户收统筹、提留、等税费,哪一次突击行动也能收三、四十万元。到了一贫如洗的凤岭乡,连续搞了两次大行动,收上来的现金还不到十万块钱。效果不理想,但工作力度空前。有一头猪,去年突击行动时捆住准备抵统筹款。结果,户主最后时刻借钱上交,这头猪得以赶回猪栏里。今年,这头猪又被摁倒绑住,户主怎么也交不出钱,只好任乡干部绑走抵欠款。有几户人家,逼得没办法,只好拿出祖传的金银饰抵账。女人泪水涟涟,场面好不压抑。上次,从红石岭村回来后,他找汪立德谈,是不是要改进工作方式。汪立德说:“谁想凶神恶煞,可和风细雨解决不了问题啊。收不到钱,老师、干部的工资不出,乡政府就要瘫痪。”他终于清醒地认识到,目前糟糕的财政状况逼得你没有第三条路可走,你这边向穷困潦倒的老百姓伸手要钱,那边还想得到老百姓自内心的拥护,几乎不可能。周冬生的话姑妄听之,目前做得到。走投无路之下,他和汪立德向县政府求助,从财政局借了十万块钱,给老师、干部两个月工资,还一些工程款、小车修理费、招待费,勉强关门,渡过年关。 当时,常务副县长徐华强主持县政府工作,听汪立德说要借十五万元,当即把脸沉了下来:“都像你们这样,县政府怎么关门?”他们忍气吞声,好话说尽,徐华强才勉强同意借十万元。后来,他们听说,借钱过年的乡镇至少有七八个,最多的借了三十五万。 吃罢西瓜,袁晋鹏从竹躺椅里起身,对包凯旋说:“老包,你去看看食堂准备得怎么样,告诉老梁,无论如何也要搞到野生甲鱼和石鸡。” 汪立德补充道:“不管什么价钱,一定要搞到,以后刘书记难得来。” “两位领导放心,我们凤岭别的东西没有,就是野生甲鱼、石鸡多,再冷一点的季节也能弄到。我去看看。”包凯旋说完,出门去食堂。 袁晋鹏说:“老汪,中午我们好好给金钟书记敬几杯,这么实在的领导不多啊。” 汪立德点头:“那是,那是。要恭喜一下,到计生委做主任也是提拔嘛。” “怎么说呢,金钟书记志在县长一职,现在去地区计生委,算是退而求其次吧。徐华强的安排不大理想,物资局快要倒闭了,提正县级也没什么划算。”袁晋鹏说。 汪立德凑近袁晋鹏,小声说:“地委真是奇怪,放一个人下来做县长,调走两员大将,可副书记、常务副县长的位子又空在那里。” 尽管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袁晋鹏还是压低声音:“看来这个陈文胜来头不小。张守拙书记以前是省委政研室主任,陈县长是地委政研室主任,关系能不好?” 汪立德说:“听说他是晴川师院毕业,是你的校友哦。” 袁晋鹏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好像是,陈县长以前做过地区教育局副局长,后来担任地委办公室副主任、政研室主任。听说和梁克雄是同学。” 说话间,听到有小车驶入乡政府大院,他们赶忙起身迎出去。果然是刘金钟,随行人员只有秘书王才德和司机。 王才德去年年底调到县委办公室,担任副科级秘书。 寒暄之后,刘金钟直接来到袁晋鹏的办公室。王才德知道领导有事找袁晋鹏,便拉着汪立德有一搭没一搭聊天。雷晓明被查出患了胃癌,闹得沸沸扬扬。汪立德听了眼睛一亮,问得十分仔细。 刘金钟示意袁晋鹏关上门:“晋鹏,我这两天要去晴川上班。今天过来,不单单是过来吃个饭,还想和你聊一聊。我在向阳镇挂了几年点,希望你走好每一步。” 袁晋鹏绷紧了神经:“刘书记,我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啊,您尽管批评。您是我的老领导,马上要高就,还记着我,我非常感激!” 刘金钟说:“晋鹏,你素质高,年龄轻,前途远大。但缺少历练啊。本来,去年乡镇换届,你是原地踏步,到小调整时,再考虑你的事。可是,你沉不住气,不知道找谁硬是逼着周书记把位子调出来。结果,书记当上了,只怕周书记觉得你是一个钻营之徒,骨子里更讨厌你。如果你当时沉住气,这次雷晓明生病,不就有机会?你太急了。做领导要耐得住寂寞沉得住气,能受气、受委屈,不计较一时一地的得失。在政界,锋芒毕露是大忌啊。” 袁晋鹏点了点头:“是啊,孙悟空逃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上次我是太急了。” 刘金钟拿起茶杯喝一口茶水:“当然也要有防人之心。你来凤岭快一年了,周书记只是陪省民族宗教局李局长来过一次,可你做过什么事、说过什么话,周书记了如指掌。这个情况你清楚吗?为什么会这样,你想过吗?” 袁晋鹏大吃一惊,张开嘴说不出话,脑子转得飞快:是汪立德? “还有一个事,我感到纳闷。以前,你和谭阳春过年来走走,无非买点烟酒、土特产。这两年送红包也是意思意思。可今年,你和汪立德一人来一次,各表各人意。奇怪了,他的红包是你的两倍,我不是比谁送得多。可到其他领导那里就对你不利了。这怎么回事,真是私人掏腰包?你不会被人家戏弄了吧,财务是乡长一支笔签字。”刘金钟说。 袁晋鹏心里翻了五味瓶:“想不到汪是这样的人,被他耍了。” 君子立德,小人图利。可他的名字还偏偏叫立德。一个小人的名字叫立德,多么可笑! 刘金钟冷笑一声:“哼,人才啊!这样的人才你未必驾驭得了,驾驭不了送出去。你们凤岭乡马上要改成畲族民族乡,以后专项扶助资金很多。要有一个团结、有战斗力的班子,才能为老百姓做点事。” 袁晋鹏被弄晕了:“推荐他做书记?那么好的乡镇,岂不是助纣为虐让小人得志?!” 刘金钟说:“这次雷晓明得这么重的病,不找人接替不行。你们凤岭改成民族乡,要另选一个畲族干部做乡长。周书记想让汪立德接替雷晓明,你推不推结果一样,推荐也是顺水人情。何况,这是双赢。他走了,对你开展工作有利,你总不希望身边有个克格勃吧。以前,周书记对他一般。这年把子,印象好了很多。**说,谦虚使人进步。我看,告状使人进步!” 看袁晋鹏一副呆若木鸡的样子,刘金钟拍了拍他的肩膀:“还有,在山区工作,事情少,但不能太清闲了。人闲脑子不能太闲,变得毫无斗志。尤其不要闹桃色新闻啊,你和那个张木槿,有人议论到县委去了,什么金童玉女?你不要陷得太深,自己好好把握。现在这样的事不是什么大事,但一旦影响大了很麻烦,不要栽倒在这上面!” 袁晋鹏刚要申辩,包凯旋敲门进来,说饭弄好了。 刘金钟、袁晋鹏到食堂时,汪立德他们早已在包厢里正襟危坐,张木槿穿了一件粉红色连衣裙,煞是打眼。班子里就两个女性,张木槿人漂亮、酒量大,自然经常作陪。可今天,袁晋鹏觉得张木槿不是养眼,而是刺眼,后悔不该安排她作陪。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样更好,至少说明自己不心虚嘛。 第一杯酒袁晋鹏带着大家一起祝贺刘金钟。县委副书记调任地区计生委主任,怎么说也是一件喜事。提拔了,又进地直机关,算是城里人。 汪立德说:“刘书记,前一段时间传你去地区纪委做副书记。结果去计生委,更好,独挡一面。” “什么好不好?组织让你去哪里就去哪里。说到底,领导干部就是一张纸,到哪个地方哪个位子上无非一纸文件嘛。再说,计生委是一个压力特别大的单位。”刘金钟说。 张木槿站起来向刘金钟敬了一杯酒:“刘书记,我觉得你去纪委,说不定会成为贪官们闻风丧胆的黑脸呢,成为我们晴川的姜瑞峰哦。” 刘金钟摆了摆手:“小张乡长,你《黑脸》看多了,抬举我。我俗人一个,哪有这样的本事?人家姜瑞峰一身正气,两袖清风,嫉恶如仇。这样的包公、海瑞难得。当然,组织上没有亏待他啊,从副科直接提拔到副处,又从副处直接提拔到了副厅,现在是石家庄市委常委、纪委书记。” 大家连连点头,说这样的领导就该越级提拔。 汪立德说:“刘书记,有您在地区计生委,县里这顶帽子肯定能摘掉,我们乡镇日子也好过点。” 地委最初考虑刘金钟做地区纪委副书记,周秋水硬是逐个找领导,替他争取一个“鸡头”的位子。他心里清楚,对于周秋水来说,这是一箭双雕的妙招。我替你刘金钟争到了好位子,还怕你不为平安县“摘帽”?汪立德一语中的,看来以前小看了他。 刘金钟说:“你们还是老老实实把工作做好,做得不好照样给你们挂牌子、戴帽子。那个地方压力那么大,由不得我走私啊,这一点大家要理解。” 袁晋鹏看刘金钟一脸严肃的样子,觉得有点好笑,转移话题说:“刘书记,詹士杰还是地区计生委办公室主任吧?” 刘金钟有点讶异:“你怎么认识詹士杰?他去年提了纪检组长。” 袁晋鹏说:“我有个同学叫李中孚,在行署办公室工作,介绍我和詹士杰认识。感觉这个人很会做人,果然提拔了。” “哦,李中孚是你同学啊,材料写得不错。刚提了行署办公室农业科科长,计生委是林专员分管的口子。”刘金钟说。 边吃边聊持续了将近两个小时,大家的兴致仍然很高,刘金钟扬起手腕看手表:“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差不多吧。”催袁晋鹏举杯做总结,吃饭散场。 送走刘金钟,袁晋鹏有点晕乎,问包凯旋:“红菇、木耳放车上了?” 包凯旋说:“吃饭前让刘书记的司机放到车上了。” 第23章 青葱岁月,无处不在的爱情 袁晋鹏回到房间,本想趁醉睡一觉,可躺在床上迷迷糊糊怎么也睡不实。 他没有想到,和张木槿竟然闹出了“绯闻”,外面沸沸扬扬,自己反倒蒙在鼓里。张木槿算是凤岭乡第一美女,老百姓叫她“美女乡长”,乡里不少干部叫她“黑牡丹”。他承认,张木槿有一种清纯脱俗的气质,秀气、淳朴,浑身散着青春的气息,甚至略显黝黑的皮肤也给人予健康、阳光的感觉。但不管怎么说,他们之间充其量是互有好感。倘若说越轨,也只是思想上的越轨。当然,无风不起浪。有一次,张建国来凤岭,大家陪着喝酒。最后,作陪的班子成员醉倒一大片。张木槿喝得一脸红霞,好不容易把踉踉跄跄的他扶到了房间。刚要离开,被他一把抱住,好半天才挣脱。他醉态酩酊,倒头睡去。第二天,他问张木槿,好像是你送我回房间吧?张木槿微微一笑,什么也没说。她不知道袁晋鹏到底是真的忘记了,还是装糊涂。但她知道,这样的事情,说得太清楚反而尴尬。 汉语真是天下最美妙的语言,对于驾驭文字颇为自负的袁晋鹏一次次陷入词不达意的窘境。读大学时,他和李中孚的关系有点纠结——关系很好,却常常唱对台戏。经常吵架,却又惺惺相惜。这是一种什么关系呢?挚友?诤友?袁晋鹏费尽心思,就是找不出一个贴切的词。现在,他又一次陷入表达上的困惑。他曾经力图找一个词语来描述他和张木槿的微妙关系。一种相互爱慕又刻意保持距离的关系,一种经得起摔打未必经得起亲近的关系。暧昧?第三者?似乎都不准确。若干年后,他看到“第四者”这个概念,才觉得有点接近。 刘金钟的话让袁晋鹏警醒。但与张木槿子虚乌有的关系引起县委领导如此关注,却出乎他的预料。这时,他清醒地认识到,在行政单位工作,男女之事处理不当会引火烧身。即使是谣言,也足以让你焦头烂额。毕竟不是大学时代,毕竟已是有妇之夫,无论你们的爱情缠绵悱恻还是刻骨铭心,在旁人看来,只是玩弄或苟合。 在同龄人中,袁晋鹏的感情经历不算复杂,但也非一泓清泉。和邓琼结婚之前,他有过几段大学恋爱经历,谈不上轰轰烈烈、哀婉动人,却在心灵深处留下烙印。 大二时,他认识了化学系一个名叫舒曼的女孩。舒曼长相谈不上很漂亮,却像她的名字给人的感觉一样,浪漫而多情。在一个深冬的夜晚,她主动把认识不过一星期的袁晋鹏约到了学院旁的马赛咖啡馆。一边谈论着张贤亮、路遥、贾平凹和刚刚一举成名的老鬼,一边手把手地教他品咖啡。这是袁晋鹏的初恋,言谈举止颇为拘谨,一副害羞小男生模样。他迟迟没有进入角色,没有应有的激动和牵挂,也没有应有的精神焕,像一只没有升起风帆的航船,被拖入了爱情之海。舒曼对此丝毫没有察觉,她甚至特别欣赏袁晋鹏的矜持,难得碰到这样高傲的男生。舒曼的父亲是地区行署的秘书长、母亲是地区妇联副主任,但袁晋鹏对此一无所知。后来,大家夸他好眼光,语带讥讽,他才弄清楚怎么回事。他想,舒曼是谁的女儿不重要,重要的是志趣相投和价值观接近,重要的是“爱人同志”。起初,舒曼小心翼翼,可时间一久,心底的优越感终于溢出来,张扬、任性显露无遗。袁晋鹏来自教师家庭,难免有一些清高。这样,他们之间的冲突在所难免。当小摩擦不断积累的时候,双方家庭地位落差便成为催化剂。有一次,他们在谈论中央领导时,都很羡慕中央领导的名校出身,但聊到他们父母亲的学历时,舒曼又说学历不重要,把他们父母亲的地位、学历、知名度、活动能力做全方位比较,证明学历只是一张纸,隐隐约约暗示袁晋鹏的父母还在农村中学当老师是多么无能。袁晋鹏哪里容得舒曼的如此不屑和鄙视,当即扯开嗓子和舒曼大吵,不欢而散。后来,袁晋鹏现,舒曼是假浪漫真势利,甚至为了做学生干部和入党不择手段。这一点他不能容忍。在他看来,一个人可以无能,但必须正直。而一个人正直与否,看他对社会丑恶现象的容忍程度,看他是否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慢慢地,他有意和舒曼拉开距离,爱情之舟刚刚启航便触礁沉没。 洪玢是袁晋鹏大三时主动追求的一个漂亮女孩,短头、苹果脸、大眼睛、身材高挑丰满,气质矜持。洪玢的容貌气质让他一见钟情,稍稍接触后,很快沉醉其中。这才是一个花季女孩应有的羞涩、娴静和温柔啊!然而,他很快现,自己在唱独角戏,洪玢对他的追求似乎没有响应。 她认可他的人品、才华,却不理会他一封又一封热情似火的情书,一个字也不回,更不要谈约会。半年后,精疲力竭的他撤退了,一点光明一点希望都看不到能不撤吗?他撤得很彻底,甚至索回全部情书。他终于现,单相思折磨人,两情相悦才美。此时,他不觉得洪玢像以前那么美。你看一个女人越来越漂亮,这未必是真相。同样,她不那么美了,也未必是真相。人,有时候会用自己的心欺骗自己的眼睛。毕业前夕,他请洪玢留言,纪念这段无果而终的单相思。洪玢在毕业留言薄上画了一副漫画,一个挥锄挖井的年轻人,一口挖得很深却没有出水的井,井底半尺之下是一泓汩汩而出的清泉。他看后嘘唏不已,人是情非,空留遗恨。 只有袁晋鹏自己清楚,之所以没有深挖这口井,除了认为自己是单相思希望渺茫之外,还与同班女生方雨晴的介入有关。说起来,方雨晴算是他们班上数一数二的漂亮女生:苗条身材、瓜子脸、大眼睛、披肩长。大一时,袁晋鹏一度对她颇有好感,后来现她和几个高年级男生接触频繁,顿时倒了胃口。三年来,他们各不搭理。可天意弄人,实习时,他们被分在一个班,成为名副其实的搭档。实习没有多少事情,无非协助老师批改作业、下晚自习,偶然上一、两节课,比较轻松。不过,他们吃饭、住宿的县委党校离一中有两公里远,每日徒步往返几次,耗时耗力。好在男女搭配,一路说说笑笑,不觉得怎么劳累。闲来无事,方雨晴提议把周边的风景名胜游览一遍。他们第一站去天主教堂,教堂是二十世纪初的哥特式建筑,看起来不算很大,但里面雕梁画栋、富丽堂皇。尤其使他们惊叹的是教堂神甫的知识面和多语种会话能力。那个年近古稀的神甫似乎无所不知,掌握英、法、俄、德四国语言,让他们大开眼界。接着,他们随全班同学一道游览几公里之外的仙女山。仙女山茂林修竹、飞瀑清泉,风景十分优美,每逢春夏之交游客络绎不绝。他们上山时由客车送至半山腰,然后抄小道沿路边景点向上攀爬。毕竟还是仲秋时节,太阳依然很毒,待游罢祈福桥、观瀑亭等景点,最后来到山顶时,他们已汗流浃背,上气不接下气。中午吃饭时,班主任戈教授特许大家喝点啤酒,激了大家的兴致,一时杯起瓶落,划拳行令,好不热闹!袁晋鹏又饥又渴,一上桌便灌下两瓶啤酒。快喝完第三瓶时,刚才还慢喝小饮的方雨晴突然向他起挑战。众目睽睽之下,面对一个文弱女子,几乎没有退路,何况自恃酒量不错,他毫不犹豫地举起酒杯。但是,这次,他失算了。方雨晴连连举杯,轻松自如。他开始勉强能跟上节奏,几瓶下肚后,慢慢变得两眼迷离,有心无力,方雨晴喝了两杯,他还没能喝完一杯。最后一杯,他刚刚勉强灌下去,肚子里一股气流把酒倒推出来,“哇”的一声吐了。吐了第一口,便一不可收拾,只好蹲在一边“哇哇”吐起来。方雨晴喝了酒,反倒显得白里透红,英姿飒爽,用手掩嘴在一旁偷笑。 星期天,方雨晴借来一辆自行车,邀他去五公里之外的千年桥和七星塔玩。他骑车,方雨晴坐在后面。骑着骑着,他现方雨晴两只手箍在他腰上,有点吃惊,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迂腐——这在自行车上很正常。到了千年桥,他当即为桥的壮观和精美所折服。这座石拱桥自明朝崇祯年间修建、清朝顺治年间以来,已历经三百多年的风雨。站在桥头,他想,自古到今,有多少才子佳人、多少贩夫走卒从桥上走过呀!该是怎样一副熙熙攘攘的景象呀! 七星塔与千年桥相邻,建在江边的小山丘上。历经两百多个春秋,塔显得有些破败,缺失了不少塔砖,所幸风铃还在,不时出一阵悦耳的铃声。他们上了塔,到第三层才现,越到上面越破败,塔砖松动了,还给人一种阴森森的感觉。方雨晴心中害怕,一把抓住了袁晋鹏的手。袁晋鹏本来也有点害怕,正犹豫是否上去,看方雨晴抓住他的手,只好壮着胆子牵着她的手向上走去。待到了塔顶,江河、千年桥、村庄、果园、田野尽收眼底,微风吹来,风铃“叮叮”作响,别有一番风味。砖塔年久失修,他们稍作停留,以小跑的度匆匆下来。 塔旁是一块碧绿的草坪,他们喘着粗气在草坪上坐了下来。 方雨晴问:“你在塔顶,想什么呀?”。 袁晋鹏说:“王安石的《登飞来峰》:飞来山上千寻塔,闻说鸡鸣见日升;不畏浮云遮望眼,自缘身在最高层。你呢?”。 方雨晴诡秘地一笑:“我现在不会告诉你。我累了,躺一下。” 说罢,便挨着他在草坪上仰面躺下了。他有些尴尬和紧张,这么多年,他还没有和哪一个女孩如此接近。方雨晴的头挨着他的大腿,瀑布般的黑散落在他身边。她穿一件花格衬衫和一件时髦的紧身裤,挺拔的**若隐若见,浑身散着迷人的青春气息。他觉得自己心跳加、血流加快。他偷偷看了看周围,晌午时分,草坪上静悄悄,不见一个人影。他真想扑上去,可转念一想,要是方雨晴无意,就糟了。毁自己在她心中的形象不说,一旦传播出去,后果不堪设想。想起洪玢的事,他更觉得女孩子的心思难以捉摸,心顿时冷下来。他站起来,到周边转了一圈。等他重新坐下时,方雨晴自言自语道:“看起来勇敢,没想到这么胆小!” 回到县城,早已错过吃晚饭时间。于是,他们到附近的一家名叫“开一天”的餐馆吃饭。酒店不大,但还雅致。方雨晴挑了一张两个人面对面坐的“情侣桌”。方雨晴点了三菜一汤:啤酒鸭、西芹炒牛筋、清炒南瓜、西红柿蛋汤。还非要袁晋鹏点,袁晋鹏看菜已经够多了,便点了个“东坡肉”。点完菜,方雨晴要了一瓶白酒“泸州老窖”。她以东道主自居,频频举杯。不过,她每次只抿一小口,袁晋鹏却货真价实地大口喝。“泸州老窖”劲大,出门时,袁晋鹏已有七、八分醉意,随方雨晴去了对面的足球场草坪。 刚开始,袁晋鹏还能坐着和方雨晴聊,接着只能躺着聊,后来竟迷迷糊糊睡着了。也不知过了多久,方雨晴推了推身边的袁晋鹏,说,醒醒呀,好晚了,大家都走了。大半天,袁晋鹏才清醒过来,伸出手,让方雨晴拉他起来。方雨晴使劲拉一把,谁料,人没拉起来,因用力过猛自己反而跌入了袁晋鹏的怀中。浓浓的年轻女孩的青春气息点燃了袁晋鹏体内的激情,他紧紧抱住方雨晴,疯狂地在她的脸上、身上亲吻。 时间过得飞快,眼看实习要结束了,他们的恋情却遭遇了危机。当方雨晴向袁晋鹏坦陈以前的感情经历后,袁晋鹏陷入深深的矛盾之中。他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也是一个完美主义者。他理想中的爱情不能有一丝杂质,这注定是一段无果而终的恋情! 第24章 另觅靠山,关系是麻烦出来的 冬至这天,凤岭乡举行“畲族民族乡”揭牌仪式。 冬至是凤岭乡最热闹的日子,山里人不像城里人天天当街赶集,但这一天是几百年来约定俗成的大日子。不仅买方卖方云集,而且讨债还钱大多生在这一天。淳朴的凤岭人被人借钱久拖不还,平时不好意思开口讨要。到这一天,便可以大大方方地催债。被讨债的人并不见怪,这是几百年来一以贯之的风俗,叫“欠钱不过冬至”。对于老百姓来说,冬至比两天前的澳门回归日更有实际意义。袁晋鹏把揭牌仪式安排在这么一个万人空巷的日子,再妥帖不过。揭牌仪式档次很高,省政府李副省长亲自参加,地区和县里自然不敢怠慢,来了一大摞领导。凤岭人见一下子来这么多高档小车、这么多大官,围了一圈又一圈。 曲终人散,袁晋鹏陷入沉思,他隐隐感觉到,周秋水对他十分冷淡,一种自骨子里的冷淡。表面上特别客气,叫他“袁书记”。他非常清楚,领导刻意和你拉开距离意味着什么。此前,县委突然安排林浩担任凤岭乡乡长,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也让他感到不爽。他和林浩很熟悉,但处得不好。林浩曾经担任县委办公室副主任,王业勤由县委副书记转任县人大主任后,林浩调任县人大办公室主任,堪称王业勤心腹。有一句话叫文人相轻,但袁晋鹏心里清楚,自己看不惯林浩与此无关,何况他认为林浩能写点材料。他看不惯林浩在领导面前那副阿谀谄媚的丑态,林浩却认为袁晋鹏眼高手低,书生一个,两个人自然是面和心不合。还有一点让他纳闷,林浩年近四十,怎么愿意来这么一个穷乡僻壤当乡长。袁晋鹏曾经力荐包凯旋接任乡长,刘贞吉说乡长必须是畲族人。结果,林浩来了,林浩是畲族吗?天知道,说你是就是。汪立德无非打打小报告,林浩在县委办、人大办这么多年,根基很深,要不了多久,必定和你争权夺利,唱对台戏。闹到上面去,自己难保捞到什么便宜。什么叫前门驱狼后门迎虎,这是活生生的例子! 连续几天,袁晋鹏百思不得其解,以林浩的资历和活动能力,可以去更好的单位,怎么愿意来凤岭当乡长?元旦恰逢周末,电视里有不少跨入新世纪的热闹节目。但小县城里显得有点冷清,袁晋鹏在家陪小孩、看闲书。冯仕达打来电话,说过来聊聊天。直到此时,他才摸清林浩来凤岭的真实原因。 几个月前,县审计局开展例行审计时,在县人大现一张金额八千多元的办公用品票。一张票原本不值得大惊小怪,问题是这张票反面写了一行字:王主任购买手机用款。通常来说,即使如此,也不至于有什么麻烦。县领导动用公款买手机是公开的秘密,任你三令五申明令禁止,该买还买,大家都买。再说,审计局局长由县人大任命,傻瓜才会在这样的小问题上面揪着不放。这一次偏偏出了乱子,倒不是审计局长犯傻,而是这张票的复印件不知被谁寄给了地区纪委书记沈青山。古话说,民不举,官不究。对官员们手中动辄几千元的手机,大家心照不宣,沈青山也不例外,法不责众嘛。现在有人告状,而且证据确凿,沈青山自然不好再装糊涂,当即批示查处。不过,查处结果有点黑色幽默味道。林浩未经主要领导同意,擅自动用办公经费购买手机,王业勤在不知手机价值的情况下被动使用了手机。 最后,地区纪委给予王业勤党内通报批评处分,县纪委对林浩处以党内警告。 “据说,林浩这次在王业勤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但还是被赶了出来。”冯仕达压低声音说。 袁晋鹏早听说过此事,却装出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哦,看来王主任伤心了。不过,好像林浩有几个地方可以去啊。” 冯仕达坐在藤椅上,身子侧向袁晋鹏这边:“说是去文化局或者经委做党委书记,后来听说你这里要改民族乡,汪立德调走,又主动要求当乡长,找了不少领导。” 袁晋鹏问:“我搞不懂了,一个穷乡乡长的位子还会比那两个位子好?” “看不懂吧?”冯仕达意味深长地微微一笑。 见袁晋鹏一脸茫然的样子,冯仕达接着说:“是黄涛的主意,他们是老同学,肯定为他考虑。你们凤岭改民族乡,项目自然多,乡长水涨船高,变成肥缺了。” 袁晋鹏笑道:“高估了。我看还是老样子,没什么变化。” 冯仕达又把声音压低:“县城到凤岭的水泥公路估计会立项,一千多万的工程。全省七个少数民族乡,六个通了水泥公路,你们刚改民族乡,按照惯例,省里替你们办的第一件实事就是修路。另外,还会安排几个富得流油的省直单位对凤岭对口扶贫。” 袁晋鹏很吃惊,这些事他一无所知:“有这回事,我怎么不知道?!” “百分之百!那天李副省长回省城前亲口透露给周书记。揭总让我过来和你见个面,修水泥公路他肯定能拿几个标段。”冯仕达说,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原来如此!袁晋鹏大半天才摸清冯仕达的来意。冯仕达一向无事不登三宝殿,时间金贵得很。袁晋鹏突然感觉到,山里宁静安逸的生活使自己变得迟钝。回家回县城无非陪陪老婆孩子、看看书,既不出去串门,也难得有人来串门,当然信息闭塞。俗话说,久别故友疏。以前一些经常来往的同事、朋友,也很少见面打电话。话说回来,你袁晋鹏不主动和人家联系,人家哪里知道你回来了。去年,他配了一台手机,在凤岭没有信号,回县城也没几个电话打进来,成了摆设。事实一再证明,身在官场,千万不能远离权力中心,否则迟早坐冷板凳。 袁晋鹏心有疑虑,问:“恐怕没有那么快吧?” 冯仕达说:“修路的事肯定比你想象的更快。 这条路有五十七公里,至少要分六个标段招标。” 袁晋鹏一头雾水:“这里面有什么讲究呢?” 冯仕达说:“不管业主单位是县交通局还是你们,项目要以你们民族乡的名义拿,还要你们贷款支付配套资金,你们的意见分量很重。这条路多分几个标段,对协调关系有好处。省里、地区肯定有领导打招呼,县里想修的人更多,如果不多分几个标段,怕交不了差。” 见袁晋鹏默然不语,冯仕达接着说:“陈文胜来的时间短,但也保不齐会开口,人家会拐弯抹角找他拉关系。黄涛多年分管计委、交通,肯定插一脚。另外,招投标法今年开始实施,纪委监察局负责监督招投标,杨大忠会不会介绍人来接工程不好说,毕竟他想接手副书记,要注意社会影响。不过,招标开始后,说不定还有很多有头有脸的领导出面呢,标段少了,怎么平衡?” 袁晋鹏承认,在工程包方面,冯仕达是行家里手,考虑问题比一般人更全面更缜密。但不管怎么说,既然你揭总志在必得,又打着周秋水的旗号,周秋水总要有个态度吧。这或许是自己和周秋水改善关系的一个机会。 “这事没那么复杂,周书记拍板就是,我们听领导的!”袁晋鹏一语中的,他也希望通过冯仕达向周秋水传递善意。事实上,堂堂县委一把手怎么可能直截了当拍板呢,充其量做一点暗示而已。 临走时,冯仕达放下一块普洱茶茶饼,说是揭总委托他带过来,一九八五年产的,很是珍贵。袁晋鹏礼节性地推辞一下,随手放在茶几上。看着这块黑乎乎、价值不菲的茶饼,他突然想起,这不正是送给陈文胜县长最合适的礼物吗?陈文胜来平安上任这么久了,他一直想找一个私自拜访的机会,迟迟未能如愿,就是找不到合适的见面礼。据说,陈文胜有点特立独行,从来不在宿舍里见客人。谁来办公室拜访,有事说事,如果老半天打哈哈,他毫不客气下逐客令。也有人初次见面给他送钱送烟酒,一概被他拒之门外。哪个局长给他送一套香港出版的原装《金瓶梅》,他一声不吭收下了。陈文胜刚来平安上任时,他和汪立德上门汇报过一次工作。后来,陈文胜也到过凤岭乡一次,仅此而已。周秋水对他不冷不热,他只好另觅靠山。有句话流行一时,说感情是麻烦出来的。是啊,你不麻烦我,我也不找你,就是感情再好也慢慢淡了。多麻烦几次,即使没有共同利益,至少有更多的接触和相互了解吧,关系自然慢慢好起来。他几次想找陈文胜拉拉校友关系,还请晴川师院中文系的老师出面说话,可在送礼物的问题上犯了难。既然搭了校友关系上门拜访,自然不能空手去,可送什么呢,至少不能被退货啊。现在看,这块茶饼比较合适,再怎么说,送茶还算风雅吧。 拿定主意,袁晋鹏拔打侯雪峰的Bp机。侯雪峰以前替谢建平开车,和袁晋鹏搭档过一阵子。过了几分钟,侯雪峰回电话过来,说陈县长正在办公室,心情不错,这个时候没有客人。袁晋鹏听罢,把普洱茶饼小心地放进手包,出了家门。刚走几步,又返回从柜子里拿一条极品金圣香烟带上,准备拿给侯雪峰。侯雪峰烟瘾不小,戒了几次,结果烟瘾越戒越大。袁晋鹏不抽烟,可还是有人送烟上门。以前做秘书、副主任时,出门吃饭总有人塞一两包烟,拿回家,邓琼无非拿到小卖部换些油盐酱醋。做了镇长、书记,总不可能整条烟拿去换这些东西吧,只好送人。有时候柜子里压着七八条烟,霉了也不知道。且不说袁晋鹏和侯雪峰共事几年处得不错,即使一般关系,也得拿些烟给侯雪峰抽。这些人一天到晚跟在领导身边,未必能帮你什么大事,可要害你,却不愁没有机会。况且,现在袁晋鹏和陈文胜还没有搭上线,侯雪峰能派上用场。 陈文胜正在看书,见是袁晋鹏,放下书站起身,似乎要亲自倒茶。袁晋鹏赶紧说,我自己来。先把陈文胜的钢化水杯加满,然后给自己倒一杯白开水。 陈文胜笑道:“袁书记怎么不放点茶叶?都说你是才子,才子怎能不喝茶?” 袁晋鹏哪里是不喝茶,只是自己给自己下茶叶、倒开水有点繁琐,显得对领导不尊重,却又不能这样解释,便说:“陈县长取笑了,我算什么才子。早听说陈县长您是八四届中文系四大才子,那个时候的大学生哪个是等闲人物,四大才子更不得了啊。” 陈文胜摇摇手:“四大才子,瞎闹而已。”说罢,拿起钢化杯,深深喝了一口茶,不再说话。 袁晋鹏见陈文胜不吭声,怕冷了场,找话说:“县长在看《容斋随笔》啊?” 陈文胜说:“值班,难得今天清闲。这本书,看了一年多都没有看完。” 袁晋鹏说:“听说,**最喜欢这本书了。不过,完全是古文,对我来说,真是吃力啊,我读了两三年,才看了前面一点点。读译本又怕少了原汁原味的感觉。” 陈文胜深有同感,借助注释才得以看懂七八分:“我们不是学者、专家,读书不求甚解正常。当然,读古书有读古书的味道。” 袁晋鹏觉得谈《容斋随笔》或许是一个不错的话题:“记得《容斋随笔》有一篇写父子同名、祖孙同名,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那篇叫《罗处士志》,我怀疑是墓志雕刻的笔误。父子名字怎么可能完全相同?倒是有些大人物,给孩子取名字图简单,自己叫什么,儿子就加个小字。譬如,杨杏佛的儿子叫杨小佛、**的儿子叫小同。”陈文胜说。 袁晋鹏附和道:“我也觉得难以理解,洪迈不至于记录错误,应该是墓碑上刻错了……。” “最近,工作还顺利吧?”陈文胜问,他觉得谈工作才是正题。 袁晋鹏顿时觉得脸上烫,也不知道是不是红了,什么叫“汗颜”,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元旦前,县里财政“关门”,凤岭乡硬是有三十多万元的缺口没能填上。好大一会儿,他才嗫嚅道:“陈县长,我先做检讨,凤岭的工作没做好,尤其是经济工作拉了全县的后退,给县政府和您添麻烦了。”能说什么呢?为自己找理由,别傻了。屁股决定脑袋!在哪个位子干久了势必强化与岗位相匹配的思维方式。多少乡镇党委书记提拔做分管财税工作的副县长,反而逼得更凶。不是他不了解情况和不体谅,而是在这个岗位上他必须青面獠牙冷面无情。否则,自己非常被动,只能铁石心肠适应官场上这种丛林法则。 陈文胜拿起钢化杯,吹开茶叶,缓缓道:“这次有四个乡镇关不了门,的确让县里很被动,你们关不了门,县政府就关不了门,好在最后五零九矿帮了一把。当然,你们有你们的难处,也尽力了。我分析了一下,这几个乡镇都是以前林业资源很丰富的地方,现在资源枯竭了,又没有培植新税源,自然难以为继。我知道,你们一方面要千方百计完成财税上缴任务,另一方面要防止因收缴统筹提留激化矛盾。前一段时间,各级政府相继召开减轻农民负担会议,处理了一批干部。农村工作不好做,基层财政薄弱,我们的确很困难。但放眼全国,整体形势还是蒸蒸日上,建国五十周年国庆办得隆重、大气,我们要坚信,迈过这个槛,国家一定有一个美好的未来。” 说话间,桌上的电话响了。陈文胜把话说完,才伸手过去接电话。 陈文胜听完电话,说:“晴川来了几个朋友。” 袁晋鹏说;“县长,您忙,我下次再来向您汇报。朋友从云南带了一些普洱茶过来,请县长品尝品尝。”说罢,从包里拿出那块普洱茶茶饼,放到办公桌上。 陈文胜拿起茶饼,看一眼:“小袁,这块茶饼不错,太客气了,下不为例啊!” 和陈文胜道别,刚出办公大楼,袁晋鹏看见四、五个身穿戎装的军人迎面走过来,走在最前面的是县委常委、人武部政委傅克刚。稍稍迟疑了一下,袁晋鹏主动走上前去打招呼。傅克刚礼节性地和袁晋鹏轻轻握一下手,说声“军分区朋友来了”,飘然而过。袁晋鹏见傅克刚没有逐个向他介绍客人,倒也落得自在,正要抽身离去,却见一人径直过来握手,叫一声“袁书记好”。袁晋鹏这才看清楚是向阳镇的人武部长钱小锋。走了几步,他忍不住回过头来,朝钱小锋的背影看了又看,觉得这个曾经的老部下有些陌生。在他的印象中,军人出身的钱小锋,凡事冲锋在前,雷厉风行,是做农村工作的好手,但性格耿直,不善于协调关系,更不要说找门子、跑关系。但这一次,直觉告诉他,钱小锋跑动起来了。 第25章 山雨欲来,焦头烂额的烦心事 江南的四月,漫天的斜风细雨。 凤岭山多田少,春耕时节不似北线乡镇那么忙碌,大街上随处可见东游西晃的闲人。袁晋鹏也很清闲,这里没有水库只有小山塘,自然不必为防洪操心。虽说目前上上下下在搞“三讲”,但无非整些材料,走走形式,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工作。通过“三讲”来解决根本问题,他没有信心,县领导也未必有信心。“三讲”还没搞几天,就有人编了顺口溜“认认真真搞三讲,扎扎实实走过场,问题就在前三排,根子还在主席台”。他承认,这个顺口溜有水平,看到了问题的实质,根子既然在主席台,除了走走形式又能如何?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他寻思,明天回一趟父母家中,陪父亲回老家扫墓,看看族谱。父亲虽是知识分子,却有很浓的宗族观念,说到开居祖袁鳌“九子十进士”的故事总是百讲不厌,眉飞色舞。 电话响了,铃声响亮而急促。袁晋鹏抓起电话大吃一惊,卢家岭生重大车祸! 卢家岭是县城通往凤岭乡诸多山岭中最高的一座,山岭顶部是凤岭乡和虹桥乡的分界线,西面是凤岭乡,东面归虹桥乡管辖。盘山公路蜿蜒而上,又蜿蜒而下,弯多路窄,事故频。不过,说来奇怪,卢家岭路段几乎年年翻车,却很少生人员死亡的事情。当地老百姓说,卢家岭路段有两个鬼。一个“催死鬼”,在山顶公路上专门使坏。另一个是“托生鬼”,在岭下专司救人托生。 连续下雨,道路泥泞不堪,袁晋鹏和包凯旋一行人赶到现场,已是上午十一点钟,不少交警、医生正在忙活。袁晋鹏远远看见虹桥乡乡长戴光华两手叉腰,黑着脸站在路旁,便主动上前打招呼。谁料,戴光华见是袁晋鹏,叫苦不迭:“袁书记,你可害苦我们啦。班车是你们凤岭的,人也是你们凤岭的,偏偏翻在我们这边,今年综治我们怎么过关嘛!”。袁晋鹏听了恼火,冷冷道:“戴乡长,这次事故死伤不少,大家都在忙,我们现在争论这些东西不妥吧?”。戴光华红着脸大声说:“终归要说,建国书记马上来。”袁晋鹏也提高声调:“说就说,事故在谁的辖区就由谁负责,这还要争?按理说,我们来都不用来。”两人不欢而散。 这次事故说来蹊跷,归根结底竟是一个笑话惹的祸。上午九点多钟,司机老管看二十四座的客车只有十三个客人,想拖延时间赚几个客人。捱了十分钟,凤岭乡国税站站长“何脚鱼”忍不住和老管吵起来,最后负气下了车。过了几分钟,一个木匠带着电动锯板机上车,放在往日,老管不会让这么大的机械上车,但今天人少车空,便同意了。车子一路驶来,除了因为道路泥泞度慢之外,并无异常。车子行驶到卢家岭下的岭背村时,凤岭村村主任“红鼻子”上车。“红鼻子”的到来,使得车厢里漾起快乐活跃的气氛。 “红鼻子”问:“老管啊,今天怎么让我多等了二十分钟?” 老管长叹一声:“唉!人少,油钱都赚不到。 文想等几个客,何脚鱼还不将心比心嗷嗷叫。” “红鼻子”笑道:“跟何脚鱼吵就是你不对了,那是我们凤岭的绝才啊。” 老管不屑一顾地说:“不就是收两个税,谁不会哦?” “红鼻子”说:“我跟你讲一个真实的故事,听了你就服气。上个月,我跟何脚鱼一起到晴川办事。晚上在街上逛久了,想屙尿,偏偏找不到厕所,把何脚鱼急得团团转。左找右找,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单位,好像是司法局。走进院子,何脚鱼找了一个角落,掏出水枪正要放水,忽然身后大喝一声,干什么!随地大小便罚款一百!何脚鱼回头一看,看门的老头不晓得什么时候站在背后了。何脚鱼申辩说,我没有大小便。老头说,你卵都掏出来了,还不是屙尿?何脚鱼说,我拿出来看一看,碍着你什么事啊?老头一时懵了,哇不出事来……。” “红鼻子”还未说完,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老管笑得直流眼泪,趴在方向盘上。此处恰逢一个类似直角的弯道,客车来不及转弯刷地一声冲出公路直窜山下,硕大的锯板机在车子里翻滚、翻滚、翻滚……。车厢里四处飘荡的欢乐笑声瞬间化为凄厉的鬼哭狼嚎。 事后,有老百姓说,那天“托生鬼”喝酒去了,所以死了那么多人。也有人说,这就是命,要不然怎么“何脚鱼”能躲过一劫。 袁晋鹏忙得焦头烂额,逐户做工作,直到四月六日所有死者入土为安才稍稍松一口气。毕竟五死九伤,赔偿和医治问题十分复杂,乡政府哪里那么容易如做和事佬。不过,此次车祸也让他对生命之脆弱嘘嘘不已,五大三粗、壮实如牛的“红鼻子”转瞬之间奔向黄泉,用自己的生命为那个该死的笑话埋单。如果老管不拖延时间,“何脚鱼”就不会下车,“红鼻子”自然不敢讲那个笑话,那么这场车祸也许可以幸免。如果不是那台硕大的锯板机在车子里翻滚,又怎么会死伤这么多人?一切都是命啊!那天下午,县交警大队的教导员指着乡政府的门牌说“一百二十二号,不出大事才怪呢!”。他听了当即感到后背凉飕飕的,让通讯员拿老虎钳把门牌拔掉。一个人即使不信神鬼,却很难不相信命运。宿命论千年不衰,自有生存的土壤。 处理完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袁晋鹏打算回一趟家,连续半个月没有回去。提了手包刚要出门,听见电话铃响,转身回来接电话。是刘贞吉打过来的,说有事,让袁晋鹏回县城见他。袁晋鹏觉得蹊跷,赶忙让司机小刘开车,急匆匆回到县城。 刘贞吉亲自为袁晋鹏泡了一杯茶,语调平和地说:“晋鹏,我要调走了。” 袁晋鹏想不通:“不是明年才换届吗?” “没错,县里是明年换届。 我的工作调动与换届无关,纯粹是个人原因。”刘贞吉说,似有得意之色。 袁晋鹏问:“刘老师,您这次肯定安排得很好吧?” 刘贞吉笑了笑:“还行吧,平调到省委组织部,做办公室副主任。” 袁晋鹏大吃一惊:“啊!是新来的朱部长亲自物色您过去吧?” 刘贞吉点点头:“朱部长以前是邱梅鹤教授带的在职研究生,我算是他的师弟。他才来三、四个月,要物色几个用得顺手的人,邱教授向他推荐我。见面以后,朱部长对我印象不错,让我过去。手续办得差不多,过几天去报到。这些事你知道就可以了。” 袁晋鹏突然感到一种莫名的孤独感。去年刘金钟调走后,没过多久,杨大忠调任东巴县县委副书记。刘贞吉去省委组织部高就,他当然为老师感到高兴。到那个平台,当厅级领导是迟早的事情,他也可望从中受益。可是,刘贞吉一旦离开,他在四套班子领导中再也找不到一个可以促膝长谈的师长。 见袁晋鹏沉默不语,刘贞吉说:“这几年我没有帮上你什么,毕竟只是一个组织部长。好在你年轻,至少目前还是全县最年轻的乡镇党委书记,只要好好把握,机会总会有。不过,在秋水书记任内,恐怕不要有太多的奢望。他对你成见很深,我做过努力,可惜改观不大。周书记上进心很强,无意在平安干太久。文胜县长不错,你要多去走走。” 袁晋鹏说:“刘老师,您走以后,班子里没有谁替我说话了。陈县长对我还不了解,有一个过程。不过也无所谓,我就在凤岭再熬上几年。” 刘贞吉略加思索:“晋鹏,我们是师生关系,有些话别人不好说也不会说,我马上要走了,有几句话和你说。从个人素质看,你有从政的优势。你这几年起步不错,顺风顺水,在同龄人中已经占得先机。如果你满足于一个局长的位子,那你基本上成功了。但是,如果你还想向上走,想走得更远,那么一定要优化自己的性格。表面上看,你谦和知礼,其实,你心高气傲,内心深处喜欢和领导比一比真本事,骨子里瞧不上几个人。说句实话,置身官场,这是大忌。记住,任何时候都不要和领导比本事。要尽量现领导的优点,只有自内心地佩服你的领导,你才有可能和他真正搞好关系。另外,你的面皮太薄了,即使山穷水尽也不愿意弯腰低头求人。李宗吾的《厚黑学》,你肯定读过,倒不是说要厚着脸皮不择手段,问题是你不求领导,还要领导求你啊?!话说回来,有些时候又不能急于求成,强扭的瓜不甜啊。在行政单位做事,其实不怕爬得慢,就怕趴下不动。” 袁晋鹏承认刘贞吉说得句句在理:“谢谢老师点拨!我牢记在心。” 刘贞吉意犹未尽:“现在农村工作不好做,分寸特别难把握,凡事要三思而行。邱教授说,湖北监利县有个叫李昌平的乡党委书记给朱总理写信,反映农民真穷、农村真苦、农业真危险。可是,即使农村基层的真实情况上达天听,又能如何,不要奢望一年半载有什么大的改观。不搞分税制,中央财政强不了,搞了分税制,落后地区的财政受不了,这是一个两难选择啊。” 袁晋鹏点点头:“老师,说实话,现在农民确实很穷,我们上门收钱扒粮也是没办法的事。我不知道这样下去,大家还能熬多久。” “放心,天塌不下来。有一本叫《国画》的小说,你看过吗?”刘贞吉岔开话题。 袁晋鹏说:“听说有这么一本小说,足以做官场教材,风靡一时,处级领导几乎人手一本。本来想去买一本,结果到处都买不到,说是被禁了。” 刘贞吉到房间里取《国画》给袁晋鹏:“我这里有一本,拿去看看吧。王跃文做秘书出身,小说写得很真实,人物心理描摹尤其到位。你认真看一看,琢磨一下,必定受益匪浅。” 送走春风得意的刘贞吉,生活依旧归于平静,袁晋鹏悻悻地回到凤岭乡。单调而枯燥的生活又开始了,好在有一本《国画》在手,袁晋鹏很快浸淫其中。如果说鸿篇巨制的《白鹿原》曾经让他钦服和痴迷的话,《国画》则对他的思想造成极大震撼。他没有想到,小说几乎以一种写实的风格将官场中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和心照不宣的忌讳铺陈在桌面上,给读者予酣畅淋漓的快感。而细腻传神的人物心理活动描写成为全书的点睛之笔,读者无不为之叹服。他不由自主地走进主人公朱怀镜的世界,皮德求、梅玉琴、张天奇等人在眼前晃悠,觉得自己和朱怀镜人生经历不同,却心灵相通,有着同样的彷徨和挣扎。当然,朱怀镜不是袁晋鹏,他不必像袁晋鹏那样为乡里的芝麻小事劳神。袁晋鹏不管与朱怀镜多么意气相投,也无缘在都市宽阔明亮的大楼里悠闲地喝茶看报。 这天上午,阴霾密布的天空被撕开一个大口子,阳光冲破重重迷雾泼洒在潮湿的大地上。袁晋鹏看天气不错,邀了张木槿,叫上司机小刘,直奔六公里之外的章坊村。这是一个约摸七、八百人的村庄,背山面水,山水之间两千多亩水田错落有致,被称为凤岭乡的“粮仓”。章坊村的农民相对富裕,往年缴纳税费总是走在前面,可今年不仅没有冒头,反而拖全乡的后腿。张木槿是这个村的包村干部,连着跑了几趟,收效甚微。最后,村支书章华生干脆递上辞呈撂挑子。袁晋鹏清楚,目前,章坊村还没有人能够接替章华生。农村就是这样,除了人品、资历和工作能力,还得考虑宗族、家族势力,否则工作做不下去。 见袁晋鹏亲自上门,章华生不好拿架子,赶忙吩咐老婆烧水倒茶,杀鸡迎客。章华生的问题其实不复杂。往年章坊村的老百姓这个时候上山砍些树和毛竹,也就把“双过半”的税费上缴了。今年,情况生了变化,乡政府出封山育林的禁令,有些老百姓交税费的钱一下子没了着落,只好拖着不交。这边,乡政府逼得急,村委会干部又不愿自己拿钱垫付。章华生一下子没辙,便写了辞呈。 袁晋鹏并不主动谈工作也不谈章华生辞职的事,只是喝酒拉家常。 酒过三巡,章华生憋不住了:“袁书记,我工作没做好,您另选高人吧。” 袁晋鹏拿起酒杯敲了敲章华生手中的酒杯:“老章,你是一个老党员。你说,你打算把这个摊子推给谁?” 章华生一时语塞。 袁晋鹏接着说:“章坊村有十五个党员,四十岁以下的五个,可是三个在外务工。你做了六年支书,总共才展两个党员。你现在要撒手,谁来接手呢?你总要培养一个接班人出来才行吧。我知道,你做书记,受了不少委屈。工作难做,待遇低,没奔头。可是,章坊村老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你老章在村里威望很高。人啊,有时候不能只看赚多少钱,还要有精神追求的一面。现在,是农村基层最困难的时候,你这个三十年党龄的老党员不能临阵脱逃啊!” 章华生有点不好意思,低下头,嗫嚅道:“唉,不是我不做,是做不好。现在税费才收到百分之二十几,要过半,难啊!” 袁晋鹏诚恳地说:“你什么时候找到比你更合适的人再辞职吧。封山育林务必坚持,这一点不能动摇,否则,过三五年大家都喝西北风。现在你要把工作抓起来,收税费先易后难,动员党员、干部和一贯配合工作的农户完成全年的税费任务,实在不行,村干部和村小组长酌情垫付,等夏粮收购时拿回去。章坊村是产粮区,这方面有优势,垫付的钱肯定没问题。时间过半、任务过半是县委、县政府对财税工作的硬性要求,各级干部思想上不能动摇,你要做好所有村干部和村小组长的工作,形成合力,共渡难关。” 吃完饭,袁晋鹏让章华生召集在家的村干部、村小组长、党员开会,谈问题想办法,统一认识,将税费征缴任务细化到人。忙完这些事,已是下午五点多钟,袁晋鹏、张木槿起身告辞,乘车离去。 车子走了三、四公里,忽然听到一声铳响,袁晋鹏心里一惊,大白天的,谁还打猎?便问小刘:“是铳声吗?哪个方向?” 小刘歪着头回味一下:“好像是卢家岭收费站。” 袁晋鹏心存疑虑:“等一下到了马路上,不要回乡政府,去收费站看一下。不会又出什么事吧?” 第26章 厄运降临,一场失控的血腥械斗 刚下卢家岭,远远看见收费站门前围了一大圈人。 袁晋鹏心里“咯噔”一沉,估计出了什么事,让小刘停车。还没来得及下车,见乡财政所长蓝中华拉开车门钻进来:“袁书记,出大事了!” 袁晋鹏回过头:“老蓝,什么大事?!” “响铳了!也不知道死了没有。黑仔开铳了……,车辆税……”蓝中华前言不搭后语。 袁晋鹏脑袋“嗡”一声的炸开! 蓝中华招手让一个绰号叫“啵咕”的黑脸壮汉挤上车:“袁书记,让小刘送我们到前面去打探一下情况。” 袁晋鹏不假思索地说:“车上说,我们一起去!”这个时候,一个乡党委书记怎么可能临阵退缩?这点敏感性,袁晋鹏再怎么紧张也有。 上了车,蓝中华开始语气低沉地讲述下午惊心动魄的经历。 午后,太阳当空高挂,卢家岭收费站来了两个骑摩托车的不之客。他们显然喝了不少酒,满脸通红,抬头挺胸,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 “啵咕”见这两人个头一高一矮,却大腹便便,猜想是哪里的村干部。可人家没有主动上来打招呼,这让“啵咕”感到纳闷。在凤岭乡,“啵咕”怎么说也是一个名人啊。多少事情,乡政府、派出所束手无策,只要“啵咕”带一伙兄弟出马,保证“药到病除”。且不说村干部,就是七所八站的头头,见到他也得主动陪个笑脸递根香烟。这两三年,“啵咕”带着一伙弟兄协助财政所、地税所、国税站收税,战果辉煌,成为凤岭乡一支不可或缺的力量。 看来不是凤岭人,那肯定没有交车船使用税,“啵咕”使个眼色,“黑仔”带着几个弟兄上前把那两个人围住了。 “黑仔”说:“你们交了摩托车车船使用税吗?” 那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好大一会儿,高个子说:“什么税不税,我们不是凤岭人!” “黑仔”厉声道:“老兄,你懂不懂啊?!不管你是哪里人,只要摩托车没交税,哪里逮住到哪里交。” “土匪吗,还有没有王法?明抢啊?”矮个子边说边把收费站横在路上的拦杆撑起来,然后去推摩托车。 “黑仔”扬起手,扇矮个子两记耳光。 高个子上前拉住“黑仔”:“收税就收税,别打人嘛!” 接着,两个人痛痛快快地交了税,骑上摩托车走了。 “啵咕”看着那两个人远去的背影,觉得有些蹊跷,却看不出问题在哪里。 “啵咕”的直觉很快得到印证。二十几分钟后,卢家岭村一个村民打来电话,说刚才有两个人到他家里打电话,电话打给隔壁的东巴县虎山镇云坑村,说派七八十号人过来“灭”了卢家岭收费站。 “啵咕”一惊,怎么惹到云坑村的人了,这非同小可啊!十几年来,云坑村老虎屁股摸不得。邻村谁和云坑村的人闹纠纷,人家就装几车人过来,一通打砸抢,甚至到房顶上浇粪泼尿。十里八乡的老百姓说到云坑村,无不胆战心惊。 蓝中华担心会出大事。云坑村是一个让东巴、平安两地政府头痛的大村庄,全村八千多人,除了嫁进来的女人,清一色姓黄,据称先祖是南北朝名将。这些年,因为争山争水、娶亲嫁女,因为女人口角、小孩打架,云坑村和周边二十多个村庄干过仗,甚至跨县开战,平安县有五六个村庄被其打得心服口服。他们惯用的手段是,不和你讲道理,用卡车装三、五车壮汉打上门去。打得你不能讲道理,也不敢讲道理。然后牵牛赶猪,扬长而去。这些年,周边村庄纷纷俯称臣,很多老百姓变着法子和云坑的村民联姻,以求庇护。有一个笑话说,两个年轻人在逛街生口角,眼看要动手打架,身材魁梧的问,你是哪个村的?另一人虽个头矮小,却手一挥底气十足地说,我姐夫是云坑村的!于是,双方偃旗息鼓。据好事者考证,此事属实,时间、地点、人物齐备,只是广为流传,反倒让人家以为是编撰出来的笑话。其实,何止老百姓,就是镇政府对云坑村也不得不“高看一等,厚爱一分”。十多年来,除了执行计划生育国策,诸如收取农业税、乡统筹、村提留等从来没有在云坑村动过粗。镇政府的“突击队”只敢在其他村庄牵猪扒粮,硬是年年绕过云坑村。派出所也不敢逞威风,只要不出杀人放火的大案子,公安干警难得来云坑村。如果因打架偷盗来云坑村抓人,十有**不能把案犯带出村。 蓝中华退伍前是特种兵,在乡镇摸爬滚打十多年,对这种事情虽不至于惊慌失措,却深知事态严重。他一边安排几个人去控制刚才那两个骑摩托车的人,一边打电话给二十里外的鸡笼岭收费站,看是否现大卡车装人过来干仗。 “啵咕”几个人很快在卢家岭村找到了那两个人,他们正悠然地坐在一个村民家里聊天,嘴里叼着烟,不时吐出一串串烟圈。“黑仔”猜测这两个人是云坑村的地痞,上前拱手行礼:“不好意思。不知二位是哪个山头的?” 云坑村有一伙流氓地痞,其中势力最大、名头最响的叫“黄面猴”,与“啵咕”惺惺相惜,是好朋友。“黑仔”想,只要亮出“黄面猴”的牌子,多半能镇住对方。 高个子轻蔑地用鼻子答话:“哼!——钱交了,还有什么事?” “黑仔”仍然按自己的思路出牌:“你们是黄面猴那里的吧?” “黄面猴算个什么玩意,在我们黄书记面前,他屁都不敢放!”坐在竹椅上的矮个子“蹭”地站起来说。 “啵咕”反应过来,看来,高个子是在云坑村当了十多年村支书的“黄牤子”,矮个子是绰号“蛇鱼”的村长。 “黑仔”见那矮个子丝毫不领情,还怒冲冲地站起来,不由得血往头上涌,火往心头窜,一把揪住矮个子的衣领,扇了矮个子一耳光:“我倒要看看你是个什么玩意?!” “啵咕”上前拉住“黑仔”,语带讥讽:“人家大小是村长、书记,不要打脸哦。” “黄牤子”坐在竹椅上一动不动,冷冷地说:“打吧,怕是要花五千块钱一巴掌,打了三巴掌。” “黄牤子”并非危言耸听。早在八十年代末,云坑人的母鸡飞到邻村人的菜地里啄菜被毒死,硬是逼人家赔了两百块钱,把母鸡未来几年生的鸡蛋全部预支了。 “啵咕”上前一步,右手食指直戳“黄牤子”眉心,恶狠狠地说:“拿这份钱,要赔上狗命!还真把自己当老大啊,先给我到禾场跪下来!”说罢,一伙人连踢带打,把“黄牤子”和“蛇鱼”押到禾场跪下来。 来自鸡笼岭收费站的电话让蓝中华、“啵咕”品尝到大敌压境的滋味。几分钟前,装满壮汉的三辆农用车刚刚经过鸡笼岭收费站,直奔凤岭方向而来。也就是说,五、六十个手持木棍的壮汉最快将在二十分钟后血洗卢家岭收费站。这是一场还没有开始就可以预知结果的厮杀。云坑人有上千年的习武传统,几乎每个成年男子都会三拳两腿,常年练习“黄家棍”。蓝中华可以想象,个个手持榉木棍出征的云坑人将把他们打得没有还手之力,满地找牙。向卢家岭村人求救行不通,且不说卢家岭村只是一个三十几户人家的小村庄,即使是三四百户人家的大村庄,也不敢出这个头。向派出所求救也解决不了问题,派出所总共才四名干警,枪支前不久又被县公安局收走统一管理。云坑人从来不把政府和公安放在眼里,去了白搭。几年前,虎山镇一个副镇长带土管所、派出所的人去云坑村搞土地清理。结果,全部被云坑人捆起来吊在大树上,悬在半空中,闹了笑话。 “除非有一招致胜的办法,要不然只能躲开,避过锋头。”蓝中华想了好久,嘀咕道。 “啵咕”说:“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再说,人走了,他们还不把我们收费站砸个稀巴烂啊!我去拿长铳过来,装满铁子、火药,吓也能把他们吓个半死。” “黑仔”咬牙切齿:“要弄就狠一点,我再去卢家岭村借两把长铳,要不然,他们看你只有一把长铳,响了铳,反而会扑上来拼命。” 蓝中华摇头:“最多再借一把火铳就可以,摆出来吓唬一下,要那么多干什么?他们的书记、村长在我们手里,不可能毫无顾忌,过来就乱打一通。” “啵咕”说:“云坑人向来是先打后谈,他知道我们不敢把那两个草包怎么样。关键是我们人实在太少了,总共才十几个人,没有火铳在手里,怕要吃大亏。” 蓝中华想了想,说:“我去找那两个草包谈一下,看有没有用。黄牤子肯让一步,就能大事化小。” 还没到禾场,远远看见两个人跪在禾场正中,斜阳之下特别打眼。蓝中华边走边想,让这两个在云坑村威风八面的人跪在这里要付出多大代价呢? 蓝中华伸手把高个子拉起来:“黄书记,我们谈谈吧。” 黄牤子不领情,挣扎着不愿起来:“不必了,我娘死以后一直没跪过,就跪个够!” 蓝中华松开手:“事情闹大了,谁都不好。一个党支部书记叫那么多人来械斗!” 黄牤子一怔:“人活一口气,佛争一柱香。当不当书记无所谓。再说,事情由不得我。” 蓝中华听出黄牤子的弦外之音,云坑人出动,必定有所斩获才会撤兵。其中一个约定俗成的规矩是,每个人出来至少要领五十元工钱。也就是说,花钱有可能解决问题,或许黄牤子醒了酒,或许黄牤子对自己的身份和底细被识破有所顾虑。 蓝中华再度伸手去拉黄牤子,黄牤子半推半就站了起来。接着,蓝中华又把“蛇鱼”拉起来。客气地请他们来到附近一户农民的家里。 尽管情况似乎在向和解的方向展,但一旦涉及经济补偿,气氛骤然变得紧张。黄牤子提出,他请来的云坑壮汉每人至少五十元“工钱”,请来的农用车每辆至少三百元“油钱”,“蛇鱼”挨了三个耳光,至少赔三千元,另外还要在收费站和卢家岭村分别打两挂五千响的爆竹,表示赔礼道歉。蓝中华很纠结,且不说不可能花七、八千块钱巨款作无原则的让步,就是这几挂爆竹也不可能打,以后还要不要收税收费了?!但是,弄到舞枪弄棒那一步,鬼知道会不会生捅破天的事……。 其实,情况远比蓝中华想象的更可怕,以至于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事情刹那之间展到无可救药的地步。黄保祥是今年春节期间云坑村比武擂台上产生的新科“棍王”,能言善辩,处事张扬。下午,他正要出门去村后的山上砍几根毛竹,却接到了堂兄黄牤子的求救电话。于是,振臂一呼带了五十多个人,提着榉木棍子匆匆赶来。在他看来,这是一桩轻而易举的小事,出门时,老婆问他晚上是不是回来吃饭,他答应得非常肯定。类似这样的活动,他参加过十多次,都是以风卷残云之势打得对方抱头鼠窜。今天去山高人稀的凤岭,铁定战决。 农用车还没有完全停稳,黄保祥便从驾驶室里跳下来,挥起手中的榉木棍,示意大家尽快跟上来。于是,第一辆农用车上的二十多个人呼啦啦全部跟在黄保祥后面。有人问,要不要等后面那两车人一起上啊?黄保祥不以为然地说,不用等,他们就在后面,我们先把收费站砸了。 “啵咕”一伙人在收费站门口严阵以待,看见二十多个壮汉一个个手提黄澄澄的榉木棍杀气腾腾地冲过来,心生几分怯意。不过,再怎么样面子也要撑啊,何况,手头这两把火铳给了他们足够的底气。“啵咕”手一挥,大家抄起铁棍、木棍迎上去。 照理说,“啵咕”一伙人身经百战,攻击和抗击打的能力都不错。可是,刚和云坑人交手,就倒下七、八个。“啵咕”情急之下,打响了火铳。好在他比较清醒,有意把铳口抬高了一些。 火铳一响,云坑人大惊,掉头就跑。黄保祥本来冲在最前面,转身逃跑时,反倒变成最后面。“黑仔”此时杀得性起,把蓝中华交代的话丢到脑后。他追上去,扣动了火铳扳机。铳声短促、肃杀,飘散着血腥味,四、五个人踉跄几步扑倒在地,黄保祥背部被打出几个大窟窿,鲜血喷涌而出。 蓝中华言辞有点混乱,但袁晋鹏大致听明白了,震惊之余大脑转得飞快,面露愠色问:“你们没有组织抢救?” 蓝中华摇头:“黄牤子、蛇鱼和几个云坑人把那四五个人背走了。我们怕他们反扑,没敢上去。” “那他们是死是活、是不是在抢救,你们都不知道?”袁晋鹏急切地问。 蓝中华叹道:“唉!天色暗下来了,没有车子,我们哪里敢上去,怕中埋伏。” 袁晋鹏无可奈何地说:“先不说了,我们想办法过去看看。” 夜色渐浓,吉普车孤寂地行进在蜿蜒曲折的山路上。突然,车灯的光束下,出现了三、四个人的身影,还有一个人躺在地上。其中一人看见小车,不顾一切闯到路中间,拼命挥手示意。小刘下意识地踩离合器减,问袁晋鹏,停吗?袁晋鹏果断地说,停下! 吉普车还没有完全停稳,那个人扑上来,结结巴巴:“求求……你们,救救我老弟,快点……送到医院去!”。 蓝中华说:“是黄牤子!” 袁晋鹏让张木槿挤到副驾驶位上,黄牤子抱着奄奄一息的黄保祥上车和“啵咕”、蓝中华挤在后排座位。车内一片漆黑,惊魂未定的黄牤子挨着“啵咕”,却似乎没有认出是谁,问,你们是哪里的?袁晋鹏说,我们是县计生委的,到凤岭搞计划生育。黄牤子也不再问,只是不断地哀求小刘快点开车。小刘把油门踩到底,吉普车飞前进,在漆黑的夜色中撕开一条路。约摸过了十几分钟,吉普车在一座小桥上嘎然一声停下来。由于度太快,山路坎坷,吉普车的钢板震断了,掐住轮胎,以至于不得动弹。 袁晋鹏走下车,蓝中华、“啵咕”跟着下来,把他拉到一边。 “啵咕”悄悄说:“袁书记,那家伙死了!” “你怎么知道?!”袁晋鹏大吃一惊。 “啵咕”说:“我摸了他的手腕,早就没有脉搏了。” 蓝中华说:“袁书记,我们先走了。” 说完,蓝中华和“啵咕”匆匆走了,消失在无边的黑夜中。 袁晋鹏木然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向来自诩才思敏捷的他此时大脑一片空白。 第27章 难辞其咎,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大街上突然来这么多穿戴整齐的警察,引得小孩子跟在后面满街跑,爸妈却追着把他们拽回家。 现在风声鹤唳,广为流传的说法是,云坑人即将血洗凤岭乡,为黄保祥报仇。 在县乡领导和警察的簇拥下,周秋水左手叉腰站在乡政府大门前,眉头紧锁,满面懊丧之色。他多次听取过平安县一些村庄和云坑村生大规模械斗的汇报,也做过批示。但亲临一线,直接应对云坑人的威胁,还是第一次。他心中有些忐忑,面对群情激愤的复仇者,该如何把握强硬和退让的分寸?早上,他拨通谢建平的电话,商量解决办法。谢建平表示,马上派出由县委政法委书记领头的工作组迅进驻云坑村。同时,提醒周秋水向凤岭乡多派警力,以防事态失控。 县委一把手的出现,很大程度缓解了人们的恐慌情绪。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老百姓渐渐多起来,胆小怕事的女人打开家门,不再喝斥嚷着出门的孩子。其实,这次械斗云坑人一死六伤,自顾不暇,哪里还有复仇的锐气?十多年来,云坑人四面出击,逢战必胜。此番阴沟里翻船,犹如寒冬腊月冰水浇头,对他们的思想造成极大震撼。凤岭山深人少,却直接拿火铳和他们对话,这让他们惊恐万状。何况,六个伤员还在平安县医院治疗,黄保祥的尸体也放在平安县医院的太平间,投鼠忌器,组织复仇几乎不可能。而东巴县委政法委工作组的进驻,给了他们一个下台阶的机会,顺水推舟不再蛮横闹事。 谢建平打来电话,说做通了云坑人的工作,明天死者、伤者家属来平安,就死者的赔偿、伤者的治疗问题进行协商。周秋水松了一口气,总算事态没有进一步恶化。他匆匆赶回县城,临近中午也不愿留下来吃饭,甚至上车时没有礼节性地和袁晋鹏握手。他面有愠色,觉得在“啵咕”和蓝中华脱逃的问题上,袁晋鹏难辞其咎。昨天晚上,他指派张建国和辛国强率领大批干警连夜赶往凤岭乡,目的就是尽快抓获凶手,争取主动。结果,“黑仔”一伙人当场落网,“啵咕”和蓝中华却不知去向。如果明天仍然抓不到人,谈判桌上肯定会陷入被动。 送走周秋水,袁晋鹏本想陪着张建国。不料,张建国说,晋鹏,你去忙吧,我们去一趟派出所。他知道张建国、辛国强有意避开他,却不便挑破,只好装糊涂,和包凯旋悻悻而归。自昨夜回到乡政府,他几乎未合眼。张建国和辛国强到凤岭后,连夜召开会议,分析案情、布置抓捕,弄到凌晨两点多钟。好不容易躺下,却怎么也睡不着,心潮起伏,浮想联翩。今天天还没亮,警察一批接一批开进凤岭乡。接着,周秋水风尘仆仆地赶来,一脸青霜,忙得他不亦乐乎。当然,忙和累理所应当,谁叫你凤岭乡惹上这样的麻烦事?让他困惑的是,组织上似乎不信任他。昨天晚上,他如实报告张建国,蓝中华、“啵咕”在小桥边和他分手,往虹桥乡方向走了。然而,今天清晨,有人看到蓝中华和“啵咕”穿过凤岭村,朝村后的山路走去。 也就是说,昨天晚上,这两个人住在凤岭街上、住在一大批警察的鼻子底下,现在不慌不忙地溜了。县公安局怀疑袁晋鹏说了假话,导致干警没有对凤岭街上进行地毯式搜查。甚至有人猜测说,袁晋鹏不仅知道蓝中华、“啵咕”折返凤岭街上,还为他们提供交通工具。面对流言蜚语和张建国、辛国强复杂的眼神,袁晋鹏不知道该找谁澄清。 包凯旋替袁晋鹏泡一杯浓茶放到茶几上,静静地坐下来。见袁晋鹏脸色阴沉,他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这次情况太糟了,怕是不好收拾。”袁晋鹏说,端起茶杯,吹开热水中逐渐舒展的茶叶,喝一口,缓缓咽下去。 包凯旋宽慰他:“还好抓到了黑仔,局面不会那么被动。明天谈判,云坑人肯定要求抓住凶手和组织者。” 袁晋鹏说:“蓝中华是特种兵出身,野外生存能力强,被抓的可能性不大。真被抓到,蓝中华这辈子算完了,至少要判八年刑。对于一个任劳任怨的财政所长而言,这是一个悲剧。” “就算抓不到人,也只是多赔些钱吧。袁书记,说句实话,我不想看到蓝中华身陷牢狱之灾,大家都是为了工作。”包凯旋动情地说。 “这要看蓝中华的造化,公安局调集了一百多干警围追堵截。”袁晋鹏说,语气低沉,话锋一转:“明后天谈完善后赔偿事宜,县委估计会派调查组下来。” 包凯旋吃惊地睁大眼睛:“县委要调查我们?追究责任?” “你以为这是小事啊?说实话,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在这个位子上继续干下去。”袁晋鹏站起身,走到窗前,目光直视窗外,任由夜间凝重的黑窜入眼帘,平静地说。 