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官成长手札》 一:家有黑媒 叮铃——叮铃—— 什么声音?好冷,头好疼,好像有什么东西摇晃,越晃越厉害,脑袋嗡嗡地响,快停下、快…… “嘭!” 原月猛地睁开眼睛,头上立刻传来尖锐的痛,好像被石头砸开了一样。她抱住脑袋,身子缩成一团,死死咬住嘴唇,断断续续的呻吟从她口中溢出。不行了,脑袋要炸开了! “月儿!”眼前突然出现一大块暗影,紧接着她被人抱起来放到木板床上,“怎么下床了?都是娘不好,脑袋疼不疼了?啊,又流血了!月儿!娘的宝贝月儿!”她被人紧紧抱住,脸被塞进两团大肉球里,憋得她喘不过气来,想要挣扎可是全身软绵绵的使不上劲。 救命,快要窒息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再次悠悠转醒。她看到一个发须皆白的老人坐在她面前,手搭在她的手腕上。她转了转僵硬的脑神经,这是在把脉? 她的目光慢慢转过整个屋子,还算整洁的灰色墙壁挂了许多大红色的吉祥结,角落的桌子上摆了许多稀奇古怪的小玩意,甚至看到一串糖葫芦插在花盆里。而她正躺在一张披着大红色纱帐的床上,纱帐里挂着各种各样的铃铛,床一晃动就会发出欢快的声响。 她有些茫然。等看清老人身上穿的打着补丁的短褐,而他身后一脸焦急的胖女人穿着一身暗红色的棉布衣裙时,心噗通一跳,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再看那女人,就像用一块大红布裹住臃肿的身子,鼻子旁边还有一块大大的黑痣,实在有碍观瞻。 既然不清楚现状,她就以不变应万变。 老人把了许久的脉,终于开口对胖女人说话。她竖起耳朵听,却发现这是她完全不知道的语言,但渐渐地有什么东西在脑袋里融会贯通,她开始听懂一些——“……受寒……脑袋……血……休息……” 胖女人连连点头,抓了一把铜钱塞给老人,然后又扑上去把她抱进怀里大声嚎哭,声音之凄厉不亚于杀猪。原月不耐地皱起眉头,磕磕绊绊地开口:“放、手,难受,我……”她的语言被自动转换成这里的话,她有些不习惯,而且嗓子好像暴晒了许多天,一说话就抽抽地疼。 女人惊诧地睁大眼睛,扯着自己的衣服问她:“月儿,这是什么颜色?” “红、色。”她抬手捏住喉咙,艰难道:“水……” “好好!”一碗干净的清水送到她面前,她立刻捧起碗来大口吞咽,水从她嘴角溢出,冰冰凉地滑过皮肤,很是舒服。舒服过后一股困意袭来,她隐隐约约地听到胖女人欢呼“我的月儿不傻了”,可怜的老大夫被胖女人抓得站都站不稳。 原来这具身体的主人是傻子,失策了……她又昏睡过去。 清晨的阳光透过纸窗照在沉睡的少女身上。少女的脸是一种还没长开的清秀,脸色苍白,睫毛轻颤,似乎在做什么噩梦,翻来覆去的很是纠结,一床的铃铛也跟着“叮呤当啷”地响。 “啊!”她惊醒过来,看着眼前的景象,涣散的瞳孔逐渐凝聚。“原来不是梦。”她喃喃自语,随手抹掉脸上的冷汗,走下床。然而刚迈了一步膝盖就忽然一软,整个人往前摔去。 白嫩的手皮擦破了,血珠一颗连着一颗沁出,她先是呆呆地看了看,然后果断地拿下桌上的水细细清洗伤口,放进嘴里含着。一边止血一边思考现状,“她”叫月儿,是个傻子,头破了,还受了寒……呵呵,真是完美的不在场证据,咳,连失忆都不需要了。 胖女人,或者说母亲此时并不在家,她挪动软绵绵的腿把家巡视了一圈,统共两个房间和一个厨房,再加一个鸡舍。比起她稍显华丽的闺房,另一间房简直是华丽至极,依然是大红色的床幔,屋子里堆了许多喜庆用品,看样子她娘十有*就是个媒婆。 红皮桌上摆了许多水果,她随手拿了一个苹果啃,又香又脆,唔,这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傻子生活真不错,要不她就先过着吧。 突然,她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以为是她娘回来了,连忙跑回她的房间,却迎面碰见一个陌生男人,二十多岁的样子,一脸憨厚,是个很普通的庄稼汉。他看到原月先是吓得往后一退,但随即故作凶恶地瞪了她一眼,拿出柴刀抵在她的脖子上。 “跟我走!”他凶巴巴地说。 她一眼就看出这男人外强中干,连拿着刀的手都在发抖,她想了想,做出呆呆傻傻的模样,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对,是个傻子。”男人一拍脑袋,抓起她的后衣领将她整个人提溜起来,大步往外面跑。她的脖子被衣服卡得快要窒息,眼前模模糊糊的低矮房屋一闪而过。 “宋媒,你给我住手!”狗蛋一声喝下,原月摔在了地上,屁股着地好疼。“你要是不放过翠花,我就不放过你的女儿。” 她扶着喉咙大声咳嗽,宋媒冲上去一把推开持刀的狗蛋,将她抱在怀里,“月儿,都是娘不好,你没事吧?” “把你的东西拿开,快要憋死了!”她咬牙切齿地说。宋媒连连点头,一边放开她一边兴高采烈地说:“月儿被石头砸好了,娘真开心。” 开心你妹!她推开宋媒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又瞪了那狗蛋一眼,耳边忽然传来女人的低泣。只见一个破旧的房子前,一个年轻秀丽的女人跪坐在地上垂泪,身后一男一女两个老人家也佝偻着腰叹息。狗蛋扑到那女人面前,结结巴巴道:“翠花,你放心,我保护你,一定不让你嫁给那个老瘸子。” 翠花还没吭声,宋媒就先骂开了,“你自己都穷得叮当响还保护别人?人家张大地主可是出了整整二十两做聘礼,翠花嫁过去是享福的,跟你还不得喝西北风去……” 狗蛋被说得无地自容,他知道宋媒说的有道理,但是又觉得哪里不对,关键是他喜欢翠花,一直觉得翠花会做他的媳妇儿,要是翠花嫁给了别人他该怎么办? 见他动摇了,宋媒再接再励地劝道:“你们想想,张大地主虽然年纪大了点,但这样的男人才懂得疼女人。至于他瘸嘛,反正他家有钱不需要他干活,而且他允诺了只要翠花嫁过去就请个婢子专门伺候他们,日子要多快活多快活!” “可、可是,我不愿,意……”翠花抽抽搭搭地说。狗蛋听到了希望,立刻拦在她面前对宋媒吼道:“翠花说了她不愿意,你快点走,不然我的柴刀对你们不客气!” 原月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听到无辜的自己要被不客气,更是兴味盎然。就见身材臃肿魁梧一点不亚于狗蛋的宋媒冲到狗蛋面前,**一挺,晃动了几下,狗蛋的脸唰得通红,气势顿时矮了半截。宋媒绕过他,蹲在翠花面前一脸谄媚地说:“翠花啊,你就听婶的,婶子不会害你,那张大地主对女人最是体贴……” “婶你别说了,我真不愿意!”翠花哭得更伤心了。 见此宋媒沉下了脸色,冷冰冰地威胁道:“那你们一家就做好滚出村子的准备吧,张大地主已经买下你们的房子和地,再给你们三天好好考虑!翠花,婶子相信你是个孝顺的好姑娘,别让你爹娘因为你一把年纪被赶出村子!”她撂下狠话,拉着原月离开。 原月偶尔回头,看那一家三口哭作一团,初来这里听人吵架的兴奋渐渐褪下,心里不是滋味。又抬头看看走得雄赳赳气昂昂,一脸喜色的宋媒,复杂更甚,忍不住开口:“娘,他们……” “月儿开口叫娘了!”宋媒惊喜地抱起她,厚厚的嘴唇咧开了花,鼻子旁边的黑痣随着她的笑一抖一抖,惨不忍睹,“娘今天给月儿烧鸡吃,还想吃什么?走,娘带你去村口买糖葫芦!” 原月孱弱的身体根本拗不过宋媒,被半拉半抱地带走。直到看不到那个破旧的屋子她才回过头,心里叹了口气,现实好无奈,她到了这个地方会不会也被强行嫁给一个陌生人?不过她娘是个媒婆,又疼她,应该会给她找个好的。不不不,问题是她一点不想嫁人,她还有大把青春没有挥霍,相夫教子什么的一听就让人起鸡皮疙瘩! 村口是村民自行组成的小市场,把自家多余的衣食拿出来卖。有卖水果的、卖肉的、卖布匹的……最显眼的就是水果摊旁边的冰糖葫芦,围了许多小孩,对着一串串晶莹红润的糖葫芦流口水。 见宋媒带着原月走过来,小孩子全都缩了缩脖子一哄而散,村民们的神情也拘谨敬畏起来。原月把他们的反应一一记在心里。宋媒拿了一串糖葫芦,还没掏出钱,卖糖葫芦的小哥就连连摆手,不好意思道:“宋媒,钱就不用付了,您看我的婚事什么时候才能有着落?我家里催得急……” “行了行了,帮你盯着呢,赶明儿我帮你去张家探探口风,行的话就赶紧把事办了。” “是是!”小哥一脸喜色,又拿了一串糖葫芦塞给原月,“月儿,以后馋了尽管来找小四哥,小四哥家别的不多,就这零嘴多,呵呵!” 原月瞥了他一眼,点头说:“谢谢小四哥!” 小四的眼睛猛地睁大,指着她哆哆嗦嗦道:“月儿你好了?那你还认得我不?” “认得,你是小四哥。”你自己不刚说了吗?傻样! 二:公鸡下蛋 村里的郎中来看了几次原月,最后确定地对宋媒说:“月儿已经痊愈了,恭喜你。” 于是乎,在这个人口不足百人的村子里,“大人物”宋媒的傻子女儿康复了的消息一下子从村头蔓延到村尾,许多人上门贺喜,每人送给原月一串糖葫芦,看来原主爱吃糖葫芦出了名。 宋媒心情极好,笑得合不拢嘴,不管什么人请她做媒都纷纷应下。等人走光了就拉着原月不停地说话,叽里呱啦,不愧是当媒婆的,原月只觉得脑袋里无数只蚊子在嗡嗡乱叫。 “月儿,你想要什么?娘都给你买回来。” 她想想自己现在的生活确实很无聊,就说:“娘给我买几本书吧,我想学些东西。” 宋媒连连点头,激动道:“原来月儿想学东西了,明儿个娘请胡秀娘来教你刺绣,等你什么时候会做喜服了,娘就找个好男人把你嫁出去!” “我想看书。”她重申。 “看书哪有人手把手教学得快?”宋媒嗔怪地看了她一眼,肉呼呼的手掌把她的小手包起来,语重心长地说:“月儿不要心急,虽然我们学得晚,但是月儿这么聪明肯定很快马上就超过其他人……” “……”原月对这个女人无语了,看着她用沙哑稚嫩的声音认真说:“娘,月儿想认字,娘这么疼月儿不会不答应对不对?” 宋媒因她坚定的话一时怔忪,想说女儿家识字干什么,但看她一脸哀求的样子心立刻软成一滩水,抱着她满口“心肝宝贝”、“小冤家”。第二天带回一本《百家姓》给她。 原月出身孤儿院,初中还没上完就因病辍学,更在十五岁死于疾病。恶劣的生存环境让她比同龄人早熟早慧,从小到大老师就夸她聪明,学什么都快,除了一次生病缺考,她一直都是第一名。但是来到这么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她的骄傲和警惕不允许她放任自流,她至少要了解这个地方并且能够自保,所以她要识字。 事情却没有她想象的容易,她当初也是自学认字,但是那时候有字典,她生生啃完一整本字典才有了文字基础。现在她看着一堆繁体字一个头两个大,就让宋媒给她带字典,没料宋媒一脸为难道:“是娘没用,国家字典只有官爷和教书先生才有,娘虽然有些门路,但还是没资格拿到。” 原月毫不犹豫道:“那你给我请个教书先生吧,或者这里有没有学堂之类的地方,你送我去。” 宋媒为难更甚,低着头双下巴变成三下巴。 “难道不收女学生?”也对,古代都重男轻女。那就女扮男装吧,反正宋媒有门路,被发现了也不会怎么样……嗯,应该不会怎么样吧,她隐约记得古代女子犯错要浸猪笼,要是宋媒保不下她不就死路一条?看来这事要从长计议。 “那倒也不是,”宋媒呐呐道:“隔壁村有一个老秀才开了一个学堂,也收女学生,但是去年我把他女儿晚娘说媒给一个病秧子冲喜,结果病秧子死了,晚娘被休回娘家,那以后他一看到我就举拐杖,我好久没去隔壁村了。” 原月瞪大眼睛道:“你怎么能做这种事?教书先生总不会太穷,怎么舍得把女儿拿去冲喜?” “我跟他说病秧子只是小病,也没提冲喜,他看病秧子一家都识字就答应了。”宋媒讪讪说。 看看吧?这就叫母债女还,上一辈造的孽要下一辈来担!原月看着一脸讨好地笑的宋媒头痛无比。 让她放弃识字是不可能的,她坚信任何事情都有回旋的余地,只要把握好人之所需就一定达成目的。老秀才的需要是什么?晚娘不仅年纪轻轻就没了丈夫,还被休回娘家,这不仅让晚娘无脸见人,更令他一个知识分子脸上无光。所以要解决的问题只有两个,一是晚娘的归宿问题,而是他的面子问题。 第一个问题的解决办法是找个好男人娶了晚娘,第二个嘛,到时候再看看,毕竟她对老秀才还不了解。 她把想法告诉宋媒,心虚的宋媒立刻把整个罗临县三十二个村子的适婚男子说出来,在她再三强调必须是品质优良的好男人后,宋媒迅速剔除到只剩下三个。 “整个县只有三个好男人!?”她不可思议地叫出来。 “不是,娘按照月儿说的剔除老弱病残,挑出无不良嗜好、父母双亡的人,就剩三个了。”宋媒一脸委屈。 好吧,最后一个条件确实苛刻了点。 详细整理资料后得—— 刘福贵:二十六岁,农民,家有两亩田地,未婚原因——发妻早亡,未有儿女,被传克亲; 刘严:二十三岁,木匠,未婚原因——长相安全; 陈清:二十岁,童生,未婚原因——贫困,靠兄嫂资助科考。 原月摸摸下巴,这三个人都有缺陷,倒是和二婚女晚娘挺配的。不过她不看好陈清,在她的固有印象里书生代表软弱、迂腐、清高、刻薄。嫌弃晚娘的可能性占百分之九十。至于刘严,在古代都能长相安全到未婚,那每天对着是要多渗人。刘福贵就是名声问题了,她听到克什么的可以一笑置之,别人可不行。 思考不出结果,她伸了个懒腰,瞥了眼身旁小心伺候的宋媒,说道:“娘,你看,就因为你的过失害我上不了学。别人都说宁拆十座庙也不能毁掉一段好姻缘,你做媒婆做得好那就是积德,以后可不能随便乱配人。” “傻孩子,哪有这样说娘的,娘是那样的人吗?”宋媒嗔了她一眼,将她抱起来放到床上,“月儿乖乖睡觉,娘明天就去找老秀才问问,一定让你上得了学。” 她微微动容,闭上眼后迷迷糊糊问了一句:“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娘是月儿的娘,娘不对月儿好对谁好?” 是啊,因为宋媒是月儿的娘所以宋媒对她好。那么她可以心安理得享受月儿的待遇吗?为什么不?就当老天补偿给她一条命后再补偿一个母亲,她也会替月儿孝顺宋媒。 这样想着,她沉沉睡去。 第二天起来已经日上三竿,家里没有宋媒的影子,去找老秀才了吧。她忍不住弯唇,有人走在她前面照顾她的感觉真好。 她所在的孤儿院是个很冷漠的地方,除了负责他们的一日三餐和学费外就甩手不管了。她的小学离孤儿院很远,第一次上学没有人带他们去,她紧紧牵着两个小姐妹的手四处问路,好不容易找到学校,因为她们是靠外界资助,还要按照指令跑了许多陌生的地方,见了许多陌生的人,办了许多手续才能入学。 虽然感觉良好,但长久以来的独立意识让她并不放心把事情交给他人,她决定跟过去瞧瞧。 看到前方几个孩子围在一起戳泥土,她便随便抓起一个人问路。这些孩子没回答,一个个提溜着眼睛瞅她,然后自以为小声地窃窃私语,“真的不傻了诶。”“我娘说她因祸得福,摔了一跤就好了。”“嘘,别被她听到了。”…… 她的眉头抽了抽,不耐地再次问道:“老秀才的家怎么走?” 五个孩子分别指了五个不同的方向,看到别人和自己指的不一样连忙跟别人学,又是五个不同的方向。 她深吸一口气,平定内心的躁动,转身往前走。所以说小孩子什么的最讨厌了! 到村口的小市场问了问,卖糖葫芦的小四哥很积极地告诉她路线,并告诉她雇一个牛车过去比较快。她身无分文也不好意思借钱,只能步行,这一走走了一个多小时,到了老秀才的家发现外面围了许多人,里面时不时有男人的怒骂和女人的尖叫传来。 她连忙跑进去,看见一个清癯的老人拿着一根扫帚追着宋媒跑,宋媒上蹿下跳,嘴里大叫:“老秀才你别给脸不要脸,给你女儿说亲是看得起你,谁不知道我宋媒是罗临县赫赫有名的大媒,你女儿一个被休回家的破鞋要没有我就等着被人戳脊梁骨吧……” “你、你!”老人气得眼睛瞪得滚圆,大口大口地喘粗气,突然身子一梗,直挺挺倒地。 原月一拍额头,这女人果然办事没谱,现在好了,把她的未来老师被气晕了,事情更大条了。她正犹豫着要不要冲上去给他做人工呼吸,以救命之恩和名节威胁他教书,宋媒已经吓得扑到他面前,“老秀才……”话音戛然而止,扑地的老秀才一跃而起给了宋媒狠狠一棒子——“啊!!!”这次换宋媒扑地了。 “娘!”她连忙跑上去扶起宋媒,狠狠掐她的人中,宋媒翻了翻白眼回过气来,指着老秀才气得直哆嗦,“老娘跟你拼了!”说着就要站起来,原月用力把她拖回来,“娘,你给我安生些,别跟泼妇一样!” “月儿,你说娘是泼妇?”宋媒瞪大眼睛,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转身往地上一扑,一边拍地一边嚎哭,“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月儿说我是泼妇……” 老秀才指着她哈哈大笑,笑着笑着眼泪流出来,“你还不是泼妇?害了晚娘一次还不够还想再害一次?你这么作孽难怪你女儿是傻子!” 原月紧紧抿住唇,这话好刺耳,可是看着一个老人泪流满面,她又恨不起来。说到底都是她娘造的孽。外面的议论声越来越大,情感告诉她现在应该带着宋媒离开,但理智拉住了她,如果她想识字的话必须抓住这个机会。 “老秀才,我知道是我娘不对,但这次她是真心改过,想帮晚娘,请你相信她。”她对老秀才大声说。 “她这个蛇蝎女人能信,公鸡都能下蛋!”老秀才广袖一甩,看都不愿意看她一眼。 她不由面露苦涩,事情真的难办呢。突然她灵光一闪,站起来微微笑道:“那是不是公鸡下了蛋,你就相信我娘了?” 老秀才一愣,随即恶狠狠道:“没错!” 三:老秀才妥协 “那好,你们来我家,我家有只公鸡能下蛋!” 原月示威地看了老秀才一眼,把宋媒扶到她来时的牛车上,朝看热闹的村民大声说:“大家想看公鸡下蛋的就跟来,顺便给我们做个见证,”然后向老秀才招手,拍拍旁边的位置,“你一个老人家不好长途跋涉,坐上来吧。” 老秀才梗着脖子说:“君子不受嗟来之食,更不受小人恩惠,老夫自己能去。” 她撇撇嘴,不再劝。于是一辆牛车领着隔壁村村民浩浩荡荡地杀回本村,本村的村民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吓得也跟上去。 回到家中鸡舍,原月跳下牛车,巡视了一圈。宋媒提过她们家的鸡大都是这个时候下蛋,于是一脸严肃地要求大家安静,说:“我家公鸡比较脆弱,一受惊吓就不下蛋了,所以大家仔细看,不要出声。” 老秀才嗤之以鼻,大家半信半疑地盯着鸡舍。 说时迟那时快,众目睽睽之下一个鸡蛋下下来了。原月迅速把下蛋的鸡抱出来,激动地说:“你们看,下了吧?” “别当我傻子,这分明是一只母鸡。”老秀才冷冷道。 “我没说它不是啊,”原月一脸无辜,“只是它被我取名为‘公、鸡’!” “你分明强词夺理!” “人要懂得变通。”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君子你别说话不算数。” 老秀才死死地瞪她,“好,我倒要看看你们还要找什么样的男*害晚娘!” 很好很好,初步动摇了。原月把看热闹的村民都赶走,然后把宋媒和老秀才拉进屋,把挑选出来三个男人告诉他。 这不说还好,一说老秀才更怒了,“还说你们想帮晚娘,这、这、这挑出的都是什么人!?” 宋媒之前被打击到了,此刻怏怏的不吭声,原月就暂代媒婆之职,将选出这三个的原因娓娓道来。一是晚娘二嫁要求不能太高,二是这三个父母双亡……再将父母双亡的种种好处信手拈来,像什么没有婆媳矛盾啊、私房钱藏得理直气壮啊、和丈夫吵架了回娘家方便啊……听得老秀才吹胡子瞪眼,四处找棒子要揍她。 治理洪水堵不如疏,和愤怒的人讲道理也一样,先把他的怒火刺激到极点,然后让他彻底发泄出来。 原月主动把家里的扫把递给他,他毫不犹豫地接过来往她背上一敲。剧痛从背部蔓延开来,得,这瘦弱的身子骨又得躺几天了。 老秀才冷静下来之后才猛然发现自己打了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孩,而且那凶器还是女孩给她的,一时怔忪,“你怎么……没事吧?” 宋媒被吓到了,晃过神后又要找老秀才拼命,被原月低喝了一声:“回来!”委委屈屈地跑回原月身边,心疼地抱着她抽泣。 “您现在可以心平气和地听我说话了吗?不管你再恨我娘,你也要为晚娘的未来着想,总不能让她一辈子孤独。”她对老秀才扯起一个苍白的笑容,继续把她对三人的看法说出来。 老秀才这回认真听了,还做出总结,“那就是说你对这三人都不看好,那你还说这些干什么?” “人无完人。我对我娘向你隐瞒了真相感到很抱歉,所以这次我把这些人的缺点和我对他们的隐忧全部告诉你,让你自己来做选择。我们向你保证无论你挑出哪个都一定把亲说成,但同时无论以后发生了什么你都要自己承担。” 她的诚恳语气打动了老秀才,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让我想想。”转身离去,背影孤高却沧桑,说到底他也只是一个心疼女儿的普通父亲罢了。 等人走了,原月再也坚持不住,痛晕过去。 耳边隐隐约约传来宋媒的尖利声音,鼓得她耳膜震震地疼。她缓缓睁开眼,看见常来为她看病的陈老大夫被宋媒大力推搡,各种土脏话从宋媒嘴里蹦出。陈老大夫涨红了脸一直后退,不小心被地上的石头绊倒,脑袋撞到桌角,晕了过去。 原月着急地爬起来,“娘……”宋媒一见她醒过来,高兴得合不拢嘴,哪里还管陈老大夫,把她抱起来,咧开厚厚的嘴唇笑道:“月儿终于醒了,娘担心死了。” 原月急得推开她大叫:“快把大夫扶起来!”宋媒仿佛这才想起陈老大夫,见他一动不动躺在地上,吓了一大跳,一时慌乱不知道该怎么办。原月忍痛爬下床,用力按陈老大夫的人中,人悠悠转醒。第一眼看见近在眼前的宋媒,陈老大夫腰一梗,吓得连滚带爬地逃了。 “幸好没事。”宋媒拍拍胸部,回过头见原月痛心疾首地瞪她,不禁疑惑,“怎么了月儿?” “娘,大夫年纪大了,你怎么能推他?”原月尽量语气柔和地责备。 “谁叫他治不好月儿。好了好了,月儿别生气,娘以后再也不会了。背还痛不痛?娘买了药酒给你搓搓。” 她点头,疲惫地趴回床上。老秀才那一棍子下得真狠,痛得她现在胸腔还在发紧。褪去衣服露出瘦弱苍白的背部,宋媒小心地帮她按摩,痛感渐渐变成暖暖的麻,她舒服地溢出口气,昏昏欲睡。 “宋媒,你给我出来!”一道尖叫耳边炸起。 宋媒一听声音立刻冲出去,只见一向懦弱的翠花竟然狰狞着脸大叫:“我听说了,张财主根本就……他是个变态!而且他一开始想娶的明明不是我,是你一直和他说我……你怎么能这样?我们都是一个村的,我也是你看着长大的,我叫你一声婶,可是你居然……”说到最后翠花泣不成声。 谁把事情告诉翠花的?麻烦!宋媒跺跺脚,也不上去安慰人,心里想着该怎么把事情糊弄过去。她确实隐瞒了一些事,那四十多岁的张财主是个性无能,但又特喜欢让女人咬他的下面,对女人极尽羞辱,已经有三个女的被他折磨得自杀。他缺人了就和宋媒打招呼,做成一次媒可以拿五十两。 张财主最先看重的是晚娘,因为一个被休的女人玩起来更没负担,但是宋媒怕了老秀才,就把注意打到村里最贫穷的翠花一家身上,一家三口都是懦弱的,大不了让张财主多给她爹娘一些钱。 “行了翠花,别的话婶子也不多说,张财主已经认定你了,你要是乖乖嫁过去讨得他喜欢还能多拿点东西孝敬你爹娘,否则得罪了他你爹娘都得被你受累。”宋媒虽然心里有小小愧疚,但这愧疚跟即将到手的银子一比就没什么了。她瞄了一眼里屋的原月,心道给赶紧把人打发走,不能打扰月儿休息。 翠花恨恨地看她,“一定要这样吗?婶子,就算我求求你,我想嫁给狗蛋,以后我们一定会好好孝敬你,你帮我把这亲事推了行吗?” 宋媒一向捧高踩低,她曾帮罗临县县长纳过两门小妾,等于攀上了这棵大树,普通人家不仅不敢惹她,还把她当菩萨好好供着。像对翠花这样无权无势无财的人她心情好了敷衍两句,心情不好直接拿屁股对着。 见翠花纠缠不休,她火气上来,“你死心吧,婶子最后给你一个忠告,趁你被张财主玩死之前多攒点钱给你爹娘,你就死得其所了!”说完扭着肥硕的屁股进屋去。翠花绝望地伏在地上,泪流不止。 “娘,外面什么事这么吵?”原月抱住被子蹭了蹭,懒洋洋地问。 “没事,有人想找娘做媒,娘说没时间,现在要好好照顾我的月儿。”宋媒毫不犹豫地把翠花的事情带过去,然后笑呵呵地问:“我去给你买糖葫芦好不好,你小四哥说特意帮你做了一串最大的。” 三天后宋媒带回老秀才的选择,说看上了陈清这个年轻童生。 “果然,”原月一边啃玉米一边吐槽,“就知道老秀才会看上这小白脸,这个就比较难办了。” “不难办,都包在娘身上了。”宋媒自信满满。 四:萝卜开会 出于对宋媒的不信任,原月尾随其来到陈清家——一个小茅屋,比翠花家还穷。他兄嫂住在对面的瓦房,但很小,只有一个房间,厨房都搭在室外。 宋媒底气十足地敲响了瓦房的门,一对年轻夫妻连忙跑出来,不安地看着宋媒。 “恭喜你们,老秀才家的闺女看上了你们家陈清,让我来说媒,要是没问题的话今天就把陈清的生辰八字给我,我给你们测测。”宋媒大咧咧道。 “可是我听说老秀才的闺女嫁过人又被休回家……”陈清的哥哥小声说。 宋媒的眼睛瞪成鹅蛋,气愤道:“有你们这样说话的吗?你们知道事情的真相吗?平白无故诋毁女子名声是要遭天谴的!” 夫妻俩齐齐一哆嗦,不敢应声。 宋媒满意他们的害怕,语气缓和下来,“再说了,你们家这么穷想必出不起聘礼,老秀才说了,你们意思意思出一袋米就行了,其他事情都不用管。你们看,这事多合算?” 两夫妻听到聘礼只要一袋米,眼睛亮了,遂点头说:“那就麻烦你了,这事就定下吧。” 宋媒心中一喜,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男子的呵斥。只见陈清一脸怒容地走上来,看也不看宋媒,对兄嫂不满道:“你们怎么能随便把我的婚事定下来,我早已立志一定要功名有成才娶妻生子,更何况那是个下堂妇。”字里行间流露出对晚娘的不屑。 陈清样貌清俊,但因为吃的不好又用功过度脸色很差,瘦得可以见骨,一身破旧的灰色长衫就像挂在衣架上,风一吹就飘上几飘。 宋媒看到陈清立刻换了一副脸色,肥嘟嘟的脸掐出一点点笑意,和蔼道:“聘礼的问题只是其次,关于晚娘下堂的事我小小讲上几句。其实事情是这样的,她嫁的那人是她父亲老秀才的学生,老秀才生病了,那人就冒着风雨雪去采药,结果冻出病根,晚娘为了报恩嫁给他,不料那人还是死了,夫家不忍晚娘年纪轻轻就要独守深闺,才给了休书让她重新嫁人。”说完还抹了抹眼泪,一副太受感动的样子。 躲在一旁的原月听得佩服得不得了,居然能黑白颠倒、无中生有、偷梁换柱成这个样子,宋媒真不愧是全县的大媒! 陈清果然动容了,一下放下对晚娘的成见,但还是有些犹豫不决,“可是她毕竟嫁过人,我往后见友……” 他这是觉得晚娘的身份尴尬,怕日后被人嘲笑。宋媒眼珠一转,善哄不行就利诱了。“陈清,你年纪轻轻就成了童生确实很了不起。我知道你是因为家里穷去不了学堂,自学成才,但是有老师教和没老师教毕竟不一样,如果你成了晚娘的夫婿,老秀才肯定会好好指导你,到时候你考功名就容易多了。” 陈清有些心动,但马上被傲气压下去,“我怎么能为这种原因而娶妻。” 宋媒哪里不知道这人只是嘴硬,立刻找台阶给他下,“这只是附带,附带。晚娘这么善良贤惠的一个好姑娘,和你这个才高八斗、前途无量的后生简直是天作之合,你们说对不对?哈哈!” 陈清这回没再反驳,默默退到兄嫂身后,他哥哥马上会意,说:“对对,我这就去取我弟弟的生辰八字。” 大功告成! 原月对宋媒刮目相看,为防宋媒发现,她提前悄悄溜走。中途路过翠花家的时候听到里面传来翠花的哭声,她想起翠花不如意的婚事,想着回去和宋媒提提。忽然看见狗蛋迎面走来,一看见她立刻目露凶光,她吓得转身就跑,以至于把这件事给忘了。 跑到家的时候,原月累得直接趴到床上。这身体实在太糟糕了,她很小的时候就和一个偶然认识的老人凉伯学习武术,身体素质一直很好,一口气跑上几千米都不怎么喘气。她决定了,等入学的事搞定以后她要开始锻炼身体! 晚娘和陈清的婚事说定,宋媒就带着原月来找老秀才拜师,谁知老秀才翻脸不认人,“你女儿不是傻子吗?收一个傻子做学生我岂不英明扫地!” 原月的脸黑下来,“我哪里傻了?就算以前傻,现在也已经好了。”宋媒连连附和。 “我说你傻就是傻,反正我不收人,你们走吧。”老秀才转身直接走人。 原月拉住气得要打架的宋媒,“噗通”往地上一跪,大声说:“你一天不收我,我就长跪不起。”然后小声对宋媒说:“娘,你回家,剩下的事我自己来。” 宋媒不肯,“月儿,你快起来,他不教咱就不学了,娘去找人叫你刺绣……” 原月严肃地看向宋媒,一字一句道:“娘,你回去!”宋媒被她的表情震住了,想再说什么,却好像有东西卡在嗓子口,只好不甘不愿地离开。 这一跪从白天一直跪到晚上,原月的肚子饿得呱呱叫,脚也已经麻到没有知觉。她现在彻底把下跪的支柱从识字的决心转换成赌气,她倒要看看到底是她腿坏的快还是老秀才的面子丢的快。 老秀才从学堂回来,看到门口围了一圈的村民吓了一跳,再看包围圈中挺腰跪着的少女眼皮一跳。她怎么还没走!? 一向清高自傲的老秀才第一次被人用怀疑的眼光指指点点,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上前把原月拉进去,迅速把门关上。 原月的腿现在完全没有知觉,老秀才一松手就摔在地上。这时刚好一个身着淡绿色襦裙的年轻女子走过来,见状连忙扶起原月,担心道:“你还好吧?”女子声音轻柔,笑容温婉,她不用想就知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晚娘。 竟然把这样一个好女人拿去冲喜,原月替宋媒感到沉甸甸的负罪感,也不怨老秀才了,是她的话只怕会更愤怒吧。 “没、没事,就是腿有点麻。”她不好意思地说,任由晚娘将她扶上椅子。老秀才哼哼两声把晚娘拉开,“你回屋好好呆着去,她的事你别管。” “晚娘知道了,爹,你对人家姑娘客气些。”晚娘柔声叮嘱后才回屋。剩下一老一少大眼瞪小眼。 “你回去吧,我绝不会收你。”老秀才果决道。 “我脚已经走不了了,先在你家住一晚吧。”原月捶着麻木的腿有气无力道。 “胡闹!你一个女子怎可随意留宿他人家,休想败坏我家门风!”老秀才大怒。 她耸耸肩,一副无赖样,“我也没办法,真走不动了,反正我就这样了,你看着办吧。” 老秀才伸手要抓她出去,她往后一躲,指着他认真道:“男女授受不亲,你别碰我,否则我叫了啊,真叫了啊!” “晚节不保”四个红通通的大字在老秀才眼前闪烁,他抑制住抓起角落扫帚打人的冲动,愤怒地妥协了,“我答应你来上学了,你现在立刻、马上、迅速给我走人!” 她笑开了花,连连点头,“行行,等我脚不麻了就走,哎呀呀,肚子好像有点饿,老师你饿不饿啊?我们吃饭吧。” “别叫我老师,我看着你就气饱了。”话刚说完他的肚子就传出饥饿的声音。他老脸一红,狠狠瞪了她一眼。 她仿佛没有听到那道声响,煞有其事地点头,“俗话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既然你不让我叫你老师,我就叫你父亲吧。父亲~~爹爹~~” 老秀才只觉额上青筋跳动,为自己的未来深感堪忧,“叫老师!” 宋媒虽然不乐意原月去上学,但还是乖乖准备好书包和纸笔。原月一夜好眠,第二天起了大早,兴奋地挎上小布包去上学。 学堂设在老秀才村子的村祠堂里,原月坐着牛车晃啊晃到的时候里面已经传来郎朗书声。大约二十几个学生,只有一个女的。她在门口小弧度地冲老秀才摇摇手。老秀才面色一紧,不甘不愿地走出来,众目睽睽之下带着她穿过学堂,来到祠堂后面,让她落座于十几个小萝卜头中间。 “这是什么意思?”她一跃而起,惊恐地退出包围圈,难道让她来带小鬼?那还不如杀了她! 老秀才得意地哼哼两声,“外面是科举班,这里是启蒙班,你大字不识一个你觉得该呆在哪里?” 晴天霹雳!那就是她以后要和这群小萝卜头一起上课?太丢人了,她以前学习成绩可一直都是第一,来到这里竟然失败到和幼儿园、小学小朋友一起上课!“老师,我保证很快赶上进度,你让我去前面那个班好不好?求你了!” “不行!”老秀才扔给她一本《三字经》,“现在去背,我过一会儿来检查,不过关可别怪我的鞭子不留情。”他甩了甩手里的黑色小鞭子,广袖一甩,浩然正气地走了。 老秀才一走,这群七岁到十一二岁不等的小萝卜头纷纷围上来,眨巴眨巴乌亮的大眼好奇地打量新同学。 最大的萝卜头陈刚正被推举出来,故作成熟地向她发问:“你叫什么名字?我叫陈刚正。” 这孩子还挺有礼貌的,她于是笑着回答:“我叫原月。” 小萝卜头们见她语气不坏,就大胆地哗啦啦涌到她旁边,有的摸摸她的毛笔,有的扯扯她的头发,最小的萝卜头竟然爬上她的膝盖,一边晃动一边喊着:“驾!驾!” 她只觉刹那间头顶乌云翻滚,眼前一黑,趴在低矮的桌子上为自己可以预见的黑暗未来哀悼。 五:疯狂啃书 小鬼们玩了一会儿就乖乖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摇头晃脑地开始背书。她为了摆脱当前这糟糕的境遇,也开始背书,然而一翻书就被满目繁体闪瞎了眼。老秀才正在科举班里滔滔不绝地讲课,她只能把求救的目光投向刚刚认识陈刚正。 陈刚正同学已经背完书了,很耐心地解决新同学的疑问,把每个字一一讲解过去。他讲一个原月写一个简体在旁边,但是她根本不会写毛笔字,刚写完字就糊了,没办法,从地上捡起一根小树枝,蘸着墨水当铅笔用。 陈刚正好奇地看着她的动作和她写的字,无解之后就干脆无视了。他的脑袋比较笨,所以在启蒙班读了三四年还没升到科举班,但字已经认得差不多了,平时也常常教启蒙班的小鬼识字。 等原月心满意足地将繁简对照弄好,准备背书的时候,老秀才进来了。她眼皮一跳,果然就听到老秀才叫她的名字,“原月,你先背。” 她站起来先顺畅无比地背出:“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然后绞尽脑汁地回想后面的内容,磕磕绊绊地念:“孟母……养不教,父之过……玉不琢,不成器……一而十,十而百,百而千,千而万……”彻底熄火了。 老秀才面无表情地摸摸胡子,道:“把手伸出来。”小皮鞭整装待发准备抽人了。 “老师,我根本连字都还不认得。”原月急忙申辩。 “再说一次,把手伸出来!”老秀才威严尽露,她不甘不愿地摊开手,皮鞭毫不留情地打在她纤瘦的手臂上,一下就是一道红痕。围观的小鬼们吓得缩在位子上,把眼睛挡住。 原月死死咬住唇,虽然手臂被抽得痛死了,但是她小时候学武受的苦不比这少,咬咬牙挺过去就好了。 连续抽了三十鞭,这是学堂的最高惩罚了。老秀才抽得手臂都酸了,原月却在整个过程中都一声不吭,目视前方,除了眼圈微红没有任何异样。 老秀才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本来准备把她打怕了回家,没想到她竟然全忍下来了。他对她有一点刮目相看,或许她来这里的目的并不是赌气或玩玩。 老秀才继续抽查其他学生,除了陈刚正结结巴巴地背完整,其他孩子没背完都挨了打,老秀才对他们虽然不像对原月打得那么多那么狠,但也一个个痛得哭爹喊娘。 傍晚放学,原月垂着胳膊回到家中。她把胳膊遮得严严实实,不想让宋媒看到,她知道宋媒多宝贝月儿,看到她手上的伤还不得去找老秀才拼命。 为防宋媒发现异样,她让宋媒把饭送到她房间,吃完后又叫宋媒拿走碗筷,把门拴上,把窗关上,然后找出涂背上伤剩下的药水轻轻擦拭胳膊。她的皮肤很娇嫩,虽然没破皮,但是涂上药都会被刺激得忍不住抽气。 涂完药,她从书包里翻出一叠宋媒给她买的宣纸,将桌上乱七八糟的玩意全部堆到角落,嘴里含了一根糖葫芦,开始挑灯夜读。 放在以前以她的智商是不需要这样用功的,但在这个地方她已经落后一大截。想到她被剥离同龄人和一群小鬼一起读书;想到她大字不识一个还得向小鬼请教;想到老秀才打她时候蔑视的目光。她就有一团火在心里燃烧,一定要让他们刮目相看! 《三字经》并不长,还很押韵,其中一些句段她很熟悉,所以花了半个小时就倒背如流了。然后她开始辨识繁体和练字。 她仔细观察过老秀才拿毛笔的姿势,学着拿好手中的细毛笔,小臂微抬,开始写字。 她是地地道道的初学者,不知下笔前该蘸多少墨水,结果笔尖一碰到纸就染成一个大黑团。她也不着急,一次次地减少墨水量,等写出一个歪歪扭扭但不会散墨的“一”字时,大约又过去了半个小时。 她松了口气,习惯性用手臂擦脸上的汗,结果碰到伤口,又疼得直抽抽。 在认字和练字之间她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将《三字经》中的字每个写上三遍,一边写一边记字形。从头写到尾后,她又开始全篇默写,默写了三遍。抬起头时天已经微亮了,她赶紧放下笔,揉揉酸涩的肩膀,回到床上抓紧时间睡觉。 等她有气无力但信心十足地来到学堂,准备给老秀才震撼的时候,老秀才扔给她一本《百家姓》让她背后就走了。 她攥紧手里的书,咬牙切齿地问陈刚正:“为什么老师不检查《三字经》的背诵。” “哦,每天要背的不一样,昨天是《三字经》,今天是《百家姓》,明天是《千字文》,后天、大后天分别是《千家诗》和《蒙求》。”陈刚正同学笑呵呵地回答她。 !她的心里在淌泪…… 这次她还没有讨教完繁简对照老秀才就来了,背不下来后又被抽了三十鞭,新伤打在旧伤上,那滋味不是一般的*。让她没想到的是她的勇敢和坚强震撼到了一群小鬼,老秀才走后纷纷围上来慰问她。 “姐姐,疼不疼?”七岁的周正怕怕地问。 她抽回被大家观赏性触摸的手臂,觉得在一群小鬼面前挨打特没有面子,很冷淡地回答:“不疼。” “哇!”小鬼们纷纷惊呼,“姐姐好厉害,我们被打一鞭都疼死了,姐姐被打这么多下都不疼,姐姐是石头手吗?”说着又想去摸她的手。 她太阳穴上的青筋一抽一抽,忍无可忍地低吼道:“全给我回到座位上,我要背书了。”大家立刻哗啦啦散开,但回到座位上后又拿崇拜的星星眼看她。 繁简对照、背书、认字、默写,第二天抽鞭子……一周后她已经把五本启蒙读物烂熟于心。周一老秀才照例来检查背诵的时候,被她明亮乃至炙热的目光吓了一跳,努力做出威严的样子说:“原月,把《三字经》背一遍。” 原月唇角高扬,无比流畅,甚至抑扬顿挫地《三字经》完整背下来,在一群小鬼崇拜的惊呼声中,老秀才不由挑了挑眉,忘记了进来是要检查全部人背书情况的初衷,把目标锁定在原月一人身上,叫她继续背《百家姓》。 依然满分完成,老秀才不信邪地叫她继续背其他三本书,结果令他瞠目结舌。对她崇拜到极点的小鬼们纷纷鼓掌,她立于中央,忍不住一撩刘海,唇角翘得接近眼睛。 “现在我可以去外面那个班了吧。”她问。 老秀才对她的学习进度异常吃惊,她明明该是不识字的。忽然他心生一计,说字让她些,结果发现只要在五本书中出现的字她都可以很丑但是很准确地写出来,但书之外的字就一窍不通了。 老秀才心中有了计较,对她说:“等你什么时候把字认全并且写好了再提转班的事。” “老师,那你把你的字典借我好不好?”把字识全字典是必须的,她刚好趁机提出最初来上学的目的。 老秀才摸摸胡子,瞥了她一眼,淡淡道:“不好。” 老天,灭了这死老头吧! 为今之计就是买书,然后把不懂的字向人形活字典陈刚正请教。至于买什么书,她向陈刚正咨询了科举班所要阅读的课本,估计了一下价钱,整整六十两,古代的书真贵啊!好在宋媒这个黑媒赚了不少钱,又疼女儿,一口气把书全买了,《四书五经》外加一本她没听过的《乐经》,合称《四书六经》,一本叠着一本,厚得让她想吐,与之相比,之前背的那些果然是幼儿园读物。 按照老秀才的要求她还得练字,于是亲自跟着宋媒去挑字帖,最后选定一本《颜氏行书》,这本字帖上的字看着工整,但笔锋流转之间隐隐流露出一股放荡潇洒和不羁,原月几乎是一眼就迷上了,抱着小指厚的字帖颠颠地跑回家。 六:君子于庖厨 原月没有经历过高考,也就没有体验过传说中炼狱般的题海战术。但她觉得她现在的情况也差不多了,将《四书六经》的繁体字全部标注成简体字后已经一个月过去了,期间她还得练字。 按照曾经的计时,她每天五点准时起来,花一个小时背书,然后去上学。启蒙班的课业并不重,老秀才会在每年的一、二两月教班里的新老生识字,剩下的时间就叫他们背书,偶尔来讲了一下书的内容理解,其余的时间都花在科举班上。 她已经把启蒙班该背的书背好了,每天来上课就是向陈刚正问字,她不好意思把人家学习时间都占了,就每次见他放下书赶紧提问,每次不超过半个小时。提问之外的时间她都拿来练字,一笔一划,渐渐有了一点字帖中字的模子,却写不出半点字的神韵。 宋媒见她这么用功,不解的同时格外心疼,天天鸡鸭鱼肉换着来。她一门心思扑在书海里,不知今夕是何夕,错过了翠花的婚礼,直到某天学堂放假,她才记起晚娘和陈清的婚事,明天是他们的婚礼。 因为晚娘是二婚,所以没有弄得太热闹,老秀才计划在家里摆了两大桌酒席,把科举班里的学生全请了,启蒙班的小萝卜头自然忽略,倒是意外地把原月叫来了,让她惊讶了好久。 宋媒作为他们媒婆,婚礼时要全程陪同。今天晚上忙着清点婚礼必须的喜庆用品。原月在一旁踌躇了良久才问道:“娘,我明天要去老师家吃酒,应该送什么啊?” 宋媒停下手中的动作,想了想说:“送一块腊肉再加一篮鸡蛋就行了,娘明天帮你准备好,你快去睡觉。” 原月看着蹲下后几乎变成大红灯笼的宋媒在一堆同样红艳的喜庆用品中忙碌的时候,突然有些心疼。 虽然她渐渐了解到宋媒是个金钱至上、攀附权势的黑媒,但对她这个女儿真的很好,无条件无极限地宠爱。仔细想想,她没有父亲,在重男轻女的古代,宋媒一个寡妇要把傻子女儿抚养长大有多不容易。为了女儿的药钱,为了满足女儿的喜好,为了让女儿过上舒适的生活,现在还要供女儿读书,笔墨纸砚书没有一个不耗钱,特别是以她的消耗速度,宋媒不择手段地赚钱似乎无可厚非。 她没有资格指责宋媒,以她现在的状况根本赚不到钱,这在另一方面也成了她读书的动力,尽管她不知道她读完书能干什么。 突然觉得很无力,很沮丧。她上前蹲在宋媒旁边,轻声说:“娘,我帮你吧。” 宋媒咧嘴一笑,这张肥硕的脸以及那颗大大的黑痣似乎也没有那么面目可憎了。“娘一个人就好,月儿读书辛苦了,去睡吧。”见原月一脸执拗地看着她,她只好说:“那月儿帮娘清点一下枣子、桂圆的大概数量吧。” 母女俩于是蹲在一块干活,相比宋媒壮硕的身子,原月单薄的可怜,她的练武强身计划还没来得及实施,现在满脑子都是奇形怪状的复杂的字。这一幕出奇地和谐,原月偶然擦过宋媒的身子,感觉心里很温暖。 第二天一早宋媒就去老秀才家忙活了,原月本来想一起跟过去凑热闹,然后直接呆到晚上参加宴席,但一觉睡醒已经日上三竿,给老秀才的贺礼宋媒已经准备好放在她的课桌上,算算时间,现在过去应该赶得及去老秀才家混一顿午饭。 既然参加人家喜宴,打扮就不能像平时那么邋遢了,她拿出新做的一套桃红色罗裙,跑到宋媒房间的大镜子前看了看。裙子很合身,但是这张脸太没有喜气了。 清秀的小脸在宋媒的鸡鸭大补之下除了丰润了一点点,其他没什么改进,还是苍白得可怕,还因为读书太过刻苦,眼睛下一块青得发紫的眼袋不忍直视,大眼睛也不怎么有神,完全没有青葱少女的朝气。 不过她本人不甚在意,看见桌上的胭脂就拿起来往脸上随便抹抹,第一次动用化妆品,抹得又厚又不均匀,红艳艳的就像猴屁股。她想起原来的小姐妹小三特别喜欢鼓捣化妆品,而她的……爸爸也很善于做化妆品…… 甩甩头,她把脸上的胭脂洗掉,顶着一张清水挂面的脸去贺喜了。新娘子中午就被接走游村了,刚好和原月错开,她到的时候老秀才家里满是喜庆过后的狼藉,老秀才一个人孤零零地扫着地,背似乎更佝偻了。 晚娘嫁人了,老秀才又要一个人生活了。 她压下心里的怜悯,咧嘴一笑,大咧咧道:“老师,我来帮你扫地!”跑过去抢过扫帚,殷勤地扬起一地尘土。 老秀才迅速后退两步,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袖子一甩,无比高贵冷艳地走进屋内。原月撇撇嘴,低头认真开始打扫起来。红色的绢花、红色的纸串,被人们来回踩踏,颇有“一股零落成泥碾作尘”、“化作春泥更护花”的味道。 她一下子萌发出葬花的忧伤,把所有垃圾都扫到院子里的榕树下,幽幽地叹了口气,转身很自来熟地进屋去找老秀才,却发现他在厨房烧菜。动作有些僵硬,但是炒菜流程包括油盐酱醋的位置都很清楚,原月暗自猜测是晚娘第一次嫁人后练出来的。 她这才想起这里晚上还要设宴,只是没想到老秀才会亲自下厨招待他们,古代不是有君子远庖厨之说吗?。而且让一个老人家给一群年轻人做饭好像说不过去,而且还是师生关系,按正常来说,老秀才肯吃他们这些学生做的饭都是给他们面子。 “过来把菜洗了。”老秀才头也不回地吩咐。 “……”她愣住了。 “把鸭杀了。” “把鱼剖了。” “给我打一瓶酱油回来。” “算了,柴快没了,先去院子劈柴。” “……” 要不要使唤得这么欢快?算了,看在他今天嫁女的份上不和他计较。 先要砍柴,她举起柴刀往木墩上竖起的木柴砍去,并以她常年练武养成的洞察力和精准度稳中红心,但是木头纹丝未动,她却被这一力道震得手麻。 她这才想起现在的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孱弱少女。 “*!”她愤恨地往手上吐了两泡口水,重新抡起柴刀,一下没反应就两下、三下……那根手臂长的木棍被砍得木屑乱飞,总算断成了两截。放下柴刀,她的虎口已经肿起来了。 看来很有必要把强身健体提上章程了。她暗想。 现在的感觉就像刚刚开始练武,那时还很小,每天被折磨得又苦又累,还不敢在院里的其他人面前露出马脚,只有每晚在被窝里偷偷触摸伤口。所以她对虎口的伤并不在意,重新拿起柴刀准备继续坎。 “不要砍了,先去把酱油打来。”老秀才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出来,往她怀里塞了一个竹筒和三枚铜钱,硬邦邦道:“快去快回,还有一堆菜没弄。” 原月二话没说接过东西打酱油去,深深觉得古代学生在老师面前真不是个东西。 至于杀鱼宰鸭,她虽然从小在孤儿院长大没爹疼没娘爱,伙食不好量还是足的,没有苦逼到她亲自下厨,所以她压根不会。但在老秀才的高压目光下,她不得不一手抓起鸭的脖子,一手拿起菜刀,然后茫然地看向老秀才。 老秀才很清楚宋媒的德行,肯定不会让她的宝贝女儿做这些事情,所以他现在就是故意折腾原月,一是母债女还,二是磨磨这丫头的傲气。 别以为他人老了脑袋僵化了只知道教书,原月的飞速进步他还是看在眼里的,虽说她年纪大,接受能力会强于小孩,但是前提是她完全不识字,竟然在一周之内学完启蒙班的内容,而且他没有讲解过大意她就已经理解得七七八八。 最重要的是她原来还是个傻子!难道傻子正常了之后会变得特聪明? 不管怎么说他也是活过大半辈子的知识分子,比起心高气傲的年轻书生他更多了识人的能力。他一眼就看出原月身上带着一种莫名的傲气,读书人有傲气很正常,但必须懂得收敛,以后做官……以这丫头的才智和气性,他倒真想好好培养一番。 七:宴前闹剧 “用刀割开鸭子的脖子,注意力道,别太轻了,不忍心下手就得多割几刀,这样更折磨鸭子。”老秀才指导原月杀鸭,不管怎么说还是娇生惯养的小姑娘,为了那鸭子着想也得教好了。话音刚落,原月手起刀落,鸭子头身分离,身首异处,血涓涓地从光秃秃的鸭脖子里流出来,鸭子甚至还来不及发出惨叫就一命呜呼了。 “……”老秀才默默转身,按住跳得异常欢快的心脏。不得了,这丫头年纪轻轻居然这么狠,不做侩子手真是屈才了。 “然后呢?”原月倒提着鸭身放血,抬头问道。那双略显呆滞的大眼此刻竟隐隐流露出兴奋。 “浇热水,拔毛。”老秀才面不改色地指导完她,拿起锅铲继续炒菜,一时间小厨房里油烟弥漫。 原月骨子里是个尊师重道的好学生,所以对于老秀才的命令毫无怨言地执行。什么浇开水的时候被烫到、把鸭毛的时候毛乱飞沾了一身、杀鱼的时候切到手指、炒菜的时候被油溅到……全部眉毛不眨一下。在老秀才看来就是一副云淡风起、自负到让人牙酸的模样。 “重新去砍柴!”老秀才怒了,看来得用非常手段来消磨她的傲气了。 “……哦。”古代人就爱无理取闹。 走出闷闷的厨房,她才摊开手看了看,上面零星着水泡、划痕,血已经偷偷擦干了,就是水泡有点麻烦,摸摸还挺疼的。 “噗!哈哈哈……” 她猛地抬起头,见门口站了一个十*岁的少年,浓黑的剑眉,高挺的鼻梁,薄唇嘲弄似的翘起,一身亚麻色短衫,脚踏黑色长筒靴,裸露出来的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只是这打扮不荤不洋,有点书生的感觉,却比喜爱穿长衫的书生多了利落和干练。 用膝盖想都知道这少年笑的是她! 如果在曾经的孤儿院里有男生敢取笑她,她绝对毫不犹豫地挥拳头。现在,唉……这人生地不熟的,她一个弱女子,不清楚对方来路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 从穿越到现在,严格来说她没怎么接触过男人,当然除掉把她当晚辈的村民、老秀才以及一干小萝卜头。第一次面对同龄层面的男子……的嘲笑,她应该做出什么反应?嗯,羞涩总是没错的。 先捂住脸,再垂眸,然后低头,最后转身跑掉。 卢晓麟挑挑眉,老师家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小姑娘?他才离开了两个月,似乎连晚娘的婚礼都错过了。他看着满屋的喜庆残骸,嘴里啧啧不停。脚下一拐,走到唯一有人气的厨房外,看到刚才的姑娘被老师指使得团团转。难道是老师新买的小丫鬟?可是老师不是最讨厌买卖人口吗? 老秀才注意到门外的少年,立刻迎上来,以完全不同于对原月的和蔼语气说:“晓麟你来了?” “本来想来送送晚娘的,没想到迟了一步,”卢晓麟笑得露出一口白牙,“老师,你回屋休息吧,这里交给我了。” 老秀才颇为欣慰地点头,拍拍他的肩膀回到里屋。然后卢晓麟就和原月对上眼。原月因为被逼着烧火,脸上一团乌黑。仔细打量一眼卢晓麟,虽然她没去过科举班,但对里面的人有大概印象,卢晓麟并不在其中。不过老秀才桃李满天下,时不时冒出个学生也是可以理解的。 所以她可以称呼这个人师兄吧? 她兀自纠结着,卢晓麟已经走过来接过她手里的柴火,非常自然地吩咐她要干嘛干嘛,却没有一点要和她攀谈的意思。她以为他是不好意思,感叹古代男女大防真重,后来才知道人家当时根本就把她当丫鬟,懒得和她说话。 夕阳西沉,天际留下大片绚丽的晚霞,金灿灿黄橙橙,看得人非常有食欲。 原月垂下眸子,将最后一道菜打起来,锅里的剩油“兹兹”响,菜香在小厨房里弥漫。好饿啊,中午没吃饭,又干了一下午苦力,晚上一定要好好吃回来! 老秀才悠哉悠哉地从房里踱出来,看到迎面而来的原月吓了一跳。一脸黑灰,满身鸭毛,间或掺杂了不知道什么动物的血迹……“啊!哈欠——”他捂住鼻子,以无比矫健的姿态飞退三步,指着她道:“你去晚娘屋里洗洗,不洗干净别给我出来丢人现眼!” “……”好想灭了这死老头! 泡在晚娘的浴桶里,她惬意地舒了口气。她听到外面陆陆续续有人来了,高声给老秀才贺喜,气氛越来越热闹。她赶紧擦干净身体,拿了件晚娘的裙子往身上套,可是她太过矮瘦,衣袖长了一截,裙子也拖到地上,一走就踩到。 她思索了一番,把裙子提高,将多余的部分在腰部打了一个结。至于长长的衣袖,她蛮喜欢这种感觉的,好像仙女。想到这她忍不住模仿着电视里的仙女,将长袖往上一甩,然后一手羞涩地捂脸,一手悬在空中,在屋里小跑了一圈,嘴里哼哼:“咿~~呀~~” “哈哈哈哈!”卢晓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口,拳头拼命敲打门框,笑得眼泪的喷出来了,“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的女人,笑死我了!” 原月身形一僵,心底的火苗顿时一簇一簇地三百六十度无死角迸溅。好、好想打架,好想揍死这个嘴巴里装稻草的男人!但现实情况是她的武力值尚未恢复,手下占不了便宜,嘴上也不能让他好过。 “道歉。”她努力维持语气的平静和神态的淡漠。 卢晓麟压根听不进她的话,一味笑得欢快异常,连老秀才叫他来叫人吃饭的交代的抛诸脑后。 原月扯出一个狰狞的笑容,走到他身边,踮起脚尖拍了拍他笑得乱颤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是你逼我的。”说完爆发出一道惊天地泣鬼神的哭声,把沉浸在欢乐中的卢晓麟震醒,瞪着她莫名其妙道:“你……” “呜呜,我不要活了!”她两手捂脸,一路以超高分贝从里屋跑到外屋,把外面言笑晏晏的人都吓到了,瞬间安静下来,一时间地上针落可闻。 她准确地扑到老秀才身上,一边哭一边说:“老师,我的名节没有了,我没脸见人了……”抓起他的袖子重重擤了鼻涕,故意忽略掉他骤然黑下来的脸,哭得堪比杀猪。“你记得告诉我娘,以后要好好做媒,不可以再祸害人家,月儿不能陪她终老了哇哇!” 老秀才精神一凛,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立刻看向一路追来的卢晓麟,肃然道:“晓麟,怎么回事?” 卢晓麟抓抓脑袋,嘲笑小姑娘的事挺不地道的,他没好意思说,准备打哈哈混过去。原月的哭声戛然而止,以一种冷静地让人发寒的语气缓缓道:“我刚刚在晚娘姐屋里洗澡,不知什么时候师兄站在了门口。” “咝——”抽气声四起,二十多双锃亮的眼睛齐刷刷刺向卢晓麟。卢晓麟也抽气,抽气完面对一双双谴责的目光完全说不出话。虽然事实顺序没错,但逻辑是大问题啊! 这边原月直起身,面无波澜地走到那棵大榕树下,众目睽睽之下解下腰带,腰带往上一抛,打了个结,踮起脚往里面送脖子…… “还不给我去救人!”老秀才一声喝下,一群人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把原月解救下来。原月软绵绵的任大家抬着,仿佛不经意间抬眸对上卢晓麟震惊的目光,咧嘴一笑。 “咝——”卢晓麟无可自抑地后退两步,这女人何止不要脸,简直是疯子,居然用自己的名节来诋毁他!他骤然想到一个更可怕的结果,以老师那古板的思想绝对会叫他娶她! 果然就听老秀才对又开始哭得肝肠寸断的原月说:“丫头,这事老师有责任。我做主你和晓麟定下婚约,等你及笄了你们就成亲。” 两道惊恐的声音同时炸起,原月和卢晓麟面面相觑。后者惊恐过后突然发觉这丫头的反应似乎不太对劲。原月则直接拉着老秀才的袖子急切道:“老师,你言重了,我就算嫁人也不能嫁这样的人渣,现在偷看姑娘家洗澡,以后不定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老师,你不能把我往火坑里推啊!” 缓过气来的卢晓麟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附和道:“是啊,老师,这丫头小小年纪就……奇思妙想,我们不合适。” 两人一唱一和让老秀才有一种自作多情的忧伤和憋屈,于是愤愤瞪了一眼原月,又狠狠剜了一眼卢晓麟,袖子一甩回屋了。留下满院的人不知所措。 原月这才恍然闹大了,怕被追究责任,小声抽噎着退到角落。科举班唯一的女学生朱宝贝幸灾乐祸地凑上来,戳戳她的胳膊小声道:“你真惨,以后肯定嫁不出去了。” 原月瞥了一眼没有宋媒壮但比宋媒还胖的朱宝贝,抽噎了一下,看在她这副体魄的面子上就不和她计较了。 “哦,对了,我听说你娘是宋大媒婆,你怎么样都不会愁嫁人。”朱宝贝煞有其事地点点头,然后有些谄媚地偷偷和她咬耳朵,“你让你娘给我说亲好不好?我答应你每天送你们家二两猪肉。” 朱宝贝爹娘都是屠户,所以能吃成这副体态,也有闲钱供她一个女儿家读书。原月猜测多半是她嫁不出去,宠爱她的屠户夫妇就把她送来读书打发时间。原月深度一想,或许宋媒的思想和朱宝贝爹娘的思想差不了多少,那这是不是意味着众人眼里她和朱宝贝差不了多少!? (今天起恢复晚上十点发文!) 八:骄傲与愤怒 最后老秀才被大家劝了出来。惹事的两人被剥夺了与老秀才共坐一桌的权利,驱逐到另一张仅容八人的桌上。 为了得到一门好亲事的朱宝贝死活缠着原月,这会儿热情无比为她介绍同桌的人。 “穿青色衣服,年纪最大的是吴岩山,已经四十三岁了,参加过七次科举,大前年终于中了一个童生,今年准备继续参考。” “颧骨很凸,皮肤很黑的那个叫吴阳,和吴岩山一个村的,老师面前的一号马屁精。” “那个用鼻孔看人的小鬼看到没有?叫邱家同,十二岁,今年刚进我们班,自诩神童,老师也喜欢他,但是他总不理我。” “还有那个眯眯眼王丰,别看他一脸老实,据说总喜欢调戏他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不过你这样的不用担心。” “一脸麻子的叫文勇,和你一样都是傻子,他爹娘死得早,他住在我村里的破庙里,老秀才常常给他送饭吃,一来二去他就黏上老秀才,跟着我们念书。” “偷看你洗澡的卢晓麟我就不多说了,一家子都死光了,两年前流浪到我们村,书读的不咋地,这张脸勾走不少大姑娘小媳妇的魂,王丰恨死他了。” 原月听到这里颇为意外地看了她一眼,“那你的魂被勾走了没有啊?” 朱宝贝脸一红,作为一个恨嫁女,怎么可能不惦记小白脸?但是继接近他后无意被绊倒、无意被石头砸中、无意被推入河中后,她总算看清了他可远观不可亵玩的真面目,从此对他敬而远之。 邱家同没有和老秀才坐一桌,又因为筷子半天夹不起菜,心中万分不爽,将筷子重重放下,对身边的吴岩山命令道:“喂我。”吴岩山笑笑,熟练地夹菜、喂菜,两人之间默契十足,看来这事是做惯了。 吴阳早就拿了杯酒去敬老秀才,然后死皮赖脸地凑进那一桌不回来。 文勇不管别人,一门心思扑在菜肴上,把腮帮子塞得鼓鼓的,时不时一阵傻笑,把嘴里的菜喷出来,导致他方圆半米的菜无人敢碰。 王丰看似无意其实明显有意地拼命瞧原月,原月这张脸虽然被她自己糟蹋了,但放在农村还是可观的,加之圆滚滚的朱宝贝在旁衬托,她的形象一下子高大起来。只是王丰掂量着之前她被偷窥洗澡后的疯狂举动,招惹还是不招惹的天秤在他心中摇摆不定。 坐在原月旁边的卢晓麟一直不停吃菜,吃相较文勇要优雅得多,丝毫没有把他的绯闻对象原月放在眼里。原月看着饱含自己心血的菜被逐渐消灭,再也忍不住加入抢菜大军,以练武之人的快准狠将卢晓麟看中的菜一一夺来。一来二去,卢晓麟不淡定了。 “师妹,你这是故意和师兄过不去吗?”卢晓麟放下筷子,看着她犀利的筷子似笑非笑道。 将最后一块鸭肉放进嘴里,她不优雅地打了个饱嗝,斜睨着他道:“师兄真爱开玩笑,我怎么知道你中意的是哪碗菜?师兄吃不到菜只能怪你自己下手太慢。在这个竞争社会,没有人会把权势、美人、财富乖乖摆在你眼前,任你采撷。把自己的失败归咎在别人的成功之上,这样的人永远都是失败者。” “哦?”卢晓麟剑眉一挑,流露出诧异之色,“这么说师妹这是借机敲打我?那倒是我失敬了,没想到老师连仕途之道都已经开始和你讲说了,我这才离开两个月,唉~~” 仕途之道?原月心中一顿,老秀才还教这种东西?她以为他只评书和教学生写文。而且在她心目中,老秀才属于那种颇有文采却自命清高,以致被官僚打压,沦落成教书先生,他也会有为官之道?不会误人子弟吧。 “好说,”她故作高深地微微颔首,“吃饱了,该给老师敬酒了,师兄一起?” “恭敬不如从命。” 面合心不合的两人于是相携敬酒,吴岩山感叹了一句“天作之合”,两人身形一顿;邱家同撇嘴,“痴男怨女。”两人额头青筋齐跳;邱家同还嫌不够,补了一句:“奸夫淫妇。”两人一齐转身,阴??地看向他。 “师弟,慎言。”卢晓麟眯起眼睛。 原月则干脆走到他面前,弯腰凑近他耳朵冷笑:“小鬼,你找打吗?”邱家同惊诧地睁大眼睛,白净的脸上浮起团团红晕,好像熟透的苹果,让人恨不得狠狠啃一口。“你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离我远一点!”他颤抖地叫道。 “噗!”一桌人都低声笑起来。 原月好生尴尬,虽然在她看来十二岁还属于小鬼头,但貌似她刚才的行为对这里的人来说过于孟浪。她不太在乎形象,但面子上挂不住了,瞪了邱家同一眼,转身去敬酒。 好在调戏事件的范围只局限在八人小桌,老秀才那边的人并没有注意到。见原月乖乖来敬酒,老秀才点点矜贵的脑袋,孺子可教。 桌中一人好奇道:“这位师妹究竟是……” “各位师兄好,我是启蒙班的原月。”她礼貌地笑道。 大家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然后窃窃私语道:“我听说过,是宋大媒婆的傻子女儿,难怪还呆在启蒙班。” 原月嘴角一抽,努力好脾气地解释:“我已经治好了,老师说我只要把字认齐了就可以和大家一起上课了。” “小师妹,别把认字想得太容易,先不说女人本来就比男人笨,你现在才开始学不觉得太迟了吗?还是乖乖回家待嫁,让你娘给你找个如意郎君的好哈哈!”吴阳故意阴阳怪气地学女人说话,把大家逗得哈哈大笑,老秀才虽然没大家笑得欢,但也弯了弯唇,算是赞同了吴阳的说法。 卑劣的男人才从女人身上找优越感。原月压住不屑,云淡风轻地回到自己那桌,该吃吃该喝喝,然后好像偶然间想起来一样,对站在老秀才身边殷勤的吴阳招手说:“小吴师兄,你站得不累不饿吗?据说马屁拍久了容易嗅觉失灵,不如回来尝尝师妹唯一亲手做的炒芹菜,很香很香,除臭效果一级棒哦。” 吴阳连忙看了一眼老秀才,气急道:“你胡说什么?我这是孝敬老师,休要将我与拍马屁的世俗小人混为一谈!” 原月不急不缓地喝了一口清茶压下上窜的酒意,忽然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就请小吴师兄好自为之,别再满、嘴、喷、粪!”见他气得满脸通红,指着她说不出话来,她忍不住笑道:“当然你也可以说你衷情于老师的粪便,最喜欢吃了一嘴然后再分享给大家,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放肆!”吴阳还没来得及说话,老秀才先拍案而起,双目圆瞪,大怒道:“粗俗!粗陋!粗鄙!原月,你马上滚出我家,我不承认你这个学生!” 老秀才真的生气了,想他教书育人这么多年还真没遇到过胆子这么大的学生,一个小女子满口脏话简直在给他蒙羞!吴阳的性子他清楚,虽然读书没天分,但脸皮厚、会奉迎,这样的人才能在官场中最是如鱼得水,所以他从未教吴阳改变性格。反而原月这种锱铢必报的性格最危险! 原月敛起笑容,难堪之余越发愤怒。还以为老秀才是个酸腐的书生,没想到还是高看他了!反正她当初来这里的目的就是认字,现在已经认得七七八八了,才不在乎是不是继续留下来,唯一遗憾的是还没来得及进入科举班把老秀才的得意门生全部踩在脚下! 你们就等着吧! 她用力将桌子一掀,饭菜碗碟全都砸得稀巴烂,众人吓得连忙退后,惊惧地看着她。她心中愧疚一晃而过,很快勾起一抹冷笑,“这里的菜大半是我的功劳,我只毁去一桌算是扯平了。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这地方老娘不屑!”转身就走。 朱宝贝感叹了一句:“好强悍。”耳边突然传来吴阳的惊呼:“老师你怎么了?老师你别气,老师坚持住啊!” 老秀才眼白一翻,气晕过去。大家纷纷担忧地围上去,卢晓麟也连忙上前,突然心有所感地看向门外,与偶然间回头的原月四目相对,看清她眼中一抹忧色划过,立刻用不屑掩盖,下意识地学老秀才一甩衣袖,头也不回地离开。 真是野猫,不,母老虎。卢晓麟摇头,指挥大家把老师抬进屋。 九:死缠烂打 凉伯曾说可惜了原月不是男人,否则可以成为他的衣钵传人,她是他见过的最有武术天赋的人。不止是武术,任何东西她都不输别人,久而久之,她对人们对她性别的看法特别敏感。 她不输男人,她始终如此坚信。 宋媒很晚才醉醺醺地回来,浑浊的酒气混杂劣质香料的气味让原月阵阵反胃。她皱着眉头把宋媒推上床就不管了,回到自己的房间。 坐在自己的床上,微微一晃,满床铃铛叮铃作响。 她检讨了一番今天的事,确实做得过分了,但原因不止有吴阳对女人的歧视,还有老秀才的态度,她一直以为老秀才会站在她这一边,可是他居然叫她滚! 她记得小时候有一次故意当着许多男生的面掀了孤儿院厨师小女儿的裙子,因为那小女孩往她身上吐口水。那时阿姨就叫她滚,可是无处可去的她死皮赖脸地留下来,无论厨师怎么推撵她都不走。后来她联合两个小姐妹偷偷在厨房锅里放了泻药,事情闹得很大,全院的人上吐下泻,厨师被迫退职了。 这件事她得意了很久,后来她生了重病,身体一天天衰弱下去,她才开始反思她做过的事。捉弄人的大事小事她做过不少,早夭一定就是她的报应。重活一次,她怎么又回到当初的状态?或许是宋媒对她的纵容让她又开始有恃无恐了吧? 她用力扯过被子蒙住头,辗转反侧睡不着。手掌传来微微的痛,她看着受伤的水泡和伤痕,心里烦躁极了,现在的她太弱了! 平常这个时候她都在练字,脑中一晃而过老秀才厌恶的嘴脸,她猛地掀开被子,一口气跑到村外的小树林。裙摆提上,背部挺直,膝盖弯下,重心下沉,开始蹲马步。 繁星满天,夜风吹动树叶沙沙作响。 不到五分钟她的膝盖就开始打颤,十分钟后她汗流浃背,第十五分钟她身子一晃倒在了地上。 她保持大字状躺在地上,虽然累得喘不过气,但烦躁的心总算平静下来了。 离开了学堂,她以后要做什么?嫁人什么的绝对pass,游览名山大川的话资金是问题,宋媒更是问题。想来想去没有结果,眼皮却开始打架了。得回家睡,她迷迷糊糊地想,然后就不知不觉睡着了。 早上醒的时候太阳已经晒屁股了,她好久没有这么舒坦地睡过了,心情随着阳光变得暖暖融融的。伸了个懒腰,她噙着笑容慢悠悠走回家。却被家门口围着满满当当的人吓了一跳,连忙冲上去。 只见宋媒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我的月儿啊,你去了哪里?怎么就扔下娘不管了!娘没有你可怎么活啊!”她身上还穿着昨天的衣服,脸上的妆糊得一塌糊涂,看起来有多狼狈就多狼狈。 原月揉揉太阳穴,看来到处游玩的想法果然行不通。上前将门关上,蹲在宋媒面前淡淡道:“娘,注意点形象,我出去有事而已。” 宋媒呆愣愣地看着她,突然把她抱进怀中,哭得更伤心了,“你不要瞒着娘,娘都知道了,你被那死秀才赶出去了……都是娘的错,娘害了你啊!” “好了,我知道了,我不怪你。”她昧着良心默认责任在宋媒身上以突出自己的大度。 宋媒的哭势渐渐小了,良久试探地问了一句:“那娘去给你请胡秀娘……” “娘,你看看你的样子,赶紧去洗干净了。”她打断宋媒,起身心情沉郁地回到房间。抓起花盆里的糖葫芦狠狠啃了一颗,甜甜酸酸的味道在口腔蔓延开来。 不行,不能上学的话最后还是逃不了嫁人的结果。而且越想越不甘心,凭什么老秀才叫她走她就走,她为什么要这么听话?她在这里纠结了这么久,那群人一定为赶走她而兴庆!她不好过也不能让他们好过! 突然间想通了的她眼睛一亮,抓起书包一路杀向学堂。站来外面听到郎朗的读书声和老秀才的讲课声,她仿佛被人世间最美的乐曲洗涤了一般,泠泠轻快,忍不住舒展四肢,拉扯脊椎轻微响动。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老秀才摇头晃脑地念书,突然一片粉红色的身影风风火火地冲进来,左看右看,然后直接挤到朱宝贝旁边坐下,昂着脑袋和他对视。 老秀才一看清是原月,气得胡子抖得那个厉害啊,“你来干什么?给我出去!” 原月恍若未闻,夸张地东张西望,和坐在角落的卢晓麟对上眼,对方似笑非笑地看她,她撇撇嘴,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 “你、你……好啊,你们还不快把她丢出去!”老秀才一声令下,以吴阳带头的一群人立刻围上去。她冷笑,等他们靠近她不足一米向她伸手的时候突然抱胸尖叫:“非——礼——啊——” 清亮的声音在教室久久徘徊,然后猛地冲向整个村子,绕梁三日,余音袅袅…… 一群人石化了。 怎么有这么不要脸的女人,真不怕名节坏了嫁不出去吗! 原月得意地“哼哼”两声,推开“石头人”,来到老秀才面前,昂首问:“你还要赶我走吗?” 老秀才恶狠狠地瞪她,从牙缝中吐出:“滚!” 她微微一笑,听话地“滚”出去,然后在祠堂外站定,气沉丹田,大吼出声:“非礼啊!非礼啊!非礼啊……”她的声音就像打钟一样非常规律,再加上身处祠堂,村民们吓得慌慌忙忙跑出来,围在祠堂外指指点点。 学堂里的学生已经不敢再看老秀才黑得滴墨的脸。原月喊得嗓子都快哑了,老秀才突然把她扯回去,将门甩上,阴沉地盯着她。 她恍若未见地回到朱宝贝身边,拿起一本书装模作样地摇头晃脑,把老秀才念书的样子学了十成十,一股浓浓的讽刺味四溢。 老秀才捏紧手里的教鞭,这辈子都没这么憋屈过! 好!他大人有大量,不与小人计较!原月在他心目中已经彻底从女人沦落成小人了。 于是乎,课堂又恢复成先前“和谐”的状态。老秀才在前台讲课,学生们在下面听课,除了本就胖的朱宝贝的旁边多了一个原月使得课桌更加拥挤外,一切似乎真的很“和谐”。 课后也不像平时那样许多人围到老秀才身边热烈地探讨问题,每个人都默默地坐在原位,眼皮小心翼翼地掀开一点点,瞅瞅阴沉的老秀才再瞅瞅老神神在的原月,这个时候还是保持安静比较好。 “下课!”老秀才丢下一句话,袖子一甩,愤愤地离开了。 大家面面相觑,也沉默地收拾东西离开。原月丝毫不在意自己这颗“老鼠屎”搅了一锅粥的事实,拍拍一脸郁闷的朱宝贝的脑袋,带着胜利的微笑离开了。 从此以后,科举班里就默认多了一个当做不存在的人。 十:窝囊与憋屈 “心不在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此谓修身在正其心。”老秀才拿着《大学》一字一句清晰道:“这句话告诉了我们修身养心的真谛。” “心不在焉是白痴,视而不见是瞎子,听而不闻是聋子,食不知味是味觉障碍者,如果修身养心自残五官岂不是牺牲太大了?”原月旁若无人地喃喃自语。 老秀才握紧手里的书,额头青筋跳啊跳,一个上午这已经是第八次了! 这时刚好到了下课时间,他解脱了一般连招呼都不打就匆匆离开了。朱宝贝对原月竖起大拇指,崇拜道:“也只有你敢把老师气成这样,而且你娘也不会骂你,真羡慕你啊。” 邱家同冲到原月面前气呼呼地说:“你怎么这么讨厌?你害老师生气,害我们没法好好学习,你还要脸就赶紧走啊!” 被人指着鼻子说讨厌的感觉真的很难堪,原月并没有面上表现的那么云淡风轻。她知道这不仅是邱家同一人的想法,其他人也都是这么想的,但是这样就想让她知难而退?她偏不! 心中堵着一口气,她冷笑一声,一言不发地离开。朱宝贝眼睛咕噜噜地转,觉得嫁出去比老秀才重要多了,于是一边喊:“等等我啊原月。”一边扭着身子追上去。 邱家同吃瘪,小脸涨得通红,跑到坐在角落打盹的卢晓麟面前申诉:“卢师兄,你看那女人太讨厌了,你想办法赶走她好不好?” “小同,不能这样说话。”吴岩山语重心长地规劝邱家同,又对卢晓麟说:“原小师妹脾气是差了点,但师兄你不要做过火。”言下之意不反对卢晓麟赶走原月。 卢晓麟看了一圈大家脸上坚定的目光,挑挑眉,真是把人得罪得够彻底了。那他作为众望所归的师兄还真是不能不答应了。 “这样吧,过两天月底老师会带我们去小树林讲课,到时候就这样……”大家纷纷围上去,听到他的办法都阴险地嘿嘿笑出来。 原月想到小树林里锻炼身体,但是朱宝贝一副生怕她受打击要寻死的担忧摸样围着她团团转,让她郁闷无比。 朱宝贝一门心思套近乎,“原月啊,我听说你娘手中最近多了一批未婚男子,你看我们关系这么好……” “好,我回去帮你看看。”真是败给这女人了。原月不怕脏地坐在地上,两手各捡了一根树枝挑开落叶,在泥土上写写画画。朱宝贝蹲在她对面,看着她一手画圈一手画三角形,歪歪扭扭地画出两种形状,不禁好奇道:“你在干什么呀?” “锻炼脑神经发达发散度,据说有助于提高智商。”她头也不抬地说。 朱宝贝莫名其妙地瞅了她一眼,这有什么难的?玩得这么开心。于是有样学样地画起来,这不画不知道一画吓一跳,两只手根本不可能画出不一样的东西,要么全是圆,要么全是三角形。 气馁不已的朱宝贝偷偷瞄了一眼原月,见她两手微微颤抖着用极慢的速度画出两个不一样的形状,这才恍然个中艰难。一时间不服气地拼命练习起来。原月见她所有注意力都放在画画上,嘴角一扬,趁机悄悄溜回家。 宋媒在外说亲还没归来,但她桌子上摆了一本厚厚的名册,这是她请人写的本县适婚人名册,每个人还配了一个画像,煞是专业的样子。 朱宝贝今年十九岁,原月听宋媒提过当朝的婚姻律法规定女子二十而嫁,男人三十而娶,就是说女人最迟二十就要嫁人,男人要在三十之前娶妻。朱宝贝的年龄岌岌可危,难怪这么着急。 从优缺点开始分析,朱宝贝乐观开朗而且家中有钱,但是在古代前两点并不被看好,最后一点和她的身材互补一下也没有什么剩余价值了。想她自己的性格在现代难听一点说是男人婆,好听点就是有个性,在这个地方……别以为她不知道那些人背后说她什么,牝鸡司晨、不安于室、不知廉耻……话说她到现在还不明白为什么这地方女子也能上学,这实在不科学。 她一页一页翻着名册,年龄、财产、品性全部考察进去,发现跟朱宝贝特别相配的似乎真不多,真找一个特别穷的或许会愿意,但是这样的婚姻必然存在隐患……想得越深入脑袋越是一片浆糊,她猛地盖上名册,所以说嘛,还是现代好一点,古代大家都不认识,可挑选的范围太窄了。思维继续发散,等到以后她要成亲了…… “啪啪!”她用力拍自己的脸,最近被影响得太深了,或许她也到了发春的年龄?太可怕了。 宋媒突然跌跌撞撞地跑进来,头上的金簪没了,头发全都散下来,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她没想到原月就在她的房间,一时间尴尬得不得了,“月、月儿……” 原月心中惊诧,但想到宋媒这么疼女儿的母亲一定不希望在女儿面前失态,就干脆做出不在意的模样,淡淡道:“饿死了,我去厨房看看,你快点来。” “哦,好。”宋媒失落地应是。 感觉好像不太对,原月有些疑惑,难道宋媒更想要她的关心?她摇摇头,亲情真是复杂的东西啊! 她并没有深想宋媒发生了什么,多半就是宋媒说亲不成被人赶出来或者说坏了亲事被人报复。但事情比她想象中要严重,晚上张财主带了一群人,拄着拐杖一蹦一蹦地冲进来,呼喝道:“给我打!” 宋媒被从房间里拖出来,一看见张财主就浑身一哆嗦,涂满胭脂的脸下惨白一片,噗通跪下来哭嚎:“张大哥,我真不知道那贱蹄子竟然敢逃跑,我保证帮你物色新的女人,你饶过我吧。” 张财主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拿起拐杖往她肚子上戳,她痛得“哎哟”大叫,壮实的身子在地上滚来滚去。 “那女人拿了你的书信过来说你找她有事我才放她出来,可她竟然趁机跑了,你说这事怎么算?”张财主一说话就唾沫四溅,明明正当壮年确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原月睡得早,这会儿听到外面吵吵嚷嚷的,隐隐还有火光,便套了件衣服摸出来。只见十几个大男人围着宋媒拳打脚踢,宋媒被动地翻来滚去,没有一丁点力气,连叫都叫不出来了。 她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一幕,强抢民女?不,肯定是宋媒惹了不该惹的人。她几乎毫不犹豫地冲上去,一脚踢向其中一个人。但这一脚没有像她想象那样把人踢飞出去,对一个大汉来说,自己这一脚简直就是饶痒痒,自己还被反作用力弹回去,脑袋撞到石头上。 “哈,哪来的小姑娘?”张财主跳上前用拐杖挑起原月的脸,咂咂嘴,淫笑道:“哟,这不是宋大妹子家的小傻子吗?听说最近不傻了,就把她赔给我吧?”说着就一把将原月捞起来。 奄奄一息的宋媒一听这话立刻炸起来,用力推开张财主,把原月抱进怀里,颤抖着嘴唇道:“月儿不怕,娘在……” 原月脑袋昏昏沉沉,心里团了一股怒气,她上辈子都没受过的窝囊气这辈子通通享受过来了。这里不是现代法治社会,杀人犯法,孤儿院也因为舆论的压力不敢过于苛责他们,而他们还可以耍耍小孩子的任性和大人对着干,特别是她从小习武,根本没有人敢欺负到她头上。 她紧紧捏住拳头,还是抵不住脑袋里传来的阵阵眩晕,昏了过去。 十一:女官由来 原月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被昨晚那个老瘸子抓回去做老婆,被变着花样折磨侮辱。他把他下面的脏东西塞进她嘴里,发出淫荡刺耳的笑声。她受不了只能逃走,然后被一个人救了,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跟着那人,然后嫁给了他做小妾……那人突然转过身来,她看清了他的脸…… “咝——”她惊醒过来,无神的大眼逐渐恢复焦距。她还躺在自己的床上,随着她坐起来,满床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她两手覆脸,发现脸上湿哒哒一片,居然还哭了?不禁自嘲,被一个梦吓到了,原月你还真是出息! 可是那梦太过逼真,梦中的一幕幕她都记忆犹新,包括那老瘸子把他的……“呕!”她趴到床边大力呕吐起来。那种咸腥恶臭,像小蛇一样冰冰凉软绵绵的东西……太可怕了! 若是那梦成真……不不,绝对不能!但是穿越这件事本身已经颠覆了她所有的人生观,要是她的梦是预言……那对她而言绝对是灭顶之灾! “月儿你醒了?”宋媒端着一盆水摇摇晃晃地走进来,她脸上涂了厚厚的妆,咧嘴笑的时候两排红艳艳的香肠真像传说中的血盆大口。“你睡了一整天,头还疼不疼?娘给你擦擦。” 宋媒拧干毛巾,轻轻擦拭原月的皮肤,然后将她浓密的头发束至一边,轻轻触碰她头皮上的血痕。她身子一颤,指甲嵌进手心,好疼啊!自从穿来这里头已经受伤两次,多来几次她不傻也傻了。 “娘,昨天那些人怎么回事?你……还好吧?”她隐约记得宋媒被打得很惨,后来为了保护她后背还被拐杖砸了一下。想到这里她鼻子一酸,明明那些人十有*就是宋媒惹来的,她还是不争气地小小感动了。 “那……没事,娘会解决好。”宋媒闪烁其词,解决是会解决好,只不过多搭上两个年轻姑娘罢了,她只要她的月儿没事,其他什么都不在乎。“娘炖了鸭血汤,去打来给你喝。” 原月一想到油腻腻的汤就恶心,推说要去上课,急急忙忙地跑了。 每月月底老秀才会带科举班的人外出讲课,今天就是月底。原月赶到的时候大家都已经整装待发,看到她不约而同地皱起眉头,吴阳的声音不大不小地响起,“这都没被打死,命真硬。” 她毫不客气地顶回去:“你死了我都不会死,我还要给你送终呢!” 吴阳见老秀才走出来,便狠狠瞪了她一眼不吭声了。老秀才看到两手叉腰一脸泼妇相的原月,无奈地摇头,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奔向小树林。 卢晓麟落在最后和原月并排,嘲弄似的开口:“听说你家遭了大灾,你们母女都被打得半死,没想到一天不见就生龙活虎了,真是巾帼英雄。” “我没死成扫你们兴了还真是不好意思。”原月口气很冲,她落到今天这副田地都是自他出现以后,他们肯定八字犯冲。她现在不想惹老秀才更不高兴,所以跟这种人还是敬而远之吧。 她快步走至朱宝贝身边,见到她朱宝贝笑得有些讪然,没有像平时那么热络地和她聊天。她以为朱宝贝认为宋媒做媒不保险所以疏远她,便也不在意,跟着大部队大步往前走。 邱家同贼兮兮地溜到卢晓麟身边,问道:“卢师兄,那计划?” “照常进行。”卢晓麟勾了勾唇。本来还有点同情她的,听了她的话所有怜惜之情全部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想看到她被欺负得流泪的让人热血沸腾的景象。 这次课外教学的目的地在隔壁村的小山坡。这里绿草茵茵,轻风和畅,老秀才带头席地而坐,大家很自觉地按照座位顺序坐下,除了不自觉的某女人一屁股坐在第一排最中间,和老秀才大眼瞪小眼。 老秀才眼睛一抽,默默地自己挪了个位置。 “咳。”他清了清嗓子,“今日传授《乐经》。乐乃美妙之音,存于万物之中。一名真正的乐者谱出之曲以风为神、以云为肌、以花草树木为骨、以飞禽走兽为血肉……” 原月习惯性抨击,“杂种。” “……”老秀才深吸一口气,干脆背过身,一副瞻仰崇拜大自然的模样抬目远眺,良久良久等心里的不虞之气散尽才回过身,继续款款而谈:“今朝以舞女为尚,凡能入宫为舞者皆授五品下官职,舞祭司四品下。当朝舞祭司秦媚儿连任三年……” “老师,你偏题了。”朱宝贝不满地嘟囔,“谁不知道秦媚儿是天下三大美女之一,至于这么一提再提吗?” 原月立刻好奇地凑过去,“三大美女?有多美?有没有什么风流韵事?” 朱宝贝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一眼听得飘飘欲仙的男人们,“你看看,听见这个名字就这副德行,不就一个女人吗?”顿了顿,“至于风流韵事嘛,倒也不少,据说她与许多朝廷命官都有那么点不清不楚的关系。继本朝蓄养面首的张黎芷和丰南国以*闻名冯氏一族,她是最该浸猪笼的女人!”说到后面语气变得恶狠狠的。 原月非常理解嫁不出去的女人对受欢迎的女人的仇视心理,但随即更加好奇地问:“那为什么不被浸猪笼?” 朱宝贝白了她一眼,“不都说了,她上头有人罩着,谁没事找事招惹她啊?怎么样?羡不羡慕?” “切,我才不要别人罩着。”她高昂着下巴,不屑溢于言表,“再说我也不会跳这里的舞,成不了舞祭司没有可比性。” “当不了舞者可以做官啊,不过你一个傻子肯定做不了官。”朱宝贝很诚挚地推翻自己的建议。 “跟你说了多少次我不是傻子了……女人可以做官?” 朱宝贝还没来得及回答,老秀才已经不知不觉把话题扯到女子做官上,只听他以一种感伤而哀痛的语气道:“前朝文霍帝极宠一代妖妃花拂夫人,甚至带其上朝同享文武百官跪拜。某次上朝,花拂夫人看着一眼望不到边的男人,感叹女子受薄待,文霍帝当即任命当时的宫廷舞者为舞祭司,授四品下官职。其后更是御笔一挥准许女子上学并参加科考,成绩优秀者便可入朝为官……” “好厉害!”原月立刻崇拜上这个不曾见面的妖妃。她最喜欢聪明的坏女人,就像《柯南》里面的贝尔摩得。 她轻飘飘的一句话遭来了数道敌视目光。邱家同第一个义愤填膺地站起来辩驳道:“花拂夫人惑乱君心,致使朝局不稳。上天也因其而降灾于百姓,导致北旱南涝、瘟疫频发。你怎可崇拜此女?” 原月不屑地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将所有灾难统统归于一个女人身上又岂是君子所为?无论是旱灾、水灾还是瘟疫都是因为当地官员监察不利,该自责的是这些官员以及任人不清的皇上和朝廷大员。至于惑乱君心,人家长得漂亮,皇上就是喜欢她碍着你哪里了?只会人云亦云,毫无主见,殊不知被统治者当枪使。” “你休得妄言!”吴岩山皱着眉头打断她。 她不仅不怒,反而轻轻一笑,“不过听你们这么义愤填膺地指责她,我倒没那么崇拜她了。长得美又如何?万千宠爱集一身又如何?最后还不是被迫揽下当权者的所有错误受千夫所指,遗臭万年!” 卢晓麟听着她的话,目光渐渐深邃,恍若不经意地问:“那照原师妹所言,似乎对当权者意见颇大?” “我一个普通老百姓能有什么意见?政治本身就是黑暗的,女人对他们来说不过是政治手段之一。”原月抱住膝盖,揪了一根小草打圈玩,“我现在都开始怀疑所谓女官并非文霍帝和花拂夫人的任性之言,若非有其存在的价值朝廷又怎会放任这个制度到现在?” 十二:所谓音乐天赋 风拂过草地带起一片高低起伏的柔顺草浪,席地而坐的二十多人静默片刻。老秀才仔细打量了低头玩草的原月,将疑惑放进心里,重新把话题拉到《乐经》上面。 朱宝贝扯了扯原月,小声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太懂。不过我好像听出你瞧不起男人。” “没有,我只瞧不起弱者。”原月低垂的眼睑下,眸光一闪而过,“所以我会成为强者,不需要倚仗任何人。” 朱宝贝费劲地想了想,总结出原月不安于室的结论,然后兴冲冲地和她讲起花拂夫人,“虽然男人们都唾弃花拂夫人,但是我们女人不一样。我们都很羡慕她,坐拥三千**的皇上只宠她一人,为博她一笑不惜千金。每年乞巧节皇上都会带着她偷溜出宫,像寻常男女一样在河边放花灯。皇上更为她亲手打制了一条金脚链,说要锁住她三生三世。从那以后脚链就成为真爱的象征,是男人送出的最贵重的定情信物,像很多权贵人家,男人的脚链不一定会送给正妻,但一定会送给他最喜欢的女人。” 原月听着下意识摸向脚踝,等反应过来像触电一样收回手,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听老秀才讲课。 老秀才讲完理论,吴阳立刻很有眼色地把一直背着的东西摆在他面前,解开布条,赫然是一架朴素的古琴。老秀才带着褶皱的双手优雅地放在琴弦上,手指勾挑拢捻,轻灵悦耳的乐曲便从他手下流溢而出,在所有人周身徘徊游走,和清风一起带走人心底的疲乏和倦念,给予心灵纯净的洗涤。 曾经的原月喜欢唱歌、喜欢跳舞,她的两个好姐妹中小三拥有奇异的同奏感,能够勾起人内心最深处的悲伤;老二没心没肺的歌声则像最纯粹奔放的烈火,随时掀起人内心的狂热;而歌声没有特色的她就像存于两者之间的润滑剂,让三者巧妙地融为一个整体。 那真是一段很快乐的时光。想想她走过的十五年人生,虽然没有享受过亲情,但是日子过得一直很恣意,而镜头切换到现在……果然人品都在上辈子败光了。 但不管怎么说,没有学过任何乐器的她一直坚信着她自己是一个很有乐感的人。 老秀才弹奏完毕,又说了几句废话,便让学生上来自由弹奏。这些人家里虽然买不起古琴,但是跟老秀才出来过多次,倒也弹得有模有样。 吴岩山的琴声中规中矩;邱家同的琴声略显青涩;朱宝贝弹得磕磕绊绊;王丰的琴声无愧靡靡之音,让人昏昏欲睡;吴阳挑着琴弦就像弹棉花;文勇两掌一起用力拍下去,老秀才心疼得立刻把他踹走……等卢晓麟弹完一段很短但很愉悦的曲子,除了原月之外所有人都上过手了。 作为恬不知耻的编外人员,原月知道自己不主动要求的话根本没机会碰琴,但是她又很想在老秀才面前表现一下她的音乐天赋,让他后悔把自己赶出学堂,于是大声道:“我也要弹!” 大家齐齐看向老秀才,认为不用人特别挑拨他都不会答应,没料他竟若有所思地点头,看向原月的目光中甚至带了一点期待。自从听了她的言论,他真的期待原月还会给他带来什么惊喜,难道她还是个极富潜力的天才乐师? 原月很激动地端坐好,深吸一口气,瘦可见骨的苍白手掌轻轻搭在琴弦上,闭上眼,睫毛轻颤,感受着风的脉动,泛黄的发梢在领口调皮地旋动。这一番作为格外有意境,让不信服的人们渐渐安静下来,屏息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吱——”一道刺耳的声音划破耳膜,在众人的惊惧目光中,她的食指灵活地在琴弦间穿梭起来,身体随着琴声有滋有味地晃动。时而偏头、时而垂眸、时而含笑、时而扬发……如果没有那堪比杀猪的音乐的话或许真是一幅富有意境的画卷。 “铮!”琴声终于停止,大家劫后余生般大口喘气。 原月慢慢睁开眼睛,目光划过众人,浮起淡淡的忧伤,叹了口气道:“我想,我需要练习。” “……” 老秀才从震惊中回神,一副饱受打击的模样,愤愤地瞪了一眼原月,亲自抱着琴快走离开。这时卢晓麟对朱宝贝点点头,朱宝贝不情不愿地上前对原月说:“你帮我一个忙好不好?” 原月正因为自己预料之外的音乐天赋倍受打击,双眼越发无神,默默地瞥了一眼朱宝贝,淡淡道:“什么事?男人的话已经在帮你看了。” “不、不是,我娘让我摘点蘑菇回家,可是我笨手笨脚的,你帮我一起摘好不好,就在过去一些的林子里,那里有很多好吃的蘑菇。”朱宝贝偷偷看了一眼背后为她打气的众男人,压下心虚,腆着脸笑道。 如果在平时原月一定可以敏锐地发觉异常,但是现在她没有心情想多余的事情,满脑子都是不甘和愤慨。她一直以为以她的智商来说什么事都是手到擒来,区别只在于她想与不想,可是琴艺上……回头问一下宋媒一架古琴多少钱吧。 接过朱宝贝递过来的篮子,她垂着脑袋跟在后面。恍惚中记得朱宝贝似乎对她说分开来找更快,她随便点点头,游魂一般在林子里飘走,偶尔看到顺眼的蘑菇就摘下来。 卢晓麟、邱家同、吴阳和王丰四人鬼鬼祟祟地跟在她后面。 原月正蹲在一小片蘑菇地前碎碎念,突然感到危险,身体却无法配合神经做出及时反应,被一桶水淋得正着。 卢晓麟眯起眼睛,手一拖一拽,悬在树枝上的木桶无声地落在他的怀中,随行三人皆露出崇拜的目光。 水顺着脑袋渗入衣服,滴答滴答,像是在嘲笑她的白痴。她迅速脱离伤春悲秋的氛围,抬头看去。只见阳光透过树叶撒下一圈圈的光晕,显得她皮肤上的水珠晶莹明亮。 虽然什么都没发现,但傻子才会认为这是偶然发生的意外,这么大桶水横空出世,没有鬼才怪! 她突然想起关键人物朱宝贝,跑哪去了?她警惕地站起来,往来时的地方跑回去,不料刚走两步就被藏在草丛中的绳子绊倒,摔了个狗啃泥。 “哈!”笑声戛然而止,卢晓麟几人赶紧捂住吴阳的嘴,把他拖到身后,然后继续乐呵呵地强势围观。 “那个混蛋?给老娘滚出来!”原月跳起来一声大喝,把几人吓了一跳。卢晓麟恨铁不成钢地嘀咕:“这时候不管是痛还是害怕都应该哭几声吧。”三人深有同感地点头,“男人婆。” 凶手当然不会傻傻地被吼出来,原月气得胃疼,从来只有她耍别人的份,现在居然有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等把这人揪出来她一定要告诉他月亮为什么这么圆! 十三:小鬼式怨念 原月深恨起自己来到这个地方后只顾着和老秀才较劲而把时间都花在读书上,忽视了武艺的锻炼,否则这种程度的恶作剧她绝对可以在反应过来后及时避开。 她很确定自己陷入某些人的包围陷阱中,他们想看她出丑。 太可恶了,她不管这么说也是妙龄小少女一枚,至少比朱宝贝聪明漂亮得多,为什么他们宁愿和朱宝贝联手对付自己?还有朱宝贝这个白眼狼,她绝对不会再管这女人的婚事了! 她用力拍打身上的土屑,眼眸的无神渐渐凝聚成全神贯注的精光,像猎豹一样虎视眈眈地环视四周,一步一步谨慎地往前走。 卢晓麟兴味盎然地看着突然化身刺猬的原月,明明是一介弱质女流却表现得好像习武多年的武者,无比的矛盾却又奇异地和谐,很难相信她不久前还是个傻子,难道真应验了那句话——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他静静地看着她走近另一个陷阱——石头雨,只要她踩中那块木板,布置在两旁的石头就会一起砸向她,力道不会大,但足够细皮嫩肉的小姑娘痛得哭鼻子。 原月踩中木板的瞬间就感觉不好,毫不犹豫地往地上一趴,就地滚开。石头虽然没有正中她,但也有不少零零碎碎地落在她身上。 “咦?”邱家同几人惊讶地睁大眼睛,刚才那一幕让他们觉得原月好像能未卜先知,于是本着不耻下问的态度向卢晓麟请教,后者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突然咧嘴一笑:“大概刚好被绊倒了吧。” 好不容易躲过石头偷袭的原月,刚松了口气站起来,突然听到鸟扑打翅膀的声响,然后“噗”一声,鼻尖出现不明白黄色浓稠液体。大脑内的神经和古琴的琴弦重合,一声脆响后惨烈崩断! “啊!!!”尖叫声划破长空。 四个男人一齐捂住耳朵。卢晓麟暗道虽然是意外,但总算看到她炸毛的样子,可以鸣金收兵了,于是拍怕另外三人的肩膀说:“我先走了,你们在这里看着。”兴奋中的三人连连点头,摆手示意他快走。 待她冷静下来,面沉似墨地擦干净秽物,没走两步突然一脚踏空,掉进一个大坑里。然而半天没有传来呼救或者呻吟,三人面面相觑,不会出人命了吧?邱家同要跑上去看,吴阳想起原月对他的辱骂,心起一计,拉住邱家同,给王丰使了个眼色。王丰傻傻地看着他,突然反应过来,给他使了个“兄弟够意思”的眼神,匆匆赶过去。 邱家同挣扎地推开吴阳,不满道:“你干什么?快放开我,我去看看她怎么了。” “邱师弟,你听我说,那女人脑袋不好,惹恼了她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你让你王师兄去,他就喜欢被女人打骂。”吴阳笑呵呵地劝说。 邱家同一想也是,要是被原月发现他捉弄她肯定不会让他好过,这等好事还是让王丰干去吧,于是两人快速溜走。 王丰兴奋地跑到坑边,见原月完好无损地坐在坑中,看见他眼中既没有惊讶也没有恐惧只有浓浓的厌恶,心里不由咯噔一声,害怕得后退两步。忽又想起现在是她有求于自己,他完全可以趁机要挟她。 “原师妹,来叫声师兄听听。” “屎、兄!”她冷冷道。 王丰愣了愣,没发现其中差别,见她这么配合心中不免得意,故作大方地伸出手,“来,师兄拉你上来。” 原月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顺从地伸出手。手虽然过于干瘦,但白白的让人很有摸一把的冲动。此时不揩油更待何时?他笑得眯起眼,去抓她的手,她手一躲,反抓住他的手腕,趁他呆愣间用力一拽,将他同拉入深坑。 “你……”王丰隐约觉得自己被设计了,但很快他发现自己和原月孤男寡女共处一坑的暧昧现状,不由露出淫笑,自以为是地做出一个潇洒的动作走到她面前。 原月始终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只有眼睛随着他的靠近而越发阴寒。王丰其人她心里清楚,有色心没色胆,只敢口头调戏良家妇女,了不起摸摸小手,这在她看来算不上什么,但不代表她甘之若饴! 她的手搭在脚踝上,上面红肿一片,轻轻一触就痛得像被锯子划过。今天之仇她原月必定十倍奉还,但现在她要先搞清楚敌人有多少,她可不信一个王丰就能搞出这么大阵仗。 “除了你还有谁?”她问。 王丰还以为她不知道她被他们捉弄,只当她问有几人来救她,他当然胸脯一拍,豪气道:“只有我一人!” “你最好不要骗人。” “真的只有我一人。” “好,那你把头凑过来。” 王丰心里的波涛那叫一个汹涌澎湃。第、第一次有女人对他这么主动,莫非原月早就钟情于他?哎呀,这也难怪,他这么英俊不凡,是个女人都应该喜欢他,平时那些女人一个个看上去很嫌弃他的样子,一定是不好意思向他表述衷情。 他一边胡思乱想一边笑得恶心地凑上去。说时迟那时快,原月一把抓起手边的砖头砸他的脑袋,他还没来得及痛呼就昏死过去。血顺着他的额头涓涓下流,淌到她脚边。她吓了一跳,没想到这人皮这么薄,担心闹出人命,连忙扯下一截裙摆帮他包扎好。 可现在的问题是怎么出去!? 虽然是大夏天,但是一身湿漉漉的,脚扭到了,再加上之前她脑袋受了伤……不早点回家清理一下不知道会不会发炎发烧。纠结了很久,她开始大声呼救,每隔两分钟喊一次来维持体力。 不知道过了多久头上突然多了一片阴影,她抬头一看,竟然是启蒙班的周正。他好奇地看着她,嘴里噗噗噗地吐泡泡,一串鼻涕流到嘴巴上,他提溜一下全吸回去,然后再流下来…… 原月瞬间从天堂跌入地狱,还以为得救了,来的居然是没用的小鬼。不过总算有了一点希望,她扯出一个笑容对他说:“你认识宋媒吗?把她叫过来。” 周正撅着嘴摇头。 “那把你爹娘叫来。” “爹在大伯家帮忙干活,娘去小姨家做绣活,晚上才回家。”周正语气稚嫩地说。 “那不管是谁,把大人叫来。”原月不耐地敛起笑容,挥挥手让他快走。谁知他很认真地摇摇头说:“不行,你和王师兄一起掉进这个洞里,会被人讲闲话的。” “……我不在乎,你把人叫来了就行。”这小鬼怎么这么??拢?p>  周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下定了决心一样转身跑了。原月嘘出一口气,和小鬼打交道就是麻烦,要不是没有办法真不想被小鬼救。从某一种意义上来说,她认定小鬼是麻烦又虚伪的生物,任性、听不懂人话、爱胡搅蛮缠……而她最讨厌的四个字就是童、言、无、忌!小鬼又不是傻子,凭什么说错什么都可以被原谅?出生孤儿院的她比谁都看得清所谓童心的真面目! 十四:关你屁事 过了好久周正都没有再回来,原月愤愤地想:这小鬼该不是在耍她吧?难道因为她态度不够好所以报复她?切,就知道小鬼不靠谱,她还是继续呼救吧。 “救……”刚喊了一个字,周正的小脑袋冒了出来,她一喜,突然发现一颗又一颗小鬼头如雨后春笋一样冒出来,将坑口围了一圈,漆黑眼珠滴溜溜地瞅着她。全是启蒙班的小鬼。 这……就是传说中搬救兵?她脑袋一阵眩晕,赶紧用手撑住。不能生气,不要和小鬼计较,不要想去揍他们一顿!哦对了,还有陈刚正。她抬头道:“陈刚正呢?” “他爹摔断了腿,他得替他爹干农活。”一个小鬼呐呐道。 希望和绝望轮番交替的感觉好像在冰川和岩浆间徘徊,她气极地扒下王丰的外套套在自己身上,看到小鬼们一个个倒吸凉气的样子突然很有成就感,淡淡地命令道:“你……那个,周正,你带他们去找一根粗一点的树条。” 周正领命,带领小鬼们去找树条,不一会儿一根两指粗的木条垂到她面前。她立刻将其绑到自己腰上,正要叫他们一起拉,忽然担心万一他们中途没拉动,她现在的状态可经不起二次受伤,于是改为将绳子绑在王丰身上,然后招呼他们:“一起拉!” 不得不说她的预感很准,小鬼们众志成城地拉树条,王丰的身体慢悠悠地升上去,升到一半的时候,站在最前面的周正被绳子拉得里坑口原来越近,突然脚下土一滑,被树条拉了下来,他后面的小鬼一个接着一个掉下来。“嘭嘭嘭……”十几个小鬼全部掉进坑中,而最下面的王丰遭受泰山压顶,脸上青青紫紫,偏偏醒不过来,好不可怜? 本来很宽敞的洞被十几个小鬼塞得满满当当,最小的周正甚至直接趴在她的腿上。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她嘟囔了一声,这些小鬼听懂了,不知是委屈的还是摔疼了,一个个哭起来。她被吵得脑袋胀痛,揉着太阳穴大喝一声:“都给我闭嘴!”小鬼们一愣,然后更多的眼泪汹涌而出,哭声震天。 原月只觉得自己在一片汪洋中浮浮沉沉,无力地向后一靠,谁都好,来救救她吧…… 时间点滴过去,小鬼们的父母回到家见孩子不在纷纷来找老秀才,老秀才皱着眉头道:“他们下课都回家了,并未在此处滞留。” “可是哪里都找不着孩子,会不会被拐子拐走了?我家的命根子哟!” 大家吵吵嚷嚷,暂住在老秀才家的卢晓麟探出头来,笑着说:“各位别担心,我现在就带人去找孩子们。”他冲老秀才点点头,原地点燃一个爆竹,“啪”一声巨响,大家吓了一跳,没过多久科举班的学生纷纷跑来。 “发生什么事了?”邱家同累得扶住墙,他刚刚才赶回家现在又急匆匆跑来,他的细胳膊细腿折腾不起啊! 卢晓麟点人头数,发现少了两个,不,确切地说是少了一个王丰和编外人员原月。原月不知道他们的联系方式可以理解,但王丰呢?他把目光落在邱家同和吴阳身上。邱家同同样一脸茫然,吴阳目光闪烁,别开脸。 不好的想法一闪而过,他上前一把拽起吴阳的衣领,低声道:“王丰呢?” “在、在……”吴阳闪烁其词,邱家同气喘吁吁地接话,“他去救原月了,哦,原月掉坑里了。” 卢晓麟意味不明地瞥了吴阳一眼,后者冷汗连连,他顶多让王丰去调戏一下原月,可这么久不回来不会真发生什么了吧?这要是……不仅老师容不下他,宋媒也肯定不会放过他! “他们可能还在林子里……”他结结巴巴道。 “什么林子?”朱宝贝瞪大眼睛,“该不会……你们说好只是耍耍她的!” 卢晓麟示意他们冷静,转身对各村村民说:“大家就在这等着,我们现在就去找人。”说罢一群人直接赶往林子,还未接近就听到沙哑的哭声此起彼伏,全是小孩子的哭声! 大家对视一眼,沿着哭声走近,发现哭声竟然来自他们一起挖的那个坑,不好的感觉油然而生。果然发现十几个小孩挤在洞里,哭得眼睛红肿,声音沙哑。而他们的捉弄对象原月安然无恙地坐在洞里,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 “王丰呢?”卢晓麟冷静地问。 原月随手拉开两个小鬼,王丰的头就露了出来,绑在头上的浸血布条触目惊心,人也一动不动仿佛死了一样。 “他怎么了?”朱宝贝惊恐地叫道。 她耸耸肩,无所谓道:“你们把他拉上去就知道咯!” 众人二话不说捡起将坑边的树条送进去,原月毫不犹豫地绑在自己腰上。邱家同不满道:“你应该先让师弟们上来。” “他们都上去后我就不一定上的去了,所以我要先上去。”她冷笑。 终于把人全部救上来,卢晓麟先去检查了一下王丰,发现他只是头部受到重击,生命没有大碍。才重新将审视的目光落在原月身上,“你做的?” 原月撇撇嘴,昂着下巴反问道:“你做的?”这次的恶作剧是你主使的? 两人目光对撞,皆毫不示弱,火光四溅。这丫头果真心狠手辣!卢晓麟暗道。想着和女人计较太没档次,遂收回目光,和大家一起把孩子带回去。走了几步发现原月坐在洞边一动不动,忍不住问道:“你不走?” 原月摁住肿痛的脚踝,别开脸,道:“关你屁事!” “……”一群人全离开了。原月这才揉了揉脚踝,挣扎地爬到一棵小树旁,用力折断一根树枝,撑着树枝勉强站起来,这时已经大汗淋漓。 得快点回去,她咬牙快走几步,树枝承受不了她的重量断成两截,她也摔在地上。“*!”她狠狠捶地,突然发现面前多了一双黑色布靴。心里“咯噔”一声,顺着布靴往上看,果不其然对上卢晓麟笑得欠扁的俊脸。 卢晓麟蹲在她面前,不知从哪摸出一把附庸风雅的折扇,一放一拢,挑起她的下巴,笑吟吟道:“伤的不轻啊,我该不该夸你坚强?” 原月拒绝搭理他,他夸张地叹了口气,转身将她背起来。她愣了一下,立刻剧烈挣扎起来,“你个混蛋,放我下来!男女授受不亲知不知道?” “哦,忘了告诉你,我回来时为了拿王丰的外套。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他的外套在你身上?难道这也符合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卢晓麟反讽,故意让她尴尬。谁知她想也不想道:“就是我扒的,告诉你,把我惹急了我连你的也扒!” “……原师妹豪爽。”他抽了抽嘴角。 “别套近乎,谁是你师妹,你说,今天的事是不是你主使的?” “是又怎么样?”他算是明白了,和她说话完全不需要客气。 话音刚落,他肩上传来剧痛,只见原月抬起头,擦掉嘴里的鲜血,清秀的脸看起来异常狰狞,“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 他静静地看着她,她毫不示弱地瞪回去。“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他不管伤口,咀嚼着这句话,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说得好,迟早都是要还的!丫头,这话你从哪里听来的?” “关你屁事?” “我记得你娘可没你这么不会说话,她没教过你姑娘家出口成脏会嫁不出去吗?” “我有手有脚头脑健全嫁人干什么?” “……你真的是宋媒的女儿?” “关你屁事!” …… 十五:第二职业 原月到家的时候果然引发宋媒的震怒。 头伤、脚伤、皮肤划伤、全身湿透……哪一个不是女儿家的禁忌?而且还让一个男人背回来! 宋媒立刻把卢晓麟拽进屋子,共商“负责”大计。浑身湿透的原月被孤零零地留在原地,一阵风吹过,她打了个喷嚏,感受到了这个世界的恶意。 陈老大夫不甘不愿地来到宋家,看见几乎遍体鳞伤的原月震惊不已,深深地怀疑看似爱女如狂的宋媒其实背地里常常虐待女儿,否则怎么可能三天两头就受了人家三年两年都不会受的伤? 宋媒扑在原月身上大哭大喊,卢晓麟尴尬地站在一边,他真没想到事情会弄得这么严重,宋媒时不时向他刮来的白眼让他如坐针毡。 送走陈老大夫,宋媒把想要跟着一起溜走的卢晓麟拎回来,进行长达两个时辰的深度交谈。在了解到他无权无势无功名后果断放弃了逼婚和敲诈的想法,改为在她们家做白工,期限视其表现情况而定。 原月靠在枕头上,看着卢晓麟被宋媒劈头盖脸地骂心情大好,时不时添油加醋,然后收到他凉凉的小眼神。 之后卢晓麟被赶去砍柴,宋媒回到原月身边喋喋不休地抱怨卢晓麟白长了一张俊脸,其他方面一无是处,她才不会把宝贝月儿嫁给他,不过要是把他卖进蓝苑价钱肯定不低……宋媒赶紧闭嘴,见原月没怎么注意她的话才松了口气。 很少人知道宋媒媒婆下的二重身份——牙婆,暗地里贩卖一些长得好的少男少女给富贵人家或者青楼蓝苑。牙婆暴利却是见不得光的,再淳朴的村民都看不起并厌恶这职业,所以宋媒只敢偷偷摸摸地做。 卢晓麟人高马大,宋媒暗忖他不好对付,才退而求其次让他做白工。 宋媒上街买来一根拐杖给原月,原月立刻不安分地拄着拐杖去围观卢晓麟砍柴。大热天的,卢晓麟将头发束起,脱掉上衣露出精壮的上半身,汗水沿着小麦色的皮肤往下淌,格外晶莹透亮。 身材真不错。她咂咂嘴。 大约她的视线过于直接而灼热,卢晓麟不自在地转身,背对着她。她眼睛一亮,像是发现新大陆一样,蹬蹬蹬绕到他面前,故作惊奇道:“你是不是害羞啊?真看不出你这么纯情。但是男子汉大丈夫扭扭捏捏的算什么?敢脱就要敢让人看。” 卢晓麟无奈停下动作,一手撑在锄头上,一手抓了抓头发,小声嘀咕:“乡下就是乡下,女人一个比一个不要脸,以前以为朱宝贝就是极限了,没想到一山还有一山高。” 原月听不清他的话,但这不影响她看他受挫的愉快心情,见他柴劈得差不多了,她不客气地指使道:“去打水,把三个水缸都挑满。” 他挑挑眉,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转身去打水。要不是他真的心中有愧才不会陪这死丫头折腾。 原月母女吃着丰盛晚饭的时候,卢晓麟还在厨房烧水。原月顺手拿了一个馒头来到他面前,伸手递过去。 “什么意思?”卢晓麟警惕地看着她。 “下毒了,你吃不吃?” 卢晓麟拿过馒头直接啃了一口,“还行,你做的?” 原月一撩刘海,不屑道:“君子远庖厨。” “嘿嘿,你这丫头没救了。” 作为新时代的美少女斗士,原月拒绝再谈论这个伤自尊的话题,转而问道:“我看你做菜做得不错,自学的?” “老师教的。”他看着手里的大白馒头,嘴角勾起柔和的弧度,“老师教了我很多,他是我最崇敬的人。” 那个是非不辨的老头?哼!难怪教出一群以捉弄人为乐的学生。但那又怎么样,祸首还不得在这里乖乖地替她干活。 卢晓麟回忆着两年来的点滴,感慨无限。他真的很珍惜现在的时光,这或许会是他这辈子最美好的回忆,当然,如果去掉眼前这丫头会更好,但生活太过美好也不现实,偶尔也需要老鼠屎调剂一下。 按照他原本的设定是想娶了晚娘,一是晚娘性情不错,二是可以拉近和老师的关系。但没想到他才离开了两个月,最后连晚娘的二婚都没赶上……对了,帮晚娘二次做媒貌似就是这对母女,以他对她们的了解不会又整出什么幺蛾子吧? 原月被他怀疑的目光看得很不爽,“你可以走了,明天找时间来把今天的事同样干一遍,知道了吗?” “知道了。”他将馒头吃得干干净净,用混着馒头屑的手拍拍她的脑袋,扬长而去。 她气得牙痒痒,回头去找宋媒,突然见到一个长相猥琐的老妇人偷偷摸摸地跑进来。她以为是小偷,立刻拿了扫把跟上去,却见老妇人和宋媒接头,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塞给宋媒。宋媒不耐烦地点头然后催促她离开,左右观望的好像怕被人发现。 在自己家有什么好害怕被发现的?原月想不通。难道是害怕被她发现!?她被自己的想法一怔,惊疑不定地看向宋媒,她这又要做什么了? 然而她的第一想法不是上前质问,而是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当着宋媒的面去睡觉,然后等宋媒出门后悄悄跟上去。 乡下人忠实地遵守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规律,大晚上几乎看不见烛火。原月跟在宋媒后面,看她熟门熟路地来到村口和之前的老妇人碰面,然后两人一起出村。 现在原月可以百分之百确定宋媒肯定要去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她无奈扶额,决定跟上去看着。 “宋姐,这次的货我检查过了,绝对都是雏,而且那脸蛋俏得哟,肯定讨男人欢心。” 如果原月在这个地方呆得更久一些,肯定可以认出这老妇人是本县臭名昭著的人口贩子蔡牙婆。大人们常常恐吓小孩如果不听话就让蔡牙婆把他们捉了去,如此再调皮的孩子都会因害怕而乖乖听话。 宋媒嗔了她一眼,“上次你没检查清楚,次货充好货卖,要不是我厚着脸皮亲自去找县令大人你早被关进牢里了!” “是是,我办事不牢,多亏了有宋姐您在头上罩着。”蔡牙婆佝偻着腰赔笑。 两人一人明面一人暗地分工合作,蔡牙婆赔名声,宋媒出靠山,财源滚滚而来。 蔡牙婆所在的村和宋媒的村隔了两个村,这两个妇人马不停蹄地赶过去,大气不喘一下,倒是后面跟着的原月累得气喘吁吁,再一次下定决心一定要抽时间锻炼身体! 两人走进一个点着烛光的屋子,宋媒先进去,蔡牙婆回头张望,确定无人后谨慎地锁上门。 原月站在墙外,抬头思索了一番。要是从前她肯定二话不说翻过去,现在嘛……没有武力傍身真是做什么事都碍手碍脚。刚好墙边有一棵树,她将裙摆拉到腰际,笨拙地爬上树。树上视线良好,她干脆隐进树叶中看那两人在干什么。 她的位置正对柴房,刚好看到两个女人打开柴房的锁,月光一泄而入,清楚地看见里面横七竖八地躺着五六个年轻的小姑娘,全部被束手束脚,嘴里塞了布团。见到蔡牙婆二人纷纷露出惊恐的神色。 十六:为何惹人厌 宋媒将人一一打量过去,勉强满意地点头。蔡牙婆赶紧道:“这些都是北边村子流浪过来的,家人都死光了,不会有人来找麻烦。” 北边正在闹蝗灾,万顷良田毁于一旦。大量农民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于是人口贩子们就趁这个机会大发“人”财。 隐在树叶中的原月好奇地看着两人叽叽咕咕,突然见宋媒蹲到一个姑娘面前,一把拉起她的裙子,手探向里面鼓鼓捣捣,小姑娘面呈难言的羞辱之色,死死咬唇,最终抵挡不过恐惧,眼一白昏过去。 不会是……原月捂嘴,反胃地干呕起来。宋媒到底想干什么?居然干出这种事。年轻姑娘、捆绑束缚、检查处子之身……她立刻联想到人贩子,宋媒居然连这浑水都趟。她要把她们卖到哪里去?做丫鬟,亦或卖入妓院!? 她心中一寒,从穿越到现在,在她的厚脸皮政策贯穿下,除了一些小打小闹,她勉强算是过得顺风顺水,至少不用为食、为钱、为生命操心。设身处地地想,要是她睁开眼发现自己是那些姑娘中的一员,无力保护自己,被迫以自己最厌恶的方式生存下去,她绝对不能接受! 因此她毫不犹豫地跳进院里,脚踝传来一阵剧痛,她低呼一声摔倒在地。 “谁!?”蔡牙婆猛地跑过来,一把拽起原月,看清她的脸后狰狞的神色瞬间褪下,不安地看向宋媒。 “月儿?你怎么来了?”宋媒心疼地抱起原月,将她的脑袋按在**中,见她一张小脸毫无血色不由担忧,“是不是摔疼了?娘马上带你回家。” 原月深吸一口气,压下痛感,质问道:“娘,你在干什么?你知不知贩卖人口犯法!?” “娘、娘……”宋媒局促不安地把手藏在后面,想解释却无从解释。心想月儿跟老秀才读书学道理,会不会因此厌恶她?不行!不能让她的月儿厌恶她,她想也不想把责任全推到蔡牙婆身上,和原月同仇敌忾道:“你看看你都干了什么事?害月儿误会我这个当娘的。”转头对原月腆着脸笑:“月儿,你相信娘,娘只是想买几个丫鬟来陪你玩。” “我不需要丫鬟。”她又不是千金大小姐,家底也不丰厚,哪有闲钱养一群累赘?感情宋媒偷偷摸摸地是来买人的,她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虽然宋媒做事不靠谱,但也是为了她这个女儿好。 “好好,那娘不买,我们回家。”宋媒松了口气。 蔡牙婆急了,使劲冲宋媒使眼色,宋媒趁原月揉着脚没注意的时候狠狠剜了她一眼,厚厚的嘴唇往柴房努了努,蔡牙婆恍然大悟地笑了,做了一个二八分的手势,宋媒不情愿地点头。 夜深人静,只有农田里传来蛙叫虫鸣。蜿蜒窄小的泥土地上,壮硕的中年妇人背着瘦小的少女慢慢走着,柔和的月光照亮她们的前路,也在她们身后拉出长长的倒影。 原月静静趴在宋媒的背上,闻着宋媒身上浓烈的香粉混杂着汗臭味,莫名安心,若能这样生活一辈子似乎也不错。 这晚劳累过度的原月睡得很香,梦中间或看到蔡牙婆家被拐卖的姑娘哭得撕心裂肺,她冷漠地别来脸。她从不主动做坏事,但也做不了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她这次可以救她们,但护不了她们一辈子,而且天下受难的人们何其多,她只愿意撑起自己所爱之人的一片天空。 醒来天已大亮。糟了,要迟到了!她匆匆忙忙地爬起来,一时忘记脚伤,一道白色闪电瞬间斩断脑神经,她“嗷”一声砸回床上,一床铃铛欢快地响动,宋媒急匆匆跑进来,见状赶忙道:“月儿,你怎么了?别吓娘啊!” 原月艰难地直起身子,咬牙切齿道:“没事,娘,你去帮我雇一辆牛车,我要去上学。” 宋媒嘟囔着:“老秀才又不收你何必往前凑。”见原月脸色黑下,连忙赔笑,然后不情不愿地扭着水桶腰去雇车。 当原月拄着拐杖来到祠堂时立刻受到众人热烈的注目礼。她还没反应过来,朱宝贝第一个扑上来抱住她哇哇大叫:“原月,对不起,我没想到王丰他居然做出这种事,你不要难过。” 原月皱起眉头,环视了一圈神色各异的人们,用拐杖顶开朱宝贝,沉声道:“你什么意思?” 朱宝贝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整话,但原月很快理解她的言下之意,斜睨了众人一眼,最后把目光锁定在王丰身上,“我倒不知道你做了什么事能惹我难过,你不妨当着众人的面说清楚你到底干了什么?” 被她的气势震慑到,王丰咽了口口水,鼓起勇气说:“我摸了你的手,你还穿了我的衣服,我们孤男寡女一起在洞里呆了这么久……” “哈?”原月气乐了,指着看好戏的众人冷笑道:“所以你们觉得我名节败坏,那你们商量好我该被浸猪笼还是沉潭?” “你何必语气这么冲呢?”吴阳站起来不紧不慢道:“我们大家都知道这是你们无意造成的,而你和王丰刚好男未婚女未嫁,所以不如干脆……” 拐杖准确无误地戳中他的嘴巴,原月一蹦一蹦地跳到他跟前,跳上他的课桌,居高临下地俯视他,“是你把话传出去的?谅王丰也没这个胆子。我可以告诉你,我摸过男人的手数以百计,男人的衣服从来想穿就穿,说到负责不久前卢晓麟偷看我洗澡是不是也该叫他负责?不如让他和王丰猜拳,一人做我的大夫君,一人做我的二夫君好了。” 事情一说到卢晓麟,吴阳吓得连忙摇头,刚好卢晓麟和老秀才出去办事这时不在,他赶紧转移话题,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对原月说:“你不要说气话了,虽然你不被老师承认,但我们还是你的师兄,等你们成亲一定会去捧场,以后你就好好呆在家里相夫教子吧” 原月看了一眼在场的人,道:“你们就这么希望我滚蛋?” 没有人吭声,气氛死寂得可怕。 她知道自己在同龄人中不得人缘,除了两个相好的姐妹几乎所有人都站在她的对立面,哪怕她学习好、身体好、人也长得漂亮。她始终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人数少她还可以自我安慰是他们嫉妒她,可是如此大面积的人不喜欢她,哪怕她重活一次还是落到同样的尴尬情况,她真的疑惑了。 难道她天生就是惹人讨厌的体质? 她看向众星拱月的吴阳,这个人成绩不好、人品不好,人也长得愧对群众,为什么老师站在他那一边?这个班的学生也和他一道要赶走自己。到底是这个世界太颠覆,还是她本身的人生价值观存在问题? 她想不出答案,但吴阳趾高气昂的样子让她非常恼火,行为快过理智的她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一把扒了吴阳的衣服。现在是初秋,乡下人大都只穿一件单衣,所以吴阳干瘪枯瘦的身体一下子展现在众人面前。 “啊!”朱宝贝尖叫一声飞快转过身。 “啊!”吴阳吓得连忙躲到众人身后。 这时老秀才并卢晓麟一起进来,正好看到这一幕。吴阳趁机跑出来告状,看原月这次还在这里呆不呆得下去?“老师,她……” “够了!”老秀才长叹一口气,看着背向他倔强而立的原月半晌,终是无奈摇头,“你去祠堂跪两个小时。” “你又不是我老师,我干嘛听你的?”原月拼命克制住自己才没有哽咽出声。 “今天跪完两个小时,叫你娘带束?来见我,明天我正式收下你。”老秀才说完便离开了,一群人面面相觑,怎么好像起了反效果?吴阳最是不甘,对众人挑拨了几句,按照他的认知,原月一定会跳起来反骂甚至打架,事情闹大了老师也压不下来。 但原月一心想着老秀才收下她了,心底的雀跃抑制不住,撇下众人快速去祠堂里罚跪了。 十七:梦境成真 滴答——滴答—— 烟香弥漫中,原月跪着渐渐犯困,脑袋一点一点。不行,拜师前的惩罚一定要严肃,不然老秀才那个小气鬼肯定出尔反尔。她打了个哈欠,眼泪沁出眼角,困死了,要不就睡一下下…… 身体好轻,好像随时可以随风飘散而去。她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站在一个破旧的草屋面前,朦胧中看到男子在屋中读书,女子在屋外洗衣,偶尔抬头看一眼男子,脸上扬起幸福的笑靥。 她看不清两人的脸,但是这草屋很熟悉,她一定见过。在哪里呢?对了,是陈清的家。那那个女人必然是晚娘了。看样子他们过得还不错。 “唉……不懂……丈人……就好了……”陈清略带烦躁的话隐隐传来,将书往桌上一放,对着窗外长吁短叹。 原月细细思量一番,突然想起当初和陈清讲娶晚娘的益处之一就是可以受到老秀才的免费指导。看来陈清没有忘呢。 她转身刚好看到晚娘擦去额头上的汗,轻轻摩挲陈清的衣服,然后将手贴在小腹上,笑容明媚而温柔…… “啪!”她身子一歪摔在地上,猛地睁开眼,发现眼前还是祠堂,不过多了一个卢晓麟,正对她嘲弄地笑。 她揉揉手臂,小声嘟囔这人阴魂不散,“老师呢?”她主要担心被老秀才看到她偷懒的样子。 “回家做饭了。”卢晓麟耸耸肩,不知从哪掏出一个苹果扔给她,“下毒了,爱吃不吃。” “幼稚!”她拿衣服擦擦大力啃了一口,嘴间立刻清香满溢,香醇的汁水沾上她略显苍白的唇,嘴唇像被滋润了一般变得红润而饱满。“算你够意思。我娘今晚要去别的村说亲,你们搭我一顿呗。” 卢晓麟无语地摇头,转身出去,她算算时间差不多了,抓起拐杖一瘸一拐地飞快跟出去。外面果然下课了,卢晓麟整理好自己的书本抱在怀里,走到祠堂门口的时候若无其事地顿了顿,等她跟上来才继续走。 原月拍拍他的肩膀,心情很好地笑道:“你挺不错的,我说一句话你别不爱听,你无亲无故没财没地,这么大个人还住在老师家里,唯一的出路就是好好读书,不然以后肯定娶不到老婆。”见他神情不善,她继续不怕死地补充:“我娘有一本本县适婚人员集中册,我全部翻过去了,没有你。你看看,在我娘眼里你连成亲的基本条件都没有……” 良久,忍无可忍的卢晓麟凉凉讽刺了一句:“如果大庭广众之下脱男人衣服的女人能嫁得出去,我觉得我做驸马都没问题。”他的本意是打击她,不料她竟格外赞同地点头道:“你说得对,你全身上下由里到外也就这张脸过得去,吃吃软饭说不定还是你唯一的出路了。” 一个男人被说成吃软饭不生气才怪,卢晓麟深吸一口气,不能和一个小姑娘吵架,太掉价了,于是扯了扯嘴角,阴阳怪气道:“那真遗憾,本朝唯一的公主已经三十九岁高龄,驸马我是来不及了。” “年龄不是距离,地位不是问题,只要有真爱什么都好说。”原月用拐杖敲了敲地板,义正言辞道:“那个叫张黎芷的不是明目张胆蓄养面首吗?公主养那么一个两个完全不成问题……” 这下直接从吃软饭的堕落成卖弄男色的了!士可忍孰不可忍,他转身一把拽起她的衣领,眯起眼睛道:“别以为我不打女人。” 她挑衅地回以一笑:“那你放心好了,因为我不打女人。” 卢晓麟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这么愤怒过,一手握拳,骨头因捏紧而“咔嚓”作响,他冷笑:“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你非要和我过不去。” 闻言她拉下脸,冷冷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看不起我!你看着我的时候眼神总是往外撇。” 他一愣,摸摸自己的脸,“有这么明显?” 这下什么都不用说了,直接开打。 原月金鸡独立,一个拐杖舞得虎虎生威,一下下打在卢晓麟身上生疼。卢晓麟当然不会真打女人,何况她还瘸着一条腿,只想抢来拐杖避免挨打。但别看她瘦瘦小小的,动作很是灵活,每次快要擒获目标她就把身子往前一凑,一副你敢碰我我就大喊非礼的决绝模样。 “扑哧!” 两人同时一怔,迅速拉开距离,一个抚平衣服一个理好头发,这才发现来人是晚娘。 “晚娘,你怎么回来了?”卢晓麟微微一笑,很熟稔地打招呼。原月只和晚娘见过一面,算不上熟,便只点点头,有些生硬地笑:“你好啊晚娘,我叫原月,是你爹的学生。” “我知道,我们见过,我一直希望有你这么可爱的妹妹,以后我们就以姐妹相称好不好?”晚娘展颜一笑,虽不算美,却充满少妇独特的丰韵。原月讪讪,如果她说不好会不会被天打雷劈?可是虽然她不讨厌晚娘,但是要升级做她的姐妹还! “哎呀,老师一直记挂着你,今天特意下厨,说不定就是心有灵犀你会回来呢!来来,我们快进去,不然菜要凉了,浪费了老师一番心意。”原月岔开话题,笑得万分热情。她的话勾动了晚娘对老秀才的思念之情,感动地对她点点头,撩起裙摆,踮着脚开心地跑进去,要给老秀才一个惊喜。 原月松了口气,正要抬脚跟进去,卢晓麟的声音突然在她耳边炸起,“你是不是嫌弃晚娘?” 她回头皱着眉头道:“你什么意思?打抱不平?”突然她了悟一叫,“难道你喜欢晚娘?”不等他回应又低下头继续思索,“这么重要的事你应该早说的,你和陈清半斤八两,但是老师应该会更喜欢你,再加上你和晚娘有感情基础……哎呀,都是你的错,大男人扭扭捏捏的,非要喜欢的女人被人抢走了才在这里小心眼耍脾气。”说到这里她抬头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要不趁晚娘成亲没多久你把她抢回来吧,不然等她怀孕了……” 梦中的场景一晃而过,晚娘幸福地抚摸肚子的样子仿佛在她眼前浮现。她不禁失笑,怎么可能呢?突然脑门一疼,就见卢晓麟慢条斯理地抽回手指,像沾上什么脏东西一样吹了吹,一副很嫌恶的样子。 战争再一次打响,一盏茶的工夫后两人一前一后进去。 原月听到晚娘略带羞涩的声音说:“爹,我怀孕了。” “嘭!”正在擦拭宝贝古董花瓶的老秀才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失手把花瓶砸了,却见原月失魂落魄的样子,脚边的铜盆还在打着转,水溅了她一裙。 “月儿,你没事吧?”晚娘第一个反应过来,把原月拉到自己房中,语气温和地数落道:“怎么这么不小心?赶紧把衣服换了,受了风寒就糟了。”转身从自己的衣橱里拿出最小的一件衣服,看着琳琅满目的花裙子,再看看自己现在穿着的粗葛荆布,心酸地感慨了一下,很快又被甜蜜和幸福取代。 她突发奇想道:“月儿,我把这些衣服都送你吧,虽然是旧衣服,但是布料挺不错的,穿着舒服,姑娘家就应该打扮得漂漂亮亮。”她理好原月略微散乱的头发,淡淡羡慕道:“年轻真好,无忧无虑,但是我现在也很开心,月儿,真的谢谢你和宋媒。” 原月假装因换衣服而不好意思地转身,心里又酸又愧疚,宋媒毁了她一次,她竟然还感谢她们。究竟是她太傻还是太容易满足?现在害得自己都不好意思面对她了。 “……那个,晚娘,你不是说要和我做姐妹?我……答应你了,以后我罩着你……”原月愧疚得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晚娘开心地笑,手习惯性地抚摸肚子,好像想把这个好消息与肚子里的宝宝分享。 真是单纯的傻女人! 原月一换好衣服就赶紧跑去找老秀才,见老秀才眼眶发红地与卢晓麟絮叨着什么,见到她也难得露出慈爱的目光,激起她一身鸡皮疙瘩,“陈清人呢?”她问。 “晚娘说他在家中用功。”老秀才欣慰地说。 她听了颇不对味,怎么觉得陈清这是在闹脾气呢?“对了,老师,不如让陈清来和我们一起读书吧,就当为了晚娘姐,也该让姐夫早日考中功名啊!” “姐夫叫得很顺溜啊。”卢晓麟似笑非笑。 她斜睨了他一眼,“这是看在晚娘姐的面子上。” 十八:树立目标 晚娘在房中踌躇良久,时不时探出头看一眼外面,十指交缠纠结。她回来除了向爹报告怀孕的喜讯外,还想提一下清郎读书不顺的近况。她虽然是秀才之女,除了女红技术极佳,肚里并没有多少墨水,每每看到清郎看书时烦躁地皱眉都非常愧疚。 可是如果冒冒然向爹提起会不会让爹对清郎有想法? 她纠结地在屋内徘徊,这时原月叫她吃饭的声音传来,她忙应了一声,松开交缠的手指快步出去。 普通的四菜一汤,四人分别坐在方桌四角,各自面前摆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米饭。晚娘嫁人后一度清冷的房屋此刻热闹异常。老秀才感慨地叹了口气,才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菜,大家这才纷纷动筷。 老秀才煮的菜比宋媒好吃太多,原月不动声色地加快吃菜的速度,四菜之中的糖醋排骨尤为好吃,在她连续夹了八块之后,对面横空出世一双筷子插中她下一个目标,放入自己嘴里。 她瞥了一眼吃得津津有味的卢晓麟,将目标转移到旁边的炒芹菜上,没料目标再次失守。 “你什么意思?”她身子前倾低声道。 卢晓麟微微一笑,“姑娘家吃太多会胖的。” “关你屁事?”她再次压低声音,几乎是用嘴型警告他。 “难道你想像朱宝贝一样嫁不出去?”他一脸关切地同样用嘴型回应她。 这人真讨厌! 原月后悔当初没向凉伯讨教太极拳,就算打架用处不大,但起码可以修身养心增加她的忍耐度。为了不破坏老秀才和晚娘的久别重逢,她忍下这口气,不吃菜,喝汤总可以吧? 汤匙刚舀起一勺汤,另一个匙子仿佛无意地撞上来,汤全洒了回去。 “……”她怒目而视卢晓麟,卢晓麟一脸抱歉地说:“不好意思,没注意到。” 老秀才坐视不理,晚娘则对卢晓麟略带指责道:“晓麟,你小心一点,不要欺负月儿。” 卢晓麟满口答应,然后趁两人不注意的时候冲原月嘲弄地挑挑眉。 “不要脸!”原月偏开头低骂。 晚娘又赶紧教导她:“月儿,女孩子要好好说话。” 热汤上水汽袅袅,漂浮着的鲜红西红柿和金黄蛋花格外诱人,真想把汤盖到卢晓麟脸上。她直直地盯了一会儿浓香四溢的西红柿蛋汤,突然眼睛一亮,转头向晚娘理直气壮道:“他轻薄我,我才骂他。” “哦?”卢晓麟莫名其妙,“我什么时候做过这么不得了的壮举?” 原月举起汤匙,认真道:“这是我的汤匙。”模仿喝汤的样子含了一口汤匙。然后指了指卢晓麟的汤匙,又道:“这是你的汤匙,你把它放进嘴里喝汤。” 卢晓麟听着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脸色诡异起来。就见她一手她的汤匙一手他的汤匙在空中轻轻一撞,瓷质的汤匙发出清脆的声响。在众人的迷惑中下了最终结论,“我的嘴亲了我的汤匙,你的嘴亲了你的汤匙,我们的汤匙撞在了一起说明我们的……” “够了!”老秀才重重一拍桌,指着她气怒道:“恬不知耻!给我去面壁!” 她捂脸为自己哀悼,她不是故意的,真不是,只是不小心说顺口了,就把尺度放大了。看了一眼对面像吃了臭虫一样表情的卢晓麟,自己也反胃起来,乖乖地到院子面壁去了。 “不许拿拐杖,单脚站着!”老秀才怒极又加了一条。 “是——”她无力地应了一声,走过卢晓麟身边的时候在特殊角度抛出一个只让他看到的飞吻,就见他神情一僵,一手扶桌一手捏住前襟和翻滚的胃做激烈斗争。怎么会有这种女人?他在心里咬牙切齿。 原月吃饱喝足,把罚站当做体力训练,一开始老实地金鸡独立,后来见没人注意到她,就开始做各种动作,伸展、扭胯、下腰、体前屈……见受伤的脚闲着,就试着把它往上抬,这具身体抬到肩膀已经是极致了,她忍着拉伸韧带的痛楚坚持了许久,直到听到屋里传来脚步声才连忙放下脚,一脸忏悔地垂头而立。 出来的是晚娘,她快步到原月面前,心疼道:“腿酸了吗?” 原月点头。做了太多动作,负荷过重,腿确实很酸。 晚娘摇摇头,扶住她让她放松身体,板起脸语重心长地对她说:“月儿,我知道你说那些是气话,但是毕竟男女有别,你今天的行为真的太过孟浪。晓麟是自己人,这次就算了,以后在外面绝对不可以这样说话,否则轻则让男人对你动歪心思,重则名节尽失、声名狼藉。名节是姑娘家最重要的东西,你一定要记在心里。” 谁和他是自己人?她撇撇嘴,然后小心看了一眼晚娘,虽然知道晚娘说的句句在理,都是为了她好,但是十几年养成的习惯和观念真的没那么容易改过来。 她捏了一下大腿,疼痛从腿间蔓延开来。这不是梦,她确确实实来到了这个地方,不再是开放的现代社会,这里有这里的体系和法则,这个世界不会去迁就她一个人,只能由她去适应这个社会。 曾经的十五年才是她的黄粱一梦,而现在梦该醒了。 “我知道了。”她轻声应道。潜意识里她抗拒着这个世界,身为现代人的优越感让她固执地坚持曾经,但转念一想,这何尝不是在逃避?她原月绝不做逃避的懦夫! 晚娘看着面前年轻瘦弱的少女坚定地抬起头,眼眸光彩夺目。这是她从未见过的光芒,骄傲、自信、霸道,还有点小邪恶,不该出现在女子身上的气质却在原月身上格外和谐,让她刹那间黯淡自卑下来。 自卑?晚娘微微失神。这一刻她竟隐隐羡慕起原月,好像无力飞翔的老鸟看着即将振翅高飞的雏鸟,没有不甘和嫉妒,只希望对方能承载起自己的希望一起盘旋于九天之下。 “你会参加科举吗?”她突然问。 原月愣了愣,“科举?”她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拜师是为了识字、识字是为了了解、了解是为了自保,至于科举?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她为什么要去凑热闹? 晚娘仿佛读出她的想法,轻笑了笑,握住她的手,在她讶异的目光中缓缓道:“我听爹说过,当朝只有两位女官,一是舞祭司秦媚儿,二是前朝太傅之女沈卿言,分别是四品下和六品下。秦媚儿以其美貌和绝艳舞技而封官,沈卿言则因为皇上对故去太傅的尊敬而授官,而自女子可参加科举以来从未有人中举。” 原月的目光闪了闪,突然间心潮澎湃起来。晚娘见她意动,继续道:“我爹手里有三个举荐名额,他已经答应一个给清郎,一个按惯例要给吴岩山,最后一个就要靠你自己争取了……我希望你能成为第一个中举的女官。” 科举、女官、第一……一股豪气在原月心中激荡,茫然的人生仿佛刹那间找到了目标。她反握住晚娘的手,一字一句道:“谢谢你晚娘姐,我一定会努力的!”她决定了,她要参加科举,要亲手斩破那道门去进入那片最广阔的天地。 十九:失望的落差 既然确定了目标,原月拿出十二万分的热情投入在学习上。花了半个月将字认得七七八八,又花了两个月将四书六经都背下来,虽然不理解意思,但是填空完全不成问题。 而唯一没有进展的就是同学关系,除了朱宝贝会偶尔黏着她,那些师兄师弟全部当她空气。陈清也来到学堂和他们一起学习,但不知道是自傲已是童生还是自卑自己交不起学费靠裙带关系进来,甚少和他人交谈,和原月一样像个局外人。 按理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但这两人也不团结,陈清骨子里是个大男子主义极重的人,从根本上看不起女人,在他看来原月和朱宝贝都是不安于室的女人。 转眼间已从原月来时的盛夏到而今的初冬,冬天的衣服最能看出家境,学堂里所有人以原月家境为最,朱宝贝次之,都裹上厚厚的棉袄,其他人的衣服相比则薄得多,且或多或少都打了补丁,最出格的是卢晓麟,大冬天仍然穿着两件单衣,似乎是老秀才的旧衣服改成的。 原月在学堂呆久了,了解到真正用功读书只有吴岩山、邱家同、陈清和她,其他人或是来混日子,代表人物朱宝贝、文勇;或是来积累可供炫耀的资历,例如王丰,似乎是想涂些墨水来增加在大姑娘小媳妇中的人气;或是来攀关系,这以吴阳为最,他和吴岩山和邱家同的关系好得近乎谄媚。最后就是情况之外的卢晓麟,并不怎么认真读书,但又从来不缺席,空闲时间常常往林子深处跑。 所以她只需要打败邱家同就能参加科举了。但这小子确有几下子,让她这个年龄上是师姐资历上是学妹的人颇有压力。 十二月底,老秀才宣布了推荐的名单,分别是吴岩山、陈清和邱家同。 听到消息的瞬间原月脚下一软,浓郁的不甘发散开来,这么久的努力全都白费了,这让她怎么能接受?同窗向她投来的嘲笑眼神更让她压抑到极点。自那天受到晚娘的鼓舞,她就表现出对推荐名额的势在必得,而她飞速提高的成绩也让她的几率大大增加。 明明几次测验的成绩她都超过邱家同,甚至比之吴岩山、陈清也毫不逊色,凭什么!? 小时候练武受伤她没有哭!得了绝症不久人世她没有哭!可是这一刻委屈仿佛决堤的洪水喷涌而出,刹那间染红了眼眶。大家都在向那三人贺喜,她猛地站起来,拂袖而去。 喧闹的场景瞬间安静下来,吴阳阴阳怪气地说了声:“不自量力。” “闭嘴!”邱家同沉着脸低吼,得到了期盼已久的举荐机会他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原月的进步他这个竞争对手比谁都清楚,从大字不识到现在班里的佼佼者,她的聪明和努力不亚于任何人! “老师,为什么是我?”他鼓起勇气质问老秀才,“我没有资格……” “就是你的。”老秀才眼皮不抬地淡淡道:“原月太笨,不合适。” “……”这个解释就是不喜欢原月的人也觉得说不过去。 “我给了她这么久的时间思考,她却一无所得,不是太笨是什么?”老秀才抱起书,穿过众人往外走,经过邱家同身边的时候拍拍他的肩,似有若无地叹了口气。 原月一口气跑出村子,站在村口茫然四望。往左走是她的村子,往右走是通往县城的路,中间那条路通向毗邻好几个村子的大树林。 不想看见任何人。她微一迟疑大步跑向树林,南方的冬天虽冷却不下雪,远离了村落便是万籁俱寂的场景。而这时她的眼泪终于克制不住地滑落,她一边跑一边抹去眼泪,冰凉的空气大口大口地灌进她的嘴里,仿佛从咽喉到五脏六腑都被扎上碎冰。 “喂,你跑那么快干嘛?” 她陡然一惊,往后一看果然是卢晓麟追上来,此时他只穿了一件单衣,却满头大汗,“你怎么这么能跑?小心摔倒!” “不用你假好心,我要一个人静静!”她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卢晓麟嘲讽的笑容一顿,她哭了?在他眼里她一直是又臭又硬的石头女人,哭这种女性化的情绪按理绝对不会产生在她身上。 没想到他无聊策划了多起恶作剧都没惹哭她,这下竟然哭了,还是因为科举的名额问题。一时间他只觉得好笑,一个女人罢了,何必这么看重科举?但无论如何,她这一哭倒是激起他少有的怜惜之情,语气不自觉舒缓下来,甚至带着一点点诱哄道:“好了,别闹了,大冷天冻病了你娘又要来老师家撒泼了。” 他指的是一个月前她在老师家强赖着补习的时候不小心摔进一个水坑,受风寒病了好几天,这把宋媒狠狠吓了一跳,生怕她一摔一病又傻了,来老师家大骂了一整天。老师难得没有顶回去,一个人闷在屋里,等宋媒走了才出来,脸上云淡风轻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但是他知道老师是对原月心疼愧疚的。 他比谁都清楚,整个学堂老师最看重的不是已有童生之身的吴岩山、陈清,也不是小小年纪就绝佳聪慧的邱家同,恰是原月这个女人。原因他隐隐约约能感觉到,但他仍觉可笑,一个女人再聪明又能怎样?难不成真把她放在遍地豺狼虎豹的朝堂之上?以她的性格…… 对了,是性格,所以老师才没有把名额给她吧。 他正胡乱想着,突然听到前方一声尖叫,原月消失在他面前。 疼疼疼!原月将身体抱成一个球,沿着斜坡滚下去——“嘭、嘭、嘭!”三声,她终于停在了坡底。还好衣服厚,她没怎么伤到,这时卢晓麟的声音从坡顶传来,“下面的,你死没死?” “本人已死,有事烧香!”她没好气地大吼一声。 卢晓麟哑然,转身去捡了几根树条,绑在一起,确定牢固后扔了下去。这个时候原月没有心情想太多,坡下比上面冷好多,有一股莫名的阴寒之气,刺得她背后发凉,她毫不犹豫地抓住树条喊道:“好了。” 树条倏地拉直,她自己也脚蹬山坡加快速度,不料没一会儿,树条突然耷拉下来,她失力摔回地上,正要破口大骂,眼前一个阴影飞速接近,伴着和她掉下来时同样的三声巨响,卢晓麟落到了她身边。 她嘴角一抽,心里鄙视真是“大”力水手,去扶他起来。突然他的衣袖滑下,露出胳膊上狰狞的伤痕,还很新鲜,血正从崩裂开来的伤疤里沁出。 “你怎么回事……”她惊诧之余差点咬到舌头。 “如你所见,”他坐起来抽回手,无所谓地笑,“为了救你受伤了。” “你当我傻子吗?这明显是旧伤未愈重新裂开。”她理智地反驳。 “看不出你狠了解嘛!旧伤总是为了你才裂开没错吧?” 她这下说不出话了,瞪了他一眼,对着坡顶叹气,“你拉不了就不要逞强,叫人来不就好了?现在好了,我们准备等死吧。” 卢晓麟吃力地将身体挪到边上靠住,闻言白了她一眼,“你这丫头真的很没良心,活该老师不给你名额。” 她听着前一句还觉得愧疚,后一句直接踩到她尾巴,把她一口气堵在嗓子眼上不来下不去。“那是老师偏心。”她一屁股坐到他旁边,满腔的委屈像是找到了突破口噼里啪啦地往外扔。 “我的成绩比他们好。” “我早就和老师说过要这次的机会,老师没有拒绝。” “我每天晚上才睡两个时辰,其他时间都花在读书上。” “老师讲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在心里,他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我从来没有这么听过谁的话。” …… 卢晓麟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喋喋不休的嘴,忍不住笑了。“你只听老师的话,别人的呢?” 二十:受困对话(上) 原月的抱怨戛然而止,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我干嘛要听别人的话?有好处吗?老师能教我知识,其他人算什么?” “呵呵,”他低笑,“你还说我看不起你,你不一样看不起他们?” “……你到底想说什么?”她皱眉道。 他摇头,终究还是个小丫头,罢了,还是提点她一下吧。“你参加科举的目的是什么?” “我要做第一个从科举走出来的女人。”讲到理想她立刻一脸意气风发,仿佛已经看到自己戴着大红花,骑在马上接受众人崇拜欢呼的场景。“我要考状元!” “扑哧!”卢晓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你当状元是什么?白菜吗?别以为天下就你一个人才,你这人一定要吃了亏才知道厉害。” 她因为冷而缩了缩身子,吐出一口白雾,缓缓道:“不想当将军的兵不是好兵,不管现实怎么样,我认为我有实力做到最好。” 闻言卢晓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诧异之余竟浮现出一点钦佩,“好吧,退一步说,等你考中状元之后你准备干什么?” 她愣了愣,反问道:“不是要当官吗?” “说得轻松,你觉得你适合做官吗?连同窗间的关系都处理不好,你怎么和位高权重的同僚相处?在这里别人不喜欢你只会小打小闹,在官场就没这么幸运了,知道什么叫杀人不见血吗?”他故意凑近她阴??道。 她没好气地拍开他,“当然知道,我这不走一步看一步吗?先把科举考过了再说。你也别和我说什么大道理,你看看你自己,我都说了多少次了,男人就该有男人的担当,你吃老师的住老师的,不认真读书也不去找份工作,说你是小白脸已经是客气了,何况你的脸还不够白……” 于是乎两人再次谈崩。 坡下真的很冷,特别是卢晓麟之前满身大汗,还受了伤,现在冻得嘴唇开始发紫。原月看了他一眼,再看一眼,最后看一眼,终于不情愿地脱下自己的棉袄盖在他身上。 寒气扑面而来,她打了一个寒颤。 卢晓麟怔怔地看着身上的衣服,脑筋似乎久久转不过弯来,手微微一抬,棉袄上的体温一点点融入他的身体,极淡极淡却温暖得仿佛置身温泉。他微微抬眸,看着抱胸在原地跑来跑去跺脚的原月,心里的某一块仿佛柔软。 “虽然很感谢你的好心,但是你不会借此要我负责吧?”他弯了弯唇。 她看了看自己一身白色的棉质单衣,白了他一眼,“负什么责?我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她短裤小背心都穿过,这一身从头遮到脚。她不是不清楚古人的观念,但她看得出卢晓麟并没有常人那么严谨,倒像个过尽千帆的花花公子。花花公子?她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这人穷光蛋一个哪来的钱“花”? “这样不行,太冷了,我们得想办法。”她绕着卢晓麟绕了几圈,握拳拍手,决定道:“我去前面看看,你在这等着。” 他笑笑,站起来道:“我的腿还能走,别把我当废人。而且要是被人知道我让一个小丫头去探路我还怎么见人?” 两人踩着枯树枝桠往前走,一声声脆响在他们耳边炸开。越往前走那股寒气越重,这不正常!两人对视一眼,共同往前一步,然后同时一顿,对对方说:“你回去。” “你手都废了,去了还给我添乱。”原月毫不客气地说他。他下意识地就要反驳“你一个女人去了有什么用?”但和原月相处了这么久,知道她要强的个性,这话一说一定把她惹火,现在的情况闹内讧可不是好事。 他叹了口气,退而求其次道:“……让我跟着你吧,我不放心。” 因为越来越低的温度,两人靠在一起走,卢晓麟想把衣服还给原月,被她红着眼睛一瞪只好收回手。不禁自嘲从未见过这么柴米不进的女人,但让一个女人为他受冻真是……犹豫一番,将手搭在她肩上,微微用力拉近两人的距离,温暖相互贴近。 他低头恍若无意地看了她一眼,见她始终皱着眉头对他的动作没什么反应,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对这丫头感到无语。看她这几个月收敛了言行也和男人保持距离,以为她长进了,没想到…… 原月当然不会感觉不到,但一是这样比较温暖,二是不想卢晓麟因此尴尬所以表现出毫不在意的样子,不过事实上她也真不怎么在意。 再往前更是夸张地看见萦绕着的白色雾气,卢晓麟目光微闪,一道亮光从他眼中划过,急欲上前却碍于原月在身边,只得按捺下来,劝道:“再走下去也没用,还是回去等吧,说不定会有人来找我们。” 原月早已冻得不行,觉得确实再走下去除了被冻死不会有什么收获,便点头说:“也好,这地方太奇怪了,等明年春天我一定要来翻个底朝天。”表达完愤慨才想起现在的境遇,呼出一口寒气,淡淡道:“会有人来找我们吗?早知道不跑出来了,他们讨厌我巴不得我死了才好,怎么会来找人。”而后嘲笑般地对他说:“你就不一样了,他们对你崇拜得很,虽然我没看出你那点值得他们讨好,但是最后要是发现我们死在一块,他们肯定要在我尸体上解恨地踩上几脚。” 卢晓麟不置可否,回到他们掉下的地方坐下,闭目养神。原月急得不行,好不容易有了第二次生命,才活了半年就要死了,她怎么甘心?现在想想科举的事也没什么大不了,她只想考第一,却完全没有当官的*,所以老师选择邱家同也是有理由的吧?这里并不像现代成绩决定一切。 她只是太想证明自己,以弥补前世的缺憾。 运动的产热已经不足以抵抗寒冷的侵袭,她往手呼了一口暖气,跺跺脚靠着卢晓麟坐下,轻声道:“你说点话吧,不然我们会不知不觉冻死的。” 卢晓麟半睁开一只眼,扯了扯嘴角笑道:“我看你精力还很旺盛嘛,你想我说什么?” 她瞥了一眼他受伤的手,他“咳”了一声移开目光。她苦笑,连说话的话题都找不到,她的人生确实很失败啊!“那你说说你为什么讨厌我?” “这个问题有意思,我不讨厌你不就得喜欢你了,我们孤男寡女的讲这么深奥的话题,你是在暗示我什么吗?”他抖开她的棉袄盖在两人身上,身子前移朝她的耳朵上吹了口气。 她的耳朵一抖,红晕蜿蜒而上。 敏感点?卢晓麟讪笑,感觉到一只小手摸上自己的大腿,他神色立刻怪异起来,这荒郊野外的……那只手突然捏起他一块肉然后用力一旋——“啊!”他倒吸一口凉气,心里默默淌泪。 “好好说话,不然废了你。”她意有所指地瞟了他身下一眼,他连忙夹紧大腿,迅速背过身去,无语道:“你真是……”奇葩女人!“你到现在还没发现为什么被大家孤立吗?” “排除掉所有的不可能,最后的结果即使再不可能也是正确答案——他们嫉妒我优秀。”她偏头一甩刘海,嘴角忍不住翘起来,“他们读了这么多年书还不如我读半年,所以联合起来孤立我,这事我习惯了,天才总是寂寞的。” “……”这到底是怎么养成的性子!“难怪老师经常看着你叹气,朽木不可雕!你说说邱家同年纪小小也很聪明,大家为什么都捧着他?” 她一怔,犹疑道:“……因为我是女人?” 二十一:受困对话(下) 他笑了,“总算还有点脑袋,看看朱宝贝再看看你,人家有自知之明,来学堂就当个布景板,你事事争强出头,怎么会不惹人讨厌?” “切,那还不是你们这些男人嫉妒我优秀。”她再次肯定自己的想法。 “宋媒究竟是怎么教你的?就算颁布了女子入学和参考资格的律令,你真以为女人和男人可以平起平坐吗?”他提高声音,熟悉的讽笑再次浮现,“不自量力!” 她喉头一堵,眼神渐渐黯淡下来,缩紧身子自嘲道:“你们看不起我,我也看不起你们,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和大家注定做不成朋友了,没关系,反正我不需要这东西。你要讨厌我就一起讨厌吧,我不在乎。” 他偏头与她四目相对,仅有的笑容消失不见,漆黑的眼底倒映出她冻得发寒的脸。他淡淡开口:“三个月前陈刚正的爹摔断了腿,班里的同学一起去他家帮忙干农活,朱宝贝负责送饭送水,启蒙班的师弟们也在一旁尽力帮忙拔杂草,你在干什么?一句要读书没空就走了。” “……你们人这么多,不缺我一个吧?”她咬住嘴唇,撇开头。 “两个月前一个晚上文勇被其他村的混混砸破了头,差点就要死了,你最讨厌的吴阳刚好路过,点燃爆竹把我们全招过去。我们轮流背着他跑了几千公里,直到他痊愈你却连面都没有露过。” “……我又背不动他,而且那时候我忙着调古琴,你们又不说清楚他怎么了。”她不是故意不关心他,只是注意力真的都在新买的古琴上 卢晓麟冷笑,“头上缠了那么明显的绷带会注意不到?你眼里还有什么?你扪心自问,你为大家做过什么?你凭什么要求大家认同你,整天一副全世界抛弃你,而你遗世独立的样子!” 她被他的话震慑到。原来这才是她在众人心目中的形象吗?自私、淡漠、清高、冷血……不是这样的,她只是害怕受伤,害怕结果是她自作多情。 所以她只对喜欢她的人好,也希望喜欢她的人只喜欢她。就像小时候,她和老二、小三形影不离,她们交了新朋友,她就在背后捣乱,让其他人都不敢和她们一起玩,这样她们就会永远陪着她,不会忽视她、抛弃她。 “你是不是很得意这一个月来你每次成绩都远超邱家同?全班只有你不知道他母亲病重了。他父亲在他出生后不久被野兽咬死了,他母亲靠帮人洗衣服含辛茹苦抚养他长大,还节衣缩食送他去学堂,直到一个月前他才知道他母亲得了肺痨,大夫说她最多活不过一年。” 肺痨?这是——绝症……她从来不知道邱家同一家过得那么辛苦,每天看他一副“我是神童”的模样就只想超过他,狠狠打击他……现在才知道他其实是想让他母亲安心吧?而她竟然卑劣至此! “对……不起。”她紧紧抱住膝盖低声道。 “刺啦——”寒风压弯了树枝,大力鼓胀灌进耳朵“呼呼”地响,他们身上的棉絮也泛起一阵涟漪。 卢晓麟闻言眼神软下,闭目不再说话。原月只觉得自己一颗心泡进冰窖,寒意由内而外,鬓角却渗出点点冷汗,沿着侧脸滑下,流进领口,又转为彻骨的寒。 手臂上湿湿热热,一开始她以为是自己的汗,可是湿热的暖流越来越密集,她抽出手发现白色的棉衣上沾满艳丽的鲜红。糟了!她连忙移开棉絮,果然卢晓麟的手臂已经流血流到发白,伤口周围的皮肤微微褶皱。他对她的动作恍若未觉,眼睛闭得紧紧的,她摸摸他的额头,好烫! 这又是因为她! 发烧了应该怎么办?吃感冒药、喝开水、盖被子捂汗……可是现在什么都做不成。对了,还可以用湿毛巾盖额头!湿毛巾、冷水……她举目四望,突然想起刚才走过那很冷的地方似乎结了一层薄冰,便起来把棉袄在卢晓麟身上压实,快步跑向那边。 卢晓麟勉力睁眼,想制止她,但手刚抬起来便无力地放下。 她熟门熟路地往那个地方跑,果然越接近地上就出现一层薄薄的冰。她嫌这里的冰不够干净,就不停地往深处跑。很冷,冷到钻心地疼,皮肤被寒意刺得发麻,她每一口呼吸都会形成一大块白雾,嘴唇发紫着颤抖。 不能再往前了,一定会冻死的。她蹲下来采集冰,装了满满一兜,寒气穿透棉衣打在她的皮肤上,她身子一颤,咬牙快速往回跑。突然脚被什么绊倒,冰甩出来,溅了她一脸。 “*!”她咬牙切齿地爬起来,忽然眼角仿佛有亮光一闪而过,她赶紧爬起来。呼出一团白雾,四周除了狂叫的烈风没有任何异常。她一拍脑袋,傻了,冰本来就会反光啊!她放下心来,重新装了一兜冰快步离开了。没有注意到她身后不远处一朵晶莹剔透的花朵在朦胧白雾中含苞待放。 她赶回卢晓麟身边的时候他已经彻底昏迷了,她手忙脚乱地放下融了大半的冰,然后撕下自己的衣袖沾了水贴在他额头,很快湿布就热起来,她换了一块又一块,眼看冰就要耗完了,突然听到上方传来的呼喊声。她几乎要喜极而泣了,大声呼救:“我们在这里!” 王丰第一个听到她的喊声,连忙招呼众人,大家没有犹豫地将绳子放下去,拉上来的却是昏过去的卢晓麟。 朱宝贝惊恐地叫了一声,吴阳和吴岩山赶紧上去把人扶起来,傻大个文勇把人“扑哧扑哧”地跑去找大夫。随后原月也被拉了上来,没看到卢晓麟,知道他被送去看大夫了,松了口气。 朱宝贝扑上来喊道:“你吓死人了,不高兴也不能胡乱跑出来。卢师兄怎么了?怎么一身血?不会是你打他了吧?”说完才想起自她帮助卢晓麟他们整原月起,原月就对她爱答不理了,偶尔说话也非常敷衍,不由讪讪。 原月瞥了一眼朱宝贝拽着自己的手,朱宝贝连忙放手,讨好地笑。她叹了口气,看来她的缺点还要再加一个小心眼。她握紧拳头,轻咳了一声道:“对不起……卢师兄是因为我受伤,我会负责的!”然后转身面对所有人,郑重地鞠了一个躬,掷地有声道:“对不起!” “咝——”吸气声四起,吴阳阴阳怪气地说:“哎哟,这不是要折我的寿吗?还是我耳朵太久没抠屎积太多了,把什么骂人的话听成‘对不起’吧?” 原月抬眸,往日无神的大眼这一刻充满认真和执着,她一字一句道:“对不起。”然后转身跑了,留一行人在原地面面相觑,这丫的被吓傻了吧。 她本来想先去看看卢晓麟,但转念一想宋媒现在肯定担心坏了,她现在是宋媒的女儿,就算还不能保护宋媒,最起码不能让宋媒为她担心。 当她赶回家的时候没有见到宋媒,她暗道糟了,搭了顺风牛车赶去老师家,果然见里面一团狼藉,宋媒杀猪似的嚎哭咒骂在整个宅子上空回荡。 “你这老不死的,为什么欺负我家月儿?月儿在你这里读书是给你面子,她哪里不如那个谁谁谁了?她要考试你就让她去考啊,再不行你可以私底下和我说,我给你十两、一百两都行!要是月儿出了什么意外,我宋媒发誓让你滚出罗临县!”宋媒揪着老秀才的衣领把他从屋里拽出来,抬头看到呆立在门外的原月眼睛一亮,把老秀才一推,颠晃着**朝她扑过来,“月儿!” 折腾了这么久她已经无力反抗宋媒的热情,在宋媒两坨肉之间屏息了许久终于得到解放,摇头晃脑地站立,皱眉道:“娘,这不关老师的事,和你说了多少次不许来跟老师胡闹!” 宋媒嘿嘿地笑,看着一身狼狈的她心疼不已,连连点头说:“都是娘的错,我们快回家,顺便把大夫请了,娘的月儿冻坏了。”说着去拉她的手。她甩开宋媒,径直走到板着脸不吭声的老秀才面前,沉声道:“老师,对不起,是我任性了。请您以后继续教导我,我会努力达到老师的标准,争取下次参加科举的机会。” 老秀才睨了她一眼,抖了抖被宋媒拉皱的衣服,嘴角微弯,高贵冷艳地“嗯”了一声,一甩衣袖回到屋里。 二十二:看得见的付出 “当今天下二又二分之一分,我风北国与丰南国遥相对应,西有弹丸小国凤朝。我国设十三州分管三十九郡,小者一州辖一郡,大者一州辖九郡。郡下置县,我们所在之地便属天赣州伦山郡罗临县,我县今年人数达万,为大县,县长升县令……” 老秀才在讲台上摇头晃脑地讲课,下面的学生摇头晃脑地听课,只有坐在最前面的原月始终低头奋笔疾书。这已经是学堂的常景。老秀才忍无可忍站在她面前伸手道:“拿出来。” 她乖乖把本子呈上去。 老秀才看着本子上龙飞凤舞的字,虽然乱了些,但没有错别字,而且字体隐隐成形。他见过她的那本《颜氏行书》,都说字如其人,她花了大把时间模仿字帖却学不到颜氏最基本的收放自如,她的字平平淡淡,往深了看却一股独有的倔强和不屈。 只是老秀才看着看着眉头越皱越紧,把下面学生的心也吊了起来。不用怀疑,这是一本课堂笔记,而且是将老秀才的话原原本本抄录下来,包括他课中间或指责某某人、抨击某某官、咳了多少声……并且每隔一个时辰就有一张他的全身图附在一旁。 至于画风?请参考日本动漫,画里老秀才的眼睛又闪又亮。原月是不折不扣的漫迷,虽然没学过画画,但看多了也自行领悟了些皮毛。 前世原月记笔记的功夫就是绝对no.1,为此不知道被老师夸过多少次,所以她此时睁大眼睛,带着略略期盼看着老秀才。 “咳!”老秀才睨了她一眼,将本子扔回去,淡淡道:“有史官之才。” 幸福来得太突然!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她抱着自己的本子不自禁抿嘴笑。 课后朱宝贝凑上来想看她的本子,她弯了弯嘴角,把本子摊得大大的供那些想看但或不屑或不敢或不好意思的人瞻仰。气氛静了静,然后大家平静地收回目光开始聊起自己的事。 她心里堵了堵,有些难过,有些憋屈。收拾好自己的书包默默离开。 前一刻还在将自己家的猪生了几个仔的吴阳话锋一转,弯下腰对邱家同笑眯眯道:“邱师弟,我前两天赶集刚好买了两斤金银花,等会儿给你娘送过去吧。” “……谢谢。”邱家同最近越发清瘦,等吴阳说完话停了很久才缓过神来,扯了扯嘴角道谢。 卢晓麟走过来揉了揉他的脑袋,笑道:“一起去吧,你家快要发霉了,我们帮你大扫除。” “可是我们说好了要去……”他还没说完就被一群人推推搡搡着走出去。 邱家同的村子是同学间最远的,和学堂足足隔了四个村,所以他每天下半夜就要小跑一个时辰才能赶得及上课。他的师兄们都愿意让他借住,但他一是为了自尊,二是舍不得他娘,所以没有答应。 王丰家养了十几头牛专门租被别人用作牛车,现在他从家里偷偷牵了五只牛出来,一伙人浩浩荡荡地奔向邱家同家。他们到的时候发现他家院子里晒了两床被子,垃圾整整齐齐地堆在一角,厨房里甚至燃起了炊烟。 大家面面相觑,邱家同同样疑惑,呐呐道:“可能是隔壁邻居来帮忙。”自从确定可以参加科举后,他就常常住在老师家。他放不下他娘,但他娘以生命相逼,并说能看到他中举才死而无憾。 “那一家吝啬鬼会照顾好你娘?”吴阳嘟囔着跟大家一起进去,心里开始考虑要怎么和邱师弟他娘说话才能让邱师弟更感激他,日后邱师弟中了举他就能跟着水涨船高。 “啪!”厨房的门从里面推开,一个满脸黑灰的少女一边咳嗽一边跌跌撞撞地冲出来,“闷死我了,做饭真不是人干的事,超级大杀器……”她骤然停住身子,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堆人,嘴唇张了张,各种感情涌上心头。惊讶、窘迫、尴尬……突然,她低头推开他们冲出去。 邱家同回神之后赶紧跑进他娘的屋子。阴暗潮湿的房间里,他娘正靠在床上,面容安详地刺绣,听到开门的声音头也不抬地含笑道:“不会做饭就不用勉强了,来看看我的手帕绣得怎么样,月儿。” …… 一行人排排坐在石阶上,一起思考原月这番作为的目的。 “她肯定想以此要挟你让出举荐资格。”吴阳恶意揣度。 朱宝贝立刻白了他一眼,“原月明显是偷偷来的好不好?肯定是她知道了邱师弟家的事,所以特意来帮忙的。” “她会有这么好心?” “……应该吧。” 邱家同心里揪成一团乱麻,他的成绩不如原月,要不是娘一心想看他中举,他一定不会接受这次的举荐。但现在知道原月代他照顾了他娘这么多天,他越发愧疚。 由于原月几天来的清理,大扫除做的很顺利。到了傍晚大家纷纷离开,卢晓麟走在最后,谢绝了其他人的同行邀请,绕到邱家同家后面。 已经将脸和衣服打理干净的少女从树上跳下来,抬头看他,认真道:“谢谢。”然后马上补充,“不对,应该是我们扯平了。” 卢晓麟拿出老师送他的折扇夸张地扇了扇,得意洋洋道:“原师妹越来越礼貌了,当然如果没有后面那一句更好。” 原月挑挑眉,伸手用力握住他的手臂,他神情一滞,眯起眼睛瞪她。她笑了,“你把手伤的原因推到救我的事上,我不深究你隐瞒的原因,但总而言之是扯平了。” “好吧,明人不说暗话,”卢晓麟退后几步和她保持距离,收起扇子敲了敲脖子,道:“这样吧,我再帮你制造几次机会,让你……” “我说卢师兄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一点都没有想要和他们做朋友,只是出于愧疚心理的补偿,让你帮这个忙也只是想让他们知道我在补偿,我可以不吝啬付出,但也不喜欢做无用功。”她傲慢地抬了抬下巴。 卢晓麟嗤笑一声,转换话题说:“老师让我告诉你一声,过几天去他家帮忙大扫除,马上要过年了。” 她一怔,目光发散开来。附近的树枝已经抽出了细芽,甚至可以看见消失许久的鸟影迅速划过,沉沉的天幕暗示着夜晚的来临,时间却比几天前晚了许多。 原来春天来了啊!她吸进一口微凉的空气,从头到脚的沁凉舒爽蔓延开来,她忍不住绽开笑颜,“好,我会去的。” 二十三:大扫除 接近年关,宋媒越发忙了。老秀才考虑到各个学生家中的忙碌情况给他们减轻了课业,而除夕前一周干脆放了假。所以原月扔下泡了半年多的书堆和宋媒一起忙活。 无论古代还是现代都讲究好事成双,所以许多人家赶在这时候成亲。宋媒几乎日日忙得脚不沾地,相伴而来的是滚滚财源,这对母女天天晚上躲在床上数钱数到手抽筋。 原月对财物没什么强烈感觉,但她喜欢稀有的小东西,在乡下银子就是稀有品。当然,这不意味着她会对钻石堆中的粪便感兴趣。 这晚她看见宋媒珍而重之地拿回一个盒子,不禁好奇道:“娘,那是什么?”宋媒警惕地左看右看,关上门把原月拉进房间,然后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只见一根白黄的、干瘪的,看起来是植物根系的东西躺在里面。 “味道好怪。”原月皱紧眉头后退一步。 “傻月儿,这是一百年的人参,娘准备送给县令大人做新年礼物。”宋媒一点不生气地笑着解释。 听到“人参”二字,原月就想起缠绵病榻的邱家同的娘,人参在她的印象中一直是一种很名贵的药材,不知道人参对肺痨有没有用。她于是问道:“娘,我有一个同窗的母亲生了重病,我们把人参送给他们好不好?” 宋媒毫不犹豫地拒绝,语重心长地对她说:“傻孩子,别人生病关我们什么事啊,何况这人参足足花了娘六百两,如果你想送人药材,娘给你一两银子去药房随便抓点送过去。” “娘!” “月儿乖,看娘给你带了什么?”宋媒神秘兮兮地笑,从口袋里拿出一串冰糖葫芦,“看看,一串有七个哦!” “……”她郁闷地一口咬下最上面的那个,胡乱咀嚼。她以前不爱吃甜食,但在这里糖葫芦似乎成了她的招牌,每个人送她礼物、请她吃东西都是糖葫芦。 吃过午饭后,她在小树林蹲了半个时辰马步,又花了半个小时跑到老师家,到的时候满头大汗,脸颊却红扑扑的,闪着健康的润泽。晚娘赶紧迎上来,用手帕擦去她脸上的汗,无奈笑道:“急什么?快来歇会儿。” 原月摇摇头,好奇地看着晚娘微微隆起的肚子,手指轻轻碰触,突然肚皮好像一弹,她闪电似的收回手,瞪大眼睛惊惧不已。 晚娘忍不住“咯咯”笑起来,“月儿妹妹,你看姐姐肚子里的孩子多喜欢你,它在和你打招呼呢。” 原月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把那句“我最讨厌小鬼了”生生咽下去。跑进屋子开始大扫除。 一共四个男人,老师在写春联,三幅已经写好的挂在一边,正在写第四幅;邱家同在清洗餐具;卢晓麟在修补屋里的坑坑洞洞;陈清在外面晒书。她左看右看,拿了一把扫把扫地。 扫地扬起的灰尘撒到外面的书上,陈清皱着眉头道:“动作小心点,别把书弄脏了。”她“哦”了一声,快步走远,忽然一句很细微的抱怨钻机她耳朵——“真不懂老师把外人叫来干嘛。”她脚步一顿,回头看了一眼蹲在书前赶苍蝇的陈清,冷哼一声扭头走了。 她扫完地找不到别的事做,看卢晓麟正在修屋顶,她嘿嘿一笑,爬上屋顶从后面拍了他一下。他吓了一大跳,锤子从手里滑下,“嘭”一声落在陈清旁边,把陈清吓得大声尖叫。 卢晓麟瞥了她一眼,看你做的好事! 她讪讪地笑,我哪知道你们男人这么脆弱。 结果原月又被罚去面壁,见她一脸“无所谓,我不和你们计较”的样子,老秀才气得提来两桶水让她提着面壁。晚娘不忍道:“月儿身子骨这么瘦小就不要为难她了。” 原月附和地点头,“是啊老师,我提水就没法专心面壁思过了。” 邱家同也帮忙求情,“老师,原师姐不是故意的,让她面壁就好了。” 原月惊讶于他的话,眼睛瞪得滚圆滚圆的,夸张得让他不由郝然,不爽地瞪了回去。她突然“呵呵”笑起来,跳到老秀才面前说:“老师,众意难违,我去帮你写春联好不好?你老人家太辛苦了可不好,我们做弟子会心疼的。” “噗噗!” 她眯起眼睛瞪了卢晓麟一眼,然后继续对老师“媚”笑。 “晓麟。” “在!” “把她倒过来面壁。”老师衣袖一甩,云淡风轻地回屋。卢晓麟笑着逼近她,突然抓住她的双脚,在她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将她整个人倒吊起来。她大叫一声,两手在空中乱抓。 卢晓麟本来就比她高了两个头,此刻手臂高举,还恶意地晃了晃去,让她抓不到他,气得她哇哇大叫,“晚娘姐!快来救我,卢师兄抽风了!” “晚娘,这是老师的意思。”卢晓麟轻飘飘一句话就说退晚娘,晚娘只能爱莫能助地用目光支持她。她转而看向邱家同,这厮没有骨气地别开脸。“啊啊啊!姓卢的,老娘和你势不两立!你最好祈祷别落在……”老师突然重新出现在她面前,她怏怏住嘴,全身耷拉下来,像陨落的风筝一样可怜兮兮地晃着。 大扫除结束后,原月、卢晓麟、邱家同三人抱着厚厚一沓春联去各个同窗家发放。随着一家家发过去,他们后面跟着的尾巴越来越长。 过年后朱宝贝就要二十岁了,对原月缠得越发紧。原月忍无可忍道:“你不会让你家去我娘说说,你找我有什么用?”“说了说了,”朱宝贝最近胖得连眼睛缝隙都不见了,肥嘟嘟的肉随着她有些急切的呼吸微微晃动,“这不是两手准备吗?我娘说你娘忒黑了,要我和你打好交道不然会被坑得很惨。” “……”好吧,朱宝贝你赢了,她无力反驳。 “下一个是周正家。” 周正的娘笑着接过春联,“麻烦你们了,我儿子和他同学去玩了,不在家。” 这时跟在他们身后的一个小萝卜头冒出来说:“我们没有看到周正,还准备来找他玩呢。”一群萝卜头纷纷附和。 几个大人面面相觑,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吴岩山冷静地问:“周师弟说了去哪里玩吗?” “没、没有……”周正的娘不安地结巴道。 “我们约好了在祠堂后面见面,可是等了好久他还没来,我们就先走了。”陈刚正愧疚地低下头。他是孩子中最大的,应该起到照顾他们的作用,现在却把周师弟弄丢了。 “大家先不要慌,我们分开找人。”卢晓麟似乎一直起着领头的作用,他一声令下,大家都分散开去找人。 原月再次埋怨小鬼就是麻烦,也跑去找人。一时间呼喊“周正”的声音此起彼伏,从他家为圆心,渐渐扩散开来。 二十四:落水 “你跟着我干什么?”原月转身不满地看向卢晓麟。 “我觉得你的感觉比较敏锐,”卢晓麟耸肩一笑,她脸色稍霁,算是认同了他的称赞,他紧随其后补充了一句,“跟野兽一样。” 两人一起来到祠堂后面。 卢晓麟垂着右手手臂,回想刚才原月那毫不留情的一捏险些让他的伤口再次开裂,就忍不住心底抽气。 “这里大家都找了几次了,不会在这里啦。”本来是卢晓麟跟着原月,到了祠堂附近忽然转换了身份,卢晓麟突然毫不犹豫地跑到后面来。 “嘘!”他压低声音说:“你有没有觉得有人跟着我们。” 她一怔,立刻警惕起来,忽然眼角瞥到一个小身影慌慌忙忙地爬上一棵树,不由心火上窜。“这小鬼居然耍我们!看我不宰了他!” 卢晓麟拉住她,“那棵树靠着河,很危险,别惊吓到他。” 她这才注意到树下有条小河,晶莹明澈,却在初春泛着幽幽的寒意。“麻烦的小鬼。”她又嘟囔了一句,“交给你了,我回去跟他们说人找到了。”卢晓麟却拉住她,苦着脸道:“你去吧,我怕水。” “哈?”这世界有怕水的人不可怕,可怕的是这人叫做卢晓麟!她看着他窘迫的样子突然很有仰天长啸的冲动,抱胸斜睨着他,“那我有什么好处啊?” “行了,到时候会送个特别的礼物给你。”卢晓麟大方应下。 “到时候?”她莫名其妙,但并未深究,只要拿到他的应承就好,或者说只要他承认他逊色就好。她走到树下,扬起一抹自认亲切、温和、阳光的笑容,抬头道:“周师弟,我来接你了,来,小心爬下来。” 周正探出小脑袋,撅着嘴说:“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怎么知道?哈,我是你原师姐。”她一撩刘海得瑟道,神态语气瞬间打回原形,“好了,不要废话了,大家都急死了。大过年的大家都在忙,你就别添乱了。我就知道你们这些小鬼吃饱了没事干巴拉巴拉巴拉……” 周正的脸委屈地皱成一团,两包泪鼓在眼中,原月的脸这一刻在他眼里狰狞得可怕,他突然“哇”一声哭出来,两个小脚丫悬在空中乱踢乱踹,脚底的脏东西甩到原月脸上。 她吐出飞进她嘴里的泥土,压下怒气,“喂,你别哭啊,好啦,我错了,小周周、小正正、小祖宗……你别晃啊,小心摔下来,摔傻了就和我以前一样……” “你胡说,我才不傻。”周正哭着大叫。 “好好,你不傻,乖乖下来。”她咬牙切齿地笑。 周正怔怔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果断摇头,“不要!你一点也不好,我讨厌你!” 原月被他弄得不耐烦,干脆爬上树去拉他,他吓得往后躲。越往后树枝越细,突然“咯吱”一声,树枝开裂,带着周正的身体摇摇欲坠。原月神情一凛,连忙伸出手,“快抓住我!” 周正看了一眼下方,吓得眼泪再次迸溅,颤颤巍巍地伸出手。一白一黑两只手在空中用力伸展。原月每次快要抓住周正,周正的身子就随着树枝往后仰,眼看树枝就要断裂,她赶紧屈身往前一捞,两只手指相触,她心一喜。就在这时突然树枝断裂,两手骤然分开,周正还带着茫然的泪滴在空中一闪而过,晶莹璀璨到极致,从她的眼闪进她的心,尖锐刺人。 “噗通!”、“噗通!”两团水花先后溅起,站在远处的卢晓麟大惊失色,连忙跑过来跳进水里,一手一个把人带上岸。 原月跪在地上大口喘气,刚才沉入水底那冰寒入骨的窒息感仿佛一双手紧紧攥住她的咽喉,她无力反抗,所有的挣扎都只换来无数张围绕着她轻蔑嘲笑的嘴。 刹那间,她以为,她又要死了。 对了,周正!她转头看见周正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小脸惨白如纸。卢晓麟两指按在他的颈侧,那里毫无跳动,死寂得犹如秋天的落叶。 原月从他哀痛的表情看出端倪,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怎么会?她疯狂地爬到周正面前,看到他鼓胀的肚子,突然覆上他的唇猛地吹气,然后按压他的肚子。 卢晓麟像看着天外来客一样震惊地看着她,这是猥亵幼童加轻薄尸体?他一时难以接受以至于迟迟没有阻止。突然他眼角瞥到周正手指一动,然后“哇”地被挤出一大口水。 原月兴奋地加快频率吹气、按压……周正渐渐恢复了一点意识,开始自己呕水。卢晓麟这才反应过来,横抱起周正快速跑去找郎中。原月也跟上去,风吹过,寒意侵体,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最后周正被平安抢救过来,原月却在大过年的时候发了高烧。宋媒嚎得那叫一个凄惨,把她老师、同窗家一个个闹过去。 “好丢人,没脸见人了。”原月裹着厚厚的棉被,满脸通红地啃着一串糖葫芦,眸子好像蒙了一层水雾,将她往日的尖锐和傲慢遮掩住,睁大眼睛无端端茫然的模样像小猫一样无辜可爱。 “让你哄个小孩还差点弄出人命,多大点能耐?”卢晓麟轻嗤一声,这次他自告奋勇来她家做白工,现在趁宋媒不在蹲在地上拿一个鸡毛掸子戳蚂蚁。 原月很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你明明会游泳还骗我怕水,我真死了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说到这个卢晓麟尴尬地笑笑,“哦对了,你对周师弟做的事我给你瞒住了,你别无所谓地说出去,这不是好事。” “知道了。”她说着打了一个喷嚏,一行眼泪从右眼流下来,可怜兮兮的样子。“你赶紧出去,这里是我闺房,我娘回来看到了铁定要骂你,我是病人需要静养。” 卢晓麟置若罔闻,起身坐到她床边,一脸诡异地说:“想不想参加今年的科举?” “……你什么意思?”她下意识地压低声音,死死盯着他。 他轻笑,晃了晃扇柄,突然挑起她的下巴,一字一句道:“你给你晚娘姐挑的好姐夫最近过得不错,想办法把他挤掉你就有名额了。” 她目光一凛,拍开他的扇子,拽起他的衣领狠狠道:“你想怎么样?晚娘姐已经怀孕了,就算你想插一腿也要等她生完孩子,知不知道她这个时候不能受刺激?” 他无语道:“你就始终觉得我对晚娘心有企图?她现在是有夫之妇,我不至于吊死在这一棵树上。该说的我已经说了,剩下的你自己看着办。” 卢晓麟走后,原月独自在房间一边吸鼻涕一边思索。卢晓麟在暗示她陈清最近干了什么会让老秀才愤怒到取消举荐资格的事吗?她随手拽起手边的铃铛用力揉捏,查?不查? 万一查出什么东西她会愧对晚娘姐,万一不查错过这次机会她愧对自己。不行,什么都蒙在鼓里的感觉糟糕极了,查,必须查!至于结果再说。 二十五:进入县城 原月从除夕到大年初五一直养病,被宋媒哭着叨念了许久过年病会病一年,她为保清净回了一句过年哭会哭一年,宋媒赶紧擦干眼泪去给她煮补汤。 初八开始上课,初七要复习找感觉,有空的只有初六了。这天一早,她整顿完毕,神清气爽地去老师家,陈清为了筹备科举年后都会一直住在老师家,她要就近观察顺便打探卢晓麟到底打什么鬼主意。 结果到的时候,家里只剩晚娘在刺绣,四个男的都不见踪影。 “爹爹和清郎都去县里了,晓麟和家同也一起出去。”晚娘柔柔地笑说。 出师不利!原月懊恼地一拍额头,早知道昨天拼死也要爬起来,陈清平时根本不出门,每天除了读书就是读书,只有过年前后才稍微活动。陈清和吴岩山都是童生,四月才参加郡试,但如果她要参考就必须参加二月份的县试,接下来根本没有机会。 晚娘好奇地问她:“怎么了月儿?找他们有事吗?” 她拧起眉头看了一眼晚娘,始终觉得对不起这个女人。如果查出陈清没问题她就是精神上对不起晚娘,如果陈清有问题那就是精神和行为上都对不起晚娘。唉,烦死了,卢师兄干嘛不早点出现,那样她肯定撮合他们,不像现在晚娘挺了个大肚子不上不下的。 晚娘好笑地看着她苦恼不已的样子,目光温柔地抚摸自己的肚子,沉吟半晌道:“刚好我的绣线用完了,不如我们一起去趟县里吧?” 她连忙摇头,“不行不行,姐你挺了个大肚子万一磕着碰着怎么办?我去帮你买吧,你把店家和绣线颜色告诉我就行了。” “我哪有这么娇贵?别人家的女人怀孕还照样干农活,我已经很闲了,前几日清郎还说我懒惰了,所以陪我去走走吧。”晚娘笑着眨眨眼。 原月笑容尴尬地点头。 怎么办?好像越来越愧疚了。 两人雇了一趟牛车晃晃悠悠地驶向县城。 原月只在买书的时候跟宋媒去过一趟县城,去的时候着急买书没怎么逛,回来的时候拿着厚重的书更没法逛,今天才注意到县城不同于乡下的热闹。沿途有许多商贩,瓜子、面饼、包子……晚娘挺着大肚子给她买了一串糖葫芦,充满期待地看着她,她扯了扯嘴角,装作很欢喜的样子啃了一颗。 在卖刺绣用品的店里晚娘遇到了熟人,便攀谈起来。原月看出她很开心,想着自己在一旁估计影响她的谈话自由度,便说去帮宋媒买东西。 出了店铺,她茫然四望,大街上熙熙攘攘的,到处充满着过年的喜庆气氛。她决定去上次买书的地方看看,刚好书都背完了,她再买点背好了。 知味斋的取名源于其老板有言——书于我如食,津津有味也。地方不大,但装修得很雅致。竹制的桌椅、摆放整齐的白瓷茶杯、梅兰竹菊四幅花分别挂在四个角落,将棱角遮掩时书斋给人更加柔和的感官。店里有两个书童,都收拾得很干净,见客三分笑,极有涵养。 原月走进去便被迎面而来的墨香味为之一荡。大约接近科举,读书人多在家中复习,店里略显冷清,她一接近两个书童就一起迎上来,笑眯眯道:“你要买什么吗?” 两个书童一高一矮,十七八岁的样子,耳垂都特别大,笑起来的时候就像两尊小弥勒佛。 她不太适应他们的热情,只道:“你们这里最受读书人欢迎的书有哪些,都拿来给我看看。” 高个书童去取书,矮个书童泡了一杯茶递给她。茶韵芬芳,热气袅袅,她忍不住问:“这要钱吗?” 抱书走来的高个书童和矮个书童相视一笑,“客人放心,这茶只给有缘人。” “有缘人?”她受宠若惊,作为从小到大抽奖从未中奖的她第一次被幸运女神关怀,“我怎么有缘了?” “你是今天店里唯一的客人,就是我们的有缘人。”两个书童异口同声。 “……” 接下来的时间她一边喝茶一边翻书,两个书童无聊地交谈起来,“今天她还没来呢。” “我和她说过今天会出《权才》的第三版,她应该有事耽搁了吧。” 原月闻言抬头问道:“什么是《权才》?” 高个书童解释说:“是流苏公子的作品,受到许多人喜欢。” 流苏公子?她撇撇嘴,这名字骚包得她不忍吐槽,但她对这本受人欢迎的书颇感兴趣,便让书童拿来一本。薄薄的一本书上印着规规矩矩的《权才(一)》,她随便翻了翻,这是一个一个落魄的读书人一步步成为一朝权臣的故事,其中不乏各种斗智斗勇,相当热血。 她读得津津有味,最后除了两本诗词方面的书把《权才》的三版都买下了。临走前看见一个年轻妇人迎面走来,她想到书童口里的那个“她”,便放慢脚步,断断续续听到——“我来迟了,还有吗?”“放心,给你留着呢?你家那位等急了吧?”“他呀……” 原来是替人买书的,她摇摇头,还以为是参加科举的女人,还想见识一番呢。 回去的时候她发现她不幸地迷路了,她正准备找人问路,突然听到一道狠厉的叫声,只见对面的平房里跑出一个披发狼狈的女人,很快又跑出一个男人。男人手里拿着棍子,大叫道:“贱人,你给我站住,看我不揍死你。” 原月怔怔地看着,更奇怪的是周围的路人都一脸毫不惊讶的样子,有的甚至在含笑交谈。 “李家的傻媳妇终于发现了。” “早和她说了她男人在外有女人,她偏偏不信。” “信了又能怎么样?男人喜欢纳进来就是。” “李家本就穷得揭不开锅,他媳妇还怀了孩子,这时候……唉!” …… 原月越听越无趣,忽然看到一个苹果摊,之前过来的时候看到过!她兴奋地往那里跑,好巧不巧那个女人也往哪里跑,两个人撞在一起。原月只后退两步,那女人却被撞倒在地,男人追上来,骂骂咧咧地把女人往回拖。 她默默看着女人抽噎着努力蜷缩保护住隆起的小腹,在脑海中依稀与晚娘的面孔重合,动作快过思维跑上去推开男人,反身护住女人,低声道:“你没事吧?” 人群中爆起一阵唏嘘。 女人死死攥住她的衣服,蓬乱头发下的身躯瑟瑟发抖,不停地喃喃:“我要我的孩子,我的丈夫……” 男人回过神来,见原月的穿着还算不错,不敢贸然上来,粗着嗓子道:“你什么人?不要多管闲事。” “我……”她这才恍然自己做了件插手别人家务的傻事,她帮不了这女人,这女人也未必需要她的帮助。只能慢慢挣脱女人,转身跑了。背后唏嘘之声更大,女人被男人拖回家,哭声戛然而止。 她像是瞬间惊醒,再次迷失了方向。她突然想起她并没有记晚娘所在那家店的名字,连问路都不行了。 这下糟了,晚娘会担心的。担心就会着急,着急引发激动……听说孕妇要保持心境平和,不然对胎儿成长发育不利,过于激动还有一定程度的流产概率!她吓得赶紧摇头,别多想,把全县的绣品店都找过去总会找到的! 不知不觉间她越走越偏僻,路过一个垃圾堆的时候不小心将停在上面的苍蝇惊飞,一只只胡乱蹿动,甚至不少朝她的脸撞来。她恶心得夺路而逃,等摆脱了这群肮脏讨厌的苍蝇,她已经跑进一个不知名的小巷。高高低低的房屋连成一串,不比乡下的房子好多少。 (有人在看吗?不管是收藏、推荐还是评论,我需要大家的支持,这对文章的质量很重要哦!and祝大家中秋节快乐!) 二十六:军户区 原月猜测这里应该是县城里的贫困区,但是相比起她在乡下所见更多了一层颓败,这里的人对她这个陌生人只是瞟上两眼就默默地做自己的事去了。 她略有触动,大大的眼眸从无神到波动,焦距渐渐拉近。 这里的场景让她回想起小时候,那时候孤儿院建成没多久,资金不足,里面没有任何娱乐措施。但却又是不同的,孤儿院的孩子们为死气的建筑注入了生机,这里就连孩子的神情也是麻木的。 沉闷的气氛压抑胸口,她感到不舒服极了。正在犹豫着怎么离开,忽然看到之前在知味斋看到的年轻妇人含笑走来。她的笑容为这个地方增添了一抹亮色,连她周围的场景都变得生动起来。 原月松了口气,跑上去问:“请问怎么去知味斋?” 燕巧也认出她,问道:“你不是从那边过来的吗?” “我不是县城人,第……一次来这里,迷路了。” “乡下的?”她说话的尾音略微上挑,给人一种不好的轻视感。原月突然不想和她多说,迅速把问题重问了一遍。 “从这里直走,左拐,然后右拐……沿着大街直走就到了。”燕巧七拐八弯的说了许多,也不管原月听没听懂,施施然就走了,显然毫无诚意,甚至带了一点耍弄原月的意思。 原月不悦的表情在背过身后转换成得意的笑容,真不好意思,她引以为傲的高智商最显著就体现在记忆力方面。她把燕巧说的话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毫不犹豫地离开。但走了一段路她才发现燕巧只说了方向却没有说距离,像是眼前的这一条路,每隔五米就有一个右转弯,到底该转哪一个?她彻底茫然了。 “谢谢你,大石,要是没有你我们一家都不知道该怎么过下去。” “哈哈,我们十几年的邻居互相照看是应该的。” 原月听到的男声相当豪爽,她从没有听过这样的声音,有心而发的畅然,虽然有些粗哑,但还是让人横生好感。她抬头望去,只见一个三十多岁,络腮胡子的高壮汉子扛着两袋米在和一个老人家说话。 她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个老人家在她路过的时候眼里还是一片苍白的漠然,但和壮汉说话的时候满脸的感激使他整个人生动起来。终于等两人说完话,她开口喊住壮汉:“喂,你能不能告诉我怎么回到大街上?” 壮汉左右看看,发现并没有其他人,奇怪地指了指自己问:“小姑娘,你在叫我?” “废话,没见我一直看着你吗?”可能是壮汉的形象过于豪迈,她不由自主用一种熟人之间的骂咧口吻和他说起话来。 壮汉一愣,无奈地笑起来,“你是哪家的孩子,姑娘家一个人跑这里来很危险……” “知道了,”她不耐地提高声音,“这不向你求助吗?我姐要等急了,你给我指条路就行了。” 壮汉好像铁了心要劝导她,蹲下来与她视线齐平,用一种语重心长的口吻对她说:“小姑娘,你爹娘有没有告诉过你不要随便相信陌生男子,要跟男人保持距离,万一我是坏人怎么办?” “大叔,我今年十五岁,不是五岁,不要怀疑我的智商……聪明才智好不好?”这男人怎么婆婆妈妈的,再拖下去晚娘……唉,孕妇也麻烦。“拜托你赶紧给我指一条明路,我有急事啊。” 壮汉本来想给她指了路,但想了想不放心,干脆亲自给她带路,一边走一边向她介绍这个地方。 原来这里真正的名字是军户区,是死于战争的士兵家人混居的地方。这里没有完整的一家人,多是无依无靠的人拼合在一起,这里的男性都在十岁以下、六十岁以上,其他的都死在了战场。 老人、小孩、遗孀……没有可靠的经济来源,常常几天吃不上一口饱饭,好在附近有河,以水充饥是常有的事。贫穷不是最可怕的,关键是没有一家之主,没有生活的支撑,没有未来的希望。绝后,这对古人来说是最大的打击吧。 全国各地这样的军户区数不胜数,罗临县位于南方,人名生活条件还算不错,整个县只有一个军户区。情况糟糕的地方甚至出现了军户村,整个村都是鳏寡孤独,每天在生命线上苦苦挣扎。 原月听了沉默了许久,突然问:“那你难道不是这里的人?还是你比实际年龄看起来老很多或者小很多?” 壮汉一噎,佯怒地拍了一下她后背,虽然是很小的力道,但对于瘦弱到干瘪的原月来说还是让她向前踉跄了一下,回过头来怒气冲冲地瞪他。“哈、哈!”他一边抓脑袋一边偏过头。 所以说友谊有时候来得很快很直接,就像原月和身高几乎是她两倍的壮汉一样。 来到绣品店的时候,老板告诉原月晚娘去她朋友家做客了,留了个地址给她,让她最迟傍晚去那个地址和晚娘汇合。 “……”以前怎么没发现晚娘这么不靠谱?亏她拼命赶回来生怕晚娘担心,晚娘居然拍拍屁股跟朋友走了,真是、真是……不知道孕妇不要随便走动吗! 两人一起走出店铺。 “真不巧啊。”壮汉哈哈道。 “还不是你拖拖拉拉的错,”她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帮忙把去这个地方的路说一下吧。” 壮汉方向感极差,说了一堆话把他自己都绕进去了,原月听了一个头两个大,握紧拳头好想朝他的胡子抡过去。“这样吧!”他一拍脑袋,“还是我送你过去。” 这是一个人急急忙忙地冲过来,“大石你在这儿啊,李家的孩子快不行了,你赶紧来看看。” 壮汉神情一肃,连忙跟着那人跑去。原月跺跺脚,不想失去这个很有威慑力也很好欺负的人形地图,也跟上去。 一行人跑到一家医馆前,这里围了许多人。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妇人抱着一个苍白无力的小男孩在苦苦哀求。 “大石,你终于来了。”老妇人一看到壮汉连忙扑上来,泣不成声道:“小强快不行了,快救救他。” 壮汉皱起眉头,跑进医馆沉声道:“你们先来给孩子看病,我会还钱,给你们做白工也可以。” 店里的伙计阴阳怪气地说:“我们医馆悬壶济世,别说什么钱不钱的,我们这里病人太多,先来后到的道理总该知道吧?” “事有轻重缓急,你们再拖的话孩子就没救了。” 伙计耸耸肩,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壮汉急得满头大汗,一边是老人孩子希望的目光,一边是医馆人员无情的拒绝。走投无路的他竟在众目睽睽之下扑通跪下来,磕起响头,“求求你们救救小强吧,我做牛做马也会把钱还上。” 伙计轻蔑地看了他一眼,穷人还想看病?门都没有。这时一只苍白的手伸到他面前,一两银子的银光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原月看着他冷冷道:“帮那孩子看病,钱我来付。” “姑娘……”壮汉怔怔地看着她说不出话。 她瞥了他一眼,“闭嘴,还不把人抱进去。” “哦,是!” 围观的人遗憾地咂咂嘴,仿佛为这场无疾而终的闹剧而惋惜,被她冷冷一瞪吓得纷纷跑了。 她抬步走进去,伙计谄媚地跟在她后面,一边喋喋不休地为刚才的事解释。她勾了勾唇,笑道:“先来后到的道理我懂得。”却在背过身后沉下目光。或许老师的决定没有错,她真的很讨厌和人打交道,连应付一个小伙计她都不耐,更不要说为官的应酬了。 或许她可是试试从商?不不,商人更麻烦。 “风寒入体多日,已经没救了。”大夫摇摇头道。 老妇人绝望地晕厥过去,壮汉也软瘫在地。 原月看不下去,直接对大夫说:“你实话实说吧,到底怎样才救人,要钱还是要药材?人参行不行?” 大夫眼睛一亮,细细打量起她的穿着。宋媒对她很好,给她做衣服的布料都是县城里最好的,虽然她的衣着比较朴素,但明眼人还是可以看出端倪,就像阅人无数的大夫。他摸摸胡子说:“如果真有人参倒还是有救的。” 二十七:公堂之上 “大夫你不能这样,人参这么贵重的东西她一个姑娘怎么可能会有?”壮汉拦在原月面前央求道:“只要你肯救人,叫我做什么都可以。” 大夫挑挑眉,不置可否。 “给我两个时辰。”原月拉着壮汉转身跑了。雇了一辆牛车直奔村中,从宋媒藏人参的地方小心翼翼地捧出盒子,再坐上牛车赶回去。 壮汉小心翼翼地问:“这真的是人参?花了多少钱?” 宋媒由于这几天事情太多,决定等正月十五再把人参送出去,所以人参还在。原月正在考虑要怎么向宋媒交代,被他突然打断便脱口而出,“六百两,真的假的我就不知道了。” 壮汉眼睛瞪得铜铃一般,仿佛呓语道:“我辛苦工作一年赚的钱不到十两,这根人参竟然要六百两!”神情刹那间颓废下来。 原月好笑道:“这有什么好比的?普天之下莫非黄土,你跟皇帝一比岂不是该去撞墙了?” 壮汉一想也对,便傻傻地笑起来,“姑娘,没想到你也能文绉绉地讲话,幸好我念过一点书,不然都听不懂你的话。” 傻大个!她摇头道:“我叫原月,你看着叫吧。你既然念过书难道没有去参加科举,这比你干苦力有前途多了。难道是没有人举荐?” 在这个地方只有没有参考过的生徒和过了县试的童生需要举荐,陈清曾经参加县试的资格是他父亲的好友给的,但是那人一年前病逝,所以若不是有老师他连考试的资格都没有。 “不是,我才读了几个月的书,后来我爹……我就回来养家了。”他胡乱抓了抓胡子,胡渣下的脸微微泛红,似乎有什么很难以启齿的事情,下了极大决心一样告诉她说:“你问过我为什么我这个年龄的人还呆在军户区,这是因为……我从十六岁到二十八岁被八次征兵,我爹每次都去求他在县里工作的旧友放过我,我三十岁那年朝廷查得非常严,我爹为了保存我这个独苗,以六十八岁的高龄替我上了战场。” 她只听过花木兰代父从军,没想到今天却见识到父代子从军。这事与朝廷来说是犯法,想必大石父亲的旧友在其中出了力才成功偷天换日,但对旁人来说却感觉到一个父亲浓浓的爱子之心。她忽然想到另一个问题,“这么说在朝廷的户籍上你已经死了?” 他沉重地点头。 宋媒说过没有户籍的人就是流民,是除了奴隶最受歧视的一类人,这种人很难找到工作,通常只能干最底层的苦力。 回到医馆的时候,大夫和伙计们正翘首以盼。她刚把盒子递上去,大夫就抢过来,看见里面的人参眼睛发亮,垂涎的目光毫不掩饰。忽然意识人参的主人还在,他挺了挺腰,一本正经道:“我先去检查一下。”他转身回到里间,窃喜一个人参轻松到手。 原月一看不对,迅速拦到他面前,抢回盒子,对大石命令道:“大石,把小强抱出来,我们换一家医馆。” 大石还没反应过来,大夫先跳起来,“为什么要换?我答应你们会治好那孩子。” “大石,还不快点?”她越过大夫再次催促。 “哦,好。” “不行,我为了吊着这孩子的命花了不少钱,你们想这样拍拍屁股就走了?” “我已经付过钱了。”她冷冷道。 “不够!”大夫冷笑,“你们要是不把人参交出来就等着对簿公堂吧。” 大石吓到了,连忙拉住她。她一把甩开他的手,继续针锋相对,“好啊,我们就上公堂吧,老娘不怕!” 气氛无比僵持中,突然老妇人跪倒在原月面前,苦苦哀求:“姑娘,你既然是大石的朋友,就一定要救救小强啊!” 大夫立刻气定神闲下来,坐回椅子上悠哉地抿了一口茶。对,他急什么?急的是病人家属才对。大石尴尬地扶起老妇人,“大娘,原姑娘她不是……” “不是什么?”她不悦地打断他,然后低头对老妇人说:“大娘,就算我和大石是朋友也没有必要用六百两的人参救你的小强,你有办法还这笔钱吗?更何况这个人明显就是想把人参占为己有,”她指向大夫的鼻子,然后继续道:“当然最重要的是我感觉到你在威胁我。你等着吧,如果小强能坚持到我从县衙回来我就让这个庸医不得不救他。” 她说完拉住大石往外走,“带我去县衙。” 大夫用力一拍桌子,气道:“难道我还会怕你?”他大姨夫的小舅子的邻居他女婿在县衙里有人! 宽阔明亮的县衙里,并有没原月想象中的两排衙役大喊:“威武”,倒是有一个明镜高悬的牌匾高高挂起。中央坐着留着小胡子的中年男人,一左一右站着两人,她猜测是县尉和县丞。 “堂下之人所跪何事?”王县令老神在在地发问。 大夫赶紧抢着回答,把他和原月的冲突悉数到来,当然不会照实了说,添油加醋是不可避免的。言语中把他自己塑造成医德高尚、舍己为人的旷世神医,原月则成了见死不救、见利忘义的卑鄙小人。但他始终不敢提人参的事,一旦说了,这人参就到不了他手上了。 县尉等他说完立刻响应,看来就是他的熟人了。 县令摸摸小胡子,下令道:“那就重责二十大板。” 壮汉急得时不时向另一个男人看过去,那人叹了口气,从旁劝道:“王大人,此女想必没见过世面才行事不定,不如从轻发落吧?” 原月一会儿看看大夫和县尉挤眉弄眼,一会儿瞧瞧大石和县丞眼神脉脉,突然笑了,好像她挺多余的。 如此庄严肃穆的情形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竟然敢笑!王县令大怒道:“打,给我往死里打!” 大石连忙跪着拦到她面前,“大人,都是小人的错,要打就打小人吧。” “大人!”县尉和县丞一齐出声,一个兴奋一个劝阻。两人手拿板子的衙役走过来要拖原月,她毫不犹豫地拿出盒子举高。 大夫肉痛地别开眼,这下人参没戏了。 只听她郎朗道:“回大人,这个庸医之话不可信,他想独吞我娘送给您的贺礼。”话音刚落,混乱的公堂沉静下来。大家面面相觑,她娘?和县令?一般情况下都说爹吧,怎么会把娘的名义抬出来?难道说…… 大家的表情都意味深长起来。县令眯起眼睛,绞尽脑汁地想他什么时候留下过这么大的种。大夫慌了,要是原月和县令有关系他就死定了,于是拼命冲原月使眼色,意思要私了。 原月撇撇嘴,打断众人的臆想,直言道:“我娘是宋媒,这棵百年人参是她孝敬县令大人的新年贺礼,感谢您爱民如子的博大胸怀和无上情操。”话说出口,她满意地咂咂嘴,看吧,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天赋她还是有的。 原来不是私生女。众人先松了口气,突然有什么好像堵住了嗓子眼,她说她娘是谁来着?宋媒!? 原月不急不缓地打开手里的盒子,果然有一条人参静静躺在里面,如此大手笔的贺礼确实只有宋媒才做得出来。王县令仿佛看到金灿灿的黄金摆在他面前,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来,乖侄女,把东西拿给本大人看看。” 她一阵恶寒,把人参送上去。三位大人对人参品头论足一番,皆满意地点头,大夫在一旁面如死灰,果然就听到县令重新下令,却是对着他,“来人,把这个胆大妄为的刁民拖下去重责三十大板!” “大人饶命!”大夫吓得拼命求饶,但衙役还是毫不留情地把他往外面拖。 原月在一旁将他的惨状欣赏得差不多了,才开口道:“王大人,虽然此等恶徒应该严惩,但是他毕竟是医馆的大夫,还有许多病人等着他去救治。大人爱民如子,不若以罚金代替罚打,留着他一条狗命去救人命。” 王县令听到“罚金”二字眼前一亮,立刻和另外两人商讨起来。原月走到趴在地上的大夫面前,含笑道:“怎么样?小强的病还能治吗?” “能能!”他不停地用脑袋敲地。 “还需要人参吗?” “不、不要!” “要多少医药费?” “免费。” “我的一两银子?” “还您。” “我一天内跑了这么多路好累啊。” “我给您五两银子压惊。” “乖啦!”她拍拍他的脑袋,笑意盎然地对王县令说:“大过年的就要劳烦县令大人真是很不好意思,等我回家娘定要训斥于我。民女能不能向您讨个吉祥,别告诉我娘今天的事?” “好说!”药财双收王县令大手一挥,“退堂!”然后对她笑着说:“你赶紧回家去吧,迟了被你娘看出什么可就不能怪我了哈哈!”他笑得一点也不豪爽,但大家都跟着哈哈大笑起来,场面突然格外和谐起来。 二十八:巧遇陈清 小强的病没有问题,老妇人抱着小强对着大夫谢了又谢,经过原月身边的时候却飞快点点头,赶紧跑了。她之前被原月的话吓到了,不敢再和原月说话。 原月郁闷地摸摸脸,她只是实话实说好不好?这老太婆也太搞不清主次了。 走出医馆,她发现大石始终低着头一声不吭,这种状态从县衙一直持续到现在。一个大块头居然给她装忧郁?额头上的青筋跳了跳,她快走几步拦在他面前,佯怒道:“你到底什么意思?你也和那个老太婆一样觉得我无情无义?” “原姑娘,大娘她没有恶意,我也没有其他意思,我……那个人参那么贵,你却为了我毫不犹豫地送给王大人,这个人情我这辈子也还不了。我们才第一次见面,是我太没用了……”他无措地捏着自己的衣服。 原来是这回事,他以为她在公堂上那番话都是编造的?她刚要说人参本来就是要送给县令的,眼角瞥到他的大块头,突然觉得自己以后说不定有要他帮忙的地方,话锋一转道:“那你一定要好好记住我今日的恩情,来日涌泉相报。” “嗯!”他重重一点头,“我燕石发誓,以后原月若有所求,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唔,很有诚意,不错不错,不枉费我六百两的人参交你这个朋友。”她良感欣慰地点点头。 下午的太阳暖洋洋地照在他们身上。燕石邀请原月一定要去他家做一次客,她看时间还早就答应了。再一次来到军户区,燕石家混于其中平淡无奇。他准备开门的时候,门从里面打开了,燕巧从里面出来。 原月诧异地挑眉,难道这是一对?那她要好好考虑和燕石交好的必要性了。 “哥,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晚?这位……怎么是你?”燕巧脸上的笑容龟裂开来,拧起秀气的眉毛,把燕石拉近了说:“你怎么和她混到一起?她一个乡下人肯定没有好企图。” “巧巧,不要胡说,她今天帮了我很大的忙,我欠她一个大人情,你要好好说话。”燕石拍拍她的肩认真道。 燕巧没好气地瞥了原月一眼,原月似笑非笑,刚想刺她两句,忽然里面传来一道清朗的男声,“巧巧,怎么在门口站那么久?” 原月一个激灵,这声音好熟! 燕石赶紧跑进去,拍着里面男子的后背激动道:“陈弟你来了,真是太麻烦你了。” “哪里,我们是朋友,没有什么谢不谢的。” “哈哈,我就喜欢你不没有读书人的酸腐气。外面是我请来的恩人,你也来看看吧。” “哥,清郎也是我们的恩人。”燕巧不满道。 她一抬头就和里面走出的男人对上眼,两人皆震惊地后退两步。 一股奇异的笑意爬上她的嘴角,她微笑地打招呼,“哟,真是出人意料的见面呢,陈师兄。” 陈清尴尬地点头,“你怎么会来这里?” “呀咧咧,师兄这话就见外了,我们可是心有灵犀的师兄妹呢。”说完也不管燕石诧异的目光和燕巧吃人的眼神,抓起他的袖子自来熟地往里走。“陈师兄,你和大石兄妹很熟的样子呀!巧巧?你都没有喊过人家月月。” “你不要乱说,我和他们是很要好的朋友。”他僵硬地解释。 “我可什么都没说,陈师兄你不要胡思乱想哦!”她笑得灿烂极了,老师的举荐信仿佛在前方冲她招手。 从燕石嘴里了解到,陈清是一年前和他们认识的。那时候燕巧被她的丈夫休弃,燕石去讨说法,可是被对方的人骂得体无完肤,这时陈清刚好经过,发挥他书生能言善辩的特长,不带脏字地反骂回去,从此被燕石引为知己,顺便收获芳心一枚。 奇怪的是他仿佛对燕巧的心思一无所知,却常常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丝丝的暧昧,就像那句自然而然的“巧巧”。 原月左思右想也没发现这对兄妹有什么对他胃口的地方,难道他其实喜欢燕石这样豪爽的人,真心交朋友?还是他偏好年龄大却风韵犹存的成熟女人?如果真是这样,老师知道的话就有好戏看了。 “陈师兄,你一言不发跑出来,晚娘姐很担心呢?”她微微笑着说:“她挺了一个大肚子出来找你,你却在这里……唉!”她若有所指地瞟了一眼燕巧,后者听了她的话气得咬牙,这丫头故意在提醒她什么吗? 陈清惊慌地站起来,“你说晚娘到县城了?你怎么能让她出来!” “哎呀,不是你嫌她整天呆在家中不做事吗?