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仙之乡村笔仙》 1.山有凶兽 烈城,杂馆,鱼龙混杂之地,小道消息在这里流窜的飞快。 “三年一度天苑大选,还有三天。”说话的是个虬髯大汉,他的语气先是激动又是惋惜,“可惜我等凡胎,怕是没这个机会了。” “别丧气,”旁边的青衫男子拍拍他,“这天苑别说是我们,就是那些个天才,不也是削尖了脑袋想往里冲,但结果呢?” 小酒馆里一时沉默,每年数千天才涌往天苑的山脚下,入选不过寥寥几十人。 就在众人沉浸在无奈时,坐在窗口的男子突然问,“这天苑待遇如何?” 沉默的气氛顿时不在,哄笑声一阵,之前说话的虬髯大汉笑道:“天苑修真秘籍无数,法器更是……” 男子不耐烦的打断他的话,“我指的是吃穿住行。” 虬髯大汉一愣,“当然是最顶级的,天苑山不但灵气足,天材地宝取之不尽,还有仙鹤作为代步工具。”说着,他的目光中有几分神往。 有人道:“你家阿大资质也不差,不如让他去试试。” 虬髯大汉苦笑摇头,“他几斤几两我心里清楚的很,能入个普通的宗门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如此说来,这天苑可以考虑一下。”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不敢置信的望着窗边男子,要知道,即便是烈城第一天才柳望书都不敢用这种语气说话。 有人想讥笑几句,却发现男子竟已不知所踪。 “他,他没有用飞行法器。” 虬髯大汉猛地惊醒,使劲一拍腿,“仙人啊。” 众所周知,为了防止掌门飞升后宗门后劲不足,同时提高门派声望,宗门都会招揽散仙,天苑更是号称拥有最强散仙的门派。 就在众人还陷入仙人竟会光临烈城的一个小酒馆,男子又凭空出现,头发还有些凌乱,“天苑怎么走?” 刚刚只是侧颜,近距离一看这男子竟生得一副天颜,美貌乃属世间罕见,虬髯大汉呼吸一阵紊乱,“我,我也不清楚,跟,跟着感觉走吧。” 话音刚落,男子又消失不见,徒留空气中残存的一句话—— 想知道你儿子能不能入选,问笔仙。 天苑山由大小一百八十二峰构成,每座山峰都有它的名字,上无山乃是其中之一,专门用来选拔门中弟子,气势磅礴,灵气浓郁。 上无山,取自世上无难事,但修仙一途,难于上青天。 山上零零总总有一千多人,其中有皇族,有世家子弟,总之,有点天才名气的都聚集在此,不过十二三岁,却不像平常少年一般聚在一起玩笑说闹,都在状似无意的关注身边的人。无论他们之前的身份如何,都以进入天苑为荣。 除去偶尔的交流,多数时间,众人都会理智的保持沉默,修真讲究的是心性,他们从小就被灌输要厚积薄发,持之以恒。由于跟着家里人学过一些呼吸吐纳之法,他们很快登上山顶。 还有一部分,虽然天赋好,但单纯靠自己摸索,略微逊色一些,现在还在努力攀爬山峰。 山上沉默的少年们都有意无意的观察山下,身边的人多数从前见过,了解一些,但天赋这种与生俱来的东西不会因为你身在什么家族有所改变,他们需要真正留心的,是正在上山的人,这些人当中,保不准有谁会有惊人的天赋。 留意山下的不止是他们,主峰上,数道身影坐立,都是当今修真界赫赫有名之人,主座空悬,居左之人,身着碧绿长衫,眼角自带三分笑意,同他的散懒不同,在他身侧的男子神情肃穆,双唇紧抿,不怒自威。 “我说蔚知,你这脸都板了一百多年了,累不累啊。”穿碧绿长衫的男子用修长的手指点了点山下的方向,“不过今年有几个底子还真不错。” 蔚知双眼一刻不离山下。 在座一共四位长老,包括一直嬉笑的花云,都没有放松观察这些少年进山后的表现,收徒之事不可草率,每年有天赋者不少,但拥有顶尖天赋的人就那几个,好苗子谁都想要,他们四个包括蔚知表面上不在意,私下里为争一个资质上好的弟子那是各种死磕。 “咦?”花云咬了咬唇瓣。 “怎么,这么快就有看上眼的?”一直坐在右侧不说话的元子平开口。 “那人,我怎么瞧着有十八|九了。” 其余三位长老看去,果真,还真有一位大龄青年混迹在此。 此时上无山中,已经爬了半柱香时辰的公仪林看看还有千丈高的山顶,不是很愉快,他讨厌爬山,考核期间,山里又设了阵法,禁止飞行。 “你还好吧?”身后传来一道声音,公仪林回头一看,一个胖胖的少年站在不远处,因为太胖,眼睛都只剩一条缝。 “哎呦,我说小胖子,你还有心管别人。”瘦的跟竹竿似的少年停下脚步看他,又看看公仪林,“你,该不会也是来参加弟子选拔的?” “没错。”不过他参加不是弟子选拔。 此时他尚不知散仙无需参加劳什选拔,只要亮明身份和实力,必定门派会进行招揽。 “我没听错吧。”方才开口那人大笑,“这天下谁人不知天苑一般只收十三岁以下的弟子,看你这样,我都得叫你声叔了。” 虽然不知道具体多少岁,但看外貌大约在十九左右,‘叫叔’的说法也不过是为了羞辱人。 “寇明达,你别侮辱人。”公仪林还没说什么,小胖子已经看不惯开口。 “等你爬上去在说吧,”他们从同一个地方来,关系却并不好,寇明达嘲讽似的一笑,轻轻一跃,就走了好几丈远。 小胖子冲寇明达的背影‘呸’了一口,看了眼公仪林,“大哥哥,你还……” 话还没说完,脑袋就被拍了一下,“叫先生。” 无辜被打,小胖子也没说些说么,心想这位先生年纪这么大了还来参加考核,这份持之以恒的毅力值得他学习。 “小胖子,”公仪林冲他招招手,“先生我老了,腿脚不灵活,背上去如何?” 小胖子迟疑了一下,公仪林笑呵呵的从储物袋掏出一个烧饼,他立马眼睛发亮的答应。 主峰上,看到这一幕的元子平摇头,“简直是胡闹。” 花云摆摆手,“看他们这样,按时也上不了山,不必理会。” 啃着烧饼,虽然背着人,小胖子却觉得倍有干劲。 已经过了半柱香的时间,要是到不了山顶,就错了考核时间,小胖子一咬牙,拼了命的往上冲,还没冲上一段距离,便是气喘吁吁。 正当他受不住准备休息一会儿,公仪林状似无意在他背上一拍,小胖子立马感受到体力再度充沛,身子前倾,用力向上冲,不知不觉,竟已和寇明达并肩。 一定是因为吃了烧饼,小胖子骄傲的扬起下巴,准备一鼓作气冲上顶,忽然听到公仪林开口,“停一下。” 小胖子,“我还有力气。” “反正现在也不会迟到,”公仪林,“你就比他慢一米,一直保持这个距离。”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小胖子还是照做。 寇明达咬牙,加快速度,但每次回头,就见小胖子不紧不慢的在他身后跟着,想要甩开,对方就像牛皮糖一样黏上来。 没过多久,便是呼吸紊乱,节奏失调。 不行,不能中了这小子的计。寇明达稳住心神,重新找回节奏,大步向前。 “超过他。”见状,公仪林眯了眯眼,在小胖子背上一拍。 “哦。” 同寇明达擦肩而过时,公仪林清清嗓子,朗声唱道:“速度七十迈,心情是自由自在……” 后面再是什么,寇明达已经听不清了,几个眨眼的功夫,对方已经领先他很大的距离。 “该死。”他是真的心急如焚,连那死胖子都能在他前面,以后传出去不丢人死。顾不得原本的计划,他步伐大乱,只想着往上追,不多时,便体力耗尽,只能眼看那肥胖的背影越来越小,变成一个点,直至最后,消失在视野范围内。 两柱香的时间过去,登上山顶的不到两百人。 寇明达是最后一个,他上来的时候脸色苍白,盯着小胖子和公仪林的目光恨不得把他们吃了。 “看那里!” 有人叫了一声,最高的山峰上赫然飞下来四人,落地时一丝沾地声都无。 其中一人走过来,每走一步都有一股劲道袭来。 少年们不由心惊,好可怕的修为! “不知道我有没有一天能像他们那么厉害。”小胖子喃喃道。 公仪林笑道:“万事贵在持之以恒。” “我名申山,负责主持今年天苑弟子的选拔。” “申山长老。”少年们低下头,恭敬叫道。 申山点点头,“按身高排成两队,小个在前大个在后,依次进行灵碑的考核。” “我反对。” 众人怔了一下,齐齐看是哪个不长眼的敢公然叫板长老。 说话的正是公仪林,“你在歧视长得高的。” 申山冷冷看他一眼,“既然如此,按年龄大小排,最小的站在最前面。” 此言一出,公仪林依旧都是最后一个测的,不过他的目标是长期饭票计划,便没有再开口。 见公仪林吃瘪,寇明达打从心底乐呵起来,不知好歹的东西,原本按身高可以排在最前面的几个人此时看公仪林的目光也有些不善。 随着第一个少年走到灵碑前,众人屏住呼吸,内心都开始有些紧张。 灵碑屹立在此,高大宏伟,每个人都渴望测出奇迹。 众所周知,灵力大小依据光芒判定,等级高低则由颜色决定,间色橙,绿,紫为下等,三原色红黄蓝则是上等,越是强悍的灵力颜色浓郁程度越高。 橙色修体,绿色修魄,紫色锻魂,红色主火,黄色主土,蓝色则是主水。 “将灵力尽可能的注入灵碑当中。”申山道。 少年点点头,一咬牙,运转浑身上下所有的灵力,他甚至不敢睁开眼睛,心中默念着不要是下等,千万不要是下等。 灵碑上赫然出现一道浓烈的橙色。 “中阶橙色。”申山长老做了记录,“下一个。” 少年眼中失望之色一览无余。 小胖子看的也有些心酸,“万一我也是橙色怎么办?” 公仪林:“那就去开发游戏。” “开发游戏?” “恩,就叫橙光游戏。”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到了公仪林的时候已经日渐黄昏,他打了个呵欠,发现前面还剩两个人, “褚石红,高阶灵根。” 闻言,众人都惊了一下,褚石红虽算不是顶尖的,但看也是接近浓郁红色的一种,光芒强盛的程度足以可见这个人天赋之强,日后修行速度必定是一日千里。 就连记录的申山长老也是微不可查的点了下头。 “下一个。” “暗红色。” 也是一个极好的天赋,可惜有前面的人做为对比,光芒一下黯淡了不少。 “下一个。 公仪林走上前,修长白皙的手放在石碑上,先是出现一抹红色,下一秒颜色却是陡然转变,一道紫色的光芒流水一般从灵碑底向上飞速蔓延,直至冲天。 “紫色下等?” “可光芒好盛,莫非是下等中的上等?” “……他方才,不是测出是红色,怎么颜色还能中途转变?” 下方众人低声议论纷纷,他们不清楚,但若是他们的长辈来此一定明白。 “仙缘。”长老蔚知吐出两个字,其余几名长老心中一惊,各怀心思。 这些少年也许不清楚,但他们可是无比了解,仙缘是什么。 很多年前修真界对仙缘二字嗤之以鼻,但如今,凡是有仙缘的人一经发现无不遭到各大门派的哄抢。 飞升二字谈何容易。修真界上一次有人飞升还要追溯到两百年前,此后整片大陆竟无一人成功,倒不是飞升失败,而是飞升要经过的最后一道工序——九天玄雷再也没出现过,传闻很多,其中流传性最广的是说北边的天裂了一条缝,灵气外泄,不足以让九天玄雷降临。 曾有几十年,修真界流行补天小分队,一去不返,三十年前,神梦谷谷主以燃烧元神为代价,窥得天机,坐化前留下寥寥两个字:‘仙缘’。 此后,比起资质,更多人看的是际遇,那些有大造化的,或是得到传承的,都被门派供着,生怕其中有一个就是身负仙缘之人。 神梦谷更是做出能测仙缘的灵碑,以高价卖给各大门派,虽然测得不是很准。 测算测的是天意,难免有偏差,测算失误也检测不出来,因此灵碑遭到不少诟病,但说归说,大家依旧心照不宣的使用。 紫气冲天,这还是头一次,以往测出的最多是广忌门的林策,听闻到达碑顶,林策更是因此在广忌门的地位一下攀升,连同掌教都很关注他。 其实公仪林的天赋也还好,低阶红色,但比起他的仙缘,就要差远了。 “不错,算是上等资质,测试完你可归我门下。”申山长老开口道。 此话一出,刚才还为自己天赋洋洋自得的几个少年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天苑从来都是测验完由高往低选取,很少会有开口直接要弟子的情况,除非是特别出类拔萃的。 虽说是上等资质,但毕竟测出淡红,表示灵力不够浓郁,对于这几个见遍天才的长老也只能到达可以入眼的地步。 让他们惊讶的还在后面,申山长老话音刚落,一道玩味的声音传来,“我看他就挺不错的,我门下刚好有适合这种资质修炼的法术。” 花云站起身来,走到公仪林身边,“怎么样,入我门下,好处应有尽有。” 红色主火,适合公仪林修炼的自然是火系。 “火系?”元子平笑道:“我记得你好像不是玩火的。” 花云下巴一抬,“那又如何?我还能亏待他不成。” 他们手底下都有拥有顶尖天赋的人,每年也派出去历练,但都没有得到大造化,奇遇什么的最好的也就是元子平的大徒弟前几年得了一件法宝。 说白了,都是仙缘少的可怜的人,如今见到公仪林,无不想据为己有。 “修炼不可儿戏,他主火系,的确不适合在你门下修行。” 闻言,花云瞪了一眼蔚知,“难道你就适合他了?” “自然。” 蔚知开口,其余三人皱眉,这公仪林怎么看也没有符合蔚知收徒要求的地方,但蔚知不是信口开河之人,遂安静下来听他怎么说。 但见蔚知走到公仪林旁,盯着他看了一阵,公仪林被他的目光望得发毛,然后就听面前人用低沉有力的声音道:“此子智商极高,当入我门下。” 刚刚登顶的少年们:…… 三位长老:……好个不要脸皮的。 见状,公仪林蹙眉,此时他大概已经推测出,招揽散仙和选弟子并非一起进行,便上前一步,准备解释清楚自己的来意。 天苑,大殿 两根青龙环绕的柱子屹立于此,大气而磅礴,而此时,在大殿正中央,有一男子负手站在那里,身着素到极致的白袍,表情冰冷。 “大选已经结束了?” 面前弟子恭敬垂头道:“秉掌教,共有五十一名弟子入选。” “五十一名?”冷漠的声音流出来,“为何多出一名?” “这……” 他还没说出话,就觉胸口一热,再低头,怀里的记名册已经不见,弟子慌忙抬头,不知何时,掌教已经取走记名册翻阅。 “公仪林,十九岁。”被唤作掌教的白袍男子倒没有立刻动怒,“蔚知收的,他对弟子一向要求甚严,此子有何不同?” 弟子结结巴巴了好久,硬是没挤出一句话。 一股冰寒的威压袭来,他不敢再有任何隐瞒,一闭眼睛,鼓起勇气道:“听,听说他智商很高!” 话一出口,该名弟子心道:蔚知长老,您就自求多福吧。 2.山有凶兽 正当公仪林想要开口解释时,忽有强悍的罡风袭来,众人刚刚感受到一阵威压时,这股劲道又神秘的消失,随着劲道消失,空中传来一道威严的声音—— 蔚知,速来见我。 一向沉稳严肃的蔚知面色一变,可见这声音的主人威信有多大。 “是。”虽没有来人,蔚知却向声音的中心处俯身一拜。 花云玩世不恭的脸庞带着些踌躇,“我们随你一起。” “不必。”话音刚落,蔚知化身一道青光向最高的山崖掠去。 刚才的异状让参选的弟子议论纷纷,负责主持的申山长老长袖一辉,少年纷纷惊惧闭嘴。 “大选结束,我念到名字者出列。” “赵乾。” “到。”少年语气激动,大步跨出,其余人纷纷用或羡慕或嫉妒的眼神看他。 “陈皓。” “到。” …… 一个个名字被叫出来,其中竟然还有那个小胖子,原本被肉挤的就剩下一条缝的眼睛此时瞪大了一倍不止。 “公仪林。”念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申山特意抬头瞥了他一眼,尔后目光扫过众人,“念到名字的随我来,其余人,速速离开。” 来时一千多人聚集在山下,都是对自己天资骄傲之人,不过短短几个时辰,留下的只有五十一人,大部分人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你先留下。”申山看着公仪林道,“花云长老会陪你在此等候。” 至于等候什么,他却没有细说。 花云挑眉,“为什么是我,元子平不也在这里?” “子平的小徒弟历练回来,受了些伤。” 话说到这份上,花云只好耐着性子陪公仪林在原地等。 没过多久,一声清亮的鹤鸣在山谷中响彻,仙鹤上一前一后站着两人,一位是申山,还有一个陌生男子,看上去很年轻,但申山身为长老却对他毕恭毕敬。 公仪林多半猜到此人的身份,毕竟修真界年龄和容貌完全是反差萌。 男子落在他面前,没有一点声响,“公仪林,十九岁。” 一双凌厉的眼睛似乎能将他洞穿。 “测试。” 公仪林嘴角噙着笑,将手放在石碑上,紫色的异芒比刚才还甚。 “紫气东来。”白衣男子缓缓道。 申山内心一震,“掌教何意?” 白衣男子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公仪林,“自今日起,你是我天苑弟子,需谨记认真修炼,不为外物所惑。” 一旁的蔚知心里的大石落下,掌教开口,这件事算是板上钉钉。 “等等。” 白衣男子没有理会他,踏上仙鹤的背部。 “听说天苑招揽散仙。” 男子瞬间出现在他面前,语气很冷,“你说什么?” 公仪林抱拳低头,“在下公仪林,乃是笔仙。” 笔仙? 一般修成散仙,尊号多数是某某仙人,或是某某仙子,笔仙这种称呼却是古怪至极。 大宗门自有大宗们的妙处,要是再别的地方,公仪林这种绝对会被当成疯子轰下山。 白衣男子却是语气平淡,“你只有十九岁。” 公仪林笑道:“是这样。” “鬼修。” 公仪林含笑不语。 两百多年无人飞升,天,地间早就是一片新气象。魔将,鬼修,宗门,妖兽仍是大小冲突不断,但诸如替天行道之类的幌子却是没了。 说的难听点,大家都飞升不了,迟早是个死,用来互相残杀不如把精力放在别的上面。 “各大门派招揽散仙,我天苑自是一样,你能隐藏实力让我也没有察觉,足见你的本事。” 一枚金色玉牌飞来。 “这是证明身份的玉牌,将尊号刻在上面。” 公仪林手指在玉牌上划了几下,感受到一股劲道似在阻止自己。 这天苑果真不同凡响,要是没点实力的,连一笔都落不下去。 “灵石三千枚,金元甲一套,仙鹤一只。” 正当公仪林寻思时,白衣男子再度开口,“随后我会派弟子给你送去。” 门派招揽散仙当然少不了物质上的奖励,只是想不到天苑财力也如此雄厚,一出手就是三千灵石。当然这么丰厚的奖励其中他的仙缘必定是占了绝大部分。 “不知掌教可否帮在下一个忙?” 一旁的花云暗暗抽了口气,这人胆子够肥,竟然敢和掌教提要求。 白衣男子略一思索,沉吟道:“说。” 公仪林的仙缘当世罕见,紫气东来,即便日后他成不了真仙,在门派里,也可以增强门中气运。 “请掌教选取一处地方布置结界,几丈大小就好,在此结界内不得使用法术。”此处毕竟是天苑地界,有护山大阵,除了掌教,其他人要是布阵,越是强悍的阵法越容易被护山大阵抹杀。 “原因。” 公仪林,“三日后掌教便知,若是届时不满意,大可撤销此阵。” 白衣男子深深看了他一眼,手中凭空多出一个小册,虽是陈旧,上面却泛着金光,和方才登记入选弟子的记名册不可同日而语。 那书竟然自己翻开,里面还站着一个小老头,拿着一把扫把,给册子扫灰尘。 “册灵。”公仪林眼前一亮,“想不到这本册子竟然诞生出了册灵。” 亿万分之一的机率竟然让天苑遇上了,册灵虽说没什么战斗力,但学识渊博,知识储备极其吓人。小老头抬头瞥了一眼公仪林,继续低下头做自己的事情,纸张上却多了公仪林的名字。 天苑多了一个散仙,身份未知,这成了最近门中弟子津津乐道的一个话题,但三日后,门派却出现异象,无数弟子舍弃修炼的时间围在上无山谷中的一片地界上,这片地正是公仪林要求白衣男子设的阵法所在。 “想必你们也知道,近二百多年这片大陆无人飞升。”公仪林缓缓开口。 散仙的地位放在那里,所有弟子低头不敢打断,何况他说的是如此沉重的话题。 “这些,是前两天掌教送给我的。” 水晶棺里放着那日公仪林全部所得,要不是他的身份放在那里,早就有人上去哄抢。 “我已是散仙,这些不过身外之物,不如成全了你们。” 闻言,所有人眼睛发亮。 “他要做什么?”不远处的山峰上,花云望着这一幕皱眉,“要说拉拢,也是应该和门中的散仙多走动。” “且看下去再说。”蔚知道。 “成仙,看的是仙缘。所以我准备了一个无伤大雅的小活动,”山谷中公仪林淡淡道:“想参加者可在一至三十五个数字中选七个投在旁边的储物袋,每隔三天,我会当你们的面从箱中抽出七个数字,中四个数字者,可得灵石十枚,五个数字,灵石一百枚,六个数字灵石一千枚,全中者,”他的目光淡淡扫过众人,“这些奖励可全部拿走。” “当然,每次参加,要缴纳五枚灵石。” 闻言弟子瞬间沸腾,灵石可是有助于修行的,更何况那套战甲,有了他,无异于多加一条命。重赏之下,但也有少数几个清醒的,“要是有多人同中七个数字又该如何?” “对啊。”不少人从梦中惊醒。 公仪林心中冷笑,35选7还想多人同中一等奖,十三亿人里也没几个,更何况只有数万弟子的天苑。 “少了的我自己补上,此活动只进行一个月,第二次开启将在三个月后。” 此言一出,每个人眼睛都亮了,恨不得现在就参加。 山峰上,花云叹道:“我不如他,一心为门中弟子考虑。” 蔚知也是点头,“心性极佳,连金元甲都舍得,此人可深交。” 至于此时的公仪林,心里早就乐开了花,想到即将流入口袋源源不断的灵石,眼睛都绿了。 3.山有凶兽 几乎是公仪林离开的同一时间,一群弟子便蜂拥而上,把已经想好的数字投进去,当然还包括灵石,没过多久的时间,储物袋已经满了三分之一。 公仪林满意的看着这一幕,默默拂袖离去,深藏功与名。 “公仪兄且慢。”一道碧绿的身影飞来。 公仪林后退一步,旋即笑道:“花长老也要参加?” 花云挥挥手,“那是属于年轻一辈的福缘,何况公仪兄你用心良苦,我怎么会好意思参加。” 不知何时,蔚知也来了,几天前天苑大选他还要公仪林做他的徒弟,此刻看来也算是一场别样的缘分。 公仪林不知道从哪里刷来花云的好感度,摊手道:“我也想不到天苑待遇这么好,掌教一出手就是三千灵石。” “说起底蕴,天苑并不是第一,但财力这几百年却是没有人能比的过天苑。” “哦?”公仪林挑眉,似乎很有兴趣。 花云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三人往山谷边缘走去,视野越发开阔。 “公仪兄可知护山兽?” 公仪林颔首,凡是超级宗派,都会有护山兽的存在。 “天苑的护山兽,是一只凶兽。”花云缓缓道。 如他预料的一般,公仪林的瞳孔微微放大,“一般超级宗派都用的是神兽,相比之下凶兽性情残忍,但实力却在神兽之上。” 最重要的是,想要让一头凶兽心甘情愿的做护山兽,必须要从小培养,价值可以说是上亿灵石,就这样,还是有价无市,毕竟越是强大的生灵越是难以繁衍后代,龙族就是其中的典型,想要找到一头凶兽幼崽,其难易程度不亚于登天。 “不知是谁降服了这头凶兽?”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据记载,这头凶兽是自己愿意留在天苑。” “自愿?”公仪林的尾调微微上扬,但转念一想就明白了,“难怪,天苑财力要远胜于其他超级宗派,白白得到一头凶兽,等于间接省去了好几亿灵石。” “没事不要去找它。”一直默默不出声的蔚知忽然开口。 花云也看出公仪林对凶兽超乎异常的热情,提醒道:“它的脾气可是相当不好,虽说波及不了性命,但历来敢去打扰它的,都是爬着出来的,那副场面……”似乎想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画面,花云啧啧叹个不停。 公仪林点头,“我会小心。” 至于是‘小心不去’还是‘去了小心’就只有他自己清楚了。 天苑一百八十二峰,笼罩在一片茫茫云雾当中,上无山是考核弟子时会开启的大山,算是最为普通,而灵气最浓郁,威压最高的莫过于主峰后山,哪怕是靠近一步,都会让人喘不上气。 此时,就在这无人敢入的后山峰顶,盘着一只巨大的凶禽正在闭目养神,突然,它的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露出一丝机警,然后又重新闭合。 “不说风景,就这奇珍异果遍地都是,也算得上是一处宝地。”公仪林径直朝深山走入,大约走了一公里,连他也不得不运气,“如此强悍的威压,这凶兽也不知修炼了多少年。” 快到这股威压源头的时候,连呼吸都很困难,公仪林时刻处于高度戒备,他是来观光旅游的,可不想把命都弄没了。 “这是……”他突然顿下脚步,抬头看向前方一个小峰顶,一只巨大的凶禽盘卧在那里,通体雪白,公仪林毫不怀疑它展开翅膀足以遮天蔽日。 真是太他妈的漂亮了! 他总算理解为什么一些登徒子看到漂亮姑娘会爆上一句粗口。 “雪鹰吗?” 不,不对,雪鹰一族固然强悍,但绝对不可能拥有如此大的体格。 公仪林脚尖一点,毫不犹豫向上飞去。 静休中的凶禽察觉到他的存在,扑扇了一下羽翼,一股疾风迎面刺来,公仪林巧妙的闪过,看的出来这只凶禽只想将他驱逐出去,并未有害人之心。 公仪林并没有贸然去招惹他,停在千丈高的半空中,嘴角勾了勾,“初次见面,在下公仪林。这位凶兽大哥,茫茫人海中相见即是缘分,为了增进这份缘分,要不要同我做笔生意?” 凶禽睁开双眼,妖异的瞳孔冰寒渗人,和他说话的人类嘴角噙着笑容,像极了喜欢在深山老林修炼的狐狸,一举一动都是算计。 “我能知天命,可以为你算上一卦,报酬么,”公仪林的目光在凶禽的身上打量了一圈,最后停在它的尾翼上,“就要一根羽毛如何?” 等了好久,见这凶禽非但不说话,连正眼看他都没有,公仪林随即大着胆子上前一步,伸出魔爪—— 吼! 就在他伸手的一刹那,一只安静卧在原地的凶禽突然仰起脖子对着天空嘶吼一声—— 仿若山崩地裂,疾风铺天盖地而来,周围的巨树都被吹得连根拔起! 片刻后,被一翅膀拍到百里外的公仪林摸摸鼻子,“不就是要一根屁股上的毛,有必要这么小气么。” 修炼到如此地步的凶禽,一根尾翼蕴含的灵气足以让一件高阶法器力量大幅增幅。但显然,现在的他远远不敌这只凶禽。 自那日被凶禽喝退,公仪林闭关七日,七天后,数万灵纸鹤从天苑飞大陆各个地方。灵纸鹤乃是符纸制作,为修真派最长见的通讯工具,价格便宜,但安全系数不高,稍微有能力的人都能截获。 随着灵纸鹤倾巢而出,一条消息迅速的散播开:天苑派新招散仙,能知世间万物,修真界震动。 神梦谷 几个刚入宗的年轻人正在玩闹抢着什么东西,其中一人面色大变,看着前方小心翼翼道:“大师兄。” 其他几人也立马束手乖乖站直。 来的男子面容俊美,两指一捏,灵纸鹤颤颤巍巍的停在他的虎口处。 “笔仙?”男子看着刻在灵纸鹤上的内容,微微蹙眉。 刚才开口叫大师兄的年轻少年赶忙道:“竟然有人大言不惭说能知天下万物,真是可笑,要说测算,谁能胜过我们神梦谷。” “对,”另一人附和,企图转移男子的注意力,不再计较他们之前荒废修炼的时光玩闹,“大言不惭也就算了,还如此猖狂用灵纸鹤传讯,不是摆明着要和我们抢生意!” 4.山有凶兽 两人一前一后的说完,都目不转睛得盯着男子,期待他的反应。 “我知道了。”男子并未见有特别明显的情绪波动,转身朝反方向走去,身影虽越来越远,却有一道声音无比清晰的在他们耳边响起,“诸位师弟专注修炼,今日暂且免去你们荒废修炼时间的责罚。” 方才玩闹的几人松了口气,其中一人露出期待的神情,“再过几日,只要再过几日,大师兄就会为飞升做准备。” 边飞尘,乃神梦谷千年难遇的妖孽资质,他的身上,背负着神梦谷全部的希望,一旦飞升成功,神梦谷将傲视群雄。 “也不知这回最后一道九天玄雷是否会降下。” “大师兄这样的资质要是再成不了仙,我等就更没有指望了。” “我们也无需烦扰,哪怕九天玄雷不降,挨过前八道,也是散仙。” 多一个散仙,神梦谷的实力将大幅提升。 话虽如此,他们的心中却在隐隐期待着,期待着边飞尘能创造奇迹,一个登天的奇迹! 天苑百华阁 公仪林坐在门口的石凳上,花云和蔚知坐在他的对面,左手边则是申山。 花云依旧挂着玩世不恭的笑容,手上捏着个灵纸鹤,“我说公仪兄,你这样信息是招不来顾客的。” 公仪林挑眉,“为何?” “太夸张了,没有人会信。” 莫说旁人,就是他们自己也不信。 “不急,”公仪林嘴角的笑容有些神秘莫测,“很快就会有第一位客人。” 花云等人摇摇头,没将他这句话放在心上。 大选过后,是天苑最为热闹的一段时光,新进来的弟子都是十二三岁,对很多东西都抱着好奇,当然这只是暂时的,用不了三个月,他们熟悉之后就会专心修炼,天苑也就重归寂静,直到下一个三年大选。 听见远处传来的声音,申山有几分感叹,“想当初还将公仪兄当做他们中的一员,是我有眼无珠了。” 公仪林摆摆手,“在下有隐藏实力的法器,看不出来实属正常。”他顿了顿,指着身后的雕花门,“这百华阁怎么无人看守?” “百华阁内,存放的都是一些大陆常见的书卷,或是各个宗门的年编,免费对弟子开放,增加他们的见闻。” 不愧是蔚知,解释东西也是一本正经。 几人又喝了会儿茶,尔后各自散去,回洞府修炼。 公仪林则是走入百华阁,找到一本天苑的年编翻阅开来。 “奇怪。” 天苑的发展史更像是一部励志史,倒是天苑在二百年前却确实有不少人飞升。 但最吸引人注意的,莫过于天苑罕见的穷。 在天苑历史上大约有一百多年,门派穷的只剩下山上的灵气,这也能够理解,有实力的耗费大量资源飞升,何况自古天苑出仙人,飞升的人数较其他几个门派多出何止几倍。 曾经这么穷的门派是怎么一夜发家?公仪林低头继续看去。 天星二十九年,一只疑似龙族血脉的妖禽肆虐大陆,专爱收集财富,各大宗派遭遇洗劫,独天苑由于清贫幸免于难。 同样是做生意的,公仪林敏锐的捕捉到这句话里一些奇怪之处。 末了,他将年编放回去,摸摸下巴,要说天苑有很多未解之谜,最耐人寻味的莫过于上任掌教大限将至,将位置传于清河,也就是现在的掌教,可当时实力最强的并不是清河。 “它也许会知道。” 不知想到什么,公仪林化作一道青光,笔直得朝主峰飞去。 外来者的气息! 巨大的凶禽一声清啸,带着一股庞大的威压,企图驱逐入侵者。 公仪林灵巧的躲开攻击,迎难而上,停在百丈外,目光陡然一寒,“如此强烈的罡风,绝非一般人所能抗衡。” 他的心里一个答案慢慢浮现出:鲲鹏族。 只是这可能么?鲲鹏族是自古唯一可以和龙比拟的种族,其性格无比骄傲,怎么会主动来给人守山? 公仪林念头一转,抱拳,“在下并无恶意,只是有事请教。” 那凶禽似乎迟疑了一下,尔后张开左翅用力一扇。 恐怖的劲道袭来,公仪林这下可以肯定此乃鲲鹏,除了龙,能将他逼到这份上的只有鲲鹏。 讨了个没趣,估计对方是在记恨上次自己讨要它的尾翼,越是强大的妖兽,越是记仇。 当他狼狈的从主峰飞离,正好遇见半空中搭乘仙鹤的蔚知,对方显然也看见了他,御风而来,公仪林顺势跳到仙鹤背上。 “蔚兄。”所有长老里,他和蔚知和花云最为投机,称呼‘兄’,其他长老,例如申山和元子平,则叫‘长老’,至于其他散仙,自入天苑,公仪林还未有机会见过。 蔚知看他残破的衣服,似是被力量极其强悍的风刃划破,不禁皱眉:“你去了后山?” 公仪林,“侥幸逃脱。” 话里没有否认。 “太过胡闹。”蔚知摇头,“鲲鹏的脾气可是比传说中的凤凰更差。” “果真是鲲鹏。”公仪林眼前一亮,“看来天苑比我想象的还要厉害。” 能保全一只鲲鹏不被其他门派争夺,这本身就是一种实力。 似乎看出他的想法,蔚知淡淡道:“两百多年前,天星大陆爆发了一次大战,当时的掌门带领鲲鹏单枪匹马,剿灭十万魔军,至今余威犹在。” “一场战役震慑了两百多年,鲲鹏一族的战斗力果真逆天。” 蔚知点头,“妖兽的肉躯本就强悍,更何况还是鲲鹏。” “对了,在下有一事请教。” 蔚知颔首,示意他说。 “我方才翻阅天苑年编,上一任掌门大限时,传位给现任掌门,可当时清河掌教并不是实力最强的。” “的确如此,”蔚知道:“掌教的实力这几年突飞猛进,能和他想比的没有几人,但在当时,在他实力之上的确实还有几人。” “传位自然要传最厉害的,为何这掌教的位置最后落在了清河掌教手上?” 蔚知,“我只记得当时掌教大限到来时,只说了一句话?” ——天苑不能没有清河,因为…… “因为什么?”公仪林期待下文。 蔚知摇头,“真相恐怕只有掌教本人知道。” 此时后山 通体雪白的凶禽突然展翅,飞向最顶峰,千丈距离,不过眨眼的时间。当它停下,浑身上下镀上一层诡异的金光。 渐渐地,那金光散去,方才骇人的凶禽已经不再,幻化成一白衣男子,他的眉眼,赫然是如今天苑的掌教清河。 自顶峰望去,整个天苑灵气环绕,洞天福地不过若此,若是能冲破这片云霄,望见的不知是何等景致。 念及此,清河负手而立,竟有一丝萧索,已经好久没有记起的往事忽然有浮现在脑海: 一百多年前天苑主殿 掌教大限将至,所有长老,优秀的弟子均是面带悲戚,垂袖站在两侧。 掌教,“我说的,你们可记住了?” 众人不敢迟疑,齐声称是,唯有清河上前一步,“我意在扶摇直上,翱翔天地,掌教之位请您另传他人。” “清河,我知道这样的决定太过自私,但你要明白,”许是大限将至,男子说话的语调都要慢上很多,“天苑不能没有你,因为……” 后面的话什么,他没有说,只是目光中带着惆怅,良久,他看着清河,目光中带着愧疚,传音入耳:“清河,留在天苑,天苑不能没有你,你要明白,我们实在没有钱去购买一只护山兽。” 百年来,天苑的弟子从来没有怎么见过清河,并不是他沉迷修炼,而是平日大会他要以掌教身份出席,每月有一半时间要留在后山化成原型履行守山兽的责任,天地间有大战,又要化身战宠充当天苑的门面。即便是清河再厉害,也难免分|身乏术。 “天苑以外的世界,”清河的目光穿过层层云雾,看向千里外,“又该是何等模样?” 神梦谷 神梦谷中洞府上万,灵气最充裕的归属于边尘飞,绝对的实力让他当之无愧的成为这座洞府的主人。 此时,他双手搭在膝上,静心打坐,待他睁开眼睛,眼中无比清明。 那是……顿悟。 俊朗的脸上多了一丝笑意,边飞尘掏出储物袋,取出灵纸鹤,上面详细的介绍了召唤笔仙的方法。 只见他双手结出一个咒印,嘴里低低念了一句,四周的藤蔓疯了一般的蹿来,将洞口遮蔽没有一丝光芒,边飞尘的手上凭空多了一只笔,他静下心,面无表情道:“前世,前世,我是你的今生,若要与我续缘,请在纸上画圈……我渡劫能成功吗?” 笔杆疯狂的晃动,已经不是他能控制的,最终,笔头颤颤巍巍的停在‘否’字上。 隔天 “大事不好了!长老,大事不好了!”一个弟子疯狂的冲向长老阁。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里面的长老怒喝一声,来报的弟子双腿一软,跪在地上,“长老,大事不好了,大师兄他,他……” “飞尘?”门轰的一声裂开,一个人影以闪电般的速度出现在来报弟子的面前,“飞尘怎么了?” “大师兄他……” “快说!可是修炼出了问题?” “大师兄,他回老家种田去了!”那弟子带着哭腔说道。 5.山有凶兽 如同一声春雷轰然在脑海炸响,方才还在因为弟子惊扰恼怒的长老满脸震惊,甚至忘了收敛自己的气息。 “你,说什么?” 那弟子的感觉到胸口一阵疼痛,几乎要喷出血来。 “沙老弟,快停下!” 一道身影从门中飞出,一挥袖,那弟子感觉到身上一轻,不由松了口气。 此时,被唤作沙老弟的长老虽然略微平静下来,但脸上一片赤红,显然还没从刚才的消息中回过味来。 方才出来帮这弟子解围的长老脸色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你快速速将事情详细说来。” “是。”门中弟子不敢有丝毫隐瞒,“今早我去给大师兄送丹药,洞口四周有很多断了的藤蔓,弟子觉得奇怪,叫了几声没人答应,以为大师兄在修炼,就等了一会儿,哪知道……”他的语气多了几分哽咽,那是他们的大师兄,是整个神梦谷的希望,“最后弟子进去的时候只剩下一个灵纸鹤还有这张留信。” 说完,将信纸呈给两位长老。 但见质量上乘的纸上只有诡异的‘是’‘否’二字,‘否’字还被特意圈了出来。 “一派胡言,不过是一张随意图画的纸。” 门中弟子慌忙道:“留言在背面。” 沙长老将纸张翻开,后面的字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很是大气美观,前提是要忽略他是写在一张涂鸦纸的背后。 那弟子见他面色不好,颤颤巍巍道:“大师兄他,他一向比较节俭。” 说完后他心里也是有一丝怨念,大师兄你再怎么想不开,好歹走的时候也要用一张像样的纸。 沙长老深吸一口气,阅读纸上的留字: 师父,经笔仙测算,弟子与登天无缘,早些看开,回家乡种地也算一件美事,勿念。 不肖弟子边飞尘留 “笔仙?”另一位长老皱眉,“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号。” “弟子听闻是天苑新招揽的一位散仙。” “天苑,好一个天苑!”沙长老怒道:“坏我神梦谷天才的道心,手段未免也太过恶毒!” 说话间,那封信竟化为粉末消散在天地间。 “且慢!”另一位长老拉住沙长老,“沙老弟可是要去天苑?” “自然,趁掌门闭关期间,做出这等事情,岂不是欺我神梦谷无人,这笔账难道不该找他们算清楚?” “账是要算,但也要做一番准备。” “还准备什么?”沙长老是个急性子,听不得劝。 “天苑掌教修为高深莫测,即便是掌门出关,也没有必胜的把握。” 沙长老咬牙道:“难道就这么算了?” “当然不,”自己谷的天才被骗走,另一位长老也有几分火气,“待我去将所有长老聚集,一起去天苑讨个公道!” 在天苑充裕灵气的滋润下,长出的毛尖都是上好的,哪怕是凡人饮了都能剔除自身杂质。 “呼。”花云轻轻叹道:“此时的毛尖最沁人心脾,再过几天,可就没这个味道了。” 蔚知依旧冷着一张脸,“何必贪口舌之欲,修炼才是正事。” 花云眨眨眼,忽然放下茶杯。 蔚知,“怎么?” 平日里都是一个人喝两人份的茶,今天竟然主动将杯子放下。 “不知怎么,今天眼皮一直在跳,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蔚知,“回府静心打坐,自然会好。” 花云摇摇头,刚想说些什么,看见有弟子急匆匆的赶来,这股预感就更为浓烈了。 “弟子流云,见过花云长老,蔚知长老。” “说。”蔚知冷冷道。 “山下弟子来报,神梦谷突然来人。” “神梦谷?”花云挑眉,“不会又来推销东西。” 要说最能赚钱的,非神梦谷莫属,从测算的灵碑就能看出其在财富聚敛上很有手段。 “应该不是,一共来了八位长老。” “八位,”花云难得正经起来,看向蔚知,“竟然全部都来了,莫非出了什么事?” “去看看就知道了。”蔚知起身,花云也跟了上去。 两人乘同一仙鹤飞往主峰,路上碰见公仪林,观他身上的气息更为内敛,花云看的隐隐心惊,好像一夜间,这人的修为又高了。 “公仪兄也要去主殿?”花云主动打招呼。 公仪林命令仙鹤降下速度,与二人并肩前行,“听说有热闹,过去瞧瞧。” “估计没这么简单,”花云目光探向主殿的方向,“这次神梦谷八位长老全部出动,怕是有大事发生。” “神梦谷?” “怎么,公仪兄不知道?”花云惊讶。 公仪林摇头,“只是在路上无意听弟子说了几句,原来是神梦谷来人。花兄,蔚兄,你们先去,我随后就到。” 蔚知皱眉,“已经快到了。” “突然想起还有些事要处理,你们先去打个头阵。” 蔚知从‘头阵’两个字听出了别的意味,他用审视的目光打量公仪林,该不会这件事情与他有关。 “傻愣着干什么?”花云催促他。 蔚知,“只是觉得今天公仪兄有些奇怪,怕是与神梦谷来人有关。” 花云,“神梦谷和天苑相隔数万里,哪有那么容易扯上关系。” 蔚知不说话,让仙鹤加快速度,不过数十息的时间,两人已经到了主殿,正好听见几道咄咄逼人的声音从殿内传出。 “让你们掌教出来!” “对,难不成这就是天苑的待客之道,让几个弟子来招呼我们?” “天苑的待客方式如何,岂是仅仅几人口舌能够评断的。”一道低沉的声音传来,字里行间散发着骇人的气势。 “是蔚知长老,蔚知长老来了。”一弟子眼尖率先看到蔚知,松了口气。 见到蔚知,那几名长老也没有方才放肆,毕竟早几年蔚知凶名在外,在天苑担任长老一职后才沉寂下来。不过收敛归收敛,这几名长老依旧没什么好脸色。 蔚知,“几位不远万里来此,不知所为何事?” “你倒好意思问,”沙长老脾气暴躁,率先开口,“我神梦谷与你们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为何要加害飞尘?” “飞尘,边飞尘?”蔚知对此人倒是有几分印象,算是个好苗子,“他出了什么事?” “还不是因为那劳什子笔仙!”沙长老气急败坏道:“飞尘年轻受他蛊惑,以为自己登不了天,回乡下种田去了!” 回乡下种田? 饶是蔚知,听到这个消息,也是怔住了。 身后的花云扶额,难怪方才公仪林说要他们打个头阵,想必早就预料到这个情况。 “总之,此事你天苑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否则,哪怕拼个两败俱伤,神梦谷也必让你们付出代价!” “想不到过了这么多年,你们的底气倒是变得挺足。”人未到,声音却是响彻主殿里的每一个角落,充满威严,无人敢犯,眨眼间,主座上多出一个人,一身白衣,表情冷寂。哪怕是刚才质问的沙长老,见状都是一惊,此人来时没有一点风声,要是想要他们的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也不是什么难事。 “我倒要看看,你们拿什么来拼个两败俱伤。”修为高到一个境界,一个眼神就能让人呼吸不过来。 事已至此,沙长老只能勉强顶住压力,“你们天苑新招揽的……” “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已清楚,此事我天苑的确有错。” 大殿一旁的花云皱眉,“掌教此时承认恐怕不利。”他上前一步,正欲开口,蔚知阻止他,传音入耳,“事有蹊跷,公仪兄昨夜必定与边飞尘进行过传讯,此事不可能瞒过掌教,他却没有阻止,恐怕其中还有我们不知道的。” 花云想了想,退回来。 见清河承认的如此痛快,沙长来一喜,“既然如此,天苑是否要给我们一个交代?” “明日我会派护山兽亲自出山,将你神梦谷的弟子接回。” 此言一出,所有人大惊。 花云赶忙道:“掌教三思。” 上次护山兽出山还是剿灭魔军,不过是一个弟子,出动护山兽,未免太小题大做。 “我意已决,不必多说,”说完,威严的目光扫过神梦谷的几位长老,“如此安排,你们可还满意?” “这……”哪怕是沙长老,也不好再说什么,毕竟护山兽都出动了,他们再说什么就是不识抬举了,“那就劳烦清河掌教,请尽快派护山兽将飞尘接回。” 花云蹙眉,此事处处透着诡异,现在冷静下来,发现蔚知说的不错,掌教要是想阻止昨夜的通讯轻而易举,但却选择视而不见,等于说间接促成了今日这桩事端,不知是何用意? 6.山有凶兽 来的时候气势汹汹,走的时候却是一头雾水。 “这清河究竟葫芦里在卖什么药?”出了天苑的范围,沙长老忍不住开口道。 “也无需多想,既然护山兽都出山,想必飞尘回来指日可待。” “也罢。”沙长老一拂袖,“可惜这次来没有见到那个害人不浅的笔仙,要不老夫拼了命也要讨个公道。” 话说提前收到风声的公仪林此时倒是悠闲自在,吸收吸收灵气,吃些奇珍异果,不能更悠哉。 “反正最近也没事,要不要去抄抄房价。”一枚朱果准确的丢进嘴里,公仪林支着头半躺在席子上,衣襟半敞,黑丝瀑布一般的坠在身侧,一派风流倜傥。 “这洞府倒是很适合修炼,可以考虑租给一些弟子。” 上次的三十五选七让公仪林大赚一笔,虽说没有弟子得到一二等奖,但公仪林的美名却是传开了,现在天苑上下所有弟子对这个奸商的印象只能用一句话来形容:高贵出尘,一心为弟子谋福。 要是这次他连洞府都出租,想必又能博得一个美名。 在修真界,灵石和一块修炼福地比,根本算不了什么。 就在他盘算的时候,一阵疾风自百丈外袭来,公仪林乌黑的青丝和本就半松半跨的衣服瞬间各种凌乱,他黑着脸站起身,理了理衣衫,放出气息道:“哪个不长眼的东西,装神弄鬼,给我滚出来!” “公仪兄,慎言!”空气中传来一道若有若无的声音,奈何风力过于强悍,直接将这道声音揉碎,只能听到一些破碎的音节。 洞府外半边天都是黑的,公仪林仰头一看,巨大的羽翼遮天蔽日,雪白的凶禽在空中盘旋一圈,最终停在他洞府门口,一双锐利的眼眸牢牢盯着他,就像锁定猎物一般。 “是在看这个么?”面对它的挑衅,公仪林有意无意的将衣衫口往下拨了点,露出半边胸肌。 那凶禽的眼中似乎出现一抹诧异,原本是想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散仙,哪只对方如此的……不知廉耻。 “公仪兄。”花云气喘吁吁的赶到,看了眼凶禽,感叹不愧是鲲鹏一族,天空中的霸主,在速度上,怕是巨龙也讨不了好。那凶禽突然侧过身,妖异的眸子和他对个正着,花云心中一跳,赶忙道:“掌教有令,让公仪兄和护山兽一起将神梦谷出走的弟子边飞尘从贺安镇接回。” 公仪林,“可我不想骑他去。” 话音刚落,花云顾不得形象,直接跳出来捂住他的嘴,“你不要命了!” 那可是鲲鹏,即便是上任掌教在世时,都不敢指挥它做什么,骑在它身上?光是想想那个画面花云就不由身子一抖。 他哆嗦的转过头,好在今天护山兽似乎心情不错,,没有计较,目光一直看着远处,翅膀不耐烦的扇了几下,催促公仪林快走。 花云不再废话,掏出一个口哨状的物饰,对着天空吹了一声,哨声响起的同时,一匹长着独角的双翼骏马从天而降,“这是千里火龙驹,千里距离它数十息的时间便能到。” “名唤火龙驹,它身上可是有龙族的血脉?” 花云点头,“此乃巨龙和火焰鸟的后代,具备两族的天赋,却也因为血统不纯,被两族排斥。” 公仪林,“我还是比较喜欢乘仙鹤。” 凡是带有神兽血统的,都是傲慢无比,即便认主,忤逆主人的意见也是很常见的事情。更何况自始至终,这火龙驹看都没有看他一眼,显然是看不上他。 花云苦笑,“鲲鹏的威压在这里,仙鹤在它身边恐怕连翅膀都伸不开。” 否则他们也不会派出火龙驹,这等珍贵的异兽即便是天苑也只拥有几只,一只出了意外都是巨大的损失。 “那便是它了,”公仪林跃身在它背上,火龙驹刚想挣扎,一旁的鲲鹏低低吼了声,顿时身子就软了,乖乖张开双翼,飞向苍穹。 两兽一人,渐渐在空中化为一个黑点消失不见,花云站在洞府前,看着公仪林消失的背影,低声道:“但愿此行无凶险。” 数万里连绵不绝的山峰,瀑布和远山混合在一起,将天苑的一百八十二峰层层环绕,完美的包裹进去。 鲲鹏在火龙驹前面一点,尽管如此,公仪林看出它已经在刻意压制速度,鲲鹏的速度,连龙都比不上,更何况火龙驹只有一半的龙族血脉。 贺安镇,边飞尘出生的地方,此处灵气稀薄,乃是一个偏僻的小镇。都说浅水养不出真龙,但就是这个小镇,却走出一个绝世天才。 早在城外时,鲲鹏已经将身体缩小数百倍,变成一只雪白的雀鸟停在公仪林的肩上,火龙驹也收起双翼和头上的独角,看上去和寻常的马并无不同。 “出生在这样的地方,却有如此的修为,边飞尘的确是个人才。” “可惜被你坏了道心。”火龙驹传音入耳,神梦谷找上门来的事情在天苑早就传开了,就连异兽间也在茶余饭后讨论。 公仪林拍了下它的身体,“能从一个边陲小镇走出,以妖孽般的天赋横空出世,这样的人,岂是我一句话就能坏了道心的。” 火龙驹低下头,突然觉得他说的有几分道理。 “但要是你不说那句话,以边飞尘的实力说不定此时已经成仙。” 二百多年无人飞升,不单是神梦谷,其他宗派也有不少人希望边飞尘能飞升成功,这至少说明登天的路还在,只要有成仙的希望,多修行几年也无所谓。 哪知公仪林的出现却将这一切都打乱了。 “即便没有我的存在,他也成不了仙。”公仪林牵着火龙驹走在街上,淡淡道:“边飞尘,与仙无缘。” 火龙驹扭过头,明显是不信他的话,倒是化身雀鸟停在公仪林肩上的鲲鹏,歪过头看了他一眼。 “大凡天才,在修仙这条路上往往会竖敌更多,如今边飞尘离谷,难保不会有昔日的仇家寻上门,尽早找到他才最为妥当。” 火龙驹虽然没什么反应,内心却道这散仙嘴挺毒的,心肠却也不坏。 “哎呀。”一个瘦高个没站稳,险些撞到公仪林,他回过头,对身后的伙伴道:“你推我干什么?” “青青姑娘一会儿就会登台演出,还不快走。”刚才推他的胖子龇着牙道,神情猥琐。 “那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怎么能错过!”不用他催促,那瘦高个加快步伐。 “青青姑娘,看他们激动的样子估计是花魁。”公仪林嘴角含笑,“难得出门一趟,先去喝几杯花酒也不错。” 火龙驹诧异的看着他,“方才你不是说要尽快找到边飞尘,护他安危。” 公仪林嘴角的笑立马消失,大气凛然道:“天才都需要经过层层磨练,我迟一步去是对他的考验,若是他熬过了,兴许我还会送他一场造化。” 火龙驹诧异的睁大双眸,似乎想不到世间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停在公仪林肩上的雀鸟则是低头,狠狠啄了他一下。 7.山有凶兽 “青青,我的小美人。”公仪林举目远眺,不顾肩上被啄的疼痛,“爷这就来。” 这‘青青’二字,从他嘴里说出,格外轻佻浪荡。 迈在出去的腿定格在半空中,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力,小雀鸟的黑豆眼泛着冷芒。 “我知道了,”遗憾的摇摇头,感慨这次出门最大的败笔就是跟这鲲鹏一起,“先去找边飞尘。” 小雀鸟这才收起威压,仰起脖颈,一副高贵冷艳的样子。 几人从热闹的街道走出,到人迹罕至的小巷,化身普通马匹的火龙驹不再使用传音入耳,而是直接口吐人言,“现在要去哪里?” 贺安镇并不大,乘风御剑很快就能兜完一圈,但想找出一个人也不容易。 公仪林,“你能化形么?” 火龙驹,“暂时还不行。” 妖兽化形只有在三种情况下可能化形:修炼到一定地步,遇到大机缘或是本身血统强悍,凤凰一族就是其中的典型,生来就可以化形。 “我自有办法找到他。” 火龙驹不屑的看了他一眼,“神梦谷的人修为在各大宗派不算出色,但没有人愿意主动招惹,究其根本,谷中人擅长测算,趋吉避凶,边飞尘更是净得谷主真传,恐怕他早就算到你会去哪里找他,先一步躲了起来。” 公仪林一副万事尽在掌握的样子,“放心,论算命,没有人能强过我。” 火龙驹只当他是在说大话,那小雀鸟却是低头啄了下身上的羽毛,心道公仪林若真是鬼修,怕是边飞尘都不及他,鬼修者,可算轮回,即便是神梦谷谷主,也没有能力做到。 一路没有休息,公仪林似乎胸有成竹,选定一个方向就毫不犹豫的走到头,别了青山绿水,很快一副独特的画卷展现在眼前。 良田百顷,一棵棵大白菜在田里茁壮的生长,其中蕴含着只有修行者才能感受到的灵气。 公仪林皱眉,“这些白菜……” 火龙驹,“只是多了些灵气,有什么好奇怪。” “成色太完美,”公仪林觉得有些不对劲,“连一片枯黄的叶子都没有。” 田地里的人穿着朴素,头上戴着一个斗笠,感受到陌生人的气息,他警觉的抬起头,一眼望去并未认出公仪林,却认出了他身边的火龙驹,口中缓缓吐出两个字,“天苑。” 末了,边飞尘的目光重新回到公仪林的身上,“你的身上,有一股熟悉的波动。” 公仪林微怔,旋即笑道:“这才几天,你就忘了那一夜我们做的……嘶,”肩上被狠狠啄了一下,”他吃痛的叫了声,坚持将最后两个字说出来,“交易。” 火龙驹在一旁听得脸红心跳,好在他本身毛色就是红的,看不出来。让公仪林好笑的是肩膀上的小雀鸟,柔顺的羽毛在他话音刚落时便微微炸起。 用指尖挑起小雀鸟的下巴,“想不到还是一只纯情的小雏鸟。” 一旁的火龙驹都顾不得害羞,第一次看公仪林的目光就像看待勇士一样,敢调戏鲲鹏一族,哪怕他被一翅膀拍死,其英勇事迹也足以流芳千年。 公仪林挑眉,“怕什么,顶多是被啄几下。” 大不了肩膀上多个血窟窿。 下一秒,他的风轻云淡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只见公仪林从原地跳起,顾不得仪表大骂道:“你竟然敢啄伤我的发型!” 他心疼的看着地上断了的几根青丝,要不是仅存的理智还在,时刻提醒他悬殊的武力值,他绝对会跟这只鲲鹏拼个你死我活。 边飞尘一直静静的站在一旁,像个局外人一般,心中却暗自警戒,当夜的情况堪称诡异,即便现在想起来都不寒而栗—— “前世,前世,我是你的今生,若要与我续缘,请在纸上画圈……我渡劫能成功吗?” 幽闭的洞府内,这一声带出低低的回声,忽而狂风大作,疾风将封闭洞穴的藤蔓割的四分五裂,同一时间,他的手不受控制的抖动,最终笔尖将纸上的‘否’字狠狠画了一个圆圈。 公仪林此时已经理顺头发,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这边飞尘分明是无意渡那登天劫,不过是找他背个黑锅而已。 “我不会跟你回去,”边飞尘立马就推断出他是特意来此带他走的。 “你可以尽情的挣扎,”公仪林摊手,“不过我从下山就没想过要靠讲道理带你回去。” 这世上,一拳头下去,自然就知道谁是道理。 边飞尘,“你是散仙修为,我打不过,但自废丹田还是可以,届时天苑和神梦谷必回结下死仇。” 公仪林皱眉,侧过脸看火龙驹,“超级宗派里怎么会有他这样无耻的人?” 火龙驹,“可惜,比起你来差远了。” 公仪林:…… 事情陷入僵局,公仪林也不急着回去复命,留在这里,边飞尘倒也大度,给他腾了一间茅草屋。 “麻烦让一下路,我现在要开始打理田地。” 公仪林牵着火龙驹从路中间侧开身,他倒是很好奇这个绝世天才要种起菜来是什么模样。 田地中间搭了一个棚子,里面的桌子上摆放着龟甲等物,只见边飞尘走进去捏碎一块灵石,神情肃穆,十根葱白的手指放在距离龟甲十公分处,随着他阖上双目,模糊的红色细丝错综复杂的缠绕在每根手指上。 “因果线。”公仪林眼睛一眯,“看来之前是我小瞧了神梦谷,既然能用因果来卜卦。” 火龙驹也看得心惊,“据说千百年前,神梦谷的创始人是一位大能,非但能用因果卜吉凶,甚至可以通过因果线算计别人。” 公仪林心中一寒,掌握别人的因果,这是何等可怖的实力。 “起!”边飞尘喝道,双目陡然睁开,龟甲被千百跟红线纠缠,吊在半空中飞速的旋转,直至表面出现一行字。 边飞尘突然将目光望向公仪林,带着森然的杀气。 火龙驹吼了一声,正要冲上去,一只手突然放在他的背上,“不是冲着我们来的。” 火龙驹抬起头,公仪林就站在他身前,发丝飞扬,衣袂飘飘,浑身上下散发着霸道凌厉的气息,让人情不自禁的信服。 眨眼的功夫,边飞尘两根手指夹着黄色的符纸,径直朝公仪林的方向飞来,就在火龙驹准备化成原形抵抗,边飞尘忽然绕过公仪林,停在他身后,看着种在田地边缘的几颗大白菜,表情森冷,“我已经算出,十息后,这棵菜会长出虫子。” 一,二,三……边飞尘眼睛一眨不眨得盯着那颗大白菜,果然,十息后,几只小飞虫冒出头,边飞尘如临大敌,将符纸丢出,刚扑扇了两下翅膀的小飞虫顿时灰飞烟灭。 没有丝毫耽误时间,边飞尘飞回棚子,继续卜算,龟甲显出字后,他立马飞身回屋,出来时手上多了两个捕鼠夹,放在西北角落后,看见公仪林不解的目光,解释道:“一炷香后,将有两只田鼠路过那里。” 火龙驹:…… 小雀鸟:…… 公仪林发自肺腑感叹道:“神梦谷教出了一个好弟子啊,比起坐而论道,竟能学以致用。” 8.山有凶兽 乡下的夜晚总是比较喧闹一些,蝉鸣蛙叫,晚上公仪林住进边飞尘腾出的茅屋里,穿着一件里衣,毫不避嫌得走来走去。异兽和人的居住习惯不同,火龙驹则是自己去远处的深林里寻了个舒适的位置。 绕着屋子转了三圈,公仪林自言自语道:“既然出来了,多赖上一些时日也是无妨。” 片刻后,没有声音回应他。 走到窗边,公仪林饶有兴趣得看着停在窗沿上的小雀鸟,“你竟然没有出声阻止我。” 火龙驹拥有一半龙的血脉都能口吐人言,更何况这只不知修炼了几百年的鲲鹏。 “想起来从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就没有说过话,凶兽虽然高傲,却也更喜欢开口斥责逾越的人类,你不开口倒也罢了,现在见我故意拖延时间却也没有怨言。” 小雀鸟转个身,用尾巴对着他,一副懒得搭理的样子。 保持一个姿势过了一阵,忽然感受到尾巴的温度有些升高,它转过身,正好看见一道火辣辣的目光盯着它的尾尖。瞬间愠怒,一团火焰毫不犹豫得朝色眯眯的人吐去。 公仪林也没躲,任由那火焰烧上身,他身上穿着这件法宝,除了凤凰的火焰,一般的火焰哪怕再烈都难以灼伤。 果然,那火焰接触到他的衣服表面,打了个璇儿,不甘心的在空气中‘滋滋’叫了两声,消失殆尽。 由此可见,一件高端的防身法器是多么重要,公仪林眼中对鲲鹏的尾翼多了一抹志在必得。 …… 笔仙的大部分工作都是在夜间,等了一会儿不见有人召唤,索性提早收工,公仪林搬了个躺椅就往外走,小雀鸟看了他一眼,没有跟出去。 田埂外,有一个人已经占据了最好的地理位置,他只好退居一步,将躺椅摆在同边飞尘并肩的位置,双方躺在舒适的椅子上,时不时得摇上两下,如此散漫哪还有一个修行者的样子。 明月高悬,夜风徐徐,一直闭着眼的边飞尘忽然睁开双目,“前辈真是胆大包天。” 公仪林的修为岁数远在他之上,称呼前辈倒也没错,白天以为他是要抓他回去,边飞尘才没有用尊称。 再说对方的举动,岂不是胆大包天,一般人哪有胆子告诉一个有可能登天的修真者你渡劫会失败,轻者会遭到这个修真者的追杀,哪怕侥幸逃脱,修真者背后的师门也不会放过你。 “背负一个宗门的期望,胆大包天的是你。” 闻言,边飞尘先是一怔,忽而狂笑不止,“我只是有些事情要处理。” “比成仙还重要?” 边飞尘不答反问,“人生七苦,生老病死,怨憎恨,爱别离,求不得,前辈经历的事情比飞尘要多,可否告知,如果求不得该如何?” 公仪林想了想,旋即认真道:“上了他,走人,寻找下一春。” 边飞尘摇头,“我不能,我若是掏心掏肺的爱上一个人,必要他为我生,为我死,为我肝肠寸断。” 说话时,字里行间透着一股狠戾的味道,身子却深深陷入椅子里,跟回忆一样,让他泥足深陷。 “前辈可知道沧澜王室?” 公仪林颔首,他同其他修真者不同,常在世间行走,知道的也就比较多,“据我所知,贺安镇也属于沧澜国的管辖范围。” “沧澜国的三王爷,是我的养父。” 公仪林沉默了一下,“沧澜国的三王爷,白墨?” 边飞尘有些诧异,“前辈知道他?” 公仪林的目光透着些诡谲,“若他是你的养父,你也算半个皇室中人,天家人最热衷追名逐利,你为何走上修仙的道路?” 边飞尘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指着漫天星斗为引,“正如这些星辰,有的被视作吉星,有的则是妖星,此为命理。” “我出生在贺安镇,出生时天降异象,母亲难产而亡,父亲视我为不详,将我丢弃在山林中。是义父捡到了我,将我带回去去,悉心培养,教我读书做人。” “既如此,你们的感情应当算是深厚。” 边飞尘点头,“在沧澜国中,你可以不知道皇帝是谁,但绝对不可能没听说过白墨。昔年义父领军荡平了在边境作乱的蛮族部落,当时正值朝权交替,回城后义父后发制人,以近乎铁血的手段发动政变,扶持幼帝上位。在这场斗争中,义父虽说是大获全胜,他的妻子却带着刚出生的孩子确实下落不明,义父一路寻着蛛丝马迹昼夜不息追查到贺安镇,可惜没有找到妻儿,却在深林里发现被遗弃的我。。 公仪林打趣,“这种情况下你倒是捡了个大便宜。” 边飞尘同样笑道:“谁说不是,我那素未谋面的义母对义父心中一直有怨,她爱慕义父,义父却只是因为政治原因娶了她。不过义父对那个孩子却是真的上心,恨不得将天下最好的捧到他面前,要不后来他的妻子也不会为了报复他偷偷带着孩子出走。”说到这里,边飞尘微微叹道:“我和义父的感情一直很好,这种好一直持续到我十六岁那年,义父失踪的亲子被找到了。” 话说到这里,他却没有继续,而是重新阖上双目,陷入静思。 公仪林忽道,“昔年神梦谷谷主曾经花费大价钱购买一颗天尘丹,天尘丹对修炼者并没有什么助力,却能修复经脉。” 边飞尘静默良久,道:“我曾因为意外经脉尽断,天尘丹的确是师父为我所求。” “可是同你那义父有关?” 边飞尘没哟睁开眼,只是笑笑,不置可否。 一夜无话。 第二天,公仪林从躺椅上起身,“好在修为傍身,要不这么睡一晚,腰肯定受不了。” 身边已经没有人,举目望去,一棵棵新鲜的白菜被丢进储物袋,连续丢进去数百个,边飞尘方才收手,拭干手上的泥土后道:“我要出门两天,宣传我的白菜。” “白菜还需要宣传?” “当然,”边飞尘转过身看他,一脸坚定道:“我必定要让我的白菜受无数人追捧,美名响彻大江南北。” 公仪林:“好志向。” 边飞尘满意得点点头,召唤出飞剑,御剑而行,仿若流星划过天际。 火龙驹从远处的深林里跑出,“你怎么让他跑了?” “不过是出门两天,不放心的话我们跟上去就好。” 恰在此时,小雀鸟从屋中飞出,展露出原形。 公仪林骑上火龙驹,“走吧。” 火龙驹,“你不算算他会去哪里?” “这时候倒挺相信我的能力。”公仪林顺了下它火红色的鬓毛,“不必算,去邺城。” “这名字听上去挺熟悉。” 公仪林笑笑,“当然,那里是沧澜国的皇都。” 疾风而行,方圆数千里地势平坦开阔,所有景色一览无余,火龙驹内心生出豪迈之感,大有踏破苍穹的气势,展翅飞到万丈高处。越往高越是乌云密布,层层叠叠的堆积在一起,仿佛时刻有风雨袭来。 “此情此景,倒是想让人高歌一曲。”公仪林也被壮阔的云景震撼,深吸一口气,伸展双臂清声唱道:“我有一头小毛驴我从来也不骑,有一天我心血来潮骑着它去……” ‘去’字还没唱完,火龙驹一气之下抖了下身体,公仪林维持着张开翅膀的姿势就像一只断翅的蝴蝶坠落下去。 火龙驹暗叫不好,可惜乌云太多,它根本看不清公仪林是从哪里坠落下去,千钧一发之际,巨大的羽翼将乌云打散,鲲鹏一只翅膀用力一扇,原本是要将公仪林重新送到火龙驹的背上,后者却并未如它所愿,而是借力使力,脚尖一点,条件反射得选择离自己最近的鲲鹏作为救命稻草。 赶过来的火龙驹惊讶的甚至差点忘记了飞行。 它看见了什么? 一个渺小的人类坐在鲲鹏身上,确切的说,是骑在鲲鹏的脖子上! 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散仙转过头,僵硬着笑容对火龙驹道:“这个时候,千万不要低头。” 昂起高贵的头颅,做垂死挣扎,才是他该做的。 9.山有凶兽 一声清啸响彻天际。 这声音直入云霄,里面饱含着愤懑。 公仪林暗叫不好,俯下身子,用胳膊环住鲲鹏的脖颈,死死搂住不松手。 “叫吧,叫破嗓子都不会有人来救你的,哈哈哈!” 当然这句话只能在心里想想,面对骤怒的鲲鹏,公仪林特别怂的闭住嘴巴,慢慢挪到鲲鹏背上。 高空飞速无死角盘旋,环绕山峰一百八十圈,三百六十度翻身,愤怒的鲲鹏将速度提高最高水平,待完成以上一系列动作,公仪林活像根软掉的面条无力得挂在鲲鹏的翅膀上,最看重的发型也是每根高高炸起。 无力得伸出小拇指勾了勾,企图卷上鲲鹏的一撮羽毛,不至于掉下去。 天地四大神兽,龙,凤,龟,虎,其中以龙的性格最接近凶兽,暴戾护短,也是四大神兽里最不能得罪的一脉,而鲲鹏,贵为凶兽之首,平日里冷冷清清,但就是巨龙,不到万不得已也不想与之为敌。 现在居然有人敢骑在鲲鹏的脖子上,正如火龙驹所想,哪怕他就此殒灭,此等壮举也绝对能载入修真界的历史,供无数修真者祖祖辈辈的传下去。 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公仪林抓住一根羽毛,露出虚脱的笑容。 “抓,抓住了。” 方才一瞬间,清河是真的动了杀心,但看着此时傻乎乎抓着他一根羽毛的公仪林,怒火竟然诡异得渐渐熄灭,瞥了眼火龙驹,后者立马会意过来,软成一滩泥的公仪林勉强爬到火龙驹背上,晕过去前的最后一句话是:“再也不要唱歌了。” 邺城,皇都 路过的姑娘纷纷羞红了脸,走过酒楼时,不自觉得放慢脚步,就为了看楼上的公子一眼。 俊逸的容颜,还有那股飘然若仙的气质,一个眼神就能让人沉沦。 一个胆子大的姑娘走进酒楼,正要上二楼,忽然有店小二走来,面色有些古怪,递给那姑娘一张纸,“方才楼上的公子让我交给一个时辰后穿紫衣要上楼的姑娘。” 店小二说完这句话面色有些古怪,这姑娘是一家大户的女儿,而那公子说是来卖菜的,怎么看两人也不像有交集。 紫衣姑娘也是疑惑,打开纸条,上面大大写了四个字:拒绝搭讪。 顿时她就恼红了脸,跺了下脚走出去。 楼上的正是边飞尘,他手里把玩着一片龟甲,看了看天空,“有意思,刚刚算出来的卦象明明是晴天,怎么这会儿风势却开始变大,有下雨的征兆。” “我不管,我就要这个!”楼下一个小孩赖在地摊前不走,看中了其中一枚剑佩。 “快走。”旁边的妇人不耐烦的拽着他。 “我才不,我要买这个送给父亲,父亲是最厉害的剑客。” 那妇人的面色顿时柔和下来,开始和摊主讲起剑佩的价钱。 边飞尘望着这一幕,嘴角不由挂起微笑。 天风二十七年 “这可是上好的紫貂皮,回去正好给义父做一个披肩。”少年神采飞扬,高举着手中的貂皮。 “主子,”他身旁的老奴没有想像之前一样为他感到开心,神情中隐隐有些忧虑。 “林伯,你怎么了?可是身体不舒服?” “主子。”林伯的眼睛有些酸涩,“王爷的儿子前些日子找回来了。” 边飞尘此时虽然才十五岁,但已经是上过战场的人,心胸开阔,俊朗阳光,他笑道:“这是好事啊,林伯怎么显的有些难过?” 他看了看周围,一些随行的侍从只是将头低的更低。 这些人都是从小进入王府的,尝尽了人情冷暖,自然想的要久远一些。 “罢了,”林伯看着他,“主子只需要记住,无论何时老奴都是站在主子这边的。” 边飞尘似乎想到了他在担心什么,摆摆手,“林伯不用担心,飞尘的一切都是义父给的,王府的一切我也无心争抢。” 说完,策马回府。 “真可笑,你对我既没有教养之恩,也没有尽到的为人父的责任,我为何要叫你一声父王?”还未进府,就听见有稚嫩倔强的声音从里面传出。 “策儿,无论如何,我都是你的父王。” 边飞尘顿住脚步,想到曾有一次他情不自禁的唤了声‘父王’,一向疼爱他的义父当即黑了脸,整整一个月没有理他。 “我不是你的父王,别再叫错了。” 而现在,这世上唯一有资格喊出那句父王的人,却是如此不屑这两个字。 边飞尘深吸一口气,扬起笑脸,若无其事的走进去,“义父,我回来了。” 白墨听到他的声音抬起头,他今年才三十七岁,容颜俊美,身上散发着不容人忽视的味道。 “你回来了,”他的声音有些疲惫,尽管如此,凌厉的气势却是不减,“对了,这是你的……”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那少年打断,“义父?你都有儿子了,还找我回来做什么?” 边飞尘听得皱眉,上前劝道:“此话未免偏颇,义父为了你至今也没有再要孩子,而且这么多年从来没有放弃过寻找你。” “这就是你叫我回来展示的诚意,”少年没有理他,冷笑一声,指着边飞尘,“叫一个外人来教训我?” 外人……么? 边飞尘抬起头,见白墨没有开口否认,心中酸涩。 …… “这位客官,这间厢房已经有人了。” 被声音打断回忆,边飞尘回过神,约莫猜到是谁,出声道:“是我的朋友,请他进来。” 门外的店小二松了口气,原本执意要进去的客人穿着价值不菲,要是他下决心进去,自己恐怕也是拦不住。 “菜卖的如何?”公仪林走进去,自觉得坐到边飞尘对面。 “原本是要出去摆摊,”边飞尘露出惋惜的表情,“没想到卦象有错,之后可能会有暴雨。倒是前辈,怎么脸色如此苍白?” 公仪林摆摆手,显然不欲谈这个话题,他能说什么,难道要说是自己贱,一言不合就唱歌,差点被从万丈高空丢下导致丧命? 看看窗外,果真天色灰暗,公仪林瞥了眼肩上的小雀鸟,估计这场大雨和它方才大闹云层的举动脱不了干系。 “既然来了邺城,”他有意无意道:“不回去看看故人?” 白墨并未有离世,看边飞尘之前的样子,两人少不了有一番爱恨纠缠。 “不急,我先去祭拜一个故人。”边飞尘执杯,将里面的酒水一饮而尽。 10.山有凶兽 百里外,青山下,一座荒墓。 公仪林识趣得没有跟上,边飞尘一人站在碑前,燃香,恭敬的鞠了三躬。 “林伯,我回来了。” 面前,一捧黄土,身后,往事如烟。 天空一声轰鸣,雷阵雨来的格外突然。 火龙驹嘶鸣一声,雨水洗刷着他火红的鬓毛。 “再等等。”公仪林拍拍它的背,安抚火龙驹暴躁的脾气。 良久,边飞尘从远方走回,年轻的面庞,眼睛多了几分沧桑,他自储物袋拿出一颗白菜,就着白菜邦啃起来,“走吧。” 公仪林,“准备回去避雨?” 边飞尘回头看他,眼里明显写着‘不然呢?’ 公仪林目光直勾勾的盯着他。 无形对峙了两秒,边飞尘率先败下阵来,“我要去闯傀儡阵。” 每个王国后面都会有一个庞大的宗门支持,一个强大的修士足以抵挡千军万马,沧澜国背后便是傀儡门,傀儡门传承数千年,底蕴深厚,宗门内的祖师留下的几尊仙傀甚至连天苑都要忌惮几分。 傀儡阵,是傀儡门从宗门内移出的一部分阵,用来激励修士修炼,为门派和皇室挑选优秀人才,闯入傀儡门最后十关者,更是有可能被收为核心弟子。 公仪林稍加一想就明白边飞尘为何要在此时闯傀儡阵,这几天正好赶上傀儡门大选时间,不止傀儡门的数位长老,沧澜皇室的重要王族也会出席,无数修士不远万里来到沧澜国,为的就是在闯傀儡阵时一鸣惊人,技压群雄。 “傀儡阵?”火龙驹不屑地扫了下尾巴,“哄哄小孩子玩的东西。” 傀儡的肉体攻击最强,但神兽本身肉体就要比一般修士强悍数倍。 “你可别小瞧了傀儡阵,镇守最后最后三关的可是仙傀。” 火龙驹眼中的不屑瞬间消失,不可置信道:“仙傀守阵?” 公仪林含笑点头,“能在第三关坚持三息,已是天骄,坚持十息,绝世天骄。” “那如果闯过……”火龙驹突然收声,觉得不太可能,即便是散仙,都未必能有把握败仙傀。 非散仙修为闯过,那可就不是天骄,而是妖孽了! 公仪林摇头,“坚持时间的长短有时并非全靠实力。” 火龙驹看了眼边飞尘,迟疑道:“我还是不信他能闯过第三关。” 一旁,边飞尘神色如常,公仪林含笑不语,小雀鸟就没关注这里,似乎周围的风景对它的吸引力更强,火龙驹纳闷,怎么这些人都一副超然世外的样子? 邺城迎来了几年一度最繁华的时候,雷雨轰鸣,也改变不了万里而来修士的决心,相反,这场大雨让他们心中滋生出豪情万丈,想要借这天地证明自身。 “凌家的天骄凌正阳,乾坤手瓮景胜……百花宫的慕容白,她竟然也来了。” 这些人多数都有师门,来此最重要的目的是博一个名声,其中也有天苑的几名弟子,傀儡阵,表面上测试修士的实力,实际上背后是各大宗门明争暗斗的较量,赢了的增光增彩,输了的在下一届弟子大选中自然落了下风。 “听说前百名才有资格参加明天的决赛,而决赛的观众席上则是沧澜国各大王公贵族,还有傀儡门的长老,甚至有些其他宗派也会派记名长老出来打探情况。” 围绕傀儡阵中心掀起一阵议论,每个人的眼中都有浓烈的野心,要是能获得其中一方青睐,假以时日,必能一飞冲天。 “要是神梦谷也来人,恐怕你的身份很快会被发现。”公仪林一行人也在人群中,几人刻意隐匿气息,故而没那么显眼。 “谷中弟子一向推行潜修,”边飞尘的神色中并没哟多少担心,“除了秘境试练一般很少出谷。”他看着前方的傀儡阵,里面传来一股熟悉的波动,“想来我和这傀儡门还有几分缘分,当年就差一步便可拜在傀儡门的欧阳长老名下。” 公仪林淡淡道:“只一步,人生际遇大不相同。” 边飞尘点头,“说起来也怪不得欧阳长老,当年我经脉尽断,形同废人,别说亲传弟子,就是一个外门弟子恐怕也轮不到我。” “看啊,凌正阳开始闯阵了!”人群中忽而有人叫道。 “慕容白,她也去了。”众多男修士看着那抹粉色的身影,眼里闪烁着爱慕的光芒。 公仪林看着先后几个飞进去的修士,开口道:“同辈争锋,最能看出实力差距,竞争中才能爆发更强的力量。” 就在他说话间,又有十几道身影飞入。 边飞尘目光深深望着傀儡阵,上前一步,也飞身而去。 “那是谁?” 有人看着陌生的身影问道。 边飞尘自拜入神梦谷后,几乎没有出谷,这些人不认识他倒也正常,至于认识他的人,也都在皇宫里,或是大宗门派内。 “估计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不必理会,倒是此次不知夺冠的是凌正阳还是慕容白。” “我看是慕容白,听说她已经掌握了百花宫的秘术千花斩。” “未必,瓮景胜身为乾坤老人的传人,肯定有些不为人知的底牌。” 四下讨论阵阵,边飞尘不为所动,片刻的功夫,已经赶上了比他先入阵的几人。 “他的心中,有怨。”公仪林缓缓道。 昔年少年离开,经脉尽断,满身落魄。如今他再次回来,必将让这个已经被遗忘的名字重新响彻沧澜! “你又为何来此?”一道声音通过神识传到他的脑海,很快散开。 神识传讯?公仪林瞳孔微微放大,看向肩上的小雀鸟,神识传讯只有仙境才能使用,通过灵海传讯,传过去的是一道气息,故而声音古板,机械,多数都是为了不让对方发觉自己的身份,只是这鲲鹏与他素未相识,为何要隐藏自己的身份?公仪林双眼一眯,除非……它确定自己能通过声音辨认出它的身份。 公仪林沉思的时候,边飞尘已经超过瓮景胜,来到第十三关。 “该死,他是谁!”凌正阳竭力稳住心神对付傀儡,本以为这次最大的对手是慕容白,这个横空出世的小子是从哪里来的? “不行,我身上背负宗门的期望,绝不能输!”凌正阳一咬牙,“百里归一!” 瞬间,一股强烈的青光爆发,围着他的四个傀儡被震退十米,仅仅是十米,但已经足够让他闯到下一关。 凌正阳脸上露出得意,百里归一乃是师门不外传的秘术,原本是准备留到第十关再用,但现在他等不了那么久。不单是慕容白领先他三关,现在还凭空多出一个小子,焉能不怒? 他回头,正欲露出挑衅的眼神,却见边飞尘轻松得摆脱傀儡的攻击,越过他,奔向下一关。 “怎么会。”凌正阳喃喃道,若非亲眼所见,他绝不会信,有人竟好像能预知傀儡的攻击,先一步躲过。 此时,第十关,慕容白也陷入了僵局,千花斩她只掌握了十分之一,对抗面前的六十四尊傀儡显然是不够看的。 “千花斩!”三十尊傀儡身上开出一道裂痕,动作迟缓了一下,但很快又齐齐向她进攻。 六十四尊傀儡,若无法一击制敌,则没有前进的机会。 “这位道友。”感受到来人,慕容白美眸中闪过一抹诧异,“竟然……” 竟然不是凌正阳率先闯入第十关,反倒是一个没见过的陌生人。 惊疑只是一瞬,慕容白很快道:“想必方才道友方才也看见这关傀儡的难度,你我联手冲过去如何?” “不必。”边飞尘神色淡然。 慕容白蹙眉,显然是没想到对方会拒绝她。 …… 傀儡阵外人只多不少,大家都在讨论这次慕容白和凌正阳谁会先一步踏足第十关。 公仪林走出人群,来到树下,火龙驹伪装成一匹普通的马,在那里静候。 “不看了?” 公仪林点头,“没什么必要,此关第一必定属于边飞尘。” “你就对那小子那么有信心?”火龙驹抖了下身子,甩掉身上的落叶,“大家族内有资质者不少,更何况傀儡不知道疼痛,对上修士,修士必定是吃亏的。” “傀儡?”公仪林不屑道:“还没充|气娃娃耐用的东西,有何惧?” “那是什么东西?”火龙驹有些疑惑,但它很快看着公仪林,“无利不起早,你这次跟来有什么用意?” 之前不觉得,但现在静下心来,以公仪林的性格,怎么会没事跟在一个神梦谷的小弟子后面。 适才这话鲲鹏也问过,只是公仪林没有回答,他略一思索,没再隐瞒,“既然出来,索性和傀儡门谈笔生意。” “和傀儡门能有什么生意好谈,他们只对制作傀儡感兴趣。”看着眼泛精光的公仪林,火龙驹迟疑道:“该不会和你刚说的那个什么娃娃有关?” “正是。”公仪林身材修长,负手而立,超脱尘世,“傀儡用处颇多,只用在修炼和攻击上,未免可惜。” 小雀鸟侧过头,黑豆眼里有狐疑,不知为什么,他觉得公仪林表现的越是正义凌然,要做的事情就越丧心病狂。 火龙驹,“他们会同意么?” 公仪林望着他,不假思索道,“我觉得只要一开口,傀儡门就会不惜一切,全宗上下追杀我。” “那你还去?”火龙驹发现自己完全没办法理解人类的思维。 “我辈修士,修的就是一个‘争’字,敢和大能争造化,敢同苍天争长生。修道,修的是道也是心,若是仅仅因为可能引起对方的杀意,就退缩放弃自己的想法,如何修大道!如何争长生!” 一席话说的掷地有声,他的身影在这一刻显得格外高大,那是一个男人的担当!一个修士的疯狂! 火龙驹看得也是心神荡漾,以前的不屑在这一刻尽数消散,敢与苍天大地相争,这是何等的狂傲! 唯有小雀鸟,眼中狐疑更甚,公仪林似乎在刻意回避之前的话题,比方说究竟要和傀儡门怎么谈,将傀儡用到什么用途? 11.山有凶兽 沧澜国王宫 安静而大气的偏殿之中,上等的檀香缭绕,有提神醒脑之效,而在宫殿的正中央,一道身影正在批阅奏折,他的虎口处有很厚的茧,隐隐间有习武之人的强大气息从体内释放。 白策,如今沧澜国的国主,一个国家的主宰。边飞尘若在,必定十分诧异,当年的白策嚣张跋扈,如今却是内敛深厚。 寂静的环境中,只有笔尖划过奏章的声音,突然,门外有一道声音传来,虽然刻意放得很低,但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白策的脸色有些沉。 “陛下。”门外的人再次低声叫了一声。 “进来。” 走进的人一直低头,不敢直面天颜。 他双手摊开,上面放着一份名单,“傀儡阵前十已经决出,请陛下过目。” 白策的脸色这才好一些,“呈上来。” “是。”那人毕恭毕敬得呈递上去。 “边飞尘?”白策的语调微微上扬,有些惊讶道:“这第一名,竟不是百花宫人。” 底下的人不敢开口,但在他的心中也抱有疑问,慕容白的实力有目共睹,现在竟然只能屈居第二。他一咬牙,联想到之前的汇报,壮着胆子开口道:“此人闯到了前三关。” 白策大惊,傀儡阵前三关可是由仙傀镇守,赶忙问道:“他坚持了多久?” “他闯入第二关,坚持三息。” “第二关?”白策手指上的玉扳指被捏碎,在第三关坚持十息就是绝世天骄,能闯入第二关,还坚持三息,是为妖孽。 不可置信的不只他一人,在傀儡阵外,所有人几乎沸腾,他们见证了一个奇迹的诞生。 火龙驹也是不可置信的睁大双眸,“他竟然闯过第三关!” 公仪林伸了下腰,懒洋洋道:“没有闯过。” 火龙驹,“他分明已经进入第二关。” “仙傀不像普通傀儡,他已经具有初步的灵智,边飞尘不过是钻了空子。” 火龙驹听不明白,停在他肩上的小雀鸟却是一开始就料到这个结果,边飞尘身为神梦谷最杰出的弟子,卜算之道天下能与之比肩者不超过十个,只要事先卜算出傀儡的进攻方向,动作,躲避起来并不难。而那傀儡已经具有初步灵智,时间久了打得不耐烦,索性放他前行。 果真,公仪林很快做出和小雀鸟心中所想一样的解释。 火龙驹听得摇头,“难怪很少有人会主动和神梦谷作对,此法太过逆天。” “限制条件也很多,仙傀强大的只是肉身,遇到闯关这者,也会将实力压在同等级以上一级,要是真遇到同等级的修真者,边飞尘再擅长卜算,也没有胜利的可能。” 这就是绝对实力间的差距。 “无论如何,我可不想招惹这么麻烦的存在。”火龙驹甩甩尾巴。 公仪林笑道:“那倒是,你擅长空中战斗,要是被人事先预测出轨迹,恐怕讨不了好。” 他们说话间,人群中传出一声尖叫,“出来了,出来了!” 和边飞尘一起走出的,是慕容白,此时她脸色苍白,看上去很是狼狈。眼角的余光扫过边飞尘,百味交集,难怪对方不愿意和她联手,独闯第三关,光是这份勇气都令人动容。 场上再没有人敢轻视边飞尘,甚至主动为他让开一条道。 走到树下,同公仪林并肩离开。 “祝贺你,闯入第二关。”公仪林开口。 “钻了个漏洞,”边飞尘苦笑道:“到了第二关,仙傀实力再上升一个境界,我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你还年轻,”公仪林老气横秋道。 边飞尘失笑,非他,公仪林的外貌实在是让人联想不到他的年纪,更奇怪的是,他的骨龄看上去很年轻,最多不超过二十。想到这里,他摇摇头,天下秘法何其多,以他现在的实力看是一头雾水,也许师父那个层次的人能看出一点端倪。 “方才我看到有人秘密记录下一份名单,现在你的名字多半是出现在沧澜国主的面前。” “在见到本人前,我不会被认出来。”边飞尘淡淡道:“昔年我随义父姓,姓白名尘,后来得师父再造之恩,为我改名飞尘,意在让我远离凡尘,一飞冲天。” “‘边’字可是你本姓?” 边飞尘摇头,“我被丢弃的时候还是个婴儿,根本不记事,至于改为‘边’姓,是因为我被丢弃的地方在很久以前属于诸侯国边国的地域范围。” 他的眼中透着沧桑,出生时被遗弃在那里,回去时,却是经脉尽断,废物一个,如今归来,只能隐匿乡间,守着一亩三分地。 “明日就是决赛,”公仪林眼中闪过一道暗芒,“届时你去比赛,了结恩怨,我也趁此机会和傀儡门谈笔生意。” “谈生意?” 公仪林点头,“正是。” 边飞尘古怪得看了眼他,在他的认知里,公仪林应该属于空手套白狼的那种,他看着火龙驹,认真道:“跑快点。” 火龙驹仰起头,学着刚才公仪林的腔调,豪情万丈道:“我等夺造化者,不畏生死!” 边飞尘的神情更古怪了,不明白在短短的一段时间内,这只神兽是如何被洗的脑。“时间还早,”他指了指腰上的储物袋,“趁着刚才闯出的名声还没散,我先去推销一下自己的白菜。” 公仪林看着他的背影,突然道:“你之前说的可是真的?” “前辈指的是什么?” “你若爱上一个人……” 当日在乡下,边飞尘曾言,“我若掏心掏肺爱上一个人,必要他为我生,为我死,为我肝肠寸断。” 一句话说的语气如同古井不起波澜,内里的狠戾却是充斥字里行间。 “自然。”说完后,边飞尘的背影从他们的视线范围内渐渐消失。 火龙驹听得心惊,“情之一字,害人不浅。” “人有七情六欲,兽类则更讲究弱肉强食。” 火龙驹语气严肃,“此言差矣,神兽每过一段时间也会经历情劫,身体不受理智控制,哪怕遇到强出自己几倍的神兽,来了感觉也会不惜一切的冲上去扑倒对方。”说到这里,它深深叹息一声,“每年不知有多少神兽死在情劫当中。” 公仪林纠正它,“那叫发情期,不是情劫。” 火龙驹,“不都一样?” 公仪林摆摆手,也不和他理论,“还是生意要紧,先找个客栈住下,我来考虑一下明天搭讪傀儡门的计划。”一侧头,正好对上一双黑豆眼用探究的目光打量着他。 公仪林旋即清清嗓子道:“你要相信,我会带领你们,开辟一条康庄大道。” 说着,手不老实悄悄从后面探上小雀鸟的尾部。 只要一根,一根就够了! 届时有鲲鹏尾翼的属性加成,他就能将飞行法器加以改进,逃命的时候把握大大增加。 摸到了! 公仪林眼前一亮,伸手就要拽下来。 “嗷!” 叫的不是小雀鸟,而是公仪林,他快速掏出一瓶疗伤圣药,服用下去,胳膊上的血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小雀鸟恼羞成怒的冲他低吼几声。 公仪林也觉得理亏,但还是为自己辩解道:“你变得这么小,不小心碰到臀部也是难免的。” 一股杀意森然的弥漫开。 赶在事情进一步恶化前,公仪林沉吟道:“等边飞尘的事情告一段落后,我去帮你偷一根梧桐木。” 凤凰用来栖息的梧桐木,蕴含极强的灵气,一根就价值千金,而凤凰对待梧桐木比龙族看守宝藏还要恐怖,几乎寸步不离。 火龙驹在一旁听得直倒抽冷气,这厮不会是疯了,竟然说要去偷梧桐木。 小雀鸟盯着公仪林,似乎是在判断他话里的真假,公仪林任由他望着,摊手做出坦然的样子。 “若你所言为虚,他日必将付出代价。” 又是神识传讯?公仪林双眼一眯,“放心好了,我也一直想用梧桐木做个床。” 还想着做床! 火龙驹眼神漂移不定,悄悄后退几步,企图溜走。 “嗯?”公仪林的视线扫过来,发出一声轻哼,里面包含着威胁,“怎么,你难道不准备帮助它夺得一棵梧桐木?” 火龙驹欲哭无泪,自己当然不怕公仪林,但是他肩上的小雀鸟可是鲲鹏的化身,轻轻一个吐息都会让它不好受。这是来自血脉天生的威压。 “不必担忧,没有绝对的把握,我也不会贸然去做。” 公仪林高深莫测的一笑,似乎有了决断。 这一夜,百姓安睡,对于修士来说,却是一个不眠夜,明日是决赛,不少人抓紧最后的时间修炼,渴望赢得沧澜皇族和傀儡门长老的青睐,尤其是后者,对一些散修而言,过了年龄,本是没有机会进入一些大宗门,除非修成散仙,被门派招揽,可后者能成者凤毛麟角,几千万人中才有那么一两个成功的。 但明天的决赛,无疑又给了他们一次机会,前几年一名年纪超过四十岁的修士,就是在最后的决赛中使用秘术一指灭,力压群雄,被傀儡门破格录入。 这等一跃成为人中之龙的机会,如今他们也有。 12.山有凶兽 决赛和傀儡门大选开始的日子定在同一天,边飞尘这匹黑马横空扫入决赛,并且闯入第二关的消息早已在及大宗派间流传开来。 以傀儡阵为中心,一个大型的观看台已经建成,中央主座的人是当今沧澜国的主宰者白策,他左手边与之同起同坐的乃是傀儡门和一些其他宗派的长老,而右手边的人皮肤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惨白,浑身上下萦绕着一股死气。 场外人山人海,大多数闯入决赛的人都是站在本门派长老身边,第一层则是部分闯入前百的散修,别看这些散修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经过昨天的角逐,未来很有可能被傀儡门收作弟子。造化大一些的,核心弟子都有可能,至于亲传弟子,这百年中还没有能创造奇迹。 围观的群众也是深知这点,自觉离站在最前面一层的散修十米开外,避免引起他们的不悦。 “想必傀儡门还以为你是来砸场子的。”公仪林一行人这会儿还在赶来的路上,同绝大部分迫不及待早早到来的人不同,他们堪称以龟速前进,当然这其中少不了边飞尘一路推销他白菜的原因。 “未必。”边飞尘摇头,“傀儡门传承千年,虽然底蕴深厚,但整体实力却入不了超级宗派之流,能让其他掌门忌惮的也就是仙傀,而超级宗派内门弟子以上的资料只在超级宗派间流传。” “这倒也是,要是谁都清楚反倒容易招来一些不必要的祸端。”公仪林说着,斜眼望了下小雀鸟,它正停在自己肩上,安静得用尖尖的红嘴梳理羽毛。抱着侥幸的心态等了很久,也没有见有一根羽毛脱落。 “到了。”边飞尘忽而停下脚步,望着前方人山人海说道,他的神色一片平静,藏在袖中的手却是微微有些颤抖。 是激动,是重回邺城的喜悦,还是难以言状的痛苦? 这些情绪糅杂在一起,恐怕连他自己都分不太清。 观看台上,傀儡门的欧阳长老旁边就是百花宫人,作为门中天骄的慕容白也在此。 无论两个门派私下有什么明争暗斗,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做的。欧阳长老看了一眼慕容白道:“短短几年,想不到你这弟子实力精进不少。” 百花宫的长老眼中闪过自得,“别的不说,今天到场的人,同辈中能和慕容的争锋的恐怕也只有凌家的凌正阳。” “这可未必,”欧阳长老笑着摸摸山羊胡,“听说一名唤作边飞尘的年轻修士闯入傀儡阵第二关,并且坚持三息时间。” 百花宫长老皱眉,他的心里也清楚,如果那个年轻人靠的是真本事,而且在年龄上没有作弊,恐怕慕容能胜过他的机率渺茫。但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这种事肯定没人做,百花宫长老视线扫过第一排外围的散修,轻哼一声,“此人至今尚未现身,我看是用了什么其他的手段,现在不敢来了。” 慕容白站在他身后没有出声,心中想到昨日边飞尘诡谲的身法,暗叹这次师父可能要失算了。 “他们在议论什么?”那面色惨白的人忽然开口。 “禀父皇,是在说昨天闯入傀儡阵第二关的人。”白策恭敬开口。 白墨微微颔首,显然是不怎么感兴趣。见状白策垂眸,心中长叹一声。 “既然人都到齐了,比赛也该开始了。”百花宫长老突然道。 “急什么,时间未到,况且,人也没有到齐。”白策冷冰冰的开口。 百花宫长老也自知失言,强大的修真者能得到帝王的尊重,甚至决定一个国家的存亡,但那也只是超级宗派能够做到的事,百花宫在实力上甚至稍逊傀儡门一筹,毕竟人家有仙傀坐镇。 他们说话的功夫,两人一马轻松得穿过人群,他们浑身上下散发着摄人的气势,周边人心怀恐惧,自觉让出一条道路。 “哼,装神弄鬼!”百花宫长老不屑道。 “那是……”欧阳长老猛地站起,瞳孔骤缩,随着几人走到人前,他近乎失声道:“白,白尘!” 白?百花宫长老皱眉,那不是皇室才有的姓?慕容白跟着看去,留意到的却不是边飞尘,而是他身边的公仪林,此人虽然不显山不露水,但那股强大的气势……慕容白忍不住一阵心悸,好像一个眼神就能灭杀自己。 主座的白策也是倒吸一口凉气,他没有细看辨认,而是第一时间将视线转向自己的父皇。 白墨依旧面容冷峻,看不出有任何情感起伏,白策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竭力控制住情绪,用眼神示意击鼓者。 顷刻间,鼓声响起,震耳欲聋,昭示大赛正式开始! 几十道不同颜色的身影从各个方向飞来,化作一道流光,其中也包括百花宫的慕容白,齐齐停在傀儡阵入口。边飞尘这边同样一跃而起,脚下带风,他没有在门口停留,直接飞了进去。 见状其余人也没有再客套,生怕自己落后一筹,同时飞身而入。 看着这一幕不少人暗暗激动,公仪林身子斜靠在火龙驹上,叼着根从边飞尘那里要来的白菜叶,抱臂看天。 “不死圣族。”小雀鸟忽然神识传讯。 公仪林余光不着痕迹得扫过看台上的白墨,“他必然去过不死圣族,看样子还付出了不少的代价。” 火龙驹侧过头,见公仪林视线对着的是小雀鸟的方向,反应过来不是在跟他说话,“神识传讯?为什么不直接说。” 在它看来,神识传讯多数是为了隐瞒身份,用在这里完全没有必要。 “你懂什么?”公仪林认真道:“就算说出来,你也听不懂。” 火龙驹尾巴甩了一下,明显是不信他的鬼话。 公仪林高深莫测道:“它可是在跟我用原生态的语言交流,你能听懂么?” “原生态的语言?”火龙驹仰起脖子,傻白甜得问,“那是什么?” 公仪林望着高贵出尘的小雀鸟,神情肃穆,“自然是鸟语。” 火龙驹小心翼翼得看了眼小雀鸟,如果可以,它想用蹄子遮住眼睛,避免看到接下来将要发生的惨剧。 13.山有凶兽 想象中被啄的遍体凌伤的惨剧并没有发生,小雀鸟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公仪林一眼,后者噙着笑,微微颔首,火龙驹将头别到一边,这一人一鸟肯定又在背着它使用神识传讯。 有什么话不能摊开说?它忽然生出一股淡淡的忧伤。 在众人的翘首以待中,比赛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没有人能看见里面的状况,只有当有人闯入前十关才会出现一个微弱的光点,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谁坚持的时间最久,就是获胜者。 今天参加角逐的都是昨日闯入决赛的前百,坚持的时间也要更长一些,但随着第一个人被传送出来,陆续有不少修士灰头土脸得被传送出。 “看来今年参赛者不如以往几年。” 就当围观者有些失望时,一个微弱光点的出现将比赛掀起一阵高|潮。 “竟然这么快就已经有人闯入前十关!”一名傀儡门的弟子叹道:“不知是何方的天骄?” 他求证的望向长老,一向沉稳的欧阳长老嘴唇微微颤抖,喃喃道:“他竟然还活着。” 说话间,溢出浓浓的叹息,“罢了,老夫与他,终究没有师徒缘分。” 当年白尘经脉尽断,即便有天尘丹也不可能说是百分百的痊愈,修炼资质被毁,权衡再三他最终还是选择放弃。 “昨日不是已经比过一场,现在弄出个决赛有什么意思?”火龙驹天性桀骜不驯,让它什么也不做干巴巴得等人不亚于精神上的折磨。 “今天的名次说不准会有很大的变化。”公仪林淡淡道:“各个宗门掌握的秘术不同,偏激的一点的修士甚至会使用禁术。” 火龙驹,“但大部分禁术的使用对自身也会造成伤害。” 公仪林含笑,“正因如此,才只会在决赛中用,闯入前十关,被大宗门看中,少不了灵药赏赐,一点反噬的后果如果不是太严重,也很容易消除。” 和其他人不同,他关注的重点却不是傀儡阵,探究的目光锁定高坐在观看台的白墨,“不死圣族,竟然得到圣地的认同,这白墨还真有几分造化。” 闻言火龙驹的眼中有几分忌惮,“不死圣族的传说,竟然是真的?” 公仪林打趣,“不如你去试试?” 火龙驹用‘你疯了么’的眼神看他。 “要结束了。”公仪林看着傀儡阵道。 火龙驹跟着望去,他们说话的功夫,除了十几个小光点,剩下的修士已经淘汰出局。 这些小光点中,有一枚光点格外明亮,与它相比,周围的光点黯淡无比。 “怕是那小子已经闯入前三关,”火龙驹‘呼哧’一声喘了口气,“可惜他也只能止步于第二关。”它侧过脸看公仪林,试图和对方交涉,让自己变回原形飞到百里外自由快活一阵,等了真么久,它的耐心早就消耗殆尽。 哪只公仪林突然神色一凛,脚下一点,飞快得闪身而入傀儡阵,刹那间,以傀儡阵的中心爆发出一股绚烂的光辉,随着光芒滑落,周围的波动一层层激荡开来。 “不好!”观众台上的欧阳长老和百花宫的长老修为最高,反应的也最快,当即起身,联手布置结界,阻挡荡开的波纹。结界内,地上被炸出一个深达百丈的沟壑,直叫人看得心有余悸。 与此同时,十几个光点消失,唯留三个。光点消失的同时,十几个修士也被强行传送出来,凌正阳、慕容白等人都在其中,凌正阳的嘴角渗着鲜血,慕容白比他稍好一些,但脚下步履也有点不稳。 “散仙,”她失神道:“竟然有人以散仙修为入阵。” 镇守傀儡阵前三关的仙傀都是按闯关者中修为最高的再加一阶,而散仙入阵,那仙傀自身实力也加持到仙境,并非散仙,而是伪仙境! “是谁,这么不要命!” 不少人暗道,即便没有经过雷劫,非是真仙境的实力,但一个伪仙境,灭杀散修也不是难事。 “他,还没有出来。”白策盯着结界内那十几个修士,皱眉说道。伪仙境光是威压都逼得慕容白等人狼狈出阵,那个人实力再强,也只是同辈中的天骄,根本没办法与伪仙抗衡。他偏过头看白墨,对方脸色一如既往是病态的白色,没有任何神情,眼中也没有波动。 欧阳长老维持结界的同时,内心也判定那个与他无缘的弟子怕是凶多吉少。 “作弊!他这是赤|裸裸的作弊!”在所有人或是不解,或是担忧,或是看好戏的时候,火龙驹内心却爆发一阵咆哮,显然是发现公仪林不是单独进入,而是带着小雀鸟。 伪仙再厉害,在鲲鹏这种战斗力爆表的凶兽下,也只能占个平手!更何况他本身也是散仙修为,两个打一个,哪能拼不过! “话说回来,他冒死进傀儡阵做什么?” 傀儡阵内,空气压缩了近几十倍,空间因为强大的威压有些模糊得扭曲,若是一个平常修为的修士进入,只需一个眨眼的功夫,就会被扭曲得空间分割成无数碎片。 小雀鸟早已化为原形,巨大的羽翼阻挡住汹涌得力量,公仪林跟在它身后,乐得轻松。 “记住你说的话。”它并不在意公仪林的做派,只着眼自己需要的东西。 “当然,只要你帮我把仙傀偷到手,我保证帮你拿到梧桐木。” 火龙驹要是知道公仪林所谓的合作就是把傀儡门的仙傀偷到手,估计这会儿就不会傻傻得等在门口,早就四蹄生风,冲往九霄之外。 “喂,还好不?”公仪林对前方一道身影吆喝了声。 边飞尘擦去嘴角的血,“要是你再晚来一步,估计我就可以提前轮回。” 公仪林飞身而出,一把抓过他退到鲲鹏的羽翼后,“这里的威压有利于你的修行,碍住了自有你的好处。” 边飞尘一怔,之前他就觉得好像隐隐约约抓住了什么,但是想捕捉的时候又失去了踪迹。 “虽说是伪仙境,但在仙境中得到的感悟就是在一片洞天福地修炼十年也比不上。” “你是说,感悟也是修成真仙的一部分?”边飞尘立马就反应过来。 公仪林眼中浮现一丝淡淡的笑意,“悟性不错。” “这一战,没有必要。”一道沧桑的男声突然传来,那傀儡嘴没有动,声音却响彻在傀儡阵的每一个角落,化作轰隆隆的巨响,“我是这里的主宰,如何打都是平局。” 鲲鹏并没有因为它的声音后退,反倒向前几步,浑身上下战意沸腾。 凶兽好战,喜杀戮,这种本能在恢复原形后显露无疑。 见劝说没有意义,傀儡也摆出战斗的姿态,脚下一踩,大地为之颤抖。 见状边飞尘惊叹,“这仙傀竟竟具有了人类简单的智慧!” 昨日他同仙傀交手时,对方只是将实力压制,并没有交流,现在看来,这尊仙傀不但具有灵识,甚至已经开化! 公仪林点点头,顾不上和他说话,慌忙对要迎战的的鲲鹏叫道:“不要打伤它,我们还要带他走!” “你要偷仙傀?”边飞尘一怔,尔后侧过脸,看着他,瞳孔骤缩,不明白对方是哪里想不开,“别说能不能成功,即便是你偷走,门中至宝被偷,也必然遭到傀儡门全宗上下的追杀。” 言下之意,是希望公仪林放弃这个荒谬的想法。 “哪里要偷他们的门中至宝?”公仪林咳嗽一声,指着仙傀,“你看,它会说话,会战斗,还富有智慧,就是个普通人,我从这里带它走,顶多算是偷个汉子,不碍事的。” “别怕,一切有我。”公仪林上前一步,云淡风轻。 就是因为有你才会害怕,边飞尘也不再劝阻,开始思索一会儿他们的退路。 14.山有凶兽 “大言不惭!”那仙傀一声威喝,声波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席卷而来,回荡八方,震耳欲聋。即便是伪仙,仙威依旧惊天,不是一般修士所能抵挡。而声波源头正好朝向公仪林! “雕虫小技。”巨大的鲲鹏身前几米立马竖起环形透明高墙,连同公仪林、边飞尘在内一起包裹进结界。 冷清,低沉。 公仪林笑容淡去几分,这声音怎么觉得有些熟悉,但一时半会却想不起来。 他思索的时候,仙傀已经和鲲鹏交手几个回合,二者都有所保留,若是拼上绝招,这一块小天地都要坍塌。 “我说过,这场打斗没有意义。”仙傀避开一次攻击,“这里,是我的领域。” “的确耗下去不是办法。”边飞尘道,双眼一秒不离战场,仙级的较量哪怕是围观都能带来很大的收获。 公仪林解开腰上的储物袋,向前走了几步,刚好站在结界边缘。 只见他将储物袋打开,对准仙傀的位置,然后扯着嗓子对鲲鹏道:“快,一翅膀把它扇飞到我的储物袋里!” 此言一出,三道目光齐齐聚焦在它身上。 “等等,我先调整一下角度。”公仪林侧过身,小幅度调整到最佳角度,确保万无一失,“快,扇风吧!” 鲲鹏展翅,轻轻一挥便能横扫千里。若在山林,仙傀可以躲闪大战一场,但于一方小天地内,它就要吃亏很多。 一双凌厉的眸子多了几分凛然,鲲鹏不着痕迹得扫了公仪林一眼,后者羞涩一笑,“这种时候,就不要讲什么道义。” 先偷到手再说。 “无耻小儿!可敢速速出来一战!”仙傀已经开化,早在公仪林之前开口,他就听出一股浓浓的羞辱味道,他本无心,此时却无端生出一股怒火。 “在下不敢。”公仪林有模有样得学着文人鞠躬作辑。 “你!”仙傀一时气结,偏偏又无从发泄。 边飞尘心道这仙傀对公仪林有怨,即便是真的带出去恐也是个麻烦,鲲鹏显然也是料到这一点,一阵光芒闪过,重新化作小雀鸟的样子停在公仪林肩上。 结界已经消失,仙傀作势就要发起攻击。 “此战已休。”一道清冷的声音在仙傀神识响起。 仙傀一声冷哼,它身上没有修士有的杀气,但杀意却是滔天,碍于鲲鹏,只好退一步。这便是傀儡和修士的不同,大多数修士,修为高深到一定境界,唯恐道心破碎,哪怕明知九死一生,也会让辱没他的人付出代价。而傀儡则是打不过就跑,平局就收手,不做无意义的战斗。 “你说过会带它跟我一起走。” 战斗结束,化身小雀鸟的鲲鹏重新与他进行神识传讯,“带上它会有麻烦,莫要再提。” 公仪林,“你怕了?” 可惜小雀鸟并未中他的激将法,低着头梳理羽毛,看上去很孱弱,和一般观赏性宠物没什么不同。 见状仙傀冷冷道:“滚出傀儡阵。” 要不是他肩上听着的小雀鸟,仙傀不介意亲自出手打飞他。 公仪林似乎很诧异,“上一个跟我说滚的人,现在已经不知道轮回几世。”他看了眼仙傀,“不过我既然要带你走,就不能让你受到致命的伤害。” 没有人将他的话当真,只当他是宣泄一下不满的情绪。 “最后一次机会,”仙傀,“你若再不离去,休怪我动手!” 公仪林叹口气,眼神陡然变得锐利许多,他走上前,似笑非笑得看着仙傀,“玩算卦的,看好了。” 边飞尘一怔,才明白他是和自己说话。 “卦道,乃窥天之术,但它远不止窥天之能。”公仪林神色平静,继续向前踏上一步。 这是…… 小雀鸟的黑豆眼也出现几分震惊,它停在公仪林的肩上,自然感受到旁人感受不到的东西,一股奇怪的波动正在这周围游走。 “卦者,有三不测,不测天命,不测道法,不测自身。”说话间,他的左目黑瞳几乎散开,蕴藏着无数光斑,仿佛能将人的灵魂搅进这片漩涡,“你神梦谷的谷主触犯其中之一,在百年前以燃烧元神为代价,窥得天机。” 边飞尘手指不自觉得有些颤抖,明明是所有人知道的事情,被他说出,却带出一股令人心惊的震动。 仙傀突然产生一种不祥的预感,公仪林此时的状态太过诡异,唯恐徒生变动,低喝一声,“休要装神弄鬼!”便顾不得鲲鹏的威压,左肢瞬间膨胀百倍,像是一座山带着恐怖的压力朝公仪林飞去。 公仪林擦去嘴角鲜血,并非仙傀的攻击伤到他,而是他自身运转的功法太过霸道。 而那排山倒海而来的大山竟然在距离他击掌出凭空静止! 公仪林又迈出一步,在他的身上,似乎有岁月倒流的痕迹。 “轨迹。”边飞尘喃喃道:“竟然是命运的轨迹!” 到第四步,细碎的光斑从他左目飞出,炸裂后融成一缕缕细线,密密麻麻的疯狂延伸,如此密集,却没有任何两缕是交织在一起。与此同时,从那仙傀身上竟然也有几缕光线向此处蜿蜒伸长。 “竟然以命运算计于我!”仙傀大怒,爆发而起,是他低估这小子,竟然能推算出命运的轨迹。此法太过霸道,哪怕他的轨迹与对方的轨迹有任何一点相交,未来就必须与对方产生联系。 而公仪林,还是主导方!他若身陨,仙傀本身修为也会崩溃。 “给我合!”所有的细线崩裂开,唯留其二,无数光点卷出的风暴中,似有怒吼咆哮。 仿佛不甘心就此缠绕,其中一股光线疯狂的跳动,但无论它如何挣扎,下一刻,它们都联结在一起! 公仪林的底牌,和他本人一样,流氓属性! 在场所有看到这一幕的,都不由打了个寒颤,强行缔造命运的轨迹,何等的恐怖!但他们也明白,公仪林此法,限制条件估计颇多,即便是他本人,都要付出不小的代价,而仙傀本身只是傀儡,没有血肉,自有灵识便是屈居傀儡阵中,命运的轨迹自然简单。若是对上修士,一个修士修行的路颇长,过去的机缘,人脉也是无数,命运的轨迹则是无比错综复杂,恐怕要成功,很难。 即便如此,边飞尘内心的震惊却是分毫不少,这一手,太过惊天!假以时日,他若是能成功问仙,必定是仙境无敌。无他,这样的对手,没有人愿意去招惹。 和他人的命运捆绑,从此息息相关,也只比修士和妖兽间订的主仆契约好上几分。 公仪林此时双目已经恢复正常,摆出文弱的样子,笑道:“早说了,自己乖乖进储物袋多好,你看,以后你就离不开我了。” 仙傀要是血肉之躯,非要被他气出一口血,“你还是人吗?” 那声音,蕴含着无数杀意,不甘和惊怒。 公仪林竖起大拇指,对着自己,自夸道:“真男人!” 15.山有凶兽 气氛谜一样的沉默。 倒是边飞尘很理智,提出眼下最紧急的问题,“冒然带出仙傀,此处万里都是沧澜国的范围,沧澜国背后又是傀儡门,我们恐怕恐怕难以逃出万里截杀。” 仙傀的力量很大程度上依托傀儡阵的阵法,在阵内它可无敌,但出了阵就说不好了。 公仪林指了指肩上,边飞尘微怔,苦笑道:“差点忘了,竟是我眼拙,之前竟没有看出是天苑的护山兽。” 鲲鹏一族凶名在外,即便不提天苑,不到万不得已傀儡门也不愿与之为敌。 “它毕竟是天苑的护山兽,前辈能确定他会帮助你?” 为了一个散仙招惹一个宗派,不是明智之举。 公仪林,“即便没有我,也许只是迟早。” 包括仙傀,所有的目光朝他聚拢。 公仪林意味深长得看了一眼边飞尘,“傀儡门的水可是很深。” 边飞尘皱眉,“此言何意?” “只一步,人生际遇大不相同。”公仪林淡淡道。 这句话入阵闯关前公仪林也同他说过,边飞尘的眉头皱的更深了,当时他以为对方是随口抒发一句人生感悟,现在看来似乎有别的门道。 “据我所知,傀儡门百年前就已经试图利用修士的尸体炼制傀儡,表情别这么严肃,”公仪林瞧着眉头紧锁的边飞尘,“他们走到这一步很正常,毕竟外物再好也是死物,炼制的傀儡有太多条件限制。若是能把握一个度,只用那些不幸陨落修士的尸体无可厚非,修真界本身就是弱肉强食,但若是有一天把主意打到活人的头上……” 边飞尘没有出声,仙傀却是开口斥责,“无耻小儿,信口雌黄!” 公仪林瞥了他一眼,“百年间不少修士私下闯过傀儡阵,陨落在此,他们的尸首我猜是有人定时来回收。” 仙傀闻言沉默。 “你敢不敢摸着良心说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件事?” 仙傀只是静立在原地。 “我猜一开始就察觉到,只是没有理会,毕竟你没有心,”公仪林,“即便开化,终究不是真正的人类,只有人类才能解读出人类的情感。” 他这话说的不近人情,甚至残酷,但却在理。 语气中还带着微微那么点义正言辞的味道。 于是边飞尘和小雀鸟瞬间秒懂,这货估计又要开始忽悠人了。 没有一点点意外的,公仪林突然正视仙傀,“若我能给你一颗心呢?” 那仙傀没有看他,保持一动不动的样子,已经不想和公仪林多费口舌。 公仪林不恼,反而笑嘻嘻道:“我们要组团去偷梧桐木,要不要一起?” 那仙傀果然有了反应,“梧桐木?”他语气竟有些起伏,但很快又平复下来,“凤族为了看住梧桐木将其移栽至不死圣地,那是十死无生之地,去不得。” “天留一线生机,”公仪林,“都说了组团。” 傀儡目光停在小雀鸟身上,“即便有它也是不敌。” “我指的是另有其人。” 边飞尘四下张望了一下,“人在哪里?” 公仪林不说话,目光直勾勾得盯着他。 “该不会你指的是……”边飞尘不可置信得指了指自己。 公仪林,“相信自己,你会飞得更高。” “我连散仙都不是,去那里做什么?”边飞尘摇头,“种地么?” “年轻人要有理想,你听我说……” 边飞尘默默退居二线,装作听不见。 公仪林缓缓道:“获得不死圣族认同之人可以获得不死之身,白墨只成功了一半,必定近期要再去一趟,确定不要跟去看看他最后是否能成这场造化?” 边飞尘目光闪烁了一下,他并没有直接开口,面前是饵,他只要张口就会上钩。 公仪林眼角带笑,“如何?” 边飞尘忽然也笑了,“看他受苦,我何乐而不为?” 仙傀冷眼看着这一切,右手动了动,覆在胸口,他不能理解边飞尘眼中的情感,……因为这里没有心。 它在乎的只是若能获取一星半点梧桐木作为心脏本源,修为定能获得大幅度的提升。 …… 云层翻腾,隐隐有轰鸣之声,如同万马奔腾而过,踏破苍穹发出一声巨响,响彻大地,充斥百里内。 “破阵,傀儡阵被破了!” 在傀儡阵周围,观看台上下俱是震惊,一道流光冲过,气势惊天动地,几乎是在他飞出的刹那,背后发出一声轰鸣,无数木块炸裂,飞溅出的每片木片带着削铁成泥之势在四处散开,惊得众人练练闪避。 “仙傀到手,快跑!” 火龙驹乍一听,惊得蹄子先是一软,立马强逼着自己镇定张开双翅,恢复神驹的模样飞向苍穹。 烟尘渐渐散开,欧阳长老第一个出现在破碎的阵法前,傀儡阵乃是傀儡门的至宝,万不可出差池。 “长老,”几位门中弟子随后赶到,双眼具是震惊,“仙傀,仙傀被毁!” “仙傀还在,”欧阳长老咬牙道:“只是被人带走了。” 带走? 离得近的一些人觉得不可思议,仙傀在境内实力已经提升至伪仙境,怎么可能轻易被人带走。 “可是此次闯关第一人做的?” “白尘?”欧阳长老摇头,“不可能,他没有此等修为,此事多半在于后来闯入的散仙。”他低声道:“尽可能封锁消息,派出门中弟子出去寻找仙傀下落。” 一名弟子道:“此事不妥,对方毕竟有散仙修为。” 欧阳长老冷笑,“我傀儡门难道就没有散仙,我会请掌门请出门中三名散仙出手,万里内对那散仙进行截杀!” “除了偷盗仙傀的散仙,还有一人该处如何处理?” 那一人自然指的是一起遁走的边飞尘。 欧阳长老没有说话,条件反射得抬头看向观众台的白墨,后者神情平静,端正地坐在那里,似乎察觉他的目光,白墨的垂下眼角瞥了眼他,欧阳长老眉头蹙起,对身边弟子回道:“留活口。” 半空中 边飞尘脸色不是很好看,拥有结实腹肌的腰此时就快被勒成小蛮腰。 “放,手。” 连‘前辈’两个字都省了。 “好高,我害怕。”说着不忘揩两把油。 只见公仪林搂着边飞尘的腰,两人正以一个奇怪的姿势骑在火龙驹上。 火龙驹:……我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 幸好仙傀在出阵时已经被公仪林收到储物袋中,要不此情此景就令人有点耐人寻味。 边飞尘,“你若再不收手我就跳下去。” 风撩起公仪林的长发,三千青丝如瀑布一般肆意飞扬,只见他深情道:“哦,你跳我也跳。” 16.不死圣地 沧澜王宫,沧浪亭中。 青顶的亭子立在一片小高地上,一道青色的身影随意地坐在靠池塘的一侧,他的身侧摆放着通体透明的玉碗,里面盛着琐碎的红色兽肉,白的可怕的手伸进去取了一小撮,丢入池中。 咕噜咕噜。 数十条红色的锦鲤争着半跳出水面,鱼鳞在阳光下格外美丽,这些可爱的小东西,竟是食肉为生。 “陛……” 白策伸手阻止小太监的叫声,目光注视着坐在亭中的白墨,走过去,停在台阶外,恭敬道:“父皇。” 白墨身形瘦削,脊梁挺直,并未因为他的请安停下动作,微微颔首。 “傀儡门已经派出覓真散人,青莲仙子和震天仙人,三人同时出手,恐怕会误伤……”白策说到这里,语滞了一下,他有些不知道如何称呼边飞尘,唤作白尘,大哥还是现在的名字。 “做错了事,受点惩罚也是应该。”玉碗里的碎肉已经见底,“沧澜的一部分靠傀儡门来支撑,贸然带走仙傀,不知天高地厚。” 白策嘴唇微微动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就这两天我要出门一趟,宫里的事情你自己处理,不必来征询我的意见。” “您要去不死圣地?”白策脱口而出。 白墨神色平静,长发飘摇,他的双眼深邃,手指还残留着些兽肉的腥味,目光探向远方。 “不死山,算算时间,他们也该到了。” …… 无限绵延的山川,高低不齐,有的险峻,有的巍峨,但万里内,数万山峰,哪怕直入云霄,都要向一尊山低头,此山谓之不死山。 世上永生两条路可走,一行修仙道,或入不死山。 不死山外三百里,神驹,修士,还有一只小雀鸟。 百里外山头的气势太强,莫说火龙驹,就是巨龙来,也只能飞到一百里外,没有生灵能从不死山的山头飞过。 “不死山……”火龙驹由衷得感叹一声,哪怕还有几百里,都会被它的气息折服。 名为不死,整座山却弥漫着死亡的气息。 “唯有凤凰这种可以涅槃重生的神兽才敢住在这里。” 公仪林没有回他,一拍储物袋,仙傀出现在平地,即便是它,在不死山周围也本能畏惧着。 “不死山。”同样三个字,公仪林负手而立,长袍飞舞,语气却平静很多,“终于快要到了。” 他看了眼火龙驹,“你就留在这里等我们出来。” 原本以为要闯死路,这会儿听到自己不用去,火龙驹如蒙大赦,快速后退好几步。 边飞尘在一边,神情肃穆,他是要么不决定,一决定就绝不回头的人,既然已经决定要入山,脑中便在筹划最佳的方案。 “可能要麻烦你陪我走一趟。”公仪林轻微一笑,脸上仿若春风拂过。 正在梳理羽毛的小雀鸟一抬头,竟微微有些失神,但很快恢复高贵冷艳,仰着洁白的脖颈,颔首算是同意。 梧桐木,也是它觊觎之物。 不死山三百里,心生敬畏。 不死山二百里,苍穹低头。 不死山下,万物朝拜。 黄昏时,公仪林等人站在来到不死山的山脚,均是低头恭敬鞠了三躬,小雀鸟张开一侧翅膀,仰头清啸一声,这属于鲲鹏族最高的礼仪。 “不死圣地就在不死山中,梧桐木到手后我们万不可做停留。” 这句话就算他不说,众人也会照做,没有人愿意在这个鬼地方多呆。 “怎么一个个表情这么严肃?”公仪林嘴角勾了勾,“不死圣族的传承可就在不死圣地,说不定我们中就有继承它的有缘人。” 听者心底一阵唏嘘。 上古传承,陨落的至尊传承,这是每个修士都渴望得到的,有时为了一处普通传承修士间也可以互相厮杀,反目成仇,但放眼修真界,恐怕没有人会把主意打到不死圣族的传承上。 光是被圣地认同,都会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要是得到传承,指不定转换成什么邪物。千年前有一位天才修士试图获得不死圣族的传承,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那位修士归来时双目血红,修为暴增,却六亲不认,老弱病残,修士妖兽,死在他刀下的亡魂数以万计。 最终逼得几位超级宗派掌门联合,才将这位修士出手镇压。 民间称这场战役为‘诛邪’,适逢天星元年,修士称之为‘天元之祸。’ 天元,公仪林眸光微闪,竟刚好与天苑读音相似。 “前辈…前辈…” 被声音打断思绪,“不好意思,走神了。” 边飞尘嘴角一抽,这种情况下还能走神,是有多不靠谱,照此情况发展,估计他可以提前给自己未来的坟头种好白菜,早入轮回。 “既然来了,那就入山。”公仪林迈步,率先朝前一步。 边飞尘和仙傀稍稍一踌躇,最终踏上这条世人眼中的‘不归路。’ 不死圣地,十死无生之地。 树木苍翠,奇花异草缭绕。 “整座山被死气弥漫,还有无数生灵栖息,真是神奇。”绕过一处青苔,边飞尘发自肺腑感叹。 “天留一线生机,不死山被死气缠绕,却以‘不死’二字为名,自有它的原因。” 天留一线生机。 仙傀蓦得被震了一下,傀儡阵内公仪林说过类似的话,他没放在心上,它不由看了眼边飞尘,是否真如他所说,此人就是这一线生机? “我们要如何找到不死圣地?”边飞尘观看了一下四周的地形,记在脑中,“我曾听师父提过,不死圣地似乎是可以移动的。” “不死圣地,非有缘人不能进。”公仪林淡淡道。 “有缘?”什么算有缘。 公仪林笑道:“我不是这有缘人,但你是。” 边飞尘一怔,很快反应过来,“义父?” 白墨得到了不死圣地的认同,自然与不死圣地有不少的缘分,而他与白墨有很深的因果,与这不死圣地的缘分,虽说没有白墨深厚,但找到也不是难事。 同一时间,有两方势力同样已经前往不死山:傀儡门派出截杀公仪林的三位长老,另一方势力,则……白墨。 17.不死圣地 艳丽的花苞,苍老的古树,公仪林一行人不敢有丝毫大意,能在这里存活的生物吞噬一个修士的性命对它们来说易如反掌。 小范围的移动千米距离,边飞尘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虽说他与圣地有缘,但耗费过多的时间并不明智,仙傀在他们手中,此时大约已有追兵在后。只在不死山进行截杀,或许还有些胆子,一旦他们进入不死圣地,那些追兵绝不敢踏入。 “你喜欢哪个方向?”公仪林用眼角的余光扫过他,不疾不徐道。 “方向?”边飞尘喃喃重复一声,仰头望天,“东边。” “哦?” 边飞尘嘴角泛起一抹笑意,“那里,是日出的方向。” 万道金光,光焰夺目,像是圣人的光辉。 “你们呢?” 非但问得是公仪林,一句话将仙傀和小雀鸟都包含在内,他用平等的眼光看待一切,就连仙傀一瞬间都有被当做伙伴的感觉,要在往常,一个连散仙都达不到的修士他不会开口,但这次是个例外:“阵法里面没有方向的区别,站在哪里,哪里就是方向。” 小雀鸟没有回答,边飞尘将目光投在公仪林身上。 “我么……”公仪林沉默了一下,道:“喜欢南边。” 小雀鸟暗暗瞥了眼他,鬼修一般都喜西边,阴暗湿冷之地,他竟喜欢温暖如春的南方。 边飞尘也因为这个答案惊讶了下,“为何?” “南无阿弥陀佛,”公仪林的眼角微挑,无端有几分桃花的俊俏,“佛不渡我。” 边飞尘忍不住笑出来,小雀鸟的黑豆眼中也有几分笑意。 有趣的回答,话里的真假反而就不那么重要了。 默契得将行走的方向改为东边,此时天边霞光无限,他们背对着日落的防向,一路前行。 日出东方,东可朝圣,不死圣地就在东边的一座山头。 非有缘不可进。 正如他们林推测的那般,一路朝东,他们踏入了不死圣地的结界。 比起不死山内的死亡气息,圣地中的死气简直浓郁到一个境界,心志不坚的人一踏入,轻则疯癫,重至入魔。 “第一道考验还真是便宜我们了。”公仪林指着边飞尘,“心死,为情,”又指了指仙傀,“本就无心。” 他最后望着肩膀上的小雀鸟,鲲鹏族的道心就是杀心,“心坚如铁。” 至于他自己,则属鬼修一脉,心脏几乎不跳动,断了生机。 “考验?”边飞尘皱眉。 “不死圣地从进来的一刻就是考验,毕竟此乃不死圣族传承存放之地。” 见他眉头拢得更深,公仪林笑道:“不必担忧,只要通过前两关,即便没有过最后一关,也不会被圣地抹杀。”他双眼直视前方淡淡一层雾气,“凤凰不就在这里住的很好。” “第一关测心性,第二关又是什么?” “不需测,抵挡住死气的侵蚀三日即可。” 闻言仙傀不由看着公仪林,边飞尘语气有些艳羡,“圣地的传承好像是专门为你存在的一般。” 无他,前两项公仪林简直占尽了优势。 于鬼修而言,这些死气不但侵蚀不了他,反倒有助于修行。 边飞尘昔年征战沙场,又逢经脉尽断,生死一线,体内本就存着一丝死气,只要小心应对,抵住三日不难。 鲲鹏战斗力爆表,妖兽之躯的强悍,远超凤凰,完全不用担心。唯一有顾虑的就是仙傀,这里的死气对它的身体具有侵蚀作用。 小雀鸟不知何时从公仪林肩头飞出,停在前方的半空中,雪白双翅上的羽毛根根竖起,小巧的尾翼已经不见,拖地的长翎,格外美丽的羽翼展开,远处有七只漂亮的蝴蝶飞来,它们分别停在七个不同的方向,用薄如蝉翼的翅膀做着规律的振动。 恍惚中似有一座高台拔地而起,但细看下又归于虚无,七只蝴蝶围绕在仙傀周围,仙傀脚下的几米地呈现出金色的光辉,内里有诡异的花纹异动。 “移动法阵?”纷纷被这一手震惊。 公仪林抬头叹道:“你这么厉害,咋不上天呢?” 这么强悍的存在竟然没有登仙,着实让人不可理喻。 “我们此行的目的是寻找梧桐木,”边飞尘从震惊中回过神,分析道:“不死圣地占据一整片山头,不知凤凰会把巢筑在哪里?” “凤凰非醴泉不饮,找到此山最清冽甘甜的泉水,凤凰的巢穴必定在其附近。”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看着仙傀,这才是他非要带走仙傀的真正用意,制成仙傀的泥土一部分便出自不死山的黑泥,只有仙傀才能感受到不死圣地的地脉,找到醴泉。 闻言化成原形的鲲鹏不露痕迹得看了眼公仪林,此人可谓步步算计,与圣地有缘之人,感受地脉存在的仙傀,还有鲲鹏一族的战斗力,一时竟不知道他是临时起意要梧桐木还是一开始就计划好的。 心机颇深。这是他对公仪林的评价,通常这种人不可多交。 但却不惹人讨厌,万事留有自己的底线,鲲鹏锐利的眼睛有疑惑的情绪,很快一闪而过。 仙傀眼珠几乎没有转动,它立在原地,封闭五感,专心去感知脚下的土地。 “泉有两处,一个在东南五里左右,一个在西北的方向。” 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 “去西北。”公仪林当即做出决定,“东边有不死圣族的传承,凤凰不会蠢到去接近。” 往西北的去处,死气比之刚才要淡薄不少,植物存活的种类也多了起来。 “看来我们没有走错,”边飞尘放下心来,“话说回来,传承的最后一道考验究竟是什么?” 公仪林摇头,“不清楚,毕竟传说中得到传承的人不是疯了就是死了。” 话音刚落,他突然停下脚步,“应该就在前面不远。 空气中的湿气越发少,充斥着燥热。 “要想办法在凤凰不注意的情况下偷走梧桐木,”边飞尘道:“要是为了梧桐木和凤凰一族结怨,倒有些得不偿失。” “咳咳,”公仪林一副心痛的样子,“忘了我告诉过你,情劫的厉害。” 边飞尘,“你是说发情期?” 公仪林摆摆手,“别计较细节。” “凤凰再厉害,长期受到死气的侵蚀后代存活也很困难,但如果可以和其他神兽的结合,概率就大大提升了。” 边飞尘,“你是指,龙。” 这更加困难,去哪里找一条对凤凰感兴趣还刚好处在发情期的巨龙,而且龙族贪财,凤凰高洁,两族一向不对头。 公仪林痛心疾首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一旁仙傀冷冷道,“你该不会说自己体内有龙族血脉?” “我活到现在,自有保命的底牌。” 一时间所有视线都向他探去,莫非此人真有龙族血脉?也不是没有可能,龙族性YIN,经常不顾虑种族交合,火龙驹正是其中交合后诞生的代表。要是公仪林真有龙族血脉,此事倒很好办。 “帮我将声音打散。”公仪林走到一处空旷的地方。 鲲鹏会意,颔首,示意可以。 只见公仪林仰起头,露出优美的脖颈,一声嘹亮的清啸响彻天际,千雷万霆,云烟沸涌。 “当真是龙?”边飞尘瞳孔放大,“不,总觉得有哪里不同。” 这一声啸,如散雪,如雨雹。 百里外正悠闲的火龙驹突然腿软,巨龙,竟然是巨龙求偶的龙啸! 不对,火龙驹眸中有异色闪过,龙啸声中并没有带给它血脉的压迫。 不死圣地中,公仪林清清嗓子,回头面对几道诧异的目光,腼腆一笑,“昔年我修行未成,但有些恶人因为在我手中吃过亏…”面对怀疑的视线,他坦然道:“只能说他们道心不坚,才会上当,这些仇家中有几个远比我的修为要高深,所以我隐遁山林,细心钻研,苦练三载。” “皇天不负苦心人,我终于练成龙啸。” 有仇家来,一声清啸,便可退敌无数。 18.不死圣地 场上一片寂静。 边飞尘缓缓道:“听闻这几年龙族在外树敌无数,原来还有这层隐情。” “谬赞了,”公仪林不好意思道:“我也就是涉猎比较广。” 瞧着公仪林整体作态,脸上还因为害羞有那么点小潮红,一旁仙傀打从心底庆幸傀儡一类没有自己的语言,其实有时候随大流说人话也挺好的。 “言归正传,”眼中腼腆褪去,公仪林严肃道:“兽族和人族一样重视传承,凤凰在此也有不少年头,和巨龙结合留下后代是最明智的选择。” 至于什么有没有感情,为爱结合,兽族并不看重,它们通常更重视力量,要是能遇到心仪的,更强悍的,也有不少会抛弃现在的伴侣。 蓦地…… 鹤唳,黄鹂啼,麻雀叽叽喳喳,都淹没不了中间高亢的声音,仿若夹着冰泉之气,无边箫声在山谷间层层推进。凤凰是百鸟之王,听到凤凰的鸣叫无数鸟雀便闻风而至。 它在响应的龙的求欢。 高亢明亮,宣誓了它的势在必得。 公仪林忍不住咽了下口水,这种情况下千万不能被抓住,看来这只凤凰想孕育一枚凤凰蛋已经想疯了,否则以凤凰族的高傲,绝不会如此轻易答应巨龙的求欢。 小心得执起雪白的羽翼,鲲鹏冷眼看着好看的手牵起自己的一根羽毛,想看看公仪林准备玩出什么花样。 只见他深情款款道:“接下来就拜托你用化形术维持短暂的龙体,我趁机去将梧桐木偷出。” 最重要的一点,即便鲲鹏最终被发现实体,也不会有差池,对凤凰来说,此时鲲鹏明显比龙的价值大很多,凶兽妖躯的强悍更胜一筹,和它结合繁育的后代在不死圣地存活的可能性大上很多。 呼哧! 一阵旋风急剧而上,公仪林被扇飞好几十米,停下,喘口气道:“我会另想办法的。” 作为围观群众,边飞尘看看得啧啧摇头,竟然有人会孜孜不倦得挑战生命的极限。 “那就退而求其次,不取梧桐木。”公仪林正色道:“凤凰为了守住梧桐木,情愿受死气侵蚀也要到不死圣地筑巢,重视程度可见一般,要是真的抢走梧桐木,它会拼死一搏。和凤凰拼命不明智,不如将主意打到梧桐木的种子上。” “梧桐木的种子千年结一颗,比梧桐木更加珍贵。”仙傀道:“此法不可取。” “凤凰乃属火系,即便有梧桐木的种子也无法培育出,对它来说,梧桐木的种子价值远不及梧桐木。”公仪林看着百鸟飞去的方向道:“初步计划而已,届时还需随机应变。” 仙傀,“要如何做?” 他也不再迟疑,险中求富贵,梧桐木对它的诱惑太大。 公仪林,“将声音聚集在靠近中央的地界,赶凤凰回来前夺取梧桐木的种子。” 他说这话的时候看着鲲鹏,将声音打散并不困难,但改变声音的方向却不是易事,即便是对方是强悍的鲲鹏一族,也不敢肯定说此事万无一失。 脑中传来一道传讯:可以一试。 公仪林点头,深吸一口气—— 比方才嘹亮十倍不止的清啸,忽如海浪层层叠叠涌来,空妙绝境,比之战斗时的龙啸,多了和美。龙族求偶时龙啸,要悦耳很多。 声音没有完全从中央地界传来,但也差不了许多,几乎没有交流,大家同一时间默契得从后方绕进,奔向凤凰的巢穴。 凤凰居住的地方盛产金属矿物和玉石,温度较平常地界高出许多。 感受到热浪的侵蚀,公仪林目光一凝,“五彩羽毛。”头有“德”字花纹,翅生“义”字花纹,这枚脱落的羽毛上面的花纹连贯看来正是‘义’字。 鲲鹏忽而身侧带起疾风,朝左前方掠去,公仪林见此眼中一亮,鲲鹏此举显然是有了发现。 此处还有不少刚刚听闻凤鸣赶来的鸟雀,它们停在各个枝头,感受到鲲鹏的存在,心生畏惧。 无数林木,唯有一棵,没有任何鸟雀停立。 “梧桐木。” 公仪林喃喃道。 梧桐相传是灵树,能知时知令,百鸟不敢栖息,唯有凤凰才有资格在梧桐身上筑巢。 “不愧是树中佼佼者,即便站在树下,都能感受到一股浓郁的灵气。” “梧桐木的种子,”公仪林将手放在树的躯干上,感应树心的存在。似乎感知到陌生的气息,树干产生本能的排斥,生出抵抗之力,公仪林一声低喝,将这股力道生生压下。 鬼修一生死气,梧桐木则是生机的源泉,两者接触所有的力量汇聚成一个漩涡,冲往一个地方。 “找到了。”一声轻喃。 单掌用力,释放近乎一半的修为,梧桐木快速的吸收修为之力,公仪林的体内修为疯狂的波动。 “他在做什么?”这种自寻死路的行为边飞尘显然不能理解。 “梧桐木的种子藏在树心中,他以修为灌溉,但梧桐木根本不可能吸收透着死气的修为,膨胀到一定程度会疯狂散出体内的鬼气,要是幸运的话,会有种子一起散出。”仙傀语调中有些兴奋,“要来了。” 几乎就在他话音落的瞬间,一声轰鸣惊天,源源不断的暴流从树干的纹路涌出,公仪林丝毫没有闪躲,此时他也无法闪躲,凝神聚气,仔细辨认每道激流中是否有他想要的东西。 轰鸣中,激流的速度愈发的快。 “在那里!” 一道粗约十丈的激流,中心散发着柔软的光辉,让整道激流闪烁着奇异的色彩。公仪林单手成爪,隔空用力一握,并没有直接碰触,而是拂袖一扫,种子坠在边飞尘手中。 边飞尘一怔,很快反应过来,公仪林身上的鬼气不适合保管种子,容易造成种子的枯败,仙傀就是一尊傀儡,没有保管的空间,而鲲鹏一族,天生煞气,比之公仪林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小心得收好种子,正要催促公仪林快走,就见后者双眼闪着明亮的光彩,一路收集凤凰脱落的羽毛,连巢穴里的几根草都没有放过。 强盗啊。 边飞尘心中感叹。 中央地界 群山万象,中央地界却是平坦开阔。凤凰转了一圈,没有寻觅到龙的踪迹,但观天空异象,又有雷鸣声忽现,反应过来是中计了。一声怒喝,展翅最快速度得像梧桐木飞去。它的怒气太盛,几乎撼动了半片不死圣地的苍穹。 “不好。”边飞尘瞧见天边红光,“凤凰要回来了。” 公仪林快速将东西往储物袋一塞,以亡命天涯的速度急速朝东掠去。 “无论如何,不能让它看清我们的长相。”他可不想以后被凤凰一族追杀到死。 论速度,没有任何生灵胜得过鲲鹏,但鲲鹏一旦展翅,必定是扶摇直上九万里,而不死山头,不容许任何存在从它的山头飞过。如此,鲲鹏巨大的体型在这不死圣地的密林反倒敏捷性受制。当然,如果它愿意化身小雀鸟,另当别论。 “化形。”公仪林低声道。 一道声音传入他的脑内,“化形之后,力量受制,也不可能载你们出去。” 公仪林自然也知道这点,低喝一声,“小雅,出来。” 轰! 空气中陡然弥漫一股湿气,明明是平坦的大地,却泛起海水的腥气,雾气凝水,水柱中,似是有一道诡谲的身影立在内。水柱散开,一股可怕的气劲卷走周遭地上的巨石,当场化为粉末,只见那粉末中,一名容貌几位俊逸的男子踏空而立,蔚蓝色的瞳孔仿佛能吸走人的魂魄。 “海蝶一族?” 已经化身小雀鸟的鲲鹏第二次不经意泄露自己的声音,仙傀听到这个名字时,周遭气息都是微微一沉。 据说在九天外,有一海名为煮海,海水终年沸腾,能在那里存活的生物都是至强的存在,而海蝶一族,是海上当之无愧的霸主。 “海蝶,这种逆天的存在竟然还存在。”边飞尘双目一缩,就连他也听闻过海蝶一族的强大,这种实力太过逆天,天道都不允其存活,听说很久以前便以灭亡,今天,竟然能亲眼得见。 “小雅,有只小鸟欺负我。”公仪林上来就告状,显然已经驾轻就熟。 被唤作小雅的男子俊逸的脸上有温和的笑容,“你肩上的这只我可打不过。” 公仪林撇撇嘴,但内心却是惊骇,海蝶的实力有多强,他当然清楚,现在却竟然说打不过。 “有一只凤凰在后面追杀我,去帮我拦一下。” “凤凰罢了,”男子低头看着他,“你若是实力再强大一些,宰了它都不是问题。” 兽宠和主人的修为息息相关,它的整体实力也受制于签订契约人的实力。 公仪林,“稍微阻拦一下就好,不要过多交手。” 男子看了他一眼,“莫非还有其他的原因?” 公仪林的性格他了解,在能打过对方的情况下他绝对会拔光那只凤凰的羽毛来卖,怎么可能轻易错失这个机会。 “咳咳,”公仪林小声道:“那只凤凰,很可能在渡情劫。” “如此,是有些麻烦了。” 神兽发情期间,战斗力胜过平时一倍。 凤凰的鸣啸越来越近,公仪林,“不要与之过多纠缠,去东边五十里处汇合。” 男子点头后,他脚下一点,迅若游龙,在林间穿梭而去。 穿行期间,边飞尘犹豫了一下,“他,是雄兽?” 公仪林,“自然。” “为何取名小雅?” 之前公仪林叫出这两个字他还有些担心,以为是柔弱的雌兽,妖兽中,除了凤凰和九尾狐,一般雄兽的实力要远远领先于雌兽。 “我遇见小雅的时候他还小,又是海蝶一族,所以我给他起名雅蠛蝶,简称小雅。” “这个名字……”边飞尘低低念了一遍,觉得有些说不出的为何奇怪,却有说不出哪里奇怪。 19.不死圣地 东边五十里,靠近传承试炼最后一关之地 “不死圣族的传承。”边飞尘喃喃道:“不知是何等强大的力量。” 而那人,得到了不死圣地的认同,虽获得不死躯体,但也是沦落到人不人鬼不鬼的窘况,忆起昔年翻云覆雨,杀伐果断的战神形象,忽觉如梦一场。 他的脚步忍不住往前。 “缘分不够,圣地能入,但传承之地你进不去。”公仪林也注意到这边的情况,开口提醒道。 边飞尘脚步一顿,“你曾说,他只成功了一半,为何?” 要么生,要么死,为何说只成功了一半。 “认同和传承不是一回事,认同只是能获得不死圣躯,所以即便不成功,也不一定会被抹杀,但传承不同,不论是哪一派别的传承,想得到就要做好死的觉悟,换言之,非生即死。” “他说的不错。”一道声音从后方传来,轻飘飘的,仿佛风一吹就能飘散,而迎面走来的人,身着青衫,体形瘦削,配上苍白的皮肤,像是移动的活死人。他在几里之外,步伐奇怪,竟几步走到了公仪林一行身前几米,尔后停下。 这么近的距离,看得更加透彻,说是面白如纸的病态都算好的,这个到来的人,给人的感觉如同薄纸一般,被风吹而来。 “是你。”边飞尘语调微微上扬。 白墨就像是没有看见他一般,静立在一旁,“不成器的东西。” 边飞尘语塞,深吸一口气,默念《清心咒》。 “测炼第三关,圣地的极东之地,将在日落后彻底开启。”出乎众人意料的,一片奇怪的氛围中,先开口的竟然是公仪林。“你要得到圣地完全的认同,必定要去拜山,不测三关,却也要进入传承之地。” 边飞尘接道,“届时我也正好去看看。” “不知死活。”话虽如此,白墨也没阻拦。 日头一寸寸落下,此时外界必定有傀儡门派来截杀他们的人,形式不容乐观,边飞尘眸光闪动,一个瞬间想到不死圣族的传承,唯有此才能脱困。 似是看出他的想法,公仪林缓缓开口,“你可知道千年前试图得到不死圣族传承的那位天才实力为何?” 边飞尘摇头,这些骇人听闻的历史,也只能从书本或是宗门长辈口中能听到一些。 “若是尽全力,可跨越两个大境界战斗。” 跨越一个小境界就是一半天才,两个就是绝世天才,而跨越两个大境界……边飞尘瞳孔微微放大。 “如此天骄。”发出感叹的是仙傀,若是传言非虚,这种绝世妖孽亿万年估计也才能出一个,联想到这位天才最后的下场,哪怕他泥土塑身,没有心脏,也不由发出一阵唏嘘。 “这样的天才,为何还要去……”边飞尘没有说完,但所有人都明白他要表达的意思,如此天骄,为何还要觊觎不死圣族的传承。 “都是一千多年前的事了,若是有隐情,也早就埋没,”公仪林,“告知你,是不想你去做无畏的牺牲。” 边飞尘颔首,他本就对传承没有太大的兴趣,想要得到也不过是为了出去时面对傀儡门的截杀轻松一些,若是为了得到传承丢了性命,得不偿失。 “这个无畏的牺牲,就让我去做吧!” 慷慨激昂的一句话,让听见的人瞬间惊掉了下巴。就连白墨,僵尸一样呆板的脸,嘴角都有一丝抽动。 哪里来的奇葩? “那个,”边飞尘开口似乎想劝他。 公仪林,“富贵险中求,就让我去做这个牺牲!” 他说的很正义,但闻言都想过去揍上一拳。 “这么久还没回来,看来那只凤凰有点来头。”刚才激动的气势已经不见,公仪林盯着远处的密林,双眼微眯。随着时间的逝去,还是一点影子都没见。 仙傀暗暗看了眼公仪林,从他脸上看不出一点担心,看样子对那海蝶充满信心。 太阳的最后一点光辉没入云层时,公仪林突然开口,“走吧。” 边飞尘一怔,“前辈的妖兽还……”他话音陡然止住,公仪林的肩膀不知何时停着一只蔚蓝的美丽蝴蝶,它的翅膀薄如蝉翼,随着吐纳微微的颤动。仔细看上面还沾着一滴血迹,这种散发着灼热温度的血迹,显然不属于海蝶本身。 发情期的凤凰,竟然被打出血来。 “如此强大的妖兽,前辈究竟是如何骗到手的?” 这句话里没有一点讽刺意味,甚至带着佩服,可惜公仪林平日为人给他留下太深的印象,一个‘骗’字是脱口而出,而其他听者觉得是这个字用的顺理成章。 “谬赞了,都是生活不易。” “呸!别玷污生活两个字。” 沉稳的仙傀忍不住爆了粗口,听得大家一惊,原来傀儡也会骂人,但很快都不约而同的点头,包括小雀鸟,也难得严肃得动了动脑袋。 公仪林:…… 已经齐聚,前方的景色和身后并无不同,甚至林木还要稀薄许多,但一旦踏入,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白墨首个踏入,他乃获得不死圣族一半认同的人,他不入,无人可进,几个呼吸的时间,平日里死沉如水的传承之地,一下迎来了好几道陌生的气息。 “是龙是虫,就看能不能在这里闯出一片天。” 这里土地里似乎散发着一股远古时代才有的气息,对于修士的修炼,有着巨大的促进作用,而这片土地,仅仅是存放传承的载体。那真正的传承,究竟恐怖到什么程度? “咦?”白墨眉间不可查得皱了皱。这里他不是第一次来,但这股上古的气息却是第一次感知到,他敢肯定,上一次来时,还没有此等异象。 “葬龙阵苏醒。”海蝶突然口吐人言,“冒然进去,不死也要半残。” 停在公仪林肩上的小雀鸟突然扇着翅膀飞起。 公仪林阻止要跟上去的仙傀,“葬龙阵是连真仙都可以绞杀的存在,它是去探探虚实,看阵醒了几分。” 仙傀疑惑,莫非这阵还有生命不成? 公仪林对着前方的小雀鸟挥挥手,煽情道:“葬龙阵凶险,里面沉睡着一只怪物,若是它真的苏醒了,记住四个字——” 仙傀诧异地望去,想不到这人还有点矫情,看样子是要叮嘱‘万事小心’,看来他待这只鲲鹏有几分不同,或许,有几分真心也说不好。 “一定要守身如玉。” 四个字被用沉痛的语调说出,不远处的小雀鸟翅膀一抖,身形微微晃了一下。 20.不死圣地 雪白的翅膀轻微一颤,在空中盘旋一圈,发出一声鸣叫,似是警告,方才再次飞远。 “有意思。”公仪林的眼中闪过一抹惊讶,“竟然没有回过头扇我一翅膀。” 周围听到的都默契离他远了一步,这种不怕死还找死的人,还是不要沾染的好。 公仪林抽了一口气,对着肩上的蓝蝴蝶,委屈道:“他们嫌弃我。” 小雅没有说话,触角动了动,一股庞大的气势散发开,仙傀暗自警戒,眼中闪过惊骇,不愧是传说中的种族,尚未进入成熟期就有如此大的潜力。 就在此时,边飞尘上前一步,道:“不知前辈之前所说的怪物是指什么?”凭借他对白墨的了解,怕是白墨也不知道,海蝶提到‘葬龙阵’的时候,他的眉宇间闪过讶异,虽然极快,但边飞尘还是捕捉到了,显然白墨从前来此地并未发现有什么阵法。 “不是已经告诉你了。” 边飞尘扬眉,忽而惊醒,“葬龙阵……葬龙二字,莫非葬在这阵中的是一只真龙?” “真龙”公仪林摇摇头,“最多能称妖龙,但力量要略胜真龙一筹。” “龙凤被尊称为祥兽,龙族骁勇善战,凤族由于高傲的性格,更喜独善其身,但既被成为神兽,自然有与众不同的地方。不论是龙还是凤,说的远一点,哪怕是麒麟,修得是浩荡之道,心怀慈悲,只要你不去主动招惹,它们也绝不会越界杀人。” 边飞尘,“也就是说它们身怀十分力量,真正施展开的只有九分。” “悟性不错。”公仪林的眼中有赞赏,“说九分都多了,大约只是八成左右,神兽往往略逊凶兽,和它们本身的性格也有关。” “这听上去,似乎有些不公。”有强悍的力量,却受天道左右,无法全部施展。 公仪林,“上天的好处哪能让一个种族占去,神兽虽说无法施展全部力量,但福缘却不是凶兽可以比拟的。凤凰可以涅槃重生,龙族拥有无尽宝藏,玄武更是一出生便怀有镇守之力,每一只神兽,不出特别的意外,都能安然成年。而多数凶兽,是在无尽的厮杀中成长,这其中夭折的数都数不清。” 边飞尘低下头,似有所思。 “举个例子说,”公仪林笑道,“凶兽更像是老天的私生子,可以悄悄塞给一些东西,但毕竟不是正统,想要什么,就自己去争。神兽就不同了,养在温室里,保护的好好的,就是弱了些。” 轰! 阴沉的天空发出一声霹雳。 边飞尘赶忙道:“前辈慎言。”生怕公仪林再口无遮拦,他赶忙将话题引向一边,“那妖龙又是怎么回事?” 公仪林,“追求极致力量,不惜入魔,逃避天道限制,最后却反被高人镇压。” 寥寥几句,不知掩去了故事里多少血雨腥风。 “可它现在似乎有苏醒的迹象。” 公仪林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大概是我之前的龙啸唤醒了这只妖龙一部分的意识,让它在沉睡中潜意识想要挣脱葬龙阵的控制。” 众人:…… 撇去危险的因素不谈,这的确是适合修行的一块风水宝地,尤其是在葬龙阵阴差阳错被唤醒后,隐隐泄露的远古气息有助于修士突破瓶颈。白墨则是个例外,他走的不是修行之道,对天地灵气也不在乎。一直静静在那里,就像是一副枯骨上挂了一些血肉。 等待鲲鹏探路回来的时间,边飞尘并未专心投入到修炼中,他斜眼瞧着白墨,感叹无论何时这个男人都是一滩祸水,如今人憔悴了这么多,半生不死的,风韵却是不减。当年白墨找回白策后,白策少年心性,不待见他,但说起来,那时两人关系也并不坏。 白策性情跋扈,同人打架输了,边飞尘直接打上门,一拳拎飞一个。皇上赐婚白策,宰相的女儿不愿嫁给乡野来的小子,多次羞辱,不等白墨行动,边飞尘施压,硬是让那眼界高的宰相女儿最后嫁给七品小官为妾。边飞尘重重阖上双眼,破坏这一切的源头又是从哪里开始,许是狼烟战火,许是一念之差。 “来了。”公仪林的声音打断了边飞尘的回忆,他彻底脱离修行状态,顺着公仪林的视线看去,小雀鸟已经停在几米外的半空中,它没有任何动作,但随着公仪林愈发严肃的表情,旁人也能猜到两人在进行神识传讯,看样子事态不容乐观。 公仪林忽然回头,同边飞尘四目相对,“这阵有古怪,你用推演之法慢慢带着大家前进。” 边飞尘不是很理解这个举动,在测算方面,公仪林远在他之上。 “我要保留实力,否则闯第三关时会有些不利。” “前辈当真有获取不死圣族传承的想法?” 公仪林说话半真半假,很难捉摸出他话里的真正意思。 没有正面回答,公仪林的视线看向远处,“走吧。天色已晚,到了夜间,对付一些善于藏匿的野兽就不太容易了。” 边飞尘识相的没有多问,从怀中掏出黄金罗盘,盘内被分为三十六个区间,正中则是一只长着翅膀的黄金蟾蜍。 “天蟾轮,”公仪林看得都有些眼热。 “三年前师父将它传给了我。”边飞尘并未多说,屏气凝神,专心推算。 “左边三寸。”罗盘中的金色指针一跳,其余人跟着他的脚步走。 唯独小雀鸟一路向前,停在前方的树梢上。 “竟然无视阵法的存在。”边飞尘的眼中有着艳羡,这点即便是海蝶也做不到。 公仪林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都说了是老天的私生子。” 这次有没有雷不知道,但话音刚落,却是被狠狠啄了一口。快速服了几枚止血丹,公仪林心疼得看着自己的胳膊。 越往深入,行动步伐越慢,有时几十个呼吸才能走上一两寸,就连小雀鸟都不飞在空中而是栖在公仪林的肩头。 “精妙,竟然有如此精妙的阵法,”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滑落,显然耗费了极大的心神,但边飞尘的眼中却闪烁着精光,“这阵简直像是活的一般,不知布下之人该是如何厉害。” 他话音未落,大地发出一阵剧烈的抖动,黄沙漫天,不单是这片地,仿佛天都要崩溃。罗盘剧烈的晃动,一条千丈深的沟壑寸寸裂开,留下骇人的纹路。 龙啸! 真正的龙啸,刚开始还几不可闻,但逐渐放大,直到一条黑色的身躯以遮天蔽日之姿出现在这片天地中。这头黑龙太可怖了,它的存在在场每一个没有一个有把握说能灭杀。 黑龙一声咆哮,将悬挂苍穹的云朵都震碎了。 这种恐怖的生灵,只存在远古传说中,如今却真真切切的,展露在众人面前。 妖异的瞳孔散发着冰冷的光芒,“人类。”冷冰冰的语调,带着些血腥味,这头龙,乃是一头放弃自身真龙血脉,修成妖道的黑龙。 公仪林左手扬起,一张透明的薄膜迅速展开,笼罩在天地间,向黑龙撒网而去。 一切只发生在转瞬之间。 边飞尘感觉手腕上一阵冰凉,诧异地抬起头,白墨低喝一声,“别愣神,退!” 这头不知存在多少年的黑龙远非他们能够战胜。 边飞尘镇定心神,重新运转罗盘,寻找退路。 薄膜形成光幕,它运转的速度极快,带着毁灭性的波动不停扩散,黑龙被惹恼,连续吐出好几口龙息,“死!我要你们死!” “走。”看出不是敌手,这层光芒困不住黑龙多久。 已经来不及了。 锵! 光芒闪烁,薄膜被龙息烧裂开。脱困而出的黑龙仰起脖子,再低下头时,朝着公仪林的方向喷出一口火焰。 烈焰未曾灼身,就被一阵狂风扇碎。 同样的巨大体型,一样的遮天蔽日,鲲鹏冰冷的双瞳盯着黑龙。 “鲲鹏?”黑龙见小雀鸟化形,微微惊讶了一些,但很快,它就发出阴冷的笑声,“倘若你的祖先在这里,我还会忌惮,一只还没进入成熟期的幼崽,最多给我当个食物。” 鲲鹏不理会它的狂妄,神识传讯给公仪林,“我拖住它,速去寻找退路。”说完,展翅朝黑龙飞去。 “哈哈哈!”黑龙仰天长笑,“也罢,本座被封印数千年,就从你开刀。不知鲲鹏的肉是不是如传说中的一般鲜美。” 它张开血盆大口,嘴里吐出的黑气腐蚀了就近的树木和土地。 “停下,你不是黑龙的对手!”公仪林喝道。见叫不住鲲鹏,他一咬牙,胸口处凝聚出一只毛笔的形态,此乃他凝聚的本源,可开辟出一方简单的小空间,助他们脱困。但一旦放出,重伤不说,修为必定跌落一个境界。眼见情势危急,他运转全身修为,就要放出。 千钧一发之际,一团光雾横空阻挡在两者间。 “活了几万年,欺负一群小孩子,这可不厚道。” 随着这个浑厚的声音,一个年轻人的光影浮现在众人面前。 只见他儒服束冠,腰带中心镶嵌一颗古老的玉石,长发飘逸,面带春风,显得尤其文质彬彬,丰神俊朗。 公仪林一怔,旋即了然,这应该就是布下葬龙阵的阵法师。虽看上去温和无害,但却让人不敢正视。 “他身上,怎么会有远古大能的气息?”仙傀惊骇道,这样的存在,一根手指就可以碾压他们。 “不,他已经死了。”公仪林缓缓道。 儒雅书生微笑颔首,似乎听见了这句话,“不错,这只是我留下的一缕分魂,不过对付这只恶龙,绰绰有余。”说着要对付,他看都没看黑龙一眼,似乎只是一个无关痛痒的存在,而刚才威风凛凛的黑龙,在他身边,已经抖成了筛子。 他袖袍一辉,光芒打进鲲鹏体内,方才被黑龙入侵的腐蚀气息顿时烟消云散。儒雅书生朝公仪林这边看来,最先看到的是白墨,“不死圣躯。”在他的目光下,所有的一切都无所遁形。看到边飞尘的时候,微微一笑,“一步可入仙,一步踏凡尘。” 边飞尘身躯一颤。 要是火龙驹知道不死圣地有远古大能这种机缘,绝对是悔不当初,死也要跟着公仪林进来。 最后,他的目光停留在公仪林身上,似乎有些惊讶,要知道,当年就是在远古大战中,他都没有这样的情绪,只见他轻轻叹道:“竟然长着一张千年一遇的嘲讽脸,你这样命格的人,通常欠揍,要么被揍,要么揍人。不过看你混的还不错,想必栽在你手里的人不少。” 闻言公仪林学着书生模样摇晃了一下脑袋,“小生我天资非凡。” 21.不死圣地 儒雅书生笑了下,目光有些意味不明。他死亡千年,如今一缕分魂被唤醒,眼中也略带着萧索和惆怅,他的目光环视一圈,最终停在边飞尘身上,起了一丝爱才之心:“你的路,走错了,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面对如此大能,哪怕是一缕残影,普通人也会毕恭毕敬,诚惶诚恐,更何论这可能是一场机缘。边飞尘却是目光清明:“我的路,即是我的道。” 儒雅书生摇摇头,不再多说。 他重回过头,似笑非笑得盯着黑龙,后者抖得跟筛子一样,直呼‘大人饶命。’ 公仪林看得摇头,龙是何等霸道的一种生物,而这堕入妖魔道的龙为了一线生机竟然求饶,实在令人失望。 儒雅书生也是仰头轻叹,“鲲鹏族的战斗力,哪怕算上一些已经消失的远古生物,也能排得上前十。你这黑龙也就是占了年龄上的便宜,要是再给这只小鲲鹏百年,只怕一翅膀就可以拍飞你。” 