包凯旋不由得拍一下椅子的扶手:“有这么严重吗?!” 事情正如袁晋鹏所料。第二天,两县分别由县委副书记领衔开始协商善后事宜。谈判进行得很艰难,在周秋水、谢建平直接干预下才有结果。凤岭乡政府赔偿黄保祥家属各种费用总计十三万九千元,另外全额承担受伤人员的医疗费、误工费、营养费、陪护费等。因费用数额较大,凤岭乡无力支付,只好先由县财政垫付这笔款项。忙完谈判、赔偿一堆让人头痛的事情,袁晋鹏绷紧的神经松弛下来,心想,终于可以喘口气。谁料,刚睡一个安稳觉,县委派出的调查组进驻凤岭乡。调查组由县纪委副书记吕直带队,县委政法委、组织部、地税局、公安局等相关部门领导参加。袁晋鹏清楚,调查组由吕直带队意味着什么。 吕直人如其名,嫉恶如仇,性情耿直,业务娴熟,在县纪委工作十多年来,“做”掉了二十多名科级领导,人称“吕阎王”。单单以私交论,袁晋鹏和吕直还不错,毕竟吕直是杨大忠提拔起来的人。不过,既得“阎王”称号,就不好打交道,不能以常情推理。吕直很快找到两个所谓的漏洞揪住不放。上级税务部门三令五申反对聘请社会闲杂人员协助收税,尤其不能“包税”。凤岭乡党委、政府为何迟迟不予以纠正,以至于酿成恶性案件。作为乡党委书记,袁晋鹏为何放任蓝中华、“啵咕”逃跑,以至于错过抓捕时机,两名主犯至今未能归案。 时值初夏,满目苍翠,生机勃勃,袁晋鹏却感受到迎面扑来的杀气。他找不出足以解释和争辩的理由,正所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当然,即使挨处分,也大有门道。周秋水放你一马,蜻蜓点水,弄个党内警告处分了事。倘若要整你,搞个撤职查办未必不可。他有一个不好的预感,周秋水会小题大做。 调查组一走,袁晋鹏立即赶回县城,无论如何不能坐以待毙。回到家里,他静静一想,觉得很棘手,不知道该找谁。思之再三,他决定先去县纪委书记龚琼英那里摸一摸情况。出了门,他有点心虚。龚琼英以前担任宣传部长,后来接任纪委书记。他虽说多少有些接触,却没有什么私人交往。现在有求于人,难免忐忑。看来,任何时候都要和纪委书记搞好关系啊。 龚琼英很客气,见袁晋鹏来,把正在办公室汇报的几个人打走,又是让座,又是倒茶。可一旦提及正事,却打起了太极,说还没有听取调查组的汇报,不知情况怎么样。不过,辞别时,龚琼英说,县纪委在县委领导之下,不管情况如何,关键看县委和周书记的意见。他算是懂了,问题如何不重要,县委的态度才重要。而周秋水就是县委!他的问题只有周秋水能够解决,他的前途就攥在周秋水手里! 从龚琼英办公室出来,袁晋鹏直奔二楼周秋水办公室。可是,周秋水不在办公室,他正赶往县人民医院看望县检察院一个科长。 昨天下午,丁向东去办公室上班,路上遇到一桩不平事。一个“光头”带着两个小年轻从一辆脚踏三轮车上下来,却不给车费。三轮车车夫上前索要,三个人不由分说,抡起拳头便打,打得车夫抱头求饶。丁向东上前一步,大喝一声:“住手!怎么打人?”光头见有人干预,当即丢下车夫,把丁向东围在中间。因为没有穿制服,丁向东亮明身份:“我是检察院的,你们怎么打人?!”。光头冷笑一声:“检察院怎么样,照打不误!”说罢,几个人劈头盖脸把丁向东打翻在地,又捡路边的砖头砸脑袋,登时血流满面。 周秋水听说此事后,当即致电辛国强,要求尽快将凶手抓捕归案。今天亲自前往医院看望。毕竟,这是平安县今年第一起货真价实的见义勇为事件。 听说丁向东的事,袁晋鹏有点吃惊,他和丁向东是高中同学,交往密切。他估计周秋水去医院要不了多久,便没有离开大楼,来到四楼县委宣传部。报道组组长周自远正趴在桌子写稿子,见袁晋鹏进来,随手抓一把折叠椅放在身边让他坐下。他们是老同学,没有太多的繁文缛节,有事直奔主题。 袁晋鹏问:“向东怎么回事?你没有打电话告诉我。” 周自远连忙叫屈:“我昨天到省报送稿,晚上十点多钟才回来。今天上班才听说,正想打电话邀你晚上一起去看看向东。” “下午就去,怎么要等到晚上?”袁晋鹏说。 周自远说:“周书记说要好好宣传向东见义勇为的事迹,地区报社和电视台的记者马上赶过来,我怕要陪他们一下午。” 接着,两个人东拉西扯聊了一会儿。周自远牢骚不少,说天天想破脑袋“编”稿子,月月辛辛苦苦去省报送稿子,还要带上土特产,否则有可能所有稿子石沉大海。一年两个头版头条的任务更是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苦不堪言。临近中午,袁晋鹏估摸周秋水回来了,向周自远告辞,去周秋水办公室。 见是袁晋鹏,周秋水微微一笑,亲切地说:“晋鹏来了。”说罢,抬了抬手,示意袁晋鹏在对面坐下。 袁晋鹏一脸愧疚:“周书记,这次我们给您添麻烦了。” 周秋水点点头:“年轻人嘛,难免麻痹大意,一定要吸取教训,以后多加注意,现在农村的情况很复杂啊!” 袁晋鹏觉得周秋水这么说是责怪自己处置不当,心有不甘:“协税的事我很少过问,没想到闹得如此不可收拾。” 周秋水听出袁晋鹏的弦外之音,正色道:“乡党委书记主持乡里的全面工作,把总关。财税虽然是乡长主管的事情,但涉及农民负担、涉及稳定,就不是单纯的财税工作。你在乡镇工作也有几年,应该有这样的敏感性。前年的八·一九**,你是知道的,说起来也是小事酿大的嘛。最后省委孔书记出马,带着武警来,才解决问题。” 周秋水意犹未尽,稍稍停顿一下,接着说:“说句实话,我之所以不大愿意把你放到书记的岗位上,一是没有比较合适的乡镇,二是觉得你还要历练一下。要当好这个班长,除了能力强善于带队伍之外,关键要善于处理复杂的农村矛盾。我也知道,你们很难。分税制之后,先要保国税。多数地方根本没有什么税源,培植税源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逼得你下死力气收那些农业税、农林特产税、乡统筹、村提留,否则你们没有办法给老师给干部开工资。干部还好一点,老师没有工资,肯定要闹。你们的确很难,这就要水平啊。钱要搞上来,还不能激化矛盾,尤其不能出大事。去年国庆前,中央狠狠地处理了一批拼死拼活干工作的农村基层领导。党中央也知道县、乡干部委屈,可事关这么尖锐的干群矛盾,你叫中央如何取舍,只能委屈我们嘛。” 袁晋鹏觉得,周秋水看问题入木三分,有人情味,不似往日那副模样,心中有些疑惑。转念一想,自己今天主要探探口风,不能只顾聊天,忘了正事,于是说:“周书记,不管怎么说,我们党委、政府要为这件事负责,我心甘情愿接受纪律处分。” 周秋水说:“你能够主动认识错误、承担责任,我感到很欣慰。当然,至于如何处理,要看调查组带回来的情况,召开专题会议研究。不管怎么样,希望你吸取教训,增长见识和能力。也希望你不要灰心,安心工作,争取创造优良的工作业绩,让县委对你放心!” 从周秋水办公室出来,袁晋鹏心中暗喜,脚步随之变得轻盈。看来,情况没有想象的那么糟糕,不必惊动谢建平、刘贞吉。 在家吃罢午饭,袁晋鹏忽生倦意,便躺到床上,没过几分钟就呼呼入睡——好久没有睡一个安稳觉了。一觉醒来已是四点多钟,于是,翻身下床,到厨房洗一把脸,感觉十分舒服。不由得想起一副对联“眼界有尘三界窄,心头无事一床宽”。接着,从公文包里翻出那本《国画》,细细品读。这本书,他前一段时间读过一遍,觉得意犹未尽,稍有闲暇总会不由自主拿出来翻一翻。他内心深处忍不住把自己和书中的主人公朱怀镜再三比较,朱怀镜的未来是怎样的呢?自己呢? 晚上,袁晋鹏和周自远去医院看望丁向东。丁向东剃了光头,白纱布缠住大半个脑袋,如果不是那别有特色的深目高鼻,他们几乎认不出他。两个老同学的到来,让丁向东心头一热,眼泪在眼眶里转了一圈,险些掉下来。这是委屈的泪水,一个人在受到欺负后遇到亲人朋友的自然反应。他的确感到委屈,一个堂堂检察官,在亮明身份后,不仅没有救护弱者,反而惹祸上身,被打得头破血流。对方还明目张胆地叫嚣“照打不误”,多么猖狂啊!袁晋鹏、周自远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能问一问伤情、身体状况。直到丁向东说三个凶手傍晚时全部落网,气氛才轻松一点。周自远如释重负地说,凶手落网,稿子也好写。 回家的路上,袁晋鹏把下午找周秋水谈话的情况告诉周自远。周自远默然不语,好大一会儿才说:“周秋水的话不一定信得过,他两三次暗示提拔我做宣传部副部长。这么久了,也没个影子!” 袁晋鹏心中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却不愿意把周自远的事和自己的事情挂钩,觉得即使情况不太好,也不至于太糟糕。 第28章 思想盛宴,浮生又得半日闲 袁晋鹏满以为能够涉险过关,琢磨怎么样让凤岭乡重拾元气,处理结果悄然而至。 他被给予党内严重警告处分,免去乡党委书记职务,调任县委政研室副主任,保留正科级待遇。他懵了,迟迟没有缓过神来,一次又一次反思。看来自己出现错判,上了周秋水这个老狐狸的当!真不是从政的材料啊,自己和周秋水关系那么糟,怎么能相信周秋水的鬼话?何况周自远还提醒了自己。周秋水老奸巨猾,先稳住他,免得你四处活动搬救兵。突然手起刀落,一招致命。如果谢建平和刘贞吉双双出马说情,不看僧面看佛面,怎么也得给点面子吧?对他来说,最痛苦的还不是挨处分这件事,而是和周秋水在同一层楼上班,几乎天天见面。当周秋水迎面走来时,你至少要挤出一丝笑容吧,多么别扭啊!这就是佛教“八苦”里的“怨憎会”吗?!这样的日子要熬多久呢? 谢建平、刘贞吉、李中孚和赵昂先后打来电话,无非说一些安慰话。刘贞吉说,年轻没有失败。是啊,虽然受了挫折,毕竟仍是正科级。自己刚过而立之年,即使耽搁几年又如何?山不转水转,你周秋水总不会一辈子在平安县吧? 事实再次证明,袁晋鹏是一个随遇而安的人。他很快适应了这个新岗位,甚至陶醉于由此带来的闲适生活。县委政研室人少事不多,碰到大型会议才协助写些材料。他每日无非读读报看看书,兴之所至,到乡村或企业做一些调研,很是惬意。当然,调回县城后,他接触最多的是柳申。柳申的阅历、思想对他有异乎寻常的吸引力,每一次交谈都让他长见识、受启。 这天上午,袁晋鹏优哉游哉来到办公室,泡一杯绿茶。正要摊开报纸,却见周自远闪进来,一脸神秘状。上午九点多钟,本是周自远最忙碌的时候,袁晋鹏不解地问:“有事?” 周自远折身回去,关上门,压低声音:“邓城出大事了!你没听说?” 袁晋鹏自嘲道:“我现在不问世事,也问不到,只知道天还没有塌下来。” “还真是天大的事!听说镇长被活埋,警察被打死。”周自远声音不大,却听得出他内心的震撼。 “啊!怎么回事?”袁晋鹏惊得合不拢嘴。邓城和平安县相邻,山水相连,但行政管辖分属两个地区。 周自远说:“具体不清楚,消息封锁得很紧。和邓城接壤的几个乡镇昨天消息满天飞,不过老百姓口口相传,也不知有没有夸大。” 袁晋鹏端起杯子,嘘嘘吹开茶叶,连着喝几口茶水:“柳申的妹夫是邓城市副市长,他肯定知道得更多。” 县城街心花园总是停着一排排脚踏三轮车,老百姓称之为“蹬士”,大概是脚蹬的士之意。袁晋鹏和周自远叫了一辆蹬士,直奔柳申家中。柳申恰好送客人出来,见他们两人,很高兴,一同到客厅坐下。 袁晋鹏说:“柳部长,难得您亲自送人啊。” 柳申笑了笑:“七十年代在农村交的朋友,孙子读书的事要我出面帮忙,我也不知道说话顶不顶用。” 周自远说:“柳部长出马,还能有什么问题。” 柳申摆摆手:“我现在一介布衣,谁知道人家听不听你招呼。 读书问题也不是小问题哦。不是这样说嘛,一等爸爸不说话,二等爸爸打电话,三等爸爸跑上跑下,四等爸爸坐在家里骂。” 袁晋鹏兴奋起来:“怎么说?有点意思。” “也不是我的原创。一等爸爸是指县领导,他们孩子读书的事,不必开口自然有人打理好。二等爸爸指各局局长、乡镇长、书记,打个电话能解决问题。三等爸爸是能人,到处找关系。四等爸爸最无能,只能坐在家里拍桌子骂孩子不争气。”柳申娓娓道来。 袁晋鹏和周自远相视一笑:“概括得太绝了!” 柳申继续说:“现实总是很残酷,权力在哪里,方便之门就在哪里。不过,谁都有下台的那一天。昨天早上,我去县一中跑步,现王业勤也加入了跑步的队伍。我和王业勤是三十多年的老同事,一起当县革委会秘书起步。后来,我卡了壳,他步步高升,做了县人大主任。这次,他退下来也就闲了。看到以前的同事一个个加入跑步队伍,我想,不管以前做多大的官,退下来都是糟老头一个。人啊,人生过程风光各异,但起点和终点完全一样,从娘肚子里出来,最后归于一抔黄土。” 袁晋鹏叹道:“柳部长说得太有哲理了!有人说,人过五十就该做减法,走在归零的路上。” 周自远说:“我想起了那句话,英雄到老多皈佛,宿将还山不论兵。” 柳申笑道:“我们这些糟老头子没有谁是英雄和宿将,我说的只是个人感悟,让你们年轻人见笑了。” “柳部长,您每一次都让我们受益匪浅。有个事我没想通,你说周秋水对我怎么下手这么重?”袁晋鹏问。 柳申说:“说重不重,说轻不轻。正科级还在,愿意用你随时可以转任。听说你是通过别人出面才当上书记,那你到任后上门感谢了吗?” 一句话点醒梦中人。这才是关键,要不周秋水怎么总看他不顺眼。袁晋鹏遗憾地摇摇头:“没有。” “周书记本来没有考虑你做书记,你硬要去。去了还不领他的人情,不登门感谢——不一定要送钱送礼,他肯定不舒服。这次你又倒霉出这么大的事,他哪里会轻易放过你?”柳申分析说。 袁晋鹏压抑住心中的波澜,淡然地说:“算了,都到这一步了。怪我没有早点向您请教。听说,这次邓城闹出了很大的事,您听说了吗?”。 柳申点点头:“听到一些消息,不知道是不是谣言。说有个农民不满当地政府把各项负担加到农民头上,自费收集整理了中央和省委关于减轻农民负担的文件,复印散,鼓动农民抵制不合法、不合理的上缴。结果,被镇政府带走送到学习班,两天后非正常死亡。家属几十个人到镇政府闹事,又被镇政府赶跑了。于是,四邻八乡几万农民冲到镇政府,镇长和一名镇干部被活埋,一名警察被当场打死。镇党委书记乘一名老师的摩托车侥幸逃跑。这几天,去了很多武警和警察。听说形势已经稳定下来,领头闹事的人逃跑了。” “哦,不可思议!怎么有点像二、三十年代的农民暴动。 那几个死去的干部能评烈士吗?”周自远问。 柳申说:“暴动谈不上,不过是一时激愤,没有任何政治纲领。不过,你说评不评烈士,还真是一个两难的问题。” 袁晋鹏叹道:“现在,农村太萧条了,农村干部太难了!在凤岭时,总有干部问,我们党委、政府的牌子还能挂多久。我说,牌子摘不掉,只是苦一点难一点,城市里还是欣欣向荣。怎么也想不到生这么激烈的暴力事件。” 这时,邱姨用大托盘送上来五、六块黄澄澄的西瓜。正是日渐少见的黄瓤西瓜,子黑瓤甜。“黄瓤瓜越来越少了,你们多吃几块。”柳申拿起西瓜逐一递到袁晋鹏、周自远手中,接着说:“国家整体还稳定。不过,城市里未必欣欣向荣哦。下岗工人多,什么问题都出来。听我女儿说,下岗工人围堵市政府司空见惯,治安也大不如前。光天化日之下,当街抢劫时有生。你想想,一些大一点的工业城市,一下子几十万人下岗。这些人要吃要喝要穿要住,不好办啊。” 周自远点头赞同:“柳部长看得准。我每次去省城送稿,都担心车上的小偷。在省城,经常看到上访的人堵在省政府门口,多的时候有几百号人,打着我们要吃饭要生存的牌子。” “是吗?那你们这些人怎么一天到晚写一些歌舞升平的报道?”袁晋鹏有意调侃周自远。 周自远夸张地哈哈大笑:“柳部长,你看看,台上台下就是不一样啊!我们袁书记几个月以前还巴不得我妙笔生花,现在倒怪我涂脂抹粉了。” 柳申微微一笑:“屁股决定脑袋,这句话很时髦,却是真理。林语堂说,我们中国人也很幽默,论据之一就是当官、卸任分别被称为上台、下台。这个台本来指戏台,所以不会演戏的人要当好官不容易。” 袁晋鹏问:“柳部长也喜欢读林语堂?” 柳申叹息一声:“唉!还是你们幸福,这么早读胡适、林语堂、周作人、梁实秋这些大家作品。我们年轻时基本上接触不到,无非读一读鲁迅、茅盾、巴金、郭沫若。” 周自远说:“读大学时,文学史说周氏兄弟是现代散文的两大巅峰。我觉得这个结论有失偏颇。” 柳申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见仁见智的事情争起来永远没有结果。这些年我闲来无事,读书看报多了。说来奇怪,年轻时喜欢读散文、小说。后来读传记、报告文学。现在老了,喜欢哲学。包括佛教的轮回转世、邵伟华的周易预测什么的。” 袁晋鹏说:“哲学、玄学是对生命的思考、对未知领域的探讨。懂哲学的人大多心态平和,处世从容。柳部长已经修炼到这个境界了。” 柳申微微一笑,摆手反对;“我哪里有这等境界。事实上,生存环境过于恶劣时,谁也无法从容。余华《活着》中的主人公福贵不是从容,是无奈。前几年自杀的周永臣不是无法忍受无辜的伤害,而是无法忍受伤害后的漠视。” “周永臣?你是说去年《信息日报》上那篇《迟到的判决》中的周永臣?”周自远想了想,问。 柳申点头:“是啊,不过,记得周永臣的人未必很多。你天天和新闻报道打交道,应该有印象。” 周永臣是一位死不瞑目的老人。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初,周永臣支援祖国大西北建设,到兰州石油企业工作。不久,他在社会主义教育运动中因所谓偷听敌台罪被捕,被兰州市中级人民法院以反革命罪判处有期徒刑三年,一九六七年刑满出狱后戴着反革命的帽子回原籍继续接受监管。周永臣无处安身,顶着反革命的帽子找不到工作,孤身一人住在一间五平方米的窝棚里,以拣破烂为生,一拣就是二十七年。十年浩劫结束后,他一直盼望着能够象其它无辜的受害者一样获得平反。北京画家藏伯良确信舅父周永臣无罪,不断给甘肃省兰州炼油化工总厂写信申诉,但石沉大海。直到一九九五年,藏伯良向甘肃省主要领导出一封求助信,此事才获得解决。一九九六年一月,兰州炼油化工总厂派人给周永臣送来了17年前兰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再审改判他无罪的判决书复印件及该厂的善后处理意见。周永臣呜咽道:一九七九年,我还不到四十岁,还可以为国家工作二十年,可现在……。几天后,周永臣怀揣无罪判决书悬梁自尽。藏伯良悲愤地问,为什么再审判决书在长达17年中没有送达?工厂和法院解释说,他们一直不知道周永臣的确切地址,也从未收到藏伯良的信。 袁晋鹏不好意思地摇摇头,说:“你们不说,我还真不知道这个事。” 柳申说:“这很正常。对周永臣来说,这是他一生的悲剧。但对多数人来说,却无关紧要。周永良九六年自杀,九九年见报,你去年在乡镇工作,哪里会注意这个可怜的老人。” 袁晋鹏默然不语,他第一次听说周永臣的故事,情绪陷入莫名的惆怅中。 柳申接着说:“有一句话说,乱世人命贱如狗。有几个人能够改变一个时代呢?那些年,**、彭德怀、贺龙这些大人物都轰然倒下,况乎一介平民?八五年,地委说我是三种人,不同意我进县委常委。我当时也想不通啊,那时我只是一个学生,听党指挥,参加批斗会,血气方刚打老师一耳光,就变成三种人了?后来,我慢慢想通了,认了!对于一个大时代来说,个人多么渺小啊。无官一身轻,尤其退居二线以后,我冷眼旁观,读书看报,过得比任何时候都充实。我不敢说已经参透生死,但至少不会心浮气躁了。” 不知不觉,时针指向十二点,袁晋鹏、周自远起身告辞,柳申挽留道:“难得请你两个秀才吃饭,正好今天农村朋友送来一只野生大甲鱼,两斤多重,在红烧,一起吃。” 袁晋鹏在凤岭做几年书记,工资没领几个,野生甲鱼倒吃了不少。周自远四处采访,吃甲鱼的机会也不少。他们觉得,和柳申聊天比野生甲鱼的诱惑力大得多,便半推半就留下来。他们难得对谁心悦诚服,在平安县,柳申是绝无仅有的一个。柳申的阅历、文字、思想让他们自愧不如。尤为重要的是,当他们迷惑和彷徨时,柳申总能为他们指点迷津。在农村同龄人中,袁晋鹏、周自远运气不错,上大学、进机关、做领导……,顺风顺水。可是,现在的形势让他们有点迷茫。社会将怎样演进呢? 柳申不喝酒,却不由分说给袁晋鹏、周自远撬开几瓶啤酒,他们只好客随主便,爽快地端起酒杯。酒至半酣,周自远的话渐渐多起来:“柳部长,是不是这个世界变得太快了?几年前苏联轰然解体,今年台湾国民党被赶下了台。去年我们驻南联盟大使馆被炸,今年因农民负担引的人命案翻了几番,真不知道怎么了?!” 柳申抿嘴笑道:“放心,天塌不下来,地陷不下去。当年自然灾害严重,饿死、逼死、整死多少人啊,也没有谁揭竿而起吧。在中国,我们**的执政基础很牢靠,党管军队、党管干部,出不了大乱子。当然,社会转型时期,矛盾难免多一些。国企转制改革、粮食体制改革、金融体制改革、财税体制改革,哪样不是牵一而动全身呢?说实话,我也有很多困惑啊。**时期,大家日子过得苦,但精神生活很丰富,尤其基本上做到官兵一致。现在,一边是主要触及基层百姓利益、大刀阔斧的改革,一边还在蔓生贪腐和特权。问题很多,农民负担问题只是冰山一角。你们两个人都是青年才俊,前途远大,未来的路很长,要善于适应社会的剧烈转型。有人开玩笑说,社会就是这样,主意你自己拿,这就是社会主义。” 袁晋鹏说:“柳部长看得透,说得精彩。其实,我们不去适应又能如何?不过,我想问您一个问题,问错了,您别见怪。” “小袁,什么问题还要这么吞吞吐吐?尽管问,没事。”柳申哈哈一笑说。 袁晋鹏欲言又止:“柳部长,我觉得以您的才能,不说做省部级领导,至少做个地委书记绰绰有余。如果您在关键时刻肯花钱,是不是就上去了?” 柳申沉吟片刻,说:“那个时候不敢说百分百的风清气正,至少不是用钱能解决所有问题。我的问题是上级组织部门对三种人界定扩大化了,当时我无非一个普通学生,怎么算得上什么三种人。其实,很多事情看开点吧,做多大的官、多大的财未必幸福,甚至不如一个凡夫俗子过得自在。道家讲究道法自然,我主张凡事顺其自然。这不是宿命论,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什么结果都不要怕,都可以担当。苏东坡说一蓑烟雨任平生,说也无风雨也无晴,一个内心强大的人永远不会被生活击倒。” 两瓶啤酒下肚,周自远说话放开了:“有时候,一个人的痛苦不是自己的失败,而是别人无端的成功。多少比你品行差、学历低、能力弱的人靠着先天的裙带关系坐直升飞机上去了,多少一无所长的人靠阿谀奉承、溜须拍马这样的下三滥手段平步青云,人模狗样地坐在主席台上,这实在让人咽不下这口气啊!” “柳部长,自远说的这些困惑我也有。说实话,我对这条路有点厌烦了。”袁晋鹏说。 柳申笑道:“哪里这一点点挫折就能把你袁晋鹏打倒?不可能。你年轻,以后机会多得很。读点书的人大多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己任,怎么可能轻易放弃?有人说,政治就像女人的生殖器,虽然很脏,但男人都想搞。” 袁晋鹏解释:“不是放弃,我是搞不懂为什么不择手段的人总能得逞?” 柳申一声长叹:“唉!这也是我年轻时的困惑。不择手段更容易达到目的,但我觉得还是要有基本的原则和底线,否则成功未必心安。建议你们读点五代十国的历史。身处乱世,为生存、为富贵,绝大多数人不择手段啊。那个大名鼎鼎的不倒翁冯道真是一个旷世难绝才,历经四朝,服侍过九位君主,位居宰相二十余年,辉煌一时,却为后世的正人君子所不齿。冯道写过一本书,叫《荣枯鉴》,有空可以看一看。” 这是一次让人回味无穷的谈话,不是空谈,是深度的思想交流。当袁晋鹏、周自远恋恋不舍地从柳申家离开时,他们才现,太阳西斜,算起来,他们在柳申家聊了七、八个小时。 第29章 绝地逢生,柳暗花明又一村 近来,袁晋鹏迷上了易经 读《康节说易》、《铁算盘全解》和《卜筮正宗》,尽管一知半解,却兴趣盎然。偶尔起卦预测,还能算到六七分,这对他是一个不小的鼓励。对生命科学、神秘现象,他一直敬畏有加。读高一的那个暑假,他曾经亲眼见证过一起离奇而神秘的事情。那是一个天气炎热的晌午,一个初中同学突然找上门来,主动给袁晋鹏几个人表演“茅山法”。同学先用一只蓝边大碗盛满水放在地上,接着把一张八仙桌打反过来四脚朝上,将桌面压在碗上。然后让袁晋鹏和其他三个人分别站在八仙桌的桌脚旁,四个人各自伸出左手手掌,掌心朝上,手掌背部距离桌脚顶端十公分左右。在轻松的气氛中做好准备工作后,同学收起笑容,端起另一碗水开始一本正经地喷水、画符、念咒。一两分钟后,八仙桌竟然在没有外力推动的情况下鬼使神差地飞旋转起来。直到现在,他仍然想不通这桌子到底是怎么转起来的。他只依稀记得法术名叫“九牛推桌”,咒语云“天灵灵,地灵灵,鲁班仙师,请你转桌神……”。当然,让他想不通的事情远远不止这么一件。譬如,巫婆通灵“走阴”时,说话的口音竟然与死者一样。譬如,有人能够画符治病,谁生了疔疮。他只要在墙上画下你的轮廓,烧纸画符。然后你的病不药自愈,神奇得很。 县委大院对面是文化广场,广场中央有一座两三米高的白裙少女雕塑。雕塑基座是光滑的大理石,天晴时,总有一两个算命先生坐在那里揽客。这天中午,袁晋鹏吃完饭,闲着无事,出了家门,慢慢悠悠地逛到单位去。见文化广场的雕塑下围了一圈人,一个精神矍铄的鹤老人正在给一个干部模样的人看相。干部说:“那你算一算,我有几个孩子。”老人再次抓起这个干部的右手仔细看,猛然拉一把,果断地说:“三个!”。这个干部惊得张大嘴巴,点了点头。袁晋鹏认识这个干部,第一胎生了一个女儿,第二胎是双胞胎,两个儿子。他暗暗称奇,也想上前看看手相,又觉得人太杂不妥,回了办公室。 下午四点多钟,袁晋鹏透过窗户见雕塑下稀稀落落没几个人,便邀周自远一同去看相。老人仔细看了两人的面相、手相,又问生辰八字——解释说,下午看相结合生辰八字才准确。周自远半信半疑,倒不是因为以前的事说得准,而是预言他以后可官居“从七品”,他觉得这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事。袁晋鹏的左眉中间有一个痣,叫做“草里藏珠”,而手相被称为子庚格,老人说,掌上官印层叠,可望五品之尊。他也觉得不可想象。但他们有一点不得不承认,老人对以往生的事情说得很准,甚至算到袁晋鹏的妹妹夭折和周自远八岁时险些在河里淹死。 至于未来,他们愿意相信,又觉得遥不可及。鹤老人说:“二位都是富贵命,不必心急,凡事皆有定数。若未应验,到邓城乌石镇乌石村砸我徐铁嘴的牌子吧。”回来时,两人相视一笑,约定此事绝不外传,免得惹人耻笑。其实,他们何尝不希望“徐铁嘴”真的铁嘴钢牙,只是徐铁嘴说得越肯定,他们觉得越不靠谱。徐铁嘴说周自远“子月有变”,又说袁晋鹏“蛇年虎月有好音”。袁晋鹏看过几本易经八卦的书,自然知道徐铁嘴说的时间眼看就要到了,这太玄乎了吧。 转眼到了年底,大家忙着写工作总结和明年的工作计划。袁晋鹏接到地委政研室的通知,去省委党校参加为期三天的“农村维稳政策研讨会”。到了党校,他现,参加这个研讨会的名单一大摞,上至省直单位相关领导,下至他这样的九品小吏。晴川地区来了五个人,除了地、县政法委、政研室领导外,还有一名乡党委书记。五人中,他只认识地委政研室副主任卢方舟。按照会议议程,大家围绕“农村维稳”主题言,先是安排乡镇党委书记集中言,接着是地、县政法委、政研室、纪委、农办干部言,最后是省委、省政府相关部门领导和省领导讲话。 袁晋鹏在第二天下午言。几年农村基层主官工作经历,使他对当前的农村情况烂熟于胸。言时,他引用了一些典型案例,譬如“半边锅”和“现大洋、饰抵账”的故事。说到动情处,他满眼噙泪地问:“作为**员,我们忍心再把这半边锅砸碎吗?我们忍心让女人哭哭啼啼把陪嫁的金耳环摘下来吗?可是心肠不硬一点,哪里能收到钱,拿什么给干部职工尤其那些老师工资呢?”。 有人把目前农村出现的财政困境归咎于一九九四年开始实施的分税制,引述湖北那个上书总理的乡党委书记李昌平观点,说现在到了彻底取消农业税,以工业和第三产业反哺农业的时候。但这么大的事情,决策权在中央。与会人员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却没有谁敢对中央的农村政策或财税政策说三道四。短暂沉默后,主持人说,请下一位接着言。 卢方舟对袁晋鹏刮目相看。他十分了解当前农村的情况,袁晋鹏以实例说话,很对他的胃口。他觉得,袁晋鹏有思想有能力,还有当下年轻人最为难得的责任意识。 在晴川分别时,卢方舟突然对袁晋鹏说:“小袁,过一段时间,我们地委政研室公开选拔经济科科长,如果你有兴趣,就报个名吧,早点准备一下。” 袁晋鹏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您是说通过笔试、面试确定?” 卢方舟笑了笑:“我觉得你很有竞争力,试试吧。 ” 坐在回家的班车上,袁晋鹏心潮起伏,那个所谓的“蛇年虎月有好音”真的要应验吗? 年终杂七杂八的事情多一点,袁晋鹏回来后忙碌了好一阵子,清闲下来已是元旦。手头没事了,袁晋鹏反而静不下来,脑子不停地转,想着公开选拔的事,设想种种可能。好在这种煎熬没有持续多久,元旦之后上班,县委办公室、县委政研室同时接到了地委政研室关于公开选拔秘书科科长和经济科科长的通知,晴川日报也刊登了选拔公告。尽管声势不小,但够得上报名资格的人不多。选拔范围仅限于地委办公室、行署办公室、地委政研室及各县委办公室、县政府办公室、县委政研室副科级以上干部。显然,地委、行署两办的秘书往这个清水衙门跳的可能性不大。而笔试这个环节又让不少人望而却步。 看完选拔公告,袁晋鹏有点举棋不定,不知道该报哪一个岗位。他自以为更适合做秘书科科长,但卢方舟直接让他报经济科科长,其中是不是暗示呢?要么最初的方案只选拔经济科科长,要么秘书科科长有合适人选,公开选拔是走过场。他考虑再三,还是拨通了卢方舟的电话。电话那头卢方舟话不多,只是说,我个人觉得你报考经济科科长优势更明显,主意还是你自己拿。他当即表态说,我当然听卢主任的。 笔试在几天后举行。考完,袁晋鹏自我感觉良好。考题中不少牵扯到德鲁克的管理学和科特勒的市场营销学,而最近一年来,除了文史书籍,他读得最多的便是德鲁克和科特勒。一周之后笔试结果公布了,他以第一名的成绩入闱第二轮面试。本来,面试向来是他的强项,外形俊朗、表达流畅、思维缜密、知识面广这些条件都能为他赢得加分。可他担心功夫在诗外,场外搞不赢人家。有顺口溜说,面试面试,见面再试。如果别人逐个贿赂评委,纵你舌灿莲花,也未必能入评委的法眼。面试日期临近,他权衡再三,决定疏通一下关系,油多不坏菜嘛,总不至于有副作用。其他人他不熟,只能从卢方舟那里下手。拿定主意,他给凤岭打电话,准备一些野生甲鱼和野生毛石鸡。深冬时节,这些东西不好找。接着,又到银行取了一万元现金,以备不时之需。 晚上,袁晋鹏让司机把他送到地委宿舍三号楼。隆冬的夜晚,寒冷而静谧,户外难得看到几个人。袁晋鹏突然心跳加,毕竟他和卢方舟并无太深交往。他张开嘴深深地吸一口气,缓缓从鼻腔呼出来。感觉心平气和了,才拿出手机拨通卢方舟的电话。 卢方舟听说袁晋鹏把野生甲鱼和毛石鸡送到了家门口,匆匆下楼。袁晋鹏下了车迎上去:“卢主任,……”。 卢方舟挥了挥手:“上车!”。 到了车上,卢方舟说:“小袁,你何必搞那么复杂。我不收驳你面子,收嘛,我老婆信佛求菩萨,坚决不让这些活物吃食进门,现在只好送给我爸妈。” 袁晋鹏一惊,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一层啊。送完甲鱼、毛石鸡,袁晋鹏送卢方舟回家,他不知道自己这个“活物”是否能进卢方舟的家门。在楼道里,他四下看了看,没人,便伸手去掏口袋里那个装满钞票的信封。 卢方舟十分警觉,用右手一把压住了袁晋鹏的手,严肃地说:“不要那么庸俗!否则,你没有任何机会!”。 袁晋鹏当即被这种气势镇住了,站在原地,说不出话。 卢方舟走出几步,回过头来,朝他扬起手:“早点回去休息,明天下午还要面试呢。”。 面试很顺利,没有哪个问题让袁晋鹏费太多思量。他侃侃而谈,鞭辟入里,赢得评委一致好评。尽管如此,他还是不敢掉以轻心,面试结束后没有急着回平安。夜幕降临,他抛下司机,独自在灯火通明的晴川大道上漫步。八年前,大学毕业的他离开了这座略显冷清的城市。今天,他突然有回到这座城市的强烈**。八年来,晴川变化很大,人多了、车多了、楼高了、路宽了……,已经是一个散着婉约气息的繁华城市。就这样不紧不慢地走,八点多钟,他来到地委宿舍三号楼。想了想,他又把手机放回口袋,直接上了楼。卢方舟打开门,有点吃惊,但很快反应过来,客气地请他进了屋。 这是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约摸七、八十平方米。客厅二十几平方米,多少显得有点局促,但极为雅致。东面墙上挂两联书法卷轴:研朱点周易,饮酒和陶诗。西面墙上是一副茶山图。客厅最南面放一台二十九英寸电视机,正中间是一套仿红木座椅和茶几,茶几上放了一套古色古香的功夫茶具。 卢方舟拿出一包铁观音熟练地倒入茶具:“小袁,喝点铁观音吧。” 袁晋鹏恨没把家里那盒大红袍带过来:“卢主任,看来您喜欢喝茶哦。” “我一不抽烟,二不喝酒,也就喝点茶。夏天绿茶,冬天红茶。铁观音四季皆宜,常年都喝。”卢方舟边说边把两个人的茶盅满上。 袁晋鹏说:“都说茶是修身养性的好东西,有机会请卢主任带着我喝。” 卢方舟呵呵一笑:“茶禅一道嘛,我觉得喝茶是个好习惯。我也希望多几个喝茶的同事。你的事情,我会尽最大的努力。” 袁晋鹏赶忙说:“谢谢主任关照和栽培!” 卢方舟给茶盅满上茶,放下小茶壶:“你笔试、面试都是第一名,按理说问题不大。不过毕竟要考察前三名,而考第二名的小汤有些背景,人很活络,还是要多个心眼。” 袁晋鹏说:“卢主任帮忙帮到底,我什么都不懂,请您指教!” 卢方舟端起茶盅喝一口:“最后怎么样,要上选拔小组会议,分管地委办公室和地委政研室的副书记董裕华是关键。张守拙书记来的时间不长,一般也不会管那么细。董书记是你们平安人。” 想不到还要去找董书记,袁晋鹏没有心理准备,好大一会儿才说:“哦,我知道了。” 出门时,袁晋鹏拿出那个装钱的信封,没等递过去,被卢方舟一把推回去:“小袁,拿回去!以后你用钱的地方多着呢。我是欣赏你才帮你,别人我不管,我们的关系不能那么庸俗,再这样,我真生气了。” 袁晋鹏只好作罢,心里说,遇到命中贵人了,他日得志定当重谢! 大街上灯火通明,人头攒动,很是热闹。袁晋鹏无心欣赏夜景,匆匆回了宾馆。董裕华的家近在咫尺,但他却进不去。要通过谁才能和这个大人物搭上关系,摆平他呢?他静下心思再三梳理自己的关系。奇怪的是,亲朋好友中没有谁和董裕华一家人有亲密关系。怎么办呢?自然不能放弃。他记得,听过一堂课,说是多转几个弯,即使总统也能搭上关系。 第30章 否极泰来,鱼跃龙门海阔天空 回到平安,袁晋鹏第一件事就是打听董裕华的社会关系。 董裕华大学毕业后一直在省城或晴川工作,农村老家只有几个堂兄弟、堂姊妹,很难找到得力的人牵线搭桥。唉!别说总统,一个地委副书记就把他难住了。偏偏还有消息说,考第二名的小汤找的关系就是董裕华。袁晋鹏几乎陷入绝望,却束手无策。心想,听天由命吧,命里不带空自忙。 这天中午下了班,袁晋鹏正要回家,在楼梯口遇见冯仕达。冯仕达依然容光焕,过来热情地握手寒暄,说一起吃饭。他心中一动,说不定这个冯仕达又能帮上自己呢,他不是和那个晴川地区第一大款揭克西称兄道弟吗?果然,当他试探性地聊了聊自己目前遇到的难题后,冯仕达慨然允诺,这件事他包办。 袁晋鹏觉得不是一件容易事:“冯总,您的意思我不必和董书记见面?” 冯仕达胸有成竹:“你这件事我来请揭总出面办,不一定找董裕华。揭总和张守拙书记关系不错,让他说句话,就板上钉钉了。” 袁晋鹏没想到要惊动张守拙,那得花多大气力啊,有点张口结舌:“哦!那当然最好!……那我要准备……,明天……” 冯仕达笑道:“袁主任,你什么都不必做,我来处理。考察结束后,你打电话告诉我,让揭总及时找张书记。” 从餐馆出来,袁晋鹏喝得有点晕乎,却不肯回家休息,信步去松下镇政府找周自远。 小进了办公楼,通讯员说,周书记下乡还没回来。他只好折身回去,慢悠悠地走回自己的办公室。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他想,徐铁嘴的预言能实现吗?周自远一个多月前转任松下镇党委副书记,算是兑现了“子月有变”预言,可自己真能在明年正月梦想成真吗? 这个春节让袁晋鹏觉得有点难熬。腊月二十三,考察组抵达平安县考察袁晋鹏,按部就班地测评、谈话之后,不一言回了晴川。这是一种足以让人窒息的感觉!他知道,组工人事干部大多城府高深,但还是希望能窥探一点信息。考察结束,转眼就是春节,该不该有所动作呢?可又如何动作呢?按照平安县的风俗,大年初一不作兴拜年。可晴川人最喜欢大年初一向上级领导拜年,他觉得自己的事情说不定会有点着落——假如揭克西今天向张守拙拜年。上午十点多钟,他到了冯仕达的家。见袁晋鹏提着烟酒上门,冯仕达有点惊讶,赶紧迎上来。寒暄过后,两人聊茶道聊古董谈风花雪月,谁也不先提选聘的事。袁晋鹏觉得,如果有什么消息,冯仕达自然会主动告知。而冯仕达有点心神不定,似乎在等电话。 闲坐了半个小时,袁晋鹏忍不住说:“上次那个事麻烦冯总了。” 冯仕达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说:“大年二十八,揭总找张书记说了你的事。张书记说,他会关注。今天,揭总去省城张书记家,还会提你的事,估计过一下会有消息。 我觉得问题不大,揭总为你的事很卖力。” 袁晋鹏有点不好意思:“下次专程去谢谢揭总。” 冯仕达说:“那倒不必,下次见个面吧,认识一下,以后也好互相关照。” 刚说完,冯仕达手机响了。果然是揭克西打来的电话,他刚从张守拙家里出来。张书记说,选聘公平、公正、公开,择优录用,如果小袁笔试、面试第一名,考察结果也不错,没有理由不选他。 冯仕达说:“晋鹏,准备到晴川上班吧。” 大年初一收获如此喜讯,袁晋鹏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激动地说:“这是我的人生转折点,大恩不言谢,有朝一日……” 冯仕达笑了笑,打断袁晋鹏的话:“自家兄弟不必客气。不过,哪天你达了,我们少不了请你帮忙。” 回家的路上,袁晋鹏一扫心中的阴霾,步履轻盈。天空中飘着细雨,他想起了朱自清的《春》。是啊,阴霾已散,春天要来了! 春节假期很快结束了,但没过元宵节,到处依然是过年的气氛,大街上随处可见酩酊大醉的男人和两腮透红的女人。说是上班,其实闲得无聊,无非你一堆我一伙的扎堆聊天。谁谁大年初一专程到晴川给周秋水拜年送礼了,哪个女人半夜十二点还往陈文胜宿舍窜啊……。袁晋鹏一向不愿惹是非,每天到办公室转一圈便回家,读些闲书。譬如《容斋随笔》,譬如《浮生六记》。到了晚上,晴川电视台的“晴川新闻”是他必看的节目,几乎天天能看到张守拙在这里、那里忙活。他试图从张守拙的行踪中嗅出一点蛛丝马迹,判断自己调动的事情何时能一锤定音。可惜,这实在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眼看日子一天天过去,调动的事情还是没有着落。 这天袁晋鹏莫名其妙地起晚了,进办公室已是九点多钟。人还没在凳子上坐下,左六生进来:“周书记叫你去一趟,有好事了!”他想,该是调地委政研室的事吧,走到周秋水办公室门口,见梁克雄和黄涛正在汇报工作,便停下脚步。周秋水看见后,挥了挥手:“小袁过一刻钟再来吧。” 回到办公室,袁晋鹏忐忑起来,周秋水找他谈什么呢,自己该说些什么呢……。 事情比他想象的简单。周秋水说:“选拔小组开了会,你的调动手续马上可以办。单单从工作考虑,我不愿意让你走,准备再让你把哪个大乡大镇的担子给挑起来。可考虑到你的个人展,还是放你去。祝贺你!好好干,把握机会,前途远大。” 袁晋鹏按捺住心中的激动:“谢谢领导!这几年在您这里学到不少东西,希望领导以后继续多多指教。” 周秋水点点头:“从长远看,年轻人经历一些挫折未必是坏事,有可能反而是财富。政研室和地委领导接触多,送你四个字:少说多做。” 从周秋水办公室出来,袁晋鹏突然觉得,自己和周秋水之间有一种尽释前嫌的感觉,无论周秋水说的话是否逢场作戏。人啊,就是这样,总在围绕利害冲突调整各自的关系。 袁晋鹏要去晴川上班了,邓琼琢磨着给他买些日用品,免得明天在晴川街头东奔西走,便扯着老公上街。平安县城街道不长,卖日用品就那么几家店。他们三下五除二买了脸盆、脸盆架、塑料水桶、热水瓶等一摞物品。在回家的路上,他们迎面遇到正挽着新婚老公手臂逛街的张木槿。张木槿去年接替包凯旋担任凤岭乡党委副书记,上星期刚结婚,正在度蜜月。尽管在婚宴上见过面,但当时人潮汹涌,远在福建服役的新郎如何能记住袁晋鹏夫妇?张木槿赶忙介绍:"这是我的老领导袁书记,刚刚高升到地委工作。这位是袁书记的爱人邓老师。"袁晋鹏正要握手,却见小伙子抬起手"啪"地敬了一个军礼:"袁主任好!邓老师好!"袁晋鹏笑了笑:"王连长好!呵呵,木槿,你家王连长多精神啊!"。张木槿脸上掠过一片红云,羞涩地说:“袁书记才提拔做大官就来笑话我们了。" 回到家里,袁晋鹏翻开通信录,把调离的事逐短信告知亲朋好友。不少人回电话说要来送别或请吃饭,被他婉言拒绝。邓琼还在平安县工作,几乎每周回来。既然没有离别,又何来送别。至于单位上的欢送另当别论,不走一走形式怕过不了关。打完这些电话,袁晋鹏突然想起张木槿。有一阵子,他和张木槿的绯闻传得沸沸扬扬,以至于张木槿在本地迟迟找不到合适的男朋友。其实,他们之间充其量有一点暧昧。好在邓琼似乎没有听到这些传闻。聪明的女人总是恰到好处地清醒和糊涂。 第31章 造访邓城,调研路上故事多 政研室就是这样,大多时间闲坐在办公室,看报上网,寻章摘句写调研报告。 一个月下来,袁晋鹏觉得自己除了对地委大院的环境、人员、办事流程略有了解外,实在没有什么长进。 这天,卢方舟把袁晋鹏单独找来:“晋鹏,交给你一个任务,好好把握。” 见卢方舟一脸严肃,袁晋鹏不由得挺直腰杆:“卢主任,是什么任务?我一定竭尽全力。” “地委组织部喻四海部长最近要做一个关于京九铁路对沿线经济影响的调研,让我们政研室打前站,找调研点。他做过省计委的处长,是经济工作的专家,正儿八经搞调硏。我们得好好选个地方,最后要出调查报告。”卢方舟说。 喻四海两个月前以省计委农经处处长身份履新地委委员、地委组织部长,很多地方还没有去过,现在一眼盯上京九铁路沿线,着实令人意外。毕竟,京九铁路与晴川擦肩而过,离晴川地区最近的乡镇也有三十多公里。坊间传言,本来京九铁路设计穿过晴川,当时的行署专员韦德昌不仅不全力争取、策应,反而坐地起价,索要拆迁费、安置费。而相邻地区大开方便之门,千方百计争取。结果,京九铁路拐了一个弯,弃晴川而去。 袁晋鹏有点疑惑:“那不是要去外地?” 卢方舟说:“不去外地。京九铁路没经过我们晴川,但不是没有影响哦。我建议你找三个调研点,邓城一个,平安两个。平安县这两个,一个距离铁路最近,一个最远,好做比较。喻部长不去邓城,只在平安调研,你们的调研记录要力求详尽。” 回到办公室,袁晋鹏叫来科里的同事车林林,商量怎么弄。先在地图上找出京九铁路经过邓城的几个乡镇,再查找这些地方最近几年的经济数据,最后联系邓城巿委政研室。 邓城巿是一个县级市,但地位举足轻重,人口数、经济总量和财政收入三项指标位列全省第一,连续四任巿委书记获得提拔。然而,去年的“袁家镇事件”使邓城陷入舆论的风口浪尘,巿委书记、市长黯然去职。晴川距邓城一百多公里,一条柏油马路坑坑洼洼,小轿车跑得费力,司机“雷老虎”叫苦连天,口中骂骂咧咧不停。 车林林也抱怨说:“邓城不是财政大县吗?怎么不拔点钱修修路啊!” “邓城出口在北面,离省城只有六十公里,怎么可能投资到东面修路。再说省道怎么修,归省交通厅、省公路局筹划。”袁晋鹏说。 “唉!关键是邓城人无所谓,双副省长以前在邓城当********,要修这么一段路还不是他一句话?”老雷说。 袁晋鹏说:“那倒是,邓城不简单,省委这边还有一个常委当过邓城的书记。” 昨晚睡得迟,今晨起得早,袁晋鹏觉得饥肠辘辘:“老雷,找地方吃早点吧。” “雷老虎”说:“袁科长,我看你最好忍一忍,还有半小时就能到。邓城老百姓喜欢欺负外地人,仇官仇富,不要吃个早点还惹麻烦。” 袁晋鹏惊讶地问:“有这么严重?!” “雷老虎”说:“袁科长,真不是吓唬你!我以前开大货车,经常走这条线,只要停下车,总会惹出事来。大家开玩笑说,防火防盗防邓城。” 说话间,小车来到了一个集镇,赶圩的人密密麻麻,一筐一筐的青菜摆在公路两边,把宽阔的公路挤成一条线。 老雷减到二档,小心翼翼地慢行驶。走了七、八分钟,小车终于爬出来。老雷如释重负,脚下油门一松,直接跳档到四档。车猛地提了上来,却见一条黑狗突然从公路左边窜出来,老雷赶忙向右甩方向盘,但还是没能躲过去。“嘭”的一声,黑狗倒在小车下。老雷懊恼地说:“坏了!******。”,猛踩油门,加逃离。约摸跑了一公里,见前面黑压压一群人横排在路上挥手拦车。老雷插翅难飞,缓缓把小车停靠在公路右侧。 袁晋鹏、车林林随老雷下车,老雷掏出烟,逐个向那八、九个人烟示好。递到一个红脸壮汉时,那汉子伸手一挡:“吃烟不急,把事了了再说!” 老雷从屁股后面口袋里掏了半天,好不容易捏出一张百元钞票,递过去:“撞死狗我赔,一百元,不用找了。行吧?” 没有人伸手接钱。红脸汉子一声冷笑:“哼!把我们当成讨饭的叫花子了。” 旁边几个哄笑:“哈哈,这货不懂行情呢!”。 “那还怎么样?!到街上买一条狗不过六、七十块钱,狗归你,赔一百块钱还不行?讲不讲理?!是谁的狗,没人认我走了,别说我没赔啊!”老雷气得脸色铁青,大声嚷嚷。 红脸汉子目露凶光直视老雷:“你这样说?!” 老雷上前一步,大声说:“可以这样说,也可以这样讲!” 红脸汉子手一挥,八、九个人顿时把他们三个人围在中间。红脸汉子厉声说:“讲你娘个屁!怎么?你们这些贪官污吏又想骑在老百姓头上作威作福啊?我最讨厌你们这些贪官了,今天不给老子赔到位,看你们敢走半步!” 车林林问:“那你们说怎么赔?” 红脸汉子说:“这狗养三年了,六百块钱。你们又逃跑,害我们九个人拦,一人一百块工钱。一共一千伍百元,不讲价。” 老雷吼道:“开抢吗?!金狗啊,六百元?” 红脸汉子恶狠狠地说:“这狗是宝贝,用牛奶喂大的,怎么不要六百元?”。说完用手猛地推得老雷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论块头,老雷人高马大,可面对八、九个凶神恶煞的壮汉,不免心生怯意,压住怒火,没有还手。袁晋鹏把老雷拉到身后,对红脸汉子说:“各位误解了,大家消消气。轧到狗,是我们的错,该怎么赔只要说得过去,我赔。” 红脸汉子乜斜着眼睛看袁晋鹏,没有吭声。 袁晋鹏说:“你们是下袁村的吧,说起来,五百年前我们是一家呢,都是鳌公,北宋大臣袁鳌的后人。” 红脸汉子一脸疑惑:“你也姓袁?哪里的袁?怎么知道我们是下袁村的?” 袁晋鹏笑了笑:“前面路上指示牌标了上袁村、下袁村嘛。早几年,你们不是到我们平安县袁家村寻根修族谱吗?” 红脸汉子看了看同伴,摸了摸鼻子:“呵!自己袁家村的啊,不好意思。” 袁晋鹏掏出钱包:“你们看补偿多少钱,你们说了算。” 红脸汉子眨巴眼睛想了想,说:“自家人,那随便给三百吧。” 上了车,老雷寡言少语,黑着脸一路疾驰。袁晋鹏开导说:“老雷,别气了,回去我找卢主任报销这三百块钱。这里是去年袁家镇事件起源地,吃点亏就吃点亏,事情早了早好。” 接待他们的是邓城政研室副主任艾日强,一个斯斯文文的年轻人。车林林问,可以去袁家镇吗?艾日强淡然一笑,胸有成竹地说,当然可以。袁晋鹏说,其他乡镇也可以,艾主任不必为难。艾日强说,袁科长多虑了,我们向领导汇报过,调研点你们任选。仅仅在巿委大楼停留半个小时,艾日强陪着他们往回走,去袁家镇。一路上,“雷老虎”几次想说刚才的遭遇,被袁晋鹏使眼色阻止。 穿过人声鼎沸的农贸市场,他们到了袁家镇政府,空旷的院子、陈旧的大楼,丝毫看不出彪悍的气质。办公楼里空荡荡,除了文书和通讯员,只有一名班子成员值班留守。艾日强解释说,去年“袁家镇事件”后,袁家镇新任的党委书记名叫阮呈祥,正儿八经的大学本科毕业,曾经担任地委组织部科长,后来下派到邻县担任乡镇党委书记,袁家镇出事后,地委直接把他调过来“救火”。阮呈祥给镇干部下了一个硬指标,普通干部每月在挂点村庄蹲点不少于二十天,书记、镇长不少于十天,其他班子成员不少于十五天。有中心工作时,自然忙中心工作,没有时逐户走访,了解民情民意。干部的民情日记每月上交接受检查。这样,愿不愿意走村串户由不得干部本人。袁晋鹏心中赞叹,这个阮书记抓工作抓到点子上了,天天和老百姓泡在一起,什么疙瘩解不开?什么矛盾化解不了?! 虽然还有一些敲诈勒索外地司机的现象,但整体看,袁家镇安康祥和而充满经济活力,“袁家镇事件”的负面影响基本消除了。穿境而过的京九铁路给这里带来足够的交通便利,一天以内菜地里的茄子、塘里的鱼南下深圳北上京华,农民尝到甜头后,逐渐扩大规模,加快了种植业、养殖业的产业化。相比较而言,没有搭上列车的晴川落伍了,农副产品流通能力严重滞后。回晴川的路上,袁晋鹏感到有一点遗憾。阮呈祥到省委党校学习去了,否则袁晋鹏无论如何要拜访这位政声显赫的基层领导。多一些这样有文化、有思想、脚踏实地、贴近百姓的基层领导,农村才有希望。 第32章 机缘难得,至关重要的随行 过了几天,袁晋鹏随喻四海去平安县调研。 喻四海的年轻和帅气让他吃惊。虽然在一个院子里上班,却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喻四海看上去四十岁出头,瘦高个子,浓眉大眼高鼻梁,举手投足散着成熟男人的迷人魅力。难怪坊间称他为“明星部长”。袁晋鹏有点紧张,没想到喻部长除了司机只带他一个人。自晴川去平安县向阳镇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喻部长偶尔拿手机接几个电话,其他时间不大说话。袁晋鹏在副驾驶位上正襟危坐,一言不,但大脑转得飞快。显然,如果把握得好,这是一个相当不错的机会。 小车驶进向阳镇政府大院,在办公楼前缓缓停下,袁晋鹏赶忙下车,伸手去开后面的车门,却见黄涛迅上前打开车门把喻四海迎下来。黄涛前不久刚刚转任县委常委、组织部长。向阳镇党委书记丁嘉华、镇长张强垂手恭立,拘谨地在一旁陪笑,直到黄涛做了介绍,表情才放松一点。 喻四海做事雷厉风行,听丁嘉华简单介绍向阳镇基本情况后马上出,直奔三公里外的蔬菜大村黄家村。袁晋鹏现,喻四海不仅对农业经济熟悉,还是调研的行家里手。三个多小时,喻四海走访了七、八户农民,详细了解蔬菜及其他经济农作物种植、流通的细节。简单吃过中午饭后,他们马不停蹄驱车前往苦竹村。行进在沟沟坎坎的砂石路上,崭新的"切诺基"没了脾气,只能缓慢前移。 三、四年时间过去了,苦竹村还是那么苦,几乎没有什么变化。村支书仍然是卢囯富,一个増添更多白的卢国富。袁晋鹏有点失望,他想起一个词:暮气。暮气沉沉的村庄、暮气沉沉的村民、暮气沉沉的村干部。喻四海见多识广,对苦竹村的贫穷和破败似乎不以为怪,兴致勃勃地找村干部找农户了解情况,最后领着大家一起爬上村后面的荒山。此时已是早春时节,但山上满是枯树残枝,低矮的灌木萌几支绿芽,透出一些生机。 喻四海指着满目疮痍的荒山:“丁书记,怎么不把这荒山拍出去呢?到处在拍卖荒山嘛。” 丁嘉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喻部长,组织过几次,没人来拍。” “苦竹村人一直不大有产权意识,有树有竹大家砍。于是自己村里人不愿拍,外面人考虑到护林困难不敢拍。”袁晋鹏补充道。 喻四海想了想,脸转向卢国富:“老卢,如果是这样,村委会要负责组织绿化和护林。 荒在这里太可惜了。” 卢囯富愁眉苦脸地摇摇头,正要解释,被丁嘉华轻轻拽开:“喻部长,我们尽快落实您的指示。” “你们准备种什么?”喻四海问。 丁嘉华知道地委董裕华副书记主张把种植毛竹放在优先地位,但不知道喻部长的思路,没有贸然答话,示意卢国富说。 卢国富嗫嚅道:“杉木、马尾松、毛竹。” 喻四海点了点头:“混交林,以毛竹为主辅以杉木、马尾松。不过,我看还可以划几块地种植药材,譬如杜仲、厚朴。现在的问题是,毛竹成林之前,怎么用好这片荒山。” 丁嘉华、卢国富面面相觑,不知喻四海什么意思。 喻四海接着问:“你们村没有人会种植香菇、木耳?” 卢国富说:“有几个老人会这个技术。” 喻四海摇头:“不,我是指搭棚子种爆花菇的技术。丁书记可以带人出去学习。” 丁嘉华说:“我们早就想去了,马上安排。” 喻四海抬头看见远处蜿蜒的砂石小路,说:“苦竹村最大的瓶颈是交通问题,你们镇、村两级党组织要千方百计带领沿途群众把路修好。” 丁嘉华说:“我们想修一条两车道的水泥马路,预算三百万左右,沿途村庄群众最多能集资几十万,资金缺口太大,没敢动手。” “应该争取省、地扶贫项目资金,你们尽快上报项目,省、地计委、扶贫办、交通局我会协调。”喻四海说。 丁嘉华激动地说:“谢谢喻部长!太谢谢了!” 卢国富感叹道:“刘部长给我们修了一座桥,喻部长为我们修一条水泥路,你们是苦竹人的大恩人啊!” 喻四海说:“言重了,我们出来调研就要解决一些实际问题。 哪个刘部长?” 袁晋鹏说:“以前的县委组织部刘贞吉部长,调省委组织部工作了。” “哦,刘贞吉啊。”喻四海显然和刘贞吉熟悉。 回到镇政府,是华灯初上时分。喻四海刚下车,就见周秋水、陈文胜迎上来,有点意外。 周秋水上前握手:“喻部长轻车简从,不让我们陪着调研,那一定让我们陪着您吃顿饭。否则,我们寝食难安哦。” “周书记客气了,我是怕打扰你们的正常工作。”喻四海说。 走进食堂,见张木槿、江萍萍在包厢门口垂手迎立。袁晋鹏才知道,张木槿刚刚调到向阳镇担任党委副书记,江萍萍提拔做了常务副镇长。食堂的大圆桌能坐十五、六人。喻四海居中而坐,左右分别是周秋水、陈文胜,其余人分列两边。 喻四海左右看看,打趣道:“周书记的左路军对陈县长的右路军,我做裁判长。” “喻部长是中军大帅,我和文胜是先锋官,听您指挥。”周秋水说。 喻四海哈哈一笑:“开玩笑啊,你们喝吧,我不大喝酒。” 周秋水说:“喻部长是看不起我们平安这个穷县,不肯与民同乐哦。不过,我们把酒带来了。” 张强正要撕五粮液的外包装,喻四海说:“不要开这个酒,我不喝这个酒”。 “喻部长不是喝五粮液嘛?”周秋水对掌握的信息很自信。 喻四海说:“实在要喝,就来点本地酒,要么喝点啤酒。” 陈文胜说:“喻部长,我们这不产白酒,现在喝啤酒太凉了。还是喝五粮液吧。” “五粮液真的不能喝!”喻四海面带微笑,但语气决绝。 见气氛有点僵,袁晋鹏说:“我记得食堂一直泡制了杨梅酒,是谷烧酒泡杨梅,不知行不行?” 喻四海说:“这是好东西啊!小时候家里杨梅酒不少呢,肠胃不好什么的,喝点杨梅酒立竿见影。” “你们家也喝谷烧酒啊?”周秋水问。 喻四海说:“我真怀念那个时候,物质地贫,但大家互帮互助和谐相处,氛围真好。我父亲当时在县里工作,哪个月都有十几二十天在乡下,吃住在老百姓家里。偶尔也有乡亲送点红薯、芋头、绿豆什么的,父亲的一个社员朋友几乎年年弄一大罐杨梅酒过来。所以,我对杨梅酒是情有独钟啊!” 去年杨梅上巿时做的杨梅酒,此时正是深红颜色,倒在玻璃杯中,煞是好看。 周秋水端起酒杯,轻轻呡一小口:“不错,很醇和嘛。” 陈文胜提醒说:“黎西县有一种杨梅酒,叫十月三。喝起来平和,喝多了要命啊。在教育局工作时领教过一次,被弄得大醉,睡了一天。” 周秋水站起来,端起酒杯:“第一杯我们一起敬喻部长,大家一起来。恳请喻部长多来我们平安视察、指导。” 大家纷纷端着酒杯站起来,喻四海说,客气了,不敢当。周秋水仰起脖子,一饮而尽。其他人只好效仿,分一口两口把杯子里的酒喝干。喻部长豪爽,也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黄涛拨动桌子上的转盘,把红烧野生甲鱼和清炖石鸡转到喻四海面前,说:“喻部长,这是野生的,尝尝。” 喻四海夹起一块甲鱼脚:“小时候,脚鱼多得很,现在成了稀罕物。吃一块,否则你们心里要骂我不近人情哦。” 陈文胜说:“喻部长轻车简从、朴素节俭的风格太值得我们学习了!” 喻四海诚恳地说:“我希望大家理解我。我没有酒瘾,不是应酬不喝酒。如果非得喝,在合适的场合我喜欢喝五粮液不假,但不是非喝五粮液不可。以前我们地区有一个茅台书记,这样下去,我岂不成了五粮液部长?千万不能让干部群众对我有这样的误解。” 周秋水端起酒杯:“是我们虑事不周,我敬部长一杯。” 喻四海说:“没那么严重,不说这事了,喝酒!” 张木槿以前在凤岭工作,难得经历这种场面,有点不知所措。袁晋鹏频频使眼色让其主动敬酒,但她好像抹不开面子,迟迟没有反应。 倒是江萍萍显得主动大方,在张木槿犹豫不决时,端起酒杯离开座位,袅袅走到喻四海身边,略略弯腰,身体前倾:“喻部长,我是江萍萍,难得有机会向您敬酒,您随意喝一点,我全干。” 说罢,将杯中杨梅酒一饮而尽。 喻四海掂了掂手中的酒杯:“小江,我哪能随意喝?喝一半吧。” 江萍萍笑道:“谢谢喻部长!” 袁晋鹏再次示意,让张木槿上前敬酒。这明显是敬酒的好时机,喻部长杯子里只有小半杯酒。 张木槿将杯子倒满酒,走到喻部长身边:“喻部长,我代表向阳镇全体妇女敬您一杯酒,您可要领情哦。” 说罢,轻轻碰了喻四海的酒杯,咕咚咕咚把酒倒下了喉咙。 喻部长站起来,将杯中小半杯酒一饮而尽,笑道:“呵呵,代表向阳镇妇女,那我得全干了。” 没想到张木槿貌似腼腆,出手却很是大气。袁晋鹏心想,这小姑娘进步很大啊。 回晴川的路上,喻四海依然没说几句话,看来,这点酒还不足以打开他的话匣子。也许,他即使喝醉了,也不多话。袁晋鹏有点兴奋,几次想找点话题,但经验提醒他,酒后千万不能多嘴。下车后,他如释重负,很多时候,强迫自己闭嘴何尝不是一种修炼啊! 第33章 茶馆清谈,茅塞顿开一席话 撤地设市风靡全国,相关消息不时见诸报端。 说晴川也不例外,地委、行署成立了最高规格的撤地设市领导小组,下设办公室。袁晋鹏被抽派到秘书组,秘书组人不少,现在事情其实不多。离撤地设市大会还有两个多月,而多数会议材料非到最后几天才能定稿。他现,抽派到秘书组最大的好处是,自己变成了一个逍遥自在的人,政研室认为他在秘书组上班,秘书组以为他有事回了政研室。 这天傍晚,袁晋鹏信步晴川大道。五月中旬,天气慢慢热起来,满大街飘着女人的裙子。他无心欣赏哪一条裙子更美,只是漫无目的地踽踽独行。半个小时后,他驻足晴川大道最南端的十字路口,西通平安县,东往颖昌县。抬眼东望,夜色中闪烁着几个霓虹灯大字:泰康人寿。他方才想起,好几天没有听到周自远的声音了,去看看他在忙什么。 从跳槽的随意性看,周自远是一个举重若轻的人。以县委报道组组长身份调任松下镇党委副书记,他满以为可以大展宏图,岂料,农村情况的糟糕出乎他的预料。他分管政法和农业,几乎天天“灭火”。不是这个村庄征收农业税生冲突,便是那个村庄强收乡统筹村提留生冲突,好不容易捱过收粮收款这一段,又是一拨又一拨的计划生育违规清理、土地使用违规清理,弄得你一年四季向老百姓要粮要钱一年四季和老百姓吵闹动粗。即使如此,镇财政仍然入不敷出,税费上解县财政和放学校老师工资后,镇干部一年到头只能领四、五个月工资。且不说养家糊口,就是养活自己也很勉强。好在镇、村两级应酬多,再穷也要喝杯酒吃口饭嘛,他经常游走在醉与非醉的边缘。但他身上的书卷气没有褪尽,渐渐对这种生活心生厌倦。这时,泰康人寿保险在晴川日报布的招聘启事进入他视野。在一大摞岗位里,他自以为至少能够胜任办公室主任一职,而现代保险企业的属性,激了他对高薪酬的期望。他偷偷报名参加笔试、面试,层层选拔之后,晴川泰康人寿保险公司通知他去上班。因为只是聘用,并不办理正式辞职手续,他取得了镇党委书记的支持,以到上海开办山货窗口的名义向县委组织部报备。然后毫不犹豫直奔晴川,甚至没有和父母、老婆商量。因为一商量,家人可能阻止,而他主意已定,八头牛也拉不回。既然如此,何必找不痛快呢? 袁晋鹏直奔三楼,走出电梯,看到走廊和几个房间灯火通明,循着灯光上前,果然看到周自远独自坐在电脑桌旁。袁晋鹏推开玻璃门:“周主任日理万机啊!” 周自远猛地抬起头,见袁晋鹏在眼前,惊叫:“嗳,你怎么来了?!” 袁晋鹏笑道:“你不邀我,我只好自己来了。” 周自远站起来,在袁晋鹏肩头重重一拍,拉袁晋鹏在沙上坐下:“怎么变成我不邀请了?谁知道你这个地委大领导什么时间肯赏光啊。” 袁晋鹏问:“今晚加班?” 周自远拿出绿茶泡上:“倒不是加班,只不过总经理家不在晴川,晚上一般没什么事情,便在办公室看看经营数据什么的。 他在办公室,我自然要陪着。” 袁晋鹏将办公室环视一圈:“这里情况还好吧?” 周自远说:“似乎还好,新机制保险公司,这几个月,泰康客户增长很快。” 袁晋鹏站起来走动了几步:“那就好,还要多久?我们出去走走吧。”环视四周, 周自远说:“我带你和我们公司郎总认识一下。” 袁晋鹏随着周自远穿过走廊,直接到了最东面的一个办公室。这是一间足有六十平方米的大办公室,办公室里最打眼的是一张硕大的办公桌,一个约摸四十岁的男子背东面西端坐其中。 周自远说:“郎总,这是地委政研室的袁晋鹏科长,是我高中和师院的同学。” 郎总起身,快步从办公桌后面走出来,和袁晋鹏热情握手:“袁科长,欢迎欢迎!”。拉着袁晋鹏在办公桌右边的休息区坐下。 郎总名叫郎英杰,曾担任县人寿保险公司经理,去年十一月跳槽出来负责组建泰康人寿晴川分公司。郎英杰中等身材,头稀疏,狼眼鹰鼻,自内而外透出一股精明气息。袁晋鹏有看相之嗜好,心中有所触动。 除了客套话,也没什么话可谈,袁晋鹏起身告辞。 郎英杰爽朗一笑:“呵呵!袁科长多来指导,自远去陪陪同学吧,我也马上回去。” 出了大楼,周自远问:“我们去哪里?” 袁晋鹏说:“找个地方聊聊天吧。” 周自远说:“旁边有家茶馆,还不错。要么把李中孚一起邀来?” “不说倒忘了他,我来打电话。”袁晋鹏掏出手机联系李中孚。 茶馆距离泰康办公大楼不过一百米,在一个闹中取静的巷口,名叫玉茗堂。场所不大,却很雅致。 袁晋鹏笑道:“这里怎么也叫玉茗堂,一个晴川倒建了七八处玉茗堂了。汤显祖泉下有知怕要生气。” 周自远说:“这个你不懂吧,晴川的玉茗堂是连锁茶馆,这家是第三号,门头上标了阿拉伯数字,你自己没有仔细看。 八再说,汤翁看到四处是玉茗堂牌子的茶馆,应该高兴才对,怎么会生气呢?” 袁晋鹏无言以对,撇开这个话题:“你是不是真的想留在泰康?” 周自远说:“这里收入不错,看看再定。” 二楼是四个大包厢,分别以临川四梦命名:牡丹亭、紫钗记、邯郸记、南柯记。周自远领着袁晋鹏随服务员直接到最后一个包厢南柯记,对服务员说,给我把我们寄存的“雀舌”拿来。 袁晋鹏问:“什么雀舌?” 周自远说:“碧螺春的明前茶叫‘雀舌’,是好东西,郎总喜欢喝这种茶,买了一些寄存在这里。” 袁晋鹏摇摇头:“我真是孤陋寡闻,只知道碧螺春是十大名茶,哪里晓得雀舌是王中王,你们保险行业真有钱啊。” 