所以她到县里来买绣线来给你做衣服呢!怎么样?有没有很感动?” 陈清怔怔的不知该怎么回答。燕石没有搞清楚现状,还在为他们师兄妹重逢而高兴,在一旁嘿嘿傻笑。燕巧却听不下去他们肆无忌惮地在她面前谈论她的情敌,说了一句我去做饭就离开了。 陈清一直知道原月不是一般女子,不说她的成绩,就是她对人心思的敏感度就不容小觑。虽然没有什么人生经验,却可以从人微小的神态或微异的语气感受到不一样的东西,所以他下意识地疏远她,理由也说得过去,那就是瞧不起女人。 而今天的事竟然被她撞见了!要是她回去和老师提了,老师找他问话的时候,他难免不会露出马脚。毕竟他告诉晚娘他是跟着老师出门,其实是一前一后。 只能和她谈谈了。可是用什么和她谈?师兄妹之情连他都会觉得可笑,他知道她想要什么,是举荐的资格。可是要他出让资格简直是天人说梦! “聊得太开心了,都忘了晚娘姐还在等我。陈师兄你要一起来,还是和石石,还有巧巧再叙朋友之情?”她恍然大悟般问道。 陈清还没来得及回答,燕石就先一步说:“当然去见弟媳重要,陈弟你能来我很感动,但是这时候你该多陪陪弟媳,你和原姑娘快去吧。” “……嗯,好。” 待两人走后,燕巧怒气冲冲地冲进来,对燕石道:“哥,都怪你,把那个女的带回来,害我都没跟清郎说上几句话。” 燕石望着两人离去的方向,黑棕色的瞳孔逐渐深邃起来,缓缓道:“巧巧,哥还是要劝你一句,陈清此人心思深沉且心胸狭隘,你最好不要与他多有接触。” “我不管,他跟那个死男人比好多了,而且对我很温柔。”说到这里她的脸颊浮现淡淡的红晕,眼里仿佛有水波流动。 燕石叹了口气。巧巧,你是我唯一的亲人,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会不择手段帮你得到。 二十九:举荐换承诺 陈清同原月一同出现的时候,晚娘显得很惊喜。陈清一改平日的清冷,上前扶住晚娘的腰,嘴里轻声叨念:“小心点,听原师妹说你出来了,我很担心。” 原月“噗嗤”一笑,晚娘羞涩地轻推陈清,道:“月儿还在,你别这样。” 陈清笑意温和地看了一眼原月,后者不情愿地跑去雇车。回去的路上,原月一遍遍思考怎样不让老秀才发现她真实意图地透露出陈清的异常。要不去和卢晓麟商量一下?还是算了,他明明知道陈清的事却不告诉老师,反而把她推出来,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被他给坑了。 她时不时回头阴测测地看一眼陈清,想不出办法也要先把对方的心理防线击溃再说。 到家的时候老秀才已经回来了,她迫不及待地冲上去,陈清突然道:“原师妹,不管你要说什么做什么,总要先为晚娘着想一下。” 她脚步一顿,之前在县城里遇见的那个孕妇刹那间浮现在她眼前——“我要我的孩子、我的丈夫……” 无论丈夫是不是有了别的女人,在孕妇心目中最重要的还是丈夫和孩子。 原月清楚晚娘非常喜欢陈清,也对肚子里的孩子非常期待。晚娘是地地道道的传统女人,如果知道了陈清和燕巧的事,说不定主动接纳“妹妹”,但一定会难过,而且燕巧不是善茬,晚娘斗不过她的。 再说老师,或许会气愤,但陈清已经成了他的女婿,再不喜欢也会为他的前途考虑。除非晚娘大闹要和陈清决裂,老师才会把陈清扫地出门,但这个可能性不足百分之一。 总结下来,如果她去告状,不仅陈清不好过,晚娘和老师也会不好过,最重要的是她还是拿不到举荐资格。 可是就这么放过陈清,她不甘心! 老秀才意思意思地教训了三人一顿,就把晚娘单独拎出去传授育儿经。 陈清示意原月随他进屋。 “你想要的我绝对不会出让?”陈清直接道:“但是我可以帮你向另一个人拿到举荐资格。” 她倏地抬头,眼神如利剑逼视向他。 陈清不由别开头,“燕家兄妹和县丞有旧,”他一边说一边打量她的神色,发现她并无惊讶,不由暗暗提高警惕,“县丞亦是进士出身,辞官后来到罗临县担任县丞,很少人知道他的出身……如果他肯坦白身份,他手里就有一个推荐名额。” 她开始隐隐明白陈清接近燕家兄妹的目的,那时他还没和晚娘成亲,不知从哪知道县丞的事,所以想从县丞那里拿到举荐资格。 但是他特意说了“肯坦白身份”的前提,那么这一点肯定不好达成。 陈清看了她一眼继续道:“我旁敲侧击之下了解到县丞翁南北曾经是京官,二十年前卷入了一场纷争才不得已辞官,他不太愿意提从前的事,但是对燕家兄妹非常照顾。” 所以说燕家兄妹……是软肋? 这摆明了要利用人的感觉非常不美妙啊,但是燕石确实欠了她六百两的人情,不还他一定会良心不安吧?她咬着手指说服自己。 晚娘的重新回来打断了两人的交谈,他们目光交叉而过,已经落定计划。陈清负责燕巧,原月搞定燕石。 不久后卢晓麟和邱家同一起回来,大家其乐融融地吃晚饭。原月和陈清难得在饭桌上聊上几句,其他人没有在意,卢晓麟却挑挑眉,目光诡异地盯着原月让她如坐针毡,说了句“吃饱了”就匆忙赶回家。 她到家的时候宋媒也刚好回来。她回屋随手从花盆里拿出一串糖葫芦,突然听到宋媒惊天地泣鬼神的一声尖叫,她一拍脑袋,把人参的事忘了。又匆匆赶去向宋媒解释。 “给王大人了?”哭得涕泗横流、嘴巴歪斜的宋媒听了半晌只抓住最后的重点。 原月坚定地点点头。 宋媒虽然挺有钱的但也经不起她六百两挥挥手就送出去,她也知道和知县打好关系有多重要,这人参就算画饼充饥也必须送出去。但是宋媒知道真相后也不骂她也不打她,松了口气之后就抽抽搭搭地哭,弄得她心里翻江倒海地愧疚起来。 “娘,我是觉得……人参还是在新年送比较好,就是那个什么……新年送人参一年都长命百岁,不是,一生都长命百岁。元宵虽然也是好日子,但是还是没这个时间寓意好,我是这样觉得才自作主张,娘你不要怪我好不好?”她蹲下来说话,语气前所未有的柔和,还带着些微撒娇。 宋媒将她拥进怀中,习惯性地把她的脑袋按在自己的**中,抽噎着说:“娘不怪月儿,月儿长大了懂事了,还会认字。娘比不上月儿,以后月儿说什么娘就做什么。” 原月也习惯了这柔软的窒息感,微微偏开头,看见宋媒脸上被泪水糊得黑黑红红的胭脂印,默默叹了口气。 过了两天,原月去找燕石,隐晦提到自己想要参加科举却没有举荐的事。燕石先是对她一个小姑娘读书感到惊奇,而后感同身受地为她惋惜,可是却始终没提县丞的事。 她忽然想起对燕家兄妹来说,县丞只是父亲的旧友,可是并不知道县丞的真正身世。于是拐弯抹角地提起上次公堂的事,说那个县丞真是好人,还帮她求情。这下燕石总算有了反应,不好意思地说县丞就是他父亲的旧友,然后融会贯通地主动说可以去问问县丞有没有办法。 “大石,那就拜托你了,因为二月份就要开考了,所以可以的话动作快一点。 “好,我马上就去找翁叔问了一下。” 原月笑笑,“我等你好消息。”待她走后,燕巧从屋里走出来,不满道:“这女的真讨厌,这举荐是那么好得的吗?哥你也是,干嘛随便答应她?那人参既没给我们又不是治我们的病,人情居然落到你头上了。” “那你是不希望我去找翁叔了?”燕石认真问她。 燕巧不情不愿地摇头,“算了,她好歹是清郎的师妹,清郎也让我帮忙照顾她,我不掺和了。”说完不高兴地走了。 燕石若有所思,他正奇怪原月今天的态度过于绝对,仿佛早就料定他一定有办法似的。陈清……他究竟知道了多少?唉,读书人的弯道道最是麻烦,还是去找翁叔商量一下。 很快燕石带来了县丞的回复,说要单独见见原月。原月正被卢晓麟莫名其妙的眼神弄得发毛,想也不想就马上赶去。 翁县丞今年五十九岁,除了眼中比这个年龄的老人多了一抹睿智,外貌姿态皆无异常,沟壑纵横的褶皱以及零零星星的老年斑,右眼眼皮耷拉下来盖住了半只眼睛。这让原月想起孤儿院中做完白内障手术的一个老员工,他的眼皮也是这样耷拉着。 他既没有追问原月到底从哪得来的消息,也没有感谢她对燕石的帮助,只是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地打量她,突然蠕动了一下嘴唇似乎是笑了。 “我要你一个承诺,若你以后能位居尚书之上,就帮我做一件事。”翁县丞如是说。 这也太看得起她了吧?不说她能不能中举,就是她也知道官场职位最难混,没道理他曾经一个京官会不知道,还是故意耍她? “如果我达不到吗?”她试探问。 “老夫便不强求。”他也干脆。 “杀人放火的事我可不干。” “你放心,我这件事和你本身并无关系,也不会给你造成牵扯,更不为让你违背法律道德。若你届时实在不愿,老夫亦不强求。” 听起来很合算的样子,要不就答应了?于是她轻咳一声,挺直腰身,义正言辞道:“如果事情真如您所言,我原月绝不推诿!” 三十:临别礼物 就像做梦一样,原月两眼星星地回到家。期盼已久并以之为动力的事情终于达成,她兴奋之余又隐隐有些惆然若失。 唉,还以为要更麻烦些,真是让人失望啊。她有些沾沾自喜地对窗长叹。站起来活动一下四肢,这时候要是有人陪她打一架宣泄精力就更好了。 这里真不好,以前她手痒的时候就找同院的男生“切磋”,长大一些后没有了对手就偷偷跑去一个地下拳场。那里都是些四肢发达的粗俗男人,狭小简陋的地方充斥着烟雾、汗臭以及震耳欲聋的呼喝。 她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出现在那里的时候,迎接她的是猥亵、嘲讽和玩味的目光。她以为她会紧张,但真到了那里发现她在兴奋,从没有一刻让她的心火热到燃烧起来的地步。 她花了的时间近一年的时间在那里站稳脚跟,然后成为最年轻的拳皇。她还没来得及得意就被凉伯发现了,被扔到一片类似原始森林的地方呆了一个月,那段日子说是茹毛饮血也不为过,好不容易回到孤儿院,老二和小三就跑来无比担忧地问她脚气病和痔疮治得怎么样了…… 她下意识捏紧拳头,不要看凉伯仙风道骨的样子,本质就是个猥琐至极的无聊老头!居然那样败坏她的名声,害得她很长一段时间都被院子里的人诡异打量。 收起心思,她决定先去向老师报备一下她可以参考的事,不料老师不在,卢晓麟在院子里无聊地晒太阳。 她的脚步微微迟疑,不知为什么对他好像有一种心中有愧的感觉。 卢晓麟把他不要温度只要风度的原则贯彻到底,从夏天到现在初春始终单衣着身。可据她观察他并没有这么好的体质,顶多算一个身材不错、力气中上的正常男子。 倒像在做着什么抗寒训练。 而且他莫名其妙的手伤,那新伤旧伤反复叠加的疤痕,到底是怎么形成的呢? 卢晓麟打断了她的沉思,嘲弄似的笑道:“原师妹春风满面一定有什么好事发生吧?” “关你……什么事?”她咽下那个“屁”字,故作不在乎地越过他,趁他不注意突然掀开他的衣袖,果然,手背乃至手臂的伤疤又加重了一层,而且疤痕之间奇怪的皲裂感她很熟悉。 卢晓麟反应过来,连忙放下衣袖,紧张地左右张望。 原月嗤笑,卢晓麟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这时老秀才走出来,原月立刻扔下卢晓麟,开心地向老师汇报情况。 老秀才皱眉思量良久,什么话也没说就回屋了。她拿不准老师是乐见还是不乐见,心里的喜悦稍稍褪去。也对,老师早就认定她性格恶劣,不想她参加科举,现在又怎么会高兴? 她的眼神刹那间黯淡下来,回头对上卢晓麟诧异的目光,她扯了扯嘴角,哑声道:“干嘛盯着我?看我笑话?” “你从哪里拿到举荐的?”他奇怪地问她。 原来是好奇这个。她犹豫了一下,决定隐瞒这件事,只说碰到一个云游在外的高人,高人见她天资聪颖,遂给了她举荐名额。反正在中举之前,举荐人信息都是保密的,在那之后也只有负责科举的官员可以查看,她一点也不担心卢晓麟整出什么幺蛾子。 如此不信任的回答让卢晓麟露出无奈又自嘲的笑,转身往外走。原月懊恼起来,她没别的意思,只是怕他知道了真相会不高兴,毕竟她现在的情况是不仅被敌人策反了还与敌人合作获得利益,他又疑似这个敌人的情敌。 她于是跟上去,几次想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默默地跟着,不知不觉走到了大树林里。 她一眼看到前方那个熟悉的坑洞,当初卢晓麟带领其他人恶作剧,害得她和一群小鬼在这里呆了好久,那可怕的哭声至今让她脑袋涨得难受。 一晃眼时间就过去了,她和同窗间的关系也从最初的相互敌视到现在的相敬如“冰”。所有同窗中,卢晓麟和她的关系算是最特别的一个。和大家在一起的时候没什么两样,两人独处的时候却仿佛多年老友一样互相揭短、吵嘴讽刺,这是她最放松的时刻。 卢晓麟在洞旁坐下,对她拍了拍身边的地方。她不情愿地坐下来,嘴里嘟囔说:“有事快说,我马上要参加科举了,忙得很。” 他挑挑乌黑的剑眉,除了英挺之外还有一丝痞气。“怎么?还没考到状元就开始瞧不起同窗了?” “喂,你这样说话很难听诶!”她不满地瞪了他一眼,“我一看到你这张欠扁的脸就说不出好话,我还以为你已经习惯了。” 是啊,习惯了。他弯了弯唇,少女不耐的神情映入眼帘,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嘴里吐出一团白雾,缓缓道:“我要走了。” 原月正百无聊赖地把腿伸进洞里胡乱甩着,闻言神情一凝,心中仿佛刹那间残缺一块。 “为什么?”她偏开头把玩旁边土里新冒出头的小草,随意问道。 卢晓麟笑,“你不是整天骂我是不知进取的小白脸吗?我痛定思痛,无奈自己不是读书的料,所以想去外面闯一闯。” 她一怔,淡淡道:“哦,那很好。” “你不是好奇我的手伤吗?这个秘密我连老师都没告诉,就跟你一个人讲。”这句话成功唤起原月的注意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你应该知道我的身世,我家故交正好家中无子,所以他们给我下了一个考验,如果通过的话就认我为子并栽培于我。”他说完从怀里拿出一个木盒。原月知道这种木盒常用来存放药材,宋媒的人参就是放在类似的木盒里。 木盒打开,里面是一朵晶莹剔透的小白花,尽管离开了泥土,依然生机勃勃的样子。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白花周围萦绕不去着一股寒气,扑面而来就让她的牙齿打颤。 电光火石之间,她想到了卢晓麟的伤,那是冻伤,非常严重的冻伤,莫非和这朵奇怪的花有关? 卢晓麟嘿嘿一笑,把盒子收起来,“这就是考验,现在我要回去验收成果了。”顿了顿,又道:“我答应过你会送你一份特别的礼物。” “哦,我还以为你忘了呢。”她从花的事情里回神,保持心绪平稳,若无其事地调侃。 “闭眼,伸手。”卢晓麟吩咐。 “切,还神神秘秘的。”她有些紧张地伸出手猜测他会给她什么样的礼物,反正不值钱,把他卖了也换不来几个铜板。 只觉手臂一凉,衣袖被掀开,她还以为他要非礼她,手臂上突然传来剧痛。她猛地睁开眼,只见自己的左手臂被烙上深深的牙印,鲜血正源源不断地从伤口中流下来。 “你疯了!”她大怒。倒不是因为疼痛而生气,只是卢晓麟这一口很伤她自尊,还以为他们勉强算是朋友了,还为他突然离开而略微伤感,没想到他临走前还要送她这样一份“大礼”! 卢晓麟抹掉嘴角的血,肆意地笑起来,“我们以后估计不会再见了,想来想去还是给你留点念想,留在身体上比较容易让人记住。” 她哈出一口气,好气又好笑,“你让我以后怎么嫁人?” “咦,原来你还认为自己嫁得出去?”嘲讽似的反问。 “你小子今天就是找茬的吧?别跑,来让姑奶奶咬回来!” …… 三十一:老师的考验 卢晓麟离开了,附近村中的大姑娘小媳妇纷纷哭得泪眼汪汪,学堂里也弥漫着沉默的伤感。这个时候传来原月能够参加科举的消息也就没引起什么震动。 但是老秀才并没有让原月加入备考复习团,而是每天带她出去两个时辰,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但每次回来她都是一副如丧考妣、欲哭无泪的模样,让大家心里舒坦极了。 “老师,你让我去读书吧,我考不上丢的是您的脸啊!” 正午吃完饭,老秀才再次带着原月出发了。原月一路上撒泼耍赖,甚至拽着他的衣袖企图阻止他的步伐。老秀才毫不犹豫地拍开她的手,两人穿过两个村子,停在一户人家前面。 “这家妇人极吝啬,好占便宜,为师要你讨来两个地瓜,限时半个时辰。”老秀才说完就离开了。 原月苦巴巴地看着屋里走动的人影。她算是看出来,老师和凉伯一样都是暗黑s属性,以折磨她为乐。这一周以来以各种方式刁难她,最让她无法接受的是她的成功率至始终维持在百分之零。 叹了口气,她认命地敲门。 “谁呀?轻点,别把门敲坏,震碎一块木渣赔一个铜板。”粗哑的女声从里面传来。她嘴角一抽,默默收回手。确定是要两个地瓜吗?为什么她觉得要两粒米都任重道远。 “呃,大娘,可不可以给我两个地瓜?”她努力凝出讨好的笑容。 妇人上上下下地打量她,见她的衣服布料不错,也笑笑道:“行啊姑娘,不过我家闺女正好缺件衣服,拿你这衣服换怎么样?” 她这件衣服五十个铜板,两个地瓜一个铜板都要掂量值不值,这女人狮子大开口也太凶残了! 她压下心底的不爽和轻视,用最柔和的语气和她商量,“大娘,你就行行好吧,两个地瓜不值几个钱的。” 见原月不愿意交换,妇人倏地拉下脸,冷冷道:“什么叫不值几个钱?两个地瓜够我一家三口吃上半个月,哪有这么便宜就给你这个小丫头。一句话,要换换不换滚!” 原月怒目圆睁,这什么口气?把她当傻子糊弄、当叫花子打发!?她握紧拳头,要不是她不揍女人真想给她两天国宝当当。 不行,要冷静,做不到又会被老师蔑视。要不拿衣服跟她换了?那她也太憋屈了,而且很容易被老师发现。想到这里,她从荷包里掏出两个铜板,干脆道:“那我向你买两个地瓜,这价钱可比市场便宜多了。” 妇人眼珠一转,看样子这姑娘似乎非要她家的地瓜不可,不管什么原因,她都要抓住这机会。于是故作不屑道:“两个铜板也想买我家地瓜?姑娘你还是自个挖去吧。” 原月淡淡瞥了她一眼,又拿出两个铜板,压低声音威胁道:“凡事留一线,把我逼急了就什么都没了。” “呵?就你这点道行还想威胁我?滚滚,想要地瓜门都没有。”作势要关门,眼睛不经意间划过原月的荷包。 “哼,不给就不给,你以为我稀罕?”原月忍无可忍,转身就走。妇人这才急了,连忙上来拉住她,笑道:“开个玩笑,换、换,就四个铜板。” 没想到现在讨价还价的经典动作还真有效果。原月弯唇,因为担心老师发现,她迅速做好交易,一手一个地瓜等老师回来。 半个时辰后老秀才回来,瞥了一眼她上扬的嘴角和手里的地瓜,果断道:“作弊不合格!” “为什么?老师你没证据。”她咬死不松口。 老秀才没理会她,敲开门,在她阻止之前成功从妇人口里获知真相。原月一拍额头,大呼悲剧,应该提前和妇人串通好才对! 她垂头丧气地跟着老师回家,两人一站一坐,大眼瞪小眼。 老秀才咳嗽一声,“好了,你来总结一下这一周都有什么体会。” “……老师,我觉得我浪费了许多学习的时间。” “朽木不可雕也!”老秀才怒。 原月不敢真的惹火老师,眼皮微垂,小心翼翼地开口说:“老师你教我,我哪里做得不对一定改,您别生气,吓到晚娘姐对您的未来金孙多不好呵呵!” “这会儿知道怎么捡人爱听的话说了?要地瓜的时候怎么不会。” “那怎么一样,她怎么能跟老师您相比呢?”她继续讨好。 老秀才却因她的话深思起来,他一直以为原月是过于骄傲蛮横的女子,虽然聪明却不懂为人之道,所以不放心她到外面去。但现在想来她不是不懂,只是不屑,她的眼界莫名地高,对于视线以下的人懒得耗费精力。她能够尊敬他这个老师,听晚娘的话,也慢慢开始和同窗学着相处,说明她本性并不坏。 只是太骄傲也并非好事啊。 他问道:“若是面对一个乞丐,你当如何?和对那妇人是否一样?” 她摇摇头,认真道:“实话说吧,我认为弱者是永远得不到强者的尊重,但是却可以得到同情,这并不是坏事,关键只在于态度。乞丐和妇人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如果他们谨守本分,我会一视同仁地友好对待他们;但是若得寸进尺我便置之不理或速战速决;再甚者若是咄咄逼人、伤害到我和我重要的人,我不会吝惜打击报复。”这些观念是凉伯从小灌输给她的,那时候她的世界只有两种分类——强者和弱者以及朋友和敌人。 现在多了一种——亲人。 就像她爱看动漫,但仅局限于热血类,恋爱类的她一律跳过。灰姑娘和王子的故事在她看来可笑至极,在她的眼里,灰姑娘就是配不上王子,除非她靠自己的努力成为公主! 老秀才久久没有说话,半晌又问:“若你和知县大人起了冲突该如何?” 她想了想,道:“若是小冲突就送礼赔笑,毕竟民不与官斗,丢了小命不值当。大冲突就送礼赔笑再暗地想办法把他弄下台。” 识时务、知忍让、打蛇七寸! 老秀才一时不知该怎么说,这样想来反倒是他目光太过狭隘了。长叹一口,他幽幽地踱出门去。 原月暗喜,这下总算可以安心学习了。不想第二天老秀才又把她领出去,两人来到县城。 这次又要做什么? 老秀才让她换上一身又旧又破还打满补丁的衣裳,用一团湿泥擦在她的脸上、脖子上、手背上,剩下的全盖在她头上。她惊悚地看着疯魔似的老师,这不会、不会是…… 十分钟后,风干了的泥土牢固地粘在她身上,一个小乞丐隆重登场! “这是最后一次,今天之内讨到十两银子就让你以后就和吴岩山他们一同听课。” “不干,死也不干!太丢人了!十文钱、不,一文钱都不干!”原月大声嚷嚷,小脸不知是气得还是羞得通红通红。老秀才置之不理,把她往乞丐堆里一推,左右看看,迅速和她撇清关系,衣袖一甩,高贵冷艳地表示他纯属路过。 原月咬牙切齿,是谁说书生都是清高冷傲的?老师这个典型反派代表太过分了! 周围的乞丐对视一眼,纷纷围上来,语气不善道:“新来的?这里是我们的地盘,识相点赶紧滚蛋!” 原月好笑地挑挑眉,原来乞丐也有集团业务。“我就不走,怎么样?”话音刚落,其他乞丐就七手八脚地来拖她,她死赖着不动。大动静惹来行人纷纷注意,她瞅见其中有不少富贵人家,于是扯着嗓子嚎道:“求求你们放过我吧,我一家老小都病倒在床,我一无所长只能来乞讨药钱,各位好心的大爷大妈大哥大姐帮帮我吧。” 本来哭的话效果会更好,但是她做不到小三那样眼泪说来就来的高技能,只能抓过一把头发遮住脸。 三十二:奇怪男子 陆陆续续有人将铜板扔到原月面前,她有些难堪地低头一枚枚捡起来。 就算当做游戏也很难克服内心的羞恼,一对比她才发现以前做孤儿的日子其实也不错。 老师对她的要求是十两,相当于一千文,现在她到手的大约三十多文,人们给钱的速度慢慢下来了。她不禁吐槽,老师的要求也太不现实了,要是乞丐能在一天之内讨到十两那全天下八成以上的人都会加入这一行当,毕竟这是普通人家几个月的生活费了。 这三十文已经引起旁边乞丐的眼红,一人忽然上去扑倒原月,原月猝不及防,手里的钱全部撒出来,瞬间就被抢得干干净净。 她的眼睛立刻红了,一拳打向扑在她身上的乞丐。那人怪叫一声,所有人一起围上来,目光狠厉地盯着她。 她看向围观的路人,没有人有要上来帮她的意思,对他们来说给她钱已经是最大的恩赐,帮她赶走其他乞丐简直是天方夜谭!只能自力更生了,但出手的瞬间她突然想起自己刚才说的话,要是她表现出轻松打败其他乞丐的能力,那些掏钱给她的好心人说不定也会上来踩上一脚。 “*!”她低咒一声,转身就跑。跑了大半条街才甩开那群乞丐。 她现在站的地方比刚才的冷清些,但是没有竞争的同行,她扯了扯汗津津的衣裳,一屁股坐下来。 老师究竟想考验她什么?睁眼说瞎话的能力?死缠烂打的能力?还是单纯拓展她的脸皮厚度?要是她用别的办法赚钱算不算违规? 她皱着眉头盯着过往的人群,良久一个铜板扔到她面前。她颤抖着捡起来。陈旧、古朴,还带着些微的暖意,她的新生命中赚的第一份钱竟然来自乞讨!?她骤然握紧铜板,再忍忍,就今天一天,不会有人知道的。 “哥你冷静一点,想想爹也想想我……” “巧巧,对不起,这是我唯一的出路。你难道不想……” 原月猛地竖起耳朵,是燕家兄妹的声音!不能让他们看到!她瞅准相反的方向夺路而逃。 又跑了半条街,她一抬头发现朱宝贝和她娘从对面的成衣店里走出来。朱宝贝撅着嘴满脸不高兴,她娘一巴掌拍在她脸上,她吓得不敢吭声了。 “胖得连最大号的衣服都穿不下,嫁出去之前每餐只准吃两碗饭!” “娘,我读书很容易饿的。” “那就别读了,女孩子家抛头露面的更嫁不出去了,好了,明天起乖乖呆在家里学刺绣,娘再去宋媒家跑跑。” 朱宝贝委屈极了,还是原月的娘对原月好,她娘凶死了,恶狠狠盯着她的时候好像恨不得把她当猪宰了。忽然她感觉到一道熟悉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迅速看过去,只看到一个乞丐慌忙逃跑的身影。 “吓死我了,要是被朱宝贝那个大嘴巴知道我就不用混了。”原月靠在一面墙上喘息,体力消耗是其次,关键是精神上的忐忑,感觉时不时会有人或物出其不意地往她背后捅上一刀。 她休息了一会儿,绕到另一条热闹的街,正在物色乞讨的最佳地点,突然被人撞了一下。 “抓小偷啊!”耳边传来女人的尖叫。 她抬头看着飞速逃离的肇事者,竟然敢撞到她面前,刚好供她抒发心中郁结,于是大喝一声:“给我站住!”拔腿追上去。 她跟着小偷跑了大段路,眼看就要追上了,小偷突然停住,她刹车不及,等发现前方是一个大下坡的时候只能尽量稳住身子往下冲。停下来再回头的时候早就没有小偷的身影。 她沮丧地环视一圈周围,好像来到郊外了,一栋栋房子都间隔较远,孩子们嘻嘻哈哈的笑声远远传来。 突然屁股一疼,一个小孩子从她背后跑上前,冲她做了个鬼脸。 这小鬼竟然打她屁股!?诸事不顺,连小孩都骑在她头上!真是士可忍孰不可忍。她快步上前一把抓住小孩的胳膊把他往上提,眯起眼睛恐吓他:“你死定了小鬼,我要把你切成十八块扔进油锅里炸!” “坏人!救命!”小孩气势汹汹地反瞪她,张嘴大叫:“大哥哥,快来救我!臭乞丐要油炸我!” 呃,臭乞丐…… 她加重手中的力道,小孩吃痛,喊得更加声嘶力竭,终于在他第三次呼喊的时候,一个人姗姗来迟。 阳光下,那身与周遭格格不入的白衣透明而飘逸,随意披散的青丝恰恰垂至小腹,再往上是一张含着温暖笑意的薄唇,微微上扬,白皙干净的脸上嵌着两颗黑曜石般的明亮瞳孔,那么清澈,清晰地倒映出她狼狈的模样。 原月第一次有了自惭形秽的感觉。 非要说有什么不和谐就是他的衣服下摆同时被五六个孩子抓着,一个个想往他身上爬,整体感官颇为滑稽。 她讪讪地放开手,小孩一溜烟跑到白衣男子身后,委屈地控诉:“大哥哥,臭乞丐好可怕。” 白衣男子安慰地摸摸他的脑袋,才把目光落在原月身。四目相接,男子的目光宛如冬日的暖阳,又好像竹林间清爽的凉风,“你,还好吗?”他含笑道。 这是对一个欺负孩子的乞丐的问话?不管怎么想都该问那小孩吧?她搓了搓脏兮兮的手,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眼男子,难道他脑筋不正常?她哪里看起来不好了? 男子弯腰对孩子们说了几句话,孩子们点点头,乖巧地跑走了。他举步向原月走来,“啪——啪——”她这才注意到他穿的是木屐,踩踏地面发出玉石撞击般的清脆声响。 她后退两步,警惕地看着他。 “你要干什么?我只是吓吓那孩子,我什么也没做。”她冷静地申辩。 “卿本佳人,奈何为乞?”他在距她三步远的地方停下来,又是一笑,转身道:“你流了许多汗,要不要来喝口水?” 原月抿了抿唇,上面确实干涩得厉害,还有泥土的咸腥。呸呸!她抹掉嘴上的土,肚子又传来咕噜噜的声音。她脸一红,原来已经一个上午过去了。 好饿、好渴……可是那个人看起来很奇怪,会有人贸贸然对一个乞丐和颜悦色还主动给她水喝?不会是要把她蒙晕了卖掉吧? 可是看他的样子应该不会吧? 不是有人面兽心这个形容词吗? 他的眼睛很干净。 他的言行很怪异。 小孩喜欢的人不会是坏人吧? 小孩不喜欢她难道她就是坏人? …… 她的大脑激烈斗争着,无意识地啃着手指甲。 三十三:难堪与迷惑 沟壑纵横的方桌上,一碗水微微晃动,清澈、灵动,反射着粼粼波光。 原月盯着看了许久,越发干渴难耐。对面的白衣男子撑着下巴含笑看着她,看得她心里打鼓,想不通为什么会发展成现在的窘境。 喝了担心中毒,不喝又显得她胆怯,这时离开的孩子们一溜烟跑进来,她眼睛一亮,热情地招呼他们说:“大家渴不渴啊?来这里喝水。” 大家很高兴地涌上来喝水,你一口我一口,眼睛笑得弯成月牙。原月就着剩下的水大口喝下去,顿感冰冰凉透心凉。 连竹微不可见地皱了眉头,随即叹出一口气,缓声道:“他们都是孩子,他们才是最该被保护的人。” 她敷衍地点头,懒得和他争论小鬼异次元论。她站起来道:“时间不早了,我得走了,谢谢你的水,再见!” “等等。”连竹出声唤住她,她快走两步才回头看他,无声地疑惑。他略尴尬地笑笑道:“我看你似乎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才为乞,如果需要帮忙可以跟我说一声。” “我要在今天之内讨到十两银子,你有什么好办法吗?”她又后退两步,故作随意道。就知道不会这么简单请她喝水,狐狸尾巴要露出来了吧? “十两银子?这倒有些困难。”他取下自己的钱袋,全部倒出来,仔细数了数,一共有六两碎银子和几十枚铜钱。“还差了点,你随我来吧。” “……”她倒要看看这人到底在耍什么把戏。 连竹走进一户人家,里面有个男人在劈柴,累得直不起腰。他笑着接过斧头,刀刀一劈两断,小山高的柴很快就劈好了。男人感激地送了他一捆柴。 一个风度翩翩的白衣公子撩起袖子劈柴实在是不忍直视,但原月更加关心的是做了怎么多苦力才换来一捆柴,这人绝对不是傻子就是所谋不小。 她要小心了。 连竹把柴火递给她,又走进一户人家,帮眼睛不好的老奶奶挑豆子,换来了一小撮豆子,他又塞给原月。 之后他通过各种各样的劳动陆续拿到了一把葱、两枚鸡蛋、沾了零星猪肉的猪骨头……最后自己挖了十几个蘑菇。原月的脸已经被堆成小山的各种物品淹没了,见到那饱满硕大的蘑菇连忙叫道:“别堆了,我要不稳了。” 他笑笑,没有如她想象的把蘑菇放上去,而是自己捧着走进旁边的房子,把蘑菇送给这家人,然后请求借用一下厨房。 原月把东西全部搬进厨房,看着他动作并不娴熟地烧柴、热锅、煮菜。他到底要干什么?她现在总算知道他弄来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是煮菜用的了,但是煮菜有什么用? 很快一大盘杂烩端了出来,里面每一样的东西都看不出原有品种,闻起来也怪怪的。原月更不敢吃了,倒是这户人家热情地捧了场,不过从他们僵硬的笑容可以看出这果然不是一盘好东西。 连竹始终含笑不语,端着这盘菜绕了几个大圈,停在一个明显比其他房子面积大的房子前,上前敲了敲门。 门迅速打开,一个老头探出头,看到连竹手里的菜,双眼刹那间亮得吓人,一把抢过用手抓着吃起来。就像饿了好久的疯狗,疯狂到不顾形象。 原月目瞪口呆,她不会目睹了什么邪恶交易吧? 老头吃饱喝足后什么也不说,从怀里掏出几个碎银子扔给连竹,“啪”关上门。 连竹也不恼,低头点钱,半晌抬头对她歉意道:“好像还差一文,我再去……” “够了!” 这个人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平白无故对一个人这么好?弄得好像她才是不知好歹的恶人! “我不要你的钱……真的谢谢你,我要走了。”她不敢再待下去,奇怪的人还是敬而远之的好,走了两步又退回来,把今天乞讨唯一收获的一文钱塞给他,声音闷闷道:“这是水钱,再见!” 背后传来连竹哈哈大笑的声音,她捂住耳朵,加快速度。这真不是她害怕,只是、只是该去做正事了,老师指不定躲在哪嘲笑她呢。 她本来想找个闹市区继续乞讨,可是想起奇怪男子用行动换回报的行为,羞耻感铺天盖地地涌来——卿本佳人,奈何为乞?她用力踢飞一个石子,又不是她想做乞丐,都是老师的错! “搬货!搬货!十麻袋一文钱!” 她看向声源,原来是一个大型粮店进货了,十几辆马车把路都堵住了,后面的人怨声载道,他们不得不加雇人手搬粮。这里的米一袋超过一百斤,竖起来跟原月差不了多少。 奈何为乞……不就是嘲笑她有手有脚还来乞讨? 她跑到粮店负责人前说:“算我一个。”转身去扛米,突然后衣领被拉住,被重重一推,“哪来的臭乞丐,竟敢来偷米,马上给我滚!”几个伙计联手上来推搡她,她无法辩解她的穿着,像真正的乞丐一样被轰走。 好难堪! 她握紧拳头疯狂奔跑,肚子此时跟着叫嚣起来,路过一家酒楼的时候,才刚刚驻足一会儿,立刻有小二上来驱赶她。 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被赶了多少次,精神的打击远超过生理的饥饿,她在一个墙角坐下,将身子蜷缩起来。附近的人看不过去,从自家端了剩饭剩菜来给她,她呆呆地接过就吃。没有什么味道,而且干干硬硬的,隐隐有隔夜的骚味。她并没有饿到非吃不可,她只需要机械的动作来截断胡思乱想。 傍晚之前她回到最初的地方,老师紧随着出现。 “我一文钱也没要到。”她垂头丧气地主动坦白。 老秀才挑挑眉,好像不认识她一样,衣袖一甩,转身离开。她默默跟上去,走到一个无人的地方,老秀才才把衣服还给她。之后依旧什么话也没有,两人各自回家。 她在木桶里泡了很久,足足换了三盆水,她仍觉得洗不掉身上的羞耻感。宋媒回来的时候,她装睡没有理宋媒。 今晚好像特别冷,她把被子裹得紧紧的,寒气仍然源源不断地覆上。明明已经是春天了啊,她呼出一口气,很快进入梦乡。 睁开眼已经是清晨,清亮的鸟鸣带着微凉的晨意萦绕在她耳际,她起床伸了个懒腰,像往常一样收拾书包去上课。 老师宣布从今天开始她加入科举备考团,课后去他家接受两个时辰的特殊辅导。她怔愣住,并没有想象中的欣喜若狂,反而昨日的难堪再次浮上心头,垂下眸子,一声不吭地翻书。 大家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也都保持沉默。 原月的心沉得厉害,课后跑到林子里打了几套拳也没能纾解。等她反应过来已经跑到县城的郊外,四周依旧是孩童们无忧无虑的笑声。她想找那个奇怪男子问一下为什么他要对一个陌生的乞丐释放善意。可是得到的结果是他已经离开了。 原来他也只是一个过客,也对,那样的人怎么会长久呆在一个小县城。 她自嘲地笑笑,真是莫名其妙,她怎么也变得多愁善感了?她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读书考试,其他的……不重要。 三十四:成长手札 在聪慧、努力、学习技巧的三重作用下,原月的学习很顺利,她的进步远超另外三人,使得竞争的氛围越发浓重。其中原月和邱家同的压力最大,因为他们的县试二月中旬就要开始了。 宋媒并不理解原月对科举的执着,但见她比平时沉默憔悴了许多,心疼地买了许多鸡鸭鱼肉给她补身。 看着忙着宰鸡杀鸭的宋媒,她突然想到和另外三人一起补课时,有一次邱家同回家,回来的时候带了一包地瓜干分给大家吃,也给了她。后来才知道这些是他生病的母亲亲手做的,担心他读书太累吃不饱。 邱家同和陈清的家境差不多,吴岩山作为家中唯一的壮年男子却忙着读书,若不是有妻子女儿撑着,连口饱饭都吃不上。 对比之下,她的日子实在太好了。 第二天补课的时候,大家奇怪地看着原月提了一个篮子来给交给晚娘,然后中午吃饭的时候,饭桌上多了一大碗鸡肉汤。 陈清皱着眉头对晚娘说:“为什么买这么贵的东西?” 晚娘摸摸肚子,笑着说:“这是月儿带来的。” 大家不可思议地看向原月,本就踌躇不定的筷子迅速收回碗里。原月见状有些不高兴,本想说“这些都是我不吃的,你们爱吃不吃”。话堵在嗓子口。如果她这样说的话,虽然摆脱了讨好之嫌,但他们听了肯定不舒服,于是改为满不在乎地说:“这是我娘叫我带来的,她说你们用功读书,将来中举了照拂她一二。” 原来是这样,大家松了口气。虽然不是诚心诚意送东西给他们吃,但那句“中举”还是让在座几人心情大好。 从那以后宋媒给原月做的补汤都让她带来充公了。晚娘害喜得越发严重了,吃不了补汤这样油腻的东西,老秀才年纪大了也不爱吃,原月早吃腻了,所以最后都便宜了三个男人,一个个都吃得脸色红润起来。 老秀才看着书房里埋头苦读的四人,心里感慨万千,或许他这辈子最有出息的学生就在他们中间产生了。转身从书柜里里拿出四个长条盒,分别放在四人面前。 “老师,这是什么?”他们奇怪地问。 “若你们这次科举得中,我们可能再难相见,这是为师给你们的赠别礼物,也寓意你们能金榜题名,报效家国!” 老秀才激情澎湃的话让几人眼眶发红,邱家同年纪最小涉世最浅,因此最感性,他喑哑着嗓子说:“老师,届时我们一定会回来看你。”其他人纷纷点头。 老秀才笑着摇摇头:“待你们这届科举结束我就把学堂关了。我年轻的时候一直想去周游名山大川,但早年都忙着读书,好不容易中举又……后来回乡了,心却始终很迷茫,干脆开了学堂教书育人。时间过得真快,二十多年就过去了,看着你们这些学生一批批去去来来,后来也有了女子进入学堂。”他看了一眼原月,目光前所未有地柔和。原月一怔,小声嘟囔着别开脸,以前的她不知道,朱宝贝就比她早,老师说得好像她才是“破坏”制度的第一人。 “虽然年纪大了,但是心境渐渐回到从前,所以想在老骨头彻底腐朽之前多走走。”他释然地笑笑,然后用眼神催促他们打开礼物。 吴岩山先打开,盒子里是一本书,但从他发光的眼神看来不是简单的书,估计是孤本或者什么手抄临摹之类的;邱家同的盒子最小最细,里面装了一根通体莹白的毛笔,他激动地叫起来:“老师,这是您的漠北狼毫,送给我吗?”老秀才含笑点头;陈清从盒子里拿出一根首端雕成桃花的银簪,一头雾水地看向老秀才,老秀才却把目光落到原月身上。 她的木盒最长最宽最厚,她却有最不祥的预感,打开一看,竟然是厚厚的一大卷竹简,是用新鲜的竹子做成不久的,上面什么字都没有。 原月的?逖?≡昧死闲悴牛????笮Φ溃骸罢馐俏?η资肿龅模??欣裎镏兴?牧宋?ψ疃嗟氖奔浜途?Α!?p>  听起来很了不起的样子,可是跟其他礼物的实际价值和文化价值相比真的好廉价……她若有所思地又往盒子里掏掏,果然还配送了一把刻刀。她眯起眼睛仔细观察,刻刀总算不是新的,看样子是老师用过多年的。 身边传来其他人的窃笑声,她咬住嘴唇,收起礼物,硬邦邦道:“谢谢老师。” 时间如梭,转眼就到了二月十八日县试前一天。 原月放学后到林子里锻炼身体,今天她折了一根树枝当做剑来舞。她练武所在的地方是当初和卢晓麟遇险后走到的那块冰寒之地,那朵花被摘了之后那里就恢复正常,但是因为很隐蔽就成了她练武地的新宠。 这里方圆五米内被她插了木桩。她不管是打拳、弄棍还是舞剑都在木桩上进行。 练了一套剑下来,她的春衫上已经沾了薄汗,不料一回头发现老师正在不远处瞪着她。 “啊!”她吓了一跳,跌下木桩。 老秀才气势汹汹地跑上前,完全没有扶她起来的意思,反而指着她的鼻尖道:“这是怎么回事?我倒不知道你还是个武林高手!” 老师生气了!原月尴尬地爬起来,一边拍身上的尘土一边小心翼翼地看他,“嗯,其实治好我傻子病的是一个世外高人,他走之前教我这套剑,说可以强身健体……” “别把我当晓麟骗!”老秀才吹胡子瞪眼。 “……对不起!” …… 老秀才撩起衣裳后摆坐在一根木桩上,原月连忙屁颠颠地坐到他旁边。他叹了口气道:“为什么不告诉别人,你娘知道吗?” “娘不知道,”她乖乖回答,“我不是故意隐瞒,只是觉得没必要说,老师觉得这样不好的话,我明天就把事情告诉大家。” 老秀才摆摆手,“瞒着吧,这说不定还是你未来的保命符。” 她皱皱眉头,这么严重?“我知道了老师,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老秀才对最近沉稳乖巧多了的原月颇满意,顺了顺胡子,又道:“你对为师送你的礼物很不满意?” “没有!老师您送我什么我都视若珍宝。”她义正言辞说。 老秀才没有理会她的口是心非,道:“造纸术后,除了少量珍贵典籍,竹简已经为世人所弃。耗时费力、造价贵、雕工难练……但是所谓书卷之气,还是在竹简身上体现得最淋漓尽致。我也有一卷竹简,记载了我的平身经历,很快就要写满了,等竹简写满的时候就是我周游天下的时候。” 她听着老师洒然的话语,忍不住跟着他目视远方。穿过稀疏的树木,远方群山连绵起伏,盎然的青绿和纯粹的湛蓝相接,让人的心不自觉升腾而起,想知道这天下山河究竟有多辽远壮阔。 周游天下——似乎很不错。 只是——“老师,你的旅费够吗?” 老秀才充满期盼的脸倏地拉下来,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愤愤道:“一身铜臭!” 她干笑着别开头,这次真不是故意的,在现代想旅游最先关心的就是旅费问题嘛! “好了,我言尽于此。那竹简就是我送你用来记录平生所用,面积有限,你只简短记载重要的事即可。明天就是县试了,为师祝你成为女子第一人。” 她心中一暖,很开心,但也很不好意思,嘟囔道:“干嘛加一个‘女子’,我要做第一人。”…… 夕阳西沉,将两人的身影拉长。老秀才意气风发地走在前面,原月一脸纠结地跟在后面,死死盯着他的衣袖。突然她鼓起勇气快跑两步,抓住他宽大衣袖的一角。 老秀才诧异地回头看向她,她赶紧别开头,粉红的耳郭上浅浅竖起的绒毛出卖了她此时内心的忐忑和窘迫。 他失笑,恍若未见地回过头去。 原月松了口气,低头默默跟在他身后。 路旁树木抽芽、花草丛生,勃勃的生机从他们周围扩展开来。 春天来了啊! 三十五:县试 二月十八日,各地乡试紧锣密鼓地展开。 罗临县的考点设在县衙后面,本县参考人数达八百多人,其中女性考生仅有原月一名。 领到代表考生身份的号码牌后,原月又检查了一遍开考试装备。毛笔ok、墨水ok、砚台ok、草稿纸ok……她为了方便穿了一套男式长衫,头发扎成马尾,加之她身材瘦小、五官平凡,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 邱家同费力地挤到她身边,见她一书包塞得鼓鼓的,问道:“你这是干什么?不知道不许带东西进考场吗?” 她一拍脑袋,把这茬忘了,肯定是太久没考试以致过度紧张加兴奋。 “马上要科举了还这么不着调,”邱家同嫌弃地看了她一眼,“你听好了,科举和平时测验有很大区别,你别沾沾自喜,我肯定会考得比你好,你别连个童生都考不上,到时候丢老师的脸。” 他的话说得自然而然,原月也不以为意,却不小心刺激到周围紧张的考生们。童生虽然是最低等的功名,但还有许多人终其一辈子都攀不上它的门槛,像吴岩山这样经历七次科举才中了童生的人在乡间已是极不容易,可见这两个“大放厥词”的年轻人犯了多大众怒。 当喧闹的场景安静下来,原月和邱家同才发现他们被众人孤立了,并且落在他们身上的都极不友善。好在这时进场的钟声敲响,大家收回目光,一个接一个鱼贯而入。 邱家同被众人之前的目光弄得很不安,原月半用力推了他一把,笑骂道:“想七想八干什么?我把你刚才的话还给你,考砸了别说你认识我。” “谁要认识你。”他嘟囔了一句,刚好听到他的牌号被喊到,便连忙急急忙忙地跑过去。 原月一笑,随即握紧拳头,仰头看着万里晴空、云卷云舒,闭眼深吸一口,再睁眼瞳孔里已再无茫然,好像深海中的黑珍珠,明亮不足却透着深沉的光晕。她大步走进考场。 县试连考五场,每场三天。 史书就曾言,不少本该成绩卓然的考生就是因为体力挺不过考试摧残才名落孙山,抱憾终身。 整整十五天,原月都呆在封闭的屋子里不停答题,除了吃饭、睡觉,没有一刻钟的放松。只偶尔想想邱家同的情况,他年纪小,身体也是最近才补上去的,不知道挺不挺得过去。 考试结束的钟声响起,上下眼皮直打架的原月一个激灵站起来,把答卷整理好,迫不及待地走出隔间。然而门一打开,一股恶臭就扑面而来,她连忙后退两步,只见无数蓬头垢面的考生走出来。他们双眼无神、脚下虚浮,好像被采阳补阴了多日,还有几个人绊到一起齐齐摔地。 她一边随着人流出去,一边四处张望,寻找邱家同的身影。到了出口才发现邱家同一直在她斜后方,不过本就矮小的他弯着腰,所以直接跳出了原月的视线范围。 她将他一把拉出来,阳光刹那间照在两人身上。原月连忙把手遮在眼上,她的眼睛暂时还适应不了明亮的光,身子也不自觉晃了晃。 阳光、鸟鸣、空气的芬芳……感觉活过来了! “啊,有人晕倒了!” “这边也有。” “那边也有。” …… 原月正要嘲笑这些没用的人,忽然身子一重,邱家同倒在了她身上。 非考生人员都被隔离在考场五十米以外,寥寥几个工作人员根本无法关照到大批昏倒的考生。原月只好咬牙将邱家同背起来,骤然负重不仅让她脚颤得厉害,眼前也忽明忽暗,好像随时都会栽倒。 她终究不是铁打的人啊。 深吸一口气,她拔腿就跑。她的五十米成绩从来不超过五秒半。 五、四、三……她看见班里的同学在向她挥手,再次加快步伐,二、一——她把邱家同猛地往他们身上一甩,自己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 脑袋好混好沉,突然一碗水递到她面前,她连忙接过大口灌进嘴里,冰凉透体而下,总算恢复了些生气。 朱宝贝蹲在她面前,感叹道:“原月你真的认真考试了吗?我从来没见过考生从考场出来还能背着个人健步如飞,你真厉害啊!” 她摆摆手,没力气跟这女人闲扯了,她只想回家倒头大睡。 吴岩山背起邱家同,文勇被赶来背原月,他傻傻的,大家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原月念叨了一句:“男女授受不亲。”立刻召来全部人鄙视。她平时任性霸道还能勉强归为自尊要强,刚才她背着邱家同一路奔来的情景已经将她汉子的形象板上钉钉,从此闺秀是路人。 大家你一言我一句回到村中,考试的两人都已经昏睡过去。宋媒在家中望眼欲穿,门一开看见原月昏迷不醒地被一个男子背着,立刻气得夺过原月,还重重甩上门。 “呃,宋媒就这脾气。” “我们都知道。” “呵呵。” …… 大家自我纾解后也都回家了。 第二天老秀才组织科举班的同学去看望两人,顺便开导他们,让他们放松心情。一是第一次参加科举的人很容易想着想着思维进入死胡同,不等成绩发布就吓去了半条命;二是两人年纪都小,性格都比较冲动,还是长者出面安抚他们比较好。 没料刚走出学堂,就见原月背着书包兴冲冲地往他们跑来,还盯着他们奇怪道:“老师,今天改外出讲课了吗?您也不提前说一声,早知道我就把琴带来了。” 生龙活虎、精力旺盛,一笑露出一口锃亮的白牙,比之原来显然状态更佳。 “……我们去看望邱师弟。” “哦,那我也去。” 邱家同的家一如以往地冷清,里面时不时传出难过的咳嗽声。邱家同的娘得了肺痨不敢太接近邱家同,怕传染给他。 老秀才敲了敲门,来开门的是邱家同本人。他脸色苍白,眼睛也没了往日的神采,但看到大家显然很高兴,把他们都迎进来。 向邱家同娘亲问好以后,大家聚在邱家同的小屋里。老秀才占据了唯一一张凳子,对他和蔼问道:“家同,感觉怎么样。” 他的眸光立刻暗下来,摇摇头,沮丧道:“老师,我感觉我什么都答不对,时间不够,脑袋总是昏昏沉沉的……老师我对不起你的谆谆教诲,老师我……”说到后面竟然嘤嘤地抽泣起来。 大家感同身受地心情低沉起来,小屋里充斥着低气压。 老秀才微微一笑,绺了绺胡子,语重心长道:“凡是皆有第一次,你还年轻,就把这次当做练习,以后还有很多机会,以你的天资中举绝对没有问题。” 邱家同依然哭着摇头,“不一样,老师您马上就要走了,我本来想用最好的成绩回报你……都是我不争气,老师您用鞭子用力抽我吧!” 老秀才要离开的消息顿时在同学间引起轩然大波,大家七嘴八舌地发问。老秀才被逼无法,只好迅速转移话题,对邱家同说:“不要想太多,结果不是你的想法左右的,你看看原月,她的心态就值得你学习。” 大家纷纷看向原月,她难得被老师指名道姓地夸奖,颇不好意思,文勇呵呵笑着冷不丁爆出一句:“傻子!” 大家一怔,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原月不爽地撇开头,说什么心态好,还不就是她马大哈的意思。哼,拿第一名拿到手软的感觉这些人才不会懂,考试对她来说早已经超脱境界之外了。 邱家同跟着笑了一会儿,抹掉眼泪对原月说:“听说是你把我背出考场的,谢谢。” 她不在乎地摆摆手,“你这么没用,师姐我只好多照看你了。唉,你们这些小鬼就是麻烦balabalabala……” 二月三十日,县试结果发布。 公告栏围了十几层的人,原月和邱家同两个小个子怎么也挤不进去,正焦急,最前面的官差突然大声喊话:“上榜者七十五人。” 众人一阵焦急,人数好少。 “第七十五名张某某,七十四名李某某……五十三名邱家同……” 邱家同一怔,狂喜涌上心头,“我中了,我真的中了!”周围的人纷纷恭喜,说他年少有为。班里同学也既惊讶又喜悦,围着他恭喜。吴岩山苦涩地笑了。陈清心里不大舒服,他一直以自己年纪轻轻就一次考中童生为豪,虽然成绩是倒数几名,但总算是过了,下次加把劲直接过了郡试也不是不可能,邱家同的年龄和成绩给了他很大压力。 名次念到十几名一直没有原月的名字,她低着头似乎很难过的样子。因邱家同考中而兴奋的同窗们纷纷沉寂下来。虽然原月平时成绩很好,但大家从没想过她一个女子能通过科举,现如今真的面对这一幕,他们反而更不知道该跟她说什么了。 邱家同也紧闭着嘴,不敢像考试前那样同她叫嚣,生怕刺激到她。 “第三名陈岳村……第二名项非……第一名——原月!” 原月终于抬头,弯唇自信一笑,在众人目瞪口呆中一甩衣袖,潇洒离去。 第一名,永远是她的。 三十六:兰亭书院 伦山郡郡守府,多个身着深或浅色官服的官员们进进出出。 伦山郡郡守欧阳广今年四十八岁,大腹便便,前额微秃,五官却相当齐整,想必年轻时也是个翩翩公子。 案几上摆满了各县呈上的县试情况,而且还在不停增加中。他眉头紧皱,一手快速翻阅,一手拿了块深紫色手绢不停擦汗。 三个官员立在他面前。 “魏承县三十五人,头三名分别是……” “过。” “庆费县发现三人作弊,暂时关押在县大牢。” “郡试结束再说。” …… “罗临县七十五人,头三名是……” “我说了过过过!”欧阳广颤着唇大吼一声,三人脖子一缩,连忙换下一张资料。突然刚才说话的人目光一凝,又道:“欧阳大人,罗临县的头名……” 旁边的人赶紧拉了他一下,拼命对他使眼色,没见欧阳大人不耐烦了吗?他扯回衣服,没好气地瞪了同僚一眼,继续道:“是女的。” 女的就女的,女的又怎么样……什么?是女的!? 欧阳广劈手夺过资料,把罗临县头名的资料细细看过去——原月;女;十五岁;考试论题…… 女、女、女……真的是女的!? “把她的考卷拿过来?” “大人,这不合规矩。” “废话,到底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郡守比他们这些小官高了不是一级两级,郡守是正三品,加之地方官远离王都,山高皇帝远,过得比一般二品官还滋润。 原月的考卷被呈上来,欧阳广先看了她的字,工整清晰的行书,字体形状有些熟悉,但想不起来是什么字体。 摇摇头,他把注意力放在内容上,发现整篇文中心论点明确、词藻精致却不浮夸。若说缺点就是答案略显理想化,可以看出答卷人涉世不深,且较拘泥于书本,但这些都属正常,在县试中脱颖而出并不让人意外。然字里行间透着骄傲之色,实在不像出自一个年轻女子之手。 若女人都有这程度,那那些被她踩在脚下的男人也太差劲了! 欧阳广心情复杂地咂咂嘴,突然问道:“远儿回来了吗?” 三个官员面面相觑,其中一个硬着头皮站出来说:“远少爷已经回来了,但是……又出去了。” 欧阳广一拍桌子站起来,怒道:“他又死哪去了?是不是又被他的狐朋狗友带出去鬼混了?” 狐朋狗友?那些也都是各家公子,被贬低到这份上真是无妄之灾。大家都觉得郡守对自家儿子看得太紧了,十八岁的少年逛逛青楼赌坊什么的完全在情理之内,虽然郡守公子的性格有点…… 郡守对原月的注意力被转移了。而她此时正在王县令府里接受亲切会见,邱家同在她身后充当布景板。 王县令笑得那叫一个和蔼可亲啊,心里却九转八弯,考虑眼前这个小姑娘有没有值得他捧起来的价值。聪慧是有,但性别始终尴尬,若是把她归于自己一派,若日后她因为这个原因受到打击,自己也会受到牵连。 这样一想,他就把目光转移到一旁的邱家同的身上,招招手让他过来,然后对原月笑着说:“宋媒就在后院,不停叨念你呢,去看看吧。” 原月松了口气,她和王县令面对面已达半个时辰以上了,期间东拉西扯,让她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谨慎应对。 “谢大人!”她恭敬地作了个揖,和邱家同使了个眼色,快速离开。 王县令家后院是他一堆女人住的地方,原月记得其中有两个得宠的小妾就是宋媒送过去的,所以这时候宋媒应该在她们那吧。 没走几步,就听到宋媒那独特的粗嚎笑声,她顺着声音看过去,果然见绿荫交错间那抹熟悉的艳红。她快步上前,渐渐听清那边的交谈声。 “我家月儿一直就很聪明,什么都一学就会,我本想让她钻研女红,可是她一学就会,嫌这些没意思,就翻着书玩,没想到一翻翻到个县试头名,真是……哦呵呵呵呵……” 两个娇娇女声连忙附和,一个夸原月是巾帼英雄,一个说向原月提亲的人肯定要踏破门槛,宋媒笑得花枝乱颤,一对**夸张地胡乱晃动,看得两个女人受不了地别开头。 “娘!”原月无奈地唤了一声。 宋媒倏地站起来,捂住嘴尴尬地对她笑。 两个女人对宋媒的反应很奇怪,纷纷看向原月,也没什么三头六臂,长得一般,瘦瘦弱弱的,这样的人真的取得了县试头名?不会是……她们赶紧甩掉不好的念头,宋媒胆子再大也不敢染指科举的事。 “娘,我们回家吧。” “哦,好。” 两个女人想到夫君的交代,正要挽留她们,原月淡淡一眼撇过来,她们的心骤然一顿,脚就好像粘在地上一样动不了了。 自从原月高调过县试的消息传开后,大小县官、乡绅财主登门者无数,但是平常村民对原月的态度就变得微妙了,有点惧怕、有点讨好,但更多的是敬而远之。原月倒是无所谓,反正他们本来就不熟。 同窗和她的关系突然间亲近起来了,这在吴阳和王丰身上表现得最明显,态度讨好到谄媚。吴岩山也开始和她讨论问题。但陈清彻底视她于无物了,原月对他心里想什么清楚得很,估计就帮她拿到举荐这件事肠子悔青了吧。 晚娘很开心,比谁都开心,拉着她的手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话。她看着晚娘喋喋不休的样子,心里柔软一片,这个女人是发自真心对她好,她感受得出来。 老秀才走过她们身边,冷哼一声,原月赶紧抛下晚娘,跟着老师离开去聆听“教诲”。 如此忙碌了多天,这天晚上她整理床铺的时候,偶然瞥见老师送她的礼物。于是把长约一米的竹简打开,拿着刻刀思考再三,在开头的地方划下“县试头名”四个字。 完全谈不上字体,就是一道道粗糙的划痕,深浅不一、断断续续,狗爬字不外乎如是。她却越看越顺眼,心底淡淡的喜悦蔓延开来。将竹简卷起来抱在怀里,她傻傻地笑起来。 “月儿,邱小公子来找你了。”宋媒的的声音大声传来。 自从邱家同成为童生后,宋媒对他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从晦气的病家小崽子变成邱小公子,第一次叫的时候把他吓得转身就跑。 “原师姐!”邱家同直接跑进她房间,把一个盒子放在她面前,高兴道:“你看,这是王大人送给我的,他听说了我母亲的病情,把他家珍藏的人参送给我。” 那怪这盒子看得眼熟,原来是她亲手送出去的那根人参。 王县令为了笼络人才连价值六百两的人参都送出去了,却不是给她这个头名,而是把她这个头名送的礼物再转送给别人。真是讽刺啊! 她没有说出这个人参的来历,微微一笑道:“恭喜你邱师弟啊,不过,你就是为了这件事特意闯进我的闺房?知不知道这样很败坏我的闺誉?万一我嫁不出去你赔啊?” 他脸一红,不乐意道:“卢师兄说了,你这样的女子肯定嫁不出去,你不要赖上我,我以后是要娶勤俭持家的良家女子的。” 死姓卢的,走了还不让她安生!她哪里不良家了? “好了,我来是要告诉你,我收到了来自伦山郡兰亭书院的入学邀请……”他还没说完,原月就跳起来叫道:“凭什么我没有?我是头名!头名!” 邱家同额头青筋一跳,被这样一个女人踩在头上绝对是他人生最大的败笔! “我还没说完,邀请函是寄到老师家的,也有你的,老师让我带过来给你。” 她一怔,笑容慢慢爬上脸颊。 三十七:计划破产 邀请函两个手掌大小,表面是“邀请函”三个大字,里面写着“诚邀原月于三月五日前进入兰亭书院”。 简单到毫无诚意可言。 “就这样?”她撇撇嘴,把邀请函随手扔到桌上,“我不去,我有老师教就好了。” 邱家同瞪大眼睛,痛心疾首道:“你到底知不知道兰亭书院意味着什么?兰亭书院是前朝的大文豪苏兰亭所创,从里面走出的学生都非等闲之辈。那里是天下读书人最向往的地方……” “那哪有这么容易进去?”她凉凉地问道。 邱家同慷慨激昂的话语一顿,不甘不愿地解释:“那是前朝,苏先生仙逝后,位于王都的兰亭书院被收作官学,并且在各郡开设分院。” “哦,按照我们读书人的话来说就是失了风骨,徒有其表?” “你不能这样说,那是苏先生留给我们读书人的精神象征!” 好吧,和粉丝谈论偶像是没有道理可言的,她便道:“那你是准备去了?” “……我还在考虑,”他也犹豫起来,“虽然我很感谢老师教导了我很多,但是兰亭书院的教学更加全面,还能接触到许多文学大儒,听他们讲课足以让人受益匪浅,而且据说那里存有历代进士的答卷……” “你准备怂恿我,然后平摊罪恶感?”她一针见血。 邱家同一噎,愤愤地别开头。 她忍不住笑,一掌拍在他的肩上,道:“你放心,就算我们都不愿意去老师也会把我们赶过去的,所以走之前的行为艺术和决心很重要傻小子!” 邱家同隐隐听懂了些什么,但还是不确定问:“那你刚才说的不去就是为了让老师开心?” “我才没那么虚伪,我说的是你可以稍微扭捏一下,把老师哄高兴了再走。至于我嘛,我得想办法留下来,邱小公子,帮我个忙怎么样?” 老秀才的想法确实如原月所想,隔天把两人叫到他家去,好生勉励了一番,然后问他们对未来有什么计划。 邱家同抓住机会表明他坚决不走,老秀才立刻恼怒,斥责其无知任性、目光短浅!他擦了一把汗,还是决定相信原月的话,不仅坚定不移地留在这里,还红了眼眶,把旁边的原月看得一愣一愣的。没想到这小子挺有演戏天赋的。 其实这是人家邱小公子有感而发,他真的很舍不得老师,甚至这一刻还希望原月猜错了,这样他就顺势留在老师身边了。 老秀才敛起怒容,叹了口气,又开始长篇大论,中心主题不外乎就是他们两人必须要去郡里学习。 原月见邱家同踌躇不定,便插嘴说:“就是嘛,邱师弟,老师这都是为了我们好,你扭扭捏捏的跟个大姑娘一样,出去肯定要丢老师的脸。” 老秀才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吹胡子道:“没错,这时就该学习你没良心的师姐。” 原月吐吐舌头,邱家同看了两人一眼,不情不愿地点头。 劝导工作结束,老秀才开始交代他们细则,“你们是中途插班,切记绝不可迟到,否则就被剥夺资格。此次机会难得,你们吴师兄和陈师兄都没有机会,你们一定要好好珍惜。” 两人同时点头。 因为三月五日前到,他们决定三月二日在罗临县内雇马车,三天时间足够充裕了。宋媒没想到原月要离开她去郡里,嚎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死活不让她走。原月不能告诉宋媒她肯定走不成,烦得很,这时王县令把宋媒叫去一趟,宋媒回来的时候虽然还哭哭啼啼,但没有再不让她走了。 他们走的那天同窗们除了陈清都来送他们,晚娘挺了个大肚子也来了。邱家同带着鼻音和大家告别。 “月儿呢?”晚娘问道。 “……原师姐在马车里。”邱家同按捺下强烈的心虚,微微偏头说:“她说她不太舒服,就不来和大家告别了。” “没想到原月也会舍不得我们。”朱宝贝哭得稀里哗啦,一条手帕被她鼻涕眼泪湿透了。她的亲事已经定下来了,四月底成亲,以后都不能再随便出门了,这次也是她同大家告别的时候。 “是啊,想当初……不管怎样都一起学习了那么久,会伤感也是人之常情,说不定她正躲在马车里流眼泪呢,毕竟还是姑娘家。” 大家纷纷赞同,殊不知他们眼中伤感的姑娘家此时正在家中床上啃糖葫芦。宋媒又被叫到县令家做客,所以除了邱家同没有人知道她的逃跑行为。 她知道事后肯定会被他人嘲笑,说她任性、不知好歹,但是她不后悔。她确实很想永远保持第一名,她也不否认兰亭书院的教学环境更好,但是她更珍惜她现在拥有的——老师、同学、疼她爱她到让她心存愧疚的宋媒,她不想离开他们,这种想要依赖的感觉是她前十五年人生都没有过的。 她想好了,等她考到状元后就申请外任,回到这里当官。想到当官,她的目光茫然起来,真的要做官吗?她不自禁抚上胸口,这里的频率一点也没有加大,说明她对这件事毫无渴望。总之……到时候再说吧。 和师兄师姐一一告别后,邱家同停在老师面前,竟鼻子一酸,眼角顷刻间就湿润了,“老师!”他抱住老师低声抽噎起来。 老秀才亦百感交集,拍拍他的后背,柔声道:“难为你年纪小小就要出远门,你原师姐的性子……唉,你帮忙照看她些。好了,快上路吧,迟到了不仅会被取消资格,你们的档案上面也会留下书院的差评,这对你们今后仕途影响很大,所以一定要按时到达知道吗?” 邱家同一怔,“还有评价?那……”那原师姐怎么办? 老秀才笑笑:“别紧张,我是担心你们中途贪玩所以特意提醒你们一声,从这里到郡里三天时间绰绰有余,你们安心吧。” 邱家同有苦不能说,现在把事情说出来的话不知道原师姐会感谢他还是揍他一顿。车夫开始催促他了,大家也让他快走,他一步三回头,大家还以为他舍不得他们,笑着调侃他要不要喝奶。 掀开车帘,看着空空如也的车厢,他心里一顿,终于忍不住跑出来喊道:“原师姐没有来!” 原月听到外面有敲门声,她看了眼暗沉下来的天色,这时候来难道是找宋媒的?邱家同大概已经上路很久了,所以现在被人发现也没关系。 她打开门,就看到一众同窗站在门外,邱家同站在最远,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立刻转开。她愣了愣,仿佛没有反应过来,突然两只手伸到她面前,将她手脚一捆,塞进车里,邱家同赶紧跟上车。车夫嘟囔了一句“麻烦”,用力一甩鞭子,马车绝尘而去。 留一群人在原地神色各异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三十八:被拐卖 夜幕降临,星月出没,被夜色染得深沉的云朵时溢时散,造成大地上忽明忽暗的幽谧景象。 一辆破旧矮小的马车速度越来越慢,最后停在小路旁边的空地上。 车夫掀开帘子对里面的人说:“今晚就在路边过夜,你们放心,这一带没有山贼和野兽,吃完干粮早些休息,还要赶两天的路。” 邱家同感激地道谢。原月嗤笑一声,恹恹地走出来。缚住她手脚的绳子在他们离开罗临县地境就被解开了,她没有逃回去,只是往罗临县的方向看了许久,才收回目光靠在马车的窗边静静假眠。 邱家同把干粮递给她,她接过来默默地吃,吃完了突然问道:“邱师弟,你十二岁生辰过了没有?” “还没有,你问这么干什么?” “还这么小啊,”她喃喃自语,“那你舍得你娘吗?” 邱家同恍然大悟,“原来你舍不得宋媒啊。好男儿志在四方,娘虽然很舍不得我,但是她更希望我能做出一番事业,我也这样希望,所以就算这舍不得也必须要忍受分离之苦。”说完还用一种“真没办法,竟然舍不得母亲”的怜悯目光看她。 竟然被小屁孩鄙视了。 她别开头,从怀里掏出兰亭书院的邀请函,再次看,发现邀请函本身虽然很简单,但是上面的字体很漂亮,而且摩挲纸面有一种令人安心的纹络感,看来并不是一般的纸。 所谓书生,永远脱离不了清高的束缚,区别只在于流于表面还是深藏于心,前者酸腐,后者凛冽。 想到还要赶两天的路,她靠着一棵树就睡过去了。 睡梦中觉得脸痒痒的,她随手抓了抓,感觉脸上湿漉漉的。下雨了?她勉强睁开眼,发现四周很狭窄阴暗,伸手不见五指,她晃了晃有些混沌的脑袋,抬头一看,并没有想象中的夜空,依旧是漆黑一片。 耳边传来低低的呜咽声,来自各个方向,充满绝望和悲伤。 她突然有不祥的预感,张口问道:“这里是哪里?” “我和弟弟妹妹去城里投亲,却被那车夫迷晕了,不知道我的弟弟妹妹们怎么样了……”一道女声抽抽噎噎地哭。 “还想着你弟妹,想想你自己吧,我们都要被卖去青楼,不知道什么样的畜生等着糟蹋我们。”另一声话音刚落,哭声更巨大了。 原月从她们的话中获取到了有用信息。她竟然被拐卖了?被车夫?该死,都是她太松懈了!不知道邱家同怎么样了,被勒索赎金还是……她隐约记得这里有个叫蓝苑的地方专门卖弄男色……呸呸呸,先想办法自救吧。 她手脚被绑住了,但这难不倒她。两只手腕在某个奇特的方位交错,一缩一拉,手指背向弯起,勾弄几下绳子就松开了。将脚上的绳子解开,她站起来活动一下身子,开始摸索门的位置。 “是谁,谁在走路?” 原月脚步一顿,径直走向声源,把那个女子的绳子解开。 “你是谁?怎么把绳子弄开的?”女子悄声问。 “你知道大门在哪里吗?” “好像是这边。”女子拉起原月的手指了一个方向。 原月摸索着走过去,果然是一个木门,上面有一个锁头。她皱紧眉头,忽然发现这锁头生锈得很厉害,于是从地上捡起一个硬物,轻轻撞了撞,脆脆的声响让她心中有了定论。 她回头对其他人说:“你们听着,我可以打开这个门,也可以放你们一起出去,但是我不能保证你们全部逃掉,一旦被发现,重新抓回来后的后果你们自己清楚,所以要逃的人出个声,我帮你们解开绳子。” “我!” “我要走。” “拼了一条命也要逃出去,不能让爹娘因为我蒙羞。” …… 原月用硬物狠狠砸向锁头,嘭一声巨响,她突然一阵头晕目眩。再睁眼却发现自己正置身群星闪烁之下,身上盖了一件薄衫,是邱家同的外套。 她茫然地看向四周,邱家同蜷缩在她脚边,车夫也在不远处打盹。 一切风平浪静。 可是那个梦如此真实,让她头皮有些发麻。想到前一次做梦梦见晚娘怀孕结果成真的。怀孕这种事,成亲后几率就很大,并不能说明什么,可是她瞥了一眼车夫,这张毫无特色的脸在她眼中骤然邪恶起来。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不如跑路吧?可是跑了后他们要怎么去郡里?再找一个车夫,万一新的才是坏的怎么办?而且她无法和邱家同解释,一个梦?真是笑话! 算了,还是谨慎点吧。 又赶了一天一夜的路,邱家同被折腾得进气多出气少,原月也好不到哪里去,翠绿色的裙子灰扑扑的,还有多处在露宿野外的时候被划破,整个人狼狈极了。 过了今晚就到达目的地了,两人松了口气,开始谈起未来在学院的生活。原月时不时打击一下邱家同,终于把他气跳脚了。 “好好,别生气了,男子汉大丈夫的胸襟必须要大大滴。渴不渴?我去拿水。”她正要起身,一只水囊递了过来。她道了声谢,顺势递给邱家同。他正和她那别扭不肯喝,她嘲笑了他两句,自己喝起来。 冰凉入喉的刹那她突然心中一凛,那水是车夫递来的,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眼前突然一阵晃动,她暗道一声糟了,便失去了知觉。 脸上潮潮的,感觉就像……她猛地睁开眼,眼前漆黑一片。 阴暗、狭窄,以及呜咽的女声。 ohmygod!怎么会有这种事!?她不会被什么奇怪的东西附身了吧?不,是她这个奇怪的东西附上了别人的身才对。 她一边想着一边快速解开绳子,刚走两步,梦中那道声音果然响起——“是谁,谁在走路?” 她无视掉那个女子,径直走向门边,确定那个锁如梦中一般,并且在地上摸到那个硬物后,心里排山倒海地翻腾起来。 无论如何,当务之急是逃出去,她将梦中对她们说的一席话重复了一遍,得到了所有人的响应。 再次用硬物砸向锁头,电光火石之间,她隐约想起梦中昏过去之前似乎听到了脚步声往这里赶来。 可是来不及了,砸坏锁头推开门的瞬间她就看到三四个车夫模样的人往这里赶,一见到她立刻露出狰狞之色。 “快跑!”她对后面的女子喊了一声,第一个冲出去。 原月毫不意外地逃脱了车夫们的追捕,但是那些女人就没她这么幸运了。女子身体素质本就就差,在惊恐慌乱之下更是步伐不稳、跌跌撞撞,一个个被抓回去,绝望的哭喊撞击她的耳膜。 她停下脚步,回头望着远处火光下挣扎的年轻女子有些不知所措。 她眼角瞥到有一个女子也和她一样逃了出来,回头看到那些女人的惨状同样露出犹疑之色。 昏暗的环境中她看不清那个女子的长相,却注意到女子手腕上戴着的金属制品反射出淡淡的光。 女子跑回去了,用力推开压在一个女人身上的车夫,但她显然并没有武力,很快被人拖拽开,肚子上挨了一脚,从她压抑的尖叫可以看出这一脚让她伤得不轻。 这一幕让原月让她想起她和老二、小三初见的时候。 那时候她们都才五岁。小三的馒头被一个男生抢走了,老二突然出现捍卫正义,但显然不是男生的对手,一次次被甩出来又一次次扑上去,口中坚定不移地重复:“不可以欺负女孩子。” 她躲在后面看了很久,幼小的心灵受到了震撼,她第一次渴望朋友,渴望能为了她不顾一切的朋友。所以在老二彻底被打趴下后她英勇出场。 那时候她已经受过凉伯的训练,并且把人全身上下的弱点背得一清二楚。或许当时论实力小小的她不是男生的对手,但她毫不犹豫地冲上去对男生的下面用力一踹,从此开始了一段让她铭记永远的友谊。 只可惜一场疾病让她与她们天人永隔,她在这个奇怪陌生的地方得到新生,不知道她们在那个时代可还安好? 一滴眼泪不知不觉滑下脸颊,她重重吸了鼻子,干了一件她少有会干的傻事——她跑回去和那些女的一起被重新抓起来。 三十九:遇到对手 逃了一次后待遇果然不一样,特别是成功出逃又傻乎乎跑回来的两个女人不仅被重新绑起来,还被灌了一碗水,喝完之后全身都没了力气。 那个女子倒在原月脚边小声抽噎,原月没好气地踢了她一脚,“不是很勇敢吗?怎么?现在才怕?” 女子继续哭。 原月看着一切归零的场景叹了口气,她果然是被什么奇怪的东西附身了吧。现在好了,连逃的力气都没有了。 邱家同是被冻醒过来的。 睁开眼他发现自己被脱得一丝不挂,扔在一个垃圾堆旁边。羞恼立刻涌上心头,这难道又是原师姐的恶作剧!? 不,他马上否定掉自己的猜测,因为他想起来原月是当着他的面昏过去的,然后……然后车夫对他诡异地笑了笑,他也晕过去了。 糟了,原师姐她……他腾地站起来。突然想起自己不着寸缕,只得从垃圾堆里挑出两块破布勉强遮住身子,往外跑去。 然而当他看到车水马龙的大街时彻底愣住了。 他到过的最大的地方是罗临县,县里最宽可容四辆牛车同时通过的大路就曾经让他惊叹良久。可是这里的道宽足可容纳六辆马车,而且明亮非常,大路两旁的店铺高低错落,人潮攒动,就像老师给他们讲过的《海市蜃楼》中的场景。 不对,不是感叹的时候,原师姐有危险! 他连忙向路人询问郡守府衙的的地点,可是总被人当做乞丐驱赶,后来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好心人给他指了方向,但到了府衙又被官差拦住不让他进。 “求求你们让我见郡守一面,或者随便什么管事的官都可以。我和师姐都是有功名的人,她是我们县的头名,现在被车夫拐走了很危险……” “去去去,你个小叫花子还妄想有功名?师姐?撒谎也像点样,女人要是能得头名我把头摘下来给你当球踢!” “我说的是真的,我们来自罗临县,受到兰亭书院的邀请来郡里读书,可是途中……” 官差越听越不耐烦,正要把他轰出去,忽然眼睛一亮,越过他迎上去笑道:“远少爷、岑公子,你们怎么来了。” 邱家同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两个年轻公子向这边走来。 左边那位年约十八岁五官清秀,笑容腼腆,着一袭洁白的书生长衫,腰间坠一玉佩,折扇收拢于手中;右边那位年纪更大些,相貌俊朗,身体修长,缀有金丝的白袍让他特别有贵公子的“贵”气。 邱家同突然间自惭形秽起来,低着头就要离开。 “喂,等等。” 一把扇子挡在邱家同面前,“我听到你说你有功名,还有你师姐也有,你们来自哪里?” 邱家同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连忙道:“我和我师姐来自罗临县。” 白衣公子了然地点头:“没错,我听父亲说过确实有这么个地方,当时我就在想这罗临县的到底是有多不堪,今日见到你,我总算是明白了。” 邱家同被他说得愣住了,这时耳边传来另一个男子的哈哈大笑,“阿远,你这说话可是太不客气了。走吧,郡守大人催着呢。” 欧阳远点头说:“也好。” 反应过来的邱家同双颊羞得通红,偏偏不敢发作。这时走了的欧阳远又跑回来,对他说:“你和你师姐的事我知道了,我会和我父亲提的。我看你的东西都被歹人抢光了,这样吧,你直接去兰亭书院……你这个样子不行。”他拿下自己的玉坠给邱家同,“你和书院的老师说我欧阳远给你担保,他们就会放你进去了。” “……谢谢,我师姐她……” 欧阳远用折扇抵住下巴,一如若有所思的样子,“我记得最近年轻女子被拐卖的案件很多,你师姐可能比较倒霉遇上了,运气好的话救回来还有完璧之身,运气不好的话说不定哪天你逛窑子的时候还能遇上她呢!” “你!”邱家同被气得说不出话。 岑清秋走上来,笑着解释:“不好意思小兄弟,阿远说话就是这样,没有恶意。你们的事他一定会帮忙转告的,你现在快去书院吧,听说你们这一批的最迟时间就是今天。” 邱家同对欧阳远的好感在一波三折下荡然无存,于是对岑清秋欠了欠身,倔强道:“谢谢,我师姐的事就拜托你们了。” 待邱家同跑远后,欧阳远用扇子戳了戳脑袋,疑惑道:“他好像生气了,我说错什么了吗?” 岑清秋瞥了他一眼,冷笑:“你能说错话倒好。” 欧阳远无辜地耸肩,“快走吧,父亲要等不耐烦了,还有那小子师姐的事不也很急吗?” 马车颠簸中,原月依稀弄清了自己跑回来的理由,似乎是为了救这些女人。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热心了,可能是那个叫钟文艳的女子的行为刺激到她浓缩的良心,让她产生瞬间的思维混乱。 现在该怎么办,本来她一个人逃掉绰绰有余,但现在被灌了药,还有一大堆累赘哭得惊天动地。 唉,想想脑袋就大。 其实按她的思想,就算被卖到青楼去,她也有一百种方法可以逃出来。但这些女子似乎认为只要被卖进去,就算逃出来也已经没了名节,对不起爹对不起娘对不起乡亲父老对不起天地良心。 她微微抬起无力的手臂,问旁边的钟文艳说:“哭完了没有?你知不知道我们要被卖到哪里去?还有这些是不是惯犯?哦,你一个普通女子应该不知道这些,当我没问吧。” 钟文艳早就哭没了力气,此刻软绵绵地靠在车上,闻言却咬牙回答:“我知道,因为我爹郡守的幕僚。拐卖年轻女子的案件被欧阳大人交给我爹负责,我看爹每日愁眉不展,就亲自来做诱饵。” “哦?”原月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没想到你还是个奇女子,虽然做事不经大脑,冲动的结果就是让你爹更加愁眉不展,但是我还是钦佩你一下。顺便插一句,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钟文艳被她说得又羞又恼,可也明白现在想要获救必须联合这个年轻姑娘,就把她知道的一一说出来。 这是个集团作案,第一起发生在前年十二月底,失踪的是来郡里投亲的十七岁女子;去年一共发生了四十多起,这才引起官府的注意;而今年才到三月初就发生了三十多起,完全转化为恶性案件。 作案团伙几乎全是车夫,但这恰恰是流动性最大、分布范围最广的一类人群,想要抓住他们的把柄极其困难。 最奇怪的是拐卖女子的案件全国都屡见不鲜,这些女子大都是被买去青楼、舞坊,但发生在伦山郡的拐卖案件,一旦被拐卖就是彻底失踪。消息逐渐走漏后,官府为了不引起恐慌,掩盖了这一事实,所以才会有欧阳远那一番话。 钟文艳说完,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 原月道:“你爹连这种事都告诉你,口风不严,肯定不是一等幕僚吧。” 幕僚分三等,一等参与主人的机密事件;次等偶尔出谋划策;下等混吃等死。 “胡说!我爹是欧阳大人最信任的人之一。”她立刻哑着嗓子辩驳,“而我是兰亭书院唯二的女学生之一。从小我爹就对我悉心教导,我今年通过了县试,我才二十一岁就以女子之身通过县试,我一定会成为第一个从科举走出来的女官!” 这句话好耳熟,好像是晚娘曾这样和她说过。 四十:营救行动 “啊,好厉害。”原月配合地惊叹一声,然后问:“那你是为了做官才参加科举的?” “那当然,不然你以为寒窗苦读很有意思吗?”钟文艳找回了自信的支点,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容。 原月这才发现钟文艳其实长得不错,一白遮三丑,钟文艳特别白,和她的苍白不同,钟文艳的皮肤白皙且富有弹性,一看就是大家闺秀,至少不像原月一天到晚到处跑。 “其实事情到了现在的地步,我已经不太担心名节的事了,毕竟我有了功名,也过了成亲的年纪。但是你们这些年轻姑娘……你们放心,我和我爹约定好了,我会一路给他留下线索,他一定会来得及救我们的。” 她微微挪开身子,让原月看到车缝里的荷包,荷包上沾有零星白色粉末,原月立刻明白了她的企图,忍不住赞赏地点头。 邱家同到达兰亭书院的时候正是放学的时候,书院的学生三五成群地从里面走出来。他们都穿着白色长衫,二十岁以上的戴冠,二十岁以下的用锦带束发,年少风流,脸上的笑容似乎都带着上天的恩赐。 他连忙错开身子,垂头躲在门后。 待人都走光后,他看到两个器宇轩昂的中年男子走出来,心想可能这就是书院的老师,鼓起勇气跑上前,道:“您、您好,我有事找您。” 祁阳好奇地看了他一眼,见他握着拳头,紧张得甚至不敢和他对视,不由笑出来,“好,你随我来。”言语间并没有对他的衣着和模样表现出歧视,笑容温和,让人从心底感到放松。 邱家同松了口气。 这时一个留着小胡子,穿着棕灰色的常服的中年男人一脸焦急地赶来,拉住祁阳就往里走。邱家同尴尬地站了一会儿,也跟着走进去。 “什么?文艳一个人跑去了?”祁阳惊怒地叫起来。突然瞥到不远处踌躇不决的邱家同,连忙收敛了神情,对他笑了笑:“你先在这里随便逛逛,等我解决完这里的事再来和你说话。” 邱家同点头,正要往外走。忽然听到小胡子男人说:“她说她能帮上我的忙,我没当真,没想到她真的跑去车夫聚集的地方,已经失踪十几个时辰了。” 车夫、失踪? 他心脏一缩,赶紧返回来道:“我师姐也失踪了,她是被车夫拐走的。” 两个男人的视线同时落在他身上,他瑟缩地后退一步,但想到生死不明的原月,他鼓起勇气挺起胸膛,迎向他们的注视。 他们的眼中浮现赞赏,小胡子钟成文沉吟道:“既然你是失踪者的熟人,就和我们一起来吧。” 这时一个人走来对钟成文汇报说:“钟先生,属下在西北街外的乱巷里发现了钟小姐随身携带的荷包,里面的粉末已经空了。” 钟成文点点头,让人退下。转身对祁阳抱歉道:“文艳的事麻烦先生了,我现在就带人过去。” “我也去吧,毕竟是我们书院里的学生。”祁阳说完又看向邱家同,“小兄弟,你是要呆在这里休息还是……” “我要去!” 马车终于停了,所有女子的眼睛被蒙上黑布,被推进一个小黑屋。 车夫在外面起了争执,隐隐有什么“全城戒严,出不去”之类的话。原月和钟文艳松了口气,没有马上出城就好。 “剩下的时间等着我爹带人过来就好了。”钟文艳对原月说。 不料被旁边的女子听到,惊喜的大叫:“你说有人会来救我们?” 门骤然被踹开,几个车夫闯进来恶狠狠地盯着她们,“谁会来救你们?刚才说话的是谁?” 所有人吓得赶紧低下头。 车夫的目光毫不犹豫地落在原月和钟文艳身上,前一次惹事的就是她们,这次的事肯定和她们逃不了干系! “反正这次抓的人数超过了,这两个我们自己解决?”一个车夫说。 其他车夫眼睛一亮,同时看向一个带着半只眼罩的独眼车夫,那人点头,道:“这次的事就算了,我不会上报,你们玩完之后就把人处理干净。”说完出去把门关上。 钟文艳和原月的脸唰得惨白。 原月虽然坚持不吃他们给的东西和水,但是现在仍然连走路都困难,和几个大男人对抗简直痴人说梦。都怪这些女人,她狠狠瞪了一眼刚才大叫的女人,女人怯弱地低下头。 钟文艳虽然读过书,胸襟大于寻常女子,但终究生活在名节大过天的古代,几个大男人淫笑着要对她行不轨之事怎么冷静得下来?尖叫一声,惊恐地抱住身子往后缩。 这一声刺激到几个男人,注意力都转移到她身上。 原月握紧拳头,指甲嵌进肉里带来的痛楚让她精神和身体都清醒了一些。这时她听到????的声音,似乎是从外传来的脚步声,正以包围圈的形式往这里靠近。 原月不知道传说中的特种兵是有多厉害,据说五官的灵敏度可以锻炼到正常人觉得不可思议的程度。但是她从小接受凉伯的训练,五感亦尤为敏锐,就像现在她捕捉到的声音,正常人根本听不出一点异常。 看来是钟文艳的爹派人来了,只是以这种小心翼翼的进度,等他们冲进来,她们两个都被吃得渣也不剩,说不定连命都不剩了。 必须要拖时间。 她侧过身抱住钟文艳,恐惧地颤抖说:“求求你们,不要在这里……有没有……其他里屋……” 钟成文指挥手下将西北街的乱巷都包围起来了,本来这次行动属于保密行动,跟来的只有祁阳和邱家同。但是欧阳远去找欧阳广的时候被骂得狗血淋头,把邱家同交代的事忘了,等想起来的时候就拉着岑清秋跑去兰亭书院找邱家同,正好碰上钟成文三人急匆匆地出来,就顺便跟来了。 和紧张的三个人不同,两位年轻的公子跟在队伍的最后像游山玩水一样,碰到相熟的人还打招呼,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说说笑笑,和前方严肃的行动小组形成鲜明对比。 邱家同肺都要气炸了,可是不敢发作,钟成文碍于自己虽是郡守的幕僚,却无官无职,无法出言训斥。还是祁阳淡淡呵斥一二,这些人才消停下来,但还是窃窃私语。 “这么说钟文艳那个女人被抓走了?” “是啊,说不定现在都已经……啧啧!” “我就说女人不乖乖呆在家里相夫教子,非要在男人堆里凑热闹,现在她惨了哈!” “程法,你小声点,知道你看不惯这种女人,但是人家爹在前面呢,小心他在郡守面前说一句话,你又得禁足了。” “切,小人才在背后说人坏话。” 钟成文气得脸色发青,祁阳拍拍他的肩,叹了口气:“我早年就和你说过,一辈子做人幕僚终究不是出路,你也要多为文艳想一想。” 邱家同见状退后一段距离,让他们放心说话。 欧阳远见大家说得高兴,想凑一脚说还有一个过了县试的女人被绑了,被岑清秋拉住,道:“先别说,到时候给他们一个惊喜。” 欧阳远想想觉得很有趣,就闭嘴了。过了一会儿,他又说:“要是钟文艳出事了,我父亲会不会出于愧疚让我娶她?不要啊,那样我会天天做噩梦的。” 岑清秋睨了他一眼,“你放心,欧阳郡守舍不得的。” “也是。”他得意地笑。 队伍到达乱巷外围,前面传来让他们彻底噤声的命令。 四十一:获救 邱家同看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忧心忡忡。迟一刻原师姐的危险就多一分,早知道会变成这样听原师姐的话让她留在罗临县就好了。 “钟先生,我们贸然冲进去可能会让匪徒伤害到钟小姐。” 钟成文沉吟了一会儿,喃喃道:“要是有人去把匪徒引出来就好了。” “那群人疑心很重,官兵过去的话很容易被察觉,一般人去的话很危险,而且也容易被识破。”祁阳沉重地分析。 “不能再等了,我亲自去。” “不行,太危险了!” 钟成文和祁阳起了争执,后面跟来的围观人士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岑清秋走出一步,正要说他去,邱家同先一步跑到钟成文面前,坚定道:“让我去吧,我师姐也在里面,我一定不会让他们发现!” 祁阳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群歹徒很危险,你年纪还小。”说着目光在后面那些书院学生身上划过,岑清秋认命地站出来,“院长,我去吧。” 祁阳点点头。 欧阳远抓住岑清秋说:“你爹太狠了,万一你在里面被弄死了怎么办?” “再说一次,他现在不是我爹,我和他的关系只是学生和院长,下次再信口开河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欧阳远摸摸鼻子讪笑。 岑清秋来到祁阳面前,两人皮笑肉不笑地对视一眼,祁阳问:“你准备以什么理由进去?” “见相好。”岑清秋散漫道。 两人间凝滞的气氛刹那间出现裂缝,祁阳深吸一口气平复怒气,瞥了他一眼淡淡道:“随你,若是露馅我便将你逐出书院。” 原月和钟文艳被拽进一间隔间。 钟文艳已经放弃父亲能及时赶来让她脱离魔爪的期望,绝望木然如玩偶娃娃任人动作。原月隐隐听到外面似乎在大声对话,然后起了争执,再然后引发了骚动。 快要来了。 这时有人来剥原月的衣服。她危险地眯起眼睛,环视四周。这间屋子只有简单的木质家具,角落有一根脱得差不多的竹扫帚,而车夫却有四个,就算她能趁他们不注意干掉一个,剩下三个就没有办法了。 外面的骚动越来越大,连普通人都能听得见了。四个车夫对视一眼,出去了两个看情况,留两个在这里。 剩下的两个往门外张望了一会儿才收回视线道:“就是事多,行,那就便宜我们先开荤,你要哪个?” “当然漂亮的那个,另一个干干瘦瘦的看得都牙酸。” 两人说说笑笑地转过身,嘴里还在不停嫌弃原月的那个车夫立刻被当头一扫帚,砸昏过去。另一个马上反应过来,眼神凶狠地去抓原月,原月掉头就跑。 没力气打架还可以以智取胜。 岑清秋认定独眼车夫抢了他相好,和独眼车夫纠缠不休,最后扭打在一起。在岑清秋隐隐占了上风之后,其他车夫骂骂咧咧地冲出来群殴。 埋伏在外面的人趁机冲进来将车夫们围起来。独眼车夫一见不对,立刻抓住正欲逃跑的岑清秋,一把刀横在他的脖子上,反射出寒凉的冷光。 “马上把人放了。”钟成文冷冷道,同时向身后的官兵使了个眼色,官兵们立刻冲进屋子,把里面的女子全部拉出来。 车夫们看到自己好不容易逮到的猎物被放跑,恨得牙痒痒,更害怕会被上头怎样处罚。岑清秋见他们目光游移,趁机推开横在自己脖子上的刀,往外面扑去,独眼车夫只来得及在他手臂上划上一刀,就眼睁睁地看着他跑出包围圈。 欧阳远赶紧跑上来道:“你手没事吧?” 岑清秋捂住血流不止的手臂,摇摇头,偏头对上祁阳疑似关切的目光,两人同时一怔,别开头。 被救的女子个个狼狈不堪,呆了好久才发现自己获救了,全都喜极而泣起来。 钟成文在人群中寻找钟文艳的身影,却始终没有发现。这时邱家同突然冲到车夫面前着急道:“我原师姐呢?穿翠绿色裙子,只比我高半个头的那个姑娘呢?” 独眼车夫见大势已去,颓然坐地,闻言冷笑道:“她和另一个女人被带去慰劳我们弟兄了,算算时间有半个时辰了吧。” 所有人脸色一变,迅速冲向里屋,然而到了门前却不敢推门,生怕看见让他们后悔终生的一幕。 气氛很尴尬,欧阳远轻咳一声道:“那个……我们是不是应该先考虑钟姑娘和另一位姑娘的生命安全,毕竟里面还有两个歹人。” 大家这才发现自己忽略了重点,冷静下来准备营救。只是里屋静悄悄的,衬得外面的人越发心急如焚。 “不能再等了!”钟成文一把推开门。祁阳阻拦不及,在门外听墙角的人哗啦啦涌进来。 屋内一片死寂,并没有他们想象中衣裳遍地、春光满屋的**场景。 一个车夫倒在门边,另一个和扫帚躺在一起。而两个女子都好好地在床上。钟文艳苍白无力地靠在床头,看见冲进来的人,眼里先是闪过一丝激动,但很快自感无地自容地抱住脸,嘤嘤啼哭起来。 很心酸,很凄楚……如果没有一旁翘着二郎腿的原月破坏气氛的话。 原月将屋里的人一一看过去,终于找到拼命往前挤的邱家同,忍不住弯唇一笑,跳下床走上前,把他从人群中拉出来,道:“我还以为你被卖去蓝苑了呢,还好还好,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老师他们还有你娘交代了。” 邱家同一怔,既而眼泪涌出眼眶,激动又委屈地说:“对不起,原师姐,是我没有保护好你,你……没事吧?” 原月挑挑眉,“当然有事,我一天一夜没吃东西,累死了。你怎么穿成这样?是不是东西被顺便抢了?” 邱家同羞愧地低头。 “好了,别沮丧了,我知道他们把财物藏在哪里,来来,跟我来。” 两人很轻快地越过人群往外走。 众人好半天才回应过来。 钟成文赶紧上前背起哭得喘不上气的钟文艳,责骂的话最终化成一句无奈的叹息。祁阳也在一旁开导她,说没事就好,不必担心其他。心里却在疑惑那两个车夫是怎么回事,而且另一个姑娘……似乎太冷静了,是她干的吗?又是怎么办到的? 原月和邱家同从贼窝了找到了她们的行李,原月趁外面的人没跟进来,顺便多拿了几锭银子。邱家同满脸不赞同,但想到原师姐一定受到了不少惊吓,便默默咽下指责的话。 “原师姐,那个男人应该是兰亭书院的老师。”他指了指不远处的祁阳。 原月眯起眼睛看过去,嗯,蛮有气质的中年男子。遂低头从行李里拿出邀请函,和邱家同一起走过去。 程法和钟氏父女错身而过的时候,仿佛不经意地开口:“女人就是女人,自以为是地惹出麻烦,最后还是要男人来收场,哎呀呀,今天一过,不知道某个人还有没有脸出来见人了。” 周围响起低低的笑声。闹了今天这一出,不管钟文艳有没有被那些歹人侵占,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长达半个时辰,名声已经毁了。 祁阳无奈叹息,钟成文额头上暴起青筋,钟文艳目光黯然地低下头。 这时所有人耳边突然炸起一道惨绝人寰的惨叫,下意识地看过去,只见之前和钟文艳呆在一起的姑娘此时正一脚踩在独眼车夫的……额,特殊部位,还重重一碾。 惨叫已经变成哭厉,在场的男人不自觉地缩紧双腿,惊魂不定地看向原月。 这女人疯了吗? 原月这才收回脚,面无表情道:“男人就是男人。” 程法脸色一变,这话摆明是针对他。这才正视起原月,冷冷道:“哪来的粗鄙女子?你知道本公子是谁吗?” 原月无视他,拉着邱家同径直走到祁阳面前,将两封邀请函呈到祁阳面前,不卑不亢道:“您是兰亭书院的老师吧?在下原月和师弟邱家同受邀来此读书。” 四十二:推心 “馨竹院位于书院正中,是你们平日上课的地方。不少学生像你们一样来自外地,所以我们书院专门开辟一块地方给你们住宿,在位于东北角的学子楼……” 原月忍不住打断,“不好意思啊院长,我想知道我也住这里?会不会影响不太好?” “长者说话晚辈不可打断的道理你曾经的老师没有和你说过吗?”祁阳不高兴地看了她一眼,她怏怏住嘴。 “我们书院包括你一共只有三个女学生,另外两个都是本地之人,所以没有你住宿的地方。但是你的师姐钟文艳感念你的救命之恩,邀请你住在她家。”他还是解答了原月的疑惑。 原月从善如流地点头。她从小住在孤儿院,没有什么寄人篱下的羞耻感。 “既然能过县试,你们原来的基础定然不差,应该很快就能赶上这里的学习进度。”他顿了顿道:“你们知道为什么罗临县七十五个童生中,书院独邀请你们两个?” 邱家同有些不确定地回答:“因为我们年纪小?而且师姐还是女子?” 原月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祁阳却点头,微笑道:“书院看中你们的潜力,所以你们一定要用功读书,为我们书院争光。” 原月暗暗撇嘴,这句话真是古今学校通用,但显然对学生的影响不一样,就像现在,邱家同激动地连连点头,就差指天为誓了。 三人参观过空荡荡的教室,祁阳再次开口:“刚才的话是站在书院的立场上对你们说的,然后就是我私人对你们说一句话:在这里学习的学生不是成绩优秀就是家世显赫,每个人都值得你们交好。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吗?”他若有所思地看向一路默默无言的原月。原月那惊世骇俗的一番话和行为和程法的梁子彻底结下了。 “该说的我都说了,你们先回去休息,明日正式上课。”祁阳挥挥手。两人对视一眼,行了个礼,一起退下。 邱家同很开心地说:“原师姐,来之前我还担心大地方的人不好相处,祁院长人很好啊。” “哼,看起来很好的人往往都是心机最深的,他们看不起你也不会表现出来。”原月毫不客气地打破他的幻想,“当然,我不是针对院长,毕竟我还不了解他。但是你要多长个心眼,别傻傻的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特别是你师姐我昨天得罪人了,你很可能会被我牵连报复,小心点,不过真中招了我也会替你招呼回去的。” 邱家同被她唬得一愣一愣的,原师姐讲话从来都是半真半假,这句话肯定一半提醒他一半吓唬他,于是满不在乎地答应下来。 之后两人分开,邱家同去学子楼,原月去钟文艳的家。 钟家派了马车等在书院外面,原月上车后,大约过了半个小时才到了钟府。 伦山郡分东南西北中五个方位。东部为官署,包括郡守府衙都位于东部;南部为权贵富豪居住地;西部是平民百姓居住的地方;北部规划成郊区,通向一片山林;中部则是闹市区,这里店铺林立,来自全国各地的物品这里都能买得到。 钟家位于西部,但比一般人家的住宅高档些。分前后院,一共五间厢房,还有一个管家和两名丫鬟,是一般中等人家的规模。 原月到的时候,饭菜已经准备好了,钟文艳目光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微微笑道:“过来吧,不要客气。我爹常年不在家,你不要拘束,以后我们就是同窗了。” 原月回以一笑,“谢谢你的收留。不好意思之前没告诉你我的事,因为当时不是好时机,希望你不要介意。” 钟文艳放下心,她事后回想原月的事,还担心原月是不是别有心思,仔细想想当时确实不该谈太多别的事,她会坦白身份也是为了让原月信任她。 原月饭后回到她的暂时居所,一间很女性化的闺房,没有她房间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床上也没有千奇百怪的铃铛,躺上去什么声响都没有,怪不习惯的。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她立刻警惕地坐起来,却是钟文艳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原师妹,我可以进来吗?” “……进来吧。”在乡下可没人和她这么讲礼貌,和同窗熟了之后,那些混蛋有事就直接闯进她房间,完全不把她当女人看。 钟文艳笑着走进来,手里拿了一套文房四宝说:“书院的用具是统一的,你的书本明日祁院长会为你准备好。”说着看见屋子的东西都没被动过,不禁问道:“用不惯这些东西吗?” “呃,不是,这里的东西看着挺贵重的,我正欣赏呢。”她干笑。 钟文艳被她逗笑了,心中郁结微微散开。上前坐到她身边,拉起她的手,轻声道:“我刚知道你也是童生的时候,我很气愤,因为你瞒着我。我在想是不是在我自鸣得意的时候你正在心里偷偷嘲笑我。你比我年纪小,成绩比我好,我承认我是嫉妒你的,你打碎了我唯一的骄傲,但是你在我被程法讽刺时说的那句话……”她想到那时的场景竟扑哧笑出来,“我发现是我的决心不够坚定,没有你坚定。我应该把目标放得更高。谢谢。” “……”原月看着她剖解内心后一脸感激地离开,心中莫名其妙。钟文艳是不是误会什么了?她的做法放在老秀才眼里肯定被评价为心胸狭隘、锱铢必报。算了,爱感谢感谢,和房东打好关系没什么不好。 晨光微曦,透过窗户纸落在原月脸上。 她转了个身用被子盖住头,一个丫鬟敲了敲门后推门而入,轻声道:“原小姐,该起了,用完早饭您就得和小姐去上课了。” 哦,在这里也要上课。她不情不愿地从柔软的床上爬起来,迷迷糊糊的任由丫鬟帮她穿戴梳洗,然后把她牵到饭厅。 “原师妹,快点。”钟文艳已经吃完了。 原月连忙点头,迅速代入曾经赶去学校的场景,一手一个馒头,嘴里再叼着一个,转身就往外跑。 “诶,原师妹,慢点!”钟文艳无奈追上去。等她追上马车,原月已经干掉三个馒头,正在整理书包,见她进来抬头对她笑笑。她顿感无力。 越靠近学院马车越多,原月干脆掀开帘子打量。这些马车有的慢悠悠地走,有的飞驰而过,留下一地尘土飞扬。这让她想到在现代读书的学生快要迟到的时候狂飙自行车的场景,不由咧了咧嘴。回头问钟文艳:“我们不急吗?” “我们班今天第一节课在辰时三刻,不用急。”钟文艳笑着回答。 时间还早,钟文艳给原月介绍起书院的具体情况。 整个学院分为晨松班和暮柏班,没有优劣之分,每个班三十人上下。如院长所说,馨竹院是学生们学习的地方,但还被细分为文华院——学习四书五经及一切科举相关教程;轩武院——骑马射箭、舞枪弄棒;才珏院——琴棋书画、吹拉弹唱。 原月和钟文艳所在的是暮柏班,今日第一节课在才珏院练琴,所以不用早来晨读。钟文艳想了想问道:“你学过古琴吗?”很多乡下的学堂私塾只教导四书五经,没有这些陶冶情操的“杂学”。 原月笑着点头,然后顾左右而言他道:“我也有一架古琴,没有带过来。”言下之意不仅学过,还涉及颇深。钟文艳心情一下子又复杂起来,难道女子中也有天才? 四十三:琴艺课 疏竹环绕,泉水叮咚,飘荡着细尘的光线斜照在竹林中一片空地上。 一架架古琴被整齐安放在小几上,小几前是蒲团,中央都绣了一个精致的“兰”字。 一股青烟自香炉缭绕而起,与清风流转缠绵,勾勒出各种起伏脉络。 学生们陆陆续续到了。 灵动的琴声从竹林间传出,学生们纷纷驻足,闭目聆听。 这是兰亭书院的特聘琴师顾兰言在弹奏。 顾兰言曾是宫中乐师,据说曾以一曲《百鸟赋》引百鸟齐鸣,世人皆惊叹。后来辞官归田,失去踪影。再后来,出现在伦山郡的兰亭书院教习琴艺。 民间传闻,顾兰言年纪轻轻便辞官的原因是本朝唯一的公主——平乐公主钟情于他,并发誓非卿不嫁。但皇上怎么舍得金枝玉叶的公主下嫁给区区乐师?哪怕这乐师惊才绝艳。于是棒打鸳鸯,最终顾兰言被迫离开,平乐公主黯然他嫁。而那首震惊天下的《百鸟赋》就是他在平乐公主嫁人时弹奏,百鸟盘旋之下,无数男女老少尽皆落泪。 原月好心地把自己的手帕递过去,钟文艳接过,不好意思地笑笑,背过身去拭泪。 “真是惨绝人寰……”的狗血啊。原月咂咂嘴,一脸意犹未尽。 “是啊,顾先生那么好的一个人。”钟文艳叹气的同时脸上浮起淡淡的红晕。 哦哦哦?原月惊异地看了她一眼,恍若不经意地问:“顾先生今年多大了?” “三十有五。” “可我听说公主已经三十九了。” “对呀,她怎么能……”钟文艳反应过来连忙住嘴。这时刚好走到了竹林外围,她做了个嘘声的手势,低声道:“顾先生不喜欢嘈杂,进去以后就不要讲话了。” “……” 她们到的时候其他人到的差不多了,两人便捡了最后面的两张蒲团跪坐下。 这时清朗温和的男声从竹林掩映中的小亭传出——“琴有七弦,一弦属土为宫,弦最大,声沉重而尊;二弦属金为商,次于宫,能决断;三弦属木为角,为之触地出……” 顾兰言说完之后兀自弹奏了一段,就让学生们自由弹奏。钟文艳弹了一会儿见原月迟迟不动手,反而屏息远目,一副得道高僧的超然模样,便咽下心里的好奇,继续弹奏。 原月往亭子里看了半天都看不清顾兰言的长相,眨眨有些酸涩的眼眶,放弃似的收回目光,专注地看着眼前的古琴,十指优雅地放在上面。如此一来,她在众多埋头苦弹的学生中便不算突兀了。 之后就是每个人弹一小段,顾兰言做现场指导。因为所有人都穿着白色长衫,而原月坐在最后,根本分不清谁是谁,偶尔几个弹得不错,想问问钟文艳他们是谁,又想起她的禁口令才作罢。 轮到钟文艳的时候,她明显紧张起来,十指微微颤抖,深吸一口平复情绪,才慢慢地弹奏起来。 舒缓的乐声中托着轻柔的感伤,好像在花上徘徊不去的孤蝶,找不到伴侣分享幸福的喜悦。 怎么说呢?原月自认唱歌是好听的,虽然在古琴或者说乐器的能力上有待提高,但是乐感还是有的。她似乎从钟文艳的琴声中听到了类似凤求凰的萧索?只是其他学生听了似乎毫无异常,到底是大家都习惯了还是男人的神经普遍比较粗? “熟练有了,也颇用心,只可惜天赋不佳。” 和顾兰言安静悠扬的琴声不同,他的评语几乎是毫不留情的,所有人里面弹得再好也只得到一句“起伏进退得当,颇动人心”,再补上一句“只可惜天赋堪堪中上”。 他的眼里最大的衡量标准似乎只有天赋。 这让原月想起现代老师鼓励学生最常见的那句爱迪生的名言——“天才就是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加上百分之一的灵感”。而被蒙蔽了多年后才知道还有后半句话——“而决定成功的往往是后百分之一”。 灵感,多么飘渺却富有实质的字眼,直教人生死相许…… 钟文艳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示意轮到她了。然后就屏息等待原月会再次带给她怎样的震撼。 原月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默默叹了口气。神情骤然专注起来。左手大拇指和无名指同时覆下取弦,右手小心翼翼地抹开第一根弦,挑起第二跟弦,勾起第三根弦,剔下第四根弦,打开第五根弦,摘去第六根弦,擘开第七根弦,顿了顿,在第七根弦上又托了一下。 八个最简单的音节,“右手八法”全部用到了。不能说她是不识古琴。 现场默了默,这就结束了? 亭中之人沉默良久,淡淡出评语:“基础牢靠,天赋——十窍有九。” 大家都还没有反应过来这句评语的含义,听懂嘲讽的原月立刻习惯性辩驳:“我哪里一窍不通了!”她略带倔强的声音在安静的晨间竹林格外清亮,如浪花拍岸一般重叠、回放、重叠、回放…… 一时间,竹林间只剩下清风拍打竹叶的沙沙作响。 鸟儿扑打着翅膀盘旋而过,仰头叫了两声,仿佛在嘲讽她——傻蛋!傻蛋! 刹那间,原月感觉自己再也不会有感觉了。 从才珏院出来后钟文艳就笑个不停,当然人家是拿着原月给她擦眼泪的那条手帕遮掩着笑,看得原月一肚子不爽无处发泄。 她们本来走在最后,前面三五成群地走着同班同学。突然前方一行三人回过头来站定,各有心事的两人猝不及防,险些撞上去。 钟文艳一看见三人中的程法当即变了脸色,后退几步就要走。 “真没想到你还有脸来。”程法挑挑眉,语气并没有那天那么咄咄逼人,但也好不到哪里去。又顺便看了一眼旁边的原月,冷哼一声:“物以类聚。” 原月额上青筋一挑,一把将钟文艳抓回来,上上下下地打量程法一眼,然后轻飘飘地看了他身旁两人一眼,用同样的语气道:“人以群分。” 她这一句话不仅惹得程法大怒,另外两个也顿时脸色不好了。左边那个当即拂袖离开,右边那个冷声回道:“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啊,”她无辜耸肩,“就是说你们都是一样的——人,你们不要想歪了。” 好吧,她确实没具体骂他们。但是那显而易见的轻蔑语气,没有人听不出她的深层含义。 “程师兄,我们不要再和这些女子计较,平白降低我们的身份!” 程法不情愿地点头,他讽刺钟文艳已经成了习惯,现在突然被反攻有些不知所措,但心中再次确定钟文艳她们的低下,厌恶地转身走人。 原月心里极不舒服,却也不是接受不了,应该说她早就有了类似的心理准备。见钟文艳情绪低落,竟有些佩服起她,在这样的环境中还能坚定意志,没有长歪,应该说钟文艳的心理素质相当不错。 “钟师姐,下一堂课去哪里?” “嗯?哦,我想想,是去文华院学习《礼记》。” 她们到的比较迟,教室里又是只剩下后面两个座位。可过分的是桌子都翻倒在地,椅子也四分五裂。 钟文艳惊惧地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向其他同学,然而收到的目光不是冷漠就是嘲笑。 “怎么会……以前明明不会这样的……”她喃喃道。 原月的目光如箭一般射向程法,后者若有所感地回头冲她冷冷一笑 真是幼稚得欠揍! 钟文艳默默地去扶桌子,但是力气不够,还因用力过猛险些绊倒,原月连忙从后面扶住她。 “我来吧。” 原月的声音堵在嗓子眼,一个男子走到她们面前,冲她们和煦一笑,动手将桌子扶好,还将散架的椅子修理得非常牢固。 “岑师兄,多谢你……”钟文艳感激道。 “没什么,是他们做得过了。”岑清秋摆摆手。衣袖、领口处那与众不同的金丝反射出耀眼的光。 直到上课前钟文艳还在不停地夸岑师兄有多好,然后用微带不满的语气指责原月没有礼貌,没和岑师兄道谢。 四十四:见故友 传授他们《四书五经》的是一个白发苍苍的黄姓老师,比较刻板,也不怎么笑。原月最怕这种人了,一节课下来连走神的动作都不敢做出。 如此一天下来,原月有种心力俱疲的感觉。不是这里的老师教课不好,只是有种被漠视的感觉,不管是老师还是同学,眼里都仿佛没有她和钟文艳这两个人。而看钟文艳的样子似乎已经习以为常。 原月不怕被打被骂被羞辱,因为她一定会明里暗里地报复回来,但是漠视……这种感觉难受极了,心里团着一股气,打不散驱不走,还时不时膨胀刺激人一下。 而且邱家同不同她在一个班,一天下来一面也没有碰见,不知道他过得怎么样了。 “钟师姐,我想去看看和我一起来的师弟,可以吗?” “……可以是可以,书院没有规定不住这里的学生不能去学子楼,可是毕竟那里是男子的住所,我们两个女子实在不方便。” 原月想想也对,就上前几步拦住一个独行的学生,面带微笑地问:“师兄,麻烦你去学子楼叫一个邱家同的学生出来,说是与他同来师姐找他。” 被拦住的学生不耐地点头,加快脚步离开,似乎和她多呆一会儿都不舒服。过了一会儿邱家同匆匆跑来,看见原月眼睛一亮,道:“原师姐你找我有事?” 原月没好气道:“没事就不能找你了?在这里过得怎么样?” “很好啊,我开始还以为这里的人不好说话,但是是我想多了,他们都很好。”邱家同急于表达心中惊喜又激动的感情。 这与原月所想不同,她认为不管是出自对乡下人的蔑视还是对他年幼的不屑或嫉妒,对他都不会谈得上友好。于是狐疑道:“你说实话,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邱家同不太高兴地说:“原师姐,你总把人想得太坏,我不和你多说了,师兄们还等着我回去谈论诗文,再见。” 原月一噎,看了眼身旁一脸尴尬的钟文艳,讪讪一笑。 一天、两天、三天……原月发现自己竟只和钟文艳说过话,其他人,包括她印象深刻的程法除却第一天的不善,以后再见也是视而不见。 这天她在书院里正好看见邱家同和三四个身高比他长出一大截的师兄一边说话一边走来,邱家同也注意到她,想上来和她说两句话,却被旁边的人拉住了,说了什么话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以至于他忘记原月的事,激动地辩论起来。 看来邱师弟真的过得不错。 原月收回目光,问不远处清理落花的钟文艳说:“好了没有?我肚子好饿。” “来了。”钟文艳拾了小半篮花瓣,抬头对她说:“我们回去后就能喝到花茶了,还能做成香囊,原师妹,你的刺绣如何?” “还好。”她不甚有诚意地敷衍。 “我看你这几日都精神不佳,是不是这里不好适应?” “没有,我很好。”她打了个哈欠。就是生活平淡如水,一点意思都没有。不像在乡下,曾经的师兄虽然一样不怎么喜欢她,但跟他们斗斗嘴,互相恶作剧挺有趣的,放学之后她可以跑去偷偷练武。不像在这里,骨头都要生锈了,老师说她会武的事要保密,她虽然觉得没必要,但还是一直乖乖遵守。 她也想过找借口溜出去,但是钟文艳与她寸步不离,并非不放心她,而是钟文艳自己似乎就没有什么朋友。与书院的师兄师弟关系平淡,同龄闺友大都早早出嫁,她的身份更不足以别人来奉承……原月着实觉得她挺可怜的,所以憋着自己也没给她惹麻烦。 摘下一片树叶咬在嘴里,她眯起眼睛望着天空上云卷云舒,不禁有些气馁。这样的日子并不是她想要过的,她开始想念宋媒了,不知道宋媒这爱女成狂的人与女儿分开会过得怎么样? 要不干脆就回去吧?然而念头一闪而过,立刻被打消。她参加科举最开始是为了证明自己,后来更多了老师的希冀,前面那点她可以暂略,但后面的已经沉沉的压在她的背上成为她非做不可的事了。 反正没有多长时间,她一定要拿到最大的荣誉证明给大家看!这样一想,她的心情好起来,笑着问钟文艳:“钟师姐,你知道抓我们的那些车夫被判了什么刑了吗?” 钟文艳闻言脸上浮起苍白和后怕,呐呐道:“应该还在大牢吧,父亲这么多天没回来一趟,事情好像很棘手,毕竟这不是寻常的拐卖案件。” 两人会到家的时候,一个丫鬟急匆匆地跑来告诉她们家里的锅坏了,管家赶去买了,但是晚饭要推迟。钟文艳摆摆手让丫鬟下去,转而对原月说:“不如我带你去外面吃一顿吧。” 机会难得,原月忙应下。两人换下在书院所穿的白色罗裙,钟文艳穿上一件湖蓝色的罗裙,原月穿了黄色的,但衣服品质明显差了一个档次,加之身高容貌气质对比之下,两人更像小姐和丫鬟。 不过两人都没注意到这一点。 钟文艳带她去了附近一家店,名字叫“归来客”,生意稍显冷清,但布置得很清雅,不像酒楼倒像是个茶楼。里面的客人三三两两地坐着,讲话也极小声。原月脚步一顿,退回去仔细一看招牌,果然大大的“归来客”后面缀了小小的两个“茶楼”。 她嘴角一抽,压低声音问钟文艳:“钟师姐,我们不是要去吃饭吗?这里的东西又贵又吃不饱的。” “我知道,我是来见一个故友的,说两句话就走。”钟文艳说完径直走进茶楼内室。 隐隐有哭声从里面传出,但不是钟文艳的。原月好奇之下便悄悄踱过去,靠在门外,然而还没听到什么,门就被打开,她连忙跳出一段距离,做出刚刚走来的样子。 钟文艳和一个与她差不多大的女子一同走出。女子正低头拭泪,姿容素雅,但周身很浓郁的悲伤气息。 唉,看样子短时间内走不了了。 “原师妹,这是我的闺中好友程娟,她也曾在兰亭书院学习;娟儿,这是刚进书院的原月师妹。” 被介绍的两人相视点头一笑,不过程娟脸上犹带泪痕,笑得苍白又勉强。 钟文艳对程娟说:“原师妹初来这里,我平日又极少出门,娟儿,你带我们出去走走好吗?” 卢娟点点头,低头摘下自己的手镯递给原月,微笑着说:“初次见面,没有什么好的见面礼,原师妹,我托大这样叫你,你收下吧。” 原月看向钟文艳,钟文艳微微点头。她只好接过镯子,在两人期盼的目光中戴上,又觉得才见面就收人家这么贵重的东西不好,翻了翻钱袋,里面只有个把铜钱。 “好了,原师妹,这时候不要讲究礼尚往来。我们现在去逛夜市吧。”钟文艳一手拉着一人走出茶楼。 这时茶楼里的人才纷纷抬头,低声道:“真是可怜人,被夫家休了,她爹娘也不管她。” “她弟弟不是来找过她几次吗?” “她不愿走。” “还妄想吴郡尉来接她。” “怎么可能?早被那个狐狸精勾引得没魂了。” …… 四十五:郡守之子 显而易见,钟文艳特意带原月出来的目的是把闺友拉出来散心。对此原月不置可否,她乐得钟文艳转移注意力,别一天到晚盯着她。 三人一行坐着马车来到真正的酒楼,此时里面人满为患。钟文艳和程娟同时眉头一皱,钟文艳拉住瞅准一个空位正要往里挤的原月,把店小二招呼来,问道:“可有包房?” “刚好还剩一间,三位请来。”店小二殷勤得恰到好处,将她们引至二楼包房。 钟文艳熟稔地点了五六道菜,还特意为原月点了一碗米饭,见程娟目露疑惑,便笑着解释:“原师妹饭量比较大。” 被点到名的原月心不在焉地笑笑。刚才路过隔壁的时候似乎看见熟人了。 原月没有看错,一墙之隔的另一间包房里坐了五个她的同窗——欧阳远、岑清秋、郑占、闻可开和胡世。 郑占年约二十五六,笑起来眼睛眯成缝,极容易让人生好感。此时他小喝了一口酒,咂咂嘴似回味一般,开口道:“这件事怕不好办。” “就是不好办才找你,你不至于拿这些话敷衍我们吧。”说话的是蓝绸束发的少年人——胡世。十七岁上下,神情较为倨傲,此刻更是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满。 郑占笑笑不说话。 闻可开在五人里面年纪最大,已经三十出头,而且衣着也是所有人里面最寒酸的,一看便不是世家子。在两个同窗的争论中他眼观鼻鼻观心,很好地诠释了布景板这一角色。 “欧阳,你怎么说?” 欧阳远想了想道:“不如让人挑起混乱,再趁机混进去。” 岑清秋手中的筷子一顿,无动于衷地夹了一口菜。 胡世眼睛一亮,颇为激动道:“那就拜托你了欧阳师兄。” 欧阳远一拍胸脯,“一切包在我身上。” 然而事情谈定后,一场宴席持续不过十分钟,满桌的菜也几乎没怎么动,郑占就先提出家中有事要先行一步。过了一会儿胡世也匆匆忙忙地离开说是忘了佳人有约,闻可开因为顺路跟着一道离开。 望着冷清下来的包房,欧阳远把筷子一扔,腼腆的笑容倏地冷下来,“真没意思,一顿饭也不安生。清秋,还是你最最够义气了。” 岑清秋将筷子放下,抱歉道:“家母的脾气你知道,我来这就是给你撑场面,现在目的达到了,我也该走了。我可不想回去再跪搓衣板。” 终于,人彻底走光了。 欧阳远长嘘出一口气,恹恹地往椅背一靠,漆黑的瞳孔映不出一丝光亮。 另一边钟文艳和程娟一直在交谈,程娟的脸上愁云惨淡,碍着原月在没有直接流眼泪,但已经开始抽噎了。 这个时候到底是应该同仇敌忾地对程娟表示感同身受的悲伤难过还是应该低头吃菜当做没有听到让她放心倾诉呢?这对原月来说是一个很严峻的问题。书本上没有答案,更不能眼巴巴去问眼前这两个人。她突然发现自己其实并不善言辞。 “那个,我去上一下茅厕。”最终还是只能靠万能的尿遁了。 出来后,微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她瑟缩了一下,感觉松了口气,然而一抬头就和刚好出来的欧阳远眼神相撞。 “你是邱师弟的师姐?”欧阳远想了半天恍然道。 那还不是你的师妹?她默默吐槽。不过令她惊奇的是她以为这些眼高于顶的大男子主义同窗都会不屑和她说话,原来还是有异类。 她于是恭敬道:“欧阳师兄好。”她记得钟文艳提起过这样一个人物,是伦山郡太守的独子,并不难相处,只是性格有些奇怪。 欧阳远意兴阑珊地点点头,更加为自己悲哀,这时候竟然只能找一女子说话,要是被同窗知道肯定要被嘲笑。可是心中抑郁若是不抒发实在太难受了,就今天说说话,以后还是视而不见。 打定主意后,他对原月微微一笑,“好巧,师妹一个人?” 原月估计这人根本不记得自己的姓,“没有,和钟师姐、程师姐一起来的,欧阳师兄要进去坐坐吗?” “不用了,你们姑娘家讲话我就不凑热闹了。”他摆摆手。但就这样走了又不甘心,又问了句:“听说师妹你是县头名?” “运气好而已。”她低着头不卑不亢道。 冷场—— 她觉得和郡守之子就算交不了好,也还是不要留下太差印象,于是主动找话说,“原月学问不精,不懂之处还劳烦欧阳师兄解答。” “钟文艳没告诉你我的成绩全院最差吗?”他满不在意道。 “……”她嘴角一抽,转而道:“邱师弟年纪尚小,我受乡里之托要好生照料他,然现在不在同一个班学习,常不能见面,可否请师兄代为照顾一二?” 欧阳远似笑非笑道:“邱师弟年纪小小就能通过县试,前途不可限量。愿意照顾他的师兄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何须我横插一脚?” 她恍然明白了为什么邱家同的处境不同她想,她想了很多,却惟独忽略了他本身的价值。是啊,邱师弟如此有前途别人交好都来不及,怎么为难与他?看来是她目光太狭隘了。 “本以为师妹是个粗鄙的乡下人,没想到客套话说起来一套一套的。”欧阳远百无禁忌地唏嘘。 原月微微眯眼,低声道:“师兄说笑了,让钟师姐她们等太久不好,我先……” “说笑?我没有说笑。师妹那晚做出来的壮举我现在都还记忆犹新,真是……啧啧,你们乡下女人都这样对男人吗?动不动踩男人那个地方?不怕踩坏了生不了孩子?” 恶意的话接连由不带恶意的人用不带恶意的语气说出来,问话的人貌似真的只是在很纯真地和她探讨一个问题。 想起那日的事原月承认自己是冲动了,但被人绑架还差点被……再加上被程法的话刺激到,下意识地就找了个发泄口。以至于偶尔想起都忍不住搓搓脚底,感觉好恶心。 “欧阳师兄慎言,原月还是未嫁女子,请不要口出粗言。”她想既然正常的交谈无法沟通,用这个时代的礼法总能约束他了吧? 谁知他笑得更开心了,摇头晃脑道:“对一般女子我自然不会口出……粗言,但是师妹不一样,你和钟师姐既然都敢站出来和男人在科举中竞争,又岂是一般女子?” 真是句褒贬难分的话。 就这句话间原月心里已经肯定欧阳远肯定是仗着父亲身份,被惯得无法无天的纨绔子弟,不愿与他多说,遂道:“多谢师兄夸奖,钟师姐还在等着我……” “连你也不愿和我说话?”他的声音蓦地沉下来。 她心一跳,这不会是要生气了吧?正要说什么补救的话,却发现他脸上并无怒容,反倒是有一种奇怪的落寞和茫然。少年垂头而立,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在黑白分明的瞳孔上映出淡淡的剪影。 好像是她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 不过他的话似乎有什么深层含义,“也”这个字充分表明他人缘亦不佳,虽然这种事情出现在位高权重的郡守之子身上很奇怪,但她现在更关心的是怎么打破这僵局。 “嗯,其实这种事因人而异,像我和钟师姐,在书院的时候不也没人理我们吗?”她决定用对比衬托的方式开导他。 “那是因为你们是女人,自不量力,我们不屑与你们为伍。” 既然不屑与我们为伍还拉着我说话干什么?这个人真是奇怪到不可思议。而且她已经被他尖锐的嘴刀子磨得很不舒服了,要不是碍于他的身份早爆发了。 正尴尬间,见原月太久未归的钟文艳出来寻人,刚好打破僵局。原月松了口气,垂下眸子,红着脸小跑到她身后。钟文艳顿时知道欧阳远口无遮拦的毛病又犯了。 四十六:替罪羊 原月以为欧阳远见了钟文艳总该走了,不料他竟更高兴地说:“原来钟师姐也在这里,我正准备去找你呢。” 两人同时一愣,钟文艳有些不安地问道:“有什么事吗?” 欧阳远搓搓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说:“我又给我父亲惹事了,你父亲在我父亲面前比较说得上话,能不能让他帮忙说说话?” “我父只是欧阳大人的幕僚,不适合帮这个忙,师弟请见谅。”钟文艳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原月正诧异她竟不怕得罪郡守之子,欧阳远已经笑眯眯地转移话题,“这样的话我现在也不敢回家,听说程师姐也在,不如我带你们出去散散心?” 什么叫两面三刀?这就是!刚才还装作不知道钟文艳在这里的样子,现在又听说程娟在这里,真是不知道该说他脸皮厚还是不知所谓。 钟文艳迟疑了一下,若是其他同窗邀请,她肯定会受宠若惊地应下,但是欧阳远实在是……而且好不容易把程娟带出来,要是惹出什么麻烦她下次肯定更不出来了。 欧阳远眼珠一转,突然伸手抽出钟文艳的发簪,转身就跑。两人同时一愣,钟文艳只来得及虚空一抓,喃喃道:“那是我娘的……” “钟师姐,你不追吗?”原月好心提醒道。 她才反应过来,赶紧追上去,但不知有意无意,抓着原月一起跑。 欧阳远跑得并不快,仿佛为了迁就她们,但钟文艳还是跑了几步就累得不行了。无奈之下,她抓住原月的手,哀求道:“原师妹,帮我追回来好不好?那个发簪对我很重要。” 原月想到这几天她对自己很不错,就勉为其难地答应她当做付房租吧。于是点点头快步追上去。 钟文艳又走了几步,彻底不行了。远远看着两人越跑越远,神色黯然下来,默默转身走回去。这时程娟也因为她们久久未归而跑出来找她们,见钟文艳一个人回来,便问道:“原师妹呢?” “……她说有事先离开,我们继续吃吧。”她笑了笑,把程娟拉回包房。 原月跟着欧阳远跑了一段路,心中衡量了一下,觉得正常体质不错的女生能跑到这里就差不多了,就慢慢停下来。环视一圈四周,发现自己正置身热闹的夜市区,而她旁边正好有一个卖糖葫芦的,便走过去买了一串,咬了口感觉没有乡下做的好吃。 背后突然被人一拍,她惊得转身,却见欧阳远在距她一步远的地方,皱着眉头看着她,不满道:“怎么就你一个?你在干什么?吃糖葫芦?你以为你多大啊!” “把钟师姐的发簪给我吧,她说很重要。”她伸出空余的手。 欧阳远不理她,反而上上下下地打量她,偶尔皱起的眉头表明他正陷入深深的烦恼之中,“帮我把钟师姐叫出来吧。”他说。 “为什么?” “带你们出来逛逛。” “那你跟我回去,自己叫她。” 欧阳远不耐道:“让你叫你就叫,??率裁矗俊?p>  “你自己叫。”原月立刻察觉到他有问题,警惕地后退两步。但转念一想,莫非是他喜欢钟文艳,所以想找她出来偷偷约会?这就难办了,万一答应他,孤男寡女的万一做出什么就不好了,可是不答应,好像对不起她媒婆女儿这个身份。 她这里还在犹豫不决,欧阳远已经急得不行。算了,不能再耽搁了,被罚被骂他认了。然而又觉不甘心,死也要拉个人垫背,一把拉住原月跑起来。 “喂,男女授受不亲……” 欧阳远丝毫不怜香惜玉地拽着原月一路跑到一家喧哗的店面前。原月抬头一看,“吉祥赌坊”四字赫然在目。 难道要带她来赌博?先不说她是一个姑娘家,来这种地方影响很不好,再说她现在身上有功名,被人发现的话不知道会不会被取消资格。 欧阳远却不给她犹豫的时间,走到三个乞丐面前,扔出一锭银子,跟他们说了几句话。他们激动地连连点头,突然站起来冲进赌坊。赌坊里很快传出难听的叫骂声,乱作一团。 原月还没反应过来,再次被欧阳远抓住,两人趁乱溜进赌坊。 几个乞丐在里面乱窜,人们纷纷退避,生怕沾到脏东西。赌坊的负责人赶紧命打手过来驱赶。等把乞丐都赶出去,欧阳远已经带着原月溜进一间房间。 欧阳远借着昏暗的月光摸到床边,一把扯起床单将窗户挡住,这下房间彻底黑了。原月飞退到墙边,这时听“嗤”一声,一处火苗照亮了欧阳远的脸,纤长睫毛的暗影下,他的表情非常认真,让原月觉得自己怀疑他企图不轨是一种亵渎。 他连续点着两根蜡烛,拿了一根给原月,低声命令道:“去给我找出一本黑皮书。”说完转身自己先去找起来。 原月始终在状况外,愣愣地打量这间房,除了一张榻子,就是两个塞得密密麻麻的书柜,显然是书房之类的地方。 她在这个时代呆了一段时间,至少是知道书房是个人办公重地,放了主人很重要的东西。 欧阳远想干什么?偷窃?那她就算是帮凶了。这比进赌坊的罪名严重多了,要是被抓到坐牢都有可能! 不能放任下去! 她上前拦住欧阳远,低声道:“你要干什么?知不知道这是犯法?” “??率裁矗拷心阏夷憔驼摇!?p>  “不行,你不说清楚,这个忙不我能帮。被抓住了你没事我有事!” 欧阳远当然知道这一点,他的想法就是万一出了事,他爹为了护他肯定会找人做替罪羊。所以他原本选定的人选是钟文艳,她爹在他爹手下做事,出了事也不会太为难她,反而会替他们掩着。可惜没拐到她,只能退而求其次直接找替罪羊了。 “你放心,有事我担着。”他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谎。 原月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始终觉得哪里不对劲。干这种事不应该叫他的狐朋狗友吗?但是他的第一目标是钟文艳,失败之下才改成她。难道不怕她说出去?她一步步推想,还是肯定她说出去也没人相信?不对,再想想,肯定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那你找吧,我要走。”三十六计走为上。 欧阳远哪里能让她溜走,硬的不行来软的,他随即软下话语,轻声道:“胡师弟闯了祸,因为意气之争赌输了五百两黄金。他的成绩非常优秀,老师们都很看好他,被传出来肯定前途尽毁,我答应把他销毁账簿。” “他为什么不自己来?”这个说辞不仅没有调动原月的同情心,反而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所在。 “被抓到的话……”他才脱口而出,立刻知道不妙,就见原月的脸骤然沉下来,二话不说就要走出去。 突然门外传来脚步声和交谈声,两人同时僵住。 原月小时候坏事没少干,这时候条件反射躲到榻下面,可欧阳远身为郡守之子哪有这经验,一急之下竟然跟着往榻下挤。可一个榻哪容两人?原月忍住踹开他的*,自己一骨碌爬出来,四处张望,看准书架后面的死角,迅速上前灭掉蜡烛,扯回床单,在门被打开的前一刻滚到书架后面。 欧阳远目瞪口呆地看着她行云流水的动作,待门推开,赶紧回神藏好。 四十七:杀人 钟文艳和程娟两人用完饭,又去夜市逛了一圈。 程娟从小摊上拿起一根劣质铜簪,眼神刹那间飘远,呢喃道:“我和吴珏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是在这里。” “娟儿,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想了,谁知道当初意气风发的男子真面目竟是如此人面兽心。”钟文艳叹息道。 五年前,钟文艳十六岁,程娟十七岁,那时两人是书院里唯二的两个女子,感情非常好。那年乞巧节,两人相伴外出,与刚从王都外放出来的吴珏明相遇。彼时吴珏明年方二十三,一袭青衫,头戴玉冠,姿容风流。两个少女几乎同时为其倾倒。 然钟文艳和现在一样只是一个无官无职的幕僚之女,而程娟的父亲既是五品郡官又是伦山郡第一茶商,钟文艳很理智地选择及时关闭心门,然后看着好友和心上人一步步走到一起。 本是一对天成佳偶,却在去年一切消弭了。吴珏明外出巡查,带回来一个孤女,从此便是程娟噩梦的开始。孤女从侍女一点点爬上通房、妾室、二夫人,甚至比成亲五年的程娟先一步有了身孕。吴珏明渐渐不再看程娟一眼,后来发生程娟“害”孤女滑胎一事,明眼人都可以看出是陷害,但吴珏明竟绝情地将程娟休弃,然后迅速扶正孤女。 而程娟回娘家后万念俱灰,想要上吊自尽,被家仆及时救下没死成,却流了产,这才知道她竟也怀孕三个月。 出人意料地程娟不再自寻短见,却搬离家中,用自己的嫁妆买下一座茶楼,从此过着与外界隔绝的生活…… 将程娟送回茶楼,钟文艳一直微笑的脸沉静下来,看向原月跑走的方向,心中摇摆不定。 她一路忐忑地回到家,发现书房中有灯光,心中一喜,快步跑过去,喊道:“爹爹,你回来了?” 钟成文推门而出,看到女儿开心的笑靥,心中愁绪不自觉散去,微笑道:“嗯,回来取些东西。原姑娘没和你一起?” 钟文艳笑容一顿,随即若无其事道:“她在附近书店看书,我过一会儿去接她。” “原姑娘天资聪颖,你只需知勤能补拙,一定能取得不亚于她的成绩。”钟成文语重心长地对她说。 钟文艳心里并不喜欢别人将她们对比,特别是最敬爱的父亲,于是岔开话题说:“爹,那些车夫的事处理的怎么样了?” 讲到车夫,钟成文的神色沉下来,半晌叹了口气道:“为父正是为此事烦恼,这些人要一力担下这事,但明显他们背后有人,欧阳大人下了死命令此事必须严查,可现在毫无线索,唉……” “爹,你先别急着走,我去给你泡壶茶。” “也好。” 浅青色的茶水蒸腾着氤氲白汽,正在泡茶的钟文艳眼底微涩。 她娘在生她的时候难产而死,她是爹一手抚养长大。爹虽然只是一个幕僚,但她从来以他为荣。也正因为爹在郡守手下做事的缘故,她对欧阳元的了解甚于他人,她有预感今晚的事她一旦出面一定会连累到爹,所以只能让原师妹顶上。 应该不会有事吧?她看向窗外的夜空,心中复杂至极。 进来的两人之一是赌坊负责人蔡永强,刚刚经历过乞丐作乱的他脸色很不好,但对旁边的人还是殷勤地赔笑。 蜡烛被点燃,火光摇曳拉出大片黑影,险险照到原月的脚,她连忙缩紧身子。 “账目已经做好了,请看。”蔡永强小心翼翼地递上一本账簿,正是黑色的。 另一人没有说话。原月只听到快速翻阅账簿的声音,忍不住凑出脑袋看向拿账簿的人,可惜视角不对,又是背光,她只能隐隐约约看出一个中年男子的轮廓。 蔡永强走到门前小心地四下打量,确定无人后,将门关上,回到中年男子身边,谄笑道:“无先生,这最后一票的细目都在这里了,从此我们桥归桥路归路,大家相安无事。” 无先生似有若无地点点头,将账簿往怀里一塞,大步走出去。蔡永强松了口气,嘴角咧得更大了。 躲在榻下的欧阳远心里着急,但也不敢不管不顾冲出来,眼看账簿失之交臂,他只能开始打腹稿,思考怎样解释才能求得胡世的原谅。 相反,原月松了口气,账簿没了,她就不会有麻烦上身了。 然而就在两人各怀心事的时候,变故突生!无先生飞快转身,手持匕首直插蔡永强心房,随着匕首拔出,鲜血喷溅而出,将跳跃着的火光浇灭,书房刹那间陷入黑暗。 躲在暗处的两人惊恐地瞪大眼睛,大脑一片空白,呼吸似乎也在这一刻停止了。 无先生一脚踩上死不瞑目的蔡永强,走到榻前。欧阳远瞳孔一缩,四肢僵硬住,身体微微战栗。 书架后面的原月的心也揪起来,她敏锐的听觉甚至可以听到他牙齿打颤的声音。只能在心里暗暗祈祷,欧阳远你给我争气一点,被发现了就糟了!这个人是杀人犯! 无论再怎么厉害,原月也是一个普通少女。杀人……对她来说只是电视上见过的事不关己的过激行为。第一次血淋淋地发生在她面前,她满心只剩下恐惧。 无先生扯起榻上的床单盖在蔡永强的尸体上,冷哼一声,随手将蜡烛扔在床单上,不一会儿床单连着尸体燃烧起来,黑烟滚滚。他估计大约有人看到火光赶来了,迅速离开。 火势越来越大,屋子里的书本和家具纷纷燃烧起来。 原月用袖子捂住口鼻冲到窗边,回头却见欧阳远还僵在榻下一动不动。“*!”她快速回头去把欧阳远拉出来,一脚踹开窗户,把他先扔出去,自己跟着跳出去。 随着火势蔓延,越来越多的人的往这里赶。不能被发现!她迅速环视四周,见不远处有一个密丛,拽着欧阳远往那里一滚,待两人落定,恰有人提着水从他们面前跑过。 欧阳远渐渐回神,颤抖着声线道:“杀、杀人了……” 原月一样恐慌,但比他冷静,这种情况下也必须有一个人冷静。她一手覆胸,深吸一口气,待心跳慢慢平缓下来。她低头沉声问道:“还走得动吗?” 欧阳远死死盯着她。少年公子此刻衣衫不整、头发披散,狼狈到不行,但他的神情正慢慢从恐惧中脱离出来,突然一手攀上她的肩膀,低声道:“扶我一把,我们立刻走。” 打更声第二次响起,钟文艳渐渐坐立不安起来。这时钟成文要走了,她勉强扯出笑容把他送走,门一关上,焦虑便溢于言表。 要是原师妹出了事……然而愧疚不安之余竟有一点点释然。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连忙叫来丫鬟和管家,吩咐道:“你们去附近找找,看原师妹有没有回来。” 话音刚落,外面便传来原月的的叫声:“开门!” 钟文艳赶在丫鬟面前去开门,见原月完好无损地站在门口,松了口气,还没来得及说话,原月便将簪子往她手里一塞,说了句:“我很累了,要赶紧睡觉,师姐你别来打扰我。”就风风火火地跑回房间锁上门。 四十八:关联 原月跑回房间飞快锁上门,还不放心,把桌子拖到门前堵住。这才跑到另一边打开窗子,窗子连通后巷,她探出半个身子,把累瘫成泥的欧阳远拉进来,两人一起靠着墙喘息。 “谢、谢……”欧阳远喘息道,“但是你毫不犹豫就把我拉进你闺房,是不是乡下女人都爱这么干?难怪会做那种事……先说好,就算你今天帮了我的忙,我也不会负责的……” 原月直接无视他,她已经差不多摸清楚传说中郡守公子的脾气了,没错,就是一个表里不一的毒舌男!听他说话吐血是最起码的,要不是碍着他身份,她一定把他揍得爹娘都认不出来。 欧阳远原地休息了一会儿,便不安生地站起来四处左翻右看,嘴里还啧啧称奇:“原来女子闺房是这副模样,回头我一定要跟他们炫耀。” “为了我的名节着想,你赶紧回家吧。”原月已经不想再和他呆在一起了。谁知他果断摇头道:“不行,我这副样子回去会被我爹揍死的,你就收留我一晚吧,我睡地板就好。”说着就去床上抱被子。 原月走上前抢回被子,按捺下烦躁,一字一句道:“死人了你知道吗?不是我们逃出来就一了百了了。你还是郡守的儿子,你现在应该立刻回家把这件事告诉你父亲。” 欧阳远犹豫了一下,呐呐道:“不行啊,他肯定会打破沙锅问到底,到时候我去偷账簿的事被他发现了,我和胡师弟就麻烦了。” “偷窃的事情重要还是杀人的事情重要!欧阳远你到底是不是男人!?我真看不起你!”原月气急之下终于说出憋了很久的话,抬头见他似乎被骂傻了,干脆把不满一股脑扔出来,“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你人缘差?就是因为你嘴,贱……咳,不干净!而且别人输了钱你居然来帮别人偷账簿,拿自己的钱替他还债我还勉强说你心地纯善,你的行为简直比……还蠢!” 她一边骂一边步步紧逼,欧阳远已经完全吓到了。他的朋友从来只会客气地疏远他,这是他从小到大第一次被人骂得这么干净彻底,奇异地不仅不生气还有种醍醐灌顶的快感。 等她骂完,他甚至有些急切地问:“那我要怎么改正大家才会愿意同我交友?” 原月瞥了他一眼,竟然真的不会生气,自言自语道:“莫非是m?早知道就不该忍这么久。”见他还一脸期盼地等自己的答案,随口道:“那你马上把刚才的事告诉你爹,男子汉大丈夫要敢作敢当才值得人倾心相交。” 欧阳远犹豫了一下,随即点头道:“好,那我现在就回去。” “嗯,还有记住别和你爹说起我。诚信乃做人之本,你言而无信的话还是没人愿意和你交朋友明白了吗?” 终于把欧阳远骂走。她关上窗之后身体立时瑟缩了一下,转身飞奔上床,用被子把自已紧紧包裹起来。闭上眼那刺目的腥红就仿佛在她眼前流淌,鼻尖萦绕着似有若无的铁锈味。 怎么会死人?怎么会…… 她折腾快一宿才勉强睡着,然而天没亮,门突然被打开。丫鬟急急忙忙地跑进来帮她梳洗,然后把她拉出房间。只见十几个官兵在院子里严阵以待,见到她便沉声道:“是原小姐吗?请随我们到郡守府一趟。” ……欧阳远,你个言而无信的小人,活该一辈子交不到朋友!!! “哈欠!”欧阳远揉揉鼻子,稍微清醒过来。睁开犹带朦胧的睡眼,看清四周的摆设,才想起来昨晚自己坦白从宽后被父亲罚跪祠堂的事情。 “远少爷,欧阳大人叫您过去。” “知道了。”他站起来活动活动手脚,一脸死了爹娘的悲戚模样往外走。 不是府衙而是郡守府。 原月心里有了初步判断,郡守是准备私了还是直接把她顶出去?她承认她喜欢把事情往坏处想,因为这样就不会有比预想更差的结果。 “大人,人已带到。” 她抬起头,面前或坐或立了五六个中年男子,众星捧月坐在最中间的男人气势最足,用膝盖想都知道是欧阳郡守,其他几人里她倒有一个眼熟的,就是钟文艳的父亲钟成文。 那么其他几个也是幕僚了? 她努力平静下情绪,躬身沉声道:“拜见欧阳大人。” 欧阳广点点头,面无表情地喝下一口茶,旁边一个幕僚代他发问:“原姑娘,可以把昨日的事详细讲一遍吗?” 她犹豫了一下,说道:“欧阳师兄应该已经向你们说明过了吧。” 另一个幕僚毫不客气地打断她,“说!” “昨天晚上……”她把事情大略说了一遍,努力把自己往可怜的受害者上靠,顺便歌颂了一把欧阳远英雄救美的事迹,然后小心翼翼地看了欧阳广一眼,迅速低下头。 欧阳远赶到的时候,正听她说到“欧阳师兄临危不惧,将我带出火场”一段,联想到昨晚的情形,不由讪讪,磨蹭了好一会儿,等她说完了才走进去,“父亲,您找我?” “跪下。”欧阳广头也不抬,冷冷一句话吓得他“噗通”跪下。原月也吓了一跳,连忙跟着跪下。 “昨晚之事不可与任何人透露,明白了吗?”欧阳广半晌沉声道。 两人对视一眼,忙道:“明白!” 欧阳远挥挥手让两人退下。 钟成文叹息道:“好不容易发现吉祥赌坊和那些歹人有接触,现在线索又都断了。” “大人,属下认为放出消息说原姑娘目睹了昨晚的凶杀案。” “好主意,这样不仅可以保证远少爷的安全,还能把歹人引诱出来。” 几个幕僚七嘴八舌地讨论,但这次的意见空前统一,都是要将原月推出来做诱饵。 欧阳广垂着眸子陷入沉思。 钟成文见大家差不多要把事情敲定,连忙出声道:“大人还请三思,如此做风险太大。” “钟先生,你莫要因为此女与你女儿交情甚好就为她求情,大事小事你难道也分不清楚吗?”一人出言讽刺。 “你误会了,”钟成文淡淡道:“从此女方才的言行再对比远少爷昨日所言,你们还看不出她的秉性吗?此女机智过人,且有胆有识。这样的人要是发现自己地当做诱饵,极有可能会玉石俱焚,到时候远少爷的情况就危险了。” 他的一席话让在场的人都深思起来,确实她的话乍一听和远少爷无甚不同,但些许字眼的改动便将两个不同的场景跃然纸上,而她又的确算不上说谎。 这时一人道:“据说此女是罗临县县试头名?” 另一人冷哼:“偏远县城罢了,无甚惊奇。” 欧阳远冷眼看着众幕僚争论,喝下最后一口茶,淡淡道:“此事再议。胡家小儿赌输五百两黄金的事情查清楚了没有?” “回大人,此事颇有蹊跷,胡氏夫妇似乎对此事一无所知,而胡世本人也未放在心上,昨日夜宿青楼,至今未归。” “有远少爷替他兜着,他自然无需放在心上。” “非也,胡家不过一般富户,胡世却能动乍黄金,必有不同寻常之所,我会加以详查。” …… 欧阳远姿势别扭地走着路,看了一眼身边紧皱眉头的原月,忍不住埋怨道:“我听你的话来找父亲坦白,结果被罚跪了一夜……” “不是和你说了不要把我供出来吗?”她不虞地打断他的话。 “这个……不能怪我,我父亲手下那几个幕僚,你一言我一句就把我逼得无路可退,只好实话实说了。唉,这回胡师弟肯定气得不愿与我说话了。你赶紧来帮我想想要怎么和胡师弟解释。诶,你走那么快干什么?” 原月回头不耐地回答:“欧阳师兄,我、要、去、上、学!”转身加快脚下速度。 欧阳远愣了好一会儿,才急急忙忙追上去,“等等,我也要去。” 四十九:武技课 两人从郡守府赶到兰亭书院的时候,恰好遇见胡世和闻可开从马车下来。 胡世立刻跳下车将欧阳远拉到一边,急切道:“事情办成了?” “……胡师弟,我……” 胡世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没戏了,脸色苍白地后退几步,转身就跑,连课也不上了。欧阳远急得忙追上去。被剩下的原月和闻可开下意识地对视一眼,同时别开头,走进书院。 原月不记得课表,把平时上课的地方都跑过去,却都空荡荡的。惊疑不定间看到一个同班同学急匆匆从跑进书院。她连忙跟在他后面,却见他径直穿出书院后门,拐了一个弯,眼前立刻豁然开朗。 这是一个空旷的大操场,她熟悉的同学们站成一个方阵,四周摆放各种刀枪棍棒,阳光下反射出森然之色。她睁大眼睛,这一刻她突然有了传说中怦然心动的感觉,屁颠屁颠地跑到最后排的钟文艳身边站好,还心情颇好地对她眨眨眼,却见她一脸悲怆之色,惨不忍睹地别开脸。 怎么了? 原月正疑惑,耳边突然炸起洪亮的声音:“迟到的两个,出列!”她心一颤,联想到钟文艳的表情,顿时有了不好的感觉。 武技老师王洪身高八尺,才春天就穿着短打,深褐色的肌肉漫布全身,胡渣长满半张脸,虎目一瞪便把两人吓得心肝差点跳出来。 好威武好雄壮!原月默默赞叹。 “你们两个,抱箭跑场五圈!” 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果然见到角落里堆了十几捆箭,直径半米以上,以原月的小身板抱着都艰难。她的难兄已经认命地去抱起一捆,开始绕圈跑,王洪催促的目光让她针芒在背,她只能认命地抱起体积比她还大的箭捆,艰难地迈动双腿。 没有人敢求情,因为血淋淋的现实曾告诉他们不管是求的还是被求的最后只会更悲惨。 操场的周长在两千米以上,难兄同学跑了还不到半圈就晕菜了。原月不紧不慢地跑着,心里默默感叹古代学生的体质比现代的差了不是一点两点,现代体育课至少一周两节,这里貌似一个月一节,而这是她来兰亭书院上的第一节“体育”课。 正式课程迟迟没有开始,大家像站军姿一样一动不动,然后看着受罚的两人聊以慰藉。难兄挺尸了半天,王洪丝毫没有把他送去急救的意思,反而眼睛瞪得铜铃一般,威严无比地看着幸存者原月跑圈。 而原月心中正剧烈地挣扎着,她表示这五圈毫无压力,但是对比一下难兄的情况,她觉得自己有必要柔弱一下,但又不能太明显,王洪的目光特别毒辣。否决点装晕这条路,她在跑完一圈后速度渐渐慢下来,变成走路,没走几步两只脚拌在一起,直接扑地。 大家纷纷在心里憋笑。 “我数十下,跑回来的免罚。”王洪再次开口,然后开始大声数数。 “一、二、三……” 难兄猛地睁开眼睛,如同打了鸡血一样,飞奔向王洪。原月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原来不是难妹太威猛,而是难兄太狡猾!这怎么能让他得逞?她一跃而起,马力全开,五秒内超过难兄,第六秒拉开十米距离,第七秒仿佛无意地向后踢飞一颗小石子,第八秒难兄膝盖中弹,第九秒他哀嚎扑地,第十秒她神清气爽地在王洪面前昂首而立。 “你,新来的?”王洪严肃发问。 “学生原月。”她严肃回答。 “很好,兵不厌诈!”他突然大笑出声,拉起她的后衣领,把她扔回钟文艳身边,然后指着难兄冷冷命令:“去把马棚刷了,我让我闻到一点臭味你的武技考校就是零分!”而后目光转到其他人身上,洪声道:“小子们,都给老子操练起来。” “是!”响声震天。 原月兴奋得满脸通红,久违地热血沸腾起来。她以为可以见识到满场乱斗的宏大场面,谁知接下来看到的却是三十来个人每人拿着一把剑软绵绵地挥舞。毫无技巧,毫无热情……她只觉得从脚石化到头,然后——无聊地打了个呵欠。 随手拿起一根木剑,心里默念:一刀两断,如意神剑!木剑竖劈,破空之声犀利。再念:两刀三断,如意金箍棒!木剑横劈…… 突然,她耳朵一颤,好像听到细微的沙沙声。 又随便比划了几下,确实有声响,她抓住剑身凑到耳边微微晃动——沙拉——沙拉—— “听出什么?” 王洪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她惊得连退几步。王洪却心情颇好道:“你的发力很好,而且观察力很敏锐。” 她心一跳,连忙垂眸恭敬道:“学生来自乡下,从小被当做男孩子养,就爱捡着木棍耍弄。” 王洪点点头,转身去指导其他人。原月松了口气,目睹他走到程法身边,程法身子一颤,更加卖力地挥剑。然而王洪冷哼一声,手里的小短棍直接敲到他背上,他眼一瞪,差点没叫出来,咬咬牙,稳住身形,继续胡乱舞剑。 王洪走了一圈,几乎每个人都吃了他一棍,连钟文艳也不例外,虽然力道减了许多,但还是痛得眼泪涌出来。 所有人心有戚戚然,然而常年埋在书堆中的孱弱书生不要说是舞出观赏性的花剑,就连毫无技术含量地挥动几下手臂就已经酸得不行。咬牙再咬牙,还是有人的剑脱手了,然后就像星火燎原一样,“嘭嘭嘭嘭……”木剑掉了一地。 原月撇撇嘴,跟着停下动作。 王洪看着他们冷笑:“你们这是在向我示威?”不等大家回答,他转身继续道:“忘了告诉你们,祁院长决定将一月一次的武技课延长至一天,以为没力气就能幸免的你们就死心吧!现在所有拿不起剑的都给我去跑步,跑到我说停为止!” 所有人顿时面如死灰,除了原月。她喜欢高强度乃至挑战极限的运动,尽管王洪的安排在她看来就只是普通体育课水准。 她不紧不慢地跟上钟文艳,小声问道:“为什么都没人反抗?这里的学生不是都来历不小吗?” 钟文艳大口喘着粗气,闻言艰难地摇摇头说:“王先生是郡守府的护院,对郡守大人曾有救命之恩。” 原来如此。她勾了勾唇,武技课真是最美好的课程啊。 跑了不到两圈,所有人再次趴下。王洪冷眼俯视他们,拍拍手,竟跑出来十几个官差。他命令道:“把他们都吊起来。” “是!” 官差们训练有素地将人一个个倒吊起来,然后迅速撤离。王洪手持木棍绕着他们慢悠悠地转圈。他们大脑充血,脸都涨得通红,心里把王洪骂了不下千遍。 “不说我不近人情,你们听好了,不管谁只要能碰到我,就能去吃午饭!”话音刚落,大家的肚子纷纷打起鼓来。原月的肚子也叫了,不由抬头看向明晃晃的蓝天,感叹时间过得好快,转眼就中午了。 王洪的言下之意就是让他们借势摇晃,趁他经过距离最近的时候撞他。 一开始大家都不敢冒犯,但时间一长,饥饿加脱力痛苦加自尊心大挫促使大家纷纷动起来。可是谁都没有技巧,控制不了方向和力度,导致的结果就是不管动没动的都不能幸免地撞到一块儿。 惨叫声四起。 这时王洪看看天,摸摸肚子,直接走了。 “混蛋!”终于有人爆粗口,原月看过去,见是程法不由心情大好。 程法神奇般地察觉到她的目光,她还没来得及收起眼底的嘲弄之色,程法登时大怒,猛地朝她撞去。 这一下不仅方向准确,而且冲击力相当大。程法自己都没想到,惊喜之余,对着距离越来越近的原月狠厉一笑。 原月挑挑眉,两脚夹住绳子,腰身向上弯起,恰好躲过他的攻击。 程*了一愣,旁边的人见状唯恐天下不乱地给他加油助威,“程法,快上,给她一点颜色看看,别给我们男人丢脸。”说话的是程法在班里的死对头孙威奇,这一声反而让他冷静下来,斜睨了孙威奇一眼,挑衅道:“有本事你来。” 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程法和孙威奇一左一右被吊着,很没气势地互瞪。不知谁出了主意,他们中谁能先撞到原月就算赢,输的人要请赢的人吃一个月的天香楼。不仅如此,大家还纷纷开始下注赌谁会赢,颓废的众书生一下子焕发出无限生机。 五十:骑马 “左一点,还差一点!” “撞到了,要撞到了!” 孙威奇伸长了手眼看就要抓到原月,她轻飘飘地往旁边一晃,他又扑了个空。 原月的身子完全没有技术含量地左右摇晃,可就是这样两个男人也抓不到她衣角。不仅如此,程法和孙威奇已经累得骂娘的力气都没有了。 程法的眼睛被汗水刺激得睁不开,模模糊糊的只能看到不远处一个单薄的身子,便卯足了力气往那里撞。原月注意到程法的来势汹汹,正准备避开,却见他越过她直接撞向钟文艳。她忙叫:“钟师姐,快躲开!”可是钟文艳一动不动,甚至连声音都没有,她这才发现钟文艳早就承受不住训练昏过去了。 她连忙去拉,但已经来不及了,程法和钟文艳重重撞在一起,程法痛得大叫出声,钟文艳却无声无息地摆回原位。 这下谁都看出来钟文艳昏过去了。 也对,毕竟是姑娘家,怎么可能和男人一样受得住折磨?可是为什么会忽略?大家不由自主地将目光落到原月身上,这里还有一个姑娘生龙活虎着呢! 大家这才发觉原月的体力好得不可思议,大家此刻全都汗流浃背,脸色发青发紫,她却只有因倒吊而涨红的脸色,汗水薄薄一层覆在额头上,完全不见颓败之色。 “粗鄙!” 原月恍若未闻,对程法道:“你把钟师姐撞坏了,还不赶紧把王先生喊过来。”程法权当听不到,倒是其他人担心事情闹大,扯着嗓子大叫。 王洪赶来的时候,嘴边还沾着酱油。他绕着钟文艳转了一圈,确定她昏过去后,让人把她放下来。然后抬头对着其他人问道:“饿不饿?想不想吃饭?” 多么恶毒的话语啊! “这样吧,虽然你们很不争气,我还是给你们一个机会。”他捡起一颗石子,用手颠了颠,对他们道:“你们一共三十二个人,我扔五颗石头,凡是被我砸到的就能去吃饭。”说完一颗石子就朝他们飞射过来。 没有人反应过来,离王洪最近的人光荣中弹,晕晕乎乎的就被人放下来,然后被塞了一碗堆满猪肉鸡腿鸭翅膀的饭。大家差点没把眼睛瞪出来,口水默默地往心里流。 然而又一颗石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中最前方的幸运仁兄,同样被放下来,塞了一碗令人食指大动的饭菜。 “这不公平!” 终于有人叫起来,然后第三颗石子毫不留情地扔中现在离王洪最近的人,恰是孙威奇。他愣愣地看着在地上打转的石头,欣喜若狂地叫起来:“打到我了,快把我放下来!” 剩下的人面面相觑,发现自己现在离王洪最近的人高兴地叫起来:“下一个是我。” 石子射出,那人却在被砸到之前,被旁边的程法猛地撞开,石头打到了程法身上。 王洪挑挑眉,进步得很快嘛。 大家这才意识到王洪话里的意思,恶狠狠地盯着最前面的人,只准备等石子射出的时候将他撞开,优势瞬间变成劣势。 原月的位置恰好离王洪最远,中间密密麻麻地隔了二十多个人,就算用尽力气去撞也不可能突出重围。 但是必须要吃到饭! 她的目光上移,用来吊住他们的是一个大木架,大约每平方米吊着一人,上方空隙很大。 “第五个!”王洪话一出口,第五颗石子疾射而出,所有人卯足了劲往最前面撞。这时原月大吼一声,整个人往上一翻,绳子跃过数根木头,绕在最前面的一根上,瞬间挡在所有人面前,伸手一捞,石子到手!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一块肉从程法嘴里掉下来。突然他看清她的手腕,眼神陡然一厉。 “哦?哦!”王洪的脸上出现疑似笑容的表情,亲自上前解开原月脚上的绳子。正当她受宠若惊的时候,他抓起她的后衣领,像刚才扔石头一样随手将她扔到幸运者中间。毫不留情摩擦地面的声音令人牙酸。 连一贯看不起的女子的众人都不忍地别开头。 原月只觉得屁股火辣辣地疼,衣服大概也磨破了。她猛地抬起头,怒视王洪,冷冷道:“王先生,你是故意的吗?” 王洪冷眼看她,“怎么,你有意见?” 她深吸一口气,拍拍屁股站起来,“没意见。”从官差手里拿到最后一碗饭,坐下迅速吃起来。 现场无比安静,只有她筷子触碗的清脆声,转眼间,一大碗饭就被她吃光了。下一刻,王洪道:“全部人随我到马场集合!” “喂,我还没吃完。” 五碗饭全部被拿走,被吊的人也都被放下来。一个场景一个场景换得太快,等大家反应过来已经被官差扔在马场,黄土地上尘土飞扬,马的嘶叫声从后方马厩传来。 难兄听到声响兴冲冲地跑出来,见到同窗们都是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瞬间笑成一朵花。该人大半张脸贴了类似狗皮膏药的东西,此刻因为他夸张的笑裂开掉下来,众人这才发现他左脸上有一掌鲜红的掌印,深到发紫。而这人竟然是岑清秋! 也对,唯一把“院服”绣上金丝的人只有他,竟然没有认出来!大家怔怔地看他,突然爆起一阵大笑。程法边笑便讽刺他:“怎么?又被你老娘揍了?” 岑清秋笑容凝固,扯了扯嘴角,道:“你们现在不比我好多少。” “至少我们没被女人揍。” 原月冷眼旁观,原来这群人的内部矛盾也不小。 “全都给我闭嘴!现在每个人牵出一匹马,锻炼马技!” 所有人咬咬牙,榨出仅剩的体力,从马厩拉出个自认为的骏马,威风凛凛地站成一队。 原月没骑过马,但她知道就算和王洪说也没用,看着琳琅满目的各色骏马,她犯了难。忽然瞥到最角落趴着一匹毛色斑驳,两眼无神的马,和其他马一比,就像砂砾混进了珠玉堆,虽然有些碍眼,但对她来说刚刚好。 当她把马牵出来的时候毫无意外地遭到大家的嘲笑,王洪眼里闪过一丝奇异的亮光,脸上再次出现疑似笑容的表情。 让原月松了口气的是其他人骑马也并不熟练,而王洪似乎也终于开始认真教学了,将所有人分成两组,骑着马从起点走到终点。 任务并不困难,马儿都是驯服过的,相比之前的残酷训练,大家松了口气,权当做放松。 原月落在最后,和她并排的是岑清秋。 “需要帮忙吗?” “谢谢岑师兄,不用了。” 原月选的马一停下来就顺势趴着不动了,不能说是偷懒,那副样子确实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快起来。”她用力扯缰绳,奈何马儿一点也不配合,还示威地对她喘粗气。 灼热的气息喷在她身上,仿佛要将她淹没。她汗毛竖起,连忙后退几步。刚才一刹那,她突然有很危险的感觉。 所有骑过马的人中,程法和孙威奇的骑术最佳,至少在别人都艰难地控制着马走过去的时候,他们是小跑着比赛过去的。 轮到岑清秋和原月了。 原月终于把马硬拽起来。岑清秋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先一步跨上马。她模仿他的动作,虽然有些僵硬,也成功上了马。岑清秋随后夹马肚、勒缰绳的动作也被她一一模仿。岑清秋看出门道,特意放慢了动作,原月一路有惊无险地到达目的地。 五十一:劣马?烈马 岑清秋摸了摸抽疼的脸颊,苦笑一声下了马,这回脸都丢尽了。突然一大片阴影挡住他面前的阳光,却见原月小心控制着马停在他面前,认真道:“谢谢你,岑师兄。” 岑清秋很想有风度地笑笑,无奈脸上的伤破坏了整体美感,面部神经还不正常地抽搐。 原月忍不住弯了弯嘴角,一抖缰绳,想再骑马溜一圈。突然身下的马剧烈嘶叫一声,前蹄猛地抬起,突然往前狂奔。她反射性的抱住马脖子,然而这一动作更激起马的反抗情绪,只见它疯狂地左右摇摆身子,想把她从身上甩下去。 “危险!” 不知谁喊了一声,大家纷纷冲上去想要救人,但都被马蹄荡起的尘土逼退。刚才孱弱无比的马这一刻狠厉仿若凶兽,而死死抱住它的原月更像波涛之上的小舟,随时面临巨浪灭顶之灾。 好难受、好恶心、好想吐……短短几刻中她的力气就消耗殆尽,只能凭着求生的本能死死抱住马脖子。 “都给我让开!”王洪大喝一声,抓起一把木剑向马投掷而去,正中马腿。马猛地向前跪下,原月跟着落下来,淹没在滚滚烟尘之中。她艰难地坐起来,大声咳嗽。 突然马再次跃起,马蹄直指她的脑袋! 包括王洪在内,没有人来得及救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棕黑色的马蹄夹杂万钧之势蹬向她。而距离最近的原月甚至在马眼中看到了不死不休的决绝。 不死不休?她的眼中刹那间发散出厉芒,迅速趴地迎着马的方向一滚,抓起地上的木剑,毫不犹豫地插向它最脆弱的马腹。马的悲鸣拔地而起,直蹿云霄,震得人耳膜发涨。 “啪!”木剑断成两截,细细的流沙从镂空的木剑中缓缓流出,渐渐抚平了人们的惊魂未定。同时马倒地的猛烈撞击声又将人们从舒缓的气氛中拔出,回忆起刚才的惊心动魄。 王洪赶紧跑上前将原月抱出危险范围,又转身吩咐人去叫大夫。 “不用了。”原月努力咽下一口唾沫,声音还是很干哑。她慢慢推开王洪,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回马旁边。她居高临下地看着马,马的眼中亦毫不掩饰警惕和敌意。突然,她冷笑一声,“别以为你是畜生我就会同情你。”一脚踹上马腹,马嘶叫一声,拼命想站起来,然而力不从心。 “原月,回来。”王洪大声道。 原月不甘不愿地回来,突然问道:“王先生,我看这匹马也养不活了,不如便宜一点卖给我吧?” 王洪瞥了她一眼,意味深长道:“你确定要买?虽然这匹马半死不活,但是确确实实是从西域带回的千里宝马,如果你想买的话最少要出一百两黄金。” 大家不可思议地看向那匹奄奄一息的马,明显比其他马矮了一个头,而且那毛都脏得黏在一块,一匹价值千金的宝马会是这待遇? 王洪难得心平气和地和大家解释:“这是西域商人送给欧阳大人的礼物,但是这马戾气难收,差点伤了欧阳大人,而且一直不被驯服,后来被送到这里,已经绝食多日了。” “是匹烈马啊。”岑清秋感叹了一声,其他人纷纷附和。原月冷不丁冒出一句:“那我骑它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说一声?” “王洪,欧阳大人有找!” “我马上来!”王洪将事情交给身边的人,匆匆离开。 剩下的时间便是中规中矩的武技课,原月因为受惊被特别照顾,和昏过去的钟文艳一起在屋中休息。 放学前钟文艳才悠悠转醒。 王洪并非被欧阳广急招,但他确实有事向其汇报。 “意志坚韧,可堪自保。”王洪的八个字是对原月的评价。 欧阳广点点头。旁边有人道:“大人,那便按原计划放出消息?” 这回钟成文也没有反对,安静地立于一旁。 “只是她毕竟功名在身,还是女子之身,万一有了什么三长两短……” “那我便让远儿娶她。” 众人面面相觑,看来欧阳郡守已经习惯性下定决心了。 于是第二天,兰亭书院学生原月目睹吉祥赌坊纵火杀人案的消息便传遍大街小巷。 钟文艳因为运动过度,受了“内伤”,这几日便请假在家休息。 “小姐,不好了,外面围了许多人,说来找原小姐询问吉祥赌坊的事。” 钟文艳一听莫名其妙,连忙去寻原月,却发现她屋里空空如也。“她该是去上学了,”钟文艳道,“你叫管家跑一趟书院,把事情告诉原小姐,让她今天先别回来,等我去找爹爹商量一下再说。” 然而事实上,原月翘课了。原因是欧阳远。 原来那日欧阳远去追胡世,可是人家见他办砸了事,死活不领情,还冷嘲热讽说不敢和高高在上的郡守之子做朋友,直接甩门。 “然后呢?”原月夹了一口菜,懒懒道。 “你说我该怎做他才会原谅我?”欧阳远急切道,“或者说如果你是他,你要怎么才肯原谅我?” 原月瞥了他一眼,微微一笑:“死都不会原谅你。” 欧阳远顿时面如死灰。 她觉得特别好笑,竟有人会把朋友看得这么重,特别是建立在这段友谊并不真诚的基础上。“还有什么事快说,我要回去上课了。” “连你也……”他颓然地叹息:“你一点不知道友情的可贵。” 她往外走了两步,终是忍不住回来对他说了一句话:“不要侮辱‘友情’这个词。”你的思想和行为充其量不过是因寂寞而无病呻吟。 他一怔,立刻愤怒地拉住她,“你给我说清楚!什么叫侮辱?没有人比我对朋友更仗义,无论他们有什么难处我都会帮他们……”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帮胡世把钱给还了?”她毫不客气地打断他,“是人都看得出他的真正用意不是要你去销毁什么鬼账簿!” “我……没有那么多钱,而且父亲管得很严……”他低头嗫嚅。 她的喉咙深处发出轻微的笑声,眼底亦浮出淡淡嘲讽,“你不是很仗义吗?去偷了你家金库的钥匙,事后再一力承当,那一切就万事大吉了。” 他倒吸一口凉气,满脸难以置信,“父亲会揍死我的。”说完他刹那间仿佛明白了什么,一脸深思地坐回椅子。 原月走过大堂的时候听到有客人在议论,提到什么“吉祥赌坊”、“纵火”、“杀人”、“兰亭书院”…… “幸好被人看到了,不然这么可怕的杀人犯抓不到我们哪还敢出门啊。” 她心里一个咯噔。 “去,为了你的老相好,你连命都可以豁出去哈哈!” 她赶紧赶去书院,然而在半路上就被拦住,然后被请去喝茶。 一个清瘦的中年人坐在她对面,皮笑肉不笑地开口问道:“你就是原月?” 她眼眸微抬,同样扯了扯嘴角,“是啊,您有何贵干?” 五十二:再次被绑 门突然被打开,一个微胖的男人急匆匆地赶进来。蔡永顺微微皱眉,随即扬笑打了个招呼:“你来了?” “哼,我不来谁知道你又要整出什么幺蛾子。”蔡永财却是一点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到主位上,指着原月冷声道:“就是你看到了凶手?快说他的特征,我一定要剁了他为大哥报仇!” 蔡永强、蔡永顺、蔡永财是三兄弟,虽然体型有差异,但是模子差不多,那态度也同样令人讨厌。原月没想到那么小心还是被人看到了,但她也不准备隐瞒,于是就把自己对杀人犯的大体感官描述出来。 “这算什么?我要你说出他的具体长相!”蔡永财一拍桌子大声喝道。 “我的角度看不清楚。”她平静道。 眼看蔡永财就要发火,蔡永顺眼珠一转,拦住他,转身对原月说:“你当时为什么在我们的书房?” 话音一落,数道锐利的目光打在她身上。确实,比起蔡永强被杀,她一个陌生女子莫名出现在他们的书房重地更是让人不安。 “当晚看守的人是谁?” 两个男人闻言吓得噗通跪地,大声求饶。 蔡永顺和蔡永财对视一眼,后者毫不留情地吩咐:“揍一顿赶出去。”赌坊的揍一顿可不像正常揍人那么简单,把四肢打残是最起码的。那两人顿时软瘫在地,被人拖出去。 蔡氏兄弟当着原月的面做这些事也有给她下马威的意思。不一会儿惨叫声就此起彼伏地传进来,周围的下人难免心有戚然,偏开头仿佛这样就能看不见、听不到。蔡永财对自己这一招杀鸡儆猴非常满意,环视了一圈众人,最后把目光落在原月身上,心里一突。 原月今年还不到十五周岁,“傻”了这么多年,身体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赶上同龄人发育水平的,所以显得比同龄人更矮更瘦,加之她的神态气度看不出半点姑娘家的羞涩矜持,使她给人的整体感官更加幼龄化。所以在众人眼里她的年龄大约十三出头,顶顶十四。 不过是个小丫头!蔡氏兄弟在心里嗤笑。 然而这个小丫头在一众脸色苍白、气息不稳的大男人中却显得尤为平静,一双大眼毫无波澜,甚至可以说是无神,进一步形容就是在发呆。仿佛没有听到门外凄厉的惨叫。 “咳!”蔡永顺轻咳一声唤回原月的注意力,“原姑娘,你还是据实交代吧,”他从怀里拿出一张银票送到她面前,她瞟了一眼,竟有五十两,出手好大方呵!“你把话讲清楚了,这就是你的。” 原月把对杀人犯的记忆在脑袋中重新过了一遍,说:“可以给我纸笔吗?我看看能不能画出来。” 兰亭书院也有琴棋书画的课,但相比四书五经类的正课少得可怜,至少在她来了这几天还没碰到过画笔杆子。但她是谁?作为痴迷动漫的少女,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刷刷几笔,一个长手长脚的男人侧面便勾勒而出。 她着重在画中人的脖子后面点了一个大黑痣。 “就这样?” 她点点头,“这是我唯一能看清的特征。” 蔡氏兄弟拿过画像没再为难她,她也不罗嗦,将银票揣进怀里便快速离开。 “就这样放她离开?”蔡永财看着她的背影道。 蔡永顺狞笑,“五十两不是那么好得的。”他的目光划过在场的人,他们不由畏缩后退,他凉凉开口:“既然看到了,谁能最后拿到就各凭本事。” 原月没走几步就听到背后传来脚步声,她挑挑眉,嘴角得意地弯起。就是嘛,这样的人生才有意思。拔腿狂奔,转眼就把后面的人甩掉。 然而她还没得意多久,背上突然寒毛炸起。有危险!她猛地转身,然而只来得及看清棍子挥过的黑影,脖子就传来一阵剧痛。失去知觉之前她想果然好运气在上辈子就挥霍光了,虽然上辈子过得也不算如意。 眼前突然闪过一道黑影,隐隐熟悉。快跑!她在心里喊了一声,便昏了过去。 “喂,你!”欧阳远还没来得及怒斥出声,便步了原月的后尘,被打昏过去。 “大人,不好了,远少爷一并失踪了。” 欧阳广茶喝到一半突然被呛住,大声咳嗽起来,“逆子!”他拍桌子怒骂。 “大人,那我们的计划……” 他起身梗着脖子叫道:“继续!不给他长点教训以后还不无法无天了!” 可万一没命回来了呢?众人把话咽回嘴里。这时一个丫鬟急急忙忙跑进来,惊慌道:“夫人昏过去了!” “哐啷!”茶杯碎地,欧阳广给众人使了个眼色,急匆匆赶去后宅。 文华院。 老师环视下首学生,发现暮柏班唯二的两个女子都不在,眉头微皱道:“她们人呢?” 岑清秋站起来回答:“她们在昨日的武技课受了伤,请假在家。”事实上请假的只有钟文艳一人,虽然原月明显被折磨得更多更惨,但并没有大碍。 老师点点头,数了一遍人数,提高嗓音道:“不对,还少了一人。” 大家面面相觑。 “程法没来呢。” “他也受伤了?” 大家议论纷纷。老师忍无可忍地一甩衣袖离开,太过分了,这群学生简直是在藐视他身为老师的尊严,他一定要去找院长反应! 原月感觉全身冰冷,勉强睁开眼,才发现自己被浇了一桶水,衣服湿透了,一股微风拂过,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对了,欧阳远!她低头一看,果然见欧阳远四肢被缚倒在不远处。她连忙就地滚过去,被绑在一起的两只脚一起踩上他的屁股。 “啊!”欧阳远吃痛惊醒,待看清眼前的人是原月,先是松了口气,忽然昏迷前的一幕浮现在他脑海,他脸色大变,想要站起来,但根本动弹不得。“我们……被绑架了?”他难以接受这件事。他只是路上偶然看到原月,想继续关于“友情”的话题探讨,没想到就被连累绑架了。 “唉,出师不利。”他叹了一声,转而安慰原月,“虽然是被你连累的,但是我身为男人一定会保护你,我父亲也会来找我们的。” “嗯,你后面那句比较靠谱。”她瞟了他一眼应道。 他也不生气,问道:“你得罪什么人了?” “这不好说,”她垂眸一脸深思地分析,“我这人人缘一向不佳,可能会有不少人看我不爽,但恨我到要绑架的一只手就能数过来。” “谁?” “恨我娘迁怒到我的人。”她肯定道,随即耸耸肩,“可惜他们认得我,我不认得他们。” “啊,你不是乡下人吗?千里迢迢追杀你到这里的人肯定恨你娘入骨。”他饶有兴趣地调侃,一点不为自己的处境担忧。 “谁说不是呢。”她幽幽叹了口气,仰头看黑摸摸的天花板,不知道宋媒现在在干嘛? 五十三:逼问 此时此刻,宋媒也在想念原月,不过想念了一会儿后就被蔡牙婆打断。蔡牙婆扯了几捆绳子走进来,压低声音对她说:“宋姐,这次的上家靠谱不?不仅要雏还要脸蛋好看的,货量又大。你知道我们这行的名声不好听,但也只做买进卖出,拐卖这事偶尔做还好,这次做得太多我担心……” “闭嘴。”宋媒横眉竖目,斥道:“所以你干一辈子也发不了财!白花花的银子谁不喜欢?那就看谁敢干!” 蔡牙婆一看她生气了,连忙转移话题说:“上次逃出去的货抓回来了,但是脸受伤了,卖不出去,她也是北边流浪过来的,没地塞。” “塞什么?”宋媒恨铁不成干地瞪了她一眼,“县里的木匠刘严来我这跑了好几趟了,刚好给他做媳妇。” “可那女的破了相……”蔡牙婆小心翼翼道。 “怎么说还不全凭我一张嘴?到时还能多拿份聘礼。”宋媒无意继续这个话题,来到蔡牙婆家的柴房,几十个俏生生的姑娘横七竖八地倒在里面。她毫无怜悯之心地瞥了一眼,再次想起远在伦山郡的原月。“我的月儿……”她呢喃了一声,想到这次事成拿到的银子可以给月儿买许多东西,月儿一定很高兴,心中便雀跃起来。 “哈欠!”原月打了个喷嚏。 欧阳远对她说:“受寒了?我是很想把衣服脱下来给你,可是现在无能为力。”他无辜地晃晃被绑住的手脚,“要不你靠近我一点,说不定会热一点,但是别想让我负责啊!” 原月无语道:“又不是全世界的女人都想攀上你,你要不要一直把这句话挂在嘴上?” “没办法,我父亲动不动就说‘那我就让远儿娶了她’,我只好洁身自好防范于未然了。” “挺惨的样子。” “你也挺惨,你这样的女人嫁不出去的吧。” “你猜得挺准,我原来的师兄师弟都这样说我。” “那我得更小心防着你。” “切!” …… 不知过了几个时辰,两人昏昏欲睡。原月半醒半睡之间突然“咯咯”地笑出来,把欧阳远吓了一跳,就听她半开玩笑地说:“你信不信我做个梦说不定就能知道绑架我们的是谁?说不定还能见到纵火杀人犯的样子。” “那你就做梦吧。”欧阳远打了个呵欠说。 原月睡着了,梦中一片黑暗,突然出现了一点白光,慢慢扩大,隐隐照出一个人影。白光越来越大,人影越来越清晰,马上就要扩展到脸了,突然当头一凉,她猛地睁眼,大片冰凉的水流淌过她的脸,一个蒙面人蹲在她面前。 “你看到了什么?”蒙面人逼问道。 “你猜。”她下意识反嘴。 “啪!” 蒙面人甩了她一巴掌,力道之大直接让她嘴角出血。欧阳远连忙扑在她面前,扭头对蒙面人叫道:“打女人算什么本事?有种向我来。”他话音刚落肚子就挨了一脚,痛得直抽气。 原月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咬唇压抑住呻吟。 “还有谁看到?” “什么?”两人还是没有反应过来。 蒙面人捏起她的下巴,微微用力,她的牙齿就不自然地打颤。 “我说,杀死蔡永强的人还有谁看到?” 绑架他们的竟然是杀人犯!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欧阳远抢先替她回答:“还有几个我们的同窗。” 她一怔,看到蒙面人目光陡厉,低头选择了沉默。 “谁?”蒙面人的声音不仅低还故意放粗,显然不想被人发现身份。他问的对象却是原月。 欧阳远紧张地看了她一眼,千万别在这时候坏事!要是被知道只有他们两个看到,这时候肯定要被杀人灭口的! 她也看向他,沉淀了一下起伏的情绪,将思维快速理清,慢慢点头说:“除了我,还有几个同窗……我的一个同窗赌输了大笔钱,我们几个人就来帮他销毁账簿。” 蒙面人仿佛在思考这件事的真实性,过了一会儿问:“有哪几个?” “我不知道……”咽喉骤然被扼住,她的眼睛骤然瞪大,脸也涨得通红。身体被蒙面人捏着脖子提起来,这一刻只要他再用力些,她的二次生命就要戛然而止。 “住手!”欧阳远滚过去撞蒙面人的脚,却被用力踹开,撞到墙壁昏了过去。 “听……我说……”她从咽喉里挤出声音,便因为缺氧而翻起白眼。突然全身一松,她被扔回地面,按住嗓子大声咳嗽起来。 蒙面人居高临下地俯视她。她深吸一口气,哑声道:“我没有说谎,我在书院里被排挤,同窗们根本不和我打交道,而且我才来不久,我根本记不清他们的长相。那晚我和钟师姐出门碰见他们一伙人,他们抢了钟师姐的发簪,我追上去……后来他们硬把我也拉来找账簿。” 蒙面人一声不吭,但贴面的黑布下似乎扬起一抹讽笑,显然并不相信她的话。她握紧拳头,继续说:“我后来想了才知道他们想拉我做替罪羊,五百两黄金消失了,总要有人出来抵罪,我这个没有根基的女人刚刚好。” “把他们的特征说出来。”蒙面人道。不一定是相信了她的话,但宁杀错不放过! 很好,她在心里为自己鼓劲。她说的并非全是谎话,除了人数上有出入,大体事实就是她所说的。替罪羊?她瞥了一眼昏过去的欧阳远,要不是他刚才还算男人,她绝对把他拉下水! 她咳了一声掩饰心中忐忑,开口道:“我……当时喝了酒,追上去后就连路都站不稳了,看不清……” “连路都站不稳了还能藏匿不让人发现?”蒙面人步步紧逼。 她心中一惊,低头让发丝遮住脸,仿佛这样就能逃避他的追问。突然她脑中灵光一现,“他们把我打昏了!” “那就是说你根本没看到长相?” “嗯……但是逃出来后,我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听他们说什么脖子上有黑痣……”咽喉再次被捏住,她可以感受到蒙面人的愤怒,愤怒中夹杂了紧张,她勉强睁大眼睛往他脖子后面看,突然被他甩开,砸在欧阳远身上。 蒙面人迅速起身离开,门关上后传来重重的落锁声。 “呼!” 她吓了一跳,连忙挪开身子。欧阳远呻吟着坐起来,一脸痛苦地哀嚎:“痛死了,还以为要死了。” “你装晕?”她眉头一皱,语气不善道。 “不然呢?他会暂时留着你的命,我就不好说了,他对我警惕得很,一怒之下我就小命不保了,还是昏过去安全些。”他得意地晃了晃脑袋,然后又夸奖她:“你也不错,知道我的意思,啊!你又踩我!疼疼!” 五十四:体罚 门“啪”得打开,蒙面人走进来,对着欧阳远冷笑道:“小看你了小子,看样子还是早点解决你比较保险。” 两人神色一变。 蒙面人手持利刃,一手抓起欧阳远,利刃飞逼上前。而欧阳远惊恐地瞪大眼睛,思维刹那间一片空白。 这时原月猛地朝蒙面人撞过去,蒙面人猝不及防被撞退几步。她愣了愣,仿佛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把人撞开。然而她来不及多想,蒙面人已动杀意,她不能坐以待毙!两手熟练地挣开绳子,她赶紧去解欧阳远的绳子。 蒙面人反应过来,目露凶光,匕首向她刺来。寒光刚好闪到她的眼睛,她忍不住闭上眼,身体却反射性的往旁边闪躲,一缕黑发被割下来,飘逸在空中。她一时怔愣,突然身旁一空,欧阳远被提起来,利刃抵在他的脖子上,蒙面人稍一用力,一缕血丝溢出。 “不、要……”欧阳远脸色惨白地喃喃出声。 突然蒙面人身子一晃,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嘭”一声倒地。而他身后竟然出现手拿砖头的程法!程法大口喘气,洁白的长衫与他此刻粗鲁的行为极为不搭。可是欧阳远死里逃生,看见救星只觉得满腔激动无法抒发,直接扑上去哇哇大叫。 程法厌恶地拉开他,瞥了一眼发呆的原月,皱了皱眉头,冷声道:“还不赶快离开去找官府报案。” 欧阳远于是赶紧解开脚上的绳子跑出去,程法转身跟上去。终于重见阳光的欧阳远伸了个大懒腰,对程法腼腆一笑,感谢道:“多谢你程师兄,要不是你我就要被歹人害死了。” “不用。”程法淡淡道。他和欧阳远关系一般,不是常玩在一起的一个圈,而且他和其他人一样相当不喜欧阳远这个郡守之子。但尽管如此,他也不能在看到他们被绑架后见死不救。 “赶紧离开这里,不知道歹人还有没有同党。” 欧阳远点头。然而原月迟迟没出来,他正要回去看看,就见她拖着五花大绑的蒙面人从里面出来,抬头瞥了他们一眼,对欧阳远说:“不是他,他的脖子后面没有黑痣。” 程法对今天的传闻略有耳闻,大概猜到绑架他们的是谁,对原月不知安分的厌恶又上升一分。 好在歹人并没有同伙,三人有惊无险地来到府衙,将歹人交给官府后才回到书院。不料祁院长亲自在书院门口迎接他们,那嘴角扬起的弧度充分说明他此刻的心情非常不美妙。 “我要去才珏院上书画课了。”欧阳远想先一步开溜,被书院的下人挡住。祁阳对他温和地笑了笑说:“晨松班今日是琴艺课,顾先生最恶学生缺课,因为你未上课便离开了。” 原月和程法低头默默地幸灾乐祸,就听祁阳转头对他们说:“还有你们,暮柏班的先生已经向我提出抗议,暮柏班的缺课现象太严重,而且全班的平均成绩比之晨松班落下大截,我和书院的先生们商量过,决定对暮柏班学生增加体罚程度。现在你们两个去把学子楼的水缸挑满。” 又注意到欧阳远和原月皆形容狼狈,他道:“先去学子楼换套衣服。你们要记住,你们是兰亭书院的学生,代表的是我们书院的形象,日后在外切不可莽撞知道吗?” “是。”三人心悦诚服地应是。 待祁阳离开后,三人各怀心思地来到学子楼。 原月第一次来这里,学子楼就是几个连在一块的院子,每个院子有七八个厢房。欧阳远径直走进其中一个院子的其中一个厢房。原月也跟进去。欧阳远一回头见她跟着进来,连忙后退一步道:“你跟着我干嘛?” “借我套衣服吧欧阳师兄。”她说。 他想想也对,于是从衣箱的最底层扯出一件皱巴巴的衣服,放在她面前比了比说:“这是我五年前的衣服,你看看能不能穿。” “谢谢。”她拿过衣服,毫不犹豫地走进里屋。欧阳远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她也太没有男女之防了。过了一会儿回过神撇嘴笑了笑,“乡下野丫头。”说着也动手换衣服。然而他刚脱下外衫,里屋的门就打开了,原月换装完毕从里面出来,正对上他的视线。 他连忙抓起衣服往前一挡,脸上微红道:“你赶紧进去,不,出去!” 她撇撇嘴,大步流星地走出去,经过他身边的时候故意邪邪一笑,惊得他忙往后一跳。又感自己怯于一个小丫头颜面大失,补充骂道:“不知廉耻!” “不知廉耻。”她出来的时候,程法也不轻不重地骂了一句。见她将全部头发高高扎成一撮,额前光亮一片,又忍不住讽刺:“不可理喻!” 原月“唔”了一声,淡淡道:“今天的事多亏了你,我不喜欢欠人人情,这里的水我包了,你找个地方休息吧。”说完拿起堆在墙角的水桶来到井边,熟练地打水,两桶水在她手中丝毫不晃悠,水一点都没有溅出来。 水井在院子中央,水缸却在院子外围,要走上十几分钟绕一圈才能到。而学子楼一共有十五个大水缸,每个水缸平均要七到八桶水才能装满。 这对娇生惯养的学子们来说确实是严重的体罚,但对原月来说不过是日常锻炼。程法没有阻止她,在一旁冷眼注视她来回奔走。一趟、两趟……到第五趟的时候,他的额头已经因为日照而覆上一层薄汗,原月的额头亦沁出大粒汗珠,但是她脸色红润,不见疲乏。 他想起武技课的时候,她的体力就比他们一众男子还要好,而且她不知原因地被王洪针对,甚至还差点被马踩死,可是最后都完好无事。包括就他所知她已经两次被绑架,可每次都表现得冷静异常,实在不像这个年龄的女子该有。 欧阳远说她是乡下野丫头,这点不可否认,从她的言行举止就能看出这一点。他确实听说过特别穷困的地方女人要像男人一样干活,甚至体力耐力不逊于男子。可是原月跟这样的女人又有不同,虽然言行粗俗,野性十足,但是外貌还是如寻常女子一般,并非又黑又丑。最关键的是她是童生!一个被当做牲口使的乡下女人能小小年纪就通过县试,还是头名!? 其实只要稍微想想就能感觉出她的异常,虽然这也不能说明什么,但足够令他不舒服,况且——他的目光锁定在她的手腕,厉色闪过。 若是女子都能安分守己就不会…… 他心中一揪,起身离开,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还不如去书院读书! 他走后原月才停下脚步,放下水桶,活动了下四肢。虽然不觉得很累,但是周而复始的提水好无趣啊。她走了将近两个小时才打满一缸半的水,想到那十五个大缸她就头皮发麻。 不过她发现了一个捷径,只是碍于程法在不好实施。绕出去虽然要走十几分钟,但其实水缸和水井只有一墙之隔。她从水井附近找到几捆粗绳子,一头系在水缸那边的一棵树上,又搬来梯子,把水桶搬上墙,手牵着绳子一头,让水桶顺着绳子往下滑。 她一开始不熟练,水桶打翻了好几桶,但十几次后她就掌握了正确的角度和力度,一桶桶水送下去,很快填满了第二个水缸。 等到傍晚放学,暮柏班加大体罚的的事情已经传遍书院,首当其冲的受罚者程法和原月更是成为大家热议的对象。挑水是学子楼每个学生每日最讨厌的事,现在有人“帮忙做好事”怎么能不去看热闹? 而暮柏本班的学生热情更高,因为程法早就回来上课,这说明挑水的惩罚全落在原月一人身上,他们虽然看不起原月,但很有兴趣去欣赏她此刻的狼狈。 众人中邱家同心里最矛盾,乍然听到原师姐受罚的消息,他才想起已经多日不曾和她联系,想到临走前答应老师要好好照顾原师姐,可是现在他过得安好,原师姐却惹了麻烦,不由愧疚心起,扔下拉着他攀谈经纶的师兄匆匆赶去学子楼。 五十五:辩论会 邱家同在众人前赶到,看到原月拿着不知从哪顺来的蒲扇坐在院子里的竹椅上大咧咧地扇着。她的长发扎成干净利落的一把,袖子、裤腿向上卷起,露出苍白瘦弱的四肢。 他怔了怔,一时又好气又好笑,走上前将她的衣服裤子恢复原样,一脸老成地念叨她说:“原师姐,原来在乡下你不顾形象也就算了,来到兰亭书院你可不能再这样……” 原月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对他说:“你怎么来了?我还以为只有等我死了你才有空来给我送葬呢。” “原师姐!”他的脸涨得通红,捏住衣角结巴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每次想来看你的时候……” “好了好了,”她挥挥蒲扇,懒洋洋道:“没有你看我也死不了,你照顾好你自己就好。对了,你怎么会来这里?” “我听说你被院长惩罚提水就赶来了。”他说完伸长脖子看向水井旁的水桶,挽起袖子说:“我来帮你吧,得在院长过来前做好。” 她嗤笑一声,拉住他道:“等你来黄花菜都凉了。”她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拍拍他的肩膀说:“放心,没事情能难住你原师姐我,回去好好读书吧,别考不过郡试给我丢人。” 她这句话说得自然而然,邱家同听得理所当然,就像县试前的那一幕,但是后来赶来的书院学生听到了脸色立刻就不好了。 “一个女人竟敢大放厥词,真是自不量力!” 两人这才注意到许多学生已经回来了,而且有些并不是在这里住宿的。邱家同有些害怕地低下头,而原月敛笑站起来,淡淡道:“邱师弟,那我就先走了,有事找我。” 她所过之处人们下意识让出一条道,反应过来后觉得丢人,就故意做出视她蛇蝎,避之不及的模样。她在心里冷笑,眼角瞥到人群中的欧阳远,也在看她,但一注意到她的视线就赶集别开头找人攀谈,生怕被人发现他们相熟。 出息!她也不屑地别开头,忽然注意到远处十几个谈笑的人中有一个比较娇小的人,而且穿的是白色襦裙。她这才想起兰亭书院除了她和钟文艳还有一个女学生,但是在晨松班,和她基本碰不着面。但在她想来,应该也是过得不怎么样,就像她和钟文艳一样被那群自大的男同窗忽视。 但是她看到的是那名女子不仅和其他人相处良好,甚至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偶尔还能插上几句,换来大家温和的笑容。 不公平!她不由撅起嘴。又走近一些,终于看清那女子的长相。女子的年龄大概在十六七岁,唇红齿白,明眸善睐,清甜的笑意让人初见便心生好感,打扮和原月她们无异,但高下立分,钟文艳这个用白挤进美女行列的和她这个真正的美女一比就矮了一截,更不要说原月这个呆在钟文艳身边都像丫鬟的乡下土丫头了。 切,一群外貌协会的,她愤愤地想,脚步一转,绕开他们走了。而等她走了,那群人才低声议论起她。 “是她吧?才来不久就敢缺课了。” “但是年纪轻轻就通过县试,邱师弟就是和她一起来的。” “肯定是他们那个县人才凋零才让这两人瞎猫碰上死耗子。” “方师弟,注意你的措辞,来了这么久还没把你的乡下语言改掉。” 兰亭书院虽然大多是本地的权贵子弟,但是也有像原月他们一样来自小地方的人。像方新泽就是前年从伦山郡所辖某县被邀请而来的,当时他在二十二岁以他所在县的头名通过县试,春风得意。然而接下来的郡试他没有通过,就继续呆在这里学习,可是去年考试也名落孙山,就成了书院的常驻生。其实他的成绩在晨松班位于上游,可是偏偏被堵在郡试之外,许多平日成绩不如他的人反而过了郡试奔向更广阔的的人生大道。 方新泽嘴上不说,心里确是不满的。此刻他压下不甘,低头对指责他的人道歉说:“抱歉,我一时忘了。” “无事,只是我们书院最重门面,所以有些不好的习惯该改还是要改的。”另一人语重心长道。他们既为同窗,关系就不会差,彼此有了错误都会相互提点。这一点方新泽也都是心怀感激的。 “那原……师妹无论如何也是我们书院的人,她此般的形象委实……秦师妹,不如由你出面提点她一二吧。” 秦颖也看向原月的背影。原月走路一直是昂首挺胸的,而且脚步较大,在现代看来是自信的象征,但在这个地方就是不够矜持的粗野表现。她不由撇撇嘴,抬头却笑着说:“她和钟师姐住在一起,这些钟师姐必然会好生教导她,只是她毕竟刚从乡间上来,肯定一时难以适应,过段时间就会好的。” 大家觉得言之有理,注意力也就从原月身上转移,“听教习先生说,三日后我们和暮柏班间有一场辩论,不知道我们班会选谁。” “肯定有郑师兄,他的雄辩之才实在令我等汗颜。” 大家点头表示认同,继续谈论起其他人选。“不知道会不会有欧阳,欧阳师弟学习不好,但是能言善辩。” “可是他今天缺课惹怒了顾先生,估计不会轮上他。” 书院两个班的辩论比赛也是兰亭书院的传统之一,时间不定,但每次各班派出三人是不会变的。赢的一方不仅明面上可以得到书院的奖励,暗地里还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就是可以指使输方做一件事。 “新泽的书多,学识渊博,也很有可能。”有人就说。 方新泽不由得意,嘴上却谦虚说:“你们说笑了,一切还要教习先生定夺。” 原月这一天过得可算是多灾多难,终于回到家,正撞见丫鬟扶着钟文艳走出来。钟文艳一看见她的脸颊立刻叫起来:“原师妹,你的脸怎么了?还有你的衣服……”伸手轻触她的脸,原月觉得抽疼,却没有叫出来,只是眼角不自然地颤了颤。钟文艳目光一软,无奈道:“又惹出什么麻烦了?” 她也没有隐瞒地交代了,“今天出门被欧阳远拉去谈心,后来被人绑架了,再后来回到学院被祁院长惩罚提水了。”顿了顿补充道:“这脸是绑架犯扇的,当时还出血了来着。”语气中颇为洋洋得意。 钟文艳简直是惊呆了,喃喃道:“是吉祥赌坊的杀人犯吗?” “你知道?” 事情都传遍了怎么会不知道?钟文艳心中浮起愧疚,说到底原月的无妄之灾她有很大一部分责任。她赶紧吩咐丫鬟去烧水,然后对原月道:“累坏了吧,擦擦身早些休息吧。” “哦。”身上黏糊糊的确实很不舒服,她走了几步转头难得关心地对钟文艳说了句:“钟师姐你也回房间吧,你这身子骨经不起折腾,那王先生是郡守府里的人,应该跟你爹挺熟,你可以请他帮你多做锻炼。” “……”钟文艳嘴角一抽,那还不如杀了她。 五十六:乡下人 祁阳在书院忙碌到很晚才想起对原月和程法的惩罚,心想这个时候他们就算完成不了任务也该回家了,但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去看看。到的时候果然不见那两人的身影,不由笑笑。 有学生看见他,连忙上来打招呼,他一一笑着点头。然后随口问道:“水缸满了几个?” “全满的。” 他缓了半天劲才确认自己没有听错,刚要疑问,就听到旁边走过的两个学生议论说今天上课程法又和孙威奇杠上了,各做了一首诗都得了先生夸赞。 “你们说程法去上课了?” 祁阳突然出声吓了两个学生一跳,他们连忙恭敬回答:“是的。”祁阳点点头,亲自绕了一大圈来到水缸前,发现十五个水缸真的都打满了,更奇怪的是水缸周围的土地都泥泞不堪。 难道实际上还打了更多的水?他疑惑不解地绕着水缸走了一圈,擦墙而过的时候感觉到些许冰凉,他摸上去,是水……他抬头,正好一滴水珠沿着墙沿落在他脸上,他一愣,思索了一会儿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住在学子楼的学生纷纷探出头来,发现祁阳都赶紧跑出来问好。祁阳摆摆手,眼角的笑意还没有收起,大家还没弄明白院长为什么这么高兴,又见他忽得晴转多云,叹了口气,“你们啊!”摇头晃脑地离开。 祁阳来的时候邱家同正在洗澡,听说院长来了,他连忙披上衣服跑出来,可这时已经不见院长踪影,而同院的师兄都在猜测院长“阴晴不定”的原因,“肯定是来检查惩罚结果的。”有人说。 “没想到他们两个真把水缸挑满了,回家估计得累趴下。”有人幸灾乐祸。 另一人说:“不是两个人,我和他们都是暮柏班的,我看到程法下午去上课了。” “那就是那个原月一个人挑的?不可能,她一个小丫头能不能提得动水桶都是个问题。”一个晨松班的学生摇头道。 “哈,你们不知道,前几天的武技课她被折腾得好惨,还差点被马踩死了,第二天照样活奔乱跳,听说乡下的女人都粗鲁得很。” “不能一概而论,只能说我们这位原师妹可能是被猴子养大的哈哈!” 大家纷纷大笑,话题开始转向某位同学的乡村猎艳,间杂着对乡下人的鄙视,笑声格外刺耳。 邱家同匿在暗处,抱紧了脏衣服,心中难堪极了。他很想告诉师兄们乡下人并不是他们想的那般粗鄙,他曾经的师兄师姐和老师都是很好的人。原师姐虽然说话不好听也不温柔,当初他也很讨厌她,但是相处久了才知道她并不是坏人,只是表达的方式和大家不一样而已。 他曾经自诩神童,但是见到原师姐后就再也不敢这样说了,因为原师姐很聪明,真的很聪明,聪明得超过所有人的预期。她不仅学习好,就连爬树摘果子掏鸟蛋这种事都比大家厉害。其实大家心里是不平衡的,但是卢师兄说她傻了这么多年,这是老天在补偿她。 他于是在心里对自己说,没事的,再过一段时间师兄们就会认识到原师姐的好。这样想着心就放下了,动身去打水洗衣服。然而他打好水回来,脏衣服不翼而飞。他找了一圈没有找到,就跑去问同院的师兄。 “不知道,我前两天也丢了衣服,可能是野猫叼走了吧。”师兄不在意地笑笑。他只好道了声谢,垂头丧气地回到自己的屋子。 师兄们可以不在乎一件两件衣服,但是他不行,昨天上武技课磨破了一件衣服,今天又丢了一件,除却他身上穿的就只剩下一件衣服了,这是他的全部家当。他不由抚摸自己的衣袖,上面细密的针脚是娘辛苦留下的,每次看到都感觉心里很温暖。但是来到这里后,他见识了师兄们款式各异的昂贵衣服,自卑在情绪不知不觉地在心中萌芽。 要不向原师姐借钱买两件衣服吧?他打定主意,就到书桌前拿出一本书细细看起来。 那边几个学生还在围绕“乡下”这个话题谈得热火朝天。“真不明白乡下人不好好呆在乡下种田,来我们这里干什么?偷偷和你们说啊,每次走过他们身边我都闻到一股怪味。” “邱师弟还好啊。”和邱家同关系好的就替他说话。 这点大家没有反驳,“邱师弟年纪小又聪明,和一般乡下人怎么一样?不像……”声音戛然而止,大家面色怪异地相互瞪视,等方新泽走过后才重新低声交谈起来。“方泽新好像也是从一个小县城来的,但是在这里呆了很久我都快忘了。” “他也挺倒霉的,平时成绩好,可就是过不了郡试。你们猜他今年能不能过?”“我看渺茫,说不定他得罪了哪路神仙就是让他卡在这里过不了。”“不知道我们书院五十六个童生最后可以通过几个。” …… 方新泽面上云淡风轻,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遇到相熟的人的时候仍笑着打招呼,唯一不正常的就是他胸前有一块奇怪的隆起。 “我还洗澡皮肤好好,嗷嗷嗷嗷……”俏皮的歌声伴着水花飞溅的声音从原月的屋子里传出来。在院子里做事的两个丫鬟对视一眼,同时叹了口气,“原姑娘真是……不拘小节。”她们艰难地想出一个不算贬义的词语。 “看来家里又要多一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不知道是不是这也会传染呵呵!”丫鬟小绿笑着说。 “嘘,小心被两位小姐听到打烂你的嘴。”另一个丫鬟青青忙阻止道。 小绿赶紧捂住嘴,左右看看,确定无人后才小心翼翼地补充了一句:“其实小姐和原姑娘脾气都好,只要我们认错了就不会怎么样吧?” “其他事可以说,但是那三个字千万别再说了,小姐虽然不提,但是姑娘家的怎么会不在乎?小姐对我们好,我们就更要知足,不能让小姐难堪。” 两个丫鬟又说了几句就回房了。这时钟文艳从树后面走出来,脸色难看之极,十指紧紧绞在一起。她一直以为有了童生的功名,大家就不会再轻视她未嫁之事,没想到在众人眼里她还是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她忍不住捂住脸小声抽噎起来。原月欢快的唱歌声还在源源不断地传出,却将她的悲伤难堪无限放大,她忍不住抓住前襟,呜咽了一声转身跑回屋。 “哗啦!”原月猛地从浴桶中站起来,水花溅了一地。 今天难得活动了一下身体,洗过澡后感觉神清气爽。她伸了个懒腰,扭动一下脖子,“咯吱”的声响也是如此悦耳。 “这才是人生啊!”她光着身子扑到床上打了个滚,心情愉悦地自言自语:“一次绑架、两次绑架……不知道下一次是什么时候?”她抬手摸向今天绑架的“战利品”。脸已经肿起来了,痛得她龇牙咧嘴,毁容什么的完全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只是有些后悔没再那蒙面人脸上扇一巴掌以牙还牙! 突然她感觉脸有点痒,她随意抓了抓便不痒了,也就没有放在心上,从床头拿起《权才(二)》滋滋有味地读起来。 五十七:赛前波澜 昏暗的府衙大牢里,官差所过之处带起一片鬼哭狼嚎,犯人们扑到牢笼上伸长了手想要抓住官差的衣服,却被无情打开。在大牢最深处,凄厉的嘶吼声断断续续地传出,两个官差正对一个吊起来的犯人实行鞭挞。 “钟先生。” 牢里的官差一见到钟成文立刻停下手中的活上前行礼。虽然钟成文没有官职,但谁都知道他是郡守大人面前极有话语权的人。 他瞥了一眼被打得血肉模糊的犯人,厌恶地别开头,问一旁的官差道:“他都说了什么?” “回先生,歹人已承认绑架远少爷以及杀害蔡永强的事。” 承认了?他挑挑眉,接过官差递过来的罪状书,那沾了血的画押指印触目惊心。他大略看了一遍,对官差点点头,拿着罪状书去找欧阳广。 文华院,暮柏班,教习先生黄渊及暮柏班一众学子。 “今日的课就上到这里,”黄渊把书合上,淡漠地看向一众学生,道:“想必大家也知道了,两天后我们和晨松班有一场辩论会,我们班会出三个人。” 大家面面相觑。不过相比其他人畏缩地低头沉默,程法和孙威奇抬头挺胸,自信满满,岑清秋亦笑容满面。往年代表暮柏班出赛的都是他们三个。 “有没有人自愿的?”黄渊看了一眼众人道。 没人应声,这么不谦虚的行为谁会做?包括那三个一号种子选手,反正就算不自愿先生也会让他们自愿。所以他们保持风度,笑盈盈地看着黄渊。突然他们注意到黄渊目光一凝,看向他们背后,他们下意识地跟着看过去,就见原月高举着手不停挥动。 “……” 黄渊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像往常一样直接宣布自己的决定,“那就选定岑清秋、程法、孙威奇三个人。” 大家松了口气,还真怕原月被选上去,不过想想也是,黄先生那么古板一个人怎么可能会选女子代表他们班出赛? 钟文艳和原月一直是坐在最后一排,此刻钟文艳羞愧得无复以加,见大家把目光都收回去了,连忙拉下原月的手,小声道:“先生不会让你参赛的,不要再自取其辱了。” “我知道。”原月狡黠一笑,“所以很郁闷的我要让他也郁闷一下。”说完再次把手举高挥动,然后出声叫道:“黄先生,你不是问谁自愿吗?我自愿呢!你怎么不理我呀?” 钟文艳捂脸,默默地和她拉开距离,实在太丢人了! 讲台上,黄渊气得脸色发青,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人?他的意思她还不明白吗?果然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深吸一口气,继续装作看不见也听不见,严肃道:“我们暮柏班已经连输六次,这一次再输我就将你们的平日考核记为零分……” “黄先生,这不公平!”原月再次惊呼。 众人已经不忍直视这个厚颜无耻的女人,只希望黄先生不会迁怒到他们头上。 这次黄渊无法再忽略她了,冷冷问:“有何不公?若说不出子丑寅某就罚你将《礼记》抄上十遍。” 她站起来,目光清亮地义正言辞道:“先生,我们班连输六次是参赛者的责任,和我们剩下的人无关,所以得零分的应该是他们三个。”不等黄渊回话,她继续道:“如果说连带责任那也是先生您的,毕竟他们三个是您一意孤行选的,我已经表示我很愿意参加,可是您次次无视我,这说明你对他们很有自信,他们失败的后果也应该您来承担。” “咝——”吸气声四起。 平日再纨绔的学生也不敢当面挑战老师权威,毕竟他们的考核都掌握在这些先生特别是教习先生手上。黄渊所说的将考核记为零分也是每次惯例一说,并不会当真,毕竟考核成绩要记入他们每个人的案卷,与他们未来的仕途息息相关,先生们一般都不会为难或者说得罪他们。但今天由原月这么一闹,不当真也得当真了。 当即有人看向三人幸灾乐祸地笑。 岑清秋挑眉,无所谓地笑。程法和孙威奇脸色就不好看了,眼刀恨不得戳死原月。原月权当没看到,拂开钟文艳不停拽她衣袖的手,继续不怕死地道:“学生刚来不久,对这里的规矩不甚了解,但也知道这个辩论会若胜了可以得到书院嘉奖。既然赢了有奖励,输了就应该惩罚,否则这对我们这些毫不留情被先生您拒之门外的学生何其不公?” 如果说其他学生对她之前的话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态的话,那么她的最后一句话就插中了他们痛处。确实,每次的名额都是由黄先生直接指定,其他人就算想参加也不敢多言,就算以这是惯例安慰自己,心中还是有一丝不甘在翻滚。 黄渊被她梗得说不出话来,孙威奇一看情况不对,连忙站起来对原月道:“黄先生既然有这样的安排必定是经过深思熟虑,难道你敢说你比先生更具眼光吗?”他想以这句话挑起黄渊和原月间的矛盾。 然而原月没有顺他的意继续反驳黄渊,反而从善如流道:“自然不敢,黄先生教书多年,心中沟壑岂是我等可比?我只是认为既然三位师兄得到了可能获得嘉奖的机会,那为了慰藉我们不得参赛者的心,也应该有惩罚才对。当然,我承认我的心胸狭隘,但既然兰亭书院以平等教学、有教无类著称,那就请先生按公平的原则行事。” “如果三位师兄不敢承担考核零分的风险,学生愿意代他们参加。”她不卑不亢地说完就抬头直视黄渊。 班里一下炸开了锅。黄渊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愠色显而易见,但是她说的在理,他无法当面反驳,只能把怒气发到程法他们身上,冷声道:“原月的质疑你们都听到了,如果你们害怕考核零分可以选择退出。”但语气里的威胁显而易见,要是他们敢说退出让他下不了台,他绝对剥下他们一层皮。 按照惯例,他们能赢的可能性不到三层。一边是老师的怒火一边是考核的零分,实是冰火两重天。 程法冲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那人硬着头皮说:“先生,学生觉得考核零分实在惩罚过重……” “怎么会呢?”原月抢在黄渊之前开口,“要知道赢了的人能得到书院的优评,这可是多少次满分考核都换不来的。我再重申一次,我愿意代为承担这个风险,如果某位师兄愿意退出的话。” 全场骤然安静下来。 半晌,一个人弱弱开口:“学生也愿意。” “学生也愿。” …… 越来越多的人举起手,原月诧异地挑挑眉,马上看向黄渊,见他的脸沉得滴水,得意之余突然有些不安。她看见前方岑清秋对她摇摇头,她咬住嘴唇,不情愿地坐下来。 “先生,学生认为原师妹所言极是,学生愿意参加。”岑清秋起身对黄渊道。 程法和孙威奇顿时急了,程法咬咬牙,跟着站起来道:“学生愿意。” 那么名额只剩一个人,还有这么多人虎视眈眈。孙威奇虽然确信他们班不会赢,但还是舍不得这个出风头的机会,更不想以这么丢人的形式被拉下来,便对黄渊说:“先生,学生有话说。原师妹如此有恃无恐不过是因为她是女子,并不在意仕途,但是对我们来说考核重要至极啊。” 黄渊点点头,见原月没再说话,便想借此把事情压下,谁知其他学生仍然纷纷表示他们愿意。往常不过走个过场的辩论会人员安排这次竟然起了这么大波澜,已经无法以黄渊的一己之言平定。 “孙威奇,你究竟去不去?”黄渊压抑着怒气问。 孙威奇一噎,环视了一眼虎视眈眈的众同窗,豁出去道:“学生愿意!” 黄渊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还有一名候补……” “学生推荐原师妹。”孙威奇咬牙切齿道。 五十八:郡尉夫人 这一日,阳光明媚、春风和畅。原月和邱家同相约出来逛街。 “终于想穿新衣服了?”原月似笑非笑道。邱家同不好意思地道:“我以后一定会挣钱还给师姐的。” “那你可记牢了,你原师姐我对你的大恩大德你必须没齿难忘。” “原师姐,哪有你这样说话的。” “好吧,那就改成你忘了也没有关系。” “原师姐!” …… 自从来到伦山郡,邱家同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日窝在书院内,今天难得出来,兴奋地东张西望。然而看见别人好看的衣服,再看看自己的,不由自惭形秽地低下头。 回想起师兄们那一口一个“乡下人”像巨石打在他的胸口,他下意识地偏头看向原月,见她依旧兴致高昂地左顾右盼,忍了忍没忍住问道:“原师姐,我们是乡下人……” “哦。”原月淡淡应了一声,她怎么会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毕竟当初她刚从孤儿院出来,加入学校这个小社会的时候,思想也是这样过度的。不同的是她那时候年纪更小,遭遇的事更加直白和强烈,小孩子间无心的言语往往给人更大的打击,所以她讨厌小孩子,非常讨厌! 她甩了甩头,对他说:“你记不记得有段时间老师每天会带我出去一段时间?”他点点头。她神秘兮兮地凑到他耳边小声道:“老师是变态。”他一怔,勃然大怒,她赶紧把话说完整,“他每天带我去做厚颜无耻的事,最后一次还让我扮成乞丐去乞讨!” “……骗人。”他实在无法想象老师是这样的人。 “爱信不信。”她直起身,笑眯眯道:“所以和做乞丐一比,乡下人根本不算什么。小子。”她一脸怅然地甩了甩衣袖,快步走进前方的成衣店。他连忙跟上去。 各式各样的布料整齐叠放在最中央,成衣则被一排排绕墙挂起,整体看上去只有颜色的差异,走近看才发现细节的处理让衣服的档次高下立分。 邱家同小心地扯了扯原月的袖子道:“换一家吧,这里的衣服好像很贵。” 原月也不太肯定,她身上除了原本的钱还有搜刮车夫和从蔡氏兄弟那边弄来的,林林总总加起来有一百一十两左右,这笔钱在乡下是巨款,在这里就不一定了。以防万一,她随手指了一件材质比较好的衣服问店老板:“那件多少钱?”得到的答案是一两三十文。 她松了口气,不算太贵,正准备问适合邱家同的衣服在哪里,邱家同忙把她拉出来。“那是我家三个月的口粮钱。”他低着头说。 她一怔,想到曾经那个为了融入学校而小心翼翼、精打细算的自己,心情沉重起来。过了一会儿,她开口道:“我们可以买便宜一点的,我看到一些棉布的做得比较粗糙,应该不会太贵。不管怎么说我们生活在这里,总要有一两件衣服穿得出去,节省没有错,但在这样的书院里要是你总是穿着破旧的衣服,大家会看不起你,哪怕你前途无量。” 才华确实可以换来人的尊重,但那也要等到才华获得等同价值之后,否则何来“怀才不遇”一说?邱家同说她总爱把事情往坏处想,她却认为她只是从人的阴暗面出发,正确分析了事情而已。 邱家同最终点了头。他们从成衣店里挑了三件衣裳,一共花了二两银子,邱家同珍惜地捧着衣服,偷着乐了一会儿,突然想到原月什么都没买,不禁问道:“原师姐,我记得你也没带太多衣服来,为什么不买两件?是不是把钱都给我……”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是这么舍己为人的人了?”她打断他,“钟师姐把她过去的衣服都给我了,比店里的好看多了,我干嘛花这冤枉钱?有空胡思乱想还不如多读几本书,离郡试还不到一个月了。” 今年的郡试定在四月二十,原月他们是三月初来这里的,比起邱家同的顺风顺水,原月可以说是多灾多难,但时间是公平的,从开始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他们不能忘了他们的真正目的是科举,而不是享受悠闲的学院生活。 邱家同闻言庄重地点点头,又喃喃道:“也不知道吴师兄和陈师兄准备的怎么样了。”原月亦想起晚娘,“不知道晚娘姐的肚子多大了。” 突然,两排身着铠甲的官兵跑上来疏通人群,可容六辆马车同时通过的大路很快被清理出来。只见一抬深紫色缀有流苏的四人小轿慢悠悠地通过,两个妙龄婢女小跑着跟在轿子外面添茶递水。 偶尔有风卷起轿帘,依稀可以看见一个姿容曼妙的年轻妇人的轮廓。 “是郡尉夫人吴氏。”人群中有人小声议论。 原月睁大了眼睛往吴氏看过去,可惜轿子的速度很快,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原师姐,我们走吧。”邱家同扯了扯她的衣服。 她点点头,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吴氏似乎在哪里见过…… “夫人,您若是累了可以叫轿夫慢些。”一个婢女关心道。 吴氏摇摇头,清丽的脸上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吴郎终于回来了,我要去接他。” 郡尉吴珏明极宠新夫人已经为全郡人所知,有人羡慕有人不屑,更多的是唏嘘。两个婢女暗羡吴氏的好运,都在奢想自己有一天能代替吴氏,毕竟吴氏的出身有目共睹,最初也不过是个孤女,只不过凭着自己的手段和吴郡尉的宠爱才有了今天的地位。 只可惜吴郡尉眼里只有吴氏,否则他那样一个有权有势的青年才俊怎么不让大把女人前赴后继? 轿子通过“客归来”茶楼时,二楼的一个女子面色苍白地看着这一幕,拇指扣紧木窗,眼里既有哀戚又有怨愤,最终只能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她回头对不耐地把玩茶杯的男子说:“小弟,你回去吧,我说了这辈子不会离开这里。” 程法闻言将茶杯往桌上一砸,“哐啷”一声,茶杯碎成几块。他沉着脸道:“原来不是宁愿离家出走也要去书院读书吗?不是说女子也能闯出一片天地吗?你看看你现在想什么样子!” 程娟微微一笑,亲自蹲下来清理茶杯碎片,用微微沙哑的声音说:“是我高估自己了,原来女人一旦有了情便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是了。女之耽兮不可脱也,呵呵,圣人之言不能不信啊。” 程法上前猛地把她拉起来,把外面的小厮叫进来清理碎片,咬牙切齿地瞪着她,回应他的却是她的无动于衷。他只好认输地后退一步,低声道:“姐,回家吧,父亲母亲都很想你。” “……是我不孝,父亲母亲就交付给你了,我没脸见他们,你也走吧。”她背过身。 程法握紧拳头,每次都是这样,说不了两句话就赶他离开,姐弟之情在那个男人面前就什么都不是了吗! “我送你的镯子呢?”他转移话题说。 她下意识地抬起手腕,突然笑笑道:“送给一个师妹了,看到她就像看到过去的自己,好像叫原月,你认识吗?” 怎么会不认识?而且已经厌恶到多看一眼都有肺气炸的危险。原月像过去的姐?呸,她给姐提鞋都不配! 昨天原月那一闹害他很有可能考核不过,他不止一次地想怎么会有这种女人活在世上?或者说那时候他就不该救她?算了,不管怎么想都已经于事无补,他对程娟说:“后天是书院的辩论会,你会来看吗?”语气中包含着淡淡哀求。 程娟终是不忍再拒绝,点点头。 五十九:论大同(上) 举行辩论会的地方是才珏院那个意境悠远的竹林,不过这一次没有袅袅熏香,两个班的学生渭泾分明地跪坐在地。参与辩论的三个学生坐在第一排,每个人前方有一个小案几,上面放了笔墨纸砚。 辩论会正式开始前,竹林萦绕着清雅的琴声。顾兰言仿佛从不曾离开过这里,兴之所至,音之所抒。 两个班的学生都陆陆续续到来。 原月想坐在第二排,但是钟文艳把她拉到角落坐下。“你别再惹事了。”钟文艳道。 她撇撇嘴,她还不屑去被喷口水呢! 邱家同和几个师兄一同来了,他偷偷对原月笑了笑,然后跟着师兄坐好。等大家都来得差不多了,辩论会的主角们才姗姗来迟。晨松班的三个代表分别是郑占、方新泽和一个不知名的师兄,欧阳远懒洋洋地跪坐在第一排和第二排之间的蒲团上。 “那是什么位置?”原月指着欧阳远问。钟文艳看了眼道:“是候补……”原月眼睛一亮,赶紧挣脱钟文艳,跑到与欧阳远相对的位置做好。 “……”钟文艳顿首,她就知道原师妹是不会安生的。 欧阳远诧异地看了眼原月,趁没人注意,用口型对她说:“你干什么?” 她回以口型:“你猜?”表情既得意又挑衅。 这时一道高大的人影挡在两人之间,她抬头一看,原来是岑清秋来了,他的衣服上又多了一圈金丝,很是晃眼。注意到她的目光,他微微一笑,在离她最近的位置坐下。 “岑师兄好。”她礼貌地点头。 “原师妹气色不错。”他亦笑着点头。 “哼!” 程法一敞衣摆坐到岑清秋旁边,冷笑道:“她的气色当然好,因为把我们整惨了。” 原月眼观鼻鼻观心,权当做听不到,省得现在吵起来让他待会儿没力气和晨松班的人“吵”,那她的罪过可就大了。 两班学生是东西方向而坐,北面跪坐了一排评判,分别是两个班的教习先生、祁阳,以及有空闲的各科先生。 晨松班的教习先生叫做*,是郑占的父亲,两人不愧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父子,笑盈盈的时候仿佛被佛祖的光辉笼罩,看得人慎得慌。黄渊则神色淡然,但是眼角时不时瞄向自己班还空余的那个位置,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黄、先生!”一个学生匆匆忙忙地赶来道:“不好了!孙师兄突然昏倒,来不了了!” “什么!”黄渊淡定不了了,站起来指着那人喝道:“你给我把事情说清楚!” 那人缩了缩脖子,鼓起勇气把事先背好的台词大声说出来:“孙师兄为了赢得辩论会,这两日废寝忘食地看书,不料出门前终于坚持不住,晕了过去。” 一席话让众人纷纷侧目,既而窃窃私语起来。“是不敢来吧。”“听说他们班输的人考核得零分。”“难怪吓得不来了。”“嘘,没听人家说是太过用功晕过去的吗?”“那剩下的两人可惨了,本来赢的机会就不大。”…… 黄渊听得脸色发青,狠狠瞪了一眼报信的人,那人灰溜溜地溜到最后一排坐下,恰好在钟文艳旁边。钟文艳好心问了句:“孙师兄他还好吧?”那人没好气道:“没有你家养的那个麻烦就什么都好!” 这下钟文艳也回过味来,沉默低头。 琴声悠悠远去,辩论会要开始了。孙威奇昏倒的消息已经传到每个人耳里。*笑眯眯地对黄渊说:“还是你教的学生用功,郑某自叹弗如。”含义褒贬未知,但对黄渊来说无疑是*裸的打脸。他霍然起身,大步走到暮柏班一众学生面前,目光阴沉地划过众人,道:“孙威奇来不了了,现在谁来代替他?”言外之意直接忽略原月这个候补。 原月见大家都蠢蠢欲动,心一横,上前一步直接坐上参赛者的空位,朗声道:“候补原月代上。”瞬间掐灭了骚动。 黄渊一口气噎得不上不下,最终一甩宽袖,愤愤地回到自己的位置。 “黄先生真是用人不拘。”*再次笑道。 钟文艳忽然感到有人轻拍她,一转身对上程娟的笑脸。程娟此刻穿着女学生专有的白色襦裙,长发披肩,令钟文艳一时恍惚,仿佛回到了那个无忧无虑、不曾波折的过去。“娟儿,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小弟。”程娟在她另一边跪坐下来,她连忙把自己的蒲团推过去一半。“咦?”程娟看着前方疑惑道:“那是原师妹?黄先生竟会让她参加?” 钟文艳尴尬地笑笑,事情复杂到她无力解释。 程娟没有品味出她笑容的深层含义,只是感叹道:“当年我用尽办法也没能让黄先生松口,还是原师妹厉害。”她说着突然向前方挥了挥手,原来是程法往她的方向看来了。 “诶?那不是程师姐吗?”原月也注意到程娟,不过鉴于两者半生不熟的状况,她只微微点头。 “程娟和程法是姐弟。”岑清秋轻飘飘道。 原月知道他是在和自己说话,随便应道:“真想不到。可既然他姐姐曾在这里读书,感情也不错,为什么就看我和钟师姐不顺眼?明明一样不安于室……” “啪!”程法一掌拍在她桌上,冷冷道:“别再让我听到你说我姐的坏话。” “不说就不说,等会儿我就告诉程师姐说她弟弟欺负我。” “你敢!” “不敢。” “……” 岑清秋被他俩逗笑了,刚想说话。突然铜锣声起,大家忙恭敬垂首。祁阳拿了张纸,站起来道:“本次辩论的主题是《论大同社会的可实现性》红签为可,蓝签为不可。本次由暮柏班抽签。” 他拿着两只签来到原月三人面前,原月刚想伸手,程法就先她一步抽出签。 “红、红……”所有暮柏班学生祈祷。 “蓝、蓝……”所有晨松班学生诅咒。 结果由于孙威奇的缺席,诅咒的力量压过了祈祷的力量,程法抽出的是蓝签,暮柏一方顿时脸色一白。 原月不明所以,就向唯一对她和颜悦色的师兄岑清秋发问,岑清秋无奈地回答道:“现有的经典几乎都在推崇大同,我们这方在论据这方面就输了对方。” 真就如岑清秋所言,辩论一开始正方就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己方被“打”得毫无反手之力。 “……天下为公,谓天子位也,为公谓揖让而授圣德,不私传子孙,即废朱、均而用舜、禹也……” “……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 …… 对方引经据典,圣人言论什么的不要钱的往外扔。自己这边绞尽脑汁、搜肠刮肚才艰难地回应两句。而原月则处于目瞪口呆中,完全插不上话。为什么辩论会不是抒发自己的观点,而是比赛经典积累数量呢?这不科学! 眼看己方节节败退,岑清秋已经开始弹金丝上不存在的灰了,她忍不住插嘴道:“既然大同这么好?为什么国家现在不推行大同社会?” 六十:论大同(下) 众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还在思索这句话出自哪个典故。方泽新突然脱口而出:“此非经典,尔怎可信口开河?” 原月疑问道:“辩论会规定只能用经典对辩吗?” 这还……真的没有,但是用经典语句互辩不是历代沿袭下来的吗? 她从大家的表情读出大概,笑着把问题又重复了一遍:“为什么国家不推行大同呢?” 郑占思索了一会儿,斟酌着也开始用正常话语回答:“……因为还不到时候。” “哦?”她马上接过话,笑盈盈道:“我也这样觉得,那请问是为什么呢?”三人被她的问题堵住,或者说思路还没有从引用经典的惯性束缚中挣脱出来,她继续道:“是因为现在物质资源尚缺乏,嗯,就是说国家还不够富足。” “胡说,我风北国泱泱大国坐拥城池数千……” “只要还有吃不饱穿不暖的人存在,大同实现的可能性就为零。”她打断方新泽的爱国主义宣言,“或许等到乞丐消失,我们才能有谈论大同能否实现的基点,至少就现在而言大同是不可能实现的,绝无可能!”掷地有声的四个字令众人一时怔忪,既而陷入深思。 郑占渐渐熟悉了原月的辩论方式,沉吟了一会儿,道:“那我们可以假设国家富足到足以实现大同的地步,那么这个时候大同的实现就没有障碍了吧?我们的主题是能否实现,并没有指明是现在。” 晨松班的学子就差没鼓起掌,不愧是郑师兄,这么快就切中重点,这下子那女人无言以对了吧。 岑清秋和程法下意识地看向原月,却见她自信满满地继续抛出问题:“那你们可以说明大同的对立面是什么吗?” 对面三人对视一眼,方新泽抢先道:“大同即天下为公,对立的自然就是非公、不公。” “很好,”原月欣慰地点点头,道:“非公、不公简单一点说就是平等,我用阶级这个词概括大家应该没有意见吧?” “……”给他们有意见的机会了吗? “自古以来,人就是阶级分明的物种。最开始因为女性可以孕育后代,因而在社会体系中占据重要地位。”真是个美好的时代啊,她咂咂嘴感叹,继续道:“后来男人的体力优势显露出来,便形成沿袭至今的男尊女卑格局……你们听得懂吗?” “……”这种无辜藐视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她笑笑,道:“我想表达的意思就是阶级存在即合理,撇除物质等外部因素,我认为大同不可实现的最基本原因就是人心。人有*,所以大同不可实现。” 郑占若有所思,正襟危坐地严肃问道:“请原师妹细说。” 初步获得认同后她很高兴,嘴角不自觉扬起,说:“每个人都有高人一等的*,就像在座各位,我相信你们一定为自己是兰亭书院的学生而自豪,说得更直接简明就是你们因自己高万千学子一等的学习地位而自豪。但你们肯定不会就此满足,你们还想通过郡试、乡试、会试、殿试,当然,最好再可以三元及第,你们是这样想的吗?” 这确实是每个人的想法,但被这样毫无遮掩、光明正大地摆到明面上,大家还是不好意思承认的。原月也不在意众人的沉默,继续款款而谈,“而低你们一等的学子们亦在拼命追赶你们,希望赶超你们,同时比你们早一步通过郡试的人也在更加刻苦地读书以期把你们甩得更远。” “所以说,阶级已经渗透到人的内心深处,同化到人的思想和行为……” “那我再在前提条件上加上一条,人们摆脱了阶级思想,那么大同的实现可还有阻碍?”郑占道。“就像陶先生所追求的的世外桃源一样,每个人丰衣足食,满足于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大同不就实现了吗?” “好吧,退一步说大同实现,大家都安于现状,过得和乐安详。但那也意味着人们将坚持万年不变的生活方式。试想,让你们回到几百几千年前,还不懂得火的意义,你们每天冒着生命危险去狩猎却不一定填得饱肚子,就算猎到猎物也是茹毛饮血,再对比你们现在的生活,你们更愿意过哪一种?” “我们可以按现在的标准实现大同……”方新泽的语气发虚。 原月微微一笑,“难道你们不好奇照这样下去,你们的生活可以变成什么吗?或许会有工具代替马带我们更快更安全地到达目的地,我们吃的用的比现在都要好得多,会出现许许多多好玩有趣的东西,甚至我们可以借助工具像鸟儿一样在天上飞……”她一边说一边抽了抽鼻子,把那股莫名的酸意压下。她可以带领着几千年前的人展望未来,自己却是生生被那个时代剥离跌入这里。纵然她有着极好的适应能力,也会忍不住怀念电脑、马桶,还有动画片…… 她的语气和缓,渐渐带领众人身临其境,使他们纷纷露出向往之色。突然一声厉喝打断她:“这不可能!”说话的却是黄渊。 她皱了皱眉,没有指责己方“带队人”的拆台行为,接着道:“回到原点,推动社会进步的是人们有过得更好的愿望,所谓更好,自然是从对比中产生的,对比中有好自然有不好,而这就是阶级产生的源泉。” 突然,她容色一整,眸光幽暗,语速加快道:“社会不停地往客观好的方向转变,且永远不会到达顶点,因为人的*不会停止。世外桃源固然美好,却不过是懦夫逃避现实的不切实想法!人和社会都是不进则退,你的国家满足于现状,我的国家追赶上你的国家,就要吞噬你、毁灭你,所以战争不会止歇。不要和我谈论无欲则刚,笑话!贪嗔痴恨爱恶欲哪一个可以避免?你们是从哪里来的?是你们爹娘在*作用下产生的!如果这种情况下你们都非要坚持大同,不如干脆头发一剃通通去做和尚尼姑去好了,那样不用一百年人类就灭亡,大家手拉手去极乐世界大同吧!” “……” 所有人瞠目结舌,她的这番话完全是他们从未接触过的领域,他们的思想亦从未朝这样扭曲偏激的方向延展过。似乎是有道理的,但却让他们下意识地抗拒,不想承认他们的思辨能力甚至不如一个女人。 岑清秋渐渐从震惊中回过味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笑着接话道:“原师妹说得虽然过于直接,但确实代表了我们这方的观点,你们还有什么话说吗?” 一句话就把原月的观点套给团队,功劳瞬间被平摊。即使是程法也脸色不好地点点头。 六十一:郡尉到来 一个小厮匆匆忙忙地跑上前敲了敲门,悄声道:“少爷,是我。” 孙威奇飞快打开门,把小厮拉进去,问道:“事情怎么样了?” 小厮低着头回答:“回少爷,那个女人已经代替您上了。” “很好。”孙威奇得意地摸摸下巴,“这次他们输定了,程法和岑清秋这次考核得零的话,上半年的‘优秀学子’就是我的了,我得好好盘算一番。” 小厮见他这幅样子,犹犹豫豫地把结果说出来:“少爷您的班级赢了,是那个女人的功劳……”话音未落,一个茶杯砸在他头上,鲜血伴着滚烫的茶水往下流,他噗通一声跪下,拼命磕头,“少爷饶命!饶命……” 不可能!孙威奇在心里呐喊,一脚踹开小厮,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不行,如果他们赢了的话就能得到书院的优评,不仅他的“优秀学子”要泡汤,日后见了他们更会抬不起头。 开什么玩笑?他孙威奇怎么能低人一等被人嘲笑?他得冷静下来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少、少爷,我回来之前听说郡尉大人来了。” “什么!”他神色一变,难以置信地大叫,“他不是……” 时间倒退到半个时辰前,祁阳亲自宣布本次辩论会由暮柏班获得胜利,并现场写了三副字嘉奖给三人,另特别当着众人的面,在原月的案卷上写下一个“优”,惹来一片红眼。 钟文艳和程娟相携来到原月面前。钟文艳眼神复杂地拍拍她的肩膀,轻声道:“原师妹,你真的很厉害。” “小弟,你看看,被原师妹比下去了吧。”程娟笑着对程法说。程法面色不善地别开头不吭声。 岑清秋看着他们笑了笑,不经意对上祁阳的目光,两人同时一怔,又若无其事地扭开头。岑清秋捏紧手里的字幅,只觉得烫手得厉害。 也有人聚在郑占、方新泽他们身边,阴阳怪气地讽刺原月他们。方新泽刚觉得心里稍微舒坦,就听郑占就长叹一句说:“我等是不如原师妹思维敏捷,日后还该多加学习。” “说得好。”*走到他们身后。他们慌忙躬身行礼。*笑笑道:“我知道你们心里在想什么,但是尺有所长寸有所短,你们虽读书万卷,但是原月的思辨能力确实值得你们学习。男人应当心胸开阔,放眼天下,切不可在小事上心存计较,知道了吗?” 大家恭敬回答:“谢老师教诲,学生铭记于心。” 正是一片和乐融融中,一道尖锐的声音打断了众人——“吴大人到!”众人顿时脸色各异。 原月莫名其妙道:“哪个吴大人?”就见程娟的脸唰得惨白,程法也面色极差,甚至钟文艳、岑清秋他们脸上的表情都显得极微妙。“他怎么来了?”岑清秋望着竹林唯一路口的方向轻喃出声,转身对程娟说:“程师妹,我看你脸色不好,顾先生歇息的屋子就在附近,不如过去坐坐?” “嗯……可是我一个妇人去不大方便……”程娟不安道。她几乎在听到“吴大人”的瞬间就要落荒而逃,可是心里“再见他一面”的念头又在她心里盘旋不去。她不禁自嘲,她终究不似想象中的豁达。 郡尉吴珏明前来,岑清秋、程法等人此刻离去皆会被视为不敬。 原月看着犹豫不决的几人,开口道:“我陪程师姐去吧,反正我才来不久,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 “不行,吴郡尉这个时候来肯定是为了辩论会,少了谁都不能少你这个功臣。”岑清秋摇头道。 “我去吧。”一直沉默在旁的钟文艳终于按耐不住道,“我陪娟儿去。”她也不愿面对吴珏明,而且她从没去过顾先生的地方…… 闻道奸情味道的原月似笑非笑道:“那就麻烦钟师姐了,可要好好照顾程师姐啊。”钟文艳红着脸应承,扶着程娟快速离开。 而这时吴珏明已经出现在众人视野。透过稀疏竹叶的阳光下,他的脸色苍白至透明,镶嵌着深绿色宝石的玉冠漏下几丝被晕染成金色的碎发,一袭墨绿色长袍衬得他身材瘦削,像是一个极文弱的书生,但他狭长的丹凤下犀利的目光仿若开锋的利剑,所过之处人们尽皆怯弱后退,仿佛被冰冷的剑芒震慑。 原月几乎在看到吴珏明的第一时间就闪到岑清秋身后,不顾他诧异的神色,心中狂跳。 她见过这个吴大人!无比清晰!和她做的被张财主凌辱的梦里那个救命恩人一模一样,甚至那种强烈的依赖感都在她心中震动扩散不去! 她紧紧攥住衣襟,大口呼吸,想以此平复心中的悸动。可实在太奇怪了,以为只是一个单纯的噩梦,但是当梦中人真实地出现她面前,她真的无法接受。联想到她数个梦的不同寻常,难道那个梦并不只是梦,而是真实发生过的? 恶心感铺天盖地地用来,她忍不住跪到地上干呕起来。 “怎么了?”岑清秋关切道。 她摆摆手,拽住他的衣服艰难站起来,和众人一起向吴珏明行礼。 随后祁阳代表书院上前和吴珏明寒暄,其他人退到一旁安静地做眼神交流。原月小心翼翼地扯了扯岑清秋的衣服,对钟文艳她们离去的方向眨眨眼,意思问程娟怎么了。 岑清秋正要回答,她的另一边突然冒出欧阳远的声音,“程师姐被吴郡尉休弃,当然不愿见他。” “咝——”原月瞪大眼睛,程师姐口中的负心汉竟然是吴珏明!可、可是不会吧,毕竟他是她“救命恩人”来着,就算不是她,也应该救过其他人……程师姐也很好,不应该呀!“为什么?”她呐呐道。 她这一问,两个男人都笑了,“还有为什么?男人嘛,喜新厌旧很正常,吴郡尉可对他现在的娇妻可宠爱得很。”欧阳远口无遮拦道。岑清秋“咳”了一声,对她说:“原师妹,别人的家事你就不要多过问了。吴大人是个好官,本身也极具才华,你不要因为程娟的事对他不敬。” “原月知晓。”她点了点头认真道。她才没有这么鲁莽,而且因为那个莫名其妙的梦,她看着吴珏明就心虚。 而祁阳和吴珏明的谈话已经从官方的客套过渡到这次辩论会。 “就是她?”吴珏明看向人群中的原月,瘦瘦小小的,五官也不出奇,与祁阳和欧阳广的儿子站在一起交头接耳,突然向他瞥来一眼,像是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吓得迅速低下头,还往祁阳儿子的身后躲。 他不禁摇头,还是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寻常女子,不似当年他与程娟初见时的惊艳。遂便不再谈论原月,和祁阳谈起此次前来的正事。 “什么?”祁阳脸色一变,急忙左右看看,压下声音对他说:“此话当真?”说着向黄渊和*使了个眼色,把吴珏明引向别处。 六十二:顾氏兰言 祁阳沉着一张脸,半晌道:“竟有歹人胆敢刺杀你,这实在是……” “祁院长无需愤怒,只是我手里有一个小东西,您不妨看看。”吴珏明脸色苍白地笑笑,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放在桌上。祁阳瞄了一眼,脸色大变,“大人的意思是……” 这是一块檀木制的腰坠扇坠,上面刻了一个凸起的“兰”字。每个兰亭书院的学生都拥有一块这样的坠子。如此吴珏明的意思就很明显了,他怀疑他遇刺的事和书院里的某个学生有关。 这无疑是狠狠扇了书院一巴掌,但是在这个“证据”面前,任何辩白都是无力的。祁阳只能作出表态,道:“我现在就把学生召集过来一一盘问。” 吴珏明抬手制止了他,“我不想打草惊蛇,而且这么一个东西想要仿制很容易。我只是想来和院长提个醒,顺便帮我注意一下哪些学生有异常举动。现在那些学生现在还在等你,我就不多打扰了。”说完便大步离开。 祁阳望着他的背影,摇摇头感叹时光不饶人,转身目光刹那间严峻起来。书院里的学生虽大都是权贵子弟,但各自的家族分数不同的派系,也造成了学生间分明的党派划分。 其中势力最大的三个划分包括郡守欧阳广一系、郡尉吴珏明一系,以及本地保守势力一系。 因此,他毫不怀疑吴珏明所言的真实性。只是没有想到矛盾已经激化到这么严重的地步。吴珏明既然让他注意就一定不是客气话,难道要叫教书先生们帮忙?不不,吴珏明并不希望事情闹大,而且他也不能完全信任那些先生。 找清秋吧? 这个念头一出来就被他否决,他祁阳这辈子最大的败笔就是娶了清秋的娘岑十三,要他为了这件事去向岑十三低头?绝无可能! 他摊开一张大纸,刷刷几笔写下欧阳远三个字,马上涂去。明面上他是中立之人,但是他心中的天秤是偏向郡守一系的,欧阳远虽然是个不错的人选,但是欧阳大人不可能让他做这种事。想了想,他又依次写下几个名字,涂去几个,最后剩下郑占,以及钟文艳。 一场辩论会不仅以出人意料的结果收场,还引来吴郡尉,接着祁院长和吴郡尉离开,留下一干人等面面相觑。 “可以走了吗?”原月小声问岑清秋。 岑清秋心中还在思索祁阳和吴郡尉匆匆离去的原因,被她打断并无愠色,笑着道:“看来吴大人和院长有要事相谈,既然这么久没有回来,我们该是可以离开了。”他虽是回答原月的问题,脸却是对着坐镇现场的*和黄渊。 *点点头,笑道:“大家也累了,都回去吧。” “郑先生,院长还没有发话。”黄渊皱眉。 “无妨。”*摆摆手,对摇摆不定的众人说:“想离开的都走吧,有事我给你们担着。” 大家这才放心离开。 原月咂咂嘴,道:“不知道可不可以转班,我挺喜欢郑先生的。” “姑娘家可不能乱说‘喜欢’二字。”岑清秋刚好和她走同一方向,听到她的感慨不由笑着纠正。 大家都是三三两两地离开,欧阳远站在原地怔愣了一会儿,神色微黯,看了一圈离去的众人,选定岑清秋和原月的方向追上去。“你们要去哪?” “去接钟师姐。”原月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道。 “我去探望一下顾先生。”岑清秋微笑回答。 欧阳远毫不犹豫走到语气更好的岑清秋身边,同样回以一笑,“正好我也去找顾先生探讨一下琴技。” 原月在心里撇嘴,别看欧阳远人畜无害的小模样,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就是他最好的代名词。他的琴技估计也就只能和她探讨一下看怎样才能不危害社会。 三人没走几步就和走向同一方向的程法撞到一起。自从知道了程娟的不幸命运以及程家两姐弟感情良好,原月就对程法不那么讨厌了,因此此刻她极有礼貌地对他点点头道:“程师兄。” “受不起。” 程法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拂袖离开。 “程法他心情不佳。”岑清秋为难地替他解释。 她冷哼一声,“看出来了,以后我再叫他师兄我就是猪!” “……” 欧阳远捂着肚子大笑起来,还没来得及开口打击她,就被她的话堵回嗓子眼:“你别再一口一个乡下女人叫我,一次两次就够了,别把毒舌当直率,活该你交不到朋友。”说完看也不看一眼脸色骤变的欧阳远,快步往前走去。 岑清秋摇摇头,拍拍欧阳远的肩膀,跟上原月。欧阳远犹豫半晌,也跟了上去。 四个人在鹅卵石铺成的小径上走成一竖,先路过了平日顾兰言抚琴的小亭,原月特意多看了一眼,里面很简单很素净,只有一个蒲团和一张石桌。 沿着小径在竹林里七拐八拐,终于来到一间竹屋前,钟文艳和程娟正坐在屋外品茶。见到他们过来,微笑着对他们点头。 “看样子很好嘛。”欧阳远先一步走上前,乖巧道:“程师姐,好久不见了。” “程家和欧阳家是世交。”岑清秋对原月解释。但那是在程娟嫁给吴珏明之前,自那以后两家只有明面上的来往,真正的交情已然不再。 “远儿。”程娟看着欧阳远感慨颇多,其实当年程家和欧阳家有联姻的打算,父亲曾向她隐晦提过。在遇见吴珏明之前她对联姻并无反感,虽然她比欧阳远大了四五岁,但是从小一起长大彼此都算了解,比嫁一个陌生人要好得多。 “姐。”程法沉着脸唤回程娟的注意力。 原月看不下去两个大男人争宠,抬步往屋里走。钟文艳连忙制止她,“原师妹,你做什么?” “找顾先生探讨琴技。”她脸不红心不跳地说。 欧阳远一听连忙道:“我也是。”抢在原月之前进去。这下钟文艳不好制止原月,而且犹犹豫豫地也想跟进去。 这时顾兰言正好从里面走出来。竹门比他的身高略低,他微弯下腰,一缕黑发从他左颊滑下,隐约可见两片弧线优美的薄薄的唇,而当他迎着他们抬起脸的时候,明媚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灼灼亮眼,恍若一朵冰莲在众人面前静静绽放。 无关外貌,就是那种冰而不凉的冷冽气质。 钟文艳看了一眼就飞快低下头,红晕悄悄蔓上脸颊。 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原因,除顾兰言以外的三个男人纷纷看向三位女子。待钟文艳含羞低头后,程娟也不好意思地笑笑,别开脸,原月左看右看,嘟囔了一句,跟着低下头,动作之干脆利落果断到位跟投降一样。 只有离她最近的岑清秋隐约听见了她的话,似乎是——“怪不得把公主勾得神魂颠倒啊!” 六十二:会餐 “顾先生!”大家一起行礼问好。 顾兰言颔首,穿过他们径直往外走。 “高贵、冷艳。”原月评价完毕,怜悯地看了钟文艳一眼,看得她莫名其妙。“怎么了原师妹?” 原月摇摇头,“我们快回去,我饿死了。”钟文艳点头,然后抓紧机会邀请程娟,“娟儿,一起来我家吃饭吧,你好久没来我家了。” 程娟为难,她已经打定主意日后不出茶楼,可是近来破了一次又一次例。罢了,也不差这一次,而且文艳对她一直这么好,她不忍心拒绝,遂道:“那就麻烦你了。” “姐,你宁愿去这个女人家也不愿意回家!?”程法忍无可忍地低吼。气氛顿时一僵,钟文艳忙道:“程法,你和娟儿一起来吧。”程娟也在一旁企盼地点头,程法僵持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答应了。 欧阳远说:“程师姐,我可以去吗?” “当然。”钟文艳笑着替程娟答应。 “那我也可以吗?”岑清秋跟着道。 程娟和钟文艳对视一眼,她们虽然也曾和岑清秋同窗,但始终是点头之交,没想到他会主动和她们吃饭,由是受宠若惊地说:“当然欢迎。” 见大家其乐融融,原月忍不住泼冷水,“原师姐,我昨晚看了家里的米缸,只够我们吃一顿饭了。” 钟文艳笑容一僵,忙对大家说:“我已经让丫鬟去买了。” “小绿请假探亲去了,青青跟着管家去郡守府找你爹了。”原月淡淡然地提醒她。 钟文艳屡次被拆台,脸憋得通红,偷偷捏了一下她的腰,同她咬耳朵:“原师妹,你这又要闹什么脾气?” 原月也不掩饰自己的想法,小声道:“叫程师姐就好了,我不想和他们一起吃饭。” “为什么?他们都是你师兄啊。”“那就加一个岑师兄吧。”“程法是娟儿的弟弟。”“那就勉强捎带上他吧。”“……你不想让欧阳远去?”“是你说的,我没说。”“原师妹,大家都在这里,就算不喜欢也不要现在闹别扭。” 原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随便你,反正你看着办吧。” 三男三女浩浩荡荡地一起走出书院,旁人尽皆侧目,进而窃窃私语。此时迎面走来晨松班的一群人,包括郑占、秦颖等人。互相打招呼是不可避免的。秦颖来到原月她们面前,含笑道:“程师姐、钟师姐好。”转身对原月道:“原师妹好。” 程娟和钟文艳都极有礼貌地回应,然后钟文艳拱了一下原月,原月不甘不愿道:“秦师姐好,秦师姐真漂亮,超级漂亮!” 秦颖被哄得笑得花枝乱颤,前方交谈的男人们纷纷看过来。晨松班的学生与有荣焉地笑笑,那意思仿佛是:看看,还是我们班的女的漂亮,再看看你们班的啧啧…… 秦颖乖巧地回到晨松班的学生中间。原月心情莫名不佳,对另外几人喊道:“还磨蹭什么,不吃就别去了。”说完当先走出去。几人尴尬地笑笑,忙跟出去。 “没想到竟是原师妹。”晨松班的一人咂舌,“暮柏班真是堕落了。不过倒是小看这师妹了,能从乡下来到我们书院也不是没有道理,就这嘴皮子功夫就让我们望尘莫及,一句话就把秦师妹都得这么开心哈哈。” “师兄们不要开我玩笑!”秦颖嗔道,换来大家更开心的大笑。 “原师妹走慢点。”钟文艳提着裙子快步上去拉住原月,“你把话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嫉妒秦师妹貌美如花呗。”欧阳远本只想借故打击一下原月,不料另外两个女子立刻难堪地低下头。他这才发现讽刺范围过大,而且没有正中靶心,事主原月完全不受打击且老神在在地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庸俗。” “你不庸俗?”程法在一旁冷嘲热讽。 她抬头环视了一眼众人,见他们都皱眉不赞同地看自己,忽然意识到自己情绪化过头了,深吸一口气,对他们鞠躬道歉,“对不起,我情绪有些不稳定,你们先去吧,我马上就来。”说完不管大家,一个人先跑走了。 原月之所以突然间烦躁是因为她想通了一件很可怕的事,如果事情是真的,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宋媒,如果宋媒真的做了这样的事。 梦、吴郡尉、张财主,以及莫名熟悉的郡尉夫人——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她在一个角落蹲下,抱住头,梦中的恶心感还在胃中翻腾。那种事……那种事怎么可以是真的?不不,那只是噩梦,她拼命安慰自己。心中那捉摸不清的不安忽强忽弱,就算……真的是那样,宋媒也一定是不知情的,宋媒只是贪财,不会做这样的事! 等她心不在焉地回到钟家,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刚开始她以为那群人在和她玩捉迷藏,逛了一圈什么都没发现,突然灵机一动,跑到厨房掀开米缸,里面空空如也,不对,应该说多了一张纸条——原师妹,我们临时决定去你程师姐的“客归来”,你快来吧。 她拿着纸条可以想象到钟文艳领了一大群人回家却发现家无存粮,下人也一个不在时候的尴尬窘境。不过钟文艳也真敢把纸条放在米缸,万一她没发现怎么办? “万一原师妹没发现怎么办?”钟文艳担忧道。她刚说完,楼下就传来“啪啪啪啪”的上楼声,这频率、这力度,绝对是原师妹没有错了。果然脚步声停在他们的包间外,珠帘掀开,原月把头探进来。 欧阳远得意地笑:“你们看,我就知道她比老鼠都要精。” 原月顿时了然,竟是欧阳远的馊主意。她看了一眼发现程娟不在,便无声地询问钟文艳。“娟儿做菜去了。”钟文艳说完立刻愧疚道:“看我,我怎么能让她一个人去准备饭菜,我也去吧。”她走了,原月不乐意和三个男子处在一块,便跟过去。 待她们离去,三个悠闲自适的男子突然正了神色。程法锐利的目光扫过欧阳远,道:“不是传来消息说他死了吗?” “我偷听父亲说他好像被神秘人救走了。”欧阳远耸肩。 “该死,这人渣怎么不死?”程法捶桌。 岑清秋甩开折扇,掩面笑道:“这句话很是熟悉啊。” “什么?”欧阳远好奇地追问。 “前些日子在青楼不小心听到一个叫小雯的姑娘说的。”他一边说一边意有所指地看向程法。 程法迅速反应过来,不甘示弱地反击:“你很闲嘛,不是说你娘不准你夜不归宿吗?怎么?为了哪位佳人宁愿回家跪搓衣板也要与之相会。” 六十三:神秘典当 所以说男人间谈话的歪楼不比女人困难,并且歪得更加理所当然。等程娟和钟文艳端着菜进来的时候,正好听到欧阳远自夸说:“有次我去玩,两个漂亮姑娘为了我打起来。” 程娟笑着接过话,“远儿这么优秀,这是当然的。不知道是哪家姑娘,不妨让伯母为你去探探口风。” “……”欧阳远一噎,赶紧向另外两人求救。岑清秋别开头,用力扇风,好像很热的样子;程法当然不会在他姐面前谈论任何不良话题,也无视他。他只能干笑着说:“好,好啊。” “欧阳师弟也到了成亲的年纪了。”钟文艳在一旁笑着道。 欧阳远抹了一把汗,好吧,就这样混过去也就算了。不料后脚跟进来的原月毫不留情地打破他的幻想,就听她直言不讳说:“两位师姐,你们太单纯了,他说的漂亮姑娘十有*是青楼的。不过为他吵起来倒很有可能的,因为都不想接他这个客,就商量好谁打输了就得接,所以战况肯定很激烈。” 欧阳远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旁边响起低低的笑声,钟文艳红了脸,低头当做没听到。程娟面色立刻难看起来,恨铁不成钢地瞪了欧阳远一眼,想斥责却没有立场,只能叹了口气。 “程师姐,你不要生气。”原月蹬蹬蹬在程娟旁边坐下,凑到她耳边小声嘀咕:“你看欧阳远也不小了,男人嘛,你要理解。”见程娟极尴尬又找不到话辩驳,她又补充了一句,“不行你可以问问你弟,说不定他们常在那里偶遇,不是有一句话这样说来着吗?几个男人间的友情都是从一个女人中诞生的。” 完全接受不了她说话的尺度的程娟又急又气,连呼吸都不匀了,突然站起来指着程法道:“小弟,你说,你说你是不是,是不是……”“常去青楼”四个字堵在她的嗓子眼怎么也出不来。 不过这并不影响程法联想到她话里的意思,他闻言立刻瞪了一眼原月,冷声道:“你和我姐说了什么!” 原月迅速闪到程娟身后,“程师姐,你看,程师兄他凶我,我吓得饭都吃不下去了。” “噗嗤!”岑清秋终于忍不住了,笑着说:“原师妹,你别闹了,大家也都赶紧来吃菜吧,别辜负了程娟的一番心意。” 这顿饭大家吃得不甚愉快。原月一吃饱立刻催促钟文艳回家,程法也想要程娟回家。欧阳远却不愿意让大家这么早离开,便提议道:“我们去别的地方玩玩吧。” 原月斜睨了他一眼,“去青楼看女人为你打架吗?” “……”欧阳远冲到她面前,企图用身高压迫她,声音从牙缝里蹦出来,“原师妹,你对青楼很了解啊,难道你也去那里呆过?” 剩下几人齐齐变色,程娟上前一步拦在原月面前,怒道:“远儿,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原师妹还是未出阁的姑娘,你、你实在太口无遮拦了!” “我……”欧阳远委屈道:“我没有别的意思。”但这句话太没有说服力,他只能向原月求救,“原师妹,我没有恶意,你也知道我说话……” “钟师姐,我现在很难过,心里很受伤,你快送我回家。” 钟文艳赶紧答应她,对其他人点点头,带着她快速离开。 “我真不是故意的……”欧阳远颓废地坐回椅子上。他知道他刚才说的话对平常女子来说很恶毒,但是他觉得原师妹应该不会在意,至于为什么?他就是通过和原月的几次交谈得出这样的结论。现在想起来好像确实太想当然了。完了,这回连原师妹都不会再理他了。 自从见到吴郡尉后,原月就一直处于情绪不稳定状态。要是在乡下就好了,她就冲到林子里发泄一通,不像现在憋屈得……唉!她突然注意到前方有一个穿着书院“校服”的人,就拉了拉钟文艳说:“钟师姐,你看前面那个人是谁?” 钟师姐睁大眼睛往前面看,但是天已经暗下来,超过一定距离她只能看到模糊交错的黑影。原月便赶紧以此为借口说:“那个人好像是我们书院的,但是慌慌张张的,不知道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我不放心,得去看看。钟师姐你先回家吧,他跑得太快你追不上。” 她说完快速钻进人群,很快消失在钟文艳面前。钟文艳跺跺脚,自从和原师妹住在一起后,她叹的气是以往的好几倍了。 原月不远不近地跟着那人,突然那人一转身,她连忙装作在一旁的小摊看东西,只用眼角看那人。她认出来了,是今天辩论会上晨松班出赛的其中一人,叫什么?啊,是方新泽! 不感兴趣的人呐。她咂咂嘴,还想着如果是感兴趣的人还能挖出点辛秘转移她的注意力呢。 她看着方新泽拿着一个大包袱走进当铺,很快就出来了,一副神清气爽的样子。她不由有些好奇,在他走了之后,溜进当铺。这个时候人不多,她先是装作客人左看右看,等柜台前的客人一走,立刻上前占位,抓住还没来得及离开的掌柜问道:“之前那个穿白色长衫的高高瘦瘦的男人来当什么东西?” 掌柜睨了她一眼,淡淡道:“无可奉告。” 没关系,这是预料中的。她从荷包里摸出一两银子摆在柜台上。掌柜的眼睛一亮,想去拿,她立刻取回来,用下巴点了点里面那个大包裹。掌柜的会意一笑,把包裹取来当着她的面打开,却见是许多碎布条。 “就这样?”她不可思议地叫道。 “就这样。” “这东西你也收?” 掌柜把手伸到她面前,她冷哼一声,把钱往荷包里一塞,“这么点破东西还想收老娘探听费?奉劝你一句,做人要适可而止,别哪一天把你自个儿赔进去。”说罢扔下气得骂娘的掌柜拔腿就跑。 跑了两步,她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那些布条里……她返回去想再看看清楚,但是还没进门就被当铺的伙计甩上门,“啪”一声震得她耳膜发疼。 “切,小气鬼。”她嘟囔一声。一转身就对上岑清秋诧异的目光,“原师妹……你,是不是有什么困难?” “……” “哦,原来你是看到方新泽所以跟过来看看的。”岑清秋若有所思地点头,然后笑着对她说:“还想吃什么?这家的红烧狮子头不错。” 原月大口咽下一块肉,“程师姐准备的都是素菜,所以吃得不是太饱,平时我不这样的。狮子头?那也来一盘吧,我看钟师姐好像也没吃饱,刚好给她带回去。” 等她扫完一盘肉,岑清秋才再次开口道:“今日见识到原师妹的辩才,师兄我叹为观止,不知师妹过去师承何人?” “我的老师……”她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她这才猛地意识到她不知道老师的名字,甚至连姓都不知道,而晚娘姐肯定不是姓晚……“不好意思,家师名讳不便透露。”她故作矜持地一笑。 岑清秋理解地说:“那令师一定是高人,难怪能教出原师妹此等巾帼。” 六十四:盗贼起 原月吃完东西把小二招呼过来付账,一问竟然要二两银子。“挺贵的。”她嘟囔了一声,从荷包里掏出银子付账。 岑清秋在一旁并没有阻止她。却在思考她明明是从乡下上来的,看样子并不穷,而且二两银子眨眨眼就给出来了,也不见心疼。真是奇怪的人。 他盯着她又看了一会儿,突然笑道:“我想请原师妹帮一个忙。” 她疑惑地看向他。 “是这样的,我们书院举行的辩论会是明面上举行的,可以参与的只有我们书院的学生。但是全郡的学子有一个私下约定的辩论,就在兰亭辩论会的七天后。今日师兄有幸见识到原师妹的辩才,所以想请你帮忙。” “有奖品吗?” “……有,是一百两银子。” “一组几个人。” “三个。” “奖金平分?” “都给你。” 她敲了敲桌子,沉吟了一会儿,笑道:“行,我答应了。那我就先回去了,岑师兄再见。”她站起对他行了个礼,顿了顿又道:“对了,岑师兄,记得下次请人帮忙的时候请吃饭是对的,但是让对方付钱就不好了,特别是对姑娘家。”她再次欠了欠身,转身离开。 等她走后,岑清秋再也控制不住一边摇扇子一边大笑。俊颜夸张地扭曲在一起,“这原师妹还真是有趣之人,真想看看到时候那些人的脸色。” 原月一走出酒楼,笑容就收起来。她直觉这个岑师兄的目的并不简单,还探听她的老师……话说老师到底叫什么名字?他们这些学生叫他称呼他老师,旁人则叫他老秀才,到最后她这个学生竟然连老师的姓都不知道,真是失败。 她一路胡思乱想地回到家中,钟文艳已经等急了,看见她才松了口气,把她拉进屋叮嘱说:“刚才我父亲回来了一趟,他说最近城里治安不好,要我们小心些,以后晚上不要出去了。” “发生什么了吗?”她问。 钟文艳犹豫了一下,告诉她说:“听说有好几户大户人家被盗了……”还没说完原月就笑了,“那光我们出不出门什么事?真要说的话呆在家里不是更危险?万一和盗贼撞上面被杀人灭口怎么办?” 她本是一句玩笑话,谁知钟文艳脸唰得变白,握着她的手也开始微微颤抖,“是,是这样的,好像有一户人家的婢女撞见歹徒被杀了,我……原师妹,我怕……” 一直以来钟文艳都是内敛自律的人,原月没想到她也有这么脆弱恐慌的时候,就笑着安慰她说:“钟师姐,你放心,说实话,就你家这样的,咳,人家盗贼看不上。” 这句话终于让钟文艳松了心思。她恢复常色,佯怒道:“有你这么说话的吗?”顿了顿,“要不我们今晚一起睡吧?” “不行,我没有和人一起睡觉的习惯。”原月毫不犹豫地拒绝她,“男人女人都不行。”说完就回到自己的屋子。 这不是原月的怪癖,只是在这个她不熟悉的地方,她必须要谨慎,时刻防着别人从背后捅她一刀,哪怕她确信钟文艳不是这样的人。 在门关上的刹那,她眼角瞥到一道黑影向她扑来,她毫不犹豫地拔下发簪刺向那人的脖子。 “饶、饶命!”欧阳远吓得慌忙举起双手,惊惧地看着她。 她心里翻了个白眼,若无其事地收回簪子,解释说:“我家原来养了一只猫,经常从后面扑我,我已经形成习惯了。” 欧阳远根本不在意她的解释,赶紧摸摸自己的脖子,确定没破没出血才松了口气,说:“我来是和你道歉的。” “是吗?我还以为你是来和我私会的呢?”她淡淡地调侃了他一句,拨开他走到梳妆台前翻找东西。 他怔愣了一会儿,突然冲上来指着她鼻子道:“你看看你,姑娘家有这么说话的吗?亏我还以为你生气了……” “好了,大男人???锣碌淖鍪裁矗?劳昵妇妥甙桑?〉帽蝗丝醇?耍?颐橇┨??坪右蚕床磺辶恕!彼?窀喜杂?谎?扯宰哦运?谑帧k?睦锲牟皇亲涛兜厮担骸澳愣云渌?瞬皇钦庋?摹!?p>  “但其他人对你都是这样的。”她不客气道。 冷淡、敷衍,偶尔有事求他才露出笑脸……欧阳远回想起每个人对他的态度,嘴唇因不甘和难过而紧紧抿在一块。原月还在背对着他翻找东西,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一股火腾地从他心底冒出,生气、愤怒,无法抑制。他冲上前一把拽过原月,居高临下地冷笑道:“原师妹你胆子不小啊,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伦山郡郡守欧阳广的独子!你怎么敢这样对我?” 原月也笑了,声线拉出凉凉的讽刺意味,“好了不起啊,所以你要仗势欺人了?” “是又如何?” “啪、啪!”她拍掌,然后伸出两个手指推开他,歪头轻笑道:“你总算记起你还是欧阳郡守的儿子了,一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的三品大员的儿子活成你这么窝囊的还真是世间少见。”见他怔愣着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她握指成拳,敲了敲他的胸膛,力道不小,痛得他后退半步,愤怒又茫然地瞪她。 “看来欧阳师兄缺少锻炼啊。”她将手搭在他的肩上,踮脚凑近他耳朵道:“百分之九十九的朋友都是建立在利益关系上,区别只在于轻重。品学兼差,办事又不靠谱的郡守公子怎么会让人愿意亲近?”说完拽着他的后衣领把她拉到窗边,用力推出去,再飞快关上窗。 “利、益……”欧阳远低头细细品味这两个字,半晌叹息道:“我怎么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可是我想要结交的只是那百分之一啊。”他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门窗,明亮的光从里面透出,在小巷的墙上映出窗户的形状。 只是没想到这个原师妹年纪轻轻就有这般想法。 他走出巷子。 此时店家大都关门了。他听说近来盗贼肆虐,还杀了人。刚刚才抓到纵火杀人犯,看来父亲又得一阵好忙了。也好,省得一天到晚盯着他,和母亲一样烦死人了。 品学兼差,办事又不靠谱的郡守公子?他在众人里的形象竟是这样的。不知道要是他抓到了这个盗贼大家会不会对他刮目相看。这个想法一冒出就势如破竹地在他心中无限伸展扩大。如果他抓到了犯人、要是抓到了犯人…… “可是怎么抓啊?”他懊恼地一拍脑袋,甩甩头道:“还是回家呆着吧,抓贼什么的不现实。”突然他想起他和程法、原月一起抓到了纵火杀人犯,便自言自语道:“好像也不算太难,要是这次的贼人来我家行窃,我不就有机会抓住他了?”马上摇摇头,“郡守府守备太森严,贼人胆子再大也不敢来。唉,真扫兴。” 然而,第二天一早郡守府就传出丫鬟的尖叫。 郡守府如欧阳远所愿地被贼人光顾了。 六十五:棋艺课 “啪!”茶杯摔在地上,热茶溅了一地。欧阳广气得眼睛发红,大腹剧烈起伏,指着茶杯碎片怒吼:“郡守府被偷了!你们一个个都是吃干饭的吗?要我怎么在同僚面前抬头?怎么在伦山郡军民面前抬头?怎么在吴珏明和全子冯那两个贱人面前抬头!?” 王洪上前一步,单膝跪下,羞愧道:“奴才有罪,请大人责罚!” 欧阳广深深看了一眼他,仰头道:“罢了。府里都丢了什么?” 一个幕僚出列回答道:“回大人,丢了三件字画、三件古玩和两本古籍。” “哼,倒还是个雅盗。” “雅盗就不会杀人了!” “没准是误杀。” “杀人便是罪,何况偷窃数家珍贵物品,以死论处都不为过。” 郡守府的一众幕僚又开始争吵起来。丫鬟匆匆跑进来,“大人,夫人、夫人又晕了。” 欧阳广只觉得脑袋里塞了一团乱麻,越缠越乱。“远儿呢?” “远少爷……夜宿青楼。”下人战战兢兢地禀告。 “畜生!”又一盏茶杯光荣就义。 欧阳远一觉醒来就嗅到浓烈的胭脂香粉味,这味道他并不陌生,睁开眼果然看到几条白花花的*。他打了个哈欠,揉揉有些酸涩的脖子,披衣而起。走到一个半裸的少年面前,大声说:“胡师弟,该起了,去书院上课吧。” 胡世转过身嘟囔了一句,“不去,我都缺了这么多天的课,才不去找骂。” 想到书院里先生的严厉,欧阳远便不再劝,自己打理好形象就离开了。 昨晚他路过青楼的时候撞见胡世,他以为胡世不会原谅他了,不料胡世竟主动邀请他去青楼玩,极度惊喜下的他怎么会拒绝?两人喝了大半宿的酒,再醒来就是他现在的样子了。 他抬头看看天色,已经不早了,还好今天第一节课是才珏院的棋艺,莫先生很好说话。于是乎他慢悠悠地来到书院的时候,棋艺课已经上到一半。奇怪的是空旷的草地上人满为患,他仔细看了看,才发现暮柏班的学生也在,他们不是书法课吗? 莫先生正在亭子里和学生对弈,两个班的学生混在一块儿,他第一眼就看到岑清秋那件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金丝白衫,便悄悄溜过去。 “岑师兄。”他笑眯眯地打招呼。 岑清秋正在下棋,暂时没空理会他。倒是在一旁观棋的原月猛地跳起来,捏住鼻子指着他叫道:“欧阳远,你敢不敢洗个澡再来书院?” “怎么了?”他低头闻了闻衣服。 岑清秋落下一子,松了口气,抬头对他微笑道:“阿远,有些话就不用说的太明白了,你快去学子楼借身衣服换吧。” 原月连连点头,嫌弃地驱赶他,在他走后还嘟囔说:“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知节制。”欧阳远脚下一个踉跄,好像后面有野兽追赶一样夺路而逃。 “脸皮还挺薄。”她撇撇嘴,回头准备继续观棋,却见下棋的两人低着头,耳根可疑地泛红。仿佛连空气都灼热起来了,她不自在地吐吐舌头,干笑道:“大家脸皮都很薄啊,呵呵!” “……”两位男同志深深有一种被调戏了的感觉。 “下一个原月!” “是。”原月应声,快步走向亭子,接替退下的学生坐到莫先生对面。莫先生抬手示意她先行。她恭敬地点头,将一子落在最中间。 一刻钟后,原月毫无疑问地惨败了,退下的时候突然被莫先生叫住。他含笑问道:“你可曾学习棋艺?” 她想了想答道:“很小的时候和一位长辈下过几次,但是那位长辈棋艺不佳,学生只知道下棋的基本规矩。”她说的前辈就是凉伯,说他棋艺不佳已经给他面子了,简直就是个臭棋篓子,等她翻完《围棋入门》就再没输给过他。 莫先生点点头,又问:“可有志于此?” 她眼睛一亮,受宠若惊道:“莫非学生于棋一艺有天赋?” 莫先生笑着摇头,“非也,只是我观你棋风甚是急进,且只攻不守,每至险境不是谋而后定而是鱼死网破……我认为你应该多花时间在棋艺上以修心养性。” “莫先生,学生有话说。”她道:“学生认为这不叫鱼死网破,只能说是在确定胜率过半后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损招。不管己方损伤再多,只要能歼灭敌人就是好结果。至于心性问题,学生会努力改正。” 莫先生瞥了她一眼,若有所思,挥挥手让她退下。 这个时候欧阳远已经清理完毕回来了,见她回来有些尴尬地冲她笑笑。她点点头,盘膝在棋盘边坐下,开始认真看棋。她时不时问岑清秋走这步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走那步……和岑清秋下棋的人不耐烦地偷偷瞪了她一眼,岑清秋对他笑笑,偏头耐心回答原月的问题。 这局下完,原月将那人赶下台,自己上来和岑清秋下棋,欧阳远赶紧占据她刚才的位置,看两人下棋。 第一局原月在二十分钟后输了; 第二局她在三十分钟后输了; 第三局她苦苦挣扎了近一个小时; …… 中午下课前他们下到第六局,随着莫先生宣布下课,她颓废地放下旗子,把棋盘一推,抱怨道:“没意思,又输了。”起身去找钟文艳。 岑清秋看着残局久久不能回神,直到欧阳远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他才惊醒过来,笑笑道:“怎么了阿远?” 欧阳远指指四周,他这才发现整片草坪空荡荡的只剩他们俩和一盘棋。“我们也去用饭吧。”他推开棋盘站起来,抬头却见原月和钟文艳相携而来,看见他们也露出惊诧之色。“你们还没走?” “你们这是……” 原月晃了晃手里的饭盒,笑道:“来野餐,你们要不要?” “要!”欧阳远跑上前殷勤地接过饭盒。钟文艳不好意思道:“原师妹说这样很有意思,我以为这里不会有人了。” “放心,我们不告诉别人。”欧阳远笑得贼兮兮的,心里已经打算好在这里多制造一些混乱,然后看一众先生气急败坏的样子。 秦颖和一个男学生说笑着走来。男学生经常趁她不注意摸摸捏捏她,她权当没感觉到,偶尔还嗔他两句,弄得他心猿意马。突然抱住她。她暗道不好,刚好看到坐在草坪上谈笑风生的四人,连忙推开他道:“师兄,你快看那边!” “不如我们来投壶?”欧阳远提议。其他三人皆未反对,他就将茶壶里的茶水倒光,然后拿了四根干净的筷子,对他们说:“时间有限,我们玩三局,每局淘汰一人,输的人罚诗一首。” 第一局输的人毫无疑问是钟文艳,她念出一首平日所作的闺阁之诗,三人很配合地鼓掌,她不好意思地笑笑。 “三个!岑师兄厉害。”欧阳远接过筷子,凝神静气将筷子投出,竟然连中四个。岑清秋摇头道:“我就不该和你比这个,作诗我可不擅长。”欧阳远贼笑道:“不还有原师妹垫底吗?” 原月冷哼一声,道:“不好意思,虽然我没碰过箭,但是瞄准绝对没问题,我有十年掏鸟蛋的经验。”说完四根筷子唰唰唰飞出,全部中壶。 “哦!”三人不可思议地看向她,岑清秋笑道:“原师妹,还有什么你不会的?” “不会作诗。”她面带得色,而后催促他说:“岑师兄,你快作诗。” 六十六:共誓 “一二三四五,黄金白银铜。大红配大绿,翡翠同玛瑙。” 嘎——嘎——脑门上仿佛有一排乌鸦飞过。 原月久久不能回神。她以前觉得岑清秋衣服上的金丝是一种品位,一种格调,现在才恍然这就是赤果果的俗气,她被他俊朗的外表欺骗了!“岑师兄,你怎么不去从商?” 岑清秋笑着回答:“是有这样的打算。” 决赛开始。欧阳远四筷皆中,回头对原月扬了扬眉。她淡淡一笑,幼稚!不急不缓地将筷子一根根投出去,毫无意外每投必中,最后一根筷子即将脱手的时候,耳边突然暴起一道怒喝:“你们在干嘛!” 她手一抖,筷子沿着壶沿滑了一圈,掉到了外面。 黄渊大步朝他们走来,指着原月怒道:“投壶乃礼、乃雅事!岂容你们如此糟蹋?还有,这里是众学子学习棋艺之地,你们竟然在此吃喝玩乐!这要是传出去要让外人如何看待我们书院!” 四人低着头不吭声。钟文艳眼眶红的了一圈,心中懊悔极了,早知道就不该听原师妹的话。 “原月,你本月的考核不及格!”黄渊直接下达处分。 她皱眉,抬头问道:“就我一个?” 黄渊顿了顿,指着钟文艳道:“还有你,不知约束原月,还同她一起胡闹,你也不及格!” 这对钟文艳而言如若晴空霹雳,她禁不住小声抽噎起来,心里对原月的埋怨又多了一层。 这下原月彻底明白过来了,黄渊这是厌恶她,并且针对她。这种事她不是没有遇到过,但是那些人大多是对她恶作剧或者视而不见,从没有在关系重大的事上面刁难过她。 难道她在无意中把黄渊得罪狠了?尽管她不确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一人做事一人担,她往前一步道:“黄先生,是我威胁钟师姐让她过来的,所有事都是我干的,考核不及格就不及格吧,不必扯上钟师姐。” 岑清秋和欧阳远同时不赞同地看向她。黄渊见目的达到,便冷冷地瞥了她一眼,“记住你说的。”转身离开。 “原师妹,你刚才的话太冲动了。” “我知道,但是你们也看出来,黄先生看我不顺眼。死一个也是死,死一批也是死,所以你们要记着我的好,帮我查查黄先生干嘛火气这么大。”她故作轻松地笑道。 欧阳远道:“这个我大概知道一些。” “黄先生年轻的时候和一个江南名妓好过。”他一开口就是重磅消息。 其他三人的注意力立刻被他的话吸引。“后来为什么分了?”她好奇道,“不对不对,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听我细细道来,”欧阳远神秘地笑笑,“本来黄先生攒足了钱为她赎身,可是在事成的前一晚,那个江南名妓逃了。” “逃了?”几人异口同声。看样子很有剧情啊。 他点点头,模仿说书先生,大口喝了一口茶,筷子一敲茶壶,勾了勾唇继续道:“后才才知道这江南名妓是一个逃妓,不知犯了什么事被充作军妓,逃出来后就利用姿色骗取恩客钱财,在每个地方都呆不久,经常捞一票就跑路。” “惨绝人寰。”原月咂咂嘴,听得津津有味,而后反应过来,“但还是和我没关系,难道他从此就敌视女人,可是他对钟师姐可没这么狠。” 钟文艳扭过头,心里还是有些不舒坦。 “那个逃妓有什么特点?”岑清秋执扇抵住下巴,直切重点。 “这个嘛,”欧阳远瞥了原月和钟文艳一眼,凑近岑清秋小声道:“据说样貌一般,但是床上功夫了得,把许多江南名士迷得神魂颠倒,咱们严肃古板的黄先生呀……” “果真道貌岸然。”原月不屑地接话。 两个男人一脸尽在不言中的猥琐笑容一僵。都说这么小声了她怎么还听得到!? “欧阳远,麻烦你说重点。”她已经听得不耐烦了。 他两手一摊,似笑非笑道:“你长得挺像那个逃妓。” “……” 真相——好残酷。 另外两人也没想到是这个结果,尴尬地别开头。欧阳远左看右看,兴奋地继续发挥想象,“说不定你是那个逃妓的私生女呢。” “欧阳师弟!” “阿远!” 欧阳远反应过来,懊恼地捂住嘴。怎么又口不择言了?他小心翼翼地看向原月,却见她并没有发怒,而是神情微妙地陷入沉思。几人面面相觑,同时有了微妙的预感。 欧阳远再次被推出来,如壮士割腕般视死如归地发问:“原师妹,你爹……” “我没有爹。” 刹那间,每个人都顿生出一种无法言语的沉痛而又戏剧的感觉。 原月重新坐回草地上,其他人纷纷跟着坐下来,四人围坐一圈,个个面色严肃。原月开始将自己的身世娓娓道来。 “我是我娘养大的。”她直接忽略了她来到这里之前的可能情况。 “我娘很疼我,但说实话,她不算好人,而且很爱钱。” 符合了! “我有一次问心血来潮问我爹是什么样的人,”她抿了抿嘴,仿佛难以启齿道:“她很茫然地说不记得了。” 那是因为她的男人太多了!又符合了!他们看向她的目光渐渐化为怜悯。 她被他们看得很不舒服,努力找出能够反驳的地方,突然灵光一闪道:“但是我娘不好看,而且很壮,附近村子里没有一个男人喜欢她。”虽然无情地用事实贬低了宋媒了,但起码比宋媒被证明是那什么逃妓好得多。 “我漏了一点没说,那个逃妓曾是戏子出身。”也就是说化妆技术了得,并且演戏水平一流,想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隐姓埋名、改头换面简直轻而易举。 沉寂——沉寂——沉寂—— 这下连原月都开始怀疑起宋媒的真实身份,除却长相这个最不容辩驳的证据,宋媒的一切细节都是如此地契合。要是宋媒真的曾经是逃妓,或者说现在仍算在逃中…… 岑清秋垂眸沉吟了一会儿,突然问道:“你的户籍证明呢?” 她犹豫了一下坦白交代,“是我娘托人重做的。”这事做得并不精细,他们随便一查就能知道,所以她隐瞒无用。 这一切的一切令宋媒的身份昭然若揭,几人再没有了玩笑的心理。原月沉声问道:“逃妓要判什么样的罪?” “斩刑。” 欧阳远连忙道:“我保证我不会说出去!” 原月抬头淡淡看了他一眼,“你发誓。” 欧阳远被她明显不信任的语气弄得又火大又委屈,赌气一般发誓说:“如果我欧阳远将今天的事说出去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钟文艳与岑清秋对视一眼。 “如果我岑清秋(钟文艳)将今日之事外传便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六十七:中毒? 原月心里是不相信发誓的,但是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她甚至已经开始为事情败露后和宋媒的出逃计划打腹稿。 突然,她捕捉到不远处轻微的响动,迅速看过去,却什么也没发现。便疑惑地回过头,又开始为逃犯未来忧愁。 欧阳远提黄渊和逃妓的事情本是为了活跃气氛,没想到竟牵扯出原月的身世之谜,不由感叹世事无常,原师妹的身份真是每况愈下。他同时又涌出一股大男子的怜惜之情,第一次觉得原师妹原来也是个无依无靠的可怜女子,于是大方承诺道:“我向我爹说一声,保证什么事都没有了。” “万一你爹坚持抓我们呢?”她已经直觉代入逃犯模式,冷笑道。 这个倒可能。 “呃……对了,为什么今天我们两个班一起上课?”他赶紧转移话题。 钟文艳配合地回答他,“教书法的先生请了假,别的先生都不在,我们班就来和你们合上了。下午你的书法课和我们一起上了。” “这样好,我让你们见识一下什么叫做什么翩若惊鸿矫若游龙的书法字。” …… 秦颖跑了许久才停下来,还心惊胆战地环视四周,确定无事后终于松了口气。刚刚差点被原月发现了,幸好她跑得快。不过她好像听到了有趣的东西,她要回去查清楚。 “把手肘悬空,这样会让你的字有更大的挥洒空间。” 原月依言抬高手肘,但是笔尖下的墨水立刻糊了一团。她不忍地别开眼,刚好看见不远处欧阳远的字,以她有限的认知可以得出他的字相当不错的结论,看来上帝给一个人关上门之后必然会为他开一扇窗。 欧阳远察觉到她的目光,特意把纸竖起来秀给她看。 幼稚!她撇撇嘴。回过头看着自己糊掉的字,默默叹了口气,还是静不下心来啊。 “一盏茶后每个人把自己的作品交上来。” “是。” 放学后,有的人呼朋引伴相约去玩,有的人回到住处埋头苦读。自从把这里的字认得差不多后原月的学习热情就褪了许多,加之现在心中有事,她跟钟文艳交代了一声,就独自出去散心。 伦山郡作为相对富裕的南方郡,其繁华自然是罗临县所不能比的。钟文艳带她出来过几次,但她对逛街没什么兴趣,荷包也不能支持她随心所欲地挥霍。她听说女人最好的疗伤手段就是疯狂购物,于是从荷包里数出五两半,目光灼灼地看向一众摊贩。 然而她才迈出一步,肩膀就被人拍了拍。却见是程娟蒙头盖脸,一脸紧张地将她往旁边拉。 她用眼神询问程娟发生了什么,程娟拿下遮掩的斗笠,只见她脸上长了几颗红色的痘痘,在她白皙的脸上分外明显。 原月忍不住笑道:“程师姐,你是不是吃上火了?放心,这些天吃清淡些痘痘就没了。”程娟拉着她的手,着急地摇头说:“我可能中毒了。” “……你说清楚。”程娟不像是会开这种玩笑的人,所以原月敛起笑容,压低声音问道。 程娟遂带着哭腔说:“昨日你们走了之后,有个人来我的茶楼,还同我说了几句话,那人走了后不知为什么我心里很不安,然后脸就很痒,今天一早就发现我的脸变成这样了。” “这样啊……”她还以为是什么事呢。“程师姐,其实长痘是挺正常的一件事,中毒应该不会长长痘就算了。我想你可能东西没吃好,内分泌……嗯,身体没适应过来,真的,过两天就没了。”她笑着安慰程娟,明明比程娟矮了小半个头,故作老成的样子却煞有其事。 程娟见她不相信,急得不行,抓住她说:“帮我把文艳带过来,我有话要和她说。拜托你了原师妹!”她说完警惕地四下看看,然后匆匆离开。 原月莫名其妙,觉得程娟小题大做然而听说程娟先是脸痒,后是长痘,便感觉自己的脸又痒起来了。这些日子她常常感觉脸痒,碰碰就没事了,一开始她以为被虫子咬了或者水土不服,但是脸上并没有长包或痘,身体也健康得很,便猜测自己可能是对什么东西轻微过敏。 虽然不会很难受,但是长久下去也不是办法。她便拐到一家小医馆,大夫替她检查了一下,摇摇头说:“没有问题,我给你开一副清热的药,过一段时间还会痒的话我再仔细检查一下。” 她不甘心地拉住大夫,抬高下巴指着自己脸部边缘一圈,说:“脸上面不会痒,就只在这一圈,而且我最近感觉我脸的皮肤有些皱……”“姑娘,老夫行医多年,若是你有毛病我肯定可以看出来,你安心回家吧。” “大夫,那有没有一种毒让人先是脸痒然后就长小红痘?”见大夫无语地看着她,她连忙解释清楚:“是我的一个朋友,我看见她脸上长了好几颗痘。” 这时有病人进来,大夫对她说:“那就把清热的药也给她煎一副。”便上前招待病人。 是嘛,她也觉得是程师姐小题大做了。回到家她将程娟的事告诉了钟文艳,因为加上了她的主观主义色彩,所以钟文艳也没有放在心上,只说改天有空会去陪陪程娟。 原月招来小绿吩咐说:“帮我把药煎一下。” “原师妹你生病了?”钟文艳连忙上上下下地打量她,却见她脸色红润,步履稳健,不像有病的样子。 “没事,有点水土不服。”她摆摆手回到自己房间。无聊地踱了一圈,她随手翻翻摊在床上的书,发觉静不下心,而且脸隐隐又开始发痒。过了一会儿小绿把药送进来,纯中药闻着就苦,她捏住鼻子,眉头也不皱地一口灌下去,热乎乎暖洋洋的,她的心情一下子就放松下来了,脸也不怎么痒了。 几日后的一天放学岑清秋来到她面前提醒辩论会的事,“这场比赛对我很重要。”他说。 “一百两也对我很重要。”原氏别扭承诺法。 岑清秋笑笑,又道:“你待会儿有时间吗?我想带你去见见我的好友,他会和你我一起参赛。” 她挑眉,竟然不是书院里的人。 如果说岑清秋作的诗只是让他在原月心中的形象龟裂,那么在见到他的好友后,原月开始对他的一切品位产生。这位好友名叫叶俗,人如其名地俗气,目测是一个体重超过三百公斤的超级大胖子,身高却只堪堪超过原月。见到她跟着岑清秋一起来就用那种饥不择食的目光色眯眯地盯着她,一口咽下肥腻的猪蹄肉,香肠嘴上反射彩光的肉油令人反胃到极点。 原月几乎第一时间回想起初见宋媒时那种无法接受的嫌恶感。 “你好。”她扯了扯嘴角。 “嘿嘿。”叶俗笑得满脸横肉乱颤。 她在心里哀嚎一声,侧脸去看岑清秋来洗眼睛。 “清秋,你小子艳福不浅,随便一个小师妹都这么漂亮。” “……”好吧,就冲他这句话原月就决定对他放下一切成见,从岑清秋背后钻出来,大方地坐到他旁边,甚至还帮忙招呼岑清秋说:“岑师兄,快来坐。” “叶俗,原月。”岑清秋含笑为两人做简单介绍。 “原姑娘可曾许人?”叶俗笑呵呵地问。原月暗自猜测了叶俗的性格,便也笑着回答:“不曾。”见叶俗张嘴就要抛出“许给我可好”之类的话,她先一步道:“可也不愁嫁人。” “哦?” 她得意笑笑,“我娘是媒婆。”然后开始故作殷勤地为宋媒拉生意,“我娘可是罗临县第一大媒,经由她手无论求嫁求娶之人是生是死,都能让他(她)心想事成。”前提是出得起钱。“不知叶兄可曾娶亲或可有意愿娶亲?若有的话我娘定能让你心想事成。” 岑清秋在一旁无奈摇头,叶俗一愣,继而笑声震天。 (冒个泡,是不是越写越差了?大家好冷淡,心里无限颓废啊……) 六十八:又一辩论会 叶俗和岑清秋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好到能穿一条裤子。小时候的叶俗白白胖胖,别提有多惹人疼爱,悲剧的是他的白胖在他长大以后非但没有收敛,还呈指数倍暴涨,也就成就了今日坐在原月面前的叶俗。 “听小妹一句劝,叶兄你这样下去很不好,非常不好!外在形象是一回事,你可能不知道,肥胖过度对人的身体伤害很大。” 一顿发下来,原月和叶俗已经称兄道妹。原月难得好心地主动奉劝他减肥,并且友情提供了他不少办法,例如最简单的挑水、跑步和爬树。 叶俗也开始大倒苦水,“不是叶大哥不想,而是实在动不起来,走两步路就累得不行,别说什么跑步了。” “是啊,叶家想过不少办法但都失败了,最后就由之任之了。”岑清秋补充。 原月又瞥了一眼叶俗夸张的身形,确实已经胖到人神共愤的地步了,便道:“这样吧,如果你真心想瘦下来,等我过了郡试以后就花时间来指导你锻炼,不说变成岑师兄这样,瘦下一半绝对没有问题。”顿了顿,“只要你听我的话。” 叶俗笑眯眯的不置可否,反而道:“月小妹对郡试很有信心?” “尽力而为呵呵。”她在书院的得到的众多收获中最显著的就是学会谦虚了。但那也仅限于口头,她刹那间光彩夺目的眸子毫不客气地表达出她绝对的自信和野心。 叶俗不由看向岑清秋,后者无辜地耸肩。原月在兰亭书院辩论会上的壮举叶俗已经经由岑清秋知晓了,今日再见原月,他心中便已确定了七八分。 “实不相瞒,清秋请你来参加辩论会并不是为了辩论会本身。”叶俗道。 原月心中微异,看向岑清秋。 岑清秋咳了一声,抱歉道:“这件事主要是为了叶俗,他同意之前我不好多说。其实事情是这样的……” 从岑清秋嘴里了解到这又是一桩牵扯到女人的是非恩怨。 想当年,其实就是两年前,叶俗对一个姑娘一见钟情了。在这个时代,只要男方有权有势,不管你是老得掉牙的老男人还是风流成形的性无能,女方家人大都会乖乖将自家姑娘送上去,但是很不幸,两人已经谈婚论嫁的时候,该姑娘不小心目睹到他的真颜,晴天霹雳之下毫不犹豫地跟她表哥私奔了。 说实话,如果是原月,她也私奔…… 又乱七八糟地扯出一堆恩怨情仇,叶俗终于说了重点,“我的大哥就这件事嘲笑了我两年,我一定要在辩论会上狠狠锉他的气焰!” “……叶兄你可真有志气!小妹一定全力相帮!” 和岑清秋和叶俗分手后,她收敛笑容,眸子也恢复往日的无神。她无聊地打了个哈欠,喃喃自语:“谁说体胖就心宽?男人的世界真是无聊之极。” 辩论会那天,书院刚好放假,岑清秋和原月说好了会去钟家接她,她就放心地一觉睡到日上三竿,直到小绿和青青一起跑来把她从床上拉起来。 岑清秋今天一袭淡金色的长袍,头戴金冠,脚踏绣有金丝的长靴,逆着阳光对原月微笑的时候,原月瞬间被他征服了。她情不自禁地上前抚摸他的衣袖,抬头用一种无比纯真期盼的目光问道:“岑师兄你特别喜欢金色是吗?” 岑清秋一笑露出八颗牙齿闪闪发亮,“没有,我只是在向人宣告我非常有钱。” 两人坐上岑家的豪华马车,晃晃悠悠地驶向目的地。原月摸了摸屁股下面的毛毯子,觉得她的衣服糟蹋了毯子。她不由低笑起来。 岑清秋低头看她,“怎么了?” 她摇摇头,同他拉开距离,掀开帘子往外看,过了好久才用很轻很轻的话说:“好像做梦一样。” 想到原月是从乡下来的,岑清秋便认为她在为马车的华丽所惊叹,好笑道:“如果你帮忙赢了今天的比赛,我就把这辆车送给你。” 她弯了弯唇,“那还是折现吧。”说完就看到前方人声鼎沸,且都是年轻公子,便猜到他们的目的地已经到了。 所有人都自觉排好队,一个接一个进入眼前的府邸。两个衣着朴素但笑容满面的家丁站在门前,仔细查看过每个人的请柬确认无误后才放行。 下车后,她低调地跟在岑清秋后面,一路有人和岑清秋打招呼,可竟没有一个人关注她。 “他们肯定把你当成我的侍女了。”岑清秋逮空为她答疑。 “原月多谢少爷垂青。”她扯了扯嘴角。 轮到他们的时候,岑清秋被允许进入,她却被拦下来,家丁微笑道:“我家主人说过只允许持请帖的人入内。” 岑清秋犯难了,“早知道就帮你要一张了,没想到这次这么严格。”“偷偷溜进去不行吗?”原月问。 她的声音不小,两个家丁听到了,其中一个笑着回答她:“只要能进的去,我们不会赶你出来。”另一个接话,“但是有我们在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原月心里迅速计算起来,进不去就意味着一百两没有了,豪华马车折现没有了,出风头的机会没有了……最后得出结论,必须得进去! 岑清秋正在考虑能从谁手里买来一张请帖,原月突然转身跑了。“诶,原师妹,别生气,我会想办法……”他喊了一声没喊回原月,不由为自己考虑不周而懊恼。 原月跑到几个乞丐面前,扔下几个铜板,道:“你们经常在这里,知不知道哪里的墙比较矮或者哪里有狗洞?”乞丐们迅速抓起铜板,但是不吭声。她了然地又拿出十个铜板,“谁先说就归谁了。” “我、我知道,前走五十步有一个狗洞。”然而原月跑过去的时候发现狗洞被堵了。 “西面的墙坏了,矮了许多,可以爬进去。”然而她到的时候墙已经被修好,她敲了敲,杜绝了豆腐渣工程的可能性。 她转身对乞丐们用一种“你们不说钱钱就要飞了”的无奈眼神看他们。终于,他们几番犹疑下供出了用以生财的绝密消息。 她跟着他们偷偷摸摸地溜到后门外,一个乞丐开始学青蛙叫,不一会儿后门打开,一个又黑又丑的丫鬟溜出来。原月微微一笑,把钱丢给他们,上前自来熟且姐俩好地搂过丫鬟脖子,吓得丫鬟一时忘了挣扎。 等她告诉丫鬟自己想要溜进去时,丫鬟连连摆手,趁她不注意想要逃回去,然而原月怎么可能让她得逞?抓住她后衣领,拿出一两银子诱惑她,“帮我,这个就是你的了。放心,没人会知道你是我放进来的。”她的声音低沉极具煽动性,丫鬟看着银子渐渐挪不开目光…… 六十九:再见顾兰言 不得不说原月的运气非常好,这一两银子在郡里人眼里算不上是值得人冒险的价格,但是这个丫鬟好不容易找到肯娶她的男方,正为嫁妆发愁,蚊子再小也是肉,反正都要嫁人了,不如在嫁人前捞一票。 后门进去两步就是看门的婆子,原月和丫鬟互换了衣服,低着头往里走。 “站住。”婆子出声叫住她。她心里一惊,浮上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把人打晕。“刚刚出去干嘛呢?今天来了许多客人,正缺人手,你还敢给我偷懒,看我不抽死你。” 她连忙模仿那丫鬟说话的声音道:“对、对不起,我怕我这样子吓坏了客人。” “哼,算你有自知之明。那就去厨房帮忙!” 原月应声准备敷衍过去,然而这婆子竟像押送犯人一样把她拽到厨房。她反抗不得,心里暗暗叫苦,她可不是来这里做丫鬟的,得想办法开溜。 厨房里油烟弥漫,主厨、帮厨、丫鬟、小厮忙得团团转,时不时奔跑的两人撞在一块,造成狼藉一片。原月被婆子大力推进去,还没站稳就被人扯着嗓子吼道:“你去把鱼杀了!”“先把菜洗了。”“那碗是主人的蛋羹,别拿错了!”…… 原月不得不顺应形势,加入了混战大军。渐渐地她的体力优势就突出来,于是又被人不当女人看地叫去砍柴、打水……打了第三趟水回来,厨房里的人已经累瘫下了,指着她吩咐道:“你去把蛋羹给主人送去。” 她指了指自己,得到肯定答复后忙摇头道:“不、不行,我不敢见主人……”当然最后的结果是她不仅被臭骂一顿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去找“主人”。她端着蛋羹,睁大眼睛茫然地看了一眼四周的景象,低声哀嚎:“主人sama,你在哪里啊?” 另一边叶俗好不容易拖着臃肿的身体找到了岑清秋,却没见到本该也在的原月的身影。 “原师妹气跑了。”岑清秋两手一摊,抱歉道:“是我考虑不周了,没想到这次顾先生查得这么严。” 叶俗的脸耷拉下来,“这可怎么办?我把全部希望都压在她身上了。” “主人……主人……”发出猫叫一样声音的不明生物正不知不觉地靠近后园,她抬头就被眼前大片的绿震撼了。鲜嫩的竹子傲然挺立土地上,高低错落、风姿卓越。暖阳被阻挡在竹叶外,只透下零星几点。走入几步,便好像从春日退到晚冬,沁人心脾的凉意让她不自觉一颤。 她正进退两难,突然看到前方有人影闪过。刚好去问路。她打定主意就快步往前走。越来越近,她看见一小片白色的衣袂露出竹外,喜出望外地喊道:“喂,请问……” 那人回过身。细碎的阳光打下叶影斑驳地照在他的脸上,那双深若寒潭的黑眸凝视着她,亘古无波,周身散发着比之竹林更加实质化的寒凉。 原月从没有这么尴尬过,张嘴,期期艾艾地开口叫道:“顾先生……”顿了顿,又道:“对不起……” “怎么进来的?”顾兰言转身躺到一个竹制靠椅上面。 她趁他转身,张牙舞爪地做鬼脸,等他躺好侧脸看她后又连忙做垂头认错状,小步挪上去,沉痛地自我谴责:“顾先生,真的真的很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听说今天这里办辩论会很想进来,没想到是顾先生您家。” 顾兰言淡淡道:“我听说了你在书院辩论会上的表现,这次的事情就算了,如有再犯今后就不许上我的课。” “是。”她松了口气。 “管事,带她去把衣服换了,然后送她到前院。” 原月连忙把蛋羹放下,跟着管事出去,走出竹林前她又回头看了竹林深处,却已经望不见顾兰言的身影了。 “姑娘可是主人的学生?”管事问道。她回头微笑地点头,不好意思道:“麻烦你了。” 她换了一套寻常女儿家的衣服,衣服是那种半旧不新的,但是款式很好看。她听钟文艳说过顾先生家里没有女眷,而这衣服有显然不是给丫鬟穿的,心里就好奇得痒痒的,想打听又怕管事回去告状,惹恼了顾先生。 随后她被带去前院,那里已经人山人海。她一眼就看见人群中金光灿灿的岑清秋,回头对管事道了声谢,兴奋地跑过去。 “岑师兄!”她猛地跳到岑清秋面前,把他吓了一跳。回过神后惊奇地打量她,问道:“你怎么进来的?” 她臭屁地昂昂下巴,一甩刘海道:“山人自有妙计。”随后伸长脖子往他周围看,“叶大哥还没来吗?” “我来了,在这呢。” 她回头一看,顿时笑喷了。只见叶俗的头上插了三跟鸡毛,和他肥重的身体形成鲜明对比。叶俗所过之处皆引起一片哄堂大笑,这也使叶俗使出吃奶的劲第一次达成了“奔跑”这个不可思议的动作。 他停在原月面前大口喘空气,激动之余忘记避嫌,直接抓起她的手,“月小妹,你总算来了,你一定要帮我们,我们也不求得头名,只要别落最后就好了。” “最后?”她看向岑清秋,有岑师兄在也会的最后一名?难道这里的人实力都非常强悍?她退到岑清秋旁边,小声问:“叶大哥是不是品位比较独特?”她瞥了一眼迎风招展的鸡毛。 岑清秋低笑道:“这是上次失败者的惩罚,本来输的三人每人带一根,但是他为了我们全包了。”“你也太不够义气了。”“月小妹,不怪清秋,反正我这副样子戴不戴这东西都会被人笑。” 这怎么一样?原月知道读书人之间互相对立从来不用武力解决问题,而喜欢采取类似这样稀奇古怪的手段羞辱人。比身体更大的伤害永远是精神,况且心思敏感的她从不相信叶俗能够顶着这幅摸样泰然处之。 “叶胖子,这回再输你可不能再在替他人分担惩罚了啊。”周围的人皆一副好言相劝的模样嘲笑他,他重重哼了一声,把原月推出来,大声道:“这是兰亭书院夺得辩首的原月,有她在我肯定赢!” 众人一怔,这才注意到一旁瘦弱矮小的原月,继而窃窃私语起来,时不时抬头对她指指点点,却让人感觉不到任何善意。 原月有些难堪地咬紧下唇,推开叶俗,走到岑清秋身后站定。岑清秋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他还真以为原师妹没心没肺,原来也会在意周遭人的目光。叶俗后知后觉到她的不满,上前腆着脸道歉:“月小妹,是叶大哥不会说话,你别生气。” 原月抿嘴,看到他头上傲娇峭立着的鸡毛又恼不起来了。白痴。她在心里骂了一声,沉声道:“有什么规矩赶紧和我说一下吧。” 七十:辩论进行时 到场的在郡学子共计一百三十多号人,参加比赛的只有十组,其他大都是来参观学习的。 一干男子中,站在岑清秋和叶俗之间的原月特别显眼。消息是互通的,现场的人互相打听之后,原月的身份来历就跃然纸上了。 “安静!安静!”一个较年长的男子站在首位,对大家说:“这次的辩论会即将开始,下面请各组派一人上来抽签。”叶俗当仁不让地昂着鸡毛脑袋走上去,再次惹来一阵大笑。 抽签结果是四号,叶俗摸了摸脑袋道:“这个寓意不祥。”原月闻言嗤笑一声,看向正前方竖起的大纸上写的比赛安排。四号的对手是七号。叶俗在知道对手后一脸轻松道:“没关系,是他们的话月小妹根本不用出手,交给我们就好。” 原月淡淡道:“那最后一名是怎么来的?” 他脸一僵,心虚道:“他们是倒数第二。” 她点点头,“那恭喜你,运气不错,我就等着你辩赢他们,我看好你哦!”面无表情地说完看似鼓舞的话,她便退到最后用行动表示自己不管事了。 叶俗无声地向岑清秋询问原月为什么生气,岑清秋耸肩表示也不清楚,只能归结于她脾气古怪。然而事实上原月并没有生气,顶多在心里嘲笑叶俗自不量力罢了。她只是习惯性冷淡外加阴阳怪气,在不熟的人面前她会收敛,但放开以后就回归根本了。 连续看了三场辩论赛,大同小异都是相互对抛经典名言。原月后来才知道这算是辩论会的传统,虽然跟现在辩论会相比限制了个人思想自由发挥,但是却很好地督促人们刻苦读书,积累更多的知识,在取得辩论优胜后更重要的目的是对付科举。 第四场轮到他们上场了,现场的议论声立刻加倍,以原月敏锐的听力,他们的话悉数落到她的耳里。 “胖子、女人、商子,丢人现眼……” 她听闻不由奇怪地看向岑清秋,他也这么受人不待见吗?岑清秋察觉到她的目光,低头对她微微一笑,笑容和他暖金色的着装一样耀眼。 原月说不出手就真的不出手,冷眼看着叶俗和对方打出一场史上最拖拉最贫瘠最不忍直视的辩论。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岑清秋也在仍然取得倒数第一,因为根本没有发言权。每当叶俗被对方说到没话说的时候,岑清秋就开口救场,然而一句话还没说完整就被叶俗抢过话语权,胡乱运用经典丢给对方,对方水平半斤八两,听不出他文不对题,见他回答了就继续搜肠刮肚回想经典。 她抬头看着围观众人低头窃笑的样子不由与有耻焉,默默地弯腰、低头,降低存在感。 眼看这场辩论就要无休止地扭曲到二次元,她忍无可忍扯了扯叶俗的衣袖。叶俗正讲到慷慨激昂处,疑惑地看向她,她赶紧向岑清秋使了个眼色,岑清秋会意,迅速吐出一连串经典胜利结尾。 叶俗似是不能接受这个结局,他从参与这个辩论会起一直屡战屡败屡败屡战,一时间幸福来得太突然,他竟然白眼一翻晕过去。四周响起一阵哄堂大笑,原月和岑清秋赶紧指挥小厮赶紧把人搬走,跟着一起离开。太丢脸了有木有! “岑师兄,你看这还要比下去吗?叶大哥昏倒了。” “你想要奖品吗?” 一句话戳中原月心窝,对啊,她跟来最主要的目的是奖品和立威的!“可是少了一个还可以继续参赛吗?”岑清秋笑笑,“可以,就是赢面就大大降低了,对我们不公平。” “不。”她眼睛一亮,“我觉得叶大哥退赛我们的赢面反而就大大提高了。”说着再不管被抬走的叶俗,拉着岑清秋兴冲冲地跑回去。 初赛最后一场很快结束,开始进行第二场抽签,原月竟然红手地抽中轮空。 岑清秋指着正在打第二轮第二场辩论赛的一个额宽微胖的男子说:“那就是叶俗的大哥叶庸。”叶俗的脸已经肥胖变了形,但仍可以依稀辨别出与叶庸形似的五官。原月很快收回目光,她不关心兄弟间吵架拌嘴,她的最终目的只有第一名! 第二轮结束,又淘汰了两组。其他淘汰的人心有不甘地看着原月和岑清秋,明明就是倒数第一的水平却走了狗屎运一跃到前三。 最后一轮比赛开始,原月摩拳擦掌准备大杀四方,对她甚有信心的岑清秋也悠然的摇着扇子,用行动表明获胜无压力,看得他们的对手牙痒痒。 和叶庸同组的两人和他窃窃私语了一阵,他淡淡地瞥了一眼原月,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不知女戒,和叶俗勾勾搭搭,亏还是兰亭书院的学生。”一句说完,场面就安静下来,随后低低刺耳的笑声此起彼伏地响起。 岑清秋淡淡笑道:“原师妹冰清玉洁,叶兄还请慎言。” “冰不冰清玉洁我是不知道,不过既然你知道得这么清楚,想必你和你冰清玉洁的师妹一定关系匪浅。” 岑清秋的脸倏地沉下来,这时耳边传来原月的轻笑,他诧异地低头看她,只见她无神的大眼刹那间露出厉芒,他以为她又要恶毒反驳,谁料她眼中的光芒一敛,垂下头不吭声了。 这并不是他认知中的原师妹,心道可能是在场的陌生男子太多,她也胆怯了,不由怜惜地拍拍她的脑袋,温声道:“无事,岑师兄会为你讨回公道。” 她低闷的声音传进他耳里,“那就跟我学,现在先示弱,等辩论会结束了我们去打他闷棍。” “……”岑清秋搭在她头上的手一僵,默叹:果然还是原师妹啊。 决赛是三组两两相辩,进行三场,赢两场的就是第一名。第一场是叶庸组和另一组比,一场精彩的针锋相对后,叶庸组赢了;第二场就是原月他们和另一组。 对方一见他们两个刚被打击的信心立刻原地满血复活,准备在他们身上找回场子,甚至故作大方地说:“需不需要我们让你一个啊?”哈哈大笑起来。 原月歪头一笑,上前一步走到岑清秋前面,回道:“不用,不过我们可以让你一个。”回头对岑清秋说:“岑师兄,太阳这么大,你站累了吧?你去一旁休息,剩下的交给师妹就好了。” 简直嚣张到令人发指! 更气人的是岑清秋竟然从善如流道:“那就辛苦你了原师妹,师兄等你好消息。”竟然真的就在众目睽睽之下飘然离开。把对手气得脸青青紫紫,扔下一句:“休要逞强!”被原月自动翻译成“休要装逼”,甩袖回到原位。 七十一:金屋藏娇 辩论会一开始原月就毫不客气地抢过话语权,苍白干燥的嘴唇以蜜蜂煽动翅膀的频率张张合合。她的语调清晰,抑扬顿挫,众人一开始还能跟的上她的节奏,到后来只听到“嗡嗡嗡嗡”的声音一晃而过。一盏茶的时间后,她突然停下来,抬眸看着对面的人,淡淡道:“你们觉得呢?” 能怎么觉得?三人泪奔。他们艰难地酝酿出可能用以反驳的话,她迅速又抛出大串句子堵得他们消化不良。等比赛结束了,三人失魂落魄地下了场,其中一个走出两步竟然不堪打击,晕倒过去。 原月步履轻快地回到岑清秋身边,岑清秋笑笑道:“看来书院比赛的时候原师妹还是手下留情了。” 她微微一笑,努力做出谦虚的样子,道:“书院里的都是师兄师姐师弟师妹,友谊第一比赛第二嘛。但是在这里就不一样了,我们出门带外代表的书院的脸面,不力挫对手怎么扬我兰亭书院威严?”说完昂首远视,一副我辈萧然的模样。 岑清秋笑得眉眼弯弯,“好,那下一场就麻烦你继续为我们书院扬威。” 不远处的叶庸看着他们皱紧眉头,旁边的人心有戚然道:“那女人到底怎么回事?辩论得跟泼妇骂街一样。” “本来就是泼妇。”另一人阴阳怪气道。 “闭嘴!”叶庸低吼一声,两人怏怏住嘴。他在心里大骂叶俗把这个女人找来灭他的威风,他曾经也是兰亭书院的学生,成绩平平,唯有辩论一项卓越,力压群雄,包括现在兰亭书院的公认的雄辩郑占也不是他的对手。然而原月的新式辩论杀得他措手不及,这不意味他辩才不如原月,只是辩论方式的优劣根本和时间短暂还来不及适应导致他现在毫无信心。 他越想心里越紧张不安,这里这么多人在围观,他必须要冷静。然而越想冷静越是紧张,他突然有了尿意,便和队友说了一声,匆匆赶去解决生理问题。岑清秋看着他的背影微微眯眼,原月扯了一下他的衣袖,道:“不知道叶大哥醒没醒,我们去看看吧。” 他连忙拉住原月,对上她疑惑的目光,他笑笑说:“你确定想他现在醒过来?那我们的第一名就岌岌可危了。”她想想也是,就放心让叶俗多晕一会儿,等她拿到第一名再去敲他一顿。 她安心悠然地坐在选手席位上,耳边都是人们的纷纷议论,这让她心情异常得好。因为这时候再难听的话也已经她认证是嫉妒她,所以她越发神采飞扬。 这时已经到了中午,饭香飘逸,大家就共同决定把最后一场比赛推迟到午饭后。一百多个人的伙食当然无法供给,所以只留下参赛的人在这里用餐,其他的就去附近酒楼,等下午再来。 原月看着丰盛的饭菜被摆上来,瞅准其中一碗黄瓜炒鸡蛋,夹了一大筷放在岑清秋碗里。一直处于众人视线中心的她的这一举动立刻引来大家的注意,眼珠贼溜溜地在她和岑清秋两人间转动,发出意味不明的笑声。 岑清秋只觉得手里的筷子有千斤重,低头看到她充满期待的目光,他突然有了不祥的预感。原师妹这不会是看上他了吧?虽然这为他的魅力人生又添上光辉一笔,但这个人是原师妹的话就让他压力山大了。 他硬着头皮夹起黄瓜放进嘴里,注意力立刻从纠结中转移,啧啧评价道:“顾先生家厨子的厨艺退步了啊,忘了放盐吗?还有蛋壳,唔,好咸,是盐没撒开……”没注意到原月的脸色越来越沉。“原师妹,你也别吃那碗了。” 原月狠狠夹起一块鸡蛋,用力一咬,“咯吱”蛋壳的碎裂声在她嘴里炸开。她嘴角一抽,看见有人准备夹这碗菜,连忙先一步把整碗菜端起,通通倒进自己的碗里。同桌人面色古怪地看向她,她淡定地放回空盘子。还好还好,及时挽回了她人生的一大败笔。 过了一会儿,她再次想起叶俗,又问:“岑师兄,真的不要管叶师兄吗,我还想见识一下他的饭量呢。” “还是月小妹惦记大哥。”叶俗臃肿的身子挤到两人中间,连带一整桌迅速变挤,大家不满地看向他,但他满不在乎地开始扫荡菜食。很快原月三人面前的菜光了,空盘慢慢向远处蔓延。 原月忍无可忍地拉回他的手,“别吃了,别人还要吃呢。”“别管他们,月小妹,清秋,你们爱吃什么,我给你们留着。” 终于有人忍不住,一拍桌子站起来,“叶俗,你别欺人太甚!”叶俗不甘示弱地站起来,“我吃我的菜碍着你什么事了!?”眼看战火就要蔓延,大家纷纷劝人。叶俗将筷子一扔,对原月和岑清秋说:“走,我请你们去吃好吃的,谁稀罕这里的东西。” 岑清秋拉住他,低声道:“这里是顾先生家,不要在这里闹事。”原月在一旁点头,“是啊,顾先生生气了就麻烦了。”其他人也是这样劝另一人。于是战火消弭,但是这顿饭也吃不下去了。 总算挨过这段时间,去外面吃饭的人纷纷回来。原月突然想起一个更重要的问题,叶俗醒来了,她的第一名就悬了!要怎么样才能把他弄下场?她苦苦思考,看向岑清秋,他也耸耸肩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 “叶庸还没回来。” 突然有人注意到久久不见叶庸的身影。 “不会是吓跑了吧?”“哈哈,叶庸竟然被一个女人吓跑了。”幸灾乐祸的声音纷纷起来。 原月挑挑眉,小声道:“抗压能力也太差了吧,看来等下我有必要手下留情。” 叶俗反对,“不,原师妹,你尽管给他厉害看看。” “……”有你在我的厉害施展得出来吗? 然而他们都顾虑得太多了,到了比赛时间,叶庸没有出现,又等了一炷香的时间,还是没有出现。大家已经不耐烦了,管事被叫来去找人。 岑清秋这才注意到原月的衣服似乎是变了,和同他前来的那件不一样,遂问道:“原师妹,你的衣服怎么换了?” “哦,是顾先生借我的。”她被他一提醒也想起衣服的八卦,兴致勃勃地问道:“你是不是知道这衣服哪来的?听钟师姐说顾先生家没有女眷。” 岑清秋咂嘴一笑,“钟文艳倒有心,不过我可以偷偷告诉你,顾先生金屋藏娇。” 她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瞪他,顾兰言那样的人居然会纳妾,太损他在她心目中形象了!这么说她身上的衣服是顾先生的小妾的?天哪,她回去该怎么和钟师姐交代? “诸位公子,奴才找遍全府都不见叶公子的踪影。”管事匆忙来报,后面跟着之前看门的两个家丁,他们都满头大汗,显然找得非常辛苦。 叶俗皱了皱眉头,大声道:“不如大家一起找吧。”大家奇怪地看向他,这才想起叶俗和叶庸是亲兄弟。 “管事,不好了不好了!”一个丫鬟急匆匆跑过来,对着管事耳语了两句,管事脸色大变,对众人恭敬地弯腰,说了声:“请稍等。”随着丫鬟匆匆离开。 七十二:色胆包天 说众人不好奇是假的,但是拥簇着去看热闹是极端不礼貌的行为,特别对他们这些自诩清高的书生来说。 原月攥紧岑清秋的大袖子,双眼清亮得犹如晨间草尖最晶莹的露珠。“岑师兄,你猜发生了什么?是不是顾先生出事了?”说到后面声线激动近乎到颤抖。 “……你,幸灾乐祸?”岑清秋很是不能理解她的思维。 她摇头,但是笑脸不可抑制地扩大再扩大,看得岑清秋和叶俗两人不由一颤。她只是想看顾兰言那张冰山脸轰然炸裂的美妙场景,一定很*。 这时一道尖锐的女声拔地而起,她再也忍不住拔腿冲过去。岑清秋无奈掩面,和叶俗一起跟上去。其他人见他们动了,压不住好奇犹犹豫豫地也跟上去。 声音来自后院,丫鬟看着黑压压的一堆男人涌过来,吓得脸色惨白,连忙冲里面大喊:“管事,快出来!”管事匆匆忙忙跑出来也被大场面吓了一跳,心里暗道伦山郡的书生真是不知好歹,脸上却不得不堆起笑,横手将他们拦在外面,道:“府里发生了些小事,众位公子稍安勿躁,可先退往前院稍加休息,奴才已经禀告我家主人。”句末已经有了威胁的意思。 原月刚刚得罪过顾兰言,现在不敢再造次,最后伸长脖子看了眼里面,灰溜溜地走了。 过了一会儿顾兰言亲自来了,对大家淡淡点了点头,对岑清秋和原月使了个眼色,转身离开,两人赶紧跟上去。 “顾先生……”原月呐呐开口,偏头看了一眼岑清秋。岑清秋咳了一声,正色道:“顾先生,发生了什么了吗?” 顾兰言回头看了他们一样,动作僵硬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疑似笑容的表情,对岑清秋说:“你设法带其他人先离开。”然后对原月说:“你随我来。” 原月怀着忐忑的心情,跟着顾兰言来到之前跑去看热闹的尖叫发源处,管事满脸着急地迎上来,看了眼他身后的原月,犹豫了一下禀告道:“小夫人欲寻死。” 原月一听来了精神,小夫人——小夫人——她偷偷瞥了一眼顾兰言,莫非这牵扯到了什么宅斗?所谓藏娇藏了不止一只? “原月,你随管事进去。”顾兰言淡淡吩咐。 “……顾先生,这是什么意思?学生觉得这个时候小师娘比较需要你的安慰。” 管事立刻不悦道:“原姑娘,小夫人不配称你的师娘。” “……”好吧,她已经跟不上这个世界的思维了。 她顺从地跟着管事进去,就见到一个美貌少妇正哭得撕心裂肺,几欲昏厥。嗯嗯,情况满惨烈的,她将目光移向别处,瞳孔瞬间放大。她她她看到了什么?只见失踪已久的叶庸光着身子倒在地上昏迷不醒,身上零星着红痕和爪印。她再机械地看向美貌少妇,瞬间想通了一切。 叶庸竟然和顾先生的女人……顾先生被戴了绿帽子……那派她进来是为了安慰还是斥责? 她注意到小夫人额头上的血痕,就觉得这女人还是挺可怜的,于是蹲到她面前,拿过丫鬟手中的娟帕轻轻擦拭她的伤痕。小夫人用力推开她,指甲在她脸上划出一道浅浅的印子。敌意、恐惧、嫉妒……原月在她眼里读到了太多,摸了摸脸颊,并不在意,只是越发同情她了。 “我是顾先生的学生。”她知道小夫人在担心什么,首先亮明身份。然而小夫人的敌意有增无减,她想到钟文艳也是顾兰言的学生,这关系真不好定位,便释然了,努力温柔说:“顾先生很担心你,但是怕你不愿意见他,所以让我来看看。” “妾身已不洁,无颜再见顾郎。”小夫人垂眸低喃一声,突然起身猛力去撞墙,一旁的丫鬟来不及阻止,电光火石之间,原月飞身上前,一手掐住她的腰一手成刀看中她的后颈,她身体一软昏了过去。 原月眼角瞥到后面蜂拥而上的丫鬟,神情一变,惊慌道:“小夫人,你怎么了?你们快叫大夫,小夫人晕过去了!” 这时顾兰言正一脚踏进,看见混乱的场面不由眉头一皱,从原月怀里接过小夫人打横抱起轻轻安置在床上。原月心虚地贴墙站着当摆设。等大夫来了,检查后说道:“夫人这是伤心过度,其他皆是皮外伤,敷药即可。” 原月松了口气,使劲盯着自己的鞋面仿佛能看出一朵花来。 大夫走后,顾兰言狭长的眸子里寒气更甚,看着跪在地上的众丫鬟冷冷道:“到底怎么回事?” 其中一个丫鬟爬出来,表情又惊又惧,眼泪哗啦就流出来,泣不成声道:“奴婢去给小夫人拿银耳粥,没想一回来就见到那淫徒光着身子与夫人在床上……” 管事示意她先别说话,对顾兰言指了指在角落努力减少存在感的原月。 原月立刻感到两道冷冽的目光打在她身上,她缩了缩脖子,又觉得这样太窝囊,于是昂首挺胸道:“顾先生,学生先行离开。” “都听完了才想到离开?” “学生发誓绝对不泄露今日之事,否则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她神情肃穆道。 顾兰言点头,算是认同了。管事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问:“此事该如何处理?奴才还未报官。” 这么丢人的事怎么能报官宣扬出去?可是也不能这么简单就放过叶庸。原月将自己代入顾兰言的境地,心道要是她的话绝对把叶庸往死里整,让他断子绝孙! 然而顾兰言的神情始终过于平静,最危机的时刻也只是皱皱眉头,原月拿不准他是不关心还是不愿让人看见他的难堪。这时顾兰言出声道:“原月,你去把祁院长请来。” 她忙应下。 等她找到祁阳,却见他正和欧阳远说话,欧阳远一脸菜色,显然不忿却不敢反驳。看见她,欧阳远眼睛一亮,急急道:“原师妹,你来找我?” “不是。”原月直接略过他,来到祁阳面前站定,弯身恭敬道:“祁院长,顾先生有要事找您,烦请您移驾顾府一趟。” 七十三:不同 祁阳跟着原月匆匆来到顾府,这时候里面的人已经都被岑清秋带走了,只有几个丫鬟在打扫,显得有几分凄凉。 祁阳赶去见顾兰言,原月拦住想跟过去看热闹的欧阳远,淡淡道:“欧阳远,人家的家事你就不要参合了。” “原师妹,你偷偷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原月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有什么好好奇的,去做自己的事,拿上就要郡试了,也不知道你那个童生是怎么来的?” “咦,你不知道吗?这个童生是我父亲给我买来的,花了一千两呢。” 原月无语,这时又隐约听到后院传来的哭声。她担心欧阳远这个对朋友“肝胆相照”的人把这事情当做趣闻传出去,到时候铁定连累她,就拉着他去找岑清秋。岑清秋在附近的一个酒楼,正在宴请一众学子,此刻大家大都喝得酩酊大醉,勾肩搭背,毫无形象。而岑清秋自己拎了一个小酒壶在窗边独酌。 欧阳远开心地上前打招呼,“清秋,你也在。” “阿远。”岑清秋含笑道。 原月也走到岑清秋面前,说:“院长来了,”见他脸色微变,不紧不慢地补充:“放心,是来给顾先生解决内忧外患的。”而后又环视四周,问道:“叶大哥呢?他哥闯大祸了。” “他小解去了。说曹操曹操到。”他抬头向步履不稳走来的叶俗招了招手。 “也不担心他把茅房给堵了。”原月略带恶意地想。 欧阳远看着他们三个,有一种自己被排除在外的极度不爽感。原师妹和清秋都是一个书院的就算了,这个死胖子是怎么回事?怎么能占据他的位置?他故意在叶俗摇晃走来的时候偷偷伸腿绊了他一脚。叶俗“呃”一声,巨大的身子往前扑来。 三人吓得赶紧躲开。 一块布从叶俗怀里调出来,大家还没来得及细看,他就慌慌忙忙地爬起来塞进怀里。 好像是女子的娟帕。原月正疑惑,就听岑清秋调笑道:“叶俗,你还留着这帕子啊,那女人不值得。”她便明白过来,是差点和叶俗成亲却抛起他和自家表哥私奔的女人的东西。 唉,也是个可怜的痴情人。 岑清秋叫小二拿来一碗醒酒汤给叶俗灌下去,谁知叶俗竟像女人一样抽抽搭搭地哭起来,死拉着岑清秋不放,好一会儿才恢复正常。 “对了,我大哥找到没有?”清醒过来的叶俗第一句问到的竟然是他的大哥,到底还是亲生兄弟。 原月在没有得到顾先生指示前不敢随意透露发生的事,只模模糊糊地地搪塞过去,叶俗还考虑要不要报官。 这时一个小厮大半的人跑进来,抓住原月就说:“我家主人请你过去一趟,还有一位叶公子和一位岑公子。”他看着一地的人不知道目标是哪个。 要摊牌了。 三人外带一个甩不掉的欧阳远匆匆来到顾府。顾先生没有出现,而祁院长脸色铁青地等在门外,一见他们第一句话就是:“世风日下!” 知道内情的原月缩了缩脖子,将身子隐在他们后面。其他三个却茫然地看着祁院长。 祁院长意识到自己过于情绪化,深吸一口气,看向叶俗,不咸不淡地说:“你哥哥偷了顾先生家的贵重物品,现在已经扭送官府,你回去告诉你父母,叶庸这次闯大祸了。” 叶俗变了脸色,抖动着嘴唇想问却又不敢问,脸色灰败地垂下头。 祁阳随即把目光落在原月和岑清秋身上,神色变得尴尬又古怪,本以为要警告他们一番,却听他道:“你们一起来的?” 原月还没反应过来,岑清秋先浮起似羞非恼的表情,没好气道:“是又如何?” 怎么能不如何?祁阳眼睛一瞪,偏偏不知道该说什么,该以什么样的立场说。可是今日见发什么这么恶劣的事情,他不得不提醒岑清秋一些话。“你们记住,只要你们做过兰亭书院的学生,就要时刻注意自己的言行,切不可……” 原月只道是他被顾家的事刺激到,岑清秋却知道他这是叫他要知道和女子保持距离,现在特指他和原师妹。本来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但被祁阳这么一说,他深藏于心的叛逆因子开始作祟,抬眸淡淡一笑道:“祁院长无需担忧,清秋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言下之意仿佛他故意和原月亲近一般。 “你!” 然而这对父子还没“碰撞”出结果,就听到后院传来数声尖叫,几人脸色一变,连忙跑过去。 只见小夫人倒在一片血泊中,小腹上插着一把匕首,鲜血正从那里涓涓流出。四周的丫鬟们吓得昏厥在地,甚至有一个慌不择路地往外跑,正撞在原月身上,丫鬟撞晕了,原月则一脸茫然地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岑清秋扶起她,担忧道:“原师妹,你先去外头休息吧。” 她反抓住他的手臂,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道:“怎么会这样?明明……”明明事情没有严重到必须用死亡解决问题啊!而且顾先生也并不怪她,为什么一定要如此决绝? 而她,甚至都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前一刻还活生生的人,现在已经没有了生命,她之前自以为是的救人举动显得多么可笑。 这时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上,她机械地转头,看见欧阳远的眼里闪过一抹怜惜,低声道:“跟我出去吧,我不太舒服。” 她便随他离开了。 后来她才断断续续地知道了事情的进展,似乎是叶庸偷窃顾家珍贵文物被抓进大牢,因为叶家态度强硬而迟迟没有判决;顾兰言的小夫人刚浮出水面就因病香消玉殒,引一众人既惊讶又唏嘘;相比之下,原月在顾家辩论会上精彩表现的光芒就被遮掩了。 只不过,原月也没有心情关心这些了,小夫人死前的一幕在她心中挥之不去,她这才清晰而深刻认识到这里和她原来所处的地方是不同的。 钟文艳放下饭菜,对着被床帘遮盖得密不透风的原月叹了口气,轻声道:“原师妹,饿了就来吃些,我先走了。”她轻轻掩上门,转身、抬头,脸上竟不可自抑地扬起一抹笑。 死了?真好。 原月闻着隐隐飘进的菜香,咽了口口水,正要下床,一股痒意再次蔓上脸颊。她烦躁地往被窝里一钻。真是没完没了了! 七十四:脸伤 傍晚钟文艳又来给原月送饭的时候,看见她脸的时候吓了一跳。只见原月脸部轮廓一圈都是浅浅的红色抓痕,看见她进来也没什么反应,只在呆呆地看着天花板。 “原师妹,你怎么了?”钟文艳想触碰原月的脸,却被她躲开,她终于把视线落到钟文艳身上,喃喃道:“我好像闯祸了,程师姐说的可能是真的……”她两手颤抖地盖在脸上,此时痒意已经褪去了,皮肤泛起微微的疼。她突然跳下床,道:“我们快去找程师姐。” 客归来的大门紧锁,两人对视一眼,钟文艳说:“我去找人开锁。”原月却直接用肩背猛地撞上去。大门被撞开,锁“哐啷”一声落地。原来并没有真的锁住。 钟文艳心急如焚地冲进去,找到程娟居住的卧房,一推门,剧烈的熏香味扑鼻而来。她被呛得后退两步,睁大眼睛往里看,却只有烟雾弥漫,顿时产生不祥的预感。 原月用袖子捂住口鼻冲进去,摸到床上的温热身体,往肩上一扛,迅速跑出来。 钟文艳赶紧扶住原月,把程娟扶下来,她随手掀开程娟的面巾,吓得“哎呀”一声连退数步。原月也皱了皱眉头,程娟的脸上比她更甚地布满抓痕,有的地方甚至出了血。 “快去叫大夫。”原月提醒还没从惊愕中回神的钟文艳。钟文艳的目光在原月和程娟的脸上徘徊,咽了口口水,点点头,转身就要跑。这时程娟发出微弱的呻吟声,手无力地往钟文艳的地方微微抬起,“不,要去……” 邱家同紧张地抱着一盒糖酥在钟府前徘徊,终于鼓起勇气去敲门,小绿探出头来,问道:“你找谁?” 他脸微红地问:“原月在吗?” “原姑娘和我家小姐出门了,有什么事需要我交代吗?” 他抱紧糖酥,沮丧地垂下眸子。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原师姐也真是的,受了惊吓也不好好在家呆着。他只好把糖酥给小绿让她转交,并交代她叫原月好生休息,别四处折腾。 小绿乖巧地一直点头,偷偷瞄了邱家同一眼。听原姑娘说过这是和她一起来的邱师弟,才十二岁就中了童生,前途不可限量。她原以为是个又黑又丑的野小子,没想到虽然瘦弱了些,脸色苍白了些,五官还是挺清秀的,而且没有郡里公子哥身上玩世不恭的痞气,看着就让人信赖。 于是她的笑容更加灿烂了,热情地招呼邱家同进来坐,甚至还动手拉他,惊得他几乎落荒而逃。他跑了大段路才停下来,准备拐回书院看书,忽然见到同班的秦师姐抱了一个包裹匆匆忙忙走进一家当铺。 他好奇地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就看见秦颖两手空空地出来,脸上的表情说不上坏但肯定不算好,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他和秦颖关系一般,说过的话不超过三句。这其中就有着微妙的涩男因子在作祟。他是从乡下来的,什么都比不上别人,嘴巴又笨,不知道怎么说话讨女孩子开心。而秦师姐漂亮大方,对谁都笑脸以对,每次看着她和其他师兄谈笑风生,他就越发自卑地抬不起头。 秦师姐为什么要来当铺?遇到困难了吗?他捏紧自己的衣角,就算秦师姐真的有困难他也什么都帮不上。他又想到了同是师姐的原月,原师姐虽然有时疯疯癫癫,但关键时刻还是很值得依赖的。他堂堂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不仅帮助不了女人还依赖女人?他越想越纠结,越想越自责,再抬头时已经不见了秦颖的踪影。 秦颖攥紧手里的荷包,时不时警惕地回头看有没有可疑的人跟着她。她先进了一家成衣店,出来的时候身上多了一件从头遮到脚的黑色斗篷。随后她熟门熟路地来到一家后门,再次回头看了看,推门而入。 她脱下斗篷,换上一身丫鬟的衣服,往前堂走去。越走近,男男女女的笑声就越清晰,等她完全走到大堂,入目的便是许多男女痴缠调笑的画面。 毫无疑问,这是一家青楼。 她低头拉住一个和她同样打扮的小丫鬟,低声问:“胡公子在哪里?” 小丫鬟歪头想了想,指了二楼一个厢房,“是胡世胡公子吗?他和雯姐姐在那儿。”她谢了声,快步走上去。推开门的时候毫无意外看见两具光裸的身体。她赶紧转过身,敲敲门示意自己来了。 胡世不耐地抓起衣服披在身上,将小雯赶出去,一手将秦颖拉到床上,开始麻利地拖她的衣服。秦颖咬住嘴唇,并不反抗,一番*之后,她将荷包放在床上,低声道:“从此你我就两清了。” 胡世将荷包里的东西倒出来,亮闪闪的十几锭金子。他撇撇嘴:“就这么点?” “这已经是我能拿到的所有了。”秦颖委屈地申辩。 胡世不置可否,转而问道:“郡守府怎么样了?” “我听欧阳远说只偷了几件文物,金银财宝好像都没丢。” “果然如此。”他喃喃自语,随后精神一振,吩咐道:“你继续盯着欧阳远,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就来这里告诉我。还有这点钱太少了不够花,我在这儿的花费不少,我知道你有的是办法,别让我失望,说出不该说的话。” 她眼中忿恨一划而过,点头,沉默地穿好衣服离开。她走后小雯才进来,偎依到胡世怀里,撒娇地问道:“她是谁啊?你的老相好?” 胡世懒得或者不屑隐瞒,随口答道:“和我一个书院的师妹,别看她冰清玉洁的,就是个人尽可夫的荡妇哼哼……” 钟文艳把热腾腾的粥放在桌子上,原月取来喂程娟喝下。 “钟师姐,你最好别靠近我们,不知道这病会不会传染。”原月头也不抬地说。钟文艳迟疑了一会儿,摇摇头道:“我这几日都与你待在一起,会传染也逃不了。” 程娟的睫毛一颤,似乎是诧异,她虚弱地问道:“原师妹,你也……”她这才注意到原月脸上还来不及褪下的浅浅抓痕。 七十五:雁沙毒人 原月抱歉地笑笑,“对不起,程师姐,我没相信你的话。”她拂开程娟脸上的头发,深浅不一的抓痕下若隐若现的红痘痘,一个女子变成这个样子收到的打击一定很大,只是——“为什么不肯叫大夫?” 程娟摇摇头,语言艰涩道:“不行,那是雁沙来的毒人,若由寻常医药治疗只会更严重。” “雁沙!?”钟文艳倒吸一口凉气,再也顾及不了其他,冲到程娟面前紧张地追问:“真的是那里的人?我朝明明下了禁令,禁止雁沙的人入内,他们怎么进得来?” 然而程娟却沉默以对,尽管明眼人都能看出她知道内情。她侧身拉住原月说:“对不起,我没想到会连累你,我……我会想办法叫她放过你……” 看来确实认识那个人。 钟文艳道:“不行,雁沙毒人最是阴险毒辣,任之由之的话只会让更多的人受害,我必须要把这件事告诉欧阳大人。”说完不顾程娟的阻拦转身跑了。 “唉!”程娟重重叹了口气,喃喃自语:“怎么会变成这样?我明明已经退步了,她为何要苦苦相逼?”她的声音渐渐哽咽起来。 “把事情告诉程法吧,谁都瞒着也不是个事,他是你亲弟弟。” 程娟犹豫半晌,点头。原月拍了拍她的肩膀,起身说:“那你好好休息,我马上回来。” “等等。”程娟唤住她,指了指梳妆台上的娟纱,道:“用这个吧。” 原月愣了愣才明白这是要她遮丑的意思,笑道:“不用,蚊子咬了也就这样,就算被刀划上两道我也要光明正大地出门。” 程娟看着她的背影陷入沉思,过了许久才吐出一句虚幻的呢喃:“光明正大啊……” 当然,光明正大之外的最重要理由是脸上盖块布多麻烦,影响呼吸、滞留口水,害别人把自己误以为绝世大美女雄心暗许就不好了。 她一路问路到程府。程府毫无疑问比钟家气派得多,听钟文艳提过程娟程法的父亲是五品大员,不过前年还是去年好像晋升了,升到什么她没记清,反正不是四就是三。 她上前对看门人简明扼要道:“我找程法。”看门人却用一种诡异的眼神看她,思索了一会儿道:“我家少爷不在。” “那你告诉我他去哪里了,我找他有要紧事。” 然而她这一说更加重看门人对她的某种怀疑,遂以一种更加果断、轻蔑、不耐的语气道:“说不在就不在,你???锣碌母墒裁矗坑姓庀行幕共蝗缁丶掖糇判寤ā!背さ谜夥??右埠靡馑祭凑疑僖??媸且煜胩炜??p>  原月隐隐察觉到古怪,但又说不清在哪里,只能在心里不爽程家的下人素质太差了!知不知道你家大小姐中毒了生命垂危啊!她在心里赌咒一番,转就要走,刚好听见程法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转回身就看见迎面走出的程法。 她凉凉地瞥了看门人一眼,看门人却不以为意,转身向程法汇报:“少爷,这个姑娘说有事找您。” 程法看清是她,不耐地皱皱眉头,“你来干什么?” 瞧瞧,就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你……” “你的脸花了?”程法走上前,对着她的脸左右端详了一会儿,终于露出笑脸,“走路摔了还是跟人打架了?要不要借你块布挡挡?” 她不耐地拍开他的手,留下一句,“你姐比我严重百倍。”转身就走。程法脸色一沉,抓住她的胳膊将她强行扭回来,冷冷道:“你和我姐打架?” 原月用一种看白痴的目光看他,他立刻意识到自己做了相当愚蠢的猜测,但仍然语气强硬道:“你说清楚,我姐怎么了?” “跟来自己看!”她用力抽回手臂。 程法在看到程娟的一刹那几乎失声叫出来,他快步来到床头,手颤抖地触碰程娟的脸,用一种压抑低哑的声音恶狠狠地道:“姐,这是谁做的?” “雁沙毒人。”原月抢答。 程法瞳孔一缩,难以置信道:“怎么会这样?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程娟仍是摇头。他便看向原月,原月指了指自己的脸,耸耸肩,暗示自己也是受害者。 程法熟知程娟倔强的性格,便退而求其次道:“那我去把府里的大夫叫来。”程娟拉住他,“没用的,小弟你帮我去把文艳叫回来,我不能让事情闹大。” “这个时候还管什么闹不闹大?我去找父亲。”说完他像钟文艳一样头也不回地走了。 程娟颓废地掩上脸,“我都干了什么啊。”而后苦笑地看向原月,刚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原月立刻申明,“放心,我没有后台,不去告状。”她叹了口气,旧事重提,“是我连累你了,没想到……” 时间慢慢过去,外头传来喧闹声。原月跑出去就见到程法领着一队官兵往这里赶来。她暗道还是这边效率高,错开身,让程法带着一个中年男子神色匆匆进来。 “娟儿。”程岩握住程娟的手,看着她的样子不禁老泪纵横,“都是爹不好,你受苦了。”“爹!”程娟亦哭得泣不成声。 原月看着他们,目光微涩。 有什么好哭的,她垂下眸子低喃了一声,突然转身,和进来的程法撞在一起,她没什么事,程法却捂住胸部痛得抽气,“你什么做的?”她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小心我告你非礼。”上前用肩背撞开他,气势汹汹地出去。 “什么人!”程法瞪了她一眼,赶紧进去看程娟。 钟文艳因着钟成文的关系算是郡守府的常客,站岗的官差一看是她就放行了。她熟门熟路地找到钟成文在郡守府的住处,刚好见他和另外几个幕僚在下棋。“成文,你家女儿来了。”有人提醒他。 钟成文叫另一人代替他的位置,上来笑着说:“文艳,找爹有什么事吗?” 钟文艳赶紧将钟成文拉到一边,把程娟的事告诉他。 “雁沙毒人!”钟成文脸色一变,“你确定?” “娟儿是这样说的,她不会骗我,而且她的脸……”她不忍再说,只道:“爹,你一定要把事情告诉欧阳大人,原师妹的脸也……” “那你……”“女儿暂时无事。” 钟成文将事情告知欧阳广后果然立刻掀起轩然大波。对于原月这个外来者来说雁沙毒人可能只是一种代称,具体一些就是会使毒的人,但是对于真正的这里人来说,雁沙等价于死亡。 顾名思义,雁沙是一个地名,它位于凤朝与丰南国之间,不属于任何国的势力范围,那里常年雾气弥漫,外面的人无人带领贸然进去只有死路一条。这本来只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真正把它推上历史舞台的是一次战役。 丰南国垂涎于凤朝的地盘,便出兵攻打,而凤朝从来不以兵事著称,自然毫无反手之力。好在凤朝一位名士交友甚广,其中就结识过一位雁沙人,于是凤朝花了大笔金钱请此人出手。 那是二十年前的一个夜晚,经历过那场战争的人现在提起无不心有余悸。漆黑的夜幕下,突然扬起大片黑雾,被夜风推进慢慢到达丰南国的驻地,随后便是凄厉的哀嚎此起彼伏,在空旷寂静的夜空下久久回荡。第二天晨光微露,迎接众凤朝将士的就是五万丰南国兵士的尸体,全部七孔流血、死相狰狞。 这场战役史称雁沙毒战,雁沙人从此毒名远播,雁沙人也被称为雁沙毒人。 七十六:暂住郡守府 自雁沙毒战后,雁沙毒人就陆续出现在各国各地,每至一处便会造成惨剧。于是丰南国和风北国便下了禁令,严禁雁沙毒人入内,任何帮助雁沙毒人进入的人都以通敌叛国罪论处。 风平浪静了十来年,乍然再听到这个陌生又熟悉的称呼,所有人的第一反应就是恐慌。 可是现在最大的疑惑是为什么雁沙毒人要对程娟下手,还附带上一个原月?而程娟似乎是知道内情的。 “应该立刻将程娟押来审问。” “此女身份特殊,她是程大人之女,还……”是吴郡尉的前妻。 “那就先把原月叫来询问。” 于是原月就被叫来了郡守府,再次被欧阳广及一众郡守环绕,虎视眈眈地盯着她。“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她先撇清自己和所谓雁沙毒人的关系,然后把自己和程娟那次相遇,程娟说自己被下毒后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还是要把程娟叫过来审问。” …… 幕僚们又吵起来,原月默默退场,一出来就被人拽到一边。 是每日无所事事的公子哥欧阳远无疑。 “你怎么又来我家?呀,你的脸怎么了?我看看。”欧阳远伸手小心翼翼地碰了一下她脸上的抓痕,像被烫了一样立刻收回手,惊道:“是真的!我还以为这是你折腾出的新玩意,你怎么了?” “一惊一乍的像什么样?”她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想知道事情就去问你爹,真是倒霉透了我最近。”她嘀咕了一声,越过他往前走。 欧阳远怎么会放过她?倒退地走在她面前,旁敲侧击的就是想挖出点八卦。按照他的猜想,最有意思的结果是原月和人争风吃醋被对方抓了,但从原月的性格分析,发生这种事的几率不到百分之一,所以退而求其次就是原月被某个看她不顺眼的人给打了。 “原师妹,别说我做师兄的不照顾你,你说那人是谁,我带人去帮你出气。”他一拍胸脯,万分义气道。 “好啊,我被一只孤魂野鬼抓了,你去帮我出气吧。” 欧阳远笑容一僵,干巴巴道:“原师妹,你又说笑了。” 原月想到现在自己和什么雁沙毒人扯上关系还被下了毒,和郡守府会走得近,还是和欧阳远打好关系比较好,于是语气温和下来,说道:“欧阳远,我最近可能去不了书院了,你帮我给邱师弟带句话,说记得明年的再过几日可能十几日也可能几十日要记得给我上柱香,不枉费我们师姐弟一场。”见他一脸石化,又补充道:“当然,如果你觉得我们关系还可以,也可以来,记得多烧点纸钱,不然我被鬼差欺负了只好来找你玩了。” 欧阳远终于忍无可忍地拉下脸,“原月,你不要再胡言乱语了,这些话不能乱讲知道吗!” “呵呵,”她对自己把欧阳远惹炸毛了很有成就感,心中郁气散去了些,“信不信由你,你最好现在过看我几眼,过几天我的脸可能毁得让人看了会做噩梦。好了,我这几天不能回家,你看看你家还有什么好地方推荐一下,死之前也要过舒坦些不是?” 欧阳远终于意识到她不是说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撂下她去找欧阳广。 不一会儿一个穿着气派的丫鬟找到原月,自我介绍说她叫乐儿,是欧阳远跟前的大丫鬟,来带原月物色住处。 乐儿年纪大约十六七岁,生得娇俏可人,且进退有度,并不因原月的脸而露出任何轻蔑或嘲笑的表情。原月暗叹欧阳远虽然性格讨厌了些,但终究身份摆在那里,皮囊也不差,艳福不浅是必须的。 欧阳广的意思是她现在处境危险,为了她的安全着想,所以让她暂住在郡守府,并会提供名医为她诊治。她相信欧阳广的话是有一定真心的,毕竟最残酷的做法是继续让她在外游荡,成为活靶诱出雁沙毒人。 她还没安置好,欧阳远风尘仆仆地又来了。却不说话,就在一旁干站着,看着她忙进忙出,眸子中少有地露出深沉之色。 过了半个时辰,原月把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停下手中的活计,来到欧阳远站定。她比他矮了一个头多,因为距离近而不得不仰视。 “知道了?”她昂着下巴,轻飘飘道:“现在是来看我笑话还是发表感言的?如果同情心作祟想安慰我的话不如来点实际的,比如说金子银子或者燕窝鱼翅。” “好。”他一口应下,然后略带急切道:“你还想要什么都告诉我,我尽量为你实现。” 她扯了扯嘴角,眼里的温度却降到冰点以下,直视着他的双眼,一字一句道:“怎么?真以为我要死了?告诉你,本姑娘惜命得很,就算死也要把害我的人拖下水!死掉的感觉很不好,糟糕透了!”她说到后面近乎大吼出声,将欧阳远推出去,然后把门重重甩上。 “对不起,原师妹。”他对门怔怔地发了会儿呆,黯然离开。 死?我才不会死!原月在屋子里走了一圈又一圈,将这句话反复陈述,仿佛这样就能成真。突然,她“噗通”一声坐地,一拳砸在地上,颓然道:“怎么会变成这样?好不容易才活过来,真的不想再死了……”她抱膝而坐,两手掩面,黑发从两鬓滑落,远远看去仿佛一只单薄无助的小舟被茫然惶恐的大海所包裹,无尽的凄凉一圈一圈地化作涟漪荡漾开来。 突然,她猛地抬起头,眼睛微微泛肿,脸上却没有半点泪痕。她伸手拿下梳妆台上的小镜子,对着自己的脸反复端详。其实伤痕已经不那么严重了,但是她不能保证会不会恶化,变成程娟那样。 镜中的少女长相平凡,最多是清秀,唯有一双大眼黑白分明,轮廓精致,却因为主人的精神或者生活态度而目无神彩,显得呆滞沉闷。说实话这张脸不如她上辈子,但她不在意并无意味着能任由他人糟蹋,更何况这种糟蹋无缘无故! 她一把扣下镜子,眼中刹那间迸发出激烈的火光。她绝对不要死,不管这雁沙毒人还是沙雁毒人有多厉害,她也要先找程娟把事情问清楚再作打算。 她一路飞奔至客归来,却惊讶地发现围在外围的官兵多了许多,而且明显分属不同的阵营。她向周围的人一打听才知道吴郡尉也来了。 她欲进去却受到阻拦,不过这难不倒她,她绕了一圈来到客归来一处无人把守的围墙外,摸到几块凸起,借摩擦力迅速敏捷地翻上去。刚一落地就听到里面的对话声。她连忙闪到一颗大树后,屏息倾听。 “程伯放心,此事我必回详查。”吴珏明对程岩恭敬地弯了弯身,然而眸光凛冽,神色淡然,即便做着恭敬的姿态也无法让人体会到其中该有的诚意。 程岩虽然怨怒吴珏明对程娟做的事,但他没有忘记吴珏明的身份以及自己除了程娟的父亲之外还是一个官位次于吴珏明的官员,遂扯起一个恰到好处地笑容,回以一礼,道:“小女的事下官自有主张,吴大人日理万机就不必为此再做烦忧了。” 七十七:寻找毒源 吴珏明垂眸沉吟了一会儿,看向床幔遮掩中隐约透出的窈窕身影,眼中飞快闪过愧疚以及怜惜,然而再抬头,那狭长的丹凤投射出的仍是开锋利剑般的锐芒。 他清冽的声音随之响起,“牵扯到雁沙毒人此事就不再是小事,还望在场各位严守口风,勿要让消息传出引起军民恐慌。”然后转向床幔的方向,语气微不可觉地放柔和了些,“娟……程姑娘好生休息。”说完便转身领着军士离开。 床幔中响起低低的抽泣声。程岩叹了口气。程法不耐地一脚踹向桌腿,顿时“哐啷哐啷”都是茶瓶破碎的声音。“混蛋!”他低吼一声。 “混蛋这种称呼是因人而异的。”淡然清脆的嗓音由远至近,很快一片衣袂出现几人视线中,面上犹带红痕的少女挺直着腰杆走进来,先向程岩盈盈一拜,恭敬道:“民女原月拜见程大人,”不等程岩说话,便自我介绍起她的身份:“民女是兰亭书院暮柏班的学生,与程师兄是同窗,与程师姐亦相识。” 如此程岩便没有因她的穿着打扮而轻视与她,脸上挂起长辈的笑容,和蔼道:“无须客气,唤我一声伯父即可。” 程法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父亲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伯父?那些与他交好的同窗都没让他们这么称呼过。 原月从善如流地喊了一声:“伯父。”语调清脆,却又带着少女特有的娇憨。程岩略一恍惚,仿佛回到几年前程娟如此这般地呼喊自己:“父亲!”目光不由更加柔和。 她再次冲他欠了欠身,越过他来到床头,轻声道:“程师姐,我可以看看你吗?”程娟轻“嗯”了一声,她便整个身子探进床幔。程娟的脸没有丝毫好转,倒是抓痕下的痘痘又多了些。 “程师姐,你知道那人是谁对吗?告诉我,我来帮你。”她轻声诱哄道。谁知程娟竟激烈地摇头,抓住她的手腕,急切道:“原师妹,你不要做傻事,我保证你一定会平安无事。” 原月淡淡一笑,“程师姐,你放心,我很惜命的,不会做傻事,但是我又不想再他人的掌控下恐慌度日,所以最起码你该让我知道真相对不对?”她的眸光明亮而清澈,粼粼的波纹在程娟的心中无形地荡漾开来,一遍又一遍地,犹如滴水侵石,渐渐耸动程娟心中的防守。 “是,她……” 原月面露喜色,然而这时耳边突然传来程法的咋喝,“原月,你给我出来,不许再打扰我姐!”程娟一惊之下迅速敛住心神,沉默下来。原月气得牙痒痒,从床内出来,见程岩已经离去,便不客气地冲到程法面前,冷冷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程法立刻被她激怒,然而她是女人,他不好出手打人,便冷冷道:“不知所谓!”而后想到她刚进来时说的话,问道:“你那话什么意思?” 她脑筋一转就明白他指的是哪句话,便打了个呵欠懒洋洋道:“你扪心自问没有糟蹋过姑娘家的感情?就算是对妓子,她付出了真心又被你抛弃一样是罪过。别瞪眼,我知道这些女人不配和程师姐相提并论,我只是陈述你的混蛋史而已。” 程法怒极,一把抓起她的衣领,“你是不是想死?” 她撇撇嘴,冷笑道:“放心,我现在不是离死不远了吗?” 程法略一怔忪,松手放开她。看看程娟再看看她,扔下一句:“你照顾好我姐。”甩袖离开。 程娟掀开床幔,对她愧疚道:“原师妹,小弟从小娇惯……” “我看出来了,所以不会和他计较的。”她回到床边,用力捏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眨眨眼挤出两滴眼泪,突然扑进程娟怀里,呜咽道:“程师姐,我怕,我不想死,求求你告诉我真相,至少……让我死得明白!” 程娟亦动容,“我真的没想到,没什么连你也……可是你这性子,我真担心你惹恼了她……你听我的,我定会保你无事。”她看着原月无比坚定道。 可是我不相信你的保证。原月扯了扯嘴角,并非不相信程娟的为人,而是不相信她的能力,她若有这能耐也不会让自己被逼迫到如此境地。 “这样吧,程师姐,你可以不告诉我那人是谁,但是你把你每日必做的事情告诉我。” 程娟疑惑地看她,没忍拒绝她这个要求,便将自己每日之事事无巨细通通告诉她。 从这几日众人的反应中,原月总算明白了雁沙毒人的可怕程度。按说将毒术运用得如此炉火纯青想要置一个人于死地不过是挥挥衣袖的功夫,但是却让程娟拖了这么久,显然她下的是一种慢性毒药,她想将程娟折磨致死。 但既然是慢性毒药就要长期接触,而程娟自从“毁容”之后每日必做的事便缩小到极小范围——厨房、浴房、房间…… 最适合毒药施放的地方就是厨房,她拿着一枚银针,将厨房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包括还没烧完的柴火也给她掏出来一点一点试探过去。可是毫无发现。再是浴房,洗浴用品包括大木桶也被她一寸一寸地试探过去。 范围应该再小,因为这毒似乎并不会传染,而她却也染上了,那么就是她不小心在这里接触到了什么。可是她几番前来都至少搭上钟文艳,而钟文艳没事…… 突然,她看到前方的茅房目光一凝。钟文艳虽不似寻常闺阁女子拘谨,但一般在外除非事情紧急,否则是不会如厕的,而她则从不顾及这些! 她快步走向茅厕。掀开草帘,淡淡的异味飘出。她却鼻子也不捏,严肃地分析,如果毒药藏在这里,一定是有味道的毒药。于是她俯下身,发挥自己敏锐的五感之一——嗅觉,在茅厕展开了地毯式搜索,意图找出一厕异味中那与众不同的异味。 良久。 “原、师妹……” 原月身体一僵,恍然自己正以及其不雅的狗爬式趴在厕所上,手掌触地的地方湿湿黏黏。一股反胃顿时涌上心头——“呕!” 最后原月借用程娟洗了澡。她很有自知之明地担心弄脏了程娟的浴桶,用冷水先将自己冲了两遍,才放心去泡暖暖的热水澡。程娟的身影在外踌躇不定地来回走动,想来是担心原月受了刺激在做出什么有悖常理的事。 里头的原月却兀自玩水,看见一旁有花瓣,就随手抓起往水面上一撒。突然,她身体一僵,飞快翻出浴桶,一片水花飞溅中,她抓起桌上的银针轻触花瓣,针尖处竟然泛起淡淡的黑。 这花瓣来自院中的桃树,她记得有一次来这里,趁着没人朝树踹了一脚,当时落英缤纷,她还感慨颇多自己也逍遥了一回神仙日子,没想到最美好的东西往往最虚幻最歹毒最伤人于无形。 那么是在树上下毒了。 她飞快披上衣服,来到桃树下,仰头向上端详。程娟气喘吁吁地追上来,她的脸上又蒙上了轻纱,被她的呼吸吹得一荡一荡,声音也变得闷了些,“原师妹,怎么了?” 原月歪头看了她一眼,摇摇头道:“没事,我现在暂住郡守府,不能回去晚了,我明天再来看你,再见!”说完就干脆利落地走了,留程娟一人苦笑地摇摇头,也回到房间。 七十八:多事之秋 原月回到郡守府的时候,发现她的住处站了几个郡守府的幕僚,见到她都匆匆上前,皱着眉头道:“你怎么随意乱走?知不知道你现在很危险?” 她低头道歉:“对不起,是我疏忽了。” 钟成文站出来,“罢了,欧阳大人让你过去一趟。” “是。” 欧阳广此番把她叫来无非就是向她宣布他改了主意,同意让她在暂居郡守府的同时继续进出书院,因为郡试马上就要到了,不希望她耽误了功课,并信誓旦旦地保证肯定可以医好她的脸。 她感动地连连道谢,而后才退了出去。 “终究是一介女流,竟不知道我们这要将她置于何境。” 钟成文淡淡道:“你怎知她不知?她即便是知也必须当做不知,既然知与不知都必须不知,那不如不知得让大人心里舒坦些。” 欧阳广眯起眼睛看着原月远去的背影,嘘出一口气,缓缓道:“真可惜,若是她此次逃过一劫,我便让远儿娶了她。” 众幕僚同时嘴角一抽。 本以为还算有良心的郡守大人翻脸就将她卖了,原月在最初的惊愕后就恢复如常。本就无亲无故,牺牲她一个就能钓出罪魁祸首何乐而不为?就算是她也会这样做。 这样也好,把那人引出来才有机会逮住她,如此她便可以随时去找程娟,再好好研究那棵树……只是这一切的前提是她还有这么长的命。 想到这里她捏紧拳头,眼中戾气隐现。和乐儿说笑而来的欧阳远看见这一幕,对乐儿使了个眼色,乐儿便迅速退下。他快走几步与原月并肩而行,低声道:“你还好吧?” “你猜?”她加快脚步,头也不回道。 欧阳远摸摸鼻子,又道:“我向父亲求了情,我想你这样的人肯定不愿受拘束,所以让他放你出门。” 她停住脚步,斜仰着脑袋,似笑非笑道:“原来是你,多谢你了。” 他迟疑了一会儿,张口半晌却说不出话。他意识到自己似乎好心办坏事了,“那我们明日就结伴上学可好?” “不嫌弃我一个女人给你丢人了?” 他忙表明立场,“不嫌弃不嫌弃,你现在是先生们都称赞的雄辩手,和你走一起不丢人。” “不担心我趁机巴上你,污了你的清白?” “怎么会?你和那世俗女子怎么一样?”他说着眨眨湿漉漉的的黑色大眼,弱弱地补充:“是我配不上你……” 她瞪他。真的是对他无语了,一个郡守之子竟然腆着脸来哄一个不算熟稔的女子,就这一点和他同等身份地位的人就会轻视于他。这在她的时代是个优点,但在这个地方就是脑袋有问题的象征了。 她于是拍拍他的肩膀,道:“如果我这次大难不死,就把你打造成全郡最受欢迎的男人,到时候不管男人还是女人都抢着和你亲近。”见他一副茫然又怀疑的样子,她感到不爽。这时一个丫鬟上来禀报说:“远少爷,岑公子来找您。” 欧阳远眼睛一亮,立刻扔下原月去迎接岑清秋。 “掉价。”原月嘟囔一声,也跟过去。 欧阳府大门口,岑清秋长身而立,一身缀丝银袍在黑暗中流转着淡淡华光。他含笑看着快步走来的欧阳远以及后面脸色不虞地跟来的原月,收起扇子,朗声招呼:“阿远,原师妹。” 他随即注意到原月脸上的轻微抓痕,笑道:“原师妹,你这是被小猫挠了吗?” 欧阳远神色一敛,沉重地开口:“清秋,你可能不知道,原师妹这是被……” “妖怪袭击了。”原月轻踢了下他的腿弯处,他痛呼一声,抱着腿直蹦?。她扯了扯嘴角,对用奇异目光打量他们的岑清秋说:“岑师兄,我要搬来这里住几天,你要不要来参观我的住处?” 岑清秋嘴角一抽,“这不合适。” 这倒也是,她点点头。这里不是乡下,这里的师兄肯定不会像乡下的师兄弟那么“放肆”,有事就直闯她的房间。 “那个,清秋,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欧阳远问道。 岑清秋这才想起自己来这是有目的的,于是道:“我来找欧阳大人,我的一个朋友家被盗了,因为事情有些奇怪,托我来和欧阳大人说一声。” 欧阳府被盗的事情被压下并没有传出,自那以后神秘盗贼便消失了。大家都以为事情就此打住,没想到有死灰复燃了。 “真是多事之秋。”郡守府的幕僚齐齐叹息。 钟成文放下笔,将新一起盗窃事件的重点归纳出来,道:“这次的人家被盗了五幅字画和一本古籍,但是同时失踪的还有两个丫鬟。” “会不会是这两个丫鬟把东西偷走变卖,然后逃跑了?” “应该不是,这两个丫鬟衣服首饰等俱在,这户人家门禁较严,守夜的人坚持他们不曾放人离开。” “难道这盗贼见色起意?” “这俩丫鬟确实姿色上乘。” 众人你一言我一句,突然有一个人问到“欧阳大人如何看?”才发现欧阳广正在神游天外。大家不敢打扰他,过了一会儿,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问道:“你们说,我是不是也应该去寺庙拜拜?” “……” 雁沙毒人的事情属于机密,不能外泄。欧阳远被原月警告一番也管住了大嘴巴。现在三人坐在欧阳远的小院内小酌。 原月过去不曾喝过酒,但来到这里后碰了几次。她听说喝醉酒有的人有的会胡言乱语,有的会暴力倾向,更严重的会酒后乱性。她担心喝醉后会说出不该说、干出不该干的事,所以从没超过三小杯,而这范围内她都能良好地保持清醒。 欧阳远拿出的是家藏的女儿红,据说有五十年了,原月抿了一口,发现这酒比她在乡下喝的要烈,她险些被呛到。但看两个男人都毫无异常地喝着,她便低下头,等辣意过去才慢慢抬头,露出淡定的神情。 欧阳远正说着趣闻,偶尔回头看她一眼,发出“咦?”的声音。只见朦胧的月光下,她脸上的抓痕已经淡得看不见了,不仅如此,她的脸部轮廓一圈仿佛也被渲染出淡淡的荧光。他忍不住凑近看,发现那里的皮肤似乎不太一样。虽然都是白,但是其他地方都是那种没有血色的颓废的苍白,独那轮廓是极细极细的瓷白。 是错觉吗?他眨眨眼,还是酒喝多了晃眼? 岑清秋见他看得这么仔细认真,便也凑过去看。 原月忍无可忍地直接用手掌推开两颗脑袋,没好气道:“喝醉了也不要饥不择食,本姑娘毁容了心情不好。” 岑清秋轻笑起来,“我倒觉得今日的原师妹可人得多。” “……”果然喝醉了。 “我也觉得。”欧阳远认真地点头。 对一个中毒“毁容”的人说她变得漂亮了,她会怎么想?至少原月现在想的就是把他们揍得和她一样“漂亮”。她因烦躁而将一小杯酒全灌下去,骤然觉得一股辣意从胃里迸溅出来,抑制不住地咳嗽起来。另外两人却哈哈大笑。 “你们……”钟文艳突然出现,诧异地看向他们。 “钟师姐,你没走?”原月擦了一把眼泪,气虚地问。 钟文艳不好意思地点点头,“盗贼又出来了,这次还掳了人。父亲担心我便请求欧阳大人让我暂住在这里。” 有些喝醉了的欧阳远毒舌再现,他说:“钟师姐,你放心,被劫的两人都是年轻貌美的丫鬟,人家肯定不会动你的。”然后回头对原月说:“原师妹,你也放心,就算把我府上的丫鬟都劫光了也轮不到你。” “去死!”原月有些晕乎了,踹人的力度更大了,一脚过去痛得他捶桌大叫。她得意地大笑起来。岑清秋也笑,指着欧阳远说:“把原师妹惹恼了吧?跟你说了多少遍女人发起威来是很可怕的。” “所以你在你娘面前就跟猫一样哈哈!”欧阳远大力地拍他的肩膀。 醉酒的三人笑作一团。钟文艳却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们,心中不停地重复:年轻貌美……年轻貌美……泪水倏地涌出眼眶,一跺脚转身跑了。 七十九:失窃的玉佩 第二天天蒙蒙亮,原月迷迷糊糊中觉得有些冷,艰难地睁开眼,她觉得脑袋沉沉的,身子也略显僵硬。突然背上一凉,原来在她直起腰的时候披在身上的外套滑下来了。 她打了个大哈欠,随手捡起外套,竟是两件?她看向另外两个还没睡醒的人,他们都只穿了一件白色的单衣,风吹动他们的领子,沙沙作响,显得格外单薄。她扯了扯嘴角,将衣服罩回到他们身上。自己则摇摇晃晃地出去觅食。 厨房的下人早早就忙碌起来了,看见原月连忙上前询问:“姑娘需要什么?” “三个馒头、三个肉包、三碗豆浆、三碗稀粥……唔,再加六个鸡蛋吧。” 她端着一大盘早饭回到欧阳远的院子时,岑清秋已经醒了,微笑地冲她点点头:“早!” “早!”她放下盘子。睡梦中的欧阳远闻到食物的香味,抽了抽鼻子也渐醒过来。此时原月已经分配好早餐,每人一个馒头、一个包子、一碗稀粥…… “怎么吃这些?”欧阳远嘟囔了一声,不情不愿地拿起一个包子叼在嘴里。 原月以为他嫌少,就说:“早上别吃太饱,营养充足就好了。” 岑清秋喝了一口热豆浆,惬意地眯起眼。突然,他脸色一变,“糟了!我彻夜未归,母亲肯定要发怒!” 两人于是一脸同情地看他。欧阳远对原月说:“清秋三天两头被罚跪搓衣板,我记得彻夜不归好像是三个时辰。” “还有宿醉两个时辰。”岑清秋痛苦地补充。 原月不由幸灾乐祸地笑起来。她眼珠一转,对岑清秋建议说:“岑师兄,你不如告诉你娘说昨日你经过青楼的时候被喝醉的欧阳远硬拉进去,哭了一宿就是不让你走。” 欧阳远脸色一红,不满道:“凭什么赖在我身上?而且我哪有这么丢人?” 原月斜睨了他一眼,“你不是要为朋友两肋插刀吗?” “……那好吧。” 岑清秋摇了摇头无奈道:“还是别了,被我娘发现我骗她是要罚一天一夜的。” “……” 最后岑清秋决定采用拖字诀,三人一起先到书院上课。岑清秋、原月来到暮柏班的时候发现大家都有气无力地趴在桌上,一问才知道书院不知抽了什么风,把今天的琴艺课改成武技课,这就意味着众人噩梦的一天要开始了。 原月在角落找到钟文艳,见她脸色不太好,遂问道:“是不是担心今天的武技课?没关心,等差不多的时候你装晕就万事大吉了。” 钟文艳苍白地笑笑,“谢谢,这主意不错。”而后看了一眼她的脸,诧异道:“你的脸好了?” 她摸摸脸,“不知道,好像是好了。”就是不知道会不会再突然痒起来。 然而王洪却没有如大家想象中到来,据说在为欧阳大人办事,这次代他来教的是普通武官,与大家劫后余生般的喜庆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原月的一脸菜色。不知道为什么,虽然上次她被王洪欺耍得很惨,现在想想居然还觉得挺有意思的。 她拿了一把木剑随便挥了挥,放眼望去皆是花拳绣腿,舞剑像在弹棉花,顿觉索然无味。 “原师妹,看!”岑清秋自以为潇洒地来了一段花拳绣腿中的花拳绣腿,然后优雅收剑,冲她露出八颗白牙,“怎么样?” “与师兄你相得益彰。”她微笑道。 岑清秋权当做赞美手下,“我自小便请护院教了我拳脚功夫……”“你看到钟师姐了吗?”她打断他的炫耀式倾诉,她担心自己会忍不住露出鄙夷的表情,“难道这么快就‘晕’了?” “院长。”钟文艳和郑占一起行礼。 祁阳扬手,外边的人立刻关上门,留三人于屋中。刹那间暗下来的屋子在三人脸上拉下一片暗影。 “交代你们的事怎么样了?”祁阳道。 两人对视一眼,钟文艳先上前一步道:“文艳惭愧,没有发现异常。” 郑占侧头看了她一眼,又转向祁阳道:“我在晨松班发觉三人异常,分别是方新泽、秦颖以及胡世。” “胡师弟不是很久没来书院了吗?”钟文艳奇怪道。 郑占眯起眼睛,笑得和蔼可亲,“是啊,也很久没有回家了。” 祁阳若有所思,偏头对钟文艳说:“文艳,你先回去。” 钟文艳神色一黯,行礼退下。她掩上门,转身回去,心里既难过又自责。是她太没用了,好不容易院长赋予她重责,她却什么都没办成。 她回到校场,入眼的便是一众学子热火朝天的场面,与她是如此格格不入。 突然间,她觉得自己仿佛老了。 “钟师姐!”原月远远朝她挥手,下一刻就已经蹿到她面前,盯着她上上下下地打量,“我还以为你真装晕了呢。你运气好,今天来的不是王先生,你这身子骨就别来受罪了。” 钟文艳苍白地笑笑。 下课后,原月拉着钟文艳去看程娟,钟文艳也担心程娟,便答应了。她们经过晨松班在文华院的教室时,发现里面闹哄哄的一片。原月无意中往里面瞥了两眼,突然脸色大变,冲进去拦在邱家同面前,“给我住手!” 闹哄哄的场面一下子静下来。她不管别人投来的或惊诧或鄙夷或兴奋的眼神,转身把邱家同从地上拉起来,皱着眉头道:“怎么回事?” 邱家同的发带被扯了下来,衣裳又脏又皱,整个人狼狈非常。他的表情是木然的,脸上还沾着未干的泪痕。他抬头看了原月半晌,微散的瞳孔慢慢聚拢,好像光滑的冰面渐裂渐大,骤然间破开一个大洞,他猛地扑进原月怀里嚎啕大哭起来,“原师姐,我没有偷东西,真的没有偷东西!” “午休时间就你一个人在教室,我的东西就没了,不是你偷的是谁偷的?而且除了你这个穷酸乡巴佬谁会干这种事情!”一个学生站出来骂道。 原月拍拍邱家同剧烈震动的后背,回头问那人,“你丢了什么?” 卢勤气道:“是我的家传玉佩,价值上千两!”邱家同闻言抖得更厉害了,抱住原月紧得让她喘不过气来。 “行了,出息!”她不轻不重地揉了一下邱家同的脑袋,抬头对卢勤淡淡道:“证据呢?” “这还要什么证据?”卢勤相当不屑地看了他们一眼。 她眯起眼睛,又问:“搜过身了吗?” 人群中有人插话,“肯定被姓邱的藏起来了。” “那就是没有找到了。”她的语气越发平淡,平淡到让人心底无端起一阵战栗。“按照现在的情况,就是你们把事情闹到官府,我师弟也不会受到现在的待遇。” 众人一噎,说不出话来。 她强行把邱家同和自己拉开距离,弯下腰直视着他的双眼,道:“中午的时候只你一个人在?” 他颓废地点头。 “你在干什么?” “看书。”他说完又急着解释,“因为郡试就要到了,我想多花点时间复习。” 她点点头,继续问:“中途有没有休息过?” 他回忆了一下,说:“我看书看累的时候小憩了一盏茶的时间。” 人群中就有人冷笑,“就因为他休息过就说明他没偷东西了?” 原月锐利的目光瞬间朝说话的人射过去,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反应过来后脸上青白一片,“看什么看!?你和邱家同从一个地方来的,你就是在包庇他,哈!说不定东西是你们一起偷的,他偷完了给你,你再藏起来。” 一时间,大家怀疑的目光纷纷落在她身上。 八十:恶意 原月一瞬不瞬地盯着方新泽,直看得他头皮发麻时突然弯唇一笑,回头问卢勤:“你最后一次见到你的玉佩在什么时间?” “上午下课的时候。” 她转向方新泽,“可是整个上午我们班都在校场上武技课,我班上的人都可以为我作证。这样你满意吗?” 方新泽哼了一声,“那也是姓邱的偷的。” 她不置可否,拉着邱家同到一旁的位置坐下,不缓不急地开口:“我听说方师兄也来自乡下,在场不是本地人的也有好几个吧。照我看来他们都有嫌疑。哦,卢师兄,你最近有没有结仇?不妨把跟你关系不好的都说出来,我来帮你排查排查。” 或许是她的姿态太凛然太无谓太胸有成竹,卢勤还真照她所说把外地人和与他关系不好的人都扒拉出来。被拉出来的几人脸色都很不好,特别是方新泽,脸沉得要滴水。 “哎呀,这是在干什么?”郑占从外面走来,表情依旧是万年不变的笑眯眯,目光在所有人中流转了一圈,最后落在狼狈不堪的邱家同身上,径直来到他面前,蹲下身,笑道:“这是怎么了啊?是不是被欺负了?” “废话。”原月淡淡道。 “……呵呵。”郑占召来一个关系好的同窗,交谈了几句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弄清了。他笑眯眯地沉吟了一会儿,向原月建议道:“不如把跟邱师弟关系不好的人也找出来。” 她一怔,直直地盯了他一会儿,转头问邱家同:“按郑师兄说的做。” 邱家同抬头胆怯地环视了一圈众人,最终摇摇头,低声道:“大家对我都很好。” 闻言众人脸色浮起羞恼之色,再不似之前的咄咄逼人。 既然邱家同没有仇人,那原月就暂时将怀疑对象锁定在剩下几人身上。可怀疑依据太少,而怀疑对象太多,她对他们也不了解,找出嫌犯的办法实在捉襟见肘。 郑占似乎看出她的为难,对她道:“不如让我分别和他们说几句话,帮你剔除怀疑对象?” 她很想说“我不相信你”,但话到口中她又咽下去,微微笑道:“那就麻烦郑师兄了。”她想看看他究竟有什么手段。 然而郑占却没有满足她的希望,他将人分别带出去,说了几句话就放回来,脸上的表情始终不变,让人看不透他的想法。 “好了,除了方师弟和赵师弟,其他人都没有问题。”郑占最后下定结论。 方新泽和赵涛脸色一变,异口同声道:“郑师兄!” 郑占摆摆手,“我只能做到这里,剩下的就看原师妹的了。哦,别忘了,邱师弟也是嫌疑人之一。”他说完竟转身走了,也不把自己剔人的原因说出来。可是原月却见大家都是很信服的样子,便暂时抛掉对他的怀疑,专注地看向剩下的人。 “午休时间你们在哪里?可有证人?”原月发问。 “我在竹林里看书……没有证人。”赵涛垂头丧气道。他同样来自外地,家境比邱家同好得多,却不如原月。 方新泽愤愤地瞪了原月一眼,道:“我在书院中赏花,证人……”他在人群里来来回回看了几眼,最后锁定在角落的秦颖,指着她说:“与秦师妹一道。” 当下人群中就爆出唏嘘声。在众人灼热的视线中,秦颖慢慢走出来。今日的秦颖脸色稍显苍白,虽然还如往常一样娇俏地笑,但总有种心不在焉的感觉。她点点头说:“嗯,我是和方师兄在一起。” 方新泽当即昂起下巴看向原月。然而原月却挑挑眉,道:“所以按照方师兄的理论,也极有可能是你盗了玉佩,再由秦师姐藏起来。” “我没有。” “秦师妹不可能做这种事。” …… 立刻有许多人站出来为秦颖鸣不平。 没想到秦颖人缘这么好。原月偷偷撇嘴,抬头继续道:“那好吧,秦师姐不可能。我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所以干脆报官吧。”话音一落,大家神色各异,她敲了敲桌子,“我想大家都明白,大家大都是有功名在身的人,一旦因为小偷小摸的事情被送进官府,一定会闹得人尽皆知,最后被查出的犯人也必定声名扫地。” 四下一片沉寂。 她认真地问邱家同:“邱师弟,你怕吗?” 邱家同摇头,“我不怕。” 她微微一笑,看向卢勤:“你觉得我的主意怎么样?” 丢了传家玉佩的卢勤当然求之不得,“我马上找院长。” “等等。”原月叫住他,看了一眼脸色不好的方、赵二人,轻笑道:“我想不管是东西在谁手里,肯定都是无意或者不小心的,大家来这里上学都不容易。圣人也说过‘得饶人处且饶人’,所以大家看这样如何?不管拿了东西的是谁,当然不排除这三人之外的每一个人,在今晚把东西方在书院中心的大榕树下,那里人来人往,谁靠近都不会怀疑。只要东西在明天早上之前出现了,这事就算是了了,否则还是送官查办吧。” 原月已经将态度摆得如此决绝,大家自然不能再揪着邱家同说他是犯人。她还嫌不够,又道:“既然邱师弟是大家的首要怀疑对象,不如就让他呆在欧阳郡守的掌控下。所以,”她看向欧阳远,“欧阳远,你家有空房吗?” 一直努力当隐形人的欧阳远苦着脸站出来,这种处于漩涡中心,一不小心就会得罪朋友的事情他一点也不喜欢做,可是现在被原师妹点了名,他又想到原师妹将不久于人世,出于愧疚和怜悯,他应下了这件事,这变相等于给邱家同作担保。 大家显然了解欧阳远的为人,诧异地看他,再看向原月,联想到最近他们几人还有走的挺近,眼神变得有几分古怪。 事情说定后,原月就带着邱家同离开了。方新泽看着他们的背影突然有一种自己被耍得团团转的感觉,当下就愤怒地质问卢勤:“你什么意思?怎么能连我一起怀疑!”他和那穷酸乡小子是一个档次的吗? 被偷了传家之宝的卢勤心情极差,被他这么一吼,也不甘示弱地吼回去:“你以为你算什么?一样是个乡巴佬!别以为在城里呆了几年就算是个人了,不自量力!”说完拂袖而去。 方新泽的脸色难看至极,他机械地转动脑袋看向他人,大家纷纷别开脸。羞恼难堪骤然蹿上头顶,他深吸一口气,稳定下情绪,冷笑道:“好,很好,咱们走着瞧!”也大步离去。 大家面面相觑,不知谁说了一声:“散了吧。”方才还人满为患的热闹教室刹那间只留一片纸张飘然落地。 “原师姐。”邱家同抽了抽鼻子,低低地唤了声。 原月弯唇,看着他得意道:“怎么样?你说我把人想得太坏,现在感受到这个世界的恶意了吧?” “卢师兄只是太心急了,而且当时确实只有我一个人在教室,我能够理解他的心情。”他深刻地进行自我检讨。 好吧,在邱家同眼里她就是全世界恶意的来源。 八十一:考核 邱家同跟着原月回到郡守府才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他扯了扯原月的衣角,小心翼翼道:“我们还真来啊,这样大官的家,我……” 原月将他推给跟在后面的欧阳远,说:“你跟着欧阳师兄,他会安排好你。我和钟师姐去看个朋友,很快就回来。”然后对欧阳远说:“管好你的嘴,别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不该说的话——显然就是她中毒的事情。但是欧阳远一急之下脱口而出:“可等你死了他不还照样知道?” “……” 邱家同惊惧地抓住原月的手,结结巴巴道:“原师姐,欧阳师兄说的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瞒了我什么?” 她白了欧阳远一眼,拍开邱家同的手,淡淡道:“欧阳远的话能信吗?他那张嘴你不是不知道,发作起来直叫人想拍死他。” 这句话显然很让邱家同信服,他点点头,然后一本正经对欧阳远说:“欧阳师兄,咒人死是非常不好的,就算你在开玩笑也不好,和原师姐道个歉吧。” “……对不起。”自从知道原月将不久于人世,欧阳远对她的态度就好得不得了。钟文艳也上来拍拍她的肩膀,做无声的安慰。 原月和钟文艳来到客归来的时候,程法正在和程娟说话,看见他们理也不理,程娟想和她们打招呼也被他按回枕头上。钟文艳有些尴尬地立在原地,原月则大步走到床前,细细端详了一番程娟,见她的脸没有恶化,甚至稍好了些,抓痕淡了些。 而程娟和程法也看向她,她的脸几乎没有异常了,当然,她本身情况就没有程娟严重,程娟既然有了好转,她变好了似乎也说得过去。 程娟感激地对她说:“我听了你的话,没有再用花瓣泡澡,果然好了些。” “那就好。”原月笑了笑,“我去后院走走,钟师姐有很多话想和你说。” 她径直来到那棵桃树下,仰头走了一圈什么都没发现。虽然她和程师姐的情况在好转,但是不能肯定对方会不会再下狠手。既然对方是毒人,想要人死是轻而易举,万一她厌烦了猫捉老鼠的游戏进度,直接下狠手,至少在这之前自己要见识一下把自己和程师姐害惨的毒药是什么样的。 于是她四下看看,确定无人注意后,三下两下直接窜上树。披散的黑发在繁密的桃花中骤然扬起一道优美的弧线,她轻盈地落在树杈中心,如猫一样沿着枝干攀走,却仅造成一人可抱的桃树的轻微晃动,一朵花瓣也不曾落下。 终于,她在枝桠尽头发现了一个小香囊,她赶紧屏住呼吸,掏出一面厚厚的麻布将香囊裹起,跳下树,迅速将香囊扔进大水缸里,然后拿出随身携带的银针探了探水,漆黑眨眼间从针尖蔓延到针头,吓得她赶紧扔下银针,还将手在泥土上拼命搓了几下。 只是个慢性毒药就这么厉害,真要杀人了哪还有缓和的余地?她突然恐惧起来,纵然她拳脚功夫厉害在用毒高手面前根本不值一谈。心中才筑起不久的安全堡垒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她无意识地将手指嵌进土里。 对方想害的是程娟无疑,只是不知她也是目标之一还是被顺带的,如果是后者还好,这毒似乎不持续的话就会消退,但若是前者……在这个万物复苏的阳春三月,她突感遍体生寒。 她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将香囊冲了一遍又一遍,直至银针探不到变化了,她才将它重重裹起,揣进怀里带走。 郡守府里,邱家同已经从欧阳远嘴里得知原月必须要暂住在这里一段时间,心中不免惶然,一再追问原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欧阳远小声嘀咕了一句:“我说了你又不信。”甩开烦人的邱家同溜之大吉。 邱家同一会儿担忧原月又惹出什么麻烦事,一会儿又想到自己今日被诬偷窃,紧张、难过、不安……各种情绪纠结在一起。等原月回来的时候看见他竟然在偷偷抹眼泪,她一时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 在郡守府过了一夜,第二日邱家同早早就拉了原月来到书院。此时书院中央的大榕树下已经围了许多学生,他们走近一看原来是卢勤捧着失而复得的玉佩喜极而泣。 祁阳立在一旁,看见邱家同到了,便扬扬手说:“好了,此事不予追究,再有下次定然严惩。”他并没有对特定的某个人说这句话,但在场的每个人都心中一凛,羞愧地低头。 祁阳见威慑的目的已达到,转而道:“今日是月考核,是郡试前的最后一次,大家好好发挥。” “是。” 两日后考核全部结束。黄渊在家中批改卷子,良久,他呼出口气,脸上浮起满意的笑容。就已经阅过的十几份卷子来看,大家都有进步。他翻到下一张,“原月”二字赫然入目。 他似乎联想起什么,眼眸中已全然愠色。 “先生,有客求见。” 他重重放下笔,“就来。” 钟文艳和原月抱书走在书院的小道上。钟文艳担忧道:“原师妹,要不你去找黄先生说说情,若他真给你考核零分对未来真的影响很大。” 原月却满不在乎道:“他不敢的,我问过郑先生,他说先生们绝不会将学生的成绩定在三成以下,因为那样对先生自身也有极不好的影响。黄先生除了年轻时做的荒唐事,一直都是严于律己的人,爱惜羽翼的他绝对不会任性为难我。” 而且她对自己的成绩很有信心,想想在现代,若是老师将学生的一百分生生压成零分,那么不仅学生震动、学校震动,就是社会上也会引起热烈讨论,然后引得老师辞职、学校公开道歉、百姓拍手称快…… “哼,黄先生要是真敢给我零分,我还佩服他是个有胆的。” 两人已经走近发榜的地方,她甩下钟文艳兴冲冲地跑上前。然后从头名开始往下看,然而她的心越看越凉,终于在最后一名看见了自己——原月:零分。 她脸色骤变,周围的人看到她也窃窃私语起来。 “放开,我要去找黄渊问清楚。” 钟文艳和邱家同死死拉住她。 “原师妹,你冷静一点,院长已经在和黄先生谈话了。” 她转头对他们弯唇一笑:“我很冷静,我怎么不冷静了?考核算什么?这种东西我在乎吗?”她越是这样说,两人越是担忧不安。邱家同讷讷道:“原师姐,我相信院长会给你一个说法的。”钟文艳也点头。 “我看悬。”岑清秋不知何时来到三人面前,低头看了面无表情的原月,摇头叹息道:“黄先生这次似乎特别坚定,院长……”他似笑非笑说:“他信奉万事留一线,你们可以理解成做什么都不会全力以赴,心意到即可。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吗?” 钟文艳和邱家同皆露出诧异不平之色,原月却平静下来,仰头迎向他的目光,突然笑了,“岑师兄,你犯不着这么诋毁你父亲吧。” “原师妹。”钟师姐忙拉住她,低声道:“岑师兄不喜别人谈论他和院长的事。” “看出来了,没见岑师兄也笑都不笑了吗?”原月淡淡道。钟文艳一急,“不要任性……”她不耐地扬扬手,“知道了,岑师兄,对不起,不过如果你能稍微掩饰你的幸灾乐祸会更好。” 她说完,三人皆怔。岑清秋摸摸自己的脸,不解道:“我……幸灾乐祸?” “不是对我,”原月解答了他的疑惑,“你对自己有机会贬低院长而得意,虽然表情不曾显现,但你的语气比以往轻快两分,呼吸频率也加快了。” 岑清秋不可思议地看她,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竟被原师妹观察得如此彻底?他不禁张口喃喃道:“真的?” “假的。”原月推开他,快走几步直接走进祁阳和黄渊交谈的屋子,甩上门。 八十二:夜探 祁阳和黄渊诧异地看向闯进来的原月。黄渊惊诧过后,恼意浮现心头,对着她怒道:“长者说话,你一个小辈怎可肆意闯入?本来我还准备给院长面子恢复你的分数,看来是不必了!一个德行低下的人怎配作我兰亭书院的学生?祁院长,我提议将原月逐出书院。” 祁阳看看他又看看原月,叹了口气,转过身去,也不知是对谁说的,“何至于此啊!” “是啊,何至于此啊!”原月从善如流地接过话,并没有因黄渊的话而愤怒,反倒带了点委屈的神色说:“我对先生给的零分没有异议,只是想来问问本来的分数是多少。” 见原月退步了,祁阳愧疚之余便劝黄渊道:“那就这样吧,你告诉原月她的本来成绩。”这已经是很好的台阶了,但是黄渊竟然生硬拒绝:“不行。”这下祁阳的脸挂不住了,微微皱眉道:“黄渊你……” “我明白了。”原月行了个礼,转身离去。干净利落,没有半点不满,腰杆笔直得宛如巨树,竟是如此磊落光明,相形之下,黄渊这个教书先生显得尤为心胸狭隘。 “唉!”祁阳无奈地看了黄渊一眼,甩袖离去。他走出屋子,见原月和钟文艳他们说了几句话,一伙人都笑了,然后你一言我一语地慢慢走远。他暗道,如果原月能通过郡试,这次的考核他无论如何都要帮她改回来。黄渊也真是,一把年纪了还同一个小姑娘计较! “原师姐,你真的没生气?”邱家同看着神采飞扬的原月,小心翼翼地问。 原月撇撇嘴,“我怎么会和一个老人家计较?反正零分改不回来了,我总要在祁院长面前狠狠落他的脸才合算。”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她长得像他的旧情人,万一惹恼了他,查出不该查的事情就麻烦了,她才选择息事宁人。 想到他曾经被宋媒欺骗了身心,她就忍不住要仰天大笑,一报还一报,她宰相肚里能撑船,不和他计较了。 钟文艳想着最近原师妹遭了许多不好的事,便提议道:“不如我们去逛街散心吧?” 原月想了想同意了,把邱家同也硬拉了去。 姑娘家逛街一般都选在衣料、胭脂水粉之类的店铺。钟文艳先带她来了家胭脂店,却自己被琳琅满目的胭脂吸引了注意力,留在原月和邱家同在原地干瞪眼。 “原师姐你……” “我天生丽质,不需要这些东西。”她大言不惭地刚说完,就收到大把敌视的目光,都来自来这里买东西的女人们。她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拉了邱家同就往外跑。后面隐隐传来“是没钱买吧”、“不自量力”、“长成那样还好意思出门”…… 钟文艳沉默地低下头,赶紧离开。 而后他们来到一家绣品店,原月学乖了,闭嘴跟着钟文艳走。突然,她看见柜台上一匹桃红色的布料,瞳孔一缩,半晌没有动弹。钟文艳见了奇怪道:“怎么了?”老板顺着她们的目光看过去,立刻就笑了,殷勤地介绍:“这位姑娘真有眼光,这是今年最流行的布料,颜色艳丽,材料厚实,很受富家小姐的喜爱。不过因为货源紧缺,我们店也就剩这一匹了,就卖一百两银子。” “这么贵?”钟文艳惊呼过后,连忙羞涩地低下头,偷偷拉了拉原月,“原师妹,我们看看别的。” 原月却走上前,直勾勾地盯着布匹一会儿,问老板:“既然货源稀缺,价格昂贵,买的人不多吧?”不等老板回答,她又问:“都有谁买了记得吗?” 她的表情生硬,语气也不够客气,但是这对老板而言是一个极好的宣传机会,于是老板洪声道:“这批布料是真真难得,像李府的二小姐、张府的大小姐……哦,还有那吴郡尉的爱妻吴氏……” 原月打断他,“吴氏?” “是啊!”老板连连点头,继续兴致勃勃地宣传,“吴氏经常光顾小店,夸这里的东西物美价廉呢!” 原月从蜂拥抢货的众女中退出来,面沉如水。那布料……和浸毒的荷包材质一模一样。吴氏、吴氏……和程师姐有仇,也可能和她……她按住扑通乱跳的心脏,突然抓住钟文艳的手,道:“带我去郡尉府。”说完又摇摇头,“不行,会被发现的。”她马上否决掉自己冲动的想法。 傍晚三人一同回家,原月匆匆吃完饭就回到房间,钟文艳他们来找她说话,她权当自己睡着了听不见,等差不多晚上九点多的时候,她悄悄打开门,蹑手蹑脚地溜出去。 “欧阳大人,原月偷偷出门了。” 欧阳广眉毛也不眨一下,淡淡道:“跟好她,别被发现。” 原月刚走出郡守府就察觉到后面有人跟着自己。嫌恶地撇撇嘴,看来夜探郡尉府不成了。她放慢脚步,开始满大街地溜达起来。走了一个时辰她才慢悠悠地停在郡尉府前。 她的眼角往后面一瞥,便见几道黑影闪开。她冷笑一声,踮起脚尖一副好奇又紧张的模样往郡尉府里张望。 跟踪她的人对视一眼,摸不清这小姑娘要干什么,其中一个人就回去向欧阳广汇报。 “把看门的人引开,让她有机会溜进去。” 原月将动作维持了半盏茶的时间,就有一群人气势汹汹地冲到看门的士兵面前,莫名其妙地大吵大闹,把士兵的注意力都吸引了。大门微开,黑漆漆半人宽的缝隙仿佛一只无形的手,张开五指引诱原月进入。 “动作挺快。”她低笑,正大光明地溜进去。 她的目的地明确——内院。府里丫鬟穿梭,她克制住打晕一个自己扮丫鬟的冲动,做出因紧张害怕而笨手笨脚,几次差点被人发现又险险避过,她感觉到跟踪自己的人的呼吸也跟着她时不时粗重几分。 终于,她历尽千辛来到吴氏屋前,里面灯火通明,丫鬟叽叽喳喳的说笑讨好声不绝于耳。她靠近窗边,舔了舔手指,在纸窗上戳出一个洞。她看见五六个丫鬟围着一个坐在梳妆台前的妇人,可惜都与她是背对着。 她眯起眼睛想看得更清楚,再加上她一直觉得跟在后面的人会尽量让她不被发现,因而降低了警惕性。突然一道清冽醇厚的男声在她身后炸起,她心肝一颤,顿时三魂吓走了七魄。 “你在做什么!” 她机械地回头,看清了身后修长挺拔却犹带几分单薄的青年男子,正是吴珏明。 因为梦中见过的缘故,她面对吴珏明总觉得有几分心虚气弱。此刻她只能僵硬地扯开一个笑容,“我……” “夫君,发生什么了?” 吴氏推门而出,后面哗啦啦地涌出一堆丫鬟。她随意瞟了一眼原月,目光一凝,随即惊诧道:“你怎么……”上前扶起原月,以一种亲近熟稔的语气道:“月儿,你怎么来了?” 八十三:怀疑 吴氏的脸相比过去显得清丽绝伦得多,曾经的她和家人在温饱线上苦苦挣扎,又因一张放在乡下不错的脸蛋,一直被地主乡绅虎视眈眈,所以日日担惊受怕,脸上挂的不是苦色就是菜色。而现在的她笑容晏晏,眸子里全是无忧的光彩,再加上妇人成熟的风情韵味,原月脑海里一下子跳出“士别三日刮目相待”八个字。 “吴郎,月儿是我的旧识,她性子跳脱,做错了什么事你不要生气。”吴氏柔柔地对吴珏明说。 吴珏明眯起眼睛。这原月短短时间内就与娟儿交好,竟然和吴氏也是旧识,很难不怀疑她没有企图。“你怎么进来的?”他盯着原月,不放过她一丝表情的变化。 原月咬住嘴唇不吭声。吴珏明上前一步,上位者的威压扑面而来,森森寒冷甚至还带着血腥的味道。这时一道纤影挡在了两人中间,吴氏泪光点点地仰头对吴珏明说:“吴郎,求求你看在我的面子不要责怪月儿,她……是我放进来的。” 吴珏明把目光转回吴氏身上,寒气略减,但脸色依旧不好。吴氏心里有些害怕,但想到吴郎对她的宠爱,便直起腰杆,继续柔柔笑着。 “大人,事情办好了。”一个男人突然出声。 吴珏明点头,淡淡留下一句:“吴氏,看好你的旧识,别给我惹出麻烦。”转身就走。 吴珏明极少与吴氏这么不客气地说话,所以吴氏连同她的丫鬟都惊出一身冷汗,久久才回过神。 那男人跟在吴珏明身后也离开了,只是转身之前似乎看了原月一样,那目光阴冷似寒潭,饶是原月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忙忙撇开眼。 确定吴珏明走远后,吴氏神色一整,慵懒肆意地瞥了一眼原月,淡淡吩咐道:“把她给我带进来。”五六个丫鬟一起出动,按住原月把她押进屋中。 吴氏姿态婀娜地半倚在一张贵妃榻上,便有丫鬟上前为她捶背揉腿、扇风捧食。“怎么样?有没有想到会有今日的场景?宋媒的宝贝月儿。”她掩唇轻轻笑起来,声音娇柔、体态魅惑,哪有当初翠花一点影子? 原月一声不吭。吴氏的冷嘲热讽她左耳进右耳出,她脑袋里反反复复就是一句话:她的梦境成真了,彻底成真了!她轻轻揉搓藏在袖子里的荷包,如果吴氏是翠花,那么她的猜想就不该成立了。 自从遇到吴珏明后,吴氏觉得自己以前所受的苦都是值得的,苦尽甘来不外乎如此。她其实很想回罗临县扬眉吐气一番,但是她担心吴郎知道她以前的遭遇。她遇到吴郎的时候对他谎称她是逃婚,实际上她却已经嫁入张家,还被张财主折磨蹂躏,做了许多难以启齿的事情,她不想这些事流传出去。 因此她没有回家探望过她的父母,甚至连东西也不敢让人捎带去,吴郎很厉害,她有什么异常他都能第一时间发现,所以她不能冒险。一介孤女已经是她的底线,她不能让更多的往事被抖落出来。 “月儿。”她的表情柔和下来,招招手让原月上前。原月顺着她的意思坐到她面前的矮椅上,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想从她的神色中发现端倪。吴氏被她看得莫名紧张,继而是难堪,她认为原月在回想过去那个软弱不堪的自己。她平复下来内心的躁动,重新扬笑道:“宋媒可好?” 原月从沉思中脱离,随意点点头,“还好。你……听说你……” “你们都出去!”吴氏突然沉声命令道。丫鬟们惊了惊,连忙离开。 原月等丫鬟们走光了,继续刚才的话,“听说你从张家逃出来了,没想到你如今过得这么好。” 吴氏微微一笑,弯唇道:“是啊,吴郎对我极好。现在我还是挺感谢宋媒的,虽然曾经我恨不得杀了她。”她面上的狰狞一晃而过,又恢复了矜持高傲的微笑,但那恨意仿佛萦绕在原月周围,弥久不去。 这是真的恨,很恨很恨。如果原月自己被人做了那种事,她说不定会真的会杀人,就算不杀,也要让自己遭受的千倍百倍还回去,令人生不如死。 从吴氏的语气可以看出她不待见自己,正所谓恨屋及乌,那么她就要掂量一下吴氏恨意的程度了,是不是真的恨得要……杀了她。 “怎么不说话?听说你已经不傻了,还成了童生,呵呵,宋媒还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吴氏兀自笑起来,似乎真的为她而欣慰。 原月心里一突,吴氏竟是早就知道她来了这里。 吴氏说着说着突然拾起她的手,眼里泪光闪烁,竟哽咽道:“月儿,我好不容易从苦日子里熬出来,不想再想起过去的事,所以你也不要和别人说好不好?一切都不过去了,我不怪宋媒了,只想好好过日子。” 原月点头。这个请求她无法拒绝,毕竟比起宋媒做过的事,这个补偿轻松简单到不可思议。得到原月的承诺,吴氏喜笑颜开,又同她亲亲热热地说了许多话,才让丫鬟送她回去,丝毫不好奇她突然闯进郡尉府的原因。 原月跟着丫鬟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拉住丫鬟,低声问道:“夫人她在这里过得好吗?” 丫鬟摸不清吴氏和原月的关系到底好还是不好,所以斟酌地回答:“吴大人非常宠爱夫人,夫人的吃穿用度放眼整个郡都是排得上号的。” 她点点头,恍若不经意地又带了些向往地说道:“我前些天看到一匹桃红色的布料,一问之下竟然要一百两呢。” 这丫鬟是吴氏的贴身丫鬟之一,原月一提她就想起来了,“是那匹啊,夫人用的东西都是非常昂贵的,你说的布料只算一般……不和你说了,我要去伺候夫人沐浴了。” 丫鬟匆匆忙忙地跑回吴氏的房间,里面已经水气弥漫,吴氏正坐在浴桶里享受着丫鬟们的搓揉。 “她可说了什么特别的话?”吴氏懒懒地问。 丫鬟想着原月只羡慕了一下吴氏的生活,于是摇摇头。 原月回到郡守府后立刻找到钟文艳。 “关于吴氏?”钟文艳诧异道:“为什么问她?”突然她神色一整,“难道你怀疑是她?”然而低头沉思了一会儿,眼睛一亮道:“我怎没想到?想要害死娟儿的人只能是她!没想到她把娟儿逼到绝境不够,竟然还要逼死娟儿,实在歹毒至极!” “……”钟文艳怎么突然变这么机敏了? 她拉住兴奋得要去找钟成文的钟文艳,叹息道:“证据呢?你觉得十之*的事情,别人看来只是你在为程师姐鸣不平,直接降格到女人间争风吃醋的事,不仅不会被重视,还可能把真相从他们心中推得更远。” “……那怎么办?”钟文艳怔怔道,“明明就是这样……” “所以你现在把吴氏和程师姐之间的恩怨详细告诉我,我们一起参详参详。还有记得,事情弄清楚之前,你千万不能把事情说出去,你爹也不行,要知道对方是毒人,万一见事情败露对你下手怎么办?难道你想变成程师姐那样?” 钟文艳心有余悸地摇头。 原月松了口气,如果贸然把事情传出去,凶手真是吴氏还好,如若不是,以吴珏明对吴氏的宠爱程度一定会毫不留情地对付她们,宋媒做了这么久媒婆,以她的性子,缺德的事肯定没少干,最可怕的是她是逃妓的事实,要是被吴珏明挖到这一点,她们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于是钟文艳把她所知道关于吴氏的通通说出来。原月直到回房睡觉之前都在一遍又一遍地咀嚼她的话。 阴狠、毒辣、狡诈……从钟文艳的陈述中,她提取到的吴氏性格不外乎这些。从程娟的遭遇来看这些无可否认,可是,她总觉得哪里不对…… 八十四:嫌犯 一簇烛光倏地点燃,隐约照亮了吴珏明白中泛青的面庞,他跟前站了一个中年男子,恭敬地垂首。 “刘岑,你可知因为你的疏忽大意给我造成了多大的麻烦?”吴珏明冷眼注视着烛光,薄唇抿成一条线。 “属下该死。” 吴珏明起身来到书架前,推动一本书,只听“吱呀”一声,书架凭空多了一个盒子,盒子里静静躺着一本黑皮书。他拿起匆匆翻了几页,就仔仔细细地放回去,然后将一切回归原样。 刘岑道:“大人,属下调查了程娟的事,似乎与夫人有关。” “不可能。”吴珏明毫不犹豫地否决,然后问起另一件事,“那个女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口中的女人自然就是原月,刘岑刚才已经把事情都打听清楚了,所以很顺畅地回答:“郡守府派人在我们门外闹事,她趁机溜进来。”顿了顿,“她和夫人似乎认识,可能来找夫人攀关系。” 吴珏明冷笑,“吴氏恨不得所有人不知道她的来历,小心谨慎得很,那女人从哪里知道她的来历?”说着他神色一整,“她是替欧阳广来探听虚实的,他们也怀疑到吴氏了。” “那我们……” “娟儿那边你让人盯着,别出事。” 场面安静下来。 刘岑犹豫了一下道:“那边催了多次,我已经找到新的货源,过些日子便会运过来。” 吴珏明点头,“这次看紧点,你就不要露面了,这个节骨眼上不许再出事。”“大人放心,近日驿主换人,比较混乱,绝对不会被人发现。” “换人了?”吴珏明揉揉太阳穴,最近事情太多,他已经几日未合眼了,脑袋里一根筋僵着已经快到崩断的边缘了。 “叶家长子犯事被关进牢里,现在叶家大小事务都由二子接手,包括驿主一职。” 吴珏明不甚关心这些,挥挥手让他下去。 原月在郡尉府发生的事情,郡守府派去跟踪的人不是很清楚,只向欧阳广汇报说她在吴氏的屋里呆了许久,出来的时候还由吴氏的丫鬟送出。 “属下远远看着,那吴氏似乎认识原月。” 欧阳广沉吟了一会儿,道:“去查查吴氏的来历。” 原月不停思索着,夜里很迟才睡着,本来准备第二天睡到中午,谁知一大早大门就被拍得“啪啪”响。她把脑袋往被子里一缩,闷声命令丫鬟:“把外面的人扔出去。” 然而响声不绝,她就知道来的是谁了。 “欧阳远!你一大早抽什么风啊!”她猛地拉开门大吼道。 欧阳远兴奋的笑容一僵,不高兴地撇撇嘴道:“你以为我想来啊,岑师兄来说要请客给你赔罪。” 赔罪?她歪着脑袋想了想,哦,是昨天的事,岑师兄以为他得罪她了?她只是心情不佳随口一说没想到他当真了。“你告诉岑师兄我原谅他了,请客什么的下次再说,我要睡觉。” 欧阳远连忙上前一步,卡住她要重新关上的门,好言道:“你就去吧,我们一起热闹热闹。” “不……”她刚吐出一个字,突然熟悉的痒意铺天盖地地涌来,她心脏骤然一缩,攥紧前襟,甩上门,跌跌撞撞地跑回床上。 好痒、好痒、受不了了!她两手在脸上不停地乱抓,短暂的缓解之后,变本加厉的痒又蜂拥而上。如此往复,她不知道过了多久,痒意才如潮水般渐渐退去。而在此期间欧阳远敲门声始终没有停过。 欧阳远越想越不对,想到原月正被毒人盯上,于是顾不得男女之防,将门撞开冲进去。屋里毫无动静,只有一团鼓起的棉被在微微起伏。他向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上前将被子扯出一个口,入目的便是原月抓痕遍布的脸。 他脸色骤白。 第五个大夫从原月屋里走出,摇摇头,对欧阳广及一众人道:“在下医术浅薄,恕不能为力。” 钟文艳脚下一软,伏在钟成文肩上低低抽泣起来,“原师妹……” 欧阳远也露出愧疚懊恼之色。 只有局外人岑清秋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道一夕之间原月就从活蹦乱跳到药石无力,只是现在不是询问的好时机,他只能垂下眸子,静静立在一旁。 “肯定是她!”钟文艳突然叫起来,再不管昨日与原月的约定,上前一步,“扑通”跪在欧阳广面前,道:“欧阳大人,肯定是吴氏下的毒手,昨日……原师妹便怀疑到她,所以跑去郡尉府探查,没想到今日就恶化,肯定是吴氏,她要害死娟儿和原师妹!” 能被钟文艳提起的“吴氏”没有第二个,大家面面相觑。欧阳广对钟成文使了个眼色,带人匆匆离开。 “爹,肯定是吴氏。”钟文艳拉住钟成文低低抽泣起来,“她怎么还不放过娟儿,脸原师妹都要一同加害,怎么会有这么歹毒的人。” 钟成文拍拍她的后背,轻声道:“别哭了,你随我来把事情仔细同我说一遍。”她点点头。两人离开后,这里就只剩下欧阳远和岑清秋了。岑清秋问道:“阿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原师妹怎么了?” 欧阳远抬头看着他,眼眶竟微微泛红,半晌摇摇头道:“我不能说。” 岑清秋诧异地挑挑眉,不再追问,看向紧闭的房屋神色有些复杂。从心里上说,他不相信原师妹会出什么事,如果没有欧阳大人在场,他肯定会把这当做原师妹的恶作剧。 “那我去看看原师妹。”然而他刚上前一步就被欧阳远拉住,终是皱起了眉头,“阿远,到底怎么了?” 欧阳远慢慢收回手,黯然低语道:“原师妹毁容了。” 屋内死寂一片,等欧阳远和岑清秋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原月才慢慢睁开眼。她眼波平静,带着漠然。下床来到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苍白的脸上都是深浅不一的抓痕,她不留指甲,并且被丫鬟修整得很平滑,能把脸刮成这样的程度用的劲肯定不小。 “事情真的大条了。”她托腮,缓缓呼出一口气。这下子不怀疑吴氏都不行了。看来她真的恨死宋媒了,只是不弄死自己反而糟蹋自己的脸,果然女人的报复方式更加偏激吗?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从衣柜里拿出一条丝巾覆在脸上,这不是为了遮丑,只是不想顶着这张脸吸引别人注意力,要是有关毒人的闲言碎语流传出去,欧阳广肯定在她被毒死之前先灭了她。 该怎么办呢?想来想去她决定去找程娟。 程娟看见覆面而来的原月,一瞬间就明白发生了什么,“原师妹,恶化了是吗?”原月点点头来到她床前,一把扯下丝巾。 程娟轻轻抚摸她的脸,眼中似有困惑。她立刻抓住程娟的手,问道:“程师姐,有什么不对吗?” 程娟被她的敏锐吓了一跳,随即摇摇头,惨笑道:“我只是在想我们认识不久,我对你一见如故,没料却连累了你。” “说不定不是连累。”原月的语气始终很冷静,和表情凄楚哀伤的程娟放在一块显得很不专业。“程师姐,是不是吴氏干的?” 程娟的瞳孔骤然放大,不可思议地惊道:“原师妹,你别乱猜……” “那就是了。”原月打断她,“为什么要瞒着?” “吴珏明会护着她,然后对我家人不利……”程娟的声音戛然而止,抬头惊疑不定地看向她。 八十五:针锋相对 原月淡淡道:“那你就准备这样等死?” “原师妹……”程娟语调颤抖地低喃。这样面无表情的原月陌生得让她害怕。 “不好意思,欧阳大人他们好像已经知道了,现在估计正在讨论怎么把吴氏逮捕归案。”她突然俯下身与程娟四目相对。年轻的妇人眼里满是恐惧、不安和怯弱,并且清晰地倒映出她此时狼狈的面庞。程娟仿佛被她吓住了,结巴道:“原师妹,你为什么这样看我?” 为什么?原月自嘲一笑。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突然想这么看,就这么看了。”她起身与程娟拉开距离,微笑道:“他们可能就要来了,我们准备一下吧。” 一个时辰后,钟文艳和钟成文先到了,之后闻讯而来的程家父子也赶来了。最后随着大片喧哗声,欧阳广和吴珏明先后踏进。 程、吴、欧阳三方呈三角对峙。原月退回钟家父女身后,程娟一直搭在她手臂上的手无力滑下。 大概之前他们已经争论过一次,此时吴珏明冷冷抛出一句话:“证据呢?”程娟只觉得心中冰寒一片,刹那间泪如雨下。程法紧紧握住她的手,愤恨地瞪向吴珏明,程岩连忙挡在他们面前。 钟文艳上前激动道:“只有她恨不得娟儿死。而且原师妹昨晚才见了她,今日就、就……” 所有人目光唰唰唰落在原月身上。原月大大方方地走出来,拿下丝巾,“咝——”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吴珏明大步向前,捏起她的下巴仔细端详。昨日所见她的脸还非常正常,今日这脸……竟不似作伪!他眉头一皱,推开原月。原月向后踉跄几步,却是程法在后扶住她。 “谢了。” “不用。”程法看了一眼她的脸,迅速转头,过了一会儿才小声道:“抱歉,我姐的事连累到你了。” 她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原姑娘的事你怎么说?”欧阳广对着吴珏明沉声道。 “她确实昨晚去见内人,可是今早才变成这样,内人根本做不到。” 见吴珏明仍然毫不犹豫地维护吴氏,程娟伤心欲绝,哽咽一声昏倒过去。“姐!”“娟儿!”程法、钟文艳等人赶紧围上去,剩下的人皆用鄙夷的眼神看吴珏明。任由宠妾灭妻,作为一个男人实在太失败。 吴珏明恍若未见。 眼看事情就要僵持下去,原月走出来,众目睽睽下摊开手里的荷包,平静道:“这是我从客归来找到的香囊,含有剧毒。”欧阳广闻言挑挑眉,这么重要的事她竟然捂到现在才说。 吴珏明瞥了荷包一眼,“那又如何?” “这只荷包的布料价格昂贵且罕有,非常不巧尊夫人就买了这么一匹。” 吴珏明冷笑一声,“那又如何?”而后道:“你和内人不是旧识吗?是什么人让你这么不遗余力地抹黑她?” 他话音一落,现场就寂了寂。欧阳广身后的幕僚再也忍不住站出来道:“原月,你隐瞒的事情不少啊。” 原月没理他,回头看向钟文艳,钟文艳欲言又止,只是看她的目光不如之前的信任,更不要提对她怒目而视的程法了。她撇撇嘴,对吴珏明道:“旧识就算了,尊夫人不知道多恨我呢。你不妨把她叫出来对峙,介不介意我把我们之间的恩怨说出来。我想如果这里真的有人想害我,她一定是我的第一怀疑对象。” 吴珏明却不接她的话,只对欧阳广说:“这个女人满嘴谎言,反复无常。来人,把她拉出去。” “不如等她把话说完。”欧阳广不慌不忙地阻止他。 “不必了,拉出去。”吴珏明扬扬手,两个官兵上前押住原月。 “够了!”程娟缓缓睁开眼,两行眼泪顺应而下。她一把抓下覆面的丝巾,露出比原月更加可怖的脸,对着吴珏明咬牙切齿道:“你就这么喜欢她,喜欢到丧失理智!?我真是看错你了,原本我以为你只是受她蒙蔽,没想到你根本就是个没有头脑的莽夫!” “娟儿。”程岩低喝道,“不得无礼!” “父亲,姐说的没错,吴珏明他根本就是个混蛋!”程法刚说完就挨了程岩一巴掌,“孽障,你给我闭嘴!”“爹!” 吴珏明对他们的争吵置若罔闻,双眼一瞬不瞬地看着程娟,锋利的眼神渐渐软化成心疼和愧疚。他大步上前,颤抖着手伸向程娟的脸,“娟儿,你怎么……”程娟的眼泪再次抑制不住地淌下来,“事到如今,你还要包庇那个女人吗?” 吴珏明艰难地别过脸,“为什么你认定是她?她当着你的面下毒了吗?” 程娟的脸色唰得惨白。她彻底绝望了。 钟文艳再次忍不住道:“吴氏有雁沙毒人,什么事干不出来!” 吴珏明冰冷的目光向她刮过去,她一滞,下意识地后退两步。他沉着脸道:“你说什么?雁沙毒人?” 程娟冷笑一声:“是啊,就是你最宠爱最信任的吴氏。” 吴珏明回头静静地注视她,在她期待的目光中缓缓吐出三个字:“证据呢?” “哈哈!证据!?我三个月还不显怀的孩子,她子虚乌有的孩子……”她紧紧盯着他的双眼,看着他的脸色渐渐苍白,“我最亲近的侍女莫名其妙地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除了雁沙毒人的蚀骨粉谁有这个能耐!?” 刻意遗忘的过往再这样尖锐的对峙中毫不留情地被揭开。与此事相关的人愤怒至极,无关之人则感慨世事无常,当年羡煞旁人的男才女貌、天作之合今日竟落至如斯境地。 吴珏明无法回应她的逼问,场面一下子沉寂下来。 原月始终冷眼看着他们,此时嘴角浮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容,只有偶然回过头来的钟成文隐约看见,正疑惑间,门外传来嘈杂声。然后一个士兵快步走进,向吴珏明汇报道:“大人,夫人来了。” “她怎么来了?”吴珏明的目光慢慢划过在场的人,最后定格在面无表情的原月身上,冷冷道:“你做的?” 原月挑眉,似笑非笑道:“吴大人,证据呢?” “吴郎!”吴氏带着一群侍女匆匆忙忙地走进来,一把扑进吴珏明怀里,杏雨梨花道:“我还以为你来找姐姐就不要我了。” 吴珏明一个头两个大,低声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我来这里是有要事要办,你赶快回去!” 吴氏从来没有被吴珏明用这么重的语气说话,一时间怔怔地说不出话来,突然眼角瞥到一旁的原月,立刻来到她面前,抽噎道:“你是不是和吴郎说了什么?我们认识这么久,你怎么能胳膊肘往外拐?程姐姐是不是给了你什么好处?” 原月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道:“看了我的脸没有一点惊讶吗?”话音落,所有人目光紧紧锁定在吴氏身上。确实,明明昨日见到原月平安无事,今日再见她发生这么大的改变竟然毫不吃惊,说吴氏没鬼没人相信。 八十六:玉佩的作用 吴氏惊得后退两步,喃喃道:“不是,这是因为我让人盯着你,所以知道……” 原月向前一步贴近她,咄咄逼人道:“为什么要盯着我?” “因、因为……”她慌忙回头去看吴珏明,跑回他身边急急道:“吴郎,你相信我……” 吴珏明呼出一口气,微笑道:“我相信你,乖,先回去。” 欧阳广咳了一声,钟成文立刻会意地将原月、钟文艳和程法带出去。他微笑着对他们说:“事情欧阳大人已经了解了,你们先去书院上课吧。” 程法冷笑:“我姐被人害成这样,我却心安理得地去上课?钟先生,如果被害的是你女儿,你能做得到吗?” 钟文艳也道:“爹,就让我们在外面等着,我放心不下娟儿,吴珏明已经被那女人迷得没有理智了,我担心娟儿接受不了打击。” 原月也来掺一脚,“钟先生,你叫我顶着这张脸去上课,你于心何忍?虽然我是无足轻重中的无足轻重,死了也就是鸿毛那样飘飘过去就算了,但是我现在真的很恐惧很难过很不安很无措,你就让我死也死个明白吧。”说完抬脚就往里走。 钟成文怎么能放她进去?快步拦在她面前无奈道:“原姑娘,我了解你的心情,但现在事情的发展已经不是你们能左右的了。对了,关于你的发现可以和我细说一下吗?” 无论三人怎样软磨硬泡,钟成文就是不放他们进去,最后还劳烦祁阳亲自赶来把他们三人“带”去书院。 “原月,你可以回去。”祁阳怜惜地拍拍她的脑袋,“好好休息,一切都会好的。” 原月脑袋往后一躲,没躲开,闷闷的声音从丝巾里面传出:“不用了,反正我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再让我去书院上几节课缅怀一下吧。” “……” 祁阳并不知道毒人的事,只道是原月不知原因地毁了容,又想到她的零分考核,觉得这姑娘委实倒霉了些。可她又这么大咧咧地把“死”挂在口上,想来对自己的遭遇并不以为意,便不再劝。 今日的课是顾兰言的琴艺课。顾兰言是个身体、精神双重洁癖的人,不喜有人迟到、不喜有人打断他的话、不喜有人盯着他的脸犯花痴……于是迟到的三人踏进竹林后,听到那轻灵空旷的琴声,心中就忐忑起来了。 “我去看我姐。”程法转身就走。钟文艳摇摆了一会儿,也说:“我要去看看娟儿。”而一路沉默的原月此时轻飘飘地瞄了他们一样,抬步往里走。两人对视一眼,要是顾先生向原月询问他们的事,他们的行为就变成比迟到更严重的公然逃课,只好跟进去。 结果毫无疑问,三人被顾兰言用清冷的语气训斥了一盏茶的时间,被罚擦洗安置古琴的小几。下课后,大家都走了,只有袅袅的琴音陪伴他们挥汗如雨地擦桌子。 突然,琴音戛然而止,顾兰言淡淡道:“原月,为何覆面?”原月丝巾下的嘴撇了撇,然后恭敬地弯身回答:“回先生的话,学生毁容了。” “……”钟文艳和程法的动作一顿。 “既然如此,你就先回吧。”顾兰言的语气毫无波澜。 “是,先生。”她平静应下,转身离开的时候对程法和钟文艳道:“那就麻烦师兄师姐了。” “……” 又过了许久,程法忍无可忍地扔下抹布就走。琴声不绝,钟文艳不敢喊住他,只好拾起地上的抹布,准备自己擦完剩下的。 “钟文艳,你过来。”顾兰言的声音淡淡响起。 原月走得匆忙,和相向而来的同样匆忙的人撞到了一块。 “你……”卢勤疑惑地打量她,从她的身材、衣着以及性别进行分析,“你是原师妹?” “师兄。”原月微微点头,绕过他就走。 “等等。”卢勤追上来,又打量她一眼,扯起笑容道:“原师妹,上次的事情多亏了你,很感谢……” “不必了。”原月打断他,歪头瞥了他一眼,突然轻轻一笑道:“我只是帮邱师弟讨回公道而已,至于师兄——”她顿了顿,走近一步,压低声音道:“以后可得小心些,这么重要的玉佩就不要随手放在教室了,那可是传、家、之、宝、呢!” 卢勤脸色微变,刚欲开口解释,原月已经退开两步,疏离一笑,转身离去. 卢勤疑惑地皱着眉头往前走,来到书院的一处假山旁,郑占正坐在一块大石上一动不动。他奇怪地转到郑占前面,才发现郑占正兴致勃勃地观看蚂蚁搬家。 “郑师兄。”他嘴角一抽。 郑占抬头对他笑了笑,“查清楚了?” 卢勤恭敬回答道:“我家当铺的人偷偷跟着她,发现她去了一家青楼跟胡世碰面。”顿了顿,他忍不住问道:“郑师兄,你怎么知道她会上钩?” 郑占道:“不是我知道她会上钩,而是知道一定会有人上钩。赵涛、方新泽和秦颖最近频繁出入当铺,一个价值不菲的玉佩放在他们面前,总会有最需要的人去铤而走险。只是没想到会是秦师妹。” “难怪你让我当着大家的面显摆玉佩,还吹嘘它的价值。”卢勤恍然大悟。 卢勤非官宦子弟,但家里非常有钱,因为他家占据了全郡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当铺市场。他丢失的玉佩不是传家玉佩,却是非常重要的代表卢家子弟的玉佩,卢家当铺的负责人都认识它,它被陌生人拿来抵押,为了东家家人的安全着想,当铺肯定要派人跟踪此人。 秦颖、胡世、青楼……郑占眯起本就是一条缝的眼睛,这让他显得有几分疏离和冷漠。看来缺钱的是胡世,秦师妹真是阴沟里翻船了,呵呵,方新泽自作聪明倒还帮了她大忙。 说到胡世……他确实不知什么时候变得异常,包括那场豪赌,五百两黄金输了他眼睛不眨一下,虽然事后求他们帮忙,但并不见多少紧张和担忧……难道行刺吴珏明的胡家?可是胡家只是一般富户,和吴珏明扯不上利益关系。 也罢,他重新扬起笑容,就把这结果汇报给院长,剩下的就交由院长定夺吧。 吴珏明最后深深地看了程娟一眼,拉住吴氏往外走,然而欧阳广的人拦在他们面前。欧阳广挺着大肚子,走到他们面前,笑眯眯道:“尊夫人恐怕得去牢里走一遭。” 吴氏害怕地躲到吴珏明身后,“吴郎,我是无辜的。” 吴珏明拍拍她的手以作安慰,抬头目光如厉芒划过欧阳广,就见他微微抬手,门外的士兵猛地冲进来围在他们面前,和官府的官差成掎角之势。 欧阳广脸色微变,“吴珏明,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吴珏明和欧阳广一直是面合心不合,但吴珏明现在的作为等于彻底和欧阳广撕破脸,实是不理智至极。饶是欧阳广也忍不住讽刺道:“吴珏明,为了一个女人,你还真是豁得出去。” 吴珏明淡淡道:“不劳欧阳大人操心。”说完拉住走得跌跌撞撞的吴氏飞快离开这里。 “吴郎,慢些。”吴氏不安地唤了一声,却没有如意想中得到吴珏明的怜惜,她愈发恐慌起来,这样的吴郎不对,吴郎不是这样的。“吴郎……” 吴珏明突然停下来,捏住她的下巴,直视她的双眼,一字一句道:“你真的没有对程娟做什么?” 八十七:算账 吴氏一脸惊慌地摇头,“吴郎,你怎么会这么想?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 吴珏明闻言露出苦笑,道:“是啊,我怎么会不清楚你。所以才不不理解啊。”他仰头长叹一声,再次低下头的时候,眼神恢复了那个吴氏所熟悉的那种怜惜。吴氏心头一松,忍不住呜咽起来。 两人刚回到郡尉府,刘岑就匆匆忙忙来向吴珏明汇报事情。 “大人,胡世让人请你去香满楼见面。”一进入书房刘岑就道。 吴珏明皱起眉头,“谁?” 刘岑想了想,含糊道:“好像是郡里的一家富户的儿子,也在兰亭书院读书。”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放到吴珏明面前,道:“他说等你看了这封信后就明白了。” “大人,兰亭书院的祁阳前来拜访。” 吴珏明挑眉,吩咐道:“把他带来书房。” 刘岑冲他点点头,隐入黑暗中。 祁阳进来后先是一番客套,最后才把自己的调查结果告知吴珏明。“我怀疑行刺你的人与胡世有关……”他还没说完,就听“哐啷”一声,吴珏明捧在手上的茶杯摔碎了。 “我知道了。多谢祁院长,您先请回吧。”吴珏明神色不变。 刚来就下逐客令?祁阳压下心中的不虞,起身离去。刘岑站在角落冷眼看着这一切,嘴角扬起一抹冷笑。他等了一会儿才走出来,此时吴珏明已经看完信里的内容,面沉如水。 “我出去一趟,祭品快要到了,你让人盯着,记住,你绝对不要露面。” “是。” 原月刚走出书院就见到一道身影挡在她面前,她抬头淡淡道:“岑师兄,你还真是好奇心旺盛,好吧,我如你所愿。”她拿下丝巾,红痕遍布的脸上,嘴角勾起讽刺的弧度。 岑清秋看着她,渐渐皱起眉头,别开脸道:“遮起来吧。要不要跟我出去玩?给你看看好东西。” 原月同意了,也不问去哪里。跟着岑清秋到了目的地才发现是驿站。她好奇地四处张望,这里人来人往,人们大都穿灰色、土黄色的衣服,马、牛的叫声远远近近地传出来。 “清秋!”一到熟悉的声音响起。原月看向声源,竟然是叶俗。他圆滚滚的身子倚靠在一顶露天小轿上,四个壮实的大汉正艰难地扛着这顶轿子,相形之下他一边摇扇一边摇头晃脑,悠哉极了。 “叶大哥!”她看着他喜感的身材,心情也变得喜感。扔下岑清秋跑上前,围着他走了一圈,笑道:“很滋润啊,下来走走,要把人压坏了。” 叶俗笑着抬抬手,四个轿夫就把轿子放在地上。其中一个送上一根镂金的拐杖,叶俗拄拐艰难地站起来,看得原月都忍不住替他擦一把汗。 岑清秋道:“还是原师妹有面子,不管是叶家人还是我们这些朋友叫他下来走走他都不肯呢。” 叶俗哈哈大笑,用拐杖戳了戳地,“多谢你送的拐杖,很实用。”然后偏头问原月:“月小妹怎么也戴起面巾了?嗯,倒还有模有样的。”原月也不解释,回头问岑清秋:“岑师兄,你说有什么好东西给我看?” “也就一本破书。”叶俗不屑。“想看就来吧。” 叶俗领着他们往里走,一边走一边和原月解释这本“破书”的由来。原来叶家历代都担任伦山郡驿站的驿主,说到驿主,芝麻绿豆大的官上不了台面,但和叶家的正业——行商结合在一起就是不得了的暴利了。这是原月根据他的只言片语推断出来的。叶俗重点讲的是这本“破书”是从最近一趟货物中扒拉出来的,无主可循,刚好被来凑热闹的岑清秋看到了,才给“破书”正了名,这是一本古籍。 原月轻轻触摸这本陈旧厚实的书,似乎可以从中嗅出历史的沉蕴,她的心跟着慢慢沉淀下来,嘴角微微扬起,忍不住轻轻翻阅起来。遗憾的是她看不懂,古籍不愧是古籍,让刚刚吃透这里文字的她再次化为文盲。 她却看着那棱角分明、挥洒自如的毛笔字入了迷。叶俗和岑清秋对视一眼,悄悄退出去。 “还没来得及恭喜你,新官上任啊!”岑清秋微微一笑。叶俗大笑着摆摆手,“同喜同喜,你小子跟着我这条线赚了不少。这还没过几天你又来了,这么快又有货物了?” 岑清秋的笑容却淡下来,回头看了一眼原月呆的房间,低声道:“我带原师妹出来散心的,她遇到些事,情况有点糟糕。” 叶俗摸摸叠成三层的下巴,仿佛自语道:“说到底我还欠了她一个人情,她有什么事?我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她没说。”