闻言公仪林显示一怔,旋即明白,方才这只黑龙怕是就是图个嘴上的爽快,照儒雅书生的说法,真要碰上鲲鹏族的祖先,它哪能只是忌惮,早就脚底抹油跑了。 也不知是想起了谁,儒雅书生再次低头看鲲鹏的眼神带着几分明显的善意,“也罢,今天就与你结个善缘。” 说完,左手抬起隔着虚空一抓,黑龙一声惨叫,竟化作几寸长,伴随着一阵金光,脊梁上的鳞片阵阵裂开。 鲜血喷洒,黑龙叫得格外凄厉,不住得挣扎,想要逃脱掌控,奈何它动用全是力量,也是无济于事,儒雅书生一放手,便如同瘫软的面条噗通一声坠在地上,它的双眼充斥着阴暗与怨毒,生机不断流逝。 这方才作威作福叫嚣要吃了他们的黑龙,转眼间竟是被强行剥夺了龙髓。 “失去龙髓,任它有滔天之力也不可能复生。” 在场者都明白儒雅书生为何要这样做,他的一缕分魂在用完这次力量后,想必也将消散于天地之间,黑龙不灭,公仪林等人的处境便会十分不堪。 虽然被嘲讽了长相,公仪林还是恭敬地行了一礼,“多谢搭救之恩。” 儒雅书生随手一扔,龙髓落在公仪林手里,“让那只小鲲鹏炼化。”说完,他的虚影渐渐消散,最后一刻,他的目光停在公仪林身上,似乎能将他看穿。 天地异数。本该动手抹杀,他犹豫了一下,见面前人举止得体,有礼恭敬,最终还是没有出手。 “三为大,五为尊,九为极。可惜世人忘了一为始,人遁其一。” 影像消失,浑厚的声音却震荡在天地间。 公仪林神情恭敬,眸子里却敛去寒意,方才儒雅书生眼中的杀意他自是看了出来。 残留的话听者都能明白字面的上的意思,但除了局中人,没有人能悟其意,公仪林也不担心旁人能看出什么,将龙髓放进储物袋,脸上有挂上笑容,望着鲲鹏,“我先帮你保存着,回去给你。” 言下之意,一路上要对我好一点,否则就私吞。 鲲鹏变回小雀鸟的样子,连目光都没有施舍给他,显然没将威胁放在心上。展翅停在公仪林肩头,后者一阵苦笑,得尽快想办法将梧桐木的种子培育成功,他可不想再当鸟架子。 小雀鸟似乎感应到什么,微微侧过头,公仪林赶忙调整神色,要是让这只性格差的鲲鹏知道自己把它当只小鸟,下场绝对不是啄两口那么简单。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一’代表着变数,小雀鸟黑豆眼有些异样的光芒,修真界何其庞大,但天道难测,有时一个修士,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都有可能改变未来世界的格局,那最后一席话,可是印证着公仪林就是一个变数? “你可有话要交代?”脑海中传来冰冷的声音,公仪林眼神诡谲,神情却不变,‘交代’两个字可以看出鲲鹏已经对他的身份产生怀疑,他现在有天苑散仙的身份,一举一动和门派息息相关。而鲲鹏怕是从儒雅男子最后的一席话中听出了端倪。 “护山兽只负责镇守门派护山大阵,阻挡外来入侵,有什么资格来质问门派散仙?” “资格自是……”脑中的声音突然停下,“与门派有害者,定会除之。” 它语气冰冷,带着绝对的权威,公仪林反倒平静,方才那句未说完的话让他将心中关于这鲲鹏真实身份的想法又确定一些,有资格质问他的,门中可不多。 “果然,你是嫌弃我的脸。”想明白了一些,公仪林又恢复往常的厚脸皮,神伤道,语气悲戚。 小雀鸟压根没有理会他。 公仪林直接将脸半边埋进洁白的羽翼中,挤出两滴鳄鱼的眼泪。 毛质柔软,享受地蹭了蹭,顺带抹了把鼻涕。 “啊!” 一声惨叫回荡在不死圣地,比方才黑龙的叫声有过之而无不及。 公仪林揉了下脸,“小雅,我的脸是不是被扇红了?” “是肿了。” 公仪林:…… 不死圣地空气燥热,对海蝶不利,公仪林将海蝶重新召回。儒雅书生消散,黑龙被灭杀,葬龙阵徒留其形,一路走得格外顺坦。但没有一个人心中是轻松的,一切才刚刚开始,之前的事情只能算是一场意外,接下来的,才是真正的考验。 “传承考核,你确定要去?”仙傀问。 先不说考核能不能过,即便通过考核,得到传承,千年前的天骄已是前车之鉴,公仪林智多近妖,属于无利不起早的典型,为何要去谈这趟浑水? “总之都是同路,去做什么又有什么要紧?” 仙傀没再追问,公仪林说的的确有几分道理,不管目的为何,目的地都是一样,现在能起到带路作用的大约只有得到不死圣地认同的白墨。 似乎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白墨抬起头,却是看向边飞尘。 目光交缠的一刹那,均是无比平淡,但心底蕴含着怎样的惊涛骇浪恐怕只有当事人知道。 “找地方。”白墨言简意赅道。 天色已经彻底从昏暗变为漆黑,除了几颗寥寥星辰,整个圣地连一声蝉鸣蛙叫都听不到。这里的夜晚,是妖兽活动的绝佳场合,同白天比,夜晚的圣地可以称得上是狩猎场。 考察过四周的地形后,边飞尘选择了一处视野较为开阔的地方,防止有妖兽伏击。 公仪林觉得这地方不错,就是活动范围有些小,期间还不怀好意地对小雀鸟道,“要不要和我一起睡。” 啪! 幸亏躲得快,要不右脸又是一巴掌。 “抱团取暖多好。”公仪林遗憾道,“下次你还是直接啄我好了。” 小雀鸟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他一眼。 公仪林低头说了什么,小雀鸟尾巴尖上的羽毛直接炸起,刚要展翅将人扇飞,忽然又停了下来,公仪林见好就收,在它再一次发起攻击前,走去边飞尘那边。 “你跟它说了什么?”边飞尘疑惑。 公仪林低声道:“只是说他每次扇我的时候发出啪啪啪的声音,会引人误会。” “误会什么?”边飞尘原本不明白,忽然看见公仪林不怀好意的眼神立马明白了什么,脸色一红。 他声音虽小,但在场都不是平常人,自然听清。 仙傀看他一眼,冷冷道:“也就是耍耍嘴皮子的功夫。”他的直觉告诉他公仪林并没有类似方面的经验,鬼修体质特殊,一般人若是与其双修,绝对会毙命。 公仪林回过头,“我俩也就是半斤八两,严格说起来,你比我还惨。” 此话一出,几道若有所思的目光聚焦在仙傀身上。 见仙傀周围酝酿着风暴,边飞尘咳嗽一声,“前辈不如和我一起去‘清理’一下周围。” 不远处隐隐有几道气息,虽然不确定是什么,但肯定是想来要他们命的。 “看上去不像是妖兽。”公仪林也注意到那几道不同寻常的气息,“过去看看。” 嘶嘶! 隐隐约约可以看见诡异得长条在地上扭动,其中不乏有几个三三两两的缠绕在一起。 “蛇?”边飞尘挑眉。 要是蛇它们的运气就有差了,妖兽里属蛇类最狡猾,夜晚正是它们活动的好时机。而能在不死圣地存活的蛇类妖兽,恐怕行动要更为迅猛。 “形似而已。”公仪林看着长条状物体的轮廓,摇了摇头,“不过我们的运气着实太差。” 边飞尘抬头看他,“何意?” “怕是食人藤之类的魔物。” 边飞尘皱眉,“如此还不如遇到妖兽。” 植物类的妖魔,往往断其根才能彻底灭杀,否则以它们的复原能力,很快就会卷土重来。 “这只是一部分边缘荆条,灭了也没意思,顺着源头找去看看。” 边飞尘点头表示同意,反正已经被盯上了,与其防范,不如主动找上门。 22.不死圣地 二人施展功法,在夜色中飞行。白墨、仙傀还有小雀鸟则是留在原地,公仪林本身实力不俗,关键时刻又可召唤海蝶,边飞尘擅长卜道,趋吉避凶,出不了什么大问题。 “如何?”公仪林开口。 边飞尘盯着下方的蜿蜒盘绕数万米不止的长条状物体,借着月光又身处高处,几乎可以清楚地看清那些不明物乃是绿色的藤蔓,和观赏性藤蔓不同,它每一截的脉络上都有尖锐的毒刺。 “是食人藤无疑,还是一条变异的食人藤。” “修炼到这个程度可以算的上是大妖……小雅,”随着公仪林一声低喝,长发男子从水雾中走出,他很快注意到周围情况,“食人藤?” 难怪公仪林不愿意亲自出手,这种级别的食人藤不难对付,胜在烦人,斩不断根便会一直纠缠下去,而公仪林最是讨厌麻烦。 “小小的食人藤罢了,我会去处理。” 公仪林满意地点点头,飞身一跃,以一个潇洒的姿势坐在就近粗壮的树枝上,“趁这个时间我刚好和新结交的小辈看星星,看月亮,顺便聊点人生理想。”说着对边飞尘一招手。 后者脚尖虚空一点,坐在参天大树的另外一根树枝上,闭上眼对着月光练习吐纳心法,待海蝶追着藤蔓离去,他恍然开目,“前辈想谈什么人生理想?” 公仪林嘴角一弯,“不如就来聊聊你的人生。” “我的人生?”边飞尘微怔笑出声,“大约能用八个形容,跌宕起伏,波澜壮阔。” 公仪林,“一言以蔽之,就是命不好。” 褪去了美化的含义,剩下的估计是造化弄人,旦夕祸福。 沧澜北至廖河,南边是绵延数百万里的辽阔疆土,再往南去,便是武风盛行的苍圣国。两国因为领土争端,经常在边境发生大大小小的战场,这其中诞生了不少传奇将军,但最富有色彩,被人当成谈资的当属白墨的养子白尘。 十二岁跟随白墨上战场,年仅十四,便有战神之称。 和他相比,白策的光芒就要黯淡许多,虽然他才是白墨的亲子,但从小在乡野长大,婚配宰相女儿,又被嫌弃,多番羞辱,一怒之下铁了心也要上战场。 显赫的战功,是最快的出名方式。 “他领兵出征,我也要去。” “策儿,战场凶险,你又没有类似的经验。” “你就说,让不让我去!” 出征前,白墨看着边飞尘,不再像往常一样举杯遥送,而是说‘尘儿,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好策儿。’ 天风三十年,白尘剿灭敌军凯旋归来 “主子。”林伯眼圈红了一圈,“分明是那白策自己不顾军令跑出去,被潜伏的敌人所伤,老奴这就去向王爷禀报实情。” 想到白日里等着他的不是庆功宴,而是自废武功,逐出王府的命令,白尘不由苦笑。 “是他,故意诱导我去敌营范围,想借刀杀人。” “尘儿,你太让我失望了。” 回想至白墨说话时冰冷的语气,他心中蓦然一痛,起身,阻止林伯,“我意已决,此事不管是他,还是我,都没有回旋的余地。” 林伯,“无论如何,老奴都要去争这个理。” 白尘自然没有抱多大的希望,收拾好行囊,林伯自小照看他,不知愿不愿意和他一起走。 从日上三竿等到夕阳西下,林伯气息奄奄的回来,浑身上下都是伤口,“不要,不要怪王爷。” 这是他留给白尘的最后一句话。 …… 故事说到这里,边飞尘摇头道:“义父担心我会因此事报复白策,废我全身武功,将我囚禁在别院整整两年。第三年,我在昔日一些手下的帮助下,逃回出生的地方。也是在那时,遇见了外出云游的师父。” 公仪林,“十九岁已经过了最好的修炼年龄,还能被神梦谷谷中收为亲传弟子,算是因祸得福。” “非也,师父很久以前卜过一卦,算出他会六十年后有一弟子,才会在那时离谷尘世修行一年。” 公仪林,“你的师父的确厉害。” “师父有大才。”边飞尘起身,“故事讲完,想来食人藤的事情也解决的差不多,也该回去了。” 公仪林看着他的背影,忽道:“白策误被敌所伤,和你有没有关系?” 明月高悬,皎洁的月光透过枝干零零碎碎地洒在二人身上。 边飞尘就在这时回过头,神情一片坦荡,缓缓吐出两个字:“当然。” “宰相女儿乃自命清高之人,自然看不上乡野长大的凡夫俗子,我只是微微在她面前表露出一些仰慕之情,随着我战功赫赫,那女人果然越发看不上我的‘弟弟’,多番羞辱,想要逼他退婚。” 公仪林站起身,“然后以白策的性格,又或者你在旁边的‘不经意’的提示,他想到上战场,之后一切想必也是你安排好的。” “我的确对他起了杀心,”边飞尘目光中有些复杂,“也许我生来就适合做神梦谷的弟子,神梦谷虽然隐于世,但论做生意的本事,没人能胜得过神梦谷的算计。” “可惜被白墨察觉,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公仪林道。 边飞尘长叹一声,“一人做事一人当,自废功力也是应该,我甚至可以以死谢罪,但他却不该对林伯下手。” 林伯一生无子,对边飞尘就像对待自己亲生儿子一样。 “记得我小时候,高烧不退,林伯一个人去庙里跪了一天一夜,求神灵庇佑,长时间的跪拜伤了膝盖,之后便留下隐疾。” 公仪林深深看了他一眼。 光明磊落,却又阴狠毒辣。这两种品质竟然同时在一个人身上产生,在战场上,他可以是不怕死的冲锋将领,在神梦谷,他是严格有责任心的大师兄,甚至舍得放弃登天的机会回乡下种田,但又是这样一个人,步步算计想要杀死对自己养父有恩的亲生儿子。 “这其中是否还另有隐情?”边飞尘不像心狠手辣之人,他对白策下手应该不仅仅是因为嫉恨白策夺去他在白墨心中的地位。 边飞尘平静道:“就算有也已经无所谓,做出了选择,就要承担相应的代价。” 远方传来一声哀鸣,树下原本生机勃勃的藤蔓急速萎缩,枯黄、乃至衰败。 “看来小雅已经彻底解决了。”公仪林放弃追问,“是该回去了。” “我满足了你听故事的好奇心,礼尚往来,”边飞尘道,“不死圣地的传承,可否告知我究竟是什么?” 一道身影慢慢走来,夜色中长发飞扬,公仪林看着迎面走回的小雅,回答身后边飞尘的问题,“传承是什么,我不知道,但卦象显示,这传承对我来说,是莫大的机缘。” 之后的时间,一夜无话。 天刚刚明时,众人便已动身。修士本身大部分时间都在修炼,到他们这个境界,几乎不用睡眠,多数是闭关感悟,仙傀更不用说,非血肉之躯,修士好歹有时还要吃些灵果补充元气,仙傀则是完全不用。 不死圣地灵气充裕,在这里修炼,事半功倍。而且越往深入,有不少峡谷,藏有富足的灵石,更有千金难求的真灵石,但没有人去耗费时间寻找。白墨只得到一半的认同,换言之,他的不死圣躯不是完美的,他非修士,真灵石也没有特殊的价值。公仪林则重点放在传承上,边飞尘来这里的原因依旧有些扑朔迷离,一行人各怀心思,不知不觉竟走出了很远。 前方是一座巨大的山峰,它并不高大,却蕴含着无尽死气,相传远古曾有一头即将化成真龙的蛟陨落在此,龙气和死气相互碰撞,最终成为不死圣族的发源地。 “传说也许并非空穴来风,”边飞尘喃喃道。 威压的山峰屹立在此,山头隐隐约约似是有一条蛟龙的虚影盘旋。 白墨的神情少有的严肃,他上前一步,“三年之约已满,特来重新拜山。” 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秒,方圆数丈可见一股奇妙的青烟升起,和蛟龙的虚影融合在一起。 “与我不死圣族有缘者。”雄浑的声音响起,群山动荡。这一瞬间,他们面前的仿佛已经不是一座山,而是一个老者,一个有生命的存在。 “肉身炼化成山。”公仪林心底震撼,望着山面上陡然浮现出的苍老人面,叹道:“竟是以肉身坐化成圣。” 这是何等的毅力和造化! 仙傀的躯体本就是取了部分不死圣地泥土,这座山对他产生了十分强烈的精神压迫。 “其余人是谁,胆敢闯我不死圣族的圣地!”老者一声清喝,大地颤动,几乎震的人七窍流血。 “想要挑战第三关,夺造化之人。” 动荡停止,周围重新恢复平静。 “想要获得不死圣族的传承?”老者的语气竟带有一丝惊讶,尔后语气中带着些沧桑,“已经有千年没有人敢来寻找传承,本以为这世间也不会再有。” 不单单是老者,公仪林此时在其他人心中已经不能用不怕死来形容了,他的举动远非人类的语言所能形容。 “就冲你这份勇气,我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老者道。 公仪林,“我要闯第三关。” “哈哈哈哈!”天边的云层被笑声击碎,“够狂傲,你这样的,早晚也要死,死在不死圣地也是你的荣幸。” 公仪林面容平静,“还没有闯怎么知道。” 他的语气平淡,仪态从容,隐约和这山有一样沉稳的味道。 “道韵。”老者心中生起一丝波动,“凝聚出一丝道韵,难怪你敢来挑战。可惜了……” 可惜什么他没有说,话锋一转,老者道:“已经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现在即便你想反悔也没有用。传承第三关的测验,要么通过,要么死,没有第三条路。” 公仪林眼底毫无悔色,一副毫无所惧的样子。 “你擅长什么?” 公仪林蹙眉,“这和测试有关?” “自然,不死圣族走的并非修炼一道,传承也就不是神丹妙药或者传奇功法,不死圣族传承三千,哪怕合格者只能取走其一。” 道法三千,修道者可求长生,不死圣族本身就是永生的存在,传承竟也有三千。 “最后一关,测的是你最擅长的,取走的传承也是与此有关。” 公仪林隐约感觉抓住了什么,“千年前通过的那位前辈,测的是哪一方面?” “这是机密,只能告诉你和道法相关。” 公仪林并没有立刻做出回答,千年前的那位天骄,通过测试最终却是变得六亲不认,弑杀残忍,显然他获得的传承超过了本身所能承受的极限,不死圣族与天同寿,哪怕是一脉传承一般修士也无法彻底消化。 既然如此,挑选最弱的一脉成功率反倒有可能最高。 传承三千? 想寻到最弱的又谈何容易。 公仪林忽然将目光落在肩头的小雀鸟身上,“你觉得我有什么优点?” 小雀鸟本身懒得理他,不知为何忽然想起天苑大选的那天。 一道声音在公仪林的脑海响起,“蔚知说你智商很高。” 公仪林:…… “时间就要到了,再不做出选择直接算你失败。” 公仪林一时也没有计较,一咬牙开口道:“我…智商很高。” 先拖延时间,他就不信不死圣族的传承里有与跟智商有关的传承,等老者犯难时他可以趁机细想。 “智商很高,”谁知老者根本没有迟疑,直接道:“那便是有慧根。既如此,接下来的测验,与佛有关。” 此言一出,不亚于晴天霹雳。 公仪林睁大眼睛,佛道传承?开什么玩笑,要知道除了道法,唯佛道最为精深,即便成功通过了,获得佛道传承,难不成要他去西方雷音寺,出家当和尚去! 23.不死圣地 正当公仪林寻思逃脱之法时,突然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随着这声轰鸣,周围的野兽纷纷退散,众人也不约而同后退一步,原本有老者面容的一块山面直接炸开。 碎石迸发中,一道身影从中走出,他一头长发凌乱,破破烂烂的衣衫,独双目精光,散发出一股难言的气势。 在傀儡阵,仙傀达到伪仙境,散发的气势是强大,方才误闯葬龙阵,出手相助的儒雅书生散发的气势是骇人,而走出来的老者,他周身没有任何能量波动,很平静,如同一面被封印的湖面,任凭风吹,也不会起一丝皱痕。 “道是入世修行,佛讲究超然世外,跳脱六道轮回,那佛道又是什么?”老者迎面走来,望着公仪林,自言自语,双目闪闪如电,“你觉得佛道的意义在哪?” 公仪林低下头,陷入深思。佛是六根清净,修道者则更多是弱肉强食,你死我活,争机缘,求长生,但道法自然,佛法亦自然,即佛本是道,想到这里,他抬头,盯住老者的双目,缓缓道:“慈悲。” 宁静祥和,心怀苍生,平民百姓拜佛拜的便是佛的慈悲,佛的博爱。 老者闻言深深看了他一眼,旋即摇头,“错了。” 在场者心中都是一跳,答错岂不是代表传承考核失败,换言之必死无疑。 公仪林虽然也有些惊慌,但观老者神色平静,似乎并没有要出手,猜测此事还有余地。 果然,那老者看着他开口,“虽然答错,但并非一无是处,你还有一次机会,倘若再次答错,便会万劫不复。” 公仪林皱眉,他不会算错,不死圣地的传承就是他的机缘,但从眼下的状况来看,却是一个死局。佛是什么,佛道的意义在哪里,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看法,就如同走一段路,每个人都会有不同的选择,有的鲤鱼跃龙门,有的青山葬白骨。他又怎会知晓老者心中佛道的意义为何? 似乎看出他的想法,老者道:“佛道为何,不亲身经历说出来的都是浅薄之言,你拥有一次感悟的机会,成还是败,就看你有几分悟性了。” 说完,长袖一挥,周围的巨石碎沫竟转瞬间化为漫天白雪,四周空无一人,唯有大雪纷纷,落在周围枯萎的树干上,寒意逼人。 一步步朝前走,雪花落在他的肩头,公仪林伸出手,逐渐有雪花落在掌心,融化后感觉有些湿冷。 “不是幻境。”公仪林喃喃道。 所有的一切,都是无比的真实。 胸前传来一阵刺痛,公仪林想起什么,赶忙敞开衣领,一只雪白的翅膀伸出,紧接着一个漂亮的小脑袋也挣扎出,它展翅,飞出禁锢它的地方。黑豆眼中寒意凛然。 公仪林尴尬的咳嗽一声,方才老者刚刚抬手时,他便意识到有些不秒,条件反射地抓住小雀鸟随手往衣服里一塞,毕竟论战斗力,谁也比不上鲲鹏一族。在带着杀意的目光中,他默默后退一步。 等了好久,也没有体会到被啄出血洞的疼痛,公仪林轻轻‘咦’了一声,有些纳闷,这小雀鸟竟然没对他下手。下一瞬间,他忽然意识到什么,运转浑身修为,发现经脉似乎堵塞,完全没有办法运转功法。 作为修士,第一反应自然是惊慌。 但他很快平静下来,仔细回顾一切,觉得现在的处境可能和老者说的感悟的机会有关。 这么一想,公仪林嘿嘿地冲着小雀鸟笑,伸手,出奇不易地一把抓住它。 小雀鸟挣扎无果后,黑豆眼充斥怒意。 “果然,你的修为在这里也使用不了。” 低头就要啄眼前笑容欠扁的人,谁知对方似乎料到了它的行动轨迹,捏住柔软的颈部,用一根绳子快速缠绕几圈。 强悍的鲲鹏一族就这么被活生生地拴在裤腰带上! 公仪林发出一声满足的轻叹,颇有一种大仇得报的快感。 他环顾周围,蹲下身,目光落在地面凌乱的马蹄印上,“似乎有一行人刚刚来过这里……有血腥味。” 公仪林的鼻尖动了动,作为鬼修,他对鲜血的味道比一般人敏感的多。 “要不要去看看?”冰天雪地,也没有人能回应,他自顾自道:“反正也是一头雾水,不如去碰碰运气。” 顺着血腥味,一路向前,直到呜咽的狂风彻底吹散空气中最后一丝血腥味。 “前边有个山洞。”脑海中传来一道声音。 怔了一下,公仪林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这只小雀鸟竟然不计前嫌提醒他,这么一想,就准备给它松绑,谁知腰带刚松一点,那小雀鸟一跃而起,叼起裤腰带飞向高空。公仪林反射性就要追上,忽感脚下虚浮,这才想起修为用不了的事情。 面对那被扔在一棵高几十丈参天大树枝头,迎风飘舞的裤腰带,公仪林欲哭无泪。 又是一阵猛烈的狂风,瀑布般的长发散开,公仪林并未重新束发,仿佛发现了什么,闭目感应,小雀鸟犹豫了下,没有打扰他。 很久,很久,直到雪层层堆积他的肩头。 “并非完全经脉堵塞。”公仪林睁开眼,满眼刺目的白色,“重新冲脉,修为可以一点点的恢复。” 但是速度极慢,单是恢复到金丹期都不知到何年何月。 “这里像是一方小世界,恢复修为并不重要,只要离开这里修为自然还会回来,关键是,我要如何感悟佛道。” “去山洞里看看。”脑海中传来的声音提醒他。 公仪林摊开手,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很是诚意道:“我错了。你看我总不能衣衫不整地行走,污了的不还是你的眼。” 小雀鸟盯着他看了许久,飞上树梢将裤腰带抛下要还给他 ,哪知一阵狂风吹过,卷起带子不知飞往何处。 公仪林:…… 衣服残缺一角,袖子上短了的那截暂时系在腰上,按前方小雀鸟所指的方向,密密麻麻的枯枝败叶下,遮掩的就是那个山洞。 公仪林不敢大意,毕竟现在修为全无,一群山贼都有可能要了他的命,旋即用眼神示意小雀鸟,后者立马躲在他宽大的袖袍中,一旦出现意外,可以瞬间飞出迅速啄伤敌人的眼睛,赢取逃命的机会。 有了计较,一人一鸟却同时心中一怔,方才一瞬间明明谁都没有说话,竟好像能完全猜出对方的心思。 24.不死圣地 前方约莫十尺便是隐蔽的山洞,公仪林脚步迈开,又收回,再后退。 “我想了想,”公仪林讪讪笑了两声,“我辈修士,修行路上讲究的是安全第一,安全第一。”说着又快速后退两步。 袖子里的小雀鸟生了恼意,不耐烦地用翅膀拍了下他的手。 好凉! 它并未使多大的力量,只是给个警醒,透彻的凉意还残留在雪白的翅膀上,生机灭绝,罕见的凉意,基本感觉不到血液的脉动。生灵死后魂不散,以元神状态吸|□□元、血液是为鬼修,其中有大造化者尚有万分之一的机率重聚残躯。 但说公仪林背负无上气运,鲲鹏却有些嗤之以鼻,随便嚎一嗓子都能唤醒黑龙,想必运气好不到哪里去。 正当它陷入冥想时,公仪林已经迈步向前,拨开枯枝败叶,一方很窄的山洞见露雏形。 现在是白天,洞内视线昏暗,依旧清晰可见一名长者在给躺在地上的人喂水,听到响动,那长者二话不说拔起躺在地上人腰间的宝剑刺了过来。 公仪林假装险险躲过,私下放下心,此人不是习武之人,最多有些拳脚功夫傍身,那把剑倒是不错,隐约散发着一股杀气,真正有实力的应该是宝剑的主人,可惜他正躺在地上,性命垂危。 伤者胸前的衣服几乎被血浸透,但意识还在,可见是条铁骨铮铮的汉子,“放了……他,我的命,你可以拿走。” 公仪林看了眼腿有些颤抖的长者,这两人不论从穿着还是胆识相差极大,不知为何扯上关系。 好看的手指不经意地勾了勾小雀鸟的羽毛,示意它稍安勿躁,尔后作出受惊吓的文人模样,“这位大哥,你,你在说什么?” 地上的人皱眉,“怎么,不是一伙的?” 公仪林恍然大悟,“你是指那帮凶神恶煞骑着马的人?方才我在山脚下遇见他们,逼问我有没有看见一个受伤的人,原来指的是你。” 他的裤腰带之前被小雀鸟扔在树上飞走,现在身上穿着狼狈,袖子还断了一截,给他的话添了几分说服力。 “你告诉他们了?”那长者失声道。忽又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喃喃道:“真是被吓傻了,之前你从未见过我们,又如何告知他们我们的下落。” 公仪林脸色苍白道:“我观那些人不是好人,有可能是山匪,想到许会有人惨遭毒手,于是便悄悄溜上山看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帮忙?”地上人冷笑一声,“就你那副被风吹倒的小身板,还是速速离去。” 简单一句话,公仪林对此人性情大致有所了解,面冷心热,赶他离开约是怕他惹祸上身。 只见公仪林薄唇有些颤抖,但神情坚毅道:“家父曾说,为医者,当悬壶济世,我虽然医术一般,但见死不救这种事是断然不会做的!” 袖子里的小雀鸟总算在此刻明白为什么当初仙傀都忍不了,冲他‘呸’了一声,虽然看不清公仪林此时的表情,但从语气中它都能想象到此时对方是如何的刚正不阿,一身正气。 “大夫?”其余两人齐齐重复一声,长者更是一脸惊喜,走上前,激动地望着受伤的男子,“太好了!你有救了。” 受伤的男子眼中也有些惊喜,挣扎着起来行了一礼,“若此番脱困,两位大恩,日后必将重谢。” “万万不可,”公仪林虚扶起他,“救死扶伤乃是医者本分,这样说就折煞我了。” 长者也是不住摇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虽然年纪大了,但这点道理却是很明悟。” 袖子里的小雀鸟不屑地叫了声,听上去长者似乎也是和那受伤男子非亲非故,却敢冒杀身之祸救人,而受伤的男子,从穿着来看,应该是某一方势力的护卫,武功不俗,能用让这种人甘愿当护卫的,必定有极大的本事,现在还混入一个公仪林,堪称衣冠禽兽,这组合,倒也绝了。 “相逢即是缘分。”这句话不知是说给面前的两人,还是说给小雀鸟听。 “一丘之貉。”脑海中传来一道平淡的声音。 “那要看人,我与你,可是天作之合。”公仪林低声道。 小雀鸟索性闭上眼睛,不再理会这厚脸皮之人。 公仪林占足了嘴上的便宜,适时收敛,低头检查起男子的伤势。 “还好,只是皮肉伤,刀口深了些,好歹没有伤到骨头。”说着,公仪林从怀中掏出一个青色的瓷瓶,刚一开塞,一股沁人心脾的味道便散发开来。 将药粉倒在男子的伤口处,公仪林却是眉头微蹙,薄唇紧抿。 看出公仪林的不舍,再通过刚才散发的清香,受伤男子判定此药价值不菲,当下表态事后会作出补偿。 公仪林不赞同道:“对症下药,再多的补偿也只是身外之物。” “先生高义。”男子甚至加了称呼,感激道:“但毕竟承先生的恩情,事后定然重酬。” 公仪林含糊不清的嗯了声。 还灵丹妙药?本来闭目的小雀鸟,睁开黑豆眼,闻着空气里残留的余香确定只是普通的止血散,至于为什么会散发清香恐怕是公仪林暗中做了手脚。要不是现在修为暂时没有恢复,它早就封闭五感,眼不见为净。 在所谓的‘宝药’滋润下,不知是不是心理的作用,男子第二天伤势已经好了大概。公仪林经过一夜的冲穴,修为也有了些许的恢复。 “两位相救于我,怕是不好在此处多呆下去,不如寻个别的去处,费用全包在我身上。” 公仪林状似暗叹一声,“我孑然一身,不必为我担心。” 长者也道:“我年纪大了,妻子孩子皆因意外相继离去,要是真想还这个恩,帮忙找份糊口的工作就好。” 公仪林眼中暗芒一闪,竟然有人跟自己打一样的算盘,这个年纪找工作,很容易被欺负,凭他对受伤男子的认知,此人绝不会坐视不理。 果然,男子略一思索,“倒是有一份工作,方便的话您可以和我一起走。”这长者不顾性命之危收留他,骨子里有一份傲气,要是只拿一些银子打发,对人反倒是种污辱。 “我也不需要什么报酬,”公仪林旋即道,“原本过两天就要去皇都一趟,正好日期提前了。” “先生要去皇都?” 公仪林点头,虽然不知男子适合身份,但若是没有猜错,他效忠的势力应该在皇都。 “正好,我也要回去复命,先生可以跟我一起,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公仪林笑道:“如此,就麻烦了。” “举手之劳,”男子道:“还没请问,先生的大名。” “公仪林。” “公仪兄。”男子抱拳。 公仪林回以一礼。 “这位……” “我姓林。”长者爽快地回应,“你们叫我林伯就好。” 25.不死圣地 顾虑到男子的伤势,三人租了一辆马车,骏马拉着马车飞奔了三天,到了第四天,男子伤势大致恢复,三人各骑一匹马,快马飞驰,大约一天多的行程,终于来到邺城的城门外。 皇都,城门,盘查严格。 男子却没有排队,甚至没有下马。 “什么人?”两个人守卫持兵器厉声喝道:“大胆狂徒,还不速速下马!” 一块长方形的令牌出现,上面用黄金雕着五爪巨龙,守卫面色齐齐一变,抱拳,“大人恕罪。” 男子微微点头,“他们是跟我一起的。” 守卫看着身份不明的公仪林和长者,略一犹豫,想起刚才的令牌,挥手对其余的守卫做出指示,“放他们进去。” 繁华有序,花楼小阁,街上人潮涌动,城内行人较多,防止撞伤人,三人均是下马,牵马而行。路上不时有小贩观他们气势非凡,招呼来买东西。 “好一个邺城,”公仪林赞叹道:“人世繁华不过如是。” “这里可是皇都。”男子的一句话解释了一切,其他地方,哪怕再热闹,也不过是邺城繁华的一个缩影。 修真界越是庞大的宗门底蕴越深,亭台高阁,气势辉煌,处处散发仙气与高不可攀,看多了有时也难免枯燥,但如邺城一般,处处染红尘,偶尔一观是令人眼前一亮。 男子带路,喧嚣声慢慢散去,路过两边也不再是小贩商摊,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又一个高门大户。 “我们就要到了。”男子停下脚步,低声道:“一会儿千万不要随便开口,府内规矩森严,要是触怒了主上,就连我也保不了你们。” 老者连连称是,公仪林的目光则是放在最前方的一座府邸。 宏伟,大气磅礴,屹立在此,无形中让人生出不敢造次的敬畏。 “原来是王府的人。”公仪林道。 男子点头算是承认,快步走上前,侍卫明显认出他,男子交代几句,几道探究的视线落在公仪林和长者身上,过了一会儿,男子对两人微微颔首,公仪林和长者随他走进府内。 “王爷喜静,切勿随意喧哗。”像是不放心,男子又重新交代了一句,像他这样的武者都束手束脚,看见王府规矩的森严。 “啊!”两人还没应声,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惨叫,“我不要,你要是再上前一步,我就绝食三天!” 似乎没料到这样的情况,男子有些尴尬,“估计是世子回来了。” 在距离他们不远的一个房间里,装饰奢华,檀香缭绕。 有一男子一步步朝床脚退去,他一身玄服,丰神俊朗,明亮的眼睛弥漫恐惧。 在他对面,站着一白衣男子,一头青丝垂在腰际,容颜清冷,白皙的左手指缝间夹着三十六根银针,每一根都较针灸用的银针长三倍,有的甚至跟半根小拇指一般粗细。 “在战场上误中的寒毒虽然已经清除,但必须要贯通经脉,彻底驱逐你体内最后一点寒气,否则以后会对精进武艺产生阻碍,要不要根除看你的选择。” 泛着寒意的针尖配上‘贯通’二字,白尘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可以拒绝么?” “可以。”说着白衣男子抬起右手,比起左手的针,右手是一把锋利的匕首,“剔骨除毒也是可以的。” 白尘瞳孔慢慢放大,“你还有没有人性?” 白衣男子面不改色,朝他走去。 面对步步逼近的步伐,白尘脚下一晃,竟将虚影步施展到最高境界,如蛇一样从白衣男子身边滑过,破门而出。 白衣男子似乎早就知道他会做起举动,平静地转过身,迈步而出。 正欣赏王府冬日的景致,公仪林远远就看见一个年轻人叫着救命飞奔而来。 “是他。”脑海中传来一道声音。 来人正是边飞尘,不过明显要年轻一些,倒不是面容相差很多,只是他们遇见的边飞尘虽然看上去一心归田,但眼中的沧桑,时不时流露的惆怅是这个奔来的年轻人所没不可能具备的。 “世子。”男子行了一礼,看似恭敬,却好巧不巧地挡在边飞尘的前方。 “坏了。”白尘暗叫不好,怎么就刚好遇见父亲的侍卫。 身后,白衣男子已经走来,见躲不过,白尘叹了口气,恢复世子该有的模样,负手而立,一派从容,丝毫看不出方才的慌张。 公仪林也注意到迎面走来的白墨,有些人的气场天生不允许人忽略,哪怕他只是单单站在那里,都会让人容易注意到。 白墨停在白尘身侧,暂时收起手上的匕首和长针。 “林伯。”白尘见他收起‘凶器’,松了口气,望着男子身后的长者,面容柔和。 林伯注视着白尘,眼神慈爱,“主子。” 男子一怔,“世子认识他?” 白尘没有回答,却是林伯笑着摇头,“主子刚好派我去办点事,要不是看你是王府的人,我怎么会出手相救一个陌生人。” 男子彻底呆了,回想起之前种种,林伯担心的神色,以及面对搜查时的身体颤抖,完全看不出作假。 林伯笑道:“年轻人,有待磨练的还差许多。” 男子不好意思地揉揉脑袋,他刚来王府不久,好不容易拾到一件差事,还给差点交代在那里,以前仗着武艺高强难免有些傲气,这下算是彻底收敛了,偌大一个王府,当真是卧虎藏龙。 ‘啪’。 男子伸手,稳稳接住,即便如此,还是被那股力道震地后退一步。 “里面是追杀你人的信息,自己处理干净。” “是。”男子低头,“此次前去,有负王爷的厚望。” 一旁,白尘听见这句话,眼中不着痕迹地闪过暗芒,林伯从小照顾白尘长大,自是注意到白尘的神情变化,王爷一直没有放弃寻找遗失亲子的消息,近期派出去人手的次数越来越多。 “林伯出去许久,我最近箭术大成,不如跟来看看。”白尘忽然道。 林伯抬眼看了下白墨,后者淡淡道:“去吧。” 林伯和白尘离开后,就剩下男子,公仪林和白墨三人。 白墨不说话,气氛有些压抑,男子声音颤抖道:“这位先生是属下的救命恩人。” 如鹰般的目光牢牢锁定在公仪林身上,像是要将他看穿一样。 “你被发现了。”小雀鸟的声音出现在公仪林脑海中,“他必然已经猜到你来到这里目的不纯。” 公仪林却是很淡定,在分不清敌友,甚至未确定对方的身份前,没有什么比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慢慢查更可靠。 果然,白墨缓缓开口,声音很冷,“既然于你有恩,就让他暂时在王府住下。” 男子,“公仪先生是名大夫,听闻来邺城是有要事,留在王府是不是……” 白墨瞥了他一眼,男子慌忙低头,不敢再言语,只得对公仪林报以一个抱歉的眼神。 公仪林脸色并不不悦,笑道:“王爷盛情,那就打扰几日。” 丫鬟领公仪林去厢房时,白尘正和林伯朝武场走去。 “还是没有消息么?”白尘缓缓道。 “毕竟已经过去十几年,居住在贺安镇的一些老人已经去世,许多年轻人也出去谋个好前途,老奴只能探查到一些蛛丝马迹,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您的父亲很多年前就已经离开贺安镇。” “是么。”白尘顿下脚步,仰头望天,嘴角的笑容有些讽刺,“说来还真是巧,我派您寻找生父的下落,义父派手下探寻亲子的消息,你们还碰巧遇见了。” 林伯沉声道:“毕竟贺安镇并不是很大,老奴看见有人同样打听十几年前的事,便留了心。” “义父特意派出新来的侍卫,想必是不想让我发现。” 林伯,“世子若是担心,老奴可以私下寻找那个孩子的消息,一旦有发现……” “万万不可。”白尘道:“义父于我有大恩,日后就算那个孩子寻到,也不可对他下手,相反,尽可能地去保护他。” 林伯,“主子从前并不关系那个孩子的事,为何近来……” 为何? 白墨摇头,没有回答,内心却是浅叹,大约是存了不该有的心思,不是对世子的身份,也不是对王府的权利,而是只对那个人。 …… 这是一间布置讲究的屋子,外面寒意缭绕,屋子里却是温暖如春,甚至没有一点炭火的烟熏味。 公仪林望着脚下,“有钱人就是好,连地面都是暖意铺成的,生活不易,我需要更加努力。” 小雀鸟虽然没有表态,但公仪林生生糟蹋了‘努力’两个字却是不假。 公仪林用手捧着小巧精致的脑袋,“我从你的黑豆眼中看见了鄙视。” 脑海中响起冷淡的声音,“不要侮辱努力这个字眼。” 公仪林状似认真思考了下,“那就改为用力好了。” “言语粗鄙,欺软怕硬,哪还有点修仙人的样子。” 公仪林,“反正也成不了真仙,活成什么样子还不是自己决定的。” 闻言小雀鸟似不经意看了他一眼,即便几百年没有人登仙,但身为修士,便有一颗不放弃的心,怎么这人似乎料定了自己成不了仙? 公仪林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修长的食指就要挑起小雀鸟的下巴,当然没有得逞,被狠狠一啄后,白皙的皮肤渗出血珠,没有在意受伤的手指,公仪林端起茶盏,茶盖轻叩几下杯缘,“不过你就不好奇,我们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 26.不死圣地 “多想无益。”回答他的声音没有任何波动,可见是真的没有费心去想。 “也是,当务之急还是保命要紧。”公仪林浅浅一笑,小雀鸟用黑豆眼望着他,第一次发现此人竟然左脸颊竟有一个梨涡,之前公仪林也经常笑,但带着算计的笑容让人不由生起防备的心理,也就忽略了这个梨涡。坦白说,仔细看竟有几分乖巧的感觉。 散发无穷血腥味的龙髓凭空出现在手掌中,公仪林,“依那人所言,将它炼化,对你大有裨益。” 小雀鸟就要用爪子钩过,却听后者一声‘且慢’。 “我没有能用来与你交易的东西。”显然是认为公仪林是让它用宝物换回龙髓。 “黑龙活生生被抽取龙髓,必然带着滔天的怒意和杀气,这条龙髓蕴含着无穷煞气,若是你全盛时期不足为惧,但如今修为被封印,强行炼化稍一不慎便会爆体而亡。” “一条龙髓而已,我自有办法。” 公仪林,“其实你是一只倔强的鸭子,对么?” 虽然不知道在说什么,但总觉想抽飞他,小雀鸟,“疯言疯语。” 在翅膀招呼到脸上前,公仪林飞速地躲闪开,嘴里还念叨了句‘死鸭子嘴硬。’ 将喝尽的茶杯放在中间,一把锋利的匕首割裂胳膊的皮肤,毫不拖泥带水,一道很深的伤口顿时显现,以杯子为容器,血液很快积满整个杯盏,原本握在公仪林手中的龙髓忽然发生小幅度的抖动,直接从他手中滑出,一眨眼的功夫便饮尽的杯中的鲜血。 “你在做什么?” “小本投资,”公仪林没有止血,任由血液继续留在杯中,不到十息三杯满满的血已经被龙髓吸干,随着大量血液流出,公仪林的脸色也渐渐有些苍白,“我的血带着死气,正好能克制龙髓内的煞气,两者相抵,你炼化时便能够轻而易举。” 小雀鸟一怔,尔后道:“多管闲事。” 公仪林失去血色的薄唇勾了勾,“都说了是小本投资,成功炼化龙髓你至少可以恢复一半力量,届时保护我一个小散仙不是绰绰有余?” 事实上,他的努力没有白费,融合公仪林血液后的龙髓血腥味不散,但煞气却是根除的不足原先一半,将龙髓放在桌面上,公仪林不再说话盘腿坐在床上恢复气血。 感受到徘徊在自身上的一道视线,公仪林睁开双目,微微动动小拇指,“感动的话,可以提供些你的精气给我,助我快速恢复。” 目光邪恶,举止轻佻。小雀鸟摇摇头,心底刚微微升起的一丝好感也消失殆尽。 龙髓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宝物,上古时代,许多大能曾联手灭杀东海一头巨龙,食其髓,助自身修炼,龙族暴怒,举族追杀。暂不说结果如何,可以看出龙髓对修士的巨大吸引力,仅仅是炼化一截,便已经感觉磅礴的力量在身体内涌动。 热,暴躁,怒气,借助体内源源不断的力量,那是与体内修为完全不同的感觉,如果将之前的修为比作一片平静的湖,那现在,就是沸腾的火海。重新恢复的修为,在他的体内流转,沸腾的火海不住咆哮,像是撕裂他的身体一般。 “公仪林,变数,他日会引发浩劫。” 一道威严的声音在脑中响起,清河记起这个声音,乃是当日灭杀黑龙儒雅书生的声音。 “不必惊讶,我留下一缕神识就是为了告知于你,为了修真界的安宁,此人不可留。” 依照儒雅书生的力量,生前必定是一位至尊级人物,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说谎,于修真界有浩劫,那天苑必定是首当其冲。清河复又闭上眼,继续炼化,不受这道声音影响。 “你不出手?他现在伤重在身,完全不是你的对手。” “要是他作出有损门派的事,我自会出手镇压,其余的事情,不必别人教我如何做。”清河的心神很平静,连带着这股残留的神识一起炼化。 “那小子可没你想得那般好对付,”感受到就要湮灭,儒雅书生的声音渐渐变淡,“罢了,当初我不一样没下手,大概天意如此。” 话音刚落,残留的神识彻底烟消云散。 与此同时,床上的公仪林大致恢复,睁眼正好望见小雀鸟身后隐隐约约有一巨大鲲鹏的虚影,仰颈咆哮。 “看来已经炼化成功。”自离开天苑,鲲鹏从未在人前化身为人,两次不经意地发声,公仪林恰恰觉得耳熟。龙髓浸泡过自己的鲜血,被鲲鹏融合,他日即便是化身为人,公仪林也能感受到自身的气息,一眼认出。 彻底炼化龙髓后,原本还显得有些稚色的黑豆眼,双目精亮,抬眼就看见公仪林兴奋地搓手。 “你在想什么?” 正为自己的布局感到沾沾自喜,公仪林想也不想答道:“当然是再过一阵子顺利的话就可以把你的马甲脱下来。” 说不定还是自己认识的人。 一阵狂风席卷而来,从公仪林的身上打着璇儿呼啸而过,桌上的茶具碎了一地,公仪林感受到身上一股飕飕的凉意,再低头,只整下一件残破的里衣。 公仪林苦着脸,“我说的脱马甲绝对不是真的要脱你的衣服,或是拔你的毛,信我!” 洁白的翅膀再度扬起,公仪林惊愕地护住仅剩的一件衣服。 “公仪先生。”千钧一发之际,门外响起敲门声。 小雀鸟看了公仪林一眼,收起羽翼,公仪林松了口气,走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正是之前被他所救的男子,看着地面一片狼藉,再见公仪林衣不蔽体,男子一阵错愕。 公仪林淡定地理了理破碎的衣衫,“有什么事?” 男子咽了下口水,将疑问尽数吞进肚里,“世子在武场和人比箭,先生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也好。”公仪林望着他,“不过在此之前,可否借上一套衣衫?” “当然,”男子立马道:“库里有很多,我叫丫鬟给你送来。” “最好厚一点,经得了风暴,挡得了利爪。” “……”男子诧异地望着他,“那个,衣服很快就有人送来,我突然想起还有事,先失陪一步。”话还没说完,便转身步履匆匆离去。 公仪林望着他疾步远去的身影,摇头叹道:“看来王府里的工作可不悠闲,大家都在争分夺秒地过日子。” 27.不死圣地 王府的武场相当大,单面积而言,怕是足足超过两个赛马场。 白尘褪去厚重的冬装,身上薄衫隐隐被汗浸透,一箭射出,箭矢带着锋芒稳稳命中红心。 “好!” 周围响起一阵叫好声,其中有几个更是高举手中武器呼喊‘世子英勇!’ 公仪林换了新衣服,系着披风,安静地从人群中穿过,站在一个视野开阔但靠近边角的位置,这个角度看不清白尘射箭的动作,但从侧脸望去,少年剑眉星目,一弓双发,两支雕翎箭命中十环后开怀大笑。 “再来!”白尘低喝一声,“还有谁想来一较高下!” 围观的很多都是士兵,跟随白尘上过战场,好胜心强,但听白尘一吆喝,虽然摩拳擦掌,又不敢贸然向前,之前败在白尘手下的士兵可是有着‘神箭手’的美称,百步穿杨,曾在战场上一箭命中敌军首级,这样的人都败了,他们去,岂不是自取其辱。 白尘收起弓,如鹰的目光扫过一群人,“成败不论,但身为战士,保家卫国,守卫疆土,战心不可灭!” 他的声音高亢嘹亮,响彻在武场的每一个角落。 原本还想退却的士兵大多陷入深思,尤其是方才败在白尘手下的神箭手,一副受教的样子,“世子说的没错,要是连挑战的心都没有,如何拿起手中的武器退敌杀人。” 啪啪啪! 一阵鼓掌声传来,有人击掌向前,“世子高见,不如是否愿意同在下较量一番?” 众人看向说话的人,面面相觑,似乎在用目光询问对方认不认识,得出的结论是新面孔,不知从哪里来的。其中一壮汉道:“虽说不能失了战心,但瞧你这细胳膊细腿,哪能胜得了世子?” “花拳绣腿,还是先退下吧。”有人附和道。 白尘望着公仪林,倒没有因为他单薄的身板就看轻,“先生也会用箭?” 公仪林挑眉,“赌一把?” 白尘来了兴趣,“赌什么?” “古人云一诺千金,就压一千两。” 白尘还未出声,已经有士兵忍不住笑出声,“一千两银子,你拿的出来么?” 公仪林:“黄金。” 场上一片寂静。 “一千两黄金,先生可真大方,”白尘,“不是我瞧不起先生,只是一千两黄金先生可真能拿出?” “自然,赌资就在我身上。” “哈哈哈!”四周一片哄笑,竟然有人说能将一千两黄金装在身上,实在可笑。 “我就赌它。”四个字掷地有声。 一只通体雪白的小鸟展现在众人面前,浑身没有一根杂毛,尤其是一双眼睛,说是慧眼都不为过,闪烁着人性的光芒。 在公仪林说‘赌资就在我身上’时,小雀鸟便直觉不好,只是一瞬间的迟钝,便被一双冰凉的手取出捧在手心上。 “这是什么品种?”公里的娘娘喜爱养鸟,也有不少王公贵族好这口,但眼前的这只,形似雀鸟,但从颜色,羽翼看,又绝不可能是什么普通的雀鸟。 公仪林,“可要赌?” 白尘微怔后大笑,“的确价值千金。” 这话可不是夸张,就他所知,九王爷爱鸟成痴,若是拿出这只,别说一千两黄金,就算再加一倍,他也会出。 “这鸟看上去颇通人性,先生拿出来赌,我恐怕要夺人所爱。” “喜爱是真的。” 原本恼怒要出手教训他的小雀鸟听到这句话,停下动作。 “但谈不上夺人所爱,”公仪林淡淡道:“因为你没有赢面。” “手底下见功夫。”白尘取下自己背上的弓扔给他,“公平起见,我不用平时惯用的弓箭。” 公仪林没有拒绝,却道:“既然赌了,不如速战速决。” 白尘,“赌法全看先生。” “你我各骑一匹骏马,三圈内,先到并命中靶心最多的为胜者。” “好!这个赌法可比站在原地一箭一箭射要有意思……章俊!” “在!”之前败在白尘手下的男子回道。 “去马鹏牵两匹宝马,我要与先生一较高低。” 不一会儿的功夫,两匹枣红色的骏马出现在众人视线范围内,马尾轻轻一甩,宛如一道闪电打过,气势逼人。 “这是边塞的战马,我与先生各骑一匹,先生先选。” 公仪林随便选了一匹,翻身上马,动作干净利落,低声道:“信我!” 同样的话之前小雀鸟才听到过,当时说这句话的公仪林衣衫近乎破毁,巧言令色,让人不悦,但现在,他即将策马扬鞭,浑身上下散发着自信,神采飞扬,这是公仪林第一次展现和平常不同的一面。 他赌千两黄金不是为财,这点小雀鸟可以肯定,只是为何要设这一场赌局,哪怕是它,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来。 白尘同样上马,随着叫章俊的士兵高喝一声‘开始’,几乎同一时间,两人策马狂奔。 原本不看好这场比试的士兵见公仪林姿势标准,开弓之势凶猛,立马意识到此人是有两把刷子的。 目光盯紧靶心,公仪林右肋与腰脊用力往前一推,箭光凌厉,呈现出完美的弧线抛出,完美命中靶心,与此同时,白尘也是一箭命中靶心。 射箭很有讲究,光是气势,便要求不慢、不慌、不高、不低、不重、不轻、从容自由。但就这一点,在场便没有人能与这二人相比。 “高山仰止,绝对的高山仰止!”有人叹道。 “亏我之前还看不起他,这人的箭艺恐怕不在世子之下。” 都是战场上走过来的,这些士兵的心胸相较一般人要开阔的多,已经有人不再高呼‘世子加油’而是高喊‘加油’,同时为两人加油打气,对他们来说,观这一场比试,已经大饱眼福,从中悟出不少东西。 公仪林的余光瞥过周围,不少士兵振臂高呼,神情雀跃,内心不由一阵叹息,这曾经是边飞尘所拥有的世界,他原本也是其中一员,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何等的热血男儿! 这一分神,让他落后一拍,白尘又是一箭命中靶心,赢得周围一片喝彩声。 收回思绪,公仪林双目一凝,一次性取出两只箭,指在分松和对镫之间,须知这可不是在平地上,双箭齐发,很容易弓轩偏外,手跟不上眼,但公仪林从开弓到放箭,堪称一气呵成。 “命中了!”有人大叫道。 “神迹,简直是神迹!” “吁——” 白尘勒马,“我输了。” 公仪林,“比赛尚未结束。” 白尘神情坦荡,“先生刚才这一手露出,我就已经输了。” 公仪林也没继续坚持比赛,“十年后的你可以胜我。” “先生说笑了。”不是自谦,公仪林这一手没有常人光是练出就要不亚于十年,不知这人如此年轻,是如何做到的。 “就算赢不了我,也可以战个平手。”公仪林下马,十年后的边飞尘已经在神梦谷学有小成,只要事先运算出轨迹和落箭点,一箭双发乃是小菜一碟。 小雀鸟重新停在公仪林肩上。 白尘看着这一幕笑道:“现在不如来谈谈赌注,先生赢我,应该不会只是为了区区千两黄金。” 28.不死圣地 “世子果真聪慧过人。” 白尘对章俊使了个眼色,后者接过他手中的缰绳,牵马回马棚。 “这里人多口杂,若是不介意,我们可以换个清幽一点的地方。” 公仪林点头,“这样也好。” 两人并肩走出武场,转眼便迈步踏上一条僻静的小道,前方有一小亭,形似弯月,风格独特。 “义父给它提名踏月亭。” “踏月,”公仪林道:“这名字起的还真够霸气。” “踏月而来,孤芳自赏。”白尘走向亭子,“大约也是义父的人生写照。” 公仪林和他分别坐在两侧,“在下有一件事可能需要世子帮忙。” 白尘,“先生请说。” 公仪林抿了下唇,“我需要世子带我去见一个人。” 白尘一怔,觉得他指的多半是自己的义父,毕竟很多人挤破脑袋都想入王府做一个门客,但他看公仪林,又觉得此人与那些人有些明显的不同,想归想,他依旧道:“除了当今天子,其他人自然可以。” 公仪林,“当真?” 白尘笑道:“一诺千金。” 听到承诺,公仪林也不含糊,直接说出心中的想法。 …… 回去的路上,只有白尘一个人,公仪林声称贪慕美景,想再在亭子里静坐一阵。 白尘方才来时的从容已不再,眉头紧锁,路边有下人经过,行礼也均是没有理睬。 轻轻一声浅叹,扶额望天,白尘无奈喃喃:“早知道无论如何也不能答应。” 许诺在前,以他的性格也不可能反悔。 在白尘愁眉紧锁的时候,公仪林正斜靠在凭栏上,一脸云淡风轻。 “你还真敢说。”小雀鸟的声音在脑海响起,“白尘性格再好,碰上你也要发愁。” “总是要搏一搏的,”公仪林捡起块石子,投进湖里,结了一层薄冰的湖面被击破,荡起一片涟漪,“你看这湖面,因为被冰冻显得如此安逸平静,但只需是一颗小碎石,便能让它产生裂痕,碎石尚且如此,若是我砸下去的是一块巨石呢?” 他姿势慵懒,语气平淡,但清河望着这一幕,却再次想起儒雅书生留下的那股神念:公仪林,变数,他日会引发浩劫。 搅动风雨,十步杀人,公仪林显然有这个能力,清河看着他看似羸弱的身体,缓缓道: “前路坎坷,血雨腥风,当如何?”这次没有用神识传讯,冰冷的声音毫无预兆地传来。 公仪林转过身,眉如春山,“自当风雨同行。”说话间目光掠向远处,“就拿天苑来说,当初好歹也收了不少好处,天苑如遭遇大难,我定会与你携手度过难关。” 他目光坚定,因为之前的失血脸色依旧有些苍白,清河望着他,心道就便宜这人一次,他日若有大难,他尽力挡下便好。 …… 两个身手不俗的侍卫守在门口,见到白尘,低头行礼,“世子。” 白尘颔首,“义父可在?” “王爷正在和陈大人谈事情,世子可要……?” 白尘点头。 “属下这就去通报。” “让他进来。”就在这时,里面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 陈大人位居二品,和白墨交情不匪,十几年前正是陈大人坚定站在白墨一边,助他将幼帝扶持上位。 他看着边飞尘,目光很满意,“大半年不见,世子越发不凡。”当年王妃带走小世子,对白墨来说可谓是不小的打击,如今见好友收养的孩子如此出众,陈大人真心为他感到欣慰。 “陈大人谬赞了。”面对陈大人,白尘也很是尊重。 “世子不必自谦,年纪轻轻便有战神之称,这世上恐怕也只有世子能做到,可惜我一介文人,估计这辈子只能和手中的笔墨为伍。”说罢遗憾地摇头,想当年他一直想从军,可惜家里人说什么也不同意。 白尘知道陈大人心中的遗憾,识趣的没有接话。 “尘儿需要磨练的还有很多,”白墨望着白尘,“这么急着赶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白尘看了眼陈大人,没有开口。 “陈大人和我私交颇深,你直接说就好。” 短暂的犹豫后,白尘终是开口,“我想带一个人去拜访……” 话未说完,陈大人便乐道:“可是有了心仪的女子,要我们给你把把关?” 闻言白墨神情不变,眼底却有着很隐蔽的寒意,“陈大人所说,可是真的?” “当然不是,义父说过,有志气的男儿当先立业,后成家,如今边境堪忧,我怎会在这个关口成婚?” “你还记得便好,”白墨的语气罕见的柔和了一些。 “其实我是想带这个人去拜访一个亲戚。” “亲戚?”白墨微微皱眉,白家的亲戚自然指的是皇亲国戚,“你看人的眼光一向很准,想必这人也不会差到哪里,既然决定了,带他去见便是。” 白尘放下心来,“多谢义父。” 白尘离开后,陈大人笑呵呵道:“这孩子倒是有礼节,带朋友去见个人也不忘向你汇报。” “事有蹊跷,”白墨道,“若是单纯引荐个人,他不会来征求我的同意……阿四。” 话音未落,一个黑衣男子凭空出现在屋中,“去看看尘儿要去拜访的人是谁。” “是。” …… 公仪林在踏月亭坐了许久,远远地看见白尘走来,起身朝前走去,“王爷可是同意了?” 白尘苦笑着点头,“我只是含糊其辞地说带你去见一个亲戚,义父便点头应允。” 公仪林目光看向树后的黑影,“恐怕你瞒不了多久。” 白尘叹道:“走一步算一步。” 白尘要带他的去的不是别处,正是整个王府最森严,也是最重要的地方:祠堂。 石台阶和栏杆头上各有石狮一对,大门绘有彩绘门神,他们像是守护者一般,守着这个盛放族人荣耀的地方。 公仪林站在门口,“多谢了。” 白尘摆手,“你若是一开始说要见的人是列祖列宗,我是说什么也不同意的。祠堂一般只在祭祀祖先时开启,我必须和你一起进入。” “这个自然。” 门内依稀可以闻见一股香灰的味道,地面是讲究的浮雕石刻栏板,白氏列祖列宗的牌位有秩序地排放在正前方。 白尘望着着最中间,先是拜了拜,再道:“这是白家先祖牌位,先祖当年是沧澜开国四大功臣之一,后得以封王。” 公仪林跟着恭敬地鞠了一躬,“白大爷好。” 白尘眼角一跳,“旁边的便是先祖的长子,同样是战功赫赫的一位将军。” 公仪林又鞠了一躬,“白二爷好。” 白尘揉揉眉心,“不必一一拜了。” 公仪林直起腰来,“为何白家先祖旁有一空牌位?” 白尘摇头,“这是先祖的意思,至于原因,祖祖辈辈下来,也一起淹没在历史里。” 公仪林心中有了计较,“沧澜的国教是佛教,王府是否也设有佛堂?” “当然。”白尘道:“不过佛堂即便是我,也不能轻易踏入,先生若是想去,怕是不行。” 公仪林笑笑,“我只是随口问问罢了。” 在白尘为公仪林介绍白家历史后,阿四也已经回去复命,“回王爷,世子确实是带府上新来的一个人去拜见亲戚。” 白墨,“去见了谁?” 阿四是个耿直的汉子,实打实的回答道:“您祖宗。” “……你说什么?” 耿直的阿四重复道:“您祖宗。” 作为暗卫,从小需要接受严格的训练,他们与派出去的探子不同,比起一颗善于随机应变的玲珑心,训练的重点则是放在忠诚和功法上,白墨看着一脸坦然的阿四,心中暗暗决定以后哪怕是暗卫训练,也有必要加上一门文化课。 “他们去了祠堂?” 阿四点头,“世子为那位名叫公仪林的男子介绍了白家的诸位列祖列宗,而那男子,也极其有礼,一一鞠躬相拜,有点像是认祖归宗。” 隐蔽在角落的暗卫首领听到这句话简直要哭了,天知道他自十四岁后,一次次出生入死,哪怕有几次陷入绝境,也从未掉过一滴泪,但听到自己手下回禀王爷时的用词,是当真要哭了,心里祈祷希望王爷念在他多年赴汤蹈火的份上,千万不要迁怒于他这个小首领。 白墨深深看了阿四一眼,“你是谁负责训练的?” 暗处的首领心里咯噔一跳,心想这次要完。 “属下是林龙大人亲自训练的。” 白墨,“明日起,让你的首领带你去学堂报道。” “是。”身为暗卫,不论主子说什么都要遵从。 暗处的首领暗自松了口气,好在只是去学堂培训两日,王爷虽然平时严厉冷血,但除了对待叛徒,算是相当仁慈了。 …… 离开祠堂时,公仪林相邀,“不如晚上一起小酌一杯?” “隔日好了,”白尘道:“义父恐怕已经知晓此事,我先要去请罪。” 公仪林,“我倒是有一个办法可以让王爷不再计较此事。” 白尘心中一动,“可否说来听听?” “负荆请罪。” 白尘皱眉,“这……” 公仪林笑道:“相信我,要是不成功,之前输的一千两金子我分文不取,还再倒贴你一千两金子。” 白尘看他笃定的神情,道:“也罢,我去试试。” 他走后,肩上小雀鸟方才传音给公仪林,“你千方百计来祠堂,想必已经有了想法。” “证实了一个猜想,”公仪林边走边道:“白墨以凡躯获得不死圣族的认同,并拥有半个不死圣躯,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除非……” “他与不死圣族渊源颇深,”小雀鸟接道:“你该不会认为那块空牌位和不死圣族有关?” “十有八|九。很多年前我听过一宗秘闻,不死圣族有一女子和凡人相恋,不惜自毁圣躯,如果此事是真的,白家的先祖多半娶的就是这个女子。”公仪林脚步一顿,“看我做什么?” “你究竟活了多久?” 公仪林佯怒,“只是听说,也许只是百年前有人随口一说,我恰好记在心上。” “百年前?” 公仪林:…… 不得不说,看公仪林吃瘪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有一瞬间带来的乐趣,甚至和翱翔天地相差不大。 “不过有一件事恐怕你要失算了。” 公仪林坚定道,“我不可能有失算的事情。” “你让白尘去负荆请罪,恐怕对他来说没有丝毫帮助,苦肉计对一个铁血王爷来说早已见怪不怪。” 公仪林神秘一笑,“这你就不懂了,负荆请罪,只是一个形式,别人用当然不行,甚至会适得其反,但他去,绝对是事半功倍。” “什么意思?” 公仪林也不打哑谜,直接道:“重点不在于荆棘,而是他是光着膀子去的。” 29.不死圣地 坦然接受对方的目光,公仪林摊手,“很快,事实就会证明我说的是正确的。” 嘴上说着戏弄之词,目光却探向西北角一处建筑,“有很淡的香火味,想必佛堂就设在那里。”公仪林已经有了计较,“去看看也许会有发现,佛堂是神圣之地,不会有太多人守卫,晚上我们可以去。” 小雀鸟,“这里戒备森严,要想不被发觉,你起码也要恢复一半的修为。” “莫非你有更好的法子?” “追本溯源。” 公仪林隐隐觉得抓住了什么,“继续说下去。” “最后一关的考核,让你来此不过是为了寻找一个答案。” 道是入世修行,佛讲究超然世外,那佛道的意义在哪里? 公仪林失笑,“看来你已经有了更好的想法。” “顺其自然。”小雀鸟的声音在脑中响起,“与其过度探究,事事计算好,不如走一步算一步,以旁观者的态度去看待。” 公仪林略一思索,“也好,就听你的。” …… 一轮弯月高悬,有人背负荆棘,半跪在青色石阶。 门缓缓推开,白墨长发未束,一袭月白竹裳,“你这是在干什么?” “私自带外人进入祠堂,尘儿甘愿受罚。”白尘纵横沙场多年,但他的皮肤却比一般人要白很多,属于天生晒不黑遭人妒的类型。荆棘条刺进皮肤,有血滴渗出,散发着妖冶的味道,整体而言,有一股病态的美感。 白墨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既然事先向我汇报过,我也同意了,何错之有?” 白尘垂眸,“义父之所以同意,在于我有意混淆视听。”倘若一开始他说要带公仪林去的地方是祠堂,白墨必然不会应允。 “白日犯了错,晚上又来一出苦肉计,”白墨淡淡道:“若是我说不原谅,你又该如何?” 白尘,“自然还有别的法子。” 闻言白墨眼底竟有极浅的笑意,“哦?竟然留了后手。” “自然,”白尘抬起头,侃侃而谈,“小时候义父就教导过,成大事者有两样不可缺少的品质,高瞻远瞩和未雨绸缪。” 话语间洋溢着极大的自信。 白墨静静看着他,似乎在等待着白尘的后手。 缓缓站起身,白尘原本垂在地面的手悄悄探到身后,自荆棘中取出一朵深红色的花。 月光下,俊朗少年持花而来,脚踩皑皑白雪,踏过三层石阶,来到那人面前,一字一句,无比认真,像是许下一生的重诺:“千山万水,披荆斩棘,我只会为你奔赴而来。” 就在这句话说出的同一时间,千丈高空外,遮掩在层层厚重的云朵后,一双雪白的羽翼完全展开,几乎遮住了几里内的乌云,巨大的鲲鹏上坐着一个吊儿郎当的男子,“这边飞尘,切开里面绝对是黑的。”说着还不忘感慨地摇摇头,自言自语低喃道:“难怪从第一次见面我就嗅到了一股同类的味道。” “无聊。”鲲鹏的声音没有任何触动,谈情说爱是人类与生俱来的本能,凶兽的世界里没有这些弯弯曲曲,它们只会被更强大的个体吸引,凶兽的喜爱往往伴随着征服和掠夺。 公仪林看着下方少年坚定的步伐,感叹道:“年轻真好。”说罢抬手碰了下鲲鹏的羽毛,“我们该回去了。” 羽翼扇动,拨散阴沉的乌云,鲲鹏载着公仪林调转方向飞行。 这一夜最后发生了什么,公仪林不得而知,但自那日后,白尘表面上依旧是运筹帷幄真性情的少年将军,但神情中有时会有愁色,有时眉宇间带着喜悦。 明面上,冬日一天天就要走到终结,春天的脚步临近,一切都朝着生机勃勃的方向发展。但隐藏在平静下,一股暗潮已悄然涌动。 “呼。” 公仪林长长出了口气,“第五窍终于冲开,如今我的实力大约是全盛时期的十分之一,虽然不能为非作歹,但横行无忌大约可以做到。” 小雀鸟半眯着黑豆眼,任由阳光照在它的翅膀上,这时的阳光刚刚好,不干不燥,听到公仪林说的话,它也只是低头给自己梳理羽毛,相处这么久,大约也能摸透一些公仪林的性格,做事张扬,但也留有底线。 春光明媚,王府迎来格外最热闹的一天。 外面不时有脚步声,对于平日一团死寂的气氛,今天热闹的过分。 “想必那个失踪多年的孩子,已经找回了。”公仪林顺平长袍的褶皱,下床走到窗边,“太平日子就要到头了。” “你准备怎么做?”小雀鸟瞅了一眼唯恐天下不乱的某人。 “静观其变。”公仪林望着窗外冰消雪融,缓缓开口,“咦?” 他的语气微微有些惊讶,“他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多日不见的白尘,他换了一身春裳,显得脊梁更为挺直。 “公仪先生。”自远处,白尘就笑着开口。 公仪林出门相迎,“今日王府大家忙得不可开交,世子怎么有空来我这里?” “正因如此,才要忙里偷闲。”白尘爽朗一笑,丝毫看不出因为白墨亲生儿子被寻回的焦虑。 “世子不着急?” “着急什么?” 公仪林含笑不语,只是看着他。 白尘似有所明了,“有什么可着急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说来我也是沾了那孩子的福才有今日,自当履行一个兄长的职责。” 他所言不像有假,若是平常人必定当做事心胸开阔,但公仪林反复咀嚼了一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几个字,读出别的味道。显然此人已经判断出这个被找回的真正世子不可能同他和平共处,他可以忍让,但若是触及逆鳞也不会无所作为,与此同时,白尘又表明了他会做一个兄长会做的所有事,尽可能的保护这个‘弟弟’。 人心复杂,性格迥异,公仪林再次在白尘身上嗅到一股同类的味道,目光却不由看着窗檐上栖息的小雀鸟,仿若一股清流涌入心底,单论实力,鲲鹏绝对是他见过相当强悍的,它的心性却也是最透彻的。 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小雀鸟抬起脑袋望着公仪林。 浅浅池塘边,但见公仪林斯文俊逸,言笑晏晏。 心底划过一丝疑惑,这人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30.不死圣地 两人聊至天色黄昏,白尘才离去。 公仪林一人站在池塘边,不知琢磨些什么。 黄昏褪去,深夜来临时,他忽然道:“关于我们现在所在的世界,我有一个猜测。” 四下无人,能聆听到他说话的唯有小雀鸟,它虽和公仪林隔着挺远的距离,但声音清楚传到公仪林的识海里,“什么猜测?” “方才在旁敲侧击中,边飞尘大约说了几句,白家先祖创立白家,白家大兴,但白家先祖本是江湖草莽,险些落草为寇,这样的人,按理说气运再高,也不可能创立一个几千年繁盛不衰的家族,白家历史上甚至没有盛极而衰的任何征兆,这不符合天道常理。” “你觉得关键在于白家先祖娶的那名女子?” 公仪林颔首,“之前也只是存了怀疑,现在看来,此事是真的,能享天运,只有两种存在,得道真仙,或是不死圣族……有个人曾对我提起,不死圣族有两大可怕的神通,帮助凡胎转化不死圣躯,永得长生,另一个……则是一门道法,名为‘食梦’,传说不死圣族可以用记忆创造一方世界,但这和真正创世又不同,这更像一种阵法,被困住的人在一定时间走不出,必定身陨道消,连重入轮回的机会都没有。” 小雀鸟并没有被话中的‘身陨道消’吓住,反倒指出最关键的一点,“照你所言,我们应该还有一段时间。” 公仪林侧过身,望向小雀鸟栖息窗檐所在的方向。 只听它继续道:“既然是记忆,只要在这段记忆走到尽头前找出答案即可,也就是他遇到我们之前。” 公仪林静思一阵,“有道理,万不可操之过急,既然是让我寻一个答案,寻到就好。”低头间,却发现池中早已冰消雪融,多了十几只锦鲤。他只是看了几眼,就抬步回去,走到屋门时,小雀鸟再次传音入耳,“能告诉你这些的想必身份不简单。” “这世上能打败那个人的,一只手就能数过来。” 公仪林顿住脚步,“你不信?” 小雀鸟没有回答,天下大能,何其之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世间谁能说自己是最强,世事难料,指不定下一步谁就得了造化乃至诸天大能的传承,一步登天,是以,它觉得公仪林话里有着夸大其词的成分并不为过。 “能让你给出如此评价之人必定不俗,但一只手就能数过来便有些托大。” “托大?”公仪林苦笑着摇头,不知想到了什么,“你是不知道那个人的力量,要让百年前的我说,必定称他为天下第一,还记不记得我曾提过千年前试图获得不死圣族传承的那位绝世天才?” 可跨越两个大境界战斗,连仙傀当时闻言都忍不住要叹一句‘如此天骄。’ “你莫非是想告诉我那身陨圣地的绝世天才和你说的那个至强人有关。” “何止是有关,应该说是关系匪浅,”公仪林缓缓道:“他们是师徒,那个人教出的弟子最差的也能跨越四个小境界越级战斗。” 一时间,万籁俱静。 良久,小雀鸟黑豆眼紧紧盯住公仪林,“那么久远的事情,你是如何知晓?” 公仪林毫不忌讳地和它对视,“答案很好猜,不是么?” “你也是……” “我是,”公仪林直言道:“也是那人收下的最后一个弟子。” 这是公仪林第一次谈及这么多关于自身的事,他这样的人,要是真不想开口便会随便搪塞几句,若是主动提及必定是不屑造假的。 “这些往事我从不曾对人提起,你可知今天我同你说是为了什么?” 小雀鸟只是看着他,以他对公仪林的了解,绝对不要做过多的期待。 事实与它所料的没有一点偏差,刚说完,就见公仪林叉腰狂放不羁的大笑,“现在你该知道,爷绝对是个不折不扣的天才,要不是刚好出生在那个天才辈出的年代,就我这天资,绝对是人中之龙!天下谁人不识君!” 月光下,神经病,疯狂大笑,这画面……着实让人有一种羞耻感。 “咳,咳咳咳,”狂笑的公仪林忽然低头,爆发一阵猛烈的咳嗽,整张脸都咳红了,“糟了,被,被口水呛住了。” 小雀鸟用嘲讽的目光静静看他。 …… 白策初到府中,已经闹出几场不小的风波,但要说风波最广的,莫过于丞相女儿退婚,世子一怒闹上皇庭,硬是让皇上点头将退婚的丞相女儿嫁给他人为妾,恰逢边境动乱,白策深觉羞辱,决意要随白尘出征。 公仪林听到消息的时候正在池塘边喂着红色的锦鲤,他偏过头,将当日追寻食人藤于夜色下和边飞尘的对话一字不落地说出,“当时边飞尘对我说,这一切都是他设计好的,因为他知晓以白策的性格在被退婚后必然会想尽办法证明自己,军功无疑是最快的一种,你认为呢?” “眼见可能并非为实,更何况是耳听。” 将碗中的食物全部倒入池中,不得不说小雀鸟这句话让他生出了不小的好感,“可惜世人多愚,总喜欢坚持一己之见,走吧,我们去看看。说不定借你这双慧眼,也许能看出更多不为人知的真相。” 武场,冬天时公仪林和边飞尘在这里曾有一场赛马比箭,如今冰消雪融,武场边多了一个很大的武器架,钩子上挂着各式各样的兵器。 公仪林上前抽出一把宝剑,和他今日所穿的青衫很搭,利剑出鞘,他舞了两下,招式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低声道:“如何?” “剑乃直器,不适用你。”小雀鸟这句话没有贬低公仪林的地方,公仪林的心性的确不适合练剑,人各有所长,不如精于一处。 公仪林,“当年我很是喜爱剑,可惜师父说了和你一样的话,我在剑术上注定成就有限。”他的语气掺杂着一些缅怀,“不过千年前试图获得不死圣地传承死的那位天骄,也就是我的师兄,却是一位真正的剑术大师。” 一道冷淡的声音传音入耳,“果然很老。” 公仪林气急,“你懂什么,我被师父收作关门弟子时,师兄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年,我只是从其他师兄口中听过这件事。” 小雀鸟没有在这件事上与他起争执,能看到公仪林气急败坏的样子是一件有成就感的事。 他们说话时,场上有两匹快马相互追逐,正好从公仪林前方不远处奔驰而过,骑在马上的人,正是白尘和白策,一个沉稳优雅,一个满脸写着不服输,只听两人同时一声低喝,马蹄狂奔,显然是在赛马。 31.不死圣地【含入V通知】 公仪林只见过一次白策,乃是他当日闯傀儡阵,白策以一国之君的姿态坐在观看台首席,当日的白策威严沉闷,颇有几分君主的风范。而现在正和白尘赛马的少年,虽然面容相像,不过稍许稚嫩,浑身上下都写着争强好胜,就差眼睛没长到天上去。 白尘先一步勒马,以小半圈的优势领先白策。 “哼,匹夫之勇。”白策下马,不屑道。 “我的马术是林伯教的,不过比你早学几年,”白尘并没有因为他的话生气,“离你上战场的日子还有一段时间,我让林伯训练你的马术。” 白策冷哼两声,却也没有拒绝,倒是一旁的林伯听到这话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头。 白策本身被接回来后心思变得敏感许多,王公贵族间的聚会因为不懂礼节闹了不少丑事,哪怕有正真世子的身份,内心依旧潜藏着自卑,第一时间就发觉林伯的不对,将马鞭收好,下巴一扬,“怎么,还不愿意教,我还偏偏不如你的意,不但马术,箭术也要烦劳您老人家,正好这两天雪融了,过两天还要去泅水。” 闻言林伯气得嘴唇直哆嗦,天知道他有多不待见白策,毕竟人心都是偏的,他从小看着白尘长大,对这个半路被找回的世子心中很是不喜,害怕他会夺走白尘的一切,但顾念着白尘,最后什么都没说。 白策撂下这几句话,便牵着马一声招呼也不打扬长而去。 在他身后,白尘看着这道身影消失在视野范围内,目光转向场外的公仪林,“让先生见笑了。” 公仪林,“这是你的家事,我有什么见不见笑的。” 白尘将缰绳交给林伯,后者牵着他的爱马回马棚,白尘则同公仪林站在一道,绕着武场边缘徐徐走动。 清风拂来时,白尘忽道:“先生觉得我这弟弟如何?” 公仪林略一思索,直言道“不讨喜,但本质不坏。” 方才白策收好马鞭而不是仗势欺人,直接挥鞭发泄心中的不满,可见和一般纨绔子弟还是有所不同,贵为世子,即便鞭打了一个下人,旁人也不敢说三道四,但白策除了嚣张了点,倒也懂得收敛。 白尘微微颔首,似乎很是认可这番评价,“若非如此,我也不会同意他上战场,需知战场最能磨练人的心性,恐怕他回来后心境会有很大的提升。” 公仪林微怔,旋即有一个猜想,白尘让林伯教导白策,并且有意重视心境的提高,更像是培养一个家族继承人,白策所能继承的,恐怕是这王府的家业。 而白尘本身,资质颇高,以前他也提起过曾得傀儡门欧阳长老的青睐,眼界早已不放在单纯一个沧澜小国,白尘此举……是在为他和白墨的未来铺路,等白策完全成长,他便去宗门学得绝对的实力,未来有了自保力量,完全可以和白墨远遁红尘,不理世俗言论。 这一切的计划按理说是天衣无缝,只是最后到底发生什么让白尘突然改变意愿,非要致白策于死地? “嘶。”原本沉浸在思绪里的公仪林发出一声吃痛,低头瞪着肩上的小雀鸟,佯怒道:“你吻我做什么?” 小雀鸟还没有做反应,身旁的白尘已经露出古怪的表情看他,分明是啄伤,这人是怎么做到理直气壮说成‘吻’,离奇的是那只小雀鸟竟好似听懂了,黑豆眼中还有着那么一丝恼羞成怒。 白尘眼睛一眯,有些等级高的妖兽完全可以化形,甚至具备灵智,以前竟是自己忽略了,这小雀鸟看上去就不是凡物,他想了想,开口道:“当日听闻林伯说先生到皇城是有急事,但冬去春来……” 后面的话没有继续,但潜台词大家心里都明白,一住就是小半年,哪里像是有急事的样子? 公仪林没有立刻作答,不是被问住了,而是就在方才白尘说话的时候,小雀鸟忽然跟他神识传讯,声称王府里有好东西现世。 连鲲鹏都认可的好东西,最次也是天材地宝,公仪林一听眼睛都红了,恨不得现在直接找到直接揣进兜里,赶忙道:“忽然想起还有一件要事,回头我们再聊。” 说罢,踏步远行,挥挥衣袖不留一片云彩。 因为语气实在是太敷衍了,反而让人觉得他是真有急事。 白尘看着公仪林迅速离去的身影,似有所思。 公仪林并没有耽搁,也不怕有人暗地里跟踪,他现在的修为大致恢复一成,单一成的散仙修为,虐杀一众高级武者根本是弹指之间的事情。 “在哪里,宝贝在哪里?”公仪林摩拳擦掌。 小雀鸟鄙视地看了一眼这个没见过世面的人,“前方的小山洞。” 王府各种景致皆具,亭台小阁,假山池塘,小雀鸟指的,便是一处人工造成的假山。 “还真有几分门道,面北朝南,靠近池塘也算是傍水,堆砌的石头都是有些灵气的山石,不错,建这座假山的人有些真本事。” 心里记挂着宝物,公仪林最多也就是称赞两句,没有欣赏的心情,大步迈入,里面潮湿昏暗,除了光滑的石壁,空无一物。 “你确定是在这里?” 小雀鸟鄙夷地转过头,公仪林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低声道:“我这不是没找见么。”话虽如此,他没有简单地再用眼睛观察,而是闭目用心神感应,凡是重宝现世,必定降宝处灵气充裕,有些天地级的宝物,甚至还有伴生灵物,当然他并不指望这里有什么天地级的至宝,这种至宝要是真的降临,恐怕整个位面都会受不了间接崩溃。 “没有天地至宝,至少也该是个高级异宝,要不我这么匆匆而去,还引起边飞尘的怀疑岂不是太不值得了。” 黑暗之中,他清楚的感觉到,包括自己周遭,所有的灵气几乎都围绕着一处打转,汇聚愈多,甚至渐有形成漩涡的趋势。 公仪林睁开眼,望着心神感应到的地方,眉头皱起,“怎么看上去空荡荡的,莫非是什么空间异法?”说归说,他小心翼翼得走上前,这不看不要紧,一看顿时直呼要发财,“人参果,竟然是人参果。” 整个果身隐藏在一团黑气中,难怪他方才单是用眼压根看不见。这会儿他不由佩服地望了一眼小雀鸟,“隔着那么远的距离都能感受到,不愧是凶兽之首。” “这只人参果看上去刚刚长出,”说罢低头仔细观察,确认后终于放松:“幸好这只人参果只是长出一小截。” 虽说完全成长的人参果吃一颗可以增加一甲子的修为,但凡事有利必有弊,哪怕是成长到一半的人参果吃了都有爆体的危险,就算是天大的福缘你也得有命消受才行。 伸手将它摘下,公仪林想也不想地递给小雀鸟,“吃了它,想必的你的修为可以解封大半。” 小雀鸟的眼中第一次露出明显的诧异,公仪林这句话完全是自然说出,看它没有接,甚至还皱眉有些不耐烦地催促。 “人参果最好在刚刚采摘下去的时候服用,否则药力很快就会发散。” 它用翅膀卷起人参果,却没有立刻吞咽,凶兽的世界里一株高级药材都能导致同族厮杀,更别说人参果这样的至宝,哪怕是一个平凡无奇的人吃了也能够改变资质,修行一日千里,这种宝贝公仪林居然毫不犹豫地給了它。 这是什么缘故? 其实公仪林心中也是苦啊,这可是人参果啊,哪怕是在漫长的修仙岁月里,他也只有幸见过一两次,对于所有的修士来说,人参果乃是绝大的诱惑,即便不吃,舔一舔也是好的,但为什么他会不假思索地给小雀鸟……那是因为他压根不敢吃! 越是高级的草药,现世时必然有天地异象,像人参果这种传说中的东西,少不了也要紫气冲天,但刚刚他发现了什么……这株人参果周围不但没有紫气,还被黑气缭绕,这种情况只有一个可能,在人参果生长的时候,吞噬了妖邪之物导致发生变异,若是人参果对修炼大有助益,那变异的人参果就是可以断送修行的至毒,要是天地间一视同仁倒也罢了,事实上这并不针对所有生灵。 变异的人参果四大神兽或是排名前三十的妖兽便能够服用,并且效果比没有发生变异前还好。 想到这里,公仪林哀怨地看了一眼小雀鸟,回忆自己的祖宗八代,有没有那么一两个不是人而是和凶兽有染的,最后悲哀地发现,他的体内流淌着再纯正不可的人类血统。他吃不了,偏偏这人参果还在旁边放着,看得见吃不着公仪林的心都要碎了。 “赶快吞服,”公仪林忍耐着道:“要是再不服用我就忍不住要抢了。” 哪怕自己不能吃,可以高价卖给别人,毕竟有高阶凶兽坐骑的修士绝对愿意花大价钱购买。 感受到药力在挥发,小雀鸟也不再多想,“你的这个人情,我记住了。” 公仪林装作高深的样子点头,看上去丝毫不慕虚荣,内心却是暗道:赚到了,能让战斗力这么强的鲲鹏欠一个人情,比真金白银可要有用多了。 要是能让它用尾巴上的几根尾翼作为补偿,岂不美哉? 32.不死圣地 人参果不愧为千年难遇的好东西, 几乎就在小雀鸟吞服的一瞬间,公仪林便感受到浩瀚磅礴的天地之力在它周身涌动, 好在王府虽然高手众多, 但多数只是武者,要是放在修真界,如此巨大的天地之力,必定会引发一场血腥无比的争抢。 “可惜了。”公仪林望着小雀鸟暗叹一声, 这一声有为自己可惜, 无福消受人参果,也有为小雀鸟惋惜, 这人参果此时只能用来解封实力, 未免太大材小用,若是在全盛时期,能底几十年闭关潜修的时间。但话又说回来, 天地间都有定数,他们现在用记忆构造的一方小世界中, 若是没有进入根本不可能碰上这人参果。 正当他由人参果引发人生感叹, 突然听见一阵呜咽声。 “呜。” 不是哭泣的声音, 反倒像是婴儿刚刚学说话时的声音。 莫非此地隐藏着什么妖兽? 一念及此, 公仪林脸色一变,他现在实力只恢复一成,若是来了什么高级异兽, 可不是它能够对付的了的。待他浑身戒备, 看过去时, 整个人呆住了。 一个白白嫩嫩的小娃娃躺在一片黑云中,浮在半空中,格外的诡异。 公仪林慌忙伸出手,将小娃娃抱在怀中,神情焦急道:“毛呢?毛还在么?”说着将小婴儿翻过去,目光盯紧肉肉的小屁股。 怀里的婴儿差点吐出一口血,原本以为公仪林想也不想冲上来是担心他的安危,原来还在惦记着羽毛。 冷静下来,公仪林也觉得有些尴尬,“我这不是担心你么?” 怀里的小婴儿不是别人,正是小雀鸟的化形,它现在毕竟不是全盛时期,除了肉体强横点,根本没有办法完全消耗人参果的药性,力量暴走,没有办法完全掌握,好在公仪林当日渡自己的血帮他炼化龙髓,否则现在就不是简单的婴儿形态,本体和人身将会反复出现,届时,在王府里不引起注意根本不可能。 公仪林将手轻轻搭在小婴儿的手腕上,感受这小小身体里乱窜的气流,“这种状态最多维持两天,你就可以恢复。” 言语间不免带着些艳羡,不愧是凶兽的躯体,要是正常人哪怕力量再强大的修士,体内有这一股气流作乱,不死丹田也要废了,而这鲲鹏,非但没有爆体的危险,最多两天就能恢复小雀鸟的形态。 “人和禽兽果然是不能比的。” 发出一声感叹,暗道不好,没有预料之中的疼痛,公仪林诧异的目光只是一瞬,尔后脸上带着古怪的笑容,望着怀里的婴儿,“差点忘了,你现在的状态肯定不能啄我,就连话也说不出来。” 婴儿闭上眼睛,现在的状态的确不利于他,至少在他完全消化药力前绝对不能动用真气,否则即便是他,也会产生不可预料的后果。 公仪林大笑,“不能动用力量,这两天就算是龙你也要给我盘着!” 多日被啄的怨气在这一刻得到良好的发泄。 清河心中一阵冷笑,人间常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何况只是两天,他等得起。 …… 布置很简单的房间,里面的每一样东西看似平常却又价值不菲,这间屋子什么都是唯一的,唯一的椅子,唯一的茶杯,唯一的笔砚,就像是为人专设的一般。而那唯一的一把椅子立在屋子最中间,上方坐着一俊美男子,身上泄露的气势却是令人心惊。 “哦,婴儿?” “是婴儿,而且像是凭空出现,属下等人确定公仪林没有出府,这个孩子不知从何而来。” 白墨没有立刻开口回答他,手持着一卷兵法慢悠悠地翻开,底下的人低着都,腿都在打颤,天知道他就算去执行什么九死一生的任务也比待在这里好,王爷的威压可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住的。 他想了很久,试图揣测一下上位者的心思,结果徒劳无功,只好试探地问了句:“要不要再多加派人手盯住……” 一个淡淡的眼神从他头上略过,刚才说话的人立刻沉寂下来,不敢多言。 “有些人是得罪不起的,”白墨合上兵法残卷,“非是势力不够,而是绝对实力的相差,要不本王怎会让你们只留意府内动向,而不是日夜紧盯?” “王爷高见。” “去请公仪先生,就说本王邀他。” “是。” 应声完脚步匆匆出去,生怕耽搁一秒。 “等等。” 正要走出门的人立马浑身一震,回过头,“王爷请吩咐。” “地点就约在踏月亭。” “踏月亭?”那人失声,但很快意识到自己犯下的错误,但看白墨没有追究的意思,放下心来,心里寻思王爷怎么会邀人在踏月亭一聚,需知就是皇帝也没有这个荣幸。 踏月亭,踏月而来,孤芳自赏。 白尘当日说这是亭子的名字就像是白墨的人生写照。 临近踏月亭有一人工开凿的湖泊,此时湖中有一叶乌黑的扁舟,上面的男子眉目清秀,怀里抱着一个婴儿,低声道:“这踏月亭若是能建在湖中才叫一桩美事,湖面映月,手可摘星辰。” 说着公仪林手指一动,抬头望天,“我方才掐指一算,今天天气不错,很适合装逼。” 清河虽然已经习惯公仪林的厚脸皮,但当见识到他的厚颜无耻竟到了如此地步,也不由心惊。 只见公仪林飞身朝湖中一朵青莲探去,蜻蜓点水,如乳燕投林,再次回到舟中,手中多了一朵巨大的青莲,他将婴儿放在莲中,又翻身入水。 清河自是知道他的用意,这青莲的气息对体内气流的调整有不小的用处,让他不解的是公仪林为何再次下水,这次还是真正沉进湖里。感受着青莲气息,他逐渐开始静心疏通体内的气流,不再分出思绪考虑公仪林要去做什么,约莫又是一件糟心的事,与其如此,还不如一开始就不去想。 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的心平气和,但在公仪林这里,从来就没有所谓的说说而已。 公仪林说要装就一定要装得比天还要大。 “天啊,快看湖心!” “太帅了,简直是太帅了!” “我也想要坐上去。” 吵闹声不绝于耳,要静下心梳理气流谈何容易,清河最终还是睁开眼,这不看不要紧,一看竟发现小舟快速在湖面行进,且并没有人力来划动。 八条巨大且黑黝黝的水蛇不知何时出现,用尾尖缠着舟身,拖动前进。 公仪林站在舟头负手而立,仰着头望天,眼角带着淡淡的忧伤。 “天啊!我第一此发现公仪先生如此俊朗不凡。”岸上的丫鬟看着这一幕捂住嘴道。 “谁说不是呢?你看他旁边的青莲,里面还有一个婴孩,衬的公仪先生更加神秘莫测!” “的确,要是一般婴儿,怎么可能放在青莲中,都是托了公仪先生的福!” 女人一旦花痴起来是可怕的,而一群女人聚在一起感染力又是极强的。 清河看着公仪林眼中流露出的得意,再联想到刚才那些侍女说的话,拼着走火入魔的危险跟公仪林进行神识传讯:“你将我放在青莲中,此举是何用意?” 不枉费他还专门下水抓了几条水蛇。 现在若是说公仪林单纯是为了他尽快恢复修为,清河说什么也不会相信。 “什么用意?”公仪林一怔,不是很理解道:“没什么用意啊,就是暂且借用一下你和青莲,给我增加些仙风道骨的感觉。”感受到湖案边无数爱慕热烈的目光,他感慨道:“不得不说,让美女还是需要道具的,以前我怎么没想出这么好的办法!” 让美女上钩?道具! 好,好极了! 一连用了两个好,清河怒极反笑,这笔账,他记住了。 “王爷,王爷来了!” 有一人低喝,刹那间,原本围绕在岸边的人全都各司其职,低头不再交谈,走的走,散的散,公仪林惋惜地叹了声气,这风头今天估计这只能出到这里了。 白墨很远的地方就看见有不少人交头接耳,有的人眼中还流露着浓浓的爱慕之情,目光探向湖面,当看见八条水蛇拉舟前行时,也不免微微晃神了一下。 跟在白墨身边负责贴身保护的高手看到后瞳孔也是一缩,像他们这样受过死士训练的,生死关头也不见得会皱一下眉,但看到公仪林,是真正惊讶了。 这世间……竟有如此装逼之人,偏偏还装的如此恰到好处。 眼见那立在舟头之人隔着一片湖面远远作楫,说得一口酸腐之言,“能有幸再见王爷,实在是在下之幸。” 话音刚落,小舟竟是从几十丈外直接停在他们面前,当然其中八条水蛇居功至伟,公仪林不紧不慢地上岸,眉眼含笑,好一番儒雅的作风。 看见这一幕的贴身高手嘴角狠狠一抽,偏偏还不能发作。 33.不死圣地 踏月亭 公仪林和白墨相对而坐, 亭中的气氛有些诡异,原因不在人, 而在公仪林, 离开青莲,他一个大男人怀中小心翼翼抱着个婴孩看上去有些滑稽,尤其是刚刚还是出淤泥而不染的世外高人形象。 “这孩子生了一副好面容。”率先开口的竟是白墨。 “承蒙夸奖。”公仪林笑道,他倒是没说什么谬赞, 就连他也不得不承认单看相貌, 当真是钟灵毓秀,尤其是一双眼睛, 蕴含灵气, 一看便知不俗。 “不知这孩子跟公仪先生是什么关系?” 单凭这句话,公仪林就不得不对白墨高看一眼,他没有直接开口询问孩子的来历, 而是关系,显然是顾虑他的实力, 若是上来便问来历不免让人生出被质问之感, 但若是问关系, 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更像是两个普通朋友之间闲谈。 公仪林为人狂傲,但并不托大,王府藏龙卧虎, 他实力尚未恢复时, 不到万不得已是绝对不想和这些人拼个你死我活, 没有必要也没有价值。 “这是犬子……公仪鹏。” “原来是令公子。” 公仪林面上带着笑意敷衍几句,但背上的汗已经浸透衣衫,方才他再说‘犬子’两个字时,分明感受到一股恐怖的视线,源头不必想也是来自怀里。 心中清楚来历绝对不止公仪林说得那般简单,白墨耐性却是极好,没有追问,却道:“这个时候的小孩子最不好带。”话语间眼神竟是有些柔和,显示想起了什么。 公仪林点头,一副深有体会的样子,“何止是不好带。” 刚才那股恐怖的视线已经带着杀气。 公仪林咽了下口水,换了个姿势抱住怀里的婴儿,“我的小祖宗,这个时候你可千万别闹。” 看上去抱怨的一句话却是一语双关,此言是在告诫鲲鹏不要轻举妄动,现在两个人一个修为只有一成,还有一个暂时不能动用真气,真要让白墨看出来他们是纸老虎可就惨了。 清河却是冷静下来,并没有再因公仪林介绍他为‘犬子’而动怒,反而是深深看了公仪林一眼,方才他在湖中装出绝世高手的形象有可能是营造一个假象,让白墨不敢轻举妄动。若真是如此,此人的心思就不单单是诡谲,而是可怕,能忍懂进退,实力不弱时扮猪吃老虎,修为不济时却又能装出绝世高手的形象。 联想起儒雅书生所说的异数,清河眸光闪烁,这样的人,若是不搅弄一番风雨,引起血雨腥风它才会觉得奇怪,只是公仪林非是嗜杀妖魔,要真要引起天下大乱也必定会有一个源头。 天下大乱又如何?不波及天苑,便与他无关。 若是说凉薄,恐怕清河要比公仪林还要冷淡。 上一任天苑掌门寿元将尽时曾有三问,清河做了三答。 “身为修士,也是天下人,天下霍乱,你当如何?” 清河答:“守住山门。” “宗派颠覆,山门被破,又当如何?” 清河:“同归于尽。” “哀鸿遍野,寸草难生,只要你生活在这片土地上,便不可幸免,与其如此,不如一开始就参与进去。” 清河:“我有羽翼,地上战火连天,没有容身之所,大可扶摇直上。” 换言之:地上不好住,我就飞天上,大不了飞他个几万年,累了栖息云头,等战火完了再重新下地。 如此,也难怪上一任天苑掌门在世时曾经半开玩笑道:“清河实力强悍,可以做一个好掌门,但绝对不可能是救世主。” 亏得公仪林遇到是这样性子的,要是一般人,在儒雅书生留下神识说他可能是祸乱修真界之人时,必将会毫不犹豫出手镇压。 见怀里肉嘟嘟的婴儿情绪已经得到平复,公仪林松了口气,目光看向不远的地方,依稀有争吵的声音传来。 白墨也听见了,对身旁贴身保护的高手道:“去看看。” 那贴身高手看着公仪林眼中有些迟疑,反倒是白墨很平静道:“孩子面前一般人是不会做什么有伤风雅的事情。”话语里显然是笃定公仪林不会对自己的性命造成威胁。 贴身高手纵使再不情愿也要遵照命令,因为存有担心,他用极快的身法到达事发地,没过一会儿便回来,“秉王爷,是世子和林伯,世子似乎要让林伯和他去泅水,林伯有些不愿,两人发生了些争执。” 公仪林也在一旁听着,没有表态,但心中已经有了计较,这贴身高手口中的世子必然指的是‘白策’而非‘白尘’。 “虽然是小事,但容易伤了和气,王爷还是去看看比较好。” 白墨点头,若是别人倒还好说,林伯在府里已经呆了近十年,又和白尘处得很亲,此事处理不好的确有伤和气。 “看来今天本王注定要失陪了。” 公仪林,“自然是家事要紧。” 望着白墨离开的背影,公仪林忽然开口,“听闻战事将起,不知世子何时上战场?” 白墨虽然不知他为什么问这个问题,想了想还是答道:“迟则七日,快则三日。” 公仪林挑眉,也就是说白尘对白策的初衷由扶持变为杀意就在这三天内? 胳膊被戳了一下,公仪林低头,就见一根白白嫩嫩的手指顶在自己臂弯处。 “怎么了?” 清河两只手动了动,比划一下。 公仪林心虚地摸了下鼻子,“我没有着急,也没有事瞒着你。” 清河明显不相信他的鬼话,方才白墨在说到离战争只剩几日时,公仪林的表情明显僵硬了一下,虽然只有一瞬间,但清河可以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一道目光毫不避讳地同他对视。 “咳咳,”公仪林,“我只能说我们的时间不多了,‘食梦’乃是不死圣族用记忆构造的一方世界,我们要在这段记忆走到尽头前离开,也就是不死圣族那位老者遇见我们之前,但现在出现了一桩棘手的事情。” 清河不说话,静候答案。 “日月有道,苍穹有序,当然有些时候也会出现特例,如有些至尊可以利用时空法则让人回到过去,但却没有人敢这样做,哪怕回到过去可以改变很多事,弥补遗憾,能提前知晓天机。”公仪林眸光暗沉,“因为他们都害怕面对天道清洗。” 一个时空不可能容下两个一样的人,如果回到过去,遇见从前的自己,根据天地法则,必将灭杀其一,这还算是幸运的,有些时候,两个会一起被天道灭杀,魂飞魄散。 清河似乎想到了什么,望着公仪林,莫非他曾经遇见过这个世界的某个人? 公仪林站起身,目光望着白墨刚刚离去的方向,一时缄默,良久,他忽然开口,“我从来不喜欢讲故事,虽自诩能知天命,那些生命里和我有过交集的人有无数,我却从来没有和任何人说过他们的事……将别人的过去当做故事说给别人听,有失尊重,但今天我却想破例,将一个故事给你听。” 他的声音很轻,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青草味道,清河现在是婴儿的状态,被他抱在怀里,就贴着公仪林的胸口,鬼修之身,几乎没有心跳,但此时清河却觉得自己能清楚地听到,如鼓砰砰以轻投,如箫嘈嘈而微吟。 “在我的师门里,每过一段时日师父就会派几位师兄进行红尘历练,我因为是最晚进师门的,学艺未成,则无需参与历练。有一年,十七师兄回来一直愁眉紧锁,闷闷不乐,我和十七师兄关系亲近,便问他出了什么事,十七师兄不答,只是说他做错了一件事,一件大事,我不死心,一连缠着他好几日,终于在不断的追问下,十七师兄方才松口。” 说到这里公仪林深深叹了口气,“据我师兄所说,当日他偶然路过战场,见当时带兵的将军身后只有几万士兵,对面却是十几万的敌军,国家间的战争除非是涉及自己国家,一般修士是不会出手管的,这是各个宗派间不成文的规定,十七师兄自然也没有插手,让他倍感意外的是最后胜利的却是那位将军,战争虽然胜利,但那位将军却是身受重伤,除非神丹妙药,回天乏术,十七师兄心慈,不忍看一神将就此身亡,便赠送灵丹妙药,因为此举两人结识,后来志趣相投,成为朋友。” “大约十年后,十七师兄历练结束即将回师门,来找那位将军告辞,那位将军却根本没有仔细听他说了什么,只是心事重重,十七师兄感到很惊讶,因为在他的印象里,自己的这位朋友哪怕是泰山崩于面前都不会改色,当真是心如磐石,可就是这样一个人,现在却是连简单的情绪都遮掩不住,那位将军请他为自己测一卦,算的是情缘。” “两人多年挚友,十七师兄自然不会拒绝,便算了一卦,卦象显示一人为仙,蹁跹流云中,此生再不归。” 清河敛眸,大约猜到他说的故事里的那位将军是谁。 公仪林继续道:“那位将军虽然才智卓绝,但终归凡胎,能成仙的自然是另外一人,按理说如果测出和仙有关,无论任何卦象,都不可告知对方。” 仙路难测,原本每一步都是天道安排好的轨迹,但如果加入人力的干涉,结果恐怕会大不相同。 “十七师兄原本也不打算告知,但看好友期待的眼神,想到他平日里大半的时间耗费在战事和官场。如今有了心爱之人,却又是这种结局,两情相悦,非关家室,却是天道注定仙凡永隔,这是何等讽刺!”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清河却是已经猜到故事的结局,公仪林的十七师兄必然是将卦象结果告知了对方。 “十七师兄跟我说,他的朋友听到后沉寂几秒后忽而放声大笑,几欲泪流满面,最后只说了一句话,‘仙又如何,本王偏要逆天而行。’听到这句话,十七师兄就知道自己犯了大错,因为他的一句话,有可能断了另一个人的仙路。后来这件事几乎成为十七师兄的心魔,到我出去历练时,他特意交代我去看看那位故友,最重要的是,他想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断送另外一个人的仙路。” “那是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我来到师兄让我来的地方,拜访他的朋友,”公仪林闭眼陷入回忆,“身体瘦削,眼神沉寂如古水,完全没有师兄口中所描述的胸有壮志凌云,决胜千里之外的气场。他见到我只问了一句,‘能否有相见之日’?” “你呢?”清河伸出手在公仪林的臂弯上写下这两个字。 “我给了他一个希望。” 清河继续写道:“你并没有算那一卦。” 公仪林颔首,“他已经为情所苦,没有必要再算,人活着总归要有希望,于是我跟他说终有相见之日。须知人生不过百年,我本意是想让他就此抱着希望活下去,待到白发苍苍许能大彻大悟,放下这一段情,当时觉得这是合理的安排,却不曾想,我也犯了和十七师兄一样的错。” “后来我在多方打听下得知他废了自己义子的筋脉,并囚禁他整整两年,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放弃?”公仪林再次睁眼,语气中带着些惆怅,“有了希望又能如何,修行时间若白驹过隙,他的义子被高人收入宗门,一次闭关兴许都能十几年,就算有一日,那义子重归红尘,他已经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事实证明,纵然是料事如神,也不可能掌握世间万事,我不曾想到那人,以凡躯孤身直入不死山,踏过三山两地,历经无数生死考验,获得不死圣躯。” 清河沉默,故事听到这里,毫无疑问那位将军指的是白墨,他的义子便是边飞尘。 春风拂过,明明是暖意却夹杂着公仪林淡淡的呢喃:“这一切……是谁的错?” 是十七师兄的,是白墨的,还是他的? 有道是天机不可泄露,这句话并不是无端而生。 “十七师兄让白墨生出执念,多年后我又重新给了他一个希望,由此却牵扯出更多年后他和边飞尘孽缘的继续。” 清河一笔一划写道:“你和白墨早就见过?” 公仪林点头。 “却装作不认识?”清河继续写道。 公仪林笑道:“他记得我,眼里却没有我,支撑白墨活下去的理由只有一个,其他人,是谁,见过没有,有什么关系?而对于我,他只是我红尘历练受师兄所托拜访过的一位朋友,非亲非故,有过一面之缘,他是谁,我在那里见过,又有什么关系?” 清河望着他。 公仪林咳嗽一声,转眼竟恢复不正经的样子,“所以说,我们最多还有两年的时间,两年后,未来的我便会到王府,拜访白墨。一个空间里自己的过去和未来同时出现,我绝对会被天道毫不留情地灭杀。” …… 一天的时光稍纵即逝,不知何时已月凉如水,公仪林没有直接回到住的别院,而是怀里抱着清河,重新坐在扁舟中,几条被他抓来的水蛇早就不知所踪。 不知过了多久,他伸出手,喃喃道:“起风了。”站起来,将清河的头抵在自己的怀里,防止他受风,脚尖一点,从湖面略过,一路踏波上岸。 “林伯。” 前方有一个老者的身影,一步一顿,步履有些蹒跚,听到有人叫他,回过头,有些惊讶道:“原来是公仪先生。” 公仪林走过去,“您受伤了?” 林伯摆摆手,“一把老骨头了,今天被……”他顿了一下,显然是不想称呼白策为世子,索性直接略去,“被拉去泅水,长久不运动,胳膊有些酸疼。” 闻言,公仪林道:“不如让我给您看看?” 林伯,“不必麻烦了,休息两天就能好。” “万一寒气入体可就不妙,”公仪林道:“世子挂帅,马上要上战场,您在这个关头生病,他恐怕不能心安。” 挂帅的世子,那便指的是白尘,林伯眼神和缓了不少,语气里也没有推脱之意,“如此,就麻烦公仪先生了。” “举手之劳。”说着,为他把脉,公仪林当然不懂医术,他只是分出体内一股气流进入林伯的身体,探查他有没有经脉受阻寒气入体的状态,过了一会儿,公仪林微微皱眉,“您以前受过暗伤?” 林伯一怔,“很多年前的事了,当时胳膊受了一箭。” “箭上可淬了毒?” 林伯点头,“后来王爷请了神医,才捡回一条命。” “难怪,一般大夫能治成这样已经不错,但实际上余毒却并没有完全清除,您要是方便的话,先去我那,我可以将毒素逼出来。” 这肩膀平日经常疼痛,折磨他不少年,这会儿听到能根除,林伯大喜过望,“多谢公仪先生。” …… 狰狞的伤疤像条巨大的蚯蚓一样缠在肩上,原本只是箭伤,当时拔毒时神医用刀割裂一大条口子,放出毒血的同时也留下可怖的疤痕。 公仪林运功,以掌击在他的肩膀,感受到那股乱窜的黑气,不由皱眉,“这毒如此霸道,您是怎么受的伤?” 林伯一声长叹,“说来话长,当时有贼子混入王府想要刺杀小世子,危急关头老奴挡了一箭。” 在王府也住了一段时间,据他的观察这林伯对白尘可谓是忠心耿耿,有时候连公仪林都有些好奇,要说这王府真正的主人乃是白墨,为何林伯对白尘如此上心? 余毒在林伯体内呆了这么多年,自然不肯乖乖被逼出来,像是有灵智一般四处乱窜。 普通人用的毒哪怕再厉害,也只能说是一般的毒,公仪林想要驱除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只不过现在修为只有一成,才多耗费了些时间。 “好了。”他长长呼了口气。 林伯动动胳膊,清楚地感觉到臂膀一处不但不疼,反而有一种格外轻灵的感觉,像是多年压在他肩膀上的石头突然之间被粉碎,林伯激动道:“这次真要多谢公仪先生了。” 原本公仪林开口的时候他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毕竟自从受伤后,病痛已经折磨他很多年,哪能想到竟能一夕根除。 公仪林摇摇头,“您客气了。” 残毒以清,他起身准备倒上两杯热茶,经过林伯身边,目光接触到另一条胳膊手肘上的一个奇怪的红色胎记,猛地一凝。 “怎么了?”见公仪林突然停住步伐,林伯好奇道。 公仪林移开目光,“大概是刚才催动功法所致。” 说完,走到桌面,背对着林伯倒了两杯茶。 同样的红色胎记,他在边飞尘身上也看到过。 那时他提出负荆请罪的主意,后又躲在云层后看热闹,当时边飞尘赤着上半身,左臂上的红色胎记在月光下格外醒目。 公仪林忽然生出一个猜测,脑海中浮现边飞尘的相貌,和林伯仔细比对,林伯年纪大了,两人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相同点,但如果林伯的面容再年轻个二十岁,这二人的眉宇竟还真有几分相似。 泅水?下午林伯和白策出去泅水,那是不是意味着白策也看到了这个抬起? 茶水已经漫出,公仪林眼角余光瞥见,手指一动,那多余出的水竟然直接化成一缕水雾消失不见。 34.不死圣地 林伯走的时候可谓是千恩万谢, “现在老夫整个身子骨都感觉轻松多了。”他的眉梢带着收不住的喜悦,一方面是身子的旧疾根治, 更重要的在于白尘, 白尘即将率兵出征,以他的能力,必将建功,届时王府上上下下还有谁敢议论白尘的身世! 公仪林阅人无数, 何况林伯伤势刚好, 根本顾不上隐藏情绪,很容易将他心中所想推敲出大概。 林伯走到门口, 回头, “承公仪先生的大情,不必相送了。” 公仪林只是笑笑,一路送到院子门口。 待到林伯的身影消融在无边月色中, 他方觉肩上一沉,低头一看, 停在自己肩上的正是小雀鸟。 “哎呦喂。”公仪林吓地后退一大步, 险些绊倒。 方才不是还是个婴儿, 怎么一眨眼就又变成有翅膀的了? “你那是什么眼神?”脑海中传来一道不悦的声音。 公仪林讪笑一声, 能是什么眼神?当然是看禽兽的眼神,嘴上却道:“你看你都长着翅膀,我当然是用看天使的眼神看你。” “天使?” 公仪林, “一种神奇的生物, 善良纯洁的化身。”他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太久, 问出心底的疑惑,“才这么一会儿时间,你怎么就恢复了?” 照他的推测,起码也要两天的功夫。 “炼化龙髓的确有不少的好处,龙血主阳,对于人参果中的黑气刚好压制。” 公仪林颔首,话虽如此,但本身的力量也是不可否认,看来之前是他过于低估鲲鹏妖躯的承受力,凶兽的‘凶’字可不是白叫的。 “我现在倒对你人类的身份有些怀疑。” 突兀的话引得公仪林哭笑不得,“这件事我也想过,看到变异人参果的时候,我活生生将祖上每一个人的生平过滤了一遍,可惜得到的结论令我大失所望,我不但是个人,还是个血液无比纯净的人类。” “你和其他人类不太一样。” “哦?”眼中暗芒一闪而逝,公仪林低声道:“有何不同?” “如果是一般人,想那老人现在如此高兴,再过不久却要命丧黄泉,定然会心生不忍,开口提点几句,有些还会妄想改变历史,但你没有,甚至连一丝这样的想法都不曾产生。” 公仪林反道,“若是能以一己之力逆天而行,我也就是离成神之日不远了。”他返身往院内走,边走边道:“想必你也注意到,林伯胳膊上的胎记,如果白策下午泅水时也发现了,你觉得他会怎么做?” “以此要挟边飞尘离开王府。” “咦?”公仪林有些惊讶,“原来你竟然能看透人性。” “人性本私。” “不错,”公仪林不否认,“追名逐利是人类千百年生存的动力,我亦如此,有动力生活才有趣味不是?” 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甚至以此为目标。清河守护天苑上百年,又有本身记忆传承,学识贯通古今,乃是一般人界大儒都不能比肩,但面对公仪林却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是不是觉得遇上我这样的人有些头痛,反感,却又无能为力?”公仪林笑嘻嘻道。 “反感谈不上,相较那些伪君子,你倒是坦荡的多。” “这倒是,”公仪林舔了舔嘴唇,“我这人什么事都喜欢拿到明面上讲,绝不搞些花花肠子,心思想法性取向都毫不犹豫暴露出来,偏偏还有人上钩,你说我能怎么办?” 小雀鸟怔了一秒,黑豆眼都停止转动,“性取向?” 公仪林惊讶,“我难道没有告诉过你,我的性取向和我姐的性取向是一样的。” “姐姐?” “如果我有的话,”公仪林,“可惜我家福薄,就死了我一个,修成鬼修。” 等了一会儿,见小雀鸟没有继续接话,“怎么不说话了?” 如果现在是人形,清河也不免挂上苦笑,福薄,只死了一个,同这样的人交流,还能说什么? 退一万步来说,大家价值观就不同有什么好谈的! “这时候你是不是在想性格不同如何交流?” 小雀鸟的黑豆眼重新恢复转动,何时公仪林变得如此有自知之明? 只听公仪林清清嗓子,一本正经道:“性格不同,但你的性别我很中意,我们可以谈情说爱。” 这句话说出后,公仪林整整唱了一个时辰的独角戏,之后无论他说什么,抛出何等有趣的话题,小雀鸟都没再搭理他一下,甚至连眼神都没有甩给他,最终只能悻悻一个人坐在床边度过一个凄凉的夜晚。 剩下的两天,公仪林没有离开过院落,自己闷在房中思考一些问题,到了第三天,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白尘将要在翌日挂帅出征,临走前特地来见公仪林一面。 两人举杯对饮,三壶酒见底方才舒畅,待到微醺时,白尘望着被酒水沾湿的袖子,缓缓开口,“计划赶不上变化,人算不如天算。” 一句话说尽世间百态。 白尘离去时,公仪林倒在桌子上,不知是真的醉倒了,还是伪装,总之他没有起身相送,待到白尘走到门口,身后轻飘飘地传来两个字,“保重。” 闻言白尘大笑一声,没有回应,拂袖而去。 公仪林醒来时自啄自饮,酒过三巡,他忽然开口,没来由地说了句:“时间差不多了。”然后一头栽在桌子上,额头鼓起一个包。 这次是真的醉了。 恍惚中,公仪林似乎看见一个身影,墨色长发披肩,穿着素白的长袍,走到自己面前,他一动不动,似乎在盯着自己。 你在看什么? 看脸,看人,还是看心? 公仪林很想这样问,但他最终只是嘴唇动了下,彻底不省人事。 “百日醉。”清河拿起桌上的酒杯,“没有修为傍身的人喝一滴可醉百天,你却喝了整整三壶,可真是放心。” 清河看着趴在桌上的公仪林,“若是我存有一点歹心,你连还手的力气都没有,还是说,你赌的就是我的不忍心?” 言语间,那酒壶在他的手中化成清灰,散发着百日醉独有的酒香,充斥天地间。 35.奇葩师门 王府两位世子同时离开, 一下安静许多,如同公仪林第一次来时, 一团死水, 波澜不惊。 此时公仪林正躺在床上,努力睁开宿醉后有些肿胀的眼睛。 “你已经找到答案了。”一道声音在他脑中响起。 公仪林手搭在额头,“昨晚喝得太多,现在头还疼。” 小雀鸟发出一声轻哼, 不屑他的转移话题。 和太聪明的人呆在一起有好处也有坏处, 公仪林不禁头痛地想到,好处是省了不少力气, 凡事一点即通, 举一反三,但弊端也很明显,对方太通透, 任何小伎俩都使不出。 “我的确找到了答案,”公仪林坐起身, “确切说, 我有九成把握离开这里。” “佛堂。” “嘶。”头更疼了, 公仪林伸出手指, “你就不能装作不知道,笨一点,容我说几句。” 对方完全没有理会他的控诉, “你千方百计, 不惜和白尘打赌, 也要先去祠堂,之后确定白家先祖娶了不死圣族之人为妻,紧接着就想要去佛堂,确切的说,要是当初我不开口,你早就去了。所以说,操纵这一切的,送我们来到这方世界的老者就在佛堂内。” 公仪林赞赏道:“不错。” “呵。”一声冷笑如春雷在脑中炸开,这一次是货真价实的头疼了,公仪林不解地望着小雀鸟,他又哪里做得不对,惹这位鸟大爷生气了? “恐怕你早就找到答案。” 公仪林瞳孔一缩,神情却是不变,“从何说起?” “你当日要是真的去了佛堂,必定要回答问题,倘若回答不对,白白送命,这岂是你的作风?” 公仪林沉默了一下,神情逐渐凝重,“不错。” 他的确是低估了鲲鹏一族,不论是力量,妖躯,还是智慧。师父曾说过,万事不可掉以轻心,哪怕有十成的把握也要当成八成,给自己留两成后路。这一路走来太过一帆风顺,险些将这教诲抛在身后。 “如此做你的目的在哪里?” 公仪林,“多一份经历,多一份感悟,对于修炼心境的提升大有助益,这可是很多人求之不得的机会。更何况我也想看看白墨和边飞尘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番话别人说我信,唯独你,不可信。” “为何?”公仪林挑眉,对方甚至没有怀疑,就已经得出不能相信的结论。 “你不是这样的人。” 公仪林一怔,尔后开怀大笑,像是很久没有笑得如此通畅,“以前我一直以为这句话是赞美人,但从你口中说出两次,每一次都是明褒暗贬。” 他摇摇头,“经历,感悟,这些的确是原因,但不是主要原因,我来,并且一呆这么久,那是因为这里是以为不死圣族的至尊用记忆构建出的一方小世界,它是独立的。” 小雀鸟眼中明悟,“你想让有人认为你已经死了。” 公仪林颔首,“从我进入的一刻,我的命牌就会破碎。” “躲避仇人?” 公仪林,“我的师门所在地千丈云雾,万里迷烟,内设重重禁止,九九八十一道陷阱,更别说还有十处大阵,古往今来,擅闯者,死!” 最后一个字说的格外阴寒,不难猜想已经有无数想要强入的人,白骨被埋在那里。 “只要里面的人不出来,外面的人永远探知不到消息,我的命牌破碎,那些仇家又如何知道我已身陨?” 小雀鸟,“所以你只想让你师门里的人觉得你死了,假死脱身?” 莫非他的师门里有人包藏祸心,早就想除去公仪林,所以他才趁此机会上演一出金蝉脱壳,又或者说,他来不死圣地就是为了上演这一出戏,若真如此,这是何等的心计。 “我的确想让师门里的人认为我死了,但假死脱身从何说起?”公仪林皱眉,“师父教我做人,授我功法,待我恩重如山,师兄弟间也很是和睦,我终身不可能叛出师门。” 短短一句话,却是情深意切,完全没有作假。 小雀鸟都为略有些动容,清河贵为宗派掌教,最是明白一个宗门能否强大在于宗门弟子的凝聚力,一个宗门单靠一两个天才是支撑不起来的,只能起威慑作用,要想长久的兴盛不衰,最重要的便是忠诚,只有宗门弟子对宗门认可,从内心尊重,一心为宗门发展出力,宗门才能走向辉煌。 一念及此,他对公仪林的好感亦是提升了不少。 “当初我年少轻狂,得罪了不少仇家,这些仇家中有几个就连超级宗派也惹不起……”公仪林的语气有些沉重,“这些人曾有一次联手付出极大的代价想让我师父交出我,但不止是师父,所有师兄没有一个同意,宁愿拼死一战也不愿意,我恳请师父将我逐出师门,师父更是不肯,独战两名大能级的散仙。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场大战后师父不但没有惩罚我,还让我继续下山追求自由的日子,他对我说,我的路在红尘中,若是闯荡中遇到刁难我的,不必忍让,还有师门做我坚强的后盾。” 说到这里,公仪林的眼中有泪光闪动。 小雀鸟心中一颤,公仪林的师父当真是一位伟大的人,大能级别的散仙,相当于半步真仙,独自迎战,最后还能为弟子着想。毫无疑问那一战他的师父和师兄必定是付出极大的代价才能保全他,而公仪林如今是为了不拖累师门才…… “所以,”这两个字几乎是咬牙切齿,仿若锥心之言,公仪林深吸一口气,“我才想到假死。” 说完,公仪林沉默了,小雀鸟也是沉默。 良久,公仪林才缓缓道:“只有我死了,师门才会立碑。” 立碑?关立碑什么事? “立碑后,按照宗门的规定,必定会有几件至宝为我殉葬。”公仪林的眼中不知是不是因为有泪花,亮晶晶的,“届时我只要偷偷溜回去,那几件至宝就可以堂而皇之地收入囊中。” 小雀鸟:…… “你是不知道这些年我过得有多苦,”公仪林像是找到了知己,握住小雀鸟的翅膀,激动地手都有些颤抖,“师门内别人都是几百年才历练一次,而我一历练就是几百年,你知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小雀鸟:……它已经麻木了,不止是翅膀,还有心灵。 “就是因为我会惹事!”公仪林愤恨道:“只有我惹事了,闹得那些大人物受不了,联合讨伐,师门才有理由狠狠赚一笔,敢闯我师门的人,哪一个不是身怀至宝,但那些大能级的人物,又有哪一个不是一闭关就是几百年,要是一个一个去抢,一来打扰别人闭关杀人夺宝是修真界的忌讳,二来毕竟是别人的地盘,说不好就把自己搭进去了。所以说,想要夺宝,那得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啊!” 越说越是气愤,公仪林还鞠了一把辛酸泪,“听说我出去历练一下子就得罪了两位大能级别的散仙,师父感动得热泪盈眶,几乎看到了门派兴盛的希望,没过多久,那些人果真找上门,但是师父和师兄们早就做好准备,毒,阵法,武力齐用,那一战师门收获无数战利品,却只给我分了一件,”公仪林还不忘用手指比划了一个‘一’字,“非但如此,从那以后,我就被以各种理由派出去历练,虽然我拒绝多次,但师父说在我之前十七个师兄每次最多招惹几个低级散修,只有我能惊动散仙,还是大能级散仙的追杀。” “你说,这笔账我怎能不算,有一年我招惹了一位连师门都对付不了超级厉害的人物,被逼无奈,师父亲自出山抓了条龙,然后将我和龙扔在深山老林,让我硬是学了三年龙吟,最后嫁祸给龙族。” 小雀鸟:……难怪听说这两年龙族过得很艰难。 “等这次出去,我就回师门一趟,狠狠敲那些人一笔竹杠。”似乎已经看到大发横财的日子,公仪林的眼中重新燃起斗志。 36.奇葩师门 天苑乃是超级宗派, 清河自担任掌教以来,曾历经两场大乱, 其中有一场更是有门中核心弟子叛变, 勾结外人,千年基业危在旦夕,却仍能沉稳平静,运筹帷幄, 一步步剿除叛乱, 灭内奸,斩外敌。 而如今, 公仪林短短一席话, 他就不得不提起十二分的精神,让自己不至于想不开出手灭了对方和对方的奇葩师门。 但清河是谁,他很快平静下来, 思索刚才公仪林说的话,里面透露了不少关键信息, 公仪林曾言千年前死在不死圣地的那位绝世天才乃是他师兄, 而他方才所说的话里表明他的师父还在世, 如此大能, 按理说应该早就飞升才对,登天最后一道雷不降也只是近百年的事情,他的师父为何停留在这片大陆。 “你的师父今年高寿?” “与天同寿。” “你的师兄呢?” “比师父小, 比我大。” 看样子也知道他是不准备说实话了, 公仪林此人, 只有他从别人嘴里套话,要想让他主动泄露出一些他不想说的秘密,简直比让天重降最后一道雷劫还难。 理智的不去理会他的一番胡言乱语,“你已经决定要去佛堂?” 公仪林,“是,原本准备再等小半年,这样回去刚好是我一周年祭,只不过方才想起这里毕竟只是记忆构造的小世界,时间流逝必然和外界不同,传承多是里面一年外面一天,估计这个也差不多,我可以不想在这里呆个三百多年,再说,我要带你出门消失一年多,天苑还以为我拐了他们护山兽跑路了。” “跑路?”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他们只会以为你做了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最后说不准还是为了不连累天苑自我牺牲了。” 这句话说的绝对不假,自从公仪林弄出那什么三十五选七的东西,至今都在年轻一代心中地位颇高,提到公仪林,谁都会竖起大拇指,夸赞一句,“那位散仙大人,当真是不慕虚荣的好侠士!” 坑门中弟子的钱财,还竖立了良好的口碑!古往今来他绝对是旷世第一人。 “可惜,真是可惜,要是能在里面多呆上几年,出去说不定还能回师门过个头七,到时我的祭品一定很多。”说着,公仪林解开了腰带。 莫名想到公他曾经提过的性取向问题,展翅就是一辉,一阵狂风扫过。 公仪林抬头,正对上小雀鸟阴沉的黑豆眼,虽然它这次没用神识传讯,但所要表达的情绪一目了然:在盘问他为什么一言不合就脱衣服。 “唉。”公仪林长叹一口气,走到小雀鸟面前,弯下腰,直勾勾看着它的黑豆眼,“我们要走了,对么?” 小雀鸟微微颔首。 “来这里,见证了一场悲欢离合,走的时候却依旧只有我们两个,一身自在而来,不留一物离去。” 话语中带着些伤感。 边飞尘的资质乃是千年罕见,想到那样的资质最终却毁于情劫,清河心中也是一叹,不论是人,妖,还是灵兽,都有惜才之心,边飞尘这样简直是为飞升而诞生的资质最终却可能永入凡尘,的确是一憾事。 “既然我只能空手而去,总得换身新衣裳,能捞一点是一点…嗯,你怎么别过头不去看我了?” 小雀鸟干脆飞到门外,彻底眼不见心不烦。 公仪林优哉游哉地脱衣服,还哼着小曲,表情嬉笑,眼神却是毫无波动,盯着小雀鸟的方向。 “竟然是背对着自己,”一边喃喃,一边褪去外裳,就连里衣也一并脱了个干净,公仪林的身体冰冷白净,但身材却是诡异得好,要是他不脱衣服,常人还会以为是个文弱书生,“背对着不代表没有防备,但警戒心却是降低了,看来这只鲲鹏已经彻底绝了要杀我的念头。” 当初儒雅书生明明可以直接将龙髓交给鲲鹏,却是给了他,算准了他会独吞这条龙髓,要是自己没猜错,一旦他自己炼化,必将死无葬身之地,同样的,儒雅书生应该也留了后手,说不定会分出一缕残念在龙髓上,鲲鹏一旦炼化就会提醒它动手除了自己,以绝后患。 不得不说,公仪林都猜对了,还分毫不差,但他恨那位儒雅书生么? 扪心自问,没有,尽管这毫无疑问是一条毒计,但那样的远古至尊想要杀自己,跟捏死一只爬虫般简单,偏偏选择一种最麻烦的方式。 “上天有好生之德,总会留下一线生机,就看能不能撞上大运,”不得不说,能进到这方小世界已经是祖坟上冒烟,在这里,他用自己血帮助鲲鹏炼龙髓,又将人参果双手送上,博得对方的好感,至少忘恩负义这种事情鲲鹏不会做。 天留一线生机。公仪林心中一声长叹,儒雅书生应该是故意留下这丝生机,倘若自己没有身陨道消,便提醒他若他日搅起腥风血雨,也要存有善念,可以嗜杀但不能枉杀。 再出门时,一身青衫,长发未束,小雀鸟用余光瞥了一下,心中一动,这人怕是没有看上去的那般无情,恐怕也是生出了留念之意。 严肃,安静,庄严。还没有迈进门槛,一股古老的气势已经从中泄出,索性也要离开,公仪林没有费力隐藏身形,打晕了看管的几个人。 “他们实力算是王府里出挑的,竟然派来看管佛堂,想来里面果真有些门道。” “这里的事情马上就会传到白墨的耳中,夜长梦多。”小雀鸟出声提醒。 不必它多说,公仪林也明白现在时间耽误不得,若真是所有王府高手齐聚,以他现在的修为估计会重伤。 “出去了也好,”公仪林叹道:“虽说平白进入小世界是所有修真人士梦寐以求之事,多少人在进阶时突破不了心境,有了小世界里的感悟,突破时如得天助,可如果修为在里面被封住,只能寸步难行。” 他正要迈步进去,脚步却停在半空中,眉宇间似乎有些惊讶。 “有意思。” 小雀鸟第一反应是佛堂设了禁止,但很快发现什么也没有。 公仪林,“有人在召唤我。” 小雀鸟翅膀飞慢了半拍。 “当然我指的不是这个世界,而是现实中。” “你要赶去?” 公仪林笑道:“我的答案还不知道能不能令不死圣族的老者满意,出去也只有七分把握,何况就算离开,我也不会去的。” 有生意不做?小雀鸟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公仪林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解释道:“召唤我的人应该在东方,说得准确点,就是现实世界东方三千里外。” 三千里外小雀鸟做出一个人形化的表情,就像是眉头皱了一下,那里不是妖族的地界么? 公仪林摆摆手,不在乎道:“妖族的通行货币和我们用的不一样,兑换起来太麻烦了。” 小雀鸟却是不信,公仪林不接这单生意,必定还有其他的缘由。 此时,现实世界,三千里开外 一紫发妖异男子坐在房中,他的双眼竟然是诡异的墨绿色,像是漩涡一样,能吸入人的灵魂,一双手更是美丽白皙,尽管它们曾沾染无数鲜血,薄唇似是说话,似是叹息: “前世,前世,我是你的今生,若要与我续缘,请在纸上画圈……” 到这里,男子顿了一下,尔后继续道:“告诉我,这些年是哪个该死的贼子做了坏事嫁祸给我龙族,所言若是属实,事后本座必有重谢。” 闭关几百年,出来竟然碰到有人在追杀龙族,出手打死追杀的人后,几十条龙子龙孙跪在地上,就差没哭成一团,诉说这些年的冤屈,焉能不怒! 可惜嫁祸的人用得是龙吟,光凭这一点根本找不到人。无巧不成书,公仪林之前的灵纸鹤宣传单飞到大江南北,正好有几只飞到紫发男子的闭关地。 37.奇葩师门 一步踏入门槛, 仿佛进入另一个世界,巨大的佛像屹立在此, 像是掌握一方天地, 金色镀身,神情肃穆。 “西方接引佛?”公仪林挑眉,“这里供奉的竟然是西方接引佛。” 传言西方接引佛引渡亡灵,一般人唯恐避之不及, 没想到这王府, 却专门设立佛堂燃香供奉。 “大道三千,佛法无边。”公仪林盯着威严的佛像, 恭敬地鞠了三躬。 小雀鸟停在他肩上, 却并没有随着他的动作低头,越是强大的种族越是崇拜力量,神佛不过是力量的一种象征。 “老夫活了这么多年, 倒是第一次见你们这么有意思的组合。” 一声由远及近,这一句话蕴含无尽力量, 听到的人只觉脑中弦一崩, 几乎断裂。 公仪林费了很大的功夫才只是后退一小步, 方才一瞬, 他几乎觉得神魂不稳。 一位老者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面前,他身形瘦小,还不足佛的三分之一, 但他就站在那里, 便让人忍不住想要朝拜, 这属于是绝世强者的力量。这种力量公仪林一生之中也只见过三次,自己的师父,不死圣地的儒雅书生,和面前的老者。 “能用一成的修为抵御老夫的威压,你不错,”老者赞赏地看了一眼公仪林,然后目光落在小雀鸟身上,“凤凰暴怒,龙王出关,鲲鹏现世,这天,恐怕要乱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清河用余光瞥了一眼公仪林,这一切看似蹊跷,细想之下竟都和此人有关,嫁祸龙族,误闯葬龙阵,偷盗梧桐木,现在想起,竟是环环相套。 蓦地,老者瞳孔骤缩,脸色一变,目光重新移到公仪林身上,“煮海七万里,展翅傲八荒,海蝶,你也还在么?” 一股巨大的威压袭来,较刚才要高出十倍不止,公仪林觉得骨骼几乎要被压裂,嘴角渗出一丝鲜血。 “你究竟是谁,为何身上有海蝶的气息?”老者沉声问。 舌尖舔去鲜血,公仪林竟还是笑着应答:“在下与无数想要获取机缘的人一样,不过是凭运气闯圣地,想要获得传承之人。” 鲲鹏的本体此时已经展现,方才便是它为公仪林挡下致命的一击。 “老夫在不死圣地时见过你一面,当时你一身修为没有被封,竟能屏蔽老夫的神识,瞒去海蝶的存在。” 公仪林,“多一张底牌,等于多一条命。” “这个解释太过敷衍,能逃脱老夫的法眼,已经是逆天的手段。”话语间,老者目光死死盯住他,像是要渗入他的神识,看透他的一切。 公仪林打起十二分精神和他的目光对视,屏蔽自己的识海。 一时间,气氛格外僵硬。 过了一会儿,老者开口,却道:“别人要过第三关,只要答案能让老夫八成满意,便能过,而你,要十成。” “旁人八成,他要十成,要是他真的答出,难不成你要多给他两成传承?”同样是威压肃穆,鲲鹏的声音却多了一丝清冷,带着傲视苍穹的气势。 公仪林眼中精芒一闪,这道声音,他可以肯定自己听见过。 “即便是你的祖先在此,也不敢跟老夫如此说话。” 鲲鹏身上弥漫着一股战意,原本美丽的羽毛此时每一根都锋利如刃,削铁如泥,毫不怀疑它一旦展翅,上万生灵陨落,神魔也会畏惧。 “要是先祖还在此,恐怕你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老者并没有因为它的冲撞而暴怒,相反,面色有些古怪,像是想到了什么,“你说的不错,要是它还在,恐怕真的不会给老夫说话的机会。” 倒不是打不过,鲲鹏族的祖先并不是天地间最厉害的,却是最没有人愿意招惹的存在,做事肆无忌惮,嚣张放肆,你想坐下来和它谈道理,他直接跟你拼命,按鲲鹏老祖的意思,先打,打赢了再说,关键是它一打架就是生死之战,赢了,它便死,道理也不用讲了,输了,只能带着一肚子大道理去重新轮回。 “所以才说你们这对组合很有意思,”老者长叹一声,“他尊佛,你却蔑视。” 公仪林在一旁冷静地给出分析:“这不难理解,和妖族,魔族、兽族相比,人族生来弱小,没有强悍的躯体,也没有媲美神兽的先天传承,信仰便成了人类力量的一种源泉。” “信仰?”老者摇头,“你若活到老夫这个年纪,就会明白,没有什么比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力量更为可靠。” 公仪林沉思了一下,认真思索这句话,末了抱拳,“感谢赐道。” 老者眼中流露一丝满意,“你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可惜……” 可惜什么,他没有说,只道:“你若是真能给出令老夫十成满意的答案,我再多增你一件法宝。” 他这样的人,口中所说的法宝最低也是仙器层次。 公仪林却道:“能否不要法宝,您只需要帮小辈一个忙,当然,对您来说是举手之劳,不涉及杀人放火,更不会违背道义。” 老者微怔一下,尔后哈哈大笑:“别说十成满意的答案,即便是六成,万年间,也从来没有过,而你,如今却已经开始商讨事后的讨价还价,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听到这句话公仪林眼中还有一丝沾沾自喜喜,初生牛犊,这不证明他还很年轻,所以说,就喜欢和这种活了不知多少万年的人打交道,感觉自己瞬间就年轻了不少! “哪里,不过总归有一丝机会,那就要去尝试,要是连千分之一的可能都没有,这个考核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 他们说话间,鲲鹏外松内紧,运转全身力量,一旦公仪林考核失败,它便第一时间朝老者发起攻击,奇袭也许能有一丝生机。 老者沉默了一下,“你说得倒也不错,方才的话老夫说的的确有失公道。” 公道?十成满意的答案原本就没有公道,公仪林却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只是在回答前,您能否先回答小辈一个问题。” “视情况而定。”老者淡淡道。 “林伯的死究竟是不是白墨所为?”修为到了老者这种境界,神念完全覆盖百里内,无论发生什么都瞒不过他。 “自杀。” 公仪林没有震惊,反而喃喃道:“果然如此。” “白家的先祖娶的正是老夫的女儿,”说到自己的女儿,老者面容有些慈祥,“当年,她为了下嫁一介凡人,舍去不死圣躯,临死前求老夫坐镇白府千年,护白府安危,千年后白府如何,老夫便不用再管。” “为何是一千年?” “一千年前,有一位年轻人来到不死圣地,想要获取传承,第一次失败后,老夫见他天资实在非凡,动了恻隐之心,便又给了他一次机会,事后为了偿还老夫的人情,他提出为老夫占卜一卦,到老夫这种境界,想要测算老夫的命运只会遭天道灭杀,但老夫的女儿已经褪去不死圣躯,老夫便让他帮老夫的女儿测一卦。” 千年前,那岂不是大师兄?公仪林没有说话,继续听老者说下去。 “他算出千年后白家会有一次大劫,有可能香火就此断绝,小女听后日夜担心,寿元结束前,请老夫坐镇白府。这件事我原本并没有放在心上,与不死圣族结缘,便沾上了无尽气运,谈何香火断绝,老夫当日应承也不过是为了让女儿能够放心地离去。” 公仪林,“王府的一切都瞒不过您,不过晚辈有一事不解,当年王妃带着世子离开明明有机会阻止,为何……” “老夫自然不会阻止,”老者道:“卜卦的年轻人曾说,要想度过此劫唯有顺其自然,非人力所能改变,但这点老夫就连小女都没有告知。” 他顿了顿,目光紧锁公仪林:“老夫这么说,你可明白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他不说,他的女儿必定以为凭借自己父亲的力量,再多困难都可以化险为夷。 老者点头,“孺子可教也。” “边飞尘曾对我说他的亲生父亲嫌弃他为不详之人,一出生便舍弃他,恰好白墨寻找亲子不至,正好发现襁褓中的他,遂带他回去抚养成人,但边飞尘出生的时间是在冬天,在那样的季节,一个被遗弃的小孩存活下来等到被人发现,这种巧合存在的可能几乎没有。” “巧合?这天下,哪里有这么多巧合。” 老者一挥袖,转眼间竟换了一片天地,连季节都为之转变,见公仪林眼中的震惊,道:“这里乃是我构造的小天地,四季和场景本就在我一念之间。” 大雪纷飞,飘飘洒洒的雪花落在颈部,格外冰冷,公仪林原本还穿着春衫,陡然变成冬天,拔起脚尖就冲到鲲鹏的怀里,高喊道:“冻死爹了。” 话音刚落,就被扇出去一千多米。 老者看公仪林的目光都有些转变,敢在鲲鹏面前自称爹,这是活得有多不耐烦? 几十息后,公仪林从千米外跌跌撞撞地走回,头发凌乱,狼狈至极。 “起!” 老者一声低喝,两人便飞到千丈高的半空,鲲鹏则是直接展翅,飞向高空。 接下来,公仪林亲眼看着上千铁骑在山林中寻找,整个贺安镇因为一个孩子闹得天翻地覆。 到了第三天,上千铁骑已经撤回大半,只剩寥寥不到百人,入夜,一个中年人蹒跚地走向深处,他怀里抱着一个才出生不久的婴儿,中年人穿的很单薄,但孩子身上却裹得很厚实,大雪掩盖住他来时的脚印。 老者指着中年人怀里的婴儿,“这孩子乃是先天之体,为修仙的不二躯体,出生时天降异象,却被当成妖孽。” 中年人抬起头,神情疲惫,眼中的悲伤遮掩不住,断断续续道:“我没有办法,没有办法……在这里你只会被人当成妖孽,我不要让你受尽欺凌长大……荣华富贵,呵护备至,这些别人有的,我一定要让你有,别人没有的,我也要让你有。” 整整一夜,他抱着怀里的孩子,不断呢喃,直到快天明,算算时间差不多,中年后将孩子放在树下,用雪小心地埋住自己的脚印,躲进不远处的山洞。 太阳东升,雪下得更大了,孩子的脸都有些冻青,就在此时,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连带着还有人声,“王爷,您已经在这里逗留三天,连皇上亲临的庆功宴都没有参加,如果再不回去,恐怕会有些麻烦。” “本王做事不必征询别人的看法。” “可……”那人突然顿住,“前面那棵树下好像有什么?” “过去看看。” “是。” “吁!” 两匹骏马停在树下,下马的人一人身穿黑袍,还有一人,一身白袍,浑身上下都是难言的贵气。 “是一个孩子!”黑衣男子惊道。 白袍男子看着嘴唇发紫的婴儿,犹豫了一下,躬下身,将他抱到自己怀中。 像是感应到温暖一样,小孩微微朝他臂弯里靠紧。 在他旁边的黑衣男子皱眉,“是谁这么狠心,将这么小的孩子丢弃在山里,要是我们不来,这孩子岂不是没命了。” “白尘。”白袍男子叹道:“他的名字,以后便叫白尘。” “您要……”黑衣男子震惊地看着他。 “走吧。”白袍男子不再多言,左手抱着婴儿,翻身上马,踏雪而去。 黑衣男子顾不得震惊,赶忙追了上去。 等他们走出好远,山洞里突然传出一阵呜咽声,“他姓林,名无忧,取这个名字是希望他一世无忧,他姓林,名无忧……” 不知重复了多少遍,即便嘴唇干裂,中年男人也没有停下。 千丈高的空中,公仪林看得有些心酸。 “你可知他为何这样做?”老者忽然发问。 公仪林想了想,缓缓道:“正如这个男人所说,这个孩子出生便被视为妖孽,如果一直成长在贺安镇,只会遭人白眼,受尽欺凌,而此时,却有不少人来到贺安镇,这是一个机会。” “没错,”老者道:“巧妙地利用了人的心理,哪怕是再绝情的人,苦苦寻找不到自己的孩子,这时突然遇到一个被遗弃的孩子,要是你,会怎么做?” 公仪林叹道:“自然是当做老天安排好的,收为义子,抚养他长大,给予更多的疼爱。” 他们谈话间,中年人已经走出山洞,身形萧索,失魂落魄地慢慢往回走。 “这个人,”老者看着中年人已经显出老态的背影,“回去后苦练武艺,不停打听那些人的身份,终于探听到后孤身一人前去邺城,千方百计在王府找到一份差事,十几年后,当年的孩子已经长大成人,不但是王府的世子,更是被人赞颂的少年战神,但就在此时,真正的世子却被找回,更令人绝望的是,他无意间发现自己的亲生儿子在出征前留给养父的一封信:率军得胜归来时,可愿与我远离邺城,相伴红尘?” “说到这里,想必你也清楚这个故事里的人都是谁,”老者缓缓道:“战役开始前,白策发现此人的身份,借机逼迫白尘离开王府,而白尘却设计,让白策在战场上差点丢掉半条命,表面上此人是去求白墨原谅白尘,实际上他根本没有去,反倒制造身上的伤痕,后又自断心脉,为的就是挑拨白尘和白墨的关系,让他彻底绝了这份心思。” “白尘为了报复,要亲手杀了白策誓要让白墨尝到锥心之痛,后来老夫出手,废了他的经脉。” 公仪林,“可惜边飞尘和白墨,本身是有机会在一起的。” “你看到的是一场遗憾的爱情,老夫眼里,却只有一场人伦惨剧,险些让白家香火断绝的人伦惨剧。” 公仪林沉默不语。 “现在你该告诉老夫,万有诸法,而佛法无边,那佛的道,是什么?” 公仪林眼角的余光瞥见中年人的背影,脑中忽然忆起第一次见面时和边飞尘相处的那个夜晚,蛙叫蝉鸣,边飞尘靠在摇椅上,神情恍然,如大梦一场,如忏悔追忆,“我若是掏心掏肺的爱上一个人,必要他为我生,为我死,为我肝肠寸断。” “因果。”一念及此,两个字没有丝毫迟疑地从公仪林口中说出,“人生在世,一个不经意的念头,说过的话,做过的事都会成为种子,也就是业因,凡物有起因,必有结果,林伯丢弃爱子是因,白墨收养为果,白策用林伯的身份要挟边飞尘离开是因,最后被设计受伤险些惨死战场是果,无数的因果堆在一起,演变出如今的结果。善恶之报,如影随形,三世因果,循环不失,万物有因皆有果,也许有人说好人没好报,祸害遗千年,但须知杀人者人恒杀之,辱人者,人恒辱之,不是没有报应,只是报应的时间还没有到罢了。” “好一个三世因果,循环不失,好一个因果!” 老者陷入深思,“因果……我还以为这个答案永生都不会再听见。”他抬头,眼中带着追忆,“大约是千年前,那位天骄参与的考验是道法的传承,出来后他问老夫道法如此,那佛法又是什么,老夫抛出因果二字,他盘膝坐在不死圣山,整整三日,几乎化石,鸟雀将他当做树枝,停在肩头,落叶将他当做大地,沾在衣襟上不离开,等他张开眼,说的第一句话,便是‘我悟了’,而你这般年轻,竟然能说出答案。” 千年前的天骄,鲲鹏心道,那不是公仪林所说的师兄? “就是我大师兄。”这是公仪林用第一次用神识传讯跟鲲鹏说话,以往都是鲲鹏化身小雀鸟用神识传讯跟他进行交流,“大师兄闯关后有意问什么是佛法,然后通过本门秘法《磐石心术》进行千里传讯,为的就是如果门中以后有人机缘巧合来到不死圣地,能够将传承拿走。《磐石心术》乃是通过一缕神识进行传讯,这期间因为少了神识,魂魄不稳,自然像是石头一般,连鸟雀都感觉不到他的生机。” 鲲鹏睁大眼睛,见过作弊的,没有见过如此明目张胆作弊的! 公仪林却是负手而立,一派世外高人的样子,语气中饱含着沧桑,“一个人感悟的多少,不是由他活了多少岁数决定,而是要看他走过了多少路,经历过什么,遇见过什么人。” 言语间流露深深凄然。 得知真相的鲲鹏的看了两眼公仪林,不由别过头去,世间竟然有这么能装的人! 老者却仿佛某根心弦被敲击到,“走过了多少路……难怪,你小小年纪,能有所体会。” 公仪林听见‘小小年纪’心神一荡,险些就没绷住,喜笑颜开,关键时刻,他一声轻咳,硬是压下心中的雀跃,继续云淡风轻。 “不知在下的答案是否合格?” “罢了,”老者一声长叹,“这个答案已经超出老夫的预料,原本以为给你的是一条必死之路,没想到你竟能从中走出生机。” 公仪笑道:“如此,看来今天我是能活下来了。” 老者竟然也露出一丝笑意,“能活下来的确是令人高兴的事情,毕竟任你修为再高,本事再厉害,只有活着,才能感受到力量,利用力量。” “晚辈高兴,并不是高兴能活下来。” “哦?”老者终于提起一丝兴趣。 “晚辈高兴,是因为就在今天,晚辈又多走了一条路。” 老者一怔,爆发出一股大笑,几乎整片山体都跟着震荡,“好,说的好!老夫要十成满意的答案,你已经给了十二成,万年间,能让老夫有此触动的,你是第二个,老夫就与你结一个善因,送你一场造化。” 说话间,他抬指在公仪林的额头轻轻一点,只见公仪林眉心处有光亮一闪而过,融入他的骨血。 “这是老夫的一缕神识,关键时刻可救你一命。” 修为到他这种程度上的强者,哪怕只是一小缕神识,都能灭杀一个半步真仙,说能保命毫不夸张。 公仪林面上一喜,看来以后为非作歹拉仇恨的路上又多了一层生命保障:“多谢。” “无碍,”老者摆摆手,“我也只是想看看你的路有多长,只是老夫要提醒你一点,修行者,是与大道争锋,孤注一掷,以命相搏,万不可想着有一缕神识护身,便养成依赖,有恃无恐。” 公仪林略一思索,正色道:“晚辈谨记在心。”尔后道:“那之前的要求……” “老夫活了这么久,难到还能赖账不成?” 公仪林顿时喜笑颜开,“当然,当然,您老一诺千金。” “说吧,让老夫帮你做什么?” 公仪林走上前,声若蚊蝇,“您只要帮我拔上两根毛就行?” 说着,眼睛悄悄瞥了一眼通体雪白的鲲鹏。 38.奇葩师门 鲲鹏的羽翼? 老者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公仪林, “你确定?” 公仪林兴奋地点头,“要屁股上的。” 诸如凤凰, 孔雀, 金鹏鸟,当然鲲鹏也不例外,均属尾翼最长,有的拖地十几米, 无与伦比的美丽。从前公仪林一直想偷根凤凰的尾翼, 七彩羽毛装饰到法器上,先别说增持效果, 当真是拉风, 但见过鲲鹏的尾翼后,顿时想法就变了。 七彩的再酷炫还是没有纯白来的赏心悦目,光那逼格就不是一个层次上的。 “鲲鹏的羽翼看似美丽, 战斗时却是锋利无比,甚至可伤仙躯, 关键时刻比一把下品仙器威力还要强大。” 公仪林不住点头, 心道这他当然清楚, 要不也不会千方百计想给自己谋上一根。 “那你有没有想过, 一根羽毛就能发挥如此大的威力,岂不是人人都要垂涎三尺,设法拔上一两根。” 公仪林摸摸下巴, “有道理。” 老者摇头, “不但鲲鹏族, 凤族等强大的灵兽为了消除有些人的不轨之心,全族上下都有规定,如果遇见持有镶嵌本族羽翼的法器,一律诛杀。” 举族追杀,公仪林想象了一下那个情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再望着鲲鹏,果然看见对方眼里嘲讽的意味,像是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拍拍胸口,心有余悸,“还好还好,捡来的那几根凤凰羽毛还没有用。” 转念一想,不能用来炼法器,将来得罪人可以栽赃陷害啊。 即龙族之后,公仪林又有了新任良好的嫁祸对象。 鲲鹏用余光一撇,见公仪林眼珠不停地转,就知道又在打什么不好的主意。 老者沉声道:“现在还让老夫帮你拔下两根毛么?” 公仪林骤然摇头。 您老有能力拔,他也得有命用才行。 老夫眼神欣慰,“知道放弃,还算不错。”末了他半开玩笑地说了句,“鲲鹏的羽毛固然好,但哪里有鲲鹏本身强大。” 一语惊醒梦中人。 公仪林认真道:“受教了。” 老者抬眼看了一眼周围茫茫的雪景,眼中带着一抹追忆,“这个世界再好,终究记录的是那些已经流逝的时间。” 说完,长袖一挥,顿时天旋地转,刚有所感悟的公仪林只觉得眼前的景致纷纷错乱模糊,被雪覆盖的大地渐渐浓缩成一个黑点,眨眼间哪还有什么万里雪飘的景致,寒冬刺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些许暖意,甚至有些燥热。 公仪林抬头,天空一轮红日明晃晃刺人眼疼。 “结束了么?”公仪林喃喃道。 四周的景色分明是不死山,边飞尘站在他身前不远的地方,身旁地面还有几根小苗,接收到公仪林的视线,他还自豪道:“仅仅七天,已经长出一截,这里风水不错。” 公仪林看得不由嘴角一抽,到这里都不忘种菜,这是何等的敬业。 他原本料想,小世界里的时间流逝一年,外面过去一天,但事实却是他在里面呆了将近一年,外面过去了大约七天。 边飞尘,“恭喜。” 公仪林能平安无恙从里面出来足够说明他已经通过了传承考验。 仙傀虽然没说话,却深深看了眼公仪林,不死圣族的传承,竟然真被这小子得到了。 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微微含着诧异的视线,公仪林抬头,正好和仙傀的目光对上,‘哇’地叫了一声,“这才过去多久,你怎么头上长草了呢?” 并非是他危言耸听,一颗嫩绿的小芽在仙傀头顶微微冒出一截。 “这里全是死气,原本鲲鹏用蝶阵帮助仙傀维持平衡,最后关头你和鲲鹏一并消失,我们只能想别的方法。”开口解释的却是边飞尘。 公仪林挑眉,“他头上栽种的该不会是你的白菜种子?” 边飞尘,“正是。” 指腹来回摩擦,公仪林饶有兴趣地看着那颗幼芽,竟然能增强生机,抵御死气,是个好东西,有空问边飞尘要上两颗回去研究研究。 他思索时,边飞尘走上前,用眼神示意他伸出手。 公仪林摊开手掌,两粒饱满的种子落在中心,“给我的?” “反正你总有办法弄到。”从刚才公仪林的眼神不难看出,他对自己的白菜种子有兴趣,他宁肯损失种子,也不愿意被对方惦记上。 现在的边飞尘还不知道他究竟是如何做出人生中最正确的决定,遥想当日惊鸿一瞥,公仪林对鲲鹏的羽毛上心后,一直惦记到现在,直到老者的一席话才打消了不切实际的想法,饶是如此,仍是耿耿于怀。 空悲切后,公仪林看向老者,“考核已经通过,晚辈应该有资格取得传承。” “这自不必你说,”言语间,手上凭白多出几根竹简,“佛法无边,佛之道,浩瀚无边,任你如何惊才绝艳,只能取其一道。” 公仪林点头,贪多嚼不烂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竹简飞落在他掌中,散发的温度几乎融化掌心。 “好烫。”望着散发金光的竹简,公仪林皱眉,“这就是传承?” “若是几根竹简就能阐明佛道,哪里还谈得上佛法无边。”老者一声冷笑,“这只是钥匙。” “钥匙?” 老者转过身,山势陡峭,怪石嶙峋,只见他运气喝道:“开!” 一声雷喝天地为之动荡,大块大块的石头从山头滚落,夹带大片黄泥,公仪林懵了,“山崩?” 想也不想地扑倒在鲲鹏身上,“快带我飞!” 双目散发着凛然的寒意,念在公仪林曾经让给它人参果,终究还是没有将他扔在地面,载他一起飞向高空。 边飞尘取出飞行法宝,想也不想地抓住白墨,两人腾空而起。 “开!”老者一声回荡在山间,仿佛从遥远的云端传来,声势庞大,却让众人产生一种身处浩瀚星空下的遥远之感。 山石滚落,原本巍峨的高山竟然多出无数窟窿,细看之下,竟是大大小小上千个洞穴,公仪林等人身在高空,更是产生一种强烈的视觉冲击。 “坏了。”公仪林忽道:“仙傀还在下面。” 