玻璃杯刚刚泡上热茶,如同一块烫铁,周自远抽了抽鼻子,凑近玻璃杯嗅:“在这里工作收入倒是不错,在松下镇,我每个月工资五百块多点,一年只能拿到四、五个月工资,在这里一个月有五千多,年终还有几万块钱奖金,经济待遇的确不错!” 袁晋鹏一惊:“这么高的工资啊?!” 周自远叹息一声:“唉,这样的工资由不得你不动心啊!以前我有机会去人民银行、公安局,都放弃了。可到松下镇一年只能几个月工资,谁熬得下去,钱不是万能的,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我真的在乡镇坚持不住,也许哪天我彻底辞职留在泰康。” 袁晋鹏沉默片刻,说:“你周自远也是胸怀凌云之志的人,看来现实总能把人逼到墙角里!不过,我看郎英杰这人不太好相处,多疑而寡情,你要多加小心。” 周自远张大嘴巴,眼睛瞪着袁晋鹏:“不会吧!?” 李中孚推门进来,径自挨着袁晋鹏坐下,端起眼前的茶杯,啜饮一小口:“今天怎么有喝茶的雅兴?” 袁晋鹏说:“我闲来无事逛到自远这里了,自远邀喝茶,这样的雅事哪能少了你李大秘。” 李中孚在袁晋鹏手背上一拍:“你袁晋鹏我还不了解?是不是觉得政研室让你屈才了?!” 袁晋鹏说:“什么屈才不屈才,但的确清闲,不像你和自远这样充实。” 李中孚笑道:“你小子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自远在企业,一分耕耘一分收获收入高。我忙是瞎忙,搞了这么多年,才当个科长。” 周自远说:“你给林专员做秘书,迟早给你副县级,不必着急。” 袁晋鹏附和道:“自远说得有理,你提不到副县级,丢脸的是林专员,不像我们政研室没人搭理。” 李中孚反驳道:“哪里话,分管政研室的董裕华副书记在地委说话很有分量,他还是你们平安人呢。” “平安人归平安人,我和他不熟。”袁晋鹏说,一副无可奈何的语气。 李中孚喝一口茶水,说:“现在在行政单位混,太书生气怕是不行。林专员算是学者型官员,再三告诫我,不要把自己变成百无一用的书生。你们读了《国画》吗?” 袁晋鹏说:“当然看过,什么意思?” “朱怀镜能够平步青云,靠的就是皮德求。大学读书时,戈平明教授交代我们,一不要愤世嫉俗二不要玩世不恭三不要人身依附,第一第二条没问题,第三条我看在大学教书搞学术或许行,官场上此路不通。你不依附领导就不是领导的人,就得像蜗牛一样慢慢爬。想送礼送钱都送不进去。一般来说,没有物质利益的上下级关系是淡如清水的交往,在这个经济至上的时代难以立足。”李中孚说。 周自远说:“我们企业更是如此,总经理的权力大得无边。郎总大权独揽小权不分散,不和他一条心断然没有好日子过。看了《国画》,我在想,这书会不会把官员们给教坏了?” 袁晋鹏笑了笑:“自远多虑了,王跃文还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倘若完全写实,怕官场还不止这么龌龊。我估计现实比官场小说更精彩。” 李中孚也笑了:“呵呵,看来晋鹏非不知也,是不屑为也。” 袁晋鹏说:“让你们见笑了。刘贞吉老师为我的事找喻四海打招呼,喻部长答应考虑调我去组织部办公室,却没了下文。我真不知该怎么办,总不能厚着脸皮去求吧,也不能动不动送钱送礼吧?” 李中孚压低声音说:“这个喻四海背景大得很,**,估计做组织部长只是过渡。刘老师目前一个处长,起不了关键作用,还得靠你自己。攀上了他,就像朱怀镜攀上了皮德求,真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怎么攀?从哪里下手?”袁晋鹏两手摊开,说。 李中孚说:“按照厦门远华老赖的说法,任何人都有弱点。官当得再大也有弱点要么贪财,要么好色,要么爱才,要么重亲情等等。喻四海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们不清楚。不过,我听组织部的人说,他特别喜欢收藏古旧竹雕,收集了上百个了。” 袁晋鹏心中一动:“那种竹雕笔筒吗?以前在平安乡下倒是见过。” 李中孚说:“可能是吧,具体情况你再打听打听。哈哈,看我们怎么像奸佞小人的做派了。” 周自远哈哈一笑:“正常啊,宋明两朝的知识分子早已走进历史了。” 袁晋鹏叹息一声:“实在是生存所迫啊!” “怎么是生存所迫,这话说大了。”周自远道。 “自远,你现在到了保险行业,收入高,还不必处心积虑钻营。我和中孚哪里有退路,三、五年不上个台阶,不说真朋友,就是假朋友也越来越少。人在官场最知世态炎凉,不上不行啊。上得越早,年龄优势越大,空间越大。到晴川后,我的危机感重了,真的是生存所迫啊!”袁晋鹏诚恳地说。 李中孚点点头:“确实是生存所迫,晋鹏进入角色快,句句肺腑之言。我现在看契科夫的《小公务员之死》是别有感受啊。” 袁晋鹏端起茶杯喝一口茶,接着说:“在行政单位混,貌似风光无限,个中滋味只有我们自己知道。说起来,我还是佩服邱青松的选择,当年从地区粮食局调出去,先是到报社做记者,去年又调到出版社,做自己喜欢做的工作,收入还特别高。哪像我们,日日愁立锥之地,时时为稻粱谋。” 周自远不以为然:“人生最关键的是方向的选择。邱青松投身文化产业,我准备加盟保险行业,你们在行政单位打拼,但从处境和待遇看,今后你们未必差,毕竟官本位是传统主流文化,何况几年后你们的位子也不一样啊。” 李中孚摇摇头:“社会正处于剧烈转型期,谁又能准确地预测未来呢?当公务员最大的危机是,一旦年龄大了,却被迫转行或下岗。那时什么事也做不了,恐怕连基本的生存能力都丧失了。” 或许是喝茶太多的缘故,回到家里躺在床上,袁晋鹏怎么也睡不着。刘贞吉打来电话后,他以为地委组织部会有人和他联系,岂料迟迟没有动静。今天李中孚的一席话,让他茅塞顿开。看来自己过于优柔寡断,李中孚在领导身边的时间长,看问题能看到点子上。喻部长也许是抹不开面子顺口答应刘贞吉,也许是还要观察他,也许是其他原因,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你必须千方百计主动联系喻部长,否则,机会稍纵即逝。 第34章 眼界大开,世事洞明皆学问(上) 冯仕达突然来访,此前甚至没有打一个电话。 袁晋鹏当即放下手头的工作,随冯仕达离开办公室。在内心深处,他非常感谢这个大力帮助自己的成功商人。冯仕达开车带他来到一片民宅群,停好车。拐进一条约摸两米宽的小巷,走了十几米,一幢飞檐高耸的两层别墅赫然出现在眼前,别墅大门正中的牌匾上是“听雨轩”三个字。准确地说,这不是一座茶楼,而是一幢私人会所。冯仕达轻车熟路地把他引到二楼最东面的房间,服务员也不多问,直接上了一壶西湖龙井。 冯仕达说:“晋鹏,我刚从隆兴回来,顺路来看看老弟,聊聊天。” 袁晋鹏笑道:“你这么忙,哪有时间闲聊,是不是又有什么消息?” 冯仕达拿起茶壶给茶杯添水:“听说这次撤地设市主要领导不变,但副职有调整。张守拙的书记,黄湘的市长,董裕华到人大当主任,沈青山去政协做主席……” “两个副书记都要换?沈青山当副书记还不到一年嘛。”袁晋鹏忍不住插嘴说。 冯仕达说:“副书记职数压缩了,只有一个专职副书记。沈青山去政协当主席是正厅级,这个时候不接手,被别人接手,就难了。” 袁晋鹏感叹:“副书记位子空出来,谁不削尖脑袋争啊!” 冯仕达呵呵一笑:“不是谁都能争得到,现在传言喻四海接任,听说他的背景大得很,才当几个月的组织部长,又要上了。 ” 袁晋鹏问:“谁做组织部长?牵一动全身,肯定要动不少人。” “省城的消息是副专员林晓华接任组织部长,会从县委一把手里面提拔一个副市长,听说颖昌的黄保和、东巴的谢建平、平安的周秋水是热门人选。”冯仕达不由自主压低声音,显得消息多少有点隐秘色彩。 袁晋鹏觉得奇怪,平安县在地区和省里一向不起眼,县领导不大可能被提拔,便问:“周秋水也有希望?平安的书记不大可能吧,建国以来,还没有一个平安县的书记直接得到提拔。” 冯仕达端起茶杯轻轻晃了晃,沉吟片刻,反问道:“如果周秋水在北京有人呢?听说他一个同学在北京混得不错。再说,周秋水资格老,谢建平当县长时人家就是书记。当然,比gdp比财政收入比工业产值,黄保和的优势比较大。外面传言,张守拙还是力推黄保和。” 袁晋鹏想,冯仕达整日忙得不可开交,不大可能纯粹找他瞎聊,一定有什么事情。可冯仕达不说,袁晋鹏不好直接问,只好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时近中午,冯仕达拿出手机接了一个电话,脱口道:“西哥要来了。” 接着解释说:“这里是揭总和几个朋友的私人会所,揭总听说我们在这里,过来陪你吃饭。” 袁晋鹏说:“真不好意思,上次那个事情都还没有好好感谢揭总。 ” 冯仕达摆了摆手:“都是自家兄弟,谢什么啊,揭总豪爽,等一下你就知道。” 约摸过了十几分钟,听见“笃笃、笃笃”两声敲门声,冯仕达立即起身过去开门:“西哥来了!这是晋鹏。” 袁晋鹏赶忙起身,揭克西主动过来握手:“久闻袁科长大名,今天见着真人了,哈哈!” 这是一只肥厚的大手!握着这只手,袁晋鹏脑子里闪过《麻衣评释》中的几句话:其滑如苔,其软如绵者,富贵之人也。身小而手大者,一生福禄。揭克西看上去三十六、七岁年龄,中等身材,头浓密,高鼻梁,大眼睛,眉毛很长,直入鬓角。 袁晋鹏说:“想不到揭总如此年轻英俊!” 冯仕达对袁晋鹏说:“西哥大你四岁,随便点,叫西哥吧。” 揭克西笑了笑:“第一次见面就称兄道弟,晋鹏肯定不习惯,好在以后见面机会多,接触多了,自然不会拘谨。” 袁晋鹏说:“上次那事太谢谢西哥了! 揭克西熟络地在袁晋鹏肩头拍一下:“晋鹏见外了!你是仕达的朋友,就是我的兄弟。我和仕达认识十多年,从北京回来后一起吃苦一起做事,比亲兄弟还亲哦。” 袁晋鹏问:“你们以前在北京打拼啊?” 冯仕达说:“哪里哦,我们两个只是在北京读大学。” 袁晋鹏一惊:“哦!我说怎么碰到两个儒商呢。”他以前就觉得冯仕达比别的商人儒雅,原来有文墨垫底。 揭克西笑道:“我们算啥儒商哦,晋鹏你看中午吃点什么,我让他们去准备。” “我随便吃点什么。”袁晋鹏笑了笑。 冯仕达说:“西哥还要赶三点的飞机去深圳,简单吃点,要么煲仔饭?” 揭克西道:“你还别说,朋友们都说这里的煲仔饭不错,尤其那个牛肉野山椒好。” 袁晋鹏喜欢吃辣,便和揭克西一起要了牛肉野山椒煲仔饭,冯仕达要了回锅肉煲仔饭。 揭克西突然问:“刘贞吉是你老师?” “刘老师当时是团委书记,对我还不错,在平安时也帮我不少。”袁晋鹏说。心想,怎么扯上刘老师了? 揭克西说:“你这个老师眼下是朱部长的红人,前途无量,哪天介绍认识一下。” 人情总是要还的,袁晋鹏说:“揭总用得上,一定效劳,哪天陪你去一趟省里。” 揭克西说:“麻烦晋鹏了,朱部长是一支绩优股,刘贞吉是一支潜力股,我们得走动走动。” 看来揭克西是冲着朱新风来的。这样看,刘贞吉在省委组织部还是有分量,李中孚知其一不知其二。 “介绍认识刘老师没问题,朱部长不好说。”袁晋鹏说。 冯仕达说:“晋鹏你不知道吗,现在和朱部长关系最好的就是刘贞吉,听说他马上要提部务委员。喻四海是**,背景那么硬,谁都不在眼里,对刘贞吉却非常好。” 袁晋鹏问:“你确认朱部长很赏识刘老师?” 揭克西用手捋了捋额前的头:“何止赏识,就是心腹。照此下去,刘贞吉前途不可限量。” “等西哥从深圳回来,我就联系刘老师,我们专程去一趟。”袁晋鹏说。庆幸自己无意间了解到这么多信息,看来自己的事情还得找刘贞吉帮忙。尽快去省城一趟,肯定有所斩获。 揭克西说:“我后天晚上回来,你抓紧联系。” 吃完煲仔饭,袁晋鹏坚持不让冯仕达开车送,独自步行回宿舍。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他觉得自己实在闭目塞听。看来自己还没有融入地委机关的圈子,事实上,自己走动太少了,不说其他人,来晴川这么久,还没有主动拜访刘金钟,这无论如何说不过去。 第35章 眼界大开,世事洞明皆学问(下) 下午上班后,袁晋鹏到办公室转了一圈,看没有什么事,打的士直驱地区计生委。 到了三楼最东面的主任办公室,门敞开着,却不见刘金钟,便掏出手机拔打刘金钟的手机。刘金钟接了电话,从旁边的会议室出来,远远地对袁晋鹏说:“开个短会,马上结束,你到我办公室看看报纸。” 坐在刘金钟硕大的办公桌边,摇着大转椅,袁晋鹏觉得做一把手的感觉就是不一样。刘金钟喜欢硬笔书法,桌上放着一幅用竹筷蘸墨水写就宣纸尺幅:有人辞官归故里,有人星夜赶考场;少年不识愁滋味,老来方知路难行。这是电视连续剧《雍正王朝》里的话,看来刘金钟也在看这部风靡一时的电视剧。等了十几分钟,仍不见刘金钟。袁晋鹏离开大转椅,坐到会客区的沙上,见茶几上有一本翻开的杂志,顺手拿起来看了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页十分有趣的文字: 机关工作“宝典” 1、时刻牢记,你无法选择领导,但领导却可以选择你。 2、学会无论在哪一种情况下都义无反顾地把领导的私事摆在第一位。 3、懂得研究领导的兴趣远比研究如何搞好工作重要。 4、尽快明白一个道理:最权威的规章制度不在墙上,而在领导口里。 5、给领导送礼虽不是万能的,但不送礼是万万不能的。 6、当领导的没承诺有兑现时,你要比领导更早忘记。 7、凡是领导说的笑话,不管好笑不好笑,都要毫无顾忌地大笑特笑。 8、领导说错了话,千万不要去纠正,要努力寻找领导错话中隐藏的真知灼见。 9、在你没有做好下岗准备之前,不要心血来潮指出领导的缺点。 1o、听领导作报告时,座位越靠前越好,鼓掌越使劲越好。 11、开民主生活会时,要勇于批评领导不爱惜革命的本钱、工作起来不要命的缺点。 12、要经常些这样的牢骚:在某某领导手下工作,我们都快成工作机器了。 13、行事要以领导答应不答应、高兴不高兴、满意不满意为最高准则。 14、在办公室听到同事议论领导时,要义正辞严地予以驳斥,分贝越高越好。 15、与领导一道负责的工作出了问题,要坚决、彻底、不折不扣地承担责任。 16、给领导撰写的言稿切不可追求尽善尽美,要善于给领导留下修改的余地,哪怕是故意写错几个字也行。 17、受到领导表扬时要喜行于色,表明你很在乎领导的褒奖;遭到领导批评时要痛心疾,最好是能痛哭流涕,表明你痛恨自己不能让领导满意。 18、不可书生气十足地去追求什么原则和真理,要知道始终与领导保持一致才是硬道理。 19、要善于把领导的芝麻看成西瓜,对领导交办的事,要坚信汇报越多越好,腿越勤越好,要尽量争取让领导多拍你的肩膀。 2o、平时要博览群书,注意积累,特别是领导夫人的宠物猫易患什么病有何偏方可治之类的知识,遇到了千万不可放过。 草草浏览一遍,袁晋鹏心头一热,实在写得太好了!再仔细逐条读来,他几乎要把作者张峰奉若神明了。什么人啊,太有水平了! 刘金钟进来,见袁晋鹏正在很投入地看杂志,笑道:“晋鹏在学葵花宝典吧?” 袁晋鹏站起来晃了晃杂志,赞叹:“这人真是高手,写得太到位了!” 刘金钟把本子和笔放到办公桌上,到袁晋鹏旁边的沙上坐下:“写得到位不假,问题是知易行难,几个人能做到。各有各人的道德底线,各有各人的性格脾气。我估计你袁晋鹏看也白看,你能做到啊?!” 袁晋鹏说:“还是老领导了解我,有时候,我想也许自己更适合做一个老师。” 刘金钟拿纸杯到饮水机上给袁晋鹏倒了一杯水:“清高一点未必不好,我觉得,人还是要一点道德底线。不择手段终究不是好事。” 袁晋鹏说:“唉,有人辞官归故里,有人星夜赶考场。我倒是知道愁滋味,只是觉得自己没有退路了。” 刘金钟点点头:“开弓没有回头箭,一脚踏入官场,再无退路。父母兄弟姊妹的期待,同学战友朋友的期待,他们都期待你做个大官。有人说,不要活在别人的期待之中。可话说回来,有人期待总比无人搭理好吧。嗳,你今天来,有什么事吗?” 袁晋鹏说:“没有事,来看看领导最近心情好不好。” 刘金钟笑笑:“在计生委这样的单位,心情好不到哪里去,这里检查,那里暗访。不是这里出事就是那里出问题,像个救火队员。一旦被一票否决黄牌警告,帽子就给撸了。” 袁晋鹏说:“计生委是林专员分管吧,外面传言林专员要当组织部长了。” “听说了,林专员这人相当不错,低调、有才、年轻有为。哪天有机会我介绍你接触一下。”刘金钟说。 袁晋鹏点点头:“谢谢领导!说实话,我现在的确感到迷惘哦。” 刘金钟惊讶地问:“怎么了?你来政研室时间不长。” 刘金钟显然误解袁晋鹏的意思了,袁晋鹏解释说:“单位上还好,我只是有点困惑,怎么哪里都要讲关系,没有关系寸步难行啊。” 刘金钟哈哈一笑:“嗨,晋鹏真是文人,讲关系、找关系本来就是我们中国文化的元素嘛。这没有什么不对吧。” 袁晋鹏笑道:“领导,理论上我也懂,可我总觉得找关系实在是一件很庸俗的事情,且不说送钱送礼,就是开口求人我都觉得为难。不要说找别人,即使找您和贞吉部长,我也要思量好久。” 刘金钟说:“你袁晋鹏走得太顺了,所以脸皮薄——我不是叫你送钱送礼啊。我们当兵出身的粗一点,有时候倒是好事。有一点,我提醒你,刘贞吉现在是省委组织部的红人,又是你老师,该找你就厚着脸皮去找。橙子皮厚不腐烂,苹果皮薄烂成泥。这个时候,他在很多地委领导那里能说上一些话,花无百日红,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你自己把握。” 袁晋鹏叹道:“好久没有和刘老师见面了!” 刘金钟说:“久别故友疏,人要常来常往才会亲嘛。你不上门去找他,难道等他上门找你?去找找,说不定调你去省委组织部上班呢。” 袁晋鹏想把刘贞吉出面找喻四海的事情告诉刘金钟,转念一想,觉得时机未到。又聊了一会儿,便告辞回家。 第36章 牵线搭桥,妥协是一种能力 早晨起来还阴霾漫天,等他们吃完早点上车,天空渐渐明朗,太阳羞答答地露出了笑脸。 揭克西按下车窗:“袁科,你看,出太阳了,看来运气不错哦。” 袁晋鹏第一次坐奔驰车,还在四处看车内的装饰:“是啊,这一阵子,雨一直下,人都要霉了。好在刘老师今天有空,加上他上星期刚提了部务委员,应该是一个比较合适的时间。” 揭克西说:“听说了,所以要恭贺恭贺,我给他准备了一个小礼品。” 袁晋鹏问:“什么礼品?刘老师和其他领导不一样,未必肯收。” 揭克西得意地笑了笑:“应该会收下,是舒同先生晚年的书法真迹。” 袁晋鹏点头赞同:“哦,那没问题,刘老师对书画作品一向不排斥。揭总这个见面礼风雅十足。” 冯仕达附和说:“这么文雅的礼品,刘处长肯定会收。” 袁晋鹏问:“是不是很贵重?” 揭克西说:“贵重谈不上,舒同逝世后,他的书法行情看涨,现在每平尺四、五千元。关键是,听说朱部长喜欢舒同的书法。这一点,刘处长估计知道。” “哦!……”。袁晋鹏若有所悟。这个揭克西果然是人精!大凡知识分子做领导,只要条件允许,总要附庸风雅,而揭克西对朱新风的好恶了如指掌,显然费了心思。在这方面,他觉得自己相形见绌。 到达省城,才九点多钟。袁晋鹏拨通刘贞吉的手机,刘贞吉说十点钟在樟香园茶艺馆见面。樟香园是今年省城着力打造的旅游热点,袁晋鹏一直无缘游览,听说安排在樟香园见面,暗自欣喜。揭克西、冯仕达到过樟香园几次,熟门熟路,加上只有三、四公里路程,便提议先到市逛一逛。揭克西把车停到省政府大院停车场,和冯仕达、袁晋鹏一起走进百货大楼。 来到服装专区,揭克西停下脚步,用手摸摸袁晋鹏身上的西装:“袁科,我看你这件西装有点旧,换一件吧。” 袁晋鹏下意识地低下头看一眼自己的衣服:“不会啊,前年才买的。” 冯仕达笑道:“晋鹏,揭总觉得你缺一件稍微好一点的休闲西服。 你试一件吧!” 袁晋鹏这才注意到,他们正站在一个名为“kayee”品牌的服装区。揭克西从模特衣架上取下一件深灰色的休闲西服,递给袁晋鹏:“试一试吧。” 袁晋鹏反应过来,揭克西要送一件西服给他。这多少有点出乎他的意外,也不知道这西服多少钱,如果是国外品牌,肯定价值不菲,便推辞道:“揭总,不必了,真的不必,我的衣服还很新呢。” 冯仕达说:“晋鹏,不必客气,大家都是兄弟,穿一件衣服哪里就绑架你了。” 袁晋鹏觉得再推辞脸面上过不去,只好脱去外套,穿上这件羊毛尼料子西服。 袁晋鹏问导购:“这是什么牌子?” 导购说:“这是嘉意洋服,广东的。” 既然是国内品牌,应该不至于太贵,袁晋鹏稍稍安心。揭克西让冯仕达去买单,打折以后近两千元。袁晋鹏想,这是目前为止他最为昂贵的衣服了。 离开百货大楼,揭克西开车直驱樟香园。尽管路途不远,但路上车水马龙,车子开开停停,磨蹭十几分钟后,远远看见一个约摸七、八亩大的硕大广场,广场上最打眼的是三块巨石,巨石足有六米高,正面分别刻着“樟”、“香”、“园”三个大字。 冯仕达说:“晋鹏等一下仔细看看,巨石难得,字是书法大师题写的。” 揭克西加快脚步:“先见刘处长吧,办完事,我们下午有的是时间慢慢游览,樟香园一千多亩呢。” 停好车,但见到处是古色古香、恢弘气派的古建筑。袁晋鹏忍不住驻足观看,冯仕达在后面拍了拍他的肩膀:“刘部长估计到了。” 刘贞吉果然早就到了。很久没有见面,袁晋鹏现,刘贞吉有点清瘦,显得更年轻一些。他记得刘贞吉比他大八岁,正是不惑之年。 见袁晋鹏一行进来,刘贞吉起身迎上来和袁晋鹏握手:“晋鹏,好久没见到你了。 ” 袁晋鹏双手握住刘贞吉的手:“刘老师,您更年轻了。” 然后,把揭克西、冯仕达介绍给刘贞吉。刘贞吉热情地和他们逐一握手。 刘贞吉问:“揭总、冯总喝什么茶?” “听刘部长安排。”揭克西微微一笑,说。 刘贞吉笑道:“千万别这样称呼我,叫我贞吉、老刘都可以,一定要称官衔,也只能叫刘处长。我们自己在组织部门工作,以小充大,恐怕要惹人家说闲话。前几天,一个朋友拿了点猴魁来,要么我们品一品太平猴魁。” 茶艺师拿来刘贞吉寄存的茶叶,先用滚烫的开水洗一下玻璃杯,然后用木夹往四个玻璃杯里分别夹几根茶叶,倒入开水,却不倒满,只倒三分之一杯,过一两分钟,才将杯子满上水。茶叶在玻璃杯中伸展开来,显得硕大。 袁晋鹏问:“这么大一根啊,什么茶叶?” 刘贞吉说:“太平猴魁啊。你第一次喝这个茶?” 袁晋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自嘲道:“孤陋寡闻哦,我现在有时间喝茶,可惜难得喝这样的好茶。” 刘贞吉也笑了笑:“晋鹏别急,面包会有,好茶也会有。不过,我觉得喝茶不一定刻意喝上品,一是长期喝喝不起,二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未必值那个价。” 揭克西奉承道:“刘处长是茶道行家哦。” “哪里哦,我是杂得很,什么茶都尝一尝。真喝茶的人专一,要么龙井,要么铁观音,要么大红袍。”刘贞吉说。 揭克西不以为然:“我觉得不必太专一,夏季喝绿茶,清火解暑,冬季喝红茶,暖胃热身,铁观音四季皆宜。刘处长,听说朱部长只喝大红袍?” 刘贞吉看揭克西一眼:“不是这么一回事,因为朱部长喜欢喝茶,经常去大红袍茶馆,外面人以讹传讹,便说部长只喝大红袍。其实,朱部长大多喝金骏眉、正山小种。” 冯仕达扭转头对揭克西说:“那峰哥说朱部长喜欢摄影,不知道是不是这么一回事?” 刘贞吉有点惊讶,朱新风爱好摄影,但因工作忙,难得放纵一两次,知道的人很少。他们怎么知道,峰哥又是谁呢? 刘贞吉端起玻璃杯,吹开粗大的叶子,喝一口茶:“你们说的峰哥和朱部长很熟?” 揭克西说:“祁峰,我的大学同学,他和朱部长以前是同事,也是好朋友。他几次让我去找朱部长,认识一下。我觉得找上门去有点唐突,所以麻烦刘处长方便时引见。” “祁局长是你的同学?!揭总,那你也是名校高材生哦。”祁峰是中组部最年轻的局长,风头正健,刘贞吉没想到揭克西来历不凡,心中暗自责怪袁晋鹏事前没有详细交代。 揭克西说:“还高材生?我压根就没有毕业。我和祁峰的区别在于,当年我退学没读完,祁峰留了下来,几年后又考上研究生。祁峰文笔好,写得一手好文章,是学校文学社的成员。” 刘贞吉岔开话题说:“揭总现在身家千万,不说是贵族阶层,至少是成功人士了。” 揭克西叹息一声:“唉,在中国,企业做得再大也是孙子,稍有不当,随便一个领导就能整死你。只有当官才是王道,光宗耀祖,提携亲友,前迎后送。我自以为很低调了,祁峰还劝我要夹着尾巴做人。” 刘贞吉说:“祁局长少年得志,却宽容平和,口碑极好,你听他的没错。不知道他是不是向朱部长介绍过你了,如果确认说了,我安排一个时间你见一见领导。” 揭克西点点头:“说过了,他还把朱部长的手机号码给我了。如果可能,刘处长最好把朱部长带到我的农庄去,既可以打猎、钓鱼,又可以摄影,是一个不错的去处。” 刘贞吉略有犹豫:“可以考虑,要找个清闲一点的双休日。农庄在哪里?” “农庄在仙女山山麓,小车可以直抵农庄。当时在仙女山拍了几千亩荒山,这几年,木竹长起来,又弄了小水库,再整些地盖点房子,养鱼养鸡养鸭养猪,种些蔬菜,算是一个立体种养的农庄了。”揭克西介绍说。 刘贞吉连连称赞:“不错不错,揭总跨几个行业展,不容易啊……”,话未说完,手机响了,看一眼来电显示,赶忙起身,走出几步到窗边接电话。 接完电话坐下,刘贞吉两手摊开,遗憾地说:“揭总、冯总,真不好意思!领导刚刚打来电话,我有急事要出差。本来要陪你们和晋鹏吃饭,看来只能下次补上。” 揭克西、冯仕达和袁晋鹏站起来,揭克西说:“刘处长公务在身,我们下次再聚。能认识刘处长三生有幸,前几天有幸得到一幅舒同先生的墨宝,送您鉴赏惠存。” 刘贞吉并未将字画完全展开,打开卷轴看一眼:“怎好夺人所爱?!” 揭克西道:“我不懂书法,搁在这里反而糟蹋了,送给刘处长正是宝马赠英雄,初次见面,请千万不要客气。” 刘贞吉卷起字画,笑了笑:“恭敬不如从命,谢谢你。” 说罢,刘贞吉把袁晋鹏拉到一边:“撤地设市后,喻部长可能会调整——这事你知道就可以。他对你印象还不错,多接触接触,争取到他身边工作。我也会盯着,应该问题不大吧。” 袁晋鹏说:“麻烦老师了,我回去再去找一找喻部长。” 送走刘贞吉,揭克西对袁晋鹏说:“袁科,你这个老师前途无量啊,是你生命中的贵人,估计也是我和仕达的贵人啊。” 袁晋鹏笑道:“揭总好眼光,刘老师能够飞黄腾达最好。” 简单吃了饭,袁晋鹏急不可耐要游园。揭克西来过几次樟香园,义不容辞做导游。一路上,袁晋鹏忍不住出啧啧惊叹,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孤陋寡闻,近在咫尺的省城竟有如此好地方。游罢余苑、明清楼、灵桥,他们驻足于白鹭园。对于农村长大的袁晋鹏来说,白鹭并不是什么稀罕的鸟,但如此数以万计的白鹭聚集在这一片树林里,还是让他大开眼界。 回晴川的路上,揭克西和冯仕达兴奋地聊起他们当年在北京读书时的旧事,时而欢笑,时而伤感。袁晋鹏没有心思听那些近乎传奇的故事,陷入了沉思。几年不见,他感受到刘贞吉的变化,不再矜持,而是顺应世事,书卷气渐渐蜕去,平添一种不怒自威的气质。当然,这也是在现实生活中成长起来的妥协能力。活在尘世,人终究要向现实妥协。刘贞吉提醒他多接触喻四海,但他不知道如何拉近和喻四海的关系,真的去农村找一些古旧竹雕吗?能弄到喻四海看上眼的竹雕吗? 第37章 登高访道,终究要活在尘世 初夏的晨曦,让人倍觉清爽。 周自远学习驾驶时间不长,却一副娴熟的样子。袁晋鹏刚坐到副驾驶位,他就催袁晋鹏系上安全带,然后踩离合器、挂档、踩油门,车子一溜烟提跑起来。从经济待遇包括吃饭、用车看,周自远活得比袁晋鹏更加滋润。此次去凤岭,袁晋鹏不便向政研室申请派车,只好开口向周自远求助。 到了平安县城,他们和包凯旋接头,去汽车站对面吃“牛肉泡粉”。三下五除二吃完泡粉,一行三人驱车直奔凤岭乡。去年,包凯旋调任县民政局副局长。应该说,这是一个很理想的安排。包凯旋自内心地感谢袁晋鹏。在乡镇工作,副书记是一道坎,做到副书记才能调任县直单位的实职领导。否则,目前僧多粥少,只能担任所谓的副主任科员或副科级干部这样的虚职。几天前,包凯旋专程到凤岭乡一趟,拉上蓝中华和“啵咕”走了几个村庄摸底,看到底哪个村庄有古旧竹雕。这次,袁晋鹏的确有点急,他不知道喻四海提拔的事情什么时候明朗。既然拿定主意送竹雕,那无论如何要在喻四海提拔之前送。喻四海今天提拔,你明天上门送礼,这样的事情袁晋鹏做不出来。 去凤岭是新修不久的水泥路,周自远驾驶桑塔纳跑得飞快,只花三十几分钟就到了“啵咕”开办的“火红酒家”门口。蓝中华和“啵咕”听到汽车马达声,迎出来一起上车。蓝中华和“啵咕”躲在广东、上海漂了几年,今年二月回来投案自,上个月双双被判缓刑。蓝中华依然回财政所上班,只是暂时不能当所长了。“啵咕”在凤岭街上开一家馆子店,算是安顿下来。 在乡村公路上跑三、四公里,来到一个名叫“长虹”的村庄。传说南宋嘉定年间,真人白玉蟾在此地得道成仙。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林阳春带领红军于此地打过大胜仗。六十年代末期,曾在此村开建纪念馆,谁料工程尚未竣工,林副统帅坠死于温都尔汗,成了半拉子工程。包凯旋和蓝中华、“啵咕”几天前在长虹村觅得一个竹雕笔筒,雕刻精美,要价一千六百元。今天袁晋鹏来,自然先看这件宝物。 长虹村不大,一百多户人家,多是灰墙灰瓦的老房子。“啵咕”领头,几个人快穿行在村中的巷道里,最后走进村东头一幢晚清风格的老房子。厅堂里的摆设和当地农户大致差不多,无非是几案、八仙桌、条凳、躺椅、木椅、竹凳,但摆放整齐,而且十分干净。 一个头花白、约摸五十几岁的妇人正坐在竹凳上剥豌豆,见有人进门,放下豌豆,和大家打招呼。 “啵咕”也不客气,开门见山:“再来看看你家的笔筒。” 老妇人进房间拿笔筒递给“啵咕”,“啵咕”转手送到袁晋鹏手中。显然,这是一个精致的竹笔筒,颜色深红,显示出岁月浸泡的痕迹。仔细一看,竹笔筒虽不粗大,但诸如圆雕、浮雕、透雕、留青、贴黄这些竹雕工艺尽显其中。袁晋鹏几次有意识到晴川的古董市场打前站,学了点皮毛,多少懂一些。美中不足的是,这个竹雕没有“镶嵌”工艺,如果嵌些玳瑁、象牙或瓷片就更完美。雕刻的内容是“三佑真人”浮邱伯、王方平、郭族三仙在浮邱峰焚香炼丹的情景,神态各异,栩栩如生。 袁晋鹏有意买下,却故意还给老妇人:“这个竹雕估计也就几十年历史,雕得有些粗糙,最多值七、八百块钱。” 老妇人接过竹笔筒:“这个笔罐在我们家传了四代,不说几百年,顶少也有一百年。去年有人出一千五百元,我都没有卖。说实话,没有一千六百块钱,我不会卖。”说完,转身往房间里走。 袁晋鹏给蓝中华递个眼色,蓝中华上前拉住老妇人的衣袖:“都是熟人,又是袁书记、包书记,价钱再谈嘛。” 老妇人转过身:“我不认识什么书记,只晓得你蓝所长、啵咕。诚心要买,我让一百块钱,一千五,省得说我死脑筋。” 袁晋鹏掏出钱包:“算了,一千五就一千五。” 买完笔筒,出了村,才九点半钟。蓝中华提议说:“这么早,不如爬一趟浮邱峰,到上面吃一顿斋饭。” 袁晋鹏说:“以前到过浮邱峰,还是算了。” “啵咕”劝道:“很多人爬一趟浮邱峰,好事就来了。这次我投案自前,我妈妈还特意到山上拜祭,都说灵得很呢。” 看袁晋鹏有点犹豫,包凯旋说:“出一身汗,吃点素菜,倒也不错,以后难得来。 ” 袁晋鹏点头:“以后真不容易来,去拜一拜浮邱伯吧。” 上浮邱峰的路陡峭狭窄,山路两边或依高山或临深渊。包凯旋担心周自远驾车困难,提议让蓝中华开。周自远起初还不大相信,等开了一段,方知包凯旋所言非虚,停下车,让蓝中华驾驶。蓝中华是特种兵出身,车子到了手中,竟如驯服的野马,行驶得四平八稳。约摸十几分钟,车子在一个稍微平旷的地方停下来。蓝中华说,轿车只能到这里,如果是四轮驱动的越野车,还能往上面爬一点。袁晋鹏说,爬山爬山,就得出出汗,否则反而没意思。 山路窄小,仅容一人通过,两边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浩渺竹林。穿行其中,会觉得自己的渺小,渺小到可有可无。虽然路程不远,但袁晋鹏中途还是撑不住,停下脚步歇息。身上出了热汗,微风自竹林深处吹来,格外心旷神怡。见袁晋鹏在路旁坐下来,周自远、包凯旋几个人也停下脚步,或蹲或坐。 周自远说:“浮邱峰风景虽然不错,但单薄了一点。不过,文化底蕴很深,让文人墨客感兴趣。当然,还有大量香客。” 袁晋鹏表示赞同:“颜真卿在晴川担任刺史时,为浮邱峰写过文章,为这座山增色不少。问题是,很多老百姓不知道也不关心什么颜真卿。倒是一些民间故事市场很大,福建、湖南、湖北那些坚持‘朝华’的善男信女多半听了故事传说。” 蓝中华问:“上次听哪个人说,我们方言里说的‘跌鼓’就是起源于这座山?” 袁晋鹏笑道:“呵呵,这是有记载的。现在不光我们平安人把丢脸说成跌鼓,晴川人,好多地方都这样说,故事很精彩。” 明朝时,吉安府有位进士名叫邹元标。他为官清正廉明,经常四处寻访名士,打击奸恶,察看民俗。一年深秋,奉命回江南察访,他听说浮邱峰三仙有求必应,便有登临之意。他和众多的善男信女一样,心怀虔诚,吃素禁荤,日夜兼程,恨不得一脚登上道观,饱览仙境风光。谁知他每行三步,即被一阵风吹还原地。直至太阳偏西,仍未迈出半步,心觉稀奇,百思不得其解。求问香客,到底犯了什么仙规,到不了道观?香客说:“脚穿牛皮靴,休想登上山。”他即刻脱下牛皮靴赤脚登山,觉得全身轻如浮云,风刮般地来到山顶。自知理亏的邹元标,静立殿前,正在反省穿靴的教训时,忽闻鼓声咚咚响,顿时非常惊讶:登山不能穿牛皮靴,道观怎击牛皮鼓?目睹殿角架置的牛皮大鼓,他对邱王郭三仙塑像直言不讳地问道:“朝廷法规,上至君臣下至庶民,皆应遵守,朝臣犯法与庶民同罪。但不知仙规是专为信徒所订立,还是包括三仙在内。我穿不得牛皮靴,大殿何能击皮鼓,岂非欺骗众生,枉修仙道么?”话音刚落,狂风即起,雷雨骤下,皮鼓被风卷出殿外,伴着山洪,从顶巅滚到山麓,与牛皮靴并列于路旁,形成石鼓和两只石靴。雨过天晴,他走近三仙塑像前,本想叩着跪拜,竟现三仙身穿五色蟒袍,掺有牛胶,于是他谏曰:“牛皮靴、牛皮鼓和牛胶皆来自耕牛一身,前两样都不能用,自然三仙身上沾不得牛胶,知错能改固然好,但改错要彻底一点。”霎时,又乌云翻滚,电雷大作,三仙全身冒汗,蟒袍自然片片脱落,出“改用木漆制器”的神音。邹元标跪拜许诺三仙,改为泥塑木雕木漆的神像,资助三千担大米。消息很快地传遍四面八方。在善男信女资助下,泥塑木雕的三座神像稳坐大殿。待他筹措运来大米,为时已晚,于是改为修路的资金,上山十五华里长的石子路随后建成。 登上浮邱峰峰顶,他们顿时有“一览众山小”的感觉,山风徐徐拂来,令人神清气爽。周自远指着不远处的香炉峰、着棋峰,说:“浮邱峰、香炉峰、着棋峰高度都不到一千米,却被誉为‘江南绝顶三峰’,可见能否出类拔萃有时候并不在于自己多么优秀。” 袁晋鹏说:“浮邱峰自西汉曹魏时已声名远播,到唐宋两朝达到鼎盛状态,积累下来的文化底蕴不是一般的山脉可比。何况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有浮邱、王、郭三仙坐镇,自然影响大。” 进了三仙殿,一个穿着道士装的中年男人迎了上来:“袁书记、包书记、蓝所长来了,稀客,稀客!”。说罢,吩咐人出门打了爆竹。 听到殿外哗啦啦想起爆竹声,袁晋鹏对中年道士说:“陈道长见外了,老熟人不必这么客气。” 陈道长说:“袁书记到地委高就,难得来,还请多多关照我们道观!” 袁晋鹏哈哈一笑:“我在地委政研室上班,清水衙门。下次你来晴川开政协会,我请你聚一下。” 陈道长说:“谢谢袁书记看得起我们小道观。我看袁书记印堂红、长眉亮、准头丰满,最近必有喜事临身,事业飞黄腾达,此运当有十年。” 袁晋鹏一惊,脱口道:“十年以后呢?” 陈道长习惯性用手捋了捋长须,道:“依然运气不错,只不过要收敛个性,防止小人暗算。不过无妨,当有贵人相助。” 袁晋鹏还要再问,陈道长拱手道别:“那边还有几个从湖北远道而来的客人,我去招呼一下,各位贵客慢慢观赏。” 袁晋鹏上前一小步:“可否请道长明示?” 陈道长摇摇头:“贫道修为有限,刚才已是斗胆胡说。道观备了素食,请慢用,今天客人太多,不能陪你们了。”说罢,飘然离去。 周自远说:“晋鹏,如果事事都有定数,又怎么有趋吉避凶之说,这不是矛盾吗?所以,对于玄学,不必在意。” 袁晋鹏说:“我也不是在意,无非听一听而已。不过,趋吉避凶是有道理的。搜集信息,调整方向,避免挫折,这是方法论,未必一定扯上佛教、道教、易经什么的。” 浮邱峰道观的素食虽然花样繁多,堪称丰盛。但毕竟没有饮酒,大家很快吃完饭,依然循着来时的山路下山。 到了小车边,蓝中华问周自远:“下山的下坡路很长,刹车还好吧?” 周自远说:“两三年的新车,上个月刚做的保养,刹车片没问题。” 上了车,大家才知道蓝中华的担心不是多余的,山路两边深沟险壑,一眼望去,让人为之胆寒。好不容易下山到了公路上,大家隐约闻到刹车片烧焦的气味。 第38章 内心挣扎,至清无鱼沧浪水 袁晋鹏到家时还不到四点钟,邓琼悠闲地坐在沙上看电视,三岁的儿子袁方正在客厅里玩电动小汽车。 袁晋鹏上前抱起袁方,袁方却挣脱了,依然玩他的小汽车,甚至没有叫一声“爸爸”,邓琼说,你和孩子接触太少,孩子和你不亲了。 电视里正在播《铁齿铜牙纪晓岚》,袁晋鹏曾经看过几集,觉得有点味道,坐下来陪邓琼看电视。看了十几分钟,电话响起来,是丁向东打来的,说晚上约几个高中同学吃饭。袁晋鹏也想见一见几个同学,满口答应。陪邓琼看了一集电视剧,差不多到了五点半钟,袁晋鹏正想起身出门,却见丁向东闯了进来,说开车来接他。 丁向东的车是一辆崭新的桑塔纳,袁晋鹏问:“看来向东是请同学们喝喜酒,是不是高升做了副检察长?我在晴川听不到什么消息。” 丁向东动小车:“哪里什么喜酒,刚在路上碰到周自远,听说你回家了,邀几个高中同学聚一下。上星期我调整到反贪局了,也得告诉大家一声。” 袁晋鹏忍不住在丁向东肩头拍了一下:“嗳!进党组了吧,这还不是提拔啊?!实权比副检察长还大哦。” “千万别这样说!在县里,谁不是熟人,反贪局是得罪人的祖宗。上面考核又严,不光要弄钱,还要捕人,非得科级以上领导。这个饭碗不好端,哪天得罪了领导或权贵,怕是自身难保。”丁向东诚恳地说。 袁晋鹏笑道:“你丁向东那么穷凶极恶的流氓都不怕,算是检察院的拼命三郎,你干反贪局最合适。 要说难,谁都难,把握个度就是。好好干几年,总能转个副检察长吧,到那个时候再经营一下当地的社会关系,看能不能再往上走。” 到了酒楼,袁晋鹏看到周自远等十多同学围坐在大圆桌旁,只有最中间的两个位子空着,便径自坐了主宾的位子。毕竟是同学,坐到一起来,不必寒暄客套,直接抡起啤酒大喝一通,场面很是热闹。 第二天吃过中午饭,周自远过来接袁晋鹏一起回晴川。周自远说,公司郎总晚上约请地委张守拙书记吃饭,只能早点回公司,要做很多准备。袁晋鹏说,我也有事,看能不能见上喻部长。 到晴川时正是下午三点多钟,袁晋鹏直接去地委大院。院子里静悄悄,只有三、四部小车停在办公楼前。袁晋鹏仔细看了车牌,喻四海的车子不在其中,倒是看到张守拙的一号车。袁晋鹏顿时失去方向,该到哪里去找喻四海呢?这个时候不在办公室,肯定也不在宿舍,是回省城还是到县里去了?拿出手机,他不知该拨打谁的电话——偌大的地委组织部竟无一个能说话的人。左思右想,他拨通李中孚的电话,他记得林晓华的司机和喻四海的司机是哥们。过了十几分钟,李中孚回话说,喻四海在东巴县下乡,吃完晚饭才会回来。 回到宿舍,袁晋鹏在床上和衣躺下,他突然觉得很疲惫。如此处心积虑地接近领导、巴结领导,无非为了获得领导的青睐和提拔。 能提拔就有展示自己能力的平台,这对于一个有抱负有能力的年轻人有足够的吸引力。问题是,如此费尽心机接近和讨好领导实在不是君子的做派,不客气地说,是小人所为。他在骨子里一直以君子自居,但在现实生活中,现自己正在一步步妥协、一步步堕落。他曾经最瞧不起阿谀奉承的小人,如今为了接近领导,自己也在打听领导的爱好,也在投其所好。或许目前自己在领导面前仍然说不出肉麻的奉承话,但行动上和那些溜须拍马的人没有太大的差别。不过,话说回来,当今的现实社会中,谁又能做到铁板一块,完全不顾及私情呢?泰康郎总请张守拙吃饭,竟然通过摩托罗拉上海分公司的熟人约请,因为张守拙的儿子在摩托罗拉伦敦分公司工作。请领导吃一顿饭尚且费尽周折,其他事情岂不更要寻门路找关系。前几年,省公安厅长在会议休会时主动为省委一把手擦皮鞋,大庭广众之下搞得领导都不好意思,说不要这样不要这样,但厅长硬是坚持用纸巾把领导的两只皮鞋弄得溜光锃亮。即使古代士大夫清高自洁,也难免俗。宋朝丁谓官至副宰相,竟然主动为宰相寇准擦拭胡须——所谓“溜须”由此而来。 袁晋鹏又想起自己当年在向阳镇中学的一些旧事。学校有个年轻老师小昆,擅长阿谀逢迎,喜欢溜须拍马。有事没事就往校长家里跑,要么帮着劈柴挑尿桶,要么陪孩子写作业,经常哄得校长夫妻眉开眼笑。春节前,校长去局长家里“送年”,作为对小昆孜孜以求溜须拍马的奖赏,便把小昆带上——一个普通教师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到了局长家里,小昆把肩头扛的麻袋放下。局长问校长:“什么东西?说过多少次了,不要买东西来,我们是师生关系,来看看我就很感谢了。”校长支吾道:“是冬笋……也不是买的。”局长反问:“不是买的,那怎么来的?”。小昆赶忙帮腔:“是操场上挖的。”局长大吃一惊:“操场上还能挖到冬笋?”。小昆解释说:“我们在操场靠近围墙的角落栽了几棵毛竹,越越多,就能挖冬笋了。”局长扬起头,眨巴眨巴眼睛,实在想不起向阳镇中学哪个地方栽了毛竹,却也不能确定哪个角落里一定没有毛竹。校长回到学校后,第一件事就是筹划在哪个角落里种上毛竹。而小昆最终用短短七、八年时间完成了入党、提拔的历程,从一个普通教师做到了中学校长,几年后又提拔做了副局长。真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经过这么多年的磨练,袁晋鹏也懂得逢迎拍马屁的重要性,也能理解“水至清无鱼人至察无徒”的现实窘境,但就是缺乏行动力——尤其面对陌生的领导。王阳明说“知易行难”实在说到点子上了,自己身上的书生气什么时候会磨掉呢。你不就是担心领导拒绝你吗?拒绝真的有那么难堪吗?在领导跟前,面子有那么重要么? 朦朦胧胧中,他闯进了一座深山,山高林密,水声潺潺,偶尔能听到鸟鸣虎啸,阳光穿破层层密林,稀稀落落打在山间小道上,山路狭小而陡峭,行走起来十分劳累。他不得不间或停下脚步,坐在路边的石头上休息。每当他停下来的时候,便有几头似狗非狗、似狼非狼的怪兽围上来。他不得不独自爬行,尽管异常孤独,却只能前行和向上攀爬,期望前面有一个温暖的场所,有一群熟识的伙伴。然而,山路崎岖难行,他几次跌倒在地,手掌渗出了鲜血。拖着疲惫的身躯,他终于到了一个空旷的地方,旁边有一座规模宏大的寺庙,传出忽远忽近的诵经的声音。他走进寺庙的大殿,现金碧辉煌的殿宇内空无一人,诵经的声音似乎来自法相庄严的如来大佛。他仓皇奔出大殿,却见一条汹涌的大河横亘在眼前,涛声阵阵,波浪翻天,大河一角,窝着一叶扁舟,被浪****得一摇一晃。他站在小舟旁,寻思:如此翻天巨浪,驾一叶小舟,如何过得去?!徘徊良久,不觉冒出汗来。 袁晋鹏醒来,现自己满头大汗,屋外墨黑一片,扬起手腕,已是晚上八点半钟。他赶紧起来,洗了一把脸,心想该出门了,别耽误正事。来到晴川宾馆三号楼,他站在楼下看了看二楼的灯光,似乎靠东面的那套房子亮着灯光,便小心翼翼地走上楼。到了房门口,他正想敲门,突然想到什么,后退两步——假如领导不方便见面怎么办。思忖再三,他掏出手机拨打喻四海的手机。 手机那头传来雄浑的男中音:“您好!我是喻四海,您是哪一位?” 袁晋鹏小心翼翼地说:“喻部长好!我是政研室的小袁,您在招待所吗?” 喻四海问:“小袁?有事吗?” 言谈中距离已经拉开了,喻四海显然不会接受他什么礼物,甚至不会让他进门。他的大脑飞旋转,怎么办呢?对了,以刘贞吉的名义吧。 袁晋鹏说:“喻部长,刘贞吉处长委托我带了一个竹雕笔筒给您,好像有些年头。” 喻四海爽朗地笑道:“呵呵,贞吉啊,难得这个老弟还记得我这么点癖好。谢谢他了!你明天拿到我的办公室来吧。” 房门一直没有打开,但袁晋鹏觉得喻四海的大门正徐徐向他打开。这种感觉真是微妙,心中充满欣喜,充满期盼,却也有一点点担心。 第39章 颖昌之行,视察不是真实目的 “9·11事件”惊动世界,成为全球焦点,也成为晴川人茶余饭后的谈资,甚至比前一段时间北京申奥成功还热闹。 袁晋鹏现,周遭有不少人很兴奋,媒体更是天天热炒。就这样,不知不觉过了国庆节,又正儿八经地上班去。 天空中依然骄阳似火,但地上6续有一些飘零的黄叶。一叶知秋,秋天到了。袁晋鹏左手提着喻四海的公文包,右手拿着钢质真空保温杯从办公楼出来,匆匆上了停在门楼里的本田雅阁轿车,坐在副驾驶位上。小轿车驶出市委大院向左拐去,行驶两三百米,再次左拐,停在晴川宾馆三号楼前面。袁晋鹏抬起手腕看一眼手表,正是下午两点钟。约摸过三、四分钟,喻四海上了车。袁晋鹏不得不佩服,领导的生活总是那么有规律,天大的事也不影响他两点钟左右出门。 喻四海打开公文包,拿出资料看了一会儿:“颖昌的工作不错,此次提拔了三、四个人,我去看看他们。” 袁晋鹏点头:“领导您真是爱惜部属啊!事事从工作出,事事为他们着想。” 眼看快到县城,袁晋鹏问:“喻书记,要不要给岑书记、管县长打个电话?” 喻四海摇头:“不必了,直接去。” 说罢,又补充道:“我做地委组织部长时,到哪里算哪里,一般不打招呼。现在提前打招呼,人家倒要说,喻四海做了市委副书记,开始摆谱了。” 袁晋鹏解释说:“我怕两位主要领导下乡了,耽误您时间。” 喻四海说:“我的时间没那么金贵,他们不在,我正好到处转转。我们不能光听汇报,只听汇报,就会变成聋子、瞎子。” 进了县城,喻四海对司机王克说:“不急着去县委,先到大街上绕一圈,看看。” 颖昌是一座古城,历史远溯汉初,正所谓“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名人巨匠辈出。辖区内有仙女山、金刚湖、陀螺河几个驰名全省的风景名胜。历史上,颖昌几度成为州府所在地。 而让颖昌人尤其津津乐道的是,曾有一任********最后竟然在八十年代担任了省长。因此,这座小县城不仅有历史传承感,还有繁华城市的气质,甚至有睥睨一切的优越感。 王克开车漫无目的地转悠,车很慢。县城东侧是老城区,喻四海指着街边一片两层的砖瓦楼,说:“像什么样子,主街道上这么多乱七八糟的老房子,太难看。上次我来颖昌时跟黄保和说过这事,迟迟没有动静。还有,这街道多脏啊,和人家清城比,就是乡下!gdp和财政收入比清城高一截,可你街道又窄又脏,店铺又小又旧,算怎么回事?!” 袁晋鹏说:“颖昌的市容市貌的确差了点,不过作为全省屈指可数的运输大县,财力雄厚,补这点课很快。拆旧的,建新的,拓宽街面,新班子上任,这些事能很快干好。” “岑若松是省农科院下派的干部,有点书生气,但管冲是在基层一步一步干上来的,应该没问题。现在他是县长,不抓城建抓什么。”喻四海说。 隔着车窗看见两、三个二十来岁的长青年从后面窜上来,神色慌张。袁晋鹏正疑惑间,一伙人追上来,其中有两人竟然拿着三、四十公分的砍刀。前面的长青年一路狂奔,向右拐进了一条巷子,后面的人紧追不舍,一个光头大声骂道,看你跑到你娘的**眼去?! 喻四海叹息一声:“都说颖昌的治安不好,今天算开了眼界,光天化日之下,追追杀杀。” 来到县委大院,袁晋鹏正要给岑若松打电话,喻四海说:“你给管冲打电话,看他在哪里,让他尽快过来。”说罢,大步流星直奔三楼最东面的那间大办公室,袁晋鹏跑上前去,抢先敲门推开。 岑若松见是喻四海,有点吃惊,赶紧放下手中的报纸,迎上来:“喻书记啊!不好意思,若松迟钝,没有迎接。”说罢,赶忙把喻四海迎到沙上坐下,动手泡茶。 袁晋鹏上前一步:“岑书记,我来泡茶,喻书记专程来看你,你们聊。” 岑若松客气道:“谢谢喻书记!” 喻四海抬头环视办公室的布置:“变化不大,多了两副书法条幅。 ” 岑若松说:“有一幅是旧的,搬过来了。另一幅是新晋书协会员吴九州的作品。” 喻四海笑道:“这幅慎独我见过,说明我们若松书记很在乎条幅的内容。吴九州写的是什么……,哦,意静不随流水转,心闲还笑白云忙。呵呵!” “呵,还要请喻书记指教。”岑若松微微一笑,他觉得喻四海的笑别有深意。 喻四海端起茶杯呡一小口:“我觉得,流水白云这一联放在自己的书房比较合适。” 岑若松连连点头:“对对,谢谢喻书记提醒,我马上拿下来。” “若松,我们是老朋友了,在省里打过不少交道。这次祝贺你!应该说你干得不错。从农科院出来,你干了三年正县级的副书记,又干了两年县长,这次提拔做********——大县颖昌县的********,可喜可贺!权力大了,责任也重了。”喻四海引入正题。 岑若松说:“感谢组织上的认可,谢谢喻书记!我们一定好好干,让颖昌县再上台阶。” 喻四海说:“颖昌整体不错,这几年gdp和财政收入的增幅在全省排名靠前,经济总量已经跃升全市第三了,尤其是物流运输这一块走到了全省的前列,在全国也有一定影响。经济工作业绩好,班子团结是你们颖昌县的特色,所以保和提副市长,你做********,管冲提县长。这个力度够大吧,市委就是要树立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观念,引导大家实打实干事业。” 喻四海停下来,喝一口茶,问袁晋鹏:“管冲呢?” 袁晋鹏回答:“管县长在县水利局,马上到。” 喻四海又把头扭向岑若松:“当然,颖昌也有不少要改进完善的地方。说得直一点,颖昌是一白遮百丑。有支柱产业运输业,但农业经济这一块却没有什么可圈可点的。旅游产业步子太慢,名胜不少,但开磨磨蹭蹭……” 管冲行色匆匆赶进来,和喻四海、袁晋鹏握手:“喻书记,不好意思,来晚了。” 喻四海也不客气,接着说:“管冲县长来得正好,你们颖昌整体不错,但有两件工作拖后腿了。一是城市建设,二是社会治安。上次我来的时候就说过这个问题,现在黄保和提了副市长,你管冲也提了县长,这两件事情是你的事,给我抓紧!不要前怕狼后怕虎,黄保和当时想提拔怕拆迁出乱子,现在大家都提上去了,这个事再抓不上去,肯定说不过去!” “喻书记说到点子上了,我们正在研究这个事。昨天岑书记在班子会上再三强调要四套班子齐心协力解决城市建设和社会治安问题。”管冲说。 喻四海说:“光说重视不够,你们要有实打实的举措,要在人财物上大力倾斜,确有必要,市委可以支持。譬如在公安局长人选上,我们晴川市公安队伍里还是有几个黑脸铁汉。” 岑若松看一眼管冲,迟疑道:“公安局长……”他拿不准市委是不是要调整县公安局长的人选。 喻四海摆了摆手:“我是打个比方,不是非要换公安局长。有一点你们要高度重视,颖昌的社会治安形势很糟糕,我建议你两位县太爷暗访一下。到底是加大整治力度还是换人,你们去考虑。今天我主要是有个事提前和你们两位主要领导通个气。”说罢,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岑若松、管冲屏住呼吸,眼巴巴望着喻四海,看这架势不是一件小事。 喻四海放下茶杯,看一眼袁晋鹏。袁晋鹏会意,知趣地起身走开。 喻四海说:“守拙书记和黄湘市长考虑把市水利局的周思诚放到颖昌担任常务副县长。” 管冲惊得张开嘴巴,却没有吭声,用眼睛余光瞄岑若松。岑若松端起茶杯,吹开茶叶,喝一口茶水,没有说话。 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可事情牵扯到自己啊。管冲忍不住问:“喻书记,这件事定了吗?” 喻四海不置可否,说:“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其实大家可能对周思诚同志有些误解——团地委那件事情对他的负面影响太大了。这次,市委很慎重,再三了解和研究。方抱阳、周思诚还很年轻,几年下来,比以前成熟多了。我们不能把人家一棍子打死,要给年轻人机会。” 稍稍停顿,喻四海接着说:“颖昌工业、农业、旅游业基础不错,要多争取上级的项目,通过项目拉动各个产业快展。周思诚脑子活,沟通能力强,这一次他的姐夫储江波刚刚担任省计委主任,这些对你们都是利好啊!” 岑若松恍然大悟:“哦……,在跑部进京跑项目、通过项目带动产业展方面,我们颖昌的确落后了,谢谢市委为我们输送人才啊。” 管冲附和道:“谢谢市委。我们一定用好周思诚同志,给他一个施展才能的大舞台。” 喻四海点点头,站起身:“好了,我要回晴川了。过半年,我再专程来一次,希望在城市建设和社会治安方面能让我耳目一新。” 岑若松问:“怎么?不吃晚饭吗?” 喻四海叹道:“唉!本来是准备和你们喝一杯的。刚刚接到军分区的电话,有位退下来的军队老长去广东途径晴川,张书记、黄市长不在家,只能由我滥竽充数作陪。我们改日再聚。” “喻书记来了不吃饭,太不杀瘾了。喻书记最近还得过来教教我们。”管冲说。 喻四海打趣道:“还骂得不够?” 管冲笑道:“领导,您好久没有骂我们了。不骂,我们就不会进步啊!人啊,还是要有压力!” 喻四海哈哈一笑:“难怪上上下下都说你管冲好,嘴巴子很甜嘛。你也别念叨,哪天我经过颖昌,直接进来和你们喝两杯。” 出了县委大院,但见夕阳西下,喻四海对王克说:“争取一个小时以内到晴川宾馆。”王克点点头,小车风一般疾驰而去。 第40章 首长莅临,领导也有无奈时 回到晴川,已是夜幕降临时分,袁晋鹏先回办公室,处理下午到的文件、明传电报以及各县县委办公室报送上来的信息。 不管怎么说,自己正儿八经的职务是市委办公室的信息科科长。虽然做好喻四海的秘书是头等大事,但信息科的事情总得挑起一点吧。忙了一阵子,看天色完全暗下来,才现到七点多钟了,估摸食堂关了门,信步到街边小摊吃一碗面条。人啊,就是贱骨头,吃多了鸡鸭鱼肉,反倒觉得小摊上的面条清爽可口。 对于袁晋鹏来说,晚上是读书的黄金时间,虽然电视有二、三十个频道,节目五花八门,但他似乎更钟情于阅读。莫言的《檀香刑》是今年卖得很火的一本书。当然,还不能和王跃文的《梅次故事》比,《梅次故事》上市一周,二十万册销售一空,多数人只能等待重印,袁晋鹏是其中一个痴心苦等的人。好在《檀香刑》也是一本耐读的好小说,他很快就沉浸其中。不知过了多久,袁晋鹏的手机急促地响起来。王克说:“袁科,你快到五号病房来,喻书记住院了。”袁晋鹏赶紧放下书出门。想了想,这里离医院不过三、四百米,也不打车,直接跑过去。他跑得很快,脑子转得更快。喻书记刚才还好好的,怎么进医院了?喝醉酒了?不可能啊,喻四海的自控能力极强,从来没听说也没见过他喝醉,给他做秘书的几个月时间里,袁晋鹏多次见识了他高的场面控制能力。 喻四海脸色苍白地躺在病床上,眼睛微闭,正在输液,病床前站着一个白衣护士。而一墙之隔的会客室很是热闹,军分区、市委办公室、医院的领导满满一屋子,或坐或站。袁晋鹏清楚,这些人都是过客,他和王克才是今晚在医院值守的人。闲言碎语中,他渐渐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喻四海赶到晴川宾馆时,其他几位领导正在会客室陪着老长,军分区司令员赵闯、市人大主任董裕华、市********沈青山、市政府常务副专员林晓华一个个正襟危坐。老长谈笑风生,聊当年在晴川的战斗故事,但大家似乎仍然不敢放松,气氛有点呆滞。 赵闯介绍后,喻四海上前用双手和老长握手,老长没有起身,抬起手和喻四海象征性地握一下。 吃饭的桌子很大,却只坐了九个人,空间显得很宽松。老长居中而坐,喻四海、赵闯挨着老长坐,其他人分列左右。 赵闯问:“长,喝点什么酒?” 老长直截了当地说:“来几瓶茅台吧。” 老长身材高大,鹤童颜,已是耄耋之年,却十分豪爽,无论谁上前敬酒,举杯就喝。当然,他的小水晶酒杯盛满不足三钱。酒过三巡,开好的三瓶茅台很快喝光了。喻四海怕冷场,又叫服务员开了两瓶,然后亲自拿着酒瓶小心翼翼地给老长满上,又给自己的玻璃酒杯添了一些,差不多有大半杯二两左右。 喻四海举着酒杯,俯下身:“老长能来晴川,是晴川莫大的荣幸!小喻再敬老长一杯,长随意喝。” 老长看了看喻四海的酒杯:“小喻不错,把酒满上。” 喻四海心中叫苦,只好又拿过茅台酒把自己的酒杯倒满。 老长抬头打量喻四海,问:“小喻今年多大了?” 喻四海如实回答:“长,我今年四十四岁。” 老长说:“我今年八十九了,你还不到我一半哦。我回敬你一杯,我小杯,你大杯。”说罢,跐溜一声把手中小水晶杯里的酒喝完了。 老长话,喻四海不敢找理由拒绝,端起酒杯,定了定神,仰起脖子咕咚咕咚一口气灌下去。 老长连连点头:“不错,不错!有行伍之风。四十多岁正是干事业的时候,小喻好好干。我在你这个年龄时,刚刚授了中将军衔,当时那个高兴啊!” 喻四海说:“老长是开国元勋,我们哪敢、哪能相提并论。” 老长说:“晴川是苏区,是个好地方。当年的大树坪整编就在你们这里,历历在目啊,朱老总、彭老总都参加了。” 董裕华说:“老长,我家乡离大树坪只有十几里地哦。” 老长感慨地说:“我喝过你们晴川的水,谢谢你们谢谢晴川的老百姓。服务员,给我加满酒,给大家都倒满酒,我敬大家一杯。” 服务员在犹疑不决中逐个给喻四海、赵闯、董裕华、沈青山、林晓华加满酒。老长端起酒杯,又是跐溜一声,先干为敬。喻四海几人面面相觑,只能硬着头皮喝下去。 刚刚在椅子上坐下,喻四海觉得胸口热,热气直窜大脑,脑袋里浆糊一片,晕晕乎乎。喻四海本来酒量还拿得出手,偏偏怕喝茅台酒,喝五粮液一斤没问题,可喝茅台酒,六、七两就得趴下。 赵闯的父亲是老长的老部下,此次自然要抓住机会表达敬意。他让服务员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酒,站起来:“老长,您对我父亲恩同再造,我也得到您的一次次提携和关照,我再敬老长一杯!” 老长向赵闯招了招手,示意他坐下来,然后扭过头对喻四海说:“小闯要干好这个军分区司令,没有市委的支持寸步难行。这样吧,小闯先敬你一杯。” 喻四海虽说有点晕乎,但毕竟没有完全醉。这么大的领导,威仪赫赫,哪里能让赵闯在老长面前单独敬自己的酒。他让服务员给自己加满酒,站直身子:“军分区和赵司令对晴川的各项建设帮助很大,军地关系很融洽。我和赵司令一起敬老长,请老长多多支持我们晴川!” 赵闯站在老长身边,端起酒杯,将杯中四两多茅台酒一饮而尽。喻四海觉得肚子里的酒下不去,直往上冲,却丝毫不敢拖拉,咬咬牙,张大嘴巴,直接把这杯酒倒下去。 送走老长,喻四海整个人松弛下来,感到肚子里翻江倒海,特别难受。进了卫生间,蹲在马桶边尽情地吐,奇怪的是,只吐出几小口,再也吐不出了。回到房间,他倒头便睡,朦朦胧胧睡了个把小时,觉得喉咙里一圈东西直流而下,赶忙吐到纸篓里,竟是一滩鲜血。他顿时清醒许多,拿起手机拨打急救电话。 听说只是胃粘膜出血,袁晋鹏松了一口气。喻四海的脸色似乎好了一些,睁开眼睛。 见袁晋鹏进来,喻四海说:“小袁,你让大家回去,你和小王留下就可以了。” 袁晋鹏应一声“好”正要反身出门,喻四海又说:“让大家回去不要瞎传这个事了。一定注意影响!” 袁晋鹏说:“喻书记放心,我会交代清楚。” 大家在医院也待了不少时间,见袁晋鹏出来请他们回去,便顺水推舟离开了,都答应一定管好自己的嘴巴。 输液直到凌晨两点多钟才结束,喻四海想回宿舍,医院院长死活不同意,说一定要留下观察,一旦有事负不起责任。喻四海只好作罢,让袁晋鹏在旁边搭个钢丝床睡下,王克白天要开车,回家休息。 早上,喻四海稍微吃了一点稀饭、牛奶,接着输液。过一会儿,66续续有人前来探视。第一个进门的是市妇联主席戚玉琳,捧着鲜花,带着果篮。接着是团********欧阳凯几个人,提了一大包滋补品上门。第三伙上门的是市计委裘海浪一行,不仅送了滋补礼品,还在礼品中夹一个红包,不等你反应过来,一溜烟走得无影无踪。接着左来几个,右来几个,一直没有消停。 喻四海似乎不高兴,沉着脸。袁晋鹏解释说:“昨天晚上交代这些人保密,没想到还是传出去了。” 喻四海说:“影响太恶劣了,多光彩的事啊?!小袁、小王,你们出去给我把门守好,谁也不能进来!” 这个门不好守,土管局、林业局、教育局……,很多局领导6续来了。面对这些主要领导,袁晋鹏、王克一边笑脸相迎,一边把这些人挡在门外。这些人多数倒也知趣,并非一定要见喻四海,把礼品袋留下就回去了。 中午,喻四海输液结束,袁晋鹏和王克清点了一下,上午总共三十三拨人来看望,留下礼品三十三份,红包二十六个钞票三万2仟元。 喻四海气得脸铁青:“还不知道下午、明天来几拨人,我这个茅台酒英雄要出大名了,还不知道上上下下怎么编排这个故事呢。我回家去休息两天,也好躲一躲这些人。” 袁晋鹏说:“喻书记,您还要打吊针,怎么能走?” 喻四海说:“没事,我爱人在省二附院当医生,不就是打两天点滴、吃稀饭嘛,小事。小袁,你把这些礼品处理一下,红包登记好,钱都捐给希望工程,收据交到市纪委去。 第41章 一波三折,圈子决定你的出路 冬天的阳光总是那么乏力。 下午四点多钟太阳西斜,寒气便肆虐地散漫开来。刘贞吉伫立窗前,思维有点呆滞。他刚刚听说,朱新风有意把他推荐出去。这让他浮想联翩,去哪里?该走还是该留?这是一个问题。 桌上的电话急促地响起来,朱新风让他过去。 “贞吉,今年换届,九月份之前,县、市、省三级班子全部要搭建起来,大致是县、市、省级分别在三、六、九月之前结束。”朱新风直截了当地说。 刘贞吉默然,茫然地看着朱新风。 朱新风补充道:“人事调整比例这么高,我哪能置身事外。和你说实话吧,我希望先把你安排好。” “外面不是说您提任省委副书记吗?”刘贞吉小声问。 朱新风微微一笑,说:“天下哪里有百分之百把握的事情,即使担任副书记,也未必在本省啊。这次,宜河市委有意调整邓城市的两位主要领导。最近几届,邓城********一直由宜河市委常委兼任,我觉得这个平台不错。全国百强县,财政收入列全省第一。省里几个领导在邓城做过书记。” 刘贞吉说:“部长的意思是,我去邓城,兼任宜河市委常委?” 朱新风点点头:“这只是我的考虑,你乐意,我就推荐。” 刘贞吉沉默了几十秒钟,鼓起勇气说:“谢谢部长栽培!我当然乐意,能留在组工口就更好了。” 朱新风习惯性地用手托了托下巴:“做组织工作,你驾轻就熟,很轻松。但没有在县区独当一面的工作经历,终究是一个缺憾。年轻人不要留恋机关工作的舒适,要主动到一线去。现在县乡的工作不好做,正是用人之际。你在县里干过几年,多少有些基础。 当然,你坚持要到哪个地市去做组织部长,我也支持。不过,你要做好两手打算,我们省委组织部同时下派两个人去地市担任组织部长没有先例,以前每届最多一个。我会争取一下,实在不行,只能再等几年了。” 刘贞吉听懂了,只有下派两人以上他才有机会! 朱新风停顿了一下,又说:“贞吉,我有我的难处。再说,我觉得以宜河市委常委身份兼任一方诸侯未必比组织部长机会少。邓城地方大人口多情况复杂,但机会也更多,那个阮呈祥前年受命于危难之间,去年就提拔了,今年还要进一步提拔重用。你再好好考虑一下,后天下午之前答复我。” 刘贞吉站起身:“谢谢部长!” 朱新风站起来,上前一步,在刘贞吉肩头拍了一下:“回去好好想一下,人生总有几步很关键。” 