顿了顿,他加了一句很有利的佐证,“阿远也不肯说。” “欧阳家的小子?他都不肯说看来事情是严重了。” …… 原月转眼间就翻了半本书,突然一片书页掉了出来。她吓了一跳,以为自己把珍贵的古籍弄坏了,连忙心疼地捡起来,却见书页上的字她看得懂。她眨眨眼,把书页和古籍上的字相互比对,终于得出并非出自一处的结论。 “阳城县五十三名,俊者十六,其余……封县四十六名,俊……”这书页是残页,并且笔记潦草,她看不清整体内容,但她知道阳城县、封县这些提到的地方都隶属于伦山郡。 “什么东西?”她喃喃自语,随手把残页揣进荷包,抱着古籍去还给叶俗。 找到叶俗的时候却见他在认真地核对货物,岑清秋在一旁客串账房先生。她勾了勾唇,看来这两人关系真的很好,账簿这样私密的东西也可以共享。她犹豫着要不要上去打破这美好的氛围,突然见两人似乎遇到什么问题,皱眉交谈起来。 这样她更不好上去了,万一不小听到什么商业机密就不好了。然而她刚转身就听到岑清秋招呼她过去。 岑清秋对叶俗夸耀说:“原师妹很了不起呢,不仅口才了得,还是罗……临县的童生头名呢。”叶俗眼睛一亮,拉过原月急急道:“那你可通账房数字?” “从未接触过,但是我数学很好,记账什么的应该还行。”原月谦虚地回答。 “太好了,那快来帮我看看这里。”叶俗把账簿往她面前一塞,指着好几处地方道:“我觉得这里、这里、这里还有那里都有问题,可是账房先生说没问题,刚才清秋看了也觉得有不对劲。” 她别开眼,“叶大哥,这么重要的东西我看不合适。”她把账簿推回去。叶俗忙做出一副急得抓耳挠腮的夸张模样,“不是,这是新账簿,没有记什么太重要的东西,但是这单生意错了的话我的损失可能要上百两。” 原月瞥了他一眼,确定他的眼神还算真诚后,勉为其难地接过账簿翻了翻。她见过宋媒的账簿,肯定没有她手里这本这么精细,涉及的金额也少得多。她借了纸笔回到房间去运算。 如叶俗所说,这本账簿是新的,记的东西还少,她把所有数字换成阿拉伯数字,重头开始算了一遍,得出的结果是多了两百多两。 多了?这情况可不多见,她印象中的账簿问题从来都是偷工减料,从没想过这种情况。她耐下心有算了一遍,还是多了这么多。 她遂出声喊叶俗他们。他们进来的时候,她已经把草稿纸撕成碎片。两人对视一眼呢,神色微异。叶俗先大笑道:“不愧是月小妹,这么快就算好了?” 她点点头,道:“多了两百四十三两十六文。”然后把有问题的几处指出来给他看,“我不为我的结论负责,所以你们自个掂量掂量。”说完又忍不住吐槽了一句,“你们家的工人真无私。” 八十八:周而复始 叶俗又叫来账房先生,在原月指出的几个地方重新算了一遍,得出的结论和原月的差了几十两,但确实是多了。 “月小妹,你已经很了不起了。”叶俗吩咐完后续事情,转头对原月夸奖道。他的意思显然是原月虽然算错了些,但能找出问题就很厉害了。 原月不置可否,把古籍还给叶俗,摆摆手道:“我先回去了,再见。” “这么快?”叶俗想要出声挽留她,突然一个人跌跌撞撞地往这里跑来,把正转身的原月撞得正着。原月条件反射地稳住下盘立住,那人却被反弹回去。 叶俗怔了怔,不自禁笑起来,没想到经常发生在他身上的事也能发生在月小妹身上。而后笑容一敛,用拐杖指向地上的人,骂道:“你怎么回事?我叶俗的妹妹你也敢撞!?” 那人抬起头,却是个相当丑的女人,她爬到叶俗脚跟前,拼命磕头求饶,“二少爷,我错了,我一时鬼迷心窍……”一个男人匆忙跑过来,把女人往外扯,骂骂咧咧道:“敢在驿站偷货去卖,还敢来污少爷的眼,跟老子去官府!” 叶俗的眉头微不可见地一皱,但很快又笑起来,对那对男女说:“难得月小妹来这里,这次就算了,先把这女的关进柴房。” “是。”男人放下女人。女人连忙向叶俗磕头谢恩,然后又向原月磕头。她一抬头却对上原月充满探究的眼神,原月迟疑道:“你……不是要嫁人了吗?” 女人脸色骤变,吓得连连后退,嘴里呜呜的像是含满了口水而说不出话。她看了叶俗一眼又飞快低下头,再看向原月时已经鼻涕眼泪糊了一脸,转身连滚带爬地跑了。 原月目瞪口呆,指着自己问叶俗和岑清秋,“我这么可怕?”说完又想到毁容的自己确实挺可怕,不对,她这不还带着面巾吗? 岑清秋用扇子支着下巴,看着丑女人的背影思索了一会儿,问她:“你认识她?” “嗯,多亏了她上次我才能混进顾府,虽然她也赚了我一两嫁妆,算两清了。”她故意学着岑清秋若有所思的模样,分析道:“她上次跟我提到她要嫁人了,怎么出现在这里?难道嫁人之后改在这里工作了?还偷东西。看来她嫁的不好啊……” 叶俗笑着打断她:“好了,你不是要走了吗?为这人费脑筋做什么?等你下次再来,叶大哥搜罗些真正的好东西给你玩,可不像清秋一样,一本破书就当宝贝揣着。” 岑清秋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人如其名,俗!我带原师妹回去,你去研究你的账目吧,刚接手需要磨合的东西还多着呢。” 待两人离开,男人小心翼翼地问叶俗,“少爷,真放过那女人?” 叶俗拄着拐杖的手略一用力,下方的土地就被戳出一个小指深的洞。“节外生枝!”他冷哼一声,另一手横至脖子,用力一划。男人立刻会意道:“是,少爷,奴才一定把事情办得妥妥当当。” “本来真想看着月小妹的份上饶过你,可是因为月小妹还真不能饶你了。”他低喃了一句,男人支起耳朵想听清他还有什么吩咐,却被他突然挥来的拐杖打中后颈,痛得哇哇大叫,“奴才马上滚,马上滚……” “吴爷,这边请。” 吴珏明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就是两具交缠在一起的身体。白日宣淫,还在桌上!他厌恶地别开眼。胡世抬头看到他,笑着在小雯的屁股上打了一下,“贱人,还不滚出去,没见我们郡尉大人不高兴了吗?”小雯连忙爬下去,出去的时候偷偷看了吴珏明一眼,当即羞红了脸。 “吃里扒外的贱人。”胡世旁若无人地笑骂了一句,起身披上衣服,吊儿郎当地坐回桌上,这才对吴珏明道:“不好意思啊,吴大人,让您见笑了。” “你胆子不小。”吴珏明淡淡道。 “不小?”胡世夸张地叫出来,“怎么会不小?我担惊受怕,连家都不敢回,成日流连于烟花之地,别人都说我堕落成彻头彻尾的纨绔,却不知道我这是担心被杀、人、灭、口!”他突然凑近吴珏明的脸,喷出一口气,浓烈的酒味混杂着烟花女子涂抹身体的香料。吴珏明面无表情地抽出佩剑,手起刀落,一缕头发在胡世面前缓缓飘下。 胡世白了脸,慌忙后退到床沿,两股颤颤,心中还在不住后怕,要是那一剑瞄准的是他的脖子,他早就没命了! 他再不敢挑衅吴珏明,咽了口口水,战战兢兢道:“你把剑收起来,我是来同你做交易的。” “哦?”吴珏明慢条斯理地擦拭剑端,眼皮也不抬一下。这下子没人再敢把他当做一个弱不禁风的书生。 郡尉——掌一郡之兵的人又怎么可能是一个绣花枕头? 胡世之前构建好的满满信心,已经被吴珏明一剑吓得魂飞魄散,他不自觉地将态度一低再低,甚至讨好地笑道:“小民知道大人在找什么,也知道大人要找的东西在什么地方。” “你要什么?” 胡世狮子大开口,“一万两黄金。” 吴珏明锐利的目光射向他,他头皮发麻地后退一步,咬牙道:“八千两黄金,你还得发誓绝不伤我的性命!” 吴珏明冷笑一声,“好,我都答应你。”顿了顿,他举起右手,“我发誓,我吴珏明绝不伤胡世的性命。”胡世松了口气,就听他继续道:“黄金我稍后会派人送来,你记住管好自己的嘴。东西在哪里?” “驿站。” 吴珏明眼皮一跳,心中涌上莫名不祥的预感。 原月拒绝了岑清秋去吃饭的邀请,回到家却见到钟文艳正坐在大厅里发呆。她越过钟文艳回房间的时候随意说了句:“怎么?发春了?”钟文艳却像炸毛的猫一样跳起来,慌不迭地否认:“没有!原师妹你不要胡说!” “哦?”原月停下脚步,看着她因紧张也可能是羞涩而涨得通红的脸,若有所思道:“看来我坏心办好事了呢。”说完摇摇头,“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容小觑。”摇头晃脑地走了。 “真的、没有……”钟文艳捂住发烫的脸颊,眼中迷离得仿佛要滴出水来。“真的没有……”只是她不小心打破了茶杯,顾先生拿自己的手帕为她擦拭而已。那么温柔的顾先生她从不曾见过,在看到他对自己笑的那一刻,她的大脑一片空白,仿佛烟花绽放出最绚烂的色彩,她久久不能回神,直到现在…… “真是了不得啊了不得。”原月轻笑着扯下面巾往床上一丢,自己跟着扑上去,在床上滚了一圈,她坐起来看向梳妆镜。脸上的痕迹似乎淡了些,她目光一凝,快步跑上前,细细打量自己的脸。 真的淡了,就好像只是普通的抓伤慢慢痊愈,只是愈合的速度快了些,明明刚刚抓伤的时候有的地方都深到见血,现在已经变成零碎的暗红色疤,相信再过不久疤掉了就好了。 就算她对医学一窍不通,也知道这不符合常理。她联想到希腊神话里的西西弗斯,周而复始地推石上山,永无止境的惩罚。只不过她的情况是一次比一次遭,一开始随意抓抓就不痒了,到现在一抓就抓成毁容。 吴氏……她低头啃咬大拇指,如果真是这样,还真是不得了的女人。她得祈祷欧阳广快点把事情解决,不然这样下去……她虽然不太在意长相,但也不想成为远近闻名的丑人,见人人惧见鬼鬼惊。 八十九:泄密与替罪 嚣张已久的“雅盗”再一次出手了,昨夜他光临了驿站,从里面捞了不少好东西。这害苦了驿主叶俗,驿站里的东西不是他的一家之物,他前后花了上千两才把事情摆平。 岑清秋同情地拍拍叶俗的肩膀,亲自给他斟了一杯酒,安慰道:“还好最贵的那本‘破书’是无主之物,也就赔了几千两,这里面的钱我还帮你出了大半呢。” “几千两我还不放在眼里!”叶俗气得大力拍打桌子,“只是叶家的财权还没真正到我手里,到时候我十倍还你!” “开个玩笑,别激动。”岑清秋忙安抚他,“留着精神去应对你家的老人吧,比起你他们可是更看好你牢里的大哥,现在没给你阻碍不过是因为忙着救你大哥而已。” 叶俗冷笑,“他们没机会的。” 茶盏砸到墙上,浅绿色的茶水沿着白色的墙壁缓缓流下。胡世惊恐地跪坐在地,哑声道:“真的,我亲手把东西夹进书里,不会错的。” 吴珏明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如果东西找不到,留着你的小命也没用了。” “不、不行,你发过誓的,你说不杀我的!”胡世不顾一切地大吼出声。 吴珏明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回到桌边,背对他扬起手。“嗤——”鲜血飞溅,刘岑拔出剑,更多的鲜血溅出,喷在他的脸上,让他看起来狰狞到极点。 吴珏明回头看向胡世,冷笑道:“我只说我不杀你。” 胡世不可思议地把眼睛睁到最大,身体里的热量快速地流失,怎么会这样?明明规划好了最美好的未来,他怎么能年纪轻轻就死去!? 早知道他就不逼着父亲应下刺杀吴珏明的事情。父亲说的没错,那些本地权豪只不过想借此挑起郡守郡尉间的矛盾,他们再坐收渔翁之利罢了,关键时刻再把他们拉出来做替死鬼。 可是明白得太晚,一切都来不及了。他艰难地抬起头,注视着吴珏明孤绝冷峭的背影,用尽最后的力量道:“你会后悔的,我把这件事告诉了……” 刘岑脸色一变,上前拽起他的衣领,狠声道:“告诉了谁?” 胡世扯起一抹讽刺的笑,瞳孔涣散开来。 刘岑甩开已无声息的胡世,转身问吴珏明,“大人,怎么办?” “调查和他接触过的人,全部灭口。” 在门外偷听的小雯惊恐地捂住嘴。她和胡世这段日子几乎日日相对,灭口一定逃不了她。不行,她要逃,她不要死…… 血珠滚上雪白的绣布,慢慢渗透进去,化作一团血花。秦颖连忙把手指含进嘴里,疼得皱起好看的眉头。 不知为何,她非常心绪不宁。 从迫不得已偷拿玉佩开始,她就感觉自己堕入一个无尽深渊,被无数双眼睛盯着,耳边全是萦绕不去的尖声嘲笑。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早知道胡世是这种人,当初她就不该接受他的招惹。她怕极了她和胡世的关系被家人和其他师兄知道,更怕事情闹得人尽皆知,那样她一定会生不如死! 要是胡世失踪,不,要是他死了就好了! 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摇摇头,她静下心来继续刺绣。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胡世真的如她所愿死了,更没想到她竟然作为杀人嫌疑犯被抓进了大牢。 “放我出去!我什么都没做过!你们不能随便冤枉人!” 官差用一种鄙夷的眼神看她,嘲讽道:“经查你和胡世关系暧昧,常出入青楼与他相会。青楼里的人都作了证,你不用狡辩了。” “你说什么!”她惨白着脸,跌坐在地,喃喃道:“不可能,这不可能……” “胡世根本不隐瞒你的存在,跟别人说起你都是一口一个‘小师妹’,除了你还有谁?” 秦颖的指甲嵌进肉里。好恨!亏她以为事情一直做得很谨慎,没想到胡世竟然完全不顾及她的感受!那么每次她披着斗篷进入青楼,帮她引路的人嘴上不说,心里肯定都在嘲笑她。 排山倒海般的耻辱羞愧涌上心头,她尖叫一声,倒在地上啜泣起来。 牢外的人对视一眼,摇摇头。出身好、相貌好,还是兰亭书院少有的女学生,竟然把自己弄到如此凄惨的地步,真搞不懂她在想什么。 过了良久,她突然一骨碌爬起来,抓住牢门对外喊:“我知道是谁了!是原月,和胡世相好的是原月!” 消息传到书院,大家第一反应就是怎么可能?除了几个与秦颖相好或暧昧的人为避免引火烧身而保持沉默,大家都认为秦师妹一个单纯乖巧的姑娘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 再等秦颖无罪、原月被捕的第二消息传来,大家更是开始怀疑官府的办事能力。原月和胡世?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这还不如说秦师妹来得靠谱。 欧阳远一接到消息就火急火燎地赶去大牢,他眼眶红红的,估计因为胡世这个“好朋友”被杀哭了一场。他看见原月抱成一团蜷缩在角落的杂草堆中,如此娇小瘦弱,好像无依的浮木,他突然觉得有些心疼。 “原师妹!”他冲原月喊了一声,原月没有动静,他忍不住大声道:“不是你做的事你不要乱承认啊!我知道你和胡师弟根本不可能有关系的。” 原月的耳朵微微一颤,慢慢抬头看向他。她的眼里一片寒凉,瞬间浇灭他的满腔热血。 “欧阳远,我现在不想见你,你出去。”她慢吞吞地说完,重新把头埋进膝盖。 她紧紧抱住自己的膝盖,等到欧阳远的脚步声原来越远,开始回想不久前她被带来这里和秦颖对峙时,秦颖对她说的话——“如果不想你娘的身份传出去,你就担下这个罪。毕竟一个人死可比两个人死合算得多。” 她的第一反应就是开什么玩笑?她凭什么要做别人的替罪羊?然而和宋媒相处的点滴如过山车般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她不知是脑子发热还是什么的,等她反应过来,已经承认罪行,代替秦颖被关进这里。 既然替罪的事情无法挽回,她才开始思考秦颖是怎么知道宋媒的事情,知道这件事的三个人都已经发过誓,她不信誓言这东西,但没想到背叛来得这么快这么汹涌。 三个人中,欧阳远的嫌疑高达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要不是隔了一层牢房,她会控制不住朝他的脸飞起一脚。 “真是祸不单行。”她狠狠吐出一口气,将手里的稻草揉成碎末。“秦颖,你给我记着,别让我想到了办法,老娘不爽你很久了!”她猛地站起来,在牢房里焦虑地踱步。 她的把柄在秦颖手里,她还被困在这里无法动作。请人帮忙?不不,逃妓的事情可大可小,但在现在这档口肯定从轻不了,弄不好就株连九族。邱师弟……算了,他能管好自己的事就不错了。至于钟文艳、岑清秋之流她更是直接忽略,她现在无法信任他们,毕竟这件事他们说不定也有干系。 对了,为什么被关进来到现在还没有人来审问她?她仰头看牢房的小天窗,微微走神,难道这些大人物忙得连杀人犯都顾不上了? 郡尉府。 刘岑着急地禀告说:“大人,属下确信那个女人是秦颖,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原月会替她认罪。不过这个原月留下也是祸端,她和我们的事牵扯多次,借此除了她也好。” 吴珏明抬眸瞥了他一眼,微微勾唇:“我觉得除了你什么都干净了。” 刘岑飞快抬头对上吴珏明无比认真的眼神,一时间冷汗涔涔,说了句:“属下告退。”就匆匆忙忙退下了。他一边走擦了把额头上的冷汗,正好对上往这里走来的吴氏。 他眼睛一亮,迎上去笑道:“夫人,你来看大人?他现在心情不好,你要多劝劝他。” 吴氏受宠若惊地点头。刘岑是吴珏明身前的大红人,但对她这个深受宠爱的郡尉夫人从来不假辞色。 待吴氏走后,刘岑眯起眼睛,莫名地笑了。 九十:牢狱内 原月正在为是否夜逃摇摆不定,外面突然传来脚步声,然后她看见看管的官差纷纷出去了。 要来审问她了吗? 这个脚步声很沉很重,还间杂着硬物敲击地板的钝声。她下意识地把身体缩进角落,还抓了一把稻草做遮掩。脚步声却越过她的牢房,停在她的斜对面,从她的视角可以把来人打量得清清楚楚。 其实不用仔细看,此人无与伦比的体魄无时无刻不在昭示着“叶俗舍我其谁”。 她这才想起叶俗的哥哥叶庸因为奸污顾先生小妾导致其自杀的事情也在牢里呆着。没想到离她这么近。 不是说叶俗和叶庸关系不好吗?唔,有可能是来落井下石的。 她竖起耳朵。 “叶俗,事情安排得怎么样了?我不想再在这里呆下去了!” 叶俗居高临下地看了叶庸一眼,脸上再没有前几次来时的客套和虚伪的担忧。叶庸顿时心里凉了半截,退后两步,沉声道:“叶俗,你什么意思?” “嫂子因为你的事哭得很伤心。”叶俗艰难地蹲下来,但没一会儿他就坚持不住了,干脆一屁股坐下。“因为我告诉了她你被关进来的真相。” 叶庸却不以为意,“男人风流乃常情,”而后脸色一沉,“但这次绝对是有人陷害于我!你们到底查好了没有?” 叶俗的脸上浮现出疑似伤感的表情,“大哥,你就没想过这个人是我吗?” 原月陡然一惊,惊讶地睁大双眼。 叶庸却哈哈大笑起来,“就你这老鼠胆?” 叶俗叹了口气,“是啊,我就是个鼠胆。当年喜欢的表妹转瞬间变成嫂子,我不也笑笑就过去了。” “够了,现在扯这些干什么?我说你有完没完,赶紧想办法让我出去。”叶庸突然怒道。 叶俗垂下眸子,不让叶庸看到他眼里的复杂,然后从怀里拿出一个透着油的纸包,缓缓打开,里面是一个金光灿灿的油饼。叶庸看了一眼就不屑地撇嘴,只听叶俗用一种和缓的,充满怀念的语气道:“小时候我们都爱吃这家做的烧饼,可是爹娘不许,所以我们只能偷偷溜出来吃。可是我们年纪小,钱都在丫鬟手里攥着,每次买一块饼我都只能吃到饼渣,因为你说我太胖了,再吃就死了。” 叶庸神情一滞,似乎也想到了那时的场景。再看那俗气的烧饼也没有那么厌恶了,正好在牢里呆了这么久,嘴里淡出鸟来了,他就一把抢过烧饼,大口咬下去。然而饼一入口他就感觉到不对劲,“这味道……” “这是我亲手做的。”叶俗微微笑道,“也算有始有终了吧。” 叶庸听着他的喃喃自语,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剧烈的疼痛从胃部翻涌而起,他才意识到不对,瞪大充满血丝的双眼,怒吼道:“叶俗,真的是你!你怎么敢?弑兄的罪名会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叶俗拍掉手上的饼渣,拄着拐杖站起来淡淡道:“不会的,这一天我已经策划很久了,没有人会发现我的事,从今以后叶家的继承人只有我叶俗。”他话音一落,叶庸就“扑通”一声倒地咽气了,圆睁的双眼标示着他的死不瞑目。 这一刻叶俗的眼中毫无波澜,他捡起地上的油纸,慢悠悠地拄着拐杖走出去。经过原月牢房的时候,原月几乎屏住呼吸,生怕他发现。好在叶俗并不知道牢房突然被塞进来她这个一个人,不加迟疑地走了过去。 原月松了口气,但是她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她的事闹得不小,叶俗应该很快就会知道她的存在,到时候他会做出什么事她真的不敢肯定。虽然一口一个“月小妹”叫得很亲热,但她从他刚才的言行中非常明确地知道他没有表面那么和善。 看来她真的要夜逃了。 这时她听到另一个急急忙忙往这里赶的脚步声,然后叶俗沉重的脚步声就停了下来。她听到另一个熟悉的声音——赫然是岑清秋! 原月惊慌起来,她不知道岑清秋知不知道她的事,要是知道的话,他随口一提叶俗就知道了! 她屏住呼吸仔细倾听岑清秋的话。 “……我不放心你,所以来看看。”岑清秋迟疑了一下,扬起一个笑容,对叶俗说:“我先出去吧,我看看有没有哪里能帮你善后的。” 叶俗点点头就离开了。 原月放下心来,还好,岑师兄还不知道。 岑清秋的身影出现在她的牢房外,她一动不动匿身于稻草中,然而岑清秋并没有如她所想地坐过去,而是脚下一转,停在她的牢房前。他薄唇轻启,含笑道:“原师妹。” 原月只觉得自己的心骤然间裂成数块。抓在手中的大把稻草滑下来,她缓缓站起来,面无表情地看向岑清秋。 岑清秋叹了口气,“你都知道了?” 原月却是毫不客气地嘲讽,“怎么?要再杀人灭口?为什么不把事情告诉叶俗?” “原师妹,我没有别的意思,叶俗他就算知道也不会对你出手……”他低声道。 原月却不信他,淡淡道:“你不知道最能保守秘密的人就是死人吗?” “呵呵!”他低笑。“原师妹,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你是聪明人,难道不知道这句话只会火上添油吗?” 她冷哼一声,别开头。 岑清秋不知从哪拿到的钥匙,竟然打开牢房走进去。她如临大敌地后退一步。他又忍不住笑起来,“真不知道你哪来这么这么重的戒心,我还以为我们已经关系不错了。” 她不吃这一套,硬邦邦道:“那是在没有涉及到利益、性命底线的前提下。我一个无权无势的乡下人太过于依赖和信任只会死得更快更惨。” 岑清秋皱起眉头,这话让他不舒服极了。他的声音也冷淡下来,“我瞒着叶俗护着你,难道还不够吗?” 谁知道是不是你们一唱一和,让她放松了警惕在趁机给她下毒,她必须要和他们保持距离,发生万一的时候还能用拳脚打出一条生路。“所以呢?”她嘴角微扬,眼角却环视四周,思考放倒岑清秋逃离的可能性以及所要花费的时间精力。 “你发誓吧,月小妹。”叶俗突然出现在牢外。原月惊得迅速退到角落,怎么会这样?她怎么一点没有察觉到?叶俗那常人都无法忽略的沉重脚步声以及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 岑清秋无奈地看向叶俗,“还是瞒不过你。” “我们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叶俗虽然还像平时一样在笑,但是那笑容不达眼底。他对原月又重复了一遍他的话,“你发誓吧。” 原月亦抬头与他对视。四目相对,皆毫不退让。突然,原月嘴角斜翘,道:“好,我原月发誓若将今日所见所闻泄露半个字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岑清秋面露不忍,转头对叶俗笑道:“这些你放心了吧。原师妹绝不是言而无信之人。” 叶俗点头,脸色缓和下来。然后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环视着这件牢房,问道:“月小妹,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原月两手一摊,回到角落的木板床上坐下,嘴角勾起嘲讽的笑:“我杀人了,就算你要改变主意灭口也大可不必大费周章,说不定明天你们就能见到我身首异处了。”她的语调轻松,仿佛在谈论事不关己的事,两个男人却同时皱起眉头。岑清秋道:“为什么要替秦颖顶罪?名节和性命你都不在乎吗?” 她挑了挑眉,“你怎么就知道是秦颖不是我?” “她的事明眼人一下就看出来了,只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提罢了。”岑清秋直视着她,“为什么?” 到这份上她也不准备隐瞒了。她开口,对象却是叶俗,“想必发誓也不够打消你的顾虑吧?我也不想你哪天后悔再突然做出一些事,所以我把我的秘密告诉你等价代换。”她顿了顿,一字一句道:“我娘是逃妓,事情捅出去我和我娘都必死无疑。” 叶俗面露惊异,看向岑清秋,后者点点头。他的表情微有动容,想说什么,原月已经先一步对岑清秋道:“这就是我顶罪的原因。我娘的事情被她知道了,她威胁我,就变成现在这样咯!” “月小妹,你还真是……冷静。”叶俗简直不知道要这么形容这么奇特的姑娘了。“你不怕死吗?” 原月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而是拿下自己的面巾,露出已经不那么可怖,但还是让叶俗吸了口凉气的脸。 她说:“我一时半会死不了,原因比较复杂,就不和你们说了。”她是雁沙毒人事件的重要人物,欧阳广至少现在不会让她死,如果她能抓住一些机会,说不定还能戴罪立功,免了死罪。她现在需要的只是冷静,“你们赶紧走吧,我还要酝酿一下等叶庸尸体被发现后的说辞。” (爬起来冒个泡……打扰了……潜回去……) 九十一:惧意 岑清秋和叶俗一起走出牢房。岑清秋突然道:“叶俗,不要对原师妹出手。” “她都已经发誓了,我怎么会?”叶俗浑不在意地摆手。 岑清秋却认真地看着他说:“你了解我,我又怎么会不了解你?我就把话挑明了,我会护着原师妹,无论你会不会动手。” 叶俗脚步一顿,仍然笑,“知道了。” 而牢房里的原月在他们一走,脸立刻垮下来。她瞄了一眼斜对面的叶庸的尸体,瑟缩了一下,跑回角落蹲着,开始无意识地啃大拇指。 见人被杀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她没有第一次那么恐慌,但是在这么死寂的氛围中她心脏还是跳得厉害。更令她不安的是叶俗,就算她从来不把认识的人都定义为好人,但是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弟弟毒杀哥哥,她少有地恐惧了。在她看来心狠手辣并无不可,但是对自己的血亲都能杀人不眨眼就…… 那时候叶俗讲过他的情史,喜欢的姑娘被和她的表哥跑了,现在才知道这个表哥是他的亲哥哥。 但是这也不足以让他诬陷叶庸、杀害叶庸啊!这样的人让她怎么相信会放过她!?调查叶庸的死肯定会问到她,她不知道叶俗的安排,更不敢出卖叶俗。 怎么办?她脑袋里一团乱麻。隐隐地,她听到许多脚步声往这里赶来。她的瞳孔黑沉沉的毫无光泽,最后心一横,往墙壁一头撞上去。 她是在一片凉意中醒来的,下意识地皱眉,却扯出额头的伤疼。之前发生的事情电光火石间闪过她的脑海。她艰难地睁开眼,却发现眼前并不是牢房,想睁大眼看清楚,突然一股眩晕袭来,她闭上眼,用力甩甩脑袋。 搭在额头上的白布被甩了下来。 她翻过白布,上面有一块淡淡的血迹。 这是什么情况? “咯吱!”门被推开,钟文艳和她四目相对,惊喜地跑上来,问道:“原师妹,你感觉怎么样?哪里不舒服告诉我。那歹人太恶毒了,竟然闯进监牢杀人,还好已经被抓住了。” “被抓住了?”她哑声问。“……我怎么了?” “嗯,据说是叶庸,就是那个死者的朋友,但是经常被死者欺负,怀恨在心,担心死者被他家人救出去,就先跑去把人杀了。”钟文艳说到这里,怜悯地看了她一眼,“他借口支开了所有人,却不知道你也在,杀完人后才发现你,就想把你一起……还好狱卒及时赶到。” 原月垂下眸子,嘴角嘲讽地勾起。果然安排详尽,只是不知道若没有她这一撞,他们要怎么处理她这个意外人物。“对了,我不用坐牢吗?” 提到这件事,钟文艳又气又急道:“你为什么认罪?你不可能和胡师弟……你一直与我一道,而且根本与胡师弟不熟。肯定是那秦颖栽赃给你,你……你不该这么傻的!” 她一眨不眨地看着钟文艳的表情,并不似作伪,那么宋媒的事就不是她泄露的了。 “欧阳大人把你暂时安排在欧阳府,到时候会派人来审问你,你做好准备,别再傻傻地帮人扛罪。对了,欧阳师弟、岑师兄还有邱师弟也来了,我去告诉他们一声你醒了。” 过了一会儿,一个大夫走了进来,跟在后面欧阳远和岑清秋停在门口向里面张望,邱家同却像兔子一样飞快地蹿进来,钟文艳等人还来不及阻止,他已经跑到原月跟前,嘴巴一瘪,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原师姐,发生这么多事你为什么都不告诉我?你的脸怎么了?你的伤疼不疼?为什么他们说你杀了胡师兄……” 钟文艳想要拉他出去的动作一顿,只觉鼻子一酸,为邱家同的赤子之情而感动。其他人亦动容。 “告诉你有什么用?伤照伤、疼照疼、人死也不能复生,告诉你让你像现在这样哭哭啼啼地给我添乱吗?” 好犀利、好无情!要不是原月现在实在凄惨,肯定会被众人的口水淹死。 邱家同只是怔了怔,默默擦掉眼泪,带着鼻音道:“对不起,都是我没用,我有负老师的托付。但是我知道原师姐肯定不会杀人,你只是性格比较恶劣,嘴巴比较恶毒而已……” “……” 大夫给原月检查了一下伤口,交代了休养的细节的离开了。随后邱家同也被原月找借口打发出去。她把站在门口犹豫不决的欧阳远和岑清秋叫进来,并把门关上。 钟文艳看了一眼房间中同样局促的两个男人,硬着头皮道:“原师妹,这不合适。” 原月摆摆手,开门见山道:“秦颖知道我娘的事,你们谁说出去的?” 另外两人的目光刷刷地看向欧阳远。欧阳远的脸涨得通红,急得结巴道:“不是我,我发誓,我没有说出去。”而后恍然大悟道:“所以你为秦师妹顶罪?真的不是我,你们相信我。” 原月勾唇一笑,“那你觉得钟师姐和岑师兄比你更有可能泄密?” “……”欧阳远垂下头,这话他也不信。可他真的不记得把事情说出去过,他最近都没和秦师妹说过几句话。喝醉?他最近没喝酒;梦话?呸呸,就算说梦话也不会到秦师妹耳里,他很洁身自好的! “和欧阳大人据实以告吧。”钟文艳提议,“我爹还有欧阳师弟帮你求求情,说不定不会定死罪。” 原月看向欧阳远,欧阳远面露难色。 “原师妹的药不知道怎么样了,钟师妹你去帮忙看看吧。”岑清秋突然道。 钟文艳离开后,他才转而对两人道:“钟文艳的办法说不定可行。” “就算我爹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秦师妹把事情往外一说就什么都没用了。”欧阳远摇头。 谁知岑清秋勾了勾唇,注视着原月一字一句道:“秦颖杀害胡世,死罪难逃,而死人最会保守秘密了,对吗?” 原月低下头不吭声。 欧阳远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就是直接定秦颖的罪,在她有机会说话之前让她永远开不了口。 他心理剧烈挣扎起来。原师妹是无辜的,可叫他对秦师妹动手脚,他又于心不忍,毕竟同窗这么久,秦颖在所有人中对他态度算是难得不错的。他忍不住嘀咕道:“秦师妹究竟为什么要杀人?” “据探听,秦颖频繁出入当铺抵押私人物品,已经查到的价值大约在千两以上,这对闺中女子来说已经算极不容易了。”郑占放下本子,目光划过欧阳广及众幕僚,眯了眯,继续道:“她之前还偷窃过同窗卢勤的玉佩,虽抵押无效,但被我们发现她去了青楼与胡世碰头。胡世赌输之后常宿青楼,这笔钱应该都是秦颖所出。” “那不堪忍受杀人的‘师妹’就是她了,为什么原月会认罪?”立刻有人不解道。 郑占见欧阳广沉着脸不说话,便大胆发表了自己的见解,“我觉得我们似乎陷入了一个误区,就算秦颖常与胡世见面,也并不代表杀人的就是她啊。” 欧阳广这才抬头看他,挑了挑眉,道:“你叫什么?” “草民郑占。”他恭敬行礼。“家父*是兰亭书院的先生,一直对欧阳大人敬仰有加。”一句话表明他们父子两的立场。 九十二:诱导 原月一瞬不瞬地盯着欧阳远,没有怨念和指责,只是单纯的逼视,却让他心底无端端起羞愧和烦躁,他不耐道:“说了不是我就不是我,凭什么你们出了事都要赖在我头上?以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们信任吗?” “阿远,冷静。”岑清秋轻声安抚他。“现在最重要的原师妹的事,我刚才说的你能做到吗?” 欧阳远颓然点头。 岑清秋满意一笑,“原师妹,那剩下的事就交给我们,你好好休息。” 钟文艳端着汤药走进来,看见迎面走出的两人惊讶道:“你们这就走了?我送你们。”说完把汤药端到原月面前,叮嘱道:“药还有些烫,慢慢喝,我马上回来。” 三人离开,房间瞬间安静下来。 原月捧着盛药的碗,棕褐色的药汁微微晃动,倒映出她“斑斓”的脸以及无神的眼。她打了个哈欠,摘下头上的小木簪,旋开簪头的圆球,一根银针赫然在内。她漫不经心地取出银针搅了搅汤汁,见其锃亮如新,便仰头将药一口灌下。 过后不久,钟文艳还没回来,她就先被叫去见欧阳广。 “是我杀的人。”众目睽睽之下她直言道。 一人讽刺说:“而且还在青楼与胡世私通?” 她毫不犹豫地跪下,额头触地,低声道:“原月有罪。” 众人对视一眼,看来原月是非要把罪扛下了。欧阳广皱着眉头道:“杀人偿命?你不怕死吗?” “原月愿戴罪立功,求大人从轻发落。”她依然低头闷声道。 “哦?怎么个戴罪立功法?” “眼下当务之急是雁沙毒人之事,疑犯吴氏被吴大人所护,没有确凿证据难以逮捕,民女与吴氏是旧识,我会想办法抓住她的把柄。” “你准备怎么做?”欧阳广问。 “让我回牢中,然后让钟师姐去郡尉府带去我的口信,说我要单独见她一面。” “可是这种时期吴珏明不会让她出来。”钟成文摇摇头说。 欧阳广沉吟了一会儿,答应了她的要求,并且马上派人送她去牢房。这才对众人解释道:“雁沙毒人的事我们赌不起,狗急跳墙的局面是我最不想见的。原月此举能成功最好,最坏的结果她赔上一条命,她敢说出单独见面想必已经清楚事态的严重性。她若成功,我便把杀人罪名强行物归原主。” 这些天吴氏过得极不安稳,吴珏明忙得脚不沾地,也没时间来安抚她。她想到自己被一堆人指着鼻子明里暗里讽刺是毒妇就恨不得找个洞钻下去,不过她还是庆幸那天去了一趟。“还好原月偷偷告诉我程娟那贱人要趁机向吴郎诋毁我,不然真着了她的道了。” “原姑娘真是好人。”丫鬟连忙讨好附和。 “呸!”吴氏的脸倏地沉下,一巴掌扇在丫鬟脸上,听着丫鬟的惨叫,她露出快意的笑容。“她们娘俩是我除了程娟之外这辈子最恨的人,要不是她娘,我……”她的脸色清白交替,恐惧在眼中若隐若现。“要是这些人都死绝了该多好!” 丫鬟们惊恐地对视一眼,纷纷把头拼命压低。 用完晚膳,吴氏心里舒坦了些,这时丫鬟匆忙来汇报说钟文艳来找她,她挑挑眉,正好有气没处发,程贱人的好友送上门来她怎么能不好好招待招待?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耍耍郡尉夫人的威风,就被钟文艳那肝肠寸断的哭给惊到了。“你这个毒妇,害了娟儿还不够,还要加害原师妹。现在原师妹被定了死罪,却还只想着见你最后一面!若不是为了原师妹,我死都不会来见你!”说完拭去眼泪,转身就跑。 吴氏回过神来,低低地笑起来,“哈!哈!她都这样求我了,我怎么能不去看看?” “夫人,大人交代你绝不能出去。” “闭嘴!敢去告密我就立刻废了你!” 这边吴氏美滋滋地偷溜去探监,那边原月沉默地与岑清秋对视。岑清秋无奈道:“你为什么不等我们,一定要一意孤行?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 “岑师兄,你不要多想?”她扯了扯嘴角,努力让自己看起来真诚,“与我性命攸关的不止胡世这一件事,还有更可怕的一个人,或者不止一个人对我的威胁更大,我想一并解决了。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你快离开吧,我请的人要到了。” 岑清秋叹着气离开。她坐在茅草上等了一会儿,吴氏就不负她望地出现了。 “月儿妹妹,你这是怎么了?”吴氏掩住眼中的兴奋,惊呼一声,饱含无限担忧。 原月用力掐了自己一下,可是挤不出眼泪,她只好用上事先准备好的生姜飞快擦过眼睛,眼泪立刻涌出来。她抬头对吴氏哭喊:“翠花姐,救我啊!” 吴氏脸色一变,幸好没带人来,不然这名字传出去她就别想在郡里的贵妇面前抬头了。 “我杀了人,我不是故意的,翠花姐你这么厉害,你帮帮我好不好?” “月儿,不是我不帮忙,可是这杀了人……我真的不好叫吴郎徇私枉法。”吴氏同样黯然。 原月大受打击地往后跌倒在地,颤动着嘴唇喃喃道:“那我只能找程师姐帮忙了。” 吴氏眉头竖起,语气立刻不好了,“你找她有什么用?她不过是个……”丧家之犬!“她不是快死了吗?她都自顾不暇了还能管你?” “可、可是程师姐说她想找个理由去见吴大人,”她低下头,声音越来越低,在吴氏看不到的角度勾起一丝笑,单纯无辜道:“我想她大概会很愿意吧……” 吴氏果然急得跳脚,心中大骂贱人,要不是她走了这一趟说不定就被程娟给得逞了。还有原月这死丫头,明知她现在是郡尉夫人,还找事给她添堵!去死!这些人全都去死她才能安下心! 她压下愤怒,温声对原月说:“你想要我怎么帮忙?” “你让毒人帮忙杀掉秦颖,我要把罪名都推在她身上,她一死就死无对证了。”她压低声音说。 吴氏脸色大变,指着她激动道:“你胡说什么?我才不认识什么毒人!” 原月目光微闪,扬唇笑道:“翠花姐,是我错了,你不认识什么毒人,我的意思是打着毒人的名义杀掉秦颖,这样就不会有人怀疑到我们身上了。” “为什么要打着毒人的名义?”吴氏觉得哪里不对。 她笑了笑,“雁沙毒人多厉害,杀了人也没人敢计较。” 吴氏遂真的思考起这件事的可行性,杀人她不在乎,但就是不想被原月牵着鼻子走。“要怎么让别人相信是毒人下的手?”她问。 原月于是把她在程娟那里找到放毒的荷包的事情说了出来。 “这个荷包我一直贴身带着,你让你的人拿着它去毒杀秦颖就绝对不会有人怀疑了。”她拿出荷包递给吴氏,可吴氏犹豫不决不敢接,她就再加一把火:“我在书院参加辩论会的时候,吴大人也来了,当时扔下我们单独和秦颖说了不少话……” 吴氏一把抢过荷包,转身就走。 原月嘴角微翘,倚靠在墙上,听着大牢外面突然传来的大喝声以及女人的尖叫,她摸出一粒黑色药丸扔进嘴里,不一会儿胃部传来绞痛,滚烫的腥甜从喉头经过,淌出她的嘴角。 视线开始晃动。她叹了一句:真下血本了。倒地昏死过去。 九十三:乱麻 吴珏明接到吴氏被捕消息的时候勃然大怒。“你们怎么不看好她!” 伺候吴氏的丫鬟跪了一地,哭着拼命磕头。 刘岑目光闪了闪,挥手让丫鬟退出去,上前一步禀告道:“大人,祭品已经到达,我命人将其安置在夫人名下的一处庄子内。” “把带货的人处理掉。”吴珏明冷静下来,沉声吩咐。 “是。等这批祭品运走,属下会把与此事相关的人全部处理干净。” 祭品的安全是吴珏明当下最看重的问题,最近风声紧,欧阳广和当地氏族都盯着他只等他出错漏,偏偏最得力的下属刘岑不便出门,让他的行动很受桎梏。“那残页先暂停寻找,这批货决不能出差错,不要再引起那些人的注意。” “夫人那……”刘岑低着头,却用眼角偷偷观察他的表情。 他看了一眼刘岑,宣誓一般缓缓道:“吴氏是我最爱的女人,我绝不会让她出事。”见刘岑放松下来的表情,他不着痕迹地眯了眯眼,道:“下去吧,我要静一静。” 吴氏被捕了,因其勾结雁沙毒人意图谋害程娟和原月。但因为牵扯到雁沙毒人这样的机密人物,消息被捂得很紧,当然还因为抓捕的证据并不能算是证据,更准确地说这证据源于栽赃陷害。 吴氏夜潜大牢谋害原月,好在及时发现人赃并获,原月在鬼门关走了一遭,险险被抢救过来。由此人证物证俱在,吴珏明也无法出面保人。 欧阳广认为此事原月功不可没,就大方地允现自己的承诺,拿出对秦颖的调查结果,认定胡世为秦颖所杀,不顾原月阻拦,派人去擒拿秦颖。 原月没想到欧阳广这么雷厉风行,想到若是秦颖狗急跳墙说出她娘的事,同她玉石俱焚,她的脸色瞬间一片苍白。 欧阳远知道她所想,忙对她说:“原师妹你别担心,我父亲既然肯为你免除死罪,就算秦颖说出你娘的事情,他也会想办法保下你……就算他不答应,我也会想办法……这次的事你真的受苦了。” “但愿吧。”她恹恹地应道。如果是她自己她倒不会这么不安,但是牵扯到宋媒……她不愿意承认宋媒已经在她心中占据很大的位置,或许不知不觉中她已经把宋媒当做她的亲娘了。 她透澈的眼眸仿佛笼罩了一层淡淡的乌云,让人看不清她的眼神。欧阳远完全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她,瞥到她茫然的大眼和没有血色的嘴唇,心中默默起了怜惜之情。 原月却不喜欢他这种表情,好像自己弱小到需要他的同情,这让她非常不舒服。但她现在没有心情管这些了。 等待的时候,郡守府来了一个她完全想不到的人——黄渊。而他的到来的目的竟然是为了证明吴氏有谋害原月的动机。他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视他无物的原月,对欧阳广道:“欧阳大人,原月的考核零分是吴氏命令我做的。” 原月顿时诧异地看向他,死寂的表情一下子生动起来,旁边的欧阳远松了口气,看着朋友难过却不知如何安慰的感觉真是揪心啊。 事情到现在的份上,欧阳广已经不甚关心吴氏和原月间的旧怨,但身为一郡之首他无时无刻都必须树立严谨负责的形象,于是他正视了黄渊的话,并提出自己的见解,“吴氏一个妇人就能威胁到你,你这个先生当得不称职啊。” 黄渊额头出了一层薄汗,好在来之前他已经做好心理建设,此时他深吸一口气,平静下来道:“这是因为……” 突然一个官差快速跑进来大喊:“大人!不好了,秦颖死了!” 所有人猛地站起,面面相觑,怎么又横生枝节了!? 原月紧紧皱起眉头,想的却不是秦颖为什么会死。不对劲,真的不对劲,这个时候死掉简直在昭示—— “凶手是原月!” 方新泽一脸愤恨地指证原月。他听闻秦颖被人杀害的消息几乎在第一时间赶到现场,不顾在场神色各异的人,指着原月破口大骂:“你这个恶毒的女人,竟然敢杀害秦师妹!” 原月呆呆的没有反应过来,欧阳远上前一步护在她面前,皱眉道:“方师兄,你不要乱说,原师妹这几天都……总之凶手不会是她!” “证据呢?”有人问方新泽。 方新泽冷笑一声,这让原月不祥的预感愈发浓厚,死死盯着他张张合合的嘴。他说了什么?好像没听清,却又仿佛惊天巨雷刹那间直劈而来,震得她魂飞魄散。他说——“因为原月的娘的逃妓,她怕秦师妹泄露出去,所以杀人灭口!” 完了!宋媒的事想要蒙混过关只能私了,现在却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揭开……她只觉得心口一窒,耳膜鼓胀得难受,而后寂寥了一段时间的巨痒骤然间涌上,她尖叫一声,捂住脸满地打滚起来。 方新泽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你还要耍什么把戏?” 黄渊从方新泽说出那一番话开始就陷入呆滞。原月……真的是她的女儿?那他…… 其他人连忙围上去七手八脚地抓住原月的手,手和脸骤然分开,她的脸重现大片可怕的抓痕。然而痒意还在继续,她尖叫着拼命挣扎想要甩开那些抓住他的人。 王洪接到欧阳广的示意,一个手刀劈向她的后颈,她身子一顿,软软地倒下去。欧阳远横抱起她,焦急地对欧阳广道:“父亲,我带原师妹去看大夫!”欧阳广颔首,他就带着原月迅速离开。 几个大夫轮番诊治过后,依旧是那句:“我等才疏学浅,实在找不到病因所在。”钟文艳立在窗边,禁不住低声抽泣起来,“都抓到吴氏了,我们为什么还不能找她要解药?” 钟成文怜悯地看着原月,叹息道:“吴氏不承认她和雁沙毒人有瓜葛,我们也不能对她用刑。” “可原师妹太可怜了……” “对了,她娘的事?”钟成文突然问起另一件事。 她犹豫了一下,沉重地点头。 岑清秋接到原月再次病发的消息立刻赶到驿站,抓住叶俗问:“你可有动什么手脚?” 叶俗莫名其妙,“你说什么?”而后迅速从岑清秋的语气神态发现端倪,他问:“月小妹出事了?” 岑清秋与他对视,见他确实是诧异,而且根据自己对他的了解,他就算反悔也不会这么快动手,那究竟为什么会那样?阿远、钟文艳他们又到底隐瞒了什么? 叶俗道:“我这段时间忙得团团转,叶庸一死,家里乱了套,我现在没有功夫折腾其他。还有月小妹上次帮我算的账,问题不小,我顺藤摸瓜往上查,好像运货价格出了问题。” “什么?” “那边收账的人收的是运人的价格,但是到我这里却变成运货,所以才造成多出来的差价。我估摸着事情不寻常,担心有人给我下套,已经派人跟踪接货的人去了,现在应该找到他们的停货地点了。” (呃,接到编辑通知,周五可能就要上架了。这块内容正在收尾,然后回到科举路线,我看着明天一章能不能搞定……总之心情很复杂,就这样,大家晚安o(n_n)o~!!!) 九十四:后悔 刘岑根本没有想到自己这批货会引起人的注意,所以没有多加提防,叶俗的人很顺利地跟着马车来到吴氏的庄子外。 “我们这就去回报二少爷?” “你长没长脑子?说多少次以后叶家只有一个少爷,被少爷听到了小心扒了你的皮!” 他们的声音引起庄子里面的人的注意,看门人便上前驱赶。这些人常年跟随叶俗,见一个小庄子的人也敢对他们动手动脚,登时大怒,忘了叶俗交代的要隐秘,和庄子里的人大吵起来。 刘岑为了保密,除了去接货的人,庄子里的其他人什么都不知道,所以这场架吵得热火朝天,把附近的人都吸引过来围观,七嘴八舌地议论。 叶俗的人认为自己有叶家撑腰,对方就是破庄子的下人;而庄子里的人却是知道自己的东家是郡尉夫人,虽然不能说出来,但是这后台谁敢惹?于是不甘示弱的两方将口角之争升级到群架斗殴,不死不休的劲持续了几个时辰,到最后连欧阳广都惊动了。 吴珏明收回长剑,迸溅的鲜血中一只手臂“嘭”得掉在地上,刘岑低吼一声,一手捂住不停淌血的半截手臂,倒在地上艰难而痛苦地大口喘气。 “此事我保不了你,你知道该怎么做。”吴珏明说完摔门而去。 刘岑睁大眼睛看着血泊中的断臂,惊惧、痛苦、愤恨一闪而过,最后只剩下死一般的沉寂。突然他低笑起来,抬起头,脸上呈现出一片狰狞疯狂之色。 吴珏明觉得很累,他出了郡尉府,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没有官兵的簇拥,没有人认得他是郡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郡尉,只把他看做普通的清贵公子,偶尔还有小姑娘看着他羞红了脸。 他走着走着突然被一颗石子绊了一下,飘飞的思绪骤然归位。他下意识地抬头,一扇窗户刚好打开,一张蒙着丝巾的脸探了出来。四目相对,两者皆怔。 “请用。”程娟将热茶放在吴珏明身前,自己来到他的对面坐下。 吴珏明轻轻摩挲茶杯,温热沿着他的指尖蔓延到四肢百骸。心中积沉多年的烦闷和郁结在这一刻好像袅袅升起的热气一样消弭无形,他的视线逐渐朦胧,仿佛透过浅青色的茶水看到了更多。 “你……” “你……”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错开目光。 “我能看看你的脸吗?”吴珏明说。 程娟略一迟疑就摘下丝巾,露出伤痕遍布的脸。他起身来到她面前,伸手轻触她的脸。她表情冷淡地闭上眼,只有轻颤的睫毛透露出她的紧张和不安。 “你恨我吗?”吴珏明喃喃道。 程娟不答反问:“你后悔吗?你为了家世才情样貌皆不如我的吴氏抛弃我,如今她更成了人人得而诛之的毒妇,你可后悔?” 吴珏明神色不变,收回手淡淡道:“是,我爱吴氏不变。” 程娟自嘲一笑,这让她的脸更显可怖。吴珏明心中微涩,强行别开头道:“日后你好生照顾自己……” “我已经这副模样了还能好到哪里去!”程娟不可抑制地大叫出声,然后声音慢慢变得低小,“为什么?到现在你还执迷不悟……”一只大手搭在她的头上,她再也忍不住抱住吴珏明的腰嚎啕大哭起来。 熟悉而陌生的亲密让程娟无法餍足地依赖,她多么希望时间能停止在这一刻。这时头顶上传来吴珏明极温柔极温柔的话语——“娟儿,我一直很后悔。”她闻言嘴角上扬。吴珏明的话语还在继续,“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遇到了你,然后和你成亲。” 他轻轻移开程娟环在他腰上的手臂,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去。 原月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从脸上传来的痛麻她就知道自己又毁容了。奇怪的是外面安静得过分,连丫鬟的闲言碎语都不见了。 逃走去找宋媒! 念头一起,她连东西也不收拾,跳窗出逃。她轻巧落地,没发出半点声音,她正叹宝刀未老,一道人影突然挡在她面前。王洪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似笑非笑道:“原月,你这是要去哪里?” 她就知道!欧阳广才不会放心她一个人! “我看这里没人,就出来走走。王先生你这是……” “看守你,别忘了你现在也是罪人。”逃妓的女儿同样重罪。 “……对了,为什么这里这么静?钟师姐怎么不在?”她假装没听懂他的话问道。以往她出事钟文艳都会守在她身边。 王洪仔细打量了下她的神色,才答道:“拐带女子的案子破了,所有人都过去了。” 她诧异地抬眸,这个案子吸引力这么大?男女老少都一窝蜂跑去看热闹了?她随口问了句:“主谋是什么人?” 王洪没回答她的话。 她眼看逃跑无望,不禁自嘲地笑笑,“王先生,我也可以跟去看热闹吗?有你在我逃不了,而且你这么厉害派来看守我太屈才了,我们一起过去你还可以顺便保护欧阳大人。” 不知欧阳广有没有事先交代过他什么,原月一说他就答应了,府外还停了马车,好像已经等候他们多时了。 马车悠悠地跑着,原月看到他们到的地方越来越偏僻,警惕地看了王洪一眼,暗自衡量如果他打算把自己秘密处决,她的胜算有多少。 吴氏的庄子到了,王洪驾驶着马车慢慢停下,原月的心随之越提越高。王洪见她一脸紧张,就故意做出狰狞的表情准备吓她一吓,这时一道高亢的女音突然拔地而起,把两人同时一震。 “大人!饶命啊——啊——啊——” 王洪皱了皱眉头,担心欧阳广出事,扔下原月往里走,谁知原月已经如闪电般先一步蹿进去。 这个声音……这个声音……不会是…… 她用力拨开官兵,终于挤到最前面,只见许多年轻女子奄奄一息地倒在马车内,有一些已经被人搬下来。而其中最显眼的就是趴跪在地上杀猪似大嚎的那个女人。 女人身穿艳红色的棉纱,臃肿非常,整个身体呈上下窄中间宽的锥形。她哭得形象全无,鼻子旁边的大黑痣上沾着一些晶莹,疑似鼻涕之类的东西。所有人退避三尺,厌恶地别开头。 欧阳远先看到了原月,忙上前关心:“原师妹了,你怎么来了?”原月不理他,死死盯着地上的女人。这视线太过于灼热,以至于女人不得不抬起头看她。这一看,女人的嚎声戛然而止,维持张大嘴巴的姿势,神情呈现莫名的惊恐。 这场景实在诡异,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原月身上。 “……娘。”她轻唤了一声。吸气声四起。 宋媒的嘴巴慢慢合拢,突然连滚带爬地冲到原月面前,抱住她的双腿再一次嚎哭出来,“月儿啊,娘对不起你!娘惹麻烦了,娘要死了,娘再也不能照顾你了……” 她怔怔地蹲下来,环住宋媒的脑袋,目光划过那些年轻姑娘,想到王洪说拐带女子的案子破了。她目光回到宋媒身上,声音柔和地问:“娘,你贩卖人口?” “月儿,娘……” “好了,你不要说了。”原月的语气依旧柔和,在寂静的夜晚却显得有几分诡异的飘忽,突然她轻轻笑了,说:“娘,看来我们非死不可了。” 宋媒瞳孔一缩,神情尽是悔恨。她心一横,转身扑到欧阳广脚跟前,“大、大人,所有事情都是我一个人做的,月儿什么都不知道,我认罪,你们放过月儿……” 欧阳广退后两步,看一眼宋媒都觉得伤眼睛。这样的人竟然是逃妓?黄渊还有那些人眼睛长哪里去了。好像应他所想,一直做隐形人跟来的黄渊此刻快步走到宋媒面前,瞪大眼睛看她,然后不可思议地指着她问原月:“她是你娘!?”声音陡然拔高到略显尖利。 原月淡淡瞥了他一眼,“你不比我清楚?” 黄渊看看她,再看看宋媒,突然掩面笑起来,笑得大家莫名其妙。 “你娘不是她。”他突然收敛笑容道。 原月一怔,“你的意思是我娘不是……”她这才想起她忘了询问另一个关键人。她低头问宋媒,“娘,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宋媒被他们的对话弄得满头雾水,这回逮到机会连忙申明,“娘一直是媒婆,这贩卖人……是最近才干的,都是蔡牙婆的错,她非要我跟着她过来……对对,我跟这件事一点关系都没有,都是蔡牙婆做的。”说着她气势汹汹地冲到马车前,把躲在马车下面发抖的蔡牙婆拽出来,往众人前面一推,像抓到犯人的捕快一样趾高气昂道:“就是她,都是她干的,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咳!”欧阳广找回存在感,大手一挥,“把这两个人先关牢里,钟成文、王洪,你们把吴郡尉请来。” “不用,我来了。” 官差们让开一条路,吴珏明从中走出来。他将右手拖着的东西往前一推,竟然是断了半截手臂的刘岑。他环视了众人一圈,淡淡道:“我已查明真相,所有事情都是这刁奴所为。当然,我也难辞其咎,还请欧阳大人秉公处理。” “弃车保帅用的真是好。”欧阳广身后的人不阴不阳道。 吴珏明神色未变,扬扬手,又有两个人被推了出来。原月认得他们,低声自语:“蔡永顺、蔡永财。” 蔡永财擦了把虚汗,结结巴巴道:“就是这个人杀了我们大哥。” 吴珏明突然拔剑,众人吓了跳,纷纷退后,却见他一剑挥向刘岑的脖子。“铮!”另一把剑挡住他的剑,王洪道:“吴大人不用这么急着杀人么口吧?”吴珏明手腕一转,长剑错开王洪的剑,瞬间划破刘岑的衣服,刘岑后颈上的黑痣露了出来。 吴珏明问原月:“可是这样?” 原月是蔡永强被杀时的目击者,她瞥了一眼刘岑,点点头。 “你为什么杀蔡永强?又为什么拐带女子?盗窃案也是你的手笔?”欧阳远盯着刘岑缓缓问道。 “我要见吴氏。”刘岑沉默许久,提出的却是这个奇怪的条件,一时间大家看向吴珏明的眼神变得诡异。吴珏明同样没有反应过来,他皱着眉头问刘岑:“你还想怎么样?” 刘岑不答。 欧阳广隐约察觉到什么,命人去把吴氏带来。奇怪的是把吴氏带到的时候,程娟也跟来了。吴珏明脸色微变,但很快恢复如常。 刘岑看了眼吴氏和程娟,沉沉一笑,对欧阳广道:“我承认所有事情都是我做的,但是我跟随吴大人多年,临死前想和他和夫人说些话,请你们退出庄子。你们可以派人围住这庄子,我逃不出去,你们放心。” “大人,不可。”有人劝阻。 欧阳广摆摆手,深深看了一眼吴珏明几人,先一步走出去,大家面面相觑,也跟着出去。于是刚才还人满为患的庄子一下子只剩下刘岑、吴珏明和吴氏。 “大人,这里耳目众多,我有几句话想和你私下谈谈。能把我带进小竹林吗?” 这处庄子平淡无奇,但既然归于吴氏名下,肯定有特别的地方,就是庄子西北角有一片小竹林,夏日是避暑良处。 见吴珏明无动于衷,他又加了句,“我知道那残页的下落。” 吴珏明目光如剑,尖利无比地打在他身上,半晌冷笑一声,“好,我谅你也掀不起什么大浪。”他拖着刘岑走进竹林。吴氏尴尬地站了一会儿,也跟进去。 “好了,你可以说了。” 刘岑道:“大人,你以为你把我丢出来就能安然无恙吗?欧阳广不会这么简单放过你,上头更不会。” “不用你操心,你只需等死即可。”吴珏明淡淡道。 刘岑用完好的那只手从怀里掏出一根食指大小的玉制笛子横在嘴边,吹响的同时吴氏突然大声尖叫起来。 “你做了什么!” “给你最疼爱的女人喂了一只小虫子罢了。”刘岑停止吹奏,吴氏的尖叫却没有停止。他道:“吴珏明,既然事情败露,你必须死,你才是所有人的眼中钉。与其陪你一起死,不如留我下来代替你做完未做的事。你忍心你的女人因你而死?” 吴氏爬到吴珏明脚边,哭着乞求道:“吴郎,求求你,救我,好痛,痛得要死了。” 吴珏明低头看她,不言语。刘岑趁机将笛子竖吹,三根银针朝吴珏明疾射而去。 “噗噗噗!”吴氏不可思议地瞪大双眼,奇怪笛声带来的痛似乎不那么痛了,因为背上的三根针抹杀了她一直以来的信仰,她最爱的和她认为最爱她的男人竟然拿她挡针! 针上抹了毒药,吴氏只觉得力量在迅速抽离,眼前最后闪过和父母在乡间的日子和狗蛋憨厚的傻笑,脑袋一歪再无声息。 刘岑脸色大变,惊惧地瞪向吴珏明,“你竟然……” “我怎么会让把柄落在永远想着在背后捅我一刀的人手里?”吴珏明踢开吴氏的尸体,一步一步缓缓走向刘岑,手里的剑反射出冰冷的银光。刘岑拼命往后爬。 “啊!”一个人突然滚出来,却是程娟。她因痛苦而缩成一团,面部扭曲,竟与吴氏之前的作态一般无二。刘岑瞥到吴珏明眼里闪过的心疼和焦虑,刹那间明白了一切,脸上狠色再现,再次竖吹玉笛,目标却是痛得满地打滚的程娟。 吴珏明毫不犹豫地扑到程娟身上,三根针深深刺进他后背,一口鲜血从他嘴里喷出,落在程娟的前襟。程娟心魂一震,颤抖地抓住他,“吴郎!吴郎!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啊吴郎!” 吴珏明对她微微一笑,就如初见她时的那般温柔,她一时恍惚。这时他站起来,慢慢走向刘岑,手里还提着他的剑。刘岑再吹笛子,又是三根针刺进刺进他的身体,但他恍若未觉,举剑挥向刘岑。 刘岑绝望地看着越来越近的剑,剑却没有刺向他的身体,而是把他手里的玉笛一剑断开。吴珏明失力跪倒在他面前,越来越多的血从他嘴里涌出,他盯着刘岑一字一句道:“你走,伦山郡事败由我一力承当,但你若再害娟儿,我死都不会放过你!” 他的目光锋利到极点,仿佛实质切割在刘岑身上。刘岑咽了口口水,摇摇晃晃地往竹林一角跑去。那里有他很早以前挖好的地道,他钻进去之前将火折子扔出。这火非常奇怪,一碰到竹子立刻剧烈燃烧起来,一棵连着一棵,火势在竹林里迅速蔓延开来。 程娟艰难地爬到吴珏明身边,把他的脑袋抱在怀里,喃喃道:“吴郎,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当初明明那么美好啊!” 吴珏明握住她的手,扯出一个苍白的笑容,看着她的瞳孔渐渐失去焦距,他说:“娟儿,快离开这里……我真的后悔……后悔当初遇见你、和你成亲……明明、知道自己……却还是克制不住地……” “吴郎!”程娟失声痛哭。 火势从角落蔓延到程娟周围,她恍若未觉,紧紧抱着吴珏明的尸体,一遍又一遍地低喃:“吴郎,我再也不离开你了,我们永远在一起……” 程法从竹林外冲进来,扯过程娟往外跑。程娟却不理不顾,用力甩开他,继续抱着吴珏明痴痴地笑。 “姐!再不走就没活路了!”程法大吼。 “小弟,你走吧,我要和吴郎永远……”她突然昏倒过去。原月收回手刀,对傻掉的程法大叫一声:“还不把人带出去!”程法这才回过神,背起程娟往外冲。 九十五:程娟的执着 这场火烧了一天一夜,竹林被烧得光秃秃的,遍地是黑白色的灰烬。吴珏明的骨灰亦掺杂其中,尸骨无存。 有关吴珏明事件的所有相关全部交由欧阳广处理,不是小辈们能插手的了。 所有人中最痛苦难过的莫过于程娟,与她相熟的人纷纷上门安慰她。钟文艳从程娟的房里出来就看见迎面走来的原月,她叹了口气,拍拍原月的肩膀,道:“好好安慰娟儿,她……唉!” 原月颔首,推门而入。屋里漆黑一片,只有床幔边的小几上摆了一盏蜡烛,极是昏暗,只能勉强照亮一个脸盆的大小。 程娟坐在床幔内,在上面投下一大块黑影,一动不动的,搭配上现在的场景有些阴森。 “程师姐,我来了。”她背靠着门,并不上前,语气漫不经心的好像在敷衍一样。 “嗯。”程娟亦淡淡应了一声。 “钟师姐很担心你,看见我来了就叫我好好安慰你。” 程娟轻笑,“难道你本来不是来安慰我的?” 她摇摇头,来到程娟床前蹲下,注视着跳跃的烛光,道:“我是来向程师姐要解药的。你知道,动不动毁容的感觉真不好。吴氏也死了,你不用再折腾我了吧?” 程娟沉默良久,道:“为什么这么说?你觉得毒是我下的?我会下毒害自己?” “我只是来要解药的,其他的事我不想管。” 床幔内传来窸窣的响动,过了一会儿,一只手伸出来,上面有两颗褐色的药丸在滚动。原月毫不犹豫地接过来咽下去,转身就走。 “原师妹,可以和我说说话吗?我心里憋得好难受。” 她脚步一顿,“好。你说吧。” “……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 “挺不错的人。”她想了想,认真答道,“钟师姐说过你过去很像现在的我。” 程娟忍不住弯了弯嘴角,“文艳的原话应该是你很像过去的我吧?这么说因为我像你,所以我是个不错的人?” “程师姐,你这样夸我,我会羞涩的。”她依旧一本正经地答道。 程娟因为这句话笑了很久,笑到后面似乎带上了些哭腔。便收敛了。她说:“我很想知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难道说相似的人就会心意相通吗?”她这句话等于承认了她做的事。 原月道:“你也知道我和吴氏是认识的,但是不熟。她被我娘害得挺惨的,阴差阳错就成了郡尉夫人。”程娟的身子僵了僵,她却仿佛没有察觉,继续道:“一个人遭逢剧变,人生观价值观可能都会颠覆,但是智商绝对不会因此拉高。” 她夸张地做了一个拉伸的动作。 “所以说吴氏就算能变得心狠手辣,但也做不出这么精细的布局。更何况我见了她之后发现她还达不到我心目中心狠手辣的标准。” 烛光被她说话的吐气吹得一晃。 “好吧,这些完全算不上证据,应该说我什么证据都没有。”她摊摊手,“一个很厉害很厉害的侦探……嗯,捕快说过,排除掉所有的不可能,那么剩下的一个即使再不可能也是真相。” “所以我就是那个剩余的真相?” “不是,剩余的可能性太多了,我排除不过来,所以就只能换位思考。”她眼睛亮晶晶的。她原来最喜欢的动漫就是《名侦探柯南》。所以柯南崇拜的人她也跟着喜欢。“结果这样一想,所有事情似乎都想通了。所谓雁沙毒人,人们对他们的了解都只停留在传说,但是却对他们畏如蛇蝎。如果想让一件事引起人们的高度注意,这个似乎是最好的幌子。而从始至终,雁沙毒人的存在只是你一家之言。” “所以我就想假设根本不存在雁沙毒人,假设一切都是你自导自演。假设你的目的是借助公众的压力除掉吴氏,假设你的目的是和吴大人重修旧好,那么一切就水到渠成了。” “原来我在你心目中就是这么可恶的女人。”程娟低低地笑,说不清是自嘲还是欣慰。 “其实没什么,吴氏对你做的坏事也不少,是我的话肯定不会忍到现在,而且不会用这么迂回的手段。不过既然你的最终目的在吴郡尉,那么抹黑吴氏。然后把自己弄得凄惨一些,也就可以说得通了。” “是啊。我一直很不服气,我不肯回家,我想逼着他心疼,逼着他后悔。可是最后他却对我说,他后悔了,后悔见到我,后悔与我成亲……”程娟的目光透过床幔,注视着窗边的烛光,瞳孔却忽聚忽散,好像看到了更远的东西。 “那你后悔吗?”原月问。 她抿了抿唇。 如果不是她,吴郎不会死。现在她终于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爱的人却再也回不来了。 “我们曾经很好很好,我知道他很爱我,可是他没有送我脚链。” 原月记起朱宝贝和她说过的脚链定情,点点头算是了解了程娟的不甘。 “我一直不死心,因为他也没有给吴氏脚链。”说到这里程娟笑了笑,“我现在明白了,原来是想给的不能给,不想给的不愿给。” 接下来就一直是程娟在自说自话,一会儿说起她和吴珏明的往事,一会儿自嘲自己做过的傻事,不变的就是她一直笑一直笑,直到原月悄悄退出去,她的眼里才落下一滴泪。 程法站在门外,似乎等了很久,不知听没听见里面的话。他对原月说:“秦颖和胡世都是吴珏明所杀,我已经找到证人。” 她勾了勾唇道:“行,我知道了,我的嘴很紧的,不该说的绝对不会说,你放心好了。话说你那天出现得真及时,有证人真好啊。” 程法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她已经快步离开了。 她来到郡大牢,宋媒和蔡牙婆现在都被关在里面。她还没走近,就听到宋媒那独有的中气十足的的嗓门在大嚎,似乎是在骂蔡牙婆。那蔡牙婆偶尔顶上两句,立刻换来宋媒更加凶残的吼叫。 她来到牢房前,无奈道:“娘,你就不能消停会儿?” “月儿!”宋媒眼睛一亮,乐颠颠地跑上来,激动道:“你来看娘了。月儿你又瘦了,是不是读书太辛苦了?是不是钱不够花?”她说着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特别狠狠瞪了一眼竖起耳朵想要偷听的蔡牙婆,悄悄对原月说:“娘本来这次来就不走了,所以把家当都带上来了。但是现在犯了事,要是……要是娘以后不能再陪着你,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娘、娘舍不得我的宝贝月儿啊!”她说到伤心处又开始哭嚎。 原月赶紧堵住耳朵,等她嚎到没声了,才道:“欧阳大人说我这次立了大功,可以酌情对你从轻发落,反正不会死,如果我能过了郡试,说不定你就没事了。” 蔡牙婆一听,急忙跑上来腆着脸笑道:“那、那我呢?” 原月看向她,平静地问道:“蔡牙婆是吧?” “是、是!” “我问你,贩卖人口的事情究竟是谁起的头,你还是我娘?” 蔡牙婆赶紧瞄了宋媒一眼,被宋媒带着威胁地一瞪,连忙道:“是我,都是我。” “既然你不说实话,你就在牢里呆着吧。”原月抬脚就走。 蔡牙婆急了,哪里还管宋媒,把所有事情都噼里啪啦地都说出来。原来当初蔡牙婆确实是牙婆,但是无奈胆子小,这牙婆做得很是失败,只能勉强糊口,但自从和宋媒双剑合璧后,虽然大头都被宋媒拿去了,但是还是赚得做梦都要笑醒。这次的事她本来死也不干的,但是宋媒说什么富贵险中求,她只好赌一把跟来了。 “娘,是这样吗?”原月又问宋媒。 宋媒很想否认,但是看着原月执着认真的眼神,她说不出谎,只能颓废地点点头。 原月静静看着宋媒,百感交集。宋媒害怕原月嫌弃她,急得小声抽噎起来,“月儿,对不起,娘不是故意的,你不要讨厌娘……” 原月摆摆手,转身塞了一两银子给狱卒,走进牢房对她们说:“我买了烧鸡,你们来吃吧。”两人饿了很久,都狼吞虎咽起来,当然大部分都落到宋媒肚子里。 郡守府。 欧阳远放下最后一本账簿,越过桌上堆积如山的账簿,对欧阳广等人说:“这些都不是刘岑那晚带走的那本。” 欧阳广叹了口气,“也罢,好歹主犯死了,我跟朝廷也算是有交代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朝廷这么重视此事,竟然命令抓到犯人直接处死。” 欧阳远一怔,父亲竟然没有避他说这些话,“父亲,我先出去。” “你给我呆着!”欧阳广瞪了他一眼,“别以为你才三四岁,不学无术也给我有个度,从今天起每天来我书房报道!” 欧阳远说不清是惊讶还是惊喜,傻傻地点头。 最后宋媒和蔡牙婆被打了三十大板扔出大牢。钟文艳帮忙在她家附近找了户房子,让宋媒和蔡牙婆暂时住下。 此时郡试已经临近。原月和邱家同在城门口接到了陈清和吴岩山。 九十六:郡试 郡试前的最后一节课,黄渊再次叮嘱了考试时的注意事项,就让大家提前走了,只把原月叫住。 可能是经过了宋媒的乌龙事件,原月现在不仅不惧黄渊,一见到他还忍不住嘴角上扬,在他的目光威压下才勉强维持唇线水平。 黄渊严厉地瞪了她一眼,才缓缓道:“你的考核成绩改不回来了,反正你一个女子也不可能在官场上多有建树,考核好坏与你关系不大。你可以走了。” ……这个算道歉吗?原月第一次觉得自己的情商不足,或者只是单纯的嘲讽加威胁? 她走出教室,就见邱家同往里探头探脑,看见她出来,连忙迎上来,道:“黄先生说了什么?师姐你没事吧?” 她撇撇嘴,“没什么,今天师姐带你去吃大餐,想吃什么吃什么!” 邱家同兴奋地跳起来,马上发觉这个动作不文雅,连忙站好看着原月傻笑。“出息!”她揉揉他的脑袋,“去把吴师兄也叫出来,陈师兄愿意来就来,觉得浪费时间就算了。” 宋媒带来的家当已经被原月收缴了,并且勒令宋媒在家修身养心,所以这次聚餐只有原月、邱家同和吴岩山三人。吴岩山又黑瘦了不少,两鬓的白发也多了少许,看得原月两人默默心酸,可他自己没有注意到,还是像以前一样不多话,而且仔细照顾邱家同。 “希望这次能中吧。”吴岩山叹息道。 “原师妹!” 原月寻声看去,原来是欧阳远和岑清秋,还有郑占。她想到第一次和钟师姐、程师姐出去吃饭的时候看见这几个人的情景,但是短短一个月,胡世死了,事情也发生了许多变化。 欧阳远和岑清秋直接向她走来,郑占于是也跟过来。原月等人所在的是一个八人方桌,一下子多了三人。邱家同就去和吴岩山同坐,欧阳远、岑清秋同坐,郑占独坐,原月独坐。 欧阳远喜欢和朋友坐在一起吃喝玩乐的感觉,所以现在的情绪非常高昂,废话一堆一堆地往外抛,却巧妙地把话题缩小在岑清秋、郑占和原月之中,邱家同和吴岩山仿佛处在边缘地带。尴尬却又不好离开。 岑清秋和郑占熟知欧阳远的脾性,虽然喜欢结交各种朋友,但一定要他看得上眼,否则对朋友有多亲密,对不屑之人就由多排斥。 欧阳远说到这几届郡试的趣闻,成功吸引了原月的注意力,再加上郑占和岑清秋时不时的插话,她一时忘记了吴岩山和邱家同的存在,和他们款款而谈。 “去年郡试方新泽的呼声很高。那时候他见人三分笑,谦虚又可亲,好像已经过了郡试游行一样。结果啊,啧啧,拍他马屁的的人都吊在了榜单尾巴,他当时的脸色啊,真是赏心悦目。” 原月想到方新泽指着她鼻子说她是杀人凶手,还把宋媒的事说出来,虽然后来证明是假的,但是她和方新泽算是杠上了。于是笑得春光灿烂。大力拍打欧阳远的肩膀。“说得好!这种人活该!” 吴岩山看不下去了,小声提醒原月:“原师妹,大庭广众之下注意分寸。” 欧阳远立刻目光不善地看向吴岩山。 原月这才恍然自己把真正的请客对象忽略掉了,不好意思地笑笑。她不能叫欧阳远几人离开,就自己起身道:“我带我的师兄师弟出去逛逛,你们自己玩,这顿饭我请了。” 她去掏银子。忽然见到荷包里的那张残页,愣了愣。这时欧阳远懒懒的声音响起:“原来他是你师兄啊,我看他一把年纪了还以为你亲戚来打秋风呢。我就搞不懂了,都一把年纪了还看不清现实,考不上就别考了,回家呆着种种田、玩玩小孩多好。” 吴岩山又羞又急,带着皱纹的脸涨得通红,但又不敢反驳。他虽然是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但也能看出欧阳远通身气派不凡,是不能得罪的人。不止如此。郑占还有岑清秋也是,特别是后者,一看就知道是富家子弟。 和他们共坐一桌,吴岩山觉得自己不仅身老了,心也老了。叹了口气,独自离开,邱家同礼貌地和欧阳远几人说了声:“师兄再见。”连忙去追吴岩山。 原月两边看了看,不急着追上去,而是对欧阳远道:“欧阳远,你又发作了是不是?你原来对我和邱师弟嘴贱也就罢了,吴师兄虽然与我们同辈,但是年纪这么大了,你就不懂得尊老爱幼吗?” “是、是。”欧阳远笑嘻嘻的,迅速转移话题,“你不是爱吃黄瓜炒鸡蛋吗?我家新买了两个厨子,家常菜做得相当美味,大家都来我家吧。” 原月睨了他一眼,“你是不是忘了明天是郡试,你不在乎郡试,我们可在乎得很,没时间陪你瞎闹,自个回家玩去。” 欧阳远一噎,“那等郡试结束后再去我家。” 原月乐了,重新坐下来,对着他笑眯眯道:“欧阳远,你是不是觉得现在有朋友陪你一起玩很开心?那我很有必要告诉你一个血淋淋的现实,我、岑师兄、郑师兄还有其他书院的同窗,我们的目标都是通过郡试。到时候我们过了郡试一起去王都快乐地玩,你就一个人留在这里继续嘲笑方新泽这些人吧。”说完收敛笑容,毫不犹豫地起身离去。 欧阳远震惊得久久不能回神,想到以后大家都不在的日子,他突然觉得很空虚很无趣。 “阿远,你不小了。”岑清秋从窗户看着原月跑远的背影,淡淡道。 欧阳远喝了一口酒,闷闷道:“我知道。” 原月来到吴岩山暂住的客栈,邱家同正在不停地安慰他,但是他显然很沮丧很颓废,呆呆地看着陈旧的书本一动不动。 “吴师兄,刚才那个人是郡守的儿子,就那副德行。我刚见他的时候,他有事没事讽刺我是乡下人,说我没人要嫁不出去,他从我的身高体重讽刺到三围五官,虽然不算太严重……” “怎么不严重?”吴岩山突然打断她,“就算他是郡守的儿子,怎么能对一个姑娘说这种话!?” 原月默默吞下那些欧阳远拿自己和他的侍女以及那些相好过的青楼女子比较的话,不再刺激吴师兄了。 “我见师妹你与他们相处不错,以为你过得很好,没想到他们竟然拿你做消遣,这实在太……太有辱斯文了!” 她干笑地摆摆手,“我都没在意,你也别生气。我就是跟你说一声,那人就这样,他的话你别放在心上,邱师弟是吧?” 邱师弟捣葱似的点头。 吴岩山看着两人,叹了口气,终于扯出一丝笑容。 一天就这样过去,晚上原月回到家,宋媒已经张罗好晚餐,蔡牙婆不敢和她们同桌,端了自己的饭菜跑到厨房去吃。宋媒殷勤地给她夹菜,她好久没享受到这待遇了,初初有些茫然,后就习惯了。 “月儿呀,娘知道明天就是郡试了,你不要紧张,我们月儿这么聪明,肯定可以通过。” 原月点头,“这是必须的。” “……娘给你去求了平安符,你明天带着去考试啊。” “我不信那东西。”她随口道,却见宋媒地捏着平安符神情尴尬又窘迫,心中微动,接过平安符,低声道:“我带着就是了,别一副被欺负的小媳妇样子,给人看到了说我不孝,成绩再好都没用了。” 宋媒连忙咧开嘴僵硬地笑。 这一夜,原月的心境格外平和,就像风浪过后的海面,平静得好像从来不曾波动过。 她沉沉地睡了。 四月二十,郡试,伦山郡参考人数一千三百五十八人,其中女子五人。郡试连考五场,每场三日,极考验考生的身体素质和抗压能力。 十五日后,原月推开隔间的小门,却见出来的考生零零星星,不由诧异。等她走出郡试的地方,见到的人更少了,回头一看竟然有人走着走着突然倒在地上昏倒过去。 她想起县试结束后众考生的惨状,果然没过多久,官差把一个个昏倒在考场的考生或背或扛或拖出来了。 她看到了邱家同和吴岩山,官差把他们往地上一扔,转身回去拖其他考生。她连忙跑上前,正好看见陈清从里面被人扶出来,脸色极差。她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俯身把邱家同和吴岩山一手一个扶出去。 走到考场封闭圈外,人才渐渐多了起来。她看见兰亭书院的同窗都聚集在一块地方,正犹豫要不要装作没看见,岑清秋已经冲她笑了笑。 “原师妹果然巾帼啊!”一个她不熟的师兄顶着张惨白的脸夸奖道。 她初以为被讽刺了,但是见大家都是一副萎靡不振,昏昏欲倒的样子,便同情地笑笑。“钟师姐呢?”她问。 “她被钟先生带回去了。” 这时邱家同和吴岩山也恢复了意识,原月借来水喂给他们。邱家同恢复得快一些,吴岩山毕竟年纪大了,喝了水后又昏过去。这一幕看得周围的考生心下黯然,想到几十年后的自己。 哪怕是兰亭书院的这些天之骄子,心中都不好受。 九十七:大喜大悲 郡试的结果十天后公布,一共十张红榜,每张榜上十个名字。几乎所有考生为挤在后面几张榜单外围,前几榜前门可罗雀。 原月大步往第一张榜单走,中途却被欧阳远抓住,往人堆里挤。 “欧阳远,你一个郡守公子,在这里跟咱老百姓人挤人不觉得有伤体统吗?”她凉凉道。 欧阳远不理她,一手拉住她后衣领,一手使劲拨开人群往里冲。好不容易能看清榜单,他紧张地从下到上看起来。突然,他大叫一声,继而狂笑起来,转身使劲摇晃原月的肩膀,“我过了!我过了!” 原月真的诧异了,就欧阳远这吊车尾水平也能挤过独木桥?她一把推开欧阳远,灵活地挤进去,真的看见欧阳远的名字挂在倒数第四,正数第六,就是九十六名。她呆了呆,迅速把他拽出人群,找到一个没人的地方小声问:“你爹给你买的?” 欧阳远马上拉下脸,“我在你心目中就是这种人?” 她点点头,低声道:“不是你跟我说你的童生就是你爹买的吗?” 他一怔,“我和你说过?”他尴尬地笑笑,但是立刻严肃道:“但是郡试真的是我自己过的。” “就你那成绩?”她嗤之以鼻。 “……我不和你说了,反正我过了郡试,我要和你们一起去王都。”他说着突然坏坏一笑,“就是不知道某人过不过得了的。” 这时越来越多的欢呼声传来,同时还有更多的人黯然退场。欧阳远忍不住看了一眼原月,这种场合、这种时刻,连他都都会紧张到战栗,为什么原师妹能这么平静?就好像胜券在握一样。 欧阳远继续拉着原月去看榜,越往前熟悉的名字越多,欧阳远就有一种与有荣焉的感觉。嘴角咧得原月都看不下去了,心里暗骂:出息! 他们往前几步,发现同窗们都围在第一个红榜前,脸色沉寂到诡异。欧阳远立刻扔下原月,兴奋地上前打招呼,但是被统一无视了。他们直勾勾地盯着缓步踱来,面带微笑的原月。 原月的脸上还带着浅浅的痕迹,仔细看还有一些软软的粉。在古代这已经达到毁容后遗症的标准,所以自那以后大家偶尔看向她的表情都是同情怜悯的。但是现在所有人的表情统一换成震惊,震惊至极。 原月来到兰亭书院时间不长,统共只参加过一次考核,还被吴氏和黄渊给整成零分,大家只知道她是某个县的童生头名,但并不以为意,方新泽的例子在那摆着呢。 原月径直来到榜单前,看到摆在第一位的“原月”二字。心下一松,便笑开了花。 欧阳远后知后觉地看向榜单,同样震惊地嘴巴张成“o”型,指着原月说不出话。 “一个女人……拿到伦山郡头名……”一人不可思议地喃喃出声。更不可思议的是这个女人毫无背景,就算让人怀疑她作弊都说不过去。 原月非常享受众人的现在的表情,她努力压平上翘的嘴角,做出谦虚的、淡然的世外高人形象,小手一挥道:“今天我在天香楼请客,众位师兄记得来捧场!”说完,扔下还没从震惊中回神的众人扬长而去。 本次郡试。兰亭书院五十六个童生通过的才十七个。跟往年相比没什么变化,然而最大的变数就是“插班生”原月以女子之身一举拿下伦山郡郡试榜首,众皆哗然。这里的改卷和现代一样都是采取匿名批改,连参与改卷的官员和大儒都对这结果大吃一惊,想再看看原月的答卷,但放榜之前考生的卷子就已经被送往州里。 而原月这边,邱家同和陈清都挤过了郡试。吴岩山又一次名落孙山。他平静地收拾行李,拒绝任何人相送,独自一人回到罗临县。 宋媒得知原月是榜首的时候激动地晕过去,被蔡牙婆死掐人中才痛醒过来,宋媒不仅没骂蔡牙婆,还异常大方地给了她一两银子,拍拍她的肩膀,一头钻进厨房。袖子一卷,热火朝天的干起来。 天香楼。 兰亭书院的人都在一个包房。平时清贵高傲的他们,经历了郡试,不管有过没过,积压在心中的各种情绪都在酒后喷涌而出,勾肩搭背,又哭又笑。 其中只有钟文艳和原月两个女子。 钟文艳也过了郡试,此时喝了点小酒,白皙的脸上浮起两酡红晕,时不时扯扯原月的衣角,见她看自己,就对她羞涩地笑一笑。然后原月就不耐地抽回衣服,继续兴致高昂地和人玩猜拳。 欧阳远不敌她的猛攻,已经被灌醉了拖下去。火热的战况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力,纷纷围上来,原月眯了眯微醺的醉眼,一脚踩在凳子上,一脚踩在桌上,大气道:“还有谁上?老娘奉陪到底!输的人干掉一坛酒。” 这么一激,喝醉酒的热血男儿们怎么能不上?一群人乱斗后孙威奇颤颤巍巍地站上原月同样的高度,重重地哼了一声。 很快孙威奇战败被拖下去灌醉了,此时大家都已经醉得睁不开眼了,她叫了半天没人上来应战,便手脚麻利地爬下来,一抬头看见岑清秋走在窗边,冲她晃了晃手里的酒壶。 “岑师兄。”她揉了揉笑得快要变形的脸走上前。“那个,你还年轻,过几年再考机会还是很大的。你看连欧阳远那白……都考上了,你平时比他厉害多了,下次再努力哈!” 岑清秋微微一笑,道:“就算考上了也没用,我不会去做官。” 原月没有问原因,自己也拎了一个酒壶和他碰了碰,大口灌下一口酒。 到了傍晚,没醉的几人把一屋子烂泥搬上马车送回去,岑清秋本来要送原月和钟文艳,被原月拒绝了。她自己把钟文艳送回家,然后回到和宋媒暂租的地方,宋媒已经翘首以盼很久,一看见她就激动地把她抱进怀里,一对*挤得她几欲窒息,差点把填了一肚子的东西呕出来。 “好了,娘,我酒喝多了,头有些疼,帮我弄碗醒酒汤。”她费力地推开宋媒。 宋媒想到准备很久的丰盛大餐派不上用场了很失望,但看原月皱着眉头的样子,心疼得连忙去煮醒酒汤。 晚上泡热水澡的时候,她想到明天许多人就能打听到自己的住处上门贺喜就觉得麻烦。泡澡太舒服,再加上喝了酒,她迷迷糊糊地就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熟悉的痒意猛地炸开,等她反应过来,已经满手的血,她愣愣地低头看着身下的清水,上面已经落了不少血珠,晕散开来,很快就消失不见,然后清晰地映照出她抓痕遍布的脸…… 欧阳广亲自带了郡里最德高望重的大夫来探望原月,然而每个大夫出来后都是摇着头说无能为力。 明明已经拿到解药,程娟都没事了,为什么原月又复发了?程娟站出来,低声道:“我去看看原师妹吧。” 她走进原月的房间,正对上原月的淡漠的眼神。她心里一突,连忙解释:“我没有做手脚,那真的是解药!” 原月低下头,半晌才道:“其实我早该知道的。在你第一次见我说你被人下毒的时候,我的脸已经痒过好几次了,但是没有现在这么严重。”她顿了顿,问道:“你真的给我下过毒吗?” “没有,我只是针对吴氏,没有想害别人!”程娟激动的否定,“我以为你在什么地方不小心碰上了毒物,后来见你和吴氏也有旧怨,我就将计就计。” “这样啊。”她点点头,呼出一口气,“看来我是真的没救了。你出去吧,叫外面的人也散了,我想好好睡一觉。” 程娟离开了。 原月用被子把自己包得紧紧的,只露出脑袋和两个手掌。她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如果真的要被这样无止境地折磨下去,她干脆自尽好了。可是她非常不甘心,如果是刚刚来到这里,她可能就这样做了,可是她刚刚通过了郡试,认识了那么多人,都已经这么适应这里的生活了,这时候让她死,她怎么甘心啊! 如果这只是梦就好了。 她慢慢闭上眼,这只是场梦,梦醒来一切都好了。 等在门外的人相对无言,这时候他们唯一能想到的词就是红颜薄命,不对,原月真不算红颜,那就是天妒英才了。女人果然还是呆在家里绣绣花、写写诗就好,太了不起连老天都看不下去。 夜晚。 一根竹管插进门缝,一股白烟慢慢飘出。沉睡中的原月潜意识地身子一震,但马上昏死过去。 门推开,月光将一个臃肿的身影投射到地上。来人的脚步却分外轻盈,好像猫一样,无声无息地接近床边。 “我的月儿。”来人低喃一声,柔情似水地看着原月,肥厚的手轻柔地抚上原月伤痕遍布的脸颊,“娘来迟了,月儿受苦了。”她浅浅一笑,这个笑容和她肥腻的脸完全不相容,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效果。 她拔下头上的簪子,尖细的簪头对准自己的手腕轻轻一划,鲜血立刻涌出。她把手移到原月的脸部上方,血落到原月的脸上,自然而然地沿着她的脸部轮廓向下游走。不一会儿,她脸部边缘的皮肤竟然微微外翻。 九十八:参加婚礼 宋媒转身点燃蜡烛,在明黄色火光的跳跃中,原月脸上的皮肤从边缘开始越卷越大,慢慢地,卷起的皮肤变得褶皱,像一张干燥的薄壳,最后完全脱离面部,滚到了地上。 而原月真正的脸庞展露出来。 那是极雪嫩的肌肤,如同覆上了一层清水,莹莹润泽。她的睫毛细长,微微上卷,乌黑的眉毛安静地伏贴在得宜的位置。浅桃色的嘴唇唇线分明,微微倔强地抿着。 哪怕只是静静地躺着,没有任何生动的表情,也是一个不可否认的美人胚子。 宋媒手上的血还在淌着,她吃痛地皱眉,抓紧时间举高手,让血落在自己的脸上,再从脸流到身上。 轻微的破壳声传来,就像烧着烛芯,烛光跳跃的声音。宋媒的衣服连带着厚厚的皮肉一起滑落。裸露出来的身子婀娜娉婷,仿佛由雪堆砌而成,又似水洗后的凝脂,散发着惑人的莹光。 她来到梳妆台前,镜子清晰地映照出一张精致绝伦的脸庞。看到久违的熟悉的面庞,她的嘴角漾出一抹清浅的笑容,刹那间艳光四射,沉鱼落雁亦不外乎如此。 她打开包袱,里面摆满了各种瓶罐,似有若无的药香飘逸而出。她青葱似的十指熟练地将瓶罐里的各种东西混合搅拌,等混合物慢慢变稠,她又拿出沾血的簪子在上面细致地刻画,很快,一张轮廓分明的脸型被勾勒出来。 她满意地笑笑,带着面皮回到床边,温柔注视着原月,轻抚她的脸颊,一遍又一遍,如情人一般低喃着:“月儿,我的月儿……”她站起来,俯身浅吻原月的额头。然后一路滑下,到鼻梁,到鼻尖,最后在原月的薄唇上蜻蜓点水地一吻。 面皮贴着原月的脸覆上去,严丝合缝,原月又恢复了原本的脸,但是那遍布的伤痕已经通通不见了。 随后宋媒如法炮制,把自己也恢复原样。 “娘要睡了。月儿,你要好好的。娘的月儿,娘最疼的月儿……”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眼神也渐渐迷蒙起来……突然,她身体一震,重新抬起头,惊慌失措的如同身在荒野的小动物,肥厚的嘴唇颤抖着自语:“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在这里?” 她一低头看见熟睡的原月,忽然想起她的宝贝月儿被毁了容。最厉害的大夫都救不了,马上痛哭出声,“月儿啊,你不在了让娘怎么办啊……”哭到一半,她睁大眼睛看着原月光洁如初的脸,怔了怔,尖叫一声跌倒在地。 “这是梦、是梦……”她不断自我催眠,然后眼睛一闭直挺挺睡过去。 正是春夏交替之季,晴空碧洗,万里无云。空气中张扬着积极向上的暖煦气息。 郡试过后不久。兰亭书院重新开课了。 钟文艳穿着崭新的襦裙来到书院,她刚下马车,看到好几辆马车同时到了,她认得其中一个镶着金丝的马车属于岑清秋。 这时离她最近的马车跳下神采飞扬的欧阳远,看见她热情地打了招呼:“钟师姐。”然后看向她身后,“原师妹没和你一起来?” 钟文艳含笑点头,道:“原师妹和她娘回乡去了。她原来的师姐成亲了,她回去贺喜。” “师姐呀。”岑清秋也下了车,他摸摸下巴,道:“原师妹的家乡真了不起,女学生还不止她一个,这次过郡试除了邱师弟还有她的一个师兄,让人不容小觑啊。” 与此同时,原月、宋媒、邱家同、陈清。外加一个蔡牙婆坐着马车回到罗临县。他们一到立刻受到王县令的热烈欢迎,特别是原月。看着她的目光闪亮得好像在看一只会下金蛋的鸡。 原月过了郡试就是秀才了,所以气势涨了不少,和王县令见面的时候陪着他皮笑肉不笑,回头就把宋媒扔过去应付王县令,自己直奔老师家。然而老师家只有晚娘在安静地刺绣,看见原月,她惊喜地叫出来,跑上来仔细打量,然后抿着嘴笑了。“听说了是郡试榜首,真厉害,爹知道了一定很高兴。” 原月心里“咯噔”一声,“老师不知道?他人呢?” 晚娘眼下一黯,低声道:“爹离开了,清郎和吴岩山出发去郡里后他就动身去云游了,我也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回来看我……”她说着说着小声抽噎起来,“爹的钱不多,他一个老人家,走那么多的路,不知道能不能照顾好自己……”老秀才毫无负担地离开了,她不敢打扰清郎,只能靠在原月瘦弱的肩膀上哭出所有的担忧的不舍。 原月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她自己也被这个消息打得措手不及。她甚至联想到要是宋媒一声不吭地离开了,她……她肯定要把宋媒抓回来暴打一顿,关进柴房然后三天不给她吃喝! 她一直清楚自己是个独占欲极大的人。不在乎的人可以不屑一顾,但只要在乎了就不允许其他人染指。在孤儿院的时候,她只和老二、小三玩得好,所以她使劲手段,不允许她们有其他朋友。 甩甩头抛开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她问晚娘,“陈师兄呢?” “清郎去见县里的朋友了。” 原月面色古怪起来。 而后晚娘兴致勃勃地说起朱宝贝的亲事,对方是个卖杂食的,糖葫芦、芝麻糖什么都有。原月愣了愣,“小四哥?” “月儿你认识啊?”晚娘惊讶道,而后自顾自地点头:“也对,是你娘保的媒,你知道不奇怪。” 她更惊讶了,“我娘?” 晚娘奇怪地点头。 原月赶紧跑回家,现在宋媒做的媒她都不放心,祸害别人她不知道就算了,朱宝贝好歹是她师姐,要是重蹈晚娘的覆辙,她真的无颜面对众师兄弟和不知在哪个犄角旮旯的老师了。 看在宋媒指天发誓,再三保证她看着她的宝贝月儿的份上真的给朱宝贝做了一个天大的好姻缘的份上,原月总算相信了她。 农历三月初八。宜嫁娶。 朱宝贝换好新娘子穿的嫁衣,哭得一塌糊涂。屋子里除了帮她装扮的婆子,就只有原月和晚娘,宋媒现在在朱宝贝的夫家那里闹腾着呢。 晚娘就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细声安慰她,可是朱宝贝盼望嫁人了这么久,这会儿说嫁就嫁了,莫名就恐慌起来,哭到后面竟然嚷嚷着:“不嫁了。我不要嫁人了。” 一堆人又是七嘴八舌地安慰她。这时一直杵着做木头人的原月二话不说走出去,晚娘看到了忙问:“月儿,你要去哪?” “去告诉我娘取消婚事。” 众人一惊,朱宝贝急忙跳起来拉住她,紧张兮兮地讨好:“师妹师妹,我说笑的,我要嫁人,马上就嫁。” 等把闹腾的朱宝贝收拾清楚,新郎官已经来了。原月的那些师兄都跟在新郎官后面吵闹着叫新娘家开门。 原月办了一张板凳坐在门口。一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模样。任凭新郎后援队怎么磨破嘴皮子就是不让开,好在小四哥自己灵机一动,不知从哪拿出一串糖葫芦往原月手里一塞,趁她呆呆的没有反应过来,飞快溜进去抢亲。 等她反应过来,朱宝贝已经被送进花轿,她恼羞成怒地狠狠咬掉一颗糖葫芦。这些人怎么回事?当她三岁吗!?说了多少次她不喜欢甜食! 晚上新人礼成之后,朱宝贝被送入洞房,小四哥被大家轮流灌酒,好不容易从男子那几桌解放出来。到了女席。以为可以松口气,谁料原月竟然拿出两坛子酒,豪气万千道:“师姐夫,来,我们把酒干了,师姐还在洞房等着你呢!” 小四哥立刻耷拉下脸。 一坛酒下去,小四哥已经醉得脚下打着飘了。被人搀扶进洞房。邱家同跑到原月面前,惊叹道:“原师姐,你什么时候酒量这么好了?一坛下去面不改色。” 原月随手一直湿漉漉的地板,邱家同立刻大惊失色道:“一坛酒要五十文啊,你怎么能这么浪费?”她抓抓脑袋,有些迷糊地看着脚下,突然咧嘴一笑,拍着他的肩膀道:“走。我们去闹洞房!” 邱家同一听就兴奋了,一边往里走一边指手画脚地跟原月说起他以前闹洞房的光辉事迹。 “卢师兄最会躲了。有一次带我藏在房梁上,一直没被发现呢。”他骄傲道。 “卢师兄?”太久没听到卢晓麟,差点把他忘了。她似笑非笑地敲了下邱家同的脑袋,“一直没被发现?小样,看了多少啊?” 邱家同这才发现说漏了嘴,傻笑一声,飞快溜了。 原月和邱家同这次回来是向书院请了假的,参加完朱宝贝的婚礼就要赶回去。邱家同陪他娘说了许多话,发誓一定要到王都找到厉害的大夫来给她治病,在他娘欣慰的目光中离开了。 朱宝贝和小四哥都来送他们。朱宝贝把原月叫到一边,神秘兮兮地拿出三根拇指大小的卷状物,在她疑惑的目光中解释道:“你记得我们几个发的那个信号吗?这是卢师兄亲手做的,我们每人都有几根,有什么紧急情况就点燃这个发出信号,这样其他人就知道了。” 原月当然记得这东西,更知道除了她大家人手一份,也没人同她提过。不就是排斥她吗?她才不在乎! “我嫁人了,以后不需要这东西了,本来想留作纪念,但想想你和邱师弟以后要去大地方,还是留给你,说不定能派上用场。”朱宝贝微微笑着说。 原月愣愣地握紧手里的东西,半晌低声道:“谢谢。” 九十九:前往崖山郡 郡试过后是乡试,同年八月在州举行。伦山郡隶属亲郴州,同属亲郴州的还有崖山郡和汶山郡。 崖山郡郡如其名,以崖多崖险著称,山林面积占全郡面积百分之五十以上。因此此地农业不够发达,猎户的数量却相当于其他地方农民的数量,常有珍贵的野生动物皮肉出售。 汶山郡乃多震之地,一年三小震,三年一大震,因此汶山郡的人大都居于郡边缘,郡中心是大片广袤的土地。传说那里埋藏了大量珍宝,关于珍宝各种各样的说法都有,其中最靠谱的说是古代贵人的陵墓,那些珍宝都是陪葬品。但最大的问题是连珍宝都还没影,更别说它们的来历了。 相比较而言,伦山郡是三者中最富裕的,因此亲郴州唯一一个兰亭书院设在了伦山郡。而崖山郡最出名的书院是清雅书院,汶山郡的则是天城书院。 本来嘛,兰亭书院打着苏兰亭的名头,是可以傲视其他“杂牌”书院的,但是今年郡试清雅书院和天城书院的学生都表现得很好、非常好!兰亭书院虽然不逊往年,但是还是感觉到了亚历山大,特别当郡首名被一个女子占了,这不知是该宣扬伦山郡连女子的水平都非常高,还是本郡的男子连女子都不如。 于是在这样一种尴尬的状态下,祁院长提出了游学的倡议,通过郡试的十七名学生都有资格公费去另外一个郡考察学习。然后又就去哪个郡展开了公开投票。这些细胳膊细腿,完全没有冒险意识的书生,一致决定去崖山郡,伦山郡那边可怜兮兮的只有两票同意,分别来自原月的被她逼着投票的邱家同。 而这些没有冒险意识的白面书生却相当有出风头的意识,大家继续一致决定策马前往,于是一干人浩浩荡荡地跑去驿站挑马,那里现在也成了贩马的地方。 “我就算了。”原月摆手。 岑清秋避开大家来到原月身边。目视兴奋的众人,低声道:“为什么不去?” “不为什么。” “因为叶俗?” 她脸色微变,别过头不说话。 岑清秋见此便明白了她在担忧什么,他说:“你可能不知道,他差一点被抓进牢里。叶家花了万两黄金才把他救出来。” 她惊讶地看向他,随即脸色一沉,冷冷道:“你在怀疑什么?我说过不会说就是不会说,你……爱信不信!”她转身就走。 岑清秋连忙拉住她。确定没人注意到他们后,才凑近她耳边小声道:“我没有怀疑你。你知道这万两黄金送给谁了吗?” “不就是欧阳远他爹吗?”她嗤笑。 “是顾先生。” 她愣了愣,回头看他,无声道——顾先生知道?随即垂下眸子,喃喃道:“一个小妾换来万两黄金,这顾先生究竟……” 岑清秋也感叹:“真不知该说不愧是顾先生,还是顾先生不过如此。不过不管这样,顾先生已经默认这件事揭过去了,你不用担心叶俗会对你做出什么事。” 她沉默了半晌。道:“……那好吧。” 一伙人来到驿站后直奔马厩,对各种各样的马评头论足,都一副很行家的样子。原月和岑清秋注意到站在不远处含笑看着这里的叶俗,犹豫了一下走上去。 “叶大哥。”原月低头闷声道。 叶俗大笑地敲了一下她的脑袋,“怎么?犯了错误来向我认错还是有事相求?” 她抬起头却不知该说什么,半晌才道:“我不知道……你还好吧?好像瘦了点。” 她这一说,不仅叶俗,连岑清秋也大笑起来,“叶俗,这就是塞翁失马吧。万两黄金终买一瘦啊。” 叶俗笑得三下巴剧烈颤动。过了好久才平静下来,看着原月,叹了口气道:“你是不是一直担心我对你动手?” 她微怔,没有回答。 叶俗继续道:“无论你信是不信,我真心觉得你与我投缘,也是真心想把你当妹子疼。或许后来有担心你泄密,但是当时我的第一个念头是怕被你害怕嫌恶。” “为什么……会这么想?”她一时没转过弯。一双大眼盛满清透见底的茫然。 “不说你是女子,就是一般男子亲眼朋友杀人都会有那样的感觉吧?”叶俗直视着她的双眼,想从中看出她真正的想法。 这时挑马的那群人已经选好战利品,牵着去付账了。叶俗拍拍两人的肩膀,笑道:“你们快去吧,我没留私货,再迟好的都被挑走了。” 岑清秋自己就有三匹好马,所以来只是凑热闹。原月不懂得挑。看了半天,耳边充斥着叶俗和岑清秋的各种建议。一个头两个大,只好说反正还有几天才出发,让叶俗帮她留意着,就赶紧跑了。 回到家还没喘上两口气,就有人来通报说欧阳大人有请。她胆战心惊地到了之后发现在的还有钟文艳和郑占,就问他们发生什么事了。 “好事。”郑占笑眯眯道。 过了一会儿欧阳广率领众人浩浩荡荡地来了,她这才知道他们三人在吴珏明的事件中发挥了重要作用,所以要表彰他们。 钟文艳拿到了一套价值百两的首饰,郑占则拿到了一块地皮,也值上百两。轮到原月的时候,她拼命克制还是禁不住两眼放光,就听欧阳广道:“此次你不仅贡献卓越,还吃了不少苦头,兼你拿到了郡试榜首,所以给你的是最贵的,价值百两黄金!” “咝——”众人的目光各种羡慕嫉妒恨。 原月的嘴角克制不住地上扬,顿时无比期待她的奖励。这时听到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她回头就看见四个人一起提着一个大物件朝这边走来。她睁大眼睛想看清楚,就见他们突然手一松,东西掉在地上。 这可是她的奖励,怎么能这么不小心?她忙忙跑上去,然而在看清奖励的时候她嘴角一抽,石化了。 不知是看见她的表情觉得很搞笑还是真的很高兴,欧阳广笑得直不起腰来,边笑边含糊不清地道:“听王洪说你当时想把它买下,但是钱不够,现在本郡守就把它送给你。别看它现在这样,刚买来的时候可真花了千两黄金呢哈哈!” 原月一动不动地盯着地上奄奄一息的马,不知道欧阳广什么时候离开了,也不知道钟文艳和郑占来和她说了什么。等到诺大的地方只剩下这一人一马,她突然跳起来大叫:“你不是闹绝食吗!怎么到现在还不死!我的百两黄金啊,全被你糟蹋了哇哇!” 马儿打了个响鼻,棕黑色的马眼淡淡轻蔑地瞥了她一眼,就看向其他地方。 原月气得想踹它,但它半死不活的,真怕一脚直接把它归西,那她的一百两黄金就彻底没了。 “你们等着吧,我肯定把这一百两变本加厉地拿回来。”她自言自语一声,然后低头对着马恶声恶气道:“听说你值一千两黄金,你最好别死,等我把你养回一千两立刻把你卖掉!” …… 既定的出发日期是十天后,这十天内原月使劲各种办法养肥这匹马,却毫无进展,它每天只肯喝少量的水,随便一摸都是一排骨头。 岑清秋说叶俗颇通养马只道,她就把马带到驿站。她看见叶俗那肥胖到让人忍无可忍的身材,突然想起自己说过了郡试之后要帮他减肥,于是把暂时死不了的马扔到一边,列出一百零八套减肥大计,每日督促叶俗实行。一周过去,岑清秋来找叶俗,发现他整整瘦了一圈,三下巴也变成了双下巴,不由惊叹连连。 原月扔下忙着诉苦的两人来到马厩。 “卡鲁宾,你到底想怎么样?想要马粮?或是母马?”她喃喃自语,突然眼睛一亮道:“难道你想要自由?” 卡鲁宾瞥了她一眼,不屑地打了个响鼻。 就在她放弃,准备另寻一匹马去崖山郡的时候,卡鲁宾奇迹般地站了起来,然后开始大量进食并尝试奔跑。不到两天,就趾高气昂地立在了原月面前。 它的毛色很杂,即使已经被刷得很干净依然不变,从表面看根本不像个千里宝马。但它的脾气足以证明这一点,恢复气力的它一个时辰把原月甩下去二十多次,看得一同练马的众人都心有余悸,纷纷躲远。 又过了两日,原月已经可以勉强不被甩下马背,就和众师兄弟一起挥别众人,踏上前往崖山郡的路。 考虑到这些学生平时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子弟,书院临时给他们配备了一个带队先生——王洪。这使大家兴奋的心情大减,干什么都小心翼翼,生怕触了王洪的霉头。 伦山郡和崖山郡距离不远,快马加鞭只需两日,但兰亭书院这伙人的马技堪堪及格,干了两天两夜的路还不到总路程的一半,而大家都已经叫苦不迭。 “又要露宿野外!?”欧阳远哀嚎一声,毫无形象地一屁股地上。众人的情形与他相差无多,只是不敢这么喊出来。 钟文艳一个真真正正柔弱的姑娘家最是凄惨,因为骑马,柔嫩的大腿内侧磨破了,可能还出了血,疼得她龇牙咧嘴。但是一众人几乎都是男子,她怎么好意思说出来?而唯一一个同性原月也顾不了她,被王洪使唤得团团转。 一百:清雅书院 原月从林子里抱出大堆木柴,还没直起腰就被王洪塞了十几个水囊,叫她去死附近的小溪灌水。 “会不会抓鱼?”王洪问。 她愣了愣,答:“我试试。”接过王洪削好的尖头木棍,跑向小溪。 众人都看不下去了,说:“王先生,怎么能这么使唤一个姑娘家?” 王洪淡淡地瞥了他们一眼,“那你们起来做事?”大家瞬间沉默下来。 欧阳远一边搓揉酸涩的腿,一边想念丫鬟的伺候,一会儿看看大家的表情,一会儿望望远处原月的身影。心中纠结万分。终于艰难地站起来,一瘸一拐地往原月的方向走去。 原月看准一只手掌大小的黑鱼,用力插下去,然而木棍没入水中骤然一折,鱼被惊动,迅速游走了。 欧阳远大笑起来。 原月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你会?” “本少爷怎么可能会这种粗俗的事情?”他高傲地昂起脑袋。 原月遂不再理会他,又试了几次,还是插不中。眼看欧阳远越笑越欢,她淡淡问:“你知道为什么木棍在水中会弯折吗?” “……这有什么难的……” “这叫折射,笨蛋!” “……” 随着越来越多的尝试,原月渐渐找到了技巧,终于插中了一条鱼尾,虽然被鱼挣扎逃掉了,但已经让她信心大增。等王洪生好火,她一手一条鱼兴冲冲地跑回来,故意把鱼放在王洪面前,鱼拼命蹦跶,溪水溅了他一脸…… 晚上的烤鱼没有了原月的份,钟文艳想偷偷分给她一点,被她有骨气地拒绝了。她干脆坐在王洪对面,一眨不眨地地盯着他吃东西。 “好吃吗?”王洪一口吃掉半条鱼。一边咀嚼一边头也不抬地问。 她狠狠啃了一口干粮,一字一句道:“绝世美味。” 众人一齐黑线。 大部分人都是初次出门没有经验,除了干粮没有带其他东西,所以不得不以天为被以地为床。好在春夏交替之季,天气并不冷,蚊虫也不多,大家累极了,连怨言都懒得说。只是钟文艳没有床幔这样的蔽体之物。又置身于一干男子中,她感觉异常尴尬,想往原月身后缩,又觉得这样太没有师姐的样子,便拉了原月一起藏在树后面。 虽然大家都很累了,但是这样新奇的体验反而让他们睡不着,开始七嘴八舌地聊起来,聊天内容围绕他们做过的最惊险的事。 “原师妹,你呢?”欧阳远突然问到她。 她从树后面露出一个头。想了想道:“太惊险的怕你们承受不起,就说个稍微不惊险的吧。我从我家来伦山郡的时候被绑架了。” “我知道!” “我也听过!” 很多人纷纷应道。 她对自己造成的效果满意,把钟文艳一起拉出来,来到众人身边,大家立刻让出两个空位让她们坐下来。 她继续道:“本来我逃出来了,但是看到一个女中豪杰巾帼英雄大英勇大无畏地跑了回去,我只好跟回去了。” 钟文艳又羞又恼,轻轻捏了一下她的腰肉,不仅没弄疼她,然而让她痒得笑出来。看得大家莫名其妙。不耐道:“讲重点啊原师妹。” 最惊险的事情除了因为逃跑挨了一顿打之外。就是和钟文艳一起差点被qj了,但是这种事情不宜宣扬,于是她一甩头发,淡淡道:“没了,就这样。” “切!” 大家扯着扯着又扯到王洪身上,欧阳远被推出来问王洪做过的最惊险的事。 “那年我为了救护欧阳大人,身上连中三箭。差点就死了。”王洪回忆起往事,脸上浮现淡淡的笑。 大家脸上皆浮现钦佩之色。原月冷不丁插一句,“欧阳大人这样的文官也会遭遇如此危险的事?能不能透露一下你们被行刺起因经过高氵朝结果?” 王洪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当做没听见她的话,转身来到一棵树下直接闭眼睡觉。 见此大家也都散了。 原月睡得正沉,突然头发被人一扯,她立刻跳起来对面前的人怒目而视,“你抽什么风?” 他抱胸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才皮痒了,敢对小爷大呼小叫。看来不能对你太温柔。” 她被他的话震住了,眨了眨眼,发现看不清眼前的人。她伸手却穿过他的身体,自己差点扑到地上。 “你……” 他转过身,看着她继续傲慢道:“快点跟上来,磨磨蹭蹭的做什么!” “我……” 她完全在状况外。他等得不耐烦了,干脆将她打横抱起往前跑。她惊得大叫:“你放手,男女授受不亲,拉拉扯扯额成何体统……” “啊!”她捂住头,睁眼茫然地看着四周,瞳孔忽聚忽散,眼前还是一片模糊,然后慢慢变得清晰。“钟师姐?” 钟文艳拉住她小声道:“是不是做噩梦了?我喊你不醒,只好拍了。” 疑似春梦的噩梦。她默默吐槽一句。抬头见时间还早,大家都还在睡梦中,她咂咂嘴,继续睡觉。 然而还没睡着,头皮又被扯痛了。这一而再再而三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猛一睁眼,就被漫天火海吓到了,到处都是奔跑哭喊的人群。她茕茕孑立,摊开手发现上面满是鲜血,刺鼻的铁锈味在鼻尖萦绕,鲜血顺着她的指尖往下滴,可是她感觉不到疼痛,这血不是她的…… “原月!原月!” 她迷迷糊糊地醒过来,睁开眼发现大家都神色莫测地盯着她,便打了个哈欠,懒懒问道:“怎么了?” “……你怎么哭了?” 她一抹自己的脸,发现真的黏湿湿的,刚才的梦清晰无比的浮现在脑海里,可是她并没有恐惧到要哭啊。 “好了,没事的话抓紧时间赶路。”王洪一声令下,大家下意识望向正悠哉吃草的马。全部耷拉下脸。 又过了两天,一众人总算到了崖山郡。清雅书院的院长洪金率领一众学子在城门口迎接。大家就像看到救星一样,快马加鞭赶到城门,疲惫的身心刚刚放下,耳边突然传来轻笑声。 “兰亭书院的学生是这样的啊。” “亏我还很期待。” “好邋遢。” “看见没有?女的有两个。” …… 窃窃私语不断传入兰亭书院众人耳中。他们这才恍然经过几天几夜露宿野外的赶路,他们早已不复整洁俊朗的形象,此刻被“敌人”嘲笑让他们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 “够了!”洪金大喝一声,清雅书院的众人神情一肃。连忙低下头。 王洪冲洪金点点头,转身跨上马绝尘而去,留下兰亭众人傻眼。这就是要扔下他们的意思吗?这王先生也太不靠谱了吧。 王洪是欧阳家的人,欧阳远便代替他承受众人谴责的目光。 洪金看着失去主心骨就如无头苍蝇的他们,失望地摇头,对站在他身后的一人道:“齐淳,兰亭书院的学友远道而来,你负责好好招待他们。” “是。” 名为齐淳的男子站出来。他年约二十三四,面容清俊。气质清冽,抬头看了兰亭众人一眼,温声道:“我们已为你们安排好住处,请随我来。” 他转身走到最前面,兰亭书院的人跟在他后面,清雅书院的其他人则呈半包围状走在后半边。 “程师兄,我怎么觉得我们被监视了?”欧阳远小声嘀咕。 程法脸色极差,根本不理会他,只想快点清理干净身子,被像猴子一样被打量的感觉真是糟糕透了! 钟文艳紧紧拉住原月的手。强迫自己冷静。但还是忍不住低声道:“原师妹,清雅书院的人好像不太友善。” 原月嗤笑一声。这一声太过响亮刺耳,清雅书院的人纷纷停下脚步,眯起眼看向她。 齐淳问:“这位师妹,你有什么不满吗?” “不敢,”原月直视着他微微一笑道:“就是你的称呼有点问题,不要看我这个样子。其实我已经度过三十个春秋了。”她的十五个春秋加上月儿的十五个,不算说谎。 清雅书院立刻有人站出来冷笑道:“当我们都是瞎子吗?小小年纪不要口出妄言,真不知道一个女人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 兰亭书院的人脸色不好起来,虽然他们刚见原月时也是这种想法,或许现在也还这样想着,但是既然原月现在代表的他们兰亭书院,就不能任他们评头论足。一人便道:“原师妹是我们伦山郡的郡试首名,说她没资格还请先掂量一下你们自己有无资格。” 唰唰唰数到目光落到原月身上。他们当然知道伦山郡今年郡试奇迹般的被一个女子拿到。但他们都以为钟文艳,毕竟她年纪比较大。看起来更有书卷气质。至于原月?完全不在他们的考量范围。 齐淳来到原月面前,认真地打量了她一番,才道:“失敬了,在下齐淳,本届郡试在崖山郡排第二。如果你们有什么要求请尽管说出来。” “齐师兄客气了。”原月欠了欠身,严肃道:“我和众师兄姐弟为了能早日促成伦山、崖山两地书院的友好交流,一心赶路,以至于忽略了其他。刚才离开的那位是我们的武技先生,他为了护送我们,丢下难产中的妻子,所以一到达这里就匆匆赶回去……我说这么多不是想表明我们求学之心的坚定执着,也不是为了说明我们兰亭书院师生的优良品质,更没有不满你们的轻视嘲笑围观外加性别歧视……你明白吗?” 齐淳怔了怔,随即肃然起敬道:“失礼了。” 一百零一:待客之道 齐淳带着众人来到一家客栈。程法看着眼前朴素至极的小客栈,挑挑眉问道:“这就是你们为我们安排的住处?” “是暂时的住处。”齐淳回头对他淡淡一笑,“明日我再带你们去我们的书院,你们和我们一起住在书院里。” “那还等什么?现在就去吧。”欧阳远嫌弃地看了客栈一眼道。心中暗道清雅的这些人不会是故意折腾他们吧。 兰亭书院的人想法大多和他一样,于是闹腾着现在就要去。清雅书院的人对视一眼,嘴角不着痕迹地勾了勾。齐淳无奈道:“既然诸位学友这样要求,我们这便去吧。” 原月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等到了某个山脚下,她才知道为什么清雅书院的人会笑得那么不怀好意了。 清雅书院竟然建在山腰上! 而且唯一通往书院的是一条仅容一人前行的石板小径,既弯曲又陡峭。已经精疲力尽的兰亭众人眼前一黑,只觉得天要塌下来了。 早知道会是这样,那客栈破就破一点,将就着住就好了,现在再说要回头只怕兰亭书院的脸面就要丢光了。 清雅书院的人已经上路了,只剩齐淳在原地问他们,“我看诸位状态不佳,不如还是先回客栈休息吧。” 众人松了口气,顿感齐淳人不错,特意拿了台阶给他们下,刚想应下,走在前面的清雅学生回头冲他喊:“齐师兄,你婆婆妈妈的干什么?他们都说要来了怎么可能想回去?出尔反尔岂是大丈夫所为?” 于是,后路彻底断死了。 齐淳道:“是我多虑了,大家就随我来吧。”也转身走上山。 大家面面相觑,然后抬头看向高处如同一个小黑点的清雅书院,冷风吹过,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的悲怆之感油然而生。 顺着蜿蜒小径往上走。大家没走几步就累得气喘吁吁。清雅书院的人已经和他们拉开大段距离,时不时回头嘻嘻哈哈地说什么,落在他们眼里就是十成十的挑衅示威加嘲笑。 “原师妹,我不行了。” 钟文艳腿一软跪坐在地。 她的脸色惨白,豆大的汗珠不停滑落,嘴唇也呈现出不健康的暗青之色,显然已经严重脱水加脱力。 大家看着她顿感为难,男女授受不亲。这时候实在不知道该怎样帮她。齐淳皱了皱眉,怎么忘了还有两个姑娘的存在,姑娘自然不能跟他们男子相提并论,也不是他们要整的主演对象。 他不由愧疚道:“这位师妹,我带你下山吧,书院还有很长一段路,以你现在的状态肯定上不去的。”就算状态良好也不一定上得去,他在心里默默补充。 “不用。”说话的却是原月。 她抬头看了一眼前方步履轻松的清雅学生,再回头后面看了看狼狈不堪的兰亭众人。走到钟文艳前面,背对她蹲下。 众人怔怔地看她,她的意思不是他们理解的那样吧!? 钟文艳讷讷道:“原师妹,你……” “别废话,快上来,我要饿死了。”她回头不耐地催促。 钟文艳被她一催,下意识手忙脚乱地搭上她的背,等反应过来后又尴尬至极地想要退开。原月先一步固定住她,慢慢站起来,看见旁边的人都呆呆地看着她。她不爽道:“看什么看?”扔下他们快步往上走。 齐淳也才反应过来。目光变得复杂又微妙。一个瘦弱的姑娘背着另一个姑娘上山,这情景实在令他们这些男子脸上无光。他赶紧上前跟在原月后面道:“原……师妹,如果不行的话就说出来,不要逞强……” 原月头也不回地说:“我很好。”突然膝盖屈下,齐淳吓了一跳,连忙要扶住她,这地方摔下去可不是好玩的事。 然而在齐淳要碰到她们的一刹。她猛地向上狂奔而去,其步伐之矫健,跳跃之利落,几下子蹿到清雅的先行队伍之前,然后毫无停留地继续绝尘而去,留下身后一众人傻眼。 “原师姐,好厉害!”邱家同激动得两眼放光,顿时觉得体内有无穷力量奔涌而出。追随着原月的背影冲上去。 爬山对原月来说确实毫无压力,更何况连路都铺出来了。她更是如履平地。难得有机会大幅度运动一番,她只觉得酣畅淋漓。 连续跑了十来分钟,终于到达目的地。 她放下钟文艳,抬头看向书有“清雅书院”的古朴牌匾,伸了个大懒腰,听着全身骨骼“嘎达”作响,她心情无比畅快,大步走进去。 清雅书院也有院服,不同于兰亭书院的一身纯白搭配标志性的刻了一个凸起“兰”字的檀木制的腰坠,清雅书院的院服是浅青色广袖长衫搭配白色腰带,前者雅致,后者清高。 看见原月和钟文艳,清雅书院的人纷纷停驻下来,好奇地打量她们,窃窃私语,却不像先前见到的那些人那样含着似有若无的敌意。原月猜测是因为还不知道她们的身份。 “请问你们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书生停在她们面前问道。 原月歪头看了他一眼,觉得他会比较好说话,便直接道:“请问这里有饭堂吗?我们都很饿了。” 方越微怔,没想到她这么不怕生。但她们毕竟是女子,于是尽管没问出她们的来历,他还是点点头道:“刚好我也要去,你们随我来。” 钟文艳小声道:“为什么不自我介绍?很没礼貌啊。” 原月小声回答:“我有预感如果先自我介绍的话,我们这餐饭就吃得不顺畅了。” 对于出于竞争地位,实力相差不大,却硬生生被分出高下的两方来说,互相看不顺眼是理所当然的。 清雅书院的饭堂今晚准备十七份特制晚餐,只等着兰亭书院的人前来“享用”。好在原月和钟文艳没有跟随大部队而来,方越又觉姑娘家好不容易爬山来到这里,特意给她们拿了两份营养充足、卖相养眼、绝对绿色无污染,不含任何“添加剂”的丰盛晚餐。 钟文艳腼腆地道了声谢,原月点点头表示附和。就在清雅书院学生好奇目光包围中开始用餐。 还在途中的齐淳突然想到书院准备的特制晚饭,要是被那两位师妹先吃到的话,兰亭书院的其他人肯定不会碰了,这可不符合他们的预想。而且只有两位师妹中招的话,必然引起那些人的反弹,他得快点上去阻止。 可是兰亭书院的人动作慢得不行,他作为院长钦点的领路人又不能扔下他们,等所有人都到达清雅书院,天都已经暗下来了。 晚饭时间早已经结束,然而饭堂里却还灯火通明。齐淳和同来接应的清雅学子对视一眼,“糟糕”二字浮现心头,连忙快步走向饭堂。然而还没走近,就听到里面传出的笑声。 “真的吗?你用……” “是啊,哈哈……” “可是那……” “我就……” …… 兰亭书院的人也拖着沉重的步伐到了,并且第一时间听出里面聊得热火朝天的中心人物就是他们的原小师妹。 走进去就见到十几个清雅书院的人把原月和钟文艳围在中间,原月正努力比划着什么,然后清雅的人好像是看懂了,都哈哈大笑起来。 这一幕实在是融洽得超出两方人预计。 方越好不容易止住笑,一转头看见齐淳和一群不认识的人站在外面,就知道兰亭书院的人到了,冲饭堂里的人使了个眼色,便有人上前热情地招呼兰亭众人,十来份香喷喷的饭菜被摆了上来。 兰亭众人早已饥肠辘辘,但依然维持良好的形象优雅进食。方越数来数去,发现少了两人,不由疑惑地看向齐淳,却见齐淳一直斜眼瞅着原月二人,他以为齐淳在奇怪她们的身份,想着稍后再解释,便不做声了。 原月当然也注意到欧阳远他们的到来,也注意到清雅书院的人在看到他们的一刹目光就变得微妙起来。她拉住要上前打招呼的钟文艳,小声问道:“师姐觉得这里的人热情吗?” “不算热情,但是挺友好的。”钟文艳被她问得莫名其妙。 她笑了笑,指着清雅的人,道:“你看,他们现在多热情。” 事出反常必有妖。 清雅书院靠山吃山,菜肴多是山菜野味,极具地方风味,兰亭书院的人边吃边赞。其中有一中青绿色、锯齿叶片的青菜初尝微苦,但细细咀嚼之后便有一股奇异的甜味流连于唇齿之间,回味无穷。 齐淳解说道:“这叫纹山菜,是我们这儿的特色野味,不仅口味独特,还有清肠利便的功效。” 原月掉头小声问旁边的人,“既然这么好,为什么不给我们来一份?”被问到的人生怕她们误解他们待客不友好,小声解释道:“纹山菜确实很好,但是要等肠胃适应过之后,第一次吃的话功效不亚于巴豆。” 钟文艳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立刻起身去告知兰亭书院的人。原月再次拉住她。 “原师妹,我们不能坐看师兄弟被欺负!” “嘘,反正吃不死人,让他们排排毒也好,大鱼大肉吃多了就需要泻药疏通一下,清雅的学友这是为我们着想。”说着捂住钟文艳的嘴,硬把她按在原位,然后笑眯眯地看着亲爱的师兄弟们狼吞虎咽。 一百零二:渭泾 “哎哟喂,快快快让开,轮到我了!” “催什么催,我还没好呢!” …… 功效不亚于巴豆的纹山菜在兰亭众人饭后一个时辰开始宣示强烈的存在感,茅房外排起了长队,人们的面部表情时而扭曲时而荡漾,相伴而来的还有冲天的臭气。 清雅的人捏着鼻子躲得远远的,一个个笑得幸灾乐祸。 时间慢慢过去,兰亭书院的人终于从茅房解脱,迈着沉重的步伐来找清雅书院的人算账。 “肯定是你们的菜有问题!” “你们吃的那些东西我们常吃,菜里绝对没有问题!”清雅书院的人信誓旦旦道。他们还推出一人把提供给兰亭众人的菜从头到尾尝了一遍。 难道这菜真的没问题?可是大家一起拉肚子总不是巧合吧! 方越灵机一动,指向一旁的原月和钟文艳,道:“你看她们都没事。”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她们二人身上。 钟文艳尴尬得无地自容。真是的,怎么就跟着原师妹胡闹了,要是被师兄弟们知道她们没有及时提醒他们,肯定会与她们生间隙。原月却扯了扯她的衣角,冲她勾了勾唇,然后对着兰亭众人一本正经道:“对啊,我们吃了很多菜都没事。” 方越此举只不过临时想到,想要加强效果,却没想到她们这样一说,兰亭众人立刻就没有怀疑了。这效果好得太不可思议,让他莫名不自在起来。 他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原月:“你们为什么来这里?是谁的亲戚吗?” 原月还没来得及回答,邱家同已经跑到她跟前,两眼包着泪,可怜兮兮道:“原师姐,是不是路上抓的鱼有毒啊?” 说到他们这一行人一路而来最丰盛的加餐,就是王洪亲手做的烤鱼,而原月得罪王洪被勒令不许吃。钟文艳顾及形象吃得极少。如果说是这鱼有问题,似乎也就可以说得通了。 方越在听到“师姐”二字时心就“嘎登”一声响,迅速来到齐淳身边,他这才发现齐淳从出现到现在一直深沉得诡异,大家整兰亭书院的人的时候,齐淳也没有任何开心的表情。不止齐淳,和齐淳同去师兄弟亦同。 伦山郡本届郡试的魁首是一个女子。 方越的瞳孔骤然放大,惊疑不定地看向原月和钟文艳。这么说她们都是兰亭书院的人!?可又为什么要帮他们说话? 原月似有所感,抬头对上他上的目光,弯唇一笑。黑夜中她的牙齿白得过分,油然而出森森之感。齐淳眉头微皱,看来这女榜首并非空穴来风,她的行事他看不懂猜不透,“高深莫测”四字骤然跳出他脑海。 原月一直维持高深莫测的笑,突然发鬓一痛,她连忙回头。却是程法对她怒目而视,丝毫没有绅士风度地将她拽到一旁。 原月终于有了那么点心虚,难道她的演技不过关被程法发现了? “你是我们兰亭书院的人,为什么和清雅的人那么亲近?吃里扒外!” 哦,原来是这个问题。她松了口气,语重心长地随他说:“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我和钟师姐两个弱女子不好参与到你们的斗争中去。不过你放心,我们的立场是非常坚定的。你看。”她拿出一个药瓶,从里面倒出十几颗小药丸。一一分发给程法等人。一边道:“这是清雅书院的师兄给我的,他们怕我们误会,所以叫我转交给你们,专治腹泻,你们快吃吧。” 齐淳问其他人:“你们谁给她的?”一人不好意思道:“我那时不知道她的身份,她问我有没有止泻的药,我就给她了。” “还以为她是来探亲的小姑娘。没想到藏得这么深,把我们都骗过去了。”那人愤愤道。 “好了,”齐淳揉揉太阳穴,“今天就这样了,下马威已经给了,剩下的看他们的行为再作打算。” 清雅书院就像现代的住宿制学校,相比兰亭书院划出一座楼作为外地学生的宿舍,清雅书院的住宿面积占整个书院的二分之一。生活设施一应俱全,还有一个天然温泉作为公共澡堂。 齐淳命人整理出半座楼给兰亭书院的人居住。然而在安排原月二人的时候陷入了为难。书院中的女性只有一些上了年纪的仆妇,总不能叫她们与下人住,而其他地方若与他们男子的住处离得近不太合适,离得远又不安全。 “让我们住顶楼吧。”原月提议。她原先住在孤儿院的时候就是这样的,地方有限,没有条件让男女分开住,就让女生住上层,上下层的接口处坐着一个阿姨,每天目光炯炯地盯着那里,以雷霆手段隔绝了男女生间的任何不正常接触。 “这样……不好吧。”齐淳迟疑。就算是同一个书院的师兄弟,但男女有别,这万一发生了什么事传出去,不仅有损兰亭书院的名声,对清雅书院的名誉也不好。 “钟师姐,你怎么看?”她回头问钟文艳。 还能怎么看?“我听你的。”钟文艳无力叹道。 她得到满意的答案,便对齐淳道:“那就这样吧,我们的下一层让邱家同和欧阳远住,加个程法也没有问题,对了,郑师兄……”她四下张望,没有见到郑占的影子,似乎在王洪离开后,她就没怎么看见他。 她向齐淳形容了一下郑占的特征,齐淳便笑道:“是有这么一个人,他说太累了没力气上山,现在在上下客栈住着。” 倒像是郑师兄的为人,她略一思忖便道:“就把他们四个安排在我们楼下。我知道你肯定想问我为什么,我只能说他们对我们没兴趣。诶诶,你可不要胡思乱想,我可没有他们对女人不感兴趣的意思……嗯,邱师弟是还小,不懂事。” “……” 安排好住宿后,齐淳把给兰亭众人的日程安排简单介绍了一下。既然是来考察学习的,自然要和他们一起学习,然后可根据个人意愿来决定是否参与他们的其他活动。 “什么其他活动?”欧阳远好奇地问。 “去山里猎一些动物,或者野外采集等等。” 欧阳远闻言眉头一皱,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嘟囔道:“读书人做猎户做的事,真是自甘堕落。” 清雅的人脸色一变,刚刚平息下的敌意又涌出来。程法冷哼一声,走到欧阳远旁边,两手抱胸,昂着下巴对他们淡淡道:“我们是来学习的,乱七八糟的活动我们不会参加,也希望你们能够自持身份。”言罢,转身就走,兰亭书院的人跟着一哄而散。 “齐师兄,他们欺人太甚!” 齐淳抬手制止他们说下去,转身淡淡道:“他们身份高贵,自然与我们不同,但既然到了这里,就不会凡事如他们所想。” 原月二人来到住宿的顶层,刚好有两个房间。钟文艳纠结着想和她睡同一个房间,被她毫不留情地赶了出去。 房间不大,有两张并排的床和一桌两椅,是最普通的双人间规模。原月在角落找到脸盆和水桶,没有大浴桶,那她们洗澡该怎么办?这次游学的时间没有硬性规定,但肯定不可能两三天就回去,洗澡是个大问题。她的脑海里浮现出钟文艳苦哈哈地瞅着脸盆水桶的表情,幸灾乐祸地笑起来。 她这次来只带了两套换洗的衣服,把包袱往床角一扔,人往被子里一钻就与周公约会去了。 与她不同,其他兰亭书院的人看着这简陋至极的宿舍抱怨连连,折腾了好久才勉强睡着。邱家同铺好自己的被褥后,转而来帮同住一间的程法铺,末了才揉揉酸涩的腿脚,对程法笑着道:“程师兄,可以睡了。” 程法瞥了一眼简陋的床具,厌恶之色一划而过,一声不吭地大步走出去。 “程师兄!”邱家同喊了两声没被理会,神色一黯,自己一人回到床边先睡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每个人耳边突然想起巨大的敲钟声,声音洪亮悠远,在山间久久徘徊,同样也在人们的耳中久久徘徊,怎么蒙被子堵耳朵都没有用。 兰亭众人愤怒地跳下床,这才什么时间啊,根本刚睡下不久。清雅的人这是故意和他们过不去!等他们怒气冲冲地穿衣出来,却见清雅书院的人一个个整装待发,穿着青灰色短打,手里或背弓箭,或拿长枪。最重要的是他们的精神状态非常饱满,和兰亭众人的颓败怒颜形成鲜明对比。 “咦?” 好不容易摸黑爬上山的郑占本来还想着给大家一个惊喜,对被这鲜明的两军对垒惊到了,愣了愣,然后很破坏气氛地低笑起来。 郑占在同来之人里年纪算大的,他本身就有才干,加之是郑先生的儿子,大家对他都有不同于他人的几分依赖,甚至他们想若是昨晚他在,他们就不会弄得这般狼狈。 他冲大家点点头,然后来到齐淳跟前,笑着问:“你们这是?” “进山狩猎。”齐淳神色冷峻道。 一百零三:见面礼 郑占“啪”得将扇子一收,点头赞道:“好主意,不知能否捎带上我们?” 齐淳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道:“当然可以,不过你们动作得快点,我们回来后就要开始上课了。” 于是在郑占的积极号召下,兰亭众人也不情不愿地跟在了狩猎队伍的后面,佩戴的武器自然也是最具风度,且在书院里学过的剑。 不同的是这剑是真的剑,刀锋尖端寒光闪闪,有的上面还有干涸的血迹,轻轻一搓便碎落下来,看来还是不久前沾染上去的。 钟文艳对原月说:“原师妹,我知道不管我怎么说,你都肯定会跟去凑热闹的,所以麻烦你告诉他们一声我旅途劳累,全身乏力,很抱歉去不了了。” “……”你变坏了钟师姐。 来到清雅书院的小路在山的北面,而他们要去狩猎的地方在山的南面。此刻太阳才刚刚露出个头,在参天大树遮掩下的,几乎看不清眼前的事物,风却不小,呼呼的如利刃划过皮肤,明明不是冬日,却有另一种更加森冷的寒意。 欧阳远兴庆自己有先见之明,掏出火折子点燃。 齐淳看到了脸色一变,急忙阻止。 “住手!” 原月大喝一声,一个手刀砍向欧阳远的手腕,痛得他手一松,火折子掉落在地,她迅速将其踩灭。“这种环境下在森林里点火,不要命了吗你!?”她大吼。 齐淳脚步一顿,惊诧地看向她。 欧阳远捂住手腕痛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委屈道:“原师妹,好好说话,动手动脚的干什么?” “闭嘴!” 众人顿时退避三舍,这女人太恐怖了。 又走了一段路,突然有人“哎哟”叫了一声。众人循声望去,却是兰亭书院的一个人崴到了脚。清雅书院的人见此纷纷低笑起来,“连路都走不清楚。”“真难看”…… “平时都骑马,谁没事走这山路。”那人说这句话的本意是挣回面子,暗示他们身份高贵,谁料清雅的人却笑得更欢了——“难怪连路都不会走了哈哈!” 原月走到郑占身边小声问:“郑师兄不管管吗?在这样下去会演变成群殴的。”郑占叹了口气,“一个巴掌拍不响,我们退步只会让对方更加得寸进尺。”她瞥了他一眼。“所以呢?”“顺其自然。”他低头对她笑眯眯道。 “停。” 齐淳低喊一声,清雅的人随之进入紧张的备战状态。兰亭的人一脸茫然在状态外,但是在这个时候也是大气不敢喘一下。 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草丛中跑过。原月用力睁大眼睛,尽管前面还是一团漆黑,但那声音确实是存在的。狩猎这就要开始了吧?她第一次见人在黑暗中捕猎,猜测是不是要捕捉的动物有什么特别之处。 突然,齐淳拉开弓箭往某处一射,只听“呜”一声微弱的哀鸣,他猛地向前一扑。顿时那哀鸣声更大了。 看来抓到猎物了。 黑暗中看不清猎物的样子,方越拿出绳子麻利地将其捆绑起来,然后往原月怀里一塞。 “……” 抱着毛茸茸的、温热的、还在不停小弧度挣扎的小东西,原月嘴角抽搐,心中有一万只草泥马奔腾而过。 接下来的一路,差不多每隔几十分钟就能猎到一只动物,不同于第一次的温和,剩下的捕捉都是拿弓箭的人先射中动物,然后拿长枪的人一拥而上将动物乱枪捅死,浓郁的血腥味弥散开来。不少兰亭书院的人忍不住作呕起来。好在这些猎物都是由清雅书院的人拿着。否则原月预料的群殴肯定会提早开始。 等阳光能够透过浓密的树叶投射到路面的时候,齐淳就下令收工了。大家一起原路返回,原月这才看清怀里的小动物,一身漆黑锃亮的茸毛,瞳孔是清澈的宝石红,整体看有些像猫,但它的尾巴却是蓬松的一大把。比它的身子还要大。它的四肢被麻绳紧紧捆住,乍一看清原月,立刻露出尖爪尖牙,示威性的冲她低吼。 “原师妹,不用怕,等回去给它喂食几天它就驯服了。”方越微笑着对她解释。姑娘家都喜欢可爱的东西,他们师兄弟觉得该针对的只是兰亭书院的男学生,对待女子还是该温柔的。所以趁着今日狩猎送她们一份见面礼。 原月想的却是——“这是封口费?” “……不是,只是单纯的礼物。” 原月却确定了心中所想。为了让他们放心,她就勉为其难收下这个礼物,心中却在思忖这东西值几个钱。 他们一回来就闻到清淡的米饭香充斥在书院内,所有人精神为之一振,被血腥味污染的嗅觉终于得到清洗了。齐淳让人把血淋淋的猎物送到厨房,领着众人到饭堂。 “为什么我们一定要跟着他们。”欧阳远不满地小声嘀咕,一转头看见原月饶有兴趣地挑逗怀里的小动物,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大声对她道:“原师妹,你的立场在哪里?怎么被人一只小畜生就收买了?” 原月似笑非笑道:“唉,别人的师兄弟比我的师兄弟对我还好,我这颗心哇凉哇凉的,只能逗逗小动物慰藉一下了。” 瞧瞧瞧这都是什么话!欧阳远一怒之下拽下佩戴的玉佩塞给她,道:“这块玉佩价值一千两,送你了,师兄对你够意思吧?” 她掂量了一下手里的玉佩,还没说话,方越插嘴道:“这只动物名为鸠鼠,只在崖山郡的这一带出没,市价也上千两。” 原月顿时觉得手里的两样东西烫手无比,她把玉佩扔回给欧阳远,方越已经先一步跳开,摆摆手道:“鸠鼠虽然贵,但是洪院长向郡守提议禁止鸠鼠的买卖,在本郡已经颁布了这项法令,我们捉这一只鸠鼠是送给你们是向院长申请通过的,不能卖,所以师妹就安心收下吧。” 原月怔了怔,再看怀里的鸠鼠,目光柔和下来,揉了揉它的脑袋,跟着方越去了饭堂。欧阳远在原地愣了一会儿,也匆匆忙赶上去。 原月用完饭,带了一份去给钟文艳。钟文艳的目光却被她怀里折腾不休的鸠鼠吸引住了,“蹬蹬蹬”跑上前一眨不眨地盯着它,问道:“这是什么东西?哪来的?” “哦,这叫鸠鼠,清雅的师兄们送我们的。”她把鸠鼠往钟文艳怀里一扔,吓得一人一鼠都惊叫起来,她自己就在旁边咯咯地笑。“钟师姐,等下就开始上课了,你要不要去?” 钟文艳犹豫了一下问道:“我现在去会不会太假了?” 原月没理她,挑起一根青菜喂鸠鼠,谁知它很不给面子地给了她一爪子,她不死心地挑了一块肉,结果又挨了一爪子。钟文艳面露不忍,“我去找东西给你包扎。”她笑笑,“这东西还真有个性,这种软软的的毛都能竖起来,你说如果把毛都拔光了它会不会哭?” 钟文艳闻言打了个寒战,终于找到一条白色的娟帕给原月包扎,谁知一转身就看原月风似的跑了出去。她看着原月的背影重重叹了口气,回身去逗弄小鸠鼠。 清雅书院今日所授之课是演史,全称推演历史。兰亭书院并没有这门课,兰亭书院看重的是科举范围和学生个人的修身养性,讲授四书五经的时候会说到历史,但并没有专门划分出这一门课。 讲授演史这门课的是一个白发苍苍的先生,姓百里。他面相和蔼可亲,语调不急不缓,将枯燥的历史按照自己的理解娓娓道来,竟给人以身临其境之感,两个书院的学生都听得津津有味。 “好了。”他突然拍拍手,原月从他描绘的情境中骤然脱出,以为要下课了,回头却发现清雅书院的人都目露激动之色,她茫然地一抬头对上百里先生含笑的目光,立刻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了。 “现在我们开始推演历史,”百里先生摸了摸山羊胡,看向比平时拥挤很多的教室,笑笑道:“今天多了许多同学,哦,还多了一个小姑娘,不如这样,今日就推演文霍帝和花拂夫人废百官跪拜礼的历史。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原月。”她低下头,难得有些羞涩道。百里先生看人的目光很平和,里面包含岁月沉淀下来的睿智和沉稳,让人莫名想要亲近。 “原月,那由你来扮演花拂夫人,”他说完看向剩下的一众人,问道:“你们谁愿意来扮演文霍帝?” 男女合演的情形从来没有出现过,毕竟清雅书院没有女学生,所以跃跃欲试的大家都迟疑下来。 “我来吧。”良久下面才响起一个声音。原月伸长脖子看过去,看清那人的时候期待的心沉了下去,竟然是个胡渣大叔。好吧,她马上又自我安慰,皇帝都是老不死的,比妃子大很多情有可原。 这时欧阳远反对道:“他不行,差太多了。” 原月奇怪道:“为什么差太多?”欧阳远反倒更奇怪地问:“你不知道吗?文霍帝比花拂夫人小五岁,而且,”他压低声音道:“文霍帝长得风流俊俏,你说能让那人演吗?” 那人也没再坚持,大家一致推选出一个小白脸来和原月搭戏,就是方越。 原月心里觉得齐淳更加小白脸一些,她猜测大家没推出他是因为他的面部线条比较冷硬,演不出文霍帝的风流多情以及对花拂夫人的极致宠爱。 一百零四:群殴与惩罚 百里先生而后又挑选出几个“群众演员”,两个书院人数各半。就原月认识的有欧阳远扮演武官之一,齐淳扮演文官之一,而郑占笑眯眯地接受了宦官的角色。 关于这段历史,史书上是一笔带过,只说文霍帝带花拂夫人上朝,花拂夫人不忍百官对她行跪礼,文霍帝便将跪拜礼废除,这一传统便延续至今。 而他们的推演历史从文霍帝带花拂夫人上朝开始,他们要按照自己对历史的猜测来重现当时的场景。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郑占尖着嗓子喊道。 他的表情非常煞有其事,台下的人都低低地笑出声。原月也忍笑忍得很辛苦,为了维持严肃,她的脸扭曲成一团。 “爱妃,可是不舒服?”方越一脸担忧。 爱、爱妃……她使劲攥紧拳头,不能笑,真的不能笑,可是好辛苦,嘴角控制不住上翘啊!她歪头对上方越关切紧张的目光,瞳孔一缩,“噗——”她捂着肚子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没有演戏天赋,我会笑场啊哈哈……” 本来大家也觉得挺好笑,但是被她这么夸张地一笑便觉得索然无味,现场瞬间沉寂下来,所有人都直勾勾地盯着她。她尴尬地敛住表情,擦了一把眼泪,平静道:“对不起,请再给我一次机会。” 重新开始。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郑占喊完,原月便跟在方越后面亦步亦趋地走上台,居高临下地俯视跪拜着的“文武百官”。方越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道:“今日天气极好,到后花园泛舟可好?” 众人一愣,原月惊诧的看向他,竟然当着百官的面同花拂夫人闲谈,这是要坐实色令智昏的昏君形象吗?这就是方越理解的文霍帝? 她意识到大家并不是在单纯地演戏。而是用非常严肃认真的态度去考推历史,那么她就不能怀着敷衍的态度来应付了。 她微微一笑,嗔道:“陛下,这些事等下朝再说嘛。” “好,朕听爱妃的。”方越宠溺一笑,再看向百官的时候又恢复表无聊赖的模样。 齐淳出列,道:“臣有奏。南方洪灾,百姓流离失所。地方请求拨款。” 欧阳远很快也代入角色,冷哼一声道:“救灾?我看是中饱私囊吧。” 齐淳淡淡瞥了他一眼,“一派胡言。陛下自有圣裁。” “陛下眼里只有花拂夫人,何曾有过百姓?”欧阳远咄咄逼人,讽刺的意味溢于言表。 原月心中一惊,当时文武百官以及皇帝的矛盾已经这么尖锐吗?她偏头看向方越,他始终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他们都是土生土长的这个时代的人,对历史的了解肯定比她这个短期从史书上读到的人要多得多。看他们的样子,矛盾的焦点似乎并不在花拂夫人这个所谓妖妃身上。甚至连厌恶的眼神都不曾给她。 百官们越吵越欢,现场变得像菜市场一样混乱,完全不把皇帝放在眼里,而皇帝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们,嘴角微扬,就像在看猴子打架。 原月仿佛身临其境,亲眼看到了那时的场景,可她却又是被隔离在场景之外。不对,她才是这场戏的主角,但这样的争吵和跪拜礼的废除有什么关系?又和她怎么扯上关系?她该怎么做?茫然之下。她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笑眯眯的郑占。 这时只见郑占神色一变。尖着嗓子愤怒地叫道:“大胆!竟然目无尊上,还不给我跪下!” 给我跪下……我? 原月又领悟到了一个情况,那就是宦官当道。 郑占语毕,百官纵然不愿,还是纷纷跪下。而方越始终一言不发,既没有笑容也没有怒容,百官不得不一直跪着。 该她了! “陛下~~”原月紧张不安地唤了一声。是的。她是一个没有野心的小女人,纵然有皇帝的万般宠爱,但是坐在庄严肃穆的朝堂之中,像这样长时间地、间接地享受百官的朝拜,不仅不会受宠若惊,反而会如坐针毡。“诸位大人已经知错了,陛下让他们别跪了好不好?”她小心翼翼地建议。 “你说他们不该跪?”方越锐利的目光射向她,虽然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很快又恢复成往日的如水宠溺,但足够她胆战心惊。她咽了口口水。努力挤出讨好的笑容,“臣妾只是觉得……” 方越扬手打断他,然后朝着台下众人似笑非笑道:“既然爱妃心胸宽广,朕也不能做针眼小人,这样吧,以后众爱卿上朝时不必再行跪拜礼,大家觉得可好?” 方才还势同水火的百官此刻竟空前统一,该跪为揖齐声道:“陛下英明!” 下一刻,原月似乎感受到萦绕在方越身边的帝王的无奈和悲哀。 推演结束。 百里先生首先鼓掌,台下的看客恍然惊醒,也都鼓起掌来,眼里满是赞赏。原月转身毫不吝啬地对方越举起大拇指,“你推演得很好。” 方越不好意思道:“我爹娘是戏子,我从小耳濡目染,所以……” 原月眼见欧阳远张口要说什么,连忙先一步打断他的话,“不管怎么样,你就是很厉害。我们书院没有这门课,没想到这么有趣,等回去以后我一定要找我们院长说说。” 她说完上前把欧阳远拉到一边低声道:“你刚才想说什么?” 欧阳远怔怔地回答:“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幸好阻止了。她松了口气。 “滚开,别用你的脏手碰我!” 程法猛地站起来,对那个胡渣大叔怒目而视。胡渣大叔似乎被他狠推了一把,人半躺在地上,周围是散乱的笔墨纸砚,狼狈极了。 原月看着这一幕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而事情就像她所预感的那样发展下去,方才还其乐融融的两方人,以这件事为导火线迅速演变成激烈的针锋相对。并且有大打出手的趋向。 “住手!”原月上前挡在两方人中间。 “原师妹,你让开。”欧阳远冷淡道。 “你让开吧,这是我们男人间的事。”方越也道。 原月被他们挤开,眼看他们已经不顾风度地开始卷袖子,她想也不想搬起一张椅子狠狠砸向桌子。“嘭!”一声巨响,众人吓了一跳,不明所以地看向她。 “你们看看你们的样子!”她转身对着他们大声道:“你们是两个郡最优秀的学子,是国家未来的希望。你们寒窗苦读这么多年还做不到修身养心吗!” “你们弄清事情的起因没有?不问对错就要用蛮力解决问题是君子所为吗!?”她指着目瞪口呆的众人。继续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道:“而且你们考虑过百里先生的感受吗?” 矛头顿时对准无辜的百里先生,就听她道:“百里先生辛辛苦苦教导我们,拖着年迈的躯体来给我们增长学识、拓展眼界,可是你们竟然当着他的面打架,就不担心把他吓坏了、气病了吗!?” 众人抬头对上百里先生平和睿智的眼神,顿时羞愧起来。 “所以!”她掷地有声地吐出两个字,成功把众人的目光再次吸引到她身上,“去外面打吧。” “……” 这场架已然箭在弦上,但大家还是听从了原月的建议。把战场转移到武技操场。 原月俨然裁判自居,一声令下,两方人混战一团。而她笑盈盈地旁边看着,冷不丁后面传来一道声音:“师妹这是什么意思?” 她回头一看,齐淳正站在她身后和她一样冷眼旁观,另一边是笑眯眯的郑占,说话的是前者。 她微微一笑道:“我是真的希望他们能和平共处,可是暂时性的阻止只会让积怨加深,最后爆发得更猛烈,倒不如早早打完。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哦。男人的友情是打出来。” “粗鄙的道理。”程法已经从混战里抽身。身上不可避免地挂了彩,他淡淡地看了原月三人一眼,转身离开。 “更年期。”她小声嘀咕一声,回头对两人笑道:“所以我们趁现在赶紧去向院长自首吧,到时候肯定罚得没有他们重。” 两人对视一眼,无奈笑笑,“真是好主意。” 洪院长傍晚的时候才闻讯赶来。看见的就是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人,脸顿时沉下来,罚每个人抽三十下竹条。 富有韧性的细竹条每一次抽下都带起众人的或抽气或惨叫,抽完之后大家只剩下“哼哼”的气力了。 洪金脚步一转,停在看热闹三人组面前,冷冷道:“把手伸出来。” 三人认命地伸出手,没想到惩罚也有连坐。 洪金打完郑占和齐淳,两人就面无血色。大汗淋漓地瘫坐在地上。洪金又上前一步,停在原月面前。 “院长!” “院长。师妹就算了,她没有做什么。” 大家纷纷求情。 洪金和原月都诧异地看向众人。 洪金于是什么也没说地抬步走过原月,看样子是放过她了。 “院长。”原月却出声喊住他:“打我吧,我也有错,我怂恿师兄们打架,心里很愧疚,请您用力打我,这样我会好受一些。” “原师妹!” “师妹……” 洪金重新回到她面前,晃了晃手里沾染了鲜血的竹条,问道:“你确定?” 她坚定地点头。 竹条毫无怜香惜玉地落在她瘦弱苍白的手掌上,她紧抿住唇,大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大起大落的竹条。很快手掌出现一道道深浅不一的血痕,众人不忍地别开眼。 抽竹条的过程中她始终一声不吭,等最后一下结束,她抬起头,突然间笑靥如花,明眸粲然。看得大家一时怔忪。 只见她嘴角上扬,微喘着气道:“院长打累了吧?是我们太过顽劣,请您不要气坏身子。” 洪金定定地看了她一眼,突然勾了勾唇,广袖一甩而去。 一百零五:下山工作 一书院的学生都倒下了,给他们上药的只能是书院的下人和因“病”逃过一劫的钟文艳。此刻钟文艳正一边给原月上药一边不停地数落。 “原师妹,你是个姑娘家,既然院长都不罚你了,你为什么非要去找打?好好的手被打成这样,以后怎么……” “嫁人。”原月从善如流地接过话,然后笑盈盈地看向钟文艳。 钟文艳无力。 她自得其乐的气氛影响到其他伤患,他们忍不住问道:“原师妹,你不痛吗?”洪金抽的那狠劲绝对没有作假,他们大男人都痛得叫出声,她竟然还笑得出来,实在不可思议。 这时邱家同跑到原月身边,摊着一双又肿又破的手求安慰:“原师姐,疼。”她眯起眼睛似笑非笑地打量他,看得他冷汗连连,后退一步就要跑,她却在他转身的瞬间一脚踹上他的屁股。 谁知他早有预感似的赶紧闪开,然后对发问的师兄一本正经地解释道:“原师姐就是这样子,我们原来的老师经常罚她,最开始和大家一样只是打手板,然而她屡教不改,仍旧口无遮拦,老师就罚她去各家各户做苦力,一个成年男子才能托起的米袋,她一次扛起两个……县试前不久,老师不知受了什么刺激,从林子里回来后就叨念着人不可貌相,以前的惩罚太轻了,从那以后原师姐再犯错老师就把她倒吊起来,用鸡毛掸子抽她的后面,从腿到背再到手,重重地打。”最狠的一次前看毫无异常,后面却已是条条血痕透出衣服,触目惊心。原师姐脸白如纸,大汗淋漓,眼皮都耷拉着睁不开,但是她的嘴角却还是弯的。他们这些旁观的人从没有一次觉得原师姐是这样可怕。 记得那一次好像是他们几个要参加县试的人在老师书房看书的时候,忘了说到什么争论起来,然后你推我搡的,把一旁看热闹的原师姐撞到了,她碰到桌子的时候把蜡烛弄倒了,老师珍贵的典藏因此被烧毁了许多。 其实这件事不能怪到她身上,但是老师第一个问就是问她是不是她做的。他还记得她当时凉凉地看了他们三个一眼,他们摄于震怒的老师都不敢抬头,不仅不敢承认,连一句话都不敢讲。更生怕她会把他们供出来。其实怎么可能不供出来?他是她的话肯定会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说出来,毕竟这事错不在她。在他已经做好了被老师严惩的准备的时候,他听到她说,甚至略带笑意略带调侃地对老师说:“你猜?”…… 那一次原师姐在床上躺了整整三天。第四天就继续摇摇晃晃来上课了,对大家异样的目光视若宛闻,和平时仿佛没有两样,只有握笔时克制不住的颤抖和不敢坐下的僵硬身体透露出她这次伤得多么严重。 那一次宋媒在老师家门口哭嚎了三天三夜,出门劝慰她的晚娘差点被她双目赤红地一棍子打到。他只敢躲在远处偷偷地看,心中怪怪的不知是什么滋味。只是从那以后开始不自觉地依赖起原师姐。 他的思绪渐渐从回忆中抽离,抬头却见清雅和兰亭的学生都一副极不可思议的样子道:“你们老师好狠啊。” 邱家同吸了吸鼻子,连忙摇头道:“我们老师很好的,是原师姐太欠揍。”话音刚落。屁股终于还是惨遭一脚。 “难怪上山的时候背着个人还跑的飞快。”原来是曾经沧海难为水了,众人表示了理解。 原月放下脚,对他似笑非笑道:“长出息了啊,学会抹坏师姐名声了?” 他干笑着摇头,迅速躲到人群中。 原月耸耸肩,看着自己被包成木乃伊的手,无聊地晃了晃。这时她突然感觉到一道视线打在她背上。她迅速转过头,却什么也没发现。她眯起眼睛。往那个方向走去。 现在大家所在地方是类似于校医馆的地方不大的地方。挤满了人,还泾渭分明地分成兰亭、清雅两个部分。原月走的方向是清雅书院那边,不过并没有人阻拦她。她越走越后面,严肃地打量最后的几个人。 方越走出来问道:“原师妹,你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随便看看。”她就是无聊极了想看看是不是谁在偷窥她。这么漫无目标地找当然找不到,她便问方越:“为什么院长两手都打得这么狠,一般来说右手会手下留情不是吗?你们写不了字怎么办?” “哦,”他笑了笑,解释道:“这种竹条打出来的伤看起来严重,过一两天就好了,所以每次被惩罚后的两天我们就停止授课,去山下做事。” “做什么事?”她的好奇心被挑起来了,手受伤还能做什么? 他但笑不语,她就看向清雅的其他人,却见他们都心照不宣地保持缄默,然后冲兰亭众人意味深长地笑。 下山比上山要轻松得多,大家什么都没带,一个接一个顺着那条蜿蜒的山径往下走,远远看去就像一条黑色的长蛇。 兰亭书院的人似乎因为原月的立场不坚定对她颇为冷淡,二清雅书院的人见此反而对她更加热情,一口一个师妹跟掺了蜜一样,她自觉这种时候还是不要立在中间当靶比较好,便乖巧地拉着钟文艳的手走在最后。 穿着招牌院服的清雅众人进城之后,便吸引了大家目光,沿街的摊贩都很热情地和他们打招呼,然后偷偷摸摸地问怎么多了这么多穿着富贵的陌生人。 “他们呀,”清雅书院的人撇撇嘴,“一群自以为是、娇生惯养的公子哥,来我们这里玩呢。” 他们说话的声音不大,但是走在最后的原月仍然可以捕捉到,了然地笑笑。这时齐淳转身来到他们面前道:“我们现在要回各自的家看看,你们可以随处逛逛,午时来城门口集合。 “道貌岸然。“有人小声嘀咕。齐淳恍若未闻,转身和清雅的其他人一同离开了。 剩下的人面面相觑,也都三五一行地分开了。钟文艳见大家都走了,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她有些不安,就问原月:“原师妹。我们怎么办?” 原月拉着她来到郑占面前,笑眯眯道:“郑师兄,我和钟师姐胆子小,你让我们跟你好不好?” 和郑占同行的人面露不满,郑占却笑笑道:“好。” 他们这一行人除却她们和郑占还有两人,这两个原月都挺有印象,就是家传玉佩失而复得的卢勤,和存在感极低的闻可开。 “你的好师兄们怎么不邀请你去他们家做客啊?”卢勤扯了扯嘴角阴阳怪气道。 “哎呀呀,瞧你这话说的,我的好师兄不就是你们吗?”她也扯了扯嘴角。弧度和卢勤几乎一模一样,在他眼里便带上了些嘲弄的味道。 “哼!”卢勤回头对郑占说:“我一个人去逛逛,麻烦郑师兄照顾我们的好师妹了。” 原月笑着摆摆手:“慢走不送,卢师兄好好玩啊。” 四人走了不久便饿了。刚好途经一家茶馆,就进去坐坐。一个留着八字胡的说书先生正在激情澎湃地四处喷洒唾沫。 “那场大火烧了整整一天一夜,房契、田契统统烧得渣也不剩,三代富贵毁于一旦啊!” 众人配合地发出一道叹息。其中一人说:“我听说那家人也一个都没逃出去,真是不知造了什么孽。” “肯定是惹上妖孽了呗。”一人开玩笑地说了一句,大家纷纷大笑起来。 原月四人听了半天只听出说书先生讲的是真人真事。还就发生在崖山郡,但不像当地人有那么多感慨,喝喝茶啃啃花生米的也没放在心上。她无聊地四处张望,忽然听到一声冷笑:“还不就是妖孽。” 她怔了怔。抬头看去,声源却是二楼的一个包房。 郑占抬头看看天色,起身道:“时候差不多了,我们动身吧。” 他们是最晚到的,齐淳见人都来齐了,便领着他们走向目的地。走了长长的一段路,原月的脸色越发诡异起来,熟悉的街道、熟悉的摊贩……最后一行人停在他们来时的那家茶馆。 “可以由我安排人手吗?“齐淳问郑占。郑占自然含笑点头。 “方越、廖梓言……”他一口气点了五个人的名字。“你们在这里。”他又转向兰亭众人。“你、你、你、你,还有原师妹,你们在这里。”说完不等点到名的人反应过来。带着剩下的人往别的方向走去。 “所以说,我们手受了伤,下山做的工作就是说书?”原月发现他们一进去,那些听书的人的目光就齐刷刷看向他们,炯炯有神。 “开什么玩笑?小爷从来只听书,说书这么下贱的事我绝对不会干!”语毕除了原月之外的四个兰亭书院的人全部甩袖而去。 清雅书院的人脸色都很难看。原月左看右看,默默地低下头降低存在感。 方越低头问她:“你不走吗?”语气已不似先前那般温和。 她呵呵一笑,“其实我对说书挺感兴趣的,是轮流工作吗?我一人可以顶他们四人。” 几人的脸色总算好了点,这才对她解释:“说书只要两个人就好了,齐师兄的意思是我们每边出一个,剩下的八个人要仔细听,两天后回去把还记得的东西默写下来。” 原月突然想起祁院长感慨说清雅书院明明条件不如他们兰亭,近年来的科举成绩却突飞猛进,很是疑惑,便让他们前来游学。她想通过她似乎找到原因了。 ps: 我回来了,晚上还有一更~~ 一百零六:说书 “师妹你还是听书吧,毕竟你是姑娘家,不用勉强。” 虽说自从颁布女子科举的圣旨以来,女子们已不像过去那般拘谨在家,但女学生已经是她们最大的跨越了,未出阁的女子可以出门买菜,与熟识的男子笑谈,却没有出门做事的,贴补家用一般是刺绣,肚子里有些墨水的还可以替人代写书信。 之前的说书先生在他们到了之后就退场了,现在所有人都在干巴巴地瞅着他们。原月可以猜到他们之前的说书应该非常精彩,于是摩拳擦掌道:“没关系,我要让你们见识一下兰亭书院的实力。” “噗。”清雅的人忍不住笑了。这位兰亭的小师妹实在什么话都敢说。方越却没有笑,他盯着原月跑上前的身影对身后的人道:“兰亭书院的人这次是来我们这里游学的。” 笑的人愣了愣,“我们知道啊。” “院长的意思是我们没必要掖着藏着,他们想知道什么尽管让他们知道,但是我们也不能因为我们进步了就轻视于他们,无论如何他们都是兰亭书院的学生,就这一点就不容我们小觑。” “这个……我们也没有轻视……” “原师妹是伦山郡的郡试首名,听说县试的时候也是她那个地方的首名。不要因为她是女子就觉得她不可能,做不到。”他看他们都露出深思的表情,满意地点点头,刚转身突然一只胳膊横在他脖子上,一个同窗握拳在他肩膀上敲了敲,笑道:“不错啊,什么时候学会说这么深沉的话了?” 他嘴角一抽,严肃的表情瞬间垮下,不甘不愿道:“是齐师兄叫我转达给你们的。” 原月压抑住激动的心情,用淑女的步伐慢慢走到茶馆中央,看见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她的身上。她轻咳一声,优雅地对众人鞠了个躬,然后粲然一笑,露出雪白的八颗牙齿,声音清亮道:“大家好,我是原月。” 冷场。 过了一会儿大家才从惊讶中清醒,窃窃私语起来。 “我记得我第一次来这里说书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情形。”一人感慨道。马上有人调笑:“是啊,脸红的跟猴屁股一样。”“你还不是一样!”“我第二次就不结巴了,不知道是谁第三次去的时候还紧张得被台阶绊倒……” “我来自伦山郡,是兰亭书院的学生。” 台下立刻骚动起来。人们神情惊诧,还有人大声问:“有证据吗?” 她露出夸张的为难之色,一摊手,一甩刘海。用一种很无奈的语气道:“我还以为我已经家喻户晓了呢,原来大家都不认识我啊。” 大家不由低笑,却没有恶意,大概是因为她明显夸张造作的表情取悦了他们。清雅几个人也笑着凑作一团,“这师妹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她了。” “那你们听好了,我重新自我介绍一遍。我叫原月。今年十五岁,来自伦山郡,现就读于兰亭书院。我是今年罗临县县试首名、伦山郡郡试首名……” 茶杯掉地的破碎声此起彼伏地响起,闻讯匆匆赶来的店老板看见这一幕心跟着碎成渣渣。 “闲话就不多说了。今天由我担任这里的二分之一说书先生。不知道大家想听什么?” 死寂——死寂—— “好吧,可能第一次大家都还不熟悉,也就比较拘谨,就由我来安排话题吧。”她笑盈盈道:“我最擅长的领域你们没有接触过,所以我就退而求其次将一些你们感兴趣的东西。我看在座的大多是男子,你们感兴趣的无外乎就是美酒和美女吧?” 话是这么说,但是这话由一个小姑娘大大咧咧地说出来,怎么听怎么怪异。 “当今天下三大美女的名字大家定然耳熟能详。我风北国的舞祭司秦媚儿、丰南国的圣女冯蔓儿、以及凤朝深居简出的绥远公主。”满意地看到众人的眼中散发出森森狼光。她突然一拍抚尺,话锋一转道:“但是你们不知道这天下还有一个绝世美女,和她一比这三大美女简直、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哦哦。看你们的样子就知道你们不相信,所以我今天就把这绝世美女的来历和你们说道说道。” “真的假的?” 方越摸摸下巴,死死盯着她的表情想瞅出一些端倪,可是她的神情太自然,太煞有其事了,“听着吧,看她怎么说。” “这位绝世美女可了不得啊,那肌肤跟雪堆起来一样,小嘴比樱桃还要红润诱人,她那迷蒙的秋水剪瞳只要看你一眼,你的魂就脱壳了,啧啧,无论男女老少,通杀!”她扬手又是一个抚尺拍下去。“可是!都说红颜薄命,在这位绝世美人出生的时候,她娘就难产而死,没过几年,她才八岁,八岁!就被一个丧心病狂的老财主看中了,她爹为了保护她,被那个老财主派人害死了。” 她拿起茶杯润润口,继续道:“她好不容易逃出老财主的魔爪,在她十四岁那年已是绝代风华,她不得不每日吧连弄得脏兮兮的以逃离那些对她的容貌不怀好意的人。” “如果真有那么美,确实会这样。”听众赞同地点头,然后用眼神催促她继续说下去。 “或许是老天不忍她如此漂泊孤苦下去,有一天夜里她躲在一条小溪里洗澡,被一个路过的书生看到了。”她故意停下来,意味深长地看着伸长脖子的众人,压低声音缓缓道:“皎洁如水的月光下,她绝美的酮体仿佛蒙上了一层银纱,若隐若现,她的表情非常惊恐,好像受了惊吓的小白兔,让人怜惜到心碎,两行清澈无比的泪水就顺着她光洁的脸蛋滑下去,滑到……” “哪里……”有人不自觉地舔舔干燥的嘴唇发问。 她的嘴角咧到最大的弧度,也伸长脖子哑声道:“——你猜?” “……” 她敛笑立起身子,再次拍下抚尺,“两人山盟海誓、约定三生,在她十五岁及笄那年他们成亲了。” “成亲了啊。”台下之人不由露出失望之色。 “没有!”原月沉痛地摇摇头,“在他们成亲当晚,正要夫妻对拜的时候,山匪来袭,一村的人都被屠杀殆尽,只有她被山寨头头看中幸免于难。” “还是被糟蹋了啊。”有人唏嘘。 “没有!”她再次否定。“她被绑到山寨之后才知道领导这些山匪的真正头头是一个得道高僧。” “高僧怎么会做山寨头?” “既然是高僧又岂是你我所能揣摩?”她含糊地混过去,“总之那个高僧掐指一算,说她命犯孤煞,所有与她亲近的人都不得好死。吓得那些色眯眯的山匪都不敢碰她。” “那可真是红颜薄命了。”台下的人伤感地总结。 “那她现在怎么样了?” 她挑挑眉,手持抚尺指着发问的人道:“问得好。其实她到现在才堪堪二十。那高僧自感罪孽深重,便给她指明一条明路,让她踏遍天下九九八十一寺,取得每座寺庙的典藏心经,这样便可免除她的前世之债,此生携手相爱之人共度余生。更提示她说,她会在最后一座寺庙遇到与她白头偕老的人。”她掐了掐指,突然惊呼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她已经取得最后八十经,只差最后一个,最后一个寺庙、寺庙……”她绞尽脑汁地想,“好像叫结……” “是不是戒严寺!?” “对!”她赶紧应下,“就是这个戒严寺。”她说完惆怅地叹了口气,“真希望这个苦命的女子能找到真爱白头偕老。”摇摇头,忧伤地离去了。走到茶馆门口才想起任务还没有结束,站在门口的清雅几人仿佛还沉浸在故事中不能自拔,她上前在他们面前用力一拍掌,他们这才吓回神过来。“不知道那书生到底看到了什么?”一人意犹未尽道。 方越赶紧在他脑袋上一拍,拼命使眼色,别在师妹面前谈论这些事啊! 原月假装没听到,往方越肩上哥俩好似的打了一拳,笑道:“该你了。”“不是我,是廖师兄。”方越往她背后一指,她回头看去,却见那胡子大叔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一接触到她的目光赶紧别开脸。 不会是看上她了吧?她心里嘀咕,面上干笑道:“廖师兄你上吧,让师妹我也一睹你的风采。”她为了表明诚意还特意往他那里走了一步,谁知他竟像看见洪水猛兽一样惊得跳起来,还掉头就跑,瞬间就跑没了踪影。 她举至半空的手一僵,回头看像方越,却见他们也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见她面色有异,连忙解释道:“廖师兄以往不是这样的,今天可能、可能……总之你相信我们,他对你没有恶意。” “没事没事。”她大度地摆摆手,恶意什么的她不在乎,就怕对她有好意,不过好像是她自作多情了。 “这样吧,这次就由我上。”方越走上台,看了眼还沉浸在原月故事中的人们叹了口气,看来这战书下得不轻啊。 抚尺一拍,众人震醒,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我要讲的是一个由狼抚养长大的狼女的故事。” ps: 从今天起双更哦哦~~ 一百零七:心算 “这个故事是我听一个四处游历的旅客说的。” “感觉好像鬼故事。”原月腹诽。 显然狼女对众人来说是一个陌生而新奇的话题,一位清雅的师兄嘀咕说这小子什么时候认识一个四处游历的旅客了。 “嘘!这不是师妹讲得太好了,他得开始诌了吗?他看过那么多戏剧本,一个小故事还不手到擒来。” 他们自以为很小声地谈论了,于是原月很给面子地当做没有听到,支着下巴开始听故事。她听过狼女的故事,最初是从小说上看到了,后来传出消息说发现真正的狼孩,可惜她当时已经住院了没能亲自去看一眼。 方越讲得嗓子都快要干了,终于成功拉回听众们的注意力,他瞥向原月的方向,却见她正神游天外,不由挫败,难道她不觉得这个故事很有意思吗? 而等他把故事说完再看向她,却见她和其他听众一样非常激动地鼓掌,见他看她还朝他竖起大拇指,好像真的非常喜欢这个故事并且一直很认真地听一样。 真是——挫败! 原月奇怪地发现方越说完书似乎很疲惫,和他说话他就有气无力地嗯两声。这不科学啊,都能进山狩猎的人说了半个时辰的书就肺活量不足了?果然人得貌相。 “对了,师兄,其他人也和我们一样去说书吗?” “不一定,还有其他工作,要去看看吗?” 她欣然同意。于是几人就带着她去其他地方,去的是一家粮店,五个清雅的学生正在看账簿,她问:“店家允许他们看?” “这些都是陈年旧账,店家想看又嫌麻烦。而且我们洪院长向郡守报备过这事,如果出现什么损失书院会自行承担。”正在看账簿的一人抬头对她解释,赫然是齐淳。 她点点头,又见兰亭书院的人坐在与之相对的另一边,面前同样摆了五本账簿,脸色呈现纠结、烦躁、羞恼等等诸如此类的不良情绪的集合体,而站在他们身边专门为他们翻账簿的小伙计也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耷拉着脑袋一声不吭。 “原师姐……”一个小脑袋抬起来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她离开兴致勃勃地跑过去,笑着问:“乖师弟,来告诉师姐你们怎么了?”兰亭的师兄听了不高兴地说:“原师妹,你看到我们这样就这么开心吗?” 她赶紧摇头。收敛笑容,严肃道:“看到师兄师弟们不开心,我也很难过,所以就来问问能不能帮你们做些什么?” 便有人咬牙切齿地回答:“也不懂这些人怎么想的,我们不能动算盘怎么看账簿。给我们个人翻页就行了吗?分明是要看我们笑话。” “嗯嗯!”她同仇敌忾地用力点头。但话锋一转问道:“可是他们也在看啊。”她指了指清雅那些人。 他一塞,恼怒道:“原师妹,你究竟是哪里的人?那些人分明就是做做样子,还说等看完账簿还要互相检查,检查个……”他赶紧把“屁”字咽下去,重重地哼了一声表示自己的不满,“说不定他们之前就把这账簿看了一遍,此举就是专门为了奚落我们。” 原月微微颦蹙,转头问邱家同:“你也这样觉得?” “我想他们应该没有事先看过,但是确实有给我们下马威的意思。” 她点头。“我明白了。”她踢踢邱家同的凳子示意他让开,自己坐上去,将账簿当前的一页迅速看了一遍,一连串数字在她脑海里交错拼接,很快她对一旁的伙计命令道:“翻页。” 伙计愣了愣,赶紧依言做了。她同样看、算,嘴里念念有词一番后再叫伙计翻页,一盏茶的功夫过去,账簿已经翻过去大半。 与她同来的清雅几人来到齐淳身边,见他一眨不眨地盯着原月的动作,不由问道:“齐师兄,她这……” “她在茶馆的表现如何?”齐淳不答反问,目光却仍然没有离开她。 方越答:“她去说书了,讲的是一个绝世美女的故事,不懂是真是假,但是表情自然、语调清晰连贯、信手拈来,似乎经验老道。” 齐淳若有所思。 在他们谈话间,那本薄薄的账簿已经被原月扔到一边,开始看另一本账簿。 “邱师弟,原师妹她这是在干嘛?” 邱家同犹豫道:“应该在算账吧。” “怎么可能?她没有用算盘怎么算?而且还看的那么快!”“我知道了,这是输人不输阵,要装作很厉害的样子,吓吓清雅那群人。”一个自作聪明的人道:“我怎么就没想到,我们之前那愁眉苦脸的样子肯定让他们看去不少笑话。”“对,我们也来吓吓他们。” 几人冲对面挑衅一笑,纷纷坐下来,气定神闲地看起账簿。离原月最近的一人看了半天刚准备叫人翻书,耳边传来原月不耐的声音,“拿过来。”账簿就被那伙计从自己眼前挪到她面前。 “喂,原师妹,我们已经知道你的意思了,给我留本账簿镇场。”那人急道。 原月念念有词地瞥了他一眼,点头,对伙计使了个眼神,伙计心领神会地把她看过的账簿递到那人面前。 “……”这种森森看不起的人感觉是怎么回事? 邱家同耐不住好奇,凑到她身边小声道:“师姐……”“闭嘴。”她头也不抬,嘴巴不停地张张合合,大脑cpu急速运转,无暇顾及他人。 邱家同碰了一鼻子灰,撅着嘴蹲在她旁边画圈圈。 齐淳所在的这家粮店似乎是大家最后的集合地,陆陆续续有人回来了,好奇地看着平静的两方对垒。 最后一本账簿翻完。原月吐出一口浊气,偏头对几个师兄说:“我始终是站在兰亭这一边的,但我认为我们书院有和清雅书院交好的必要。”说完不等他们反应就起身来到齐淳几人面前道:“我们好了。” 齐淳点头,“我们这边也差不多了。你们是第一次做,所以就由我们先开始吧。” 原月犹豫了一下。点头。齐淳捕捉到她的犹豫之色,暗道莫非她其实不如他所想的那般? 清雅的五个人开始依次叙述他们所发现的错误,其实账目错误并不太多,每本最多一两处,他们都用书签夹好,轮到的时候就打开书签指着错处报出错误的数字。 “谁知道真的假的。”有人不满低语。 等着他们全部报完,原月对伙计道:“把账簿抱过来。” “第一本,三十二页,第六列,十二两三文应是十两三文。” 众人一愣。 “第一本。最后一页,第三列,应为八两七钱;第六列应为七两五钱。”伙计手脚麻利地打开她报的页数,指出某一列的错误所在。 “第二本,第一页。第九列。应为二十两三文。” “第三本……” …… “五本账簿一共八处错漏,共计缺少三十两六钱,总结完毕。” “……” 众人张大嘴巴,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邱家同又被人扯到一边。“原师妹太厉害了,说的跟真的一样,我都差点相信了。”“她以前是不是常干这种事?难怪惹得你们老师这么生气。” 邱家同涨红了脸,结巴道:“不是,原师姐她不……我也不太清楚……”他像扎破的气球迅速瘪下去,无比低落道。原师姐有没有这样的前科他还真不能保证。 清雅的人交头接耳的议论起来,齐淳道:“现在交换吧。” 原月欣然应下。又问:“这次我们来规定时间怎么样?三炷香的时间如何?” 齐淳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好。” 过了一会儿欧阳远也回来了,和其他人打听了事情的由来,他便在原月身边坐下,“我也来。” 第一次算账,清雅那边的人用的时间其实比原月要多不少,在如此紧迫的时间内,他们只好选择先对她报错的的地方开始算,算完后再抓紧时间从头开始看,能看多少看多少。 一炷香灭了—— 两柱香灭了?—— 第三柱香还剩下最后一颗火星的时候,原月抬头道:“我好了。”欧阳远紧接着也抬头,“我也好了。” 对面五人手一颤。齐淳看了眼还剩小半本的账簿,眼角不着痕迹地一抽,低沉着声音道:“我这本和你算得无异。”其他人纷纷点头,只有一个有些不安地小声道:“我这本好像有一点点差异。” 旁边的人赶紧踹了一下,“她那么多本都没算错,你快别说了,已经够丢脸了。”那人只好把话咽下去。 “这位师兄,你说的是不是第七页第七列,我说应是十两九钱那个吗?”原月突然出声问道。 那人愣愣地点头。 她释然地笑笑,“你算出来的是九两七钱对不对?” 再点头。 “那就对了,是我算错了,我刚才重新想了一遍,是你的答案没错。” “……”真是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郁闷。 “我也把众位师兄的看了一遍,没有问题。”她微笑着说。 清雅的人松了口气,要是这样还被揪出错误,他们就真的丢大人了。 齐淳在两方人在还算和谐的气氛下宣布今天的工作结束,正要带人离开,一直沉默的欧阳远突然出声道:“等一下,我觉得我看的第三本好像还有一个错处。” 哈? 不止清雅,兰亭的人都惊讶了,欧阳远现在还想凑什么热闹? 他不管别人意味不明的嘲讽眼光,兀自说下去:“好像是第十八页第六列……”一人赶紧上来捂住他的嘴,“别说了,好不容易混过去,你别惹事了。” 欧阳远身子一僵,目光瞬间黯淡下来。原月皱了皱眉,吩咐伙计道:“把他说的那本拿过来。” 一百零八:不容小觑 原月就着欧阳远所说的地方重新算了一遍,心中一跳,竟然真的有问题,而她和清雅的人竟然都漏过去了! 她不由抬头看向欧阳远,他正被其他师兄低声训斥,耷拉着脑袋像斗败的小猫。 真是不爽啊。 她转身对齐淳道:“欧阳远说的没错,这里有问题。” “呃!” 众人一怔,欧阳远靠谱简直比原月大发神威要更加让人难以思议。齐淳皱了皱眉头,带着几人把那个地方反反复复看了几遍,终于确定确实是错了。 “是我们输了。”他微微叹了口气,对欧阳远说:“你也很厉害。” 欧阳远不好意思地脸红了红,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只好把还搭在自己肩上的几只手扯下来,哼哼道:“闹什么闹?无聊。”昂首挺胸地走出去。 “这小子……” 郑占走到原月身边,低声道:“最初的时候,欧阳师弟的成绩是很好的,学什么都快,轻而易举就能把刻苦的众位师兄地甩下一大截。先生们都夸他是天纵奇才。” 她重重地哼了一声表明对这个名词的不满。郑占笑笑道:“原师妹也不差。” 现在两人已经挺熟的了,她也不隐瞒自己的个性和想法,直接道:“为什么要加一个‘也’,难道你到现在还因为我是女子就不承认我的全部才能?” 他哑然失笑,“并非如此,师妹你确实非常优秀。不仅在女子中鹤立鸡群,许多男子也是望尘莫及。” 她非常受用这些话,嘴角禁不住弯了弯,却听他继续道:“但是欧阳师弟他……我想通过今年的科举你会慢慢明白我的话。”见她表情垮下,他无奈地摇头。转移话题说:“等会儿你的这些师兄们可能会来找你问算账的事,你记得给他们留点面子。” 她点头,“我明白。”男子的自尊心很脆弱,需要她悉心呵护。 果不其然,齐淳去给他们安排住处的时候那些自尊心脆弱的人就围上来了。 “我们都是乱说的。”她无比肯定道。 “可是交换查账的时候他们说错了一个,你立刻就报出正确的了。”他们提出质疑。 “哦,这是为了增强效果,他们想借此刁难我,可是我急中生智,串改了他们原本想说的话。反而将了他们一军。你们有没有发现,我们从来没有互相对过数字?而且那些错处都是我们随意报的,现在你要我们说第二遍肯定都不记得了。” “那欧阳师弟……” “他就是爱凑热闹你们不是不知道,我担心驳他的面子他会闹起来弄得两边都不好看,所以就接话了。当然清雅的师兄们都不会算。就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了。”她为自己的谎言圆满地画上一个圆。“不过我确实有一个提高算法的方法,要是各位师兄有兴趣的话我可以教你们。” 众人面面相觑,刚刚才说所有都是假的,现在又说要教他们,是准备教他们怎么糊弄人吗? 正当他们犹疑不决的时候,齐淳回来了,他来到原月面前,郑重地鞠了一个躬,“我的请求可能颇为冒昧,但是淳诚心希望师妹可以把你的算法也教给我们清雅书院。等你们离开的时候我会向洪院长申请给你一份大礼。” 人的心理是矛盾的。当原月提出要教他们的时候,兰亭众人觉得不屑或好笑,但是一旦有人来抢食,廉价的沙粒在他们心目中瞬间提升为珍贵的珠宝,便有人急切地护食道:“这是我们兰亭书院的秘法,凭什么要教给你们?” 说话的人话音刚落就觉得四下一片静悄悄的,他茫然回望,只见兰亭的其他人都或低头或仰头或偏头,就是不与他对视。 心里再怎么不爽也不能这般毫无顾忌地把真实想法说出来,权贵子弟最傲人的不是他们的权势财富,而是严格的家教和待人的礼仪,他们可以像一般纨绔一样骂人打架,却绝不能表现出斤斤计较的狭隘气量! 此刻他们心里共同的想法就是——乡下人就是乡下人,就算进了书院还是扶不上墙的烂泥。 骂人的这人,确实和原月他们一样来自小地方,当初还是方泽新的哥俩好,不过今年在他考中而方泽新再次名落孙山后他就迅速攀上更高等的圈子了。 清雅的人脸色不太好,兰亭的人虽然不屑却也没有道歉的意思。原月觉得这些少年人真是太麻烦了,只好从漩涡中心站出来道:“我明天中午来开一节课,有兴趣来的来,没兴趣的自个睡午觉去。”说完用一种无奈的神情看了他们好几眼,直看得他们无地自容,才摇头晃脑地走出去,小人得志的姿态看的他们牙痒痒偏偏无可奈何。 她走了几步就看到欧阳远站在墙边发呆,她面上的笑容淡下去,犹豫了一会儿,终是好奇战胜了不忿,走上前,咳了声唤回他的注意力。 他茫然地看向她,漆黑却透彻的瞳孔泛着少年人特有的纯粹,却少有她在其他师兄眼里看到的张扬自信,不能说他没有,他所有类似纨绔的举动都由里到外透着繁乱的造作,简单一点说就是假!肤浅的虚伪! 坦白说,这样的人她是极不喜欢的,就像咯脚的沙子从细微处影响人的整体心情。 她先是迎向他的目光,然后微微偏头,硬邦邦地问道:“你算数很好?” “……嗯。”他脑海中闪过无数的想法,思考应该趁这个难得的机会在嚣张的师妹面前树立起怎样的高大形象,但想来想去,突然觉得可笑了,便只轻轻应了一声。 原月继续问:“有什么特别的技巧吗?”顿了顿,“不方便可以不说。” 他却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这能有什么特别技巧,我就是在脑海里虚构一个算盘,然后想象每个算珠的位置走向,就像真正打算盘一样。” 她听了久久不语,竟是如此强大的抽象思维和惯性记忆吗?这真是……让人想一巴掌拍死他! “哦对了,照你这样说莫非你有什么技巧?”他好奇道。 她没好气道:“想知道明天就来听我上课。二货!”转身就走。 “喂,什么是二货?我怎么感觉像在骂人?” 欧阳远的声音远远传来,她捂住耳朵走得更快了。 当天晚上她一宿未睡,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构造算盘,但是用心算可以很快计算出来的答案一施放到活动的算盘上就时常中断,而且那算盘一不留神就转化成搓衣板、糖葫芦…… 第二天她顶着黑眼圈走出门,眼睛睁得大大的,见人就直勾勾地盯,眸子相比以往更无光晕和神采。 被小看的人打击比熬夜给她带来的折磨要巨大得多。 方越迎面走来,正想和她打招呼,顺便为昨天的冷淡道歉,却被她突然射来的死气沉沉的目光骇到了,迅速倒退数步,惊疑不定道:“原师妹,你、你、你怎么了?还认得我吗?” 她阴测测地笑,喉咙拉出颤颤巍巍的声线,“少年——你——看起来——很好吃……”突然张嘴露出满口的森森白牙,眼珠往两边角落乱转,好像失灵了一样,一步一步,仿佛踏有万钧地朝他逼近。 “你、你别开玩笑了……我最怕、鬼、鬼……哇!”他惨叫一声掉头就跑。把客栈里的其他人都吓了一大跳。 原月慢慢收敛表情,吐出一口气,嘴角缓缓上扬。果然落差是要在其他人身上找回来的。转身迈着轻快的步伐去准备上课了。 “这十个形状是我对十个数字的简写,当然你们可以选择继续用现在的数字,但是那样的话会对接下来的运算造成不方便。”她用力戳了戳沙盘。 “基本的运算是加减乘除,虽然说法有差异,但是我想大概意思你们应该懂……” “那个……原师妹,我不太清楚。”一个清雅的师兄不好意思道。 兰亭的人立刻投以鄙夷的目光。 “看什么看,难道你们知道?” “我们师妹知道的东西我们怎么可能不知道?” “知道还来听什么课?这地方挤得很,不值得你们这些大少爷在这里浪费时间。” 这家略显破旧的小客栈已经被清雅书院包下了,此刻所有人都挤在并不宽大的大堂上课,很是拥挤。 原月无奈抚额,低吼道:“都给我专心听课!”场面瞬间安静下来。 “你们听好了,加法是……乘除与加减……” 她一边说一边比划,底下的人或专注听讲或奋笔疾书。最开始只有清雅的人在认真听讲,兰亭书院的人还放不下架子,但听着听着,他们的表情都渐渐严肃起来。 这样的算法是老师从来没有教过的,不仅老师没有教过,他们甚至听都没有听说过,乍一听很复杂,和他们的惯有认知格格不入,但细细品味后会发现有很多共通之处。 原月讲完了小学一年级数学,扔下沙盘,转身在事前拼接好的大桌面前铺开一张巨大的宣纸,大笔一挥写下九九乘法表。 “把这个背下来,对你们的算法很有帮助。”说完便退出去。众人连忙蜂拥而前,把九九乘法表围得水泄不通。 一百零九:失踪的肉 吃完午饭,邱家同突然被几个师兄拉到一边。 “邱师弟,你们的老师到底是何方高人?” 他怔了怔,立刻明白了他们因为原师姐的特殊算法对老师产生兴趣了。可是这些并不是老师教的,而且原师姐她……之前还是个傻子。如果据实告诉他们的话,原师姐肯定会有麻烦。 反正这件事只有他和原师姐知道,原师姐那么聪明肯定不会自己招认,他便道:“我们的老师懂得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我和大多数师兄师姐只学习了科举的知识,原师姐却特别喜欢剑走偏锋,连同老师的怪癖都学了十成十。” 这谎说得说服力十足,原师妹的脾气确实古怪,如果是她的老师就是这样就说得通了,不仅收女学生,还教得这么厉害,真是令他们一众男子汗颜。 “那你们还会什么?” “……”邱家同欲哭无泪,他怎么知道原师姐还会什么?哦对了,抓鸟捕鱼什么的她也不错。 见他久久没有回答,一人一拍脑袋道:“我们傻了,邱师弟都说了只有原师妹学了,我们应该去问师妹。” “不太好吧,都是人家师傅的秘传。” “可是今天不还教了我们吗?” “这肯定是最简单的,告诉外人也没关系。” “真想知道真正的好东西还有什么?” …… 几人你一言我一句地离开了,邱家同松了口气,一转身被一个突然出现的暗影吓了一跳。看清才知道是那个叫廖梓言的胡渣大叔,笑着打招呼:“廖师兄好。” 廖梓言僵硬地点点头,声音干涩地说道:“你们书院的人都很厉害。” “没有啦,你们书院也很厉害,会很多我们不会的东西。”他不好意思地谦虚道。 “是不屑会吧?”他随意说了一句。邱家同一惊,尴尬得无从接话。“原来我也不屑的。”他轻轻地吐出一句话,转身走了。 邱家同半晌没有回过神来,这廖师兄好吓人,而且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声音挺年轻的。他咂咂嘴,把这事抛诸脑后,转身兴奋地去拷问原师姐这算法是哪来的。 “想知道?”原月居高临下地睨了他一眼。 “嗯嗯。”为表明自己是有功劳的人,他特意补充了一句,“我告诉师兄们你会的都是老师教的,而且只教了你一个人。” 原月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没想到这小子这么上道,不由翘了翘嘴角,大方道:“这些都是神仙告诉我的。他说我本不该是傻子,是另一个神仙喝酒误事导致我多遭了十几年的罪,为了补偿我他就教了我许多东西。还让我变得聪明。”顿了顿。一甩刘海,“非常聪明!” “……骗人。” 她不以为意,一手揽过他的脖子,不顾他羞得满脸通红地挣扎,按下他的脑袋压低声音道:“神仙不让我把这件事告诉别人,我是看在你是我唯一的可爱小师弟的份上才破例告诉你的,不仅告诉你,我还可以把神仙教我的东西教给你?” 他立马不挣扎了,两眼晶晶亮地瞅着他,“真的吗?” 她嘿嘿一笑。“假的。” 他倏地拉下脸,用力瞪了无良师姐一眼,气呼呼地走了。 两个书院的人在山下呆了两天,手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清雅的人再次回家和家人见了一面就上山了。这又是一场艰巨的挑战,兰亭书院的人面泛苦色,钟文艳更干脆吓晕过去,好死不死倒在原月身上。 “钟师姐,你学坏了。”原月无比严肃道。 钟文艳死死闭着眼睛权当昏过去了听不见。 于是情况就演变成原月背着钟文艳走在最前面,和清雅的师兄说说笑笑,兰亭众人恨得牙痒痒,还说站在他们这一边,投敌叛变得不要太明显。仿佛感受到他们灼热的目光,她回头朝他们灿烂一笑,用力挥挥手,大喊道:“各位师兄加油哦,师妹的精神永远与你们同在!”然后清雅的人跟着回头对他们哈哈大笑。 “……”难怪会被自己的老师揍得那么惨,果真如邱师弟所说——丫的太欠揍! 全员山上后,齐淳宣布为了犒劳这两天大家的辛苦,午餐时全肉宴。清雅书院的人都欢呼起来,相比他们,兰亭书院的人则在心里默默鄙夷:乡巴佬,有肉吃就这么开心。 “不好了,肉都不见了!” 厨房的大娘急匆匆地赶来汇报:“我刚刚去腌肉的地窖,发现肉不见了,而且、而且还有血……” “是猎回来的动物的血吧?” “不是,两天前带回来的动物的血早就干了,可那血是新鲜的,还有脚印、血脚印……是不是野兽闯进来了?”大娘吓得瑟瑟发抖,说着说着眼眶都红了。“我年纪大了,只想赚点钱贴补家用,不想死在这里。我、我还是回家吧。”说完急急忙忙地跑了。 欧阳远惊叫起来,“这里还有野兽?会不会袭击人啊!” 齐淳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师弟放心,书院的建设是有考究的,绝对不会有野兽闯进来,只有无知妇孺才会遇事惊慌。” 好毒……而且从中可以看出齐淳心情非常不佳。他点了几个人一起去地窖,自然是没有兰亭书院的份,剩下的人就聚在一起谈论野兽的事情。 原月走到一座假山上坐下,无聊地叹气,忽然听到山后传来窃窃私语的声音。 “会不会是妖怪?” “嘘,洪院长和齐师兄都不喜欢怪力乱神之说。” “可是真的好诡异啊。” “是啊,一次两次就算了,打回来的动物常常失踪。然后留下一滩血迹,怎么让人不怕?可是齐师兄就是不相信妖魔作祟。” “我听说一个离开的师兄说山里面真的有妖怪,还是漂亮极了的女妖,专门吸取男人精血求得容颜不老。” “杂书看多了吧你。” “哈哈,最新出的《权才》看了没有。可真精彩啊。” “没来得及买,你的借我吧……” 两人渐渐走远,原月探出脑袋瞅了他们一眼,突然觉得自己发现了一条生财之道。赶紧跑回房间,铺纸研磨,开始构思故事。写什么呢?她想了想,决定从鬼怪异志写起,嗯,第一个故事就写山里的女妖精,专门在夜半与男人私会。然后吸取精气…… 两个时辰过去,钟文艳敲门喊道:“原师妹,吃饭了!” 她手一抖,一滴墨水在草纸上印开。连忙用力吹了几下,一边吹一边道:“你先去吧。我待会儿就来。”然后自言自语。“还应该有个笔名,那个什么流苏公子好像很火,苏流?风流?流风?留香!?”嗯,就叫留香公子。 等她小心翼翼地藏好东西去饭堂吃饭,大家早已经热热闹闹地开动了。她看了一圈,却见都是素菜。那肉是真的被偷走了啊。而且齐淳不在,清雅书院的人脸色也不太好。 打回来的动物常常失踪可不就是监守自盗?可是次次都被压下来,看来小偷的后台不小。不对,有后台的人何必来偷不算值钱的猎物?真是复杂的世界啊。 她摇摇头,走到钟文艳身旁坐下。随口问道:“钟师姐,喜欢看故事吗?有没有听过《权才》?” 谁知钟文艳竟奇异地红了红脸,飞快摇头道:“没看过,听都没听过。” 唔?这表情不对啊。 旁边的师兄听到她们的对话,笑着问:“莫非原师妹看过?” 她理所当然地点头。 这位师兄猥琐一笑,“那好看吗?” 她正要回答一般般,钟文艳突然蹭得站起来,“我吃饱了。原师妹,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和你商量,快跟我来。”拉起原月就走。把她拉到一个隐蔽的角落才停下来,低声教训道:“你怎么能看这种书?还随便说出来,知不知道这样会造成多坏的影响?” 她愣住了,难道兰亭书院禁止看杂书? 钟文艳恨铁不成钢地敲了敲她的脑袋:“这些书的内容不好,我们姑娘家不该看,容易走歪路。” “……”她每本都看了,没觉得哪里不正常啊。 见她满脸迷惑,钟文艳深感责任重大,便举例道:“像自甘堕落为妓的官家女红晏儿、专采男色的女采花大盗五辛、不守妇道的陈娘子……都该为人所唾弃!” “可是红晏儿卖艺不卖身、德艺双馨;五辛被丈夫抛弃才游戏人间;陈娘子年纪轻轻就要嫁给半截入土的老头,却和丈夫的儿子心意相通、真心相爱……都是可以理解的。”她认真辩解。 钟文艳深深皱眉,“原师妹,你的想法果然被歪曲了。不行,你和人接触得不多,特别容易被误导,不能再看这书了,现在你给我去看《女戒》,不许诡辩,我是你的师姐,你必须听话。” 她举手弱弱道:“可是我已经会背了。要我背给你听吗?” “那就去抄!抄十遍!” “可是人家的手还很痛痛。”她伸出还还残留淡痕的手心可怜兮兮道。 钟文艳不由目光软下,叹了口气,道:“那这次就算了,以后切记不可再接触这种书了知道吗?” 她乖乖点头,“我知道了。那师兄们可以看吗?” “……他们是男人,没关系。”钟文艳颇咬牙切齿。 “那看得人多吗?你在书院待了这么久知不知道他们比较喜欢哪一本的哪个部分?” “这个我不清楚,他们不和我说这些。” “这样啊。”她若有所思,突然一拍脑袋道:“我还没吃饭呢,我先回饭堂了啊!”微笑地摆摆手走了。 ps: 今天被人坑去冬季长跑了,跑的快要死掉了,接送的车还迟到,在冷风中等了两个小时,一回来就赶着码字,可是又困又累得实在不行了,今天只有一章,真的尽力了……ps:大家跨年快乐! 一百一十:她是妖怪 原月回到饭堂的时候人已经不多了,她看到方越一个人坐在角落默默吃着,便拿了饭坐过去。 “唉,没有肉吃。”她叹了口气。 方越夹菜的动作一顿,低声道:“明日齐师兄应该会带我们去打猎,师妹再忍忍。” 见他说得这么认真,她反而不好意思了,笑道:“开玩笑的,就是一路走来听师兄们说什么妖魔鬼怪的,有点小害怕。方师兄,你说那肉到底是不是妖怪偷走的啊?偷肉倒是没关系,我就担心它伤人。” 方越不愿深谈这个话题,但想了想还是提醒了她一句,“我相信齐师兄,但是你晚上最好不要外出,我不是说有妖怪,总之你一个姑娘在这里还是不太安全。” “这样啊,”她笑眯眯地点头:“多谢师兄提醒。” 方越点点头,吃完便离开了。这时原月面前的桌子上投下一条暗影,她回头一看,却是程法居高临下的冷冷盯着她。 她打了个哈欠,表情淡淡道:“我还以为你蒸发了呢,这幅表情是谁惹你了?啊,不对,自从到这里以后,谁都惹你了。”讽刺的意味溢于言表。 程法冷笑,“吃里扒外的女人,对清雅的人笑面相对,对真正的同窗却是这副模样,真是恶心。” “呀嘞呀嘞,别人家的师兄对我是春日里的风,自家师兄把我当做狗尾巴草,你是不是觉得我应该特别贱地冷脸贴热屁股?” “他们是客套、是虚伪!” “行了,不和你争了。说吧,有什么事?” 程法在她旁边坐下,义正言辞道:“我要回去。” 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跟我说干什么?找郑师兄说去。” 他不答反问:“你要不要一起走?这里很危险。” 她做出夸张的惊诧表情,“别说得好像要带我私奔一样。我可不是随便的人。” 他额头青筋一跳,强压下怒气道:“你不是说我们这些师兄不关心你吗?我现在正是因为担心你的安危,才愿意带你回去。” 她拉出一个长长的“哦?”突然笑道:“我还以为是师兄担心一个人逃跑没面子,想打着护送害怕的师妹的名义光明正大地逃走呢?” 程法的脸骤然黑下,冷哼一声,甩袖离开。 原月撇撇嘴。真傻,这种事怎么想也应该去找钟师姐,吓唬两句说不定就从了。而且一个大男人居然被妖魔鬼怪吓跑了,真是愚昧,是她的话第一个怀疑有故布疑阵的小偷。第二个怀疑就是清雅的人故意吓唬他们,想看他们出丑。 当天夜里,大家都已经熟睡了。原月悄悄爬起来,蹑手蹑脚地溜出小楼,来到据说失窃的厨房。 厨房内黑摸摸的一片。过道上还竖了一块“闲人免进”的牌子。她一时没看清。被绊了一下差点摔倒。 地窖的入口是厨房的另外一个门。她点燃火折子,很快找到了一扇木门,推开的时候发出尖锐的咯吱声。她吓了一跳,紧张地四下看看,确定无事后才走进去。 路很窄,而且微微向下倾斜。越往里越能嗅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渐渐地,火光照耀下的地面开始出现零零星星的血迹。 火光微微跳动,这里似乎是通风的。 再往前走便出现了几个支架,挂着风干的食物。 “滴答——”微小的声音从寂静的环境中瞬间放大了无数倍。她的头皮微微发麻,小心翼翼地走向发出声音的地方。 是一滴血。 她抬头。见一条血线顺着支架的的木杆往下流。她颤抖地用食指并中指擦过,把火折子凑近了观察,确实是一滴新鲜的血。 明明是昨夜被偷,现在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哪来的血?这么新鲜的血!?她飞退几步,心脏扑通扑通狂跳不停,瞪大乌溜溜的大眼死死盯着四周的动向。 什么都察觉不到…… 怪力乱神怪力乱神……她在心中一遍遍重复,可是又忍不住想,要是真的没有妖神,为什么她能死而复生?为什么她能做出那样的梦? 她越想越恐慌,她虽然拳脚功夫厉害,但是从来没学过收妖之术,换句话说,要是妖怪要对她不利,她就毫无反手之力。 果然还是跟着程法走人吧。她咽了口口水,转身就跑。没有注意到黑暗中两颗幽幽的森光凝视着她的背影。 她跑出地窖、跑出厨房、跑回小楼、跑回房间,反身迅速关上门,然后一头钻进被窝里把自己紧紧包起来,仍未摆脱那种针芒在背的灼烈感。 她躺下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脑袋里群魔乱舞。她忍无可忍地起身写故事。有了刚才的经历,她的灵感源源不绝,一篇篇短篇鬼故事跃然纸上。她写着写着心情反而平静下来,快天亮的时候终于脑袋一歪睡着了。 大清早,两个书院的学生都陆续起来了。 “吴师兄,早。”方越笑着打招呼。 吴正吓了一跳,看清是他才脸色苍白地点点头,绕过他走了。方越莫名其妙,一转身看见耷拉着眼皮走出来的原月,不知怎得联想到那日原月吓唬他的场景,紧张地退后一步才打招呼道:“早啊师妹。” 原月歪着脑袋直勾勾地盯着他,忽然笑了,“早。” 他松了口气,迎上来笑道:“我那天被你吓死了,以后别再捉弄师兄了。” 她却茫然地看着他,“师兄,你在说什么?我什么时候吓唬过你?” “师妹,你别说笑了。”方越干巴巴地笑,努力维持面上的镇定,脚步却已经不着痕迹地往后挪了挪,目光也四处乱瞟,仿佛寻找最佳逃逸路线。 原月正准备再吓唬吓唬他,那个叫吴正的师兄突然急急忙忙地跑上来对方越说:“师弟,我有话对你说。”目光不经意瞥过方越身后的原月,瞳孔倏地睁大,“嘭”一声往后栽倒,挣扎着站不起来就手脚并用地往后挪,好像她是洪水猛兽一样。 这反应……着实微妙啊。 方越联想到什么,扶起吴正问道:“你是不是看到了,奇怪的——原师妹?” 原月无语,她和这位师兄根本不熟,怎么会去捉弄他?谁知吴正却拼命点头,身子还不停地往方越后面缩,“是她,我看见的是她……妖、妖怪……” “……”要不要这么夸张?难道是谁想出的法子想要连她一起戏弄?好,就让她来揭穿他们的鬼把戏。 她走到吴正面前,弯下腰打量他,先企图从他的表情发现端倪,但这家伙演技太高,连随着她靠近,眼里层层叠加的恐惧都真实到无懈可击。那就只能靠找出他言语中的漏洞了。 “这位师兄,请你具体描述一下你所看见的奇怪的‘我’是什么样的?”为了给对方施加精神压力,她慢条斯理地说完话后猛地凑近方正! 方正惨叫一声直接晕倒过去。 …… 校医馆外围了许多人拼命往里面张望,校医馆内则只站了几个人。此刻都神情肃穆的看着病床上的吴正。 大夫检查过后,回头对洪金说:“只是惊吓过度,身体并无大碍。” 洪金颔首道:“多谢大夫。”然后对仍处于恍惚状态的吴正问道:“这究竟怎么回事?”目光似有若无地划过原月。 她抿嘴把头偏向一边。 吴正看着众人,心略略安下,才说起昨夜的见闻。 “昨夜我起来解手,隐隐听到有动物的叫声,就跑上去看看。走着走着来到厨房,我想到肉常常失踪的事,怀疑有小偷,就悄悄靠近,想抓住小偷。” “那和原月有何关系?”洪金问。 吴正的眼中立刻浮现惊恐之色,他结结巴巴道:“我看见有白影闪过,跟上去,却、却看到她……”他颤抖地指向原月,恐惧道:“她抱着一头山猪在生吃,吃得满脸都是血,她还从猪肚子里把肠子、肝脏拽出来,往嘴里塞……” 呕—— 这个场景就算只是想想就让人恶心到爆。 洪金皱着眉头问:“你确定是原月?” 他点头。 洪金便看向原月,却一时也不知该从何问起。原月上前一步对吴正问道:“当时是夜晚,你凭什么就确定是我?而且你说得太离谱了吧?什么叫生吃猪肉?还连肠子肝脏一并吃了?你是不是做梦做昏头了?” 其他人纷纷附和。 其实如果吴正说的是看见原月偷肉倒还勉强说得通,可是说她生吃肉……还吃得那么恶心,只能有做梦一种解释了。 见大家都认为他在做梦,他自己也疑惑起来。冷静下来想想确实太夸张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学生们被肉常常失踪的事搞得精神经常,最近又流传起山林女妖的传说,他说不定就是两者一结合就产生这样的梦或者幻觉了。 这样想着,他便愧疚起来,对原月诚挚道:“对不起,师妹,可能确是我在做梦,真的很抱歉。” 众人松了口气,不是真的有妖怪就好。 原月大度地摆摆手,“没事,事情弄清楚了就好。” 消息传到外面,大家悬着的心都松下来,妖魔鬼怪什么的还是敬而远之,活在人们的想象中比较好。 原月一言不发地快步离开,突然前面多了一个人,她抬头一看,是方越。他犹豫良久问道:“师妹,请问……你昨晚在哪里?” 一百一十一:事态 原月昂首看他,“你怀疑我?” 方越连忙摇头,但摇着摇着动作渐渐缓下来。原月的眸光沉下来,扯了扯嘴角道:“自己猜。”抬步绕过他离开。 走了几步,她看见程法站在她前方,颇有些得意地看着她。那眼神毫无疑问地叫嚣着:看,叫你不跟我走,惹麻烦了吧哈哈! 她翻了个白眼,“怎么还不走?” “郑师兄下山了,我等他回来再说。”说完又昂着下巴挑眉道:“现在还走不走了女妖怪?” “哼,谁是妖怪还说不准?不把转身弄鬼的小偷逮出来我还就不走了。”撂下话,她突然拉住程法的袖子,拖着他离开。 程法想抽回袖子,但被她抓得紧紧的,便不耐道:“你干什么?拉拉扯扯的像什么样?赶紧给我放手!喂,你要带我去哪里?” 原月回头冲他诡异一笑,“厨房、地窖、找妖怪。” 他倏地脸色大变,大力地甩动袖子吼道:“姓原的你给我放手!放手!” “给我闭嘴,再叫我就告诉所有人你怕鬼,还企图怂恿我跟你走。” “随便你,给我放手!” “不放。”眼看厨房就要到了,她突然松开手,他因为惯性向后踉跄两步,她趁机抓住还没站稳的他,连拖带拽地把他拉近地窖,反身把木门拉住,和他大眼瞪小眼。 程法又惊又气,是不是他太好说话,导致这个师妹越发无法无天了?必须给她给教训!想到这里。他眼睛一眯,突然伸手捏起她的下巴,头缓缓凑近她耳边,暧昧道:“师妹,你把师兄带到这样一个地方。是不是暗示我要做些什么?” 原月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就移开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后方,非常平静,也非常安静。他仿佛感觉到背后有凉风吹过,鸡皮疙瘩起了一身。良久,他忍无可忍地放开她,转身往后看,还好,虽然过道深处黑洞洞的,但是没有奇怪的妖怪在摸他的脖子。 谁知这时腹部突然一阵剧痛。他捂住肚子怒不可遏地瞪向原月,只见她慢条斯理地收回膝盖,凉凉道:“师兄,开玩笑要看对象,还好师妹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不然师兄可能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程法痛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用眼刀狠命刮她。 她不再与他闲扯,点燃火折子,一手拖着他往里走。现在的血腥味已经极淡极淡了,但是地上的血迹还在,当然也有可能是打完猎,把猎物带进来的时候留下的。 程法见事情已成定局,认命地跟进去,心中安慰自己,现在是大白天,妖魔鬼怪不会出现。尽然地窖里与黑夜无异。 他看她熟门熟路地翻找东西,随口道:“挺熟练的。” 她身子一僵,没理他。她找到昨夜流血的支架,上面干干净净,地上也不见了血迹。真奇怪,难道是错觉?她把所有支架都看了一遍,全部光洁如新。突然她想到了,正常情况来说这些支架放在这里已经有些光景了,除非有人闲得发慌,否则都不会去擦拭它们。可是才一个晚上就变干净了,那就是有人在故意毁灭证据! 程法非常讨厌这种不见天日的地方,便催促道:“好了没?看完了赶紧出去。” 她翻了翻,没再看到什么有用的证据,便点点头。两人一起离开地窖。 “你说他们都是怎么想的?明明猎物失踪的事件都发生过这么多起,我才刚来不久,他们怎么就能怀疑到我头上?” 房间里,鸠鼠端坐在床上,蓬松的大尾巴微微摆动,时不时用小短腿在身上挠痒,对她的苦恼熟视无睹。 “你说说看,盗用我肖像权随便梦到我也就算了,竟然梦见我干那么恶心的事情,我的形象就那么差吗?”她用力一捶床。 鸠鼠吓了跳,用宝石红的大眼瞪她,还发出示威的叫声。 “养不熟的白眼狼。”她一把提起它后脖子上的皮,像抓猫一样,不管它拼命挣扎,把它带去马厩找她的千里马。 “卡鲁宾~~”她刚要靠近,马儿就迅速站起,前脚扒土,鼻子对她喘粗气,同样示威性十足。 她眯起眼睛,看看不服管教的马再看看白眼狼鸠鼠,突然摆出标准的投掷姿势,把鸠鼠当做球猛地向马投去。随着“嘭”一声巨响加凄厉的嘶鸣和尖嚎,她转身就跑。 她路过清雅的住宿区的时候,看见一个清雅的师兄在和齐淳争吵。 “我已经受够他了……齐师兄你不能再惯着他了,这不公平……我必须要换房间!” 齐淳揉了揉额头,道:“我知道了,我和你换。” 那人一怔,面露不忍道:“齐师兄,你这又何必?他不就得了郡试首名吗?那样的性子以后在官场上也不会多有建树,和他关系太好说不定还会被他连累……” “你不用说了,我自有考量,你回去收拾东西吧。”齐淳面露疲惫,等那人走远后才呢喃道:“我欠他的这辈子都还不完,若不是父母尚在,我真该把这条命赔给他。” 原月远远的听得不甚清楚,见两人都走了也离开了。 事情就这样告一段落,但是原月敏锐地感觉到清雅书院的人看她的眼神奇怪起来,这让她非常不爽。 期间齐淳又带领众人去打了一次猎,然而第二天放进地窖的猎物就少了大半,第三天就彻底不见了,还留下一滩血迹。 事件似乎越演越烈,不安和惶恐在整个书院蔓延,不止一个人向郑占提议到要回去。但一向很好说话的郑占这次却不肯松口,只放下话说想回去的人可以回去,但和他没有关系。 直到有一天吴正失踪了。 有人说他逃下山了,但更多的人说他被妖怪抓走吃掉了。说到妖怪,大家看原月的眼神更古怪了。原月最近的情况不是很好,干脆每天跟着郑占,然而这引起卢勤的不满,两人不知以什么事为导火线大吵了一架,动静大得全书院的人都知道了,纷纷赶来劝架。卢勤气到了极点,口出恶言道:“我看你就是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女妖怪,从我们书院祸害到这里,那个人的失踪是你搞的鬼吧?说不定就是被你吃掉的!” 她气得浑身都在颤抖,往他走了一步,邱家同和欧阳远连忙跑出来,一人拽住她一只胳膊,“冷静啊师妹(师姐)!” “放开我,我要是妖怪今天就把他吃了!”她气得大叫。 …… 第二日,卢勤也失踪了。包裹都还在,可见不是逃跑。 原月被一堆人围住,目光诡异地打量她。 “那天晚上,你到底在哪里?”方越站出来再一次问道。 “我在睡觉!” “胡说,我看见你从厨房跑出来。”突然有一人站出来指证道:“我本来以为我看错了,但是吴师兄他那么说,还有两个人失踪了,我不能不说出来,万一下一个失踪的是我怎么办?” 众皆哗然。 原月没想到自己这么倒霉,竟然还被人看见了。只好道:“我是去厨房了,但是是为了调查小偷,我才没有吃生肉,我又不是疯了。” 可是这么一说大家更不相信她了,“那你调查到什么了?” “那里的血迹被人擦拭过。” “证据呢?” “……” “好了,”齐淳示意大家冷静下来,对原月道:“这段时间委屈师妹呆在自己的房间不要随意走动。” 这是要软禁她!? 她气极反笑,“随便你们!” 然而事情并没有因此好转,陆续又有两个人失踪了,而就在这人心惶惶之际齐淳仍然没有停止带人去狩猎。 已经有人开始叫着把原月送官,她再待在这里还会有更多人失踪。原月坐在屋中,听着楼下的争吵,有一下没一下抚摸鸠鼠的皮毛,嘴角挂着讽刺的笑。 程法抱胸站在她门口,笑道:“看吧,这就会你不走的下场。” 原月歪头对他弯了弯唇,“我心情不好,不会因为你是我师兄就嘴下留情,卢勤就是个好例子,你想成为兰亭书院第二个失踪的人吗?” 程法沉下脸,“就你这脾气,迟早有一天玩完!” “不牢师兄提醒,师妹现在已经玩残了,说不定过两天就死翘翘了。到时候别忘了来给师妹上柱香。好走不送。” 程法走后,欧阳远突然冒出来,对她道:“你真是视死如归,刚才那句话我听着有些熟悉。” 原月不理他。 “我觉得这是透着股怪异。”他自顾自地分析道:“要吃的话也应该挑些细皮嫩肉的人,可是失踪的这几个看着不会太有胃口。” 原月抬了抬眼皮,“你这是暗示我你比较好吃?” “别别。”他忙摆手,“我现在也怕得很,原师妹你别再吓人了。说吧,有什么师兄可以帮得上的尽管吩咐。” 原月认真地看了他一眼,问道:“什么都能做吗?那你帮我找出可疑的人吧。” 他一拍手,得意道:“就知道你要问这个,我正好发现了一个很可疑的人。” ps: 大家元旦快乐!有没有发现今天的章节数字很有意义~~ 一百一十二:抓获 “他叫孟达意,这几日表现得非常恐惧不安,我偷听到与他共住一室的人和别人抱怨他近来老说梦话,而且都是什么‘妖怪’、‘死’、‘一个不留’……”欧阳远神秘兮兮地说。 原月点头,“听得倒清楚。可是这也有可能是因为他过度害怕所致。” 欧阳远摇摇食指,“当然不止这些,其实我们刚到这里的时候我就发现他看你的眼神不对劲。” “哦?” “具体说的话,就是腿一软就要倒下来的样子,嗯,他似乎很害怕。而且在清雅的这几日他也经常偷偷看你。” 原月诧异地看向他,这究竟是多无聊的人才能把这样无关紧要的事都记下来。 “我觉得就算他不是‘妖怪’也肯定和‘妖怪’有关。”他下了结论。 “我明白了,多谢,你可以走了。”她站起来下逐客令。 他却不走,反而厚着脸皮凑上来问道:“你是不是准备夜探孟达意?” 她迅速转过身,眯起眼睛危险地看向他:“你说什么?” 他一边摆手一边退后,干笑两声道:“我就随便问问,师妹你别紧张,我这就走,呵呵……”转身欲走。 原月一把拽过他的后衣领,把他拖到墙角,揪起他的前襟冷冷道:“你给我说清楚,我告诉你,我现在心情差的一塌糊涂,你最好掂量一下再开口回答。” 他咽了口口水,欲哭无泪道:“我就是觉得你肯定会去把事情弄清楚,然后晚上是最好的时机……真的真的没有别的意思。” “别的意思是指什么?”她不放过他的任何漏洞。 欧阳远懊恼地甩甩头。这么敏锐还要不要让人活了? “说啊。” “因为原师妹这么厉害,什么都很厉害的样子……” “不要拍马屁。” “而且体力也很好,好几次危险都能化险为夷……” “说重点!” “我猜你是不是打架也很厉害,你那老师不是奇奇怪怪的东西都会吗?” 原月直勾勾地盯着他,看得他冷汗直流。终于放开他,自言自语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老师的话弄得我神经质了。”转身对他说:“你爱怎么想怎么想,但是干到处乱讲影响我的闺誉我就撕烂你的嘴。” 他赶紧点头,紧接着又问:“能带我去?我想见识一下……” “下次再说。” 欧阳远被赶了出来,下楼的时候看见方才还吵吵嚷嚷的众人此刻都平静下来,他随便拉了一个人问发生什么事了。 “齐师兄设好了陷阱,我们今晚要去捉妖。” 邱家同看见他,快步走来激动道:“等把真正的妖怪捉到了,师姐就能洗清嫌疑了。” 欧阳远却不如他那般纯粹地高兴。反身要重新回到小楼,胳膊突然被人抓住。方越笑着对他说:“齐师兄那里还缺点人手,你跟我来。” 夜幕降临,原月在房间中来回踱步,等着天完全黑下来。 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 “饭菜来了。” “进来吧。” 她抬起头。来人却是齐淳和廖梓言。 不是钟文艳就算了。竟然连兰亭书院的其他人也不是。 她不由警惕,准备等他们走后就把饭菜倒掉。 廖梓言拿着饭菜大步向她走来,在走到她面前的时候突然崴了一下,连人带饭菜向她扑来。而她站的地方后面是墙,退无可退,她只能伸手推开廖梓言,饭菜却还是劈头盖脸地砸了她一身。 “对不起对不起。”廖梓言连忙道歉。 她皱着眉头走出角落,一边拍打身上的东西一边道:“算了,我刚好没胃口吃东西。我想静一静。” 虽然弄了一身脏,但是恰好给了她不吃饭的借口。这样想想她就不和他计较了。 “这样不行,我们去给你准备热水净身。”齐淳说完便转身离去。廖梓言沉默地跟出去,掩上门的时候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才离开,不过她还在纠结身上的脏东西,没有注意到。 不一会儿,两个仆妇提着热水上来。她迫不及待地跳进去洗澡。等她洗完出来的时候却发现脏衣服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套浅青色的襦裙。她穿上去发现正合身。 真是巧合到让人莫名不舒服。 而且她回想几次廖梓言靠近的时候都会闻到一股难言的怪味,终于有些后悔那时没答应程法和他走人,这个地方或许真的邪门。 终于等到天完全黑了,她悄悄溜出去,直奔清雅的宿舍楼。欧阳远大略说过孟达意的住处位置,是三楼的某个房间。 令她奇怪不安的是这楼安静得太过分了,连一盏秉烛夜读的灯都没有。她像猫一样无声无息地潜入三楼,找到挂着刻有“孟达意”竹排的那扇门,在门外仔细听了半晌,确定一点动静都没有后才悄悄推开门…… 另一边,几十个人手持武器慢慢靠近几个时辰前的埋伏点。那里堆了许多新鲜的猎物,齐淳说既然那“妖物”对肉食情有独钟,就用此举把它引出来。 “可是那样放也太明显了,它会出来吗?” “如果是‘妖物’而不是人,它必定会被肉食吸引而来。但如果是人的话,”齐淳顿了顿,“我们可能要把原师妹送进官府查看了。” 兰亭书院的人闻言都皱起眉头,纷纷看向郑占。郑占微微摇头,无声道:“先看稍后的情况。” 突然,寂静的环境中传来“扑哧扑哧”的声音,很低,但是确实存在。众人神情一肃。在齐淳的领导下呈半包围状靠近。 原月推开门,里面漆黑一片,帘子都拉得死紧,没有一丝月光透进来。她闭上眼睛再睁开,终于隐约看清床上一个隆起。 她来这里的目的是想看看有没有什么证据。在有人的屋子里用火折子不太方便,她便把帘子拉开一条缝,银白色的月光泄进来,视线瞬间就清晰了。她看见桌上堆了不少纸,便静静翻找起来。 都是有关课业的东西,她找着找着突然感觉不对劲起来。似乎除了她和钟师姐,其他男子都是二人间,那还有一个人呢? 她迅速转过身,房间屋角的另一张床是平的。出去了吗?要是他回来的时候看到她就麻烦了。她赶紧把帘子拉好,再把一切恢复如初。退出去的时候却不小心被地上一个东西绊倒,她四下乱抓,好不容易抓到一张椅子,却连人带椅子一起摔到地上。 “嘭——” 在寂静的屋中分外响亮。 她几乎毫不犹豫地往门外窜去,但是跑到门口的时候发现孟达意始终毫无动静。她抱着侥幸心理退回来。等了半天确定他真的没醒。庆幸之余又升起一股不安。 心里的某个声音驱使她走向那张床。孟达意头都没有露出。整个身子都藏在被子里。而随着她靠近,一股熟悉的味道渐渐萦绕在她鼻尖,她几乎毫不犹豫地掀开被子,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呕!” 有人再也忍受不住干呕起来。 在齐淳让人摆放猎物的地方,此刻正蹲着一个人,抱着一只野物正吃得酣畅淋漓,鲜血飞溅。它一边吃一边摸到动物的肚子,两手一用力直接将动物撕成两半,然后从里面掏出五脏六腑,手能抓的全往嘴里塞。抓不住的哗啦啦流了一地。 竟然真的有这种怪物!? 呕吐的声响惊动到它,它迅速转过头。沾满鲜血的面容下,一双漆黑的大眼发出森然的光,它直勾勾地盯着他们,伸出舌头慢慢舔过嘴唇,唇上的血迹淡去,但仍然红得刺目。 邱家同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喃喃道:“怎么会这样?原师姐……” 这个怪物竟长得和原月一模一样!不,应该说这个怪物竟然就是原月! 欧阳远回想傍晚时还和原月毫无异常地交谈过,而且她今晚不是要去找孟达意吗?那这个人究竟是……他鼓起勇气走上前想查看清楚。但“原月”一看见有人靠近,就扔下猎物迅速跑了。 “快追!” 齐纯大喊一声,大家才如梦惊醒,往“原月”逃跑的地方追去。追着追着,他们惊讶地发现跑回了清雅的住宿楼,而“原月”三两步地就窜上楼。 欧阳远电光火石间明白了什么,大喊一声:“大家快停下!”但没有人听他的,这个时候不把妖物逮住更待何时?大家蜂拥而上,脚踩楼梯的剧烈响动把孟达意屋里的人惊动了。 她僵硬着身体刚刚往后退了一步,门就被重重撞开,明亮的火把把黑暗的小屋照得灯火通明。 待看清屋里的一切,大家都震住了。 屋内有两个人。 准确地说是一个死人一个活人。 孟达意血肉模糊地躺在床上,身上有多处致命伤,疑似野兽啃咬所致。而原月坐在地上,手里还抓着一把刀,两手都被鲜血染红了,脸上、身上也都是血迹。 她机械地转过头来看着大家,不叫不闹不辩解,却在目光在所有人中划过一遍后,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尖锐狂肆,搭配屋子里的场景给人以毛骨悚然之感。 齐淳皱着眉头吩咐道:“把她抓起来。” 她也不挣扎,在被人推搡着经过齐淳身边的时候突然开口道:“早在你们送饭送衣服的时候我就该注意到的……大家都说我性格孤僻,不知道相信他人。但事实证明这世界上除了自己确实没有人是绝对可信的。比如你,一脸‘我很值得信赖’的齐师兄。”她说完“咯咯”笑了两声,被抓住她的人用力一推出了房间。 ps: 今天起晚上要上课了,晚上那一更应该会推到很迟~~ 一百一十三:真相 “等一下!”欧阳远拦在原月面前。他绕道她身后在她的后背嗅了嗅,突然肯定道:“原师妹不是那个怪物。” “为什么?”有人问。 他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圆滚滚的水袋,在手中掂量了一下,抬头对众人微微笑道:“刚才发现那个怪物的时候,我把它扔到怪物身上。谁想来试试效果?” 邱家同站出来,义无反顾道:“我来吧。它能证明原师姐的清白对不对?” 欧阳远没有说话,拳头大小的水袋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砸在了邱家同身上,“啪”一声裂开,水溅了他一身,然后渐渐有一股怪味在屋子里蔓延开来。 齐淳脸色微变,道:“你怎么确认你砸中了她?” 欧阳远道:“这里面的水是我家护院给我的,告诉我要是遭遇绑架就让里面的水的沿路滴下,因为马对这种气味特别敏感,任何一匹马都能顺着这气味找到源头。”他笑了笑,“不管我有没有砸中,牵匹马出来就知道了。” 原月怔愣地看了他一眼,眼里闪过一道光亮,转头对齐淳说:“不管欧阳远说的是真是假,试一试总没有损失。我相信齐师兄不会为了窝藏真正的犯人而不愿意借匹马吧?” 齐淳沉着脸不语。其他清雅学生却因此不悦,叫嚷着:“你们不要含血喷人,齐师兄才不会和什么怪物扯上关系!我们现在就去牵马,让你们心服口服!” 众人押着原月浩浩荡荡地赶到马厩。不知为何。平时安安静静的马儿们今夜都躁动不安,而随着他们靠近,这份躁动越发明显。 马厩的钥匙在齐淳手上,他却迟迟不动作。方越见了心中不安。走近问道:“齐师兄,是不是……”话音未落,邱家同冲上来把钥匙抢来,还狠狠瞪了齐淳一眼,“肯定是你陷害原师姐!做贼心虚!” 邱家同刚把马厩的门打开,里面三四匹马突然冲出来把他扑倒在地,吓得他哇哇大叫。过了一会儿却见这些马并没有什么过激的举动,只是不停地舔舐水袋砸在他身上的位置。 他回头对欧阳远无奈道:“欧阳师兄,可以把它们弄开吗?” “等等。”欧阳远走进马厩东翻西翻,用棍子夹了一个东西出来涂抹在邱家同身上。刚才还极热情的马儿立刻推开。甚至还厌恶地打了个响鼻。 邱家同好奇地看着拿东西。问道:“这是什么?” “干马粪,和这水综合后就能抵消水对马的吸引力了。”他笑容满面地解释。邱家同摸到一半的手突然僵住,抬头悲愤道:“师兄!” 一柄扇子挡在齐淳面前。郑占笑眯眯地走出来,道:“师弟别急着走,真正的妖怪还没有抓住呢。” 程法也走出来,目光冷淡地盯着齐淳一会儿,突然勾了勾唇,道:“我从看见你第一面起就讨厌你……走吧,捉完妖就我们就能回去了,这个地方我受够了。” 随着邱家同身上的气味消失,马儿们发现了新的目标,统一地往某个方向跑去。最后停在清雅的的宿舍楼下,互相挤着往楼梯上走,但是窄小的楼梯容纳不下多匹壮硕的马同时上去。众人把其他马都拉开,只留下一匹顺着楼梯往上走,大家都跟在后面。 马儿来到三楼的时候似乎丧失了方向感,在原地打了个圈,突然转回来把原月扑倒在地。 欧阳远不可思议地瞪着它们。 齐淳的表情松下,“看来就是……”话音未落,只见这马猛地举起前蹄好像要踩死原月,却在众人惊叫中动作减缓,最后轻飘飘地落在她的脑袋两边。 简直就像在恶作剧一眼。 原月两手被反绑在后面,只能恶狠狠道:“卡鲁宾,你这小心眼的马,这么大个子还锱铢必较……”话刚说到一半,一道黑影闪过,她的眼前瞬间飘出一截碎发。 “……”该死的鸠鼠,你们都给我等着! 卡鲁宾这才从她身上移开,对准其中一扇门猛地冲上去撞开。 “嘭!”门直接裂开。 大家惊疑不定地看着从房间里走出的人——廖梓言。 他看着围堵在外的众人立刻就明白发生了什么,无力地笑笑道:“所有事情都是我干的,你们把我送官吧。” 押着原月的两人对视一眼,点点头,放开原月去捆绑廖梓言。 “等等。”齐淳上前将廖梓言护在身后,“事情是我做的。” 方越难以置信地叫道:“齐师兄,你别乱担责任,我们都知道你对廖师兄另眼相待,但是这是杀人啊!” 廖梓言拍拍齐淳的肩,真诚道:“方师弟说得对,你没有必要为了我牺牲自己。我是个废物,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只是……以后就拜托你了……”他说完走到原月面前,郑重地鞠了个躬,“对不起。” 原月歪着脑袋看他,笑道:“我不原谅你。你、齐淳、还有……”她突然提高音量对卡鲁宾叫道:“把里面的怪物给我逮出来,抓到了就答应给你改名字!” 廖梓言脸色大变,却来不及阻止。卡鲁宾一下飞跳到床上用力踩踏几下,木板床就裂开了,一人从床下滚出来。 满身鲜血、蓬头垢面,如野兽散发幽光的瞳孔……正是那妖怪! 然而原月的所有兴奋在看清那妖怪后就消失不见了。她快步走上前,旁边的人连忙拉住她,“很危险,那是妖怪。” “可是她长得和我一样!”她低吼道,扯开手臂上的手,慢慢接近妖怪,蹲在它面前,轻声问道:“你叫什么?” “言!言!”她的吐字很不清晰,声音也很粗咧,但是却固执地、认真地、反复地喊着“言”。 原月缓缓伸手触向她的额发,她也不怕生地直接把脑袋顶上来蹭了蹭,喉咙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原月的手一颤,回头问廖梓言,“她是野兽养大的?” 廖梓言沉默地点头。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野兽怎么会养人?吃掉才对。” “那她就是野兽了,所以死掉的人都是她干的了!” “竟然把这么危险的东西放在书院,廖梓言你居心何在?” …… 大家你一言我一句地议论开来,廖梓言急急申辩道:“小兰不会杀人,所有事情都是我干的!” “廖梓言,事到如今你就不用再护着这妖怪了。想想失踪死去的那些人,那可都是我们的同窗,难道他们在你眼里还不及一个妖怪重要吗?” “小兰不是妖怪!她只是个可怜的女子。没错,她在我心目中比谁都重要……同窗?哈!那些人都该死!”他语无伦次起来,“是他们害得我家破人亡,他们该死,小兰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我的爱人……” “不好,廖梓言已经被妖物迷了心智。我们快先弄死这妖物!” 大家手持武器蜂拥而上。 廖梓言和齐淳都被人死死拉住,廖梓言发狂似地挣扎,大吼道:“小兰快跑!” 小兰被吓了一跳,不仅没跑,反而钻进原月怀里紧紧抱住她,身体不停地颤抖。 “师妹,你让开。” 原月看看众人再看看小兰,开口道:“她根本没有正常人的思维,不会主动杀人,除非有人诱导她。既然如此,该死的也应该是利用她的人。” “对,该死的是我。”见小兰没事,廖梓言放松下来,浑身一软跪坐在地上。“她是很好很好的女子,心地单纯,却被恶人利用……”两行眼泪从他眼角滑落。 小兰从原月怀里挣脱出,连滚带爬到他面前,伸出舌头认真地舔掉他的眼泪。廖梓言一把抱住她嚎啕大哭,那声音却如少年人一般清澈中带着干哑。 大家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决定报官让官府来解决这件案子。 小兰洗去一身污秽,显露出来的年龄和长相竟都与原月八成相似。而两者最大的差别就在于——原月由内而外的骄傲锋芒以及小兰黑得纯粹的沉静眼眸。 “原师妹,你说她是不是你失散已久的亲生姐妹?要不干脆把她领回家?” 在确定小兰没有危险性后,事不关己的兰亭众人兴致勃勃地来观赏“妖怪”,对着她和原月相似的面容啧啧称奇。 原月抿唇不语。她想象了一下她和宋媒的生活中多出来一个和她一模一样的人,宋媒给这人夹菜、给这人做衣……她独占的一切瞬间被一分为二…… 完全无法接受! 她推开腻在她怀里的小兰,不看她茫然和受伤的目光,谴责众人道:“你们没见她和廖梓言真心相爱?你们怎么忍心拆散他们?我决定把她交给廖梓言。” “可是廖梓言杀了人,要斩首的吧?” “齐淳不也说人是他杀的,谁死还说不定。” 这时一人推门而入,大家闻声望去,入目的是一个不足二十的少年人,与苍白清秀的面容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沧桑的目光。而这目光让众人脱口而出:“廖梓言!?” 原月眯起眼睛打量他,这人给她一种熟悉感,却不是廖梓言给她的感觉……对了,是梦里!虽然没看清那“小爷”的长相,但那轮廓和感觉都和眼前这个人像极了! 一百一十四:启程回去 看清廖梓言的真面目,所有人都惊呆了。原月的嘴角抽了抽,迅速联想到他在她梦里那煞有其事的对话,不会是跟小兰吧?小兰听得懂吗?天哪,这就是传说中柏拉图式恋爱? 廖梓言来到小兰面前,轻轻抚摸她的脑袋,不舍道:“小兰,我们以后再也见不到了,你不要忘记我。” 众人无语。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讲出这么肉麻的话,关键是说话的对象还不一定听得懂。 原月在心里嗤笑一声,却见小兰突然紧紧抓住廖梓言,哇哇大哭起来:“言!言!” 咦?竟然有反应?原月好奇地凑过去。然而一向对她亲密依赖的小兰此刻却四肢触地,对她恐吓性地低吼,整个身子护在廖梓言身前,仿佛在保护他不被原月欺负。 廖梓言拍拍小兰的头以作安抚,对原月道:“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了,但是我以后无法照顾她了,齐师兄也……小兰是你的姐妹,希望你……” “别!”原月退后一步,淡淡道:“我娘只有我一个女儿。我不承认你家小兰,你也别想把她打包给我家。我看到她就想到自己差点被人害死,肯定往死里虐待她。” 廖梓言一脸不信,仍然道:“无论如何小兰就拜托你了,而且小兰虽然亲近你,不意味她不知自保,如果你伤害她,她会反击的。” 原月脸色沉下来,冷笑一声道:“我最讨厌没有实力的人威胁我了。你尽管试试。野兽养大的人不外乎会像野兽那样啃咬撕抓,或许牙齿和爪子会比常人尖锐。但是如果把我惹火的话,我就把她的牙齿和爪子一根根拔下来。” “你怎么能这么残忍!”廖梓言下意识地护住小兰,咬牙切齿道:“亏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心地善良的姑娘。没想到……” 原月听了他的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大步向他走来,把扑上来的小兰一脚踹到墙边。 “小兰!”廖梓言愤怒地瞪着原月,没来得及骂出口就被她拽起前襟推到墙上。“我心地善良?所以你们就心安理得地把我设计成妖怪,让我做小兰的替罪羔羊去死?等事情败露后,你们还想借着我的心地善良收养她?真是笑话,善良不等于傻子,更何况我还第一次听人说我善良!” 廖梓言憋得喘不过气来,满脸通红道:“我知道我们对不起你,但是小兰是无辜的。” “无辜?让我猜猜。你们搞出这一连串把戏不仅想要杀掉那几个人吧?还要护着小兰不能暴露。为什么呢?该不会她也做过什么不该做的事吧?”她的语调逐渐放柔。凑近耳边呢喃道:“例如放火、杀人……” 廖梓言剧烈咳嗽起来,让屏息偷听的众人更听不清原月说了什么。他一把拉住她往外走。 欧阳远偏头问郑占,“郑师兄。师妹被杀人凶手拉出去了,没事吗?” 郑占收拢扇子敲了敲额头,笑道:“无妨,你不也认为她很厉害吗?” 原月被廖梓言拉到一个无人的角落,冷笑道:“想杀人灭口?” 廖梓言定定地看了她一眼,忽然一撩衣摆跪在她面前,沉声道:“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听说的,但是小兰只是被恶人诱导,而且逝者已矣,你何必再揪着小兰的过往不放?” “这句话该是死者家属说的。不是你有资格说的。” 廖梓言猛地抬头,震惊地看向她。她同样被他的神情惊到了,迟疑道:“她杀人放火弄死的不会是你家的人吧?” 他的双眼瞬间红了。 原月不说话了。过了半晌,廖梓言开口说:“官府马上就会到了,小兰就交给你了。”说完拔腿就跑,好像她来不及拒绝就等于答应一样。 然而一晃两天过去了,官府还没有动静。看着使劲挥霍最后时光的廖梓言和小兰时不时晃荡到她面前,她忍无可忍地跑去就去找郑占。她一推门看见郑占整装待发,不禁问道:“郑师兄,你这是要去哪?” “回去。”郑占笑了笑,“我已经叫好马车了,你也快收拾收拾吧。” “……”她呆呆地看着他在屋里走来走去,一件件行李很快被打包好。突然跑上去,怒道:“杀人凶手还没有逮捕归案,我们怎么能就这样走了?那我的委屈不是白受了?郑师兄!” 郑占拍拍她的肩膀安抚道:“齐淳两天前就去官府自首了,秋后处斩,你难道为了看他处斩州试都不顾了?” “齐淳?”她甩甩头,“那廖梓言没事?他还真是舍己为人。” “人确是齐淳杀的。”郑占说完就把满头雾水的她推出去,“你快去收拾吧,迟了大家可不等你。” 她闷闷地回到房间,把脏衣服随便一塞,低头看见鸠鼠和她大眼瞪小眼。想了想,抓起它的后脖子一口气跑到后山,把它往浓荫遮蔽下的森林里一丢,转身离开。 鸠鼠在地上滚了一圈才停下来,蓬松的大尾巴往身上拍了拍,碎叶子便掉了下来。然后睁大深红色的瞳孔看着原月已经缩成一个小黑点的身影,伸出两只前爪抓了抓脸上的毛,跟着跑上去。 原月赶时间,速度岂是它一个鸠鼠比得上的?它一下子就丧失了方向,茫然地转了一圈,突然它鼻子一抽,好像闻到了同伴的味道,便顺着这味道跑过去。 清雅学生的住处,方越和其他几人都脸色不佳地沉默不语。不知过了多久,方越站起来走到桌子前,拎起上面的笼子,回头道:“走吧,他们快要出发了。” 一人忍不住不忿道:“齐师兄都……我们还要笑脸送他们离开,还给他们临别礼物吗?” “这份礼物是齐师兄当初亲口应下的。无论如何原……师妹她教了我们有用的算法,这次的事错也……”他叹了口气,眼眸深处一片黯淡,“其实她也不想见我们吧。” 手里的笼子仿佛有千斤重,他放下来,重重地望着窗外叹了口气。其他人纷纷围上来互相安慰。 鸠鼠灵活地钻进窗子,几下跳上桌子,掀开帘布,和里面相对娇小的雌鸠鼠大眼瞪小眼。它爪子一拍,笼子的门打开了,雌鸠鼠跳出来,抖抖耳朵,撩起大尾巴在它身上蹭一蹭,转身飞快逃走了。 方越几人听到动静转头一看,发现笼子的布帘掉了下来,鸠鼠也站在笼子外面,连忙上前七手八脚地把鸠鼠抓回去。“好了,我们现在就过去。” 书院的牌匾下站满了兰亭书院的学生。郑占正在点名。这一幕触发了众人的伤感,“卢师弟……唉!”“他还这么年轻。”“回去要怎么和他家人交代?”“好在凶手已经伏法”…… 这时方越带着清雅书院的人匆匆赶到,“请等一下,原师妹,这是我们给你的礼物。” 众人一起回头,原月诧异地挑挑眉,还没说话,欧阳远先开口道:“砸一棒子再给个甜枣,你们清雅真做得出来啊。” 清雅的人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总体而言,这次游学的过程和结果上都不甚完美,本该依依惜别的最后时刻也是臭脸相对。方越作为代表人不得不站出来打圆场道:“这是一只雌鸠鼠,用来和之前给你的那只配对,你们可能不知道,初生小鸠鼠的尾毛是上好的毛笔材料。” 原月不置一词地接过笼子,刚一打开,一道黑影瞬间跳出来,对着她的头发就是一阵疯狂乱抓。她平静地把作乱的东西拽下来,打量半晌,问道:“鸠鼠都长一个样?” “……雌雄是有区别的。”他含糊地解释。 她果断把鸠鼠翻过来,指着某处问他:“这是什么?”方越差点没吐血,不情不愿地看了一眼,立刻惊讶道:“不对,我明明检查过……” “而且和我那只长得真像,连臭脾气也一样。”原月一边摆弄鸠鼠一边道,“真是神奇啊。好了,礼物我收下了,大家就此别过吧!” 下山的时候钟文艳悄悄问她:“我们之前的那只呢?” 原月拎着临别礼物摆了摆,“可不就是它了?口是心非的小家伙,就知道它舍不得我。” “……” 下山后郑占却没有直接带大家出城门,而是道:“难得出来一次,大家买点特产带回去,一个时辰后到城门口集中。” 钟文艳兴奋地对原月道:“我上次就看中这里的一家成衣店,我们去看看。”原月扯了扯嘴角,突然捂住肚子叫:“啊,肚子好疼,我可能吃坏东西了。钟师姐我去上茅房,你自己去啊!” 她快跑几步藏起来,等钟文艳离开后才出来,快步跟上郑占。没走几步就看见同样鬼鬼祟祟跟在郑占后面的欧阳远,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保持沉默。又走了几步,视线里又多了一人,程法回头瞪了他们一眼。 三人皆无语。 看来郑师兄已经可疑到人神共愤了。 郑占走走停停看看,似乎是漫无目的地闲逛,最后却停在一家青楼前。程法和欧阳远不约而同地看向原月,用眼神催促她离开。她冷哼了一声,掉头就走,却没有离开,而是绕到青楼的后院——翻墙! 欧阳远和程法看见郑占招来老鸨说了几句话,老鸨笑得眼不见缝地把他引到一个房间。郑占的笑容淡了些,推开门,立刻把里面三人吓得从床上滚下来。 一百一十五:赏戏 准确地说是一女两男。女的就是青楼的妓女,而这两个男的是八竿子也打不着的,却也有那么点共同之处的——他们同属于被认为死亡的失踪人士——吴正和卢勤。 三人不着寸缕,呆滞又惊恐地瞪着郑占。卢勤恨不得有个洞钻下去,这么丢人的场面竟然被最敬佩的郑师兄看到,他、他没脸再见郑师兄了! 郑占对同样尴尬得吴正点点头,回头对卢勤道:“我们准备离开了,你的东西已经收拾好了,穿好衣服就出来吧。”他转身打开门,正在偷听的欧阳远和程法一时不查扑了进去。 顿时,场面更尴尬了。衣服穿到一半的卢勤想死的心都有了。 欧阳远跑上前摇晃着着卢勤的肩膀激动道:“卢师兄,你没事太好了,我们都以为你们死掉了。” 卢勤努力维持冷静以及作为师兄的尊严,点点头道:“多谢记挂,你们先出去吧。” 程法蹲到满脸红晕的妓女面前问道:“长得也不怎么样,怎么把他们迷得流连忘返的?” 这妓女什么时候见过这么多青年才俊?激动羞涩得大脑瞬间短路,羞羞答答地什么话都招出来了:“是齐公子给我的药粉,让我喂给他们吃,他们就舍不得走了。” 卢勤和吴正闻言又惊又怒又尴尬。好在郑占几人没在多做纠缠。郑占对二人道:“齐师弟让我代他给你们道歉。”说完对欧阳远和程法使了个眼色,一起退出去了。 等卢勤和吴正收拾完毕离开。房间里只剩妓女一个人。这时窗突然被打开,原月跳进来,三两步走到妓女面前,捂住她的嘴道:“你别叫。我就一路过的路人甲乙丙丁,不劫财也不劫色。听说你有一种迷男人的药粉,是不是烈性春药?还有没有?给我点瞅瞅呗。” 妓女吓得拼命点头,颤抖地从枕头下取出一包药粉递给她。她从荷包里摸出一两银子放桌上,对妓女微微笑道:“我现在还穷,就只能给你这么点,等我以后发达了,你可以拿着这两银子给我,到时候我给你一锭金子。”说完从窗边跳下去。 妓女连忙扑到窗边往下看,见她已经跑远了。骂了句:“神经病。” 原月绕近路先一步回到城门。不久看见郑占几人带着卢勤出现。她连忙做出已经非常惊喜的样子。飞奔向前道:“卢师兄,太好了,你没事。我快担心死了。我一直很后悔那天和你吵架。你失踪后我日日自责,想着要不是我蛮横任性,你就不会失踪不会死……” 卢勤一头雾水,他现在的思维还停留在被齐淳设计在妓院混了好几天,什么失踪死亡都是山上的人擅自猜测,或者说齐淳有意误导的。 “原师妹,你别说了。”欧阳远扯了扯她的衣袖,低声道:“太假了。” 她的表情一僵,话语戛然而止。 程法轻蔑地看了她一眼,自顾自地说起来:“哟。这不是卢师兄吗?您这是从妖怪肚子里溜达了一圈出来的吧,来来来,快和师妹说说感想……” “这妖怪是是不是特别高贵冷艳,相形之下师妹我定然是粗鄙不堪,让你宁愿与妖怪日夜相对也不愿意回来看我一眼。”欧阳远接过话:“哎呀哎呀,还是说你早就做好和妖怪殉情的打算,所以先让我们适应一下的你的假死,等你真死了我们也不会太伤心太难过,师兄你真是特别会替人着想的大好人啊……” 被欧阳远润色过的原月的心理活动确实是相当打击人。 卢勤的脸早已一片铁青。原月抓抓脑袋,不着痕迹地走到郑占背后,只听郑占笑道:“原师妹如此反常必然事出有因,好像已经知道卢师弟没事一样。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呢?” 几人一起开动脑筋思考,然后脸色渐渐诡异起来。 “原师妹那时候没走吧?” “她哪有那么听话。” …… 原月只觉得无形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或轻或重地挤压她,她不由后退一步,不小心踩到郑占,她连忙道歉:“对不起啊郑师兄。” “无妨,只是那终究不是好东西,拿出来吧。”郑占伸手到她面前。 她纯洁无辜地瞅着他。 郑占不说话,就这么微笑地看着她。她终于缴械投降,捧出那包药粉乖乖呈上去。 欧阳远扇子一收,往手心一拍,“对呀,原师妹要是看到了当时的场景肯定会对这东西感兴趣。不过师妹啊,听师兄一句话,这不是好东西,以后千万别乱摸乱碰啊。” 原月在心里翻白眼。 没过多久大家陆陆续续回来了,都为卢勤安然无事而惊讶喜悦。几人统一的对外说法是卢勤偶遇一世外高人,与其探讨至深至切,以至于忘归。因为有郑占作证,大家都相信了,只有邱家同嘀咕着:“这话听着怎么这么耳熟……” 一行人就这样踏上归程,三日后回到伦山郡,迎接原月的是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宋媒,杀猪似的嚎出对原月的想念和担忧。弄得原月在一众同窗诡异的目光下夺路而逃。 一个月过去。某一天郑占命人给她送来一份邀请函,上面写着是去欣赏一出新戏剧。她有些莫名,但还是依言赴约。到的时候发现欧阳远和程法都在,她心下便隐约有了些许了然。 这部剧的名字叫《狼女传》,讲述了一个由狼群抚养长大的女子与一个年轻书生相遇,书生对其一见钟情,将她偷偷藏在身边。书生出生书香门第,在当地颇有权势,然而一家子的耿直性格得罪了不少人。书生酒后向朋友吐露了狼女的存在,朋友反过来利用狼女的单纯无知,将书生害得家破人亡…… 郑占看着陷入沉思的三人,静静开口道:“这部戏今日只演一半,但我打听到了后半的部分剧情……书生和管家的儿子是非常好的朋友,狼女纵火那日管家不知为何生命垂危,急需昂贵的人参续命。管家的儿子就接受了一笔钱,条件是让他离开看守的柴房……” 一个时辰过去,戏剧结束了。四人起身准备回去,那个演书生的人突然来到他们面前。原月凝神盯了他一会儿,突然惊道:“方越?” 方越笑着点点头,便转身离去了。 原月呆呆的没有反应过来,一转身却发现郑占几人已经走到门口,程法不耐地喊道:“动作快点。”她连忙跟上来。 四人沉默地走在路上,突然欧阳远喃喃道:“那狼女既然长得和原师妹这么相像,会不会是那个逃妓的女儿?” 原月鄙视地看了他一眼,“你眼里除了逃妓还有什么?就不能多想些正事?”欧阳远被她说得很委屈,怏怏不语。 三个男子把原月送到家门口才离开。原月冲家里喊了声:“我回来了。”没有人应声。她无奈地叹了口气,把门关好去钟家。果然才到钟家门口就听到宋媒的大嗓门——“……既勤俭持家又擅长女红刺绣,虽然长得有一点点瑕疵,但是人家说了会对钟姑娘视如己出……”“你别看他只是个小商户的二儿子,脑袋可机灵着,听婶一句劝,咱姑娘家的终归是要出嫁了,再拖几年就真成了老姑娘了……” 原月光听着就可以想象钟家父女有口难言的窘迫场面。 话说宋媒天就是做媒婆的料,来到伦山郡内不到半个月就把郡里的大小权贵豪富都认了个遍,再过十天全郡的单身男女都出现在她的红本本里,现在不知从哪条道搭上的线,媒婆之名已经传了小半个郡。 而宋媒最近的目标就是该娶不娶该嫁未嫁的钟家父女,已经缠了他们整整三天,搅得他们吃不好睡不好,就这么几天就憔悴了不少,相信再过不久就能全面攻陷了。 原月觉得宋媒就柿子挑软的捏这方面的功夫已经运用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了。 她在钟家父女感激的目光中把宋媒领回家,一路上教训道:“我不是让你别再做媒了吗?要是实在闲不下来也别挑我的熟人,那样要是砸了人家的姻缘,我就里外不是人了。” 宋媒咧着嘴笑:“不会不会,娘介绍的从来都是好人家。” “你要是不说‘从来’我可能还会相信你改过自新了。”原月没好气地说:“而且娘你的功夫还不到家,虽然察言观色做得不错了,但是你还缺少真正的内部消息。”她突然停下来,左右看看,凑近宋媒低声道:“钟师姐有心仪的人,就是教我们琴艺的顾先生,你要是能把他们撮合成了,你就是郡里当之无愧的第一大媒了。” “可是顾兰言顾先生?”宋媒皱着眉道:“可是他前日刚纳了一房小妾,恐怕不好办。” “又纳了!?”原月不可思议地叫道,“那就算了。娘你听着,钟师姐估计现在还不知道这消息,你这两天别去找她了明白吗?”宋媒捣葱似的点头,“娘懂,娘懂嘿嘿。” 钟文艳是在三天后的琴艺课上听说这个消息,本就白得如雪的脸唰得煞白,深受打击的样子原月都不忍心看,找了个借口溜了,一走出竹林就听到里面隐隐约约传来她的呜咽声。 一百一十六:留香初现 游学归来后,祁阳召集大家来谈谈感想。轮到原月的时候,她很认真地提出推演历史和增强学生体质两方面建议,被祁阳含笑夸奖然后无情驳回。 “你们现在最重要的科举,其他的都是杂学,如果做官之后有兴趣可以自行研究。” 原月撇撇嘴,从古到今的资优班和普通班果然都是沟壑分明的。 不过祁阳却对原月的算法产生了莫大兴趣,各种旁敲侧击,原月咬紧牙关说老师说过除了那九九乘法表一律不外泄,还拉邱家同过来作证,祁阳只得放弃。 原月回家以后宋媒又不在,她就来到临时搭建的茅草屋,这是她家宝马的住处。该马一直对她对它的称呼不满意,每次叫它都爱答不理,从清雅回来后正式更名为志遂千里追风犹可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玉面小白马,鉴于它一身灰还有杂毛,就放弃“小白”简称为“玉面”。 她从茅草堆里揪出打滚自嗨的鸠鼠,嫌弃道:“看看你这一身脏的,别以为你黑就不要形象,毛都粘起来了。我今天有要事在身,需要你配合给我充场面,你要乖啊卡鲁宾。” 她没有放弃“卡鲁宾”这个名字,只是易主了而已,但是嫌麻烦和特殊情况下也叫小黑。 她帮小黑洗了个澡,一身黑毛软软服帖地搭在它身上,尾巴又大了不少,蓬松可爱,往身上一盖就看不见身子了。 原月满意的点点头,转身拿来宋媒的胭脂。对它诡异一笑。一刻钟后,一只通体雪白,额点血红朱砂的的小动物诞生了,唯一遗憾的是那双明净透彻的红眼睛无法修饰。她把它放在镜子前称赞道:“卡鲁宾。你看你现在多漂亮,要是眼睛是黑的就完美了。” 小黑对着铜镜搔首弄姿,似乎对自己的新形象颇为满意,清澈的红眼睛慢慢变深,最后变成接近黑色的暗红色。抬头骄傲地冲原月叫唤:“嗷呜~~” “乖宝贝,”原月激动地抱起它狠狠亲了一口,“你看看能不能改改叫声,比如说‘喵喵’。” “嗷~” “喵~” “嗷~” …… 送走两个难缠的客人,店员小二黑松了口气,对老板刘二说:“这个月的货还没到。旧的客人都看腻了。《权才》要好几个月才出一版。这样下去不行啊。” 刘二瞪了他一眼,“我还不知道吗?科举的年份青生们哪有时间折腾这些东西,都忙着考试去了。要不你也去写点画点。” 小二黑抓着脑袋道:“您这不是说笑吗。我要是会写写画画早科举去了,最不济就一辈子做个青生,怎么会在这做伙计呢?” 刘二气得脱下鞋子要砸他。这时门被推开,有客人来了。他们赶紧摆出职业笑容迎上去。 来者是一个一身白衣的年轻人,头戴帷帽,黑纱下的面容影影绰绰。 “客人如何称呼?”刘二笑着问道。 “敝姓宋。” “原来是宋公子,小店笔墨纸砚、经史诗词应有尽有,不知公子需要什么。” 宋公子不语,坐下把玩着大拇指上的扳指,刘二瞄了一眼。发现这宋公子的手竟格外白皙纤细,一时迷惑起来。突然一道白影从宋公子的帷帽下跳出来,直接蹿到柜台上,把刘二和小二黑吓得哇哇大叫。 “小黑,回来。”宋公子低低地唤了声。通体雪白的小动物才不情不愿地跳回到她肩上,还不忘冲刘二两人示威性地叫了声:“喵嗷~” 两人擦了把汗,原来是猫,虽然这尾巴夸张了些。 宋公子——原月淡淡开口道:“我听说贵店有不少好东西。” 小二黑连连点头,“我们店……”“我们店是家传三代的书店,最是清白不过,在附近的文人雅士中享有极佳口碑,不知公子需要什么?”刘二微笑地问,同时暗暗踩了小二黑一脚。 原月颔首,道:“杂书可有?” 刘二犹豫了一下道:“不知公子所谓杂书是何物,若是些地方游记小店倒还私藏一二。” “这样啊。”原月从怀里掏出厚厚的一沓纸,“看来我只能另寻买家了。” “宋公子慢,我们内屋谈。” …… “宋公子的故事新奇有趣,虽是鬼怪异志却不恐怖,女妖和书生的爱情也很有看点。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和我们书店合作,我们帮你发书出版代售,二八分。” “我八你二?” “当然是我八你二。”刘二连忙纠正。 原月拿过手稿转身就走。 “诶等等,我们还可以商量嘛,七三怎么样?” 原月回头,一字一句道:“我七你三,如果不满意我就只能另找人了。实话告诉你,我不是第一天干这行,不要把我当新人耍。” …… “五五分,以后的再看这次的情况。” 原月从书店出来的时候已经到中午了,她到成衣店转了一圈就会恢复成妙龄少女一枚。她刚走出来就和叶俗碰面,两人惊诧地对视一眼。她看向叶俗身边的年轻妇人。 “这位是我的大嫂。”叶俗向原月介绍。然后回头对年轻妇人说:“她是我认的小妹,叫原月。” 什么叫认的小妹?只不过叫他声大哥而已。不过有第三者在场,她就不拆他的台了,遂对年轻妇人微笑道:“你好,我是原月。” 叶氏笑容尴尬地点点头,低声道:“我先回去了。”叶俗为难地左右看看,原月连忙道:“叶大哥,我还有事就不和你聊了,下次见。” 原月维持镇定的步伐离开。 叶氏的身影在她的脑海中徘徊不去。叶氏的肚子似乎有一点点挺,虽然不排除是吃胖了所致,但是她的潜意识动作总是在护着肚子。 这是怀孕了吧——怀孕了吧——怀孕了啊! 叶氏是叶家兄弟的表妹,抛弃叶俗嫁给叶庸。现在叶庸死了却怀上了。莫非是叶庸死前播的种?她看不出那肚子是几个月的,但是看叶俗那态度,一个更森然的想法从她脑袋里冒出,迅速膨胀,最后“嘭”一下炸开! 这个世界果然很疯狂,她需要好好静一下,想想别的事情来净化思维。嗯,赶紧想想她写的故事可以受到多少人的追捧,赚到多少的银子……不过那刘二说漏了嘴,好像黄书更好卖。有插图或者全是图的更好……呸呸呸!她现在需要纯洁! 被她藏在衣袖里的小黑不满地冒出一颗脑袋。她赶紧塞回去。等回家把它重新洗成黑色才让它重见天日。 刘二的动作很快,没过几天原月写的故事就被印成书,并且以一种见不得人的方式悄无声息地在这个圈子里蔓延开来。留香公子正式进入人们的视野。 原月掂量着刚刚充盈了二十两的荷包,深深觉得写书是一个没有钱途的职业,最大的好处是可以为更多的人熟知。只是她写的东西终究不算是明面上的,不能给她带来什么名誉。 必须另寻生财之道。 “想赚钱?”她路过某地听到两个师兄在密谈。“嘿嘿,去画美人图吧,三尺的方正图最低也值这个数。” 她没有看清值的是什么数,但是水墨画她着实有待加强,不知道漫风q版能不能被人们接受。还是算了,等以后她发达了就画一个大大的q版在衣服上,让q版迅速成为潮流。到时候她在狠挖一桶金! 幻想完美好华丽的未来,她为冰冷的现实叹了口气,她真不想宋媒再做媒了,闲着去和街坊打打麻将、扯扯八卦也好,她总担心宋媒一不小心就得罪人了,尽管宋媒欺软怕硬、明哲保身的本领相当好。 幽幽地叹了口气,肩上突然被人一拍,她回头一看,是笑得腼腆含蓄的欧阳远。“有何贵干啊欧阳兄。” “我观你近日情绪不佳,时常长吁短叹,可是有苦恼?来来来,告诉师兄给你开导开导。” “是高兴高兴吧?”她白了他一眼,“我想在金子堆成的房间里游泳,你有没有什么好建议。” 欧阳远倒吸一口凉气,“没想到你有如此远大的志向,就是岑师兄也才偶尔说想在银子打造的浴桶里洗个澡,你竟竟竟然……” “咦?岑师兄家不是很有钱吗?怎么打不起银子造的浴桶?”她好奇道。 “不是造不起,是他娘不肯,说他败家,罚他跪了整整一天的搓衣板,事情传出来被我们笑了很久。” 原月却没有笑,感叹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特别家里有个不爱念经的母亲,麻烦更是成指数倍递增。 随着八月州试的临近,书院内的气氛逐渐紧张起来,随处可见生员们埋头苦读的模样。院长便干脆把他们集中在一个临时班级,除了科举相关的课程全部暂停,就像原月他们县试前老秀才做的那样。 临时班级由黄渊负责。这日他清点完人数发现少了两个人,怒道:“欧阳远和原月呢!?” 邱家同弱弱地举手,“原师姐去上武技课了。”另一个学生跟着道:“欧阳师弟去给他二姑挑寿礼了。” “这两个家伙!”黄渊使劲一拍桌子,震得所有人不敢抬头,“真以为州试就是他们囊中之物了吗?年纪轻轻就恃才放旷,多次逃课,这件事我必须禀报院长!” 祁阳收到消息后把两人叫进他的书房,面带微笑地和他们阐述了大量道理,言语温和地规劝他们要积极向上。两人面带沉痛地认错后,原月对祁阳认真承诺:“祁院长,你放心,我一定会拿下州试的首名为我们书院争光。” “……” 欧阳远不甘示弱道:“那我就拿下第二名。” “……” 原月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第二名是邱师弟的。” “那我就第三名吧。”欧阳远既不甘又委屈地退步。 “……” 事后黄渊接到祁阳的通知,说这两人他不必再管。 一百一十七:合伙人 乐儿走进厨房,面带微笑地问道:“远少爷的蛋羹做好了吗?” “好了好了。”厨娘动作利落地把刚出锅的蛋羹装碗,一边问道:“少爷最近睡得真晚啊,你也跟着辛苦了。” “怎么会?照顾少爷是我的福分。”乐儿含笑对她点了点头,端起蛋羹离开了。 厨娘咂咂嘴,转头对其他人道:“你们说这乐儿怎么还不被少爷收房?这么水灵灵一人,婆子我看着都眼馋。” 立刻有人笑:“咱少爷什么样的美女没见过,不过乐儿姑娘这么好,收房不是迟早的事吗?说不定还能弄的小妾当当哈哈。” …… “少爷,是我……”乐儿压低声音道。 门被打开,乐儿快步进去,反身掩上门。她把蛋羹在欧阳远案边放下,轻声道:“少爷,先吃些吧,身体要紧。其实少爷这么聪明不需要这么用功的。”她看着欧阳远淡青色的眼袋心疼不已。 她从小就侍奉欧阳远,比谁都知道少爷有多么惊才绝艳。只不过少爷的同窗们嫉妒排挤他,少爷本身也不看重他的才能,相比之下更喜欢和朋友四处游玩,所以如他的朋友所愿逐渐变成真正的纨绔。 她心里为少爷气过恼过不甘过,但又有什么用?她只是一个小丫鬟,只要少爷开心她就必须同样开心,所以也慢慢习惯了现在的远少爷。 奇怪的是不知为何这几天少爷突然拾起久违的书本,比以往都要认真刻苦地读书,还偷偷摸摸的不让别人知道。或许是太好奇。她不自觉呢喃出声。欧阳远闻言笔下一顿,回头对她笑道:“我怕再被人看不起。” “谁敢看不起少爷!?”乐儿惊怒道。这么优秀这么温柔的少爷有谁比得上? “我以前以为只要表现得和大家一样。大家就会接纳我。但结果虽然不再排斥我,却不是我希望的那样,我知道他们还在背后嘲笑我,说我江郎才尽,不配做他们的同窗。”欧阳远低声道。 乐儿再也忍不住道:“少爷。这是他们不好。” 欧阳远笑笑,“虽然不好,但是对我来说足够了,我愿意维持现状。只是……”眼前突然闪过一张骄傲又不屑的面容,他低头沮丧道:“这段日子被看不起得太严重,我也想改变一下在她心目中的印象。” 同窗们虽然不愿与他亲近,但面上功夫还是做得很好,而原师妹最开始的时候对他还有点师妹的样子。后来好像越来越不屑他了,而且不屑得太明显,饶是他如此强大的忍耐力都觉得受伤了。 乐儿不知道他口中的“她”是谁,是男是女?但是她觉得少爷只要有一点点努力就可以胜过任何人,没有谁值得少爷熬夜苦读去迎合。 欧阳远看出她的想法,叹了口气道:“不用功不行,我第一次觉得这么有压力。她也很聪明啊,我拉下这么多年的功课不重新补回来怎么拿到州试第三?” 乐儿惊讶道:“少爷志向这么远大。不如让欧阳大人给你请个德高望重的先生专门教导你?” 欧阳远却果断拒绝:“不行,那样肯定会被她轻视,我要靠自己的努力。不,我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在努力,我必须营造一个我随随便便就能考中的形象。” “……”她是真的觉得少爷随随便便就可以考中。 虽然欧阳远企图瞒过所有人他在用功,但是身为父亲的欧阳广怎么可能不清楚他的动向?欧阳广为此还特意召集了众幕僚讨论了突然改邪归正的叛逆儿子,大家一致认为原月的作用是巨大的,然后就是否应该让其与远少爷深入交往展开了轰轰烈烈的讨论…… “哈欠!” 宋媒放下手中的伙计匆匆忙忙地跑上前搂住原月抽泣道:“我的宝贝月儿。咱不读书了,你这样娘看着心疼啊!” 原月无语地推开她,打个喷嚏而已至于吗?况且读书是原则性问题,不取得优秀成绩她拿什么树立女人的尊严和师姐的威信?虽然她坚信以她的智商不需要太努力,但是欧阳远这小子最近不太正常,她必须把一切可疑的苗头掐死在摇篮里! 她看了眼黑沉沉的窗外,再看看困得又是鼻涕又是眼泪的宋媒,终于道:“好吧,今天就到这里,你去睡吧,我也要睡了。” “娘想和月儿睡。” “不要,你睡相太差,还会抢被子。” …… 时间一天天过去,原月终于不耐地把背得滚瓜烂熟的书本丢在一边。伸了个大懒腰从床上跳起来,深深觉得没有必要把光阴耗费在无意义的重复上,于是又开始研究起生财之道。 财的来源离不开人们最基本的衣食住行。开店是生财最快的方法之一,但是她没有经验,难说会不会被人坑了。对了,她有熟人啊! 她兴冲冲地跑去找岑清秋,一个认识她的小厮偷偷告诉她岑清秋正在跪搓衣板,不方便来见她。她礼貌地道谢,心里却在想有这样守不住话的下人,难怪岑师兄在书院的名声会不佳。 其实还有一个人选,就是叶俗。但是她觉得叶俗近来的私生活颇为混乱,她不想再去参一脚,省得惹麻烦上身。 她晃荡回家,突然一个小乞丐往她撞来。她扶住小乞丐,微笑道:“撞疼了没有?下次小心些,这是姐姐给你的钱,去买糖葫芦吧。” 其他乞丐看得眼馋,一个个摩拳擦掌地想上前撞她,一个乞丐动作最快,然而还没冲到她面前就被她毫不客气地一脚踹开。她快步走到角落,拿出小乞丐传给她的纸条一看,是书店的老板找她。 半个时辰后,一身白衣,头戴帷帽,肩上蹲着奇特白猫的宋公子出现在书店内。 刘二笑眯眯地递给她一本账簿说:“这是鄙人专为公子开的账本,公子看看如何?”对刘二来说这账簿就是走走形式,刘二和很多原月这样的青生合作过,知道他们只是想赚点小钱,却没什么人关注账簿,一般只要他克扣的不是太过分都不会发现。 原月匆匆扫完账簿就还给刘二,刘二笑容满面地转身把账簿放好,却听她道:“少了三十二两八钱,刘老板黑得真厉害啊。” 刘二手一抖,迅速把账簿塞进抽屉,取出放在下层一模一样的另一本,拿给原月道:“怎么会?宋公子再看看清楚。” 原月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接过账簿又看了一遍,这才慢条斯理道:“看来是我看错了,希望刘老板的账簿永远这么诚实。宋某人虽然不甚在意钱财这些身外之物,却也不喜欢被人蒙骗,明白吗?” “明白,明白,呵呵!”刘二擦了一把冷汗。心中暗道这宋公子听着声年龄不大,却是个极不好糊弄的主,还非常小心谨慎,不告知他的住处甚至落脚点,只通过一个小乞丐和他传递消息。 “好了,言归正传,刘老板叫我来不会只想让我看看账簿吧?”原月沉声问。 确实是,他主要想透过此举探探原月的虚实。但事情发展到现在的情况,他当然不敢这么说,于是眼珠一转扯起另外的事。 “不知宋公子除了写书还擅长些什么?” 原月认真想了想,发现她好像琴棋书画没有一个拿得出手的,于是不悦地皱了皱眉道:“刘老板此话何意?” 刘二敏锐地捕捉到她的不高兴,连忙补充道:“是这样的,小店有一常客,做的是贩货的生意,想找一个聪明人合伙做生意。” “哦?不找有权有势的人,却找聪明人,宋某人略有不解啊。” “呵呵,是这样的,这位客人虽然吃苦耐劳,经验丰富,就是脑袋不够机灵,忘性大,容易丢三落四,所以想找个聪明人……” “刘老板真是看得起宋某人,即使如此,在下再推脱就说不过去了,把那位客人叫来吧。” “……宋公子稍等。” 这一等就是一个时辰,原月快要怀疑刘二是耍她玩的时候,他带着一个男子出现了。 男子年约二十七八,皮肤黝黑,五官较深,高高壮壮的,一看就是刘二形容的那种人。她心下满意,起身对男子行了一礼,“在下宋留香。” “大男人怎么香啊香地叫?大白天还戴帽子,扭扭捏捏的跟娘们一样。”说完就要伸手掀原月的帽子。 刘二吓得一跳,连忙死死拽住他。文人雅士都有那么点癖好,也最容易被触怒,这两人都是他店里的重要客户,可不能闹不愉快,这样他就里外不是人了。 原月趁机后退一步,然后对男子夸赞道:“这位兄台真是男儿本色,小弟甚是羡慕。只不过小弟患有恶疾,不能见风,而这名字也是家母托高僧所取,只因命中桃花过剩,希望以此相克。” 这显然临时胡诌的话男子还就信了,同情地看了她一眼,抱拳道:“我叫江乘风,幸会。” 原月跟着抱拳,“江兄幸会。小弟已经听说了江兄的打算,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江乘风同意了,原月便带着他离开。刘二呆呆地目送他们离开,心中顿生一股被过河拆桥的忧伤。 一百一十八:体贴师妹 “不知江兄买卖的都是什么货?”原月微笑地问,这样最容易让人放下戒心,是外交必备的杀手锏尽管这个笑容江乘风看不到。 江乘风如数家珍地数起来,“粮、布、牲口、值钱东西。” 原月诧异地问:“什么值钱东西?”还特意和前三者分开来。 江乘风却闭口不言了。 原月若有所思,便不纠结这个话题,转而问到:“不知江兄想要何种形式的合作?小弟不敢托大,在此地既无权财也无人脉,虽然自认才高八斗,”她一甩刘海,江乘风还是看不见,只以为她脖子扭到了。“但确实存在不少局限。” 江乘风连忙摆手,笑呵呵道:“是聪明人就好。我贩货到各地都是卖给当地商户,赚得实在不多,所以就想自己也开个店什么的,多赚点钱早点娶个婆娘抱个娃娃。” “好志向!”原月竖起大拇指,忽又压低声音道:“江兄是想把开店的事委托给小弟吗?可惜小弟身无长物,这开店的钱……” “没事,我出。”江乘风哈哈一笑,“雇工的钱也都由我来,你只要看着店就好了。” 这也太好说话了吧?原月试探地又问了句:“那赚来的钱我们怎么分?” 江乘风摊开大掌,豪气道:“五五分!” “你出货出钱出人出力我什么都不出只要五五分!?”原月猛地站起来,语带不善道:“你这是耍我玩呢?恕小弟无能为力,告辞!” 江乘风面上一喜,连忙拉住她,笑呵呵道:“我这不开玩笑嘛,真是开玩笑,不不不,不是我,是我家二弟让我开的。他说如果能碰上自认聪明却甩手就走的傻子就能认真谈了。” 原月用力扯回衣袖,说她傻比耍她更不能原谅! 一番拉扯之下,原月还是被硬押回座位。江乘风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推到原月面前。 原月看了一眼,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各项条约。包括合作双方应尽的责任。她抬头看了一眼江乘风。见他兴致勃勃地看着窗外,看见一个漂亮姑娘走过,眼中立刻迸发出熊熊狼光。很好。表里如一的二货,没他的二弟看着,别说开店,贩货都得赔个精光。 她把契约上上下下看了三遍,每个字她都认得,每句话她都明白什么意思,但是奸商奸商,既然能叫江乘风搞出无聊的事来选择合作人,难保不会在契约里做手脚。她真没经验。不敢随便答应下来。便问道:“江兄开店的事急吗?此事事关重大,小弟不愿敷衍了事,所以要回去问问家兄的意见。家兄这几日出门,等他回来我再给他看看契约,到时再给江兄一个答复可好?” “不急,慎重好。哈哈!我还会在这逗留半个月,你和你哥可以慢慢考虑。” 和江乘风告别后,原月马不停蹄赶回家,从宋媒屋里找出半块残布,又翻出棉花和针线。在小黑好奇的注视下开始缝制。 岑府。 几个丫鬟扶着岑清秋颤颤巍巍地回到榻上,他刚松了口气,一个小厮匆匆赶来禀告说:“少爷,你师妹来找你,” 岑清秋头也不抬道:“和你说了多少遍,这种时候谁都不见,随便找个借口打发了。” “我说了少爷您还在罚跪……” 一个杯子直接砸在小厮脚边,吓得他连忙磕头求饶。岑清秋扬眉,似笑非笑道:“你每次都对人这么说?” 小厮哭丧着脸道:“是夫人命我说的。” 岑清秋额上青筋一跳,终是叹了口气,“让原师妹进来。” 原月一路观赏着岑府的景象,亭台、阁楼、小桥、流水……比之郡守府还要富丽堂皇几分,果然是有钱人。她默默计算了建这么一座房子所要耗费的钱财,再一次下定决心要努力赚钱! 她被带去岑清秋的书房。她进去的时候,岑清秋放下手里的书,对她微微一笑:“原师妹。” 原月打量了他半晌,和平时没有两样啊,难道那小厮骗她?她不由攥紧手里的东西,上前一步道:“岑师兄,我听其他师兄说你近来腿脚不便……” 岑清秋嘴角一抽,该说原师妹给他面子了吗? “所以师妹特意亲手缝制了一样东西送给师兄。”她把两个带着绳的棉包放在岑清秋的书桌前,语调轻柔地解释道:“把这个东西绑在膝盖上,可以保暖御寒,亦可以减轻膝盖行走时的负担。”当然最大的好处是罚跪的时候可以增加舒适度,对于岑清秋这种罚跪是家常便饭的人来说真是居家旅游必备。 岑清秋掂量了一下这两团棉包,上面歪歪扭扭的针脚证明这是原师妹亲手做的无疑。他不由看向原月,见她睁大黑白分明的眼睛满是希冀地瞅着他,突然觉得内伤了。 “多谢师妹。”他微微笑道。 原月连忙摇头,义正言辞道:“能为师兄分忧是师妹的荣幸。” 两人对视良久,岑清秋扶额道:“说吧,想要我帮什么忙?” 原月震惊地看向她,随即一脸受伤道:“原来在师兄眼里我就是这样的人,我是真的想来给师兄分忧。听说师兄既要忙着读书,也开始接手家里的生意,腿脚还不方便,所以就算只能端茶送水,我也是义不容辞的!” 岑清秋深深地觉得今天的原师妹很不正常,不仅亲手给他缝制了这么贴心的礼物,还口口声声说要给他分忧,语调还特别温柔,简直就好像、好像……不会吧,不该啊,平时也没见什么征兆,难道是他迟钝了?还是原师妹藏得太深?这个这个……他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太突然了,他现在是不是应该说些什么表明态度?可是该表明什么态度? 原月见他久久不语,摸不准他的态度,便试探道:“要不我陪师兄去铺子看看?” 这个能拒绝吗?真不好拒绝啊,就是只是师妹的普通请求也不能拒绝。 于是两人便坐着马车去了岑氏名下的一个酒楼。 一到达目的地,原月就迫不及待地跳下马车往里走。突然想起正主还在马车里,连忙屁颠屁颠地跑回来,撩开车帘,绅士地伸出手要扶岑清秋下车。 岑清秋目光复杂地看着她,思衬良久还是没有搭上这只手。原师妹还是太不对劲了,他必须冷静下来思考。 原月不以为意,见他下来了就绕到他后面,“走吧师兄,时间不等人啊,慢了这一步可就错失了多少商机啊!” 等等,他仿佛好像捕捉到了那么点什么。 之后的时间,原月充分发挥了一个隐形人的职业要求,除了在岑清秋和人议事交谈觉得口渴的时候递上一杯茶,其他时候岑清秋都快不记得还有这么一个人。 而岑清秋忙碌的时候,原月就四处找店里的管事和伙计搭讪。他们都知道她是少东家的师妹,态度都客气得不得了,只要不涉及商家机密,几乎有问必答。原月的脑袋里渐渐形成一套脉络,然后和江乘风给她看的那张契约条条比对。 “原姑娘!”老管事笑呵呵地喊了她一声,她如梦初醒,茫然地看向他。 “少东家口渴了。”老管事指了指岑清秋手边的空杯。 渴了就渴了,叫她干什么?啊,忘了端茶递水才是她的正事。她连忙重新倒了杯茶递上去。和岑清秋谈话的男子看了便笑道:“这是你的红颜知己?” 岑清秋笑笑道:“是我的师妹。” 男子便惊道:“这位姑娘也是兰亭书院的学生?听说今年郡试兰亭书院的两个女学生都通过了,其中还有一个是首名。” 原月一抱拳,“不才正是那首名。” “久仰久仰!”男子连忙起身郑重地行了个礼,“姑娘年纪轻轻就巾帼不让须眉,实在令我等男子汗颜。” 岑清秋看着恢复本色的原月,见他们聊得开心,便悄悄退出去,招来老管事问道:“我师妹刚才都在干什么?” 老管事一点也不老眼昏花,把原月所作所为一句不漏一字不差地全给汇报了。岑清秋点点头,大约明白了怎么一回事,回到原月两人身边,听他们正谈论到塞外的红玉珍珠。 男子比划了一番说:“拳头大小的红玉珍珠品质好的可以卖到几十万两。” “这是一般的价格吗?如果卖给贵妇人可以赚到更多吧?” 男子眼睛一亮,“对,我一个朋友曾把一个不足百两的绿玛瑙卖到上千两,就因为一个富家小姐看上了那块玛瑙。” 岑清秋笑着接过话,“我这师妹思维最是活络,若是从商定能成为一方富豪。” 男子却不赞同道:“原姑娘才高八斗,前途无量,岂能和我们一般做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事。” 本来被岑清秋一夸很高兴的原月心中顿时不是滋味。她闷闷道:“我觉得做商人不差,赚来钱可以给家人过上好生活。”许多书生一辈子赚的还没有商人一个月得多,家人过得不好,清誉又有什么用? 岑清秋和男子对视一眼。岑清秋笑笑道:“师妹的想法不与常人相同。”男子迅速接过话,“难怪能取得如此佳绩。在下有事在身,先行一步。” “慢走。”岑清秋把人送走,回头便看见原月坐在他的位子上一脸深思。 一百一十九:被邀赏曲 岑清秋绕到原月对面坐下,抿了一口她刚沏的茶,微笑道:“师妹想知道就直说吧,不必拐弯抹角。” 原月还企图负隅顽抗,干笑道:“岑师兄你又误会我。” “隔行如隔山,哪怕师妹聪慧过人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独自领会。到时候赔了本可别说师兄不照顾你。” 原月沉默了许久,不得不承认岑清秋说的戳中了她的软肋。既然做生意肯定是奔着赚钱去的,她也没有花钱买经验的打算。 “岑师兄,能告诉我契约的所有关键和可能出现的漏洞吗?还有开店需要注意什么也告诉我。”她像做错事的小孩一样低头闷声道。 岑清秋哑然失笑,“进度不慢啊,做的是什么生意?” 她抿住唇,不说。 “你不说我要怎么教你?”他对小师妹会做什么生意还是很感兴趣的。 她抬头,“那就把所有生意需要注意的都告诉我。”见他惊讶,连忙补充道:“你把你们家涉及的生意都告诉我,我就不做那些。”他更震惊,她才发觉自己语病多多,道:“我的意思是我还没有想好做什么,怕和师兄你的做重了,抢了生意伤和气就不好了。” 岑清秋松了口气,他还真担心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师妹一口气吞成胖子。 于是岑清秋花了一整天的时间和她讲诉了做生意需要注意的各种地方,她一边听一边快速记下来,一天下来,案上就堆了三寸厚的一沓纸。 岑清秋喝了口茶润喉,喉中还是干哑异常。而原月放下笔的时候,右手已经抽搐了。她一边按照岑清秋的指示放松右手,一边在考虑开发左手的可能性。 “如果哪些地方不明白还可以问我。”岑清秋道。 原月于是提出了一大堆问题,然后把江乘风的契约上的相关都掺入其中。等问完最后一个问题,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岑清秋一看时间。暗道不好,对原月抱歉道:“师兄先行一步,我派人送你回家。” 她很体贴地摇头:“我没事,岑师兄你快回家吧,膝盖要紧。”她知道岑清秋迟回家也要罚跪。 “……” 她回到家。把契约拿出来仔仔细细再看了一遍。比照岑师兄说的,还真发现了三四处毛病,虽然影响不大。可能是写契约的人本身疏忽了,但她还是将修改准确后的契约誊写了两份,她要以此来表示她并非菜鸟,想占她便宜之前要先掂量掂量。 三天后,原月来到刘二的书店找江乘风,却被他拉住讲了半天新书的事情。原来她的故事因为新颖独特,已经有了一批追捧的受众,虽然有就她的故事应该更趋向爱情还是更趋向恐怖的争论,但有人催着要新故事已经是不争的事实。 “其实我不太想写了。”她刚说完。刘二就急得跳起来。心中那个悔啊,早知道就不嘴贱介绍江乘风给他,现在好了,人家要做大生意看不上他这里的小钱了,书店的客源可怎么维持下去啊? “听说那些……咳咳……书更多人喜欢是不是?”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怔愣地点头。 原月得到满意的答案。便道:“我想转行,妖魔鬼怪的故事写多了容易被脏东西缠上。我的画工其实还行,应该会比市面上的顺眼的多,文字功夫你也知道。过几天我弄个先行本给你看看。” 他继续怔怔地点头,感觉自己好像丢了芝麻见了西瓜。 “好了。现在能告诉我江乘风去哪了吧?” “春风楼。” 春风楼,顾名思义,春风一度的青楼。 原月站在春风楼对面踌躇良久,还是决定从正门进去。她一进去就有两个妓女上前围住她,甜甜腻腻地喊说公子好久没来,是不是不要奴家了,然后伸手就要去摘她的帷帽。 她连忙躲开,这一躲妓女看她的眼神就不对劲了。她只能赶紧拿钱转移她们的注意力,咳了一声问道:“我是来找人的,你们可知江乘风在哪?” 两个妓女掂量了一下手中的银子,笑眯眯地给她指了方向。 她松了口气,快步走向江乘风所在。此刻江乘风正一手抱着一个妓女哈哈大笑,满脸通红,大汗淋漓,显然喝醉了。 她皱了皱眉,看来他这副样子不适合谈生意了。罢了,还是下看准机会再来找他。 她想离开,喝得眼都要睁不开的江乘风却好死不死看见她,立刻兴奋地大叫:“宋兄弟,你也来了!来来,咱一起喝,酒和女人我请了!” 她想说她不稀罕,但是男人间的感情在酒和女人的氛围中升温发酵得最快,为了以后的长远合作,她捏着鼻子坐了下来。 江乘风身上都是劣质香粉味和酒臭,她实在说服不了自己靠近。只能坐到离他最远的地方,大声道:“江兄好兴致。”楼里还有奏乐舞蹈,说话不大点声对方就听不到。 江乘风笑得更欢畅了,随手一指立在旁边的两个妓女,“你们去伺候我兄弟!” “等等!”她连忙喝住笑着走近的妓女,苦着脸对江乘风解释:“不瞒江兄,小弟是个妻管严,但凡身上有那么点不对味,妻子都要哭闹不休,江兄还是饶了我吧。” 江乘风立刻不满道:“咱男子汉大丈夫岂能为女人所缚?今天你留也得留,不留也得留,不振夫纲大丈夫尊严何在?你们两个耳朵聋了吗?今天把我兄弟伺候好了,我重重有赏!”说着从怀里摸出两锭银子,重重砸在桌上。 惨了!原月万分后悔今日出门没看黄历,眼看妓女就要如狼似虎地逼近,她急中生智从荷包里摸出一小块银子,砸向她身后一个秃头男人。 “谁!谁砸老子!?”秃头男人不负她所望地拍案而起,立刻吸引了全场注意力。朝她走来的妓女因此吓得缩回江乘风身后。 “是你?你?还是你?”秃头男人一摸自己的光头,见手掌上竟然出现阑干的血迹,顿时惊怒道:“老鸨,你给老子滚出来,你看看这是什么?老子从出生到现在都还没见过血。你不把砸人的混蛋找出来我不会善罢甘休的!” 原月不着痕迹地移开一步,让老鸨畅通无阻地跑到秃头男人面前实行各种安抚。许多人见了血都大感晦气,把钱一扔就走了。原月赶紧扔了钱跟着人流离开,江乘风无法,只好放弃了寻花问柳跟着原月出来。 江乘风走出春风楼的时候因为喝得太醉。被门槛绊倒了。其实原月来得及扶他。但才刚走近一步就被他身上的味道熏回来,眼睁睁地看着他摔出两道鼻血。她面露不忍地对呆立一旁的妓女喊道:“还不把人扶起来?” “是是。” 她问江乘风:“江兄家住何处?” 江乘风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突然悲怆地唱道:“天为被啊地为床。此处为家家此处。婆娘跑了,娃儿没了……呜呜呜呜!” 还好……带了帷帽。她不认识这个人。 她对艰难地扶着江乘风的两个妓女说:“他就睡这了,你们好生照顾着。他明早起来要是问起我,你们就说我两日后在相遇的地方等他。”又摸出两块银子做打赏。攥着干瘪的荷包忧伤地回家了。 这是赚大钱前的必要投资。她安慰自己。 拖着疲惫的步伐回家,宋媒立刻颠颠地跑上前嘘寒问暖,等她不耐烦到极点才可怜兮兮地摸出一封信给她。她安抚地对宋媒笑笑,拿着信回到房间。 准确地说,这不是信,而是一张邀请函。来自一个她意想不到的人——顾兰言。上面写着邀请她去欣赏他新作的曲。 这个邀请很有问题啊。她的音乐天赋和她的才学天赋一样为书院的学生先生所熟知。但却是两个极端。顾先生邀请她去听曲究竟是讽刺她还是真心想为世人诠释对牛弹琴的最佳写照? 不过相比以上最重中之重的问题是——钟师姐有没有得到邀请?按道理应该是有的,但是……还真就不好说了。 可不能让钟师姐产生她撬墙角的嫌疑。思前想后,她还是派出宋媒前去打探,结果是——钟师姐真的没收到! 好在宋媒打听到除了她还有几个男学生也被邀请了。只是她现在想想钟师姐那幽怨的小眼神就不寒而栗,必须在钟师姐发现之前找到借口!借口借口…… “是这样的,顾先生邀请我去其实是想托我娘给他做媒。”原月一本正经地讲道。 钟文艳的眼眶瞬间就红了。却努力做出高兴的样子问:“顾先生相中了哪家姑娘?” “这个,要等我去了才知道。” 钟文艳抓住她的手想说什么,终究没有开口,惨淡地笑笑,低头继续看书。 因着这莫名忧伤的气氛。原月的教室里老老实实坐了一整天,傍晚的时候才和受邀的其他师兄一起前往顾府。 听曲的地点在顾府的竹林中央。原月误闯过一次这里,其他人却是第一次来,新奇地四处张望。 欧阳远也在受邀之列。他好奇地打量完就蹿到原月身边,笑眯眯道:“原师妹,好久不见。” 原月抬头瞥了他一眼,淡淡道:“那是自然,我和某些人不一样,有的是正事要忙,就连顾先生的邀请也是好不容易挤出时间来的。” “那还是我唐突了。” 冰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原月应激性地跳起来叫道:“开什么玩笑?顾先生有请,我上刀山下火海也必须拍马前来。没时间算什么?这能和顾先生的绝世琴艺相较吗?” 顾兰言冷哼一声,先一步走进去。原月松了口气,赶紧跟上去。欧阳远默默比较了原月对他和顾先生的迥异态度,再次受伤了,看来身为师兄的形象改造迫在眉睫了。 一百二十:做媒 顾兰言的新曲没有引来什么蜜蜂蝴蝶,但是真的很好听,特别在竹林这么一个意境悠远的地方更让人有一种置身天堂聆听神曲的感觉。 欧阳远非常荣幸被顾先生请来听琴,他的琴艺造诣尚属一般,但肯定比某个只会基本指法的人要好得多。他看向旁边的原月,难得这么娴静地静坐着。他捡起一根树枝往她肩上一戳,本来想和她说话,却不料她手臂一滑,脑袋随之砸在几上。 欧阳远默默丢掉树枝,别过头,不是他干的,真的不是他干的。 顾兰言略带凉意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原月……” “顾先生你千万不要误会!”她猛地站起来,“真的是您的音乐太过美妙,我听得津津有味,忍不住在脑海里描绘你所弹奏的场景,太过入迷而已,绝对不是睡着了。” “那你脑中的场景是什么?此曲所颂之物为何?”顾兰言一点不给她台阶下。 “……”她默默摊开双手,“顾先生,你抽我吧。” 所有人低低地笑起来。 顾兰言叹了口气,道:“我知你于音乐上无天赋,然祁院长言你心性太过跳脱,希望我能用音乐使你沉稳,所以特意邀你前来。” 看看,这话说得多高尚、多痛心疾首。要不是原月知道他敲了叶家万两黄金一定会小小的感动一番。 现在,反而无话可说。 “你们先回去吧。我还有几句话要和原月说。” 其他人依言退下,还有人给原月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立刻被她瞪回去。 “坐。” 她“噗通”坐下来,脑袋快要垂到胸上。 “其实我此番邀你前来还有别的事。” 她立刻抬头双眼明亮地看着他,就知道他叫她来的目的没那么简单。她不卑不亢道:“请先生尽管吩咐。” 顾兰言满意她的识相,淡淡开口道:“听说你娘是大媒。” “没有没有,外面乱传的,就是喜欢给街坊搭搭红线。”她赶紧摆手。 “我想请她给我做媒。” 顾兰言话音刚落。她咻得跳起来,惊疑不定地看向他。真要请她娘做媒?那可不行,她走之前已经信誓旦旦地和钟师姐保证一定会推掉,钟师姐才高兴了那么一点点,出尔反尔的话难保钟师姐不会怨愤她。 她慢慢冷静下来,试探道:“不知顾先生相中了谁家姑娘?” “随意吧,门当户对即可。” “这可不能随意,学生有个好建议。” “除了钟文艳。” “……” 原月皱了皱眉,盘腿坐下。直视着顾兰言的侧脸认真道:“顾先生都知道?” “正是知道,所以不忍拖累她。”顾兰言闭上眼睛,略带伤感的琴音从他指下宣泄而出。“她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不该有任何顾虑和迟疑。” “哦。所以你是为了钟师姐才要成亲的?” 顾兰言手指一顿,有些勉强道:“可以这么说。” 原月学着他的样子叹了口气,“学生知道顾先生的意思了,只是本郡的媒人那么多,为什么非要挑中初来乍到的我娘?难道顾先生不仅想让钟师姐对你断了念想,也希望她与我决裂吗?” 顾兰言良久不语。 原月又道:“我知道尊师重道很重要。我也一直很努力地尊重每一位先生,但是顾先生,我真的忍不住要和你说一句话”,她顿了顿道:“你真恶劣啊!” 既然打开了话匣子,她就把心里的话一股脑往外倒。“顾先生。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钟师姐,还情愿牺牲自己的亲事。说得自己和大情圣一样。但是我没看出你对钟师姐有半点喜欢,如果说是你嫌她烦,借成亲和她划清界限我还有那么点相信。” 顾兰言眼皮不抬一下,道:“叶家的事你都知道了?” “不甚清楚。”她闷声道。 顾兰言偏过头看他,突然笑了。没错,是笑了,冰雪乍融,春暖花开,眼角浮现出淡淡的笑纹,好像从镜子里面走了出来,变成活生生的人了。 原月却不寒而栗,事出反常必有妖。顾兰言不是被妖孽附身了就是代表她有麻烦了。只见他薄唇轻启道:“早在让人送信的时候我就已经托你娘做媒了,她的动作很快,我手上已经有几个女子的画像了。” 原月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向他,转身就跑。 一直在竹林外徘徊的欧阳远看见原月跑出来,上前一步拦住她笑道:“你猜……” “我没空猜,赶紧让开。” “原师妹,你跟我说话就不能温柔一点吗?”他撅着嘴不满道。“全书院你就对我最差,我不说不代表我乐意,你今天一定要把话说清楚。” 原月一把拉住他,问道:“你也算和钟师姐青梅竹马吧?她生气的时候会怎么样?” “钟师姐没有生气过吧?”欧阳远陷入沉思,印象中钟师姐偶尔会来他家找钟成文,但一直很乖巧地跟在钟成文身后,在他八岁那年还给了他一颗糖,甜得他一入口就吐掉,但也没见她生气。 “很少生气的人一旦生气肯定要爆发。”她喃喃自语。宋媒那张大嘴巴,顾先生亲自请她做媒肯定恨不得宣传到人尽皆知,她们租住的地方和钟家并不远,她常去钟家和钟家的丫鬟、管家都熟……她不敢深想下去。 对了,是她把事情想得太严重了,说不定钟师姐淡淡一笑就过去了,她在这想七想八的做什么?真是! 她扬了扬唇,这才正眼看欧阳远,道:“你让我猜什么?” 说起这个欧阳远兴致就来了,他摊开两只手掌,其中左手上有一颗石头,然后他将两手合在一起各种蹂躏,最后两手分开握拳平方在她面前,问道:“你猜石头在哪边?” 原月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闪电般伸手扼住他两手腕,用力一捏,他吃痛松开手,她同时答道:“答案是两只手都没有。”果然,他垂下的手中没有掉下任何东西。 “原师妹,可以放手了吗?”他咬牙切齿道。待原月放开手,他的手腕上瞬间出现了几个红印。 只是表演个戏法,至于这样吗?但他还是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的。” 原月得意地冲他挑挑眉,从地上捡起一颗石子,像欧阳远一样胡乱蹂躏了一番,握着两只拳头问他:“你猜在哪只手上?” 欧阳远无语地看她,他才刚玩过的把戏就回头问他,“自然是两只手都没有。” 原月摊开手,石子好好地躺在左手上。 欧阳远目瞪口呆,“你……” “我什么我?兵不厌诈。相同的事相同的过程不代表有相同的结果,小样,你要学的还有很多。”她把石头一扔,转身就走。 欧阳远连忙追上去,小心地夸赞说:“原师妹,你知道的东西好多,这个是不是也是你老师教的?” “你猜。” “我猜就是了。”他笑呵呵地接口,然后道:“那你能不能教我一些新奇有趣的东西,就是能哄姑娘家高兴的那种?” 原月回过头,似笑非笑地瞅着他道:“怎么?看上哪家姑娘了?难道这姑娘生有一双慧眼一眼看出你的本质,所以就连郡守公子也不稀罕了?” 他连连摆手,特意环视了周围一圈,然后神秘兮兮道:“我这是有任务在身,但是人姑娘有喜欢的人了,我要把她勾引过来。” “噗!” “嘘!”欧阳远连忙把她拉到一边,“这是我爹第一次给我安排事做,别让人听见了。” “你爹让你去勾引有夫之妇?”原月斜着眼睛看他。 “不是有夫之妇,是已经有心仪之人的姑娘家。而且不是我爹叫我去勾引,是我自己想出的好办法。我爹让我做的是……” “我不听我不听!”她捂住耳朵,飞快地退离他三米远,冲他叫道:“你爹让你做的事告诉我是不是想害死我?走走走,我想在忙着很,没空陪你折腾。” “等等啊原师妹,你听我说,不不,我不说就是了,你别跑了!” 原月回到家的时候一如以往看到笑脸盈盈的宋媒。她直接问道:“你帮顾先生做媒了?” 宋媒呵呵地笑,“你已经知道了?娘还是第一次见到顾先生这么、这么……”她词穷地思索了一会儿说道:“这么神仙的男人,怎么拖到这把年纪才想着成亲?娘看在咱家宝贝月儿的份上,把全郡最漂亮可人的姑娘都呈上去了,他看上谁娘肯定把人姑娘说得服服帖帖等着嫁人。” “已经到哪一步了?” “交换庚帖了,哦,顾先生还特意让娘把这事宣扬出去。真是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幸好姑娘家不介意。” 她脸色诡异地问:“你这几天没去钟家晃悠吧?” 宋媒把头摇得拨浪鼓似的,“娘知道钟姑娘喜欢顾先生,但人顾先生点名不要她,我哪好意思上门去?” 原月点点头,但愿钟师姐从此回头是岸脱离苦海,最重要的不要怨到她身上来,这顾先生真特么不是好货! ps: 只有一更…… 一百二十一:商业起步 第二日原月刚出门,那小乞丐就来找她了,她不得不翘课去了书店。 一进书店,刘二就往她身后张望,司马昭之心太过昭然,她不得不解释道:“小黑顽劣,就不带出来了。”其实是来不及给它化妆。 刘二颇失落地点点头,领她进入内屋。 “宋兄弟!”江乘风眼睛一亮,连忙迎上来,笑道:“那天的事真是让你见笑了。”原月摆摆手,“男人嘛,不过江兄欠我的酒和美人可不能赖掉。” 如此一说江乘风立刻忽略了她那日的异常,又闲扯了几句就步入正题。 “家兄已经看过了,不过我们觉得既然是契约还是完善一些好,所以就写改了几处小地方。”她说着把原来那份和新写的那份一起摆上桌给江乘风看。江乘风不知认不认字,瞪大眼睛在两边看来看去,觉得没有什么不同,很干脆地盖下自己的手印。本来准备签名的原月手一僵,不得不挽起袖子同样印上手印。 江乘风盯着她纤细苍白的胳膊愣了愣,她不着痕迹地放下衣袖,突然对他笑道:“不知能否见见江兄的二弟,既然要开店还有许多细节部分需要商谈。”在她看来做主的应该是江乘风口中的二弟。 “不用。”江乘风从怀里掏出一沓银票,虽然看不见她的表情,但很明显可以感受到她的惊讶。他哈哈一笑道:“我们要提前离开,二弟已经先行一步了,所以这十万两银票就交给你做主了。” “十万两?”她的舌头有些大。“你们要开多少家店啊?” “这个啊?”他略略思考了下,咧齿一笑道:“你看着办吧。”说完看了一眼窗外,叫道:“时间不早了,我这就上路了,宋兄弟明年、不,也可能后年我们再见!” 江乘风离开了。 原月颤抖地拿起银票,心脏狂跳不止。这不是诈骗吧?还是有人派江乘风来陷害她?等她收了钱就立刻出现逮捕她说她偷钱抢钱?不管怎么看江乘风的举动都太可疑了,她越想越觉得煞有其事。于是等刘二见里面太久没动静进来查看时。里面已经空无一人。 “咦?什么时候走掉的?难道我不小心睡着了?”刘二一头雾水地走开了。 原月捂着滚烫的银票冲回家,爬上床,把银票翻来覆去地数了一遍又一遍,真的是有十万两。突然一张纸从银票中掉出来。她拿起来一看,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店面的相关要求。她松了口气,这才对嘛。 七月末,已经进入夏季最炎热的时段,无论男女都换上单薄的棉或纱。 钟文艳抽出一只抱书的手轻轻拭去额头的汗珠。和她同样准备州试的同窗陆陆续续地赶来学堂,她往人群中看了一眼,原师妹还是没有来。 六月中旬的时候顾先生就低调成亲了。妻子是郡里一个书香门第家的二女儿,年方二十。成亲当日学堂里的人都去祝贺了。她也不例外。那个时候还和原师妹说了几句话,但是态度比较冷淡,想必原师妹感受到了吧,她虽然一直很努力地压抑自己,但是亲眼看着顾先生成亲还是让她的怨气忍不住泻出,原师妹又是那么敏感的人。 从那以后原师妹就更少出现在学堂了。 她垂下眼眸。 她是愧疚的,但不可否认心中还有那么一抹快意。只是州试近了。无论如何也不能让私人恩怨影响了原师妹的前途,找个时间和她道歉吧。 与此同时,另一件仿佛微不足道的的变化在郡里一点点蔓延开来。 米价似乎贵了一点点,油价似乎涨了一点点,盐价却跌下来,不到原来的八成。 然而这样的小事就连普通百姓也没有放在心上,物价涨幅是常有的事,而且相抵相消之下一个月的生活用度并没有多大改变。只有卖这些东西的店家感受到这些变化,奇怪之余却没有做出什么调查。 伦山郡中部偏北的陈街属于郡里最偏僻的商业街之一。这里以小摊贩为主,固定的店家也是卖一些廉价的手工制作品,相当冷清和萧条。有钱人不会来这里,平民百姓也没有多余的钱逛街,所以这条街有日渐衰败的趋势。 不过在数月前这整条街都被人租下,这里的店家都被额外给了一笔遣散费,不舍又释然地离开这块半死不活的地皮。 如此不大也不小的动作小小的引起了一些有心人的注意,以为有人要干出大生意,但他们在整条街卖起柴米油盐的时候无语地转移了目光。 “公子,这是本月的粮账。” “放下吧。” 刘管事犹豫了一下道:“厨房的白糖不见了。” “……抓了直接扔水里。” “是。” 刘管事刚回到柜台,就有人凑上来问:“公子说了什么?”“公子说什么关你们什么事?还不够给我滚去干活!”刘管事佯怒地骂了一句,伙计们就笑呵呵地跑走了,只有一个还是按耐不住好奇问道:“刘管事,我看到公子在纸上画折线,这是在做什么啊?” “公子做什么还需要告诉你们吗?”刘管事绝不会承认经验丰富的自己也不知道公子在干什么。但是他绝对信任公子,至于为什么?他就是觉得公子特别像传说中的世外高人,装扮像、宠物像,连说话少、行事规矩莫测得都特别有味道。 放下笔,原月伸了个大懒腰。 买进、抛出……她隐约找到了些炒股的感觉。前世她没有接触过这么高端的东西,只在经过老师的电脑的时候看到过密密麻麻地数字和线条。说实话,这东西她是不感兴趣的,但是她现在隐隐找到了些乐趣。 江乘风给她的十万两一部分被她租下了这条街,剩下的除了雇工之外都用来囤积最基础的生活物质资料——柴米油盐酱醋茶。然后她开始通过控制销量来一点点影响郡里的物资价格。而能够做到这一步,说明她手下的物资已经到达极可观的地步了。 涨价、跌价、巧妙运用中间差……她第一次发觉大脑有些不够用。一个大商家的成功不是一己之力做到的,但是她现在却是以她一个人为中间轴,发散式的控制手下的所有商业脉络。 她没有真正进入过社会,公司的人员体系她不懂,所有的一切都是靠她自己慢慢摸索而来。她手下的雇工不少,但是管理层的不多,她坚定地认为心腹要从底层培养而来,所以刚开始的时候就由她自己多操劳一些吧。 “今天好像特别安静。”原月看着大街奇怪地自言自语。 “哦,今日兰亭书院的先生公开讲课,郡里的书生都赶去听了。”刘管事解释。 陈街因为萧条,物价房价都低,相当适合那些清贫的书生,所以这些书生是这条街主要的路人甲乙丙丁,今日路人都跑去听课了,大街便冷清了不少,剩下的就都是冲着这里的东西便宜特意赶来的家庭主妇。 原月闻言微征,“原来州试快到了啊。”她都忙昏了差点忘了这茬。 刘管事笑道:“是啊,今年郡试的首名被兰亭书院的一个女学生拿到了,这些书生都自尊心受挫,要发奋突起呢。” 原月垂眸思量了一会儿,对刘管事道:“今后一段时间我来的时间会减少,小事你看着,决定不了的大事老规矩找我。明白吗?” “小人明白。” 她遂来到后院把在水里扑腾得欢快的小黑抓出来,从后门回家。在家换上白色的儒裙,再匆匆赶去书院。 钟文艳远远看到她便迎上来道:“原师妹,我有话对你说,对不起我……” “钟师姐你脸色不好。”原月盯着钟文艳半晌下了结论,“是不是读书太用功了?嗯,这个时候就不劝你劳逸结合了,多多加油吧。” 她只顾着注意别人的脸色,却不知道自己的脸色更是苍白得可怕。眼袋泛黑,皮肤下隐隐透着青。钟文艳看了更加惭愧,低声道:“原师妹,我不生气了,你也不要生气了,我们还是好好的……” 原月笑容微滞,错开目光,道:“钟师姐,你不必这么较真。那件事当做没发生过就好了。” “嗯。”钟文艳重重点头,这才对她说:“先生们已经到郡衙了,我们也快去吧。这时候人已经很多了,但是我们书院的人有前排的位置。” 郡衙连着一块很大的空地,足以容纳千人,此时这里已经人山人海,都是些苍白孱弱的书生。他们激动地看着不远处的石阶,能够亲耳聆听兰亭书院的先生们的教诲对他们来说是多么荣幸的事! 兰亭书院的学生有最前排的专座。原月和钟文艳赶到的时候,黄渊正在对几个学生训话,看到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原月,黄渊没有什么好脸色,冷冰冰道:“我忘了你也是书院的学生,这里没准备你的位置。” 傻子也听得出这是黄渊对原月的不满之言,因此没有人敢发扬绅士风度让座。原月自知理亏,不与他争辩,径直走到钟文艳和岑清秋座位之间的空隙处一屁股蹲下。 一个穿着兰亭书院院服的女子大庭广众之下蹲在那,丢的是整个兰亭书院的脸面,黄渊气得吹胡子瞪眼,还是*过来打圆场,命人又搬来一张凳子。 一百二十二:放言 原月很礼貌地对两位先生行了个礼,道:“多谢先生宽宏大量。” 黄渊气得拂袖而去。*倒是走上前,笑笑道:“最近很少见到你,在忙什么?” 她两手拢在小腹前面,拘谨地笑笑,“学生一直在家用功学习。”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打在她身上,不信者有之、敬佩者有之,更多的是怀疑她藏着什么可以让成绩突飞猛进的办法。 *点点头便离去了。 原月松了口气,翘课得过于频繁让她现在有一种被陌生人环绕的感觉,她干脆闭口不言,一脸专注地看着前方的石阶,尽管还没有开始讲课。 “原师妹,许久不见。”岑清秋微笑道。 本来两人就因为科举的关系分成两个班,加上原月经常连书院都不去,他们确实是很久没见了。 不过因为原月玩神秘之前特意向他咨询过行商的事情,所以原月看着他就莫名心虚,只敷衍地“嗯嗯”两声。 岑清秋不以为意,反而笑道:“谢谢你送的那个礼物,很有用。” 礼物?哦,是那两棉团啊,瞧他这神清气爽的模样,罚跪对他真是家常便饭了。一时间她看他的目光怜悯又复杂,并暗暗为她将来的师嫂庆幸并忧伤,庆幸这会是个脾气好的老公,忧伤将附带一个超厉害的婆婆。 岑清秋被她看得毛毛的,也闭上了嘴。 这时钟文艳从旁边扯了扯她的衣袖,低声道:“有一件事,邱师弟央我不要跟你说。但是他近来过得不好。” 她微征,立刻看向坐得离她很远的邱家同,正好邱家同也在看她,四目相对。邱家同吓得赶紧移开目光。 有问题。她起身要走过去,耳边却响起人们的欢呼,她抬头一看原来郑先生已经上去了,只好重新坐下来。 郑先生讲的是经史的概括和精髓,讲了将近一个时辰,黄先生顶替他的位置开始讲礼记……随后书院里的先生都轮流上去讲了一趟。 开课到一半的时候欧阳郡守驾临了,书生群中起了一阵小骚动,但很快就平静下来。欧阳广在一个既不显眼也不隐蔽的地方含笑坐着,充当爱民如子、亲切待人的好郡守。 兰亭书院公开教课是每年的传统。时间都定在州试之前。 待夕阳西沉,空地上的人或物都被镀上一层橘黄色的暖光。讲课结束了,大家恋恋不舍地离开。 然而却有一小簇人不退反进。渐渐逼近兰亭书院一行人,等距离他们不足五米的时候,突然齐刷刷一撩衣摆跪下来,刹那间吸引了全部人的目光。 祁阳走上前含笑道:“众位快起来,我们书院暂不招生。” 往年都有这样的情况,听完先生们的讲课,许多学子软磨硬泡地想进入兰亭书院,几乎什么手段都使出来过,好在身经百炼的祁大院长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算保住了兰亭书院的“与世隔绝”的超然地位。 这跪下的十几个人对视一眼。位于最前面的一个人跪着向前一步道:“我们并非为进书院而跪。而是今年伦山郡郡试首名竟被一女子拿去。而且通过郡试者中还有十二岁的小儿,他们又来自一处。所以我们怀疑考试不公,请兰亭书院的众位先生和郡守大人为我们寒窗苦读的学子做主,还我们公允!” 还没离开的学子们纷纷停下来脚步,好奇地往这里张望。 兰亭书院众人面面相觑,他们是和原月、邱家同相处过的。邱家同年纪虽小,但天资聪颖,基础扎实,学习也用功,过了郡试是可以说得通的。至于原月,大多数人了解她不多,只知道她富有辩才,还有奇妙但有用的算法,曾经的老师似乎是了不起的高人,除此之外就不甚清楚了。但所有人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是一个极聪明的女子,尽管不怎么招人喜欢。 无人注意的角落处,方泽新暗暗勾起嘴角。 在万千学子面前,一定要让这对乡巴佬兄妹身败名裂!凭什么一样来自乡下,一个女人和一个小鬼却能骑在他头上?而他苦熬了多年换来的只是一次又一次的名落孙山和众人明里暗里的不屑和嘲笑,特别在这次他们顺利通过郡试而他再次名落孙山之后,那有形无形的对比逼得他几欲奔溃。 他不认为自己才学不足,否则怎么可能年纪轻轻就以县试首名的成绩被邀请来兰亭书院就读?所以有问题的一定是这对师姐弟! 原月起身走到他们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淡淡道:“你们要怎样的公允?” 领头人看也不看她,硬邦邦道:“女人让开。” 兰亭书院的人纷纷露出看好戏的表情,要知道这话他们在原月初到的时候也只在心中说过,良好的教养和风度让他们在厌恶一个人的时候做的就是无视他,就像原月最初的情况。不过在原月锋芒毕露之后,他们不得不正视她的存在,甚至不知不觉中承认了她是他们的师妹。这种话自然更不会说,嗯,应该说不敢说了,原师妹的脾气可不好。 原月偏头喊道:“邱师弟,给我过来。” 邱家同不得不别别扭扭地走出来,但仍然和她保持距离,还死命低着头,好像很害羞的样子。 原月眼睛眯起,注意到他努力想掩饰的脖子。其实早该注意到的,一直用布把头发绑成一个球的邱家同竟突然风骚地把头发都放下,不是受了哪个不良学长的诱导就是想遮掩什么。 她大步上前,一手抓住想要逃走的邱家同,一手撩起他的头发,脖子上面竟然有几块青紫。邱家同缩了缩脖子,蚊子一样哼哼道:“原师姐。那么多人在,你先放手。” 原月不理会他,放下他的头发后一把掀起他的袖子,果然。上面也都是青紫交错。她的瞳孔倏地暗下,面无表情地推开他,转身回到闹事的几人面前,冷冷道:“想要怎么样给我一次性说清楚,人都已经回来了,你不用再拖时间了。” 此时因众人的口耳相传,已经离去的人们都回来了,不仅如此,还额外多了许多看热闹的人。 领头人梗着脖子道:“请众位德高望重的大人还我们全郡学子公允。” 德高望重的大人们苦笑。这能还什么公允,重考?这不是他们做得了主的。 原月烦透了这些胡搅蛮缠的人,大步走上石阶。高达两米的石阶让众人终于看清这传说中得了郡试首名的女子。 她站定后,两手合成喇叭状,对着数千人大喊:“怀疑考试不公吗?觉得女子和小孩压了你们一头很愤慨吗?好,我和邱师弟现在就在这里,我们给你们一个时辰的时间随意提问。人多口杂,我建议你们推举出能让你们信服的人提问,省得我们答了一堆后你们再说提的问题都上不了档次。现在给你们一刻钟的时间,快点决定吧!”说完跳下石阶,一把拽住一旁干巴巴地看着她的邱家同,拖着他离开。 人群一下“嗡”得炸开了锅。这话说得太嚣张了。竟然敢说什么样的问题都能回答。这个必须打压!必须找学识最渊博和学得最偏最杂的人来给她教训! 而最初闹事的几人也被她杀得措手不及。 “这和我们想的不一样。不是要挑起所有人的愤懑。然后取消他们的功名,把他们逐出本郡吗?” “无妨。她夸下这样大的海口,只会死得更惨。” 大家都觉得是,便不再说话。 “原师姐,你放手啦,这样会被人笑的。”邱家同小小挣扎道。 “被人笑总比被人欺负好。”走到一个无人的角落,原月总算放开他,直视着他审问道:“谁干的?” “没有,就是我不小心弄的。”他一边整理自己的衣服一边头也不抬道。 原月气笑了,“哦,原来是我多管闲事了,很好,我以后再不会管你!”她说完转身就走。 邱家同惊慌地抓住她的衣袖,嗫嚅道:“原师姐,你不要生气,我不是……不是……” “放手!”她冷冷喝道。他吓得慌忙松手,眼睁睁地看着她越走越远。原师姐肯定讨厌他了,是了,是他太没用了,原师妹不喜欢没用的人。可是只要再忍忍就好了,州试结束后,他们就可以去王都了,到时候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等原月他们回来后,大家已经推举出五个人,包括那个领头人在内,不过他是毛遂自荐的。 五人中有两人原月知道,是相当有才学的人,同样通过了郡试,不过年纪大了些,或者出于其他的原因没能进入兰亭书院。另外的三个就籍籍无名了,不过能被众人推举出来就定然非比寻常。 兰亭书院的先生和学生也想借此探探原月的底,于是并不介入此事。 而接下来的事情进展基本是——这些人提出的问题都由邱家同先答,他答不出来的原月答。无论提问者的问题如何刁钻,似乎都难不倒这对师姐弟。甚至在答问双方意见相左时,原月会面带微笑地告诉他们在xx书的xx页有xxxx……可以证明我是对的你是错的…… 要知道这些人的提问已经从四书五经逐渐偏离到各类杂书,而闹事的领头人甚至狗急跳墙之下冲着她问道:“你可知《白玉策》第二十八页第八行为何?” 要说问到这个地步早已是脱离了本次提问的本质,但更让人无语的是这《白玉策》是一本为真正清高的读书人所不耻的黄册子,向一个女子问这种问题真是好无耻啊。 一百二十三:厌恶之人 原月差点就要脱口而出里面的内容,好在对上邱家同茫然的目光,她连忙一个急刹车,把嗓子眼的话咽下去。然后仿佛不经意地对邱家同低声道:“‘言郎君之心豁达,奈何天公不美,奴家不能伴君终老,却许一夜之欢’。照念!” 邱家同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但是因为原月还愿意和他说话而受宠若惊,加之背上被她一拍,一惊之下把话一股脑说出来。 顿时上千人的会场安静下来。大家看向这对师姐弟的目光非常复杂,特别是对邱家同,这孩子年纪尚小,却连《白玉策》这样的书都倒背如流,日后必然是不羁风流的一代文学大豪。 邱家同念完这句话,瞬间反应过来这《白玉策》是什么样的书,小脸涨得通红,指着原月悲愤得说不出话来。一是对她把黑锅扔给他的委屈控诉,二是对她的恨铁不成钢,师姐怎么能看这种书?还背得如此熟练,真是、真是让他怎么跟曾经的老师和同窗交代啊!? “邱师弟你真厉害啊,师姐我对这本书闻所未闻,看来我的阅读量还有待加强,回去就找找这本书看。”原月对着他自叹弗如。 众人面色古怪地不知该怎么阻止她的决心,还是邱家同抱着反正已经黑了,不如黑到底的强大的牺牲意志,咬牙切齿地对她道:“原师姐,这本书不适合你,你还是别看了。” “原来是这样。”她非常善解人意地不再纠结《白玉策》这个话题,转而对众人道:“时间差不多了,你们可还有疑议?” 被推举出来提问的几对视一眼,共同道:“吾等心服口服,今日失礼了。”向她和邱家同欠了欠身,又遥遥对着兰亭书院的先生和欧阳广行了个礼。这才如潮水般退去。包括最开始闹事的几人也跟着走了。 方才喧闹的场面刹那间安静下来。 欧阳广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起身离开,祁院长和几位先生连忙去送。 几个同邱家同有交情的人这才跑上去和邱家同勾肩搭背,“看不出你小子深藏不露啊,暗地里收集了不少吧?什么时候拿出来给师兄们借阅借阅?” “你们师姐弟真厉害啊,原师妹是不是把所有书都背下来了?” “哪有所有书。不是没听过《白玉策》吗哈哈!” “邱师弟,把第十页第十行也背给师兄听听吧。” …… 邱家同好不容易摆脱了纠缠,来找原月,却不见了她的踪影。他跑到钟文艳和岑清秋面前问道:“你们见到原师姐了吗?” 钟文艳摇头,随即叹了口气道:“今日才知我和原师妹的差距竟是如此之大,我不能松懈。我先行一步了。” 岑清秋倒是回答了他:“我看她好像跟着那群学子离开了。” 闹事的十几人退出空地后就和其他学子分道扬镳。七拐八折的来到一个小巷口,里面走出一人,却是方新泽。 他怒气冲冲地对着他们道:“你们都办的什么事?干嘛答应她的话?直接逼得他们滚出伦山郡不就好了?” 这些人脸色更加不善,对着他冷笑:“方新泽,你以为你算个什么东西?凭什么对我们指手画脚?要不是披了见兰亭书院的皮。该滚出本郡的是你!行了,废话不多说,把钱拿来,今后咱一拍两散。” 方新泽惊怒,“什么钱?”下意识地捏紧荷包。 领头人瞥了一眼的动作,道:“没钱?那就去找你那厉害的小师弟要。” “你什么意思?”方新泽猛地抬起头,警惕地瞪着他们。 这些人哈哈大笑,笑完用更鄙夷的语气对他道:“我们都看到了,你找你那师弟要钱,他说没有你就对他拳打脚踢。看你那熟练劲不是一次两次了吧?该说你胆子大还是蠢呢?你师弟明显前途无量。你就不怕他日后前来报复?” 方新泽脸色唰的惨白。他真的只为了泄一时之愤忘记了其他,要是邱家同日后真的来找他报复……不不,当务之急是摆平这些人。真该死,竟然被他们看到了,要是他们把事情宣扬出去,他不仅声名扫地,被逐出兰亭书院,甚至赶出本郡都是有可能的。 他不由握紧拳头,真想把这些人都消灭干净,可是双拳难敌四脚。他还是个文弱书生,只能先与他们虚以为蛇了。 “这次的事是我不对,钱……我会在短时间内凑齐,一定会还给你们。”他陪着笑脸道。 这些人对视一眼,扔下一个算你识相的眼神,呼啦啦都走了。 方新泽这才阴狠之色毕露,咬牙切齿道:“你们都给我等着,哪日我青云直上,定要不了你们好看!还有那对该死的师姐弟,我要……” “要什么?”一道冷淡的女声从他前方传来。他猛地抬起头,却见是原月正向他缓步而来。她的脸上挂着极淡的笑容,眸子中却平静得毫无波澜,死气沉沉的,看得他心跳漏了半拍,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退完之后他迅速反应过来,羞恼之色涌出。他干嘛要怕这女人,就算被她听去了又怎么样?不过一个臭丫头,他一个大男人斗不过那十几个人难道还奈何不了她? 不是很得意很骄傲吗?要是她雌伏在他身下,传出去不知道会不会走投无路一死了之?哈,他之前怎么没想过这个办法?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狞笑,不退反进,迎上原月。 他伸手去抓原月,却被她闪开,再抓,依然连衣袖都碰不到。这死丫头还挺能躲,他摩拳擦掌,今天绝对不能放过她! 与此同时,原月也在思考该怎样对待他。狠狠揍一顿?她会武的事情泄露出去少了一层保护伞还是其次,难保他不会怀恨在心,报复回来,她无所谓,邱师弟只怕会被他折腾得更惨;或者把他做的事捅出来,把他赶出伦山郡?可是她没有证据,倒是可以去利诱刚才那些人作证,但是容易沾上甩不掉的麻烦;其实最好的办法就是斩草除根,但是她是在法治社会长大的,就算把人揍得爹妈都认不出来,也从来不敢拿人命开玩笑,所以这个办法她想都没想过。 思来想去还是第二个办法比较好,此时她倒后悔出现和他对峙了,应该跟上那群人才对。 才做出决定就看他面带阴狠地向她扑来。她闪开,他还扑……她不耐道:“你在做什么?我可没功夫陪你玩老鹰抓小鸡。” 方新泽哈哈大笑,“我玩的可不是老鹰抓小鸡,而是鱼、水、之、欢。”他凑近她,朝她脸上吹了一口气。一股反胃之意涌上来,她毫不犹豫地抬脚踹向他的命根子。 “住手!” 原月的动作卡在半空中,转头看去,竟然是欧阳远。她扬了扬唇,很好,这下都不用她费心了。方新泽脸色大变,吓得连忙推开原月,掉头就跑。 欧阳远连忙跑上来扶起原月,担忧道:“原师妹,你怎么样?” 哭、哭、哭……无数个“哭”在原月脑海里凝聚成形,这个时候哭才最好的反应。于是她狠狠一捏自己的大腿,会痛,但是哭不出来。她只能把头埋进膝盖中干嚎起来,颇得宋媒几分真传。 欧阳远不是没见过女子哭,但他印象中的原月都是独立倔强得过分,什么时候哭得这么凄惨过?一时间手足无措起来,讷讷道:“原师妹,你、你别哭,师兄会替你做主。” 原月一听顿时来劲,嚎得更欢畅了。 欧阳远不得不硬着头皮道:“原师妹,我找人替你教训方新泽一顿。” 这还不如她自己来,要他干什么?她转过身去继续干嚎以示对他的不满。 他犯了难,犹犹豫豫道:“难道你希望我把这件事告诉我爹?这样虽然方新泽会更惨,但是原师妹你的名声……” 原月的嚎声慢慢变小了,但还是不肯转回身。欧阳远小心翼翼地拉了下她的衣袖,被她毫不留情地扯回来。 看着如此孩子气的师妹,欧阳远眼里泛起自己也没发现的怜惜之情,他伸手想拍她的脑袋,但是悬在半空中没敢落下去。良久,他下定决心一般道:“原师妹,这件事就交给我吧,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的。” 原月压根不相信他,但是怕抬起头被他发现是假哭,干脆捂着脸跑走了。 她一口气跑回家,要换上宋公子的装备,但是动作到一半才想起天色不早了,这时候出去也干不了什么,只得把衣服重新脱下来往衣柜里一塞,钻进被窝里生闷气。 真是,她什么时候这么窝囊过?方新泽胆敢对她不轨,她最后也没揍他一顿。而且还再欧阳远面前装哭,真是把脸丢到西伯利亚了。想到这里她腾地坐起来,狠狠一拍额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决定了,明天先派人找到那些闹事的人,然后让他们作证,把方新泽赶走。动作快一些的话三两天就可以搞定了,然后她要好好敲打一番邱师弟,这性子以后铁定被人欺负到死。他被人欺负了没关系,关键是连她的脸一并丢了!一想到未来从别人口中听到“英明神武绝世无双一枝梨花压海棠的鼎鼎大名的原大人的师弟被人欺负得好惨”,她就深深觉得必须把这个可能性扼杀在摇篮里。 一百二十四:立威 “乐儿,若是有歹人险些污了你的清白,你会如何?” 正在泡茶的乐儿眼睛一红,低声道:“那乐儿会恨死那歹人。” 欧阳远继续问:“那要那歹人如何才肯解恨?残?死?还是生不如死?” 乐儿奇怪地看向自家少爷,不明白这无端的话题因何而起。但她还是认真想了想,答道:“既然清白没有被污,死就不必了,残……乐儿一切听少爷的。” 第二天,原月一起床了就直接穿上男装,把小黑抓来化妆。折腾完一身的白毛后,正要给它点朱砂,宋媒在她门外大喊说邱家同来找她了。 “*!”她低咒一声,匆匆忙换回女装。小黑攀在她胳膊上不让她走,一边用爪子拍打脑袋,意思要她给它点上漂亮的朱砂。 哦对,原月回神,从柜子角落抱出一小桶油,往它身上擦过去,再把它扔进水里,身上的白色才渐渐溶于水,剩下一簇簇湿漉漉的黑毛。小黑怔怔地看着水里的倒影,才意识到发生了多么惨无人道的事情,暗红色的瞳孔慢慢恢复成宝石般明亮清澈的红色,突然“喵嗷”一声朝她猛地扑过去。 邱家同见到原月的时候,注意到她的半天头发有些湿,而且那只鸠鼠死死咬住她肩膀上的衣服,两只爪子在她身上使劲拍打,看得出很是怒火中烧。 他一时愣神,小心翼翼地问:“它怎么了?” 原月早就不耐烦这小东西,一把把它从身上扯下来,恶狠狠道:“再闹?再闹?信不信我把你一身毛全部拔掉!” 小黑刹那间安静下来,睁大红色的眼睛看她,她狰狞的面容清晰地倒映在上面。它甩了甩尾巴,无趣地走了。 邱家同不忍地看着鸠鼠离去的身影。原师姐真是的。竟然对代表连个书院友好的信物如此不温柔,真是可怜的小家伙。他又联想到自己,原师姐对他也不温柔,他也是可怜的小家伙。 “说吧,有什么事?”原月直截了当地问。 他被她的气势一震,积累了许久的勇气刹那间飞散,低着头不吭声了。 他越是这样。原月越是气怒。冷冷道:“有话快说,我很忙。” “原师姐,我、我把事情经过都告诉你,但是你一定要冷静。不要冲动行不行?”邱家同嗫嚅道。 “如果是方新泽欺负勒索你的事就不用说了,我懒得管,你好自为之。” 邱家同一颗心顿时坠入谷底冰河,哇凉哇凉的。原师姐真的不理他了,再也不认他了……他的心中翻江倒海,再联想到在书院里受到这么久欺负一直敢怒不敢言,心底的委屈喷涌而出,竟然哇哇大哭起来。 邱家同才十二岁,虽然平时努力表现出坚强和成熟。但骨子里确确实实只是个孩子。孩童独有的清嫩的哭声在原月耳边回荡。宋媒闻声赶来,被原月一瞪,讪讪笑着躲开了。 原月看着哭得不顾形象的邱家同,一个头两个大。如果安慰他就代表原谅他,这样一来她的生气不就显得太廉价了?她已经下定决心这次必须给他个教训。并且树立不可侵犯的师姐权威。 于是她一脸冷酷地看着他哭,一般来说这样邱家同就会不好意思再哭了。但是这次邱家同的小心肝已经被打击得濒临破碎,原月的行为只加重了他的委屈,更是哭得止不住,边哭还边咳嗽,不小心被呛到了,顿时咳得震天动地。 “我、我想……马上就能、走……不想再惹麻烦,忍、忍忍……就过去了。方师兄他,在这里这么久,我们才、才刚来……和他对上了,我们讨不了好的!”邱家同哭着解释。 “你这白痴,谁说一定要跟他对上?他敢对你耍小动作,我们也可以偷偷耍回去。原来联合别人捉弄我的劲头去哪了?你就是个欺软怕硬的渣!” 邱家同的哭势瞬间小下来,就像大雨停止后还有雨滴从屋檐滑落,他时不时抽噎几声,证明自己曾哭得很凄惨过。 “而且!”原月继续道:“他方新泽有认识的人,我们就没有吗?你我年纪轻轻就通过郡试,前途摆在那里,想和我们交好套近乎的人怎么会少?只不过我们书院的师兄都比较清高和矜持,不好意思表现得太明显,但是只要你说出难处,他们肯定会争先恐后地帮你办好事情,好让你记住他们的人情。他方新泽不过一个和我们一样来自乡下的普通人,我们书院的师兄别看平时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在本地可都是横着走的!” “真、真的?”邱家同重重抽了下鼻子。 原月轻蔑地瞥了他一眼,突然一拍桌子,把他吓得差点又哭出来。“最重要的是在你眼里你师姐我就只这么个冲动不计后果的人吗?你觉得我知道后会找方新泽打一架还是把这件事闹得人尽皆知,让你没脸见人?” “不是,我只是不想给师姐添麻烦,让你觉得我很没用很丢人。” “这还不够没用?不够丢人!?”她毫不客气地吼回去。邱家同彻底不敢吭声了。 等邱家同抽抽噎噎地离开后,原月抓紧时间换上男装赶到陈街。刘管事看到她很惊奇,笑着道:“我还以为公子短时间内不会出现呢。” 原月微微点头,保持自己神秘并优雅地风度,在店中坐了一会儿才命人去打听昨天那伙人。根据她描述的特征,那人拍着胸脯保证最多两天就能把人找到。原月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问道:“你准备怎么做?” “小人全通。曾在赌坊做过事,认识一些底下的人。”这人隐晦地说。 原月挑挑眉,这全通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长着一张讨喜的脸,说话总带着笑,让人讨厌不起来。“那你为何不继续呆在赌坊,反而来我这粮店工作?” 全通抓了抓脑袋,不好意思道:“我媳妇的娘家人说那地方不好,我为了娶媳妇只好找个踏实的工作了。” 原月暗暗点头,表示可以理解,于是道:“那这时就交由你去办,两日为限。还有,你办你的事,不许给我这招惹来不干净的人,明白吗?” “小人明白。” 事情安排下去以后原月就闲下来了,随便从架子上拿了本书看起来。一打开书页她的小心肝就跳了跳,可不就是她写的鬼怪故事?书的主人匆匆赶来的时候看到他的宝贝读物正握在自己公子手里,连忙道:“公子,那书……” “你的?”原月头也不抬地翻着书页。“认字?” “一点点,呵呵!” “叫什么名字?在这做什么工作?” “小人王吉吉,在这做清点工作。” “嗯,你去找刘管事,他负责货源,今后你就跟着他。”原月淡淡道。 王吉吉不知这是好是坏,小心翼翼道:“小人何德何能……” “你眼光不错。”她说完就离开了,留王吉吉一人在原地为未卜的前途担忧。 接下来两日原月便在家等消息,顺便复习科举考试的内容。她听说这两日方新泽一直没去上课,猜想他是知道怕了。但是只是知道可不够,要是这次让他平安度过,只会助长他的气焰,必须要让他悔得肠子都青了! 两日时间一到,她就急匆匆来到店里,把全通找过来。全通已经找到了人,问她:“公子需要小人把他们带来吗?” 原月摇头,“他们在哪里,你带我去见他们。” 等找到他们的住所时,原月才知道他们就住在陈街。她转身到对面茶楼坐下,全通不明所以,只得跟上去。她思索良久,对他道:“我还是不出面了,这里有一百两银子,你就按我说的对他们说……” 全通领了银子就走了,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他就跑回来禀告说:“公子,他们说方新泽已经离开了。” “离开?”原月一时没弄清这两字的含义。全通很善解人意解释清楚说:“他们昨日找方新泽要债,他住的地方却已经人去楼空,与他同住的人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的。” 直接逃跑了!?原月不可思议地咂咂嘴。这不像方新泽为人啊,他有多么看中兰亭书院学子的身份地球人都知道,这个时候怎么也应该死皮赖脸地留下来,怎么可能就这样逃走? 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全通小心翼翼道:“小人为了打听这些消息,还是给了他们十两银子。”说着把剩下的九十两还给元月。 她看着桌上的银子挑了挑眉,突然笑了,道:“本来见你办事不错,准备给你五十两奖赏。”全通眼睛一亮,只听她继续道:“但你已经自行领取了,公子我就不多事了。行了,我们这就回吧。” 全通脸色一变,噗通跪倒在她跟前,“公子恕罪,小人只是习惯……” “习惯给人办事后自行收回扣?”原月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似笑非笑道。 全通把脑袋抵在地上不敢吭气。 原月笑容一敛,淡淡道:“本公子最讨厌有人背着我做小动作,我的东西只能按照我的意愿处理。就像这些银子。”她一把抓起桌上的碎银,当着全通的面一颗一颗地往窗外丢,很快有人发现天降横财,上前哄抢。全通看得心如刀割,同时加倍畏惧起眼前的少年人。 一百二十五:倾诉 全通不知道原月淡定的行为下有一颗不淡定的心。看着上百两银子就这样被自己挥霍一空,她同样心如刀绞。早知道应该回到店铺再扔,看的人多一些才不浪费她的银子。 最后一颗银子扔完,她拍拍手转身就走。全通挣扎良久,还是厚着脸皮跟上去。 出乎他的意料,原月既没有辞退他,也没有给他小鞋穿,并且一连消失了好几天,全通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而原月在得知方新泽逃走后就回到书院非常积极地上课,一有闲暇就旁敲侧击方新泽的事,却始终一无所获。 这日下课,大家都陆陆续续地离开了,只有她还皱着眉头托腮思索。欧阳远见了,便凑过来问:“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你说方新泽怎么就走了呢?” “难道你舍不得?”他面色古怪地问。 她没好气地踹了他一脚,“你当我犯贱啊?我就是觉得我太亏了,没能手刃仇人。”她合指成手刀,凌厉一划,竟起了一道破空之声。欧阳远咽了口口水,扯出笑脸道:“最近新开了一家酒楼,我请大家去吃怎么样?” 原月瞥了他一眼,“问我干什么?你的荷包又不在我身上。” “那我们找岑师兄出去玩吧。” 她想了想,颔首,“也行。” 他们便来到岑府,但是看门的小厮告诉他们岑清秋去驿站找叶俗了。 “幸好这人不是我家的,主人的行踪随便告知外人。还说得这么仔细,不知道岑师兄到底怎么想的。”原月走远后吐槽了一句。 欧阳远笑道:“这你就不知道了,这个小厮是岑师兄的娘特意放那的。” “用来败坏岑师兄的名声?”她冷幽默了一句。谁知欧阳远煞有其事的点头,然后神秘兮兮道:“你知道祁院长为什么会和岑师兄的娘和离吗?” “额。这是人家的私事,怎么好问?”她虽然这样说,但亮晶晶的眼睛却好像在鼓舞他说下去。这事其实有心人都知道,欧阳远觉得没有隐瞒的必要。就告诉她说:“岑师兄的娘岑十三是大富商岑石的独女,岑石死后独自一人撑起家业。她希望岑师兄能继承岑家,但是祁院长要岑师兄科举入仕,两人由此起了分歧。” 这个可以理解,但是——“再生一个不就好了?” 他一噎,迟疑道:“据说岑师兄一出生他们就开始争吵,自然……” 自然就没有心情翻云弄雨生孩子了。她再次表示了理解。 读书人最重名节,岑师兄惧母、不知调教下人的名声传出去自然而然就把他拉离仕途更远了。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岑师兄心里不好受。但他娘也情非得已。祁院长更不好苛责。所以说。在这个没有计划生育的时代,婚前计划好孩子的数目有多么重要。 因为扯到岑清秋的私事,原月便忘记了驿站有一个她不怎么想见的人。等到的时候。便看见岑清秋和体格可观的叶俗共同走来。 “月小妹。”叶俗笑着同她打招呼,手里的拐杖又换了一根。但是同样金贵。 她扯了扯嘴角,道:“叶大哥,你又没按照我的训练表锻炼吧?看来是我事多,把表还我。” “哈哈,这不是没有你的监督他就偷懒了。”岑清秋笑着说。“不过那表他可是每天三炷香地供着,不信我们带你去看。” 几人来到叶俗在驿站的住所,原月写的那份训练表果然摆在香炉前,烟雾缭绕中,上面还积了不少灰烬,看样子确实供了很久。 她嘴角一抽,“很好,继续供着吧,说不定哪天它自动显灵,叶大哥就能一夜暴瘦了。” 大家都笑了,只有欧阳远的表情不那么愉悦,他觉得叶俗这个死胖子真是碍眼极了,一无四处、生活乱七八糟,不明白为什么岑师兄和原师妹同他走得近。 叶俗似乎感受到他的敌视,回头对他笑了笑。他冷哼一声,别开头。 这时一个下人匆匆赶来向叶俗耳语了几句,叶俗皱了皱眉头,对他们道:“来我家坐坐吧?” 原月隐约听到了下人的汇报,似乎是叶氏又闹脾气了。这个时候应该赶回去才对,怎么还邀请他们去他家,还嫌事情不够热闹吗? 岑清秋也不太赞同道:“叶俗,你回去吧,我带他们去逛逛。” “不怕你们笑话,大嫂在家里闹脾气,我想请月小妹去陪她说说话,都是女子应该比我们男人有更多共同话题。” 三人的脸都沉下来。 叶俗无奈道:“如果只是普通的闹脾气我也不愿意麻烦到小妹,可是这已经是她本月第四次寻死了。” 按照常理接下来就应该问为什么要寻死了,可是这话怎么问得出口?原月越来越不明白叶俗到底在想什么,他希望她知道这件事吗? 她深吸一口气,道:“好吧,正好我也没去过叶大哥的家。”欧阳远拉住她小声道:“还是不要去了,那边不好。” 原月没有理会他,他不方便去叶家,只好先走了。原月一言不发地坐上叶俗的马车去了叶府。这样一来叶俗反而略显不安,试探地问道:“我告诉你一些关于大嫂的事情,这样比较好说话。” 她干脆闭上眼睛,冷淡地拒绝:“不用了,我休息一下。先说好,我三观不正,把大嫂带坏了别怪我。” 叶俗只好看向岑清秋无言地询问,后者摇摇头表示同样不解。叶俗忐忑起来,快到叶府的时候,他道:“我还是派人送你们回去吧。” 原月仿佛没听到他的话,跳下马车大步走进府里。岑清秋总算有机会问叶俗:“你到底要做什么?你真是越来越不知检点了!” 叶俗眼下黯然。“我是真的与月小妹投缘,希望这件事她能……” “你也不想想你都做了什么破事!?”岑清秋忍无可忍道:“要不是我从小和你玩到大……还是花了很多时间才接受,你让她一个姑娘家知道做什么?你还希望她认你这个大哥就赶紧让她回去!” 叶俗这才缓过神自己做了多愚蠢的事情,连忙下了马车。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赶上去。岑清秋看着他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跟着下了车。 “什么?已经进去了?”叶俗看着紧闭的房门抱头叹息,可千万别出什么乱子。 叶氏的房间很明亮,没有像一般的贵妇那样用香薰。大概是怀孕的缘故。整个房间的布置非常整洁和干净,通风也很好。可是既然各项工作都做得这么好,怎么会想到自杀呢? 她看向床上昏迷过去的女人,脖子上还缠着一圈纱布,看来自杀的方式是上吊。真是好施救的自杀选择呢,可供发现的时间也长。 “叶夫人,我们见过一面,我叫原月。”她走到床边轻声道。 叶氏的睫毛颤动起来,好一会儿才睁开眼。茫然地看着她。“你……”原月把挣扎着要坐起来的叶氏扶起来。并且贴心地在她背后垫了一个枕头,笑着道:“小心些,别伤到肚子里的宝宝。” 叶氏动作一僵。颤抖道:“你知道什么?” “叶大哥的大哥去了,还好有你肚子里的遗腹子。你该要好好保重自己才是。” 叶氏苍白的脸色恢复了些许红润,点点头,放松倚靠在枕头上。“……小妹,是叶俗让你来看我的吗?”她说着脸上的神色呈现出淡淡的讽刺。 原月静静观察了她好一会儿才道:“是啊,叶大哥很担心你。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可以和我说,这是我们女人间的秘密,我不会告诉任何人,包括叶大哥。” “呵呵,听说你和叶俗认识得并不久,他却待你极亲近,堪比亲妹。” “没有说的那么好,只不过最初觉得投缘罢了。”她搬来凳子坐到叶氏面前,“毕竟我们还不熟,希望不会吓到你,但是你准备好了就可以说了。” 叶氏一怔,“说什么?” 原月迟疑道:“我也不是很清楚,既然你不愿意说的话,那就哭吧,哭出来会好受一些。不过我们这样不熟确实在我面前哭不出来。我还是出去吧。”一只手按住她的手腕,她诧异地回头,却见叶氏已经泪流满面。 ……真哭了。现在要怎么办?安慰吗?这可真是困难的工作。她拿出自己的手帕递过去,叶氏轻声道了声谢,低着头抽噎起来。许久才道:“我听叶俗说起过你,你是今年郡试的首名,很了不起。” “……”怎么突然夸起她来了?现在不是嘚瑟的好时机啊。 “所以你是不一样的吧?”叶氏喃喃道。“叶俗他告诉你了吗?我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他大哥的。”见原月并没有露出惊奇或嫌恶的神色,她的心安下来,认定叶俗已经把所有事情告诉原月,“你真的不会告诉他吗?” “我说了不会,不过一般人不会相信的吧。” 或许是事情积压在心中太久,叶氏克制不住找人倾诉的*,她攀上原月的双肩,开始喋喋不休的诉说:“我一直知道,知道他喜欢我。但是他长得那样,我真的害怕,所以才接受了大表哥。” “大表哥一开始对我很好,但是……” “我知道二表哥想借此报复我和大表哥……” “一旦顺从了,他肯定会厌倦,到时候我和肚子里的孩子就真的无处容身了……” 原月隐约了解了叶氏的想法,也大约清楚了叶家的过去和现状。等她哭诉完后对她道:“叶大哥不会也不敢告诉你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 “我就是知道才害怕……” “所以你肚子里的孩子只能是叶庸的,是叶家英年早逝的长子的遗腹子,是叶家的长孙。叶大哥需要他来稳住叶庸一派的人,所以你只会受到两方的共同保护,根本无需担忧。” 叶氏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干哑着嗓子问:“真的?” 一百二十六:州试 叶氏一眨不眨地看着原月,眼中还有未干的泪花。恐惧、希望、自弃、渴求统统凝结在这个年轻的少妇眼中,平和冷静的原月仿佛是她最后的救命稻草。 原月心中忽然有了一个主意,俯下身对她微微一笑,轻声道:“是不是还觉得不安?或许,我可以帮你。” “什、什么?” “我想要帮你,因为你很像我过世的姐姐。”原月凑近她低喃道,脸上浮现出淡淡的悲伤。 叶氏怔怔地看着她,“姐姐?” “嗯,所有人,包括叶大哥也不知道,我有个姐姐。她非常漂亮能干,向她提亲的人踏破了我家门槛。”原月仿佛会议到过去幸福的场景,嘴角微微上扬,“我的姐夫是村里的地主,对待别人刻薄,对我姐姐却是极好。可惜好景不长,在我姐怀孕四个月的时候,一伙强盗传进姐夫家,不仅抢光了所有财物,还杀死了姐夫,就连姐姐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也没能幸免……”她骤然握紧拳头,别过头仿佛不想让叶氏看到她流泪,但这样更加引起叶氏的同情,眼中的防备逐渐减弱。 “所以我努力读书,参加科举,我想要变得强大来保护自己保护重要的人。”原月回过头,脸上没有眼泪,但是眼眶泛红,仿佛有无言的悲痛凝聚其中。“我看见你就忍不住想起我红颜薄命的姐姐,所以我想要帮你。” “你什么都不用害怕,我会一直在你的身后。” “你只要听我的,什么烦恼都不会有了。” “如果不甘心后半辈子都无依无靠地活着,你可以试着插手叶家的事务。不不,不是让你代替叶大哥掌权叶家。这点你做不到,对你也没有好处,但是你可以帮助他拓展叶家的基业,成为一个有用的人。” “不会没关系,我说过,我会帮你的。” …… 门“吱呀”一声打开,在外等候的叶俗和岑清秋匆匆迎上前。叶俗张了张嘴,不知如何开口。她撇撇嘴。主动道:“她根本不理我,我里面坐了半天冷板凳,她才叫我转告你以后不会了。这都是什么事啊?受不了了,我要回家。” 叶俗松了口气之余赶紧对她各种赔礼讨好,谄媚的态度岑清秋都看不下去了,直接把原月拉走了。临走前不忘警告叶俗,“以后少让原师妹来你家,我们先走了。” 等坐上岑家的马车。岑清秋才开口问道:“真的什么都没说?” “不是说了以后不会了吗?”她不耐道。 岑清秋笑笑道:“那要不要去我家坐坐?我娘一直想见你一面。” 原月惊恐地抬起头叫道:“你娘?你是不是说了什么奇怪的话让她误解我了?我今天不舒服,还是改天吧,代我向你娘问好啊!”说完想直接跳下马车。岑清秋吓了一跳,连忙拉住她,“你送我的棉团被我娘发现了,所以想见见你,放心,她对人很温柔的。” 敢和丈夫和离、让儿子天天跪搓衣板的人对别人很温柔?恐怕要找她兴师问罪吧!不不不,她对女强人最无力了,绝对不要去。死都不要去。她眼白一翻,直接晕过去。 躺在熟悉的床上。屋里的人都退了出去,她才慢慢睁开眼。擦了把额头上莫须有的冷汗,她坐起来。 既然做的是廉价的日常消耗品生意,运送自然成了重要的环节。叶家不仅把持了伦山郡内的货物运送,听说还有分支的子弟被派往郡下各地,可以说至少在本郡叶家拥有畅通无阻的货物运输渠道。 狡兔三窟。她要为自己积累强大的保障,不仅要保障自己,还要保障身边的人。所以她不愿意把自己的窟告诉任何人,那便借叶氏的手来扩充她的秘密巢穴吧。 不过当务之急是州试,比起暗地里的动作,拿到州试首名更重要,这种一时无两的出风头的机会她怎么能放过!?必须给所有看不起她的人一个颜色看看!她瞥向案头上退成小山的书,却突然幽幽地叹了口气。早前无聊的时候她就背书打发时间,现在看着那一行行熟悉的文字好没有动力啊! 要不写故事吧,也算锻炼文笔。她打开抽屉,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张唯美漫画风的——荤段子。这是她早前答应刘二画的东西,不过不是画册,是色色小说的插图。现在该开始写了,真想知道这东西能赚多少钱。 三日后,她把厚厚的一沓书画交给刘二。刘二第一次看到这么新奇的画,里面的人物似乎是好看的,但是他总觉得怪怪的,拆开来看眼睛不像眼睛、鼻子不像鼻子、嘴巴不像嘴巴,如果是新人的话他肯定毫不客气地驳回并且蔑视打击一番,但是考虑到原月在他这里的书已经积累了一定人气,他委婉地说:“这图似乎比较……特别。” 原月摆摆手道:“无妨,图虽然特别,书的内容摆在那里,这图就当看不见好了。” 看不见却还是要花钱印的!刘二暗自磨牙,同时把目光放在文字上。这不看不知道,一看鼻血哗哗的往下掉。他刘二接触这类东西也有大半辈子了,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明目张胆的无节操无下限的内容描写! 于是乎原月的书和画被毫不留情地否决了,被推出书店时,刘二对她反复强调:“含蓄啊含蓄,你看看你这些……宋公子不如还是写回异志吧,如果坚持写这些,我这里有些颇受欢迎的,你拿回去参考。” 原月很受打击地回到家,她觉得自己写的画的已经很含蓄了。她并没有看过真正*的东西,只是将人物、言行、背景巧妙地融合并发酵,构造出令人心跳加速的脑内印象,将所谓暧昧发挥到极致,超标的描写明明都没有嘛! 她气恼地拿过一本刘二给她的书翻开。第一张就是插图,说不美观已经是客气了,按照她的审美只觉得倒胃口。再把薄薄的一本书翻完,给她的感觉就是又尖又酸,完全无爱。看来时空长河所拉开的审美距离确实是人力拍马难及。 她知道刘二担心的是突兀的内容会被封禁。她不清楚这里的规定是怎么样的,对了,她可以找来本朝律例读,这么好的东西她怎么忘记了。说不定对科举也有帮助! 她于是跑回书店,威逼利诱借到了刘二的镇店之宝——风北律例,整整一个巴掌厚的律例被她捧回家,自此开始久违的挑灯夜战。 八月十八,州试开始。 亲郴州三大郡数百名考生汇聚伦山郡,州牧闫伟拖着流逝高龄的年迈身躯亲自来到伦山郡主持州试。州试连考三天。每天三场,相比县试和郡试轻松得多了。 州试期间,闫伟暂住郡守府。现在他案上摆着一小叠人物资料。都是欧阳广收集到的三郡最有前途的学子的资料。 欧阳广坐在他的下首,身后站着钟成文。 良久,闫伟开口道:“阿远也在其中。” 欧阳广算是闫伟一手提拔上来的,欧阳远私底下称呼闫伟都是闫爷爷。 “是啊,这小子总算开窍了。”欧阳广感慨又自豪道。 闫伟老迈的脸上同样浮现出欣慰的表情,不过被重重皱纹遮掩,真正表现出来的并不明显。他翻到下一页,忽然抬头对欧阳广似笑非笑道:“这个叫原月的小姑娘不简单啊,县试首名、郡试首名,听说还放过豪言说州试首名也是她的囊中之物。” 欧阳广呵呵地笑。“确实不简单。” “钟先生的女儿也是我们州唯二通过郡试的女子之一,今年的伦山郡阴气特别旺盛啊!”闫伟打趣地说了一句。钟先生连忙道:“小女不过运气罢了。” “一次是运气。两次是运气,第三次就是实力了。我很期待今年的州试结果。” 州试结束后的第十天是放榜日。 最早知道结果的自然是闫伟、欧阳广等人。一大早郡守府的下人就能听到闫州牧暂住的院子传出的大笑,很难想象不苟言笑的闫大人能笑得这样豪迈。 闫伟拍着桌上的名单,对欧阳广笑道:“还真是……真不知道被王都那些老匹夫知道会怎么嘲笑我们亲郴州。”欧阳广也笑得分外欢畅,其他尚且不论,就第三位的“欧阳远”三个字就足够他开怀大笑。 …… 第三位——欧阳远; 第二位——廖梓言; 第一位——原月。 兰亭书院十七位生员通过州试的共有八名。包括原月、欧阳远、郑占、邱家同、程法,以及倒数第二名堪堪挤入的钟文艳。 兰亭书院的众位先生看着这样的结果异常感慨。祁阳哭笑不得地摇摇头,命人去把通过州试的几个人叫来。一个、两个……六个。“原月和邱家同呢?” 几人面面相觑,程法不情愿地上前一步道:“看榜之后原月就把邱师弟拉走了。” 邱家同紧紧攥住原月的衣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原师姐,我从来没有想过会这么顺利,我真的通过了,通过了!” 原月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看看你这样丢不丢人?我给你开了这么多天小灶,给你画了这么多重点,你竟然才考了六十七名!还高兴!还得意!以后出去别说你是我师弟!” 邱家同好像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兴奋渐渐冷却下来。甩开她的袖子,低声道:“我知道我没有原师姐聪明,但是我已经很努力了,大家都在夸我,你为什么就不能对我说一句好听的话?” “好小子,现在就知道爱听好话,以后尾巴还不翘上天?师姐我今天就替天行道,把你的劣根性打回娘胎!” “啊原师姐,你怎么真打?”邱家同挨了一掌后拔腿就跑,但哪里跑得过原月?逮回来后被她用树枝抽得哭爹喊娘。她一边抽一边问:“还开不开心?得不得意?” “不敢、不敢高兴了呜呜!”邱家同真是委屈极了,明明是这么让人高兴的好日子,他却连高兴也不许。老师说过不能专听谄媚之言,因为会迷失自我,他也一直牢牢记在心里。但是今天真的真的很兴奋,他很想从原师姐嘴里听到一句夸奖。 “好了,别哭了。”原月扔下树枝,拿出手帕粗鲁地给他擦脸,把他的小脑袋擦得摇来晃去。“以后再因为别人的好话高兴的时候就想想今天。” “知道了。”他抽噎着说。 “你也别委屈,我告诉你,你现在年纪小,哭哭不是坏事,等以后大了吃了亏再哭就丢人了。好吧,虽然你考得不尽如人意,总算是过了,你今天想吃什么师姐带你去吃。” “我想吃天香楼新出的烤鸭。”他吸了吸鼻涕道。 “没出息,都过了州试还吃这么廉价的东西,今天我们就把天香楼的所有菜都点了。”原月分外豪气道。 他小心翼翼道:“那样很贵的,我们也吃不完。” “那就一盘一口,师姐现在有钱哈!” 然而天香楼还没有去成,两人就被逮到了祁阳的书房,那里虎视眈眈地坐了一众先生和几位师兄师姐。 所有人瞪着一身狼狈的邱家同无语,半晌祁阳开口问:“家同,你这是怎么了?” 原月一个眼刀飞过去,邱家同一震,低下头委委屈屈道:“太高兴了,没看路,摔着了。” 大家哈哈大笑起来。原月打得很巧妙,会痛但是不怎么留伤痕,而且她专挑有布遮的地方抽,所以大家最多看到邱家同哭到红肿的眼睛,也以为是摔疼了哭的。 原月事不关己地站在一边,和她没关系,一点也没有。 笑过后,祁阳咳了一声,开始作为院长的训话,无外乎是你们都很优秀、兰亭书院都以你们为荣、你们要戒骄戒躁继续努力…… 几人从书院出来已经是傍晚了,欧阳远很兴奋地说:“我请大家去天香楼喝酒。” 不过这时候大家都想回家和家人分享喜悦,纷纷婉拒了。欧阳远一想到回家就要对上闫伟那张菊花脸就欲哭无泪,竟然扯住原月和邱家同,眨巴眨巴眼睛请求道:“我去你们家坐坐好不好?” 一百二十七:再次回乡 邱家同可以料想到接下来原月毫不留情的拒绝,连忙拉住她小声道:“原师姐,我一个人去不好意思,让欧阳师兄也来吧。”欧阳远眼睛一亮,在一旁连连点头。 “那你也别去了。”看两人脸色齐变,她弯了弯嘴角,笑道:“开玩笑的,我是那么不近人情的人吗?” 两人只能干笑。 三人越走近原月的住处,喧闹声越大。有过经验的三人立刻意识到想要从前门进入必然会迎来一场巨大的考验。原月看了他们一眼,笑道:“意料之中,我准备好后门了。” 好奇怪的说法,后门需要准备吗?而等他们看见所谓后门,才知道所言非虚,这个“后门”是一棵坚挺的老树,树枝上栓了长短不一的几根绳子。原月一一扯了扯,对他们道:“都很坚固,你们看哪根合适就用哪根爬,动作快点。”说完拉住其中一根绳子迅速攀上树枝,再跳上围墙,回头对他们摆摆手,直接跳了进去。 邱家同赶紧抓住绳子往上爬,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爬进去。这样就只剩下欧阳远一个人了,他对着造型古怪的树干和对他攀爬毫无助力的几条绳子研究半晌,突然扬了扬手,两个穿着一身黑的蒙面人瞬间出现,他踩在他们的肩上爬山围墙,然后跳下去。 “慢死……”原月话说到一半,看着他奇怪地挑了挑眉,因为跟邱家同相比他的衣服太干净了。不过她没有多做纠结,转身都到大厅。家里面倒是很安静。她特意和宋媒交代过不要放任何人进来,这个时候宋媒应该在门外和一堆人应酬,她相信宋媒有这个能力做到完美。 这时候正是吃饭的点。可是宋媒压根没空准备,原月就自己来到厨房,看着能不能将就着做些什么填饱肚子。翻来找去只看见两个鸡蛋和一把洋葱,连米缸都空了。 跟着走进来的欧阳远看见这一幕,顿时无比抱歉道:“对不起啊原师妹,我忘了你家很穷。居然还想到你家蹭饭,实在太不应该了。” “你如果能缝上你的嘴我会更高兴。”原月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人,她一手拿起一个鸡蛋,自言自语道:“不知道可以换到什么东西。” “想到邻居家换东西吗?可是那样会先被人围住脱不开身吧?”邱家同提醒她说。 她甩甩脑袋,放下鸡蛋没好气道:“我又不是傻子。现在怎么办?没东西吃了。我们还是出去吃吧。” “其实我很想和娘一起吃饭。”邱家同垂下脑袋有些沮丧道。 原月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突然道:“那我们现在就走。”她说完立刻跑回自己的房间,很快收拾了一个包袱出来。这时外面两人还没反应过来,她又道:“我先出去雇车,欧阳远你回家吧,有空再请你来我家吃饭。” 然而等原月雇到马车回来,欧阳远还没有走。在她开口赶人之前,欧阳远赶紧先一步道:“我还没去过乡下,想看看茅草屋是什么样的。还想看看用手吃饭的野蛮人……” 欧阳远结结实实挨了一脚之后还是坐上了前往罗临县的马车。不算宽敞的马车内坐着四个人,宋媒臃肿的身躯畏畏缩缩地躲在一个小角落,生怕挤到另外三人。挤月儿自然是舍不得;邱家同现在今非昔比也挤不得;欧阳远更不得了了,不仅有功名在身,最重要的是一郡之首的儿子,又年轻又好看,真是个好夫君人选。想到这里她更加努力蜷缩身子,想挤出更多的空间给原月和欧阳远。 原月看不下去了,把她拽出来单独坐一边,自己到对面和邱家同和欧阳远挤。 欧阳远一直对原师妹的娘很惊奇。原师妹算不上美人,但起码能看,宋媒这幅模样实在是让人看一次反胃一次,要不是担心原师妹把他踹下马车,他早就呕出来了。 另一边欧阳广得到消息的时候整张脸都黑下来。这小子!本来还觉得他懂事了成熟了,竟然拍拍屁股就去了乡下。简直就像被女人拐跑了一样,实在太丢人了! 闫伟却笑得险些岔了气。他今天快把一整年的笑都用完了。他摸着胡须道:“果然虎父无犬子,当年你也是……” 欧阳广突然咳得震天动地。这时丫鬟急急忙忙跑来说:“不好了,夫人气晕了。”欧阳广脸色一变,对闫伟抱歉地点点头,快步离开。 马车日夜兼程。四人不到两天就到了罗临县。因为事先没有通知任何人,自然就没有所谓夹道欢迎。欧阳远还没来得及见识小县城的样子,就坐上牛车到了原月家所在的乡下。 好久没回来,乡下的一切对原月他们来说都觉得陌生,倒是这里的人一眼就认出他们,纷纷围上来贺喜,他们并不知道州试的事情,但是郡试的结果他们是知道的。 宋媒被众人吹捧得笑得合不拢嘴。原月带着两人悄悄溜走。邱家同先跑回了家,欧阳远当然是跟着原月,一路上新奇地左右张望,同时引来许多人对他的好奇打量。他的穿着明显和这里格格不入,高人一等的气质也显而易见,每至一处就会带起一阵窃窃私语。 欧阳远厌恶地皱了皱眉,音量也不降低就道:“和想的一样,乡下人就是粗鄙。”一点礼貌也没有,早知道不来了。 原月恍若未闻,只警告他说:“我等下要去见一个孕妇,你敢乱讲话惹她不高兴你就死定了!” 他赶紧用扇子抵住嘴巴表明态度。 没错,原月这次突然决定回来最主要是为了见晚娘,算算时间晚娘也该生了。这次州试陈清也过了,现在估计还没赶回来,晚娘一个待产的孕妇一个人在家不知道怎么样了。 如果说州试得到首名她最想告诉谁,那就是晚娘。晚娘说过自己是她希望的寄托,从晚娘哪里她感受到的是最纯粹的关怀和期盼,就像被太阳照得暖烘烘的溪水,无声无息地给人最舒适的滋润。 欧阳远看见她嘴角的淡笑,微微惊奇,一路无言地跟在她身后。 原月敲了敲晚娘的家门,应门的却不是晚娘的声音。她正奇怪,门打开,燕巧从里面探出头来。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怔住。 原月的脸沉下来,不客气道:“你怎么在这里?晚娘姐呢?” 燕巧对她也没有好颜色,冷哼一声道:“清朗请我来照顾这女人,不然你以为我愿意啊?”说完转身扭着屁股走进去。 “臭女人!”原月嘀咕了一声,大步走进去。她直接来到晚娘的房间,看见晚娘正挺着大肚子在刺绣。晚娘无意中抬头看见她,惊讶地睁大眼睛,继而欣喜道:“月儿,你怎么回来了?”放下刺绣就要走上来。 原月哪里敢让她随便走动,迅速蹿到她面前按住她的肩膀,然后说道:“州试我过了。” “真的吗?太好了!”晚娘兴奋得眼眶瞬间就红了,抽噎道:“爹知道了一定很高兴。” “邱师弟也过了,哦,还有陈师兄,他也过了。”讲到后面她不情愿地撅起嘴。但这不影响晚娘的兴奋,她很想紧紧抱住原月宣泄心中的喜悦,但是大着肚子不方便,她转而牵起原月的手放在她的肚子上,含笑道:“月儿,你感觉到了吗?宝宝在动呢,他一定也为大家高兴。” 原月的手刚放上去就好像被什么弹了一下,吓得她触电般缩回手,晚娘不由轻笑起来,拉过她,轻轻搓揉她的脑袋道:“月儿也会有这一天的。” 原月一想到自己某一天挺着大肚子更是惊恐地拼命摇头,挣开她的手干笑道:“那个……我饿了,去给你做饭,你别刺绣了,伤神伤眼,对宝宝不好啊!”说着赶紧跑出房间。 院子里燕巧正在和欧阳远说话,神色中多带试探,显然她不好把握眼前这个公子哥的身份。原月直接走上前问她:“饭做了没有?晚娘姐饿了。” 燕巧虽然知道她的丰功伟绩,但就是克制不住地讨厌她,比讨厌晚娘还讨厌她。于是冷声道:“做了,但是没你的份。人也看了,你可以滚了。” “没我的没关系,我吃你的。”原月越过她直接走进厨房,果然是两人份的量,她全部拿出来走去晚娘的房间。 “喂,你这人要不要脸?这里不是你家,你立刻滚出去。”燕巧跑上去抢夺饭菜。 “这里更不是你家,陈清也不过是暂住这里。这里是我老师的家,你这个觑视老师女儿夫君的女人才应该滚出去!” 燕巧气得浑身发抖,一巴掌甩向原月,欧阳远一看不对连忙上前阻止,不过动作没有原月快。燕巧的手腕被原月紧紧钳制住,动弹不得。原月稍一用力就把燕巧拉到她面前,她凑到燕巧耳边低声道:“别打什么共事一夫、以小踩大的小算盘,有我在你想都别想。” 她说完一把推开燕巧,走进晚娘的房间,“嘭”得甩上门。过了一会儿,她探出头,对呆立在院中的欧阳远说:“要不要进来吃饭?” 欧阳远嘴角一抽,“这不合适。” 她点点头,把饭菜分出一半给他,转身回去的时候仿佛不经意道:“去村口买些吃食放厨房。” 他愣了愣,“哦。” ps: 不知道是网速还是作者后台的问题,文老是发不上来,只能努力尝试了…… 一百二十八:产事 两天后陈清回来了,同时屁股后面跟来了一群逢迎拍马的人。他志得意满地推开家门,准备接受晚娘和燕巧的喜极而泣,然而入眼的却是蹲在地上戳蚂蚁的原月。 原月偏头看了他一眼就重新低下头,完全拿他当空气。 他心中一股郁气不上不下,涨得他肺疼。良久才平复下心情,对原月淡淡道:“你也回来了。” 原月“嗯”了一声,头也不抬道:“为什么燕巧在这里?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我只是不放心晚娘,所以请燕巧来照顾她。”陈清倒是非常平静。 原月拍掉手上的泥沙站起来,挑衅地对他勾了勾唇,转身走进晚娘的房间。 “外面好像有些吵,发生什么了吗?”晚娘柔声问她。 “……嗯,陈师兄回来了。”她不情愿地道。 晚娘激动地站起来,“清郎回来了?”眼里立刻闪烁出明亮的光芒,跌跌撞撞地往外跑去。原月连忙扶住她,“小心点,宝宝更重要。”晚娘连连点头,嘴角的笑意却还是怎么也掩不掉。 等两人走出房间,院子里燕巧正握着陈清的手激动地说话,陈清面带笑容,毫无抗拒之意。原月下意识地看下晚娘,就见她神色黯了黯,但很快扬起笑容,喊道:“清郎,你回来了?” 陈清抬头也对她笑了,但看见她旁边的原月,这笑容便僵硬起来。燕巧离得近。将他的表情变化全部看在眼里,若有所思起来。 原月同样看得清楚,故意抱住晚娘的手臂撒娇道:“晚娘姐,我们今晚吃什么啊?” 晚娘一点没有意识到几人间的暗潮涌动,更不知道自己正处于暗潮中心。闻言开心道:“对,大好的日子我们应该吃丰盛一些。”她笑着对燕巧道:“燕娘,麻烦你去村口买些鱼肉。” 燕巧假装没有听到,拉过陈清继续有说有笑。晚娘只好偏头对原月说:“那月儿你陪我去一趟吧。” 原月拉住她,对厨房大喊一声:“欧阳远,给我出来。” 陈清听到这名字吓了一跳,下一秒竟然真的见到一郡之首的独子欧阳远从他岳父家的简陋厨房了奔出来,白净的手脸还沾着黑灰。欧阳远径直跑到原月面前。兴奋道:“原师妹你说的没错,把木柴三边形和四边形一层一层搭上去火真的烧得最旺。” 原月扯了扯嘴角道:“既然我告诉了你这么有意思的东西,作为报答你帮我们去买菜吧。” 欧阳远立刻垮下脸,“不要,那里又臭又挤又脏,而且东西根本不能吃。” “那你这两天怎么活下来的?”“眼不见心不烦。再说我堂堂郡守之子跟一群村妇挤菜场的事情传出去就没脸见人了,我爹更没脸面了。”他说完小心地瞥了她一眼。果然在他扯到他爹以后,她嚣张的表情就收敛了。 “知道了。我自己去就是了。” 原月拍拍屁股就走了,完全没有顾及到两个刚清楚欧阳远身份的女人的心情。晚娘怔怔地喃道:“郡守?伦山郡郡守的儿子?” 燕巧更是完全惊呆了,因为欧阳远是原月带来的,她对他一直没有好脸色,要是被怀恨在心……她慌忙躲到陈清身后,好像这样就能被保护住一样。 陈清面色古怪地快步迎上去,行了个礼,满面笑容道:“没想到欧阳公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在下陈清。” 欧阳远笑着对他眨了眨眼。“不错啊,坐拥齐人之福呢!不过原师妹跟你妻子好像很亲,而且不喜欢你的外室,喏,给你提个醒,小心点,原师妹心狠手辣着呢嘿嘿!”说完兴冲冲地跑回厨房继续刚才的研究。 陈清瞠目结舌。没想到欧阳郡守的儿子竟然是这副德行,一时间有些失望又有些庆幸。面上还得对着欧阳远的背影恭敬地道:“多谢欧阳公子提醒。” 当晚一桌人围在一起吃饭,除了个别人,大多数人都心怀鬼胎,完全没有通过州试的喜悦氛围。好在有宋媒咧着“血盆大口”四处活跃气氛,大家不得不给面子地跟着笑。 一顿饭下来最抓狂的要数燕巧了,她的目光只要不小心瞥到原月,就会接收到原月阴恻恻的笑。原月用嘴努了努欧阳远的位置,然后无声地对她说:“你死心吧。” 燕巧气得要呕血,好不容易忍到这顿饭结束,几乎在众目睽睽之下把陈清拉出去,剩下的人看了一眼沉默的晚娘,都低头吃菜。 “巧巧,这么多人在,你看着点!”陈清皱着眉头道。 燕巧看他脸色不好,连忙堆起笑容安抚他,“清郎,都是原月的错,她老是给我眼色看,还说有她在你绝对不会纳我入门。清郎,你都答应我了,说等晚娘把孩子生下来就娶我做平妻。” 陈清心中不忿,觉得自己被威胁了,堂堂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被一个女人威胁?要不是看在……“巧巧,你听我说,现在确实不方便……”他努力表现得诚心诚意。 “清郎!” “巧巧,你不相信我?” “不是,清郎,可是我……” 两人的争吵声陆陆续续传进厨房。原月“腾”地站起来,晚娘连忙拉住她,不安道:“月儿……”“我去如厕!”“……” 原月经过陈清和燕巧身边的时候,用只让他们听到的声音说:“燕巧,我告诉你哦,别看陈师兄一副清高的模样,其实最会哄女人了,他现在只是为了赚一个免费劳动力给他爱妻做牛做马,等晚娘姐把孩子生下来,你就可以卷铺盖走人了。”说完不看两人沉下的脸色,欢快地跑走了。 燕巧看向默不作声的陈清,心中又气又恨,一跺脚也跑了。 饭后原月、宋媒,还有欧阳远都走了。原月临走时还不忘对陈清笑了笑,“陈师兄,你可要看清事情轻重,捡了芝麻丢了西瓜的事情可不是聪明人该做的哦。”说完朝躲在树后偷看的燕巧做了个鬼脸,哈哈大笑地走了。 路上欧阳远问她:“原师妹,你是不是一直在激怒那个女人?” “是啊,她要是还顾忌脸面的话就该滚了。”她理所当然道。 欧阳远摸摸下巴,回头看了一眼陈清的家,两个房间亮着灯,就不知道陈清待的是哪间房了。 不过欧阳远都没有猜对。事实上晚娘在她的房间刺绣,陈清在老秀才的书房里看书,多出来的第三人这时候敲响了晚娘的房门。 “进来吧。”晚娘欣喜地抬起头。她以为是陈清,看到的却是燕巧。饶是如此她的笑容也没有减淡,柔声道:“燕娘,这么晚了有事吗?” “我……”燕巧还没说出一句整话,晚娘突然感觉一道剧痛从下身蹿上来,立刻捂住肚子尖叫:“好疼,燕娘,我可能要生了,快帮我去叫产婆!” 沉思中的陈清被尖叫惊醒,急急忙忙冲过来,一看晚娘要生了,顿时七魂吓走了六魄,催促燕巧去找产婆。 燕巧这两天本就受了原月许多气,好不容易等到陈清回来想要给那些人好看,不料陈清的态度一点没有她想象中美好,此刻更是直接拿她当下人使唤。原月的话突然跳出她脑海,她死死盯着眼前的男女,只觉得无边的怒火从心底涌上来。 陈清等了半天见燕巧没有动静,皱起眉头继续催促:“呆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去找产婆!”伸手推了她一下。 燕巧剧烈尖叫起来。陈清一看事情麻烦了,只好自己去找产婆。等他带着产婆回来,晚娘已经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喘息,几欲昏死过去。 “哎哟,这都是什么事哟,母子平安恐怕难咯。”产婆絮叨了一句,不急不缓地走上前,翻起晚娘染血的裙子的查看,转头吩咐燕巧,“快去烧水,还有拿剪刀和热水过来。” 燕巧一咬牙,转身走去厨房。由于欧阳远玩了一下午木柴,此刻厨房只剩下几根,还沾了水。她蹲下来半天打不起火,产婆那边还在使劲催促,两行眼泪不由自主落下来,她狠狠擦去,突然抓起盐罐扔进清水里…… 终于燕巧慢腾腾地端了一盆水走过来,陈清猛地抢过来,产婆接着抢过去,然后把两个人都赶出去。陈清还没站定,身后屋内传来一声惨烈的尖叫,然后整个世界就寂静下来了。 原月虽然不待见欧阳远,但是不看僧面看佛面,他爹的身份在那摆着,她只好腾出自己的房间给他,她跟宋媒挤一张床。 欧阳远一开始还特别不好意思,不过睡了两天就习惯了,陈棉的味道也没有那么讨厌了,而且听不到满床叮呤当啷的声音还会觉得莫名空虚。就刚才还就这些铃铛的价格与归属与原月展开了讨论。 两人走去老秀才家的路上,原月还在嘲笑他:“多大的人了还要铃铛玩,传出去不怕丢人。” 他俊脸一红,“总比你挂了一床铃铛好,小孩似的。” “你管不着。” …… 他们到达老秀才家的时候,发现门前聚了不少人窃窃私语。那些人都认得原月,拍打她的肩膀叹气道:“晚娘的命真不好啊。” 她心中一跳,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连忙冲进去。房间里只见晚娘面无血色的躺在床上,昨天还高高隆起的肚子已经平坦下来了。 没有孩子的声音。 没有开怀的笑容。 只有死一般的寂静,以及,死一般的人。 一百二十九:四封邀请函 天际染上了阴沉的青黑色,由远而近,仿佛酝酿着要爆发什么。 果然,没过多久,豆大的雨滴零星落下,拉开了倾盆大雨的序曲。 夏日多雨,对于乡下的人来说固然有浇灌农田的好处,但需要忙活的事情也不少。收衣服和被套、把家养的禽畜赶回窝里、还要把调皮的小鬼找到带回家……在这样的季节里就算痛痛快快地淋一场雨也没什么,四处可见奔走的人们,脚起鞋落溅起串串晶莹的水花。 屋檐的边角已经形成一层薄薄的水帘,站在帘内,外面的世界是一片模糊。 原月抱了一团棉被走进屋内,看了一眼仍旧昏迷不醒的晚娘,上前把棉被堆在床角,然后拉过椅子在晚娘面前坐下,看着她发呆。 等晚娘姐醒来后带她去算算命吧,一个人怎么会如此不幸?明明是个比谁都要温柔善良的人,难道老天也会欺软怕硬?她轻轻挑起晚娘额前的碎发别至耳后,仔细一看晚娘的额头特别光滑,眼角却有淡淡的纹络,听说这样的人都爱笑不爱生气。 老师走了,晚娘只能依靠陈清,可陈清分明就……晚娘所遭受的罪似乎总脱离不了她和宋媒。 “晚娘姐,产婆说你身子骨太弱所以孩子没生下来,我现在已经在努力赚钱了,以后天天给你吃燕窝鱼翅,宝宝想生多少就生多少。”如果不是跟陈清生的就更好了。 身后传来脚步声,她猛地转过头,见是陈清便回头继续看着晚娘发呆。陈清不悦地抿起嘴,晚娘的孩子没了他也难过,可原月这些天和晚娘寸步不离,好像这里是她的家一样,还用那种警惕的目光看他和巧巧。弄得他极不舒服,连晚娘这里都不怎么愿意来了。 “饭做好了。”他说完就走。 原月恍若未闻。过了一会儿身后又响起脚步声。这次她可以听出是欧阳远来了。欧阳远在门口站定,对她道:“原师妹,吃完再来看吧。”见她不动,他用扇子敲了敲手心,笑着问:“没想到你和你老师的女儿感情这么好。” “非要说感情的话就是愧疚加自惭形秽吧。”原月起身走到他面前。低声道:“我用自己验证了恶有恶报,晚娘姐这里却证明了善良换来的一样是恶报。真是好笑啊,还是我身上的恶太多了,蔓延到了她的身上?”那老天爷太小气了吧,她虽然没做过好事,但坏事做的也不算多不算大,难道一条命还不够赔? 欧阳远皱了皱眉。不知是不是错觉,近在咫尺的原师妹好像有一刹那远得和他不在同一个世界。 不过话说多愁善感的原师妹他真是不习惯啊。 为了打破糟糕的气氛,他对她说:“我们什么时候回去?不知道凭借我们这次的成绩能不能拿到总院的邀请。” 原月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什么总院的邀请?” “我们所在的书院虽然也叫兰亭书院。但其实只是分属的,真正的兰亭书院位于王都。不像我们这里大部分是权贵子弟,那里是各地精英的聚合地。只有年轻且极有前途的学子才有资格入学。” “皇子都进不去?”她偏过头问。 “进不去。”他重重点头以增强说服力。 她若有所思,“那你就更进不去了。”欧阳远的脸垮下来,“原师妹,你不会忘了我是州试第三吧?而且我还不到二十岁。” 确实忘了。她至今还不明白为什么欧阳远的成绩蹿得那么快,甚至至今还怀疑是不是欧阳郡守给他提供了小抄之类的作弊器。 “好吧,这兰亭书院还真有意思,先让分院吸纳一定的优质学子。再通过科举让总院在此基础上挑拣。果然任何时代都逃脱不了优胜劣汰的进化论啊。” “优胜劣汰?这个词不错。”欧阳远咂咂嘴。“不过我听说王都的兰亭书院的院长郝名褚一直是女子科举的反对者,师妹你能去的机会不大。” “我不去是他们的损失。”她撇撇嘴。她本来就没准备走,她在这里的生意都还没展开,根基更没扎牢,她的手可没那么长,能够在王都千里操纵着这里。 说起来她好久没去店里了,不知道情形怎么样了。期间刘管事倒是常常捎消息给她,逢有大事也必然向她禀告,但她还是能够察觉到刘管事的犹疑,毕竟他年纪大了,虽然经验丰富,还是缺少年轻人的果断和冲劲,她并不是在守业而是在创业,所以她干脆委任王吉吉和全通做她的代言人,并非让他们管事,而是让他们负责她和刘管事之间的消息传送。 如果他们有脑袋有野心,应该能学到很多。 欧阳远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想什么呢原师妹?” 她回过神,眨了眨眼,“哦,我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你应该认识不少厉害的大夫吧?能不能请他们给晚娘姐看看?”她的语气有些不自然,这还是她第一次求欧阳远办事。 欧阳远一愣,既而嘴角扬起,笑眯眯道:“小事一桩,那我们现在就起程吧。”新奇劲儿过去,他早就不耐烦这里了。 “好。” 两人商议完毕才想起今天是下雨天,根本上不了路,那么只能等雨停了。 然而这场雨一连下了三天三夜,险些造成了水灾,松垮泥泞的道路一踩就陷进半只脚掌。田地里的农作物都被淹了,软软地和泥土混在一起,村民们因为这场大雨造成了不少损失。 不过原月送晚娘去郡里就医的计划也流产了,因为晚娘在雨停他们准备出发前的晚上醒来了。得知孩子没有的消息,她默默地哭了许久,然而在原月他们去看她的时候,她却强打起笑容。原月说她要保重身子,不然大家会担心,她就把满满一碗饭都吃了下去。 她平时并没有这么大的食量。 原月这才意识到晚娘柔弱的外表下装了一颗比谁都要坚强的心。 等原月准备出发回郡里的时候,晚娘已经能够站起来送他们了。 “月儿。保重。”晚娘扬起一个苍白的笑容,一如以往的干净纯粹。连一旁的欧阳远都微有动容。 四人踏上了归程。 多亏了人参。邱家同娘亲的病被吊住了,这次听说邱家同通过郡试的好消息还亲自做了一大桌菜请原月他们吃。临走前又送了他们许多地瓜干。 “这东西还蛮好吃的。”欧阳远连吃了十几根后下了结论。邱家同不好意思地笑笑,把剩下的都推给他,“欧阳师兄,喜欢就都拿去吧。” 欧阳远刚要笑纳。瞥到一旁好像在专心擦拭琴弦的原月,默默收回手,干笑道:“不用了,这东西吃多了就腻,而且乡下的东西在乡下吃就好了,带回郡里会被人嘲笑。” “……” 三天后,一行四人抵达伦山郡。 欧阳远一回家就遭到惨无人道的禁足。而原月则直奔陈街恢复对店铺的管理。 科举前青生们忙着准备科举,没时间写书,科举后落班了一大批更没心情写书。刘二看着日益稀少的客人愁白了头发,而原月的图和故事在他脑海中时不时闪现。频率越来越大地强势攻占他的内心防线,终于他举起白旗,向原月要了那些奇特的图画和故事。死马权当活马医。 不幸的是大多数此道中人第一次接触原月的东西,也和刘二一样从心底抗拒,那宛若水平线的销量让他再一次白了头发。 正当大家都忙着自己的事情的时候,几封信从王都渐渐逼近伦山郡。九月末,欧阳广送走了闫伟之后,手上拿到了四封邀请函。 次日,欧阳远、邱家同、廖梓言以及原月被叫到祁阳的书房。欧阳广也笑呵呵的坐在一边。 祁阳把四封邀请函整齐摆放在桌上。欧阳远第一个反应过来,兴奋道:“是王都兰亭书院的邀请函吗?哈哈,我说的没错吧?”他得意地瞟向原月。 邱家同和廖梓言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茫然地看向祁阳。 祁阳咳了一声,把有关兰亭分院和总院的事情说了一遍,总体和欧阳远说的相差无几,不过并没有提到郝名褚对女子的偏见。 “所以我们四个人都收到邀请了?”邱家同开心地对原月说:“原师姐,我们能去王都了!” “我不去。”“我不能去。”原月和廖梓言同时开口。 祁阳一愣,问廖梓言:“难道你是因为顾及清雅书院所以不去?那大可不必,学海无涯亦无界,在王都你能学到更多,也能认识到更多对你未来有帮助的人。”他说得很隐晦,但在场的人都听得出来,这是让他们抓住机会积累人脉。 可是廖梓言执拗地摇头:“对不起,欧阳郡守,在这里我有放不下的人和物,能多待一刻也是好的。” 祁阳又劝了许久,廖梓言始终拒绝。而过程中众人渐渐发现,原月似乎被冷落了,分明她和廖梓言同时拒绝,祁阳却只咬住廖梓言不放,视她于无物。 原月心里纳闷,州试结果公布后祁阳对她还是挺热络的,怎么她回了一趟乡下就冷淡下来了? 难道气她推开应酬偷偷离开还拐带了两个大有前途的青少年才俊?嗯嗯,只能是这样了。 祁阳苦劝无果,挥挥手,让四人把邀请函拿去。 邱家同激动地立刻翻开邀请函,那用狂草书写的“兰亭书院”四字大气不羁,给人精神一震。 原月瞄了一眼他的后便翻开自己的邀请函,只一眼就彻底惊住了,因为那三个烫金大字分明是——国、子、监! 一百三十:选择 另外三个人被她惊骇的表情吓住了,纷纷围上来。看清她手中的邀请函,再看看自己的,反复对比几次,才不得不接受原月可能会叛变的事实。 全天下的书生可以不清楚兰亭总院和分院的联系,却绝对知道位于王都的两大官学国子监和兰亭书院之间势同水火的关系。 至于为什么势同水火?这么*的事情他们怎么会知道? 原月如果去了国子监,那就等于和兰亭书院脱离关系,投入敌阵了。如果不去,国子监既然是位于王都的官学,条件肯定比这里好,真是很难抉择啊。 “祁院长,”原月合上邀请函,对他笑道:“我知道你肯定不开心,但是我想问一句,为什么王都的兰亭书院没有给我邀请函,没道理第二第三名还有邱师弟都能去,却要把我这个首名拒之门外。” 祁阳一噎,总院的郝名褚院长反对女子入仕的事情虽然明眼人都知道,但这怎么好在原月面前说?这一说就变成他们兰亭书院先有失于人了。于是他含糊道:“这是有多方面的考虑的。” 欧阳远默默地转过头,他什么也没有跟原师妹说过…… 这时廖梓言很坚定地退回邀请函,对祁阳和欧阳广恭敬严肃地行了个礼转身离开了。剩下的人面面相觑,欧阳广咳了一声,对祁阳笑道:“祁院长,我家远儿恐怕也不能去。” 祁阳和欧阳远同时愣住。不一会儿欧阳远涨红了脸对欧阳远小声道:“爹,你这是干什么?” “你娘舍不得你。”欧阳广轻飘飘一句话就把欧阳远狠狠堵在原地。祁阳又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把目光转向最后的邱家同。邱家同咽了口口水,看看他,又看看原月,嗫嚅道:“老师让我跟着原师姐,如果原师姐去王都,我也去。” 祁阳发挥了超强的忍耐力才没有拍案而起,这都是什么事啊! 原月一脸诧异的问邱家同:“老师什么时候说的?”他们口中的老师自然是老秀才。 “我们一起来兰亭书院的时候。” 原月打量着明显小她一圈的邱家同。如果欧阳远和廖梓言都不去的话,他一个小鬼去王都指不定混得比在这里更惨,被欺负了也不敢说,难怪老师会那样吩咐。 干脆大家都不去是最好的办法,但是正如祁院长所说,在王都可以结识到更多的人,那才是真正的财富所在。邱师弟年纪虽小。但既然踏出了科举这一步,就必须面对这些。 真是头疼啊。她干脆把这个难题抛给祁阳,“祁院长,您说学生这该去还是不去?” 祁阳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道:“我们书院尊重学生的意愿。” 瞧瞧这话说的。原月一摊手,无辜道:“学生内心艰难,希望祁院长能给学生提出有用的建议,这便回去静候您的佳音。”说完朝邱家同使了个眼色,邱家同连忙朝祁阳和欧阳广行了礼,跟着她一起退出去。欧阳远见状也跟着离开。 房里只剩下祁阳和欧阳广二人。祁阳苦笑着摇摇头,“难得今年突然出现这么多俊才。还想着可以在总院和其他分院面前扬眉吐气,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他说完把四封邀请函退回给欧阳广,“阿远有你这样的好父亲很好。现在确实不是好时机呐!” 他忍不住想到十年前,又是一场血雨腥风的前奏。如今陛下的身子逐渐不好了啊…… “原师妹,邱师弟。你们慢点。”欧阳远气喘吁吁地赶到二人面前,问道:“那你们到底去不去?还是不去吧,这里多好。” 原月斜眼看他,“干嘛不去?反正会试就在王都进行,迟早都要过去,早一步过去打好根基不是更好?” “话是这样说……” 邱家同看不下去了,对欧阳远道:“欧阳师兄,你还看不出来原师姐在耍你玩吗?原师姐说了不去就是不去了。” 谁料欧阳远却笑逐颜开,道:“我知道啊,但是你没觉得这样的对话很有意思吗?” “……”万恶的抖m! 邱家同也不愿意搭理他了,转头惋惜地对原月说:“要是师姐也是去王都的兰亭书院就好了。” 原月揉揉他的脑袋,心中摇摆不定起来。关于兰亭书院和国子监的立场问题她可以视而不见,她放不下的只是刚刚起步的商业,她甚至都已经规划到未来两年的发展方向。可是正如她刚才所说,会试的地点在王都,她迟早都要过去,看来她要抓紧时间在会试之前培训出来可以独当一面的管事了。 还有叶氏那里,得等她生完孩子才能起步自己的计划,但那也是会试之后的事情了。 时间真是太紧迫了。最可恶的就是江乘风那莽夫,甩下钱拍拍屁股就走人了,当初真该直接吞掉跑路。 她越想越气愤越觉得自己遇人不淑,最后却还是只能幽幽地叹了口气,对他们说:“我不去,能在这里呆多久是多久。” 于是从王都快马加鞭带来伦山郡的四封贵重的邀请函全部以无果收场,被回寄回去。正在悠然享受下午茶时光的郝名褚看见下人呈上来的三封邀请函当即拍案而起。 “是不是祁阳那厮不让他们来!?” 坐在郝名褚对面的青衫先生苦笑一声,“祁阳不会公私不分。欧阳广不会让他的儿子来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那个十二岁的小神童和那女解元关系极好,来的可能性只占半数,至于最后一人,大概见没人来就不来了吧。” “这是什么话!?”郝名褚往后一靠,竹制的摇椅便“咯吱咯吱”地响起来。“哼,他们就在那分院里窝着吧,我倒要看看他们还能不能在会试上一帆风顺!” “院长,我是王逸,可以进来吗?” 郝名褚“嗯”了一声后,一个白衫男子推门而入。 男子还未及冠,用一个墨绿色的发绸将头发竖起,嘴角始终噙着恬淡的笑容,给人以风吹拂柳之感。他对郝名褚行了一礼,恭敬道:“您叫学生来有何事?” “预定的三个人来不了了,你和其他兰苑的人再挑选几个今年表现上佳的考生过来。” 王逸目光微闪,颔首应道:“是。” …… 同时关于原月的那封邀请函也被送到左司业于淳手上,他看了一眼就丢在一边,开始整理本月中旬的政务。 如此又过了数月,转眼又要过年了。 邱家同回了罗临县,原月则跟着宋媒留在伦山郡,原因就是大过年的成亲的人太多了,宋媒收红包收的手都软了,哪里肯回乡下的犄角旮旯窝着?反正不管在什么地方都是她们两个人过。 兰亭书院的学子们自然不会放过过年这么好的聚会机会,书院年前放假后就经常三五成群的聚在一块,毕竟没有被科举刷下来的只有寥寥几人,剩下的只能等待下一次,所以有大把的时间可供挥霍。 原月和钟文艳已经凭借实力打入书院内部,常常出现在被邀请的名单上。但是钟文艳总觉得不太好意思,每次出门一定要拉上原月,使得原月可利用的*处理时间大大减短。 “原师妹,最近没睡好吗?眼圈都黑了。”岑清秋端着一杯酒走到原月身边。 原月打了个呵欠,懒洋洋道:“最近的事情很多,每晚都很迟才睡。”陈街的商铺经营花了她大量心血,偶尔的空闲时间还要写写画画,据刘二说已经有小部分人接受并迷恋上她的风格,最近催稿催得很急。 岑清秋笑了笑,“之前不是说要做生意吗?有进展吗?” 她一个激灵立刻清醒过来,连忙摆摆手,打哈哈道:“哪里会做生意,我也就缺钱的想想。还是乖乖科举吧,送礼的人真多啊!” “你都收了?”岑清秋挑眉。 “怎么可能?原师妹才没那么蠢。”欧阳远赶紧过来拍马屁。 原月凉凉地瞥了他一眼,还没开口,另一道声音插了进来,“不仅收了,还收得很欢乐。”程法走过来,淡淡道:“我家下人看见了好几次,胆子还真是大啊。” 钟文艳闻言皱眉道:“原师妹,你可能不知道,这些人给你送东西是为了……” “以后我发达了让我给他们大开方便大门嘛。”原月满不在乎地摆摆手。 “知道你还……那样会很麻烦!” 原月嘿嘿一笑,“最初我什么都不收的,但是那些人锲而不舍,我就随口提了一句我娘喜欢给人做媒。这些人可聪明了,就蜂拥上门请我娘做媒,程师兄看到的都是他们给的礼金和红包。” 几人若有所思,只听她继续道:“我可什么都没答应,还间接凑成了这么多段姻缘。这可是积德的大好事,我这辈子做的好事都没有最近做得多。”她得意地扬唇。 程法冷笑:“你是这样想,就不怕狗急了跳墙吗?” 她随即目光凝起,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道:“放心,在那之前我肯定已经修炼好打狗棒法,容不得他们骑在我头上!” “……噗!” “哈哈……” 几人大笑起来,欧阳远指着她说:“原师妹你根本就是耍无赖!” 一百三十一:前功尽弃 大家都借着酒兴哈哈大笑,原月却静静地看着他们,表情淡漠,等他们笑完了才缓缓开口:“你们觉得我应该与他们划清界限?呵呵,清高可不是我这种平民百姓有资格做的。”权贵豪富的眼里只有可利用和不可利用,可利用的追捧,不可利用的打压,以她现在的身份该怎样选择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这个话题没有继续,因为一个师兄神秘兮兮地把除了原月和钟文艳以外的人都叫了过去。两个人对视一眼,无聊地继续站在窗边吹风。钟文艳笑笑道:“没想到还有事情能让他们都感兴趣。” 虽然大家都是一个书院的同窗,但是因为地位、世交、性格,乃至于成绩的差异,还是分成多个小团体,就像现在在一起聚会,也多半是玩得好的在一起说话,竟然会有让他们统一感兴趣的东西真是难得啊。 有一点好奇,只有一点点。原月故作不经意地往他们的方向走去,谁知这些平时反应迟钝的男人立刻散开来,摸摸鼻子、抓抓头发、拍拍衣服……干什么的都有,最后一个是欧阳远,他慌慌张张地把什么东西往袖子里塞,然后抬头对她腼腆一笑:“原师妹,有事吗?” 原月歪着脑袋直瞅他的袖子,他一个哆嗦,快步藏到人群里,然后原月那良好的视力看见那卷东西像烫手山芋一样在她的师兄之间传递,每个人都避之不及。 她嗤笑一声,转身就走。然后就听到身后齐齐传来的松了口气的声音。回到钟文艳身边,钟文艳嗫嚅道:“看到了吗?” 她摇摇头,钟文艳也松了口气。她顿时无语,连钟文艳都知道的东西干嘛在她面前捏着藏着?怎么说她也算是业内人士,能鉴定一下这些东西的优劣,真是群不识好歹的人。 她对他们道:“我有事先走了,再见。” “等等。原师妹,你是不是生气了?”欧阳远小心翼翼地问。他犹豫了一下把那卷东西抽出来,“其实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立刻被人捂住嘴,东西也被抢走了。“怎么不要紧了?”“可是……” “行了,我真的有事。你们好好玩。”她快步走出酒楼,一个小乞丐立刻跟上去,先后走到巷角。 “公子,这是通过刘老板转交给你的信。” 原月接过来一看,竟然是江乘风的来信,信上说他遇到了麻烦。急需财物救急,要她把十万两还给他,这段时间的盈利就归她了。 这混蛋。哪有这样的?才半年不到竟然就要退回投资!这个时候钱肯定都花在运作上,哪有办法还他?他这是存心刁难她吧?当初就觉得这个是陷阱,果然应验了!哼,她就是不还能怎么样?她的金鸡已经开始下蛋了。傻子才理他! “公子,还有第二封信。” 方才还满脸不在乎的原月在看到第二份信的时候顿时如坠冰窖。上面说陈街所有产业都在江乘风的名下,他已经委托别人将其卖出换取银票。信的末尾只写了“抱歉”二字…… 骗人的!一定是骗人的!她拔腿跑向陈街,只见本该灯火通明的一条街死寂一片。她的心血、她的野心和抱负一瞬之间都消弭无形了! 夜风吹起一片叶子落在她的脚边,她蹲下来拾起,眼泪不自觉地掉落,一滴、两滴……突然她猛地攥紧叶子将它捏碎。江乘风。你会后悔的,我一定会做成最大的生意,成为最有钱的富豪,到时候要你跪在我面前磕头认错,我要让你悔不当初! 这时两个人说说笑笑地从她面前走过,她看清了是全通和王吉吉,只见他们勾肩搭背地从她身边走过,对她视而不见。这是当然的吧,现在的她只是一名普通女子,而非他们曾经的顶头上司宋留香。 “亏大了,竟然这么快转手了,我还想多捞几笔呢。” “就是,早知道这样当初就不该畏手畏脚,姓宋的傻子分明就不管事,真可惜啊。” “好在今天有人来收店的时候我多敲到一笔钱,走,兄弟请你喝花酒去!” “哈哈,你小子够意思,不像那姓宋的吝啬鬼,在小爷面前扔银子?去他妈的……”全通一脚踢起一块石子,刚巧砸到原月身上。原月一动不动地低着头,全通叫了句:“晦气!”往她身上扔了两个铜板,就和王吉吉笑哈哈地走远了。 原来是这样,哈哈!哈哈哈……她颤抖着将铜板一一拾起,然后珍而重之地放进荷包里。原来她所做的一切在他人眼里都是可笑的自以为是,果真是可笑啊! 她回过身,看向一直在不远处默默看着她的小乞丐,哑声问道:“小志,和我去王都吗?” 小志搓了搓脏兮兮的手,不安地问道:“管饭吗?” “管,一日三餐都管。”她说完扬起一个苍白的笑容,黑曜石般的瞳孔覆着一层莹莹水光。 年后接踵而来的就是二月份的会试,原月和邱家同踏上了去王都的路。宋媒又是嚎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原月再三保证等稳定下来以后会接她去王都才安抚下她。 “原师姐,我好兴奋。”走上马车后,邱家同就把脑袋伸到车外四处打量,看到新奇的东西还拽着原月一起看。相比之下,原月则是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把玩着手里的两个铜板不知道在想什么。 邱家同不满了,“原师姐,你这个样子很让人扫兴啊。” “那你就别看了。” “坏师姐!” “嘿哟哟,小子皮痒了是不是?”原月一把抓住他的后衣领把他翻在座位上,不知从哪摸出一把折扇开始抽他的屁股。其实不会疼,但他故意哇哇大叫,好像痛得要死过去一样,就这样叫了一路,最后还是车夫忍无可忍地喝止了他的无聊行径。 这一走就是半个月,终于到了传说中的王都城门外。原月正感受着那森森的庄严肃穆,邱家同突然扯了扯她的衣袖,小声道:“原师姐,到了,该付钱了。” 她随手往荷包里一摸,只摸到两枚硬邦邦地东西。她的心猛地一跳,又摸了摸,还是只有硬邦邦地两枚。她又赶紧去翻找行李,却发现她连行李也没带! “我以为师姐你带够了钱,准备在王都添置东西,所以才什么都不带。”邱家同讷讷道。他翻出自己的小荷包,东摸西凑的才勉强凑足马车费打发了车夫。“现在怎么办?原师姐。” 其他师兄师姐还没来,他们等于陷入孤苦无援的境地。邱家同小声嘀咕:“我还以为是师姐是万能的,结果竟然连钱和行李都忘了带,幸好有我在,不然balabalbala……” 原月一掌拍上去,“有精神废话不如想想我们今晚住哪里!要不先找个工作吧。” “我们什么都做不了。”邱家同突然沮丧下来。 她也想起某次找活干的不好经历,咬唇沉思。“总之先进城吧。” 王都,一国的心脏所在,无论是大路的规格尺度还是人群、商业的繁华程度都比之伦山郡实现了一个大的跨越。让初进城的原月和邱家同瞬间感觉矮了一截。 “师姐,我饿了。” “干粮呢?” “路上吃完了。” 真是山穷水尽不外乎如此。原月小小感叹了一下。没关系,柳暗花明的那个村子肯定在她前方等着她,当务之急是撑到钟文艳他们来,到时候让他们小小接济一下尚在她的自尊心可伸缩范围内。 她正在费劲脑汁想着对策,突然鼻尖嗅到一股香风,原来是一个面容清丽的年轻女子从她面前走过。她立刻考虑起做胭脂水粉生意的可能性,但是马上被她否决,她现在吃饭的钱都没有,哪来的本钱做生意?只能一脸惆怅地目送那女子离开。 突然跑出来几个穿着粗陋的男人拦在女子面前,目露淫光,上前就挑起她的下巴色眯眯道:“小美人,跟小爷走,包你吃香的喝辣的。” 原月眼睛一亮,激动地踮起脚尖,恶霸调戏姑娘的经典情节竟然活生生地展现在她面前!不知道接下来会不会有英雄救美。她正想着,一道小身影飞快从她眼前跑过去,用力推开那混混,然后转身扶起女子,紧张地问:“你、你没事吧?” 女子紧紧攥住邱家同的衣服,哀求道:“救救我!”惊恐到极致竟忽略了邱家同只是一个小孩。 几个男人一看好事竟然被一个小鬼打断了,登时大怒,一把攥起他的衣领,一拳头打过去。这一拳实打实的,他一个文弱的书生小鬼被打得翻倒在地,一咳嗽吐出一口血,血中一粒白色的东西仿佛是牙齿。 邱家同倔强地爬起来,对他们大喊:“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天子脚下,你们竟然做出此等恶行,我绝对不能坐视不理!” 几人一愣,同时哈哈大笑起来,上前就对他拳打脚踢。他抱头缩成一团,偶尔与原月四目相对立刻别开头,好像不认识她一样。 好小子,真是有出息!原月握紧拳头,理智告诉她这个时候应该坐视不理,等这些混混打够了再把邱家同拖走,但是情感上,心里好像有一个声音在叫嚣:这可是我原月的师弟,怎么能平白无故被一群混混殴打?这个时候应该一展师姐的雌风才对! ps: 终于要回家了~~ 一百三十二:短期饭票 正在原月踌躇不定的时候,有人出手了。这是一个一身华服的公子哥,脸上明晃晃地写着嚣张跋扈。据原月的推测,这应该是一个温室中成长,被家人宠溺到无法无天但偏偏古道热血,喜欢英雄救美的家伙。 只见这位公子哥大步走到几个混混面前,瞪开铜铃大的眼,吓得几人马上落荒而逃。原月点点头,这才是英雄救美的经典桥段,英雄可以没有绝世神功,但一定要有权有势雇得起有绝世神功的人,就算这种世外高人不好找,身后带着几个打手帮忙惩恶扬善也是最起码的。 公子哥看都没有看邱家同一眼,走到女子面前蹲下,挑起她的下巴。女子早已杏雨梨花,楚楚可怜地看着他。这两相对视,公子哥满意地点点头,“还算是美人,来人,给我带回府去。”转身就走,两个仆从上前架起茫然无措的女子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邱家同一回过神就要冲上去,嘴巴却突然被人捂住,死拖硬拽到角落。 “原师姐,那人强抢良家妇女!”邱家同掰开原月的手大吼,黑白分明的大眼染上了一圈红,眼里满是对原月的失望。 她咳了一声,语重心长地对他说:“邱师弟,这就是你不懂事了,这分明是英雄救美,从此以后美人和英雄就过上了幸福和快乐的日子。你这无关紧要的小矮人就别当电灯泡了。乖啦,听师姐的不会错,嗯?” 邱家同瞪了她一眼,转身委屈地自言自语。 “邱师弟,师姐理解你的愤懑,但这又有什么用,你打架打不过别人,又没权没势,无用功地执着就是炮灰的命运。所以为了这天下受苦受难的美人们你就应该努力当上大官……” “我又不是只救……姑娘……原师姐你太坏了!”他涨红了脸申辩。 “好好,救谁都没关系。但是你现在只有十二岁,要学会量力而行,特别在天子脚下,权贵遍地的地方更要谨言慎行明白吗?”原月觉得做师姐真是太不容易了,对一个小鬼细声细气地教导,他还不怎么领情。 “我十三岁了。”他别扭地回了一句,“我知道了。以后不会冲动行事了。刚才……看见那个女子被调戏,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想到了师姐你。我……希望如果师姐也有那一天,也会有人义无反顾地去救你,就算救不了你。也能给你逃跑的时间,我知道师姐很能跑……”他说到后面脑袋快要垂下胸口。声音也变得蚊子一般。 原月一怔,目光复杂起来,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就干脆揉了揉他的脑袋,假装不高兴道:“你师姐我这么厉害怎么可能会被人调戏?你也看见了,被调戏的都是美人。你师姐长得就这样……” “万一有人饥不择食呢?”他猛地抬起头申辩。话一出口就意识到不对,他看向原月,果然见她的眼睛已经眯了起来,两条细缝都流露出危险的信息。他暗道不好,拔腿就跑。 “这小子……”她气得朝他踢去一个石子,并没有想瞄准,只是为了泄愤,所以这颗气势汹汹的石子越过邱家同继续勇往直前——“哎哟!” 两人同时一愣,然后毫不犹豫地往反方向跑。但是邱家同负伤的小萝卜腿没跑几步就被抓住了。原月只好停下来,走过去。 不幸中弹的还是一位衣着华贵的公子。他上前攥起邱家同的衣裳愤怒道:“你小子是不是想死?来人,给我揍!” 邱家同之前就被打得很惨,这要是再被打一顿就不是自个养养就能恢复的了。原月不得不挺身而出,把邱家同拉到她身后,抬头冷静道:“是我干的,你打我吧。” “哈?”公子哥呆了呆,他只见过求饶的女人,没见过找打的女人,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样回应。原月不由有些得意,嘴欠地说了一句:“公子,我观你印堂发黑,近日可是诸事不顺?” “大胆贱人,竟敢咒我家公子!” 公子哥却伸手拦住欲冲上来的下人,上上下下地打量原月,问道:“你是江湖术士?” 额……好像有戏的样子。她在心中酝酿了一番说辞,抬头对公子哥无比认真道:“民女并非江湖术士,但是出生的时辰比较特殊,有较别人更加明锐的直觉。方才无意得罪了公子,民女愿意对此作出补偿,为您解决烦恼。” 公子哥怀疑地看了她一眼,对身后的人招招手,“把他们都给我带回府去。” “……” “原师姐,你不是说不会被调戏被抓走吗?现在是什么情况?”邱家同的眼神里毫不掩饰对她的不信任。 她干笑道:“这情况和调戏一样吗?我这是找到了一个短期饭票,你看,我们今天不用露宿街头了,多好!” “强词夺理。”他不满地别开头,但是既然原师姐这样说那肯定能应付,他干脆放下心来,开始猜测今晚能不能吃到晚饭?晚饭是什么…… 原月和邱家同被从后门带进去,来到一个类似书房的地方,公子哥把其他人都赶出去,转身从书柜上搬出厚厚的一沓纸,指着它们道:“这些就是我的烦恼,你们如果能给我解决好了,我就饶了你们冒犯本公子的罪过,否则小心你们的小命!”说完甩袖离开。 原月笑得快要僵硬的脸终于得到解脱,往靠椅上一倒就咯吱咯吱地摇起来权作放松。邱家同好奇地凑上去看那些纸,惊诧地回头对她道:“原师姐,这些好像是我们平时做的课业。” 她无聊地瞥了一眼那堆纸,淡淡道:“不看也知道,他把我们带到书房我就猜就猜到是这么回事了。” “那我们……”“开工吧,为了床和饭,奋斗吧少年!” 邱家同没有异议,提笔就开始做。这些题目在他看来都非常简单,看来马上就能吃到香喷喷的晚饭了。 “等等。”她上前抢过笔,对他教导说:“一时不查你就要做傻事。我们不是在做自己的课业,这是代做,代做知道不?看那人的样子就知道是个不学无术、成绩差到一塌糊涂的,要是突然做出解元的水准任谁都会怀疑,他挨了训我们同样吃不了兜着走!” “那怎么办?”他讷讷道。原师姐知道的东西真的好多哦。 原月把他拉开,自己坐上去,在案几上翻了翻那人的手迹,便拿了一张白纸开始模仿写字,一开始很艰涩,写到后来就有了六分样子。这时候她就拿过那些课业做起来,故意将字迹写得潦草,然后选些特别简单的题目做,难的也稍微写一些,但是每写几个字就涂涂改改一番,使得整张纸看起来狼藉一片,惨不忍睹。 邱家同渐渐明白了她的意思,也拿起一张白纸练字,觉得差不过了,跟着开始做课业。本来只需要一个个时辰就能独自搞定的课业,前后花了两人三个时辰,等做完这些,已经是深夜了。 “我饿。”“忍着,明早就有东西吃了,现在先睡觉。你睡桌上吧,椅子归我。” 就这样过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门就被踹开。公子哥快步上前拿起那对课业查看,先是皱紧了眉头要大发雷霆,渐渐好像明白了什么,把东西一卷就走了。 邱家同早就在门开的瞬间就吓得滚下桌子,此时他睁开眼小心翼翼道:“师姐,那我们怎么办?” 她随即睁开眼,咬牙切齿道:“忍,午饭应该能吃到。”话音刚落,肚子就传出古怪的叫声。她脸一红,别开头大叫:“听什么听,赶紧看看这里有什么好书,拿两本看看,就你那成绩会试悬得很。” 邱家同虽然不情愿,还是照着她说的做,忍着肚子饿拿了一本书看起来。原月也无聊,在书柜中翻翻找找,发现隐蔽的地方夹了一本深绿色的薄册子,她抽出来一看,竟然是她的最新著作《女说》。 她新奇地翻了两页,发现这个时代的印刷工作相当不错,那些漫画人物都惟妙惟肖。更因为她的作品能够远传到王都,还被人特别收藏而兴奋。等等,这册子看着眼熟,是在哪里见过呢?她想了想没想出来,见邱家同注意到她这里,连忙把册子塞回去,佯怒道:“小孩子好奇心别那么大,看你的书去。” “**、独裁!”他不满地嘀咕两句,低下头继续看书。 到了中午,门再次被踹开,公子哥面色复杂地走进来,直勾勾盯着他们瞅,良久语气诡异道:“就结果来说还行,你们那是故意的?还是本来就做成那样?” 邱家同看向原月,原月扬唇一笑:“一半一半,这样说来公子的烦恼算是解决了,我们这就走了。”邱家同连忙拉住她,可怜兮兮地用口型无声道:“午饭。”她瞪了他一眼,拉着他往外走。 “等一下。”公子哥突然出声,难得地施舍给他们一个笑脸,“我看你们好像无处可去,要不要先在我家住着?你们初来乍到可能不知道,我张贵仇一直是个乐善好施的好人。” ps: 晕车得好惨,都吐到哭了,真是太可怕了~~ 一百三十三:丫鬟气质 原月一脸惊喜地瞪大眼睛,连忙拉过邱家同,按下他的脑袋一起行礼,“多谢张公子,多谢张公子,您果然是大好人啊!” 张贵仇满意地“哼”了一声,“算你们识相,陪本公子用饭去。” 原月立刻得意地冲邱家同眨眨眼,“怎么样?是不是马上就有饭吃了!” 他却不开心地别开头,小声道:“原师姐,你干嘛这么谄媚?我不喜欢。” 她一巴掌拍他脑袋上,“小子别蹬鼻子上脸,我这叫忍辱负重,在还没有摸清敌方情况的时候就必须小心迎合,万一这人非常有权有势,还非常残暴,我们太刚直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可是欧阳师兄是欧阳郡守的儿子,你不也师兄也不叫,还……”对欧阳远不好到他都看不下去。 她撇嘴,“这怎么一样?欧阳远那小子欠虐,别人越虐他他越开心,我这是满足了他的特殊需求,从某种意义上来也算是很努力地迎合他了。”她越说越觉得自己是有道理的一方,于是为了加强效果还郑重地点点头。 “反正原师姐说什么就是什么了。”“你小子皮痒了欠揍是不是?” 张贵仇回过头,两人迅速停止争辩,共同仰头对他露齿一笑,十六颗白牙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他皱了皱眉头,没说什么,只是加快了脚步。 张贵仇的父亲张峰满是兵部武选清吏司的左郎中,正五品,是个常年不归家的男人。至于是在兢兢业业地工作,还是与同僚们花天酒地就不好说了。他的母亲张氏常年在庵堂里礼佛,可以说整个张府平时就是张贵仇说的算,他今年二十三岁,还未娶妻,但是养了三个院子的小妾和通房。 原月借机敲打邱家同,“你看到没有,张贵仇文不成武不就的就是因为他把时间都花在女人上面了。妻妾这种东西贵精不贵多。可以拿得出手见人就可以了,太过了养不起还容易啧啧,你明白的。” 邱家同无力再与她争辩,只有那通红的耳根宣示了他内心的羞涩和郁闷。 他们在张府住了两日,已经成为张贵仇的职业枪手,负责所有与他课业相关的东西,有时候他学里的先生要考察。他还得背下原月给他画下的重点去应付。虽然过程相比以前的潇洒日子痛苦多了,但是结果是美好的,他第一次被先生夸赞了,说他进步很大。学习态度也很好,瞬间在一众乌合同窗面前抬起头了。 “贵仇。是不是你爹拿鞭子抽你了?怎么变换这么大啊?” 张贵仇懒懒地瞟了众人一眼,“我这是开窍了明白吗?我娘求了天上的文曲星降临给我指点,我已经脱胎换骨了。” 大家显然不信,就有人道:“后日天仙楼的甄绿儿要文会众才子,要不你也去凑个数?指不定还能弄个入幕之宾当当。” 张贵仇一噎,他肚里那点墨水一到现场不久原形毕露了?于是强自争辩道:“甄绿儿已经板上钉钉是卢大人的人了。我才懒得去凑热闹,无聊!” “你不敢吧?”“我懒得去!”“是不敢吧?”“说了是懒得。”“那好吧,我们去请先生对你另外考察,如果你还能过了我们就心服口服。” 他什么都没准备怎么另外考察?要是在先生面前露了馅,传到他爹耳里就真得挨鞭子了。他抖了一下,快步拦在众人面前,咬牙切齿地笑道:“这有什么?我去就是了,但入幕之宾就免了,我可不想惹上麻烦。” “事情就是这样子。”张贵仇忧伤地吐出一口气。趴在案几上躺尸。原月和邱家同对视一眼,原月问道:“那甄绿儿偏好哪一类的文?” “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张贵仇用力一锤桌子。以前觉得这些什么都会的风尘女子特别有味。玩着也上档次,现在痛恨这些人怎么就不是白痴!? “原师姐,这些好像都不是你擅长的。”邱家同幸灾乐祸地小声道。 她嘴角一抽,“无妨,又不是让姓张的艺压群才,只要让他有一两个闪光点就好了。一两个……应该能混过去。”她也不是很确定地说。 于是两日后,张贵仇带着侍女原月和小厮邱家同信心满满地上路了。半路上就碰上他那群狐朋狗友,他好像领导接受巡查一样,高傲地扬扬手,“行了,你们就别去丢人现眼了,在外面等我的好消息。” 几人笑闹了一阵就分开了,倒有人奇怪张贵仇带了这么小的小厮,却完全没人注意到原月。她不得不承认,她大概就属于特别有丫鬟气质的那种人。 到了天仙楼外,立刻感受到香风阵阵。今日出入的大多是气质卓然的文人雅士,天仙楼的档次好像立刻就被拉高了。站在门外迎客的鸨娘乐得合不拢嘴,扭着风韵犹存的蛮腰和一些熟客笑闹。 原月却注意到天仙楼旁边一个冷冷清清的小楼,牌匾上写的是青岚苑。大白天的里面都被厚厚的帘子遮住了,完全看不到里面的光景。 “怎么?有兴趣?”张贵仇突然问她,面上的笑容怪怪的。 她连忙摇头。 “青岚苑是我们这儿有名的蓝苑,里面的小倌都是天香国色,不比这天仙楼的差。只不过去里面玩的都是有权势的贵妇和富家女,还有龙阳之癖的男人,所以低调得紧。” 原月恍然大悟,袖子却突然被人扯了扯,她低头一看,邱家同的脸红得要滴血,嗫嚅道:“老师说你好奇心太重,容易惹麻烦……师姐,你不要随便去里面玩,那里不是好玩的地方……你要,乖乖听话,啊……” ……噗!她暗笑到快要内伤,面上却云淡风轻,拍拍他的肩语重心长地对他道:“师姐知道了,你也乖乖的不要去那里玩,那里不是好地方。” 他一怔,眼里立刻喷出怒火,“原师姐!” 三人走进天仙楼。邱家同见这里面并没有什么靡靡的场景终于放下心。他本来死都不同意原月来的,硬拍着小胸脯跟张贵仇保证有他一个人就够了。可人家张贵仇要的是十足的把握,根本不理会他的担忧,原月本人也不怎么抗拒,就变成三人一行了。 张贵仇随便找了一个位子坐下,原月和邱家同站在他身后。马上有人端来茶水糕点,非常高档清雅。原月暗暗点头,果然天子脚下的青楼就是不一样。 他们来得偏早了,又过了半个时辰四周的座位才陆陆续续地满了。期间张贵仇打发邱家同去给他在这里的一个老相好送玉佩。原月等了半天还不见邱家同回来,正想去找,突然一阵丝竹声起,一个身着白裙青纱的女子走上台,对众人盈盈一拜,柔声道:“绿儿有礼了。” 甄绿儿长着一张秀气白净的瓜子脸,杏眼琼鼻,薄薄的粉唇微微抿着,嘴角含着笑。若非在天仙楼里见着她,定会以为她是哪家的大家闺秀,因为她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都透露出与寻常妓女不同的矜持和雅致。 她话音刚落,坐下的人都很激动地鼓起掌。她抿嘴一笑,道:“在座的都是绿儿的熟人,”她的目光在所有人脸上流传而过,在看到陌生的张贵仇的时候微微一愣,但是马上对他微微一笑,张贵仇也故作潇洒地回以一笑,她含笑地点点头,收回目光,继续道:“绿儿还是啰嗦一遍规矩罢。今日绿儿设下的三关分别是诗、画和对子。” 话音刚落,下面人们的眉头有的皱紧有的放松,显然是因为个人擅长的有所不同。原月在心里默默掂量了一下,诗确实不是她擅长的,她的画也不是这里大多数人懂得欣赏的,至于对子……这个就要看运气了。 甄绿儿微微一笑道:“眼下正是严冬,北方定然是鹅毛大雪,我们今日就咏雪如何?” 便有人眉头皱得更深,这些人大多没去过北方,更别说见过雪了,虽然从不少诗赋上看过对雪的描写,但和亲眼见过的毕竟不一样。 原月却激动地双眼发亮,雪啊雪啊,多简单的命题啊!她上辈子背过不少啊!不过看了一眼兴致缺缺的张贵仇后她就默默打消了主意。她背的那些都是经典高端上档次的名篇,给了张贵仇别说别人不相信,她也不想糟践了那些大诗人的精华。于是在他投来询问的目光时,她果断道:“公子,风头出太多会惹来怀疑,我们再等等。” 张贵仇觉得有理。两人就一脸平静地看着众位才子高调赛诗,颇有那么点世外高人的味道,竟惹来甄绿儿看了他们好几眼。 第二关是画。张贵仇也非常豪爽地舍弃了。这是原月听到身后的大门处传来吵杂,回头一看,是一个又矮又胖的老男人在和鸨娘讲话。鸨娘脸色不好道:“刘大人,你喝醉了,你的宝贝儿都在隔壁。” 张贵仇闻声也转过来,厌恶地撇嘴道:“姓刘的出了名的有龙阳癖,还特别喜欢玩弄幼童,要不是有个公爹在宫里早被人弄死了。” 一百三十四:好久不见 原月随即收回目光,还不忘拍张贵仇马屁:“还是公子你正义凛然,最不屑那样的小人勾当。龙阳癖什么的要不得!” 他满意地点头,看原月越发顺眼了,便施舍一般道:“既然你这么崇拜本公子,我干脆收了你好了。”这样他未来的功课就有保证了。 “……呀呀,绿儿姑娘上台了,这是要公布第二关结果了!”她指着台上激动道。张贵仇也被吸引过去,目光在甄绿儿的脸蛋和身材上流连不去,惋惜道:“难得的美人却是名花有主了。” 她连忙发问:“是谁?” 张贵仇瞥了她一眼,摇了摇扇子,惆怅道:“是工部卢侍郎。唉,说起这两人的事我真是自叹弗如。”见原月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他于是很受鼓励地说下去:“一年前或是两年前,我记不太清了,甄绿儿患上了绝症,眼看就要香消玉殒了,这卢侍郎不知从哪找到一朵冰山雪莲,竟然把人给救活了!这件事传开后,甄绿儿等于是打上了卢侍郎的烙印。” “哦哦,真是了不起!”原月拍拍手,见他的注意力已经彻底从纳妾中转移开了,便道:“等会儿的第三关我会努力给公子争到脸面的!” “不是努力是必须。” “……知道了。”她无奈应道。顺便环视了周围一圈,邱师弟怎么还不回来?不会被哪个漂亮美眉勾走了吧。 “哼,他肯定是喜新厌旧了,你告诉他。这玉佩我收下了,但是不代表我原谅他了!想要我原谅就拿更多的诚意来,哼哼!” 好不容易应付完张贵仇的难缠相好,邱家同擦了把汗退出来。突然觉得原师姐在他的心目中没有先前那么蛮横任性肆意嚣张了。 他想回去,然而绕来绕去都没找到回路,不得已承认自己迷路了,四周都是走动的薄裳美人,香风阵阵,刺激得他一颗纯洁的少年心狂跳不止。羞涩得快要站立不稳了。 “喂,你小子竟然敢躲到这里来了!” 一声大喝,邱家同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人拽住胳膊,往某个方向赶过去。他发现越走四周越安静,忍不住问道:“这位大叔,你这是要带我去哪里?” 男人嘿嘿一笑,“当然是去伺候贵人。实话告诉你,入了我们这个门你就别妄想逃出去。有功夫不如想想怎么把贵人伺候好拿到赏钱,说不定以后还有赎身的可能。”顿了顿,看着一脸茫然的邱家同邪恶地补充:“当然前提是你的身子板能挺到那个时候哈哈!” “什么?大叔。你把话说清楚,你是不是找错人了……”他隐约感觉到哪里不对,微微挣扎起来。但是男人的手好像烙铁一样紧紧箍在他纤瘦的手腕上,他的挣扎都是徒劳。 “死心吧,你以为逃了一次,还能让你逃第二次?”男人拉着他停在一扇门前。四周黑洞洞的。但是隐约有嬉闹的声音从其他房间传出。邱家同紧张无措地缩紧身子,这时候男人把门推开,对里面的人点头哈腰笑道:“刘大人,您的宝贝捉回来了,您好好享用,小人告退。”说完把邱家同用力推进去。 马上门外传来落锁的声响。 邱家同抬头只见一个又矮又丑的老男人满脸淫笑地朝他走过来。有些事情他虽然没有亲身经历过,但是耳闻是有的。他刹那间明白即将发生什么,惊恐地转身用力捶门,大喊:“救命!快来人啊!救命……” 刘查早已酩酊大醉,豆子一样的浑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邱家同的小身板。想象着这副美妙的身板在他身下婉转承欢,他忍不住咽了口口水,上前抱住邱家同笑道:“没用的,宝贝,能听到你呼救的人都在干和我一样的快活事。来来。爷知道宝贝矜持,所以你就放心交给我放荡好了。” 他一把抱起邱家同扔在床上,开始扒他的衣服。别看他醉得路走不稳,眼前都是晃影,衣服仍然扒得无比顺畅。邱家同拼命挣扎,嗓子喊破了音,仍然逃脱不了魔爪。他从来没有这么恐惧绝望过。娘、老师、师兄、原师姐……我好怕,快来救我…… 二楼的厢房。 “卢侍郎,你家美人似乎对那位张公子另眼相看,你就不担心一枝绿杏出墙来吗?” 说话的是一个深绿色华裳的男子,他年约二十七八,束与衣同色冠,深黄色的带穗垂直胸前,随着他摇晃椅子的动作一摆一摆的。 卢侍郎的嘴角嘲弄似的翘起,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道:“据我所知,对我家美人最不安好心的就是你——大理寺寺丞温倾。” 温倾笑了笑,“我怎么敢和年纪轻轻就坐上侍郎位置的前途无量的卢大人抢女人呢?” 楼下的对对子已经进入**,甄绿儿摆出最后一个对子后,众位才子已经绞尽脑汁思考起来。张贵仇优哉游哉地摇着扇子,一派笑容,一看就是成竹在胸,已经有人开始好奇他的身份,不知是哪家的公子如此有才。 原月始终低着头站在张贵仇后面,加之她独特的丫鬟气质,完全没有人注意到她。她略略想了想,不着痕迹地凑近张贵仇道:“月上西楼,美人憔悴……” “嘭!”一道奇怪的爆炸声响起,像是爆竹的声音,但是不太大,如果说是用来烘托气氛显然是不可能的,因为和现在的场景格格不入。 “什么人这么不长眼……”张贵仇不耐地骂了声,“你继续说。” 原月却呆呆的没有反应,突然抓起他的袖子指着一个方向问道:“那里是什么地方?” 张贵仇不爽她的态度,但看在他最后出风头的机会还握在她手上,只好耐着性子回答:“是青岚苑的外楼,是嫖客快活的地方。你快把对子说完整!” 原月怔了怔,突然脸色大变,甩开他就往青岚苑的外楼飞奔过去。 “喂你……”张贵仇还没喊完,甄绿儿含笑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张公子,您已经对出来了吗?” 他嘴角一抽,在心里大骂原月,面上不得不强作笑容道:“此对高深,在下无能为力。” 甄绿儿略显失望地点点头,随即把目光移向其他人。 