众人低头看去,底下尘土一片,根本看不清人的轮廓,待尘埃落定,率先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是老者,他身上竟然没有半点狼狈,衣衫工整,纤尘不染,而仙傀就站在他身边不远处,虽说身上多了一层泥,其余并无大碍。 仙傀面无表情,漆黑眼眸,古井水一般不带丝毫波动,淡淡瞥了一眼上空的几人。 “咳咳。” 一时间,公仪林和边飞尘同时撇过头去。 俗话说患难见真情,是真是假不清楚,但患难最后落单遭难的那个是单身绝对没错。 公仪林死缠烂打着鲲鹏,边飞尘第一反应是救自己的‘前任’,至于仙傀,暂时被众人抛在了脑后。 “仙傀兄勿怪,”公仪林还特地加上一个‘兄’字,“我们是相信以你的能力,必能安全无虞。” “无碍。”雄浑空远的声音散开,没有刻意散发任何气势,却有一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气势高度。他本就不是人,没有人心,大难临头各顾各的对他来说才是正常的事情。 很快,公仪林就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蠢事,哪怕他动也不动,只要站在老者周围,自然安全无恙,转念一想,能乘鲲鹏在半空兜一圈倒也不错。 “这便是不死圣族所有传承。”老者抬头看着无数洞窟,属于你的传承就在其中之一。 竹简的光芒越发夺目,几乎要从公仪林手中飞出。 感应? 公仪林感觉到其中有一个地方在对他发出召唤,确切的说,是对他手中的竹简。 “去吧,拿着它,找到属于你的传承。” 公仪林低头望着手中的竹简,感觉有千斤重,“晚辈斗胆请教一件事。” 老者看他一眼,“说。” “佛道无数传承,不知晚辈所获的是哪一种?” 老者神色平和,没有因为他的问题不虞,“相面。” “相面?” “双眉之间,山根之上,乃是命宫所在,命宫和一个人的命运息息相关,是吉凶气色的聚合处。而一个人的喜怒,习惯都会反映在面容上,如喜欢皱眉,眉间便会有一道浅浅的沟壑,”老者看着公仪林,“当然,老夫方才说的只是一些浅显的道理,上不了什么台面,传承真正独特的地方在于它能自己判断是否适合你,关于这点,你可知道为什么?” 公仪林想了想,猜测道:“至尊意志?” 修为高到一个境界分出神识来考察后人并不是难事。 老者微微一笑,“这是其中一部分原因,留下传承的人都会留下自己的一缕意志,一个影像,更深刻的老夫现在说你也不明白,具体如何,还要看你自己的造化机遇。” “两千丈高处,那里是属于佛道的传承,你手持竹简上去,自会体会到其中奥妙。” 这次公仪林没有死皮赖脸的让鲲鹏载他上去,没有‘钥匙’,也就是竹简,哪怕飞上去,也会被禁制打落。 他从储物袋掏出一把飞剑,御剑而行,朝向两千丈处,金色的阳光洒在他身上,从地面望去,当真有一种羽化而成仙的错觉。 “不知那些渡过雷劫的前辈踏破虚空,飞升而去时是不是也是如此?”边飞尘看着公仪林的背影,喃喃道。 敏锐地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边飞尘侧过脸,正好对上白墨的目光,深切的悲伤浸透在那人的瞳孔,仅仅是一瞬间,白墨又恢复冷若冰霜的模样。 一朝飞升,享万寿无疆。 “我能么?”边飞尘心叹,他能否做到,又或者是,他愿意么? 越接近两千丈高的地方,公仪林越能感受到那股悸动。 “收!”收起飞剑,公仪林从一个个洞窟旁走过,再次感叹不死圣族传承的可怕,这里的任何传承,哪怕得其一,也能雄踞一方。 嗖! 竹简终于彻底从掌中飞出,摩擦产生的温度,让公仪林掌心通红。 “就是这里么?”公仪林停下脚步,竹简破开一个洞窟的光幕,笔直地飞入。 踏步而入,几乎在进入洞口的一瞬间,他感觉有千万双眼睛聚集在自己身上,几乎要将他看透。 洞内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 忽然一道声音传出,像是从四面八方而来,辨别不出出处。 “人类面对未知的事物从事会感觉到恐惧,尤其是在黑暗中,恨不得浑身紧绷,打起十二分精神,你却在笑,你在笑什么?” 公仪林嘴角一僵,为什么笑,这种白痴问题让他怎么回答,总不能说是他平常习惯算计人,嘴角时不时噙着笑,一方面为了突显风度,更重要的是让对方降低警戒心,容易上当受骗。 他上前一步,恭敬行礼,“笑古笑今,笑南笑北,笑进笑出,晚辈笑,是笑世间可笑之人。” 君不见多少人图谋不轨,想从他身上谋算什么,结果却是被他狠狠敲了竹杠,当然值得笑。 “笑世间可笑之人?有趣有趣。”那声音停顿一瞬,又道:“世人多愚,你就算笑又能如何,他们中有谁知道你是在笑他,如此说来,你的笑岂不是没有意义,要我说,看不顺眼,直接冲上去杀了就好。” 公仪林撇撇嘴,那是爷独特的嘲讽技能,你一死了不知多少万年的人能知道什么? 事已至此,他也猜出跟他说话的多半是某个至尊留下的一股神念。 想归想,公仪林哪里会真的说出心中想法,他略一思索,道:“笑,不但是一种态度,也是一种忍让,世事暗浊,真的英雄,何必气短,善始善终,笑看风起云涌,忍常人所不能忍,才能为常人所不能为。” 黑暗中的声音沉默一瞬,公仪林感觉那股视线更加逼近自己,带着一股要将他穿透的气势,他亦是毫不退缩,睁着眼睛,形成无声的对峙。 良久,那股侵略的视线才缓缓退出去,“大肚能容,问人间恩怨亲仇,个中藏有几许;开口便笑,笑世上悲欢离合,此处已无些须。”那声音多了分叹息,“我若还活着,可以与你交流几句,可惜我走的道是阎罗道,与你不容,适合你的传承在隔壁的洞窟。” “隔壁?”公仪林,“隔壁的传承是什么?” “弥勒佛的传承。” “……”公仪林,“风太大,麻烦再说一遍。” 黑暗中的人叹了口气,“等了将近万年才等到你这个有趣的小家伙,没想到却与我的道不同,便宜了隔壁的家伙。” 公仪林一怔,急忙道:“不!你听我说,我的道也是杀道,阎罗血修之路再适合我不过,我刚只是在开玩笑……你听我说啊!” 任凭他千呼万唤,一股力道已经将他推出,公仪林站在洞外,欲哭无泪,抬步想重新进去,洞口的封印毫不留情地将他弹出。 “你给我开门好不好。”公仪林站在山道上,背后是千丈高地,风吹起他墨色的长发,一片凌乱。 39.奇葩师门 这样的不甘大约持续了小半个时辰, 山崖上罡风猛烈,公仪林觉得自己的五官就要被风吹成传说中刀刻般深邃的轮廓, 眼见如何呼喊也无济于事, 他垂着头像是只都败的公鸡颤颤巍巍地走到隔壁。 没有了竹简,公仪林犹豫了下,迈开腿,发现并无光幕阻挡, 深吸一口气, 大步踏入。 明亮,干净, 走在湿冷的山洞却像沐浴在阳光下, 和方才一片黑暗的洞窟完全是两个世界。 “修的道不同,传承不同,所以给人的感觉也不同么?”前方的有一张木桌, 上面保持着一场尚未结束的棋局,公仪林走过去, 低头研究起来。 “看出了什么?”他的对面蓦地出现一人, 公仪林惊得后退一步, 十几息后, 心情平静下来,方才仔细观察突然出现的陌生人:中年人,平凡无奇的外表, 粗布麻衣, 脸色和善, 任谁看都是一副老好人的模样。 公仪林不由皱眉,这长相,也太有欺骗力了,情不自禁地想让人放下戒备,哪怕是在厮杀中,你都不会将这样一副相貌平平的人放在心上,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弹指之间就能要了一个强大修士的性命。 “看出了什么?”那人重新问了遍,似乎耐性极好。 公仪林垂眸看着桌上的棋局,黑子一腔孤勇,白子几乎被打得节节败退,但那只是表象,从大局来看,最后白子获胜的可能性却比黑子大,将局势收归眼底,他想也不想开口道:“棋子是用星楠木做的,价值连城。” 星楠木价值千金,走的时候要是能悄悄揣两颗放兜里,那就发了! 那平淡的眉峰显然抽搐了一下,等了上万年才等到有可能获得自己传承的人,中年男子违心道:“不被表象迷惑,这很好。” 公仪林,“不想夸我可以不用勉强的,你刚刚的表情就跟吞了苍蝇一样。” 中年男子却并没有生气,他的目光全在棋盘上,“你的确有几分本事。” 公仪林笑容刚刚露出,就听对方道:“哪怕是我活着的时候,也没有遇到能让我直接想要一袖子挥飞的人,你是第一个。”说罢,抬起头,施舍给公仪林一个目光,“估计也是最后一个。” 这是自他们之间第一次对视交流,那双清潭般平静的目光下仿佛掩藏着惊涛骇浪,让人望之生畏。 公仪林不由放正心态,这样的人,是绝不可能被他的三言两语糊弄过去的。 “你进行的是佛道传承考验,”中年男子视线重新回到棋局上,他的眼神注视在白子上,似乎已经想好了下一步该如何走,却迟迟没有行动,他开口,平静的语气带着些其他东西,“虽然不清楚在小世界里发生了什么,但答案必定不是你自己想出的。” 公仪林不答反问,“何以见得?” 在不知道深浅的人面前,撒谎本身就是不明智的,以退为进不失为一种良好的应对方式。 “你太年轻了。”中年男子轻声道,似乎是在回想自己过去的光阴,语气中无端带着股萧索,“不可能有这种感悟。” 公仪林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您谬赞了。” 中年男子一怔,“不是再夸你。” 公仪林冲他神秘一笑,“我懂的。”说着做出一副我很懂但我不说的样子。 中年男子忍住想要扶额的冲动,“禅意,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很少有人真正领会,就算能够有所感悟,也不是你这个年纪能够做到的。” 公仪林似有所思,观中年男子面色,想从中推测一二,结果令他有些失望,什么也没看出。 “你要去举报我?”公仪林试探道。 “举报?”重复了一遍这个有些幼稚的词语,中年男子摇头,“所谓的传承考验原本就是没准备让人能过的,你有办法通过是你的本事,我不会多说。” 公仪林敏锐地捕捉到他话里的信息,“你是说设置传承考验的人本身没有想让人拿走传承?” “千万年前,不死圣族一位绝世至尊横空出世,他酷爱收集各式各样的武学功法,却不是拿给自己用,当然他本人已经足够的强大,估计很多所谓的传世功法也是瞧不上眼,”中年男子缓缓道:“好在杀人越货的勾当他不屑为之,否则对天下都是大祸,这位至尊为遭宗门,仇家追杀的修士提供庇护,前提是这些被他救过的人发天地誓言,死后要将传承留在不死圣族。” 公仪林眼中闪过一抹了然,“难怪,不死圣族近乎包含万家传承。” “这位绝世至尊除了爱收集传承,还有一个癖好,便是整蛊,最喜欢扮猪吃老虎,让别人在洋洋得意时粉身碎骨,最后设立传承考验时,也是根据来人的年龄,修为,性格等分出不同的档次,看上去是考验,实则是死局。就拿你来说,性格狡猾,不拘一格,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理解佛的神通,而对你的考验,恰恰就是佛道。” “这位绝世至尊现在还活着么?” “不清楚,”中年男子道:“有人说他被人斩杀,也有人说他踏破虚空,已经去了另一番天地,我死的时候,他已经消失很久。” 想起之前参与的佛道传承考核,公仪林心有余悸,“好在我是另有一手,否则花样年华葬于这不死圣地,岂不是死不瞑目?” 中年男子失笑,“是无绝对,考验也不完全是死局,至少我就曾见过有一人成功。” 闻言公仪林就差没昂首挺胸骄傲自得的来上一句,“那是我大师兄,当然厉害。”话到嘴边,他还是忍住了。 “大约在一千年前,”中年男子眼中带着一丝追忆,“有一个少年来闯关,闯的还是最难的道法,第一次他失败了,当时传承守护者实在觉得可惜,毕竟那位年轻人的资质就是亿万年也难出一个,便多给了他一次机会。”话到这里,一声叹息从他嘴边溢出,“第二次,他果然成功了。那样惊才绝艳的一个人,又有了道法传承,想必现在已经是一方之雄。” “他死了。” “你说什么?”中年男子猛地抬起头,语气带着浓厚的诧异。 “他死了。”公仪林看着他一字一顿道:“相传他获得不死圣族传承后变得六亲不认,魔性大发,最后被数位超级宗派的掌门联手灭杀。” “笑话!”中年男子一声厉喝,“道法传承蕴含无穷奥妙,他拿走只会让他对大道产生共鸣,魔性大发这种荒谬的结论是哪个蠢货得出的?” “的确可笑,”公仪林神情平静,“但结果就是他死了,几大超级宗派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近千年也没有完全恢复。” 中年男子眼神如鹰,牢牢锁定公仪林,逼问道:“你和那个少年是什么关系?” 虽然刚才对方有意用和缓的语气来说话,但中年男子有近万载阅历,如何听不出其中含着透骨的仇恨。 公仪林并没有屈服在这股凌厉的视线下,反倒越发的平静,“我和他是什么关系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是什么身份?” “你的身份?”中年男子接过话茬。 公仪林嘴角勾了勾,一字一句道:“讨债人。” 欠了他师兄账的人,欠钱还钱,欠了命,就血债血偿。 气氛格外僵硬,两人修为相差一个天地,却好似形成一股无声的对峙。 良久,中年男子重新恢复平静的面容,却是开口说向截然不同的话题,“昔年我纵横天下,靠的并不是多么高深的修为,那个时代是何其的波澜壮阔,半步真仙以下皆是蝼蚁。” 饶是公仪林心智再坚,也听得心中一动,半步真仙在现在的大陆足以称王称霸,而在万年前,竟然只是能立足的门槛。 “当时我虽然修为一般,但却有一门功法,能积攒气运。” “积攒气运,世间竟还有这样的功法?” 气运是什么,看不见摸不着,但谁都不能说气运无用,说的直白点,有人天生背负无上气运,掉落悬崖不死还能有奇遇,与人争斗总能在关键时刻突破,而没有气运的,就算饿了找点野果子充饥都能被毒得半身不遂。 公仪林想着眼前不由一亮,要是他能学会这门心法,对他大有助益。 “先别高兴的太早,”中年男子道:“我这门功法特殊之处在于不可言传。” 公仪林抱胸,“难道你要身教?” 中年男子:…… “咳咳,”公仪林咳嗽几声,“我这不是防狼于未然么?” “听着,我这门功法……” 公仪林,“等等,你不先考核考核我的资质?” 莫非他是天纵奇才,一下就击中了对方的爱才之心。 “你的资质?”中年男人看了眼他的根骨,表情带着明显的嫌弃,“这里的传承考验几乎没有人过,好不容易能出现一个,我已经没有耐心再等下去了。” 公仪林皱眉,“但一旦完成传承,你也将彻底消逝在天地间。” “我已经死了,”中年男子道:“留下的不过是一缕元神,彻底消散对我来说只会是种解脱,我的亲人,朋友,他们早就不在这世间,再留下来,只会徒增伤悲。” 公仪林倒是能明白他的想法,要是有一天他的师父师兄们全都不在了,这个世界于他而言,也就没有什么留念的必要。 “这部功法名唤《浮屠诀》,我只为你演示一遍,能领会多少就看你的悟性了。” 闻言公仪林不知从哪掏出一根长相奇特的笔,“正所谓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容我做个笔记。” 中年男子摇摇头,只见他盘腿而坐,很快进入一股奇妙的状态,在他的周围,出现一个巨大的漩涡,与此同时,公仪林的脑海中响起一道威严的声音:“大道初成,五运六气,五行恭顺者如意……” 随着声音响起,公仪林忍不住学着中年男子的样子盘膝,按照脑海里指引他的声音动作,待到心海彻底沉沦如一。不知过了多久,一股奇怪的气息涌入他的身体,刹那间通体顺畅,身体似乎变成一个奇妙的载体,等待天地间的灵气浇灌。 中年男子睁开眼,目光中露出一丝满意,“要将你的身体变为容器,吸收气运,你现在的状态充其量是一个漏斗,再多的气运涌入你的身体也只是暴殄天物。” “容器?”公仪林似乎摸到一点门道,却又不能完全跨入门槛,偏偏他能感觉到好不容易吸收到体内的东西又慢慢散出,忍不住调转浑身元力,企图强行留住这股气息。 “《浮屠诀》我修炼三十载方才小成,岂是你这个小辈一朝一夕所能完成。” 公仪林听罢浑身一紧,随即放松,平息静气,“是我魔怔了。” “明白就好。”中年男子的维持着盘膝的姿势,身子忽地一下就这么平平飘了过来,宛若乘着一朵云彩,食指轻轻一点公仪林的眉心,全部的功法纲要瞬间出现在后者的脑海,“每日领会这套心法,必能有所得。” 言语间,他的身子近乎半透明,渐渐的,如同一张薄薄的纸张,就在他即将完全散去前,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公仪林,送出四个字,“好自为之。” 公仪林抿了抿嘴唇,似乎做了一番挣扎,“若有一天我举世皆敌,必将在那之前为这门功法找到新的传承人。” 中年男子难得露出一抹发自真心的笑容,“你有这份心,自然好。” 最后一个字说完,他的身形彻底消散在这天地之间。 公仪林看着他消逝的地方,忍不住心中微微一叹,天道至公,凡人死了还有黄土一把,而修士,任你生前如何惊艳,死的时候却是连最后一股气息都散化不见。 虽说尚未完全消化这份功法,但公仪林的气质较之前已经有了一个质的飞升,现在的公仪林,周遭宛若萦绕着一团春风,叫人心旷神怡,情不自禁想要打交道。 等他维持这幅道貌岸然的模样往洞窟下方飞去,特意负手而立,做出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 没有预想中欢呼的场景,公仪林鼻尖动了动,看了眼下方,顿时加快飞剑运行速度,从天而降,怒喝道:“你们竟然背着我涮火锅!” 只见他大步上前,指着仙傀和鲲鹏,“他们俩也就算了,你俩一傀儡一大鸟,瞎凑什么热闹。” 仙傀,“我不吃,只是负责烧火。” 鲲鹏自始至终一言不发,特别高冷。 最终还是边飞尘在一旁凉飕飕飘了一句,“你都去了一天一夜,我们总不能一直干等着。” 一天一夜? 公仪林一怔,他只是在上面嚎了几嗓子,练了会儿功法,竟然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他摇摇头,看着面前的景象佯怒道:“你们竟然连碗筷也有储备。” 几道视线汇集在边飞尘身上,后者神色坦然,“里面还有多余的铁锅和碗筷,你要可以借你。” 40.奇葩师门 格外诱人的气味散发, 和不死圣地的死气格格不入。 一个瓷碗递到他面前,公仪林却是微笑拒绝, “我方才在上面的洞窟刚有所感悟, 现在吃饭会坏了心境。” 边飞尘理解地点头,“能够进入这种状态,的确难得,不过前辈确定这段时间专注于感悟?” 公仪林, “当然, 机会难得。” 闻言,边飞尘将碗筷重新受到储物袋中, 也没再勉强公仪林。 除了震裂的石块, 就只剩他们几个,公仪林抬头,“那位不死圣族的老者呢?” 边飞尘眼中闪过异色, “明日他便会再次出现。” 言语间,山间轰隆声作响, 整座雄壮的山脉从两边向中间挤压, 那上方成千上百的洞窟越来越窄, 转眼间不过拇指大小, 但这不是结束,那仅剩的空间也被慢慢压变成一条缝,最后完全消失不见, 山面恢复光滑陡峭的原态。 虽没有人影出现, 但这一手必定是不死圣族老者所为, 公仪林见状心底生出一抹劫后余生之感,想必当日作弊之事一旦被发觉,即便他展露底牌遁走,也必定会元气大伤。 这时他不免想起给他弥勒佛传承的中年男子,‘昔年我纵横天下,靠的并不是多么高深的修为。’现在想想,这句话所蕴含的气势绝非三言两语所能概括,《浮屠诀》固然能够积攒气运,但若是没有绝对的慧根连入门都做不到。 就拿这位不死圣族老者来说,修为虽然强悍,但比之给他弥勒佛传承的中年男子却要缺少几分智慧,在那方小世界中,他能做到与不死圣族老者虚与委蛇,洞窟里中年男子却是一眼就看出他使用了不光彩的手段获得传承。 一念及此,公仪林对《浮屠诀》的重视不由加重了几分,只要他悉心修炼,他日必能有所收获。 抬头入眼便看见白墨,他的身子骨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跑,和他在小世界里见到的冷峻如山的人完全不同,但尽管他如今身形瘦削,坐在那里风姿却是不减,在这荒郊野外吃饭也能吃出贵族的优雅。 边飞尘走过去,抬筷夹起白菜叶,却没有放在自己的碗里。 一双冰谭般幽深的眼睛注视他,边飞尘好似没有感受到白墨目光中的冷意,“总归是我的一番心意,纯手工种植的白菜,欢迎品尝。” 在锅里煮了有一段时间,白菜叶早不复讨喜的嫩绿色,微微有些发黄。 “是在担心这个?”目光看着叶子上的一个花椒粒,边飞尘用筷子小心地剔去。 白墨看着他,沉默半晌,最终还是将那片白菜叶送入口中。 一旁看着这一幕,公仪林虽然不说,心中也有几分叹息,原本好好一桩情|事,最后毁的何止是边飞尘一个。 他转过身,朝鲲鹏的方向走去,在他身旁盘膝而坐,继续修炼《浮屠诀》,天色渐渐黑暗,在入夜前,没有人再说一句话。 黑夜掩盖下,没有人发现,公仪林的头顶渐渐形成一个漩涡,这个漩涡,比洞窟里中年男子的要小很多,甚至不足百分之一。 鲲鹏眼角的余光不经意地一撇,恰在此时,公仪林张开眼,双目迸发夺目的光芒,侧脸,一人一鸟,目光相对。 前者一笑,春风拂面,带着令人愉悦之意,饶是鲲鹏心智够坚,也不由动了一下,它镇定心神,很快便明悟过来这应该与公仪林获得的传承有关。 不知是怎样的传承,竟然连气质也能提升。 “反正也要离开了,不如趁此机会领略一下不死圣地的夜景?”公仪林不知他心中所想,从储物袋中掏出飞剑,他身形一跃,稳稳站在飞剑上。 不死圣地的夜景?要是被其他人听见,哪怕是修真界的一些大能估计都能笑上两声,嘲笑他的不自量力,夜晚本就存在不安定的因素,尤其是在不死圣地,白天都不能放松警惕,更何况是晚上。 鲲鹏却是认真考虑了这个提议,他来,便是为了领略大千世界的风景,不死圣地在旁人眼中是危险,在他眼中却不过是这片大陆包罗万象中的一个缩影。 二人在夜色中乘风朝南而行,并没有飞出很远,公仪林再狂,也不想碰见暴怒的凤凰。 夜风中混杂不知名的花香味,扑面而来,公仪林轻轻嗅了嗅,“其实我们原本今晚便可以动身。” 鲲鹏淡淡扫了他一眼,公仪林似乎读出他眼神里的含义,解释道:“白墨已经做出选择,不死圣族的老者不会再出现了。” 他背靠一根粗壮的大树而坐,双手放在身后,撑着地面,仰头望着无边月色,“其实之前我就有所疑问,白家先祖娶了不死圣族的女人为妻,白墨身上本就有不死圣族的血统,尽管一代一代传承下来,这份血脉已经很稀薄,但终归还是与不死圣族有渊源,有这份因果在,怎么会只得到不死圣族一半认同,还需来二次拜山?” “不过现在,我却是明白了。” 鲲鹏虽然不屑人类中勾心斗角,但并不影响他看问题的透彻,神识传讯给公仪林,“火锅有问题。” 这个时候还用神识传讯,好歹也算一起历经过生死的人,公仪林眼中闪过一抹狡黠,反正龙髓融了自己的血,只要他化身为人,哪怕丢进千万人海里,他都能准确的将其揪出。 “你是怎么猜到的?”公仪林侧脸问道。 “你不会拒绝免费的东西。”听上去很好笑的一句话,说的却很笃定。 “原来是这个纰漏,”公仪林缓缓道:“想必还在王府的时候,边飞尘就对白墨下了蛊。不死圣躯,‘圣’这个字可不是随便乱叫的,一具藏有蛊王的身体,如何能够完全从凡胎转化为不死圣躯。这么多年过去了,想必白墨早就知道身体里的存在,且有了克制之法。” 他对着鲲鹏眨眨眼,“可惜,就在刚才,边飞尘给他夹的菜中又下了新蛊,我倒能理解他的做法,不死圣族老者的女儿为了嫁给白家先祖不惜毁去不死圣躯,足以证明不死圣躯是无法和人类结合,一旦白墨完全转化成不死圣躯,他和边飞尘之间几乎再无可能。” 鲲鹏不明白人类的思绪,厌恶便将其灭杀,喜欢便将其掠夺,这些花花肠子用了有什么用? “是药三分毒,但毒有时候用对了也是药,蛊听上去可怕,但白墨体内的这只扎根在其血肉中,却能保住他的寿元,修行者无岁月,万一边飞尘修行有成回来,白墨已经化为一捧黄土,他如何能够甘心?”想了想,公仪林道:“白墨肯定也知道那叶子里蛊的存在,所以才有一瞬间的迟疑,但他最终还是选择吃下去。” “况且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公仪林笑道:“且谁打谁挨却还尚未有定论,我瞧白墨本身也没有想要与天同寿,估计来不死圣地,就是逼边飞尘做出决定,飞升还是和他一起沉沦红尘。” 对人类的情爱鲲鹏不是很感兴趣,更何况还是别人的事情,话题很快被引入另一方面,“你对蛊术也有涉猎?” 公仪林颔首,“确切说是我一位师兄擅长,他曾经指点过我一段时间,之前我便感觉到白墨瘦削的有些不太正常,但也只是存有怀疑,不过今天却是确定了。”说着,从储物袋掏出一个胖乎乎的虫子,“这是蛊王,师兄送来给我防身,便是它感觉到白墨体内蛊的存在。” 那肉肉的虫子直起身子,翘起尾巴重重在公仪林的掌心砸了一下,显然是很不满自己要屈身跟在一位连基本蛊术都不会的人身边,它不停甩尾,表示反抗,他要回到原主人身边,陪原主人一起征服天下! 鲲鹏看着蛊王,“蛊王若是被人强行圈养在身边,会反噬其主。” “这我当然知道,师兄也清楚,不过送给我就肯定它不会伤害我。” “即便已经有深厚的感情,不是一族,难免生出二心,蛊性多疑,不易被感化。” 公仪林眼角微挑,看着他的目光似乎有些惊讶。 鲲鹏被他望得有些不太舒服,沉声道:“有事说话。” 下一秒,公仪林跳起给了他一个热情的拥抱,“看来你果真还是担心我的安危的,我就知道,小爷我魅力无边!哈哈哈哈!” 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鲲鹏顿时想将方才说的话拿去喂狗。 公仪林倒也自觉,很快松开手臂,重新摊开手,捏住不断挣扎的胖虫子,“放心好了,我和它之前靠的可不是情谊。” 胖虫子愤怒地想要钻进他的身体。 见状,公仪林冷笑一声,“再胡乱,我就让小雅吃了你。” 听见‘小雅’两个字,方才还耀武扬威的胖虫子顿时就萎了,身子像面条一样软在公仪林的手中,初时鲲鹏以为这只虫子只是装死,过了一阵才发现是真的吓晕了。 将蛊王收进储物袋,公仪林挑眉,“看见没,万物相生相克,就是这个道理。” 话音落后,他又摇摇头,否定刚才的说法,“这话未免以偏概全,”他看着鲲鹏,眼中蕴含无尽笑意,“起码我还没有发现站在你食物链上方的那环。” 鲲鹏看着他,静默不语,没有否认,鲲鹏一族本身得天独厚,一出身就已经强大到很多修士一辈子也望尘莫及的高度。 此时他认同公仪林的话,但很久以后,他方才明白所谓相生相克之理,这个世界,也有着能克制他的存在,曾几何时,还就坐在他的身旁,眉如春山,言笑晏晏。 41.奇葩师门 星象万千, 今晚几乎看不到月亮,每一颗星辰都格外闪耀。 公仪林, “繁星如梦。” 鲲鹏, “传闻星辰中蕴含极大的能量。” 公仪林伸出手掌虚晃两下,“若此时御剑而行,说不定还真能体会手可摘星辰之感。” 鲲鹏,“在这片大陆上, 有一古国被称为大梁, 大梁皇室有一门心法据说能沟通星辰之力。” 公仪林瞪了他一眼,佯怒道:“如此良辰美景, 除了修炼你就不能想些别的。” 鲲鹏就事论事, “我说了,大梁皇室的心法不错。” 公仪林怒视他,后者完全没有理会, 幽深的眼瞳凝视星辰,思索记忆中关于大梁皇室心法的记载。 “罢了, 罢了, ”公仪林摇头叹息, 一副惋惜的样子, “和你这呆头呆脑的家伙谈风花雪月,是我的错,想当初来沧澜国, 本是要一睹花魁青青姑娘的芳容, 可惜被你打扰, 如今这么好的景色,你却不识。 青青姑娘? 鲲鹏良好的记忆告诉他,这个名字唯一一次出现是在贺安镇,当时几名青年中有一人说‘青青姑娘一会儿就会登台演出,还不快走’,公仪林便生出过去凑热闹的心思,最后他以威压绝了对方的心思,没想到时过境迁,他竟惦念到现在。 “事已至此,也只能看以后有没有缘能见上那青青姑娘一面,”公仪林长叹一声,一副登徒子的模样,“不过我现在更感兴趣的是白墨和边飞尘将会如何抉择。” 鲲鹏听到这两个名字眼神一凝,第一次开口评价道:“若真有情,何须算计?” “两个人相爱,本身就有一大堆条件,这个人的长相,气度,成就,甚至修真界更看重其本人身价如何,”公仪林侧头看他,含笑道:“但不论是在修真界,还是凡尘,有一点是不变的,两个人相爱,无论他日是否成为怨偶,都曾付出过真心。” 一时间,鲲鹏心中生出一股说不出的感觉,从第一次见面,他就明白公仪林此人事事精于算计,此后种种更是表明,他何止算计世事,更能算计人心,这样的人,此时却表明他有多看重一颗真心,没来由的,他追问了一句,“话说的很动听,只怕是空话,有一天你若是喜欢上一个人,自己反倒做不到。” 公仪林认真思索了几秒,诧异道:“你怎么确定我喜欢的一定是个人?” 鲲鹏眼中的温度重新降下去,公仪林说话永远是打太极,他的追问原本就没有意义。 林间的夜风要比别处大很多,树叶不时簌簌作响,不知过了多久,公仪林忽然开口,“我如果喜欢一个修士,便会同他一起去证大道,我如果喜欢一个十恶不赦的魔头,陪他同坠深渊又如何?” “为何没有普通人?” “修士与天争命,凡人不能陪我万寿无疆。” “那,妖呢?” “妖……”公仪林抬头,淡淡道:“我命如妖。” 同一片夜色,几十里外,边飞尘和白墨也进行一席对话,可惜白墨几乎只是点头和摇头,边飞尘虽然昔年健谈,但这么多年过去,言辞犀利,多少带有针锋相对的意思。 “我要休息了。”白墨闭眼,简单地交代一句。 消瘦的身体反倒更突显他五官的轮廓,如同利剑一般,锋利,却无情。 边飞尘盯着他的侧颜良久,目光复杂,“我负荆请罪的那个晚上,你对我说,等我得胜归来,此事再论,这句话可出自你的真心?” 除了风声,没有人应答,远处的仙傀睁开眼,目光如鹰掠向远方,为什么这两个人不能学公仪林走远点谈心? “你对我可有真心?”边飞尘步步紧逼。 白墨闭眸不言。 “若我当日不对白策下手,今日结局可会不同?” “自废经脉,逐出王府,可是出自你之口?” “我被囚禁的那几年,有没有一个晚上,你曾后悔过?” “林伯,可是你所杀?” “不是。”淡淡两个字飘出。 没有想到他会开口,边飞尘一怔,白墨不喜说话,记得他幼时,曾在白墨批改公文的间隙,于他耳边喋喋不休说了一个晚上,对方却身形稳如青松,没有丝毫分神。从那以后,边飞尘便明白,白墨若是一开始不想说话,天崩地裂他都不会开口。 “王府重地,又是照看于你,岂是什么人都能进?”白墨缓缓道:“你不会真以为我没有调查过林伯的背景和家室。” 边飞尘嘴唇微微动了几下。 “知晓他的身份,我怎会在王府接受你的心意?” 他动了动,似乎有一瞬间迟疑,最终还是说道:“废你经脉,和策儿无关。” 边飞尘的眼中忽然爆发出浓烈的色彩,“那是为何?” 白墨却是又一次闭口不言,边飞尘却不准备放过他,一字一顿道:“告诉我,为什么?” 断你成仙路。 这个答案一直放在放在白墨心底,几乎成为他的心魔,可惜从前他不说,今夜他不会说,以后他也不会说。 “答案如何又能怎么样呢?”边飞尘忽然整个身体放松下来,“你我之间,已没有回头路。” 白墨肩膀微微一颤,幅度太小,没有人能注意到。 “飞升乃是孤注一掷,你让我有牵挂,毁我道心,我下蛊于你,让你与不死圣躯绝缘。现如今,林伯故去,我也不是当年的少年将军,付出这么多,我不甘心,我不甘心,你明白么……义父。” 白墨骤然睁开双眸,义父,这两个字萦绕于耳,似乎昨日还有人呼喊,但一回味,又觉得已经是上辈子的事。 边飞尘忽然笑了,眼中有悲悯,也有解脱,“哪怕互相折磨,这一生我也绝不可能放手。” 言语间,竟有一股狠戾的味道,“今日之后,我生,你生,我若死,也会先将你诛于掌下。” 白墨一生中听过无数的威胁,有人拿他的权利,有人拿他的家人,可这些人,现在都已经死了,包括上一任沧澜国的皇帝,他也只是用了些手段,扶持白策上位,但对于边飞尘的‘威胁’,他只说了三个字,“我等着。” 等着什么,他不说,边飞尘心中也有几分茫然,是等着白头偕老,还是分分合合,纠缠到死? 空气彻底沉寂,仙傀感觉舒服很多,人类,为什么能用思考解决的事情非要用语言对话,现在这样多好,他终于可以闭目养神。 天色一点点明朗,正如公仪林所猜想的那般,不死圣族的老者没有出现,白墨已经做了选择,如果那时他选择不吃边飞尘给他夹的菜,老者绝对会帮他完成不死圣躯的转化,但白墨做了选择,将性命托付给边飞尘。 公仪林一夜未睡,回来时精神却挺饱满。 “恐怕要让前辈失望了。”远远的边飞尘望着走来的公仪林,没来由地说了一句。 “无碍,”公仪林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我原本就没认为你真的会回去。” 边飞尘放下心,公仪林的修为远在他之上,如果他动用武力,自己没有胜算。 “不过,”公仪林话锋一转,口吻略有些严肃,“神梦谷待你不薄,即便不再回去,也该回去一趟。” 边飞尘苦笑,“我会先回师门请罪。”他不怕师门怪罪,哪怕被废去修为逐出师门也毫无怨言,只是,想到师父失望的眼神,那位老人对自己的期盼,便于心不忍。 “你离开师门,独回贺安镇,可以瞒的过别人,但能瞒的过你师父么?可他却没有出手阻拦你。” 边飞尘摇头,“怕是那时师父已经对我失望透顶。” “昔日神梦谷谷主为一卦离开谷中收你这个弟子,想必他早已知道你们师徒缘分走不了太长。” “卦象当真如此神奇?”边飞尘情不自禁开口。 公仪林看着他,目光有些冷,“身为神梦谷的人,最不该怀疑的便是你。” “我从来没有怀疑过,大约最近有些多虑,”边飞尘目光不经意地略过白墨,“若命数天定,还要人力做什么?” “命数天定,但谁又能说自己能揣测天意,”公仪林心思没有任何动摇,“我们卜算,测运,不过是趋吉避凶,也许有时能触及命数一角,但谁能说做到真正窥探全貌,天意难测,人生本身就有无数种可能。” “人生本身就有无数种可能,”边飞尘喃喃重复了一遍,回想过去自己走过的路,曾遇到过无数种选择,他偏执过,愤怒过,但现在忆起,只觉得千万种选择最后还是指向同一条路,同一个人,人生真的有无数种可能么,为什么他觉得只有一种? 似乎看出他眼底的惆怅,公仪林轻声道:“你觉得只有一种选择,因为那就是你心之所往。” 边飞尘眼前一亮,仿佛一瞬间明悟了什么,目光灼灼,他所有的执念,因白墨而起,那是他心之所往,最后走向的结局无论是喜是悲,自然也只与那人有关。 他看着白墨的眼神渐渐明朗,后者表情没什么变化,眼中却有一丝笑意。 “多谢前辈。”边飞尘看着公仪林,恭敬地行了一个大礼,“我这就回师门,”顿了顿,他抬头看向白墨的方向,“和他一起。” 公仪林点头,“此行已经耽误了太久时间,你是该走了。” “前辈大恩,白尘永生难忘。”边飞尘开口,‘白尘’二字说明他已经准备好完全面对所有的过去,未来。 公仪林颔首,“有缘再见。” 边飞尘拿出储物袋,“这里面是前辈之前交由我保管的梧桐木种子。” 公仪林接过,拿给鲲鹏,“我身上有死气,不适合携带此物。” 一朵青莲在边飞尘脚下绽放,化作两个圆台大小,边飞尘和白墨站在上方,眨眼间,青莲便飞向上空,两道身影远去,在青莲的光辉下愈加清隽俊逸。 公仪林目送两道身影消失,有些遗憾道:“当初我选飞行法器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选个青莲之类的,最后挑了把剑?” “很适合你。”一直沉默的仙傀忽然开口。 公仪林:…… 回头面对巍峨的高山,公仪林开口,“好歹也算你的后人,真的不去送送?” “万里内,不死圣山都属于不死圣族,他们还未走出,有何好送?”不死圣族老者身影未曾出现,声音却是直上九霄。 望着绵延不绝的山脉,再看直插云霄的高山,公仪林忽然生出一股荒谬的感觉,飞行法器飞的再高,也不可能越过不死圣族的山头,这是法则所限,边飞尘将青莲控制在距离山头百丈的地方,如果将整座山比作一张人脸,那个高度刚好是眼睛的位置,仿佛不死圣山在目送他们离开。 “梧桐木的种子已经拿到,此行也算圆满,”公仪林转过身,看着鲲鹏和仙傀,“你们想留下来再闯荡还是现在离开?” “我来只求梧桐木种子,要走要留,无所谓。”仙傀淡淡道。 “你呢?”目光望向鲲鹏。 “走。”一道声音在公仪林脑海中响起,就在方才他留在天苑的一股神念感受到强大的气息,“有客即将到访。” 公仪林蹙眉,听鲲鹏的语气像是不速之客,但却没有见他十万火急赶回,好像又不是很严重。 鲲鹏展翅,托起公仪林和仙傀,低低盘旋一圈飞向高空。 大约一炷香后,他们离开不死圣山的范围,没有不死圣山周围结界的压制,鲲鹏一跃而起,朝向万丈高处。 一路上,一向善言的公仪林却是盘膝而坐,愁眉紧锁,不知过了多久,他道:“你们有没有觉得好像忘了一件事?” 见他神情不像作伪,仙傀便大概回想了下,没有觉得什么忘了,“你获得了传承,梧桐木种子也到手,剩下的事就算有也无关紧要。” “也是。” …… 边飞尘自行回师门请罪,当日公仪林答应的要求也算完成,任务完成,回去的路上便有闲情认真观赏起鲲鹏羽翼下的山河美景,鲲鹏一向肃杀的眼睛难得柔和许多,扶摇直上九万里,天地幻化成一个又一个缩影,尽收眼底。 巨大的身影从云端探出虚影,这么强大的能量波动自是惊动了天苑山门的守门弟子。 正当有人要去报备师门,忽有一弟子喊道:“是护山兽,快去通知长老,护山兽回来了!” “快看!那便是新入天苑的散仙公仪林前辈,果真是气度非凡。” 公仪林自从接受传承后整个人的气质得到一个质的飞跃,远远地看去,当真如仙人一样。 “旁边的是什么看上去像是一尊傀儡,好逼真。” “咦,火龙驹呢?” 正在上方接受众人膜拜的公仪林脚下一滑,早在快到的时候,他便站起身摆出一个特风骚的姿势,这一滑差点‘晚节不保’,要是他从鲲鹏背上摔下去,才是天大的笑话。 但现在,公仪林显然没有空计较这点事,火龙驹呢? 他就说好像忘了什么,原来是将火龙驹忘在沧澜国了。 42.奇葩师门 天苑, 没有特别奢华夺目的建筑,但它的每一处山峰, 每一步台阶, 都散发着宏伟古朴的气息,即便没有护山兽的存在,矗立在天地间,也让人心神向往。 鲲鹏宽阔的翅膀甚至没有多挥动几下, 已经停在天苑山门口。 除了千百年难遇的超级宗派间的混战, 几乎看不见鲲鹏的身影,如今它以庞大的身躯, 遮天之姿在此, 像座高大的神像,等着信徒膜拜。 在鲲鹏的威压面前,哪怕是再天才的弟子, 都谦虚地底下高傲的头颅。 初时的震惊已过,此时所有守山弟子有秩序地站在阶梯两边, 恭敬垂首, 迎接他们入山门。 这便是超级宗派的威严。 仙傀走在公仪林身后, 他非血肉之躯, 感受的是这片大地的气息,沧桑,悲鸣, 雄心壮志, 黄土仿佛幻化成生灵, 默默守护天苑。 他的目光直视前方,依旧能望见公仪林的侧颜,不笑的时候,这自命风流人的侧颜竟然是坚毅,在仙傀眼角的余光中,一抹很淡笑容的自公仪林唇间绽放,只见这笑容的主人微微抬起右手,举过肩膀,伸直,抬首,似乎要化作一只恐怖的利爪抓住骄阳。 公仪林的嘴唇微动,仙傀不由生起好奇,他准备要说些什么? “同志们辛苦了。”那只手很有节奏地朝周围招招,此时的公仪林竟然诡异地用一副‘慈眉善目’面容说话。 仙傀:…… 守山弟子:…… 最后不知是哪个好心人看实在太过冷场,望着昂首挺胸的公仪林,讪讪笑道:“前辈果然跟传闻中一样,很有,恩,亲和力。” 公仪林颔首,厚脸皮的没有否认,淡淡扫了眼刚才说话的弟子,“你,不错。” 那弟子抹了把额头的汗水,心道总算没说错话,散仙挥袖间就能要一个普通修士的性命,纵然他天赋不错,修为终归太低,忽然,他的瞳孔骤然放大,他看见了什么……方才说他不错的人抬袖就要挥下。 怎么会这样?莫非他体内妖的血统被发现了?虽说现在修真界各大宗派已经不忌讳妖修拜入宗门,但毕竟是近百年才同意,很多时候有着妖血统的人拜入宗门还是会受不少人白眼,他一直尽力隐藏这个事实。 以为自己命不久矣,那弟子绝望地闭上双目。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几个呼吸的时间,也许是几炷香,毕竟对于这名弟子来说,现在每一秒流逝的速度都相当于一天。 “张白,傻愣着干什么,还不拜谢前辈恩赐!”旁边的人实在看不下去,提醒道。 张白睁开眼睛,动动手指,还有知觉,他没死? 温热的感觉从手心散开,低头一粒褐色的丹药不知何时出现在他手心。 “丹晕,这丹竟有丹晕!”张白激动地看着手上的丹药,对公仪林行了一个大礼,“多谢前辈。” 公仪林一步踏出,竟跨越过十几个阶梯,偏偏显得十分协调,就好像他只挪动一小步,一声淡淡的声音飘到张白耳边,“这丹能助你掩饰体内妖气,但我觉得比起丹药,你更需要的是相信你的师门。” 张白一怔,那声音继续道:“争取早日踏入内门,我在山内留了不少好东西,只要交纳几颗灵石就有可能获得。” 公仪林恐怕没有想到,张白自此后成为他的坚实拥护者,乃至数年后,所谓的三十五选七终于被识破是一个‘骗局’,依旧坚决维护公仪林的名誉,谁敢议论一句,往死里打,下手绝不含糊。 真正踏入天苑山门,蔚知和花云站在一座大殿之后,见到公仪林,颔首示意,他们和公仪林也算有些交情,有些人相处时间不长,却可交心,如今公仪林回来,他们出来迎接很正常。 “多月不见,公仪兄似乎更加风流倜傥。”花云桃花眼中泛着笑意。 蔚知却是将目光放在护山兽身上,“它的气息,好像变强了。” 闻言花云望向鲲鹏,旋即‘咦’了一声,鲲鹏身上的威压并没有比离开时强,甚至弱了些,但就是这样才更可怕,修炼的最高境界本就是返璞归真,没有人能看透修为才最为恐怖。 “奇怪,”花云的神情也郑重不少,修士突破境界,除非是短时间突破大境界可能会让人惊叹一下,但妖兽在短短数月间完成一次蜕变,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要知道妖兽虽然天生实力强悍,正因如此,它们突破一次万分困难,但一旦突破,就是一次质的飞升。 “莫非是吃了什么天材地宝,”花云摸摸下巴,“看不透。” 如利刃的目光淡淡一瞥,花云后退一步,讪笑一声,差点忘了,以这只鲲鹏的脾气哪里会喜欢别人在面前议论它,即便是讨论修为。 好在鲲鹏只是冷冷扫了二人一眼,不知朝仙傀手里扔了什么,尔后便展翅掠向高空,朝后山的方向飞去。 望着头顶几乎遮蔽半个天空的身影,羽翼间还依稀能看见残影,花云啧啧一声,轻轻拍了拍公仪林的肩膀,“辛苦你了。” “亲人啊!”闻言公仪林眼中闪烁着泪花,“你知不知道,在离开的一段日子里,我每天要被啄上多少口么?你知道么!” “啄你?”花云眼底有着疑惑,“鲲鹏虽然脾气不好,但也不会无故伤人,怎么会啄你?” “它水土不服,拿我出气。”紧接着,公仪林滔滔不绝描述数日来的遭遇,在他的描述里,自己被美化成一个匡扶正义的大侠,而鲲鹏就是世俗小说里出现的暴戾形象,可怜的他天天忍受虐待。 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仙傀都听不下去,封闭五感。 绘声绘色地描述到一半,公仪林忽然想到什么,问道:“这两天天苑有客人来?” “客人?”花云一怔,“除了神梦谷的人来过几次催促,没有人再来。” “那就奇怪了。”鲲鹏曾说有客到访,莫非是还没有来。 “出了什么事?”见公仪林表情有些困惑,花云开口问。 “没什么。” 就在公仪林话音落下的一瞬间,一股庞大的气息席卷整个天苑,空气中都渗透着那股排山倒海的气势。 几乎同一时间,公仪林,花云,蔚知身体化作一道光芒,飞速掠向山下,仙傀则站在树下,一动未动,鲲鹏临走前扔给他一粒梧桐木种子,此时他似乎进入一种玄妙的境界。 天苑山下 一身形瘦削的男子站在山脚,妖异的紫发和墨绿色的瞳孔,让他看上去就像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妖孽。 已经有十几名守山弟子手持长剑,和妖异男子形成对峙状态,他们眼神无惧,心中却祈祷长老或是掌教能赶快出面,毕竟他们和对面人压根不是同一层次上的。 “阁下是谁?”遥远的传来一道声音,守山弟子心放下一半,其中一人眼中有喜色,“是花云长老来了。” 眨眼间,三到身影站在守山弟子面前,蔚知冷漠,花云妖娆,公仪林给人的感觉则是温柔,他站在那里,便让人感觉春风拂面。 妖异男子见到几人,没有大的动作,手中凭空出现一只灵纸鹤,“谁的?” 花云和蔚知没有动,守山弟子却是条件反射地看向公仪林。 “你的?”妖异男子开口,两个字如珠玉落盘,敲击在人心间。 此时否认没有多大意义,公仪林点头,“我的。” 妖异男子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端详起公仪林的面相,毫无疑问,这张脸五官轮廓很漂亮,嘴角噙着笑容,眼睛很有韵味,但他的皮肤过于白皙,整体配合在一起虽然好看又耐看,但总会给人一种在算计别人的感觉。 确切的说,看第一眼就觉得是要坑人的,要不是他有一颗强者之心,道心稳固,估计也会受此影响。 “本座一生阅人无数,你是第一个让本座觉得惊讶的。” 本座,这两个字一出,连蔚知的表情的凝重起来,能自称‘座’,实力绝对非同小可。 公仪林继续维持一股淡淡的笑意,等待对方的褒奖。 “你长得,很想让人出拳打你。” 很平静的声音,不带一点个人意见,纯粹的就事论事,公仪林的笑容对于普通人很有杀伤力,但对于修为越高深的人,就会看透他笑容下的本质,觉得自己是在和一只狡猾的狐狸斗智。 公仪林嘴角的笑容一僵。 见状花云直觉不好,赶忙附在公仪林耳边,低声道:“公仪兄,冷静。” 一股恐怖的气势散开,“冷静?”公仪林低垂的眼眸上挑,语气格外阴森,“冷静这个词是用来控制愤怒这种情绪的,你觉得我愤怒么?” 抬头,微笑,和颜悦色。 花云点头,又急忙摇头。 心道何止是愤怒,简直是愤怒到极点了。 只见公仪林上前一步,甚至没有像往常一样先与人周旋一番,他看着妖异男子,声音放得很缓,“来到这个世上久了,好久没有碰见质疑我长相的人了,没想到最近竟然遇上了两个。” 妖异男子依旧用着就事论事的语气,“本座也是第一次碰见如此有杀伤力的长相。” 公仪林,“这么说,你觉得自己长得比我好?” “你长得很好,”说实话,公仪林生得天颜,可惜他每一个神情都给人精于谋算之感。 妖异男子话音未落,公仪林周围出现一阵诡异的波动,他没有出招,眼睛却射出两股夺目的光芒。 “瞳术?”妖异男子一怔,“你是在用这点修为挑衅本座?” “只说对了一半,”魅惑的光芒仿佛能蛊惑人的心扉,动摇人的神智,公仪林冷笑道:“不单单用修为,我是在用脸挑衅你!” “花兄。” 花云反应了一秒,是在叫他,对着此时脸色阴晴难测的公仪林开口,“何事?” “帮忙在外门,内门,精英弟子中各挑选一百人,叫到此处。” 花云觉得好奇,但还是叫人去办。 妖异男子,“想用群战,还要外门弟子加入,你也不过如此。” 他毫无所惧,反倒饶有兴致地站在原处,等着那些弟子被叫过来。 没过多久,三百多人齐聚天苑脚下。 “不一起出手?”妖异男子望向公仪林。 “人太少了。”公仪林淡淡道。 妖异男子大笑,“就是再叫一千人,你也敌不过本座一根手指。” 公仪林没有丝毫动摇,看着妖异男子缓缓道:“我向你邀战,比试项目由我而定,以个人的名义,你敢应么?” “千年来,你是第一个敢这么说的。”妖异男子袖子一抖,恐怖的气势散播开。 众多天苑弟子不由担心,此人实力如此强横,公仪林即便已经是散仙,想要胜出也很困难。 蔚知走到公仪林身边,“三思。” “放心,我心里有数。”公仪林的样子很笃定。 妖异男子也被激起几分火气,“如此大言不惭,是该教训一下。这场比赛本座应了,只是到时候你死在本座掌下,可别怨天尤人。” 公仪林,“当然。” “我现在倒是很好奇是什么让你这样有底气,”妖异男子道:“我修行的时间肯定比你要长,公平起见,本座不会用本体跟你对决。” 本体? 众人齐吸一口气,原来不是人,而是强大妖兽的化身! 公仪林没有因为他的话出现放松的神情,“你觉得不借用本体肉身力量也能胜我?” “毋庸置疑。”妖异男子风轻云淡道,他虽然不知道公仪林有什么底牌,但他拥有的是绝对的实力。 “既然如此,就用你的本体和我战斗,”公仪林脸上的笑容收起,“用全部的力量击败对方,这是对于对手最基本的尊敬。” 妖异男子一怔,眼中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他暴露在外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颜色慢慢变深,最后衍化成青色的鳞片,“如此,你还要让我用本体和你对决?” “龙,是龙!”有守山弟子忍不住惊呼。 “龙,他还自称是本座,那公仪前辈岂不是毫无胜算!” “闭嘴。”蔚知低喝一声,刚才说话的人赶忙低下头,不敢再言语。 妖异男子似笑非笑地看着公仪林,似乎准备欣赏他求饶时的模样。 “当然。”公仪林虽然因为鳞片出现而震惊了一秒,但很快,他的眼中闪过一抹暗色,嘴角反倒扬起笑容,“那便以天地为誓,输的人要无偿答应赢的人一件事,并交付一件上品宝器,当然,对决的项目由我来定,毕竟我修为不如你,肯定要选择自己擅长的方面。” 龙族贪财,送上门的财宝岂能拒之门外,至于赌局,估计是此人已经是后悔,此时无非找一个台阶下,用上品宝器灭了他的火气。 上品宝器,对于族内小辈修行大有助益,妖异男子没有拒绝的理由,淡淡道:“天地为证,本座今日答应……”他顿了顿,看向公仪林,“你叫什么?” “公仪林。” “答应与公仪林进行比试,项目由对方定,若是输了将无偿帮对方做一件事,并送上上品宝器。” 天地誓言,一旦发出必须执行,否则将会遭到天道抹杀。 听到不是生死斗,众人放下心来。 公仪林,“再加上一点,你要用本体和我战斗,赢,我要赢的光明正大,输,我也要输的心服口服。” 妖异男子深深看了他一眼,“本座现在倒有几分佩服你了。” 他重新发了一遍誓言,加上公仪林刚才提出的条件,这条件本身就对他百利而无一害。 公仪林也发了同样的誓言。 “比武日期定在三天后,如何?” “可以。”妖异男子颔首。 “不论你今日来找我是有什么目的,等到三日后比武完再说,比试项目到时上台前我会告知你。” 妖异男子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论知识,龙族寿命无限,知识渊博,甚至各方面都有涉猎,论武力,更是先天之躯,强悍至极,他倒是不怕公仪林耍什么花招,只当对方为了多一成胜算。 “三日后见。”说罢,妖异男子竟然幻化成一条巨龙,飞向高空,巨龙躯体约千丈,连头顶的太阳都完全遮住。 “好可怕。”有弟子情不自禁道。 妖异男子离开后,众人也渐渐散去,公仪林约龙而战的消息不知被谁传出,整个修真界为之动荡,当然,这是一天后的事情,此时公仪林正站在花云的飞行法器上,俯瞰天苑景色。 “公仪兄准备要同那头龙比什么?”花云开口,事已至此,他也不会再去说公仪林的邀战明不明智,而是想办法给对方提供帮助,“我那里有几本身法,很是玄妙,应该可以帮到你一些。” 公仪林摇头,“好意我心领了,不过这次比试用不上这些。” “你不会准备和他硬碰硬?”花云摇头,“那头龙的修为远在你我之上,唯有绝妙的身法,一直闪躲,还有机会耗尽对方的力气。” “谁说我要和他比修为?” 花云愣住,“难不成你要比学识?”他摇摇头,“龙可是最博学的生物。” “龙族有先天传承,几乎无所不知,我为什么要和他比学识?” “那你要比什么?”这下轮到花云好奇了。 “比美。” …… 险些从飞行法宝上掉下去,花云稳住身形,再看一旁静默不语的蔚知脸也是抽搐了一下,花云抖着声音道:“比,比美?” 公仪林点头,“我都说了是用脸挑衅他。”说完拍拍花云的肩膀,“放心好了,他已经发誓用本体和我比,我胜算很大的。” 想到公仪林之前从威武不屈,到妖异男子展露本体做出看似服软的举动,每一个表情都是如此真实,花云忍不住浑身一颤,“……你误会了,我现在不是担心你的人身安全,而是替那头龙感到难过,真心的难过。” 43.奇葩师门 “你听说了么, 公仪林前辈要和一头巨龙比试?” “废话,现在这件事整个天苑哪有人不知道的。” “公仪林前辈好厉害, 这份武道之心不是我们可以比的。” …… 公仪林约战龙的消息像狂风一样席卷了天苑, 现在所有天苑弟子见面时的口头禅便是‘你听话说了么?’ 不止众多弟子,此时各大超级宗派的目光都聚焦在天苑。 外面闹得沸沸扬扬,公仪林居住的山峰却是格外清净,为了避免打扰他, 这几天没有人过来打扰, 甚至有些弟子专门暂时搬到外峰,让公仪林能够在清净的环境下安心修炼。 一壶清酒, 一叠小菜, 话题中心的风云人物此时特别淡定地吃着下酒菜。 “酒三巡,友三人,”公仪林举杯, “敬缘分。” 花云失笑,“旁人只当你发疯一样的修炼, 哪知道你过得如此惬意快活。” “修炼很重要, 但偶尔及时行乐也不错, ”公仪林仰头将杯中清酒一饮而尽, 偏过头看向蔚知,今天蔚知一袭蓝袍,冷峻的气息衬托的更加凸显, “火龙驹, 我记得体内应该有神马的血统。” “的确, 虽然只是一部分。”蔚知道。 公仪林放下心来,“那就好。” “你不提我差点忘了,火龙驹怎么没跟你们一起回来?”花云不解道:“掌门竟然也没有问你讨要。” 公仪林一怔,的确,好歹有着神兽血统,清河身为天苑掌教,怎么会没有向他讨要,甚至自他回来后就没有出现过。 此刻的公仪林当然不知道清河就是鲲鹏,一门之主本身都忘记火龙驹的存在,哪里会向他来讨要。 “咳咳,”公仪林讪笑道:“我们中途遇见一些意外,所以分开走了。” “分开走?” 公仪林正色道:“正是,不过火龙驹体内既然有神马的血统,就不用担心。” “安危和血统,这二者之间有关?”花云好奇道。 “老马识途,”公仪林看着他认真道:“相信我,它一定会找到回家的路。” 花云将:“……你该不会将火龙驹卖了?” “怎么会?神兽属于天苑,我怎会谋求一己私利。”公仪林义正言辞道,心里却暗道事情远比你想象的要,恩,丧心病狂。 “那就好。”花云放下心来。 几人小酌一阵,忽而蔚知开口,“为何要将比试约在三天后,当时就比你赢得机率更大。” 夜长梦多,这个词几乎适用一切事情。 “这便是我今日邀你们来此小聚的原因,”公仪林放下酒杯,语气变得严肃。 花云和蔚知见他如此神色,估计事情至关重要,目光也凝重起来。 修长的手指从储物袋掏出一叠散发香味的高级纸,“这是我昨日连夜赶工出来的,你们看看如何?” 打开纸张,底面是漂亮的兰花,花云赞叹一句,“公仪兄的画功竟如此厉害。”目光望着页面,这竟是一张邀请函,上面注明了时间地点,并附言道:“诚邀各派亲临天苑,观看比试。”一行字用的是小篆,纤细,且十分漂亮,在这行字的旁边,还有另外一句话,超大号草书撰写:入场费,一件下品宝器。 前面那句诚邀各派亲临的话在这句话旁,就像一只蚂蚁站在巨人脚下,被挤压地十分可怜。 花云嘴角一抽,“一件下品宝器,是不是太贵了?” 潜台词是你怎么不去抢呢? 公仪林似乎料到他有此一问,胸有成竹道:“如果是你们二人,收到这封邀请函会去么?” 蔚知直接点头,花云则是思考一阵后同样点头。 “为何?”公仪林含笑问道。 蔚知率先开口,“龙族的武道,我想见识一下。”对他这种杀伐果断,一心求道的人来说,能见识一族武技别说是下品宝器,即便是中品他也会拿出。 “你呢?”公仪林的目光移向花云。 “我倒没这呆子一样沉迷修炼,”花云用余光瞥了眼蔚知,一脸嫌弃,“我去的理由只有一个:好奇。” “对,就是好奇心。”公仪林嘴角的笑容更深,“人人皆有好奇心,想来看一看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明知必输无疑,还提出挑战,而对于各大超级宗派来说,即便他们按捺住好奇心,也必然会来。” 花云有些晕,“你慢点,我理理。” “修真界宗派成千上万,超级宗派却只有几个,单论财力也许天苑不敌其他超级宗派,但战斗力却以天苑最为强悍,无人敢招惹,所以在所有的超级宗派里,即便大家不说,潜意识里也将天苑当做第一超级宗派。”末了,公仪林意味深长的来了一句,“尤其是近百年无人成功飞升的情况下,各大门派靠招揽散仙提高实力,天苑的优势就更加明显。” “这点不假,”花云道:“虽然有些宗门招揽散仙数字恐怖,但论凝聚力不如天苑,真的开战,这些散仙起不了很大的作用,甚至还要小心提防有内奸的存在,天苑虽然招揽散仙不多,但门中天才弟子无数,天赋颇为出众的也有几个,到时有强大阵法辅助,他们的战斗力不逊于散仙。” 公仪林,“这次约战龙族,对于其他超级门派是一个机会,一来在他们看来我几乎没有胜算,可以借此打压天苑的势头,出言嘲讽几句,二来如果可以见识一下龙族的战斗力,甚至可以趁机向天苑提出武斗,美名曰弟子间的切磋,了解天苑弟子目前的实力,这样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你说他们怎会错过?” 花云双手击掌,“好主意,听你这么一说,我们白白赚他们一笔也不为过。” “这些邀请函可不止针对超级宗派发放。” 花云,“其他小宗派未必肯付出一件下品宝器的代价,而对于一些有名望的散修,云游四海,踪迹难寻。” 公仪林摇摇头,“剩下的送去给龙族。”他略一沉思道:“我观那妖异男子在龙族地位不低,估计有不少龙族愿意前来观战,而且届时选美,让其他来的龙族成员也可以投票,以便彰显公平。” “……公平?”花云嘴角一抽,龙族虽然实力强悍,但繁衍能力低下,成长期又长,数量本身就是极少,让他们参与投票即便一票算十票,也不占优势。 公仪林摆摆手,“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做做的。” 花云:……面对如此有组织,有计划的一场‘阴谋’,他还能说些什么呢? “下品宝器虽然在价值上远远不敌中品宝器,但对于门中弟子却是防身的上上之选,下品宝器比一般武器强悍百倍,终归不是稀罕货,不用担心怀璧其罪,被人杀人夺宝。”公仪林直截了当道:“收取的下品宝器我会取出一部分放在上次三十五选七的奖励当中,激励门中弟子奋发图强。” 他说的毫不含糊,显然早就有此打算。 花云一怔,顿时忘记刚才公仪林全部的阴谋论,感慨道:“公仪兄的心胸实乃我辈楷模,方才我还觉得此事有些不妥,现在看来是我误会公仪兄了,为了天苑,公仪兄不惜自己背负骂名。” 公仪林深吸一口气,仰头一副沧桑深邃的模样,“只要门派能壮大,我个人背负一些不好得名声,又能怎么样?” 此话一出,连蔚知眼中都浮现赞赏之色,“天苑有公仪兄,实乃天苑大幸。” 公仪林,“誓与天苑共荣辱。” 花云,蔚知:“誓与天苑共荣辱。” 远处修炼的仙傀:……以后有公仪林的地方,他还是自觉封闭五感比较好。 尤其是听觉,这种大义凛然的语气不管听多少遍都不能习惯。 七十二峰一脉相连,在峡谷深处,有一座格外奇特的山峰,通体发亮,像是一条紫晶山脉。 “王。”有人在底下唤道。 那山脉微微一动,原来竟是一条巨龙盘旋造成山体的错觉。 “说。”语气中有些许被打扰的不悦。 来人头垂的更低,双手呈上一封邀请函,“天苑来书。” 紫晶龙微微一吐息,那封邀请函自动飞往空中打开,随后焚毁。 “邀请龙族去观战?”紫金龙冷哼一声,整片山脉跟着动荡。 “怕是他知道会输给王您一件上品宝器,才出此下策,借机挽回一点损失。” “事情应该没这么简单。”紫金龙道。 下面的人不敢回话,等待着接下来的命令。 “算了,”紫晶龙语气中有些不屑,“一介散修罢了,再好的布局在实力差面前也是空费心思,你去吧。” “是。”那人顿了顿,“……那邀请函?” “你们想去就去,正好让谷中幼龙见见世面,看看人类面对我们龙族时,是如何的不堪一击。” 44.奇葩师门 就在公仪林轰轰烈烈地筹办他的选美大赛, 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却传出,龙王将降临天苑。 在这日, 三头黄金巨龙拉着一辆金砖雕砌而成的马车, 万里内掉落金粉,场景十分壮观。 “好生威风!”北洛有一名南宫公子,出门均是侍女撒花,因为修行《青莲秘法》, 脚下步步生莲, 每次出行排场极大,如仙人下凡, 但看到龙王出行, 所有人将南宫公子抛在脑后,天上撒花瓣算什么,脚下生莲又如何, 你看龙王可是用着黄金巨龙当马夫,在天空飞行掉落的那可是纯正的金粉! 天苑新招揽的散仙约战一头龙, 此时龙王又在这个时点来天苑, 时间点显得有些微妙, 让人浮想联翩。 花云对此嗤之以鼻, “明明自己就是龙躯,还化作人形,用黄金巨龙拉车, 闲的慌。” 显然对方的示威让他觉得不满。 蔚知连抬眼看一看天空都没兴趣, 更何况对龙王的行动发表评论。 黄金马车飞速前进, 落地时却连一丝尘土都未曾溅起,在万众瞩目中,从马车出来的人并未像众人想象中的虎背熊腰,威风堂堂,却是身材高挑,一双墨绿的眸子不怒自威。 “他不就是前几天和公仪林前辈约战的巨龙!”很快有弟子认出来,失声喊出,“龙王,紫发碧眸,天,竟然是紫晶龙王!” “比试时间还未到,他怎么就来了?” 抱着这个疑问的不止刚刚说话之人,花云语气也有些担忧,一道声音化成线在公仪林耳边响起:“会不会是被发现了?” 公仪林摇头,“大约是来立威和试探,从收到的邀请函中他必然发现一丝端倪,想来试探一下,如果我见识到他紫晶龙王的身份依旧做到淡定自如,他估计就会重新掂量赌约的事情。” 言语间,眼中露出一丝畏惧,看向紫晶龙王的方向,尔后那抹畏惧很快被压下去,但他的肩膀微微有些颤抖,只有仔细看才能发现他是强装镇定。 花云心道:江山代有人才出,真是演得一手好戏! 果然,公仪林方才的举动尽数被紫晶龙王收归眼底,事情跟公仪林猜测的差不多,紫晶龙王虽对此战有必胜的决心,但收到邀请函的一刻确实产生怀疑,过来一则为了立威,更重要的是观察公仪林的反应,若他知晓自己龙王的身份还能不惧,就证明这场比试确实有问题,要重新衡量。 天地誓言已立,要想不参加方法也很简单,就地诛杀公仪林。 不过见到公仪林努力压抑紧张的情绪,紫晶龙王放下心中最后一丝怀疑,决定再过一天比武日期来临,定要好好给公仪林一个教训。 “不知紫晶龙王降临此处,有何贵干?”公仪林勉强维持住笑容,上前一步。 紫晶龙王淡淡道:“自是来提醒某位敢和本座约战的‘人物’,明天就是比试的时间,千万别忘了。” “忘是肯定不会忘,届时龙王赢了,大可取走上品宝器。”字里行间格外强调上品宝器。 闻言紫晶龙王更是放心,如此强调只取走上品宝器,肯定是担心输掉比试后自己要取走他的性命。 “只要你拿出一件令本座满意的上品宝器,此事就此作罢。” 不远处花云有些疑惑,“他贵为龙王,按理说应该自称‘本王’,为何要称本座?” “紫发碧眸,”蔚知道:“身上还带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魔气,他应该是机缘巧合下修行过一部魔典,或是魔族传承,受到几分魔气影响。” “魔道传承?”花云诧异。 “天下武道何其多,魔又如何,龙族生来具有浩然正气,完全可以压制魔气侵蚀,越是力量强大,越能取其中有用的东西为自己所用。”关于这点,蔚知看得很开。 “那倒是,”花云点头道:“不过以紫晶龙王孤傲的性子,让他去修行魔道传承不太可能,估计是在哪里宰了小魔崽子,杀魔夺宝。” “有很大可能。”蔚知考虑事情光从武道出发,很多时候忽略本身的性格特点,花云明显是将紫晶龙王的性格考虑进去,得出更为可靠的结论。 再说公仪林,调动脸上每一个表情,正上演一出宫心计。 眼见公仪林面带异色,联想到几天前他的不可一世,紫晶龙王诡异地生起一种想要戏耍他的冲动,“本座上次来天苑,可惜山门都未踏入,你不如趁此机会带本座去转转?” 公仪林尚未回答,花云已经上前来,抢先一步道:“不可。” 知道他是担心自己的安危,公仪林冲他轻轻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天苑景色迷人眼,来了不去看看倒也可惜,我带你去。” 紫晶龙王瞳孔一缩,这会儿怎么答应地如此痛快。 “不过要让他们先回去。”公仪林看了眼他身后的三条黄金巨龙。 原来终究是个贪生怕死之辈,紫晶龙王嘴角一丝不屑,“好。” 公仪林率先转过身,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他总是走在紫晶龙王前一步,以主人的姿态。 直到他们走到好远处,花云啧啧摇头,“瞧瞧,做戏做全套。” 蔚知皱眉,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 “呆子就是呆子。”花云撇撇嘴,“你瞧,公仪兄总是走在他之前,表面上是装作盛气凌人,但有心人看来更会觉得他是不敢面对龙王的目光,所以背对着对方,而将后背交给陌生人,无疑是不理智的,现在紫晶龙王心中恐怕对公仪兄的印象就是:恃才傲物,有点小伎俩,贪生怕死,简而言之,不足为惧。” 说到这里,花云眼中流露出笑意,“有了这一层想法,无论如何龙王都不会放弃比试。” “从前我总认为阴谋诡计是小道,”蔚知沉思道:“但有时候强者往往败于小道。” 花云心中放下心来,蔚知力量固然强悍,但是性子冷漠,直来直往,吃过不少暗亏,现在肯正视这点实属难得。 “我知道让你在武斗中想些法子算计对方是不可能,但每一次过招前多想一步,有没有可能是对方的圈套,多思多悟,总不会有害处。” 蔚知虽然没有说话,眼中却似有所思。 天苑是一块风水宝地,这点谁也不能否认,就连紫晶龙王都赞赏有加,“灵气充裕,又有阵法加持,是修炼的洞天福地。” 即便是龙谷,也没有胜出多少。 “灵气再充裕也只是起辅助作用,真正的修行者还是在无尽生死中磨练出的。”公仪林轻声道。 紫晶龙王用眼角的余光瞥了眼公仪林,想不到这人还是有可取之处。 优美的环境有净化人心灵的作用,紫晶龙王身上的锐气都收敛不少,两人走到一处溪水弯,正要再往前行,紫晶龙王忽然脚步一顿,眼中透出一股杀意,“龙髓,是龙髓的气味。” 他骤然转身,目光如鹰,射向几里外的一处大殿,“何人敢炼化我龙族龙髓!” 紫晶龙王目光看的方向赫然是主殿——天苑最威严之地,除了召开长老大会,有资格在里面住的只有掌教。 公仪林心中骇然,小世界里自己助鲲鹏炼化龙髓的事情陡然出现在脑海:能口吐人言却不到万不得已只用识海进行传讯,从不在他面前化身人形,还有那低沉的声音,仅仅是听到一两次,却觉得格外熟悉,过去的一幅幅画面浮现在脑海,一个大胆切合理的推测顷刻间出现在他心中。 但公仪林不愧为公仪林,他此时第一反应竟不是去对自己的怀疑进行推论,而是走到暴怒的龙王身旁,“你的感知出错了。” 一道精光从紫晶龙王眼中射出,几乎要刺穿公仪林的识海,“气息最为强盛,那里想必是天苑现任掌教的居住地。”紫晶龙王冷冷道:“想不到堂堂一派掌门,竟然也会做出这种天理难容的事情提升修为!” 感受到死亡的威胁,公仪林目光一凝道:“你仔细再辨认看看。” 他第一反应就是要维护清河,倒不是担心清河打不过他,只是如果他的猜测是真的,两大王者较量,其后果对龙族和天苑来说谁胜谁败结局都是惨烈的,弄不好就是生灵涂炭。 一把匕首在葱白的指尖一划,鲜血渗出,“你感知的气息中里面掺杂更多的是我血的味道。” 空气仿佛凝结了一秒,紫晶龙王杀意稍微消退一些,“的确,不过那里有本座龙族气息,这点如何解释?” “昔日我有幸在一处古地得到几滴龙血淬炼身体,这点不足为奇。”这点公仪林并没有说谎,不过却并不是古地传承,而是当初他师父为了让他学龙啸,亲自出手抓了一条龙,顺便放了点血为他淬体,对于龙王这样既是智者,也是强者,说谎话能忽悠过去的必定是要九成真,一成假。 “龙血淬体?”滴落在地的血液真切散发着龙族的气息,龙王眼中的怀疑减少一分,“你是想说天苑掌教也被龙血淬体过?” “当然不,”公仪林一口否认,“他体内会有龙族气息,是因为,因为……”公仪林的面色一下变得严肃,看上去是面有难色,实则他的内心也是焦急了,事发突然,他完全不可能事先想好说辞。 “因为什么?”紫晶龙王压低声音,气息越来越危险。 要是不能给出一个完美的借口搪塞过去,自己绝对会成为这场大战的第一个炮灰,眼见紫晶龙王的耐心越来越不好,情急之下,公仪林喊道:“因为他和我双修,全身上下自然都是我的味道!” 紫晶龙王:…… 公仪林言辞愈发含糊,“那个,刚开始他接任掌教之位时,不是有些长老表示不服,那个时候……” 话已经说出,公仪林也是被自己吓住了,然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只能继续往下编,按照他的意思,应该是清河被众人排挤,为了修行一本强大的心法力压众意,才选择和他双修,但这故事实在是太离谱了,说出来连他自己也不信,于是刚说出口就顿住了。 完了,算计了一世,难道今天要被自己玩死,公仪林仰天内心长叹,天道不公啊! 此刻的紫晶龙王内心也是混乱,这绝对是他破壳来最为惊讶的一天,第一反应当然是不信,但越是离谱的谎言,往往还越让人觉得有可能是真的。 “天苑掌教清河,自掌管门派,甚少出现在人前,冷颜寡语,未有道侣……”有关天苑的资料浮现在脑海中,龙王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再看公仪林此时悲痛莫名的神色,根本不可能作假,他惊叹道:“难怪,难怪。” 已经准备等死的公仪林听见这两个字有些好奇,难怪什么? 只见紫晶龙王用一种原来如此的眼神看着公仪林,良久,眼中带着一抹骇然和明了,“天苑掌教,竟然是个女人!” 女扮男装,继承掌门之位,修真界虽然修行强悍的女人甚至有很多入幕之宾,但一般都是男性接任大位,除了凤凰以雌为尊,其他各种族都是男性掌握较高的地位,掌门一位,如果是女性胜任,不管力量多强大都难以服众,当然玉女峰,合欢宗一些只招收女弟子的宫门不在此范围。 事已至此,紫晶龙王已经将自己说服了,“想不到天苑竟有此秘事。” 龙阳之好,断袖之癖,你往什么方便想不好,想到女扮男装,公仪林此时已经是进退维谷,欲哭无泪,他当然不会上赶着否认,这不是找死?但如果有一天被清河知道了,绝对还是会死,而且是死得更惨! “作为男人,你也是够苦的,”紫晶龙王的眼中闪过一抹同情,难怪面前的人会养成这样的性格,而且不惜和一头龙挑战,大约是为了在心上人面前展示自己。 公仪林,“求别说。” 脑补的力量太强大,他一人承受不来! “这件事情……”想来想去,他还是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 “放心好了,本座不会泄露,”龙王不屑道:“和你们人类喜爱耍些阴谋诡计不同,本座注重的只是实力。” 公仪林甚至不知道紫晶龙王什么时候离开,又说了什么,他机会接下来的时间都是浑浑噩噩度过的。 紫晶龙王离去后,担心公仪林的花云和蔚知赶过来,见对方失魂落魄,花云大惊,冲上来道:“公仪兄,出了什么事?” 双腿一软几乎瘫到他身上,蔚知见状赶忙将真气往公仪林体内渡去,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缓过一口气的公仪林颤颤道:“嘴贱啊,怪我嘴贱!” 说完,昏死过去。 花云以为他是担心和紫晶龙王比试后结怨,叫人取来清水,喂给公仪林后将他摇醒。 眼睛睁开一条缝,花云和蔚知脸部看得很模糊。 见他醒了,花云松了一口气。 “紫晶龙王呢?” “走了。”蔚知回道。 见公仪林似乎还不放心,花云补充道:“放心,即便是后天比试你赢了,紫晶龙王也不能将你怎样,我已经通知掌教,届时让他去观战,这样即便紫晶龙王恼羞成怒,也要顾虑掌教的实力,不敢轻举妄动。” 为了安慰他,花云特意将语气放得很舒缓。 公仪林恨不得用双手掐住他的脖子,“你还专门去请了掌教,我跟你什么怨什么仇啊!” 说完,彻底昏死过去。 无论公仪林愿不愿意,三日后的比试照常开始。 一向以修心寡欲著称的天苑,百峰外人潮络绎不绝,不单是超级宗派,稍微上得了台面的大宗派也持礼而来。 过往的几百年天苑太神秘了,其实不论这几百年,天苑的成立和发展也是一个谜,这个昔日穷的叮当响的门派诡异地稳住阵脚,一夜之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崛起,无数仙人出自天苑,贫瘠的山脉沾染仙气,渐渐蕴含无上气运,变成灵气宝地。 如今,天苑新招的散仙和龙族比试,他们自然要来一观,和超级宗派的目的不同,一些还在发展中的宗派过来也是携带厚礼,企图能结交一两位大人物,有些处在危机边缘的,如果能趁此机会,攀附一个超级宗派,也不失为一个机会。 为了今天的比试,天苑特意划出一座山峰,上千件下品宝器堆积如山,负责登记的外门长老差点笑开花。 作为今天的主角,公仪林很早就到场,坐在最显眼的位置,时间还没有到,龙族守时,但自持身份,也不可能早到。 清河坐在主位,一双冷目环视宾客尽欢的景象,没有因无数宝器而喜,也没有因为担心公仪林输掉比试丢了天苑颜面而忧,他如此淡定自如,让一些想暗暗看天苑颜面扫地的宗派有些失望。 不知何人叫了声,“龙族来了。” 众人抬头望去,天空一片黑暗,大约十几条巨龙毫不遮掩恐怖的身姿,横跨五岭,飞驰而过。 “十几条巨龙,这景象太吓人了!” 龙族是出了名的战斗力强,也是出了名的数量少,除非天地大战,举族出动,或是幼龙被残杀,举族报复,几乎看不见龙族身影,他们隐居山林,海底各个地方,潜心修炼,一旦出世,必将搅动风云。 像今天这样十几条龙出动,还有两三条幼龙,绝对是旷世奇景。 “今天,我将见证一场历史。”有人情不自禁喃喃失神道。 巨龙遮天,这等盛世奇观足以载入大陆史册。 紫晶龙王风头很足,在他登场后甚至没有抬眼去关注四周的景象,平日里他不喜人类过多的关注,不过今天却没有感到不悦,他现在还在为前天得到的消息感到惊讶,念及此,不由抬眸扫了一眼天苑的掌教。 “天,对视了,对视了。” “不知清和掌教和紫晶龙王谁能更胜一筹。” “无论如何,今天的比赛肯定是没有悬念,你没看和龙王约战的散仙都不敢睁开眼睛了么。” 风言风语传入耳,公仪林闭目养神,毫不理会。 三声击鼓声长啸,震耳欲聋的声音恍若将人从梦中惊醒。 比赛正式开始! 只见一个小个子走上台,别看他个子很小,肌肉也不是很结实,却是在天苑实力能排的上前百,小个子用洪亮的声音道:“首先我代表天苑欢迎各位的到来,今日的比试,乃是我派新招揽的散仙和龙族的紫晶龙王比斗,比试项目由公仪林指定,现在,我宣布比试正式开始,比试过程中,如出现意外,生死天定,各安天命,不得挟私报复!” 小个子下去后,场上从方才的议论纷纷变成一片诡异的安静。 凌厉的碧眸瞬间注视公仪林,“本座应战,你要比试什么?” 公仪林咳嗽一声,有意卖关子,“我要比……” 所有人地心都被吊起,比什么你倒是说啊! 龙族相对淡定,在他们心里,无轮公仪林比什么,结局都是一样:必输无疑。 不止是他,场上除了知道真相的花云蔚知,其他人也抱着如此想法,至于清河,独坐在高台,如清冷的弯月,没有人能够揣度他的心思。 公仪林上前一步,先是将当场人用目光扫视一圈,而后朗声道:“想必诸位在交纳下品宝器的时候,负责登记的长老发给进山的人没人一张小纸条。” 闻言有人第一时间看向手中攥着的纸条,上面用特殊的草药刷过,有一股奇特的气味,发给他们的人特意叮嘱过不能丢弃,十几条巨龙也低头看着龙爪上挂着的纸条,莫非这张纸还有不为人知的作用? “这是一张纸,它在今天将会有很大的用途,也就是投票,投票结果将会直接决定比赛结果。稍后公平起见,我会派一位龙族成员和一名天苑弟子一会儿下去收取。” “不知公仪林前辈要比什么?”有门中弟子不解,竟然还需要票选,当真闻所未闻。 仙傀沉默不语地看向场地中央,思忖着其实公仪林不耍花招也是有赢面的,他可以舞剑。 俗话说得好,人之贱则无敌。 “我记得几日前紫晶龙王亲口承诺要用本体和我比试。”公仪林将视线对准紫晶龙王。 紫晶龙王微微皱眉,不会为何,公仪林此时胸有成竹的样子让他感到有些不妙。 庞大的龙躯像山脉一样盘旋在半空,紫晶龙王瞳孔愈发恐怖,“本座一口龙息就能毁灭一座山,比试时交手可别后悔。” “何须龙息?莫非你忘了,比试前我就说过,我是用脸在挑衅你。” 只见公仪林气沉丹田,对着场上一头雾水的人们大声道:“在下公仪林,今日有幸在诸多朋友的见证下和紫晶龙王进行比试,至于比试的项目,之前我就和紫晶龙王商量好由我来定,很快,今日比试项目将由我的朋友花云长老代我宣布。” 一时间,无数目光‘簌簌’地向花云射去。 花云施施然站起身,他今天特意换了一身瑰丽的袍子,色泽鲜艳,如玉的面庞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外表高深莫测,内心却道够兄弟,这种场合下也不忘让我出出风头,被这么多人仰头注视,感觉太爽了! 就在昨天,花云含蓄地表达了一下能不能让他亲口主持比赛,虽然裁判的工作已经内定,但公仪林还是暗示他会让他有表现的机会,而且还是最重要的报幕。 话说这种讨打的工作有人抢着做,公仪林当然不会拒绝,至少历史在书写今天的轨迹时,会说某年某月某日,散仙公仪林约战紫晶龙王,比试项目由天苑长老花云亲口诉说,是为比美。 这样的历史传上个几千年,自己估计就可以摘干净了,到后来一定会被偷工减料,误传为长老花云亲自拟定,陪着自己一起‘流芳千年。’ 花云眼中带笑,“今天比试项目为比——美。” 两个字拖着很长的音腔,生怕人听不清楚。 尽管有意拉长声调,众人听到这句话的第一反应仍然是: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没错,就是比美。”公仪林亲口承认,转过身面对会场,“请各位秉持公平公正的原则投下你宝贵的一票,没事,按各自的审美来就好。” 众人不由自主望向场内,原本显得威风的巨龙身躯,此时显得有些滑稽的可笑。 按各自的审美,岂不就是人类的审美观。 而来的十几头巨龙望着爪子上的纸条,似乎即便撕成碎片,一粒粉末算一票,也比过场上的人数。 “天苑欺龙太甚!”紫晶龙王没有发言,却已经有一头黄金巨龙怒吼。 公仪林,“如果我和他比武岂不是你们欺人太甚。” 黄金巨龙:……说的好像有几分道理,但又觉得哪里不对。 紫晶龙王碧眸看不出愤怒,但隐隐结了一层冰霜。 恐怖的冷意散发开,让原本还准备看好戏的众多宗派忍不住缩缩脖子,不去触这个霉头。 “天苑的,待客之道?”紫晶龙王抬首,目光赫然逼向主座一人,一片混乱中那人眉宇未曾皱一下,似乎没有什么能动摇他的道心,神圣而不可侵犯。 “我要一个交代。”紫晶龙王沉声道,他来此可不是为了受辱。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清河身上,想看他做出什么决定,是交出公仪林平息紫晶龙王的怒火,还是任由事态发展。 “天地誓言已立,愿赌服输。”没有丝毫迟疑,清河语气平淡地撂出一句话。 “你的意思是要与龙族交恶?” “只是区区紫晶龙王,竟然敢代表整个龙族,”清河冷冷道:“不知你是否也能代表东海龙宫的意愿。” 紫晶龙王怒极,的确,四大龙宫,他仅仅是一家之言,而东海龙王和天苑私交甚密,不可能为此与天苑交恶。 “非战之罪,输了也并不是你技不如人。” 众人纷纷放下心来,看来清河掌教还是有些人情味,要给龙族一个台阶下。 “败了,只能说明你够丑。” …… 安静。 绝对的安静! 敢说龙丑,胆子太肥了,不过仔细想想,龙族贵为百鳞之长,头似牛,角似鹿,腹似蛇,综合下来威风是威风,但的确有点那什么,四不像。 紫晶龙王怒极反笑,竟然镇定下来,“好,极好。”说完竖瞳却重新移向公仪林,怒喝一声:“你的女人,果然跟你一样,够狂!只是这狂也要有命消受。” 你的,女人……女,女人?! 今天收到的冲击太大,一时间甚至没有人记得呼吸。 花云抓紧蔚知的袖子,几乎捏碎,“掌教,是个女人?” 龙族一言九鼎,没有绝对的把握是绝对不敢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吼出这句话。 原来,天苑的掌教……竟然是个女人么? 一时间,所有的目光从清河面部望到喉咙,最后集体盯着胸看,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太平了,不太可能吧。” 话音刚落,整个人被轰飞,口吐鲜血,重重落地,不知死活。 看到他的下场,公仪林身子一抖,完了,这次真的玩完了。 45.奇葩师门 一道凌厉的视线朝自己射来, 不用抬头都知道那是谁的目光,公仪林一缩脖子, 为什么要望着我, 明明说话的是紫晶龙王。 理是这个理,公仪林知道自己要是再不解释就没机会解释了,他咳嗽一声,“谣言止于智者。” 清河继续用平静的目光注视他, 在这股清流中潜藏着万里波涛。 一瞬间公仪林竟然读懂了他目光中的含义:谣言从何而来? “清河掌教怎么可能是个女人?” “说不定也有可能, 遥想当年清河被任命为掌门,遭到很多长老反对, 实力如此强悍, 按理说反对声浪不应该如此强大。” 天旋地转,周围一片嘈杂议论,人声鼎沸。 在这种氛围下, 紧张感却是慢慢褪去,公仪林生出一种神奇的感觉, 似乎不管现在环境如何嘈杂, 他们只是用目光做着最简单的交流和对视。 一个眼神就能读懂对方的思想, 这是何等的心悸和恐怖。 公仪林不由垂眸, 是因为自己的血液在那个人身体中流淌么? 事实上紫晶龙王脱口而出后也有些觉得自己不厚道,毕竟当时他亲口说不会将这件事情泄露出去,刚才的举动已经是出尔反尔。 公仪林, “我不是有意的。” 事已至此, 没有做过多的解释。 清河, “既非事实,澄清就好。”充满磁性与力量的嗓音响彻每一个角落,“我是男性。” “紫晶龙王已经说出真相,掌门何必否认。”不管是真是假,能借此打压天苑的气焰无疑很好。 天空出现一只大手,说话之人还没反应过来,脸上狠狠挨了两巴掌,血沫连着牙齿一起喷了出来。 刚才好事者此时不由暗暗咽了下口水,好暴力,要知道那可是一个大宗派的掌门,就这么被打的牙齿都掉了。 “我是男性。”清冷的目光扫向刚才议论声最高的一片区域。 被他盯住的宗派掌门鼓足勇气道:“我乃赤炎教掌门,虽然天苑时超级宗派,若是掌教一意孤行……” “聒噪。”淡淡的声音飘出,随着一起飘出的还有刚才说话的男子。 “掌门!”一弟子失声叫道,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门派的掌门被打到山的那一头。 清河的目光落在刚刚发出声音的赤炎教弟子身上,“你要去陪他?” 那弟子慌忙摇头,开什么玩笑,连掌门都被不知拍飞到哪里,他可没有那个胆子挑战清河的权威。 “我是男性。”清河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 “清河掌教是男性!”赤炎教弟子赶忙跟着复述道。 “声音太小。”言语间又拍飞一个。 “我是男性。” “清河掌教是男性!!”一个个面红脖子粗,嘶吼道。 紫晶龙王脸上表情很是戏谑,这作风还挺对味,如果真是个女人抢回去给族里优秀的大龄青龙当龙母也不错。 “还有谁表示怀疑,”清河站起身,不少胆子小的条件反射地跟着站起身,做出防备的动作。 紧张的氛围中,传来一道沉稳的声音,“大家都来看比试的,清河掌教无需动这么大火气。” 是谁这么胆大,这个时候还站出来讲道理,众人的目光看向说话源头,一位穿着华贵衣衫的美男子优雅从容地坐在那里,身上自由一股高贵的气息。 看到华贵衣衫的男子,众人纷纷明白过来。 “原来是‘书画四绝’之一的纳兰公子。” “纳兰公子以画入道,是当今纳兰家最为杰出的一代,纳兰的女儿和武学世家联姻,关系错综复杂,难怪有这个底气说话。” 公仪林看了眼悠然自得的男子,直觉不喜,这种高高在上的作风和他的一位师兄相似,因为出身世俗皇权人家,那位师兄穿衣打扮颇有贵族作风,不同的是,师兄是一种俯瞰苍生的豪迈,但华贵衣衫男子只给他一种眼高手低,故作姿态的感觉。 清河瞥了他一眼,神情冷凝,却没有直接动手。 公仪林对这位所谓的纳兰公子更是好奇,此人背后到底是什么身份,连清河也要忌惮几分。 他想了想走上前,“这位公子所言不差,诸位交了一件下品宝器应该是来看比试而不是看戏。”公仪林开口,“有这个空猜想一些空穴来风的事情,大家不如想象一会儿手上的票怎么投。” 观众台上纳兰逸皇眉头微微蹙起,对此人抢自己的话茬,夺他的风头甚是不满。 “去给我查查这人的底细。”纳兰逸皇偏过头低声对一名黑衣属下道。 黑衣属下应道:“是。”顺带同情地看了眼公仪林,公子最喜欢玩猫捉耗子的游戏,被公子惦记上,下场绝对比死还惨。 纳兰逸皇眼中一抹阴险的笑容一闪即逝,背向后靠在椅子上,恢复大家公子的作态。 另一边主位上的清河将纳兰逸皇的神情收归眼底,眼神微微有些冷。 无论如何,此时公仪林已经引回大众视线。 众人低头看着手上的票,投给公仪林,害怕得罪龙族,投给龙族,一定会被当做欺软怕硬,不说别的,审美观上首先过不去,要如何才能昧着良心说一头龙长得更合乎美感? 公仪林,“投票决定比赛结果,非同小可,诸位可仔细考虑,五十息后再做决定。” 言既如此,公仪林眼角的余光却瞥向纳兰逸皇,方才一瞬间,有杀意从这个人身上流出,虽然不能完全肯定,但多半是冲着自己来的。 这股一闪而逝的杀意,让他却是由衷暗自提防起来。 “胖虫子,出来,干活!”用神念沟通完,公仪林悄悄松开储物袋。 蛊王探出半个肥嘟嘟的脑袋,眯眯眼,“干谁?” “看见那个目下无尘的公子哥没,就是他,你去跟着他。” 蛊王虽然看不上公仪林,还在梦想着和他的原主人征服天下,但对待外敌却是格外一致:看谁不爽就干谁! 几乎看不见的小眼睛瞟了眼公仪林悄悄指给他的方位。 下巴上扬六十度,该死!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公仪林对人有一套自己的评价,无形中也影响到蛊王看人的眼光。 下巴上扬三十度,欠揍! 下巴上扬四十五度,贱人! 像纳兰逸皇这样查过四十五度的,通通都是该死! 这么近的距离,即便蛊王已经小心翼翼地掩盖自己的行踪,还是被紫晶龙王敏锐地捕捉到它的踪迹。 阳光下,蛊王整个身体都变成透明色,想要追踪它的踪迹唯有寻着蛊王的气息。 紫晶龙王却是看得心砰砰直跳,众所周知,紫晶龙的身体是龙族内最为特殊的,他们通体像是紫色水晶,晶莹透明,就像紫晶矿一样美丽,所以名为紫晶龙。 龙族贪财,一般龙喜好黄金白银,巨宝法器,而紫晶龙最爱水晶,它们的洞府都是用水晶堆砌。 这会儿看到蛊王的透明状态,龙眼视力远超凡人,那肉肉的小身板像果冻一般,扭来扭曲,简直是……太动人心魄了! 话说蛊王正在准备完成公仪林交付的任务,突然觉得有一股变态的视线注视自己,慌忙扭着脑袋四处查看,用神念和公仪林沟通:“我有一种处于危险中的感觉,有人好像想要谋害我。” “顶多是图谋不轨。”公仪林猜测道,“你身后有一头龙,看样子他似乎看上你了。” 蛊王刚开始没当真,直到那股目光越来越火热,它一扭头,顿时被散发着浓烈情意的竖瞳吓得倒退,一路退回公仪林的储物袋里,通常蛊王是想方设法地从储物袋逃跑,每次都是放海蝶出来将它吓晕丢进袋中,这次蛊王却主动钻进去,顺便还自己吧袋口系紧,恨不得封死。 被一头龙看上?开什么玩笑,光龙族的XX都比它的身体大两倍。 公仪林也没拽它出来逼迫它去跟着纳兰逸皇,而是双手抱臂,好整以暇地看着紫晶龙王。 “把它给我。”紫晶龙王控制住情绪,“这场比赛算你赢,我另外再给你十件上品宝器。” 说实话,这是很合理的一笔买卖,蛊王虽然珍贵,但价值远远不敌十件上品宝器,但公仪林一口否定,“这不可能。” “我杀了你,一样可以拿到。” 公仪林却是分外镇定,“这是我师兄送我来护身的蛊王,某种程度上它算是伴生蛊的一种,我要死了,你觉得它活得了?” 原本他准备了其他的方案,用一块珍贵的水晶来引得紫晶龙王垂涎,结束这场风波,水晶难得,但比起上品宝器和数量如此庞大的下品宝器,怎么算都是他赚了,赚翻了。 没想到紫晶龙王竟然对蛊王产生兴趣,事情就简单多了。 要说公仪林心中滋味也有些微妙,不知师兄送蛊王給它的时候,有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这只胖虫子不但能试毒,还能用来实施美人计。 碧绿的竖瞳像是一泓寒潭,直勾勾地盯着公仪林,后者不为所动,任他看个够,末了不忘理理头发,“怎么样,我是不是长得很美?” 言下之意,认输吧,快认输吧。 十几条巨龙的视线全都聚焦在龙王身上,有几条幼龙是第一次见识这样的场面,不由担心道,“王,这是要输了么?” “王永远不会输,”有一句龙怒目而视,这股愤怒的目光却是冲着公仪林去的,恨不得将他燃烧成灰烬,“是这些人类太过狡猾,设下陷阱等我们跳。” “人类真是太可恶了。”幼龙愤愤不平道。 “可惜我们种族人数太少。”成年巨龙叹道,“哪怕再多少百倍,没条龙一座山头,这浩瀚的大陆也不可能被我族占尽。” 不得不说,有些人生而因为资质,贫富而不公,但每一个族群上天给予的却是相对公平的,他带给龙族生而强大的能力,却给了它们最低的繁衍能力,而人虽然良莠不齐,万人中一个天才,百万人中猜出一个绝世天才,一个时代才能出一个妖孽的绝顶资质,带他们数量极其庞大,一旦凝聚起来不容任何忽视。 碰上公仪林这种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只能乖乖认栽。 46.奇葩师门 无论怀着什么样的心思, 台上龙族也罢,还是看好戏的人, 都影响不到此刻正陷入微妙对峙的二者。 公仪林似笑非笑道:“还需要投票么?” “王。”闻言有其他龙焦急喊道, 似乎只要紫晶龙王一声令下,它们就会冲上去弄得会场天翻地覆。 紫晶龙王看着公仪林,神情冷如冰霜,左手举起做了一个‘停’的姿势, 示意其余龙不要轻举妄动。 “此战, 算作平局。” 紫晶龙王选择妥协原因有三:其一今天有幼龙在队伍中,对繁衍困难的龙族来说, 幼龙的安危高于一切, 甚至龙族最爱的钱财都远远不如;其二这场比试他没有赢面,现在的局面隐隐倾向公仪林,除非动用武力, 胁迫投票人服软,话虽如此, 别说现场来了不少厉害的修士, 一旦动手, 他对上清河也没有稳赢的把握;最后一个原因, 也是最重要的,是那条漂亮的虫子,要是真的像是公仪林说的, 此虫乃是伴生蛊, 一旦公仪林有了任何闪失, 它也会神魂破散。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紫晶龙王潜意识想要忽略,在他的心底也有一个认知,公仪林既然将局面弄得这么大,说不定有全身而退的后招,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逼迫对方出最后一张底牌,这对双方来说后果都是恐怖的。 说话的时候,紫晶龙王眼瞳死死盯住公仪林,平局已经是他最大能做的让步,要是对方不识好歹,他不介意拼个两败俱伤。 公仪林此时也在思考,龙族以高傲和骁勇善战出名,紫晶龙王贵为龙王之一,能说出平局应该已经是他能做的最大让步,就算他再争取一下,也谋求不了过多的利益,心中有了计较,公仪林颔首笑道:“就依龙王所言。” “平局?这算什么?”两人的言论传到众人耳中,他们自然是不愿意,交了一件下品宝器来看好戏,来的人多多少少抱有一星半点见不得人的心思,现在竟然以当事人随口两句算作平局告终,他们怎么能愿意? “诸位请听我一言,”公仪林转过身看向四周,只听他充满感情声情并茂地说道:“众位来此,都是看得起天苑。” 众人点头,就是因为太看得起了,才特地想来灭一下天苑的威风。 “至于我和紫晶龙王的比试,想我和紫晶龙王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不过是偶然一天偶遇一次,来了一场偶然的赌约,虽然对于尚未比试算作平局我个人感到很遗憾,”公仪林的语调抑扬顿挫,说着说着,连眼眶都红了。 似乎,他是真的很遗憾,遗憾的肠子都青了。 几大宗门今日来的人身份都很高,但未必都是高手,高手更注重武道修炼,这些人是宗门真正的财富,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出现在人前暴露实力,而今天是天苑的主场,他们的人手比起来就要在气势上弱一些。 但相对的弱一些并不代表他们就要认怂,不远万里跑来就为了听你说句平局,这也太坑了! “我等千辛万苦来此,你这般行事也未免太没有将我等放在眼里!”一名宗门长老忍不住站起来骂道。 “你这话也太侮辱人了,”像是受了极大的刺激,公仪林退后一步,指着一处山头道:“大家日夜兼程而来,是因为我们将彼此当做朋友,心连心手牵手的那种朋友。” 鸦雀无声,此言一出,周围安静的连一根针掉落在地都清晰可闻。 朋友,谁和你是朋友? 有人正想和他争论,就见公仪林手指颤抖地看着刚才指着的那处山头道:“当然,其中总有个别几个人要捣乱,好在我派掌教已经出手将恶言相向之人击飞,还天苑一片净土。” 一个宗派听罢脸几乎涨成猪肝色,显然是想到他们的掌门方才被清河一巴掌拍飞的事情。 其余人包括刚才说话人则是变了脸色,这句话明显是在变相地警告他们不要多话,虽然内心恨不得将这信口雌黄的小儿碎尸万段,但对于清河的实力,他们的确要忌惮几分,为了一件下品宝器得罪一个超级宗派,不是明智之举。 “哗众取宠。”纳兰逸皇见公仪林控制住场上的情况,忍不住皱眉道。 原本想要开口的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想当这个出头鸟。 见差不多了,公仪林继续慷慨激昂道:“希望今日之后,大家都能携手共进,继续维护我们的友谊,同甘共苦,一起创造一个辉煌的时代!” “呕。”有人忍不住想要吐出来。 公仪林装作听不见,继续说了一些场面话,当然他没有将事情做得太绝,而是让人好生招待了来的宗派一番,大摆筵席,清河不知为何竟然也同意他的胡闹。 一时间场地由山头转到室内,席间公仪林装似不经意拉动几家中级宗派的关系,用言语挑拨离间大宗派,他说话滴水不漏,往往能够在人不察觉的情况下将有利的天平朝天苑倾斜。 失了一件下品宝器,能够找到一个同盟,对于一些中级宗派是求之不得的好事,而大宗派看到其他几个宗派不好受,心里也平衡许多,典型的自己不好看见对方不好就突然觉得其实还好,属于能接受的诡异心态。 有失有得,各自心中各自计较。 公仪林有些微醺,目光扫过这些位高权重之人,一个个笑容满面内心却不知在算计什么,嘴角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心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不到最后没人知道谁是最后的赢家。 酒过三巡,宴席散场,离去时有些宗派掌门还跟清河敬酒,脸上堆满笑容,一些超级宗派的掌门甚至留下一两件厚礼,价值远胜于一件下品宝器,就连之前被清河一巴掌扇飞到另一山头的掌门也在此列,从他的表情来看,非但没有记恨清河,还和其他一些掌门有说有笑。 吃了这么一个暗亏,竟然还能在最后尽量挽回一点损失,也是一种能耐。 公仪林记下这一张张脸,或年轻,或苍老,有的精瘦,有的肥胖,他们三三两两站在一起,表面上看各自寒暄,实则已经划分出一个个阵营,脑中不有浮现出一张俊逸的面容。 很多很多年以前,一个丰神俊朗的男子牵着一个小孩站在悬崖边,小孩板着一张脸,死气沉沉。 “小林子,你看这山高么,和天地相比如何?”男子开口,声音动听的远胜于任何一把优美的乐器。 小孩子的注意力显然没有放在他说的话上,“别叫我小林子。” “好,”男子宠溺地看着他,“仪林小师弟,说说看你的想法。” 小孩子双目瞪圆,怒目而视,但男子显然不吃这套,只是淡淡微笑地看着他。 “山很大,但没有天高,没有地厚。”小孩子一板一眼地答道。 “那修士和山川湖泊相比如何?” 这个问题小孩子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思索了一阵后给出答案,“强大的修士能翻山倒海,甚至能移走星空,对修士而言不算什么。” 男子摇摇头,“果然还是个孩子,竟说些傻里傻气的话。” 小孩子‘呸’了一声,“你竟会说些丧气话。” 男子一怔,看着自己被‘呸’的地方,哈哈大笑,“你觉得我在骗你?” 小孩子,“所有的师兄里,就你最会骗人。” “这不假。”男子躬下腰捏捏他精巧的鼻头,“以后仪林小师弟长大了,千万别再被师兄骗了。” “别叫我仪林小师弟。”小孩子气急,踮起脚就要咬伤他一口。 男子自然没有让他得逞,站起身俯瞰悬崖下的狂风怒吼,眼中带着一抹深切的沧桑,“翻山倒海,你看到的那些只是表象,他们的翻的不是山,只是一堆碎石和黄土堆成的假山,倒的也不是海,最多是无数水滴凝聚在一起汇成的假水。山水有灵,真正的山击不垮,真正的海移不走。” “你又骗人。” 男子摇头,“就说这方世界,有一山名为不死圣山,无人能撼动,有一海名为煮海,无人敢横渡,传说不死圣山有无数传承宝藏,而煮海住着几乎已经绝迹的海蝶一族。” 不能撼动的山,不能横渡的海,男子随口一说,小孩子却是铭记心底,虽然这位大师兄经常说些狂言,但这句话听上去不像是在骗人。 “不过天雷地动也罢,不死圣山也好,你最应该小心的还是人。”男子忽然道。 “人?” 男子指了指他心脏的部分,“确切的说,是这里,人心,人心是一座牢,里面住着无数鬼魂,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放出一两只。” 小孩子低头看着胸口,“鬼是什么样子?” “有的面目可憎,有的是透明的,有的就像话本里写的,化作美丽妩媚的躯体勾走人的魂魄。” 小孩子仰起头看他,“那简单,挖出来就好。” “你可真有意思。”男子猛地将小孩子抱起,高高举起,将他的身子悬挂在半空中,悬崖的风格外大,刮在耳边呼呼作响,刺得皮肤生疼。 “怕么?” 小孩子的腿有些发抖,但依旧咬牙道:“不怕。” “你也是个骗子,小骗子。”男子没有将他放下,而是就着这个危险的姿势说道:“你的身子在发抖,说明你在畏惧,而让你感到畏惧的便是死亡,我一松手,你掉下去,绝对没有活路。”语毕,男子静静站了一阵,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手微微一松,软软的身体从他的掌心中脱离。 小孩子的身子下滑一公分,又被一双漂亮的手稳稳接住,小孩子的脸都白了,但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真是个倔强的孩子。”男子微微一笑。 小孩子继续沉默,但目光仇视地盯着男子。 “你看,刚才我就放出了一只住在你心中的鬼魂,”男子瀑布般柔顺的长发顺着狂风飞舞,眼中似有星辰,“这只鬼魂是面目可憎的,一般人喜欢称它为恐惧。” 小孩子咬着下唇道:“放出来了,还会住进去么?” “当然,直到你死它还会活着,”男子道:“嫉妒,仇恨,敌视,人的心中住着无数鬼魂,但只有一种最是恐怖。” 男子说到这里顿住。 知道他是在故意引自己说话,小孩子故意不去问,过了一会儿,见男子真的不再说,还是忍不住道:“是什么?” 有一阵狂风呼呼刮过,空气中飘出两个字。 隐忍。 “有些人,他们将自己所有阴暗的情绪藏在心底最深处,隐忍不发,这些人,就像是黑暗丛林中一条条静候猎物的毒蛇,隐忍不发,一旦他们决定不再隐忍,将会释放出比普通人强大千百倍的力量。” 小孩子并没有感到畏惧,本能问道:“如果我遇到这样的人该怎么办?” “笑。”男子斩钉截铁道:“无论何时,保持着笑意,让对方看不出你心底真实的想法,不要无视任何一个比你弱小的人,每走一步,就要算计好身后的千万步,如此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 “微笑。”公仪林心里默念一遍,牢牢记住刚才一个个同样面带笑容的脸庞,借口去湖边吹风醒酒离去,湖面入境,倒映在上面的笑颜很是温暖,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他突然忆起离开师门前二师兄拉着他的手语重心长道:“不要太在意大师兄从前说过的话,教你的东西,仅仅做你自己就好。” “做自己?”湖面上的面容有些疑惑,公仪林举起自己的手,不知为何一甩袖子,一道罡风从袖子中射出,将湖面打皱,让刚才还有一瞬间怀疑的倒影也扭曲的看不清形状,“谈何容易。” 公仪林转过身,喃喃道:“大师兄不会有错,从前不会,将来也不会。” 凉飕飕的夜风下,一只肥胖肥胖的虫子探头探脑,想看看周围的风景,刚露出小半截,就被无情地一指弹回,公仪林佯怒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前面进去储物袋给自己留了一小条缝隙想想偷偷溜出去。” 被拆穿的蛊王丝毫没有羞耻心,一副你奈我何的样子,公仪林用两根手指将它夹起,看着不断扭着肥胖身躯的蛊王阴险一笑,“敢再懂什么歪脑筋,我就将你送给龙王做龙母。” 蛊王用力一甩胖胖的身躯,展露某个关键部位,“我是公的。” “……”刚刚宴席吃过的东西差点倾数吐出来,公仪林将它丢回储物袋,快步走回休息的地方,摆好笔墨纸砚,书信一封:你送我的蛊王和紫晶龙王两情相悦,即将谈婚论嫁,请备好嫁妆,三日内寄给天苑。 大笔一挥,‘九师兄亲启’几个字落在信封面上。 待他一怒之下将信封用师门专用的通讯联络工具发出,忽然记起一件事情。 “九师兄收到信不就知道我上次装死骗他们的事情。”公仪林来回在房间踱步,“不妙不妙,这样一来我突击回去岂不是领不到祭品,去不死圣地进入小世界也算是做了无用功。”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也没有想到什么好方法,公仪林忍不住仰天长叹一声,“只能寄希望于九师兄寄来蛊王的嫁妆能够丰厚一些,这样我从中克扣一些,将祭品钱补回来。” 想法是美丽的,现实却是残酷的,一夜未眠,天亮时一只白色鸽子停在公仪林卧房外的窗檐上,公仪林一眼就认出这是九师兄喂养的小东西,九师兄出生皇家,很多习惯都沿用民间的习俗,包括飞鸽传书。 而停在窗檐上的小东西,也不是看上去的那般简单,当年九师兄去偶然在荒古神殿得到一枚异兽蛋,千辛万苦孵化后竟是一头青色苍鹰,拥有神兽血统,可以算是上古苍鹰的直系后代。 公仪林同情地看了一眼小白鸽,可惜成年后被九师兄强行要求化形为白鸽模样,没事帮忙联络联络业务,传送一下书信。 青色苍鹰本身就开了灵识,岂能看不出公仪林脑海中在想些什么,冲他怒吼一声,吓人的鹰鸣从一只白鸽的身体中传出,画面着实有些喜感,当然公仪林没有直接戳穿,装作被吓到,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取下绑在白鸽腿上的书信。 青色苍鹰得意地伸出一只爪子,一副‘我大人有大量’的傲娇样子,公仪林看着恨得牙痒痒,有一瞬间想将这只苍鹰顿成汤,果然是什么样子的主人养什么宠物,物肖其主,这句话一点也不假。 信纸的纸张用得是很高级的纸,公仪林在下方看见淡淡的水印,得出结论这张纸是皇室专供,他不由扶额,九师兄什么时候才能从皇子的习惯中脱离出来。 “小师弟,自上次别后,一直心怀不安,每日望小师弟能不辜负师门厚望,发掘财路,师兄不在的这段时间,吃饭否?睡眠安否?万事顺畅否……” 长长吸入一口气,公仪林看了一眼窗檐上盯着他的苍鹰,假装笑了笑,这只会告状的玩意如果自己做出一点不耐烦的神情,它绝对会回去添油加醋地向师兄告状。 一连二十个否,公仪林大概总结了一下,就是:出远门太久,师兄想你了,你吃的怎么样,睡得怎么样,玩的开心不……一目十行看到最后一段,公仪林目光渐渐凝重起来。 “再过几日,师兄要去长门一趟,此去路途跋涉,然师兄心中已经有所计较,小师弟无需多忧……” 公仪林的笑容已经僵在嘴边,“耐心,大师兄说过做人一定要有耐心。”他对自己重复道,一定要坚持看完这封信而不是现在就当做纸团卷一卷扔出去。 这么久不见,九师兄的啰嗦与日俱增。 “小师弟如没有要事,可来长门,与师兄汇合。带上蛊王。” 一团火焰从信纸边缘燃烧,很快信纸在空中化为灰烬,公仪林抬头对青色苍鹰道:“你告诉师兄,信已阅,再过几日我奔赴长门。” 他话音刚落,青天苍鹰展翅,毫不犹豫地转身飞往苍穹。 公仪林走到桌边找了把椅子坐下。 “带上蛊王。”手指一下下敲击桌面,公仪林的眉头微蹙,“九师兄为何特意要交代这句话。” 要知道他的这位师兄虽然话唠,但从不说废话。 “师兄竟然信上也没有提我诈死的事情。”公仪林并没有逃过一劫的喜悦感,天知道秋后算账更可怕,“长门。”手指停下动作,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青色苍鹰离去的轨迹,不知在想些什么。 良久,他低低叹了口气,饶是他精于算计,有时也会有些力不从心的感觉,最近的事情着实有些多,正觉得心中烦闷,公仪林忽然眼中有一抹笑意,“差点忘了,清河掌教的真实身份,”他摸摸下巴,“是现在就揭穿还是暂时装作不知道,日后留着调戏好呢?” “可怜的火龙驹,”公仪林摇摇头,“原来不止我一个人忘了你。” 蓦地,忽然想起去沧澜国时,自己骑在鲲鹏的背上,公仪林没来由地脸色一红,四下无人,他很快恢复常态,“是掌门驮着我,绝对不是我骑着掌门,恩,就是这样。” 谎话重复很多遍,仿佛能变真的说,至少公仪林已经成功地说服自己。 47.奇葩师门 数十万里外, 丛林里有一团红色的火焰在燃烧,炽热的火焰快速移动, 却没有点燃任何身边的植物, 树木依旧青翠,浅草依旧嫩绿。 不知过了多久,那团火焰终于停止奔跑,当它静止后, 定睛一看, 竟不是火焰,而是有着一身柔顺酒红色毛的神驹。 火龙驹抬眼看向四周, 眼神中有些迷茫。 和公仪林分开的第一天, 爽。 和公仪林分开的第二天,很爽。 和公仪林分开的第三天,太爽了! 时间线往后推: 公仪林走后的第十天, 想他。 公仪林走后的第十一天,想他。 公仪林走后的第二十天……火龙驹仰天长啸, 人呢!它在不死圣地外围已经转了三圈, 也没有见到任何人影! 就在这时, 不死圣地内一道火焰冲天而至, 带着令人恐怖死亡的威胁。 “涅槃之火!是凤凰的涅槃之火!”火龙驹眼中全是惊讶,“不好,肯定是公仪林偷到梧桐木成功, 惹怒凤凰, 只是这涅槃之火从无到有至少也要十五天, 那岂不是说明……该死的公仪林,竟然将我落下了!” 想明白了前因后果,火龙驹暴怒,想他一匹有神兽血统的神驹,竟然沦落到被人忘记的地步。 从不死圣地窜天的火焰越升越高,火龙驹展开双翼,毫不犹豫地飞向天空遁走,此地不宜久留,面对一只暴怒的凤凰,它绝对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几乎以疯了一般的速度逃窜,周围白云伴行,火龙驹却无心欣赏,逃跑的间隙忍不住给自己鞠了一把辛酸泪,想它还在天苑时,仗着有神兽血统不说作威作福,但绝对是被当做大爷一样伺候,其他妖兽面对它都是退避三舍,小心翼翼。 谁曾想到会有这么一天,被落下了不说,还要疲于奔命。 悠然的白云被火龙驹在奔跑过程中冲散,火龙驹发誓,等它逃回去之后一定要找公仪林讨回这笔债! 要是知道自己被火龙驹记恨上的事情公仪林一定会大呼冤枉,大家一起去的,他在不死圣地靠着作弊得到传承,出来当然有那么一丢丢的心花怒放,火龙驹被抛在身后也算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情,但他忘了尚且情有可原,连天苑的掌教都忘了,你说这算什么事? 可惜公仪林现在就连觉得被冤枉的时间都没有,他现在心里盘算的,琢磨的全都与两个字相关——长门。 在修真界就几个地方,不论你修为多深,性格多不羁,都不愿意轻易开罪,一乃丹阁,顾名思义,丹阁就是炼丹的地方,修士在遇到生命危险或是冲境界遭遇瓶颈时,都离不开丹药的辅助,没有一个修士敢说在修行道路上一颗丹药也不服,在这样的大条件下,虽然很多丹师因为潜心炼丹修为不高,但没有人会去欺辱或是夺丹,丹道一脉最是团结,得罪了一位丹师很有可能所有丹师都会拒绝为你炼丹,后果绝对不是普通修士能够负担的起。 除了受人尊敬的丹师,第二个不能得罪的地方乃是长门。 名为长门,既不是地方,也不是宗派,长门的前身一旦说出没有人不会知道,一千多年前,她被称作炼器阁。 同丹药在武道一途的作用一般,一把武器的重要性想必没有人不会明白,没有丹药,你还能说凭借意志,运气熬过去,但一把武器,特别是宝器,能让你在同阶对战中处于绝对优势,至于传说中的仙器,更为恐怖,哪怕落在一个毫无修为的凡人手里,都能随意斩杀一位金丹期的修士。 长门就是集炼器大成的一处炼器师聚集地,它神秘,历史悠久,化不可能为可能。 漫步在山间,清晨的空气格外清晰,公仪林一边运行《浮屠诀》,汇聚天地灵气,一边暗自思索九师兄叫他去长门的用意。 走到前方,忽然看见两道熟悉的身影,顿住脚步,唤道:“花兄,蔚兄。” 花云和蔚知听到声音回头,前者面带笑意,后者虽然性格冷冰冰的,但也是颔首示意。 停止运转《浮屠诀》,公仪林走上前,笑道:“怎么今天这么空闲,还有时间出来走走?” 按理说上次比美后应该有一大堆积攒的事情要处理,这二人晨起散步当真是偷得浮生半日闲。 花云原本就觉得奇怪,好像今日灵气稀薄了些,待公仪林走到面前,感知到无数灵气像是不受控制的朝公仪林身边涌入,便明白灵气稀薄的原因。但他心里也明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贸然打听他人修行的功法路数是一种忌讳。 “在天苑估计也只有我们二人如此行事,”像是想到什么,花云偏过头提醒道:“上次掌教招你入山门,几个老家伙都在闭关,估计再过一阵就要结束闭关,届时说不定会寻你的麻烦?” “老家伙?”公仪林挑眉。 “是其他长老之中的几个,”花云解释道:“上一任掌教传位时,这些人中就有几个表示不赞同,美名曰清河来历背景不明,接任会对天苑的安危有威胁等等,其实哪个不是垂涎掌教之位,知道你是清河掌教招进来的,指不定要冷言冷语嘲讽几句,保不齐还会没事找事,真到那个时候你不必理会他们。” “嘲讽我?”像是听到什么有意思的词语,公仪林颇有些哭笑不得道。 花云诧异,“哪里好笑?” 公仪林摇头,没有多言,他只是想起在不死圣地时儒雅男子所说的‘千年一遇嘲讽脸,’当时觉得气愤,现在想起来却又觉得有些搞笑。 “这些长老如此挑衅清河掌教的权威,竟还能全身而退,也是奇事。”想到自己和鲲鹏化身的小雀鸟相处的那些日子,可算把这只大鸟的个性摸了个透。 性格恶劣,睚眦必报。 当然公仪林是绝对不会承认每次被扇飞或是挨啄前有十成的原因都是他自己作的。 “你怎么会这样想?”花云立刻道:“他们每次多嘴就会被掌教一巴掌拍飞,打又打不过,只能骂几句然后去闭关,眼不见为净。” 公仪林听得心满意足,原来不止自己一个人有此遭遇,“难怪天苑所有长老里我只经常见到你们二人,其他长老几乎都无缘得见。” “算算他们闭关的日子,很快你就会一次性见到好几个。” “恐怕暂时没这个机会。”见花云不解,公仪林开口道:“再过几日我要赴长门一趟。” 闻言花云一怔,旋即沉默。 公仪林隐隐感觉到此事非比寻常,开口询问道:“怎么了?” 开口说话的是默不作声的蔚知,“如没有重要的事情,最近不要去长门。” 公仪林直觉这和师兄叫他去有关,追问道:“为何?” “我们也是最近才接到消息,有魔族在长门附近活动。” “魔族,”公仪林微微蹙眉,“长门明码做生意,有魔族去也不足为奇。” “这次的事态有些复杂,”蔚知似乎努力组织语言,但又觉得说不清楚。 “算了,还是我来讲。”嫌弃地看了一眼蔚知,花云开口侃侃而谈道:“有传言说魔都将军龙绍和人类女子相恋,这名女子只是个普通人,连修士都算不上,这次又有人看到他在长门附近活动,总之这件事面前迷雾重重,大家目前都保持观望态度。” 龙绍,魔尊霜生最为器重的手下,公仪林对此人也略有所耳闻。 无论世事如何变迁,如今妖,魔,人三族早已休战,但有些东西本质还是不会改变,三族间相互忌惮,相互提防,事物的本质便是如此,即便在不能登天的大背景下,修真界得到短暂的和平,但许多东西还是保留并被各族当做不成文的潜规则,其中一条便是和普通人类相爱。 强大的修士和平凡人相恋会被人诟病,本族间尚且如此,更何况魔族,在魔族,明令禁止人魔不能相恋,当然近百年这条规则也有所松动,即便如此,和没有修为的凡人相恋依旧是重罪,甚至死罪。 “此事有些离奇,”公仪林分析道:“龙绍和女修士相恋到还有可能,但和世俗女子,”他摇摇头,“可能性太低。” 魔族的高傲某种程度上和龙族有的一拼,他们打从心底看不起人类,要不也不会爆发多次人魔大战想要一统人界,内心不认同彼此的文化,相知相恋实乃天方夜谭。 “所以说这件事是迷雾重重,”花云缓缓道:“但我们的情报网不会出错,相信有的超级宗派也截取了同样的信息。” “无风不起浪,空穴未必来风。” “正是如此。”花云看着他,“所以我们并不介意你在这个关卡去长门。” 公仪林还在思考刚刚听到的消息,“龙绍军事才能相当优秀,本身实力也不俗,在魔族有极高的威望,短时间内魔尊不可能找到替换的人才,这件事如果属实,对魔族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倒也未必,”花云道:“据我们现在收集到的消息,龙绍在长门和魔都间来回往返,说明他的个人自由没有得到限制,毕竟人类寿命只有百年,而他就算冒险带那名女子私奔,魔族必定会天涯海角的追杀,成功几率太低,没有绝对的把握前,相信他不会轻举妄动。”花云笑了笑,“想必魔族也吃准了这点,试图拖个一二百年,等那人类女子大限到了,也就没什么事。” “私奔?”公仪林摸摸鼻子,“不错的想法。” 花云继续笑道:“都说了只有一两成把握可能成功,他不会轻易尝试,除非现在有人告诉他私奔肯定能成功,说不定他会抛下一切远走高飞。” 语毕,花云他自己也觉得有些好笑,补充了一句:“不过这完全是不可能的事,谁会想不通和魔族作对。” 48.奇葩师门 笑声停止, 花云嘴角上扬的弧度一僵,心中不由浮想起上次边飞尘放弃渡雷劫之事, 末了又觉得自己杞人忧天, 公仪兄为人高尚,上次之事更是巧合,有了一番心理活动,他又重新让嘴角的弧度再上扬一些, 由于上时间面部表情保持在同一个姿势, 让他此时的模样颇有些傻里傻气。 “傻子。”蔚知看到他傻里傻气的笑容,毫不留情地评价。 “呵, 呆子。”花云心头蹿起火气, 毫不犹豫回击过去。 “傻子。” “呆子。” “傻子。” “呆子!” “……” “你们两个二愣子,都给我安静!”终于受不了聒噪的气氛,公仪林开口制止。 “二愣子是什么意思?”花云皱皱鼻头, 转过身,“大人不记小人过, 我不和他计较。” 蔚知, “呵呵。” “呆子你敢嘲讽我!”花云破口大骂, 就差没叉着腰呵斥。 眼看战火又要起来, 公仪林摇摇头,转身离开硝烟四起的‘战场’,换了另一条小路, 走到僻静的山洞修行。 “大道初成, 五运六气, 五行恭顺者如意……”闭眼内视,公仪林清楚地看见无数灵气像是溪流涓涓汇往丹田处,可惜他的身体依旧像是一个漏斗,灵气流过经脉除了能够滋润经脉,最终还是会渐渐散开。 公仪林也曾想过自己修炼《浮屠诀》的速度为何如此之慢,悟性他自认为不差,功法也没有问题,最后也只能归结到他的身体原因,也许鬼修的气体凝聚气运本身就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 “循序渐进,不可操之过急。”吐出一口浊气,结束修行《浮屠诀》,转而运转另一套心法。 直到身体最后一口浊气散去,公仪林站起身神清气爽,他走到山洞外,朝阳早已高升,他只是修炼一门佛门心法就如此困难,大师兄当年不知是如何练成道法。 正要结束修行往回走,脚下一滞,公仪林及时改变方向,转而朝着后山的方向走去。 诚如第一天花云对他所说,平日后山几乎没有人去,护山兽凶名在外,没有弟子去找不痛快,算算时间,不知不觉他已经来过此地三四次,从最初的好奇到现在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想要去此处。 “你又要去找死?”储物袋里钻出一截肉乎乎的透明物体。 公仪林扶额,他明明记得自己之前将储物袋系得很牢,看来这只胖虫子又动了歪脑筋。 微风撩起乌黑的长发,公仪林忽然生出一股无力感。 紫晶龙王,长门,鲲鹏,一件有一件事交杂起来,如此下去,这三千青丝就快变成愁思。 感慨只是一瞬间,迎着朝阳的光辉,公仪林重新迈出脚步,做出一贯春风般笑容的标准表情,继续朝后山走去。 “为什么要去找死?”蛊王扭着肥肥的身子继续往外钻,终于整个身子到达储物袋边缘,挤出肥长条状的躯体,肉虫子坐在储物袋边上,立起上半身,微微有些摇晃,就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年随着微风摇摆着身子。 这幅美好的画面出现在一只胖虫子身上,就让人觉得有些诡异了。 “别做出这么人性化的动作。” “为什么?”蛊王叫嚣道:“等本王化形,你就知道我是多么帅气英俊潇洒,人见人爱……” “打住!”公仪林受不了道:“等你化形不知要等到哪年,在那之前,请你自觉维持身为虫族该有的觉悟,爬行不要直立。” 胖虫子身体陡然僵直,整个身子像是被定住一样。 没有预想之中的呛声,公仪林有些诧异地低下头。 蛊王有些迟疑道:“我好像不是虫族的。” 公仪林失笑:“作为一条蛊王,你不是虫族,那谁是虫族?” “我不知道。”蛊王有些烦躁道:“最近我总觉得,总觉得……总之,就是睡得不舒服,总是做些奇奇怪怪的梦。” “哦?”公仪林停下脚步,眼神一凝,“做梦?” 蛊王抖抖肥胖的脑袋,算是点头,“许多画面已经记不清了,只是每次都处在同一个场景。” “你所说的场景,是什么样?” “想不起来,很凌乱,”几乎看不见的小眼睛带着一抹追忆,“不过那似乎是一个落雨纷纷的夜晚,我却看见了柳絮纷飞。” 说着,尾巴不由卷起来,仿佛心脏一阵抽搐。 “算了,”蛊王甩甩身子,不再给自己找烦恼,“大概是快到化形期才出现古怪的状况。”说完就要重新钻入储物袋。 一根修长的手指堵住它的去路,“也许我能帮你一些。” 大师兄曾说过,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事情,每件事的产生都有其因果所在,大到一个宗派的崛起灭亡,小至一只蚂蚁的出生死亡,越是匪夷所思,越要追根溯源。 蛊王好奇地探出脑袋,“怎么帮?” “我说一些词语,你只要听着然后告诉我瞬间能联想到的是什么。” “这简单,你说。” 公仪林略一沉思,开口道:“细雨。” 蛊王:“竹伞。” 公仪林:“雨季。” 蛊王:“蜗牛。” 公仪林:“诗书。” 蛊王:“韶光。” 二者一问一答进行的十分顺畅,公仪林问的东西五花八门,有季节,有食物,有地名,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敛眸,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只听他以极其平淡的声音道出两个字:“长门。” 一张有些模糊的面容猛地浮现在蛊王脑海,看不清楚,触摸不到,但却能感觉到那时一张格外冷酷英俊的脸庞,它忍不住喃喃道:“他是谁?” 它进入一种暴躁的状态,尾尖都竖立起来,这是攻击性动作,但未必不是自我保护的一种动作。 公仪林也不催促,耐心地等着答案。 良久,蛊王的尾巴尖渐渐垂直,放松,缓缓下落直到恢复原样。 只见胖虫子扭动整个身子,姿势像是摔在地上的果冻一样滑稽搞笑,“我知道了。” 公仪林眼前一亮,如果这只蛊王真的怀有关于长门的记忆,他也许能推测出九师兄叫他去的用意。 处于被动可不是他喜欢的状态。 蛊王兴高采烈道:“那一定是我化形后的模样,身高八尺,伟岸帅气,双目不怒而威……” 话还没说完,就被提溜起,残酷地丢进储物袋,这次公仪林还特意设了个小封印术,防止它脱逃。 耳边没有蛊王的唠叨,公仪林加快脚步,山林里的落叶一年四季常在,以鲲鹏的实力,恐怕即便他不发出声音,也能感知到。 正当他寻思这些时,远处传来呼呼风声,又像是巨石滚落山崖,这股声响对公仪林来说并不陌生,甚至这段时间内尤为熟悉:鲲鹏展翅时独有的声音。 抬头就见万丈高的天空有一道白色的身影如同闪电般飞速盘旋,漂亮地不可言说。 “莫非是不想见我,才有意飞的那么高?”越想越有这个可能,早不飞晚不飞,偏偏挑在自己来得时候飞。 御剑飞行?法器也有所限制,万丈高空根本上不去,公仪林双眼一眯,低低道:“万丈高能飞行的飞行法器,也许长门能够炼制出。” 这次去要不要考虑炼制一把,如果有可能,他绝对不要再选一把飞剑,怎么说也该是棵菩提树,或是小宫殿的样子,那飞在天空,多拉风! 等了一阵,见鲲鹏没有落地的准备,公仪林也不催促,盘腿直接坐在厚厚落叶堆积成的地面上,深吸一口气,朗声唱道:“想飞上天,和太阳肩并肩……” 每一个字运足了修为唱出,不但万丈高空,半个天苑都能清楚地听到这股魔性的歌声。 正在吃桃子的花云果核卡在喉咙,拭剑的蔚知手一抖险些剑掉在地面,而闭关的部分长老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有人睁开双眼,目中怒火几乎喷发,“是谁,害老夫此次闭关功亏一篑!”语毕,身子像是闪电一样射出,破关而出,寻找罪魁祸首。 这一嗓子的威力可谓十分巨大,险些造成不少人走火入魔,后来有天苑弟子评价道:“上天送给公仪林前辈如此‘亮丽’的歌喉,为什么不将他送到琴宗?” 琴宗和天苑一向不对头,如果公仪林去了琴宗,别的什么都不用做,在人家山门前吼两嗓子,估计就能造成众多高手道心不稳。 无论是为己还是为了宗派,清河都不可能放任公仪林在下面鬼哭狼嚎,他自数万高空俯身冲下,急速飞行产生的气流割裂周围不少参天大树。 公仪林早早避到一处安全带,双手抱臂似笑非笑地看着停在面前的鲲鹏,眼中的含义不言而喻:飞啊,你倒是飞啊,有本事就飞上天成仙,要不飞的再高,一嗓子就能让你乖乖回来。 好了伤疤忘了疼,上次差点从万丈高空坠下摔死的事情已经被他彻底遗忘。 鲲鹏降落点离他不过几百米远,一道低沉的声音在公仪林识海中想起,“何事?” 虽然已经知晓鲲鹏真实身份,公仪林却不想即刻道破,这样拖着倒有另一番意思,重要的是,他现在是占据主动权的一方。 49.奇葩师门 清河问完话就见公仪林没有立刻回答, 而是眉峰微微上扬,这人一肚子坏水, 每当想泼别人一身就会露出这种表情。 “要说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还真是没有。”赶在眼前的凶兽有什么动作前,公仪林摊摊手道,“也就是几件芝麻大的事情,比方说我们将火龙驹落在不死圣地, 天苑的几位长老即将出关, 我再过几天便要奔赴长门。” 听到前几个时鲲鹏锐利的双目只是微微一凝,待公仪林说出最后一个字, 它抬眸看着对方, 神识传讯道:“长门正值多事之秋,暂时不要去。” 公仪林心中一动,果然, 清河必定是知道一些辛密,他还是太低估超级宗派的情报网, 一个再厉害, 修为再强大的修士收集情报的能力也不及街道上的数百乞丐, 毕竟消息五湖四海皆有, 要想真正打听全面,没有充足的人手是做不到的。 很多宗派或是大势力都会在很多地方去笼络这些人,作为自己探听情报的下线。 “我必须要去长门一趟, ”做出一副无奈的样子, 公仪林摊手道:“不过你如果能告诉我一些长门的消息, 到时候我行事也方便。” 听到‘行事’两个字,鲲鹏的神情有些奇怪。 公仪林咳嗽一声,“这个‘行事’绝对不是指坑害别人,最多只是自保。” 清河自然是不相信这种保证,不过也没拆穿他,“魔将龙绍恋慕人类女子,频繁往返长门和魔都之间,除此之外,暂时没有宗派和个人能得到真正的确切消息,说法各执一词,但此事绝对不是表面的上看见的那般简单。” 他说的和花云,蔚知告诉自己的并无多大出入,公仪林沉思后道:“按照你的意思,龙绍也许并没有和人类女子相恋。” “一场恋情引不起多大的风波,至少波及不到长门。” “那倒也未必,”公仪林撇嘴道:“边飞尘和白墨就是最好的例子。” 说到边飞尘,公仪林内心一声叹息,不知他和白墨现在如何,按理说神梦谷应该不会为难这二人才对。 “既然已经决定要去长门,不如多等几日。” 公仪林一怔,“为何?” “等火龙驹回来带着它去,长门某种意义上算是最大的炼器师工会,里面的炼器师都是万里挑一,身负异火,一般的异火伤不到火龙驹甚至遇上它会熄灭,带它去对你有益无害。” 公仪林眨眨眼,硬是挤出两朵小泪花,做出双手捧心的样子,“你对我真好,为我考虑的真周到。” “……” 公仪林认真道:“我刚刚在调戏你,你竟然没有察觉。” 心中美滋滋地想到:果然小爷一枝花,风流倜傥,魅力值爆表。 见他沾沾自喜的样子,清河没有出言打击他,刚刚他的举动除了恶心对手,没有多大的作用。 “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忽然凑近鲲鹏,公仪林猝不及防道。 太近的距离让清河有些不适,却没有立刻后退拉开距离,“长门只是炼器师心中的圣地。” 简而言之,对他没有任何吸引力。 公仪林不但没有失望反倒喜上眉梢,只是不想去不是不能去,如果能把鲲鹏拐去做打手,自己的生命安全值会嗖嗖的上升。 “跟我去长门,送你一件上品宝器,”诱拐掌教第一步,利诱。 反正宝器是龙族要送过来的,他再送出去没那么心疼。 清河不为所动,利诱失败。 “如果不跟我去,我就天天站在大门口唱歌。”诱拐掌教第二步,威胁。 巨大的羽翼有那么一丝丝抬起的预兆,公仪咽了下口水,毫不怀疑自己继续猖狂下去会被一翅膀扇飞到隔壁山头,立刻摆摆手,做出端正姿态的样子,“开个玩笑而已。” 威胁计策也失败。 已经无计可施的公仪林心中不抱希望,也许是前些日子两人在不死圣地并肩同行,后又一起在小世界朝夕相处一段时间,虽然清河和公仪林不说,但心中都不可避免的生出一二分亲近之意,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失望的公仪林竟有一瞬间的放松,下意识地做出在师门时吃亏,面对师兄们才会做到举动:耍赖打诨。 “为什么不跟我去,跟我去有什么不好,不跟我去咬死你,给你饭菜里加虫子……”说到这里,公仪林停顿一下,眼角上挑,望向鲲鹏,“你吃虫子么?” 鲲鹏,凤凰这一类,战斗力固然强悍到令人发指,但大师兄教育过他,有翅膀的都是鸟,是鸟就吃虫子,这一点再后来得到广泛的应征,至少蛊王一直担心小雅会吃了它。 岂能看不出他眼中的深意,公仪林甚至没有看到鲲鹏的翅膀动,人已经被一阵风打在地上。 吃了一嘴的枯叶,公仪林扭动一下因为落地酸软的腰肢,温柔地对自己道:“林林,站起来,来,站起来。” 清河:…… 公仪林很快投入状态,继续滔滔不绝道:“说,你跟不跟我去,跟我不跟我去!不跟我去的话,我还会……” “你在撒娇?” 公仪林浑身一个机灵,像是被闪电劈中一样立在当场,“你说什么?” “你在撒娇。”这次是很肯定的语气。 “你,为什么要对我撒娇?”神识传讯过去的声音虽然被过滤到只剩一条莘县,但里面却带着诧异的味道。 “撒,撒娇。”公仪林如射向天空的箭矢猛地跳起来,“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在撒娇!” 是男人,就不能忍受别人可爱一类的形容词来形容,更何况在此基础上还更上一层楼的‘撒娇’二字。 他说这句话的语气十分不善,甚至带着咄咄逼人的味道,按理说清河应该感到自己被冒犯,但第一次看见公仪林气急败坏的样子,莫名觉得有几分好笑。 “你现在的样子,就像是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狗。”清河给出客观的评价。 公仪林直接拿食指对准他,骂骂咧咧道:“混蛋,你会不会用形容词,形容我这么漂亮的男人要用‘炸毛的猫,’谁叫你用狗来形容我的!” 公仪林生平第一次体会到气到牙齿都打颤的心情,这下真的像是一只炸毛的猫,还是野猫,亮出爪子,像是有不共戴天之仇,连招式都忘了耍,狠狠地扑上去。 别看鲲鹏体型巨大,轻轻一动,身子如闪电般的离开原地,失去战斗目标,公仪林一个趔趄,差点摔了个狗吃屎的经典造型。 就在他又要发作时,鲲鹏的声音再次在识海中响起,“紫晶龙王已经将上品宝器送来天苑……” 不等他话说完,公仪林立刻道:“我现在就去观摩一下!” ‘观摩’是文雅的说辞,说得再直白点,就是检查,万一紫晶龙王以次充好,他岂不是赔大了。 眼睁睁地看着公仪林的身子像是疾风一样从山林刮过,清河内心也不由浮现出一丝敬佩,公仪林的速度在两种情况下可以达到登峰造极:一为逃命,二为利益所驱。 话说公仪林火急火燎地赶到大殿,还未踏入门槛就见到一道身影背对自己,长身玉立,紫色长袍上用金丝绣着五爪金龙,奢华又充满威严。 确定来人的身份,公仪林放慢脚步走进殿内,绕道紫色身影的面前,做出东道主的样子,彬彬有礼道:“竟然是龙王亲自护送,这倒令人有些受宠若惊。” 紫晶龙王不和他废话,一挥袖,身后的红木箱子箱盖直接翻开,顿时一股巨大的压力从箱内发出,大殿里一些用于装饰的几件下品宝器忽然颤抖起来,像是在向红木箱子靠拢,又像下跪行礼,迎接它们的王。 一般好的上品宝器会让同阶武器颤抖,但这种顶礼膜拜的情况出现地却是极少,除非是极品上品宝器。 事有反常必有妖,不用去看,公仪林就能确定红木箱里的宝器价值不菲,这点出乎他的意料,原本一件中级水平的上品宝器已经是他最好的预测。 抬步走过去,一只碧绿的竹笛孤零零地放置在箱中,箱内空荡荡的,显得竹笛更为小巧精美。 “碧玉笛,吹响能控万里内的虫蛇为己所用。” 公仪林扫了眼碧玉笛,心中有了计较,“恐怕这笛子并未使为我准备。” 紫晶龙王也不绕弯子,淡淡道:“相信你是个聪明人。” 控制虫蛇,认真追究起来是一件十分适合蛊王用的宝器,这玉的价值想必极其不菲,对于爱财的龙族来说,这已经不仅仅是‘大手笔’三个字所能形容的。 “龙王也很聪明,”公仪林目光已经离开碧玉笛,“这笛子必定是化形后才能使用,你这是在暗示蛊王希望它能快些化形,至于为什么要催促它化形,你我心知肚明。” 50.奇葩师门 “我要见它一面。” 公仪林, “活的,公的, 再看一眼也改变不了本质事实。”、 紫晶龙王没有被拒绝后的恼意, 但眼神已经不像之前那般平和。 “过几天我要去长门,龙王有兴趣,我们也许可以在那里‘偶遇’一场。”公仪林眼睛一弯道。 他开口还要说上几句,就听一声怒吼从不远处传来, “哪个是公仪林, 给我滚出来!” 紫晶龙王碧绿色的竖瞳带着嘲讽般的冷笑,“看来你在天苑人缘也并不怎么好。” 公仪林寻思, 他最近好像没怎么得罪人。 当然, 是没怎么得罪,不是没有得罪过。 “公仪兄。”花云急急忙忙地踏入大殿,“大事不好了, 你快躲躲。” 耐心地等他喘完气,公仪林才问道:“出什么事了?” “你之前唱歌, ”花云道:“惊扰到正在闭关的掌门, 让他多年闭关心血功亏一篑, 正到处找你要拼命!” “他很气愤?”公仪林问。 花云, “是。” 公仪林,“丧失了理智?” 花云,“是。” 放下心来, 公仪林神色平静道:“身子正不怕影子斜, ”从殿外射进的阳光正好将公仪林的影子投照成四十五度, 他视若无睹道:“任凭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这是什么?” 花云被他的气势唬住,“是什么?” “境界。”公仪林下巴一扬,得意道。 话音刚落,有一人已经冲入大殿里,披头散发,浑身杀意毫不收敛。 花云低声道:“要不还是去找一下掌教,越是疯狂的人展现出的杀伤力越大。” “公仪林,谁是公仪林!”披头散发的人一声怒喝,“立刻给我滚出来!” 只见公仪林不慌不忙指着紫晶龙王,“这不是么?” 几乎没等他说完,披头散发的长老已经疯了一样冲上去,毫不留情的杀招层层叠出。 前后不过几个眨眼的时间,花云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公仪林却是负手而立,淡淡道:“祸水东引,学习做一个智慧的人。” 花云被他平淡的语气吓得胆颤心惊,难怪这人方才听到找到报复的长老已经丧失理智便露出放心的表情。 公仪林眼神没有离开场上交战的状况,披头散发的长老出手都是必杀之招,起先紫晶龙王并没有下重手,对方不依不饶,紫晶龙王也从三分力加至七分,在一招平沙落雁后,披头散发的长老被重伤在地,连续吐了好几口血。 “你,”他断断续续道:“我定不会饶你!”一道白光从他的袖间‘嗖’地一声飞出,疾速朝紫晶龙王射出,没有人料到会有这一剑,修行到了这个境界,技不如人还想着暗算对方实在是少数。 哐当! 那拇指大小的袖中剑还未接近紫晶龙王,像是被一堵墙阻挡,在距离紫晶龙王一米不到的地方,势头越来越弱,最终在原地打了个圈,发出刺耳的声音,不甘地落在地上。 “雕虫小技。”紫晶龙王负手而立,身子甚至一寸都没有移动,不屑道。 披头散发的长老满眼不甘和怨毒,正要口出狂言,忽然感到胸口一凉,他手指动了几下,缓缓拿上来放在胸前,一把剑不知何时穿透了他的胸口,整个心脏被刺穿,没有留下一点活路。 像是木偶一般机械的动作,缓缓掉头,身后一个长相格外漂亮的男人持剑而立,长发垂下来,遮住他脸上的表情。 “你,你,”血沫不停涌出,一个音都吐不出。 “曾有人说过我不适合用剑,剑是直器,但我不用剑,不代表我没有。” 披头散发的长老虽然身体已经脱力,脑子竟然还能运转的十分迅速,“你……的腰带原来是,是青……,不可能,不可能。” 他喃喃重复,抬头望着宫殿上方,双目空洞,“这把剑怎么会在你手上?” 千年前,修真界出过一个绝世妖孽天才,修成剑仙刀皇,万古无一,可惜因为在不死圣地得到传承沦落疯魔,被各大宗派联手诛杀。 青云软剑,便是那位绝世天才的佩剑,随着他的陨落,青云软剑也不知所踪。 他动动喉头,很想回去禀报这件事,青云软件重出江湖,主人知道,必定是大功一件,可惜,他已经踏不出这山门一步。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披头散发的长老最后想到一件事:青云软件重出江湖,霸刀又会沉寂多久? 身体垂直倒下,死不瞑目。 剑刃上的鲜血划过锋利的剑锋,一滴滴落下,它的主人有些惋惜道:“可惜,脏了我的剑。” 花云骤然抬头望着公仪林,“门派严禁自相残杀,你竟然杀了一个长老?” 紫晶龙王,“你该留下一个活口。” “受过训练的死士,你觉得会有几分把握投敌?”公仪林弯下腰,解开储物袋,一个小虫子从里面钻出,探头探脑,待看到紫晶龙王,吓得就要蜷缩回去。 紫晶龙王看见蛊王畏头畏脑的样子,眼中浮现出一丝笑意。 这次没有任由蛊王爬回去,他收起储物袋,认真道:“去检查一下地上的那具尸体。” 听到‘死士’二字,花云也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劲,抬手布置结界,防止其他人再进入大殿。 他望向公仪林:“按公仪兄的意思,这不是本派长老?” “是不是我不知道,”公仪林冷冷地望着地面上的尸体,眼中完全没有刚刚杀了人的波动,语气不带一丝情感,“但他来,只为杀人。” 方才披头散发的长老和紫晶龙王交战的场面的出现在脑中,花云一怔,的确,看上去是因为被打扰闭关怒火攻心,但细细想来,就会觉得不对,方才的一招一式,环环相扣,都是杀招,尤其是最后的偷袭,完全不像是一个人在丧失理智的情况下会做出的事情。 “既为杀人,他要杀谁?”花云皱眉,看向公仪林,“如果目标是你,他怎么会连你本人都不认识?” 青云软剑重新化为腰带系在腰间,这把剑,就他所知当今世上能认出来的不超过十人,刚才死去的长老却一眼就认出来,只是公仪林现在没有时间分析这件事,冷静道:“十八种可能。” “十八种?” “第一,他的目的就是引发一场厮杀,亲手击杀一位天苑散仙,不管是谁都可以;第二,被人下了控心蛊,受人控制;第三,引起骚乱,乃是调虎离山之计。将众人都聚集道大殿来,趁此机会偷盗什么宝物……” 一条接着一条,中间没有任何卡壳,全都有逻辑可寻。 这时,蛊王从披头散发的长老身上爬下来,紫晶龙王表情不是很好,显然是对蛊王钻别的男人衣服表示不爽。 “不是蛊。”蛊王的声音有些虚弱,“他的体内很正常,也没有易容的痕迹,但他的身体里,有魔气。” 公仪林递给它一个清心果,用于化解魔气。 “魔,现在只剩下两种可能,看来我要提前去一趟长门。” 花云,“魔族潜伏进超级宗派,还是一位长老,这件事非同小可。” “我还以为你会选择直接通报门派,率领三千精英弟子杀向魔都。” 花云摇头,“虽然有魔气,但并不能确定就是魔尊霜生派来的人手,如果有人蓄意挑拨,我们和魔军厮杀,岂不是让他人坐收渔翁之利。” 公仪林赞赏地看了一眼花云,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保持理智,做出最有利于宗派的分析,着实不易。 花云果断道:“我和蔚知来处理尸体,你去通知掌教,请他定夺。” 公仪林颔首,世上无巧合,魔族潜伏进天苑和魔将龙绍频繁出现长门必定有着什么联系,涉及到天苑,恐怕清河也不得不跑这一趟。 感觉到有细细的声音,公仪林低头,蛊王正蔫蔫地像根面条挂在他的食指。 “不是给你吃了清心果?”魔气不是很重,不应该到现在还没有精神。 “这些魔气似乎能助我修行。”蛊王并没有大庭广众下说出这句话,而是神识传讯。 公仪林肩膀微微一动,对花云道:“此事非同小可,我先去汇报掌教,”又对紫晶龙王见,“还望龙王不要对外泄露今日之事。” 说完也不等紫晶龙王答应,步履匆匆走出大殿。 直至走出好远,看了一眼四周,确定没有人,才低声对手指上的蛊王道:“你说什么?” 蛊王难受地扭一扭身子,显然也知道这不是一件好事,要是被人发觉他能利用魔气修行,但却不是魔族,一定会视作异类,甚至诛杀。 “怎么办?”它有些慌。 “走一步算一步,你也不必太过担心,我们此去长门,如果有碰上死去的魔族,我收集一些魔气,你再试试,也许这次只是巧合。” 蛊王动了动肉乎乎的脑袋,算是同意。 “在此事被确定前,不能走漏任何风声,”公仪林停顿一下,他原本准备最早后天再出发,但九师兄在长门,蛊王室他送给自己的,要说完全不知道这件事必定不可能。 公仪林没有将刚才的事情通知清河,也没有等火龙驹回来,他有十成把握,刚才在殿内的事情瞒不过清河,御剑飞到山下,买了一匹普通马匹,一身普通白衫,头戴斗笠,背上一把大刀,骑马扬沙而去,就像是无尽红尘里一个最普通的沧桑刀客。 51.奇葩师门 靠近极北之地, 酒楼。 没有一般酒楼的喧嚣,就连店小二送饭菜时脚步都轻的离奇。 这是离长门最近的一座酒楼, 名唤落花楼, 取自落花人独立。 落花楼,有‘三不能进’,非有钱者不能进,非有势者不能进, 修为不高者不能进。 很少有人会在落花楼里滋事, 传言落花楼的背后有一位绝世高手在撑腰,不论是谁破坏了落花楼内的一草一木, 都要付出上百倍的代价。 在这里可以吃饭, 可以买消息,可以买一天命。 落花楼只卖价值千金的消息,而进入落花楼的人, 即便是在被人追杀,也能得到庇护, 但只有一天时间, 等到晚上闭楼, 你若再不出去, 不用外面的人动手,落花楼内也会有人出现‘处理’掉。 今日楼内之人,同往常一样, 穿着华贵, 举止优雅, 偶尔交谈一两句,都是压低声音,相当有修养。 就在此时,门外走进一人,风尘仆仆,白色的衣服沾染了些许尘土。 同这酒楼的人相比,此人就是一个另类,自然不少目光聚焦在这人身上,头戴斗笠,看不清长相,背后有一把被白色布条层层缠绕的大刀,十分奇特。 “酒,牛肉,曲子。”斗笠人缓缓开口,就像是无数落寞的落难王族,语气中难掩沧桑和无奈。 在座都是眼光毒辣的人,却还是看不出斗笠人有什么资格进入落花楼,身上感受不到特别强的修为波动,出手也不大方,不是有钱人,至于权势,眼前一身有着污渍的白袍,哪里是王公贵族或是修真世家的人会穿的? 这白衣刀客正是公仪林,此行在和九师兄汇合前他不想太过招摇,长门五湖四海皆可来,指不定会在这里遇上几个以前被自己坑过的仇家,要是一个两个倒无所谓,但以他劣迹斑斑的历史来说,很有可能是一群。 早在两天前,公仪林已经到达长门,但并未见到师兄身影,久寻不至,才来到落花楼,以九师兄从前身为皇子的自持身份,去哪里必定要住最豪华的客栈,在最有档次的酒楼用食。 “主人虽然聪明睿智,身份高贵,但在方向上偶尔会有一点稍稍的迷失。”在没有人发现的地方,一只几乎透明的肉虫子从白衣刀客的颈间钻出来一小截。 公仪林不动声色地将它按回去,用神念传讯道:“落花楼内高手众多,没事不要出来。” 蛊王显然是对自己藏匿躯体的手段很自信,有些急躁地甩了下尾巴,“不是先要从魔族的身上搜集一些魔气?” “魔族又不是路边的大白菜,”公仪林,“除非运气好碰见有魔族和人斗法死亡,要不我就得亲自出手猎杀一名魔族。” 他也许会主动招惹别人,但无冤无仇,不管对方是不是人族,他都不会伤及性命,这是做人的底线。 “九师兄。”公仪林端起店小二送来的酒,轻叹一声,摇摇头一饮而尽。 此时和公仪林碰面失败的李星宗其实提前□□天就从师门离开,按理说五天前就该到达长门,先公仪林几天,可惜正如蛊王所说的,他的方向感……着实欠佳! 层峦叠嶂的重重山脉中,一身穿黑色长袍的男子正站在一座山峰下,负手而立,仰头看着雄伟的高山,他的袖子上绣着繁琐的花纹,穿戴非常整齐,配上他的气势,如同一个征战天下的王者。 谁能想到,这样一个人,最擅长的不是武道,而是毒术,公仪林的蛊王正是他亲手培育所赠,男子的面部表情很少,传说中的面瘫大约如此。 “要来不及了,”李星宗喃喃道:“小师弟必定在几天前到达。” 周围蓦地出现一片紫色氤氲,随着水汽消失,丛林中所有的虫蛇鼠蚁尽数毙命,其中还有几只妖兽。 “这样就不会有眼睛能看见。” 只见李星宗走到更接近山的位置,双腿分开,扎了一个标准的马步,弯下腰,双手按在山下的土地,确定下盘结实后,运气,大呵一声,“嘿!” 高山纹丝未动,土地却出现裂痕。 “嘿!” “嘿!” 又是两声低吼,土地彻底松动,李星宗双手正面朝上。 轰! 山竟被活活托起,面瘫男子掌心上方托着一座千丈高的山体,往旁边用力一扔,那看似轻轻地一撂,山体竟被甩出几十里路远。 巨响声几乎响彻天际。 动作之熟练,一气呵成,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碍眼的大山被移走,前方的视线开阔不少,李星宗故技重施,将一座座山换位后,一路前行,直至到达中央大平原,方才拍拍手掌,召唤出一把飞剑,御剑飞速驶往极北之地。 就在李星宗走后的几小时,中央大平原外的山峰聚集无数修士。 “方才有天地异动,必有重宝现世!” “快去通知宗门,连山体都移位,一定是稀世宝物!” 一时间,收到消息赴往中央大平原的修士越来越多,无形中分散一些原本要赴往长门的修士,可惜众人云集,几乎掘地三尺,除了一些矿石和几条不错的灵脉,天材地宝一件也没找到。 日头渐渐落去,尚不知道自己师兄引起多大动静的公仪林依旧坐在酒楼里,望着窗外,桌上的小盘牛肉被吃干净,最后一口酒也在刚才饮完,唱曲的姑娘很早之前就走了。 落在公仪林身上的视线渐渐减少,从他的穿着举动来说,不少人只当做他是来避难的,这样的人,很快就会没命,没有必要费心结交。 不知不觉,天边出现第一道彩霞。 “霞光现,楼门闭。落花楼就要结束营业。”一长袍男子对友人道:“明日再来谈未完之事。” 友人点点头,两人并肩下楼,路过公仪林的身边,长袍男子目光中有些同情,“小兄弟,走吧,落花楼闭门前不离开,会被守门人‘剔除’。” 他说的这么明白,想必这位年轻人能听明白。 与其被守门人斩杀当垃圾一样的丢出去,还不如碰碰运气,和守在外面的仇家搏命,兴许还有一线生机。 “不了,我再等等。”公仪林拿起酒杯,想再倒上一杯酒,却发现酒壶内已然无酒。 “李望,这么多年不见,你多管闲事的样子还是一点没改变,”长袍男子原本包厢的另外一边突然飘来声音,“人家摆明了不想承你的情。” 李望并没有同说话的那人意气相争,转而好心对公仪林道:“你既心意已决,我也不好多少说些什么,今天的酒钱就算在我账上好了。” 落花楼一顿餐食的价格抵得上平常百姓家一年的收入,公仪林虽然点的不多,但价值也是不菲。 “多谢。”并没有拒绝长袍男子的要求。 “哈哈哈,为一个要死的人当冤大头,李望,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李望只是转身去结账,依旧没有和出言相讽的男子开口争论,倒是他的友人看不下去,呵斥道:“齐平,你嘴巴放干净点。” 被唤作齐平的华服男子站起身,“不服气,你大可以上来较量一番。” 友人被他的话逼出火气,就要跨步向前。 “算了。”李望出手拦住友人,“这里是落花楼。” 一句话不知是在提醒友人还是警告说话的华服男子。 友人理智回笼一些,虽然并没有再走上去,却咬牙道:“以为攀上纳兰家就高枕无忧,天天横行霸道,这种人总有一天会遭报应!” “报应!”像是听到什么可笑的词语,华服男子哈哈大笑,“这世界各凭本事,就像你李望修为在我之上又如何,不是照样不敢得罪纳兰家?” “纳兰家,纳兰逸皇?”公仪林眯着眼想了想,眼神有些迷离,他和紫晶龙王的比试上,一个叫纳兰逸皇的对他释放出敌意,他知道纳兰家的势力不小,只是想不到长门附近竟然也有旁系。 “大胆,竟敢直呼少主的名字!”华服男子怒道。 公仪林放下一直握在手中的酒杯,微微犯困,他本不想现在动纳兰家,但主人的狗都是这样,狗主人能好到哪里去,“趁九师兄还没有到,铲除一些不利因素,倒也可以。” 他站起身,看了一眼楼上的华服男子。 一刹那,华服男子觉得自己好像被那道目光锁定,脚好像黏在地上似的,一步也躲不开。他毫不怀疑,如果这个年轻人想要杀死自己,只需要一道眼神。 无他,双方的实力相差太多。 等公仪林视线移开,华服男子手脚哆嗦,整个人瘫在地上,“谢大人饶命,谢大人饶命,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说着,裤子都尿湿了,跟在李望身边的友人看到这一步哈哈大笑,为了出刚才的恶气刻意大声道:“叫他平日仗着纳兰家作威作福,这回可算是踢到铁板了。” 语毕,不由有些崇拜地看了眼公仪林,此人看上去年纪不大,实力竟如此高深。 此时还在楼内的寥寥几人都心有余悸,无比庆幸刚才自己没有招惹这个看上去寒酸的白衣刀客。 “竟然是个聪明人。”莫名的,公仪林说了句众人都不太懂的话。 只有倒在地上的华服男子肩膀微微颤抖。 公仪林走上楼,华服男子低着头撑着身子倒退。 “不要做无畏的反抗,我兴许还能留你一命。” 华服男子不再移动,似乎再做一番挣扎,等到公仪林走到他身边,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华服男子目光中闪过一抹挣扎之色,最终还是将手中的毒针重新藏回袖中。 公仪林躬下腰,不顾华服男子周围散发难闻的味道,附在他耳旁轻声道:“很好,你抓住了活命的机会。” 华服男子一怔,很快明白自己做了有史以来最明智的决定。 照公仪林的性格,是不会留这种人一命,趋炎附势,又狡猾,自己尚未开始的时候,对方已经先发制人,说谢饶命之恩,之后还能不顾形象地在大庭广众下尿裤子,放松自己的警惕,一般高手自持身份自然不会和这等小人物计较,就算计较了,走过去已经放松警惕也有可能被暗器击中。 君子难交心,小人难控制,像华服男子这样腹有沟壑的小人,更难控制。 可惜他初到长门,需要一步棋,华服男子无疑是最不好选择中最有利的一个,会算计人心又了解纳兰家,用好了对他大有助益。 “跟上。” 公仪林淡淡道,转身重新往楼下走。 华服男子看着白衣刀客的背影,眼中畏惧之色不再,幽深的瞳孔,被隐隐覆盖,手指来来回回动了好几下,盘算要不要再次将毒针射出。 这白衣刀客的修为深不可测,贸然出手,他活下去的可能不到两成。 想来想去,华服男子咬破嘴唇,保持清醒,起身不顾众人的异色跟了上去。 52.奇葩师门 路过李望身边, 李望的友人条件反射地错开身,为他让开一条路, 在修真界, 只要你实力高,就能获得尊重。 公仪林微微颔首示意,背后的华服男子见状脚步一滞,随后加快脚步, 跟着走出去。 从落花楼出来, 街道依旧有不少人,轿子, 飞行法器, 各种出行方式,有求于长门的人四海皆是,而夜晚不但没有让人变少, 反倒多了一些。 来的不管是高官贵人,还是修士侠客, 都带了珍贵的炼器材料, 这些人更喜欢在夜间行动, 有利于潜伏, 更有利于猎杀别人。 公仪林牵着一匹普通的马匹,带着斗笠,很是普通, “看出什么来了?” “大人是是问刚才还是现在。”华服男子低着头, 似乎将地位摆的很低下。 公仪林淡淡道:“在这弱肉强食的修真界,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谋生法则,最后站在巅峰的也许不是实力最强的,一个强者在群雄争斗中会死于阴谋手段不足为奇,可能是时运不济,可能是其他原因。但最后站在巅峰的那个人,绝对不是只靠玩弄手段的人,哪怕你阴谋诡计用的再好,也无济于事,你可知道原因?” 华服男子睫毛一颤,沉思后旋即道:“不足以服众。” 能玩弄人心,却绝对不可能呼风唤雨。 是不是纸老虎,高手一招就能试探出。 “所以你没必要减轻在我面前的存在感,想着反咬一口,阴谋论能玩得过我的人,普天之下不超过三个,”公仪林声音压得很低,“想要活下去,就表现出足够的价值。” 华服男子抓住这些话中关键信息点:欲活命,先展示价值。 明白了这点,他便不再保留自己的看法,原本只准备说出三分,现在决定说出九分,至于最后一分,无论何时,他都不会全盘拖出,总要给自己留有一线余地。 “大人的第一个问题……” 公仪林满意地点头,和聪明人说话一点即通,对方特意挑明第一个问题,就说明猜到自己之后还有更多的问题要问,而他不会死守秘密。 “从大人离开时的动作看,大人似乎不太喜欢李望。”华服男子语气有一丝不明,李望之前善意提醒过他,按理说指不定能成为挚友,最后这人却只是做点头之交,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不知大人为何如此,莫非是李望并非只是单纯的‘善意’帮助大人?” 除了这个,他想不到其他可能。 “他是个不错的人,”公仪林道,“也没有怀有什么其他目的,至少我没有发现。” “那大人为何……” “你在落花楼内同李望争锋相对,是为何?” 华服男子坦然道:“嫉妒,我二人自小也算相识,只是后来我家道中落,李家虽然不算望门大户,但也一直稳步向前发展。” “李望,”公仪林措了一下词后道:“他的性格太矛盾,一方面富有同情心,理想化,另一方面又屈从现实,这一点从刚才他出言劝慰我和面对你的挑衅默不作声可以看出。” 华服男子皱眉,“也许只是隐忍。” 虽然不喜欢李望,但他还是从客观公正的角度给予评价。 “如果他是一个隐忍的人,就不会出来跟我说话,明知道会招致你的恶言相向,如果我是一个普通人,今日会如何?” 华服男子想了想,“我会迁怒于你,等李望离开,立刻找人结果了你。” “这就对了,李望难道不知道这点,”公仪林轻声道:“他知道,却没有细想,因为在他眼里,我已经是一个必死之人,他从一开始,只是为了满足自己帮扶‘弱者’的心态。” “这不是隐忍,是软弱。”公仪林一针见血道。 华服男子微微恍然,他没想到只是短短一面,此人竟能将人的性格分析的如此透彻。 “跟我说说纳兰家。” 没料到话题突然抛向另一个方向,华服男子慢了一拍后道:“是说一些众所周知的还是……辛秘?” “全部,”公仪林慢慢朝前走,转了个弯,路过花街柳巷,又到荒凉的郊外,“我也想听听看,其他人是如何看待纳兰家的。” “纳兰家以画入道,”华服男子一五一十道:“后又靠联姻笼络不少大势力,关系网错综复杂,大人要想拔除,不易。”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纳兰家的不少儿女除了资质不凡者在本家专心修炼,其余各有去处,有的嫁给城主,有的入赘修真世家,也有的入宫做了皇后,真要是纳兰家有个三长两短,他们不可能坐视不理。 公仪林唇角勾了勾,“继续。” 华服男子皱眉,他能看出自己最后一句话对方并不认同,只是此时没有多问,继续道:“其他倒也没什么,还有一件是关于纳兰家的家传至宝,据说是一幅画卷,可以乱认心神,使人滋生心魔。” “再给你一次机会。” 华服男子停下脚步,“小的不明白。” “你攀上纳兰家这只高枝,却没有灭李家。” 华服男子,“小的只是嫉妒李望,没有必要……” 话音未落,腹部突然一阵绞痛,起初只是断断续续的,越到后来,就如同一把刀子在里面搅动,华服男子痛地蹲下身,双唇都被咬的流血。 “还有三十息。” 华服男子艰难地抬起头,公仪林无视他的痛苦,淡淡道:“三十息后,你便会七窍流血,肠胃溃烂,活活痛死。” “我,我说。”本来这一个秘密是用来在必要的时刻用做交易或是保命,但若是命真的没了,秘密只会随着他一起埋入黄土,没有任何价值。 公仪林并没有立刻缓解他的痛苦,冷眼旁观等他继续。 “李家,受魔,魔将龙绍庇护,不敢动,不能动。”吐出最后一个字,华服男子唇已经咬的残破,面对公仪林冷漠的神情,他捂住肚子试图缓解疼痛,“我真的只知道这么多。” 公仪林打了个响指,李望顿时浑身轻松,虽然还有余痛未消,但比之刚才,现在就像是身处天堂。 他对于公仪林的忌惮加深了几分,他本身也是懂一些毒,但对方竟然能在他完全是在不知情的状况下中毒,甚至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解了他身上的毒。 “你的那些算计对我没用,这是我最后一次重复,”公仪林的毒术并不精深,甚至还没华服男子懂得多,但是有蛊王在,想让人神不知鬼不觉尝点苦头并不难,“除了你,还有谁知道这件事?” 华服男子粗喘了好几口气,方才能再一次开口,“没有。” “李家若是和魔族勾结,早就没有你的容身之处,李望为人自觉寒梅傲骨,和魔族有关系的可能不大,所以说龙绍只是给李家保护,不至于在最后时刻遭受灭顶之灾,至于其他,并不插手。” “一个家族有一个家族的兴衰,不多生死存亡之际,过多干预,等于说让家族先一步衰落。”华服男子慢慢吐气平复刚才的痛苦道。 “你可知龙绍庇护李家的原因?”公仪林问。 华服男子略一沉吟,缓缓吐出三个字:李长安。 长门李家,李长安。 长门从本质上来说就是一个炼器师公会,而这个公会由大大小小的炼器师家族组成,李家是其中一户。 公仪林没有听说过李家,长门无数炼器师,每一个都是万里挑一,李家并不是之中最出彩的,连前百也没有过。 像是了解公仪林的情况,待气息平缓后,华服男子主动道:“李长安是李家的长子,李望的哥哥,我所了解的也只有这些。” 公仪林看了他一眼,华服男子不由想起刚才穿肠破肚的疼痛,苦笑道:“我只擅长挖掘活人的信息。” 言下之意,李长安早已不在人世。 “三年前,李家长子炼器时意外身亡。” 炼器师,炼器时的阵法,精力,经验一个都不能落后,而最考验一个炼器师的,便是控火能力,身怀异火的炼器师具有与生俱来的优势,但想真正炼出至宝关键还在于控火能力,稍有差池便会有性命威胁。 华服男子顿了顿道:“当时这件事在长门也算引起一小阵轰动,毕竟……”他的睫毛很长,微微颤动了一下,似乎是在回忆,“我也去现场看过,相当惨烈,整个炼器室都被炸毁,连周遭的一些房屋也遭受波及,那场大火整整烧了三天三夜,甚是恐怖。” 炼器师的异火相当厉害,异火中排名第一的红莲之火据说除了屈居涅槃之火下,乃是火中王者,据说一旦燃烧,火种可保持十年不灭。这种火焰也只是在传说中有过,这片大陆千年来未出一个。 “李长安的火焰是金葵火焰,在异火中排名第八十七位,也算是厉害的。” “李长安的事情稍后再议,”他毕竟不了假李家,公仪林分清轻重缓和,“纳兰家,才是我现在感兴趣的。” 华服男子沉默不语,即便公仪林已经展示出一定实力,他还是不觉得对方有撼动纳兰世家的力量。 “对付敌人就要用敌人最擅长的地方,纳兰家以画入道,通过阅览画作汲取灵感,坚定道心,无数在绘画领域成绩不菲者,都投入其麾下,”公仪林边走边道,“士卒无数,最后起决定作用的还是将军,如果将最杰出的画师招揽在我们自己手里,等于断了纳兰家的修道路。” 华服男子瞪大眼睛看公仪林,这人还真敢说,那些大画师哪一个不是眼高于顶,傲慢到不行,即便是纳兰家,有时为了请到一位殿堂级的画师,也要礼贤下士,三顾茅庐。 而面前的人,只是初到长门,却夸下海口要吞没纳兰家。 “去为我在长门内购置一套地产,最好是荒废的宅院,”没有将华服男子的狐疑和顾虑放在心上,公仪林道:“我在此地再留两日,若是没有等到我要等的人,你便同我出发。”说着,他瞥了华服男子一眼,“别耍花招,只要我想,有一千种法子叫你生不如死。” 两日后,长门中,多了一处重新修葺的宅院,新的宅院主人只是简单的布置一下,连门都还是有些腐朽的木头,唯一起装饰作用的,就只是门前柳树下系着的马匹,低头吃草,蓬松的马尾不时甩动一下。 在马匹的旁边,有一华服男子,相貌很平凡,属于丢进人群中就找不出来的那种,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的眉眼很奇特,格外的平缓,没有一丝一毫泄露主人真实情绪的意思,此时他正陪一白衣男子站在门外,看着宅院内明明已经请了七八位工匠师傅还是只能勉强修出大概的院子,华服男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座院落实在是荒废太久,即便请数十位师傅,没有一两个月也改造不了。 而现在这座院子的主人在施工的第三天主动喊停,导致院子现在只能维持住勉强能看的样子。 不是华服男子不想找一个条件更好的住宅,可惜公仪林对宅院的成本控制的相当低。 此刻,望着这散发衰败味道的宅门,华服男子心中第一次升起无语之感,而他身旁的白衣男子很是淡定,“拿笔来,我来题字。” 华服男子眼前一亮,文人注重笔墨,如果在文字上特别出彩,兴许又能够吸引人的地方。 这白袍男子自然是公仪林,他穿的不是来时的白衣,而是背后绣着竹子花纹的一件长袍,话音落下后他便身子移动,撩起白袍,挥毫泼墨,在朽木上提了第一个字——‘左’。 字体霸气,不带丝毫拖泥带水。 连华服男子这种见惯文豪的人都不由暗喝道:“好字!”他想了想,道:“大人只需为这宅院起一个好名字,以这行字,必定能引起不少大家注意。” “那是自然。”公仪林略一思考,重新提笔,下墨时一气呵成,索性提完一副对联,上联曰:左青龙;下联道:右白虎。 横批:我为斧头帮主。 最后一划落下,公仪林在门口竖了个白幡,一笔一划为这即将崛起的新势力提名:斧头帮。 “升起来。”笔落后他吩咐道。 华服男子嘴角一抽,第一没有违背良心,主动提醒道:“白幡乃是战败者表示投降用的白旗。” “哦。”公仪林不为所动,“升起来。” 53.碧海丹心 “高一点, 再高一点。” 华服男子握住绳子的手有些颤抖,虽然他是个小人物, 为了活命也能无所不用其极, 毫不客气的说,只要有人能力更强,战败面前这人,他会没有任何迟疑选择背叛。 但这只是一种如果, 至少他现在的性命握在对方手里, 而这个亦正亦邪的人目前算是他半个主子。 “唉。”华服男子深深叹了口气。 待旗子升至最高处,他转过身对公仪林道:“大人的字是好字, 只是这名字起得过于……通俗化, ”像是地痞流氓用的这种实话华服男子当然不会说,“要是有人登门拜访,瞧见这名字, 恐怕会对大人名誉有损。” 字里行间全是苦口婆心,一副操碎了心的样子。 “首先, 负责接待的是你, ”公仪林望着他一字一顿道, 取出储物袋里的斗笠, “其次,我有这个。” 华服男子:…… 如果他当初修道时能遇到这厚颜无耻之人,哪怕资质平平, 现在也应该是一代武学宗师, 不为别的, 光是想要亲手干掉面前的人就是苦修道法的动力。 “最近也没什么事,你就在门口负责接客,我在屋内修行,有事用传讯符。” 说完,踏入宅门,留下一个潇洒的身影。 深深吸一口气,华服男子仰天长叹,自己究竟是走了什么运道,非要那天在落花楼招惹李望,招惹李望也就罢了,还给自惹来这尊大佛。 都说请佛容易送佛难,短时间内恐怕他是不会有顺心日子过了。 树木缺乏修剪,十几年来的疯长让宅院里的房间即使是白天也显得昏暗。 破败有破败的好处,公仪林奇异的发现在这样湿冷的房间更有利于他领悟《浮屠诀》,前些日子他多喜在灵气充裕的洞府修炼,现在看来,未免因小失大,鬼修之躯,和常人修行的环境自然不能一概全论。 如同阴湿的鬼气对普通修士修行是个祸患,对鬼修修炼却大有裨益;险峻环生之地多出人命,却是妖兽最喜欢的地方;魔气可以促使心魔滋生,元气暴乱,但对魔族修炼求之不得…… 公仪林忽然睁开眼眸,改变盘膝的状态走下床。 “这些魔气似乎能助我修行。” 蛊王那日在大殿神识传讯给他的话蓦然浮现在心中,“魔气,魔族么?” 怎么会,公仪林走到窗边,看着郁郁葱葱的树叶,按理说他现在应该自我发问‘一条虫子怎么会是魔族,’这个念头刚刚兴起的时候,一个丰神俊朗的男子陡然出现在脑海—— “蝴蝶怎么会有翅膀,修士怎么可能觅长生,为何山川巍峨不能揽大地,溪水潺潺不能纳百川?”小孩子像是有着数不清的问题,对天地充满好奇。 “你还小,要多学习。”白衣男子没有回答他。 “你不回答是因为不会。”小孩子笃定道。 “你的问题本身就是错的。”白衣男子抽出腰间的软剑,剑光森冷,一招一式行云流水衔接无缝,翩翩白衣落花纷乱,只怕世间最冷清的女子看到这一幕也会心生涟漪,剑舞停,软剑收,白衣男子回头看树下的小孩,淡淡道:“蝴蝶产生翅膀的原因是什么,修士何处寻大道,山川怎样揽大地,溪水如何能化海,这才是你该问的。” 小孩子撇撇嘴,“这和我问的有什么区别?” “若对一件事持有怀疑,就先去笃定它,”白衣男子眸色冰冷地看着小孩子,“还有,永远也别说一件事不可能,不可能的原因只有一个,你的能力不够。” 画面像是天空中的春雷,只炸一声,戛然而止。 “先去笃定它,”公仪林轻声道:“所以我该问的是蛊王为什么会是魔族么?” “是与不是,全凭你愿。”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 公仪林表情不变,眼中却是一亮,“九师兄。” 一阵紫色的氤氲在空气中划过,像是割裂出单独的空间,一个黑袍男子现出身来,恰好停在距离公仪林十丈外的地方。 “小师弟。” 微量细碎的泥土沾在黑色的衣摆,公仪林看到后嘴角一抽,“你该不会又去搬山了?” 李星宗子看了他一眼,镇定道:“顺手开辟了一下道路,不值一提。” 公仪林定定望着他,“你不生产道路,你只是大自然的搬运工。” “胡言乱语的习惯怎么这么多年都没改?”李星宗上前几步,此时距离公仪林只有三丈,这是一个亲密距离,除了很熟悉的人,修真界很少有人对离自己这个距离的人不做防备。 但公仪林和李星宗处于完全放松的状态,有着一丝警惕也是对于外界。 “几年不见,小师弟能玩出的花样不少,连炸死这招都想到了。” 公仪林喉咙动了一下,来了,秋后算账。 “那个,我的祭品还在么?”想了想,公仪林还是比较关心他的财富。 “在,”李星宗点头,公仪林放下心来。 “师父特意交代让我告知你,他老人家等你‘亲自’回去去取。” 心里‘咯噔’一声,公仪林动动嘴唇,“你,你说的是真的?” 李星宗同情地看了他一眼,“有什么想吃的,想做的,要趁早。” 趁,趁早! 公仪林‘哇’地大叫一声,扑上去抱住李星宗的大腿,“九师兄啊,你可要救救我,我还不想英年早逝。” “英年早逝?”听见‘英年’两个字,李星宗眉头动了动,“对了,师父让我顺便问问你,这次离开师门你有没有玩弄女孩子的感情?” 公仪林佯怒道,“你们怎么能质疑我的人品!” “那就好,”李星宗颔首,“忘年恋大多不会有好结果。” 忘年恋! 公仪林脚下一个趔趄,“你,够狠。” “你在这里寻一个院子暂时安置是正确的决定,”李星宗一张天然面瘫脸,不论说什么都是面无表情地冷酷样子,“长门水太浑,现在不是踏进去的好时机。” 公仪林忽道:“你方才说‘是与不是,全凭我愿’是何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 公仪林蹙眉,“不要同我打哑谜,莫非蛊王果真和魔族有关?” “我指的不是蛊王之事,”李星宗深深看了他一眼,“是所有事。” 公仪林一怔。 “那个人不是既不是标杆也不是尺子,不要遇到事情都用大师兄的想法去衡量,”李星宗的表情没有变化,语气却加深了很多,“你就是你,别活成大师兄的样子。” 公仪林低头沉默,一室昏暗,就在李星宗以为此事就此揭过,他却开口:“大师兄死的太早,死人,尤其是有本事的人,会被活着的人不断美化,直到神化。” 无所不能,洞察世事,高高在上。 有的人,活的时候能活成神话,死了,也能被当作传说世代传颂。 “那个人死的时候,几个师兄弟里只有你年纪还小,难免你的一举一动都受那个人的影响,但你要清楚,”李星宗意味深长道:“可以信他,但不要完全信他。” 公仪林反复咀嚼这句话,总觉得内中含有别的意思,却悟不出。 “他教会你去笃定万事,今日师兄就再教你一件事。”李星宗沉声道:“修道者,在这弱肉强食的修真界,要对万事心存怀疑,永远不要轻信一人。” 疑万事,不轻信一人。 九天之上鲲鹏展翅的样子不合时宜地出现在脑内,公仪林忽然想问:不信人,那妖又如何? 这时他突然感受到什么,动作先于思想,一手拍在储物袋上。 软软的,滑腻的。 黑着脸摊开手心,果真见到一条无赖样的虫子在他掌心晕头转向,显然是被刚才那一拍击打的有些头晕,“我记得在储物袋外设了阵法,你是怎么跑出来的?”末了望着一只没有腿的虫子,觉得措辞有些不当,公仪林重新问道:“你是怎么爬出来的?” 抖了半天,蛊王总算缓过劲来,压根没有理会公仪林的质问,对着它面前的李星宗拼命摇尾巴,“主人,你终于来接我回去了!快,我们去征服天下,王的宝座一定属于您!” 公仪林扶额,看来九师兄从前皇子的身份让他平日里净给身边的妖兽蛊虫灌输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李星宗对着蛊王笑了笑,一张面瘫脸偶尔露出笑容并没有让人觉得冰消雪融,反倒有些奇怪,“方才送给小师弟的话同样适用于你。” 蛊王尾巴尖不好意思地勾了一下,偷听被发现了,不知主人方才在谈论的男子是谁,听上去好像很厉害。 “全凭你愿,”李星宗轻声道:“若等你化形的那天,还想着征战天下,就如你所愿。” 这句话乍一听有些暧昧,但以公仪林对李星宗的了解,只是简单的一句陈述句,就如同父母小时候教育孩子说‘你这次如果能做到XXX,我就……’ 画了一个大饼,明明知道对方吃不到。 蛊王听到能征战天下激动地身子一抖一抖的。 公仪林却是眼神幽深,九师兄说刚才那句话的时候,仿佛已经笃定蛊王化形后决不可能还惦念所谓的金戈铁马平四海的宏愿。 54.碧海丹心 不顾还在沉思中的公仪林, 李星宗开口道:“过些日子再出发去长门,毒丹的材料我已收集好, 等我为你炼好一颗以备不时之需, 我二人即可奔赴长门。” “既然是多事之秋,师兄你为何挑在这个时候来?”公仪林挑眉看他。 “看看故人。” 公仪林饶有兴趣道:“旧情人?” “和情爱无关,”李星宗道:“倒是你,再别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买卖。” “请不要歧视算命的。” “算命的收的是钱, 你自己收取的是什么你心里有数。”李星宗道, “点到即止,你一向聪明, 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公仪林垂眸, 请笔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另一种强行结缘,让不相干的人之间有了因果交集, 如果能结下善缘,日后此人有大成就时也会沾染福缘, 当初龙王请他时他拒绝, 就因为他和龙族本身就有一段栽赃嫁祸的孽缘, 若是再结上因果, 恐怕日后免不了一番纠缠。 “可惜,”公仪林轻轻舒了口气,因果这种东西哪能说断就断, 谁能料到机缘巧合下紫晶龙王竟然将这只胖虫子瞧上了眼, 若是紫晶龙王能想明白就此放弃也就算了, 如若不是,白净的食指揉太阳穴,以后估计有的头疼。 李星宗看着公仪林,似乎有些犹豫,但一想到这个小师弟生来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还是决定提醒一句,“你可有想过,师父修为到了怎样的一个境界?” 他说话的时候,空气中多了些金色的粉末,原本还在激动的蛊王身体沾染到一部分,渐渐软了下去,直至蜷缩成螺旋状,窝在公仪林的手心睡着。 公仪林将蛊王收到储物袋,顺便回答:“有容乃大。” 李星宗:…… 公仪林,“我是指师父他老人家的修为像海一样深厚。” 李星宗摇摇头,“你觉得师父资质和你遇到边飞尘相比如何?” 心里一动,公仪林暗道果真他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师父的法眼,知道边飞尘说明师父已经了解前些日子他所做的事,他不加思索道:“边飞尘之上。” “边飞尘在这个年纪尚有希望放手一搏,如不是为情所困,他也算有登天的资格,成不成功另说,师父如今是多少岁数,你的师兄们又是多少,为何没有一个可以登仙?” 公仪林一怔,“大师兄曾说是因为师父和众位师兄都贪恋红尘,不愿登天。” “骗小孩的你也信,”李星宗道,“修士修行就是为了长生,不登天修行的意义又在哪里?” 公仪林嘴角一抽,他那时可不就是个小孩! “坐。”李星宗示意他坐下。 看出对方可能有一席话要讲,公仪林乖乖搬了个椅子坐下。 “修真界最后一次有人飞升,是在什么时候?” 公仪林答道:“两百年前,落日山,此后九天玄雷不降,整片大陆再无一人飞升。” 李星宗依旧板着他的面瘫脸,但神情有了很细小的变化,“你说的不对,最后一次有人飞升,真要追溯也是一千多年前的事情。” 任他性格再沉稳,如何处变不惊,公仪林也因为这个消息而小小失神了一下。 没有给他任何缓和的时间,李星宗继续道:“起初,没有人想到时这片天本身出了问题,都当做自身做了什么,或是修炼的功法不对,遭到天罚,成为天弃之人。若被外人知道,不但是自身,整个家族,宗门的名誉都会受损。” 公仪林瞪大眼睛,“莫不是这些人都……” “隐居山林,假装自己飞升成功,从此不接触世事。”李星宗缓缓道:“就是这样你遮我掩,九天玄雷不降竟然一直拖到两百年前才逐渐被人发觉,但即便无人飞升,天地之间运作的基础便是平衡。修为到了一定程度,不飞升就会造成天地失衡,天道也会将你抹杀,师父能测算因果,预知祸福,才能帮他和自己的弟子逃脱一劫。” 公仪林,几乎质问道:“要是真是能趋吉避凶,当初大师兄的事他又为何会无动于衷!” 李星宗沉默了一下,再开口时语气中带着几丝压抑,“孰是孰非,谁又能有定论,师兄还是那句话,勿要轻信一人。” 言罢,他抬眼看着公仪林,“这几天我会专心炼制毒丹,你要做什么只要别太过分,我都不会出手干预。” 公仪林似笑非笑道:“意思就是我可以将纳兰家……” 边说边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李星宗提醒道,“道法三千,师父能靠测算避过一劫,旁人未必没有其他手段,兴许有几个老怪物一直躲在暗处不为人知。” 公仪林身子朝后靠去,维持一个诡异的姿势停在半空中,嘟囔道,“没意思,这样做什么都要束手束脚。” 很久没有看见自家小师弟耍小性子的样子,李星宗眼神柔和了不少,“这个层级的人物,能活下来的通常不会轻易出手,否则师父怎么会这么多年不踏出师门一步,不能飞升的情况下,他们哪怕沾染一星半点的因果,都有可能万劫不复,只要你不触及这些老家伙的逆鳞,不会有什么大事。” 脑中忽然有一道光闪过,公仪林竭力去捕捉,‘落花楼’三个字脱口而出,他用求证的眼光看着李星宗,似乎是在询问落花楼的主人会不会也是其中一个。 做完这个动作,李星宗看似没有动,但仔细观察,会发现他的头很小幅度地点了下。 像来的时候一般无声无息,一片烟雾出现又散去,李星宗的身影消失在原地。 几乎在他身影消散的同一时间—— “大人。”有声音由远及近,华服男子的声音出现在院落中。 公仪林冷冷看着他,“我不是说了有事用传讯符?” 华服男子疑惑,“我方才已经发出两道传讯符,见没有人回应方才进来,想看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大概猜到约莫是九师兄设了结界,导致传讯符失效,公仪林正准备开口,见华服男子忽然瞳孔微微放大,虽然只是短短一瞬间,但目光中一闪而逝的惊讶还是被公仪林捕捉到。 “你发现了什么?” 很平静的声音,就像是平常的问话,华服男子却忍不住身体一颤,他直觉在这平淡的话语下掩藏着一股杀气,不敢有任何隐瞒,他坦白道:“小人刚才无意中看见地上的金色粉末,其中似乎隐约散发着一股奇特的药味。” 余光瞥了眼地上,公仪林不由对华服男子高看一眼,此人当真是心细如发,方才九师兄用来迷晕蛊王的药粉在地上残留了几粒,如此昏暗的环境下他竟还能发现,这般缜密的心思,若不是见他修为低下,公仪林断然不敢收为己用,早就下了杀手。 他思索的时间华服男子又何尝不是胆颤心惊,他资质不好,为了防止被暗杀,从小练就了独一无二的嗅觉,从他刚进到内院,就发觉空气中还残留另一人的气息,这说明了什么……就在刚才,有人在他完全没有察觉到的情况下,进入这个房间。若真是如此,此人要他命不过弹指之间。 华服男子平复心绪,尽量用和缓的语气说道:“大人,小人进来是想通知大人,就在刚刚有客来访。” 公仪林取出斗笠戴在头上,“随我出去。” “是。” 就在跨出门槛的时刻,公仪林道:“以后别叫大人,要称呼我为帮主,自今日起,我乃斧头帮第一任帮主!” “……是,帮主。” 还敢不敢用更羞耻一点的称呼! 门外一名男子长身玉立,风鼓动他的袖袍,配上一头异色瀑布般的长发,说不出的怪异美丽。 “大……帮主,”华服男子即使改口,“来拜访的,便是此人。” 公仪林眉头一动,“你哪只眼睛看出他是人的。” 华服男子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这位登门造访的人,可能是某个强大妖兽的化形,是了,普通人除非修行过妖法或是魔法,哪有生来是紫发碧眸的。 “啧啧,”公仪林走上去绕着妖异男子转了一圈,“我说今儿是刮得什么龙卷风,将龙王都从洞穴里吹出来了?” 没有理会他话里的讥讽,紫晶龙王直接问道:“它呢?” “休眠中。”公仪林,“斧头帮对于前来投靠的人热烈欢迎,但像是一些来撩汉子的,不好意思,出门左拐再右拐。” 左拐再右拐。 华服男子心里寻思,那里不是小倌聚集的地方,等等,龙王!面前站着的……竟是龙所化形,还是龙王! “杀手组织没有像你这般招摇的。”紫晶龙王不咸不淡道。 “杀手组织,”公仪林诧异道:“说谁呢?” 紫晶龙王,“自然是你。” 公仪林脸色立马沉下来,看了眼华服男子道:“你来跟他解释一下我建立帮派的初衷。” 华服男子咳嗽一声,上前一步,“这位客人,请不要误会帮主,他成立斧头帮旨在贯彻修真界的爱与和平,以书画为桥梁,沟通修士与修士之间心灵的交流,誓要让一股文艺的浪潮席卷修真界,为修真界的繁荣发展贡献自己一份微薄的力量。” 语句连贯,感情充沛,内容饱满。 公仪林略微有些惊讶地扫了眼华服男子,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啊! 他立马做出一副腼腆的样子,“其实我也没你说的那么伟大。” 华服男子:…… 不能再张口说话了,现在一开口就会吐出来。 紫晶龙王冷笑道:“只怕你这帮派,最终招来的都不是画家。” 公仪林板着脸,“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自然会有人欣赏本帮主的一身才艺。” “既然是才成立的帮派,应该不介意分本座一个客卿的位置。”紫晶龙王嘴角勾起一丝笑容,“只要提供基本的吃住,发放客卿应有的资源就行。” 华服男子不着痕迹地看了紫晶龙王一眼,没有自称‘本王,’而是本座,这里头莫非还有别的门道? “好。”公仪林想也不想,一口应下。 原本准备等公仪林吃瘪的紫晶龙王一怔,竟然想也不想就答应了,他立马不动声色道:“本座好歹是一方龙王,方才只是说笑而已。” 公仪林依旧干脆利落地点头,“好。” 紫晶龙王:……阴谋,一定有他不知道的阴谋。 其实他还真的是冤枉公仪林了,对方此时的心思完全不在他身上,紫晶龙王留下来做客卿,他就顺便利用这件事做噱头,吸引更多的人来,不留,他也可以省下一笔支出,于是乎公仪林此次还真没有在紫晶龙王身上投注什么精力。 紫晶龙王的目光更是警惕,想着要不要趁现在飞走,但上次见到蛊王,浑身几乎透明的状态说明它即将化形,近水楼台先得月,这么好的机会他还真不想放过。 于是,去留成了一个问题。 目光幽深望向郁郁葱葱的内院,“这庭院深深,想必不会介意本座在此逗留几日。” 公仪林略一沉吟,“请自便,只有西南院角,那里住了一位客人不喜欢旁人叨扰。” “本座没那么无聊。”言下之意,他只对蛊王感兴趣。 两人旁若无人的对话,华服男子在一旁却是听得胆颤心惊,是真的,方才在他完全没有注意到的情况下有人进了内院,他垂下头,如今多了一位龙王,现在这里的没有一个是他能得罪起的,日后行事必定要更加小心。 …… 落花楼成立了近千年,但没有什么时候是像最近一样,频繁的有奇怪的客人进入。 前些天的白衣刀客,昨日的紫发妖异男子,今日又多了二人,一眼望去就知身份非富即贵,一个高冷傲然,一个冷酷无情,店小二不敢怠慢,慌忙迎了上去。 两人坐在靠窗的位置,店小二过来上茶,看见高冷傲然的男子,心里不禁嘟囔一声,又是白衣,前几天来的那位深藏不露的刀客也是着白衣,莫非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白衣服成了长门贵人的新宠? 要是公仪林听到这句话,必定会嗤之以鼻,这年头不穿白衣服如何能更好的装逼? “掌教,”冷酷无情的男子正是公仪林在天苑为数不多,谈的来的好友之一——蔚知,只见他压低声音开口,“长门附近的区域有好几千里,我们要如何找到公仪兄?” 清河把玩着手中的瓷杯,杯子左右|倾斜,竟没有一滴水珠洒落,指腹在杯沿下缘微微摩擦一圈,“无事生非者,造谣闹事者,图谋不轨者,短时间内找到同时符合这三个条件的人,自然就找见了。” 蔚知忍不住嘴角一抽。 “再等等,”清河望向窗外,眼神似乎能洞察一切,“他在的地方,必定会兴起一股风波。” 根本不用去寻找,那个笑得像狐狸一样的男人,一定会站在风暴的中心,兴风作浪。 …… “阿嚏。”不远处的宅院,公仪林重重打了个喷嚏。 华服男子有些不可置信道:“帮主莫不是身体不适?”不应该啊,修为到了这个境界的,别说伤风,就是身上破了个小口子都能立刻痊愈。 “你怎么不说有人在惦念着我?”甩了个白眼给他,抬步在宅院内夸张的林木中穿梭,公仪林淡淡开口:“长门的世道已经渐渐坏了,乱世中必然要有人搅弄风云,你且看着,”修长如玉的手透过斑驳的光影更加白净,“我这一双手,是如何翻云覆雨。” 踏入长门的第一步,从纳兰家的覆灭开始。 55.碧海丹心 荒凉偏僻的地方, 斧头帮如同它的名字一般,无人问津。 华服男子每日都会将白幡降下来, 擦拭干净上面的尘土, 次日又挂上去,见没有人来,虽然是意料之中,但也大觉欣慰。 公仪林这几日蜗居屋中, 在这小小一隅中却也收到不少消息, 多数是华服男子白日出去打听回来,话说公仪林多数时间还是放他自由, 毕竟华服男子维系和纳兰家的关系有利于他日后有所动作。 这些纷杂的消息中, 有三条引起公仪林的重视,一是边飞尘回到神梦谷后,傀儡门曾派人前来交涉, 将当日边飞尘伙同不明男子偷盗门内的仙傀一事道明,字字珠玑, 意图让神梦谷给出一个交代, 神梦谷谷主也就是边飞尘的师父, 很快给出了所谓的交代, 只回复一个字:滚。 捏捏鼻梁,公仪林摇头,自己听到这个消息时也着实无语了一下, 想不到这神梦谷的谷主还真是挺有性格的, 虽然傀儡门在势力上远不及神梦谷, 但门内好歹也是炼出仙傀的存在,一般大门派就算看不上这些旁门左道也不会主动为敌,尤其是还在理亏的情况下。 “神梦谷的历代谷主脾气都格外耿直,这点连师父都提过,不足为奇。”李星宗坐在他对面,手中拿着一个古朴的小盒子,上面雕刻的花纹都有些看不清,但制作这盒子的木材却是价值不菲,一克都要千金。 待盒子打开的一刻,一室幽香。 泛着丹晕的丹药稳稳躺在怀中,散发的香味诱人的像是要引人采摘,公仪林平复了心神后道:“这甜腻的味道哪里像是毒丹,倒有几分神似造化丹。” 李星宗,“有些蠢货总想着将毒丹炼制的无色无味,入水即化,中间过滤出不少毒|药的药渣,导致毒丹炼成后平白无故损失不少药力,当真是愚蠢之极,要知道最奇妙的毒丹会诱人当它是仙丹,自觉服下。” “的确,连我都差点上当。”公仪林盖上盒子,防止毒丹长时间接触空气导致药效挥发,“如果我现在散播消息,有一颗造化丹出现在长门,想必会有不少人争得头破血流。”说话间他的脸上露出奇怪的笑容,“人心逐利,只要用利益稍加驱之,前仆后继往火坑里跳的数都数不清。” “有能力争抢造化丹的也不是任人玩弄的,”李星宗理智道:“抢到手后定然会想办法找人试验,刮下一星半点丹粉,找人试药。” 公仪林非但没有沮丧,反倒眼前一亮:“有没有可能外面一层是助人提升的药效,内核却是至毒,短时间内能大幅度增强修士的修为,但随后经脉爆裂,十死无生。” “有很大的难度,丹药的成分不同,成色便不一样,但也不是没有可行性。”李星宗摸摸下巴,很快反应过来,自己又被这个小师弟带偏道上去了,原本是想嘱咐他不要乱用这颗毒丹,结果不知不觉竟讨论道如何杀人上去。 “爱好和平,善待众生。”李星宗郑重其事地将存放毒丹的木盒交到公仪林手中。 公仪林收好,“人若犯我,千倍还击。” 李星宗:“……我记得这句话还有前半句。”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这么重要的中心思想跑哪去了。 公仪林作出痛心疾首状,“前半句离家出走了。” 李星宗:…… 两人随后又商讨一阵,最终决定在七日后离开,原本李星宗是准备后天出发,但公仪林一句意味深长的‘还有没办完的事要办,’让李星宗叹了口气,却也默认。 “为何一定要灭纳兰家,按理说你们的仇怨没有深到这个地步?” “第一,纳兰逸皇妄图对我不利,身为纳兰家着重培养的天才,纳兰家必定会在背后支持他的行动。”公仪林不咸不淡地开口。 重要的部分总是放在最后说,李星宗耐心地等着公仪林说完后半部分。 “不过让我下定决心灭纳兰家的是因为那只胖虫子。” 李星宗目光一凝,“哦?”目光却直勾勾地盯着面前人,似乎想确定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公仪林任由他审视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扫了一圈,“上次在落花楼,李望提到纳兰世家的时候蛊王的气息有一瞬间暴动,它自己却没有意识到,那是一种无意识的,本能防备的状态。”说着他低低笑了声,“不过谁知道是不是巧合,说不定他听到了什么其他的东西才导致情绪失控,比如李家。” 手指微微一颤,李星宗面色不露分毫,内心却不由讶异,智多近妖,不外乎如此。 “李家,最为人口耳相传的莫过于当年不明原因死亡的李长安。”公仪林轻声开口,“所以说,引起蛊王心境波动的,可能有三个原因,纳兰家,李家,李长安或者是三者都具备。” “世间无巧合,少意外,”李星宗叹道:“你果真将大师兄教的一直铭记于心。” “至少这个道理运用到现在都没有出过错,”公仪林唇角勾了勾,“说起来,你为何一直对于蛊王的过去只字不提,想必蛊王不仅仅是你养的一条虫子。” “他怎么可能会是一条虫子,”李星宗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怅然,“但有一点我可以回答你,我同他的过去没有什么交集。” 公仪林一怔,他明明已经在脑海中勾勒出一番爱恨情仇,现在居然告诉他白脑补了,那刚刚的工程量算谁的! 李星宗忽然站起身,“天色已晚,我不多留,你早点休息。” “你逃避话题的本事什么时候能练的像搬山一样好?”身后公仪林撇撇嘴,身为修士,晚上修炼或是进入冥想状态很正常,说什么休息这种话,简直不能更敷衍。 “你灭纳兰家,我不拦你,纳兰家伤天害理的事情做得不少,被灭了也是咎由自取,但尽量不要牵扯到落花楼。” 公仪林摊手,“你都说了落花楼有一个老不死的怪物坐镇,我又不是活腻歪了跑去招惹。” 心里却在寻思纳兰家究竟做了什么,让李星宗用‘伤天害理’几个字来形容。 李星宗点点头,“你能明白这点最好。” “问一个问题,”公仪林搓搓手道:“九师兄你今年多少岁?” 李星宗的瞳孔骤然一缩,面瘫脸散发着一股冷酷的气息,“你难道不知道师门的第一忌讳是什么?” 公仪林摸摸鼻子,“年龄。” 李星宗沉声道:“师门里每个人的年龄是门内最高机密,以后不要妄想打探。” “知道了。”公仪林乖巧地点头,内心却道:总之你比我老很多就对了。 念及此,不由暗戳戳地生出些小开心。 李星宗走同来一般,永远都是无声无息,就像他手里的毒,总是在不经意间出现要了人命,又在悄无声息中散去,伴随着他留下紫色的烟雾,一声轻轻的叹息回荡在屋内。 这一声叹息乍一听没有什么,但仔细分辨又察觉出一种莫名的无奈,伴随着这声叹息而来的,是几乎听不见的一句话,“昔年公子碧,一曲惊长门……可惜。” 初升的太阳很快挂在天空。 华服男子一夜未归,他有自己的一套小势力网,不能疏于联系,第二天回来时斧头帮门口依旧是门可罗雀,他放下心来,这样的日子再熬上几天,想必所谓的第一帮主就能放弃这个建帮立派的宏愿。 “收拾收拾,准备随我出门一趟。”正当他打着小算盘,公仪林推开院落的门,吩咐道。 华服男子垂首应是,心中却在思索他要做什么,思前想后无果,只得跟上。 今日的公仪林褪去白袍,换上鲜红的衣衫,同黑纱斗笠显得格格不入,背上被白布缠绕的大刀也收起,只是牵着马匹,慢慢悠悠晃在街道上。 不知走了多久,华服男子终于忍不住问,“帮主,我们现在要做些什么?” “礼贤下士。”公仪林平静地给出四个字。 褒义词,礼貌的口吻说出。 华服男子放下心来,总算是要去做一件靠谱的事情。 “长门附近还有没有出众的画师,没有投靠纳兰家?” 华服男子思索了一下后道:“有一小户,叫越浪,生性放荡不羁,自称丹青世间第一,纳兰家多次招揽,他都没有回应。” 公仪林狭长的眼眸闪过异芒,“纳兰家就没有用什么别的手段。” “倒是想过。”华服男子失笑道:“可惜画师不比其他,控制思想,用武力胁迫等于毁灭一个画师的灵感,而越浪虽然产品在市场上流通不多,但每一副都是万中无一的精品,对于纳兰家的画道大有裨益,所以他们宁愿花大价钱买一副,也不愿意毁了越浪这个人。” “不畏权贵,目中无人,这样的性格反倒利于我的行事。” “帮主准备如何做?” “既然礼贤下士,自然买些礼物亲自登门造访。” 华服男子摇头,“这一招纳兰家早就试过,而且送去的礼物都是上品宝物,最后全部被如数退回。” “无碍,”公仪林抬手,“关键在于我要做的第二件事。” “愿闻其详。”华服男子请教道。 “三顾茅庐。” 闻言华服男子皱眉,别说三顾,纳兰家的人去了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这招不可能行的通。 他措辞后想要开口提醒,公仪林却是摆摆手,“只要态度足够诚恳,他不会拒绝。” 怀着半信半疑的态度,华服男子在天色稍晚时带公仪林去拜访越浪居住的地方。 一层层的稻草堆积而起,木门几乎像是一个摆设,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用力一踢也会踹开,公仪林在门外笑容一僵,茅庐这个称呼实在是高抬了这座稻草屋。 调整好面上的微表情,踏上台阶,公仪林扣响破败的木门,他尽力控制好力道,让这扇门不至于过早夭折。 敲了好一阵,没人应答,公仪林很有耐心,三长两短,沉稳地敲击门扉。 “吵死了,吵死了!”门内传来一声愤怒的咆哮,由于稻草几乎不隔音,这一声格外清楚地传到门外,中气不足,嗓门挺亮,公仪林大概可以判断出,这是一个平日作息不规律,又脾气暴躁的男人。 想归想,手上的动作依旧没有停下,反倒敲击的更有节奏。 “你还上瘾了不成!” ‘嘭’的一声,木门垂直落地,摔成三瓣,从里面冲出来的人衣冠不整,身上的衣服已经看不出原本是什么颜色,几乎被各种颜料浸染。 很好,这扇门不是葬送在自己的脚下,而是他主人的。 公仪林抱拳道:“可是越浪,越公子?” 暴怒的男人压根没理会他,“求画的赶紧滚!” 华服男子别过头去,生怕这位心狠手辣的帮主大人一怒之下出手将人给灭了。 公仪林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多,甚至看上去颇为谦逊,“在下公仪林,来此不为求画。” 公仪林。 华服男子心里默默将这个名字记下,说来奇怪,他和这差点要了自己命的人相处多日,两人却从没有问过对方是什么名字,他们心中都清楚,双方之间是纯粹的利益关系,说不定他下一秒就会选择出卖,也指不定有朝一日对方会降自己诛杀。 如此,问名字实在是再多余不过的一件事情。 此刻公仪林无意间说出自己的名字,华服男子不由多想一下,‘林’之一字,很是值得玩味,独木成林,这名字本身就带着一腔孤勇。 在他深思的一刻,公仪林已经说出后半句话,“我来此,是为招纳贤才。” 暴怒男子怔了一下,过了好久忽然哈哈大笑,“纳兰家是越来越不上道了,这次又要玩什么花招,利诱不行换成苦情牌了?” “首先,我和纳兰家不是一丘之貉。”短短一句话将自己的立场表达的很清楚,“其次,我只问一句,愿不愿意接受我的招揽?” 越浪脸上全是讥诮,要不是看在同是看纳兰家不顺眼的份上,他早就将人轰出去了,但现在也好不到哪去,他用力扇着袖子,将公仪林往外扫,“滚滚滚,快滚!” 公仪林叹了口气,华服男子心道,早就知道这一招行不通了。 “三顾茅庐,看好了,今日便是第一顾。” 华服男子愣住,这句话似乎是在和自己说的。 就在他刚刚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见眼前出现一红色残影,待他分辨出那是公仪林衣摆的颜色,就听越浪一声惨叫,脸被踩在鞋子下,脚的主人居高临下恶狠狠道:“从不从!” 越浪:…… 华服男子:……不是说好的要礼贤下士? 等了好久,见到还在发呆的越浪,公仪林遗憾地摇摇头,“是条汉子,看来我只有明天再来一顾。”正当他要潇洒转身离去时,突然想到什么,回过头来道:“明天见。” 人无信而不立。 第二天,准时准点,公仪林再次穿着一身明晃晃的衣衫现身茅庐外,越浪并没有将门安上,趴在地上作画,见状公仪林二话不说上前又是一脚,再次遁走。 第三天,照旧。 第四天,越浪捂着脸,鬼哭狼嚎道:“不是说三顾茅庐,你超出次数了!” 公仪林露出春风般温暖的笑颜,“忘了告诉你,我的‘三’,指的是多次。” 闻言越浪气得当场昏倒在地,公仪林走的时候还贴心地给他盖上一些草。 两人出门时,华服男子有些担心道:“物极必反,这样下去恐怕越浪会起抵触心理,万一还和纳兰家族联合,帮主岂不是得不偿失。”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白白遭了好几顿打,保不齐越浪就和纳兰家看上眼了。 “他不会。”公仪林淡淡道:“明日起我们就不用再来。” “您要放弃?” “他会自己找上门。” …… 翌日,天尚未明时,就听宅院门被‘轰隆轰隆’地用力砸,彼时天上还依稀能看见几颗星辰,华服男子翻了个身,用被子蒙住耳朵,公仪林嘴坏心狠计谋毒,但修为相当高深,唯一不用担心的就是有人依靠武力对他的安危造成威胁。 正当华服男子打了个呵欠就要陷入再一轮深度睡眠,一声朗喝响彻院落,震地华服男子差点掉下床,只听那声音吼道:“斧头帮的小马仔,快去接客!” “……” 嘭!格外熟悉的声音。 越浪想起,自己前几天踹碎自己家门就是这个声音,他正猜想发生了什么,宅门就被野蛮地打开,开门的人穿着华服,盯着浓厚的黑眼圈,鞋尖上还沾着一些木屑。此人正是刚刚踹飞自己房门的华服男子,他有怨念,却不敢直接对着大门发泄,只能找自己屋子的房门撒气。 震惊只有一瞬间,无视华服男子黑暗的气场,越浪双手死死扣住他的肩头,“人呢!人在哪里?” 瞧着青一片紫一片还没复原的脸,华服男子早就将这些天升起的一丢丢同情扔到十万八千里外,只恨公仪林下手太轻,没有直接让人毁容。 被盯着看了这么久,越浪捂着自己的脸沾沾自喜,“你也觉得很棒对不对!简直是神来之笔,我生平第一次见到如此精准的作画方式。” 华服男子:“……你想表达什么?” “山水画啊!”越浪改为捧着脸,“连这都看不出,狗眼都不如!” 华服男子深吸一口气,忍耐,一定要忍耐,这个人还有用,千万不能手滑将人误杀了,否则公仪林一定会迁怒于他。 就在越浪继续指着自己的脸介绍哪一块区域是假山,哪一处是湍急的河流,公仪林自远处走来,红衣消褪,他又恢复成风霜白衣刀客的模样,一大清早的并没有影响他说着客套话: “越公子亲至,寒舍蓬荜生辉。” 越浪却是直接做了一个亮瞎华服公子眼的动作,弯下身像只小狗一样蹲在公仪林旁边,瞅着他的鞋看,“怎么做到的,你怎么可能将脚的力量掌握的如此精准!” 从高往低看,华服男子吃了一惊,刚才只觉得这人鼻青脸肿,但从这个角度看去,当真是一副山水图,有高有低,层次分明,不由惊叹地朝公仪林看去,想不到这人还有如此水平。 公仪林看上去不动声色,高深莫测,内心却道同样的脚法他从前看大师兄对其他几位师兄做了不下几千遍,那才叫真正的惟妙惟肖,堪称精品画作,他虽然达不到那种炉火纯青地地步,照猫画虎还是勉强可以的。 “咳咳,”他轻咳一声,刻意将下巴的角度扬起到四十五度明媚忧伤的角度,“一双慧眼洞世事,只有多看多听,才能有所感悟,一味蒙在房子里,最终只会得不偿失,因小失大。” 心灵鸡汤什么的,公仪林称第二,没人敢说自己第一。 就像一般没什么真本事的算命先生也能让你觉得他说的准,公仪林的话总能让人找到契合点,不管是测字算命还是煲心灵汤,问题不在于准不准,而是人对号入座的心理。 任何经历都能套用到空话里,尤其是人生经历丰富的人。 越浪早在公仪林说出第一句话时目光便有些呆滞,表情似悲似喜,嘴唇动了好久,都没有吐出一个字。 “他怎么了?”华服男子压低声音问。 “追忆自己的一生,然后觉得我说的对,说的很对,简直太对了,直至有一天突破新的丹青境界,”公仪林将声音压成一道线传入华服男子的耳中,“等到他成为一代大师的时候,最忘不了的是谁?当然是给予他光明,成为他黑夜中指示灯的我,他会把我当成大恩人,死心塌地,变成最忠诚的信徒。” 华服男子:……受教了。 公仪林兴冲冲道:“不如明天我也跟你讲讲人生的道理,点明前进的方向?” 华服男子不着痕迹地后退几步:“好意心领了,只是我一个人福薄,怕是承受不来。” “没事,你多找几个人,佛法浩荡,好歹也继承了佛道传承,我普度众生的时刻就要到了!” 华服男子身子一抖,赶忙在公仪林做出决定前转移话题,指着越浪道:“他好像有话要和你说。” 56.碧海丹心 闻言公仪林暂且放了华服男子一马, 准备以后再给他上传说中的人文教育一课,目光重新望向越浪, “做好决定了?” 越浪用力点头, “像斧头帮这么有凝聚力的集体,我一定要申请加入。” 有凝聚力,集体? 华服男子嘴角一抽,想不到还真有睁着眼说瞎话的。 “有魄力, 有眼光, ”公仪林点头,恬不知耻道:“从即日起, 斧头帮就有了第二位成员。” 华服男子顶着生无可恋脸:……果然还是被划分到所谓斧头帮的阵营, 他犹豫了一下,清清嗓子道:“帮主,小人无才无德, 冒然收入帮派不利于帮派发展,要不要后续再看看小人的表现再做决定?” 只要有一丝可能, 他都不想自己的名字和‘斧头帮’三个字连在一起, 他总有一种隐隐约约的错觉, 仿佛一旦有了关系终生都不可能逃脱, 甚至死后还挂着斧头帮帮众的名头。 公仪林温柔一笑,眼神沉澈,似乎看出了对方所有的小伎俩, 但语气相当温和, “以你的资质当然不可能被选为帮派成员。” 华服男子放下心来。 “不过……” 听到这两个字, 华服男子的心重新被高高吊起,直至对方的后一句话直接将他从云端打落至谷底,“但耐不住我善良啊,所以我破格录入。” 说着还做了大手一挥的样子,好似他给出了什么天大的好处。 感觉到胳膊肘被人碰了一下,华服男子偏过头,就见越浪双眼发亮地看着他,真诚道:“你这样不长眼的,有生之年还有资格进入斧头帮,真是走了大运!” 华服男子气得当场差点没喷出一口血。 有了帮主,有了成员,过几日就要离开的公仪林觉得有必要去会一会有可能成为客卿的紫晶龙王。 漫步在幽静的小道,公仪林贪婪地吸收着新鲜的空气,他曾交代过紫晶龙王不要去西北院落,甚至专门将他安排住到了东南角,事实证明此举实在多虑,对方甚至连屋门都没踏出一步,活像在公仪林的地盘上多走几步会脏了他的鞋。 东南方向由于能沐浴到阳光,要略微干燥一些,但也是相对的,有着层层叠叠的绿树环绕,绿叶覆盖,空气中的湿气本身就要多出不少。 远远的,灵敏的鼻子就嗅到一股腐败的味道。 正是朝阳初生的时候,原本普通的红砖绿瓦竟散发着夺目的光芒,迎着太阳熠熠生辉,公仪林还未踏入房门,就通过半掩的门望见里面的焕然一新,不但家具摆放改变了位置,地上堆满了各种闪闪发亮的东西,最不能直视的是那张床,完全由水晶堆砌而成。 可以了,人生无憾了,公仪林嘴角一抽,从前边飞尘在不死圣地从储物袋中掏出锅碗瓢盆以及吃火锅的用具他已经觉得相当奇葩,但比起这种出门带床的,实乃小巫见大巫,他头一次觉得边飞尘简直不能更正常。 象征性地敲了下门,等到一声淡淡‘请进’飘出来,公仪林抬步走入,正面看到这张床的全貌,他的眼睛险些被晃花。 “其实你不是龙王,而是东海龙宫的小龙女才对。”不忍直视那张超大几乎塞满整间屋子的床,公仪林别过脸。 紫晶龙王站在一屋子珠光宝气中,竟没有显出半分铜臭味。 不得不承认,气质这种听上去虚无缥缈的东西在现实生活中还是有着很重要的存在意义。 好比公仪林算计人的时候还能让你觉得如沐春风,紫晶龙王立足富丽堂皇中,反倒让人觉得这一抹身影出淤泥而不染。 “它是否已经化形?”见到公仪林来,紫晶龙王开口就问,眼里浮现出一丝希冀。 “没有。” 公仪林还未说后面的话,紫晶龙王已经闭门谢客。 自然不会让自己像落叶一样被扫出去,公仪林身子轻巧地一闪,“化形只是早晚的事情,好歹是一方龙王,还是不要太着急的好,毕竟……”他看着紫晶龙王的眼中闪过一道异芒,“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个道理你比我懂。” 紫晶龙王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理会,却不再强制将人赶出去。 公仪林洒然一笑,“这下我还真有点好奇,”原本要上前一步,发现满地的金银珠宝根本没有落脚点,只好将已经迈在半空中的腿收回,“你究竟看上那只胖虫子哪一点,外貌,晶莹透明,的确符合紫晶龙族一脉的喜好,”他的笑容里似乎出现一丝讥诮,“不过蛊王在化形的时候都会出现这种状态,但一旦能够化形,便是人类的模样,届时它身上还有哪一点值得你迷恋?” 出乎他意料的,紫晶龙王很快给出回答,“的确,它的体态特征迎合了本座的喜好,但最吸引本座的却是另一点。” “哦?”公仪林挑眉,“还望赐教。” 除了好吃懒做成天梦想陪着九师兄征服世界,他还真看不出蛊王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 “灵魂,”紫晶龙王声音低沉道:“本座能看见,它有一个无比强大而美丽的灵魂。” 资质是天生的,相貌更是,唯独灵魂不一样,它构成一个人的人格,在后天磨练中渐渐定形,灵魂力强大的人往往更容易抵御心魔的入侵,甚至当灵魂强大到一种境界,连瞳术都对他们造成不了任何影响,当今修真界,也有一个隐世宗门是主修灵魂力的。 龙族的竖瞳据说能连接阴阳,公仪林倒不认为是紫晶龙王在杜撰,对方没有必要在这种事上撒谎,遥想纳兰家以画入道,华服男子也曾提到纳兰家有一件宝画,能用画中奇景迷惑人的心窍,不知将那种胖虫子丢到画面上对它有没有影响。 不过他还是完全理解不了一只成天做白日梦的虫子,如何能孕育出所谓强大的灵魂。 “你觉得我的灵魂力怎么样?”公仪林脚不动,身子微微向前倾了一点。 紫晶龙王甚至没有睁眼看,单用余光瞥了他一眼,“你在开玩笑?” 公仪林失望地直回身子,早就不指望鬼修之身还能有什么灵魂的。 “其实我来,是想问问你考虑的怎么样?” “考虑什么?”紫晶龙王不是很喜欢和公仪对话,对方的思维总是格外跳脱。 “做客卿的事。” 紫晶龙王色神情出现一丝僵硬,“本座不过随口一提。” “可我放在了心上。”公仪林一副被人抛弃的怨妇模样,“还当真了。” 原本他没准备硬要紫晶龙王加入,但仔细一合算,现在有了发号施令的(他自己),跑腿的(华服男子),画画的(越浪),就缺一打手,齐了就圆满了。 紫晶龙王以退为进,“你成立斧头帮的目标是什么?” 公仪林嘴唇动了一下,刚欲开口说话,紫晶龙王便打断他,“别跟本座说是为了什么见鬼的爱与和平。” 竟然被猜到了要说什么,公仪林失望地撇撇嘴。 “建立一个帮派兴许是你一时兴起,兴许是为了不可告人的目的,这样的帮派没有发展的目标,自然也没有发展的前途,本座怎会加入如此不入流的帮派?” 最主要的原因紫晶龙王没说,就是嫌弃建立帮派的人和这个帮派的名字,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白白胖胖的身影,要是它成立的当然另当别论,别说加入,他还会主动搬来金山银山助其发展。 “斧头帮当然有它发展的目标,”公仪林认真道:“我们的目标是……没有蛀牙!” 紫晶龙王:…… 正当公仪林想添油加醋美化一下所谓的建帮目标,他忽然面色一变,解开储物袋,一只肉乎乎的虫子随之从里面滚出来,此时早已不是透亮的样子,而是全身透红,温度越来越高。 “怎么会这样?”公仪林看着因为痛苦扭曲成一团的蛊王,眼中闪过一抹不解。 就算是化形,也不会出现不合常理的状况,随着蛊王身体的体温越来越高公仪林不得不从储物袋中取出一个奇怪的黑色手套戴在手上,他毫不怀疑这样的温度还会持续上升,直至将蛊王的身体烧成灰烬。 “难,好难受。”肉乎乎的虫子哪还有平时的精神劲,断断续续吐出几个字后,痛地连一句话都再也说不出。 “给我看看!”紫晶龙王抬手就要将蛊王夺去。 “不想爪子被穿个洞就不要轻举妄动,”公仪林冷冷看了他一眼。 “这自不用你操心。” “有人兴许能解决它的问题,但不是你我。”不跟他废话,一阵白色残影后,他的身体从原地消失不见,紫晶龙王化作一道紫芒,追了上去。 公仪林并没有跑太远,直奔西南角而去。 话说李星宗正在炼丹,门被强行打开,突如其来的响动导致他最后一份草药手滑多丢了一克,一炉丹整个作废,正当他要大动肝火灭了来人时,一声九师兄让他眼中的怒火消退。 “小师弟?”他的眼中有些疑惑,“怎么是你?” 观公仪林十万火急的样子,又开口道:“莫不是中毒了?” “只有我毒害别人的,你觉得谁能毒到我?”公仪林没好气道。 李星宗想了想,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快看看,它出了什么事?”将胖虫子连着黑色手套一并丢了出去,金蚕丝号称水火不侵,但此时公仪林已经嗅到了一丝淡淡的焦味,他心疼地看了眼黑色手套,一件中品宝器估计就要报废了。 李星宗的面瘫脸在看到蛊王时神情也是一变,他没有立刻做什么,也没有开口说清此时的状况,而是静静地坐到桌子那头,垂眸想些什么。 知道他在想应对之道,公仪林是想地没有开口打扰,随后追来的紫晶龙王也选择默不作声地站在一边,聪明人都明白这个时候要做的只是等待。 紫晶龙王虽然不了解李星宗,但公仪林再狡猾,不像是拿性命开玩笑的,来这便说明此人可能有解决的办法。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一秒,一息,或是半柱香。 在危急的情况下,时光流逝地即快也慢。 “魔气,”修长的手指在桌面轻点几下,李星宗终于开口,却说出让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一句话,“两天时间,去搜集些魔气回来。” 搜集魔气,岂不是说要宰了一个魔族中人? 公仪林皱眉,“如果短时间内搜集不到会如何?” “不会搜集不到的,”李星宗丢出一句意味不明的话,“兴许你根本不用出手,有人会替你。” 条件反射就望向紫晶龙王,李星宗摇头,“不是他,你去落花楼挂一条消息,说有蛊王化形,需要魔气。” 落花楼是卖消息的地方,不想还能发布任务,公仪林蹙眉,“化形需要魔气,这种状况闻所未闻,贸然泄露出去,恐怕不妥。” “落花楼不会散布客人的信息,他们很清楚这条消息应该发给谁。” “我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李星宗失笑,“放心好了,即便没有魔气,我也有办法帮它度过化形期,只是步骤繁琐了些,让你去落花楼挂消息,也只是为了让谋个人看见。” 公仪林还是有些不放心,“你确定落花楼知道将消息卖给谁” 李星宗的眼中闪过一抹欣慰,他的小师弟处处都像极了大师兄,但有一点却不同,重情重义,重视身边的伙伴,而那个人……李星宗的心中发出沉痛的叹息,永远只有所谓的大义。 大义当先,天地为棋盘,众生为棋子。 这样的道,他理解不了,也宽恕不了。 “落花楼能存在千年自然有它的原因,只要是长门附近,发生过的事,事无大小,都会有记载。” 一句话同时透露给公仪林和紫晶龙王一个消息:蛊王远远不止有看到的这般简单,它有一个神秘的过去,至少和长门有过交集。 公仪林偏头,对紫晶龙王道:“你负责挂消息,我去随便走走,撞撞运气。” 似乎对方的任何一句话都带着阴谋,紫晶龙王多问一句,“你为何不去?” “要掏钱。”斩钉截铁的回答。 要知道他可是亲身体会过在落花楼内是怎样的挥金如土,好在上次有李望帮他结了账。 得到这样的消息,紫晶龙王反倒松了口气。 李星宗在一旁将这二者的动作神情观察的十分清楚,不由对公仪林道:“你做人可真成功。” 能让对方觉得比起被算计,掏腰包还不算什么,也是一种成就。 公仪林羞涩道:“谬赞了。” 李星宗:…… 紫晶龙王:…… 同紫晶龙王兵分两路,公仪林闲晃在大街上,闲晃却不是漫无目的,他的确不做没有把握的事,即便九师兄说有了办法,他还是决定亲手搜集一些魔气以防万一。 贸然杀一名魔族明显是不理智的,且不说魔族内部争斗强烈,对外却是出奇的团结,更何况无冤无仇,他下手未免说不过去。 “兄台。” 公仪林继续向前走。 “兄台。”后方传来一道声音,由远及近,公仪林方才意识到可能是在和自己说话,转过身去,来人有几分眼熟,“你是……” “上次匆匆一别,还没请教兄台大名,”来人是一位翩翩公子,温润如玉,顺带介绍自己,“在下李望。” “原来是李公子。”公仪林含笑道,“在下公仪林,从柳城而来。” 当日他在柳城酒楼因为一位中年人无意的一句话,前去天苑,才有了日后种种,和柳城也算有了一段前缘。 柳城? 李望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似乎不知道怎样接话。 “只是边陲小地的一座小城,李公子没有听说过实属正常。” 李望正色道:“是李某孤陋寡闻,从前只当修真世家才能出天之骄子,倒忽略了逆境催英雄。” 公仪林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相约不如偶遇,既然遇见了,不如同走一路?” “也好,能和兄台这样的奇才走在一起,是李某人的荣幸。” 公仪林笑而不语,李望是一个恪守礼节的人,性子中有些保守,他不是很习惯和这样的人相处,双方都说着场面话,有些累人。 “李兄身为长门中人,为何在此地逗留这么长时间?”两人边走边聊,有些疏远,但又有共同话题。 李望脸上闪过一丝纠结,“这……” “要是不方便,不用回答。”公仪林并不勉强他,心中一阵惆怅,这样的性格不知是如何养成的,就连说谎都要三思而后行,心事全写在脸上,和这样的人相处,他还真不好意思使些手段。 面对自己没有的品质,有些人喜欢毁灭,有些人被吸引,公仪林却是敬而远之。 听见他的话,李望松了口气,“多谢兄台的理解。”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李望对画作有几分研究,和公仪林聊得还算尽兴,当公仪林提到自己过几日也要去长门,李望惊喜道:“兴许我们在长门有缘还能再见到,要是兄台有什么需要炼制的法器也可来我李家……” 他的声音忽而低了下去,“抱歉,险些忘了,李家在我小弟意外离世后,也渐渐衰落了,要是兄台想要打造一件上乘的法器还是另觅高明比较好,别让好材料被糟蹋了。” “令弟的事,我也有所耳闻,”公仪林道了句:“节哀。” “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刚开始虽然接受不了,但李家还要延续,”李望苦笑道:“大约是因为再过不久便是小弟的忌日,难免有所伤怀。” 公仪林垂眸掩去眼底的暗光,他有一种近乎肯定的直觉,李长安的死绝非表面上如此简单,甚至有可能牵连甚广。 等他再抬头时,神情一滞,停下脚步。 “怎么了?”李望随之停下脚步。 “看见两个熟人。”街道那头有二人并肩前行,虽说是并肩,但确实微微错开身,仔细看会发觉是一前一后。 李望识趣道:“那就不打扰兄台了,若是有缘,长门见。” 公仪林颔首,“长门见。” 会见面,却绝对不会是有缘,如果要查清一些事,必然要和李家有更深层次面上的交集。 似乎为了不触及公仪林隐私,李望特意选了旁侧一条偏道,拐过几个巷口便不见踪迹,公仪林不免生出几分感慨,是个好人,还是能真正设身处地为别人着想的好人,可惜他和这样的人注定成为不了朋友。 但愿不要成为敌人。 街道那头的二人并未走远,公仪林原本要快步走上去,忽然觉得好歹有一阵没见面,应该来个特立独行的重逢,眼珠一转,闪身到巷子口,绕了个大弯,也绕到那二人的前方拐角。 公仪林看到的熟人不是别人,正是清河同蔚知,蔚知这两日也去打探过消息,但长门附近大大小小的风波不断,有杀人越货的,有多人|妻妾者,兴风作浪的人太多,根本分辨不出公仪林在哪团漩涡里搅合着稀泥。 就在刚才,他将自己收集的消息和看法告诉清河,对方只是淡淡说了句,“要找最特立独行的。” 蔚知一怔,略一思索后道:“公仪兄做事虽然偶尔出格了些,但要说特立独行,是不是有些夸张?” 话音刚落,就听一怔嘹亮的歌声从对面传来,“对面的男孩看过来,看过来,看过来,请不要被我的样子吓坏,其实我,很可爱~” 最后的三个字就像是山路十八弯,跑调跑到千万里外。 而发出那难听到极致歌声的人,穿着白袍,戴着斗笠,双腿跨开,腰后倾,抱着一把超级大的扫帚,白袍斗笠人手指不知为何一直拨弄着扫帚表面。 好一个令人尴尬的姿势。 “对面的男孩看过来,看过来,看过来,没错就是穿白衣的那个,请不要对我不理不睬!” 蔚知庆幸地看了一眼今日穿的一身黑衣,默默退后两步,离清河远了一些。 “天啊,他又唱了!” “太恐怖了,简直是太恐怖了,我从未听过如此‘催人泪下’的魔音!” “不好,他走过来了!!” 周围不少人,有穿白衣的慌忙从储物袋掏出一两件别的颜色的衣衫罩在身上,公仪林现在还不知道,他的一通嗓音,导致很长时间,在长门附近都没有人再敢穿白色的衣服出来晃荡。 生怕被哪个不长眼的给看上了。 在万众瞩目中,公仪林就要演奏完自己的神曲,他一步步来到清河面前,深情款款道,快跟我唱:“套鸟的汉子你威武雄壮,飞驰的小鸟像疾风一样,一望无际的原野随你去流浪,你的大鸟和大地一样宽广!嘿!巴扎黑!” 一时间无数的目光聚焦在清河身上,或者是身上的某个部位,公仪林此时扔掉手中的扫帚,张开双臂,正面对着清河嬉皮笑脸道:“这么久不见,快来给我一个爱的拥抱。” 57.碧海丹心 患难见真情。 在公仪林张开双臂维持欠揍笑容的时候, 蔚知第一时间低吼道:“快跑,有危险!” 他不擅长察言观色, 即便如此, 都能看出掌教正处在一个濒临崩盘的阶段,而公仪林就是站在火山口边缘的那人,谁都不知道他下一秒会不会掉下去。 公仪林早在蔚知开口前几秒就意识到状况不对,清河的脸色可不像是满含激动与喜悦, 恰恰相反, 越来越平静,平静地让人看不出分毫。 他的心里刷地一下拉起警戒线。 在蔚知开口的一刹那, 有了外界声音的促发, 这根线拉伸到极致骤然崩裂,公仪林条件反射地抬脚就跑,临跑前, 余光扫到蔚知看他的眼神,古怪又离奇, 公仪林骄傲地一扬下巴, 论逃命的本事谁能有他快! 穿过热闹的集市, 熙攘的人群, 提气沿着小道飞速地奔跑,两边青山嗖嗖地从身旁掠过,最后停在一条小河边, 公仪林喘了好几口气, “总算安全了。” 至少他没感觉到后面有气息追踪上来。 他想拍拍胸口顺顺气, 直至注意到右手此时的状态并不自由,公仪林诧异地转过身,大热天的倒吸一口冷气,揉揉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他的右手,正牵着另一双手。 冰肌玉骨,这个词本是用于赞美女子,手上传来微凉的触觉,却只能让他想到如此形容。 公仪林终于回味过来临跑前蔚知看他的眼神,绝不是什么古怪离奇,那分明就是看智障的眼神! 有谁逃命时会拉着敌人的手一起跑! 公仪林扶额长叹,能做到这种地步的,估计世间只此一家,蔚知叫有危险的时候,正是他警戒心最高时,通常他生出这种警戒都是生命安全有威胁的情况下,既然是熟人,他当然有理由拉着清河一起跑路。 结果就是,人生的旅程指不定就在今天划上终点。 清河的确很愤怒,一瞬间也生出过杀意,上次公仪林传出他‘女扮男装’已经让清河在众目睽睽下被行注目礼,这次唱的歌词很是放荡不堪,大庭广众下被无数人盯着谋个关键部位,对于高傲的鲲鹏一族已经构成足够的侮辱。 接下来的情况却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蔚知一声有危险让公仪林第一时间选择逃跑,那是本能的一种选择。但比本能更快的,是不由分说握过来的那只手,和身旁一个个人擦肩而过,踏过青山绿水,原本浮动杀意的眼眸渐渐平静下去。 河水流过石子,高低差发出较大的水花声,公仪林因为方才疲于奔命的喘息声,渐渐和河水流动的声音融合在一起。 清河淡淡扫了一眼公仪林的侧颜,大颗的汗珠从额头滑落,流过喉头,坠在地上。 “那个……”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公仪林也觉得这次乌龙闹大了,就是为了防止自己被鲲鹏一翅膀扇飞才跑路,结果还亲自拽着对方的爪子一起跑。 丢脸都丢到几十万里外的师门去了。 “呵呵。”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公仪林干笑两声,事后又觉得‘呵呵’二字听上去也不太好,再看清河看他的眼神,竟然不是冷得结冰渣,反倒是平淡中又夹杂着一丝复杂。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王之蔑视? 他并不知道,昔日天苑掌教还在世时,清河曾陪着对方参加过这片大陆爆发的第三次人魔大战,在战场上,清河亲眼见过不少说着满口仁爱诺言的修道者转眼间抛下同伴独自逃命,更有昔日缠绵的爱侣下一刻为了活命竟将道侣推出去承受致命一击。 而狡诈如公仪林,精明如公仪林,竟能快过自己的本能,带着他一同逃命。 这种感觉……出奇的新颖,令人着迷。 “再来。” 公仪林一怔,“什么?” “拉我跑。” 手掌在空中虚晃两下,“被风吹傻了?” 一缕清风微微拂过,在空中一个转弯,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公仪林鬓角的一缕碎发应声而断,他立马讪笑两声,“开个玩笑,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无奈又拉着清河的手跑了一段路程,停下时,他回头皮下皮肉不笑道:“现在总可以了。” “不对,没有那种感觉。”清河低声道。 方才那种令人沉迷的感觉,并没有出现。 “再跑。” 公仪林脚下一滑,但也只能屈服于对方的yin威,继续朝前跑。 “再来。” “再来。” …… “再……” “你还是杀了我吧。”公仪林自暴自弃地躺在草地上,生无可恋地望着天空,“夕阳下的奔跑,那是我逝去的青春。” 看着像是一条脱水的咸鱼瘫软在地的公仪林,清河蹙眉,“起来。” 公仪林连手指都懒得动,勾勾脚尖,“有种你趟下来。” 清河手指上方出现一个气流小漩涡,公仪林看到却是躲都懒得躲,翻个身,一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样子。 他当然不可能真的等死,他胸口的那支笔,足以帮他抵御一次准道仙尊的攻击,他在做的,是松懈对方的心防,用状似毫无防备的状态谋得清河的信任。在这之后要做的,本该是计算有几分成功的可能性,顺便对失败后要做出反应心里给出预演,公仪林却忽然生起想将脸透过青草,埋到松软泥土里的冲动,方才逃命时一瞬间的选择确实让他心惊——有人越界了。 一直以来,公仪林清楚地世界划分为一个盒子,每一层住着什么人,自己要用什么态度去对待。 师父,师兄,朋友,点头之交…… 但清河,一开始因为种种意外,他并没有来得及给对方下一个定义,放在最合适的位置。 正当他一筹莫展时,感觉到身下的草坪微微向下沉了沉,不用猜也知道坐在自己旁边的这个人是谁。 公仪林和清河,常处于相顾无言的状态,现在一个侧着身子,看不清表情,双方却觉得这样的状态更容易交流,不用去捕捉对方脸上每一个表情,却判定所言是真是假。 眼睛睁开又合上,合上又睁开,公仪林轻声开口,打破难得的静谧,“阳光,草坪,两个人,此情此景,如果配上音乐就完美了。” 听到‘音乐’二字,清河原本柔和下来的脸色出现一瞬间的僵硬。 公仪林语调微微上扬,“我提议,由我高歌一曲。” “闭嘴!” “哦。”遗憾地将都要从口中吐出的音符强行收了回去。 其实公仪林的声音很好听,只是不知为什么,一开口唱歌就能起到要人命的效果,从小到大都是如此,最后他也只能不无遗憾地总结道:天生的。 由此,公仪林很是崇拜音乐好的人。 “昔年公子碧,一曲惊长门。”无意间想起九师兄说过的一句话,公仪林喃喃复述一遍,转过身,“你可听说过公子碧?” 竟然姓公子,比他的姓氏还嚣张,不能忍! “方碧。” 公仪林轻轻‘咦’了声。 清河淡淡道:“你说的人,应该是方碧。” 长得好的人从任何角度望去都是美好的,就连说话的时候,清河的侧颜也是格外俊美。 “能躺平了和我说话么?”公仪林真诚道:“抬着头望你好累。” 清河冷冷扫了他一眼,公仪林识相地自己做起身。 “昔年魔尊霜生身边有二将,平分秋色,一个就是众人皆知的龙绍,还有一个,已经被人渐渐遗忘,此人便是方碧。” 公仪林对这片大陆的大致势力范围还有一些出名的人是比较了解的,但也有一些他并不清楚,毕竟他因为曾有段时间被师父丢去深山老林学龙吟,一去就是好几年,谁知道那段时间外界崛起了多少人,又陨落了多少人,修真界从来不乏天才,更不乏陨落的天才。 不知想到了谁,公仪林的目光微微沉了沉,很快又恢复原本的清明。 “这么说来,公子碧只是旁人给他的称呼。” 清河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龙绍姓龙,传说中真龙证道成功后,能腾云驾雾,呼风唤雨,方碧又姓方,两人曾被戏称为‘八方风雨。’” 公仪林摇头道:“竖了这么拉风的一面旗帜,最后绝对要倒,那方碧最后结果一定算不上太好,否则为何世人只知龙绍,不谈方碧?” “方碧为人低调,最后一次出现在人前已经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他尤其擅长音律,‘音律七绝’中脾气最古怪的六指老怪都称赞过方碧在音律方面的天赋。” 公仪林,“和我比如何?” 清河深深看了他一眼。 公仪林别过头,“求别说。”他眨眨眼,“不过你这次离开天苑,不会是为了专门来找我?” “上次袭杀你的长老已经查出一些门道,我来只是为了彻底查清真相,解决祸害的根源。” “真是扫兴,”公仪林摊手,却没看出他脸上真有什么遗憾的表情,“要不要来打个赌?” “赌什么?” “我来查李长安的死因,你调查那个长老的来历,我赌最后我们会查到一处去。” 没有上挑的眉峰,也没有志在必得的笑容,清河大约猜到公仪林对这个赌约也没有必胜的把握,更多也许是心血来潮,“赌注是什么?” “我赢了你就要听我连拉三天三夜的二胡,你输了就给我唱一支小曲儿听就行。” 接收到对方不善的目光,公仪林讪笑两声,竟然没蒙混过关,叹道:“公平起见,我输了条件任你开,你要是输了就给我唱小曲儿如何?” 清河蹙眉,倒不是公仪林第二次开口赌注提的不公,而是太公平了,怎么听上去都像是他占了便宜,这不符合对方的做人逻辑。 “必须用原形唱。”公仪林补充道。 言谈间已经开始畅想清河输了后的样子,一激动从地上直接站起,“来,跟我学动作,届时你只要先将左边翅膀放在胸前,右翅膀展开,双腿并拢,双脚呈‘八字形’分开,仰起脖子唱……” “我会参考的。” “什么?”正说到兴头上的公仪林的停下来,疑惑地看他。 “等你输了的时候。”清河的嘴角小幅度弯了一下,虽然很小很小,但还是能看出来他笑了。 在这个充满杀伤力的笑容下,公仪林的脑子放空一秒,尔后浑身打了个冷颤,他还真的只是一时兴起,只将自己放在赢面上,而没有想到输了之后的事情。 “我很期待,”清河同样站起身,轻飘飘地说了一句,“你的变装二胡独奏。” 变装? 猛地想到自己曾误导紫晶龙王认为清河女伴男装,直接导致后来的选美大会上清河被众多不怀好意的视线探寻,现在坊间都有传言称天苑掌教是个女人。 新仇加上旧恨,公仪林一个激灵,不知怎么就联想到自己穿了件大红色的袍子,坐在古旧的房间里,愁云惨淡拉二胡。 58.碧海丹心 被脑海中浮现出的画面吓得不寒而栗。 “只是随口那么一说, ”公仪林尽量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认真你就输了。” “自我来到这世上, 大大小小历经万役, 未曾一败。”平淡的语气陈述令人心惊的事实。 公仪林心里咯噔一跳,就听清河继续道:“倒是你,什么时候发现我的身份?” “身份?”装傻充愣中。 清河瞥了他一眼,没有追问, 公仪林知晓实情后还告知他已经在意料之外。 实则公仪林此前并没有准备挑明, 甚至打算利用此事大做文章,抓准时机好生调戏一番, 但自从李星宗告知他有几个老不死的怪物潜藏在这片大陆的各个角落, 其中一个很有可能还是落花楼背后的靠山,他便生起警惕之意。清河在这个时候出现算得上时机凑巧,多个人多个帮手, 两人之间秘密已经够多,要是再多一层身份上的, 日后合作起来难免会束手束脚。 “现在的修真界, 不管是天才还是庸才, 都想着搅出什么血雨腥风, 神梦谷卖出去那些测仙缘的石碑更是让一些蠢货以为自己就是时代的主角,可以鲤鱼跃龙门,”公仪林不知为何发出一声感慨, “只是若是有都可能, 谁不想安心过日子。” 看着他眼中那么一丁点多愁善感, 清河冷不丁问道:“你今天出门准备做什么?” “看看能不能碰上一两个魔族打架,趁机捞一笔,搜集些魔气。”毫不犹豫地回答。 清河:…… “你要相信,”公仪林作出身不由己的样子,“我绝对不是那些想搅弄风云的白痴,最多只是和和稀泥。” “我明白。” 闻言公仪林欣慰地点头,再抬头看清河刚想继续发出两声感慨,瞧见对方眼底的嘲讽,瞬间炸毛道:“你那是什么表情!” 清河,“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眼底一分笑意,两分嘲弄,七分无语,你那分明是望着一根搅屎棍的表情!” 清河眼底的嘲弄变成诧异,盯着公仪林看了一阵。 公仪林没好气道:“看什么?” “只是没想到你总结的如此到位。” 公仪林:…… 论气死人不偿命的本事,清河在这方面绝对比自己还要强大。 他很快调整过来,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丝毫没有羞耻心地凑近清河,将胳膊搭到对方肩上,想做成一副哥俩好的样子,他自然是没有成功,爪子还没碰到衣服地时候,就被毫不留情地打下去。 揉揉红肿的手背,公仪林完全没有被拒绝后的尴尬,热情洋溢道:“走,等天黑了,相约一起打家劫舍去!” 清河脚步微动,人已在百丈之外,“胜负尚未有定论,你的时间还是用在赌约上更好。” 最后一个字随着白色的身影一并消失在风中,显然不想再留下来同公仪林做出过多的纠缠,今天清河意料之外的事情已经足够多,不需要再多一件。 望着清河离去的背影,公仪林脸上的笑容渐渐散去,所谓的赌注,好歹他有一半的胜面,听上去虽然牵强,但谁又能保证李长安的死还这一切并无关联?公仪林仰头望天,喃喃道:“就算没有关联,我也会让它扯上关系。” 召唤出飞剑,他也没有在此多做停留。 高空中,再看下方之前躺的青青草地,几乎就是拇指大小,公仪林不由想到,曾经那些飞升成功的人,再次回望这片大陆的人,会不会也生出众生皆蝼蚁的感觉,末了他又觉得自己想得有些多,照九师兄所言,修真界最后一次有人飞升也是一千多年前的事,现在连九天玄雷为何不降都没有一丝头绪,想着飞升之后会如何未免有些可笑。 一路上,公仪林刻意放缓速度,注视底下的状况,想看看有没有魔族的争斗。 “咦?”路过一片山脉,公仪林眼前一亮,特意御剑飞地低了些。 还真有魔气! 侧耳仔细听,竟有争斗声,不由乐道:“莫不是老天爷看我最近走了太多的背运,现在给我送福利来了!” 心念一动,他小心地操纵飞剑,停在万丈山脉的中心处,将飞剑收回后,屏息轻行,将身子完美地隐藏在树丛中,一点点向前挪动,大多熟识公仪林的人,都知道,他逃命的本事是一流的,真要到了性命攸关的时刻,他甚至能突破极限,燃烧修为发动秘法,获得短暂和鲲鹏一族相媲美的速度。 但鲜少有人知道,和公仪林逃命的本事有的一拼的,是他隐匿的身法,只要他不想,就连真正的仙人都未必能发觉他的行踪。 昔年公仪林利用这点偷学了不少本事,但并不代表这门本事万无一失,在他第三百零二次偷窥大师兄洗澡终于被发现,提溜着他的衣领拎在自己面前…… “小林子,行啊,连你大师兄的主意都敢打。” 当时连大师兄腰高度都不到的公仪林还是个肉乎乎的小包子,别过头,“你这样作恶多端的人,我可是无福消失。” “是么?”俊美男子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内衫,湿漉漉的青丝滴着水,结实的腹肌引人遐想。 小包子却只是面无表情,“你把好东西都藏到哪里去了?” 九师兄说了,大师兄可有不少宝贝,他翻遍了师门都没找到,便想着趁师兄洗澡的时候将储物袋偷到手。 “好东西?”俊美男子微怔后朗笑道:“你偷看我洗澡就是为了找宝贝?” “要不然呢?” 俊美男子摸摸下巴,“要说宝贝,还真有一个。” 说着视线往下瞟。 小包子死气沉沉的脸浮现一丝恼羞成怒,肉嘟嘟的小手指愤怒地指着他的裤裆,又觉得这个动作有些不雅,仰着头指着胸,“你,你耍流氓,我要告诉师父!” “耍流……”俊美男子错愕了一瞬,尔后哈哈大笑,“难不成你以为我说的是……哈哈哈,小林子,你实在是太可爱了!” 笑够了,他伸出手在包子脸上掐了一下,“小孩子家的,天天板着个脸,师兄不是告诉过你,要多笑。” 小包子依旧板着脸,“九师兄就很好。” 一年四季脸上都没有情绪,看上去特别冷酷无情。 “老九?”俊美男子失笑,“天知道老九当年为了治面瘫做了多少努力,只要遇见反光的东西就练习笑,就连吃饭的玉碗都不放过,别提多傻了。” 小包子愣住,原来九师兄竟还有这般不堪回首的过去。 他刚想问是不是真的,整个世界就瞬间在眼前天翻地覆,就在几息前,俊美男子突然站起身,离开浴池,顺手将小包子一扔扛在身上走出去。 屋外鹅毛大雪,俊美男子的青丝却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就像在普通的室内,依旧低着水,湿衫也没有任何结冰霜的征兆。 小包子头搭在他的肩头,感觉特别暖和。 左手抬起,接住洁白的雪花,比雪花更漂亮的是男子的手,修长有力,骨节分明,只听他喃喃道:“别看现在世界一片雪白,再过一个月又会是春意袭人,自在花开。” 如此美景,俊美男子不免兴起几分诗意,刚想吟上几句,忽然听到咯吱咯吱的声音,像极了夜晚老鼠偷吃大米时发出的声音,而被起因却是被他扛在肩上的小包子,方才在浴池边,他偷了好几个摆在酒壶旁边的糕点,此时他的腮帮子塞得满满的,还有碎屑往下掉,有不少沾在俊美男子刚刚洗完的青丝上。 “你还真是什么时候都不会委屈了自己。”见状俊美男子并没有责怪他。 小包子不理他,专心啃着糕点,秉着不浪费粮食的原则,有些大块地掉在俊美男子肩头的也会捡起来吃掉。 “酷暑后必然是悲秋,寒冬自然而然会邂逅初春,”看着肩上颇有几分孩子气的包子,俊美男子忽然想到什么,仰头看着天空纷纷扬扬的大雪,莫名其妙地说了句,“以后你也一定会遇到。” “泥见,泥见似没……”满口都是糕点,含糊不清地问。 “一个同样会拿你当宝贝的人,他会比你任何一个师兄,甚至师父都要重视你,不管是多难走的路,他会伴着你一同走,即便坎坷崎岖,也不会舍得让你受一点伤害。” “有多宝贝?”此时小包子满心都是自己的糕点,无所谓的问道。 俊美男子认真道:“摘下他的翅膀,送给你飞翔。” “呕!”被恶心地噎住,一双大手在背后拍拍他的背,给他顺气,良久,小包子才缓过来,脸色因为方才剧烈的咳嗽通红,“你从哪里看来这么恶心人的话?” “就这你都忍不了?”俊美男子笑道:“师兄这里我还有好多库存,什么摘下星星送给你,拽下月亮送给你,还有……” 可以说,后来公仪林经常说些让人莫名其妙的话,其中他大师兄的功劳,没有一百,也有九十九。 言归正传,公仪林的大师兄都是在被偷窥三百零二次后才发觉,现在他躲在树丛中,就像是穿上隐身衣般,没有任何人察觉到他的气息。 距离他不远的地方,有两帮人,确切说,是一帮人对上一个人,他们的长相都跟正常人无异,但身上散发的黑色魔气却彰显出他们不是人族的事实。双方在数量上并不平等,但聚在一起的那帮人每一个都是神情紧张,死死握住手中的兵器。 “龙绍,还不束手就擒!”其中一个壮着胆子大步向前。 “截到你们,我浪费了一个时辰,你们今日,必死。”说话的男子固然长得英俊,但五官凌厉,目光如刀。 龙绍? 听到这个两个字,公仪林差点一个趔趄,还以为撞了大运,原来点更背了,碰见谁不好,偏偏是最近正在风口浪尖上的龙绍,修真界不少人都有顶级秘法,作为自己的底牌,公仪林就是其中之一,但还有一种人,他们行事冷血,手段霸道,他们从来没有什么用来傍身的秘法,也不屑用,每一战对他们而言都是生死之战,只战不退,比如龙绍。 公仪林不怕打架,但讨厌和不要命的人打,不过此时他身处暗处,本身就是一种优势,等两两败俱伤,他再去收集魔气。 此战必是生死斗,聚在一起的那帮人有的已经扬起武器,时刻准备战斗,其中有几个用的还是中品宝器,与之相比,龙绍就显得寒碜不少,一把枪,上面盘着九条铜身蛟龙。 他提枪,枪头直指对面一行魔族,黑黝黝的枪杆,却带着无可比拟的残暴之意。 “哼,龙绍,莫不是以为我等真的怕你不成。”方才走出的大汉扯掉袖子一截,露出里面青色的铠甲。 “青龙战甲。”龙绍双目微微一凝。 “不错,你当真以为我们会全无防备来到长门,”壮汉脸上全是狰狞,“这场截杀,谁当最后的战利品还有待分说!” 看到这一幕,公仪林陷入思考,这些人必定不是魔尊派来的,他和魔尊霜生也算是见过几次,以霜生为人处世,要是想杀龙绍,早就亲自出手,不会派这几个上不了台面的。 “即便有青龙战甲护体,你也是死。”最初的惊讶只有一瞬,龙绍双目重新归于寂静。 蠢货! 公仪林看着那壮汉不住摇头,一般人战斗亮出青龙战甲必定会给对手造成心理上的威压,毕竟青龙战甲号称中品宝器中无坚不摧之甲,想突破它的防御非常难。但对于龙绍,你亮出的底牌越多,他的战意反倒会越浓,下起手会更加不留情。 “多说无益,手底下见真章!”壮汉话音刚落,十几个魔族中人就要朝龙绍杀来。 “且慢!” 双方正在要激动的关头,一句且慢险些让人吐出血,尤其是壮汉那一群,先前运足了十成功力,突如其来的一声吓得他们硬是收回功力,看向树丛中的方向目光均是不善,饶是有了杀了来人的心,但谁都不敢轻举妄动,这人不知来了多久,但竟然一直隐匿着气息,显然修为远在他们之上。 但看走出来的是一个挂着温和笑容的公子哥,不免有些疑惑,莫不是只是单纯会某种秘法,这么年轻,怎么也不像是是什么世外高人。 走出来的正是公仪林,原本已经准备好坐收渔翁之利,但事到临头,又有新注意,这一帮人显然不是龙绍的对手,而他要调查李长安的死因,就需要一个契机,龙绍无疑是最好的那个契机,华服男子曾说过李家背后受龙绍庇护,无缘无故的,龙绍怎会将一个小家族护在羽翼下 公仪林曾让华服男子画出长门李家详细的家谱,也询问过李家的资金动向,基本没有人可能与魔族有染,但李长安是个例外,就像华服男子曾经表露出的意思一样,死人,永远是怀揣最多秘密的,不单是自己的,还有别人的。 “不知阁下是谁?”壮汉开口问道,目光生出警惕之意。 “路见不平之人。”公仪林浅浅一笑,“你们这么多人,对付一个,有些过分了。” 话说得分明是强词夺理,别说修真界,就是普通人之间的争斗,哪有人会在打不过的情况下还去单挑对手,肯定是抄家伙叫上一群围殴才对。 “路见不平之人?”壮汉后面一精瘦男子冷笑一声,“我看是多管闲事之人。” “大哥,只是一个人族罢了,没什么值得担心的。”又有声音接了一句。 听到‘人族’两个字,壮汉眼中闪过一抹轻蔑,的确,人族的修士,同阶层的远远弱于魔,妖二族,这白衣青年能说出方才没脑子的话,肯定是哪个修真世家的二世祖,碰巧学了一门隐匿气息的身法。 隐匿气息的身份?想到这里,壮汉眼中就闪过一道阴鹫,如果杀了这个小子,秘法就是他的了。 再看公仪林的眼中,忌惮已经没有,多了深切的杀意。 似乎没有注意到不善的目光,公仪林依旧扬着嘴角,自来熟地站在龙绍身边,打起招呼,“穷山恶水的,相逢也是有缘。” “来意。”龙绍开口,吐出冰冷的两个字。 “咳咳,”公仪林清清嗓子,“因为你穿的是黑衣服。” 黑衣服? 对面的壮汉等魔族心中疑惑,和黑衣服有什么关系? 只见公仪林侃侃而谈道:“自古红蓝出搭档, 黑白天生是夫妻,最是销魂红绿配, 天然金紫成双对。” 听到‘夫妻’二字,龙绍提着的枪头就要对准公仪林。 “方才说的只是戏言,你放心,我其实喜欢穿白衣服的。” 尤其是长白羽毛的,想到鲲鹏的羽翼,公仪林就有些心痒痒,好想弄上一两根。 “摘下他的翅膀,送给你飞翔。” 昔年大师兄的玩笑话蓦地出现在脑海。 当时只以为对方故意说出这种肉麻兮兮的话来恶心他,但仔细想来,大师兄从来没有说过一句废话,相反,他做的事,说的话,每一次都是怀着目的……公仪林摇摇头,大概是他多想了,就算那个人再料事如神,也不可能知道一千年后会发生的事。 龙绍看着公仪林面上丰富的表情,皱了皱眉眉头,“闪开。” 公仪林却是上前一步,从储物袋中掏出一把被白布缠绕的大刀。 他极具耐心地一层层解开缠绕的绷带,对面的魔族都是好奇地看着他,不明白在做什么。 等白布条全部解开,一把青光宝刀出现人前,二话不说扬起宝刀,大叫一声‘杀啊’冲了上去。 壮汉先是一怔,尔后怒道:“不知死活!” 被小瞧的怒火让他甚至没有多想,直接对了上去,他已经看出那把宝刀的不凡,在宝刀落下来的一刻,条件反射地就要用手中的剑举起挡住头部一击。 这把剑名叫残血,虽然不是中品宝器,但也不是一般凡物,乃是一块纯正的青铜铁打造。 看着落下来的宝刀,壮汉冷笑一声,这把刀再厉害,也不可能劈断残血,青龙宝甲护不住头部,但他还有手中利剑可以抵挡。 …… “啊!” 不过是眨眼的功夫,壮汉惨叫一声,双目瞪得滚圆,用手捂住裆部,望着公仪林的目光似是不可置信,“你,你!” 一连两个‘你’字,后面半句话硬是说不出。 “青龙宝甲不但护不住头,也护不住裆部。”淡淡瞥了他一眼,公仪林嫌弃道:“白痴。” 打头只是假动作罢了,他要用的,是腿法。 壮汉本身就快痛晕了,这会儿再听到他的话,硬生生当场气得喷出一口血。 公仪林转身走回去,路过龙绍身边时道:“现在,是你的战场了。” 龙绍深深看了公仪林一眼,显然也是第一次碰到这号‘人物’。 不过他没有废话,直接提枪,一击便是横扫千军之势,毫不留情。 本来还算是乌合之众,壮汉倒下后,剩下的失了军心,各自逃散,但枪的好处却在此刻体现的淋漓尽致,尽管它不如刀利,也不如剑快,但枪势却是无可睥睨。 一剑可杀千人,一刀可斩万首,但一枪可灭一军,还是训练有素的军队。 ‘势’的强大,便是如此。 公仪林也算精通不少武器,唯独抢例外,无他,这门武器不适合单打独斗,他也就没费心思去学习。 最先被枪势扫到的是壮汉,他受了伤,自然躲闪不及,直接被一枪枭首,紧接着,陆陆续续的惨叫传来,血肉横飞的画面看得人心惊肉跳,龙绍和公仪林却均是面无表情。 最后一个跑在最前面的精瘦男子也没能幸免于难,在他被瞬间腰斩后,龙绍走过去,将散开在空气中的魔气收拢在一个瓷瓶里,没有放过一丝。 站在他身后的公仪林当场就懵逼了,原本都已经准备好打发走龙绍自己上去收魔气,没想到对方和自己竟然打得是一个主意。 公仪林眉峰蹙起,修为到了一种比较高的层次,‘气’只能起辅助作用,好比修士吸收灵气,魔族吸收魔气,刚开始浓郁的‘气’可使人进步一日千里,但在后面,只能起最简单的辅助作用。 龙绍身为魔尊手下的第一魔将,更是没必要收集魔气,听方才他隐匿身形听到的对话,这龙绍似乎还是专门截杀这些人。 为什么?难不成专门是收集这些魔气? 确定空气中没有残留的魔气,龙绍没有将瓷瓶丢进储物袋,而是贴身保管,看都不看公仪林一眼,召出飞行宝器,没有一会儿身子便化作一个黑点,消失在天际。 “像我这么一个突然冒出的人,身份可疑,竟然没有想着留下盘问或是灭口,”公仪林脸上露出奇怪的笑意,龙绍走的如此匆忙,看来是有要事,而这十万紧急之事,必然和魔气有关。 最需要的魔气的,除了蛊王,公仪林想不到第二个人。 联想到出门前九师兄笃定的样子,公仪林的笑意加深,却不达眼底,比起真相,他更享受探寻真相的过程。 59.碧海丹心 回去的路上, 公仪林没有再御剑而行,而是选择走热闹的集市, 他想顺路去落花楼一看, 是不是真如九师兄所言,落花楼会将消息只卖给特定的一个人。 天色渐渐暗下来,却没有分散太多人流,从各地奔赴长门的人依旧是络绎不绝, 公仪林走在路上, 忽而脚步一顿,闪身到一个摊位前, 状似在挑东西。 从他身后走过几个人, 修为尚可,身上穿着蓝白相间的衣服,腰牌上刻着个醒目的‘木’字。 是傀儡门的人! 公仪林随意从摊位挑了件饰物状似观赏, 眉心却是一跳,最近运气实在是不好, 出门千里外, 还能遇仇家, 上次傀儡门派人去不死圣山周围堵截他, 后来因为不敢深入不死圣地才不了了之,边飞尘身后有神梦谷谷主做靠山,人家可以霸气地对来兴师问罪的傀儡门吼一声‘滚’, 如果哪天自己惹到的仇家找去师门, 他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自己师父绝对会毫不留情地对他吼一声, “滚,滚远点。” 话说回来,傀儡门真正让公仪林忌惮的也就只有仙傀,如今一尊被他骗去了天苑,剩下的几个还在千里外的傀儡门,所以他对傀儡门出现在长门附近并无多大担心,真要交起手来,对方的实力在他之下。 可惜最近一直走背运,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公仪林没有打算发生正面冲突,随便付了几个灵石买些华丽花哨的东西,绕道从小路走,回到偏僻的宅院。 因为傀儡门的打岔,公仪林没有去成落花楼,多绕了不少弯路,从而刚好错过从落花楼内离开的龙绍。 华服男子守在门外,见到公仪林,远远地就行了一礼。 “我不在的时候,可有什么事情发生?”公仪林走到他身边,随口问道。 “方才有一黑衣男子来过,和那位……”华服男子顿了顿,似乎不知道怎么称呼。 “称呼他为李公子就好。” “和李公子短暂交谈几句,便离开了。” “黑衣?” 华服男子点头。 “相貌如何?” 华服男子,“相当英俊,不过眉宇间隐约有一股戾气。” 公仪林似有所思,准备抬步进去,临进门前忽然转过身,“你可有看见黑衣男子转交给我师兄什么东西?” 华服男子心中一动,原来那位总是面无表情的神秘男子是这人的师兄。 “好像有,”华服男子努力回想,“他们说话动作都很快,我看不太清。” “我知道了。”得到答案后,公仪林推开门走了进去。 一股香味迎面扑来,淡淡的似寒梅味道,在这不合时宜的季节格外突兀,微微蹙眉,公仪林走到西北角的房间,扣响屋门,“九师兄。” “进来。”里面传来回应声。 门内不止有李星宗一人,紫晶龙王站在靠窗一侧,目光却完全停留在床上,随着他的视线看去,床上人的模样清楚地映照在公仪林瞳孔当中,一副天然的好相貌,海棠一般妖冶,鲜艳又易凋谢。 “哪里来的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公仪林兴奋地扑上去。 李星宗一脚踹开他,“看清楚了。” 公仪林爬起来,定睛一看,原来这人胸是平的,胸平……就更好了! 再度扑上去,李星宗又一次要踹开他的时候,便听公仪林道:“难道你不想叫醒他?” “你有办法?” “办法自然是有。”公仪林仰起脖子,“前提是你让我靠近他。” 李星宗陷入两难的选择,要是别人开口他早就让其一试,但公仪林这个人品没保障的,不得不多考虑几分。 他和紫晶龙王对视一眼,后者问道:“你说的可当真?” 公仪林笃定道:“比金子还真。” 气氛短暂沉默一瞬,最终还是李星宗开口道:“你去试试好了。” 僵耗着也不是办法。 公仪林整了整衣衫,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一副衣冠禽兽的样子缓缓向前走,终于走到床前,色眯眯地低下头,眼看就要将头凑上去。 ‘嗖’的一声,惨叫过后,屋外有重物落地的声音。 摔在石头地上,臀部好像被震裂一般,公仪林揉揉腰,就见屋内李星宗拍拍手对紫晶龙王道,“师门不严,出了个人渣,见笑了。” 公仪林怒道:“不知道乱扔垃圾,不,是乱扔人渣是不对的么!” 边说着一扭一扭地走回去,“我这可怜的老腰,已经再也经不起任何折腾了。” 李星宗冷笑一声,“要是师父在,知道你趁机轻薄昏迷中人,你伤的可就不是腰,他老人家绝对会打断你的一条腿。” 公仪林据理力争,“我是要去救他!” “救他,”李星宗道:“用什么救?” 撅起嘴,指着漂亮的嘴唇,“就是用它,大师兄说了,一切昏迷不醒的都是睡美人,亲一口就醒了。” 李星宗怒意已无,反倒扶额长叹,“他还教了你什么?” “这条法则只适用于美人。”公仪林认真道。 李星宗摇摇头,“你可知道床上躺的是谁?” 公仪林瞥了眼床上的‘美人’,想也不想回道:“蛊王。” 李星宗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他,“知道你还凑过去,我记得你从小最讨厌蛇鼠虫蚁,现在居然为美色所迷,连蛊王的化形都能吻得下去。” “那有什么关系?”公仪林摊手,“皮囊好就行。” 李星宗摇摇头,看着床上人紧闭的双眼,皱眉道:“按理说有了魔气滋养,他应该能很快醒来才对。” 闻言公仪林挑眉,“看来还真有人送货上门。” 听到‘送货上门’,紫晶龙王眼神一凝,方才来的那人,给他造成一种隐隐的威胁感,这种威胁不是武力上的,而是针对某个人。他的目光情不自禁停留在蛊王化形的妖娆男子身上,到底还有多少是他不清楚的? 尤其这其中包括,床上躺着的人,全部的过去。 注意到紫晶龙王情绪的不对,李星宗面瘫脸上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一头巨龙,一条虫,这搭配如果真成了,当真是天意弄人。 “送魔气的人和蛊王是什么关系?”公仪林冷不丁问道。 李星宗这次却没三缄其口,只是沉默了一下后道:“昔日的恋人。” 一旁紫晶龙王闻言藏在袖中的手旋即一颤。 公仪林却是难得安静下来。 “怎么,你不问问他们为何没有在一起?”李星宗不习惯他的沉默,问道。 公仪林,“理想不同?世俗之见?家仇国恨?” 一脸说了好几个,李星宗皆是否认。 “那是为何?” “因为其中一人移情别恋。” 公仪林轻微一怔,世间多少劳燕分飞是因为浓情转薄,可有些人的爱情注定是轰轰烈烈,躺在床上的人,他的长相,气度,还有神秘的过去,见过的人都会揣测各种风花雪月,最终却是这样一个答案,不得不说,着实令人有些惊奇。 何况他的推断告诉他,被背叛的一定是床上还在昏迷的人。 是不是答案毋庸置疑,通常比较惨的都是受害者。 “可是有什么误会?”公仪林问道。 李星宗摇头,走到窗台边摆放的植株旁,缓缓道出两个字,“没有。” 脑中千万思绪飘过,公仪林清楚的不明白,李星宗说是没有就不可能另有隐情,他回过神来第一反应是望向紫晶龙王,对方的身份地位,对一条蛊王上心本就是天方夜谭,此时乍然听到此事,不知他作何感想? 紫晶龙王的表情却是出奇的平静,他的指尖轻轻碰触了一下床上躺着的人,冰凉触觉传来的一瞬,他开口问道:“他曾和别人在一起过?” 李星宗颔首。 “认识多久?” “幼年相遇,扶持长大。” 紫晶龙王淡淡道:“他可曾陪那人并肩作战,生死不弃?” “无数险关,不离不弃。”李星宗出奇做到有问必答,“可惜再多生死险境,依旧敌不过……” 所谓的金风玉露一相逢。 感受指尖的微凉,紫晶龙王沉默一瞬,碧眸中透着一丝幽暗的青芒,那是龙瞳在窥视一个人的灵魂。 强大,不屈,百折不挠,一如第一次见面看到的那般,丝毫没有因为情伤而腐朽。 “本座不会。”无比笃定的四个字缓缓说出口,掷地有声,“从今往后,本座在,无人能伤他。” 本来还以为以紫晶龙王的高傲,必定是如鲠在喉,为自己看上被他人抛弃之人而感屈辱,但观紫晶龙王只是站在那里,神情平静,言语狂傲又温柔,公仪林心底生出一丝触动,蛊王对紫晶龙王来说,又何尝不是万丈红尘里的金风玉露一相逢。 与之相比,那些所谓的过去,倒显得微不足道。 他静静退了出去,太过温馨的气氛总让他觉得格格不入,在这弱肉强食的修真界,太过在意某件事只会拖慢行进的脚步,公仪林掏出方才从地摊上淘来的花哨东西把玩,抬步往外走,嘴里嘟囔着,“还是真金白银最实在。” 伸了个懒腰,从华服男子那里要来最近一些大大小小的消息,华服男子做事相当细致,按照大致的时间顺序整理在一张纸上,方便公仪林查看。 一目十行扫下去,公仪林的目光停在最底下一行字下:落花楼将于两日后拍卖十根火鸟翎。 火鸟翎,每出现一根都能引来无数争抢,想不到现在公然拍卖十根,公仪林打了个响指,“偷不到鲲鹏的羽翼,弄几根火鸟翎到手也是不错的选择。” 60.碧海丹心 两日后 落花楼内, 客流量明显要比公仪林第一次来要多上许多,因为要开拍卖会, 落花楼放宽了一些入内条件, 但包厢依旧只留给尊贵的客人,所谓的尊贵,是等级由高到低排列,而等级, 不外乎就是用钱堆出来的, 只要你在落花楼消费最够的额度,就能成为落花楼的座上客。 高等级的客人每年最低也会消费千万灵石, 这样的人不多。 而低等级的人里, 有人消费过一次,还是他人代付,这样的人只有一个。 公仪林在前台, 清楚地看到店小二在翻看关于他的消费记录时眼中的无语,落花楼给每个客人都建了信息, 只要你消费过, 就有一次记录, 而公仪林的记录只有一条:一盘牛肉, 一壶酒。 偏偏当事人还一点自觉都没有,仰头看着楼上的各种奢华的包厢,喃喃道:“我长得这么帅, 在外面抛头露面一定会引起轰动, 要挑哪一间包厢比较好?” 仿佛是某个君王要宠幸他的妃子, 公仪林正在寻思要翻哪个包厢的‘牌子’。 店小二僵着笑容道:“不好意思,这位客人,您在我们楼消费离高等级还差一截,包厢无法提供给您使用。” 公仪林皱眉,“你们做生意,难道都不看脸的么?” 面对着对方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店小二深深觉得,遇到来挑事的人了,但当事人又相当客气,说话温和,带着笑意,要是大吼大叫蛮不讲理他还有理由叫护卫将人丢出去,敢在落花楼惹事,绝对不是脑残就是活得不耐烦。 现在遇上这么‘讲理’的,店小二一时半会儿还真没什么好主意,如果直接‘请’人离开,未免名不正言不顺,倒显得他们仗势欺人。 “这是哪里来的土包子,好狗不挡道,没钱麻烦滚一边去。”正当店小二苦恼的时候,一道声音冷嘲热讽,自公仪林的身后传来。 公仪林转过身一看,乐了,这不是纳兰逸皇?而刚才开口的,是他身边的一个爪牙。 纳兰逸皇自然也记得公仪林,毕竟上次那次轰动半个修真界的‘比美’大赛,对于始作俑者,就是想忘了都难,上次结束后,原本准备好好找机会和对方‘交流’一下,作为上次抢他风头的报酬,可惜家族急召他回长门,也只能搁置一段时间。 纳兰逸皇为人心胸狭隘,让他吞下这口气,哪怕多一天都是难受,一天中绝大时间都阴沉着脸,连带着不少无辜的人被他虐杀发泄怒气。 这会儿见到公仪林,他露出这些日子以来第一个笑容,很好,竟然主动来到他的地盘,简直是羊入虎口。 公仪林就更高兴了,至于高兴什么恐怕也只有他自己心中知道。 纳兰逸皇使了个颜眼色,身后的爪牙立刻挺起胸膛走上来,深觉这是自己在公子面前露脸的机会,他几乎用上最尖酸刻薄的语气,半骂半嘲讽,“说你呢,一副穷酸样,也敢来落花楼,来,过来自己撒泡尿当镜子照照。” 闻言周围人皱眉,来落花楼的还有食客,这话说得就有些膈应人了,当然也不乏有看好戏的,轻笑出声。 楼下人各怀心思的同时,二楼最为奢华的一间包厢,里面坐着一道着嫩绿罗裙的女子,层层珠帘几乎隔绝外面人全部的视线,没人能知道,里面究竟坐着什么人。 此时,珠帘被微微撩起,撩起珠帘的素手,指如葱根,柔弱无骨。 她身后的丫鬟赶忙用手轻轻挡住珠帘,生怕劳累了女子,“小姐。”丫鬟的声音很轻柔,“您这是要……” “噤声。”女子轻轻抬起右手,红艳的双唇说完这两个字便不言语。 丫鬟也不敢再说话,虽是半垂着头,却忍不住随着女子的视线一并看去,楼下有两个男子似乎起了争执,一个衣衫穿的相当规矩,举止优雅,一看便是位世家公子,另一位……丫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曾经有无数不同类型的男子专门拜访过小姐,有的英俊,有的霸气,更多的是因为小姐高贵的身份接近,但有如此迷人侧脸的,并不多。 此时,那位世家公子也就是纳兰逸皇开口了,“家奴不懂规矩,还请这位兄台见谅。” 不少人有兴趣地望过去,想看看公仪林会怎么选择,无非有两种,据理力争或是忍气吞声。 “见谅,自然要见谅。”公仪林笑嘻嘻道,丝毫不放在心上的样子。 原本准备等着看好戏的眼中露出失望的神色,有的心中还骂了声‘孬种’,楼上的丫鬟也有些失望,这位公子空长了一副好相貌,要是他能反击,就算是打不过,兴许小姐还会出手帮他一把。 丫鬟悄悄看向自家小姐,出乎她意料的,小姐非但没有不悦,眼中带着淡淡的笑意,丫鬟一怔,世间多少男子为了博小姐一笑,送上各类奇珍异宝,更有一个还花三十年,耗费三十亿灵石巨款,建了一座高千丈的楼台,名为‘观月阁’,其目的就只为了让小姐陪他赏月一场。 当年她有幸陪小姐站在那观月阁,都云高处不胜寒,但真的站在那里,当天好像变得触手可及,那种感觉,形容不出的美妙,但小姐也只是客套的说了句‘多谢’,早早离去。 一向冷若冰霜的小姐,今天竟然笑了,还是对着一位陌生男子,丫鬟心中不由生出几分担心,小姐不会真的被那男子外貌所迷,如此可是大大的不妙。 “小姐,我们出来时间也够久了,是不是,该回去了?”丫鬟鼓起勇气地说道。 美丽女子淡淡看了她一眼,只一眼,丫鬟心中陡然一惊,好像自己刚才的想法被看透了一般。 就在丫鬟心惊肉跳的时候,楼下又有了新的变故,只见公仪林笑着侧了侧身子,没人看到他是怎么出手,在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方才恶言相向的爪牙已经被踩在一双白鞋下,脸都被踩得变形,两颗门牙生生挤压断裂。 “我只是穷了点,手段残忍了些,喜欢找事情,偶尔贪点小便宜杀人越货,时不时调戏一下长得漂亮的少男少女,”每说一个字,他的脚就用力一分,到最后越说越愤慨,似乎受到了什么天大的委屈,脚下就这脸来回碾了碾,被踩的爪牙连眼球都快爆裂,五官彻底扭曲,公仪林却是红着眼眶陈述:“人无完人,你怎么能因为这些小缺点而侮辱我的人品呢?” 被踩的爪牙神智残留之际,觉得自己相当冤枉,明明是你在侮辱你自己,就这些,还叫‘小缺点’?跟他说的‘小缺点’相比,自己刚才说的那些嘲讽话简直算不上什么,甚至可以说上不了台面。 所有人都被这彪悍的行为震撼了,包括纳兰逸皇,好歹是他的家仆,死一千个他也不在乎,但打狗也要看主人,大庭广众之下被虐就是赤luoluo的打脸,以纳兰逸皇的立场,自然要出手救人,只是一切都发生的太过突然,谁能想到上一秒还在服软的人,下一秒就变得如此丧心病狂。 等终于回过神来,纳兰逸皇沉下脸,看着地下生死不知的奴仆,他沉下脸道:“家仆只是说了几句话,兄台的手段未免太过残忍,这般品性,日后不知还要祸害多少人。” 公仪林脸上的笑容从未消失,极具耐心等着纳兰逸皇后半句话。 “我纳兰逸皇保证,只要兄台踏出落花楼一步,纳兰定要替天行道。”说完还不忘对着店小二道:“今天的冲突扰了落花楼的清净,还望见谅。”他负手而立,颇有一副大家风范。 明眼人都看的出来纳兰逸皇是动了真怒,看向公仪林的目光不由带上几分同情,为了出口气把自己的命搭上,真是愚蠢,此刻他们已经彻底忘记,就在刚才他们中一部分人还因为公仪林状似忍气吞声的行为,暗骂孬种。 店小二却是没有说话,抬眼飞速地朝公仪林的方向望了一眼,身为落花楼的店小二,可是千挑万选,他没有什么修为傍身,但眼力劲相当毒辣,阅人无数,什么人大致的性格,身份他都能一眼看去,猜个八|九不离十。 可在公仪林这里,他看走了眼,起初只是以为是个无赖落魄客,但刚才那露出的一手,却是将他惊到了,他甚至觉得此人就站在原地,但那辱骂他爪牙瞬间就被踩到脚底,很难想象,一个人的速度怎么能做到如此快。 店小二隐隐生出一股预感,这回,纳兰家的公子可能踢到铁板了。 “拍卖会还有多久开始。” “恩?”愣了一秒,才明白是在问自己话。 对上公仪林的笑意,再看看他鞋底的血迹,店小二有些不寒而栗,但还是道:“一个时辰后。” 闻言公仪林点头,旋即道:“一个时辰,足够打扫了。” 店小二皱眉,打扫什么? “虽然这么做有些背离我的初衷,”公仪林笑着摇头,“但什么东西都在掌握当中就有些没有意思了,我记得落花楼内有规定不准杀人闹事。” 店小二还没开口,就听纳兰逸皇道:“放心,我不会在这里要了你的贱命。” 公仪林没有理会他,自顾自道:“不过我记得这条规矩最完整的说法是:不会让任何一个客人在落花楼内殒命。” 店小二点头。 “所以我留了他一条狗命,”公仪林指了指地上残留一口气的爪牙。 店小二辨别不出爪牙的气息,但确定他没死,要不早就有人动手处理杀人者。 “只要不死在落花楼内就好,”公仪林越说众人越是一头雾水,不明白他想要做什么。 二楼包厢 丫鬟黛眉微挑,有些不解,请教道:“小姐,他说了这么多,是有别的用意么?” 美丽女子轻轻拨弄茶盏,低下头遮住倾国倾城的容貌,半晌后,莞尔一笑,“杀人不过点头地,你这点胆子,还是蒙上眼好了。” “蒙上眼?”丫鬟不解道:“为什么?” 就在她话音刚落时,看到楼下的场景,‘啊’的惊呼一声,捂住嘴,又觉得哪里不对,赶忙将柔荑上移,遮住眼睛,即便如此,刚才看到的一幕,还是深深印在脑海,让她觉得胃不舒服,想冲出去干呕几声。 原本还站在原地的纳兰逸皇只是个身子,立在原地,脖子被整根削去。 公仪林收起手上的软剑,重新卷到腰间,目光落在落花楼外,转过身对店小二道:“他并没有陨落在落花楼内。” 店小二震惊地看向落花楼外,纳兰逸皇的头颅躺在地上,他的眼珠还能转动,修真者的身份让他比一般人的生命力强大很多,但也徒增了许多痛苦。 他就要死了。 纳兰逸皇眼中满是惶恐,为什么会这样,从来没有人敢在落花楼内动手,所以他几乎一点防备都没有,只觉得眼前白光一闪,连痛都感觉不到,他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可惜声带已经连着脖子被一起斩断,但他看到了公仪林的唇形,对方没有发生,嘴唇却是在动,最后关头,纳兰逸皇竟然读出了唇语。 现在死,是解脱,便宜你了。 解脱么?纳兰逸皇眼中流出一滴血泪,不!他不想死,他要活着,活着将几尺外的那人用尽各种方法折磨,最后碎尸万段! 待哪滴血泪落地,公仪林终于出声说话,“现在才是真死了,死在落花楼以外的地方。” 他说的很平静,不少人却是倒抽了一口冷气,落花楼成立几千年,过去的事情他们不知晓,但至少最近千年,没有敢在落花楼亮刀子,现在不但有人敢,还做掉另一个人,有认识纳兰逸皇的,手指都在颤抖。 …… “小姐,他完蛋了。”二楼包厢里,丫鬟拍拍胸口顺气,不是没见过杀人,但这种诡异的手法,人死尸立,对一个少女来说的确有些刺激了。 “不会。” “没人能在落花楼内杀人,”想到刚才看到的一幕,又觉得这句话说的有些不妥,丫鬟咽了下口水道:“至少没人能在落花楼杀完人后还全身而退。” “如果我杀了人呢?” 丫鬟毫不犹豫道:“您自然不会有事,毕竟您可是……” 后半句她嘴上没有说,心里却接完后半句:您可是那位大人唯一的爱女,莫说落花楼,即便是落花楼背后的靠山想要问罪您都要掂量掂量。 “我不会,所以他也不会。”美丽女子淡淡道。 “您为何如此笃定?”丫鬟惊道:“莫非杀人的那位公子背后也有一位大能……” 打断丫鬟的话,美丽女子站起身,素手彻底撩开珠帘,微微侧过脸,“因为我会帮他。” 公仪林尚不知楼上发生了什么,倒是看着还立着的尸体道:“你们再不收拾,可来不及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 店小二指着公仪林,“你,你……”一连说了两个‘你’字,硬是没有将后半句话说出。 胆大包天? 敢在落花楼内杀人,已经不是胆大包天能够形容的。 “修真界千万修真者,浩浩荡荡,如同千军万马过索道,最后攀临顶峰,”公仪林瞥了眼他,“但最后能出几个仙人,反倒是无数修真者死在求道途中,我说的你可承认?” 店小二点头,不说远的,纳兰逸皇就是最好的例子。 公仪林嗤笑道:“死在争斗中的人无数,今天是他纳兰逸皇,明天就有可能是你我,甚至是这落花楼内的所有人,既如此,就算我是在落花楼中杀人又能如何,一会儿若是你们的人动手,被杀是我技不如人,我能在贵地杀人是我的本事,有什么好值得惊讶的。” 一席话,让落花楼不少人陷入深思,这人说的好像也有几分道理,他们很多都是要去长门炼器,身上携带珍贵材料,今天的拍卖会,就算能最终拍到火鸟翎,谁又能有把握说自己可以全身而退,不在半路被杀人夺宝。 修真者,争斗生死皆是常事。 这么想来,一直以来,他们是不是将落花楼过于神化? 店小二自然也看到这些人的动摇,眼神一变,看着公仪林的目光变得不善,此人,绝不能留,他手心藏在柜下,全是冷汗,为什么,楼内的那些高手还不出手,任由此人妖言惑众? “这位公子说的不错,你能杀人是你的本事,只是希望你能负担得起这后果。” 一道声音忽然响彻在楼内,带着铺天盖地的气势,却没有人看到说话人的身影。 店小二松了口气,再看公仪林的目光就像是看一个死人。 因为这道声音,围观人的心又提到一个高度,他们想趁此看看,所谓落花楼内藏着的数位神秘高手,究竟有多厉害。 “杀都杀了,何须付什么后果,能死在他的剑下,是那人的荣幸。” 又是一道声音,似水如歌,将之前的气势打散,众人循着声音望去,从楼上走下一女子,只有书里描写的情节清楚地在一个人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当真是折纤腰以微步,呈皓腕于轻纱,宛如画中人。 “嘶,”有人倒吸一口气,惊道:“好生美丽的女人!” 还有一些人,不说话,已经被女子的美貌惊呆。 女子每走一步,脚下一片氤氲,宛若仙子立在云端,凤眸环视众人,被她目光扫到的人都忍不住咽了下口水,心神一片激荡,最终,拿到目光停留在公仪林身上,弯成新月状。 自美丽女子开口,方才隐藏在暗处发生的人便不再发话。 公仪林摸摸下巴,莫非是最近运气背,但魅力值还是一如既往的爆表,这么快就有美人来投怀送抱。 她是谁,长门一带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一位大美人?不少人暗暗猜测女子的身份,还有不少有身份者想去搭讪又忍住,如此容貌,还不遮面,证明这位女子不怕惹来不必要的觊觎,要么她本身实力强大,更有可能的却是她背后有一座巨大的靠山。 踏下最后一层阶梯,女子看了眼地上的血渍,开口,吐气如兰,“脏了你的鞋,还活着,太过便宜他。” 死去纳兰逸皇的爪牙,刚刚恢复一点神智,乍一听道这句话,三魂顿时没了六窍,生死之间激发起最大潜力,竟有力气对着虚空中大叫,“落花楼不是信誓旦旦说会庇护客人!” “没人能救得了你。”美丽女子淡淡开口。 爪牙蜷着身子后退,就在此时,空气中起了一层雾气,先是一个影子,紧接着是整个人出现在众人面前,“小姐既然来此,还望遵循落花楼的规矩。” 闻言爪牙的眼中浮现出一丝希冀,正要往黑衣男子身边靠近,瞳孔骤然放大,看着前方像是不可置信,女子的容颜隐没在浮光掠影中,呈现在他眼中的,是一个火红的五爪巨禽虚影,“火,火鸟……” 这是他留在世上最后三个字,下一刻,一点火星从他的脚底燃起,瞬间整个身子被包裹在火焰中,连灰烬也没有。 无数目瞪口呆的目光朝女子望去,其中最淡定的要数公仪林的黑衣男子,公仪林看着刚才燃起烈火的地方,明悟道:“难怪会有火鸟翎拍卖。”他看向嫩绿罗裙女子,火凤体,岂不是说明这女子的父亲是妖界赫赫有名的羽皇。 妖族中能被称为皇者,都是最顶尖的存在,羽皇三千岁那年喜得一女,疼爱有加,不夸张的说,就算是天上的星星,只要爱女开口,他都会想办法摘下来。 羽皇之女! 不少人眼中生起后怕,庆幸自己方才没有被女色所迷,做出不该做的事情。 “小姐这样,是在破坏和落花楼的约定。”黑衣男子用公事公办的口吻道。 “你只是负责看守落花楼的侍卫之一,竟也敢质问于我,我说他三更死,他就别想活到五更。”看上去冷若冰霜的女子,开口却是无比的霸道,她的语气忽然又变得有些低沉柔和,“火鸟翎本不该出现在人族的地盘,为何出现,又为何在这个时候出现,只是为了某个人罢了。” 她的目光落在公仪林身上。 一时间,各种猜测冲公仪林而来,这个白衣男子究竟有何身份,连羽皇之女都对他另眼相待? 公仪林皱眉,三番四次将话题往他身上引,他自然不会还认为是得益于自己魅力的原因,“小姐,你……” “莫唤我小姐,”羽皇之女眼眶有些红,隐隐含着些质问之意,“你不记得我了么?” 公仪林眉头皱的更深,笑意渐渐消失,“还望小姐说清楚。” “凝青,”一行清泪如玉珠滴落,坠地破碎,“我是凝青!” 凝青,凝青,公仪林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仔细回忆,手指一颤,试探道:“青儿?” 美丽女子点头的一瞬间,公仪林觉得心都要炸裂了。 那还是多少年前,起码也有个一百年,有段时间比现在还倒霉,秉着日行一善积攒人品的想法,他从一帮人手中救下一个小姑娘,确切的说,当时被他救的是个扎着羊角辫的小萝莉。 他隐约记得当时小萝莉受了重伤,追杀她的人显然不是一批,救人救到底,仗着自己修为高,将小萝莉带在身边,两人相处一年多,直到一年后,小萝莉不辞而别,只短暂的留下一封信,言明是自己的家人来接她了,笔迹匆匆,还有几滴墨汁溅落在桌角,显然是匆忙下写的。 想到当年的小萝莉有可能就是面前的羽皇之女,公仪林颤抖,颤抖,还是颤抖……却不是因为多年后的重逢。 忆当年,当年还不到他腰高的小萝莉总喜欢仰着脖子甜甜地唤他‘恩公’,公仪林也不知为何生起恶趣味,每次小萝莉开口都要板着脸纠正一遍,“不许叫恩公,知道我大你多少么,要有礼貌,乖,叫……” “爷爷!”记忆与现实重合,昔年的小萝莉已经出落的沉鱼落雁,此刻却是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决堤,多年冰封的心就此解冻,冲过去,如乳燕投林,奔入公仪林的怀里,留着泪唤道:“爷爷,我终于找到你了!” 公仪林:…… 这一日,注定是要载入修真界史册的一日。 第一条:有人在落花楼内杀人。 第二条:羽皇之女惊现落花楼。 第三条:在落花楼杀人的是羽皇之女的爷爷。 短短几个时辰,消息像潮水一般迅速席卷修真界,最终演变成:羽皇他爹在落花楼杀人了! 而远在千里外的妖界,也收到了这一条消息。 61.碧海丹心 一声爷爷叫得是肝肠寸断, 闻者落泪。 面对埋在怀里嘤嘤啜泣的脸庞,公仪林皮笑肉不笑道:“别叫了, 叫了我也不会答应的。” 一双玉臂将他搂得更紧, 凝青几乎用执拗的语气道:“爷爷,你就是我的爷爷,”说完抬起头,泪眼紧盯公仪林, “您是在气当年凝儿的不告而别, 对么?” 公仪林再度仔细回想了一下,当初小萝莉走后, 他第一个萌生的想法是:从下个月起可以多出来一个人的饭钱了。 隔了百年, 见到出落的如此动人的女子,公仪林忍不住道:“既然终于见面了,你是不是应该将当初的饭钱给结清?” 天知道妖族在幼年期有多么能吃, 本来一天干一票就够,自从有了这个小鬼, 他不得不隔三差五地打家劫舍, 就这样还不够, 外出狩猎也成了生活必须。 那些年, 为了养活一个孩子,他过得何其艰辛! “爷爷,我们去楼上说。”待情绪缓和下来, 柔弱无骨的小手牵住公仪林的袖子, 拉着他往楼上走, 看样子是不想让周围人夹杂着异样和探寻的目光,打扰到他们的重逢。 公仪林认真道:“我觉得在光天化日下挺好,包厢保密性太好,万一你对我动手动脚就不好了。” 凝青破涕为笑,不由分说地拉着他往楼上走。 公仪林正要挣脱时,只听走在身子前侧方的女子回过头甜美一笑,“火鸟翎,想要几根我拔给你。”说着不忘俏皮地眨眨眼,“前提是你先答应我的要求。” “什么要求?” “先回答我一个问题,这些年来你有没有想过……”可能觉得这个问题太过露骨,凝青换了种说法,“我记得爷爷当时为了养活我四处搜罗钱财,明明知道我是妖族子嗣,却视如己出。” “视如己出,”公仪林僵着笑容道:“还是换个别的形容词比较好,比方说像视死如归什么的。” “好,”凝青乖巧地点头,在公仪林身边,她没有丝毫高傲冰山公主的形象,怕是羽皇本人见到了也会大为惊奇,“天寒地冻,爷爷带着我在冰雪草原逃命,整整三千里,爷爷也从没有想过丢下我。” “我也是那时才知道人多力量大的道理。”公仪林白眼一翻,谁能想到打退几个人,后续过来一帮人,一怒之下打死一帮人,结果追来一个团伙,最后竟然演变成一支小型妖族军队。 妖族内斗,大能争王,他差点就死无葬身之地。 他仔细瞅着已经从小萝莉长成如花似月大姑娘的凝青,感叹道:“不愧为妖,基因就是强大,小时候再寒颤,长大了一样美。” 凝青忍不住噗嗤笑出声,一直处于呆呆失神中的丫鬟杏眸瞪得滚圆,平时冷的让人不敢靠近的小姐短短一小会儿竟然笑了这么多次,而且,最最关键的是,小姐哪里有个爷爷,羽皇的父亲早在羽皇很小的时候,因为人魔第三次大战,不幸被牵连其中丧命,再说了,这两人长得哪有一点像…… “我那时,”凝青顿了顿,方才问道:“很丑么?” 公仪林实话实说道:“我救你的时候一直以为你是火鸡一族,没想到竟然是火鸟。” 要知道是火鸟,他早就把毛拔光跑路了。 凝青笑容凝固了一瞬,摇摇头道:“你都没变,明明这么多年过去了。” 她早就不是不谙世事的孩童,而她最敬重的救命恩人却一直活得像百年前一般,语气,神态,长相,什么都没有变,岁月看似强大,却没有办法在这个人身上留下任何印记。 真正走进包厢时,公仪林仔细打量起包房里的摆设装潢,很难想象,这么一方小小的空间,竟然能摆放下如此多的装饰物,晶石制作的吊灯,施了法后常开不败的水仙花,巨野兽皮制成的地毯……过于繁琐,还不让人觉得突兀。 走在地毯上,无比柔软的皮毛却让公仪林觉得硌脚,现在每一步都是踩在金山银山上啊! 凝青亲自为他斟酒,桌上的酒都是价值一千灵石一壶,公仪林上次喝的同这个完全不在一个层次上。不过他喝入口中,也没太大的反应,他不好酒,只是偶尔喝上一两杯。 放下酒杯,他道:“想必这次火鸟翎的拍卖会只是一个引我出来的噱头。” “爷爷料事如神,青儿拙计,也是无奈之举。”凝青道。 “说说看,找我有什么事?” 凝青一怔。 公仪林唇角一弯,“羽皇的势力找一个人并不难,一百多年过去,你现在放出风声找我,只有两种可能,谋我性命或是另有所求。” 他的声音平静又好听,让原本还处在震惊中的丫鬟一下恢复清醒,重新审视这个原本她轻看的男子。 五官每一处都是精雕细琢,美得太过,薄唇上扬,温暖又薄情。 小姐会因为他的话生气么? 丫鬟情不自禁望过去,却只见她家小姐眉宇间一抹淡淡的哀愁,红唇微张,轻轻道出三个字,似是认命般:“有所求。” 那哀愁似乎越来越浓,又一瞬间如同云雾在山间消失不见,“离开长门好不好?” 公仪林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如果我说不呢?” 凝青红唇动了几下,都没有说出来。 “如果我说不你准备如何做,”见她不语,公仪林唇角笑意加深,扬起桌上的杯子,“是不准备给我解药么?” 凝青瞳孔放大,骤然朝他看去,“你,你怎么知道?” “百香果,本身极臭,但入酒后却能发出奇香,”鼻尖轻嗅杯子边缘,“酒和果香掺杂在一起,味道的确是不错,百香果不致命,却能短暂锁住修士的元力。” 美目盯着他看了良久,凝青道:“你没有喝酒。” 公仪林,“从前在师门师父常说,出门在外,不想暴尸荒野就不要乱喝别人给的酒,大师兄也曾告诫我,美酒和美人,这两样搭配在一起,要万加小心,因为毒不下在酒中就会涂在美女的唇上。” 从怀中掏出一张绣着红梅的手帕,凝青拭去嘴上的唇脂,“他们说的都没错。” 公仪林慢条斯理地吃完桌上精美的茶点,尔后站起身,伸个懒腰撩起珠帘,准备往外走,临走还不忘礼貌道:“多谢款待。” “火鸟翎,你不要了么?”凝青没有阻拦,却是缓缓开口。 “我找到了更好的,”公仪林转过身,眨眨眼,没有丝毫被算计后的愤慨,“漂亮,坚硬,很有分量,可惜一直弄不到手。” “和你衣衫一样的颜色么?”凝青莲步轻移,靠近他,“记得从前你总爱穿一身红裳。” 鲜衣怒马少年郎,何等的肆意骄傲!而她被护在那人身前,细嫩的手掌握住缰绳,掌控行进的方向,仿佛掌控整个世界。 那滋味,即便是日后站在千丈高的观月阁上,她都没有再兴起过那种驾驭一切的感觉。 “我不远万里来长门,凭你的智慧,可能猜到是什么原因?” “能。”一个字掷地有声。 “我千方百计引你出来,你能否探出背后用意?” “能。” “在大庭广众下唤你一声爷爷,你又能不能,体会这份苦心?” “能。” 脚步从容又匆匆,没有任何停下的痕迹,公仪林甚至没有回头。 “公仪林!”身后传来一道声音,这是他们相逢后凝青第一次开口叫这个名字,清冷,委屈,还夹杂着一丝怨恨。 那道白色的背影终于停下,公仪林目光直视前方,“长门是滩浑水,你必定是得知了什么消息,想奉劝我离开,但以我的性格,不可能半途而废。” “这些年,我的消息想必你也一直在关注,方才落花楼中,一声爷爷足以让羽皇动怒,消息传出去,很多人都会探寻我的身份,很快傀儡门的人也会知道我的行踪,更何况我还杀了纳兰逸皇,本身就足够麻烦。多方综合考虑,恐怕我即刻离开长门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凝青定定凝视那道背影,她的骄傲不允许她问,问她费劲心思苦心安排为何你总不领情? 一百多年,多少个日日夜夜,每个时辰都是提心吊胆,她怕,怕再也见不到那记忆中让她叫爷爷的男子,怕他爱惹麻烦的性格,怕他在她还没长大时便身陨道消。 “我只想要你安全。”一声轻喃,一滴泪落。 公仪林重新抬起脚步,身后留下轻飘飘的一道声音,褪去玩世不恭,字里行间全是认真,“你在背后想默默为我摆平麻烦,这点我很感激,但我要的,是一个能陪我一起共患难的人。”说到这里终于停下一瞬,微微侧头,露出侧脸完美的弧线,“至少在精神上,他要与我完全并肩。” 只是这世上,要遇见这样一个风雨同舟之人,何等困难。 走出落花楼,街上依旧是人来人往,步履匆匆,公仪林取出斗笠戴在头上,苦笑道:“接下来,怕是要改头换面一段时日。” 易容,改名,一个新的身份。 第一个有九师兄在不用担心,第三个,如果能跟在清河身边,安全无虞。 至于第二个,公仪林脸上冲洗挂上春风般的笑容,“从今天起,我就叫云天。” 义薄云天的云天。 62.碧海丹心 “闯祸了?” 还未推开宅门, 就听一道声音从院内传出,公仪林露出有些歉意的微笑, “好像招惹了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李星宗穿着金丝绣边的黑袍, 站在屋门口,板着一张千年不变的面瘫脸。 大师兄曾说九师兄有一段时间天天练习微笑,不知那是怎样一个惨绝人寰的画面,公仪林当然不可能找死开口询问这一段过往, 仔细观察起李星宗, 同往常一样注意形象,衣衫干净整洁, 头发梳的一丝不苟, 皇家贵公子的通病,唯一有些不一样的,是他微微皱起的眉头。 “师兄不喜阴天, 怎么今天主动走出房门?”公仪林还不忘抬头看一眼,确定天空依旧是乌云密布。 “遇见比阴天更烦人的事情, ”李星宗望着公仪林, “师弟, 你有没有考虑过逐出一两个斧头帮的成员?” 公仪林认真思考后回答他, “斧头帮一共才两个成员。” “那个叫越,越……” “越浪。”公仪林提醒道。 李星宗揉揉太阳穴,“哪来的送哪去。” 闻言公仪林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他做了什么?” 要知道他的这位师兄是标准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竟然主动开口要驱逐一个人, 显然耐心受了极大的挑战。 李星宗本就不善言辞,要说越浪的做得‘好’事,简直是数不胜数,这人自从来以后,就想效仿公仪林当日打他的本事,利用自己的脸和伤痕作画,他自己又下不去手,便想到招惹别人,听说西北角住着一位绝世高手,便冲到李星宗的屋子门口,求他打他。一开始李星宗自然是不搭理他,但奈何这厮嘴贱的本事和画画有的一拼: “你吃了么……没吃啊,怎么会没吃,我都从茅厕回来一趟了。” “你今天穿的衣服好像跟树上的黑乌鸦一个颜色,但黑的没它纯正。” “今天隔壁那条街张大妈她家的狗生崽子了……什么,跟你什么关系,当然有啊,你看你一把年纪,没老婆,也没孩子,要不我把那只小狗崽偷出来给你,从小培养,以后老了也能有条狗陪你说说话。” 原本看在是师弟带回来的人,李星宗前几次没有出手,等到越浪第十次来,他终于忍不住,出手就是剧毒,虽不至于要了对方的命,少不了也得吃一番苦头,哪知当越浪看到自己的脸因为毒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死灰色,顿时就激动了,“多么完美的背景板,我可以在上面轻微点缀一番,就能变成一副风雨欲来之画。” 自那以后,他来的次数更加频繁,忍无可忍,李星宗下了重手,让他短时间内都不可能下地走路,第二天天还没亮就听有人在敲门,开门不见人影,从地上伸出一只手,越浪连裤子都没穿,两条白花花的腿暴露在空气中,人却很精神:“我想到更好的法子,我要让整个身子作为画纸,你说要用什么颜色作为底色好,青色,紫色……” 李星宗定定看了衣衫不整的越浪两眼,用力一甩门,门外的人捂住被砸断的鼻梁骨,兴奋吼叫道:“这样又青又紫的也不错!” 这样的事情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李星宗深觉用语言描述是一件太过麻烦的事,只是坚定道:“把人请走。” 一个‘请’字说得是咬牙切齿。 公仪林真心觉得,能将自家师兄逼到这种地步,越浪是个人物。 “我惹得麻烦不少,恐怕很快有人就会调查我身边的人,特别是纳兰家,知道越浪投靠我后必定会大动肝火,现在送他回去等于将他往死路上逼。” 李星宗眉心一跳,“那你说该怎么办?” 长此以往下去,他怕自己先忍不住将人给毒死。 “蛊王呢,醒了么?”没有继续深入这个话题,公仪林问出自己关心的问题。 李星宗颔首,“醒是醒了,但对于从前的记忆依旧没有怎么想起来。” “对他来说这未必不是一件幸事,”公仪林想了想道:“紫晶龙王呢?” “寸步不离。” 短短四个字已经足够说明很多。 “这样我也可以放心不少,接下来的时间我估计要隐姓埋名一段时日,如果没有我的消息,师兄不用太过担心。” “多虑了。”李星宗深深看了他一眼,以他对公仪林的了解,连身份都隐瞒了,必定是更加有恃无恐,行事出格,他掏出一个木匣子递给公仪林。 不用想都知道里面放了什么,接过直接丢入储物袋,公仪林,“还是师兄了解我。” “事发匆忙,我也只给你准备了两张不同的人|皮面具,”李星宗叮嘱道:“所以不要想着像从前一样能一天换好几个身份,肆无忌惮。” 听到只有‘两张’时,公仪林眼中闪过一抹失望,兴风作浪的想法破灭了,他舔舔嘴唇,“不过师兄是怎么知道我闯祸了?” “我自有我的渠道。”李星宗淡淡道。 公仪林这才醒悟,自己的九师兄从前好歹是位皇子,这几百年,他虽避世,但并非隐世,手中定然还保留从前的情报网,并且这张情报网非但没有渐渐散开,反倒在不断地壮大,扩张。 “走前可以去看看蛊王,这间宅院不宜久留,接下来我会将他们安排到其他地方。” 公仪林点头,“师兄的能力我自然是放心。” “只要不挂上门前的白幡,我想没有人能找到那个地方。” 公仪林认真道:“记得将我的帮派旗帜收好,总有一天我会让它永垂青史。” 对于这个李星宗没有作出保证,“你的那条小尾巴呢,放,留,还是杀?” 明白他说的是华服男子,公仪林道:“他心思缜密,有时连我也自愧不如,趁这段时间,师兄不如帮我敲打一下,指不定日后会是我的一大助力。” “随你,”李星宗并不在意一个小角色,“只是他若有反骨,我必杀之。” “听师兄的。” 李星宗又和他交代了一些需要注意的事情,他不喜说话,但对公仪林总是能保持十二分的耐心,公仪林也是一字不落地听完,虽然不知道能不能做到,却是都记在心里。 交代完后,李星宗便要出门一趟,临走前他对公仪林道:“出发去长门的日子不变,到那天你我虽不能同行,但要同时出发,等到长门后我会找你汇合。” 公仪林,“好。” 李星宗离开口,他本准备先去见越浪一面,提点对方几句,稍微收敛一点,不要继续激怒他师兄,但想到对方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从越浪以前对纳兰家的态度就可以看出一二,此人心性是何等的狂放不羁,最终决定还是不去招惹为妙,万一被缠住脱不开身,倒霉的就是他了。 不得不说,公仪林做了一个再明智不过的决定。 李星宗将蛊王的住处安排到宅院里唯一一个能较大面积接触到阳光的房间,可惜今天是阴天,公仪林走进去时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同。 活生生的美人和昏迷的美人是完全不一样的,听到脚步声,蛊王和坐在旁边的紫晶龙王同时抬头望去,公仪林身上还有一丝淡淡的血腥味,证明他在不久前刚刚杀过人。 蛊王挑眉,公仪林的性格他再了解不过,坑人的事常做,杀人却不常有。 “是哪个倒霉鬼?” “纳兰逸皇。”公仪林没有保留,直接回答道。 蛊王毫不犹豫道:“干得好。”似乎想到什么,眼中含笑,丹凤眼中自然而然流淌出一丝春意,坐在他身旁的紫晶龙王眼中一暗。 公仪林也注意到这点,不由有点同情紫晶龙王,龙族性yin,贪图宝藏和美色,此刻为了讨欢心也只能按捺住自己的欲望,尤其是蛊王体内如今就像是埋着一个不定时发作的炸|弹,谁都不知道他的记忆会不会恢复,恢复之后他又会做什么。 寻找负心人,伤走天涯路还是由爱生恨,拔剑相向? 无论如何,他的未来和龙绍避无可避会有一段交集,到时紫晶龙王又会如何? 桌上的药还是滚烫的,才熬好不久,正等着放凉。 公仪林拿起药碗,滚烫的碗底没有给他造成任何灼伤,白玉般的手指握着汤勺,轻轻顺着一个方向搅动,待温度已经降下去,才要将碗送到蛊王手里,中途被紫晶龙王接过,他没有理会,看着蛊王道:“以前的事呢,有没有想到一些?” “没有。”蛊王的眼中闪过一抹兴奋,不自觉地拽了下紫晶龙王的袖子,“但我知道自己的名字,他告诉我我从前叫方碧。” 公仪林看了眼紫晶龙王,道:“还真是难得。” 紫晶龙王试了下药温,亲自给蛊王喂药,“记忆再好,也只是过去了的事情,庸人才会自扰。” “有些坎儿是过不去的,你想迈过,必须要把路填平了。” 紫晶龙王看向公仪林,后者支着侧脸,斜着眼看他,轻声笑道:“只是以过来人的身份提醒一句。” “你们再打什么哑谜?”喝下一口药,蛊王打了个饱嗝,看来之前没少吃好东西。 都说病弱最能突破一个人的心防,或许连蛊王自己都注意不到,他对龙王已经没有初时的防备,当然,这和他没心没肺,长期跟在公仪林身边大大咧咧的性格也有很大的关系。 公仪林含笑道:“看来这几次都是他在给你喂药。” 蛊王一怔,双目瞪圆,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不是刚刚醒来时虚弱无力的样子,根本不需要他人喂药,顿时道:“老子这么帅,怎么能像个娘娘腔一样被人喂!”说着,一把从紫晶龙王手中抢过药碗,豪气万丈地干了整碗,无奈药实在太苦,卡在嗓子眼,死活咽不下去,打肿脸也要充胖子,蛊王掐着自己的大腿硬是咽下去。 公仪林竖起大拇指,“是条汉子!” 蛊王得意地一扬下巴,露出漂亮的下巴尖。 “药渣。”紫晶龙王用手指帮碰了碰他的唇角。 蛊王直接咬上去,看到出血才放开,“就你这点撩人的本事,我的便宜主人不知都用了多少回。” 紫晶龙王转过头看公仪林,眼中绝对没有丝毫善意,公仪林耸耸肩,“他说的又没错。” 算算时间,公仪林站起身,“既然那条胖虫子已经醒了,那就长门再见。” 蛊王抬头看他,“你要去哪?” “为祸人间。”公仪林一抹嘴唇,意有所指。 蛊王想到方才紫晶龙王伸出手的一瞬间,耳尖有些泛红,低下头去,公仪林趁着这个间隙,抬步离开,到门口,掩上屋门往外走,想了想,又折步到屋门口,放下一根透亮的竹笛,这是当日紫晶龙王选美平局后送上的宝器,碧玉笛。 目光在竹笛上停留一秒,公仪林轻叹道:“但愿着碧玉笛永远没有奏响的一天。” 昔年公子碧善音律,碧玉笛他朝若是重鸣,也就说明属于方碧的记忆复苏。 言罢,转过身,不再停留。 短短几个时辰,以落花楼为中心掀起一场风浪,最先按捺不住的是傀儡门,昔日仙傀被夺的耻辱,还深深扎根在他们心底,傀儡门的弟子四处打探公仪林的行踪,纳兰家反倒对纳兰逸皇的死保持沉默,但听说纳兰家家主大怒,明里没有出面,暗地里要做什么恐怕没有人能知道,但谁都知道此事不会善了,落花楼更是直接将公仪林列入落花楼终身黑名单,要不是看在羽皇之女的面子上,恐怕不止如此。 公仪林这个名字,一瞬间传播范围极广。 传闻这人是天苑新招揽的散仙,妄言能知天下事,曾断言神梦谷千年一遇的天才边飞尘无法飞升; 传闻公仪林入沧澜国,闯傀儡阵,带走傀儡门的至宝仙傀; 传闻他遭到截杀,踏入不死圣山深地,却活着走了出来…… 如今,在落花楼内,剑斩纳兰逸皇,羽皇之女却称他为爷爷。 无数的传言,公仪林的身份更加扑朔迷离,不少人都猜测,他能否离开这里,活着到达长门,有人还为此开了一个赌局。 值得一提的是,在公仪林之后,白色衣衫成了一种流行。 而此时,在离落花楼不远的地方,一位年轻人站在一家典当铺旁边,他着一身青衫,摸摸鼻子,“小爷什么都没做,江湖上却都流传小爷的传说。”说着装模作样地叹口气,“人怕出名猪怕壮,声名大噪也不是一件好事。” 最尴尬的是出门时忘问九师兄要灵石,长门周围的地界消费都相当高,他储物袋里的钱根本就不够一晚上的住店费,公仪林在典当铺门前踌躇了一下,觉得就这么走进去典当家当太没面子。 钱,还是从别人腰包掏出花的才踏实。 此刻的公仪林相貌中等,由于戴着人|皮面具,笑容也显得不太自然。 对于人|皮面具,公仪林已经吐槽了很多遍,现在修真界谁易容不是嗑两粒药,或者涂药水,哪里还会用古老的方法,偏偏李星宗热衷此道,每次做好后还逼着他试戴,这么一想,顿时就不厚道地觉得,某种意义上,越浪和李星宗简直太匹配了。 离开典当铺,东张西望,任谁也不会想到如今一个在黑市上性命值万两黄金的人,还在若无其事的逛街。 当然公仪林最主要的目的是寻找清河,这里以落花楼为主,只有一个市集,寻找一个人并不是太难,可公仪林已经在街上走了两个多时辰,除了看见上百个穿白衣服的从身旁走过,压根没有见到清河的影子。 时间久了,公仪林也不由猜测,莫不是清河知道自己在寻他,故意躲起来? 夜幕不知不觉落下,黑暗却让人生出一种安全感,大约是每个亡命之徒的感觉。 华灯初上,公仪林不免隐隐有些发愁,甚至生出几丝沮丧,掉头正要离开,忽然看到一道身影踏上不远处长桥,穿白衣的很多,但唯独他能在人群中第一眼被认出,风光霁月,长发如瀑。 公仪林忍不住伸出胳膊,刚欲开口叫清河的名字,又怕节外生枝,清河毕竟也是只身来这里,想必也不想过多人注意到,眼见那道身影已经走到桥中央,公仪林顾不得那么多,拨开密集的人群,大步走过去。 就是这个瞬间,清河似乎感觉到什么,停下脚步。 “怎么了?”他身边的蔚知问道。 清河没有回答他,转过身,桥下人头无数,有一个相貌平平的青年,正挥舞着胳膊,张口似要说什么。 只一个瞬间,他就猜到这个相貌平凡的青年是谁。 眼中一丝笑意,清河站在桥中央,注视着朝这里小跑来的青年。 见自己要找的人没有再往前走,还停下来,公仪林眼睛一下亮了,宛若满天星辰,冲上桥头,顾不得气喘吁吁,还有十几米远的的时候,便朗声道:“清……”后又停下,挠挠头,差点就直接将清河的名字叫出。 待公仪林走到清河面前,他并不确定清河能不能认出他,毕竟九师兄做出的面具堪称完美。 但他还是激动的扑过去一把搂住清河,清河炼化的龙骨是用他的鲜血炼成,两人一旦靠得很近,便会有感应。 蔚知因为这一幕看呆了,看到公仪林被清河推开而不是扔下桥头,忍不住道:“请问这位兄台是……” 公仪林觉得蔚知的表情很有趣,忍不住起了逗弄的心思,挤出两滴眼泪,对着清河叫了声,“哥!” 哥? 蔚知望向清河,掌教什么时候多出个弟弟? 见清河无动于衷,公仪林伤心地一抹眼,“哥,你不记得了么,我是你弟弟血旺啊!” 尔后转过身对蔚知道:“这是我走失多年的哥哥毛多多,我是他弟,毛血旺。” “毛,毛多多?”蔚知嘴角一抽,眼前一片黑暗。 公仪林趁机对清河眨眨眼,牵住清河的手,眼角全是笑意,灿烂又璀璨。 清河竟读懂了他眼里的意思,余光瞥见抓住自己的手,想到上次那次被拉着奔跑,心思一动,不知为何配合着继续演下去,“血旺。” 很俗的两个字,从他的口中叫出,却如珠玉落盘,好听的不得了。 公仪林重重点头,感动道:“多多哥,你终于肯认我了!” 蔚知听到‘多多’两个字浑身一颤,几欲投湖,冰冷的湖水或许还能帮助他冷静一下。 63.碧海丹心 桥下有人放河灯, 双十合十虔诚许愿,桥上三人并行, 气氛微妙。 “那个……弟弟?”蔚知语气尤带迟疑。 公仪林点头, “难道看不出来?” 蔚知严肃道:“长相差距很大。” 公仪林笑道:“大约是出生方式不同,我胎生,他蛋生。” 蔚知:…… “开玩笑的。”公仪林摊摊手,玩味道:“千万不要当真。” 蔚知当然不可能当真, 他的理智告诉他眼前的人绝对不可能是清河掌教的弟弟, 且不说性格长相等方面的迥异,清河还未成为掌教前, 在天苑度过了悠长的岁月, 其间很少离山,更没有听说他还有一个弟弟。 “你是谁?”蔚知直接问道。 公仪林给清河使了个眼色,示意他配合自己, 后者接受到信号,却并没有继续顺着他的意思, 只道:“你骗不过他的。” 蔚知:果然是在骗他。 公仪林遗憾地叹了口气, “难得碰到件有意思的事, 这么快拆穿实在失了很多乐趣。” “你的乐趣绝不止于此。”清河意有所指。 公仪林诚恳道:“虽然我最近是做了些出格的事情, 但你要相信本质上我是个好人。” 这熟悉的语调,这自吹自擂的神态,蔚知的脑海中刹那间浮现出一个人名, “公……” 公仪林但笑不语, 却做了一个‘嘘’的动作。 “我还当你早就离开了这里。”蔚知皱眉, 低声道:“你可知道,现在有多少人想找到你。” 公仪林,“为了一睹我的容颜,这些人也是够拼的。” 蔚知扶额,有一种鸡同鸭讲的感觉。 公仪林笑嘻嘻的,完全看不出有被人追杀的烦恼,推着清河和蔚知往前走,“他乡遇故知,怎么说你们也要请我喝一杯。” “如此贪杯,不如明日送你去落花楼小酌一番。”清河转过身,视线掠过公仪林,停在远处一座辉煌的建筑上,落花楼关门很早,这个时间连一盏灯笼都没亮,而一些小摊,夜坊才刚刚开,黑暗和光明交织在一起,给人以很强的视觉冲击。 “酒能误事,还是算了好,”公仪林讪笑几声,“况且我们也算不上什么他乡遇故知,几天前才见过面。” 还不小心和某只鸟在夕阳下奔跑了一圈。 虽然没有谈论去哪里,但三人都默契地朝人少的地方走去,由繁华渐入偏僻的巷道,这里离公仪林买下宅院的位置不远。 他指着那被树木环绕的地方,“这段日子,我都住在那里。” “要不要去看看?”清河装似不经意地开口。 已经看不见高挂的白幡,公仪林摇头,“恐怕那里早就布下天罗地网,而师兄也早在几个时辰前就带着宅院里的一切人和物撤离,再去已无意义。” “师兄?” “是我的九师兄,”公仪林略一沉吟道:“他什么都好,就是不会笑,你我同行,总会有碰上他的时候。”他的手指轻轻碰触了储物袋,“可惜我的地契,从今往后估计只是一张白纸。” “人在就好。”清河淡淡道。 公仪林颔首,“的确,人在什么都可以重建,总有一天,我要让斧头帮的名字响彻修真界的每一个角落,让任何画师都以加入它为荣。” 一句话豪情万丈,而说话的人,青衫随着夜风衣袂飘飘,自信而又强大。 大约是他的态度太过笃定,一旁的蔚知和清河都没有开口嘲笑斧头帮这个名字。 “要走么?”清河余光瞥见他的侧脸,声音低沉又有磁性。 “再等等,”公仪林看着不远处半空中孤零零立起的旗杆,“不知九师兄有没有将我的白幡妥善保管。” 风中静立良久,一阵火光划破天际,远处传来响动和谩骂,那些围在宅院门口原本想守株待兔的人,发现人走楼空,将一腔怒火尽数发泄在那片地皮上,掘地三尺也想找出来什么,一无所获后便是烈焰夹杂着愤怒,整座宅院由内到外被大火燃烧。 宅院里多数都是树木,一点就燃,上千林木伴随着宅院一起渐渐化为枯木。 最后燃起的是公仪林的那根旗杆,上面空无一物,公仪林的瞳孔里却好像印出写着‘斧头帮’名字的白幡,被火焚烧殆尽。 大火冉冉,蔚知不由看向公仪林,不知是不是易容的缘故,从公仪林的脸上他看不出任何情绪,但他想,住了这么久的地方,难免应该有些感情,便安慰道:“等回到天苑,你可以将自己的住处重新规整,同样是绿树环绕,比这里只好不差。” 瞳孔似乎浓缩成一个红色的小点,半片天空被火光晕染,公仪林勾起嘴角,“你是在担心我?” 蔚知想了想道:“是有点。” 公仪林偏过头看着清河,笑意神秘莫测:“你呢,也担心我么?” 清河目光定格在他脸上,同公仪林的眼神交汇,他清楚地看见那双眼睛中的狂妄,无所畏惧。 “现在没有。” 听见‘现在’两个字,公仪林眼睛一弯,张开双臂,伸了个懒腰,率先转过身,“该走了,出发去长门!” 身后,火光冲天,公仪林抬眼望着寥寥星辰,长门,纳兰家,李家,龙绍,听上去不可能有交集的平行线都会在那里交汇。 “不再等上几日?”清河不相信公仪林会放过这么好为非作歹的机会,现在离开。 “原本按照我师兄的意思,虽不同路,但是要和我同时出发。”公仪林看了眼清河,旋即道:“但我却准备先行一步,赴往长门。” “你要找炼器师铸器?”除了这个,清河想不到公仪林还有什么理由。 “炼器的事不急于一时,”公仪林笑道:“我更感兴趣的是,我们的赌约。” 随行的蔚知虽没有开口,内心却是一阵波动,一路上他似乎都和掌教在一起,这两人是何时立下的赌约? “届时输了,有些人可不要不认账。”听到公仪林还记得赌约的事情,清河的心情蓦地好了几分。 公仪林快走几步,到他的前方,回过身,朗笑道:“我这人虽然有时好高骛远,不择手段了些,但有一点,就连师父都赞誉有加。” “哦?”清河挑眉。 公仪林指了指自己的唇瓣,缓缓道出四个字:“愿赌服输。”他望着清河,“你呢,输了认账不?”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清冷的声音顺着夜风飘来,格外悦耳。 公仪林笑得更加畅快,四指握紧,大拇指对着自己,“小人一言,愿赌服输。” 夜色下,三人各自踏上飞行宝器,清河本体就是鲲鹏,自然用不上飞行宝器,但他一直对自己的身份保密,自然不可能当着蔚知的面破空而行,便和公仪林共乘一剑,飞往长门。 …… 四海八荒,千万侠士,携天灵地宝,汇聚长门。 群英荟萃,有人展露峥嵘,有的身陨道消,有人曾说修真界最危险也最安全的地方,便是长门,它由十大炼器师家族共同主持秩序,没人敢在此造次,但在此之下,只要不打扰到炼器师炼器,杀人夺宝,争锋相对乃是常事。 雄伟的石碑立在这片地界,‘长门’二字乃是用异火焚出,每一笔都蕴含着炼器奥义,从前不时会有炼器师坐在石碑下参悟,经常聚集上千人,后来有明令禁止,任何人不得在石碑下多做停留。 蔚知看着身边陌生的容颜,有些轻微的不适应,“已经到长门,无需这般隐藏。” 公仪林,“傀儡门我倒是无惧,羽皇那里确是有些麻烦。” 想到那一声‘爷爷’,起初还以为是道听途说,后来证实确有其事后,蔚知冷漠的表情都不由出现一丝裂痕,“亏你能想得出来,蒙骗一个妖族。” 公仪林有些尴尬道:“好汉不提当年勇。” 清河在一侧冷冷道:“当年债,今朝还。” 公仪林露出一丝献媚的笑容,凑近清河,“这不是找到靠山了么。” 明知是花言巧语,清河心中却不由一动,面上却冷哼一声。 公仪林见好就收,打量起长门外的石碑,石碑左侧是一棵参天古杨树,树冠巨大无比。 “那是个大雨纷飞的夜晚,我却好像看见了柳絮纷飞。” 蛊王还跟他在天苑时,曾这样说过。 公仪林不自觉往斜侧面走了两步,抬头看着高不见顶的老杨树,枝繁叶茂,古朴沧桑。 “这里不宜久留。”蔚知开口提醒。 对于长门的规矩,公仪林还是知道一些的,他微微点头,视线重归石碑后的长门内,“我们进去。” …… 不到长门,很难想象长门的繁荣。 修真界讲究清修,天苑更是清修的典型,公仪林去后的一番胡闹才勉强添了丝人气,进入长门,就好像走进另一个世界。 一路走来,但是卖法器的店铺就遇见不下百家,公仪林看得眼花缭乱。 “这里兜售较为平常的法器,虽然质量上乘,不是外面所能比的,但充其量只能算是常见,想要得到一件真正的高阶法器,必须请名家炼器师亲自锻造。” 见公仪林似乎想逛上几家店,蔚知提醒道。 看着随处可见的修士,炼器师,商贩,公仪林遗憾地摇头,“要是再市井还能碰碰运气,兴许能淘上一两件宝贝,可惜出现在这里的人我敢肯定没有不识货的。” 清河看了眼他,道:“比方说你,不但识货,还眼高于顶。” “要用,自然要用最好的。”公仪林直言道:“等到手头的事办完,我看能不能请到位大家帮我重新锻造一件飞行法器。” “你那一柄飞剑本就不是凡物。”一旁蔚知开口。 “相貌上不过关,”公仪林打了个响指,“我要打造一件特立独行,万中无一的样式。” 蔚知沉默。 公仪林,“不给提提意见?” 蔚知想了想开口:“光是听都不敢想。” “……”公仪林偏头看清河,后者回以一个‘你开心就好’的眼神。 “天才的想法岂是你们这些凡夫俗子能够领会的,”公仪林状似伤痛的摆摆手,尔后对蔚知道:“有什么好的炼器师给推荐一下。” 几人边走边看,蔚知回想了下,道:“花云的飞行宝器便是出自长门一位炼器师之手。” 想到那朵漂亮的青莲,飞在半空别提多拉风,公仪林眼睛一下直了,“不知是哪位炼器师?” “是长门李家的一位炼器师。”蔚知又道:“不过我听说他在很多年前就已经意外身故。” “李长安?”公仪林脱口而出。 蔚知颔首。 目光望向清河,公仪林道,“莫非你也知道?” 要是清河知道什么内情,对于他的赌约可是大为不利。 清河看着他紧张兮兮的表情,嘴角小幅度地勾了下,“嗯?” “嗯?”公仪林咽了下口水,“这是几个意思?” 究竟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清河没有正面回答他,开始认真观望起两边小摊上的一些物件,公仪林‘唰’地一下窜到他身边,压低声音,装作恶声恶气道:“快说!” 一想到输了可能会男扮女装拉二胡唱小曲儿,公仪林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追着清河问个不停,如果对方真的了解一些内|幕,他就得另想对策。 清河似乎打定了主意,闭口不言,他本就是一个缄默的人,不想开口的时候几个月可以不说一个字。 见公仪林穷追不舍,一直默默围观的蔚知倒真的生起了几分好奇心,想知道他究竟打了什么赌,赌注又是什么。 不管头转向那个方向,抬眼就能看见一张放大的面庞清晰的映照在瞳孔中。 清河退后一步,远离公仪林的骚扰,终于开口道:“别像个跳蚤一样,上蹿下跳。” 险些爆了句粗口,“你就不能用点好的比喻形容,上次说我像条狗,这次又是跳蚤,”公仪林瞪了他一眼,“就不能猫啊,刺猬的来形容!” 清河皱起好看的眉峰,“有区别?” 公仪林,“同样是身强力壮的一个人,你觉得我是叫他壮士好还是套马的汉子比较好?” “壮士。”清河和蔚知异口同声道。 公仪林啧啧道:“没救了。”说完,语调拐了个弯,看着清河轻声道:“就问一句,对于李长安,你知不知情?” 清河不语,不知何时,他多出一个爱好,看眼前这个人使出浑身解数又无能为力时的样子,真的就像是乱挠爪子的猫,还有些讨人喜欢。 正当公仪林口干舌燥时,身边走过一位打扮花枝招展的姑娘,脂粉味格外浓,再看看清河冷峻的侧脸,公仪林眼中精光一闪,拽着清河的袖子,柔声道:“我的好哥哥哟,你就说说呗!” 脚下一个趔趄,活了几百年,清河险些被自己绊倒。 他还算是幸运的,蔚知直接受到了惊吓,路都不会走了。 这一声‘哥哥’,短短两个字拐了好几个音,尤其是尾音拖得格外长,还夹着一股子媚气,怕是青楼里的头牌花魁都没有这等本事。 如果这诱人的声音是从一个男人嘴里发出的呢? 公仪林仰着头看他,眼神特别清澈无辜,张大嘴,似乎又要开口。 “我不认识。”赶在他吐出第一个字前,清河完全收起逗弄他的心思,直接了当道。 胳膊肘被轻轻碰了碰,清河侧过脸,就见公仪林靠近他,盯着谋个部位,在他耳边不怀好意道:“老实说,听我喊那一声,你刚是不是有点反应。” “反应?”清河语气严肃道:“你是指恶心,头晕,想吐?” 公仪林:…… 两人交战,没有占到上风,索性放弃无畏的唇枪舌战争斗,将话题归位,公仪林:“这么说,你也不了解李长安此人。” 清河微微点头道:“有一年花云硬拉着蔚知陪他去长门一趟,这我是知道的,至于后续,就是他们自己的事。” 闻言公仪林只得重新向当事人求问,“跟我说说呗,李长安这个人。” 生怕公仪林也叫他一声哥哥,同样不喜说话,但蔚知几乎立马开口回答,“只见过几次面,印象不深。” 公仪林但笑不语。 “我知道了,”蔚知叹了口气,“我从头跟你说起。” 公仪林拍拍他的肩膀,“那就多谢你了。” 蔚知默默后退一步,“那是很多年以前,花云和人斗法不敌,逃走时飞行法器受到攻击……” “斗法失败?”公仪林眼睛亮晶晶的,没想到花云还有这么一段过往。 蔚知看他一眼,公仪林做出投降的姿势,“我不问,你说。” “事后虽然反败为胜……” “反败为胜,该不会是你出手帮的他?”都被打得落荒而逃哪还有本事扭转战局。 回答他的却是清河,“当日花云一路被追着打回天苑,恰好碰见蔚知,蔚知一怒之下一巴掌直接将那人拍死在对面山头。” 公仪林,“……有魄力,够胆识。”他偏头看蔚知,“你继续说,这次我保证不插话。” 一巴掌将人拍死,这样的汉子他还是不去招惹的好。 蔚知尽量缩短故事内容,防止再被打断,“虽然逃过一劫,但飞行法器却是彻底损毁,花云费了整整一年的功夫,搜集到材料,缠着我陪他去长门打造一件新的飞行法器,而且他下定决心,至少要打造一件中品宝器。长门炼器师不少,殿堂级的人物却是屈指可数,这样的人,没有特别珍贵的材料,几乎不可能请到。” 公仪林理解地点点头,花云收集的材料肯定不差,但在炼器宗师的眼中也算不上什么。 “这种情况下,寻找一位经验丰富,口碑好的炼器师就成为上乘之选,在以前一位朋友推荐下,我们找到了李长安,虽然年轻,但身怀异火,而且他打造的法器都是有口皆碑。” 公仪林不由问道:“李长安,是个什么样的人?” “想必你已经见过一位李家人。” 公仪林一怔,失笑道:“你们的情报网,未免也太大了。” 蔚知:“你和李望结识于落花楼,本就不是多么保密的事情。”他看着公仪林,几乎抛出了和刚才一样的问题:“李望,是个什么样的人?” “骨子里有一种孤傲,性格中却又有几分怯懦。”很快给出评价。 蔚知点头,“李长安也是如此,只不过比起李望,他性子更加缓和,温柔,与世无争,之后的事情也没有什么好说的,李长安帮花云炼了一件中品宝器,我们结清费用后没有多做停留,回到天苑,至于李长安的死讯,我也是两年前听人无意谈起。” 公仪林微微沉默,龙绍后来心仪之人,十有八|九便是李长安,他的眼中闪过几分明悟,又替蛊王有些不平,从小浸染在魔族厮杀争斗的环境中,难免被光明温柔的人所吸引。 见他低头不知又在琢磨什么,蔚知没有打扰,等到三人走了好一阵,才开口:“我们要去调查上次长老的事情,你呢?” 公仪林回过来,笑着摇头,“我还有些别的事情,看来要分头行事。” 蔚知没有勉强,他们有自己的情报网,去哪里早都有目的地,下一个路口便朝两个不同的方向走去,临走前,公仪林用唇语对清河道:“愿赌服输。” 不知是在提醒自己还是对方。 清河回以四个字:但愿如此。 如此一来,各走各路。不知过了多久,公仪林像是惊醒,突然回头,差点忘记,他储物袋里只剩寥寥几百灵石,在长门附近的地方都活不下去,更何况现在是长门最繁华的一条街道。 来俩往往形形色色的人中哪里还有清河和蔚知的身影,公仪林忍不住甩甩头,回忆刚才自己究竟在做什么,明明一开始,就想跟着一张短期饭票,竟然最后关头说要和他们分头行事。 简直难以想象这样的蠢话是从他嘴里说出。 事已至此,多苛责自身无益,想办法才最要紧,一时间,脑海中浮现出无数想法,最终公仪林还是决定干回自己的老本行。 不到半个时辰,在汇聚无数兜售法器商铺的一条街上,多了一桌,一椅,还有一个青衫算命先生。 一个另类总是能吸引人的目光,虽然过了一段时间,没有人光顾,但还是有人驻足看上两眼,有人不放在心上,有人一笑而过。 在修真界,讲算命很少有人信,除非是神梦谷,在卜算一道上有绝对的权威,有几个纨绔子弟路过时还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对于这些,公仪林通通不在意,直到终于有一人坐下。 一个挂着玩味笑容的青年,典型凑热闹的。 “喂,算命的,你怎么不替自己算上两卦?” 公仪林敲敲桌子。 青年皱眉,“问你问题,你敲桌子干什么?” 食指又在桌子上轻咳两下,青年正要发作,忽听一道声音由远及近传来,“他是叫你付账,”随着声音越来越近,走来的是一个火红色长发的男子,异族长相,看上去俊朗年轻,眼角却有几丝淡淡的纹路,他眼中的沧桑和睿智却最是不能被掩盖,“没有人告诉过你,问算命的问题是要收费的么?” “你……”年轻男子刚要发作,便感觉一阵气流在胸前一晃而过,再抬头已经距离算命摊十米开外,而那位火红色长发的男子已经坐在他原先的位置上,年轻男子顿时目光惊悚地望着那名男子,咽了下口水,快速离开。 上百枚通体透亮的灵石放在桌面上,火红色长发的男子很有礼貌,修为高深,却没有半分盛气凌人的模样。公仪林却是能看出,这必定是一个长期身处高位的人,他神情平淡,收起桌上的灵石:“看来来了位大客户,您要问什么?” “测字。”火红色长发的男子轻声道。 公仪林摊开一张白纸放在火红色长发男子的面前。 只见后者提笔挥墨,纸面上的字苍劲有力,而字本身更是触目惊心——那是个一笔一画毫不拖泥带水的‘爹’字。 “就测这个。” 公仪林放在桌下的左手手指一颤,火红色的头发,还有这一个‘爹’字,他好像隐隐猜出了什么。 64.碧海丹心 久久盯着纸张上的字, 公仪林没有言语。 “正面看着测得才准些。”火红色长发的男子很体贴地将纸转了过去,好让他看得更清楚明白, “如何?” 漂亮地手指轻轻将薄纸推到一边, 公仪林点头,“好,很好,非常好。” “你是指我的命?”火红色长发的男子道。 “字如其人, ”公仪林丝毫不见慌乱, 语气沉稳道:“不过‘爹’由‘父’和‘多’字组成,本身带有多子多福的寓意, 我观贵客的写法, 两字间隔较大,而‘多’字的下半部分落笔着墨更重一些。” 火红色长发男子轻轻‘哦’了声,“愿闻其详。” “双‘夕’为多, 可叹两‘夕’中间一点却都写出,你命中注定子女运较弱, 就算有孩子, 也是很晚的事情。” 全修真界都知道羽皇只有独女, 视若掌上明珠, 以上公仪林说的纯属是废话。 这点,公仪林清楚,火红色长发的男子更清楚, 他却没有立刻捅破这层窗户纸, “说的有理, 但别忘了,拆解字的的结构只是最低级层次的玩法。” ‘玩法’两个字从火红色长发男子嘴里说出,带着说不出的意味深长。“就像人|皮面具,制作的再精美,也瞒不过法力高强人的法眼。” 闻言公仪林笑开了,连带着易容后与平凡的外表不相称的眼中兴起涟漪,格外勾人,“你不信命,多说无益。” “信不信无所谓,关键在于你能不能算对,”火红色长发男子目光扫了一眼纸上的字,“单纯拆解个结构太过儿戏。” “算不算对我不清楚,”公仪林手直指苍天,“算卦不算尽,问心不问天。” 火红色长发男子淡淡道:“也就是说,你这摊子是骗人敛财用的,如此说来,我是不是该为民除害,像拆字一样拆了这摊子?” 公仪林身形未动,没有看出一丝惊慌,静候下文。 火红色长发男子似乎觉得很有意思,多说了一句,“路是人走出的,你修为高深别人想取你性命也毫无办法,所谓算卦,都是小道。” 公仪林对此并未多做解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信仰,特别是强大的人,他们只信仰自己,他在乎的是另一件事。 “卦象准不准另说,钱已经收下,概不退还。” 火红色长发男子并不在意道:“给了你的,就是你的,我从来不喜欢将送出去的东西拿回来,”说完站起身,“今日就先告辞。” 公仪林坐在摊子旁,没有起身相送,不知在想些什么,眼神幽深,“我还当贵客你要拆了这摊子再回。” “无妨,来日方长,”火红色长发男子看了一眼公仪林,意味不明地抛出了一句,“这长门的水可是深得很,总有再见面的机会。” 望着越走越远的身影,公仪林将灵石丢到储物袋中,闭目良久后道:“凝青,你千里迢迢而来究竟想告诉我什么?” 如果现在回头去找凝青,想必她会将知道的一切全盘托出,可惜羽皇的女儿也好,羽皇也罢,他并不想与其中任何一人扯上关系。 “路是自己走出来的。”公仪林慢慢收拾摊子,“至少这句话他没说错。” …… 和公仪林只差几个时辰,长门外,一行三人,站在巍峨的石碑下。 黑袍,紫衣,绿衫。 公仪林要是在此也许会有些惊讶,穿黑袍之人正是他的九师兄,至于其他二人,则是紫晶龙王和蛊王,华服男子依旧逗留落花楼周围,传来第一手消息,没有人知道他和公仪林的关系,目前华服男子处境无需担忧,至于越浪,因为每日抱着李星宗的大腿叫嚷着让他打自己脸,不堪其扰下,李星宗直接打晕装在麻袋里,背在背上赶路。 “主人竟然没有迷路,完了,这世道一定完了。”蛊王像是遇到什么极其惊恐的事情,漂亮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一个劲摇头,“我不能接受,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李星宗面瘫脸微微一抽搐,考虑到自己不认路还喜欢随便走,特意提前好几日出发,没想打今次格外顺利,一条大路直接通往目的地。 对于长门外的石碑,他只看了一眼便扛着麻袋埋头往前走,没有管身后二者,他已经将人护送到天苑,以紫晶龙王的实力,世间会有几个不怕死的主动去挑衅,那两个愿意跟就跟,不愿意就滚蛋,李星宗的耐心已经完全被麻袋里的人耗尽了。 紫晶龙王自然没有跟着他的脚步,蛊王还站在石碑下,眼里露出他自己也不知道的惆怅。 细腻白皙的手指拂过石碑表面,他的声音近乎哽咽,“长,长门……” 那一瞬间,一个漆黑持剑而立的身影陡然出现在脑海里。 脑中一阵剧烈疼痛,蛊王身形一晃,倒在一个温暖开阔的怀里。 太过的回忆交织,什么都不清楚,偏偏知道有一段过往,有一个看不清的身影,哪怕想不起都有钻心的疼痛,所有的源头,都在于脑海中模糊的身影。 “方碧。” 蛊王的身形一颤。 “方碧。”从头顶传来的声音轻声又温柔,他抬头,近乎失神,“你叫我什么?” 紫晶龙王扶住他,“之前告诉你从前的名字叫方碧,记得当时还因为有个名字感到欢喜。” “是么?”蛊王没有移开目光,他没有办法看透,唤他名字的是位高权重的龙王,明明表现出在意他,但又帮助他想到从前的记忆,以前发生过什么,他不知道,但他可以用命确定,他忘记了一个人,一个很重要想起来会很心痛的人。 念及此他不着痕迹地挣脱紫晶龙王的搀扶,自己站稳身子,“你希望想起来那些过往?” 紫晶龙王神情很平淡,“顺其自然,无需多扰。” 他说的如此笃定,“我和那个人不同。” 的确不同,和那位曾被方碧放在心上的男子相比,他一开始,爱上的就是面前人的灵魂。 蛊王却是笑着摇摇头,情爱这个话题他不愿多谈,“其实比起这矗立的石碑,我更喜欢旁边那棵杨树。” 高贵,旺盛,又古老。 “你有没有办法布下一个结界,让外面的人看不清结界里的人再做什么?” 紫晶龙王颔首,挥手就是一个近乎透明的结界。 “转过身去。”结界刚布好,蛊王便开口道。 “恩?”自负博学的紫晶龙王因为他连续两个要求有些懵。 “转过身去,”蛊王不耐烦地催促道。 “哦。”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紫晶龙王刚想转过身,就听到一道暗含威胁的声音,“敢转过身,就给你下蛊,折磨死你。” 此言一出,紫晶龙王更加好奇身后的人在做什么。 在他的背后,蛊王快速将身上的衣衫褪去,兴奋地朝着大树的方向奔去,奔跑的过程中,修长的四肢都在一阵白雾中渐渐消失不见,白雾消失,原本美丽的男子已经不见,地上多了一只胖嘟嘟的虫子,蜷着身子,一缩一缩地往杨树上爬。 “没错,就是这种感觉,”享受树皮摩擦肌肤的快感,胖虫子苏爽地眼睛眯成一条缝,嘴里吐出一条细长的银色长线,挂在树上。 紫晶龙王独自站在原地,很长一段时间过去,也没有在听见身后传来任何声响,不禁有些担心,等到他终于转过身去,看到散落一地的衣衫,先是一愣,抬头,不远处的杨树上,挂着一条酣然大睡的肥虫子,透明晶莹,和碧绿的落叶交织在一起,就像是镶嵌在翡翠上的白玉。 他抬步朝杨树走去,路过那一地衣衫时,忍不住停下脚步驻足一秒,苦笑一声:“看看本座都错过了什么。” 原来大好春光在身后。 想到那些悉悉索索就是衣服落地的声音,紫晶龙王心中起了一阵邪火,又强压下去。 他走到古杨树下,掀起衣衫坐下,背靠在树的躯干上,头顶上方是一条白嫩嫩的蛊王,静静看了良久,两个字轻唤出口: “阿碧。” 好听优雅的嗓音,挂在树上的蛊王没有听见,继续织它的白日梦。 …… 公仪林不知道与自己有交集的几者已经齐聚长门,他自己一穷二白地站在长门繁华的商业街上,努力寻找发家致富的道路。 按理说,羽皇支付的一大笔灵石已经足够他在长门活下去,但那些灵石上都沾有妖气,短时间内不可能散去,一旦出手,必定会引来不必要的窥探。 独自走到街角,望着川流不息的人群,公仪林轻呼一口气,“正所谓天王盖地虎,究竟是劫富济贫,劫富济贫还是劫富济贫呢?” ‘贫’当然指的是他自己。 65.碧海丹心 说是劫富济贫, 有必要整理一下储物袋,腾出更多的空间, 方才被收进去的算命摊也被卷起来, 丢弃在巷道。 羽皇的到来给他提了一个警醒,九师兄的人|皮面具虽然堪称完美,但也不可避免的有短板,妖族的瞳孔天生和修士不同, 有的甚至能连通阴阳, 看见鬼魂,低等的小妖倒好说, 要是遇上妖王, 可有些不妙;另一件让公仪林上心的则是纳兰家,纳兰家以画入道,旁人由面识人, 纳兰家的一些高人指不定能做到看骨识人。 想到这一点,公仪林便放下借助华服男子混入纳兰家的念头。 初来乍到, 需要一个落脚之地:不显眼, 有一定底蕴, 最好还能清净些。 公仪林眼珠一转, 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人名,瞬间有了决定。 …… 两座红色石狮一左一右立在厚重的大门两侧,它们没有眼珠, 身上却透露着一股威严的气势。 门童用警惕地眼神看着这位陌生来客, “不知阁下来此所为何事?” 公仪林抱拳道:“劳烦帮我引见李望李公子。” 门童眼中的警惕加深, “我先进去通报,劳烦您稍等。” 还未走开,门童便感觉身子被困在原地,无论如何也挪不开脚。 “不用去找帮手,我没有恶意,只是找你们公子叙叙旧。”待他说完,门童诡异地发现自己有能动了,眼中多了一丝深深的忌惮,这些年,李家随着这一辈最有天赋的小辈李长安的离世,也逐渐衰落,从前都是门庭若市,每日都有数百人络绎不绝而来,只求一器,如今门前冷落不说,还经常受到纳兰家的打压,多了闹事的人,门童对公仪林的到来第一反应便是他是纳兰家派来之人。 对方的修为不是他能够想的,门童一路快步疾行,步入院内通报此事。 “青衫,相貌平凡,修为高深?”李望听到门童的汇报,皱起眉头。 友人坐在他对面,“莫不又是纳兰家的人,这帮人太过可恶!”说着,茶盏重重在桌子上磕磕一下。 “也不一定,倒是没见过哪次纳兰家的人这么讲理,还会耐着性子等门童通传?” “我陪你出去看看,要是纳兰家的人,这次说什么也不能放过他们,欺人太甚!” 李望没有发表看法,他的性子本就有些孤傲,几次想与纳兰家撕破脸,但李家一脉,不能毁在他手上,轻叹一口气,李望朝门口走去,当望见门前站着的是一位陌生容颜,有些发怔。 是个年轻人,看上去还算有礼,不知为何来找他? “敢问这位兄台,可是找李某?” 公仪林点头。 “在下与兄台似乎素未谋面。” 公仪林,“这可说不准。” 李望神情凝固一秒,尔后侧过身对友人道:“我有些事,今日可能不能继续与你举杯共饮。” 友人担忧道:“可是纳兰家派……” “不是。”李望斩钉截铁道:“是我一个许久不见的朋友,太久了以至于都有些疏于记忆。” 友人虽然觉得事有古怪,但李望想来性子执拗,见劝不动,便低声道:“要是有麻烦,可立刻派人去府上找我。” 李望点头:“不必担心,有朋自远方来罢了。” 友人离开时路过公仪林身边,深深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回头看了李望一眼,显然还是有些不放心。 门童见李望神情严肃,自觉退到远处,李望跨出门槛亲自相迎,低声道:“公仪兄。” 公仪林笑道:“竟被认出来了。” 李望:“公仪兄的易容术很高明,但我自幼对声音就很敏感,比起我早逝的弟弟,更偏爱音律,方才公仪兄开口,我才猜出。” 他声音刻意压得很低,进去后大门便立刻关上。 公仪林挑眉:“看来你是听说了我最近惹上的麻烦事儿。” “公仪兄胆识过人,”李望道:“每天到长门的人如此多,总有人会将事情传开。” 言下之意,是提醒公仪林在长门还是隐藏身份行事的好。 他顿了顿,还是问道:“那纳兰逸皇是真的……” “一剑枭首。”公仪林平静道:“你听到的都是真的。” 饶是早有心理准备,李望还是不由倒抽一口冷气:“既然如此,你还敢跑到长门来!” 要知道,长门虽然由十大炼器师共同主持秩序,但纳兰家的多位儿女同有名望的炼器师联姻,在长门的话语权可是不小,公仪林可好,宰了人家家族最有天赋的年青一代不说,还敢到纳兰家眼皮子底下瞎晃。 公仪林自己找了个石凳坐下,欣赏起院内的风光,一笑霁月清风,“有何不可?” 李望一怔,他一直以为自己孤傲,公仪林眉角含笑的样子却让他看到了什么叫做傲到了骨子里。 “是啊,有何不可。”李望轻声重复了一句,带着数不清的惆怅,撩袍坐在公仪林对面。 “李兄不必太过感慨,”似乎看出他在想什么,公仪林道:“毕竟你不是一个人,家族强大时能够给族人提供庇护,衰落时,就需要反靠族人隐忍蓄力。” 被戳穿心事,李望苦笑道:“公仪兄看得当真透彻,纳兰家早就想吞并李家,需要的不过是个借口,毕竟李家在炼器一道也有一定的历史,如果单凭权势覆灭,恐怕会引起长门其他炼器师的反弹。” 倒不是有多讲究道义,唇亡齿寒,今日灭的是李家,明日难保不是自己家族。 公仪林意味深长道:“我观李兄在炼器一道上也并不是毫无建树,无需心灰意冷。” 李望摇头:“有些事不是努力可以弥补的,我在炼器一道上没有很高的天赋,真正有天赋的是我弟弟长安,可惜……” 人总喜欢对比的看事情,这一句可惜没来由的让公仪林想到自己师兄李星宗形容蛊王的话:“昔年公子碧,一曲惊长门,可惜……” 这二人,同样是惊才绝艳,最后却沦为他人口中的‘可惜’。 公仪林对李长安倒生出几分好奇,不知是怎样的妙人,能从方碧手上生生抢去龙绍,桌面下的花石无端被震裂出一条裂痕,落下粉末坠在鞋面上,内心暗道:这李长安死得早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他这人虽然为非作歹了些,但向来护短,如果真见到那人,想必也不会让他过得有多舒坦。 “公仪兄,公仪兄……” 公仪林抬眸,“对不住,方才想些事情,走神了。” 李望终于展露了今天第一个笑容:“原来公仪兄也有走神的情况,”他打趣道:“我还当公仪兄任何时候都是堪比骄阳,万丈霞光。” 公仪林,“只是方才李兄的一句话让我多想了些。” “哦?” “我来长门后,曾有两个人在我面前用‘可惜’形容过别人,李兄是其中之一,今日我也觉得有些可惜。” “可惜什么?” 公仪林笑道:“可惜你我。” 李望呆住。 公仪林俯身大笑。 李望脸上出现一丝羞怒:“这种玩笑下次万万开不得。” 公仪林笑着点头,谁又能知道他真是深觉可惜,失去一个朋友,李望的性格若是能成为挚友,必定能引为无话不谈的知己,可惜两人的性格,价值观太过悬殊,所以只能够……敬而远之。 他不由想到清河,同样是两个世界,但他对清河却没有生出过这样的考虑,大约是因为清河的对是非的认知包含着妖族独有的强者为尊,骨子里少了些怜悯,多了分冷漠,虽如此,却让他心怀安慰,他本也不是什么滥好人。 “公仪兄接下来可有什么打算?”李望将话题引向另一边,他的脸皮本身就极薄,经过公仪林刚才一句玩笑话,现在耳朵根还有些红。 如玉的手指在桌子边缘微微摩擦了一下,李望看着这一幕,心中无端有些发痒,赶忙别开视线。 “我还要筹划一番,不过恐怕要在李兄的宝地打扰上几天。” 李望正色道:“公仪兄想住上多少日都可以,纳兰家怕是想破了脑袋,都想不到公仪兄现在在我这里。” 这句话说得含着些快意,平日里纳兰家没少打压李家,这次痛失族内一位天骄,对于李家而言不可谓是一件大好事。 “不过公仪兄还是万事小心,切莫暴露了行踪。” 修长白净的手指虚空展开一握,“我做人的原则向来都是……”微微一个停顿,公仪林的双眼眯成一条缝: “不服就干,悠着点就行。” 李望瞠目结舌。 …… 夜晚的李家,是平静的。 床榻上的被褥柔软绣着金龙纹路,金龙草香自香炉里慢慢散开,一室馥郁。 公仪林却没有一丝睡意,静静坐在窗前,望着一轮弯月,沉静深思,忽然,原本沉稳的目光一变,骤然如同利箭一样射向中央的地板上,手中一团青色光芒,就要出朝着那发出微微响动的地方袭去。 “别动手,自己人!”千钧一发的时刻,一声闷哼从地底传来,紧接着,一个白乎乎的东西钻上来,先是一小截,尔后那一小截骤然变成一个美丽的头颅。 公仪林:…… 蛊王:“糟糕,还没有完全出来就化形。” 他刚刚化形,还不能完全控制好,身子还被卡在地底下难受的紧,蛊王挣扎几下,嘟囔道:“便宜主人,看什么看,还不赶快将我拔|出来!” 公仪林一言不发,走过去,蹲下身,在那美丽的头颅上狠狠揉了揉。 蛊王就差气得头顶冒青烟,“混账,快将我弄出去!” 原本还在揉来揉去的一双魔爪骤然发力,将头往下按。 “我错了,我错了,”蛊王吃痛。 “混账也是你叫的,胆子不小么。”公仪林冷着一张脸,停下手上的动作。 蛊王委屈道:“我费尽千辛万苦挖地道来找你,你竟然欺负人!” “你我之间有主仆神识,找我只需一个念头,其次,我记得在泥土地里钻来钻去是你最喜欢做的事情。” 试了好几次,蛊王终于重新化身为虫子本体,从土里钻出来,待到一阵白色乳白光芒过去,一位风华绝代的美男子站在屋中,他的美色,公仪林的淡然,让一间普通的厢房顷刻间凝聚出一种奇特的气场。 “嘶。”蛊王动了动脖子,手在黑亮的头发上随意顺了顺,大致理了下被公仪林破坏的发型,“就知道你嫉妒我的俊美帅气。” 公仪林毫不客气道:“帅气这个词和你当真沾不上边。” 蛊王也知道自己生得什么相貌,有些气结,在他的计划里,化身后一定是个身高八尺的汉子,这样才能和原主人一起征战天下,没想到化形后长得比女的还好看,就算披上战袍,也还是个娘们模样,哪里还有想象中的威风八面,一喝退千敌的豪迈。 “长相还能改么?” 公仪林静静看着他。 蛊王,“大不了我让原主人赐我人|皮面具,以假面示人。” “恶煞獠牙,配上你这个不堪一握杨柳腰儿?”公仪林嫌弃道:“别污了人眼。” 蛊王已经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纠缠一次,伤害一次。 “偷着跑出来的?”公仪林打开衣柜门,丢了见干净的长袍示意他换上。 像是终于找到倾诉发泄的出口,蛊王控诉道:“要是再和那头yin龙在一起,我迟早有一天晚节不保!” 公仪林饶有兴趣道:“哦?紫晶龙王做了什么?” “你能想象到一睁开眼,头底下多了个人的感觉么!” 公仪林:“一般不是身旁多了个人?” 他有些不明白这个姿势。 “呸!”蛊王愤愤道:“别胡思乱想,我是挂在树上睡的,赤身裸|体,都被偷看光了。” 公仪林扶额深深叹了口气,“一只虫子,有什么好看的。” “总之,我同那头yin龙誓不两立,明明让他不许转过身,”越说越来气,蛊王索性不再谈论,“暂时只能来投靠你,等原主人来了,就是我金戈铁马,陪原主人征战天下的时刻!” 他说的豪迈,像是已经看到了雄踞一方的画面。 公仪林不禁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不同方才的粗暴,这次他很温柔,带着些晚辈对小辈的宠溺,蛊王有些不自然地别开脸,却没有躲开他的顺毛,“干什么?” “一直保持这个心态就好。” “初心不改,”蛊王认真道:“这是我的梦想。” 公仪林但笑不语,移开目光,重新看向天边月光韶华,不知他日作为方碧的记忆复苏,是不是还能说出如此稚嫩之语? “说吧,接下来我们要去干谁,”完全不懂公仪林的思绪,蛊王一拍桌子,“早就看纳兰家的人不顺眼,是逐个击灭还是一锅端了他们的老巢?”长长的睫毛卷翘诱人,漂亮的眼睛却是干劲,蛊王歪了歪脑袋:“其实主人只要一卦就能算尽纳兰家的未来,从而干预他们发展的轨迹,何须躲躲藏藏,费如此大的功夫?” 公仪林收回目光,“以卦测势,难登大雅之堂,总有失算时。” 蛊王:“可你不就是干这行的。” 公仪林笑道:“万事看淡,谋算天下,才是卦之奥义。” 卦之道,在‘谋’不在‘算’。 蛊王挥挥手:“听不懂,就直说要怎么做。” “有两个切入点是最好的选择,”公仪林道:“但我都不想选,为今之计,只能退而求其次。” “为何要退?” 公仪林淡淡瞥了他一眼,并未多言。 蛊王似乎明白过来什么:“和我有关?” 他猜的不错,要真正踏入长门这摊浑水,调查李长安的死因或是想办法和龙绍发生交集是最明智的,能少走很多弯路,但他无意这么做。 “先建立一股属于自己的势力,不需太大,能派上用场就行,”没有正面回应蛊王,公仪林只是说出自己接下来的计划。 “故技重施再寻来一个越浪恐怕不易。”蛊王直言道。 “三十六计,为何走那最不入流的故技重施,”公仪林嘴角勾了勾,“你可知三十六计最完美的是哪一计?” “苦肉计?” 公仪林笑道:“残己身,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不值。” “金蝉脱壳?” “一味逃避,终不长远。” “那是什么?” 公仪林指了指他。 蛊王,“我?” 公仪林又指了指自己。 “你?”眉峰微拢,蛊王不解:“究竟何意?” 公仪林站起身,在他耳边轻轻吐出三个字—— “美人计。” …… 美目流盼,回眸三分情,华衣加身,盛开的芙蓉花也及不上镜前任一分娇美,尤其是那眉间一抹愁,长颦减翠,瘦绿消红。 ‘她’转过身,愁意更加浓烈,当真是我见犹怜,“这样当真可以,万一被拆穿了?” 在美人对面的人,身形有些瘦削,年纪约四十岁,宽大的衣服罩在身上,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 “放心好了,是个人都会流连一副美人皮囊,哪里会探究其下包裹着什么祸心。” 这美若天仙的‘女子’正是蛊王乔装而成,此时,他给面上罩上一层轻纱,娇美的容颜似遮似掩,只能窥探出七分,其余三分全靠想象,犹抱琵琶半遮面,这种美最是勾魂。 而那年近四十的中年人乃是公仪林,第二张人|皮面具派上用场。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你且看着,有多少英雄为你尽折腰。” 蛊王认真道:“我还是更向往征战沙场。” 公仪林笑道:“与其自己亲自出战,不觉得让别人为你浴血更加精彩?” 蛊王仔细想了想,找不出辩驳的理由。 “别忘了你答应我的。” 公仪林颔首:“事成之后,我会解除主仆契约,让你实现宏愿,陪九师兄醉卧三千场,建立一个强大繁盛的王朝。” “记得就好。”这个便宜主人虽然做事无所不用其极,但却是格守诺言,只是不知为何,想到会解除契约,蛊王心中有一些小小的酸涩。 “一定是魔怔了,”蛊王用力一甩脑袋,瀑布般的长发勾出一道完美的弧线。 被虐久了,才会产生错觉。 “美人计,美人计,”公仪林手中握着一柄折扇,捋了捋粘上的几根胡子,“美人已经有了,还差一个身份。” 蛊王看着他把玩手上的扇子,没有出言打扰。 那折扇开了又合,反复三次,“没落炼器师家族走出的父女如何?” 蛊王,“那我们现在便去街上晃一圈,将消息散开?” 公仪林摇头,“既然要来,就要来场声势浩大的开场,在街上只会遭到地痞流氓的调戏。” “那要如何?” 公仪林望着他似笑非笑:“那要看你?” “看我?” “对,”折扇失宠,被暂时拴在腰间,“有两个开场可以挑,美艳的青楼花魁还是热闹的比武招亲?” 蛊王怔住。 公仪林给他灌迷魂汤:“这也是招揽人才的一种方式,以后想要一统江山这都是不可少的套路。” 蛊王,“其实我一直想问,为何你不也扮女装?”他瞧着公仪林易容后违和的伪善中年人脸,“姐妹花同时招亲要比父女落魄的戏码好上不少。” “咳咳,”公仪林别过头,“人上了年纪,耳朵有些不好使了,你方才说什么来着?” 装,你就再装! 蛊王狠狠瞪了他一眼,但那双丹凤眼除了勾人实在没有多大的威慑力。 “也罢,我倒要看看你到时候怎么收场。”蛊王转过身,看着镜中的美人随着他的转身裙摆荡起涟漪,没来由地想到紫晶龙王,那头混账龙能就此善罢甘休才是见了鬼。 “放心,我会让你先小小露面,然后广发英雄帖,比武场亲,美人下嫁这种事紫晶龙王不会上心,想必他现在正在满世界找你,怎会留意一个女人?” 蛊王:“但愿如此。”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此事没有这么简单。 …… 长门最近疯传两件事,一是纳兰家最耀眼的天才纳兰逸皇被斩杀在落花楼内,一个‘内’字包含了很多,千年过去,竟然有人在落花楼内公然行凶,事后还全身而退,虽然传说是因为和羽皇之女扯上关系的原因,但公仪林的大名还是渐渐传开;其二,是男人比较关心的一件事,长门来了一位貌若天仙的女人,那真是,看一眼,都能要了人的命,简直是人间难有。 这样的女子,却要公然比武招亲。 刚开始,有人嗤之以鼻,以为是哪个小家碧玉想博得大人物的青睐弄出来的戏码,但随着谣言越传越猛,不少大人物也兴起好奇心,想要一睹芳容。 阴雨天,长门外柳絮纷飞,长门内繁花似锦。 一座高楼中,一抹倩影终于在万千期待下出现,她打扮的很庄重,也很盛大,烟衫绣着大片色彩浓烈的牡丹,头戴金钗,涂脂抹粉,一般女子若是如此,难免逃不出‘俗艳’二字,但她却能美得沉鱼落雁,落落大方。 “嘶——”有人忍不住倒吸一口气,“世间竟有如此尤物!” 锣鸣三声,开场曲奏响。 坐在高楼下台子中央的中年人开口:“小女初到长门,想觅得佳婿,今日借宝地比武招亲,希望能促成一桩姻缘。” 众人这才惊觉不远处还有一人,方才全被女子的美色所迷,没有意识到还有一人。 听这意思,这女子该是他的女儿,有心人不免暗暗打量起公仪林,相貌平凡,但周遭有一股隐隐约约的气势围绕,看不透。 这一看,让很多原本直接抱着抢人离开的武者熄灭了心思。 其实蛊王说的姐妹花计划公仪林不是没有考虑过,毕竟两个美人同时招亲要更赚得人眼球,但细细想来,必须有一人得镇住场面,否则招亲很难进行下去。 借此机会,公仪林也想看看,长门年轻一代的实力。 一位家室不错自诩长相也不错的年轻男子率先走出,对着高楼施了一礼,“不知这位小姐如何称呼?” 围观人嗤之以鼻,不先和美人的父亲打好关系,而是直接掠过长者问美人姓名,此举必然引起那位天仙般的女子反感。 反感不反感没有结论,因为女子的面上没有展露分毫其他神色,只见她朱唇微启,声音细若蚊鸣,但场上的人还是听清楚了: “云如花,家父云天。” 如花如花,当真是美人如花隔云端。 美女出声,有人已经按捺不住,“不知这比武招亲有什么要求?” 上钩了。 公仪林微微一笑,刚欲开口,忽然听到一道声音从台下传来。 “若是赢了,可否不娶这位小姐?” 公仪林神情未变,心里却是暗骂这是哪个不长眼的来搅局。 有这想法的不止他一个,不娶美人取什么,难道娶老丈? 谁知下一秒,就听那道声音的主人再道:“娶你如何?” 66.碧海丹心 目光穿过层层人群, 最终锁定在人群中央的一个位置,那人虽站在人潮鼎沸处, 周遭却好像硬生生隔离了一个世界, 留有空余,在人群中格外引人注目。 不过,最令人过目不忘的当属那一头张扬的红色长发。 公仪林微微蹙眉,那火红色长发的男子赫然是几天前才见过的羽皇, 只见后者嘴唇微动:“我说过, 总有见面的机会。” 头一阵疼痛,所以说他最讨厌别人对他说后会有期这种话。 山水有相逢, 下一次就是冤冤相报时。 心里清楚这位大人物来无非是来砸场子, 面上仍旧装作一个中年男人该有的样子,将比武招亲被中途破坏,以至于恼羞成怒的形象演绎的惟妙惟肖, “这位小兄弟,如果想用这种不入流的手段来引得小女的注意, 未免太不明智。” 反正大家都在装, 既没有掀开这层遮羞布曝光真相, 公仪林也乐意陪他演下去。 叫一声‘小兄弟’, 他不亏。 “娶个美娇娘回去作什么,我看老丈才是人中之龙,养出这等如花似玉的闺女, 想必吃上两颗养颜丹, 您老也不会差到拿去。”羽皇平静道。 ‘老丈’和‘您老’二字一起涌来, 公仪林眉心一跳,被其中的两个‘老’字戳的心口一疼。 “老丈考虑的如何?”羽皇表现的极具耐心,似乎他不给答案就不离开,原本想着比武招亲的人瞬间将目光集中在这二人身上,抱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猜测事情的后续发展。但也有些正义之士看不下去,“大庭广众下宣扬断袖之癖,世风日下,丧德之行。” 对于这种吹一口气就能弄死的小角色,羽皇连出手都懒得出手,他没有理会,视线定格在公仪林身上,“莫非是不好意思开口,若是如此……” “如此又能怎样?”眉头忽然舒坦,两肩放松,翘着二郎腿斜靠在凳子上,明明是平凡无比的长相,却让人感觉到一股隐隐约约独特的韵味,淡然的目光扫过所有人,公仪林笑意不达眼底,“还有谁看上我云某人,大可以走出来,同这位眼光独特的小兄弟一较高低。” 看着那同羸弱身躯不相符翘起的几根胡须,不少人默默后退一步。 舌尖舔了舔嘴唇,公仪林作出一副惋惜的样子:“可惜并非所有人都能像小兄弟一般独具慧眼,赏识云某人这颗沧海遗珠。” 本来都准备看公仪林一副窘态的羽皇被反将一军,却并未面露不悦,最初一瞬间的微怔闪过去,嘴角挂上一抹兴味的笑容:“看来今日我有幸,要抱得老丈归。” 公仪林没有立刻接话,目光却状似不经意停留在一个不起眼的边缘,眼神魅惑,用唇语道:“难得我投怀送抱,不抢抢看么?” 这妖精! 同他目光相接,那简单着一身白衫的男子不是别人,正是清河,不过是想查天苑长老案,有了些线索,偶然路过此地也能碰见这荒唐的比武招亲,不可谓不是一场缘分,而当缘分之一的主人公是公仪林时,这缘无疑就成了恶缘。。 像是知道清河没什么兴趣,公仪林又添了把火,修长的手指旁若无人地从胸前划过,速度不快不慢,越到下面越缓慢,见状清河眼神不由暗了暗,面色平静心里却是火山翻涌,这火焰不是欲望燃起,而是一种不解,奇特,还有排斥。 从何时起,他引起为傲的自制力在这个人面前变得逐步解体,乃至不堪一击,甚至哪怕此人明明戴了一副新面孔的人|皮面具,只用一眼,便能从那神态眼神中猜个大概。 冷凝又复杂的目光同公仪林遥遥相望,后者微微坐端正一些,理了理衣襟,方才还勾引人的眼神魅惑不再,移向另一处,落在羽皇身上,多了几分挑衅,“好事多磨,看来小兄弟要有竞争对手了。” 方才公仪林和清河的互动羽皇尽收眼底,当看到清河时,羽皇的眉头也是微不可察地一皱,声音几乎低不可闻:“竟然是一只鲲鹏。” 鲲鹏一族,以凶悍闻名于世,即便贵为妖中皇者,也不会轻易想和一只鲲鹏对上,尤其是一只已经快要步入完全成熟期的鲲鹏,往往只需要一次足够的机缘,战斗力便能得到质的飞跃。 没有人愿意平白无故去当别人的垫脚石,他亦是如此。 台下风起云涌,楼上一直装作大家闺秀的蛊王掩面打了个呵欠,眼神和外面的一颗大榕树纠缠,透着深切的向往……好想变回原形从树上爬下去,瞧那威武粗壮的躯体,那沟壑纵横的树皮,闭上眼似乎已经感受到树皮摩擦过身体带来的愉悦。 一阵小风刮过,留下些许清凉,蛊王及时睁眼,摸摸嘴角,庆幸道:“还好,没留口水。” 独倚凭栏,丹凤眼朝下望去,微微有些不耐,“还招不招亲了,能快点不?” 颈部大片光滑的肌肤由于这个半靠的动作露出,精致的锁骨若隐若现,不少人暗暗吞了下口水,“没想到美人还是性急的。” 原本有些看好戏的当场就不乐意了,气势汹汹道:“我们来是为了比武招亲,而不是看两个男人为一个老头子争风吃醋。” 老……老头子。 指尖一颤,公仪林深深看了他一眼,今日不知听了多少个‘老’字,本就处在火山爆发边缘,被这一句话彻底引燃。 只见他缓缓站起身,整个动作像是一个无比缓慢的镜头,每一个动作都能定格成一幅画面,待他完全站直,身子像是一颗杨树笔直地立在原地。方才出言不逊的人只觉得头顶被一层乌云遮盖,见情况不妙立马要抽出腰间佩剑,说时迟那时快,乌云渐成山雨欲来之势,黑催催地压下,连同周围的空气一起压缩,将男子重重镇压,身子下的地面往下沉了三寸,男子吐出一口血来,一个劲不停喘息。 看都没看一眼男子的惨状,公仪林重新坐下,似乎没有认识到自己方才做了什么,拂了拂袖子上的尘土,淡淡道:“本来这大好日子,是不想见血光的,不过有些人总不上道。” 微笑地扫过众人,“还有没有有意见的,没事,有意见就要提,往多了提,往好了提。” 虽然提了也不会改正,最多就是打到半身不遂,亲朋不识罢了。 原本离出言不逊男子近的几人纷纷散开,有几个刚才表达过不满的也是低下头,生怕被认出来。 “很好,既然没有人有意见,就继续,”公仪林瞧着羽皇和清河,像是没有骨头一样软在椅子上,“想好怎么比了没,不如掷骰子好了,摇大摇小,买定离手。” 清河望着公仪林那副嘚瑟的模样就有些心痒痒,好像猫,还是猫中的王,傲娇,嘴贱,看似无害,不经意间就会伸出爪子给人挠出两道血痕。 羽皇倒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饶有兴趣地望着清河,“要争?” 清河冷冷道:“为何要争?” 他要,就是他的,谁敢抢,杀了就好。 “的确没什么好争的,”羽皇道:“不是稀罕事,也不是稀罕人,偏偏总有人上心。” 语毕,摇摇头,余光瞥见不远处街道的一个巷子口,一抹嫩绿的身影隐藏在那里,“今日我还有事,下次见面,怕是不会这么简单的一走了之。”随着话音落下,他的周遭凝结出一层淡淡的水雾,落地成霜,看着那地面完全相同的六角菱形冰花,人群自觉让出一条道,而那离去的背影一步迈去就是几十丈远。 “想不到长门内竟还隐藏着修为如此深厚的高手。”不少人生出劫后余生的感觉,这样的高手竟会来参加一场名不见经传的比武招亲,不知是不是修为高的人都会有一两种恶趣味? 同样是望着那道背影,清河的目光中带着些很淡遗憾,同为妖族,不能尽兴一战,实在是有些可惜,收回视线,目光骤然落在公仪林身上:“玩够了?” 舌尖扫过诱人的嘴唇,公仪林摊手,一副无辜的样子,一语双关:“还没玩,怎么就够了?” …… 同一时间,一双美眸中隐约有泪花闪动,整个瞳孔中倒映的全部都是坐在高台上没个正经的青衫男子,这双动人眼眸的主人是一个无比美丽的女子,浑身上下都闪耀光彩。 在她身后,一道身影凭空出现。 “人你也见到了,现在也该跟我回去。”火红色长发的男子开口,“青儿,莫在执迷不悟。” 凝青狠狠闭眼,一时间挣扎,犹豫,彷徨全部交织在一起,再度睁开时又恢复清明,一字一句声音若璎珞坠地,“我做不到。” 羽皇眉头几不可察的蹙起,对待爱女,他的目光要柔和很多,“他和你本就不是一路人,你们走的,是天南地北两条路。” “南辕北辙,殊途同归。”凝青身子靠在长满斑驳青斑的墙壁,“您不是我,没有经历过我经历的,自然不能体会到。” 羽皇眉头渐深,“他是特殊了些,但很快你就会发现,世间天骄如此多,而他,不过如此。” “我用了百年光阴,除了徒增执念,别无他想。”凝青抬眸,目光坚定温柔,“当年妖族内部争斗激烈,火鸟一族更是如此,父王为争夺妖王之位,同众位叔父私下暗暗较量,我记得很早的时候您就提醒我要小心叔父,特别是对我最好的那位。” “可惜你年幼,总觉得我欺骗于你。” 凝青轻叹道:“谁能想到最疼爱我的叔父却会先是下蛊暗害于您,后又派出大量要人手,誓要置我于死地,昔日以为可以生死相托的姐妹反目成仇,连打小定的亲,未婚夫也是弃我而去。”她直起腰,葱白的手指划过墙缝。 羽皇的眼神暗沉不少,往昔的事情依旧是他的逆鳞,若不是机缘巧合解了蛊毒,别说他自己,唯一的爱女会遭受什么他比谁都清楚。 “众叛亲离,我在最绝望的时候遇见他。” 凝青悠悠叹了声气,立在墙边,宛如一株攀爬向上郁金香,美丽忧郁。 百年前 “追了这么久,看来不取走我的性命,他们不会撤退。”扎着细碎羊角辫的小姑娘大口喘着气,望着山下气势汹汹而来的小型军队,眼中一片绝望,“生而为妖,竟会天真地相信族亲,是我活该。” 一根手指悄悄伸过来,在蹙起的眉峰上轻轻按了下,“小小年纪,别学老人家说话。” 软软的小手握住那根手指,小女孩开口道:“恩公……” 脑门上被敲了下,“叫爷爷。” 小女孩认真道:“爷爷,我刚才是有感而发。” “感什么感,人世间哪有那么多感想感悟,天高海阔,万事看淡,不服就干。”公仪林,“你这个年纪遇到这种事,知不知道要做什么?” “苟且偷生,忍辱负重?” “笨,”红衣男子恨铁不成钢道:“哭啊,小孩子受了委屈就要哭。” 妖族哪怕是低等的小妖都看不起哭哭啼啼的,小女孩原先也是这样的人,他们从出生开始就被灌输强者为尊,弱肉强食的道理,有人叫她哭,原本她是该感到反感,但想到这短短数月天地都变了,眼圈不由红了。 红衣男子急忙道:“我说说而起,你可别真哭。” 眼泪就像断线的珠子一般,一旦流淌,就再也止不住,从小声的呜咽,发展到扯着嗓子的啼哭,只用了短短一会儿。 “别哭!”红衣男子作出凶神恶煞的样子威胁。 小女孩哭得更大声了,一边哭还一边不忘提醒:“他们要上山了,我们是不是该找个地方藏起来?” “放心,”公仪林声音温和,带着安抚人心的味道。 小女孩一时忘了哭泣。 “真要藏起来,就算是荡平整个山头,他们也会将我们找出来。” “……”小女孩定定看着他,下一秒:“哇——” 红衣男子没再劝她,任她啼哭,等到小女孩听到山下铁骑的声音,啜泣声自觉渐渐停下,紧紧握住红衣男子的手。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出门前,师父常告诫我,要与人为善,坑蒙拐骗点到即止,不到万不得已,切忌不可杀生。”红衣男子莫名其妙的说了一句,小女孩不解其意,用询问的目光看他。 红衣男子松开小女孩的手,“你且看着就好。” 山间马鸣风萧萧,妖气越来越浓烈,成千上百的妖兵潮水一般涌来。 “怕么?” 小女孩点头,诚实道:“有点。” 红衣男子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我们一路被追杀,只有在这里是最不需要害怕的,仔细看看,那些追来的妖兵有什么破绽?” 小女孩细细望去,整支军队训练有素,杀意浓烈,这都是他叔父手下的亲兵,并没有看出任何破绽。 “再好好看看。” 小女孩看了好几眼,均没有看出不对的地方,心里不竟有些着急,追兵就要上来,而他们明显进入了对方的视野范围。 红衣男子却像一点都没有感觉到似的,继续问话:“我们现在站在哪里?” “山头。”小女孩毫不犹豫道。 “从这个位置去看,有没有看出哪里不同?” 小女孩被一双手臂高高举起,第一时间,她清楚地看见那些妖兵望见自己幼小的身躯时眼中闪过的喜悦,策马挥鞭,疯了一样地向上冲,无论是谁,能杀了她,都是大功一件。 “看清楚了么?” 小女孩点头,“站在高的位置看,不像是气势汹汹的追兵,倒有些像蚂蚁军团。” “蚂蚁军团?”红衣男子冷笑一声:“未免太高看他们了,最多就是蝼蚁罢了。” 小女孩陷入深思,过了一会儿,眼中闪过几分明悟:“站在云端,看再高的山都是沧海一粟,我们仅仅是站在峰顶,这些不可一世的追兵就立马换了样,显得十分渺小。” 红衣男子将小女孩重新放在地上,道:“这就是实力,当你拥有至高的力量,就能无视法则,蔑视生灵,不过不是小小妖兵,又有何惧?” “如果力量达不到该怎么办?” 手指了指太阳穴,红衣男子道:“智慧。”他放下手笑道:“不过今天无需动用什么智慧,伤神又伤脑。”冰冷的目光扫过那些冲上来的妖兵,“有实力的时候,便无需动脑子,说来好久没有用这一招,都有些疏忽了,”但见红衣男子伸伸胳膊,又抖抖腿,还不忘活动下脖子,扭了两三圈,动作着实有几分滑稽可笑。 小女孩刚想说些什么,红衣男子已是脚尖一点,凌空御剑而起,停在百丈处,像是高高在上的神,俯瞰苍生。 突如其来的动作让正往上赶的妖兵不由动作一滞,抬头想看他究竟要弄出什么古怪。 一根手指划出万道残影,化作银色的光芒在空中爆裂开来,无数细小透明的颗粒荡涤在空气中—— “空炎指,冰冻九千丈!” 无数流光从天际坠落,整座山被白色流光封存冰冻,连同山上的一草一木,都结成光滑的冰块,小女孩忍不住捂住嘴巴,低头才发下自己被一层光圈包围,她的脚下,是晶莹剔透的冰面。 所有妖兵还维持着抬头的姿势,有的人看见最后一幕,瞳孔里的惊恐被烙印到冰面,神情狰狞。 她紧紧攥住裙摆,细弱的声音在突然寂静下来的高山上显得格外清晰:“他们,死了么?” 手指轻点,左手抬掌虚空一划,动作安静平稳,“飘杀,三千里!” 随着话音落下,停留在空气中的结晶纷纷扬扬落下,那包裹妖兵的冰块被结晶的粉末浇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像是小鸡破壳争先恐后的裂缝,从内爆裂。 一块一块冰成碎沙,没有一滴血,就像是一场平静的告别仪式,就是如此,才让人觉得恐怖,自始至终,只是白光闪过,千万妖兵顷刻间便被夺去性命。 “现在,死了。”手指屈成拳收回,飞剑渐渐下落。 小女孩震惊地看向公仪林,像是第一次发现救了自己的恩公竟然如此厉害,只是,这么高的修为,为什么不早点出手? 她刚想上前一步询问,却发现自己在光圈里无法活动,而红衣男子一改以往的笑意,脸色苍白无比,飞剑落地时脚步都有些踉跄。 小女孩瞬间就反应过来,使出这一招,必定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很有可能是一次性透支当下所有力量,一击不中,留有欲孽,便会死无葬身之地。 她抬手触摸光圈,指尖几乎被滚烫的光圈灼伤。 这层耀眼的光圈,不但是为了保护她,也是为了防备她,以防她在对方最虚弱的时刻做出些什么。 其中关节清楚明了地呈现在脑中,小女孩却出奇没有感觉到生气,她盘腿静静坐在光圈里,等着红衣男子恢复,透过光圈,红衣男子的面容有些模糊,像是隔了层纱在看人,小女孩伸出手,从指缝间去看,看着看着,忽然感觉这样挺好。 如果他能一直防备着别人也好,谁也不能接近,谁也不能抢夺。 …… 细嫩修长的手指伸在半空中,凝青透过指缝,依稀还能看见那红衣男子昨日的残影。 已非昨日软软胖胖的小手,细碎凌乱的羊角辫也像是上等的绸缎垂下,长至腰际,而那人一如往年,喜欢从高处看人,行踪飘忽不定,可他的目光却变了,从他和那位白衣男子对视的一瞬间,他的眼睛似乎能说话,两人不用言语也能进行交流。 “青儿,我们是妖。”羽皇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不要为情,走火入魔。” 尤其这情,注定是镜花水月。 “终于有人能懂他,”凝青竭力不去想刚才看到的那一幕,“我却没有一点高兴的情绪。”她忽然抬眸看着羽皇:“当初父王的蛊毒有幸得解,千里迢迢而来,不如我陪父王拜访一下昔日故人?” 67.碧海丹心 一场好戏少了一个人, 就很难唱起来,一波三折, 一场比武场亲经过前两次波动, 再浓的兴趣也变得有些意兴阑珊,后半场完全是靠蛊王的美色独立支撑。 高楼上,蛊王偷偷摘了片嫩绿的树叶放在指腹摩擦,几次想送到唇边吹着玩, 想了想, 又忍住了,以他对公仪林的了解, 对方比他还没耐心,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估计很快就会散场。 事实证明他所料没错,公仪林的耐心早就被磨光了, 唯一让他觉得有点意思的是在这个时候碰见清河,相逢不如偶遇, 能巧合到这个地步也不容易。 颇有些无奈的目光扫过众人:“好戏看完了, 大家该散的也就散了。” 一句话无疑犯了众怒, 若非有前车之鉴, 地上还躺了个半死不活的,早就上前去理论一番。 “看淡些,”公仪林摊摊手:“至少今天我发现自己还是挺抢手的, 可以发展个第二春试试, 指不定十六年后还能有一个二女儿, 届时如果比武招亲侠士可再来一试。” 众人看看蛮不讲理的公仪林,再望着楼上虽然高挑,却看似弱不禁风的‘美人’,不由暗叹老天不长眼,这么漂亮的闺女怎样就投胎偷到他家了。 “既然开始了,总归该有个终结。”就在公仪林要为一场无聊的闹剧划上终点,没有瞧见人影,一道不和谐的声音便先传了过来。 公仪林看着站在边缘地带的清河,用目光表达自己的感慨,怎么砸场子的都聚在一起来。 莫不是这还讲究成群结队? 清河对此倒并不意外,以公仪林的为人处世,不想也知道必定是仇家遍天下,随便聚集三五个,再正常不过,甚至他敢肯定,如果摘下人|皮面具,这个数字绝对要成百倍增加。 该装的样子还是要装,公仪林自认为他现在可是‘庄家’,几分气势还挺重要。 “咳咳,”只听他清了清嗓子,威严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没有声音回应他,给他答案的是头上的天空,原本澄澈的蓝天白云忽然被一片紫色遮盖,没有了层层团团的云朵,明媚的日光被彻底遮蔽,天色瞬间沉寂下来。 “龙!” 人群中不知是谁率先叫了一声,众人定睛一看,果真有一头巨龙,以铺天盖地的气势而来,即便没有阳光照耀,紫色的身躯也是闪闪发亮,盘踞在半边天空,心中不禁纳闷今天是何等的‘黄道吉日’,比武招亲,争夺老丈,现在又出现一头巨龙,所有的事好像都赶巧了。 “上来。”紫色巨龙口吐人言,声音要比刚才对公仪林说话温和许多,龙尾蜷缩在高楼边,像是迎接着人坐上去。 面对看上去相当拉风的座驾,蛊王迟疑了下,尔后侧着身子坐上去,其实他更想用爬这个姿势,可惜为了维持女装形象,不得不得努力作出端庄优雅的德行。 如果公仪林知道他的想法,一定会告诉他,别说大家闺秀,就是小家碧玉也不会直接从窗子里出来,坐上陌生龙骑。 蛊王的身子刚刚坐稳,巨龙便不做停留,朝着来处飞走,随着龙躯的离去,整片天空逐渐还原成原本的模样,清澈又透亮。 在众人还沉寂在恍惚的状态,没弄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作为今日的主人公之一,公仪林用手掩住唇部,打了个呵欠,“闺女也被抢走了,很好,我宣布,本次比武招亲圆满落幕,各位看官该退退,该喝喝,该走走,别像木头桩子一样立在原地。” “……对了,”他的视线在人群中搜集,“方才是谁说对结果不满意,刚好,现在云某人的女儿被当场劫走,有哪位英雄能慷慨以赴,屠龙救女,事成之后,无论美丑贫富,修为高低,都是云某人认可的女婿。” 话音刚落,众人做鸟兽状离场。 屠龙?! 这两个字连想都不敢想,谁会不要命的去做,还不论修为高低,修为低的去屠头龙试试看,保准还没走到龙穴,人已经五马分尸,修为高的,除非脑子坏了,谁会甘冒奇险,为了只见过一面的女人将性命搭上? “现在的年轻人啊,就是经不起考验,”看着迅速散开的人群,公仪林惋惜道:“曾经有一个机会摆在他们面前,他们却没有珍惜……”话说到这里,突然停下来:“咦,还有一个没走的。” 这没走开的正是清河。 公仪林挑眉:“怎么,阁下莫非想留下来做屠龙勇士?” 清河缓缓走上高台,两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他应该是高高在上的一方,但对面的人支撑着脑袋,仰着头看他,神情一派慵懒,好像他才是被俯视的那个人。 望着那副不可一世的姿态,清河道:“你这性子,该收敛些。” 公仪林眨眨眼:“你懂什么,这叫外放的霸王之气。” “王八之气。” “霸王之气。” 一片寂静,没有声音。 公仪林站起身,抚平衣衫上的褶皱,摇头一副无奈的样子:“连斗嘴都不会,你这日子过得未免也太无趣,”说着他唇角弯了弯,“走吧。” “你不会走。” 公仪林怔了一下,笑意带了几分真心:“你真要将凡事看得如此透彻?” 清河定定道:“事实就是事实,隐瞒不了。” 一句‘走吧’,自然不单指得是走下高台,走上随意一条街道,而是走出长门,来到长门后,需要筹谋的事情太多,有时计划赶不上变化,更多时候,公仪林会有一瞬间的心神俱疲,在凝青出现后,这种疲惫出现地更加频繁。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高台,又并肩走往街道。 “你的精神状态不太好。”清河看了眼公仪林,对方的眼睛有几条血丝。 等了一阵没有后文,公仪林失笑道:“说完这句话,难道不该劝我多休息,然后说几句安慰的话?” “这是人类的规矩?”清河皱眉。 公仪林:“不成文的规矩,入乡随俗,好歹是人族的地盘,不如试着守一守人类规矩,虽然繁文缛节多了些,但有时细细观察有不少有意思的细节值得推敲。” 守规矩? 实力就是规矩,这是清河的认知,但看公仪林的神情渐渐放松,他没有刻意扫对方的兴,颇有些冥思苦想后道:“多睡觉。” 公仪林:…… 清河:“不是你说没休息好,求我说的安慰话?” 周围的小贩吆喝着,从冷清步入繁华,公仪林自听到这句话后就一直保持沉默,等到清河几乎将刚才的对话抛诸脑后,忽然听公仪林莫名其妙地说了句:“第一,我没求你。” “其次,睡觉两个字不是用在这种场合。” 瞧着路边的小商小贩,有的男的卖东西,女的管账,再看看身边经过数个拖家带口的,公仪林忽然觉得,对方和自己一样单身了这么多年,是有原因的。 前者四处惹祸,后者沟通障碍。 话说公仪林是个耐不住寂寞的,走在路上一会儿碰碰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走着走着,还挑了个驴面面具戴在头上,快步走到前方,转过身看着清河,问:“好看么?” “不好看。” 两人朝前走了几步,清河忽然又补充道:“很丑。” 公仪林:…… 这是他第一次发现,两人之间除了眼神和平交流外,一旦转成语言,就完全不在一个世界,一个过于圆滑,一个耿直冷硬过了头。 “语言是一门艺术。”公仪林觉得自己有必要给他上门课。 清河停下脚步,伸手取下公仪林面上的驴面面具,期间小拇指刚好掠过对方的鬓角,公仪林有些不自然地别过头,就听身前人开口道:“这样好很多。” 目光,神情一目了然。 公仪林咳嗽一声,甩开刚才的不自然,继续道:“有时候说话讲究三分真实,七分模糊,当然对于你肯定不可能做到,至少在有些事上转化一下措辞,比如你看对方不顺眼,就称赞他的衣着,实在不行,就贬低另一个你更讨厌的。”说完他侧脸望着清河,“明白不?” 清河没有回答,微微颔首,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过了一小会儿,公仪林装似不经意道:“你觉得胎生的怎么样?” 清河:“比寄生的好。” “……” 清河:“按照你的说话艺术,贬低另一个更讨厌的。” 长长呼出一口气,公仪林脸上的笑容僵硬,发自肺腑道:“其实用眼神交流也挺好。” 打从一开始,清河就没准备耗费时间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公仪林走了几步明白过来,似笑非笑道:“你是故意的。” 清河眼底有一丝极淡的笑意,嘴上仍道:“你该学着安静。” 公仪林佯怒:“我怎么觉得你是在教我如何和你相处?” 清河似乎有些诧异:“你竟反应过来了。” “心平气和,心平气和,”心里将这句话念了十遍,又默默背了一遍《清心咒》,公仪林方才平静下来,道理讲不通,就只能谈正事,抛开刚才的小插曲,他的神情变得认真起来:“原本准备通过比武招亲笼络个能用的人,最主要的是能打探一下长门年轻一辈的实力,现在看来是我想的过于简单,今天来的有几个实力还算不错,但真正隐世世家或是炼器名家却没有到场。” 清河:“不来是一件好事,你那张人|皮面具虽然能唬住大部分人的眼睛,但真正的高手,却是瞒不过。”他忽然道:“羽皇的女儿也来到长门,想必她的手里握有你想要的信息。” 公仪林下意识地摇头,清河看见这个动作内心生出几分愉悦。 “凝青和我不是同路之人,虽然只有短短一年,但她天生聪慧,许多东西我只教了她一遍或是点出一些门道,她就能自己掌握其中的精髓。”公仪林正色道:“虽然只有一小部分,却足以让我对她产生防备。” 他清楚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所以警惕和自己处事方式一样的人,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影响清河,让清河受自己说话行为方式的影响,哪怕单单是受到一点影响,他也能够将对方划分到一个范围里,而不是出于一条不清不楚的灰色边界。 失策后,公仪林不由轻叹一声。 “你要的消息。”清河冷不丁来了一句,将还沉寂在莫名情绪中的人唤醒。 公仪林微怔,尔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从炼器铺走出的黑衣男子很是眼熟,冷峻的面庞,凌厉的双眼,还有冰冷的目光。 “龙绍?”公仪林微微蹙眉,喃喃道:“他怎么会来这里?” 68.碧海丹心 抬头看了眼炼器铺, 在长门数不清的炼器铺中,这家铺子不算很起眼, 规模倒还可以, 时不时有客人进门。 “不跟上去看看?” 公仪林摇头,指了指自己的脸,“等我能用回本来的面貌和身份再说。” 以他惹下的麻烦,除非纳兰家倒台, 否则在长门就要夹着尾巴做人。 清河淡淡提醒:“纳兰家也算有些底蕴, 你想要一夕之间将他彻底拔除,不易。” “不是还有你?”公仪林反问。 没有任何迟疑的语气, 让清河下意识地觉得这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 怔了几秒再回味又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他为何要费功夫帮面前人整垮一个势力? 他喉头动了动,几次开口欲言, 见公仪林左顾右盼,又将想法打消, 毁了纳兰家在能力范围之内, 却超过理智范围, 微微权衡几秒, 诡异地发现自己没有感觉到排斥,便决定顺其自然一次。 “进去看看。”就在清河做出决定的时候,公仪林拽了下他的袖子, 自己抬脚走进龙绍刚刚出来的炼器铺。 陈列出的法器并不是很多, 不同品种却都有涉及, 公仪林随手挑了几个鉴赏了下,虽然谈不上宝器,但质量均属上乘,没有次品。 而清河站在他身后,两人稍微错开,对这些法器只是匆匆瞥了一眼,以他的资历和身份,这些定然是瞧不上眼,但瞧公仪林有兴趣,便又跟着多看几眼。 不知是不是因为刚才在门口下意识做了一个超脱理智的决定,他对公仪林多了几分留意,想看看这人有什么地方不同,值得自己对他另眼相待。 眼见公仪林进门并没有直接询问老板刚才龙绍进来看了那些法器,而是像是一个普通客人细细挑选,清河眼中有一抹笑意。 戏还演得挺好! 很快,老板主动迎了上来,只当公仪林是一个初到长门挑花眼的客人,这样的人每天比比皆是,便为他细心介绍了几样法器。 公仪林耐心倾听后,目光逐渐落在墙面正中央,一把弯弓挂在那里,外表朴实无华,但有些眼光的都能看出,这把弯弓远不是炼器铺里其他法器能够媲美。 老板注意到他的目光,笑道:“此弓唤作新月,是本店的镇店之宝。” “锋芒内敛,当得起‘镇店之宝’四字,”公仪林余光瞥见弓箭最下方一个小巧的‘李’字,顿了下问道:“多少钱?” “实在抱歉,此弓不卖。”怕公仪林不高兴,老板又解释道:“其实之前很多客人都看上了这把弓,但这把新月乃是李长安公子生前最后一件作品,其价值不是金钱能够估量的。” 公仪林道:“看来老板对这位李公子可谓是推崇备至,想必他泉下有知也能含笑。” “李公子的作品虽然不多,但都是精品,”似乎想到那位与世无争的公子,老板遗憾地摇头:“他人也和善,可惜年纪轻轻地就殒命。” 公仪林理解地点点头,装似不经意道:“我看前面走出的一位公子,穿的黑衣服,气宇轩昂,离开的时候也有些遗憾,是不是同样想买走这把弓?” “黑衣服的公子?”老板愣了愣,反应过来,摆摆手道:“您说的是他啊,他来不是为了买弓,想以前我也误以为他是想要这把弓,毕竟每次都要看上很久。” “每次?” “隔上几年他就要来上一次,”老板道:“一次我提醒他此弓不卖,那位公子却说这把名唤新月的弓确不适合被买卖。” 视线落在弯弓的弦上,即便多年没有被拉开,依旧坚韧如初,老板叹道:“后来想想,他可能是李公子生前的朋友,每次来看上几眼,就像是在缅怀故人。”他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内堂还有一些法器,阁下若是没有瞧得上眼的,可以随我进去挑。” 公仪林微微摇头,谢绝他的好意,“不必,我想再看看。” 老板也没说什么,又去招呼下一个顾客。 指尖隔着虚空画了一道圆弧,临摹一遍弯弓的形状,“世人赏月,赏的是团圆,至于新月,”公仪林放下手,吟道:“三五夜中新月色,二千里外故人心。” 他静静立在弯弓正下方,闭目沉思良久,似乎陶醉,似乎有新愁生出。 清河从后方走到同他并肩的位置,两人共同仰望墙上的弯弓,余光瞥见公仪林难得沉寂的侧颜,缓缓开口:“我以为你不喜李长安。” 他不了解内情,但在方碧的悲剧里,李长安绝对是源头之一,公仪林看似对蛊王嫌弃无比,但私下还是爱护有加,对于李长安,公仪林应当并无抱有好感。 半阖的双眼睁开,迸发出明亮的光芒,“的确不喜,”公仪林正色道:“只是,我尊重每一个亡者。” 万法皆通,万法皆道,鬼修之道,多是吸食|精元,修炼灵魂,修真界鬼修不少,但能修炼出实体者,少之又少,除非有大机缘,大毅力,才有可能成功。能成者,这片大陆千百年来也是屈指可数,单凭这一点,公仪林便有自傲的本钱。 清河觉得自己隐约触到公仪林的道。 万事看淡,生死看破。 如果公仪林知道他的想法,一定会开口加上一句:漫漫人生路,不要怂就是干。 “你觉得此弓如何?”清河问道。 “炼制它的人投注了不少心血,技艺纯熟,弓很好,只是名字不好,有残缺之意。” “依你之见,应该叫什么?” 公仪林唇角一弯,毫不犹豫道:“月饼。” 团圆又美满,多好的寓意!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听了公仪林的名字,清河忽然觉得新月这个名字格外动听,还清新脱俗。 想了解的已经了解,公仪林无意在此多停留,多看了几眼弯弓,便安静地离开炼器铺,街道上依旧人来人往,短短一会儿,他竟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蔚知呢?”两人并肩往前走,公仪林开口问。 “一个联络点出了点问题,他去看看。” 公仪林撇嘴,“就是个搜集情报的地方,还说得那么隐晦。” 清河没有出言辩驳,公仪林很精明,但在有些地方又有些呆傻,还爱较真,他不止一次想,这么复杂的性格,是如何养出来的? “你又在瞎捉摸什么?”用胳膊肘碰了下,说着公仪林打了个呵欠:“困了,走,去找个地方睡觉。” 清河理都没理他。 路过几家客栈,远远地看见里面客人结账时掏出的上百灵石,公仪林捂住胸口,察觉到一阵揪心的疼痛,“这世上有没有什么温暖舒适地方又大的睡觉地方,重点是不用掏钱。” “干草,干树枝、或泥巴搭建的巢。”清河很快给出回答。 “……” 差点忘了这厮是蛋生的! 两人一路步行,公仪林发现清河走的路线都很有目的性,在哪个地方拐弯,从哪个巷子口穿出,对方都毫不迟疑,反正也没有什么好去处,公仪林便跟着走了一段时间,企图混吃混喝。 等终于走倦了,他的眼中生出几分朦胧的睡意:“我说为什么不能直接乘法器在天上飞,走的好累。” 听着他抱怨的话,清河淡淡道:“乘法器太过招摇。” 公仪林停下脚步,望着他认真道:“在修真界,一个修士靠脚走很长一段路程,才是真的惹人怀疑。” 清河转过头:“是么?” 仰天长叹一口气,公仪林无语道:“不信你看看周围。” 望过去果然有几道好奇的目光盯着他们,在长门随时都有杀人劫宝的,这两人行踪太过可疑,走走停停,还不乘法器,不知怀有什么目的,不少人因此暗暗留了个心眼。 清河一记冷漠凌厉的眼神甩过去,盯着看的几人不约而同地偏过头。 公仪林,“看来关于上次在天苑时,突然犯病想杀人的长老,你是有线索了。” “他没有病,”清河目光一寒:“背后有人唆使罢了。” “要不要听听我的意见?”公仪林似笑非笑道。 清河看了他一眼,没有说听,也没有说不听。 公仪林自顾自道:“人做事都是有目的性的,不论幕后操纵者是谁,他也一定怀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在不知道这个目的之前,不如先设立一个目标,逐个攻克,化整为零,这样比被动地让对方牵着鼻子走要好很多。” 闻言清河冷不丁问道:“你的目标是什么?” 公仪林眼中全是笑意,毫不迟疑道:“短期内便是赢了和你的赌约。” 清河也笑了,真正意义上展露的笑容,肃清的目光沾染了一些其他的东西:“拭目以待。” 69.天元之祸 公仪林虽言操纵法器更好, 但清河本身没有飞行法器,确切而言, 鲲鹏一族在天空上绝对的凌驾力, 让他也瞧不起靠用灵气控制的飞行法器,公仪林只得认命地迈开两条腿随他穿街走巷。 “到了。” 就在公仪林准备撩袖子不干走人,清河停下脚步,忽然道。 公仪林随之步伐停下, 定睛一看, 念道:“堵鄂门。”他侧过脸看着清河,眉宇轻蹙, “长门由十大炼器师家族共同主持秩序, 每个家族派出一名长老代表家族参与长门大事的商讨,堵鄂门相当于长门暗地里的刑罚阁,不过每年长门的炼器师大比也是堵鄂门主持, 奖品丰厚。”微微停顿一下,他移开目光, 重新看向这看似气势恢宏的牌匾, “你该不是怀疑上次天苑长老无故袭杀于我, 是和堵鄂门有关?” 清河:“猜测再多, 纯属推断,我这次来,便是证实。” 天苑自然有他获取情报的渠道, 清河不会无的放矢, 公仪林义正言辞道:“虽然我不清楚你收到了什么消息, 但我敢说这堵鄂门一定不是个好地方。” 清河眉峰轻挑,“哦?” “堵鄂门,‘鄂’本身就有正直之意,在前面加上一个‘堵’字,不知起名字的人是何用意。”公仪林看样子很不待见这个名字,直言道:“要不要进去看看?” “十大长老,其中有一个长老的儿子前些年娶了纳兰家三公子的女儿,你确定要去看看?” ‘看看’二字咬的有些重,似乎在提醒公仪林什么。 公仪林这才反应过来,记起自己好像前不久才宰了纳兰家这一辈最受瞩目的纳兰逸皇,左手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贵人多忘事,你瞧我这记性,一不小心就给忘了,哈哈,哈哈哈。” 清河:…… 笑了几声,也觉得无人捧场有些尴尬,公仪林停下来,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纳兰家以画入道,对人的构造,骨骼更是了解的细致入微,我这幅‘尊容’也不知有几成可能瞒过他们。” “看来你也察觉到了。”清河淡淡道。 公仪林收起了玩笑的面孔,难得正经了起来:“纳兰家也算有些势力的,但纳兰逸皇死了的这些日子,不见他们有什么大动作,就有些奇怪了,长门繁荣的背后本身就是各路势力交集,纷乱无比,如今凝青的到来,让这局面更加扑朔迷离。” “羽皇虽然如今看来大权在握,但昔年妖族内部动荡,火鸟一族为争皇位,兄弟反目,相互厮杀,羽皇更是被下蛊,险些一命呜呼。” 公仪林倒是第一次闻此辛秘,凝青对从前的事情多是三缄其口,“蛊易种难解,但看羽皇如今的实力,蛊不但解了,还没有留下后患。” 清河:“你难道不想知道是谁绷住羽皇解了蛊?” 公仪林微微一怔,后道:“世上有如此能力的人屈指可数,我所知道的就有一个。”他缓缓开口:“我的九师兄,李星宗。” 清河提醒他,“还有一个。” 公仪林眸光一闪,“你是指……蛊王?” 蛊王,蛊身万虫王,任凭世上再厉害的蛊毒,只要没有断气,对蛊王来说,化解都是轻而易举之事,对于万蛊之王,除了它自己的毒,天下何毒能入其眼? 清河:“想来羽皇这次来长门,不止为了寻女,顺道拜访一下故人也在情理之中。” …… 事情正如清河料想,此时在几十里外,紫晶龙王面带不喜,竖瞳冷冷盯着主动登门的两位不速之客 三人隐隐呈现对峙的局面。 当然,主角是紫晶龙王和羽皇,凝青的修为远不达他们的层次,安静地立在一旁。 恰逢扶桑树的绿叶上爬下一只肉乎乎的虫子,落地摇身一变,成为颠倒众生美男子的模样,“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说龙王大人,你又惹回来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刻意上扬的语调,还有看好戏的神情,紫晶龙王却是一点也没有恼怒,还生出一分笑意,“你终于愿意化为人形。” 要知道,自从骑到龙背上,蛊王便立马化作了虫子模样,死活不肯变回来,紫晶龙王问其原因,后者大言不惭道:“便宜主人常说,就算是一只虫子,也要守身如玉。” 因为这句话,紫晶龙王心中默默给公仪林记上一笔小黑账。 蛊王擦擦眼睛,眼角上挑,带着几分春意,“哪里来的这么标志的小姑娘,细看还有几分面熟。” 被他望着的凝青施施然上前,盈盈一拜,“青儿见过碧叔叔。” 蛊王被他这一拜吓得后退一步,险些化为虫子模样,挥挥手,“谁是你碧叔叔,快,小丫头片子闪一边去。” 凝青没有再上前,幽幽叹口气,“时过境迁,原来失忆竟能连人的性子都改变。” 她对方碧仅仅见过一次面,但当时站在湖边吹奏长笛的男子,还是给她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那时梨花朵朵落,悠悠笛音,湖面起波澜,男子回眸,便是倾倒众生,连女子都要嫉妒失色。 可面前的人,与那人一模一样的面容,神态又完全不同,像是受到惊吓的小虫子,躲在绿叶后。 紫晶龙王走过去,不着痕迹地挡在蛊王身前,“给你们一个机会,说明来意,否则本座还真想领教一下火鸟一族闻名于世的烈焰斩。” 蛊王从他身后探出个脑袋,狐假虎威道:“听到没有,再不说话,他弄死你们。” 凝青失笑。 一百多年足够她查到很多事,所谓缘分纠缠,因果交汇,当真是再神奇不过的事,她不由想到当初跟在公仪林身边,后者红衣飘飘,对年幼的她曾言:“万古浮生梦,谁为王?四海八荒,天道主命。” “天道主命。”凝青闭上眼喃喃低念一遍,睁眼时,方道:“我和父王只是前来探望故人,龙王不必抱有敌意。” 羽皇看着爱女怅然若失的神色,便知她是想到了不该想之人,对着紫晶龙王沉声道:“若是想了解方碧的过去,还是请我们进去的好。” 此时的羽皇完全没有第一次出现在公仪林算命摊前沧桑智者的模样,宽大的袖袍鼓风吹动,王者形象显露无遗。 方碧。 这个名字不知何时成了紫晶龙王心头的一根刺,他想了解这个人的过去,想知道怎样的经历才能孕育出一个如此高贵倔强的灵魂,但方碧的过去和另一个名字牢牢捆绑。 没等紫晶龙王开口,方碧便向左移开一步,露出半边身子,“你们进来好了。” 闻言紫晶龙王深深看了他一眼,却没有开口。 话已经说出口,蛊王才反应过来方才自己急不可耐的样子有点伤人,不由有些忐忑的看了眼紫晶龙王,毕竟这是这头龙的地盘,万一他不高兴,将自己丢出去怎么办? 要知道他的便宜主人现在可是身上没什么钱,它可不想跟着睡大街,比武招亲时毫不犹豫跟紫晶龙王跑也是这个原因。 紫晶龙王自然是感觉到那不时偷瞄自己的小眼神,刚开始的几分气恼也彻底散去,他斜眼看着蛊王,后者立马别开目光,装作赏花赏月赏脚下的黄土地,这么一低头,完美错过了紫晶龙昂唇角的笑意。 几人刚到院子中,蛊王就彻底忘记刚才的窘态,激动道:“快跟我说说我的过去,是不是呼风唤雨的大人物。” 他一心想追随李星宗征战天下,若是自己以前有个牛逼哄哄的身份,简直是再完美不过! 羽皇坐下,看着手舞足蹈的蛊王,“的确是性格迥异的两个人。” 昔年公子碧,沉默寡言,曲动魔都,和眼前说话眉飞色舞的完全是两个人,一个人若是能抛下所有过往重头来过,不知是幸还是悲? 他看了一眼凝青,后者微微颔首,“故事很长,还是我来说为好。” 蛊王耸耸肩,“除了我神勇的那部分,其他都可以掠过不要。” 凝青失笑,待空气完全安静下来,朱唇微启:“修真界纷纷扰扰无数,但真要说能让人记忆犹新的只有四件事,一为千年前的天元之祸,绝代天骄离奇发疯,各大门派联手将其镇压诛杀;二是三百年前,天苑掌门坐化前将掌门之位传位于资历最浅的清河,三乃第三次人魔战争爆发,受战争波及妖族内部动荡;最后一件便是,三十年前,神梦谷谷主以燃烧元神为代价,窥得天机,留下‘仙缘’二字,如今大陆上各大宗派深受这两字影响,挑选弟子时更注重气运。”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故事便要从这第三件事说起,人魔大战终结,一个新的纪元开启。” “各大妖族不少老妖王战死,群妖无主,火鸟一族也是如此,火鸟王受到人魔大战的牵连战死后,火鸟一族必然要推举出一位新王,当时,族中呼声最高的便是我父王还有我的叔父,最终我父王侥幸取得胜利。叔父不死心,设计给父王下蛊,父王寻解期间,又发动政变,派亲卫妖兵追杀于我,而当时提供我踪迹的,正是昔日好友。” “我当时年幼,被亲朋好友背叛,万念俱灰时,碰见了爷……呃,碰到了你口中的便宜主人。” 蛊王双目瞪圆,“那混账什么时候还会大发善心去救人。” 凝青含笑道:“也许是我命不该绝,而我的父王,则机缘巧合认识了以毒闻名于天下的李星宗。” 蛊王越听越觉得离奇,“世间竟有如此巧合之事,便宜主人救了你,原主人又救了你父亲。” “救了我父亲的并非李星宗,”凝青打断他,“是你。” 蛊王漂亮的眉头皱起,“我没有救过什么人。” 倒是陪着便宜主人杀了好几个。 “当时你还是名动魔都的公子碧,并没有认什么人为主,至于你和龙绍之间发生的纠葛我也有所耳闻,李长安殒命后,你心灰意冷下只身赴死,却被李星宗所救,再度醒来,前尘尽数忘记,大概是雏鸟情节,便跟在李星宗身边,后来李星宗又叫你跟在那人身边,护他安危。” 闻言,一直默不作声的紫晶龙王冷笑一声,“若那叫李长安的真的死了,对他而言正是机会,怎么会傻到去赴死?” “机会么?”凝青喃喃重复一遍,又摇头,“的确是个机会,在对方最心灰意冷的时候陪伴左右,龙绍回心转意也不是不可能,当日我第一次见到碧叔叔,也曾问过这句话,这是个机会,为何不把握?” “他只说了一句,”她看着方碧,眼前蛊王还带着几分天真的容颜和昔年萧索的目光交汇—— “活着的时候尚且争不过,更何况在人死后?” 不是不想争,不能争,而是单纯的争不过罢了,人已死,万事休,如何争? 紫晶龙王目光陡然一凝,即便是再铁石心肠的人,听到这句话后,都不免生出几分戚然,有如此觉悟,该是何等痴情?他垂眸,万幸,龙绍移情别恋,何其有幸,他遇到了现在的方碧,一个完全崭新的新身份,心里只记得自己蛊王的身份,只惦念着征战天下这种不切实际的美梦。 蛊王安静片刻,奇怪的是他的理智却是无比清醒,“你的故事漏洞太多,原主人不是多管闲事之人,一心专注于钻研毒道,为何要出手救我?” “上面说的事实,而对于你问题的回答,只是我个人的猜测。” “是什么?”蛊王盯着她。 凝青没有立刻回答,莫名道:“这个可能怕是他也没有想到过,”说着嗤笑一声,“也是,那人活得如此现实,什么事情都会从各个方面分析,讲究线索,讲究眼睛看到的。” 她口中的‘他’,虽然没有提起名字,在场所有听众却都知道是谁,凝青从来没有掩盖过她对公仪林特殊的迷恋,“这样看问题最是理智透彻,却也容易忽视一些很明显的东西。”左手托着香腮,“不过,怕是过不了多久,凭借他的聪明,不难想到。” 70.碧海丹心 堵鄂门门口。 望着高高在上的牌子, 公仪林迟疑道:“方才你不还提醒我里面的长老中有和纳兰家的女儿联姻的。” 清河颔首。 “言下之意不是让我远离这个地方?” 清河淡淡道:“不要曲解我的意思,我只是针对你要进去‘看看’觉得不妥。” 公仪林侧过脸:“难道不是一个意思?” “光是看看哪能满足的了你的好奇心, ”清河开口道:“既然来了, 不如进去逛逛。” 要说‘看’和‘逛’之间有什么不同,大约是一个只能草草观望,匆匆一瞥,另一个则是大摇大摆, 甚至行走间能赏花赏木, 谈笑风生。 “你确定我进去逛上一圈,出来时不是横着被抬出来, 而是靠双腿直立行走?” 清河被他的神态逗乐, 面上却不露声色,“连这点本事都没有,活该被抬出来。” 闻言公仪林非但没有斗嘴畏惧, 反倒走路生风,特别豪气地走在最前面, 清河见状道:“现在不怕了?” “怕, 当然怕, ”公仪林煞有其事地做出担忧的样子, 尔后表情一变,画风扭转,“不是还有你么?” 清河一怔。 同一句话偷工减料后呈现在不同人心中是不同的意思。 清河理解的含义是:有你在, 我就不怕。 公仪林所要表达的含义是:打不过, 我先跑, 你殿后,怕什么? 两人各怀心思走进堵鄂门,此处没有守卫,只有来来往往低着头做事的仆从,公仪林见状笑道:“还真是将十大炼器师家族当做活生生的金字招牌,连个看门的都没有,也不怕有人来闹事生非。” 清河:“堵鄂门是十大家族主持长门秩序的标志,来长门之人无非是为了求宝,没有谁活腻了去挑衅这个权威。” “那可不见得,”公仪林一耸肩:“你瞧,找事的现在不就来了,还一来成双。” 清河对上他狡黠的目光,没有计较对方言语间要将自己落下水的倾向。 周围的一切都很安静,没有一个仆人会抬头注意新到来的陌生人,唯有几个偶尔在公仪林后面走进来的几位修士会去稍稍注意一些。 堵鄂门在长门最主要的作用是调节争斗,这是它成立的由头,但实际上,堵鄂门最受瞩目的并不是什么调节缓和,来长门的人,要么求宝,要么杀人越货,修士不是文人,很少有人会去耍嘴皮上的功夫,多是手底下见功夫,赢了的满载归去,输了的命也被留下来,这等就差没摆在明面上的厮杀,哪里还需要中间一个调停人。 而真正万众瞩目,赋予堵鄂门实际价值的,是每年的炼器师大比,无数默默无闻的炼器师在炼器师大比上一鸣惊人,声名鹊起,而重头戏则放在炼器师大比后的展示会上,所有精品法器都将参与展览拍卖,而压轴的宝物则是十大炼器师家族展出。 当然,并不是所有家族一次就拿出十件,而是每年轮流单独由一个家族展现拍卖,压轴宝物早就脱离法器的范畴,至少也是一件超中品宝器,往往一出现,便能引来无数人争抢。 公仪林从前对这场展示会也略有所闻,一针见血评价道:“这些家族肯拿出宝器进行拍卖目的并不是换得灵石,炼器师的财富积累程度仅此于丹师,想来最后的拍卖不过是一个借口,想用宝器打动人心,望借此招揽各方杰出天骄,为家族效命。” 清河:“和你比武招亲的馊主意有异曲同工之妙。” 顿住脚步,公仪林停下来看着他认真问道:“你方才说的,是夸奖的意思,对么?” 清河只是甩给他一个‘你懂得’眼神,然后道:“今年炼器师大比大约在五六天后,来堵鄂门报名参加炼器师大比的人比比皆是,你的到来不会引起过多注意。”语毕他又觉得哪里不对,补充道:“前提是你不会主动滋事。” 公仪林对后面一句话十分不满,表示自己这么和善的人简直受到了天大的污蔑,他努力板起脸,做出一副我本纯良的表情。 饶是他装的再像,清河也不会真的傻到相信公仪林改邪归正,直接开口说正事:“五天后的炼器师大比结束完毕,便是展示会。今年恰好轮到十大炼器师家族之一的杜家,来展示拍卖最后的压轴宝物。” “杜家?”注意到清河单独将这个家族拎出来说,公仪林立马反应过来:“和你有关,亦或是同我有关系?” 清河的眼中露出赞赏,和公仪林说话的妙处在于轻松,根本不用费力单独再去解释:“杜家,便是和纳兰家联姻家族。” 公仪林眼神流转,似乎在筹谋什么。 见状清河提醒道:“别在杜家身上花太大功夫,今年的重头戏在于最后的展出品。” 公仪林被吸引注意,抬起头,听他说下去。 “我收到消息,最后一件展品不过是以杜家名义展出,实则是纳兰家的一件至宝。” 听到‘至宝’二字,公仪林嗤之以鼻:“若是真正的宝贝,没有哪个家族是舍得拿出来拍卖的。” 清河的眼神里同样带着几分讥讽,“有意思的就在这里,据探子汇报,这件展品不仅仅是至宝,还是纳兰家的家传之宝。”话说到一半,见公仪林像狗一样东嗅嗅,西嗅嗅,微微皱眉:“你在做什么?” 公仪林吸吸鼻子,食指横着蹭蹭鼻梁处的位置,“我觉得自己好像闻到了阴谋的味道。”他左右看了下,见没什么人低下头贴着清河耳边道:“凡是这种看上去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背后一定隐藏这一个天大的阴谋。” 温热的鼻息从耳畔传来,清河略有些不自然地往侧边移了一些,才恢复正常的神态,“富贵险中求,相信的大有人在。” “不管是真是假,纳兰家如今必定是固若金汤,想去探一探怕是没可能。” 言语间公仪林的目光似乎穿过前面的主事厅宏厚的墙面,落在后方的地界:“我曾听闻堵鄂门有三大奇桥,锁心桥,龙象桥,还有焚神桥。锁心桥号称能让人陷入最深的欲望深谷,看出内心真正在乎的东西,龙象桥能锤炼人的肉体,在桥上一步脚上就有千斤重,焚神桥则最残酷,桥下一片火海,周围温度极高,很少有人靠近,前两座桥就算走不出欲望,或是抬不起步,时间一到,会被自动传送到堵鄂门外,但焚神桥却是真正能使人产生性命之忧,一个不留心,便是万劫不复。” 清河听出他话里的深意:“你想去试试?” “既然来了,也不能白来,”桃花眼一弯:“不是你提议要来逛逛,不浏览一下此处的风景名胜未免也太说不过去。” 清河:“我倒宁愿你去报名炼器师大比。” 前方虽然安静,但排着长长一排队伍,公仪林瞧着那望不到头去报名的队伍,暗暗咋舌,“我还是不去凑这个热闹为好。” 清河心里默默记下对公仪林一个新的认知:面上欢天喜地,实则不喜人多,讨厌排队。 想到最后一个,清河不由有些失笑,也许公仪林不是排斥排队,是讨厌按规矩办事。 两人绕过排着长长队伍的主事厅,来到堵鄂门的后方,很快,一座长桥便呈现眼前,桥身坑坑洼洼,一看便是历尽沧桑,入桥口则立了个小木牌,上面四四方方地写着‘锁心桥’三字。 桥面上有不少人,有年轻的,有年长的,他们无一不是闭着双目,有的表情沉醉,有的痛苦,神情狰狞到近乎扭曲。 公仪林只是看了一眼,没有停下脚步。 清河:“不上去?” 公仪林摇头,特别大言不惭道:“我心如明镜,不需要看。” “你先走,我随后去找你。”目光盯紧锁心桥,清河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话。 公仪林微怔,没有料到以清河的性格竟然对锁心桥感兴趣,他点了下头,没有追问,独自一人朝后面两座桥走去。 龙象桥是属于体修的世界,一眼望去只有寥寥八|九人,远不及方才锁心桥的人多,上面多是虬髯大汉,要么就是肌肉结实的壮男,无一不是一副吃力的样子,抬脚的动作极其缓慢。 公仪林的目标也不是这里,他笔直地朝第三座桥走去,中间没有停留。 焚神桥和前两座桥的距离较远,还没走到便感觉到一股热浪扑面而来,抬眼望去四周空无一人,只剩下一座古老的长桥,质朴,大气,屹立在火海上。 碧波小桥原是绝配,可这火红的怒海和无言的长桥却是有着小桥流水无可媲美的气势,即使它的气势还无美感,吓人又极具危险。 公仪林袖袍一甩,表情坚毅,就要朝前大步走去,忽又止住脚步,喃喃自语:“眼下就我一个人,都没有观众,装的再好,能给谁看去?” 眨眼的功夫,直接一阵小跑,周围升起一层极淡的光幕,将他包裹在光圈内,免受火焰侵蚀。 目光波及桥面下滚滚烈焰,公仪林好心情地哼道:“浪里个浪,浪里个浪哟!” 越唱越是兴奋,一连在桥周围嚎了好几嗓子。 “再唱下去,我不介意给你做些景色衬托,比如漫天火星飞溅。” 从身后不远处突然传来的一句话,吓得公仪林一个哆嗦,险些没一头栽下去,他背过身,佯怒道:“你当自己是猫,走路都不发出声音的。” 站在他身后的正是清河,后者的目光锁定在他身上,良久心中叹道:很难想象,所有的种族里,竟然有比乌鸦唱歌还有难听的人类。 读懂清河的目光,公仪林‘嘶’地吸了口冷气,竭力让自己保持冷静,别做出挥拳头的粗鲁行动,虽然真的挥了也不一定能打得到。 “不是去了锁心桥?”公仪林挑眉,“该不会是迷恋我的风采,一路尾随到这里?” “区区锁心桥罢了,”清河眉宇间带着几分不屑,“不过是地底埋了大量的磁石,造成短暂的幻觉。” 闻言公仪林反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如此说来,你是走上去了,”他略感兴趣地问:“怎么,看到了什么,让你这般失态?” “失态?”清河似乎很不满意他的用词。 “呼吸频率较平常较快半拍,眼中竟然还有几分困惑,”公仪林没有纠结词汇的用法,追问道:“究竟是什么幻想,让你的情绪竟都有些不稳。” “既是幻象,多说无益。”清河的语气略微有些冷:“倒是你,在焚神桥上跑上跑下,有何用意?” 惜命如金。这个词用在公仪林身上绝不为过,钱财和安全绝对在公仪林人生的大事中能排前十。 想到刚才在锁心桥一晃而过的幻影,清河忍不住微微蹙起眉头。 “跑步锻炼。”公仪林简洁明了地回答。 “在焚神桥上锻炼?” “对,就是这样,”边说边配上动作,“呼哧,呼哧……”公仪林持续做着跑上跑下的运动,又一个三四圈来回后方道:“大师兄说过热胀冷缩,而焚神桥旁边这么热,不正是一个机会?” 理智告诉清河最好不要开口去问,但世界上不论是哪一个种族,都有好奇心,清河身为鲲鹏一族,清心寡欲到了极点,物极必反,这点几乎消失不见的好奇心却在公仪林身后放大了十倍不止。 “什么机会?”想要一探究竟的愿望终究战胜理智,清河开口问道。 公仪林喘了几口气,毫不拖泥带水道:“自然是练习胸肌的机会,别说我不够朋友,来,跟我一起念口诀:吸,吸,呼,呼……重读一遍,吸,吸,呼……” 最后一个‘呼’字还没发出音,一阵大风袭来,桥下的怒焰像是海面翻滚的浪花,咆哮地席卷而上。 公仪林大呼不好,哪还顾得上做什么运动,脚尖一点,身子飞到十丈外,等确认自己安全了,心有余悸地望着桥面,尔后目光对准罪魁祸首,抡起袖子:“想打架就直说。” 清河毫不理会他的威胁:“即便你什么都不做,站在桥中央也不会有问题。” 此言不假,先不说公仪林本身的修为不俗,就他满身法宝,符咒护身,一拍储物袋不知会有多少宝器涌出,区区丁点儿焰火,打在他身上就像是一个小火星,转瞬即灭。 公仪林作出捧心状:“但我心里怕。”说完整理一下仪容仪表:“你说这漫天的火焰要是一不小心,将我漂亮的青丝或是英俊的容颜点着怎么办?” ……清河发现他完全没有办法用语言和这个人交流。 公仪林却忽然眼前一亮,“不如你再来一次,多浇些火,这样一来我练胸肌便是事半功倍,”越说越兴奋,眼前似乎已经看到自己身高九尺,胸肌腹肌齐在的景象:“只要功夫深,波涛汹涌不是梦,快来吧!” 说完,张开双臂,做出一个欢迎的姿势。 “……” 清河看着他,就像在欣赏一个神奇的物种。 这世上,竟然有这种奇特的存在,看不见让人觉得挂心,多看一眼又都觉得是多余。 公仪林独自一人保持双臂伸展的姿势良久,胳膊有些酸,觉得独角戏不好唱,便放下手,重新恢复成一个翩翩公子的形象,清河微微摇头,抬步朝前走,公仪林识趣地从跟在后面,走到与他并肩的位置,活像刚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我说,”他唇角一弯,不知道又在打什么坏主意:“你特意跑来堵鄂门一趟,该不会只为了打探一下过几天炼器师大比的事情?” 清河瞥了他一眼,没有开口。 公仪林压低嗓音:“说实话,你查上次长老背叛的事情是不是查到堵鄂门身上?” “哦。” “哦?”公仪林闭眼琢磨了一下,又睁开眼:“能说人话不?” 清河淡淡道:“线索断在这里。” 公仪林眼珠一转,有了计较,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离开焚神桥,空气中的湿度骤然增加,公仪林遗憾地看了眼失败的胸肌,问:“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反正他现在没钱,旁边又是一个超级宗派的掌教,换言之,是个特别有钱的主儿,现在最好的选择便是跟在清河身边厮混上一段时间,等他完全驱除上次羽皇算命留下灵石上的妖气,行动范围便会宽广许多。 “不去哪里,”清河目光扫过周围:“不过随便看看而已。” 公仪林才不信他会真的当做观光游览,走了这么长路过来只是为了随便看看,想必对方早就有了筹划,只不过懒得说,跟在他身边,身边的景色不外乎是奇花异草,有些或许有不错的药用价值,但在公仪林的师门里,懂药的一共就三个人,师父,九师兄,还有故去的大师兄,他在药理方面的天赋引用师父的话来说:差得令人绝望! 再多的林木鸟雀,看多了也觉得腻得慌,公仪林开始自己给自己找乐趣,发挥十万个为什么不懂就问的精神—— “你说天为什么这么高,登上去多费劲!” “清河,清河,你是真的姓清么?对了,大师兄说过他以前看过一个苦情故事就叫《青河绝恋》,你叫清河,不如我去叫绝恋好了。” 公仪林双眼一眯,仿佛找到了有趣的事情,将他和清河的姓氏名字来回互换:“清林,不好听,换一个……公仪河,啧啧,听上去好别扭……” 话说到这里,他骤然停下脚步,目光凝结。 清河原本听他来来回回换姓氏还觉得听上去有些意思,见对方没有预兆地止住脚步,眉峰一皱:“怎么?” 公仪林抬头,没有立刻回话,而是和他目光对视了一眼,又重新迈开脚步,宽大的左袖遮住正在摩擦的食指和大拇指,“姓氏,的确是个有意思的东西,你觉得呢?” “不如说是简单,比起千变万化的名字,姓氏要单一很多,”清河:“很多相同的姓氏原本就是同源,后来衍化出分支,继而崩散。” “分支……崩散?”公仪林垂眸,心中默道:“李长安,李望……李星宗。” 长门李家,有没有可能是庞大的李氏家族分化出来的一个分支? 71.天元之祸 有些念头一旦生起便会做出一系列推论, 公仪林默默回忆关于自己所了解到九师兄的身世:皇室出生,一位货真价实的皇子, 想当年, 李氏皇族本身就是一个极其强大的王朝,分支无数,可惜最后随着时代的变迁,曾经强盛的王朝日渐衰落, 分崩离析。 清河望着他若有所思的神情, 便猜测到他又在想些什么,无意间谈到的一个姓氏也能产生无数联想, 不知是不是该佩服他的思维开阔。 恰好公仪林抬头, 同他的视线交汇,略一沉思,率先开口:“我的一位师兄便是李姓。” “李姓……你是想到了李长安。”清河大约明白他的想法, 开口道:“就算他们之间有联系,也不会很深。” 公仪林挑眉:“从何说起?” 清河看他:“你自己已经得出的结论, 何必来问我。” 公仪林觉得很有意思, 他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这么聊的来的人, 两个人能聊得来, 不一定是有共同的话题,或者彼此之间有一定的感情基础,最基本的前提是, 你说的话对方要能听得懂, 起码能领会你的意思, 不至于对牛弹琴。 想想又觉得有些遗憾:“你应该多开口说话,说不定我们还能相谈甚欢。”感受到对方传达过来冰山一样的目光,公仪林咳嗽一声,将话题归位:“我师兄是什么性子我虽然不能了解各十成十,但还是能看出大部分,皇室的贵气和皇子的霸气在他的身上展露无遗,有些气质,尤其是皇族,不是靠刻意培养形成,从小在环境熏陶下,举手投足间自然而然流露出的优雅,不是靠伪装可以瞒天过海。” 清河:“李长安明显不是这样一个人。” 公仪林微微颔首:“他有可能是山间的明月,孤冷清傲,但绝不能是白日里光芒万丈的太阳。”说着不禁低头轻笑一声:“若是可以,还真想见上一面……活着时候的他。” “这不可能,”即便是在拥有无数可能的修真界,也只属于活着的人,不知想到了什么,清河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望了一眼公仪林……事无绝对,凡事总有例外。 眼前人就是最好的例子。 “我亲自去问,得来的答案未免无趣,师兄即便和李家有什么关系,也不会太紧密,顶多是偶尔看见自己的一个后辈,成器的话可以提点一下,”公仪林摇头道:“但不远万里来到长门,不可能。” 尤其是对一个路痴属性的人来说。 要知道李星宗是个名副其实不爱出门的典型,在师门,他能长年累月窝在一个地方不动弹,一旦出门,哪怕最近的地方,最起码也是十天半个月,所有的时间都耗费在迷路和寻找路的旅程中。 “不认识路偏偏装作胸有成竹,”有一句话公仪林没有说,再配上九师兄专属面瘫表情,简直是绝配。 清河冷不防道:“不是还有人明明一句话就能问出来龙去脉,偏还要费力去寻找所谓的答案。” 公仪林:“我是在正视我们赌约的公平性。” “我有自己的情报网。”清河提醒他。 公仪林:“情报网那种东西我没有,不过我有一样东西,却是你没有的。”他想了想,补充道:“不包括胸肌。” 闻言清河的脸沉下来,后者立马端正态度,正色道:“运气,我一向运气比较好。” 坦白讲,清河从不相信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但也没有出言反驳,只是道:“也许。” 想到运气,公仪林暗地里就不由有些咬牙切齿,那坑爹的弥勒佛传承,什么积攒气运的《浮屠诀》,练了这么久,也算小有成效,非但没有带来什么气运,反倒一路上祸患不断,摆个算命摊,举办个比武招亲都能碰上羽皇,这种运气也是没谁了。 公仪林不由想,他该不会上当受骗了? 毕竟是靠着作弊和千方百计筹划得到的传承,他还是舍不得放弃。 “也罢。”公仪林在心中默默安慰自己:“厚积薄发,指不定什么时候不经意就神功大成,凝聚天地气运于一身。” 路过锁心桥的时候,公仪林不由抬眼朝桥上看去,有好些略微熟悉的面孔,还是刚才看到的,沉醉的依旧沉醉,痛苦的依旧痛苦,他侧脸望向清河:“你该不会是一路畅通无阻地从桥上走到桥下?” “中间停留了三步。” 公仪林停下脚步:“三步?” 清河淡淡‘恩’了声。 “这倒真是稀奇事,”公仪林:“我原本还以为你最多止步一个眨眼的功夫,想不到竟然有三步之久。” “不用再做无用的功夫,”看出他的小心思,清河直接打断他试图套话的意图:“我是不会告诉你关于看到的幻象。” “小气鬼。”公仪林不由嘟囔一句,末了又反应过来:“怎么能骂鬼,岂不是连我自己也骂进去了。” 闻言清河眼中全然是笑意。 …… 重新走到主事厅附近,报名的队伍人数一点也没有减少,源源不断的炼器师从门口进门,头也不抬地就冲到报名处。 公仪林看得蹙眉:“这么多人,到时候就算精挑细选一部分,也要耗费大量的时间,还剩五天就是炼器师大比,时间未免有些紧凑。” 清河:“所有报名的炼器师都会呈交一件法器,由拥有地火的炼器师进行检测,说的直白点,便是当场焚烧,若是连地火也熬不过去,法器出现破损,便会直接刷掉资格。” “身怀异火不同,练出法器的结实程度也不同,但以火焰论成败,不考虑炼器师本身的技艺和经验,太过草率。” 清河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他一眼,后者忽然凑近身子:“所以我早说了,所谓的大比不过是为家族招揽人才,炼器水平什么的是其次,异火才是关键,一个身怀高等异火的修士,总能被另眼相看。” “不要想着惹是生非,”交代一句后,清河沉声道:“原本这次带火龙驹出行最为合适,火龙驹体内有神兽血统,本体的火焰哪里是一般修士可以比拟。” 公仪林心虚地摸摸鼻子:“都说老马识途,也不知火龙驹此时回到天苑没有。” 此时,天苑山脚下。 守门弟子远远地看见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袭来,第一反应是妖族,定睛仔细辨认,似乎是一匹马的形状,虽然感受不到任何敌意,但还是召唤周围的伙伴过来看了下。 “这是什么?” “不知道,好像是一匹马。” “我怎么觉得是驴呢……什么马会长那么黑?” 不远处,火龙驹听到这句话差点没从天空中直接载下来,想到一路上的遭遇,悲从中来:“公仪林,我和你誓不两立!” 那厮自己偷了梧桐木的种子溜得倒是挺快,可怜它独自面对凤凰的怒火,一路被追杀三万里,直到路过中州城,靠着对地形路线的熟识,才勉强摆脱凤凰的追杀,即便如此,一路半打半跑,还是让火龙驹失去原本油顺光滑的鬓毛,整个身子东一块西一块残缺少毛,还有一股烧焦的味道。 望着即将到达的天苑山门,火龙驹深深鞠了一把泪,下定决心:“等到了天苑,我一定要细细向掌教汇报公仪林的恶行,竟然将英勇无匹的神驹落在不死圣山,简直是不可原谅!” 72.天元之祸 原本还存有几分心虚, 但看见清河若无其事站在面前时,公仪林瞬间腰板挺得笔直, 作为火龙驹的主人, 天苑的掌教,都将这匹拥有神兽血统的神驹抛在脑后,自己觉得不好意思,纯粹是在瞎操心。 一时间再度将火龙驹的事情放下, 公仪林走到清河身旁道:“你要追查的线索断在堵鄂门这里, 我和纳兰家的恩怨却在此处即将开启。” “即将开启?”清河似乎听到什么有意思的词语,语气微微上扬。 “我知你在想什么, ”公仪林道:“从我杀了纳兰逸皇起, 就已经和纳兰家结下梁子,原本以为斩了他们一位天骄必定会是不死不休的局面,谁料如今却是如此‘风平浪静’。” 私下追杀他的人有, 但没有一个在实力上能够给他造成困扰,纳兰家迄今为止没从族内派出一名像样的高手, 多数是花重金雇黑市上的杀手, 这让公仪林不禁猜测他们究竟将人手用去了哪里。 正当公仪林做出几个猜测后, 脚下的地面忽然钻出一个黑黝黝的甲壳虫, 莫看它个子小,却是没有从松软的泥土中钻出,而是用脑袋上的一根小角, 硬生生地从青石板砖开凿出一个小洞, 穿了出来。 公仪林一眼就认出这是李星宗的黑甲虫, 伸出手,那黑甲虫就顺着衣袖闪电一般快速爬到他的手掌心停下,两侧的翼片快速抖动,公仪林眉峰轻挑:“九师兄让我去找他?” 黑甲虫又扑扇了一下翼片,然后飞速顺着原路下地,重新在地面钻出一个小洞离开。 大拇指拖着下巴,公仪林目光闪动,看来九师兄已经得知他来长门的消息,他余光瞥了眼清河,好不容易就要到手的饭票,现在一走,岂不是前功尽弃,话说回来,李星宗不是不给他灵石,论出手的阔绰,估计谁也比不上曾经是皇子的李星宗,一掷千金乃是常有的事。 “可惜……”公仪林一脸遗憾,李星宗给他灵石很是爽快,美中不足的是管教也严,有李星宗在,他就别想做什么太出格的事情。 清河则是不同,对于他的所作所为,基本处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状态。 眼见短短一瞬间,公仪林的神情各种变化,清河觉得有些意思,没有出言叫醒他,都说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心思最是难测,清河原本也如此认为,但遇见公仪林后,方知世间最是难测莫过于表情多变之人,你能捕捉他的每一个神情,但却很难捉摸透。 思前想后,公仪林决定还是过去一趟,九师兄的耐心可不是很好,就算他今天无视,隔天估计就得亲自上门来捉人。 作出决定后,他立马眼中浮现几朵小泪花,“家里人知道我和你之间的事情,已经派人来捉我回去,为了不连累于你,我决定跟他回去!” 说着,一脸慷慨就义的表情。 “恩。” 一拳打倒棉花上是什么感觉,公仪林算是知道了,本来还准备看对方出现窘态,哪知如此从容淡定,他轻叹一声道:“今日一别,不知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最迟五天后。”清河面无表情道。 五天后的炼器师大比,他不信以公仪林的性格,会什么也不做。 一点离别的小感伤被打击的彻底消失不见,收起故作离别的姿态,公仪林恢复正经的神情,语气中带着些严肃:“我有预感,这次炼器师大比只是一个引子,背后绝对会牵扯到一系列事端,之后几天不论是你还是我,行动还是不要太过张扬为妙。” 清河眼神柔和一些,开口却是另一种语气:“你不是号称能知世间万事,提前算上一卦,早作准备就好。” 第一次听到眼前的冰山用戏谑的语气说话,公仪林还觉得蛮不错,一种新鲜的体验总是容易给人带来愉悦,这大概也是他和清河之间明明性格迥异,甚至一些时候难以忍受对方的性子,却又乐得相处的原因。 他没有否认清河话里的第一点,却是直言道:“有些事,在意料之中,却不在能力范围内。” 公仪林为人傲是傲了点,但还不至于妄自菲薄,这片大陆上天才层出不穷,一些堪称老怪物的家伙现在虽然消失匿迹,谁知道哪个时候又会冒出头来,万事不可操之过急,这才是保命最好使用的手段。 “你能明白这点自然最好。”清河望着地面上多出两个窟窿眼的青石板砖道:“你再不跟过去,那只小家伙估计就跑远了。” “黑甲虫最引以为傲的是它号称无坚不摧的头顶犄角,绝不是速度。”公仪林道:“况且论速度,谁又能是你们鲲鹏一族的敌手。” 他用平铺直叙语气描述事实,倒不是特别的赞美,说完后也没有过多耽误时间:“炼器师大比,但愿不会令我失望。” 留下意味深长的一句话,公仪林没有多做停留,黑甲虫的速度算不上顶级的快,但再耽误一段时间,恐怕追上也不是多容易的事情。 走出堵鄂门,他没有回望一眼,召唤出飞剑,御剑而行。 清河在他走后,并没有直接离开堵鄂门,反倒是重新朝主事厅后方走去,路过锁心桥和龙象桥并没有停留,直到来到第三座桥下。 堵鄂门三大奇桥,锁心,龙象,焚神。 锁心桥不过是靠着桥底的元磁石让人产生幻想,龙象桥看上去神奇,探其根本只是巧施阵法,让人难以发力,但这焚神桥…… 清河眼神一冷,直接迈步而上,同方才公仪林踏上桥面的状况不同,他的周围没有出现任何保护他的光幕,任由烈焰直接侵蚀在身上,却没有丝毫损伤。 鲲鹏的羽翼,本身就是水火难侵。 桥下一片火海,清河站在桥上,墨色的头发迎着热浪飞扬,目光深邃,似乎透过火焰在看什么,那暴烈的焰火触及他的目光也要微微低头。 堵鄂门无人看守,被刻意宣扬的锁心桥和龙象桥,都使得焚神桥渐渐无人问津,乍一看不觉得什么,但细细回味就会发现什么不对头的地方,比方说……欲盖弥彰。 身子一跃而下,无视怒焰惊涛,如同苍鹰直接投入火海,难觅踪迹。 与此同时,长门的一处豪宅里,处处装饰的大气豪华,有的地方十分崭新,灰尘不落,显然是最近才翻修。 望着尽显奢华的住处,公仪林不由咋舌:“你这是要上天的节奏啊!” 不就是见上一面,找个密会的地方,竟然选了这么一处地方。 李星宗坐在正中央的座椅上,今日他难得没有黑袍加身,而是藏青色的长衫,眉目间多了几分优雅,配上他正拿着茶盏悠闲的神态,如同一个风雅的书生,一开口却是说出让公仪林险些吐血的话: “反正我又不缺灵石。” 受到暴击伤害的公仪林摆出一副‘我拒绝和有钱人说话’的样子。 “你也无需太过难过,”李星宗见他如此,出言安慰:“都穷了一千多年了,想来也该习惯。” “……” 公仪林面无表情,转身欲离开,恰在此时,李星宗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原本是想送你一件‘大礼’,现在开来是不需要了。” 大礼? 立马停下脚步,转过头一副谄媚讨好的表情,特别乖巧地叫了一声:“九师兄。” 以李星宗富可敌国的身家,随便一出手都是金矿银矿,更何况大礼,少说也得是个灵石山脉什么的。 上一秒好像还是生死之仇不共戴天,这一秒又变成早春二月,冰消雪融,李星宗险些被他气笑,不由想起公仪林还小的时候,经常是板着一张脸,想要讨要糖果,又别扭的不行,从空间戒指拿出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道:“拿去。” 公仪林眼馋地看着那枚空间戒指,“其实我要它也可以。” 李星宗冷哼一声,作势要将小盒子收回,公仪林立马一个箭步冲上去抢来,将东西牢牢攒在手中,才松口气道:“开个玩笑而已,师兄不要当真。” “此物在你手中,要善用。” 被他这么一说,好奇心更加浓烈,公仪林打开手中的盒子,里面是一张薄如蝉翼的柔软物体,公仪林眼中有着失望:“又是人|皮面具?” 察觉到他的抱怨,李星宗缓缓道:“这张面具即便是羽皇,也不可能识破。” 公仪林眼前一亮:“当真?” “我何曾骗过祢,”李星宗道:“此物名为‘琉璃帕’,一但戴上,即便是天生神瞳,也看不出此物的奥秘。” “琉璃帕?”公仪林蹙眉:“昔日大师兄曾言九师兄有一物,乃是用已经绝迹的天冰蚕蚕丝炼成,戴上后,一面能蒙蔽万人眼。” 李星宗眼中闪过一抹自得:“现在你该知道此物的宝贵。” 公仪林望着盒中还没有纸张十分之一厚度的面具,神情有些古怪:“但大师兄当时说这件东西的名字和九师兄方才所说不符。” 李星宗皱眉:“就我所知,此物只有‘琉璃帕’一个名字,天冰蚕蚕丝比钢铁还坚硬,当时炼制它的人以极大代价借来刀中名品‘琉璃千刃刀’,斩断蚕丝,最后耗费十年时光才炼制成功。” 公仪林不解道:“当时大师兄也给我讲了这个故事,但是大师兄说它叫‘刀削面’。” “刀……刀削面?”李星宗嘴角一抽,低声咒骂一句:“那个混蛋。” 公仪林淡淡道:“大师兄说了骂他的人都是嫉妒他的绝代风华,神功盖世。” 要不是自诩皇家风度,李星宗绝对要爆上一句粗口。 他沉口气,告诫自己死者为大,不再去计较这句戏言,交代道:“有了‘琉璃帕’,你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至于如何利用,我相信你自己心里有数。” 公仪林笑了下,神采飞扬,扬起手中的盒子,“放心,我不会让它在我手中埋没应有的光彩。” “我在你身上感受到了禅意,想必那佛道传承令你受益良多。” 听到‘受益良多’四字,公仪林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迄今为止,除了一如既往的倒霉和更加倒霉,他一点也没有感受到受益。 看出他的不自然,李星宗状似无意道:“师父让我给你带句话,道法讲究通达,佛道却是修炼神通,不要用你修炼道法的经验套用在佛道上。” 公仪林一怔,如同醍醐灌顶,一直以来的困惑随着这句话迎刃而解,他一直沿用修炼道法的方式,按部就班的修炼《浮屠诀》,道法高深,修道者讲究清修,一闭关就是好几十年,所以每日他都孜孜不倦地修炼《浮屠诀》,却忘了佛家讲究慈悲,讲究感悟,需得亲自去经历,才能有所收获。 李星宗见他有所明悟,眼中露出一丝欣慰。 公仪林回过神来,看见端正坐着的李星宗,身上隐隐有一股王者的气势,他之前从未将长门李家和自己师兄联系到一起,很大的原因是李星宗本身的气势太过非凡,而李家人,他只遇见过李望,自命清高,骨子里有傲气,又屈服于世俗,没有一丁点王者的气势。 见他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李星宗开口:“还有事?” 公仪林压下心底的疑惑,摇摇头:“五日后就是炼器师大比,若是师兄也有兴趣,到时候可以一起去看看。” “我倒是有兴趣,”李星宗的神色有些冷:“只要你将那个只知道画画的蠢货带走。” 想到越浪在画作上的疯狂,公仪林讪笑两声:“我突然想到还有事,先走一步,师兄再见。” 说完,脚下步伐微微移动下,竟到了好几十米开外,挺拔的背影很快浓缩成一个小黑点,消失在远方。 “这家伙,”李星宗摇摇头:“跑得比兔子还快。” 突然,在他的正前方有一股气流涌动,隐隐形成一个漩涡,中间似有血雾翻滚,骤然停下,轰然散去后,走出一个看上去年近四十的男子,一身血红色的长袍,腰板笔直,眼神锋利若刀,一股能撼动人心神的气势在他身上蕴藏,最令人心惊的是,在他周围有一层淡淡的血雾,没有随着漩涡的消失而溃散,这男子,给人的第一感觉便是杀人如麻的魔头。 “师父。”李星宗立刻从椅子上站起,内心一震,恭敬一拜。 “起来吧。”威严的声音,让人如同置身寒潭。 李星宗微微抬头,“不知师父来此,是否有什么事要交代?” 血红色长袍的男子淡淡看了他一眼,只是一个眼神,就足以令人心神震荡,李星宗内心一颤,赶紧收回目光。 “你师弟呢?” 李星宗道:“小师弟还有事,刚才离开。”他深吸一口气,开口道:“琉璃帕已经交给师弟,以小师弟的性格,必然要去纳兰家闯上一番,会不会……有危险?” “他做事一向有分寸,倒是你,”血红色长袍男子道:“长门李家不过是一个分支,血统凋零,你念在同族的份上关键时刻帮衬一把就好,不要在这种小事上过多耗费心神。” 李星宗垂眸,“徒儿知晓。” “还有,你师弟涉世未深,你多注意些,别让和一些不三不四的,甚至不是人族的妖类混在一起。” 李星宗眉心一跳,还涉世未深?就你那宝贝徒儿早就修炼成精了,现在还快被一只鲲鹏族的幼崽给叼走了,当然这些话也就是心里想想,他是绝对不可能说出口。 “十大炼器师家族即将无力掌握长门暗局,乱世将起,那些老家伙也一定不会闲着,可不只有我一个会收弟子,那帮老家伙的弟子门生想必也有不少,其中也有惊才绝艳者,为师已经派出门中所有弟子前往各处,大道争锋,这场天骄战中,我倒要看看,谁能力战群雄,鱼跃龙门。” 血红色长袍男子声音在屋中震荡,挥袖间一道浓墨泼洒入天,刹那间天地失色,冥冥中似乎有一双看不见的大手,穿破虚空,幻化出一个又一个黑白相间棋局。 一道光柱随之在李星宗身前窜天而起,刹那间金光一闪,他的手中多了一个名册…… “周天北,十三岁引气入体,修炼无上霸道狂刀,十六岁……” “上官语冰,玄冰宫传人,太阴玄体……” “欧阳靖,北荒境中连斩十三位散仙,为人残暴,被称‘杀魔’……” 李星宗按下心中的震惊,“这是……” “这是那些老怪物弟子的资料,想必此时你们的资料也已经在他们手中,而不论是你们,还是那些天骄,收到的绝对会是一样的要求,”血红色长袍男子看着他,以命令般的语气说道:“一旦遇到资料上的人,杀无赦!” 李星宗看着手上的名单,一时间觉得有千斤重,“想必今时今日的局面都在师父的预料范围之内。” 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血红色长袍男子望着天边重新凝聚的乌云,沉声道:“此局,名为请君入瓮。” 李星宗的语气语气有些愤怒:“这些天骄纷至沓来,所有弟子中,只有小师弟习得师父的摘星决,有卜算天地大势之能,必定是他们不遗余力截杀的对象,大道争锋,弱肉强食这点不假,但师父至少也应该将他先摘出去才对。” 这是他第一次出言顶撞,还是以一种质问的姿态。 “不遭人妒是庸才,”血红色长袍似乎想到什么,沉默一瞬,“你当真以为林儿他什么都不知?” 李星宗一怔。 “这片大陆,宗门林立,为何他偏偏选择天苑,”血红色长袍男子道:“自古天苑出仙人,无数宗门,天才不少,天苑仙人数量却远超其他,必定有其原因,他想必也想探究幕后的原因,虽然不知为何最近你师弟似乎停止这项行为,但他还未到长门便斩杀纳兰逸皇绝不是意气用事。” 李星宗蓦然想起在这片大陆有一个说法,若是能灭杀天骄,便能无形中掠夺对方的气运,让自己的成仙路更加顺畅。 但他很快抛去这个想法:“师弟虽然任性了些,却绝不是滥杀之人。” “你能相信他自然好,”血红色长袍男子道:“既然你看中同门之谊,为师要你在接下来的天骄乱战中尽可能帮助你的小师弟,为他造势,助他问鼎。” 一时间李星宗有些琢磨不透自己师父的想法,要将公仪林推上风口浪尖,又要为他铺后路。 “有些事情,你还不到知晓的时候,”血红色长袍男子开口,苍凉的声音,带着无限深意,“这出局,不是为师所设,我做的,是想办法破局……只是眼下看来收效甚微。” 能让师父都无能为力的局面…李星宗骤然想到一人,心神俱震,明明已经死了千年,那人留下的阴影却是太深,那份音容气度即便过了千年都不能被掩藏,与他生在同一个时代,是那个时代所有修士的悲哀,当然,也包括他。 …… 黑夜迅速席卷晚霞,长门的夜晚,有的地方歌舞升平,有的却是安静的连针落地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清河坐在窗边,回忆今天在焚神桥下的经历,火焰温度越接近中心越高,即便是他,也不敢再轻举妄动,执意朝下。 一声轻叹从唇角溢出,他缓缓站起身,白衫罩身,眉目更显冷峻,窗外不是天苑独有的月色,不知不觉,他已经走了很多地方,似乎从遇见公仪林开始,一切都有了变数。 “能知世间万物?”清河忽然发出一声低笑,怕是这种狂妄的话语也只有从那人口中才能理直气壮地说出。 如玉的掌心在月光下显得温润神秘,一只小巧的灵纸鹤陡然出现在掌心中,当日公仪林用无数灵纸鹤宣传自己卜算能力,后来才间接有了边飞尘弃仙种田之事。 鬼修之身,卦测万物,佛道传承。 手指拂过灵智的翅膀尖,原本的笑声不见,转而是眼中的深意,似乎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大袖一甩,所有的窗户‘砰’地一声关上,桌上的毛笔飞至掌心,低沉的声音伴随着月色一同奏响…… “前世,前世,我是你的今生,若要与我续缘,请在纸上画圈……笔仙,请问从前的你是怎么死去的?” 73.天元之祸 一阵阴风飘过。 屋内静得没有一点声响, 清河放下手中执起的毛笔,自嘲地笑了下, 怎么会竟将那人的戏言当真?他走到窗边, 就要打开紧紧阖住的窗户,刚露出一丝缝隙—— ‘砰’! 一声巨响,窗户重新关上,因为剧烈地震动, 一些细碎的木屑随之落下。清河微微眯眼, 屋内依旧空荡荡的,除了他空无一人, 他却诡异地感觉到好像多了一个人, 脊背后方凉飕飕的,一只看不见手不知何时从他的脖颈后方缠绕至喉头,用力卡紧。 清河没有丝毫慌乱, 指尖冒出一点青色的幽芒,就要点在那只手上, 就在此时, 层层水浪仿佛突然没入屋中, 流淌在每一个角落, 所有的家具,装饰随着水流滋润,在空间中渐渐扭曲, 安静简单的屋子不再, 转而代之的是青山绿水, 风景如画。 一步踏出,世界渐渐变得清楚,雄壮的山脉,孤立的悬崖,还有时不时飞过的蝴蝶,宣告着这个世界的与世无争。 修长冰冷的双手变成肉乎乎的小粉拳,低头看着身上,桃粉色的小袍子,金缕编织的厚底小软鞋,清河发现无法运气飞行,便快步走到河边,河水里倒映着一张粉妆玉琢的小脸,眉眼精致如画,这副面容,明显不属于他。 似乎有几分熟悉。 清河闭眼想了几秒,五官轮廓在他脑海中慢慢放大,渐渐和一个人的容颜有些重合。 “小林子。” 远远地有人叫了声,他睁开眼,看到一道身影慢慢靠近,身穿白衣的男子,俊朗儒雅,一身风骨,白衣男子伸出手在他头上摸了摸,清河厌恶地别开头。 男子丝毫不在意,仿佛已经习惯了似的,轻笑道:“是不是等了很久?” “还好。”两个字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清河有一瞬间的惊讶,他的肢体动作,语言并没有遵循脑内下达的命令,反倒像是被|操纵的木偶一般,一举一动都是提前布置好的。 清河迅速冷静下来,分析目前的情况,现在的他,似乎附身在幼时的公仪林身上,眼前的一切很有可能是幻象,只是尚不知道如何走出去。 “走吧。”白衣男子牵起他的手,清河妄图甩开,却是无济于事,只能随着他一步步翻山越岭,走到一半时,白衣男子忽然停下脚步,“沿途风光虽然好,但走多了也让人觉得乏惫。” 话音落下,清河的身子被一股大力卷起,踏在一片水雾凝聚的白云上,四周看上去绵软无力,脚下却如履平地,正当他的目光凝聚在周遭时,这片白云突然凌空而起,骤然前行,如同一叶孤舟驶向广阔的海面。 很快的,脚下原本巍峨的山脉凝聚成弯弯曲曲的曲线,从天空看去,隐隐有一个山门坐落在不远处最高峰上,山峰高耸入云,周围隐隐约约可以看出布了严密的阵法。 “好看么?”耳边响起一道声音。 清河依旧冷着一张脸,好像这具身体的主人只有这一个表情:“尚可。”说完后,小手伸出,“我要的东西呢?” “别急,”白衣男子看上去极具耐心:“你还太小,七丧剑煞气太浓,现在的你,没有办法完全掌握,强行运剑,反会被剑的煞气吞噬。” 原来公仪林还真有从小练剑的想法,清河依旧无法操控自己的语言和身体,只能机械地继续随着仿佛被安排好的台词开口:“我现在就要。” “这样么,”白衣男子摸摸下巴,手搭在他的肩上,“倒是有一条捷径。” 清河刚准备说些什么,便感到胸前一阵尖锐的疼痛,迅速且突兀,他不由低下头,粉色的小袍子先是沾染一滴血,像是梅花,尔后梅花渐渐绽放,一瞬间爆裂,无数的鲜血从胸前的窟窿流出,那根穿破自己心脏的手指抽出,只有指甲尖的部分沾染了些血迹。 白衣男子拭干手上的血迹,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似的说道:“凝聚鬼修之身,掌握阴阳之力,若是你能做到,便能‘死而复生’,成功掌控七丧剑,若是做不到,这片山脉便是你的埋骨处。” 从云端坠落是什么感觉? 清河从前只翱翔在天空中,从来没有想过这种画面,周围所有的一切都随着他快速坠落,他却能清楚地看见一个人站在白云上,那人漠然俯视着他,沉入崖底。 一声闷哼,全身上下的骨骼全被震碎,清河努力睁开眼睛,疼痛渐渐消失,周围的景致陌生又熟悉,他慢慢支撑起身,站在一片青草地上,有些纳闷地检查着这具身体,胸前刚刚被穿破的血洞已经不再,连血的痕迹都没剩下一星半点。 “小林子。” 他骤然抬头,远处一白衣男子走到他身侧,摸摸他的头,又是条件反射地闪躲,“是不是等了很久?” 熟悉的场景,熟悉的语调。 清河无力抗拒,又随之走到半山腰,踏上那片水雾凝聚的云彩,再次被穿破心脏摔落悬崖。 没有丝毫逻辑的重复,人的神态举动也是固定,清河几乎可以肯定这是一出高明的幻境,再高明的阵法也有阵眼,再高明的幻术必然也会有破绽,他没有再将注意力放在白衣男子身上,而是密切注意注意周围的景象,参悟这片幻境的‘阵眼’ 当经历过六次死亡,第七次站在白云上,他伸出手,再次说出那句话:“我现在就要。” 只是这次,他没有等白衣男子说出后一句话,五指成爪,没有丝毫迟疑,直接没入胸腔,掏出一颗还在跳动的心脏,抛下云端。 随着他整个心室只剩下一个血洞,眼前看见的景象越来越模糊,白衣男子似笑非笑的脸庞随着脚下水雾凝聚的白云一齐破碎,整个世界随之分崩离析,所有能看见的地方都渐渐坍塌。 青山绿水不再,依旧是修长冰冷的双手,他还站在原地,寸步未挪,房间里任何东西都有没有改变,地面干净,哪里还能看得见水流,唯一有所变化的是,是窗前多了一道拉长的黑影,只能看出是一个人的轮廓,夜晚看来,十分骇人。 清河却毫无所惧,坐下来与之交谈:“幻境制造的堪称天|衣无缝,将阵眼放在‘本体’上,是最成功的地方,也是一大败笔。” 若是能下狠心,就不难走出幻境。 黑影延伸到桌边,模糊的身影逐步消失,公仪林的容貌逐渐清晰,他给自己倒了杯白水,却没有直接喝:“阵眼,无非落在天空,大地,或是人身上,但试问这世间能有几人刻意毫不犹豫地杀死自己。” 白皙的手指沾了些水,在桌上轻轻转了一圈,一个完美的圆就此形成,只听他轻轻念道:“前世,前世,我是你的今生,若要与我续缘,请在纸上画圈……” 清河抬头,恰好看到公仪林垂眸,眼波流转,这句话在他口中带着无形的蛊惑,仿佛能将人的魂勾去,“我讨厌回忆那一段记忆。”公仪林缓缓道:“从前也有好几个人问过我同样的问题,他们中没有一个活着从幻境中走出。” “幻境里的那个人,他是谁?”沉默半晌,清河问道。 只有用真实的回忆加上高明的幻术,才能布下如此精妙的幻境,他毫不怀疑,那是公仪林曾经经历过的。 公仪林唇角一勾,抬眼看他,自带风流:“我的大师兄,你可以将他看作,成就我的人。” “他杀了你。”清河陈述事实。 “非他本意,”公仪林直起身子:“至少不是因为他当时说出的那荒唐的理由。” 清河能感受到,眼前的人对他口中的大师兄很是敬重,他觉得有些可笑,怎么会有人在被视作至亲之人一指灭杀后,还替对方找借口。 似乎看出他心中所想,公仪林支着头静静看着他,噗嗤一声笑出来:“大师兄是走一步能想之后千百步怎么走的人,而且极其护短,看人不是看一时所见,况且后来我不是也成功凝聚鬼修身,那段时日浑浑噩噩,意识几乎消散在天地间,但我能感觉到一股强大的精血护住我的神魂不灭。” 清河轻轻蹙眉。 公仪林摇晃着杯中的白水,看着里面震荡起的浮波,“如果有天你一剑杀了我,我也会为你寻个借口。” 两人的视线交汇,对方视线很是严肃,公仪林摆摆食指:“说笑的,这世上能杀了我的人,要么死了,要么还没出生。” 他站起身子,脚下很轻,仿佛浮在半空中,这只是他的一道元神,至于本体,不知在长门的哪个地方,清河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原因,他杀你的原因。” 公仪林回过头来,微微一耸肩:“不清楚。”眼见后者的眉头要皱得更深,他补充道:“我没问过。” 信人便不疑。 多少人难以做到的一点,却出现在一个可以称作狡诈之徒的身上,清河忽然有些嫉妒那个幻境中见到的白衣男子,想将这份信人掠夺到自己身上,若是有朝一日,这双风流的桃花眼用认真的目光牢牢锁定在他身上,不知是何种风情? 眼见那道元神就要消散,他骤然开口:“你现在在那里?” 公仪林眨眨眼:“一个亡命之徒,当然是隐蔽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他摊手:“傀儡门的弟子这几日也在长门集结,过早暴露行踪对我百害而无一利。” 清河手在桌上轻轻敲击:“我收到消息,最近想要你消息的人不少,其中还有几个看上去应该同你毫无交集之人,比如…狂刀门的周天北,玄冰宫传人上官语冰,还有最近声名鹊起的一些门派天才。” 公仪林想到之前李星宗交到自己手上的名册,眼中寒芒一闪:“有时你不去惹麻烦,麻烦也会自动找上门。” “你知道就好。” 公仪林笑容带着些轻蔑:“非常时刻就要用些非常办法,一一等着这些人找上门是傻子才会做得事情。” 清河见他这副样子,就知道他必然在打什么坏主意。 果然,公仪林用着阴森森的语气开口,“毒这种东西,往往能起到一劳永逸的效果,我虽然不擅长用毒,却有一只能驭千万毒虫的蛊王……”话说到一半,他突然停下,咬牙切齿道:“那只嫌贫爱富的死虫子,一旦跑出去就不知道自己爬回来。” 实际上,蛊王在离开公仪林的日子里过得相当滋润,不用坑蒙拐骗就能有免费的房子住,免费的食物吃,虫生不能更美满,如果能掠过那些诡异的梦境,和时不时心中无端升起的酸涩感,他觉得自己陪着原主人征战天下、称王称霸的梦想,便会在这样的日子中渐渐腐蚀,枯萎。 头上的树叶沙沙作响,蛊王眼睛眯成一条缝,望着不知何时坐到身旁树枝上的紫晶龙王,语气很是感慨:“能在这几百棵树,成千上万的绿叶中找到我的存在,你也是伟大的存在。” 紫晶龙王语气轻飘飘的来了一句:“不难,你比较胖。” “……” 紫晶龙王亲自示范了一个错误的撩汉方式,并且为此付出了不小的代价,此后长达一炷香的时间,任凭他如何有意无意地刷存在感,蛊王都没正眼瞧他一眼。 这场单方面的冷战持续到最后,以紫晶龙王一句‘明天的食物自己负责’为告终,蛊王顷刻间转换了态度,尾巴轻轻抽了下紫晶龙王的袍子,尔后勾了勾,转成一个小圆圈卖个萌,讨好地看着他。 ……紫晶龙王真心觉得这个变脸的速度是受公仪林的影响,心里又默默记下一笔小黑账。 “你难道没有发现最近我都瘦了。”蛊王抱怨的嘟囔一句。 紫晶龙王看着那粗了一圈的小尾巴,发扬沉默是金的美德,没有拆穿。 深深叹了口气,蛊王变本加厉卖弄自己博同情的尾巴尖,“我简直心疼我自己。”抖抖肉乎乎的身子,蛊王纳闷地看着紫晶龙王,“你怎么不说话?” 紫晶龙王想了想,含蓄道:“本座只是心疼自己的耳朵。” 蛊王:“忠言逆耳利于行,”他诚恳建议道:“所以你要对我加倍的好,至少伙食得管够。” 闻言紫晶龙王心中一动,指尖戳了戳晶莹剔透的虫身,蛊王不满地摇了摇身体,他方才停下这种恶趣味,“明天起给你加餐。” 蛊王听见他的保证,兴奋地身子弯出一个弧度。 紫晶龙王看着这一幕含笑不语,当然要喂好,养肥了才能吃。 可惜现在蛊王还没有看透龙族性yin的本质特征,它只关注眼下的利益,比如明天吃什么,有什么好事会发生,在这一点上它同公仪林完全不同,哪怕是知道要发生什么,也是顺其自然,不施加外力进行干扰。与其让他为未来建造一副蓝图,他宁愿想想明天的太阳是否照常升起。 公仪林则恰恰相反,他能预测天地大势,对任何一件事都进行精密的部署,事前便想到所有的可能性,制定应急方案,在他手中,十件事能成,绝对每一件都少不了人为的干预和推动。 伙食有了保障,蛊王身子一瘫,趴在树叶上,懒洋洋地眯着眼,开始独自瞎捉摸紫晶龙王每次是怎样找到它的踪迹。 时间他们中间慢慢流淌,谁也没有打破这份静谧,直至天空中飘落第一滴雨珠,随之而来开始降落的小雨,淅淅沥沥地坠在叶子上,蛊王感受雨水溅起的水花在身上绽放,享受难得的凉爽。 紫晶龙王:“既然能化形,为什么不化?” 蛊王摇摇头:“一来又不是人山人海,缺少观众,更重要的是像我这般玉树临风,万一让别人自惭形秽怎么办?” 其实这话说出来未免包含着一些安慰自己的心思,原本蛊王以为自己的化形必定是英俊潇洒,俊朗刚毅的冷酷男,谁料真相如此残忍,化形后却是如同一个弱柳扶风的女子。 夜凄凉,雨潇潇。 冷风卷起紫晶龙王的袖袍,他今天外面穿着一件宽大的斗篷,一头妖异的紫发在月光下凌乱飘扬,格外妖媚,“如果你现在你化成人形,本座便告诉你每次寻到你的方法。” 蛊王眼中亮闪闪的,“当真?” 好奇心总能轻易击碎理智和原则这种自己给自己制定的条条框框。 紫晶龙王颔首。 几乎在他点头的一瞬间,原本空荡荡的身边升起光幕,光芒散去后,骤然多出一人,一身绿衣,最令人称奇的是那张格外美丽的容颜,短暂的呼吸间就能惑人心神。 “现在…可以说了。”蛊王坐在他身边,随手摘了片叶子放在唇边随意吹了一曲小调,悠扬悦耳,仿佛三月飞花。 雨落后的夜晚,总是多了一份秋意和诗意,紫晶龙王褪下自己的斗篷,自然地搭在蛊王身上,他的身形本就要比蛊王高大一些,完美地将对方的身体罩在斗篷下,蛊王的脸在这件不合身的斗篷衬托下,显得更加精致小巧。 他低头,系上带子的一刻在蛊王耳边轻声道:“这个动作,我想做很久了。” 温热的呼吸,耳侧的肌肤变得滚烫,蛊王一时间不知要将手放在哪里,只能别过目光,减轻一些尴尬和酸楚,冥冥中,他好像生出一分释然。 不知哪来的勇气,它猛地抬头,险些和紫晶龙王的额头重重撞在一起,它浑然没有察觉到,脱口而出道:“遮风挡雨,固然安稳美好,只是我不需要。” 说完,心中像是一块重石落地,如果凭空出现一个人,对你不计较,没有缘由的好,它心再宽,也做不到心安理得地接受。 “你误会了。”紫晶龙王放下手,开口道。 一时间蛊王的心中说不出是坦然还是失落。 “山雨欲来,”紫晶龙王道:“你既不能独善其身,本座便同你风雨同舟,至于遮风挡雨…本座的眼光还不至于看上那么弱小的存在。” 蛊王心中一震,眼角的余光扫到紫晶龙王英俊的侧脸,蓦然想到公仪林很久之前无意间说的一句话:情话绕耳,山盟海誓远比不上携手共进。 话说开了,便不能再嬉笑闹腾,装傻充愣,蛊王现在却不想立刻面对,用了最常见的方式,将话题引向另一个方向:“你方才不是说要告诉我,每次是如何识破我藏在哪篇叶子后面。” 紫晶龙王定定看着他,蛊王被他看得不太自然,重新化作一只虫子的模样,贴在叶面,不知是不是有了雨水的原因,它能清楚感知到绿叶中每一条脉络的走向,“不愿意说就算了。” 是他心急了。 紫晶龙王没有再逼他,手指轻轻在前方绿叶交缠的一处虚空一点,蛊王这才注意到,那周围的叶子全部都是有着大大小小的咬痕,没有一片完整的。 “如果你能不那么贪吃,找起来便没这般容易。” 又吃肉又食草,有时紫晶龙王都要怀疑它究竟是什么奇特的种族,还是说,只是它是这样。 蛊王丝毫没有对这些被啃得七零八落叶子生出惭愧,理直气壮道:“嘴长在我身上,我爱咬哪里咬哪里。” 爱咬哪里咬哪里? 紫晶龙王嘴角旋即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随你。” …… 不是所有的雨夜都能过得如紫晶龙王和蛊王一般惬意,至少现在公仪林不是。 几粒饱满的种子摊在桌子上,这还是上次在不死圣地边飞尘给他的几颗种子,公仪林从前就对边飞尘种出的白菜很有兴趣,灵气充裕,吃下甚至堪比灵药,能帮助修士修行。 只是公仪林目前研究非关农作物的种植,而是毒理,如何能让这颗种子长出的白菜带毒,让人毫无防备服下,才是他感兴趣的,也是现在迫切需要的。 两指攥住浑圆的种子,对着灯光细细看了一阵,并没有想出什么好主意,要说下毒没有比让蛊王出场更加合适的选择,可惜他不了解名单上那些人真正的修为,在没有交过手之前,一切资料都可能被杜撰,冒然派蛊王出马,不是一个好主意。 在公仪林琢磨如何害人的时刻,清河却在灯下细思其他事情,多数是和公仪林有关,不得不说,公仪林是一个很难被人忽视的人。更何况一路走来,炼化龙骨,阅尽山河好景,天苑还多出一尊仙傀,明明对方才是善于谋划的类型,看下来占便宜的却像是自己。 砰砰砰,门被敲响。 “进来。”清河收起思绪,出声道。 进来的人穿着灰色长衫,肩头被薄雨浸湿,却没有丝毫在意。 “有结果了?”清河望着来人,淡淡开口。 蔚知摘下头上的斗笠:“之前收到的消息总会先一步泄露,果然是负责联络的人中出了个叛徒,费了点时间重新清理了下。” 清河‘嗯’了声,“这种事情,你自己处理就好。” 见他略有些心不在焉的状态,蔚知不由诧异:“可是天苑出了什么事?” 清河摇头,猝不及防问道:“如果你无意间欠下一笔人情,怎么还最好?” “送一两件宝器。”蔚知毫不犹豫道。 清河蹙眉,想到公仪林得寸进尺的性格,道:“以他的性格,要是知道有宝器相赠,说什么也会想办法为自己谋得五六件。” “竟这般贪心,”蔚知不知想到什么,开玩笑道:“五六件宝器,还个人情太不划算,如果是个女子,干脆掌教娶了她算了。” “娶了他?”清河目光微闪:“那岂不是成了冥婚。” 74.天元之祸 明婚? 是明媒正娶的意思么? 蔚知用求解的目光望向清河, 后者轻轻按了按太阳穴,看上去似乎有些惫怠, “龙绍的消息查的怎么样?” “他倒是没有刻意隐瞒踪迹, 前几天在长门和魔都之间往返,最近却没有离开的迹象,一直呆在长门,”蔚知道:“但用意是什么, 很难猜测出。” 清河静坐在原地, 没过多久忽然道:“传言龙绍爱慕一位人类女子,这件事调查的有没有进展?” 蔚知摇头:“并没有发现龙绍周围有人类女子出没, 估计只是讹传。” 清河抬起头看他:“既然有风声, 要么是有人特意散布的谣言,要么就是另有隐情,叫人再去查查看。” 蔚知点头, “还有一件事,”事关重大, 即便确定周遭再无第二个人, 他还是习惯性地压低声音:“有关炼器师大比后的展会, 纳兰家以杜家名义展出的展品, 已经有了些眉目。” “哦?”清河的眼中有着一丝兴味。 “说来还要感谢那个联络点查出的内奸,从他口中套出了不少消息。”话说到这里,蔚知却没有一点高兴, 一个联络点混入一个别的家族的探子, 绝非是一件好事, “倒也奇怪,此人已经为天苑效力三十余载,期间也立下过几次大功,谁料竟会是一个奸细。” “奇怪?”清河眼中的温度骤降,“和之前的事联系到一起便没什么好奇怪的。” 蔚知陡然想起之前想要袭杀公仪林的天苑长老,长期闭关,和公仪林素昧平生,却做出如此疯狂的行径,何况就算他当时成功袭杀公仪林,活着离开天苑的可能性不大,退一万步说,即便是趁乱逃了,以天苑的情报网,不出一天,就能查到他的去处,无论如何,都是难逃一死。 修士修为到了一个地步,就越发惜命,明知必死,还要一意孤行,蔚知实在很难想出他以命相搏的原因。 “除了信仰,”蔚知苦笑:“几乎不可能有其他理由。” 有的组织会不停给组里的成员灌输一些疯狂的信仰,好让他们能跳脱理智为自己办事。 清河站起身,走到窗边,原本公仪林分出的一道元神曾在这里停留过,他伸出手在窗柩上滑过,一层淡淡的灰尘沾染的指尖,好似从来没有人来过。 的确没有人来过,至少不是活人,凝鬼修之身,掌阴阳之力,试问世间能有几人做到。 “没有什么纯粹的信仰。”清河收回手指,“指引人前行最本质的动力是诱惑。” …… 夜色清明,蔚知独自一人走在幽静的小道,回味方才清河所说的话。 “诱惑,”他喃喃重复了一遍,觉得这两个字用得有些不近人情,又十分贴合现世,是人都有求而不得,和力量大小无关,人的心本就是无穷欲望的源泉,对人,对物皆有渴求。 路过一片灌木丛,蔚知脚步一顿,食指忽而颤动地勾了下。 “对人的渴求…明婚,亦或是…冥婚?” 