走出朱新风的办公室,刘贞吉大脑一片空白,感到茫然无助。面对抉择,他有点恍惚。今年是换届年,是人事调整的大年,但他此前没有任何思想准备。朱新风担任省委组织部长不足一届,自己提任部务委员不足一年。他预想的展轨迹是,三、五年后转任省委组织部副部长。事到眼前,他突然现,自己没有什么关系很铁的朋友。譬如,当下踌躇不定,竟不知说与何人。邱梅鹤?喻四海?也只能是他们了,邱梅鹤是自己的老师,几次全力相帮。和喻四海认识不久,却有相见恨晚之感,引为知己。 邱梅鹤没有给他什么建议,但为他提供了一些内部消息,此次换届,孔令春原地不动,朱新风就地接任省委副书记的可能性很大。真这样,刘贞吉更加迷惘,继续在省委组织部,慢慢熬一个副部长有如探囊取物。 拨打喻四海的手机已是晚上九点多钟,刘贞吉以为喻四海清静下来了,可以好好聊一下,没想到电话那头人声嘈杂,喻四海说,现在有事,待会回电话过来。 约摸过了一个多小时,喻四海回电话过来,似乎喘着粗气。 喻四海说:“贞吉啊,今天这边有点事,刚回来。” “什么事大半夜的要你这个市委副书记亲自出马?”刘贞吉问。 喻四海叹道:“唉!我算什么,书记、市长亲自坐镇,昌明机械厂几千工人把我们市委市政府大院包围了,从上午十点多钟一直围到晚上十点多钟,刚刚撤。” “哦……,现在解决了?”刘贞吉一惊。 喻四海无奈地说:“哪里解决了,最多算是暂时缓和了,国企改制,问题多得很,哪有本事一揽子解决,鬼知道他们哪天又来封门。唉,不说了。贞吉老弟,是不是有什么喜事?” 刘贞吉不想绕弯子:“你对邓城了解吗?” 喻四海说:“好地方!全国百强县,********历来兼任宜河市市委常委。是不是你要去了?” 刘贞吉不由自主放低声调:“不瞒老兄,朱部长有意推荐我去,我拿不准,让老兄拿个主意。” 喻四海沉默了一下:“我知道你的想法,如果朱部长不外调,你想慢慢熬个副部长,如果外调,先到县市任个实职。其实,朱部长去不去外省,你都听他安排,何况邓城在全省是一个举足轻重的地方。” 刘贞吉不解地问:“怎么说?” 喻四海说:“朱部长如果调到外省去,你自然肯去邓城任职。如果朱部长本省提拔,岂不更好?听他的安排才是关键。再说,邓城这个位子怎么就不如你们那组织部副部长了,怎么说也是独当一面,你的年龄优势又在这里。” 刘贞吉笑道:“谢谢老兄开导,我茅塞顿开啊。” 喻四海说:“贞吉客气了,有件事你给我稍微盯一下,听说黄湘外调担任********。现在黄山雨、林晓华活动得很频繁,怕还不止他们。” “一直这样说,可能快了。老兄放心,有什么消息,我给你盯着。就是我走了,也有人替你盯着,我来安排好。当然,大领导那里靠你自己了。”刘贞吉说。 放下电话,刘贞吉静静地坐在客厅里,想了好大一会儿。他不得不承认,喻四海的思路比他清晰,关键要听朱新风的安排!再说朱新风提拔做省委副书记,自己独当一面岂不更好?他终于现自己潜意识里不想去基层任职。目前基层情况复杂,农村不景气,农业税费征收艰难,国有企业改制闹得到处不安宁,地方官头上还悬着计划生育、综合治理一把把利剑。在机关久了,难免消磨意志,习惯了迎来送往、养尊处优。自己才四十岁啊,正是旁人眼中风华正茂的年龄。你曾经多么希望有一个独当一面的机会,让自己足以放开拳脚大干一场,现在却患得患失,踌躇不前。你曾经仕途坎坷,倘若不是朱新风欣赏,恐怕还是一个偏远山区的县委常委。想到这些,他的脸开始烫,觉得自己应该当场响应朱新风的安排,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前思后想,扭扭捏捏。 几天后,刘贞吉现,他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邓城虽然只是一个县级市,却不是你想去就能去的。朱新风向孔令春推荐刘贞吉时,孔令春说,宜河市委推荐了人选,省委、省政府其他领导同志也推荐了人选,省委综合考虑吧。 没想到自己做好思想准备,这边却不够顺畅,刘贞吉沮丧地说:“朱部长,实在不行的话就算了,谢谢领导!” “再看看,还有机会,孔书记似乎并没有哪个中意的人。其他部门其他领导可以推荐,我们省委组织部我朱新风也可以推荐嘛。你别急,这事我还会找孔书记谈。”朱新风似乎胸有成竹。 刘贞吉夜不能寐。看来,高估自己了,组织部部务委员只是机关里一个没有多少实权的职务,如何抵得有职有权的地方诸侯?他想,能去就去,去不了,就在组织部慢慢熬,情况未必糟糕到哪里去。 喻四海分析说:“只要朱部长留在本省担任副书记,你刘贞吉去邓城的事肯定能成。传言省长提拔到外省去做书记,上面派一人接任省长。如果这样,孔书记无论如何也会团结朱部长,你这事就是小事一桩。” 刘贞吉心乱如麻:“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本来没有这心思,现在被吊起胃口了,多少觉得不爽。唉,不管了,也就和你老兄扯一扯。” 事实证明,喻四海的判断异常准确。 春节临近,大街上、单位里,到处弥漫着过年的气息。刘贞吉和其他同事一样,忙着将手头工作收尾,准备放假过年。这天下午,刘贞吉又被叫到了朱新风办公室。 见刘贞吉进来,朱新风起身,走到会客区的茶几边,说:“我们这边坐。” 这是以前不曾有过的——甚至在茶几上给他倒好一杯热茶,刘贞吉心里有点忐忑。 朱新风语气诚恳地说:“说实话,我真想继续把你留在身边工作。但有好机会尤其独当一面的机会,你千万不能错过。孔书记那边基本说好了,当然,你要找时间去拜见他。” 拜见,怎么见?办公室还是家里?刘贞吉嗫嚅道:“哦……,我尽快去。” 朱新风说:“过完年正式上班以后去吧,你告诉孔书记的秘书马处长,我和孔书记打了招呼,请他安排一个时间。” 刘贞吉有点迟疑:“部长,我是不是要带些什么东西呢,毕竟还是正月。” 朱新风微微一笑:“在办公室不要搞得太庸俗。孔书记不大可能在办公室收你的礼物。” 刘贞吉听得有些糊涂,却不好再问,起身告辞,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如果春节后调到邓城工作,那手头还有不少事情要交接,得提前准备。后天就要带着老婆、孩子回晴川父母家中过年了。 第42章 故友相逢,千秋大业一壶茶 春节没有什么新意,依然按部就班,一大家子吃完年夜饭,接着看春节联欢晚会。 刘贞吉心里有事,没怎么看进去,直到直播******、高秀敏、范伟表演的小品《卖车》,才开心地笑一阵子。 大年初一,灰蒙蒙的天空飘着细雨,甚至有一阵子下雪籽,但最后没有飘雪,让人觉得不痛不痒。刘贞吉带着老婆、孩子在岳父家中拜年,快到十一点钟时接到父亲的电话,说有客人上门找他拜年,便独自回来。进门一看,是袁晋鹏、揭克西、冯仕达三个人。 寒暄完毕,袁晋鹏问:“老师,外面传喻书记又要挪位子,是吗?” “这个不好说,下了文件上任才算数。”刘贞吉口风极紧。 揭克西建议:“刘处长难得回晴川,不如到我茶馆去喝杯茶,大家聊聊天。” 父母家中客人进进出出,的确不方便说话,刘贞吉点头:“那就到揭总的茶馆喝一杯茶。” 到了“听雨轩”,刘贞吉见大门敞开,两个小姑娘正忙着抹桌子,烧开水,便说:“揭总,真不好意思,弄得你们今天还加班招呼我。” 揭克西说:“大年初一,能请到您,蓬荜生辉,我一年都要行好运哦!这两个女孩子是自家亲戚,巴不得见一见省委领导呢。” 刘贞吉脱口应道:“我算什么省委领导,还不知道下一步到哪个小城呢?” 袁晋鹏敏感地问:“是不是老师要提拔了?” 刘贞吉没有答话,随揭克西上二楼,走进最东面的大房间。 红茶暖胃,如此数九寒冬,金骏眉是极好的选择。看着浅红澄清的汤水,刘贞吉觉得自己有了喝茶的**。 喝了几盅茶,揭克西说:“刘处长,今年换届,晴川的动作大吗?都说黄湘市长要提拔出去做书记。”揭克西的消息向来很准确,但总觉得不如省委组织部官员的消息权威。 刘贞吉说:“县级班子换届马上开始,市一级还要过几个月才能定下来。目前外面传言书记不动窝,黄市长异地提拔做书记。”刘贞吉刻意把“传言”说得重一点,做几年组工干部,似乎达到了武侠小说中高手“任意防守”的境界。 冯仕达忍不住问:“谁来做市长?” 刘贞吉摇摇头,说:“说不准。现在传言满天飞,有说喻四海、林晓华的,也有说团省委一把手黄山雨的。情况复杂,估计没有那么快定下来。” 揭克西身体前倾,向刘贞吉靠近一点,小声说:“不瞒刘处长,我这边有几个工程恐怕要拖到下一任市长手上。如果可能,我觉得提前接触一下比较好。” 刘贞吉问:“你和喻四海的关系怎么样?” “整体还好,至少基础不错。来往不是特别多,他接手的可能性更大吗?”揭克西问。 刘贞吉说:“没什么依据,纯粹是感觉。 黄山雨也有可能,他迟早要做一方诸侯,你和他也认识?” 揭克西说:“还不认识,不过,这不要紧,无非转两三个圈。不是说和美国总统也就隔五层关系嘛。” 刘贞吉心中一动,哈哈一笑:“哈哈,这么说,揭总找孔书记也是小菜一碟?” 揭克西也哈哈一笑:“让刘处长见笑了。话说回来,我还真有办法通到孔书记那里,哪天刘处长要找孔书记,我揭克西义不容辞当你的马前卒。” 刘贞吉脱口道:“哦?揭总果然手眼通天。”他完全相信揭克西的通天本事,很多大款和大领导的关系非同一般,出入自如,哪像自己,人家对你总是一张正儿八经的脸。他犹豫要不要把自己的事情告诉揭克西。 “揭总怎么和孔书记相熟?”刘贞吉问,他不敢想象其中又有什么传奇故事。 揭克西端起茶盅摇晃一下:“嗳,孔书记的小女儿叫孔雁,在国家开银行工作。孔雁喜欢收藏古书画,在北京琉璃瓦大街开了一家名叫云雁轩的古玩店,主营古旧字画。” 见揭克西的话戛然而止,袁晋鹏不解地问:“什么意思?通过孔雁接触孔书记?” 冯仕达摇头:“当然不可能。要看找孔书记什么事?” 揭克西补充道:“看具体目的是什么?总不是仅仅为了认识孔书记吧。” 刘贞吉的大脑飞旋转,他约略听懂了揭克西的意思,但他不敢确认自己的猜测一定正确。他抬起头,眼睛直视揭克西,说:“揭总到云雁轩办过事?” 揭克西诡秘地笑了笑:“不敢瞒刘处长,我和仕达到过几次云雁轩,总体比较顺利。” 刘贞吉再一次陷入犹豫不决的状态,他的事情无论如何也绕不过孔令春。朱新风让他去拜见孔令春,说在办公室不会收他的东西,似乎话中有话。他感到最棘手的是,不知如何拜见这位咫尺天涯的长。带礼物太庸俗,还可能挨批评。新春期间,空手上门,又显得不够尊重领导。他感觉这不是一件小事,事关“临门一脚”,千万不能大意。揭克西的话对他触动很大,虽然和揭克西打交道时间不长,但种种迹象表明,这个外表儒雅的商人可能是一个手眼通天的人物。他只是没有把握,以他和揭克西的交往是否足以把如此重要的事情告诉对方,尽管揭克西好像是一个思维缜密且行事谨慎的人。 袁晋鹏见刘贞吉陷入沉思,拿起小茶壶,给他的茶盅添些茶水:“老师,揭总、冯总北京那边很熟,朋友也多,哪天有时间一起去一趟。” 刘贞吉决定单独和揭克西聊一聊。袁晋鹏是自己的学生,冯仕达也算是熟人了,但他觉得他们在场实在不方便谈这些事情。他用手拍了拍袁晋鹏的肩头:“晋鹏,你陪冯总到隔壁聊一下,我有几句话和揭总说。” 袁晋鹏完全能理解刘贞吉的用意,让你回避,有时候不是不相信你,而是一种时间或空间上的需要,或者只是人家营造谈话氛围的需要。 见袁晋鹏、冯仕达出了门,刘贞吉说:“揭总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贞吉有一个事情要请揭总帮忙拿个主意。” 揭克西微微一笑,说:“刘处长客气了,有什么事情尽管说,只要克西能做到。” 刘贞吉说:“过完年,县级班子就要换届了,朱部长有意推荐我任邓城********,兼任宜河市委常委。要我去见一见孔书记,我真不知道怎么个见法。” 揭克西听罢猛地抬起头,问:“朱部长和孔书记说好了?” 刘贞吉点了点头:“朱部长让我上班后去办公室拜见孔书记。” 揭克西松弛下来,把身子靠到椅背上:“哦,这事好办,水到渠成,交给我来处理吧。” “你来处理?怎么处理?有什么门道?”刘贞吉如坠五里云雾。 揭克西笑道:“呵呵,对孔书记来说,你的事情只是一个顺水人情,当然这个顺水推舟的事情他做不做太关键了。你现在和他缺少一个例行的拜见。大过年的,你两手空空去见他,的确不太好。而在办公室,他不可能收你什么东西——即使在家里,他堂堂封疆大吏也不可能收你的礼物钱款。事实上,这个时候什么样的礼物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让他觉得你是他的人。而孔雁能做到这一点,她随便在孔书记面前说一句,你在孔书记心中的位置就完全不一样了。这两天我去北京和孔雁见一面,上班后你再去办公室见孔书记。” 刘贞吉大致听懂了揭克西的意思,这个时候,他觉得装糊涂不太妥当,便说:“怎好让揭总破费?我们一起去一趟北京吧。” 揭克西说:“什么破费,没有的事。刘处长把我们当自己人就好。要么这两天我们忙完走亲访友的事,初四出。”xh:.218.2o4.13 第43章 相聚京华,红尘滚滚前路漫漫 飞机在北京上空盘旋降落时,袁晋鹏、刘贞吉才现,偌大的北京城一片银装素裹。 显然,这里最近下了一场大雪。走出机舱,揭克西带着大家到停车场,直接上了一辆黑色的奔驰轿车。雪后的北京,比平时少一些大城市的喧嚣,路上的行人也不多。毕竟还是正月初四,人们大多窝在家里。奔驰轿车直抵王府井大酒店,四个人分别进房间放行李,稍事休息,约定四点半钟在大堂见面,出去吃晚饭。 袁晋鹏提前来到酒店大堂,看见两个人走在前面,其中一个身影格外熟悉。赵昂?是的,是赵昂的身影!他紧走两步,叫一声:“赵昂!” 赵昂回过头,一声惊叫:“哈!晋鹏啊?!” 另外那个人也回过头来,竟是大学同学谌涉川。 毕业十年了,袁晋鹏还是第一次和谌涉川见面。两人嘘嘘不已,感叹时光飞逝。袁晋鹏记得谌涉川大学毕业后分配到一所农村中学教书,后来凭着书法特长去一所书法培训机构任教,后来如何便不清楚了。 刘贞吉、揭克西、冯仕达6续来到酒店大堂。刘贞吉和赵昂、谌涉川本是师生关系,自然不必介绍。袁晋鹏向揭克西、冯仕达介绍了赵昂、谌涉川。 赵昂说:“难得正月在北京遇到这么多朋友,让我尽地主之谊,请大家一起喝两杯酒嗨一下。” 袁晋鹏问:“什么地主之谊?公司搬北京了?” “没有搬,不过去年在北京开了一家分公司。你说我大过年的拉着涉川在北京干吗,就是新房子第一年非得在这里过年嘛。”赵昂微微一笑。 袁晋鹏说:“恭喜!赵总生意越做越大了。你和揭总谈得来,他在北京也有一家公司。” 两辆奔驰轿车鱼贯而出,赵昂的奔驰车在前头引路,揭克西亲自驾车紧随其后。袁晋鹏坐赵昂的车,和谌涉川有一搭没一搭聊天。还没有说上几句话,见赵昂已把轿车停在一幢气势不凡的建筑物前。走下车抬头一看,大楼顶部悬着几个金灿灿的大字:京安会所。 这是北京甚至全国最顶级的私人会所之一,全封闭会员制,门槛之高,令人咂舌。袁晋鹏有一种恍若梦中的感觉,他听闻过这个奢华的国际私人会所,但不曾有走进去的奢望。看来,赵昂是这里的会员。果然,赵昂领着大家走进去的时候,高大帅气的门童热情地和赵昂打招呼:赵总好!接着又听到一声:揭先生好!显然,揭克西也是这里的常客。会所大堂的屏风金碧辉煌而古色古香,袁晋鹏忍不住停下脚步多看几眼,见大家一副见惯不惊的样子,紧走几步,跟上大家的步伐。 想想也是,赵昂、揭克西是会员,冯仕达是揭克西的影子,刘贞吉经常陪朱新风出入京城,也就是他第一次来京安会所了。 到了一个名为“双喜”的包厢,赵昂说:“时间还早,喝杯茶暖和暖和。刘老师、揭总,你们看喝什么茶?” 刘贞吉说:“我喝普洱吧。”大家也纷纷说,就普洱吧。 袁晋鹏现在对谌涉川的情况一无所知。赵昂说:“亏你还是同班同学,现在谌涉川在中央美术学院读博士啊。” 谌涉川笑了笑:“毕业后大家各奔东西,何止晋鹏不知道我的去向。其实,我也不知道这些年其他同学在忙什么。” 女人改变命运!如果不是那场刻骨铭心、最终以失败告终的恋爱,如果不是女方家长世故的冷眼,或许谌涉川还窝在三尺讲台,怎么可能历尽艰辛,实现从农村教师到中央美术学院博士的传奇跨越。 揭克西听说谌涉川是书画鉴定博士,便让冯仕达下楼到车上拿一幅书法卷轴进来,请谌涉川一辩真伪。这是一幅装裱精致、古色古香的书法条幅,文字内容是:倚天照海花无数,流水高山心自知。谌涉川拿出随身带的放大镜,对着条幅上上下下,仔细察看。 约摸过了五、六分钟,谌涉川习惯性地甩一下前额的留海:“这应该是一副高仿的名人墨迹。” 袁晋鹏一惊:“涉川,这幅字画是赝品?” 谌涉川点点头:“我觉得可以做这个判断。曾国藩手书真迹我看过照片,和这幅有细小的差别。曾国藩率领湘军攻破太平天国天京之后,威震朝野,功高盖主。王闿运及湘军将领纷纷暗示曾国藩乘机问鼎中原,夺取天下。曾国藩再三思考后,手书一联表明心志,彻底放弃黄袍加身的打算。上联倚天照海花无数取自苏东坡的诗《和蔡景繁海州石室》,下联流水高山心自知取自王安石的诗《伯牙》。这幅字画和真迹非常相似,但还是有些问题。一是曾国藩的书法于端正秀气之中暗藏杀伐气息,临摹者最多能达到形似而神不似的状态。二是落款、印章有问题。我估计这是民国初年书法家仿写的作品,但功力不凡。” 揭克西赞道:“博士就是博士!” 接着又问:“谌博士觉得这幅字画的真迹值多少钱?” 谌涉川说:“如果是真迹,目前市场价格在八万元以上,这还是比较保守的价格。赝品就不好说,弹性很大。这幅字画虽然不是曾国藩的手迹,但作者书**力很深,加之时间久远,几可乱真。 ” 袁晋鹏小声对问揭克西:“揭总,赝品,怎么办?” 揭克西胸有成竹地说:“这不重要,明天你就知道了。” 赵昂自从在北京设立分公司,大半时间泡在北京,既销售自家公司的板式家具、实木家具,也炒红木、黄花梨木、紫檀木家具、摆件,生意越做越大,人脉也越来越广,为人却变低调了。北京就是这样,博大浑厚,藏龙卧虎。无论你多么锋芒毕露,到了这里,便会渐渐夹起尾巴,除非你是位高权重的官宦人家。 开始上菜了,赵昂把大家请上桌:“有幸在北京请刘老师、揭总、冯总吃饭,倍感荣幸,第一杯酒我干了,大家随意饮一口。新春之际,祝刘老师和晋鹏飞黄腾达,大展宏图!祝揭总、冯总财运昌隆!祝谌涉川博士学业有成,名满天下!”说罢,将手中一小杯五粮液白酒一饮而尽。 刘贞吉笑道:“赵总这么好的祝愿,我们当然不能随意饮一口,干了!” 大家说,干了,干了,都把第一杯酒喝了。 赵昂对揭克西、冯仕达久闻其名,今天终于得以见面。那年争夺松山萤石矿采矿经营权,赵昂就是输给揭克西、冯仕达。不过,赵昂并不记恨揭克西,反倒有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人生就是如此,你总会遇到比你强大的对手。天下没有无缘无故的强大,只有无缘无故的弱小。 赵昂端起酒杯和揭克西碰杯:“和揭总初次见面,请以后多多指点。”说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揭克西爽快地将杯中酒喝得底朝天:“赵总少年得志,多关照克西才是。” 赵昂笑道:“揭总太谦虚了。秋水书记现在还好吧?” 揭克西说:“周书记风华正茂,做这个市政府秘书长忙啊。” 刘贞吉压低声音说:“这次市级班子换届,周秘书长很有希望,至少级别可以提。” “哦,听说市委的推荐,他排在第三位。会留在晴川做副市长吗?”揭克西问。 刘贞吉笑道:“揭总,你真行,连排名都搞得那么清楚。我也是道听途说,小范围聊聊,最后怎么样不知道。” 谌涉川走下座位,端着杯子站到刘贞吉身边:“我敬刘老师一杯酒,可能刘老师对我没什么印象。” 刘贞吉站起身,和谌涉川敲一下杯子:“这什么话,学校书法比赛的一等奖基本被你包了。谁不认识你这个书法家?哪天写一幅字给我,说实话,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的字还真没有,挂在墙上,我也脸上有光。” 谌涉川说:“哪天有拿得出手的东西,我裱好寄给刘老师。” 通常来说,喝酒人少了喝不出气氛。但今天场上要么是师生、同学关系,要么是挚友关系,便放开来尽兴喝,好在大家酒量不错,喝了三瓶五粮液,折腾了两个多小时,似乎没有谁特别醉。喝完酒,赵昂又邀大家去kTV或桑拿房,刘贞吉心里有事,无论如何也不愿去,赵昂只好作罢。 回到饭店,刘贞吉把揭克西、冯仕达、袁晋鹏一起邀到自己房间里。对于明天的事情,他心里没底。 刘贞吉问:“揭总,明天怎么安排?” 揭克西笑道:“这个事情其实简单,我和仕达能办好。您和袁科、赵总找个景点玩一上午就可以了。” 刘贞吉不解地问:“你们具体怎么弄?不要乱来哦。” 揭克西有点犹豫,压低声音说:“其实,刘处长不知道细节更好。我明天上午去琉璃瓦大街和孔雁见一面,把曾国藩那幅字画委托给云雁轩出让。稍晚一点,仕达过去把它买回来。所以,字画赝品不赝品没什么关系。说透一点,就是给孔雁捧个场做点业务,让她赚点钱,毕竟我们是老朋友。当然,最后我肯定要请她到孔书记面前帮你说句话。有她出面,孔书记就会认为你不仅仅是朱新风的人,也是他的人,这一点很重要。” 刘贞吉恍然大悟,脑子飞旋转。揭克西真是人才啊!把事情做得滴水不漏,还让人感觉人情味十足。高明,太高明了!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有点不对劲,便问:“孔书记知道他女儿的云雁轩吗?” 揭克西摇摇头说:“开店的事估计知道,但十有**不清楚个中三昧,只以为女儿有一些社会关系很正常。一个领导干部被家属、子女、亲戚甚至身边工作人员蒙蔽的情况时有生。袁世凯算是一代枭雄吧,精明至此,还被他儿子袁克定一张虚假的《顺天时报》搞得晕头转向呢。难啊!我们不管这些,只要结果。” 揭克西、冯仕达告辞时,刘贞吉示意袁晋鹏留下来。 刘贞吉说:“晋鹏,这个事情我有点忐忑。揭克西的人情有点大。” 袁晋鹏说:“老师,揭克西这人大气、大方、能量大,思维缜密嘴巴紧,而且很讲义气,值得交往。人情说大也不大,哪天您做一方诸侯,在原则范围内稍微关照一下不就行了。” 刘贞吉叹息一声:“唉!都说四十不惑,可我是越来越困惑啊。有个段子说,村干部靠打打杀杀,乡干部靠吃吃喝喝,县领导靠广纳多送,市领导靠敢买敢卖,省领导靠天生好命。其实,何止这么简单,在组织部这些年我算看懂了一点,到了处、厅级领导干部,最关键你是谁的人。当然,一分钱不花要玩转也不现实。有时候,花少了还不行,花得没技术含量也不行。总之,这碗饭不好吃啊!” 在袁晋鹏的印象中,刘贞吉一直是睿智的强者,什么难题到了他的手中,总能四两拨千斤轻易化解。他的这一声叹息让袁晋鹏徒生惆怅。 好大一会儿,袁晋鹏才缓缓说道:“老师,我经常做一个梦,梦见自己是一匹胡马,跑着跑着就迷路了。” “胡马?什么胡马?”刘贞吉没有听懂袁晋鹏的意思。 袁晋鹏说:“唐朝诗人韦应物写过一词《调笑令·胡马》:胡马,胡马,远放燕支山下。跑沙跑雪独嘶,东望西望路迷。迷路,迷路,边草无穷日暮。” 刘贞吉说:“哦,有点印象。你毕业留言薄上好像有谁留这个胡马。迷路的胡马!” “老师,很多时候我觉得自己就是一匹迷路的胡马,不知道该如何走,走得对不对。说实话,行走在官场,谁都想走远一点,站高一点。可每走一步,似乎都那么难。自己的思维方式、处事方式不断地被生存的现实所质疑,不得不作出妥协、退让、改变,一次次挑战自己的价值观底线甚至道德底线。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想,也许我更适合做一个老师。”袁晋鹏感概万千。 刘贞吉点了点头:“你这样的困惑和煎熬我何尝比你少。只是你想过没有,你真的有回头路走吗?理论上说,我们不必活给别人看,走自己的路。其实,在这个社会氛围中,怎么可能不顾及旁人的眼光和评价。记得苏东坡有两句词: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一个人生活在这个社会里,就难免要接受这个社会的评判,很难置身事外。我读林语堂的《苏东坡传》觉得苏东坡的旷达不是凡夫俗子可以比的,问题是他也不否认自己有时要为名利奔忙。我们回去教书没有问题,但多数人一定认为这是一个失败者的龟缩,而不是一个胜利者的退隐。何况,你的亲人、朋友、同学怎么看?总而言之,我们其实没有回头路可走。再难,也得走下去,即使这条路布满荆棘和陷阱。很多时候,我在想,我们这么多思想上的困惑、煎熬,是不是太书生气了,是不是没有与时俱进啊,是不是思想不够解放啊。一个人迟早要适应你的生存环境,否则,就会被这个环境吞噬。” 袁晋鹏最近正在读《现代化的陷阱》,刘贞吉的话让他想起经济学里面的“劣币驱逐良币”。他想,要与时俱进,也要做不被劣币驱逐的良币啊! 第44章 歧路问道,人生关键几步(上) 清明节期间,袁晋鹏带着老婆、孩子回过一趟父母家中。 可今天,周自远直接把车开到他门口,邀他再跑一趟平安。两人的关系摆在这里,他不好意思找借口推辞。何况,喻四海周末回了隆兴家中。对于周自远来说,人生之路到了最为关键的十字路口。要么继续留在泰康人寿,要么回到平安,他思前想后拿不定主意。杨朱歧路洒泪,阮籍穷途痛哭,他不想做杨朱、阮籍。袁晋鹏建议说,可以听听柳申的意见。 轿车驶出城区上了柏油马路,周自远娴熟地从三档跳到四档,脚下加大油门,又把四档换到五档,小车飞一般地疾驰。 袁晋鹏说:“车开得越来越溜了。” “说实话,到泰康来最大的收获一是存了几万块钱,二是学会了开车。”周自远说。 袁晋鹏笑道:“不止吧?三是泡了几个小姑娘。” 周自远愤然呵斥:“污蔑!你袁晋鹏说这话不地道,还不了解我吗?” 袁晋鹏说:“不必气愤填膺,英雄难过美人关嘛。你就过得了?说正事,我看这泰康不错,有钱用,有车用,上班一大堆美女陪着,你怎么又想开溜了?” “泰康是保险行业,待遇不错,前景也好,可企业就是企业。晋鹏,你比我清楚,企业即使中央企业也没什么地位。所以,我拿不定主意。如果去年我辞职了,那没得选择,铁下心在泰康干。现在,档案、劳资关系还在县委组织部。陈文胜又让人家带话,希望我回去。你说,如果是你,不得好好考虑啊?”周自远说。 袁晋鹏笑道:“呵呵,难怪自远是这边惦记泰康的钞票,那边惦记文胜书记给的地位,富贵双修。让我说,看你什么抱负,独善其身在泰康就好,经济条件会好一点。想兼济天下,恐怕要争取更大的平台。不过,官场其实也很难,你慎重一点。柳申部长阅历深,看问题有独到之处,分析透彻,听听他的不会错。” 进了平安县城,袁晋鹏拨打丁向东的手机,要他安排中午饭。周自远放慢车,沿着新修的环城公路行驶,远远看到了柳申那幢飞檐高耸的仿古别墅。 走近了,才看到一条新修的约摸四米宽的水泥路笔直地伸向别墅。袁晋鹏说:“估计是文胜书记关照,顺手给多修了这几十米。” 听见小车马达声,柳申迎出门来,笑呵呵地站在大门外。袁晋鹏上前双手握住柳申的手:“柳部长还是这么年轻,精神很好哦!” 柳申笑道:“市长大秘,难得来了。你风华正茂,我行将就木,怎么年轻,你们安慰我罢了。” 周自远从小车后备箱取出几样土特产拎在手上,腾不出手来握手,便打声招呼:“柳部长好!” 柳申笑呵呵地说:“周书记,好久不见。请进请进,都是稀客,还带东西来,见外了。” 周自远调侃道:“是晋鹏从乡下搜刮的土特产,拿给您尝一尝**的味道。” 柳申说:“哈哈!到我这里就是友情的味道了。” 进了院子,袁晋鹏现里面很幽静,觉得奇怪,问柳申:“柳部长,茶馆不开了?” 柳申说:“本来就是闹着玩的。今年过完年,小姨子到上海带孙子去了。我们两个老家伙哪里有本事弄,只好闭门谢客。” 随柳申到了他的书房,袁晋鹏感叹道:“柳部长,你这才是名副其实的书房啊,四面墙满登登的书,把俗世阻隔在外面了。” 柳申拿出安吉白茶泡上:“买书容易,就怕书多了消化不了,人家要骂我老头子四脚书橱。” 周自远说:“柳部长见多识广,学富五车,我们佩服得五体投地。今天登门拜访,就是专程讨教。” 袁晋鹏不想开门见山谈事,随手拿起书桌上的一本书看一眼:“柳老又在读《老子》?都成专家了。” 柳申放下手中的茶杯:“这个《老子》我读了几十年也没读透。说来不怕你们笑话,我从十几岁就开始读《老子》,后来出了个帛书《老子》,十年前又出了个郭店竹简《老子》。 这么多《老子》还不把你搞糊涂啊?!不过,话说回来,我们算幸运了。有多少《老子》研究专家搞了一辈子《老子》研究,到死也没看到过郭店简本《老子》——最原始的版本,该多遗憾啊。” 袁晋鹏说:“也没什么啊,他死之前,郭店简本《老子》没出来,他自然认为帛书《老子》就是正宗《老子》,自得其乐嘛。” 柳申想了想,说:“你说的也是,自得其乐就好。谁知道哪天又有哪个更原始的版本呢。其实,就是那些道理,到底谁是老聃版谁是太史儋版或者谁是关尹子版没那么重要。” 周自远说:“道家鼓励抱朴守拙无为而治。释家强调脱轮回,度己度人。儒家主张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从历史看,儒家思想居主导地位。而儒家文化其实是官本文化。所以,中国不管怎么变,当官才是王道。西方说,一流人才搞科研,二流人才搞企业,三流人才公务员。这在中国行不通,公务员才是老大,什么纳税人,企业的地位低得很。” 袁晋鹏笑了笑,对柳申说:“柳部长,你看,周自远在泰康赚了钱,又想着还是当官威风,又想回来了。” 周自远申辩道:“柳部长,不是这么回事啊。在企业多几个钱,可压力太大了,社会地位也的确不如公务员。这次,陈文胜书记问我是不是愿意回来。弄得我左思右想,不知道该走哪条路啊。” 柳申点点头:“说说你当时去泰康的想法。” 周自远说:“以前,我判断,随着社会的展和进步,迟早是一个小政府大市场的社会。公务员的地位会逐步降低。当时正好泰康招聘办公室主任,就去了。泰康是保险企业,薪酬、福利待遇很不错,比做公务员强多了。这也是我现在犹豫的主要原因。如果回到平安县做公务员,又是每个月七、八百块钱的工资,很长一段时间会适应不过来,工资太低。” 柳申问:“文胜书记对你回来有什么承诺吗?” 周自远说:“他说得有些委婉。说希望我回来,下次调整,可以考虑我到哪里任乡镇长。” 袁晋鹏说:“柳部长,关键是社会下一步的走向。乡镇现在这么难,做乡镇长又如何?如果迟早要闯市场,还不如在企业多学一点。” 柳申一字一句地说:“中国几千年历史,只听说饿死老百姓,还没有听说饿死过哪位当官的。” 周自远问:“您的意思,官本文化仍将居主导地位?” 柳申点了点头:“我看过一篇文章,说中国几千年的儒家文化造就了千千万万骨子里散着奴性的老百姓。我觉得,在未来一段时间里,一官二吏的局面不会有很大的改观,乡镇干部最困难的时候应该过去了。这些年,估计以平稳运行为主,不大可能有九十年代那么大力度的改革。未来几年,公务员会成为令人羡慕的职业。当然,金融保险企业待遇很好,关键看你图哪一头。做公务员要赚那么多钱,会犯错误,风险很大。不过,从周书记你的个人素质看,最合适的岗位不是乡镇长、书记,而是两办主任。到了县委办、政府办主任位子上,你怎么也能爬到县级干部。” 袁晋鹏问:“柳部长的意思,加入关贸总协定和加市场化对社会结构影响不大?” “当然很大,对各行各业的冲击很大,物资、供销、商业等等很难熬,科教文卫这些事业单位好一点,公务员还是龙头。如果真出现《现代化的陷阱》预见的权力寻租问题,公务员群体会有一个辉煌的时间段,有地位有钱,人人羡慕。但好景不长,国家肯定要花大力气整顿治理。”柳申说。 袁晋鹏问周自远:“现在心中有底了吧?” 周自远说:“泰康薪酬虽然不错,但机制太残酷,真正的能上能下啊,公司领导变成中层干部,中层干部变成普通员工的事例不少。这个钱不好拿,我还是回来稳一点。” 柳申说:“对啊!行政单位还有能上不会下的优越性,你不犯错误,谁能把你拽下?方抱阳前几年弄得满城风雨,这次陈文胜提拔做书记,他也到我们平安做了县长。我们党讲究惩前毖后治病救人,机会还是多,各方面有保障。” 周自远说:“听柳部长这么一说,我拿定主意,尽快回陈书记的话,早点回来。” 柳申笑道:“哪里听我说,你心里早就明镜似的。再说,在行政单位干,我们的市长大秘还不得帮帮你啊。” 袁晋鹏说:“柳部长又取笑我了,我一个小小的科长,自顾不暇,哪里有能耐帮哦。” 柳申说:“副县级快得很!再过两年就是正县级了。你那个喻市长可是一个大能人啊,前途不可限量。” 袁晋鹏说:“我听天由命,反正埋头干活就是。喻市长的确能力很强,能写会说,做事雷厉风行……” “我不是说他的能力水平,关键他背景大,前途当然大。”柳申打断袁晋鹏的话。 袁晋鹏问:“你说他父亲?” 柳申说:“哪里?父亲早退下了,不退也就是一个厅级领导。喻市长没有带你去过北京?” 袁晋鹏摇了摇头。 柳申说:“以后你就知道了,他有一个亲戚是大领导,要不然这次没那么容易坐上市长这个宝座。” “哦,我真不知道这些。有一段时间到处传黄山雨做市长,没想到最后还是喻市长,黄山雨留在省委做副秘书长。”袁晋鹏说。 柳申笑了笑:“当官还是要有背景啊。你那老师刘贞吉也不错,人家宜河市推荐一个副市长任邓城********,结果********孔令春钦点刘贞吉,够厉害哦。” 袁晋鹏不动声色地说:“刘老师的能力水平比较突出,在省委组织部这么几年,接触领导的机会多,朱新风赏识他,孔令春对他的印象也好。” 柳申说:“邓城是全省的排头兵,地方大、人口多、经济总量大,也复杂,能做好那里的书记,前途就大了。不过,邓城的市长阮呈祥也不是等闲之辈。在袁家镇做一年多党委书记就提拔做常务副市长,常务副市长干一年多这次又破格提拔做市长。” 眼看快到中午十二点了,袁晋鹏、周自远起身告辞,说让同学丁向东安排了中午饭。柳申也不挽留,毕竟邱姨不在,他们两口子弄一桌饭菜几乎不可能。 第45章 歧路问道,人生关键几步(下) 离开柳申家,袁晋鹏掏出手机,拨打丁向东的电话。 丁向东说安排在平安大酒店吃饭,快点过去。袁晋鹏觉得奇怪,平安大酒店多是公务接待,饭菜的口味并不好。 远远看见丁向东站在酒店大门口,袁晋鹏觉得纳闷,丁向东怎么这么客气啊。丁向东去年年底提拔做副检察长,有点顺风顺水的感觉。 见到袁晋鹏、周自远,丁向东上前一步,主动过来握手。袁晋鹏骂道:“操!我们还要握手啊?!” 周自远笑道:“做了检察长,不会握手怎么混,你袁大秘反倒怪别人。” 丁向东也不搭理这些讪笑,压低嗓门对袁晋鹏说:“陈书记过来陪你吃饭,你先上去,我等一等他。” “他怎么知道我来了,还不是你说的?”袁晋鹏问。 丁向东说:“正好碰到陈书记,他一听就说要来陪你。让我安排在平安大酒店,他好像在这里还有应酬。” 周自远兴奋地问:“陈书记会来啊?!” “既然陈书记来,我和周自远都是他的老部下,那我们一起等等他。”袁晋鹏断定是丁向东主动告诉陈文胜。看来,做了副检察长就是不一样,懂得借机会密切联系领导了。 站了几分钟,不见陈书记来。袁晋鹏看看手表,十二点多了。这时,丁向东手机响了,张木槿打电话说,陈书记到了“666”包厢。 他们几人惊愕之余不及细想,匆匆忙忙上楼。 来到二楼最西面的“666”包厢,见陈文胜在休息区大沙上居中而坐。旁边围了一圈人,谭阳春、张木槿、包凯旋、钱小锋、卢秋实、支朝阳、江萍萍,都是袁晋鹏以前的同事。 袁晋鹏上前和陈文胜握手:“不好意思,惊动陈书记了!” 陈文胜在袁晋鹏的左肩上重重地拍了一下,嗔怪道:“市长大秘到平安来,也不打声招呼,见外了吧。” 袁晋鹏笑道:“书记政务繁忙,我纯粹来玩,哪里敢惊动书记大驾?” 陈文胜说:“那还不是惊动了?来了几个深圳的客商,在999包厢。我说市委办公室领导来了,先陪陪市里的领导。我们开始吧。” ********了话,大家各自找位子坐下,陈文胜居中,袁晋鹏、丁向东分列左右,然后是谭阳春、周自远、钱小锋、张木槿等人依次坐开。 袁晋鹏端着啤酒杯,站起来说:“招商引资是头等大事,陈书记还在百忙之中抽空过来,我们一起敬陈书记一杯,祝陈书记事业达,祝我们平安县前景辉煌!” 大家纷纷端起酒杯站起来,说,敬陈书记一杯。 陈文胜也站起来,端起酒杯和大家碰一圈:“我敬大家,干了!”说完,一仰脖子,把啤酒干了。 接着,大家以陈文胜、袁晋鹏为中心开始一轮又一轮的敬酒、回酒。 喝酒的节奏太快,不到半个小时,包凯旋、卢秋实、支朝阳、周自远成了红脸关公,张木槿、江萍萍也是两腮绯红,陈文胜、袁晋鹏、钱小锋、丁向东酒量大,面不变色。 陈文胜似乎忽然想到什么:“晋鹏,阳春、木槿几个人的岗位有调整,向你报告了吗?” 袁晋鹏说:“哦,没有。大家有好事也说一声啊,高兴高兴嘛。” 谭阳春说:“这事要谢谢陈书记的关照,我调到水利局了。张木槿高升做了县妇联主席。支朝阳回县公安局做经侦大队大队长。” 袁晋鹏说:“不错,都不错,真要谢谢陈书记,我陪你们敬陈书记一杯。” 于是,谭阳春、张木槿、支朝阳齐刷刷站起来和袁晋鹏一道敬陈文胜。 钱小锋调侃道:“袁大秘这样不公平,他们得了提拔,你陪着他们敬陈书记。我们这些人没有提拔,连敬酒的机会都没有了。” 陈文胜骂道:“操!你钱小锋心里有什么不平衡啊?!镇长才做两年多,去年就调到松下镇做书记,还不满足?” 钱小锋讪笑一声:“呵呵,陈书记,我就是上进心强一点嘛。” 袁晋鹏问卢秋实:“秋实,你现在在哪里?” “我现在在钱书记手下,做常务副镇长。”卢秋实回答。 袁晋鹏点点头:“不错,城关镇的常务副镇长。萍萍呢?” 江萍萍娇笑一声:“呵!袁科长太不关心小妹了,我在县接待办做副手。” 袁晋鹏笑道:“哈哈,我关心顶什么用?陈书记多看一眼才有用哦。” 陈文胜说:“晋鹏是市长身边的红人,我这个七品芝麻官还敢不听市里的话?萨达姆牛逼吧,美国佬三下五除二把他打趴下了。我看老萨迟早要被打死,要么活捉。” 大家一边频频举杯,一边争论萨达姆的命运。江萍萍和张木槿对伊拉克战争没兴趣,谈的是张国荣自杀,好不热闹。 陈文胜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快到一点钟了,便对袁晋鹏说:“客商那边昨天晚上陪他们吃过饭,但中午还得去一下,招商引资得靠他们。” 袁晋鹏说:“陈书记,您去忙,这里都是自己人。” 袁晋鹏、丁向东送陈文胜到走廊上。 陈文胜说:“晋鹏留下来,晚上我们再接再厉。” “不了,下次再来,下午回晴川还有事。”袁晋鹏说。 陈文胜说:“客商给我带了几盒西湖龙井,新茶。我叫小侯给你拿上来。向东给我陪好晋鹏哈!” 袁晋鹏说:“谢谢书记了。周自远的事情还请多关照。” 陈文胜说:“放心!我知道你们是同学是好朋友,先回松下镇副书记岗位上,到年底会考虑。” 袁晋鹏说:“其实,我觉得自远适合到两办。” 陈文胜眨了眨眼睛,稍稍停顿一下,说:“先到正职岗位上,两办的事下一步再考虑吧。” 送走陈文胜,大家继续喝酒,很快又热闹起来。 张木槿告诉袁晋鹏,这次汪立德也调整了,担任县农业局副局长兼烟叶办主任。 袁晋鹏觉得奇怪:“怎么回事?老汪一向讨领导欢心,不对啊。” 谭阳春“噗嗤”一笑:“说起来好笑。汪立德到苏湖镇做书记后搞了一个文化广场,让陈文胜题字。去年,因时间久了,题的字斑驳脱落。胜字右边生字掉下来了,文化站就又粘上去,结果没粘平。月和生一上一下。有一次,几个农民盯着看半天,说谁是陈文月生,什么意思,闹得笑倒一大片人。后来苏湖镇的人就叫陈书记陈文月生,慢慢地搞得大半个县的人都这样叫。陈书记知道后当然不爽,不大搭理汪立德。老汪有苦说不出,只能认命。当然,也许调整和这个没有牵连。也就说个笑料。” 包凯旋说:“老汪还有一个更好笑的事呢。他刚刚提拔做副乡长的时候不到三十岁,自我感觉特别好。有一次坐班车,邻座是个老农民,抽烟时几次不小心将烟灰掉在他身上。老汪心里越想越气,忍不住亮明身份,说:你这老头干什么,好歹我是副局级干部,就这样受你欺负?!老农民听了大半天才听懂,说:你是干部,我的烟也是庐山牌,配得上你。” 大家听了,又是一阵哄笑。 第46章 神秘客商,气质儒雅见佛性(上) 晴川市北依平原,中部是和缓的丘陵地带,南部多山。 入春之后,便是漫长的雨季,再缓缓进入酷热的夏天。但今年不一样,气温骤然升高,突兀地把人们拖入炎炎夏日,让你一下子反应不过来。 袁晋鹏打开衣柜,左翻右翻,找不出一件让自己满意的夏装,最后找了一件去年刚买的梦特娇牌的短袖T恤换上。这件粉红色丝光棉T恤是去年在省委办公厅培训时,邱青松带着他在沃尔玛市买的。当时他咬着牙刷信用卡,花了七百多元。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正是邱青松的电话。赵昂、谌涉川要来晴川一趟,邱青松全程陪同。邱青松没有表明此行的目的,但他感觉不可能只是游山玩水。当下“**”肆虐,人人自危,有谁愿意带着口罩四处乱逛。何况邱青松在出版社工作,一天到晚忙得找不着北。印象中,邱青松和赵昂交谊不深,倒是将谌涉川引为知己,两人惺惺相惜。 中午,袁晋鹏又接到赵昂的电话。赵昂说,此行的主角名叫陈钊,**,身世显赫。他们明天到省城隆兴,后天来晴川。袁晋鹏问,是不是由他来安排吃住。赵昂说,地方政府会安排,你到时候来见个面。袁晋鹏估计陈钊来头很大,接待方得有头有脸。不必接待了,袁晋鹏落得轻松,却有点怅然若失。这个陈钊到底什么来头啊? 第二天下午,袁晋鹏接到市招商局局长钟振鹏的电话,问喻市长下午的日程安排,说有事要向喻市长汇报。袁晋鹏翻开日程表看一眼,说,三点钟市长参加个私经济表彰会,三点钟之前在办公室。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钟振鹏来到袁晋鹏办公室:“喻市长还没有来吗?不在办公室。” 钟振鹏做过蒲书记的秘书、地委办公室副主任,蒲书记调走后,被安排到招商局做副局长,去年刚刚扶正。袁晋鹏和钟振鹏交往不多,但关系处得不错。 袁晋鹏给钟振鹏泡一杯庐山云雾茶,递到他手上:“钟局长,事情急吗?如果急,我联系喻市长,你直接到宾馆去。他马上开会,怕不来办公室。” 钟振鹏说:“上午,省招商局来电话,说有一个北京大客商明天来晴川,双副省长再三交代要接待好,落实项目。 保和副市长说,这个事要报告一声喻市长。” 袁晋鹏想,这个北京客商是陈钊吧?便说:“一般项目,喻市长不大管,黄市长出面就可以了。双副省长这么重视?” “听说这个陈总来头很大,爷爷是开国元勋,父亲、哥哥、姐姐都是大领导。保和副市长说还是让喻市长、张书记知道一下比较好。”钟振鹏说。 袁晋鹏拨通喻四海的手机,让钟振鹏去宾馆见喻四海。 看来,这个陈钊是货真价实的**。袁晋鹏想了想,估计揭克西对这个人有所耳闻,拨通揭克西的电话:“揭总,在哪里财啊?” 揭克西笑道:“袁大秘啊,我在北京哦。有什么好事?” 袁晋鹏不绕弯子:“又去北京了。向你打听个人,北京的,陈钊,据说是**。你认识吗?” 揭克西说:“陈钊?是不是钊哥?我不认识他,知道这个人,在北京有点影响。他爷爷好像是开国中将,父亲做过部长,兄弟姊妹都混得不错,大哥现在是副部长,还有个姐夫好像也是什么大官。” 袁晋鹏问:“他主要做哪行?搞什么产业?” 揭克西冷笑一声:“哼!他有什么产业,不就是拉拉皮条。他的编制在文化部下面一个研究院,停薪留职开了一家文化公司,接一些演出、文化策划的单子。广告策划、旅游开策划的单子也接,接了转手,赚手续费。怎么问起他?” 袁晋鹏说:“明天赵昂和他来晴川。” 揭克西说:“那你好好接待一下,这个人能量很大,说不定以后有用。” 袁晋鹏笑道:“不用我接待,我就是好奇问一问。 ” 放下手机,袁晋鹏上网搜了一下“陈钊”,结果冒出来十多个不同的单位和人,还没来得及细看,手机响了,是赵昂打来的。 赵昂说话声音不大,但从他的声音里听得出一种难以压制的兴奋:“晋鹏,你快赶到隆兴来。晚上,上官省长请我们吃饭,你一起来吧。” 上官黎明是京官下派,可能和陈钊相熟。但以其省长之尊请陈钊吃饭,至少说明陈家实力不俗。 袁晋鹏有点犹豫:“我去怕是不妥,还是算了吧。” 赵昂说:“没关系,你以陈总朋友身份参加嘛。” 袁晋鹏笑道:“我说赵总啊,如果以陈总朋友身份去,多一个人少一个人无所谓。如果以现在的身份,一个科级干部离省长也忒远了点吧。再说,这事喻市长恐怕也不赞成。算了,谢谢你什么好事都记得我。明天你们来晴川,我们再好好聊。” 放下电话,袁晋鹏心想,喻四海对这个陈氏家族了解吗?他觉得明天有必要把这些信息告诉喻四海。 第二天上班,袁晋鹏把陈钊一行的情况告诉喻四海。 喻四海说:“昨天晚上,省政府办公厅殷文龙副主任打了电话过来,说他受省长委托,今天陪陈钊过来。我们这样安排,上午保和副市长陪他们去野牛山考察,如果晚上回宾馆吃饭,张书记和我一起作陪。既然你同学来了,你也陪着去一趟野牛山。” 这是一箭双雕的好事。袁晋鹏既秉市长特使之公,又兼以同学相会之私。给了陈钊面子,也圆了自己的场子。 九点多钟,袁晋鹏、钟振鹏陪着黄保和在进城的收费站等候。约摸过了七、八分钟,两辆打着双闪灯的轿车缓缓通过收费站进入市区。前面是一辆奥迪车,黄保和、袁晋鹏看车牌知道是省政府的车,迎了上去。后面一辆车宽阔大气,车标是一个小飞人,下面是两个重叠在一起的“R”,是劳斯莱斯,挂北京车牌。 奥迪车上6续下来三个人,袁晋鹏全部认识,徐华强、谌涉川、邱青松。黄保和、钟振鹏只认识徐华强,上前握手:“徐处长好!”。回头一看,后面车子上也6续下来三个人,除了殷文龙和赵昂,还有一个身形硕大的中年汉子。殷文龙以前在省****办公室做处长,与黄保和、钟振鹏比较熟,逐一做了介绍,大个子正是陈钊。 寒暄完毕,继续赶路。黄保和邀徐华强上他的车,让袁晋鹏坐奥迪。徐华强以前在平安县做常务副县长,后来调任市物资局局长,去年突然调到省招商局担任内资处处长。黄保和觉得老友相逢,得好好聊聊。 袁晋鹏非要和谌涉川、邱青松挤在后排,宁愿让副驾驶位空着。 袁晋鹏叫道:“你邱青松今天舍得来啊,邀你多少次也无动于衷?” 邱青松身材颀长,搂着袁晋鹏的肩膀,笑嘻嘻地说:“我干那个苦差事,年头忙到年尾,哪里像你大秘书那么优哉游哉到处视察。这次实在想要谌涉川大师的墨宝,否则又来不了哦。” 袁晋鹏笑道:“看看你自己这副势利的嘴脸,还有没有一点诗人的清高气啊?” 邱青松呵呵一笑:“千万别骂我!这个年代说谁是诗人就是骂人,你才诗人呢!” 谌涉川说:“不能这样说,我要做诗人哈,旧体诗诗人,我的书法总不能老是唐宋诗词吧,得自己写几句打油诗。” “旧体诗素雅,当然不骂。不过,青松不写现代诗可惜了。我还记得你以前写的几诗哦——‘读**诗词,就像一节一节做扩胸运动’、‘有时候,人,就像这个球,人家拼死拼活,硬是不让你进去。’我倒是要问,你那个球咋老是想进去?”袁晋鹏哈哈大笑。 邱青松调侃道:“涉川,你看,二号长尽记一些我写得最差的东西。” “其实大家更喜欢你随意甚至戏谑之作,譬如这个球,什么《理性的背影》只有中学生还看一眼。”谌涉川说。 袁晋鹏问:“青松,你跳了几家出版社,都出些什么书啊?” 邱青松说:“什么赚钱出什么,我负责社科类的图书出版。哪天你大秘书写个新官场现形记,我负责推荐出版,保证畅销。” 袁晋鹏笑道:“那多半是我离开官场了,否则还不闹翻天啊,对号入座的人非得把你给劈了。倘若王跃文还做官,做得下去吗?” 邱青松与谌涉川相视一笑:“呵呵,那也是。” 说罢,他突然想到什么:“嗳,李中孚怎么没有来?” 袁晋鹏解释道:“中孚陪林市长去广东招商引资了,每个市领导都带一个小分队,年终考核考评,压力不小。” 邱青松感叹道:“啊!想不到几年下来,你们两个同学可能要同室操戈了!” 谌涉川一惊,脸扭向袁晋鹏:“这话怎么讲?” 袁晋鹏说:“你别听他危言耸听!他的意思无非我和中孚只有一个人先到办公室副主任位子上,会争得死去活来。谌涉川,你说,可能吗?你了解我和中孚。” 谌涉川恍然大悟:“倒不一定同室操戈、死去活来,但竞争肯定有,你不必讳言。” 袁晋鹏一脸淡定:“客观上肯定有竞争。两个人同时上的可能性不大,除非一个人外放。但我觉得不是我们考虑的事情,相信两位市长会考虑周全。” 邱青松点了点头:“是这么回事,你们做秘书的,关键看老板。” 后续越来越精彩,欢迎吐槽,求收藏求推荐票。谢谢! 第47章 神秘客商,气质儒雅见佛性(下) ps. 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路似乎变窄了,弯道明显增多,一边是陡峭山峰,一边是深不见底的山谷,司机不由得放慢车。 鹤东的森林覆盖率雄冠全省,自然景观极具特色,风景名胜俯拾皆是,可惜路不大好走,成为旅游展遭遇的最大瓶颈。 袁晋鹏说:“已经到了鹤东县地界。” 邱青松问:“鹤东县是晴川最小的县吧,人口有十万吗?” “鹤东是山区县,也就十万人。”袁晋鹏说。 说话间,小车驶过一个大弯道,把一座高耸入云的大山甩在身后,前面是一片群山环抱的开阔地带。公路上立着一座高大的门楼,正中镶嵌着几个大字“生态立县绿色展”。门楼下,停放着一辆本田雅阁轿车,几个中年男人站在小车旁边。 黄保和下车,和一个浓眉大眼、个子高大的中年男人握手:“马书记,你们在前面走,我们跟上来。”挥手示意让车队继续前行。 车队再次在蜿蜒的山间公路上缓慢行驶,弯道太多,只能跑六、七十迈。 谌涉川问:“那个大个子是谁?” 袁晋鹏说:“********马道远,是个实干家,思想也很前卫。生态立县、旅游立县是他提出来的,还在开、培植鹤东白茶。招商引资的力度很大。” 邱青松说:“只安排一辆车子在这里接领导,估计是一个不喜排场不搞花架子的领导。 ” 袁晋鹏叹道:“好眼光!这个马道远以工作务实出名,张书记、喻市长对他赏识。他提出,小县要有大作为。” 邱青松问:“县长没有来吗?这么大的项目招商,应该来吧?” 袁晋鹏说:“估计什么急事耽搁了。县长郑明是省委政研室交流下来的领导,年轻有为,个高、帅气!” 车队拐进一条窄小的砂石路,路旁是一条水流湍急的小河,路和小河几乎并排着。在坎坷的砂石路上走十几分钟,来到一个豁然开朗的开阔地带。车子依次停下,大家6续下车,聚拢了握手寒暄。 殷文龙问马道远:“嗳,怎么不见郑明,当上县长摆谱了?” 马道远笑道:“殷主任,再怎么摆谱他也不敢在您面前摆啊。说来羞愧,鹤东农药厂一伙退休工人把县政府包围了,要求提高养老保险标准,郑明在处理这个事。” 陈钊感叹说:“马书记,看来你们基层领导辛苦哦,什么麻烦事都找你们。” 马道远无奈地摇摇头:“陈总,没办法,在农村尽是些芝麻小事。您帮我们把野牛山开出来,那就是我们鹤东人的大恩人!” 陈钊笑道:“马书记言重了,我看过资料,这里的峡谷漂流很好,落差大,在全国都有竞争力。山上又有千年古刹和原始森林,开价值很大。今天我们仔细看看,如果确实有开潜力,我们不会错过这个好机会。” 陈钊似乎没有官宦子弟的霸道气息,高大的身材渗透出儒雅、谦逊的气质。这一点让今天才和陈钊见面的几个晴川人颇有好感。 袁晋鹏想,看来陈钊是个读书人。 沿着砂石路,陈钊和大家步行小河旁,仔细观察小河的水流、水质、宽度、深度、落差,寻找合适的筑坝河段。接着,他们走进原始森林。这是国内为数不多的原始森林群,古木参天,遮天蔽日。陈钊不时驻足细看,连连赞叹。约摸走了半个小时,拐过一个山头,猛然看见前面山腰上飞檐高耸,楼台矗立,竟是一座寺庙。 陈钊身材高大但行动灵活,显然长期坚持运动。他停下脚步,指着远处的寺庙问:“马书记,那是顿觉禅寺吧?” 马道远说:“陈总好眼力,正是顿觉禅寺。” 陈钊习惯性地把前额的刘海扒开:“我看资料,说这个庙宇建成于东晋,在一个宽六十米、深十二米、高六米的溶洞里。怎么有那么多楼台、飞檐?” 马道远赞叹说:“陈总果然见多识广。最初是这样,到唐朝贞观年间,杭州灵隐寺顿觉禅师云游到这里修行弘法,一时间香客大增,在溶洞外面建了几座大殿,奠定了目前整个顿觉禅寺的格局。” 看起来,顿觉禅寺在不远的树丛中,走起来却颇费脚力。走了一阵,大家停下,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下休息。看着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峰,陈钊问:“听我家老爷子说,你们这里有座老虎山,解放后还有土匪出没。” “陈将军是二野的吧?我们鹤东是二野十七军解放的。大军转战大西南后,鹤东被土匪攻占了两天,当时老虎山的确有一些土匪,不过很快剿灭了。”马道远说。 陈钊点点头:“老爷子当时在二野四兵团,解放鹤东的五十一师是五兵团的队伍。不过,鹤东事件影响很大,惊动了中央、**,才开始全国范围的剿匪。” 殷文龙说:“我看过二野的战史,我们省有不少县是您父亲带队伍解放的,晴川市有两三个。看来,陈总和我们省尤其和晴川有缘啊,现在又千里迢迢来帮助我们鹤东了。” 陈钊笑道:“殷主任,说实话,我一眼就看上鹤东这个好山好水的地方,但要开成功,怕要十几亿资金。这么美丽的地方一定要高起点规划,观光、漂流、索道、温泉甚至宗教文化一起上,否则就浪费了,还不如不动。” 钟振鹏吓得一咂舌:“吓!要十多亿资金,太多了吧?” “这里很美,但崇山峻岭,很费钱,怕还不够哦。这么大的项目,我一个人啃不动,得邀朋友一起做。”陈钊说。 山里崎岖难行,好不容易走到顿觉禅寺,一个个大汗淋漓,直喘粗气。陈钊在溶洞里休息一会儿,又攀爬寺庙后面的竹子山,黄保和体力不错,和马道远、钟振鹏一起陪着上去。毛竹林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范围也不大,无非绕着庙宇几百亩而已。 中午饭安排在顿觉禅寺吃,陈钊、殷文龙连连叫好。虽说都是素菜,但用茶油烧炒,别有一番风味。 陈钊边吃边赞叹说:“不错,这里的斋饭弄得好。我没有皈依佛门,但到过不少名山大刹,吃过的斋饭不少,顿觉禅寺的很清爽很够味。” 袁晋鹏问:“看来,陈总对佛教很有兴趣?” 赵昂笑道:“呵!何止是兴趣,陈总的佛学造诣很高深哦。” “赵总替我吹吧!就我这半瓶子水,还高深?!佛法博大精深,我充其量算入了门。”陈钊说。 袁晋鹏来了兴趣:“那陈总肯定相信因缘果报和六道轮回了?” 陈钊说:“因缘果报和六道轮回理论是佛教基本理论,信众对此深信不疑。当然,佛教的智慧不止于此,它是一门哲学一门方法论。很多人不信因果,却善于吸取佛教的智慧。” 谌涉川点头赞同,说:“陈总说的是,我们学院很多教授常年捧着佛学书,认真拜读,却荤腥不忌,还经常劝我们念《般若心经》、《金刚经》。” 徐华强对佛教不感兴趣,记挂此次招商引资的成败,端起盛着水的花边碗,站起来说:“陈总这次来鹤东,上官省长、双副省长和晴川、鹤东的领导都很重视,在此佛门圣地我以水当酒敬陈总一碗,再三感谢!”大半碗水一饮而尽。 陈钊招手示意徐华强坐下:“徐处长坐下说,太客气了。这本来就是双赢的好事,省政府那边你还得帮我多争取一点扶持政策。我听说你们省政府对旅游产业很重视,有很大一笔专项扶持资金,像这样的项目应该过得了关。过几天,我和朋友商量一下,最迟下个月过来,先把合作协议签下。”说罢,也把碗里的水喝光。 黄保和一拍手掌:“陈总高瞻远瞩,大手笔!我算开眼界了。来之前,我们市委张守拙书记、市政府喻四海市长交代我一定把您请到市里来,晚上两位主要领导要尽地主之谊。您有什么想法直接和两位一把手谈,很多事情能当场拍板是最好了。” 陈钊有点迟疑,看一眼赵昂:“本来安排下午去邓城市,我们赵总的老师在那里做领导,也有不少优质旅游资源。倒是黄市长提醒我,我们既然在鹤东投资,哪能不上门拜访********市长呢?听黄市长安排,下午去拜访书记、市长。” 后续越来越精彩,敬请期待,欢迎吐槽,求收藏求推荐票。谢谢!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 第48章 聚散无常,去留皆有定数 世界卫生组织刚刚宣布成功控制saRs,喻四海随团去欧洲学习考察。 领导不在家,袁晋鹏格外轻松,无非上网、看报纸,一到下班时间便打道回府。邓琼放暑假在家,也没什么事。除了教儿子袁方识几个字,就是苦练厨艺,烧得一手好菜。 这天下午,袁晋鹏正要收拾东西回家,李中孚悄悄进来:“晋鹏,你那西湖龙井还有吧?倒上两杯,我有事找你说。”说罢,一屁股坐到办公桌前。 袁晋鹏从柜子里拿出茶叶罐,笑道:“你不就是眼红我这里还有点龙井,能有什么正经事?” 李中孚微微一笑,却不吭声,直到袁晋鹏泡好茶坐下来,才说:“林市长要调走了。” 袁晋鹏盯着李中孚的大眼睛:“调到哪里去?” 李中孚端起茶杯,吹开正缓缓舒展的茶叶:“省政府副秘书长,开会定了。” “省政府副秘书长?哪个口子?副厅正厅?”袁晋鹏一连问了一大串。 李中孚喝一口热茶,放下茶杯:“对应上官省长,转正厅级。” 那不是省政府的一号大秘了?!袁晋鹏觉得这事有点离奇。林晓华是经济学硕士出身,北京有不少关系,水深得很。有一段时间,外界沸沸扬扬说他找到了北京的领导出面,将会担任市长。结果,谜底揭开,市长宝座落到了喻四海头上。现在,他冷不丁地调任省政府副秘书长,让人费解。 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和恨,肯定有什么道道。 袁晋鹏问:“他会带你过去吗?”这个层次的领导,只要愿意,带一两个人过去是举手之劳。 “嗯,林市长让我跟他去,我想听听你的意见。”李中孚点点头。 袁晋鹏叹道:“嗨!好事,那有什么想头,去啊。衙门越大越好混,这不是明摆着的吗?完全不必犹豫。” 李中孚想了想,慢悠悠地说:“这次,我去省政府办公厅只能维持这个科级。但市里马上有一批人事调整。林市长说,如果我不愿去省城,他出面找张书记,让我到哪个县做副县长。不过,林市长更倾向我跟他去办公厅。” “做上官省长的秘书长,林市长马上要火。上官省长要在我们省干五年甚至十年。你还想什么,跟紧林晓华就是,不要眼窝子太浅。”袁晋鹏说,连着喝了几口茶。 李中孚打趣道:“你催我走,是不是怕我和你抢副主任的位子?放心!这位子铁定是你的,谁也抢不掉。听说,市直机关马上要动。” 袁晋鹏也笑了:“呵呵!李中孚,我终于晓得什么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要么你让林晓华带我去省政府,你留下来熬这个副主任。” “也就一句玩笑话,你倒认真了。说实话,读书、工作一直在晴川,亲朋好友同学都在这里,有点不舍得。”李中孚说。 袁晋鹏说:“一个人提拔升迁的过程,也是不断调整生活圈子的过程。古人说,富易妻,贵易交。哪一天你身居高位,还能记得那些教书的同学,就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 李中孚哈哈一笑,说:“晋鹏,你又取笑我,好像我李中孚什么时候忘记过那些老同学。话说回来,你真觉得我们活得比他们更潇洒更真实吗?我从来没有这种居高临下的感觉。现在想想,大学生活多单纯啊,我经常想起大学时我们喝白酒吃狗肉外面飘起雪花的场景,以后我们一起吃饭的机会不多了。” 袁晋鹏扭头看一眼窗外,太阳西斜,但明晃晃的阳光依然刺眼,这个景象影响了他刚被李中孚勾起的兴致,有点失望。他回过头说:“当时只有我们两个人,要了一瓶白酒,炒了一盘狗肉,吃着喝着。酒酣耳热之际,窗外下起雪籽,紧接着飘起雪花。我们把酒吃肉,外面雪花飞舞。” 李中孚频频点头:“那种场景那种氛围太难得了!” “这两天,我邀大家聚一下,也算为你送行。”袁晋鹏说。 李中孚说:“估计没有时间。省里开了常委会,明天就会下文,林市长最迟后天去报到。我先去上班再办手续。待会儿我要随林市长出去吃饭,明天晚上是张书记请吃饭。你找个时间邀几个人到隆兴来看我吧。” 官场送行虽然俗套,其中门道却不可小觑。类似林晓华这样的官场“绩优股”,想巴结的人如过江之鲫,匆忙告别前难得有几个人能争取到这样的机会。市委市政府的主要领导当仁不让,请的人被请的人都有面子,私交如何倒在其次。当然,私交特别好的也要安排一两个,否则人家会议论说,这个领导这么多年没交到什么朋友。李中孚这两天跟着林晓华一起应酬,虽是配角,但关注度很高,官场中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谁都懂。话说回来,你如果走下坡路,送行酒就没有那么好的气氛了。当年韦德昌调离,喝着喝着,忽有一人悲从中来,嚎啕大哭,为韦德昌鸣不平,搞得一桌人都黑着脸,衬出悲壮的氛围。 袁晋鹏黯然神伤:“这么急,太匆忙了。” 李中孚无奈地说:“我们做秘书的,什么时候由得自己?!苏东坡说得好,长恨此身非吾有。” “长恨此身非吾有,何时忘却营营。只怕不做秘书也是如此,放眼身边的同事、同学、朋友,几个人活得怡然自得。老师有老师的压力,官员有官员的痛苦。”袁晋鹏说。 送走李中孚,袁晋鹏突然有一种恍若梦中的感觉。事前没有一点风声,没有一点消息。他估计,身为市长的喻四海也未必知道。看来,上官黎明行事雷厉风行,魄力大,办事效率高。他觉得有必要短信告诉喻四海。算了算时差,此时喻四海刚吃完午餐,正是接收短信的最佳时间点。 袁晋鹏很快收到喻四海回的短信:“以我个人名义送一份纪念品给林副秘书长,另外送一份给小李。”买什么没说,什么档次没说,那倒没关系,以前也办过,无非一些晴川本地出产的高档礼品,诸如书画、蚕丝被、瓷瓶、邮册之类的,按正厅级领导规格置办总不会错。“另外送一份给小李”说明礼品不同,规格要降一点,是不是也以喻四海的名义送呢?文字上看是,可似乎不合情理,李中孚只是正科级干部。喻四海是组织部长出身,对处理不同级别领导之间的人情往来很有经验。袁晋鹏想,李中孚今非昔比,他后面是林晓华,林晓华后面是上官黎明,而上官黎明可能几年后就是********。对于李中孚的调离,袁晋鹏心情有点复杂,有点不舍也有点高兴。真的同场角力,利益当头,谁敢保证不会用尽手段,谁敢保证不会反目成仇。即使两人都不会使出下三滥的手段,总有一个失败者吧,那时候,还能像以前一样开怀畅饮促膝长谈吗?目前这种走向,不是最好的吗? 放在桌上的手机急促地响起来,打断了袁晋鹏的思绪。来电显示是张木槿打过来的,他满腹狐疑地按下接听键。 “袁书记,我张木槿,你在晴川吗?”张木槿的声音有点高亢。 袁晋鹏不急不躁:“哦,我还在办公室呢。” “你到挪威的森林的萤火虫包厢来,我等你过来一起吃晚饭。”张木槿似乎是下通知。 “哦……,我马上出。”袁晋鹏略有迟疑,但很快应承下来。他承认自己不大懂女人,都说女人心海底针,鬼才知她们到底在想什么。所以,在接到女人非常明确的示好信号前,他很少考虑女人的心思——琢磨也是抓瞎,白费气力。他和张木槿一直有点暧昧,但也仅限于暧昧,他觉得这种状况未必不好,往前走一步也许感觉会更好,但也许变得很糟糕。顺其自然,一切顺其自然吧,不必刻意去改变什么。 挂了手机,袁晋鹏还是有点懵,挪威的森林是市政府大院斜对面的一家西餐馆,萤火虫包厢他去过,很大,是一间放了西餐桌的kTV。晚上和哪些人吃饭?为什么会选西餐馆?张木槿是路过晴川还是来开会?袁晋鹏一边走一边想,快到“挪威的森林”大门口时,掏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给邓琼,说有应酬,不回家吃饭。 第49章 浪漫约会,春心萌动戛然而止 走进萤火虫包厢,袁晋鹏现,偌大的包厢只有身穿黑色连衣裙的张木槿独自坐在西餐桌前,已经上了几个菜:沸腾鱼、肉饼蛏子汤、空心菜叶。 