原月跑到青岚苑外楼的时候,已经忘记了声音响起的方向,而四周漆黑一片,半束灯光都没透出来。她恨得牙痒痒,就算见不得人也不要做得这么绝! 那烟火是危急时刻才会放的,而邱师弟放烟火的地方在这青岚苑,那么他正遭遇什么危险就毋庸置疑了!时间不等人,她没空一一听墙角找到邱师弟的所在,要是邱师弟被人爆了……咳!她看向眼前的四层小楼,每层有七八间房间,一共三十来间,只有一个办法了! “嘭!”“嘭!”“嘭!”…… 于是位于风北国王都,一向高调存在低调办事的青岚苑在这一天夜晚被人踢馆了! 据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嫖客回忆,当时他和他的宝贝正在**处,突然一声巨响,门被人踹开了。一个姑娘闯进来,掀开被子对着他和宝贝猛打量,吓得他们慌忙交出财物,那位姑娘却看也不看一眼,转身就走,还不忘“嘭”一声把门踹上…… 原月动作飞快地把四层楼都踹过去了,但是都没有发现邱师弟,她的心凉下来,难道是在别的地方出事?那可不妙,距离刚才那烟火已经过去一盏茶的时间了! 她站在四楼,突然发现面前一栋楼背对她的一面有火光,而且有喧闹声,貌似聚集了不少人。她一拍脑袋,谁说外楼只有一栋!她心急火燎地赶往火光处,渐渐听到了熟悉的哭声。 是邱师弟。他获救了吗?她的脚步慢下来,绕到那栋楼的背面,只见十几个护卫拿着火把将两人围成一个大圈,圈中站着正是邱家同,还有一个背对她的男子。邱家同正扑在那名男子怀里嚎啕大哭。 突然间,她想到一个相当不美妙的场景假设。邱师弟被恶棍侵犯,一个贵人从天而降,将他拯救于水火之中。他从此感激涕零、“芳”心暗许、以身相报…… 不不不!她连退数步,这真是太可怕了!这要是被乡下的师兄师姐们知道……不止,连兰亭书院的师兄们都不会放过她!因为她身为师姐却没有照顾好年幼的前途无量的师弟! 她越想越觉得天亡她矣,根本不敢上前。而正哭着的邱家同似有所感,抬起头朝她所在的方向看过来,待看清是她,欣喜地喊道:“原师姐,我在这里。” 她身子一僵,幽幽地叹了口气,不得不故作平静地走过去。“邱师弟你……” 这时抱着邱家同的男子回过头来。他身着浅绯色长袍,头上戴着简易的冠帽。明亮的火光清晰地照映出他剑眉浓黑,鼻梁高挺,薄唇嘲弄似的翘起。 他看见原月,嘴角的弧度翘得更大。 他放下邱家同,拍拍他的脑袋交代了几句话,便转身朝原月走来。 三步、两步……一步的距离,他站住了。 突然,他伸手抓起原月的左臂。衣袖滑下,苍白的小臂上残留着已经淡下却仍然分明的牙印。他满意地点头,“确认无误,”抬眸对她微微一笑:“好久不见了,原师妹。” 一百三十五:睡觉觉吧 “卢侍郎,你哪多出来的小师弟小师妹?”温倾低下头好奇地在原月和邱家同身上轮番打量。 原月呆立原地,良久,她一手搭上卢晓麟抓住自己的手,用力拽开,那手劲疼得他龇牙咧嘴。她忽然笑了,“父母双亡?故交考验?哈!”她冲邱家同冷冷道:“跟谁走你自己看着办!”转身就走。 邱家同被原月吓了一跳,完全不明白原师姐见到卢师兄为什么要生那么大的气,他乡逢故知不是应该很高兴吗?犹豫了一会儿,他想着卢师兄现在很厉害的样子,而原师姐无依无靠,还是跟着原师姐吧,不然真放心不下她。于是抹干眼泪对卢晓麟笑着道:“卢师兄,那我先走了,再见!” 卢晓麟摆摆手。邱家同就转身快步去追原月。 “看起来你们师兄妹感情不太好啊。”温倾咂咂嘴,“我看着他们穿的都是下人的衣服,这就是你这个做师兄的不对了,难怪对你生这么大的气。” “我没想到他们来的这么早。”卢晓麟心里也颇惭愧。还在这种地方遇上,估计原师妹已经把他的事迹了解的差不多了,真不愧是他师妹,手脚这么利索。 “那你准备把他们接回府?” 卢晓麟摸摸下巴,“我师妹死都不会去的,她现在应该已经不认我这个师兄了。” “不会吧,他们在这里无依无靠的,不就是来投靠你的吗?”温倾不知道原月二人是来参加科举的,或许本来有这么点想法,毕竟现在正是会试的时间,但是看见原月是女的后就打消了念头。 “我这师妹……脾气不太好。”卢晓麟斟酌着用词,不过温倾已经可以大概明白原月的性格了,笑着说:“那可就麻烦了。” 两人说笑着往外面走,突然一道清晰的、明亮的、带着些微无助与哀求的女声在他们耳边响起。卢晓麟手一抖,扇子掉在地上。 只见原月拉着邱家同向他们快步跑来。 “卢大人!”原月道。 “什、什么?”卢晓麟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温倾不由诧异地挑挑眉。 原月却没有理他。转身对后面追来的人大喊:“你们好大的胆子,竟然绑架卢大人的师弟,强迫他做龌龊之事,现在卢大人在此,你们立刻拿出说法,否则这事没完!” 打手们一愣,他们还不知道邱家同的事,只是来捉拿踢馆的女人,怎么会扯出绑架卢侍郎的师弟?如果是真的事情就大了。几人面面相觑,一个人站出来对卢晓麟恭敬道:“请问大人……” “就是他。是他抓我的!”邱家同指着说话的男人大叫,眼泪“哗”得就掉下来,把正狐假虎威的原月吓了一跳,看来邱师弟这回真的被吓惨了。 卢晓麟走上前摸摸他的脑袋。无形中证明了原月的话,打手们腿一软,匍匐在地求饶:“大人饶命,小人有眼无珠,抓错人了!” “抓错了?”卢晓麟冷笑一声,手指挑起邱家同散落下来的头发轻轻搓揉。“就这样?” 在场的人皆心肝一颤。原月颤完后立刻狠狠地呸了自己,稳住气场,先声夺人,冲上前一脚踩在男人的胸上。用力一碾,他痛得惨叫起来。“把你们的主事叫下来!” “是是。”一个人转身就跑了,除了原月脚下的其他人也想跟着跑,被她不知从哪顺来的木棍一阵乱敲,他们偏偏不敢反抗,就造成了一堆壮汉摄于卢晓麟的淫威而被一个弱女子揍得惨不忍睹的景象。 “卢侍郎,你师妹好凶猛啊,我就不打扰你们处理家务事了。这就告辞了。” 不一会儿那跑走的人匆匆忙忙的跑回来。看见其他人的惨状不由咽了口口水,对卢晓麟道:“我们的主事说对今日的事情很抱歉,这是赔偿给卢大人师弟的。”说完拿出几张纸。立刻被原月抢过来,一看竟然是房地契,是一座位于偏远地区的独栋小屋。 真是体贴的赔偿啊。在寸土寸金的王都赔出一栋房子,还知道是送给卢侍郎的师弟。既然如此她就不好咄咄逼人了,“好了,今天的事就算了,下次小心点!” “原师姐,怎么能算了?你知不知道我差点……”邱家同说着眼泪又要流出来。 原月赶紧摸摸他的脑袋安抚,“邱师弟,你千万不要认为师姐贪财,你想啊,我们再闹下去只会把事情弄得人尽皆知,那样对你不好,这件事处理的最好方式就是就地掩埋。” “可是!”邱家同用力甩脑袋,不甘心事情就这样掩过去。 原月不知道该怎么安抚他了。这时卢晓麟走过来,按住他的脑袋,把他拉到一边,低笑着对他道:“邱师弟,你别辜负你师姐一番苦心,她可是宁愿败坏自己的名声也要护着你的名声。” “什么?”他泪眼朦胧地问。 “原师妹刚才打人了。她平时这样吗?” “有,我和欧阳师兄都被她打过。” “……我是说在众目睽睽之下。” 邱家同想了想,摇摇头。突然他惊叫道:“难道原师姐是为了转移大家的注意力?” 卢晓麟笑了,“我在王都并不能只手遮天,今天你进了青岚苑,原师妹进了天仙楼的事情肯定会传出去,对你们来说情况是一样严重的,其实原师妹的情况或许更糟一些,但是她为了维护你把事情稍微又弄大了些。”他不知道原月踹门的行为已经把事情闹得足够大了。 邱家同鼻子一酸,转身拉住原月哭起来,“原师姐,都是我没用……” 原月抬头面无表情地问卢晓麟:“你跟他说了什么奇怪的话?” 卢晓麟不答反问:“你们有住的地方吗?” 原月想了想,张贵仇那边是回不去了,于是扬扬手中的纸张,“在这。” “没有办好相关手续,你们今晚住不成那里。”所以乖乖地求他这个师兄收留你们吧。 邱师弟咬着鼻音道:“卢师兄,我们可不可以先住在你那里?” 接着两人一同用期待的目光看原月。原月淡淡地瞥了他们一眼,转身道:“不用了,我今天跟师嫂睡,邱师弟你跟他走吧。” 她扔下没有反应过来的两人,把房地契往怀里一揣,向青岚苑跑去。卢晓麟渐渐缓过神来,暗道不好,原师妹的师嫂指的该不会是…… “甄绿儿在吗?我有事找她。” “你谁啊,哪家的丫鬟这么不要脸,赶快滚!” 原月瞅瞅身上的衣服,抬头大喊一声:“甄绿儿在不在?卢大人有事命我来找她。” “在!在!”前面一扇门猛地打开,甄绿儿跌跌撞撞地跑出来,白皙的小脸因为奔跑而染上俏丽的红晕,她跑上前拉起原月的手,紧张地问:“他说了什么?” “……”鲜花插在牛粪上!原月撇撇嘴,抬头对她扬唇一笑道:“是一些秘密的话,可以进你的屋说吗?” “可以。”甄绿儿立刻把其他人都赶出去,拉着原月进她的房间,仍然难掩紧张地问:“卢大人,他、他……” “初次见面,我叫原月,是卢晓麟的师妹。” 甄绿儿一怔,抓着原月的手慢慢松下来,紧接着一抹敌意爬上她的脸。“你来想干什么?” “呀咧呀咧!”原月咂咂嘴,直接在甄绿儿的床上坐下,对她笑得更是灿烂,“就是这表情,我喜欢。我想干什么?你猜猜!” 甄绿儿渐渐平静下来,注视着她忽然笑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不过原姑娘来这种地方不好吧?”如果卢大人真的疼她这个师妹的话就不会放任她来这里。 原月却没有如她想象那样生气,而是略带伤感道:“我刚才在你眼皮底下面站了那么久你竟然都没有注意到我,还以为我是专程易装来找你的吗?真是伤心啊,竟然这么没有存在感。” “你……”甄绿儿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奇怪的人,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们老师说过,师兄的婚姻大事都交由我做主。” “不可能!那里有这种事?”甄绿儿略带愤怒道。 原月却越发开心,俏皮地眨眨眼,突然上前抱住甄绿儿,抬起她的下巴,压低嗓音道:“你是不是担心我这个正经的小师妹会把卢晓麟从你身边抢走啊?这个你放心,偷偷告诉你,我比较喜欢女人!” 甄绿儿一怔,而后剧烈尖叫起来,“你这个变态,快放开我!” 门突然被打开,卢晓麟和邱家同看到的就是原月把甄绿儿逼到墙角,甄绿儿吓得脸色惨白,几欲哭出来的样子。甄绿儿一看到卢晓麟就像看到了救星,跌跌撞撞地向他跑过去,躲在他的身后怯怯道:“她说、她说……” “我说我很喜欢师嫂,对她一见如故。”原月笑着道。 “胡说,你明明不是这个意思……” “哦,我今晚想和你一起睡。” “不行!”甄绿儿再次尖叫。卢晓麟从没见过这么失态的甄绿儿,知道肯定是原月说了什么吓唬她的话,便安抚她道:“你别相信原师妹的话,她只是在捉弄你。” “……捉弄我?”她怔怔道,机械地转头看向原月。 原月继续对她笑:“我们睡觉觉吧师嫂。” 一百三十六:国子监 觉觉当然没有睡成,卢晓麟不可能放任原月夜宿烟花之地。原月虽然对甄绿儿一口一个师嫂,但是对卢晓麟仍然视若无睹,自然不肯去他的府中。邱家同很想为卢师兄说好话,无奈他口中刚冒出一个“卢……”,原月一个眼刀射过来,他只得怏怏闭嘴。 经过卢府的时候,卢晓麟拍拍邱家同的脑袋对他说:“要是真没地方住就来找师兄。”转身走进府内。 邱家同撅着嘴问原月:“我们现在怎么办?去张府吗?” 原月白了他一眼,“我今天把事情闹得不小,他估计也麻烦了,我们再上门不是找打吗?别问我去哪,乖乖跟上来。” 因为此时夜已经深了,在街上漫无目的闲逛的两人很快被巡逻的兵卫逮到盘问。 “是这样的,我弟弟是兰亭书院的学生,我们不小心迷了路,可以帮我们送到兰亭书院吗?” 兵卫们很怀疑地打量他们的衣着,但见她一口一个兰亭书院信誓旦旦的样子,只好分出两个人护送他们去兰亭书院。毕竟从兰亭书院出来的人无一不是人中俊杰,就算还只是学生也不是他们得罪得起的。 大晚上的,兰亭书院大门紧闭,一个兵卫上前敲门,另一个看住原月两人,生怕他们是恶作剧要趁机逃跑。 开门的人一看到兵卫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有什么事吗?” “他是你们书院的学生吗?”兵卫指着邱家同问道。 那人细细看了一眼邱家同,摇摇头道:“我没见过他。” 眼看兵卫要发火,原月赶紧道:“我弟弟来自伦山郡的兰亭书院,是来参加会试的,他叫邱家同。” 看门人便点点头道:“那请稍等,我去问问。”过了一会儿那人跑出来对邱家同行了个礼,“请进。”却把要一同进去的原月拦住,抱歉道:“对不起,您不能进去。” 邱家同连忙说:“我师姐也是……”嘴巴被原月捂住。她低声道:“邱师弟,接下来你就在这里呆着,如果他们问起你问什么不接受邀请函,就说你尊老师的话要照顾师姐。” “那你……” 原月冷笑,“我要去让他们后悔的地方。” 独自一人,只要拉得下脸,没有什么做不成的。正如现在的原月,如法炮制叫巡逻的兵卫把她带到了国子监。这次她没有敲门,而是在国子监前的狮子石像下枯坐了一个晚上。此时正是一月末,还是天气极冷的时候。她抱住膝盖,依靠着冰冷的石壁瑟瑟发抖。 卢晓麟欺骗她,她不原谅他。或许在他看来只是无足轻重的玩笑,但是那时候她已经把他当做师兄。当做朋友,离别的时候她甚至还因为他的话为他的未来担忧过! 还有兰亭书院,看门人对她态度恭敬,显然里面的人已经猜到她的身份,但却仍然不让她进去。这样的天气、这样的夜晚、这样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她还是一个女子! 她会一一记住! 第二天天蒙蒙亮。她揉着早已冻僵的四肢慢慢站起来。这时国子监的大门缓缓打开。她稍微整理一下形容,上前一步含笑道:“学生原月请求拜见这里的大人。” 看门人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一个女子竟然自称学生来国子监找人,还穿着丫鬟的衣服。他不耐应对。但又担心她和里面的哪个学生有关系,毕竟里面的贵族子弟明目张胆地招女人的事情是发生过的。他只得硬邦邦道:“主事的大人们还没来,你且在这等着吧。” 原月点点头,顺从地退回坐了一夜的地方。 过了半个时辰左右,陆陆续续有人来了,大多数是长者,学生极少。原月躲在石像后面对他们视若无睹,倒是守门人看了她好几眼。直到一个器宇轩昂的中年男子大步走来的时候。原月突然冲到他面前站住。 守门人目瞪口呆。怎么招女人的会是全国子监最严谨最铁面无私的于司业!?难道他还没有睡醒? 于淳皱起眉头,不看也知道他和这个陌生女子已经成为众人的焦点,甚至连众人在想什么他都非常明白。“你是什么人?”他问。 原月扯了扯嘴角。笑道:“学生原月,是来国子监读书的。” 原月?于淳仿佛觉得耳熟,思索了一会儿,突然目光凝注死死盯着她。是伦山郡那个女解元!她不是拒绝了这里的邀请吗?怎么又来了? 仔细看看,她看比他想象要小,高度才堪堪到他的胸膛。 他越过她往里走,原月跑去拦,他再走,她再拦……一番动作下来已经成为国子监门口一道亮眼的风景线,指着他们说笑的人越来越多。 于淳额头青筋一跳,对她低吼道:“跟我进来!”原月立刻收敛了动作,乖乖地跟在他后面走进去。 来国子监上学的学生这才哗啦啦地涌进去。 “想不到于司业也有这一天,我看他脸都青了。” “他眼光可不怎么样,那女的是他家丫鬟吧?” …… 大家兴高采烈地议论着,只有一个人沉着脸默默在后面走着。此人就是张贵仇,他昨天被原月放了鸽子,还被青岚苑那边的来人盘问,虽然没什么事,但是面子丢大了。原月他们一走了之,他本想看在她帮了他这几天忙的份上放过她,没想到竟然找到国子监来了,完了,他已经可以预感到同窗们嘲讽的神色了。 该死! 原月在心里默默为自己打气,最丢脸的时刻已经过去了,现在只要把厚脸皮坚持到底,再发挥她引以为傲的辩才,她的衣食住行就有着落了。 来到于淳的办公地,他在一个抽屉里翻找了一会儿,找到被退回来的那封邀请函,推到原月面前,看着她淡淡道:“国子监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她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大人你说的太对了。” “……”他深吸一口气,平复因原月的不要脸引起的烦躁,沉声道:“你可以走了,你跟国子监毫无关系。” 原月可怜巴巴地看他,他毫不动容。她只得使出杀手锏,扬唇一笑道:“如果我与国子监没有关系,就只能跟大人有关系了。” 于淳一怔,反应过来后立刻拍案而起,怒道:“你这个女人怎么、怎么……”这么不要脸! 这时传来了敲门声。于淳神色一僵,狠狠地瞪原月。原月笑眯眯的,指指他,指指自己,再指指门的方向,一拍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她手中绽开,将会非常华丽精彩。 苦瞪无果之后,全国子监最严谨最铁面无私的于淳终于为了脸面不得不接受原月的威胁,在那封邀请函上盖了一个章,挥挥手让她下去。 她走出去,来的人正好进来,两相对视,都微微怔住。 张贵仇来找于淳和原月是想把事情私了的。他正要向于淳认错,于淳先开口问道:“你有什么事?” 啊?难道原月还没把事情告诉于司业?那更好,私了更容易了。他正窃喜,只听于淳道:“如果没事就带你师妹到李博士那里去,她刚刚来这里,该提点的你都跟她说说,下去吧。” “……”他是不是幻听了?在他家住了这么多天的江湖术士是师妹!?在国子监读书的都是权贵子弟,女子更是少之又少,这个原月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月偏头对他微微一笑,“师兄你好,初次见面,我叫原月。” 废话,他当然知道她叫原月,还装不认识……等等,这是不是意味着她帮他做的那些事默认不存在了? 嗯,那倒不是不可以。 他咳了一声,一本正经道:“初次见面,我叫张贵仇。”两人心照不宣地笑笑,一前一后来到五经博士之一的李云成那里。 “原月?”李云成看着原月啧啧称奇,点头笑道:“那你就做我的门生吧,当然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还可以带你去见其他博士……” “不不,您就可以了!”她赶紧表明态度,是谁的门生并不重要,对她来说只要能在这里站住脚就好了。而且这个李博士态度不错的样子。 李博士把手头的工作放在一边,对她道:“你应该知道国子监和兰亭书院的关系。既然来了这里,你就要和兰亭书院划清界限。” “学生知道。” “这么干脆,没有一点不舍?” “既然他们放弃我,我为何要对他们不舍?” 李博士拍拍手,笑道:“很好,你的态度很坚定,我很欣赏。张贵仇也是我门下的学生,你就跟着他上课吧。另外告诫你一句,在这个地方,你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好了,不该看的别看,不该听的别听,不该管的别管。这里的学生都和你不一样,你明白吗?” “学生明白。” 等走出李云成的办公地,张贵仇就迫不及待地发问:“原、师妹,你和兰亭书院有什么关系?你到底……” 她站定,回头冲他嫣然一笑:“你猜?” 一百三十七:滚给我看 在举世闻名的大文豪苏兰亭出现以前,国子监是王都唯一的官学。这里不仅有官宦子弟,还有来自全国各地的优秀学子,被誉为“才子之桥”,铺平里面学生的仕途之道。 然而以苏兰亭创办兰亭书院为分界线,天下才子慕苏兰亭之名,纷纷放弃当时为学子荣誉的国子监,投身到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书院,其中还包括许多出身上佳且资质不凡的人。兰亭书院由此日益壮大,相伴而来的还有国子监的日渐式微。 从此兰亭书院脚踩国子监成为天下才子的梦寐之地,还将分院开到全国各地,而国子监则靠着悠久的历史勉强撑起官学的名号,却已经彻底沦为纨绔的集聚地。 原月对张贵仇说了一句“你猜”之后,他并没有顺她的意用他的猜测来铺垫她准备要叙述的丰功伟绩,而是冷笑一声,转身就走。这让她颇为遗憾,领路人没了,她拉了一个书童询问张贵仇所在的班级,被领来到一座气势恢宏、古朴沧桑的四角楼下。 牌匾上写着“子乾坤”,寓意倒是不凡。然而乾坤内却是辜负了这么个霸气的好名字,里面桌椅不整,磨盘狼藉,身着各色华服的学生们或翘着二郎腿,或坐在桌上,或拿着毛笔在墙上挥洒抽象派艺术…… 诺大的教室竟没有一处完好的桌椅可供落座。 她厌恶地皱皱眉,然而就这么个一闪而过的表情没有逃过个别人的敏锐。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上前拽住她的头发,恶狠狠道:“哪来的死丫鬟,这地方是你能进来的吗?给我滚!” 原月的头皮被拉得生疼,她努力克制住心中翻腾的怒火。挤出一抹笑容道:“我是新来的学生,师兄,可以先放手吗?” “哈哈,你们听到没有?这个丫鬟说她是这里的学生!” “是哪个不长眼的叫你来讽刺我们,给老子报上名来!” “不说?小爷可不是怜香惜玉的主!” 话音未落,一个巴掌朝她甩过去。她有能力挣脱躲避。但是她清楚这只会带来更糟糕的结果,只能闭上眼睛硬生生扛下来。 “你们在干什么?上课了。” 巴掌还没有落下来,李博士抱着书本走进来,看见这一幕就面带笑容地提醒一句。 原月松了口气,然而下一秒“啪”一声巨响在整个教室回荡,所有人哈哈大笑起来。原月怔怔地触摸左边脸颊。撕裂般的尖锐疼痛让她下意识打了个哆嗦。随即她机械地转动脑袋看向李云成。 他依然是笑着,好像看到了这一切。又好像越过他们在看更虚无飘渺的东西。微微佝偻着背,面白无须,就像一团任人搓扁的白面团。 她看到张贵仇站在不远处对她斜翘着嘴角,抱胸和旁边的人说笑。 一巴掌而已。没什么了不起!她慢慢站起来。 “怎么不哭?怎么不求饶?”打她的人很不满。 “柳俊你个软脚虾,女人都不会打。”另一人拽过她的前襟,“啪”打向她的右脸。在皮肤触碰的瞬间。原月察觉到这人手上的薄茧,那是经常手抓武器留下的证据,果然这一掌的威力相比刚才大了两倍有余。她被打翻在地。脑袋一嗡,半边身子便麻木了,甚至没有察觉一丝鲜血从她的嘴角流下。 她一动不动、一声不吭,脸上半丝表情也无。 沈长阁感觉面上无光,看着众人投来的质疑嘲笑的眼神,他气急申辩:“这女人肯定是傻子,要不然就是天生不会哭,不信你们来试试!” 傻、子……真是久远的称呼。她抹去嘴角的血迹,撑着桌子站起来,微微摇晃着走向角落,把那里的空桌椅扶起来,自己坐上去。 她的容忍在一群纨绔眼里却成了沉默的挑衅。柳俊上前一脚踹翻她的桌子,见她无动于衷,再踹她的椅子,她身子一歪便摔在了地上。 “这女人到底怎么回事?” 她的头发再次被扯起来。她缓缓抬头,眼底恍若冰潭死水,眼前的人不由打了个哆嗦,随即更加恼羞成怒,一脚踹在她肚子上。她顺势将整个人蜷缩成一团,保护要害不被伤到。 讲台上,李云成仍然面带笑容地讲着课,和台下的打骂仿佛不在一个世界。 原月最能忍受的痛楚,最不能忍受的是他人的无视、轻视和蔑视。 不知过了多久,围住她的人散了,似乎是下课了,她缓缓坐起来,突然一个拳头大小硬物被放在她的头上,冰凉的液体从她的脑袋流进她的衣服里,她低头一看,原来是墨水。 张贵仇蹲在她的面前,一只手按住她头上的砚台,一手抬起她的下巴,冷冷道:“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我不知道你和兰亭书院有什么关系?和左司业又有什么关系?我没跟你计较是我宽宏大量,但这里的人可没我的好脾气。” 张贵仇走了。李云成也走了。空荡荡的教室只剩下原月和满地狼藉。她想要站起来,但是身子一歪重新摔回地上。她面无表情地脱下鞋袜,果然脚上又红又肿,在外呆了一宿,冻疮又恶化了。 她艰难地把脚塞回鞋子,然后将散落的头发绑成马尾,衣服整理好,慢腾腾地走出去。 国子监有女学生,都是家世极好,又很得亲长疼爱的女子。有的不愿意住在家中,国子监自然会为她们提供住处。这个地方叫风棋院,原月也被安置在这里。 此时风棋院一片安静。原月来到自己的房屋,这是个布置得很典雅的单人间,书柜、橱柜、梳妆台一应俱全。她扑倒在床上,扯过被子把自己一层一层紧紧包裹起来。 她早知道国子监是一群纨绔上学的地方,也想象过今日的场景,但是当这些切切实实地发生。她又有一种恍若梦中的感觉。 真的被欺负得好惨啊。 记得前世她很小的时候就被凉伯鞭策,小拳头打遍孤儿院无敌手,而院里的大人或许是觉得跟小孩子杠上有**份,担心被媒体曝光,也很少来招惹她。上学以后她更因为成绩优秀成为老师的宠儿,和班里同学的关系虽然不好。但也没人来惹她,顶多在背后说她的坏话。 除了无父无母和必须承受训练的痛苦,出身孤儿院的她过得一直很顺畅。 然后便是生病、住院、死亡、重生……她曾经的天地就是孤儿院、学校,以及医院。所以到了这么陌生的时代,陌生的地方,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崭露头角。想要看到更广阔的天空,想要屹立在众人之上……她害怕如果不抓紧时间。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死了,就像前世一样,两眼一黑,什么都没有了…… 她深吸一口气,平复下心绪。 她现在应该重新规划一下立场了。既然来了国子监,她和兰亭书院就等于彻底划清界限。但是国子监并不是重才华过权势的地方,可以说是恰恰相反。她来这里的目的也不过是找个落脚地撑到科举结束,不指望结交到权贵。学到什么珍惜的知识。 那就当个隐形人吧。 在原月统共活过的十六个年头里,她都是一个非常耀眼的人,尽管讨厌她的人数量远胜过喜欢她的人,但是不可否认,她是一个站在那里就让人无法忽视的刺眼存在。 这与她的言行、神态、气势都息息相关,已经深刻在她的骨子里,不是说改变就能改变。 只要她出现在教室里就会第一时间引起里面人的注意,哪怕她含胸低头,尽力降低存在感。 “我想到一个有趣的方法。”柳俊一反常态笑着走到她面前,“说到底不过是个女人,男人惩罚女人的方法不是多得很吗?” 众人马上回过味来,看向她的眼神立刻变了。摸着下巴,目光放肆地在她身上流连。 “硌得牙疼!”张贵仇不屑地瞥了她一眼,大步走出去。陆续也有人看不上原月或是看不上这种玩法走了出去。 留在教室里还有原月和五六个男子,还有在讲台上含笑讲课的李云成。 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便要扯她的衣服。 她在被欺负了这么多天后终于忍无可忍地第一次出声了:“你们够了吧?除了欺负女人你们还会什么?”话音未落,一巴掌重重扇在她脸上。她按住发肿变形的脸,抬头冷笑道:“这副样子了难为你们还下得了口,你们是多饥不择食啊?” 几个人被她的话气得哽住,想直接生吞活剥了她,但这么多人在,谁先下手谁就是饥不择食、没有档次的出头鸟,没人愿意成为他人的笑柄。 场面一时胶着下来。只有李云成的讲课声还在喋喋不休。 “吵什么吵?给我滚!”沈长阁把怒气发在李云成身上。李云成笑容一僵,竟然真的横躺在地上,滚了出去。 是真的滚,一圈一圈地慢慢滚离众人的视线。几人哈哈大笑起来。 原月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看到没有?你也给我滚!” 她闻言神色一敛,起身慢腾腾地往外走。没走两步,膝盖就被踢中,她向前扑倒在地,回头静静地看着他们。 “我叫你滚,谁让你走了!” 她转过头,继续往外走。这次背上被狠狠踢了一脚。“滚!滚都不会吗贱人?” 她一抹嘴角,鲜血立刻沾上了半张脸,甚是骇人。她却笑着对他们说:“我真的不会滚,要不你们滚给我看看?” ps: 昨天看到留言,被说了剧情不合理,我心情挺复杂的。关于孤儿的设定,我自己想的可能跟写出来给大家看到的不太一样。在我的设定里,女主是个iq高但eq平平的女生,她并不成熟,所谓穿越也只是换了个地方成长,她没有丰富的人生阅历,所有的一切都是她自己在有限的年龄层里摸爬滚打出来的。她有骄傲的资本,但是她还不能灵活恰当地运用这些资本,所以请大家用宽容的心等待她的成长↖(^w^)↗ 还有昨天第一次收到粉红票票了,谢谢905108同学,不知道这算不算给我的安慰,真的很开心!晚上还有一更。 最后欢迎大家的拍砖,不过要轻一点哦~~ 一百三十八:神秘小册 原月离开了,这回没有人敢拦她。 还没走远的其他人看到她一脸血地走出来都吓了一跳。 “这女人到底怎么回事?”有人不满地低骂。“一点意思也没有。对了,张贵仇,明天监丞要来考察,我们就靠你了。” 张贵仇还在思考原月的事情,顿时被这个爆炸行消息震得差点一脚踩空。“明天?怎么这么快?” “科举时段,月考察改为周考察,你这么快就不记得了?” 他脸色一变,麻烦了,原月不在他就什么都不会了。好不容易他才受到学里的夸奖,老爹还答应如果他下次考察拿到前三十名就送他一匹良驹,他虽然不善骑术,但是那良驹却是炫耀的好资本。 “我跟我老子说了,这次肯定能挤到前五十。” “哈,我都立下生死状,先从我大哥那里拿了两个美人来玩。” …… “张贵仇,我们都靠你了啊!” 被十来道殷切的目光包围,张贵仇不得不硬着头皮应下。不就是帮忙做课业的吗?全王都又不止原月和她师弟两个! 国子监被划分为两厅六堂,分别为正八品监丞的绳愆厅和从八品五经博士的博士厅;十五名从八品助教分别管理率性、修道、诚心、正义、崇志、广业六堂。学生由不同的专长被划分在不同博士门下,平时都由该博士和部分助教进行授课,偶尔有听其他博士讲课的公共大课。监丞负责检查学生们的学业成果和博士们的教学成果,在每个学生们的案卷上写下评价。 “啊!” 原月刚一走进风棋院就和两个相携走出的姑娘碰上面。两个姑娘毫无意外被原月的惨象吓得尖叫连连,更瘦弱一些的那个甚至眼皮一翻就晕死过去。 原月非常厌烦这样的场景,抬步就要往里走。然而她转念一想。她在这里为男学生所不容,但若能和女学生打好交道,就等于多了一把保护伞,其他人也不敢欺她太甚。 于是她用袖子把脸上的血迹仔细擦干净,走到那个虽然没晕过去,但已经吓得瑟瑟发抖的姑娘面前。微微弯身道:“对不起,吓到你们了,我是新来的学生,我叫原月。” 蒋欣莲怔了怔,犹疑道:“你的脸……” “走路没看路,撞到树了。”她尴尬地笑笑。 蒋欣莲这才放下心来。随即用挑剔的眼神打量她,问道:“你是哪家的千金。我好像没见过你。” “我出身普通,机缘巧合之下进入国子监,与美人姐姐你相比是天壤之别。”她低眉顺眼道。 蒋欣莲被她这通马屁拍得心情舒畅,便没有深究她的身份,道:“不管怎么说,若水妹妹被你吓晕了。还不快帮忙扶她回房?” “是是!” 两人协力把方若水扶回房间。蒋欣莲看了看伤势不轻的原月,施舍一般道:“坐着吧,我替你上药。”原月没有拒绝。任由她在脸上擦抹药膏。蒋欣莲边涂边摇头,“看看,脸都撞肿了,怎么会这么粗心?” 原月扯了扯嘴角,“我从小就笨手笨脚,我娘常常教训我,我常想着要是能变得跟姐姐你一样心灵手巧就好了。” “小丫头,就你嘴甜。”蒋欣莲在她额头一点,掩唇“呵呵”地笑起来。她跟着笑,心中却默默叹气,要是刚来的时候也像这样嘴甜,说不定就不会造成现在的糟糕处境了。 方若水被她们的笑声吵醒了,一睁开眼便拉着蒋欣莲问:“蒋姐姐,刚才那妖怪……”“哪有什么妖怪?是我们新来的师妹撞树了,弄得一脸血,吓死人了。”蒋欣莲笑得更欢快了。 “新来的师妹?”方若水睁大迷蒙的眸子看向原月,大约是没看出什么特点,便收回目光,对蒋欣莲继续道:“蒋姐姐,那小册拿到了吗?” “诶呀!”蒋欣莲脸色大变,“被我给忘了。都怪原师妹,吓得我都忘记正事了。” “那可怎么办啊?明天就要考察了,要是通不过,我爹娘就不肯让我来上学了。”“我也好不到哪里去,我娘早就催着我嫁人了,考察不过,她肯定揪住这点逼我回家。” 两人相对长吁短叹,越说越伤神。作为始作俑者的原月不得不开口道:“那你们现在快去拿不就好了?”她根据她们的话可以猜测到所谓小册就是考察的作弊品一类。 蒋欣莲嗔了她一眼,没好气道:“这是有时间限制的,去晚了就没了。” “这么抢手?” “那当然,有了小册考察肯定能过。我不管,你要赔!”蒋欣莲的娇小姐脾气上来,扯住原月的衣袖拼命摇晃,好像这样就能要出小册一样。 “好了蒋姐姐,不要这样。”方若水细声细气地劝阻她。 原月无奈,按住蒋欣莲的手问道:“你们把事情说清楚,说不清我能帮上忙。” 蒋欣莲和方若水对视一眼,方若水微微点头,蒋欣莲便像倒豆子一样把事情全部说出来。 “这件事只有我们女子知道。” “每次考试前会有神秘人把考题和答案放在指定的地方。” “小册只有十本,但是我们有二十多个女学生。” 原月打断她,“答案共享不就好了?” “你当我们傻不知道吗?有一次就是这样,成绩出众的女学生超过十个,结果连续三次考察小册都没有再出现。后来又发生过几次类似的事情,我们就心照不宣,拿到小册的人只能独享了。”蒋欣莲无奈叹息。 这是什么奇怪的规矩?原月微微皱眉。但她没多想,现在她找到套牢这两人的好方法了。她做出一副局促的模样,轻声道:“如果两位姐姐愿意相信我,我或许能够帮忙。” “你?” 第二日。 国子监学生三百二十八名全部聚集在绳愆厅,三百二十八张桌椅在厅内依次铺开,场面浩大。厅内矗立着五根盘龙巨柱,最初华丽的金漆褪去,留下的是古朴庄重的森然气势。 监丞权瑜凡端坐在最前方,五经博士分别坐在五根巨柱下,十五名助教则坐在绳愆厅各个方位,堪比现代最严苛的监考。 原月撇撇嘴,形式倒做得好看,看李云成那德行就知道这里的先生早就屈服在学生的淫威之下了。 然而令她诧异的是整个考试过程一点杂音都没有出现,更不要说作弊传小抄之类的现象了。 “你!把脑袋转回去!”一个助教冲着原月喊了一声。她吐吐舌头,连忙低下头答卷。 在她看来这里的考察很简单,就像张贵仇拿回来给她做的那些课业一样。她昨天让蒋欣莲她们把每次考察的卷子拿来给她看过,她根据那些把这次可能会考到的重点一一划出来,现在看卷子,她至少划准了三分之二,要是这都不能过,她们确实还是卷铺盖回家比较好。 考试结束后,蒋欣莲拉着方若水兴奋地上前包围住原月,刚要说话,原月做了个嘘声的手势,两人会意,神情波澜不惊地回到住处。 “原师妹,你是不是拿了小册?就算没有把答案全部告诉我们,但我们答对的那些和答案一样也不行啊。”方若水突然想到这种可能,顿时急得额头出汗。蒋欣莲也吓了一跳,“原师妹,你……” “你们放心,不是。我昨天才知道那小册是什么东西,怎么可能拿到?”见两人的神情缓下来,她酝酿一下说辞道:“我没有告诉两位姐姐,其实我是通过州试的举人。”她并没有说出她是解元,但两人已经色变,难以置信地叫出来:“你通过州试?你只是女子啊!” 原月低头叹息道:“我跟两位姐姐说过,我出身普通,能进国子监,除了机缘巧合之外就是因为我过了州试。”见她们脸上出现不虞之色,她连忙补充:“我出身不好,容貌又不佳,笨手笨脚的干不好活,小时候大家都管我叫傻子,那时候我娘觉得我可能嫁不出去了,孤注一掷把我送进学堂。我脑子笨,但是认死理,没日没夜地读书,常常连饭都顾不上吃。好在总算在科举上走出了一条路,其实我更希望的是想寻常女子一样嫁一个良人,生几个孩子,过上平凡幸福的生活。” “天啊,好可怜。”两人的目光柔和下来。 蒋欣莲拉起她的手,道:“不瞒你说,我之所以我不愿回家就是不想随便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嫁了。还有若水妹妹……”“我从小便与我家一个世交的孩子指腹为婚,我今年已经十六了,要不是对方也在上学,不想过早成亲,我也……唉!”方若水幽幽地叹了口气。 原月隐约抓到些苗头,试探道:“难道你们想在这里找到良人?”两人竟然微郝地点点头。她倒吸一口凉气:“这里可都是些纨绔啊!”话一出口她就知道不对,果然见她们的神色都黯下来。 幸好她们没生气,她松了口气,又道:“听说兰亭书院那里都是人中俊杰。” 方若水轻声道:“我们自然知道,但是那里不收女学生。”蒋欣莲附和道:“固伦郡主想去兰亭书院,找平乐公主闹了好多回了,但是那里的院长就是不松口,就连皇上也不好强迫。” 原月怔了怔,随即咬唇不语。 一百三十九:变化 考察成绩出来后,发生了两件大事。一件是李云成门下的众位学生因集体作弊而被权瑜凡毫不留情地给了差评,不仅在国子监内脸面大失,回家后更挨了各自老子一顿好打。 “真惨,我看见沈长阁的二哥堵在国子监门口,当着众人的面把他打得昏死过去。”蒋欣莲又是兴奋又是同情道:“李博士也被他二哥骂得狗血淋头,好像说要把沈长阁换到我们林博士门下。” 原月奇怪道:“这两个博士有区别吗?” 方若水抿嘴一笑,“你刚来不知道,国子监里只有李博士是靠裙带关系进来的,肚子里倒是有些墨水,就是一点师长的德行也没有。在学生面前跟……”“狗似的。哈哈!”蒋欣莲接过话,然后同情地看了原月一眼,“听说你也是他门下的,真倒霉。他门下乱得很,学生不仅成绩是最差的,还经常打架斗殴。”“不过就是这些学生保下他,他才能在这继续做博士。” 另一件大事是针对女学生的,因为这次考试通过的有十三个,所以可以预知那本神秘小册将和她们说拜拜直到第四次考察,也就是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她们要悲剧了。 蒋欣莲回到住处的时候才笑出来,幸灾乐祸道:“我看见固伦郡主的脸都气青了,说要是让她逮到那个不尊规定的小人定要她好看!” 方若水铺好了一张宣纸正准备画画,闻言也是微微一笑。原月看着纸笔目光微闪,她现在身无分文。看来得重操旧业了。 和蒋欣莲和方若水在一起的时候,原月大都很沉默,因为她和千金大小姐没有共同话题,多说多错。有空闲不如多想想将来的计划。她回到自己的房间就开始写写画画,直到傍晚才走出风棋院觅食。 她经过假山的时候突然被人捂住嘴,拖到山后面。她从这个人的动作推测出此人武力值低下,于是毫不挣扎任由他把自己带走。 “原月。”这人发出的声音她颇觉耳熟,等她被放开,回头一看,竟然是鼻青脸肿堪比猪头的张贵仇。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一声不吭。 张贵仇此番惨象全是拜他的狐朋狗友所赐。他私下找来的先生并没有原月的考场灵敏度,更不知道划重点的规律所在。就把他自己引以为傲的几篇文章拿给张贵仇去背,张贵仇又拿给他的朋友。于是这些人全部牛头不对马嘴地把一模一样的几篇文章分崩离析填在不同的地方,结果是显而易见的。 他并没有向原月解释这些,只是硬邦邦道:“如果想让我们放过你,你就要负责我们所有人的课业和考察。” 她仍旧一声不吭。 张贵仇愤怒地一把拽起她的前襟,冷声道:“你在这里就是个蚂蚁,谁都可以拍死你,你最好识时务一些,不然一条小命而已,哥几个还是担得起的。” 她抬头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我是来参加科举的举人。一个举人的命你也可以担得起?” “……你胡说八道什么?你一个女人……”他嚣张的神色微微收敛。如果这个女人真是举人,那要弄出人命真就比较麻烦了。可是他就这样退缩他的面子往哪里放?他硬着头皮狠声道:“当然,一个举人罢了!” “我是珍稀的女举人,还是被弄进了国子监的女举人。”她说完就越过他往前走,一点不把他的威胁放在心上。 张贵仇气急,一脚踹上她的后背,她不躲不闪,被这脚的力道踢倒在地,捂着胸剧烈咳嗽起来。 “就算弄不死你。弄残你小爷还是办得到的!” 原月咬唇。沉声道:“你们人太多了,我办不到。” 见她有了松动。张贵仇的脸色才舒缓了些。他想了想道:“那包括我至少五个人。”“有好处吗?”“你还敢要好处?”“对不起,我明白了。”原月站起来,拍打干净身上的脏污。便要离开。 张贵仇觉得非常挫败,很想上去再给她一脚,但想想未来的考察都落在她手上,硬生生忍了下来。上前拉了她就跑。 他们去的是一家酒楼。原月摸着空瘪的肚子问:“我可以吃吗?”“你个下等人也敢跟小爷同桌?”张贵仇对她的态度非常恶劣,见她不说话了又觉得没意思,一脚踹上她的椅子,“谁让你坐了?” 原月静静地看了他一眼,起身站到一边。 张贵仇张口想说什么,这时包房的门被推开,柳俊等人走了进来。他们第一眼就看到原月。“张贵仇,你找这个女人给我们泻火也没有。这次的事我们不打算善了。” “打也打了,你们还想怎么样?”张贵仇同样没有好脸色道:“这次的事我没办法,但是以后的考察我可以给你们担保。” 几人拉开椅子坐下。沈长阁直接把脚翘到桌子上,把桌子敲得乒乓响,表情不耐至极。他不久前在众同窗前被他爹狠揍了一顿,脸上的伤势之重不亚于张贵仇。他见原月看了自己一眼,立刻吼道:“贱人,看什么看?信不信老子弄死你?” 原月表情淡淡地别开头。他一噎,指着张贵仇道:“你把她叫来就是给我们找不自在的是吧?” “你们想通过考察的话,就得靠她。”张贵仇见几人脸色皆变,不由快意,继续道:“反正人我给你们带过来了,信不信由你们。另外告诉你们一句,她是举人,一不小心弄死了你们自个看着办。” “你开什么玩笑?”沈长阁用扇子挑起原月的下巴,问道:“你是举人?”她沉默地点头。 几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张贵仇打破沉默,“我已经和她达成协议。今后我们五人的课业也交给她。” “就这样?”柳俊觉得哪里怪怪的。前两天才被他们狠命欺负的人一下子成了他们的学业担保人,感觉像是一拳打到棉花上,跟傻子似的。 不过几个纨绔关心的只是不要让课业拖他们吃喝玩乐的后腿,所以纷纷恐吓了原月几句。就开始划拳斗酒,把她当做隐形人。 原月的肚子一直在不满抗议。她只能摸了摸肚子,无声叹气。 张贵仇用筷子插了一块红烧肉举到她面前,笑嘻嘻道:“你求我啊,求我就给你吃。”其他人哈哈大笑起来。 原月静静地注视眼前肥得流油的肉,半晌道:“我求你。”接过筷子,把肉一口吞下下。 “……” 沈长阁觉得好玩,也插了块肉伸到她面前,道:“求小爷……”“求你。”这块肉马上布了上块肉的后尘。 众人呆了呆。随即爆发出震天的笑声。柳俊大力捶着桌子,眼泪都笑出来了。他摸到筷子也找了一块红烧肉插上,这时另外四根筷子已经插了不同的菜举到原月面前。原月淡淡地环视了一圈,对夹了菜的那个人说了声:“求你。”就把那团菜一口咽下。 其他几人很不满,又换了菜伸过去,这次原月挑了一块鱼肉。接下来就变成一轮一轮的挑菜大会,原月干脆连“求你”都省略了,看中那种菜就吃哪种,口渴了往汤的方向一瞄,立刻有五勺汤送到她面前。 直到她大了一个饱嗝。几人才发觉哪里不对,把筷子往地上一摔,对其他人愤怒道:“你们在干什么!?” 原月知道这个时候得要稳住他们了,于是赶紧道:“把你们的课业给我吧,还有你们平时做的也给我一份,我马上回去做。” …… 自此原月的校园生活基本上稳定下来,虽然免不了被冷嘲热讽,至少不用每天负伤累累。 本来定于二月中旬举行的会试因为皇上的病情而推迟到三月底,原月不得不咬牙坚持在国子监的生活。期间邱家同来找过她一次。被她赶走,并且勒令他科举结束之前不要表现得跟她很熟。 张贵仇等人的考察顺风顺水。她的地位慢慢上升,终于被允许同席吃饭。她趁他们不注意往菜汤里撒了大量巴豆粉,这几人差点没拉虚脱过去。 过后几天。她被拉去充当临时丫鬟,大路上另一伙纨绔迎面走来,擦肩而过的时候,她悄悄飞出几个石子砸向那伙人,成功酿成了一场旷日持久的群架。这些人不仅打得两败俱伤,回家更被各自的父亲逮住,至于受了多么惨烈的惩罚她就不知道了。 “你们近日都印堂发黑。” 就在几人抱怨最紧的倒霉的时候,原月突然冒出一句。张贵仇想起与她初见的时候就怀疑她是个江湖术士,她说是出生日期还是什么特殊来着,总之不管是什么,他连忙问道:“那该怎么办?”其他人也纷纷朝她看过来。 她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去寺院拜拜总不会错。” “开什么玩笑?让我们做娘们做的事情,传出去我们的面子往哪搁?”沈长阁一拍桌子大声道。他的父亲是镇守西北的将军,家里除了他还有两个哥哥,一个跟他们父亲去了西北,另一个则在太医院做了御医。据说他们一家的脾气都是一脉相承。 柳俊是兵部武库清吏司郎中的二子,据说他父亲惧内,所以他被他娘惯出了一身脂粉气。他心里很赞同原月的说法,但是被沈长阁那么一说,为了保证爷们的气概,他只好也表示坚决反对。其他人亦同。 原月扯了扯嘴角不吭声。出了酒楼,经过一个居民巷的时候,她默默地放慢脚步和他们保持距离。 三、二、一……一堆秽物从天而降,把他们浇得狗血淋头。“啊!是粪便!”“哪个孙子干的?老子死都不会放过他!”“孙子!给老子滚出来!”…… 一百四十:千佛寺 “原妹妹,听说你和沈长阁他们几个走得很近。”方若水犹豫了多次之后终于开了口。蒋欣莲立刻睁大双眼道:“那几个混混?你不要命啦?听说他们什么事都敢干的。” 闻言原月和方若水脸上都出现尴尬之色。方若水对原月的事情略有耳闻,轻声安慰道:“原妹妹,我知道你一定是有什么苦衷,如果我们能帮得上忙你尽可以开口。” 方若水是当朝的文渊阁大学士方勤天的孙女,尽管学习的成绩不很如意,但确确实实是琴棋书画皆精的才女。 “对啊,若水妹妹不行还有我。”蒋欣莲对她顽皮一笑。 蒋欣莲的家世原月不是很清楚,但应该不比方若水差。听说她还有个大她五岁的哥哥,蒋欣莲非常崇拜她哥哥。 “不用了,我不想多惹麻烦,只要凡事顺着他们些就好了。”原月苍白一笑,这落在她们眼里不由对她的同情更甚,一人牵住她一只手给于无声的支持。 原月觉得好笑,这究竟是同情还是友情她并不清楚,但目的已经达到了。她笑着对她们说:“我想去寺庙里拜神。”果然不等她出口邀请,蒋欣莲已经热情地说:“刚好我们好久没去庙里了,我们一起去吧,若水妹妹是吧?”“嗯。” 她弯了弯嘴角,“谢谢。” 二月十三,原月与蒋欣莲、方若水相携来到位于王都北边的千年古刹千佛寺参拜。 ——三哥。我不甘心,凭什么那个庸才能骑在我的头上?我不要一辈子受他的钳制! ——人活在世,贵在自知之明,做以下犯上的事情之前先掂量掂量自己。三弟,你代二哥去给那只蛮牛一个教训。 ——三哥…… ——三弟…… 床上的人猛地惊醒,待看清眼前的景象。瞳孔的焦距才慢慢拉回。这时。一个面白无须的矮瘦男子走进来,担忧地问:“三爷,你又做噩梦了?”他从干净的竹筐里拿出一条白色棉布,上前轻柔地为三爷拭汗。 三爷摆摆手,矮瘦男子便顺从地退到一旁。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回三爷,午时刚过。”“随我出去走走。”“是。” 偌大的寺庙内,上千座风格各异的金佛被放置在墙壁里。人一走进去就好像被上千双庄严神圣的眼睛同时注视 ,一切妖魔鬼怪都无从遁形。 原月捂住胸口,“这里有些闷,我想出去透透气。” “小心点,别迷路了。”蒋欣莲提醒。方若水也微微颔首。 她微微一笑,走出寺庙,很快与拥挤的人群融为一体。不见了踪影。蒋欣莲和方若水收回目光。相视一笑。蒋欣莲说:“原妹妹真是个怪人,明明是她提出要来拜佛,等来了又身体不舒服。”方若水抿唇一笑。两人相携来到蒲团前跪下。 原月来到千佛寺背面的小坡上,静静地打量了一会儿周遭的地形。转身从草堆里拿出一个包袱,从里面取出绳子和木块,开始在草堆里布置陷阱。做好这些之后。她换上一身白衣,脚踩加高的靴子。将两肩垫宽,最后戴上覆有黑纱的帷帽。 她目的明确地走向通向千佛寺正面和背面的交叉道,那里砌了石桌和石椅,她直接坐下。 没过多久,张贵仇等人吵吵嚷嚷地走来。 他们最近倒霉事情太多,怀疑自己真的中邪了,但又觉得大男人来拜佛很没面子,柳俊就提议说去寺庙后面参拜,那里有一个石佛像,也很灵验,而且辟邪有神效。 然而几人找了许久都没找到所谓石佛像,沈长阁最先不耐道:“那什么破石像到底有没有啊?柳俊你是不是框我?” 柳俊也不记得在哪里听说的这个石像,但是遭到质疑的时候当然要咬定到底。“有就是有,要是那么好找不是所有人都来参拜了?”这时他看到有人坐在前方石凳上,便上前傲慢道:“小子,这里是不是有一个石像?” 原月颔首。 柳俊眼睛一亮,对其他人抛去一个得意的眼神。沈长阁大步走上前问:“在什么地方?” 原月指了指坡的方向。 几个急性子的人立刻就要赶过去。“等等。”柳俊叫住他们,回头对原月疑问道:“那边不是坡吗?” “嗯。”她沉声道。 柳俊一拍石桌怒道:“老子去过那里,那里什么都没有!”其他人闻言纷纷转身围上来,目光危险地看向原月。 她不慌不忙道:“石佛像并不存在。那是只要在那里找到可供双膝跪下的硬物,诚心祈祷,便能邪灵退散,达成所愿。” 由于她说的太过玄乎,几人将信将疑,她见状又补充了一句:“但是佛祖的力量只在阳光普照之处起作用。”他们下意识抬头看天,惊觉此时太阳快要下山了。便顾不得怀疑,快步朝坡的方向跑去。 张贵仇跑了几步又停下来,回头问她:“你是什么人?” 她弯了弯唇,“在下姓宋,字,留香。” 他觉得这个名字熟得不得了,但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一看夕阳又落下了些许,连忙赶上前面的人。 他们在距离坡不到一米处寻找所谓硬物。“我找到两块了。”“我也有。”“我这只有一块,你给我滚开。”……等所有人确定好位置,他们对视一眼,豁出去般一撩衣袍跪下来,念念有词着妖魔鬼怪快走开,财富美人滚滚来…… 在他们没有注意到的角落,原月缓步走来。 她来到一棵树下,拿出匕首一下一下地切割绑在树上的绳子。绳子一点一点裂开。在彻底断开的瞬间,只听到“啊”几声大叫,张贵仇等人全部滚下坡去。 惨叫不绝,整整持续了十几秒。原月踩着茂密的草丛,走到坡边,目光平淡地看着坡底蜷缩、挣扎的几人。喃喃自语:“是你们说的。弄不死人就弄残。以前的事就一笔勾销,只要你们别再来惹我。” 她转身动作麻利地挖出木块,填平土地,把绳子收好。然后把衣服一脱,恢复成妙龄少女的模样,步调平稳地离开了。 在她走后不久,树叶沙沙响动。矮瘦男人带着一个面容沧桑的中年人从树上跳下。 “三爷……” 三爷摆摆手,“叫人去救人吧。”他转身看着原月远去的方向,露出意味深长的神色。 回到寺庙之前,原月已经准备好大堆说辞应付等得不耐烦的蒋方二人,没想在解签处找到她们后,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她们拉进庙内求签,然后拿了签匆匆忙忙地跑去解。 “快快。先把对应签文找到了再去解签。”蒋欣莲催促。然后抱怨道:“什么得道高人,非要凑齐三支签才肯解。”语气里虽然饱含不乐意,眼中明亮却甚于平常,想来对难得出没的得道高人很是期待。 等三人拿着签文去解的时候,解签的摊前已经排起了长队。 “太阳要下山了,我们下次再来吧。”原月话音刚落。两边胳膊上就多了两只手。她只得硬着头皮继续排队。 说实在话,原月以前是不爱党不爱人名但绝对相信科学的忠实无神论者。但是现在她心里犯怵,对佛主、高人之类的字眼分外敏感。在清雅书院被人叫做妖怪的那段时间,她真的怀疑过自己是不是妖怪,会不会在自己没有察觉的时候茹毛饮血。幸好后来揪出妖怪另有其人,那奇怪的带有预示意味的梦也没有再做了,她才勉强坚定了自己是正常人的信念。 夜幕降临,寺庙内外都挂起了灯笼,放眼望去都是攒动的人群和红艳艳的一片,好像过节一样。 而原月她们距离解签处只有三组人了。原月趁机偷瞄那个得道高人,穿着土黄色的僧服,却像道士一样用木簪子盘起灰白色的头发,年龄目测在五十以上。她越看越觉得此人有世外高人不拘俗礼的风范,心里直打鼓。 突然,得道高人老目圆睁,起身来到正在解签的三位姑娘前面,细细端详一番,像是确定了什么,竟一撩僧袍,伏身在地。把三个姑娘吓得倒退几步,同时把周围人的目光全都吸引过去。 “是风凰签!风凰签啊!”他仰头大喊两声,转身跌跌撞撞地跑走了。 蒋欣莲一脸莫名,“风凰签是什么签?让那人如此失态,我们的签还解不解了?” “风凰,风北国之凰……”方若水细细咀嚼着这两字,突然大惊失色地惊呼:“是代表皇后的签啊!”她这一喊,所有人都迅速回过味来,顿时狂热的目光积聚在手拿木签的那位姑娘身上。 “我知道,她是礼部尚书房清的三女儿房盈。” “怪不得有做皇后的命啊!” …… 有些平民百姓见状竟朝着房盈下跪,把房盈惊得花容失色,拉着两个好友急忙忙跑了。 蒋欣莲呆呆地看着这一幕,道:“不会吧?房盈那个胆小鬼是皇后?” “蒋姐姐,慎言!”方若水连忙捂住她的嘴,震惊过后不由唏嘘:“果真世事无常,幸好家父和房家并无恶交。”“我家也没有。”蒋欣莲也松了口气。 她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房盈身在,没有注意到身后原月苍白的脸色。 原月颤抖着握紧手里的签,只听“咯嘣”一声,木签断了。方若水闻声回头惊道:“原妹妹,你怎么把签弄断了?糟糕了,你快回去祈求佛祖的原谅!” 原月毫不犹豫地转身跑回寺庙。这时寺里所有人都涌出来看风凰签的所有者,偌大的千佛寺内只有原月一人。她深吸一口气平复躁动的心跳,缓步走到燃烧着的一排蜡烛前,将木签放到火上燃烧,直到灰烬落下,她的脸上才恢复了些许血色。 一百四十一:会试、殿试 不知是不是张贵仇几人被原月折磨了多次,幸运之神怜悯垂青,他们被救回来后没有断手断脚,最严重的就是沈长阁手骨脱臼,其他人摔了个鼻青脸肿外带擦伤出血。 原月说不清心里的感觉是失落还是庆幸,总之这样就好。他们受了伤不敢回家,怕被老子或者兄长教训。张贵仇家里他一人独大,所以全躲到张府养伤。不知出于什么习惯,他们把原月也抓到张府,当着他们的面做课业。 张贵仇无聊地翻着书,突然大叫起来:“留香!留香!” 沈长阁一脚踹过去,“叫什么叫?老子少只手照样能把你撂趴下!”“来试试。”“行了你们,张贵仇你到底在鬼叫什么?” “之前给我们指路的那个人自称宋留香。”他把《女说》的第一页翻开,作者名赫然就是留香公子! 柳俊白了他一眼,“同名同姓的人多了,”随即眼中闪过阴厉之色,“我已经让人去查那人了,敢陷害我们,活得不耐烦了!被我逮到一定要挑去他的手筋脚筋!” 原月握笔的动作一顿,墨迹在宣纸上印染开来。果然还是弄残这些祸害比较好吗? “喂喂,你把我的课业弄脏了!”沈长阁冲着原月大吼。 原月麻利地换了一张纸重新铺上去,“对不起,我重写一张。” 沈长阁“切”了一声,无趣地回过头。几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这时一个漂亮的丫鬟走进来,羞涩地说:“少爷,外面有人找你。” 张贵仇嘟囔着谁没事找事出去了,柳俊把丫鬟拉进怀里调戏。沈长阁捏捏丫鬟的俏脸,咂嘴道:“张府的丫鬟倒是水灵得很。”几人对视一眼,同时扬起淫秽的笑容。 原月默默叹了口气。主动起身退出去,还不忘体贴地帮他们关上门。还没走两步,里面就传出衣物撕裂声和吼叫声。她嘴角一抽,都受伤了还这么饥渴,迟早x尽人亡! 迎面走来张贵仇和一个陌生男子。长相略显粗犷,还留着络腮胡子。偏偏穿着文雅的儒服,看着很是违和。还有些眼熟。 张贵仇问道:“你怎么出来了?”沈浪直接把原月当丫鬟,看都不看她一眼就往里走。原月连忙后退一步,张开双臂拦住他们,“不好意思,现在不太适合进去。” 沈浪挑挑眉,“你是什么人?” 她平静回答:“无关紧要的路人甲。” “那就让开。”沈浪一把推开她,把门踹开。顿时一股**的味道扑面而来。他和张贵仇同时僵住。张贵仇狠狠瞪原月,低声道:“你怎么不提醒一下?”她低头不着痕迹地弯了弯嘴角,“抱歉。我尽力阻拦了。”尽管神秘兮兮的阻拦只会增强被拦方的好奇心。 沈长阁被沈浪拖出来毫不留情地一顿胖揍,其他人看得胆战心惊。原月这才知道这位就是沈长阁做御医的二哥,长得真顺眼啊! 沈浪对张贵仇几人没有好脸色,拖着沈长阁就走了。 “看来是真的了。”柳俊一边穿好衣服一边感叹。其他人忙问:“什么真的假的?” “就是房盈抽到风凰签的事,她本来跟沈长阁的大哥有婚约,这下子肯定成不了了。”“肯定的。就算没那啥子签的事,嫁给沈武成也是守活寡。房盈我见过,是个娇滴滴的小美人。” 原月恍若未闻,面上平淡如水。把他们的课业做完之后,她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三月中旬,欧阳远、钟文艳等人陆续抵达王都,也陆续听闻原月进入国子监的事。出于立场问题。他们没有去找原月。时间一晃而过,转眼到了三月末的会试。 会试由礼部主持,地点设在贡院,六百四十名考生参与。考三场,隔天一考。 此时王都两大官学的差距就看出来了。兰亭书院空了大半,而国子监看起来与平时没有两样。 “拿茶过来。”张贵仇道。半晌没动静,反倒是其他人诡异地看着他。在座的都是大少爷,谁会来给他拿水?柳俊回过神来,对他嘲笑道:“那丫鬟科举去了,这都几天了还记不住。” 张贵仇的脸拉下来,“这都几天了,会试到底什么时候结束?”每天看那些博士、助教恨铁不成钢的脸色就不爽。 一个很平常的问题竟然没有人知道回答,这时李云成走进来,张贵仇便向他吼了一句:“会试什么时候结束?”李云成笑呵呵地说:“已经结束几天了,今天发榜。” 风乾十年的四月五号,对于全天下读书人来说都是一个记忆犹新的日子。因为这一天史上第一个女会元诞生了。不少读书人甚至当街痛哭流涕,寒窗苦读数十年竟然比不过一个女娃子,这教他们日后如何抬头做人? 从县试首名到州试解元,或许还有人不承认一名女子的能耐,但是在天子脚下,全国俊才面前,她还能一举夺魁,就不能再将其看做儿戏了。甚至连风凰签出没,礼部尚书之女房盈成为众后妃的座上客的事情也无法掩饰其锋芒。 正该是春风得意的时候,这名女会元却不见了踪影了,留下一句“殿试归来”就消失在众人视线内,引得无数人唏嘘。 “这不像原师姐,原师姐这个时候应该恨不得全部人都知道她的成绩,然后说一句‘意料之中’来把大家气得半死。”邱家同边抹眼泪边说。这次会试他没有过,虽然很失望,但又觉得似乎这样才是应该的。 考试前没有原师姐指着某某书的某某地方强迫他去背,他心里空落落的,考试的时候就没有多少信心,没有通过才是理所当然的,何况他还小,在他这个年纪能有这样的成就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他给自己打好了心理建设,但也知道这在原师姐眼里统统都是废话,甚至已经做好了被打一顿的准备,原师姐却没有来,他转而担心是不是原师姐对他太失望了,不愿意再见他。 想到这里他哭得更加伤心,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嘴里还不停咕噜着“原师姐……”看得兰苑里的众师兄心力交瘁。王逸无奈道:“她既去了国子监就不再是你的师姐。” 谁知一向低调懂事的邱家同竟然瞪大了红通通的眼睛对他吼道:“要不是那天晚上你们不让原师姐进来,她才不会去国子监,还被人欺负……”他越哭越伤心,“原师姐竟然被人欺负了,都是我没用……” “你还小……” “你知道什么!?”他哭着喊道:“我要是不在的话,谁来劝住原师姐……”他忽的压低声音,自个小声嘀咕道:“万一她干出不得了的事情,只能去找卢师兄帮忙了……” 王逸与众人对视一眼,摇摇头。书院不收女学生是院长的规定,他们都不能违抗,但就像邱家同说的,他们确是对不住原月。他笑着对邱家同道:“是我们错了,等你师姐回来,我们会登门拜访。” 邱家同却一下子止住了哭声,怔怔地看着他们,半晌摇头道:“还是不要了,不是众位师兄的错,是我任性了。对了,恭喜王师兄、郭师兄、刘师兄通过会试!” 被点到名的几人笑了笑,“你要继续努力,说不定下一次科举的会元就落到你头上了。”他腼腆一笑,呐呐道:“我没有原师姐那么厉害。” “……邱师弟,不是师兄多嘴,你不能太依赖你师姐了。”这些天之骄子很难明白为什么天资聪颖的小师弟会对一个女子崇拜到如斯地步,尽管这名女子确实干出了不得了的事情。 邱家同轻轻点头,也不知道有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啊,对了,我得去见卢师兄了。”说着向众人点点头,匆匆忙忙离开了。 “邱师弟口中的卢师兄又是何人?” “不知道,不过依他们师姐弟看来,应该是个天纵奇才。”王逸看着邱家同的背影,微微弯唇。 原月去了哪里?恐怕连她自己也不会想到她会有在本该大出风头的时候躲到寺庙里猫着的一天。确实如邱家同所说,如果有人问起会试的结果,她唯一的想法就是意料之中。但是之后呢? 尽管她是女子,但既然得了会元就自然而然会趟进王都的浑水。她在王都也算待了一个月,却对这儿的形势一无所知,贸然的言语和行动都会给她带来麻烦,她自己心里犯怵,又不想求助卢晓麟,只好躲出来了。 “原月,你真tm没胆!”她对自己狠狠唾弃了一番,一颗石子从她手里飞出,在湖上面弹了十几下才沉下去。她转念一想,喃喃道:“不知道邱师弟他们怎么样了?”这次会试她认识的人里通过会试的只有欧阳远和廖梓言。 “算了,不管了。”她甩甩头,转身回到厢房。还是睡觉吧,想太多容易老,话说她今年多大了来着…… 风乾十年,四月二十,一百名贡士齐聚皇宫,由皇上亲自考察。 风乾十年,五月初一,殿试结果公布: 状元——王逸; 榜眼——秦雁栖; 探花——欧阳远; …… ps: 科举卷结束了,撒花~~~~ 一百四十二:皇师 城门通向王都内城午门的中央大道上挤满了欢欣鼓舞的百姓。今日是殿试三元游街的日子。远远的,由官兵拥簇的人马缓慢前行。状元王逸温润如玉,面带浅笑;榜眼秦雁栖黑发红衣,笑容不羁;探花欧阳远白衣翩然,笑意腼腆。 今年的三元真是赏心悦目啊。无数怀春少女面泛桃花,含情脉脉地注视三元走近、经过、远去…… 经过一家酒楼的时候,欧阳远似有所感,看向二楼的一处厢房,从斜开窗户的缝隙看到原月和邱家同等人在谈笑风生,却眼角都不施舍给外面的喧闹场面。 大概已经气得要发狂了。他笑容微敛。 “探花郎停下来了!” “是不是在看我?” …… 他一怔,才发现已经脱离大部队,前方王逸和秦雁栖都回头诧异地看向他。他报郝一笑,连忙策马赶上去,引得人群又一阵叹息。 “原师姐,吃菜。”邱家同夹了一大块鸡腿放进原月碗里,小心翼翼道。同桌的还有钟文艳、郑占、程法等兰亭旧友。大家都雄心勃勃地来到王都参加科举,但走到最后的只有欧阳远和原月,欧阳远是探花,原月屈居第四。 殿试由众考官选出十名最优秀的答卷呈交皇上,由皇上定下最后名次。 这个时候本该是大家恭贺原月和原月安慰大家,但是场景却是大家都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地对待笑容满面的原月。尽管她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大家都心如明镜殿试对她的打击有多大。甚至连欧阳远他们游街经过的时候,他们都没敢提醒她去看。 “什么事!”程法把筷子一扔,转身就走。 原月恍若未见,笑容分毫不减。夹起鸡腿,一口下去,不仅肉少了大半,骨头也断了一截。 半个月后。所有殿试及第者来到金銮殿,与上次殿试场景不同,此时偌大的金銮殿两边站满了文武百官。无形的气势铺天盖地地压来,这些初出茅庐的新人根本无力抬头。 今日由皇帝点官。 在金銮殿里回荡的都是太监尖锐的嗓音,一一宣布对每个人的任职。像往年一样,从名次低的到名次高的。到达原月的时候却跳过她先宣布欧阳远的职位。再然后是榜眼、状元。 等太监把圣旨收拢,金銮殿即刻陷入一片死寂。皇上没有给本次科举一鸣惊人的女进士官职安排。 早在原月在会试中一举夺魁的时候。她的科举经历就被人翻了出来,近乎一路高歌猛进、势如破竹,似乎就算她再一举拿下状元,也不会让人感到惊奇。但最后的结果却是第四甲。 便有人揣测女会元并不得圣心。现在的状况似乎也证明了这一点。 原月低着头,没人看清她的表情,更不会有人看见她的牙齿几乎嵌进嘴唇,指甲也深深嵌入掌心。 殿上传来老迈的咳嗽声,接着是太监担忧的声音,“皇上。您还好吧?要不这就回去休息?” 皇上推开太监要来搀扶的手,鹰厉的目光搭在殿堂中央的人们身上。好半晌竟然亲自开口道:“授四甲原月皇师职,专职教导十九皇子功课……” “皇上,万万不可啊!” 原月还没反应过来,右下首突然哗啦啦跪下数人,从他们的衣着看来是御史台的人。 “有何不可?”皇上沉声问道。 左都御史曹冲一个激灵。硬着头皮道:“年龄不合适。” 原月嗤之以鼻,这是怀疑她年纪小不足以为人师表?哼,反正她对做老师一点兴趣也没有! “她既能金榜题名,有什么不合适?”皇上似乎非常坚持这项决定。御史台的人面面相觑,还是曹冲擦了一把汗道:“这、这……原进士终究还是女子……” “你这是藐视先皇法令!?”皇上大喝出声,不小心扯到了肺部,大声咳嗽起来。曹冲见状不敢再言。皇上又把目光转向原月。问道:“你可有怨言?” 众皆诧异,这还是第一次皇上询问进士对官职的意见。 原月声音清亮地回答:“臣不敢。”算是一个很中庸的回答。皇上却好像要和她杠上,继续追问:“你有何不敢?你一介女子不仅在科举中问鼎众男子,还进青楼闹蓝苑,德行如此之差,你有何不敢!?” 皇上说完,由于用气过度,大力喘息起来。除此之外,金銮殿上一片死寂。皇上说的事只要是调查过原月的人都略知一二,对一个女子来说确实有伤风化,却没料皇上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提出此事,还当面指着她骂“德行差”,如此“殊荣”就算是长期承受龙威的老官也必然惶恐至极。 不少人恶趣味地想这名风光无限的女进士会不会当着皇上和文武百官的面哭起来。 原月却猛地抬起头,黑白分明的大眼竟然直勾勾地注视着皇上,大声问道:“所以皇上判我四甲?” 皇上瞥了她一眼,冷声道:“是又如何?” 一抹笑容慢慢爬上她的嘴角,就像一朵娇弱无力的白花慢慢绽放,那由内而外的欢欣悦然以她为中心向外奔腾呼啸,竟让每一个人都感同身受。 “皇上英明!”她匍匐在地朗声道。皇上却看也没看她一眼,拂袖离开。 她开始回想她的职位是什么来着?好像是皇师,她怎么没听说过这个职位?而且只教十九皇子,不用教其他皇子,搞得像私人家教一样。 皇上离开,百官也像潮水一般涌出。几个新晋官员自然走在最后。欧阳远快走几步跟原月并肩,好像因为羞涩而面带潮红,不过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他的习惯,据说这招在他娘面前特别有效,因此逃过了他爹好几次魔爪。 “原师妹,好久不见了。” 原月偏头笑道:“是啊,还没恭喜你做了探花郎。不过别叫我师妹了,我是国子监的人,我不想你难做,你以后就叫我原大人。” “……” “开玩笑的……”她还想再说什么,眼角瞥到卢晓麟往这边走来,赶紧道:“又是下次聊,走了!”迅速遁走。 “诶!”欧阳远看着她的背影郁闷地叹气。王逸走上来,笑着说:“要不要去喝一杯?我请客。”欧阳远眼睛一亮,连连点头。 原月来到青岚苑赔给邱家同的房子,邱家同正在里面等她,见到她高兴地迎上来,问道:“原师姐,怎么样了?你是什么官?” 她摸摸下巴,“教皇子上课的,皇师,你听过这个官职吗?” 邱家同也一脸茫然,“我没有听过,”随即笑出一朵花,“我们去问问卢师兄吧。”脑袋被毫不留情地扇了一巴掌。 三日后,原月走马上任。 一个三十多岁的嬷嬷将她领到一座宫殿前,低眉顺眼道:“原大人,这便是十九皇子的住处,奴就不进去了。“欠了欠身,转身离开。 原月抬头看向宫殿上方的牌匾——逢春殿。真是一点也不霸气的名字啊。而且未免太过冷清了吧,她站了好一会儿,只看到过一个宫女和一个太监从她面前匆匆跑过。 来之前她做过功课。十九皇子风昶卿是当今陛下最小的皇子,相比瑞王风昶业、颖王风昶维和最得圣宠的十八皇子风昶言是个相当低调的存在。给这样一个没有前途的皇子做老师她觉得自己的前途也一片灰暗。 走近正堂,婴儿的啼哭声隐隐传来。她皱了皱眉头,怎么回事?谁把婴儿带进皇子的宫殿?就算这个皇子不受宠也不能这么嚣张啊!而且她最讨厌小鬼了,与年龄成反比! 她大步进去要斥责那个胆大包天的下人,入目的却是一个年轻的小宫女正抱着小婴儿轻声哄着,嘴里念叨着:“小殿下,不哭了哦!” 小殿下!?电光火石间她想起御史台的人口中的“年龄不合适”,她以为是嫌弃她的年龄,真相竟是这么个小鬼吗!这还教个屁啊!她又想起来之前那些熟人欲言又止的模样……混蛋,全都看她笑话是不是!? 她狰狞的表情吓到了小宫女,结结巴巴道:“这位大人,您这、这是……” 官服的颜色有限制。以大红为一品官的服色;紫色为三品官的服色;浅绯色为五品官服色,深绿色为六品官服色,浅绿色为七品官服色,深青色为八品官服色,浅青色为九品官服色,黄色为宫外之人及庶民服色。 此时原月身上穿的就是浅青色官服。 “我来教导十九皇子功课。”她咬牙切此道。 小宫女一愣,抱着婴儿迅速跑掉。她目瞪口呆,要不要这样?她的表情虽然不够温柔,但也不至于掉头就跑吧? 如此一来,正堂里空荡荡的只剩下她一人,她撇撇嘴,倒了一杯茶兀自消磨时间。 过了一会儿,正堂的门开了,一个男子出现在她面前。 男子年约十九,容貌不俗,身材修长,长发束起,身着浅紫色的宽袍。似乎是一路跑过来的,额上沁着薄汗,两颊也微微泛红。 原月呆呆地看着他……好像,有点萌…… “对不起,学生来迟了,请老师责罚。”男子微微屈身,恳切道。 一百四十三:克星 “十九殿下?”原月试探问。 风昶卿颔首,面含浅笑道:“是的,老师。” “……”风昶卿无从挑剔的谦逊态度让她颇为受宠若惊,咳了一声稳定情绪,一杯茶突然递到她面前,“老师,请用茶。” 这是奉师茶?她大方接过,目露满意之色,道:“如今像十九殿下这样谦虚礼貌的年轻人不多了,为师既然受陛下所托,定会好好将殿下教导成才。” “多谢老师。” “对了,为什么这里会有小婴儿啊?”她决定提点提点乖徒弟,不能被下人牵着鼻子走。风昶卿不好意思地回答:“那是学生出生不久的孩子。” “咳咳咳!”原月捂住嘴,差点没把茶喷出来。风昶卿担忧道:“老师是否身体不适?学生这就去请御医。” “不用了。”她把茶一口咽下去,目光复杂地看向他。虽然古代人早婚早育,皇家更是如此,但是这样一个毛都没长齐的青少年已经有孩子了,她还是有点无法接受这反差。 本来做一个年龄比自己大的男人的老师就感觉怪怪的了,这个男人还有了孩子。她再次想起那句“年龄不合适”,突然深以为然。她甩甩头,算了,不就当个老师吗?学生态度好她教就是了。 两人来到逢春殿的书房,不愧是皇家的地盘,又高又大又华丽。她随意瞥了一眼挂在墙壁上的字画,风昶卿立刻解释道:“这幅《醉美人》是吴庵先生的作品;那幅《泼墨兰》是苏兰亭先生的作品……” 她来到书架前,发现这里有许多她听都没有听过的书。她抽出一本翻看,是关于天文地理的。她不由诧异道:“这些你都看过?” 风昶卿报郝地点头。“但是学生愚笨,难以领会大意十一。” 你要是都会了我不就没事干了吗!原月默默吐槽。 为了维持身为老师的风范,她始终表现得很严肃,闻言微微颔首,偏头对他道:“无妨,只要你勤奋上进。为师就有信心把你教导成才。” “是,老师。”风昶卿激动得眸中泛雾,“早在听说老师事迹的时候,学生就非常钦佩老师,希望有朝能见老师一面,没想到父皇竟然安排您做我的老师……老师实是当之无愧的女中诸葛!” 这孩子怎么这么会说话!原月拼命压抑住上翘的嘴角,对他淡淡道:“有功夫赞扬老师。不如把精力花在学习上。为师并非苛刻之人,你不必担心我会在你父皇面前说你坏话。尽管安心学习便是。” 风昶卿一愣,既而沉默地点点头。 “今日想学什么?” “全凭老师做主。” 原月随便从书架抽出一本书,看了眼标题,道:“那就从《大学》开始,你对这本书知道多少……” 一天过去,直到宫女点起宫灯,原月才恍然惊醒,竟然看书看入迷。忘记讲课了!转头看见风昶卿正在一旁专心写字,明亮的烛光在他乌黑的眼中跳跃,他脑袋微偏,一缕黑发落下。衬着拿笔的手白皙干净、骨节分明。 好像在写她中午布置的文章。她眉头一皱,一个文章怎么写了那么久,不会趁她不注意的时候偷懒了吧?她咳了一声,把专心写作的风昶卿惊醒,略带惊慌道:“老师,在给我一点时间,马上就好了。”说罢加快笔下的速度。 良久,他终于停下笔,把一沓一厘米厚的纸呈到原月面前,低头道:“请老师批阅。” “一个下午都在写?”她的声音微微颤抖。关键是一篇文章他是怎么诌出这么多字?都看完她还要不要回家了?但是好学生用期盼的眼神看着她,她不好推诿,只能硬着头皮一张张看下去。 她一目十行,半个时辰后把文章往桌上一放,对风昶卿道:“首先拖拉、废话、不扣重点。一句话就能概括的内容你写了一张纸!”“我……”“还有就是你的用词,太过晦涩,虽然能体现你读了不少书,但是让人读起来非常不舒服。文章是用来读的,必须浅显易懂。”“……是。” 她烦躁地翻了几页,指着某一处对他说:“最重要的是你的思想问题。你不用参加科举,所以不用迎合考官的口味,但是我在你的文字中看不见积极向上的激情。通篇看下来,就像在看佛经一样。” 风昶卿被训得连头都抬不起来了。 她叹了口气,“我大概知道为什么皇上会让我来教导你了。殿下,你也不必丧气,这可能是你启蒙的问题,我相信你是非常聪明的人。所以今后好好加油吧。” “学生定会努力不辜负老师的期待。”他深深地鞠了个躬,然后抬头看了眼天色,“天色不早了,学生送老师出宫。” 原月摆摆手,“殿下也累了一天了,好好休息吧。” 走出皇宫的时候已是满天繁星。一辆马车向她缓缓驶来,她警惕地后退两步。车帘打开,卢晓麟的脸从里面露了出来,他对她淡淡道:“走吧,原师妹,我们谈谈。” “轱辘、轱辘……”马车渐行渐远。特意出来本想送送原月的风昶卿喃喃自语:“好像是卢家的马车……” 原月收回赏景的目光,回头对卢晓麟面无表情道:“卢侍郎有何吩咐?” “既然不把我当师兄,就把态度放正。一个不入流的小官在工部侍郎面前该怎么说话需要我教你吗?”卢晓麟始终看着车外,表情淡淡。原月看得出他心情不佳,只得按捺住不爽,低下头道:“下官原月见过卢侍郎。” 卢晓麟半晌没搭理她,她也倔强地低着头一动不动。 马车停在了原月的车外。 卢晓麟道:“回去吧。记住,以后在皇宫见到瑞王、颖王和十八皇子记得绕道走。” 她抬头问道:“是不是因为他们要争皇位?”卢晓麟不答。她又问:“你支持哪一方?”他仍然不答。不过眼中露出似笑非笑地挪揄之色。她撇开头,“那十九殿下需要绕着走吗?” “你绕得开吗?”他的嘴角勾起讽刺的弧度。 她跳下马车。“我知道了,多谢卢大人提醒。我会注意自己的言行,至少不会给卢大人带来麻烦。” 卢晓麟哼了一声,马车掉头悠悠地离开了。 她不爽地踢了一脚墙壁往里走。邱家同大都住在国子监,这座他名下的屋子现在权归她所有。没有下人,加之位置比较偏。晚上寂静得有时会让人耳鸣幻听。 她回到房间,用棉被把自己包裹起来,只露出一个脑袋。好无聊啊,她的理想可不是做一个教书先生,难道未来几年都要耗死在那个天然呆身上?绝对不要! 她团着被子蹬蹬蹬跑到书桌前坐定,铺开一张宣纸开始画图。这可不是有色图画,她画的是屋内设计。准确的说是商铺,她把未来铺子内的所有装修及物品摆放都画出来。画完之后。她却怒从心起。该死的江乘风,把她的心血全毁了! 心中愤懑,她怎么也睡不着,干脆出门闲逛。路上人流极少,都是巡逻的卫兵。她躲着他们走,不知不觉来到一座客栈外。客栈大门紧关,微弱的灯光从里面透出。她心血来潮上前敲门,“有没有人?我来住店。” 很快门被打开。一个装扮朴素的妇人弯着腰把她引进来。笑容拘谨地问:“姑娘要住几等房?” “几等?” “是的,下等一晚二十文,中等五十文,上等八十文。”妇人解释。 “那中等吧。你们现在还提供食物吗?我想吃牛肉面。”“有的。姑娘请稍等。”她随便找了个位置,打量四处的景象。这个客栈可以说是简陋了,而且位置偏远,在王都这种繁华的地方大约很难坚持下去吧。 妇人很快端来热腾腾的面,她尝了一口,不吝惜夸奖道:“很好吃啊!这里的厨师很厉害。” 妇人笑了笑,“是小妇胡乱煮的,姑娘不嫌弃就好。” 原月又吃了几口,全身都暖了起来,见妇人一直陪在她旁边,而客栈内空荡荡的没有其他人,顿时有些不好意思道:“不好意思,这么晚了还麻烦你,其他工人都去休息了吗?” “没有,小店只有小妇一人。不怕姑娘见笑,这里的客人包括姑娘也才两个。” 原月毫不诧异,问道:“是不是没有客人快要开不下去了?有没有卖店的打算?” “姑娘……”妇人笑容尴尬地不知如何回答。 “我有个朋友最近想开店,你愿意的话我可以代他跟你谈谈。”原月装作看不见她的表情继续道。 妇人久久不语。原月也不着急,连面带汤吃得干干净净,才对她道:“我去休息了,给你一个晚上的时间考虑,如果担心没地方去,没关心,你的厨艺很好,我……朋友可以雇佣你。”说罢丢下失魂落魄的妇人上了楼。 第二天她起来没看到妇人的身影,就直接去了皇宫。路上她忿忿地想,果真是不入流的小官,连早朝都没资格上。不不,她这个官根本就是皇上随性加上去的,连品级都不确定,就给她了官服和官印,办公室都没有! 来到逢春殿,迎接她的又是婴儿的哭声,她更加烦躁。 “老师!”风昶卿抱着婴儿急匆匆迎出来,“彦儿今天非要我抱,可不可以带着他上课?”怕她不信,他把婴儿交给身后的宫女,婴儿立刻哇哇大哭起来,那尖锐的嗓音刺得她脑袋翻江倒海。 风昶卿见她脸色不好,不安地问:“老师不喜欢孩子吗?” 她扯出一个扭曲的笑容,咬牙切齿道:“怎么会?这位可是尊贵的小殿下啊。” 风昶卿怔了怔,神色黯下,转身把婴儿交给宫女。低声吩咐:“把彦儿带下去。”“可是小殿下……”“带下去!” 原月见此有些不安,但想到一整天对着婴儿的可怕景象。强制压下心中波动。像昨天一样开始上课。 期间她时不时偷瞄风昶卿的神色,见他与常无异,有时注意到她的目光还会对她笑一笑。真是……婴儿的哭声断断续续地飘进她耳朵,她此时无比痛恨起她的敏锐听觉,看风昶卿的样子就知道他听不见,耳不听为净。她要怎么办啊! 又过了半个时辰。她忍无可忍地把书本放下,对风昶卿道:“十九殿下,把小殿下抱来吧,我……于心不忍。” 风昶卿诧异地睁大眼睛,半晌感激道:“多谢老师宽宏大量。”过了一会儿,他把哭得嗓子都哑的彦儿抱出来,嘴里轻哄着。很快彦儿就阖上眼睛熟睡过去。小脸胖乎乎红彤彤的,眼角上还沾着泪珠。看着煞是惹人怜爱。 原月忍不住凑上去,一眨不眨地盯着彦儿。风昶卿笑着问道:“老师要不要抱一下?”她迅速后退一步,连连摇头,马上发觉这种行为很没有风范,于是咳了一声轻声道:“既然小殿下安稳了,十九殿下可以开始学习了。” 但是新的问题又来了,风昶卿抱着彦儿根本无法动作。原月无奈地叹了口气,“算了。我明日再来授课。” “老师,等等。”风昶卿急着站起来,“我再想想办法……要不老师你帮我抱着吧?”于是原月还没反应过来,怀里就被塞进一个暖烘烘软绵绵的物体。 风昶卿冲动过后才想起来彦儿被别人抱会哭。谁知彦儿竟然咂咂嘴,翻了个身,紧紧攥住原月的衣襟就继续好梦香甜。他松了口气,对原月笑道:“那我们继续吧。” 没有得到原月的回应。他奇怪地看过去,只见她全身僵立,一动不动,脸色一片苍白,没有焦距地瞪着怀里的婴儿。他吓了一跳,以为她出了什么问题,连忙问:“老师,你怎么了?” “……马上、立刻把他挪走!”她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风昶卿一愣,赶紧抱回彦儿。不料一直安安静静睡觉的彦儿一离开原月再次大哭起来,哭得那叫一个肝肠寸断,听得在场的宫女太监都眼泛泪花,小殿下实在太可怜了。 风昶卿吓得一松手,彦儿滚回原月怀里,哭声便慢慢微弱,最后又甜甜地睡着了。 所有人呆呆地看着原月。小殿下和原大人真亲近啊。 原月却是晴天霹雳,从手开始颤抖到全身,最后连嘴唇都打起颤,“拜托,快点……抱走……” 见她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风昶卿觉得很惊奇,又试了一次,结果跟上次一样。经常照顾彦儿的宫女看不下去了,跪倒在原月面前,哀求道:“原大人就抱抱小殿下吧,小殿下多么喜欢您啊!”其他宫女太监哗啦啦跟着跪下求情。 为什么有一种她变成十恶不赦坏人的感觉?这些混蛋理解她吗?她现在感觉自己正在接受无形的凌迟,彦儿可爱的脸蛋在她眼里幻化成嘴角咧得大大的诡异小丑,对着她挤眉弄眼,时而阴恻恻地笑……神啊!快来解救她!她最怕小鬼了啊啊! “老师……”风昶卿道。 原月无暇理会他,机械地迈着步子走到软榻边,躺上去。睡吧睡吧,睡着了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她眼睛一闭,果断睡过去了。 她解脱了,却把风昶卿吓坏了,连忙叫人去请太医。经验丰富的老太医细细诊断一番,对他笑道:“无碍,她只是受惊过度,修养一番就没事了。”说着却奇怪地看了一眼原月怀里的彦儿,不明白十九殿下这儿在玩什么把戏。 “陈太医,再看看彦儿,今天他不让宫女抱,一抱就哭。”风昶卿担忧地看着彦儿。 陈太医颔首,把手搭在彦儿的小小的手腕上,半晌道:“小殿下很健康,可能对宫女身上的气味有些排斥。” 风昶卿立刻不悦地看向宫女们,吓得她们哗啦啦跪下来,瑟瑟发抖的也不敢求饶。 原月这一觉睡到傍晚,她慢慢睁开眼,迷迷糊糊中感觉怀里软软暖暖的,下意识地揉了揉,以为是电暖袋,谁知“电暖袋”竟然动了,在贴着她的身子蹭了蹭,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啊!”她腾地坐起来,惊恐地瞪着怀里的物体。彦儿见她醒了,笑得更欢畅了,咕噜咕噜地对她吐泡泡。 “老师,你醒了。”风昶卿有些心虚地对她笑,“我让人准备好了燕窝粥,马上端来给你。” “他怎么办?”她机械地问道。连小殿下也不叫了。 风昶卿为难地对着她笑。她怒从心起,把彦儿从怀里拔出来,瞬间松了口气。眼看彦儿已经在眼里积蓄泪水,蓄势待哭,她迅速和他拉开距离,对风昶卿说:“今天的课结束了,我回家了!下午不是我偷懒,十九殿下就是告诉皇上,我也是在理的。就这样了,再见!” 彦儿已经嚎啕大哭起来,她不敢再迟疑,落荒而逃。风昶卿看着眼前的场景头痛无比,抱起彦儿百般哄诱,效果近乎于零。一旁的宫女忍不住小声抱怨:“原大人真是太不识好歹了。”风昶卿却笑了笑,没有说话。 ps: 感谢905108同学的粉红票票~~ 一百四十四:立场与定位 原月觉得今晚似乎不太平静。 她回头看了一眼夜幕笼罩下的森严宫殿,好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覆盖,这只大手的面积还在不断延伸,她不自禁后退两步,反应过来后不禁自嘲,看来不干净的东西写多了就容易胡思乱想。 她匆匆赶到客栈,妇人正在大堂扫地,一个客人提着行李与原月擦肩而过。如此全客栈只剩下原月和妇人两人了。 妇人上前把门掩上,回头对原月跪下,原月惊得连忙跳开,问道:“你这是干嘛?如果不想卖的话就不卖,我又不是强买强卖。” “小妇夫姓关,十年前夫君与小儿都丧命于他人之手,而今孑然一身,每日打理夫君祖传的客栈勉强度日。”妇人突然说起自己的身世。听得原月一头雾水,这是不卖的意思还是想打同情牌提高价格? 妇人继续道:“小妇知道姑娘是贵人,如果姑娘肯帮助小妇报仇雪恨,这座客栈就无偿送给姑娘,若还不够,小妇还能以命相抵……” “停停停!”原月听她越说越离谱,心中无语又后悔,“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是贵人了?要是贵人会看上你这小客栈?还有什么叫以命相抵?你的命对你而言是很宝贵,但是我拿来能干什么?用来大牢几年游还是见阎王的快速途经?” 关夫人见她恼了,不由惶恐起来,结结巴巴道:“姑娘误会了,小妇的意思是做牛做马在所不辞。” “这还差不多,”原月一屁股坐下,“但是报仇雪恨什么的还是另外找人吧,我……朋友可是无权无势的平民百姓,去得罪权贵的傻事他可做不到。” 关夫人忙道:“不、不是权贵,是这里的地头蛇。” 原月笑了。“没有权贵在后面靠着,地头蛇敢嚣张?” 关夫人顿时面如死灰。她真的是病急乱投医了,现在连最后的希望都无情破灭。原月看了她一眼。漫不经心道:“报仇雪恨这种事情不是自己去做有什么意思?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但我们女子报仇还是速战速决比较好。毕竟趁着年轻还有美人计可以使使。” 关夫人猛地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看向她。 “哈哈,开玩笑的。美人计也不是那么好使的,最经常的结果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她兀自笑起来,半晌才收敛笑容道:“先把事情说说吧,我再和我朋友上商量商量。” 关夫人愣了愣,才将事情娓娓道来。原来十年前他们家和那地头蛇毗邻而居。当时地头蛇还只是普通小混混,作为邻居遇上却也只敢绕道走。有一日她回家,不知为何看见自家夫君和混混在吵架,吵着吵着就开始动手。那混混竟然拿刀一刀捅死她夫君,她的稚儿想去救父亲,也被捅死了。最后混混还把她家财物洗劫一空。 听到这里原月关心的不是死亡经过,而是——“你眼睁睁看着丈夫孩子死于非命竟然没有冲上去以命相拼?” “小妇当时被邻居婶娘紧紧捂住嘴,后来更被打晕了。”关夫人苦涩道。若是当初一起死了也好。就不用在这十年间日日与绝望痛苦相伴。 原月点点头,道:“我大概知道了,那你想怎么报仇?要仇人以命相抵吗?”见关夫人怔住,继而陷入矛盾斗争中,她笑了笑道:“你想也不行。我……朋友可不想手上沾血。如果你的仇人只是那混混一个的话,我朋友或许可以把他弄来交给你,到时要杀要剐随便你,怎么样?” 关夫人眼中闪动希望的光芒,连连点头,激动得说不出话来。突然转身跑了,过了一会儿再回来,手上多了房契和地契,颤抖着往她怀里塞。原月把这两张纸推回去,“你先别高兴太早,我那朋友是真的无权无势,事情办不办得成只能凭智取和运气。话说你怎么这么放宽心?万一我是个空口白话的人,你不是连最后的家底都没有了?这客栈看着不怎么值钱,买凶杀人倒还有几分可能性。”她打量着四周咂咂嘴道。 “……” “那事情就商定了,我这就去找我朋友,你等消息吧。”说完摆摆手就走了。关夫人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心中默默祈祷。 天已经很晚了,原月鬼鬼祟祟地在大街上穿梭,深怕被卫兵逮到。她奇怪地发现今夜巡逻的卫兵似乎多了一倍,而且行色匆匆,对人的盘查更紧了。 第二日她才接到消息说宫里的老太监监守自盗,偷走了皇上的贵重物品,皇上气得晕过去,醒来后龙颜大怒,昨晚就让人把皇宫翻了底朝天,今天更是全城戒严,城门紧关。 “真是,正要干大事就冒出这麻烦事。”简直在给她的行动增加难度和不确定性!她暗自嘀咕。 她瞥了一眼一旁专心写字的风昶卿,忍不住道:“十九殿下,你的表现很好,能够不为外事外物所动。” 风昶卿抬头笑了笑道:“老师说的是父皇东西被盗的事情吧?这个我不用担心,东西肯定很快就能回来。” 她不由挑眉,“你怎么这么确定?” “因为父皇手下的人都很厉害。”他轻快地说,眼里毫不掩饰对他父皇的崇拜。 真是单纯的好孩子啊。她嘴角一抽。忽然她想到今天逢春殿似乎特别安静,少了什么呢?她眯起眼睛沉思,啊!“十九殿下,小殿下……还好吗?” “多谢老师关心,彦儿喝过太医给的药后就无事了。”他感动地回答。 原月便无话可说无事可做了。 她发现风昶卿的记忆力相当不错,如果考他书本上的原句,他基本都能回答,但是理解能力很成问题,一句比较绕口的古文,就必须对他反复解释,正反举例说明他才能明白。这就导致上课的进度很慢,她还讲得口干舌燥,于是她一不耐烦就让他去写文章以换取安宁平复烦躁。 这样的皇子难怪得不到重视。既无争取之心也无绝艳才华。难道她要陪着他耗死在无人的角落?如果帮他获得皇上的注意,她是不是就能因为教导有功摆脱碌碌无为的处境?只这样一想。她就马上抹杀自己的想法,现在是特殊时期,卢晓麟的警告犹言在耳,只能希望皇位继承人早定,她才有机会崭露头角。 现在她就在这块净土安稳呆着吧。 “颖王驾到!”小太监尖锐的声音响起。 两人对视一眼,连忙出来迎接。 “三哥。” “颖王。” 两人一齐行礼。 风昶维年二十九,相貌堂堂。性奢侈,喜华丽,先后迎娶了大将军的独女和兵部尚书之女,可以说是手上兵权最大的皇子。同时是皇位的有力继承人之一。 此时风昶维身穿紫、红、绿繁杂的华袍,头戴嵌三色玉的金冠,远看着像孔雀,近看着似精神病。 他笑哈哈地拍打风昶卿的肩膀,从风昶卿略带痛苦的神色看来。这拍掌的力度不轻。 原月默默退到风昶卿身后。 “十九弟,许久不见,不会和三哥生疏了吧?”风昶维大步走到主座上坐下,拿起茶壶兀自倒了一杯茶,略一沾口就皱起眉头。把茶杯往地上一砸,怒道:“竟是陈茶!?岂有此理,这儿的宫女竟是如此怠慢十九弟,全部给我滚过来!” 不稍片刻,逢春殿的所有宫女全都瑟瑟发抖地缩在风昶维脚下,泣不成声地哭喊:“颖王饶命!饶命……” 风昶卿面露不忍,劝阻道:“三哥,这与她们无关,是我偏好陈茶……” “好了,我知道十九弟心善,所以这黑面人就由三哥来做。”风昶维大手一挥,几个侍卫冲上来把宫女统统拉下去,而后他笑着对风昶卿说:“不过十九弟这里没人服侍也说不过去,刚好三哥府内多了一批乖巧可人的女侍,稍后就给十九弟送来。嗯,时间不早了,三哥还有事在身,这就走了,十九弟勿送。”说完就大步离开。 原月目瞪口呆,不把她当回事也就算了,这完全就是强买强卖,哦不,强送!“十九殿下,那那些宫女……” 风昶卿叹息道:“我不清楚,那些侍卫都是三哥的人。” 原月隐约看出些端倪,既然无力回天,她只好扯别的话题转移注意力,“我很少记人脸,不过今天看看这里的小太监好像跟印象中略有不同。” “昨天老师走后,大哥来看望彦儿。”他苦笑。 她马上明白过来,借此发作了一批太监,然后送了自家“乖巧可人”的小太监来。 真是……浑水啊!她偷偷瞥了他一眼,不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要是他确定了立场,她的立场就为难了,虽说没有多少人会在意她这个小人物,但是小心驶得万年船,她还是多旁敲侧击吧。 颖王这一来一去搅得两人都无心学习,这时彦儿的啼哭又响了起来,想到现在没有宫女在,风昶卿赶紧把孩子抱来哄。 彦儿还不足周岁,原月不知道这么小的孩子会不会认人,但是彦儿好像一进来就注意到她,然后张开肥嘟嘟的手臂向她求抱,嘴里开心地吐着泡泡。 她果断把头一偏,权当看不见。 如此一来又没法学习了。原月和风昶卿面对面坐着干瞪眼,风昶卿抱歉地笑笑。她这两天算是摸清了风昶卿的性格,所以八卦而大胆的问了一个可能属于**的问题,“小殿下的娘……” “投井死了。”他说着,眼中浮现出点点哀伤,“听宫女们说她生下彦儿后精神就不太稳定,常常以泪洗面,那天夜里可能因恍惚而跌入井里。” 听说?她冷笑,听说就相信?“小殿下的娘也是宫女?” 他微涩地点头,“是我的启……宫女。” “……”她撇嘴,不再问。他眼里的忧思却越来越重。她以为是小殿下母亲的话题勾起他的伤心往事,他却突然开口道:“请老师教导学生现在该怎么做?” “什、什么?” “学生知道大哥和三哥都在拉拢于我,但是他们都是昶卿的兄长,学生实在左右为难,生怕寒了他们其中一个的心。”他一口气把郁积心中多时的烦恼说出来。脸色才放松下来,然后一脸期盼地望着她。 她嘴角抽抽,真不把她当被他还小的女子看。这种感觉怪怪的。但是既然学生有所求,她身为老师当仁不让要对他进行人生规划。 “依为师之见。十九殿下保持中立就好。” 他神色黯然地摇头,“这不是长久之计,只会让大哥和三哥都对我不满。虽然我知道我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 “如果是现在的状态当然会对十九殿下不满,把你当成墙头草。”原月拿笔在白纸上画了一棵草,“不过要是你能产生对他们有帮助的价值,他们只会争相亲近于你,甚至你的不表态对他们来说也是一个定心丸。”她紧接着把草画成一朵花。 风昶卿若有所思。 她冷不丁问了一句:“你想争一争吗?” 他一愣。领会到她的意思后惊得连连摇头,“昶卿哪里比得上众位兄长,我只求不让皇室和父皇蒙羞……” 她点点头,“那你就要注意把握好度了。”她随即画了一棵树把花盖过去,“枪打出头鸟,木秀于林必摧之。别让他们感觉到你对他们有威胁。” “学生也没有那种能力。”他叹道。 她看了他一眼,“其实还有种方法,就是你两边都暗地亲近。但是都别让他们看出来。这个技术要求比较高,关键是你别让他们当马前卒给炮灰了,虽然有些危险,不过对你的人生成长会很有帮助。” “老师……”他无奈地笑,“这个时候不要开学生玩笑了。” 她嘿嘿一笑。“那我们开始探讨十九殿下你的价值吧。定位是忠于龙椅上的人,就是保皇派。才能最好表现在辅助治国,嗯,这听着挺像……” “御史台的工作。”他接过话,突然眼睛一亮,“那我就常常给父皇上谏。” 她打了个响指,“这主意不错,不过最好能体现你木头疙瘩……不是,耿直的性格。忠于直谏,立场一定是为国为民,但是不懂得看皇上脸色。” “我确实不懂得看父皇的脸色。”他又陷入自我营造的伤感中。 她用力一拍手,把他从莫名伤感中惊醒。继续道:“所以我们每天的任务就很简单了,就是找与争储无关的民生大事上谏,频率看情况控制在三天到半个月一次。” 他点头。 “行,上谏的内容就交给为师,你且安心学习。” 讨论完结果,她看了一眼明眸圆睁,好像在专心致志听她说话的彦儿,飞快别开头。“今天就这样罢,十九殿下好生照顾小殿下,为师先走了。” “嗯,老师一路慢走。”风昶卿起身恭敬地对她行了一个礼。 胆敢偷窃皇上物品的老太监还没有抓到,皇上为此气晕过去好几次,病情加重,文武百官无不战战兢兢,生怕触及皇上霉头。同时,夜间的巡逻防卫力度大大增强,无论宫里还是宫外。 两个壮汉把一个男人从天仙楼架出来,往地上一扔,其中一个壮汉就冷笑道:“刘老鼠,别以为你有个干爹牢头就了不起,我们天仙楼的姑娘也是你敢白玩的?识相点别让兄弟我再看到你,否则打折你的腿没商量!” 刘老鼠醉醺醺地从地上爬起来,朝壮汉吐了口唾沫,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拔腿就跑。他正庆幸甩下了那两个壮汉,不料一头撞上冰冷的硬物,睁大醉眼一看,竟是冷冷盯着他的巡逻士兵。 “站住,别跑!” 一队卫兵追赶着刘老鼠跑过一条街,突然路边的垃圾筐一动,刘老鼠顶着一头菜叶从里面爬出来,骂骂咧咧地大喊晦气。胡乱辨认了一下家的方向,就摇摇晃晃地走去。 这时一双黑色靴子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他不爽地一脚踢过去,不料喝醉了的身体失去协调,还没碰到那双靴子,自己先摔了个四脚朝天。 “还以为是多麻烦的人物,竟然拖了十年。”低沉的中性嗓音在刘老鼠耳边响起,他没在意,只骂咧地要爬起来。突然黑色靴子踩上他的胸口,差点没把他痛死过去。 “哪条道上的混蛋?知不知道老子……” 原月伸手要把他拖走,不料卫兵追来了,她暗骂了一声,退到巷口隐蔽起来。 卫兵对刘老鼠仔细检查过一番,确定他只是无关紧要的醉鬼,就把他扔到路边的垃圾筐里走了。 原月刚跨出一步,两个鬼鬼祟祟地身影往这里跑来,他们人手一个把刘老鼠从垃圾筐里拽出来,一边拍掉他身上的秽物,一边谄媚地笑:“刘哥,我兄弟进了大牢,能不能请干爹行行好给放出来?” 刘老鼠重重哼了一声,“那要看你们的诚意了。”说着打了个醉嗝,身体差点栽倒在地,被两个人死死拉住。 “行,那咱请刘哥去天仙楼坐坐。”那人肉痛地说。 三人走后。原月从巷口走出来,狠狠踹了一脚垃圾筐,“麻烦,老娘就不信今晚逮不住你小子!”也朝天仙楼的方向跑去。 ps: 感谢[好菇凉横起走]的粉红票票~~因为分成两章写会懈怠,所以都集中在一章,我会努力码字的~~ 一百四十五:礼尚往来 天仙楼看门的壮汉看见去而复返的刘老鼠恨得牙痒痒,刘老鼠得意地向他们吐了一口痰,大摇大摆地走进去。 夜晚正是天仙楼最热闹的时候,男男女女喝酒媚笑,明亮的灯光将人心底的污秽一一呈现,纵情肆意。 原月头戴黑色帷帽,看门人打量了半晌没敢拦,她畅通无阻地走进去。刘老鼠三人搂着姑娘走上楼,迎面走来一个娴静雅致的美人。 “哟,这不是绿儿姑娘吗?”刘老鼠色眯眯地伸手就要摸上去,立刻被甄绿儿的侍女拦住。 “不长眼的狗东西,绿儿姑娘也是你能碰的?” “我家姑娘可是卢侍郎的人。” 刘老鼠啐了一口,冷笑道:“那卢大人怎么不把绿儿美人领回家?还不就是玩玩的货色!” 甄绿儿脸色一白,刘老鼠的话直戳她心中最敏感的地方。侍女不知如何安慰,急得直冒汗。刘老鼠色心不死,爪子又伸向绿儿,侍女们没有底气阻拦。这时一只白皙纤瘦的手横空而出,扼住他的手腕一扭一旋,他即刻惨叫着在地上打滚。 他们正处于一楼二楼交界处,楼的中央,惨叫声立刻引来所有人的注意,方才嬉闹的场面纷纷安静下来。 甄绿儿反应过来,向原月盈盈一拜,柔声道:“多谢公子。敢问公子高姓大名?” “无名无姓,唯字留香。”原月微微屈身,抬步就向二楼走去,好像刚才发生的一幕和她没有任何关系,对甄绿儿的美貌也没有任何留恋。 一道明光在甄绿儿眼前闪过,她向前一步,追问道:“可是留香……公子?” 原月回头,尽管帷帽掩面。但所有人都可以感受到她笑了。天仙楼的人都沸腾了,他们都是常年浸淫此道的人,对于留香公子的名号比常人都要熟悉。虽然他出道的时日不多。但她笔下的人物新奇有趣,画面大胆刺激。看过她的书画再看旁人的顿觉味同嚼蜡、不堪入目。 还有少部分人保持理智,问道:“证据呢?”总不可能随便一人站出来说她是留香公子,大家就要相信吧。 原月在抓刘老鼠和扬名立万之间衡量一番,觉得两者并不冲突,于是转身走下楼,停在一座大屏风之前。 鸨娘立刻会意地命人抬来一座空白的屏风,墨香满砚。一排大小不一的毛笔横在笔架上,原月瞥了一眼,随手拿起最粗的一根,沾上墨水。便在屏风上挥洒起来。 很快,一对赤身男女勾勒而出,身材修长,玲珑有致,重要部位都被对方的身体遮住。但就是这样的欲遮半掩,让两人间的暧昧**伸至顶端,让人迫不及待接下来的发展……人物画好后,她在背景上加了许多奇怪的修饰,近看研究不出什么。但远看整幅画就变得异常饱满,华丽且神秘。 “快!快!换上去!”鸨娘急忙命人搬走旧屏风,把原月的画作换上去。然后回头对她谄媚一笑:“留香公子随奴上楼,奴定会挑来最美的姑娘服侍公子。” 原月不语,抬步上楼,经过甄绿儿身边的时候恍若不经意地开口道:“绿儿和卢侍郎的事留香略有耳闻,卢侍郎既能不顾生命危险为你延续生命,心中定然有你,你不必介怀其他,只管相信他便可。” 绿儿眼中逐渐湿润,颤声道:“多谢公子提点,绿儿明白了。” 原月在众人狂热崇拜的注目礼中走进厢房,他们这才把目光移到屏风上,双眼放光地围上去。鸨娘不得不把打手都叫来维持秩序,嘴里大叫:“快快,那个方向堵好,这可是留香公子的大作,别给碰坏了哟喂!” 关上门,原月毫不犹豫地开窗逃走。开玩笑,她现在身无分文,应付姑娘是小事,没钱打赏就是大大的事了!风流不羁的留香公子竟然没有钱?想想就是灭顶之灾。 窗外是后院,厨房里人群忙碌,灯火通明。她小心翼翼地隐藏身影,慢慢接近后门。 “兔子跑了,快去给我抓回来!” 从厨房逃出的灰兔直线往原月所在的地方跑来,有三个人往这边追来。她暗叫倒霉,抬头看了一眼身后假山,一撩袖子,迅疾蹿上去。 三人抓住兔子骂骂咧咧地回去了。她松了口气,从假山背面跳下去,不料被地上的东西一滑,险些摔倒。她定睛一看,是衣料,还是很光滑的那种,是富家子弟的最爱。 不会吧? 她机械地转身,只见假山的缝隙中,一对赤身男女紧张地抱在一团,女的吓得瑟瑟发抖,见原月发现了他们,更是眼泪无声地往下掉。 男的竟然还是原月的熟人——张贵仇。他本以为原月是歹人,等正面看清她的装扮,一怔,既而怒道:“宋留香!?” 原月上下打量他一番,笑着道:“哟,兄弟兴致不错,野战着呢!在下就不打扰了,夜晚愉快!”快跑几步,翻上墙跑了。 “姓宋的你小心别被老子逮到,迟早要了你的狗命!”张贵仇冲着他消失的方向愤怒大吼。 不能再进楼,原月只得在楼外守株待兔。等了不知多久,像是过了午时,刘老鼠才被摇摇晃晃地被扶出青楼,那两人把他一路护送回家,原月不得不一路跟踪。 运气不能算差。刘老鼠平时都不回自家,总是陪他干爹在牢里待着,因为那里有酒有肉。等两人走后,原月翻进他家,把他塞进麻袋,扛起来就走。转念一想,反正坏事都干了,不如干到底,于是翻箱倒柜地找值钱东西。 “呸,真tm穷!”她骂道。翻了半天只在犄角旮旯找到几枚铜钱,家里也没有值钱东西,搜身更是屁都没有。她愤愤地一拳砸在床上,忽然察觉声音有些不对。 好像是空的。 她兴奋地摩拳擦掌,把那块地方的木板掀开,本以为藏了什么金银珠宝。却是一本磨旧的册子。 她看着有些眼熟,拿起来翻了一下,眼睛瞬间睁大。上面写满了时间、人物和财物。这不是重点是,重点是上面的人名都是朝中官员!她赶紧合上册子。惊魂未定地大口呼吸。 她这是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了吧?怎么这么倒霉!?东西她是不敢拿了,但是把册子从头到尾看了一遍,默背了一遍,就把一切恢复原状,扛上刘老鼠就走。 关夫人心神不定地擦着桌子,突然门被推开,一个头戴帷帽的男子扛着麻袋走进来。她吓得跪倒在地。“大侠饶命,小店的财物尽管拿去……” “这以后可全是我的东西,怎么能随便送给歹徒?”原月压低声音,却掩饰不住笑意。 关夫人一怔。只见“歹人”把麻袋往地上一扔,刘老鼠的脑袋露了出来。她尖叫一声,爬过去触刘老鼠的鼻息,确定人还活着才松了口气。 原月嗤嗤地笑:“不是想要报仇雪恨吗?怎么还怕人死了?” 关夫人怔怔地看着她,“你是姑娘……的朋友?”不等她回答就从怀里掏出房地契恭敬地递上去。“多谢公子大恩大德。”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起身把昏迷不醒的刘老鼠往后院拖。 原月好奇地跟过去,只见关夫人艰难地把她拖到她房里,用水把他浇醒,然后指着桌上的两个牌位颤声道:“向我的夫君和孩子磕头赔罪!” 原月差点噗出来。 刘老鼠被这一浇不仅醒了。醉意也去了大半,看清眼前的情形,立刻怒吼:“疯妇,把我放开!”他的手脚都被原月捆得严严实实,完全动弹不得。 关夫人被他一吼震得瘫坐在地。刘老鼠心中得意,这个女人他看着眼熟,但是想不起来,难道是他玩过的女人?突然一道冰凉的利物抵上他的脖子,他立刻明白过来这是匕首,头也不敢转,吓得连连求饶:“英雄饶命!饶命!” “跪下、磕头、认错。”原月言简意赅。 刘老鼠被绑着跪不起来,只好趴在地上,不停用脑袋敲地,“对不起!对不起……” 关夫人泪流满面,对着牌位轻喃:“夫君,孩儿,你们终于可以瞑目了。” “这样可不够。他这不伤不痛的,毫无反省之意,日后也必然会对你报复。”原月道。 “那可……怎么办?”关夫人无措道。 原月割开绑住刘老鼠的绳子,他一获得自由立刻反击。她迅速擒住他,出手狠戾,只听几声惨叫,刘老鼠倒在地上,四肢以诡异的弧度向外扭曲。 “这这这……”关夫人惊得说不出话。一把匕首扔到她面前,原月含笑道:“无事,只是让他脱臼,事后会接起来的。你现在可以随意报复了。”她蹲下抓起刘老鼠的衣领,对上他恐惧至极的表情,拍拍他的脸,“这表情讨喜。”抬头对关夫人说:“弄死也没关系,我帮你善后。”转身走出去。 过了半个时辰,她估量着应该差不多了,走进去却见场面一如她出去之前。关夫人擦干眼泪站起来说:“多谢恩公,已经足够了,麻烦恩公把他送回去吧。”刘老鼠也在一旁腆着脸对她谄笑。 她只好把刘老鼠扛回去,走之前用匕首在他脖子上划出一条浅浅的血痕,吓得他尿都拉了出来。 “我能弄走你第一次就能弄走第二次,若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下次的深度就是你的脖子了。”刘老鼠直接吓晕过去。 事情结束,轻松拿到一家客栈,原月的心情却没有轻松下来,她迅速回家把册子上东西默写下来,内容不多,她的心情却久久不能平静。没头没尾的她也不知道这册子的主人是谁。放在手里就像揣着定时炸弹。 而且这册子和国子监的神秘小册有些像。 她的威胁很起作用,刘老鼠那里半点风声没传出去。半个月后,关夫人的客栈关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家茶楼,内部装修全按照原月之前画的图,风格参照仿古风的现代茶馆,为此高薪聘请了几个煮茶高手。付出的代价就是把邱家同名下的房子给卖了。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邱家同气得眼眶都红了。 她尴尬地笑笑。“就是哈,我去赌场玩了两把,不小心欠了好多钱。就把房子抵出去了……” “原师姐你怎么能去赌博!?” “好啦,对不起。我保证一年内给你买一套更大更好的房子。” “我不管,你要跟我去找卢师兄!” “跟他有什么关系?” “不去的话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瞧瞧,多幼稚的威胁?但是她心虚,见他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语气软下来道:“好啦,但是去找他干什么?” 他想了想,坚定道:“跟卢师兄和好。”“我又没跟他吵架。”“那就去他家吃饭。”“我们又不是没饭吃。”“那就把我房子还回来!!!” …… “大人。有自称您师弟的人来找。” 卢晓麟正在家中招待客人,闻言笑道:“把他叫进来吧。”对同桌的三人解释说:“是我的小师弟,人很聪明,现在在兰亭书院读书。” “我见过那小子。”温倾笑道。“哦对了,你师妹还生你的气吗?真没想到她能耐那么大,刮目相看啊刮目相看!” “哦?”身着深绿色长衫的年轻男子好奇道:“卢侍郎还有师弟师妹?” “都是不得了的英才呢。”温倾摇头晃脑地晃着椅子。 话毕下人已经带着原月和邱家同进来了。看清来人,另外两名客人惊诧地瞪大眼睛,这、这不是被任为皇师的女进士吗?她和卢晓麟是师兄妹!? 卢晓麟也非常惊讶。上次见她时她那态度还以为要和他老死不相往来了。 原月一看有多余的三个人就顿感麻烦。她不想让别人知道她和卢晓麟有关系,特别一看这三人的通身气度就知道他们不是官就是官家子弟。 邱家同跑上前拉住卢晓麟,开心道:“卢师兄,好久不见。”卢晓麟摸摸他的脑袋,拉着他面对三人站好。介绍道:“这是我的小师弟邱家同。”“你们好。”他微微羞涩地朝他们点了点头。 “这是通正司左参议黄淮亦。”他指向绿衣男子。 “这是五城兵马指挥司的东城指挥使汪历智。”他又指向坐在中间那个威武高大的男子。 “这是大理寺寺丞温倾。”他最后指向温倾。 三人都对邱家同温和地笑笑。 “嘭!”原月旁若无人地拉过椅子坐下。几人被震了一下,面面相觑,然后齐刷刷地看向卢晓麟。 “原大人怎么有空大驾光临?”卢晓麟拉着邱家同坐下,嘴角嘲讽似的翘起。 “我陪我师弟来找他师兄。”她自顾自地倒了一杯茶,大口灌下去。“真难喝。” “多日不见,原大人日渐娇贵。” “没办法,宫里的茶喝习惯了。” …… 两人唇枪舌战,另外四人完全无从插嘴,连告辞都提不出来。不过总算是见识了传说中的女进士,果真闻名不如见面。 邱家同坐在两人中间,一下拉拉这个一下扯扯那个,急得团团转。怎么连卢师兄都这样?早知道不强拉原师姐来了。 “骗子!” “泼妇!” 原月拍案而起,指着他横眉怒目,“你说谁呢?” 他偏开头,淡淡道:“明知故问。” “原师姐,有外人在。”邱家同小声道。 她当然知道,她就是要在外人面前跟他撇清关系!至于名声?反正都被皇上说了“德行差”,她还在乎什么! “怎么样?走不走?”她问邱家同。邱家同嘟起嘴,好不容易来一趟,可是让师兄师姐这样吵下去太难看了,只好起身告辞:“我们……” “时间差不多了,我们用午膳吧。”卢晓麟打断他的话,其他人连忙笑道:“好好。”“早就等不耐烦了。”“卢侍郎终于想起我们了。”…… 原月见她的形象已经成型了,便不再言语。一桌菜上全了,色香味俱全,她蒙头吃菜,完全不见之前的嚣张气势。一桌的气氛有些古怪。邱家同觉得他有必要出来活跃活跃气氛,于是对原月道:“原师姐,你看,一桌都是你爱吃的菜。” “咳咳咳!”原月被呛住,斜眼看向卢晓麟,后者不自在地看向其他地方。 “哈哈!”温倾笑道:“原师妹啊,你看你师兄多疼你。” “温大人真爱开玩笑。”她皮笑肉不笑。 温倾不以为意,反倒与有荣焉地同另外两位说起来:“咱原师妹可不像陛下说的那样,那天我在场,她是为了救……” “温大人,请吃菜。”原月夹了一个鸡腿给他。 “温寺丞不吃荤。”黄淮亦看出些味道,笑着插了一句。 原月知错就改,夹了一筷子白菜把鸡腿覆盖住。温倾嘴角抽抽,“原师妹客气了,我已经吃饱了。” “是吗?”原月笑笑,恢复默默吃菜的状态。 黄淮亦眼珠一转,拿出两枚玉佩分别递给邱家同和原月,“初次见面,这是黄大哥送给你们的见面礼。这可不是普通的玉佩,是端王从一个古玉收藏家那里高价买来的,有价无市。” 汪历智急了,一摸身上却没摸到什么有价无市的好东西,只能掏出一沓银票,对他们笑道:“汪大哥是个俗人,就代表颖王送你们俗礼哈哈!” 邱家同不知所措地看向原月。原月抿了抿唇,忽然扬唇笑开,“那温大人呢?有没有见面礼?” 温倾笑笑,合上扇子放在邱家同面前,又不知从哪摸出一根玉簪放在原月面前,“既然两位大人都代表他人送礼,我就顺应大流,代表十八皇子送你们些小玩意儿。” 来得果真不是时候啊。 原月看了眼仿佛事不关己的卢晓麟,再看看面前的三样见面礼,笑道:“那我们就却之不恭了。”在三人的注目礼中把一桌子东西都笑纳了。然后再在众目睽睽中从荷包里抖出三枚铜板,“来而不往非礼也,三位大人别看这只是铜板,却是我和邱师弟、卢……师兄的老师送给我的临别礼,在我心目中重如泰山,希望你们不要嫌弃。” “不会不会。”三人都扯着嘴角笑起来。 ps: 大家新年快乐啊!!! 一百四十六:原月其人 邱家同听得云里雾里,不太理解现在的状况,但是他知道原师姐又骗人了,他见卢师兄都没说话,也乖乖闭嘴,只偷偷捏了她一下。 “邱师弟,带原大人出去走走。”卢晓麟突然道。 哈?他哪里熟悉这里?邱家同正茫然,原月已经站起来,转身往外走,“走了,邱师弟。”“哦,好。” 两人一离开,屋里的气氛就奇异地和谐起来,四人言笑晏晏。汪历智连喝好几大杯,哈哈笑道:“本来想请几位去天仙楼坐坐,不过小师妹在,我们就换个地方,去酒楼坐坐怎么样?” “这才刚吃饱就去酒楼,我可吃不消。”黄淮亦同样笑道。虽然不愿意去酒楼,但也没有告辞离开的意思。 “我听说留香公子出现在天仙楼,还英雄救美了。”温倾突然意味深长地看向卢晓麟笑道:“这位美人正好是甄绿儿。卢侍郎,你怎么看?” “谁是留香公子?”黄淮亦和汪历智显然没有听说过这号人物。 温倾古怪地笑,“两位大人真是兢兢业业,很久没出去放松了吧?” “……” 卢晓麟在三人说话的时候一直神色平淡地自饮自酌,等到话语有了空隙,他才扬唇笑道:“无妨,我们去天仙楼吧,原大人也甚怀念她的师嫂。” 三人同时一怔,这真是……奇怪的关系。 …… “不去。”原月断然拒绝,并且义正言辞道:“我是云英未嫁的黄花大闺女,怎么能去那种地方?邱师弟也不行。他年纪还小,应该心无旁骛地专心学业。” “绿儿很想念你。”卢晓麟似笑非笑道。 “绿儿是谁?我不认识。如果是甄绿儿的话不是说跟留香公子郎才女貌吗?”她道。 卢晓麟额头上暴起一根青筋,声音却越发温和,“原大人,你知道什么叫以下犯上吗?” “我嫁不出去怎么办?” “你还想嫁出去?” …… 两人你来我往。旁观的三人看得兴致勃勃。原月抓住三人没注意她的片刻朝卢晓麟使了个眼色,卢晓麟微微颔首。她便一脸不情愿地妥协道:“那好吧,我舍命陪君子。” 邱家同急了,拉住卢晓麟急急道:“卢师兄,你怎么能这样?好不容易原师姐不胡闹……”两颗爆栗同时敲在他头上。然后原月跟着侍女去换衣服,卢晓麟对温倾三人抱歉道:“大家不介意吧?” “怎么会?呵呵!”你做师兄的都不介意他们有什么好介意的。 等原月归来便化身翩翩少年郎,戴上黄淮亦送的玉佩,手拿温倾送给邱家同的扇子,怀揣汪历智的厚厚银票,春风满面地对五人躬身道:“温兄、黄兄、汪兄、卢兄、邱弟。袁岳这厢有礼了。” 于是六人分两辆马车出门了。 原月、邱家同和卢晓麟同乘一辆。一上车原月的笑脸就收敛了,斜睨着卢晓麟问道:“推不掉了?” 卢晓麟随意“嗯”了一声,目光注视着车外,良久道:“对不起。” 她无所谓地笑笑,“拜皇上所赐。现在只要识得我的人就知道我出入青楼的光辉事迹。虽然我现在还是非常讨厌你。但我知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给你个友情大馈赠,以后再有这种事就让人来找我。” 卢晓麟翘了翘唇,看了她一眼,道:“拖不了多久的,你知道皇上被盗的重要物品是什么吗?” 她发挥看了诸多狗血电视剧的丰富想象力,果断道:“玉玺。” “啪!”扇柄敲在她脑袋上,卢晓麟严厉地瞪着她道:“谁告诉你的?十九皇子?” 她被他的态度震住了,缩了缩身子,不情愿道:“凶什么凶?我猜的。真的是啊?那可真严重了。你就不能保持中立做保皇派吗?” “像十九皇子最近做的那样?”他嗤之以鼻。“我说他最近怎么也闹腾起来了,原来是你在背后怂恿。 “那有什么办法?他宫殿里现在除了他和他儿子。其他人都是强塞进去的。我在那里都要被好几双眼睛同时盯着,跟被软禁了似的。”她想起在逢春殿里的遭遇就不寒而栗。 卢晓麟若有所思。 “姓卢的,既然拖不久就早点决定,十九殿下那边越来越不平静了。要是你们的选择不一样我会很为难。” “我……还要看我父亲的决定。”他有些犹豫道。 “你还有父亲!?”原月气得大叫。看卢晓麟一直独来独往的还以为至少他父母双亡没有骗她,没想到真的是满口谎言! “吵什么吵?不是我的亲生父亲,是我父亲的故交。我无亲无故,他们膝下无子,就领养了我。这件事我没有骗你。”他语气淡淡道。 马车在天仙楼前停下。 原月先一步跳下去,邱家同连忙追上去。立刻有姑娘围上来招呼他们。 “我要找甄绿儿,她在哪里?”原月风风火火地道。 旁人面色古怪地猜测这是哪来的嫩头青?竟然不知道甄绿儿只接待卢侍郎。鸨娘甚是机灵,谄笑道:“绿儿姑娘现在在忙,不如换个姑娘?我们这儿的姑娘个个貌美如花呵呵!” “是这样啊?”原月回头冲刚刚走进来的卢晓麟喊道:“卢大人,他们竟然让绿儿美人接待别人,我们把这里拆了好不好?” 鸨娘大惊失色,急急忙忙地跑过去跟卢晓麟解释刚才只是玩笑,不知道那位小公子和卢大人是一道的。 动静闹得不小,甄绿儿听手下侍女禀告说卢侍郎来了,急忙跑出来迎接。却看到卢侍郎的小师妹穿着男装开心地冲她摆手。 她心里“咯噔”响了一下。她对原月的认知已经从潜在情敌转变为喜欢女人的变态。一时间呆立原地不敢上前,只能用求助的目光看向卢晓麟…… 最终几人被安排进一个包房。 本应该是男人寻欢作乐的场面,主角却变成原月和甄绿儿。只要黄淮亦几人把话题扯到政事,原月就开始调戏甄绿儿,甄绿儿面红耳赤地缩在卢晓麟怀里。看都不敢看她一眼。 天色暗下来。 耗费了一天事情没有半点进展。汪历智先急了,他对卢晓麟直接道:“颖王想请你去他府上坐坐,咱把时间商定吧。” 黄淮亦和温倾不吭声了,他们也想知道卢晓麟的决定。 卢晓麟眯起眼睛,仰头灌下一口酒。 “哎呀!”原月惊叫道。几人不耐地看向她,这回又是什么把戏?他们算是看出来了,卢晓麟把原月带来就是插科打诨的。但是那又怎么样,今天一定要把事情弄清楚,皇上的病情越来越重,他们必须抓住最后的时间为自己的主子集结明里暗里的所有可能势力。 “卢大人。我想上厕所,让绿儿美人陪我去吧。”原月可怜巴巴道。 甄绿儿迅速把脑袋埋进卢晓麟怀里,全身战栗的可怜样子让在座的男子都心生怜惜。 卢晓麟还有闲暇感叹,拜原师妹所赐,绿儿平时可没有这么主动。温香软玉的感觉煞是美妙。如果没有其他碍眼的人就好了。 好在话题已经引开,原月再接再厉道:“怎么办?好急好急。” 其他人面色古怪,这姑娘已经刷新了他们心目中女子的脸皮厚度。黄淮亦转念一想,这正是让她离开的好时机,于是拍拍手叫进来一位姑娘,吩咐道:“带这位公子去茅厕。”说着扔过去一锭银子。 原月连忙抓住卢晓麟的手臂大呼:“不要啊卢师兄,人家还是童子鸡,万一这个姑娘偷看人家怎么办?你陪人家一起去啦!” “噗!”汪历智嘴里的酒喷出来,其他人也面色尴尬,相比汪历智好不到哪里去。 原月还嫌不够。继续道:“人家是第一次来这里,听说这儿的隔壁就是蓝苑,万一这位美人姐姐看上人家的风流俊俏,串通隔壁把我卖到蓝苑怎么办?到时候绿儿美人肯定会嫌弃人家了啦!” 这个女人到底还要不要脸!? 卢晓麟的眼中闪过一抹愧色,很快被嫌弃的表情掩盖,“行了,我陪你去。” 两人这一去一回没有给三人一点反驳机会,更让他们郁闷的是他们回来后还带进来七八个姑娘。卢晓麟搂过甄绿儿低声调笑,反倒是原月一口气拍出十张百两银票,豪气道:“美人姐姐们伺候好这三位公子,他们可是卢侍郎的贵客,怠慢了要你们好看。” “是~~”肃静的房里转眼间布满莺声燕语,三人被姑娘们团团包围,只得干笑着应付。也有姑娘瞧上了出手大方的原月,姿态袅袅地坐到她身边,倒了一杯酒递上去,羞涩道:“公子请用。” 邱家同忍无可忍地挤到原月和姑娘中间,低着头一言不发。原月也不在意,越过他勾起姑娘的下巴调笑道:“美人姐姐不要介意,邱小公子第一次来这里,见美人姐姐都不理他,这不吃醋了?” 姑娘笑得花枝乱颤,向原月抛了个媚眼,“袁公子看着眼生,也是第一次来吧?” “我的身体虽是第一次来,却已在梦中与美人姐姐相会无数次,难道美人姐姐这么快就不记得我了?” “咯咯!袁公子你好讨厌!”姑娘佯怒地推拒她。她扬唇一笑,从怀里摸出一张银票咬住,伸到姑娘嘴边。姑娘嗔了她一眼,也用嘴接过银票。 在场之人皆目瞪口呆,要不是确定她是女儿身,真怀疑她是久经沙场的猎艳高手,这么高超的*手段连他们都没有用过!甄绿儿越发肯定原月的性取向有问题,暗暗提醒自己已经要和她保持距离! “袁公子爱听什么曲子?” “自然是与美人姐姐在梦*奏的那一首。” “贫嘴!就会花言巧语哄人家开心。” “对着美人姐姐这朵娇花,我当然只能用花言赞美。” …… 实在太令人发指了! 其他姑娘的注意力也都集中到原月身上,心中万分懊悔。当时要是去伺候袁公子就好了。这小嘴甜得,出手阔绰得,就算全是虚情假意她们也甘之如饴。 原月的手臂被用力捏了一下,她神态未变,只趁别人不注意的时候敲了一下邱家同的脑袋。继续与姑娘*。 “我要回去了!”邱家同腾地站起来,抓住原月就往外面走。原月走了几步突然回头笑呵呵道:“美人姐姐们,我们梦中再会!”又掏出一沓银票拍在桌上,拽住卢晓麟一起往外走。三人见状只得跟着离开。 “卢侍郎,在下下次再来拜访。”黄淮亦扯了扯嘴角,转身离开。 汪历智则连告辞的话也不说了,以拳击掌,点了点头就走了。 温倾倒是言笑晏晏地对卢晓麟说:“下次再来向你们师兄妹讨教,告辞。” “一路走好。”卢晓麟含笑地送走他们,一转头。脸瞬间沉下来,“原月,你那些话是从哪里听来的?” 原月摇头晃脑地吹着口哨就是不搭理他。他突然伸手提起她的耳朵,疼得她龇牙咧嘴。“从今天起你和邱师弟就住在我府上。听着,你可能会遇到一些麻烦。不过看你今天的应变能力相信你能应付得了。”他又转头对邱家同道:“邱师弟。兰亭书院会比较安稳,但是如果有人无故向你示好,你……算了,既然科举结束了,你就请假一段时间……” “卢师兄!”邱家同抬起头的时候眼眶已经红了,“我知道你身在官场,很多事情身不由己,但是你能不能不要让原师姐也陷入其中?老师交代我要好好照顾原师姐,可是现在……今晚的事情传出去让原师姐怎么办?就算原师姐不在乎,我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啊……”他越说越伤心。最后竟然低声抽噎起来。 卢晓麟和原月同时看向他,紧接着飞快对视一眼后错开目光。半晌卢晓麟开口道:“原月,你也告病休假吧。你那里的事我来处理。” “……邱师弟,你可能误会了什么。”原月思量许久后,没有理会卢晓麟的话,而是对邱家同说:“我不甘心做一个碌碌无为的皇师,我认为那只会埋没我的才能。我想要被更多的人看到,被更多的人认可。” “除了我以外,当朝还有两位女官。沈卿言因为故去父亲的身份在朝中占有一席之地,但是没有发言权,没有存在感,只有在人们谈论起女官的时候会想起有这么一个人。我不愿意做这样的人。还有秦媚儿,她的名声倒是很大,绝色容颜、狐媚朝臣……撇去容貌不谈,你更希望我做一个靠男人出名的女人吗?相比而言,她的名声应该比我差得多吧?” “你卢师兄知道的,我现在正怂恿十九皇子涉政,等他地位提高,我也会水涨船高。所以我现在我不是在帮卢师兄,而是为了更早出现在人们的视线中。” “至于刚才的言行……咳,你也知道我读书涉猎较广,最近很出名的一个人,留香公子知道不?他真是一代俊才,不仅文笔、画工了得,还姿容风流,举世无双。我稍微阅读了他的大作,从里面学到了那些,呵呵……” 邱家同被她说得一愣一愣。卢晓麟先回过神来后,无奈地叹了口气,既而板起脸道:“你可以继续做你的皇师,但还是必须和邱师弟一起暂住我府上。” 她一摊手,“随便你。”邱家同犹豫良久,也点头。 原月和卢晓麟的关系传开,在朝堂僵持的死水中漾起了小小的波澜。现在是特殊时期,原月的古怪言行不是人们关注的重点,人们现在最看中的是能不能通过她和卢晓麟拉近关系。 效果很快出来,最显著的就是竟然有人向原月提亲了,还不是一家两家,全部被卢晓麟用“她娘不在,日后再说”推拒掉。 “有什么就说,不要欲言又止的样子。”原月翻了一页书淡淡道。 风昶卿放下笔,老老实实道:“你和卢侍郎是关系很亲的师兄妹?” “去掉‘关系很亲’就基本正确。”她头也不抬道。 “那老师准备成亲吗?” “唔……这个看卢侍郎的意思吧。” “可是你有娘,你娘不在这里!”他急切道。 她放下书,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十九殿下有空操心为师的婚事不如想想怎么求得陛下的原谅。我教你直言不讳,可没让你跟陛下针锋相对。” 讲起这件事风昶卿脸上浮现愧色,“可是秦水郡冰冻成灾,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地方官员竟还昧着良心贪污朝廷拨下的赈灾款项,导致大量百姓死亡,父皇却只关心丢失的东西,我一时气不过……” 原月拍拍他的肩膀,劝慰道:“十九殿下,为师知道你这是为百姓着想,但是很可惜,你有心无力,如果你拥有更大的权力说不定就能帮到他们了。” “更大的权力?”他怔怔道,继而陷入沉思。 原月走后,逢春殿迎来一位陌生的访客。 来者对风昶卿恭敬地行了个礼,抬头笑道:“草民陈清拜见十九殿下。” ps: 感谢艺园独秀的粉红票票~~大年初一真的好忙啊~~ 一百四十七:狗血身世 风昶卿奇怪地问:“你是什么人?怎么进宫的?” 陈清穿得单薄,嘴唇微微泛白,他此刻非常紧张,第一次进入皇宫,第一次和皇子对话。他非常清楚这是他出人头地最快的方式。 冷静下来,他对自己说。 “草民是亲郴州州试八十九名的举人。”他语带自豪地说。 “知道了,”风昶卿转身坐下,打量陈清的目光很温和,“那你为什么要来找我?还是什么人让你来找我?” “草民受恩师所托,来此促成恩师和十九殿下的大事。”陈清深吸一口气,对上风昶卿的目光一字一句道:“草民的恩师愿助十九殿下荣登大宝。” 安静——死一般的安静。 良久,风昶卿挥挥手,随侍的宫女太监纷纷退下。他才开口对陈清道:“你知道我这里所有的人都是大哥和三哥安插进来的吗?” 陈清脸色大变,那岂不是他刚才所有的话都会被端王和颖王知晓!?那他该怎么向翁县丞交代?不不,最重要的是他的小明就难保了! 他的神态落在风昶卿眼里,风昶卿略显失望地摇摇头,道:“刚才在场的人已经归服于我,你不用担心事情传到大哥三哥那里。还有,请转告你的恩师,我没有争夺皇位的企图,让他另找他人吧。” 陈清的心情在短时间内经历了谷底和云端,一时怔愣着没有反应过来,等他回过神来,风昶卿已经离开了,不由颓废地瘫坐在地。 原月把茶馆取名为“竹苑”。虽然四周没有绿竹环绕,但是茶馆内部的装修清新自然,还花了重金请一名绘竹高手画了十一面姿态各异的竹子屏风,包括新生的竹笋和被砍伐后的凋败景象。屏风的摆放位置很有讲究,不仅隔绝了各桌客人,还形成茶馆曲径幽深的奇特场景。 四位茶博士跪坐在高台上,分东南西北四个方位。背向而坐,当众表演煮茶。清雅的茶香、袅袅的雾气、悠然的姿态……无一不给人美的享受,使疲劳的身心放松下来。 这座走高档路线的茶楼在读书人中渐渐有了名气,他们喜欢在这里吟诗作对、博古论今,抒发对现代实事的看法。也有喜好安静的达官贵人在这里小坐,放松身心。 情况比原月想象中要好许多,美中不足的就是钱赚得不多,如果能搞到稀有的茶品就好了。她忽然想起远在伦山郡的叶氏,于是深思熟虑地写下一封信送过去。她又想到宋媒。一个人孤零零地呆在伦山郡,最疼爱的女儿没在身边陪伴,于是也写了一封信准备送给宋媒。 她没有想过接宋媒过来,至少现在没有。首先她没有固定居所,自己都还暂住在卢府,这样还可以勉强说是师兄照顾师妹。但总不能让师妹的娘也住进去,那样的话别人不想歪都不行。再就是现在的局势,她知道自己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但卢晓麟不是,她不能让宋媒在这个时候惹出麻烦。 还有一件很令她头疼的事就是她竟然被弹劾了!被一个叫做袁之寰的死老头,职位貌似是左佥都御史,正四品,隶属御史台。御史台的人是公认的吃饱的没事干,就爱弹劾人玩的无聊群体,平均年龄在四十岁以上,没实权,更没油水,特喜欢找皇帝不喜欢的人的茬。 说起这袁之寰她就来气。你说他一个年近五十、发须皆白,半截身子就要入土的老人家不好好在家颐养天年,非要在御史台里蹦跶!蹦跶就蹦跶吧。竟然好死不死盯上她,弹劾她的理由是什么来着?哦,败坏女德……啊呸呸,这种事明显秦媚儿排在她前头好不好? 在争夺皇位、玉玺丢失、皇帝病重这么关键的时刻竟然还用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来增加皇上烦恼,实在罪无可赦!虽然皇上没有惩罚她,只是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刻薄了她几句,间接增加了她的知名度,但是这老不死的锲而不舍地每天弹劾,都不知道她到底哪里把他得罪惨了。她是那种逆来顺受的人吗?当然不,于是她也写了一封声情并茂的奏折准备弹劾回去。 她的企图没有实现,因为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彻底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 首先,她给宋媒写的信还没有送出去就接到宋媒与陈清、晚娘来到王都的消息,她开始烦恼这些的人住所问题; 接下来,他们在进城的时候与一顶破旧的轿子狭路相逢,陈清和晚娘都想息事宁人,但宋媒充分发挥了欺善怕恶、恃强凌弱、嫌贫爱富的典型特点,对着轿子大骂了足足一个时辰,还企图索要赔偿,终于逼得轿子的主人出现,竟然是袁之寰!原月一听到这个消息就仰天长嚎天亡她矣,把奏折揉成团扔了,赶往现场争取宽大处理。 最后,她目睹了一个令她难忘终身的场面。等她赶到现场竟然看见宋媒和袁之寰相拥而泣!身子板矮小瘦弱的袁之寰就像嵌进宋媒魁梧的身躯中,头埋进她的**,激动地叫唤:“阿梅!阿梅!”宋媒也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大嚎:“之寰!之寰……” 破坏市音市容简直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于是莫名其妙地,宋媒成了袁之寰的妻子,而原月成了袁之寰的女儿。 “一定是我今天早上睁开眼睛的方式不对。”原月无力扶额,身子摇摇欲坠。 卢晓麟扶住她,同样不可思议还带着幸灾乐祸地感叹道:“真想不到啊原大人,你娘这样的有人要还生下你已经很难得了,没想到竟然会是袁之寰,你今后的生活一定很精彩。在袁大人的严厉教导下,你说不定还能嫁出去呢……呃!”他捂住小腹痛苦地弯下腰。 这件事迅速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笑谈。皇上展露了数月来的第一个笑容,大笑道:“极好!极好!”派身边的钱公公分别赏了原月和袁之寰御笔亲书的“承”和“受”,并督促原月从卢府搬到袁府。 原月的行李被搬进袁府,人却赖在卢府不走。美其名曰照顾年幼的邱师弟。心情极差的她跑到酒楼喝酒,偶遇沈长阁、柳俊几人,毫无意外地遭到了嘲笑,于是她借着酒意,仗着现在也有一个正四品的爹,和他们大打出手。扔桌子砸椅子无所不用其极,活脱脱一个不要命的疯女人。在气势上就把他们吓傻了。她将残暴的战斗力掩盖在泼妇的外表下,把几个人揍得比滚下山坡那次还惨。 “你死定了疯女人!” “我沈长阁赌上将军之子的名号绝对不放过你!” “还、还再加上我……” …… 原月打架过后神清气爽,虽然事情发生在包房,但是动静有点大,她担心官兵插手,于是雇了几个乞丐把他们托运到张府。门一关,翘起二郎腿居高临下地看他们。 他们咽了口口水,面面相觑。最后是沈长阁壮着胆子道:“原月,你别以为认了个做官的父亲就能在我们面前嚣张。今天是我们状态不好,下次……” “下次?”她冷哼一声,“难道你们准备回家告状,让你们老子来惩治我?如果你们不怕丢人就把今天的事传出去吧。” 几个大男人被一个女人打趴下确实太伤自尊了,他们恨得咬牙切齿。真没想到女人发起疯来这么可怕,不要命似的用指甲和牙齿往他们身上招呼。偏偏她自己灵活得跟泥鳅似的,一点伤都没受。 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 原月没有给他们深想的机会,熟门熟路地拿出笔墨纸砚。“唰唰唰”一张契约生成。上面写着甲方原月帮乙方保守被打的秘密,条件是乙方付出一千两的封口费。 “真、真、真疯了!” 几人不得不承认以前确实小看她了,瞪着她不吭声。 她眯着眼睛看他们,身子往后一靠,两脚伸直架在桌子上。大咧的动作看得几人直皱眉。什么女人啊这是! “不给钱也可以,那你们帮我做件事吧。” 张贵仇毫不犹豫地举起花瓶向她砸过去,她脑袋一偏,花瓶在她身后的书架砸成碎片。她神色未变,跳下桌子往他们走去。 “你干嘛?给老子滚开!”他们一边叫嚣着一边往后缩。 长期习武的人都具有一种气势,这种气势就足以让人萌生怯意。更别说在刚刚被揍的人面前。 原月拿出匕首,转了一个花样,对他们阴瘆瘆一笑。抓起柳俊的手在他的大拇指上划了一下。“啊啊啊啊!”他眼白一翻晕了过去。她嗤笑一声,抓着他的大拇指在纸上按下血手印。然后如法炮制得到按了五个血手印的契约,一弹纸张,对脸色惨白的几人笑道:“钱不急,先帮我办事吧。有意见可以提,不情不愿的对大家都不好对不对?” “……什么事?”终于有人妥协了。 原月笑着拍拍张贵仇的肩膀,“真乖。”不看他们难看的神色继续道:“我在国子监的时候知道有一种小册,只提供给女学生,让她们考察过关。” “那又怎么样?” “你们也知道?”她惊讶。不是说保密工作做得很好吗? “嗤!那些蠢女人守得住秘密?我们男子不能写册子里的答案,写了就零分处理。” 她低头思索了一会儿,收敛了笑容道:“你们帮我查到小册的出处,我们之间的帐就一笔勾销。” “凭什么……” 张贵仇拉住说话的人,不答反问:“原因呢?看样子不是一时兴起。是你自己想知道还是卢侍郎让你来问,或者说是你的便宜爹?” “原来张贵仇你也是长脑子的。实话告诉你,我看那里面的女人很不爽,仗着自己的身份在我面前趾高气昂,我要她们统统考核不合格,卷铺盖回家!” 一百四十八:玉玺风波 原月回到卢府就看见宋媒一脸羞涩地对她谄笑,她目不斜视地越过宋媒。宋媒连忙跟上来,笑呵呵道:“月儿,我们去爹那里吧。” “我没爹,那老不死的前阵子死命弹劾我,我认贼作父也比对着他畅快!”走进房间把门一甩,不管宋媒在外面怎么给袁之寰求情说好话。 说了很久,宋媒见原月始终不理她,心里难过至极,最后道:“月儿,娘把琴和马都带来了,那只小猫不见了,对不起,都是娘没用。娘也搬来这里陪月儿好不好?” “不行,我现在不想看见你,你就在袁之寰那里呆着,等我什么时候原谅你了再说。”原月的声音闷闷地从里面传来,“想要我原谅你就老老实实呆着,这段时间不许出袁府,更不要去做媒……还有你要是敢跟那个死老头同房你就死定了!” 宋媒走后,她迅速跑到后院,果然见到“玉面”正优哉游哉地甩着尾巴吃花。那可都是卢晓麟亲手种的爱花,她心虚之余暗爽,赶紧把玉面牵走,然后抓了总在附近游荡的夜猫扔进后院,等它把里面的花糟蹋了一团糟,大叫一声:“天哪!来人啊!” 下人匆匆忙忙赶来,看见这一幕都吓得不知所措。等卢晓麟回来,听着下人们绘声绘色地陈述野猫的恶行,一拍桌子怒道:“原月,给我滚去把《女戒》抄一百遍!” “啊?”一旁看好戏的原月瞬间脸涨得通红,指着他结结巴巴道:“卢、卢大人,你不分青红皂白!冤枉好人!本大人才不听你的,要抄你自己抄。”做了个鬼脸,拔腿就跑。 下人们面面相觑。好像明白了什么。卢晓麟头疼地揉揉太阳穴,真是引狼入室,越发无法无天了。朝廷的,家里的,就没有一件事情让他省心。 “大人,老爷的信。” “快拿过来。”他一把夺过信封。 父亲终于做出决定了吗? 看清信上的内容,他的脸上浮现怪异之色。“把原大人叫来……等等。去叫邱师弟。” “卢师兄,怎么了?”邱家同问。 卢晓麟看着身高不到自己胸膛的邱家同良久不言。邱师弟无疑很聪明,但始终是个孩子,也没有原师妹机敏。“……师兄想了想,你还是去上学吧。不过你知道现在的形势,你可以和十八皇子的人交好,明白吗?” 他也可以帮到卢师兄?邱家同激动得无法自抑,连连点头。 第二天原月抱着古琴去逢春殿上课,风昶卿奇怪地问:“老师。今天传授琴艺吗?” 原月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笑:“不,是抗干扰能力。” 纤纤十指,优雅抚琴,只是演奏出来的琴音扭曲到不可思议的地步,已经不是简单的走调可以形容了。 “老师……” “我知道,我发现我弹琴总是会走音。就故意多弹错一些,试试可不可以创造出另类的曲调。”她头也不抬道。 风昶卿嘴角一抽,难怪最开始还能忍受。越到后面越离谱。他还是忍不住道:“要是十八哥听到老师弹琴,一定会气得把琴摔烂。” “哦?” “十八哥最通音律,被称为顾先生后第一人。” “嗤!第二就第二,第一的那个不是好货。”她小声嘀咕。风昶卿没听清,继续说:“要不是顾先生留下一曲传奇的《百鸟赋》离开王都,十八哥说不定能超越他。” 原月没兴趣谈论那两个人,兀自弹琴不吭声。 “老师,要不歇一会儿?” “老师,要不要用膳?” …… 风昶卿额上的青筋起伏,别说是读书了。光听着就忍无可忍。 “老师,彦儿甚想念老师,学生这就去把他抱来。” 琴声戛然而止。原月抬头笑道:“既然十九殿下饿了。我们就吃饭吧。” 蓝天、白云、清风、鸟语……置身花团锦簇中,美妙的琴音流泻而出。 身披鹤氅的年轻男子闭目抚琴,俊秀的脸上挂着与年龄不合的清淡笑容,四周的宫女听得如痴如醉,面泛桃花。 突然,年轻男子眉头一跳,过了一会儿,又一跳。他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轻轻挑起一根弦……突然他猛地把琴推开,站起来怒道:“怎么回事?哪来的噪音!” 所有人面面相觑,一个像是领头的太监站出来谄媚道:“殿下的琴声美妙绝伦,怎么会是噪音?”其他人纷纷附和。 风昶言侧耳倾听了一会儿,越发肯定有人利用噪音破坏他的心情和灵感,往噪音传来的方向走去。一堆宫女太监地连忙跟上去。 “安静点!”他回头怒喝。身后的人哗啦啦地跪下,因为要安静也不敢求饶,只得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他在皇宫里七饶八绕,时不时停下来听动静,加上后面一群人,声势颇大。突然声音没了。他站在原地听了半天还是没有,喃喃自语:“难道知道我要来怕了?好像就在这附近。” 他环视周围,发现这块地方挺陌生,便问:“小幺子,这是哪?” “回殿下,十九殿下的住所就在这附近。” “十九弟?”他似才想起这么一个人,笑笑道:“原来他住这里。小幺子,带我过去。” 逢春殿的人见风昶言到来想要通报,被他拦下了。他按照宫女的指引找到风昶卿,却见他正在给一个女人夹菜。他本以为是十九弟宠爱的女人,但是仔细一看这女人穿的竟然是官服。 “不用了,谢谢十九殿下。”原月把碗移开。她不介意给别人夹菜,却不太喜欢别人给她夹菜,散播口水和被散播口水存在本质区别。 风昶卿笑容讪讪地把菜放进自己碗里。风昶言却看不下去了,走出来道:“尊卑部分的女人,谁允许你和皇室中人同桌吃饭了?还胆敢拒绝?来人。把她给我拖下去杖责……” “十八哥!”风昶卿惊叫一声,连忙拉着原月起身向风昶言行礼。“十八哥勿怒,这位是原月,是我的老师。” “十八皇子恕罪。”原月很识相地低头认罪。 “老师?”风昶言一愣,突然恍然大悟道:“就是父皇口中那个德行败坏的女皇师?我还以为是像秦媚儿那样的大美人,看着着实令人失望啊。” 切!还以为皇上宠爱、风昶卿赞扬的十八皇子有多了不起,今日一看也不过尔尔。原月在心里针锋相对。 “十八哥。老师才华出众,巾帼不让须眉,怎能用容貌衡量?”风昶卿为她抱不平。不过这话她听得也不怎么舒爽。 风昶言摆摆手,表示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结,转而问到:“你们刚才有没有听到非常难听的琴声?” 两人齐刷刷摇头。 “哦,真不知道是哪个蠢蛋竟然敢在皇宫放肆,影响我演奏的心情,最好别被我逮到!”风昶言想起刚才仍愤愤难平。 蠢、蠢蛋!? 风昶卿赶紧道:“十八哥吃了没有,要不要一同用膳?” “不了。我去看看父皇。十九弟,不是我说你,父皇病重,你都不去看看他,还整天说些烦心事惹父皇不高兴,真不明白你在想什么。你跟我一起去!” 风昶卿的面上浮现愧色。“请十八哥稍等,我去换身衣服就来。” 学生被哥哥怂恿翘课了,老师却还得坚守岗位。原月百无聊赖地开始写书。逢春殿里静悄悄的。最会发出噪音的彦儿正在午睡。如此美好的气氛,她不由昏昏欲睡。 “找到了!在这里!” 她皱了皱眉头,睁开眼茫然地看着眼前的场景。只见几十个带刀侍卫分布在宫殿各处,书架旁围了几个侍卫,其中一个手捧一物。她凝神细视,突然震惊地瞪大眼睛,是玉玺! 两个侍卫向她走来,不由分说地押住她往外走。 “等等,你们把事情说清楚啊!”她大喊。到了殿外,灯火通明。数不清的侍卫手举火把把逢春殿围得水泄不通,皇上狠狠甩了风昶卿一巴掌,“孽子!你怎么敢?” “父皇。儿臣没有,儿臣什么也不知道。”风昶卿脸色惨白地解释。 她被推倒在风昶卿旁边,买来得及说话就听皇上冰冷道:“十九皇子关进宗人府,原月杖毙。” 开什么玩笑?她用力推开侍卫,转身就跑。突然一个硬物重重砸到她身上,她眼前一黑便失去知觉。 好痒……毛茸茸的……她的眼皮微微动弹,缓缓睁开眼,只见一双宝石红的清澈瞳孔在和她大眼瞪小眼。“啊!”她从椅子上摔下去,“你不是跑了吧,怎么阴魂不散啊?” 卡鲁宾“嗷”了一声,歪着脑袋看她。 她没好气地白了它一眼,挠挠头发站起来。继而想起方才的梦,真是不舒服,她都吓出冷汗了。 忽然,她隐约听见大批人马往这里赶来的动静,神色一变。快速跑到书架前翻找,在几本横放的书本后找到一个布包着的正方体,打开一看,赫然是失踪多时的玉玺! 声音已经到达宫殿外。 她急得额头冒汗,看见无聊舔爪子的卡鲁宾时眼前一亮,把玉玺塞进它怀里,“小黑,把这东西带远了扔,一定要带远了扔啊!”说完不管它听不听得懂,开窗把它当垒球扔出去。 小黑摔在地上滚了几圈,玉玺也掉了出来。原月一看知道要遭,准备跳窗逃跑,却见小黑爬到玉玺前打量半晌,然后吃力地抱起将近它身子大的玉玺,摇晃着大尾巴,扑哧扑哧地走了。 这时侍卫已经冲了进来,一看原月一脚踩在窗上,迅速冲上来将她制服,然后二话不说地开始翻箱倒柜找东西。 她一言不发地乖乖站着,态度之配合让押着她的侍卫都忍不住看她几眼。 此时天已经暗下来了,她能看到外面有许多火把高高举着。侍卫找了很久都没有发现目标,那书架更是被推倒,书本散落一地。 侍卫长接到下属的汇报,转身跑出去,过了一会儿,钱公公扶着皇上走进来。皇上看着满屋狼藉,转身冷冷道:“给我跪下!” 所有人“噗通”跪下。原月小心翼翼地往外看,只见在场的除了风昶卿、风昶言,还有端王和颖王。颖王的装扮一如以往的花俏,但和方方正正的脸型丝毫不搭;端王是她初见,年纪三十以上,长得斯斯文文的,相比颖王要瘦弱得多。 “风昶邢,你怎么说!” “儿臣确实接到人的密保,说、说……在此处。”端王稳住心绪,强作镇定道。 “父皇,儿臣敢指天发誓,不曾见过……那物。”风昶卿道。 “够了!”皇上怒吼一声,忽然大声咳嗽起来,钱公公连忙拍着他的背劝道:“皇上,既然十九殿下并没有偷藏那物,您就别生气了,所有殿下都是您的孝顺孩子,怎么可能会干出那等大逆不道的事?” 所有人听到“大逆不道”四个字都不自觉打了个寒战。 “风昶邢,后日的围猎你不用去了,就在自己的府上反思。”皇上拂袖而去,所有宫女、太监和侍卫都跟着离去。 等他们走后,颖王哈哈大笑地站起来,拍拍风昶卿的肩膀道:“十九弟,受委屈了。” 风昶卿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真相大白就好。” 端王也站起来,神色怪异地对他道:“抱歉,是大哥冤枉你了。”风昶卿摇摇头,没有接话。 颖王和端王先后离开,这时风昶言跑到风昶卿身边,把他扶起来,问道:“十九弟,你怎么样?” “我还好……”突然他想起宫殿里的原月,连忙跑进去,和跑出来的原月差点撞上。他连忙扶住她,不安又愧疚道:“老师,是学生连累你了,有没有吓着?” “差点被吓死了!”要不是卡鲁宾难得听话,她就要被杖毙了。她说完见他也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想着这孩子平时乖巧,对她也尊敬,于是反过来安慰他说:“你别怕,有老师在。” 风昶卿哭笑不得,风昶言“噗”出来,对她说:“十九弟喊你一声老师,你就真把自己当老头了。”又道:“哼哼,就知道大哥不安好心,我还以为他会说东西在三哥那儿呢。” “十八哥,这件事就不要提了。” “行,我知道了。我这就回去了,原大人你要出宫,本殿下顺道送你吧。” ps: 我是手残党,对不起[好菇凉横起走]同学的更新票,票票会自动退回去的~~闹文荒的同学可以去看看我的作者推荐,都是好文哦~~ 一百四十九:弹唱 能拒绝吗?答案显而易见。 风昶言挥退了随行的宫女太监,和原月一前一后地走着。 “原、月是吧?”他等了很久都不见原月开口,只好自己先开了尊口。 “是,十八殿下。” “听说……”他刚说了两个字就想起他没听说过什么有关于她的事情,马上改口道:“能通过科举的女人,你也算是史无前例。” “多谢十八殿下抬举。” “……”她是故意的吧?看不出他在想尽办法搭话吗?这种公式化的话语和表情将他皇子的尊严置于何地? 原月瞥了他一眼,忽然笑道:“下官久仰十八殿下大名,是顾先生后的第一人呢?” “本殿下不屑那些虚名。”虽然口中这样说,但是他的嘴角还是克制不住地翘起来。 原月无语,这人的心理年龄成年了吗?不过这样也好,她微微笑道:“不过在下官看来,十八殿下比那顾先生要厉害得多。” “哦?” “实不相瞒,顾先生是下官的琴艺先生。” 风昶言脚步一顿,回头上上下下地打量她,“真的?”他这才注意到她手上一直抱着古琴。于是一时兴起道:“你给我弹一曲,我倒要看看顾先生的徒弟是什么样的水平。” 她却抱紧琴,摇摇头道:“下官说了,顾先生比不上十八殿下,我这个徒弟就更不能在殿下面前献丑了。” “我的话你敢不听?”他皱起眉头。语气也沉下来。 “……天色迟了,今天的闹出那样……的事情,下官再不出宫恐怕会惹上麻烦,望殿下体谅。” 他转念一想。今天的事虽然和他没有半点关系,但是父皇确实很不高兴,这个时候还是不要惹麻烦了,便道:“你是十九弟的老师是吧,那我下回再来找你,记得带上你的琴。”转身就走了。完全忘了送她出来的初衷。 原月松了口气,现在的问题就是卡鲁宾的踪影了,不知道它把玉玺带到哪里去了。她走出城门后,一道黑影闪过,轻飘飘地落在她的肩膀上。大团黑尾巴缠上她的脖子。远看就像高档狐狸毛围脖。 大冷天的确实挺舒服。如果忽略那古怪的骚味就好了! 鸠鼠身形敏捷。且对光极度敏感,所以当初捕捉它是靠在黑暗中辨别它自身携带的特殊气味。说是特殊气味,其实不过是怪怪的甜味。因为鸠鼠嗜甜。所以——“死小黑,你多久没洗澡了啊!!!” 回到卢府,她先和小黑洗了鸳鸯浴,小黑瞅着白花花的皂总想往身上抹,但是除了抹出大量泡泡,身上的毛一点没有变白,一气之下把皂砸到她脸上,甩着湿漉漉的毛跳上她的床打滚。 是可忍孰不可忍! “原大人,大人有找。” “哦,马上就来。”她跳出浴桶。麻利地穿好衣服就赶过去,走前不忘向小黑做了个威胁的手势。 卢晓麟看着她披散着湿漉漉的头发就跑过来,皱了皱眉,吩咐丫鬟取来毛巾帮她擦头。她一边享受着高质量服务,一边问:“什么事?” “看你这样没受多少惊吓。”他翘了翘唇,嘲弄一笑。 她把散落在前面的头发拨开,一本正经道:“卢大人消息可真灵通,我这才刚出宫就来我这探听消息了。不过你还真就差点见不到你的师妹了。” “怎么?东西是你弄走了?”卢晓麟斜睨了她一眼。 她吓了一跳,赶紧把侍女赶出去,冲到他面前,指着他结结巴巴道:“你你你别不要胡说,后果很严重的我告诉你!” 他嗤了一声,“东西在哪里?” “……卢晓麟我受够你了,我马上就搬出去!”她转身就走。 卢晓麟无奈地揉揉太阳穴,“好了原师妹,你到底想怎么样?” 她飞快奔回来,蹲在他脚边,手撑着下巴冲他眨巴眨巴眼睛,“卢师兄,听说过两天有什么围猎,你能不能去啊?” 这话题跳跃得太快了。他点头道:“那又如何?” “带上我吧。” “……东西呢?” “叫小黑扔了,可能在皇宫的某个角落吧……” 话音未落,她的脑袋就挨了一巴掌。卢晓麟脸都黑了,“这么重要的东西你让一个小畜生随便扔了?万一被人看到了怎么办?” “这你放心好了,小黑是专业的。” 事到如今,卢晓麟没有其他办法,只能希望原月口中的专业是真专业,尽管他一点不相信一个畜生能做出什么专业的事。“你这段时间就给我在府上老实呆着!” “那围猎呢?” “想都别想。” 她腾地跳起来,“我必须去。以我的职业敏感,我觉得围猎的时候肯定会发生什么事……” “以后少看乱七八糟的书,回去睡吧。” 卢晓麟这边的路堵死了,原月就把主意打到风昶卿身上。可怜的孩子昨日受了不少惊吓,今天的脸色还十分苍白,只在看到她的时候勉强扬起一个笑容。“老师,你来了。” “嗯,没睡好?那你再去躺一会儿吧,今天迟些上课。”“多谢老师。” 没过多久,外面响起一声声向十八殿下请安的声音。她一拍脑袋,怎么忘了十八殿下的事,琴也没带来……对,装睡!她往桌上一趴,轻轻打起呼来。 风昶言大步走进来,见到此景皱了皱眉,毫不犹豫地把她摇醒,张口就道:“琴呢?快弹给我听。” 她按捺下心中的不爽,茫然地看着他道:“十八殿下。下官不是说了琴艺极差,为何还要下官弹奏曲子污了殿下的耳朵?” “胡说!你当本殿是聋子吗?” 看来不是了。她连忙道:“十八殿下的琴艺天下绝伦,下官能否有幸一听,看看和顾先生的有何差别。” “我的弹奏也是你能随便听的?”风昶言不屑地看了她一眼。却也没有再逼着她弹琴,自娱自乐地喝茶,过了一会儿好像太无聊了,就拿过小幺子递上来的古琴随便拨了两下。拨着拨着好像拨出些灵感,就一脸专注地弹起琴来。 不得不说,风昶言弹琴的时候很平时很不一样,专注且淡然,好像游离于世俗之外。如果原月没有在兰亭书院呆过,只会认为他因为爱琴所以如此,但是她现在可以很肯定地说这人在模仿顾兰言装逼! 不能笑。要忍住! 不过风昶言弹的曲确实非常好听。她听着不由全身心放松下来。闭上眼睛跟着曲调轻轻哼唱。 风昶言眉头一皱,但是手下并没有停止。小幺子看不过去,想呵斥原月。又怕扰了十八殿下的演奏,只得拼命用眼刀戳原月。 这一弹一唱的场景倒是出乎意料的和谐,风昶言听原月的哼哼听顺耳了,眉头不知不觉松了下来。风昶卿走进来看见这一幕,无声笑了笑,挥退其他人,找位置坐下静静听着。 良久,一丝不和谐的声音从原月肚子里传出来。她老脸一红,睁开眼就看到风昶卿和风昶言无语地看着她。 她干巴巴一笑,“两位殿下饿了吗?我这就去让人准备用膳。”风昶卿连忙阻止她。“老师,这种事怎么能让您费心?我已经让人准备好了。”风昶言看了他一眼,笑道:“十九弟,真把这种小丫头当老师啊?都不担心她折寿。” 原月置若罔闻,风昶卿笑笑不接话。一大桌华丽丰盛的菜摆了上来,原月习惯性的坐下来,不料风昶言一拍桌子道:“大胆!”她连忙站起来,缩到风昶卿身后。 “十八哥,老师是我的长辈……” 风昶言却道:“老师又如何?和皇子用餐竟然胆敢不客气地坐上主位,十九弟,你太放纵她了。” 主位?原月一向没有这种观念。在乡下老师家吃饭的时候,老师的位置是固定的,她当然不会去抢;在钟家一般就她和钟文艳两个人,师姐妹的尊卑并不算明确;在卢府她也是随便坐,卢晓麟和邱师弟也没说他什么;在风昶卿这里,他真心把她当老师尊敬,偶尔坐错了,反正没有外人在他也不会去说她。 现在第一次被人呵斥,她有些放不下脸,躲在风昶卿身后硬邦邦道:“对不起。” “哈!你还不服气?” “下官不敢,请十八殿下消气。”她的语气瞬间软下来。 风昶言冷哼一声,“我看我还是不在这里碍着你们师徒和乐了,我这就走!”不管风昶卿怎样好言挽留,怒气冲冲地走了。 真是,刚刚还弹弹唱唱感情不错的样子,现在就翻脸不认人了。 原月扬手止住欲言又止的风昶卿,略带伤感地笑道:“对不起,我是从乡下来的,不知道有这些规矩……” “卢侍郎不是你的师兄吗?怎么会是乡下?”风昶卿诧异道。 “一言难尽。”她一屁股坐下,却不敢再坐那所谓主位,“其实我和他关系不好。” 他更不能理解了,“那你为何不住到你父亲家去,还住在卢府?” “……”这家伙看着不显山露水的,该知道的一件没落下。“我不知道什么父亲,我在穷乡僻壤里住了十五年,连父亲的影都没见过。怎么会有一个在王都大享清福、一见到女儿就死命弹劾的父亲?” 风昶卿的眼里闪过一抹怜惜,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明日父皇会帅文武百官去围猎,我也会去,所以明日的课程……” “文武百官?那我是不是也可以去?”她双眼晶晶亮道。 既然现在都还没接到通知自然是不能去的,但是看着原月这么期盼地看着他,他不忍心打击,便道:“你可以随我一起去。”说完又觉得奇怪,“老师,你喜欢围猎吗?” 她立刻止住兴奋的表情,咳了一声,转头回来便是一脸肃穆道:“十九殿下,昨日的事……不会是偶然,围猎的过程中难保不会出现差错,为师不放心你。” 风昶卿微微动容,随即嘴角弯起浅浅的弧度。自从母亲去世后,他很久没有被人保护的感觉了。日复一日地守在宫殿中,和父皇关系平淡,亦没有亲近的兄弟,只在彦儿出生后,他的眼里才看到了一些色彩,而老师来了之后,这片色彩随之扩大。 原月没有察觉到他的复杂心情,见他答应了,心情就雀跃起来。她之所以想去围猎倒不是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想见识一下皇家围猎的阵势,然后把自家玉面拿出来遛遛,顺便秀秀她那勉强的骑术,当然,她确实是有一点点不放心风昶卿。 她的美好愿望却没能实现,她虽然跟着风昶卿去了围猎现场,看了声势浩大的开场仪式,并目送穿着华丽猎装的皇子和官员们驾马奔入林子,自己却不得不在帐篷里呆着,玉面也不能带来,只有小黑懒洋洋地缠在她的脖子上。 ps: 感谢[好菇凉横起走]同学的打赏~~今天太迟写了,明天会努力加更~~ 一百五十:晚宴 她呆的是风昶卿的帐篷,突然布门被撩开,风昶言大摇大摆地走进来,得意道:“我就知道你会来。” “……你怎么不去围猎?”难怪刚才没看见风昶言,感情根本就不上场。 他撇撇嘴,“我才不做那般粗鲁的事。你那日哼的是什么歌?我回去想了想好像一句也没听懂。” 废话,她唱的是日语。她爱看日本动漫,连带着喜欢日语,不带国家民族情绪,就是单纯觉得好听顺耳。 “是我老师教我的一种方言。”她笑着回答。 “是吗?勉强能听。”他哼哼道:“把歌词写下来我看看。” 这哪里记得?只不过顺着他的曲调哼唱几句,不过看他一脸执着,她就随便写了几段歌词,搭不搭得上就跟她无关了。 “陛下,您看咱们风北国的皇子的官员都如此健壮孔武,国家未来肯定会更加繁荣富强。”钱公公满怀感叹地对皇上说。 皇上笑了笑,然后习惯性的牵动肺部,大咳起来。钱公公吓得连忙端茶拍背,才让皇上缓过气来。 “人老了啊,不服老不行。”皇上接过钱公公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嘴。“对孩子们的游戏也没有精力像以往那样纵容了。” 钱公公没有应话,作为在皇上身边伺候了几十年的老人,见证他从皇子成为皇上的步步血腥,他非常清楚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该倾听。 “陛下。此时无事,不如让娘娘们来照顾您可好?”钱公公微笑着提议。 “哼,她们现在都忙着和儿媳妇套近乎,哪里顾得上我这老头子!”皇上不满地说。好像在赌气一样。 这次围猎跟来的后妃有五人。平乐公主的母亲——陈贵妃;颖王的母亲——温妃;端王的母亲——华妃;风昶言的母亲——德妃;以及最新得宠的吴贵人。 陈贵妃年纪略大于皇上,对于皇上来说亦妻亦母,且只育有公主一位,和其他妃子并没有利害冲突,所以虽然只是贵妃,所有人都把她当做皇后对待。 此时大家都言笑晏晏,气氛好得不得了。 “盈儿真是标志的美人,水灵灵的,就是我这个女人都看着心生喜爱。”温妃牵过房盈的手,笑眯眯道。 房盈羞红了脸不知道该怎么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被这么多最高贵的女人包围。就算她是礼部尚书的女儿也没有享受过这样的阵仗。不仅没有被为难,还变着法子夸她,这实在让她受宠若惊。尽管她明白原因。 吴贵人只比房盈大两岁,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少女,却不得不做一个五十多老人的女人,尽管这个男人是全天下最尊贵的男人。她看着房盈在三妃只见手足无措的样子,面上笑着,心中却无比愤恨,当愤恨攀爬至极点,她便默默地叹了口气,将郁气消散,如此反复。 “好了。你看你们把小姑娘都吓成什么样了?”陈贵妃含笑的一句话让三妃都收敛了动作,吴贵人瞅准机会笑道:“三位姐姐这是对房姑娘一见如故,谁让房姑娘如此可人乖巧。” 陈贵妃似笑非笑道:“吴贵人也这样觉得?还是为你肚子里的皇儿觉得?” 不错,吴贵人已经有了六个月的身孕,虽然威胁不到皇位争夺,但是还是让这些女人非常不爽。 当然,不爽只会放在心里,在可爱的未来儿媳面前,她们做婆婆的必须保持高贵完美形象。 林子前的大片空地上只留下随风飞舞的黄沙,马厩里还剩了几匹马在悠闲地吃草。马厩对面是大片帐篷,皇家的帐篷都是金黄色的,在最前方,而因身体老迈等原因不能参加围猎的官员们则待在小一号的白色帐篷中。 现在,平均年龄在四十岁以上的御史台御史们都凑在一块儿聊天。谈论的话题无外乎是我弹劾了某某某,你怎么还不弹劾某某某,又或者是弹劾了某某某后皇上好像不太开心,改弹劾某某某怎么样…… 一群人聊得热火朝天,只有袁之寰垂头丧气地缩在一旁不吭声。便有人来安慰他,“袁大人,我们也没想到原月会是你女儿,早知道这样我们肯定换个人弹劾她,不至于她现在家都不回。” 袁之寰觉得老脸都丢尽了。好不容易找到离家出走的妻子,结果孩子竟然不认他,虽然他做了一些些得罪她的事,但是他是她爹,就算抽死她没关系。这样想着,他忽然觉得都是原月这个做女儿的太不孝了,他竟然还对她愧疚过。不行,回去以后以后一定要拿出父亲的威严好好教训她一顿。一个姑娘家有家不回,成天和师兄住在一起是怎么回事!? 他越想越气愤,在众同僚奇怪的眼神中猛地站起来,立誓一样说道:“我非得把那丫头抓回家,在祖宗牌位前跪个三天三夜才行!” 哦哦,大家都热烈鼓起掌来,真是了不起的决定啊!原月的品行都已经被皇上金口玉言下了定论,他们想不知道都不行。 袁之寰就好像英雄一样接受众人崇拜的目光,忽然看见不远处原月和十八皇子一前一后从帐篷里走出来,他顿时怒目圆睁,气得全身颤抖起来。健步如飞地奔过去,抓住原月就甩了一巴掌。 风昶言都吓了一跳,飞快地退后几步。原月早在袁之寰靠近她两米远的时候就察觉有人冲她来了,不过看清是他以后就没在意,板着脸做冷漠状,没想到他竟然二话不说就给了她一巴掌,力度对于他这个老人家来说算是很大了,把她直接打懵了。 “孽女。你怎么敢来这里?还与十八殿下同进出,你你你……” 原月还没晃过神来,怔怔道:“你的意思是不是我勾引十八殿下?你一个老人家怎么想象力这么丰富,杂七杂八的书以后少看……” “啪!”又一巴掌甩在她另一边脸上。袁之寰气急败坏道:“这是你跟父亲说话的态度?” 原月摸了摸隐隐开始刺痛的脸颊。忽然笑了,说:“我父亲早死了……” “啪!” “他要是活着就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女儿被一个糟老头甩巴掌……” “啪!” “说你是老头还真是,拍得一点力度都没有,不服老都不行,行动力和智商一样退化了……” “啪!” …… 一下又一下,袁之寰的手已经打得麻木了,但是他的怒气层层垒高,只想把眼前的少女往死里打。 突然原月的袖子里滑出一条匕首。袁之寰一怔,缩在后方看了好久戏的御史们一看不好赶紧冲上前,抓住他往后面退。风昶言见状也迅速拍掉她手里的匕首。拉着她往后走。 “好啊!原月。你还想弑父!”袁之寰回过神来。眼睛都红了,两手被人抓着,他就朝原月踢腿。尽管踢到的都是空气,姿势还不怎么雅观。鉴于情况特殊,大家都不敢笑,原月却不管不顾地笑出来,一边笑一边讽刺:“你怎么知道我是你女儿,说不定我是我娘离家出走后跟别人生的野种!你一把年纪不学好,非学人家戴绿帽子。杀你?脏了我的手,我是为你着想,扇巴掌扇不死人,你还不如直接给我一刀来得痛快。还是说你不敢?有本事来啊!来啊!” 袁之寰气得全身都在颤抖,拼了命去捡匕首。他的同僚们死死抓住他,这要是在家就算了,大庭广众之下,皇上后妃都在,还当着皇子的面,怎么能让他真把女儿杀了?同时兴庆幸好不是自家女儿,否则这寿都不知要被折去多少! 他们这儿的动静相当大。后妃所在的大帐篷内,大家都屏息倾听,生怕有刺客,在听到“匕首”、“死”、“一刀”……的时候都不由一哆嗦。皇上则不顾钱公公的阻拦除了帐篷,待看清不远处的一幕,突然就笑了,“小钱子,你去宣读朕的旨意,就说……” “陛下口谕:原月目无尊卑,不孝之至,罚起跪于广场,何时知错何时再起。”钱公公宣读完口谕,身后就跑出来两个侍卫,把原月拖到黄沙滚滚的广场中央,往她的肩上一按,她就跪在了地上。 竟然把皇上都惊动了,所有人心有戚戚然地迅速躲会自己的帐篷。袁之寰瞪着偌大广场中孤零零跪着的原月,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被他的同僚硬拉回帐篷。 风昶言在原地呆了呆,突然看见母妃身边的侍女在前方冲他摇手,他看了一眼原月,便向德妃所在的帐篷走去。 “呸!”原月吐出一口混着血的唾沫,面无表情地跪着。偶尔有侍卫从她面前走过,她也不看一眼,直勾勾盯着被泥沙覆盖的唾沫发呆。 最大最豪华的帐篷内,皇上一脸愉悦地翻着奏章,钱公公随侍一旁,偶尔说两句话逗皇上开心。后妃们也从风昶言口中听说了事情经过,心有戚戚然,然后又拉过房盈开始夸:“还是我们盈儿乖巧,不像那个什么原月,野丫头一个。” “这些不安于室出来做官的女人每一个好东西。” “秦媚儿那个狐媚子!” “沈卿言一副清高的样子,好像谁都不放眼里。” …… “够了!言儿还在这里,你们这像什么样?”陈贵妃不轻不重的一句话就让几个女人立时噤声。风昶言实在不耐烦跟几个老女人呆在一块,便道:“我就不打扰众位娘娘的谈兴,这就告退。” 德妃哪里肯,拉住他向他介绍房盈,“言儿,来跟盈儿打声招呼,小时候你们还在一起喂过金鱼呢。” …… 原月孤零零地跪着吸沙,时不时打个喷嚏,在心里埋怨今天风太大,太阳却不大,春天像这样跪在地上膝盖会冻坏的,她趁着没人注意。把手帕之类的布制品偷偷拿出来垫在膝盖下面。 突然她听到马蹄的声音渐渐靠近,脸色大变。跪就跪了,只是现在若干人知道她能无所谓,但是想到等一会儿大批人马回来围观的场面她就恨不得昏死过去……对!昏死过去!她身子一晃就倒在地上。 马上有侍卫把事情报告给皇上。皇上冷哼一声,挥挥手,钱公公立刻善解人意地吩咐道:“把原大人抬回原来的帐篷吧。” 于是原月在众人回来之前回到帐篷,得以保存脸面,至于事后事情传出去她装聋作哑就是了。 之后关于战利品的清算和皇上的赞赏她什么都没听,托人找了冰块敷脸。风昶卿兴奋地回到帐篷,看到的却是两颊肿胀,好像奄奄一息地原月,大惊道:“老师,你怎么了!?”他忙上前扶起原月。 原月瞥了他一眼。“收获如何?” “学生没用。只猎到一只兔子。”他见原月精神还不错。便放下心来,随后又关切道:“老师,你的脸……” “哦。没事,孝顺的证据。”她无所谓道:“我不太舒服,这就先走了。” “晚上会在这里办晚宴,父皇说让老师一定要去。”他嗫嚅道,同时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她的脸,不知为何他直觉父皇是故意的。 原月的脸色非常不好,他犹豫了一下道:“老师,你稍等片刻,我去找人帮忙。”说完转身就走。她发着呆,手不由松下。冰袋就砸打她的脸上,痛得她直吸气。 不知过了多久,门帘被打开,风昶卿走了进来,后面还跟了一个人。原月艰难地偏过头,只见一袭暗红色的贴身长裙,勾勒出来者曼妙的身姿,随着她慢慢走近,好像有一朵朵莲花在她脚下绽放。原月以为自己被打昏了头,用力闭上眼睛再睁开,一眨不眨地盯着什么都没有,但只要放松了,就会感觉一簇簇白色花团随着来者的靠近而绽放、凋谢…… 原月目光上移。 酥胸半掩,香肩毕露,精致的锁骨上绘了一朵妖冶绽放的牡丹,再往上,便是一张绝色的容颜。眼角上挑,红唇微翘,明媚的丹凤眼中清晰的映照出原月敷着冰袋看呆了的傻样。 “呵呵!”美人笑了,同样绘有牡丹花样的长指甲挑起原月的下巴,左看右看,回头对风昶卿说:“十九殿下放心,交给我就好。”美人的声音也跟她的脸和身段一样让人发酥。 风昶卿红着脸出去了。 原月的下巴被挑起,还被美人左右打量,很不自在,刚想说话,美人就转身取来沾湿的帕子,轻轻地擦过她的脸,同时笑盈盈道:“女人要对自己好一些,好好的一张脸怎么被人打成这样?是不是坏脾气的老相好干的?” 她一翻白眼,“是一个自以为是的老头子。秦大人,你能不能让我自己来?” 秦媚儿微微嘟起嘴,尽管不是卖萌路线,这唇光荡漾的要是男人见了肯定要喷鼻血。 原月不自在地别开脸。什么事啊! 做好面部清洁后,秦媚儿取来胭脂水粉来给她上妆,把她脸上的肿胀遮掩掉,随后还想继续化妆,被她阻止了,“秦大人,这胭脂水粉的东西少用一些,女人确实要对自己好一些,这些东西用得越多老得越快。” 秦媚儿弯唇一笑,没说什么,放下胭脂,却发现一只一身漆黑的小动物在她脚边蹭着,蓬松的大尾巴卷了一盒白色的胭脂,见她注意到它,立刻水汪汪的红色瞳孔可怜巴巴地瞅着她。 “你……想用……这盒胭脂?”秦媚儿觉得自己隐约弄懂了它的意思。 “没有的事。”原月把胭脂还给秦媚儿,抓起小黑往外一扔,拍拍手对她笑道:“麻烦你了秦大人,这小畜生就是爱胡闹呵呵!” 秦媚儿笑了笑,“原大人好好养伤,媚儿回去准备晚上的表演,这便告辞了。”转身离开,过了一会儿风昶卿才进来,脸上还带着未褪的红晕。 “都当爹的人了,见着大美人还脸红。”原月调侃他。 他不吭声,脸上的红却蔓延到耳根。总不能告诉老师他去请来一趟秦媚儿就被调戏了两次吧。 原月咂咂嘴继续道:“果真是个大美人,那呼吸出来的气味都是香的。难怪是三大美人之一,实至名归啊实至名归!” 夜晚,风止了下来,官场中央的空地上被摆上了两排长几。案几后面是蒲团,供人跪坐,相比在宫廷中举办的晚宴可以说是非常寒酸,多的却是浓烈的气氛。 一排篝火燃着,侍从将大家白天猎到的猎物拔毛洗净,当着众人的面烧烤起来。 满天星辰悬挂头顶,底下的人们觥筹交错,穿着清凉华美的舞女们翩翩起舞。 原月呆在不为人知的小角落默默吃东西,虽然她是个不入流的小官,但是既然在宴会上有一席之地。那些送烧烤的人就不会短了她这一桌。 风昶卿那些皇子坐在皇上的左下首。端王因为前些天的事没能出席围猎。后妃们坐在右下首其下就是文武百官。她看到卢晓麟坐在中间偏上的位置,而袁之寰则处在另一边的中下位置。位席上除了她没有其他女的,沈卿言没有来。秦媚儿大约还在准备节目,不过她的位置已经在尾巴了,除了坐在她旁边的人没人注意到她。 她旁边坐的是一个胖墩墩的中年男子,什么职位不知道,但肯定和她差不了多少,此时正咬着鸡腿看着跳舞的美人流口水。 小黑在后面疯狂地扯着她的衣服。 她见无人注意到自己就悄悄退场,跟在小黑后面。却不知立刻有人把她离开的事情告诉坐在左边上首的中年男子,他微微颔首:“省得让人引开她了,按照原计划去做。”“是!” 小黑带着原月迅速跑到一顶白帐篷前,正要蹿进去。原月察觉到身后有脚步声,并且直直往她所在的方向赶来。她迅速抱起小黑往帐篷后面一躲。 “奇怪,明明看见她往这里来了。”“会不会是你看花了?”“怎么可能?”…… 说话的是两个宫女,来这里就是给皇室人和百官添茶送水,不过这时候应该全在广场上伺候,怎么来这儿了?看样子还是来找她的。 她一没留神,小黑就蹿出她怀里,跳到帐篷边缘就开始扒土。 “什么声音?” 她赶紧抓起小黑,捏紧它的嘴,转身就走。她无声无息地离开,绕了一圈出现在两个宫女面前,反把她们吓了一跳。 “原、原大人……”“原大人,我们正找你呢,有人想见您。”高个宫女胆子更大一些,很快镇定下来对她微笑道。 “什么人?” “大人去了就知道了。” “不说我不去。” 两个宫女对视一眼,还是高个的宫女道:“是您的熟人。” 原月好奇这是什么把戏,就跟在两个宫女后面去了。她们时不时回头看她一眼,好像生怕她偷偷离开。越走越远离帐篷群,原月心中警惕愈甚,早知道不跟来了,虽然她自负身手,但是万一来暗的她就不好应付了。 “我看还是下次吧。”她说完转身往回跑。两个宫女瞬间扑上来,一人抓住她一只脚大喊:“人带来了,快动手!” 原月心中一凛,破空之声向她疾射而来,她倒下就地一滚躲了过去。又有数道箭向她飞射而来,她的脚被拖住,人也已经倒在地上,只能抓起一个宫女向上一提挡在她身上,“噗噗噗”三道箭入体声,矮个宫女死不瞑目地倒在她身上。 血溅到她身上,她来不及惶恐,身体迅速反转,三道箭落在高个宫女身边,高个宫女吓得大声尖叫起来。 原月注意到三道箭的倾斜方向两左一右,便知道三个偷袭之人所在的方位。只是她弄不明白为什么目标是她,而且非要置她于死地。 “齐爱卿,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皇上微笑着调侃。 齐瑞义迅速回过神来,报郝道:“想到家中妻女,不自觉走了神,望陛下勿怪。” 皇上哈哈大笑起来,“齐爱卿疼爱妻女是出了名的,朕自愧不如啊!”目光在众后妃间划过,她们赶紧做出最美的姿态,皇上的目光却不停留,最后落在吴贵人的大肚子上,笑了笑。 几个女人神色各异起来,笑得最开心的自然是吴贵人。 齐瑞义不着痕迹地皱眉,看向原月所在的方向,怎么动作那么慢? 与此同时,原月单手撑在最后一个活口身上,另一手持匕首,鲜红的血顺着匕首滴在高个宫女的脸上,“说,谁让你们来的!” 高个宫女全身都在发颤,泣不成声道:“大人饶命,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匕首缓缓下落,在她脖子边缘划出一道血痕,她尖叫一声晕过去。原月动作不停,匕首继续前进,高个宫女再也忍受不住,睁开眼求饶:“我什么都说,大人不要杀我……” “是齐大人……” “哪个齐大人?” “齐、瑞义大人。” 中书省左丞相?这么大的官为什么要和她过不去?他们根本就不熟。不过首要问题是宫女说的是真是假,她继续逼问:“这么容易就招了?不会是栽赃嫁祸给齐大人吧?像你这种贪生怕死的人还敢来做诱饵?” 高个宫女泪流不止,抽噎道:“齐大人没有想到大人您、您这么……我是他儿子齐祥的通房,他答应事情办成后就让我做齐祥的侍妾……” “哼,连宫女都不是,我看等事情办成后就是直接把你灭口,反正你只是一个小通房,死了也没人知道。” 宫女瞳孔一缩,嘴唇剧烈颤抖起来,她似乎对原月的话信了大半,拼命求饶:“求大人、饶命……奴婢愿意为您指证他。” “他为什么想杀我?” “奴婢不知,她只交待在您的尸体旁边放上这个……”宫女哆哆嗦嗦地从怀里取出一物,原月正要细看,变故突生,宫女摸出一把小刀向她刺去,她躲闪不及,手臂被划了一刀。她没有犹豫,匕首插进宫女的心脏,血喷涌而出,溅了她一脸。 静静的夜空下,血腥味弥漫,五个尸体躺在地上。原月坐起身怔怔地看着这一切,突然掉头剧烈呕吐出来,呕吐物来势汹汹,把她的胃彻底掏空了,她一边呕着酸水,一边毫无知觉地泪流不止。 一百五十一:事后 夜风从原月散乱的领口吹进去,就着未干的血水和泪水,莫名刺骨的寒意从皮肤表面蔓延到心底,她忍不住瑟瑟发抖起来。 杀她的原因没有问出来,她忽然想起宫女死之前取出的东西,爬过去一看,见是一枚令牌,上面刻了一个“维”字。电光火石之间,她想到了风昶维。把自己的死嫁祸给颖王?那么齐瑞义肯定是端王或者风昶言的人,可是她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始终要把她牵涉其中。 听说卢晓麟最近的行为比较亲风昶言那边,但若是通过她来打击风昶言一系是不是太间接了?真正说起来,她应该算是风昶卿那边的人,上次玉玺事件矛头直指风昶卿,告密的是端王,那么齐瑞义难道是端王那边的人?杀了她也是为了动摇风昶卿? 可是风昶卿身后没有妻母娘家的支持,也没有亲近的朝臣,就她这个老师都是不入流的小官,对于皇位明明没有丝毫竞争力,矛头为什么要对准他? 她头昏脑涨,看着满地狼藉,现在的首要任务是怎么蒙混过关还不能引起齐瑞义的警觉。还是老师说的对,不要让她暴露身手,否则来的不是三个弓箭手而是三十个,躺在地上的就是她了。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努力平复心中恐惧和不安。她发现其中一个弓箭手还背了一个包袱,她打开一看都是用来布置她死后现场的杂碎东西。 她迅速在脑海中构思出一个说辞,然后利用那包东西把现场布置一番。她拿起匕首在自己的手脚都划了几道口子。再反拿匕首插进自己的后背,低吼一声猛地拔出来,用尽力气把匕首扔远,最后点燃朱宝贝给她的爆竹。看着不甚绚丽的烟火在她眼前绽放。她的眼前一片模糊,昏死过去。 此时秦媚儿正裸足踏在几根竖起的木棍上舞蹈,舞姿绝妙,妖娆天成,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无不勾人到极致,看得在场的男人欲火焚身,恨不得在她身上戳出几个洞。 卢晓麟摇晃着酒杯,含笑看着舞蹈,忽然看见那烟火,脸色一变。转身就走。齐瑞义也让人盯紧了他。见他动作忙笑着道:“卢侍郎这急急忙忙的是要去哪里啊?” 齐瑞义这一开口。现场便静下来,秦媚儿停止了动作,连皇上都向卢晓麟投去好奇的眼神。他不得已回答道:“微臣刚刚看到送给原月的烟花,只有在遇到危险的时候才会点燃。” 齐瑞义和皇上的眉头同时一皱,前者没想到还有这玩意儿,心中略有不安;后者却心思复杂,想了更多,但无论如何,他命一队侍卫随卢晓麟前去查看。看到的结果自然就是原月布置的那样。 “原师妹!”卢晓麟迅速冲上前抱起原月,探向她的鼻息,见她还有气在,全身才因放松而瘫软下来。 其他侍卫也在查看其他人。同时派人去通知了御医。风昶卿也赶了过来,看见卢晓麟怀中一动不动,仿佛死去的原月只觉得晴空霹雳,腿一软跪在地上。 消息传到前方晚宴,所有人顿时吓得面如土色。 这是刺客啊,还杀了人! 慌乱中时不时传出女人的尖叫,吴贵人抱着肚子往皇上靠近,不料被谁一推,直接往地上摔去,“啊!”她叫完之后发现皇上竟然挡在她身下,顾不得肚子的疼痛,哭着喊道:“皇上!皇上!” 所有人都顾着逃跑,钱公公想去扶皇上,无奈绊倒在地,老背上还被人踩了几脚,自己都站不起来,哎哟哟的直叫唤;几个后妃直接晕过去,颖王早就跑没影了,风昶言抱起德妃,低喊道:“母妃,你快醒醒啊!” 剩下的侍卫把皇室的人围成一个圈,虎视眈眈地看着周围,生怕有刺客突然出现,更没有闲暇去照顾人。 秦媚儿回头看了一眼狼狈至极的一干皇族,摇头一笑,和其他人一样一脸惊慌地跑开了。 这次围猎可以说是相当失败,出现刺客、死了人、文武百官丑态毕露;吴贵人因着皇上那一挡,肚子里的孩子保了下来,但因为受惊过度卧床不起;皇上更是直接下不了床,不知是身体受了伤还是精神受了打击,总之政务分出来交给几个皇子处理。 不过还是有一个闪光点的,就是国子监左司业于淳不仅勇于留在现场,他手下幕僚陈清更一路背着皇上逃离险地。 如此背景下,皇上躺在龙床上大发雷霆,却在最后赞扬了陈清这位不知名的勇敢幕僚,更破例直接授予他国子监典籍的官职,虽然只是从九品,但对于一个平民来说算是一步登天了。 “哈哈哈!笑死我了,竟然全都跑了!皇上当时的脸色肯定很难看。”原月拍着被子狂笑,突然背上好像被用力一扯,一口血就吐了出来。 邱家同实在看不下去了,“原师姐,你就算不怕痛也不要这样折腾自己,大夫说了要静养,不要有大动作,伤口都扯开多少次了。” “你别管她,她这是活该,毫无戒心地被人带走,不长脑袋还喜欢到处晃荡。”卢晓麟毫不留情地讽刺。 原月冷哼一声,“我当然知道他们有问题,我这是深入敌群想探听阴谋……”她见两人盯着她的神色都不太好,声音便委屈地降下来,“好啦,我只是没想到他们想要杀人。幸好又来了一批人,蚌鹤相争渔翁得利,我侥幸活了下来。真是好危险啊,都不知道他们干嘛一定要杀我。” 她自觉讲得充满幽默,想活跃一下气氛,却发现这两人都不配合地笑一笑,不由气堵,背过身去大叫:“出去都出去!我不想看见你们!” 门开。 门关。 邱家同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突然很沮丧地道:“是不是因为最初的时候我们对原师姐不好。还是只是我的错觉,我觉得原师姐不相信我们。” “哼,她只相信她自己。”卢晓麟扔下话就大步离开。邱家同叹了口气,“卢师兄也生气了。一个个就不能让我省些心吗?”摇头晃脑地也走了。 房间里,原月看着自己苍白的双手发呆,总觉得上面红红的,还隐隐传来铁锈的猩味。前两天闭上眼的时候就感觉眼前鲜红一片,现在已经不会了,人果然是适应性强的动物。 她挪开一个位置,撬开那块地方的床板,出现一个小方格,一包白色的药粉放在里面。这是围猎后小黑叼回来的,她一开始以为是什么甜粉。因为看小黑小心拢了一些出来欢快地舔着。后来一只老鼠路过舔了几口。在屋里跑了几圈后就死了。她才意识到这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好东西。 “月儿,我是娘。”门外传来宋媒小心翼翼的声音。 她“嗯”了一声,宋媒便端着一锅鸡汤进来。跟在后面的是晚娘,托盘上摆了许多饭菜。随后原月就开始重复这些日子的**生活,由宋媒和晚娘一人一口给她喂饭喂菜。 “爹,你怎么能这么大意!” 齐府内,齐祥气急得冲齐瑞义大叫。齐瑞义满不在乎地摆手道:“不是也没留下我们的证据吗?哼,原月的命大,两方人打起来竟然还留下她一条命。” 齐祥却不如他乐观,沉吟道:“爹,你说清楚吧,为什么针对原月?她根本无足轻重。你为什么非要她死不可?” 齐瑞义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脸色倏地沉下,“够了,你是我儿子,怎么还对父亲指手画脚?出去吧,我要想一些事。” 齐祥无奈,只得退出去。 这时齐瑞义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本卷宗,打开便出现大大的“原月”二字。快速翻了几页,一行小字赫然是——举荐人:翁南北。 “翁南北,没想到你还不死心。当年我能让你身败名裂,如今我更不把你放在眼里。竟然派一个女人来,是不把我放眼里还是黔驴技穷!?端王、颖王和十八皇子都已经羽翼丰满,你想用十九皇子出奇制胜没那么简单!一个不入流的皇师罢了!”他愤愤道。手里的卷宗也被他捏成一团。 原月全然不知当初无关紧要的允诺竟给她带来生命危险,更不知她已经成为翁南北放在明面上吸引敌人目光的靶子。她现在忙的不得了,要应付明里探望暗里探究的人们、要清点这些人送来的慰问品、要查竹苑的账、要赶书店的稿,还要酝酿给叶氏的回信…… 她不清楚她的说辞大家相信了多少,但她一口咬定,并且有受伤证据,大家只得暂时把目光转移到别的更重要的事情上。例如,皇上英雄救美,是不是对吴贵人另眼相待?于是同样卧床不起的吴贵人收到各方嘘寒问暖,包括她的“姐姐”们。 “妹妹果然是皇上心尖上的人物,姐姐我羡慕得紧呢!” 温妃、华妃、德妃聚在吴贵人面前,房盈也在,乖乖地站在她们身后充当花瓶。 要在自己夫君宠爱的女人面前强颜欢笑是相当痛苦的事情,但转而想想既然丈夫靠不住了,她们还有孩子,为了孩子的前途她们也要尽自己的全力帮他们拉到更多的助力。 很多时候她们觉得自己很可怜,虽然是天下最尊贵男人的女人,但一直身不由己。 她们旗鼓相当,所以为了在后宫更好地站稳脚跟,她们要不停地拉拢人、提防人。她们要贤惠,因为担心自己在皇上心目中的形象不佳会连累到自己的孩子。皇上是很强势的人,尤其厌恶女人间的小动作,所以她们渐渐退化成表里如一的绵羊。 如今皇位争夺,她们很想为自己的孩子做些什么,娘家的势力她们有,但娘家和孩子间不需要她们来构建桥梁;吹枕边风?她们年老色衰,有心无力,只得拉下脸去讨好一个贵人。 她们想过为什么身为尊贵的皇妃会活成这副模样,大概是因为她们有一个太过厉害却又对女人不够纵容的丈夫。 思绪只在片刻间流转过,她们重新打起精神,继续和亲爱的“姐妹”们谈笑,为她们的孩子尽上微薄之力。 原月诧异地看向来人,“十八殿下,您怎么亲自前来?下官受宠若惊。原谅下官身体不便,不能下床行礼。” 风昶言“嗤”了一声,“得了吧,对自己的父亲都敢说出那些话,我一个皇子怎么会放在你眼里。” 她皱了皱眉头,怎么最近跟她说话的人总爱夹枪带棍。她注意到他自己抱了琴走进来,小幺子等人都守在门口。便诧异地想,难道他特意来她这里弹琴?他们有这么熟吗? 风昶言果然如她所料自顾自地拨起琴弦,很优美很动听很祥和的乐声。在原月看来,风昶言的琴技或许不如顾兰言,但是意境比顾兰言要纯净得多。这样的人似乎应该闲云野鹤而非一国之君。 一曲毕,她忍不住问道:“十八殿下,你想做皇上吗?”问完就后悔了,这种话题在现在是禁中之禁,风昶言更是敏感人物,关键是他们还不熟,不是同一阵营。 风昶卿却很平淡地头也不抬道:“为什么不想?那是权力的顶峰,没有男人不喜欢。到了那个位置就没有人可以约束我,现在想想就觉得迫不及待了。” 她心中一跳,有一种听到不得了的话之后要被杀人灭口的不好感觉。难道派人杀她并栽赃给颖王的是他而非端王?齐瑞义也是他的人? 她的背上起了一层冷汗,伤口又开始抽抽地疼。 风昶言抬头见她脸色不太好,问道:“怎么了?伤口痛了?听说你除了背后一刀,身上也有几道划痕,一个姑娘折腾成这样可真够倒霉。”说着扔给她一个瓷瓶,“你看着涂吧,据说效果不错。” 他说完好像有些不好意思,连句再见也不说就走了。随后就听见哗啦啦地人群离开的声音。 原月有些茫然,打开瓶盖闻了闻,一股清凉之气扑鼻而来。她伸手欲沾,但又有些不放心,把小黑拎过来给它嗅了嗅,见它一点兴趣都没有,才把药膏涂在已经结痂的划伤上。 她查过一些资料,鸠鼠之所以价格高,不仅因为它的可爱和敏捷,最重要的是它对毒物的敏感,吃了好像也没关系,不过更爱甜食就是了。 尽管如此,这药她还是涂得胆战心惊的。 “原大人,外面有几个您的同窗求见。” “……让他们进来吧。” 来者是张贵仇几人。他们嘻嘻哈哈地走进来,完全不把她这个伤患当一回事。沈长阁更直接道:“这都死不成,果然命贱。” 原月不和他们计较,只道:“出处查清楚了没有?” “比起这个你先告诉我们你为什么想知道?你是不是在帮十八殿下做什么事?”张贵仇问道。其他人也安静下来,直勾勾地盯着她。 她挑挑眉,“和你们有关系吗?如果我真的在帮他做事,会把事情的起因经过结果告诉你们吗?” 他们一塞。 一百五十二:赏花会(上) “好啦好啦,不都跟你们说过了是看那些女人不爽,你们不相信我就算了,干嘛一脸不高兴的样子?”原月小声嘀咕了一句,几人的脸色才稍霁。 柳俊问张贵仇:“你为什么不相信她说的话?” “你当我跟你们一样是猪脑啊!”张贵仇没好气道。 “姓张的你找打!”柳俊挽起袖子冲上去,张贵仇一手握住他的拳头,一脚踹上他的小腹,柳俊被踹倒在地,痛得直叫唤,“姓张的你死定了……” 一群俗人!原月摇摇头,却见沈长阁偷偷摸摸地来到她床边,咳了一声,道:“我可以告诉你,但你要帮我一个忙。” “先说我的。” “是监丞权瑜凡。原因我也知道了,就是为了让那些女人能留在国子监,因为能进去的女人身后背景都不小。但是她们的成绩都不好,所以想出这个法子。” “……你有什么事?” 沈长阁回头看了一眼柳俊他们,见他们开始第二轮斗殴,没有注意到这里,便对她小声道:“给我写几首诗吧。” “哈?” “就是写在手帕上的那种。”他说。 “……情诗?” “对对,就是那种。” “什么情诗?”张贵仇第三次撂倒柳俊后走过来。 沈长阁推开他,“去去去,跟你没关系。”张贵仇面上羞恼之色转瞬即逝,一副偷窥到了他**的得意表情。“哦~~我知道了!还不承认,上次就看你不对劲了,是不是蒋家的小女儿?” 原月诡异地看向沈长阁,见他的耳廓竟然泛起了粉红色。 太可怕了! “咳!”她制止了即将大打出手的两人。笑眯眯道:“如果是情诗的话就不是一次两次能结束的,第一次可以免费提供,后面的你要怎么付报酬?” “喂,你怎么这么势利!?”沈长阁不乐意了,“再说我还就只能送一次,蒋家门规太森严了,我好不容易买通里面的一个小厮,送完后他就马上走人,不然被抓到后就要被打死。” 原月想了想道:“情诗我不会,我只会写情书。而且是那种特别肉麻。好人家姑娘看一眼就和你老死不相往来的。” “……” 沈长阁被气走了。张贵仇突然笑得贼兮兮的对原月道:“你写一封肉麻的情书给我吧。我给蒋家姑娘送去。” “你也买通了小厮?” “不是,过几天平乐公主要办赏花会,那时候让人偷偷送过去。谁像沈长阁那死脑经。” 原月突然想起礼品堆的一封信函,打开床头柜扒拉起来,很快发现了那份信函,打开果然是蒋家的赏花邀请函。 张贵仇也看到了,立刻不满道:“你怎么也有?我还是托人好不容易弄来的。” “怎么?不好进?”她第一次被邀请参加什么赏花会,事前一定要打听清楚流程,闹了笑话就不好了。 张贵仇为了达到目的很好心地介绍起来:“蒋家是六大氏族之一,历史悠久。蒋家人尤擅水墨丹青,特别是花鸟画,画作价值仅次于苏兰亭。赏花会是六大氏族的传统。每年一会,六家轮流举办,今年轮到蒋家,邀请的人总共不超过五十个,而且受邀的一般都是青年才俊。” “那有我有什么好奇怪?”原月白了他一眼,“那到时候再说,我得先看看蒋家小姐是什么样的人才能一击即中。不过你撬兄弟墙角不怕他跟你翻脸?” “女人是衣服,翻什么脸?再说我是以沈长阁的名义写信,那小子到时候还得感谢我。” “我觉得很可能弄巧成拙。” “你个女人闭嘴!” 张贵仇走后,卢晓麟又来了,他瞥了一眼还没走远的几人,凉凉道:“原大人交际颇广啊。” “那是。”她弹了弹手中的邀请函,“卢大人,这玩意儿你有吗?” 卢晓麟瞥了一眼,神色便不自然起来。她笑笑道:“虽然不知道你这官是从哪里掉下来的,不过你的成绩确实是烂得不得了,青年才俊啊,难怪喜欢绿儿姑娘,人家可是真正的才女!” 他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转身欲走,就听她继续道:“怎么说你为了救人家也付出了不少代价,为什么不把她接回府?把她放那里就为了证明你卢晓麟是个痴情人?” “原月!”他不耐道。 “嗨嗨!我不说了,我要开始准备宴会了,也不知道要送什么礼物才好,卢大人有什么建议吗?” “嘭!”卢晓麟甩门而去。 五日后,原月乘着卢家的马车到了蒋府,与其说是府邸,不如说是一个小山庄。位置远离城中心,府里府外大自然的气息交相呼应。 走进去后便觉得府里的一草一木一墙一瓦都充满古朴厚重的世家底蕴。五人高的假山上长着零星青苔,池塘里金色的鲤鱼欢快地游着。身着白粉相交棉裙的侍女手捧茶果在花丛中穿梭,姿容皆妙。 春季,正是百花盛开的美丽季节…… “看着就比卢府高档许多。” 原月咂咂嘴,在侍女的指引下来到花园,看到许多妙龄少女围在一块儿谈笑。心中奇怪,不是说青年才俊吗?怎么这么多女的? “原妹妹!” 这称呼颇为熟悉,她转头就见蒋欣莲高兴地同她打招呼,方若水也站在一旁微笑示意。蒋、欣莲……不会是沈长阁暗恋的那个吧? 蒋欣莲风风火火地跑过来,“原妹妹,真没想到你这么厉害,成了女进士!我都还没来得及恭喜你。你就不来国子监了。听说你前些天遇刺了?没事太好了!” “……”她们之间有这么熟吗? “我好不容易才央了我奶奶给你发邀请函,开不开心?”蒋欣莲一脸“你快夸我吧”的得意表情。 “……不是发给青年才俊吗?”原月的声音有点颤抖,她好像隐约明白了什么。 “对啊,”蒋欣莲朝花园围墙一指。“青年才俊都在那里,我们一会儿就能见到了。” “这是……相亲?” 蒋欣莲嗔了她一眼,“讨厌,怎么这样说,这是赏花会了啦!”说着一脸娇羞地跑走了。 她顿觉天雷滚滚…… 来赏花的姑娘有二十几个,大都是与蒋家交好的权贵人家的女儿。原月除了蒋欣莲和方若水谁都不认识,别人也都不认识她,看着她这个新面孔好奇地问蒋欣莲:“蒋姐姐,这是哪家姑娘啊?” 蒋欣莲一脸神秘加得意,“原妹妹是史上第一位女进士。” “啊。我知道。叫原月对不对?” “听说是十九殿下的老师呢!” “没想到这么小。我还以为是三四十岁嫁不出去的老女人呵呵!” “你好坏啊,怎么能这样说人家?” …… 方若水瞪了蒋欣莲一眼,蒋欣莲摸摸鼻子。对原月道:“抱歉啊,她们就这样。”方若水把原月拉到一边,小声道:“说你是老女人的那个叫房椿,房盈的庶姐,据说对你师兄有意思。” “哪个师兄?”她一时没转过弯来。 方若水抿嘴一笑,“自然是卢侍郎。” “我师兄不是和甄绿儿……” “住嘴!”房椿似乎一直注意着她这里的动向,闻言气势汹汹地冲过来,指着她的鼻子怒道:“甄绿儿一个青楼妓女怎么配得上卢侍郎?还有你,一个姑娘家的有家不回,死皮赖脸住在师兄家是怎么回事!?” 房椿的朋友连忙上前拉住她。她也意识自己失了态,低下头快步离开。 方若水担忧地问原月:“原妹妹,你还好吗?” 原月呆了呆,随后低低地笑起来,“她眼睛长哪去了……对了,赏花会要怎么做?看看花就好了吗?” “原妹妹,你怎么这么没情调?”蒋欣莲无语地看了她一眼,解释道:“等一会儿呢,隔墙的男子会写诗,交由我们评出前三名;然后我们女子也写诗,交给他们评出前三名;最后……到时候你就懂了。” 方若水笑着说:“原妹妹是真正的才女,一定要拿到第一啊。” 她干笑两声没吭声。她擅长应试没错,但是琴棋书画什么的……唉! 身为主人的蒋欣莲要招待客人,原月就跟着方若水,好在方若水喜静,两人坐在亭子中,一人默默看花,一人默默地吃糕点。 “来了来了!”不知谁惊叫一声。只见一排侍女鱼贯而入,每人托着一个托盘,上面只放了薄薄一张纸。 方若水拉起原月走出亭子,边走边道:“对面的诗写好了,我们快去看,挑一个符合自己心意的。” 原月不情愿地跟着方若水挤上去,一眼瞄过去,看到不少熟悉的名字:王逸、秦雁栖、张贵仇……还有风昶言和风昶卿,他们皇子来凑什么热闹? 本次科举前十的来了五个,欧阳远外任所以没有来,上了年纪的没资格来。还有不少是兰亭书院的。像张贵仇这样的纨绔子弟反而是稀有品中的稀有品,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混进来的,也不怕被人嘲笑。 女子们会在自己认为最好的诗后面写下自己的名字。她粗略看了一眼,状元郎王逸的最多,次之是风昶卿,秦雁栖、风昶言还有另外两人差不多……张贵仇的狗爬字后面空空如也。 她偏头看见方若水在王逸那里签了名,蒋欣莲则偏好秦雁栖的,等所有人都写完了,张贵仇那里还是什么都没有。 真可怜啊! 她对诗词实在不感兴趣,看其他人写的好像都不错,但也分不出什么好坏,就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免去了张贵仇在姑娘们前的零蛋窘境。 写完后就见方若水和蒋欣莲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原妹妹,你……” 她刚想回话,就见丫鬟们重新托起托盘走向隔壁,她急道:“这还要送回去?” “当然,结果肯定要让他们知道。” 原月赶紧追上去,要是被熟人知道她选了张贵仇的,肯定会嘲笑她没品位。 “算了,原妹妹。”蒋欣莲和方若水拉住她,劝道:“要是写了名字再涂去是对那人的极度不尊敬。我们现在还是专心来写自己的诗吧。” 墙的另一面,大部分人聚在一起谈笑,只有张贵仇孤零零地坐在亭子中装深沉。要不是为了物色未来媳妇儿,他才懒得来这里受气,竟然瞧不起他……他突然想起自己写的那首诗,完了,早知道不来了,脸面肯定要丢光,更别说找媳妇儿了。 “来了!” 众人快速走到自己的诗作前,看有哪些姑娘在上面留了名字。一排看过去,王逸的明显最多,他被其他人调侃得有些不好意思,同时快速看向是后面的名字。看了一遍,又看一遍,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然后下意识地看向旁边秦雁栖的,恰好秦雁栖也看向他的,目光交汇,两人相视一笑。 风昶卿看完留名后有些沮丧,叹道:“我果然还差得很多,老师没有看上我写的诗。” “那是她没眼光!”风昶言把诗作揉成团一扔,不高兴地走向亭子,发现里面有一个人呆呆着坐在那犯傻,他瞥了一眼那人的诗,不屑地撇嘴,怎么什么阿猫阿狗都混进来?然而在看到留在诗作后的名字后猛地怔住,一把夺过来。 张贵仇正感动于原月够义气,忽然诗被人抢了,他刚想发火,一看是风昶言只得把火气咽下去,眼珠一转,便得意洋洋起来。 一百五十三:赏花会(中) 其他人注意到他们这里的动静,都好奇地走过来,就听到风昶言不屑的声音,“还以为女会元有多了不起,原来就是这水平,你们这些参加科举的竟然被这种女人压在下面,真是……” “十八哥。”风昶卿也看到张贵仇后面的留名,同样百思不得其解,但是这里除了他们大多是参加过科举或者即将参加科举的,风昶言这一说等于把他们都得罪光了。 好在这些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张贵仇的诗作上,企图剥开外层的败絮,寻找到被他们忽略了的金玉,可是看来看去这都是一篇连打油诗都称不上的文字拼凑,唔,还有三个错别字。 难道是这首诗的内容蕴含深意?他们细细品味一番,仍然发现不了其中深意。 这时侍女们带着对面姑娘的诗作过来了,他们找到原月的诗作,再三品读之后终于释然。便把注意力转移到其他姑娘的诗上。 张贵仇看不出诗好不好,出于礼尚往来,他果断在原月的诗后面签上了狗爬字,然后开始在其他诗后猎艳,决定下手目标。 只有风昶卿深受打击,他怎么也无法想象高深莫测的老师会写出这样的诗—— 一二三四五, 上山采野花; 不采白不采, 采来做药材。 他们不知道这首诗原月已经尽力了,还是搜肠刮肚,从原来看过的电视剧中摘抄了后两句然后惯联起来。 其实仔细想想后两句还是颇有巧意的。风昶卿如此安慰自己。留下名字后转而看向其他姑娘的诗作。 “原妹妹,你那首诗是不是……故意的?”方若水忍不住问道。 原月无奈地叹了口气,“早知道每个人都要写诗我才不来。我确实不善此道。” 侍女们很快就来了。大家都兴致勃勃地围上去,原月不情不愿地拖动脚步走上前。惊讶地发现她诗后面的留名不少,她再看看其他人的,好像是她的最多耶。 其他人也注意到这一点,都伸长了脖子想看她写的诗,她一脸平静地收起来,“拙作罢了。”把纸撕成碎片随风飘撒,自己回到亭中继续高深莫测地吃糕点。 “怪不得是女进士。” “她刚才的动作好洒脱。” …… 过了一会儿方若水和蒋欣莲也来了。方若水的成绩不错,仅次于原月,蒋欣莲只得了一个留名。 “别问我为什么,我也不清楚。”原月摆摆手。问道:“然后要干什么?不会还要写诗吧?” 蒋欣莲摇摇头。道:“我们可以挑感兴趣的人对话。不过还是用纸笔。如果能写成诗更好,肯定能得到对方另眼相看。” “哦,那你们有没有什么感兴趣的人?”她转而兴趣盎然地问。 蒋欣莲嗔了她一眼。摇头晃脑道:“我觉得秦雁栖比较符合我的品位。” 方若水则低着头,半晌才像蚊子一样细声道:“我比较欣赏王逸的诗作,可是欣赏他的肯定不止我一个,他也没有在我的诗作上留名……” 原月干笑两声,王逸还有秦雁栖的名字都在她这里,不明白他们哪根筋搭错了,还是为了嘲笑她?这样一想她的神色严肃起来,道:“你们要抓紧时间了,状元郎和榜眼郎可是香饽饽,迟一步他们就被别人勾搭走了!” 对面的动作比她们快得多。已经有人送了话过来。这时候一个人可以同时和几个人同时交流,广泛撒网重点捕捞嘛。 原月在众人的眼红中收到了一沓,可是她有苦说不出,这一沓几乎都是问她那首诗有什么深意,显然不相信她一个女会元就这水平,更有言辞激烈者责问她是不是看不起他们,故意拿这首破诗敷衍他们? “什么叫破诗?懒得理你们。”她把这沓纸往旁边一推,只剩下张贵仇催她要情书。蒋欣莲人不错,不能叫这群混蛋祸害她。于是她绞尽脑汁写了一封肉麻兮兮的情书送过去,蒋欣莲肯定不吃这套,她看过秦雁栖的诗作,和他的人看起来一样有些放荡不羁。 她等了很久,蒋欣莲也陆续收到了不少诗作,但是反应都很正常,都是羞红了脸,然后运笔如飞地写好送到对面。 随着时间的流逝,两方的交流对象基本都固定了,同一方的人也大都分散开来,不再闲聊,专心交流。 方若水和蒋欣莲都忙着写信,没空理会原月。原月咽下一块桂花糕,肚子已经撑饱了,现在要怎么打发时间。放眼望去,就她一个闲人,不对,还有房椿。房椿老神在在地看着面前的书信,但就是不动笔。 房椿那沓纸厚度和她差不多,但是她是第一轮就这么多,她没有回信,别人也没有再写来,而房椿那些则是积累的好几回的,和其他姑娘的相比算是很少了。 她恶意地想是不是没人再给房椿写信了,房椿就打肿脸充胖子。 事实和她想的差不过,不过房椿的心理活动她就猜不到了。人家房椿想的是自己一心向卢侍郎,对这些男的根本没用上半分心思,是她自己懒得理会他们罢了。 此时,一封书信被送往蒋家小女儿蒋欣兰手里。 蒋家正房有一男两女,分别是蒋铭津、蒋欣莲和蒋欣兰。蒋欣兰比蒋欣莲小两岁,今年才十五,小小年纪就长得明艳动人,性格内向,很少出门。 看清书信的内容后她深受打击,吓得躲到被子里发抖。 怎么会有这么无耻的男人? “小姐,怎么了?”侍女听到动静匆忙地跑进来问道。 她下意识地就要告状,但是一想万一事情传出去会不会连她的名声也败坏了?于是连连摇头,“没什么,你出去。” 