一个疯狂的想法从心底滋生出来,尽管觉得不可能,不切合实际,但纵观种种迹象,公仪林和清河之间的关系总有夹杂着一丝有意无意的亲近,他甩甩头:“但愿是我多想。” …… “周天北,十三岁引气入体,”尚不知道自己无意间给蔚知带来的惊悚,公仪林正研究着李星宗递给他的名单,“还是玩刀的,不行不行,这个太暴力了,” 翻过这一页,目光在一行小字上停留,“太阴玄体,万中无一的体质,有点意思,”很快略过,看向后一页,“欧阳靖,北荒境中连斩十三位散仙,”公仪林瞪大双眼,“开什么玩笑,这样的疯子竟然还没成仙登天,留在这世上不明摆着祸害人!” 漂亮的手指翻回前一页,“决定了,就从这个太阴玄体下手,毕竟是个女人,打不过还能色|诱。” 幸亏此刻旁边没人,否则绝对会被他的无耻惊倒,身为散仙,拥有千年积攒下的浑厚修为,还有数不清的保命底牌,竟然会挑一个女人下手,还说得如此理直气壮,冠冕堂皇,也是人间一绝。 “呼,”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做出决定后公仪林觉得轻松不少,从最弱的打起,其余两个先调查一下底细,能用毒的用毒,用不了就设个局,想办法让这两人先进行一场厮杀,他坐收渔翁之利。 不怕打不过的,就怕不要脸的,公仪林活到现在,从来都是别人怕他,他还没怎么怕过人,就连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师父,他也能照常在面前嘻嘻哈哈,装傻充愣。 翘着二郎腿,大致浏览了下后面的几页,没有什么特别值得上心的存在,有的也算是天骄,但太过于年轻,天才是需要时间成长的,一个还未完全成长的天才或是半路夭折的天才,都够不上任何威胁。 好心情没持续多久,翻到最后一页,一个拇指大小的老头正握着扫帚,清扫名册上的尘埃。 “册灵。”公仪林皱眉,册灵诞生的机率极小,不过亿万分之一,最近一次见过册灵还是在到天苑的第一天,清河怀中有一本册子,其中诞生的册灵。 他手上这份记载着各大天骄名单的册子纸质很新,应该是最近才统计制作出来,不可能诞生册灵这种存在。 公仪林仔细看了看这灰衣小老头,觉得有几分眼熟,两指夹起小老头放在眼前,“好像是老头子身边的。” 小老头冷冷看了他一眼,一扫帚抽在他的手指上,一道红痕立马出现,公仪林没有任何恼怒,松开手指,小老头脚一挨纸面,立刻重新低头做自己的事情。 “这种态度,还有目空一切的眼神,”公仪林撇撇嘴,“绝对是老头子的人。” 他口中的老头子正是他的师父,摘星老祖,虽然外貌看上去也就四十出头,但一想到那老头活的时间,公仪林实在没办法违心把对方当做中年人看待。 “说说看,师父他老人家叫你来做什么?”确定是自己师父那边的人,公仪林瞬间就失去了研究的兴趣,象征性地问了句。 “不肖徒儿,炼器师大比前速归师门,为师走前忘记交代一句话给你九师兄,需要你带到。”冷邦邦地抬头重复一句主人交代给他的话,小老头再也没有看公仪林一眼,专心做自己的事情。 “师父他老人家真是这样说的?” 小老头没有理他。 公仪林没有执意追问,他相信一个小小的册灵还不至于敢假传那老头子的命令,他从储物袋中取出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里面整齐地放着一张薄如蝉翼的面具,“有了琉璃帕,原本是绝好的混入纳兰家的机会,现在一走,未免有些可惜。” 算算日子,如果御剑来回,少说也要四天,不停歇来回,等再到长门,也只能堪堪赶上炼器师大比,有些事情失了先机和错失良机并无不同,眼下长门情况未明,故人纷至沓来,什么都不做不是他的风格。 “如果能提前两天回来还有弥补的机会,”公仪林左思右想,也没寻思出一个合理的方案,突然,他一拍桌子,望着辛勤工作的册灵,眼前一亮。要知道每一个册灵都是学富五车,它们的脑海几乎能够容纳世界上的一切知识,有需要解答的问册灵简单又方便。 低下头,公仪林靠近册灵,“我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 册灵没有出声,公仪林也不管继续往下说:“从长门到师门,怎样才能在两天内完成一个来回,有没有好的飞行法器给推荐一下。” 如果有,想办法偷到手借用下再说。 “飞行法器本质是靠修士的元力驱动,人力有穷,飞行法器自然也有极限,日行九万里,即便是上品宝器也没有此等能力。” 闻言公仪林心中难免失望。 “想要两日内完成一个来回,飞行法器做不到,只有唯一的一种途径。” 公仪林直觉很难达成,仍旧问道:“何种途径?” “这世间,只有一个种族,能扶摇直上九万里,昼夜不歇,与天比肩。” 公仪林一怔,“你是指……” “鲲鹏一族,”册灵淡淡道:“只有它们拥有这种能力。” 骑着清河回师门? 公仪林用手赶紧揉揉脸,那画面太美,想都不敢想。 “问题问完,请合上册子,灰尘会加速纸张的衰老。”小老头停下扫地,不满地看了他一眼。 公仪林将名册合上,放在一旁,旋即陷入深思,办法如今是有了,但值不值得一试,才是问题的关键。 他的目光在琉璃帕上流连,如此好的能接近纳兰家的一个机会,放弃未免太过可惜,炼器师大比前,他要尽可能探知纳兰家最后在展示会上假借杜家的名义,究竟要展出何等宝器。 …… 眼前虽然也是一个大宅院,但和李星宗之前买下的简直是天壤地别,后者装饰的跟皇宫宝殿一般,眼前的却是树木,杂草,野花竞相成长,处处生机勃勃,少了分雅意,多了丝野性。 公仪林一炷香前才来过这里,当时不过是被召唤来的一缕元神,没有注意周遭的环境,现在他本人在这里,便多存了分注意,前方的灌木丛旁边还有一行脚印,泥巴尚未完全干涸,显然是不久前才发生的事。 有人在他走之后来找过清河,就在刚刚,此人才离开。 公仪林不由揣测这么晚来找清河的是谁,理智告诉他应该是蔚知,但也不是没有其他的可能。 他朝前走了几步,站在距门口几十米远的地方,没有敲门,以清河的实力,恐怕他刚一踏入这里,对方就已经清楚的察觉到。 “请进。”里面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 公仪林这才抬步往里进,推开门清河正好站在窗边,月明星稀,纸窗上还有影子。 这是方才他元神停留过的地方,也是在这里,他布下了自己所掌握幻境中最精妙的一出,至于最后被破解,公仪林的心情也有几分复杂,先是觉得‘不愧是清河,果然如此’,后又生出幻境被破解后的几分遗憾。 “我不觉得你有东西落在这里。”两人沉默,先开口的竟然是清河。 公仪林很快神色恢复正常,径直走向窗边,停在清河身旁,一本正经道:“这种二次拜访的行为,你可称作回门。” 每当公仪林摆出这副表情,说出来的话基本上可以跟胡说八道画上等号,清河便没有深究公仪林这话里有话的玩笑。 公仪林先是没有继续开口,纯粹的站在一旁,两人同样抬头望着窗外,看似在赏月,内心究竟是如何想的谁也不能得知。 “再美的月亮赏多了也是无趣,”公仪林侧过脸看他,“赏月还不如赏人来的美好。” “这里没有人,”清河道:“我为妖族,你是鬼修。” “有时候你说的话比赏月还来得无趣,”公仪林发自肺腑认真道。 不知为何,清河竟被他说话时咬牙切齿的语态,配上无能为力的神情给逗乐了。 公仪林因为他突如其来的笑容恍惚了一下,暗骂了句脸长得好果然误人子弟,但该说的话确实一句也没有落下,“谁都有自己擅长的地方,人类的领域在脚下,而鲲鹏一族只有在天空上才是绝对的王者,不知我说的可对?” “直说,”清河收回目光,不再看窗外,“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公仪林摸摸鼻子,小声地嘟囔一句:“就是想借你骑骑。” 他的声音太轻,连蚊子叫都比不上。 “想什么?”清河道:“大声一点。” “咳咳。”公仪林清清嗓子:“我的意思是说,世界那么大,要不我们去看看?” ‘我们’这个词用在这里就有些微妙了,懒得说话再绕弯子,清河仔细想了想,自己的身上到底有什么是公仪林贪图的东西,力量?灵石?坦白说,这两样东西公仪林自己就有,他身边的人也有,他没必要自己折回一趟,还是本体造访。 那就只剩下速度和身份。 后者公仪林暂时用不上,清河双眼一眯:“你想让我带你去哪里?”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爽快,”公仪林笑道:“说起那个地方简直是风景秀丽,鸟语花香,冬暖夏凉……” “去哪里?”见公仪林说到兴头上,似乎有着没完没了的趋势,清河不得不开口打断他。 “我师门,”公仪林道:“来回也就是个十几万里,我们不急,时间还很充裕,两天内往返就行。” 一句话没有任何间断地说完,表情没有一点心虚,面子上的工程做到这里,公仪林觉得他实在是一个心理素质很强大的人,竟没有任何脸红心跳。 总之,他绝对不会承认是他厚脸皮的缘故。 清河还真没有注意到后面数字的问题,他的关注点完全被前面三个字夺去。 我师门。 根本没有可能产生歧义的三个字彰显公仪林要自己同他回师门的请求。 对于一个遍布强者的师门,说不感兴趣是骗人的,尤其是在他和公仪林关系正处于含糊不清状态的时候,对方提出这样的请求,他不得不做多想。 “炼器师大比之后。”他略一沉思,开口道。 “不行,”公仪林立马否决,到那时黄花菜都凉了,天知道如果做出忤逆那老头子的事,对方会想到什么非常规方法来整他。 说起来,公仪林的过去堪称是一部血泪史,遥想当年,最疼爱他的大师兄还在世,当时年幼的他不管犯什么错误,只要不是原则上的,抱着枕头到大师兄屋子打两天地铺,等风头过去,师父的气消了,便不了了之,大师兄走后,师门里完全没有一个可以和师父抗衡的存在,也就是从那时起,公仪林不得不夹着尾巴做人,当然,即便是夹着尾巴做人,他也比一般人为人处世要嚣张的多。 毕竟是托人办事,意识到自己的语气过于生硬,公仪林立马转化语调,和颜悦色道:“夜长梦多,择日不如撞日,我掐指一算,今天就是个黄道吉日,不如我们踏月而行,现在出发,还能赶的上看明天师门外峰山上的日出。” 清河盯着他沉默半晌,“你又要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公仪林大呼冤枉,“我发誓,这次回师门只是帮师父捎句话给九师兄,其间本人以名誉……呸,以一个男人的立场保证,绝对不做为非作歹,祸害苍生的事。” 说完,他内心暗暗补充了句,此誓言只针对回师门的路上,至于回来后,两条腿长在他身上,自然是想去哪里去哪里,想做什么做什么,比方说去纳兰家打听打听情报,想办法让那些天骄间率先进行自相残杀,亦或是看有没有合适的时间,从纳兰家顺一两件像样的宝物出来卖到黑市。 听到公仪林没有用他所谓的名誉保证,清河有几分相信他话里的真实性。 “你确定想让我带你去?” 公仪林双手合十,“十万火急,你就权当是日行一善。” 清河定定看着他,做出一个不知日后是后悔还是庆幸的决定:“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公仪林唇角一弯,没有将话说死:“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议,趁着这段时间,我们来商讨一下出发时间,”他露出一副腼腆的样子:“你觉得我们是现在出发,立刻出发,还是马上出发比较好?” “……” …… 一路狂风呼啸,地面上的种种事物,不管是熟悉的还是不熟悉,通通如昙花一现一闪即逝,公仪林看到了翻腾浪花的江河,也看到了磅礴连绵的巨型山脉。 这还是他第一次感受鲲鹏急速飞行的时刻,直奔高空,广阔的大地眨眼间缩小,飞速地从眼前划过。 册灵所言非虚,再强大的飞行法器,哪怕是传说中的上品宝器,都无法达成这样的速度,如此急速风行产生的罡风,法器根本无法适应,甚至还会出现崩毁的风险。 在公仪林暗自心惊的时候,清河也并非一点感触都没有,越靠近公仪林提供的方向,他隐隐感觉到不远处前方云层间都有阵法回荡,而身下数千里的山峰,峰顶似乎有血气凝聚,山谷中更有沼气烟雾。 布下这等完美阵法的人,必定是一位大能。 清河放缓速度,身子压低直冲前方的山门,无人驻守,但却有成千上万诡异的符纸贴在山门周围,冥冥中透露一股庞大的威压。 在那山门内,只有寥寥十几人,他们有的在垂钓,有的倒立着看书,有的正研究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唯一的特点是,他们身上都有一股风尘仆仆的味道,显然也是前不久才赶回来。 一只威严且通体雪白的巨禽在天空上盘旋不可能不引起他们的警觉。 “竟然是只鲲鹏,”垂钓的人手依旧稳稳抓牢鱼竿,只是用耳朵去感知周围的一切。 倒立看书的人翻了一页纸,打了个呵欠:“终于有其他种族忍不住要攻打山门,最好多来点,节俭的日子过久了,读书人,还是要多干些打家劫舍的勾当才不负青春。” 研究稀奇古怪事情的人算是最正常的,他放下手头的事情,仔细看天空中飞翔的巨禽,“鲲鹏,”先是得出结论,进而看到鲲鹏宽大羽翼上的一个小黑点,定睛一看,惊讶道:“还有小师弟。” 他深吸一口气,自己先躲到一个安全的地方,然后大声吼道:“小师弟回来了,大家快出来接一下!” 话音刚落,垂钓的听见鱼竿都不要,哪还有刚才的淡定,直接跳到水里,藏匿住整个身形,看书的将书一抛,就近跳到一棵树上,隐没在层层绿荫间……寥寥十几人,竟无一额外地做出了同一个选择。 混世大魔王回来了! 快跑! 跑不了的赶紧躲! 75.天元之祸 再往前, 便是公仪林被层层阵法守候的师门。 清河并没有直接飞到山门落下,天空云层中经过数千年完善加布的阵法恐怖程度可见一般, 清河若是独身前来也许还有兴趣挑战一下, 但今天,他只是送公仪林回一趟师门,无故触动阵法是无礼的挑衅行为,哪怕他性格冷若千年不化的冰山, 也没有做出如此行径。 “时隔多年, 终于再次回到这里。” 公仪林的语气也颇有一些感慨。 近乡情更怯。这点在公仪林的身上并没有体现出,只见他先是一个箭步窜到旁边的小树林, 手在几棵长得歪瓜裂枣的大树上拍了拍, “这还是我当时走的时候栽下的,一转眼竟然长得如此枝繁叶茂,大师兄说了,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我是百年育一树啊!” 面对中间疑似遭到过几次雷劈从中间裂开的树, 清河理智地没有说些什么。 “你瞧瞧, 这沧桑的树皮……天, 树上竟然还有一朵小花, 这就是传说中的枯木生花啊!” 那枯枝上颤颤巍巍开出的小花,因为他这一嗓子,抖了几下, 看上去时刻有凋谢的危险, 清河瞥了公仪林一眼, “若我没看错,此树至少遭遇过三次雷劈,其中一次严重程度不亚于修士登天时的第一道玄雷。” 虽说第一道玄雷最好度过,至少没有听说过哪个修士死在第一道玄雷下,连受伤的也很少,但如果劈在一棵树上会是什么样? 清河望着那几棵歪歪斜斜的树木,发自内心觉得它们生命力太过顽强。 “咳咳,正所谓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一道冰冷的视线缠在他身上,带着丝丝凉意。 公仪林摸摸鼻子,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我不就是想让它们进化一下,所以培育的时候经常加加上一些丹药,或是在树下埋上一些宝器,哪知时间久了,第一次雷只是师门有人渡劫时巧合劈下,哪知竟招来宝器异变,从而形成第二次,第三次天劫。” 物肖其主,也不知道这几棵树是不是也沾染到公仪林那无可匹敌的‘运气’。 没安分多久,公仪林又跑到一块巨大的石头前,“哈哈哈,我终于比它高了!” 清河摇摇头,任由他瞎胡闹,眼神越过公仪林望向被符咒堆积的山门,目光中多了些凝重之意,就连天苑庞大的情报网也无法探知一星半点消息,一门皆天骄,在修真界却从未有过它的名声。 有些宗门,隐忍颇久,一鸣惊人。 有的宗门,按兵不动,一动,天下大乱。 公仪林在门口也没折腾太久,走到清河身边道:“我们抓紧时间进去,这么久不见,我的师兄们肯定想死我了!” 一枚散发金光的令牌在说话间出现在他掌心,四周符纸爆发出一道恐怖的光柱,所有的山峰在这一刻似有感应,隐隐有轰鸣之声,两山间竟然各往一边挪了一寸,一扇门悄然打开,刺目光华让人几乎睁不开眼。 踏上一步,地势竟然要高出一分,前方看似是平地,每一步向前却都在往高出走一步,俯视众生,就如同……飞升。 耀眼的光柱窜天而起,公仪林望着前方,目光诡异的平静,“我的师门,名为……踏仙。” 清河侧过脸看他。 公仪林淡淡道:“踏破苍天,可灭真仙。” 待完全走进去,身后的扇门自动闭合,光芒散去,配上门闭时嘎吱一声响,像是进入另一个世界,天空一碧如洗,四周高山拔地而起,平静又峥嵘。 公仪林停下脚步,气沉丹田,一声低吼云雾都为之震动:“二师兄,三师兄,四师兄……我回来了!” 吼完他得意地一抬下巴:“看着吧,很快就是列队欢迎,锣鼓声齐鸣。” 寂静,诡异的寂静,连山间的鸟雀都停止啼叫。 清河:“列队欢迎?锣鼓声齐鸣?” 公仪林很是淡定,像是司空见惯:“一定是他们害羞,既然已经到了,也不急,我先带你去拜访一个人,至于另外一些人,”他停顿了一下,皮笑肉不笑道:“回头我会一个个‘登门’拜访。” 阴森森的语气让不远处躲在河里的人身子一抖,沉得更深了,生怕露出一点痕迹。 公仪林要去的地方路途很是险峻,两座高大的山峰之间因为天地造化衍生出的一座山,确切的位置应该是一个巨大的峡谷,湍急的水流,地势极度恶劣。 “我要去的地方,”修长的手遥遥一指,道:“在那里。” 当听到公仪林说有人要先去拜访,清河第一反应是觉得公仪林的师父,但一路走来,偏往灵力略微淡薄的地方,便觉得事有不对,此时随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有一个鼓起的小土堆。 走近看,竟是一座墓,无碑,荒草丛生。 公仪林望着孤坟,满目苍凉,望着望着忽然对清河道:“我走得匆忙,竟然连祭品都忘了准备,可否借我一两件。” 这样悲伤的公仪林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 清河随手一挥,两件宝器落在公仪林手中。 “谢谢。”公仪林接过宝器,由衷感谢道,然后……满含泪光地上前一步,揣进自己储物袋里。 清河:…… “小师弟又在骗人了。”几里外,这一幕清楚地落在藏在树后的人眼中,仿佛想起自己当年的上当受骗的历史,啧啧叹气。 收好宝器,公仪林方才侧过来对清河道:“这是我当年凝聚出鬼修之身,给自己建的坟,怎么样,是不是很有一种沧桑霸气感?” 清河定定看着他,不言语。 公仪林错开一步,死死按住储物袋,一副誓死不归还的样子。 这样的对峙中,清河突然动了! 公仪林暗道不好,摆出防卫的姿态,时刻准备御剑而逃,不需要跑太远,躲在师父门口就好,毕竟是自己家门口,老头子说什么也不会让他被‘恶势力’镇压。 高大的白色身影靠近他,走近,没有停留,继续往前,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公仪林微怔一瞬,那道白色身影停在孤坟前,躬下腰,如玉的手抓住黄土下野草的根茎,连根拔起。 微微一用力,拔出的野草化为粉末被风刮散,清河又抓起一捧土埋在原来野草放肆生长的地方,将它填平。 一根接着一根,没有用法术,没有借用外力,就像最普通的上坟除草。 公仪林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一动不动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他低垂头,袖间的手握紧,语气竭力风轻云淡:“不过是孩提时开的骗财小玩笑,没必要较真。” 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将杂草尽数除尽,沾满黄土的手和白色的衣服形成鲜明的对比,清河重新站直身子,背部格外挺拔,他本身就实力高深莫测,此时背对着公仪林,看上去就像与天地比肩。 “我知道,”天地间,他的声音清晰可闻,掷地有声,“所以我才想……一定是鬼迷心窍了。” 公仪林肩膀一颤,感觉原本是做戏用的泪花就要收不住,眼眶好像有灼热感,他缓缓走到坟前,忆起千年前第一次堆出这个小坟头,他也是这样,没有动用任何神通,一点有一点堆成,从一个小土堆到一座孤坟。 当时是何等心情已经感觉不到,只记得觉得如果还活着就好了,如果活着,会有体温残存,心脏跳动有力,如果活着,才为人,如果……有人能陪着就好了。 鬼迷心窍,用这样冰冷凉薄的语气说出来,竟是如此动听。 微风中,夹杂着公仪林的声音轻飘飘消逝在天地间—— “那你,运气可真不好,比我还不好。” 同是冰凉的手握住公仪林的手,清河唇畔隐隐有笑意:“的确不好,好在发现的早。” 公仪林同样收起眼中的情绪,又是往常似笑非笑的样子:“可惜回头已晚。” 几里外藏在绿树上的男子恨不得自己也马上立一座坟,以后用来追女孩子多好啊,还能博得同情与爱慕,突然,他不知想到什么,轻叹一声,从树上跳下来,稳稳落地,毫无声响,仰头看着透彻的天空,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道:“连我们中最小的孩子都有人愿意陪了,若是你知道的话,会难过么……大师兄?” 你会……后悔么? 天地微风间,随风消逝的不止有誓言,还有永远也不会有答案的疑问。 离开峡谷时,恰好日头过了一些,阳光不燥不热,一切都显得刚刚好。 公仪林走三步就左右望一下,看上去鬼鬼祟祟的,清河皱眉:“又不是做贼,你在心虚什么?” 食指竖着放在唇中间,做了个‘嘘’的姿势,公仪林咽了下口水道:“师父他老人家肯定还在等着我去见他。” 清河:“有关系?” 公仪林抬头看着他:“如果不算我离开师门时偷走的一件上品法器,三千灵石,还弄坏了老头子最爱的浣香莲,也不算不死圣地里自导自演已经死了的事,应该没什么关系。” “一些外物而已,”清河淡淡道:“我替你赔上就好。” 公仪林一拍大腿,他就喜欢财大气粗的人,立马一副腼腆的样子,充满希冀道:“那你看能不能顺便帮我还掉过去一些年里损坏的一百八十件中品宝器,三千六百件下品宝器,还有七百八十万九千六百块灵石?” “……” 76.天元之祸 公仪林越说越利索, 丝毫没有注意到清河愈加变黑的脸色。 “这只是前三百年欠的,先将这部分还清, ”他缓了一下, 一口气说那么多字也是够累的,尔后继续道:“现在来谈谈其余六百年所欠的……咦,人呢?” 不知何时,清河已经远远走到他前面, 公仪林赶紧挪步跟上去, “你不能这样不讲信用,刚才还说什么鬼迷心窍来哄骗我的感情, 又说要帮我还债, 现在装作听不见是不厚道的……” 喋喋不休说了一阵,但公仪林的脚步总是在清河前先落下一步,看似是在追着清河走, 实际上他才是真正的引路人。 踏过绿幽幽的草坪,质朴的青石桥, 不知过了多久, 天地豁然一变, 好像整个空间变得狭小, 天与地的距离拉近。 公仪林停下说话,目光伸出生出一股肃穆之意。 前方是一高大的建筑,牌匾上‘踏仙阁’三字像是一只张牙舞爪的巨龙, 被无数锁链囚禁盘旋在那里, 它正昂着龙首哀嚎, 随时有可能挣脱枷锁逃脱。 就是这三个字,悬在几十丈的高空,仿佛生生将人压矮一截。 再这样的威压下,公仪林也收起玩笑的神情,静默看了半晌,挺直脊梁走了进去。 里面的景色并不那么优美,甚至有些可怖,周围也有假山溪流,但山体似鬼面,溪流也不是什么涓涓细水,而是红色的水流,里面隐隐散发着令人不舒服血液的味道。 公仪林脚步一顿,改变主意,“我还是先去拜访一下几位师兄好了。”说着就准备掉头拔腿就跑。 清河尚没有动作,就听一道声音,如惊雷炸响,假山溪流都产生一瞬间扭曲,“孽徒,还不快滚进来!” 公仪林东张西望了一下,然后提气道:“师父您放心,我一定将惹你生气的家伙抓进来。”一句话说得高高挂起,仿佛没有听懂话里指的孽徒就是自己。 一只大手陡然出现在天空中,穿破苍穹,五指成爪,就要隔空一抓。 公仪林暗叫不好,清河双目一沉,宽袖一甩,一阵狂风而起,他的身体在这狂风中,如同是怒海中的一叶小舟,却沉稳如松,甚至推着怒涛前进,天空中的大手被硬生生的阻挡,重归虚无。 清河右手举起,立刻一个小型的圆球风暴在掌心凝聚,就要朝退去的大手投去,关键时刻,公仪林伸出手轻轻在他左手上按了一下,示意他停下,“师父只用了六成力,若是他使出九分,你我联手也未必是对手。” “该来的,终究是逃不过,”想起自己这些年做的荒唐事,公仪林有一种深深后悔的感觉,“早知道有今日,从前就该多偷些灵石,上品宝器怎么说也要凑个双百之数。” 清河早知他的秉性,听到这席话也没觉得奇怪,“进去么?” 公仪林笑出声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老头子也不是什么豺狼虎豹,”他看着清河:“不过就算是龙潭虎穴,恐怕我也会强拽着你一起,一个人死太没意思了。” 不如成双结对。 清河:“我不会死。” 话语间是对自己实力绝对的自信。 公仪林摸摸下巴,“我已经死过一次了,这么一想,是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两人并肩而行,穿过层层迷雾,无视狰狞的假山恶水,一路朝前,迷雾散去,一个长者的身影蓦然出现在前方,他负手而立,长发飘扬,身上充斥着浩然亘古的气势,与天地同寿,仿佛一念星辰可灭,一招苍穹可覆。 公仪林挥手打了个招呼,“师父,好巧啊。” 深邃的目光在他身上瞥了一瞬,虽然仅仅只有一瞬间,公仪林却觉得浑身一凉,好像身上的秘密都被看透。 “《浮屠诀》修炼的进度还算是不错,可见没有惫怠。” 公仪林立马拍起马屁来,“都是师父您教导有方,托九师兄给我带了的几字箴言,要不以我愚钝的资质,哪能领会的这么快。” 那道身影转过来,平凡的中年人面孔,最让人心悸的却是他的眼神,锋利如刀,凌厉若寒冰,这样的人,哪怕什么也不做,只是站在那里,你也很难把他当做一个普通人对待。 “疯够了?”视线定格在公仪林身上,他冷声开口。 公仪林内心诽谤,哪能有够得时候,要不是册灵带话让他务必回来,哪个傻子会在欠了一屁股债后还往回跑。 想归想,面上却没有露出半点不满。惺惺作态道:“弟子一人在外漂泊,无依无靠,每每念及师父的教导之恩,同门的提携之恩,就心如刀绞,恨不得长着一双翅膀飞回来。” 饶是见惯了公仪林的虚与委蛇,听到如此厚颜无耻的话,清河也不由离远一点,活像身边的是一个行走的感染源。 而远处躲在各个角落的十几人听到公仪林的话,也是心如刀绞,还提携之恩?他们这几双好鞋早都被这个不要脸的小师弟提破了! “花言巧语。”长者评价道,“游历这么多年,依旧是人品堪忧,没有长进。” 公仪林敷衍道:“师父高明。” 长者:…… 大眼瞪小眼,老的对小的,谁也没有占到优势,公仪林趁机右手一拍储物袋,那储物袋竟然自动消失在空气中,显然是某种高明的空间法术。 确定储物袋被抢不走后,公仪林也不装了,双手抱臂,一副狂霸酷炫的样子,态度相当恶劣,摆明就是:打吧,骂吧,打不死就行,至于骂,如果能把他骂走,岂不是完美? 他下巴尖抬得老高,道:“师父不是让我带话给九师兄?” 言下之意:有什么话快说,说了他就可以走了。 长者见他这副作态,非但没有生气,反倒连方才表露出的一分怒意也收敛,“为师这次离开的匆忙,只跟星宗交代了几件重要的事,回来后才发现尚有一件事为说。” 老头子专门叫他回来要带的话绝非是无关紧要的事,没有借助册灵,或灵宠传信,此事甚至可能十万火急,不能有任何泄露出去的可能。旋即公仪林神情也有几分认真,收起玩世不恭的样子,“师父指的是?” “再见。” 公仪林怔住:“什么?” 长者一本正经道:“为师走得匆忙,忘记和你师兄告别了,下次见面,记得代为师跟你九师兄说一声。” “……” “再见?”公仪林暴怒而起,要不是清河从后方拽住他,他早就不顾死活的冲过去,“开什么玩笑!小爷我十万里跋涉,甚至有可能错过绝好潜入纳兰家的机会,你就让我带句再见过去!再见,再你妹!” 清河看着公仪林炸毛的样子,低声道:“冷静。” 公仪林转过头,双目赤红,“冷静!是个人都不能冷静好么!” “你不是。”清河提醒道。 公仪林深吸一口气,气沉丹田,劝慰自己,“好歹是死过一回的人,我要冷静,冷静,冷静……” “记得将话带到。”长者火上浇油。 公仪林死死攥住拳头。 “你的几位师兄玩了一会儿捉迷藏,想必也累了,你去陪他们玩玩好了。”言语间,远处的河水冲天而起,树木倒塌,巨石破碎……一个又一个身影灰头土脸走出来,嘴里抱怨道:“没有这么卖徒弟的。” 公仪林却是眼前一亮,一肚子火总算有发泄的地方,立马激动地冲出去,生怕迟了自己这些师兄就又跑得不见影了,清河原本转身也要离开,长者却是开口:“你随老夫来。” 清河看了眼公仪林远去的背影,微微皱眉。 “放心,他跑不远。”撂下一句话,长者朝前方亭台走去。 清河迟疑一瞬,跟了上去。 “这里风景如何?”长者问道。 清河没有评价周围的环境,实事求是道:“适合鬼修修炼。” “林儿从小便在这里长大。” 清河一怔。 “他同老夫其他几位弟子不同,从小几乎是在老夫身边长大,所以性子难免骄纵了些。” 长者言语间总是自称‘老夫’,配合他约莫年近中年的面容,着实有一种诡异的违和感,偏偏他眼角细碎的皱纹,和目光中的沧桑睿智没有千万年是积累不下的。 “你同林儿关系匪浅,老夫名号摘星老祖,你称呼老夫为‘星老’就好。” “星老。”清河倒没有抗拒这个称呼,面前的长者抚养公仪林长大,教他法术,有一份造化之恩,公仪林表面虽然疯疯癫癫,似乎满不在意,但心底必然是对此人充满敬畏,“您对晚辈来此似乎不喜。” “是极为不喜,”摘星老祖淡淡道:“你若是不来,林儿一个来回少说也有五天。” 清河心念一闪,顿时领悟他话中的意思。 “看来你已经会意老夫的意思。”摘星老祖道。 五天来回,公仪林如何也没有机会再混入纳兰家,摘星老祖虽曾对李星宗言明对公仪林潜入纳兰家的行为不在意,但心底到底是不愿意这个最疼爱的弟子去冒险。 “纳兰家到底有什么?”清河毫不避讳地同摘星老祖目光对视,“一个小小的家族,应该没什么会让你们顾忌的才对。” “纳兰家只是蝼蚁,蚂蚁撼动不了大象,”摘星老祖不欲多说,“你们就先在此处住下,三日后再离开。” 清河:“我尊重他的意见。” 闻言摘星老祖目光中有一丝诧异,“都说鲲鹏作为天地凶兽,冷心寡情,看来你是对林儿真的上了心。” 摘星老祖是真的有些惊讶,公仪林自小在他身边长大,是什么德行他最是清楚,狡诈圆滑,而眼前的冰冷男子,继承鲲鹏族所有的特点,高傲,少语,目下无尘。 “老夫是越来越看不懂你们年轻人的世界。”末了他摇摇头,显然已经不想多管这件事,“不过你们若真结为道侣,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这回轮到清河不解,摘星老祖竟没有只言片语提到两人的性别,种族问题。 “道侣间的缘分,不在于阴阳,在于互补。”话音落下,摘星老祖的身形已经渐渐淡薄,清河心中一跳,原来一直和他说话的竟然只是一尊分|身,真正的摘星老祖已经不知何时离开。 “老夫将门下弟子通通召回,自有老夫的用意,有护山大阵在,三日内无人可离开,三日后,你们可一并下山。” 清河:“我若想走,无人可拦。” 他并不在乎两败俱伤。 “炼器师大比,生死角逐已经开始,”摘星老祖的身影已经淡化不见,唯独最后一道声音在天地间回荡:“且看今朝谁能力挫各方天骄,问鼎天下。” …… 清河离开踏仙阁的时候神情平静,目光却是多了凝重之意,长门的炼器师大比,隔几年就有一次,此次却引得各方天骄出动,甚至一些超然世外的老怪物也要插上一脚,究竟是为何? 每走几步,就看到公仪林,头发乱了不少,还挂着鼻血,此时他正抱着一柄剑,“这群混蛋,敢群殴,还好小爷早就有防备,他们也吃了大亏。” 听着他的碎碎念,清河不由神情缓和不少,走到他身边,公仪林只是抬头看了一眼,便郁闷地看着手里的青龙剑,显然对挨揍之事极为不爽。 瞧他这副样子,清河忍不住用手揉揉他的头,“我帮你揍回来。” 公仪林一撇嘴,“算了,我大人有大量,好歹也是我师兄。” 他理理头发,“对了,老头子对你说了什么。” 清河只道:“三日内,你可能没办法下山。” 闻言公仪林并没有暴怒而起,而是一反常态的沉默,半晌才道:“三日后,便三日后好了。” 两人静静坐着,公仪林忽然道:“不知火龙驹回到天苑没有,还有那只吃里扒外的胖虫子,有没有守身如玉?” …… 被公仪林难得惦念的蛊王总体而言还是一只纯洁的虫子,毕竟对于一只总喜欢保持虫身躲在树上的肉虫子,紫晶龙王就算想做什么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一只虫子,就算再胖,还没有他两根手指粗细。 “看来就算我不啃树叶,你也有别的办法寻到我。”叶子上的蛊王扭了下身体,腾出空位,大度道:“坐吧。” 看着只有一指宽的叶子,紫晶龙王默默坐在一旁粗壮的树枝上。 “我好想隐隐想起了一些事情。” 紫晶龙王猛地望向他。 “从前,”蛊王化身为人形,漂亮的长发男子配上肩头绿叶,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精灵,“我很少如此,多数时间都是以人类的姿态行走于时间。” 魔都,仅次于妖族最为推崇弱肉强食的地方,可不会对一只弱小的虫子有好感。 “你担心么?”蛊王偏过头,“担心我记忆的复苏。” 紫晶龙王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道:“无论过程如何,本座所求的结局不会改变。” 言下之意,事已至此,哪怕作为方碧的记忆复苏,回心转意,紫晶龙王抢也会将人抢过来。 蛊王忍不住噗嗤笑了一声。 没有预想中的生气,反倒是笑意,紫晶龙王挑眉,“本座说的话很可笑?” “本座,本座,”蛊王方才眼中的一抹深沉已经消失不见,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听上去你才像是个真正的大魔头,就连魔尊霜生也很少自称本座。” 紫晶龙王淡淡道:“昔日本座巧合下修炼一部魔功,虽然最后成功根除魔性,多多少少还是受这部功法的影响。” 蛊王伸出手,原本坚硬的树枝在他的手上竟然像是藤蔓,主动缠绕在他的手指上,绕出一个指环的样子。 “好看么?”眼望着他最爱的绿色,蛊王开口问道。 “尚好,”紫晶龙王终究还是问道:“你都想起了什么?” “很多,”蛊王垂下手,背靠在身后纵横交错的枝干上,“像是在看别人的故事,触动很多,却很难身临其境。” 紫晶龙王只给出四个字:“时过境迁。” “很多事就算过去了,也该有个结局,”蛊王道:“几日后的炼器师大比,我会亲手画下一个终点。” “本座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紫晶龙王道:“你……想起了什么?” 蛊王微微低头,嘴角笑意还在,眼中笑意却已经收敛,“该从何说起比较好,真要追究起来,大约还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情……” 在几十万里外,有人也在开口讲述同一个故事。 不同于紫晶龙王的静静聆听,当事人公仪林却是捂住耳朵,一副‘我不听,我不听,说什么我也不听’的样子。 站在他对面的是公仪林的七师兄,“要说方碧和龙绍的故事,还是在一百多年前开始的一段的孽缘。” 公仪林怒目而视:“我要自己调查,你不能剥夺我寻求真相的乐趣。” 七师兄摆明没有听从他意愿的意思:“真相不外乎也是从各个人口中得到的消息,再加上蛛丝马迹推断出,从别人口中得知和从我嘴里说出有什么区别?” 公仪林:“你这是摧残我的好奇心,”说着他拽着清河的袖子:“揍他!” 清河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 “你知道他都做了什么,刚才群殴行为他就是发起人,揍得我鼻血都出来了!”说着心疼地揉揉自己的脸,“打人不打脸,一定是师父没教好。” 七师兄忍不住笑了声。 公仪林怒视七师兄:“有什么好笑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在报三百年前我将你最钟爱的五彩鸡吃了的仇!” “小师弟怎么会这样想,一只五彩鸡而已,师兄我怎么可能记到现在。” 见他似乎真的不在意,公仪林不由纳闷,莫非真的误会他了? 七师兄拂拂袖子上的尘埃,“我要报的分明是六百年前,你将我的锦鲤偷出来当做贺礼送给九师弟当做生日礼物的仇,当然还有五百七十年前离开师门时将我的护身铠甲偷走,回来时铠甲破了个大洞,耗费三千灵石才修好,哦,对了,三百年前我洞府里的碧幽泉忽然干涸……” 公仪林心虚一笑:“没想到师兄记性挺好。” 饶是心里再气,对待这个师门里最小的孩子,七师兄也没有办法狠下心,“坐。”他指指柱子旁的空地。 公仪林乖巧地坐下。 “本来你想自己调查我也没有意见,但距离炼器师大比日子越来越近,方碧和龙绍不可能毫无动作。” 闻言公仪林眼前一亮,“炼器师大比不知纳兰家有什么阴谋,但蛊王和龙绍也牵涉在其中,就说明这三者之间有联系。” 七师兄不知他为何突然激动,但还是点点头。 当初天苑想要袭杀他的长老被清河查出和纳兰家有牵扯,现在蛊王和龙绍也和纳兰家有着脱离不了的干系,岂不是说明他当初和清河打得赌约赢面已经占了八成。 “我曾说过,我调查李长安的死,你调查天苑长老发疯的事情,最后我们一定会查到一处去,怎样,这个赌我赢定了。” 清河面上不见有丝毫担心:“事情不到最后一步,不要轻易下结论。” 公仪林心情却是大好,对于七师兄毁了他亲自调查的乐趣也没有方才那么在意,鬼生之年,能看见清河用鲲鹏的样子,唱一首小曲儿,他的经历一定能流芳百世,而他,也能成为传说中的存在! 七师兄看着公仪林一副心潮澎湃的样子,就知道铁定又是再做什么春秋大梦,他摇摇头,开始说道:“一百多年前,九师弟无意听说听说长门李家有可能是千年前李氏王朝的分支,便要去长门走上一遭。虽说即便真的是李氏后人,作为旁支,一代代传下去,长门李氏身体里李家的血统也已经无比稀薄,但对于家族还能有后续血脉延续,终归是好事。” 瞧见公仪林眼中的些许疑惑,公仪林笑道:“你自小就长在师门,自然不能理解家族成员对家族特殊的感情。” “九师兄是王族,无比骄傲,不应该受此羁绊才对。” 七师兄摇头,“恰恰相反,族亲和王朝都已经被历史湮没,骨子里王世子弟的血统,让他更加注重血脉的延续。” “当时我也闲来无事,刚刚闭关出来,便想着在师门闭关一晃七十年已过,不知人间如今是何景象,便和你九师兄结伴而行,去长门走了一遭。” 公仪林嗤之以鼻,“别蒙我,就你,还想去山下走走?” 要知道,师门里,和九师兄李星宗关系最好就属七师兄,两人在不爱出门这点上可是‘意气相投’,让他七师兄主动下山走走,除非日月颠倒,苍穹覆灭。 “自然是下山走走,毕竟纳兰家的那件宝贝,师兄我也是几位心动。” 公仪林眉峰一挑,让他七师兄都感兴趣的宝贝,岂能是凡物? “不止是我,魔尊霜生派出得力手下龙绍,落花楼楼中第一高手亲自出马,连师父都委婉的提醒我务必将这件东西弄到手。” 公仪林:“老头子亲自出马不就行了。” 七师兄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公仪林自然是明白这一眼的深意,若是老头子真的亲自出马,其他几个老怪物也会出手,如此一来,可不仅仅是夺宝如此简单,结局必定是生灵涂炭,你死我活。 公仪林忽然侧过脸看着清河,“他们这么多人,当初都没有将宝物弄到手,看来那宝贝简直是为了我们俩量身定做,找个机会将它搞到手。” ‘我们’两个字总有一种奇怪的魔力,不管后面说出的话再不讲道理,一个人可以说的理直气壮,听得人还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下这个提议。 “若是真是可以靠武力抢夺,这件东西还能留在纳兰家的手中?”七师兄别有深意的看着他:“你还是听完再决定要不要去碰这个东西。” 听到他如此说,公仪林眼中的兴味反倒更浓。 “各人有各人的手段,有的明抢,有的布局,有的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七师兄道:“纳兰家靠联姻和不少家族攀上关系,又积极结交年轻的炼器师,借此稳固自己的地位,当年李家出了个李长安,自然也是纳兰家招揽的对象。” 公仪林若有所思:“如此说来,李家和纳兰家有段时间关系还算不错。” 只可惜李长安死亡后,这个家族便没有拉拢的价值,纳兰家甚至想要将它吞并。 “龙绍假意受伤为李长安所救,借此来套取纳兰家的消息,这一手的确玩的漂亮,李家和纳兰家并无多么深厚的交情,最多只是一个拉拢对象,但却是一个极好的接近纳兰家的渠道。” 公仪林倒没有对龙绍的做法质疑,魔族本身就是冷酷无情,他们总会用最小的代价谋得最大的利益,他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那蛊王……” “一百多年前,龙绍和方碧的恋人关系,并不是什么秘密。” 公仪林:“他就不在意,任凭龙绍去接近他人?” 七师兄笑了下,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转而问清河,“你觉得我的小师弟是个什么样的人?” “狡诈圆滑,人品堪忧。”清河毫不犹豫地给出评价。 公仪林认真道:“这叫智多近妖,防患于未然。” 七师兄又道:“如果我说小师弟有天会移情别恋,对方还是一个比他弱小很多的存在,你会信么?” “他不会。”在这点上,清河并不怀疑。 公仪林虽然平日里没个正经,骨子里却是眼高于顶,带着一股孑然于世的傲气,他的性格注定他不会垂青一个弱小的人。 七师兄和清河之间的对话让公仪林不禁垂眸细思,显然体会到方碧的心情,龙绍那般冷心冷清的人,怎么会对一个比他弱小百倍的存在动心。 “世事难料。”公仪林最终也只是说了这四个字。 七师兄道:“在随后的夺宝中,群英荟萃,各大高手相互残杀,龙绍无意让李长安牵涉其中,大约也知道二者间再纠缠不会有好结果,主动道明真相后便不知所踪,龙绍走后,李长安趁夜潜入纳兰家,意图盗宝后引龙绍出来,还未进入纳兰家内部,便被一金丹修为的护院老怪重伤,身中千里追魂香,被找到只是时间问题,为了在自己身份暴露前不连累李家,拼死逃回后便引爆炼器炉鼎自尽。” 公仪林:“只怕李长安的目的也并不是那般纯粹,他的心中已知是必死之局,但依旧抱着一丝侥幸。” 从炼器铺看到‘弯月’的一刻,便不难看出炼制它的主人性格是何等孤傲,这样的人,在感情上往往如同飞蛾,不计生死。 “那场夺宝中,大家都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没有人讨得便宜,连师兄我也受了一击火焰掌,好不容易捡回半条命,龙绍得知李长安的死讯,回到魔都后,便主动和方碧结束了一段关系。” 公仪林问:“后来呢?” “这就要谈到纳兰家的宝物。”七师兄道:“想必他也和你说过。” 这个‘他’毫无疑问指的是清河。 “一幅画。”公仪林道。 清河:“《登仙梯》。” 登仙,这二字绝不可能白叫。 公仪林挑眉:“莫不是这《登仙梯》还能助人登仙不成?” 清河同七师兄都没有开口,原本只当做玩笑话说的公仪林神情中多了几分认真。 “参悟登仙梯,破空踏虚空。”七师兄道:“这是师父曾经说过的十个字。” “若真有这样的至宝,纳兰家不可能还如此沉寂,早就出了不少仙人,想必这副《登仙梯》也有不少限制。” 七师兄颔首,“《登仙梯》有万古成一仙之说,只有真正参悟画中之道,才有机会成仙,这一点,就我所知近千年来没有一人能做到。况且要夺的又不是一件法器,而是一副画,一不小心画便会有损伤,多方对峙,最终各退一步,纳兰家主动提出百年之约,百年中《登仙梯》依旧留在纳兰家,百年后,若是纳兰家无人可以参悟,便会向各方豪杰展示,共同参悟,有机缘者自可成仙,不过所谓的共同盟约,有一方没有同意。” 公仪林不用想也知道,那一方必定是魔族,李长安等于死于纳兰家人的手中,龙绍怎可能就此善罢甘休。 “于是那一晚,又爆发出一场激烈的打斗,不同的是,这一次是龙绍独战,独木难支,龙绍连斩十三位金丹后重伤昏迷,好在方碧及时赶来,一番厮杀,方碧也受了致命伤,后被九师兄救走。” 公仪林皱皱鼻子:“九师兄何时变得如此好心。” 李星宗那性格,不随手毒死一个就算好了,竟然还会救人。 “有果皆有因,说起来方碧遭难和李长安本身也有一定的因果,九师弟也是起了恻隐之心。” 但有一些话,七师兄没有直接说,那晚他们站在长门的石碑上,原本作壁上观,冷眼相看。 雨凄风萧萧,惨烈的厮杀中,那绝美的男子沐血而立,一只手血肉模糊,绝境中以燃烧生命为代价,斩杀全部围杀之人。 他的最后一招,是对准长门的石碑,白骨掌刀,一刀断长门!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像是受伤的孤狼,刻着‘长门’二字的石碑被齐齐斩断,他们随之飞身而起,而方碧,扶着重伤的龙绍,只是淡淡说了一句:“送他回魔都,魔族必有重谢。” 念及当时的情景,七师兄眼中不无遗憾,道了声:“可惜。” 可惜! 李星宗也曾说过这两个字。 一瞬间公仪林顿悟,即便是李星宗救回濒死的方碧,但新生的却只是蛊王,没有过去的记忆,没有昔日的决绝和狠戾。 白骨掌刀,一刀断长门,从此后世间再无公子碧。 77.天元之祸 不单是公仪林, 哪怕是蛊王,在听到这一段过往时, 感慨会有, 触动却并不深。 就像蛊王私以为的那般,别人如何诉说,记忆片段如何回放,也断然再无身临其境之感, 相反, 像是一个局外人,置身事外, 冷眼旁观。 同是再道一声可惜, 便再无下文,五日后便是炼器师大比,公仪林更感兴趣的是那幅画。 “《登仙梯》若真能渡人成仙, 如此至宝,怎么会落在纳兰家的手上?” 七师兄无所谓道:“纳兰家本身就以画入道, 兴许有什么奇遇不成。” 公仪林挑眉:“你在说笑?” 七师兄严肃道:“这种事情怎可玩笑。” 闻言公仪林似笑非笑地看他。 见他丝毫不买账, 七师兄扶额, 一副头疼不已的样子:“其实有时候你如果不那么聪明, 或是知道装得蠢笨一些,性格便会讨喜许多。” 公仪林一针见血道:“师兄性格倒是不错,只不过千年来似乎也没有讨得什么人的喜欢。” 说着骄傲地扬起头:“我就有。” 七师兄看着并未出言反驳的清河, 还真挑不出公仪林话中的刺, 只能心中暗道苍天瞎了眼, 连性格如此恶劣的都有人喜欢,还有没有天理。 看着他沉默郁闷的样子,公仪林愈加得意:“喜欢我的那可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不说前些年孔雀族的公主,就连羽皇之女都对我心生爱慕。” 说着,爆发出一阵得意的笑声。 可惜这一回,七师兄非但没有因为他话里的挑衅动怒,反倒同情地看着他。 笑了一阵,公仪林也觉得有些不对,身边好像有嗖嗖的凉风刮过来,理智瞬间回笼,让他想起旁边站着的是谁。 “不要侧脸看。”公仪林用掩耳盗铃的方式安慰自己,“只要不偏过头,就什么也看不见。” 他装作看不见不代表清河也翻过去这页,冰冷的声音毫无预兆地传来:“等回头我们再来好好谈一谈你和孔雀族公主的风月,我可是很有兴趣。” ‘好好’两个字发得是重音。 公仪林觉得自己的身体都因为这句话结了一层冰渣,从这毫无起伏地声调中,他可一点都没有听出感兴趣的意思。 他竭力让自己忘了这件事,并祈祷清河也同样忘了,抬头对笑得幸灾乐祸的无良师兄皮笑肉不笑道:“现在可以说说,有关《登仙梯》的由来。” 七师兄神色很平静,“上古至宝,机缘巧合被纳兰家的人得到,有什么好解释的。” “修真界从来不缺乏大机缘者,有人坠落悬崖还能不死有奇遇,有人明明身陨道消,却能机缘巧合夺舍重生,但纳兰家没有这样的气运。” 公仪林早在和纳兰逸皇结下梁子时便推演过纳兰家的运势,虽然只能隐隐捕捉到一些模糊的方向,但可以肯定的是,纳兰家的气运并不是很旺盛,甚至有一些浅淡的黑色纹路,他暂时还不知道代表什么,不过绝非是好事。 “他们不需要什么大机缘,”七师兄道:“那副《登仙梯》,本就别人所赠,整个过程纳兰家没有费丝毫一点功夫。” “为人所赠?”公仪林问道:“何人?” 七师兄没有直接回答,盯着公仪林,目光极其复杂:“你相信么?” 公仪林因为他莫名其妙的问话一头雾水,但他习惯性地不将一句话说死,只道:“那要看你具体指的是什么?” “那些你曾经或是现在亲近人的性格,品性,你通过肉眼观察到的一切,你相信么?” 公仪林想了想,点头。 七师兄不露痕迹地叹口气,片刻后又恢复之前放松的神态,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目光深处却有看不见的忧色滋生,“等你重新回到长门,自然有机会知道你想要知道的一切。” 说完,他又提醒道:“我告诉你龙绍和纳兰家的恩怨,便是想让你早作准备,无论如何,龙绍势必不会放过纳兰家,你可以利用这一点做做文章。” 见他不再谈论之前的话题,公仪林微微蹙眉,他总觉得七师兄原本是想告诉他什么,但因为他的回答,又选择退缩。 相信什么,亦或是……相信谁? “我会注意到,”公仪林颔首。 “这三天,你就留在师门,师父近来脾气不大好,没事别惹他老人家生气。” 公仪林:“我尽量。” ……还真是够实诚的回答。 “等三日后,我和其他几位师兄弟会跟你一起前往离开师门。” 公仪林突然想起来什么,道:“上次见面,九师兄告诉我老头子将所有师兄都派到各个地方建立自己的势力,这次怎么全都回来了?” “看着你。”七师兄言简意赅回到。 三个字像是陨石一般直接砸在公仪林的脑袋上,只见他僵硬着笑容道:“师兄真会开玩笑。” “鉴于你以往那些连花样都不带重复的‘光辉’出逃手段,师父觉得有必要找我们几个回来看着你。” 公仪林冷笑:“他怎么不再把九师兄叫上,人齐了还能吃个团圆饭。” 七师兄诧异地看着他:“你怎么会这样想,要是真叫九师兄回来,拿什么借口将你骗回来?” 公仪林:…… 他感觉到整个个世界对他的恶意扑面而来。 “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后面的事怎么做,还要看你自己。” “该说的是都说了,”公仪林道:“但该知道的我一样都没知道,除了一个以悲剧收场的爱情故事,串联全部的核心至宝《登仙梯》我却是一无所知。” 七师兄装作高深莫测的样子:“无知是福。” 公仪林冷笑一声,毫不客气道:“滚。” 七师兄挥一挥衣袖,潇洒地乘风御剑离开。 面对越来越远,直到消失不见的背影,公仪林自知是再也问不出什么,转而想套套身边人的近乎,看能不能问出什么。 “关于《登仙梯》的来历,我想是瞒不过堂堂一个超级宗派的掌教,对么?” 不管最后能不能问出来,先灌一碗用甜言蜜语熬成的迷魂汤总不会错。 清河用眼角余光淡淡瞥了他一眼,“现在你有时间?” 公仪林点头。 清河:“时间充裕?” 公仪林继续点头。 “很好,”清河满意道:“既然有充足的时间,我们就来谈谈孔雀族公主的事情。” 公仪林:…… 为什么时间过去那么久,他还能记得。 此时此刻,公仪林对鲲鹏一族的形象有了新的认知:记性好,小心眼,喜欢秋后算账。 此刻,秋后算账先清一笔风流债。 “咳咳,”公仪林清清嗓子,假装毫不在意道:“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我都已经记不太清。” “孔雀族的公主漂亮么?”清河猝不及防问道。 脑海中浮现出那一年孔雀族盛宴,孔雀公主步履轻盈,珊珊作响,全场佳丽加起来都敌不过她的美貌,公仪林毫不犹豫地点头:“身材够火辣!” 话一出口,才察觉到自己说了什么,公仪林赶紧补救道:“我的意思是说看人不能光看外表,就算她身材再好,我也不会放在心上。” “哦?” 要说与清河对话的时候,公仪林最害怕什么,便是对方只说一个单音节词,还是以疑问的语气结尾,例如’哦’‘嗯’等等,诸如此类的单音节词一旦用出,绝没有好事。 公仪林讪笑两声:“都说人不轻狂枉少年,我也就是路见不平,当时独角兽一族逼迫孔雀公主下嫁,要知道独角兽可是一个长得比一个丑,作为一个正义感爆棚的修真者,我怎能放任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发生! “所以?” “所以我一人剑挑独角兽一族,将它们打得那叫一个落花流水,一直退到万荒草原千丈外重新落家。”公仪林得意道:“怎样,小爷我是不是很厉害?” “的确很厉害,那孔雀族的公主是不是对你一见倾心,再来非君不娶?” “那还用说,”公仪林道:“我很感动,然后拒绝了她,修真界谁不知道孔雀族下嫁都是没有嫁妆,聘礼却要成千上万的灵石,幸好我英明神勇,没有被美色所迷。” 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公仪林忍不住站起来,慷慨激昂地诉说了整个故事发展过程,期间将自己塑造成一个不为美色所迷坚毅剑客的形象,极尽丑化独角兽一族,凸显自己的悲壮。 故事跌宕起伏,以至于要是再民间,一定可以成为风靡一时的话本。 从前清河只觉得公仪林像是一只慵懒的猫,现在却觉得更像是一只狐狸,还是一只藏不住尾巴的狐狸,看着沾沾自喜沉迷在对自己智商肯定中的公仪林,哪怕心里原本有些火气,这时也是怎么也发不出来。 人与人之间相处之道,在于诚,而人与妖之间,在于相互吸引,相互迁就,能够从对方荒唐的性格中找到自己喜欢的一面。 这个过程相当神奇,就像一场愉悦的冒险,至少公仪林和清河目前的状态都是乐此不彼。 …… 直到夜色|降临,清河也只见到公仪林的师父和七师兄,其余人一概都是不见踪影,公仪林之前呈口舌之快,说要一一拜访他们,但最后关头自己却是先跑得没影。 四周高山险峻,地势易守难攻,如此大的一片空间里,仔细想想,只有寥寥十几人的师门碰不到几个倒也正常。 “是不是很好奇为什么千百山峰坏绕,万里区域覆盖,门中弟子数量却连百都不过?” 一道声音从对面山头传来,有个穿长衫的男子抱着酒壶半躺在山腰,衣服半敞,他的周围全都是酒香。 现在,他左手撑着地面,颤颤巍巍起身,步履蹒跚,仿佛时刻都有从山上摔下来的危险。 用力摇晃两下酒壶,见没有一滴酒水落下,脸上全是失望,将酒壶直接扔到山下,醉眼朦胧地看着清河:“你是……小师弟,小师弟的,嗝……新情人。” 说着,目光中有几分探究,明明还在百丈外,眨眼间就凑到清河身旁,“奇怪,活着的情人。” 这话在夜晚听来,要是一般人估计吓得够呛,清河却是很平静地问道:“他喜欢收集死人?” “不是收集,”说着长衫男子又打了个饱嗝,“是收藏,收藏他们的身份,可别小瞧这一点,利用别人的身份,小师弟可是有好几次都化险为夷,甚至有时候还能顶着别人的身份混得风生水起,所以我们都说那些死去的人就是他的情人。” 说着一拍储物袋,又一大壶酒出现在手中,猛地灌了一口:“你呢,是什么身份?” 清河没有回答,他没有兴趣和外人谈论自己同公仪林之间的关系。 而实际上,长衫男子只在乎自己手中的酒,喝得差不多随便说上两句话,说话的对象可以是一只妖,一个人,也可以是一棵树,一粒沙子,至于清河回不回答,回答什么,他也不在意。 这会儿,他又提着酒壶颤颤巍巍地往山上走去,“小师弟在西边的万鬼林,你要是有兴趣可以去找他。” 话音落下,长衫男子已经回到原来的位置,往地上一趟,整个身体像是和天地融合在一起,四肢摊开,根本感觉不到他的任何气息。 …… 万鬼林,顾名思义,与鬼有关。 大量的尸气聚集在这里,难免生出些恶鬼游魂,这些魂灵吸收不了多少能量,通常能残留的时间极其短暂,就像人死前的回光返照,但时间短并不代表它们就没有危险性,相反,这些恶鬼游魂更加具有攻击力,一旦碰上生人,便要吞噬起魂魄作为自身养料取用。 清河沿路走来,也碰到好几只,随手一掐法诀这些恶灵便消散于天地间。 越往森林深处,越多恶鬼游魂往他身边堆积,哪怕已经有无数同伴牺牲,依旧前仆后继地前行,被缠的久了,清河也渐渐失去耐心,直接凝聚出一个火球,在自己的身侧形成一道屏障,没有任何凄厉的嘶吼,一团团绿色的鬼火被扭曲地四分五裂,直接消散于天地之间。 整个过程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你的生命里太过旺盛,以至于让这里的鬼怪都失去理智,想着夺舍重生。”前面不久,躺着一个用落叶堆住半个身子的人,赫然是公仪林,他偏过头,眼睛在黑夜浅薄的月光下,显得幽暗深邃,“对它们来说,你就像是一个没穿衣服的仙女走在大街上,谁都想看上一眼。” 清河早就发现无论什么事到公仪林口中说出来,总有几分不正经。 公仪林自己似乎也认识到这个问题,“这个比喻好像有些不够恰当,毕竟我就不会,只有凡夫俗子才会瞧得上庸脂俗粉。” 清河冷笑一声:“沧澜国内的小镇上,不知是谁要喊着去看镇上的花魁一眼。” 以至于后来还念念不忘,觉得遗憾。 “我充其量只是去凑个热闹,”公仪林晃晃脑袋,抖落落在头发上面的几片落叶:“真正的花魁就算站在我面前,我也能坐怀不乱,毕竟,我好男色。” 最后四个字说得是斩钉截铁,一点犹豫都没有。 “这算是你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清河淡淡道。 公仪林:……所以他咋在对方眼中是有多不堪,连好男色都能算作优点之一。 手指在空中虚空一划,像是天际的流星划过,黑夜中多了一道弯月拱桥状的光芒,原本死缠着清河不放的恶灵游魂,好像受到了指引一般,排着队慢慢沿着一个方向离开。 “他们已经没有思维,只剩下一点本能,”公仪林放下手:“所欠缺的只是一些光亮罢了,它们喜欢充满生机和有光的地方。” 清河:“你给它们指的是日出的方向,离开这片森林尸气的滋养,这些恶灵很快便会消散。” “这是属于它们的归处。”说出这句话时,公仪林脸上的表情无喜无悲,就像是在陈述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清河不由想到在幻境中看到的那一幕,公仪林当时还是稚童之龄,他死去后看到的世界又是什么样的?黑暗,恐怖……还是看不见尽头。 似乎看出他在想什么,公仪林轻笑一声,“我和它们不同。” 清河看向他。 公仪林摊平胳膊缓缓道:“我不受光的蛊惑。” 他宁愿在黑暗中迷失自己,也不想听从谁的指示或是安排。 “如此良辰美景,谈这个话题未免太过扫兴。”公仪林不欲再谈这个话题,站起身,落叶掉了一地。 “良辰美景?”清河的语调微微上扬。 “你也可以看作良辰美人。”说到‘美人’两个字时,公仪林特不要脸的指了下自己的脸皮,然后迈步走过去,停在清河身边:“说实话,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你是怎么找到我的,莫非冥冥中受到我美貌的指引?” “一个嗜酒如命的人告诉我。”毫不留情地打断公仪林往自己脸上贴金的厚脸皮行为。 “嗜酒如命?”公仪林眼角微微上扬,“是不是喜欢抱着个酒罐子躺在半山腰,还不好好穿衣服的男人?” 清河颔首。 公仪林:“那是我三师兄,沈修杰,他是师门里唯一和我有共同爱好的人。” 清河:“你爱饮酒?” “别误会,”公仪林做纠正:“我们的共同点是好男色。” 78.天元之祸 见清河的目光只是落在自己身上, 却不说话,公仪林纳闷道:“我很好奇, 为什么从刚才开始你便色眯眯地盯着我看?” 他低头看了自己一眼:“莫非我最近的胸肌和腹肌有大成的趋势?” 清河唇瓣微微动了一下, 公仪林立马道:“说话前要三思,不说实话我们还能做朋友。” “赞美的话你已经说得够多,”清河看着他道:“忠言逆耳利于行。” 公仪林掩面作出一副悲痛的样子:“看来朋友是做不成了。” “是做不成,”公仪林放下手看向清河的一瞬间, 清河骤然道:“但可以做些别的。” “……” 公仪林:他竟然被撩了, 这世间最风流倜傥的美男子竟然被一只鸟给撩了! 情何以堪! 哀莫大于心死,公仪林双臂打开, 身子重重朝后摔去, 跌在层层落叶堆上,倒没有发出太大的声响,他又重新变成清河刚进万鬼林时看见的样子, 瞳孔幽深,和黑夜几乎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唰唰唰! 所有的叶子被灵力操控, 再次将公仪林的半边身子遮住。 很奇怪的姿势和造型, 但可以看出他的身边隐隐有一个小型漩涡, 周围的灵气源源不断地在注入他的身体。 清河倒还第一次见到这种修炼方式, 配合公仪林现在死气沉沉的面容,觉得挺有意思,他的身子站得很直, 不管从哪个角度, 都像是在居高临下地俯视一个人。 公仪林眼珠子一转, 放缓灵气吸收速度,指责道:“你又在色眯眯地盯着我的胸和腹肌看。” 目光不退反进,清河看了一圈,中肯道:“你变胖了。” 鬼修也能胖,当真有些不可思议。 公仪林嘴角一抽:“是你眼瞎了。” 清河不再打击他,撩起外衫坐在另一边,目光审视地看着周围,没有任何鬼怪往公仪林的身边的聚集,偶尔有那么一两只游窜过来,也只是垂涎地在清河身边滞留一下,又被公仪林指尖的光芒指引前进。 但在百丈外,却是密密麻麻的恶灵游魂,聚起来,像是一座围墙。 手指轻轻捏了些细碎的黑土在指腹间揉搓,清河皱眉:“魔气?” 土地里竟带有如此浓郁的魔气,难怪会成为孕育万鬼的场所。 “这里曾说第三次人魔大战的一片战场,死在这里的人和魔数以万计,有魔气是很正常的事情。”公仪林望着头顶看不见星光的天空,道:“万鬼林还有几只集当时几位大魔王怨念形成的怨灵,不常出现,但一旦遇到,即便是我,也会觉得棘手。” 清河见他姿态闲适,存有几分怀疑。 公仪林笑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所谓的怨灵,打不过跑总能跑得过。” “第三次人魔大战……”清河的目光中难得带了一丝对往昔的追忆,虽然闪得极快,但还是存在过。 公仪林偏过头,“说起来,你应该比我更有发言权才对,毕竟第三次人魔大战,你可是上过主战场。” 清河对那次死伤百万的战争从不作任何评价,当时天苑的上一任掌教还在世,二人并肩作战,在战场上,他看到了魔族的凶残暴虐,也见识过了人类的背信弃义。 末了,清河只是淡淡道:“在战争里活下去的方式只有一个,永远不要给人可趁之机,不管是敌人还是自己人。” 公仪林噗嗤一声笑出来:“人之常情罢了,战场上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他闭上眼睛,道:“师父说过战争来得有多快,结束的速度就有多迅速,不过是短短几百年,现在人和魔族虽然依旧相互警觉,但从来没有爆发过什么大规模的冲突,如此当时惨烈的厮杀反倒像是一场笑话。” “人魔能够和平相处是建立在没有一族再能登仙的前提下。”清河提醒他。 “大师兄曾说想亲手开创一个太平盛世,”公仪林嘴角的笑容带着几分自嘲:“从另一个角度说,他的目标也算是实现了一大半。” “只是不知那些死在战争中的豪杰是否甘心,”他幽幽叹了口气:“凝青的爷爷,老妖王也是受到当时人魔大战牵连,重伤不治而死,之后妖族大乱,才有了兄弟阋墙,至亲反目,可惜我不爱女色,白白浪费了一场英雄救美。” 说着遗憾,公仪林的语气却是寻常。 感受着随着夜色加深空气中也越加浓郁的魔气,清河道:“魔气,怨气还有尸气,几乎都快将这周围的灵气耗尽,险些养成十煞之地,你的师门竟一直没有移址,甚至附近山脉还有灵气在重新滋生,的确有几分本事。” “人魔大战才有多久,”公仪林道:“我是没经历过,但这片土地上至少发生过不下于三次这样的大战,甚至有的可能更加惨烈,可那又如何,来来回回不知多少万年,死的人数都数不清,师门却是长驻。” “你倒是挺有自信。”清河失笑。 公仪林:“我的美貌和智慧不允许我自谦。” 不放过任何一点几乎赞美自己,是他乐此不彼的人生追求。 又一只小鬼不知死活地缠在清河周围,它的光芒相当黯淡,生机即将消散,夺舍成了它唯一的选择,而清河,没有一点犹豫地将之灭杀。 “如此说来,门内的弟子加上你共有十九人,倒还算是多的。” “各大宗派选弟子都有各自的规定,一般是九岁至十四岁不等,有天赋者中越是年纪小的弟子越有培养的价值,不但对师门的忠诚度可以得到最大化的培养,他们未来发展的潜力也更加大。” 公仪林又道:“而这里,乃是恶鬼阴煞聚集之地,一般少年根本无法抵御死气的入侵,在师父还没收我为徒之前,有几个师兄便是没有挺过去,以至于年纪轻轻,便身陨道消。” 清河:“那你呢?” “真要说起来便是一段传奇的故事。某年某月某日……” 清河给他做了更正:“一千多年前的某月某日。” 公仪林深吸一口气,压抑住出拳的冲动,继续道:“据说是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大师兄下山,一时兴起将一个弃婴捡回来,本来墓地都腾好了,谁也没有料到这个弃婴竟然奇迹般的存活下来。” “最令人诧异的是,这个弃婴天资非凡,竟学成师门最厉害的心法,数年后长成风度翩翩的美男子,后来美男子孤身闯荡江湖,走到哪里都要掀起一阵惊涛骇浪,引得无数美女尽折腰。” 一口气说完,公仪林重新睁开眼睛,问:“怎么样,是不是很励志的故事?” 他当然不会真的傻到等着清河依言赞美自己,主要是耍耍嘴皮上的威风,心里暗爽一下,哪知这次清河非但没有出言打击他,反而点头附和。 公仪林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确定不是在修炼途中睡过去,做了个春秋大梦。 他诈尸般地挺起半个身子,往清河身边挪了挪,像研究外来生物一般看着清河:“该不会是修炼到走火入魔了?”说着又凑近一些,认真观察起来,“还是真的被夺舍了?” 无视公仪林的啧啧叹奇,清河平静道:“你那时能活下来,自然最好不过。” 原本酝酿了一堆玩笑话,此时全部冲洗能吞回去。 沉默,寂静,死寂。 公仪林不习惯这种突然严肃下来的气氛,装作没有听见,生硬地转换话题:“既然你已经碰见我七师兄,就说明其他几个师兄现在也在各个下山出路,这么说来,我是没有逃脱下山的可能。” 那张琉璃帕没有得到充分的使用还真是人生一大憾事。 清河不置可否。 此时此刻,在这险象环生的万鬼林,两人却是各有各的姿态,放松而又平静,公仪林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也没有和清河呛声说笑,他心底无比清楚,这三天估计是他接下来仅有的轻松日子,炼器师大比之日,新一轮血雨腥风也会随之而来。 站在风暴中心,不想被洗牌淘汰,就要先一步淘汰你的对手,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三日后,成千上万符咒封印的山门旁,公仪林习惯性地一拍储物袋,飞剑刚出,他忽然想到什么,又收回去。 身边站着他几位师兄,不论目的地是否相同,大家都没选择同一条路,各自乘坐飞行法宝,很快消失在层峦叠嶂中,最后一个走的是公仪林的七师兄,他从高中中扔给公仪林一个储物袋,交代道:“里面是我和其他几位师兄弟给你准备的防身法器,长门风云已起,乱世将至,还望小师弟多加小心。” 话音落下,人已不知在多少里外。 公仪林收好储物袋,没有看里面的东西,而是回头看了一眼踏仙阁的方向,很快回过神,冲清河点点头,后者化身一只巨大的鲲鹏,载着公仪林飞速驶往长门方向。 79.天元之祸 与离去时一样又不尽相同。 长门的繁华如故, 却多出许多强者的气息,稍微有点远见的人都感觉到流淌在长门下的一股暗流, 即将达到沸点, 就差没有咆哮。 公仪林坐在鲲鹏羽翼上,俯视下方,可以看见一些熟悉的面孔,多数是仇人, 还有一些强者, 很是面生,有的三三两两, 有的独善其身。 远远的半空中一人脚踏青莲, 似在等人。 一段很长的距离在鲲鹏的速度下,不过眨眼间就要到达,公仪林看清负手而立之人, 叫道:“蔚兄。” 蔚知同样点头致礼,却是目不转睛瞧着鲲鹏:“公仪兄。” 知道他心中的疑惑, 公仪林笑着解释道:“问你们掌教借来的。”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 鲲鹏明显不悦地抖了下身子, 不过力度掌握的刚好, 没有将公仪林晃下去。 蔚知眼中的怀疑渐渐散去,但目光移到公仪林身上,更加古怪, 公仪林和掌教见面的机会明明不多, 却能熟稔到随意借用天苑的护山兽。 联想到清河曾经的一句‘冥婚’, 他仿佛抓住了什么又不敢多想。 好在蔚知本不是八卦之人,他更关注修行的提升和眼下需要关注的事情,疑惑只是一瞬,蔚知很快开口说正事:“可有见过掌教?” 公仪林特别淡定地摇头,好像真的没有见到过似的。 听罢蔚知不由皱眉。 公仪林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蔚知叹道:“原本还是机密要闻,现在说与你听听也无妨。” 公仪林哑然,旋即笑道:“听你的语气活像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说着,他从鲲鹏背上跳下,召唤出飞剑,御空而行。 鲲鹏收拢巨大的羽翼,摇身一变,一只小巧可爱的小雀鸟停在公仪林肩头,一人一鸟,踏剑而立,公仪林长发迎风飘扬,几缕从小雀鸟脸上扫过,有一丝撩人心动的痒意。 无端的,蔚知觉得这一幕出奇的和谐。 二人在半空中飞行,蔚知忽然道:“你可听说过《登仙梯》?” 公仪林巧妙地掩盖中眼中的诧异,状似好奇道:“《登仙梯》。” 停在他肩上的小雀鸟低头啄了他一下,公仪林吃痛,瞪了他一眼,小雀鸟冷艳地低头梳理身上的羽毛,理都不理他。 公仪林吃了暗亏,只能往肚里咽,但他的心思很快回到正事上来,听蔚知说下去。 “传说有一画,凡人观之若是悟道也可成仙。” 公仪林失笑:“肉体凡胎若是不修炼也能证道求仙,便没有无数修士大道争锋,更没有斩情杀亲证道。” “很早以前只是谣言,后来传的神乎其神,”话虽如此,蔚知却是赞同公仪林的说法:“力量的锤炼只能依靠自身努力,其他越是方便之法越是接近旁门左道。” 公仪林言语间有些道不明的意味,“旁门左道倒还好,就怕是什么邪魔歪道。” “你是说……”蔚知隐约捕捉到什么,正要深究下去,公仪林便打断他:“方才蔚兄谈到《登仙梯》,莫非长门最近大批强者降临与此有关?” 蔚知颔首:“《登仙梯》原本是机密,只有一些超级宗派和底蕴深厚的修真家族知晓,但近来不知是谁传出风声,今年炼器师大比之后的展会最后的压轴展品乃是《登仙梯》。” 公仪林道:“这是好事,说不定还有机会一观,真有什么机缘。” 蔚知闻言偏过头,却看见公仪林眼中敛去寒意,说着奇遇机缘,却是有杀机显现。 “看来你已经知晓最后这件展品是纳兰家借杜家之手展示,”蔚知道:“你斩杀纳兰逸皇的事情已经传开,纳兰家对此含糊不清的态度让许多人都猜测你有了不得的后台。” “他们装神弄鬼倒还扯到我身上来了,”公仪林冷笑:“不管纳兰家在筹谋些什么,这次炼器师大比后自有分晓。” “的确,”蔚知道:“只愿届时大局能掌握在我们手里。” 公仪林含笑不语。 没御剑飞行一阵,长门的石碑已经清晰可见,蔚知道:“我还要去找掌教禀报此事,这次就先不随公仪兄一路。” 公仪林:“与其将时间花费在找寻上,不如蔚兄先想想对策,相信再过不久,纳兰家真有异动,清河掌教会主动现身。” “我会考虑,”蔚知道:“几日前我猜和掌教见过面,谁料他会突然消失,不过凭掌教的修为,估计不会有几人能奈何于他。” 公仪林心道,奈何他的当然不是人,而是鬼。 似乎察觉到公仪林心中的想法,小雀鸟低头又是一啄。 公仪林这次不怒反笑,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小人报仇,一百年都不嫌长。 和蔚知告别后,公仪林停在长门石碑下,收起飞剑,再次仰望这块高大的石碑,两侧杨柳依旧依依。 “那是个大雨纷飞的夜晚,我却看见了柳絮纷飞。” 这句话再一次浮现在公仪林的脑海内,知晓前因后果,再看这块石碑,公仪林的心中生出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情绪,手掌轻轻抚摸石碑沧桑的表面,方碧曾一刀斩断长门石碑,后来不知为何又被人补好。 沧桑的纹路说明这块石碑曾经经历过的一切,“方碧死在这里,蛊王从这里新生,不知在长门内能留下我公仪林的什么。” 不知为何,公仪林忽然豪情万丈道:“男儿在世,当求身后名!” 一头冷水立马浇灌在他头上。 “只怕你的恶名早已在长门内外传开。” 公仪林:…… 他冷漠的别过脸,对肩上的小雀鸟道:“麻烦你变成鸟的时候别说人话。” 小雀鸟挥翅将他的脸拍过去。 公仪林哼哼两声,厚颜道:“爷爷我的盛世美颜差点就被你拍歪了。” 说话的同时,眼角的余光在四周流连一番,踏出一步,进入长门界内,脸上的嬉笑之意褪去,在高空中,只是感受到有不少高手的气息,真正踏入长门后,公仪林立马就察觉到有好几拨人马驻扎在长门。 同公仪林走前不同,长门的人多了,繁华却淡去不少,街上再也看不见人来人往挑选法器的盛景,相反,每个人都是充满警觉,不少来买法器的人都是买好后低头匆匆离开。 如今的长门已经彻彻底底沦为一个是非之地。 公仪林将琉璃帕戴在脸上,完美伪装成一个泯然众人矣的少年形象,眉宇间颇有些郁郁不得志,无论谁一眼看去,都容易降下心头警觉。 换言之,这是一个容易被轻视的形象。 公仪林对此很满意,沾沾自喜道:“这次哪怕是羽皇,都未必能认得出我。” 一双黑豆眼扫过周围,小雀鸟目光中多了凝重,“长门今非昔比,不要轻举妄动。” 公仪林点头,“我有分寸。” 他走在街上,就像是一个极为平凡的少年,低眉顺眼,抱紧怀里的一只小雀鸟,看上去很害怕的样子。 清河在他怀里扑扇两下翅膀,觉得有些不自在,还是停在公仪林肩上更舒服些。 “别乱动,”公仪林道:“这样更有助于我伪装成一个胆小少年的形象。” “少年?”小雀鸟似是嘲讽道,但终归是停下挣扎,半卧在公仪林怀里,羽毛都显得柔顺不少。 公仪林看似步履匆忙,走得却很稳,他的体温很凉,越是到偏僻的地方,周围的修士修为也渐渐不怎么入流,小雀鸟渐渐有了倦意,颈部侧向公仪林的胳膊,慢慢合上双目。 到了人烟稀少的地方,公仪林方才停下脚步,看向怀里,小雀鸟褪去平日里高冷的形象,正窝在他的怀里酣睡,模样乖顺。 任何人看了都会心软的画面,公仪林却是怒道:“竟然在老子怀里裸睡,快给我起来!” 清河早在他出声前已经被他的气息惊扰醒来,这会儿听到这句话第一反应便是低头狠啄一下。 方才人多不方便,现在到了僻静的地方,公仪林抡起袖子,就准备和他干上一架。 就在这时,地底发出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公仪林一低头,正好看见一只黑甲虫钻出来,顺着他的袍子直接爬上去,小雀鸟对这个爬上公仪林的外来者显然心中不喜,微微一张嘴,黑甲虫顿时像风一样,跑得没影。 公仪林感慨道:“都说它致命弱点是速度,现在看起来,该是优势才对。” 上次清河对这只小虫子还没有敌意,这次竟想直接啄死。 “生死面前任谁都会激发出莫大的潜力。” 循着声音望去,远处的一处小山丘上,一锦衣男子立于上,黑甲虫爬到他身边才停下哆嗦。 公仪林轻轻‘咦’了一声,“那件黑袍终于在几百年后失宠。” 山丘上的人赫然是李星宗,他今日穿着显贵者的服装,负手而立,有君临天下之势。 “今日一位故友到访。” 三言两语,算是解释了不穿黑衣的缘由。 李星宗口中的朋友,想必身份也是不凡,公仪林道:“一眼望去即是不凡,师兄这样未免太招摇了些。” 李星宗看了一眼公仪林道:“哪里比得上小师弟,我记得有交代你万事不要太过招惹,你倒 是很好,眨眼间,举世皆敌。” 仙傀门,神梦谷,纳兰家,不死圣地的凤凰……走到哪里都是腥风血雨。 “举世皆敌?”公仪林反复咀嚼了一下这个词,低头看着怀里的小雀鸟,“你觉得呢?” 白光一闪,小雀鸟化身一位冰山美男子,白衣黑发,三千青丝未系,仿佛天地之间只有他一人而已,只见他薄唇轻启,淡淡道:“天下谁人不识君。” 80.天元之祸 不得不说这只鸟虽然可恶, 动不动就啄他几下,但说起话来还是十分动听的。 公仪林顷刻间就提升了好感动, 还顺带温柔地给小雀鸟顺顺毛, 看得李星宗心里直叹气,眼看着自家小师弟一点点被拐到别人家的鸟窝里,其中怎一个心酸了得! 他看着清河,越看越不顺眼, 除了修为高点, 长得好点,作为超级宗派的掌教有一定的身份, 其他也没看出有哪点好, 而自家小师弟,除了吝啬刻薄点,偶尔打家劫舍, 欠了一屁股债,其他都很好。 如此一对比, 这只鲲鹏哪里能配的上小师弟! 同样的想法不止他有过, 公仪林的师父摘星老人也兴起过, 人的心都是偏的, 但在这个师门里,人的心简直是歪的,看自家人怎么都好, 看其他的, 不管是人, 妖,还是魔,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越想越式心塞,好在他的招牌面瘫脸只是能看出神情有一点难看,末了李星宗索性不去想这件恼人的事情,直接步入正题,“你既然已经到了长门,想必也发现今日的长门不比往日,人人包藏祸心,处处暗藏杀机,即便有琉璃帕可以帮助你躲避别人的窥探,也不可操之过急。” “操之过急?”公仪林装傻充愣。 李星宗冷笑一声:“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你想趁乱将纳兰家这次要展出的至宝收入囊中。” 公仪林被拆穿也不脸红,“人人都有平步青云的梦想,我凡夫俗子一个,当然也想羽化成仙。” 探究的目光在他的身上停留一秒,李星宗移开目光,“我来是想告诉你两件事,其一方碧在梨园,你若有事可以去找他,其二前些日子和龙绍走的近的女子我已经知晓她的身份,若是遇到,你可多留意。” 公仪林,“你什么时候也玩起欲语还休的把戏,直说那女子是谁不就行。” 话虽如此,他还是暗叹李星宗情报网的庞大,就连天苑都没有查出的消息竟被他捷足先登。 “传闻里龙绍和一名普通人类女子相恋,”李星宗道:“这条传闻里有八成假,两成真。” “哦?”公仪林似乎有些兴趣了。 “龙绍没有与其相恋,对方也不是人类。” 公仪林蹙眉,觉得自己隐隐捕捉到什么。 “凝青。” 两个字宛如轰雷炸出。 李星宗道:“同龙绍走得近的便是羽皇的女儿,凝青。” 公仪林静默不语,过了一阵后道:“当年羽皇身中蛊毒,是方碧帮他解开,彼时方碧和龙绍情谊颇深,龙绍和凝青倒是有几分相识的可能性。” “此次他二人不会无缘无故相聚,其中必有蹊跷。”李星宗道:“以我的估计,怕是两人已经结盟。” “要结盟也有共同的利益,”公仪林想了想道:“凝青多半是为了《登仙梯》,龙绍则是为了铲除纳兰家,在这方面他们的确有合作的可能。”说着侧头看向清河:“你觉得呢?” 后者甩出四个字:“不感兴趣。” 公仪林:…… 偏过头见李星宗的视线并没有从自己身上移走,公仪林挑眉,“还有事?” “我方才竟然忽略了,你从什么时候知道纳兰家最后一件展品是《登仙梯》,”李星宗道:“不可能是师父告诉你的……是老七对么?” 公仪林似笑非笑道,“非但如此,七师兄可是问了我一句很有意思的话。” 李星宗瞳孔一缩:“他问了你什么?” “信任。”公仪林道:“七师兄问我是否信任身边的人,活着的,亦或是死去的。”他抬头看着李星宗,一双幽深的瞳孔像是深不见底的漩涡,“你觉得,七师兄指的是谁?” 李星宗只是看着他不说话。 公仪林却是自己回答道:“我脑海中第一个想到的人,只有一个,一个死去很久很久的人。” 回应他的依旧是沉默。 公仪林却是脊背挺得笔直,以一种几乎质问般的语气问道:“你们究竟瞒了我什么?” 李星宗深深看了他一眼:“该说的,我已经说到了,”说罢背过身去,“小师弟,凡事讲究顺其自然,该知晓的时候自然会知晓。” 黑甲虫自觉用触角勾住李星宗的袖子,随着他一步十丈,渐渐消失。 “顺其自然么,”公仪林看着他的背影,目光渐渐坚定:“可我偏要做那强求之人。” 一旁清河道:“你待要如何?” 公仪林,“我既然没有庞大的情报网,最好的去处莫过于到那消息集中的地方。” “酒馆?” 公仪林摆摆手,眼睛发亮,暗搓搓道:“自然是青楼。” 长门的柳叶姑娘一直有艳绝当世的美名,这次天公作美,有名正言顺的理由一睹芳容,岂不美哉。 他表面上正人君子,言之凿凿,但清河根本不用费心就能看穿他的小心思,脸上像是结了一层冰霜,“此处如此荒凉,想必御剑飞过去也需要不少时间。” 公仪林摆摆手,“不碍事。” 他真的不会介意耽误这点时间的。 清河:“说不定等你走过去,她那里已经有客人。” 公仪林一细想,还真有可能,鬼使神差地竟然问了一句:“那该怎么办?” 清河嘴角噙着一丝笑意,没错,正是笑意,说出的话却像雪山下的万里冰川,“不如我先送她上路,你是鬼修之身,这样以后见面也方便些。” “……” 公仪林试探道:“是不是如果我不是鬼修之身,已经死过一次,你准备送我和她一起上路?” 清河反问:“你觉得呢?” 公仪林:……九师兄你快回来!我身边这只鸟竟然丧心病狂! 见柳叶的计划可谓是胎死腹中,偏偏公仪林不敢露出丝毫遗憾的表情,讪讪道:“我就那么随口一说,你别当真。” “我知道。” 没等公仪林放下心来,清河又道:“我刚所言皆是认真,不过既然你随口一说,也就不必将那些话放在心上。” 公仪林:……这句话的潜台词是叫他长久以往,铭记在心,对吧? …… 再过一日便是炼器师大比,算起来,今晚应该是长门最后太平的一天。 对于有些人来说,也许是抓紧最后的时间放松一下,对于公仪林,却是在刺杀中迎接这个寂静的夜晚。 一身黑衣巧妙地与夜色相融,夜行衣下包裹着的是曼妙的曲线,清河没有出手帮衬,用眼神示意公仪林:这又是你在哪里招惹的风流债 公仪林用手指擦掉手上的一道血痕,这个女人修行的应该是极阴的心法,周遭的气息很冷,在夜晚几乎察觉不到她的气息,就是自己,也是险些吃了一个暗亏。 一道血痕在如玉的手背绽开,血珠坠地的一刹那,公仪林眼底深处生出嗜杀的暴戾,他抬头,嘴角挂着隐寒的笑容:“好久没有人能伤到我了,有意思。” 一直都是他在暗处给别人使绊子,这次竟然有人敢在暗处刺杀他。 “女人,你是谁?总不能一会儿死了还要做个无名之辈。” “上官语冰。”和她修行的功法一样,这女子说话的语气也是极其冰冷。 “玄冰宫传人,太阴玄体。”公仪林的脑中浮现出关于这个名字的资料。 “没想到先找到我的不是周天北或是欧阳靖,反而是你,”摘下脸上的琉璃帕,露出一张完美俊逸的脸庞,“不过也难怪,琉璃帕能能伪装人面,却不能改变一个人的体质。” 鬼修之身本就是吸食阴煞之气,在这一点上,和太阴玄体有异曲同工之妙,能感知到他周身的死气不足为奇。 上官语冰一双凤眸盯住公仪林:“有一点你说错了,我们之间,死得会是你。” 公仪林忽然拍了拍手。 一开始上官语冰以为院中还有其他人埋伏,警觉地看了一眼四周,发现除了公仪林和她,就是一位白衣男子,平静地站在一旁,她看着公仪林冷笑一声,“装神弄鬼。” 公仪林耸耸肩:“我只是在鼓掌。” 上官语冰黛眉轻扬。 “要我命的人有不少,其中实力最受瞩目的便是周天北,欧阳靖还有你,原本你们三人,让我忌惮的是欧阳靖,其次是周天北,我这人可是惜命的很……” 听到‘惜命’二字,上官语冰发出一声不屑地轻嘲。 “所以我本就准备先从你下手,没想到我还没有动手,你自己送上门来,你说这是不是值得鼓掌雀跃的一件事?” 上官语冰懒得听他废话,只当他是在拖延时间,寻找逃命的时机,但一旁观战的清河却是可以肯定公仪林说的是真的,以这厮的人品,绝对有可能挑一个女人下手。 “废话少说,拿命来!”随着上官语冰一声娇喝,一身夜行衣碎裂,露出里面柔软的薄裙,看上去柔然的轻纱,却是暗藏着能致人命的威胁。 白色的水袖像箭一样向公仪林甩来,公仪林脚尖一点,凌空而起,轻轻松松躲过,他身后的大树可就没有那般幸运,被看似轻飘飘的水袖扫过,粗壮的树干‘砰’的一声,直接从中间断开,劈成两半,断了生机。 “一个女孩子家的,成日里打打杀杀,这可不好。”两指夹住水袖,屈指用力,任凭上官语冰如何施力也无可奈何。上官语冰本身也是一个狠绝之人,直接自己扯断袖子,露出半截玉臂,裸|露在月光下,跟婴儿的肌肤一样柔嫩。 公仪林看着啧啧道:“不知那柳叶姑娘是否也有此姿色?” 虽然不知道公仪林口中的柳叶姑娘是谁,但直觉不是什么正经女子,上官语冰眼中浮现恼意,完好的左臂水袖毫不留情地向公仪林挥去,这次她不再保留实力,每一次挥袖都用了十成十的力道,誓要将公仪林置于死地。 白袖飘飘,美人因为怒意脸颊泛红,偏偏公仪林还不时说两句荤话,一场生死之战硬是被他打出了香|艳的感觉。 一场战役,在交手三十多个回合后,上官语冰很快落于下风,论实力她比之周天北,欧阳靖之流还差得远,能位列绝世天骄,不过是仰仗太阴玄体的资质,但太阴玄体真正能发挥出全部作用的是在修行后期,突破时遇到的瓶颈,所需的心境门槛要比平常人低上一倍不止,尤其是道侣双修,双方都能获益良多。 但上官语冰,一来修行还没到家,再者操之过急,单纯的想依靠偷袭就要了公仪林的性命。 扯住水袖,将上官语冰拉到自己身前,美人在怀,公仪林表情似乎很是享受。 “放开我,色胚!”上官语冰怒道,奈何挣脱不开,半推半就更有欲拒还迎之感。 她身上胭脂的淡香味道在空气中散开,公仪林自然也嗅到,却没有表示出过多的注视,修长的手指勾起白皙的下巴尖,“刚才我说我很惜命的时候,你很不屑。” 上官语冰鄙夷地看着他,脸色有些苍白,“贪生怕死之辈。” “傻孩子,”公仪林无奈地摇摇头,“只有活着,有命在才有可能继续在大道之路上走下去。” 上官语冰刚想与他争论,若是人人都是如此,修士修行的意义又在那里,朱唇亲启,吐出的却再也不是冷邦邦的话语,大量的鲜血从中流出,她的眼中先是不可置信,低下头,看见胸口不知何时绽放出大片的血花,薄裙很快被浸透。 这一切发生的如此猝不及然,抱住她的男子还在用温柔的声音同她对话,温柔的……就像是对待一个许久不见的老情人。 “你……”还有力气的时候,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过去自然和别人有过生死缠斗,他们中有正人君子,也有十恶不赦的魔头,自己也有斗法失败的时候,但这些男人最终还是放了她。 怜香惜玉也好,不屑对一个女人下手也好,她都活了下来。 无论如何,她也想不到,今夜会死的如此莫名其妙,如此的……无声无息。 “既然要走,总应该干干净净走才对。”一道声音传到上官语冰耳边,她感觉到有人在她的脸颊按了一下,原本藏在口中的两根银针哐当当落地。 她的意识越来越模糊,皓腕用尽最后的力气往上伸,细长的手指攥住公仪林的衣服,“你说的对,命,命很重要……” 说完,头便是偏向一旁,再无声息。 公仪林将她轻轻放在地上,没有合上她眼睛,“都说人死要瞑目,我却觉得人死了才要多看看。” 在他被大师兄一指穿破心脏时,曾在半生半死间看到了生命的轨迹,那是一个残缺的圆弧,就像李长安炼制的那把‘新月’,总是美中不足。 “我以为你会留下她的命。”清河走过来道。 怎料公仪林总能做出令人意想不到的抉择。 “我不喜欢给自己留下后患。”公仪林道:“何况她在最后时刻也想着要取走我的性命。” 他的目光凝聚在刚刚滚落在地的银针上,这么一根细细的银针,利用得当,依旧可以轻易夺去一个修士的性命。 话虽如此,公仪林的目光却是停在上官语冰的年轻的面庞上,清河料想他亲手结束一个女子的性命,心中多少有些感慨,便没有打扰他,只是静立在一旁。 盯着上官语冰的尸体半晌,公仪林突兀道:“我记得周天北修炼的是无上霸道狂刀。” 清河骤然看向他,“莫非你要……” “这难道不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么?”公仪林抬头,面上看不出任何伤感缅怀,“若九师兄的资料不错,上官语冰乃是玄冰宫这一代传人,杀了一个传承序列对任何门派都是一个重大的打击,尤其还是一个万年难出的太阴玄体。”他一拍储物袋,一把闪着冷芒的长刀被牢牢握在手中,“如果将此事嫁祸给周天北,你觉得玄冰宫会怎样?” 公仪林停顿一下,忽而低低笑道:“想必二者间将是一个不死不休的死局。” 良久听不到清河的回答,公仪林抬头,笑道:“怎么,觉得我很残忍?” 清河面无表情道:“人既已死,怎么利用她的尸体是你的事。” 何况此女本就是为了刺杀公仪林而来,退一万步说,就算公仪林放了他,清河也会亲手杀了她。 “可惜了一个如花的姑娘,”公仪林的目光扫过手上因为之前偷袭留下的一道血痕,“留下来却只能后患无穷。” 清河淡淡道:“后患无穷,那便永绝后患。” 公仪林一怔,先是低笑,尔后俯身笑起来,笑声极其夸张,“难怪我会和你这样的妖走到一起!” 癫狂地笑了几声,他的目光复又恢复清明,“无上霸道狂刀讲究的是霸道,狠戾,一刀致命,我所学驳杂,对于刀道擅长却不精通,想要伪装成周天北的手笔,怕是不易。”公仪林抬步,在上官语冰尸体旁绕着走了几步,尔后停在一个特殊的角度,挥动手中长刀,一刀狠狠劈下,一道狰狞的伤口赫然出现在上官语冰的胸口。 虽然伤口狰狞恐怖,但比起霸道,仍有不足。 公仪林并没有继续补刀,而是掏出一个翠绿色的小瓶子,倒在上官语冰的尸体上。 白色的粉末一触及道伤口,血肉之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下来,原本尚有几分红润存在的脸庞也彻底枯萎,青丝枯黄,活像是被采阴补阳,吸干了精气,与此同时,原本胸口的伤口立马深可见骨,看上去骇人无比。 “这便好了。”公仪林将翠绿色的小瓶子收起来,开口道:“今夜我便放出一些风声,想必以玄冰宫的势力,很快便会调查到周天北的头上。” 刀上完成后,尸体的后续处理公仪林没有亲自做,清河说会派人来处理,他便没有多管。 是夜,公仪林呆在屋中,因为之前的刺杀,已经失了睡意,提笔作画,清河则化身成小雀鸟站在一旁的砚台上,看着公仪林挥毫泼墨。 有人说过,作画的精髓在于抽象。 公仪林本身实力便是不俗,要不当初越浪也不会对他死缠烂打,求他在自己脸上作画,经过刻意处理模糊后的画像是笼罩一层淡淡的武雾气,想让人一探究竟。 小雀鸟黑眼珠转了一圈,盯着画面中心的动物,“蚂蚁?” 公仪林嘴角一抽,“这是蜜蜂。” 鄙夷地看了一眼他的作品,小雀鸟飞到窗外的枝头,留给公仪林一个潇洒的背影。 被人鄙视了不要紧。 关键是被一只不懂画作眼光还挑剔的鸟给鄙视了。 公仪林表示不能忍,他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窗外,掏出随身携带的小本子,提笔先是写了下今天日期,尔后迅速哗哗地往上写,当真是下笔如飞,笔走龙蛇,等写完后,心中的怨念得以平复。 到了后半夜,公仪林才兴起一丝睡意,他爬上床,不忘关上窗户,爬上床倒头就睡。 几乎在那扇窗户还没被关上多久,就被粗暴地啄开,一只通体雪白的小雀鸟眼中有着恼意,显然是不满自己被锁在外面的行为,它绕着公仪林飞了一圈,刚想狠狠将人啄上一口,恰好看到一本泛黄的小册子从内衫中露出一角。 黑豆眼中闪过一抹疑惑,想不到这人竟是如此好学,睡觉都不忘抱着书。 它咬着册子边缘无声无息地将小册子带出来,纸面光滑,略微泛旧,看来主人经常翻阅。 扔到桌子上,接着月光,小雀鸟看清里面的内容,从第一页开始,再到第二页,它的黑豆眼陡然睁得滚圆,这本册子上写的比坊间的话本还跌宕起伏,一看就是出自公仪林之笔,主人公也叫公仪林,是一个战无不胜的将军,而配角叫……清河,被抓来的敌国皇子,身娇体弱,日日被将军XXOO。 越到后面内容越不堪入目。 啪! 一爪子将书合上,前爪死死踩在书面《猛鬼御鸟》四个镀金大字上。 猛、鬼、御、鸟! 黑豆眼牢牢锁定床上正在好梦的公仪林,小雀鸟心中冷笑一声,好,当真是‘好’极了! 81.天元之祸 天高云淡, 预示今天是一个好天气。 公仪林起来学着一个凡人该有的样子,伸了下懒腰, 运行吐纳之法, 发出一声舒服的轻叹。 忽然,像是感知到什么,他的目光投向桌面,雪白的小雀鸟正用黑豆眼冷冷注视着他, 一动也不动, 像是要将他望穿一般。 公仪林摸摸下巴,难不成是记恨自己昨晚将它锁到窗户外面的事情? “今日便是炼器师大比, ”小雀鸟口吐人言, “你要没什么事赶紧上路。” “上,上路?”公仪林嘴角的笑意僵了一下,“这个词用得有些不吉利。” 他简单收拾了一下, 然后道:“我们可以出发了。” 小雀鸟冷眼望他,扑扇着翅膀停在公仪林的肩膀, 不多时, 二者便已出门。 今天是非比寻常的一天, 掩盖在繁华的炼器师大比下, 个人怀着个人的心思,公仪林无端有些紧张,却不是因为即将到来的混战, 源头来源于自己的肩上, 确切的说, 是正停在上头,爪子扒拉着他衣服的小雀鸟。 “是错觉么?”公仪林喃喃道,总觉得今天小雀鸟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势。 最受瞩目的无疑是炼器师,如今行走在长门街上的炼器师都会被人盯着瞧上几眼,猜测是不是要去参加炼器师大比。 “堵鄂门内必定是戒备森严,外松内紧,能去观战的多是大的宗派和修正家族,你没有邀请函,进去的可能性为零。” “为零?”公仪林侧过脸,微微低头,鼻尖几乎碰到小雀鸟脖颈上的茸毛,后者爪子朝左挪了一下,避开温热的触碰。 无论如何也不能轻易原谅这厚颜无耻之人。 想归想,公仪林说话时带出的温热气息几乎让它缴械投降。 妖精! 若不是公仪林是鬼修之身,清河险些怀疑他才是真正的妖族。 “我说的,是建立在你不使用些旁门左道的基础上。”它侧过头道。 “那可真是赶巧儿,”公仪林道:“我今日偏偏要光明正大的走进去。” …… 正如清河所言,今日的堵鄂门戒备森严,几乎做到滴水不漏,与前一段时间无人看守,自由出入简直是天差地别。 炼器师大比,并不是当场要求炼器师直接炼宝,每年参赛的炼器师超过万名,人最多的时候,甚至有从各地赶来的炼器师,加起来超过十几万人,无一不是渴望着一展头角,从此在长门扎根。 炼器师炼器时间因人而异,短暂几个时辰,长则个把个月,要是一一炼宝不知要考到何年何月,比赛规则再制定的严一些,没有个三年五载恐怕分不出胜负。 所以炼器师大比经过不断优化,今年又做了一些细微的改变,只进行两轮,第一轮由炼器师交上一件自己最满意的作品,由长门有名望的炼器大师评比鉴赏,选出最优秀的前百,前一百名再当场进行炼器大比。 万人中选百,概率极低,但来参赛的炼器师听了却是大喜过望,以往炼器师大比只选出前十,数万人中只有前十名才有资格参加决赛,今次的名额一下暴增了十倍,无一不是摩拳擦掌,心中给自己加油打气。 “前几年在炼器师大比中屈居第十一名,这次别说前百,前十必有老夫一席之地。”一位白须老者眼中精光闪动。 “哼,老家伙,论炼器,你哪有可能比的上我们常家。”一位娇俏的少女不屑道。 常家是最近才崛起的一个家族,因为族内出了常胜这个炼器天才,一时风头无二。 老者心中也是颇有忌惮,嘴上却是冷哼一声,“常胜小子到底还是年轻,经验不足,别像前些年李家的李长安一样,炼器不成,将自己炸死了。” “你……” 还未进堵鄂门,公仪林便见证了一场嘴上功夫的争斗,诸如类似的还有很多,无一不是抬高自己,压低别人,当然,这其中也不乏有低调者,他们锋芒内敛,却又深藏不露。 堵鄂门内有一长桌,上面坐着七位老者,每一位皆是气势非凡。 “这七位想必就是十大炼器师家族派出的长老。”公仪林低声对肩上的小雀鸟道。 “修为尚可。”黑豆眼扫过七位老者,“中间三位最强。” 能得到清河这般评价,想必这七位每一位实力皆是不俗,不过炼器师大比初赛,几乎所有选手交上的都是自己最杰出的作品,没有一定实力他们是不敢到炼器师大比中小试牛刀,这些作品内其中任何一件放在外界都足以引来疯抢,要是没有一定的实力震慑,难保一些宵小之辈不会起别的心思。 小雀鸟看着公仪林手上捧着的一件珊瑚式样戒指,心道还真是光明正大进来。 公仪林似乎感受到它的目光,冲它眨眨眼。 对于这个无时无刻不在展示自己魅力的活孔雀,小雀鸟语气很平淡:“别得意太早,就算你能入选,真到决赛时也会很快被拆穿。” 公仪林拿出的法器必定是不凡,想进决赛应该不难,难的是进入之后的事,要知道前百可是要当着十大炼器师家族的面当面炼制一件法器,浑水摸鱼根本不可能瞒过这些人的眼睛。 公仪林却是不甚在意道:“车到山前必有路,何况……”他压低声音:“我看这最后的决赛水分也是不小。” 不说别的,就是还在排队等着交比赛作品中的炼器师,有几个年纪轻轻,手上拿着的却是中品宝器,就算是炼器大师也不敢说自己炼制中品宝器能一次成功,更何况这些资历尚且的年轻人。 实力也许有天资之分,有的人有所奇遇,底牌不断,能越阶杀人。 但在丹道和炼器之道上,经验却不可能被奇遇所代替,哪怕是得到一位丹道大师或炼器宗师的传承,如果不苦心研究,参悟练习,有了传承也是无济于事。 再看那几位拿着中品宝器的年轻人,无一不是面带倨傲之色,想必手里的宝器是由家中长者所赐。 “难怪今次的名额会增加至百人,光是这些走后门的就有七八人,要是只取前十,怕会引起全天下炼器师的哗然,届时就算是十大炼器师家族,也没有能力抚平这般风波。” “虚伪。”黑豆眼中带着嘲讽,也不知是针对来参赛的年轻人,还是其背后的大家族。 “谁都想将权利牢牢攥在手中,”公仪林望着那几件不俗的中品宝器,嘴上带着笑意:“如果炼器师大比,十大炼器师家族的后辈一个也没进入,他们的名望势必会受到打击,威信力自然也就降低。” 他的手指在脸上按了按,琉璃帕就像真的肌肤一样,触及起来柔软又有弹性,“恐怕这次他们的如意算盘要落空。” 小雀鸟用余光看着公仪林,即便是顶着一张平凡无奇的面容,做起坏事来,那招牌的笑容却是不变。 致命,又有吸引力。 又过了半柱香,终于轮到公仪林,他将手上的戒指放下时,负责登记的老者眼中有亮光闪过,显然是看出这件戒指的不同,再抬头,竟然发现只是一个看上去胆怯懦弱的少年,不由有些怀疑这件戒指是不是由他所炼制。 纵使心中有再多怀疑猜测,老者也没表现出一分,语气很是平稳,“去一旁等候结果,不要走太远。”然后又道:“下一个。” 排在公仪林后面的人赶紧恭敬地放下手上的法器。 …… 看着拍的老长的队伍,初步估计了下时间,公仪林绕道朝大殿后面走去。 小雀鸟第一时间就猜测到公仪林的去处。 果然,大约几分钟后,公仪林停在一座桥旁边,周围火焰的温度相当之高,正是之前他们来过的焚神桥。 清河曾独自去过焚神桥底,但千丈下方接近火焰中心的地方,即便是它,也不敢轻举妄动。 此刻,公仪林没有急于上桥,而是站在一边,望着滚滚怒焰,目光深邃,神情莫测。 良久,他忽然突出四个字,“元神化海。” 饶是清河,也是第一次听说过这个说法。 “相传上古时有一位至尊大能,身死后由天界坠下凡尘,元神化为火海,身体石化成不死圣山,血液流尽汇成煮海,其中不死圣地诞生出不死圣族,煮海孕育了海蝶一族,唯有火海,千万年来,无人知其下落。” 清河:“此言太过牵强,无从考据,真有通天之能也不会轻易陨落。” “我从前也未放在心上,”公仪林道:“只是幼时藏在师父的书房里,偶然翻开一本残破古卷看来,后来大师兄身陨,我意志消沉,便效仿书中所提的一段话,去了煮海一趟。” 清河想到跟随在公仪林身边的那只小海蝶,道:“海蝶一族,应该有着传承记忆。” 公仪林:“小雅还处在幼年期,传承记忆只有在成熟期才能渐渐获取,越是强大的妖兽从幼年期到成熟期所需要的时间越长,要想知道海蝶一族传承里对种族的介绍,起码要等到好几百年后。” 他偏过头,“鲲鹏乃是天地凶兽,按理说你们获得传承记忆应该不逊色于海蝶一族。” 下一刻,小雀鸟摇身一变,化身成年男子的模样站在公仪林身侧,英俊和冰冷却是不减,但他开口和公仪林说话的时候,语气明显要缓和上一些,“每个种族获得传承记忆多数是和本族有关,不过龙族是个例外。” 公仪林点头,龙族贪财好色嗜杀,但学识却是渊博,几乎各种知识它们都有涉猎。 紫晶龙王身为四大龙王之一,想必也有自己的通天之能。 “海蝶一族诞生及早,它们的传承记忆很多也和上古时期有关,至于鲲鹏族,讲究苦修,基本与世隔绝,对一些上古时代发生的大事也就有所欠缺。” 听罢公仪林一语道破真相:“不是有所欠缺,而是你们就算看见了也装作没看见,压根就不关心才对。” 清河也不否认,短短两日内,他又一次淡淡飘出那四个字:“不感兴趣。” 公仪林认真道:“很难想象,这世间会不会有你感兴趣的东西。” “当然。”这一次,清河极快的给出回答。 公仪林微怔,眉梢轻扬,眼中充斥这笑意:“哦?可否说来一听?” 清河看了他一眼,竟也笑了。 他近来笑的次数比过往那些日子加起来都要多。 公仪林也是晃神一秒,又收拢心思,做出侧耳倾听的样子,清河上前一步,靠近他,这是他第一次主动靠近公仪林,以这么近的距离,“比如说……” 三个字撩人心痒。 “《猛鬼御鸟》。” 原本有些意乱情迷的公仪林霎时身体一抖,震惊地望向清河,后者则是定定看着他。 抬手立马往怀里摸了两下,公仪林的神情第一次出现慌乱。 书呢?他贴身保管的小册子呢! 义愤填膺地怒视清河:“你竟趁我睡着时袭胸!” 他记得睡前明明将那本小册子放在胸口,无他,那是离心脏最近的地方,梦里还能梦到御鸟九九八十一种姿势。 一本小册子凭空出现在清河手中,公仪林第一反应就是要去抢,清河哪能如他所愿,手腕一翻,后者便扑了个空。 这一扑空,公仪林的理智也渐渐回笼,清醒过来,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将这本出自他手的成人文毁尸灭迹,估算一下二者的实力,得出结论:现在看来是不太可能,得须慢慢筹划。 把柄还在对方手中,他立马变化表情,腼腆着一张脸,“我那都是写的自娱自乐的,千万不要当真。” 书册哗啦啦地快速翻动一遍,清河又再次合上:“我看你倒是挺有想法。” 公仪林:“我发誓,只是想想,从来没有想过付诸于实践。” 清河冷冷道:“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鬼话?” 公仪林委屈:“你歧视鬼!” 清河:…… 这是一笔算不清的糊涂账,清河将小册子收回储物袋,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第一时间将这本充满不堪入目内容的册子丢入火海,而是重新收好。 冥冥中,他觉得这本册子以后会派上很大的用场。 见清河收起册子,公仪林忽然生出一股不详的预感。 好在两人都是顾全大局之人,暂时掀过这一页,将目光重新聚焦在沸腾的火海,公仪林冲清河点点头,后者变化成小雀鸟站在他的肩上。 一步又一步,无视火焰滔天,公仪林走上桥,到了中央最高的位置停下,低着翻头看滚的怒焰,他开口:“要不要下去看看?” “中心温度太高,你无法靠近。” 言下之意,是在告诉公仪林他已经去过。 公仪林掏出一个储物袋,不是他自己的,这个储物袋明显要小上很多,但分量却要重很多。 清河认出这个储物袋,上次公仪林离开师门时,他的七师兄从天空上抛下,说是用来防身。 此时公仪林打开储物袋,将里面的东西一件件取出来,顺便喃喃道:“也不知有没有什么可以避火的。” 这个时候,他开始有些想念被遗忘在不死圣地的火龙驹,它性属火,也许能依靠皮毛抵御这烈焰波涛才对。 “九蛇鞭,抽人用的,不行。” “化骨水,用来暗算的,也不行。” “咦,竟然还有春|药,不知是哪位师兄给的,还贴心地做上了记号。” “……” 随着公仪林掏出一件又一件东西,报出的名字越来越离谱,清河的脸色已经黑到一个境界。 “找到了!” 他举起一件火红色的衣服,“三师兄这次可真是下了血本,这件凤衣斗篷我问他讨了许久,都没有给我,想不到这次主动送出。” 公仪林的眼中也带着笑意,像是收到礼物的小孩子,只是这笑意却带着几分复杂:“想来还真是巧,就像是要知道我会下火海,特意为我准备的。” 说者有心,听者也有意。 清河侧目看向公仪林,后者神情略微复杂,笑意未达眼底。 将凤衣斗篷系在身上,公仪林目光渐渐凝重起来,离开时七师兄的欲言又止,刚到长门时九师兄的话里有话,都在给形成一个模糊的提示:长门之乱,是有人刻意为之,这个人,还是他认识之人……亲近之人。 他的目光像是要穿透这片火海看到什么。 “可能么?”一句话不知在问天,问地,还是问他自己。 一个死去千年的人,却能在死前谋划出千年后的大局,怎么可能? 摒弃心中杂念,公仪林望着清河,清河虽然没有看他,但两人却是不约而同道:“一起。” 说完后双方具是愣住,尔后各自浅笑一下……不是用来遮掩情绪,也不是为了传达某种意思,单纯的,真正能抵达心扉的那种笑意。 清河重新幻化成小雀鸟的样子,钻进凤衣斗篷里,公仪林不再犹豫,身形一跃,义无反顾地投入恐怖的烈焰火海中。 就像冬日里站在一望无际的冰原,完全没有目标,他们的四周全是火红的颜色,没有掺杂任何一点其他的事物,满目都是红,和站在黑夜里什么都看不见没什么不同。 刚开始温度并不是太可怖,就算公仪林不靠风衣斗篷也能支撑。 但再朝下二百丈时,火焰温度的恐怖便体现的淋漓尽致,即便没有直接接触到火焰,四周溅出的火花在眼前炸裂,发出爆竹般清脆的响声,也在提醒公仪林不要轻视火焰的温度。 渐渐放慢速度,不再一味朝下,前方的火焰并不是制热的红色,而是微微接近橘黄,看上去远不如之前的火浪威力无穷,公仪林的神情却是凝重起来,“外侧的温度都已经足够将一个修士的元神焚烧成灰,内核想必更加恐怖。” 说罢,竟然掉头往回返,嘴里还念叨着‘安全第一,安全第一’。 没走两步,身子就像被定住一样,感受到比火焰还恐怖的视线,公仪林低下头,讪笑道:“我突然想起比赛结果应该快出来了,不如先去看看,下次抽时间再来这里。” 小雀鸟发出一声轻嘲,“继续。” 公仪林装作听不见,是继续了,不过是继续往回走。 “再往前一丈,你这斗篷也就不需要了。” 它不像是在开玩笑,只要用嘴衔住斗篷的系带,轻轻一扯,百分之百凤衣斗篷会掉落。 公仪林立马停下脚步,“有话好说。” 一言不合就扒衣服是不对的。 “不要进入核心,停在百丈处即可。” 听到接下来的话,公仪林放下心来,无论如何,他都不想去触碰内核。 之前看公仪林兴致勃勃的要下来,清河本以为他是转性了,贪生怕死的本能褪去一些,现在看来原来不过是三分钟热度。 公仪林却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更加小心地前进,嘴里的‘安全第一’四个字就没停下来过。 再往前走了几丈,他忽然道:“上官语冰的尸体处理的如何?” 一觉醒来,院子里连滴血迹都看不见,如果不是地面上的一些枯枝败叶,险些以为昨夜发生的都是一场梦境。 “蔚知会处理好的。”低沉的声音回应他,“不出今晚,你便会看到想要的结果。” 公仪林目光注视前方的光源内核:“现在看来,这焚神桥底的火焰倒不失为一个毁尸灭迹的好地方,若非上官语冰的尸体另有他用,抛尸在此处想必也没有人能发现,无声无息地消失。” 通常公仪林想出来的主意,要不就是保命,要不就是害人,偏还能用平淡叙事的语气说出来,就好像在说‘今天吃什么’‘天气怎么样’这种普通的不能再偶同的话题。 心肠毒辣,行事狠戾。 清河有些想不明白是被他身上哪点吸引的,以至于迷恋。 公仪林不知道他的困惑,就算知道了也不会放在心上,在他看来,自己这种倾倒众生的美男子受到追捧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快到前方的时候,他突兀地再次提速,直冲光源内核而去。 紧接着,停在百丈外,分毫不差。 “如果是真的会怎么样?” 凝视着光源核心,公仪林突然说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偏过头道:“传说如果是真的,会如何?” 清河没有说话,但不代表没有思考,他不但想了,而且同公仪林想到了一出去。 “在天界的都是仙人,若真有人死后身躯可化为山海,那该是怎样的滔天之能。”公仪林眉宇间多了分郑重,“仙人坠凡,周身残留的灵气足以将天捅破一个窟窿。” “天破了,灵气稀薄,气运耗尽,凡人成仙,是否还有可能?” 若是旁人听到公仪林这一番话,必定是心惊肉跳,清河却是突兀问道:“你看的那本残破古卷,你师父和其他师兄是否可能也曾看过其中内容?” 公仪林:“如果我说没有,恐怕连我自己都不相信。几位师兄是否看过我不确定,但师父一定是知晓其中内情。”他指尖勾了勾,光源内核飞出一个小火星,在他面前跳跃,从储物袋掏出一个黑黝黝的石头扔过去,,没过多久,火苗没有熄灭,却是石头融化成黑水。 “连玄铁都能轻而易举的融化,”公仪林眼神深邃,“无论传说是否为真,这火焰绝非凡物。” 清河:“传说是否为真,千万年过去,早已经无从考据。” “的确,”公仪林轻叹一声,“不死圣地有不死传承,煮海生活着几乎灭绝的海蝶一族,我本以为焚神桥下也暗藏至宝。” 他的确不得不遗憾,目光收回,“但如此高的火焰浓度,只怕就算有什么生灵,也早就消失殆尽。” 一旁清河则是目光如水,即便如此,这片光源内核还是激起了他要变成至强的信念,前人能做到,他一样可以。 两人离去时,公仪林回头看了一眼火焰深处,神情复杂,原来仙人……也是会死的。 他们回去时,堵鄂门几乎达到一个沸腾的顶点,最后一个人前不久已经交过自己的作品,想必再过不久就会宣读入选决赛的名额。 公仪林没有挤到最前面,反而挑了个靠后较偏的位置,虽然看不到前面的情况,胜在宽敞。他席地而坐,一拍悠闲自得,和前方大汗淋漓,心急如焚的炼器师形成鲜明的对比。 清河化身的小雀鸟停在公仪林的肩上,“你倒是很有信心。” “那戒指并非凡物,只要负责评分的裁判稍稍有点眼力,都会给出一个不俗的分数。” 小雀鸟黑豆眼动了动:“方才你掏出戒指时上面有空间的波动。” 公仪林略带诧异地瞧了他一眼:“这都能感应的到,”他抬头无语望苍天,“比起人类脆弱的五感,上天还真是厚待你们鲲鹏一族。” 几乎就在他话音落下的一瞬间,有人高喊:“出来了,出来了!” 出来了什么? 公仪林的位置,和他坐的角度,根本不可能看到前面发生的状况,只能凭借耳力去听,然后自行脑补。 “长老出来了!”很快,就有另一道声音接道。 应该是最激动人心的时刻,场面却恢复寂静,所有人自觉保持安静,等着结果宣读。 那白须长老也没有绕关子,直接打开手上的名单,站在正中央宣读: “经过炼器师公会和七位炼器大家的品鉴,已经选出其中最优秀的前百名,下面我念到名字的请上前一步,在这里特别强调一点,除了前十名老夫会按顺序宣读,剩余者念出的先后顺序和名次无关。” 言下之意,是觉得宣读后九十名的名次也是浪费时间,有些无礼的行为却没有人出言反驳,炼器师本身就有傲气,十大炼器师家族作为炼器师的代表,往往拥有决定性的发言权。 有实力的人总是能得到尊重,这点不单在修真界,在世俗界也适用。 “赵天辉。” 听到名字的中年男子神情激动,迎着无数羡慕嫉妒的视线向前一个大迈步。 “有什么了不起。”有人心道,“又不是前十,瞧那激动的样子,第一个念他的名字指不定是第一百名。” 话虽如此,他们却不由想道:哪怕自己是第一百名也无所谓啊,只要能进决赛,哪怕最后拿不上名次,也足以在炼器业内扬名,之后少不得有大家族的招揽,前途自此一片光明。 大约读了六十多个名字后,公仪林站起来,拂拂身上的尘埃,他的衣领因为刚才随意的坐姿,有些倾斜,露出一小片如玉的肌肤。小雀鸟状似不经意用嘴衔住边缘理正。 察觉到胸前的动静,公仪林似笑非笑地看了它一眼,慢慢踱步往前走。 “第十名,常乐。” 上前的是一个年纪不大长相娇俏可人的姑娘,公仪林认出来,这个小姑娘正是刚刚和一个老头吵架的。 小姑娘得意地一扬下巴,她年纪小,身材又小巧玲珑,做这个动作非但不惹人讨厌,反倒为她增添了几分姿色。 “常家不得了了,继常胜后,又出了一个天才。” 不少人都生出结交的意思,就连宣告名次的长老都多看了小姑娘一眼,看上去赞赏有加。 “第九名,诸葛城。” 上前的是一位老人。 公仪林一瞧,乐了,这不是方才和小姑娘斗嘴的老头,两人竟连名次都差不多,老头在名次上领先一名,但在岁数上又输了一截,两人间可谓谁也没有占上便宜。 小姑娘看老头走上来,大大翻了个白眼,还往旁边挪了一步,活像看见什么脏东西要避开。 老头也傲气,冷哼一声,看都不看小姑娘一眼。 长老像是没有看到这二人不合,继续宣读名次。 …… “第三名,杜辉。” 走上去的是一个少年,趾高气扬,步履生风。 “杜辉,姓杜?”公仪林饶有兴趣地看着那少年,“原来是拿着中品宝器的那个孩子,作弊得来的名次还这么嚣张,果真是世风日下,道德沦丧。” 说着,做出一副不屑的样子。 小雀鸟鄙视得看了他一眼,貌似全局靠作弊走来的另有其人。 如果没有拿上名次,才真正有意思,不过这个念头在小雀鸟的脑海中几乎没有成行,公仪林做事向来是十拿九稳,想必今次最低也是第二。 果然,就在它念头一动时,‘公仪林’三个字便在堵鄂门中响起。 “第二名,云天。” 小雀鸟被这个名字噎了一下,时隔一段时间,想不到公仪林重新用起这个假名。 云天,义薄云天。 每当想到这个名字背后的含义,它就感到一阵恶寒,不舒服地抖动两下翅膀。 正当众人还没来得及看清第二名的真容,‘第一名,欧阳靖’六个字便如一道春雷在众人头顶炸开。 “欧阳靖,这名字好生耳熟。” “我记得北境内有一位大杀四方的狂人,也叫欧阳靖。” “应该只是同名同姓。” 话虽如此,不少狐疑的视线都盯向走出来的男子,一身凛冽的杀气,瞳孔居然是血红色,活像地狱里走出的鬼魅。 公仪林对小雀鸟神识传音:“为什么他长得比我更像是鬼修?” 对于公仪林总是能抓住一些奇怪的点小雀鸟已经不以为奇,“他至少是一名控火师。” “哦?”摸摸下巴,公仪林眼中闪过兴味,“会控火,又有强大的修为,果真是一个劲敌。” 心中有几分遗憾,可惜上官语冰的死用来嫁祸给周天北,否则想办法设局让欧阳靖和周天北先大战一场,他的胜面便可以再大一些。 正当公仪林琢磨的时候,欧阳靖的目光突然向他笔直地射来,公仪林没有分毫犹豫,不服输地看去,眼中带着嫉恨,就像是一个货真价实的阴鸷少年,不服气自己第一名的头衔被别人抢走。 欧阳靖看了一眼便没将他放在心上,却暗皱眉,莫非刚才的感觉出错,总觉得有一道目光在盯着他看,像是毒蛇一样,伺机而动。 感知可真够敏锐的,公仪林垂眸掩盖出眼底凉飕飕的笑意,“差点就被发现了。” 同一时刻,千万里外的踏仙门。 一名中年男子脚踩一片血红色的云朵,站在高空中,目光望着相距千万里长门的方向,喃喃道:“就要开始了。” 在他的身后,先是一道黑色的影子出现在云朵上,尔后影子竟然慢慢拉长,直立,走出一个身形瘦削的灰衣男子:“师父在担心小师弟?” “若不是之前你受的伤还未复原,这次本应和他们一起下山,兴许会遇到你的一份机缘。” 灰衣男子笑道:“坏事也是好事,乱世多纷争,不蹚这滩浑水也省心。” 说着望向远处,“小师弟吉人自有天相,从小到大还没吃过几次亏,想必这次也能化险为夷。” “世事难料,天道无常。”中年男子沉声道。 灰衣男子道:“师父大可放宽心,毕竟小师弟现在不是一个人,鲲鹏一族的战斗力即便是我们也不可以轻视。” “但愿如此。” 中年男子收回目光,脚踏血云而回。 同踏仙门的冷清不同,在前百名的名单宣读后,场上的氛围达到一个最高点,很多家族都派人在堵鄂门门口等候,一旦有消息立刻传往家族,其中也有常家的人,在听到自家小姐入围前十后,家仆激动地几乎不能言语。 同样的状况还有很多,但更多的人是一腔豪情壮志而来,失望而归。 来的时候近万人,如今只留下一百名,即便是优胜者,也不免生出一阵唏嘘。 长老像是没有看到这些暴露在外的情绪,继续一板一眼进行后面的流程。 “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如今有许多炼器师徒有虚名,但真要炼器法器,也许还不如你们中的一些人,十大家族举办炼器师大比的目的便是让一些真正有才能过的炼器师不被埋没,也就是……在场的各位!” 短短一句话,将大家的热情顿时调的高涨起来。 公仪林却像是霜打的茄子……焉了。 炼器讲究的是真才实学,对于他这个靠蒙混过关的,一旦真正开炉,立马会被察觉到。 像是感知到他的变化,长老的锐利的视线往这里一扫,公仪林顿时腰板挺得笔直,大声附和道:“感谢十大炼器师家族给予我们这个机会,我们定然会不负众望,成为炼器界内辉煌的明日之星!” 长老听到他慷慨激昂的致辞满意地点点头,但还是提点了句:“小辈有志气是好事,但一定要稳扎稳打,切忌不可急于求成。” 公仪林一副受教的样子:“多谢长老指点。” “孺子可教也。”长老颔首,继续发表下一段讲话。 站在公仪林身旁的欧阳靖不由偏过头多看两眼,也不知为何,他对此人半点好感也无,甚至有将之抹杀的冲动,跳梁小丑而已,却隐隐带给他不安的感觉。 公仪林装作没有感知到他的视线,心中却在惊异欧阳靖超强的直觉。 这是在经过无数残酷厮杀后才能培育出的直觉,像是野兽一样,欧阳靖对危险有着最原始的判断能力,迅速又精准。 “此时我倒有些庆幸没有将让欧阳靖和周天北先进行比拼,”公仪林对小雀鸟神识传讯道:“虽然不知周天北的具体实力如何,但肯定不会有欧阳靖难缠。” “他修行的功法里带着一股魔气,多留心。” “魔气?” 公仪林自然是相信清河所言,但他至今为止没有察觉到欧阳靖身上有什么古怪,他暗暗蹙眉,莫非是他忽略了什么地方? 这年代大家怎么都奔着魔道去了,紫晶龙王也是修炼了一魔族顶尖秘法,为什么就没人陪他做鬼呢? 做鬼多好,一年四季身体常温,常人不能去的极阴极恶之地,他就是去呆个三年五载都没关系。 “魔道讲究的是霸道狠绝,唯我独尊,魔功也秉持着此道,通常杀伤力极强,修行时间也短,所以才有不少修行者趋之若鹜。”看穿了公仪林心中所想,清河的声音从神识中传来。 公仪林:“修炼时间短岂不是容易走火入魔,失去本心?” “正是如此,像紫晶龙王这样能自己驱走心魔的几乎是空前绝后。” 言下之意,是至少欧阳靖没这个本事。 公仪林忍不住按按太阳穴,缓解一下头疼,所以说他最讨厌跟修魔的打交道,一言不合就狂暴,杀伤力剧增,就算是不敌也从不想着逃跑,而是如何更好的同归于尽。 一点也没有爱心! 正当公仪林暗自头疼时,长老已经发话,让几名童子去取炼器炉。 公仪林信道不好,讪笑道:“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就开始炼器是不是不太好?” 一句话逗乐了不少人,白须长老也是笑骂一句,众人只当他是在说句玩笑话缓解紧张,没人放在心上。 黑豆眼瞅见公仪林愁眉苦脸的表情,小雀鸟人性化地用翅膀拍了他一下,“清醒点。” 公仪林自暴自弃:“你索性扇死我吧。” 看着之前还在信誓旦旦说车到山前必有路的人现在垂着头的样子,小雀鸟一时也想不出语言来形容他。 “你不会懂的,”公仪林仰天长叹:“这种丑媳妇即将要见公婆的既视感。” 凭他的临场发挥,不把丹炉直接炸了简直对不起他这双‘巧手’。 见小雀鸟突然沉默,似乎是在思索,公仪林眼前一亮:“莫非你有什么好办法?” 后者看着他,认真道:“你的公婆不是他们。” 公仪林:……你重点把握的真好。 82.天元之祸 这百人中, 终究是货真价实者多,浑水摸鱼者少, 就算有几个偷用家里长辈给的中品宝器入选决赛, 本质上还是个炼器师,从小在家人的熏陶下,耳濡目染,有几分手段。 至于如公仪林这般对炼器一窍不通者, 完全没有。 待童子取上各式各样的炼器炉, 公仪林的头就更疼了。 长老站在上百个炼器炉前,沉声道:“很多人认为既然比赛最重要的就是公平, 所以炼器炉应该给每个人发的都是一样。” 他的目光扫过一个个人头, “但老夫要告诉你们,从此刻起,最终的比试便已经真正开始, 第一个考的就是眼力。” 在场百名炼器师身形一震。 “老夫身后,乃是用不同材质制作的炼器炉, 属性各异, 质量也是千差万别, 你们首先要做的, 就是从这些炼器炉中选出认为适合自己的进行炼器。” “若是和别人选中同一个炼器炉高如何?”有人忍不住问道。 不少人暗暗点头,不得不说,刚才出声的人也问出了他们心底的疑惑, 在场的能在近万名炼器师中脱颖而出, 眼光想必也不会差, 看上同一个炼器炉简直在再正常不过。 长老显然料到早有此问,淡淡吐出一句话:“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起初众人只是半信半疑,等到长老发话可以自由挑选时,缓步上前。 “每个人只有三百息时间挑选自己的炼器炉。” 长老一句话,众人再不迟疑,随手拿起一个觉得尚可的开始估量,很快他们就明白为什么长老所说两人争抢同一个炼器炉的情况不会发生。 放在他们面前的有三四百个炼器炉,起先每人随手先拿了一个,一看之下顿时着迷,虽然不知道其他人手中拿的炼器炉品质如何,单就他们自己手中的乃是万中无一,极品炼器炉。 只有三百息的时间远远不够,这些炼器师盯着手中的炼器炉眼中全然是着迷。 当然,凡是总有例外,不说别的,有三人反应就不大,杜家的那位小公子平日想必这种炼器炉见多了,眼中没什么大的兴趣,欧阳靖更是令人捉摸不透,盯着手上的炼器炉,表情无喜无悲。 最耐人寻味的当属公仪林,在所有人抓紧时间挑选炼器炉时,他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自然成了几个有心人关注的重点。 白须长老心中暗叹:此子心性极佳,时间紧促还能不乱阵脚,是个可以培养的人才。 欧阳靖暗自生出警惕:此人不显山不露水,如此情况还能保持冷静,可见沉府极深,以防万一,还是早点除去为好。 杜家的小公子则是一脸不屑:装什么装,这人也太不厚道了些。 作为无意中成为主人公的公仪林心里的想法还真和杜家的小公子如出一辙:反正也看不出好坏,先装上一装。 任凭万人哄抢,我自岿然不动。 一代绝世高手的落寞与气度! 正当他演绎‘高手’的风采时,小雀鸟忽而神识传音:最好的炼器炉在杜家公子手中,其次则是被欧阳靖拿到。 公仪林嘴角云淡风轻的微笑僵住,接下来的十息时间,没错就是短短十息,他先是一个箭步,风一般地来到杜家小公子面前,一拳挥出,拳若惊风,强大的劲道引人动容。 杜家小公子双目瞪得滚圆,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一拳打得脸肿的像个猪头,眨眼功夫手里的炼器炉便是不知所踪。 一切发生的太快,根本来不及阻止。 就连公仪林肩膀上的小雀鸟黑豆眼都有些许震惊,它不过是才开口一瞬间,公仪林竟然已经直接上去抢。 电光火石之间,一尊刻着三龙吐珠画面的炼器炉立于如玉的手掌心中。 公仪林青丝飞扬,即便是顶着一张再平凡不过少年人的面孔,依旧散发着一股奇特的魅力。 这种魅力……被称为厚颜无耻修炼到大成境界的典范。 杜家小公子最先反应过来,捂着肿起来的脸怒道:“你敢打我脸,竟然敢打我脸!” 公仪林则是顶着自己的手,屈指看了一下,“刚才使劲过猛,还好没有擦破皮,这么漂亮的一双手,要是受伤留下疤痕就麻烦了。” 原本还有几个杜家人想对公仪林出手为自己公子报仇,但现在看到这两个活宝的行为,也是无话可说。 实在是……太丢人了。 那杜家小公子倒也机灵,虽然公仪林是趁其不备偷袭,但从那一拳的威力来看自己远不是对手,他便不同公仪林纠缠,直接跳起来,眼神在剩下的炼器炉转了一圈,快速挑了一个看似不太显眼的。 这次他学聪明了,拿到后,直接放到怀中,人靠近白须长老站着,防止再次被夺。 公仪林眨眨眼,这杜家小公子看上去也不只是嚣张跋扈,相反,倒是会审时度势。 原本接下来的时间,他都已经做好这位小公子来找麻烦,甚至于直接当场撕破脸皮,找暗中保护的家族高手当场击杀的准备,结果那位小公子竟然像什么也没有发生,除了对着公仪林‘呸’了一声,便抱紧双臂,护住怀里的炼丹炉,再无其他动作。 “这位杜家公子有古怪。”小雀鸟黑豆眼有暗芒闪过。 公仪林同样双眼一眯,一人一鸟相处久了,动作竟是出奇的一致:“何止是古怪,表面上放荡不羁,实打实的纨绔少年,但行为举止却是透着隐忍劲。” “大巧若拙。”最终公仪林给出这四个字的评价,“看来除了欧阳靖,我还需留意一下这个看上去毫无威胁的杜家公子。” 就在他暗自堤防时,三百息时间已到! 多数人还是拿着第一眼就看中的炼器炉,不是没有更好的,他们完全被第一个迷花了眼,便没有时间去评估剩下的。 饶是如此,他们还是心满意足,毕竟这么多炼器炉,没有一个不是凡物,想必只要技艺不差,炼出的法器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真正炼器大比即将开始,你待如何?”小雀鸟问。 公仪林唇角一弯,方才还能见到的一丝头疼和紧张此刻完全不知所踪。 “非常时期当行非常之法。” 他本就做事不按常理出牌,从他口中说出的‘非常’二字想必不是一般特殊的方法。 那是用无耻都无法形容的境界。 小雀鸟索性也不再问,不再站在他的肩膀,而是改用卧的姿势,雪白的双翼合拢,看上去就像一只无害的小宠物。 公仪林险些都要被它现在化形的状态蒙蔽,心道鲲鹏的拟态竟然这么娇萌可爱,简直就是犯规。 他盯着小雀鸟胸前,感叹果然每一个过分可爱的外表下,都隐藏着一颗暴力的心脏。想想鲲鹏庞大的杀伤力,无论如何他也是不敢轻视。 场地再大,也容不下上百炼器师同时炼器。 百人被分为十组,分开考核,不知是怎样的孽缘,公仪林,杜家小公子,欧阳靖被分在同一组。 公仪林看了下,与他同组的还有常乐和那位第十名的老者,其余几个都是比较陌生的面孔,最吸引瞩目的还是一个高扎马尾的女子,身材极起火辣,穿着一身红色劲装。 公仪林不由多看了两眼,也是赞叹一声人间绝色,先前在沧澜国,先是错过花魁青青姑娘,再到长门,同艳绝当世的花魁柳叶又无缘得见,当真是人生一大憾事。 想到直接促使这憾事发生的罪魁祸首,便不由偏头看了一眼肩头。 似乎察觉他心中所想,小雀鸟竟然在用一时间偏过头,黑豆眼中全是冷芒,公仪林咽了下口水,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的转过头。 “美么?”小雀鸟传音入耳。 公仪林瞬间站直身子,“红粉骷髅,都是刹那芳华。” 神色说不清的庄严凝重。 等到小雀鸟垂下脖颈梳理羽毛时,公仪林才松了口气,抬头正好同一道阴寒的目光相对,欧阳靖血红色的瞳孔像是诡异的血浆漩涡,寒冷,可怖。 公仪林无意现在就与他对上,装作读不懂那道眼神背后的意思,摆弄起从杜家小公子那里抢来的炼器炉。 的确是好货,即便他不识器,也能感受到这炼器炉的材质非凡,即便是他,全力一击也很难毁坏。 他心念一动,走的时候看能不能顺上一两个炼器炉离开。 要知道这里每一个都不是凡物,出去指不定能卖个好价钱。 炼器的基本材料由堵鄂门提供,至于一些稀奇宝矿,珍贵石材则是看个人意愿,由炼器师本人准备,来此的炼器师走到前百,身上少不得有天材地宝。 果然,不多时,各种奇珍异宝便被摆上台面。 在这个关键的时刻,公仪林却在用自己的理智作斗争,竭力不让罪恶的双手伸到小雀鸟身上。 鲲鹏的羽翼,哪怕是一根,都足以秒杀这些所谓的天地奇珍。 一根,只要一根就好。 手指还没碰到尾巴尖,便被一翅膀重重拍回,公仪林揉揉手背,只好作罢。 “你的宠物脾气可真大。”离公仪林站得最近的常乐道,“虽然长得小巧可爱,但宠物还是选听话的比较好。” 公仪林摊手:“没办法,我这人偏喜欢脾气烈的。” 闻言常乐忍不住往小雀鸟身上多瞟了一眼,通体雪白,双目像宝石一样耀眼,的确有蛊惑人心的本事,按理说女孩子都喜欢娇小外表的种类,常乐却是个例外,受炼器师身份的影响,她更加偏爱能掌控在手中的。 “比赛分十组进行,”长老这时又开始发话,介绍考核的规则,“两组两组的进行,按组淘汰。”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这岂不是说明,所谓的比试成了小组竞赛,而不是以个人实力论成败? “敢问长老,如果个人成绩优秀,但小组成绩一般,当如何?”首先发问的是常乐。 大约是因为欣赏常乐不俗的炼器本事,长老解释了一句,却像巨石一样砸在众人心口:“淘汰。” 不出所料,有人立马抱怨不公,还有人就差没当场叫嚣。 在乱哄哄的一片中,唯独公仪林眼前一亮,旋即手指轻轻从小雀鸟背上滑过,“你且看着,好戏就要开场了。” 83.天元之祸 小雀鸟斜眼看去, 直觉公仪林眉宇间多了些什么,一些耐人寻味的东西。 譬如说……城府。 这个时候的公仪林无疑是有魅力的, 同那常挂于眼角眉梢的笑意不同, 少了些温文尔雅,却多了几分气场。 在这突然喧哗的堵鄂门中,这份无形中的气场更加突显。 “这种玩法倒是有趣的紧。”公仪林低声道:“也不怕引起这些炼器师的反弹。” 小雀鸟只是淡淡道:“未必。” 公仪林想了想,眼中多了一抹亮色, “的确是未必, ”他看了一眼长老的方向道:“俗话说堵不如疏,想必很快堵鄂门就会拿出让人眼红的奖励, 浇灭这些愤愤不平。” “你觉得为何要分组比试?” 公仪林挑眉, 往旁边走了一些,让自己处在边缘化地带,不那么显眼:“你在问我?这可是奇了。” 清河居然有朝一日用求教的语气问他。 “阴谋诡计不正是你所擅长的。” 公仪林笑道:“我就姑且当做是夸奖, 在我看来,不外乎两种可能, 一为增强团队意识, 当然在炼器师的世界里, 讲究团队作战有些可笑, 排除这种微弱的可能,就只剩下第二种,为他们自己服务。” “以往的炼器师大比我虽然没有亲身参与, 但这次提供的材料和炼器炉绝对要比以往好上很多, 先不说在场炼器师手中的炼器炉无一不是经过千挑万选, 就连提供所谓‘基本’的炼器材料,竟然都是玄铁石,云母矿这种级别。” “可见他们是真的为这次炼器师大比投入了巨额灵石,好的炼器炉,极品炼器材料,所求必定是高品质的法器,十大炼器师家族本身的层次,还不至于会贪图这些法器,那么最大的可能便是……” “器灵。”公仪林思索半晌,瞳孔微缩,道出这两个字。 宝器有灵,传闻得器灵者,天地为炉,可炼日月星辰。同册灵不同,器灵只在传说中存在,根据传说,一个器灵的诞生要亿万宝器为葬。 无比大胆的假设,甚至有些天方夜谭,但这是公仪林身上清河所欣赏的品质之一。 想他人不敢想,成他人不敢成之事。 公仪林很快又道,“此事尚有颇多蹊跷,我也不敢肯定,如果器灵真的被十大炼器师家族掌握在手中,对我们有利也有害。” 器灵靠吞噬宝器为生,想必这么多年下来,十大炼器师家族早就被掏空了,但若是是一个已经即将快成熟的器灵,今天的比赛结束,有了新的宝器可以吞噬,一旦器灵达到成熟,几乎没有人在可以对抗十大炼器师家族。 一个器灵,小可手掌大小,大能遮盖天地,那是连修士也能炼化的存在。 在公仪林分析对策时,长老目光扫过众人,似乎要将他们的表情看穿:“你们中肯定有不少人排斥这样的规则,对此,老夫只说一句,此次最后的奖品绝对超乎你们的想象。” 不少人面面相觑,疑惑究竟是什么宝贝。 “可以这么说,今天场上所有的炼器材料和炼器炉加起来的价值都不敌最终奖品的千分之一。” 一言完毕,众人皆是瞪大双眼,场上的东西不说别的,就光是炼器炉,都是价值连城。 所有的炼器炉加起来都不敌千分之一的奖品,莫不是一件上品宝器? “他倒是画了好大一张饼,”公仪林低头对小雀鸟道:“只是这饼不但不能充饥,指不定还会要人命。” “至于奖品,会在比赛结束后公布。”长老又道。 有炼器师听到这句话时生出不满,万一最后奖品不如人意,岂不是被人当猴子戏耍。 长老自然也清楚这些人的心思,“老夫以十大炼器师家族的荣誉立誓,最后的奖品……”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众人,一字一顿郑重其事道:“胜于一件上品宝器。” 上品宝器是什么样的存在,虽然不是只有传说中出现过,但在这片大陆上出现的次数也是少的可怜,每一次出现,都必将引起血雨腥风,一件上品宝器在手,凡人都有可能灭杀伪仙。 在极度的震惊面前,众人一反常态保持了安静。 即便不算是真正的修士,他们中很多人视炼器如生命,但在修真界中,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没有一个再是心性完全纯良之辈,这个奖品价值太高,以至于他们没人伸手敢接。 杀人夺宝,以他们的修为,就算真的得到,也守不住。 有成熟谨慎之人皱眉,“还请长老告知最终奖品,太贵重了恐怕我等也负担不起,一会儿就算炼器时也不能做到真正的心无旁骛。” 这话说得不假,炼器师炼器讲究心平气和,若是有所挂念,难免炼成的法器会出现一些鸡肋的属性。 长老沉默一瞬,“诸位稍后片刻,此事老夫一人还做不了主。” 见有戏,谁会在乎等这一时半会儿的功夫。 随着长老转身走进主殿,有人开始低声交谈,也有默不作声,公仪林刚准备作死的逗鸟玩儿,胳膊就被一双纤细的小手抓住。 一抬头,常乐正睁着一双明眸盯着他。 公仪林不由摸摸脸,莫非最近魅力变大,被一见钟情了? 其他人看见常乐这个举动,也是目露古怪。 “既然我们是一个组的,你不介意陪我说会儿话吧。”常乐道。 即便是有些无礼的举动,配上她精致的小脸,也没有人觉得有什么,原本好奇这边情况的不少炼器师,都放下猜忌。 如果真是小组参赛,和组内的成员拉近关系便必不可少,兴许为了最终的成绩,还要主动拿出自己的材料与他人分享。 常乐这一组,杜家小公子年轻气盛,不把人放在眼里,欧阳靖一看就是个不好相与的,剩下的几人中,从公仪林方才挑选炼器炉时镇定自若,交好的价值应该比较大。 想通了这点,众人便收回狐疑的视线,没有再对常乐那边投入过多的关注,反倒是观察自己的小组,有哪些人可以与之相交。 公仪林被常乐拉到大树下,路过小组的几个男炼器师身边时,都不免迎来羡慕嫉妒的眼神,能和美女说话,还是一个天赋强大的美女,简直是撞了大运。 枝繁叶茂的大树下,两人掩盖在层层阴影下,很难看清对方的表情。 先打破沉默气氛的不是声音,而是眼泪。 比阴影还要凉的……少女的眼泪。 看着泪水在手背上晕开的痕迹,公仪林直觉一阵阴风袭来,他第一时间看向小雀鸟,神识传讯道:“我和这小姑娘绝对没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过去。” 黑豆眼冷冷的看着他。 就在一人一鸟陷入对峙时,常乐稳住了情绪,开口却直接道:“求你,带我走吧。” 公仪林:…… 他嘴角的笑容有些僵硬:“虽然我理解自己的魅力不是你一个小丫头片子能抵挡的了,但姑娘家还是矜持点比较好。” 常乐被他逗乐了:“说什么呢,你明明跟我差不多年纪。” 公仪林笑笑,自然不会说明现在她看见的是戴上琉璃帕后的假面。 他侧过身子,用手拨过挡住自己视线的树枝,他这个动作时格外优雅好看,常乐忍不住脸色一红。 小雀鸟抬起左爪重重在公仪林肩上一按,后者吃痛收敛一些。 “你说,想让我带你走?”公仪林挑眉。 常乐颔首。 不怪公仪林多疑,这少女之前宣布进入前百名额时兴奋的像只小白兔,就差没跳起来,现在又低声下气地求一个陌生男子带她离开,着实奇怪。 “大家可都是削尖了脑袋想夺冠,”公仪林眼角的余光瞥见不远处相互拉拢关系的同小组成员,“你炼器本事也算不俗,竟然想走。” 常乐移开视线,没与他对视,“我就是改变主意了。” 公仪林手指了一个方向,常乐疑惑,什么意思? “门在那里,抬腿就可以走。” 常乐咬牙,跺了下脚,“要是能这么容易出去,我还用得着来求你。” 她身子凑近公仪林,身上的茉莉花香若有若无,“我敢肯定,只要踏出这个门,谁也别想活命。” 公仪林不说话,用沉默逼对方自己说下去。 毕竟年纪轻,其实常乐若是不说,公仪林也没有办法,但现在她本就心慌,见公仪林面无表情,心里就更加没底,自己主动说道:“你肯定也猜到了。” 公仪林似乎想到什么,盯着常乐的目光有几分探究。 常乐小心地看了一眼周围,“关于最终的奖品,有可能是器灵。” 公仪林眸光闪动,果然,这个小姑娘和他想了一处去。 “你为何能确定我可以帮你?” 常乐道:“我不信你,我信它。” 美眸落在小雀鸟身上。 公仪林猛地看向她,仿佛要将她看透,方才这个小姑娘劝他换宠物时他就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莫非她竟能看穿鲲鹏的拟态? “你不要误会,我的祖奶奶本就是妖族,她跟我说过,越是可爱的生灵,有可能越可怕,如果你能一眼看出它的强弱还好,若是什么也看不出,要么就是一只玩宠,要么……便是妖族大能,而我,从第一眼看见它,就本能的觉得畏惧。” 很牵强的理由,有时却格外适用。 “她的体内的确有微弱的妖族血脉,不过没继承什么妖族的天赋。”小雀鸟化音为线,声音传入公仪林耳中。 见公仪林依旧不说话,常乐心一横,“我就直说了,如果最后的奖品不是器灵还好,若真是,我们都得死。” 公仪林总算提起兴趣,“哦?” 和清河相处久了,他学的更坏了,至少学会用单音节词,有时一个简单的反问能让对方自乱阵脚。 常乐涉世未深,哪里是一只老狐狸的对手,直接将自己知道的全盘托出,“世人皆知器灵吞噬宝器汲取力量,实则不然。”她深吸一口气,定定看着公仪林,“器灵不但吞噬宝器,更能吞噬炼器师汲取养分。” 这是公仪林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器灵成熟后能以天地为炉炼化万物,这点他清楚,但尚未成熟的器灵竟然靠吞噬炼器师的血肉,他却从未听说。 公仪林饶有兴趣地看她:“你是怀疑十大炼器师家族家族举办这次比赛的目的在于将我们当做祭品?” 常乐赶紧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小心地看了一眼周围。 “外面戒备这么严,你想让我带你走,”公仪林摇头:“怕是不太现实。” 这句话自然是假的,公仪林倘若要走,没人能拦得住他,但他显然不会为一个小姑娘改变自己的计划。 常乐眼珠一转,“实在不行,我们故意输了比赛也成。” 反正最后排名是按小组成绩,如果他们发挥很差,肯定会被淘汰。 公仪林摊手,嘴角的笑意难以琢磨:“可惜,我却想争个第一名玩玩。” 84.天元之祸 听到公仪林口中的‘玩玩’二字, 常乐不由皱眉,这人年纪不大, 性子也太傲了些。 公仪林看出她的犹豫, 道:“若是一会儿长老将最后的奖励公布,你认为他们会放过任何一个知情者?” 常乐手指不由攥紧,“那你说要怎么办?” 公仪林老气横秋道:“正所谓车到山前必有路……,咳, 干什么又啄我?” 他低头, 盯着罪魁祸首。 小雀鸟黑溜溜的眼珠明显全是嘲讽,轻讽公仪林, 对炼器一窍不通, 却在教唆别人帮他拿第一。 这句车到山前必有路,不知听他说了多少遍,的确每次最后是有路走, 还都是踏在别人的脸或是肩膀上走出的康庄大道。 常乐好奇地盯着一人一鸟,“你们平日里也都是这样相处的么?” 公仪林, “远比你见的要暴力, ”他耸耸肩, “没办法, 怪他过分热情。” 话一出口,毫不意外地被扇了一翅膀。 见他脸上的红痕,常乐忍不住笑出声。 公仪林, “一会儿你只要专心比赛即可, ”他看着常乐, 眉目带着浅浅的笑意,“倒是你,要是穿粉色的裙子就好了。” 常乐一怔,“粉色的裙子?” 公仪林颔首,修长的手指对着上方的绿叶指了指,“绿叶和粉色的罗裙相配,一定很美。” 听到‘美’这个字,明明知道他话里的意思是在说颜色搭配,常乐却忍不住想到自己,脸上浮现一层淡淡的薄红。 “你喜欢粉色?”她问。 “最爱白色。” 常乐黛眉轻蹙,“白?” “随口一说,”公仪林笑道,“奖品什么的都是后话,先将比赛完成,其余不用担心,万事有我。” 明明是平凡无奇的面孔,但给人的感觉却是说不清的笃定自信,常乐的心不由安定下来,她重重点了下头,“好,我听你的。” 公仪林的目光好似一泓幽深的清潭,温柔又宽容,望着小组的方向,“就说到这里,你在这里太久,也会引人怀疑。” 常乐不能与这样的目光对视,赶紧背过身,轻轻说了声‘好’,便埋着头往回走。 望着她的背影,公仪林嘴角的笑容渐渐消散,再抬头,又是一张看上去自卑平凡的少年人面容。 “你活得这些岁月莫非只学会美人计?”小雀鸟的声音冷冷传来。 公仪林想了一下,认真道:“感谢你认同我的美貌。” 哪怕花招耍的再漂亮,清河还是一眼能看出公仪林的真实目的:故意引诱常乐失神,从而让她心无旁骛的比赛。 合该是引人反感的作风,那一句‘最爱白色’却又取悦了他。 黑豆眼在公仪林的面容上停留了两秒,怎么会有人,能做到令人恰到好处的讨厌,又情不自禁的喜欢? 在它探究的时间,白须长老已经走出来,公仪林也回到自己的小组,不忘低下头和小雀鸟窃窃私语,“要不要打个赌,看他会不会说出最后的奖品?”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差点忘了,上次的赌约,看来我是要赢了。” 小雀鸟没有出声,但也没有否认。 公仪林却是喜上眉梢,“早就说过,李长安的死和天苑长老无故袭杀我最终会联系到一起。” 这世间哪有那么多巧合。 说着,手指不老实地拨拉一下小雀柔顺的羽毛,“记得你还欠我哼一支小曲儿。” 出乎意料的,这次小雀鸟没有狠狠啄他一下,也没有挥翅膀扇他,公仪林有些纳闷,这家伙的性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说话? 饶是公仪林心思再活络,也不可能揣测道清河此时的心境,对于清河来说,他已经得到了最想要的一个人,这个人此刻还站在他的身边沾沾自喜,尚不自知,清河自然不会计较旁枝末节。 谁是最大的赢家,各有计较。 “首先,很遗憾地告诉大家,关于最后的奖品,经过老夫和其他长老商讨,一致认为暂时还是不要说为好,不过……” 众人但又眼中闪过失望,屏息以待,等着‘不过’后面的话。 “众位不远万里而来,让大家两手空空离去便是东道主的过失,为了慰劳各位,除了最终的优胜者,最优秀的三组,每位炼器师都可以自由带走一件炼器炉。” 闻言,众人不由低头看向手中的炼器炉,均是爱不释手,这么多资深炼器师在场,若是夺冠难度可能不小,但争个前三十名,还是有信心的。 来这里的,都是小有名气的炼器师,骨子里带着对自己的认同和傲气。 对于这些货真价实的炼器师来说,几乎都心里暗自发誓:勇争前三十! 对于公仪林这个水货来说,一腔热血孤勇:第一,舍他其谁! “老夫这么说,大家可有异议?”长老目光环视众人,“如果依旧有顾虑,现在还有机会退赛。” 多数人都下意识地摇头,都走到这一步,哪怕没有炼器炉,为了名气也得奋力一争。 常乐听到‘退赛’两个字时眼前一亮,条件反射的看向公仪林,发现对方安静站在一个角落,表情无悲无喜,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目光中含着鼓励,点了点头。 常乐不由将退赛的念头压下去,正如那个人所说,即便是现在退赛,说不定也会在暗处灭口,不如走一步看一步。 眼见没有人出言反驳,长老神情中带着满意,“既然各位已经下定决心,稍后比赛将正式开始,老夫再详细讲解一遍规则。” 即便已经知晓是两组两组的比拼,众人还是聚精会神地听着。 “一共十组,两组对赛,一共进行五轮,比赛时间没有限制,但超过一炷香没有炼出下品宝器视为淘汰,也就是说小组中这个成员没有成绩,超过三炷香没有炼出中品宝器同样视为淘汰。” 至于上品宝器,长老没有说,也没有人发问,即便对自己的能力有信心,还没有谁敢拍着胸脯说我能炼出上品宝器,古往今来多少人,这片大陆历经的千万年中,能炼出上品宝器者屈指可数,他们每一个都在大陆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但随着宝器现世,随之不远的,便是由争夺上品宝器引起的惨烈厮杀,乱世由此开局。 