见袁晋鹏进来,张木槿站起来,喜形于色:“上了几个菜,快来!” 袁晋鹏在张木槿对面坐下:“客人呢?” “就是你啊!”张木槿微微一笑,柔声说道。 袁晋鹏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真就我们俩啊?呵呵!你是来开会吧?” “黑牡丹”张木槿依然有点黑,迷人的青春气息从秀气的眉眼和浓密的长中渗出来,或许是已为人母之故,身体比以前丰满一些,胸部高高耸起,让人不敢直视。 张木槿点了点头:“明天市妇联开会,我提前一点过来。好久没有听你说话,我觉得长时间没有你的指点,我会迷失自己。你是我的思想导师。” 袁晋鹏哈哈一笑:“看你把我捧成什么样!我们一年到头也就打几次电话,什么都得靠你自己悟。你叫我导师,我当然高兴。都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张木槿一脸娇嗔:“人家说实话嘛,怎么变成拍马屁了?!” “还要什么酒水吗?”服务员问,连着端了两个菜上来,啤酒鸭和五香牛肉。 张木槿看袁晋鹏一眼:“给我上两瓶张裕解百纳。” 袁晋鹏说:“我们两个人哪里能喝那么多,你不是有什么事吧?” 张木槿笑道:“你的酒量我知道,我们慢慢喝,边喝边聊。我来放一点音乐。”说罢,起身开启kTV的音响。 红酒倒入高脚玻璃杯时,流行一时的歌曲《广岛之恋》缓缓流淌出来。袁晋鹏不仅闻到红酒的醇香,还嗅到一丝暧昧的气息。他端起酒杯晃了晃,透过玻璃杯看到张木槿略显迷离的眼神。 默默地吃了几口菜,张木槿扬起酒杯:“袁书记,我敬你一杯。” 袁晋鹏说:“我敬你。 ”举起酒杯和张木槿碰杯,见张木槿一饮而尽,也一口气干了。 “妇联工作压力不大吧?”袁晋鹏突然现,只有两个人吃饭的场合非得不停地说话,否则气氛显得沉闷甚至尴尬。 “基本上没什么事,我还没有干过这么轻松的岗位。”张木槿说。 袁晋鹏微微一笑:“可不可以这样概括:开几个会、搞几个活动、收几个钱、维几桩权。” 张木槿又举起酒杯:“喝酒喝酒,还维权,自己的权都维不了。” 见张木槿又干了,袁晋鹏只好也把酒干了,问:“你维什么权?!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张木槿夹一口菜吃,又把酒杯满上:“平安不少人说我怎么怎么幸运,是我是平安县历史上最年轻的妇联主席。可有几个人知道我后面的辛酸呢?在男人主导的官场,女人要仰男人的鼻息以生存。如果哪个女人走得顺畅一点,恰巧长得不难看,绯闻很快会应运而生,让你百口莫辩。唉!……” 张木槿话没说完,突然离席走到点歌台,拿起麦克风。随着音乐旋律响起,她似乎忘记了袁晋鹏的存在,和着音响的节拍,专注地唱起来,是一《女人花》: 我有花一朵 种在我心中 含苞待放意幽幽 朝朝与暮暮 我切切地等候 有心的人来入梦 …… 袁晋鹏没有想到,张木槿唱得如此专业,甚至会用假声,以至于接近梅艳芳的原唱。他记得,张木槿不是文艺学校毕业,以前听她唱过歌,并不多么出色。 等张木槿回到座位上,袁晋鹏举起酒杯,赞叹说:“唱得真好!进步神,接近专业歌手。 一敬你一杯!” 张木槿一口气喝掉杯中酒,自嘲道:“陪吃陪喝陪唱多了,就能吃能喝能唱。这些年,别的本事没学到,酒量大了,歌能唱了。不信,你点,什么歌我都能唱上几句。” 一种别样的酸楚涌上心头,这还是那个麻利而纯情,经常因为男干部一句玩笑话就满脸羞涩一脸通红的女孩吗?她该经历多少事情才适应这个灯红酒绿、物欲横流的环境啊?! 袁晋鹏拿起酒瓶,给两人的酒杯加酒:“张木槿,你是不是觉得现在的生活是你特别不想要的生活?!” 张木槿沉默不语,好大一会儿,才缓缓说:“袁书记,时光不能倒流,人生没有假设。我想,如果我一直在你身边工作,该多好啊!你从来没让我醉酒,从来不逼我陪唱陪跳。这些年,我,当然不光是我,还有江萍萍、任艳芳、黎春红几个姐妹,哪个不在酒缸里滚歌厅里爬啊?自从提了副科级,多了多少应酬。在向阳做副书记,经常要赶上来陪喝陪唱。县里领导多,谁也得罪不起,一个电话打给丁嘉华,丁书记派车送,你能不去?你敢不去?!现在在妇联,不光我要陪,还得组织大家一起上。搞得自己疲惫不堪,到处风言冷语。袁书记,你说,这会是我想要的生活?” 袁晋鹏点了点头:“我觉得文胜书记是一个儒雅的领导。” 张木槿冷冷一笑:“哼!这跟陈书记有什么关系?一个********能管这些人的吃喝拉撒睡吗?你陈文胜喜欢看书没错,可你管不着别人喝酒唱歌,何况你们省里、市里来的领导哪个不好这一口?县委接待办为此招了不少漂亮女孩子。就算陈书记想整顿作风,也得有大气候支持,否则,就怕把自己搞得没影子了。这是一个利益群体,不是一个人两个人也不只是四套班子,光科级领导就有**百。” 袁晋鹏何尝不知道这些道理,只是没想到张木槿几年历练下来,竟能看得如此透彻,心想,张木槿不简单,日后有大出息。 张木槿见袁晋鹏不吭声,说:“袁书记,我们一起唱个歌吧?《广岛之恋》今年最流行。” 袁晋鹏说:“呵,不好意思,这歌好听,可我真不会唱。” 张木槿站起身:“那我们唱《心雨》,这你会唱。”不由分说,直接到点歌台挑了歌,又把包厢的灯光调暗了。 袁晋鹏不好再推辞,和张木槿对着屏幕一起唱。 我的思念是不可触摸的网 我的思念不再是决堤的海 为什么总在那些飘雨的日子 深深地把你想起…… 张木槿唱得有声有色,不时含情脉脉地看着袁晋鹏。暧昧的人、暧昧的灯光,整个气 氛都很暧昧,袁晋鹏心跳加快,脸似乎在热,有点晕晕乎乎,不由得直直地盯着张木槿看。看她的头、眼睛、脸蛋、胸脯、腰身、屁股,如同一个刚刚服过****的壮年男子,丝毫不掩饰自己。 唱完歌,张木槿火辣辣地直视袁晋鹏:“袁书记,我们从来没有跳过舞,跳一曲吧。”说罢,主动把手搭到了他的肩头。 音乐响起,是沙宝亮的《暗香》。袁晋鹏现,张木槿的腰肢非常柔软,他从来没有触摸过如此柔软的腰肢——比舒曼的腰肢更柔软。香水很特别,平和而清香的气味慢悠悠地渗入鼻孔,不因距离拉近而浓烈刺鼻。张木槿舞姿翩迁,高高耸起的胸部不时撩擦到他。迎着她火辣辣的目光,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僵硬,尤其胯下****不听指挥,瞬间变得**。他一面想迎着那高耸的胸部,一面又要避免下面抵着她的身体。于是,他的舞步有点怪异。他晕晕乎乎地想,我可以把她抱紧一点吗? 音乐停下来,张木槿把手从他肩头拿下来,嘴巴凑近他的耳朵:“我离婚了。” 袁晋鹏一惊,****瞬间软塌:“啊!什么时候?” 张木槿回到餐桌边,平静地说:“有十多天了。” 袁晋鹏问:“为什么呢?你们女儿归谁?” 张木槿说:“女儿随我。以前就有一些风言风语,小王是本地人,父母姐姐都在平安,难免传一些闲话过去。端午节,大家都给领导送节。我觉得今年刚提妇联主席,应该上门感谢领导,哪里想到又惹别人嚼舌头。” “怎么了?端午节走动一下很正常啊。”袁晋鹏大惑不解。 张木槿接着说:“那天晚上去陈书记家里的人很多,大家心照不宣排队,躲在车子里,有人从陈书记家出来,才轮着上去。到我上楼时,晚上十一点多了,陈书记和我聊了几句。下来时,现又有一辆车在楼下等,司机正好是小王的亲戚。第二天有人说,看见我那么晚从陈书记房间里出来。陈书记单身在平安,我又刚刚提拔,他们要描多黑都行。” 张木槿加了半杯酒,一口倒进喉咙:“本来早就想离婚算了,夫妻之间不信任有什么意思?有一天晚上,女儿到她爷爷家里去了。他打电话过来查岗,我说在家里。可他不相信,非要我把家里的小提琴从墙上拿下来吱吱呀呀拉几下,在电话里听到提琴声才相信。我几乎每个月要拉两三次,惹得邻居笑掉大牙,什么日子嘛!后来,我提出离婚,他说他马上要提职,怕受影响,就放下了。上个月,小王提副营职,我们办理了离婚手续。我不怪他,闲言碎语传得沸沸扬扬,谁受得了?三人成虎嘛。” 袁晋鹏无语,给自己倒了半杯酒。张木槿夺过酒瓶,把自己的酒杯倒满,看还剩下小半杯,加给袁晋鹏。 张木槿站起来,扬起酒杯:“不早了,我们干杯!回去休息。” 袁晋鹏也站起来,碰了张木槿的杯子:“干杯!” 下楼时,袁晋鹏现,张木槿的脚步有些踉跄,便扶着她。街上人来人往,很是热闹。袁晋鹏觉得旁人看到不妥,招手要了一辆的士,尽管宾馆就在两三百米开外。 进了房间,张木槿突然抱住袁晋鹏。他顺势抱着她躺到床上,疯狂地在她的脸上、嘴上亲吻,掀起她的连衣裙,一把握住她的**,摩挲、揉擦。张木槿忍不住啊啊地呻吟。他似乎受到呻吟声的鼓励,右手离开了她的**,一路游离,猛地拉下了她的内裤,把手探进去。张木槿一声尖叫,断然扒开他的手,翻身下床,迅整理自己的衣裙。接着,把门打开,一本正经地说:“袁书记,耽误你一晚上时间了,回家休息吧,邓老师还等着你呢。” 袁晋鹏一头雾水,整了整松散得不成样子的衣裤,满脸疑惑:“怎么了?” 张木槿躲开袁晋鹏的眼睛,缓缓说:“你走吧。你是一个好男人,是我梦想中的好男人。我不能害了你,也不想打碎我的梦。” 后续剧情越来越精彩,敬请关注,欢迎吐槽,求收藏求推荐票!谢谢! 第50章 记者暗访,搅起陈年难题 【播报】关注「起点读书」,获得515红包第一手消息,过年之后没抢过红包的同学们,这回可以一展身手了。 树叶飘零秋草黄。深秋时节,正午的太阳明晃晃地悬挂在空中,让你不敢直视,早晨穿的外套成为累赘。春困秋乏,袁晋鹏有点累,吃完中午饭,把办公室的空调打开,在长沙上躺下。迷迷糊糊中,他走进考场,考着,考着,监考老师说,还有十五分钟。他看看自己的试卷,有三道数学题没有动手。情急之下,他叫一声,完了!惊出一身冷汗,醒来看一眼手表,下午两点半,太阳依旧明晃晃地挂在窗外。他坐起来,回味梦中的场景,显然不是高考,因为自己高考时数学试卷做完了,应该是中考的场景。那年中考,数学题目特别难,考试快结束时,他还有几道大题目没有动手,一紧张,竟然遗精了——这是他第一次遗精,当时还以为是撒尿了。紧张,竟然会导致遗精,这是他长到十五岁时才通过实践掌握的知识。 急促的电话铃声打断了袁晋鹏的思绪。他习惯性地把额前几根零散的头扒向右边,大步走到办公桌边接起电话。 周秋水说:“晋鹏,在办公室吧?到我这里来一下。” 林晓华调走后,副市长范思平接任常务副市长,周秋水顺势从市人大副主任岗位上转任副市长。袁晋鹏前不久担任了市政府办公室副主任,依然兼任喻四海的秘书。 到了周秋水办公室,见市林业局局长柏克坚正手舞足蹈地说什么,周秋水招呼说:“晋鹏,来来来,我们一起商量个事。” 袁晋鹏和柏克坚打声招呼,和柏克坚并排坐下。 周秋水说:“晋鹏,你昨天和市长到县里去了,这边有点小麻烦。刚才,我向市长报告了,要请你协助克坚处理好这个事,千万不能出乱子。” “周市长,你说林科所那个事?”袁晋鹏看到柏克坚,大致猜到什么事。 柏克坚叹息一声:“唉!据说有一个新华社记者介入,情况复杂了。” 市林科所有个职工名叫甘春来,几年前上山伐树被砸断双腿,常年瘫痪在床。他上山伐树不仅不是公差,还是盗伐,自然不能评工伤。林科所最后让他常年领取百分之六十的病休工资。可他常年卧床,要专人服侍,这点工资不够花,几年下来,负债累累,家徒四壁。甘春来的老婆生性泼辣,实在没钱了,便到单位上闹。起初,单位领导不愿惹事,也同情他们,经常救济他们家。时间一长,单位领导弄烦了,加之单位上经费紧张,便任你要死要活,不再给钱。单位不管,甘春来夫妇就到市里闹。开始,市林业局救济了一阵子,可经不起他们再三折腾,最终谁也不愿管。柏克坚调任局长后,接待过甘春来几次,每次救济几百块钱。后来,柏克坚烦了,能躲尽量躲。昨天下午,接到林科所电话,说甘春来夫妇租了三轮车来市林业局,柏克坚让办公室通知所有班子成员躲开。谁料,甘春来的老婆见局领导办公室关门吊锁,二话不说,让三轮车直奔市政府。到了市政府,甘春来的老婆让三轮车司机背起甘春来闯进周秋水办公室,把甘春来扔到长沙上,扬长而去。周秋水正在看文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好半天才搞清头绪。接到周秋水的电话,柏克坚很恼火,不管怎么说,市林业局对甘春来还算照顾,怎么捅到分管市长那里了?甘春来一身臭烘烘,周市长还不气个半死?!赶到周秋水办公室,柏克坚让几个保安抬起甘春来,放到楼下一棵梧桐树旁,任你甘春来捶胸顿足叫天骂娘。此时正是下午四点多钟,大街上人来人往,很快吸引不少人驻足观看。一个带眼镜的瘦高个年轻男子掏出照相机啪啦啪啦几个角度给甘春来拍照,又蹲下了解情况,最后,“眼镜”打车把甘春来送回家。今天上午,甘春来老婆跟邻居说,昨天是新华社梁记者送甘春来回家,梁记者会把甘春来的遭遇报道出去。 梁记者,是不是梁袭明?袁晋鹏有点担心地问:“是不是省新华分社的那个摄影记者梁袭明?三十来岁、瘦高个、常年挎个摄影包。 ” 柏克坚说:“我没见过,听说是一个瘦子,拿着个照相机,噼里啪啦拍了不少。怎么,这个人很难缠?” “何止难缠?!要真是梁袭明,那不好办。我担心他把图片出去了。一旦上稿,就是通稿,不知道多少报纸转载。”袁晋鹏说。 周秋水一惊,坐直身子:“哦?有这么严重?他没有采访我们就敢稿子?什么样人哦?” 袁晋鹏笑道:“呵呵,周市长,在新闻摄影界,梁袭明真是个人物。总能拍些轰动一时的图片,得过不少奖。这人胆子大,不怕得罪人,认准的事谁说也没用。他到一个地方,不会主动联系当地宣传部,而是独来独往,采访完就走。去年,东巴县女中学生怀孕的图片就是他的,搞得沸沸扬扬。弄得校长撤职,教育局长、分管县长挨处分,甚至影响谢建平书记的提拔。” “哦,我想起来了,就是他啊!晋鹏、克坚,处理这件事千万慎重,别惹出什么麻烦。”周秋水说。 袁晋鹏说:“周市长,这事我和柏局长抓紧处理。我马上联系市委宣传部,毕竟他们认识梁袭明。先找到梁袭明再说,说不定他还在晴川。” “那你们抓紧处理,不要怕花钱,克坚买单,总之不能出事。有情况及时打我电话。”周秋水站起来挥挥手。 出了周秋水办公室,袁晋鹏把柏克坚拉进自己的办公室,接着打电话给市委宣传部新闻科科长郭复周,让他过来。 柏克坚说:“我局里有个女科长,挺活泼的,也舞文弄墨写点诗歌,要不让她也过来,一起去宾馆找梁袭明。” 袁晋鹏笑道:“呵呵!美女是公共资源,柏局长是该贡献出来。不过宾馆那边不必去找,我打电话让几家宾馆查一查就知道。” 郭复周来了,听说事关梁袭明,头摇得像拨浪鼓:“这个冤家怎么又到我们晴川了?!去年那个怀孕门累得我半死,还挨部长尅。柏局长、袁主任,说实话,这人我真拿不下。” 柏克坚问:“这么说,就没有人能搞定他?再说,他凭什么不采访我们林业局就乱图片、稿子?” 郭复周说:“梁袭明向来不按常理出牌,很多时候他只展示一个画面,描述一个事实,不作评价,但抑扬自见,你挑不到他的毛病。去年,他也没做什么评价,可那一组女中学生怀孕的照片太有视觉冲击力,影响自然大嘛。假如他这次把甘春来躺在市政府大树下的图片和甘春来家徒四壁的图片组合在一起,恐怕负面影响也不小。对付这个人不能硬来,去年他们分社社长同意撤稿,就他死活不同意,最后搞得我们很狼狈。最好不要让我们宣传部出面,去年我们和他撕破脸皮了。找找他朋友什么的,可能反而好办些。” 袁晋鹏觉得郭复周说得有道理,点了点头:“你觉得我们去宾馆找他没有用?” “以梁袭明的脾气,基本上没什么作用。我估计,图片他通过电子邮件出去送审了。”郭复周说。 晴川宾馆打来电话,梁袭明上午十一点退房走了。 “看来非得去一趟省城了。也不知道这个梁袭明和谁关系好?”袁晋鹏问。 郭复周说:“他平常写几行诗,倒是有几个诗友。听说关系最好的是章戈,无话不谈,引为知己。” 章戈是全国有影响的新生代诗人。袁晋鹏记得邱青松出版过章戈诗集。这样看,还是有路子绕过去。 柏克坚扭过头,看着袁晋鹏:“袁主任,这事可能要请你全力以赴。我这人最怕和什么文人、诗人打交道。隆兴,我就不去,免得起反作用。我让我们美女科长带上车带上钱陪你去。” “我去也没用,去年搞得不愉快,见面只会添乱。”郭复周说。 袁晋鹏笑道:“那我也不去,哪里有这样的道理,我倒成主角了。一旦摆不平,周市长还不骂死我啊?!” 柏克坚解释说:“袁主任,真不是这个意思。你辛苦一趟,肯定能把事情办好。真有责任我担当,哪能让你担。请你老弟帮忙了。” 柏克坚说得这么严肃,袁晋鹏反倒不好再推辞:“柏局长客气了,我开个玩笑,一定尽力。” “笃笃、笃笃。”有人敲门。 柏克坚说:“可能是我们局里的小洪来了。”然后提高声调叫道:“小洪吧,进来。” 门推开了,一个穿草绿色裙子的女人袅袅婷婷地走过来。明星!袁晋鹏第一眼感觉是一个影视明星走过来,短头、苹果脸、大眼睛,胸脯高挺,太像一个电视台的节目主持人了!走近了,又觉得这个女人很像洪玢。 听柏克坚介绍说是“政策法规科科长洪玢”,袁晋鹏一惊,想不到十多年不见,在此地重逢。洪玢脸上并无讶异之色,淡定地点点头:“袁主任好!”。 事不宜迟,必须尽快追上梁袭明。柏克坚让洪玢回家收拾衣物,司机小唐回单位财务上取钱。袁晋鹏打通邱青松的手机,请他联系章戈、梁袭明,争取晚上一起吃饭。 越来越精彩,隔日更新,欢迎吐槽,求收藏求推荐票。谢谢! ps.追更的童鞋们,免费的赞赏票和起点币还有没有啊~515红包榜倒计时了,我来拉个票,求加码和赞赏票,最后冲一把! 第51章 诗酒风雅,切忌意乱情迷 袁晋鹏乘坐的本田雅阁疾驰驶入隆兴市区,正是日暮斜阳时分。 下班的人流、车流把迎宾大道挤得水泄不通,小唐只能把车子挂到一档、二档,艰难地往前拱。约摸蜗行了四十分钟,终于抵达酒楼。此时的“天外天海鲜城”华灯初上,在暮色中显得金碧辉煌。袁晋鹏、洪玢下车,穿过宽阔、华丽的大厅,直奔三楼的“青岛厅”。 邱青松几个人早到了,坐在候客区喝茶。见袁晋鹏进门,站起来:“袁主任来了,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省新华分社摄影部主任梁袭明,摄影大师哦。这位是著名诗人、隆兴都市报总编室主任章戈。这几位美女是豫章大学艺术团的小肖、小蔡、小潘。” 袁晋鹏上前一一握手,接着介绍洪玢、小唐。邱青松在学校时对洪玢没什么印象,也不知道袁晋鹏、洪玢之间曾经有一段折戟沉沙的恋情,礼节性地点点头。袁晋鹏心头的石头总算落地了。 说奉承话是一种能力,陌路相逢,初次见面,大家往往互相表扬,营造友好气氛。但袁晋鹏不了解梁袭明、章戈的个性,怕马屁话说得太俗,反倒坏了各自的胃口,便频频举杯,并不高谈阔论。几个男人喝得投机,酒量又好,很快扭开第二瓶五粮液。袁晋鹏有点酒酣耳热,脑细胞活跃起来:“经常看梁主任的摄影作品,报纸上的且不说,单是您茶余饭后拍的风景、民俗已经让人叹为观止。古人评王维的作品诗中有画画中有诗,我看,梁主任也到了这个境界。” 梁袭明摸了摸高耸的鼻梁,笑道:“袁主任抬举我了,说白了,我就是一个照相的,谈不上在诗歌方面有什么造诣。王维诗画一体我佩服之极,可惜实在学不到皮毛。要谈诗歌,章戈是行家里手,唐诗宋词、郁达夫、聂绀弩、北岛、海子,旧体诗、朦胧诗、新生代诗,通吃!” “让袁主任见笑了,以鲁迅先生的说法,袭明是捧杀啊。小时候读了一些唐诗宋词,年轻时恰逢朦胧诗走大运,便写一些难得有几个人看得懂的东西,骗取文学青年的盲目崇拜,浪得虚名哦。”章戈自嘲道。 袁晋鹏觉得梁袭明、章戈把他看成诗歌门外汉了。 他端起酒杯:“我再敬章主任一杯,请教一个问题,以您的眼光看,唐朝哪些诗人堪称一流?” 章戈端起杯子和袁晋鹏碰杯,呡一小口,咂了咂嘴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不太好说。不过成就还是有高下之分,譬如李白、杜甫、王维、白居易、李商隐可忝列一流,李贺、杜牧、刘禹锡、王之涣、王昌龄、孟浩然、王勃、高适、岑参这些人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袁主任怎么看?” “您说的这些都是一流诗人,前面那五位是公认的大家。其他几位,我觉得李贺、刘禹锡、王勃要高出一些。李贺想象丰富诡异奇特,文辞瑰丽奇峭凝练,独树一帜。刘禹锡的诗歌哲学、佛学意味浓厚,名言警句俯拾皆是。王勃英年早逝,但《滕王阁序》、《送杜少府之任蜀州》这样的名篇是千古标杆。”袁晋鹏说。 邱青松笑道:“给这些诗人排座次很难,不要说我们,让余秋雨去排,怕也排不准。喝酒,喝酒!我敬美女一杯。”说罢,举起杯子碰了碰左右两边小肖、小潘的杯子,喝了一大口。 梁袭明呡一口酒,放下杯子,夹起一片三文鱼蘸调料吃下:“我不管什么排名,唐朝诗人中,我最喜欢刘禹锡。《陋室铭》、《乌衣巷》、《西塞山怀古》篇篇都是大作。沉舟侧伴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狂沙始到金、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这些无一不是传唱千年的名句。撇开诗文才气,他的意志精神尤其让我钦服。游玄都观的两诗表现出来的斗志太绝了。”说完,拿起手边的纯净水咕咚咕咚喝了几口,侧过头问小肖:“你读中文专业,游玄都观这两诗总知道吧?” 小肖笑靥如花,嗲声道:“梁主任太小看人了,不就是什么尽是刘郎去后栽、前度刘郎今又来吗?老是谈这样的忒没意思了。我给你们唱一王菲的歌,给你们下酒哈。”说罢,风摆荷叶般下桌,到了卡拉ok前。 包厢里的音响似乎很好,小肖唱得也很专业,接近原声的悠悠歌声在包厢里弥漫开来,大家放下筷子,看着轻轻扭动腰肢的小肖。 呼吸是你的脸 你曲线在蔓延 不断演变那海岸线 长出了最哀艳的水仙 攀过你的脸…… 想不到那么蜿蜒 在你左边的容颜 我搁浅我却要继续冒险 最好没有人会明白我说什么 只有你听懂我想什么 你一脸沉默 …… 一曲终了,小肖回到座位上,大家纷纷敬酒。邱青松介绍说:“流行歌曲是小肖的强项,小蔡古筝弹得好,小潘是拉丁舞舞后,都是艺术团的骨干。” 面对三位堪称惊艳的女大学生,袁晋鹏忍不住频频用余光瞥洪玢。自己曾经追求过的这个女人,已过而立之年,但依然保养得很好。皮肤白皙而有弹性,五官依然精致,胸脯似乎比当年更加丰满挺拔。可不管怎么样,和这三位面容姣好而迸青春活力的女孩比,还是让人有韶华易逝的感觉。 章戈问:“袁大主任能否为我们一展歌喉?” 袁晋鹏连连摆手,说:“章主任、梁主任,抱歉!我是说的比唱的好啊。青松知道。” “呵呵,那跳一曲华尔兹舞,再蹦迪,大家happy一下。”章戈说。 乐曲响起,大家6续下了舞池,袁晋鹏别无选择,只能和洪玢搭一对。当年,袁晋鹏追求过洪玢,却从来没有如此亲近,骤然靠近,他多少感到有些不自在。倒是洪玢大方,手搭在他肩头,眼睛直视着他。 “我今天才知道你在市林业局工作,还好吧?”袁晋鹏说。 洪玢娇笑一声:“呵!你一个市长大秘,哪里还记得我哦。无所谓好不好,有饭吃有衣穿,活着罢了。” 袁晋鹏说:“怎么听着有点玩世不恭啊?” “呵呵,袁主任敏感了,我只是描述客观事实。”洪玢说。 袁晋鹏转移话题说:“你毕业就分到林业局了?” 洪玢说:“哪里哦,毕业分配到三中,做了三年老师,左调右调,最后到林业局了。听说你分配到一所乡镇中学了,没想到十年时间你杀回晴川了。看来,会写材料的人机会还是多哦。” 袁晋鹏笑道:“可你没有给我机会哟,呵呵!”。 一曲终了,袁晋鹏拉着洪玢的手转一圈,正要放下,又听到迪斯科轰鸣般响起来。洪玢显然喜欢蹦迪,看到几个女大学生在甩头,便双手抱着袁晋鹏的腰,狂野地甩头。 混杂着迷人的体香和洗素香味的长不时甩在袁晋鹏的身上。他也甩动起来,甩头、甩手,感到自己的身体像一艘触礁的船,渐渐沉没,沉下去,沉下去……。 音乐戛然而止,灯光亮起来,袁晋鹏终于从意乱情迷中脱身,现自己和洪玢已是一身热汗。 散场时已是子夜时分,袁晋鹏看见邱青松给三个女学生逐个红包。 送走梁袭明、章戈,邱青松陪袁晋鹏一起回宾馆。一直没有提及“正事”,袁晋鹏多少有点担心。邱青松说,明天上午带上红包去省第一附属医院看望梁袭明的老父亲,应该差不多了。梁袭明是一个孝子,这是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袁晋鹏和司机小唐睡一个标间,临睡前,他问小唐:“你们洪科长的老公是谁啊?” 小唐说:“欧阳书记,团市委的一把手。” 袁晋鹏一惊:“哦。” 第二天八点多钟,邱青松和袁晋鹏、洪玢去省第一附属医院住院部,一个水果花篮,其中夹一个大红包。 邱青松说:“这个梁老爷子实打实有一段美国奇遇记,把自己给搞病了。” 梁家老大是微软公司的高级工程师,在美国展十多年,住豪华别墅,开玛莎拉蒂,再三邀父母去美国休养。梁老汉以前是渔民,劳作惯了,到了美国闲得慌。看到门前小溪鱼儿多,便简单弄了一张渔网,到小溪里网鱼,结果被警察逮一个正着。梁老汉嗷嗷大叫,最后梁家老大好说歹说,才罚款了事。过了几天,几头羊不请自来,溜达到了门前的草坪上,梁老汉喜不自胜,当即“顺手牵羊”把一头羊牵进家里宰杀,结果邻居报警。梁老汉险些坐牢,又花钱了事。受了气,罚了钱,梁老汉憋屈。加上难得有人陪着说话,梁老汉越过越不爽。那天,孙子淘气,和梁老汉对着干,梁老汉一气之下扭了孙子的耳朵。孙子跑出家门号啕大哭,被路过的一个老太太看到,当即报警。结果梁老汉被判监禁三个月。进了监狱,梁老汉就病倒了。梁家老大好不容易把梁老汉弄出来送到医院。梁家老大夫妇忙于上班,没时间照顾梁老汉,梁老汉在医院住得窝火,便死活闹着要回国,誓再也不去美国。梁家老大没办法,只好给梁袭明打电话,买机票让梁老汉、梁大妈回国。 梁老汉的故事惹得大家一阵阵哄笑。袁晋鹏问:“看梁老爷子那里包多少钱合适?” 邱青松想了想,伸出右手,翘起拇指和小指:“这不是有事找人家嘛,这个数字吧,六六顺。” 后续精彩,期待关注,隔日更新,欢迎吐槽,求收藏求推荐票!谢谢! 第52章 松下冲突,基层的苦与痛(上) 日子过得有些单调。9 47 乂会议一个接一个,电话从早接到晚,五花八门的文件没完没了。袁晋鹏很忙,却说不出自己一天到晚忙什么。即使陪喻四海去县区和乡镇,也难得放松心情。人家对你们恭恭敬敬,却几乎听不到真话。电台、电视台、报社的记者跟在身边,喻四海自然是一本正经,动辄是“三点意见”、“四个要求”之类的“重要讲话”。袁晋鹏不需要表什么讲话,但出镜率高,马虎不得,只能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夜深人静时,袁晋鹏觉得这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反倒想起以前的一些趣事,譬如在向阳镇在凤岭乡的日子。 这天,袁晋鹏早早地来到办公室。按照安排,他今天随喻四海去东巴县参加工业园区六大重点产业项目集中开工典礼。刚把公文包收拾好,手机急促地响起来。 电话那头是丁向东,语气急促:“晋鹏,自远被打得住院了!” 袁晋鹏头皮一紧:“怎么回事,慢慢说。” “昨天下午,自远带人在吴家村搞计划生育清理,十多个人被村里上百人围攻,周自远脚折了,伤得不轻。一句话两句话说不清楚,你能回一趟平安最好。”丁向东说。 袁晋鹏说:“我尽量找个时间早点来。今天要陪领导去县里。” 刚放下电话,袁晋鹏抬头见喻四海大步流星地走进他的办公室。 喻四海说:“晋鹏,你今天不要去东巴了。平安县突击搞计划生育清理整顿出了一点事,计生委祁达会赶到平安去,你陪着去一趟,一是慰问基层干部慰问伤者,二是把情况摸清楚,到底怎么回事,避免下次出现类似情况。本来想安排秋水副市长去,考虑到具体情况没有摸透,领导去看望反而不太好。” 袁晋鹏正想回平安,真是天遂人愿,心里自然高兴,嘴上却问:“要么安排车林林陪您去东巴?”。几个月前,袁晋鹏把车林林从政研室调到市政府办公室秘书科。 喻四海笑道:“我哪里有那么娇贵,不用了。全市统一搞计划生育清理整顿,平安县却出这样的事情,你尽量把情况掌握得细一点,弄清到底哪个环节出问题。” 袁晋鹏说:“市长放心,平安县我很熟,一定配合祁达主任搞好慰问,摸清情况。” 送走喻四海,袁晋鹏翻出文件夹,查找文件。他记得上个月市政府下了《集中开展计划生育清理整顿活动的实施方案》,当时没有仔细看,现在有必要详细了解文件精神。 祁达悄悄走过来,见袁晋鹏正埋头看文件,夸张地喊道:“袁大主任,日理万机啊?出吧。” 袁晋鹏和祁达是老熟人了,笑道:“哈哈!祁主任刚刚加官进爵,果然意气风。你下命令,我就走。” 走到楼下上车时,才现天空中飘起了细如牛毛的小雨。袁晋鹏说:“刚才还好好的,怎么下起雨了?东巴县集中开工庆典场面搞得很大,下雨就麻烦了。” 祁达说:“袁大主任处处为老板考虑,真不枉费喻老板栽培你。不过,春天孩儿脸,说不定过一下子雨就停了。” 上了车,现副驾驶位还坐着一个穿咖啡色春秋衫的中年女人。 祁达介绍说:“元芳,这是市政府袁主任。袁主任,这是法规****科科长元芳。” “袁主任官运亨通,早不记得我了吧?”中年女人微微一笑,说。 袁晋鹏反应过来:“大姐还是那么漂亮!祁主任、元科长是帮过我袁晋鹏的人,怎么会不记得。前几天在鹤东县,还和你家邓书记喝了不少酒呢。”元芳的老公邓振华几年前调到鹤东县做政法委书记,去年又转任纪委书记。 元芳笑道:“不提邓振华,副县级十多年还是副职,人都老了。袁主任年轻有为,迟早一天要做书记、县长。” 袁晋鹏说:“大姐高看我了,我也就是混口饭吃,哪里敢奢望当书记县长。你看我们祁主任,稳扎稳打,刘主任调到卫生局,他立马把主任的位子接过来,要学习哦。” 祁达在袁晋鹏肩头一拍:“年轻人不能这样说啊!我在计生委副主任位子上熬了快十年,这次接手也没什么太高兴的。计生工作太难做,刘主任才做几年?一阵风就溜了。听说我们省马上免收农业税,就怕计划生育更难搞。” 袁晋鹏问:“取消农业税怎么影响计划生育工作了?” 祁达叹息一声:“唉!中国传统就是这样,你不管,他不理。管理管理,要管才行。现在农业税不交了,拿什么管老百姓啊。管理松散了,农村计划生育肯定难搞嘛。” 袁晋鹏承认,祁达的话说到点子上了。他当年在凤岭工作时,有时候坐班车回家,售票员毫不客气收他的车费。倒是卢家岭收费站几个人从来不用买车票,蓝中华说:“袁书记什么时候亲自到收费站守一次杠子,那些人就不会收你车费了,你做党委书记管不着他,守这根杠子反倒能直接把他卡住。”袁晋鹏笑道:“我一个乡党委书记总不能为了逃车票故意去守杠子吧?”。你别笑老百姓眼窝子浅,活在这俗世,世俗一点是众生之常态。可现在什么时代了,提倡小政府大市场,政府包办的思维过时了。 袁晋鹏说:“依你这样说,那西方国家怎么管?除了纳税,政府什么也不管,人家治理得也不差吧?” 祁达说:“国情不一样嘛。别说西方,就是台湾也不一样啊,选举未必适合我们。你看台湾这次选举,陈****、吕秀莲中了枪。国民党又不承认选举结果,一团糟!” 袁晋鹏调侃道:“祁主任的意思我们永远不要搞****了?” 祁达说:“选什么选,添乱!” 袁晋鹏哈哈一笑:“哈哈!祁主任说了算,不选。” 祁达也笑了:“大秘书笑话我?!嗳,雨停了。” 袁晋鹏按下车窗,雨果然停了,清风夹杂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吹掠进来,给人予一种温暖舒适和踏实的感觉。 祁达也把车窗摁下来,感叹:“看来喻市长顺风顺水哦,春风春雨也照顾他啊!” 袁晋鹏压低嗓音:“祁主任,你话里有话啊?” 车窗半开着,风声刷刷作响。祁达嘴巴凑到袁晋鹏耳朵边,说:“张书记调宋州做书记,喻市长接手书记位子。” 这个消息传了一段时间,袁晋鹏不大相信。喻四海做市长时间不长,即使张守拙调离,也是别人接手的可能性更大。但祁达说这话,袁晋鹏感觉有点戏。祁达这次扶正,就是张守拙拍板安排,他们之间联系密切。如果祁达的话出自张守拙,那消息很有几分可信度。 祁达得以提拔,是省计生委主任向张守拙推荐。而张守拙之所以买账,是因为自己的儿媳妇在省计生委上班,急着上台阶。刘金钟没想到能去卫生局,是祁达顺水推舟帮了他。至于祁达到张守拙那里跑了多少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袁晋鹏眼睛直视祁达,试探地问:“祁主任的消息肯定权威哦?” 祁达笑了笑:“我不过听一些领导说,你在老板身边,哪里会不知道,还装蒜。” 既然是“领导”说的,自然不是空穴来风。喻四海做过组织部长,口风特别紧,袁晋鹏的消息向来有点滞后。他想,如果喻四海真的坐上市委一把手的宝座,那么他……,这样想着,他的嘴角浮起一丝笑容。 祁达见袁晋鹏不吭声,又说:“袁大秘嘴巴真紧。不过,这次喻市长这么重视,我没想到。这些年,搞计划生育整治挨打的事情很少,镇长挨打今年是第一起,也不知道是不是处理方式太粗暴了?” “肯定有一些意外事情,镇长周自远在乡镇干这么多年,有足够的经验。估计在执法细节上没有把控好,在大村庄和在小村庄方式方法完全不一样。有些村庄青壮年人口多,民风彪悍,稍不留神就出问题。市长让我来的意思,可能想弄清楚目前行政执法过程中的困难,包括计划生育行政执法环境是不是有变化。再说,怎么处理这件事还是很惹眼,我估计很多基层干部都盯着呢。”袁晋鹏说。 隔日更新,后续精彩,欢迎吐槽,求收藏求推荐票。谢谢! 第53章 松下冲突,基层的苦与痛(下) 到了平安,终于弄清楚周自远一帮人被围攻的原因。≥ 计划生育政策是基本国策,老百姓知道一旦踩踏这根红线,面临的惩戒非常严厉。要么是难以承受的高额罚款,要么是凿墙拆房式的强制破坏。通过经年累月的示范性教育,老百姓在接受惩戒时大多坦然面对,很少和乡镇干部生实质性的肢体冲突。 这次计划生育整顿清理活动,松下镇有点被动,关键是纯女户结扎没有破零。分管计划生育的副县长梁克雄上任不久,抓得特别紧,三天两头给钱小锋、周自远打电话督促。钱小锋刚刚提拔兼任县人大副主任,周自远是新提拔的镇长,两个人都觉得指标难看交不了差。全镇总共五个纯女户结扎对象,他们决定这次下狠心逐户解决,要么结扎,要么拆房子,不收罚款,一撸到底,给今后的计划生育工作打开局面。前面几户很顺利,结扎了两女一男,拆了一幢砖木结构的楼房。最后一户当事人是吴家村吴水木的老婆杨红英。吴家村是一个两千多人的大村庄,男丁都姓吴,宗族观念极强。吴水木兄弟七人,偏偏他生不出儿子,连生续了五个女儿,分别叫莲花、二莲、三莲、四莲、五莲。所以,村里有人开玩笑叫吴水木“吴团长”——管着五个连啊。这次,计划生育清理整顿活动刚启动,有孕在身的杨红英和吴水木逃之夭夭,把几个小女孩扔在家里。考虑到吴家村人口多情况复杂,吴水木家族势力大,这次行动由周自远亲自坐镇指挥。拆房子是技术活,动手之前先“清场”,让当事人把贵重物品或生活必需品搬走。吴水木家里只有几个小女孩,她们哭哭啼啼,却没有人搬东西。周自远有点犯难,一旦动手,屋里的东西会砸得粉碎。好在村干部做“和事佬”,帮着搬家电、家具、厨具出去。清场完毕,周自远在门外坐镇,镇干部关上大门,抡起锤子、锄头打砸。按照事前的安排,这户人家不拆墙不掀瓦,只砸屋里的木结构间墙。但几个大学刚毕业的小伙子不懂当地的忌讳,一时兴起,把厅堂里的“神楼”砸得稀巴烂。在农村,这是很偏激的做法。果然,围观的村民马上嘘声四起,说怎么也不能侮辱吴家祖宗。刚参加工作的小阙从房子里出来,被十岁的莲花抱住大腿。小阙火往上窜头脑热,也没多想,条件反射地抬腿一甩。谁料,旁边是一口池塘,吴莲花“啪”的掉进池塘。村干部见状赶忙下水把孩子拎上来。围观的吴家兄弟、亲戚勃然大怒,一个个嗷嗷叫冲上来。周自远一边解释,一边安排人偷偷送小阙出村。来来往往好一番口舌,事态缓和了。可就在周自远准备撤退的时候,一个壮汉突然冲上来,不由分说,抡起铁锹就扫,周自远站在最前面,当场被掀翻在地。接着,壮汉又在周自远腿上狠狠地拍一锹,才被镇、村干部围上来制服。壮汉是吴水木的二哥吴山木,闻讯从邻村的工地上赶来。别人不认识,倒认识镇长周自远。 县委副书记黄涛、副县长梁克雄陪祁达、袁晋鹏去县医院看望周自远。黄涛最近提任副书记,梁克雄借力校友陈文胜,出人预料地当了副县长。两人踌躇满志,对祁达、袁晋鹏格外热情。黎春红是县计生委主任,钱小锋兼任松下镇党委书记,自然参与陪同。 周自远的单人病房空间逼仄,却有单独卫生间和空调,算是最高档次了。因小腿骨折,打石膏板后,只能高高吊起,躺在床上难以动弹,看见黄涛一伙人进来,他不由自主地挣扎一下,马上被袁晋鹏按住,不让他起床。 黄涛哈哈一笑:“自远,你这个镇长不得了,惊动祁主任不算,还惊动市长,派袁大主任来看你。” 周自远苦笑道:“呵!工作没做好,尽给组织上添麻烦。” 梁克雄说:“这是突事件,组织上认可你们。做工作就是这样,主动出击阻力大,得过且过反而四平八稳。放开手干,县委、县政府一定会做你们的坚强后盾。” 周自远点头,说:“谢谢领导!” “我代表县委、县政府来看望你,祝你早日康复!”。黄涛从黎春红手里接过果篮和慰问金放在床头柜上,然后领大家去隔壁病房,这里还有几个行动中受伤的干部。 袁晋鹏留下来:“自远,这事真惊动喻市长了。我看未必不是好事,至少领导觉得你冲锋在前在实打实做事。” 周自远说:“事情已经生,不管他。” 稍微停顿,他岔开话题:“张木槿调市妇联了,和你联系了吗?” 袁晋鹏惊讶地说:“哦?!我不知道啊。哪个岗位?去多久了?” 周自远说:“好像是城乡工作部部长,有半个月了。这边任艳芳接手做妇联主席。” 袁晋鹏倍感失落,女人啊,真是来自金星的不同动物。思维方式完全与你不一样,不管怎么说,这么大的事情总该说一声吧。 回到县委大院,黄涛陪祁达、袁晋鹏去见陈文胜。在走廊上听到陈文胜办公室声音嘈杂,有噼噼啪啪拍桌子的声音。 黄涛拉着他们退回自己的办公室:“我们等一下,邝平和在里面闹,他得把气撒出来啊。” 袁晋鹏问:“怎么回事?还和县委一把手扛上了?” 黄涛解释说:“县委把邝平和调整到县二轻局做局长,这不找上门来了。” “从卫生局这么一个大局调到二轻局?啊!是不是有什么特殊原因?”袁晋鹏很是惊讶。 “老邝这人你知道,按照文胜书记的说法,叫恃才傲物。自负得很,没有几个人在他眼里。刚到卫生局时,大家都说他有水平,口才好,会管理。时间一长,渐渐有了议论,说他独断专行——大权独揽小权不分散,不善于团结班子成员。离退休老同志对他意见更大,说从年头到年尾用不到局里一分钱。”黄涛说。 对邝平和,袁晋鹏谈不上很熟悉,偶尔听到他一些故事。譬如说他把乡镇卫生院的财权上收,一支笔签字;譬如控制班子成员经费使用额度和降低离退休干部的福利待遇。更离谱的是,据说,他出差在外吃饭,每一个菜必须由他点,随从自作主张点菜,十有**挨尅。袁晋鹏感觉,邝平和有个性不假,但缺点被夸大了,人也被妖魔化了。谁都知道,官场不大容忍个性张扬的人,无论你能力多么强。对于邝平和,他想起一个词:苛者能文。他见识过邝平和的文字功底。这个人太真了,不善于逢场作戏,更不会皮笑肉不笑之类的伪装。身在官场,性情中人难免吃亏。 手机响了,是喻四海打过来的。袁晋鹏到走廊上接了电话。接完电话,袁晋鹏对黄涛说:“黄书记,不好意思,我有事要赶回去。我去和文胜书记打声招呼,你派个车送我。” 黄涛叫道:“那怎么行?!怎么也吃完中午饭,书记、县长还要陪你们吃饭呢,已经准备好了。” 祁达盯着袁晋鹏:“出什么急事了?市长的电话吗?” 袁晋鹏点点头:“真有事!没办法,理解一下。祁主任你吃完中午饭再走。” 祁达说:“才十一点钟,你走了,我一个人在这里干嘛,一起回去。” 到陈文胜门口,听到邝平和还在扯着嗓子吼。袁晋鹏等不及了,直接闯进办公室。 “不好意思!让你们见笑了。”陈文胜站起来,和袁晋鹏、祁达握手,略显尴尬。 邝平和也站起来:“小袁主任是客人,既然他找你有事,我最后说几句话。” 陈文胜苦笑一声:“呵!老邝,你说吧。” 邝平和两眼直视陈文胜:“说实话,我觉得你在整我!几个老头子无理取闹,就把我晾到二轻局去?太过分了!讲年龄我比你大一点,讲党龄我比你长一点,讲学历我比你硬一点,讲能力我比你强一点,讲口才我比你好一点,无非你做县委一把手,可以把我们这些科级干部玩弄于股掌之中,想怎么拨弄就怎么拨弄。” 陈文胜脸涨得通红,却忍住没接话。 “邝局长,火气别那么大,谁都不容易,有话好好说,我们聊一下。”袁晋鹏的手搭在邝平和肩膀上,拉着邝平和出去。 邝平和说:“小袁主任,我是无理取闹的人吗?实在被他给逼得没办法。谁做局长没有对立面没人告状,你要全面了解吧。兼听则明偏信则暗,做县委主要领导,不可能不懂这个道理吧,他偏偏不管那么多,先把你踢到二轻局再说。既然这样,我怕什么,最多不干这个局长,还能怎么样?!” 袁晋鹏连连说些宽心的话,一直送到一楼大门口。 返回陈文胜办公室,见陈文胜正挽留祁达吃饭,便说:“陈书记,今天真有事,我得赶回去。” 见陈文胜疑惑的眼神,袁晋鹏又靠近一步,轻声说:“范思平出事了。” 陈文胜、祁达齐刷刷惊讶地看着袁晋鹏。 袁晋鹏解释说:“我也刚听说,估计网上很快有消息,互联网时代嘛。” 隔日更新,欢迎吐槽,求收藏求推荐票!谢谢! 第54章 艳遇突袭,天上掉下林妹妹 范思平的落马很蹊跷。≥ 举报人给省纪委提供的信息极其精准,包括受贿的事由、时间、地点、人物、金额……。据说,最初范思平不怎么配合,几乎一言不,不否认也不承认,干熬。办案人员似乎不急,你不说,他们也不逼。他们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没把握我们不会找你,希望你争取主动。范思平有点迷糊,他不知道办案人员到底掌握了什么情况。他不能开口,一开口就乱,也许你主动坦白的人家偏偏没有掌握。但能躲过去吗?范思平的老婆在市图书馆当馆长,典型的清水衙门,却和丈夫一起被双规。范思平想,这女人能挺住吗?受贿三千块钱就可以立案,有多少笔钱是她收的呀。过了几天,办案人员笑眯眯地对范思平说,你实在想不起,我们给你提示一下。然后说一桩事、一个人名、一笔金额。范思平听罢,知道自己在劫难逃。单单这一笔,就是十万元啊。他这才想起,“水猴子”十多天没联系他,以前“水猴子”难得几天不和他见面。看来,“水猴子”早被控制了,自己消息真闭塞!即使如此,范思平嘴巴还是咬得很紧,他坚信,自己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一定有人在为他奔走。他相信自己有几个铁哥们,也有几个领导记挂自己。过几天,办案人员又笑眯眯地说,要么我再提醒你一下。结果仍然牵扯到“水猴子”。范思平基本断定,自己被“水猴子”卖了。又过了一阵子——他已经没有时间概念,所有的窗户被蒙得严严实实,刺眼的灯光没日没夜地照射着你,办案人员给他“提示”了几个人,有交通局副局长,有公路局科长。问题大了!这些事情,与“水猴子”无关,也就是说,他老婆也缴械投降了,连小科长送的一两万块钱都捅出来,还有什么没交代呢。到这一步,坚持有什么价值?缴械的最后时刻,他只是提醒自己,把握好度,千万不能把哪个领导牵扯进来。否则,不但于事无补,反而有杀身之祸。 张守拙、喻四海松了一口气。范思平案牵扯面不大,一个副县级领导、三个科级领导,三个民营企业老板。范思平分管工交系统长达六年多,张守拙、喻四海曾经担心会引起晴川官场“地震”。当然,范思平个人有点惨,被判刑十五年,老婆还患了间歇性精神分裂症。喻四海忍不住感叹道,人啊不该你得的别硬来,硬来得到了反而惹大麻烦哦!最初市委推荐接任常务副市长的人选不是范思平,是一个市委常委,可范思平硬是撇开张守拙、喻四海去省委甚至北京活动,用尽关系和钞票,活生生地把人家给挤掉。官场上最忌讳的是,被人记恨自己却茫然不知,大大咧咧没有防范心理。这次对范思平的举报有点像战斗中的定点清除,精确到位,且不枝不蔓,显然有高手在幕后支招、操控。 袁晋鹏没有想到,这个案子看似和他八竿子打不着,其实很大程度地影响了他的人生。二十四岁的叶与柔是市纪委干部,因为对范思平的老婆实施双规需要女干部,被省纪委抽调到办案组。而袁晋鹏负责市政府办公室和省纪委办案组的对接。于是,他们邂逅了。第一次见面,袁晋鹏怦然心动。小姑娘太美了,不仅仅是漂亮,是美!高挑身材,肤若白雪,黑垂肩,精致五官。尤其从她身上溢出来的书香气息让人心醉,他联想起历史上的才女,譬如班昭、蔡文姬、卓文君、李清照。 他们的交谈从叶与柔的名字开始,这实在是一个雅致而柔美的名字。叶与柔的父亲是省社科院的学者,主攻中国上古史,文学修养很高。叶与柔自小耳闻目染,文史功底扎实。大学读的是历史系,研究生读的是唐宋史研究。但最后时刻,她叛逆了一把,没有按照父亲的要求读博士,而是考进了市纪委。范思平案移交检察院后,专案组撤了,叶与柔和袁晋鹏难得见几次面。好在他们是QQ好友,经常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聊时政、聊历史、聊文学、聊哲学,聊多了才现,两人如此意气相投。接着叶与柔频频找袁晋鹏借书。有些书,曾经对袁晋鹏产生很大的影响,但市面上不容易找到,譬如《性格组合论》、《文学原理》、《中国人:走出死胡同》。看了书自然要讨论,他们经常在QQ里争得不可开交。终于,两人的关系变得微妙了,其明显标志是手机信息频繁,一天到晚不在QQ里互几十条信息,便坐卧不宁。有一天晚上十一点多钟,袁晋鹏迷迷糊糊睡着了。突然,手机“叮”的一声,把他吵醒了。他以为是办公室有什么紧急通知,结果是叶与柔过来的信息:“曾多次用你嫩滑的身躯紧贴着****的我,那轻柔的抚摸和不规则的运动,让我享受着阵阵快感,就在我享受之余,你却渐渐消瘦。唉,可怜的香皂。”看前面几句话,袁晋鹏头皮紧、喉咙干,直到最后一句“可怜的香皂”才松了一口气,好你个小妮子!放下手机却见邓琼眯着眼睛看着他,问,谁啊?袁晋鹏说,办公室紧急通知明天早上开会,睡吧。后来,袁晋鹏又收到一次类似的短信,“那天,我隔着玻璃,静静地望着你性感的身躯,一丝不挂地在我面前扭动,水轻轻地抚摸着你的肌肤,我无法抵挡你的诱惑,忍不住说:老板,我就要这条鱼。”对异性而言,这种短信文字不多,却跌宕起伏,余味无穷。 叶与柔戏谑玩笑传信息,袁晋鹏引而不打哈哈,两人就这么暧昧了两三个月。有一天下午快下班了,叶与柔又来一条信息:“今日开会。主题:谈情说爱;目的:传宗接代;内容:怎样**;时间:八小时以外;地点:江边草丛一带;要求:草席自带,两人一组,动作要快。”因为喻四海到省城开会了,袁晋鹏可以自主支配晚上的时间,便回了信息:“会议我主持,时间晚上6:3o,地点挪威的森林萤火虫包厢。”完信息,有点忐忑。叶与柔目前没有男朋友,这一步迈出去,会溜多远啊?也许人家就是开个玩笑,自己想多了。 穿过熙熙攘攘的晴川大道,袁晋鹏快步走向“挪威的森林”西餐馆,抬头现,西餐馆大门前搭了气拱门,上面赫然几个大字“七夕情人节快乐”。他不由得拍一下脑门,七月初七啊?那可能导致误会哦。正犹豫要不要找借口取消约会时,瞥见叶与柔一袭红裙袅袅婷婷地从晴川大道一侧走来,只好匆匆上楼。 依然是萤火虫包厢,在服务员走进门的一刹那,袁晋鹏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张木槿,心里一声感叹:物是人非!。 叶与柔随后进来,见了他,面有羞色,但很快大大方方地叫一声:“袁主任好!”。在小方桌边坐下。 袁晋鹏笑道:“在这里叫我职务不合适哦。” 叶与柔娇嗔道:“那叫什么?叫哥么?叫袁哥还是鹏哥?” 袁晋鹏不置可否,坐下来点菜:“你喜欢吃什么菜?” 叶与柔眨巴眨巴眼睛:“我要一个海带排骨汤,一个小炒河蚌。” “再来一个香辣黄花鱼,一个娃娃菜。喝什么酒?”袁晋鹏问。 叶与柔爽快地说:“来一瓶九五年的张裕解百纳吧,你多喝一点哦。” 袁晋鹏没想到叶与柔如此豪爽,调侃道:“小叶,有缘一起喝酒就放开喝,一人一瓶张裕,喝完拉倒。”他又想起张木槿,他们上次喝了两瓶红酒。 “哈哈,哈哈……”。叶与柔突然掩嘴笑起来。 袁晋鹏诧异地看着叶与柔:“嗳,你傻笑什么呀?” 叶与柔好不容易按着肚子止住笑,说:“袁哥,我想起一个段子。女人不醉,男人没有机会;男人不醉,小姐没有小费;男女都不醉,宾馆没人睡。” 袁晋鹏有点尴尬,不知如何答话。 叶与柔感觉玩笑开过头了,补充道:“鹏哥,我就是觉得这个段子经典,没别的意思。” 袁晋鹏笑了笑:“呵呵,没关系,不必拘谨,说什么都没关系。” 上了菜,叶与柔给袁晋鹏和自己各倒半杯酒,又加了冰块,然后端起杯子轻轻摇晃。袁晋鹏眼前只看见对面红色的连衣裙、高耸的胸部、雪白的手臂、高脚酒杯里晃动的红酒。 “鹏哥,谢谢你今天请我吃饭,我敬你一杯。”叶与柔说罢,一饮而尽。 袁晋鹏说:“要谢谢你给我这个机会,早知道今天七夕,我可不敢邀请哈。” “鹏哥就是不会怜香惜玉哦。我去年三月来晴川工作,过了两个没有情人的情人节,去年的七夕,今年的二·一四。今天好不容易出来吃饭了,却说是个误会。太受伤了!”叶与柔气呼呼地说。 袁晋鹏笑道:“小叶你这么个大美女,没人追?不大可能,要么就是你不食人间烟火,拒人于千里之外。” 叶与柔叹了一口气:“不是我贬低晴川的小伙子啊,还真没碰到一个有点内涵有点深度的,除了吃喝玩乐说不出什么道道来。” 都说那些女硕士女博士是第三性别人,他们择偶要么追求“爱人同志”,要么要求对方达到足够的“思想深度”,至少也得“意气相投”。袁晋鹏想,或许这个美得清纯脱俗的小姑娘就是这样选男朋友吧。 袁晋鹏说:“其实婚姻就是找个伴过一辈子,没你说的那么复杂。来,喝酒!” 叶与柔爽快,喝了一大口,睁大眼睛:“你的意思是,婚姻可以没有爱情?”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袁晋鹏说:“苏东坡的三个儿子分别叫苏迈、苏迨、苏过。什么意思?苏东坡的人生阅历和佛学水平告诉他,人生就是渡,就是迈过去。著名作家余华的小说《活着》也告诉我们,人生无所谓什么意义,活着就是最大的幸福。至于爱情和婚姻,你以后会知道,不一定是一回事。婚前一见钟情,婚后举案齐眉,当然够圆满。问题是能否经得起时间考验,七年、十七年、二十七年甚至五十年、六十年。话说回来,很多人没有刻骨铭心的爱情,甚至是为了结婚才走到一起,婚后也可能感情深厚,厮守一生。所以,我觉得婚姻是一个相对稳定的状态,而爱情是可遇不可求的奢侈品……” “啪啪啪,啪啪啪!”叶与柔情不自禁地鼓掌,给两个酒杯加满酒,举起酒杯:“鹏哥,你说得太好了!受教了。敬你一杯,这杯要满杯!” 袁晋鹏夹一块小黄鱼塞进嘴里,端起高脚杯:“干杯!”仰起脖子,一口气喝完这杯酒。 袁晋鹏放下杯子的时候,叶与柔也喝完了。接着,她又给这两个杯子倒满酒。 袁晋鹏接着说:“我的意思是,对生活、对爱情、婚姻,不必过于挑剔。就那么回事,大家慢慢会适应各自的生存状态。” 叶与柔摇摇手:“生活可以俭朴一点、简单一点,但没有爱情的婚姻无论如何不能接受!” 两瓶红酒约摸还剩半瓶,袁晋鹏觉得一股一股热气往头上冲,他看到叶与柔的目光有点呆滞有点迷离,担心她醉,便说:“我醉了,不喝了,剩一点算了。” 叶与柔手一挥,决绝地说:“不行!喝干为止,你还是不是男人哦?你把那个二零零二年的第一场雪掐掉,换个曲子。” 看来,叶与柔醉了,袁晋鹏忍不住抿嘴一笑,到点歌机旁换了钢琴曲《致爱丽丝》。音乐响起时,叶与柔摇摇手:“不要!我要盛中国的小提琴曲《渔舟唱晚》和《采莲曲》。” 袁晋鹏回来给两个杯子加一些酒,调侃道:“看来,没反应啊,还知道盛中国。” 叶与柔端起酒杯碰了袁晋鹏的杯子:“盛中国是你们的骄傲,反倒是我这个四川妹子惦记着。罚酒一杯,喝了!” 悠扬的小提琴曲《渔舟唱晚》令人陶醉,袁晋鹏以前听过,却觉得今天晚上的琴声格外动听。两个人停下杯筷,静静地聆听。 “咚”地一声,门被踢开了,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闯进来,看了看袁晋鹏,又看了看叶与柔,说一声“不是这间”,风风火火地走了。 袁晋鹏起身关上门,叶与柔一头雾水:“怎么回事?” 袁晋鹏把瓶子里剩下的酒分到两个酒杯里:“估计是抓老公喝酒、泡妞的,一间一间包厢寻。不管那么多,我们喝完回家,不早了。” 叶与柔娇笑一声:“嘿嘿,你要送人家回家哟。” 袁晋鹏说:“当然,你这么醉,我这一点绅士风度还是有。” 出了包厢,听见隔壁包厢里传来厮打、叫骂的声音,叶与柔站着不动,袁晋鹏拉她一把:“看什么热闹,我们走啊!” 叶与柔却自言自语:“有些女人的一生是这样度过:上半生通奸,下半生捉奸。” 袁晋鹏不知道叶与柔住哪里,只能跟着叶与柔走,穿过一条又一条小巷。走了七八分钟,眼前一条灯火辉煌的大路横在眼前,路那边是昌明机械厂的住宅小区。这个地方让他想起方抱阳的桃色事件,好在小区里似乎没有谁认识他。走到楼下,袁晋鹏正犹豫要不要上去,叶与柔一只手搭在他肩上,说:“爬楼好累,你扶我一把!” 后续精彩,隔日更新,欢迎吐槽,求收藏求推荐票!不胜感谢! 第55章 蟹肥菊黄,正是求经问道时 起风了,虽然不大,却带着金属般的响声划过长空。 秋风!肃肃秋风。晴川的秋天来得迟,太阳直直地照,气温依然那么高,你觉得还被炎炎夏日包裹着,哪里会想到秋天呢。只有起风了,秋风习习吹过你的脸颊,你才知道,秋天到了!袁晋鹏对秋天特别敏感,入秋时总会想起曹丕《燕歌行》中的诗句: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古人所谓悲秋或许就是这样的心境。这一年过得真快,似乎没有什么痕迹,除了叶与柔闯入他的生活。但从事业上看,他觉得今年很平淡,索然寡味。其实,生活就是这样,忙碌而平淡。 上了车,喻四海说:“我们去一趟邓城,去看看贞吉书记,吃一吃邓城的螃蟹,菊黄蟹肥时嘛。” 袁晋鹏有点迷惑,他几乎没有见过喻四海放松的状态——总是一副正襟危坐的神情、一副兢兢业业的样子。明天国家农业部一位副部长来晴川调研,副省长茅思退陪同。这个时候,喻四海忙里偷闲去邓城,令人费解。袁晋鹏想,喻四海去邓城估计不是单纯叙旧。 袁晋鹏说:“现在是枫树坪水库螃蟹最肥的时候。晚上回来吗?” “当然,我们只去枫树坪水库。”说罢,喻四海习惯性地把头尽量后仰,半躺着,然后眯上眼睛。 晴川距邓城一百三十多公里,枫树坪水库在途中,约摸一百公里,差不多一个小时能到。袁晋鹏想给刘贞吉短信,拿出手机后,又觉得不妥。说来惭愧,刘贞吉到邓城上任两年多,他没有来过一次。几次约好邱青松、李中孚、周自远,却总是临时有事无法成行,只能出“长恨此身非我有”的喟叹。晴川与邓城相邻,却因分属两地,几乎没有交流。官场就是这样,没有提携没有帮衬没有竞争就没有利害关系,自然不会关注。袁晋鹏不一样,作为刘贞吉的学生,对邓城的事情格外关心。刘贞吉刚上任时,邓城人议论说,邓城来了一个书生做一把手,斯斯文文,不像阮市长那么有魄力。过一段时间,邓城人说,刘书记是好人,凡事讲规章制度,廉洁不收礼,和老百姓亲近。又过一段时间,邓城人说,刘书记善于抓大事抓战略,阮市长强于抓执行抓落实,是天作之合……。关于邓城的消息,袁晋鹏大多从网上了解,也偶尔从艾日强那里听一些。刘贞吉到邓城后,艾日强转任市委办公室副主任。袁晋鹏和艾日强有一面之交,因为刘贞吉,两人的联系日渐多起来。 叶与柔来QQ信息:忙吗? 袁晋鹏:陪领导到邓城了。 叶与柔:晚上回来吗? 袁晋鹏估计回来比较晚,有意说得模糊点:估计要住下,领导还没说。 远处波光浩淼,枫树坪水库到了。 喻四海睁开眼睛,坐直身子,习惯性地张开五指扒头,问袁晋鹏:“你和徐华强共过事?这人怎么样?” 袁晋鹏觉得有点蹊跷。徐华强现在担任省招商局内资处处长,喻四海了解他的人品,莫非“胡汉三”要杀回来?于是,他说:“徐处长能力强,有创新意识,开创局面的能力一般人不能比。当然,个性比较强,不会瞻前顾后、人云亦云,难免得罪一些人。” “四十多岁的人,还不学会妥协就迟了。我和守拙书记最担心他的个性,锋芒太露。以后你会知道,妥协是一种必须具备的能力,有时候它不应该是一个贬义词。”喻四海说。 远远看见艾日强肃立在山庄迎宾楼一侧,旁边停一辆雅阁轿车。袁晋鹏摇下车窗,和艾日强打一声招呼,让王克跟着雅阁轿车。小车在大路上行驶八、九分钟后转到一条四、五米宽的水泥马路上,又跑了几分钟,直接驶入一个山环水抱的幽静大院落,门口右侧立一块巨石,上面镌刻四个大字:碧水山庄。听到汽车马达声,刘贞吉出来迎接。 喻四海下了车,急切地问:“两位教授呢?昨天你们在这里住吧?” 刘贞吉说:“在后面观澜亭喝茶呢。我们昨天傍晚过来的。” 喻四海环视四周,连连赞叹:“贞吉这地方选得好,视野开阔,还幽静。” 观澜亭建在院落东面的一个高耸的山坡上,面朝水光潋滟的水库。刘贞吉领着喻四海、袁晋鹏拾级而上,抬头看见两个老人正悠闲地品茶、聊天,旁边站着一位穿着茶艺师服装的蓝衣少女。 袁晋鹏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邱梅鹤教授,一个头花白、中等个头、略显富态的老人。另一个老人是中国社科院的区域经济专家项鸿教授,身材颀长、精神矍铄,美中不足的是,头有点谢顶。 蓝衣少女重新换了“大红袍”茶叶,每人面前放一盅。 喻四海说:“难得邱教授、项教授莅临,我喻四海有缘当面受教。” 邱梅鹤笑道:“喻市长一方诸侯,谦虚了。我们搞点理论研究,坐书斋的时间多,哪里担得起受教二字?” 项鸿用手捋一下头上稀疏的头:“不过,我和梅鹤最近到中部几个市县,情况不乐观啊。”说罢,端起小茶盅,呷一口茶,继续说:“普遍的情况是,工业基础薄弱,农业没有鲜明特色,第三产业展滞后,尤其增加值结构不合理、城镇化水平明显落后于东部沿海地区。” 邱梅鹤说:“老项,你给贞吉把把脉。” 项鸿看刘贞吉一眼:“刚才说的这几个问题,邓城同样有。好在邓城有一个大煤矿,财税情况好一点,种植业、养殖业的基础也比中西部一般市县强,农民相对富裕些。给加快城镇化建设、搞好土地经营提供了比较好的条件。” 刘贞吉点了点头:“项教授的意思是,我们邓城和多数城市一样,最近几年的工作重点是经营城市而不是主攻工业?” 项鸿摇摇头:“二者并行不悖。经营城市是各级政府最近二十年的工作重点之一。工业做强了,能为做大城市提供坚实基础。城市人口多了,人力资源就丰富,企业的竞争力自然更容易提升。另外,招商引资的范围也和以前不一样,不囿于工业制造、农业开、宾馆酒店这些传统项目,市政建设、园林绿化、文化体育设施等等都可以搞。沿海一些地方,以土地置换城市建设资金方面有很多成功的案例。当然,政府的财政收入中,来自土地的收入占比不能太高——阶段性占比高一些难免。培植税源目前要以工业为核心,第三产业上来以后,压力就小了。” 喻四海说:“关于经营城市,上官省长开会时有过深入浅出的精彩阐述。我感觉土地和房产价格上升太快可能导致目前价格体系崩溃,带来很大的负面影响。” 邱梅鹤放下茶盅,笑道:“呵呵!喻市长过虑了。我们的固定资产,包括矿产资源长期处于一个较低价位的水平,估值明显偏低。未来十年,土地、房产、矿产、林木价格会合理提升,甚至快提升。前期,农副产品受此影响会相应涨价,但慢慢会回归合理水平。而工业品尤其电子产品涨价的可能性几乎没有。也就是说固定资产价格的抬升不会对整个价格体系造成太大影响。国家几次给国家工作人员提高工资水平倒是对价格体系有不小冲击。这是社会底层的逆反心理,你们提工资,我就涨价!哈哈!” 项鸿说:“黎明的思路没问题。放眼全国的书记、省长,他对现代经营管理算比较了解。现在我担心你们的城市规划不够大气、不够前,今后会有很多麻烦。不知道喻市长、刘书记你们的城市规划在哪里做?” “晴川市区新区的建设规划是请同济大学的专家、教授做,这两年按部就班实施。整体看,效果很好。无论是老百姓还是专家、学者,对目前这个规划设计都是持肯定态度,可以说赞声一片。突出特点是,大气开阔、绿化率高,像个园林城市。”喻四海说,底气十足。 刘贞吉说:“邓城起步晚一点,清华大学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的专家正在为我们设计新市区的整体规划。” 项鸿点点头:“城市规划我是外行,清华、同济的城市规划设计是国内翘楚,肯定不错。我提醒两位诸侯注意的是,一定不要忽视城市下水道的建设。城市快扩张,地面建筑鳞次栉比,下水道的压力最大。对你们来说,地面上的是看得到的政绩,下水道建得再好也看不到。但也许哪一天的倾盆大雨会检验你们,说不定会让你们挨骂。水排不出去,老百姓肯定骂娘骂政府。有人说,下水道是城市的良心。我看这话有道理。当然,要建好下水道,投资很大,难度很大,要多想办法。” 喻四海、刘贞吉面面相觑。他们的确没有想过,至少没有特意关注这个问题。项鸿这样说,下水道还真是一个大问题。喻四海想起,上次下大雨新区马路上四处积水,当时也没有多想。看来,连新城区的下水道都问题不小,老城区更是难以想象。 秋日的阳光明晃晃刺眼睛,却没有力道,斜斜地晒过来,暖暖的,让人平添几分倦意。春困秋乏,秋天似乎天生有一种懒洋洋的气质。浩淼的水库中散落着几个小岛,远远看去,生机盎然。 刘贞吉提议说:“项教授、邱教授,我们坐船到小岛上去看看吧。” 邱梅鹤抬眼望见远处小岛上满目苍翠,似乎有不少挺拔的松树和樟树,葱茏林木中,一角飞檐映入眼帘,给人予水墨画般的诗意感觉。他用手指着飞檐的方向,问:“那岛上是不是有个庙?” 艾日强说:“修枫树坪水库前,这里有一座观音庙,极为灵验。水库淹了观音庙后,周边的善男信女在小岛上建了一座观音庙,香火很旺。” 项鸿扬起手腕,看一眼手表:“观音庙不必去了,哪里的都差不多。我们早一点吃饭出去隆兴。” 邱梅鹤对刘贞吉、喻四海说:“四大菩萨中,在民间影响最大的是观音菩萨,临水而建的多是观音庙。不过,项教授对地藏菩萨情有独钟,但凡遇见地藏菩萨庙,必定参拜。” 项鸿说:“佛学博大精深,我未及皮毛。地藏菩萨——地狱未空,誓不成佛,众生度尽,方证菩提。这实在让众生钦服。不过今天不上小岛不是观音菩萨庙或地藏菩萨庙的原因,关键时间太紧了,黎明等着我们去一个地方。”项鸿解释说。 刘贞吉扭头吩咐艾日强:“你去看看厨房准备得怎么样了,十一点半准时吃饭。” 艾日强起身离开亭子,去厨房监工。 刘贞吉笑道:“项教授、邱教授放心,三点钟之前确保到省政府,怎么也不能误上官省长的事情啊。” 喻四海公文包里的手机响起来,袁晋鹏离拉开公文包拿出手机,看一眼递给喻四海,说:“市长,是张书记的电话。” 喻四海接起电话,走到亭子一角。 回来后,喻四海没有坐下,直接向两位教授告别:“项教授、邱教授,不好意思,不能陪你们吃饭了。我要赶回晴川,那边出了点事,我到现场去。” 刘贞吉问:“这么急?” “很急,五零九矿的事情。”喻四海一脸无奈地说。 邱梅鹤见多识广,并不吃惊:“一方诸侯不好当,有急事你去吧。” 喻四海说:“本来还要向两位教授讨教,不巧事情太急了。这次过来,也没有来得及向上官省长报告。” 项教授笑道:“放心。我们不会提这事,有事你快去。” 隔日更新,言出必行,精彩可期,欢迎吐槽,求收藏求推荐票!谢谢! 第56章 东奔西走,市长变成救火队长 匆匆忙忙上了车,喻四海交代王克说:“去五零九矿,开快点。 ” 接着对袁晋鹏说:“五零九矿的工人把铁路和省道阻断了,你打电话给方抱阳,有新情况及时报告。” 