她闭上眼,但是纸上的内容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她的脸越来越红、越来越烫,眼里仿佛覆上了一层春水,呼出一口气都带着灼人的热度。 她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书信,才看了几行就吓得缩回脑袋。过了一会儿,脑袋又小心翼翼地伸出来…… 唉!原月第一百零一次无奈叹气,她究竟为什么要来这里浪费时间?其他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梦幻世界中。 这时一封信送到她手上,她惊讶地挑挑眉,一看却是张贵仇的,问她勾搭上男人没有,他已经无聊到长草了。 哈哈,还有一个跟她同样处境的。她信笔一挥,一个充满恶意嘲笑讽刺的书信就送达张贵仇手上,把他气得一拳打在石桌上,骨头差点痛散了。他看到书信的最后问他怎么还不把情书送出去。他就回了说已经送出去了半个时辰了。 原月拿到信突然产生不好的预感,见蒋欣莲刚好写好一封信送出去,连忙凑上去问:“蒋姐姐啊,你有妹妹啊?” 蒋欣莲大方承认,还带着自豪说:“有啊,叫蒋欣兰,长得可漂亮了,以后肯定是做皇妃的命。” “……”她默默退回位置,只能默默祈祷那位漂亮的蒋家小妹妹能够坚强地抵御住低俗情书的威力。 闲着无聊,她开始和张贵仇互相写信,在相互讽刺中打发时间,同时营造出他们都很有市场的假象。 ——再给我写几封情书吧,我找的代笔先生没一个有你水平的万一。 ——自己找留香公子的书翻去,他最近新出一本《女悦》。 ——真的?你消息真灵通,亏我还叫书铺的人盯紧了,一有新书就送到我府上。原来你也好这口,你爹知道了肯定抽死你,他比我爹还古板。 ——我没爹,他当众抽了我十几巴掌别说你还没听到风声。 ——哈哈,原来是真的,谁让你说的话太霸气了,当着其他人的面说自己是野种,还说你爹爱戴绿帽子,他没气死都万幸。 ——你找打是不是? ——有种来啊? …… 天色不知不觉暗下来。 争奇斗艳的百花们纷纷沮丧地垂下脑袋。太过分了,明明说来赏它们,结果每个人的注意力都浪费在无聊的纸墨上。 蒋欣莲见天色迟了,便站起来道:“大家停笔吧,我们先去用膳,之后就能去放花灯了。” “什么放花灯?”张贵仇怎么什么都不和她讲清楚! “呵呵!”蒋欣莲神秘地眨眨眼,然后感叹道:“今年真是顺利,说不定能结成不少良缘,爹娘和哥哥肯定要夸我。” “……” 晚饭男女没有再分隔开,不过姑娘们还是很羞涩地自己坐了两桌,没有和男子坐在一起。原月来迟一步,发现已经没位置了。蒋欣莲正要叫下人去添一张凳子,张贵仇已经大大咧咧地喊道:“原月,要不要坐这里?这里有位置。” 她看过去,张贵仇那桌确实挺空,特别是他旁边,根本没人坐。 看吧看吧,这就是厚着脸皮混进来的下场,肯定被人嫌弃死了。原月自认是够义气的,于是扬手制止了蒋欣莲,大步走过去坐下,同时低声道:“你欠我好几个人情了,回头想想怎么补偿我。” “行,以后咱就是哥们了!”张贵仇大力地拍她的肩膀。 她截下他的手,用力一扭,痛得他哇哇大叫。“你故意的是不是?知不知道我伤口就在背上!” 一百五十四:赏花会(下) “咳!” 两人同时一僵,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坐好。这一桌的原月大都不认识,想到是自己横插一脚,应该打声招呼,于是笑道:“大家好啊!不介意我坐这里吧?” “呵呵,不会不会。”说是这样说,这一桌的气氛还是不可避免地尴尬下来。 “原大人。” 她闻声看去,这桌唯一识得的人秦雁栖跟别人换了个位置坐到她旁边。“你认识我吗?原大人。” “大名鼎鼎的榜眼郎怎么会不认识?”她打起精神开始官方客套。 他低低地笑了下,“太好了,那为什么原大人没有回我的书信?我很想知道原大人那首诗的蕴涵的真意。” 她嘴角一抽,“没有什么真意,秦奉祀想多了。” 秦雁栖科举后被任命为太常寺奉祀,从七品。 他点点头,没有再追问。 张贵仇这时悄悄问她:“怎么?你写的诗很深奥吗?榜眼都看不懂?” 她悄悄回答:“那是当然,你知道采野花是什么意思吗?” 他茫然道:“不就是采野花吗?” “笨,这是讽刺你们男人偷腥!” “哦!有道理!” “所以当以后你夫人盘问你为什么去采野花,你就可以按我说的回答,就百分之二十五的可能性消气。” “剩下百分之七十五呢?” “气回娘家。” 秦雁栖喝酒的动作一顿,嘴角弯了弯。 风昶言拉住欲起身去找原月的风昶卿。不悦道:“十九弟,你做什么?”“我要去和老师打声招呼。”“……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你了,她就是个小丫头,你干嘛真把她当老师?” 风昶卿却很严肃道:“学问不分年龄大小。老师知道很多,也教了我很多,我发自心底尊敬老师。” 同桌的人都诧异地看向他。原月被任命为皇师专门教导十九皇子他们是知道的,但没想到他们关系这么融洽。发自心底的尊敬啊…… 和原月同桌的人见她和张贵仇和秦雁栖都谈得起来,就有一个克制不住心中的忐忑向她打探自己看中的一个姑娘。 “就是那个。”打探消息的仁兄很羞涩指向隔了十来米的一位姑娘。原月眯起眼睛看过去,想了想道:“嗯,是个文静的好姑娘,你要好好待她。” “谢谢。” “能帮我看看那位姑娘吗?” “哦,有些娇气,世家小姐嘛。不过容易哄。注意把握度。” “那这位呢?” …… 原月俨然成了恋爱顾问。用充满美好希冀的言语安抚初涉爱河的青年才俊们躁动不安的心。 “假设,我是说假设,放花灯的时候我不小心说错话惹她不高兴了怎么办?” “比如说呢?” “要是我说‘今晚的花灯真漂亮。不像去年在天仙楼放的花灯……’” 众人皆投去鄙夷的眼神,竟然在清白姑娘家面前提到自己过往的风流韵事,脑子到底怎么长的!? 原月想了想道:“如果她跟你吵起来的话,你就说:‘因为那时候的梦中没有你,所以什么在我眼里都黯然失色。’如果她用沉默抗议,你就趁机牵起她的手,柔声道:‘请你不要嫌弃过去的我,那时候没有遇到你,我只能用放纵排遣内心的寂寞,但是从今以后。我的心里只有你!’” “……” “哥们,你太厉害了!”张贵仇激动地给了她肩膀一拳。 “听说原大人你随卢侍郎出入过青楼,很得那里姑娘的喜欢,雁栖一直以为是以讹传讹,如今看来确有其事啊。”秦雁栖摇晃着酒杯含笑道。 一桌子骤然安静下来,秦雁栖的话到底是夸人还是骂人啊。按常理想是讽刺原月的吧。 原月的笑容敛起来,看着他淡淡道:“秦奉祀也有哪个看上的姑娘需要本官帮忙看看吗?” “不敢,如此小事就不劳烦原大人了。倒是原大人有没有看上在座中的哪位公子需要在下帮忙掌眼?” 死寂—— 秦雁栖这样一说众人才想起来原月也是来参加赏花会的一位姑娘,不由面露尴尬之色。 “有吗?原大人待会儿准备和谁一起放花灯?”秦雁栖还在锲而不舍地问道。狭长的眼睛一挑一平,含着莫名愉悦的笑意。 原月眯起眼睛,这人要和她杠上吗?她什么地方得罪他了。 “哥哥!”饱含惊喜的娇俏女声打破了他们间的僵持。原月顺着蒋欣莲的目光看去,只见两个身形高挑的男子由背光处走来。 走在前面的男子年约二十七八,五官俊美,器宇轩昂,头戴玉冠,穿着印有花鸟暗纹的棕色长衫;后面的男子年纪与前者差不多,容貌冷峻,唇色苍白,披着厚厚的白氅,似乎非常怕冷。 蒋欣莲开心地跑上前,扑到前面男子的怀里,“哥哥,你怎么来了?”然后脑袋往旁边移了移,对后面的男子小心翼翼地喊道:“亦宁哥哥,你也来了?” 兰亦宁微微颔首。 蒋铭津拍了拍蒋欣莲的脑袋,“多大了还像小时候一样爱撒娇。”回头对兰亦宁笑道:“兰兄,见笑了。” “我也是看着欣莲长大的,无需如此生疏。”兰亦宁的嘴角浮起一丝清浅的笑意。蒋欣莲松了口气,虽然她从小就是哥哥的跟屁虫,因此常常见到兰亦宁,但是兰亦宁的身上总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从淡然的少年到清冷的青年,这种感觉随着他年纪的增大而越加深厚。 “哦对了,哥哥。我给你介绍我的闺中密友。”蒋欣莲把方若水从人群中拉出来,方若水红着脸低声道:“蒋家哥哥好。” “你好,欣莲麻烦你照顾了。”蒋铭津笑着说。 蒋欣莲眼珠一转,跑过去把原月也拉出来。指着她说:“哥哥,这是原妹妹,她也是我的闺中好友,她可厉害了,是女进士呢!” “……”闺中、密友?还有蒋欣莲干嘛那么自豪的样子,搞得她怪不好意思的。 “在下久仰原大人大名。”蒋铭津竟然向原月行了一礼。把原月和蒋欣莲、方若水三人都吓了一跳,面面相觑。原月被推出来,硬着头皮道:“我也久仰兄台大名呵呵!” “真的?那我叫什么名字?”蒋铭津含笑问道。 “……” “哈哈!难为原大人了。我和兰兄有事先行,不打扰大家了。再会!”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所有人都站起来朝他们走去的方向行了一礼。 蒋欣莲小声问原月:“你不知道我哥?” “……知道。”刚刚知道了。 “那你为什么说不出他的名字?” “额。因为他是我的长辈。我怎么能直呼他的名字?” 蒋欣莲恍然大悟。“原来如此。”笑呵呵地回去招待客人。方若水走过她身边的时候小声道:“蒋铭津,后面的人叫兰亦宁。” “……谢谢。” “再过一会儿就要放花灯了,原妹妹可别喝醉了。”方若水抿嘴一笑。向蒋欣莲走去。 原月怔了怔,继而眼前一亮,回到座位上拿起一杯酒就灌下去。旁人还没来得及阻止,她就“嘭”一声倒在桌上。 原月喝醉了,自然去不了放花灯,蒋欣莲一边懊恼一边派人去通知卢府。 秦雁栖的声音在原月耳边响起,“听闻原大人酒量甚好,不知为何一杯便醉了?” 原月一动不动,连呼吸都没有错乱。 “哦,问我为什么知道?点官后我和欧阳远他们小喝了一杯。” 尼玛。欧阳远这个大嘴巴! 秦雁栖没有再说什么,本来这个时间该去放花灯了,但是房椿听说通知了卢府,期盼见到卢晓麟一面,就想尽办法拖时间。又过了半盏茶的时间,卢晓麟匆匆赶到了。 房椿眼睛一亮,面上羞红一片,闺友们都笑着打趣她,怂恿她上前说话。她也觉得不能错过这个机会,小跑到卢晓麟面前,还没来得及说话,卢晓麟已经越过她来到原月面前。 “真是不让人省心。”他扳过原月的头,在她人中的位置用力一按,痛得她无法保持醉像,只得茫茫然睁开眼,瞅了他半天才笑道:“卢师兄,你怎么来了?哦,是不是接我去看师嫂?” “师嫂!?”房椿惊叫道。 原月笨拙地揉揉耳朵,醉醺醺道:“是我师嫂又不是你师嫂,谁允许你这么叫了?这么久不见,师嫂肯定越来越漂亮了,师兄,我们赶快把师嫂接回家好不好?” 房椿手里的手绢快要被她揉碎了。师嫂?师嫂?竟然叫一个青楼女子叫得这么亲密!?还要把那贱女人接回家!她一口气闷在胸口,堵得她生疼。想骂原月,但在这么多人,特别是心仪的卢侍郎面前,她不敢乱说话。 卢晓麟在原月脑袋上重重一敲,“再折腾就把你送到袁府。”原月立刻噤声。他无奈地摇头,对众人抱歉道:“师妹顽劣,给大家添麻烦了。”说完在众目睽睽之下蹲下身,把原月背起来。“这便告辞了。”点了点头,背着原月转身离开。 “卢侍郎和原大人感情很好啊。”有姑娘小声道。 蒋欣莲立刻道:“我哥哥也对我很好。” 方若水笑着摇摇头,目光转向房椿,见她鼻子都气歪了,心情不由大好。还是原妹妹厉害,懂得借力打力。自从房盈得了风凰签后,房家水涨船高,连房椿一个庶女也在她们面前趾高气昂起来。不仅强行进入国子监,没拿到小册的时候竟然强夺他人的,她和蒋姐姐都经历过。很少记恨别人的她第一次如此讨厌一个人。 一百五十五:坦诚 卢晓麟上了马车就把原月甩下来,“原大人,你越来越出息了,装醉的把戏也玩得出来。” 原月揉揉砸到车顶的脑袋睁坐起来,“卢大人你就不能稍微怜香惜玉一点吗?我今天可是勇敢地帮师嫂击退了情敌。” “情敌?”他诧异道。 她嘿嘿一笑,“就是风凰签房盈的庶姐房椿,眼里糊了屎看上你了。”脑袋又被一敲,卢晓麟命车夫暂离,眉头微皱像是在思索什么严肃的问题。原月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喂,姓卢的,你不会要用美男计吧?” 话音刚落,她的耳朵就被提起来。卢晓麟阴瘆瘆道:“你说什么?” 她咽了口口水,强作镇定道:“哦,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师兄,”她扔出一个牌子。卢晓麟拾起一看,“颖王的腰牌,怎么回事?” “围猎那天死掉的那五个人带的,估计想要弄死我嫁祸给颖王吧。” 这番话的含义和原月公开的实事截然不同,他知道这才是真相,“你说的两伙人?” “没有两伙人,只有想把我置之死地的一伙人,两个女人假扮宫女拖住我,另外三个朝我射箭。” 她说的平平淡淡,卢晓麟却可以想象那时候的凶险,看向她的目光多了一抹怜惜和愧疚。“那他们……” “是我杀的。”她轻声道。 马车里死寂一片,良久卢晓麟才道:“他们伤你。死有余辜。” 谁知她却冷笑一声,“没有,他们几个我还不放在眼里,腿上的三道伤。手上两道伤,还有背上一刀,全是我自己做的。” 卢晓麟倒吸一口凉气,原来就知道这个师妹不同寻常,却不料能对自己下这样的狠手。语音艰涩道:“为什么这样做?还有别的办法……” “我知道,但是你知道他们说要杀我的是谁吗?是中书省左丞相齐瑞义。我不这样做,只要他有一点怀疑,下次派来杀我的人就是十倍了。”她的目光澄澈,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没有笑意也没有惧意。没有埋怨也没有依赖。就是这般平静地看着他。 卢晓麟狼狈地别开脸。“对不起,是我有负老师所托。” 她不乐意了,“老师到底托了多少人照顾我?他还托我照顾你们呢。” “这是老师和齐瑞义之间的恩怨。”他突然道。 她一怔。一只大手落在她的头上,轻轻揉了揉,“我没有想到你能走到这一步,就算看见你来到我面前,我也以为我可以保护得了你。” 他开始讲述老师和齐瑞义之间的恩怨。 从卢晓麟的口中原月得知,十年前老师时任通正司左通正,而那时候齐瑞义是他的同僚兼好友,任右通正之职。 “老师是皇上的暗线,然而皇上成功登基后,齐瑞义散播老师出卖皇上的谣言。皇上一怒之下将老师一家流放,齐瑞义却从此平步青云。” “……这么说齐瑞义要害我是因为老师?可是他怎么知道老师和我的关系?”原月还是觉得哪里不对。 他摇摇头,“总之你最近小心一点。” “我无所谓,倒是师兄你,如果他是因为老师的关系,你也逃脱不了,还有邱师弟……啊,晚娘姐怎么办!?”她惊得坐起来,“糟了糟了,陈清那小子最近春风得意,哪里顾得上晚娘姐?晚娘姐要是出了意外老师肯定会拍死我们!” 卢晓麟忍无可忍地拍向她的脑袋,“乌鸦嘴,我们现在去把晚娘接回府。” 马车方向一转,来到陈清和晚娘的新居。原月跳下车,快步走进去,找到正在刺绣的晚娘,把她拉上马车。 “月儿,怎么了?”晚娘上车后发现卢晓麟也在,更奇怪了,“晓麟?是不是要我帮忙缝补衣服?” 原月向卢晓麟投去一个鄙夷的目光,感情过去有事就是叫晚娘就是缝补衣服。他尴尬地摸摸鼻子不吭声。原月道:“晚娘姐,你能不能住在卢府照顾我一段时间?嗯……就是因为我受伤了,感觉特别不方便。我还在和我娘赌气,那些丫鬟也笨手笨脚的……” 脑袋又被一拍,卢晓麟似笑非笑道:“谁让你把晚娘当侍女了?” “没有没有,让我照顾月儿吧,刚好清郎最近很忙,常常不回家,我一个人在家也很寂寞。”晚娘笑着说。 原月和卢晓麟对视一眼,皆无奈摇头。 回到卢府后,卢晓麟的意思是让晚娘和原月一起住,但是原月强烈要求独立的空间,只好把晚娘安排在她隔壁。 卢晓麟忙去了。 原月觉得肚子有些不舒服,跑去蹲茅厕,脱下裤子的时候发现上面竟然有一团血。她吓了一跳,以为哪里受伤了,匆匆跑到晚娘房间,急道:“晚娘姐,我流血了,不知哪里受伤了……太不对劲了,怎么会有人不知不觉中伤我,难道是用毒……” 她絮絮叨叨着,一副深受打击的样子,晚娘没见过她这么不冷静,跟着慌乱起来,“哪里受伤了?快让我看看。” 一番折腾之下,结果是原月来大姨妈了。 活了两世第一次来大姨妈。 “这是第一次?”晚娘一脸不可思议。 她托腮思索了一会儿,道:“可能因为我以前是傻子,这两年才调整过来。” 晚娘同意了这个说法,开始耐心教导她要怎么处理并说了许多注意事项。 “晚娘姐在吗?我是邱家同。”邱家同最近开始公鸭嗓了,声音不如过去清亮,原月每次听都要皱眉头。 晚娘上前把门打开,笑容满面道:“放学了?我最近绣了不少荷包。来挑一个。”邱家同红着脸进来了,看见原月也在,奇怪道:“原师姐,你不是去赏花会了吗?” “你怎么知道?” “王师兄和另外两个师兄都去了。去之前被我们打趣了很久呢。”邱家同嘿嘿一笑,贼兮兮地问道:“你有没有看上哪位才俊啊?王师兄很不错哦!” “是不错。”她赞同地点头,“王逸的人气最高了,两个皇子都没压过去。也不知道最后跟哪位姑娘勾搭到一起了。” 这时晚娘捧了七八个荷包过来,花样繁多,做工精细。原月看中一个绣了折扇和笛子的,觉得这图样非常适合风流倜傥的留香公子,手伸到一半却被晚娘拍下,晚娘没好气道:“女孩子的荷包要自己绣。” 她震惊地抬起头,竟然没有她的份!?她一个眼刀飞向邱家同。他一颤。苦着脸问晚娘:“我可以选两个吗?” “当然。”晚娘因为邱家同喜欢她的刺绣而非常开心。 邱家同果断把原月想要的那个拿了。自己也挑了一个,趁晚娘不注意把战利品上缴给原月。 “乖孩子,以后师姐罩着你!”原月满意地揉揉他的脑袋。他的脸更红了。闷声道:“你们以后能不能不要把我当成小孩子,我会被师兄们嘲笑的。哦,原师姐,明天我要上街,要不要给你带什么?”他转头问晚娘:“晚娘姐有没有想要的?” 晚娘想了想道:“那就麻烦你带一些彩线回来吧。” 邱家同也是老师的学生,单独上街不安全,原月便道:“我也去。” 他诧异道:“你不用去给十九皇子上课吗?” 晚娘也不赞同,“月儿,你应该好好休息。” 最后原月屈服在晚娘的淫威下,邱家同由卢晓麟派人跟着上街了。风昶卿那边请了病假,乖乖在家静养。 她无聊地长霉,便跑去找卢晓麟,手里拿着那本写着人名和财物的小册。卢晓麟看着小册,眉头越皱越紧,问道:“哪里拿到的?”顿了顿又加了句,“什么时候拿到的?” “一个叫刘老鼠的地痞家里,哦,我还知道他干爹是牢头。时间不太记得了,半个月……也可能有一个月,或者更多……” “啪!”他把小册砸在桌面上,又惊又气,“这么重要的东西你现在才拿出来!?还有那个什么老鼠……你为什么跑到他家去?” 她认真地盯着脚尖不说话。 卢晓麟深吸一口气,怒容褪去,无奈道:“还有没有?” 本是随便一问,谁知她转身就跑了,回来的时候拿乐一小袋白色粉末。 “这是什么?”他额头上的青筋跳了跳。 “围猎那天卡鲁宾从一个帐篷里挖出来的,老鼠吃了就死了。”她把所有事情都招供了。 “原月!”他忍无可忍地大吼一声。 她转身就跑,才跑几步忽然停住了,回头道:“哦,那本小册的材质和国子监的神秘小册很像,我让张贵仇他们帮忙查了,说是权瑜凡弄出来的……” “滚!” 心头包袱卸下,她一身舒爽,屁颠屁颠跑了。 卢晓麟看着眼前的东西陷入沉思。 御史最近参奏户部账目不清,导火索是要拨给地方救灾物资的时候发现国库亏空,皇上大怒,严令彻查。户部是油水最多的地方,几乎各方势力都插足,每方人都忙着朝其他方泼脏水,此时的户部乌烟瘴气。 他翻着眼前的小册,这显然是受贿记录,里面涉及的官员太多,如果这个时候捅出来,以皇上的脾气朝廷说不定要大换血。 乱了更好,只不过不能由他捅出,就交给御史台那些老匹夫吧。 曹冲一觉醒来发现案头多了一本小册,他一头雾水地翻了几页,猛地一个寒颤,“来人!来人!备车!我要去袁府!” 一百五十六:局势 “臣有奏!” 袁之寰大步走出来,双手呈上一本小册。皇上对钱公公点点头,钱公公走下来接过小册呈上去。 “这是什么?”皇上翻着小册漫不经心道。 “是贪污名单。” 话音一落,朝堂之上的人们神色各异起来。袁之寰继续道:“经臣查探,此册出自国子监监丞权瑜凡之手,记录了部分户部支出的方向。” 权瑜凡皱了皱眉,那本小册他并没有印象,他的那本不可能被人查到,就算被查到他也不会没有接到任何消息。可是从听到他的名字开始,他就开始惴惴不安。 在众人眼里,权瑜凡是一个一丝不苟的人,严肃程度不亚于国子监左司业于淳。这样的人应该是奋战在第一线的清廉战斗士,怎么会和贪污扯到一起? 皇上把小册交给钱公公,钱公公把上面出现的人名一一念出来。每念到一个人,那人就“扑通”跪下,惊出一身冷汗。随着跪下的人越来越多,所属的派系就浮出水面了。 端王大惊失色,一撩衣摆跪下来,“父皇,这绝对是诬陷啊!” 皇上没理他,问袁之寰:“你从哪拿到的?” 袁之寰看向曹冲,曹冲微不可见地摇摇头,他一脸感动,这是要把功劳都给他啊!于是抬头坚定道:“都是微臣自行收集而来。” 骗鬼啊!所有人的心声。这么全的内容肯定是从哪弄到原本。 皇上冷笑一声,“风昶业。看来你的反省还不够。” “父皇,我……” “大哥,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呢?,以前父皇还老让我跟你学习。我对你实在太失望了。”颖王幸灾乐祸道。 端王充耳不闻,只对皇上大喊冤枉,同时偷偷看向齐瑞义。齐瑞义摇摇头,别开脸。 没有登基之前,一个皇子甚至不如一个权臣。当然,登基之后也不一定可以。 “噗!”原月一口茶水喷出来,立在周围的宫女纷纷浮现厌恶之色。风昶卿急忙拿出自己的手帕递上去,“老师,快擦擦。” 她摆摆手,用袖子随手一擦。继续刚才的话题。“你说是袁之寰上奏?” “是啊。涉案的官员被贬了大半,大哥也被禁足了。”风昶卿说的很平淡,既没有喜悦也没有悲伤。看来他和端王并没有多深的感情。“不过,你最好让你父亲小心一些,这次他得罪的人太多了。” 此次事件后,端王的羽翼被折了大半,颖王的气焰大涨,几乎到了目中无人的地步。 她没心思反驳袁之寰不是她爹。下课后她匆匆回到卢府,卢晓麟不在,她只好回到房间。小黑跳上她的肩膀,嘴里还叼了一封信。 是关夫人写来的,说附近的一家酒楼要卖掉。问她要不要去看看。 “算了,懒得管他,傻老头。”她跳下床,换装去了竹苑。竹苑内坐满了客人,她满意地弯了弯唇。关夫人看见她连忙迎上来,“公子,您来了。就是斜对面的那个酒楼。” 她顺着关夫人手指的地方看过去,入目的却是一排三间的平房,第一间的窗户缝中夹了一面旗子,上面写着“红旺酒楼”。 这也是酒楼!?她走进去只看到里面摆了几张破旧的桌椅。她深深怀疑是房子主人卖前为了抬价才临时买了面旗子充酒楼。 果然,一打听价格,房子主人就扔出三十万两不二价。原月微微一笑,让房子主人看到希望后转身就走。 “诶,等等!价钱还可以再商量。” 她回头,“三千两,房契加地契。” “你疯了!滚滚滚,老子不卖给你。”房子主人往外驱赶她。她也不怒,道:“对面的茶楼看见没有?我在那里等你到晚上,不卖的话就算了。” “滚滚,谁要卖你!”店主人满脸嫌弃,还以为是头大肥羊,不料是只铁公鸡。 她撇撇嘴,回到茶楼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 关夫人亲自端来一杯茶,小声对她道:“公子,有一位客人想见您。” “什么人?” “就是西北角那位穿蓝衣的客人。”关夫人悄悄指了指。她看过去,瞳孔骤然一缩。 江乘风! 比初见时更黑了,人也沧桑许多。不过就算这样她也不会原谅他。 “你去问他找我干什么?不要亲自过来回话。” 关夫人便走向江乘风,没过多久,茶楼里的小二把一张纸条放在她面前。她一看便冷笑,想买这茶楼?“叫他拿命来买。”她说完看天色已经暗下来了,便走出门。 江乘风得到原月的回复后,不可思议地问关夫人:“我是不是听错了?命?” 关夫人也不明白原月的意思,点点头就离开了。 原月一走出茶楼那店主人就冲上来把她往店里拉。“最少十万两。” 她甩开他,“我不是跟你讨价还价,三千两,多一文都不买。” “你这人怎么能这么狠?”店主人急了,“三千两太少了。” 她伸手敲了敲桌面,“而且你还要把这些破烂东西处理清楚,房子要推倒重建,风吹一吹就倒了吧。” 店主人要气炸了,“你太不讲理了,这好好的房子怎么就被风吹倒?”话音一落,一阵大风吹过,窗户被吹开砸到墙上“啪”碎了,旗杆也断了,旗面从他们面前滚过。原月趁机手脚在桌上同时用力,只听一声脆响,桌子散架了。她倏地跳开,一脸惊魂未定道:“两千两、不……一千两!” 最后三间房子以六千两成交,原月拉着不情不愿的店主人去做了公证。揣着房地契回了家。下人来说卢晓麟在书房等她。 “小册是曹冲给你爹的,我并不知晓。”卢晓麟直接道。 “……那个白痴。”她嘀咕一声。 “他是你爹。”卢晓麟不明白她为什么对袁之寰的敌意那么大,一般孤儿寡母找到父亲不是应该很高兴吗? 她才不承认袁之寰是她爹,像宋媒那样的要想生出她这种天才女儿。她的父亲必须是高智商。等等,她以前是傻子啊,这么说她真是袁之寰生的了? 她因这个结论而深受打击,没有听清卢晓麟接下来的话。只听他最后道:“你以后晚上不要出门,颖王已经拿到东西两城的兵马权,现在到处找碴。” 她回过神来,问:“你站好队没有?听说邱师弟最近跟兰亭书院一些人混得不错,那些人似乎是依附十八皇子的,是无意的还是你指使的?我要不要也意思一下?” 他挑眉,“你能干什么?” 她嘿嘿一笑。得意道:“十八皇子最近常去逢春殿跟我讨论琴技。没办法。谁让我是顾兰言的徒弟。”顿了顿,她敛起笑容道:“十八皇子说他想做皇上。” “……你还是和他保持距离吧。”卢晓麟思量良久道。 她微怔,“我明白了。” 卢晓麟从抽屉里小心拿出那袋白色粉末。“这是堕胎的药物。” 此时的皇宫里灯火通明,面色惊恐的宫人们出出入入,女人尖锐的惨叫仿佛要划破夜空。皇上被匆忙抬到永和殿外,夜风一下下刺激着他老迈的病躯,他克制不住地大声咳嗽起来。 “皇上,您就回去吧,今夜的风太大了。”钱公公一面给他拍背一面劝道。 今夜不止风大,夜色也浓得不可思议,层层堆叠的乌云忽聚忽散,好像酝酿着什么惊天巨变。 皇上脑海中猛然划过十年前那血腥的一晚。全身颤抖起来。这时三四个御医跌跌撞撞地跑出来,扑倒在皇上面前,大喊:“陛下,微臣无用,吴贵人的孩子保不住了!” 吴贵人凄厉的惨叫停下来了,因为人已经昏了过去。 一滴冰凉的雨落在皇上的鼻头,他对周围人担忧的呼喊充耳不闻,突然身子一梗,直挺挺栽倒在地。 御医们迅速围上来…… 吴贵人醒来后拖着小产后的虚弱身子跪在皇上的乾坤殿前,大声哭诉温妃狠毒,蓄意谋害她肚子里的皇子。 皇上一怒之下要将温妃关进冷宫。温妃大喊冤枉,颖王自然站在母亲那一边。当御前侍卫来押送温妃的时候,颖王带着手下侍卫公然对抗,满朝哗然。 端王一党看到希望,以齐瑞义为砥柱的一派官员大力参奏。颖王不顾幕僚的劝阻,狂言威胁,谁敢再奏他就带兵抄了谁家! 颖王的正妃和侧妃分别是大将军之女和兵部尚书之女,交好之人都是兵马司的武将,手中掌握了王都超过三分之二的兵力。和广受文官拥戴的端王截然不同。他一言既出,连最爱上蹿下跳的御史台都安静下来。 德妃着急了,找到了娘家——六大世家之一的常家寻求庇护。常氏一脉的势力涉政不深,最大的官不过正三品,而且不是武官,根本无法抗衡兵权在握的颖王。 卢晓麟在桌面上摆了几面小旗子,原月和邱家同坐在他对面,紧紧盯着那几面旗子。 “风北国举国兵力几近二十万,南方与丰南国相对,分派兵力八万,由骠骑将军范岳率领。”他在南面放了两面旗子。“西北方与蛮族接壤,由车骑将军沈平率四万兵马相抗。”他在西北面放了一面旗子。 “那其他面呢?”原月问。 卢晓麟白了她一眼,邱家同对她解释道:“风北国东靠高山,西临大海,皆为天险。” “大将军贾凸无虽然已经从战场退下,但手中仍然握着四万兵力。”卢晓麟继续道:“兵部掌握两万新兵,兵部尚书魏明通和兵部侍郎张启明分庭抗礼,能控制的兵力半半之数。” 卢晓麟拿着一面旗子纠结起来,原月善解人意地拿过来掰成两半,在中间的位置各放一半。 两人嘴角一抽。 “剩下的两万士兵在五城兵马司,东南西北四城每城两千五百人,中城也就是御前侍卫,共一万人,直接听命于皇上。东西两城已经在颖王手中。”他说着突然抬头对原月诡异笑笑,“南城新上任的副指挥是沈长阁,指挥是他爹沈平的退下来的亲兵。” “别看我,我跟他不熟,沈家是哪一派?”“保皇派。” “北城呢?” “温启,是温妃的族人,但是和颖王关系不好。” “那颖王在王都的兵马就至少一千五了。”原月迅速计算出各方势力,“皇上手里至少一万。等贾凸无赶到以后不是颖王登基无疑了?” 卢晓麟嘲弄一笑,“谁说大将军一定会帮颖王,他的女儿虽然是颖王的正妃,他的儿子贾良却是十八皇子的挚交。不等他到达王都,一切尚未可知。” ps: 之前伏笔埋了太多,现在要一个个挖出来。如果我忘了哪个伏笔或者前后写的不对应一定要告诉我啊~~之前写的忘了大半,已经没有勇气从头看一遍…… 一百五十七:传信 原月去皇宫之前发现卢晓麟还没走,奇怪道:“你不去早朝?这时间快结束了吧。” 他冷哼一声,“颖王摄政,规定非他一派的官员上朝都要跪拜,皇上又不在,给谁拜啊!” 原月表示理解他的心高气傲,“但是你不怕得罪颖王吗?他现在可是叫嚣着要抄家呢。” 卢晓麟没回答她,她到了逢春殿后才从风昶卿嘴里得知今日超过四分之三的官员没有上朝,气得颖王不知道要从谁家开始抄起。 他们正聊着,外面通传说十八皇子到了。原月脸色微变,端王势弱以后,风昶言就成了颖王的眼中钉肉中刺,逢春殿里大半都是颖王的人,颖王会不会把他们看做一派? 风昶言春风满面地走进来,后面如往常一样呼啦啦地跟了一群人,小幺子抱着昂贵的古琴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原月,我昨日灵感突发,作了一首曲子,你来听听。”他拿过古琴在膝上一放就自顾自地弹起来。曲毕他微笑地问道:“原月,十九弟,感觉怎么样?” 风昶卿温声回答:“十八哥的琴艺绝佳。”原月跟着点头。 风昶言却不满意这样的回答,尤其是原月,连句话都不说,光点头是什么意思?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让所有人退下,对他们道:“怎么?你们也怕三哥了?” 两人还没来得及吭声,外面就传来说颖王到。风昶言笑容迅速敛起。对他们淡淡道:“你们和三哥混到一起了?” 风昶卿微微摇头,原月为了撇清关系,两边都不得罪,悄悄指了退出去的宫女。风昶言立刻明白过来。气得将琴砸了,“三哥欺人太甚!” “你说谁欺人太甚?”颖王一脸阴沉地走进来。现在他已经不穿得跟杂毛鸡一样,一身明晃晃的亮黄色,就差绣条龙向世界宣布这是龙袍,他已经做皇帝了。 风昶言转身轻笑道:“不就是说三哥。怎么?知道我要娶妻,特意来恭喜吗?” 三人都怔住。颖王不屑道:“亏我还把你当对手,原来不过是只懂得玩女人的软蛋。”他说着还瞥了一眼原月,“眼光还差劲得不行。” 风昶言顺着他的目光看到原月,哈哈大笑起来,“我怎么会看上她?我要娶的是房盈。听说她拿到了风凰签。这么能干的女人跟我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颖王这才想起前段时间去看母妃时总看到的那个女人。竟然要嫁给风昶言?哼,水性杨花!但是看在风凰签的面子上也要把她娶过来!他冷冷看了风昶卿一眼,“十九弟好自为之。”转身就离开了。 风昶言脸色沉下来。没和他们打声招呼也离开了。 马上有宫女上来收拾摔坏的琴。风昶卿长叹口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他低头对原月说:“老师,你最近在家休息吧,皇宫现在很乱。”原月没有回应,他这才发现她一直处于沉默状态。不免担忧道:“老师,你还是回去吧。” 这时原月猛地抬起头,指着自己不可思议道:“我这种女人怎么了?他们凭什么一个个看不起我?” 风昶卿连忙安慰她,“老师怎么能跟寻常女子相比?” 就是说她连寻常女子都不如!?原月异常悲愤。像她这种能文能武还长得不算丑的女人去哪里找?等等,她怎么能关注这种肤浅的问题,不是她的风格。她也是有正事的人。 她从怀里掏出一封信给风昶卿。“这是我师兄给你的。” “卢侍郎?”他奇怪地接过信,原月凑过去想看,看见第一行就写着“不要给我师妹看到”,脸立刻涨得通红,冷哼一声,“我回去了!”风昶卿再后面喊道:“老师,路上小心,要不要我让人送你……” 她经过后花园的时候一个人迎面跑来,险些和她撞在一起。她及时后退一步,并拉住刹车不稳的来人。一看竟然是熟人。 “你怎么不看路啊?”房盈不高兴地瞪了她一眼,转头往后看了看,见没有人在松了口气,对原月命令式发问:“十八皇子的宫殿在哪里?” “你去那里干什么?” “关你什么事?你知不知道我是谁,敢质问我?快点说!” “哈!你知不知道我是谁?敢跟我大小声!” 房盈上上下下地打量她,“你是宫女?总不可能是后妃吧?” “那你是什么?一个姑娘家不仅在皇宫横冲乱撞,还出言不逊,大咧咧地跑去见男人,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女戒》?” 房盈在家里就一直受宠,拿到风凰签后更没有人敢对她无理,连后妃们都把她捧在手心,现在竟然被一个无名小卒给凶了,她气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扬手就甩向原月。 原月往后一跳躲开。 “竟然敢躲?”房盈的声音带出哭腔,朝原月扑过来。 不是吧,这样就哭了。原月不敢再跟她闹,一溜烟跑掉了。 几天后传出颖王和十八皇子为了争夺房盈大打出手的消息,结果是身高力大的颖王打赢了,但是房盈扑在十八皇子身边大哭,美人心所向显而易见。颖王脸面大失,竟然甩了她一巴掌,硬把她拖走。 兵部侍郎张启明抓住这件事上奏大力抨击颖王,得到齐瑞义为首的一众文官拥护,随后传出张启明与齐瑞义结亲的消息。颖王一党此时却不敢再轻举妄动,因着张启明和齐瑞义的关系,端王那里也相当于有了一万的兵力。 因而此时最激烈的争斗就是关于风凰签的主人房盈,似乎谁娶到她谁就一定会成为下任皇帝。 另外一个意外吃香的人物就是沈长阁。事业爱情双丰收不外乎如此。 在家潜心修炼的原月这天被张贵仇鬼鬼祟祟地叫出来,来到一家酒楼,里面沈长阁和柳俊正喝得满面通红。看到原月,沈长阁把杯子往地上一砸。上前用力拍打她的肩膀,“我都知道了,原月,你太够意思了,以后哥罩着你!哈哈!” 柳俊已经醉得眼睛都睁不开,摇摇晃晃地跟着走上前,“原月,你也帮我写几首情诗吧,就写给那个甄绿儿,臭婊子。在我面前装清高……”原月一拳打上他的嘴。“我师嫂也是你敢惦记的。找死啊!” “打得好!”沈长阁哈哈大笑,把她按到座位上,“来。我们不醉不归!” 见她还是一脸茫然,张贵仇就道:“赏花会你写的那封情书帮他摘到美人心了。”!最糟糕的情况出现了!她要怎么向蒋欣莲交代! 沈长阁在一旁又是劝酒又是夹菜,嘴角快要咧到眼睛了。她狠狠灌下一杯酒,算了,她爹都管不了了,哪里管得了朋友她妹?她眼角瞥到张贵仇偷偷瞅她,想到上次赏花会她一杯就醉,干脆闭眼倒在桌上。 “醉了,真醉了。”张贵仇跳起来。 柳俊骂骂咧咧地从地上爬起来,“草!这死女人……” “这么容易。但是我们为什么要弄醉她?”沈长阁问。 “不是你哥要见她吗?不弄醉她不肯过去怎么办?”张贵仇反问。 三人偷偷摸摸地把原月弄回沈府。 “你们在干什么!?”一声厉喝打断他们。只见沈浪大步走过来,指着沈长阁的鼻子骂道:“胆子见长啊!,玩女人都敢带到家里来了!?” 沈长阁迅速撇清关系,“不是我玩的,是我送你玩的。”见沈浪面沉下来,张贵仇连忙解释,“不是二哥你想要见她吗,我们特意给你弄来的。” 沈浪莫名其妙,上前抬起原月的脸一看,顿时变了脸色,“你们……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都给我滚!”三人吓得转身就跑…… “真是抱歉,原姑娘,他们误解我的意思了。”沈浪亲自端了一杯茶送到原月面前,满脸歉意,“回头一定好好教训他们。” 她摆摆手,“沈御医,你叫我来做什么?” 他拿出一封信推到她面前,笑道:“我们沈家现在的情况不适合抛头露面,你进宫比较方便,所以麻烦你把这封信带给十九皇子。” 又给风昶卿? 她试探地问了句:“不怕我看吗?” 他笑得意味深长,“这是我爹从西北寄来的信,不过你可以先问问你师兄。” “……那二哥你一定要好好教训那三人,别打死就好。” “……一定一定呵呵!” 她回家后把这件事告诉卢晓麟,他听后似乎很高兴,又拿出七八封信,“原师妹,拜托你了。” 她嘴角一抽,“这样是不是太明显了?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 “我相信你的能力。” 第二天,原月久违地踏入皇宫,没来得及呼吸一口新鲜的龙气就险些遭到惨无人道的搜身。她抱住衣服后退一步,警惕地问:“大胆,我是朝廷命官,你们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侍卫冷冷道:“颖王吩咐,近来有刺客出没,所有人都必须严加盘查。” “我是十九皇子的老师,比颖王还大一辈,你们敢搜我的身?” “谁比本王大一辈?” 颖王刚好带人走到这里就听到她的话,本来就不爽的心情更不爽了,黑着脸抓起她的手臂,“是不是带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进来?” 她赔笑,“颖王,您误会了,我每次进宫前都要沐浴更衣三回表达我的皇宫的尊重。” 颖王不理会她,直接对侍卫命令道:“搜身。” “我是姑娘家啊!”她的申诉没有得到宽容,两个侍卫一前一后四只手向她伸过来。眼看没有退路,她只好抱胸蹲下来,尖声大叫:“非——礼——啊!!!”清晰嘹亮的声音在整个皇宫上空徘徊。 颖王的脸黑得要滴墨,两个侍卫吓了一跳,纷纷看向颖王。原月的行为让颖王坚信肯定有猫腻,“去,搜!” “等等,您让你的侍女搜吧,不然我就嫁不出去了。”原月退而求其次哀求道。颖王心中骂了她一千遍,但是最近端王一党活跃起来,抓住他公然抗旨的小辫子使劲谏他,他不能再节外生枝,于是挥挥手让随身侍女把原月带去搜身。 原月一进屋就宽衣解带,同时用色眯眯的眼神盯着那侍女,那眼神太过露骨,还时不时吞咽口水,让没有受过百合熏陶的小侍女都瞬间明白她的意思,吓得脸都白了。原月嘿嘿一笑,一边向她逼近一边笑眯眯说:“小美人叫什么名字啊?我向颖王讨了你可好?” 侍女跟筛子一样抖起来,两手胡乱在她身上拍了几下就转身飞跑出去。她的笑脸垮下来,迅速穿好衣服走出去,回到颖王面前的时候还充满幽怨地瞪了一眼那侍女,颖王以为搜得太仔细,她觉得丢人了,挥挥手放行。 找到风昶卿的时候他正在抱孩子,他看到她惊讶道:“老师,你怎么来了?”向周围侍候的人使了个眼色,他们都退出去。 原月把一沓信塞进彦儿的襁褓里,无视他求抱时可怜兮兮的眼神,道:“我为了送这些东西来差点清白不保。” 风昶卿难得没有和颜悦色,从抽屉里拿出上次的信,连同这次的信一起退回去,道:“都还给卢侍郎,我受不起。” “十九殿下……” 他这才意识自己的语气不好,抱歉道:“老师,对不起,我真的……” “现在进出宫都要搜身,我好不容易才混进来。出去的时候就没那么侥幸了,要是被搜出这些东西我就死定了。”她改走可怜路线。 风昶卿无奈,“那……就先放我这里,但是告诉你师兄,我不能接受。” “好好。”答应下来就好。他似乎不愿意她太高兴,把彦儿直接塞进她怀里,看到她脸上的血色瞬间掉下来才轻笑出来。 原月突然感觉手臂上淌下一片温热,思索良久才反应过来,大叫:“来人啊,小殿下尿了,快抱去换尿布!” 宫女们闻声匆匆赶上来,风昶卿扬手制止她们,对她笑道:“老师,你别骗我了。” 她没来得及辩解,一股恶臭扑面而来,“是大便啊!快拿走啊啊!!” 一百五十八:悲哀 原月狠狠洗了几遍手,还是觉得那股臭味挥之不去。 走在路上,时时可见侍卫列队走过,冷冰冰的目光好像锯齿一样在她身上切割而过。为了躲避这种目光,她见了侍卫就躲,不知不觉来到一带荒芜的地区,枯黄色的藤蔓攀上低矮破旧的宫殿,隐隐有女子的闲言碎语从里面传出。 这里难道是传说中的冷宫?她向前一步,突然被什么东西险些绊倒。她低头一看,甚是眼熟,翻过来再看,手一抖,这不是玉玺吗?感情被小黑扔到这儿了。 “谁在外面?”有人听到动静走出来。她纠结了一会儿,拿着玉玺一起跑了。 不能回家,不能找风昶卿,更不能向皇上邀功……完全是个烫手山芋,要不找个地方埋了吧? “是你!” 她听到声音迅速把玉玺藏到身后,对拎着裙摆小跑过来的房盈傻笑,“房美人,你找我?” 房盈脸一红,“美人也是你叫的?你藏了什么东西,快拿出来给我看!” 她后退一步,讪讪道:“房美人,这个不方便……” “哦,是不是你偷情的证据?快拿出来,我要看。” “小姑娘家家的看这种东西会嫁不出去。” “果然是!本姑娘多的是人想娶,倒是你,到底是什么人!?” 她幽幽的叹了口气,手慢慢伸出来,房盈瞪大眼睛一眨不眨地地注视着她的动作。好像会出现什么稀世珍宝。 原月突然转身就跑。房盈提着裙摆追上去,很快就追丢了,只得跺跺脚离开了。这时原月从围墙上爬起来,吐出粘在嘴上的草。把玩着手里的玉玺。想着自己因为这个东西提心吊胆了那么多次,干脆闭上眼,手一松,玉玺就掉下去,没碎,但是出现了一条裂缝。 好爽。 她毫无愧疚感地离开了。 玉玺是在三个时辰后被巡逻的侍卫发现的,拿到裂了的玉玺,好不容易有了些精神的皇上再次气晕过去。 钦天监送来批语,说这是不祥之兆,急需喜像盖过。就是俗称的冲喜。于是房盈的嫁娶问题被提上议程。 这日原月死皮赖脸地跟着卢晓麟出去混饭吃。一桌子都是他的同僚好友,多了一个她显得特别尴尬。卢晓麟只得塞了她几张银票,低声道:“自个儿玩去。” “不要。万一我被别人拐走了怎么办?”她厚颜无耻地回答,然后一筷子夹了五六块红烧肉塞进嘴里,油腻腻的样子令在场之人都不忍直视。卢晓麟觉得自己快要没脸见人了,拎起她的后衣领把她拖出去,恶狠狠地交代她两个时辰内不准回来。 她嘟囔了几句,等他关上门后一脸平静地转了个弯,踹开旁边那间包房的门,里面张贵仇等人正在里面喝酒划拳,还不知从哪家青楼偷渡过来几个姑娘,莺声燕语满屋。还有的正在大跳艳舞。 她一进来,几个姑娘吓得惊呼。外面的人听到动静感到奇怪,原月赶紧先一步把门关上。 几个男的看到她,脸上都出现讪讪的笑容,毕竟他们上次把人灌醉拿去送礼。原月拿起酒杯就往张贵仇身上砸去,溅了他一身酒水,他还没反应过来,她一手一盘菜扔向沈长阁和柳俊。 某次被狂殴时原月的泼妇形象猛地浮现在三人脑海中,他们同时咽了口口水,外强中干的沈长阁向前一步,干巴巴道:“你想干什么?别以为我们三个大男人会怕你。” “我不是大男人,当我不存在就好。”柳俊已经被她的眼神吓破了胆,特别上次割手指放血盖手印的事已经给他留下深深的心理阴影。 张贵仇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蹲下身,消失在原月的视线里。 沈长阁心里大骂这两个窝囊废,鼓足勇气冲上去准备跟原月火拼,原月一脚踢向他下档,他吓得脸都绿了,赶紧闪开,原月转身拿起椅子往他身上砸。她力道控制的很好,会让他青一块紫一块,但不会出血,也不会打断他的骨头,尽管她很想。 “灌醉老娘!出卖老娘!你们几个兔崽子活腻了是不是!?”她一脚踢翻桌子,碗筷饭菜摔了一地,满地狼藉。 姑娘们大声尖叫,缩在角落。 “给我闭嘴!”原月把卢晓麟给她的银票连同她自己的都甩给角落里的姑娘,她们立刻安静下来,七手八脚地抢银票,用舌头舔舔手指点起来。 她转头朝三个男人阴笑一声,一手抓起一张椅子往他们身上招呼,他们被她震慑,反抗都忘了,只能杀猪似的惨叫。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门被踹了,她回头一看,竟然是卢晓麟和他的朋友。他们才刚开始喝酒就被隔壁的声响吵得不行,终于忍无可忍踹了门,没想到看到的却是让他们终身难忘的场面。 卢晓麟最先回过神来,快步进去把门关上。 原月连忙把椅子扔了,“那个……卢师兄,我可以解释的……啊,杀人啦!”她被卢晓麟提起耳朵,脚差点离地。卢晓麟的脸色经过一系列化学变化,最后转化为墨一样的黑。直接把她拽离酒楼,连马车也不上,在众目睽睽之下走了半个时辰的路,拽着她的耳朵直到袁府才放开。 “原大人,不对,袁大人,在家好好反省吧。”他面无表情地转身就走。 “切,屁大点事儿……”害她老脸都丢尽了,以为她回不了卢府就会向那个白痴老头屈服吗?她有的是钱!一摸荷包,脸色就变了,刚才一激动把钱都扔给那些女人了。 她一抬头就对上袁之寰震惊的脸,她转身就走。袁之寰反应过来之后上前拉住她往府里拖,嘴里絮絮叨叨着:“死丫头,终于知道回家了。” “家”字让她的心脏骤然一跳,安静下来没再挣扎。袁府的下人都好奇地看着她,窃窃私语着。 “月儿!”宋媒看见她惊喜地喊出声,甩着胸前两坨横肉欢天喜地地跑上前把她拥入怀中,眼泪哗哗地就掉下来,“娘还以为月儿不要娘了。” 原月淡定地推开她,“应该说是你不要我了。我的房间在哪里?” “你这孩子,怎么跟你娘说话的?”袁之寰不高兴地训了她一句,“翠芜、红香,这个是三小姐,你们带她去西厢,就住在二小姐旁边。” 原月一愣,“三小姐?二小姐?你有几个孩子啊?” 袁之寰气得吹胡子瞪眼,“你这是在盘问我吗?这是大家闺秀该对父亲的态度吗?” “他们是谁的孩子?也是我娘的?还是别的女人的?”她咄咄逼人地发问:“你有几个女人?我娘是正房还是小妾?难道我还要叫别的女人娘?” 眼看袁之寰脸有发青的趋势,宋媒赶紧给他顺气,一边笑呵呵地对她解释:“月儿,你大哥和二姐虽然不是娘生的,但是你大娘是很好的人,当初也是她收留了……” “就是说你是小妾?” 宋媒嗫嚅着说不出话。原月看着她这个样子肺都要气炸了,她的母亲是妾?她是妾的女儿?她一点都不想再在这里呆下去,然而一转身突然就被人扇了一巴掌,她以为是袁之寰,一看却是一个年轻的姑娘,满脸气愤,好像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 被打的不爽被奇怪压下去,她问:“你谁啊?” 姑娘又想扇她,宋媒赶紧抱住那姑娘,哀求道:“二小姐,月儿是你妹妹,以后大家要好好相处。” “你给我滚开!你这个坏女人,我娘尸骨未寒你就回来抢她的位置,你一个人来鸠占鹊巢还不够,还带着这个野种,你们统统滚出我家!”袁倩对宋媒大吼,回过身还想打原月。 原月马上明白了这姑娘的身份,没理她,对袁之寰似笑非笑道:“袁大人,好家教啊,原来大家闺秀就是这个样子,让我这个在乡下住了十五年的乡巴佬刮目相看呢。娘,你也看到了,这里压根就不欢迎我们,你干嘛还死皮赖脸地留下来,我又不是没钱养不活你,缺男人的话要多少我给你找多少……” “啪!” 她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呆呆地看着红着眼睛,手还没有放下的宋媒。她轻喃:“你打我?”她声嘶力竭地吼出来:“你打我!?你为了这个老男人和这个死丫头打我!哈!以前一口一个宝贝,现在有了男人和新女儿就嫌我碍事了对不对!” “不不,不是这样的……”宋媒也被自己刚才的行为吓住了,哭着想拉住她,被她用力甩开。 她后退一步,看着宋媒突然笑了,“告诉你,我不在乎,我根本不在乎!没爹没娘的日子我又不是没过过,从现在开始我不想在见到你这个虚伪的女人。哦,这里是你们的地盘,我走!” 她转身就跑,宋媒想追上去,身后突然传来“老爷晕了”的惊呼声,她连忙回去看袁之寰。 原月跑出袁府,不知不觉眼睛已经红得跟兔子一样,周围人的指指点点她听不见,一股脑地跑着,跑得筋疲力尽停下来的时候发现天已经暗了,她正置身一片莺声燕语中,大红的灯笼明晃晃地挂着,她偏头一看看到天仙楼的牌匾。 “不好意思,这里不招待女客,你是不是走错门了,蓝苑在隔壁,呵呵!” 周围尽是不怀好意的笑声,有男有女。她红着眼睛大吼一声:“给我滚开!”把拦在她面前的姑娘震得后退数步,她横冲直撞地闯进去。 一百五十九:醉酒 天仙楼的内部一如以往的繁华,大堂一角坐着张贵仇等人,五六个姑娘围坐在他们周围,添酒送菜,好不惬意。 “你长没长眼睛?没看见大爷眼睛伤着!”沈长阁一脚踹开坐在他腿上的姑娘,姑娘赶紧爬起来哭着道歉。周围人看了一眼就转回头,继续说说笑笑。 “今天真是晦气,碰到那个死女人!”柳俊一拍桌子想表达他的愤怒,但才一碰痛得眼泪就出来了,也不知道手臂是不是被那死女人敲断了。“姓张的,都是你的错,出什么馊主意,现在连我都被殃及了。我可怜的脸啊,被我娘看到不知要怎么心疼了。” 张贵仇不忿道:“我还以为二哥假装正派,其实和这小子一个样。” “你找揍是不是!?”沈长阁伤得最重,但恢复得最好,可能这就是遗传了将军一家的血统,抗打击能力强。没有人理他,反而呆呆地看向门口,他也看过去,脚一软差点倒在地上。 快、快藏起来……三人很没有形象地钻桌洞,把几个姑娘看着一头雾水。 原月没有看到他们,她一进来大家就都安静下来。看样子不是这里的姑娘,一个女子来青楼干什么?难道来捉奸?这戏码常常发生,一时间大家都兴致盎然地盯着她。 “甄绿儿!下来陪本大人喝酒!”她朝楼上大喊一声。 咦?来找甄绿儿的茬,这女人和卢侍郎有什么关系? 甄绿儿闻声而来。一看是她就毫不犹豫地往回走,她继续喊:“师嫂!下来陪我喝酒嘛,不然我去你房间喝?” 甄绿儿的脸瞬间白了,慢腾腾地往下走。扯出一抹笑容轻声道:“原姑娘,你来这里不合适。” “哎呀,又不是第一次了。”她不在意地挥挥手,环视了一圈周围,发现只有左前方有空位,就拉着甄绿儿坐过去,大喊:“鸨娘、鸨娘!给我上酒!” 鸨娘一开始以为是来闹事的,已经聚集好人手,没想到她一坐下来就喊酒。客人要喝酒不给好像说不过去,脑筋有些错乱的鸨娘吩咐人去拿酒。然后笑盈盈地迎上去。“这位……姑娘是绿儿姑娘的熟人?” 原月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矜持地“嗯”了一声,“一直以来师嫂麻烦你照顾了。” “师、师嫂?”鸨娘的舌头打结。 这时酒拿上来了,原月去倒酒。甄绿儿犹豫了一下拉住她,“卢大人知不知道你来这里?” “不知道,我被他扫地出门了。”她平静地倒了一杯酒,平静地喝下去,偏头问甄绿儿,“我可不可以在你这里暂住一段时间?我没有钱了,想来想去没有可以暂住的地方。哦,你不要担心,我很快会赚了钱还你的,我马上就要开酒……你的脸色好难看啊。哦,你放心,我不喜欢女人,那次吓你的,你帮了我,我就帮你把我师兄身边的女人全部赶跑。房盈知道不?马上要做皇后那个,她有个姐姐对我师兄有意思,可危险了嘿嘿!” 甄绿儿迟疑地看着她,真不明白怎么会有这样的女人,还是能通过科举的女人都是这个样子的吗? “呀咧咧,笨蛋三人组,你们躲桌底干什么?知道姐姐来了特意给我腾位置对不对?算你们有眼色,来,陪姐姐喝酒!”她踹了一脚桌子,桌下的三人面面相觑。 “不是一杯就醉吗?”“这坛女儿红四十年了。”“要不要出去?”“你找揍吗?没看她喝了酒,打起人来更不要命了,虽然我们是男人,她是女人,但是不要命的疯子太可怕了。” 三人慢慢坐起来,“哟,原大人,你也来这玩儿呢!” 原月嗤笑,回头对还盯着她的众人道:“大伙们该吃吃该玩玩,当我不存在就好,什么时候我有钱了请大伙喝酒啊哈哈!”没有人笑,就她一个人哈哈大笑。甄绿儿拉起她,“去我房间喝。” 她却甩开甄绿儿的手,“连你也觉我的丢人了是不是?我丢的是我自己的脸关你们什么事了?都觉得我有辱门风,那干嘛还做出一副对我很好的样子……” “原姑娘,你……有什么事回房间再说吧。”周围人嘲笑奚落的目光快要让甄绿儿抬不起头了,原月怎么能毫不在意?卢大人知道了会不会责怪她没看好原月?她心里越发忐忑,拉住原月就往楼上去。 “这不是原大人吗?”二楼传来一道熟悉的男声,原月抬头一看,是秦雁栖正搂着两个姑娘站在护栏边,一旁还有一脸淡然,仿佛自己不存在的王逸。说实话,在这里遇到原月,比起原月自己,王逸觉得自己更丢人。 原月的脸上爬上淡淡的红晕,不要怀疑,不是因为看到美男,而是酒劲上来了,但是眼眶上的红渐渐褪下了。她扬手朝秦雁栖挥了挥,“秦奉祀,要不要来喝酒?还有王大人,赏不赏光啊?” 秦雁栖对怀里的姑娘说了什么,被姑娘娇嗔地推开,便和王逸一前一后下来,容貌之俊朗,风度之翩翩,让在场姑娘都芳心暗动。秦雁栖非常享受这样的场面,刚刚走到原月面前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一声嗤笑,笑容就僵了,王逸反而因此开怀大笑,不再拘束在原月旁边坐下,不忘向另外三人打招呼,“沈大人、张公子、柳公子,你们好。” 三人受宠若惊,状元爷跟他们打招呼啊,以往印象中见了也是擦肩而过,完全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没等他们回答,王逸就回过头来问原月:“原大人怎么来这里?卢侍郎知道吗?” 原月不乐意地拍了下桌子,“卢侍郎是谁?跟我有什么关系?王大人忙的话就自个儿回房间玩去。” 周围传来此起彼伏的低笑。王逸俊脸一红。没再吭声。秦雁栖已经从打击中回过神来,笑着说:“我也觉得卢侍郎和原大人根本不是一路人,难得有机会在一起喝酒,我们不醉不归。” 原月扬唇一笑。“说得好,不醉不归。”她示意鸨娘再拿几坛酒来,鸨娘见两位大人都没阻止,就笑眯眯地挑了几坛女儿红。 原月把装点心和瓜果的碗里的东西倒掉,往里面灌酒,然后推到在座几人面前,一句话不说就把自己那碗喝掉,末了还把碗倒过来,一抹嘴,用眼神催促他们。 几人的舌头有些发干。唯有沈长阁眼睛一亮。“好。老子也干!”仰头把碗里的酒喝得干干净净,打了个酒嗝,半眯着眼看向其他人。把碗往桌子上一摔,“你们怎么还不喝?是不是不给老子面子!?”像是响应他的话,原月也把自己的碗摔了,清脆的声响让鸨娘的小心肝差点吓跳出来。 张贵仇第二个拿起碗,秦雁栖跟着拿起来,同时幸灾乐祸地看向王逸,以王逸的酒量这次要悬了。柳俊颤巍巍地拿起碗,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原月看不下去,宽宏大量赦免了他,“行了。大男人的像什么样,不想喝酒别喝了。” 柳俊顿时感动得稀里哗啦的,“姐,你就我亲姐!”她满意地拍拍他的脑袋,“乖,以后姐罩着你。”张贵仇见状厚颜无耻地喊道:“姐!”“行,你小子有眼力见。”张贵仇赶紧放下几乎没动过的酒,擦了一把虚汗。 秦雁栖好不容易把酒喝光了,红晕慢慢晕染俊脸,狭长的眼眸一挑一翘,几乎能滴出水来。王逸皱了皱眉,温声道:“我不善酒,请原大人见谅。” “咦?”她嘿嘿一笑,“听说西郊杨凤楼……”他脸色微变,秦雁栖一手搭在他肩上,凑过去耳语:“没想到品性高洁,君子如兰的王逸也会……呵呵!秘密保守得真严。”酒气喷到王逸脸上,王逸深吸一口气,对原月笑道:“有酒无诗不算快事,我们来行酒令如何?” “不要,我的诗什么样你们又不是没看过,说喝酒就喝酒,大男人啰啰嗦嗦的干什么?”她隐隐不耐起来,她来这里就是为了喝酒,干嘛要和这些人扯淡?想着她不再理会他们,一碗一碗地灌下去。 甄绿儿悄悄叫侍女去通知卢晓麟,然后呆呆地看着原月喝酒。甄绿儿自认酒量不错,却也不敢向原月这样,她难道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这里的男人都不是善茬,特别是和她同桌的这几个。 秦雁栖已经半醉,轻轻摇晃碗里的酒,见她一个人喝空了一坛酒,眼神已经迷蒙了,突然蛊惑一般开口道:“原大人,我有一件秘事与你商谈。我们上楼谈可好?” 王逸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随即轻笑了,“是啊,原大人,上楼一叙如何?” 原月甩甩脑袋,用力睁大眼睛,眼前还是模模糊糊的。喝醉了啊……好像有人把她抱起来,耳边传来甄绿儿的声音,她张了张嘴,没说出话先吐了出来,耳边的惊呼声更大了。 好冷,身上的衣料一层一层被拨开,微冷的空气钻入毛孔。她一下惊醒过来,眼前漆黑一片,突然一只手捂住她的嘴将她强行摁在地上,她想反抗却发现全身都绵软无力。 紧接着一具身子覆压在她身上,把她压得喘不过气来。她意识到要发生什么,惊恐地瞪大眼睛,“唔唔唔……”嘴被另一张嘴堵住,胸上覆上一只大手,在她全身摸来摸去,然后一个奇怪的东西抵住她的下身,灼热的、坚硬的……擦过她的腿根处,猛地侵入…… “啊!”她猛地坐起身,一偏头无可抑制地呕吐出来。 一滴冷汗滑过她惨白的脸庞,她摸上手臂,上面爬满了鸡皮疙瘩。她的视线慢慢清晰起来,这里似乎是甄绿儿的房间。她迅速掀开被子,见自己的衣服都好好的,床上也没有落红之类的,不由松了口气。然而梦中的感觉在她心中挥之不去,那么清晰,甚至连肌肤接触时恐惧的战栗都历历在目。 反胃感再次涌上。她把肚子里的酸水都吐得一干二净。 门突然被打开,卢晓麟站在门外,目光清冷地看着她,甄绿儿面色不安地站在他后面。 她看到卢晓麟的瞬间突然感觉很委屈很委屈。嘴一瘪,眼泪就流出来,“师兄,师兄,我被吓死了,我再也不敢了呜呜……” 卢晓麟深深地叹了口气,转身离开,甄绿儿赶紧命侍女进来侍候她梳洗穿衣,侍女看见地上的呕吐物厌恶地皱了皱眉,但是没说什么。 白天的天仙楼非常安静。几乎没有客人。她出来以后就看到秦雁栖和王逸坐在大堂说话。仔细一看。发现秦雁栖左眼有些发青,王逸嘴角微微擦破。 “你们怎么了?跟人打架了?”她拉出一把椅子坐下来,好奇地问。 王逸见她一脸坦荡。不知该说什么,秦雁栖笑笑说:“拜你师兄所赐。”她若有所思,“甄绿儿是我师兄的女人,你们还敢招惹,胆子不小。” 两人嘴角一抽。 秦雁栖突然凑过来说:“昨天喝酒没尽兴,改天再喝一杯?” 她瞬间想起那个梦,酒后太危险了,一点自保能力都没有,虽然这两个男人长得比她好,但难保他们中哪个口味比较特别。于是她淡淡一笑道:“不了。我不好酒。” “卢晓麟,你在哪里?” 原月转头看去,竟然是穿着男装的房椿从另外一个房间跑出来,嘴里的茶差点没喷出来,“她怎么在这里?” “昨晚跟着卢侍郎来的。”秦雁栖不知为何笑得幸灾乐祸。 王逸想起昨晚也略微感叹,“这个女人着实可怕。一会儿可能又要开始了,要不要和我们一起避避?” 原月的好奇心被吊起来,跟他们来到一间房,透过门缝往外开。很快房椿就找到和甄绿儿一起吃早饭的卢晓麟,醋意大发,把甄绿儿抓出来,一巴掌扇过去,美人白皙的脸蛋留下鲜红的五指印。 身后传来“啧啧”的惋惜声,原月没好气地瞪了他们一眼。 卢晓麟扶起甄绿儿轻声安慰了声,转身对房椿不耐道:“你想怎么样?我已经把话说的很清楚了,你赶紧走吧。” 房椿把嘴唇都咬紫了,“盈妹妹已经答应我,等她成为皇后以后会帮我讨一个郡主,我可以帮上你很多忙,你为什么就抓住这个青楼妓女不放,你就不嫌脏吗?” 甄绿儿脸一白,摇摇欲坠。 王逸和秦雁栖抓住原月,“你要干什么?” “没见我师嫂被打了,那个女人我也很讨厌。”她有些郁闷道。 “原大人,你是当真的?甄绿儿再如何也是出身青楼。”王逸微带不解道:“房椿比她合适。” “这个跟我没关系,我只是表明一下态度。” 外面两个女人都哭了,都是美人,哭的都让人怜惜。卢晓麟无可奈何,喊道:“原师妹,出来,我们回家。” “哦,来了。”她跑出来,立刻接收到房椿愤怒的眼神,她这个小师妹同样是房椿的眼中钉。 原月冷笑一声,蹲下来殷勤地用手绢给甄绿儿擦眼泪,“师嫂,不哭啊,师兄最讨厌泼妇了,你放心。” “你说谁是泼妇?”房椿已经豁出去就再也不顾脸面,指着她道:“我告诉你,等我成了郡主,第一件事就是把你和这个贱女人撵出王都!” “你干脆连我一起赶出去。”卢晓麟看着房椿,厌恶之色一闪而过,回头对甄绿儿说:“绿儿,这里不安全,要去我府上吗?” 甄绿儿惊喜地抬起头,想点头又有些担心,嗫嚅道:“卢大人,奴只是……” “不行,我不同意!”房椿见没人站在她这边,一时又委屈又愤怒,跺跺脚留下一句威胁:“我去找我妹妹!”哭着跑了。 房椿把所有希望都压在房盈身上,殊不知房盈正在承受更加生不如死的考验。 一百六十:我的子期 皇上的病榻前跪着端王、颖王、十八皇子以及房盈,一脸憔悴的吴贵人陪伴在皇上身边。 皇上狠厉的目光打在房盈身上,她更加泣不成声,头垂在地上不敢抬起来。 “朕的皇子也是你有资格挑的?” 一盏茶杯擦过她的脸打在地上,她尖叫一声,缩在地上瑟瑟发抖。 吴贵人冷笑一声,“前些日子说非十八皇子不嫁,前日改口说颖王才是天命所向,今天却说宁死也要嫁端王。青楼女子也不如你水性杨花。” 颖王拽起她的胳膊,低声威胁道:“你忘了怎么答应我的?你想让你房家全部赔命吗!?” “不、不……绕了我,求求你……” 端王笑着对颖王说:“三弟,你胆子越来越大了,前些日子抗旨不尊,父皇都还没有惩治你,今天竟然当着父皇的面威胁未来皇后,再过几日是不是就要弑父夺位了?” 果然,皇上看向颖王的目光恨不得将他抽筋扒皮。颖王丝毫不惧,仍然拉住房盈不放,“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今天就是良辰吉日,你马上跟我回去成亲!” 钱公公尖锐的嗓音响起,“来人,颖王以下犯上,速速捉拿!” 御前侍卫飞快跑进来,不管颖王的威胁恐吓将他压趴在地上。吴贵人松了口气,难得皇上到现在还没晕过去,一定要趁这个机会让颖王母子永无翻身之日。她轻轻擦去眼角的眼泪,对皇上柔声道:“我那苦命的皇儿若是还在的话。定不会向颖王这样,一定会是个孝敬父皇的好孩子。” 这勾起皇上对吴贵人的怜惜,覆上她的手轻轻一按,“放心。孤会为你做主。”转头吩咐侍卫:“朕如今身体不适,颖王床前侍疾,不必归府。” 颖王急得大叫:“父皇,你这是软禁儿臣啊!” 皇上冷哼一声,看向一直默不吭声的风昶言,“怎么?被女人抛弃了就萎靡不振,你还配做皇子!?” 风昶言听到自己的名字,有些茫然地抬起头,好一会儿才领会过来皇上的意思,连忙道:“父皇。儿臣突发灵感。可否借笔墨让我先记录下来?” 皇上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你还想不想娶房盈?” 房盈全身一震,害怕又期待地看向风昶言,就听他道:“当然想。父皇同意了?”“十八弟,你难道没听房姑娘说要嫁于我吗?”端王不悦地打断他,同时目露威胁地看向房盈,吓得她飞快低下头,昨天的幕幕浮现心头,她的指甲嵌进肉里,尖锐的疼痛才能让她冷静下来面对残酷的现实。 皇上的心中浮起淡淡的失落和惆怅,挥挥手:“你们都下去吧。” 风昶言出了乾坤殿就直接来到逢春殿,见没人在他就拿了纸笔开始写写画画。风昶卿接到宫女的汇报赶到的时候,风昶言已经弹奏起来。他没敢打扰。立在一旁静静聆听。 余音袅袅。风昶言满意地抬起头,只看见风昶卿一人不由失望,“原月呢?” “老师最近不会来。” “为什么?”他不满道:“她是皇师,擅离职守等同抗旨。” 风昶卿的笑容尴尬。 “不行,这是我这段日子最满意的一首曲子,一定要让她听到。她家在哪?我去找她。” 风昶卿犹豫了一下,拉住他问道:“十八哥,为什么一定要老师听不可?她于音律上……并无天赋。” 他脚步一顿,回头笑道:“谁说她不通音律?她只是不善乐器罢了。如果这个世界上真有我的子期,曾经我以为会是顾兰言,但现在我很确定只有她。” 出生在帝王之家,痴迷音律的风昶言算是一个古代宅男,从小到大出宫的次数两只手都可以数的过来。 他换了一身便装,只带了小幺子就出宫了。带路的自然是小幺子,为了不让风昶言感到无聊,小幺子一路上喋喋不休地介绍着各处景象,花了一个时辰才来到卢府。 他诧异道:“为什么是卢府?她爹不是袁之寰吗?” “回殿下,卢侍郎是她的师兄,感情甚好,”小幺子早就整理好资料,这会儿风昶言想知道什么他都能随口道来。 “甚好?”他咀嚼着这两个字,感觉怪怪的。 他们走上前,小幺子把风昶言的牌子一晃,门卫赶紧跪下行礼。他们大步走进去,就见左边一颗大树伸出的树枝上倒吊着一个人,根据衣着和发式可以看出这是一名女子。 “想不到卢侍郎还有这爱好。”风昶言惊叹。被吊的人听到声响回过头,正是原月那张因为脑充血已经红到发紫的脸。 “噗!”小幺子连忙掩住嘴。而风昶言一呆之后哈哈大笑起来,快步走上前道:“原月,好玩不?” “十八殿下怎么来了?”她问。 “你师兄是我的人,我干嘛不能来?”他当然不会承认他只是来弹琴给她听的。他对自己的机智非常满意,不说都忘了卢晓麟也向他投过诚。 她“哦”了一声,不等他继续说,扯开嗓子冲书房的方向大吼:“卢——大——人——十八殿下来找你啦!” 卢晓麟闻声赶来,见真是风昶言,心中吃惊,这位殿下怎么来了?这个时候可不能再节外生枝。 “十八殿下。”他行了一礼,恭敬却略显疏离。好在风昶言的注意力不在他身上,指着原月问道:“为什么要把原大人吊起来?” “她闯了祸,行为乖戾,下官替老师惩罚她。”卢晓麟一板一眼地答道。 “这么狠?”风昶言虽然幸灾乐祸,但确实觉得对一个姑娘家来说这样的惩罚过了。一般来说抄抄《女戒》或者禁足就好了。他不知道如果老秀才在的话还会拿竹条抽,卢晓麟看在她算朝廷命官的份上已经给她减刑了。 卢晓麟“咳”了一声,“下过已经备好热茶,殿下随我来。” “不用了。我看这里景色甚好,就在这休息了。小幺子,把琴拿过来。卢侍郎,把她吊着伤风景,放下来吧。” “是。” 原月终于被解放了,揉揉四肢,屁颠屁颠地站到卢晓麟身后站好。卢晓麟示意她先离开。 小幺子一看自家殿下脸色不好,连忙阻止道:“殿下弹琴的时候不喜欢人走动。” 原月只好站定。 卢晓麟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 在场之人各怀心事之时,轻灵的音乐已经缓缓响起,大家的神情渐渐放松下来。原月闭上眼无声地哼唱着。等到音乐结束。她睁开眼发现周围人都不见了。只剩下风昶言在原地不满地看着她。 哎呀。太疏忽了,这个时候要是被人偷袭了怎么办? “十八殿下,你的琴声真是太优美了!”她笑眯眯地鼓掌。然后问道:“其他人呢?” 他冷哼一声,抱起琴转身出去。这是叫她跟上去的意思吗?“殿下,您是不是要回宫?小幺子呢?难得出宫我带殿下四处看看吧?” 他站定,回头高贵地瞥了她一眼,施舍一般道:“我就勉为其难跟你去吧。” “……” 原月就带着他去了竹苑,她现在身无分文,要是风昶言也没钱的话去她的地盘还能赊账。 “这地方不错。”风昶言一进入竹苑就夸奖道。原月微微一笑,“还好啦,殿下喜欢就好。” 竹苑最让人称赞的就是意境,仿佛置身于晨雾中的竹林。鼻尖萦绕着清雅的茶香,就算听到其他人的低声谈笑,也好像是和友人在林中漫步,并不显吵杂。 风昶言一坐下就来了灵感,想弹奏,原月忙道:“殿下,这里是公共地区,声音过大会影响到别人。” “听到本殿下的琴声是他们的荣幸!”他不悦地哼了一声。 她灵机一动,写了张纸条让小二交给关夫人。关夫人很快让茶博士暂时撤出,空出众人都能看到的平台,对大家说:“小店请来一位技艺高超的琴师,现请他上台给大家谈奏一曲。” 常来竹苑的人已经对这里很有信心,闻言都停下交谈期待地看向平台。风昶言还被反应过来就被原月戴上帷帽,一个小二恭敬地请他上台。 原月笑得一脸奸相,坚信从今往后她的竹苑可以再上一个台阶了。她见风昶言专注于弹琴,就偷偷溜到对面酒楼。三间房已经打通,正在积极装修中。 “小姐。”小志眼尖看到她,快步跑过来。 她扑哧笑出来。小志不知为什么总喜欢穿大人的衣服,裤腿拖在地上,时不时绊到,又长又宽的袖子也垂到膝盖,他比邱家同还小一岁,长得平淡无奇,也不喜欢说话,唯一的爱好就是吃饭,癖好的话就算是吃肉吧。 小志在酒楼监工,竟能让那些原月也头疼打交道的工人们对他服帖,听从他一个小鬼的指令,久而久之原月就彻底放心了。 “还有三天就可以完工了。”他以为原月是特意来检查工作情况的。 “很好,等酒楼开张我带你去吃大餐。”她开心地揉揉他的脑袋,想象着未来的宏图商业,心情大好。 回到竹苑的时候,风昶言已经不在了。她心里一惊,把皇子弄丢可不是好玩的,幸好她在不远处的地摊边找到了风昶言。 “殿……公子,你不认路,怎么能乱跑?” 风昶言瞥了她一眼,淡淡道:“我弹奏的时候你为什么离开?” “……额,我小解,呵呵!” 他定定地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她立刻知道他生气了,大概是因为不被重视,所以自尊心受伤了。 她今天不太想拍马屁,所以默默跟在他身后。 两人走了很久,慢慢来到城郊。风昶言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下,开始抚琴。原月知道他不讨厌自己跟着他的曲调唱歌,便轻轻哼唱起来。 一百六十一:新旧轮替 原月背对着他坐下,后脑勺靠在他的背上。风昶言只是微微一僵就恢复如常,指下的曲调刹那间仿佛更加柔和了。 她的声音也越来越大,不再是哼唱,而是真正合着曲调在唱歌,清亮中带着微微沙哑的稚嫩,与轻妙的琴丝共同在空气中流转缠绵。 “十八殿下。”她突然开口道。低垂着眼眸,睫毛下的瞳色晦暗不明。 “嗯?”他想转过身却被她按住,仿若搭在他肩上的不是年轻姑娘娇嫩的手,而是盘丝不动的岩石。手臂向前滑动,轻轻环住他的脖子,原月将侧脸贴在他的后颈上,轻声道:“去伦山郡吧,去找顾兰言,那里才是适合你的天地。” “……为什么?”他隐隐感受到了一丝不同寻常,想从她的表情看出端倪,但是脖子以上被牢牢固定柱,动弹不得。她的声音萦绕在他耳边,“你为什么想做皇上?如果代价是你对音乐的热情和灵感,你愿意吗?” 他的声音低哑下来,“不会失去,我可以自由做任何事情,没有人能管束我……比起大哥和三哥,只有我……” “还有其他人。” “你说十九弟?”他惊讶地叫出来。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吃惊,只听他道:“他没有任何势力。” “……大势所趋。”她虽然这样答,还是渐渐感受到一丝不对劲。 他拉开她的手,回过身焦急道:“他同意了吗?十九弟若是登基只会成为氏族百官的傀儡。现在有再多的人支持又怎么样?到时候还不是……卢侍郎也是一员对不对?我就知道。他不会甘心……” 他推开她就往回走。 她拉住他,深吸一口气道:“来不及了。” “我去常家。” “没有用的。” 她记得最近叫她带去的一批信,其中一封的背面印有藤蔓状的印章,那是常氏的族印。 “那我也要回去。母妃还在那里。” 风昶言不管不顾地往回跑,横冲直撞,原月只能抱着琴跟在他后面。 “奉天承运……房氏女房盈品性优良,容貌端庄……” 风昶言慢慢停下脚步,原来不知不觉地来到了房府,一个年轻的公公正掐着嗓子宣读圣旨,府内府外的人跪了一地。风昶言呆呆地站着,原月也不可思议地怔立原地。 “……奉为皇后。钦此。” 房夫人眼一番晕死过去,房清刹那间苍老了十岁,颤抖地接过圣旨。年轻公公笑得阴阳怪气。“恭喜房尚书了。陛下一生没有立后。多亏了你女儿的风凰签,我们风北国有皇后了呢!呵呵!” 跪在房夫人后面的房椿先是一惊,再是一喜。房盈直接成了皇后她是不是也可以直接从郡主跳成公主了?她提着裙摆一脸兴奋地跑去找正在备嫁的房盈。 风昶言在一众跪着的人之中太显眼。年轻公公宣读完圣旨就要回去,原月在他注意到风昶言之前迅速拉着他跑开。 “我不明白,父皇为什么这样做?”他喃喃道。 原月也想不到,皇上不像是爱吃嫩草的人,好吧,吴贵人挺嫩的,但是房盈这样的身份再爱吃也不能这样啊。她知道房盈在三个皇子里面最钟情的是风昶言,风昶言也说过要娶房盈。 “要不……你们私奔吧?”她说完就恨不得拍自己一巴掌,什么事啊这是! 突然不远处传来欢呼——“大将军进城了!” 两人对视一眼,风昶言眼中重燃希望。“去找贾良!” 原月在原地纠结半晌,还是跟了上去。 贾凸无此番回来只带了两万兵力,但足够决定成败。他带了两百亲卫进城,剩下的士兵都驻扎在城外,贾良亦在城外。 风昶言把自己的腰牌递给卫兵,不一会儿一个三十出头的男子匆匆赶来,男子体态魁梧,身着轻甲,应该就是贾良。 “十八殿下,你怎么能来?” 风昶言从他的话中听出不与寻常的味道。 贾良将他拉到无人的地方,嘴唇蠕动了一下,看见亦步亦趋跟来的原月,不悦道:“退下!” 原月觉得自己的身份确实挺尴尬的,就乖乖退到一定距离外。远远看着两人争吵起来,贾良吹了一声口哨,一匹通体漆黑的宝马小跑而来。他把缰绳塞进风昶言手里,“我保证不会伤害到德妃,你离开吧。” 风昶言摇头,“我不能就这样走。你不帮我的话,我去找我舅舅……” 原月无聊地蹲下来拔草。直接把风昶言扔上马就好了嘛,她正这样想着,贾良就仿佛顺应她所想,把风昶言托上马背,用力一拍马股,马儿带着风昶言一路狂奔出去。 “呀!”原月跳起来,快步跑上去,“琴啊,把琴也带走!” 贾良伸手拦住她,目光冰冷,仿佛在看一个死人。她心中一跳,快速退后,转身就跑。 贾良拔腿追上去。 他想不到这个瘦瘦小小,一点不起眼的丫鬟竟然跑的比他一个沙场将士还快,才几个来回就不见了踪影。 原月跑回卢府,得知卢晓麟和几个同僚在书房议事,便赶过去。 “卢师兄,不好了!”她一边敲门一边大喊。 书房内的卢晓麟无奈扶额,他的脸都被这死丫头败光了。在座几个人想笑不敢笑,好像都一脸专注地在做自己的事。 “进来。” 她推门而入,手里还抱着风昶言的古琴。“刚才十八殿下去找贾将军的儿子,那人把十八殿下扔上马不知跑哪儿去了。” “什么!?”在场几人纷纷立起,面面相觑。“贾良胆子太大了。”“贾将军知不知晓?”“先静观其变吧。”…… 等他们讨论得差不多了,她又插了一句,“我听说房盈要做皇后了,你们知道了吗?” “她本来就会成为皇后。”他们不以为意。她就知道他们还不知道事情的真相。便道:“是当今陛下的皇后。我刚刚路过房府的时候正在宣读圣旨。” 整个书房沉寂下来,他们交换了几个眼色,纷纷提出告辞。 卢晓麟走上前拍拍她的肩,低声道:“为什么不阻止?你的能力……” “我差点被那贾良杀人灭口,幸好我有能力,是吧?”她一脸后怕道。 卢晓麟的脸沉下来,对周围人命令道:“看住原大人,没有我的允许决不允许她出府!” “我会乖乖在家的,贾凸无已经进城了,你小心点。” 他回头瞪了她一眼。甩袖离开。 她挠了挠脑袋。还是太冲动了。幸好贾良比她还冲动,过错都让贾将军担着吧,反正现在没人敢指责他们父子。她一转身。看见晚娘和甄绿儿说说笑笑地往她这里走来。想起甄绿儿初来那天,看见晚娘时那无语凝噎泪流不止的模样就好想笑。不过卢晓麟当初确实考虑过娶晚娘,动机如何不论。 “晚娘姐,绿儿美人。”她笑嘻嘻地打招呼。 甄绿儿低下头嗔了她一眼,晚娘微微笑着,说:“又惹你师兄生气了?好好在家呆着吧。清郎也让人带口信给我说叫我最近不要出府。” “陈……师兄到底在忙什么?常常不着家。”她皱着眉头问。不就是一个九品小官吗,卢晓麟都没他忙。 晚娘笑了笑没说话,事实上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陈清不会告诉她,她更不会主动问。 夜幕降临。 “母妃,你确定吗?”颖王兴奋地从床上爬起来。温妃慈爱地点点头。柔声道:“维儿,你不要担心,母妃已经派人去联络贾将军了,另外魏明通那边传信过来说已经准备好了,就在今晚行动。” 他一怔,“这么快?可是父皇……” “够了,你父皇的心思我们根本猜不透,与其被动等待,还不如孤注一掷,趁着皇上大婚的机会……”温妃做出一个狠戾的表情,颖王从未从温柔的母亲脸上看到过这样的表情,一时怔愣,只听她继续道:“他竟然听从吴贱人的挑唆,认定是我害了她的孩子。” “难道不是母妃做的?”他惊讶道。温妃的脸色唰得惨白,“连你也认为是我做的?” “不是,儿臣没有责怪母妃的意思……”在他看来女人间的勾心斗角很正常。 温妃惨然一笑,没有再说什么,深深看了他一眼后便匆匆离开了。 端王府的书房内,端王、齐瑞义和张启明环坐一桌。端王皱着眉头万分不解道:“为什么这么快?我们根本就还没有做好准备。” “今夜皇上大婚,是最好的机会。”张启明不卑不亢道。 齐瑞义得意洋洋道:“我已经派人掳到颖王妃,不怕贾将军不投鼠忌器。” 张启明却没他那么乐观,但既然已经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祷一切顺利。 这个时候最焦急的莫过于德妃了,风昶言出宫到现在还未归来,小幺子同样不见踪影。她只知道他出宫前去见了风昶卿。无奈之下她只好带人去了逢春殿。 “十八哥还没回来?”风昶卿把彦儿交给宫女,挥手让所有人退下去,“我不清楚,他说做了一首新曲给我听,弹完后就走了。” “真的?肯定说了什么吧?”德妃怀疑道。 风昶卿垂下眸子似乎有些受伤的样子,“抱歉,我真的不知道。” 德妃得不到有用信息只好离开,命人给常家传口信。 “殿下,小殿下又开始哭闹了。”宫女焦急地跑上前向风昶卿汇报。 风昶卿叹了口气,“好好照顾彦儿,我要去赴宴了。”他仰头看向夜空,浅黄色的月牙在云层内忽隐忽现,散发着朦朦胧胧的光。随着时间的推移。云层越卷越厚,颜色也渐渐加深。 镜子前,皇上一身大红色的喜服,纵然两鬓斑白。依然能看出当初的风采。一旁的钱公公老泪纵横,“陛下,老奴真的好开心……” 皇上摆摆手,由钱公公搀扶着回到榻边,剧烈地咳嗽几声,脸上浮出淡淡的红晕。 钱公公看了一眼殿外,外面已经红光遍地,隐隐有丝竹声传来。他低头道:“陛下,吉时到了。” 暴雨下了一夜,淅沥沥地敲打在人心上。这注定是一个不眠夜。原月抱着小黑躺在床上数星星。小黑扭着身子想要摆脱她。无果,操起爪子向她挥过去。 “啊!”她跳起来,虽然及时挡住脸。但手臂就逃不过去了,三道抓痕带出浅浅的血印。小黑早就逃走了,她只好压下怒气去找晚娘。 “我说了多少次,小动物野性重,不要抱进房间玩,你看吧。”晚娘一边帮她包扎一边数落她。她打了一个哈欠,懒洋洋道:“晚娘姐如果有一天我和陈师兄闹翻了怎么办?你帮谁?” 晚娘拍了她脑袋一下,没好气道:“月儿,你已经是大姑娘了,不能一天到晚惹师兄生气。好了。快回去睡吧,已经迟了。” 对平民百姓们来说,一夜醒来,迎来他们就是惊天巨变。 端王、颖王相继逼宫,死于乱斗,皇上气急攻心,红事变白事,一命呜呼,随后新皇在百官拥戴下登基。新帝风昶卿改国号为风御。 新皇登基,大赦天下。 随着夺嫡事件,大批官员被拉下水,新皇初次上朝便是大肆封赏有功之臣。此次百官之首齐瑞义下马,不知多少人眼红中书省左丞相一职,出乎意料的,年轻的新皇竟然把一名出身偏远的县丞任命为左丞相,此举引来诸多不满,只有少数经历过十年前夺嫡之争的老官保持沉默,他们能认出新任左丞相的身份。 前通正司通正使——翁南北。老秀才和齐瑞义曾经的顶头上司,十年前为旧皇暗部,旧皇成功夺位后却遭到齐瑞义陷害,共同流放伦山郡。 而原月知道的是一觉醒来她升官了,少皇师,听着跟从一品的少师挺像,却是千差万别,从七品,至少有了上朝的资格。卢晓麟并没有升官,却不见沮丧,她偶尔还偷看到他笑得狐狸似的。 穿上浅绿色的新官服,原月和正给她梳头的晚娘一样兴奋异常。晚娘的手甚至微微颤抖,带着哭腔说:“月儿,我真的好开心,也很紧张。” 原月笑着说:“紧张的是我才对,你干嘛这么感动的样子?” 晚娘摇摇头,道:“月儿,我常常把自己想象成你。爹是很了不起的人,我一直希望成为他了不起的女儿,但是我没有做到,谢谢你,月儿,真的谢谢你……”她竟然抱着原月呜呜地哭起来。 门外的卢晓麟无语又无奈,催促道:“好了没有?不走我先走了。” “来了来了。”原月连忙跳起来,拿起官帽就往外跑。 天才蒙蒙亮,她坐上马车后却精神抖擞,四处折腾,把卢晓麟的睡意都搅没了。 “不知道我的办公地是什么样的,同僚之间要怎么相处?是不是常常出来喝酒吃肉就能联络感情了……”她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 卢晓麟怜悯地看了她一眼,道:“少皇师跟你之前的皇师一样都是没有过的官职,虽然正式了一些,还是很遗憾地告诉你,没有办公地,非要消磨时间的话就去皇上哪里逛逛吧,不管怎么说他都是你的学生。” “……” 离皇宫还有一段距离就不能乘车了。原月一下车就看见文武百官如潮水一般向皇宫涌去。她第一次进皇宫走正门,兴奋极了,东张西望。卢晓麟自觉丢人,默默和她拉开距离。 当她来到通往金銮殿的长阶前时,被两条大理石阶中间宽达五米,长达上百米的钢铁倒刺震惊到了,每根钉子都有拳头粗,手掌长,光照下反射着渗人的幽光,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黝黑的铁钉上似乎沾染了深沉的红,与黑色融为一体。 “这是我们风北国的特色刑罚之一,上面沾染了无数官员的鲜血。从上滚到下至少要半盏茶的时间,从未有活口,死的时候爹妈都认不出来,啧啧。好惨!” 她偏头看去,问:“温大人,你还蛮滋润的嘛。” 她之前只知道温倾给风昶言做事,后来才知道他竟然是温妃的娘家侄子,算是颖王的堂弟。此次新旧轮替,温家一夕覆灭,唯一的幸存者就是温倾,哦不对,还有和颖王不对盘的北城指挥温启,宫变那日他几乎毫不犹豫倒戈风昶卿。冷血无情之令人汗颜。 温倾但笑不语。摇着扇子故作优雅。 她扯了扯嘴角。看见卢晓麟在前方,赶紧跟上去。 本来很期待的早朝在百官你一言我一句的上奏中过去,她的位置又偏又远。根本看不清风昶卿,倒是把大家洪亮的谏奏听得一清二楚。她看向周围,没一个认识的,而且要么一脸高傲地无视她,要么满脸鄙夷地蔑视她,气得她牙痒痒。 这时,她不远处的一个人站出来道:“臣有奏,湖心州三盛郡有一邪教四处蛊惑人心,三盛郡已被他们把持,郡守以及先皇派去的三位监察御史都成为他们的信徒。和朝廷断了联系。”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这件事已经闹了两三年,本以为是地方小打小闹,没想到短短时间内就壮大到如斯地步。 派去的三位监察御史中有壮志满怀的年轻官员、有古板严肃的传统老官、有以孝长敬妻爱子出名的前孝廉,到了三盛郡后都在一个月内归服邪教,与家人朋友断绝联系,成为狂热的信教徒。 或许真的有邪术! 因此年轻的皇帝问了几次有谁愿意前往剿灭邪教,没有一个人应声。 这便是风昶言的担忧,即使被推上皇位也无法掌握皇权,孑然一身,孤立无援,只是百官瓜分权利时摆出来的羊头狗肉。 风昶卿长叹一口气,年轻的面庞满是无奈。他本就是被强推上这个位置的,现在的场景早就猜想到了,可是真到的时候才知道是如此难堪和无力。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在百官间游走,凡是被他看到的人都纷纷低下头,直到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容,陪伴他数月,让他感受到久违温暖的人。察觉到他的目光,原月抬起头与他对视。 不行,他先一步别开头。太危险了,怎么能让她去? 这时却听到清亮的女声响起—— “臣原月愿往!” 无数道目光唰唰地落在她身上。卢晓麟狠狠瞪了她一眼,示意她回去。她还看到袁之寰向她投来的目光,似乎想阻止又找不到阻止的理由,是啊,他是正派之人,怎么能阻止官员为朝廷尽忠呢? 风昶卿心跳一滞,眼睛微微酸涩。 他迟迟没有定夺,众人把目光重新回到他身上。 原月对龙椅上的年轻皇上是心怀愧疚的,她重新说了一遍:“陛下,微臣愿前往平乱。” “陛下,既然原大人心意已定就让她去吧。”站在最前面的翁南北站出来道。随后被任命为工部员外郎的陈清也站出来赞同,陆陆续续有官员附议。 风昶卿骑虎难下。不等他定夺,众人开始谈论派去镇压的兵力,然而手里有兵权的人都不愿意拿出来,不说现在朝堂局势未明,三盛郡那个鬼地方派去了也是石沉大海,给他们增添信徒。 朝堂顿时成了菜市场,吵杂一片,各位官员你推我让,各种理由说得冠冕堂皇。风昶卿揉了揉太阳穴,头痛不已。 原月忍无可忍,出声吼道:“够了!我一个人去你们高兴了吧?” 方才喧闹的朝堂刹那间沉寂下来,大家都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她冷笑一声大声道:“陛下,微臣愿一人前往,不需要胆小鬼跟去!” 胆小鬼!? 她竟然一张嘴把文武百官都嘲讽过去,而被讽刺的人却不能吭声,吭声就不是胆小鬼,就得去那个鬼地方。哼,现在嚣张吧,倒时候回不来有你哭的! 上奏此事的那名官员挣扎良久,看着前方女子瘦弱却坚定的背影,突然涌出无限勇气,站出来道:“臣黄智崇也愿前往。” 原月回头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突然笑了,用口型说——好样的。黄智崇顿时心情激动,仿佛受到莫大鼓舞。 ps: 这卷终于结束了,祝大家节日快乐~~ 一百六十二:三盛郡 卢府被淹没在数百只鸭子的哭泣中。 宋媒和晚娘拉住原月哭着说不出话来,甄绿儿站在一旁鼻子莫名发酸。 当时原月一句话把文武百官都得罪狠了,便有人问她准备何时起程,她当然不落面子地顶回去——今天就走! 宋媒和晚娘闻讯赶来时,她已经收拾好行李,正在写信交代关夫人和小志。 “好啦,哭什么哭?”原月扯了扯头发无语道:“我又不是去送死……” “可是我听晓麟说凡是被派往那里的官员都有去无回。”晚娘抽抽噎噎地说。 卢晓麟这个多嘴婆! 宋媒小心翼翼地拉着她的袖子,自从原月上次从袁府跑出来,说不认她这个娘,她一直郁郁寡欢,不敢来找原月,现在直接听说原月要去很邪的鬼地方,肯定回不来,更是差点昏死过去。现在哭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原月安抚不了,见天色快要暗下来了,提了行李就走。小黑跳上她的肩膀,歪着脑袋瞅哭着的女人,那眼神就像在看傻子。 她去后院马厩牵玉面,看见卢晓麟正在给它喂食。笑着说:“师兄,还是你实际一点,再好的马不把肚子填饱也赶不了夜路。” 卢晓麟回头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吐出四个字:“我在投毒。” 她笑容一僵,“师兄你就爱开玩笑。”赶紧上前检查玉面有没有异状。卢晓麟嗤笑一声,转身离开。她的笑容淡下来。深吸一口气,拍拍玉面的脑袋问道:“要不要跟我去?可能就会来不来了。” 玉面想要挣脱她的手,拼命摇头,她大怒:“好你个胆小鬼。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说完义无反顾地把它牵出来,黄智崇已经等在卢府外了。她严肃地冲他点点头,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黄智崇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年轻的脸上涌现崇拜之色,骑上马快速跟上去。 原月策马直奔城门。傍晚城门快要关了,她跳下马,准备出城。 “原月!” 她看向声源,穿着铠甲的沈长阁正快步向她走来。一脸怪异之色。“你胆子不小啊。那种地方也敢去。” “我不去谁去。”她哼哼道。 沈长阁的脸上竟然出现一丝羞愧。半晌无语。她回头看黄智崇已经追上来了,招招手示意他快些,越过沈长阁直接出城。 天已经暗下来了。黄智崇问她要不要连夜赶路。她心里堵着气,宽袖一挥道:“当然要,一个郡的人都陷入水深火热中,我们怎么能只顾自己的安逸?这样还算百姓的父母官吗?” 黄智崇被她的话震撼,心中一片复杂,更多的是信服,信服这个比她小得多的年轻姑娘,怎么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跑了三个时辰后,原月的上下眼皮就开始打架了。而黄智崇其实就是个文弱的文官,从来没有这么惨烈地骑马过。一身骨头早就颠散了,只是凭着一股不能输给小姑娘的韧劲才坚持到现在。 “还是休息吧,不然明天赶不了路了。” 原月说完,他松了口气,可是一看周围就呆住了,“这里没有客栈……” “出门在外哪来那么多讲究?拿件厚些的外衣盖就行了。”她从行李中拿出一件棉衣披在身上,往树上一靠就睡过去。黄智崇纠结了许久才学着她盖了件衣服睡觉。他虽然不是富家子弟,但做官之前也没试过露宿荒郊野岭,不知道有没有什么野兽之类的,万一有咬人的小飞虫也是受不了的。他想着想着迷迷糊糊睡着了。 感觉还没有睡多久,他就被摇醒了,他揉了揉朦胧的睡眼,看见原月已经整装待发,正在喂马。对了,要赶路。他想要站起来,但是全身跟被车碾过似的,又酸又痛,两腿打着颤,撑着树勉强站起来。难道今天也要像昨天那样赶路?他打了一个寒颤。 “走不动了?”原月蹲在他面前,伸手捏啊捏他的小腿,他立刻惨叫一声,倒在地上直抽气。 她挠了挠脑袋,“这可就麻烦了,要不然你坐马车吧?” 被一个小姑娘同情了。他的男子自尊心受到强烈打击,但这是眼下最好的办法了。他眼睁睁地看着原月骑上马跑了,过了不知道多久,就在他以为自己被遗弃了的时候,她带着一辆马车回来了。 “谢、谢……”他的鼻子有些发酸。 “哦,没事。”她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回头对车夫交代说:“我这位哥们身子骨有些弱,您路上照顾些,慢点没关系。” 他听着怪怪的,这意思好像是—— “黄大人,那我就先行一步了,三盛郡再会!”她翻身上马,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 终于甩掉拖油瓶,原月心情大好地策马狂奔,大风灌进她的衣服沙沙作响,披肩的长发几乎被拉成水平。在无人的官道上,她的视野一片开阔,只想快一些,再快一些,飞起来!玉面也久违这样酣畅的奔跑,撒欢似的狂奔,奔出千里马的本色。 一人一马忘乎所以的后果便是撞上前方的一辆马车,“嘭”一声巨响,马车在空中三百六十度转体,落到地上摔裂了,里面传来男女的尖叫。玉面同样被弹出去,狠狠砸在地上。原月的情况好不到哪里去,她挣扎地坐起来,发现玉面身上都是血,连忙爬过去,抱起马头干嚎:“玉面、玉面,你不要吓我,你可值一千两黄金啊……”她的脑袋里好像受了些震荡,恶心地想吐,迷迷糊糊地倒在地上失去知觉。 她是在摇晃中恢复知觉的,她一睁开眼就发现自己被陌生人包围了。一老妇、一大爷、一姑娘。她的眼珠稍微转了转,看见还有一个驾车的壮汉。他们身上都很狼狈,到处缠着纱布。 撞车的一幕立刻浮现在她脑海,她尴尬地笑了笑。“对、对不起。” 没有人应她。 她想坐起来,发现自己全身都缠上了纱布,脑袋上也有。原来她也伤得蛮重的呵呵! “那个,我的马……” “我们把它绑在马车后面的架子上了。”姑娘出声回答她。清秀的脸上带着些警惕和防备。 “对不起,这次都是我的责任,感谢你们救了我和马,我会报答你们的。”她真心实意道。 姑娘却摇摇头,说:“教条说若被动物冲撞,一定要原谅无知的它,如果人在它的背上。也要原谅那个人。” “如果人不在它背上呢?”原月心存愧疚。有意和他们套近乎。 姑娘看了她一眼。语调平平道:“处死。” 她心一惊,敏锐地捕捉到“教条”二字。 再看向几人的目光变得微妙,笑笑道:“几位准备去哪里?” 他们的神情更加警惕。姑娘问道:“你去哪里?” “三盛郡。” “去干什么?” 她观察着他们的细微神色,试探道:“加入、圣教。” 三个人的脸色瞬间出暖花开。大娘拉起她的手亲切地问她还有哪里疼,大爷翻出干粮给她,姑娘开始叽叽喳喳地自我介绍:“我叫江柳花,全家去三盛郡投奔父母。” “呵呵,我叫原月,全家都死光了,一心投奔圣教。” 几人怜悯地看着她,江柳花安慰她说:“没关系,加入圣教之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我们都会照顾你。” 原月知道该怎么打入敌人内部了,她竖起三个手指,庄严肃穆道:“我发誓,一定为圣教的光明事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如有违背,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天哪!多么虔诚的信教徒,江家人感动得稀里哗啦,一下和原月成为生死之交。这时原月才问起一直沉默赶车的壮汉,“这位哥哥是……” 江柳花的笑容淡下来,轻声说:“他叫成春,是我的……前未婚夫。” 名叫成春的壮汉回头对原月点点头,转回去继续赶车。 “那个……我对教规还不熟悉,能不能跟我具体讲讲?” 江柳花脸色不太好,就由江大娘代为解释,原来所有天演教也就是他们口中的圣教朝廷百官口中的邪教的信徒之间有严格的性别区分,男子要为圣教做外事,女子则负责内务,无论男女都属于教主,不能随意决定婚嫁。 原月赶紧表明立场,“我从身到心都属于教主!” 马车走了七八天终于到了三盛郡。 气氛突然不一样了。入目所见全是男子,除此之外和一般的城市没有太大区别。 而江柳花和江大娘都不说话了,只剩下江大爷和成春偶尔说两句话。原月猜测女人这个时候要保持安静,所以也乖乖地跟着江柳花有样学样。 马车不停地又走了两天,他们来到类似乡下的地方,这时才能偶尔看到一些老妇在路上走动。 “到家了。”江柳花讲了这么多天来的第一句话,原月跳下马车,跑去查看被绑在马车屁股后面几天几夜的玉面,真是太可怜了,啧啧,眼眶都湿了,千里马的尊严肯定大受摧残。 “原姑娘,你若是没有地方去的话就住在我们家吧,从今以后你就是我们的家人。”江大娘笑着说。江柳花也友善地点点头。 他们的善意是发自内心的,原月的笑容变得复杂,仿佛羞涩一般点点头。随后她见到了江父江母,从江柳花口中得知她对天演教的虔诚态度后都对她非常友好。 如此,原月就凭着她的机智勇敢在江家顺利扎根,完全把在漫漫征途中苦苦挣扎的黄智崇抛到脑后。 可是她来此的目的不是打入敌人内部这么简单,何况她现在只打到边缘一丢丢,对平乱完全没有任何作用。 她坚信机会不是等来的,必须自己制造。于是闲着无聊的时候就向江家人表达她对教主滔滔不绝的敬仰之情,表示非常想有一个在教主面前扬名立万的机会。 “其实我也很想见教主一面,但是教主天颜岂是我们凡夫俗子能瞻仰?”江柳花叹了口气。 “就没有什么朝拜之类的吗?” “朝拜?” “就是所有信徒聚集在一起向教主下跪。” 江柳花眼睛一亮,“真是好主意。但是教主从来不在信徒们露面。” “那他要怎么向我们信徒宣扬教义?”她好奇道。 “代替教主出面的都是镜水姑娘,镜水姑娘很严厉,但是对我们也很好。” 不能问、绝对不能问镜水姑娘个教主之间是不是有什么不得不说的故事?可是好想知道,憋不住了,怎么办!? 好在江柳花转移了话题,“我听说天演宫最近招侍女……” “我可以吗?”她跳起来。 “你长得不好,不行。”江柳花毫不留情地打破她的幻想。 太伤人了有木有!?她悲愤地闭眼深吸一口气,睁开的时候又换上一脸甜甜的笑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可爱一些,可怜巴巴道:“真的一点希望都没有吗?” 江柳花坚定地点点头。她手中的豌豆已经摘好了。起身去做饭。跟其他人比起来原月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米虫。好在她有对天演教的一腔热血做幌子,再把花言巧语发挥到极致,成功让众人忽视了她的好吃懒做。 这样下去不行。她一边辣手催草一边贼溜溜地打量周围。其实除了脱离朝廷管制。三盛郡并没有什么大不同,相反,大家一心信教,连她这样来历不明的陌生人都能当做家人一样对待。 真是,至少敷衍一下朝廷,占郡为王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搞得朝廷如临大敌,害她千里迢迢,单刀赴会,还因为相貌不过关连侍女都做不了。 她跑到不远处的小溪边。流淌的溪水模糊地映照出她的脸,她做了几个鬼脸,自言自语道:“怎么就不长漂亮一点呢?还没有我以前一半好看?”算了,人不能太完美,那样连天都会妒忌,所以她才英年早逝……她神色黯了黯,很快恢复如常。 过了两天总算传来好消息,天演宫要招粗使丫鬟,原月终于逮到机会,和江柳花一起挥别江家人前往天演宫。 原月本以为天演宫应该就是郡守府,或者三盛郡最热闹的地方,但是江柳花却带着她往更加偏僻的地方走。来到一片云雾缭绕的山崖,抬头看上去好像直插云霄。 “果然符合圣教的气质。”原月咂咂嘴道。 江柳花越走近天演宫就越沉默,额头上布满细细密密的汗。原月不禁问道:“是不是赶路太辛苦了?要不我们先休息一下?” “没事,我只是两天没吃饭了。”她蠕动了一下苍白的嘴唇说道。 “……” 话说赶路这几天原月为了表明自己的虔诚,对江柳花谎称她停止进食,只喝少许水,期以最洁净的身子面见天演宫,其实总在江柳花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吃东西。没想到江柳花竟然对她的话深以为然,而且真的就做了,真亏了江柳花体质不错,竟然能坚持到现在。 这个应该不是她的错吧? 离山脚还有一段距离,原月说要休息,江柳花自然求之不得。原月跑进林子去准备抓兔子,小黑却从她的袖子里钻出来,非常不爽地冲她龇着嘴。她并没有隐瞒小黑的存在,只说是从小养到大的小动物,跟亲人一样。但是江家人都挺怕小黑的,她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就都把小黑藏起来。 “美丽的卡鲁比,你不要生气,这不是因为你太美丽了,我舍不得让别人瞻仰你的容光嘛。”可惜她肉麻兮兮的马屁卡鲁比听不懂,等她提了一只死兔子从丛林里出来的时候脖子上多了三道爪印。 “哎呀,本来就不够好看,现在还受了伤,天演宫不要你怎么办?”江柳花皱着眉头道。 “没关系。”她把衣领拉高,头发掩过去,“这样就看不到了。”她笑眯眯地开始给兔子拔毛、清洗、架火、烧烤……浓郁的烤肉香味飘出来,江柳花咽了口口水,问道:“你在干什么?不是说要净身吗?” “但是我再不吃东西就要晕倒了,身为粗使丫鬟,如果连基本的事情都做不了,再怎么净身别人都不会要我。”说着她掰下兔腿肉,大口吃起来。江柳花急忙转移视线,另一只兔腿伸到她面前,“吃些吧,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是净过身的,肯定比其他人有诚意的多。” 一百六十三:擒贼先擒王 江柳花被她的话和兔腿说动了,默默地吃起来。 突然,数十个身披黑色斗篷的人冲过来把她们包围起来。 “大胆!竟然在天演山下捕猎烧烤,对教主不敬,就地处决!”十几根长矛同时向她们刺来,原月急中生智把小黑举起来,“我是来敬献圣物的,求各位大人饶命!” 长矛停下来。其中一个人放下能遮住大半张脸的连衣帽,小心翼翼地上前走上前观察不停挣扎的小黑,退回去跟其他人窃窃私语。 “没有见过……” “很奇特。” “教主会喜欢……” 原月的心渐渐放下来,手上一空,小黑被抢走了。她正考虑能不能以敬献有功接近教主,却听那人吩咐道:“先把她们关进牢里。” 毫不留情地拖拽了一段路,她们被扔进堆满稻草的牢房里。江柳花早就被吓晕过去了。原月晃动了一下木头,很牢固,她手边没有任何工具,而且逃狱的话事情会更难办。 第二天晚上的时候,来了一个人,还是从头到脚都被黑布遮盖,他沉声问:“你敬献的动物为什么不吃东西?” “因、因为它是我从小养大的,只吃、吃我喂给它的食物……”她装作一脸害怕的样子。 那人离开了,一会儿拿来钥匙把牢门打开,命令道:“你跟我来。”“等等,这位是专门为圣物洗澡的姑娘。”她指了指缩在角落一动不动的江柳花。那人看了一眼江柳花道:“那就一起来吧。” 原月赶紧去把江柳花扶起来往外走,低声道:“还好吗?” “我……我并不是……”“嘘。你不想见到教主天颜了吗?”“这是欺瞒!”“你不记得我拜托你给小黑洗过澡?”“没有啊……”“你看看,饿昏了吧,好了,我这么尊敬圣教的人怎么会骗人呢?” 带路之人忍无可忍地呵斥她们:“安静!”两人赶紧噤声。 天演山顶端的天演宫是教主居住的地方。原月以为她们会被带到那里。可是只走到半山腰就停下来,那里有几十间临时搭盖的茅草屋,许多大婶正围了一圈在洗堆积如山的衣服。 “有什么事吗?”其中一个大婶放下手中的活计迎上来问。 “陈珠,这两个姑娘是来负责照看敬献给教主的那只动物的,由你负责看管。” “好的。”陈珠对她们微微一笑,“两位姑娘随我来吧,以后叫我陈大娘就好,我先带你们去看那只奇怪的小动物。” 三人绕到茅草屋背面,小黑被关在一个金笼子里,大尾巴连同全身的毛都竖起来。一有人靠近立刻龇起牙。原月叹了口气。对陈珠说:“陈大娘。你能先离开吗?我需要好好安抚它。” 陈珠点头离开。 她快步上前打开笼子,小黑一跳出来四只爪子就毫不留情地抓向她,她死死抱住它。轻声安抚道:“卡鲁宾,不要生气,不要生气,我没有不要你……你不是也常常自己跑走吗?我都没有生你的气……”怀里的挣扎渐渐小下来,她全身一软,瘫坐在地上。 小黑跳到地上,歪着脑袋看她,好像她胸前鲜血淋漓的一片跟它没有任何关系,还舔了舔沾满鲜血的爪子,“喵嗷!” 江柳花惊叫一声又晕了过去。 陈珠闻声赶过来。“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原月背对着她吃力地坐起来,笑着说:“陈大娘,没事,我现在就给它喂食洗澡,您不用担心。” 陈珠看小黑确实乖巧地站在她旁边,就放下心来离开。 “真是!”她来到井边,提了一桶水上来清洗伤口。小黑抓的真狠,至少有几十道,肯定会留疤了,真是的,抓在这种地方以后被老公嫌弃怎么办?她一边在心里嘀咕一边考虑怎么用小黑接近教主。可惜小黑不会说话,不然让它美言几句就ok了。 她把带来的衣服撕成碎布在胸前裹了好几圈,找到厨房,看还有一些剩肉,就在上面洒满了白糖推到小黑面前。小黑嗅了嗅,把白糖舔得干干净净,肉却一点也不动,把糖吃完了就冲她“喵嗷”了一声。 “一点负罪感都没有的混蛋!”她恨得牙痒痒。被关在牢里一天,她什么也没吃到,看着冷冰冰的剩饭菜,她心一横,连筷子都不拿,直接抓了就吃。小黑睁大漂亮的红眼睛,爪子扯了扯她的衣服,她不耐地推开它,丢人就丢人了,在敌人内部不时刻储备好体力怎么行? “喵嗷!”小黑扑上来抱住她的手。她正要甩开它,肚子突然剧痛。这饭菜有毒!她幽怨地看了小黑一眼就晕过去。 “哎呀,这姑娘怎么把放了老鼠药的剩菜吃下去了。” “幸好发现得早。” “一定是饿坏了。” …… 等所有人离开后原月才缓缓睁开眼,太tm丢人了。被所有人都知道她偷吃毒老鼠用的剩菜,以后怎么见人啊? “你已经醒了?”江柳花走进来,看起来很虚弱。原月注意到她的指尖发白发皱。“我已经跟陈大娘坦白我不会照顾那只小动物,她原谅了我,让我以后留在这里清洗衣物。” “……哦。”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江柳花从怀里拿出一个纸包,对她说:“这是我们的午饭,我帮你拿过来了。” 她接过来一看是两个热腾腾的包子,一口下去,浓郁的汤汁流进嘴里,唔,好好吃。“对了,小黑呢?” “你带来的动物已经被敬献给教主了。” 她笑容一顿,“哦。这么快啊……” 江柳花看了她一眼就转身离去,外面还有很多衣服等着要洗。 一层层白帘随风飘动,姹紫嫣红的花朵中央摆了一个床榻,一名披着棕黑色长发的男子躺在上面。单薄的白裳大敞,露出精致的锁骨。俊美的五官上不满懒洋洋的睡意。 “什么在吵闹?”他摘下一朵花,漫不经心道。 一个侍女匆匆走上来,惶恐道:“教主息怒,下面有人献来一只奇特的动物给您。” “那还不呈上来?”他翻了一个身,含笑地看着侍女。侍女羞得两颊绯红,点点头飞快跑走了。不一会儿,她将关在金笼子里的小黑提过来。 教主饶有兴致地盯着冲他龇牙咧嘴的小黑,“果然奇特。”说着就打开笼子。侍女还来不及阻止,黑影倏地闪过他眼前。三道血痕出现在他手臂上。 侍女大惊失色。急忙掏出帕子给他擦血。他的目光却骤然沉下,从靠枕后面抽出一把匕首直接刺穿侍女的腹部。鲜血迸溅,侍女来不及叫喊就死了。 “哼。一个小奴婢也敢骑在我头上!”教主扔开匕首,转身去找小黑。不远处的其他侍女赶紧上来拖走尸体,然后把一切恢复成原样。 “小东西,你在哪里?不要玩了,快出来。”教主走在花丛中轻声呼唤。 小黑从花丛中露出脑袋,抖了抖耳朵,直勾勾地瞅着他。教主扬唇一笑,瞳孔里发出幽幽的光,小黑的瞳孔渐渐涣散,四肢不稳地朝他走过去。他顺势抱起小黑。抚摸着他的脑袋,笑道:“你要乖乖听话。” “咕噜咕噜。”小黑的喉咙发出讨好的声音。他却以为它饿了,招呼侍女摆饭。长达三米的饭桌上摆了上百道菜,他把小黑放在桌子上,温柔地说:“小东西,想吃什么就吃吧。”小黑在各个盘子的间隙中灵活跳动,时不时低头嗅嗅,然而从桌头到桌尾都没有找到喜欢的菜。 教主把小黑重新抱进怀里,“可怜的小东西,竟然没有一盘能吃,把今天做饭和端菜的人全部杀掉。”他轻描淡写地吩咐完就抱着小黑离开了。 两天后,天演宫下来了两名侍女,把原月带上天演宫,给她稍作梳洗一番,换上一套和其他侍女一样的藕色翠纹的连衣裙,将她带到一座宫殿里。 宫殿很高,四处飘荡这白色帘布,不,应该说,从进入天演宫开始就四处飘荡着这种白乎乎轻飘飘的东西。这让她想到村子里存放尸体的义庄。 “就是你了?”不只隔了多少层帘子后面传来一道懒洋洋地男声,随后她听到小黑的叫唤声,却是软绵绵的没有什么力气,想来是饿坏了。“东西带来了吗?” 他没说是什么东西,但她知道肯定是小黑的食物。“奴婢这就去准备。”她来到天演宫的大厨房,里面除了堆积如山的食材,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她问带她来的侍女为什么都没人,其中一个口快说惹怒了教主都被处死了。 “咳!”最年长的侍女看了原月一眼淡淡道:“做好你自己的本分,教主是仁慈之人。” “是。”原月把她的那套誓词又说了一遍,几个侍女才满意地离开。 她胡乱生了火,把切好的菜肉扔进锅里,然后把一罐糖全撒下去,突然一股焦味冒出来。啊,忘记放油了!她七手八脚地菜铲起来。已经没有糖,只能用这个将就了,小黑,你一定要给力把它全吃下去! 她提心吊胆地把这盘散发着焦味的菜呈上去。没有一个侍女敢端上去,怕被这盘菜连累处死,只能由原月自己端上去。她暗暗窃喜,只要他抓住这个机会擒住所谓教主,那他手下的乌合之众就自然就得听她号令。就是不知道他身边有多少明卫暗卫,他自己是不是武功高强…… 穿过一条条布帘,她隐约看到了一个轮廓,斜倚在软榻上,逗弄着怀里的小黑。 小黑怎么这么听话? 她没有细想,在出现在教主面前的一刹那,她就冲上去将他踢下榻子,踩住他的双腿,一手将他两手反扭在背后,一手把他的脑袋按在地上。 单枪匹马来的她只能擒贼先擒王。 一秒、两秒……所谓教主没有丝毫反抗之力,她想象中的明卫暗卫一个都没有,除了在一旁呆呆瞅着她的小黑,没有任何异常。 是不是……太容易了? 一百六十四:催眠 “教主?”她试探地问。身下的人没吭声。不会吧,抓错人了?她放松了手下控制,那人突然翻身而起,她立刻做出防卫动作,然而那人没有攻击她,而是直勾勾地盯着她。 她只好盯回去,嗯,长得不错,头发的颜色挺奇特的。 莫非在对她使美男计!? 教主的瞳孔周围的幽光忽明忽暗,整整持续了一刻钟,终于,他的眼睛抽筋了。 “……你是什么人?”他问。 原月已经确定周围没有人了,她在他身体各处按了按,也确定这个人完全没有武力。这时耳边突然响起一道呻吟,她一僵,再看那人不知何时已经满脸通红,目光迷离,那声呻吟显然出自他之口。 她手一抖,连退数步。 她干了什么?她干了什么?她什么也没干啊! 教主挣扎地坐起来,脸上的红晕褪去,羞恼之色却愈重,死死瞪着她。 她觉得有趣,慢条斯理地走上前,他一直后退直到退无可退,下巴被她挑起,她笑盈盈道:“美人,你在怕什么?来,给姐姐笑一个。” 教主的脸红得要滴血,眼中不知是气的还是怎么的盛满水雾,似嗔非怒地瞪她。她讪讪地收回手,第一次调戏得这么有效果,实在没有成就感啊。 “你到底是谁?”他微微喘息着又问了一次。 她不答反问:“就是你在三盛郡宣传邪教,蛊惑人心。致使全郡脱离朝廷管制?” 他挑眉,“你是朝廷的人?” 她一撩头发,“你觉得呢?” 他冷笑一声站起来,回到榻上躺下。一招手小黑就跳入他怀里安逸地缩成一个圈。她不爽地勾了勾手指,“小黑,过来。”小黑一动不动。 “这个小东西是你的?”他挑衅地对她笑了笑,“不过它现在是我的了。” 一把匕首横在他的脖子上,她淡淡道:“我可是百忙中抽出时间来这里,识相的就赶快把这里恢复原状。” 他再一次直勾勾地盯着她,良久突然自嘲一笑,“你要杀便杀吧。” 太不合作了,连死都不怕。她正考虑要不要在身上切几刀吓唬吓唬他,外面突然通传说:“镜水姑娘到。” 她记起江柳花说镜水姑娘是天演教的对外代言人。如果挟持了镜水姑娘应该会更有用。 “哗啦!”所有白帘全部被扯下来。上百个身披黑斗篷的人走进来。而一个身着碧色衣裙的蒙面女子走在最中间。 原月怔愣原地,这么大的阵势她要怎么劫人? 镜水姑娘走到教主十米前站定,黑衣人把她众星拱月在中央。她冷冷开口道:“郡守和陈监察的有些松动了。我改日带他们来,你做好准备。”顿了顿,“听说你又杀了几十个侍女,你最好节制一些,不要给天演教抹黑。”说完转身离开。一群人自然哗啦啦的跟着离开。 只留下一地白帘在哭诉来人的暴行。 原月这才缓过神,对教主说:“原来你是傀儡。” 教主只顾把玩小黑,完全不理睬她。她又道:“为什么不告诉镜水姑娘我的事?”“有区别吗?”他抱着小黑走进一个房间,半晌没有出来。原月担心他跑了,跟着跑进去,却见他光裸着身子正要走入浴池。 他回头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停顿地走进浴池坐下来。四周水气弥漫,竟是一个近百平米的大浴池,池边用黄金雕刻了各种图案,浴池四角放置了四头麒麟兽,姿态各异,嘴里往浴池吐出热水。 “过来,给我搓背。” 原月诧异地瞪向他。她?她是他的敌人,还挟持了他,他竟敢叫她给他搓背!?他活腻了是不是? 他似乎察觉到她的愤怒,回头对她微微一笑,“你也看到了,实权都在镜水手里,而且她不管去哪里身边都围了一群人,如果只有你一个人的话是无法下手的。” 他说完朝她勾了勾手指,就是对小黑那样,“来帮我搓背,我心情好了可以帮你。” 这人是不是脑袋脱线了?她再次把匕首横在他脖子上,他却仍然自顾自地动作,还把毛巾甩到她脸上,“快点,我的皮肤都要被泡皱了。” 她被溅了一身水,气得把他的脑袋直接按进水里。他却不挣扎,静静地浸在水中。半分钟过去,她的手微微放松;一分钟过去,她把手挪开;两分钟过去,她把他从水里拖出来,果然已经晕过去了。 什么事啊!她狠狠把毛巾甩进水里。 她认命地把他拖回榻上,把他胸腔里的水挤出来,随后捡起一张白布铺在他身上,头也盖住了。小黑不满地冲她叫唤了两声,咬住布往后面拖,把他的脑袋露出来。 “吃里扒外的东西!”她用脚勾起它肚子,把它扔到一边,它却不像平时一样张牙舞爪,而是呆呆地原地坐下。 “咳咳!”教主艰难地睁开眼,一看见原月就转开头。突然发觉身上凉飕飕的,微微一动弹才察觉到他竟然光着身子,哦不,身上有铺了两层布。 “你都看到了?”他沉下脸道,瞳孔里的幽光骤然扩大。 “如果是你的重要器官的话,你放心,我全都忽略了,你不用对我负责。如果是你身上莫名其妙的伤痕的话,你更放心,我身上也有不少,虽然没你那么严重。”她满不在乎道。 教主又盯了她很久,神情才慢慢放松下来。 “那个教主啊,我们商量个事吧。我看你挺不喜欢做傀儡的,要不我们合作扳倒镜水姑娘怎么样?” “为什么?我在这里吃好喝好,人人都要顺从我,我干嘛要和朝廷的人合作?”他不屑一顾。 好像确实是这样。“但是一个女人骑在你头上……”“你现在不也骑在我头上?”“没有没有。”她赶紧蹲到他身边,讨好地给他捶肩,“你看那个女人冷冰冰的就感觉不好,像我多温柔体贴。” “不要脸。” 她手一顿,披在他身上的白布就滑下来,露出雪白大片肌肤。两人对视一眼,她讪讪一笑,“教主,您的衣服都放在哪里?我去帮您拿。” 他反拉住她,凑近她的脸,四目相对,似乎遇到很难以理解的事情。半晌道:“你怎么就不会羞涩?连镜水看到我的身体都会动容,你为什么这么平静?难道你经常看男人身体?” 这个要她怎么回答?小时候在孤儿院,男女都是一起洗澡,后来看了动漫,里面饱含不少裸男,早习惯了,更不要说她现在从事专业绘画淫秽图册,要是看到裸男就不好意思,她的绘画生涯还怎么继续下去? 于是她矜持地点点头,“还好。” “……” 过了一会儿,她问道:“镜水姑娘住哪里?” 他瞟了她一眼,吐出三个字,“不知道。”直接坐起来,白布全部滑下来。她终于找回身为女子的自觉,背过身去。 晚上睡觉的时候,她为了就近监视,在教主的大床旁边铺了一层地铺,睡在上面。 教主身边没有任何人贴身伺候,侍女都只在他需要的时候出现。原月知道她现在的行为很显眼,但是没有其他办法。她只有一个人,教主是她现在唯一能掌控的人。 夜深人静的时候,听着不远处的平稳呼吸,教主慢慢睁开眼,拿出枕头下面的匕首,悄悄走近原月。 就在匕首刺向她的一刹那,她骤然睁开眼,抓住他的手腕,反身一扣,匕首就横在他的脖子上。 他毫不惊慌,专注地注视着她的眼眸,柔声道:“看着我。” 她下意识地看过去,只见他的瞳孔慢慢由黑转化为深褐色,然后化为一个漩涡,不停地旋转,越来越快…… “拿起匕首,杀了自己。”他缓缓道,目光冰冷地看着她。 她颤抖着拾起匕首,神情挣扎不定。教主的额头上渗出了一粒粒汗珠,握掌成拳,仿佛用尽全力,道:“快点!” 她胸前的衣裳应声划破,露出缠了一层层的白布,匕首划至心脏,骤然用力!在痛感传来的刹那,她猛地清醒过来,甩手扔开匕首,然而伤口流出的血转眼就染红了白布。 她迅速伸手扼住他的脖子。 他冷笑一声,“难怪敢只身前来。” 她死死地盯着他,“幻术?催眠?” 他正要开口,一缕热流滑过他的脖子,他以为他的脖子被划破了,却见是从她身上留下的血。那么多的血,她胸前的白布都被染透了,正一滴滴地打在他身上。她的神色不变,只是脸色越发苍白,但是眼中的坚定绝不动摇。 那一刹那,他心神一震,大脑一片空白。等回过神来,原月已经重重压在他的身上。是啊,那一刀是捅向心脏的,怎么会安然无恙?他拿开脖子上的手,咳了几声才让呼吸通畅。 他探向她的脉搏,还在微弱跳动着。但是只要他再加一刀,甚至不用管她,她就会死了吧。 他把还在血流不止的原月打横抱起,放在他的床上,默不作声地看了许久,手伸向染红的布条…… ps: 这几天一直在看《天是红河岸》,很努力把基本的三千字码出来了。没看过的同学可以去看看这部漫画,很经典哦~~ 一百六十五:酒精过敏 原月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见她又要死了,就像前世明知自己得了绝症却无从反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死亡逼近自己。 为什么如此无力?为什么没有人保护她?为什么到死都这么孤单? 一行眼泪滑落她的眼角,带起一丝奇异的冰凉,她感觉到自己渐渐有了知觉。眼前是飘荡的白帘,她微一动弹,胸口就传来抽抽的疼。她这才后怕,差点就死了……等等,她怎么没死? 她一转身就看见教主抱着小黑倚在软榻上,一副懒洋洋没有睡醒的样子。 她低头看向胸口,已经缠上崭新的白纱布。她问教主:“是你做的吗?” 教主不搭理她,只逗弄着小黑。 “虽然受伤是你害的,但是我宽宏大量地原谅你。我们现在算是生死之交了,来谈谈共同对付镜水的事情吧。” 教主翻了个身,背对着她继续逗弄小黑。小黑“喵嗷喵嗷”的不知道在回应谁。 “喂。” “我饿了,吩咐摆饭。” 这一说她好像也饿了。她走到宫殿外面对站在外面的侍女说:“教主吩咐摆饭。”一个侍女应了一声就离开了,另一个犹豫了一下,拉住她问:“你是不是在教主身边呆了一晚?” “怎么?”难道是吃醋了?她想了想还是解释道:“我是敬献圣物的人,跟在教主身边服侍圣物。” “我的姐姐……昨天拿了纱布去见教主……” 原来不是教主给她绑的伤口,她立刻高兴了,却听那侍女继续道:“我姐姐一直没有回来,你知道她去哪里了吗?” “我没有看到,可能已经回去了吧。”她还以为是什么事。 侍女的脸却唰得惨白,好像瞬间丢了魂一样,摇摇晃晃地走了。她皱起眉头,回到宫殿就问:“昨天给我包扎的侍女呢?” “死了,扔了。”教主一边说一边擦拭着手中的匕首。“看到不该看的人都得死。” 她抿了抿嘴,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过了一会儿,菜全部摆了上来。等侍女离开后,她就在教主右手边坐下。教主放下小黑。小黑照例在饭菜中溜达了一圈,两手空空地回来。教主皱起眉头。“今天的厨师全杀……”他嘴里被塞进一口青菜。小黑也被抓起来往床榻上一丢。原月一边咀嚼嘴里的肉一边含糊不清道:“只有自卑的人才会从掌控他人的权势中获得快感,一般人顶多打打下人,看你这程度一定是自卑得不得了。” “嘭!”教主眼前的碗碟碎了一地。她咽了口口水。“我开玩笑的,你不要在意。我觉得我们很适合友好相处,你现在对我可能还不太信任,我们以七天为限,如果你觉得我ok我们就合作吧?” “真的,我是个非常大度的女人,你昨天差点杀了我,我都没有和你计较。” “你那个催眠术好厉害的样子,很多人会吗?难不难学?” “小黑是不是被你催眠了?一脸傻相。” 教主这才施舍给她一个目光。“它叫小黑?”她猜他下一句就是这个名字怎么这么土,于是赶紧补充道:“大名是卡鲁宾。” 教主低头咀嚼了这怪异的三个字,勉强同意了。 原月看他一天到晚似乎除了躺着就是躺着,现在多了一个逗小黑,人生实在太空虚了。为了促进感情,她提议道:“我们要不要去山下逛逛?” 教主不理他。等她上了一趟茅房回来。教主已经换好一套普通的青色长裳,头发挽起,虽然还是无精打采的,但是看上去与常人无异了。她没有衣服换,从教主的衣柜里翻出两套黑斗篷。两人就偷偷摸摸地出宫了。 前门有许多侍女走来走去。后门是三米的高墙,好在墙的前面有很多树,原月先爬上去,再把教主拉上去。整个过程中两人没有一句对话。 接下来他们花了一个时辰下山,躲过山脚巡逻的黑衣人,他们混入了集市。黑斗篷被原月收在包袱里,她又成了一名丫鬟,跟在教主后面,小黑蜷缩在他怀里。 集市里看不到女人,但是原月默默跟在教主身后却不显突兀,只是偶尔有好奇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她看到有人在卖糖葫芦,就挑了两根大串的。教主看了很不屑,刚要推开伸向他的糖葫芦,糖葫芦却越过他塞进小黑嘴里。小黑张大嘴巴直接咬下一颗,原月也咬下一颗,“咯吱咯吱”,教主的面上慢慢浮现羞恼之色。 原月看着他的表情虽然很爽,但是想到来这里的目的,她把手中的的糖葫芦伸到他面前,讨好道:“要不要?”他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白净的俊脸越来越红,眼睛也开始泛水。原月怕了他这副样子,就把小黑那串伸向他,“卡鲁宾是公的。” 教主气得眼中水光愈甚,目光扫过眼前两串糖葫芦,在原月那串上狠狠咬走一颗。她无语地瞥了他一眼,就知道他会嫌弃小黑是动物不干净,还非要矫情一下。 后来她还想讨好他给他吃糖葫芦,他就说什么也不吃了,还咬牙切齿地瞪她。在大街上她必须保持低调,于是直到进入酒家之前她都没有再说话。 小二上来问他们要什么菜,教主不吭声,她就回答:“点了拿手好菜上五六盘吧,饭两碗。” 教主从来不吃饭,但是经历了糖葫芦事件,他学乖了保持沉默。等饭菜上来后,两碗饭都摆在原月自己面前,见他看她,她笑着解释:“这里的碗太小,饭也装不满……我看你好像是不吃米饭的吧?” 不吃是一回事,被忽略是另一回事。 原月灵机一动,吩咐小二用茶壶装了最烈的酒过来,给她和教主分别倒了一杯,恭敬地递上去。教主随手接过来喝下去…… “患者不能饮酒,一点点都不行,居然敢喝这么烈的酒,真是……”大夫气呼呼地说。原月不停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下次会注意……”她低头看向床上昏迷不醒的教主,裸露的皮肤上布满红斑,嘴唇苍白好似白蜡,呼吸极不平稳,额头上的汗细细密密。好像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如果能挺过今天晚上就没事。”大夫说完就离开了。 她在床前蹲下。默默地盯着教主。虽然这件事是她的错,但是他也差点杀了自己,不过最初拿匕首威胁他的好像是她…… 总之先降温吧。 她拿毛巾拧了水放在他的额头上。他全身一颤,神情微微安稳下来。她等毛巾一热就马上重新拧,她也只会做这个,就这样过了一夜,凌晨的时候,她探向他的脉搏,还好好跳着,就放心睡过去。 中午的时候教主悠悠转醒,身上熟悉的刺痛感传来。他知道他喝酒了。 该死,是什么时候?之前在酒楼吃饭的一幕划过眼前,他目光一沉。突然额头上的毛巾落下来,落到伏在床沿睡着的原月手边。只是很微小的动静,而且没有发出声音,她却刹那间惊醒。警惕地抬起头。 四目相对。她的神情放松下来,眼眸出现初醒那种懵懂和茫然,随后打了个大呵欠,人渐渐清醒过来。“哟,教主早安。” 教主怔怔地看着她。勾了勾嘴角,然而扯到脸上的红斑,痛得抽气。 “那个……教主您不会毁容吧?” 过了好一会儿她都没有得到回应,就下楼叫来了饭菜。她在床上摆上小桌,饭菜一碗一碗端上去,自己也爬到他对面盘腿坐好。“教主,我们吃饭吧。”说着拿起饭碗。 “下去,谁允许你上我的床!”他冷冷道。 她从善如流地爬下床,拖来一个椅子坐好,“这样就好了吧,教主,我们吃饭吧。” 她一碗饭吃下去,他还是不动筷子。她就劝:“教主,你现在生病了,不吃饭哪来的体力恢复健康呢?” 他淡淡道:“我死了不好吗?” “不好不好,男子汉大丈夫要死也要在建功立业之后,我们来合作扳倒镜水姑娘吧?”“你除了这句话会不会说别的?”“……哦,那镜水姑娘的弱点是什么?有没有家人之类的?” 过了良久,教主的脸上出现似悲似喜的怪异神情,他说:“有,有一个弟弟。” “哦,那不错,感情怎么样?她弟弟身边有没有很多人保护?”她兴致勃勃地问。 “没有,但是她弟弟本身就武艺高强。”顿了顿,他嘲讽道:“你一个女人再厉害也不是他的对手。” 这可不一定。她继续问:“她弟弟叫什么名字?多大了?擅长什么武器……” “哼!”他重重放下筷子。 她这才意识到他还是一口饭没吃,于是道:“教主,是不是要我喂你?”她见他不吭声,就尝试着夹了一块肉伸过去。他眼皮跳了跳,没有张嘴也没有生气,她就把肉凑到他嘴边,他的嘴唇瞬间变得油腻腻的。 他神色几变,最后还是张嘴把肉吃掉了。 她弯了弯唇,觉得很好玩,各种菜都夹给他吃,他倒是不挑食,吃了第一口,剩下的也全都吃了。“喵嗷!”小黑摇了摇尾巴凑上来,被她随手扔到床脚。教主皱了皱眉,想说什么,嘴里又被塞了一口菜。 “好不好吃啊?教主。”她笑眯眯问。 他抬头问她:“你是什么人?”她迅速蒙住他眼睛,“你猜?” “你不是普通人。”他的语调非常平稳,也不在意被她强行盖住眼睛,“如果是美人计的话选人也太次了。朝廷派来了三个监察御史,每个都带了百人以上的侍卫,你倒是可能是侍卫,但是自主性过强,不像听命于人。” 她鼓掌,“不愧是教主,猜得一点没错呢!” “结果呢?” “你猜。”她都要佩服自己了,对手上的人质还这么友好,虽然状态是有求于人。“教主,我们彻夜未归会怎么样?但是你现在这副样子我们也不能回去。” “其他人在哪里?” “跟我一起来的人吗?”她这才想起黄智崇,随意摆摆手道:“不用在意。我们还是谈谈我们的合作吧。你想要什么?权势?财富?美人?” “你认为我现在没有?”他反问。 她眼前闪过一道明光,“那自由怎么样?” 一辆马车咕噜噜地驶向郡守府。此时郡守府里正在举行晚宴,衣着暴露的舞娘肆意勾勒四肢,吴郡守坐在首位,郡里有头有脸的官员坐在他左下首,三位监察御史依次坐在右下首。 “大人,外面有一个自称朝廷使者的男人求见。” 上首几人对视一眼,吴郡守道:“让他进来。” 黄智崇忐忑不安地走进来。眼前的场景他并不陌生,权贵人家寻欢作乐的场面都是这样。他以为邪教控制下的三盛郡会是一片乌烟瘴气,进来之后却觉得一切都很正常。 “下官黄智崇拜见各位大人。” “快快请起。”吴郡守笑着迎上来,“黄大人远道而来辛苦了,请上座。”竟然让黄智崇坐上他的首位,而他自己则命人搬了椅子坐在一旁。 吴郡守是三品大员,而黄智崇只有七品,就算代表朝廷前来,也没有资格越过吴郡守。不止吴郡守,几乎在场官员的官位都比黄智崇高,却没有一个人提出反对。 黄智崇连忙推拒,台中的舞娘涌上来,把他推向首位,更有甚者直接抱住他,缩进他怀里与他调笑。“吴郡守,我……” “我明白。”吴郡守笑呵呵的,“我和陈监察过两天就要去面见教主,你到时候也随我们来吧。” 他想到可以见到教主就不再抗拒,忽然他问道:“原大人在哪里?” 在场之人面面相觑,“哪位原大人?除了你以外朝廷还派了其他特使吗?” “她还没有到吗?她应该比我早来,难道遇到了什么意外?”他忧心忡忡起来。 “黄大人不用担心,我们会发动全体教民去寻找这位大人,你暂且在这里住下,等待教主召见吧。” 教……民?黄智崇还欲多问,歌舞又开始了,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舞娘上面,他不好扫兴,一切就等到面见那位教主吧。 屏风后面传来哗啦啦的水声,原月接过小二提上来的两桶热水,隔着屏风喊道:“教主,你先起来,我给你换水。”又是一阵哗啦啦的水声,教主披上毛巾,“嗯”了一声,原月就走进来,倒掉脏水,换上一盆干净的水,然后目不斜视地离开。 这已经是第五桶了。去tm的洁癖,都酒精过敏了还不安生! 等教主觉得沐浴干净,原月手中又浪费了两桶水。他披着湿漉漉的头发出来,皮肤上的红斑已经褪得干干净净。他淡淡地瞥了一眼热得满头大汗的原月,道:“去给卡鲁宾沐浴。” 她深吸一口气,扬起一个笑容,“好。” 一百六十六:脆弱的人 一只老鼠从原月眼前跑过,她看了一眼就忽略了,突然耳边传来教主的惨叫,只见他跳上床,指着地上的老鼠惊恐道:“快把它赶走!” 她撇撇嘴,放出小黑,小黑冲过去一爪子拍向老鼠,老鼠吓得一溜烟跑了。他顿时软瘫在床上,大口喘气。她凑上去问:“教主,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他无意识地抓住前襟,目无焦距地看着她。这副样子好像她是要蹂躏他的禽兽。 尼玛,好想爆粗口! 她抱起小黑转身就走,教主赶紧拉住她的手臂,对上她疑惑的目光,他像是尴尬又像是不甘羞愤,低声道:“不用去了,你就在这里。” 她点点头,这是培养信任的好时机,于是搬了凳子在他床边坐下,笑眯眯道:“教主,要不要我给你唱摇篮曲?”这句话有那么点嘲笑的意思,但教主不知是惊魂未定还是真的想听竟点点头,躺下来用被子小心翼翼地裹好身体。 她轻轻地哼唱起来。教主突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她下意识地就想把他甩出去,但忍住了,口中的哼唱不停,教主的眉头慢慢舒展,最后传来平稳的呼吸声。 她确定他睡着之后要抽回手,无奈被抓得死紧,只好把他一根手指一根手指掰开。抱了一条被子缩在椅子上睡着了,迷迷糊糊中她还在想已经两天没回去了,山上的侍女肯定早就发现了,回去以后要怎么应对…… 两人一大早就回到天演宫,依然是从后面翻进去。教主让她去准备洗澡水,她默默吐槽了几句就去了,回来的时候突然嗅到浓重的血腥味,快走几步上前,只见教主前面堆积了小山一样的尸体,鲜血在地面上汇成一道道小流,在白帘飘飘的宫殿中。阴森森的一片死寂。 教主把心爱的匕首擦拭干净,头也不抬道:“都扔到后殿的坑里。” 她只觉得胃在翻江倒海,在她看来构不成威胁的人却在转眼间杀了这么多人。她声音干涩道:“因为我们下山的事?”教主回给她一个“那还用说”的表情。 她突然觉得很无力,默默地把所有尸体放进后殿的大坑里,里面还有许多腐烂的尸体。散发着阵阵恶臭。全是这里的侍女。难怪江柳花说天演宫常常召侍女,难怪进了三盛郡见的几乎都是男人。她原来以为是天演教的特殊指令,现在看来却是在保护那些女子。也只有她和江柳花这样住得偏远的姑娘才一头傻傻地撞上来。 她点燃火折子扔进石坑。转身回到宫殿。教主仍然躺在软榻上逗弄小黑,只有湿漉漉的头发证明他刚刚沐浴过。 “你……”她看向他,缓缓道:“一定要这样吗?她们……” “你同情她们?”他对她冷笑,“要是事情被镜水知道了,我们两个都会没命。” “那你下山前为什么不告诉我?” “有区别吗?” 她忍不住道:“有本事你就杀了镜水姑娘,杀这些手无寸铁的女人算什么男人?”哪知他却反应奇大地翻身而起,红着眼睛对她吼道:“你给我滚出去!” 她受不了这样阴晴不定的人,转身就走。他低头抱住膝盖不住颤抖,小黑跳上他的肩膀。用尾巴蹭蹭他的脸,他伸手把小黑抱进怀里,从柔软的茸毛中汲取温暖。 原月在殿前的台阶上坐下,呆呆地望着天边聚散的云朵。偌大的天演宫一片死寂。若是以前看见刚刚那一幕或许会愤怒,现在只觉得悲哀。复杂的人生在她面前只变成两个简单的选择——生或死。 她的答案从来都无比清晰,她要生。并且生得精彩绚烂! 突然她察觉到有大批人在靠近,她迅速跑进宫殿,看见蜷缩成一团的教主微微惊异,教主见她进来迅速背过身。 “教主,外面有很多人来了。”她说完就拿起扇子站在他身边给他扇风。俨然一个合格的侍女。 很快许多黑衣人涌进来,这次中间的却是三个男人,镜水姑娘站在他们身后,微曲着身,好像侍女一样。 “拜见教主!”一群人纷纷下跪,只有一个人茫然地站着,这人就是黄智崇。他跟着大队人马来是为了跟教主谈判,没料一来所有人就通通下跪,他瞬间成了一个光杆司令。 他连忙对旁边下跪的人道:“吴郡守,陈监察,你们这是在干什么?我们是朝廷命官,怎么能向一个平民下跪?”不料一直对他亲切非常的吴郡守此时却对他怒喝:“大胆,竟敢对教主不敬,还不快快向教主请罪!” “吴郡守……”黄智崇现在哪里还感觉不到异常?来到三盛郡的人都有去无回,他会不会马上成为其中一员?他这样一想立刻汗如雨下,然而置身重重包围之中,他只能被动地接受眼前的一切。 镜水姑娘笑笑道:“黄大人先去跟教主谈谈吧。”黄智崇惊讶道:“我一个人?”“是的,大人请吧。”他只能忐忑不安地跟着教主走进内室。 出于对未知的恐惧,黄智崇根本不敢抬头,努力平静道:“我是朝廷派来的特使黄智崇,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蛊惑官员和百姓……” 教主问原月:“你是他的手下?”原月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立刻反驳道:“怎么可能?最多算是同行的人。” 听到熟悉的声音,黄智崇猛地抬起头,一看清原月顿时激动得老泪纵横,飞奔上前就差没抱住她哭出一腔恐惧,“原大人,太好了,我还以为你出事了!” 原月嫌弃地后退半步,硬邦邦道:“大胆,竟然对教主不敬,应当立刻处死!” 两个男人同时震惊地看向他。 黄智崇最后的希望彻底破灭。连原大人都被邪教蛊惑了,他肯定逃脱不了同样的命运。刹那间天旋地转,他摇晃了几下就晕过去了。 原月只想逗逗他来着,没想到他这么脆弱。把他拖到地毯上后,她问教主:“镜水是不是让你给他催眠?” 教主从她口里听到好几次“催眠”这个词,大约明白了她的意思,道:“明知故问,我看他也很碍事,杀掉好了。” 她赶紧护在黄智崇面前,笑着说:“虽然他确实挺碍事,但是同僚一场,勉强算得上敢作敢当的男人。你把他催眠了吧,不要让他露出马脚和说出我的事就好了。” 教主没说什么,拿水把他泼醒,在他睁开双眼的刹那就锁定住他的瞳孔,幽幽的光忽明忽暗。黄智崇的瞳孔扩散之后就恢复如常,第一件事却是向教主行跪拜之礼。 教主微微一笑,指着原月问道:“她是什么人?” “回教主,她叫原月,官任七品少皇师,此次只有她和我一同前来。”黄智崇恭敬地说道。 教主不可思议地瞪向她,“你是官?” 原月无聊地点点头,真是说不出口的官职啊,每次都是随便捏造一个官名搪塞她,害她都不好意思跟人炫耀。教主沉默地低下头,突然觉得心中的某一块塌陷下去,堕落进深渊遥不可及的距离,相伴而来的还有浓浓的羞耻感和无端的怨恨。 “教主,我们可以进来了吗?”吴郡守和陈监察在外面低声道。 教主摇摇头,驱散莫名的想法,道:“进来吧。” 吴郡守和陈监察一进来就跪坐在地上,抬头满怀期待地看向教主。他稳定一下情绪,同时看向两人,随着他瞳孔周围幽光的闪现,两人的精神仿佛受到洗涤,从一个极端跳跃到另一个极端后后渐渐平稳下来。 “属下告退。”两人和黄智崇一道离开。 过了一会儿帘子一动,镜水姑娘走了进来。 只有她一个人,好机会!原月眼睛一亮,手却突然被拉住。教主沉声道:“你来干什么?事情我已经办好了。” 镜水姑娘的目光在他拉住原月的手上划过,眼中闪着莫名的光芒,突然冷笑道:“天演宫里的人又死光了?哦,还剩了一个,不过你的胆子不小,我就等着看了。”留下这句意义不明的话就走了。 “你干什么?好不容易的好机会。”原月甩开他不满道。 “你根本不知道她多可怕,就算你弄死她,外面那些人怎么办?”教主抱住小黑微微战栗起来,由于抱得太紧,小黑惊叫一声从他怀里跳出来,他连忙去拉,身体却失去平稳摔下软榻。他没有爬起来,而是顺势把身体蜷缩起来,头埋在胸前,棕黑色的长发散了一地。 整个身体都在战栗。 原月奇怪地蹲下来戳了他的后背一下,他猛地一颤,突然转身把她扑到地上,像抱着小黑那样紧紧抱着她,身体无法停止的战栗连带着莫名的恐惧不安一同传达给她。 她不自在地推开他,他却越抱越紧,好像她是最后的救命稻草。 真是,男女授受不亲啊!她的脸上爬上浅浅的红晕,一把抓住他的领子把他扔回榻上。 一个男人怎么能这么脆弱? 她爬起来道:“我去准备晚饭,我自己去做,晚饭你将就点。” 一百六十七:关系 原月很久没有正式下厨了,本就差强人意的厨艺退步到人神共愤的地步,前几盘菜烧焦了,后面的菜色香味无一俱全,最后只能炒了一盘半焦的蛋炒饭勉强填饱自己的肚子,再把其他菜端给教主。 教主只看一眼就要脱口而出“把厨师全杀了。”忽然想到天演宫的人已经死光了,这些菜是原月做的,便怏怏地摆手,“我没胃口。” “教主,你能不能说说为什么镜水姑娘很可怕?说不定我能帮你。”原月凑上前,笑盈盈的好像在和挚友进行亲切会谈。 教主全身一颤,狠狠瞪了她一眼,“你能不能不要提那个女人,我现在心情很差!” “为什么不催眠她呢?” “她根本不看我的眼睛。” 原月觉得他的态度很微妙,忍不住问:“你是不是喜欢镜水姑娘啊?” “啪!”教主身旁的大花瓶被他一脚踢到墙上,碎了一地。他转身一把拽起她的领口,恶狠狠道:“那个老女人我看了就想吐,再敢把我和她扯在一块儿我就杀了你!” 原月反扭过他的手臂,一脚踩上他的背,一用力他就半跪在地上。她冷笑道:“教主,我不会再看你的眼睛了,如果要说谁比较可能被杀,那个人绝对是你。” 教主不甘心地咬住下唇,沉声道:“你干脆杀了我。” 唉,怎么对话又回到原点了。她放下他无奈道:“你到底想要怎么样?明明就很讨厌镜水,干嘛死命撑着?有什么隐情可以说出来。大家一起商讨嘛。” 他不屑地看了她一眼道:“我为什么要和你讨论?镜水至少是我这一边的人,你是朝廷派来的敌人。” “……”她竟然把这点忘了。太大意太大意了!“真的一点都不愿意跟我合作?你想要什么就算朝廷不能答应,我能……答应你。” 教主深深看了她一眼问道:“你是怎么做上官的?权臣之女还是教坊司的舞姬?应该是舞姬。听说教坊司的舞姬都是绝色之姿,舞祭司秦媚儿更是风北国第一美人。你……” “我有内涵!你听着,我是科举中脱颖而出的唯一女官,县试、郡试、州试、会试我都是首名!”她得意洋洋道。 教主震惊,这两年他被禁锢在天演宫几乎听不到外界的传闻,竟然有女人通过科举,而且若是按她所说全是首名的话……“那殿试呢?” 她的脸瞬间沉下来,不情愿道:“第四名……但这绝对不是我成绩不如前三名!咳,说一句冒犯先皇的话……是因为我名声不太好,所以先皇任性地把我降为四甲。我偷偷看过前三名的文章,哼哼!” 他被她生动的表情惹笑了。问道:“你的名声怎么了?” “告诉你有什么好处?你先把你和镜水姑娘的关系告诉我。我再告诉你我的事。”原月随时不忘此行真正目的。 “……我和镜水还有阿义从小一起长大。”教主不知是真的想知道她的事还是纯粹想要诉说,侧过身对着墙壁好像在自言自语起来。“我们两家人本来生活在边境,后来因为战乱。我们一起逃到三盛郡。我家人在路上都死了,镜水家的人本来想扔下我,是镜水一直照顾我。” “……”他这是在耍她吗?她按捺下吼他的冲动继续问:“然后呢?” “轮到你说了。”他转回身对她道。 好想拆了他! 她只好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就是他们那些老顽固看不得我一个女人出彩,才找借口贬低我……” “说重点。” “好像是去了青楼还踢了蓝苑的门……真的是他们小题大做,我是为了救人。”她真的觉得因为这件小事就没了状元之位的自己很委屈。 教主关注的却是另一个问题,“你去过蓝苑?那个地方……是什么样的?” 她立刻表明自己的清白,“我真的是救人,黑灯瞎火的我什么也没看到。”虽然没看到,但想想就知道就是男人和男人寻欢作乐。她对男人白花花的屁股没有一点兴趣。 教主又变得心不在焉起来,抱着小黑去内室睡觉。 原月想到自己折腾了几天仍旧一无所获,不由烦躁起来。不行,直接去找镜水姑娘吧。 她走出宫殿却看见教主抱着小黑站在外面,脑筋还没回过弯来,就听到他说:“你不能走,不能去找镜水,她一定会杀了你。”他逆光而站,整个人仿佛与黑夜融为一体,他的眼眸却无比明亮,白天时看像是幽光,黑夜里却呈现出一圈淡淡的暖光。 她抱胸而立,好笑道:“我死了不好吗?我可是来自朝廷的敌人。” 他喉咙一塞,气急败坏道:“你要去就去!死了也不关我的事!” “本来就不关你的事。”她撇撇嘴,抬步往山下走。教主在原地挣扎良久,跑过去拉住她,低声道:“你不要走,我可以告诉你一些事情。” 原月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低头,但这个结果很好。她笑呵呵地跟着他回到宫殿,“教主,现在可以说了。”“太晚了,我要睡了,明天再说。”“……” 第二天一大早她就兴冲冲地跑去找教主,他却不在房间。难道跑去向镜水告密了?她把整个宫殿都找过去,最后在浴室外听到了响动。 她悄悄拉开一条缝,教主果然在里面洗澡。没跑就好,等他洗完了再问。她瞥到教主后背奇怪的伤痕,多看了一会儿就被他发现了。他转过头懒洋洋道:“过来帮我擦背,我现在心情不错。” 心情不错就代表愿意回答她的问题。她的心情跟着好起来,屁颠屁颠地上前给他擦背,一边问:“教主,那你现在可以说为什么不愿意对付镜水姑娘了吗?是不是因为小时候她对你很好所以不忍心?” 他摇头,“她对我的恩情早已经消磨光了,她好几次想杀我,都是阿义阻止她。”他补充一句:“阿义是镜水的弟弟,外面的人都称呼他天水将军。” 原月从他的话中听到了机会,看样子那个阿义是好人,如果能把他笼络来说不定就能对付镜水了,只是亲姐弟的话怕是不好办。她正在想办法,教主继续道:“如果我杀了镜水,阿义就会杀了我,反过来我杀了阿义,镜水也肯定会给他报仇。我宁愿苟延残喘地活也不要死,反正这么多年都坚持过来了,以后这样活下去也没什么大不了。” 说得好像忍受了什么不得了的侮辱一样,其实在她看来他的日子除了没有自由,怕是皇上都没他这么嚣张,心情不好就杀人。是她的话其实也不会愿意和外人合作打破现有的安宁日子。 不过她的直觉告诉她,教主的心理状态很不稳定,一定有可以趁虚而入的地方。 “对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他突然问。 她想了想回答说:“好像是十五。” 他脸色骤变,迅速穿上衣服,把她拉到后殿命令道:“你现在马上下山,去……买食材……买衣服,什么都买,多买一些!” 她莫名其妙,顺着他的意翻出后墙,走了一段路就拐回来。贴着墙听里面的动静,确定没人后就翻回来,无声地落到地上。 她悄悄溜进宫殿。发现里面多了一个人,穿着铠甲,身材高大健壮,皮肤偏黑。等他转过身,她看见他左脸上有一道小指长的刀疤,使原本还不错的五官多了一股狰狞之色。 必然是教主口中的阿义了。 要不要趁这个机会去套近乎呢? 阿义的脸上呈现不耐之色,终于等到了姗姗来迟的教主。一看见教主,阿义脸上戾气尽褪,扬起一抹笑容迎上去把教主抱在怀里,“遥寄,我很想你。” 教主同样笑容满面,反抱住他,低声道:“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声音含了些古怪的委屈和幽怨。 阿义哈哈大笑,一把将他打横抱起放在榻上,身体随之覆上去。粗糙的手指卷起他一缕头发把玩,另一只手在他身上乱摸,低头咬住他的唇。 原月倒吸一口凉气,咬住拳头生怕自己发出一丝不和谐的声音。 可是……怎么会这样? 教主和镜水的弟弟是这种关系的话,更不会帮她了吧? 先不要看了。她挪开一步,踩到不知什么时候溜达到她脚边的小黑,它“喵嗷”一声惊叫着跑开。她迅速躲到柱子后面。 阿义看了一眼小黑就不在意地收回目光。教主像是想到了什么,死死盯着柱子那个方向,一直一直盯着,过了许久,一道身影迅速闪过。他的瞳孔骤然扩散,眼眶因屈辱慢慢蓄起泪水。 阿义温柔地抚过他的脸,“怎么了?是不是弄疼你了?我轻点啊。”口中如此说,却把他拖到柱子前,将他的身体绑住,拿了烛台在火上烤,等金色的烛台变黑,狰狞一笑,转身回到教主面前…… 原月再也看不下去,跑到后殿躲起来。 一百六十八:真实的过往 整个宫殿充斥着教主的惨叫,原月躲在后殿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小心翼翼到极致,她不明白自己在害怕什么,但从身到心通通都在战栗。 一直到傍晚阿义才离开,原月平复下心情,做出一副刚刚从山下赶回来的样子去浴室找教主。淡淡的血腥味和白茫茫的水雾混在一块儿,教主坐在浴池里一动不动。 她像平时一样满不在乎地走上去,“教主……”他猛地转过身,抓住她的脚踝将她拖进水里。她挣扎着睁大眼睛,不小心对上他的瞳孔,深褐色的漩涡不停旋转,她慢慢失去意识。 他面无表情地将匕首抵上她的脖子,稍稍前进,一缕血丝滑出,她立刻清醒过来,但马上又在他的瞳孔中失去意识,刀锋继续前进……呼吸好困难,泡在热水中也阻挡不了身体热量的慢慢流失。 “为什么要看见……看见的人都要死……”教主喃喃自语。 “救、救命……”眼泪滑过脸颊,她无意识地哭泣。这样无助的悲伤多久没有过了?她真的不想死啊!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到身体空落落的无所依靠,她茫然地看着四周围,看见许多马车一辆接一辆地在山道上飞奔。车窗都被钉死了,除了驾车的黑衣人,看不到生命的迹象。 不不,她感觉到无数心脏在跳动,来自哪里?她闭上眼睛倾听……很快确定了方向,在车厢里!好多人。好多哭泣……越来越清晰的哭声拼命敲打她的耳膜,脑袋快要爆炸了。 “啊!”她猛地睁开眼,微一动弹,脖子就好像要断掉似的。她想起之前在浴室的一幕。迅速摸向脖子,上面缠了好几圈纱布。突然,她被人从后面抱住,那人把脑袋压在她的肩膀上,微微颤抖着,温热的液体慢慢浸湿她的衣服。 “你带我离开这里,求求你,我再也忍受不了。”教主低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你要我怎么做都好,我只想离开。” “喂……” “我本名林遥寄。记事起就住在边境的军户区。镜水和阿义也一样。我们为了不被其他人欺负,结成一个团体,常常去各家各户抢吃的。” “你不是说你们两家人因为战乱逃到这里……” “有一次我们踢到了铁板。那家人要杀了我们。在边境,几乎人人都带着自卫的武器……” 三个蓬头垢面的小鬼在角落瑟瑟发抖,满脸戾气的壮汉拿着柴刀抵上最小那个小鬼的脖子。小鬼吓得连哭都忘记了,只能睁大深褐色的瞳孔呆呆地瞪着壮汉,无意识地低喃:“不要杀我……” 就像奇迹一样,壮汉愣愣地点头,拖着柴刀就走了。 小鬼渐渐发现了自己的不同,从此以后偷鸡摸狗的事情干得更顺溜了,他们不怕被发现,因为只要他一个眼神一个命令。什么事就都没有了。 有一天,他们偷抓母鸡被人发现了。他正要控制那户人家,突然脑袋一阵剧痛,他便昏了过去。醒来的时候是在乱葬岗,他们三个被打得伤痕累累,连一个手指都无法动弹,磅礴大雨狠狠打在他们身上,从身体冒出的鲜血很快被雨水冲走,翻出的皮肉呈现出毫无生机的浅红色。 他以为他要死了。那时候他想,其实死了也不错。 突然耳边传来清脆的声响,他曾在有钱人家门口偷听到过的,玉石撞击的声音。他用力睁开一条眼缝,模模糊糊看见一道白影向他飘摇而至。 这是一个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少年人,在灰蒙蒙的乱葬岗中,一身白衣的少年是唯一的亮色。少年斜撑着一把伞,乌黑的长发用玉簪高高挽起,发出清脆声响的是他脚下的木屐。 越走越近。 少年白皙干净的脸上带着笑,如此的温暖和恬淡。 “奇特的人,死了太可惜了。”少年站在他面前含笑道。雨伞阻隔了连绵不断的雨水,他觉得身体有了一丝温暖。 少年给他们喂了药,把他们带到能够遮风挡雨的破庙。过了最难熬的夜,他们一个接一个清醒过来。 “谢谢恩人。”他们跪在冰凉的石板上磕头道谢。 少年拨弄着火堆,转头对他们微微一笑,然后看着他说:“我最近听到了一个很有趣的传闻,虽然跟我没有关系,但我很想知道事情的结果。” 他们听得一头雾水,只能傻傻地点头。 “呵呵,你们不要紧张,我只是想知道,并没有要你们做什么。”少年轻笑着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他摇摇头。 少年眼中流露出怜悯之色,“一个人怎么能没有名字呢?那就……林……遥寄,这个名字怎么样?”他不知作何反应,少年转而兴致勃勃地给另外两人取名字,“你叫镜水,你叫天水,你们是姐弟吗?” 镜水和天水并不是姐弟,但因为少年人随意的一句话,他们从此以后就根深蒂固地认定他们是姐弟…… “被扔到乱葬岗以后呢?”原月追问。见他不吭声,她转而问她更想知道的问题:“镜水为什么想杀你?没有你他们什么也做不成。” 他突然笑了,道:“镜水不知听谁说了杀了我就能继承我的能力,她不想受制于我,所以要直接杀了我。” 然后天水阻止了镜水,但是他却对教主做出那样的事情。 “镜水逼我发誓,绝对不能伤害她,之后就把我软禁到这上面。” 在古代发誓是一件非常神圣严肃的事情,绝对不能违抗,至于会遭到什么样的惩罚却不在他们关心的范畴。 天水回到郡守府,来往的人纷纷驻足向他行礼,口中喊着“天水将军”。他不屑一顾,径直往郡守府深处走,渐渐地,入目的是越来越多的黑衣人。他们沉默地向他弯腰行礼。 “姐姐呢?” “在镜湖。” 镜湖是镜水私自开凿的人工湖,除了天水以外不让任何人靠近。天水大步往那里走去,远远的就看见镜水站在一堆女人中间,正在脱其中一个人的裙子。这些女人全都昏迷者,一大半都光裸着下身,露出姣白的双腿。 天水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问道:“怎么样?” “还行,三分之二都是处子,剩下的带到天演宫去。”镜水头也不抬道。“你找到奸细没有?肯定有人把消息泄露出去,*的女人才会越来越多。” “那是因为年纪正好的都已经抓光了,这些女人年纪都大了,不是处子的人多一些不奇怪。”天水说着也开始动手检查剩下的女人,“姐姐,你的心思太重了。你说遥寄那里多了一个奇怪的女人,我今天去了,一个人都没有,全被他杀了。我说了多少次不要再拿女人去试探他,他心中只有我。” 镜水撇撇嘴,不在这个问题上继续和他争辩,道:“这两年能抓的女人差不多,我们要考虑换个地方,但是周围郡的边界都已经封锁,不好混进去。” 天水满不在乎道:“有遥寄在什么做不成?我们当初也是花了十来年才做到现在的成就,有的是时间和耐心。” 镜水听到这里柔柔一笑,取下面纱,露出一张二八年华的脸蛋,除了天水和遥寄没有人知道她已经快三十岁了。“多亏了恩人,我们才能认识到那些贵人,给了我们青春常驻和强身健体的药丸。” 天水点头,摸着脸上的刀疤沉声道:“我当初还以为会死,没想到能过上现在的日子。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在有生之年再见到恩人一面。” 说起恩人镜水眼中划过迷蒙之色,随即自嘲地笑笑。 “普通情况下只能完全掌控十来个人,但是这里人数太多,我只能给一些高官加暗示,剩下的都是镜水去操作。”林遥寄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现在的情况已经超负荷了,我总是想睡觉,超过临界点就会痛晕过去。” 原月想着林遥寄一走等于断了镜水姑娘一臂,只要那些高官不再受迷惑,她就有了反击的力量。她于是道:“行,我带你离开。你去收拾行李吧。” “不用,我们现在就走。” 两人从后墙翻出去,此时天已经大黑了。林遥寄没走几步就满头大汗,咬牙跟上原月的步伐。他头晕眼花的看不清路,被石头一绊,整个人就往山下滚去。 “喂!”原月拔腿就追,等追到他,他已经卡在一块大石头边一动不动了。她幽幽地叹了口气,认命地把他背起来往山下走去。迷迷糊糊中他身上火辣辣的痛楚似乎没有那么难过了。 没想到自己有一个天会如此依赖一个女人,他自嘲一笑,渐渐昏睡过去。 原月利落地一路狂奔,躲过山脚巡逻的人,跑到城门附近,准备天一亮就出城。城门没开,林遥寄先醒过来了,他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女人禁止出城,你出不去的。” “没关系,你走就可以了。”原月有些惊讶,不过她本来就没打算走。 林遥寄脚步一顿,面色即刻沉下来。“你不走?” “当然啦,我事情还没做完。” “那我也不走了。”他冷冷瞥了她一眼,转身往回走。 ps: 最近一直不在状态,很抱歉~~然后就是明天就假期结束了,我会努力保证每天的基本三千字~~ 一百六十九:两路计划 原月听了他的话感觉怪怪的,“喂,你……”他突然回头冲她诡异一笑:“就这样走我也不太甘心,我带你去看好东西。”说着拉起她就往小巷里钻去,来到一扇破旧的木门前,先敲三下,再敲一下,门开了。 一个穿着短褐的中年男子警惕地探出脑袋,一看到林遥寄就露出释然的笑容,热情道:“林公子快进来。” 原月跟进去。小小的屋里挤了几十个青年男子,桌上摆有一个沙盘。 “这位姑娘是朝廷派来的人。”林遥寄向所有人介绍原月。她一时怔愣,却见所有人激动地朝她涌出来。 “太好了,朝廷还没放弃我们。” “有了朝廷相助,我们这次行动一定能成功。” “姑娘,你们带了多少人马来?” 她看了事不关己的林遥寄一眼,难以启齿道:“只有我一个。”众人大失所望,喃喃道:“其他人都被邪教蛊惑去了吗?”“你是不是从天演宫里逃出来的?”“可怜的姑娘……” 她懵了。拉过林遥寄问:“这是什么地方?一口一个邪教。” 他神秘一笑,“反邪教根据地,我是副指挥。总指挥是那个男的,”他指向一个三十出头的青衣男子,此刻正指着那个沙盘唾沫星子飞溅,“他叫吴堂,是郡守的儿子。” “噗!”要不要这么喜感?她肯定道:“你绝对干了什么。” 他承认得很干脆,“我只是给他加了郡守受邪教蛊惑,只有他才能拯救三盛郡于水火之中的暗示。看,他组织不少人。” 原月闻言纳闷,“你做这些有什么意思?” “分散一下镜水他们的注意力,省得他们的日子太舒坦,有事没事来找我麻烦。” 那边吴堂已经在慷慨陈词:“邪教欺压我等太甚,我郡无数女子遇害,我们一定要趁这个机会将他们一网打尽。” 其他人纷纷附和:“一网打尽!”“一网打尽!”…… 原月不忍直视,正要问林遥寄带她来这里干什么。吴堂大步向她走过来。撩起衣摆半跪下,抱拳道:“此事就有劳姑娘了。” 哈? 她惊讶,吴堂也跟着惊讶,疑惑地看向林遥寄。林遥寄微笑道:“我还没来得及跟原姑娘细说,诸位放心,不会误了我们的大事。”吴堂便放心地回去跟其他人继续讨论细节。林遥寄也跟原月说起他们的计划。 他们准备攻陷郡守府,趁乱抓住镜水姑娘和天水将军,再用他们威胁教主,把邪教彻底消灭。但是因为人手不足,他们需要一个诱饵混进去和他们里应外合。 “这是蒙汗药。你进去后找机会把药撒进井里,事成后给我们发信号。我们就冲进去。”吴堂走过来总结。 她皱起眉头,这样一来等于她一个人在做最危险的事,她身负武艺还好说,但他们只当她是一般姑娘,却坚持让她做这件事,这让她非常不舒服。但转念一想,这是接近镜水的好机会。便同意了。 “我要怎么混进去?” “他们一直在收集年轻女子,你只要伪装成流浪进城的外地姑娘,他们就会来抓你。”吴堂说。 收集年轻女子?她愣了愣。林遥寄不知从哪拿来一套破烂的女装叫她换上,就把她推到大街上。她没走几步就上来几个官兵上下打量她,然后二话不说将她带走。 她立刻挣扎起来,“你们要带我去哪里?放开我!” 官兵往她后脖子一敲,她就晕了过去。 随后原月被直接送到郡守府,她不能睁开眼睛,感觉自己被不同的人交替扛着。似乎走了很长的路,最后被扔到硬邦邦的地上。有人往她嘴里塞了什么东西,她含住,装作已经吃下去。 等脚步声远了,她慢慢睁开眼,吐出嘴里的东西,发现自己正坐在一片大湖中,四周横七竖八地躺了许多妙龄女子。她们的下半身都不着寸缕,有的用衣裙随意遮上,有的就直接坦露的光天化日之下。 她一个激灵,难道这些姑娘都被……了?天水喜欢教主,难道是镜水?她和她弟弟一样是同性恋而且需求量非常大!?她被自己的猜测深深地震惊了,一股恶心感瞬间涌上来。 她能接受美型bl,但是gl什么的实在不在她的可承受范围,一想到两个女人赤身*抱在一起,她就想到白花花的蠕虫缠在一起……噢,老天,她要洗眼睛! 她用湖水狠狠洗了几把脸,回头看着一地女子沉思起来。她随手抓了一个人,用冰凉的湖水浇在女子脸上,又对女子的脸各种揉捏,女子才勉强睁开眼。 “这里是哪里?”女子怯生生地问她,低头发现自己的下半身什么都没有,张嘴就要惨叫,原月连忙捂住她的嘴,低声道:“我们都是被抓来的,你乱叫会被人发现的。” 女子泪眼汪汪地点头,原月才拿下手,问道:“你是什么人?怎么被抓到这里的?” “我叫张芊芊,我是和六郎一起私奔到这里的……这里是什么地方?六郎在哪里?我、我是不是被……呜呜!”张芊芊面容上一片绝望。原月也不知怎么安慰她,如果告诉她侵犯她的是女人,不知道她的心情会更好还是更糟。 “总之……我们先把其他人弄醒吧。”原月转移话题。 张芊芊却伸手制止她,果断道:“不行,她们醒来就会有更多人知道我*,我绝对不能让六郎知道这件事。” “……”这姑娘好坚强,这么快就恢复了。 “走,我们先离开这里。如果你愿意帮我保守秘密,我答应送给你很多财物。”张芊芊非常冷静地和她商谈,她被很多财物诱惑了,问了一句:“有多少?” “这个要看我和六郎能私奔多久,越久财物越多。好了,不和你多说了,我们现在要赶紧溜出这个地方,你跟我来。” 张芊芊拉住原月往外逃,路过一口井的时候原月突然停下来,把药包里的粉撒进去。张芊芊眼睛一亮,“这是什么?毒药吗?” “是蒙汗药。”原月对她很无语。张芊芊略显失望,很快就打起精神,拉着原月无头苍蝇似的到处跑,只要看到水井就让原月撒药粉,态度非常之积极。要是原月知道张芊芊恨不得蒙汗药是毒药,把这里的人全部毒死,知道她*的人少一个是一个,一定会为自己的小命担忧。 一排黑衣人路过,两人迅速躲进一个房间。里面黑漆漆的,张芊芊觉得安全了,就拉着原月窃窃私语起来,张口就是:“我很爱很爱六郎,六郎也很爱很爱我。” 原月顿时逮住机会,义正言辞地指责她:“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能把情啊爱的挂在嘴上?知不知道矜持?女孩子的名声很重要。” 谁知张芊芊一脸不屑道:“矜持算什么,只要有权有钱,养男人的女人不知道有多少。” 听听!多么经得起历史考量的结论。原月激动得小心肝乱跳,却惋惜道:“你怎么能这样说?我不过有一次不小心路过蓝苑就被所有人贬低嘲笑,本来板上钉钉的人生大事也告吹了。”她的状元之位啊,这辈子都拿不到这个荣耀了,每次想起来心就在滴血。 张芊芊非常同情她,安慰她说:“没关系,我认识不少好男人,等回去以后我介绍给你。” “不不,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不能自作主张。”原月连忙推拒,黑暗之中张芊芊看不到她脸上欢乐的表情。 这时有脚步声传来,两人连忙噤声。 “听说今天又被抓了一个女人。”几个人走进屋内。两人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原月已经做好等蜡烛一亮就冲上前把这些人敲晕的准备,蜡烛却始终没有被点燃。 几个人窸窸窣窣地坐下来。 “想不到我竟然被迷惑了如此之久,铸下了大错。” “吴郡守不必自责,我们一样都是被邪术所惑,该千刀万剐的是邪教那些人。” …… “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会恢复正常意识。” “大概是邪术有限制。上次我们没做好准备,被镜水发现了,这次一定要小心行事。” “镜水姑娘和天水将军周围有太多人,不好下手,我们要集结一切可用兵力上山擒获教主,制服了教主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好了,所有兵力已经等候在外面,现在就出发吧。” 几人离开后,张芊芊吐出一口气,“吓死我了,他们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听着好像要动乱。” “我要回去,你先逃吧。”原月说完就往湖水那边跑去,张芊芊愣了愣,还是决定一个人逃跑去找六郎。 原月赶回湖边,那里还是静悄悄一片。这里马上会闯进来很多人,她把这些姑娘的裙子都穿上,把她们拖到一块儿,几桶水浇下去,陆陆续续有人惊醒过来,干的第一件事却相当一致——尖叫。 原月也不管她们,放好信号就躲进这些姑娘当中。黑暗中谁也没注意到她这个始作俑者。 很快大量黑衣人听到动静往这里赶来。姑娘们四下逃窜,她悄悄找到一个地方隐匿起来。 一百七十:挑拨 没过多久,郡守府便充斥着喊打喊杀的声音。原月直觉镜水姑娘他们落败后会来这里,所以提前来这里等着准备截住他们。然而等了很久都没有人过来。她便悄悄往打斗的地方走去,只见无数黑衣人举着火把将吴堂等人和所有逃跑的姑娘围在中间。 镜水和天水冷冷地看着这些人。 镜水问吴堂:“是谁在水里放药?”又踢了最前面的一个姑娘一脚,“放走你们的是谁?” “不、不知道,我一醒来发现在陌生的地方,就赶紧逃跑……”被问话的姑娘哭着回答,她这一哭立刻起了连锁效应,所有姑娘都抽抽噎噎起来。 吴堂在心里狠狠咒骂原月办事不牢靠,把介绍原月来的林遥寄也跟着骂了一顿。现在他被抓了,那两个人却一点事都没有。他顿时阴谋论起来,想着是不是被这两个一起坑了,或者说他们其实都是镜水的人!? 他想到最后一种可能性立刻怒从心起,指着镜水姑娘的鼻子骂道:“他们还不就是你的人,贱女人你装什么装!” 天水将军毫不犹豫地拔剑削下他一缕头发,他的脸瞬间白了,蠕动了几下嘴唇没敢再说挑衅的话,但在一众属下面前沉默未免太丢人,就硬气地哼哼两声。 镜水若有所思,凝视着他问:“你说的他们长什么样?” 吴堂认定原月他们出卖了他,于是毫无愧疚地把他们的样子描述出来,心想这样大概就能将功赎罪了,没有注意到天水越来越黑的脸。吴堂说完“我第一眼看那个小白脸就知道不是好货。”头和身体伴着淋漓鲜血分了家。 四周围一片死寂。 躲在树干后面的原月一眨不眨地看着这一幕,死无全尸果然比一刀捅死可怕得多,她下意识地跟着脖子一凉,过了好久才能直视那颗在地上滚动的脑袋。 “封锁全城,把这两个人给我搜出来!”镜水姑娘一声令下,过半黑衣人四散去寻人。“女的全部扔去湖边。”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吴堂死后面如死灰的其他人,轻声道:“这些全杀了。”转身离开。 数百个人在天水手起刀落下殒命。 原月闭上眼睛在心里默念: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 “报告天水将军。吴郡守等人带了许多人往天演山去了。” 天水神色几变。最终还是下令:“速去营救教主。”所有人迅速离开,转眼间只剩下满地尸首。原月慢慢走出来,忍住想吐的*,搬来许多易燃物盖在尸体上,再将火折子扔到上面,火势慢慢染红了半片夜空。 突然一道箭矢向她飞来,她就地一滚躲过去,只见天水满脸阴沉地向她走来,手里拿着一张弓。 “你是什么人?”他冷冷问。不等她回答,他又道:“你和遥寄是什么关系?是不是你怂恿他背叛我们?” 她环视寻找能够脱身的路线。天水见她不答以为她默认了。眼里瞬间爆出血丝,大吼一声。箭矢一发接一发地向她飞射过去。 原月并不善对付远程攻击,在现代没人拿着弓箭当武器,她也没有碰到过拿枪的敌人。上次被暗杀的时候,弓箭手顾忌两个宫女才让她找到可趁之机。而天水不仅毫无顾忌,还因为嫉妒而杀气狂飙,恨不得将她抽筋扒皮,一箭箭又狠又快。她躲得十分狼狈。 “*!”她现在和吴堂一样觉得她被林遥寄给坑了,但她一点也不想步吴堂的后尘,一边满地打滚地躲箭一边往大门移动,然后逮住一个空隙逃了出去。 天水喊来一群黑衣人紧追上去。 她跑了很久都甩不掉这群人,天水还在不停地射箭,她为了躲一支射向她脚边的箭终于摔倒了,迅速被黑衣人包围。 天水拉开弓,箭尖抵住她脑门中间,银光闪进她眼里。她咽了口口水。一缕细汗从她的脖子滑下。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天水道。 能说什么?说林遥寄好话天水肯定更加气得发狂,说他坏话就是吴堂的下场。 天水手中的弓越张越大,她恐惧得心脏都要停滞了。 “阿义,住手。” 两人同时看向声源,只见一个黑衣人走到原月身后,放下帽子,露出林遥寄那张俊美的脸。 天水死死地盯着他,“遥寄,你是什么意思?” 林遥寄弯了弯唇,从后面环住原月,道:“如你所见。” 原月顿时觉得前途一片灰暗,恨死林遥寄了。她说一百句话也抵不过他一句话,他想死不要拖她一起啊!看看,天水的表情是恨不得生吞活剥他们这对“奸夫淫妇”的可怕狰狞。 “林遥寄!”她咬牙切齿。 他笑得更开心了,跟她咬耳朵,“如果我救了你,你要怎么报答我?” 她阴瘆瘆道:“拖你一起下黄泉。” 长剑插向两人之间,动作不算快,足够不通武艺的林遥寄躲闪开来。林遥寄被这一剑吓得血色全无,原月看得非常爽快。 林遥寄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抬头对天水笑道:“阿义,我有话想和你单独说。” 天水眼中闪过一丝期盼,将碍事的原月一脚踹进黑衣人中间,数十把剑同时指向她,她不得动弹。 她看见天水粗暴地抓起林遥寄,将他拖向角落,随后传来古怪的声响。她脸微红,不自在地别过头。对于天水和林遥寄的关系,她直觉认为林遥寄是被逼迫的,如果不迎合天水,他就会被镜水所害。而刚才逞口舌之快的后果就是现在要被折腾。 林遥寄和天水的“对话”持续了将近半个小时。天水神清气爽地走出来,经过原月身边的时候狠狠踹了她一脚,扬扬手带着黑衣人离开了。 原月捂住肚子直抽气,好一会儿才恢复过来,别扭地走向林遥寄那里。 零碎的布条代替衣服凌乱地盖在他身上,凡是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都呈现青紫之色,脖子和锁骨上更是布满类圆形的红印子,她只看一眼就不好意思地别开目光。 林遥寄转动脑袋看向她,深褐色的瞳孔里死气一片,嘴巴微微张合。吐出:“看够了没有。还不快找地方给我处理伤口。” 她愣了愣,跑到他面前蹲下,他稍稍用力扑在她背上,她便干脆利落地背起他去找医馆。大晚上医馆都关了门,好不容易找到一家正要打烊的,坐堂大夫已经先离开了,她只好买了一些伤药自己给林遥寄涂抹。 “对了,你知道吴郡守他们带人天演宫去抓你了吗?”她一边涂药一边问。 他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突然凑近她问道:“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恶心?” 她手一抖,药水差点倒出来。“怎么会呢?”她头也不抬地轻声道。 “那你不要走了吧?”他又道。 “什么?”她乍然一惊。莫名地看向他。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笑了。“没什么,如果你扳倒了镜水他们,你准备怎么处置他们,怎么处置我?” 她倒没思考过这个问题,只道:“到时候肯定要交由皇上处置,不过我估摸着死刑是逃不了,就看留不留全尸或者说分多少尸了。” 他神色不变。“当着我的面你就这样说,不怕我后悔?” 她嘿嘿一笑,“你蛊惑吴堂不就说明你想和镜水他们彻底决裂,你放心,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是革命战友,我想好了,到时候我给你一些钱让你远走天涯,主犯是镜水姑娘和天水将军,教主只是傀儡。怎么向朝廷报告仅凭我一张嘴……对了,天水将军的态度有些怪,好像不嫉妒我了?”她试探道。应该不是单靠“慰藉”那么简单,林遥寄大概和他说了什么。 她的笑容落到他眼里微微灼眼,他别开头道:“我告诉他是为了避开黑衣人的耳目,那些黑衣人最听镜水的话。” “然后呢?”她预感接下来的话会很有价值,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他的脸上,忘了正在涂药,无意识地用力按下,他顿时惨叫一声缩进床内,一脸惊惧地问她:“你是不是要杀人灭口?痛死我了!” 她赶紧赔笑,“这不是对你的话太好奇了吗?你避开黑衣人对天水将军说了什么?” “……我告诉他镜水威胁我不能和他在一起,妨碍他传宗接代,不听话就要杀了我。” “姐姐,你对遥寄他……”天水话说到一半就被镜水打断,她冷冷地盯着他道:“你还看不清事实吗?他只是在利用你,他喜欢的是女人,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如果你不能硬下心就把他交给我处置。” 若是以前镜水说这样的话,天水一定会跟她争辩,但今天的天水奇异地平静,镜水说完后他就沉默了,惹得镜水多看了他几眼,才道:“天水,你是我的弟弟,我不会骗你,如果林遥寄真心对你,我自然不会多说什么,但他今天的所作所为你已经看到了……” “镜水姑娘,所有攻打天演宫的人已经制伏,请问如何处置?”一个黑衣人上前禀告。 “以卵击石,不自量力!”镜水冷哼一声,抬步往山顶走去。天水沉默地看着她的背影,脑袋中回响着林遥寄的话—— “镜水她命令我离开你,说我不配和你在一起。” “今天的事情都是她策划的,我不得不听从她……很抱歉,让你伤心了。” “你要小心吴郡守他们,我最近一直精神不济,暗示可能会松动。” “她说,她刚好缺一个暖床的……” 他一脚狠狠踩在木箭上,木箭顿时折成两半。 一百七十一:共生死 原月给林遥寄涂完药,道了声“晚安”就要离开。他伸手拉住她,低声道:“给我唱摇篮曲吧?”她诧异地回过头,他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只能看见他又长又密的睫毛投影在白皙脸庞上,微微扇动,仿若蝶翼一般——脆弱。 她想也不想抽回手,鄙视道:“少给我来这套,身为男人竟然向女人撒娇,太可耻了。” 他被她说得目瞪口呆,一狠心扒下半边衣裳,露出青紫交加的皮肤,再看向她时眼眶里水雾弥漫。这下子轮到原月目瞪口呆,话都说到这份上,他肯定是故意的了,不满道:“你幼不幼稚?到底想怎么样?” 他掩面低低地笑起来。 她简直莫名其妙,转身就走。等门一关上,林遥寄的表情就沉寂下来,呆呆地看着身上廉价的花色被褥,瞳孔在黑色和深褐色之间转换不定。 “啪!”门突然被打开,他慌忙抬起头,只见原月端了两碗面风风火火地冲进来,像上次一样摆了一张小桌子在床上,两碗面往上面一放,她跟着跳上床盘腿坐好。 她兴奋地搓搓手,端起面“哧溜哧溜”地吃起来,一边含糊不清道:“你知足吧,我对我娘我爹我老师我师兄弟姐妹都没对你这么好。”她果然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女人啧啧! 话落到林遥寄耳里却起了不一样的震荡。他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突然重重一拍桌子。她斜眼瞥向他,“教主。你还有什么吩咐?”“……没有。”他泄愤一样吃起面。 “我感觉那些黑衣人好像不是一般的教民吧?身手挺利落的样子。”她装作不在意地问道。 他瞥了她一眼,“嗯,不然仅凭镜水和天水哪里能在一个郡作威作福?” 有戏! “那些是什么人啊?” “不知道。” “……” 她眼巴巴地等他吃碗面,殷勤地收拾碗筷桌子,他看了嗤笑出声,她动作一僵,突然觉得自己好蠢。 她把抹布往桌子上一甩。他眼皮跳了跳。 “那吴郡守他们怎么办?怎么突然就恢复了?是不是你动的手脚?” “你说是就是了。”他略带委屈说。 他们谈论的吴郡守此时手脚被缚,和他手下的人一起被扔在一块等候镜水姑娘的处置。 “你们这些胆大包天的歹人,迟早要受报应的!”他扯着嗓子大喊。 天水扔出一个染血的布袋,一落地就散开,滚出吴堂的脑袋。所有人倒吸凉气。吴郡守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喃喃道:“堂儿?”吴堂的脑袋正好面向他的方向,看起来就像无声的嘲讽。 “啊!”吴郡守长吼一声,直挺挺倒下去,其他人不忍地别开眼,一股尿骚味随即蔓延开来。竟然有人吓尿了。 孝廉出身的陈监察连贯带爬地冲到天水脚边,抱着他的腿大哭:“天水将军,饶命啊!小人都是被他们逼迫的……” 对于他的作为。有人不屑有人意动,陆陆续续有人学着他和剩下的人划清界限。转眼间以年轻的孙监察和年迈的鲁检查为首的剩余人们不到三分之一,细数也就五六十人上下。 “把他们全部关进大牢。” 镜水似乎没有心情和他们计较,转身对天水说:“你看到了吧。这些都是遥寄的阴谋,如果不是他,他们不可能恢复神智,我们要立刻抓捕遥寄,”顿了顿,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缓声道:“杀了他最好。”天水心神一动。没有如她所愿地对上她的目光,反而转身背对着她道:“姐姐,我还是那句话,我相信遥寄,你不要再做小动作了。” 镜水难以置信地看向他,“弟弟,难道你认为我骗你?是不是林遥寄又和你说了什么我的坏话?” ——阿义,不要去找镜水求证,她只会把所有怒气发泄在我身上。我上次……差点被她溺死…… 他握紧拳头,一面是至亲的姐姐一面是深爱的恋人,他的心在两人之间摇摆不定。他无法偏向哪一方,只能全部抛开不想,冷淡道:“我有些累了,先回去休息了姐姐。”他冷冷瞥了一眼身边似乎想去和镜水打报告的黑衣人,在镜水看不见的角度虚拟了拔剑的动作,那些人默默止住脚步,跟在他背后离开。 镜水很敏锐地察觉到天水的不对劲,心中更加确定不能再留林遥寄,吩咐手下的人一旦找到林遥寄立刻杀了。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 原月坐在床头昏昏欲睡,嘴里断断续续地哼着摇篮曲。作为被“摇篮”的一方,林遥寄却精神抖擞地盯着她,一看到她脑袋往下点就忍不住笑。觉得她应该没有防范的时候,手慢慢伸向她的脸。 她闪电般迅疾截住他的手,眼睛还没睁开。 他一脸“果然如此”,遗憾地摇摇头,终于安心睡了。 在非己方地盘原月一向浅眠,听到第一声鸡鸣,她就缓缓睁开眼,看了一眼还在安眠的林遥寄,伸了个懒腰出去觅食。清晨的客栈里只有零星几个早起的客人和偷懒打瞌睡的店小二。 她走下楼的时候发觉总有人盯着自己,她不自在地摸摸脸,难道头发翘了还是眼里有眼屎?她甩甩头,走出客栈去买些小吃。 她发现越来越多的人盯着她窃窃私语。她皱了皱眉,突然注意到前方墙上贴了一张告示,上面赫然画着她和林遥寄的画像,用显眼的红朱砂写着——圣教叛徒,格杀勿论! 她心一下提到嗓子眼,周围的人看她的目光从疑惑到确信,慢慢向她逼近,有的还拿出颇带攻击性的武器。没有武器的也捡起地上的石头。 她迅速转身就跑回客栈,看见店小二和客人都堵在门口,手里也拿着家伙。 “*!”她猛地冲上去,躲开攻击一口气冲上楼,把刚刚睡醒的林遥寄一把扛在背上,撕下床单绑成长绳,从窗户直接跳下去。将围上来的人群用力冲撞开。开始夺命狂奔。 林遥寄呆呆地看着后面蜂拥而上的群众,还没反应过来,茫然地问:“你这是在干什么?偷了他们孩子吗?” “给老娘闭嘴!”原月一声喝下,他闭住嘴,开始指示她逃跑的方向。终于甩开了那些人。她把林遥寄扔下来,靠着墙剧烈喘气。 果然男人再娘也是男人,体重就摆在那里,这个负重加上长时间奔跑有些吃不消啊,回去还是要加强锻炼。 “他们还会马上追上来。”林遥寄说着,走到她面前蹲下。她愣了愣。完全无法想象被她背着跑的人突然要背她,感觉太奇怪了,为了不打击他的自尊心。她道:“我还能走,你别拖我后腿就好了。” “上来吧。”他非常坚持,“等一下要去的地方要花费很多体力,只能靠你了。” 她只好依言趴到他背上。他的速度比她想象中要快一些。凭借对地形的熟悉避开了许多搜寻的人,把她带到天演山背面的崖底。 他放下她的时候已经累得满头大汗,指了指一根贴着悬崖生长的藤蔓,喘着气道:“你顺着这个往上爬,差不多爬到一半的时候能看见一个小山洞。” 她上前拽了拽有她手腕粗的藤蔓,牢固度真不好把握,而且还是攀爬峭壁。一不小心掉下来就是粉身碎骨。她还没有自信到能承受高空坠落的冲击,而且林遥寄的话她不能全信。 林遥寄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我没爬过,但是天水每个月会来这里一次,只有他能爬得上去。” “不要对我激将法,”原月打断他,托腮思索了一会儿,果断道:“我背着你,我们一起上去。”这样就能剔除藤蔓本身牢固度外的其他人力危险因素,虽然这样对藤蔓的牢固程度要求更高了,但是对她来说却更为保险。 “你疯了!”林遥寄不可思议地瞪她,见她一脸平静地看着自己,丝毫没有收回决定的打算,便点点头,“好。”轻车熟路地爬上她的背,“这就是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了,虽然和你一起死不能说是死而无憾,但也还算不错。” 原月鄙视地瞥了他一眼,“聒噪!” 她背起林遥寄开始攀援。在现代攀援是一项耗费时间精力金钱的高端休闲运动,她没有碰过,类似的举动就只有爬树,不过印象中爬过最高的树也就十来米吧,有很多坚固的树杈可以借力,身上也没有任何负担,和现在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果然太冒险了吗? 林遥寄在她耳边道:“你的胆子真的很大。” 她没有多余的精力回应他,爬了五十米左右的时候她停下来,喘着气道:“把藤蔓在我们身上缠几圈,绑牢固。” 他照做。 又爬了五十米左右,她再次停下来,已然汗如雨下,背后的汗几乎要浸湿林遥寄的衣服。他抿了抿唇,再次拿藤蔓在他们身上绕圈扎牢。 此后,每隔二三十米都要重复一次这样的动作,且重复动作的间距越来越短。林遥寄再一次缠绕藤蔓的时候突然感觉手上湿腻腻的,他摊开手一看,竟然是鲜红的血。血来自藤蔓,那么……他猛地看向原月,她每向上挪动一段距离手臂就要剧烈颤动,等恢复下来再继续往上爬。 即使看不见,他也可以想象她的手心必然血肉模糊。她竟然一声不吭,似乎连汗也流透了,身后完全看不出她的异常,只是在不停机械地爬动。 他突然觉得这些年来忍辱负重的自己是如此的可耻可笑。 一百七十二:山洞 原月感觉身体里的力气都被抽空了,手上已经感觉不到痛,只剩下奇怪的麻木感。思想仿佛脱出身体,她渐渐分不清自己是在攀登峭壁还是在平地上散步。四周围全是雾茫茫的一片。 好累,休息一下吧。 她的手从藤蔓上滑落,两个人一起向下坠落。只掉了十来米就停住了,藤蔓没有断,但是被缠住的腰腹好像被狠狠挤压,连带着肺部的空气都涌出口鼻,她忍不住咳嗽起来。 林遥寄被绑的地方是后背,情况比她要好一些。他道:“这样不行,我们一段一段解开下去吧?” “不要。”原月不甘心半途而废,但是现在确实没有力气,剧烈的疼痛从手心席卷而来,微微动弹就传来皮肉撕裂的痛苦。 她不是没有痛感的木头人,只不过觉得喊叫哭泣对缓解疼痛没有好处。风吹过她的脸,眼角处冰凉凉的,她没有哭,只是疼痛的生理反应罢了。 两人悬在半空中荡来荡去,林遥寄突然伸手抓住藤蔓往上爬。原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任由他带着自己往上移动。 林遥寄确实没有体力,爬了不到两米就掉了下来,藤蔓带着他们剧烈晃动,真担心多来几次就彻底断了。“不行,我们得下去。”他一边摇晃一边下结论。 原月抬头看向崖顶,问道:“你说的山洞还有多远。” “不知道,我又没去过,阿义只说了在半山腰。” “山洞里有什么,为什么叫我上来?”她又问。 他无语道:“你都不知道就敢爬上来,你真的是朝廷派来的人吗?” 她不会承认当初只是想挑战攀岩、征服悬崖,顺便去天水的神秘山洞里探险才同意爬的。所以事先没问这个山洞有什么特殊。心想反正到了就知道了。 “我跟你说过我们由此被扔到乱葬岗差点死了,虽然被救了,但是本就身体孱弱的阿义直接一病不起,后来得到一种神奇的药丸才让他身体强壮起来,学习武艺也异常轻松。”他笑了笑。想起小时候明明比他大,却矮了他半个头,喜欢跟在他屁股后面喊他哥哥的阿义。 “这不科学。”原月非常肯定道:“如果这个药丸真的如你所说的好。必然会有强烈的副作用。” 他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你知道?确实这种药丸必须每个月按时服用,否则身体就会急剧衰弱,有一次……我怀疑天水的药丸是通过这个山洞拿到的。” 原月对这种东西非常好奇,对于找到山洞更加势在必行。这时他们腰上的藤蔓突然一松,急速下落了几十米,巨大的拉力让藤蔓再松。继续下落。如此反复。他们一段一段地急速坠落,连惨叫都忘记了,呆呆地看着越来越清晰的崖底。 原月的物理学得不错,知道随着他们下落的次数增加,藤蔓拖得越长,他们向下的惯性越大,藤蔓马上就会不堪重负被扯断。她尝试用手拉住藤蔓。但是稍一触碰剧烈的疼痛就让她的手反射性的弹开。 这时林遥寄伸手抓住藤蔓,借助越来越大的摩擦力又下落了十来米才险险停住,藤蔓上方血红红的一片,不仅如此,他感觉双臂好像要断掉了。 原月也伸出血淋淋的手勉强扶住藤蔓给他增加一些支持力。她往下一看,约莫还有二十来米,现在再想重新上去是不可能了,她只好道:“我们现在解开藤蔓慢慢往下移动。” “等等。”林遥寄一手松开藤蔓,探向身旁的岩石,“这里有点奇怪。” 原月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拿匕首试探地挑了几下,觉得那处的岩石有些松,咬牙抓紧藤蔓在空中荡了几下,突然一脚踹向那处,“嘭”半人高的石壁往里面倒去,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穴。 两人同时愣住。 原月反应过来后咬牙切齿道:“半山腰!?” “手好痛,我坚持不住了,我们快进去吧。” 两人小心翼翼地挪进山洞,一落到平地上就全身一松,瘫软在地上,劫后余生般哈哈大笑起来。 休息了一会儿,原月把衣裙下摆扯下一大块布,两只手加一张嘴熟练地把手包扎起来。林遥寄想学她,但是衣服的布料哪是是那么好扯的?只能等她弄完她的再来给他包扎。 “你是不是经常受伤?”他突然问。 “还好,”她头也不抬道:“我这么厉害哪里会容易受伤,只不过受伤的时候多半是自己处理罢了。” 他没听出有什么不同。处理完伤口,原月就迫不及待地开始山洞探险。她点燃火折子,东张西望着打量四周。这就是个很普通的地道,分岔口倒是出乎意料得多,走了很久,她看到脚边的一块石头似曾相识,忍不住踢了一脚。 林遥寄笑出声来,“终于发现迷路了?” “……你什么意思?”感情他一直在等看她的笑话。 他连忙摆手,嘴角的笑意还没有褪去,道:“我倒有一个办法,你看看能不能抓到一个动物。” 她迟疑地看了他一眼,眼角刚好瞥到一个老鼠从前方跑过,飞奔上前,一手攥住老鼠送到他面前。 他嘴角抽抽,没说什么,而是对着吱吱乱叫的老鼠进行暗示。原月第一次在清醒状态下看清楚他的催眠术,深褐色的瞳孔忽聚忽散,并没有她被催眠时看到的漩涡,她还注意到这和他对吴郡守他们的催眠不太一样,那时候只看到隐隐约约的幽光,现在这种似乎更耗费心力,一眨眼的时间他的额头就渗出一层薄汗。 “好了,把它放下。” 老鼠一落地先围着林遥寄转了一圈,就欢快地往前面跑去,跑一段路还停下来看看他们有没有跟上来,确定他们跟着后就继续跑。 原月叹为观止,抓住他的手臂兴奋道:“连动物都可以控制?好厉害,教我吧教我吧。”她双眼晶晶亮地看着他,脸上的表情是从未有过的讨好。林遥寄不自在地移开目光,低声道:“你学不了。” “教教嘛!”她连撒娇都用上了,还轻轻摇晃他的手臂,“欧尼酱~~” 他不知道“欧尼酱”是何方神圣,但是她念这三个字的时候是学着动漫少女的经典卖萌嗓音,他骤然僵住,仿佛不认识她一样愣愣地瞅着他,脸上泛起奇异的红晕。 原月见她把脸都豁出去了还得不到响应,失望地撇撇嘴,转身去追老鼠,林遥寄反应过来,也连忙追上去。 很快他们来到一个石室,二十平米左右,里面零星堆放了一些杂物,并没有原月想象中的奇珍异宝和炼丹炉。回头问林遥寄:“是不是走错了?” 他摇摇头,上前把杂物都踢开,发现了一个药瓶,他捡起来一看道:“阿义吃的药丸就是用这个瓶子装的。”又四处打量,终于在角落找到一个老鼠洞。 “噗!这老鼠该不会是想把你带进它的老窝吧?”她嘲笑道。 他蹲下来拿着瓶子对着洞口比划,见瓶子的最宽处刚好可以通过洞口,心下便了然了,回头问她:“能不能把这墙壁打穿?” 她立刻用看白痴的目光看他,先不说她手受伤也没有趁手的武器,就打墙这种事来说都是用炸药爆破,又不是薄薄的一层,这可是山岩! 他也知道自己说了不切实际的话,环视了一圈四周再无发现后干脆坐下,逗弄着那只小老鼠。 原月嫌弃地在他对面蹲下。他们现在处于被全郡追杀的状态,这个地方鸟不拉屎却能避避风头,只是长久下去也不是个事。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靠着你的特殊技艺做江湖道士还是怎么着?”她闲来无事就开始和他谈起将来。他显然没想过这么远的事,他现在只想摆脱镜水和天水然后……他神态几变,默默地叹了口气道:“不知道,或许会去教书吧。” “你可不要误人子弟?我都没敢说去教学生……”她突然想起她不仅教了一个学生,这个学生还是当今圣上,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笑笑道:“这个志向不错,不过你……读过书吗?”听他说起过去的事,好像小时候是小混混,大了后直接晋升为神棍,跟读书好像完全不沾边。 他幽幽道:“我整日呆在天演宫无事可做,自然就是看书打发时间了。” “可是最起码要识字啊。”她还记得自己初到这个地方的时候看见书上的字两眼一抹黑,才去了学堂,跟老师学了很多东西,再就是参加科举,有了今天…… 他眸光微亮,轻声道:“有人教了我们几日。” “既然能教书为什么不去参加科举?”原月马上帮他规划了一条在她看来更有意思的人生道路,“凭你这一手肯定能混得风生水起。”她可是非常眼红他的催眠术。 他笑笑,道:“好。” 原月见他态度不错,便开始和他说起自己的计划。“我想过了,镜水和天水身边有太多人,现在连你也暴露了,我们根本无法接近……” “谁说的。”他古怪一笑,“你不记得是天水放我们走的?” 一百七十三:过街老鼠 怎么会不记得?这不是怕戳到他痛处吗?她道:“那你的意思是用天水对付镜水?先不说他们感情牢固,就算成功了,我们不照样被天水捏在手中?” “无妨,我自有办法对付他。”他的目光闪了闪,她知道他的意思,没有深入这个话题,又道:“那就先活捉镜水,再捉了天水,把他们送到朝廷去我就可以回去复命了,你……要不然假死一场吧?” 想了想她又觉得这样不太妥当,道:“别人不知道这里的现状,教主对他们来说才是关键人物,你这一死那些人肯定会疑神疑鬼,不好交代啊……”她咂咂嘴,“要是有人愿意替你去死就好办了,还不能是一般人,最好知道所有内情。” “阿义……吗?”他喃喃道。 “他再傻也不可能替你送死好不好?而且他这个天水将军也是抛头露面的,一样要押送朝廷。”她摇摇头,甩掉刚才的想法。林遥寄却道:“如果时间不长我可以控制阿义当做我,他不像镜水会去面见教民,只和几个高官见面,叫一个人装扮他也不难,只是镜水……” “那你就把镜水一起控制了!”这就不用担心镜水戳穿他们的谎言了。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摇头道:“我发过誓不能伤害镜水,包括对她控制,而且我说过她非常警觉,从来不看我的眼睛,除了黑衣人以外她不让任何人近身五米以内。”那些黑衣人虽然尊他为教主,实际上听的却是镜水的指挥,连天水都要次之。 原月从始至终想的方法都是行刺镜水,这个方法行不通难道真的只能靠林遥寄?他是不是站在她这边还要打一个问号。算了,还是相信他吧,反正现在也没有更好的方法。她于是问:“需要我做什么配合你?” “那你就到处跑吧。” 因为林遥寄这句话。原月现在成了过街老鼠,所过之处人人喊打,她偏偏还不能找个隐蔽的地方躲起来,时不时都要在人们面前彰显一下存在感,然后引来更大批人追杀她。 林遥寄已经自投罗网被镜水关进大牢。这是在天水的僵持之下的缓兵之计,一切只等捉到原月这个始作俑者再做决断。 等天水离开大牢,镜水带人来了。她放轻脚步。站在不远处看着被天水折磨一通,伤痕累累躺在稻草上的林遥寄,目露不屑。突然,视线中的林遥寄慢慢坐起来,背靠在墙上吐出一口气,嘴角扬起一抹清浅的笑容。 如此干净、纯粹和温暖,竟和印象中那个他的笑脸重合。 这绝不是林遥寄该有的笑容! 她一时怔忪。不知不觉走到牢房里面。 林遥寄仿佛受惊一样缩进角落。慌张地拉了一下垂下的衣服。然而脆弱的衣服一扯就裂了,露出下面青紫交加的白皙肌肤。要是原月看到这一幕一定会狠狠鄙视他,老用这一招太无耻了!当然他也会反驳她太没有女人本色了! 镜水虽然已经年近三十,但这是她第一次看见男人的身体,忽略那些“青紫点缀”,林遥寄的身体还是颇有看点的,白皙修长。骨骼分明,虽然不是健壮型的男人,关键是镜水心底深处的那个男子也不是,这样就足够了…… “叛徒!快站住!” “白痴才听你们的话!” 原月朝后面的人们大吼一声,手臂撑上矮墙,一跃而过,瞬间消失在人们视野中。人们赶紧围上前查看,见人确实不见了才骂骂咧咧地散开。 “噗!”原月从水缸里跳出来,被水呛得五官都红了。她这到底在遭什么罪!整一个跳梁小丑!虽然是大敌当前一致对外这个道理没错,让天水、镜水的注意力都主要放在她身上,但这种作为会让她有一种她只有四肢发达的错觉。 她稍微拧干衣摆上的水,打量四周围,这是一栋普通的带院平房,静悄悄的,现在是饭点,这家人应该都聚在一块儿吃饭。 唔,饿了!她突然想念在家吃饭的感觉了。 到这个鬼地方快要半个月了,她现在对外界而言差不多是音信全无,王都那帮人会不会以为她成为受邪教蛊惑的第四批人吧? 朝堂上一如以往地庄严肃穆,只是今日的议题似乎特别多,一直拖到中午还没能下朝。 “罪臣齐瑞义及其子齐祥于流放途中失踪,疑被人所救。” “国库拨出过大,现已入不敷出。” “臣参奏户部侍郎钱守义贪污国库公款。” …… 大家跟打了鸡血似的逮到什么奏什么,皇座之上的风昶卿看着他们默默不语。 卢晓麟在心中叹了口气,走出来道:“臣有奏,关于三盛郡邪教之事……” 吵杂的朝堂瞬间安静下来,风昶卿连忙坐直问道:“有老师……原大人的消息了吗?” 翁南北在一旁淡淡提醒:“还有黄大人。” 卢晓麟摇头,风昶卿的脸上出现失望之色。 “臣愿意前往剿灭邪教。”卢晓麟突然沉声道。 众人不掩诧异,在他们眼里,卢晓麟从来都是事不关己,喜欢在别人出丑的时候勾起嘲弄的笑,鲜少参与朝党斗争,没想到……看来原月这个师妹对他来说相当重要。 “卢大人,你的腿疾未愈,不适合长途跋涉。”一个声音冷冷打断他,他身形一颤,抬头看向走出来的人。 花白的头发由一根木簪固定住,同样雪白的胡须垂到胸前,脸上布满浅浅的皱纹,却不显老迈,脸色尚佳,除了眼下两圈暗色的眼袋,整体看上去是个很健康的老人家。 翰林院学士赵念竹。 卢晓麟嘴唇张合,终是没有说出反驳的话。 赵念竹虽然只是正五品官职,却是朝中最德高望重的老人之一。风昶卿不能强硬得罪他,只得道:“若半个月后再无消息就由卢大人前去平乱。” “皇上!”赵念竹不满这个决定,上前一步喊道。 风昶卿摆摆手,“孤累了,下朝。” 太监尖锐的嗓音穿透数扇宫门,在金銮殿上空回荡——“下——朝——”百官如潮水般退出去。 卢晓麟快走几步追上赵念竹,“父亲……” “我不是你父亲。”赵念竹一把甩开他,“我视如亲子的晓麟从来分得清事情轻重主次,只知感情用事的男人谈何重振卢家?简直和你那个师妹一样愚蠢!” “原师妹她……”他无法为原月辩解,甚至在他看来她的行为就是愚蠢的,只是没想到今天他会忍不住做出同样的事情。“老师要我好好照顾她。” “什么老师?真有斤两的话当初就不会被齐瑞义那个蠢人逼出王都!”赵念竹气得吹胡子瞪眼,“我当初就不应该让你去找他!” “父亲……”他无奈道。 翁南北和陈清恰好从他们身边走过,没有停留就走了过去。赵念竹冷哼一声背过身去,好像刚才讽刺“被蠢人齐瑞义逼出王都的人更加蠢得无可救药”的人不是他。 等这家人酒足饭饱,该工作的去工作,该刺绣的去刺绣,一道身影悄悄溜进厨房,搜索着残羹冷饭。 发现目标——半个玉米! 原月扑上去,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老鼠药之后便开始猛啃。吃完玉米她摸摸肚子,感觉更饿了。她又在锅里找到了两个白面馒头。看着香香的软软的大馒头,她感动得都要哭了,一手一个往嘴里塞。 “哎呀,娘,有乞丐跑到我们家偷吃东西!”厨房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一个拖着鼻涕的小鬼,指着她哇哇大叫,“坏小偷!小偷!”边骂边捡起地上的石头扔她。 她狠狠瞪了小鬼一眼,也拿东西砸过去,正中他脑门,直接把他砸哭了,然后在小鬼他妈赶来之前跳窗逃了。 “二蛋子,你怎么了?”一个妇人匆匆赶来,二蛋子还来不及告状,妇人看见地上滚动的银子眼睛大亮,拍了他一脑袋,骂道:“叫什么叫?贵人都被你吓跑了。”说着赶紧把银子往怀里揣,抱起二蛋子走了。 原月边跑边为自己委屈,偷吃点剩菜而已,怎么就成乞丐了?等等,她想到一个主意。 半盏茶后,一个蓬头垢面,脏乱的长发把整张脸都遮住的瘦小乞丐出现在一块乞丐聚集地。 “土著们”虎视眈眈地瞪着侵略者,推出一个人去跟他对话,“新来的你懂不懂规矩?” “懂,怎么不懂?”原月幽幽地叹了口气,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现在乞丐在她眼里就是不够整洁的正当职业,她从怀里摸出十来个铜板送过去,谄笑道:“这是我这两天全部的收入,兄弟不要嫌弃。” 那乞丐掂量了下这些铜板,不甘不愿地退回去跟其他人分钱。而原月就这样大咧咧地坐在她的通缉令下晒太阳,她的衣服还是湿着呢。 等到了傍晚,她的破碗里积了十几枚铜板,成了其他乞丐的眼红对象。她不是真缺这些钱,就趁人不注意把这些钱都给了那些乞丐,低声道:“兄弟我这两天都要来,这算占地费呵呵!”在其他乞丐看傻子一样的目光中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走了。 一百七十四:小伙伴 高低跌宕的呻吟声从牢房里传出。 天水带人拿着被褥等物去探望林遥寄,想告诉他会尽快说服姐姐救他出来,但是看到的却是令他睚眦欲裂的一幕。他尊敬信任的姐姐正和他心爱的人翻云弄雨,他从他们脸上看到了极致的愉悦。 他握紧拳头,悲哀地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勇气上前,他怕同时失去这两个人。或许这样……也好,姐姐就会放过遥寄,然后他们三个人……他不敢再深想下去,转身跌跌撞撞地离开了。 在他离开后不久,镜水欢爱过后渐渐清醒过来,看清与自己亲密相拥的是林遥寄,吓得连忙后退。林遥寄眼神迷离地看着她,匆忙拿衣服盖住身体,以表明他是受害者。 她这才意识到一丝不挂,尖叫一声跑了。林遥寄在她走后,掩面低低地笑起来,自语道:“我以前究竟在害怕什么?只是个女人罢了。”他伸了个懒腰,衣服从他身上滑下,修长的身体都暴露在空气中,上面除了天水喜欢施加在他身上的青紫印,还有数道明显属于女人的抓痕。 “连男人都能搞定,女人更不过如此,”他仰头打量自己骨节分明的五指,光亮从指缝中泄下,投在他俊美的脸上是一张淡淡的手印,他又重复了一句:“不过如此,下次让……”眼前闪过一张嚣张带笑的面容,他愉悦的心情莫名染上奇怪的失落,睫毛垂下,他在心里对自己说,没关系,没关系的…… 原月在她的通缉令下睡了个午觉,准备去表现一下存在感,突然看见穿着男装的张芊芊鬼鬼祟祟地从她面前经过。好奇心驱使下。她偷偷跟过去。 她看见张芊芊来到林遥寄之前带她去的反邪教秘密根据地。她从门缝往里看,见张芊芊就在屋子里煎起药来。等了很久,张芊芊把煎好的药拿到床边。原月先是诧异这里什么时候多了一张床。才注意到床上躺了一个奄奄一息的人。 门缝太小,她只能隐隐约约看清这是一个男人。张芊芊红着眼睛同他说话,然后男人慢慢坐起来,张芊芊给他喂药。 这肯定是张芊芊口中的六郎了。她没什么兴趣地撇撇嘴,转身就走。突然里面传出碗摔在地上的声音,然后张芊芊连滚带爬地冲出来,看见一身乞丐装的原月明显愣住了。反应过来后抓着她大喊大叫,说了什么她听不清。但是耳膜都要被张芊芊震透了。 “慢慢说,不说我走了。”她不耐地打断。 张芊芊平复一下呼吸,对原月说:“六郎好像死了。”语调真的相当平静。 原月目瞪口呆,飞退三步和她保持距离。这人不是有精神病吧?爱郎死了不哭不闹反而鬼喊鬼叫。现在还用这种语气陈述事实。她心底不由发毛,她自负文武双全,但是对神啊鬼啊精神病人啊还是敬而远之的。 “我想起来有急事,先走了。”她转身就要走。张芊芊拽住她胳膊,阴瘆瘆道:“帮我看看六郎吧。不然我做鬼都不放过你。”她就这样直勾勾地盯着原月,盯得她头皮发麻,脚下发虚,只好走进屋内。 床上的男人一动不动地躺着,脸上呈现出暗沉的死色。她本来基本上能做到对着死人面不改色了。但是在这么一个阴暗死寂的地点看见一个死得阴暗死寂的人,后面还跟着一个不正常的女人,她心底莫名的恐惧感愈甚。挪到床边,颤抖地伸手探向那人的手。 突然那人猛地睁开眼睛,她惨叫一声,掉头就跑。门被张芊芊挡住,她慌慌张张地去拉扯,却反被张芊芊推到地上。 张芊芊阴笑地走近她,床上的人也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向她。