炼器师炼器时的方法,习惯,经验不同,炼制时间也是千变万化,甚至有的炼器师炼器之前一个月什么也不做,专门闭关进行冥思,炼器师大赛从不会明确规定时间,但总会变相限制比赛时间,而且极其严苛,就拿此次来说,一般技艺纯熟的炼器师想要炼出宝器,哪怕是下品,也要一两天的时间。 而一炷香的时间炼出下品宝器,能达到这个水平的未来成为炼器大师指日可待。 很快,每一组派出一名代表上前抽签,一至五重复五个数字,抽到相同数字的按顺序进行比试,大约出于礼貌和谦让,每一组都选出一名女性炼器师上前抽签,公仪林被分在第三轮,他对这个结果表示不满,对小雀鸟耳语道:“我这种人才,不放在开场或是压轴简直是糟蹋。” “有区别?”小雀鸟无所谓道:“反正一会儿你也要糟蹋这场比赛。” 公仪林:…… 哑口无言的滋味,他算是尝到了。 很多人以为炼器师在炼器时,需要绝对的安静,实则不然,当炼器水平达到一个境界时,当炼器师投入炼器时,会自动屏蔽五感,不论外界发生什么,都不会影响他炼器的计划。 什么时候放什么材料,火是要虚还是要旺,就像一个个无比精确的数字,在他们心中存了笔账。 当第一轮比赛开始时,起先还是绝对的安静,但后来,其他组炼器师紧张的心情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得以慢慢平复,便开始对正在进行比赛的炼器师手法窃窃私语。 “第一个炼化云母矿,想必是要炼一件飞行法器。” “不见得,也许是护甲类的,要知道用云母矿炼防御法器成功率会很高。” …… 就连原本还在担心个人安危的常乐,也是聚精会神地盯着正在炼器的炼器师,能近距离观赏如此多炼器大师同台炼器,对于任何一个炼器师来说,都是宝贵的经验。至于公仪林外围观战,除了犯困,别无他想。 时间一晃两炷香过去,第一轮最后一个炼器师炼完,公仪林抬头,现在正是日头最毒的时候,他的眼睛被晃的有些花。 二十件法器被编号送往主殿交由裁判评比,第一轮比赛其实并无太大悬念,两组炼器水平相仿,但其中一组有一名炼器师炼制出中品宝器,一件中品宝器足以抵得上十件下品宝器,第一轮决赛优胜者花落谁家众人心知肚明。 但到了第二轮,比赛就要激烈许多,两组势均力敌,就连炼器师公会也觉得难以评判,在裁判还在做决断的时候,第三轮比试已经正式开始。 毫无疑问,公仪林这一组是最受人瞩目的一组,确切的说,是有一个人,引起了所有的注意。 血红色的瞳孔只是淡淡扫了一眼众人,被那目光所触及到的人都忍不住升起退却的念头,心里对此欧阳靖和北荒境中连斩十三位散仙的杀魔,乃是同一人猜测更深。 同为天骄,一个堂而皇之地来参加炼器师大赛,一个却要隐姓埋名,连真容都要遮住,明面上看,欧阳靖要比公仪林体面太多。 但公仪林却是躲在暗处观察全局的人,小雀鸟收起百无聊赖的目光,黑豆眼紧盯着公仪林,它敢肯定,公仪林此行已经做好全身而退的准备。 就在众人相互猜忌各怀心思中,第三轮比赛正式拉开序幕。 85.天元之祸 公仪林随着小组成员一同迈步上前, 神情不带丝毫慌张,反倒眼底有一丝遗憾。 为何遗憾? 场上只有一百人出头, 他更喜欢在万众瞩目中登场。 “收敛一些。”小雀鸟暗暗提醒他, “你现在的样子就跟孔雀开屏一样。” 公仪林脚步一顿,看到周围人看自己诧异的目光,也觉得有些不符合自己当下的人设,闭上眼, 再睁眼, 又是一张平静无波少年人的面孔。 领过材料,摆好炼器炉, 公仪林心里暗自估量这些炼器材料的价值, 而他的小组成员关注点则在另一个一同出场的小组身上,同为竞争对手,优胜略太, 人之常情。 其实从本质上说,其他观战的人乃至长老都更看好公仪林这一组, 前十中有三名都在这这一组, 甚至还有第一名欧阳靖, 怎么看都更加具有得天独厚的优势。不过二组的比拼显然没有就此失去看点, 虽然有前十名,但公仪林组同时也有之前考核倒十的三名成员,而另一组十人都是前三十名, 还有一人在考核中乃是第五名, 实力相对均衡许多。 香燃起, 第三轮比试正式开始。 早在前两轮小组比拼时,大多数人就已经在脑海中构思好一会儿要炼制的法器,基本上香燃的一瞬间,众人就开始手下的动作。 常乐的手法最是漂亮,完美的分离出云母矿中的杂质,常家也算有点家底,她自己也带来许多高等的炼器材料,众多珍贵的天材地宝行云流水一般有秩序地落入炼器炉,而和常乐一组的有傲人身材的女炼器师也不差,控火手段炉火纯青,连监督比赛的长老都多高看一眼,每个炼器师都拿出自己的看家本事,一时龙争虎斗,令人目眩神迷。 但最引人注目的的,当属欧阳靖。 他的火焰颜色非常淡,几乎是透明的白色,中间夹杂着几丝橘黄,弱弱的一小缕,被风一吹,仿佛随时都要熄灭。 可就是这样的火焰,一出现,其他炼器师手中的火焰都不由为之一颤。 “幽冥火,是幽冥火!”有人失声叫道。 听见‘幽冥火’三个字,其他还在考核的炼器师手头一颤,险些坏了大事,不过他们却没有怨恨出声喊叫的人,因为听到‘幽冥火’三个字他们同样也是一惊。 幽冥火乃是火中霸主,指甲盖的一点便可以融化一整座山矿,有炼器师忍不住放下手中的工作,抬头往欧阳靖的方向看了一眼,那微弱的火苗中,却有着恐怖的雷霆暴击之力,噼啪作响,让人心生畏惧。只见欧阳靖抬起左手,一声刺耳的轰鸣,云母矿直接被中间的火星炸开,尔后一点火苗包裹住它的外层,直接使其快速融化。 整个过程让人看得心惊肉跳。 常乐看了一眼,也是心惊不已,偏这时欧阳靖抬眼,血红色的眸子扫过他们,薄唇轻启,“你们,是没事可做了么?” 他的声音很冷很淡,像是二月刺骨的冷风,让人肩头一缩,但又恢复清明。反应过来这是考核,众人赶忙重新忙起手下的事,不敢分神懈怠。 “废物。”欧阳靖嘴唇动了动,重新低下头,不再多看一眼。 两个字声音不大,但却带着一股无上的威严般,强势地落在众人耳中。 有人心中不忿,却也不敢多言语,只能心中诽谤几句。 就在此时,又一人吸引了观战者的视线,之前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欧阳靖身上,对其他参赛者便没有怎么注意,这会儿静下来,才发觉有一人在人群中更显突兀,长发飘飘,束手站在炼器炉前,一动不动。 起先众人还能当他是冥思,但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见对方还没有动静,脸色就有些古怪了。 “该不会……刚才那个第二名是假的?” “即便是拿着他人炼制的宝器夺得第二,这时也该开始了,总不至于完全不会。” 开口的年轻人完全不知道他一语命中了真相。 这个站着一动不动的人,正是公仪林,他的目光落在炼器炉上,看上去有些呆傻。 实际上,公仪林正跟小雀鸟神识传讯,“这炼器炉是怎么用的?要不要把盖子掀开?” “材料是分开放进去还是一起放进去比较好,不会不会爆炸?” “你看这炼器炉长相算是不错,可惜有些小,要不放些水,我们还可以涮火锅吃。” 小雀鸟被他吵得不胜心烦,啄了他一下,“闭嘴。” 有了血的教训,公仪林才安静下来。 此时,场上议论的声音更大了,纷纷怀疑公仪林之前得第二名乃是作弊,人本就有嫉妒之心,尤其是一些五十名开外的炼器师,被一个看上去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压了一头,更是不服。 “这跟他在一组的成员可是倒了大霉。” “谁说不是,本以为是很有看点的一局,结果也太令人失望。” 更有甚至,说话毫不客气,“真乃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就连欧阳靖,也是余光瞥了这一眼,微微蹙眉。 公仪林被流言蜚语环绕,处变不惊,只见他的指尖似有一点微光,就是这一点微光,却叫方才还冷言冷语的观战人员脸色大变,就连白须长老也是头一次脸上出现异样的神色,之前欧阳靖的幽冥火也只是让他高看一眼,但到了公仪林这里,却是瞳孔骤然放大。 欧阳靖的火焰只是半透明,公仪林指尖上蹿出的这一点,却是真正发出耀眼的银色光芒,那夺目的光芒似乎成为碾压一切的存在,即便是欧阳靖,也感觉到一些压力,其余炼器师更是脸色苍白,有不敌者,手上的火焰直接熄灭。 要说最惊讶的,当属常乐,之前她只认为公仪林是一个可以一看的天才,她更多的关注点在于公仪林身边跟着的那只漂亮的小鸟,但现在火焰一出,美目陡然睁大,红唇动了几下,终是用不可置信的语气说道:“黄,黄泉火……” 幽冥火是火中的霸主,黄泉火却是火中的帝王! 古书记载,黄泉火是连亡灵也能燃烧,苍穹也可炼化的恐怖火焰! “怎么可能,”白须长老喃喃道:“黄泉火根本不可能存在这世间,传说中那是只有死人才能掌控的火焰。” 小雀鸟起初也是被公仪林陡然亮出的火焰怔了一下,但它很快看出了旁人没有看到的地方,公仪林乃是鬼修之身,能掌握黄泉火并不令人意外,表面上看他应该成为一个惊天动地的炼器师,方才不辜负这火焰,但黄泉火太烈,没有炼器炉能盛住,基本只要沾上一星半点的火苗,就会被融化殆尽。 没有炼器炉,徒手炼器,至少也要千年才能修成,难怪公仪林没有选择成为一个炼器师。 事实的确如此,早在公仪林幼年,死去活来时,意外掌控黄泉火,原本沾沾自喜,还不忘到几位师兄和师父面前展示,就像一只骄傲的孔雀开屏,但所有人只是神情古怪得看着他,大师兄看他的目光还略带几分同情。 直到公仪林在炼器一道上钻研了一段时日,方才仰天长叹:天妒英才! 火焰再好有什么用,没有炼器炉供他使用!就像你遇到了一块好钢,却没有能锻造它的锤头,材质再好,结局都是枉然。 正当众人靠近一些,想要细瞧黄泉火时,公仪林却主动熄灭指尖上的火光。 他又恢复成一动不动的姿势! 怪异的举动在众多炼器师中留下异样的感觉,但没有人去细究,一炷香已经燃尽,第二柱香已经燃起,已经没有时间可以浪费在他人手上,就在第二柱香燃到三分之一的时候,公仪林动了! 他的动,不是着手炼器,而是退后几步,搬了个小凳子离开自己的座位,到靠近另一组的地方,饶有兴趣地观赏对手的炼器手法,修长的手指指着下巴,瞧着二郎腿,好一派悠闲自在,如此,还不忘做一番点评。 “你这样是不对的,你看看,俗话说的,润物细无声,你这把剑表面如此粗糙,啧啧,”公仪林眉头一皱,“一看就是前戏没做好,来,多润滑一下。” 被他骚扰的正是对方一组最被看好的炼器师,方才在炼器师初赛大比上前十的人物,此时听到公仪林的话,无疑扰乱了他的进度,眼睛几乎冒火,手下炼到一半的剑表面哪里是粗糙,明明他经过精心雕琢后的图案! “唉,不是我说你,”公仪林仰着头看他,“你的实力也太差了,别误会,我不是说炼器的实力,是武者修为,瞧瞧你,竟然连筑基都不到。” 炼器师通常都有极高的威望,但他们沉迷炼器,往往实力并不高,到筑基的人不多,金丹的就更少,像欧阳靖这般,年纪轻轻,有‘杀魔’之称,又有极高的炼器天资,恐怕是炼器历史上的头一回。 “这人也太过无耻!”就连围观的炼器师都受不了公仪林的厚颜无耻,“还请长老将他‘请’出去。” 听到议论,公仪林侧过头,满脸不忿,活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逐出场地?你们倒是说说,我违反了哪条规则?” 刚才说话的人被问的一愣,的确,炼器师大比只要求决赛在规定时间内完成,对于其他倒没有要求,估计就连当初制定规则的人也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个人,以如此无耻的行为干扰对方组的发挥水平。 此时,公仪林又开始絮絮叨叨,“要我说,筑基就跟搅基一样,对了,你可能不知道什么是搅基,大师兄说过,搅基是一次性别的冲撞,是人类文明史上一次对自由的解脱,是对真理的追求,是……” “住嘴!”炼器师终于忍不住,抬头对公仪林吼道:“滚!” 这一吼,无疑也扰乱了他自己的心境,要知道炼器师在炼器进行到后半部分,往往进入一种无我状态,一旦脱离了这种状态,对于炼出的法器档次无疑会降低一成。 就拿这个炼器师来说,原本可以稳稳炼出一件中品宝器,因为公仪林这么一搅合,无疑沦落成了下品。 其他炼器师见状,已经来不及骂公仪林无耻,心中只祈祷这祖宗不要想不开到他们那里去。 好在公仪林见好就收,伸了个懒腰,回到小组里,深藏功与名。 唯一耐人寻味的是当他走过欧阳靖身边时,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他们组废了一个最有实力的,只要你争取炼出中品上乘宝器,这样赢家岂不是非我们莫属。” ‘我们’二字落在欧阳靖耳中只觉得格外刺耳,明明对方什么都没做,却能坐享其成,偏偏他还要抓住这个机会,毕竟最终的评判结果,是以小组为优胜。 这一场比赛,未结束,胜负便已经分出。 除非另外一组超长发挥,有四人都能炼出中品宝器,否则必输无疑,公仪林几乎可以肯定,欧阳靖,常乐,还有和常乐不和的那位老者,甚至是身材傲人的女炼器师,杜家小公子,都能炼出中品宝器,而欧阳靖最后炼出的宝器绝对是所有中品宝器中的翘楚,碾压所有炼器师作品的存在。 结果并没有出乎意料,当欧阳靖起盖时,华光四溢,证明有极高品质的宝器出世,原本是该让人心神俱荡的一幕,因为公仪林先前的胡搅蛮缠,现在众人心中都有些意兴阑珊。 第三轮比赛,公仪林组胜出! 因为上一场的‘人为意外’,在第四轮比试开始时,长老特地多加了一条规则:不得干扰其他炼器师的炼器,否则视作淘汰。 作为此役最大的‘功臣’,公仪林迎来同小组成员复杂的视线,还有方才同场比试炼器师愤怒的目光,尤其被他干扰的炼器师,如果不是修为实力不济,绝对会上来同他拼命! 对于第四轮比试,公仪林毫无兴趣,打了个呵欠懒洋洋地将凳子挪出场地,在外圈趴在上面闭目养神,常乐远远地看着他,原本想上前跟他说些什么,但见杜家小公子走过去,犹豫一下,便没有跟过去。 “他该感谢你。” 公仪林正趴着,觉得头顶多了一片阴影,抬起头,见杜家小公子紧紧抱着自己的炼器炉,撂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比赛赢了的确多亏我。”公仪林恬不知耻道。 “我是指被你打扰的炼器师。”杜家小公子神态依旧倨傲,也许是因为他的长相,过于白净的皮肤,尖下巴,脸不大,男生女相,总给人一种刁钻的感觉,但和他接触,却会发现此人更像是一个神叨的道士,骨子里疯疯癫癫的,“他方才炼器时的状态明显已经走火入魔,如果再不清醒过来,恐怕有性命之忧。” “巧合罢了,”公仪林神情一片坦然,“即便他没有走火入魔,我也不会让他成功,毕竟是比试,只论胜负,不论手段。” 杜家小公子看着他,双手在胸前接了个奇怪姿势的手印,然后又抱着炼器炉,摇摇晃晃地走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公仪林看着杜家小公子的背影,手指在凳子上轻轻敲击,“他的身上有令我熟悉的感觉。” “你是想说他的性格与你有几分相似?”小雀鸟语带嘲讽。 “非也,”公仪林摇头,目光一凝,“死气,我在他的身上,感觉到死气。” 听罢,小雀鸟微微沉默。 “你看我的小组成员是不是很有意思,”公仪林突然开口,唇角弯弯,笑意却不达眼底,“欧阳靖身上有魔气存在,常乐体内拥有妖族血统,现在杜家小公子还被死气缠绕。”说着将小雀鸟搂紧自己怀里,做出担惊受怕的表情,“我就像是一只迷途的小羔羊,误入一群豺狼虎豹中。” 他的脸颊贴近小雀鸟颈间的茸毛,手却不老实地伸向它的尾翼处,不怕死地捏了捏,“怎么办,我有点慌。” 小雀鸟:……呵呵。 86.天元之祸 公仪林逗鸟正在兴头上, 压根没分出心神观看场上的比赛,之后的两轮比试却是高潮起伏, 连续有五名炼器师成功炼出中品宝器, 五轮比试过后,一百人就只剩下五十人,参照方才五轮比赛中的成绩,又淘汰掉剩下五十人中最次的两组, 如此, 场上就只剩下三十人。 按照总成绩,公仪林组总成绩暂居第一, 其余淘汰的七十名炼器师虽面带憾色, 但终究承认技不如人,中品宝器和下品宝器之间相隔的鸿沟,想要逾越的确是太难。当然这其中不包括之前被公仪林恶意打断导致炼器失败的一组, 他们一个个望着公仪林的目光就像深海里潜伏的鳄鱼,时刻想要蹿出水面狠狠咬上生人一口。 白须长老命人将淘汰的炼器师带去偏殿暂做休息, 常乐看着没有直接离开堵鄂门, 而是排成两队离去的炼器师, 眉目间忧色更浓, 她不由抬头看向公仪林,企图从他神色中看出一些端倪,结果却令她失望, 公仪林一直同他肩上的小鸟窃窃私语, 未曾关注场上的状况。 “首先, 老夫先要祝贺入围的三十人,你们都有资格参加接下来的决赛,你们中,将会诞生本届炼器师大比的冠军!” 听到‘冠军’两个字,几乎每一个炼器师眼中都有不可磨灭的斗志。 “当然,老夫也会兑现之前的承诺,获得炼器师大比的前三十名,你们中的每一位,离去时都可以带走摆在你们面前的炼器炉。” 已经进入决赛,获得名望,如今还能够带走高品阶的炼器炉,有几个脸上有控制不住的喜悦之情,他们很有自知之明,虽然对自己的实力有信心,但观刚才欧阳靖的炼器本事,心中已经对这次别赛最强的归属有了猜测,不过大多数人还是不服输的,都想要最后拼上一把,不到最后,怎知花落谁家。 “既然已经是决赛,总不会还是以小组成绩论胜负?”有人对自己的实力很有信心,已经忍不住问最后决赛的比试规则,渴望大展手脚。 他的声音吸引在场不少人注意,一看竟然第五轮炼出中品宝器的一位炼器师,目光中带了几分钦佩和警觉,这将是一会儿有能力争夺前三的实力选手。 大约也是因为男子之前的实力,白须长老颔首并解释道,“自然不会。” 闻言,众人放下心来,小组赛这种东西变数太多,运气实在颇为重要,同什么样的人分到一组,往往决定最后的结局,方才公仪林一组就是最成功的典例,最厉害的几个炼器师都在他们一组,还有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公仪林,这一切无疑让他们在小组赛中占尽了优势与先机。 “最后一轮考核,考核规则……” 蹬蹬蹬! 就在白须长老要宣读规则时,门内忽然小跑出一人,附在白须长老耳边低语几句,只见长老先是眉头皱起,再是摇头,跑出的那人又说了些什么,长老眼中还是带着不赞同的神色,但最终还是微微点头。 跑出来的那人在长老点头同意后便转身走了进去,自始至终没有看底下任何人一眼,似乎场上没有值得他关心的人或事,长老收敛起神情,再度站在众人面前时,眼中多了些严肃,“由于出了一些临时的变动,最后议论考核的规则也发生改变。” 没有人发表议论,毕竟尚且不知道规则,他们无法读懂长老此时神情所代表的意义。 “最终考核将在三日后举行,在最终大比的那一天,你们之前提到的要求也会实现。” “要求?”不少人暗自纳闷。 还是常乐反应最快,“莫非是让我们一观最后的奖品?” 白须长老看了她一眼,缓缓点头。 常乐眼中流露出惊讶之情,她在第一时间望向公仪林,长老的一句话无疑是打破之前她的猜想,原本这会是一个突兀的举动,起码也会引起旁人的注意,但由于大家都处在震惊中,竟忽略了常乐下意识的动作。 “敢问长老,”常乐也知道刚才自己的举动不太恰当,警觉地看了一眼周围,发现没有人注意到,暗暗松了口气,“炼器师大比每年都是一次性进行完毕,为何今年有所不同?” 白须长老措辞很慎重,几乎没有多言,却说了重点:“同最后的奖品有关。” 模棱两可的回答让众人对最后的奖品再一次生出好奇心。 “这三天,希望众位不要到处走动,毕竟今时不同往日。” 长老的目光淡淡扫过桌上的炼器炉还有各式各样的珍贵炼器材料,意有所指。 杀人越宝在长门并不少见,场上的炼器师很快明悟出长老的话中有话,其实不用他多做交代,没有人会拿性命和财产安全冒险。 决赛拖后,众人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三三两两散去,原本还紧张的场面顿时演变成人去楼空之像。 常乐没有很快离去,她一样先将自己的东西整理好,看到新得来的炼器炉,眼中也有几分喜悦,她是发自肺腑的喜欢刚才挑到的炼器炉,虽然知道不是最好的,但却是最契合她的,收拾完东西,便朝场外围走去。 公仪林看着朝他走来的常乐,摸了下脸,“莫非她终于忍不住要来和我告白?” 小雀鸟并不理会他的自恋,任他沉迷在自己的世界。 “看来我估计错了,”常乐走过来,笑容有几分苦涩,“最后的奖品显然不是器灵,至于拿我们炼器,纯属是我的空想。” 公仪林有一下没一下地给小雀鸟顺毛,力道把握的刚刚好,只见他眼角微微上挑,云淡风轻道:“这应该是好事,怎么还愁眉苦脸?” 常乐不语,在内心深处,她总觉得不安,这不是什么复杂有证据的推论,说的直白点,甚至是女人最简单第六感,无论如何,她都是难以安心。 “其实你的想法不一定错误,”公仪林唇角勾了勾,“事情还没定性前,先别急着否认自己。” 常乐:“但他既然肯放我们走,就证明对我们的人身自由没有干涉。” “哦?”公仪林挑眉,似乎听到什么有趣的结论,“何以见得?” 常乐被他问住,千言万语一时却无从回答。 “你能从蛛丝马迹中推测出可能有器灵的存在,这点很令我诧异,因为这是一个很聪明的论断,”公仪林感受小雀鸟难得柔顺的羽毛,“人心险恶,凡事往最坏处想,早做准备,总不会害了自己。” “但他们为何……” “为何表面上放包括我们在内的炼器师离开?”公仪林站起身子,将凳子推到一边,“你是想问这个,对么?” 常乐点头。 “眼见未必为实,的确,从现在的情况来看,我们完全是可以毫无阻碍离开堵鄂门,但目光放得长远点,就会发现事实远非如此。”公仪林缓缓道:“首先,比试推后,让众人先离开明显是临时才做的决定。” 常乐想到刚才匆匆跑出大殿和白须长老低声交谈的男子,点点头。 “其次,方才长老话里话外的意思都在暗示众人不要乱跑,最好能安稳呆在一个地方,等待三日后的比试。” 常乐没有异议,听他继续说下去。 “你信不信,长门外此时必定已经有不少探子存在,一旦有人有想法离开,恐怕性命堪忧。” 常乐蹙眉,“但为何不今天就考核完,迟则生变,他们动作理应越快越好。” 公仪林摊手,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莫不是真把我当成万事通?” 常乐反问,“你不是?” “也许,”公仪林被她的样子逗乐,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抚平衣服上的褶皱,不再回答常乐的问题,低声道:“那么,三日后再见。” 常乐本想再和他说上几句,但还没开口,公仪林竟已在好几步开外,留给她的,只剩下一个背影,常乐的咬了咬唇,终究是没有追上去。 堵鄂门外,人已经没有多少,倒是长门的街道,大约因为炼器师大比再度繁华了不少,但比起他初到长门时的车水马龙,算不上什么。 “去哪里?”肩头的小雀鸟发问。 公仪林,“自然是去见蔚知,他找你这么久,若是再没有你的下落,估计就要真的着急了。”说着脚步缓了缓,低头看着小雀鸟道:“老实说,我一直都和很好奇,蔚知那样的性子怎么会心甘情愿留在天苑,当一个区区长老?” 有的修士,是天生的独行者,蔚知便是如此。 冷漠,没什么欲望,一心追求力量,他走的,原本应该是一条杀伐果断的道路,而不是受俗世所累。 “当年蔚知遭仇家追杀,重伤濒死之际,是花云救了他,之后他便一直留在天苑。”小雀鸟用淡淡的声音诉说陈年往事,就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尽管旁人不难从短短的一句话中听出过往牵扯到的血雨腥风。 “趁现在事情还没有到一发不可收拾的状态,你抽身还来得及。”小雀鸟出言提醒。 公仪林,“炼器师大比不是还没有落幕,怎么,对我没有信心?” 小雀鸟怔了下,第一次用有些不确定的语气道:“你莫不是还心存侥幸?” 公仪林看上去很震惊,“你竟然不相信我,要知道自打我来到这世上,就从来没输过。” 从上到下看了他一遍,“没有炼器经验,炼器天赋,”小雀鸟不屑地抖动了下翅膀,“你准备靠什么赢?” 公仪林想了想,一本正经道:“行贿。” 小雀鸟:…… 公仪林向来是一个言出必行之人。 贿赂有两大精髓:笼络人心和舍得下血本。 半柱香的时辰后,在一家不起眼的院子里 “下血本,一定要舍得下血本,师父说过,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将储物袋摊开放在桌面上,一间间取出,一件件放回,光是想一想要送人,公仪林就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这个不能舍,”收回一件宝器的同时,余光瞥见桌角的一件饰物,又嘟囔道:“这个虽然没有多大用处,但总归是掏了钱的,也不能弃。” 因为公仪林肩膀一拿一放物品间,发生剧烈的抖动,小雀鸟不得以飞下来停在桌子上,过了一会儿,公仪林又变本加厉地将储物袋中的物品掏出一件件堆在桌子上,爪子一挪再挪,直至退到桌角,小雀鸟的耐心终于耗尽,爪子直接牢牢抓起其中一件,往窗外扔去。 公仪林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地叫声,爆发出生平最快的速度,赶在被扔出的东西落地前接住。 确保东西安然无恙,他才松了口气,用颤抖地手指对准小雀鸟:“谁叫你乱扔我的东西?” 后者不满地看了眼桌面,纠正他,“顶多算是乱扔垃圾。” 公仪林顾不得维持平日里温润如玉的假象,指着凌乱的桌子,愤怒道:“乾坤袋,枇杷花,羊脂玉……还有这个,这个,这个,”修长的手指一个个点过桌面上的物品,“全是我的珍藏。” 他看着小雀鸟,冷笑道:“你有什么?” 连个储物袋都不随身携带的,穷的叮当响的一只鸟,还敢嫌弃他的收藏。 小雀鸟淡淡瞥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状似无意地抖了抖羽毛,雪白的羽毛随着振动的频率晃动,像是漂亮的浪花,层层叠叠,惹人心悸。 公仪林:…… 好想要一根! 就在他要对着那根羽毛望眼欲穿时,公仪林神色一紧,收起不正经的神情,皱眉道:“有人。” “几个盯梢的罢了。”小雀鸟不以为意道:“你要不喜欢处理了就好。” 公仪林摇头,神识传讯道:“想必是堵鄂门内派出的人手,场上今天参加比赛的百名炼器师应该都有人监看,小虾米而已,收拾了打草惊蛇反倒不美。” 小雀鸟,“方才你不是说找到落脚处就去见蔚知?” 公仪林眨眨眼,“虽然杀不得,但甩掉他们的办法可是有不少。” “麻烦。”撂下两个字后,小雀鸟却是摇身一变,白光闪过,恢复俊逸冰冷的外表,拂袖一挥,门外传来‘砰砰砰’地三声,似乎有什么巨物倒地的声音。 公仪林将桌面上的东西收起全部重新归纳在储物袋中,起身拉开门,望着门外昏倒在地,人事不知的三个人,挑眉,“这可真是一个一劳永逸的办法。” “等他们醒来,不会有这一段的记忆。”清河淡淡道。 公仪林耸肩,“的确是要比在路上甩掉他们方便的多。”他侧过脸看着清河道:“该不会有一天你也用这招来对付我,劫财劫色?” 清河却是半点同他开玩笑的意思也没有,“强行抹除一个人的记忆,除非对方的修为远在自己之下,否则就是圣贤也难以做到。” “玩笑罢了,”公仪林笑道:“你可真没情趣。”他习惯性地望望肩头,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清河已不是小雀鸟的模样,“我们要去哪里找蔚知。” 清河方才看他胸有成竹地说去见蔚知,有一瞬间还真以为公仪林知道蔚知的确切下落,没想到当真是说说而已。 “去一个联络点。”他道。 公仪林眼前一亮,“青楼?”末了反应过来自己失言,赶忙收敛神态,装作漫不经心的的样子,“咳咳,我的意思是,我们要去的地方一定是鱼龙混杂之地。” 清河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没过一会儿,两人并肩走到街头,清河站在一个角落,便没有再动。 用视线四下简单搜寻一番,公仪林诧异道:“不是说要去联络点?” 清河:“已经到了。” 抬头一片天,低头青石板,周边有几个炼器铺,公仪林微怔后道:“这顶多算是一个碰头地。” 清河眉峰轻轻朝上上扬了一些,看着公仪林的目光有些玩味。 公仪林脑中灵光一闪,视线挪向周围,不像最初那般匆匆扫过,而是带着探寻的意味,来往的路人,周围的环境,乃至地上的一只蚂蚁他都收归眼底。 他这一看,就看了许久,清河也没有开口叫他,任凭公仪林花大把的时间去观察。 直到日落西山,公仪林才收回视线。 “穿白衣的,下午时他还是束着头发,牵着一个小孩,一个老实父亲的形象,现在却是长发披散,和女修士逛街,多了几分风流不羁的味道,炼器铺的老板,注意力却没有完全放在店里,时不时就要朝外看上几眼,还有一些步履匆匆的行人,面容都有几分熟悉,如果我没记错,他们至少在此地重复来往二到三次。” 清河颔首,“观察的很仔细。” “原来这就是你说的联络点。”公仪林像是明白了什么,语气带着赞赏,“与其说是联络点,更像是一个局域网。” 自西向东这一条街道,附近的行人,居民,店铺的老板,看上去没什么交集的一些人却都是暗中布下的探子,“我从前只当为了更全面地收集到消息,联络点一般都设在茶舍,青楼,酒馆一类的地方。”公仪林偏头望着清河道:“原来还有这么巧妙的法子,直接上自己的人慢慢融入,渗透,最后占领一整条街道。” “大隐隐于世,”他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的确是出色的布局。” 清河,“天苑的情报网便是以这种联络点的形式散落在各个地方,有的甚至已经凝聚成一个小家族,因为有他们的存在,才可以源源不断地为宗门提供消息。” 公仪林闻言唇角一弯,“告诉我这种机密的消息,就不怕有朝一日我泄露出去。” “你不会。” 他的语气太过笃定,公仪林慢慢收起笑容,“这可难说,这年头劳燕分飞者多,比翼双飞者少,反目成仇者多,同舟共济者少。”他背靠在墙壁,问道:“你怎么能肯定我们不会走到这个地步?” “你不会,”清河重复后继续道:“我在,便不会。” 公仪林揉揉太阳穴,这种强大的自信难免让他头疼,心动,又有负担。 看看日头,他问:“我们就站在这里,什么也不做,你确定蔚知会主动寻来?” 清河点头。 公仪林,“问题是我们已经在这个街道口站了一个下午。” 清河,“消息传递的速度势必会很慢。” 公仪林挑眉,“愿闻其详。” “这里的每一个人会像正常人一样,买东西,陪朋友或是找个隐蔽的地方修炼,再做这些事的同时,找到时机将消息透露给下一个人,下一个人也是如此,以此类推,等消息传到蔚知那里自然不会太快。” 公仪林暗暗叹道,“难怪天苑的情报总是能做到万无一失。” 超级宗派的底蕴果然不是他原先想到的那般浅薄。 一直等到傍晚,远远的,一道着深蓝长袍的男子走来,他的气息很好辨认,样子在人群人也很突兀,英俊冷漠,只看一眼公仪林就认出来人便是蔚知。 尽管事先已经收到情报,蔚知真正看到公仪林时还是不免惊讶了一下,他平常面上没什么表情,但就在刚刚瞳孔骤缩,不仔细看也能瞧出端倪。他不由看向清河,似乎很诧异他会将联络点毫无遮掩地展现在公仪林面前。 蔚知在天苑呆了有些年头,他从清河身上看到很多种特质,这些特质清河也没有刻意掩藏过,强大,冰冷,做事细密周到……清河接管天苑时正值各派长老争权夺位,以一人之力扭转局面,坐稳掌门的位置,自然要具备很多常人没有的品质,但这些品质里,唯独没有信任。 甚至于,清河的有些决策部署完全是按自己的想法,直到实施完成身边的人才渐渐了解知晓,可如今,他将天苑的底牌之一展露在公仪林面前,可以说是毫无保留,从侧面说明了他已经完全信任这个人。 为什么? 即便蔚知好奇心并不旺盛,甚至要比常人低很多,也不得不自问这个问题:为什么掌教会全身心地信任一个来到天苑还不到一个年头的人,这个人还是一个不知道来历,深浅,一切成迷之人。 仅仅是因为欣赏? 公仪林自然不知道蔚知心中的想法,还热情地打了个招呼,“蔚兄。” 蔚知点头,暂时抛去脑中的杂念:“你又换了副新面貌。” 手指默默脸上的琉璃帕,“枉我还觉得天衣无缝,结果竟被你一眼认出。” 蔚知,“底下的人传递消息时,其中也有你现在的画像,经过核对不是我们自己人的,我能想到的便只有你。” 公仪林笑道:“我的荣幸。” 一向冷漠的蔚知也难得回了一个笑容。 视线移到清河身上,蔚知放下心来,之前一直没有清河的消息,即使对清河的实力有信息,他也不免有些担心。天下之大,强者何其多,谁也不能保证自己登临顶峰,在武者的造诣上无人可敌。 清河,“可有能用得上的消息?” “龙绍和羽皇之女最近走得比较近,其中的原因还不得而知,其次近来各地的强者陆陆续续抵达长门,纳兰家藏有《登仙梯》的消息传播的越来越广,目前还没有找到消息传出的渠道,但应该有不下于三股势力在其中推波助澜。” 清河,“纳兰家有《登仙梯》已是公开的秘密,不少宵小之辈怕是像将消息扩散,趁乱浑水摸鱼找到些好处。” “不排除有这个可能,还有,”蔚知看了眼公仪林,用求证的目光征询清河的意见,后者点头后他方道:“坊间传言,公子碧重出江湖,乃是魔族派出的先锋之一。” 听罢公仪林皱眉,旋即眉头舒缓,蛊王的记忆不太可能这么快复,就算出现奇迹,他记忆全盘恢复,九师兄也会提前知会他一声。 “其他还有什么?”清河问道。 蔚知摇了摇头。 三人边走边说,又零零散散地做出许多推测,等到夕阳彻底熄灭它的最后一点光辉,华灯初上,三人沿着河道前行,路过画舫花船,别有一番诗情画意,若不是偶尔有几个修士神色紧张地结伴交谈而过,险些让人忽略眼下险峻的局势。 踏上一座拱桥,望着沿岸繁华,公仪林忽而想起前一阵子,在落花楼附近,也是在一座桥上,他碰见清河和蔚知的情景。 蔚知似乎也想到当时的状况,摇头道:“毛多多,毛血旺,真不知当时你怎么想到那样的名字。” 清河在一旁突然出声道:“他现在用的化名是云天。” 显然也想到云天的出处,源于义薄云天,蔚知的神情有些古怪。 公仪林却是没有半点不好意思道:“人如其名,都是秉持名副其实的原则,见笑见笑。” 他如此当之无愧,倒叫旁人不好说些什么。 回忆以一个尴尬的节点为告终,话题很快回到正事上来,蔚知出言道,“各大势力已经逐步在长门外封锁,如今的长门,易进难出,我暂时不好回去天苑。” 清河:“找个地方避一下风头,最近尽量不要活动,你只用负责传达命令,其他的,让联络点的人去做就好。” 蔚知点头,“正好前段时间处理掉一个叛徒,又重新对联络点的人做了次清查,现在留下的,都是可用之人。” 清河表情很平常:“你看着办就好。” 蔚知,“掌教可要同我一起留在联络点?” 清河摇头,“我要陪他参加炼器师大比的决赛。” 蔚知略诧异地看向公仪林,“想不到公仪兄还精通炼器一道。” 公仪林不好意思地笑笑,“略懂,略懂罢了。” 蔚知只当他是谦虚,至于清河,早就看透公仪林的本质,凡是赞美,他绝对会毫不犹豫地拦道自己身上,从不知收敛为何物。但话说回来,每当这时,公仪林的眼睛便亮亮的,眸光动人,眉梢眼角全是笑意,看得人心痒痒。 三人在桥下不远处分别,蔚知独自一人身形消失在茫茫夜色当中,公仪林却是不急,和清河又走了好久。 看出公仪林今夜似乎没有休息的想法,清河道:“有事?” 眼睛像是一泓幽潭,不复之前的清澈,公仪林眸光微闪,“麻烦找上门了。” 说完,脚步一顿,转过身,沿原路返回。 清河,“你的麻烦本就不少。” 公仪林笑着摇头,“麻烦本就是机遇,只不过从前的麻烦只能算是生意,今天却是货真价实的麻烦。” 清河并不知道,就在几句话的功夫前,有人于荒郊的一处古庙里提笔画圆,“前世,前世,我是你的今生,若要与我续缘,请在纸上画圈……笔仙啊笔仙,我告白能成功吗?” 来自十几里外的召唤,公仪林却是听得一清二楚,他的神态,动作一如既往,身体却僵硬一些,清河站在他身旁,敏锐地捕捉到这份变化,联想到上次自己求问笔仙的死因,公仪林分出一缕元神,便知他现在的状态必定是缺少元神,灵魂不完整。 清河轻轻叹了口气,公仪林总觉自己过于相信他,其实最不设防的反而是他本身,要知道,公仪林现在可是元神不全的情况,如果他兴起一点其他的念头,公仪林便会顷刻间小命不保。 对于一个总给自己留出一条后路的人,公仪林显然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某个方面,亦或是某个人面前已经发生了质的变化。 此时的荒郊古庙 一道黑影从窗户轻飘飘地落下,就像是一个模糊的影像,最终拉长停在古庙一角,烛火忽暗忽明,衬得影子时不时随着外面吹来的风扭曲一下。 这道黑影赫然是公仪林的一道元神。 而请出笔仙的,则是一个意想不到的人——龙绍。 公仪林从他的请愿中感觉不到丝毫诚意,龙绍本也不是真的求问姻缘,只要他今天点头说是,明天想必他的名字将重新响彻长门,魔将龙绍和人类女子私奔,后者借此苗头可以名正言顺地转入暗处,实施他的计划,而自己却被搅进风浪的中心。 目光在龙绍笔下‘是’和‘否’两个字上打转,不多时公仪林便有了决断。 …… 等元神归位时,已经走到落脚的地方。 盯着地上瘫倒的三个人,公仪林衡量了一下尺寸,大步从他们身上跨过,清河在他后面,进门后一挥衣袖,瘫倒的三人身体直立起来,却没有任何意识,像是傀儡一般立在原地。 公仪林,“不先让他们醒来?” “没那个必要,”清河淡淡道:“明早他们自然会醒来。” 公仪林看着呈诡异状态直立的三人,“既然如此,为何要把他们立起来。” 大晚上的,着实有点渗人。 清河回答的格外简单粗暴,“他们挡到路了。” 公仪林:…… 两人回屋坐在凳子上,公仪林倒了两杯凉水,瓷杯底部放在掌心中,不知施展了何种神通,原本冰凉的水开始冒热气,已经处于加热状态。 “你去了哪里?”相对而坐,清河率先打破沉默。 “做了笔生意,”公仪林,“来了一位客人。” 清河指腹沿着杯缘划过,“龙绍?” 公仪林抬头,“你什么时候也学会未卜先知?” “这不难猜,”清河手指离开杯壁,“龙绍的目的是铲平纳兰家,他一人的力量显然不够。” 这话说得不假,纳兰家虽然不是什么名门望族,但这么多年积累下的底蕴绝对是相当深厚,杀死一两个当权者容易,然要做到铲草除根,便需要很多的准备和时间。 公仪林同样放下瓷杯,专心地听他说下去。 “现在很多人的视线都聚集在龙绍身上,毕竟最初引起轰动的便是龙绍爱慕人类女子,在长门附近逗留,将无数目光汇聚在长门后,才有了《登仙梯》消息的走漏,明面上的功夫做够了,自然要想个办法转入暗处。” 清河的声音醇厚低沉,很好听,这种感觉相当神奇,对方的想法和自己如出一辙,如今听他缓缓道出,就像是一语道破自己所有的推测。 公仪林道,“而他的面前正好出现一块现成的挡箭牌。” 清河微微颔首,目光略带几分促狭。 公仪林幽幽叹了口气,“以往都是我利用别人,这次被人反将一军,的确有几分不爽。” 清河竟然笑了,只有一点,却已经足够打动人心,“你若是不愿意,大可以拒绝。” “你明知道我不会,”公仪林,“龙绍同样是个极其聪明的人,他既然选择以请笔仙的方式求问于我,想必也是料到我不会拒绝,甚至会如他的愿。” “应该是料到你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才对,”清河,“他问了什么?” 公仪林撇撇嘴,“明知故问。”缓了缓道:“一个再离谱不过的问题,他告白能不能成功。” 清河,“你帮他选了是?” 公仪林,“反正都是假的,我只是给了他想要的答案。” 话音刚落,他忽然笑道:“有一点你倒是说得很对,我的确是想看看将这已经无比污浊的长门水再搅上一番,会是什么效果。” 清河,“结果未必能如你所愿。” “横竖不外乎相互利用罢了,”公仪林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又看到立在门外人事不知的三个盯梢的,觉得扫兴,便又合上窗,“龙绍想用我作为由头假装离开长门,顺便将魔族人的怒火集中在我身上,他本人转到暗处,开始正式对付纳兰家,而我……” 公仪林顿了顿,笑意渐淡:“也是想借他的手削弱纳兰家的势力,从而方面自己日后的行动。” 清河:“你憎恶纳兰家?” 公仪林,“我杀了纳兰逸皇,而他们在黑市上花钱想找人要我的命,这个理由难道还不充足?” 清河没有回答,只是抬头看他,一双冷眸像是能穿透他的身体,看清一切。 公仪林生出一种错觉,好像自己所有的秘密,在这一双眼睛的窥探下都会无所遁形。 他轻笑一声,眼中有几分苦涩,口中缓缓吐出四个字:“天元之祸。” 这种表情应该是痛苦伤感的,清河却从他的语气中听出其中潜藏的仇恨的味道。 天元年,传闻一名绝世天骄去不死圣地取得传承,之后走火入魔,大开杀戒,那一场厮杀中,无数宗门惨遭灭门,其中甚至有两个超级宗派也难逃横祸,独一人力杀遍四方,令历史记载者也不敢在书页上撰写此人的名字,只能靠一代代口耳相传,后来历史渐渐演变成传说,最终熔炼成四个字——天元之祸。 清河看着公仪林,此刻他站在窗边,目光似乎透过闭合窗户直直望向窗外某个地方。 从以往公仪林有意无意透露出的信息,不难猜测出天元之祸和他大师兄之间的关系,基本上可以断定,传说中的那位绝世天骄便是公仪林时常提起的大师兄。但从另一方面来说,清河本身对公仪林的大师兄并无好感,他曾经从公仪林布下的幻境中感受过公仪林所感受到的绝望。 被至亲一指穿破心脏后的悲哀,即便公仪林能谅解甚至并不怨恨,那段过往也绝谈不上愉悦。 87.天元之祸 清河沉默了下, 手指轻轻扣击桌子边缘,烛火下他的睫毛格外卷翘, “要不要说说看?” 这是一种很平缓的语气, 不是命令,不是询问,而是以一个倾听者的身份,如果公仪林愿意陈述, 他愿意做一个倾听者。 “有什么可说的, ”公仪林从窗边走回,眼中笑意流转, 方才嘴边略带苦涩的笑容尽数收去, 乍一看倒还真觉得他心情很好,刚刚赏完一轮湖光山月,“差不多就跟传说里流传的那般。” 一只冰凉修长的手伸出, 自下方半牵住公仪林藏在袖袍间的手。 “传说毕竟是传说,我想听你说与我听听, 可好?”低沉的嗓音像是优雅沧桑的二胡, 缓缓流淌而过。 都说高冷的人一旦温柔起来, 连神佛都招架不住, 公仪林今天终于尝到这种滋味,这种温柔又多情的语调,从一向秉持身份, 沉默寡言的人嘴里说出, 带着股他拒绝不了的缱绻。 他没有拒绝, 任由清河以不轻不重的力道拉着他,而他,撩起长袍,重新坐在清河对面,两人相对而坐,静默无言,清河在等,等公仪林自己开口。 从前这是公仪林常做的事情,用沉默让别人开口,包括才见到过的常乐,他也是用沉默让对方道出自己想知道的一切,如今角色互换,他站在被征询者的位置上。 “我还记得那是在天元年初,有一日,大师兄说要出一趟远门,回来后……”似在喃喃自语,这一刻,公仪林的目光格外沉寂,慢慢道出那段被封印的过往。 天元年踏仙门 靠近东侧的一处山脉之地,灌木林立,林木苍苍,所有的枝叶层层覆盖,遮住天空的日光,百年内无一点阳光洒漏,使此地成为一片幽幽鬼地。 此时,在丛林之地,一人一巨兽,陷入对峙状态。 那巨兽足足有二十多米高,浑身弥漫着一股黑气,獠牙外露,上面还沾染着鲜血,在它对面,有一人,持剑而立,脊梁挺拔,像是一棵屹立不倒的松柏,但仔细看,却会发现他的手在微微颤抖,衣袖上有些淡淡的血迹如同梅花一样溅开。 巨兽先前发出致命一击,却只伤了这个修士的一只胳膊,它大怒,一个如此渺小的人类修士居然与他激斗了这么久,仰天一啸,巨响滔天,浑身上下的幽暗黑气瞬间将男修士全身包裹。 吼! 一跃十丈,巨兽张开大口,再次扑来,在它对面的男修士和这只二十多米的巨兽对比起来,渺小的像是一只蚂蚁,但就是这样,面对飞奔过来的巨兽,他不闪不避,眼中镇静从容,只见他掌心凝聚出一层银光,汇聚在长剑中。 “去!” 男修士一声低喝,剑锋朝着巨兽的口,像是一道流光射去! 巨兽起初不以为意,他浑身上下就像是一层坚黑如铁的石崖,坚不可摧,尤其是口腔,长达几米的巨舌上倒刺林立,足以将一个修士扎死,区区一把剑,只要上下下齿一合,随意一咬,宝剑顷刻间便能裂成两截。 但随着剑光越来越近,巨兽的眼中渐渐浮现出惊恐,那剑不可怕,可怕的是那道剑光,凝聚在剑身的气流带着铺天盖地的气势席卷而来,根本容不得有时间闪躲! 眼见那剑就要入它口,穿破喉咙而过,一道虚影凭空出现,隔空一抓,那以势不可挡之力横冲直撞的宝剑竟被牢牢抓住,而抓住剑锋的人,掌心半点伤痕也无。 巨兽逃过一劫,眼中有喜色划过,再见抓住剑锋的男子背对自己,喜色更大,趁其不备就要一口咬过去。 那男子似乎毫无所察,视线看向前方的修士,摇头,“剑不是当暗器丢出去用的。” 原本与巨兽缠斗的修士正是公仪林,只见他满不在乎道:“我非剑士,剑于我而言,并非不可弃。” “孺子不可教也。”男子叹了声,随手一挥,与他近在咫尺,眼见就要吞噬他的血盆大口突然定格住,獠牙间有咯咯响动,只听‘轰隆’一声,巨兽高昂的头颅从中间裂成两半,直接炸开,血雾漫天喷散。 一面教训这个不省心的小师弟,男子弯下腰,取出腰间的匕首,将巨兽头颅中中的兽晶取出。 眼见兽晶就要被无耻男子收入囊中,公仪林也顾不上维持风度翩翩儒雅书生的样子,直接扑过去,恶声恶气道:“还给我!” 可任他如何努力,男子都是衣袂飘飘,刚好离他一丈远。 兽晶最终还是落入白衣男子的储物袋,公仪林视线盯紧他的腰间,冷冷道:“是人不?” 白衣男子笑道:“抢小孩子东西是不太好。” 公仪林恼羞成怒道:“有眼无珠。” 白衣男子看着早已不是幼童的公仪林,道:“相对于我活得年纪,你的确是个小孩子。” 公仪林撇撇嘴,却也没有否认。 白衣男子走到他身边,想伸手摸摸他的头,被躲过去,“等你再活个几百年,会因为别人说你年轻而感到高兴。” 虽然承认自己的大师兄说的都是真理,但关于这一点,此时的公仪林却是不相信的。 “好了,不过是块兽晶,也不想想这么多年你从大师兄手里拿了多少好东西。” 公仪林皱皱鼻子,却也没有否认。 “何况,我这次从不死圣地回来,可是带了不少好东西,其中有一件,更是不凡。”男子含笑道。 好东西? 公仪林眼前一亮,“莫非是什么天地至宝,挥挥手就能移山填海?” “确实天地至宝。” 见男子这么坦诚,公仪林咽了下口水,低下头,想着如何将好东西弄到手。 “别想了,”男子淡淡道:“这件东西我不会给你。” 语毕,饶有兴致地看着公仪林,“不如猜猜,我为何不给你?” 公仪林沉默半晌,道:“烫手山芋。” 男子一怔,仰天朗笑,“还是我家小林子最聪明。” 他一挥手,脚下凝聚出一片血红色翻滚的云雾,拉着公仪林踏步上云霄,两人乘着白云前行,公仪林看着脚下的血云,内心升起渴望得到强大力量的念头,真正有本事的修士当能脚踏白云,手托苍穹,那些飞行宝器相较于脚下这片血云,简直不登大雅之堂。 眼底山川河流纵横密布,像是一张巨大的渔网,遮盖住绵延不绝的山脉,公仪林视力极好,还能看见一些大个头的鱼虾在水面翻腾,白衣男子见他低头沉思,问道:“看到鱼虾,可是有什么启示?” 公仪林,“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鱼看似日子过得无忧,但只要我一挥袖,顷刻间便能决定它们的生死,甚至是吃法。” “还有呢?” 公仪林摸摸肚子,“想吃涮鱼片。” 男子脸上有一丝惊愕,末了唇角的笑容更深,“荒郊野外,可没有刀具,碗碟供你使用。” 公仪林右手一拍储物袋,一把双剑凭空出现,他手持双剑,认真道:“用这个。” 即便是心思最为莫测的白衣男子,见到这一幕,嘴角的笑容也不由僵硬了一瞬,“你的身上,究竟带了多少把剑?” 公仪林,“算上储物袋的,不多不少,刚好四百八十把。” 白衣男子:…… 他嘴唇动了动,很久后方道:“你这辈子,注定成不了一名剑客。” “但我可以成为一名优秀的厨子,”公仪林用双剑剑锋互相磨了磨,发出呲呲的响声,“要不要现在就抓几条鱼,剁了鱼头熬汤,鱼肉切片吃?” 白衣男子:“……你也成为不了一位圣人。” “修士的生命就像河流一样,只要够强,永无止境,”公仪林满不在乎道:“造化弄人,指不定哪天我就与佛有缘,成就佛道双修。” 这时公仪林不会料到,多年后,竟是一语成谶。 …… 溪流旁,湍急的水流不住向下,沿岸坐着两名年轻人,他们的面庞看上去格外年轻,至于身体里住了多少岁的灵魂,恐怕只有他们自己知晓。 在这幕天席地,吃涮鱼片显然是不切实际的,但烤鱼还是能够实践一下。 公仪林吃鱼的本事一流,烤鱼的本事并不入流,但即便如此,两人中,负责烤鱼的仍是他,不外乎其他原因,坐在他旁边的人,典型的一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子哥,还有着微妙的洁癖。 一边烤鱼,公仪林一边询问,“师兄带回来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男子屈起手指轻轻敲了敲他的额头,“小孩子别问。” 公仪林放下烤鱼,目光变冷,“看来你是无论如何都不肯告诉我了。” 男子点头,“有自知之明就好,不过念在师兄弟一场的份上,倒是可以跟你透个底。”他的神色复杂,“此物能帮人证大道。” 世间万物,妖兽仰仗自己强悍的血肉之躯,修士依靠手中法器,二者却也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增持法力,但道,却是自己走出的,大到仙人,小至蝼蚁,众生的道都是靠众生自己一步步踏出,在人生中经历,感悟,天地间,只有自己能帮助自己证道,这是修真界公认的法则。 公仪林皱起眉头,他看出大师兄的邪恶心思,分明是故意勾起他的好奇心,又不说穿,他冷笑一声,“看来今天你是执意要戏耍于我?” 男子拿起烤鱼细嚼慢咽,“现在发现,倒也不蠢。” 烤好的鱼被夺去,还被出言戏耍,公仪林不怒反笑,一脸说了两个‘好’字,“你别后悔。” 用力一扯衣衫,指甲划过白皙的肌肤,留下几道骇人的血迹,公仪林狠狠一咬唇,有血珠渗出,他丝毫不在意,召唤出飞剑,弄散头发,以逃命的姿态往师门跑,边跑还运气大声喊道:“师父,二师兄三师兄,四师兄……救命!大师兄轻薄于我!” 故事说到这里,公仪林将桌上杯子里的水喝尽,又倒了一杯,“在这样的情况下,大师兄忽然追到我,伸出手。” 清河:“他将东西给了你?” 在那样的情况下,想必也只能如此,想到这里,他不由深深看了公仪林一眼,无耻到这个地步,当真也是一种本事。 “起初我也以为是,”公仪林放下杯子,“他的确伸出手,却是反手朝我屁股上就是一巴掌,那一巴掌至少用了三成功力,我整整在床上趴了两天。” 想到当时的景象,公仪林眼含泪光,为往事叹气,对着清河举杯,“你是不是也觉得他很过分?” 清河:……干得漂亮! 88.天元之祸 无意再提丢人的往事, 公仪林跳过这一段情节,继续往下说。 “后来我再三追问, 大师兄也没有告诉我他带回来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公仪林的语气莫名带来些萧索,“有一次他被我追问烦了,只依稀透露出此物非但能帮助修士证道,还能助其成仙。” 清河沉思, “事情应该远非如此简单。” “自然, ”公仪林叹道:“我也一度怀疑,毕竟要真是如此至宝, 大师兄早就借着它成仙, 修士又不是恶龙,守着财宝还能无动于衷。” 说到这里,他的眼中陡然寒芒一闪, “我虽不知是何物,但大师兄对这件东西似乎另有他用。” 清河抬头望着公仪林, 耐心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有一次大师兄酒后笑称那件东西为‘灭生’, 再过不久, 大师兄下山, 师父一反常态封印师门整整三百年,三百年后,山门再度开启, 七师兄下山历练, 才带回大师兄已经殒灭的消息。” 清河深知以公仪林的性子, 断然不可能什么也不做,果然,只听公仪林道:“时间过了三百年,当年参与那场大战的人早已死的死,失踪的失踪,我虽有心调查,却也只能无功而返。” “师门内有两个人不可以忤逆,一个是大师兄,一个便是师父,所谓的真相,除了已经死去的大师兄,清楚的便只有师父,可惜一个永远不能告诉我真相,一个永远也不会告诉,师父无故封印山门,必定是知道什么,当初我……”公仪林的语气一滞,“跪在师父门前整整三宿,我依稀记得师父推门出来时的样子,也许这么说会很奇怪,岁月在修真者的脸上是体现不出来的,但我却一瞬间觉得师父老了,确切的说,是沧桑。” 那是他第一次知道,哪怕是绝世强者,也有心倦的时候。 “对于大师兄的遭遇,从始至终,师父只说了六个字。” 清河轻轻握了一下他的手,能感受到其中轻微的颤抖。 “自作孽,不可活。”一字一顿,每个音节发得格外清楚,“后来我断断续续,几经波折也查到了一些消息,大师兄身陨道消的那一年,有几个家族正好崛起,而且崛起的过程都是莫名其妙,甚至一些不显山不漏水的小宗派也开始往超级宗派的方向发展。” “若我没有猜错,其中当有纳兰家。” 公仪林眼中寒芒收敛,声音却是沉下来,“不是说纳兰家有一宝,能帮助人证道成仙?我记得当年大师兄形容他手里的那件至宝用处也是一样。” 清河本该宽慰他几句,想想又就此作罢,世间哪有如此多的巧合,若说纳兰家和公仪林的大师兄之死一点也没有关联,怕是他也不信。 “车到山前必有路。” “什么?”公仪林抬眼诧异地看他。 “不是你常说的一句话。”清河目光柔和,“既如此,何必学庸人自扰。” 公仪林身子一颤,沉默后长呼一口气,“好,就听你的。” 说完他看了眼窗外,“时候不早了,此处灵力稀薄,我去寻个好一点的地方修炼。” 清河颔首,直接给他指明方向,“西北侧。” “多谢。”公仪林的眼中有着探究,一语道出灵气聚集的方向,说明清河能敏锐地感知到天地灵力,这样的人修炼起来往往事半功倍。 清河盯着他走出的背影,明悟公仪林心口不一,虽然他总将‘车到山前必有路’挂在嘴边,但其实心中早有谋划,要让公仪林毫无准备地去做一件事,几乎不可能。 清河忽然兴起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心思,怜惜亦或是突兀的心疼,公仪林刨开层层壁垒后展示在他面前的脆弱,是他没有想过的,也不由生出想要保护他的冲动。 “冲动?”清河手指在胸口心脏的位置点了点,语气有着自嘲,“原来还残存着这种本能。” 他站起身,打开被公仪林关上的那扇窗,还能依稀看见公仪林远去的身影,今夜公仪林没有御剑,步履缓慢绕过曲径通幽,漫步湖边小道,心事重重。 唇畔扬起一抹微笑,一闪而过,却又夹杂着温柔,前路崎岖,能找到一个并肩前行之人,倒也不坏。 旭日的第一抹光芒照亮长门,伴随着公仪林的大名响彻长门,不,不止是长门,应该说是整个修真界都有所耳闻。 无论过程如何,这一次,真正名动天下。 “喂,听说了么,自称笔仙的公仪林算出龙绍能告白成功,龙绍如今已经叛出魔都,携一神秘女子私奔。” “现在谁不知道这件事,我还听说魔尊霜生大怒,扬言要将那公仪林挫骨扬灰。” “这人胆子也是够大,我看天苑这次是倒霉了,恐怕会受公仪林连累。” “也不一定,天苑毕竟是超级宗派,真要开战,就是魔尊霜生也要掂量着些。” …… 仅仅几个时辰,谣言越演越烈,龙绍私奔的消息像是飓风席卷各地,魔将位置空悬,无数魔族想要生擒龙绍邀功。对于他们来说,这是一个机会,原本还顾念着龙绍的身份,如今后者既然已经叛出魔都,就再也没有什么好顾虑的。 外面狂风暴雨,此时一处宅院的湖畔旁,有一人闭眸背靠在光滑的巨石表面,像是丝毫感受不到岩石的冰冷,表情带着股惬意。 在这男子旁边,还有一人,站在一旁,双手没有放在身后,表情也很平淡,但就是如此,却隐约透露着一股风华绝代,尤其是他的声音,宛若玉石之声,“龙绍借你之名隐入暗处,如今万人截杀,想必行动也多有不便。” “一半一半,”公仪林睁开眼,“外头传言很广,但多数是雷声大雨点小,龙绍的实力摆在那里,一些魔族打着清除余孽的由头,也只敢组队,队伍一旦庞大,力量壮大,但很多事情上也会出现分歧,最大的弊端便是不论走去哪里,都会闹出动静,想要找到龙绍很难。” “他算计了你,你还为他说话,”清河语气有些调侃,大约是四下环境美好,又没什么人来打扰,他的语气都要轻松不少,“看来你心胸渐长。” “各有所得,毕竟不用自己动手,就能重创纳兰家,感觉倒也不错。”公仪林直起身子,一只胳膊搭在曲起的膝盖上,“当年羽皇中蛊,受方碧搭救,可惜如今蛊王失忆,否则我还能问出一些关于凝青和龙绍相识的经过。” 末了公仪林又笑笑,“不问也罢,天下间的结盟左右不过一个理儿,共同的利益,凝青不可能和龙绍有什么情感牵扯,怕是她借龙绍之手打击纳兰家,对《登仙梯》也是志在必得。” 清河斜眼瞥他,“你就这么确认羽皇之女对龙绍没有生出些其他的感情。” “当然,”公仪林一耸肩,“她倾慕的另有其人。” “哦?”清河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比如说?” 公仪林尴尬地咳嗽一声,看天,“我观这天象阴云密布,恐怕再过不久就有暴风雨来临,我们还是进屋躲躲。” 明媚的阳光照在身上,甚至连影子都拉的很长,清河冷笑一声。 公仪林也不是第一次昧着良心说话,权当没看见,摊手道:“如今我千夫所指,你要不要考虑将我逐出天苑?” 清河淡淡道:“魔族罢了,上一次留下他们的余孽,这次一次清剿了也好。” 公仪林站起身来,“你还真敢说。” 第三次人魔大战过去已久,但某只的好斗本能显然没有随着战争的结束一起结束。 “魔尊霜生和我过去也有过几面之缘,要说龙绍这次的‘叛逃’没有他的属意,我是不信的。”公仪林长臂一伸,做了个拥抱天空的姿势,“要说最大的赢家应该是霜生才对,魔族内两派长老争斗已久,一派更是对魔尊之位虎视眈眈,这次借着龙绍的手他可以名正言顺除去不少阻碍者。” “可怜那同他敌对的一方现在还以为自己捡了大便宜,想着除去龙绍,砍断霜生的左膀右臂,想必很快他们就会为自己的狂傲付出代价。” 一口气不间断说完,公仪林冲着清河眯眯眼,“是不是觉得我分析的头头是道,而阳光下的我是不是宛如天神?” 宛如天神? 第一次听到人用这四个字称赞自己,饶是泰山崩于面前也不改色的清河,今次也不由嘴角一抽。 “都说年少轻狂,你看魔族那些老家伙,一个个上了年纪,脾气还不好,学着年轻人玩什么篡位,现在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说着,还像模像样地做出一副惋惜的样子。 瞧着他嘚瑟的样子,清河冷静道:“比起龙绍,你更应该先担心一下自身的安危。” 公仪林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又像是一滩烂泥平躺在巨石光滑的表面,清河都有几分佩服他的本事,在如此光滑的岩面上,竟能做到纹丝不动,没有任何滑下去的征兆,只见公仪林轻起薄唇,“不是还有你?” 忽略他格外贱的语气,这句话听上去还是有几分暖心效果的。 “再过两日,便是炼器师大比的决赛,事情会划下一个终结。”遥望天空浮动的白云,公仪林微微偏过头,伸手拽了拽清河的长袍,“你猜,会死多少人?” “别人不清楚,但你……”清河看着他,认真道:“有我在,你会活很久。” 公仪林笑容一僵,“你真会说话。” 偷得浮生半日闲,吹着微风,公仪林歇了要修炼的心思,决定好好享受一下难得的静谧,他的天赋可谓是万中无一,即便是在妖孽辈出的师门,都是数一数二的,公仪林的师父摘星老人曾对友人言‘此子天赋可与我另一位不肖弟子媲美。’ 摘星老人口中的‘不肖子’指的便是公仪林的大师兄,而这句话一出,足以对公仪林的天资做出最大的肯定。 但在修为上,公仪林和他最为敬佩的大师兄可谓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上,有着难以逾越的鸿沟,原因就在于他的‘懈怠’,平日里修行完全是顺其自然,每日定时定点完成一点,多了的绝对不会再涉及。 相反,公仪林其他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一些‘旁门左道’上,比如说坑蒙拐骗各种珍贵法器,研究奇门遁甲,星辰卦数,人力有穷,旁人专精一道都恨时间不够,而他,涉及上百种,可谓是缓慢前进,有些门道上修炼速度堪比乌龟。 此时,这位天资卓越却不求上进的顽固子弟躺在巨石上,舌尖舔了舔嘴角,眼睛因为方才直面阳光湿漉漉的,模样格外诱人,“我饿了。” 清河心中‘咯噔’一声,妖精! “桂花糕,豌豆黄,藕饼……”一连串不停歇报出一堆小吃的名字,按理说修行到了公仪林这个境界,就算十天半个月的不吃东西也无所谓,偏偏他好吃甜食,让他不吃东西,等于要了他半条命。 清河揉了揉眉心,侧过头不去看公仪林此时勾人的样子,有种人天生有着摄人心魂的本事,偏偏他沉迷其中,不可自拔。 在长门,你可以随意找到一家炼器铺,甚至闭着眼走几步停下就是一家店铺,但卖吃食的地方,几乎是绝迹。 这也可以理解,修士中很少有人注重口舌之欲,普通灵果虽然提供不了多少灵气,但有生于无,至于普通吃食,没有人会关注,偶尔情绪来了,缅怀一下红尘日子,才会吃上那么一两口。 虽然可能性不大,但清河还是耐心地一处处寻找,甚至派出安插在长门的探子,长门汇集天下特色,运气好了,说不定能碰上。 他耳力极佳,路过一些店铺门口,还能听见里面人谈论这件炼器师大比,没有遵循往年规则,反倒一变再变。 清河正欲继续往前走,忽而看见前方有一道倩影立在花架旁,少女亭亭玉立,着绣花长裙,秀发上别着玉簪,很有仙气。 清河淡淡扫了一眼,觉得她有几分眼熟,那女子主动走上前,盈盈施了一礼,倒像是世俗女子,带了几分弱柳扶风的韵味。 清河眉峰微微蹙起。 “凝青。”女子极为善解人意,主动道出自己的名字。 清河点头,开口第一句话却是问:“哪里有卖吃的?” 凝青一怔,笑道:“是爷爷要吃?” ‘爷爷’两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竟不觉得有丝毫别扭,反倒带着小女孩撒娇的味道。 清河没有回答,只问:“在哪里?” 凝青盯着他不说话,似乎要将他看穿,不知道是不是幼年在公仪林身边,沾染了公仪林的习气,他们都喜欢用突如其来的沉默来占据主动位置。 可惜,这一点,对清河并不适用。 凝青显然很快也反应过来,幽幽叹了口气,“真不知道他是看上你哪点。”不解风情,太过聪明自负,这种类型的人,那个人原本应该是避之不及才对。 她终究还是率先败下阵来,“可否耽误你一些时间?” 清河直接绕过她要走。 身后传来如水动听的声音,“只是有一些事要告知你。” 清河的脚步没有停顿。 凝青似乎料到会是如此,补充道:“想必爷爷很快会追出来找你,至于那些他想要的小吃,他也会改口。” 清河的脚步方才顿住。 见他驻足,凝青缓缓道:“看天色不太好,可能一会儿有暴雨,不如去找个酒楼一叙?” 抬头看耀眼的阳光,清河的心中再次得出一个结论:这种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绝对是从公仪林那里学来。 …… “一壶花雕酒。”凝青看样子是这里的熟客,轻车熟路便找到一个包厢,清河却对奢华温暖的包厢不感兴趣,选择窗边的位置。 凝青随着他一同坐到靠窗的小桌,亲自为他倒了一杯酒。 伴随着花雕酒落入酒杯的声音,她神态平和,“坐在这里,想必是为了能第一时间看见他。” 清河漫不经心‘恩’了一声,不做否认。 凝青忍不住笑出声,笑意却未传达到眼底,“你这么认真,就不怕我骗你?” “最好不要,”清河举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小口,“因为代价不是你能付的起的。” 凝青垂眸,“玩笑而已,岂敢真的欺瞒于你。” 清河本就没有多少耐心,还全部浪费在公仪林身上,自然懒得与凝青玩猜谜游戏,“凝青姑娘此来,既然不是单纯的寒暄,还是不要绕弯子比较好。” 凝青,“只是想聊聊关于千年前的一宗传闻。” 千年之前,清河本能想到天元之祸。 “看来你已经想到了,”凝青道,“不知清河掌教对于天元之祸究竟掌握多少内情?” 清河目光没有任何迟疑,依旧是看着窗外,“我来,只听,不解答。” 凝青叹道:“要打动掌教,当真跟打动一块铁石般艰难。”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川流不息的人影,手指在窗柩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敲击,这个动作像极了公仪林,不知是刻意模仿,还是那个人的举动早已刻在她的灵魂里。 “天苑曾经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宗派,缺乏财力,秘籍支撑,可在天元之祸后陡然崛起,”凝青微微侧头,视线投落在清河身上,“天苑,天元,不过读音上的差别,掌教不会以为只是巧合?” 她不等清河反应,自顾自往下说去,“他前后三十一次为追寻真相离开师门,每一次在外逗留不过几个月,无功而返,唯独这一次,他留下来,还一留就是这么久,掌教不会以为,依旧是巧合?” “不死圣地,天苑,长门,他的足迹踏过每一个与那死去已久的人相关之地,掌教不会以为,这些全都是巧合?” 说到最后,她的声调猛然拔高,虽然还是很好听,却带着一股尖锐,而清河看她的视线却是越来越冷,身上散发的气势几乎让凝青吐出一口血。 即便如此,她下巴抬高,没有丝毫畏惧,这是一次心理上的较量,也是她最后的机会,她在赌,赌自己的这些话能动摇眼前人的信念,一旦怀疑的种子埋下,日后生根发芽,必能在清河同公仪林之间划开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 可惜事实注定令她失望。 清河的面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他的修为,心智远在凝青之上,即便凝青自始至终没有将目光离开清河身上半秒,努力捕捉他脸上一丝一毫神情,也看不出什么。 也许,他听进去了,也许,又没有。 凝青没有呆太久,她为自己留下一个悬念,不是刻意为之,而是怕一会儿遇上公仪林,以公仪林的聪明,一旦看见她,必能推测出今天的一切,那时,她便真正是,再无机会可言。 在她走后,清河的视线依旧望着窗外,他目光如水,又和杯中的酒一样冷,不知过了多久,一个身影出现在一千多米外的地方,隔着人群,清河还是一眼认出,他起身,朝楼外走去。 公仪林自老远处朝清河挥手,怕他看不见,小跑过来,撇撇嘴,“你怎么走这么慢,我本以为还要追好长一截路。” 说完,不管不顾地直接拉着清河的袖子往回走。 “不是要吃甜食?” 公仪林甩头,“不用了,爷改变主意了,那些甜腻腻的东西有什么好吃的。” 在他说完这句话后,任凭他怎么拉,清河的身子都像磐石,稳稳立在原地。 公仪林不得不回头。 “为什么不吃了?”清河的样子似乎必须要问到答案。 公仪林皱眉,“不是已经跟你说了,突然不想吃了。” 清河看着他,一动不动。 两人用沉默对峙,过了好久,公仪林率先做了个投降的姿势,按按眉心,似乎极为头疼的样子,“如果我没猜错,只有两个地方能买到甜食,长门外附近的落花楼,落花楼虽说就在长门附近,但距离也不短,何况如今长门戒备森严,已经不可能自由出入,剩下还有一个地方,就是……花楼,咳,也就是,恩,青楼。” 清河一怔。 公仪林别过脸,神色有些不自然,“像你这样的呆头鹅,进去还不被那群女妖精吃了,我是为你着想。” 语气越来越弱,腰板却挺得越来越直,仿佛为了证明自己说话的真实性。 淡淡的笑意慢慢浮现在清河眼底,蔓延开驱散原本眼中的薄冰,他低头看着扯着自己袖子的那只手,改拉为握,抓住公仪林的手腕,轻轻拥抱住他。 这是他们第一次拥抱,猝不及防,至少对公仪林来说是这样,他看了眼周围路过人诧异的眼神,故意老气横秋道:“大街上搂搂抱抱,你这样做简直是世风日下的象征。” 清河却是抱得更紧,“不是说过……” “恩?”公仪林竖起耳朵。 “……我鬼迷心窍了。” 公仪林显示微怔,旋即唇角勾起,回抱住他。 89.天元之祸 这个拥抱比想象中来的突然, 温暖而又长久。 清河墨色的长发飞扬,撩动到公仪林的脖颈处, 有些凉意, 有些心痒,透过发丝,公仪林看向不远处的位置。 醉月居。 那是方才清河走出的地方。 “酒楼么?”公仪林内心喃喃道:“他去见了什么人?” 淡淡的花香味飘至呼吸中,不是纯粹的花香, 带着些女子的脂粉味, 公仪林想了什么,瞳孔狠狠一缩, “茉莉花的味道, 是凝青。” 清河方才见了凝青,这个认知明显超脱了公仪林的预料范畴。 尽管如此,他一言不发, 没有即刻道出这件事,他快速的分析一遍, 以清河的性格, 断然不可能直接去找和自己没什么交集的凝青, 多半是后者主动找上门来。 为什么? 凝青的目的在那里? 一时间, 有诸多疑问从公仪林心中划过,其实答案他的潜意识里大约是能猜测的出来,凝青对他的心思从来没有掩饰过, 最直接让她来找清河的理由, 不外乎是挑拨二者之间的关系。 在他做出各种推测前, 清河已经先一步松开了手,公仪林的嘴间溢出一声轻叹。 声音极淡极轻,却像是化作千丝万缕,可以飘进一个人的心里。 “你似乎很遗憾。”清河眼中有着打趣,没有其他原因,实在是公仪林此时的模样实在相当可爱,虽然用可爱这个词形容一个不知活了多少岁的男人有些奇怪,但绝对没有夸大。 公仪林是一只典型的笑面虎,千万情绪都掩盖在微笑的假象下,不过在某些方面,他又坦诚的令人觉得可爱,比方说现在,从清河放开他时,公仪林面上遗憾的神情实在是再明显不过。 “难得这么有情趣的时刻,我却在想其他的事情,实在是可惜。”说着,不忘舔舔嘴角,露出一副意犹未尽的表情。 其他的事情,具体指的是什么,清河不是一个愚蠢之人,相反,他相当聪明,公仪林在很多事上是靠卖弄他的小聪明,但清河作为一个超级宗派的掌教,即便不屑勾心斗角之事,但最起码的洞察世事,掌控全局在他身上只是最基本的本事。 他没有追究,牵着公仪林的手往回走,旁人如果望去,一定会觉得他们牵手的方式格外奇怪,清河并不是完全牵住公仪林的手,确切的形容,是半握,半握住公仪林的手腕。 几乎不存在的脉搏跳动,但握住那里,就像是握住身边这个人的生命阀门,谁也抢夺不走。 起初还觉得有些奇怪,一路这么牵过去,公仪林也慢慢适应这种独特的牵手方式,没有刻意的对话,清河面无表情地往前方走,公仪林则是一路东张西望,等两人快走回去时,清河蓦地开口,“你当初为什么要来到天苑?” “恩,”公仪林停下脚步,抬眼看他,“这是要打算秋后算账?” “你要不说,我也不会勉强你。”清河的神色如常,“只是有人借此想要离间你我关系,而我,恰好也有些介意。” “真的?”公仪林将信将疑地看着他,传说中鲲鹏证道成仙后,背可托苍穹,飞行间的疾风能颠覆山川日月,本应是一个豪气万丈的形象,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身边这只鲲鹏的心眼就跟他化身小雀鸟时的黑豆眼一样小。 “自然是真的,”清河淡淡道:“毕竟死人是造不成威胁的。”言语间侧过头看着公仪林道:“不是每个人都有造化修成鬼修,说闲话的人一死,此事也算有一个了结。” 明明今日的阳光还算温暖,公仪林却觉得有雪花在肩上落下,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他讪笑两声,“凝青那丫头毕竟是羽皇最宠爱的女儿,凡事还是掂量着来比较好。” “那就要看你的配合程度了,”清河煞有其事地点头,“否则我只有选择另一种方式。” 公仪林一怔。 清河缓缓道:“你不愿意道出来因,怕是当初你来天苑都是计划好的,甚至对于我,都是刻意接近,这些事,那个小丫头事前应该做过调查,不难知道。” 公仪林微微蹙眉。 “我对你动了心,舍不得杀你,”极致缠绵的情话,从他口中说出却是没一点旖旎的味道,“那便只有杀了知晓真相之人。” “杀了她,便再无一人知道真相,我也没有追究下去的必要,”清河继续牵着公仪林往前走,“而你,会一直陪在我身边,这样很好。” “……”公仪林:“有没有告诉你,关于你对世界的基本看法和观点,以及基于一定的思维感官之上而作出的认知有些偏颇。” 清河站定看着他。 公仪林开始说起简洁明了的人话:“坦白说,你的世界观和价值观已经发生了偏颇。” 何止是偏颇,已经彻底歪到邪道上去了! 想到这里,他挣脱开清河握住自己的手,忽略自己在抽手而出时清河眼底的一丝不虞,双手握住清河的肩膀,语重心长道:“趁着还年轻,你要往光明的道路上走啊!”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公仪林都在跟他说一些关于佛家普度众生的实例,起先清河还任他说,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后来实在被他吵得没办法,趁着不备,一掌拍晕仍旧喋喋不休的公仪林,扛着走了回去。 …… 床上躺着的人双眼紧闭,他真实的面容掩盖在琉璃帕之下,但很神奇,这少年模样的人,眉宇间有一股奇特的风采,怎么也遮盖不了,突然,卷翘的睫毛有些颤抖,清河知道,他要醒了。 公仪林的双眼是陡然间睁开的,看到清河后双目圆睁,身子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双十合十,“阿弥陀佛,施主听我一言,回头是岸!” 啪! 刚说完,又被一个巴掌拍晕过去。 清河看着重新昏睡的人,满意地坐在床边。 经历了五次清醒,四次被劈晕的场景,第五次醒来时,公仪林揉揉发疼的脖子,总算不再絮絮叨叨什么佛家伦理,拿着清河递来的瓷杯,喝了口润润嗓子后叹道:“你下手可真重。” 清河,“睡够了就起来修炼。” 接过公仪林递来喝尽的杯子,身后传来一阵格外难听的歌声—— “好个负心郎,抽我不留情,一次没打够,还来第二次,二次嫌不够,凑足三四五……” 本身就没唱歌天赋的人,还自己谱了一首小曲儿,杀伤力程度可媲美世界毁灭,清河嘴角一抽,用了很大的自制力,才克制住自己不再将这只聒噪堪比麻雀的‘男高音’打晕。 等他转身,将杯子放在桌面上时,身后的歌声忽然止住,大约是方才公仪林的歌声太难听,以至于他现在用正常嗓音说话,在清河这里觉得宛如天籁。 只是他说出的话却不那么让人舒心就对了。 “关于上次的赌约……” 听到‘赌约’两个字,清河直觉不好。 果然,只听公仪林道:“不是说好输了要为小爷我献唱一只小曲儿,我看,今天这个日子就不错。” 他理了理衣衫,头枕在胳膊上,靠着床头,“不如现在就唱上一曲?” 那样子,活脱脱就是一个花花大少。 “我不会唱曲。”清河道。 不是不可能唱,而是真的不会,清河在乐理方面虽然略微通晓一些,但对于唱歌,他嫌弃公仪林是一回事,自己有自知之明又是另一回事。 公仪林摆摆手,“随便唱上一小段即可,放心,我不会嘲笑你的。” 话说的挺动听,可惜结束时猖狂的笑声出卖了他,想到自己从前歌声被嫌弃了那么久,上次去不死圣地随意嚎了一小段,差点被这只鲲鹏扔下去,顿时就有一种大仇即将得报的快感。 “记得赌约里说好的,要化成本体来唱!”说着又爆发出一阵笑声。 “啊——” 在公仪林猖狂的笑声中,第一个音符诞生了,公仪林诧异地瞪大眼,歌声来得太突然,他甚至来不及屏蔽自己的五感。 “啊,啊,”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音符同样诞生,没过多久,阵阵音浪袭来,夹杂着毁天灭地的恐怖。 公仪林:…… 如果说他现在是什么状况,用大师兄生前长吟的一句诗来相容,便是‘垂死病中惊坐起,暗风吹雨入寒窗。’ 砰! 正当公仪林被这阵歌声折磨到几乎一个惨绝人寰的境界,他甚至没有力气开口喊停,就听重重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从高空坠在地上。 他用右手支撑起身子,摇了摇头,好一阵子才将那股头晕目眩的感觉压下,就见地上笔直地躺着一只巨大的鲲鹏。 公仪林不由失笑,“竟然被自己的歌声震昏迷。”旋即用手指按按太阳穴,企图驱走刚刚歌声带来的头疼,“师父说的没错,天作孽犹可绕,自作孽不可活,若非我执意戏耍于他,也不至于遭了这么一宗罪。” 他起身,脚落在地上时停顿了一下,驱走晕眩感,扛起地上昏迷的鲲鹏,撂到床上。 这个抗的动作,就在不久前,清河打昏公仪林时才做过,现在对方竟然做出了一模一样的动作。 当真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 炼器师大比决赛开始的这天,阴雨绵绵,整个长门笼罩在一层潮湿阴暗的气氛当中。 公仪林和清河走在街上,因为下雨的缘故,今日街道上的人较往常略少一些。 两人并肩行走,默契得不提前两天歌声酿成的惨剧,两人第一次想法如此契合:最好那件事能像尘埃一样,彻底消散在天地间。 清河的神色也是有些古怪,按理说歌声再难听也不至于让人昏迷,尤其是它这样一只强大的妖,实在是公仪林以赌约为饵,让他唱歌时,他存了一些私心,想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化一成功力为细线,融入唱出的音符中,哪知一并将自己坑了。 一进入堵鄂门,公仪林还抬头看了眼天,确定自己没迟到,堵鄂门中已经有不少熟悉的面孔,常乐,欧阳靖,杜家的小公子,还有很多前几天一同参加炼器师比赛的人。 数了下人头,大致确定自己是最后一个到的。 常乐最先看到公仪林,杏眸一亮,走过来主动打招呼,“怎么来得这么晚?” 公仪林坦然道:“如果我没记错比赛时辰,现在这个点应该算是早到。” 常乐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你可真逗,这么重要的比赛,有不少人可是天没亮就到了。” 闻言公仪林调侃道:“知道他们天没亮就到了,想必你只会来得比他们更早。” 常乐的脸立马就红了,她很快掩饰住不自然,眼中的羞意被忧虑遮挡,只见她凑近公仪林,低声道:“不瞒你说,这几天我总感觉有人盯着我,做什么事都心神不宁。” 公仪林只是笑着听她说,自己没有发表什么意见,其实他心里很清楚,常乐的感觉没有出错,盯着她的多半是堵鄂门派出的人,想必这几天这些炼器师的行踪早就被一五一十地汇报给十大炼器师家族。 说出闷在心头好几天的事,常乐觉得舒服不少,她很快将注意力投向别处,快速看了一眼公仪林身边的男子,神色微微有些恍然,她从来没见过长得这么俊的人,长身玉立,像是从画里走出的仙人一般,也没见过如此冷淡的人,似乎这世间万物没一件能入其眼。 常乐很快就猜出这名男子的身份,十有八|九便是那日停在公仪林肩上的小雀鸟,来自血统间妖族的血脉威压做不得假,血统高贵的妖对一些低阶小妖有着绝对的威压,好在常乐体内妖族血脉比较单薄,几乎已经稀疏,否则现在怕是站都站不起来。 她不敢跟清河说话,只好透过公仪林询问,“他这样……以真面目示人,没关系么?” 在她看来,现下形势错综不明,还是隐藏起身份比较好办事。 公仪林看上去倒是丝毫不担心,说了句‘没事’便没了下文,清河没有化形,必定是有自己的想法,他也无意去干扰。 静下心来,打量起周围的环境,公仪林才发现今天的堵鄂门两侧挂满了青色莲灯,每一盏中间都有一点火心燃烧,灯光摇曳,仿佛串联成两道青色的河流。 “青莲琉璃灯,还是一百盏,呵,还真是好大的手笔。” “青莲琉璃灯?”常乐下意识地看着公仪林,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忍不住抬头望着一盏盏略带诡异的灯,“原来它是叫这个名字,这灯是做什么用的,为何我从未见过?” 她自认在家族见识过不少新鲜玩意儿,但这种灯面还是第一次得见。 公仪林没有再看那一盏盏惑人的明灯,淡淡道:“青莲灯开,百鬼作祟。” 短短八个字,却听得常乐心中一阵发寒,“你,你是说这青莲琉璃灯是用来召鬼的?” 公仪林,“传言而已,何必当真。” 他虽说是传言,常乐却在心中埋下一颗不安的种子,对周边一切都暗自警觉起来。 公仪林自然也注意到她的异常,暗暗点头,这丫头倒也不笨。 突然,上百盏青莲琉璃灯全部熄灭,那火焰中还带着一股淡淡的香味,充斥在堵鄂门中,随着灯灭,一共有近十人走出。 今次,公仪林没有见到上次主持炼器师大比的白须长老,但走出的任何一人,修为都在白须长老之上,中间的人显然是这些人中的核心,他看上去年近五十,双目不怒而威,身上蕴含着一股磅礴的力量。 不少炼器师咽了下口水,都低下头,不敢吵闹,他们心中明白,现在走出的,大约是十大炼器师家族的高层。 中间的男子眼神扫过这些人,见到众人毕恭毕敬的模样,目光中掺杂着满意,开口道:“对于三日前,炼器师大比决赛突然延迟的事情想必大家都有所疑问。” 大多数人点头,的确,炼器师大比,如此庄严规模又大的比赛,今年却是规则一改再改,甚至还破天荒的提出小组战,想到小组战,不少人朝公仪林的方向看去,想起前几天此人用言语激得一位炼器师险些炼器失败,就连欧阳靖炼器时的绝世风采几乎都掩盖在他的不择手段下,不由一阵胆寒。 “但老夫有言在先,这次比赛的奖励,你们最后所能获得的,要远超任何一届。”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公仪林能明显得察觉到身边的几名炼器师,在听到这句话后,身子都不由有些激动的颤抖起来,常乐也是如此,只是相对于兴奋,她更多的是恐惧。 也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比起能出人头地,更在乎是自己如花的生命。 场上自始至终最冷静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欧阳靖,他束手站在原地,神情没有因为方才男子的说话有任何一点变化,血红色瞳孔深处带着一股戾气,似乎让他随时会陷入暴虐,此刻欧阳靖抬眼,目光和公仪林不期而遇,后者发现欧阳靖眼中的血色颜色变深,显然这几日欧阳靖的修为又有一个质的提升。 另一位不受言辞蛊惑的便是杜家的小公子,若说公仪林现在最防备的人,不是欧阳靖,反倒是这位年纪轻轻的小公子,对于欧阳靖,公仪林多多少少是了解一些的,但是这位横空出世的杜家小公子,却是没有一点头绪。 让人摸不清头绪的对手,往往才是最应该小心的。 而这位杜家小公子,看着说话的男子目光也很是古怪,小心翼翼,但又含着一股子仇恨。 “本次炼器师大比的决赛不比往年,可以说过程有些凶险,”站在中间的男子走到场地中央,“现在,你们随我进来。” 原本还沉浸在奖励中的炼器师听到‘凶险’二字都是眉头一挑,互相间看了一眼,没说什么还是跟了进去。 堵鄂门的主殿,两边都坐满了人,皆是器宇不凡,修为深厚。 公仪林看到其中几人,瞳孔一缩,默默后退一步,身形掩盖在一位高大的炼器师身后。 “容老夫先自我介绍一番,”领他们进来的男子继续开口:“老夫杜鸿轩,乃是杜家的现任族长。” 此话一出,不少人倒吸一口冷气,虽然知道这男子身份非凡,但没想到竟然是杜家的族长,有几个熟识的面面相觑,不明白这次炼器师大比有什么不同,竟然引来杜家的族长亲自主持。 “其余几位,也都是当今修真界颇有名望之辈,”杜家族长依次介绍过去,等介绍到紫晶龙王和羽皇时,场下的人再也保持不了淡定,直接炸开了锅。 “妖族?为何炼器师大比会请来妖族大能?” “竟然连羽皇和紫晶龙王都来了,羽皇身边的那位女子,想必就是他视若掌上明珠的女儿,凝青公主。” “前些日子,不是听说凝青公主认下一位爷爷?” “慎言!”有人忙低声喝住他,方才开口的人也自知失言,小心地看了一眼羽皇,发现对方面色似有不虞,赶忙低下头来,不敢再说一个字。 “奇怪,紫晶龙王身边的男子是谁,长得竟然比女人还美丽。” “以前从未听说过有这个人,刚才也没听见杜族长介绍。” …… 就在这些人还在暗自揣测时,一声‘肃静’声若洪钟,震得场上的人不敢再多发一言。 有时候,用实力震慑要比言语有效的多。 “最后,我们今天还请来一位特别的客人,”杜氏族长声音一顿,目光看向场上的一人,瞳孔微缩,“这位,乃是天苑的清河掌教。”说着向前走了几步,却没有抱拳,单作出相迎的假象,“清河掌教能亲自前来,实在是杜某人的荣幸。” 在清河面前,他没有自称‘老夫’,可见对于清河的到来,颇有一些忌惮。 公仪林化声为线,传到清河耳边,“看来,你比我还不受欢迎。” 想到昨天夜里清河似乎外出了一趟,公仪林大概明白一些,“你是不是主动送上门来的?” “既然有人布下天罗地网,我们不配合着自投罗网岂不扫兴?” 公仪林一耸肩,“别带上我,现在还是让我安静的做一名炼器师比较好。” 清河被公布身份后,自然不可能还混迹在炼器师中,他步履从容,走向其中一处空座,路过凝青身边时,凝青的目光没有从他面上离开分毫,想要得知自己那天的一番话究竟有没有触动清河,可惜结果与当时一样,徒劳无功。 清河坐下后,杜氏族长神色重新恢复严肃,语气也郑重无比,“这片大陆上,想必众位都听说过一种说法,每一个天骄身上都背负独特的气运,杀死一位天骄,便能从无形中掠夺对方身上的气运。” “其实这种说法不但针对修行者,对于炼器师,丹药师也同样适用。” 闻言众人脸色大变,将他们聚集在此,该不会是想让他们走向自相残杀的道路? 倒是欧阳靖,眼中反倒浮现出一丝兴味。 这些炼器师抬头,想要从另外一些大人物脸上看出答案,可这些大人物却是一个个端正地坐着,不显山不露水。 方碧和凝青是这些位高权重的人当中,唯独站着的。 此时方碧不时朝带着琉璃帕的公仪林瞟上几眼,他和公仪林之间有契约在身,莫说公仪林只是易容,就是换了副身子骨他都能认出。确认是公仪林后,方碧抿抿嘴,考虑一会儿要不要变成虫子钻过去找他。 紫晶龙王瞧出了他的小心思,“你现在贸然去找他,如果暴露了其身份,反倒不好。” 方碧诧异,“你怎么知道主人在这些人当中?” 紫晶龙王冷笑一声,就凭他对公仪林的认知,唯恐天下不乱,这样难得的大场面他不过来搅一搅浑水,简直都有些说不过去。 这样的认知,不但他有,羽皇和凝青也有,只不过在琉璃帕的遮掩下,他们一时也辨别不出哪一个才是公仪林。 就在杜氏族长说话的时候,又有几道身影从殿外飞进,稳稳落在最前面,这样的举动按理说是十分失礼的,但杜氏族长没有计较,反倒对着来人抱了抱拳,“柏夫人,冷峰主,好久不见。” “‘千毒手’柏夫人,万剑宗冷尘峰主,他们竟也来了。”常乐小手捂住嘴巴,惊呼道。 “柏千花,冷尘,”公仪林轻笑一声,想到的却是另一方面的事情,“这么多人都在这里,按一般故事里的情节可是要团灭的征兆。” 不多时,又有几位身份不凡之人到来,其中有大家族的,也有宗门来人,可以说场上除了魔族外,当今有些本事的,都聚齐了。 “既然人都到齐了,就开始吧。”开口的是‘千毒手’柏夫人,她的神态带着一股媚劲,说出的话却是冷冰冰的,这样的女人最容易勾起男人的征服欲,但若是因此低估这位柏夫人的战斗力,生出什么不该有的想法,只能说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女人,尤其是长得漂亮的女人,总是能被厚待一些。 杜氏族长并没有因为她的插话而不满,继续刚才未完成的讲话。 “这次炼器师大比的决赛特殊性,就在于将在这里举行。”话音刚落,一副画卷猛然在众人眼前展开,画卷长达十几米,中间每一个场景都画得格外细致入微,甚至连岩石上的一粒灰尘都能看见。 不少意志力较弱的,意志都出现恍惚,杜氏族长及时将画卷收起,他们的神色才渐渐恢复清明。 恢复神智的炼器师都手按在胸口,大汗淋漓,方才一瞬间,他们像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倒是在场坐着的不少强者眼中露出精光,柏夫人更是直言道:“《登仙梯》果然非比寻常。”她的一双凤眸紧紧盯住杜氏族长,“纳兰家和杜家儿女联姻后果然是关系紧密,竟然连《登仙梯》都双手奉上,只是按理说此宝应该在炼器师大比后的展会上作为压轴登场,杜族长现在就拿出来,是不是有点操之过急?” 没有理会柏夫人的冷嘲热讽,杜氏族长道:“百年前,纳兰家和众多强者有约,若是纳兰家在百年内无人参破《登仙梯》,便会交出,和众位同享,如今百年之约已到,纳兰家已经履行自己的承诺,各位的诚意又在哪里?” 在场人皆是沉默,就是方才出言不逊的柏夫人,也没有继续针锋相对,毕竟是他们想要夺宝,百年前互相厮杀没有结果,逼着纳兰家订下所谓的百年之约,现在纳兰家找杜家出面,他们也不好说是人家攀高枝。 好厉害的人物! 公仪林对这位杜氏族长高看一分,在这么多强者面前还能临危不乱,的确有几分本事。 见场上不请自来的几位强者不再给他添堵,杜氏族长转过身,看着场上的炼器师,“老夫之前说的话,众位也不要太放在心上,炼器师大比是为了选拨出最优秀的炼器人才,自然不会让诸位炼器界的中流砥柱走上一条自相残杀的道路,若是如此恐怕会引起天下炼器师的怒火和讨伐。” 有此一言,众人才微微放下心来。 “不过,”话锋一转,杜氏族长道:“这次比赛确实是凶险异常,若是掉以轻心,恐怕你们中也没有人能活着走出。” “我等炼器师,不远万里来参加炼器师大比,现在无缘无故却说有性命之忧,族长如此,就不怕我等出去后昭告天下,让十大炼器师家族颜面扫地?”有炼器师已经忍不住道。 “昭告天下?”杜氏族长脸上露出笑容,看得方才出声的炼器师忍不住后退一步,“你现在,不就在对着‘天下’说话?” 那位炼器师想到什么,脸上露出灰败的表情,的确,今天到场的各位,有超级宗派的掌教,有妖界之王,还有各大家族的巨擘,可不就代表了当今修真界的天下? “这位小辈大可不必如此,”杜氏族长收敛起诡异的笑容,语气带着几分劝慰,“等老夫将规则说完,再来质疑也不迟。” 即便不愿意,认清场上的局势后,也不得不耐心听下去。 “诸位平时专心炼器一道,可能对于《登仙梯》还是第一次听说。”杜氏族长语气放缓了些:“相传《登仙梯》,只要能参悟这幅画,哪怕是凡人,也可以飞升成仙。” 一句话像是巨石投入众人的心河,在场的众位强者早在百年前已经得知,没有特别大反应,但这些平日苦心炼器的炼器师,却是身体都为之一颤。 “可惜,这幅画实在是蕴含着太高深的奥义,稍有不慎便会被其所惑,神识受伤。” 刚刚入座的柏夫人和冷尘也是点头,显然对杜氏族长这句话极为认同,这《登仙梯》的厉害,他们早在百年前就领教过。 “但是经过百年的探索,老夫也逐渐摸到了一些门道,而想要实践,就必须需要在场的诸位炼器师出力和各位大能的鼎力相助。” 出力和鼎力相助,他显然是更注重后者。 “近年来,倾毕族之力,老夫才发现,这幅画的价值可不是单单用眼睛能看出来的,如果老夫没有猜错,他是一位绝世强者的墓地。” 一石激起千层浪! 就连羽皇,紫晶龙王等修为高深的强者,也不由看向杜氏族长,听其说到下文。 “而这幅画,就是一出秘境的入口,大约是数月前,我族内派出一位天骄,在众位长老的护送下已经先行进去探索一番,可惜其中凶险异常,不是他一个小辈能承受了的,单是在外围走上一遭,便是重伤归来。” “进去的方法,很简单,但也不易达成,据小辈所说,进去后世界一片黑暗,想要能行走观物,必须靠明火,当然,普通的火焰行不通,至少也是能位列异火榜前百的极品火焰。” 听罢在场的炼器师心中渐渐有了谱,想必将他们召集到此,也是看重了他们身负异火。 公仪林却是多留了一个心眼,这位杜氏族长怎么可能如此大度,将知道的尽数说出,要知道这世上,只有死人是能守住秘密的,想必他还有其他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炼器师大比,之前已经考核过众位的鉴宝能力,炼器实力,和小组凝聚力,如今已经是决赛,最后一轮,老夫想考考诸位的眼力。” 眼力?这是个什么考法? 众人静候下文。 “在场这么多强者来临,万法皆通,但修士往往专精一道,他们都有实力进入秘境一探究竟,却缺少明火,诸位可以凭借自己的观察选择跟随一位绝世强者,伴随强者一起进入秘境,至于得到的好处自然是不必老夫多说。” 如果说刚才还是担心自己的小命,此时这些炼器师就在算计究竟跟随哪一位强者为好,要靠明火才能视物,无疑就说明这些强者会竭力保护好他们的生命,甚至会时不时拿点他们看不上眼的东西赐给他们。 要知道,在座的任何一位,随手拿出一件东西,都是价值连城。 “我选择追随冷尘峰主。”就在众人还犹豫不绝之际,已经有炼器师率先表态,反应过来后不禁都有些羡慕嫉妒,第一个发言无疑是表忠心的最佳时刻,果然冷尘的目光中流露出赞赏,大袖一挥,方才出声的炼器师便笼罩在一阵柔和的白光中,带到冷尘身侧。 同时,一件玉佩落在这名炼器师的手掌心,玉质通透,还带着一股暖意,似乎能够养神,一看就是价值不菲。 “跟随本峰主,好处自是少不了你的。” 得到保证,这名炼器师大喜,又说了几句话表达自己的忠心。 有了第一个,很快便有第二个第三个,常乐也站了出来,“我选择跟随羽皇大人。” 她话说完,周围人都朝她投去诧异的神色,羽皇再强,终究是妖,这么做是不是有点太冒险了点。 常乐却是有自己的想法,她体内还残存着一些妖族血统,她的祖奶奶曾告诉她,妖族的大王是不屑对一些小妖出手的,比起这些人族大能,追随羽皇未必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她的目光悄悄扫过冷尘和柏夫人那里,这二人虽然都实力强悍,但总让她有隐约不放心的感觉。 “你做了一个明智的选择。” 站到羽皇身后时,凝青淡淡道。 常乐松了口气,不由看向公仪林,想知道他会作何选择。 不过很快她又低下头,这位怕是要选择跟随在天苑的掌教身边,想不到一个超级宗派的掌门,竟然本体是妖族。 蓦地,常乐觉得自己知道的有些过多,暗自提醒自己以后千万不能再和这些事有牵扯。 接下来,陆陆续续众人都做了选择,杜家的小公子自然还是选择跟在杜氏族长后,一会儿探秘境,杜家自然也要进入其内,欧阳靖的选择就有些奇怪,他竟然站在了紫晶龙王一方,不多时,场上只剩下几人没有做出选择。 公仪林本欲卖一下关子,让清河小小的紧张一些,接收到后者投过来警告的眼神,还是决定不在老虎屁股上拔毛,乖乖站在清河身后。 就在公仪林做出抉择的一刻,凝青的视线立刻落在他身上,公仪林知道自己站队的这个举动无疑是承认了他的身份,便抬起头,对着凝青微微一笑,算是打了招呼。 凝青也冲他笑了一下,只不过笑容中依稀有些苦涩。 场上的气氛虽然表面上多数还是言笑晏晏,但无形中依旧有争锋的意味流露出,一会儿进入秘境,谁都知道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可能是要下手的目标。 宝物有很多,可有可无,登仙的机会却只有一个,没有人放弃。 蛊王却是置身事外,他今天只是陪紫晶龙王来,顺便找一下消失已久的便宜主人,至于成仙什么的,却是漠不关心。 紫晶龙王就更加无所谓,即便是有成仙的机会,他应该都会放弃,毕竟只有一个人有资格,他不可能舍下蛊王独自飞升,他来此的目的只有一个,会一会龙绍,彻底斩断蛊王和龙绍间的因果。 视线穿过殿外,感受周遭的气息,龙绍必然人在堵鄂门,不过估计要等到纳兰家出现后他方才会现身。 “怎么表情这么严肃?”蛊王伸出手指戳了他一下。 紫晶龙王反握住他的手,“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些没有处理的事情。”看到身后的欧阳靖,竖瞳中有暗芒闪过,看来在龙绍出场前,已经有麻烦找上门了。 要说最高兴的当属公仪林,看见欧阳靖选择紫晶龙王的一刻,他就差没激动的鼓掌,虽然不知道欧阳靖在打什么主意,可他选择从紫晶龙王那里下手,绝对不会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公仪林压低声音道:“坐山观虎斗的时刻就要来了。” “未必。”清河的目光状似不经意扫过杜氏族长身后的杜家小公子,“你的麻烦也刚刚开始。” 公仪林看向方才清河看的方向,叹道:“天公不作美,好事难成双。” 随着最后一个炼器师做出选择,杜氏族长再次发话,“既然诸位都有了要追随的对象,比赛也就没有必要继续拖拉下去。” 大手一挥,画卷漂浮在半空中,杜氏族长抬袖,画卷再次展开。 “阵,开!” 随着他话音落下,众人脚下出现一个巨大的六角星形状,最中心出是一个巨大的风窝,其中骇人的气流足以让一个修士顷刻间血肉横飞。 “杜家还真是大手笔,”公仪林偏过头道:“要在这里建一个杀伤力如此强悍的阵,必定用了血祭这种天怒人怨的方式。”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不是你们人类一向爱用的借口。” 公仪林望着头上的瓦砾想了想,“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就咱俩这关系,你好歹也算是跟人类沾亲带故了。” 清河不跟他斗嘴,目光浮现一丝凝重之意,“等下进了秘境不要单独行事。” 瞧着他一脸严肃,公仪林小声道:“发现了什么可疑的?”末了觉得这样问不太合适,毕竟眼前的一切,包括到场的这些人,就没有不可疑的,他换了种方式问:“是不是察觉到什么?” “此阵布在这里,既无充裕的天地灵力支撑,也没有宝器加持,但威力却是不小,足以以阵为桥梁,构建一个虚拟的空间传送入口,必定是借助了天地大势。” “借势?”公仪林怔了怔,“堵鄂门能有什么地方能提供天地大势给……”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他双眼微微睁大,“焚神桥?” 上次他和清河跳入那片火海,却是一无所获,越往深处火焰的温度越高,到最后已经不是高深的修为或一件宝器能够防御住的。 “通过地脉之力,借势成阵,想必也付出了不菲的代价。” 公仪林心中不由浮现出一个猜测,一个骇人听闻,暂时也找不到证据支撑的猜测,会不会所谓的《登仙梯》便是一个巨大的器灵。 而杜家,骗无数强者入内,则是为了血祭器灵。 “我有一个不太好的猜测。” “我知道。”清河淡淡道。 公仪林挑眉,“你知道?” “凡是都往最坏的方面想,不是你一贯的作风?”清河淡淡瞥了眼他,“从这点出发,不难推测出你想到了什么。” 公仪林:“你竟然偷偷观察我的为人处世,你暗恋我,不,是蓄谋已久。” 清河扫了他一眼,目带警告。 公仪林摊手:“好吧,我承认,勉强算是两厢情愿。” “大阵已开,此时不入,更待何时!”杜氏族长面带激动,高声喝道,旋即一道身影像是闪电一般飞身入阵,杜家小公子还有几位老者跟在他身后,为他护法。 眨眼的功夫,连同杜氏族长在内的几人便消失在漩涡中。 眼见杜家捷足先登,最先按捺不住的是柏夫人,只听她冷哼一声,“管他龙潭虎穴,我先探上一探!”言罢,一把抓起刚才投奔他的炼器师,也扑入漩涡里。 在柏夫人入阵后,阵中央的漩涡风力似乎小了一些,不再具有方才骇人的威势。 “不好,此阵即将关闭。”冷尘皱眉道。 “《登仙梯》,《登仙梯》竟有了变化。” 不知是谁惊叫一声,众人看去,只见漂浮在半空中的十几米长图,中间多了几个小点,那几个小点太过渺小,如同浩瀚大海里的一粒尘埃,但众人还是第一眼就发现,无他,几个小点竟然是移动的! “是杜家的几个人,还有柏夫人!”冷尘眼中精光一闪,也不再迟疑,带着身边的炼器师便飞身投入大阵。 一份登仙的机缘摆在眼前,即便知道有可能竹篮打水一场空,甚至丢了性命,但任谁都无法做到无动于衷,尤其是一些寿元将近的老家伙,他们更愿意临死之前奋力一搏! 公仪林倒是很淡定,察觉到有人在看着自己,一抬头,同凝青的目光不期而遇,后者冲他点点头,便带着长乐,随羽皇一起进入。 场上的人渐渐所剩无几,随着阵法即将关闭,剩余的几人也是咬牙冲入,公仪林和清河成为堵鄂门主殿最后剩下的二者。 “进去看看?”清河望着公仪林道。 公仪林的目光原先凝聚在画卷上,听到清河的话,想了想后颔首,“刀山也好,火海也罢,总还是要去闯一闯的。” 说归说,他却没有立即行动,而是掏出一支笔,在一块布料上涂涂画画。 这只笔很奇怪,看上去像是一根普通的毛笔,但周身萦绕在一层青光中,就像是用神魂凝结出的一般。 “你在做什么?”见公仪林没有停笔的征兆,清河问道。 公仪林头也不抬道:“将前面进去人的位置大致记下来,包括周围明显的标识,这样我们进去后等着他们找出宝藏,再敲一记闷棍,闷声发大财即可。” 清河:…… 公仪林收起笔,“路线一定要规划好,依我看,从东边开始比较好,一路向西,有高山索道做掩饰,我们必将能所向披靡……等等,我还没有记全,干什么要拽着我,再等等再进去,还有两波小分队我没有观察好他们所处的地形!” 不顾公仪林的喊叫,清河毫不犹豫将人拽了进去。 恐怖的黑暗袭来,世界像是死寂了一般,没有任何声响,眼前什么也看不见,睁眼和闭眼已无区别。 刷! 一缕小火苗蹿起,几乎将周围的一小片天地照亮。 清河瞧着公仪林指尖的幽火,也是难得目光中有赞赏之意,黄泉火这种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火焰,果真非同一般,旁人的火焰想必最多稚嫩照亮几里地,公仪林的黄泉火却是能将天都照得明亮。 “火有些过大了。”他提醒到。 公仪林一点就透,虽然他只用了指甲盖一点的火焰,却是照亮了一方天地,如此太过招摇,旁人会很容易发现他们的踪迹。 很快,他化缕成丝,将火焰控制在银线一般粗细,刚好能照亮周围的环境和前方行进的道路。 此时,公仪林掏出刚才做好标记的小碎布,低头研究起来,“让我看看,从谁那里下手比较好。” 清河叹了口气,伸手遮住他的视线,“先去找出口。” 公仪林抬头,“我们才刚刚进来。” “所以先要找好后路。” 两人中多数时间是公仪林在操心如何留有余地,今次却是清河率先考虑这个问题,公仪林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想必你还有一些没有告诉我的,此地估计远比我想象中的要复杂。” “不是不同你说,我也只是隐隐有种直觉,这里封印着一些不太好的东西。” “不太好的东西?”公仪林静下心感应,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他身为鬼修之躯,对一些煞气鬼气感知最是敏锐,此刻他没有任何发现,但公仪林没有掉以轻心,反倒是将清河的话放在心上。 修为到了清河这个境界,不可能无缘无故产生错觉,这里必然是有些他还没有发现的东西。 未知的东西往往最是可怖,公仪林想了想绕圈走到清河身后,“你打头阵,我做你坚强的后盾。” 清河:…… 公仪林微笑道:“怎么样,是不是特别有安全感?” 清河摇头,“走前面。” 公仪林笑容一滞,“你不相信我?” 清河看着他,两人相顾无言,最后还是公仪林败下阵来,“好吧,我承认连我自己都有一些怀疑。” 说完还是乖乖走在前面带路。 边走公仪林不忘吹嘘自己,“燃烧自己,用我微弱的光明给你照亮前方的道路,我就是你黑暗中的指路灯,你前行道路上的灯塔,看着我,就像是看见了希……啊!” 感受臀部传来的痛感,公仪林转过身,恶狠狠道:“为什么要踹我?” “废话太多。” “……”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公仪林这样,一路上说说笑笑,还有功夫打闹,其他一些队伍氛围可要差上不少。 比如说紫晶龙王,原本和蛊王独处一队理应开心才对,可半路一个欧阳靖插入队伍,让本应和谐的氛围变得有些奇怪。 一边要防范欧阳靖的小动作,并猜测对方的企图,一边还要分出心照顾蛊王,紫晶龙王现在的心情可谈不上多愉悦。 原本欢天喜地的二人行演变成三人组队,其中的郁闷大约只有他自己能够知晓。 察觉到紫晶龙王的不虞,蛊王在一旁问道:“要不要休息一下?” 听见心上人说话,紫晶龙王的眼神柔缓许多,“不用。” 蛊王伸出手牵住他的。 紫晶龙王一怔,尔后嘴角有抑制不住的笑容。 没等他高兴多久,就听蛊王悦耳的声音传来,“你如果害怕可以躲在我身后,放心,我不会嫌弃你的。” 紫晶龙王笑容一僵,“你误会了。” 蛊王:“这世上不管多强大的种族都有畏惧的东西,你怕黑说出来就好,我们都不会嘲笑你的。” “我们?”紫晶龙王重复这个词。 一边的欧阳靖瞥了紫晶龙王,煞有其事道:“的确不会嘲笑。” 紫晶龙王:…… 有一瞬间,他是真的忍不住想出手灭杀欧阳靖。 在紫晶龙王心烦时,杜氏家族的人已经走到了人群的最前方,他们最早进入阵内,之前又派过族内天骄来过秘境,对这里的了解要远超众人。 此时,走在最前方的杜氏族长嘴角露出一丝阴狠的笑容,做出命令,“想办法将这些人都引去雾林,任凭他是绝世天骄,进入雾林后也只有死路一条。” 跟在队伍最后方的杜家小公子听到‘雾林’两个字眼中流露出彻骨的仇恨,之前杜氏族长对众人说派过门内天骄进入秘境一探,只有一半为真,他们的确派了天骄来秘境一探虚实,却是根本不顾他的死活,执意让其进入最险恶的一出树林探秘,那里被迷雾缠绕,几乎没有生命体。 而那位天骄出来后,身体急速衰老,修为倒退,族长不悲反喜,甚至详细询问了林中状态,企图以此布下一条毒计,引各方精英上钩,血迹器灵,可怜那位天骄,被家族遗弃不说,因为修为丧失,自此地位更是一落千丈。饮恨自尽。 “父亲,我一定会为您报仇的。”杜家小公子心里默默发誓,眼中的仇恨被巧妙的隐藏,只剩下一双毒蛇般阴狠的双眼,死死盯住这片虚空,“进入这里的人,都要死,不管族长,族亲还是那些受人敬仰的位高权重之辈,我会让所有人给您陪葬!” …… 各怀心思,每个人都想让别人死,表面上却是维持精诚合作,和平相处的假象,其中偶有真心者,譬如公仪林和清河,紫晶龙王同蛊王,羽皇父女,在这些人里倒显得有些另类。 公仪林尚不知道他人生中第一次能被归为好人的行列,他正抱着剑坐在一块巨石上,手上的火焰如今只维持在米粒大小,俊颜在火光下若隐若现,看上去像是有着孤狼的英勇。 清河打破这种错觉,没多说什么,站在公仪林身旁,任他双眼无神地望着天空,看似在思考,又或者说是发呆。 “明白了。”突然,公仪林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不对,好像还差一些。”语毕头一歪,继续双眼放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清河从侧面借着火光看他,虽然公仪林一旦停下来,便动也不动,身子像是石头一样扎根在地,他却瞧着分外有意思,能让一个片刻不得闲的人静心想一件事,的确很有意思。 至于公仪林为何陷入这种状态,还要从不久前说起。 彼时公仪林正和清河斗嘴,当然主说是他,清河只是偶尔回应一两句,但就单单是几个词汇,不但能神奇地让公仪林哑口无言,还能让对方心里添堵。 公仪林正想着如何反击应对,前方突然跑来一只松鼠,说单纯的是一只松鼠有些不准,这位‘不速之客’尾巴蓬松柔软,却大的离奇,几乎要比整个身体大出十倍有余,公仪林毫不怀疑,它轻轻一甩尾巴,便能引来狂风乱做。 尾巴奇大的松鼠身体是火红色的,眼珠很亮,整个看上去就是一萌物,但在这样的环境当中,哪怕是心肠柔软的少男少女,就是常乐在这里,也不敢掉以轻心,真的将这只松鼠当做小宠物,带在身边。 一时间,公仪林弯下腰和这只小松鼠大眼瞪小眼,谁都没有动。 然后就见公仪林开始自言自语的碎碎念,说着一些让人听不懂的话,又过不久,他从储物袋掏出一把巨剑抱在怀里,坐在巨石上,开始陷入沉思者的身份。 而那只小松鼠在公仪林做出这样的动作后,便跑得无影无踪。 又过了好久,公仪林抱着剑的手指先是微微颤动一下,尔后他的整个身子都作出动作,毫不犹豫将巨剑收回,跳下巨石,在周围看了一圈,皱眉,“那只松鼠呢?” “跑了。”清河轻飘飘来了一句。 公仪林,“怎么不拦住它?” 清河神色极为平静,“我还不饿。” 这句话说的完全没有情感起伏,就像是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公仪林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果然,在妖族的世界只有强弱之分,吃和被吃的区别,妖,尤其是上等妖肉,蕴含的天地灵气不亚于一些天地间造化形成的奇珍异果。可惜,因为灵气太足,也只有大妖强悍的妖躯能够承受,若是以人类血肉之躯妄图享受,早晚会七窍流血,爆体而亡。 念及此,公仪林拍拍胸口,露出幸免于难的表情,“还是我不是妖族,不用面临被吃的威胁。” 清河眼角的余光瞥见公仪林松口气的表情,大致猜到了他在想什么,想了想没有告诉他现在就放下心实在是太早。 毕竟吃,也分很多种吃法。 还不知道自己过于傻白甜的公仪林抛去忧患,开始谈起正事,“我想起来了,刚刚那是厄运尾鼠,传说中只会在极度隐寒或是血腥之地出现,一旦出现,必将预示厄运的到来。” 清河:“无稽之谈。” 公仪林伸了下刚才许久没有活动有些发麻的胳膊,“以前我也觉得是道听途说,不过后来我听大师兄无意中谈起,厄运尾鼠的传说有极大可能是真的。” 清河望着公仪林,“原因?” 公仪林搜索了一下记忆,认真道:“大师兄说了,因为它的长相有问题。” 其实公仪林大师兄的原话是这样的:“红色的毛皮,天性招摇,牙尖嘴利,尾巴奇大,巨丑无比。脸长得如此不堪,一看就会给人带来灾祸。” 几乎就在公仪林开口说话的一瞬间,一个松子从暗处飞来,直直朝他的脑袋砸来,距离太近,又是一片黑暗,公仪林一时不查,脑袋肿了一个包。 公仪林当即掏剑,对着松子飞来的方向一道剑光划去,边挥剑边咒骂道:“骂你丑你还有理了!” 清河和躲在暗处的厄运尾鼠都觉得这句话听上去哪里奇怪,偏偏语句又很通顺。 不得不说,公仪林在剑道方面的天赋的确不高,他的剑,空有华丽的外表,可杀伤力比起他的其他手段,却是不够瞧的,当然,这是忽略公仪林在将剑当做暗器掷出手前,真正的剑客都是剑在人在,剑忘人亡,真正交战中很难想象一个手持宝剑的人会将剑当做暗器,关键时刻徒手丢出,发出致命一击。 清河看着公仪林,终究是问出从刚才起一直埋在心里的疑问,“为何思考时,你也要抱剑?” 打斗时尚能理解,但公仪林却是习惯每次想问题都抱着巨剑坐在石头上。 公仪林回答他,“这样显得我比较独特。” 清河:…… 90.天元之祸 公仪林独不独特也许有待计较, 但他做每件事都是特立独行,倒是真的。 他朝虚空处空划了两下宝剑, 巨剑带起的剑风横扫一地碎石, 望着在空中裂成粉末的碎石,公仪林感慨道:“单纯的施加力量都能有如此巨大的威力,那些真正的绝世剑客该是何等的风采。” 这句话是发自肺腑的,半真半假是公仪林为人处世的方式, 以至于清河也是时至今日才明白, 在内心深处,公仪林仍旧是渴望做一名剑客, 一剑舞风云, 一式动天阙,大约那才是他向往的一种生活方式。可惜,他注定与剑道无缘, 不是资质,而是性情。 剑者, 光明磊落, 浩然正气, 一个绝世剑者, 可以达到人剑合一的境界,对于他们来说,剑就是他们的生命, 而对于公仪林来说, 自己的生命价值远在于剑之上, 关键时刻为了保命,别说一把剑,成千上万把他都能毫不犹豫地丢出。 公仪林恋恋不舍看了眼宝剑,终究是将它收起,他幼年时想要大师兄的佩剑,却是以指为剑,无故被大师兄刺穿心脏,事出有因,即便他很早之前就用这样的理由说服了自己,但骨子里,他对剑仍旧是有一种排斥感存在。 “看来我此生是与剑无缘。” “倒也未必,”清河道:“如果你能将剑放在与生命对等的位置。” 公仪林收回盯着剑鞘的视线,抬起头,不解道:“你当我脑子有问题?” 一件武器和生命等价,他又不傻。 闻言清河嘴角不由一抽,果然不要指望公仪林能突然间有什么超高的觉悟。 “把剑看得和生命一样重要,开什么玩笑,”公仪林边朝前走边碎碎念道:“将你放在这个位置还差不多。” 后一句话说得极其小声,几乎就跟微风拂过青草地一般,无声无息。 但清河还是捕捉到了,轻若鸿毛的几个字在他心中却炸开一道惊雷,他的心脏仿佛被狠狠划了一刀,斩出一片天地,从此独属于公仪林,与世隔绝。 尚不知道自己无意中的一句话刷足了好感度,公仪林依旧是埋着头往前走,身后有悉悉索索的声音,他猛地转身,那阵响动便立马消失。 “那只丑松鼠还没走?”他皱眉道。 嗖! 黑暗中半个拳头大小的松子呈半弧线冲来,这次公仪林早有准备,左手在半空中微微一握,松子在柔软的掌心中打了个旋儿,不甘地停下。 他一皱眉,将松子扔到一边树丛,很快又传来‘咯吱咯吱’啃松子的声音,起先公仪林不想理会,继续走自己的路,没过多久,身后的声音再次传来,他终是无奈地再次停下脚步,对身旁的清河道:“想个办法赶走它。” 清河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似乎在询问他怎么自己不出手。 公仪林做出投降的表情,无奈道:“我承认,对于有毛的动物我一向抗拒不了。” “那倒是,”清河点点头,很是认同他的话,“比方说不死圣地的凤凰,羽皇的女儿,还有几百年前的孔雀公主。” 公仪林干笑两声,急忙为自己平反,“其实我也不是来着不拒的,火龙驹就是最好的例子。” 清河冷笑一声。 公仪林咽了下口水,“你该了解我的人品的。” 清河认真道:“深有体会。” 公仪林:……总觉得不像是在赞美他。 “你仔细想想,我们认识也有一段时间,最开始双方不是维持着单纯的骑与被骑的关系,更进一步发展,也是最近才有的事情。” 觉得这个例子十分具有说服力,公仪林一瞬间几乎要被自己的智慧所折服。 折不折服没人能知道,但他实在应该庆幸自己今天的运气不错,没有被一翅膀扇飞。 吱吱! 黑暗中传来声音,似乎是在嘲笑公仪林。 忍不住眉心一跳,公仪林伸出食指按按太阳穴,催促清河:“快想个办法打发它走。” 清河:“它不会无缘无故地跟着你。” “为什么是跟着我?”公仪林大步朝前走了几步,划清界限,“也许是追着你才对。” 他最近已经够倒霉的了,要是再摊上一只厄运松鼠,那样的日子想都不敢想。 “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让它自己离开?” 清河直言道:“有一个办法倒是可行。” 公仪林大喜:“说来听听。” 清河,“你不是擅长佛家禅学,将你的佛理说与它听听,教会它回头是岸。” 公仪林:…… 他记得同样的理论他才对清河说过,连道理都有变过——回头是岸。 当时自己说了这四个字后结果是什么? 他依稀记得好像是被一掌抽晕了,紧接着再度清醒,却又迎来清河令人发指的歌声。 歌声? 公仪林眼前一亮,激动道:“对了,你可以唱歌给它听。” 清河的脸顿时沉了下来。 偏偏公仪林的眼力见这时完完全全被丢到九霄云外,连基本的察言观色都做不到,只顾赞叹自己的睿智,“你一开嗓子,我不信震不死它!” 一阵阴风飘过。 公仪林缩缩身子,抬头望天,纳闷道:“是要变天了么,怎么这么冷?” 很快,他意识到不是天色不对,而是身边的这个人脸色不对。 亡羊补牢,为时已晚。 公仪林赶忙转移话题,只字也不再提有关清河歌声的事情,“现下我们还是想想怎么将这只厄运松鼠赶走为好。” 原本清河对这件事没怎么上心,但见公仪林再三强调要赶走这只陌生来客,便存了几分怀疑,公仪林是什么人?好奇心旺盛,不撞南墙心不死的典型,在这个黑暗的世界中,好不容易遇到一个主动送上门的新鲜玩意儿,没有追着在它身后跑都算不错,竟然会主动提出赶走,着实是奇怪。 “为什么?”清河唇瓣微微动了动,问。 公仪林却是坚持己见,“单纯不想带它一起玩。” 清河看着他不说话。 没到他露出这种表情和保持沉默就说明公仪林的一个谎言被拆穿。 公仪林:“尾巴太大了,挡路。” 清河继续沉默。 第二个谎言被拆穿。 公仪林长长叹了口气,“你就不能顺我的心意,装作什么也没有察觉到?” “由着你的性子来,恐怕离真正的天下大乱也就不远了。”清河一针见血道。 公仪林摸摸鼻子,低低道:“就算没有我,这天下也快要大乱了。” 长门就是动乱的一个开端,这已经不是单纯的天骄战,不少有身份有地位的英雄豪杰,都不怕摊上骂名,冒险来秘境,不知他们进来的同时,外面的世界又会出现怎样的变化。 羽皇离开妖族,龙王离开龙宫,万剑宗没有冷尘坐镇……想必不少势力也蠢蠢欲动,一旦这些首领级的人物没有归来,便会发动一场战争,借此谋权。想到这里,他舔了舔嘴角,眼中情不自禁流露出一丝兴奋,“就是不知今朝,谁能君临天下。” 说话间,袖间鼓风,下巴太高,一腔欲与天公试比高的豪情壮志,“你觉得我如何?” 清河,“有惑乱天下的本钱。” 他说的是‘惑’,公仪林却听成‘祸乱天下’,没有领悟到这句话里深层次的含义,清河难得夸了句他的皮相,却被公仪林当做对自己人品的揭发。 不得不说,他们相处的方式很有意思,有时什么也不说,单纯交换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所要传达的意思,但有时说了很多,却又像是两个世界的人,表达和接收的意思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却还能在不同轨道顺利交流。 “现在可以说说,你的用意。”清河道。 见这样都转化不了话题,公仪林也不再多做无用功,“厄运松鼠,关于它的记载不单单是预示会有厄运降临。” 清河‘哦’了声。 公仪林感到一阵牙疼,每当这个单音节词出现时,都能表达很多种不同的意思,这次显然是:你接着往下说,我听着呢。 “厄运松鼠,生长在隐寒或是血腥之地,能食人血肉,吸干修士的精血……” “哦?”简短的一个字打断公仪林的话,与方才语气平淡地说出这个字不同,这次确实升了一调。 公仪林觉得牙更疼了,他神奇地发现自己竟然又能领会这个发问所代表的意思:编,继续编。 “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说假话?”想了想,他还是忍不住问出。 清河没有回答,其实从某种程度上,很好判断,公仪林一旦露出义正言辞的表情,必定是在扯谎,如果语气慷慨激昂,侃侃而谈,那便是在编一个弥天大谎,而当他的神情变成视死如归,那绝对是一场巨大阴谋的开端。 这个结论,应用到现在,经过无数次的实践,基本上吻合率已经高达百分之九十九以上。 公仪林大概也想不到,有个人竟然比自己还了解自己。 但他如何也不肯示弱,哼了一声道:“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你一定是坏事做多了才会遇见我。” 清河却没有面露不虞,甚至诡异地有些喜欢这个比喻。 见问不出想要的答案,他眼中略带遗憾,却是继续说下去,只不过,这一次,他说的没有半字虚假。 91.天元之祸 公仪林负手站在原地, 任凭风吹着长发舞动,目光深邃, 端的是一派宗师的高远形象。 只见他双目闪动, 嘴唇微动,似要吐出惊世之言。 清河已经对这种状况见怪不怪,公仪林每当有要事要说时,总会装出一副世外高人的形象, 但黑暗中隐蔽的厄运松鼠却是第一次瞧见这种状况, 瞪大了眼珠,显然没料到时间竟有人前后反差如此之大。 前一秒还是个好色无耻的痞子形象, 这一刻却做了彻底的颠覆。 “厄运松鼠, 乃是能承载亡者意志的一种生灵。” 佛认为众生皆平等,万物皆生灵。 换言之,世间万物, 一草一木,哪怕是一粒尘埃都是与人类平等的生灵。 公仪林自然不是修炼《浮屠诀》后, 受到佛法感召, 忽然感悟众生平等的佛学, 恰恰相反, 公仪林竭力将自己保持在一个优胜位置,众生也许是平等的,但弱肉强食却是再平和的种族也通用的铁律。 “人族的强大是不断淘汰弱小, 筛选强者的过程。” 清河并不是人族, 但他却同意公仪林所说的, 不单是人族,任何种族的强大都离不开内部淘汰,只不过人族将这一条规则运用的淋漓尽致。 “厄运松鼠就是其中一种极致的表现。”见他认同,公仪林继续说下去,“人类中固然有血性残暴者,但也有恪守本心者,有生而天资卓绝者,也有弱小孤苦者,他们遍布这片大陆的每一个角落,以各自的方式生存下去。可厄运松鼠不同,它们是最为极端的一个种族,体质不达标的幼崽刚刚出生,便会被父母咬死,而成年的厄运松鼠,一旦伴侣出现衰老的痕迹,也会毫不留情地咬死对方,同时,它们极其好战,从来没有种族意识,自相残杀对于它们而言简直再正常不过。” “长此以往,一个种族不可能得到发展与强盛,甚至于在短短不到几百年的时间,厄运松鼠数量越来越少,几乎濒临灭绝,这个种族的存在也渐渐被遗忘,甚至有些人根本不相信有它们存在过,只当做无聊之人编造的故事罢了。” 清河的视力极佳,在黑暗中,他依旧能清晰地看见厄运松鼠身子躲在一块巨大的岩石后,就只露出一个脑袋,时不时探上前小心翼翼地望这边一眼,背后超级蓬松的软尾垂在地上,感觉分外胆小怕事。 清河几步上前,两指夹住厄运松鼠的颈部直接提溜起来,盯着公仪林的眼神略带鄙夷,像是在问你就怕这么个玩意儿? 那厄运松鼠被他提溜在半空中,动都不敢动,爪子僵硬地垂在身前,就差没淌出两滴泪。 公仪林却是一连退后数步,像是看到什么见不得的画面,“快丢掉。” 这下清河是真的上心了,目光紧锁在厄运松鼠身上,像是在研究什么,厚重的皮毛,防御力似乎不错,尾翼巨大,可作为武器,除此之外,便没有其他能够注意到的特质。 这厄运松鼠身上,究竟有什么令公仪林忌惮的地方? 即便是清河,也百思不得其解。 他自然不能够理解,公仪林的师父,也就摘星老人曾经说过,他有两个徒弟,性子十分相像,一个是首席大弟子,另一个则是他最小的徒弟。 而这两个弟子,天资聪颖,却也是令人最不省心的,他们身上有两点可谓是一模一样,一为绒毛控,最喜欢带毛的生物,简直是无法抗拒,其二就是见不得丑的。 如果第一点和第二点重合在一起,一个带毛的生物,还长得丑,看一眼便会令他们食难下咽,睡不安寝。 眼下,公仪林嫌弃地看着清河手中的厄运松鼠,叫嚷道:“快拿开,它的长相严重背离了我的审美观!” 没有理会他荒谬的理由,清河拎着厄运松鼠直接上路。 公仪林不情愿地走在后面,用沉默表达自己的不满,可惜他本就不是一个能忍住不说话的人,就算短暂能忍住,也要刷一刷存在感,没过多久,又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大步向前,双手背在身后,下巴抬得老高,一副老子心比天高谁也不想搭理的模样。 他的背影在微微火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高大,清河不知何时已经松开手,厄运松鼠亦步亦趋地跟在他们二者身后,望着公仪林清瘦的背影,清河眉间微微一皱,他太了解公仪林,关于厄运松鼠,背后必然有隐情,公仪林如此忌惮,肯定还有一番原因值得探究。 只是眼下,还不是探究的时候,而他心底隐隐有一种预感,即便他什么也不问,时候到了,公仪林也会向他娓娓道来。 清河脚步微微一缓,唇畔溢出一声轻叹……这种笃定,不知是自信,还是盲目的信任? 身后的厄运松鼠,听见这声叹息,脑袋缩了一下,两只前爪拨动了下地面,尔后若无其事地继续跟着朝前。 在堵鄂门的主殿内,只是观画,当时只觉《登仙梯》气势磅礴,极其逼真,当真的踏足画内,就会发现,每一处景致,不但是大气,其下潜伏的危机也是耐人寻味,就如刚刚他们从一处山脚绕路,一条几十米长的黑水蛇盘踞在岩石上,这本就是漆黑一片的世界,为了隐藏自己的踪迹,公仪林特地将火焰压制得很低。 黑水蛇盘踞在黑黝黝的岩石上,即便是半神,也难以察觉,好在黑鳞蛇身上的腥味让清河同公仪林生出警觉,避免被偷袭的困境。 又走了一段时间,灌木丛中的赤角玄兽,山谷里遇到的食人飞鹰,没有一个是好对付的,并不是这些异兽本体实力有多么强大,而是它们所处的位置得天独厚,正好与本身的属性相融,便于偷袭和隐藏。 “注意周围,”清河提醒道:“这里有古怪。” 公仪林冷笑一声,“现在知道后悔了,早就跟你说了别带上麻烦上路。” 清河沉思一瞬后道:“你是指我们所遇到的偷袭都和这只厄运松鼠有关?” “一路走得顺风顺水,自从遇上它,没遇上一件好事。” 闻言清河抬头看他,目光中带着促狭:“听上去你好像不是第一次经历过这样的事。” 公仪林面无表情,双手抱臂道:“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 见他如此冷静自持,清河越发肯定公仪林和厄运松鼠间必定有过什么过节。 公仪林没有再说,清河也没有再问,他们相处有种诡异的默契,不是配合,叫做妥协,除了原则性的问题,基本都会选择迁就对方。 又走了几步,公仪林忽而侧过头道:“厄运松鼠承载亡灵意志,千万不要小瞧这种物种,一只能存活至今的厄运松鼠,它的凶残程度远非你能想象。” 清河很快抽丝剥茧,分析道:“你对它只是排斥,并没有拒绝,说明它并非一无是处。” 公仪林颔首,关于这点也不隐瞒:“一只厄运松鼠容易招来祸事,但它们对于危机也有本能的感应。” 就拿方才遇到黑水蛇说,这只厄运松鼠不知躲到了哪里,等到打斗结束,才又冒出头。 “厄运松鼠本事好战的种族,这只不知起了什么异变,”公仪林皱眉:“身上毫无战意也就罢了,还生的狡猾无比。” 说着他猛地掉头,厄运松鼠似乎极其怕他,公仪林一靠近,它就退的好远,公仪林并没有去追它,反而是停在厄运松鼠站的位置,抬脚用力一跺,地层表面直接凹陷,待到尘土散去,他将火光调亮一些,一条曲折的地道浮现在眼前,也不知这厄运松鼠是怎么做到的,竟能偷偷暗中开凿一条地道,方便随时撤离潜逃。 “厄运松鼠,行走速度极快,我原本还有些好奇,就算好斗的战斗基因消失,也不至于四肢都退化。”公仪林咬牙:“原来它早就想好了退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厄运松鼠此时已经不见踪影,不知又隐藏在哪个角落。 清河却仿佛明悟了什么,“难怪我一瞧见它总有种亲切感,狡兔三窟,这厄运松鼠的性子还真是像极了你。” 公仪林:…… 跟这只松鼠比,他明显要纯良很多好么! 92.天元之祸 公仪林板着脸, 双眼透着股迷惘,竭力营造出我本纯良的伪态, 奈何清河早已对他这副样子有了免疫力。 清河的目光透过层层黑暗, 最终停留在一处—— “它是走是留,由你决定。” 虽说清河更倾向于将厄运松鼠带在身边,毕竟未知的东西拴在能看见的明面上才更安全,但如果此事真的会让公仪林不快, 哪怕出于再多的考虑计较, 他也不会下这个决心。 公仪林一反常态,没有立即做决定, 而是指腹轻轻摩擦下巴, 似在沉思,很快,他便有了决断, 眼中一道暗芒闪过,“带上它。” 三个字脱口而出, 掷地有声。 清河刚想欣慰点头, 赞赏几句, 就听公仪林补充道:“但前提是要把它的脸蒙上。” 吱! 黑暗中传来一声尖锐的叫声, 像是锯子在锯断一棵巨木,由于摩擦发出的噪音,让人心里本能觉得不舒服。 这是独属于厄运松鼠的叫声, 古书记载, 厄运松鼠的叫声, 似鸡叫,似蝉鸣,而眼下这种极端的嘶叫,代表厄运松鼠本体愤怒已经燃烧到了极点。 公仪林:“你看,它也同意了,甚至还发出了欢呼。” 清河:…… 直到最后,厄运松鼠也没有带上可笑的面罩,清河自然不可能亲手去做这种蠢事,公仪林也没强求,反正厄运松鼠只是在黑暗中默默尾随,他眼不见为净。 再往前走,基本上没有碰到什么妖兽,公仪林的神情却没有半点放松,甚至眼睛微微眯起,耳朵捕捉从风中传来每一道细微的声音。 “你觉得有没有些奇怪?”停在一块峡谷,公仪林冷不丁问道。 清河颔首,实际上他比公仪林更早察觉不对劲。 公仪林道:“我们走的路线是我精心挑选过的,按理说应该已经可以和其中一些人碰头,甚至于我们抄的是近道,可以包抄在他们前面。” ‘包抄’两个字已经点明了公仪林的用心,想着趁黑捞一把,狠狠敲一记闷棍。 “但一路走来,除了这只厄运松鼠,还有沿途妖兽,再无任何风吹草动。” 安静,太过安静了,以至于让他觉得几乎都不真实。 清河缓缓道:“是路总有尽头,既然已经选定了这条路,不如继续走下去,前方有什么总会有一目了然的时候。” 公仪林点头,就在他准备迈步再次上路时,眼神微微一凝,“有声音。” 说完闭上眼睛,认真聆听从远处传来的响动。 他耳力极佳,几乎能与清河那双可以在黑暗中视物的双眼媲美。 “……很微弱,像是一个人的喘息声。” 公仪林目中闪过精光,“你说一个人在什么时候会发出时断时续的喘息,粗浅不一。” 清河:“行鱼水之欢,共赴巫山云雨时。” “……”公仪林嘴唇一哆嗦,装作听不懂他的暗示,咳嗽一声,“自然是快死的时候。” 清河目光自上而下,打量公仪林一圈,尔后点头,“你说的对。” “不是那种欲|仙欲死,”公仪林按按太阳穴,头疼道:“前面估计有个人快要不行了。” “恩。”清河头点了一下,脚尖一点,轻松掠过公仪林,飞身向前。 “原来是故意装作听不懂。”公仪林见他飘逸的身形,暗骂了几声‘无耻’,提气跟了上去。 在他身后,黑暗中的厄运松鼠,却是爪子飞速刨地,不一会儿,便潜入开凿好的隧道在地下畅通无阻的飞速前行。 黑暗能遮蔽一个人的视力,却掩盖不了嗅觉,尤其是血腥味,他会在绝对安静与黑暗的环境中无限放大。 为防有诈,公仪林没有立刻上前,而是站在清河身后,认真观察周围的地形,确定不可能有人躲在暗处等着偷袭,方才走上前。 即便已经小心翼翼地观察过,公仪林也做好全身而退的准备,手藏在袖间,握着一枚回转星形旋转飞镖,作为暗器,他不但是在防备有可能突然出现的人,也在防备地面上躺着的伤者。 清河握住他的手腕,微微摇头,“不用做准备,他快不行了。” 公仪林一怔,将指尖的火苗放大一些,这是一个很冒险的举动,空气中的血腥味证明这里不久前才发生了一场惨烈的厮杀,现在有可能这场厮杀的胜利者还未走远,冒然将火光方大,很有可能将他们招回来。 但眼下,这却是不得不做的一件事,想弄清楚始末,首先要知道地上躺着的人的身份。 地上的人衣衫很多地方已经破裂,不难看出他受的是剑伤,凌厉的剑风甚至在他的脸上留下大大小小的口子,血糊满了一整张脸,很难辨认出具体是谁。 公仪林为数不多的一个优点便是记忆力极其强大,单从此人的大体轮廓,五官脸型已经能和记忆中的一张脸对上号。 并不是有多么难忘记忆的人,只是曾因匆匆一瞥有了些印象,“是跟我一批进入堵鄂门的炼器师,当时他应该是被分在第一组。” 公仪林仰起头想了想,“我记得当时在大殿内,他选择追随的是柏夫人。” 他蹲下身,用手拨开已经半死不活炼器师耳际粘稠的头发,柔缓的声音带着蛊惑,“是谁了伤了你,柏夫人呢?” “救……”一只手颤颤巍巍地伸上来,“救我。” 公仪林摇摇头,“你已经没救了,不过现在说出你的仇人,兴许我还会为你报仇。” “救我,”那人不断重复这两个字,他的脸上已经呈现出死气,眼中却充满求生的欲望。 公仪林叹了口气,炼器师大比原本是无数炼器师的梦想,多少人渴望在这里一飞冲天,展露峥嵘,以往确实也有不少炼器师因为大比出色的成绩被各大家族招募,可这一届偏偏和百年之约赶在一起,各种阴谋诡计层出不穷,这些原本该享受荣耀的炼器师只能沦为一场阴谋角逐下的牺牲品。 “求你……救我……”说完这句话,垂死的炼器师双目圆睁,胸膛再无起伏。 “心脉几乎被一剑斩断,就算是再高明的疗伤圣药怕也是无力回天。”公仪林不由想到常乐,同样的年轻,怀揣一腔热情参加炼器师大比,也不知她现在是不是还活着。 “非你之过。”清河站在他身边,宽慰道。 公仪林伸手帮这名炼器师合上双眼,“我从不会因为别人的死亡苛责自己。”他目光一凝,“炼器师大比,我的确有很多方法阻止它的召开,但堵不如疏,即便这次被成功堵截,很快,便会有下一次。百年之约已到,《登仙梯》横空出世,为了得到这副传说中的画卷,总会有层出不穷的花招,数不清的人陪葬。” 他话锋一转,“所以我只相信绝对的力量。”身负黄泉火,他在丹道,炼器师未必没有天赋,但公仪林却将所有精力,手段投注在武道上,宁愿对武道下十分狠心,也不愿在丹道,炼器上投入一分。 清河没有出声,他很难评论公仪林的对错,各界各族,各有自己的处世之道,旁人不好点评,对他来说,公仪林是值得相护之人,这点已经足够。 “空气中还残留着一股异香,偏向甜腻的花粉味,”公仪林仔细嗅了嗅,“柏夫人前不久应该还在这里。” “‘千毒手’的名号不是白叫,想必这名炼器师并非死在她手下。”清河淡淡道。 公仪林点头,“柏夫人擅毒,在剑道上不可能有如此成就,何况她也不是蠢人,在这样的环境中,身负异火的炼器师无疑起到一双眼睛的作用,没有这名炼器师带路,恐怕她此时就像无头苍蝇一般,胡乱游走。” 他的视线扫过地上身体已经逐渐冰凉的炼器师,“想必她二人在这里遇到另一股势力,经过一番生死搏斗,柏夫人光顾着自己离开,留下这名炼器师等死。” 公仪林眉头微微蹙起,“柏夫人的毒即便是我也不敢大意,能将她逼到如此地步,对方想必也是个了不得的角色。” 清河双目直视前方,自始至终,他没有对死去的这名炼器师投入过多的关注,“想走哪条路?” 公仪林抬头,这才发现前方一条大路分出两股岔道,一左一右,左边的林木茂密,右边的则是两旁怪石嶙峋,像是一条山路,陡峭地朝上延伸,不知通向哪里。 他的眼神有意无意地往黑暗中一扫,看着厄运松鼠道:“你想走哪条路?” 厄运松鼠尾巴一甩,尾尖毫不犹豫指着右边更为陡峭的那条山路。 “明白了,”公仪林点头,“走左边那条林木茂密的。” 说完,大步向前,不理会黑暗中一脸懵逼的厄运松鼠。 93.天元之祸 一面光滑的巨石堵在狭小的密林山道, 它的体型很大,几乎赶上一座高山。 厄运松鼠翘起庞大蓬松的尾巴尖, 特别拽地看着公仪林晃来晃去, 像是在嘲笑对方不听自己劝告后的不自量力。 公仪林望着这座巨型石头,感叹道:“要是师兄在这里就好了。” 对于那位长年累月路痴,养成一手搬山技能的师兄,他一向崇拜不已。 清河难得起了调侃他的心思, 问:“可有后悔选择这条路?” 公仪林挑眉, 不见半分悔意,“要是走那只松鼠选的路, 估计现在就不是巨石堵路, 而是刀山火海。” 清河颔首,表示同意。 厄运松鼠继续竖起尾巴,以示鄙视。 忽而, 公仪林目光多了几分严肃,残留一息指尖的幽幽之火, 嗅着空气中的味道, “这花香味……”他蹙眉, 略带迟疑道:“是凝青!” 他三步快走, 弯腰捞起林间已经死透断成两截的金冠蛇,浑身焦黑,焦糊的蛇皮还在冒着缕缕黑烟, “火鸟一族的烈焰斩, 凝青果然来到过这里。” 将金冠蛇扔到一旁, 公仪林抬头望着面前的巨石,喃喃道:“若凝青来此,是如何通过此地?”说着又摸摸下巴,“地上的脚印很有秩序,说明她能看清前路,这样看来,常乐那个小丫头目前的处境还算安全。” 默默在一旁的厄运松鼠都忍不住用巨尾羞愧地捂住脸,这人也生得太蠢笨了些,没见旁边的人形大鲲鹏脸色已经越来越黑,就连周遭的空气都凝结住了。 偏偏公仪林似乎对清河的情绪一无所知,还偏过头征询清河的意见,“你觉得呢,这巨石高达几百丈,凝青他们如何才能通过?” 清河一袭白衣,袖袍被风吹得鼓动,语气冷得几乎结成渣,说出的答案却是格外粗暴简单,只见他看都不看一眼高大的巨石,薄唇轻启,吐出三个字,“飞过去。” 火鸟一族的翅膀的作用又不是为了美观,是用来飞的。 公仪林:…… 有道理的他完全无法出言反驳。 “你可以考虑带我一起飞过去么?”公仪林询问。 清河:“你有剑。” 公仪林,“此处灵气太不稳定,有的地方浓郁到几乎粘稠,有的却稀薄地等同于无,这样的情况下御剑飞行不出意外绝对会出意外。” 要不是诡异的灵气浓度,他早就用飞的,能飞谁还会选择傍地走! “怎么样,我们一起飞?”公仪林努力扬着嘴角,摆出一副儒雅书生求帮助的样子。 清河轻笑一声,绝对不是表达愉悦情感的笑声。 公仪林忍不住反思,莫不是最近自己有得罪身边这位大神,怎么就突然用冷笑诠释对自己的各种情感?想来想去,最后只能得出一个结论:昨天晚上他没睡好。 这一声笑容淡若青烟,冷如飘雪,待完全在空气中散开,清河人已在高空中,御空而立,轻轻松松越过巨石顶端,飞往另一边。 公仪林怔了三秒钟后,侧过头,问厄运松鼠:“我被抛弃了,对么?” 厄运松鼠两只爪子立在半空中,很想告诉公仪林并没有,因为就在那只可恶的鲲鹏飞起前,曾对它神识传讯,叫它立马挖出一条两米高的地道,驮着公仪林过去,否则,他不介意直接出手将自己镇压在巨石下。 无论这一人一松鼠一鲲鹏是如何看待情侣冷战这件小事,总之最后,作为鬼生赢家,公仪林还是趾高气扬地骑着厄运松鼠从地道穿行。 地道内,狭窄昏暗,公仪林没心没肺地玩着手上的黄泉火,将火焰从指间弹出去又招回来,全然没有细究清河生气原因的想法。 小火苗一闪一灭,看上去颇有几分欢乐。 一瞬间,厄运松鼠却是感觉到一股透心的凉,直直钻入心脏,人类,原来可以冷心冷清至此。 其实厄运松鼠还真是多想了几分,这件事,无论是公仪林,还是清河,都没有放在心上,起初清河可能会因为公仪林提到凝青感到些许不快,但这些不快很快就会被尽数抛开,无他,和公仪林在一起总是很容易转移注意力,好比现在,公仪林一出地道,就对着清河挥手,如果他有尾巴此时一定是得意地翘起,炫耀道:“看吧,你不带我飞,照样有东西供我骑!” 厄运松鼠:……已经无法用言语描述它受到的伤害值。 公仪林一句话就将清河的不快转移到厄运松鼠身上,半空中清河冷冷地瞥它一眼,眼神锋利如刀,像是在望着一个即将没有知觉的尸体,言下之意是,就凭你,也配让他骑? 厄运松鼠:…… 巨石如同一个分割线,南北两侧是不同的景象,北面林木茂密,湿冷阴寒,伸手不见天日,而南面,温暖如春,虽然依旧是一片黑暗的世界,但给人感觉却是温暖很多,泉水流淌,鸟雀鸣叫,即便不用眼睛看,光凭声音,也能在脑内勾描出一处山清水秀,风光绝美之地。 “奇怪,不过一块巨石,竟能分出两个迥异的世界,”公仪林眼珠子一转,“该不会,那石头是什么宝物,要不要将它带走?” 清河从空中落下,停在他身旁,淡淡道:“你自己抗。” 只一句话,便打消了公仪林的心思,他虽然爱宝,但更做不得苦力。 公仪林一路上虽顾左右而言其他,但神态没有丝毫放松,他能感受到凝青在空气中残留下的香味,火鸟族天生异香,即便人去楼空,也会在空气中留下痕迹。 “按理说,凝青和羽皇的速度应该快我们许多,可这空气中残留的香味,说明他们和我们间的距离并不长。” 清河,“也许是遇上什么事耽搁了。” 公仪林垂头,略一深思,“看来这画中世界的确是危险异常,先是柏夫人这样的用毒高手都被逼的自身难保,竟然连羽皇都被束缚手脚,相较之下,我们的运气实在算是很好。” 的确,一路上他们虽然也经过和异兽的厮杀,但多数是在碰见厄运松鼠后,且都是游刃有余,双方的战斗力明显不在一个水平线上,至于强敌,一个也没碰见过。 公仪林伸个懒腰,走在前面,嘟囔道:“难得好运一次,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护佑我,即便在这秘境中作威作福,也无人可挡。” 说者无心,清河听到这句话时却是目光一沉,似乎在想些什么。 正说着,公仪林陡然停住脚步,目光紧锁一块岩石,厄运松鼠随着他的视线看去,但并没有看见什么,公仪林却是迈不过去,在不起眼的缝隙间拾起一样东西。 轻飘飘的一根红翎,表面隐隐有一层火红的光芒流动,在掌心中散开的温度还能让人感觉到些许灼热。 公仪林皱眉,抬眸对清河道:“火鸟翎?” 清河冷漠道:“你看错了。” 公仪林握着火鸟翎靠近他,“这分明就是火鸟的羽毛。” 清河随意扫了一眼,“是鸡毛。” 公仪林:……请不要自欺欺人。 见清河不单是做做样子,而是真的不上心,公仪林腆着脸道:“我们要不要加快速度追上去看看?” 清河居然还真的点头,“再之后你英雄救两美,好事成双?” 公仪林摆手,“凝青和我也就过去有一段因果,不过是救命之恩,至于常乐,只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我的眼光还没有低龄化,再说有羽皇在,想必她们也不会有太大的为难,这世间能奈何住羽皇的人,还真没有几个。” 他分析的头头是道,清河却没有半点上道的意思,偏是不闻不问,甚至放慢步伐。 公仪林眼珠一转,凑在他耳旁说了些什么,清河斜眼看了他一眼,“当真?” 公仪林,“绝无半分虚假。” 待他话音刚落,清河已经化作漂亮雪白的鲲鹏,驮着他御风而行。 94.天元之祸 世间千万物种, 视其他种族为异类,但在有一方面, 却是格外一致。 万物皆有好奇心, 人如此,动物如此,妖魔鬼怪亦如此。只不过好奇心的程度因人而异,众生有差, 好比清河, 可以用寡淡形容,为数不多的好奇心完全浪费在公仪林身上。厄运松鼠却是相反, 它的好奇心极其旺盛, 燃烧起来都可以将它自己融化开。 好比现在,它正奋力开凿地道,在底下奔驰, 不被公仪林和清河落下,内心却是一直在寻思清河肯抛开不快, 带公仪林飞速前进的原因。 如同一根羽毛在心尖挠动, 万般思索均是无果。 它哪里知道, 公仪林只用了短短几个字便说服了清河: ——我只想骑在你背上。 充满情|□□望的一句话, 最是能勾起遐想万千。 扶摇直上九万里,身处一片漆黑的寂静当中,公仪林切实感受到天高不可测, 低头对清河道:“你说飞升之后的世界会是如何?” 清河没有回答, 耳边风呼啸而过, 公仪林自言自语道:“和现在的世界会不会有所不同,依旧修士厮杀,争夺资源,还是一片世外桃源,与世无争?” “至少那里的天会更高一些。”几个字轻飘飘地落在耳畔,公仪林嘴角一抽,“你的答案一向独具特色。” 前方依稀有几个身影,在忽明忽暗的黄泉火下显露,公仪林低声道:“先下去。” 鲲鹏雪白的双翼渐渐合拢,俯身猛然向下,利剑一般在黑暗中划过一道白光,朝地面笔直而去,宽阔的背部因为俯冲几乎呈现出九十度角,公仪林双臂死死抱住鲲鹏的脖颈,防止自己被甩下去。 “你就不能飞的温柔一些!”在它耳边,公仪林咬牙道。 “哦?”清河淡淡道:“我以为你会迫不及待会一会旧相识。” 理亏在先,公仪林只能双臂用力卡紧,极速的飞行让高空中的风依旧成为风刃,他将脸埋在柔软的羽毛中,手上更用力了。 “再飞的这么快,我就勒死你。” 闻言,独属于鲲鹏一族拥有的幽深瞳孔竟划过一丝笑意,速度却是分毫未减。 再次接触到脚下的泥土地,公仪林深深呼了一口气,道:“人类,果然是适合生活在地上的一种生物,这么看来,上天也没上好处,”边说不忘摇头,长吁短叹道:“世人只知飞升,安稳做个修士其实不也是挺好?” 清河已经恢复成人类的形态,闻言眼角的余光瞥过他,“你修行的目的又是什么?” 公仪林:“更方便服务于坑蒙拐骗。” 清河:…… “开玩笑的,”公仪林干笑两声,道:“其实我修行没什么目的,就是见不得别人比我强,过得比我好而已。” 尤其是那些奇珍异果,灵株天宝,他不享用岂不是暴殄天物? 鲲鹏飞行的速度太快,即便厄运松鼠地面穿行速度可以排的上这片大陆的前三甲,并且已经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此时累得气喘吁吁,也才赶到。 原本准备松一口气的时候,乍一听到如此恬不知耻的话,厄运松鼠爪子一抬,险些劳累加刺激,晕过去。 和这样一个狡猾的人类在一起,绝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现在掉头已经太晚,公仪林早已察觉到地底的动静,用略带玩味的语气道:“想不到这松鼠看上去又矮又丑,腿还短,速度倒是不错。” 厄运松鼠从地底探出头,紧接着整个身子破土而出,短短的一段时间,它已经学会不要去跟这个诡计多端的人类多做计较,否则吃亏的只能是它自己。 不得不说,这个决定做的相当明智,见厄运松鼠像个木偶般,呆呆立在原地,公仪林便失了兴趣,将注意力重新聚集在那几道在半空中看到的人影上。 “保守估计,我们距离他们还有万米远。”公仪林大拇指摩擦这食指指腹,略一沉思,“再靠近一些,但不要靠得太近。” 清河,“方才你不还在担心羽皇之女的安危?” “在这里,我相信的只有你和我,其他人,有过去的情谊在,见死不救肯定不会,但基本的警惕还是很有必要。”公仪林冲着他眨眨眼,“小命要紧。” 清河摇头,伸手揽了他的肩,“走吧,我在,没有人能够动你。” 躲在暗处显然不是清河喜欢的行事风格。 公仪林倒也很是爽快,“就依你所言,直接去找他们汇合。” 既然有了决策,便没有必要遮掩行踪,索性放亮黄泉火的光芒,很快,羽皇便注意到身后的动静,停下脚步。 