袁晋鹏拨打方抱阳的手机,传来彩铃广告,“平安县人民政府欢迎您的来电……”,却一直没有接听。 袁晋鹏叹道:“唉,这个方县长,最关键的时候掉链子啊!” 喻四海说:“看来形势紧张,估计方抱阳正忙得不可开交。” 袁晋鹏正要拨打其他人的手机,却见方抱阳回电话过来。 “方县长,情况怎么样?我是市委办小袁,喻市长正赶往五零九矿。”袁晋鹏说。 喻四海说:“晋鹏,我来说。”向前伸手接过电话。 “抱阳,现在情况怎么样,中核集团公司领导到了吗?”喻四海语气略显急促,五零九矿是中央直属企业,上级领导不来,办事容易卡壳。 方抱阳喘着粗气:“市长好!中核集团公司的领导赶到了,但闹事的工人太过分,要求当场撤换崔九如。现场的领导正在通过手机向集团董事长汇报具体情况。” 崔九如是五零九矿的党委书记、矿长,在五零九矿工作了二十多年,算是矿里最有威望的领导。不过,工作时间长了,难免积累一些矛盾。这几年,五零九矿开始转型,在隆兴、晴川6续建设几个住宅小区,多数职工分配到较之于市场上便宜很多的福利房,可纠纷也由此而起。有人说崔九如从中渔利,有人说他偏心眼,办事不公。然后扯出不少陈芝麻烂谷子的事,用以证明崔九如是贪官、昏官,非要倒台才罢休。上午,大家蜂拥而起,把省道和铁路堵断。 喻四海说:“抱阳,你向刘总汇报,能不能暂停崔九如的工作,先把交通恢复,下一步再考虑其他事。我估计,只要宣布暂停老崔的工作,工人们就会散场。” “喻市长,我马上把您的指示向刘副总汇报。”方抱阳说。 中午一点多钟,小车快驶进东巴县城。喻四海说:“王克啊,城区人多慢一点,不能慌,安全要紧。” 袁晋鹏问:“市长,是不是停下来吃点饭、喝口水?” 喻四海说:“来不及,要么找个快餐店,买几盒饭,我们在车上吃,王克待会儿吃。” 王克对东巴县城很熟悉,三拐两弯,找到一家快餐店,买了三盒十块钱的快餐。 刚刚吃完快餐,方抱阳打来电话,说:“喻市长,现在工人散了,铁路、公路恢复通车。我们让崔九如装病突然倒下、抬走——他本来就有高血压。然后刘总宣布崔九如请病假,由二把手暂时负责。工人们就慢慢散了,市长料事如神!” “不错,装病是谁的主意?”喻四海高兴地问,“这个应变和处置**的能力不是一水平嘛。” 方抱阳说:“是我们一个副县长的建议。现在没事了,您不用急着赶。” “来了,就和刘总见个面,以后还要人家支持哦。”喻四海说。 方抱阳急忙辩解:“市长,我巴不得您来,我的意思是您不必急着赶,慢慢走,安全第一。” 王克松开一点油门,车降下来,抱怨:“平安县的路真不好走,烂了不少。” 袁晋鹏说:“平安县的可用财力不足,没有钱很多事都跟不上,难怪。” 说话间,小车驶入向阳镇。今天是当街的日子,公路两边人声鼎沸,王克再次把车降下来。 看着“向阳镇农贸市场”几个大字,袁晋鹏问:“市长,您还记得向阳镇吗?我第一次陪您出来调研就是到这里。” 喻四海扭头看了看窗外,说:“怎么不记得,书记好像姓丁吧,那个村叫苦竹村,只是不知道后来苦竹村搞得怎么样了?” 袁晋鹏说:“修了水泥路进去,山货也能出来,听说改变很大,老百姓日子好了很多,他们都盼着您再去呢。” 喻四海点点头:“那就好,那就好!今天肯定来不及,下次找时间吧。” 正说话,喻四海听到自己的手机响了,拿起来一看,是张守拙打来的,按下手机的接听键。 张守拙说:“四海,辛苦了!听说五零九矿暂时没事了。你就近赶到东巴斧头山煤矿去,那里生透水事故,谢建平说估计井下有二、三十人作业。具体数据安监局马上会报给你。” 喻四海一惊:“啊!今天什么日子嘛?!” 王克调转车头,踩下油门,飞驰而去。袁晋鹏提醒说:“慢一点,慢一点,安全第一。” 斧头山煤矿在大山深处,山路弯弯,王克开了两个多小时,累得满头大汗,好不容易才到了。 喻四海刚下车,见谢建平几个人从远处小跑过来,便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动,和袁晋鹏大步迎了过去。 谢建平哭丧着脸,说:“喻市长,我给市里添麻烦了。” 喻四海说:“现在不说这些。有多少人在下面?” 谢建平说:“二十多人,在两个作业面上,现在还不能确定是不是都透水了。目前最大的问题是,抽水机功率太小,不够用,专业设备专业人员在赶来的路上。” 喻四海稍稍想一下,说:“隔壁的五零九矿有专业设备专业人员啊——晋鹏,你马上以市政府的名义联系,让他们火救援。”说罢,直奔救援的井口。 崔九如停职了,谁负责呢?袁晋鹏赶紧打电话向方抱阳咨询,方抱阳说,现在是常矿长负责,我来联系,让他给你回电话。 袁晋鹏放下手机,紧跑几步,赶到井口。只见几台抽水机出轰鸣声,源源不断把水抽上来,排放出来。喻四海围着井沿转了几圈,见袁晋鹏过来,问:“怎么样?” 袁晋鹏说:“方县长在联系,估计没问题。” 话音未落,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人的电话。接起来,果然对方是王矿长,说马上派人带专业设备出。 喻四海又说:“刚才忘记了,还要联系宣传部,让他们别让媒体赶过来添乱,千方百计截住。建平,煤矿路口,叫公安去守着,不要什么人都让进来。” 谢建平说“好。”火急火燎地拿出手机布置这件事。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听见路口人声嘈杂。袁晋鹏和王克慢慢走近,原来是一些矿工的家属赶到了。 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婆坐在路上嚎啕大哭:“嗯,嗯…,就是想赚几个钱给我家的老棺材看肝炎,我这苦命的儿子连着七八天来这里挖煤哦。菩萨保佑没有事就好,他要死了,我们一家都活不下去哦……” 旁边又有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两眼痴,不停地问:“没事吧,没事吧?我家根宝命大,几次都躲过了,这次肯定也没事……” 这时,又来了五六个壮汉往里面闯,警察上前拦截,被他们一把扒开,一个黄脸壮汉呵斥道:“人都被你们弄死了,还不让我们过去看看,你们还是人吗?你们的心肠是铁打的嘛?” 警察也一拥而上,瞬间互相推搡。警察叫道,再动我们抓人了。黄脸汉子愤怒地说,人都死了,还怕你们抓吗?!眼看一场混战在所难免。 这时,忽然听到身后一声断喝:“都给我住手!” 喻四海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这些人旁边了,他挥挥手,示意警察让开,说:“让他们进去吧,注意维持秩序。不过扛摄像机、带照相机的人千万拦住。” 隔日更新,欢迎吐槽,求收藏求推荐票! 第57章 孽缘难了,激情燃烧的代价 袁晋鹏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吵醒,不等坐起身,伸手按下床头灯,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 ﹤不是手机响,他这才反应过来,是电话座机的铃声。 “嘤嘤嘤嘤……”,是女人的哭泣声,袁晋鹏一惊,睡意全无,把话筒贴紧耳朵,该不是叶与柔吧,声音不像。 “小袁,老谢被纪委带走了!怎么办啊?你想想办法!嘤嘤……”,袁晋鹏终于听出来,是谢建平的老婆颜小倩的声音。 袁晋鹏的脑子“轰、轰”作响,瞬间一片空白,语无伦次:“啊?!谢书记……” 好不容易缓过神来,颜小倩已经挂了电话。 邓琼被吵醒,慵懒的侧过身子:“这么晚,谁啊?” 袁晋鹏把被子往上拉了拉:“是颜小倩,谢书记被纪委带走了。” 邓琼一脸愕然,扬起头:“谢书记?纪委?市纪委还是省纪委?” 袁晋鹏摇头:“不清楚。应该是市纪委吧,他又不是省管干部。” “几年前说要提拔要提拔,怎么反倒被抓了?”邓琼问。 袁晋鹏叹道:“唉!官场凶险,要么上天堂,要么下地狱。” 邓琼说:“谢书记和颜阿姨对我们那么好,怎么说你都要想想办法。” “我?你觉得我有这个能力?真高看我了!倒是找时间去看看颜阿姨。唉!”袁晋鹏“啪”地关了床头灯,两眼迷茫,尽是夜的漆黑和深沉。 第二天吃完早点,袁晋鹏联系王克,一起去接喻四海。 喻四海上车看见他,问:“你也来了?” 通常只是王克接喻四海,袁晋鹏一起来,喻四海估计有什么事。 袁晋鹏主动挑起话题:“谢建平被纪委双规了。” “嗯,我知道,昨天晚上十点多钟的事。”喻四海说。 袁晋鹏如实报告:“昨天晚上,谢建平的老婆颜阿姨打电话给我……” 喻四海不等袁晋鹏说完,插话道:“哦?她在电话里和你说什么了?” 喻四海把“电话”两个字说得很重,袁晋鹏瞬间反应过来,颜阿姨打出来的电话说不定被纪委监听了。 “没说什么,她只是告诉我,谢书记被纪委带走了。”袁晋鹏说。 “晋鹏,我知道你以前和谢建平一起工作过。但作为一名成熟的领导干部,一定要分清是非。感情归感情,工作归工作。有什么情况,要及时向组织报告。谢建平作出过不少贡献,但现在出问题了。当然具体什么问题,问题有多大,要等组织上的结论。你在我身边工作,我不希望你犯低级错误。”喻四海说,面无表情。 袁晋鹏说:“市长的指示,晋鹏谨记恪守。本来还想去看看颜阿姨,不去了。” “重情义不是缺点。你可以让你老婆小邓去,你不合适去。毕竟在我身边工作,容易被人误解。”喻四海说。 喻四海显然不希望被人猜测和曲解,甚至被人误解为“保”谢建平。从另外一个角度理解,喻市长把谢建平撇得这么干脆,说明谢建平的问题没有悬念。事实上,一旦被双规,有几个人能全身而退呢? 想到这里,袁晋鹏说:“市长放心,我会处理好,不会给您添麻烦。小邓最多去安慰一下颜阿姨。” 走进办公楼,看见大家三五成群窃窃私语,袁晋鹏估计这件事传播开了。晴川只是一个三、四百万人口的地级市,提拔呼声这么高的********被双规,无论如何是一件大新闻,大家不议论才奇怪呢。 小道消息满天飞,关于谢建平出事的起因,谁也说不准到底哪一种说法更准确更权威。有一种说法是,颜小倩的妹妹在银行工作,有揽储的任务,迟迟完不成,便找到姐姐。颜小倩经不起缠磨,凑了两百万给妹妹,结果被人举报到省纪委,东窗事。而另一种说法是,东巴县斧头山煤矿生透水事故时,老板正带着几个准备入股的朋友在井下视察,没想到被困在井下。老板估计自己出不去,聊了不少煤矿的秘密。谢建平在煤矿有百分之三的股份,又拿百分之二的干股,每年按百分之五分红。生事故时井下有二十三个人,等救援队抽干水打通矿井,死里逃生的只有六名矿工。因赔偿问题搞得很复杂很纠结,煤矿老板的家属到省委和省纪委把谢建平一干人告了。 对这些小道消息,袁晋鹏难判真伪。在他的印象中,谢建平没有什么物质**,自信能干,从容淡定,怎么可能入股煤矿甚至拿干股呢?要真有那么一回事,也是颜小倩折腾的,谢建平未必知情。一个上午,他坐在办公室翻翻文件、简报,看看报纸,和往常没什么两样。但他骗不了自己,内心深处总有一点难以名状的忐忑。 他拿出手机,登录QQ给叶与柔了一条信息:今天很忙吧? 叶与柔:我没什么事啊,又不办案。他们说你以前做过谢的秘书,是吗? 他抿了抿嘴角,回道:还听到什么? 叶与柔:他们说东巴县是个大染缸,谢在平安县清廉得很呢。 桌上的电话响了,喻四海说:“晋鹏,你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还没到喻四海的办公室,袁晋鹏远远听到他正操方言说话。喻四海的老家在湘赣交界,方言接近湖南话,袁晋鹏基本听不懂。 喻四海指着坐在沙上的一男一女,说:“晋鹏,这是我堂妹喻茶花、堂妹夫小柯。好不容易来晴川一趟,你陪他们转一转,也好记住我们晴川的好山好水。” 袁晋鹏上前打招呼:“呵呵,不好意思,在晴川,冬季只能泡一泡温泉。” 喻四海说:“对!我们鹤东的温泉驰名全国,不错,值得去。另外平安县的董村也可以看看,清城的蜜桔应该还有,尝一尝嘛。” 袁晋鹏说:“好。我们马上出。” 喻四海扬起手腕看一眼手表:“差不多到鹤东吃中午饭,抓紧。” “市长,那我们走了。”袁晋鹏带上喻茶花、小柯出门。 去鹤东的路在扩建,而市政府办公室的两部越野车不在家,袁晋鹏打电话给市交通局借了一辆“猎豹”越野车,又叫上车林林,匆忙出。 车林林说:“我给鹤东打个电话,让他们准备好。” 袁晋鹏阻止说:“不要。领导有交代,不能惊扰地方,我身上带了钱。我们调整一下顺序,先去董村,下午往鹤东赶,晚上泡了温泉好睡觉,清城蜜桔到处有卖,拎几框上来就是。” 一路上和喻茶花、小柯闲聊,袁晋鹏才知道他们此行的目的。 小柯本是国有林场的货车司机,前几年,林场6续倒闭歇业,职工们各自买断工龄,重新自主择业。小柯自学成才炒得一手好菜,便开了一家餐馆,亲自掌勺,喻茶花做服务员。起早摸黑,精打细算,一年下来,赚了七万多元。可欠款占大头,有五万多,上门收了几个月,只收到一万多元。一气之下,他们关了店门。接着,小柯买一辆面包车跑黑出租。春节后,送一车人去广东,结果被当地的运管所逮住,罚了几万元。回到家里,小柯卖了面包车,打麻将度日。谁料,人背时,赌运差,几个月下来,输了两万多元,家中积蓄荡然一空。夫妻两人欲哭无泪,家徒四壁,看着两个灰头土脸的孩子,他们陷入绝望之中。走投无路时,喻茶花想起了堂兄喻四海。喻四海的父亲五十年代初就离开老家,和老家联系极少。喻茶花夫妇辗转找到喻四海后,喻四海感同身受,不胜唏嘘,当即打电话找当地领导帮忙,对方同意安排小柯到林业局开小车,喻茶花到林业局食堂做勤杂工。 “猎豹”越野车在柏油马路上飞驰,约摸一个小时后,远远地看到了山环水抱的董村。这是一个历史底蕴深厚的村庄,声名远播。 袁晋鹏几次陪领导到董村,算是半个“董村通”。他让司机把车远远地停在村外的小山下,几个人一起登上山坡。站在山顶,偌大的董村尽收眼底。村庄一面靠山,三面环水,河流在这个地方弯成了一个硕大的“几”字。村庄建在“几”字的腹部,犹如一艘巨船浮在水面上。 小柯叹道:“这个村庄忒大了,该有四、五千人吧。” 袁晋鹏说:“自古以来就是一个大村庄,现在的人口估计四千多。据说,以前董村不在此地,听了风水师的建议,搬迁到此地,得风水之先,终于繁荣兴盛,人才辈出。” “猎豹”驶入晴川市区,小柯说,不想去鹤东,只想早一点回家,早一点落实上班的事情。车林林劝道,别看鹤东地方小,温泉比西安华清池温泉还好,冬天在那里洗个澡,舒服得很哦。喻茶花说,还是回家吧,时间耽搁久了,怕人家变卦,工作的事情又要泡汤。袁晋鹏不再勉强,到土特产店拿了一些蜜桔和莲子、香菇,让司机送他们回家。 回到市政府,袁晋鹏先向喻四海反馈情况,接着回办公室。刚到办公室,手机“叮咚”一声,来信息了。是叶与柔来的:很忙吗?能不能尽快过来一趟。袁晋鹏觉得奇怪,现在是上班时间,叶与柔怎么会在宿舍?这个时候找他,莫非有急事? 下午五点多了,天色有点暗,毕竟是深冬时节。袁晋鹏抄小路,很快到了。直接拿钥匙开门,客厅里冷冷清清,走进卧室,看见叶与柔盖着被子半躺在床上,手里拿着一本书,床头柜上的大台灯亮着。 袁晋鹏俯身下去,吻叶与柔的额头,小声问:“怎么没有上班?生病了?” 叶与柔把头扭向另外一边,噙着眼泪:“生病倒是小事,就怕比生病更棘手,都是你惹得祸!” “啊!到底怎么了?!”袁晋鹏惊讶地问,脱掉外衣钻进被窝。 叶与柔回过头,抱住他,一头秀散落在他胸前,满脸娇嗔,骂道:“你这个坏人!害苦我,怀孕了!” “真的啊?!怎么会呢?”。袁晋鹏脑袋“轰”的一声,不由得睁大眼睛,似乎看到一个拉开引信的炸弹。这个定时炸弹终于要引爆了。 叶与柔狠狠地推他一把:“还不是你?!那次你死活不戴套,恨死你了!” 袁晋鹏想起来了,那是一个秋雨瑟瑟的夜晚,他们并排躺在床上看风行一时的电视连续剧《浪漫满屋》。不知不觉地,他的手放到叶与柔坚挺、饱满的**上,轻轻摩挲。叶与柔看得入神,一再推开他的手,而他总是不屈不饶地登6。终于,叶与柔猛地抱紧他。在她诱人的呻吟声中,他来不及戴上避孕套,如猛虎下山般冲杀进去。叶与柔好大一会儿才提醒说,避孕套,避孕套!袁晋鹏果断地说,不管了!不戴才更爽呢。 沉默好大一会儿,袁晋鹏问:“多久了?” 叶与柔说:“医生说,有七周。晋鹏,我真想生下来!” 袁晋鹏一时语塞,不知如何作答。他知道,叶与柔这句话的潜台词,看来,麻烦事终究要来了。他侧过头,以审视的眼光看叶与柔一眼。这还是那个天天叫嚷着只要爱情和快乐的小姑娘吗?还是那个说“不求天长地久,只想曾经拥有”的纯情女孩吗? 看见他不吭声,叶与柔往他怀里挤:“我不是要你离婚,我只是想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好吗?” “你一个女孩子,没有结婚,怎么生孩子?何况你还是纪委干部!”袁晋鹏说。 叶与柔撅起嘴巴:“我不管,工作我可以辞,婚可以不结,这个孩子要生下来。” 袁晋鹏压住慢慢升腾的怒火,有意抱紧了她,温柔地说:“与柔,不要头脑热不要任性,这不是开玩笑的事情。” 叶与柔黑着脸:“我才不开玩笑呢,说的是真话。” 袁晋鹏一声长叹:“唉!我们好好想一想吧。起来,去吃饭。” 叶与柔依旧黑着脸,冷冷地说:“我不想吃,哪次吃饭不是偷偷摸摸?你走吧,让我安静一下。” 袁晋鹏悻悻地下床,神情落寞地穿上外衣。走到门口,他回过头想说什么,最终却一言不,轻轻地拉上房门。 隔日更新,欢迎吐槽,求收藏求推荐票!谢谢! 第58章 疲于应付,爱是一种伤害 雨夜,隆冬的雨夜。 ≧ 北风吹得紧,不时出绵长的尖啸声。 袁晋鹏和邓琼窝在沙里看电视。邓琼很投入,情绪伴随剧情起伏。但袁晋鹏走神了,这天气,怕要下雪。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打一个寒战。这时,“笃、笃、笃”响起敲门声。袁晋鹏瞥一眼挂在墙上的石英钟,九点半。冬天,这个时间不早啊,不情愿地起身开门。 颜小倩,竟是谢建平的老婆颜小倩! 袁晋鹏赶忙从颜小倩手中接过伞,邓琼扶她在沙上坐下,泡好茶。 颜小倩接过茶杯,放到茶几上,眼泪掉下来。 邓琼扯一张纸巾递过去:“倩倩姐,别伤心。” 颜小倩用纸巾抹一把眼泪:“邓琼啊,我能不伤心吗?在位时鞍前马后多少人啊,出了事,鬼都躲得远远的。” 袁晋鹏想,这个时候还有谁和她亲近啊。前段时间,邓琼呼朋唤友邀人去看颜小倩,结果最后只有三个人去。政坛冷暖如四季,亲情永驻满堂春。或许亲情关系还靠谱,亲戚之间即使平时不大来往,一旦有事,还是能挺身而出。同事、朋友,难免计算利害,世态炎凉是人世间的常态,有什么好指责呢? “嫂子不要太悲观,谢书记吉人自有天相。”袁晋鹏说,他不知道该用什么妥贴话安慰颜小倩。 颜小倩叹息一声:“唉!建平不是一个贪财的人。这一点,晋鹏你了解。他对钱财没什么概念,家里有多少钱也不清楚。在官场待久了,逼得没办法。这么多年的后备干部,就是上不去。黄保和那一批,没有他。周秋水上去了,还是没有他。他比他们哪一点差?不就是钱嘛!没有钱去周旋去送,别看他做这么多年县委一把手,一张高尔夫球场的会员卡都处理不了。这几年,他变了,想赚钱想送钱,要不然不会入什么股。” “倩倩姐,事情会过去,会慢慢好起来。”邓琼安慰说。 颜小倩警惕地朝大门方向望一眼,表情神秘地从手提包里掏出一张纸条,交给袁晋鹏。 谢建平的笔迹!袁晋鹏一眼看出,这是谢建平的笔迹。纸条上写了一摞名字,第一个是双副省长,张守拙、喻四海的名字也在里面。 颜小倩说,有一次,谢建平给她这张纸条,说找这些领导帮忙。 谢建平竟然和双副省长有交往,袁晋鹏没有印象,也许是谢建平后来建立的关系。问题是,双副省长愿意为他开口吗? 袁晋鹏看着纸条:“嫂子,你找过谁了?” “双省长不见面,让秘书带话说找组织反映。张书记在办公室见了我一次,无非打官腔。我想去隆兴喻市长家里,以前建平说喻市长对他蛮好。晋鹏,你看能不能和喻市长说一说。”颜小倩神情沮丧地说。 袁晋鹏的大脑飞旋转,喻四海怎么会在家里见颜小倩?!可怎么和颜小倩说呢,这话说得不好,颜小倩以为他不肯帮忙呢,便问:“嫂子,你知道张书记为什么不在家里见你吗?” 颜小倩眨了眨眼睛:“怕惹事呗,不肯帮忙嘛。” 袁晋鹏说:“不一定。这个案子省委领导关注、省纪委主抓,不是张书记、喻市长有能力影响和干预的。即使他们和谢书记关系不错,也会撇得很清楚,官场就这么世故。” “晋鹏,你的意思是,喻市长不可能在家里见我?”颜小倩扬起头。 袁晋鹏问:“你为什么要去喻市长隆兴的家里?送钱吗?” 颜小倩点了点头:“除了送钱打点,还有什么办法?” 袁晋鹏说:“这个时候,哪个领导手眼通天敢收你的钱?!” “那怎么办?”颜小倩问。 袁晋鹏不吭声,好大一会儿,才缓缓说:“找喻市长没有必要。事已经出了,不可能抹得掉。现在案子还在办理中,最关键的是办案人员,轻一点重一点就看他们,最好想办法联系经办人。” 颜小倩迟疑一下,说:“转个弯,倒是有关系找纪委那个主办案子的处长……” 袁晋鹏抢过话说:“那无论如何试一试。这个时候,领导都是缩头乌龟。除非你能把他扯进去,否则谁愿惹一身骚。归根结底,还得靠自己!本来我应该帮你跑,可我的岗位有点特殊,事事要请示喻市长,太敏感,只能辛苦嫂子你!” 颜小倩听罢眼泪溢出眼眶,嘤嘤哭泣,老半天才抑制住:“只怪建平没有培养一个亲戚,有事没有人能上,有钱也不知道怎么花。我求爹爹告奶奶无所谓,还不知道我能跑几天,好像说要把我弄进去。唉!” 袁晋鹏一时语塞,邓琼受感染,抱着颜小倩一道流泪。 袁晋鹏感觉手机在震动了。最近,回家后,他就把手机调成振动模式,他不知道叶与柔什么时候信息甚至打电话。他走到卫生间,掏出手机,果然是叶与柔的信息:“对的时间遇见对的人是一生幸福;对的时间遇见错的人是一场心伤;错的时间遇见错的人是一段荒唐;错的时间遇见对的人是一生叹息。”刚要合上手机,手机又振动了:“在黑暗中,我看到自己的心脏像一朵花一样的苍老,没有疼痛,没有眼泪,只有平静。紧接着,又是一条:我就象一具被抛在沙漠里的死尸,孤孤单单,无人理睬。” 回到客厅,见邓琼开门送颜小倩走,赶忙拿雨伞追上去,让邓琼回家。 送出几十米,颜小倩说:“不用送了。” “这里有点暗,送到大路上。”袁晋鹏说。 颜小倩感叹道:“谢谢你,晋鹏!建平最大的失误就是没有培养几个自己人。” 大路上,灯火通明,却没有几个人,极为冷清。袁晋鹏望着颜小倩踽踽独行的背影,多少有些伤感。他掏出手机,拨通叶与柔的手机。铃声“滴”了四、五声,才听到叶与柔懒洋洋的声音“喂…”。 “怎么了?要我过来吗?”袁晋鹏问。 叶与柔显然缩在被窝里,声音极小:“不用啊,我没事,你看信息就行。” 袁晋鹏问:“不是生病吧?” 叶与柔说:“没有。你不用过来,在家陪着邓老师就好。” 袁晋鹏无语。 叶与柔又说:“写了一封信给你,找时间到QQ邮箱收吧。” 袁晋鹏说:“嗯,你早点休息吧,天气冷。” 回到家,邓琼在洗脸洗脚,准备睡。袁晋鹏想了想,决定晚上不看,他不知道叶与柔到底和他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看了会怎样。不管了,天塌下来,晚上也睡个好觉。这一段时间,他觉得自己身心憔悴。 上了床,却睡不着!思绪飘渺,总在似睡非睡间。黎明时分,他好不容易沉沉睡去。七点多钟,又被匆匆忙忙起床的邓琼吵醒,望着屋外灰蒙蒙的天空,再也没有睡意。 简单洗漱后,袁晋鹏潦草地喝一瓶酸奶,吃几片蛋糕。穿上那件培蒙牌蓝呢短大衣,撑上雨伞,顶着风雨去办公室。走在路上,他感到脚下有点飘,头似乎有点晕。 到了办公室,他第一时间打开电脑,急切地想知道,叶与柔到底和他说什么。打开QQ邮箱,一个幽怨的女子蹦了出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那么死心塌地地爱上你,没有理由,没有先兆,很迷茫。因为爱你,我为你伤心难过;因为爱你,我为你伤心欲绝。但是这一切,只能是一场梦——你对我们的未来从来没有规划。天亮了,我们都已回到从前。因为爱你,不忍心伤害你;因为爱你,不能不择手段地与你长相厮守,毕竟我们是在不应该的时间开始一段不应该的感情,能怎么样呢?完全放弃!我真的做不到!这段感情开始的时间虽然不长,但谁又能用时间去衡量一段感情是否深厚呢?我也不知道后面的路该怎么走,在我们之间的她又会怎么样?!记得曾经听人说过,一段感情就是几年的事。也许是吧,也许过几年,你我都已经厌倦这段感情。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以后的事我们都无法把握,只要现在,我只要你知道,我真的爱你!所以,我一定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我不能和你长相厮守,但能和心爱的人生一个孩子,我觉得也是非常幸福的事情,算是退而求其次吧。我知道,生这个孩子会面临很多阻力。但我愿意为之付出所有代价,甚至尽快随便找一个人。一个也许大家都很失望的人结婚,从而可以正儿八经地生孩子。当然,我会把带有身孕的情况如实地告诉那个人,否则太不公平了。你不必有什么担心,什么都不会牵扯到你。一切都是我自找的。我乐意,我为此感到幸福!这一生,我们也许不会再联系了——张爱玲说“离开了你,我并不会死去,我只是凋零。”你要保重! 信不长,袁晋鹏反反复复读了三遍,心跳在加,自己能听到“砰砰砰”的心跳声。太棘手了!最近,他身心憔悴,感觉一阵大风就能把自己吹倒在地。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说、说些什么,懵了。在办公室来来回回地走了一圈又一圈,他依然理不清头绪。坐在电脑前,他想跟叶与柔回一封信,敲着键盘,却不知道该写什么。就这样魂不守舍地捱了一两个钟头,终于挤出几行字,给叶与柔: 连续几天,夜不能寐,想了很多很多。认真想了一下,我太对不起你了。你付出太多,得到太少。其实,对你来说,这点,你一直不在乎。你只在乎我是否同意你生下这个孩子。可我竟然做不到!我一直很自负,但我现这一次自己特别被动。我的确遇到了无法解决的难题,稍不小心就会出不可想象的大事。真的很累!这段时间,我几乎没有过什么舒心的日子。我们竭尽全力会成功吗?如果不会,那就耽误你一生了——尽管我知道你可以为我献出生命。怎么办?我几乎天天在想这个问题。我们的爱已经深入对方的骨髓,我们怎能?可是,我又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呢?你说你会嫁一个大家都失望的人,拿你的一生、拿你作为一个女人的尊严去换一个孩子的出生权。我落泪了!我心碎了!——因为,我是真正爱你的呀!有人说,爱就是牵挂。我其实每天都在牵挂你啊。有人说,人的一生只有一次心碎的感觉,为自己真爱的人!我只会心碎一次,一生只此一次!曾经沧海难为水,对别人再也不会有这种爱了!不知道未来怎样,不知道下一步怎么办,但你一定不能自暴自弃,一定要相信我们可以共度艰危,走出人生的低谷。 一点击,邮件送出去了,他却忘记自己到底说了什么,大脑一片空白!痴痴呆呆地坐在椅子上。 隔日更新,欢迎吐槽,求收藏求推荐票!谢谢! 第59章 噩耗传来,外婆的传奇人生 桌上的电话响了,喻四海说,收拾一下,和我一起去厦门。 接完电话,袁晋鹏猛然振作起来,拿出抽屉里的小牛角梳,自下而上梳理头,又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感觉自己清醒了,有了精神。 钟振鹏也在车上,看来是招商引资的事情,市长亲自出马引凤凰。果然,喻四海上车后显得有点兴奋,说,虬龙电子进来,明年我们晴川招商引资怎么也不会排到后面去,几十个亿哦!钟振鹏说,这个项目是市长您坚持不懈跟下来的,终于修成正果,对于晴川人民来说,市长功德无量!喻四海扭过头对钟振鹏说,虬龙电子的前期服务、支撑工作一定要做好,一旦软环境出什么问题就不得了,这个项目的服务你亲自抓!钟振鹏连连说,好,一定搞好服务!市长放心!喻四海不再说话,眯起双眼,又开始养精蓄锐。袁晋鹏、钟振鹏见状不再吭声,只能跟着闭目养神。 快到颖昌县县城时,喻四海睁开眼睛,对袁晋鹏说:“问一下管冲,安排我们在哪里吃饭?” 时间刚过十一点,除了颖昌,去厦门还要经过晴川管辖的两个县,可喻四海偏偏挑选在这里吃饭。吃饭是小事不足道,可领导不经意间的选择总能折射出他的偏好。 这是一家不起眼的路边店,一幢四层的小楼房,后面带一个大院子。大院子像一个小农场,用木栅栏圈成几个小方块,有鸡有鸭有鹅,稍远一点是一口小池塘,临时放养一些鱼。池塘旁边是一小块蔬菜地,种着时鲜蔬菜。大家坐下不久,菜6续上来,清炖鹅块、红烧鲫鱼、清炒南瓜……。显然,管冲早交代店家炖好了鹅。 先喝汤,再吃饭,大家不沾酒。袁晋鹏正在喝鹅汤,手机响了,他担心是叶与柔的电话,赶忙起身出门。电话是母亲打来的,说外婆猝然病逝,让他回去。袁晋鹏稍微犹豫一下,立即拿定主意向喻四海请假。他和外婆的感情很深,再大的事也得赶过去。喻四海听了,说,这是大事,让管县长派车送你回去。管冲说,就让我的车送你回去,要么我随市长去厦门学习学习,也许让虬龙电子哪个下游产业的厂子落户到我们颖昌来。喻四海说,你走得开,去看看也好。 袁晋鹏坐管冲的小车直奔平安县,途中打电话给邓琼,让她后天带儿子袁方参加外婆的葬礼,到时候他联系市政府办公室的小车接她们。 袁晋鹏的舅舅家在县城老街上,解放前是平安县的百年望族。外公是家中的独子,家业自然传到了外公手上。外公虽然喜欢读书,并且练得一手好书法,但也染上了赌博的恶习。上个世纪三十年代,外公陷入赌徒困境。输了想扳本,赢了想再赢。偏巧,村子里有一伙人瞄上了外公家的家财,便合伙对付外公,可惜外公一直蒙在鼓里。于是,作为百年望族的游家时开始衰落。山地、田亩、店铺、房子慢慢卖光了,以至于到解放前家里吃饭都成问题,外公一气之下,成了病秧子。这个时候,外婆开始挑起家里的重担。不远百里,到邻县学习了针灸、接生、去火、摘草药等手艺,慢慢地成为十里八乡的名医,家里的衣食有了保障。解放后,外公家里被划成“破产地主”成份,不至于被枪毙。而那些用“老千”手段赢得外公家钱财的几个人因家财太多,成为“恶霸地主”,被枪毙了。后来,政府不允许外婆“民间行医”,家里一下子再次坠入困顿,外公也因病去世。此时,外婆又一次以旁人不可想象的坚强面对人生的打击。家里的土坯房倒掉了,她就领着五个孩子住到了村里的祠堂里,靠帮别人当奶娘、替人缝补衣服、说媒、养鸡赚一些零花钱,终于勉强把几个孩子拉扯大。八十年代初,外婆在县城老街一角搭了一个棚子,泡粉、煮粉、卖包子馒头花卷,做早点生意。一年后,早点棚子变成了一间临街店面。又过了三年,外婆盘下了连片的三间店铺,开了餐馆。到八十年代末,外婆已经拥有了八间店铺,名噪一时。九十年代中期,平安县掀起办厂热潮,外婆以店铺做抵押到银行贷款,办了一家竹拉丝厂产品迅打入珠江三角洲市场。平安人感叹地说,红岩里有个双枪老太婆,我们平安县的游家老太婆比她还能干! 外婆在家里威望极高,一言九鼎。即使后来这个家族分枝散叶,很长时间里,外婆依然是这个家族的主心骨。现在外婆突然病逝,怎么叫人不肝肠寸断! 按照平安县的风俗习惯,死者一般在第三天出葬。而丧事总有一些繁文缛节,所以没有哪家办丧事不是匆匆忙忙的。袁晋鹏的外婆系脑溢血猝死——没有受什么折磨,算有福之人。几个舅舅没有什么的心里准备,便显得愈匆忙。袁晋鹏人来了,却帮不上什么忙,无非这里站一站,那里看一看,最重的任务就是值班守灵。后来,舅舅说,按照风俗,要用古文写一篇祭文,让他执笔。他才算有一件实打实的事做。 第二天,市招商局的办公室主任来到吊唁现场,说代表钟振鹏前来吊唁,袁晋鹏有点意外。昨天,管冲的司机代表管冲到棺前烧香作揖,袁晋鹏觉得不妥,可人家送你过来,到场顺带烧香作揖也说得过去。这种事情,他不愿声张,丧事的排场搞得太大恐怕容易让人非议。外婆本来就是平安县城的传奇人物,到时候人家反倒说是借了外孙当官的光。 舅舅家人丁兴旺,丧事场面很大。家族的长辈拉长嗓子抑扬顿挫地用本地方言读袁晋鹏的祭文,不知是写得感人还是念得悲怆抑或气氛渲染所致,黑压压的人群中传来一阵一阵的哭声。袁晋鹏小时候在外婆家的时间居多,想起外婆含辛茹苦,想起外婆的慈爱,不由得悲从中来,忍不住连连哽咽落泪。邓琼、袁方见状也抽泣起来。 十点多钟,祭文诵读结束,鸣锣响爆,他们务必在中午十二点前将棺木下土。谁料,八个壮汉怎么也抬不起这黑乎乎的棺材。袁晋鹏觉得蹊跷,却束手无策,他以前听说过类似的情况,只是不信,没想到今天遇到了。据说有些是因为生前没有得到晚辈的尊重,死后故意“放重”;有些是留恋凡尘,久久不愿离去。他相信是外婆生前还没有做好离开的心理准备,对这个世界一往情深。 二舅请来了宗族中德高望重的“四叔公”。“四叔公”须皆白,步履蹒跚,来到棺木前,手抚棺材盖,说道:“三婶子,我知道你不愿意走。可谁不得走这一步呢?你治家有方,孩子也争气,你放心去吧!老三还在那边等你呐。” 说罢,把手从棺材盖上移开,反手托棺底,说一声:“起!三婶子一路好走!” 扛棺材的“八仙”一齐用力,说来奇怪,灵柩“嚯”的一声被抬了起来。 上山的路不好走,幸好天气晴朗,一个多小时后终于到了目的地。 第一锹土掩下去时,袁晋鹏的泪水夺眶而出,那个给自己用火笼里的细火埋鸡蛋的外婆、那个在自己尿床时一声不吭不责骂,独自去洗被子的外婆走了,永远地走了!这一锹土下去,便阴阳相隔便是无法连通的两个世界! 舅舅摆了很多桌酒席,袁晋鹏随舅舅四处敬酒。这个时候,他现,办丧事真的要家里人多,舅舅家人丁兴旺,操办丧事尚且吃力。如果人丁单薄,真的不可想象。 吃完中午饭,袁晋鹏和邓琼、袁方回到晴川。 刚在家里坐下,邓琼说:“嗳,听说市纪委有个小姑娘递一封辞职信跑了。” 袁晋鹏心中“咯噔”一下,难道是叶与柔?故意不紧不慢地问:“我在院子里都没听说,什么时候的事?谁啊?” 邓琼说:“刚在QQ空间里看的。我们年级组有个老师的老公在市纪委上班,说是前天的事情,好像姓叶吧,一个还没结婚的小姑娘。” “哦,是嘛,公务员哪有你们说的那么吃香,人家说不干就不干了。”袁晋鹏内心翻滚,却语气淡然地说。 稍过片刻,他逮住机会拨打叶与柔的手机。 “您拨打的手机已关机”,听到这句提示语,他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坠入浩渺大海的人,慢慢地慢慢地坠入深渊。 第60章 运走驿马,人如浮萍一张纸 很久不见朱新风,接到朱新风亲自打来的电话,刘贞吉有一些激动,也有一些期许。 这次见面貌似随意,但以刘贞吉对老领导的了解,绝非偶然。上午,省委召开“保持**先进性教育活动”第一批总结表彰大会,所有设区市和省计划单列市的市委主要领导、组织部长参加。刘贞吉正要打道回府,朱新风打电话约他下午四点钟见面。刘贞吉到朱新风办公室时,张守拙起身离开,满面春风。两人握手寒暄,张守拙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贞吉,到邓城三年了吧?”朱新风问,气定神闲地坐在宽大的软皮沙上,面带微笑。 刘贞吉点点头:“三年多了,时间过得真快。”说罢拿起热水瓶给朱新风的真空保温杯加满水,又给自己倒一杯茶。 朱新风直视刘贞吉:“最近,省委准备调整一批干部,你在邓城也有三、四年,我想听一听你的想法。” “在邓城三年多,谈不上有多么耀眼的政绩,但整体还不错,至少自己尽心尽力了。”刘贞吉说。听朱新风的语气,他的岗位有可能调整。 “邓城这几年保持高增长态势,连续两年列全省十强县第一名。应该说,你们领导班子尤其你和阮呈祥起了关键作用。你这个班长干得不错!能力水平有提升,尤其独当一面的能力。”朱新风说。 刘贞吉说:“谢谢领导!谢谢您给我这么好的平台。” 朱新风稍加思忖,缓缓道:“本来考虑直接提拔你到地市市长的岗位上,但这次是微调,只有一个岗位,你可能还要磨练,等下一次机会。” 刘贞吉心一沉,难道朱新风和他见面仅仅是安慰他?这不是朱新风的做派。可是,“等下一次机会”意味着这一次没有希望嘛。 朱新风稍稍停顿,接着说:“宜河市委推荐你出任市纪委书记。我觉得经济工作你能胜任,在政府这边更合适。” “我的情况,领导您最了解,让领导费心了。”刘贞吉说。直到现在,他依然没有摸清朱新风的意思。 朱新风端起真空杯,喝一口茶:“如果你乐意,我会向令春书记和省委推荐你作为宋州市常务副市长的人选。宋州是大市,锻炼机会多,机遇也多。” 谜底揭开了!谁接手邓城呢,阮呈祥? 刘贞吉说:“我听从领导安排。邓城是呈祥接手吗?” 朱新风点点头:“阮呈祥接掌市委,暂时不兼宜河市委常委。你和他同事几年,觉得这个人到底怎么样?” 整体看,他们处得不错。但刘贞吉觉得阮呈祥有些时候急功近利,甚至不择手段。 看刘贞吉不吭声,朱新风说:“在我面前,有话直说。” 刘贞吉笑道:“呵呵,领导,怎么说呢,呈祥这人能力很强,尤其开创局面的能力。” 朱新风说:“这个我知道,人品怎么样?” 刘贞吉说:“嗳……,上进心很强,脑子很活络,办法很多。” “交往的人杂吗?”朱新风问。 刘贞吉说:“以我的眼光看,略微有点杂。也许我太保守,有能力的人总有点个性,视野也更开阔。” 朱新风抬眼看着窗外:“对于一个领导干部来说,朋友圈很重要。物欲横流的环境无论对谁都是严峻考验。很大程度上,朋友圈决定你能走多远,甚至决定你的生死。当然,你说得对,有能力的人往往有个性,我们要包容。说大一点,一个性格张扬的官员的生存状态体现了我们政治生态的包容度。” 刘贞吉感叹道:“领导您说得太好了!” 虽然朱新风对阮呈祥不置褒贬,但听得出,朱新风基本上认可阮呈祥,也许因为孔令春对其赞赏有加。 “宋州市委的主要领导也会调整。对于地市领导班子来说,一位厚道的好班长是关键。”朱新风回归正题。 厚道的好班长?张守拙?刘贞吉突然想起刚刚碰上的张守拙。 见刘贞吉一脸狐疑,朱新风说:“你不必猜是谁,毕竟还没有提交会议讨论。” 说罢,朱新风眼睛扫向硕大的办公桌。 刘贞吉知道,自己该走了,站起身:“大恩不言谢!我回邓城。” 朱新风也站起来:“回去吧,有什么事情抓紧处理,很快会定下来。” 阅历就是本钱,眼光就是财富。刘贞吉回到邓城,才现朱新风的提醒不多余,要处理的事情真不少。不管怎么说,他在邓城三年多,早已不是与邓城没有任何利害干系的局外人。他的去留是邓城人民政治生活中的大事。譬如艾日强,人家以政研室副主任的起点鞍前马后地服侍你三年,结果连一个局长都没混上,怎么说得过去?譬如揭克西,在你煤矿改制最困难的时候,人家一掷千金收购最难缠的煤矿,当时市政府承诺拿老城区改造项目给他作为补偿,结果拆迁的事情搞得乱七糟八,一拖再拖,至今没有下文。譬如赵昂,做了几千万园林绿化工程,只拿到几百万元工程款,被银行的贷款利息压得气喘吁吁……。还有,一些红包、礼品是不是该抓紧处理了。主政一方,权柄在握,总有人讨好你、收买你、诱惑你。你应该清楚什么钱能收、什么钱该退、什么事能办、什么事该拒绝、什么事该拖延……。逢年过节的礼包类似古代的冰敬、炭敬,大家见惯不惊。工程款的回扣虽是潜规则,却暗藏凶险。当了一方诸侯,他才算真正尝到做官的滋味。且不说干预项目包、工程建设,且不说干部提拔、人事调动,单单逢年过节,上门送礼的人就络绎不绝,让你应接不暇。邓城市人口过百万,下辖四十多个乡镇、一百多个市直单位,按照惯例到市委、市政府主要领导这里拜年送节的人最保守估计也在两百人以上。以邓城的风俗,最为看重春节、端午节、中秋节。春节送礼是所谓的“拜年”,端午节、中秋节送礼称为“送节”。以每人每个年、节送两千元计算,仅收礼节性的红包,一年至少可以收一百万元。换一种说法,一个县、市主要领导即使不染指工程、人事,一年也可以轻松捞取一百万元以上。来邓城第一年,他被这两三百个红包弄晕了,试图退回或交到纪委,但很快现此路不通。别人不理解你为什么这样,每退一个红包,人家就惴惴不安,认为你和他拉开距离。在政界行走多年,他清楚,所谓群众基础,归根结底是中层干部基础,没有这些人给你撑着,你很快会四处碰壁。况且,你一个人拼命退红包,把其他领导置于何地,天下莫非就你刘贞吉一个清官?!后来,他定期把收到的钱捐给“希望工程”和慈善总会。 红包、礼品的事可以交代艾日强处理,那还有什么事情呢?挂点的扶贫村最后去一次吧,迎宾大道建设及经济中心建设协调会再开一次,还要去一次工业开区,这些将是他离开邓城之前最后的亮相。还有,下周,市老干部协会组织门球赛,他本来不打算出席,现在他改变主意——政声人去后,而老干部是评论你为政得失的重要力量。 事实上,省委没有给他那么多时间。刘贞吉从省城回来的第四天,省委召开常委会,任免一批干部。他毫无悬念地调任宋州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而张守拙不出所料,转任宋州市委一把手。喻四海如愿以偿地出任晴川市委一把手,市长由省委副秘书长黄山雨接任。 尘埃落定,刘贞吉却失眠了。他不由得想起一个段子,人生就是一张纸!读书为了一纸文凭,工作调整就是一张调令,职务升降无非一纸文件……。回这几年的宦海沉浮,他觉得上天对他青眼有加。此次调任宋州常务副市长差强人意,宋州是全省人口第一大市,经济总量仅次于省会隆兴市,********历来兼任省委常委。张守拙目前虽然还没有兼任省委常委,但明眼人一看即知,到省级班子换届时,肯定水到渠成。也就是说,做宋州的常务副市长,提拔做市长的概率很大。再说,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与这几年春风得意的喻四海比,他略逊一筹。但与周秋水比,堪称顺风顺水。据说,此次周秋水费尽周折,辗转找到省委领导,结果只是前进了一小步——转任晴川市委常委、宣传部长。而宣传部长这个岗位,犹如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想想当年,你刘贞吉做县委组织部长时,人家是老资格的县委一把手……。张守拙是什么样的人呢?他虽然认识张守拙,却没打过几次交道,不清楚是怎样的一个“厚道人”。也许可以向喻四海了解,甚至请喻四海出面说话。官场就是如此,通过私人关系接近,意味着主动示好或投靠,迅变成小圈子里的人。左思右想,他觉得去宋州上任前能和张守拙见一面最为理想。当然,这要机缘。毕竟下周一宣布,而明天就是星期五。 事情出奇的顺利,星期六省博物馆举办“吴铭水书法展”。书法家吴铭水寓居北京,年轻时苦习魏晋写经本和魏碑,而后钟意黄庭坚书法,常年研习,其书法骨力强健,纵横奇崛,气韵高古,被称为“当代黄山谷”。刘贞吉知道张守拙写得一手好字,而喻四海对书法也很有兴趣,便请喻四海出面邀张守拙一同观展。 吴铭水名声不小,又是书展第二天,来的人很多。张守拙身着灰色休闲短袖体恤,脚穿皮凉鞋,打扮很是随意,在书展长廊中踱步。喻四海、刘贞吉分列左右,饶有兴致。在一对条幅边,张守拙驻足细观,分别是“浊醪夕引”和“素琴晨张”。张守拙啧啧赞道,线条沉静,富有张力。再往前走,是另一幅条幅“晋磗五鹿宜孙子,汉洗双鱼大吉羊”,张守拙再次驻足,远观近看,频频点头。喻四海说,吴铭水的书法看似大开大合,却很安静。张守拙说,吴铭水的书法点、横、撇皆力沉奇崛,但整体儒雅安静,从中可以看到魏碑、黄庭坚和明代狂草,极有个性。 刘贞吉悄悄溜出展厅,给谌涉川打电话。谌涉川曾经跟随吴铭水学习书法,算是吴铭水的学生。刘贞吉委托谌涉川联系购买这两幅书法条幅,分别送给张守拙和喻四海,谌涉川答应马上联系吴铭水及书展负责人。 回到展厅,张守拙和喻四海还在评点吴铭水的书法,十分投入。刘贞吉陪着他们转了十几分钟,谌涉川打来电话,说和吴铭水谈妥,书展结束后,刘贞吉可以把那两幅条幅取走,润格费按照市场价八折收取。张守拙、喻四海听说刘贞吉送条幅给他们,再次回到条幅旁,细细品味。张守拙爽快地说,我更喜欢“晋汉”这一幅,四海你拿“夕晨”那一幅吧。又说,吴铭水的书法气韵清纯,贞吉你自己也选一幅,我帮你找。于是,三个人又转了一圈,最后选“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那一幅,笔笔干脆利落,力透纸背。刘贞吉一向喜欢王维的诗,尤其认为这两句是王维诗歌的巅峰。 陪着张守拙、喻四海观看书展两、三个小时,他们只谈吴铭水,只谈书法,不谈工作,甚至丝毫没有提明天一起去宋州上任的事。但刘贞吉觉得,这件事办得很成功。 隔日更新,欢迎批评指正,求收藏求推荐票!谢谢! 第61章 走火入魔,只因那剂男人的媚药 宋城是全省最大的地市,无论人口还是地域面积,可惜gdp和财政收入屈居省城隆兴之后。 刘贞吉很快爱上了这座历史文化名城,爱她温润的气候,爱她的客家风情,爱她毗邻粤港的区位,爱她开明开放的气息。他庆幸自己和这个城市结缘,庆幸自己得以担任常务副市长这个岗位。以前在邓城,觉得邓城已经很大了,一百多万人口,而宋城的人口数多达九百多万,自己虽然目前不是行政主官,但忙碌程度远远过在邓城任职的时候。想想看,偌大的城市,市政府多少事情啊,而哪件大一点的事情不要经过常务副市长呢?朱新风说得没错,这是一个很能锻炼人的岗位。他想起以前一个省政府领导在省委组织部说的话:“一个市长没有常务副市长的任职经历终究让人有点不放心”,当时他不以为然,现在他完全认同。 电话铃声响起,通知到市委九楼常委会议室参加紧急会议。刘贞吉有点讶异,现在是上午十点多钟,临时通知开会,难道有什么突事件? 到了会议室,才现参会的人不少,四套班子的领导基本上到齐了。张守拙一脸严肃:“同志们,今天临时把大家紧急召集过来,主要是通报原大坞县县委主要领导余沧浪涉嫌故意伤害案的查办情况。” 刘贞吉心中有一股说不清楚的味道,他对余沧浪虽然谈不上有深交,但觉得余沧浪的工作能力尤其执行能力可圈可点。可惜,此人心术不正、不择手段,过于看重权力过于追逐权力,终于让自己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有人说,权力是男人的****。可你曾想过吗?****服用过量也会陷入癫狂甚至走火入魔。 事情生在一个多月前。 初夏的夜晚,有点燥热。大坞县县委副书记罗火生从小车里出来,在小区里快步走着,他想快点回家,刚刚从乡下回来还没有吃饭,有点饿了。老婆打电话说,饭菜在餐桌上,她陪闺蜜去电影院看电影了。走进电梯,他摁下数字键“16”,电梯迅启动,很快到了。走出电梯,他用力顿一下脚,但感应灯没有亮,他觉得有点奇怪。这时,忽然一个黑影从楼道门边窜出来。他问一声:“谁!”,这个单元这个楼层有三套住户,但目前只有他家入住了。对方并不答话,扬起手上的匕就是一刀。见寒光一闪,罗火生下意识地抬起公文包向下压挡一下。凶手的匕稍稍改变了方向,插入了罗火生的小腹。血,瞬间流淌出来。罗火生忍着剧痛,双手掐住了对方拿刀的手。凶手猛地用力挣脱,混战中,罗火生又被刺了两刀,但凶手的手臂也被划伤了,鲜血直流。终于,罗火生因流血过多,瘫软在地上。凶手见状又在罗火生背部补了一刀,接着用脚踢了踢罗火生,见罗火生没有任何反应,以为罗火生已经死了,才匆匆逃离。罗火生其实没有死,忍着剧烈的疼痛,咬牙向楼梯爬去,一节一节,鲜血洒了一地。好不容易爬到了十五楼,拼尽全身力气敲打其中一名住户的门。门很快打开了,户主老陈见状大吃一惊,赶忙拿出手机拨打“12o”。 第二天清晨,罗火生终于从昏迷中醒来。“凶手是谁?为什么要杀我?”他陷入沉思。一个个筛选,一个个排除,他实在想不起谁和他仇深似海,要下此毒手。难道是余沧浪指使人干的?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余沧浪心黑手辣,但堂堂县委一把手雇凶杀人实在有点离谱吧?想到这里,他对身边陪护的老婆说,尽快把情况报告省纪委。十几天前,他到省纪委实名举报余沧浪违规违纪的问题,说不定这个案件和他的举报有关。 而此时,侦查和追捕工作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凶手也受了伤,血迹从楼道到电梯,又从电梯到小区的路上,最后消失在小区门口的大马路上——显然,有人开车策应把凶手接走了。调取电梯的小区的视频监控,虽然凶手戴了口罩,但大致轮廓留下来了。况且凶手受伤后肯定要找医院或诊所包扎。此外,经过对当天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行驶车辆仔细筛查比对,一辆黑色奥迪轿车浮出了水面。其他消息也6续传来,十几天前,大有置业公司董事长邵卓越曾经扬言:“罗火生要么少管闲事,要么趁早离开大坞,否则和李正山的下场一样。”李正山是大坞县前任县委一把手,两年前在大坞党校门口遭遇离奇车祸,伤愈后主动要求调离了大坞。坊间传言,其实李正山是被余沧浪和邵卓越吓怕了,保命要紧。 根据大坞县城城郊一个个体医生提供的消息,凶手的画像、个人信息很快被确定。两天后,凶手“大眼仔”在珠海落入法网。至此,这起轰动四方的县委一把手故意伤害案案情大白于天下。 凶手“大眼仔”受雇于邵卓越的司机“光头王”,“光头王”听命于邵卓越,而邵卓越的幕后指挥是县委一把手余沧浪。 余沧浪和罗火生的矛盾由来已久。几年前,县委一把手是李正山,余沧浪做县长,罗火生是县委副书记兼政法委书记。余沧浪生活追求奢华,拉帮结派,大肆收受下级和大款的礼金,曾被李正山严厉批评。而罗火生为人正直,旗帜鲜明地站在李正山一边。余沧浪和邵卓越交往密切,其中存在大量权钱交易的利益输送。前几年,大坞县根据省里的统一安排,在公路两边大搞绿化,工程预算造价过亿。余沧浪准备将这个工程交给邵卓越做,罗火生在班子会上提出,邵卓越这些年来多次偷税逃税,并且不具备承包这个工程的资质,不应该把这么大的绿化工程交给邵卓越。最后,邵卓越只好借隆兴一家园林公司的名义接单,但付出了一笔不菲的费用,对罗火生恨得牙根痒。后来,在大坞的土地招标会上,邵卓越多次围标,串通他人打压拍卖价,县财政损失很大。罗火生得知后,指示县经侦大队立即介入调查,把邵卓越抓起来,准备批捕起诉,直到余沧浪亲自话,才从轻落。此后,邵卓越多次酒后飙,说非得把罗火生弄死不可。前不久,罗火生又派人暗中调查邵卓越和余沧浪狼狈为奸、通过非法手段运作获取廉价商品房土地及商品房销售退税的事,并向省纪委实名举报。这件事终于彻底触怒了余沧浪。余沧浪气呼呼地说,把罗火生从地球上抹掉,否则我们的日子没法安生。邵卓越听了,第二天就交代“光头王”雇凶杀人,甚至为此准备了几套方案,如果在罗火生家里没有伏击成功,下次就制造车祸撞死,就像当年对付李正山一样。他们相信,这个世界上没有不怕死的人,只要足够的狠,谁都会举手投降,不投降死路一条。 查办情况通报后,张守拙痛心疾地说:“同志们,这个教训太深刻了!余沧浪是高考恢复后的第一批大学本科生,不缺能力不缺水平就是缺德,哪里还像一个**的领导干部?为了一己之私什么事都敢干,丝毫没有对组织对法律的敬畏之心。他做县长时嫌书记批评他挡他的道下毒手,做了书记又嫌副书记监督他碍事再次下毒手。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啊!有人说,权力是男人的****,总能让人春情勃。也有人说,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可大家也想一想,****过量是要出大问题的。一日无权便不择手段谋取也是会出大问题的。我奉劝在座各位一定要树立正确的世界观、价值观、人生观,千万不要不择手段千万不要没有底线。对于同事之间工作上的分歧,要能包容能听取不同意见,千万不能搞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古代封建士大夫尚且有和而不同的雅量,我们还做不到吗?我今天说的这些话,请在座各位听进去,思想观念没跟上的一定要加强学习,提高自身的修养。” 昨天有事耽搁了,今日补上更新,说一声抱歉!即日起获“本网站无线潜力榜”推荐一周,欢迎吐槽,求收藏求推荐票! 第62章 山村选点,参与车祸抢救(上) 夕阳西下,袁晋鹏骑着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冲向一望无际的碧绿旷野,后面几个黑衣人策马提刀追杀过来。 ≥ ≦他疲惫不堪,却丝毫不敢懈怠,身子紧贴马背,不停地扬鞭策马,落荒而逃。不知过了多久,月明星稀,他终于摆脱追杀他的人,才现与他紧紧相随的只是这匹马。四顾茫茫旷野,没有路,处处都是路!他把耳朵贴在草地上,似乎听到一阵马蹄声自远而近传来,他赶忙蹬鞍上马,再次狂奔,漫无目的,只为逃命。突然,前面几声马嘶。月色下,他依稀看到两个人挡住他的去路。左边一个黑脸汉子手持寒光闪闪的鬼头刀,右边一个身材窈窕的红衣女子,一剑刺来。他定睛一看,红衣女子竟是叶与柔。 袁晋鹏从噩梦中惊醒,睁大眼睛望着漆黑的夜空,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脏在“砰、砰、砰”快跳动。用手一摸,额头上果然沁出一排汗珠。叶与柔,叶与柔!不是冤家不聚头,这个冤家到底在哪里?他很奇怪自己又做这么怪异的梦。他一向多梦,梦很杂乱,最多的梦境是一望无边的大草原、高大彪悍而目光迷茫的骏马。他生在江南长在江南,直至今日从来没有到过大草原、骑过一次马,真不知为什么一次又一次梦游塞北。他读过佛洛依德的《梦的解析》、布莱恩?魏斯的《前世今生》、索甲仁波切的《西藏生死书》,却依然对生死轮回和梦感到迷惘。他能够不纠结于生死轮回的有无,却无法忽视栩栩如生的奇异梦境对他心灵的震撼。譬如,刚才,叶与柔手持亮闪闪的利剑向他直直刺来,他没有躲闪,只是挺起胸膛迎上去,他想用自己的热血祭祀这段命中注定的孽缘。有孕在身的叶与柔不辞而别和失踪让他感觉到阵阵寒意,这是一枚威力巨大的炸弹——你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引爆。当下,这是让他最烦心的事情。喻四海担任市委一把手后,他顺理成章地调到市委,担任副秘书长兼市委办公室副主任。说句实话,这是一个让很多人艳羡不已的岗位。从副县级到正县级,他只用了两年多时间。对此,他感谢造化,成为喻四海接任市委主要领导的最大受益者。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自古已然。 翻来覆去睡不着,看见窗外露出鱼肚白,袁晋鹏起床下地。洗漱完毕,去人民公园散步。人民公园与晴川师范学院毗邻而居,清晨前来跑步的老师、学生不少,这让他感到亲切而温暖。看见戈平明教授在草地上打太极拳,他快步上前问候。虽然近在咫尺,他们来往并不多。戈教授知道袁晋鹏刚刚提拔市委副秘书长,说了一些勉励的话。但他更关心简春雷的情况。这次领导干部调整,简春雷以市人大副主任、晴川师范学院副院长的身份转任副市长,分管文教。 从公园回来,袁晋鹏直接去上班。还没有到办公楼,远远看见院子大门前黑压压挤了一堆人。又是群体性上访!这些年,群体性上访司空见惯,动辄几十号人甚至上百人。市委市政府大院每年都被堵几次,短则一两小时化解,长则堵上五、六个小时,外面办事的人进不去,公务员下班出不来,搞得这些平时趾高气扬的领导一个个灰头土脸。这次,什么人在上访呢?走近一看,人群中多数衣着整洁,还有不少人鼻梁上架着近视眼镜。见袁晋鹏过来,邓振华迎上来。邓振华几个月之前担任了市群众来信来访局局长。邓振华说,这三十多号人是颖昌县的老师,因违反计划生育政策几年前6续被开除,现在要求恢复工作,县里不同意,就闹到市里。袁晋鹏问,几年前的事情怎么又闹起来?邓振华说,对违反计划生育的处理很难做到一把尺子量,有些年份严格一点,动辄开除公职,有时松一点,受处分、降工资而已,这些人就是讨要公平。袁晋鹏觉得这事棘手,问,通知颖昌县了吗?邓振华说,刚刚打电话告诉县长徐华强,县群众来信来访办公室、教育局、公安局马上会把人接回去。 按照安排,今天袁晋鹏陪喻四海去选新农村建设挂点村。此前,市委农工部帮喻四海选清城县一个富庶的自然村。喻四海觉得不妥,如果市委一把手挂软硬件都很好的村庄,把既有成果据为己有,美其名曰新农村建设,难免落人口舌,也让领导挂点制度大打折扣。何况,他本来就想实打实地为哪个贫困村做点实事,毕竟这是他作为市委一把手挂点基层的次亮相。袁晋鹏不失时机地推荐凤岭乡红石岭村。喻四海看了相关数据后,决定到现场去看一看。 袁晋鹏估计上访的人暂时散不了,让喻四海看见了堵心,便联系王克开丰田越野车一起去接喻四海,直接从宾馆出去平安县。喻四海见袁晋鹏在车上,问,现在就走吗?袁晋鹏说,红石岭村离县城有六十多公里,早一点出。喻四海说,书忘在办公室,拿了书就走。袁晋鹏觉得瞒不住了。这几天,喻四海正在读《联想风云》,稍有闲暇,便看几页。以前上车闭目养神,最近上车就看这本书。袁晋鹏小声说,院子大门被上访的人堵了。喻四海沉下脸,问,哪里人,什么事?袁晋鹏便一五一十地汇报。喻四海听罢,怒道,徐华强匹夫之勇!以前人家怎么能安抚好?有些事情一步解决不了,就分步走,不要激化矛盾啊,什么事都捅上来,我们有三头六臂也不够嘛。 小车开出市区,驶上公路,度很快提到一百多迈。 喻四海不经意地敲了敲坐垫,问:“晋鹏,如果你是县长,怎么处理这个事?” 这个事情很棘手,刚才听了喻四海的话,他受到启,大脑飞旋转:“上访的对象全部是老师,他们大多有学历,也有教学经验。这就意味着,对于目前教师相对紧缺的农村中小学来说,他们能派上用场。这些老师之所以上访,是因为其他年份违反计划生育政策的公职人员没有被开除,他们的立足点是公平二字。事实上,对公职人员违反计划生育政策的处罚难免有点弹性,很难做到一刀切。戴了帽子,肯定抓得紧、处罚重。一旦指标好看,自然会松一点。我觉得可以让这些老师有条件上岗,譬如安排有学历有职称的老师到偏远的中小学代课,根据工作业绩情况分批逐步恢复公职身份,原则上恢复公办老师身份后至少在偏远山区工作三年以上。这样,他们既受到应有的惩戒,又不至于浪费人力资源,解决了偏远山区的师资缺口,关键是消除了不稳定的隐患。现在,上面抓群体性越级上访抓得这么紧,他们去一次北京,我们全年的指标就完了。” 喻四海问:“这样弄,恐怕以后的计划生育工作不好做吧?” 袁晋鹏说:“这样处理的同时,县政府要下一个文件,明确今后违反计划生育政策的处罚原则,必须是刚性的。表述清楚哪一种情况开除公职,一刀切,概无例外。” 喻四海点点头:“晋鹏进步了!你看看,你能解决好的问题,他徐华强堂堂一县之长怎么弄得这么被动?刚有余而柔不足嘛!” 袁晋鹏笑道:“书记,我是纸上谈兵,难说具体实施时有什么问题。” 喻四海说:“这几年,你进步不小。” “天天在您身边工作,我学到的东西太多了!”袁晋鹏感叹道。 喻四海笑了笑,不再说话,眯上了眼睛。袁晋鹏知道,喻四海又要闭目养神了。 临近平安县城,喻四海说:“先去县委,让陈文胜和我们一道去。本来,想先去红石岭村看看,想想还是叫上他。要不然,他们要说我这个书记不讲规矩。” “呵呵,您不和他打声招呼,他思想压力大哦。”袁晋鹏笑道,掏出手机拨打陈文胜的电话。 小车开进县委大院,陈文胜迎出来,袁晋鹏下车和他寒暄,让他陪喻四海坐在后排。小车驶出大院,后面一辆“猎豹”越野车跟上来。 喻四海问:“你陪着去就可以,怎么还有人?” 陈文胜说:“是县委报道组和县电视台的。” 喻四海摆摆手:“让他们撤了,我这次来摸底,不上电视不登报纸。” 陈文胜掏出手机打电话通知他们回去。 喻四海又说:“我们不进乡政府,你让乡党委书记直接在红石岭村等我们。”说罢,不再吭声,闭目养神。 本书本周登上“无线潜力榜”榜。隔日更新,欢迎批评指正,求收藏求推荐票。谢谢! 第63章 山村选点,参与车祸抢救(下) 谢建平出事后,陈文胜曾想挪到东巴县,但喻四海力挺管冲。 因这事,陈文胜曾经担心喻四海对自己有看法,尤其喻四海担任市委一把手后迟迟不来平安县,让他有点忐忑。其实,喻四海一直对陈文胜印象不错。不过,平安县偏居一隅,区位差、经济相对落后,喻四海主管全市经济工作多年,对颖昌、清城、东巴等经济大县高看一眼。 红石岭村几年前修了一条砂石路,直通山顶,解决了老大难的交通问题。有这条路,引来许多外乡人承包荒山,或种油茶,或种茶叶,或种药材,村里热闹很多。但村里的贫困问题没有得到实质性解决,年轻人依然把出外务工作为第一选择。在家留守的妇女、老人偶尔到山上卖一卖气力,虽然能赚一点零花钱,却不大可能致富。 从县城到红石岭村足足有七十公里,越野车在砂石路上跑不起度,磨磨蹭蹭才到红石岭村。党委书记朱才良和村支书梁金生早早地在村口红豆杉大树下等,见车子来,赶忙迎上去,拉开车门。朱才良以前在向阳镇做过常务副镇长,是袁晋鹏的老部下。梁金生本是凤岭乡政府的食堂管理员,因红石岭村实在挑不出村支书,才由他兼任。 朱才良、梁金生带大家到福建人租赁的山上,先看高山茶场,再看油茶林,最后看中药材。喻四海对农林特色经济熟门熟路,看似走马观花,其实关键环节了然于胸。转一圈回到村子里,已是午饭时分,梁金生带着大家到周冬生家里吃饭。喻四海听说周冬生是参加过抗美援朝的老兵,便让袁晋鹏准备一个六百块钱的红包,亲自交到周冬生手里。周冬生年过古稀,身体硬朗,思路清晰,向喻四海反映了不少问题。喻四海一边赞叹山里的鹅肉鲜美,一边做指示。搞得朱才良不时放下饭碗,拿出笔和本子做记录。 喻四海说:“红石岭村要想加快展,面临四大难题,拥有两个优势。四大难题是,青壮劳力少、生产资金紧张、普遍不懂技术、交通困难。两个优势是,山地多、人工成本低。下一步,我们将会帮助解决以下问题,一是协调农村信用社和农行为农户提供小额生产贷款,为返乡创业的年轻人提供项目贷款;二是安排市林科所派技术员到红石岭村轮值帮扶,提供技术支持;三是要求市交通局筹措资金修建红石岭村到乡政府的水泥路。至于青壮劳力少的问题,要乡、村两级组织做工作,动员一部分年轻人返乡创业。在经济作物选择上,除了油茶林、茶叶和中药材之外,还要重点展毛竹林、茶树菇等产业,充分挥身处山区的优势。” 喻四海刚说完,陈文胜领着大家一起鼓掌。 喻四海摆手制止:“又不是开会,鼓什么掌?” 陈文胜说:“新农村建设,喻书记亲自挂点红石岭村,不仅是红石岭村和凤岭乡全体人民的荣幸,也是整个平安县的光荣。今天,喻书记第一次来村里,就脚踏实地为老百姓办实事……。” 喻四海打断陈文胜的话:“不谈工作了,喝酒,我敬周老,我们抗美援朝的功臣。”说罢,站起来,端起盛着米酒的蓝边瓷碗和周冬生碰杯。 吃完饭,喻四海既没有进乡政府,也没有在县委停留,马不停蹄直接往回赶。 看着陈文胜的背影,喻四海叹一口气:“平安县每年的财政收入只有一个多亿,支出却要三个多亿,哪一天贫困县帽子摘了,怎么过哦?!” 袁晋鹏点头:“平安县没有支柱产业,工业企业又少,没什么税收。” 喻四海说:“这不是关键问题,归根结底还是人的问题。有魄力有胆量的人,像徐华强这样的,平安人容不下,像陈文胜、方抱阳这样的,和大家处得还不错,你好我好大家好,问题是不敢触及深层次矛盾,展度太慢。这几年,平安和其他县的距离拉得更大了!” 小车进入东巴县地界没多久,袁晋鹏远远看见一辆中巴车和一辆长长的牵引货车紧紧地挨在一起,中巴车前窗玻璃破碎,大半个车身陷进货车车斗,两辆车旁边站了一堆人,有人正向路上行驶的车辆招手。 袁晋鹏提醒喻四海说:“喻书记,前面生车祸了!好像是追尾。” 喻四海睁开眼看了看:“马上停车,救人!” 见有车停下来,几个人背了两个满脸是血的人过来,喻四海和袁晋鹏下车让这几个人挤上车。王克疑惑地看着喻四海,喻四海一挥手:“快送医院,车要开稳!”袁晋鹏拿出手机,拨通管冲的电话,让他组织人救援,把电视台的记者也带上。 还有十几个人满脸满身是血,躺在路边。但过往的车辆放慢度看一眼,又疾驰而去。喻四海急了,站到公路中间,左右手合成一个“T”字形状,像交警一样指挥过往车辆停下。可惜没有司机认识喻四海,大半天拦不下一辆车。袁晋鹏见状,站到喻四海背面,拦相反方向的车辆。过了几分钟,一辆桑塔纳停在喻四海面前,车上下来几个人,领头的是一个三十五、六岁的短女人,眉目清秀,身材高挑,主动叫一声喻书记。喻四海觉得脸熟,想不起是谁,指着那些伤员,说,快救人,送医院。这时,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而近,管冲带人赶过来,交警、消防、医生,还有扛着摄像机的县电视台记者。 抢救很快结束了,只剩下交警在现场做事故鉴定。喻四海本来急着回晴川,架不住管冲再三邀请说要汇报工作,便来到县委。直到管冲介绍,喻四海才知道,短女人是县政协副主席、卫生局长龙海燕。 喻四海感叹道:“现在,公德意识、互帮互助意识太差了。我站在马路上那么久,怎么都拦不下车子,还好龙副主席给面子,要不然交白卷。” 管冲听了,不好意思地说:“书记,我们没做好工作,这些人各顾各,素质教育和公德教育没跟上。” 喻四海说:“不是你们东巴县才有的问题,这是全市乃至更大范围内的普遍问题。经济快展时期如何防范传统美德逐步沦丧?如何防范公民道德水平下滑?我们不能因为有人救人被讹诈就成了惊弓之鸟,再也不敢伸出援助之手。晋鹏啊,回去以后,你找秋水部长,请宣传部集中组织一次弘扬社会正气的宣传活动,争取通过一段时间的努力,对内对外树立我们晴川人勤劳俭朴、热情好客、正直公道、见义勇为的正面形象。” 袁晋鹏说:“好,我马上向周部长汇报,请宣传部尽快出一个方案。” 夜幕降临,管冲领着大家到县委食堂吃饭,因为喻四海交代说路过吃便饭不让人作陪,偌大的包厢只坐了七、八个下午参与救援的人。喻四海本来喝饮料,龙海燕说从来没有机会敬喻四海的酒,喻四海才勉强同意喝一杯红酒。喻四海问起一些基层医院的事情,龙海燕对相关情况了然于胸,一一作答,并谈了自己关于完善、健全社区医疗服务点的想法。喻四海对龙海燕的回答很满意,频频点头。 这时,包厢里的电视机播放“东巴新闻”,头条就是喻四海书记率领大家抢救的新闻,记者还采访了几个伤员及围观群众,新闻做得很有水准。 喻四海点头:“这条新闻拍得不错,但我不应该成为主角,标题要改。” 管冲笑道:“这次救援能够如此快和成功,是您带头和指挥得力的结果。这是客观事实,电视新闻无非如实记录而已。” “这条新闻的卖点就在********第一时间亲自救援,您理所当然是主角,如果不是主角,反而是一条很普通的电视新闻。”龙海燕说。 袁晋鹏说:“喻书记,我觉得管书记、龙主席说得很到位,拍得也好,可以送到省电视台甚至中央台新闻联播去播。这正是我们晴川弘扬正气宣传的第一炮!” 喻四海笑道:“呵呵!这样说,倒是我的思路没打开嘛。” 隔日更新,欢迎吐槽,求收藏求推荐票!谢谢! 第64章 大雪无情,匍匐在城市角落的生命 这场雪来得很突然,上午还阳光明媚,下午便风云变色。 ﹤天空灰沉沉一片,北风呼呼地刮。晚上七点多钟,雪籽叮叮咚咚落在屋顶,接着大片大片的鹅毛大雪铺天盖地扑下来。准确地说,这是一场春雪。晴川数九隆冬都难得下雪,况且此时已经过了元宵,马上就是“雨水”节气。袁晋鹏站在窗前,看着窗外浩浩荡荡飘忽不定的雪花,不由得感叹大自然的强大力量。他想起韩愈写过一题为《春雪》的诗,隐约记得有两句是“白雪却嫌草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 “笃笃、笃笃”,有人敲门。晴川人元宵节之后不拜年,晚上登门,谁呢?打开门,竟是戈平明教授,旁边是晴川师范学院院长蔡朝东。袁晋鹏赶忙把两位老师请进客厅,泡上“金骏眉”。戈平明教授是他读大学的班主任,来往多一些。蔡朝东当时是学院党委副书记,后来当院长。他不知道两位老师登门造访所为何事,又不方便直截了当地问,只能寒暄、喝茶、打哈哈。但他很快察觉到蔡朝东的忐忑和焦虑,语过于缓慢,似乎在刻意压抑内心的不安,笑容过于僵硬,表里不一。 好大一会儿,戈平明进入正题:“晋鹏啊,今天和蔡院长上门,是有事请你帮忙,你无论如何要帮帮我们。我记得,你入党的时候,是蔡院长力排众议,把你硬挺上去。当时学生入党就那么几个指标。” 大学三年级时,学院准备展一批党员,袁晋鹏名列其中。在院党委批准前,有人写信告他,说他在校刊上表的文章鼓吹资产阶级享乐思想。为此,蔡朝东特意找他谈话。他连连叫屈,文章只是列举古代诗人佯醉赋诗或狎妓而歌的事,怎么变成鼓吹资产阶级享乐思想了?好在蔡朝东开明,说,你的思想没有问题,入党的动机纯正,文章的立意也没有问题,党委应该会批准你加入党组织。当时他暗自庆幸,遇到一位通达明理的好领导。 袁晋鹏拿起保温壶给两位老师加水,爽快地说:“蔡院长、戈教授,只要我有能力办,老师您尽管开口。” 蔡朝东看戈平明一眼,支吾道:“嗳,嗳,是一个挺棘手的事。前天,市纪委把我们学院的图书馆馆长给……双规了!。” “图书馆馆长?为什么呢?”袁晋鹏没有反应过来。 蔡朝东说:“好像有人写信到省纪委,告他吃回扣,图书馆购书吃回扣。” 袁晋鹏恍然大悟,风水轮流转,看来现在大学图书馆馆长是肥缺,便问:“学院一年花多少钱买书?” 蔡朝东说:“以前每年几十万,这几年一百万上下,去年最多,一百五十三万。” 问题在这里。袁晋鹏记得邱青松说过,这几年图书行普遍支付十五到二十个点的回扣。也就是说,图书馆馆长每年的回扣有二十万左右。通常来说,馆长一人独吞的可能性不大,至少院长这一关绕不过去。图书馆馆长被双规,蔡朝东会不会牵扯其中呢?他读大学时,蔡朝东四十几岁,意气风却很俭朴。世事沧桑,金钱的魔力无坚不摧,被誉为“象牙之塔”的大学校园恐怕也难以幸免。 “这样算,每年有二十多万回扣,纪委没有把握不会拿人。蔡院长,您要我做些什么?”袁晋鹏说。 蔡朝东嗫嚅道:“我,我觉得不应该搞得学院人心惶惶。我想当面向喻书记汇报,你帮我安排一下。” 袁晋鹏说:“没问题,明天上午吧。不过,喻书记干预纪委办案的可能性很小,何况这是省纪委督办的案子。” “你安排我见一见喻书记吧。该说的话要说,该了的事要了。唉!”蔡朝东说,神情落寞。 送走戈平明、蔡朝东,已是晚上十点。窗外,雪飘飘洒洒,寂然无声。在这静谧的冬夜,袁晋鹏失眠了,辗转反侧。看来,蔡朝东牵扯到图书馆回扣案。受贿罪的立案标准低,蔡朝东在劫难逃。钱啊,你这万能的魔物,你能让卑贱者如登春台,也能让高贵者堕入尘泥。可是,没有它,你寸步难行啊!当下还有哪个行业没有被铜臭玷污?学校?医院?殡仪馆?现在连图书馆这种书香扑鼻的圣殿都沾染了铜臭,哪里还有净土呢?他想起若干年前流行的民谣:一等公民是公仆,子孙三代都享福;二等公民搞承包,吃喝嫖赌全报销;三等公民搞租赁,汽车洋房带小姘;四等公民大盖帽,吃完原告吃被告;五等公民手术刀,割开肚子要红包;六等公民是演员,扭扭屁股也来钱;七等公民搞宣传,隔三差五解解馋;八等公民方向盘,上班下班都挣钱;九等公民是教员,鱿鱼海参认不全;十等公民老百姓,学习雷锋干革命。当时并不觉得这民谣多么高明,现在看,它至少揭示了社会展过程中的一个阶段性趋势:金钱是衡量人生价值的主要标准。 早晨醒来,袁晋鹏现到处明晃晃,才想起昨夜下了大雪。拿起床头柜上手表看,八点了,赶紧起床洗漱。雪停了,白茫茫一片,很深,一脚踩下去,淹没了脚踝。走进办公楼,见不少人正跺着脚,甩鞋上的雪块。他也下意识地用力跺脚,然后快步上楼进办公室,摁下空调开关。过几分钟,空调“呼、呼”地启动,送出暖暖的热风。刚坐下来才几分钟,桌上的电话响了,喻四海找他。 大雪天喻四海这么早来办公室,莫非有什么急事?果然,见袁晋鹏进来,喻四海说:“晋鹏,城西昨天晚上一间平房被大雪压垮了,有一对夫妻伤势很重。你带上车林林跑一趟,先去市医院,要医院不惜代价抢救生命,有什么情况,及时报告我。一旦出现人员死亡的情况,你要和市委宣传部商量怎么办,不仅要注意报纸、电台、电视台的动向还要关注网络媒体,千万不能把影响搞大。” 袁晋鹏没有听说这件事,却不便详细问:“好,我这就和车林林去。” 喻四海见袁晋鹏站在原地不动:“还有事?” 袁晋鹏说:“师院的蔡朝东院长想见您,您上午有时间吗?” 喻四海直视着他:“蔡朝东什么时候说要见我?” 喻四海问得蹊跷,袁晋鹏只好如实相告:“昨天晚上,他和戈教授一起来找我,说有事要当面向您汇报。” “这个时候不见为好,有话过一段时间说。你找个理由吧。让他安心工作,身正不怕影子歪。当然,如果有问题,我也帮不了他。”喻四海稍加思忖,说。 袁晋鹏有点意外:“好。那我去医院。” 喻四海不肯见蔡朝东,说明目前调查结果不明朗,拿不准蔡朝东是否牵扯其中。但这么点小事都办不了,他觉得实在不好向戈平明、蔡朝东交差。该怎么说呢? 从喻四海办公室出来,袁晋鹏和车林林坐车直驱市人民医院,虽然路程很近,步行未尝不可,但毕竟缺少“公事公办”的派头。到了医院,院长说,几分钟之前,女患者封雪梅颅内出血,伤重不治,已经死亡,男患者砸中背部,经过抢救,没有生命危险。袁晋鹏问,他们家里来了多少人,当心闹事。院长说,夫妻俩是西北人,亲戚没有两、三天到不了晴川,估计不至于闹事。 回到市委大院,他们直接去周秋水办公室。周秋水听罢情况介绍,觉得不是小事,赶忙召集分管新闻的副部长和新闻科长、外宣办主任开会,防止媒体挑事。本地媒体通知一声能解决问题,可市外、省外一些媒体,什么都市报、早报这些市场化的报纸不好办。而诸如网易、新浪、腾讯、搜狐这些网站更难对付,几乎不理会地市一级宣传部的意见。 袁晋鹏经常上天空网,提醒说:“要当心天空社区的论坛,谁都可以上去注册帖。” 郭复周眨巴眨巴眼睛:“千万别上天空,上天空就麻烦,帖子撤不下来,点击量又大,三下五除二,我们晴川爆得大名。” 周秋水说:“那找他上级组织嘛!” 郭复周笑道:“呵,哪里有什么组织啊,就是一个论坛,网站的老板是谁都不清楚。” 袁晋鹏说:“真上了,只能花钱删帖。” 周秋水苦笑一声,自嘲道:“嗨!你看,到我当宣传部长,怎么什么事都解决不了?!” 事情异常顺利。封雪梅家里来了几个亲戚,虽不胜悲戚,却通情达理,没有生什么过激言行。省内外的记者66续续来了二、三十位,多数被郭复周摆平,没有新闻稿。十天后,封雪梅的老公伤愈出院,接受房东二十二万元赔偿款,返回西北老家。大家都以为这件事悄无声息地过去了。 十几天之后,南方一家有全国影响力的都市报突然连篇累牍地刊《封雪梅日记》及其相关的深度报道,各家媒体包括几家知名网站纷纷转,一时轰动全国。喻四海和黄山雨很快看到这些报道。阅读时,他们深受感染,心情沉重。他们承认,这是有力量的报道。尽管这些报道可能给晴川造成很大负面影响。袁晋鹏在网上搜出这些热门消息,有几篇日记和报道深深地打动了他。 日记一:老公,是不是手头没钱了?要不手机怎么老是停机。我知道你赚钱不容易。以后你还是少来这里几次吧,花钱。还有我被抓的事,别再花钱了。已经三个月,还有三个月就出去了,很快。只要你天天想我就好。老公,不是我们命不好。我们很幸运、很幸福。因为你找到你所爱的人,我找到了我所爱的人。不就是没钱吗?不要紧,我们还年轻,以后挣钱的机会多着呢,不就是六个月没在一起吗?我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等我出去了,我们再好好赚钱过日子。 日记二:老公,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我今天觉得你会来看我,没想到真来了。见到你真好,可是当我看到你瘦了,憔悴了,我心里特别难受,想哭。但我还是没哭出来。可当我回到牢房,看你的信时,我哭成了泪人。她们问我,我一句也说不出来。我真的好伤心,怎么会这样?老天,怎么会这样对我们?我们到底做错什么?老公,你愁,我也愁。老公,明天会好起来,我们一起来应对。我既然嫁给你,这辈子就跟定你。不管你是穷是富,我图你这个人,而不是钱。只要你对我真心,即使跟着你一辈子受苦我也愿意。自从选择你,我的人,我的心全给你了……。 封雪梅自幼丧父,中专毕业后以打工为生。后来与邻乡一个农民结婚,并因此全家举债五万多元。家公以老迈之身被迫去石场背石头,为省两三元钱曾睡在人家的屋檐下。封雪梅怜惜家公,又要还债,和丈夫去省城打工,为了尽快赚钱还债,不久到美容美店做****女。但封雪梅还没做几天,就被警察抓住,送入当地的收容教育所,进行为期六个月的“收容教育”。结果,封雪梅的老公把跑运输的三轮摩托车卖掉,又借债一千多元去“捞”封雪梅。封雪梅四个多月的铁窗生活,总共花了一万多元。封雪梅出来后为还债,和老公远走千里,投靠晴川的二姨,来晴川打工。他们在晴川工业开区一家电子厂干活,厂里不提供宿舍,他们就近租一间破旧的平房住下。因为离家乡太远,他们过年没有回家,在这间四面透风的平房里过春节。出事这天,因为下雪,厂子里收工早,他们回家早早睡下了。没想到,封雪梅再也没有爬起来。她这短暂的一生最奢侈的东西就是一百多元的小灵通,从小到大没有穿过五十元以上的衣服。 袁晋鹏把这些报道反复看了几遍,觉得记者着笔的重点在于封雪梅“生”的艰难,对“死”的状况笔墨不多。读者普遍对封雪梅那一段“收容教育”的遭遇感到愤怒,网上公布的日记全部是封雪梅在收容所期间写的。何况,封雪梅之死再次引起关注,就是因为有记者从封雪梅的老公手中拿到了这些日记。喻四海不这样看,他认为虽然公众目下的注意力集中在封雪梅当年的妓女身份和这些日记,但封雪梅毕竟是风雪之夜被砸死在晴川的危房里,房管局、安监局、街道办这些单位难辞其咎。神舟六号让人们感受到祖国的强大,级女声让人们领略音乐的魅力,而晴川垮塌的老屋和封雪梅冰冷的尸体让人们从莺歌燕舞中惊醒过来,审视这盛世繁华背后太阳照射不到的角落。 本书本周获“无线潜力榜”榜推荐,欢迎各位批评指正,求收藏求推荐票!谢谢! 第65章 旧情复燃,神鬼不识女人心 事不宜迟,喻四海立即召开会议,研究如何应对舆情压力。 会议决定由周秋水亲自带队南下,上门拜访那家最初表封雪梅日记的都市报。由市纪委成立调查组,调查危房出租和垮塌后面是否存在渎职行为。 袁晋鹏心情有点沉重,半个月之前,他不知道封雪梅以前的故事,只是按部就班地处理一起意外事件。今天,他在网上感受到了封雪梅鲜活的呼吸,她的爱、她的苦、她被侮辱和被刁难、她的坚强和乐观……,一个个镜头回放在他的眼前,让他感到心脏收紧,甚至窒息。 这时,手机“叮咚”一声,短信来了。袁晋鹏一惊,竟是张木槿来的:“你看了封雪梅日记和她的故事吗?我真受不了,你呢?”。自从上次在挪威的森林西餐厅约会之后,他们一直没有任何联系——即使张木槿调到市妇联之后。袁晋鹏不知道为什么张木槿调到晴川也不联系他,但他尊重她的意志。他凡事尊崇顺其自然,不愿强求。 袁晋鹏想了想,回短信:“这是一个不幸的女人,也是我们这个时代的悲哀。她的惨死,我们这座城市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张木槿又来短信:“我突然想起了西西里岛的玛莲娜。我想和你聊聊,晚上有时间吗?如果你有事,晚一点也行。” “好,忙完联系你。”袁晋鹏回短信,然后上百度网搜索“西西里岛玛莲娜”,他实在想不起这是哪部文学名著里的形象。 玛莲娜是意大利电影《西西里岛的美丽传说》中的女主角,在二战中流落西西里岛,几经周折,迫于生存压力,沦为德军的玩物。二战结束后,嫉恨暴戾的女人们在大庭广众下极尽手段围殴羞辱玛莲娜,最终她被迫离开西西里。若干年后,美丽不再的玛莲娜重回西西里,和曾经残忍伤害过她的女人平和相处,回归简单平庸的生活。 显然,张木槿把封雪梅被“收容教育”期间承受的侮辱和玛莲娜被西西里女人羞辱相提并论了。袁晋鹏觉得把二者相提并论未必恰当,但有相似之处,至少她们都是迫于生存才出卖**,她们都承受了不应有的侮辱。当然,从最终结果看,封雪梅比玛莲娜更惨,玛莲娜受尽羞辱尚能苟活于世,而封雪梅的人生之花定格在二十四岁,早早地凋谢了。 对于张木槿突然出的暧昧邀请,袁晋鹏有点意外。自从上次张木槿在宾馆“戛然而止”,他再也不敢奢望和这个琢磨不透的女人有什么浪漫和激情。人真是奇怪的动物,若干年前,他把清纯水灵的张木槿视为一个稚嫩的下属,几乎没有那种感觉。待她为人妻为人母,他反而对这个风情万种的“熟女”有非分之想。然而,想法归想法,张木槿的变幻莫测还是让他心有余悸,畏缩不前。且不说手头的事情总是多如乱麻,即使闲看花开花落,他也不愿意去“泡”一个女人。在他看来,一个女人倘若和你情投意合,自然不必用“泡”的方式获取。如果人家不大情愿,“泡”到手又有什么意思呢?在情感问题上,他不仅仅是一个理想主义者,还是一个完美主义者。 夜色渐浓,鳞次栉比的高楼慢慢被黑色吞没。袁晋鹏看一眼手表,马上要下班了。说句实话,对晚上的约会,他很期待。他多次想联系张木槿,一次次忍住了。而张木槿调到晴川后居然不联系他,让他感到沮丧和失落。而即将到来的约会,再一次让他兴奋,他甚至感到自己的心跳在加。晚上会生什么呢? 这时,电话铃声响了,把他从渺远的思绪中拽出来,是王克的电话,让他下楼上车。喻四海临时出门去哪里,习惯告诉王克,再由王克通知袁晋鹏。上了车,王克说,晚上陪领导吃东北饺子、看《牡丹亭》。市里请苏州昆剧团献演《牡丹亭》,明天晚上正式开演,晚上试演《游园惊梦》,请了不少市领导前往指导。袁晋鹏没想到喻四海竟有此雅兴,拿出手机短信,告诉张木槿有事去不了。谁料,张木槿回短信说“我等你”。 王克开着车左转右转,在市中心一个住宅小区停下,抬眼一看,正是“东北饺子馆”。喻四海似乎心情不错,下了车,兴致勃勃地健步走进饺子馆。这是一家东北人开的饺子店,从老板到服务员都操着地道的东北卷舌普通话,饺子以斤两计,而不是按个数算,饺子馅有猪牛羊肉和各种蔬菜。他们要了猪肉馅、羊肉胡萝卜馅、白菜馅饺子各三两,又点了五香牛肉、香菜、娃娃菜几个菜。喻四海吃东西一向很快,袁晋鹏、王克也习惯了他的快节奏,不过十几分钟,他们风卷残云般扫光了眼前的几个盘子。 来到剧院,现只有两、三百人,毕竟只是内部试演,邀请的人不多。见喻四海进来,简春雷领着宣传部、文化局、剧院的领导迎上来,又带着去和昆剧团的演员和剧组人员握手、合影。折腾了半个小时,演出的大幕徐徐拉开,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戴古装头饰、穿花白绣袍在桃花、梨花的光影背景中微启朱唇,嘤嘤地唱起来: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以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 赏心乐事谁家院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 雨丝风片,烟波画船 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 袁晋鹏以前没听过昆曲,感觉耳目一新。唱腔委婉悠长,恰如苏东坡在《前赤壁赋》中所述“其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喻四海很快投入其中,右手食指和着音节轻轻敲击椅子的扶柄。袁晋鹏估计短时间走不了,给张木槿短信说“陪领导看戏,实在走不开,只能下次聊”。过了几分钟,张木槿回了短信“在家里弄这么多好吃的菜等你来,你不来我哪里吃得了?怎么也得来呀”。他没想到,张木槿在家里请他吃饭。转念一想,又觉得没什么不正常。有一种微妙的关系,可以很久没有任何联系,杳无音信,也可以一旦联系就亲密无间。他们之间大概就是这样。 《游园惊梦》只有两折,四、五十分钟就结束了。送喻四海回到宾馆,才八点钟,袁晋鹏打电话问清张木槿的住址,招手上一辆的士,很快来到张木槿租住的房子里。这是一套厨卫齐全的两居室,略显陈旧,好在打扫得整洁干净。在餐桌旁坐定,袁晋鹏才现张木槿有几分醉意,脸庞红彤彤。餐桌上五、六个菜,似乎冷了,只有电火锅还在不断冒热气,一瓶红酒已经见底。他记不起有多久没和张木槿见面,感觉酒后的她愈漂亮,举手投足间风情万种,成熟女人的味道肆无忌惮地散开来。 张木槿重新开启一瓶张裕解百纳,笑呵呵地说:“你这么晚来,罚酒。”说罢,把桌上的两个高脚玻璃杯倒满。 袁晋鹏说:“来晴川这么久,今天才想起我?不是封雪梅死了,怕现在还不会想到我吧?” 张木槿眼神迷离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不是不想找你,是不敢找你!不说了,干杯!”说完,端起高脚杯碰了碰他的酒杯,一饮而尽。 袁晋鹏端起酒杯,喝了半杯,迟疑一下,又喝完了剩下的半杯酒,问:“是不是生什么事了?” “没有,真没有什么事。读了封雪梅日记和那些报道,觉得做女人不容易,单身女人就更难了。有些事情,你永远也无法感受和体会。”张木槿说,神情落寞,略显疲惫。 袁晋鹏觉得这个话题再谈下去,张木槿又要伤感落泪,只好岔开话题,问:“最近,工作顺利吗?” “还好,戚主席对我很关照,还有省妇联几个领导也好,我的女人缘倒是不错。我现在最大的安慰就是工作很顺利。”张木槿扬起头说,一扫疲态,脸上熠熠生辉。 望着张木槿突然间变得炯炯有神的眼睛,袁晋鹏想,这个女人事业心这么强,迟早会有所建树。有人说,事业是男人的姿色,姿色是女人的事业。这句话似乎不适用于张木槿。 袁晋鹏看一眼手表,站起身:“我该走了。” 张木槿默默站起来。袁晋鹏不舍地看她一眼,却仍然挪动了脚步。快要走到门口时,张木槿忽然从后面抱住了他的腰。他回过身子,和她紧紧相拥,舌头缠在一起。好久好久,他猛地把她抱起,跌跌撞撞地冲进卧室,把她压在床上。冬天衣服穿得多,他们胡乱把内衣、外衣一团撸下,仍在地上像一个大卷筒。被子里冰冷,但他们的身体散着一团火紧密无缝地黏在一起。这是一对多么丰硕而紧致的**啊!他觉得仅仅抚摸实在是暴殄天物,一口含住,用尽全身力气吮吸。她很快出“呃呃呃”的呻吟。他又一把搂紧她柔软的细腰,****直直地抵着她。她终于猛然把他推开,就在他张大嘴巴惊愕之际,她翻身把他跨在身下,用手捉住他的****灌进自己的身体,用力地抽动起来。他突然感到全身的血液快地向自己的下体汇聚,不由得“啊啊啊”呻吟。她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血在奔涌,****也在奔涌……。他觉得自己要爆炸了,竭尽全力把她掀翻压在身下,一股洪流随之倾泻而出。 端午假期,增加更新,欢迎吐槽,求收藏求推荐票!谢谢! 第66章 乡村恩怨,反目成仇为哪般(上) 接到电话通知,周自远有点紧张。 省长要来林岗镇,不是副省长,是上官黎明省长。参照官方媒体的语气,这是林岗镇人民政治生活中的一件大事。距离上一次省长驾临平安县,已有八年之久。八年来,说起省长视察平安县,人们便会想起生林岗镇的“雪地下跪”事件。那是一个临近年关的冬日,天空中飘着漫天飞舞的鹅毛大雪,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省长一行来到几家贫困户家里“送温暖”,正要返回时,见车子前面的雪地上齐刷刷地跪了十几个人,一片片雪花飘落在他们的头上,个个成了白头翁。省长见惯不惊,大步迎上前去,把跪在前面的几个老人逐一搀扶起来。 周自远的心病正是“雪地下跪”之类的群体性上访。林岗镇地势平缓,全县最大的平安河穿境而过,丰沛的河水使得此地沃野万亩,成为平安县最大的粮仓。平安河自西向东流淌,把林岗镇分割成南北两大块。流经王家村和包家村时河面最宽,约摸有五、六十米。王家村位于平安河北面,全村三千多人,奉王安石的弟弟——北宋魏国公王安礼为先祖。河对岸是两千多人的包家村,自称是包青天包拯的后人。据族谱记载,王姓是南宋末年迁徙至此,而包姓到元朝中期才开始在平安河南岸聚居。几千人隔河而居,难免有些磕磕碰碰。历史上,王、包二姓曾经生过几次声势浩大的宗族械斗,死伤无数。解放前王、包二姓互不通婚,可谓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这种局面最终了结于上个世纪五十年代,新中国的《婚姻法》给少男少女们撑腰,强大的宗法土崩瓦解。而随着两个能人的出现,王家村和包家村进入了蜜月期。他们是王家村的村支书王明德和包家村的村支书包三利。王明德和包三利是高中同学,毕业后一起参军去了天津,退伍后各自回村,很快当了村委会的民兵营长。又熬了七、八年,两个人6续踏上村支书的岗位。此时是九十年代中期,到处一片下海声。最流行的说法是,村支书要做致富奔小康的带头人,自己先富起来。但村里多数农民仍然固执地“土里刨金”,无非除水稻之外还搞些大棚蔬菜或其他经济作物,叫多种经营。在农村,当过兵的人算见过世面,王明德、包三利做村支书没什么事可也没几个收入,忍不住捣腾一些生意。先是小打小闹地贩卖蔬菜,接着是养鸭,再后来是养猪。最后他们现,养猪还不如贩猪,于是把贩卖生猪作为最主要的生意。不管做什么生意,有一点不变,那就是王明德和包三利的密切合作关系。他们是同学是战友,又都是村支书,有什么好事都绑到一起。王明德、包三利贩猪的买卖越做越大,先是在林岗镇折腾,慢慢地垄断了周边三、五个乡镇的生猪收购。后来,他们成了全县最大的猪贩子,全县一半以上的生猪经他们的手源源不断运往广东。过几年,他们以“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共同心愿把关系又推进一步,结为儿女亲家。仅仅几年以后,他们现,这是最弱智的决定。谁能想到,联姻竟是反目成仇的开始。 故事极似言情剧中的狗血剧情,最大的区别在于,这是真实的生活。包三利的女儿包茉莉嫁入王家后过得很快乐,顺风顺水地怀孕了。预产期临近,王明德按照当地风俗大张旗鼓地摆“催生酒”,包三利喝得满脸通红,打着饱嗝,挺着啤酒肚,排开八字脚回家。过了几天,包茉莉偶然现,老公王满强的内衣上竟然粘着一根长长的头,一根染成蓝色的长头。村里有不少时尚的女孩子染头,但大多染成红头。十里八乡难得有谁把头染成蓝色。包茉莉苦思冥想,想起初中同学、邻村杨家村的杨若兰。在林岗镇,只有这个妖艳的女人染着红、蓝色夹杂的头。于是,她联想起王满强和杨若兰的种种不正常,越想越觉得可疑。她没有惊动王满强,悄悄找到了杨若兰,准备试探一下。杨若兰和别的女孩不一样,敢爱敢恨、敢做敢当,见包茉莉找上门来,觉得纸包不住火,当即一口承认,甚至说一些和王满强如何相爱和有情人终成眷属的话。包茉莉外柔内刚,万念俱灰之下,回到家也不找王满强算账,直接抡起农药就喝,等到家里人现时,已来不及抢救,硬生生搞出了一尸两命的悲剧。 包茉莉一死了之,她哪里知道自己的死给别人的生活掀起多么大的波澜啊!包三利什么都可以忍,但面对女儿的冤死,再也忍不住!这么多年和王明德一起合伙做生意,赚了不少钱,可吃亏受气的事情也不少,他本着以和为贵、宽以待人的处世哲学,尽量马虎了事,免得旁人看笑话,全力维护着他和王明德之间甚至包家村和王家村的友好关系。记得有一年贩猪到广东,随货车回程路上遭遇劫匪,货款被抢劫一空。因为不是第一次遇劫,他隐约记得王明德当时把货款分成两处放置,被抢的只是其中一处,可王明德回村后死活咬定货款全部被抢掉了。包三利心中猜疑,却不好撕破脸皮较真,只好自认倒霉。而他担任村支书以来,只要两个村庄的村民因争灌溉用水生纠纷,他总是动员本村村民退让一步,息事宁人,以致村里人背地里骂他“软骨头”,甚至他自己也觉得乡亲们骂得不冤。这一次,他再也忍不住,他育有一儿一女,女儿聪慧、美丽,他视如掌上明珠,如今横死,做父亲岂能坐视不管?! 冲突在包茉莉下葬之后生。包三利必须忍到这个时候,按照风俗,嫁出去的女儿不能埋在自家的祖坟山上。即使包茉莉与王家有深仇大恨,也必须埋在王家的祖坟山上,这是包茉莉无法逃避的宿命。包三利带领家族几十号精壮汉子闯入两里路外的杨家村,直扑“小妖精”杨若兰的家里。杨家村只有四百多人,面对气势汹汹的包家军,多数人选择沉默和旁观。这几十个包家汉子后面是包家村两千多人!大村吃小村,大姓压小姓,几乎成了一个定律,几千年来鲜有变化——除非小村庄里出了大人物。最终结果是,杨若兰家里被砸得稀巴烂,猪圈里三头大肥猪被掳掠一空,杨若兰被吓得全身抖在邻居家里躲过了皮肉之苦。包三利泄完,带着一干人扬长而去。 不管如何,王满强、王明德毫未损。包三利还在忍,在老同学、老战友面前,他实在撕不下脸皮。直到半年以后,当王满强和杨若兰的婚礼办得轰轰烈烈的时候,包三利觉得自己再不出手,就是一只千年老乌龟。戴上老乌龟这顶帽子,你还有什么脸面在包家村召三喝四、指手画脚?农村就是这样,很多时候,你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 杨家村在和包家村毗邻而居,在平安河的南面,王家村在平安河的北面。当王满强的迎亲队伍路过包家村村口的马路时,一场声势浩大的群体械斗迅即展开。包三利有备而来,几十个青壮后生一个个手持长棍短棒,而王满强一行手中多是红包、喜糖、爆竹,只有挨打的份,短短几分钟便抱头鼠窜。不过,这场貌似风光的胜利对于包三利来说,只是厄运的开始。事情没把握好分寸,闹大了。王满强被打断一条腿,新娘子杨若兰被打成脑震荡。王明德怒火中烧,我王明德放眼平安县也算个人物,岂能受此奇耻大辱!当场放了话:打折我儿子一条腿,你包三利必须断两条腿! 包三利有点后悔,有点胆怯。他太了解王明德了,这个人粗狂霸气,无所畏惧,不择手段。在惴惴不安中,他和王明德十多年的生意拆了伙,接着被免去村支书。他以为自己付出了足够的代价,事情就此了结,风平浪静。谁料,几个月后的一个傍晚,他在村口的公路上被人掳上一辆没有车牌的面包车,扔下车时,两个膝盖被敲碎,脚筋也被挑断。然而,几经周折,这个案子最终成为无头案。至此,包家村少了一个器宇轩昂的村支书,多了一个拄着双拐四处上访的落魄老人。 隔日更新,欢迎吐槽,求收藏求推荐票!谢谢! 第67章 乡村恩怨,反目成仇为哪般(下) 包三利正是周自远的心病!在宣布自己担任镇党委书记的会议上,周自远见到了威风八面的大能人王明德——天庭开阔,方面大耳,习惯性眯起的双眼不时寒光一闪,给人狡黠的感觉。 周自远心想,看这模样就是粗中有细的角色。第二天,一个拄着双拐、邋里邋遢的老人走进了他的办公室。此时,他很难把这个猥琐的老人和一个曾经担任过村支书的强人联想起来。当包三利喋喋不休要求捉拿凶手、追出幕后元凶王明德时,他才明白,解决包三利的问题是一个天大的难题。凶手早已无影无踪,凭什么追究王明德的责任?即使是王明德雇凶伤人,时间这么久,人证、物证何在?无凭无据,仅仅凭你包三利的猜测,怎么可能法办王明德?包三利到北京上访三次,到省城上访五次,次次有上级领导的批示,可公安局破不了案,镇里、县里、市里只能干着急,一点办法也没有。按照常规思路,那就想办法破案嘛。问题是,车子没有牌照,作案时间只有十几分钟,凶手留下的痕迹太少了。包三利只知道面包车是五菱牌,被掳上车以后当即被蒙住眼睛,听口音似乎是外地人。单单这些信息,公安局折腾了几个月,最终无果而终。最初,接到上级领导的批示,公安局、派出所立即加强力量重新侦查,可是,每一次都是无功而返。后来,再大的领导的批示也无济于事,公安局不得已重拾旧案,貌似一丝不苟,实则敷衍了事。 包三利曾经开了一个价码,免去王明德村支书职务,他就不再上访。王明德听说后,放话出来,他包三利寻衅滋事、聚众斗殴,免去村支书理所当然,看在多年情谊的份上才没有让他坐牢。你镇里敢无缘无故免我的职务,怕他上访就不怕我上访?! 周自远越往细处想,越感觉包三利可能借省长来林岗视察的机会导演下跪喊冤之类的大戏。怎么办呢?让包村干部守在他家里,不让他出门,这是一个办法。问题是,包家村是一个大村庄,包三利家族势力大,如果包三利执意闹事,包村干部自身难保,控制不住局面。还有一个办法,让派出所找个理由拘留包三利,等省长走了再放出来。这个点子上不了台面,容易留下后患。周自远苦思冥想,想到一个相对温和的办法。请包三利的族弟、县民政局副局长包凯旋牵头,邀请一些和包三利关系好的战友陪着包三利去天津故地重游,费用全部由镇政府承担。 拿定主意,周自远给包凯旋打电话。包凯旋不温不火,未置可否,只说会尽力,但包三利坚决不去也没办法。周自远有点忐忑,担心包凯旋不肯用心帮忙。县委办副主任王才德是王明德的亲弟弟,王明德、包三利生冲突后,王才德、包凯旋都找过书记、镇长,要求主持公道。当时,周自远还没有调到林岗来,自然不清楚包凯旋会不会有怨气。为了稳妥起见,周自远又给袁晋鹏打电话,不看僧面看佛面,袁晋鹏的面子总要给吧。 包凯旋对包三利有很大的影响力。几天后,包三利、包凯旋一行五人出了,镇政府派一个包村干部陪着去。此时,离上官省长莅临林岗视察只有两天。周自远暗自庆幸。他不知道,后来这伙老退伍兵终究还是给他惹下不少麻烦。但不管如何,包三利的离去让他如释重负。第三天,上官省长在林岗镇只逗留了四十几分钟。这四十几分钟对周自远来说,是人生的一个转折点。省、市、县陪同上官黎明的领导有三十多位,但在林岗镇台湾现代农业生态园,周自远才是风光八面的主陪。台湾农业生态园的老板一口闽南话,大家听不懂,周自远是镇党委书记,又对这里的情况烂熟于胸,理所当然鞍前马后地陪在上官黎明左右。周自远优秀的个人综合素质终于派上了用途,标准的普通话、酣畅的表达、得体的举止、敏捷的反应……,周自远出色的表现引来一片啧啧赞声,而市长黄山雨悄悄地记住了他的名字。 正当周自远还沉浸在喜悦之中时,包三利满面春风地回到了包家村。包村干部小万向周自远汇报说,包三利在天津见到一个老长,老长给省军区司令打电话,要司令员过问包三利遇袭案。周自远一惊,包三利年过半百,他在部队时的领导如果还在服现役,至少也是正师级以上的高级干部。省军区司令员兼任省委常委,过问退伍军人的事情,很有一些分量,公安部门再度派办案人员来林岗的可能性极大。果然,两天后,省公安厅刑侦总队派出的专家组入驻林岗镇,忙忙碌碌侦查了七、八天,才不情愿地离开了。结果依然是无果而终,时间太久了,什么痕迹都没有了,任你宋慈再世也是枉然。案子查不出来,总归要有人出来交代。于是,派出所长被免职、镇党委分管综治的党委副书记被处以党内警告处分。此时,包三利这桩让几任镇党委书记头疼的事情才算暂时有个了结。 周自远松了一口气,寻思回县城休息一、两天。这一段时间太累了,又是忙上官省长视察的事,又是忙包三利的事,焦头烂额,尾难顾。现在,几件棘手的事情终于摆平,怎么也得歇一歇喘口气。早几年,乡镇工作主要忙于收农业税收乡统筹村提留,忙于搞计划生育、土地清理。现在,情况生变化,税费的事不怎么管,但到处“狼烟四起”,老百姓动辄上访告状。既然构建“和谐社会”,自然不让动粗,于是常常搞得镇干部不知所措,分寸太难拿捏了。太软了,一些“刁民”得寸进尺,弄得你颜面尽失下不了台。太硬了,镇得住还好,一旦压不住,闹出事来,怕是要摘乌纱帽。 回到家已是晚上十点多钟,周自远草草洗了个澡,上床睡觉。大半个月没睡个好觉,这一觉睡得沉。第二天上午,他被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惊醒了,拿过手机一看,竟是陈文胜办公室的电话,脑子瞬间清醒了。陈文胜说:“自远,你在哪里?”。周自远不知该不该说实话,支吾道:“嗯嗯,陈书记,您找我啊?”陈文胜说:“你上来一趟,找你有事。”说罢放下电话。 陈文胜有什么事情非得见面说,周自远心中忐忑,细细筛选一遍,仍猜不到什么事。去得太快,说明不是从林岗出的,只好故意在家里捱半个小时,才出家门。到陈文胜办公室,见县长方抱阳在里面,周自远觉得不便,返身出来。陈文胜说:“自远到门口等两分钟,我们马上说完。”周自远回头应道:“领导慢慢说,我等等,没事。” 周自远在走廊上来回走动,不敢远走。过了几分钟,方抱阳出来,见周自远站在走廊上,亲热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周自远觉得有点异样,却不知道怎么回事,赶紧走进陈文胜办公室。陈文胜努努嘴,示意他在对面坐下,说:“喝茶自己倒。”周自远笑道:“书记的好茶,我也尝一尝。”说罢,起身到茶几前给自己泡了一杯新上市的“龙井”。陈文胜话中有话:“这里的茶不上档次,市长身边好茶就多了。”握着茶杯的周自远愣住了,陈文胜向他招了招手,说:“坐下,坐下说。” 事情源于黄山雨。黄山雨做共青团工作出身,后来在省委当副秘书长。去年担任晴川市市长后,他现,要做好一个市长实在不容易,偏偏自己不是搞经济工作出身,很多方面有一个熟悉的过程。这样,市政府这边稍微大一点的事情还得请喻四海拍板定夺,以至于几个副市长频频往书记那头跑。为此,他感到隐隐不快。可又有什么办法呢,喻四海在晴川盘踞多年,情况熟,解决问题的能力比他高出一截。他的秘书以前在团省委工作,对晴川的情况两眼一抹黑,帮不上忙。左思右想,他觉得有必要物色几个得力的“幕僚”。如果这些人对各方面的情况了如指掌,他就不至于决策失据。市政府办公室设有一个信息科,可早已丧失了“耳目”功能,一年到头无非写些歌功颂德的信息稿。他目前需要一群货真价实的调研人员,熟悉晴川基层的情况,能做专题调研,能写调研报告,能提供解决方案。为此,他在市政府办公室特意成立了调研科。按照他的设想,调研科要配备这几方面的人才,懂项目运作的、懂企业管理的、懂金融和资本运作的、懂乡镇工作的……。而周自远在台湾现代农业生态园的出色表现使他脱颖而出,成为黄山雨亲自相中的“懂乡镇工作”的理想人选。消息来得突然,周自远丝毫没有准备,他的大脑飞旋转。调他过去到底是不是黄山雨“钦点”?他是做科长吗?陈文胜说,黄山雨昨天亲自打电话给他,了解周自远的情况。今天上午又接到市政府秘书长通知,准备选调周自远到市政府调研科工作,但未必是做科长,此次选调的五个人,有四个是正科级干部。因此,有可能做科长,也可能是正科级秘书。 周自远举棋不定,虽说在政界混,衙门越大越好,可做所谓的正科级秘书怕是有点憋屈。走出陈文胜的办公室,他立即拨通袁晋鹏的电话。袁晋鹏听罢前后原委,稍加思忖,给出几条意见。一是你在林岗做书记才半年,要混个局长干,至少还得三、四年吧。二是毕竟是黄山雨亲自点将,怎么也算一个机会,何况也得罪不起。三是四个正科级干部扎堆在调研科肯定是短暂安排,下一步估计会安排到各科室科长岗位上。如果顺利,三、五年有可能到副县级岗位上。四是巴不得你早点来,我们在晴川好经常聚一聚,李中孚走了,身边没几个同学。挂了电话,周自远有点吃惊,袁晋鹏的思维方式、反应能力和他已经不在一个层面,几条意见貌似简单,其实处处深谋远虑。他想,在乡镇久了,是不是容易变得鼠目寸光啊? 隔日更新,欢迎关注和批评指正,求收藏求推荐票!谢谢! 第68章 人去情牵,怅然若失谁人知 梅雨霏霏的季节,周自远来了,张木槿却要离开,袁晋鹏不由得感慨万分。≧ 叶与柔至今杳无音信。有人说她在隆兴生下一个孩子,他不相信,在内心深处极力回避这个结果。张木槿上调省妇联,前途似锦,他衷心祝福,尽管迷恋她的**和那不可名状的体香。临别之际,他想起两个人交往的细节。当年,这个皮肤略显黝黑的女孩几乎没有引起他注意,至少未曾激起他男女春情的遐思。张木槿的美,朴实不华丽、内敛不张扬,有如空谷幽兰,其香清淡悠远,飘飘渺渺、似无还有。咀嚼着这绵实、悠长、稍纵即逝的美丽,他才领悟其中珍贵,当初那个王连长暴殄天物,而自己何尝不曾对这凡脱俗的美丽熟视无睹呢?他想起刘海粟评价上个世纪一位传奇女性的一句话:有一种女人面相一般,但是身躯非常优秀。张木槿的长相周正而水灵,很耐看,尤其身材凹凸有致,比脸蛋更能吸引男人的目光。他和她的交往一波三折。最初他没有注意她。接着,她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可刚动了心思,她却躲闪离开了。后来,就在将断未断藕断丝连之际她突然折身回来,直接投入他怀抱。可惜这段令人难以割舍的美好和温情过于短暂!人生如此无奈,袁晋鹏甚至不能大大方方地去送一送这个带给他刻骨铭心****的女人,只能站在窗前,远远看着戚玉琳她们热热闹闹地陪张木槿上车,一溜烟驶出市委大院。他想起自己写给张木槿的一诗,尽管那诗一直没有给张木槿看。现在看来,这题为《也许》的诗“一言成谶”,尽管那时他们的****只是有一点点暧昧一点点萌芽。 也许 你的美丽 那从云端飘下的曼妙身姿 就是我的美丽 也许 你的美丽 那自水中扬起的芊芊玉指 只是我的美梦 也许 你的美丽 那随月光起舞的灼灼明目 竟是我的苦楚 也许 一切只是 镜花水月 也许 铃声,桌面的电话铃声似乎带着离愁,把袁晋鹏从窗前拉过来。是喻四海的电话,他赶紧上楼。走进办公室,喻四海示意他关门。他觉得有点异样,不知生了什么事。喻四海从抽屉里拿出两页纸递给他。他接过来看,竟是一封打印的举报信,写给省纪委书记、状告喻四海的举报信。袁晋鹏扫一眼举报信,抬头看喻四海的表情。 喻四海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说:“你看下去。” 袁晋鹏一目十行很快看完,骂道:“哪个王八蛋干的?!无中生有、血口喷人嘛。” 喻四海似乎一点也不激动,淡然道:“我喻四海自以为在晴川这些年算得上两袖清风,可还是堵不上人家的嘴嘛。信里说的三桩事,第一件子虚乌有,我和韩婧有什么不正常关系,无非接受了她几次采访;第二件恶意陷害,虬须水库这么大的工程,省委领导介绍一个亲戚来竞标,我打一声招呼,怎么成干预工程包了?问题是这个招呼不打,我怎么向领导交差?第三件你最清楚,存粹小题大做,我堂妹喻茶花大老远来一趟,让你们陪着玩半天,怎么成挥霍公款,鱼肉乡里了?告状可以,问题不能瞎编胡说八道!” 从出手看,这举报信的确不高明,也就是搅和搅和而已。市电视台主持人韩婧和喻四海走得近,这是公开的秘密,可坊间没有他们乱七糟八的绯闻。虬须水库工程浩大,早已确定武警水电部队做总承包方,喻四海迫于上级领导的面子打招呼,推荐分包其中一段工程。这即使勉强算是干预工程包,也情有可原。喻茶花的事就更扯了,皇帝还有几个穷亲戚呢,招待吃个饭坐个车就变成挥霍公款了? 袁晋鹏觉得,告状人纯粹是为了败坏喻四海的名声:“喻书记,这样的恶意告状,无非出自这么几种人,要么是您工作上得罪过的,他们蓄意报复;要么是您挡了人家的官路、财路,他们要把您弄臭赶走;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谁觊觎您的位子,在后面推波助澜……” 喻四海摆摆手:“最后这种可能不存在,人家水平没那么低。我们不必急着下结论,让你知道这事是要你多个心眼,看看到底谁是搅屎棍。这样的事情吓不倒我,******来调查也不怕。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嘛!” 袁晋鹏说:“领导放心,我尽快找出蛛丝马迹,至少把范围圈定。” “真没这个必要。没什么大不了的,多个心眼就是。很多时候,人有反对面是好事,至少做事会谨慎点,觉得时时有人在盯着你。找你来还有一个正事,中组部、******展研究中心、清华大学联合美国哈佛大学搞了一个公共管理培训班,三个月时间,我们省有两个指标,省委安排我去。”喻四海说。 袁晋鹏闻之愕然,晴川本月中旬在香港举办规模空前的招商会,喻四海和黄山雨计划同时出席,现在正是最忙碌的时候。 喻四海补充道:“按照安排,这个月我们在清华大学学习理论,我争取请假出席香港招商会的开幕式。下个月到哈佛去,家里的事情顾不上,你警醒一点。每周给我一个邮件,有急事短信、打电话。” “好的。领导,机会难得啊!在中组部挂上号了!”袁晋鹏说。 喻四海笑道:“其实和中组部关系不大,倒是说明孔书记还记得我喻四海。不过,这个培训班的规格的确很高,全班五十多人,有省部级领导十多人,其他四十多人是正厅级领导,中直机关占了大头,有二十多人。” 袁晋鹏说:“恭喜领导!人脉资源可能比学习本身更重要。您放心,晴川的事我会及时向您汇报。” 几天后,喻四海飞往北京,黄保和、周秋水和袁晋鹏前往送行。喻四海向来低调,但还是同意他们几个人送行。人在官场,没有谁骨子里不喜欢迎来送往众星捧月的感觉,无非怎么把握这个分寸。喻四海表面上和谁的关系都差不多,其实心里还是分个三六九等的,这次送行算是把老底兜出来了。袁晋鹏终于大彻大悟,领导不喝你的酒不收你的礼不愿使唤你不让你送行不让你接风,你以为领导像海瑞一样不近人情廉洁爆棚,岂知自己压根儿没进入领导那个圈子! 送完喻四海,黄保和、周秋水顺道去隆兴。官做到这个份上,和上面的沟通格外重要。几天不和领导或中层一起喝酒聊天,便觉得信息闭塞心里没底。袁晋鹏也曾考虑找哪位省委办公厅领导聊聊天,因邓琼感冒严重,只好急匆匆回家。 约摸在高公路上跑了半个小时,一场暴雨骤然而至,小车雨刮器使出浑身解数也扒不开这倾盆而下的大雨,无奈地驶入服务区躲雨。闲着没事,袁晋鹏想起了张木槿,想起这朵艳丽逼人的“黑牡丹”,她在干什么呢?他给张木槿了一条短信:“在哪里忙呢?”。 过了二十几分钟,雨慢慢小了,王克动车子,重新上路。袁晋鹏一直没收到张木槿的短信,间或拿手机刷屏,可惜还是没有,心中不免有些落寞。也许自己和张木槿情缘已尽,她终究还要恋爱和嫁人,何必依依不舍呢?长路迢迢,空间距离对任何一对恋人都是一个考验,何况他们的****还见不得阳光。岁月无敌,天下没有能够战胜时光的爱情。想到这里,他突然觉得心被锥子刺了一下,钻心的疼痛。 回到晴川,已是八点多钟,给邓琼打电话,果然还在医院打吊针,便直接上医院。邓琼孤零零地坐在输液室的角落里,头枯槁,面容憔悴。见袁晋鹏来,嘴角挤出一丝微笑,说:“早点回家吧,方方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袁晋鹏陪着邓琼坐了一会儿,经不住邓琼再三催,只好先回家。走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袁晋鹏眼前晃过张木槿高高耸起的胸部,又晃过邓琼憔悴的面容,觉得有点对不起这个全心全意顾家的女人。 张木槿的短信终于回过来了:“我陪领导在北京办事,刚刚有应酬,没注意看手机。有事吗?”袁晋鹏看一眼,觉得无话可说,把手机放进口袋,快步回家。 隔日更新,欢迎吐槽,求收藏求推荐票!谢谢! 第69章 监狱风云,几人怜惜阶下囚 喻四海不在,袁晋鹏没那么忙,无非读书看报上网,偶尔随秘书长出去应酬,很是惬意。 你们是市委一把手身边的红人,人家把你奉若神明,领导出国去了,但威风还留在这里——对领导身边的人尊重就是尊重领导。 这天,他开着冷气,坐在办公桌前捧读黄仁宇的名著《万历十五年》,不时掩卷沉思,嘘嘘不已。门突然被粗鲁地推开,没有听到敲门声。他不由得皱起眉头,抬眼一看,竟是颜小倩!这个曾经的东巴县“第一夫人”有点落魄,头花白而纷乱,上身穿着一件浅蓝色的长袖针织衫,下身是一条黑色的弹力长裤,与这日渐炎热的天气不大合拍。他赶紧放下书,迎上去,领到休闲区的沙坐下,泡上一杯“鹤东白茶”。 颜小倩极力平复激动的情绪,端起茶杯,吹开尚未浸透的茶叶,小心地啜饮。 放下茶杯,她悲戚的眼神落到袁晋鹏脸上,语气略带哭腔:“晋鹏,你要帮帮建平啊!这样下去,他迟早会死在里面。真的,不是吓你。” 袁晋鹏讶异道:“倩倩姐,别急,慢慢说,生什么事了?” 颜小倩掩面抽泣,含混地说:“他又在里面挨打了!”。 晴川本地没有监狱,谢建平服刑地是两百公里之外的澄湖监狱。这座监狱以前叫澄湖劳改农场,几年前更名为澄湖监狱。名字虽改了,依然以种植业、养殖业为主,制造业仅有制衣厂、手套厂、胶鞋厂几个劳动密集型的工厂。谢建平最初分在手套厂,上工时间长,每每弄得腰酸背痛,好在不是重体力活,能挺下来。可不知什么原因,在手套厂干了几个月,突然被调整去种地,如堕五里云雾。有狱友告诉他,狱警黑着呢,逢年过节或隔三差五不孝敬孝敬,肯定找你麻烦,被配来种地的,都是穷困潦倒的倒霉蛋。他恍然大悟,问,那送点好处给狱警能回去吗?狱友笑道,这里是最底层,狱警也混得最糟糕,管手套厂的狱警能把你踢出去,管种地的狱警却没能耐把你往手套厂送。无奈之下,谢建平被迫干些挑大粪、喷农药之类的苦活。狱友中有个绰号叫“龅牙仔”的彪形大汉,因抢劫被判八年徒刑,比谢建平早一年入狱。听说谢建平是当过********的“贪官”,来了劲,稍有空闲,便对他骂骂咧咧,刻意羞辱,其他人乐得起哄看戏,附和着骂骂“贪官”。谢建平斯文人一个,对此等无赖束手无策,只能忍气吞声。“龅牙仔”以为谢建平懦弱可欺,愈得寸进尺,以至于动辄扇耳光。这样的小打小闹,狱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不管。事实上,一个狱警管一大片地,也管不过来。颜小倩几次探监,见谢建平身上青一块紫一块,问他,说是摔到了、撞到门了。前几天,“龅牙仔”再次刁难、动手,谢建平忍无可忍,猝然起身奋力反击,可惜气力不济,被“龅牙仔”一脚踢破脾脏,险些丧命。 颜小倩嘤嘤泣诉,弄得袁晋鹏两眼潮红。谢建平对自己有知遇之恩,如今“虎落平阳被犬欺”落得凄惨境地。可该怎么帮呢?颜小倩说,最好的办法是把谢建平转到条件最好、管理最规范的隆兴监狱来服刑,再选一个好工种。可这事不容易办,要找省监狱管理局领导。袁晋鹏想,省监狱管理局是副厅级单位,一般人拿不下来,喻四海出国了,没办法找司法厅厅长,只能找李中孚想办法。拨通李中孚的电话,他说秘书二处对口省监狱管理局,他请二处处长帮忙试一试。下午,李中孚回电话说,联系了省监狱管理局狱政处卻处长,月底会把谢建平转往隆兴监狱。袁晋鹏问,要不要让颜小倩专程上门去感谢卻处长?李中孚笑道,潜规则时代,油多不坏菜,你懂的。 你不得不承认,潜规则无处不在,威力巨大。自从****明这个概念,短短几年间传遍大江南北。袁晋鹏、李中孚、周自远是****的拥趸,但凡****有新书面世,必定第一时间抢购。如果说王跃文的《国画》让他们近距离地观赏官场浮世绘,那么****6续推出的“潜规则”、“血酬定律”、“利害计算”、“********”等概念让他们领教了什么才是浮世绘表象下面一针见血的深刻思想。袁晋鹏决定陪颜小倩跑一趟,作为谢建平的老部下,即使求爹爹拜奶奶,他也不能逃避。人在官场,最讲究知恩图报。一旦被圈内人骂忘恩负义,路就不好走了。有些人得到领导的帮助,后来反目成仇,便再也难以获取其他领导的信任。多数人不关心你们怎么反目成仇,只记住这个结果。当然,反目成仇是双刃剑,对领导也有很大的负面影响。 美国心理学家米尔格兰有一个著名的人际关系“六层间隔论”:世界上任何陌生人之间其实只隔了六个人。就是说,平均只要透过六个人,我们便可与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联系上。今天,箭在弦上,袁晋鹏不得不尝试一下这个理论是否靠谱。在车上,他先打电话了解卻处长的籍贯,现竟是晴川城郊的卻家山。第二个电话,他让车林林找卻处长老家的亲戚咨询,问卻处长在隆兴的详细住址。一切顺利,卻处长的住址、手机号码很快到了他手机上。 卻处长住在隆兴市中心一个高端小区,闹中取静,交通便利。到了楼下,袁晋鹏让颜小倩给卻处长打电话,明确说登门感谢。 卻处长接了电话:“你不用谢我。省政府办公厅领导交办的事肯定办。” 颜小倩诚恳地说:“我已经到了楼下,请您无论如何见一面。” 卻处长说:“你这么远赶过来,太客气了,我收你几样土特产吧,省得你白跑一趟心里忐忐忑忑。” 过几分钟,一个四十多岁的高个子男人出现在楼道口。 颜小倩提着“晴川四珍”土特产迎上去:“您是卻处长吗?” 中年男人笑道:“大姐你真让我为难啊,收礼嘛,我违纪。不收嘛,你一个女人这么远过来,也挺难的。” 颜小倩说:“卻处长,就是我们晴川的白莲、茶树菇、黑木耳什么的,不犯错误。” 卻处长接过手提袋,朝里面瞟一眼,似乎看见夹杂其中的大红包,却说:“千万不能搞那一套啊!谢建平的事你放心,月底会落实。到时候,我再跟隆兴的监狱长打声招呼,分配一个好工种吧。” 颜小倩连连道谢,见卻处长走进楼道,才回到车上。 袁晋鹏说:“这样看监狱长那里也要打点哦。” 颜小倩苦笑:“呵!有什么办法呢,从老谢被双规到判刑,哪个环节不要跑?下一步还要想办法减刑,够伤脑筋哦。” 说到减刑,袁晋鹏知道其中的门道大得很。十几年前,他有一个小学同学犯诈骗罪,要判六到九年的刑期。法院说,交三千元钱就判六年,不交就判九年。结果,家里举债交钱,判了六年。到了监狱,又频频活动,和狱警搞好关系,减了两年刑期,实际服刑四年。当时,他觉得这已经出了他的想象。谁料,前几年,平安县一个局长因受贿罪被判了八年,结果只服刑一年多一点,就以保外就医的名义出来了。可彼一时此一时,现在要想减刑、保外就医特别困难。颜小倩求爹爹拜奶奶不惜低三下四,但事情办得并不顺利。 袁晋鹏心中不由得感叹,人啊,千万不能进监狱,一旦沦为阶下囚,什么地位、尊严全部烟消云散,只能任人凌辱和宰割。汉文帝四年,绛侯周勃因被人诬陷有谋反之心而下狱。位居“三公”的周勃频频受到狱吏的凌辱,无奈之下,重金向狱吏行贿以求平安。得到好处的狱吏便在公文牍背面偷偷写上“以公主为证”几个字,暗示他让贵为公主的儿媳妇证明自己无谋反之心。几经周折,周勃终于得以无罪释放,恢复原有的爵位和封地。走出牢狱的周勃感叹:“吾尝将百万军,然安知狱吏之贵乎!” 隔日更新,欢迎提出宝贵意见,求收藏求推荐票!谢谢! 第70章 私事公事,缺钱寸步难行 这天,老家突然来了几个人,弄得袁晋鹏措手不及。 他自小随父母亲在林岗中学长大,只认识老家村子里几个伯伯、叔叔、堂兄弟、堂姐妹。不过,他随父亲回过几次袁家坳村,觉得这几个人很面善。听他们自我介绍,果然,须皆白的“中和伯伯”和他是同“小房”的宗亲,另外一高一矮两个人和他是同“大房”的宗亲。袁晋鹏赶忙招呼通讯员泡茶、点烟、上水果。 “中和伯伯”辈分虽不高,但掌管宗谱,谁家孩子要上谱,非得找他不可,年长日久,渐渐有一些威望。抽烟喝茶,吃了水果,他把话题扯到宗谱上:“晋鹏啊,你在谱上的名字是祥忠,忠字辈,你爸爸是和字辈。上谱时,你爸爸临时给取的,我看还好,祥和忠诚” “名字取得很好,中和伯伯管这么多的族谱辛苦了。”袁晋鹏听父亲说过,知道自己宗谱上的名字,只是通常忘记有这个名字。现在听来,倒觉得亲切,至少是货真价实的袁鳌后人。 中和伯伯说:“晋鹏,我们这次来找你,是重修族谱的事。袁鳌公有九个儿子,到现在后代有几十万人,时间太久,字派也乱了。重修大谱的事准备了好几年。听说,袁鳌公的后代里现在最大的官有两个正厅级、六个正县级。我们村、我们平安县就你一个正县级。我们肯定先找你。” 袁晋鹏没有搞懂中和伯伯的意图,问:“是不是有什么具体的事?” 中和伯伯捻了捻下巴上的白胡须,说:“晋鹏,我们村数你的官最大,你认捐一个数字,我们再向其他吃官饭的人收。下一步是做生意的老板,要还差钱,只好按人头分摊。这是顶次的办法,十多年前修谱,家家户户摊钱,搞得大家说三道四。” 袁晋鹏顿时明白怎么回事,大脑转得飞快。他没有参照物,不清楚自己该捐多少钱。多了,自己吃不消,少了,怕不配这个领头的位置,而这个位置似乎没办法推辞。 他稍稍想一下,问:“中和伯伯,我真不懂这些。您觉得我捐多少好?” 中和伯伯说:“晋鹏,这话别人不好说,你是我侄子,我直说。凤岭有个人在外面做县长,家里修谱,捐了两万块钱。你也是正县级,又在市委,要开个好头。” 袁晋鹏心中连连叫苦,又不好挑明说自己不能跟县长比,突然想起父亲上次说到村里想修水渠的事,便说:“中和伯伯,你们放心,我一定尽我最大的努力。听说村里的水渠不好用?” “说到这水沟的事,窝火啊!县里有个农业开办,负责机耕道硬化、水沟重修硬化、田塍硬化这些事,可旁边几个村子要么修了水沟,要么修了田塍,我们袁家坳好像是后娘养的,就是没人理。”中和伯伯越说越气愤,唾沫横飞。 高个子接着说:“我们袁家坳人历来死脑筋,不会拍马屁送礼,镇里、县里的关系都不怎么好。现在这个社会,没点荤腥谁给你办事?晋鹏,你是市委老大的秘书,给我们出个面吧,省得受闲气。” 袁晋鹏问:“我们想修的沟圳有多长?” 中和伯伯说:“两段沟圳总共一千多米长。” 袁晋鹏点点头:“小工程,我来找一找市农业开办的主任,再和平安分管农业的县长打声招呼。镇政府和县开办那边,你们让村里的书记、主任对接一下。到时候,我会打电话给你们。” 几个人听了喜形于色,中和伯伯说:“晋鹏为我们村办了大事了!村里的街坊邻居都会感谢你哦!” “晋鹏,你是我们袁家坳这一带出的最大的官,要帮我们多争取一点国家支持。听说县改委主任是凤岭哪个山旮旯的,人家不光把宽阔的大马路修进去了,还把村子里的泥巴路全给弄成了水泥路。村里人没有谁不说他好的。”高个子说。 袁晋鹏看一眼手表,说:“我尽力办吧。走,我们去吃饭。” 喻四海不在家,却没有几位领导敢使唤王克,王克多数时候黏着袁晋鹏。今天,一号车刚驶进“六号公馆”,老板便迎出来,见是袁晋鹏,上前握手寒暄。位于晴水河滨的“六号公馆”看起来是一幢高档别墅,其实是晴川最高档次的宴饮场所,每次只容三、四桌客人,却处处讲究,甚是奢华。见袁晋鹏领着客人走进包厢,车林林吩咐服务员上菜,问袁晋鹏喝什么酒。袁晋鹏问中和伯伯,我们中午喝点茅台吧?中和伯伯说,晋鹏,不怕你见笑,我们只听说过茅台,还真没喝过。袁晋鹏笑道,那就喝点茅台。 偌大的桌子只坐六个人,显得有点空,人和人的距离也远。可中和伯伯就着大龙虾、野生甲鱼、鳗鱼这些好菜,抿着茅台酒,很快兴奋起来,高兴地聊起村里大大小小的事情。袁晋鹏不清楚村里的事情,无非附和几声,却货真价实地喝了不少酒。老家来人,无论如何要热情点,免得哪天村里人说闲话。正在酒酣耳热之际,听见有人敲门,接着门被推开了,揭克西和冯仕达端着酒杯进来。听罢袁晋鹏的介绍,揭克西、冯仕达坐下来,轮番给中和伯伯三个人敬酒,接着又和袁晋鹏、车林林、王克几人喝礼节酒,折腾了二、三十分钟才回自己的包厢。他们在楼下请市国土局局长吃饭。过了几分钟,袁晋鹏的手机收到一条短信,冯仕达说有急事,在门口等他。袁晋鹏满腹狐疑走出来,被冯仕达领到对面的休息室。 冯仕达递过一包东西:“揭总拿给你的,家里人修谱找上门来,总要给几万块钱吧?” 袁晋鹏打开报纸,是五捆百元钞票:“怎么能让你们出这个钱?” 冯仕达说:“借给你的,你好意思让村里人空手而归啊?” 袁晋鹏略有犹疑:“谢谢你和揭总一番好意,我借两万吧。” 回到办公室,他倒在沙上睡了一觉。也不知过了多久,电话铃声急促地响起来。邓振华说,来了一伙人上访,说要见喻书记,告诉他们喻书记出差了,可他们死活不相信。袁晋鹏说,我过来。 到了****局,只见邓振华被十多个人围在中间,正在争论什么。 邓振华见袁晋鹏来了,大声说:“这是市委袁秘书长,他说的话你们总该信吧。” 原来,来访者是市郊戴家村的村民,自称是唐朝著名诗人戴叔伦之后。戴叔伦晚年曾任晴川刺史,清廉能干,被誉为“开元第一清官”。死后,晴川百姓为他树碑立传。他们找喻四海就是要求为戴叔伦树碑纪念。 袁晋鹏觉得这是大事,不敢贸然答应:“等喻书记回来,我一定把大家的意见转达到位。” 一个戴眼镜的中年人说:“袁秘书长,你不能敷衍我们。你评评理,该不该重修?” 袁晋鹏诚恳地说:“戴叔伦是著名诗人、著名清官,对晴川做过很大贡献,重修纪念碑应该考虑。不过,市里财力有限,项目要申报立项,不是说建就能建,至少要开会研究吧。晴川历史名人众多,加上在我们晴川工作过的名人,不下于一百号。他们曾经造福晴川,甚至留下后代在晴川,我们当然要永远铭记。至于具体怎么建什么时候建要开会研究,不是我一个市委副秘书长能拍板吧?” 中年人说:“这样说也有道理,那我们等着好消息”说罢带着大家走了。 邓振华笑道:“药不过樟树不灵。你看,这些话非得要你大秘书长说才有用。我说,人家不听。话说回来,这种上访我也是第一次接触到。” 袁晋鹏说:“现在老百姓的生活好了,手头有钱了,修建宗祠、牌坊,修谱这些事多起来。类似戴氏后人的诉求要重视。我们晴川人文荟萃,历史文化名人特别多。我记得平安县凤岭乡的邓氏竟然是南唐中主李璟第八个儿子邓王李从镒的后人,因为逃避宋兵追杀,改姓邓。而前两天在黎西船屋,才知道当地黄氏是战国四公子楚国春申君黄歇的后代。也不知道地方志办公室有没有搜集到方方面面的信息。” “凤岭的邓氏要么是宣城郡,要么是南唐郡,由李姓改姓邓,在我们邓姓中占比不大。不过,我怀疑地方志办公室不一定有力量把晴川这么多姓氏的源流弄清楚。除非你秘书长话,再叫财政局给些钱。”邓振华说。 袁晋鹏自嘲:“我的话哪有这么灵?也就狐假虎威嘛。” 邓振华连忙摆手:“不,不!你开口铁定行,身份就是说服力,就是领导力。” 袁晋鹏笑道:“有时候身份是地位,有时候是累赘。” 隔日更新,欢迎吐槽,求收藏求推荐票!谢谢! 第71章 优哉游哉,笑谈职业规划 叮咚一声,清脆而短促,有短信了。 袁晋鹏拿起手机,是朱才良来的短信:“袁秘书长,您方便接电话吗?有事向您汇报。凤岭乡小朱。”放下手机,他不禁哑然失笑。他记得朱才良比他大一两岁,怎么成“小朱”了?话说回来,官场似乎不跟你正儿八经比年龄。你官小,年龄再大也是小。你官大,年龄再小也是大。周秋水以前在平安做书记,出口就是“小王”、“小张”、“小李”。那些年龄比他大的人不仅不觉得受到轻慢,反而说书记随和亲切。这是官阶的力量。 袁晋鹏用桌面电话拨过去:“才良啊,我在办公室,有事你说。” 朱才良说:“秘书长,有个事请您帮忙。这次我在浙江招商引资,谈了一个旅游开的大公司,叫恒达集团,来开我们的哈珑瀑布群。后天他们集团老总来现场看,想请您千万过来给我们撑一撑门面。” 袁晋鹏笑道:“我能帮什么忙啊?” 朱才良说:“太重要了!您做过我们凤岭的书记,现在又是市委秘书长,有您站台,什么事都好办,浙江人精得很呢。听说喻书记到国外学习了,您千万抽空来帮帮我们。” 袁晋鹏说:“好吧,你朱书记安排了,我肯定来。” 朱才良到凤岭做党委书记后,每年春节必定来晴川向袁晋鹏拜年。平时来晴川开会、出差什么的,也捎上山里的香菇、木耳或野生甲鱼、石鸡上门。现在人家提这么点要求,又是有利于凤岭乡的大事,他无论多忙也要去捧个场。 算起来,袁晋鹏有几个月没有去平安县。出晴川过东巴,小车迅驶入平安县地界。