见他脚步顿住,凝青黛眉轻蹙,“父王,出什么事了?” “有人来了。”羽皇道。 凝青回头,这才看到黑暗中出现一点星光,璀璨明亮。 难以分辨是敌是友,在这片秘境里,不知何时被人跟踪可不是令人愉快的事情,凝青升起警惕,“是谁?” 黑暗中星光处的那人没有回答,凝青眉头蹙的更紧,抽出腰间的佩刀,抬手划过,红色的刀芒像是染血的镰刀,划破黑暗,可惜这锋利的刀芒却像是一颗石子,沉入到无边的海水中,没有一点声息地消失。 凝青又要补上一刀,却被羽皇阻止。 羽皇轻轻压住她的手腕,“不必再试。”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做出这个决定,凝青还是听话地收起佩刀,即便如此,双目紧紧盯住正在靠近的那团光源。 “用刀刃指向故人,凝青,这可不是欢迎的好方式。” 熟悉的声调传来,凝青放下警惕,眉梢沾染喜色,“是你?” 一旁羽皇眼中闪过些许不快,本质上说,他对公仪林极为不喜,不光是先前出言不逊,为人处世透着股邪劲,凝青对公仪林的喜欢才是真正让羽皇如鲠在喉,他最疼爱的女儿,心有所属,却非良配,的确是一件糟心的事情。 更为糟心的,是公仪林的心思压根片刻没有放在凝青身上。 这一点,活了数万年的羽皇一眼就可以看出,年纪资历尚浅的凝青也可以清楚地感知道,但她却是那种要么不放在心上,一旦拿起,就无法再轻易放下的性格。 公仪林不知道自己的到来在他人心中掀起怎样的波澜,仍然熟络地对凝青打招呼,“看来缘分不浅,在偌大的秘境中还能相遇。” 凝青歪着头冲他笑笑,“谁说不是……难得赶巧,既然碰到不如……” “一起走。”公仪林接过她的话茬。 凝青嘴角的弧度下去,眼中笑意却是加深,她颔首,转过身,确定公仪林已经跟过来,才迈开步伐。 不知从何时起,同公仪林说话,她多了几分小心,小心避开自己的目光不同清河对上,也许是上次在酒楼中的不欢而散,也许是挑拨失败,她总奇怪地生出被比下去的心思。 “你的东西。”已经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听见却觉得浑身充满暖意,凝青侧过头,一根红翎出现在眼前。 “这是……”凝青微怔,“你该不会因为这个才有意追上来?” 他是在……担心她么? 厄运松鼠一直隐蔽在暗处,闻言内心冷笑,方才公仪林可是一直在防备着,甚至没准备出来见面,这小姑娘倒是会想,要真是公仪林点头,她还不知会感动成什么模样。 出乎它意料,公仪林什么暗示性的动作也没做,“只是顺路罢了。” 他答道,不带任何遮掩。 清河听到他的回答,眼中多了几分暖意。 凝青心中有些失望,却依旧保持微笑。 她接过红翎后,公仪林问道:“我在这根红翎的附近看到有战斗过的痕迹,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劲敌?” 凝青略一沉思,似乎是在想怎么回答他的问题,过了好一阵,方才缓缓道:“不是劲敌,如果硬要用什么形容……应该是,亡灵才对。” 亡灵? 这片大陆上的修士对于这两个字可谓是讳莫如深,并不是它本身有多么强大的力量,而是它所代表的含义,那是一种介于生死之间微妙的联系,以至于几乎没有修士愿意承认亡灵的存在,它们和由于怨气形成的煞灵不同,有亡灵,就代表轮回可能存在。 修士,可以超脱生死,却无法掌控轮回,故而他们更加倾向于轮回并不存在,修士可以一旦飞升,便早已超脱轮回,再无干系。 公仪林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词语,他对‘亡灵’没有半点忌讳,甚至像是很感兴趣,“不如具体说说看?” 凝青没有隐瞒,很快将方才遭遇的事情娓娓道来。 起初公仪林还是带着听故事的心态,随着凝青的阐述,他的目光渐渐多了几分凝重,直至最后陷入沉思。 95.天元之祸 一阵幽幽清风刮过, 带来满山清凉。 “我同父王原本走在一处山涧,周围没有任何异样的气息, 但不知为何, 我总生出一种错觉,一双眼睛在窥视着我们。”似乎重新感受到当时的心情,凝青感觉到有一阵阵寒意顺着毛孔一直钻进她的骨头里,“直至父王陡然出手, 我才明白, 并不是一种错觉,隐藏在黑暗中的那个影子, 无孔不入, 强大无比,即便我用全身修为抵抗,也不敌对方的三招。” “亡灵, ”听完凝青的诉说,公仪林重复念了一遍这两个字, 眼神带着嘲讽, “万物有灵, 唯独亡者没有, 亡灵一说,不过是无聊人杜撰出的故事而已。” 凝青笑了笑,“这么说来, 你不信?” 公仪林, “世界有可以有鬼修的存在, 但绝对不会有亡灵,何况……”他转过身,偏头看着凝青,“你如今完好无恙的站在这里,说明这‘亡灵’的力量也并没有强大到不可匹敌。” “如果他没有使用全部力量战斗又该如何?” 冷冰冰的声音传来,羽皇一头妖异的红发随着风舞动,眼神深邃,瞳孔中却仿佛有暗流涌动。 公仪林挑眉,“什么意思?” 羽皇没有再过多解释,他本就不喜公仪林,刚才也不过随口一言,倒是凝青,很快出言解答公仪林的疑问,“自始至终我们也只是和一道虚影交手。” 羽皇看了自己的女儿一眼,后者接受到他的暗示,却仍旧选择继续说下去,“确切的说,只有一招,那道虚影仅仅是一道眼神,但就是这道眼神,给人的感觉却像是囚笼,从天到地,带着毁灭镇压之力。”凝青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在这道绝对的威压下,我不得不现出本体抵抗,好在父王出手,要不恐怕我真的不太可能站在这里同你说话。” “一道眼神?”公仪林喃喃道,看向清河,“有可能么,若是一道眼神就有如此威压,怕也只有仙人,但如果真的是仙人,怎么可能出现在这个世界?” 清河淡淡道:“遇到战上一场便能知晓。” 公仪林:……他宁愿不知晓的好。 无论如何,既然已经碰上,必定是结伴前行,一路上,没有人再多发一言,气氛有些诡异的沉默,凝青的目光时不时偷偷打量清河一眼,尔后又垂下眼睑,目光中带着一股执拗的悲伤。清河像是完全没有发现她的打量,亦或是没放在心上,看路前行,常乐走在最前方带路,这些大人物面前,她是无论如何也插不上的,默默恪守领路照明人的职责。 公仪林走在队伍最后面,内心暗中思考凝青所说的亡灵一事。 没有气息,没有实体,只是一道虚影,的确很像是传说中的亡灵。但他总感觉哪里不对劲,“虚影,亡灵……”顿足抬头看了一眼天空,“感觉好像在哪里听过这样的事情。” “跟上。”清河不知何时回头,看着公仪林道。 公仪林走到他身边,低声道:“方才凝青所说的让我想到一件事。” “元神分魂。”清河道。 公仪林瞳孔骤缩,“你知道?” “一种秘法罢了,鲲鹏一族的古书中有过记载,强大的修真者能够通过元神分出自身一道灵魂,达成灵魂攻击,杀伤力极其大,但这种秘法会对本体造成不可治愈的损伤,轻者修为无法再前进一步,再严重一些,神智损毁,成为痴傻之人也说不定。” 公仪林,“可羽皇和凝青并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伤害,就像是一个轻微的警告信号,废了这么大功夫,使用元神分魂,仅仅就为了使出一招,着实有些奇怪。” “你觉得有什么功夫可费的,”清河道:“事无绝对。” 公仪林舔了舔嘴角,“你的意思是,此事另有蹊跷?” 清河,“不是每个使用元神分魂的人都会付出代价。”说罢看着公仪林意有所指,后者在他的目光下眸光一闪,皱眉道:“鬼修?” 的确,若是他,使用元神分魂顶多是需要休养一段时间,并不会对本体造成多大的损伤,从另外一个方面说,他这具身体本来就是死的,只不过靠着元气和吸收天地间的灵力来支撑,所谓元神分魂造成的精神上的创伤,与他而言,根本就不复存在。 想到这一层面,公仪林眼泛精光,“原来我竟然是这么一个厉害的存在,如果这门秘法被我得到,一定会发扬光大。” 清河颔首,“元神分魂的确对你大有助益。” 公仪林不免有些奇怪,“你竟然赞同我说的。” 原本以为以清河的性格,很有可能会出言打击他一番,顺便教导他少惹是生非。 “像你这样喜欢胡作非为的性格,保命的手段多一些,好过没有。”轻飘飘的一句话,看似没什么分量,清河的目光却是格外深沉,从这样的眼神中,不难看出他打定主意要帮公仪林夺取这门秘法。 公仪林撇撇嘴,装作不屑一顾的样子,内心却也难免生出些波澜,不由侧眸暗暗扫了眼清河,这个男人的眉眼太过冷峻,不说话的时候总是让人生出一种敬而远之的意思。 “呵——” 忍不住发出一声叹息,夹杂着冷笑,他什么时候竟也学会多愁善感,果然还是最近的日子过得太平坦,闲鬼生闲愁。 他的步伐又放慢了些,走到队伍最后边。 大约是老天都瞧不得他日子过得太顺遂,原本算是平静的坦途,在穿越这片密林后终于发生了改变,异变中最先受到冲击的便是公仪林。 身后被放了一记暗箭,好在公仪林闪身及时,即便如此,背部还是传来一阵火辣的灼痛敢,这一箭无声无息而来,甚至连箭矢划破长空的声音都没有,公仪林能够避开,完全靠的是一种叫做直觉的不可靠关键时刻又能救命的东西。 “###!”即便是脾气再好,平日里有意维护着翩翩公子的形象,这个时候,公仪林也忍不住爆了句粗口,他行事一向格外小心,连走路都走到最后面,最前面的是冲锋陷阵的位置,傻子才去,走在中间,万一被身后的人偷袭怎么办,唯独走在队伍最后,遇到危险可以跑路,有遗漏的便宜可以顺手捞走,这么好的走位,怎么就遇到灾祸就首当其冲了?! 公仪林想不明白,因为受了点小伤,疼得嗷嗷叫,实际上伤并不严重,甚至说可以自愈,但他心情不好,非要矫情地嚎上两嗓子。 清河第一时间冲到公仪林身旁,望着空洞的后方,眼神充满凌厉的杀气,这种毫不掩饰的杀气甚至将地面的碎石震碎,化为粉末在空中飘散。 冷冽的罡风刮得皮肤有些刺疼,公仪林不由皱了皱眉头,注意到这点,清河才收敛起杀气,只是眼中的戾气不减分毫。 “还好么?”凝青急忙忙过来,素白的手放在公仪林的衣襟上,慌忙中甚至想直接将外衫扒下来,看看受伤严不严重。 “住手!” 两声厉喝同时传来。 清河的是警告,而羽皇则是一把拽过凝青,拉到自己身边,“成何体统!” 凝青挣脱禁锢,虽然没有做多余的举动,目光却落在公仪林脸上没有移开。 作为目前被关注的焦点中心,公仪林也是有些不好意思,也不再装可怜,随手掏出一枚灵药扔到嘴里,转过身看向身后,完全的漆黑,如同不见底的黑洞,看不到也望不穿,公仪林不禁双眼微微眯起,方才冷箭射来时,他什么也没感受到,就仿佛凭空生出,横跨虚空而来。 他手伸到背后摸了摸,发出‘嘶’的一声,对清河道:“腰疼,不行了,走不动,看来你得背着我。” 清河瞥了他一眼,“伤在背,不在腰。” 公仪林立马捂住胸口,“我心口疼。” 清河伸出手,掌心冒出一堆高纯度的灵石,公仪林顾不得心口,控住不住自己的爪子直接伸过去抓过来揣在怀里。 清河斜眼看他,“现在不疼了?” 公仪林笑嘻嘻道:“那是自然。” 96.天元之祸 瞧着公仪林财迷心窍的样子, 清河一时无话。 在思绪因为灵石的诱惑短暂的被打断后,公仪林收起不正经的贪财模样, 这突如其来的一箭给他提了个警醒, 在这秘境里,的确存在幽灵一样的魔物,躲在暗处随时给予人致命一击。 “没有气息,”公仪林垂眸, “这可不太妙。” 明枪易挡, 暗箭难防,绝世强者都有可能死在不入流的偷袭下, 更何况他这个三教九流之辈, 只不过比起平常不务正业的人,他算是集三道九流之大成者。 “可有什么好主意?”他抬头问清河。 “意图。” “意图?”公仪林挑眉。 清河,“首先要弄清对方有什么企图。” 公仪林低头略一思索, 便明白他话里的深意,无论是之前战羽皇时的元神分魂, 还是他遇到的暗袭, 这个躲在暗处的存在什么好处也没有获取, 大费周章, 却无所得,这不符合逻辑。 “偷袭我还能理解,但元神分魂, ”公仪林一眯眼, “无论需不需要付出代价, 都是一项费劲的活儿,但只出一招,便有些解释不通。” “我倒有一个猜想。”清河道。 “哦?”公仪林感兴趣地瞧着他,“说说看。” 清河提醒他,“柏夫人的队伍之前也遭遇了暗袭。” 公仪林眼中一亮,“你是指做这两件事的是用一人?” “使出元神分魂这样的秘法决计不会是心血来潮,用最直接的思维取考虑,使用这道秘法的不明者,一开始打定主意要取羽皇的命,即便不死也要让他受重伤。” 羽皇在一旁听到此言并未反驳,的确,一开始那道虚影使出的便是杀招。 公仪林想了想,这个解释的确是要比他之前的想法要靠谱些,原本他只当出手的人是为了给羽皇一个警告,阻碍他们的前行。 “你的想法没有错,”似乎知晓公仪林此时的想法,清河淡淡道:“只是事情的性质要更严重一些罢了,想要警告一个绝世强者,令对方心生畏惧,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但完全可以换一种方式,要知道这世上没有比杀人更一劳永逸的事情。” 公仪林嘴角一抽,“你可真是……深谙此道。” “可他只出了一招,对此,只可能有两个解释,第一是使用者本身没有庞大的力量支撑供他使出第二招,还有一种可能便是……” “他被什么事情耽搁了,有什么更重要的事情需要这个使用元神分魂的人去做,以至于他根本没时间使出第二招。” 清河颔首,跟公仪林交谈是一件格外舒心的事,对方往往一点即通,无需他做过多解释。 公仪林想了想道:“我觉得第二种可能居多。” “原因。” “男人的直觉。” …… 清河没什么反应,倒是凝青和常乐皆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凝青忍笑道:“要真是这样,你还不如问问我的想法。” 公仪林对此不以为然,他对自己的直觉一向很有自信,这可是在千万次生死锤炼中锻炼出野兽般的直觉,虽然每一次生死锤炼由头不外乎是在坑了别人后被追杀,起因听上去不太光彩,但结果有效就行。 就在公仪林得意洋洋时,一声尖锐的疾呼传来,厄运松鼠从地底跳出来,像匹脱缰的野马,直直朝公仪林怀里奔来,等公仪林反应过来时,这只松鼠已经蜗居在他怀里,脑袋还时不时蹭上一下,做出讨好的样子。 “好可爱的小动物。”毕竟是女性,对这种软萌的物种最是没有抵抗力,原本闭口不言的常乐也忍不住发声,一双眼睛就差没黏在厄运松鼠蓬松的巨尾上。 “你养的灵宠?”凝青有些不可置信,就他对公仪林的了解,不像是如此有闲情逸致的,毕竟这只松鼠看上去不具有什么杀伤力,而公仪林绝对是个实用主义者,她印象中也只有一只海蝶一直追随在公仪林身边,其杀伤力十分巨大,可惜海蝶一族常常是沉睡状态,每一次清醒都需要消耗巨大的元气。 她幼年跟在公仪林身边时,只见过对方召唤过一次,当时公仪林劫了一支队伍的镖车,谁知这支镖车竟是归属于一个望族名下,最终引来八大老祖追杀,公仪林带着她逃亡到苍浪山,在山巅避无可避时,召唤出海蝶。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细节很多已经记不太清,妖族的成熟期很长,所以它们的记忆往往很好,有许多几百年前的事情还能记得一清二楚,但凝青在那段时间里遭遇的追杀实在是太多,基本每天都是数不清的杀手跟在他们身后,公仪林还偏偏是不嫌事大的,在这样的情况下,还不忘四处树敌,坑蒙拐骗,要是哪天喝的茶水里没下毒,晚上不疲于奔命,她都有些不适应。 而那次公仪林召唤出的海蝶,即便短短不到一刻钟,她却是终身难忘。 自水雾中走出,脚下如同踏着层层海浪,他站在那里,如同屹立在一座高不可攀的山峰上,彼时她才知道,海蝶一族竟然还有血脉留在世上,并且是如此强大美丽。 “吱吱,”似乎是察觉到她的窥视,厄运松鼠朝着凝青的方向甩甩了尾巴。 凝青蹙蹙眉头,无论如何,这只看上去人畜无害的松鼠实在不像是公仪林会选择的灵宠。 “它不是我的灵宠。”公仪林开口道。 凝青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面上的质疑太过明显,甚至都忘了掩饰。 “可……你们看上去似乎很亲密的样子。” 像是印证凝青所说的,厄运松鼠又把脑袋往公仪林的怀里钻了钻,爪子还轻轻在公仪林的胳膊上一挠一挠。 在它做出这个动作的一瞬间,就被清河拎着脖子上的软毛,提溜在半空中,厄运松鼠愤怒地对清河竖起尾巴尖,后者一脸漠然,“再靠近他一步,将你丢到千里外。” 厄运松鼠乖乖蜷缩起爪子,看样子真的很怕被丢出去。 公仪林在一旁看得若有所思,“这小东西似乎在害怕什么。” 联想到刚才的暗箭,还有这只一直藏在黑暗中却莫名其妙向他靠近的厄运松鼠,公仪林隐隐捕捉到了一些痕迹,从清河手中提溜过厄运松鼠,放在和自己平视的地方,“你在躲避什么人。” 厄运松鼠身子僵硬了一下,但很快睁大眼睛装作听不懂的样子继续卖萌。 见状公仪林冷笑一声,这副样子偏偏别人还行,但在他面前做戏,就是再修炼个几百年都达不到能让他入眼的级别,装傻无辜扮可怜,一哭二闹三上吊,栽赃嫁祸厚脸皮,这些技能他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练到炉火纯青。 武学有一种境界,人生有一种境界,而不要脸也有一种境界,公仪林就是最后一种领域达到宗师级别的那种,旷世‘奇’才。 “既然你喜欢装疯卖傻,我也不介意送你一程。”说完,公仪林袖子一抖,就要将厄运松鼠丢出去,后者赶紧用爪子抱紧他的胳膊,用尾巴在空中比划着什么。 公仪林偏过头看凝青,“它在说什么?” 凝青摇头。 公仪林又问羽皇,羽皇压根没搭理他,最终他将询问对象定在清河的身上,“它在说什么?” 清河抬眼瞥可他一下,“你觉得我会知道?” 这种咿咿呀呀的发音,除了发音者本身,估计没人能明白。 公仪林皱眉,“好歹都属于兽类,你竟然听不懂……对了,”他猛地一拍脑袋,“你们属于兽类中的禽兽类,而厄运松鼠是哺乳类,语言不通情有可原。” 话音刚落,便被拍飞到几十丈外。 羽皇:……打得好! 就是下手太轻了些! 公仪林稳住身形后自己跑回来,控诉道:“竟然欺负伤患,说好的友爱呢!” 清河嘴角溢出一声冷笑,寒意冻人,公仪林识相地不再去挑衅他,闭嘴闪到一边,试图跟厄运松鼠建立肢体沟通。 “吱吱。”厄运松鼠晃动了下尾巴。 “吱吱吱。”公仪林摆动了胳膊。 “吱吱吱吱,”厄运松鼠尾巴尖转了一圈笔直朝上。 “吱……”公仪林顺时针转了下脑袋。 一刻钟后,公仪林宣告失败,终于再度张口说人言,“还是抓只老鼠跟它来沟通,反正它们的叫声听上去差不太多。” 眼见荒唐的闹剧终于结束,清河方道:“姑且先带着它,如果刚才伤你的人目的真的是它,我会亲手送他们两个上路。” 厄运松鼠闻言当场爆发出一声嘶吼,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像是在说观它什么事。 清河冰冷的目光谈来,后者立马偃旗息鼓,再不敢妄动一下。 公仪林瞧着厄运松鼠的模样有些可怜,一时心软,“算了,就算幕后黑手是为了它,但仔细想想看跟它也没什么干系,毕竟主动权不在它。” 厄运松鼠第一次瞧公仪林格外的顺眼,总算是有一个能明白事理的。 清河则是淡淡道:“让你受伤的东西,没有存在的必要。” 97.天元之祸 厄运松鼠尾巴耸拉下去——用它的生命安全去讨人欢心, 很好,这很符合鲲鹏一族无赖冷血的作风。 四肢爪子死死扣住地面, 随时做好逃窜的准备。 兴许老天都看不过去, 这次站到了厄运松鼠一方,公仪林没有出言让清河将厄运松鼠赶出队伍,而是一反常态的保持沉默,在接下来的路程当中, 这个暂时聚集形成的小队伍, 基本保持一言不发的状态,一路前行, 皆是神情严肃, 小心谨慎。常乐走在队伍最前头,腿部微微发抖,她所骄傲能够依仗的炼器术, 在这样残酷的环境中压根派不上半点用处,好在凝青就站在她身边, 间接性地带了一些安慰。 “出什么事了?”见凝青忽然停下脚步, 常乐指节发白, 有些紧张地问。 凝青的视线停留在前方凸起的一片地面, “这里有搏斗过的痕迹。” 常乐将掌心的明火调亮,仔细瞧过去,上百根杂草稀稀拉拉地长在一块小土坡上, 随着微风轻微摆动, 并未发现有什么奇特的地方。 “哪里?”她的声音很细, 几不可闻。 凝青并未向她解释,常乐体内只有微薄的妖族血统,两人的身份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上,妖族自傲,尤其是强大的妖族,目空一切,凝青身上也有这种特质,只不过那些年和公仪林在一起磨灭不少,但也只是不少,并非全部。 常乐有些尴尬,不由看了看公仪林,后者言简意赅,“空气中有血腥味。” “血腥味?”常乐蹙起眉头,仔细嗅了嗅,并没有察觉到异处。 “妖族天生嗅觉较人类敏锐许多,可惜你体内妖血几代过去,已经淡薄的微不可察,闻不见也属正常。” 常乐抿抿嘴,丝毫不以为然,她就觉得做人挺好,听说有些大妖天性凶残,族内经常自相残杀,虽然在她的家族也有族人争斗,但都是在暗处进行,生怕被人发现,谁也不会放到明面上,更别提相互厮杀。族规,这东西有时候死板陈旧,但不得不说,它有保弱者命的作用。 见她没有丝毫怨愤之情,公仪林有些赞赏又暗暗摇头,妖族的血越纯,妖力越深厚,倘若易地而处,他必定会介怀,常乐向武之心不强,注定她在武道上难成大器,好在她炼器天赋不错,专攻一道,日后可能有所建树。 “他与你的道不同。”清河出言提醒。 公仪林挑眉,这厮绝对又是在吃醋。 “结界。”羽皇的声音打断他自我陶醉的思绪,“将火放暗。” “什么?”常乐一怔,对上羽皇不怒自威的目光,睫毛一颤,手上的光不用控制,已然黯淡许多。 公仪林早知道前方有结界,他对于结界的精通在场没人能及得上,即便是羽皇也是略逊一筹。阵术,符道,暗器,凡是能不用修为能置人于死地之术他无所不通。现在听羽皇骤然开口,他目光中有些失望,心中道了句可惜,原本还想着不动声色地往前走,让羽皇先去试试这结界的力量。 若说生死阴谋,羽皇经历的必然要比公仪林多上许多,他回头警告性得看了公仪林一眼,“我记得青儿说过你擅长结界术法。” 后者闻言特有出息的往左一步,将半个身子藏在清河身后,还特别有礼貌的说了句,“您老谬赞了。” 羽皇瞳孔一缩,眼中的光瞬间就冷了下来,“父王。”凝青一步挡在他面前,小心地瞥了眼公仪林,“正事要紧。” 于此事,羽皇并未多做计较,眼下的确有很多事情比和公仪林争论是非要重要很多,“范围不大,却借助此地地形,辅以五行之道,此界,不易解。”大致望了一眼,羽皇已经准确下了定论。 此界要破不难,但需要耗费极大的时间找到牵引五行之力的源头。 “你有何法?”羽皇看着公仪林,问道。 撇开他对公仪林的成见,羽皇对后者的实力大抵还是认同的。 “直接闯过去。”公仪林目光微凝,“可结界借助天地之力,若是硬闯,就需要对自身的力量有绝对的自信,硬闯我倒是不怕,关键是我们中有没有人能分出心照顾她。” 几道目光不约而同落到常乐身上,常乐知道自身实力微薄,此时无疑是拖后腿的存在,她一言不发,咬紧嘴唇,担心被当成弃子自生自灭。 没有人立刻开口表示,毕竟结界内可能有迷烟,毒瘴,兴许是异兽,大妖,谁也不敢担保能护住另外一人的安危,羽皇当然会分出全部注意力来保护凝青,清河的性子能让他搭救的估计只有公仪林。 接触了有一阵,常乐大约也了解这些人的性格,她第一时间就将目光投向公仪林。 面对美女及时的‘青睐,’公仪林的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倒是清河,略带调侃地看了他一眼。 “呆在这里不要乱动。” 此话一出,以为要被丢弃在这里,常乐当即花容失色,下一秒,一件宽大的银灰色斗篷从天而降,将她半个身子笼罩在内,常乐探出头,伸手碰了碰斗篷,并没有一般布料的感觉,每一丝纹理都像是高级丝绸汇合,柔软的触觉让人难以相信。 “这是什么?” “穿着它,除非修为达到半仙境,否则很难察觉到你的气息。”公仪林解释道。 常乐一怔,难以想象这样一件斗篷,除了外表,竟然还是一件如此重宝。 “我们来此,是为了求宝,你不同,若想活下去,找个地方藏起来,待秘境再度开启,抓住时机离开。” 说完,公仪林已经不作迟疑,飞身向前,整个身子很快消失在众人眼中,完全步入结界。 其余几个也没有丝毫迟疑,纷纷运气飞入结界,唯独常乐一人,痴立原地,看着公仪林离开的方向许久,幽幽一叹,正当她转身要寻个藏身的地方,眼前一道黑影闪过,速度极快,常乐只来得及看到一条蓬松的尾巴,又快速消失。 结界内 公仪林小心打量周围的一草一木,看天看地,最终得出结论,沉稳镇定道:“此处没有奇毒和迷障,不必担心。” 凝青退后一步,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是么?” 公仪林点头,感受前方不断压迫来的寒气,咽了下口水,问道:“谁先上?” 在距离他不过百丈之地,一只长达数千米巨蝎身子盘踞成蛇状,上万条腿收缩蠕动,骇人无比,在它的身边,七八具尸体横七竖八,有一个胸膛还有微弱的起伏,但胸口已经只剩一个血窟窿,显然是命不久矣。 公仪林在被血浸透的衣服上依稀看到一个‘杜’字,追随着他的目光,凝青很快也看到了,“杜家人?”她声调微微拔高,“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就出发时间来说,在杜氏族长的带领下,他们是最先进入秘境,何况之前已经有过一次探索,按理说在路程上要拉开其他人很长一段距离。 “只是其中几个人,”公仪林眸光一沉,“至少杜家的小公子和杜氏一族族长并不在此。” 就在他说话时,对面的千米巨蝎尾巴重重扫来,离得近了,甚至可以看见上面的尖刺,公仪林毫不怀疑这一旦被抽上,肉体再强悍也会断成两截,他的身法已到入微境界,这尾巴攻击了巨大,但速度上却略胜一筹,公仪林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便躲过这一次攻击,还没容他自得太久,第二次扫尾杀很快袭来。 有了第二次,就有第三次,第四次……终于,在连番躲避上百次后,公仪林心头也窜上几分火气,“这里这么多人,凭什么就扫我一个!” “也就只有你一个,还算半个男人,其他的,皆是同脉,人魔大战,妖族沉寂,同族相杀的场面也该歇歇了。” 巨蝎的嘴闭合几次,吐出的声音带着一股历经万年岁月的沧桑感。 “说,说话了。”凝青看着公仪林,失声道。 公仪林冷笑一声,“高阶血统的妖族,修炼百年便能口吐人言,它会说几句人话,不足为奇。” 至于半个男人?! 生平第一次听到这种评价,公仪林长长的睫毛低垂,遮住内里危险的神情。 “别轻举妄动,”清河适时握了下的手腕,无论是凶兽还是妖王,同为大妖,清河和羽皇自然是看出这只巨蝎的不俗,甚至这结界,都有可能是它亲自设下,用来捕杀猎物。 “士可杀不可辱,”公仪林咬牙道:“它侮辱我,就得死。” 清河,“不过是只言片语的实话,你不必放在心上。” 公仪林:……他觉得双方的感情有必要走到尽头。 他上前两步,浑身上下充斥着一股不可言说的霸道,仿佛排山倒海,挥袖间日月星辰皆可颠覆,此刻,一双深邃的双目狠狠盯紧千米长的巨蝎,下一刻,嘴角一扬,立马变脸道:“这位大爷,山高水长的,相见就是缘分,不如给借个道,让我们过去?” 哪怕是对面的巨蝎,也被公仪林这突如其来的变脸弄得猝不及防,微微晃神一秒。 倒是清河,凝青,甚至是羽皇,眼中全无一丝惊讶,似乎公仪林不这么做才觉得奇怪。 最初的惊讶过去,巨蝎竖瞳中多了些深意,望着公仪林的目光带着几分探究。 被一只蝎子用这种眼神打量绝对不是什么愉悦的体验,公仪林忍不住觉得背后有些发凉。 “多少年了,想不到寿元消散前,竟还能再看见踏仙门的人。” 听见‘踏仙’二字,羽皇和凝青都是不约而同地蹙眉,凝青之前并未知晓公仪林的师门,公仪林对此也是绝口不提,此刻乍闻‘踏仙’二字,不由心下一惊,这名字也起的太过霸道,难怪从前她问起公仪林的师门详细,对方皆是闭口不言,这种名字,放在外面绝对是要被狠揍的节奏。 ‘你不是自称踏仙门,先看看能不能从我的身上踏过去!’ 十个修士里,估计有一半都会说这样的话,其余的就算不出手,也难免不会嘲讽几句。 羽皇倒是比凝青想得多了许多,这巨蝎修为不凡,能让它用如此感慨的语气提出,想必这个‘踏仙门’必定有它的不凡。 “你想要过去,很简单,看在你是踏仙门人的份上,我可以给你指明两条路。” 公仪林,“愿闻其详。” “第一条,打败我,但在我之后,还有几个老朋友,他们有的居于山上,有的藏在地底,翻过三十六座高峰,踏过泥潭湿地,横渡焰海怒涛,自然就到了目的地。” 公仪林道:“依你所言,这个秘境,就像是一条路,它是有尽头的。” “你亦可看做闯关,通过设定的关卡后,便能获得秘境中的宝藏。” “《登仙梯》中,真的藏有能令人长生的秘密么?” 巨蝎沉默一瞬,“等你到了终点,自然会知晓。” 见问不出答案,公仪林退而求其次,“那第二条路要怎么走?” “第二条,就要简单许多,用你门中的《摘星决》作为交换,我敢以命格起誓,你们在接下来的路程中,都会畅通无阻。” “的确是简单很多,《摘星决》只是引气入体的一种秘术,并不见得多珍贵,但修炼到极致后,传闻能牵动星辰之力。” “一笔划算的买卖,就看你做不做,”巨蝎声音低沉道:“我可以给你半柱香的时间思考,等你想好了……” “何须半柱香,”公仪林打断他的话,“我现在就能给你答案。” “战!”一个字斩钉截铁,同刚才刻意散发的其实不同,此刻的公仪林就像一把古朴的剑,剑鞘脱落,他站在那里,自带锋芒,“觊觎我师门功法,财宝,地皮者,都该死,特别是最后一个,罪该万死。” “地皮?”凝青嘴角一抽,果然,再慷慨激昂的话,总能在最后一刻被破坏气势。 巨蝎却丝毫没有注意公仪林的话,他的目光穿过公仪林的身体,似乎透过悠远的时间,抵达千年前岁月架起的一尊桥梁,它在桥上,是一个观望者,桥下站着一个白衣男子,像是寒梅傲雪,与天地格格不入,战意入霄,他拔剑出鞘,仿佛和整把剑融为一体,“一人辱我师门,杀一人,千军辱我师门,斩千军,天道不容我师门,灭天道!” 那个连名字都不敢被提及的人,曾经划下一个时代的辉煌,和他同生于一个时代,是那个时代所有修士的悲哀,人也好,妖也罢,魔族亦不能幸免。 “踏仙一脉,每一代都是人中之龙,”巨蝎合上双眼,“你虽看上去不修边幅,长相一般,手无缚鸡之力,但能入踏仙门,想必自有过人之处。” 公仪林抿了下唇,偏过头看着清河,皮笑肉不笑道:“我可以打它么?” “不过在你身上,又有和踏仙门中人完全不同的一种特质。” 听到还有后闻,公仪林下巴一扬,重头戏总是在最后,他该享受赞扬的时候到了! “你的废话比他们都多。”巨蜥口吐人言,声音淡淡道。 …… “别拦我,我要杀了它!” 清河握住公仪林的手腕,不让他前进分毫,望着巨蜥,目光如鹰,杀气陡现,兀自透出一股凌厉敢。 “适可而止。” “鲲鹏一族天性残暴冷血,竟也有护人的时刻……天苑,天元之祸,”巨蜥的眼睛重新睁开,竖瞳中多了几分嘲讽,“只是不知当一切开诚布公,这份温情还残留几分!” “你正在走他走过的路,罢了,数万年过去,我修为停滞不前,最多还有百年寿元……你们走吧。” 这么容易就过关? 公仪林眼中有些不可置信,虽说他的魅力大杀四方,但应该没有可能拜倒一个蜥蜴。 天上掉馅饼的事,他是不会相信的。 “你究竟在打什么主意,若是为了《摘星决》,大可死了这份心。” “我在打什么主意,这句话你应该去问你的师兄。” 虽然公仪林师兄有十几个,但他第一时间潜意识的就觉得巨蜥口中的师兄指的是他的大师兄。 “你可知,你进来此处的意义?” “觅长生。”公仪林毫不犹豫道。 “不是对你自己的意义,”巨蜥拖着尾巴钻进一边的山洞,很快身影便消失不见,唯留一句话在空中久久不散,“历史,需要一个见证者。” 公仪林盯着空荡荡的山洞口,目光复杂,不知在想些什么。 “还要继续往前走么?”清河在他身旁,低声问道。 “当然,”公仪林颔首,“一往无前。” 他和大师兄唯一不同的地方在于……那个人总是一个人,所以只能一往无前,而他的身边,有同路者,所以无所畏惧。 98.天元之祸 摆脱那只巨蜥后, 公仪林的路要走的顺畅很多,此处方圆百里都是属于巨蜥的地盘, 他几乎是这片土地范围内的霸主, 其他大型妖兽不会主动靠近,公仪林倒是沾了那只巨蜥的便宜,很是狐假虎威了一番。 “原本还想遇见一两只大型妖兽战斗一下,可惜了, 大概是感受到我的威压, 竟然这么久,也没一只妖兽出现。” 前方的凝青闻言耳尖忍不住一红, 即便她仰慕公仪林, 有时也受不了这样直白的自夸。 好在公仪林此番的自夸并没有持续多久,他偏过头对清河道:“你说这杜家的队伍是几个意思,怎么会落下一小批人落单在此, 结果被那头巨蜥当食材消化了?” 清河,“探听情报。” 公仪林摇头, “一定还有其他理由, 若是派人探听情报, 不会就派这几个人, 他们的修为有的不过是金丹修士,在队伍里打个下手还可以,派出来打探很容易打草惊蛇。” 感受到对方的目光在自己的身上打转, 公仪林挑眉, “怎么了?” “你看问题站的角度有些过高。”清河淡淡道。 公仪林耸肩, “愿闻其详。” “九天玄雷不落,数百年无人飞升,即便如此,如今这片大陆宗门林立,不算一些隐士家族,亿万人中散仙的数量也并不多,充其量不过几万人,这几万人中,能力层次不齐,高的可战真仙,能力稍弱,靠丹药累积修为的甚至可能被其他修士越阶斩杀,金丹修士,即便是在一些大宗门,也算的上是中流砥柱。” 公仪林一怔,原本零碎的刘海被风吹得上翘,活像几根呆毛,让他温润的外表多了几分呆萌,“是么?” 清河想到公仪林曾提起他为了躲避追杀藏在深山老林练了好多年的龙吟,出来后外面不说沧海桑田,物是人非却是必定,“你不能什么都和自己师门里的人作比较。” 公仪林想想觉得他说的挺有道理,自己的几个师兄虽然有的面瘫,有的路痴,有的无酒不欢,有的好男色,但在武学一道上都是惊才绝艳之辈,自己以他们为基点,评价他人的武学修为,是有些失衡。 “恩,你说的有道理,”公仪林深以为然道:“下次我争取改掉这个习惯,看待他人,不和师兄比,和我自己比就行。” 清河原本舒展的眉头听到这句话忍不住一皱,又恢复风轻云淡,类似于这种将自己看作世界上最娇艳花朵的奇葩性格,估计看谁都是凡夫俗子。 当然,实话往往只能放在心里,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做的,指尖清河点头做出一番‘吾心甚慰’的样子。 这下凝青都忍不住侧目,第一次打从心底觉得这二人有些地方真心相配。 就在这时,前方的羽皇忽然停下脚步。 “父王。”凝青唤道,想知道发生了何事。 羽皇背对着她,右手举起,做了个‘停下’的动作,却并未出言解释什么。 凝青并未感到有何异常,但还是驻足原地,回头望公仪林。 “就快要天黑了。”公仪林缓缓开口,“还是找个地方明早再出发比较好。” 这四周本就是黑黝黝的一片,确切说来,整个秘境本就没有一丝光亮,在这本就没有光明的地方,如何区别光明与黑暗? 似乎看出她的想法,公仪林开口道:“昼夜更替,日升月沉,这本就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就算我们现在身处的秘境再高深莫测,也打破不了天地规律。” 凝青疑惑,“那为何即便借助着明火,依旧看不到天上有日月星辰?” “不是看不到,是被隐藏了。” “隐藏?” 一点幽火从指尖弹出,米粒搬大小,却在半空中陡然放大,如同烟火般炸开,火光明亮的瞬间,凝青睁大美眸,依稀看见天空厚重的云彩后,有一点亮光若隐若现,不是太阳的灼热,那光亮幽暗,冰凉。 “月光。”凝青喃喃道,在她低语的瞬间,炸开的光亮已经彻底消失,任凭她如何睁大眼睛也看不见层层黑暗背后的东西,凝青不禁看了眼羽皇的后背,父王同她一样,没有明火,在这黑暗中无法视物,却又是如何分辨的出光明与黑暗? “你若是再费点心在修为上,将来也能感知到。”公仪林嘴角噙着一丝温和的笑意,淡淡道:“修士修为达到一个境界,五感只要有一感不闭,也能感知到天地变化,哪怕是光和温度微弱的变化。” 他的语气含着一股天然的柔和,凝青忍不住耳尖有些泛红。 一旁的清河只是淡淡看了眼这一幕,并未吃味,公仪林天生风流作派,即便无心,也让不解其意的人误以为其中暗含真情。 “你该学会收敛些。”他低声提醒公仪林。 公仪林认真道:“人格魅力不是我想控制就能控制的了。” 清河收回视线,并未再多言。 前方的羽皇却是稍缓步伐,对着凝青出言提醒,“看清了么,风流是他,薄情寡幸亦是他,这样的性子,你趁早远离的好。” 凝青掩唇笑道:“他若是那样的性子,可就好了。” 这一路,他们走得还算顺遂,甚至说是轻巧,凝青在夜晚扎营休息后,还能腾出一些空间思考关于情爱方面的闲愁,但这份从容在第二天时渐渐落下句点。 天亮了。 入眼不再是满目的黑,当天边的星辰绽放微弱的星芒,旭日东升,一轮红日高挂天际,让这方天地暴露在无限日光当中。 处于这片秘境中的各队人马不约而同抬头望天。 “太好了,可以看见了!”有人欢呼。 “黑暗,有利于搏杀,太阳出来不利于我等行事。”有人低语。 “阳光,也无法抚平我父的怨念!”杜家小公子神情复杂,目光逐渐恢复坚定。 同样的一片天地下,有人却是摊开修长的十指,看着从指缝间流露出的光斑,目光惊悚,公仪林眉头紧蹙……阳光出来了,那岂不是说明他原本计划里趁着天黑可以偷偷在清河身上揩油的美梦泡汤了。 “天啊!”他面对着太阳,做捧心状。 站在他身后的清河虽然猜不透他究竟在想些什么,,但心头莫名生出一种逃脱一劫之感。 羽皇负手望天,目光带着沧桑与深邃,凝青在他身旁,瞳孔微微放大,“可是……父王,为什么……” 大约是先入为主的概念,基本上进入秘境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认为秘境永远是暗无天日,可这一轮曜日出现了,让人看清这片大地上一草一木,片片被血渍浸染的土地。 羽皇的眼中闪过一些明悟,目光深邃,面上却是若无其事道:“能看清前路,这是好事,没有什么值得妄议的。” 凝青垂眸,几次欲开口,最终还是保持缄默。以她的聪慧不难猜测出,这句浅显的话背后藏着一些父王不想告知她的东西,她识趣得没有多问。聪慧,这是她从前引以为傲的资本,但公仪林不喜欢太过聪明的人,他喜欢简单的,直白的。 从旁观者的角度,她很清楚的看到公仪林对清河的爱是什么样的,诡异的,莫名奇妙的,也许还掺杂着其他的东西,这是她渗透不了的领域。 伴随着天亮,几人再次踏上行程。 只是这一次,落下的脚步略有些沉重,而凝青,不知是收敛了所有的情绪,还是天生擅长隐藏,在她的面上,再也看不到任何其他不该有的情绪。 “这里倒让我想起在不死圣地的时候,四周找不到生灵的气息,偶尔残存下的活物,也都是致命的,缺乏观赏性。”公仪林边走边道:“不过在构造上,这里相较于不死圣地,却要差上一些,先不说空间灵气上的差异,我们走了一路,并未碰到什么大的凶险,当然,也没遇上大的机遇,若是在不死圣地,走过这么长一截路还能活下去,必然会碰上骇人的凶险,或是逆天的机缘。”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你拿这里跟不死圣地比,自然是比不过。” 浑厚的声音像是从天外传来,天空中此时出现一声雷霆巨响,红色的闪电,像是,一条巨大扭曲的蜈蚣,将空间撕裂开来。 “装神弄鬼。”公仪林左手掐指决,冷哼一声,一枚拇指大小的道印带着耀眼的金光,在空中无限放大,直奔那道裂缝而去。 “道门手印。”天空中的声音微微一顿,带着诧异,但很快,重新恢复到之前的气势,“原来只是入门的道门手印,差点被你蒙混了过去!” 话音刚落,比之前更为恐怖的气势呼啸而来。 但……也仅仅只是气势而已。 原本都已经拔剑的公仪林,面对这种雷声大雨点小的情况,第一次有些不知所措。 耍帅的姿势和功法都已经准备好了,奈何敌人迟迟不露脸,未免有些大浪费了。 他缓缓掉过头,对清河道:“去帮我叫他下来。” 清河伸出手指在他眉心处轻轻一点,“休要胡闹。” 公仪林浑身上下散发着丝毫不逊于空中那号不知名人物的恐怖气势,“你不让他下来,我就自己将他打下来。” “不好。”见公仪林已经直冲云霄,清河毫不犹豫追上去。 感受到身后传来的暗流,公仪林朝后看去,目光中透露出诧异,“你怎么……” 巨大雪白的羽翼几乎撑破层层浓厚的云层,鲲鹏的本体无疑是天地间得天独厚的存在,但是妖躯的强悍,就远非一般修士所能比肩。 “这是冥兽,”从鲲鹏的口中传来清河的声音,“它没有实体,本身就是凝聚修士死前怨念形成,在这秘境中陨落的修士虽然不多,但每一个都是强悍至极,再加上这两天陨落的,冥兽只会越来越强,基本不可能驱散。” 公仪林蹙眉,“那它岂不是成为打不死的存在?” “打不死?”幽深的瞳孔中闪过冷芒,透出一股不屑,“冥兽最多只是难缠了些,能用修士死前的怨念形成幻境迷惑人罢了。” 天空中的冥兽感觉到自己被小瞧了,不由怒道:“无知的小辈,老夫就要让你看看轻视我冥兽一族的下场!” 空气中的风更大了,此刻公仪林停在无限接近冥兽的地方,整个人漂浮起来,在他身前,天地间爆发出强烈的光芒,这光芒破碎成无数的小块,一部分融入苍穹,另一部分散开在天地间。 天地间原本还有些黯淡,一瞬完全通透,彻底光明! 公仪林迎着刺目光明,勉强睁开眼睛,他的人已经不再悬浮在半空上,而是踩在结实的土地上,下意识地朝身边看去,见到身边雪白的凶兽,心下略安,“这是什么地方?” 清河没有开口,视线却是朝向远处,公仪林随着看去,身体猛地一颤,在不远处的黄土小丘上,一位年轻的男修士,黑色的长发迎风鼓动,与简单的白袍形成鲜明的对比。 “大师兄。”公仪林失声道,向前一步。 洁白的羽翼挡住他前进的道路,“只是冥兽的把戏。” 公仪林正声道:“你说过,冥兽是修士死前的怨念聚集而成,怨念是空想不出的,他在这里……” 他的视线紧盯前方那道白色身影,“难怪,难怪我怎么也寻不到,原来他陨落在此处……”公仪林轻声呢喃,绕过清河往前走,“大师兄的怨念,会是什么呢?” 是见不到师兄弟最后一面,还是无法修成长生,亦或是纵然天资卓越,也要死在这荒凉一隅的无奈。 就在他展开无限遐想时,前方的白色的身影对着天空轻叹一声,从这声中听不出任何悲切,但却让公仪林浑身发凉,毛骨悚然。 “有点遗憾,见不到包子成亲那天了。” ‘包子’两个字只得是谁,公仪林心里比谁都清楚。 下一瞬间,一道锐利的视线朝这边看来。 公仪林后退一步,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一下,“那个,你已经入土为安了。” 人死前凝聚出的怨念,谁知道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 “冥兽凝聚出的幻象,可有破解之法?” 在他旁边的鲲鹏不耐地翅膀拍拍地上,像是在嘲笑公仪林方才的不自量力,“我已经提醒过你,不要去招惹冥兽。这种连实体都没有的东西最是难缠,它没有害人命的本事,可折腾起来也够你受的。” 战友不可靠,公仪林开始自己苦思良计。 见他皱起的眉头,清河补充道:“怨念得到平息,幻象自然会消失。” 公仪林瞳孔放大,“难不成我还要真的成次亲?” 鲲鹏锐利的眼神多了些复杂,这便是它之前不愿让公仪林招惹冥兽的原因,大多数修士死前是想大杀特杀,同归于尽,这样便要在幻境中真的死上一回,虽然幻境破灭后对修士本身没有一点伤害,但死过一次的感触会一直烙印在心里,难以消磨。 严重一些的,还会造成心魔,使得修炼突破产生瓶颈。 它环顾四周天有其道,万法可破,这幻境也必然有其破解之法。 正当鲲鹏渐渐有了些思路时,忽然听到从公仪林那里传来细小的声音,虽然很微弱,但以它的修为,听清并不是什么难事。 “成亲,开什么玩笑,这里就一只毛茸茸的大鹏鸟,人shou是不会有幸福的。” 原本还在思索对策的鲲鹏双眼一眯,彻底打定主意不再管这件事。 尚不知自己错过最后救赎机会的公仪林还在绞尽脑汁,正当琢磨出一点东西时,原本还在百丈外的白色身影不知何时突兀出现在他眼前。 公仪林抬头,正好对上一双皓月般的眸子,似乎染尽日月星辰。 修长好看的手朝他伸来,公仪林知道这双手的主人生前拥有何等强大的力量,身子微微朝后挪了一寸,没有触摸。 99.天元之祸 “你在怕我?”白衣修士语调微微透露着惊讶。 是在这一瞬间, 公仪林感觉到面前所占的并非怨念构造的幻象,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有思想, 有血肉! “咦?”不远处鲲鹏收敛双翼,有一股淡淡的光华在它周围萦绕,再睁眼时,已是清冷修士的模样。清河走到公仪林身边, 传音入耳道:“有些古怪。” 公仪林点头, 放开五感,尽可能不放过周围的任何一处变化, 很快, 他就确定,此处只有自己,清河, 和这个疑似怨念构成的大师兄影像,凝青和羽皇都不在这片幻象当中。 “跟我来。”白衣修士淡淡开口, 转身朝前走, 没有计较方才公仪林展现出的狐疑。 公仪林和清河对视一眼, 选择跟上去。 一路上, 白衣修士没有说话,公仪林也不觉得尴尬,视线时不时挪到半空中,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 原本只是有些乌云的天空越来越阴沉, 中间弥漫着一些红色的裂缝,像是一个巨大妖兽的嘴,下一刻就会张开嘴吞噬一切。 “你要带我去哪里?”大约走出好几里地,公仪林问道。 “抄个近道罢了,难不成你真想翻山越岭,到达目的地?” 先前那只巨蜥所说的话猝不及防出现在公仪林脑海,翻过三十六座高峰,踏过泥潭湿地,横渡沿海怒涛,方能到达目的地。 “《摘星决》修炼到了极致能牵引星辰之力,并非传说,那只巨蜥想要从这里逃脱,自身力量远远不够,还需要借助日月星辰的力量。”白衣修士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公仪林撇撇嘴,这就是他讨厌同这人说话的原因,这种单单用背影就好像能猜中别人心思的存在,怎么也令人愉悦不起来。 “你还没回答我,现在是要去哪里?” 白衣修士转过身,似乎不能理解公仪林为什么会问出这样的话,“你变蠢了。” 这是最终他得出的结论。 还能等公仪林反击时,他的另一句话平静道出,停在公仪林耳边却是像掀起惊涛骇浪,“自然是带你去成亲。” 公仪林像是被附身一般呆立在原地。 白衣修士指了指清河,“良配。” 又指指自己,“高堂。” 仰头,“黄道吉日。” 公仪林,“你妹!” 话音刚落,人已经被重重扔到数里外,好在清河及时接住他。 白衣修士,“说脏话,不好。” 清河好看的眉峰蹙起,即便公仪林说话一贯没有遮拦,但不代表他能容忍别人当着自己的面对他出手。 白衣修士看清他眼中的杀机,没有半点恼意,没头没脑的说了句,“护短,这很好。”便转过身,继续朝前走。 公仪林直起身子,从清河的臂弯中挣脱出,视线紧盯前方的白色身影,“一个人的怨念再强大,也断然达不到如此力量。” 正说着,他的耳边隐约听见刀剑交错的声音。 可环顾四周并未见有人争斗,甚至连人影都看不到。 “我们现在所处的,是一个单独的空间,周围有一层天然的壁垒,你所听到的,是来自外界的厮杀。”白衣修士解释,似乎在公仪林这里,他有着无穷的耐心。 闻言公仪林精神一振,踏步朝左平移几步,手在半空中虚空摸了摸,像是在感触什么,“莫非这就是传说的二次元壁?”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在他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好像看到白衣修士脚下一个趔趄,没有站稳。 指尖白衣修士猛地转身,第一次失去那份从容,恶狠狠道:“不要乱用我教你的词汇。” 公仪林,“知识只有在使用后才会变得有价值。” 白衣修士彻底放弃与他沟通,不再计较琐碎的词汇问题,食指在前方虚画一个圆形,刹那黄沙翻涌,原本成千上万的黄色颗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破土而出,积聚成一个人形。 短短几个眨眼的时间,十一个黄土形成的沙人整整齐齐站成两竖排,白衣修士打了个响指,这十一沙人手中多了一把唢呐。 公仪林心中生气一股不祥的预感,“你想要做什么?” 白衣修士嘴角扬起温和的笑容,在公仪林看来确实野兽张开嘴,露出他的獠牙,“自然是看你成亲,了却我未完的心愿。” 纷纷扬扬的白纸铜钱散落在黄沙大地。 公仪林当然知道这些洒落的是什么,圆形方孔的纸铜钱,供死者专享,它的另一个称呼更为人们所熟知——“冥币”。 “你要……”后面几个字还没问出口,唢呐的声音已然响起,古朴沧桑,回荡在天地间。 “良辰,良配,黄道吉日,理应成就天作之合。”白衣修士语气漠然,双眼没有神采,就像是完成一项任务。 如果现在有一张桌子,公仪林一定会将桌子一掌拍碎表达心中的薄怒,只见他咬牙愤愤不平道,“小爷我就算成亲,也绝对不会成阴亲。” 闻言白衣修士双眼一眯,“你不乐意?” 他言语冰冷,仿佛下一刻公仪林如果回答是就会做出一些不可估摸的行动。察觉到白衣修士身上的冷意,清河默不作声站在离公仪林最近的地方,双眼牢牢锁定白衣修士的一举一动。 气氛陡然变得有些僵硬。 下一刻就算血溅三尺也不足为奇。 怨念毕竟只是怨念,它残存着人离世前一些混乱的记忆,支撑它们存在的,是那股怨气,离世前未完成的心愿,倘若谁企图阻挡,神挡杀神,魔挡屠魔。 “先不要激怒它。”清河准备开口提醒,毕竟这怨念究竟遗留下主人生前几分力量,尚不可估摸,但据公仪林以往无意间谈起的内容,哪怕仅仅有十分之一的力量,也不好对付。 可他话还没说出口,公仪林已经有所行动,他一拍大腿,“今儿话就撩在这里了,小爷我死都不结阴亲!” 白衣修士眉头微微蹙起,眼底一片冷厉。 清河藏在袖间的手已经曲起,下一刻就可以率先发起致命的攻击。 千钧一发的时刻,公仪林却是自顾自地再度开口,“当然,看在你是我亲大师兄的份上,这婚,可以结。” 白衣修士眉头皱的更紧,显然是不明白为什么短短一瞬间一个人的前后态度会转化这么大。 说完,公仪林脸上露出一个腼腆羞涩的笑容,就像是十七八岁初谙世事的少年,低头揉揉手,语气有些紧张,“只是……大师兄不是要说做我的高堂,代替我父母主持婚礼。” 白衣修士,“怎么?你觉得我不够资格?” “当然不是,”公仪林一口否决,“只是我打小就没亲人,师父不疼,也没什么朋友,在我心里,只有师兄你,是我最信赖,最值得依靠的亲人……所以,那个聘礼问题,还望您多担待些。” “黄金翡翠七八千斤就好,那个人在江湖飘么,很多人不了解我的性格,偏喜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一言不合就打打杀杀,所以功法秘籍也来个千八百本,不用太新,不要大众化的,起码也得是已经失传百年的那种……” 洋洋洒洒地说了冗长一段,公仪林浑然不觉,显然已经到了一种忘我的境界。 清河的注意力不由分散一些,其实高手对决,特别是敌人情况不明时,稍微分一点心都是致命的,可清河还是犯了这个低级的错误,在公仪林说出这几万字的要求后,他默默盘算了一下自己的家当,就加上整个天苑的资产。 最后发现……远远不够! 于是,他的思维又分散一些,从分心变成分神,智商极高的他很快推演出一张地图,离天苑最近的几个宗派,其家底如何,都有了详细的规划。 可惜越是大的门派,越是自持身份,厌恶真金实银,很快,清河把主意打到了魔族头上。 贪婪喜妒,享受纵|欲,魔族最爱的莫过于金珠玉钗,糜烂奢华。 如果能把魔族的财产收于手中,勉强可以凑够,看来此次回去有必要联合极大超级宗派,商量一下除魔卫道的大计。 唤醒他的是公仪林,清河察觉到自己袖子被轻轻拽了一下,回过神便看见公仪林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看他,“你在想什么?” 清河目光悠远,语带深意:“未来。” 打家劫舍的未来。 好在公仪林现在注意力没有怎么放在他这里,否则以他平日里的敏锐,一定会意识到清河的古怪。 此刻他睫毛扑闪扑闪的,像是蝴蝶颤抖的翅膀,眼中有些讨好的看着白衣修士,“大师兄觉得如何。” 白衣修士低头看他,只回答了一个字,“好。” 干净利落。 站在公仪林身边的清河皱眉,一个死人都比他有资本? 公仪林双眼立马变得亮晶晶的,此时此刻,恼人的唢呐,诡异的沙人,不祥的冥婚,在他眼里统统不算什么,世界美好的像是整个春天降临人间,全世界的花都开了。 大师兄生前拥有无数珍禽异兽,数百座灵石宝山,更别提修炼秘籍,他本身就是各家心法的集大成者。 这些东西,在他死后通通下落不明。 公仪林暗暗搓手,想不到今天,他有幸接管,哪怕仅仅是一部分,也是发了! 亡灵拥有主人生前的记忆,虽然是残缺的,但保不准就有关于宝藏下落的部分。 “在哪里?”公仪林咽了下口水,满怀期待问。 白衣修士一抬手,数百木箱从天而落,清河揽住公仪林的腰,向后飞出好几百丈,在他之前,木箱沉沉落地,由于重力,半个箱身都淹没在黄沙之中。 不,与其说是木箱,更像是棺材,一条打着花结的红绸带将它们相连。 公仪林非但没有被这阵势吓住,反而探出半个身子,提气用手掀起一个巨大的木箱,当盖子打开一条缝的时候,已经可以窥得其中一角。 法器宝符皆有,只是不知是不是隔着空气中一层淡淡的尘土,它们的颜色都有些黯淡。 等箱子彻底被掀开的一刹那,公仪林终于看清其中全貌,呆立原地,迟迟不出声。 良久,他伸出手指轻轻一点,‘扑’地一声,看似值钱的宝器中间瞬间多了一个小孔。 公仪林斜侧四十五度抬头,一脸错愕,“纸糊的?” 白衣修士提醒他,“你结的是阴亲,用货真价实的聘礼太过晦气。” “晦气?”像是大梦初醒一般,公仪林的眼睛慢慢睁大,抡起袖子就要冲过去,“晦气,晦气你全家,我叫你晦气……” 清河从后面揽住他的腰,避免他横冲直撞。 公仪林,“放开我,我今天就要与他一决雌雄!” 清河叹气,“你可以换个词语表达。” 公仪林,“他和我只能活一个,从今往后,有他没我!” “你们都已经死了。”清河提醒。 一个鬼修,一个亡灵,有什么好比的? 公仪林:…… 100.天元之祸 唢呐声不断, 像是山脉一样连绵起伏,闻者悲从心起。 白衣修士凝视公仪林, “别耽误了时辰。” 公仪林不再挣扎, 清河自然而然放开手,他站在原地,低着头,眼帘遮住目中的神采, 良久, 他叹了一口气,很轻的一声, 却似孤雁的哀鸣, 过于刺耳。 白衣修士视线扫过红绳缠绕的木箱,“怎么,你觉得不够?” “略有不足。”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公仪林微微侧身,双眼看着清河, “他要你我结成阴亲, 你可愿意?” 清河, “随你。” 公仪林又道:“结亲, 礼不可少,”素洁的食指对着一个个木箱指了一圈,“这是我的, 你的礼在哪里?” 凶兽不需要法宝, 鲲鹏本就能凭借羽翼翱翔苍穹, 也不需要飞行宝器,至于储物袋,空间戒指,如同鸡肋,不要也罢。 这时公仪林陡然发问,清河当真怔在原地,但他很快就有了答案,还没等公仪林继续发问,一枚洁白,崭新的羽毛稳稳地出现在后者的掌心中,看似柔软,每一根细小的纹路却如同刀锋一样,可以轻易割断一个强者的喉咙。 公仪林曾经为了得到一根鲲鹏的羽毛而大费周章,如今乍然愿望得以实现,却是惊大于喜,他收好羽毛,面不改色道:“你是想表达我们之间的感情轻于鸿毛?” 看出他更深一层的想法,清河眼神一暗,“尾巴上的尾翼,你想都别想。” 公仪林神色有些尴尬,打定主意一定要咬定青山不放松,只要坚持,想必总有一天能谋得一根。 要知道凤凰的羽翼有三丈,因为极美,有人称赞凤尾三丈,一丈一红尘。而鲲鹏的尾翼比之有过之而无不及,它是鲲鹏身上最锋利的一部分,也是最完美的一部分,拖地十丈,流光溢彩,自公仪林有幸得见后,便不可抑止地产生收归囊中的冲动。 公仪林,“礼轻情意重,这根羽毛我就先勉强收下了。” 话虽如此,没有见他眉宇间有半分勉强,甚至不忘给储物袋设了好几层禁制。 “一份礼我收了,我要你再帮我做一件事。” 清河,“你说。” 公仪林闭眼一瞬,再睁开时,手指直指白衣修士,瞳仁深处尽是冷酷无情,“帮我杀了他。” 逆着风,还有唢呐时而高亢,时而呜咽,清河却将公仪林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听得极其清楚。 他说,帮我杀了他。 “好。”不问缘由,只有低沉笃定的一个字,狂风四起,仿佛全身骨头都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巨大的威压霎时充斥整个天地。 这是单独开辟的一片空间,由于过猛的势头,整个空间瞬间被震动。 白衣修士神色没有丝毫起伏,衣衫迎风狂乱,伸手虚空一抓,看似细长的手指,却是每一寸血肉,每一根筋骨,都充满可怕的力量,空间……在他的掌心中,似乎在被压缩,“你的力量,还远远不够。” 清河的身体刹那飞出,如同一道长虹,呼啸而去。 在他越来越近时,白衣修士在空中画出一个古怪的图案,空间在这里,好像被分割,哪怕是被无意被卷入的一些沙粒,也碾压成粉末。 清河却是半点不避,在他的周围,掀起恐怖的环形飓风,这飓风,如一道坚实的壁垒,将所有的危机隔绝在外。 “有些意思。”白衣修士双眼一眯,修为在短短几个字说完暴增,他隔空一点,环形的飓风最外围发出呼呼的响声,仿佛即将皲裂。 就在他要继续施力,一举溃破飓风壁垒,却感到略为一些刺痛,他低头,一把锋利的长剑不知何时从胸口刺穿。 不远处公仪林面无表情,像是一尊傀儡,确切的说,那就是一尊傀儡,在肉眼可见的短暂时间内,一点点变成粉末消失不见,清河则是在半空中落地,眼中没有一点意外。 白衣修士废了极大的力气扭过头,看着在他背后偷袭的人,万年不变的脸终于出现了神情变化,“障、眼、法,你和傀儡门的人是什么关系?” ‘嗖’的一声,长剑被抽出,公仪林舔了舔嘴角,“仇人关系,不过的确是简单的障眼法,施展障眼法的人却被摆了一道,是不是觉得很讽刺。” “不,不可能,你不可能发现……” 一切伪装的如此完美,不可能有破绽。 “我吸收这里残念的力量,不但修为暴增,接近伪仙,更是继承了残念主人的零碎记忆,不可能,不可能……” 公仪林,“你以为自己侥幸得到不世机缘,但他的怨念,哪怕一星半点,岂是你这等凡夫俗子能够吞噬的。” “冥兽,怨念,残存的心愿,一切看似顺利成章,可太过水到聚成,太过顺遂的事情通常都代表另有玄机。” “告诉我,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是假的……”原本细长好看的手指已经渐渐枯萎,中间的白骨依稀可见,就是这样一双恐怖的手,死死抓住公仪林的手腕,“我一百多年的筹谋就此毁于一旦,不甘心,不甘心啊!” 一百年前,各大宗派,无数天骄追逐《登天梯》,他亦是其中一员,不知幸运还是不幸,无意间触动阵法,被困进这片秘境,几十年如一日的黑暗,没有昼夜更替四季交错,几乎在他绝望的时候,黑暗中有一个声音跟他说,三十年后秘境将再度打开,届时天下群豪都会汇聚于此,再度展开争夺。 而他比别人,多了一份先机,只要找到秘境中的一缕残念,融了它,便能掌握这位强者生前的部分力量。冥冥中像是天助,他顺利地找到残念,并且进行融合,可惜这残念的主人生前实在太过强大,仅仅是一部分残念,几乎就要掌控他的思想,近十年来他愈加浑浑噩噩,甚至有时他会认为自己就是这缕残念生前的主人。 连自己都辨认不清,他人又能如何分辨? “告诉我,否则我死不瞑目。” 被这双手抓的衣角,原本是干净的青色,此时已经染上血渍,公仪林如同浑然不觉,任他抓着,甚至不防备对方会耍些小手段,在性命垂危的时候给他致命一击。 “我可以告诉你,”公仪林的语气波澜不惊,“不过你要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你,说……” 公仪林倾身在他耳畔,像是情人间的呢喃,可对于刚刚被一件戳破心脏的人来说,此时的公仪林就像是一条色泽艳丽的毒蛇,嘶嘶地朝他吐着蛇信子。 他知道,死神就要来找自己了。 “是谁帮你找到这股残念?” 这秘境是今日才有的光明,单凭一个没有本命天火,在黑夜里无法视物的废物,怎么可能找到大师兄的残念,甚至进行融合? “声音。” “声音?” “一个,声音,我也不知道是谁……现在该你回答我了,怎么,发现……” 公仪林直起身子,整个人就像是一株松柏,脊梁骨挺得笔直,用力一扯自己的袖子,袖子断的一刹那,原本抓住他衣角作为支撑的白衣修士像是重石落地,突如其来的坠落让他五脏肺腑遭受新一轮的损伤,加速生命的流逝。 公仪林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冷道出两个字,“细节。” 简单的细节罢了,连解释都觉得冗余,“我和那人相处百年,他的一举一动了然于心,虽然大多数时候不能揣测他的意图,但细微的地方总归要了解的更加透彻,比如一个微小的动作,或是其他的习惯。” 白衣修士躺在地上,目光渐渐涣散,“以前常听闻说有人能凭借一双眼睛在千百人中准确地找到自己熟识的,有人能单凭感觉轻易分辨出一个人的真假,从前我不相信,原来,原来是真的……” 公仪林听得皱眉,抬脚往白衣修士身上一踹,“瞎猜什么,我看出你是假的,是因为你伪装的那个人,他是左撇子。” 不管是凝聚出沙人,还是凭空变出木箱,地上垂死的人都是用右手,他语带嫌弃道:“你说你是不是傻?” 白衣修士闻言身体猛地一颤,死不瞑目。 见状公仪林眉间拢得更紧,“他怎么死得这么快,按理说,应该还能支撑个好几十个呼吸,可惜我还有一些话没有问。” 清河看着地上死不瞑目的白衣修士,还有嘴角最后吐出的一点心头血,想到方才公仪林的回答,认真道:“应该是被气死的。“ 公仪林怔道:“难不成你也相信凭借一双眼睛,一个眼神就能判定出真假,这种瞎扯的说法?” 清河扶额,轻叹摇头,“现在不信了。” 101.天元之祸 仰头望周围, 若无其事道:“他都死了,为什么幻境还存在?” 清河看他装傻充愣, 模样有几分别致的讨喜, 突然兴起逗弄他的心思,“若你不说最后几句话,他还能活得久一些。” 公仪林自顾自转圈,似乎在仔细观察整个幻境, 旁若无人道:“人固有一死, 很显然,他的死轻于鸿毛。” “如果没有你踹的那一脚, 说不定他现在还是睁着眼的。” 公仪林瞥了眼地下的尸体, 违心道:“他现在也是睁着眼的。” 死不瞑目而已。 “可他不能张嘴,”清河,“你该问问他关于幻境的事情。” 公仪林眼神有些危险, “你是在指责我?” 清河,“做错了事情就应该受到惩罚。” 公仪林呵呵一笑, 手指在他手心打转, “说说看, 什么惩罚?” 最后两个字说得很轻, 挑|逗的韵味很明显。 玩过头了。 清河别过头,论调情,他再活个千年估计也比不上公仪林, “我去看一下周围的地形, 还是尽早走出这片幻境为妙。” 公仪林举目四眺, 黄沙漫漫,前路尽数平坦……是一眼就可以看穿的地形,“有的人死了,但他的眼睛还睁着,有的妖活着,但它睁着眼说瞎话。” 清河挑眉,回过身,太过的距离两个人的唇无意摩擦了一下,都说唇的温度是温热的,公仪林因为是鬼修之躯,嘴唇的温度很低,甚至可以用微凉来形容。 但清河忍不住心头一热,神情有些别扭,大约是不太习惯这样的亲密,期待又有些陌生,反观公仪林,用舌尖舔了舔嘴唇,像是回味一般,然后摸摸下巴,“滋味不错,下次我们可以尝试换个地方,这里黄沙漫天,混着些土腥味,有失格调。” 再多的浪漫与一丝丝的羞赧在这样的神情语态下,也毁得差不多了。 清河张口欲言,猝不及防被前方凑近的身影惊得后退一步。 那双微凉的唇狠狠咬住他的下唇,火热,动情,在他刚刚回过神的时候,却又抽离。 最初的震惊过了很久才散去,清河缓过神后,原本冷静从容的外表第一次被彻底撕裂,以一种最预料不到的方式。 公仪林大袖一挥,“现在我们可以认真研究一下这周围的地形。” 清河甚至不知道这个吻开始的原因,一切像是一场意外,但他总觉得最初那一个不小心的‘摩擦’,是公仪林有意为之。 身旁公仪林已经背过身,在清河看不到的地方嘴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冥兽是独来独往的妖兽,基本还没等到成年,便会离群索居,”清河走到他身畔,“此人不知为何会出现在冥兽布下的幻境里。” “莫非……”公仪林皱眉。 以为他想了什么,清河问:“可有想法?” 公仪林侧过脸,认真道:“这死去的修士与冥兽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 公仪林,“你这是什么表情?” 清河别过头,“没什么。” 公仪林弯下腰,动手扒白衣修士的衣服。,他的动作很快,几乎第一时间就将腰带扯下来一截,可有人的动作比他还要快,如同雷霆之力,一把就将他的手腕抓住,阻止这下来的’恶行‘。 “你在做什么?” 公仪林一脸无辜,“看能不能察出他的身份。” 清河低头,看着露出半个腰身的尸体,“脱衣服看?” 公仪林像是没有察觉到他言语中的愠意,解释道:“先看看有没有身份令牌,运气好的话能在他身上看见一些陈年旧伤。” 清河,“找仇家?” 公仪林露出微笑,和清河交流从来只是点到即止,这种诡异的心有灵犀的感觉偶尔会让他产生一股愉悦感。 说归说,另一只还处在自由状态的手也没闲下,在清河阻止前,快速剥离剩下的衣服。 等后者再度出手时,死去的白衣修士已经变成赤着上半身子躺在沙地里的尸体,从死不瞑目到暴尸荒野也就用了几个眨眼的时间。 清河看着公仪林熟练的脱衣动作,状似无意道:“你的动作倒是很快。” 没有顺着他的话茬往里钻,公仪林解释道:“我也是左撇子。” 清河看着抓在手里的右手腕,又看看刚刚脱去死者外衣那只灵巧的手,默不作声。 公仪林站起身凑近他耳垂,“所以以后需要我帮你做什么的时候,记得叫我用左手……”说着又凑近一些,“它的速度比较快。” 灼热感从耳测渗透到心脏。 “妖精!” 清河暗暗骂了句。 “你看这里。”公仪林的语气恢复正经,指着白衣修士胸口左侧一道暗疾,“这道伤痕有没有觉得有些熟悉?” 清河视线移到他所指的地方,他的眼里和修为让他能看得更深入一点,“里面的经脉也有损伤,皮下的伤难以愈合,这很少见。” 一般来说,修士修炼到一定境界,很多陈年伤都能自愈,甚至有的在天雷淬体时,还能彻底改变体质,整个身体找不到任何昔日的痕迹。 如果真的留有硬伤,必定是差点致命的。 这也是公仪林坚持找伤口的原因,一旦发现有关旧伤的资料,就不难寻找到蛛丝马迹。 “当年寻找《登仙梯》的都是各方天骄,即便平时再低调,也不可能在修真界籍籍无名,能让这些天骄收到致命伤,必定是惊世大战,虽不至于人尽皆知,但稍微打听一下也不难知晓。” 清河,“籍籍无名者也不是没有。” 不但有,还偏偏有翻云覆雨的能力。 公仪林笑道:“我是例外,当然,我的师兄们也是,师父做事一向低调,更何况,我的行事风格不太适合暴露在光天化日下。” 清河当然知道他所指的’‘行事风格’是什么,不但知道,还深有体会。 “要想隐匿行踪实力没有一点背景是不可能的,”公仪林认真检查那处伤口,“背景或名气,如果一个都没有就注定要受人欺凌,背景是天生的,而名气却是后天靠自己实力一拳一掌打出来的,一朝成名天下知,名气还是很重要的。” 清河,“那你呢?” 公仪林,“我走的自然是低调有钱背景流。” 清河唇角一弯,如早春三月,冰消雪融,“感觉如何?” 公仪林仰头,略一思索,“还算顺遂。”他看向清河,“你又觉得如何?” 清河毫不犹豫道:“岂止潇洒。” 公仪林微怔,朗笑一声,“我还以为你这样的,从来都是眼高于顶,瞧不起靠背景走江湖的。” 清河想了想道,“你是例外。” 公仪林,“我的荣幸。” 两人相视一笑,不再谈情。 “伤口现在还有淤青,能看出此人生前必定是深受此伤折磨,要靠修为勉强压下,看来效果不太好,至少他在吸收大师兄一些残余的力量后,还没有质的突破。” “是重击,”清河道:“应该是受到正面猛烈的击打。” “这就有意思了。”公仪林笑:“除了体修,修士间的比斗多是借助宝器,甚至体修,也会配一两件趁手的武器,而妖兽各有擅长,凤凰喷火,潜龙在渊,像这样正面攻击,铁拳重击,不像是修士,也不像是妖兽的手段。” 清河眼神一暗,“继续。” 公仪林,“他方才问过我一句话……” “你和傀儡门是什么关系!”白衣修士临终前的怨恨之语犹在耳际。 “傀儡门以仙傀立足,最擅长的便是炼制傀儡,他们最广为人知,最令人忌惮的也就是仙傀,但一个门派想要壮大存活单靠一门绝技绝不可能,天苑尚有成千上百绝密心法,更何况傀儡门。” “障眼法便是傀儡门一项不外传的秘术,昔年我的一位师兄和傀儡门的一亲传弟子相熟,后者无意曾提过这门秘术。” “相熟?无意提过?”清河明显不信。 “咳咳,”公仪林咳嗽两声,“具体的细节可以不做探究,总之,最后这门障眼法被师兄掌握,后来一次打赌又输给了我。” “障眼法算是一种绝密,”公仪林玩味地看着地上的白衣修士,“可他却能一眼看出,这不是很有意思?” 清河:“死敌?” 公仪林眼角上挑,眼波流转,“也许是同门。仇也好,同门也罢,总归人已经死了,而他和傀儡门也有关系,出去调查一下并不难。” 清河,“也许有更简练的方法。” 公仪林,“愿闻其详。” 清河,“来到秘境里的未必没有傀儡门的人,抓一两个询问就好。” “是个好主意,”公仪林笑了笑,“昔日被他们追得无比狼狈,逃往不死圣地,现在不找个理由回馈一下,心里还真有些过意不去。” 102.天元之祸 傀儡门的人有一天也会被人追着打, 这场景想想确有几分热血沸腾。 不过公仪林的兴奋没持续多久,很快, 他就要直视当前最迫切需要面对的问题, 比方说……如何寻找一条出路? “冥兽。”公仪林眉峰微扬,“我对这种妖兽了解不深,不如你具体说给我听听。” “不了解?”清河微感诧异,在碰到冥兽时公仪林不管不顾偶地冲出去, 他以为只是对方心血来潮, 之后也没将他的询问放在心上。而‘谦虚’两个字和公仪林向来沾不了边,从他口中说出了解不深, 估计都是经过美化后的答案。 清河不难猜出, 还原事实本身应该是公仪林对冥兽完全没有认知。 “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我?”公仪林感觉浑身上下很冷,像是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你看我的眼神像是看到一头未知生物。” 这个比喻倒是很恰当。 “只是觉得奇怪, ”清河的眼神中有几分笑意,“原来也有你不了解的东西。” 公仪林虽然给人外在的感觉是放浪形骸, 但他学识渊博, 才华横溢却是连清河也否认不了的, 要不从孔雀公主到羽皇之女, 甚至才见过没有几次面的常乐也不会对他念念不忘。 “我不是神,是众生。” 芸芸众生之一而已。 他倒是坦然面对自己的不足。 “为什么?”不急于寻找出路,清河在一旁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似乎对他来说, 这问题的答案远比找什么出口有意思的多。 公仪林蹙眉, “不知就是不知,有什么为什么?” “你不一样。”清河说的很笃定,这背后,必定有什么耐人寻味的原因值得深思。 “我是芳华盖世不是才华盖世,”公仪林瞳孔一缩,“我说没有就是没有。” 说完,意识到自己用词不当,赶忙纠正,“口误,口误,是英雄盖世。” 见他如此神情,清河更加肯定对方必定有什么事情瞒着他。 清河:“一根羽毛。” 公仪林踌躇,“再加一根,我要翅膀上的。” 清河:“可以,前因后果还有你的过去都阐述一遍。” 公仪林一咬牙,愤愤不平道:“说好的加量不加价呢!” …… 黄沙在空中被风卷起转了三圈又三圈,白衣修士的尸体在地上已经从尚有余温变成没有温度,时间一分一秒地耗着,两者间也没有达成共识。 最终公仪林选择退让一步,“一根羽毛,我可以告知你前因后果。” “你该知道,我想要听得不是这个。” 公仪林深吸一口气,“我知道。” 只是一个引子,清河第一次主动抛出引子,希望自己能了解公仪林的过去,不是从别人口中,而是他自己,一点一点事无巨细地说给自己听。 “我不想说。”公仪林直接道。 “一言难尽?”清河语含深意。 公仪林咳嗽一声,目光深情凝望着他,认真道:“大概是罄竹难书。” 清河:…… 他是不是该庆幸眼前这个人还残存着最后一丝羞耻感。 知道自己将这次本可以进一步暖心交流的机会推至尴尬,公仪林讪笑一声,打个圆场,“不是说要告诉我关于冥兽的事情。” 清河定定望着他,“不急”。而他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公仪林冷汗直冒: “该不会你所谓写不完的罪过里受害者还包括天苑或是我?” 公仪林干笑两声,“怎么会?” 然后背过身,观天看地品黄沙,就是不望清河。 难不成真要说他当初来天苑的确有一部分原因是想捞一笔横财走人。 清河的回忆好像被勾起,良久,他道:“三十五选七?” 自从公仪林第一天设立这个噱头,短短几天内便有上百弟子倾家荡产。 公仪林身体一颤,转过来,深色却很平静,“你不可以质疑我的人品,当初设立三十五选七我是本着为天苑弟子造福的想法,甚至将自己得到的奖励毫不犹豫的作为最终大奖,这一切若是只为了谋财,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义正言辞,还含着那么些难以言喻的委屈和怒火,清河不由有些动摇。 “再者,他们不思进取,只想依靠宝器,才会赔的血本无归,正好借这次机会让他们吸取教训。” 清河细想一下,觉得他说的的确有理,潜意识里的一丝怪异被他刻意忽略。 见他神情缓和,公仪林放下心来,内心顺带沾沾喜喜:想脱身,哪有这么容易,就像是赌徒心理,总想着一次性翻本,话说等这次回天苑,可以好好清点一下又有多少收获。 被公仪林的‘一身正气’暂时打消疑虑,清河终于将话题拉向最初,“冥兽,性独,他本身没有多强大的力量,主要依靠吸收死者的怨念为生,越是强大的修士,死后怨念的力量也越大,一位至尊的怨念足以让一只还在幼年的冥兽成仙。” 不用修炼都能成仙。 “难怪,”公仪林喃喃道:“踏仙阁形形色|色的书籍数以万计不止,独独没有关乎冥兽或是其他类似妖兽的资料,想来是被刻意隐匿了。” 他抬头对清河解释,“我刚修炼出鬼修之躯的几年,曾一度对力量极度渴求,有一次我受到魔族启发,既然魔族靠同族争斗厮杀掠夺对方的魔气进行修炼,鬼修的道和魔道相近,是否也可以借鉴类似的方法。” “后来我询问师父,他点拨了几句,但都和我的提议无关,门内有关魔族的资料也都无意间越来越少,直至最后彻底消失,现在想来,大约是怕我误入歧途。” 清河,“你的方法未必不可行,不过修炼到后期,容易滋生心魔。届时走的只有斩魔入道一条路,自古走这条路的,没有几个能够善终。” 公仪林,“修炼这种事,还是一步一个脚印,踏实一些比较妥善。” 他虽爱耍小聪明,玩手段,但在修行上,算是中规中矩。 清河目光中露出赞赏,显然对公仪林能有这种觉悟倍感欣慰。 毕竟性格都歪曲成这样了,修炼的价值观还是正确的,实在是难能可贵。 公仪林耸肩,“如此,最耐人寻味的地方就来了,你猜这幻境究竟是冥兽所铸,还是来自地上这死得不能再死的修士构建出的?” 清河看了眼白衣修士的尸体,“他一人之力,力所难及。” 公仪林,“那冥兽呢?” “若你师兄的一部分残念完全被这修士一人吞噬,单凭冥兽,想必也难以做到,毕竟冥兽靠吸收怨念为生,但它每一次施法耗费的远比他吸收一次要多的多。” “想要构造出如此精妙的幻境,甚至能独辟一处空间,几乎不可能。” “的确是很精妙的幻境,”公仪林向左侧走了几步,语气没有丝毫玩笑,中肯道:“能听到外界细微的响动,在这片空间里,还能感受到风,看到太阳,就连云层都会随时间做出相应的飘动。” “这可是相当大的手笔,”公仪林道:“就连我自己,想要布下这样的局,都会耗费极大的心力,甚至借助外物。” 清河,“倘若二者力量结合未必没有可能。” 公仪林,“你说过,冥兽性独,何况不管是妖兽还是修士都自持身份,认为自己更高贵一些,让他们放下隔阂合作,怕是很困难。” 清河反问,“很难?” 公仪林失笑,感觉有一瞬间自己被看穿了,“这人死得时候说有个声音诱导他进行这一切,虽然听上去很荒唐,但我确实有些在意。” “荒谬即真实。”他耸肩,“大师兄以前常说的一句话。” 清河皱眉,眼神却无喜无悲,“你似乎将他的话当做真理。” 公仪林抬头,“因为他很少出错,至少我没有见过。” 清河,“所有人都会犯错。” “你也是?”公仪林问。 清河淡淡道:“很多。” 乌云有散开的冲动,公仪林惊讶于这片幻境的真实,也惊讶于清河的诚实,“这就是你和他的不同,大师兄说他永远不会犯错,因为他看问题的角度和所有人不同。” 清河摇头,这个说法未免太过猖狂。 公仪林伸手指了指苍天。 “大师兄他说自己看这片天地每一个角落都没有死角,大到万宗林立,小到绿林市井。他管这个叫上帝视角。” 清河能感觉到公仪林有些关键的信息没有说,公仪林很少伤感,因为他几乎不会去追忆过去,没有反思,就不会伤春悲秋的折腾。 “不过有时候我觉得这样的大师兄比你要真实一些。”公仪林,“你的姿态总是摆的很高,孤傲,绝世……” 还有诚实。 “所以有时控制不住,总想将你拉下神坛。最好在泥潭里打上几个滚。” ‘啪’地一声,公仪林藏在身后不规矩的左手腕被狠狠抓住。 清河目光带着警告。 “看来声东击西这招也有不好用的时候。”公仪林讪笑两声,把爪子收回来,顺带也搁浅了一下又一次失败的偷拔毛计划。 103.天元之祸 “这世上有人能同事操控人和妖兽, ”公仪林侧过脸看他,“有可能么?” 清河:“力量足够强大即可。” 公仪林含笑道:“还需要足够的行为艺术。” 他指了指地面白衣修士的尸体, “操纵冥兽不难, 只要拥有比它强大的力量,操纵人心却有足够的挑战性。能参与当年《登仙梯》的争夺,毫无疑问是天骄,这样的人往往心智超群, 毅力非凡。” “他说自己经历了几十年的黑暗, 要知道,这片天地中, 要是永远是黑暗, 没有一点风吹草动,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想必有人早就算好,等他精神逐渐崩溃时才出言引诱。” “这一切都需要一个恰好的时机, 不能早也不能迟,早了会激起对方反抗的心理, 晚了若是神智溃散, 棋子就变成了傀儡。” 清河忽然升起几分好奇, “若是你被困在这里, 会如何选择?” 公仪林回答的毫不含糊,“吃几粒辟谷丹,把自己敲晕, 等个七八十年, 自然苏醒, 为祸苍生。” 空气沉默了三秒。 “你这是什么表情?”公仪林眼神眯起,表情有几分危险。 “没什么。”清河将头侧向一旁,不予置评。 果然把公仪林想象成柔弱的羔羊等人拯救是完全不可能发生的情况。 “想好了么?”公仪林侧目。 清河,“你指的是什么?” “自然是让我们出去的办法,”公仪林摊手道,“我猜你总能想到办法。” “有。”清河回答的很肯定,“但很麻烦。” 说到底,这里是单独辟出的一块空间,无数粒子组合而成,灵气浓郁程度达到一个独特的平衡点,只要一层层打破壁垒,将天地间灵气打散,这个粒子世界便会自然而然的崩溃。 最简单粗暴的方法,需要绝对的力量,一旦使用,消耗将非常大。即便是他,一时半会儿也恢复不了。 “蛮力是我们最后退无可退才用的方法。”公仪林笑着摇头道。 清河淡淡瞥了公仪林一眼,见对方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便明白他心中已有计较,不外乎是性格使然,想要显白一番。 只见公仪林面上泛起一抹诡异的笑容,若要有旁人在场,定会觉得这笑容令人通体发寒,此刻公仪林彻底褪去了平日了温和的模样,甚至说是丝毫不加掩饰,任谁看上去都觉得异常恐怖。 随着笑容的扩大,他的眼神却是愈加冰冷,从胸口处有一团赤红色的光芒慢慢散开,纤细的手指伸到怀里,一根细长的笔凭空出现。 清河瞳孔微缩,这是他第三次看到这只笔,前两次隐约只见到残影,这一次这根笔的全貌第一次完全展现,他记得上次见到这只笔时,笔杆上并没有青莲的印记。 随着公仪林在空中轻轻一划,天空中陡然划出一道银河,劲笔过处,无数星斑闪耀,一块块耀眼的星斑炸裂,漂亮的让人不敢直视。 在修仙界,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越是强大的法术越无限接近古朴,任你千剑万式,我心中自有一剑,任你锻体肉身成圣,我只有一拳,一拳神鬼惊叹。 化繁成简,九九归一。 而公仪林的招式,总是花哨为主,诡计多端,这一式,更是绚烂到了极点,哪怕是修仙界风气最诡秘的魔教宗派都没有这等妖丽的招式。 先是一块一块的爆裂,等星斑彻底破裂,银河的尽头开始,整条纽带不停扭动,清河拉着公仪林后退一步,他能感觉到蕴藏在这条银河下能量的暴动,虽然宏大,但及其不稳定,时刻都有爆炸的危险。 自己制造出来的东西,公仪林比谁都了解,“踏仙一式,可惜我只能施展,尚不能控制,”他冲着清河笑道:“此招稍有不慎就会造成大规模的破坏,我如今无法掌控它的力道,虽不能与人交战使用,但破裂这片天却是再适合不过。” 他说话间,一声震天的轰鸣响彻天际,抬头就见一道银河已经化作暴走的银色游龙,浑身散发噼里啪啦的轰鸣,它的身体每移动一寸,整片天空便抖动一下,渐渐的,这天破出一条裂缝,银龙仰天长啸一声,头颅硬生生地塞进去,像是要与这片天同归于尽。 “就是现在。”公仪林眼神一暗,拉着清河钻进裂缝的边缘。 天之高,不知多少千丈,哪怕看似一道小小的裂缝,进去却是一片黑暗,像是进入一个恐怖的黑色蚕蛹,给人以浓浓的压迫感。 公仪林抖了下胳膊,默默收起笔,一副谦逊的样子,低头,“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清河看着眼前望不穿的黑洞,再看看缩在他身后的公仪林,也不由长叹一口气,果然,指望公仪林完全做好一件事,比登仙还要难。 他微微侧头,瞥了公仪林一眼,后者装作没看见,若无其事地将脸撇到一侧,嘴里不知不知碎碎念什么。 清河摇头,化作鲲鹏本体,载着公仪林,像是一道闪电,划破整个夜空…… 切切实实再一次回到秘境,公仪林却没有感觉到任何欣喜的地方,空气中渗透的血腥味让人感觉不是那么愉快。 “怕是错过了。” 他们在环境中,听到厮杀声,原以为还能赶上,看看是哪两队人马在血拼,结果出来除了一地的尸体,破短的兵刃,没什么值得意外的地方。 公仪林从一边绕道,走了几步回头问,“不一起?” 清河:“原以为你会探究一番。” “算了,”公仪林眸光有些闪烁,“这秘境时时刻刻都有人死,一个一个深思太耗费心神。” 清河定定地看着他,公仪林态度的变化是从出了秘境开始,之前他看到有人伤亡的时候总会追本溯源,现在却像是急着去做什么。虽然心中有些计较,他却没有开口询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而且他有一种感觉,公仪林并不打算瞒着他,仿佛就连他自己也只是有了些猜测,但还缺少一些关键性的东西去证明。 “不知道凝青他们目前身在哪里?”公仪林大概搜寻了下视线范围,没有发现任何生命的迹象。 “有羽皇在,她理应无恙才对。”清河语气漠然,似乎不怎么上心。 公仪林忽然靠过来,像是身体失去支撑一样,直接朝清河那里靠过去,清河扶助他的双肩,两人的位置刚刚好他一低头唇就能碰上对方的脸部的肌肤。 清河,“你在干什么?” 公仪林:“勾引你。” 清河扶他起来,公仪林眯眯眼道:“怎么,这么迫不及待将我扶正?” 不与他逞口舌之快,清河步伐微动,偏离公仪林的骚扰范围。 调戏计划失败,公仪林也不恼,从储物袋中掏出一个桌子,一面小旗,还有个小板凳,就地找个靠树的位置,将东西摆放好,自己坐在凳子上,面容仪态极其严肃。 前后动作一气呵成,驾轻就熟,显然是已经做过无数次。 而他旁边小旗插在地上,上面大大写了‘算命’两个字。 清河皱眉,“你想要做什么?” 公仪林指了指小旗,“上面有写。” 清河,“方圆十里,除了我们,再无其他。” 公仪林打个呵欠,“你且放心,我会有办法将他们聚到一起。” 清河,“然后呢?” “我当然是想……”公仪林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一了百了。”然后他又摆摆手,“可惜这里高手无数,不过倒是可以另辟蹊径。” 他对着清河眨眼道:“你会做我的帮凶对么?” 清河,“旁观者。” 公仪林摊手,并不放在心上,“悉听尊便。” 104.天元之祸 “小雅。”公仪林低唤一声。 水雾中走出一人, 浑身充斥着海洋蔚蓝的气息。 他先是环顾周围的景色,眉宇间有些无奈, 没有敌人, 就说明召唤他出来是要做些别的事情。 惟愿不是他想的那般。 “小雅,”一只爪子搭在他的肩膀上,“我们好久没一起做那事了。” 无视他暧昧的语气,海蝶瞳孔逐渐变成深蓝, “我在这里, 感受到几股强大的气息,”忽而, 他眉峰一挑, “魔族,他们竟也来了这里?” “魔族,”公仪林低低重复了一句, 这倒在他的意料之外,不过当年龙绍也参与过《登仙梯》的抢夺, 如今秘境基本向大陆巅峰一辈的强者开放, 魔族没理由放过这个机会。 小雅, “我的感知不会出错, 这里有魔族的味道,且离你不远,哪怕再过几万年, 这味道都令人犯呕。” 公仪林轻笑道:“若是被魔尊霜生听到这句话, 估计要与我刀剑相向。” 这片大陆上爆发过三次人魔大战, 最久远的可追溯到上古时期,当时的修士,魔族都远非今日所比,他们拥有强大秘法,实力惊人的恐怖,虽然历史记载有三次人魔大战,但第二次,第三次加起来都没有第一次来的惨烈。 基本所有的种族都卷入了那场争斗,在第一次人魔大战里,海蝶选择站在人族一边,和魔族进行过激烈的厮杀,双方都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尤其是海蝶,本就数量稀少,繁殖极其困难,在那不久后,没有几百年便几乎消失,很多修士都认为这种古老强大的种族已经彻底消失。 公仪林,“有一事我却不解,远古一役,为何海蝶会站在人类的阵营?” 当时占据优势的明显是魔族。 “第一次人魔大战,我尚未出生,并不了解内情,不过根据残留下的记忆传承,似乎是因为老祖亲自下的命令,举族迎战。” 但看他别扭的神色,应该还有所隐瞒,公仪林偏过头看清河,天苑存在历史也算悠久,清河贵为天苑的掌门,应该知道一些。 清河果然开口,“据说是因为海蝶老祖和当时人族的领袖昆仑派掌教交情颇深。” 至于深到哪里,恐怕只有当事人知道。 “算了,这些远古大能早就陨落,追究起来也没什么意思,”公仪林又看向海蝶,说了一句甚是奇怪的话:“小雅,相信以我们的默契,定能配合的天衣无缝。” 小雅勉强的点点头,原本俊美无涛的面容略有些挣扎,“开始好了。” 早死早超生。 公仪林颔首,提起仰头,同一时间,小雅也做了相同的动作,一声长鸣响彻在天地间。 风唳长空,龙啸九霄。 公仪林随手一点,指尖的黄泉火在空中绽开,渲染天际一片金色。 古来龙凤呈祥,天生异像,只能说明一个问题,此地有至宝现世。 在所有人都为了《登仙梯》里的长生秘密而来时,这样的动静足以引来所有大势力的注意。 目睹全程清河的看向公仪林的方向,对方熟络的表现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在做这样的事。 公仪林会模仿龙吟,很早以前清河便已知晓,但对于海蝶能学凤鸣,他倒是头一回耳闻。 做完这一切,小雅化为拟态,栖息在公仪林肩头。 美男肩上落蝶,视觉上看极为梦幻,可惜此地目前只有公仪林和清河,能全程欣赏的也只有清河。 重新坐在他的临时摊子上,公仪林笑道:“接下来,就是愿者上钩的时刻。” 清河忽然凑近他:“你莫不是真想在这里帮人算命。” 公仪林颔首,后者压低声音,呼吸几乎逗留在他面上:“说实话。” “眼下聚在一起才是上策。”公仪林脸色渐渐变为严肃,并没有瞒他:“我有种很不好的猜想。” 他的视线放在远处,虽然什么也看不到,但从四面八方聚拢来的强大气息根本容不得忽视。 “他们就要来了。” 几乎在他话音刚落的瞬间,已经有两道身影率先落在地上,一个灰衣独眼,还有一个身形魁梧,手臂上有个斧头烙印。 公仪林舔舔嘴,“难不成是我斧头帮的人?” 清河瞥了他一眼,公仪林轻咳两声,放弃宣扬曾经一手创立的帮派。 来的二人明显是修为高,先来探路的,对公仪林只有防备之心,当成抢夺至宝的竞争者,眼下形势不明,他们对公仪林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 见二人在周围察看,恨不得将地缝都掀开,公仪林不免摇头,纳闷地问身旁的清河,“为什么他们情愿找一个莫须有的宝物,也不愿意到我这里来算命?” 清河想了想,还真的认真回答他道:“兴许他们知道你是骗子。” 公仪林:……当时在师门,他真的有必要过个百八十年再挑明自己和身边这人暧昧不明的关系。 什么鬼迷心窍,类似的告白再感人肺腑,也弥补不了对他能力的怀疑。 找了一圈,一无所获,胳膊上有斧头烙印的男人率先将目光对准公仪林,他没有贸然行动,眼神却很危险。 龙啸凤鸣,分明有重宝现世,他们来此却一无所获,只能说明两点,一是宝物着实掩藏颇深,第二便是已经被人先下手夺走。 除了他们,在此地的只有眼前这二者。 公仪林不知来路,清河他们确实知道的,斧头烙印的男人对他似乎颇为忌惮,道:“清河掌教可有找到什么至宝的踪迹?” 清河看了眼公仪林,公仪林笑得十分坦荡,伸手对男人做了个‘请’的姿势,有斧头烙印的男人犹豫一下,站到他对面。 公仪林指了下树旁边的小旗,“专业算命,童叟无欺,假一赔十。” 假一赔十? 男人嘴角一抽,怎么赔,再测十次么? 难不住公仪林在打什么主意,好奇心占了上风,他沉声道:“也罢,你就替我算一卦。” 修长白皙的手指在桌子上轻轻点了两下。 男人会意,掏出灵石放在一边,语气中带着些威胁之意,“先生一定要往准了算。” “这是自然。”公仪林将灵石装起来,道:“收人钱财。” 后半句话却是没有继续说下去。 以清河对公仪林的了解,让他做到替|人消灾,恐怕价值远不止这个数。 公仪林手上凭空出现一个竹筒,双手抓着竹筒,用力摇了摇,里面的签交错碰撞,发出‘咔吱咔吱’的声音。 没过一会儿,他便对男人道:“抽一根。” 男人神情僵硬地随手一抽,公仪林接过看了眼,表情庄重地宣读上面的结果:“下下签。” 便没了后文。 男人彻底做不出什么和善的表情,咬牙道:“这就是你所谓的算命?” “这是浅层次,”公仪林实事求是道:“二百灵石下一般都是这个流程,再加一百可以解签,双倍可以尝试新推出的红绳算法。” “……” 105.天元之祸 “你……”他的话刚说完, 男人便怒而扬手,当然他也只是发泄一下怒气, 有清河在, 男人也不敢贸然对林寻下手。 这一巴掌是朝着旗杆拍去,剧烈的疼痛让他双目圆瞪,那小小的一根旗杆,没有被拍断, 依旧笔直的立在那里, 连丝震动都没有感觉到。 他不由退后一步,明白眼前看上去人畜无害的人并不像他想的那般简单。 公仪林彷佛什么也没发生, 看着男人手上的签, “还要解不?” “不必……” 最后一个‘了’字还没说出来,他的骨头就感觉到一阵疼痛,男人怀疑得看了下周围, 除了身后随他一起来的同伴,没有任何人。 最终, 他半信半疑得看向清河, 后者一脸冷漠, 似乎毫不知情。 然没过多久, 清河冰冷的声音就在他脑海中响起—— 让他开心。 男人浑身一抖,欲哭无泪的重新站到公仪林面前。 “深层次的解签?” “您随意解,往透彻得解。” 公仪林:“那价格……” “明码标价, 就按您说的付。” 公仪林掐指一算, 还不到眨眼的功夫, 便道:“印堂发黑,今日必有大难。” 印堂发不发黑男人不知道,不过他现在的脸色已经足够黑沉如墨。 “不是说是红绳算法?” 公仪林:“你看不到,因为修行还不够。” 男人深吸一口气,跟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大家都抱着破财免灾的想法,很快,一个塞满元石的钱袋放在公仪林面前。 公仪林由衷赞叹道:“像你这般上道的人,一定会早日觅得自己的大道。” “多谢。”男人皮笑肉不笑道,咬着牙起身走人,宝物没有寻到,反倒搭进去不少。 “我不是在开玩笑。”身后一道悠悠的声音传来,“大难临头,你还是留在这里的好。” 男人回过头,见他神情很正经,一时也有些举棋不定。 他犹豫的时候,又有几道人影出现。 公仪林挑眉,冤家路窄,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之前结过怨的傀儡门。果真,傀儡门在看见公仪林后,目光立马不善,带头的人忍了又忍,握紧的拳头缓缓松开,吩咐道:“先去找宝物。” 都已经躲到小雅身后的公仪林,见对方竟然选择暂时息事宁人,有些不解的探出头,正好对上刚被他坑了一把男人的目光,后者强忍着怒气,话却不是对他说的:“告辞了,清河掌教。” 公仪林恍然大悟,怕是傀儡门也是跟他一样忌惮清河,平时遇上可能还会斗上一番,但在这神秘莫测之地,没有人愿意轻易浪费实力。 他侧过脸对清河道:“没想到你这么好用。” 清河高深莫测的看了他一眼,“好用的地方不止一处。” 公仪林默默把头转回去。 小雅毫不留情的戳穿他:“你被调戏了。” 公仪林低头拂了拂衣服,装模作样道:“怎么风这么大,衣服上都沾了沙子。” 小雅发出呵的冷笑声,“大的连我说话都听不清?” 公仪林点头。 对他的性子早就有认识,小雅放弃占口头上便宜的想法,望着前方男子等人的背影,问他:“大费周章引他们来此,你就这么放人离开?” 公仪林施施然重新坐到位置上,看他的目光有些耐人寻味。 小雅皱眉:“你想说什么?” 伸手在他肩膀上按了下,公仪林笑道:“别犯傻。” 正当小雅要继续问下去,忽见那一行人去而复返,小雅有些惊讶,却见公仪林似乎早就料到这一幕,低头在数袋子里的元石数量。 “莫不是他真信了你的鬼话?” “和我无关,”公仪林:“你觉得他们能眼睁睁看着傀儡门的人寻宝?” “可刚刚不是找过一遍,没有发现?” 公仪林叹了口气,摆出一副家长的姿态,愁容满面道:“傻孩子,为什么跟了我这么久,你还这么单纯?” 眼瞧着来的人越来越多,公仪林不得不把摊子往外边挪动一些,无果后,大家的视线自然放在这个奇奇怪怪的摊子上。 之前都吃过亏的男人看到又有人上去搭讪,露出嘲讽的神情。 “二位似乎在这里有一段时间了。” 公仪林打了个呵欠,“比你们都早。” 没想到他会承认的如此干脆,问话的人面上一喜,“可曾有所发现?” 公仪林好笑的看了他一眼,“要真找到了什么,还会等您们到这里来?” 问话的人讪笑几声,觉得这问题问的是有些搞笑,得到了宝物,肯定是揣着赶紧逃跑才对。 “不过,”公仪林话锋一转,“诸位可以再找找,刚才的声音大家皆有所耳闻,天降至宝怕是错不了。” 问话的人见他无动于衷坐在原地,目露狐疑,“为何你不去找?” 公仪林抱臂,往清河身上一靠,“天苑的好东西不少,我还需要为些俗物寻死觅活?” 他这个动作瞧得众人皆是一惊,对于公仪林和清河间的关系瞬间做出了无数揣测。 公仪林‘好心’建议道:“既然这块区域没有,不如扩大一下范围。” 即便还是觉得他有些可疑,但随着第一个人离开,所有人都朝着四处散去,在附近区域寻找,生怕自己会落后一步。 公仪林对小雅使了个眼色,小雅很快在水雾中,化身为一只透明的蝴蝶,跟了上去。 “碰到真正的高手,他的这点伪装,撑不了多久。”清河提醒他。 “无碍,”公仪林摆摆手,“只是让他跟着,海蝶一族最强悍的就是速度,一旦情况不妙,逃跑肯定是没有问题。” 连清河也不得不承认,海蝶的速度仅仅逊色鲲鹏族,甚至远远超过凤凰。 “为什么把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 公仪林:“所谓的《登仙梯》能助人修得长生,我大致猜到了些其中缘由,至于这些人,要是让他们分开行动,怕是很快就没命了。” 清河:“你想到了什么?” “说到底是自己师门造的孽,”公仪林摇头,“师门不幸,不好说。” 清河颔首,“家丑不可外扬。” 公仪林,“没错,就是这样。” “所以你说给我听听就行。” 公仪林身子一僵,正要从他身上起来,清河按住他的肩膀,又让他靠了回来。 106.天元之祸 公仪林自称是有原则之人。 他最大的原则来自于不为美色所动, 清河和他的距离只差身子朝前倾一些,就可以上升到吻的地步。 然而他竟然挺直腰板坐在原地, 没有任何更进一步的意思。 “告诉我。”清河说话时的气息停留在面上, 和他的气质不同,实在太过温热,使得公仪林脸色微微泛红。 “在事情有结果之前,我不想冒然定论。” 清河直起身子, 像是如他所愿, “你很少会瞒我事情。” 公仪林别过头:“这次是例外。” “例外?”清河重复一遍这个词语,忽然道:“如果我再问你一个问题, 你可会如实作答?” 公仪林:“前提是与这幻境无关, 与《登仙梯》亦无关联。” “你的两个要求都可以达到。” 公仪林颔首,一副随便问,他定会知无不言的模样。 “告诉我你的年龄。”清河风轻云淡发问。 “……” 公仪林像是被戳到了脊柱骨, 坐姿失去了刚才如松柏一般的挺拔,他清清嗓子, “我觉得我们还是来谈谈你的第一个问题。” 看他突然僵硬的坐姿, 清河脸上露出难得的笑意。 “虽说我更倾向于第二个……” 公仪林双目一凝, 清河继续道:“但如果你执意要来谈论前一件事, 我尊重你的选择。” 脑海中那只冰冷单纯的鲲鹏形象彻底死在记忆里,公仪林捕捉到清河眼底的暗光,叹了句看走眼了。 “此事说来话长, 还要追溯到我很小的时候, 入睡前会缠着大师兄给我讲故事。” 清河脑补出一个汤圆似的黑馅小版公仪林, 突然有些遗憾自己错过他那么多有趣的时光。 “起初大师兄都是用些无聊的小故事来搪塞我,不知从何时起,他偏爱给我将神话故事,其中女娲补天的传说来回讲了有百余遍。” 清河有些诧异:“你竟能听得进去?” 依照公仪林的性子,贪恋新鲜,耐心很容易消失殆尽。 公仪林笑声有些发虚:“那时还有人试图渡劫成仙,虽说最后一道天雷不落,但前面几十道也足够吓人,我那时毕竟年幼……” 害怕打雷下雨什么,很正常对不? 清河声音带着些冷意:“你该不会说在有一段时间你们是睡在一起的?” 公仪林摇头,清河面色刚刚缓和一些,便听他道:“我的确是害怕到钻进大师兄的被窝,不过通常到半夜他都会被我踹下去。” 说着讪笑几声:“所以小时候没人愿意带我,大概是在睡姿上有些难以纠正。” 感觉到身边人的冷意加强,公仪林跳过这一段,直接说到重点:“起初我不以为意,成年后想想这个故事可供借鉴的地方很多。” 清河像是想到什么,目光一沉。 “这片大陆几百年无人飞升,原因众说纷纭,在我看来,确切说,就连师父也暗示过我,是灵气衰竭之故。一个人想要飞升,就要吸收无数天地灵气,越是强大的人,飞升所需要的灵气就越庞大。”公仪林眼中带过一抹追忆:“昔日大师兄曾笑言,一旦他再飞升,整个空间都会破碎,我一直认为他是在开玩笑……” “现在想来,大师兄从来不会无缘无故开玩笑。” 公仪林站起身,依稀还能看到不远处一些找寻宝藏的身影:“如今来到此处的人基本涵盖了整片大陆代表顶尖力量的强者,放在过去,这些人是最有可能有资质成仙的。” “反哺天地。”清河缓缓道。 公仪林:“虽然很不想承认,但这的确像是大师兄的作风。无数强者一朝死去,他们体内的灵气会重归于天地,说的直白点,他们就像是用来补天的石头。” 话音停在这里,公仪林仰起头,看着这几乎日月无光的天幕,目露嘲讽。 难道就是为了这片天地,为了所谓的大道,搭上自己的性命,如今,还要用无数强者的鲜血助你完成你的道……大师兄,这真的是我认识的你么? 掌心忽然有些暖意传来。 清河握住他的手:“一定会有办法阻止。” 公仪林垂下头:“我会尽快找到羽皇和凝青。” 清河听懂他的言下之意,其他不相识的人他最多会拉上一把,至于是生是死,全看造化。 “也许事情并不像你想的那么糟糕。” 公仪林:“大师兄不会无缘无故让我走上鬼修之道,换言之,就算今天这里所有人都死了,我依然有办法靠着残魂复活……当真是算无遗策。” 清河没有说话,也没有放开他的手。 过了好半晌,方才的轻愁消散的无影无踪,公仪林轻笑道:“不过说起来,我才是师门中最聪明的,师父曾说万事总有破局之法。” 清河用一种近乎笃定的口吻道:“如果是你,定然能做到。” “如果我失败了……” “那是他们命该如此。” 毫无道理的护短,却让公仪林心里蓦地一暖。 他收起摊子,两人朝前走了一段距离,前方空间有明显的波动,应该是有人起了争执。 “现在不少人都聚集在同一块区域,只不过是分散寻宝,一会儿我趁乱先抓几个傀儡门的弟子,询问清楚障眼法之事。” 他有种隐隐的感觉,之前死在他们手中的白衣修士,身份绝对比想象中的要有意思。 清河皱眉:“说不准还有些暗中观察局势之人。” 要想不留痕迹抓走傀儡门的人,并不是太容易的一件事。 公仪林提议:“不如你变回原形,把他们叼走?” 回应他的是再冰冷不过的目光。 公仪林:“……突发奇想而已。”他轻咳一声:“既然劫走有些困难,那就用骗的。” “你想怎么做?” 公仪林冲他勾了勾手指,清河挨近时,状似要在他耳边低语,唇瓣却仿佛不经意在他耳垂处擦过。 107.天元之祸 连天色的变化都喜怒无常, 幻境里, 时间的流逝彷佛被定格。 清河走到一处无人的地方,用关节在地面敲了敲, 看上去很轻的动作,地表出现两道深深的沟壑。 “可以么?” 公仪林颔首:“除了仙傀,一般傀儡本质上都是木头和泥土的混合物, 地下活动剧烈时,傀儡就会变得暴躁,以至于难以控制。继续下去,傀儡门的人很快就会来寻找源头。” 在清河第四次敲下去时, 公仪林的话得到印证。 远处走来两个人, 长得一模一样。 “双胞胎?”公仪林有些惊讶。 很少有双胞胎能同时走上修炼的道路, 大多数情况是, 两个孩子一个具备良好的资质,另外一个则连修炼的法门都触碰不到。 “不是双胞胎, ”清河摇头:“另外一个是傀儡。” 公仪林笑道:“有意思,我一直以为只有仙傀才能这么人模人样。” “旁边的傀儡应该是血肉供养而成。” 公仪林挑眉:“看来我们遇上一个疯子。” 对于傀儡师, 傀儡只是用来增强战斗力, 能力弱一点的傀儡师,会炼很多具傀儡, 必要的时候,用他们拖住敌人的步伐, 方便自己逃跑。 倘若用血肉供养就是另一种情况。 这样产生的傀儡战斗力很强, 弊端就是一旦傀儡受到伤害, 主人的神魂也会受损。 走近了看是个十分清瘦的青年。 此刻,来人盯着清河的目光有些不善:“清河掌门,烦请收手。” 话说出口如同空气一样飘散。 清河压根没有睁眼看他,在公仪林说停下前,继续之前的动作。 公仪林眯了眯眼:“傀儡门不是来了好几个?” 青年眼神邪肆,“那又如何?” 公仪林注意到傀儡的周围围绕着一层淡淡的血气,皱了下眉。 “你杀了他们。” 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一群废物,活下来也没用。” 公仪林和清河的是非观都和世人衡量的标准有所出入,可听到这句话,也难免生出一丝厌恶。 两人都有自己的宗门,宗门的意义便在于团结弟子,尤其是在外历练,有同门照应,生存的几率会大上很多。 残害同门,只有邪魔外道才会这么做。 青年露出和清丽面容完全不同的笑容,残忍而张扬。 “与其团灭,不如做点贡献,”他目光痴迷地盯着旁边的傀儡:“用来喂养我的阿呆,是他们的荣幸。” 没有理会他的狂妄,公仪林的目光一直聚焦在青年的表情。 寻常修士在看到清河时或多或少会有忌惮,然而这个人,一丝一毫也没有。 白皙的手指掐了一个指诀,青年看到的动作,眼神第一次有了变化,瞬间移动到公仪林面前,然而有一个人比他还要快,清河的身体稳稳挡住后面的人,掐住青年的脖子。 公仪林像是没有看到这一幕,捡起一根枯木在地上涂涂画画,被卡住命脉,青年面色涨的通红,却没有还手。 “别杀他。”公仪林突然开口。 清河手一松,人被扔到几米外。 公仪林贴近他的脸,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清河耳畔,缓缓道出两个字:“夺舍。” 地上的青年听到这句话面色猛地一变。 “难怪不怕死,”公仪林若有所思:“应该是修炼了什么特殊的法门,即便身死,道也不会消。” 清河听他的语气是有主意了。 果然,公仪林玩味地望着地上的人:“猫妖也只有九条命,打到他魂飞魄散就行。” 神魂已灭,哪还会有夺舍的可能。 青年冷笑:“大不了鱼死网破。” 公仪林:“师父说过,夺舍的人都存不了死志,你一定在想等我们靠近时自爆,神魂虽然会受损,过个几百年吸收天地灵气,也不是没有复原的可能。” 能玩的把戏都被拆穿,这一次,青年没有说反话。 “能读懂我的想法,说明你的师父和我是同一种人。” 清河手指轻轻动了下,青年的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作为当事人,公仪林反而并不生气,“刚好,之前我们的话还没有谈完。” 清河微怔,青年则是瞪大了眼睛去看他。 公仪林走到他面前,明明是一张十分俊美的面容,青年的瞳孔里倒映着的却仿佛是恶魔的缩影。 “这身打扮要顺眼多了,刚刚那套白色的衣服,不适合你。” “不,你不可能知道,”青年已经有些语无伦次。 清河都觉得惊讶,就是他自己,也根本没有把眼前的青年和刚刚在幻境中冒充公仪林师兄的白衣修士联系在一起。 比起他们的诧异,公仪林只想着傀儡门的人死了,他就不得不调整自己的计划。 “要活的。”他对清河道。 青年敢堂而皇之地出现,不外乎有两个依仗,一是夺舍之法,而是可以靠着自爆逃跑。 如今,两个杀手锏同时被看穿,那种从容自然消失不见。 阴谋被揭露,高手间的对决最终依靠的还是实力。 幻境中他不是清河的对手,现在更不可能。 这具身体的修为有限,加上傀儡只能勉强达到中上游的水平。 “能不能回答我一个问题?”青年苦笑。 公仪林:“你是想问我怎么发现你的身份?” 青年点头。 “可以,”公仪林道:“在此之前,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青年叹道:“你说。” “好不容易逃脱了,为什么还要自投罗网?” “想看看你们到底有什么计划。” “还有呢?” 青年沉默了一下:“我想要把你们当傻子一样戏耍一番,作为之前打死我的报复。” “……” 面对鄙夷的目光,青年反而挺胸道:“要是把你们关在一个鬼地方几百年,好不容易找到有趣的事情,哪能轻易放过。” 目光凝视公仪林:“轮到你了。” 公仪林偏过头对苏止道:“想办法把他的夺舍秘术逼问出来。” 青年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低吼道:“你耍我!” “谅解一下。”公仪林认真道:“我在幻境里停留了这么久,也挺无聊的,拿你逗逗乐子。” “……” 108.仙门难觅 青年觉得自己的人生在短短一瞬间经历了大起大落, 先是终于有人进入幻境,打破百年来的沉寂,再是有希望离开此处,然而命运却在紧要的关头又跟他开了一个玩笑。 面对朝自己走来的清河,青年的心中升起一抹绝望。 “别白费力气了,”他道:“横竖是要死, 也不能让你们白占了便宜。” 公仪林让清河来逼问, 青年反而放松一些, 在他看来, 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要比公仪林好对付的多,起码不会使什么下作手段。 清河试着搜魂, 然青年本就擅长神魂领域,咬着牙坚持下来。 天苑是正统门派, 没有刑讯逼供的说法,清河站在原地, 一时有些犯难。 公仪林则在一旁欣赏, 强者无能为力时还真有几分可爱。 “让死人开口或许难一点,不过活人……”公仪林走上前:“从来难不倒我。” 青年瞪大眼睛:“方才你不是说让他来逼问?” 公仪林:“说说而已,怎么你又信了。” 青年胸口剧烈起伏,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清河摇了摇头, 照这个形式发展下去,还没问出东西, 估计人就被气死了。 好在公仪林适可而止, 掌中凭空出现一支笔, 在青年眉心浅浅一点,“与我结缘。” 眉心处出现一抹红点,青年以为会有难忍的疼痛,几个眨眼后,却毫无痛感: “哈哈,你手段虽多,本事也就这样!” 公仪林看着他,笑而不语。 青年的笑声越来越弱,瞳孔微微有散开的趋势,一瞬间表情转喜为悲,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掉落。 一声痛苦地吼叫从他的胸腔内挤出,这是来自灵魂深处的折磨,到后来甚至有血泪落下。 清河见识过道法三千,如此诡异的术法还是第一次见闻。 “它能让人回到生命中最痛苦的时候,周而往复。” 清河神情中透露出一丝诧异:“时空奥义?” 公仪林:“若我有这种本事,早就成为一界之主,只是蕴含了一些时空力量,本质上却是种幻术。” 清河:“很了不得。” 时空是最不可琢磨元素,任何法术只要能沾染一星半点,都回成为神通。 “这幻术如何解除?” “简单。”公仪林伸手,‘啪’的一声,青年脸上多了一个红掌印,渐渐恢复神智。 再看向公仪林的时候,青年眼底渗着几分恐惧。 “要不要再试一次?”公仪林对他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 青年疯狂摇头,刚刚的宁死不屈丝毫也没有剩下。 深吸一口气,手上多了一册金光围绕的竹简。 公仪林拿过来看了几眼后,感叹:“有点意思。” 青年苦笑道:“你放我一条命,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如何?” 虽说他实在不相信眼前人的人品,但事已至此,更不想百年修为毁于一旦。 公仪林坐地起价:“先说出来,我才好做决定。” 青年叹了口气,“这个幻境实际上相当于一个炉鼎。” 公仪林面色一变,他的猜测看来是真的。 青年:“想必你已经看出一些端倪,我吸收了那人的一丁点能量残余,同时获得他的一小部分记忆,刚好知道关于如何出去的法子。” 公仪林眯了眯眼:“看来你的确有活下去的资本。” 青年并未如料想中出现高兴的神色,反而道:“第一种是互相残杀,足够多的人陨落,以亡灵的煞气指引一条血路,还有一种便是共同协作,打破这片天空。” “捅破天?” 青年沉声道:“你的师兄在《登仙梯》内种下道法,他虽然是千年一遇的天才,但终究是一个人,合众人之力,不是没有可能脱身。” 闻言,公仪林反而沉默,良久叹道: “根本就没有选择。” 青年狼狈笑道:“你聪明,但这世上不乏有比你更聪明的,来此的哪一个是简单的人物,为何幻境中充满厮杀,你当他们都是傻子么?” 不单是公仪林,清河也是面色凝重。 青年:“不,就算傻子都知道齐心就能脱离这个鬼地方,但试问有谁愿意,天地没有足够的灵气反馈,谁也别想成仙。” 互相残杀,保全自己,众人离成仙只差最后的天劫,都想着用别人的命为自己铺路。 公仪林突然道:“你进入《登仙梯》的时候,同入的是不是还有其他人?” 青年落寞道:“就只剩下我一个了,可惜当时进来的人数太少,就算全都死光也不足以弥补缺失的灵气。” 这才是《登仙梯》最大的秘密,只要有足够的死亡,就能造就出一位仙人。 公仪林目光凛冽:“若真是如此,你摆脱我们之后,如何离开这里?” “看来再聪明的人也有犯蠢的时候。”青年脸上露出一抹残酷的笑意,“就算这里的人死光了,你和我也会活着。” 公仪林是死过一次的人,鬼修的状态在这里可谓是如鱼得水,青年和他的状态差不多,只要不魂飞魄散,哪怕肉体不在,也能逃脱。 青年:“该说的我都说了,希望你这次信守承诺。” 公仪林偏头对清河道:“封印他的一部分修为。” 青年这次没有骂骂咧咧,对他来说,能保住性命已经是万幸,在原本的设想中,公仪林可能做的还会更糟糕一些,比方说将他的丹田破坏。 清河虽然很少发言,但出手下手却够狠,一下就封印了青年体内三分之二的修为,另外的三分之一也动了手脚。 赔了夫人又折兵,青年哭丧着脸离开,后悔自己的无聊举动,明明都逃脱了,为了怂一把这二人,又自投罗网。 “接下来你准备如何做?” 公仪林:“我原是想将众人聚集,阐述利弊,不过现在却打消了念头。” 清河赞同地点头,倘若有人想通了《登仙梯》的秘密,必然乐见大面积伤亡,冒然公布真相反而容易遭到针对和暗手。 “静观其变,”公仪林:“先去找羽皇和凝青汇合。” 清河轻轻抱了抱他,算是安慰。 109.仙门难觅 主意打得很好, 但如此大的空间, 想要寻找到两个人, 难度极高。 清河:“多数人的目的都是走到画的尽头, 只要前行,总会有遇上的时候。” 公仪林:“只怕那时就来不及了。” 两人互相对视一眼,清河道:“刚刚的动静不小, 羽皇应该也能感知到, 要不要去附近找找?” 公仪林点了点头, 忽然伸出手,一只雾蓝色的小海蝶停在掌心。 “情况有些不太妙。” 海蝶用触角抵住公仪林的掌心,将自己看到的画面传递给他。 好了好半晌,才飞了出去,化为一俊秀青年。 “辛苦你了。” 小雅神情中带着一丝疲惫, “这里面当真有不少宝贝,误打误撞被搜寻的人挖走几件, 我们要不要半途截下?” 海蝶传达的记忆中,这些宝物多是法器, 公仪林摇头:“对我用处不大,不必冒这个风险。” 他的本命法器就是手中的笔, 其他的用起来都无法发挥十成效用。 “有没有见到凝青?” 小雅摇头,忽然神色略有些迟疑:“我在北边发现一处空间裂缝, 但没敢闯进去。” 公仪林颔首:“你做的很正确。” 这种地方, 即便是他和清河都不敢擅闯。 小雅:“但在那处空间裂缝附近, 我看到几根红翎, 应该是凝青化作本体时所留。” 公仪林蹙眉:“冥兽误事。” 若非在幻境中失散,也不会弄得如此麻烦。 小雅动动鼻尖,脸色难看道:“魔的味道,越来越近了。” 它变出本体,呼扇了一下翅膀,让公仪林上来。 这双翅膀相当美丽,薄如蝉翼,却是能轻松扛起一座大山。 公仪林正准备骑上去,没有一点点预兆被叼到半空中,巨大的鲲鹏展开羽翼,头一甩,公仪林稳稳坐在脊梁骨处。 小雅独自飞上天,凝视清河,这醋吃得未免也太没有常理。 公仪林则是望着下界,不少修士还在兴奋地挖宝,每当一件宝物现世,都会引起剧烈的争夺,血战一场连着一场,看得人心底发寒。 他忽而想起之前巨蜥说的那句话—— 历史,需要一个见证者。 这幅画内,最危险的是两样东西,幻境和空间裂缝。 《登仙梯》本身就算是一个幻境,倘若再嵌套其他幻境,会相当难破解,至于空间裂缝,哪怕在外界,一个不留神都会身死道消。 公仪林:“羽皇的运气不会那么差才对,两个都叫他给遇上了。” 小雅:“也许是受了你的影响。” 公仪林清了清嗓子,想盖住他的声音。 小雅:“根据我这几……” 公仪林危险地笑了下:“如果不想翅膀被我揉皱,就继续往下说。” 小雅只得在心里说完后面的话:据他这几年的观察,凡是和公仪林有因果的轻则痛失所爱,重则不得善终。 此刻公仪林的手不安分地顺着鲲鹏的脊梁骨往下滑,拔毛的冲动难以遏制,正当他深思要不要冒着生命危险满足一次,清河的声音传过来:“争斗加剧,想要合力打破空间封锁出去便成了不可能的事情。” 他们已经飞出很远,然而下面还有修士在打斗。 公仪林神情严肃:“怎么会这样?” 按理,就算有争斗也不该如此频繁。 清河:“聪明人不少,大概是有人猜测出《登仙梯》的本质,诱导其他修士自相残杀。” 公仪林似乎想到什么:“实在不该放过刚刚那人。” 想必青年出去便会将成仙的秘密大肆宣扬。 念及此公仪林暗暗摇头:“本以为封印了大半力量他会收敛一些,没想到还是低估了此人的危险程度。” 清河没有说话,控制住飞行速度以便看清下面的状况。 众生皆有私心,他亦然。 他的爱恨,贪婪,欲望全部源自于身上的这人,刚刚封印青年力量时,清河便察觉到后者身上还有一件强大的防御宝器,借助宝器之力,必然还会再生事端。 公仪林看似玩世不恭,但从他先前作为不难看出是想扮演一个拯救者的角色,尽可能让这里面的人都安全撤离。 清河深知人性的黑暗面,对于一些寿元快要走到尽头的修士,为了成仙必然会无所不用其极,如果公仪林妨碍到他们,甚至会联手将之抹杀。 这是最恶意的揣测,然而现在看来他的推测并有错。 与其眼睁睁看公仪林为人所害,他更愿意利用青年推波助澜,旁人的生死全看个人造化。 “空间裂缝就在前方,”小雅身体处于高度紧绷状态。 公仪林:“你先回去。” 空间穿梭并不是海蝶擅长的领域,小雅跟在身边,并不会起多大作用。 一阵水雾飘散,海蝶的身影自半空中消失。 空间裂缝隐于黑云之后,周围有淡淡的波动,那股波动不时会扩散一二,凡有鸟兽经过,无一不被吞噬入内。 清河:“能不能做到虚空刻画阵法?” 公仪林颔首,拿出笔:“可以一试。” 清河加速,先是在空间裂缝周围试探,公仪林手中之笔快速游动,刻画出一条条的复杂阵纹。 空间裂缝的力量被抵销一部分,清河看准时机,直接冲入其中。 初时的通道中,入眼所见全是皑皑白骨,直叫人毛骨悚然。 再往深入,就像是进入了宇宙,周围全是闪着黯淡光芒的陨石,清河化为人形,磅礴的灵力从二者体内泄出,形成透明的盔甲抵御不断增大的气压。 公仪林:“不能走出太远,否则骨头都会被压碎。” 清河颔首:“羽皇就算误入此地,也不会走得太远。” 在他们身后,空间裂缝已然合上,百米外的一处却出现一道裂缝。 公仪林:“不好,出口是在任意变动。” 说罢叹了口气:“凝青那丫头,怕是得吓哭。” 清河若无其事道:“你很关心她?” 公仪林刚想点头,反应过来,默默用手将脑袋板正。 他对凝青没有儿女之情,说到底是愧疚感作祟,当初他救下凝青时,后者还是个小女孩,而他行事随意,以至于凝青的执念这些年来与日俱增。 清河:“你若是放心不下,大可认她为义妹。” 公仪林怀疑地盯着他:“当真。” 清河点了点头:“就在我们成婚当日结为异性兄妹,也算是锦上添花。” 公仪林:“……” 110.仙门难觅 短暂的沉默过后,公仪林缓缓道:“你从来没有让我失望过。” 平时沉默寡言, 开口绝对是充满致命性。 每走一步, 精神都是高度戒备。 公仪林忽然感受到森冷的寒意, 拉住清河:“有没有觉得一道视线一直在盯着我们?” 清河颔首:“是有些不舒服的感觉。” 公仪林:“刚进画中不久, 凝青曾提到过类似的事情。” 清河一直保持半步朝前,同公仪林错开一个肩头, 将后者护在身后。 抛开隐匿的危险, 空间裂缝里的世界是难得一见的壮丽。 裂缝入口每一次转移, 都会在周遭形成一个不小的漩涡,无论大小, 附近的陨石全部会被卷入,远远望去, 就像流星坠落, 闪耀着炫目的光辉。 公仪林突然一跃而起, 顶着极度的压力来到一颗陨石前,陨石表面坚硬如铁, 公仪林握着笔, 在上面刻下自己和清河的名字。 字写得很大,隔着老远都能看见。 随着陨石本身的光亮, 在这个吞噬无数过生命的空间裂缝,似乎无形中多了一分人情味。 清河嘴角勾起弧度,一直刻意紧绷的身体有一瞬间的放松。 公仪林笑道:“既然来了, 总得留下点证明。” 说着以指为剑, 在发尾一划, 一缕青丝落下,公仪林:“给我你的,缠绕在一起,让它们永远停留在这里。” 清河被他说得面色发红,也削下一撮头发。 公仪林状似不经意道:“给我一根羽毛,意义要更加深远。” 清河刚化作本体,正要拔毛的爪子忽然停在半空中,重新化人,从公仪林手上拿过头发,垂眸将将人的发丝系在一起。 公仪林遗憾,就差最后一步,实在是太可惜了。 清冷的声音飘在耳边,“继续往前走。” 公仪林从中听出淡淡的警告,压下小心思,继续漫步在裂缝中,云淡风轻道:“有朝一日我若是成婚,聘礼就要一箱子的鲲鹏羽毛。” 清河身子发出轻微的颤抖。 公仪林步伐从容:“这里给人太过压抑,不如我讲个故事放松一下?” 清河没有出声。 “从前有一只鲲鹏,因为吝惜一根羽毛,后来被成他的爱人在新婚之夜给薅秃了。” 清河:“……” 公仪林温柔地笑了笑:“故事是不是很有教育意义?” 清河:“……回去后我给你一根尾翼装饰笔用。” 公仪林目中一亮,宛若有星辰在其中点亮:“这怎么好意思?” 清河叹了口气,就如他一次愿,也省得以后总惦记自己的羽毛。 再往前几步,公仪林笑容逐渐变淡,扯了下清河的袖子,“看那里。” 他手指的地方,是空间裂缝的最上方,那里像是一片沼泽,没有几颗陨石,以公仪林所指之地最为怪异,不时会沸腾一下,鼓出一个个水泡。 清河:“去看看。” 公仪林点头,两人默契地一前一后,分顾两头。 近看才知水泡极大,飞出好一段距离,还是没有看到全貌。 公仪林隐约听见一声娇喝,定睛一看,皱眉道:“里面好像有人。” 清河身体化作一道流光,急速朝前掠去。 公仪林在他之后赶到,此刻已经能清楚地听到从水泡中传出的打斗声。 二人合力击破壁障,刚看到一截翠绿色的衣角,随后就有一人掉了出来,公仪林伸手将之接住,后者双手死死抓住他的肩膀。 看清彼此面容后,凝青顾不得享受重逢的喜悦,衣服几乎被冷汗浸湿:“还以为这次要死在这里了。” 空中又传来一道声音,细听其中夹杂着很多不平。 羽皇:“即便没有他们,至多再过一刻,我也能打破屏障。” 凝青佯装听不见,完全是在用救命恩人的眼神看着公仪林。 羽皇眼皮直跳,强压下恩将仇报的心思,道:“先找办法出去。” 凝青不情不愿放开手,私下注视一旁的清河,眼中不可遏制地带着淡淡的敌意。 清河居然主动打了招呼,冲她点了点头。 伸手不打笑脸人,凝青勉强挤出一个微笑。 清河对公仪林道:“以后多照顾点她。” 凝青有种受宠若惊之感。 清河继续道:“毕竟你准备将她认作义妹。” 凝青:…… 羽皇按了按眉心,沉声重复:“先找出路。” 凝青不好做得太过,将儿女私情暂时放到一边。 空间裂缝的入口还在不停变化,随着留在这里的时间越长,感受到的压力也就越大。 偶尔一个晃神,都能听见骨骼差点被压裂的声音。 公仪林耐着性子观察片刻,暗暗摇头:“看不出一点规律。” 凝青:“实在不行,只能合几人之力,强行破开一个出口。” 公仪林摇头:“万不得已再用这种法子。” 对自身实力损耗太大,短时间被无法恢复,即便出去,碰上其他人,也只有被宰割的份。 “何况……” 后半句话还没来及说完,公仪林脚下一动,刹那间换了一个地方站着,他的眼睛因为警惕微微眯起,密切观察周围的状况。 凝青紧张道:“出什么事了?” 公仪林:“有没有觉得这里除了我们,还有其他存在?” 凝青下意识靠近羽皇。 清河虽然也有感应,但远没有公仪林这般强烈。 方才一闪而过的瞬间,公仪林看见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当他说出来时,羽皇面色一变,显然是想到之前不好的经历。 清河轻轻握住公仪林的手:“我不会让你有事。” 公仪林摇头:“奇怪的是,我并没有从这双眼睛中感觉到恶意,甚至觉得它在为我指引方向。” 清河毫不犹豫道:“是错觉。” 公仪林郑重道:“说不定眼睛的主人暗恋我。” 清河斩钉截铁:“幻觉。” 下一秒,空间裂缝的入口竟然主动出现在公仪林前方半米不到的距离。 “……” 111.仙门难觅 气氛到此刻, 难免有些僵硬。 公仪林迈腿想要踏入,清河拉住他:“小心有诈。” 凝青同样道:“我已经在这空间裂缝中遭了许久的罪, 你什么都没做, 入口白白飘到面前,确实值得怀疑。” 公仪林指尖冒出一道金光,融入裂缝当中, 闭上眼睛, 外面的一草一木呈现在脑海中。稍顷,道:“是真的。” 羽皇:“无论真假,我们只有一个选择。” 修为再高, 在这里待久了, 迟早在强大的威压下四分五裂。 公仪林:“我先试试。” 清河:“我同你一起。” 公仪林点了点头,忽又道:“外面的状况也许不比这里好。” 这句话尚未被几人领悟, 他便以笔在周围画了一个圈,形成保护罩, 一跃跳进出口。 说来奇怪,那出口在他进入后猛地变小。 羽皇双目一眯, 当下拉住凝青,纵身一跃:“快走。” 几道身影相继从裂缝中出现。 凝青是最后一位,差不多是在她出来的同一时间,裂缝猛地闭合, 有半截被风撩起的裙尾还在里面, 竟直接化为粉末状消失在天际。 凝青面色一变, 她这可不是普通的裙子, 而是高级炼器师炼制,虽是裙装,穿在身上,完全可以同护体铠甲媲美。 确定她无碍,羽皇看着公仪林,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这秘境似乎格外厚待于你。” 不用他说,公仪林自己也感知到。 而他们现在已经顾不得探讨原因,清河望着天空,抬手指了一处。 仔细看去,那里有好几条裂痕,仿佛是光滑的镜面在地面摔了一下。 凝青肩膀微微颤抖:“你们有没有觉得,天好像随时会碎掉崩塌下来。” 空气里到处充斥着血腥味,公仪林和清河进入空间裂缝的时间不长,秘境中已经换了一番天地。 随处可见的尸体,宛如人间炼狱。 “怎么会这样?”凝青喃喃了几句,身如轻燕,眨眼间飘到另外一处。 草丛里还有躺着一个修士,满脸血污,残存着一口气。 凝青看了眼羽皇,后者点头后掏出一枚丹药喂到修士口中。 他的心脏几乎是整个破裂,不过仗着修为雄厚多坚持了一阵,有了灵丹妙药,至多再多续一口气。 “发生了什么事?” 修士没回答她的问题,一直在笑,每笑一声就会吐出一口血来:“可笑,我一直以为修的是仙路,没想到是血路。” 说完彻底身死道消。 公仪林走上前检查:“他是从背后被一刀穿心而死,可见下手的是极为亲密之人。” 凝青:“我们要不要也去闯一闯前路?” 死了这么多人,说明必定是发现了什么,至少比之前一头雾水乱闯要好得多。 公仪林摇头:“找出路。” 凝青失声道:“出去?” 公仪林没有多做解释,和清河商量要不要兵分两路。 羽皇的修为见识远在凝青之上,嗅出了一丝不同寻常,“不为其他,多一条后路。” 凝青点头,望着公仪林,犹豫了一下道:“还是别分开的好,汇合途中变数太大。” 公仪林:“阵法有阵眼,幻境差不了多少,如果能找到空间屏障最脆弱的地方,主动权就在我们手里。” 一幅画一眼就可以望尽,但画里的世界却像是无穷无尽,没走多远,一行人也受到过几对人马厮杀的波及。 新奇的是,公仪林在其中见到了杜家小公子,他的面容怨毒,几点猩红的血迹溅在眼皮上,随着他每一次眨眼,显得十分骇人。 杜家算是此行的发起者,照理合该占尽了优势,谁能料到会家族内讧。 公仪林只是随意扫了眼他,注意力都放在杜家小公子身后的一块巨石上。 眼看他朝此走来,杜家小公子下意识握紧剑。 公仪林未在他身边停留,一把扯过岩石后的东西。 宽大蓬松的尾巴一甩一甩,厄运松鼠见挣扎无果,垂头丧气。 公仪林嫌弃地别开脸:“这小东西,丑的太别致了。” 尽管曾结伴走了一路,还是不能接受。 “冥兽出来时,你跑得倒是挺快。” 厄运松鼠吱吱几声,表示自己是不巧和他们失散。 公仪林冷笑一声,以笔为剑,在他脖子上比划。 厄运松鼠一个劲用脑袋摩擦他的手。 公仪林:“之前是没有时间同你计较,”将厄运松鼠放在地上,冷笑着道:“现在是该探讨一下你的来历。” 在他身后,杜家小公子见他们都没有针对自己的动作,重新提剑上路。 公仪林声音忽然传过去:“你这般与人厮杀法,迟早陨落在此。” 杜家小公子脚步微微一顿,毫无波澜道:“就算如此,杜家的人都会来地狱一一陪我。” 说罢,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各人有各人选择的路,公仪林只是提点一句,未曾多言。 揪住厄运松鼠的尾巴捏了捏:“坦白交代,要么……” 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厄运松鼠皮毛一抖一抖,像是抽筋了。 凝青动了恻隐之心:“下手轻点。” 公仪林目光沉下来:“狡诈如它,要是想逃,哪还能被我发现?” 唯一的解释是,这只厄运松鼠主动现身。 面色冷峻,嘴角却是缓缓勾起:“都跑了还再次羊入虎口,我猜是不是又遇到了不可测的危险?” 厄运松鼠抱紧自己的尾巴,瑟瑟发抖。 公仪林:“无路可走?” 厄运松鼠猛点头。 清河走过来,及时提溜起想往公仪林怀里钻的厄运松鼠:“事有蹊跷,为何它偏偏缠着你不放?” 公仪林颔首:“看它的样子,像是料定了在我这里就能保命似的。” 羽皇分析道:“论实力,你算不上最强。” 凝青插话道:“可他心善。” 话音刚落,连清河都朝她投来异样的眼光。 意识到这话说得过于违心了,凝青轻咳一声,退到一旁。 羽皇冷声道:“最有可能的解释是,要杀这只松鼠的幕后之人不会对你动手。” 公仪林眼角微微上扬,手指顺着厄运松鼠的皮毛往下滑,“话是不是说得过于武断了?” 羽皇淡淡道:“恐怕你心中早有计较。” 公仪林没有反驳,短短一会儿功夫,厄运松鼠的毛湿漉漉的结成一缕一缕的长条。 周围的环境温度在整体提升。 空气中突然有异常的波动,清河隔空一抓,空气中的人影现行。 公仪林蹙眉:“常乐?” 常乐看到他神情有几分雀跃。 公仪林失笑:“能活到现在,不错。” 常乐吐了吐舌头:“多亏这件能隐身的宝贝。”她的轻松没有保持多久,语气明显有几分焦急:“得快些找出口。” 即便她不说,众人也会如此,空气中的温度实在太过异常。 “杜家人疯了,听说他们将人引往雾林,死伤无数,原本优势在握,杜家小公子竟然下暗手,屠戮族人。” 常乐说得心惊肉跳,若非靠着公仪林给他的宝物,恐怕早就死无葬身之地。 她的皮肤已经有些发红,话说多了便觉口干舌燥。 尽管如此,还是哑着嗓子道:“你们有没有觉得,整个秘境,就像是,像是……” “一个炉鼎。”最后几个字,开口的是公仪林,“纳兰家当真是其心可诛。” 原以为不过是想让这些大人物陨落,逐鹿天下,现在看来,纳兰家还有更好的算计。 清河摇头:“纳兰家未必全部知情。” 常乐死死攥住拳头:“如果秘境是炉鼎,那材料是什么?” 凝青嗤笑一声:“自然是来此的一众高手。” 高温的炙烤当中,一时死寂。 远处传来龙吟声,和公仪林虚假的凤鸣龙吟不同,这是真正的龙啸,一股荒芜之气让山峰都为之颤抖。 公仪林:“是紫晶龙王。” 他和蛊王多半已经开始试着强行打破空间屏障。 清河:“龙族肉体强悍,未必没有成功的可能。” 常乐眼前一亮:“不如我们去找他们汇合?” 公仪林摆手:“不妥,一来距离太远,二来去的路上恐怕还会遭遇不少麻烦。” 常乐:“但也不好在这里坐以待毙。” 公仪林:“合我们几人之力也可以做到,”仰头有些担忧地看着天上的裂缝:“问题在于秘境隐隐有要崩塌的趋势,一旦再有一股庞大的力量注入,很快就会解体。” 厄运松鼠死死扒住公仪林的衣襟,地面的温度已经滚烫的吓人,它的尾巴差点被烤焦。 清河同他对视一眼:“没时间了,一路走来,只有此处屏障稍显薄弱,姑且一试。” 几人性子都相当果决,没有一点犹豫,施展出全力一击。 凝青拉着常乐后退几步,她们实力不够,反而容易受到残余力量的波及。 一个光点出现在天空,乍一看像是一轮太阳。 下一秒,太阳炸裂开。 连呼吸都没有时间,一道道身影飞速御空,企图赶在彻底崩塌前出去。 单论速度,他们都是顶尖,然而一边抵御空间崩塌前的强压,一边飞行,速度就要慢下去很多。 公仪林低喝道:“来不及了。” 清河变回本体,上他坐到背上,疾速飞行, 神奇的是,原本就要坍塌的空间,上千块碎片凝固在空气当中,格外诡异。 还未生出劫后余生之感,厄运松鼠陡然发出一阵尖叫。 有人来了。 四面罡风,能量一波波散开,光芒几乎刺的人眼睛都睁不开。 但公仪林还是敏锐感知到,一道陌生的气息正处在周围。 目光定格在一处,猛地一挥袖, 力量反震回来,又消散在天地间。 公仪林皱眉,这种感觉就像是一拳头打在棉花上。 “小林子。” 公仪林一怔,目光几乎荡漾出涟漪。 半空中浮现出一道虚影,正含笑看他:“这么粗鲁可不好。” 公仪林一言不发看着他,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奇异。 旁人的角度皆是不同,凝青和常乐不禁多看了几眼,凭空出现的男子容貌实在是太过姣好,看一眼就能让人终生过目不忘。 最吸引人的是他有一双和年龄不符的眼睛,深邃动人,凝青以为只有自己父王和公仪林有着那样的眼睛,但在男子衬托下,他们的双眼竟似乎还少了一份沧桑。 死寂过后,公仪林缓缓道:“果然是你。” 男子笑了笑,视线放在蜷缩在他怀里的厄运松鼠上:“这小家伙倒是会跑。” 感受到厄运松鼠的惊恐,公仪林道:“是你要杀它?” 男子颔首:“它知道的秘密过于多了,留不得。” 不过这只厄运松鼠深谙逃命之道,尚知道该寻求谁的庇护才有可能活命。 羽皇从他出现起,周身便有火焰燃烧,时刻处于备战状态。 男子瞥了眼他,淡淡道:“起初我是想杀上几个大人物,不过现在这秘境中死伤过半,你的命可以保留。” 尽管他如是说,羽皇也没有半分懈怠。 男子并不理会,他的大部分目光自始至终都放在公仪林身上。 公仪林抿了抿唇,嗓音有些干涩:“你还……活着么?” 望见他目光生出的一分希冀,男子眼神渐渐柔和下来:“尸骨无存。” “可是……” “保留了些许元神在这幅画中而已,随着时间流逝,原本我已经该消失,”男子俯身遥望整个秘境,处处尸横遍野,摇头道:“目前看来,又可以存活一段时间。” 公仪林:“他们的死和你有脱不开的干系。” 男子微微一笑:“可惜还是没有达到我预期的效果,看来还要再等上百年。” 公仪林双目一动:“你莫非还想……” 话音未落,空间通道彻底打开。 容不得他拒绝,被一股柔和的力量的包围,男子的身影在面前慢慢模糊。 “大师兄!” 低沉的声音没有突破光幕,耳边唯有男子的话能听得清楚:“你和这只小鸟挺配,普天之下除了几位师弟,恐怕只有他能包容你的性子。” 公仪林想说些什么,但在扭曲的空间中,连呼吸都很困难。 …… 传送是随机的,一阵天昏地暗后,几人站在一条小道上。 远处抬眼可以看见长门的石碑。 凝青还没有缓过来,扶着羽皇的胳膊,身体一抽一抽的疼。 清河忽然道:“看那里。” 公仪林抬起头,高耸的山峰上,站着一个人,衣服上半边被血染得通红。 “是杜家小公子。”常乐惊讶道:“他手上拿的好像是一副画。” 隔着很远的距离,对于修士来说,这点距离又算不得什么。 四目相对,杜家小公子手中攥紧画,嘴唇动了几下,转身离去。 公仪林目光一紧,蹙了蹙眉,半晌后,又重新舒展。 “灵气,”凝青没有过多在意杜家小公子,伸出手似乎想要握住些什么:“天地间的灵气,浓郁了许多。” 羽皇平缓道:“牺牲了这么多修士,这是难免。” 死里逃生,想到进入秘境前,还在幻想寻找长生之道,凝青不禁苦笑,语气解脱:“终于结束了。” “未必。”公仪林凝视着杜家小公子离开的方向:“死伤不少,但还不够。” 回忆起大师兄所言,他摇了摇头:“百年么?” 进入秘境都是修真界有头有脸的人物,陨落后天下势力又要做重新划分,几百年时间,不知又有多少英才出世。 清河:“杜家小公子偏执狠厉,你的大师兄选他做新一轮守画人,届时又会有一番血雨腥风。” 举目四眺,万壑千岩连绵,山河无比壮丽。 公仪林靠近他,宽大的袖袍遮蔽,不露痕迹地握住清河的手:“这世道有它自己的走向,尽人之事,终人之命。” 厄运松鼠刚从昏迷中醒来,听到最后一句话,尾巴上下摆动,表示同意。 转身公仪林对着羽皇微微颔首,稍顷,天空中多了一只雪白的鲲鹏,青色的人影在上面几乎看不见。 羽皇望着凝青,叹道:“回家吧。” 凝青仰面,目中像是葬了花,美却忧伤。 最后的一刹那,她看得真切,清河悄悄往公仪林手中塞了一根羽翼—— 岁岁年年,扶摇九霄,比翼双飞。 112.番外 世间硝烟起。 无人知晓当初炼器师大赛发生了什么, 然而自那之后, 天下势力重新洗牌,一些大门派因为失去掌门人黯淡,而中小门派如雨后春笋般崛起。 尘世纷纷扰扰, 然而天苑却是另一番景象。 清河坐镇下,无人敢犯, 一干弟子的生活依旧:冥想,修仙, 下山历练。 有条不紊中又有一些不同—— “掌教已经许久在后山闭关不出。” “并非闭关, 我听说是在修养?” “修养?” “小道消息, 传说掌教秃了。” 后山, 刚入冬,冷气肆虐下, 树木依旧郁郁葱葱,山峰连绵不断。 作为话题的焦点,庞大的鲲鹏占据了大半个山头, 在他面前,放着一个箱子,里面是密密麻麻的羽毛。 一声叹气溢出。 公仪林有急事独自返回师门, 临走前留下书信一封:若要求娶,须有抱枕一个。备注:黑心棉不要。 他人聘礼,十里红妆, 轰轰烈烈, 公仪林生性贪财, 但这次一颗灵石都没让清河出。 其实如果有可能,清河更希望他能要走一座灵山。 回头看了下尾巴,不忍直视。 三个月后,公仪林回来,清河化为人形,摇了摇头。 拍了拍他的肩头,公仪林安慰道:“徐徐图之,别一下就薅秃了。” 时值冬季,作为鬼修,公仪林身体冰凉,清河便以本体每晚拥着他入眠。 同处一室,难免干柴烈火,每每就要更进一步,公仪林就会及时拒绝,“不凑够毛,别说巫山云雨,就是浅尝辄止都不可能。” 清河保持正人君子的模样,加深两人间的拥抱:“情|欲和你比,算不得什么,现在这样就很好。” 公仪林枕着羽翼重新阖眼。 几乎是在他闭眼的同一时间,清河立马啄下来几根羽翼贮藏。 冬去秋来,一个抱枕的原料终于凑够。 清河亲自去找花云要了一匹火红的布料。 花云瞧着觉得奇怪:“不就是一个抱枕,何必如此费心?” 清河声音冷而认真:“这不是普通的抱枕。” 花云挑眉,确实,鲲鹏的羽翼万金难求,若是用来做法器,可以不止提升一个档次,也不知道掌教是被什么冲昏了头,居然要做抱枕。 “是娶媳妇的资本。”清河严肃强调。 也就是民间常说的老婆本。 花云被他说得怔住,碍于身份地位,又不敢反驳,待清河离开后,才无奈摇了摇头。 当晚,清河献宝似的将抱枕交到公仪林手上,里面塞满了羽毛。 清冷的面容微微染上一层薄红,“可以么?” 彼时公仪林正沐浴完,衣衫半解,支着头侧身躺在床上,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不肖平常枕芯的柔软,有些硬,能感觉到磅礴的灵气正在里面窜动。 清河觉得他是戳在自己身上,耳朵根都开始微微泛红。 “我很喜欢。” 良久,公仪林终于开口。 清河轻轻松了口气,偏过脸避免和他目光直视:“我们是不是可以成亲了?” 公仪林:“蹉跎了数个念头,我在考虑要不要缓一缓。” 清河身体微微一僵。 公仪林笑道:“要不换个流程,先洞房?” 身体更僵硬了,语调却是因为激荡微微有些颤抖:“可、可以么?” 公仪林突然凑近他,冰冷的身体,说话的语气却是温热,清河以为他是要接吻,下意识地身体往前倾。 半凉的唇瓣扫过脸颊,贴近在他耳边轻声道:“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 清河喉头一动。 公仪林笑得更为欢畅:“实际上这首诗写得是老夫少妻。” 清河怔了一下,说出事实:“我们之间你比我不知大了几百岁,应该是海棠压梨花才对。” 话音刚落,陡然间意识到自己犯了忌讳,年龄一直是公仪林想要隐藏的最高机密。 方才还是红鸾帐暖,转眼间便是冷风肃萧。 清河:“你看上去很年轻。” “……” 清河:“我们……” 一阵杀气扫过,清河不敢反抗,被赶下床。 公仪林将枕头扔下床,转身背对他:“打地铺去。” 清河抱着枕头努力往床上蹭。 公仪林没有一点预兆抓住他的衣角,冷笑道:“今后百年我不会逾矩,毕竟老牛吃嫩草不好。” 好久身后没有动静,衣角好像也变得轻飘飘的。 耐不住好奇心,公仪林转过来扫了眼,害羞冰冷的男人不见,柔软的床铺上多了一只毛茸茸的小东西。 “清河?”公仪林惊讶,试探地叫了声。 变小的鲲鹏神似小鸡崽,讨好地跳进他的怀抱。 公仪林怔怔看了几秒,表情变了又变,最终还是没忍住狠狠按进怀里蹭了一蹭。 好软萌! 这样的清河完全让人没有抵抗力! 小鸡崽钻出来,在他嘴上轻轻啄了一下,黑豆眼满足地都快眯成线。 公仪林完全没有被吃豆腐的自觉,兀自逗弄他玩,清河乐得如此,翅膀不留痕迹将对方衣服拨开一些……再拨开一些。 小鸡崽羞答答低头:“洞房。” 公仪林似笑非笑:“你变成这样怎么洞房?” 刹那间,身上压了一个男人,方才变成小鸟,衣服早已滑落在床下,倒是省去了不少麻烦。 公仪林闭上眼,任由他为所欲为。 …… 清晨的阳光照射进来,公仪林缓缓睁开眼,身体仿佛都因为旁边的人有了温度。 伸手遮蔽光芒,公仪林偏过头,一张俊颜倒映在瞳孔里,离的这般近,连对方呼吸的频率都感知的一清二楚。 一脸沉痛,他露出悔不当初的表情,被昨晚清河那副羞涩的表情骗了,哪里是指小傻鸟,分明是披着狼皮的鲲鹏。 清河的感知很敏锐,公仪林身子微微一动,立即清醒过来。 “早。”继续避免对视,一副被占尽便宜的样子。 公仪林失笑:“你在害羞什么,吃亏的是我。” 清河眼含期待的看着他:“洞房,可以再来一次么?” 话音刚落,连人带铺,被踹到了地上。 113.番外2 公仪林是踏仙门的关门弟子。 入门时他年纪最小, 还是个圆团子, 故而门中上下对他宠爱异常。 唯独一个人例外, 他时常会在门中看到一名男子,尽管总是面带笑容,但身上却散发着一种拒人于千里外的冰冷。 师父说, 那是大师兄。 强烈的第一印象在年幼的公仪林心里埋下一颗种子, 总觉得大师兄比师父还有威望。 抱着互不干扰的原则,公仪林唯恐避之不及。 起初男子对他也是不予理会,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 公仪林越躲他, 男子反而被勾起兴趣, 一天在后山逮住这只小团子:“为什么害怕我?” 公仪林紧紧咬着下唇。 男子揪住他的衣领, 放在悬崖边上抖了几下,笑着道:“不说话我就放手了。” 山上罡风强烈, 远处瞧着两人都处在摇摇欲坠的状态。 “你不是好人。”公仪林如是道。 “这话不假。” 公仪林又道:“我以后也不是个好人, 所以不能和你厮混。” 恶和恶的碰撞, 只会让最后一分良知湮灭。 男子一怔, 尔后笑得前俯后仰, “老天爷怕是见我太闷, 终于送过来一只好玩的。” 公仪林对形容自己的量词相当不满意。 “你也无需太担心,我们相处时间不会很长, ”男子淡淡道:“师门沉寂太久, 过个几年我就准备下山闯闯名声。” 公仪林对师门还是有几分归属感, 当下豪情万丈道:“天下谁人不识君。” 男子摇头:“我不是要天下人知道我, 而是让他们怕我。” 公仪林只觉得这人邪性的很,长时间被提溜着,让他喉咙不适,干咳了好几声。 男子终于将他放到地面。 怕被风吹走,公仪林紧紧贴着岩石。 男子揉揉他的脑袋:“以后在师门里,我会罩着你。” 秉着有便宜不占就是吃亏的做人理念,公仪林点了点头。 一大一小,一个笑面狐狸,另外一只蔫坏,自从公仪林上了大师兄这条贼船,整个踏仙门人人自危。 冬天天冷,公仪林都是抱着枕头去蹭被窝。 “要听故事。”打着呵欠,还不忘提要求。 男子:“很久很久以前……” 公仪林:“这是你今年第二百五十次讲女娲补天的故事。” 男子一边拍着他的背一边道:“仔细听,每次都是不一样的。” 公仪林睁开眼,丧失了一部分睡意。 月光将男子的脸照的过白,显得他此刻笑容十分诡异:“关键在于补天的石子。” 他说话从来都只能让人听懂三四分,公仪林已然习惯,不再纠结这个问题:“师父说师兄在门里最善占卜之术,为何你都不承认?” “的确不是我。” “那是谁,二师兄?”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公仪林眨了眨眼:“你又在寻我开心。” 男子举手作发誓状:“你的资质仅次于我。” 公仪林还是不信,扯着他的袖子:“替我算一卦。” “算什么?” 公仪林还在想的功夫,他忽然道:“不如算姻缘。” 闻言因为期待,公仪林的目光一时竟比月光还要明亮:“我的她是不是柔弱娇美,痴心不悔?” 男子似乎看到什么有趣的画面,眼角因为笑容有了纹路:“你的他会飞,还长着一身羽毛。” “……鸟人?” “也能直立行走。” 公仪林将脸埋进被子里:“我不能接受和飞禽走兽恋爱。” 男子淡笑道:“爱能超越一切。” 公仪林露出半张脸,严肃道:“爱也不能超越跨物种之间的生殖隔离。” 说完,强迫自己入眠,佯装刚刚的对话只是梦的一部分。 夜色阑珊,男子看着已经熟睡的小孩,帮他盖好被子,声音放得很轻,低到几乎不可闻:“你会幸福的。” 窗外冬雪正洋洋洒洒的落下,于无声中掩盖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