平安县的地形北低南高,小车疾驰在宽阔的水泥公路上,经平原地带到丘陵地带,接着便是层峦叠嶂的山地,满目青翠。看着自己熟悉的山山水水,他不由得出“物是人非”的感叹,以前的同事虽在平安县工作,但大多有所挪动。关键是,当年的感觉不复存在。今天他只是赶到凤岭乡陪客商吃饭,时间很宽裕,与历次陪着领导来去匆匆比,算是优哉游哉的轻松自由行。他想起了柳申,周自远不在平安,陪他去看望柳申的只能是丁向东。到了柳家,袁晋鹏从小车里翻出几包土特产,和丁向东一起进门。柳申矍铄依旧,正在葡萄架下逗孙子玩。见袁晋鹏、丁向东进门,热情地迎上来握手。 袁晋鹏笑道:“柳部长日子过得悠闲,含饴弄孙,尽享天伦之乐啊。” 柳申开怀大笑:“马上办退休手续,在家带一带外孙是正事哦。如果天天去办公室,身边围一圈人指点江山、谈论是非,恐怕领导不高兴。” 丁向东说:“柳部长说到点子上了,我们院里以前还给退居二线的几个检察长配办公室、办公桌。后来办公室紧张,就把三楼的会议室改成老干部活动室,配上乒乓球桌、书报架,他们慢慢地来得少了。偶尔来也是打打球,看看报。” “哪里都差不多,巴不得老同志别来,免得捣乱。工资、福利不少你的,你不省得清闲?这也是双赢嘛。”柳申说罢呵呵一笑。 接着问袁晋鹏:“你是不是回来参加什么庆典活动?” “不是,凤岭联系了一个开瀑布的浙江客商,叫我过去陪吃饭。怎么说,我也做过几年凤岭的党委书记,不去怕老百姓骂啊。我看时间还早,来看看老领导,也请您点拨点拨我,给几句忠告。”袁晋鹏诚恳地说。 柳申笑道:“闲聊而已,哪里谈得上什么忠告。” 袁晋鹏说:“我的同学邱青松曾经写过一短诗:你咳嗽一声,吐出一口痰,我赶忙用手接住——原来,是一块金子。柳部长,这几句诗用在您身上正合适。” 柳申呵呵一笑:“过誉了。你几乎没有什么短板,目前只要记住两个字:低调。少年得志千万低调!否则惹人嫉妒。有人说,一个人最大的痛苦不是自己的失败,而是别人无端的成功。谁十年寒窗苦读考上北大,赢得掌声一片。但哪个人中了彩票大奖一千万,只能蒙着脸领奖。这个比方未必恰当,道理大致如此。” 袁晋鹏、丁向东连连点头。 柳申接着说:“你是正县级副秘书长,现在可以好好帮一帮丁副检。要抓住机遇,身在官场人易老!晋鹏啊,有一天你会现,你能走多远,取决于多种因素。但有三点很关键,一是你的领导、老领导能走多远;二是你有多少真正的朋友,政界、商界、学界等等;三是你身体又多好,你的领导身体又多好。” “柳部长,我还没想清楚怎样才能帮向东。说句实话,检察系统相对独立,除了市委一把手、市长,别人想插手难度很大。我充其量到文胜书记那里吹吹风,让向东进后备干部名单。我实在不敢贸然向四海书记提向东的事。您看呢?”袁晋鹏说。 柳申不假思索地说:“要想往上爬,就得往上走。平安县的副检察长提任检察长的可能性太小了。你想想,平安县人口固然不少,排全市第三位,可惜区位差经济总量小,关键是距离晴川远了些,便不愿跑动。结果恶性循环,你们不往晴川跑,上面各级只要领导也不大愿意来。你数一数,省里、市里的检察长一年来平安几次?除非你有特殊的关系,否则在平安县副检察长这个岗位上提拔不大容易。虽然理论上有机会,但对你把握机会能力的要求就高了。” 丁向东问:“您的意思调到市检察院去?” 柳申说:“很多时候,当官不比学历、能力,而比谁的衙门大。县委的秘书乡科级、市委的秘书县处级、省委的秘书地厅级,这也几乎成了约定俗成的潜规则。丁检的展在县里遇到瓶颈,那就挪一挪地方,树挪死人挪活嘛。如果能到市院反贪局做副局长,虽然级别不变,仍然是正科级,但天地不一样,脱颖而出的机会大得多哦。你们还记得我们县人武部有个姓马的参谋吧,我们叫他小马哥。你猜猜人家现在混到哪一步了?” 袁晋鹏说:“我记得这个人,个子蛮高,快一米八,长脸、嘴唇很厚,一副忠厚像。当时他只是副营级参谋。现在该到副团吧?” “猜,再猜!放开想象力!”柳申难得有点兴奋。 见袁晋鹏、丁向东瞪大眼睛不吭声,柳申接着说:“小马刚刚提正师级了!人家也没有什么大的诀窍,就一个主意,千方百计挤到上面去。从县人武部调市军分区,再调省军区,最后到了南京军区,十几年熬下来,正师了。你说说,在县武装部有这机会吗?就算到市军分区,干到顶也就正师,可到了南京军区,正师就没有那么难了。” 袁晋鹏点点头,对丁向东说:“柳部长说到点子上了。如果你愿意,我看问题不大,市检察院分管反贪局的副检察长和反贪局长我很熟,你又是全市挂得上号的业务骨干,这事应该不难。到时候最多再找找检察长。关键看你怎么拿主意,别老是瞻前顾后的。” 丁向东犹豫不决:“这事我和我老婆商量商量,动静不小哦。” “听老婆的,那就去不成。别人不了解,你家那位大美女我还不了解,巴不得把你绑在裤带上,总觉得你英俊帅气玉树临风,生怕别的女人把你勾搭走。你倒是要检讨一下自己,咋那么不让老婆放心,是不是寻花问柳的事干多了。”袁晋鹏调侃道。 丁向东笑道:“我这方面太没经验了,还没动手就被老婆盯得死死的,压根儿没机会。哪像你袁大秘书长,一边把邓老师哄得眉开眼笑,一边和别的美女暗通款曲。” 柳申摆摆手制止:“狗咬狗一嘴毛。我觉得丁检自己拿定主意去就有办法,老婆阻止就找他老爸。人在不同的阶段思维方式不一样,你老丈人从基层一步一步爬上来,做过局领导,了解官场生态。你往上面爬一级就有这一级的视野和待遇,就可能进入更高一级的官场圈子,就会有更大的前途。他会优先考虑你的前途问题,而不是非得朝朝暮暮才安稳。倒退三、四十年,两地分居是常态,也没见天塌下来。再说,你可以逐步把你老婆调过去啊。这事由你老丈人出面说,你老婆纵使有点不同意见也不是问题。” 丁向东说:“谢谢柳部长,这件事我一定认真考虑,要不然袁大秘书长又要骂我胸无大志,小吏即安。” 无线榜上榜小说,剧情精彩继续。隔日更新,欢迎吐槽,求收藏求推荐票!谢谢! 第72章 石破天惊,考验想象力的大案 袁晋鹏赶到凤岭乡时,中午十二点多了,朱才良陪着客商也刚刚下山。 一番寒暄之后,大家走进食堂。浙江客商名叫唐磊立,身材修长,疏眉朗目,浑身透出儒商气质。交谈中,大家知道唐总是军人出身,袁晋鹏暗暗称奇,平添些许好感。 毕竟是自家的食堂,菜早准备好了,几分钟上了满满一桌。朱才良不知唐磊立喝什么酒,准备了茅台、张裕干红、绍兴黄酒、雪津啤酒几种,任由挑选。谁料,唐磊立坚称不喝酒,不喝酒哪里有气氛,朱才良再三劝说,一脸通红,尴尬地看着袁晋鹏。 袁晋鹏呵呵一笑:“唐总,我们凤岭乡是畲族乡,你们到这里,就是我们畲乡最尊贵的客人。按照我们这里的风俗,客人来了要开怀畅饮。你如果确实不能喝酒,就倒一杯啤酒,也算领畲乡人的深情厚谊,入乡随俗嘛。” 唐磊立拿起玻璃杯往前面一放:“既然秘书长这样说,我再不喝就是不识抬举。我有慢性肠炎,今天不管了,陪大家尽兴。不过,我提个建议,其他人怎么喝我不管,袁秘书长、朱书记我们三个人玩一个小游戏。我们轮流讲别人喝醉酒的笑话,讲得不好的奖酒一杯。我们来两轮,最多也就喝两杯啤酒嘛。” 大家觉得这主意不错,不必喝太多酒,还有热热闹闹的气氛。 唐磊立说:“我先开个头,抛装引玉啊。 大家屏声静气,洗耳恭听。 唐磊立说:“我们镇上有一个酒鬼,名叫大宝,几乎每天醉醺醺。有一天早上,他喝了三、四碗米酒,慢悠悠晃荡到了街上。这天赶街,十点多钟,街上人山人海。大宝酒力作,感到天旋地转,情急之下,猛地抱住身边一棵水泥电线杆,大喝一声:大家快闪开,杆子要倒了!旁边人吓懵了,撒腿就跑,十几二十米内空无一人。再看大宝,红着脸紧紧地抱着电线杆,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好半天,大家才反应过来,这么十几米的电线杆要倒下来,你大宝哪里能抱住?看大宝一脸认真一副见义勇为的样子,大家捧腹大笑。” 唐磊立话音未落,桌上笑声一片。 朱才良说:“唐总讲得精彩!我以前有个同事姓康——袁秘书长认识,无酒不欢。有一次到村里办事,被村长用谷烧酒给搞醉了。他醉了不是睡大觉,而是开始折腾。先是让村长叫了几个女人陪他在晒谷场上跳舞,下午四、五点钟,太阳还没下山,六、七个女人轮流陪他跳舞,一个个被弄得满头大汗。接着,又看上了晒谷场前面的水塘,非得要下河捞鱼,谁也拦不住,村干部和这帮女人只好又陪他下河捞鱼,折腾到晚上才罢休。” 朱才良讲的是凤岭乡以前一个副乡长的糗事,桌上不少人认识,大家不好开怀大笑,只好报以微微一笑。 轮到袁晋鹏了。袁晋鹏哈哈一笑:“我说的这个人,大家也认识——除了唐总几位客人。不过他醉酒的糗事,好多人不一定知道。有一次,他和几个村支书喝酒,斗得昏天黑地。结果,因一件事情,观点不同,吵了起来。这家伙仗着酒兴动手打了一个村支书两个耳光。人家看他是派出所长,忍住没还手。接着,他开着警车上路,到了一个加油站,突然想加油,说加二十公升。谁知,油箱里有油,勉强加了十升。油票是二十公升的,他又不愿付现金。最后,他把二十公升的油票撕下一半给人家,走了。” 这是支朝阳在向阳镇的故事,桌上只有朱才良听过,大家又是笑得前仰后合。 第一轮讲完了,酒该谁喝呢?其实,这哪里由得大家评判,朱才良笑道:“我讲的不如唐总和秘书长,我先喝了。”说罢,将杯中的啤酒一饮而尽。 第二轮,朱才良先讲。讲一个村支书喝醉酒,晚上打开挂衣橱把尿撒到里面的故事。接着袁晋鹏讲。他讲了一个老师喝醉酒的故事。这个老师中考时被同事灌醉了,趴在窗台上呕吐,结果掉到水塘里,被人家救上来以后,接着又吐,再次掉到水塘里。最后轮到唐磊立讲。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啤酒喝过了量,急着要上厕所,偏偏附近没有厕所,无奈之下,管不得脸面,拉开自己的大裙子爽了一回。 这一轮的笑话分量不足,大家礼节性地哈哈一笑,鼓鼓掌,气氛貌似很热烈。 这顿饭拉拉扯扯吃了两个钟头,大家才恋恋不舍地下桌。正当袁晋鹏和唐磊立相互承让要对方先上车离开时,袁晋鹏的手机响了——竟是黄山雨的电话。袁晋鹏一惊,赶忙走到旁边接电话。黄山雨有事找他,语气有点急,却没说什么事。 袁晋鹏不敢耽搁,匆忙和唐磊立、朱才良告别,疾驰而去。在车上,他打电话给车林林,问晴川是不是生什么事了,他实在想不到市长急着找他有什么事。车林林说,没听说什么事。但他的直觉告诉他,一定生了什么大事。黄山雨很少亲自打他的电话,以前几次打他电话都是有急事找喻四海。估计今天仍然是找喻四海,这个时候哈佛大学正是凌晨,黄山雨当然联系不上喻四海。如果黄山雨急着找喻四海,那么肯定有什么突事件。会是什么事呢?群体**件车林林不至于不知道,恶性的治安刑事案件车林林也不至于听不到,除非是哪个领导干部出事。通常,市里中层以上领导干部有问题,纪委、检察院在采取措施之前会请示市委负责人。喻四海不在,肯定会请示在家主持工作的黄山雨。而黄山雨这个时候不会贸然做主,必定联系喻四海。这样想,似乎一切变得合情合理。问题是,猜测终归是猜测,想到这里,他的嘴角飘过一丝自嘲的笑。对于黄山雨,他向来尊重,尽管未必自内心。有什么办法呢,人家下一步可能接手市委一把手,那个时候,他袁晋鹏的命运捏在黄山雨手里。 果然是领导干部落马,让袁晋鹏震惊的是,涉事人是副市长易朝周。谁能想到,易朝周竟然是假市长! 黄山雨说:“小袁啊,你晚上一定联系到四海书记,详细报告情况,这个案子惊动了北京。我估计四海书记事前不知道上面在查易朝周。虽然易朝周只是挂职,但可能对我们晴川造成负面影响。中午,我让市公安局派人去省公安厅了解具体案情,估计回来了,你先到公安局摸清情况。一般晚上几点钟方便和四海书记联系?” “哈佛大学位于马萨诸塞州,和我们有十三个小时的时差,我们晚上一点半钟,那里正好中午十二点半,我一般这个时候联系他。”袁晋鹏坐在黄山雨对面,腰杆挺得笔直。 黄山雨习惯性地用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前额:“你一点半把具体情况向四海书记汇报,我两点钟打电话给他。唉!建国初期有个李万铭政治诈骗案轰动全国,现在搞到我们晴川了。” 走出黄山雨的办公室,袁晋鹏依然没有平复心情,易朝周怎么会是假市长呢?几年前,市人大任命易朝周为副市长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啊。种种疑惑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直接驱车去了市公安局。局长刚从省公安厅回来,所有的疑问由此解开。 不管什么时候——无论易朝周身陷囹圄还是命丧黄泉,你都得承认,易朝周是一个能人,甚至是比李万铭更聪明更能干的人。这是人们全面了解易朝周案以后的普遍评价。 单单从易朝周的容貌、气质看,你很难想象他是一个只有小学文化、出身偏远农村的农民。易朝周随打工大军从村子里出来闯荡,三年之后,变成了一个精明的小商贩。而一次颇具传奇色彩的缅甸贩毒经历使他迅蜕变为一个腰缠万贯的成功商人,经常出入五星级酒店和豪华会所,结交权贵。他读书不多,但社会阅历丰富,清醒地认识到,现在最重要的事情不是赚钱,而是巴结主流社会的达官显贵。只要有这些人撑腰,升官财唾手可得。易朝周三十三岁那年,幸运之神降临在他身上。他的一个朋友因工作繁忙委托他帮着照顾年迈多病的老母亲,而这位老人家是一位中央领导人的亲妹妹。这样的好机会,他岂会错过?!他学会了按摩、针灸、烹饪,经常给老人讲笑话、谈养生,甚至能够帮助老人疏导心理障碍。一年下来,这个好几年无法站起来活动的八旬老人能站起来走路了,气色也大为改观。老人家一高兴,认他做“干儿子”。有了这个“比天还大”的身份,他如鱼得水,频频出现在北京的高档社交场所,结识名门子弟,接着打着老太太干儿子旗号在各地党政领导包括部队领导面前亮相。几个月后,他的奔走给他的人生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收获。经一位领导推荐,他摇身一变,成为一所军事院校的副师级上校军官。然而,他并不甘心做这个没有实权的军官。他觉得,这个灼灼生辉的军衔只是他辉煌人生的开始。手持一堆和高官显贵的合影照片,打着“中央领导人外甥”身份的旗号,易朝周很快为自己找到了买家。又经相关领导的引荐,他来到晴川挂职,担任副市长,分管烟草、邮政、通信等部门。有了副市长头衔,他以前苦心经营的社会关系再次派上用场,别人费尽心思批不到的项目,他轻而易举能批到。而在烟草行业,他如鱼得水,上至烟草总局,下至云南一些卷烟厂,他和这些领导混得烂熟,别人搞不到的云烟批条,他三下五除二可以搞掂。很快,这位三十多岁的副市长成为晴川人眼中能量极大的“有背景”的神秘人物,没有谁会质疑他的远大前途。而他那年轻美貌的夫人给他加分不少,偶尔自京城来探亲,雍容闲雅,尽显大家闺秀风范。易朝周的副市长似乎可以波澜不惊地做下去,挂职时间满了,再换个地方干。这时,一桩数额巨大的汽车走私案牵扯到他。海关实行垂直管理体制,这桩走私大案很快捅到上级海关,于是手眼通天的易朝周遭遇了“走麦城”。接到海关对易朝周挂职副市长身份的质疑后,省国安厅、公安厅高度重视,立即对易朝周展开秘密调查。很快,一切水落石出,易朝周原形毕露,束手就擒。 果然,喻四海听说此事后深感震惊。尽管万里之遥,袁晋鹏依然能从手机中感受到他突然变得急促的呼吸声,也许其中包括惊讶、疑惑、惋惜等种种复杂感觉。袁晋鹏清楚,虽然易朝周挂职担任副市长是前任市委领导手上的事,但现在揭开了谜底,影响肯定很糟糕甚至惊动中南海,喻四海多少会有一些心理压力。何况,单纯从工作看,易朝周干得不错,市烟草公司和晴川卷烟厂这几年年年拿先进,上交给市财政的利税翻了几番。在喻四海眼中,易朝周不仅年轻,而且有能力、有关系、会办事。谁料想,他竟然是一个假冒的领导干部,这实在匪夷所思,让人嘘嘘不已。 稳定更新,欢迎吐槽,求收藏求推荐票!谢谢您的关注和鼓励! 第73章 繁华尘世,几人清醒几人迷(上) 一抹红云出现在天际,或是朝霞,或是晚霞。≥ 起自东方,是冉冉上升的朝阳。如果出现在西方,那是步入黑暗前的辉煌。赵昂这几年倾心研究朝霞、晚霞。譬如,他断定喻四海是一支潜在的绩优股,于是不远万里飞往哈佛大学,鞍前马后地伺候喻四海。等喻四海回国,又在北京接风洗尘,迎来送往,给你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以至于喻四海回来见到袁晋鹏,第一句话就是:“晋鹏,你同学小赵不错,在美国在北京都有公司,不简单!”袁晋鹏清楚,赵昂早已不是十几年前那位意气风、指点江山的大学生,而是一位八面玲珑的成功商人。有人说,官员手头至少有两种能力,一是帮人谋利办事,一是合法伤害他人尤其下属。后者与赵昂无关,他肯定盯到了什么项目。在商言商,有几个人和领导交往不是看中其职务背后的巨大利益呢? 谜底很快揭开了,一个多月后,袁晋鹏接到赵昂的电话,让他帮着找乡贤文化公园的规划资料。这是晴川市规模最大的综合性开放式主题公园,占地一千亩,预算投资五亿元。尽管仍处于规划阶段,但全国各地的十几家园林景观承建商闻风而至,摩拳擦掌,志在必得。赵昂的公司本来与园林建设不搭界,可上海一位朋友了解他和晴川市领导的关系,委托他来抢订单,承诺按合同额的百分之四支付佣金。赵昂掐指一算,佣金有两千万,当下动了心思。不过,在美国和北京时,他绝口不提此事,********陪喻四海吃好、玩好。袁晋鹏寻思,要拿下这个大项目恐怕不容易。他见识过赵昂的手段,但放眼全国,比你来头大的企业多着呢,比你有手段的能人多着呢,谈何容易?! 出之前,赵昂给喻四海打电话,只说来晴川,目的依然只字不提。 喻四海把袁晋鹏叫到办公室:“小赵下午到,晚上我请他吃饭,在美国时,麻烦人家了,你安排一下,范围小一点,可以叫上你们那些同学。” 袁晋鹏略有犹疑:“喻书记,赵昂可能是冲着乡贤文化园这个项目来。” 喻四海惊讶地看着袁晋鹏,嘴巴微微张开:“小赵的公司不是做高端家具吗?怎么还搞园林景观?” 袁晋鹏笑道:“听说他在上海这家公司入了股,算是股东。家具是他的主业,其他杂七杂八的生意也做。” 喻四海沉吟不语,不经意地皱了皱眉头。 袁晋鹏明显察觉到喻四海情绪上的变化。喻四海是一个波澜不惊的人。看来,这个消息出乎他的意料。袁晋鹏有点尴尬,后悔自己多嘴,可他哪里敢瞒着喻四海啊?! 他试探着问:“晚上安排在晴川宾馆吗?” “我看,还是以你的名义安排更妥当。你们是同学嘛,不一定在晴川宾馆,你挑一个地方,我参加。”喻四海突然改变了主意。 袁晋鹏说:“哦,好!要么去五味坊,听说枫树坪的螃蟹到了。其他领导不惊动了,就让市区我那几个同学陪。” 喻四海说:“行,你安排好。” “好的!”袁晋鹏说,站起来准备离开。 喻四海招招手,示意他坐下:“等一下。”说完,起身打开办公桌旁边的保险柜,从里面拿出一张中国银行VIsa卡,递给袁晋鹏。 见袁晋鹏一脸疑惑,喻四海解释说:“在美国时小赵拿给我的,说是十万美元零花钱,我一分没动。回北京还给他,他不肯拿,你找个时间还给他吧。 袁晋鹏接过银行卡,心想,自己是不是坏了赵昂的事啊? 喻四海又说:“晋鹏,乡贤文化公园这个项目复杂。招投标还没开始,就接到几个省领导的电话,小赵不要期望值太高。” 袁晋鹏笑道:“没事,您放心,我和他说清楚。” 五味坊是极为风雅的去处,一幢晚清风格别墅临江而立,后面是几十亩郁郁葱葱的毛竹林。五味坊只有五间包厢,向来供不应求,于是渐渐变成价格昂贵的宴饮场所。晚上吃饭的范围很小,只有周自远、丁向东作陪。餐桌宽大,赵昂坐在喻四海旁边,却隔着四、五十公分,说句悄悄话都难。谁料,喻四海在包厢里吃半个小时匆忙告辞,说黄山雨市长在晴川宾馆宴请一个重要的香港客商,他过去应个景。 喻四海、王克走了,气氛顿时轻松下来。毕竟大家是平安老乡——赵昂生在长在五零九矿,也算是平安人。袁晋鹏担心喻四海的离去影响赵昂的情绪,又开一瓶五粮液,把大家的酒杯逐个加满。赵昂兴致不减,和周自远、丁向东频频举杯。他们不是同学,也不是正儿八经的老乡,但年龄相仿,共同话题多,喝得很尽兴。九点多钟喝完酒,大家一起送赵昂到晴川宾馆五号楼。袁晋鹏让周自远、丁向东先回去,自己留下来和赵昂聊天。 “晋鹏,我觉得喻四海在有意和我拉开距离,我还没有开口找他办事呢。”赵昂说,脸色绯红,目光炯炯,明显没有喝醉。 袁晋鹏泡两杯热茶:“喝了酒,喝点茶。” 吹开尚未泡开的茶叶,袁晋鹏轻轻呡一小口:“我和喻书记说了,他说这个项目比较复杂,省里有几个领导打招呼。不过,我觉得他还是有可能帮你。今天的确有事,市政府那边来了一个大客商。” “你的意思,这个项目由不得喻四海、黄山雨拍板?”赵昂说,端起茶杯喝茶。 袁晋鹏点点头:“很多时候,领导的决定是迫于无奈,是权衡利弊的结果。没有哪一个主要领导愿意负责什么工程项目,乡贤文化园建设领导小组组长是周秋水部长,你和他关系很好嘛。” 赵昂站起来走两步:“周秋水那里没问题,但真正的博弈在上面。晋鹏,上面的关系我来捋,晴川地面上一些流程你帮我协调。这次把资料给上海公司看,他们决心很大,志在必得,提成也增加了。做得成,你也有一份。” 即使如此熟稔,**裸地谈钱,袁晋鹏还是有点不适应,笑道:“兄弟,我能做的事尽管说,只怕帮不上什么。报酬的事不要提,给报酬性质变了,我还想过几年好日子。” “哈哈!我说错了,说错了!”赵昂在袁晋鹏的肩头拍了又拍。 袁晋鹏掏出银行卡递给赵昂:“喻书记拿给你的。” “呵!什么意思?”赵昂一脸诧异。 袁晋鹏笑道:“看你怎么理解,也许是好事,领导想帮你,事前反而不会拿你任何东西。” 赵昂没吭声,视线转向窗外的夜空,一副迷惘的样子。 一些貌似重要的东西其实不重要,却必不可少。譬如竞标资质证明和投标书,譬如一本正经地拜访相关领导、相关部门。在晴川的两天时间里,赵昂东奔西走,马不停蹄,然后匆匆回北京。 赵昂再度来到晴川是深秋时节,秋风萧瑟,黄叶满地。他带来一个小道消息,说********孔令春将调离,由上官黎明接任。事实一次次证明,小道消息并非空穴来风。喻四海早有耳闻,只是将信将疑,屡屡传言孔令春调离,却迟迟没有落到实处。孔令春担任********时间比较长,坊间有风言风语很正常。这一次不仅传言上官黎明接任********,还说经孔令春极力推荐,由朱新风接任省长。袁晋鹏清楚,消息对赵昂利好,赵昂难免夸大其词。一个星期前,喻四海接到上官黎明老婆的电话,为那家上海公司请托。袁晋鹏不得不佩服赵昂的手段,硬是能在短短一个月时间里搞掂。对他来说,人际“六层间隔论”是真理,左转右转天下没有陌生人。当然,其中费多少周折,生多少故事,旁人不得而知,个中滋味,只有赵昂自己知道。 但是,喻四海还在犹豫。这是一个艰难的抉择,稍有闪失,后患无穷。目前具备资质和竞争实力的几家公司哪一家不是大爷?孔令春的外甥为深圳公司请托,上官黎明的老婆为上海公司请托,北京一位部委领导推荐北京一家公司,茅思退的弟弟茅思由为隆兴的一家公司请托……。说句实话,这些人他喻四海得罪不起。为此,他把这些关系直接摆到桌面上,告诉黄山雨、周秋水,谁打了电话,谁写了条子,却不作定夺。********这个态度,市长、宣传部长哪里敢拿主意,于是,乡贤文化园迟迟没有开标。推迟开标的理由是,征地工作进展不够顺利。 赵昂干着急,却无计可施。上门送钱送物送卡,喻四海一概拒收。袁晋鹏心有余而力不足,不知道怎么帮。他不知道喻四海为什么迟迟拖着不开标,即使拖,又能拖多久呢?再难,也要敲定啊!直到李中孚来晴川,谜底才揭开。 李中孚突然从省城赶回晴川参加一个高中同学的葬礼。晚上,他们聚集到五味坊最小的“******”包厢。第一杯酒祝贺李中孚刚刚提拔秘书一处副处长,接着预祝赵昂拿下乡贤文化园的大单。 赵昂举杯喝了酒,却叹气道:“看来这个单子悬,事久生变啊!真神请到了,不知道问题在哪里哦。本来,我还寻思上官省长做书记的消息能帮帮我呢。” 李中孚说:“赵昂,你别急,这单子铁定你拿,好事多磨嘛。” 袁晋鹏觉得李中孚话中有话:“你这么有把握?什么说法?” 李中孚没理袁晋鹏,拿起酒杯和周自远碰杯:“敬自远一杯,你调晴川这么久,我们还是第一次喝酒,来,干了!” 周自远一饮而尽:“恭贺中孚提了副处。最近,我们办公室传市长要做书记,中孚,这消息靠谱吗?” 袁晋鹏一声嗤笑:“怎么可能?!除非孔书记又不走了。有人说喻书记会动,我觉得不可能,也没有这种迹象。” “嗳!还真不能这样想。孔书记走之前调整地市班子的可能性很大,怎么调不好说,估计动作不会很大。”李中孚说。 喻四海要走?袁晋鹏的小心脏“咚咚咚”狂跳,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个消息即使不是空穴来风,也未必准确到哪里去。真有什么情况,喻四海会提前告诉他。当然,也许目前形势不明朗。话说回来,一旦形势明朗,自己还有什么活动余地呢? 赵昂问:“喻四海到底动不动?中孚,这很关键,你在省长身边,千万帮我摸摸情况。” 李中孚端起酒杯和赵昂碰杯,一饮而尽:“喻四海走不走对你不重要。干杯!” “怎么说?”赵昂也喝光了杯中酒。 李中孚说:“喻四海聪明,他在观望,看孔令春走不走。如果孔令春走之前把他调走,他不必管乡贤文化园开标的事,免得左右为难;如果孔令春调走,他依然在晴川,他肯定给上官省长面子,你赵昂中标。对他来说,最难的抉择是孔令春、上官两个人都不动,孔令春的外甥、上官的老婆,他敢得罪谁?假如喻四海调走,黄山雨接任********,他同样面临这个问题。也就是说,你赵昂能不能中标,关键看孔令春走不走。你想想,这个时候,喻四海哪里会开标,只能找理由拖嘛。” 袁晋鹏端起酒杯:“我们一起敬中孚,在省长身边就是不一样。居高声自远,一眼就看出问题症结所在。” “晋鹏,我们同学不说客气话。我倒是觉得你可能要考虑自己的事。”李中孚端起酒杯呡一口。 袁晋鹏扭过头,盯着李中孚:“你的意思喻书记会走?” 李中孚说:“我感觉这一次可能性不大,储江波做副省长才能把省改委主任这个位子空出来。问题是,如果孔令春调走,省级班子短时间不会动。现在,种种迹象显示,孔令春走的可能性很大。我估计,孔令春离开之前,肯定有些人事问题要处理,但这次涉及喻四海的可能性不大,下一次调整就不好说。晋鹏,你要想想自己的事,我猜喻四海在晴川的时间不多。” 袁晋鹏点点头:“中孚,**马上要开了,怎么还没动静呢?是不是孔令春不动了?” “听说,省委、省政府主要领导在**之后会定下来,快了。”李中孚说。 袁晋鹏问:“这样说,喻书记在晴川的时间就半年左右?” 李中孚笑道:“我们不是********,也就瞎猜。我估摸储江波什么时候上,喻四海什么时候走,毕竟改委是个好位子……”。 李中孚话音未落,小包厢的门被粗鲁地推开了,车林林气喘吁吁地闯进来:“袁秘书长,你手机关机,打不通,喻书记找呢。” “喻书记说什么事?”袁晋鹏问,掏出手机一看,没电自动关机了。 车林林凑近袁晋鹏耳语:“徐华强自杀了!喻书记在市委门口等你一起去现场。” 袁晋鹏吓得酒醒了一大半,匆忙和李中孚道别,随车林林回市委大院。 稳定更新,欢迎批评指正,求收藏求推荐票!谢谢各位的支持! 第74章 繁华尘世,几人清醒几人迷(下) 见袁晋鹏上了车,王克脚下油门一踩,小车疾驰而去。袁晋鹏侧过头看小车后视镜,隐约见喻四海眯着眼睛,脸色铁青。估计喻四海心情不好,他哪里敢开口说话,悄悄闭上眼睛装睡。 徐华强曾经在平安县做过袁晋鹏的领导,袁晋鹏对徐华强算是比较了解,知道他性格刚烈,待人甚苛,修养也不到位。但不管怎么说,也不至于自杀嘛。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 在平安县时,袁晋鹏记得有一次徐华强在县政府常务会议上险些和赵副县长打架。赵副县长分管文教卫生,年龄比徐华强大,资历比徐华强老,但徐华强是常务副县长,常常在老赵面前颐指气使,老赵肚子里憋了一肚子火。有一年,县里准备调一批中小学教师进县城。徐华强先是递了两个名字给老赵,要求确保解决,老赵表示同意。可过了几天,又写了三个名字递给老赵。老赵无奈,便把情况告诉县长谢建平。谢建平说,每个县领导最多解决两人。到开县政府常务会议时,徐华强发现自己后来写的那三个人的名字没有列入讨论,便质问原因。老赵说:“谢县长划了红线,不能超过两人。”徐华强冷笑一声:“那怎么有人至少解决了八、九个人?”老赵解释说:“那是个别地委领导。”徐华强火往上窜,骂道:“你这个阴险小人,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说董裕华书记,还把火往那里烧,想借刀杀人吗?”老赵说:“除了董书记,没有任何一人解决了八、九个人。”徐华强站起来,伸出食指点着老赵:“还装?!你说你自己解决了几个人?”老赵针锋相对,也站起来,说:“我解决几个人,向谢县长汇报了,还轮不到你这个副县长管。”徐华强气急败坏,拿起钢化杯“啪”的摔向老赵。谢建平见状猛地一拍桌子:“扯淡!像什么样子,还是一个县领导吗?还是一个共产党员吗?”。徐华强一脸铁青,拂袖而去。事后,周秋水明令徐华强在四套班子会上作书面检讨,才算了事。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车子开到哪里,袁晋鹏迷迷糊糊中听到喻四海一声叹息:“唉!晋鹏,你说徐华强为什么要自杀呢?怎么说也罪不至死啊!” 袁晋鹏抬手轻轻拍打前额,让自己尽快清醒过来,附和道:“是啊,是啊。这些年犯受贿罪判死刑的不多,何况现在认定的金额不是特别大。” 喻四海说:“哪里,受贿几百万,算数额巨大,但估计判二十年或者死缓,何必自杀呢。” 小车在厚重的夜色中穿行,左转右转,感觉行驶在蜿蜒的山区公路上。 袁晋鹏忍不住问:“书记,徐华强是不是有什么关系呀,怎么一下子调到省招商局,一下子又能回来当县长?”。 喻四海点点头:“天上不会掉馅饼,没有无缘无故的赏赉。是这样的,徐华强老婆的姨夫在商务部办公厅工作,也不知他们怎么左转右转,拉到一位副部长出面向双副省长打招呼,于是调到了省招商局。徐华强在省招商局干得不错,尤其和双副省长关系搞得好,又回晴川来当县长。人算不如天算,哪里知道是这样的结果。” “双副省长不保他吗?”袁晋鹏问。 喻四海冷笑道:“呵!问题坐实了,领导唯恐避之不及,怎么可能去保?谁出头谁就可能引起纪委的怀疑。任何时候都是这样,一旦问题查实,做领导的谁会冒那么大的风险吭声。人啊,千万不要高估自己的人脉关系!” 袁晋鹏连连点头:“哦。我们去哪里啊?感觉走了好久。” 喻四海说:“徐华强双规后转移到外省,王克,快到了吧?” “马上进城,他们说纪委培训中心在城南。”王克说。 喻四海说:“好在这案子是省纪委主办,如果我们市纪委办案出这乱子,麻烦就大了。现在善后很关键,晋鹏你要注意,徐华强家属里面,他弟弟徐国强是关键。” 子夜时分,山城大街上行人稀少,沿街路灯显得昏黄暗淡。在主干道上走了十几分钟,远远看见路边一个用围墙圈起来的大院子,其中一幢大楼灯火通明,王克将小车缓缓开进去,停在楼前的空地上。下车才看到一楼大门口三五成群,有十几个警察。 喻四海被迎进三楼会议室,省、市、县相关领导汇聚一堂,商量如何处理这个棘手的问题。按照喻四海的交代,袁晋鹏协助市纪委副书记詹士杰做善后工作,关键是安抚家属的情绪。詹士杰让袁晋鹏到五楼的客房去睡觉,说家属还有几个小时才到,有事再叫他。 客房的卫生条件实在不敢恭维,床单、床套似乎很久没换,袁晋鹏脱掉皮鞋,和衣躺下,却怎么也睡不着。徐华强就这样死了,他直到现在仍觉得不可思议。一个多月前,徐华强被省纪委“双规”,当时他不觉得有多么意外。宦海沉浮,锋芒毕露的人迟早会被搞倒。但不至于自杀啊,徐华强的弟弟徐国强是晴川声名显赫的大富豪。据说,徐华强在徐国强的珍珠岩矿和装潢公司里占有很大股份。有钱能使鬼推磨,徐华强判刑后可以想办法保外就医,怎么会自杀呢?也许徐华强万念俱灰,最后以命相搏一了百了。他只能这样想,自杀是不容置疑的,否则,太可怕了。人在仕途其实是一件很残酷的事情。你年轻的时候,挂着谦卑的笑容,加班加点,领着微薄的薪酬。等到你熬到一官半职时,你要再接再厉,挖空心思往上爬。好不容易,你身居要职,却还要八面玲珑、谨小慎微,面对财富的诱惑、情色的诱惑,得格外清醒和小心,一朝东窗事发,粉身碎骨……。 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把袁晋鹏吵醒了,王克说马上回晴川。袁晋鹏懊恼地拍打前额,怎么睡到八点多钟。转念一想觉得奇怪,一觉醒来就回晴川,难道这边的事情处理好了? “还好,这桩事处理得很顺利。詹士杰不错,处理事情思路清晰,能力很强。”喻四海说。 他的气色似乎不错,目光炯炯地看着车窗外的秋色。 袁晋鹏问:“徐家人不闹了?” 袁晋鹏清楚,处理这桩事的关键是摆平徐华强的家属,问题是,一个大活人死在这里,家属怎么可能善罢甘休呢? 喻四海说:“徐国强是关键,他的矿山和装潢公司这么多年快速发展,多少问题啊,偷税漏税、雇佣黑社会人员恐吓村民。他敢挑头,我们拿他还会没办法?压住了他,徐华强老婆有什么说的,徐国强的公司里她股份不少。再说,你徐华强畏罪自杀,有什么资本闹?当然,詹士杰的准备工作做得扎实,徐国强的偷税漏税问题、鱼肉村民问题、打架斗殴问题掌握得很细,我们随时可以拎起来。这样,徐家很快缴械投降了。” 袁晋鹏担心地说:“媒体这块不好弄,最近上面再三强调稳定,怕影响不好。” 喻四海微微一笑:“媒体这块我们不用管,这桩事我们是替省纪委揩屁股,他们找省委宣传部比我们强得多。基本说好了,这件事情最多有点小报的零星消息。” 袁晋鹏说:“那就好,那就好。” “唉!你说徐华强在省直机关做个处长多好,他非得折腾下来做县长,地方诸侯不好干啦。人啊,有时候倒不完全为了钱,是想收获一份尊重和认可——当然,抗拒钱财要有足够的定力。也有人是权力欲望或虚荣心作祟,看中的是一方诸侯的权力和优越感。其实,人啊,要通达一点,不必患得患失。佛教信因果,我们不妨来点精神胜利法,富贵是福报,贫贱只怪自己前生没有修好嘛,一切顺其自然。”喻四海一声长叹,缓缓说道。 王克通常不搭腔,今天见气氛宽松,忍不住说:“徐华强胆子太大了,县长没干多久,就闹出这么大的问题。这次要不是建设局长、房管局长出事,他这样干下去,半个颖昌县都是他家的。以前还说他家怎么怎么有钱,钱对他不起作用。看来,有钱没钱和受贿之间没有什么必然联系。” 喻四海说:“我在市委负责以来,对于防止官员贪腐,是逢会必讲。我们有些领导干部能力很强,个性也很强。锋芒毕露的人容易树敌,人家就找你的漏洞找你的麻烦,你能做到一尘不染吗?这是一个很矛盾的问题,能力强的人个性强,性子优柔的人不会干活。我们选拔领导干部强调品行为先,就是因为品德过关了,急功近利之心少一点,行事更谨慎,不至于被那些大款一打就倒啊!” 稳定更新,欢迎指教,求收藏求推荐票!谢谢支持! 第75章 尘埃落定,差强人意老本行 袁晋鹏在期待一次谈话——由喻四海发起,在他和喻四海之间进行。他曾经以为这次谈话在十一月,结果没有。等到十二月,还是没有。新的一年到来,他终于迎来了期待已久的谈话。 这是一个寒气逼人的冬夜,风带着雨,雨裹着风。袁晋鹏关掉客厅的电视机,准备缩到卧室去。这时,手机响了。 喻四海说:“晋鹏,你到我办公室来,有事。” 他抬起手腕看一眼手表,快到九点。袁晋鹏有点忐忑,下午下班都没说有事,这个时候临时找你,该是什么事呢?来不及细想,抖擞精神赶过去。 “晋鹏,这几年跟着我,辛苦了!”喻四海说,他脸上有点红晕,或是空调温度太高的缘故。 终于谈话了,和袁晋鹏想象中的开场白几乎一样。他不假思索地说:“书记,这些年在您身边学到很多,也谢谢您的栽培!我的亲戚朋友都羡慕我遇到了贵人。” 喻四海笑道:“哈哈,那是你努力的结果。今天找你来,就是谈谈你下一步怎么走。” “书记,您要高升了?”袁晋鹏问,喻四海调离的消息沸沸扬扬,但毕竟只是传言。 喻四海说:“刘贞吉说得好,在中国,到手的东西才是真的。那事先不管,谈谈你的想法?” 袁晋鹏说:“我听您安排。如果让我选择,我觉得更适合去县里工作,趁着还有一点年龄优势。” 喻四海盯着袁晋鹏的眼睛:“如果安排你做教育局长呢?” 袁晋鹏沉默不语,大脑飞速旋转。这是一个很有分量的岗位,对师范学院毕业的他有很大吸引力。他相信自己能够胜任这个岗位,但是,从职业规划看,未必理想。倘若谋求更大的发展,做县委一把手几乎是必经之道。最近几年,市直单位虽偶有领导获得提拔,但全部在市人大、市政协任职。他有年龄优势,应该谋求县长职位,再干几年书记,拼一把。 “书记,教育局长是很重要的岗位,也适合我,谢谢您的关照。不过如果可能,我还是更想去县里。”袁晋鹏挑明说。 喻四海站起来,走到窗前,看着窗外的夜色,若有所思。 袁晋鹏知道,自己的要求虽不过分,却可能打乱此番人事调整的整体部署。望着喻四海高大的背影,他屏住呼吸,房间里静得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喻四海缓缓转过身:“你师范毕业,做过老师,经过这么多年的历练,适合去教育局。当然,你想去县里市委也可以找机会安排。目前没有理想的岗位,县里财政情况不好,县长的压力就比较大。” 袁晋鹏顿时觉得自己表态过于冒失。把你安排到只有十万人的小县鹤东,你干吗? “书记,我再好好想一下。”袁晋鹏有点迟疑。 喻四海笑了笑:“想想吧,也听听邓老师的意见。” 回到家,十点多钟了,邓琼还没有睡下,靠在床头看书。 “还没有睡啊?”袁晋鹏脱下外套。 邓琼放下书:“你不回来,我哪能安心睡。” 袁晋鹏笑道:“那我去县里工作,你不睡觉了?” “你真要去县里?喻书记找你,肯定有事。”邓琼很是敏感,街头巷尾充斥着人事调整的传言。 袁晋鹏把喻四海和他谈话的情况一五一十说了。 邓琼听罢,吃惊地问:“我们晴川多数县财政吃紧,怎么说也愿意当教育局长嘛。何况晴川的教育在全省数一数二。” “图舒服,当然选教育局长。要图前程,恐怕得到县里去。”袁晋鹏淡定地说。 邓琼说:“做几年局长再到县委做书记嘛。” 袁晋鹏叹一口气:“这点我何尝想不到。问题是,做了教育局长,想转任县委一把手,怕要费好大气力,毕竟喻书记调走了。做县长不一样,转任书记顺理成章。再说,做县长的经历很重要,否则不容易做县委一把手。” 邓琼想了想,说:“你掂量吧。家里有我,你放心去。” 袁晋鹏点点头:“一去至少六、七年,家里你辛苦点。” 恍惚间,袁晋鹏又一次走进那座大山里,浓荫蔽日,茂林修竹,山泉潺潺。然而依然是山路蜿蜒,只容得两三个人并行。他行走在山路上,却甩不开步子,只觉得人头攒动,接踵摩肩,把你挤在逼仄的空间里。好不容易到了一块空旷的平地上,发现草地上一簇一簇坐了不少人,让你觉得,席地而坐是一种遥不可及的奢望。北面有一座庙宇,似乎比以前在山上看见的庙宇更加高大和精致,香客如云。抬眼向山顶望去,高处隐约还有几座庙宇,在茂密的山林间露出一角飞檐,给人予金碧辉煌的想象空间。忽然,一个身形高大的和尚冲出来,抓住袁晋鹏的手:“施主辛苦前去,终究还要下来,何不就在贫僧这里安心歇息?”袁晋鹏挣开和尚:“我去山顶,怎么能就此歇下?”和尚微微一笑,用手指着山间小路:“前程崎岖,暴雨将临,一旦山石滚下来,只怕生命不保,人生哪有非做不可的事情?再说,你疲惫不堪,在小庙歇息几日,怎么妨碍你上山顶了?”不由分说,把袁晋鹏拽进了庙里,穿过大殿,到了后堂,进了一间经堂。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和尚双目微闭,居中禅坐,听见有人进来,问:“施主何所来?何所往?”。袁晋鹏见老和尚鹤发童颜,声音柔和,心生欢喜:“愿闻大师指教。”老和尚睁开眼睛:“人本过客,何必匆匆。”袁晋鹏说:“大师有所不知,山顶风光无限,我要上山去。”老和尚说:“施主此言谬矣!一山皆生灵,红花绿叶各占春色,岂因位置高下厚此薄彼?”袁晋鹏说:“登高方能望远,与此处得风景当然不同。”老和尚说:“山顶浮云多,高处不胜寒,就怕还不如此处自在。”话音未落,听得一声震响,竟是一个晴天霹雳。接着,风云变色,哗啦啦下起了倾盆大雨……。 袁晋鹏惊醒过来,拿起床头柜上的手表看,才两点多钟。心想,怎么老是梦到这座大山?老是梦到寺庙?这梦是什么意思呢?想着想着又睡过去。 几天后,喻四海把袁晋鹏叫到办公室:“晋鹏,情况有点变化。” 袁晋鹏茫然地看着喻四海:“哦。” 喻四海接着说:“省委组织部冻结了各县主要领导的人事调整,各地市主要领导的调整也推后,等省级班子选举结束。” 袁晋鹏问:“书记,您暂时不走了?” 喻四海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桌子:“省党代会和人大会二月中下旬开,三月份是会议月。我估计地市级主要领导的调整在二月底三月初,如果我动了,你的事我会交代黄市长,应该是他接手。” 袁晋鹏突然想起那个梦,想起把自己阻挡在山腰寺庙的那场大雨。黄山雨在市委掌舵或许安排他到哪个偏远县做县长,可如果黄山雨原地踏步做市长呢,他恐怕只能继续在办公室熬。 “书记,在您手上不再调整人事吗?”袁晋鹏问。 喻四海说:“市直单位马上有一批,主持工作该扶正的,提拔满了试用期的,还有一些领导再三出面的。这个人情得由我还,否则人家会骂哦。” 袁晋鹏支吾道:“那,那教育局长安排了人吗?” 喻四海问:“怎么,你又想去教育局了?!本来考虑从市直局长里面选一个人转任。” 袁晋鹏说:“书记,我左想右想,觉得您说得对,我去教育局比较合适,就是又给您添麻烦了。” 喻四海伸出右手食指点了点袁晋鹏:“你啊!幸好还没有开碰头会,否则,就不好变了。” 袁晋鹏羞赧难当:“书记,怪我举棋不定,还得您帮我把关。” 喻四海说:“我知道了。你准备一下,手头的事安排好,很快就会动。” 这几天有点难熬,袁晋鹏貌似淡定,可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他开始有点紧张,喻四海说马上开会,四、五天时间过去,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此时,他很难真正静下心来,手中拿着一本《流血的仕途》,却不时放下。对这种高品质的历史小说,他情有独钟,常常手不释卷,恨不得一口气读完。但现在,即使小说主角李斯出场,他也无力聚焦,思想如决堤之水,随着小说情节向现实生活肆意漫漶。 星期六上午,终于尘埃落定。据说,对于袁晋鹏的安排,没有人提出异议——袁晋鹏是教师出身,算是回到老本行。而有几个岗位,常委们意见不一致,争得很厉害,以至于此前书记碰头会上形成的提名没能过关。当然,这和袁晋鹏没有关系,他现在要考虑的是,如何尽快熟悉市教育局的情况,虽然这个单位整体风气不错,但摊子这么大摸透情况不容易。市教育局前任局长吴局长一个多月前因脑溢血突然去世,局里乱成一团,市委宣布局党委赵书记主持工作。老赵以前在县里做县委副书记,到教育局后分管党群、工会、办公室,对教育管理工作很陌生。好在很快到了寒假,中小学哗啦啦一放假,教育局轻松了很多。 明天就要走马上任,袁晋鹏想,刚去教育局会忙碌一阵子。儿子袁方这几天吵着要看电影《长江七号》,趁今天不忙,也有心情,便带上邓琼、袁方去电影院。周星驰就是周星驰,拍的电影总是卖座而发人深省,貌似一部科幻童话,实则映射当今的社会现实和矛盾。一家人看得很投入,直到电影院里的大灯开启,才恋恋不舍从座位上离开。袁晋鹏觉得,一家人其乐融融地看电影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以前天天陪着喻四海,身不由己,现在独当一面,至少时间上自己可以把握。话说回来,教育局长这个岗位发展空间并不大,自己的上进心稍有懈怠,很可能在正县级岗位上画上句号。从这个角度看,这只是一个差强人意的岗位。 稳定更新,欢迎吐槽,求收藏求推荐票!谢谢各位的关注和支持! 第76章 换位思考,处事但凭赤子心 袁晋鹏没想到,上任第一天就遭遇棘手的教师群体性上访。 下午,市教育局大门口来了几辆大客车,从车上下来一百多人,呼啦啦闯进院子,说要见局长。上午宣布人事调整后,袁晋鹏到各个科室走动,和大家逐一见面。中午赵书记安排班子成员陪袁晋鹏吃饭,袁晋鹏不好推辞,喝了一点白酒,正眯上眼睛在办公室休息,听到楼下嘈杂,伸出头往院子里一看,只见黑压压一片,人头攒动。心想,肯定是上访,赶忙用手揉揉太阳穴,又拍拍前额,让自己尽快清醒。 办公室主任龙川推门进来:“又是棠平县一中的初中教师来闹阳光津贴,老问题了,现在老彭在接待。” 袁晋鹏问:“他们具体反映什么问题?” “棠平县参照公务员的标准给每个教师每年发放六千元阳光津贴,不过,这个津贴高中老师不能享受。这样一来,像棠平一中这种既有初中又有高中的学校就不好办了。如果按照县里的补贴标准给初中老师发放津贴,收入比高中老师还高。而学校靠高中部给撑门面,考几个清华北大,考多少一本、二本。所以,棠平一中的校长弄了个折中的办法,把财政拨给初中老师的阳光津贴平分给所有老师。可这样做,初中老师不干,毕竟高中老师的总体收入更高。于是,去年十一月这伙老师到市局上访,当时吴局长答应找棠平方面解决这个问题。结果,吴局长突然病逝,这个事不了了之。现在,他们又找上门来。” “类似的问题不光棠平一中碰到吧?其他完中怎么处理这种事情?” “各区县财政拨款的原则都一样,其他完中大都用单位经费给高中老师发放阳光津贴。” “那棠平一中为什么不这样做?” “听说,这两年棠平一中基建搞得太多,经费吃紧。” “缺口多大?” “全年大概九十万,现在已经拖欠了他们五十多万。” 袁晋鹏站起身,走到窗前,看了看楼下院子里一簇一簇的人群,说:“你去****接待室,告诉老彭,我马上下来和老师们见面。” 显然,临近春节,老师们不拿到阳光津贴势必一而再再而三地上访。在袁晋鹏看来,老师们的要求合情合理,最现实的解决办法就是其他完全中学目前实行的办法,即从学校自有经费中支付高中老师的津贴。棠平一中的问题是学校经费吃紧,拿不出钱给老师发津贴。现在解决这个问题,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找县财政借钱。借到钱,什么时候还怎么还下一步考虑。不管怎么说,棠平一中也是你棠平县首屈一指的学校,你县政府还能让它关门?主意拿定,他抓起电话给棠平县罗县长打电话,由县财政局借给棠平一中六十万元,确保春节前老师们的阳光津贴发放到位。罗县长听说上百号老师在晴川上访,顿时头皮发麻,但又感觉袁晋鹏的解决方案用力太猛,以后还有什么事一点退路都没有。袁晋鹏呵呵一笑,说,罗县长,这么多老师在我这里,你总不会让我去请书记、市长来解决问题吧?罗县长无奈,说,你袁局长我都惹不起,还敢惊动大老板?就按你的指示办吧! 到了一楼****接待室,袁晋鹏看到龙川和局安全与维稳科科长老彭被一群老师围在中间,正声嘶力竭地争论。 龙川见袁晋鹏挤进房间,举起双手做向下压的动作:“大家安静安静,袁局长来了!” 老师们齐刷刷朝门口看,闪出通道让袁晋鹏进来。 袁晋鹏挤到人群中间,开门见山地说:“各位老师,你们提出的足额发放阳光津贴的要求,我认为基本合理。当然,棠平一中目前经费遇到一点困难,影响了大家的工资福利,让大家产生了一些误解。刚才,我和你们棠平县的罗县长联系上了,由县财政先给大家垫付阳光津贴的差额部分。你们回去后估计一周以内最迟春节前一定可以拿到这笔钱。” 说话间,院子里很多站着、蹲着的老师也朝房间里涌来。 老彭赶忙挤到门前:“有老师代表在里面就行,大家不要再挤过来!” 人群中一个声音说:“袁局长说话算数吗?上次吴局长说马上解决,结果直到他死了,我们的问题也没有解决。别骗我们哈!” 接着又一个声音响起:“这次解决是不是彻底解决了,不要过几个月我们又来一趟吧?” 袁晋鹏说:“大家放心,我袁晋鹏也做过中学老师,父母亲是退休老师,知道大家的难处。【ㄨ】不会骗大家,我刚刚和罗县长协商了,县财政马上会打钱到你们学校账户上。这两天,我们将会同棠平县的相关单位开会,彻底解决你们阳光津贴缺口的事情。请你们相信市教育局和县政府,相信罗县长相信我袁晋鹏!” 话音未落,门口一个声音响起:“我们回家吧,袁局长的话我担保没问题。他以前在晴川师院读书,也做过老师,要相信他会换位思考,大家放心!” 袁晋鹏循声望去,在人群中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尽管这张面孔有些沧桑,但眉眼鼻嘴没有走样,是同班同学曾德和。曾德和大三时病休一年,晚了一年毕业。 老师们终于一窝蜂般迅速散去,坐大客车回棠平。袁晋鹏把曾德和留下来,让龙川安排他在招待所住下,约周自远、赵昂、丁向东几个人晚餐作陪。曾德和说想见一见戈平明,袁晋鹏又联系戈教授,派车去师院接他。 晚饭安排在招待所的食堂里,大家进了包厢,不由得啧啧赞叹。这是一个约摸六十平方米的大包厢,有休息区、KTV区、卫生间,一张能容纳二十多人的仿红木电动大圆桌居中而立,显得高端大气。 曾德和说:“晋鹏啊,不是你做这个局长,恐怕我这一辈子也到不了这里哦。” 戈平明点头:“陈文胜在这里做副局长的时候,我来过一次,当时装修没有这么好,记得还是大理石地板,现在改成实木地板了,KTV屏幕也没有这么大。” 袁晋鹏解释说:“我上午刚上任,晚上是我到教育局请的第一顿饭。”说罢,拉戈平明居中而坐,戈平明坚拒,说袁晋鹏是东道主必须做中间,袁晋鹏不愿争执,坐到中间,戈平明、曾德和分列左右,赵昂、周自远、丁向东、龙川依次坐开,大圆桌有大半位子空着。 戈平明问曾德和:“德和,教哪个年级的课?” 曾德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教了十多年初中。老师,在您学生中可能数我最没出息,当过最大的官就是班主任,至今布衣一个。” 戈平明摇了摇手,语气急切地说:“德和,你误解我的意思了!黄保和做副市长是我的学生,晋鹏做局长是我的学生,你做普通老师也是我的学生。说实话,在我的眼里,没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我们学校是师范学院,培养的目标就是老师,行政单位的官员反而是例外。当然,如果你有意做管理工作,倒可以请保和市长和晋鹏帮忙。” 曾德和自嘲:“八十老翁学吹打,免了吧。我这个人天生不适合做官,无意仕进,不喜逢迎。今天不是晋鹏再三挽留,我真想早点回家。说句实话,大学我们是同学,在一个教室上课甚至住一个寝室,可一旦步入社会,差距就大了。话说回来,我倒是习惯和老师、同学们打交道,和官场领导打交道真别扭,毕竟生活环境不一样了,像是两个世界的人,虽然客客气气,但共同语言不多,怎么着也有点不自在。通常,一个人的生存状态决定其思维方式,而思维方式又反过来影响和改变生存状态。因此要想改变现状先要改善思维方式。可是我已经习惯这样了——这样舒服。人还是得有点阿Q精神,我对现状很满意,感觉自己的幸福指数不低呢。” 袁晋鹏端起杯子,站起来说:“德和通达,非不能也,乃不屑也。放在古代就是安贫乐道,我们为你高兴。但永远记住,我们是同学是朋友,情谊在呢。还是喝酒吧,要么第一杯酒,我们一起敬戈老师和德和。” 大家齐刷刷站起来,戈平明也站起来,干杯。 曾德和问:“晋鹏,你早就不做老师了。说句实话,你心里怎么看老师这个群体?” 袁晋鹏说:“我没做几年老师,但我父母都是老师,对这个行业还是熟悉。他们知书达理,兢兢业业,甘守清贫……” 曾德和忍不住插话:“官话!晋鹏做了局长,果然说的是官话。谁愿意甘守清贫?这个时代没有钱,一分钟也活不下去。就算我们甘守清贫,老婆孩子怎么办?不是甘守,是被迫哦。你知道社会上怎么编排我们,天天有说我们怎样小气怎样精打细算的段子。说我们到食堂买馒头,馒头被粘掉一小块皮就要换过一个。说我们打二两饭分两次打,先打一两再打一两。这些事就算是真的又能说明什么问题,只能说明我们的生存境遇太糟糕了。长期下来,形成我们追求公正的诉求,不求赢只求平——社会地位决定了我们的防守思维。就这么一点诉求,还被妖魔化了。一两加一两是等于二两吗?为什么这样打,只能说明二两的勺子可能有问题嘛。晋鹏,你做这个局长要为我们撑腰,老师的地位太低了。我们今天涨十块钱工资,我确保那些公务员会变着法子涨二十块钱。我们无权无势,只能任人宰割。有人说我们补课赚钱,那不是血汗钱吗?当官的就是不说一句话站四十五分钟,怕他也不愿意赚这个钱。” 戈平明轻轻拍了拍曾德和的后背:“德和别激动。你说的是事实,做老师就是要耐得住清贫耐得住寂寞。” 又扭头对袁晋鹏说:“一线老师尤其乡村老师很苦,你做教育局长真的要多关心他们。” 袁晋鹏点头:“看来我犯了官僚主义。德和,你别在意,我敬你一杯酒。”说罢端起酒杯和曾德和敲杯。 赵昂趁机转移话题:“晋鹏,外面议论说,喻书记把你安排好就高升。是不是这么一回事?” 袁晋鹏说:“赵昂,这个问题我答不出来。就算喻书记调走的消息满天飞,在省委宣布之前谁敢保证是真的。刘贞吉老师说,在中国,没到手的东西就是空的。这句话是至理名言啊!” “我们赵总是在关心自己那个标吧?”周自远笑道。 袁晋鹏说:“谜底会揭开,省里的两会二月下旬开。” 赵昂说:“听天由命,不管了。喝酒,这杯酒我敬反贪局长。”说罢端起酒杯和丁向东碰杯。 龙川的手机响了,他接起电话,大吃一惊,赶忙离开座位,走进卫生间。过了几分钟,他出来直接到袁晋鹏旁边,俯下身子对袁晋鹏耳语。袁晋鹏“啊!”的发出一声惊叹。 周自远问:“怎么了?” 袁晋鹏对戈平明说:“刚才龙川接到电话,说鹤东县教育局长许征被双规了。我记得许征也是您的学生,和保和市长、文胜书记同一届。” “许征出事了?!”戈平明一脸的惊讶。 有事外出,提前更新,欢迎吐槽,求收藏求推荐票!谢谢鼓励和支持! 第77章 春风得意,上任遭遇黑金大案 &nb &nb一场空前的冰冻灾害突然袭击晴川,让这座南方城市顿时陷入恐慌。给力û#20320;wWw.GeILwx.Com大面积、长时间的停电、停水彻底阻断了这个城市和现代生活的最后一丝关联。人们只好蜷缩在屋子里,生起久违的木炭火盆。孩子们坐不住,架起凳子去扳老房子屋檐下足有半米长、两三个手指粗的冰棱。这个时候,喻四海觉得自己像一个手握重兵的将军,指挥着一场又一场攻坚战。哪里恢复了通行通信,哪里恢复通电通水,他了如指掌,在办公室的地图上画上一个又一个小红圈。而让他惴惴不安的是,这场百年不遇的大冰灾竟然惊动了中央领导,副总理、总理先后亲临视察。在那高官云集的宏大场面上,他毫不起眼,却不敢丝毫懈怠。他担心任何一个小的失误都可能影响自己在晴川最后的亮相。好在一切顺利,新春期间,这个城市又恢复了车水马龙、灯火通明的繁荣景象。如果不出意外,那个传言中的省发改委主任岗位,他只需静静地等待。 &nb按照以前的说法,小道消息指非经正式途径传播的消息,往往传闻失实,并不可靠。但最新版《现代汉语词典》对小道消息的解释是道听途说或非正式途径传播的消息。由此可见,小道消息未必是谣言,往往是准确率极高的消息,尤其在人事安排方面。而现实生活总是一次次为此做出有力证明。元宵节过后,谜底一个个揭开。孔令春果然调离,上官黎明果然接任********,朱新风果然担任代理省长,张守拙果然兼任省委常委,储江波果然提任副省长,喻四海果然调任省发改委主任。还有谁嘲笑“民间组织部长”?其实“民间组织部长”发布的消息哪一条不是源自权威渠道呢。 &nb在设区市里面,晴川市班子的调整面比较大。黄山雨接任********,省建设厅厅长陶得柳调任市长,周秋水进位做市委副书记,黄保和转任市政法委书记。而经济强县邓城再次获得丰收,********阮呈祥提任晴川市常务副市长,前一任********、现任宋州常务副市长刘贞吉如愿接任宋州市市长。 &nb在旁人看来,刘贞吉顺风顺水,春风得意。个中滋味,只有自己知道。 &nb去年七、八月,宋州坊间传说,宋州的市长提任其他地市书记,省里派建设厅厅长陶得柳做宋州市长。刘贞吉听了,怅然若失。作为一位曾经的组工干部,他清楚,无风不起浪,小道消息大多来自康庄大道,准得很。左思右想,他觉得不能坐以待毙。一旦错过换届机会,至少等三五年。张守拙说,陶得柳深得孔令春欣赏,你接任宋州市长的前提条件是,上官黎明接任********、朱新风接任省长,他兼任省委常委。刘贞吉想,这些事他左右不了,听天由命。与朱新风、张守拙的关系他有把握,上官黎明有点玄,要夯实。于是,带着揭克西上北京找邱梅鹤、项鸿。人啊,有时候要孤注一掷,这次,他就赌上官黎明接任********。不过,当人大会议选举他担任市长时,他没有金榜题名的喜悦。他说“得到代表们的信任,我感受到了一种殷切的期待;听到你们热烈的掌声,我升腾起一股创业的豪情;想到全市九百万人民的重托,我掂到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这些话似乎是套话,但他觉得每句话发自肺腑。宋州太大,下辖二十个县区,且不说如何发展,单是“维护稳定”一项就可能让你焦头烂额。 &nb或许因刚刚换了市长,发往市政府、标明“刘贞吉市长亲启”的信骤然增加,刘贞吉不得不抽一些时间亲自处理。有一封匿名信状告云枫县公安局副局长花金龙充当黑社会保护伞,纵容“周黑子”团伙为非作歹,强行控制多个行业,残害群众,称霸一方。告状的内容是否属实,刘贞吉不知道。但云枫县最近几年发展缓慢是事实,尤其招商引资年年垫底,即使偶尔招商引资成功,也留不住客商,最终鸡飞蛋打。云枫的治安状况臭名远扬,可一个分管刑侦的公安局副局长会公然和团伙沆瀣一气?他掂量再三,在****件上批示说“请大生、国华同志阅处”。 &nb如果不是发生一起轰动全省的杀人案,刘贞吉也许不会想起这封信,不会想起“周黑子”团伙。这天,市委、市政府在会议中心召开“赴川抗震救灾有功人员表彰大会”,张守拙、刘贞吉在主席台上正襟危坐。会议快结束时,云枫传来消息,和尚岭钨矿发生击案,当场死亡两人。刘贞吉很快联想到那封匿名信,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个案子是不是又和“周黑子”有瓜葛呢? &nb然而,案犯全部逃脱。谁都能猜到,案件幕后是谁,可拿他没办法,一拖几个月。死者家属急了,几次三番闹到市政府。刘贞吉为此先后两次作出批示,第一次要求云枫县公安局一个月以内抓到凶犯。第二次让市刑侦支队干脆接管这个案子。至此,一起轰动全省的黑社会性质组织团伙案浮出水面。 &nb周求兴的发家史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以来很多“黑老大”发展、壮大和致富历程的缩影。十年前,周求兴是一名三轮车车夫。有一次,因争客源,和人家打起来,被打断两根肋骨。一气之下,为了报仇投靠县城的“黑老大”。几年后,周求兴成为云枫县的“黑老大”,因其皮肤黝黑,人称“周黑子”。他小时候学过泥瓦匠,当了“黑老大”,就盯上了县城的建筑行业。先是包销各个工地的石灰,接着门窗、钢筋……。很快,他的建筑公司做到了全县的行业老大。一伙舍生忘死的小兄弟给他带来了大笔财富,全县大的工程项目一半多到了他手里。别人即使中标,不是拆迁出事,就是施工出事,慢慢地,对承包工程心有余悸。在尝到欺行霸市的甜头后,他没有忘记投入资金反哺他孜孜以求的“黑社会”事业,养的小兄弟越来越多,最多时超过一百人。对于那些想冒头顶替他的团伙,他毫不手软,痛下杀手。有一年,汽车站附近冒出一个“短棍帮”,为首的五个人是堂兄弟关系,人人随身携带一根半米长的楮木棍,号称“五虎”,经常带一伙不愿读书的学生游荡,先是讨要欠款、高利贷,接着明目张胆地向菜市场摊位收取“保护费”。这些未成年的学生不知轻重,下手极狠,动辄见血甚至手断脚断,一时间搞得县城人心惶惶。一日,“短棍帮”八、九个人正在菜市场收取“保护费”,忽然围上来二十几个壮汉,手持铁棍、砍刀。一场混战下来,“短棍帮”八、九个人全部倒在血泊中,“五虎”中有三个人被挑断脚筋。接着,“周黑子”下达命令,全城追杀“短棍帮”,直到另外“二虎”也被挑断脚筋才罢休。至此,“短棍帮”彻底覆灭,退出江湖。而“周黑子”再次声名大噪,一统江湖。为了彻底垄断云枫县的重大工程项目,“周黑子”开始疯狂地强行围标。有一次,云枫县国土局公开拍一座稀土矿的开采权,“周黑子”放话谁都别和他争。这天,来自广东、福建、湖南、湖北、安徽及省内的九家公司参加竞拍。他亲自带领二十多名小兄弟按计划来到现场,分别挤到竞拍者两边,说狠话、起哄、瞪眼,威胁恐吓,迫使其他七家公司很快退出竞争。最后只剩下省内一家公司与其竞拍,“周黑子”恼羞成怒,一伙人将对手团团围住,大打出手,硬逼对手放弃。最终,他如愿以偿地以不足一千万元的价格竞拍成功。就这样,云枫县规模大一点的工程项目大多落入他的囊中。“周黑子”读书不多,但情商不低,这么多年一直和公安局、检察院、法院有关领导保持良好关系,逢年过节必定上门“拜年送节”,尤其和县刑侦大队大队长花金龙关系铁,称兄道弟。后来,花金龙提拔做副局长,依然分管刑侦和治安,两人关系愈加火热,小兄弟犯事,“周黑子”一个电话足以摆平。几个月前,“周黑子”瞄上了和尚岭钨矿。这座钨矿广东客商林老板苦心经营了五年,投入资金两千多万元,用于开山修路建桥、开采机器及选矿设备,眼看矿山进入规模产出阶段,“周黑子”一竿子插进来。“周黑子”提出用三千万元收购这座钨矿的全部产权和设备,被林老板一口回绝。于是,意想不到的事情一件件冒出来。“周黑子”在幕后拿选矿污染做章,用金钱收买、煽动附近村民阻止开采,捣毁机器,围攻殴打。等矿厂把排污问题解决了,他们又不让矿厂车辆走现有的路桥。无奈之下,矿厂被迫修建新路。结果,他们设置路障、修建假坟墓、派人躺在路上。惹不起,躲得起,矿厂花费巨款另建一座桥,他们又在桥中央浇铸水泥钢筋混凝土墩子。县、镇领导前来参加钨矿的庆典,他们挑着粪便冲进人群中搅局。这天,林老板急着拉货出山,让他的弟弟和妹夫带几个人,强行敲掉桥上的水泥墩子,结果和“周黑子”的手下发生激烈冲突,对方掏出短铳扣动扳机,他的弟弟和妹夫当场死亡。 &nb一切真相大白,“周黑子”等一干案犯落入法网,接着花金龙也被双规,案子似乎很顺利。谁料,没过几天,朱新风打来电话,要刘贞吉过问花金龙的案子,说没有大问题就放人。刘贞吉一惊,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县公安局副局长把关系通到省长那里了。朱新风补充说,有领导来电话了,如果这个公安局副局长没有大问题,我看给个处分、挪个窝。刘贞吉心头上火,还得装出一副爽快的样子,好!——他想起来了,云枫县出了个部长,省里很多项目仰仗人家关照。下午,刘贞吉把这个事情告诉了张守拙,张守拙说,惊动领导了?!那你抓紧把事情处理好,过几天我去北京学习,顺带上门拜访。 &nb稳定更新,欢迎捧场,求收藏求票求评论指点!谢谢打赏和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