她恐惧得无复以加,这是中邪了吗?她要被妖魔鬼怪杀死了吗?她完全忘记了自己引以为豪的武力,全身不住颤抖,终于眼白一翻晕了过去。 “诶?真的吓晕了,六郎你好厉害!”张芊芊马上绽出一道明媚的笑容,扑进六郎怀里。六郎抹掉脸上脏兮兮的黑灰,露出一张风流俊俏的脸庞,得意地笑道:“等我们回去以后就用这招,看不吓死他们。” “好啊好啊!”两人开开心心亲亲密密地商量事情,全然不顾被他们吓晕过去的原月。过了不知道多久,张芊芊想起来说:“真的药还没熬呢。”后退一步踩到原月的手,这才想起原月的存在,把他拖到床上对六郎说:“六郎,这是我认识的一个人,你帮忙看一下。” 六郎瞥了原月一眼,不满意道:“又不是美人。”张芊芊笑着安慰他,“现在这个地方连个女人都没有,你将就一下吧,回去以后什么没有。” 这个地方的女人都被镜水和林遥寄折腾光了。 六郎不情愿地把原月挪到他刚刚躺的位置,自己则在床边坐下。开始回想这次经历,虽然好不容易和芊芊从家里逃了出来,也带了足够的钱,但没想到一头扎进这么个鬼地方,不仅没过上逍遥日子,芊芊被人抓住,他旧病复发,醒过来以后发现全身的东西都被人拿光了…… 幸好芊芊逃了回来,给他喂了药,他才能恢复过来。从小到大无比痛恨的这具身体第一次让他感受到死亡的威胁,他张开手掌,看着上面的脉络,千佛寺的高僧说他前半辈子命途多舛,只要不死,后半辈子就会福泽连绵。他现在才二十二岁,前半辈子还有多久才能过去,以前没觉得什么,这次差点死了才惊觉命途多舛的批语有多可怕。 他叹了口气。 突然一只匕首搭上他的脖子。他全身僵直了,颤声道:“姑娘,有话好说。” 原月举着匕首慢慢坐起来,心中羞愤不已,竟然被这两个混蛋的恶作剧吓晕了,实在太没面子了。她朝忙着煎药的张芊芊叫了一声:“张芊芊,给我过来。” 张芊芊其实早就听到身后的情况,只不过自欺欺人想要当做隐形人。原月叫了她,她只好不甘不愿地走过去,嘟囔道:“拿那么危险的东西干什么啊?我们又没把你怎么样?”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她反问。 “就是你看见的,我煎药六郎吃药啊。”张芊芊一摊手道。感情匕首不是在她脖子上,她一点也不害怕。 原月觉得自己真是疯了才会和这两个神经病纠缠,冷哼一声,跳下床离开。 张芊芊再次不怕死地拉住她,六郎反应过来也拉住她另一边手臂,两个人一起泪眼汪汪地看向她。 她仰天长叹一声,恶狠狠道:“说!” “让我们跟你混吧。” 原月从此多了两个小弟小妹,虽然她直到后来都不知道他们当初为什么要跟着她混,心中便猜测这可能就是传说中的慧眼识英雄。 她原本以为这两个是非常相爱的人,但是经过一系列的事情,她发现他们更像是臭味相投的小伙伴。就像现在,两人乐呵呵地坐在她旁边乞讨,没有丝毫别扭感,有人往他们碗里扔钱的时候他们还会一脸谄媚地道谢。 她看不下去了,起身对他们说:“我有事,过段时间再回来。”两人乖巧地点头,但是等她一走就偷偷摸摸地跟上去。他们看到原月换了一身还算整洁的衣服,在人群中晃了晃就引发了一场堪比地震海啸的猫抓老鼠。 被原月来回折腾的百姓们经历了这么多次追而不得,性质越发高昂,聚集的人也越来越多,风风火火地追着原月到处跑。 躲在角落里的张芊芊和六郎目瞪口呆地看着原月上蹿下跳,灵活躲避人群的矫健身姿。“她到底是什么人?”六郎问。张芊芊傻傻地摇头:“好厉害啊,好想和她一起玩。” 两人的目光随即黯淡下来。张芊芊心思再跳脱也不过是一个普通姑娘,六郎虽说学了些防身的功夫,但本身就体弱多病。 “六郎,我想回家了。” “嗯,我们现在就走吧。” 两人轻飘飘地来轻飘飘地走。 原月回到乞丐堆的时候不见了他们也没多在意,反正就是萍水相逢,她也没兴趣带着两个拖油瓶到处逛。 已经三天了,林遥寄让她今晚去找他。她弄来一套夜行服,悄悄摸进林遥寄所在的大牢。听林遥寄说过这个大牢看守很森严,还特地给了她一个路线图,没想到她一路进来就只看见几个无精打采的衙役,没有半个黑衣人的身影。 难道有陷阱?她越发谨慎,可是直到打晕狱卒拿到钥匙,站在林遥寄面前都没有任何异常。 林遥寄还是同以往一样慵懒地倚在草垛上,身上随意批了件衣服,只一眼就能看出他身下空无一物。 “看来你过的还不错。”原月打量了他几眼道。 他低低地笑,微微沙哑的声音在牢房里回荡,“这几天,天水来了三次,镜水来了五次。”顿了顿,有些委屈地开口:“而你才来了这一次。” 一百七十五:准则 原月蹲到他面前,无语道:“知道我要来也不弄整洁一些,这副样子是要向我炫耀还是向我诉苦啊?” 他支起趴着的身子,向她抛了一个媚眼,哑声道:“看不出我在勾引你吗?” 她的眉头深深地拧起,“林遥寄,你到底抽什么风啊?好了,不和你废话了,你叫我来干什么?事情进行的怎么样了?” “我的腰不舒服,过来扶我坐起来。”林遥寄笑盈盈道。 她迟疑地走上前,才一拉住他伸出的手,就被他反拽过去,一番天旋地转,身子就被他撑在下面,她稍微低头就能看到他*的身体。 她连忙抬起头,危险地盯着他,道:“林遥寄,玩笑不要开得太过分!” 他含笑地压低身子,饱满鲜艳的红唇随之靠近,凑近她的耳朵,如情人低喃一般道:“不喜欢吗?天水和镜水可是喜欢得不得了呢。” 她深吸一口气,突然伸手扼住他的脖子,稍一用力就把他抵在墙上。他也不挣扎,笑得懒洋洋的,漫不经心道:“我知道了,你喜欢主动,没关系,我都可以的。”说着全身放松下来,一副任人蹂躏的模样,还不忘对她暗送秋波。 原月非常严肃地思考这个人到底是不是林遥寄。原来的林遥寄虽然不有些不正常,但还在她的可接受范围内,现在这个人发春似的,难道受刺激了?还是是其他人伪装的? 她伸手去扯他的脸,据说古代的易容术炉火纯青,可不能被骗过去。林遥寄任她扯着,闲下来的两只手便挂在她的腰上,整个人也向她靠去,从外面看好像搂住她一样。 她额头青筋一跳,再一跳。忍无可忍地把他一脚踹飞出去。“嘭”一声,他的身体撞到墙上,滑落下来。他咳嗽几声。艰难地抬起眼皮,小声嘟囔道:“你怎么一点不怜香惜玉?” 原月气得大叫:“我承认我不是太温柔。但是不管怎么说都是女人,以后还要嫁人,你的行为已经超过哥们范围了!” 哥们?林遥寄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他眼中闪过凌厉的嘲讽之色,撑着地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他将笑容敛起,衣服仍旧随意地披在身上,走到她旁边坐下。 她警惕地后退两步。 他“呵”了一声。道:“你来早了,先离开,一个时辰过后再来。”她见他恢复正常了,白了他一眼。二话不说就走了。 他倔强地不看她离开的背影,抱着膝盖靠墙而坐,瞳色变幻不定,各种复杂的情绪在他心中突起。他看见自己裸露的皮肤,上面欢爱的痕迹已经渗入骨子里。怎么洗都洗不掉了。他一口咬在手臂上,血从唇间溢出,转眼就把唇瓣染成妖异的红,他的笑容随之扩大。 他用匕首划开手腕,血慢慢渗出来。然后浑身放松靠在墙上,嘴角似有若无地弯起。 就这样死了吧,也不错。他的瞳孔渐渐扩散,隐隐约约看见天水带人往这里赶来。 天水冲上前扶起他,急切道:“遥寄,是谁干的!?” 他惨笑地摇头,“阿义,我太脏了,我没脸见你,我和……” “好了,遥寄,不要说了,我带你去看大夫。”天水一直不让遥寄和天水知道他已经发现他们的事情,他没想到遥寄会和他坦白,他一直以为遥寄也许是喜欢女人的,如果是别人他一定要杀了那人,但如果他和姐姐两情相悦……杀了姐姐?他猛然一惊。为什么会这样想?难道遥寄比姐姐还重要? 随后赶来的大夫紧急施救,把林遥寄的命从死神手里抢了回来。天水身边的黑衣人悄悄把消息带给镜水,她的脸倏地沉下来。 想起这些天的荒唐行径她就无数次唾弃自己,但是感觉一来她就忍不住去找林遥寄,把他当做那个人。 不行,再这样下去一定会出事。她的心惴惴不安起来,原月那女人抓不到就算了,一个人也掀不起大风大浪,必须要把林遥寄处置掉,继承他的能力后立刻控制邻郡,下个月的女人还没有凑齐,倒时候拿不到药丸就惨了。 林遥寄醒来后要天水离开,天水不放心他,要陪在他身边。 “阿义,你走吧,让我一个人静静。” “不行,万一你再做傻事怎么办?” “我不想你和天水因为我有矛盾,我只是贱命之人。” “我不许你这样说。”天水把他抱进怀里轻声安慰。门外的黑衣人对视一眼,一个先离开,另一个等天水离开后也跟着离开。 深夜,一个人影悄悄摸进林遥寄的房间,拿起匕首毫不犹豫扎向隆起的被子。被子里的人往旁边一滚,露出的竟然是天水的脸。他一脸不可置信,“姐姐,你明明答应过我不伤害遥寄的。” 镜水不说话,心中对林遥寄的疑虑越甚,问道:“他人呢?” “我已经命人带他离开。”天水沉声道。 她自嘲一笑,“你这是要为了他背叛我?天水,你回去,等我办好事再跟你解释。林遥寄到底在哪里?”她在房间里四处搜寻。 “姐姐。”他上去拉住镜水,她神色一厉,“来人,把天水将军带回房间。”一群黑衣人冲进来拉住天水,天水用力挣扎,黑衣人便被震回去,但是更多的黑衣人跑进来,天水还是被制伏了。 他只能一边不停地给林遥寄说好话,一边担忧地看向衣橱的位置。镜水怎么会不了解他,迅速走向衣橱,一打开果然看见林遥寄苍白着脸坐在里面。她冷笑一声,没有丝毫犹豫,仿佛眼前的男人不是曾和她鱼水之欢、水乳交融的亲密之人,而是她恨不得除之后快的人生污点。 事实上,镜水就是这样想的。 她避开林遥寄的双眼,匕首用力捅下去。林遥寄突然被推开,身下竟然还藏着另外一个人。镜水目光一凝,认出这是跟在林遥寄身边唯一幸存的侍女,也就是她一直在寻找的朝廷特使。 原月跳上前把镜水扑倒,匕首飞到一边。黑衣人迅速围上去,然而原月的匕首正抵在镜水的脖子上,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叫他们退出去。”原月淡淡道。 镜水一声不吭,死死地盯着她。她用匕首在镜水的脖子上划了一道,笑容染上几分血腥,“快点。” “你要是敢杀我,你们绝对逃不出去。”镜水非常平静。上百个黑衣人贴身保护她,虽然现在被人钻了空隙,但不代表这些人就能够全身而退。她命令道:“全部守在这里,绝对不能让他们离开。” 原月看着密密麻麻的黑衣人头皮就发麻,这些人怎么回事,一个两个都不怕死,她也不能真杀了他们。只能看向林遥寄。林遥寄却看向天水,低声道:“阿义,我说了,还是让我去死吧。” 镜水冷哼一声。 原月瞥了一眼他手腕上的伤口,这苦肉计真是……也就是天水太在乎他了,会心疼他。 镜水被制住,天水便从黑衣人手下脱身,一脸复杂地走到镜水面前,“姐姐,你发誓绝不伤害遥寄,我们就当做今天的事没有发生过。” “弟弟,先不说我们之间的事,把这个女人弄死,她是朝廷的人,迷惑林遥寄和我们作对,解决她之后再谈我们的事。”镜水迅速把矛头对准原月。 她心中一跳,天水狠戾的目光果然转移到她身上。朝廷什么的是其次,关键是她有勾引迷惑林遥寄的嫌疑,这对他来说才是最不可原谅的!林遥寄不能开口给她求情,这会加深他的怒火。她自救的话就算能对付天水,那些个黑衣人一人一口唾沫就淹死她。 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抓起镜水挡在她身前当做人质。她不知道林遥寄原本有什么计划,但是她最初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她挟持镜水走出房门,来到关押吴郡守等人的地方,命他们开门放人。眼下黑衣人只能听从天水的,他犹豫不决,姐姐在这女人手里,他担心姐姐会遭到不测。 “不许放!”镜水冷冷道:“我就不信她敢杀人。”原月的面相就是一个苍白瘦弱的清秀少女,这样的姑娘正常来说都该在家里绣花待嫁,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成为朝廷特使,还敢拿匕首抵着镜水,但镜水心里并不怎么害怕。 “姐,这女人……”天水和原月算是小小交锋了一场,并不像镜水一样认为她只是胆子比常人大的姑娘,至少是有一定武功的,虽然当时只是在躲避他的箭,但那灵活的身姿和绝佳的反应力绝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他看向林遥寄,这女人和遥寄似乎有些关系,他希望能从林遥寄的神态中看出些什么,但让他失望的林遥寄至始至终都在幽怨地看着自己,一脸“还是让我去死吧”的悲伤决绝。 原月很想杀个人威慑一下镜水,但是经历了这么多事,看了许多人死在她面前,她还是不能适应随便杀人。哪怕她已经杀了五个人,她还是可以自我安慰那是为了自保;哪怕她知道许多无辜的侍女因为她一时兴起被林遥寄杀人灭口,她还是可以自我安慰那不是她亲手做的。 渐渐地她心中形成了一条沟壑分明的准则,不是她杀死的就不关她的事,为了自保而杀人也不是她的错。 ps: 感谢艺园独秀同学的粉红票票,明天有加更~~ 一百七十六:两面派 原月把匕首又往镜水脖子深里抵了抵,更多血丝顺着匕首滑下。尖锐的刺痛让镜水再也无法保持沉静,低喊道:“开门。” 黑衣人打开门锁,一股骚味迎面扑来。他们把吴郡守他们扔在这里了几天,不管吃喝,更不会处理他们的生理问题。原月往里面瞥了一眼,看见奄奄一息的黄智崇,便喊了一声:“黄大人,站得起来吗?” 黄智崇以为自己会死在这个地方,连遗嘱都无法留下,从最开始的恐惧绝望到现在的平静麻木,骤然听到熟悉的声音,他还以为是快要死了的回光返照,惨笑道:“原大人……” “磨磨蹭蹭的干什么?还有力气就过来。”原月催促完对里面的其他人说:“我是朝廷特使原月,已经挟持了镜水姑娘,有力气的都过来帮忙!” 众人如梦初醒,看清眼前的形式,眼中爆发出希望之光,全都摇摇晃晃地走上来,孙监察才二十多岁,正是青春热血的年纪,被困在这个鬼地方的抑郁全都爆发出来,上前抢过原月的匕首把镜水挟持住。 原月被推到一边,差点被黑衣人逮到,连忙退回到孙监察后面,狠狠刮了他背后一眼。考虑到现在的情况,她决定不和他计较,在他身后低声提醒:“你们的人都在哪里?全部放出来先把黑衣人压制住。” “全部人退到府外面,马上把吃的东西送过来!”孙监察根本不听她的,权利最大的吴郡守受了刺激至今未醒,鲁监察年纪大了。被折磨了几天现在出气多进气少,陈监察叛变,黄智崇官位低,原月不在考虑范围,现在孙监察是众人之首,刹那间雄心万丈,开始想象回去以后加官进爵的风光场面。 原月看了一眼虚弱的众人,暗道这样也好。只要镜水在他们手里,一切都好办。 天水带人退出府邸的时候往林遥寄看了一眼,示意他抓住机会对那些人暗示。林遥寄却突然眼睛一闭往地上倒去。 “遥寄!”天水这才想起林遥寄在牢里受了几天苦,刚刚还被惊吓了,大概没有精力了,不由责怪自己,然后抬头冷冷看了一眼所在人群中间的原月。这个女人绝对不能放过! 原月对指挥权被抢颇有微词,但转念一想孙监察做了出头鸟,她就安全多了,便安心去查看其他人。听说吴郡守昏迷不醒的原因,她有些许愧疚,毕竟吴堂就死在她面前。 她不知其实这些人对她的身份更为好奇,一个女人自称朝廷特使。她是什么身份? “原大人。”黄智崇一瘸一拐地朝她走过来,一脸喜色,停在她面前好像不好意思一样搓搓手说:“多亏了你,我还以为要葬身此处了。” “没什么,分内事。”她淡淡一笑,想以此树立她成熟稳重、淡泊名利的形象,可瞄了一圈四周围,根本没有一人注意她,大家都围住孙监察商量对策,不由气闷。 很快饭菜送了上来。早已饿坏了的众人冲上去狼吞虎咽。孙监察同样饿得不行。但手里还有重要的人质,只能干瞪眼,同时气愤居然没有一个人想到他。这时一个人走来低声对他道:“大人,您先去用饭,小人忙您看着这妖女。” 算这人识相。孙监察满意地点点头,不忘威严道:“看好了,人丢了小心你的脑袋。”“是是。”孙监察转身走进人堆,那人挟持着镜水慢慢后退到阴影处。退离他们十来米,见没人注意到他们,拉着镜水转身就跑。 “不好,他们跑了!”有人眼尖注意到他们。大喊一声立刻引起所有人的注意,连忙去追。原月迅速去摸匕首,这才想起匕首在他们手里,只能捡了一块石头朝他们疾射过去,正好砸中镜水的腿部,震得她腿一麻跪倒在地上。 但晚了一步,他们已经跑到门口,天水迅速接应他们,把他们顺着墙拉了出来。 形势突变,没有人再有心情吃东西,眼中充满恐惧。失去人质,他们逃不脱被瓮中捉鳖的命运。 孙监察气得脸都白了,是他大意放走了人质,现在只能亡羊补牢,高声命令道:“所有人回屋里找武器,我们要抵死相抗!”他说得很激情,但是没煽动出大家的热情,大家脸上一片灰败,完全没有生的希望了。 原月一边暗暗唾骂孙监察,一边悄悄绕道后墙想翻出去,不料刚冒出个头就差点被外面射来的飞箭射到,吓得她跌回到地上,匆忙跑回众人聚集的地方。竟然把整府都围起来了,外面撞击大门的声音越来越大,那门再坚持不了多久,等黑衣人冲进来他们就完了。 她无计可施,只能祈祷敌营的林遥寄能想想办法,虽然她已经不能肯定他现在属于哪一方的人了。 黄智崇拉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走的原月,像是下了很大决心对她说:“等会儿他们进来的时候你就在我的身下装死。” 她停下来怔怔地看着他,他的意思是在他的尸体下面装死吧。竟然说要保护她,她不甘地咬住下唇,沉默地看向其他人。不出意外,再过不久这些人就会变成尸体,还包括她。 府外,天水扶着因失血和惊吓脸色惨白地镜水,对林遥寄道:“遥寄,多亏了你的主意,我们现在就去杀了那些人。” 林遥寄微微一笑,“都听你的。”天水怀里的镜水死死盯着林遥寄,想从他的脸上看出端倪,难道他真的始终忠于他们?林遥寄似有所感,对她一笑,这一笑中包含无数柔情,竟看得她心跳不止,红着脸避开他的视线。 “嘭!”门被砸开了。黑衣人涌进去,把里面所有人都围住。 天水大步走进来,手中的剑反射寒光。他眼睛一扫众人,锁定在原月身上,道:“你,出来!” 无数道目光落在原月身上,她无法躲藏下去,只能面无表情地走出来。有人拉住她的手,她不知道是谁,但她头也不回,甩开那人的手大步走到天水面前。 剑锋横在她的脖子上,冰凉的寒意切割着皮肤,连头皮都阵阵地麻起来。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她是死过一次的人,她有太多的野心*没有实现,她比任何人的惧怕死亡。 如果下跪求饶能够逃脱死亡,她会这么做,但现实的情况显然不可能。她站得笔挺,嘴角挤出一抹冷笑,直视天水的同时,分出一束目光看向角落里的林遥寄。林遥寄一直看着她,嘴角上挂着似有若无的笑,这笑容如此陌生,竟让她不由打了个寒战。 不该相信他的。她缓缓闭上眼,等着一剑挥下人头落地。 剑往里抵了一个位置,天水沉声问:“解药呢?” 嘎?她差点就要露出惊讶之色。好在她闭着眼,给了她神经反射缓冲的时间,她摸不清天水的意思,便冷笑一声,做出一副视死如归的从容姿态。 天水本就看不惯她,见她如此心中更怒,喝道:“再不交出解药我就让你人头落地!” “那我就同归于尽!”她大义凛然道。实际上她连中毒的是谁都不知道。 “你!”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低呼,天水回头,看见林遥寄痛苦地捂着胸口坐倒在地上,嘴角流出鲜血,心中大骇,连忙回去扶住他,“遥寄,你再坚持一下,我马上就要来解药给你。” 林遥寄张了张口似乎说了什么,天水转头去和镜水商议,脸上露出哀求之色。镜水犹豫良久,点头。 天水回到原月面前,狠声道:“你跟我来。” 她回头指了指其他人,“他们呢?” “当然是……”他看见原月脸上的冷笑,只得压下心中的气怒,道:“我保他们无虞。”众人松了口气,软瘫在地上。 原月被押走了,关进林遥寄之前住的那间大牢,还被割破手指放了几滴血,被人小心翼翼地拿走了。 林遥寄到底要干什么?她皱紧眉头,非常讨厌这种没有着落的虚无感觉。逃狱不可能了,黑衣人把整个牢房外围都包围起来,只有苍蝇蚊子才能飞得出去。 晚上她透过天窗看着天上的星星发呆。 牢房的木门开了,林遥寄走进来。她转头冷冷看着他,道:“你到底什么意思?耍我玩吗?” 林遥寄面带笑容,走到她面前弯下腰与她平视,笑道:“被天水拿剑指着的时候有没有吓死了?你那时的眼神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剥呢。” “我现在的眼神也是这样。”她眯起眼睛道。“他们为什么放我的血?” “我说下毒人的血才能缓解我的痛苦。”他笑得有那么些得意,“幸好我说量不能过多,不然阿义肯定会放一整碗。” 原月白了他一眼,“你还想做什么?明明只要我挟持住镜水就能想办法摆平那些黑衣人。” “你忘了吗?这些黑衣人不是普通人。他们听命于镜水和天水,给他们做事,但并不属于他们,如果你抓了天水和镜水交给朝廷,黑衣人说不定会先一步动手杀了他们,这里依然处于他们的掌控,只不过会换人来掌管罢了。”他耸耸肩,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道。 ps: 还有一章,可能会比较迟~~ 一百七十七:反目、通杀 “那怎么办?” 原月非常烦躁,为什么每次从林遥寄口里听到的话都感觉不一样?这种事也不事先告诉她,到底该不该再相信他? 天气虽然转暖了,但是夜晚的寒气和湿气还是蛮重的,林遥寄穿着白色的单衣就来了,风往大大的领口里灌进去,原月看着都觉得冷。果然这人的精神有点问题吧。 “我冷。”他可怜兮兮地看着她。 “去穿衣服。” “冷。” “穿衣服。” …… 林遥寄不甘心地嘟囔了一句“铁石心肠”,终于结束了这个无聊对话,坐到她旁边的草堆上。她瞥了他一眼问:“不怕被人发现?”“我说我来骗解药。” 她嗤笑一声,“你骗我就会给你啊?” 他弯唇一笑,“当然不只是骗,我说你迷恋我甚深,我要用美人计勾引你。”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好想回家啊,在这里多呆一段日子精神会不会被扭曲变成旁边这位一样? “你家里有什么人?”他突然问。 她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还有我娘,你问这个干什么?”“你没有爹和兄弟姐妹吗?” 这个问题真的相当复杂了。她细细思量了一番,答说:“应该是有的,不过也可以说没有……喂,有什么话你直说。” “他们怎么喊你?月儿还是小月儿?”他笑着追问。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教主,咱不能好好说话吗?大男人说话拐弯抹角不好。真的不好。” “那我们说正事。” “我不相信你说的正事,我恐怕参与不进你的正事,你就告诉我什么时候能把事情搞定,在那之前我就屈尊在牢里呆着吧。” 林遥寄不说话了,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原月在牢里呆了几天,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这天晚上有人把她拖出去,看见的就是奄奄一息的林遥寄。她正在思考他是不是在上演毒发的一幕,天水冲过来捏住她的肩膀大吼。“快救他!” 哇,林遥寄演得真好,看把人吓得。她走上去装模作样地给他把脉,食指放在他的手腕上。她眼皮一跳,手往下按,怎么找不到脉搏?她这才注意到林遥寄脸上一片灰败,嘴唇是深紫色的。 妈呀!她吓得跳起来。这真中毒了!?林遥寄没有事先跟她商量过,她要怎么处理? 天水拔剑横在她脖子上,“快点给他解毒!” “这这这不是我下的毒。”事到如今她只能坦白。谁知天水大吼一声:“你既然会下毒,别的毒就不会解吗?” 别的毒?她机械地转动一下脑袋,会解就怪了。 天水看她这个样子心中郁气越甚,转身对黑衣人吼道:“大夫找来了没有!” “回将军,全城的大夫刚刚都被您杀了。”“废物!”天水一脚把人踹开。大步往外走,“姐姐肯说了没有?”“镜水姑娘还不肯说。” 声音越来越远。原月傻傻地站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蹬蹬跑上前探林遥寄的鼻息,还好,很微弱但还活着。这也太狠了,也不事先和她打个招呼,解药在什么地方?总不可能他中毒了昏迷不醒的时候还能给他自己喂解药吧?还是有另外的后手? 她在这里百思不得其解,而另一边正发生着她无法想像的一幕。天水镜水这对关系非常好的姐弟竟然冷冷对视。镜水被绑在柱子上,面色憔悴,但眼中的锋利犹在。 天水心中纠疼。低声道:“姐姐,我真的不想这样,你为什么就不能对遥寄好一些呢?是他从官府手里把你救出来的啊!” 提到林遥寄,镜水脸上浮现出晦涩之色,但很快扫去,坚定道:“他不能留,我从那个地方拿到的毒没有解药。” “姐姐,你不要逼我!” “你还叫我一声姐姐就相信我的决定!” 天水深吸一口气。转身从抽屉里取出一个样东西,原月在的话肯定可以认出来这是他对林遥寄施虐使用的皮鞭。 镜水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弟弟,你要做什么?” 天水拖着皮鞭走上前。又看了她一样,皮鞭闪电般地抽过去,随着一声惨叫,镜水的外层衣裙破了,无力地耷拉下来。 一下,又一下……根本不给镜水反悔的机会。他打红了眼,好像在发泄一样,因为不久前林遥寄告诉他,他愿意为镜水而死,这句话的含义他怎么会不懂?本想忍着心中的痛苦成全他们,不曾想姐姐竟然心狠手辣对遥寄下此毒手。 “姐姐你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懂!”她不懂他有多么妒忌她,她现在的行为是在糟蹋他和遥寄两个人的心。他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最亲的人啊! 他不知镜水心中同样一片苦涩。三天前遥寄设计把她救出来,和他四目相对的时候她竟心动了,她清楚这并不是暗示,只是那双眼睛太温柔太温柔,让她忍不住深陷其中。 随后这几天他没有再刻意接近她与她亲近,总是躲在角落里默默注视着她,目光柔情而复杂。他以为她不知道,她其实也时刻注意着他。就像情窦初开、若即若离的少男少女,她竟为此起了伤春悲秋的心思,连手头上的要事都常常遗忘。 她毕竟不是十几岁的少女,察觉到这下去不行,就立刻下了决定,却不准备直接杀了他,而是将他软禁到天水也不知道的地方,虽然没了他的能力后续事情会比较困难,但有这些黑衣人在,多花一些时间她不介意。 她还没去找林遥寄,林遥寄却先来找她,二话不说在她面前吃下毒药。 “我不知道你听谁说杀了我可以继承我的能力。其实只有我吃了这种毒药死后才能把能力过度过去,我想给阿义,女人无法驾驭这种能力。” “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阿义他……我不想他难过,不能告诉他我的死因,但是这个毒要一天一夜才能起效,不能被打断,更不能被施救。” “你一定要拖住阿义。” “我死后用我的血……” …… 她第一次为林遥寄落泪,后悔曾经对他的猜忌和禁锢。但她没有阻止他。如果天水拿到能力,她才能真正后枕无忧。她不否认她从来都是心思重的女人,这个世界她只相信天水和恩公。 她本以为这个过程会很顺利,不料低估了天水对遥寄的在乎程度,竟然偷了她的令牌拿到黑衣人的控制权,把她软禁在这里逼她交出解药。 她会承认是她下的毒,一是防止天水把注意力转移到其他地方上。真让他找到解药;二是想确定她在天水心目中的地位;结果却令她非常失望。但她坚信遥寄死后她和弟弟就能恢复如常,现在的折磨忍忍过去吧。可是—— 这样的酷刑她一个细皮嫩肉的姑娘怎么能忍过去。早在第一鞭抽下后她就后悔了,想说出事情真相,但实在太痛太痛,刹那间跟窒息了一样,她连气都喘不过来,更不要说说话了。一鞭又一鞭。最开始是没有说话的空隙,五六鞭后她的神智好像剥离了身体,头昏眼花,直接晕了过去。 天水这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双手颤抖起来。但一个黑衣人来报告遥寄再次恶化的时候,他面色一凝,拿水把镜水浇醒。水流进她的伤口,痛得她惨叫声震透屋顶。 她第一次怨恨天水,亏她处处为他着想,他怎么能这样对待她!?可是她现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嚎啕大哭,扭动着身子想减轻身体的剧痛,当真生不如死。 “解药呢!”天水双目赤红仿佛野兽,镜水竟心生恐惧,用劲点头。 天水把她拖到遥寄面前,她颤抖地从袖子里取出一物,趁天水不注意刺向林遥寄。 一直躲在角落里降低存在感的原月“啊”一声,天水顺着她的目光看到镜水的举动。大骇,扑到林遥寄身上。“噗”一声,匕首扎进天水的后背。 原月目瞪口呆,不得不承认这才是真爱。可是她不明白为什么欢爱的时候天水要那样虐待遥寄,说是情趣也太过头了吧。 镜水似乎因为痛和恨到极致,已经失去了神智,抽出匕首还要插向林遥寄。天水虽然受了伤,还是咬紧牙关推开她。匕首飞出去,镜水不管不顾冲上去掐住遥寄的脖子。天水的血液急速流失,半只手抬不起来,情急之下捡起匕首插进镜水的身体。 时间在这刹那停止。 这一刀又狠又深,鲜血迸溅。镜水甚至都没能转头看天水一眼就倒在地上再没了声息。 天水呆呆地看着镜水的尸体,来不及哀痛,忽然想到镜水死了,遥寄拿不到解药不就也必死无疑?他想到最后一个能使毒的救命稻草,扯过原月道:“你过来给他看病,他死了你也活不了。” 外面全是黑衣人,按照林遥寄所说,就算她能弄死天水也逃不出去,只能听他的话上来给林遥寄看病。但她哪里会?支支吾吾半天,天水眼中戾气愈甚,她害怕地往后退。 “阿义……”林遥寄突然呢喃出声。 她松了口气,拔腿跑到角落拉出安全距离。看着镜水的尸体纠结要怎么和朝廷交代,毕竟镜水才是主谋。不管了,反正人是天水杀的,到时候把天水伪装成教主,也不是不能混过去。 天水激动地扶起林遥寄,“遥寄,你千万不能有事,我只有你了。”他为了遥寄杀了姐姐,但是一点也不后悔,直到现在他才知道自己最在乎的是谁。 原月的鼻子有些酸,撇撇嘴背过身去。 林遥寄非常虚弱,看到地上的镜水大惊失色,“镜水她怎么了?” “她想杀你,被我杀了。”天水紧紧抱住他。 “嗤”一声,林遥寄从镜水身上拔出匕首,手指蘸上上面的血迹,轻声问道:“你用它杀了镜水?”天水一直以为他喜欢镜水,不由慌乱解释,“遥寄,我不能让你死,我也不忍那样对姐姐,可是……”你和她之间我选了你…… “既然不舍那就去陪她吧。”匕首在他手里转了一百八十度,瞬间穿透天水的身体,恰是心脏的部位。 原月一直背对他们,此时听到他的话连忙转过身,看见眼前一幕急忙冲上去拉开天水。但已经晚了,天水死不瞑目地瞪大眼睛。 “林遥寄,你疯了吗?他救了你啊,而且你答应我要把他们交给朝廷,镜水死了就算了,起码要留下一个啊!”原月气得大叫,她看出林遥寄虽然脸色不变,但眸光明亮根本不像中毒的人。“而且他们死了,那群黑衣人会杀了我们!” 林遥寄从天水身上搜出一张黑色令牌,在手中掂量一番,忽然抬头对她微微一笑,她没有反应过来,就见他的瞳孔迅速变成棕褐色,旋转起来…… ps: 以后更新的时间可能都要推到十二点以后,大家白天再看吧~~ 一百七十八:得与失 不能看,不能看……原月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大喊。但是来不及了,对上林遥寄瞳孔的刹那她就失去了自主权,只能陷入他的瞳孔漩涡慢慢沦陷。 林遥寄笑意渐浓。 他把天水和镜水的尸体放在床上,让他们安详地躺好。回头对原月招招手,“月儿,你来给镜水换衣服。” 原月问道:“换什么衣服?” “白色的就好。” 她点点头去衣柜里找来两套白色的衣服,和林遥寄一起动手帮两个人换好衣服。林遥寄问她会不会化妆,她不好意思地摇头,但保证说以后一定会学。 “真乖。”林遥寄对她弯了弯唇,她飞快低下头,脸上染上淡淡的红晕。 林遥寄命一队黑衣人随原月去天演宫,自己带着剩下的人去郡守府。原月走到山脚忽然想起教主没有安排她去做什么事,便想跑回去问问,黑衣人拦住她,说:“教主吩咐我们上山整理天演宫。” “好的。”她轻快地应道。她想快一点帮教主做好事情,拔腿往山顶冲去。黑衣人赶不上她,她时不时停下来催促他们快一些,然后狐假虎威地威胁他们迟了要被教主惩罚。 等到了天演宫,她指手画脚地指挥其他人做事,自己则捧了一杯热茶坐在宫外台阶上赏景,感叹人生。林遥寄第二天才回来,面上的疲劳掩饰不住。原月一看见他就开心地跑上来,“教主sama,我给你准备了饭菜、热水和舒适的床榻,您准备先享用哪一项?” 即使人被暗示,性格习惯的大部分还是保留下来,多了的是对教主命令的服从。原月的语言和语气都让林遥寄感到很新奇,他往榻上一躺,说:“给我唱安眠曲。” “我的宝贝宝贝,给你一点甜甜,让你今夜都好眠……我的小鬼小鬼。逗逗你的媚眼。让你喜欢这世界。哗啦啦啦啦啦……”原月的大脑没有经过针对这个时代的特殊过滤就随意唱起一首歌。林遥寄惊得睁开眼睛,她叫他宝贝!?难道暗示出了问题? 他想动用能力,但是在山下的消耗过大,头部一阵剧痛,他便晕了过去。原月以为他睡着了,伏在床边也睡了。 小黑偷吃完厨房的糖后跑回宫殿,看到床榻上的两人,眨了眨红色的眼睛,三角小耳抖了抖,打了个喷嚏。把原月惊醒了。 “小黑?好久不见。”她跑上前对小黑各种蹂躏。被暗示温驯的小黑终于怒了,一爪子拍向她手臂。刺痛传来,她神态茫然起来,似乎在挣扎什么,过了很久才平静下来,瞪了一眼小黑,回到教主床榻边继续守着。 她撑着下巴,静静地看着林遥寄。啊。教主的眉头皱起来了,真可怜,肯定梦到不开心的事,要是能知道教主做什么梦说不定就能帮助教主开心起来。可是该怎么知道?好想知道……一股倦意袭来,她倒在林遥寄身边睡着了。 眼前白茫茫的一片,她像划船一样不停地拨开“云雾”。渐渐看清眼前的清新。教主躺在床上睡着,身上披着薄被,似乎睡得很不安详。她连忙走上去,见教主额头上有汗。便想拿扇子给他扇风。 可是她的手穿过了扇子。她吓了一跳,转身看见天水将军风风火火地闯进来。 天水将军很喜欢教主呢,可是教主最后杀了天水将军。教主不会错,但她还是觉得天水将军有些可怜。 “林遥寄!”天水大喝一声,把林遥寄惊醒。他揉揉眼睛坐起来,“怎么了阿义?” 天水冷笑一声,拔剑架在教主的脖子上。“姐姐说杀了你就能继承你的能力,念在我们相识一场我给你个痛快。” 原月大惊失色,没有想到天水将军会想伤害教主,冲上去挡在教主面前。可是剑轻而易举地穿透她的身体,没入教主肩头。 “啊!”她连忙去看教主,却见他一眨不眨地看着天水,瞳孔的颜色似有变化。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见天水的神情变得恍惚,手中的剑掉在地上,“哐啷”一声,惊得原月急忙把剑踢走,结果理所当然是脚穿过了剑。 她茫然地退到一边,眼前再次朦胧起来。等“云雾”退散,她看见教主和天水缠绵的场景。她就那样愣愣地看着,没有觉得羞涩,反而感受到极度的矛盾和痛苦。 ——我怎么能跟一个男人做这种事? ——可是我很喜欢遥寄。 ——我要保护遥寄,不能让姐姐伤害他。 …… 天水自我唾弃的同时克制不住对林遥寄的疯狂爱意,像是一团火在身体里熊熊燃烧无从宣发,只能发泄在林遥寄身上。每次看见爱人伤痕累累的身体都后悔自责,但对自己的心和对林遥寄的身体的折磨一直不曾停下。 她看着一幕幕场景快速划过,却看不清教主的表情,也无从知道他的心态。 她只是一个旁观者。 突然教主的目光转向她所在的位置,似乎发现了什么,朝她走来。她紧张地后退一步,他却穿过了她。 这是梦……她想起来了。 她想醒来了。 这样想着,眼前场景飞速倒退,四肢的感觉变得清晰,她慢慢睁开眼,看见教主正一脸探究地盯着她。 “教主,你醒了!”她笑着说:“需要用餐还是沐浴 ?” 林遥寄不知为何感觉心底一角被人偷窥了,这令他不安。是因为这个女人吗?他试探道:“月儿,你是不是在想什么?” “没有啊,教主sama问的是什么?”她奇怪道。 “杀、马……是什么意思?” “是大人、殿下……对尊敬喜欢的人的爱称。”她听到他肚子叫了,善解人意地去吩咐人摆饭。 喜欢……爱称……林遥寄往榻上重重一靠,五指覆在面上,自嘲一笑。 饭摆好后,原月自然而然地坐在他旁边吃起来。尽管被暗示要服从于教主,她仍旧没有身为奴婢的自觉。林遥寄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突然道:“月儿,给我喂饭。” “好的。”她果断停止进食,把椅子搬近他,一手筷子一手汤匙。汤匙用来给他喂饭。筷子给他夹菜。动作行云流水,配合无间,毫无艰涩违和感。 林遥寄看得啧啧称奇,试着学她两手并用,但只能把注意力集中在其中一只手上,便问道:“你练了多久才能熟练两手同时动作。” 她手中动作不停,抬起头骄傲道:“这是天生的,只有高智商的人才能做到,最基本要做到两手同时画出圆和三角形。” 他低低笑起来,“这么说我做不到就很笨了?” “当然不是!”她激动地反驳。她敬爱的教主sama怎么会笨?“只是我特别聪明而已。” 林遥寄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怎么会有你这种女人?你娘是怎么把你教成这样的?” 她见教主没有生气,就安心地回答说:“我不是我娘教的。教我的是凉伯,一个超级自恋冷血不要脸的老头子,你都不知道他多可恶?” 她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起她的事顺带抨击凉伯。 “凉伯送我一把生锈的小刀,说等我把铁锈洗干净就奖励我一根棒棒糖。我就很努力地用水洗啊洗,结果上面的铁锈越来越多,他就骂我是懒猪,小小年纪就不听话。我到了初中才知道铁锈哪里能用水洗?水和空气就是铁生锈的罪魁祸首。醋酸、草酸、柠檬酸……非得用酸才行,尼玛我那个时候才三岁啊!” “他喜欢用玫瑰花瓣洗澡,就叫我去花圃里偷摘,说这是劫富济贫,还给了我隐形药水,我就去了。躲过了看门的两头大狼狗和花圃里帮工的监视,还没碰到花瓣就被一群蜜蜂包围了,跳进池塘里才躲过一劫,但是隐形药水被洗掉了。出来的时候被发现了,背上被敲了一棍子。我回去以后还傻傻地夸隐形药水好厉害,后来才知道那个隐形药水是蜂蜜水。” …… “院子里的小孩子全是笨蛋,我不喜欢他们,他们老爱说我坏话,害我被叔叔阿姨骂。就算是我先耍他们,他们可以直接找我报复,打小报告算什么本事?我被凉伯骗了也只是在他的玫瑰花瓣上撒了些痒痒粉而已。当然他们吵不过我也打不过我也是事实。” …… 她说得神采飞扬,林遥寄听得眉眼弯弯。尽管她说的很多事情他听不明白,但这不影响他感受她的心境,了解她这个人。真的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嚣张丫头,难怪敢入朝为官。 他……很羡慕她。 “我对小时候的印象就是整天找食和挨打流窜。”他很小声地自言自语。她听到了,便安慰他说:“这是因为时代不同,我要是活在这个年代也会跟你一样,幸好我有凉伯和两个好姐妹,真的很幸运。你也不要觉得不公平,得与失是守恒的,所以我十几岁就……” “教主,有信。”一个黑衣人拿信进来。 林遥寄示意原月接过,她很干脆地拆开就看,然后总结地告诉他:“信上说药到了,叫您准备好祭品。” 他点头,感觉精神恢复了一些,就把黑衣人一批批叫进来,命他们看他的眼睛,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等最后一批黑衣人离开后,他支持不住倒在榻上。 她连忙给他按摩头部穴位,他的神情渐渐放松下来,忽然伸手按住她的手背,她的手心便贴在他的脸上。 “怎么了?是不是按得不舒服?”她紧张地问。 他摇头,微微一笑道:“没有,你很好。” 一百七十九:清醒 第二天林遥寄带着原月去了天演山的崖底。原月一个人熟门熟路地爬上那个山洞,果然见到老鼠洞外多了一个药瓶,她好奇地闻了闻,差点没臭晕过去,镜水和天水竟然要吃下这种东西,真是有勇气。 她把瓶子交到林遥寄手里。他对她笑道:“想吃吗?”她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副作用很大,不好,教主也不要吃。”而后小心翼翼地问:“祭品是什么?不会是那些女人吧?要杀掉吗?” 他定定地看了她一眼,问道:“如果我说要呢?” “当然教主sama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她嘿嘿笑说。 “你想回家吗?”他一边走一边问。 她愣了愣,睁大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问:“为什么要回家?教主不要我了吗?”语调带了淡淡的鼻音,很委屈,但倔强地抿紧唇。 他扬唇一笑,“既然你这么说了,我就带你去送送熟人。” 两人来到郡守府,正好看到黄智崇迎面走来。他先向林遥寄点了点头,然后对原月说:“原大人,我这就回去了,你有没有什么要我交代给你家人的?” 她想了想道:“你跟我娘说我叫她过来,其他就没有了,多谢黄大人了。” 黄智崇点点头,和她擦身而过。她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转身问林遥寄:“教主sama,另外三位监察御史呢?” “他们先回去了。我去和吴郡守说一会儿话,你不要乱走。” 她乖巧地点头,等他离开后拿出刚才黄智崇偷偷塞给她的纸条,上面约她在府外东北角见面。 这家伙在搞什么飞机?她不想让教主为多余的事情担忧,所以想自己先把事情解决,如果重要再向他汇报。 她过去的时候看见黄智崇偷偷摸摸地躲在一棵树后面。他见只有她一个人来松了口气,走上前把她拉到隐蔽处,低声道:“原大人,你为什么不回去?难道你在调查林公子?他是不是有什么古怪?” “我是自愿跟在他身边,不想回去了。你不要想太多。看在我们同僚一场的份上。我交代你的事情别忘了,如果我娘不愿意来就算了。”她说完转身就走。 黄智崇深感不对劲,拦在她面前,皱着眉头打量她,难道中邪了?可是邪教不是已经被铲除干净了吗?他想到那个文文弱弱的林公子,据说是他用计助吴郡守铲平邪教,是吴郡守的幕僚,被派埋伏在邪教。 他想要审问邪教余孽,但是吴郡守一力拦下,让他们先回王都向朝廷禀报此事。毕竟主犯都死了,很难向朝廷交代。需要他们及早回去。 吴郡守晚年丧子,一直精神不济,既然其他三位御史都没有说什么,他也就不好意思多做纠缠。一切都顺理成章,除了死也不愿意回去的原月。 等等,难道是因为原大人喜欢上了林公子,所以不愿意走?这也不是不可能。女才男貌不失为一段佳话。这样一来就没什么可疑虑了。 原月看他眼珠子乱转就知道他没在打什么好主意,一点没有教主sama的英明神伟。不过也是,教主要是被一个普通男人随便压下去了怎么配做她最崇拜的男人? 她对这个结论很满意,越过黄智崇离开。 “等等!”黄智崇喊住她,把缰绳塞进她手里,她这才注意到她家玉面正站在黄智崇后面不爽地冲她喷着鼻息。 她绽开一个大大的笑脸,跑上去抱住玉面的脖子,“不好意思把你给忘了,好久不见你又帅了!”顺带给了它一个大啵。 玉面却不像她那么高兴。圆滚滚的眼睛瞪着她,好像在观察不明物体,突然用力顶开她,嘶叫一声抬起前蹄往她身上踏下去。 电光火石间,她想起在伦山郡和玉面初次见面的场景,迎面而来的死亡恐惧重叠,把禁锢住心脏的某个栅栏骤然撑破。她瞳孔一缩,眼前仿佛云雾拨开一样骤然清晰起来,包括那迎面而来夹杂万钧之势的马蹄子。 来不及躲开。 她抱头,整个身子蜷缩起来。预想中的疼痛却没有到来,她小心翼翼地睁开眼,原来玉面的两只马蹄刚好踏在她手臂外。她等于整个人躺在马下面,看见马尾巴嚣张地摆动着。 一旁的黄智崇早就吓得腿软了,见状赶紧把原月从马下面拉出来,担忧道:“原大人,你、你还好吧?” 她还有些后怕,用力喘了几口气,摆手道:“没事,不是第一次了,这小畜生仗着自己肉贵以为我不敢动它,这次看在它有功的份上就原谅它了。”娘的,差点把她吓尿了,养这么久还不熟就真成白眼狼了。 而后她想到林遥寄,该死的竟然敢催眠她,她做了多少傻事啊,竟然叫他sama……好想拍死自己。 黄智崇见她没事了就要告辞离开。她急忙拉住他,“我也走……我还有一样东西没拿,你等等我,我很快就回来。”说完扔下一头雾水的黄智崇匆匆忙忙地跑了。 那样东西是现居天演宫称王称霸的卡鲁宾。 她也想去找林遥寄算账,但一想到那密密麻麻的黑衣人她就心里犯怵,还是不要节外生枝了,回到自己的地盘要紧。 林遥寄从郡守府出来没看见原月,招来一个黑衣人询问,得到的答案是不见了。 黑衣人本就没有监视原月的任务,她想不见自然没人可以见到。 他眯起眼睛环视了一圈四周围,脸色晦暗不明。 另一边原月熟门熟路地摸上天演宫。天演宫不知从哪又搜罗了些侍女,在宫内走动,她只好躲躲闪闪,深怕被人看见。 小黑喜欢缩在林遥寄常躺的那张榻之上睡觉,可是她去了却没看到。她只得在天演宫里四处溜达,走到花园的时候听到几个女子的笑声,她循声走去,看见几个侍女正围在一块儿逗小黑。小黑也一脸傻相地让她们逗。 她气得牙痒痒,这小畜生的节操在哪里? 她等了好久几个侍女才离开,可是很快又走来一个,拿了东西喂小黑,小黑不肯吃,那个侍女也不走。 原月等得不耐烦了,都准备把人敲晕了,突然那个侍女转过脸,竟然是她的熟人——江柳花。 从粗使丫鬟提升为侍女了吗? 她松了口气,小声道:“江柳花。” 江柳花回头看见是她没有惊讶也没有惊喜,点点头,抱着小黑走过来。她笑容满面地把小黑接过来,“谢谢你啊小柳花,你真是好人,我有事先走了,再见。”她在心里默默补充:再也不见了。 江柳花愣愣地看了她一会儿,喊住她:“要不要和我去吃饭?” 这时候当然是跑路为上,她正要拒绝,江柳花又说:“圣物很久没吃东西了,你做一些东西给它吃吧。” 好吧,感情人家担心的是小黑。看看现在的小黑,皮毛凌乱粗糙,无精打采的,和初来时完全不一样,连她都看着有些心疼了,这也是经历了精神和身体的双重折磨的可怜家伙。 就算这样,她也没有留下来吃饭的打算,只是跟着江柳花去了厨房,偷拿了一罐糖转身就走了。根据她的计算,林遥寄从发现她不见到决定来抓到她再到确定她的位置把她逮个正着,还需要一小段时间,只要她利用合理完全可以跑路成功。 但是她一走出厨房,就看见林遥寄倚在树干上望着她,神情微妙。她心里一突,又看见站在他身后的江柳花,立刻明白了。她这是被出卖了。也不能这样说,人家江柳花由始至终听的都是教主的话,和她关系不错只是因为她满口崇拜教主,算是站在统一战线,等战线不统一了,立场显而易见。 想法只是一瞬间的,一瞬间后她就果断跑到林遥寄面前,笑靥如花道:“教主sama你怎么来这里了?我正给卡鲁宾做饭呢。” 林遥寄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突然笑了,“好,我们一起吃。” 他们回到山顶天演宫。小黑早就在林遥寄怀里睡着了,饿惨了也不叫不闹。 一桌子菜摆上来,原月像往常一样坐在林遥寄一旁,殷勤地夹菜舀汤。林遥寄来者不拒,半碗饭下去,他突然道:“黄大人有些不舒服,我请他暂留郡守府。”他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她的神情。 糟了,黄智崇这是被软禁了吧。 “哦。”她应了一声,脸色不变,该干什么继续干什么。 林遥寄笑了笑,“月儿,跟我来。”起身走进浴室,她摸了摸空瘪的肚子叹了口气,跟了进去。 帮人搓背什么的她已经相当有经验了。 她进去的时候,林遥寄已经在浴池里泡着了,她拿了搓澡布跪坐在他身后,熟练地给他搓身子。白皙的后背伤痕累累,各种创伤都有,她只能看到后背,但可以想象身体的其他部位应该差不离。 “月儿。” “怎么了教主sama?” 他转过身正面看她,看了很久,看得她都有些不自在了,才道:“你长得真丑。” “……”她这是清秀加内秀!她在心里狂喊。面上却不能生气,而是委屈地说:“教主sama不喜欢,我就不出现在您面前了。” 林遥寄点头,竟真的扬扬手让她走了。 一百八十:离开 原月拿不准林遥寄要对她怎么样,没有像初来那样要打要杀的,好像真把她当成一个侍女。 开玩笑,她原月怎么可能一辈子做人的侍女?不过她知道他的事情,要是被他知道她要溜走会不会杀人灭口? 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 她现在一个人逃掉尚属不易,再加上黄智崇、玉面、小黑,能成功逃掉的可能性不足万一。 林遥寄洗完澡又把原月招了过去,不是唱安眠曲,而是找她下棋。她犹记得伦山郡兰亭书院的棋艺老师还想收她为徒弟,心中不免得意,至于原因什么的她已经选择性忘记了。 棋盘摆开,原月执黑,林遥寄执白,气氛肃杀而冷凝。 “开始吧。”林遥寄说。 她点头,落子后却见林遥寄迟迟不动,奇怪道:“怎么不走?” “我应该走哪里?”他认真问。 “……” 搞了半天原来他压根不会下。她在心中掂量了一下,她现在的水平教一个初学者应该是没问题的,便开始和他讲述围棋的基本规则和惯用套路。林遥寄边听便点头,等她讲得口干舌燥后却没有付诸实践,而是命人拿来笔墨纸砚,对她笑道:“既然有状元之才,你的书画应该也不错吧。” 这些都是杂学!谁规定状元一定要会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她默默地叹了口气,“尚可。” 她在一年多的时间里从一个大字不识的文盲到现在学富五车已经很了不起了,为什么这些人总要苛求她会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她道:“书法我习的是《颜氏行书》,画技……难登大雅之堂。” 林遥寄听她这样说反而来了兴味,叫她画他和小黑。 现如今留香公子的书画流传颇广,三盛郡这两年虽然闭塞,但难保他不会识得,所以她坚称不会画人,倒是可以画小黑试试。 她画的时候他就在旁边看,见她的画法确实与总部同。先挑了最细的毛笔勾勒出小黑的大概轮廓。但是线条都不接紧,看起来很不空泛。随后她一点一点地往里面填充纹络,画得并不精细,反而很随意地这里加一撇那里点几个点,就像小孩子的信笔涂鸦。 他觉得好笑,走开去倒了一杯茶,回来的时候“小黑”已经竟然已经成型了。慵懒地缩在榻上,大尾巴往前一卷,掩住了大半身子。画作栩栩如生,不仅画得七八分相像。重要的是随意的勾勒给予画作更大的延伸空间,给人一种这确实是活物的感觉。 即便如此。也掩饰不了这种画风的奇异。他问道:“这画是谁教你的。” “我老师。”她抿着嘴笑,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她说:“我老师还教了我许多东西,比如说纸牌。”她不管林遥寄感不感兴趣就把纸牌的几种玩法说了一遍,然后重中之重提到了斗地主,“这是一种健康积极的益智活动,三个人就能玩。我和黄智崇再来这里的路上闲着无聊就在玩这个。” “什么样的纸牌?”林遥寄流露出了一点点兴趣。她立刻开始裁纸画图,五十四张牌在她手上诞生。 两人试玩了几盘。原月见他玩得颇为投入,便在一旁适时道:“两个人少了些刺激,三个人才是这种游戏的真谛所在。” 他看了她一眼,抬手招进来一个黑衣人,把规则和黑衣人说了一遍,便凑齐了三个人。 “……”她想的是让他把黄智崇叫来啊! 林遥寄很有兴致地一直玩到晚上,她不得不强颜欢笑地陪着。等林遥寄要睡觉了,她提出帮忙照顾小黑。被他拒绝,兀自抱着小黑睡着了。 郡守府的某间客房外,两个黑衣人正一丝不苟地站岗。房间里正是被软禁了的黄智崇。他不是傻子,原月前脚刚走,后脚他就被“保护”在这里,虽然理由是邪教余孽未平,担心他出事,但真正可能的原因只有两个:要么原月出于不知名的原因不让他走,要么邪教余党突然控制了郡守府,不想让他这个朝廷命宫回去复命。 情感上他更倾向于后一种,但前一种可能性的时间点太契合了。 不不,原大人绝不是这样的人……可是她的态度非常奇怪,一会儿坚决不走,一会儿叫他等她,如果是说她走后立刻让人来抓他,时间倒是刚刚好……不能这样想!原大人是唯一勇敢站出来平定邪教的,也是因为她,他才有勇气过来……万一她喜欢上邪教的人,就比如说那个林公子……可是林公子只是埋伏在邪教,并非邪教之人,之前和他打照面的时候也没有留下他的意思…… 他陷入矛盾的漩涡中挣脱不出来,连饭都忘了吃。坐下的时候不小心扫到桌上的盘子,饭菜撒了一地。他更加唾弃自己无用,没有心情吃饭就没让外面的人重新送饭。 他小憩了一会儿,再睁眼的时候看见脚边有一只死老鼠,吓得跳起来,连忙把死老鼠踢走。冷静下来后,目光在死老鼠和地上的饭菜只见游移,面色逐渐难看起来。 不能再待下去了! 他把死老鼠踢到床下面,打开门对外面的人说:“我不小心把饭菜打翻了,现在饿了,可以麻烦你们帮我再送一份来吗?” 两个黑衣人对视一眼,一个离开去拿饭,另一个继续看守。黄智崇一边往里走一边自言自语:“只尝了一口,太不小心了。”突然往地上倒去。黑衣人快步上前查看,突然腹部被抵上一根烛台。 黄智崇睁开眼,冷声道:“你们的头是谁?原月在哪里?” 黑衣人沉默不语。 烛台划破了黑衣人的衣服,抵上他的皮肉。黑衣人仍然不为所动。黄智崇拿下黑衣人的宽帽,露出来的脸非常苍白,而且两眼无神,从中看不到害怕和恐惧。 中邪了! 他心中大骇。另一个人马上就要回来了,他心一横把烛台插进黑衣人的腹部,滚烫的血留了他一手,他来不及恐慌,跌跌撞撞地就跑了。 另一边原月溜达到山腰,听见几个粗使丫鬟在谈论天演宫厨房调料不够了。派谁去买一下。她立刻自告奋勇地说要去买。 “可是天已经晚了。”江柳花说。就是她从山顶下来提醒粗使丫鬟该去购置食料了。 原月立刻板起脸。“天色晚算什么?重要的是教主能吃到美味可口的食物,怎么能因为任何外部因素就产生懈怠教主的心?这是非常不可取的!” 江柳花把其实厨房的东西还够支持一两天的话咽回去,点点头说:“那就麻烦你了。” “怎么能说这种话?我等为教主鞠躬尽瘁是应该的。”她掷地有声地说完,在众人肃然起敬的目光中大步离开。 江柳花略带迷茫地看着她,潜意识里觉得原月很奇怪,但又说不出哪里奇怪。看她随时跟在教主身边,一定是很得教主信任,上次不见了教主还亲自来找原月。江柳花摇摇头,她只要做好本分就好。转身回到天演宫。 原月下山的目的是寻找黄智崇,前往郡守府的路上恰巧撞见逃出来的黄智崇。她看见黄智崇身上都是血。连忙扶住他问:“你怎么了?是不是受伤了?” 黄智崇不着痕迹地推开她的手,问道:“原大人去哪里了?” 原月认为天演宫尚在的事情不适合对外宣扬。否则林遥寄很有可能做出什么大动作,于是道:“我去找我的宠物了,就是那只黑黑的小动物。” “没有找到?” 这不是废话吗?“我听说你被软禁在郡守府,准备来救你,没想到你已经出来了。这样,你先找个地方躲起来,我马上去把小黑带来。明早就出城。” 黄智崇仔细观察的她的表情,最终还是决定相信她,拉住她道:“我们立刻就走。” “城门早就关了呀。”她无语道。 “我从郡守府出来的时候偷听到明天开始就不允许女子出城了,似乎是因为郡内女子人数骤减。而且我也不能明目张胆地从城门离开。” 她没想到多了这样一条命令,反问道:“那你准备怎么离开?别告诉我爬城墙,不被卫兵捅死也要摔死。” “我……”他确实没想过这个问题。 原月扬起笑容对他循循善诱,“你听我的,先把玉面牵出来,我去找小黑。天亮之前在这里碰头,一定要守时,到时候我有办法。” 她飞快跑回天演宫,正好碰见江柳花。江柳花看到她空空如也的手无声地询问。她嘿嘿笑说:“我一时情急忘了山下的店早关了,我今晚不睡了,天不亮就下山买东西。” 走进宫里,小黑还在林遥寄怀里呼呼大睡。她蹑手蹑脚地走上去,想把小黑托出来。不小心牵动到林遥寄,他不适地转了个身,正面朝她,按住她一只手臂。 她用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把小黑抓出来,然后慢慢抽回被按住的手,不料按住手臂的力量越来越大,后来他干脆抱住她的手臂压在身下。 她嘴角抽搐,怎么一把年纪了还喜欢抱着东西睡觉。 “别走……”他轻声低喃。 她吓了一跳,等了一会儿见他没动静才知道他原来在说梦话,便继续抽手大业。 “不要走……只有……一个人了……”他不停地说梦话,说得断断续续,她听不太清,只能从他的语气中听出哀求和孤寂。她略有动容,撇开头继续抽手。 直到天快亮了她也没把手抽出来。而林遥寄几乎说了一个晚上梦话,到后面睫毛上竟然沾上了点点晶莹。她神色复杂,看看他再看看小黑,咬住唇下定决心,把小黑塞回他怀里换回她的手。 “你……保重。”她深吸一口气,转身离开。林遥寄的睫毛颤动得越发厉害,一滴泪水滑出眼角,很快渗入枕头里消失不见。 一百八十一:二次撞车 天亮前,原月和黄智崇秘密碰头。 黄智崇在她来之前一直坐立不安,一看见她就说:“我刚在望见城门口的卫兵在查人,我怀疑是为了抓我或者我们两个。” 她心中觉得不会,看林遥寄的态度是准备开放三盛郡,也没有再控制官府的打算,顶多就是保住他的天演宫。“这个稍后再讨论,我先和你说一下我的计划。” 一盏茶的功夫后,两个人穿上小厮的衣服,牵着玉面明目张胆地走在大街上。黄智崇总感不安,低着头跟在马屁股后面,原月则昂首挺胸地牵马走在前面。 她一路和摊贩讨价还价,买了许多小玩意,弄得整条道上的商贩都注意到她,等她过来就宰。 “唉,我家少爷就是喜欢这些东西……这匹马是我叫少爷的心肝宝贝,今儿个命我俩出来给遛遛……别看它长得不够俊,是名副其实的千金宝马,可不能弄丢了,否则少爷非得打断我一条腿不可。”她笑呵呵地跟每个摊贩复述这句话。 “这会不会太儿戏了?”黄智崇犹豫了一下小声问。 她没空理他,在距城门不足五十米的地方坐了数十个乞丐,懒洋洋地靠着墙晒太阳。她对其中一个人微微点头,突然指着乞丐们高声道:“看什么看?这千金宝马也是你们能看的?小心我把你们的眼珠子挖出来!”狐假虎威的恶奴形象尽显无疑。 周围的人看不过去,指着她窃窃私语。她见气氛差不多了,微微扬手,那些乞丐蜂拥而上拽着玉面就跑。 她立刻惨叫一声,“臭乞丐,别跑!”一边追一边大声喊:“完了完了,少爷一定会打死我的。你们快帮我追啊!”她口中的“你们”是指看热闹的摊贩,他们本就看她不爽,她现在还想把他们当下人使唤,更是门都没有!有的人甚至默默祈祷她追不回马。 眼看原月他们就要追上来,乞丐用力一拍马屁股,玉面嘶叫一声,朝城门的方向狂奔而去。原月惨叫连连。“马爷爷。你别跑了,小人求求你了……”跟着往城门的方向冲过去。 整个过程都是她一个人在自导自演自说自话,但因为导演的剧情丰满,个人演技精湛。不仅没有引起旁观人们的怀疑,反而一门心思地希望马跑掉,让她被少爷打断腿。 守城的士兵早就注意到这一幕,一样幸灾乐祸,在玉面跑过去的时候拦都没拦。原月看准缺口准备冲出去,这时候黄智崇被地上的石头一绊跌倒在地,她赶紧回头去扶。时机稍纵即逝,卫兵们已经重新站好,严阵以待。 “对不起。”黄智崇撑着她站起来。一脸自责。 她抿唇不语。回头看了一眼面带轻蔑的卫兵,心中迅速思量一番,对他道:“等下我缠住卫兵,你趁机跑出去。”“不行,我不能为了逃跑牺牲你……”“牺牲个毛?你在这里拖我后腿知道吗?要不是顾忌你我早跑出去了。别废话了。不能等他们缓过劲来搜查我们。” 她转身去推离她最近的卫兵,没用什么劲,她这细胳膊细腿的卫兵哪里会在意?把她反推回去,一屁股摔在地上。黄智崇连忙想去扶她,被她狠狠一瞪,动作就僵住了。 她再次扑上去对士兵推推搡搡,大叫道:“你们快放我出去,马跑了我让你们所有人都吃不了兜着走!”把士兵们惹火了,全部围上来要给她教训,一个下人罢了,竟然对他们口出狂言。 这次她施了巧劲,既推不动人也没被推开,反而像一团稀泥把卫兵们都缠住。她回头对黄智崇大喊:“快追上去,千万别让马跑了,不然我们两个就都死定了!”她加重最后一句话,黄智崇不敢犹豫,迅速跑出城门。 卫兵们也不在意,现在就想狠狠教训一番原月这个无法无天的小厮,一个个摩拳擦掌,准备让她不死也要脱层皮。 原月已经看不到黄智崇的背影了,这下只剩她了。她突然低头往一个卫兵肚子上撞过去,那卫兵没当回事,她的力道已经有目共睹。不料这一撞直接把人撞飞出去,所有人都没有晃过神来,她已经从缺口跑出去,跑几步不忘回头威胁他们:“你们等着,等我回来一定叫少爷整死你们!” 几个卫兵面面相觑,虽然气愤不甘,但也不敢擅离职守追上去,很快恢复秩序开始盘查人。不过盘查的主要是进城的人。 原月飞奔了几百米,终于看到悠哉甩马尾的玉面和累瘫在地上的黄智崇,二话不说翻上玉面的背,把黄智崇也拉上去。 玉面不爽地想把多余的黄智崇甩下去。原月抱住它的脖子安抚说:“帅帅玉面,你忍忍,咱们等跑到卖马的地方就不让他骑你了。”玉面这才不情不愿地撒蹄子狂奔起来。 大约玉面想让黄智崇早些滚下它的背,跑得比任何时候都要猛。原月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这场景简直就像来的路上撞到江家马车的前景。又跑过一个拐角,她还没来得及看清前方,就听得“嘭”得一声,一马两人一起撞飞出去。 回去以后一定要抽死玉面!这个念头刚刚冒出,她就两眼一黑晕过去。 这次撞到的还是马车,但这辆马车显然比江家那临时搭盖的小马车不一样,外表上看朴实无华,但从在巨大惯性碰撞下把原月他们撞飞而自己而安然无恙来看,这马车相当内秀。 马车上走下来一个人,白裳飘逸,广袖张扬,即使知道在刚才的事故中两个肇事者生死不明,他的步调仍然不急不缓,嘴角含笑,眼眸乌黑而明亮,好像正在野外踏青。 “咦?”他站在原月面前弯下腰来打量,“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昏过去的原月当然回答不了。 “唉,想不起来了。”他兀自苦恼地思索了一番,还是没有想起原月是谁。 原月的体格相当棒,如此惨绝人寰的一摔,她还不到半个时辰就醒过来了。看见身边昏迷不醒的黄智崇,她心中微微愧疚,给他检查一番,却发现他身上的伤口都被包扎了。 他们躺在一片茁壮生长的野草中。原月想去看看玉面的情况,但才一站起来,脚踝处就传来剧痛,她低咒一声,没忍住痛,摔回到地上。 “*!” 怎么就脱臼了!? 她尝试着自己接骨,但是这和替别人借接骨的角度不一样,她的肢体没有灵巧到可以随意动作,痛得冷汗涔涔。这还不如摔得头破血流,至少还能走路。 正所谓独痛痛不如众痛痛,她把黄智崇用力摇醒。黄智崇一醒过来就被痛晕过去,她继续蹂躏他的脸,他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泪眼汪汪地注视着她。他到底哪里得罪她了,干嘛要对他这么狠? “黄大人,你帮我接一下骨。”她把脚伸过去,“不会没关系,你按照我说的做。” 黄智崇一看见她白嫩的脚踝就吓得连忙转过头,结结巴巴道:“不、不行,这于礼不合。” “你不帮我接骨难道要背我回去?我看你自己都不一定走得动路。还是说你准备扔下我一个人跑路?”她危险地眯起眼睛。 “不不,是我真的不行……” “你放心,我不会叫你负责的,不要看我现在笑眯眯地和你说话,其实我已经痛得快要死过去了。”她一脸严肃道。可是这话落在黄智崇耳里就觉得她在戏弄他。 他之前不是没听说过她的事情,说她行为作风不佳,但接触过以后认为她绝不是这样的人,充其量就是有点姑娘家的任性和傲慢。但更为熟悉之后发现她真的真的相当恶劣,就说她在他满怀希望的时候扔给他一辆马车就拍拍屁股走了,当时他简直震惊了,那种被嫌弃抛弃的萧瑟和伤感至今挥之不去。 于是乎,一点看不出原月有“痛得要晕死过去”迹象的他认定她在装,不然他身上的伤口都是谁包扎的?都什么时候了还要故意戏弄他,好在现在应该逃脱了三盛郡的搜查范围,不用担心被发现。 “快点!”她痛得都要痉挛了,“非要我哭给你看才帮我接骨吗?” 黄智崇在心里默默点头,确实这样他才会稍微相信她一些。他忍痛勉强站起来,“我去找找看有没有果腹的野果,你就在这里休息,不要乱走。”说完一瘸一拐地走了。 她目瞪口呆,真的就把她丢在这里不管了?还不要乱走,她现在走得了吗她?她不得不自力更生地继续折腾她的脚踝,“痛痛痛!”到底是谁这么缺德,只管黄智崇就不管她了,她也有好几处擦伤,后背火辣辣的估计伤口面积不小。而且走那么快干什么?他们是肇事方又不会赖上那个人。 “你醒了?”温润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她心中一喜,肯定是给黄智崇包扎的那个人了。她转过身,看清那人的时候陷入怔愣。 一百八十二:拟定婚书 “连竹?”原月惊诧地叫出声。 连竹清澈的墨色眼眸流露出惊诧之色,果然是见过的,可是他怎么就认不出来了?这不太应该。 他微微含笑地点头,“敢问姑娘名讳?” “真没想到还能见到你。”原月问:“是你帮我朋友包扎的伤口吗?” “嗯,他的伤势颇重,应该是摔下马的时候护着你着地。”连竹客观地阐述事实。原月没想到是这样,面上难掩诧异。不过当下最重要的事情不是这个。她有些扭捏地问:“连公子能帮我个忙吗?我的脚脱臼了。” “我知道,但是姑娘醒来之前在下不好贸然动作,还请姑娘见谅。” 尼玛,趁她晕的时候不帮她处理好,害她痛到现在,而且要是她一直没醒过来怎么办?她恨得牙痒痒,但是有求于人不得不腆着脸笑道:“那就麻烦公子了,改日相见必有重谢。” 连竹不似黄智崇顾虑良多,修长有力的手指在她脚踝处按了几下,她咬唇不让自己痛呼出来,死死盯着他的动作。只见他一手按住她的小腿,一手抓住她的脚跟,动作灵活地一拉一推,“咯”一声,骨头接上了。 她开心地单脚蹦跶起来,受伤的脚小心触地,试走了几圈之后就恢复得差不多了,转回他面前笑道:“谢谢你啊!”她从袖子里摸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塞给他,黑白分明的大眼闪着比星辰还要明亮的光芒,“是我们撞到你的马车,你还特意留下来给我们处理伤口,影响了你的正常行程。还有上次你煞费苦心帮我凑钱,虽然我没有收还倒贴了你一文钱,但很感谢你的心意。这钱你千万不要推辞,不然我会过意不去。” 连竹静静地看住她,嘴角泛起清浅的笑容,微微颔首,把钱收下了。见他收了钱,原月心情很好,还要说什么。这时候黄智崇捧着野果回来了。 黄智崇看见原月身边多了一个气度不凡的年轻男子。气氛不错的样子,应该不是敌人,就大方走上去,“公子是?” “在下连竹。”连竹的温文有礼不分男女。他不着痕迹地打量一番黄智崇,如释重负道:“公子无事我就放心了。” 黄智崇微微一愣,按理说连竹自我介绍完不是应该问他的名讳吗?只好顺着连竹的话说:“有劳公子费心了。”然后用眼神问原月这个连竹和她什么关系。 “他是我们的救命恩人,你的伤口就是他包扎的,”顿了顿,脸臭下来说:“我的脚骨也是他帮忙接上的。”她瞅了一眼他手里的野果,说了声谢谢就拿走两个,一个递给连竹,一个往嘴里送。 好酸! 她不动声色地咽下去。笑眯眯地催促他们快吃。黄智崇早饿了。一口咬下去,牙齿差点没酸掉下来,无言地瞪向原月,万分努力地咽下去,呵呵地笑。他不好明目张胆地劝连竹吃。就装作味道不错的样子,期待众乐乐的场景。 连竹看了一眼红彤彤的野果,对他们道:“是我疏忽了。”转身去马车里取来糕点,“不很新鲜了,你们不介意的话就吃些吧。” “……”原月默默地拿过糕点充饥,过了一会儿问:“对了,连公子,你知道我的马在哪里吗?” 连竹的目光落到某处,她顺着看过去,只见半边脏兮兮,身上还有几块地方磨破皮的玉面正在和马车的马亲昵交颈。她无语了,春天到了,玉面都开始发情了,也不掂量掂量自己配不配得上那匹通体雪白的漂亮母马。 手下畜生做出这等丢人行径,身为主人的她不得不干笑着赔礼道歉,“那个……玉面平时不这样的,很傲慢连我都不放在眼里。” 连竹善解人意地微笑说:“无妨,它们以前就是这样,许是太久没见,激动了。” 嘎?她瞪大眼睛,指着玉面问:“它和你家马认识?为什么?玉面是欧阳郡守花了千两黄金从西域买来的!” “它确实是我在西域游玩时弄丢的。”他对玉面喊了一声“灰儿”,玉面立刻长嘶一声,屁颠屁颠地跑过来,用脑袋蹭他。那模样说有多狗腿就有多狗腿,完全把一千两黄金的价值踩在脚下。 原月顾不得这些,在心中快速计算起来。玉面是有原主人的,它不是被原主人卖掉而是走丢的,原主人就站在她面前,还是她的救命恩人,尽管她刚刚付了一百两的感谢金,但是跟千两黄金一比就是小巫见大巫,玉面是她最贵的所有物了,这要是还给连竹不等于割她的肉啊! 她苦大仇深地看着玉面,这丫的铁定是要叛变。一千两黄金打水漂,心好疼啊!怎么都提不起勇气主动把玉面还给连竹,还是等到他主动提起再说吧。 “连公子准备去哪?我的意思是如果顺路的话我们可以一起走。”黄智崇见她郁郁寡欢,便和连竹攀谈起来。 “我要去一趟三盛郡。”连竹温声道。 “为什么?”原月对这三个字特别敏感,问完后才意识到这是连竹的私人问题,没必要对她交代,便讪笑:“那我们得就此别过了。” 他叹了口气,“我要去见故人,一别十年,不知他们现在可好。” “肯定好肯定好。”她一边呵呵笑,一边狠狠地盯了玉面良久,终于下定决心“割肉”。毅然转身再不看玉面,对连竹抱拳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们就此别过,再会。”对黄智崇使了个眼色,黄智崇对连竹点点头,跟着离开。 连竹看着他们徒步离开,再看看还在蹭着自己撒娇的灰儿,弯唇一笑,对原月道:“你把灰儿……玉面带走吧,你们有缘。况且附近没有驿站,靠走的话几天都碰不到活物。” 她以百米赛跑的速度狂奔至他面前,星星眼道:“可以吗?这样多不好。可是我们走路确实比较困难,黄智崇一身伤,我的脚也还没恢复过来。要不这样吧,等下次见面我一定把玉面刷得干干净净还给你。” 连竹脸上笑意愈浓,伸手拍打玉面的脑袋,轻声道:“以后要好好听原姑娘的话,不可任性调皮。” 原月感动得要热泪盈眶了。连连竹都说玉面任性调皮可见玉面的性子有多恶劣。她也不好意思直接眛下这千两黄金,毕竟她当初得到玉面也没花一个子,于是又从袖子里摸出五百两银票塞给他,义正言辞道:“今日之恩没齿难忘,连公子休要推辞在下的小小心意。”然后把不情不愿的玉面强行扯到自己身后,皮笑肉不笑说:“你放心,我一定会在有生之年让你和那匹小白马见面,说不定还能成你们的好事,生下小小马。连公子,那我们就这样说定了,先别给你家母马配种,我也保证玉面守身如玉,到时候说不定还能结成亲家。” 黄智崇听呆了,这不是强买强卖吗? 连竹似乎觉得这个提议不错,笑着点头,“也好,那我们就约定一下时间和地点,原姑娘有什么建议?” “……”真要来啊?到时候是来配种还是要马就说不清了。她后悔刚才太过主动。只得道:“那就一年后你来王都的卢府找我,卢晓麟侍郎的府邸,我是他的师妹。”想多拖几年但那样太没诚意,便说了一年。 “好。”连竹回到马车,过了一会儿拿出两张纸,一张递给原月。原月一眼瞥到上面大大的“婚书”二字,立刻吓得魂飞魄散,往下看才明白是两匹马的婚书,吓死她了,还以为是…… 连竹在纸上盖上他的印章,原月没做这东西,就拿出半个手掌大的官印狠狠盖下来。 一式两份的婚书成立,连竹想了想觉得还缺了些什么,看到默默站在一旁的黄智崇时眼睛一亮,道:“这位公子不若当我们的证婚人吧?” “……”黄智崇深深地无力了,从他们对话起他就没能跟上他们的思维,才一晃神他们就拿了婚书过来找他做证婚人,哦不,是他们的马的证婚人。他黄智崇再怎么样也是朝廷命宫,给两头马证婚传出去还不贻笑大方? 原月看出黄智崇的不乐意,又看了眼连竹,这也配合得太过了吧?于是打圆场说:“不必了,我一定会信守承诺,届时连公子放心前来就是。” 连竹点头,抱歉道:“不好意思,我第一次和人结亲没有经验。”说着在自己身上翻找一番,取下吊在腰上的玉坠递给原月,“这是信物。” 原月嘴角抽搐地接过玉佩,机械地在身上翻找,把荷包里的碎银子倒出来,把荷包递给连竹。荷包上绣着精致的折扇和笛子,正是她从晚娘那边拿到的。 黄智崇已经看不下去了,默默地背过身,一个送玉佩一个送荷包,他们到底在干什么啊? 连竹仔细看着荷包,问道:“这是你绣的吗?” 她摇头,“是我姐给我的。” “这样不行,信物要么是贴身的要么是亲手缝制的。”连竹认真道。 说得也对,原月又开始翻找,可是全身上下除了钱没其他东西了。对了!她解开发绳递过去,“这发绳从我有意识以来一直跟着我,可以吗?” “可以。”连竹将发绳收好,对她扬唇一笑,“那就再会了。” 一百八十三:回家的感觉 待连竹坐进马车慢悠悠地离开后,黄智崇对原月道:“原大人,你们刚才的行为着实太过儿戏。” 她嘿嘿一笑,举起玉佩仔细观察,阳光下玉佩的翠色几近透明,非常耀眼美丽。 赚到了! 她用袖子擦了擦玉佩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小心翼翼地放进荷包。 他们快马加鞭赶到最近的客栈,休息了一晚后,黄智崇买了一匹马,玉面终于扬眉吐气地撒蹄子狂奔,转眼就把黄智崇和他的马甩在后头。 “原大人,你慢点儿!”黄智崇远远喊道。 她不仅没有勒缰绳,还偷偷在马屁股后面拍了一下,回头对他喊道:“抱歉啊黄大人,玉面跑起来谁的话都不听,可能看到前主人和老相好太开心了啊哈……”风带着她的回音调皮地萦绕在呆掉了的黄智崇耳边。 又被抛弃了……他无语凝噎。 这回黄智崇是误会原月了,虽然原月有那么一些些嫌他碍事的意思,但更主要是考虑到他伤势颇重,不适合长途跋涉。不要问她为什么不留下来照顾他,她也很需要人照顾。她现在只想马上回家。 连赶了好几天的路,她终于看到熟悉的王都大门。一瞬间她有一种王都就是她家的感觉,回家的感觉真好。她不由扬起一个笑容,排在等着进城的人们后面。 “原月?”脑袋上头传来喊她的声音,她抬头一看,是沈长阁那厮在冲她招手。心情极好的她不吝啬笑容,回应道:“好几不见,看你的样子小日子挺滋润。” 她前后左右的人迅速散开。能跟官爷这么熟捻地打招呼的肯定不是常人,要是不小心惹到她就麻烦了。 原月摸摸鼻子,搞得她是细菌害虫一样。有些小受伤。那边守城的士兵给她开了特殊通道,她牵马走过去,沈长阁就站在城门内等着她。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释然一笑:“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呸呸呸!”刚见面就咒她,这男人太差劲了。 “我说的是真的。”沈长阁转身走去阴凉的地方,边走边说:“三位监察御史早些日子就回来了,问到你的时候。他们一概不知。我们都以为你死在那里了。” 她没反应过来。问:“不知道我?那他们都没说他们是怎样回来的?”要不是她推波助澜,他们还在三盛郡那里行尸走肉呢。 “据说是在孙监察的领导下把邪教推翻,他在那个地方忍辱负重,骗取教众信任。然后抓住机会一举歼灭邪教。”他撇撇嘴。“那小子好运,回来立刻就升了官。哦,还被卢侍郎请去了卢府一趟。” 原月的好心情被他短短几句话搅没了。她说:“我知道了,改天请你喝酒,先走了。”上前几步一下子跃到马上,直奔卢府。 “原大人……”卢府的门卫看到她吓了一跳,她皱了皱眉,把缰绳往他们手里一扔,快步跑进去。她直奔卢府的书房。“嘭”一下踹开门。工作累了正在小憩的卢晓麟被她惊醒。不悦地皱眉。待看清她,惊诧道:“原师妹?” “别一副活见鬼的样子。”原月拉过椅子在他对面坐下,自己倒了一杯茶大口灌下去。“赶了好几天的路,累死了,有没有重要的事情要跟我说?没有我先去洗个澡。都发臭了。” 卢晓麟仿佛这才确定真是她。嘴角浅浅地弯起,眉间的愁容散了开,扬手道:“你先去休息,有事明天再说。” 原月自动理解成没有重要的事,整个人都放松下来,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记得叫人给我准备饭菜,我洗完澡就要吃。”卢晓麟无奈地笑,真是欠她的。 她走后两道黑影突然出现在卢晓麟面前跪下,“属下该死,没有保护好原大人。” 他敛起笑容,抿了一口茶淡淡道:“虽然那地方邪气得很,失误就是失误,动手吧。” 两道鲜血喷涌而出,地上多了两具再无生息的尸体。又有两道黑影出现,转瞬间地上干干净净,连鲜血也不留半滴。但卢晓麟还是被空气中的血腥味弄得不舒服,拿手帕捂住口鼻走出书房。 “原大人,衣服送来了。” 屏风内,原月正趴在大浴桶内欢快地扑水,闻言应了一声道:“拿进来吧。”来人把衣服挂好后,无疑瞥了一眼原月的身子,惊呼出来,“你身上……怎么这么多伤?” 这声音颇为耳熟,她回头一看顿时笑了,“绿儿美人,怎么劳您大驾来了?卢师兄知道了会拍死我的。” 甄绿儿不理她的调侃,继续问:“这么有这么多伤痕?”新旧程度不一,有的结痂了,有的是淤青,最骇人的是后背上一道还算新鲜的伤痕,浮在水上面,零零碎碎地结了蚂蚁大小的疤,看着很恶心。 “我等会儿来给你上药。”甄绿儿说完就跌跌撞撞地跑了。 原月并不清楚后背的伤怎么样了?这是她撞马车受的最重的伤,刚刚跳进水里的时候就因为冷不丁被水冲到伤口,痛得她差点像被扔进沸水里的青蛙一样跳出来。 “哗啦!”她从浴桶里走出来,赤条条地走到铜镜前面。她先看了背上的伤,还好,丑是丑了点,过个十天半个月就能结疤了。然后就是身上其他地方都有伤,虽然比不上林遥寄,但对女孩子来说已经很可观了,包括她的手,那次爬悬崖导致手差点烂了,事后林遥寄给她涂了一种清凉的药膏,伤很快好了,但手心变得很粗糙,连指纹都好像隔了一层薄薄的膜。 她忧伤地叹了口气,这次出门肯定没看黄历,忒倒霉了。听到门外传来丫鬟说话的声音,她连忙把衣服披上,来在圆桌前坐定。果然,那些丫鬟带着丰盛的饭菜鱼贯而入。荤菜为主,素菜为辅,还有燕窝鱼翅等昂贵滋补品。 啧啧,卢师兄难得对她这么好,果然是应了那句老话: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她以风卷残云之势把没盘菜干掉一半以上。鼓着大肚子在丫鬟的搀扶下回到榻上休息。 甄绿儿走进来的时候看见原月敞开微微鼓起的肚子给它扇风,顿感无力,怎么会有这种女人?卢侍郎怎么会有这种师妹? 她帮原月上完药后,顺便充当丫鬟之职给她打理好衣服。想她在天仙楼的时候也是被人伺候的主,没想到来到卢府还得伺候卢侍郎以外的人。不过原月在她眼里是个特别的存在,哪怕是为了在卢侍郎心目中占据更重要的位置,她也要和原月打好关系。 原月早就累坏了,处理完一切杂事她就钻进被子里呼呼大睡。什么梦也没做,心里非常和谐平静,全身心地放松,这便是家的感觉。 第二天一早,宋媒就风风火火地赶过来抱住原月嚎啕大哭。原月被她胸前的的赘肉挤得快要窒息,伸手撑开她的脸,顺便打了个喷嚏。宋媒也真是,都做了官太太还用劣质香水,袁之寰究竟怎么看上她的? 过了一会儿晚娘也来了,虽然没有宋媒那样“热情”,也是哭得稀里哗啦。好不容易把她们打发走去交流感情,她等到下朝归来的卢晓麟,迫不及待地问道:“卢师兄,有没有什么关于我的事?” 卢晓麟瞥了她一眼,“皇上让你休息好以后进宫一趟,你先跟我来,把三盛郡的事情完整告诉我。” 她除了隐瞒下林遥寄相关,其他事情都大概说了一遍,但因为林遥寄的特殊能力和他最后没死,导致很多地方都衔接不上去,一遇到这种情况,她要么推说她被关起来了,要么推说她正在大逃亡。 她不知道卢晓麟信没信。这个时候抢了她功劳的孙监察成了她最好的挡箭牌,动不动就是一句:“我不太清楚,你可以去问问孙监察。” 镜水和天水死了,林遥寄做了甩手掌柜,对外称也是死了的。朝廷对于这样的结果自然极不满意,但无论如何旁敲侧击,孙监察都一口咬定他说得全是事实,不需要什么证人。 其实想想这样也好,若是她这个真正的知情人拿到平乱的大功,一定会成为众人盘查的对象。她虽然对她的智商有信心,但情商尚在考察范围内,她不能确定自己会不会一不小心说漏嘴。 至于为什么要帮林遥寄保住秘密,一是对他有愧疚和同情,二是对于未知能力的畏惧。不错,是畏惧。能够蛊惑人心,这一点要是能利用好,许多事情都不在话下。他现在安心呆在他的天演宫,要是朝廷主动敌对他,她有预感事情会变得很麻烦,她这个关键人物更逃不了干系,一不小心被炮灰了就不好了。 她在心中重复了一遍又一遍说辞,心道把风昶卿忽悠过去应该不会太难。 这是她第一次踏足乾坤殿——皇上的宫殿。乾坤殿华丽庄严,远不是逢春殿可比。越往里走她越有些忐忑,风昶卿登基后他们就很少碰面了,不知道现在还像不像过去一样好说话。 一百八十四:牵线做媒 原月看向坐在案几边看奏折的风昶卿。许久未见,他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额间多了难掩的疲惫。 “陛下。”她微微屈身。 风昶卿抬头,看清她的时候嘴角弯起,走上前道:“老师,看见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听到你还叫我老师我也放心了。原月心头一松,却不敢像过去那样随意,恭敬道:“我想先向陛下禀告这次三盛郡的事情。”风昶卿微微颔首,示意她坐下,自己则坐在她旁边。 她就把来前反复酝酿的说辞一股脑倒出来,风昶卿含笑看着她喋喋不休地说着,在她说累的空隙送上一杯茶,就像从前一样。她下意识地接过来,等温度适当的茶水充斥口腔时她才察觉不对。 被皇上服侍是会折寿的! 她不动声色地放下茶杯,含笑道:“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陛下有什么想法?” “嗯,这次去三盛郡有没有受伤?” “还好。”受伤了又怎么样?又不是告诉他就能马上好。 风昶卿静静地看着她,目光温和并纵容。良久他开口道:“老师,谢谢你,只有你是真心对我好的。” 她一滞,顿时笑容讪讪,不知道该如何应答。他继续说:“我还记得那个时候,我第一次坐在龙座上,那是最尊贵的象征,可是坐下没有一个人愿意为我分忧,连表面功夫都没有。我以为全世界都抛弃我了,”他的语气中带着淡淡的伤感,目光落在她身上才明亮起来,“然后你站出来了,我很感动。” 她的笑容更尴尬了,当初的想法已经不太记得了,大概就是觉得邪教很有意思加想出风头。再就是对他有愧疚,但说到真心对他好……真心谈不上啊!她干笑一声,厚颜无耻道:“微臣不仅是陛下的臣子,还曾是您的老师,为您分忧是理所应当的。” 风昶卿因为她这句话显得很开心,留她下来用餐。然后她看见了久违的彦儿。彦儿在风昶卿登基后就被封为太子,现在已经会走路了。由宫女带着一步一步走进来。还有些不稳。 “父皇。”含糊稚嫩的声音从彦儿小小的嘴里发出。背对他的原月禁不住偷偷回头看了他一眼。他穿着淡金色的布袍,衣领和袖子处金丝勒边,显得很是金贵。白白嫩嫩的小脸上嵌了一对比星空还要明亮夺目的眼睛,神情是懵懂的。但看见风昶卿后就“咯咯”地笑起来。 原月默默转回头,真像动漫里的小正太,不是不想蹂躏,而是怕蹂躏完他哭或者缠着她不放。等等,现在彦儿从皇孙晋级为小太子,她不能把他当做普通小鬼对待,于是起身对彦儿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小孩的忘性大,早已经不认得原月。也不知道她在对他行礼。看都不看她一眼就“蹬蹬蹬”地跑到风昶卿面前。风昶卿顺手抱起他放在自己的腿上,柔声对他说:“彦儿,这是月儿姐姐,不记得了吗?” ……月儿姐姐?她感到天雷滚滚。 彦儿顺着风昶卿的手看向原月,无辜地眨巴眨巴眼睛。突然扑回风昶卿怀里,小小声说:“不好看。” 原月悲愤了,感情小时候会缠着她是因为没有看穿她不好看的事实,等进入外貌协会后就直接不甩她了! 风昶卿皱眉道:“这些话是谁教你?” 彦儿见父皇不高兴了,缩了缩脖子,不敢说话。但是风昶卿紧紧逼视着他,他一个两岁的小鬼怎么承受得住?小嘴一瘪,委屈地掉下金豆子,哭哭啼啼说:“我听到几个宫女对一个宫女说她这么丑还想爬上父皇的床。” 风昶卿的脸顿时黑下来,早知道这样就等原月离开后再问了,怎么能在老师面前讲这种事? 原月早就在心里笑翻了。她垂着头装作很认真地吃菜,以此来掩饰忍不住翘起的嘴角。彦儿说她不好看已经算是给她面子了,她可以想象当时的场景,那些宫女说的肯定是“丑八怪”、“狐狸精”、“贱蹄子”……这类的词。 “下官就不打扰陛下天伦之乐,先行告退。”她抹干净嘴巴,起身告辞。风昶卿微微颔首,扯出一抹笑,“老师慢走。” 宋媒回到袁府,心底的郁郁还不曾散去。月儿和她没有过去亲近了,都是她的错,之寰和月儿这对父女竟爆竹一样一点就炸,甚少多愁善感的她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过去作孽太多,可是想来想去自己都在做撮合人姻缘的好事。那就是太久没有做媒惹送子娘娘不高兴了。 想到这里,她的眼中燃起熊熊斗志,大步走进府里,看见袁倩红着眼睛从她面前走过。她连忙走上去安慰:“哪个不长眼的贱人惹我们二小姐不高兴了,我去……” “就是你这个贱人!”袁倩哭着推开她跑走了。 宋媒除了嘴皮子厉害之外的优点就是脸皮相当厚,被袁倩明里暗里地不屑从来没有离开袁府的打算。袁之寰是她的丈夫,是她的天,人永远不可能逃脱天的掌控。 她回到房间,想起她的做媒大业,在考虑怎样发展她事业的同时脑海中闪过袁倩哭着的脸。 二小姐已经十八了,也到了物色夫家的年纪。说不定二小姐嫁人后就能理解她的苦衷。可是因为月儿不允许她做媒,她在王都毫无人脉,之寰肯定不让她去抛头露面,更不会帮她搭线,想来想去只能拜托月儿帮忙。 当原月听完宋媒小心翼翼的叙述,她突然笑了。宋媒看得心肝乱跳。月儿和二小姐关系不好,不知道肯不肯帮这个忙。 “好,这么大的好事怎么能不帮?”原月对袁倩嫁不出去这个事实非常幸灾乐祸,袁倩后半辈子的幸福捏在她手上了,她必须得发动力量好好物色。不过这种事不能找卢师兄,肯定会被他嘲笑没事找事继而延伸到她本人也嫁不出这类毫无营养的老话题。 想起刚好欠沈长阁一顿饭,她就亲自跑到城门去找人,被告知沈长阁回府了,她又跑去沈府,被正好出门的沈浪撞见了,他问:“原大人来找长阁?”她点头。他怪异地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离开了。 她莫名其妙,完全没有意识到沈长阁未婚她未嫁的事实,礼貌地让看门人去通知沈长阁,自己在门口等着。 沈长阁出来的时候后面还跟了张贵仇和柳俊,这两个看见原月目光颇为复杂。原月看见多了两个不速之客也不介意,反正搭线这种事人越多越好。 事实证明,她相当幸运。哪怕是卢晓麟也不如这三个纨绔对各家姑娘少爷了解得多,尤其是姑娘。从上次张贵仇厚颜无耻地混进赏花会就可见一斑。 “对,年纪在二十到二十五之间的男子,最好不要超过三十岁,外貌过得去,品行优良,无不良嗜好,有上进心,职业没有特殊要求,但不能是混日子的纨绔,小妾通房不要超过三个,一个都没有最好,兄弟姐妹不要太多,能够理智看待事情,孝顺但不盲从,能够掌握妻子和母亲间的平衡……” 一开始三个人还按照她的标准思索有哪些人满足这些标准,听到后面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无理取闹的小孩。 “你这是准备从良了吗?”张贵仇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她呸了一声,到没有生气,似笑非笑道:“老娘还没混够,我这是帮人做媒,积阴德。” 柳俊嫌弃地瞪了她一眼,“还自称老娘,乡野粗妇的说辞。” “是啊,要是有你柳公子半分胭脂气,我早就嫁做人妇,不至于在这里和你们鬼扯。废话不多说,到底有没有?” 柳俊气红了脸,别开头。 “你的要求太高了。”沈长阁大约是唯一认真思考的,不愧流着将军的血,也是三个人中唯一做官的,到底变沉稳了些。他还试探地问一句:“这是你的要求还是女方的要求?” “是我替女方提的要求。”她可是凭良心说话,没有因为和袁倩不对盘就毁她姻缘。 那就是她的要求了。 张贵仇继续挪揄,“没想到你的标准这么高,说实话这很不现实。” “是吗?”她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这只是普通好男人的标准,我的要求怎么可能这么简单?” “哦?愿闻其详。”三个人同时好奇地凑上前。 她嘴角弯出神秘的弧度,居高临下的瞥了他们一眼,淡淡道:“!” “……” 经过一番交谈,原月被迫不断降低标准,最后怒得拍案而起:“那男的活的有没有?” 三人对视一眼,往后一靠,打理打理衣服,撩撩头发,然后露齿一笑,仿佛在说:男的活的在此! 她后悔了,就不该和这些混蛋磨嘴皮子,压下心中的郁卒,她缓缓吐出一口气:“把你们知道的人都跟我说说吧,我自己挑。”顿了顿,“事成之后有你们的好处。” 于是三个人你一言我一句把他们认识的人都说了出来,至于评价都饱含个人主观意志,原月全部忽略,只记下了姓名、年龄和家世。 “你到底是帮谁做媒?”事后沈长阁问。 “袁府二小姐。”她正忙着记录数据,头也不抬道。 袁府二小姐……那不是你姐吗?三人无语。柳俊突然想起什么,道:“是不是那个袁倩?她有未婚夫了。” 一百八十五:袁倩婚事 “我不要嫁给那个破落户。”袁倩伏在桌上抽噎,丫鬟们皆面露同情。 事情要追溯到袁倩出生前,当时还是翰林院侍书的袁之寰有一个同僚好友周立真,为翰林院典籍,官职还比袁之寰略大。两人的夫人先后怀孕,关系很好的两人就指腹为婚,若生育一男一女便让他们日后成亲。 但是十年前的夺位战周立真站错了队,被流放到犄角旮旯,风昶卿登基后大赦天下,他才得以从回到王都,一起回来的还有他的儿子周影,今年十九岁,无功名在身。 而袁倩的爹是正四品的左佥都御史,她哥袁凯飞隶属御林军,就算横插一脚的拖油瓶原月也是从七品的少皇师。要是嫁给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还不被她的闺中密友笑掉大牙,不止是她们,所有认识她的人都会嘲笑她的! 她一点也不想嫁给周影,可是父亲说做人一定要信守承诺,还说他见过那个周影,是个上进的年轻人,假以时日必有所成。 鬼知道假以时日是什么时候,难道要等她熬得头发都白了才能等到他有个一官半职吗?爹怎么忍心这样对他?还为了安周家的心,要把婚事在一个月内办掉! “我知道了,爹就是想早点把我赶走,好腾空位置让那对母女住进来。”袁倩越想越愤怒,思维无限延伸,“肯定是老贱人挑唆的,我就知道她们不安好心呜呜……” 小丫鬟小竹眼珠一转 说道:“既然小姐不想嫁就让三小姐嫁如何?” 袁倩哭声一顿,回头愣愣地问:“这样可以?” 小竹见她意动,知道这是个博取小姐信任的好机会,便大胆献言道:“虽说是指腹为婚,但是也应该考虑实际情况,三小姐来路不正,和那周影半斤八两。合适的不能再合适了。” “可是……” “俗话说家和百事兴,您与三小姐闹得不开心老爷肯定不高兴,只会着了老贱人的道,让老爷的心偏向她们那一边。但要是让三小姐代您嫁过去,既承认了她的地位,又不用和她共住同一屋檐下,老贱人没了依仗哪里还敢嚣张?小姐您觉得呢?” 袁倩眼前一亮。拉住小竹兴奋道:“你说得对。我这就去和父亲说,如果事成了本小姐重重有赏!” “奴婢为小姐分忧是应当的。”小竹谦卑地低下头,心中暗暗得意。 已经有未婚夫了?原月愣了愣,问道:“你怎么知道?” 柳俊甩开扇子摇了摇。傲娇地抬起下巴,“告诉你有什么好处?”他不一定要好处,就是看原月嚣张的样子很不忿,一个女人竟然踩在他们头上,抓住机会一定要她服软以建立他的高大形象。 张贵仇和沈长阁钦佩地看向他,他难道还没被打怕? 原月眯起眼睛盯他,盯得他全身发毛,刚要承认错误就听她道:“行,我请你们去天仙楼喝酒。你可以说了吧?” 这么好说话?柳俊心中略有不安。踌躇一番道:“他的未婚夫周影算是我家的远方表亲,这次回来先到我们家拜访了,提到周影和你二姐的婚事。” 那就是宋媒什么都不知道没事找事了。原月暗自磨牙,还害她浪费了一顿饭前加一顿花酒钱。“那就这样吧,这次的事多谢你们。改天请你们去玩。”她起身揣好一叠厚厚的资料就离开了。 回到卢府就看见宋媒等在门口腆着脸对她傻笑,她无奈地笑,走上前埋怨道:“娘,袁倩早就有未婚夫了,你瞎参合什么呀?”把怀里的资料拿出来塞给宋媒。道:“不过也算小有收获,你不是爱做媒吗?这是王都里大部分公子小姐的资料,你收着吧。” 宋媒如视珍宝地把资料收好,心里感动得稀里哗啦的,月儿果然还是在乎她的,再加把劲说不定就能让月儿和之寰友好相处。想到之寰的嘱托,她小心翼翼地看了原月的脸色,觉得月儿应该不会生气,小声道:“那个……月儿啊,你爹让你回家一趟。” 原月的笑脸敛起,眉头竖起,大步走进卢府头也不回道:“我说了不会住到他那儿去,让他死心吧,不想早早被气死就别来招惹我。” “不、不是这样的……”宋媒撩起裙摆,扭着肥臀追上去,气喘吁吁说:“我也是刚听说二小姐有未婚夫,那家人已经来我们家了,你爹让你过去看看,两方人都认识认识。” 嗯?她脚步顿住。凑热闹这种事她最喜欢做了,于是回头笑眯眯道:“我们走吧娘。” 按照常理,二姐的未婚夫来了,她一个未来小姨子压根没必要来,为了避嫌也不该来。但袁之寰考虑了两点,一是原月入朝为官,不是一般养在深闺的女子,来见见姻亲可以增加她对这个家的归属感;二是他知道袁倩不赞成这件婚事,一个人肯定不愿意出来,就让原月陪她一起来壮壮胆。 袁倩不情不愿地被拉出来见人的时候原月正好也到了。原月看她一脸苦瓜相就知道她不高兴,她不高兴原月就高兴了。“哟!袁二小姐去见未婚夫呢?” 袁倩立刻警惕又心虚地后退半步,暗道原月怎么来了?她正准备去和父亲和周家说她的决定,原月在场的话要是反对怎么办? 跟在她后面的小竹见状连忙小声说:“二小姐,你这也是为三姐好,您看三小姐疯疯癫癫的,一点千金小姐的样都没有,以后肯定找不到婆家,老爷说了那周家公子前途无量,也算成全了三小姐。二小姐您尽管说就好了。” 小竹的话给袁倩吃了定心丸,她理了理头发,昂起下巴轻飘飘地瞥了原月一眼,快步离开。 哟呵,脾气见长啊!原月撇撇嘴。不过看在袁倩马上就要变成黄脸婆的份上原谅她了。这样想着她咧起嘴,快步跟上去。 客厅里已经坐了三个人,袁之寰坐在主位,周立真和周影坐在右下首,言笑晏晏,气氛很是和谐。 袁倩和原月先后进去。袁倩矜持地对他们点了个头,走到袁之寰旁边站好。原月也对他们点点头,却走到左边第一把椅子一屁股坐下去。 袁之寰微微皱眉,为了维持在客人面前的形象,他没有教训原月,而是趁人不注意的时候瞪了她一眼。原月心情好,乐呵呵地不说话。 “咳!这两位是我的女儿,二女儿袁倩,三女儿原月。”袁之寰说完又警告瞪了原月一眼,生怕她说出“谁是你女儿?我是我娘在外面撒的野种……”之类的话。 原月自然知道轻重,家丑不可外扬,被外人嘲笑了去不合算。于是甚有礼貌地说:“周叔叔好,周哥哥好。”袁倩自然不能落下,跟着说:“周叔叔,周……哥哥,倩儿这厢有礼了。” “哈哈,之寰,你这一对女儿真是乖巧,我看得好生羡慕啊。”周立真五十多了,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为苍老,大概是流放的时候受了不少苦,脸上还长了零星的老年斑,但人逢喜事精神爽,精神状态很好。 袁之寰被夸得相当得意,连忙奉承回去,“那里,周影才是真正的年少俊才,一定能重振你当年风范。” 两个老的在相互吹捧的时候,三个小的也在默默观察对方。 原月明目张胆地打量周影。他五官不错,就是皮肤偏黄,薄唇总是抿着,脸上笑容不多,衣着较为朴素。 袁倩第一眼注意到的就是他的衣着,她虽不是嫌贫爱富之人,但一想到自己嫁过去也要跟着过这种生活,心里就憋屈得不行。 周影知道和他有婚约的是二小姐袁倩,重点观察她。在他看来袁倩是个清丽佳人,进退有度,知书达理,是个能相夫教子的好姑娘,心里期待窃喜之余又有些不安,觉得自己配不上人家。 他再将目光移向原月。他听说过她,是唯一通过科举的女官,前不久还从被邪教占据的三盛郡归来,是个相当具有传奇性的女子。对这样的女人,他不置可否。 袁之寰不知是太兴奋了还是想让老友安心还是吃错药了,竟提出让他们出去走走,为防两人尴尬,把原月也一起推出去了。 “做电灯泡是要被驴踢的。”原月小声嘀咕一句,不甘不愿地跟上去。 三人来到一块无人的地方,袁倩突然对原月说:“三妹,我有些事情想单独和周公子说。” 另外两人都愣住。原月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没想到她这么主动,还喊她“三妹”,真担心折寿啊。便笑呵呵道:“我想起来还有个荷包没缝好,先走了,你们慢聊。” 如此一来空荡荡的地方只剩下周影和袁倩两人。周影有些紧张,但想到对方是女子都这么大方,他不能显得小家子气,于是先开口说:“袁小姐……” “我有一件事想和周公子说。”袁倩先一步打断他,脸上浮起犹疑和愧疚之色,良久终于鼓起勇气把决定说出来:“我不能和你成亲。” 一百八十六:李代桃僵 “原因……我不便说,但是我会和父亲说清楚,我们袁家和你周家的婚事不会改变,嫁给你的会是我三妹。”袁倩一口气说完,觉得心底的郁气都散开了,脸上不自觉扬起笑容。她认为周影应该知道守好自己的本分,这个决定对大家都好。 她满怀期待地看向周影,希望听到他的赞同。但是对上他双眼的时候,心中蓦然一惊,连忙后退。只见周影之前一直很温和的眼眸中此刻冰寒一片,好像看透她的一切虚伪想法,眼底流露出刺眼的蔑视,嘴角似有若无地勾起,淡淡道:“那你就去和袁大人说吧。”转身留下一个孤高冷峭的背影。 袁倩紧紧攥住前襟,有些后怕地大口呼吸,刚才一瞬间她仿佛要窒息。这样的人太可怕了,她绝对不要嫁给他! 周家父子离开后,袁倩立刻去找袁之寰。袁之寰看见老友很有精神,心中很安慰,这一对儿女能成亲就不枉费他们当初的一番友谊了。 “倩儿,跟周影相处得怎么样?”他笑呵呵地问。 袁倩屏退了周围的人,突然跪下来,道:“父亲,女儿要来和你说的就是这件事。我不能嫁给周影……” “混账!”袁之寰脸色大变,刚刚的好心情全部消弭无形。他扬起手就想给她一巴掌,突然眼前闪过之前打了原月一掌又一掌的场景,不知为何变得有些气弱,慢慢收回手,非常失望道:“爹的为人如何你该知道,我们袁家绝没有言而无信之徒,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你回去吧。” “父亲,你听女儿说完。”她跪着来到他面前,一脸真诚道:“父亲的为人,袁家的家风女儿都知道。所以我想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就让三妹替我嫁过去……” “够了!”袁之寰忍无可忍,一巴掌甩到她脸上。 耳边炸起脆响,袁倩被打翻在地。她不可思议地捂住脸,喃喃道:“父亲。你打我?”从小到大父亲从来没有对她这么狠过。半张脸都僵麻了,缓了半刻才感受到剧痛从脸部痉挛似的袭向全身,她忍不住缩起身子呜呜大哭起来。哭得喘不过气。 袁之寰看着自己的手愣住了,之前打了原月那么多下看她没什么反应,就以为巴掌打人可能不严重。看见倩儿痛得死去活来的模样,他心中五味杂陈,叹了口气,把袁倩扶起来,语重心长道:“倩儿,你相信爹的眼光,周影比之你周伯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过不了多久就能有所成就。况且当初指腹为婚的对象是你,我们不能李代桃僵。” 袁倩脸痛得说不出话来,心中怨恨却因为这巴掌越积越大。父亲的心早就偏了,他的全部心思都放在那对母女上,肯定舍不得像打她一样打她们。 袁之寰见她不说话以为说通了,拍拍她的背。努力温和地说:“这样吧,爹允许你出去散散心,刚才房家送来请柬,你去见见朋友吧。” 袁家家风严谨,袁倩想要去闺中好友家做客或者出门游玩都要向袁之寰请示。而且这请示一般是通不过的,平均一个月能出门一次。袁倩上次出门是十天前去千佛寺上香。 回到房间后,袁倩又大哭一场,小竹想方设法安慰她,被她哭着吼了一句,吓得噤声了。 周家父子住在周家老宅,这是周立真为官时的住所,面积还算大,但因为太久没住人,里面又脏又乱。碗碟积了一层厚厚的灰,被褥沾了水汽发霉了……父子俩手头没有多余的钱,雇不起丫鬟,只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周立真看着眼前的一切感叹道:“这没想到还能回来。阿影,是爹连累了你,带罪之身害你一直无法参加科举……好在之寰没有嫌弃我们,连聘礼都答应等你事业有成再给,你以后可要好好待袁家小姐。” 周影淡淡地应了一声。周立真对他的态度很不满,拍了下他的脑袋,吹胡子瞪眼说:“怎么?你还瞧不上人家姑娘?人家知书达理,漂亮大方,我要是她爹才舍不得把女儿嫁给你这个混小子!” “是啊是啊。”周影无所谓地应声。把被子铺好就翻身躺上去,一会儿就鼾声如雷,气得周立真喋喋不休地骂着“混小子”,摇头离开。 周立真离开后,周影的鼾声慢慢停止,他坐起来看着简陋的房屋自嘲一笑。 原月惊奇地发现袁之寰和她说话的态度软了不止一点点,还让她和袁倩一起出去玩。她不由思考这是袁倩要成亲导致他兴奋到不正常了还是袁倩成亲后他的女儿只剩她一个了,所以企图把她拉入袁家阵营充门面。 但无论原因是什么,她都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她跟袁倩又不亲,属于互看不顺眼那类型,外人面前还能装装亲近,但房家邀请的是袁倩,去的肯定都是袁倩那一圈子的朋友,她去了还不是自讨没趣。 于是乎袁之寰又生气了,看着她昂着的桀骜不驯的脸,习惯性想甩她一巴掌,但不知为何突然就不打了,重重哼了一声,甩袖子走了。 “果然不正常了。”原月撇撇嘴,走出袁府看到车水马龙的场面,一拍脑袋想起她的两家资产,兴冲冲地跑去竹苑。 她还没走近竹苑,就被竹苑对面酒楼的热闹场景震住了,脚步一转往酒楼走去。酒楼旁边的牌子龙飞凤舞地写着“香客居”。这是原月走之前交代给小志的,那时候酒楼还在装修,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就把酒楼的后续事宜都安排好,本以为回来的时候最多能看到修葺一新的酒楼,没想到竟然已经开始接客了! 这酒楼还是她的了吗?她忐忑地走进去。与外面繁杂热闹的场景相比,里面井井有条,虽然有高声谈笑的客人,但对酒楼来说很正常。 装修、摆设、格局……都和她设想的差不多。她正要走进去,店小二拦在她面前,抱歉道:“客官,座已经满了,您可以在外面等候。” 她诧异地挑挑眉,正要说话,这时小志走过来说:“你下去吧,她是来找我的。” 小志一个小鬼的话竟让小二乖乖离开。多日不见,小志仍然喜穿大人的衣裤,拖在地板上脏兮兮的,人也没什么精神。他和原月一起去了竹苑,把她离开后的事情一一道来。 过程没什么奇特的,就是按她说的做,唯一意外的是没等她回来就把酒楼开张了。“小姐,我本来要等你回来开张的,但后来我听人说你被困在外面回不来了,你给我的钱也快用完了,我担心吃不上肉就先把酒楼开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外貌气质都相当平凡的少年,难以相信他能把一个酒楼经营得如此成功。她试探地问了句:“你有没有请人帮忙?” 他点头。她顿时露出了然之色,果然…… “我请了账房、厨师和小二帮忙。”他一个一个数出来。 “……那管理酒楼的是你一个人?”她讶然。 “不是小姐你交代给我的吗?”他茫然问。 “你之前接触过这些或者有人教过你吗?”她大大的不可思议。 他摇头,然后低头小小声说:“小姐忘了我原来是乞丐吗?” 额……她还是觉得怪怪的。难道是她慧眼识英雄,当初就在一众小乞丐中就挑中他专门负责给她通风报信。可是她好像只是看重他长得没有特色和比较听话。 莫非他其实是个天才?但是在她心目中,天才都长得清秀以上,俊秀不等,例如邱家同,例如欧阳远,廖梓言也可以勉强算上…… 她低头看着茶水中倒映出来的她的脸,也算是颇为清秀。 唉!她到底在想什么啊?“小志,你去把开张后的账目拿过来,我要过目。”“是,小姐。” 她又向关夫人拿了账目,说是给宋公子送去,惹得关夫人频频看她,小心问:“小姐,你和宋公子到底什么关系?” 她咧齿一笑,“他喜欢我,我正在考虑要不要嫁给他。”关夫人恍然大悟,一脸果然如此,不忘拍马屁,“小姐和公子真是天作之合!” 连宋留香的面都没见过就说他们有天作之合,唉,自己和自己不合岂不是悲剧?真正和她天作之合的人还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没想到袁倩成亲带动了她的思春情绪,这样不好,不好。 她回到卢府又看到宋媒,宋媒把她拉到一边偷偷摸摸说:“娘听说你对周公子有意思,想替二小姐嫁过去。” “哈?”她惊讶地睁大眼睛,“哪个人眼光如此独到,给我介绍介绍。” 宋媒听不出她开玩笑的意思,拉起她的手说:“月儿,你太年轻,男人不能只看外表,那周公子虽然长得不错,但现在无权无势,我们女人不能找这样的男人,你听娘说,你那个卢师兄不错,年纪轻轻就是侍郎,对你也好,你住在他家那么久到底什么时候能事成?那个青楼女子你看着些,做妾就好了,千万别让她骑到你头上……” 原月震惊得无复以加,感情宋媒心里一直打这个主意。宋媒到底哪只眼睛看到卢晓麟对她有意思或者她对卢晓麟有意思了? 一百八十七:房家邀请 为防止宋媒加深误会乃至于传播不良谣言,原月非常严肃地警告她,“娘,我是卢师兄是非常纯正的师兄妹关系,我之所以住在这里一是因为不想去袁府,二是一个人出去住的话有太无聊,还要花钱买东西雇人,一点不合算。你不要和师兄和其他人说乱七八糟的话,不然我就不理你了。” 宋媒尤有不甘,“可是你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在这里住了那么久……” 她嗤笑一声,“先皇金口玉言我行为放浪,哪还有什么名声?担心名声的该是卢师兄,你就少操这些心,闲的话就赶紧把袁倩嫁出去。” “那你和周公子……” “没有的事,你别听风就是雨。要不要留下来吃饭?” “不了,你爹还在家里等我。”宋媒扭捏地嗔了她一眼,欢欢喜喜地跑了。 无论心中如何悲愤不甘,袁倩还是很珍惜出门的机会,用胭脂仔细掩去哭痕和憔悴,坐上马车去了房府。 自从房盈嫁给先皇成为皇后,也就是现在的皇太后后,房家的地位在朝堂就相当尴尬。显然是外戚。但是房盈没有了丈夫,更没有孩子傍身,和现在的皇上关系平平,不说后宫权力,不被后宫的其他女人欺负都是依靠一个担任礼部尚书的父亲。 房盈并没有争权夺利的野心和勇气,如果说*于端王对她是一个巨大的打击,嫁给日薄西山的先皇就是灭顶之灾,要不是担心自己的行为成为别人攻击房家的把柄。她真想一死了之。 而且,她有一个不敢告诉任何人的秘密,她甚至不敢轻举妄动,就怕被敌对势力安排在宫中的眼线发现了。于是在其他人眼里,年纪轻轻的皇太后每日都过着深居简出的生活。 她有了身孕,只能是唯一碰过她的的端王的孩子。 这个孩子绝对不能出生,否则房氏之罪必株九族。打胎的话她怕被发现。她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件事她连家人都不敢说。可这件事根本藏不住,显怀只会越来越明显,过不了多久…… 又一夜从噩梦中惊醒,她发现枕边多了一封信。信中没有落款。但把她所害怕恐惧的事情写得清清楚楚,她吓得连忙把信烧了。 信上说如果想保住房家活下去就找借口出宫。于是就有了房椿生辰,广邀好友的事情。庶姐生辰,房盈态度强硬一些自然就能回娘家坐坐。她的地位今非昔比,她也不想去见那些青春洋溢的小姑娘,就一直在她出嫁前的闺房呆着。 “妹妹。”房椿打开门。探进一个脑袋,满脸讨好的笑容,“我都按你说的做了。我的郡主之位……” “称呼哀家太后娘娘。”房盈冷冷打断她,“哀家答应的事情一定会做到,你现在出去,吩咐任何人不准靠近。” 房椿笑容一滞。这才想起房盈的身份,不甘不愿地应了一声退出去。房椿其实相当不喜欢房盈,房盈是嫡女,她是庶女,她从小就靠着迎合房盈才在府中有一定地位。后来房盈抽到了风凰签,成为众皇子争抢的对象,她更是嫉妒到不行。尽管她有了喜欢的人。再后来,房盈突然成了皇太后,整个房家一片低迷,但她却克制不住地幸灾乐祸。 看看,现在想出个宫还得靠她帮忙,这就是风水轮流转。房椿一下子心情舒畅,回房打扮得漂漂亮亮准备去招待她的好友。 年轻的姑娘们好不容易有一次出来放风的机会,聚在一块儿就叽叽喳喳地聊开了。房椿注意到袁倩精神不振,便上前笑着说:“袁姐姐,发生什么事了?郁郁寡欢的,听说你马上就要成亲了不是吗?” 一说到这个,袁倩脸色就变了。其他人听到房椿的话纷纷围上来,你一言我一句地调侃开来。 “没想到袁姐姐也要成亲了,到时候要送什么贺礼好?” “你们家准备了多少嫁妆?” “有没有打听男方会出多少聘礼?” “听说对方是个穷酸小子,恐怕出不了多少吧?” “不会吧?那也太可怜了。” …… 一开始是不知情人的无心之谈,到后面就演化为知情人的得意炫耀。这群年轻的姑娘们不一定对袁倩抱有恶意,但八卦起来就一时忘了袁倩的存在。 若是在别人家,房椿肯定也是八卦的一员,但这次宴会是她主办的,不能让客人难堪,于是说了几句话转移了那群精力过剩的姑娘们的注意力,把袁倩拉到无人的地方。 “袁姐姐,她们没有恶意的。”房椿端起主人家宽怀怜悯的姿态,含笑劝慰道:“你把事情说出来,说不定我可以帮助你。” 自娘亲死后,哥哥常驻御林军,很少回家,父亲的心也早已转移到另一对母女身上,她很久没有听到这么温暖的言语了,不由伏在房椿身上呜呜地哭起来。 房椿感觉到领口被泪水浸湿了,眼中闪过嫌弃,轻轻推开她,温柔说:“来,告诉我,我会帮你。” 袁倩又哭了许久,才把事情断断续续地说出来。 整件事情房椿没什么感触,但她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原月。她眼珠一转,道:“我有个主意。你把原月和周影约到一个地方……然后当众捉奸,事情传出去周影就不得不娶原月,和你的婚事也就告吹了。而且错处都在他们身上,你只是受害者。” 袁倩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可这样原月的名声就彻底毁了。”和男人私通就罢了,还是和即将跟姐姐成亲的未来姐夫,这样的女人抓去浸猪笼都是轻的。就算她很讨厌原月,但从来没想过这样对她。 “不这样做就只能你嫁给周影了,其实也没什么,周公子虽然无权无势,但未来会怎么样都不好说,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做出大成就,到时候你就是我们一众姐妹羡慕的对象了。”换言之,袁倩现在是众人鄙夷和嘲笑的对象。 袁倩脸上阴晴不定。房椿得意地弯了弯唇,让她稍等片刻,回房取来一包药粉,对袁倩耳语道:“这是能让男人和女人合欢的好东西,如果想好了就用它。” 一包轻轻的药粉对袁倩来说有千斤之重,她脸色煞白,顾不得思考房椿怎么会有这种东西,脑袋里一片空白,连自己怎么回到袁府都不记得了。 “小姐,要用饭吗?” 小竹轻唤一声,把袁倩从发呆中惊醒。“刚才成衣店的人送来几匹丝绸,说是老爷特意买来给你缝制嫁衣的……” “闭嘴!全都给我滚出去!” 从袁倩房前溜达过的宋媒吓得脑袋一缩,生怕触到二小姐霉头,灰溜溜地跑了。 卢府。 原月正躺在床上翻账簿,对结果相当满意。起身开始久违的创作大业,昨天小志把账簿给她后,顺便交给她十几封来自书店的书信,内容是什么不言而喻,留香公子已经在一个隐形的圈子声名鹊起,她绝对不会承认在卢晓麟书房闲逛的时候看到了她的大作。 她洋洋得意地信笔勾勒,几张隐晦暧昧的成人图画就跃然纸上。她一边画一边思考画两个男人的怎么样?眼前不自觉闪过林遥寄的身影,她的手和笑容同时一顿,甩甩头,继续画画。 她已经帮他瞒下了许多事情,连功劳都拱手让人,要是他自己再整出什么幺蛾子就不管他了。 可是心中奇异地对他有一丝愧疚,仔细想想并没有对不起他的地方,反而被他骗了很多次,还差点被他杀了。为什么呢?想到这个问题她的大脑就一片混沌,算了,都把又贵又稀有的小黑留给他了,要是自己真做了什么对他有愧的事情也足够弥补了。 她静下心来写书,脑子里似乎多了一些旖旎的幻想,对她的写作事业很有帮助。她暗道果然写多了就有感觉了,越写越顺手。 傍晚她拿了书稿去寄,回去的路上看到周家父子在一家首饰店前说什么。她克制不住好奇心悄悄溜过去。 “不行,我们手头的钱不多了,没必要弄这玩意儿。”周影道。 周立真气呼呼道:“我告诉你,能娶到袁家姑娘是你的福气,你别想以后动什么花花心思,这辈子都要对袁家姑娘好。” 唔?她听到了什么?难道周影这小子企图始乱终弃?她眯起眼睛,胆子不小啊小子,就现在这情况就为未来做好打算了。 见说不通周影,周立真干脆从他手里抢过钱袋,大步走进首饰店,周影只好不甘不愿地跟上去。 如果买现成首饰比较快,但是托首饰店打造的话就要磨蹭很久了。原月在外面等了一会儿就看见他们出来。 是金光闪闪的一条圆链子,手链?脚链!?她惊讶地瞪大眼睛,传说脚链是真爱的象征,从她到这里以来还从没见过一条脚链,说明男人也很看重这种说法,不肯轻易送给爱人。至少她就没在宋媒和晚娘身上见到过。 看来周家这是下了狠心的啊,不过周影不怎么情愿。她无所谓地晃了晃脑袋,反正不关她的事。 一百八十八:搬家 房盈在屋子里等了很久,“咔擦”一声,窗户开了,一个男人跳进来。她连忙站起来,退到角落,有些害怕地问:“是你把哀家叫来的?” 男人穿着房家家丁的衣服,他抬起头,半边脸上有一道狰狞的鞭痕,吓得房盈尖叫起来。 男人脸色一变,连忙冲上前捂住她的嘴,她拼命挣扎。 “娘娘,发生什么事了?” 男人警告地看了房盈一眼,她好像当头浇下一桶冷水。这个人掌握着她最大的把柄,也可能是她唯一的救星。她慢慢平静下来,示意男人移开手,对外面的人道:“无事,你们退下。” 原月兴趣缺缺,准备回去了。就在这时一个人猛地撞上周立真,周影连忙扶住周立真,同时对撞人的人怒道:“你怎么看的路啊?” 那人连连道歉,在他们看不到的角度勾起嘴角,把金脚链揣进怀里,快步离开。没走几步他面前突然多了一道黑影。哪个小杂种来碍他的事?他不耐地把人推开,却被反推在地。 周立真手往袖子里一掏,发现链子不见了,脸色大变,“阿影,不好了,东西不见了。” 周影神色淡淡地指了指某个方向,周立真顺着看过去,却见袁家三小姐一脚踩在刚才撞他的人身上,一手拿着链子,一手冲他们摇晃,一口明晃晃的白牙在阳光下格外耀眼。 一时间,“巾帼英雄”四个字浮现在两人脑海,他们嘴角一抽,哭笑不得。 原月一脚把小偷踹开,跑上前把脚链物归原主,很有礼貌地打招呼:“周叔叔,姐夫。” 周立真呵呵一笑。一句英雄出少年怎么都夸不出口,只能说:“多谢你了,没想到现在的盗贼这么猖狂。” “对呀对呀。所以你们一定要多加小心。”原月一脸乖巧,声音也清清脆脆。“我还有事先走了。周叔叔、姐夫再见!”摆了摆手跑进人群中不见了。 “之寰的两个女儿都很好啊。”周立真感叹,不掩心中羡慕。他拍拍周影的肩膀,说:“我们周家就要靠你振兴了。” 周影冷哼一声,“是还没成就叫上姐夫了,什么人……”话音未落就后背就挨了周立真一巴掌,“臭小子,给我闭嘴!” 他们走后。原月又绕了回来,走进首饰店。她刚才才想到袁倩结婚了,她貌似也应该送点贺礼意思意思。 琳琅满目的金银玉制品,她看来看去却没什么合心意的。制作都很粗糙,形状也很俗气,至少不符合她的审美观。她招来店老板,道:“给我拿一个两百两的东西。” “姑娘喜欢什么样的?”店老板一看见她拿出来的银票眼睛就直了,没见过这么大气的女子。不挑东西直接给钱。 “随便,反正值两百两就好了。”她只要送了不便宜的礼物,袁倩喜不喜欢就不关她的事了。 她的态度很敷衍,但店家很认真地帮她挑了一支白玉簪子,笑着说:“这根簪子很衬姑娘的肤色。比头绳要好看。” “行,那就包起来吧。包好看一些。” 房盈回宫以后就把所有宫女太监赶出去,伏在桌上低声哭泣。 “爬上皇上的床,只有他能保住你。” “你疯了吗?我是皇上名义上的母后,况且我怀有身孕,让他发现我非处子怎么办?” “你把这个点燃,他不会注意到多余的东西,到时候你肚子里的就是皇上的孩子……” 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她没有做过什么坏事,老天为什么要这样惩罚她?下身隐隐作痛,那个男人竟然强上了她,事后还对她说做得不错,就这样爬上皇上的床,对太后娘娘来说不是什么大问题吧? 无边的恐惧向她袭来,她却连晕过去都不敢,她怕太医来给她检查身子的时候发现她的秘密。 几天后,原月下朝,一个小太监来找她,说皇上要见她。她心中了然,刚才朝堂上就国库空虚和增税的事情吵个不停,风昶卿虽然一言不发,但脸色非常差。现在大概找她这个老师去开导他吧。 乾坤殿内,宫女太监跪了一地,整个宫殿一片低气压。她咽了口口水,她是皇上的老师,他不会把火发在她头上吧? 案几前滚了几十团纸团,有一个正在风昶卿手中酝酿,差点把推门而入的原月砸个正着。她连忙闪开身,硬着头皮开口说:“陛下找微臣有事?” 风昶卿看见是她,慢慢舒出一口气,“老师,你来了。”摆摆手让其他人都退出去,往龙椅上一靠,气馁道:“这皇上当得真没意思,有朕没朕一个样。” 赔笑?不行;陪哭?不对。她一个头两个大。 她不说话,风昶卿也不在意,继续道:“老师,朕想培养自己的势力,朕该怎么做?” 风昶卿是皇子的时候从没想过登基为帝,也就不曾拉拢人。现在想要人才却已经迟了。他虽不是有野心的帝王,但身为皇族的荣誉感决不允许他被众大臣当做傀儡操控一辈子,至少把皇权交给下一代时,他要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帝王。 原月想了想说:“陛下可以先暗中招揽一些幕僚,然后……不如开恩科吧,从恩科中挑选一些有才能的人如何?” 风昶卿眼睛一亮,两人就开恩科的事情进行了深入讨论。时间不知不觉过去,天色暗下来。原月忍不住伸了个懒腰,他笑了笑说:“本来想留老师吃饭的,不过等下要去向母后请安。” 她眨眨眼睛,问:“太后娘娘?” 他点头,“无论如何她是父皇的皇后,朕每个月要去请安一次,本来是中午,今天耽误了。” “陛下的孝心真是天地可表日月可鉴。”她习惯性奉承。 风昶卿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她干笑一声转移话题:“我也准备回家吃饭了。” “朕本不想多干涉老师的家事,但既然袁之寰和你是父女,你还是回袁家比较好。朕手上就压了两封有关少皇师原月不孝的奏折,相信过不了多久可能还会连累到卢侍郎。”他淡淡笑道。 她皱了皱眉,“关卢侍郎什么事?又不是他怂恿我不回家。” 他认真地打量她的表情,她同样认真地回视他的目光。风昶卿又好气又好笑,“老师,卢侍郎还没娶妻。” 她知道,可是不已经把甄绿儿接回府了吗? “老师也到可以嫁人的年纪了。” 她微微一怔,原来大家都这么认为了吗? “如果老师确实没有这个意思的话,还是尽早搬入袁府比较好。”风昶卿笑着说:“毕竟你和是卢侍郎算是门当户对,袁之寰也相当欣赏卢侍郎。” 她倒吸一口凉气,难道袁之寰没有态度坚决地把她抓回袁府,也存了不一样的心思?这可了不得了!“陛下,微臣先行告退了。” 她匆忙赶回卢府,饭厅里已经摆好饭,甄绿儿正在给卢晓麟布菜。 瞧瞧,多浓情蜜意地一对,她竟然当了这么久电灯泡而不自知,着实造孽。她拉开椅子坐下,两人同时朝她看过来。甄绿儿微微一笑,卢晓麟则是面无表情地瞟了她一眼就移开目光。 她心头一惊,这是对她的不满已经积累到一定境界了吧?看来搬出去势在必行了。她像往常一样匆匆扫荡完饭菜,接过丫鬟递过来的毛巾擦干净嘴巴,说道:“卢师兄,我准备搬去袁府。” 卢晓麟诧异地挑了挑眉,“你受什么刺激了?”昨天还兴致勃勃地说准备在她的小院里挖一个小池,今天就要搬出去,要说没鬼他才不信。 “嗯,袁倩不是要出嫁了吗?她哥经常不在家,我作为一个孝顺的姑娘当然要去服侍我娘。”她立刻就找到一个完美的理由。 卢晓麟目光微闪,看着她自信骄傲的年轻面庞,叹息之余又有一抹释然,点头道:“那好,现在就搬出去了。” “卢侍郎……”甄绿儿着急地低喊了一声,这对师兄妹准备干什么? “哈!”自己要走和被人赶走是两回事,原月一拍桌子不悦道:“卢大人你是不是早看我不顺眼了?我都要走了你怎么也该给我留些面子,没看见绿儿美人看着吗?她那么喜欢你都看不过眼了,说明你的行为有多恶劣!” 甄绿儿默默掩面,她就不该出声。 “也对,你在我这里住了那么久,吃我的喝我的用我的,你准备现在付清还是我把账目送到袁府去?”卢晓麟反唇相讥。 甄绿儿难以置信,一心崇拜的卢侍郎怎么会是这样斤斤计较的男人? 原月用力拍出几张银票,巨大的声响让在场之人的心肝都颤了颤,她冷笑道:“这里是八百两,还你绰绰有余了吧?”不等卢晓麟回话,她继续道:“但是我高兴给你了,所以你还是去袁家要吧。” 她把钱往怀里一揣,跑回房间,不一会儿“乒呤乓啷”的声音传来,原月拖了一个大包袱出来,特意经过卢晓麟面前用力瞪他一眼,义无反顾地走了。 一百八十九:抓包 原月拖着大包东西站在袁府面前,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但这次心中有些奇怪的胆怯和莫名的兴奋。她暗暗想如果袁之寰敢赶她出门的话就和他彻底决裂。 下人去通报了好一会儿才回来,恭敬地说:“老爷在客厅待客,吩咐奴才带您回房。”另外两个小厮帮她拿着包袱。 “这么晚了,什么客人?”她问。 “回三小姐,是周老爷和周公子。” 也对,婚期近了,是该商量商量具体事宜。她便跟着小厮去她的房间,上次才安排好她的住处就跟袁之寰闹翻了,还没来得及参观。某种程度上来说袁之寰脾气真不错,要是她生的孩子敢跟她这样呛声,绝对一巴掌拍死他! 不对,袁之寰确实拍了她好多掌,只不过她太强韧了,没拍死。她自娱自乐地想着。 小厮把她的行李搬到房间就离开了。房间里乌漆墨黑,她又不熟悉地方,找了半天没找着蜡烛,附近也黑黑的一片,难道袁倩这个点还不在房间?这也太嚣张了,而且丫鬟都去哪儿了? 黑暗中嗅觉变得特别灵敏,空气飘荡着一股似有若无的香气。她这才注意到香炉中有几粒东西忽明忽暗。她突然昏昏欲睡,脑袋里什么都思考不了,走到香炉旁边睡过去。 “啊,对不起对不起。”袁倩连忙拿手帕去擦拭周影的衣服。周影尴尬地后退一步。袁之寰瞪了一眼袁倩,“怎么回事?毛手毛脚!” 袁倩眼眶一红,低声吩咐小竹:“快带周公子去更衣。”周影的前襟都被茶水打湿了,再留在这里只会让人徒增尴尬,便点点头跟着小竹离开。 小竹走去的方向一片黑暗,周影暗暗奇怪,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回周公子。这里是客房。”小竹打开一扇门,微微退开身,恭敬道:“公子自便。小竹在外等候。” 什么时候奴婢这么矜持了?周影自嘲一笑,还不是和她家小姐一样嫌弃他现在的身份。被一个丫鬟嫌弃……他握紧拳头。嘴角咧起的弧度却越来越大。 屋内一片黑暗,也没有月光,他摸索了半天没找到蜡烛,却摸到了衣柜,他打开,探手进去,却空空如也。不仅如此,他收回手的时候发觉手上多了一层灰尘。 他微微一怔,转头看见几粒忽明忽暗的亮光,亮光旁似乎有什么东西。他警惕地走过去。然而越走近越不由自主地眩晕,伴随着身体隐隐发热,他脚一软跌向前面的物体,这是……暖暖的软软的女人的身体…… 原月迷迷糊糊中感觉什么东西重重压在她后背上,同时传来灼热的温度。她不舒服地呼出一口气,也灼热异常。她这才感觉到全身跟火烧似的,难受得想要呕吐。 两只手在她身上慢慢摩挲,身体跟着阵阵酥麻,这样陌生的感觉是她从来没有过的。未知的恐惧远远超越身体的舒适,她惊得推开那物,起身的时候却脚下无力,重重摔在地上,那个东西紧跟着摔在她身上。 “啊!”她肺部的空气瞬间被压出去,难受极了,但是身体的负重却又让她有一种奇异的舒服,男性的灼热呼吸喷洒在她的后颈,她突然想要更加亲密的接触。潜意识里知道这样不对,混沌的大脑却无法思考,只想遵循身体的本能。 她转回身想揽住这个东西,却被猛地推开,她茫然地坐起来。 周影给了自己一拳换来稍许清醒,身体烫得快要爆炸了,他摸到桌上的茶壶,但里面空空如也,热浪再次袭来,吞噬着他的神智。而五感堪比野兽的原月凭借精准的判断力,在黑暗中把他扑倒。 这时门突然被打开。小竹拿着蜡烛走进来,看见原月无比禽兽地扑倒周影的一幕,空气一滞,而后惨叫声划破整个袁府。 “哗啦!”几桶水浇在两人头上。 原月趴在地上用力咳嗽,还没缓过劲来脸上就挨了一巴掌。她的瞳孔慢慢恢复焦距,看清眼前了眼前的场景。 袁之寰双眼赤红地瞪着她,扬起的巴掌还没放下;袁倩伏在小竹的肩上低声抽噎着,肩膀不停颤抖;周立真傻傻地盯着她以及——她顺着周立真的视线看过去,才看到和她一样置身水泊的周影。 “怎么……回事?”她的脑袋还是很沉,说话差点咬到舌头。 “怎么回事!?”袁之寰怒发冲冠,还想再打她一巴掌,但对上她茫然澄澈的目光不由止住,改而恨铁不成钢地说:“原来府里的传言我还不信。周影是你的姐夫,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她想问是什么事,但是冷水刺激到她的身体,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爹,不怪三妹,是我不好……我、我先回屋了呜呜……”袁倩掩面哭着离开。小竹俩忙追上去,跑了两步还停下来愤愤地瞪了一眼原月,“三小姐,奴婢知道自己没资格教训你,但你的行为太伤二小姐了!” 周立真没想到好好的议亲会变成这个样子,更没想到一直印象不错的袁三小姐会主动下药勾引阿影。相比原月,他更中意的毫无疑问是袁倩,但木已成舟,他只能拦下袁之寰,叹气道:“罢了之寰,事到如今,只有让阿影改娶三小姐了。” “这都是我的错,没有教好女儿……”袁之寰老泪纵横。他一生自诩行得端坐得正,也是这样教导儿女和下人,没曾想出了原月这么惊世骇俗更伤风败俗的女儿。 宋媒姗姗来迟,看见原月狼狈地倒在地上,心疼不已。冲上去把原月扶起来,嚎啕大哭着说:“月儿,你怎么能这么傻啊?你早告诉娘,娘说什么也会帮你……你放心,我一定会让周公子娶你。” 一听到“娶”这个字她就像被踩到尾巴的猫跳起来,指着宋媒说:“娘,你说什么啊?压根屁事没有!” “你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被男人占了便宜怎么没事?月儿别生气,都交给娘处理。你累了吧,先回去休息。”宋媒好言安抚她。 袁之寰心里是不大相信原月会做出这种事的,他怀着一丝希望问周影,“周贤侄,今日的事到底是……” 周影的脸色晦暗不明,他看了一眼袁之寰又看了一眼原月,摇头说:“我不清楚,我到的时候三小姐就在里面。房间里……燃有……药物。” 袁之寰肺都要气炸了,觑视姐夫就罢了,居然还用下三滥的药物!他怎么会生了这么个女儿!?“原月,你还有什么什么好说的?” 原月终于弄清了事情脉络,气愤道:“你们乱七八糟地说什么?是你派人把我带去我的房间,他一个男人出现在我的房间竟然怪我?” “这是客房,你和倩儿的住处都在西厢!” “我怎么知道?我以前又没来过这!还有那什么药是怎么回事?你当我疯了傻了还是脑子抽了!?我的行李还在里面!”她信手一指,下人跑进房间却没有找到她口中的大号行李。 “够了,今天的事情不准传出去,原月,你在家老实呆着,半个月后完婚!”袁之寰说完一甩衣袖大步离开。周立真摇摇头,看向原月的目光意味不明,扶起周影跟着离开。只留下哭哭啼啼的宋媒还抱着她,一边喋喋不休地保证绝对不让周影吃干抹净就跑了,抓也要把他抓进洞房……“闭嘴!” 华美的大床上,透明的红色纱帘交错飘荡,两具身体在床上交缠,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气息,女人的呻吟和男人的低喘共奏出最美妙的乐章。 “轻、轻点……” “嗯……” 着人道了。原月眼前无比清晰地闪现这四个金光大字。她回到真正的房间后看见她的大行李占据了她一半床铺。翻过来看有很明显的拖痕,几乎要把外层的布磨破。 尼玛,哪个混蛋敢陷害她,活得不耐烦了!她一边磨牙一边泡冷水澡,身体里的燥热还没退去。这个时候她无比想念起小黑,它在的话肯定能提前察觉药物,不会像现在这样狼狈。 偏偏是周影,还被抓了个正着,搞得好像她非常垂涎袁倩的男人似的,在袁倩面前要抬不起头了。她用力扯扯头皮,如此一来她等于破坏了袁倩的婚姻和谐,袁倩不会想不开跑去自杀吧? 不管了,反正就跟他们说她不会嫁给周影,抓到陷害她的混蛋之前就暂时背背黑锅,清白没了就没了,不叫周影负责就是了。袁倩要是觉得膈应就随便吧,不见得周影婚后不会找其他女人。 大不了……换一个贵一些的贺礼吧。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除了被人陷害这点让她非常恼火。 折腾了很久才把身上的燥意压下去,她有气无力地爬出浴桶,周身冷飕飕的,她打了个喷嚏,鼻涕就流了下来。她没有在意,等第二天爬起来的时候发觉脑袋昏昏沉沉的,鼻子也堵了。她吸了吸鼻子,爬起来磨磨蹭蹭地穿上官服。 一百九十:两人异常 原月看了眼天色,加快速度。 出门的时候碰到同样一身官服的袁之寰。父子同朝为官很正常,但父女的话总觉得很奇怪。袁之寰还没适应一个同朝为官的女儿,眼中先是诧异茫然,而后愤怒席卷而来,沉声道:“你以后不用去上朝了,我帮你辞去官位,你赶紧把你的嫁衣绣好。” “开什么玩笑?我不要嫁人,原本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昨天的事不是我干的,我才没那么掉价,你爱信不信。让开,我要出去。”她企图突破他的防线。 他冷哼一声,吩咐下人把门锁上,乘上马车离开。 以为这样就可以困住她了吗?她绕到一处有树的围墙,利落地爬树、翻墙,扬长而去。以至于被袁倩派来查看情况的小竹扑了个空,回去给袁倩禀报说原月偷跑出去了。 “这女人到底还有没有羞耻心?”袁倩恨声道:“和姐姐的未来夫婿搅和在一起就不觉得难堪吗?” 小竹同仇敌忾说:“就是,三小姐太不知廉耻了!可要是她不惜名节败坏也不嫁周影怎么办?”虽然接触不多,小竹却觉得原月很有可能是这种人。“小竹听人说她曾出入青楼蓝苑,恐怕不会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袁倩迟疑道:“你说真的?不行,事情都到这份上了,我已经……” “而且小竹觉得老爷虽然口头上那样说,但让三小姐嫁人的心并不怎么坚定,更像在说气话。” “不可能,爹的为人我知道,出了这种事他肯定想方设法掩过去,不可能任由原月作为。”袁倩皱起眉头道。但转念一想,要是原月不管不顾就是不嫁,那老贱人再在爹旁边吹吹耳旁风,到时候还是得她嫁给那穷小子。毕竟除了他们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等等,要是大家都知道了呢? “小、小竹,你说我是不是太恶毒了?”袁倩喃喃道,眼中闪过恐惧和挣扎,她抱头痛苦道:“我怎么会变成这样?我不是这样的……” 小竹眼珠一转,认真道:“二小姐就是太善良了,在小竹看来这件事是两全其美的。只不过三小姐年纪轻,还不懂得您的用心良苦。以后就会明白周公子是她的良人的。” “你别这样说……” “所有事情都是小竹怂恿二小姐做的,二小姐其实一点也不想这样做。” 袁倩猛地抬起头,颤声道:“如果我把昨晚的事传出去,爹是不是就一定会让他们成亲?” 小竹心肝一颤,那可就是身败名裂,先不说结亲,三小姐更可能被老爷扫地出门。不过应该会先强制结亲再扫地出门吧? “……需要小竹现在去办吗?” “等等,我再想想……” 原月一路狂奔到卢府,卢晓麟刚好出门。她一点不客气地蹿上马车,无视卢晓麟嫌弃的目光。缓缓舒出一口气,道:“卢师兄,我被人陷害了。” 卢晓麟以为会听到“我又和我爹吵架”之类的话,怎么一下子升级成陷害了?她不祸害别人就好了。 马车缓缓开动。她撑着下巴目光深沉地看着窗外,道:“我被人设计和男人上床……”卢晓麟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咳得惊天动地,半晌才缓过气来,难以置信道:“你和男人上床了?” “嘘!”她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那么激动干什么?小心被人听到。差点就中招了,不过被一个丫鬟打断了,好险啊。不过袁之寰被气得半死,勒令我跟那个男的成亲。” 卢晓麟觉得自己需要好好静一静,这丫头怎么就这么不让人省心?才搬出去一个晚上就搞出这么大阵仗。上床……他揉揉太阳穴,问道:“那男的是谁?” 她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斟酌道:“大概是我的未来姐夫……” 卢晓麟脑袋里的一根弦倏地崩断,很想拿老师的小黑皮鞭狠狠抽这个不安分的死丫头。没有皮鞭,他就拿他的折扇打她的手掌,苍白的手掌很快多了几条红痕。原月没有反抗,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低声道:“我也不是故意的,袁之寰已经打我了,你还要打我。我说我没有勾引周影你们都不信……”她看起来那么饥渴吗?就算饥渴她也会去蓝苑逛逛,不至于祸害袁倩的男人。 她打了个喷嚏,脸上浮起不自然的红晕。 “得风寒了?”卢晓麟停下动作,手掌抵在她的额头上,滚烫一片,他不由皱眉问:“怎么回事?” 她觉得有些冷,缩起身子靠在车壁上,轻声道:“昨晚泡了很久冷水,也是我太久没锻炼,抵抗力变差了……”她打了个哈欠,上下眼皮开始打架,“我睡一会儿,到了叫我。” 她眼一闭就睡着了,做着乱七八糟的梦。都是两具*在床上交缠,四周围昏暗一片。她又恐惧又抗拒,害怕从两人中看到一张和她一模一样的脸…… 卢晓麟从车柜里拿出一件棉衣给她盖上。伸手将她额前的碎发拂开。她睡着的时候苍白的小脸安详得惹人疼惜,只有这个时候才像一个正经的姑娘家。 以她那样警惕多疑的性格会在短短时间就被人陷害,是因为回了真正的家就下意识地收起所有防护吗?而且事后没有像以往那样大吵大闹,是因为关注的重点不在他人的陷害、众人的不信任乃至姑娘家的名节上……委屈,还有愧疚……是对谁?她的姐姐和姐夫?或许还有她爹。 他叹了口气,泡冷水不可能是袁之寰对她的惩罚,是被下药了吧? 马车停了下来。他正要叫她,她已经先一步惊醒过来,像位于陌生领域的野生动物,野性的本能让她本能防备抗拒任何她意料外的风吹草动。 他略微苦笑。 原月不急着下车,反而往他身边凑过去,用手肘戳戳他的手臂,贼兮兮道:“怎么样?有没有觉得愧疚,老师让你照顾好我,你却把我扫地出门。还害我摊上这档子事。” 他斜睨了她一眼,“然后呢?想让我帮忙调查是谁陷害你?” 她却冷笑一声,“这件事我自己来做。”而后迅速换上渗人的笑容道:“卢侍郎,你家宝库有不少好东西吧?什么时候带我看看呗。” “什么德行!?”卢晓麟再不管她,下车去上朝。原月跟着下去,一抬头就看见袁之寰瞪大铜铃似的牛眼死死盯着她。她小心肝一颤,拔腿就跑。好在上朝的人多,她东蹿西蹿的很快把袁之寰甩掉了。袁之寰也遇到同僚打招呼。不得不把心思拉回来应对。 上朝的时候,原月的脑袋昏昏沉沉,别人说了什么都没大听进去,不过她平时都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所以不鸣的时候没人把她放在心上;而座上的风昶卿同样沉默异常,好在他平时上朝很少言,大家也没察觉到好脾气皇帝的异常。 下朝后原月正要逃避袁之寰的追杀顺便去卢府宝库逛逛,又被风昶卿一道口谕宣进宫。 她觉得某些官员看她的眼神怪怪的了。风昶卿尼玛是不是还没断奶啊? 她压下心中的郁卒,对袁之寰做了个鬼脸,迅速逃进宫。 这次乾坤殿的气氛不像上次那么糟糕。至少宫女太监们的面色都很正常。她暗道难道风昶卿是来找她继续探讨恩科的细节?心情微微放松,踏进主殿。 风昶卿放下奏章对她微微一笑,扬手让所有人下去,最后出去的小太监还贴心地关上门。门隔绝了阳光,整个大殿暗沉下来。风昶卿的脸上同时蒙上一层阴霾。 “老师……”他的声音低沉,一步一步走下台阶来到她面前,鞋底和大理石地板敲击出让人不舒服的韵律,扯动她的心脏跟着不自然地弹跳。他停在她面前,伸手按住她的双肩。 “陛下……”她刚开口说了两个字,突然被一股力拉进风昶卿的怀抱。她吓了一大跳,眼睛瞪到最大。 “老师,我不配做皇帝。”风昶卿轻声道,起伏不定的声线透出一丝难言的脆弱。她松了口气,原来还在为他自个的现状担忧呢,不过这撒娇是不是撒得太过分了! 她推开他准备稍微开导他,他却越环越紧,甚至勒得她喘过气来。要不是看在他是皇帝的份上她早给他一个过肩摔,把怨气和不满发泄到女人身上的男人太差劲了! 风昶卿确实是在发泄,更可悲的是他只能在原月身上寻找发泄口。 “我做了不得了的事情……” 是啊是啊,你现在就在做不得了的事情,还不快放开她?“陛下是皇上,是天子,做什么事都是可以的。” “我不能原谅自己……”他收紧双臂。原月本就鼻子堵了呼吸不畅,现在几近窒息。她忍无可忍地用力推开他,不忘附送一个完美理由:“陛下,微臣偶感风寒,应跟陛下保持距离,否则把病气过给陛下就不好了。” “老师生病了?”风昶卿自然地探向她的额头,触手之处一片灼热。他的面上浮起歉意,“抱歉,老师,我没有注意到……朕去宣太医。” “不用了,微臣回去躺躺就好了。”她不想再闹出别的事,伸手拦住他,扯出一个笑容问道:“陛下遇到什么事了?或许微臣可以为您分忧。” “我……朕……”他眨眨眼,似期待又似抗拒道:“老师想知道吗?” 本来就不怎么想,听他这么一说就完全不想了。“那个……如果是朝堂之事微臣会尽力而为。” “如果不是呢?” 她使劲一扭大腿肉,抬头泪汪汪地说:“陛下饶了微臣吧。” 风昶卿看着她久久不语,眼神高深莫测,看得她莫名心虚。突然他低低地笑起来,转身走到台阶上坐下。“朕是皇上,出了事情就来找老师太不像话了。刚才吓到你了,作为赔礼,朕允许你去国库随便挑几样东西。” 一百九十一:使计 原月胆战心惊地走出乾坤殿。风昶卿太不正常了,竟然敢抱她,虽说是求安慰的成分居多,但她是她的老师诶……长辈抱晚辈给予安慰好像说得过去……可是她的是女的他是男的……他没怎么当她是女的,倒是真正当做老师对她很尊敬…… 一定是被刺激得太大了。 她跟着小太监来到传说中的国库,看守国库的官员听完小太监复述皇上的话,阴阳怪气地对原月说:“原大人,虽说是随便挑,你可要悠着点。”扔出一把钥匙给小太监,吩咐道:“这是第一层的。” 小太监恭敬地接过钥匙,对她说:“原大人,国库分三层,层数越高的东西越贵重。但就是第一层的宝物就相当可观了。”他特意这样说是担心原月生气,皇上的原话并没有限制她挑哪一层。 她可有可无地点头,一走进国库就被堆积的宝物亮瞎了眼,金子和银子占了三分之二的地盘,剩下的都是珠宝玉石。她径直走向珠宝玉石的位置,果然和外面卖的大众货不一样,她看不出材料的贵重与否,但精致的雕工就让大众货望尘莫及。 她看中的还是一根白玉簪子,巴掌长,通体晶莹剔透,闪着莹润的光泽,目测价值在千两以上。因为心情欠佳,她扫了一眼其他宝物就没了继续挑选的兴致,转身走出去。 等在外面的小太监迎上来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人拉开,看守官员走过来说道:“原大人。职责所在还望见谅。”说着两手就往她身上摸去。她躲开他的手惊怒道:“你这是要干什么?” “防止原大人夹带过多东西出去。”他冷笑说。 这人是来找茬的。原月的面色沉下来,缓缓道:“怎么样算过多?要是没有过多大人准备这么办?我不会就这样算了。”她把周身的气势都散发出来,纵然身高不及眼前之人,但那冰冷傲慢的目光逼视着他,就像轻蔑地在看一只蝼蚁。一只她只要稍微用力就能碾死的蝼蚁。 他两股发颤,竟不自觉后退两步摆脱她的气势。仍然嘴硬道:“哼,别仗着皇上的宠幸就为所欲为,不过一个女人,谁知道……” 她眼底划过一道寒光,走上前一脚踩上他的背,让他蛤蟆似的扑在地上,不等他反应过来。扯下头绳把他的手脚都绑起来,倒吊在一根矮梁上。一旁的小太监惊呆了,“原、原大人,你这是……”准备动用私刑吗? 原月塞住那人破口大骂的嘴,转头对小太监微笑:“来,搜身吧。” 之后小太监在原月的笑容威胁下从官员身上搜出了三个国库宝物,从他的办公地找到了两个。这引起了不小震动,私窃国库宝物还是监守自盗是重罪中的重罪。御林军去他家搜查,果然搜出不少好东西。 果然宁得罪小人不得罪女人,何况这女人比小人还小人。 “听说千佛寺的住持近日出关,你要不要去看看?我发现你的印堂相当黑。”柳俊摇头晃脑地扇着扇子,一脸幸灾乐祸的欠扁笑容。 张贵仇接口说:“现在大街小巷都知道原大人对自己的未来姐夫下药,与其苟合,啧啧!” “我听到不少人家吓唬不听话的小孩都说‘你要是再不听话就把你送给女妖怪玩’,结果小孩子一个比一个听话了。” “知道为什么沈长阁出不来吗?因为蒋欣兰告诉他如果敢和你混在一起就不嫁给他了哈哈!” …… 柳俊和张贵仇你一言我一句毫不留情地讽刺打击原月。原月沉着脸瞥了他们一眼,仰头灌下一口酒。 “你哪里弄到的药?我记得普通医馆不卖。”经验丰富的张贵仇笑着问。 “效果怎么样?好的话给我们留点呗。”柳俊朝她伸出手。 “你们够了。也想像那个人一样吗?”她淡淡笑道,语气中却饱含威胁。她口中的那个人就是被她倒吊起来搜出赃物的官员,大家多半只关注结果,却忘记最开始原月不由分说就把他吊起来的行为,事后可以说是为了搜查,但事前呢?如果没有搜出赃物她要怎么自圆其说? 所以当事人小太监对她的评价就是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任性妄为的女人?当然,他只敢在心中默默评价。 两人噤声。 屋外的喧哗声不停地从门缝漏进来。三人正在天仙楼的一间包房内。袁之寰把原月绑在房间里。还让四个护院看守在她房门外,还是被她逃了出来,躲在其他地方包括卢府都会被抓回来,只好躲到天仙楼,袁之寰想不到,想到也不敢公然抓她。她穿着男装在这里碰到了张贵仇三人,沈长阁迅速找了借口溜走。 “你说你看上周家小子哪里了?还用强,有需要的话可以跟我们商量嘛,我们对付女人的经验可是相当丰富。”两个人说的话越来越没有下限,不知是不是经过这次的事直接把原月归为他们这一类的人了。 “是吗?”她勾了勾唇,“我对男人的要求可是很高的,一个晚上没有七次以上,每次没有半个时辰可是满足不了我的哦。”她眨眨眼,眼眸中的噬意浓烈,隐隐有飓风将来之势。 柳俊算怕她了,赶紧转移话题说:“在这里喝闷酒没意思,要不要下楼去看歌舞?” 她冷哼一声,走下楼,没想到看到周影和他的朋友坐在一桌喝花酒。周影一回头也看到她,愣了愣。他的朋友见状笑笑说:“周公子,你朋友?” “……嗯。”周影略微尴尬地应了声,目光微妙地看了一眼原月。他没想到事情会闹得这样大,如果说原月真的对他有企图。下药可以理解,但还把事情传出去就不能理解了。为了逼迫他娶她?没有必要,袁大人和他爹已经商定他们的婚事了。 他也被这件事搅得心烦意乱,便由朋友撺掇了来这里散心,没想到一来就碰到了新未婚妻。有种被捉奸和无意捉奸的奇怪感觉。 柳俊认得周影,于是调侃得目光就在原月和周影之间徘徊,还把张贵仇拉到一边说悄悄话。周影的朋友很热情地把原月拉到周影身边坐下,还把自己怀里的女人塞给原月,对周影使了个眼色,大意是哥够意思吧? 周影来不及阻止,眼睁睁地看着那女人自然而然地环上原月的脖子,红唇跟着凑上去。“呃……”他张了张口没说出话。另外两个知情人则在一旁看好戏。 原月用银票挡住姑娘的红唇。笑笑道:“小爷今天心情不好,该伺候哪个伺候哪个去,这钱打赏给你了。” “是,公子。”姑娘娇娇地应了一声,拿钱退下。 周影几人愣愣地看着,其中一人笑着对周影说:“你朋友真大方啊。”只是不要人伺候就扔出一百两,要伺候的时候不知要扔出多少钱。没想到周影会有这样豪爽的朋友。这样的人结交总是没坏处,到时候能借她的风来喝喝花酒就很不错。于是都对原月热情得不得了。 周影道:“你……父亲知道吗?” “你说呢?他会让我来这里?”她轻飘飘道。马上收到旁人的附和。什么都是男人咱知道、甭管家里的老头子、今朝有酒今朝醉…… 她表情淡漠地应了一声,起身对周影说:“你放心,我会给你们交代,这件事不算完。原本该怎样结果就会怎么样,不会委屈你的。”说完转身离开。 周影无语地想什么算是委屈,如果事情如他所想,最委屈的是她不是吗?她倒淡定得很,还跑到青楼来。真娶这样的女人他肯定要折寿。 袁府。 “不好了,二小姐。”小竹匆匆忙忙地跑进袁倩的闺房。袁倩正在刺绣。本就心绪不宁的她被这一惊动,针不小心扎进了手指,一滴鲜红的血瞬间沁出来。她微微颦蹙,任由胆战心惊的小竹处理伤口,轻声说:“出什么事了?” “小竹听下人谈论说三小姐找到专门贩卖那种香的人,出高价让他说出买家都有哪些人……” “什么?人已经找到了?”袁倩脸色一变。 小竹摇摇头,“那人明天才能到。到时候三小姐会请人来我们府上辨识是哪种香,确认以后回去翻查记录就能找出买家。听说这种香非常稀有,价格昂贵,买的人并不多。”说完小心翼翼地看了袁倩一眼,“小竹马上去处理掉剩余的香。” “等等。”袁倩的脸色阴晴不定,“现在去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事情是我们做的吗?晚上再去。”“是是。”“请来贩卖人是谁?看看能不能提前联络到。”“听说……是留香公子。” “我好像听过这个名号。”袁倩想不起来了,但确实在哪里听过或见过。 “这个小竹知道,听说是专门写那种书和画那种画的人,很有名的。”小竹说起这个脸不自觉地泛红,毕竟也是未出阁的姑娘,要不是事关重大,她都不敢承认自己识得这个人。 “如此三教九流之人都认识,她根本不配做袁家的女儿。”袁倩发泄似的喊出这一句,全身的力气就好像在一瞬间被抽走,往床上一倒,有气无力道:“夜深了再去,小心些,别被人发现。” 当然不能被发现,不然就死定了。小竹压下惴惴不安的心,等到午时的打更声过去,才悄悄走向客房。袁府很少来客人,所以客房常年空置,没有丫鬟走动。小竹很顺利地摸黑到那间客房。打开门,摸到那个香炉旁边,凭感觉打开香炉,里面果然还有小块香料。 她微微松了口气,拿了香料包好,然后把提前准备好的普通香料放进去。 ps: 只能单更很抱歉,回头看看每章没有多少内容。这本书预定的内容还有很多很多,大家不如养个一两年再过来看,那时候应该可以完结吧~~ 一百九十二:遇见 一切顺利。 小竹走出房间却见房门前站了两个人,是老爷和……三小姐。她大惊失色,很快强作镇定道:“奴婢见过老爷,见过三小姐。” 原月歪头轻轻一笑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打、打扫。”她慌乱地回答。 “三更半夜来打扫,真有闲情逸致。”她一边说一边看了一眼袁之寰的脸色,晦暗的月色下他的表情看不真切,但那由内而外散发的怒气取悦到了原月,让她觉得这些天受到的冤枉不那么委屈了。 小竹嗫嚅。 “好吧,打扫卫生就好了,为什么要拿走香料?那东西可不便宜。”原月含笑走上前,轻佻地挑起小竹的下巴,调笑道:“难道想拿去勾引心上人?哎呀呀,这可不得了了。”她回头对袁之寰说:“袁大人你看,你家的小丫鬟也跟我学坏了,听说袁家家风严厉,不过如此嘛。” “没有,我没有动,香料还在里面。”小竹颤声答道。暗自庆幸自己预备了一块香料。袁之寰命人进去查看,果然香料尚在。心中怀疑没有成真,袁之寰松了口气,目光复杂地看向原月。 原月依旧笑容满面,这让小竹刚刚拾起的信心刹那间跌落谷底。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很厉害的探案能手。”原月自顾自地开始说故事。“他有一种特殊能力,就是能让说谎的人双手变黑……”她说着看向小竹的手。小竹顺着她的目光低下头,看见自己的手心手背赫然有几块黑色,脸色唰白。吓得尖叫不停,拼命甩动自己的手,好像这样就能把沾上的黑东西甩掉。 “三小姐……”进去查看的下人也伸出手,上面也有黑色痕迹。他着急地解释:“老爷,三小姐,奴才没有说谎。香料确实还在。” 袁之寰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那是当然的,我在香炉内和香料上都倒了些墨水,你没沾上才说明你说谎。”原月对那个下人说。下人松了口气,安心退到一边。 小竹跟着松了口气,然而一个更可怕的设想在她脑海中成型。如果香料上也有墨水,那么……原月走上前从她袖子里掏出她包香料的手帕,她根本无力阻止,眼睁睁地看着原月打开手帕,白色的绢帕上沾满黑色墨迹,一块漆黑的香料从手帕上滚落,滚到袁之寰脚边。 “好啊,原来一切都是你这个小丫鬟搞得鬼。陷害冤枉袁家三小姐,败坏袁家三小姐的名声……你一定对袁家三小姐心怀怨愤,所以所有的一切都是你一个人自作主张对不对?没有任何人指示你是不是?”原月步步紧逼,一层层打破她的心理防线,她拼命摇头,泣不成声说:“不、不是。不是我,我只是……” “够了!”袁之寰大吼一声,指着小竹说:“来人,把她关进柴房。” 原月看着他淡淡道:“你准备怎么办?我倒不知道袁二小姐对这门婚事这么不满意,她对你提过吗?” 袁之寰面色异常难看。 “啧啧,接二连三的出这种事,袁大人想必会在同僚前相当抬不起头。真是家门不幸,一切都是因为引进来我这个扫把星,是不是很后悔啊袁大人?” “不要再说了。”袁之寰低声道:“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你和倩儿,这件事我会处理好……” “难不成刚正不阿的袁大人准备对外说谎?不说谎的话就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我继续身败名裂,另一个是袁二小姐身败名裂。袁大人会选哪一个?肯定想都不用想,把我这不知哪来的野种推出去吧。” “我不会让你继续被冤枉……”他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转身摇摇晃晃地离开。 原月抿起嘴,袁之寰的样子让她非常不舒服,好像她才是坏人,她尖酸刻薄,是她逼迫他舍弃袁倩,是因为有她的存在才会酿成袁家的不幸! 她用力甩甩头,回到房间睡觉,天还没亮就听到外面的嘈杂声。她揉着惺忪的睡眼走出去,拉住一个人问:“发什么事了?” “是二小姐,二小姐自缢了!” “什么?”她脸色大变,跟着跑过去,跑了几步就停下来。她过去能干嘛?自缢……是因为昨晚的事?是因为……她? 袁倩最终没有死成,被及时救了回来。她醒来后没有为自己的事情辩解,只不停地哭,说与其名声败坏不如死了一干二净。 “知道会名声败坏你还这样对你三妹!”袁之寰气得全身都在颤抖。一直乖巧守礼的女儿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所以让我死吧。”袁倩凄惨一笑。 原月站在门外静静地听着,袁倩说完要去死后屋子里就死寂一片。 她便离开袁府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她反思为什么有人会欺负她,结果并不明确,所以她选择最直截了当的杀鸡儆猴。那名看守国库的官员被她发现并非偶然,他拿钥匙的时候她注意到他腰间的镂空玉佩,和她进入国库后看到的一只玉佩恰好是一对,凭借她强大的抽象思维可以模拟出两只玉佩镶嵌在一起的完美契合。 她无意多管闲事,在她看来官员贪污很正常,不幸的是那人招惹了心情很不好的她。那时候她就在想,难道是她表现得还不够强悍,所以这些人还因为她是女人就欺负她?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把人倒吊起来…… “糖葫芦!酸甜可口的糖葫芦!” 她脚步一顿,鬼迷心窍般走上去道:“给我一串,最多最大的。”“好嘞!五个铜板。” 付钱后她干脆蹲在路边吃起来。一个五六岁的鼻涕小鬼之前一直直勾勾地盯着卖糖葫芦的小哥,等她买掉最大那串当街吃起来后就改为直勾勾地盯着她。 她勾了勾唇,冲他招手。小屁孩眼睛一亮,屁颠屁颠地朝她跑过来。小屁孩的衣服破旧,手脚都脏兮兮的,只比乞丐好一些,周围的人看到他都难免目露同情。 “想吃吗?”原月晃了晃糖葫芦诱惑道。小屁孩口水直流,拼命点头。她就把糖葫芦伸过去,他张大嘴正要吃,她却倏地收回来。他呆呆傻傻地看着她,她便微笑地再递过去,等他把小嘴张到最大,她又收回来……如此反复多次,小屁孩终于哭了。 四周的人都看不下去了。这时一个扎着羊角辫的七八岁女孩跑到小屁孩面前,不停安慰说:“不哭不哭,姐姐带你去捉蟋蟀好不好。” “姐姐,我想吃糖葫芦。”小屁孩抽噎着说。 小女孩为难地低下头,在身上摸了半天只摸出一把断角的木梳子,跑到小哥面前问:“我可以用它换一串糖葫芦吗?”小哥为难地摇头,“这梳子本就不值钱,断了角就分文不值了。” 小女孩沮丧地低下头,眼角看到原月,便抱着一丝希望来到她面前,试探地问:“我可以用它换你剩下的糖葫芦吗?一颗也可以。” 原月看着她攥着木梳小心翼翼的模样,心里突然很不是滋味,没有再逗弄他们的心情,把糖葫芦递过去。 小女孩激动得不停道谢。但是不知是她太紧张没有拿好还是原月放手太快,糖葫芦从两人手间的缝隙滚下去,红糖表面立刻沾了一层土。 小屁孩又嚎啕大哭起来,小女孩急得也哭了,竟然捡起糖葫芦把表面舔干净,塞进弟弟手里,开心地说:“不哭了,你看,又可以吃了……” 够了……够了! 原月抢过糖葫芦踩得粉碎,在两个小孩惨烈的哭声中重新买了两串糖葫芦一人塞了一串,又走到隔壁小摊买了一把梳子不由分说地塞给小女孩,转身就跑。 同样的一件事,一个人会笑着活,另一个人却要哭着死。选择很艰难是吗?那好,你娘对我娘有恩,我娘占了你娘的位置,这件事算我赔给你,赔给你们父女俩! 她跑跑停停,从白天一直持续到晚上。就算她认了勾引姐夫这件事,但是真要她嫁给周影吗?只有这点她是不甘心的。她不想这么早嫁人,这样草草决定她的一生伴侣。 怎么样才能在掩盖事实的同时拒绝掉这桩婚事? 她浑浑噩噩地走着,不知不觉来到一片繁华之地。大晚上还这么热闹的地方无外乎青楼、赌场……她抬起头,竟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天仙楼。天仙楼所在的一整条街都沉浸在莺声燕语中,亮堂堂的一片,除了旁边的青岚苑,还是门窗紧闭,不露出一丝光亮。 突然,青岚苑开了一扇窗,一个人探出身子。原月初以为是什么人想不开要跳楼,向前走了几步,却见那人倚窗而坐,手上拿了一根长长的烟斗,对着窗外吞云吐雾。 那人处于明暗影的交界处,连轮廓都只是隐约可见。但原月的心中却不由自主涌起一股躁动,好像内心深处有什么声音不停地呼唤她,想要接近、想要靠近、想要亲近…… 一百九十三:爱莲 由于原月某次和袁之寰大吵一架后来天仙楼买醉,动静闹得相当大,天仙楼上上下下都认得她,第二天卢侍郎还亲自来把她和甄绿儿领走,给众人造成难以磨灭的深刻印象。于是从她一出现,天仙楼的人就去禀报了鸨娘,生怕这位胆敢给未来姐夫下药的女大人来天仙楼整出什么妖蛾子。 原月直勾勾地瞅着那个人,明明连他的样子都看不清,却能感觉他朝她笑了笑,烟斗前方的烟袋晃了晃,好像示意她过去。 她过去了,可是找不到入口。便转身跑到天仙楼随便抓了一个人问:“怎么进去青岚苑?”上次好像从天仙楼的哪条小道跑过去的,难道没有正门? 那人眼神古怪地看着她,旁边的人听到动静也都纷纷投来怪异的目光。这时鸨娘终于姗姗来迟,“哟,您有何贵干啊?”她不敢直呼原月为“原大人”,这要让人听去了,原月不好了,她就更不好了。 旁边的人跟鸨娘耳语一番,鸨娘大大地震惊了。心道原大人太不谨慎了,找男人怎么能找得人尽皆知,就像她私通未来姐夫也不知道低调些。唏嘘感叹之余还是派人毕恭毕敬地把他带到青岚苑的入口——青岚苑和天仙楼之间小巷深处的一扇小黑门。 推门之前,她最后看了一眼繁华热闹的街市,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推门而入。 入眼所见是一片黑暗。她闭上眼,过了一会儿再睁开,就能借着淡淡月光看清一些里面的场景。简单的桌椅凌乱地摆放着。每张桌子上面都有烛台没蜡烛,纯摆设作用。 这也太不尽职了,把她一个客人晾在这里算怎么回事?她正这样想着,便有一个手持烛台的白衣男子向她走来,随着他慢慢走近,烛光照亮了原月四周围,她也看清了白衣男子的面容,二十岁上下。长相偏阴柔,浅浅的笑容给人极舒服的感觉。 “鄙名白染,是这里的主事,姑娘是生客,不知喜好哪种类型的小倌?”随着他说话,他的眼角也漾起笑意,没有鄙夷没有讨好。将亲近和疏离的度把握得恰如其分,不会让来这里寻求刺激的人感到难堪和违和。 “我要找一个拿烟斗的。”她果断道。 白染诧异地挑挑眉,轻声道:“请稍后。”转身不急不缓地离开。过了一会儿来的是另一个人,向她比了一个请的手势,带她来到一间房门外。 青岚苑有三栋外楼,都只有四层。原月这次来的这栋既不是她踹门的那栋,也不是卢晓麟救出邱家同的那栋。站在最高层往下看是黑洞洞的一片。好像跳下去就会尸骨无存。 她转身回到门前,推开后她先轻嗅了嗅,确定没有什么奇怪的香味后才走进去。烛台是嵌在墙上的,由于距离的关系并不明亮。门的正前方就是窗,窗上倚靠着一个人。以夜空为背景,唯一闪亮的就是烟斗里的零星火光。 果然,那种想要亲近的感觉又来了。莫非这个人会林遥寄那样的催眠术或者媚术?她暗暗警惕,“咳”了一声。那人把注意力从夜景从抽出来,回头对她微微一笑,下窗向她走过来。 此人年约二十五六。微微上挑的丹凤眼又黑又亮,鼻梁高挺,薄唇微弯,面部轮廓棱角分明,却因为他浅柔的笑容抹淡了棱角。黑亮的长发流泻而下,半掩因暗红色的宽袍大敞而露出的大片白皙胸膛。 他走到矮几前慵懒倚下,修长有力的手托着一尺长的烟斗,弓起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烟柄。让烟草和星火充分接触。 “鄙奴爱莲。”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烟,一边吞云吐雾一边对原月自我介绍,嗓音喑哑,不知是为了迎合场景还是本身如此。 “你怎么知道我是贵客?”原月没有被暧昧的场景蛊惑。反而一点不客气地发问。她发现光是看着他的动作就会让她的心怦怦直跳,想要亲近的意图更加明显。她才不相信见鬼的一见钟情,何况当初她连他的面都没看清。 所以她的结论就是此人不善,但她又非常好奇他使了什么手段。 爱莲低低地笑,“到这里来的哪个不是贵客?” 说得也对。 “贵客为何不走近,听白染说是你直接点了奴,难道现在嫌弃奴了?”张口闭口“奴”的人却一点没有身为奴的自觉,懒洋洋地坐着,倒像一个等姑娘伺候的大爷。 她皱了皱眉,又后退一步说:“我讨厌烟味。” 爱莲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笑了笑,把烟头浸入水里,零星的火光立刻熄灭了。他起身点燃熏香,房间里的烟味一点点淡去。 “贵客请坐。”他指向矮几对面。 原月撩起裙摆盘腿坐下,直勾勾地盯着他。心中欢喜之意不断扩大。这太不正常了,她甚至担心自己下一刻会化身狼女扑上去。 “姑娘敝姓?” “原。” 爱染眼底的笑意愈深,他说:“原大人真是一点隐瞒的打算都没有,做什么事都轰轰烈烈。” 她眯起眼睛,“你跟我很熟?” “原大人不记得来这里踢门的事了?” “……” “自见原大人第一面起,奴就甚倾慕。”他微微支起身,宽袍从肩膀滑下,但是被长发遮掩住,搭配昏暗的烛光,给人一种欲盖弥彰的诱惑感。 原月根据他毫无造作的自然语气断定这话他说了不下百遍,才能这样行云流水。 “原大人对奴可满意?”他微微扬唇。 “……尚可。”她喝了一口茶,冰凉的茶水让她沉静下来。在这里坐久了,想要亲近的感觉不像初见时那么浓烈了,但是依然有一种很喜欢这个人的感觉,渐渐的,她产生“该不会真是一见钟情吧”的想法。 等等,这种感觉似乎在哪里见过…… 是宋媒!虽然第一次看见宋媒因为她的相貌的行为大倒胃口,但是后面回过味来却有一种似有若无的羁绊。明明是个粗鄙又丑陋的乡野粗妇,也不具备诚实善良等优良品质,除了一颗疼爱女儿的心她找不到宋媒的任何闪光点,但就是这样的宋媒让她心甘情愿地叫娘。 对爱莲的感觉就像是对宋媒的感觉放大了一千倍。 太可怕了,难道她最近缺乏母爱已经到人神共愤的地步了?竟然对一个陌生男人产生比娘亲更亲切的感觉。 爱莲虽然姿态慵懒随意,但没有放过她的任何神情变化,对她在短短时间内从躁动恢复平静略感不解。 他突然低声一笑,“长夜漫漫,原大人不觉得这样的对话很没有趣吗?需要奴先服侍大人浴洗还是直接……” “不、不用了。”她骤然惊醒,从未有过的慌张袭上心头,她转身跑去开门,却怎么也打不开,随着门的摇动外边传来锁链撞击的清脆声响。 从锁头抽出钥匙,白染无声地叹了口气,他什么时候沦落做这种事的时候了? 她忍住踹门的冲动,回头恶狠狠道:“你什么意思?别忘了我才是客人!” 爱莲已经堂而皇之地坐到矮几上,对她抛了个媚眼。长腿微曲,宽袍的下摆竟然像旗袍一样从一侧滑至腿根处,健硕修长的双腿毫无遮掩地展现在她面前。 她吓得赶紧遮住眼睛,差点看见会让眼睛长钉子的东西了。她手忙脚乱地掏出银票扔过去,“好了,很感谢你的伺候,快开门!” “原大人真豪爽呢。”他蹲下身把银票一张一张捡起来,随意揣进怀里,走到原月面前。他比她高了一个半头,背光时身体的阴影完全将她遮盖住。随着压迫性的气势扑面而来,她惊恐地发现自己竟然难以动弹。 被震住了?这不可能!不正常!就好像血液被凝固了似的。 爱莲挑起她的下巴,薄唇凑到她的耳畔,温热的呼吸喷在上面,好像一道电光划过,她不自觉战栗起来。“奴以为原大人是做好决定才来的,现在却要临场退缩吗?” “你给我闭嘴!” “原大人是第一次吗?” “……” “没关系,奴的经验丰富,会把大人伺候得非常舒服。”长指划过她的脸颊,另一只手穿过她的膝后将她打横抱起走到床边。 爱莲的动作确实非常温柔,温柔地将她放在柔软的棉被上,温柔地为她宽衣解带。 “够了。”她深吸一口气,平静地说出声。目光紧紧锁定在他的脸上,“你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我的怒火你承受得起吗?” 爱莲轻巧地剥下她的外裳往地上扔去,低头对她慵懒一笑,声音喑哑道:“牡丹花吓死做鬼也风流。” “牡丹花?你高看我了。”她突然勾了勾唇。他诧异地看着他,渐渐感觉到不寻常,一股并不陌生的热能从体内蹿涌而出。他的薄唇微翘,“原来大人喜欢助兴的香料,奴悉听尊便。” 那小半块香料原月一直随身携带,刚才趁爱莲不注意的时候点着了。两人的脸上同时染上*的酡红,但是原月发现自己能动弹了。她迅速跳下床,踩灭香料,然后跑到屏风后面的浴桶里跳进去。水早就冷了,她整个人浸下去,让躁动的*稍稍平复。 爱莲朝她走来。 她飞快扯下头绳,拖过爱莲将他的手脚缚住。爱莲见状认命地叹了口气,随意躺到地上,对她扯了扯嘴角,“大人若还怜惜奴,就给奴盖张毯子。夜还很长,地板很冰凉啊。” 一百九十四:任性 原月冷哼一声不理他。她泡在水里还更冰凉呢。 “你说,你使了什么手段让我不能动?”这招太危险了,必须要扼杀在摇篮里,“是什么药或者香?” 爱莲低低地粗喘起来,勉力勾起一抹还算从容的笑,道:“大人放心,以后不会了。” “你说我就信啊?快点说。本大人怜惜人的手段可不一般,你要见识一番吗?” “悉听尊便……”爱莲的瞳孔已经开始涣散。既不能抒发*也没有控制*的外力。体内的火好像已经燃烧到头部,他用头撞击地板,没有两下就晕了过去。 “喂!”原月来不及阻止,见此只能嘟囔一声:“便宜你了。”她发现最近的男人胆子都很肥,这点让她非常火大。而且无论男女老少,一个个都往她头上爬。难道她的印堂确实太黑了? 上次泡冷水澡的风寒还没好,这次异常难受,特别没了外在威胁之后,皮肤就像被针刺一样,非常敏感。她爬出浴桶的时候已经昏昏沉沉的了,摸到床往上一倒就睡过去了。 全然不知外面袁之寰为了找她闹得人仰马翻,连卢晓麟都惊动到了,直到凌晨才从知情人那里得到消息说原月晚上进了青岚苑直到现在还没出来。 袁之寰的脸已经不能用暗沉来形容了,好像世界崩塌一样的绝望,绝望中夹杂了愧疚和哀痛,不停地低喃:“家门不幸、家门不幸……” 眼皮好重,怎么都抬不起来。原月隐隐知道自己的风寒加重了,可是还要上朝,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 有什么东西送进她嘴巴。她本来死也不接受不明来物,但是舌头舔了舔感觉味道还不错就来者不拒了。随着进食她的身体渐渐回暖,她总算有力气睁开了眼,模模糊糊看见一个人拿了碗离开,不一会儿又端来一杯水喂给她。 红色的衣服……爱莲……她迟钝地思考着。 “大人醒了,奴已经让苑里的大夫给您看过,说是风寒,需好好休养。”爱莲将她扶起来。语气中带着低哑但愉悦的笑意。 “是谁害的?别以为这样我就会放过你。”她有气无力道。就像没了爪牙的野猫,努力做出威慑和恐吓地模样,却让人更有逗弄的*。她问:“什么时辰了?” “回大人,已是寅正。” 那就还赶得及上朝了。她摇了摇晕乎乎的脑袋,道:“叫丫鬟来给我梳洗更衣。”说完便闭上眼,过了一会儿感觉到有人给她穿衣。动作很轻柔,她就像在海浪上起伏的叶子,任其动作。身体和精神都懒懒的,在睡眠和清醒间徘徊。 “大人,好了。”她闻言懒洋洋地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坐在铜镜前面,衣服整齐,发式精致,不像平时用头绳随便扎一把,而是用一根簪子轻巧地固定住一头长发,既不随便也不严肃,她看得很是喜欢。“不错。” “大人喜欢便好。”爱莲的脸出现在铜镜里。脸上挂着古怪的笑容,道:“大人的父亲似乎在下面等了许久。” 她嘴角一撇。随意应了一声,走出去。外面的天色还是暗的,大街上几乎没有人。袁之寰像一根柱子一动不动地杵在那儿,神色晦暗不明。 原月用力捏了几把脸蛋,让自己看起来更有精神,便昂首阔步走出青岚苑。袁之寰眼睛一亮。赶紧走上去,扬起手掌却迟迟没有放下,只有微微发青的嘴唇拼命颤动。 原月对他欠了欠身,面上没有喜悦也没有难过,疏离而客气道:“袁大人。”越过他往前走。 袁之寰的火气又蹿上来,拉住她大吼:“你为什么来这种地方?你还要不要脸面!?” “这是下官的私事。”她抽回手,淡淡道。抬头看见前方停了一辆熟悉的马车,大步走过去,撩开车帘,潇洒地跳上去,却冷不防被一脚踹下来。她在地上滚了两圈,懵了,反应过来后跳起来破口大骂:“卢晓麟,你胆子肥了是不是!?” “这是我要说的才对。”卢晓麟走下来,两手抱胸,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像平时一样嘲弄似的勾起嘴角,眼底却不复半点笑意,“我原以为你是个聪明人,看来是高估你了,你比普通人还要愚蠢。这就是你认为的最好解决办法?” 她嘟嘟囔囔着站起来,用力拍拍脑袋,让思维能稍微清晰一些。“又不关你的事,搭个顺风车而已,小气吧啦……”她撑着额头往前走,步履不太稳健。卢晓麟被她的行为和态度气得胸口疼,他果然是太纵容她了,她越来越不知分寸,竟然连夜宿蓝苑的事都干得出来!事情传出去……他微微一顿,这次怕是掩不住了。 “上来。”马车停在原月身边,卢晓麟冷声喝道。原月吸了吸鼻子,手脚并用地爬上去,一坐到位置上就耷拉着脑袋不动了。卢晓麟拿了大衣给她披上,淡淡道:“你想清楚后果了吗?” “嗯,最不济就是秦媚儿第二。”她满不在乎道。 “秦媚儿?你有她半分姿色吗?充其量张黎芷第二。” “就是养面首那个?也无所谓。”她咂咂嘴,整个身体都缩进大衣里。 卢晓麟觉得他和她完全不能沟通了,气怒道:“这个无所谓那个无所谓,你有所谓什么?就算你自己无所谓,你让你爹娘你哥你姐怎么承受外人的眼光?” 谁知她“咯咯”一笑,“没关系,我娘才不在乎这些,其他人越不高兴我越高兴。” “……那我和邱师弟呢?” “连你们都能影响到?”她一愣,坐起来,睁大没有神采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他勾了勾唇,“外人会怀疑我们和你有不正当的关系。” “噗——哈哈哈!”她捂着肚子大笑,“那也是你占便宜好不好?我可不相信你连这点闲言碎语都承受不起。” 他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我没关系,邱师弟呆在兰亭书院恐怕不好过,所有人都知道你们的关系。还有晚娘,真不明白她为什么对你这么好,这件事恐怕最受刺激的就是她了。” 原月沉默下来,半晌呐呐道:“真有这么严重?” “如果晚娘想不开做出什么事,看你到时候怎么跟老师交代。”卢晓麟总算找到了突破口,借此一点点攻破她的内心防线。 她略一犹疑道:“那等我下朝以后,你送我去找晚娘吧。我去和她解释清楚。” 马车晃啊晃,原月昏睡过去。等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下朝的人陆陆续续走光了,她看见卢晓麟走在最后优哉游哉地回到马车。她一把将他抓进马车,“为什么不叫我?” 卢晓麟慢条斯理地抽回他的衣领,道:“你是不嫌丢人,我没有勇气和你一同下车。” “卢晓麟,你老这么阴阳怪气地有意思吗?”“有意思,你想怎么着?”“你信不信我现在大喊一声‘非礼’,然后跳下马车?” “……”他信,所以他闭嘴了。 既然错过上朝,原月便鸠占鹊巢,指挥车夫去陈清那里找晚娘。必须在晚娘听到闲言碎语之前用她的逻辑给晚娘洗脑。不幸的是,她一进入陈府就听到陈清正跟晚娘说她夜宿蓝苑的事,由于晚娘很少出门,消息不同,陈清还兴致勃勃地给晚娘普及了原月下药勾搭未来姐夫的事情。 晚娘先是脸色惨白,等听到原月在蓝苑一夜未归就直接晕了过去。 “姓陈的,你什么意思!”原月冲上去大吼。陈清吓了一跳,没想到才在背后说人坏话就被抓包了。虽然他说的事实,但这种情况下他也相当尴尬,只能抱起晚娘匆匆忙忙地跑进房间以逃避原月的怒火。 原月跟着跑进去,却被卢晓麟拉住,“你还嫌不够刺激晚娘?等她平静了再来。现在跟我回去。” “我不要,我已经被你扫地出门了,而且回去会连累你的清白名声。”她被他抓着后衣领往外拖,四肢胡乱挣扎,夸张得好像她是被强抢的良家妇女。他忍无可忍地低喝一声:“原月!”她立刻安静下来,乖巧地跟着他走出去。昨儿个的事情确实不小,只能靠卢晓麟摆平了。 其实她到现在还觉得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这些人就是太在乎别人的看法,害她还得给为他们考虑。 她本以为得了风寒卢晓麟不会对他怎么样,没想到一回到卢府就被他命人将她倒吊起来。以前也这样吊过,她暗道算了,卢晓麟不爽就让他发泄发泄好了。不一会儿卢晓麟回来了,手上多了一根小竹条,二话不说就抽在她手臂上。 “啊!卢晓麟你抽什么风啊?”她大叫。卢晓麟面无表情地盯着她,手上动作不停,一下又一下抽在她身上。“知道错了吗?” “我没错!我他妈从来没有这么善良过!”她因为风寒整个脑袋晕晕乎乎的,又被卢晓麟毫不留情地抽竹条,心底的委屈一下子迸发出来,嘴里吐出的犀利脏话一下子把卢晓麟震住了。 一百九十五:清白 “你当老娘傻啊!我告诉你,老娘这是不屑!那白痴女人是我娘男人的女儿,我能跟个丫头片子计较吗?能吗能吗!?”原月一边吼一边哭,把卢晓麟震得缓不过神来,从来没见过她哭得这么委屈凄惨。 “既然你宽宏大量不和她计较,犯得着糟践自己吗?” “我没有。”她的音量一下子缩小下来,眼眶红红的,带着委屈的鼻音说:“我就想看看袁之寰的反应,我要让他痛苦!后悔!愧疚……” “……”还不就是傻傻地糟践自己? 她吸了吸鼻子说:“我只是有一点点不甘罢了。不过最主要是我真的还不想嫁人,刚好借这件事一了百了,看着他们瞎折腾就烦。还有啊,我真不能住这儿了,会连累你的名声。我是说真的,你别不在意,众口铄金,他们最容易乱七八糟地揣测事情。” “原来你也知道,还好意思在我这里死皮赖脸地住这么久?”他嗤之以鼻。还以为她连最基本的男女观念都没有了。 “当初不是我和邱师弟一起住进来的吗?而且我坚信清者自清。”还以为古人都是勤劳朴实善良纯洁的,原来只是被打压得太凶狠,八卦的火热程度绝对不容小觑。她说着打了一个大喷嚏,鼻涕喷出来。卢晓麟嫌恶地倒退数步,叫人来给她清理干净,但还是不把她放下来。 她也不在意。昏昏沉沉地荡啊荡。没过多久一个大夫匆匆忙忙赶来,看见病人被倒吊起来也很是从容冷静,望闻问切一气呵成,留下药方就匆匆忙忙地走了。权贵人家有太多秘辛,不是他这个渴望长寿的老人家可以好奇探听的。 卢晓麟这次是真生气了,药煮好了就派人喂给她吃。但因为被吊着的缘故只能小口小口地喝。苦味在口腔不断放大,由于生病而意志力格外薄弱的她竟然哭个不停,让习惯了她强悍作风的卢府下人都幸灾乐祸。 “呜呜!都是坏人,欺负我……”原月约莫是烧糊涂了,什么话都往外说。卢晓麟为免下人听到不该听的话,以她为中心方圆几十米都隔离开来,任由她一会儿骂人、一会儿撒娇、一会儿发癫……“卢晓麟你这个混蛋。敢这样对老娘,我跟你没完!!” “大人……”甄绿儿早就听说了原月的事情,感觉……已经什么感觉都没有了。只是毕竟是个姑娘家,生了病还这样折腾万一折腾没了怎么办? “你不用给她求情,病到这份上还能这么精神地骂人,我以前对她太温和了,这次必须狠狠给她个教训。”卢晓麟眼皮也不抬一下说。 原月很是硬气。坚决不求情。到了半夜下起了小雨。冰冰凉凉地顺着她的皮肤往下滑。眼前多了一道黑影,她勉力睁开眼,模模糊糊的看见卢晓麟撑伞站在她前面。“承认你的愚蠢了吗?” “卢晓麟我x你大爷——” “啪!”一巴掌打在她的脸上,她不可思议地直抽气。卢晓麟慢条斯理地收回手细细擦拭,“我以为你会更识时务一些。” 雨水淅淅沥沥地敲打在她身上。 她咬唇不语,精神却逐渐涣散。失去意识之前轻声呢喃道:“对不起……” 对不起,让关心她的人担忧;对不起。让厌恶她的人得意。 卢晓麟将她抱回屋里,绿儿赶紧手忙脚乱地忙开了,换衣服、擦身子、喂药……这些事情本不需要她亲自做,但一来她想在卢晓麟面前增加好感度同时和原月打好关系,二来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亲自做这些事情。 她给原月擦身的时候看见她身上有很多旧疤,都很浅了,但疤痕就是疤痕。她听卢侍郎说过原月在乡下的时候就很顽劣,经常受些乱七八糟的小伤……唉,真不明白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子,明明都已经是尊贵的大人了,为什么还干出这样的事?还和卢侍郎对着干,弄得现在一身狼狈。 她转身拧毛巾回来,发现床上多了一团血,吓得差点惊叫出声。她冷静下来后微微挪开原月的身子,松了口气,原来是来月事了。 发烧加淋雨加大姨妈驾到,原月铁打的身躯终于化作了水,昏睡了三天三夜。醒来的时候看见窗外明媚的阳光恍若隔世。 她活动活动酸涩的四肢,颤抖着站起来。阳光有些刺眼,她眯起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适应过来。 “醒了?”卢晓麟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她微微一愣,“嗯”了一声,声音干哑道:“没出什么大事吧?” 他冷哼一声,“你娘和晚娘都在,邱师弟也回来了。” “那太好了。”她弯了弯唇。 卢晓麟没明白她的意思,直到她哭着扑进宋媒怀里,凄凄惨惨地忏悔。 她拉着晚娘的手说:“晚娘姐,我知错了,老天都惩罚我差点病死过去……”晚娘又是气愤又是心疼,跟着掉眼泪。她见有了效果就转而拍拍邱家同的肩膀,愧疚道:“都是师姐的错,你在书院里肯定受人不少白眼,我会去书院和他们解释,实在不行就以死谢罪!”“原师姐不要说了,我知道你心里也不好受,你千万不要做傻事。”邱家同眼眶泛红,不停抹眼睛,不让眼泪掉下来。 “娘……”她最后看向宋媒。宋媒早就哭糊了胭脂,看起来狰狞又恐怖,“月儿,娘只要你好好活着,娘什么都不在乎,只要娘的月儿好好的。” 原月跟着大哭起来,一屋子的人都笼罩在悲伤的氛围中。除了冷眼旁观的卢晓麟。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原月在众人殷勤地服侍下填饱肚子,等回到房间就把眼泪一抹,心满意足地舒出口气。 “高兴了?” “还好,这病来得真是时候。”她扬唇一笑,毫不掩饰其中包含的狡黠和得意。“娘和晚娘姐没什么认识的人,又不出门,别人的嘲笑她们听不到。邱师弟那边麻烦些,但反过来想想这可以作为他精神和意志的磨练,如果他能做到对别人的冷嘲热讽视而不见,将来必堪大用!”她十分乐观地想。 卢晓麟懒得跟她胡扯,只道:“明天去上朝的时候做好准备,参你的奏章不少,找不到好理由谁都保不了你。” 原月没怎么放在心上,等到第二天上朝才发现参她的折子何止不少,简直雪片似的堆成小山。虽然翻来覆去的就是那些“不知女戒”、“败坏官德”、“有悖纲常”……她这才发现原来不知不觉中她已经得罪了这么一大票人,不然向来“以和为贵”的官员们怎么会对事不关己的事情投以这么大的热情? 她不由瞟了一眼卢晓麟,都不知道帮着点,该不会他的人缘也差得一塌糊涂吧?要是她知道一部分参她的人授意于看她不爽的卢晓麟父亲赵念竹,一定会拼了小命拆了他。 面对猛烈的炮火攻击,她非常平静地听着,等大家说累了,她才不急不缓地开口道:“我原月发誓绝没有做任何伤风败俗的事情,如有谎言,天打雷劈。” 朝堂瞬间安静下来,发誓对他们来说是非常严肃的事情,她如此一说,不少人消停了。一些人尤有不甘,一个老官员指着她怒道:“事情都传得沸沸扬扬了,岂能有假?” “小臣还是个清清白白的姑娘,诸位大人百般诋毁我的名声,究竟意欲何在?”她微撅着嘴,一脸委屈道。 老官员嗤之以鼻,“清白?你无须再抵赖。老臣很早就说过女子为官不堪大用,现在看来算是轻的了!”他毫不客气地往秦媚儿所在的地方投去鄙夷的目光。如此伤风败俗的女人他整治不了,这次就拿原月的事情杀鸡儆猴,算是表明他的坚定立场——神圣的官场不是女人能呆的地方! 秦媚儿依旧面带笑容,姿容绝艳,妖娆妩媚,尽管日日都能见着,还是让不少男人看直了眼。 原月对秦媚儿笑了笑,回头问老官员:“你确定要我证明清白?” 老官员冷哼一声,“你还有什么清白可言?” 她叹了口气,看见四周围站着的密密麻麻的百官,头皮有些发麻,但事已至此,她只能把本就糟透的名声彻底抹黑,先从这次的麻烦里脱身再说。于是她抬起头对老官员盈盈一笑,那笑容十分灿烂,把老官员看得呆愣住。马上她无奈说:“我明白了,既然大人执意如此,下朝后我们就上床吧。” “……” 死寂——死寂——天空中仿佛有乌鸦惨叫着飞过。 像是过了漫长的一个世纪,她才继续说:“只是证明了我的清白以后,大人一定要负责啊,不然我只能以死明志了。” 果然,横的怕不要命的,不要命的怕不要脸的。极有可能晚节不保的老官员在众人意味不明的目光中直接气晕过去。她笑容愈甚,目光划过其他人,像是无声地询问“你们还有谁想来试试?”如果是在私下,她真有可能被拖上床“试试”,但就在这么大庭广众之下,谁有她这么厚脸皮敢接下她的话? 既然已经不要脸地豁出去了,她更加不要脸地转身对皇上说:“陛下,微臣没有想到自己的私事会遭来这么大的误会和中伤。无论如何我也是个女子,如今名节毁坏,已无面目见人,还请陛下赐臣三尺白绫了断残生。” 一百九十六:三盛郡来人 这已经不是脸皮厚可以形容的了,简直就是无耻! 皇座上传来风昶卿微凉的声音——“原爱卿稍安勿躁,此事朕定会彻查还你清白。其他人还有什么意见吗?” 没人吭声,风昶卿便示意太监宣布下朝。 下朝途中,原月对于其他人投来的鄙视目光已经从羞窘到麻木了,这时风昶卿身旁的小太监又来找她了,她淡定地点点头,跟着去见风昶卿。 进宫殿前她忽然想起自己还是风昶卿的老师。老师传出这样伤风败俗的事,学生会怎么看?她顿觉没有颜面去见对她如此尊敬的好学生,便拉住小太监问:“陛下找我有什么事吗?”一边不着痕迹地塞银两过去。 小太监嘿嘿一笑,低声道:“原大人放心,陛下心情不差。” 那还得了?她默默哀嚎。皇上也真是的,这个时候不应该给她留点面子,等事情平息以后再旁敲侧击吗?难不成是来幸灾乐祸的?不不,她的学生不是这种人。 “老师!”她一走进宫殿风昶卿就快速迎上来,一脸担忧道:“朕听说你病了很久,脸色还这么差怎么就来上朝了?待会儿朕命人给你送些补品……” “……”她越听越不对劲,风昶卿脸上的笑容怎么看怎么透着真诚,这让她背脊一阵阵地发寒。“陛下,其实这件事是有缘由的……” “那老师就说给朕听听吧。”他回到龙椅坐下,翘首以盼她的缘由。 缘由是她为了做好替罪羔羊干脆把罪孽放大到最大程度以期完美地混淆视听。这么想想她突然觉得自己好伟大,可是再伟大也不足与外人道。 风昶卿见她一脸纠结。以为她找不到“缘由”解释这件事,心中虽然失望但又有种释然,转而道:“老师,朕准备在下个月开设恩科。任命你做主考官如何?” “真的?”她眼睛一亮,嘴角克制不住地扬起,但马上沮丧下来道:“陛下,虽然臣很愿意为您效劳,也觉得自己有足够能力承担起这份重责大任,但是其他大臣恐怕不怎么乐意。”风昶卿在朝廷的发言权并不大,而她本就身份尴尬,最近还折腾出好些破事,得罪了相当多人。拿到差事的可能性无限接近于零。 风昶卿也明白到她的顾虑,但这次恩科对他非常重要,只有任命有能力且忠于他的人为主考官才能最大程度地挖掘人才到他的阵营。放眼望去整个朝廷,他能信任的人实在太少,除了左丞相翁南北等人只有老师了。翁丞相正忙于帮他处理其他要事,老师倒是太空闲了,所以才有精力闹出那些事。 “不管怎样,朕会先提出来这件事,其他人若不反对便好,反对的话就看老师的能力了。”他顿了顿十分有诚意地说:“今天老师的表现就很精彩。” “……陛下。说实话臣对最近的事情很抱歉。今天众位大人只是把注意力放在臣个人品性上面,臣才得以蒙混过关,要是他们揪住臣是陛下老师这个身份,事情恐怕就不好了。”原月默默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的官职真是没有任何实惠还很麻烦。“臣最近可能要低调一些,等风头过了再来为陛下鞠躬尽瘁。” 这个回答不是风昶卿想要的,但她所说不无道理,便点点头道:“也好。三盛郡的吴郡守马上就要来这里陈述邪教事件,朕已命张峰满和孙明负责这件事。老师无事的话也可去看看有没有什么疏漏的地方。” “是。陛下。” 原月离开后,小太监匆匆赶来向风昶卿禀告说:“陛下。太后娘娘有事请您过去。” 方才还笑容和煦的风昶卿面色骤然僵住,淡淡道:“告诉她朕正忙于朝事。”小太监抹了一把汗,“奴才一直这样告诉太后娘娘。但是她说今天真的有非常重要的事情找陛下,请陛下就看在以往情分上去看她最后一眼。” 风昶卿直觉头疼无比,踌躇良久还是去了房盈所在的宫殿。宫殿里冷冷清清,就像他曾经住的逢春殿。门帘、窗帘、包括床帘都拉得紧紧的,他只能透过厚重的窗帘隐约看到一抹倩影。 听到走进屋来的动静,房盈紧闭的眼突然睁开,沙哑着开口:“陛下,妾身有孕了。” 风昶卿脸色骤变。 今天在朝堂上闹得太大了,原月不敢回卢府,更不会去袁府,在街上游荡了许久悲哀地确认她无家可归了,就去了一趟竹苑和香客居,生意都非常之好。小志拉住她问可不可以把隔街的一家成衣店买下来,说那家店做的衣服特别漂亮,他很喜欢。 她现在没心情关注这些,就大方地摆摆手说:“随你折腾,别把我的酒楼弄倒闭了就行。” “小姐真是好人。”小志一脸麻木地称赞她,“小志相信小姐才不是大家传扬的那个淫荡、不知廉耻、不顾亲伦的女妖怪。”说完拖着松松垮垮的衣裤回到酒楼,留下满脸震惊的原月呆立原地。 这孩子是不是也到逆反期了!? 她郁闷地撇撇嘴,漫无目的地走着走着就来到六部的官署前。刚好风昶卿让她闲着的话就来看看吴郡守的供词,于是很闲的她就大步走进去。 “站住!六部重地,闲人免入。”她马上被拦了下来。 她随手翻出官牌晃了晃,在看门人惊诧的目光走进去。 “竟然是官吏。” “我记得女官就三个。” “肯定不是秦媚儿。” “沈大人没有这么年轻。” …… 讨论的结果就是这位女大人就是从出现到现在一直风头很盛的原月。不由摇头叹息,看着就是个清秀瘦弱的小姑娘,怎么就能折腾出那样的事,真是人不可貌相,事到如今还敢出门,就这脸皮厚度就让他们望尘莫及。 六部的官署虽然都在这一片地区,但是各自相隔甚远。她远远绕开卢晓麟所在的工部,打听到吴郡守正在刑部,便匆匆忙忙跑过去。 “说吧,来找我什么事?”卢晓麟看着窗外的人跑远了才回过头来问道。他对面坐着的是大理寺寺丞温倾。温倾的目光也追随那个瘦弱的身影直到消失才笑着开口道:“许久不见卢侍郎就这般见外了,无事来找你谈谈不行吗?” 卢晓麟不置可否,摆手令下人端来茶水糕点摆在两人中间。 “我得到最新消息说皇上准备开设恩科,这对卢侍郎来说是个好机会,我有意愿助你一臂之力,你看如何?”温倾笑盈盈道。 卢晓麟神色一顿,抬眸看他沉声道:“你确定?” 温倾颔首。 卢晓麟陷入沉思。 “哦,对了,皇上最近召唤原大人似乎很勤,如果向她打听可能会听到更多内幕。”温倾抿了一口茶,漫不经心道:“就算我们没有把她放在眼里,也不能改变她是帝师的事实,皇上相当信任她。” 原月风风火火地赶到刑部却被告知吴郡守已经汇报完毕,和张大人与孙大人出去了。 “出去干嘛?”她问。 小吏扭捏地瞅了她一眼,“那还用说吗?” 她只好失望地离开。本来还想向吴郡守打听一下三盛郡的情况。 又游荡了许久,思来想去她决定去香客居暂住几天,顺便做一下小志的教育工作,不能让他鄙视自己的老板,这样很不利于他的身心和她的营业额的正常增长。 她来到香客居的时候看见几个客人在和小志讲话,气氛挺不错的,她就没在意。突然其中一个人问小志的名字。 “我叫小志。” “咦?没有姓吗?你爹姓什么?” “我没爹。” “那你怎么能在这里做小管事?” “我帮我家主人做事。” “连姓都不给你,看来并不得你主子信赖啊。” 如此一来以为小志身世不凡从而想和他套近乎的众人纷纷扫兴地散开。小志的表情没什么波动,客人走了他就回到柜台做自己的事。突然一道黑影挡住他前面的光,他抬头道:“小姐,你又来了。”表情和声线一样毫无波动。 原月撑着下巴打量他,问道:“刚才的事情经常发生?” “没有,这是第二次,生意好了之后才有人问小志这个问题。”他平静道。 “……那你想不想要姓?” “小志听小姐的。” 原月没有想到姓氏的问题有这么重要,何况小志虽然叫她小姐,并没有卖身给她,就是单纯地替她做事。“那好吧,你就跟我姓原,原志?不大好听,我想想啊……原月……原星……原鑫怎么样?三个金,预示你这辈子都财源不尽。” “谢谢小姐。”原鑫道。 “会写吗?” “只会写‘原’。” 原月便翻过账簿,在后面唰唰写下“原鑫”两字,激励他说:“好好练,会写了小姐带你去吃酱猪蹄。” 原鑫这才露出开心的笑颜。 “小管事,隔间里的客人起冲突了。”店小二匆匆赶来汇报。 原月按下才写了几个字的原鑫,笑道:“你好好练,事情交给我解决。”便由着一脸莫名的小二把她带到隔间。好巧不巧一进去就看见孙明孙监察,孙监察旁边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还有背对着她的两人。 隔间里一共就四个人。 一百九十七:烦心事 “我说是谁在这吵吵嚷嚷,原来是孙大人。”原月大步走上去,自来熟地抽出椅子坐下。孙明不屑地瞥了她一眼,“你还有脸出来,其他姑娘的话早找根绳子自缢了。” “呀咧咧,原来本大人在孙大人心目中这么与众不同,这着实令人羞涩。”她丝毫不以为意地微笑道。同时转头看向另外两人,一个是吴郡守,另一个……她不着痕迹地收敛讶色,转而继续调笑孙明,“这是发生事了让孙大人如此震怒,不如说出来让大家一起乐呵乐呵。” 孙明冷哼一声,懒得搭理她,认为和她说话都有*份。倒是一旁的张峰满解释道:“这位公子不肯接受我们的敬酒,不知是否瞧不起我们。” 她看向一脸平静的林遥寄。他现在穿着低调的暗色长衫,暗棕色的长发高束,除此之外和过去没有大不同。他闻言抱歉道:“大人,草民不能喝酒。” “怎么会有不能喝酒之人?这是你的托词吧!”孙明一拍桌子,对他怒目而视。 香客居不像其他酒楼那样有密闭的隔间,只是用屏风分隔开来。孙明这一动静惊扰到其他客人,纷纷传来不满的抱怨声。这还了得?原月脸色沉下来对孙明说:“孙大人,请注意在公共场所的言行举止,不要给我们风北国的官员脸上抹黑。” 林遥寄看向她的面上浮现淡淡的笑容。 孙明被她这话弄得很没有面子,冷笑道:“没想到原大人如此怜香惜玉,难不成又看上这位公子了?”又对林遥寄说:“小子。你大概不知道,这女人是我们风北国鼎鼎有名的女官,跟不少男人都有暧昧,现在她看上你了。小心点。” “孙大人,慎言。”张峰满不悦道。 “我忘了,张大人的爱子和原大人也私交甚好,该不会张大人本身和她也有私交吧?”孙明简直化身疯狗,见谁咬谁。 张峰满的脸瞬间黑了,这姓孙的未免太不识好歹,只不过剿灭邪教有功就敢把谁都不放在眼里。等着吧,迟早有他受的! 吴郡守眼观鼻鼻观心,好像没有注意到几人间剑拔弓张的紧张气氛。而林遥寄听了孙明的话后就陷入沉思。 原月本来就因为孙明抢功的事情对他不爽。现在她的怒火已经蹭蹭蹿到脑袋。她猛地站起来,转身离开,找到原鑫让他把客人疏散,酒钱全部免了。原鑫的动作很快,不到半盏茶的功夫整个香客居里只剩下孙明这一桌。 原月面带笑容地走回来。孙明还以为她被气走了,正为一时冲动得罪张大人而后悔,但又拉不下脸来道歉,看见原月进来便要把矛头对准她来转移张峰满的注意力。 “你……”他刚说了一个字就被她打断,准确地说是被她浇在他头顶的酒水打断。清澈莹透的酒水顺着他的额头往下淌,转瞬间就把他的领口都打湿了。他骤然惊醒。面上迅速划过一道狠色,扬起拳头砸向她。 林遥寄连忙拉开原月,却被她甩掉手。他这才想起原月的身手颇为厉害,便安心地退到一边看戏,还把吴郡守和张峰满都拉离战场。 “公子还不上去帮忙。”张峰满急切道。原月再怎么说都是女人,孙明要是下手没轻没重把她打伤打残了,她爹和她师兄那里就不好交代,陛下那里就更难交代了。 那边原月端着酒壶迎向孙明的拳头。“啪”一声酒壶裂了,她早就灵敏地退到一边。孙明就倒霉了。不仅手被陶瓷碎片砸破,血流不止。还被飞出的碎片刮到眼角,转眼间带出一道血痕,吓得他捂住眼睛凄惨大叫:“我要瞎了!瞎了~死贱人。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原月愣了愣,她都还没开始教训他就自个儿弄得这么惨。这眼睛不会真瞎了吧?她说不关她的事有人相信吗?她咽了口口水,扯了扯张峰满的衣袖说:“那个……张大人,你看着他,我去请大夫。”说完拔腿就跑,那副样子不像去请大夫倒像是肇事跑路。 吴郡守显然有这种想法,便对林遥寄说:“遥寄,你跟着去看看。”“是。”林遥寄微微颔首便跟着离开了。剩下两人看着抱头惨叫的孙明暗想这现世报来得太快。 在请大夫的过程中原月和林遥寄一句话都没有说,或者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大夫被原月连拖带拽地赶到香客居的时候,孙明已经气息奄奄地倒在地上。大夫赶紧去给他检查伤口。 “这位公子不要担心,并没有伤到眼睛,只是眼角的皮肤擦破了,不算太深。” 原月松了口气,默默地缩到其他人身后降低存在感。 事后张峰满将孙明送回家。原月撇撇嘴,暗想等会儿要不要去和卢晓麟“谈谈心”。不行,这样也太没有志气了,好歹她也是个能独当一面的女官,孙明要想报复就报复吧,她才不怕。 “原大人,我们也告辞了。”吴郡守向她点点头,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发现林遥寄没跟上来,不由道:“遥寄,你……”“大人先回去吧,草民想和原大人叙叙旧。” 吴郡守点点头就先行离开。 原月对林遥寄面露尴尬之色,“好久不见啊教主。” “确实好久不见了。”林遥寄懒懒一笑,叫来小二重新上了一桌菜,示意原月坐下。 “小黑……卡鲁宾还好吗?”她不自在地找话题。 “它也来了,要去我那里看看吗?” “啊?不用了不用了。对了,你怎么来这儿了?我还以为你要老死在三盛郡了呢。”她干笑着说。 他也笑笑,“我跟来是为了让吴郡守的供词更符合事实一些。而且你也建议我来参加科举,我便来看看,不过好像错过时间了。” 下个月就要举办恩科了,这个时机刚刚好。但是这话她还不能说,便点点头说:“没事,王都就是机遇的代名词,你在这里多呆一段时间说不定就能碰上好事。” 他不置可否,“可是看你在这儿过得不怎么样。” “哦,你说刚才那个人?我最近是有些小麻烦,没什么,你别跟着人云亦云就好了。”虽然这样说,她的事情已经连穿着开裆裤的小屁孩都知道了,名声之差已经远超她的想象,在这种情况下还能相信她才比较困难。 “原来勾引姐夫,夜宿蓝苑只是小麻烦?”林遥寄撑着下巴打量她,想从她的表情中看出一丝心虚。他也确实找到了心虚,扬起的嘴角渐渐平下来。“其实我的床上功夫也不错,原大人要试试吗?” “林遥寄!”她气怒道:“亏我们也算是生死之交,你不跟着别人一起挤兑我会死啊!” “我初来乍到,明天带我到处看看怎么样?”他突然转移话题。她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这家伙的奇怪能力让她很没有安全感,别折腾出什么大乱子,还是看紧他一些吧。“行,你住在什么地方,我明天去找你。” 林遥寄告诉她他的住处后就离开了。原月头疼地揉揉太阳穴,好烦啊,怎么事情一拨一拨的就不知道消停会儿?她起身去看了原鑫练字的情况,至今连个歪歪扭扭的“金”字都写不好,更别说把三个“金”合成的歪歪扭扭的“鑫”了。 “小鑫,我这几天可能都要住这里。” “知道了。”他头也不抬地继续练字。 唉,一点都不知道安慰她受伤烦躁的小心灵,所以说小鬼最不讨人喜欢了。 她从营业额中拿了大把银钱准备血拼一番转移注意力,但马上就被卢府的下人逮到了。她吓坏了,以为卢晓麟因为今天的事又生气了,她现在身心都很脆弱,经不起他折腾,于是死都不肯回去。卢府的下人回去把事情禀告给卢晓麟,卢晓麟就亲自来歹人了。 “卢大人~~卢师兄~~我的头很晕,身体很不舒服,我需要静养。”书房的门被卢晓麟毫不留情地关上,她认命地扒拉出一张椅子坐下,再抬头已是一脸平静。“虽然卢大人的官职高于我,但是私自软禁官员,特别是稀有的女性官员,是重罪中的重罪。” “等你有资格编写刑律了再来说这些废话。”卢晓麟将茶杯重重放在她面前,茶水溅了一桌子,也溅到她衣服上。她确信他这是真生气了,不敢再辩驳,默默地低头擦拭水渍。 两人都沉默了很久,原月忍不住先开了口,“你是不是找我有什么事?”不然就是直接将她吊起来,而不是将她带到书房。 卢晓麟定定地看了她一眼,直截了当地问:“陛下要开设恩科的事情你知道吗?” 她挑挑眉,忍不住得意地笑起来,“知道又怎样?不知道又怎样?”那样子说有多欠揍就有多欠揍,典型的好了伤疤忘了疼。 卢晓麟忽略了她的语气和表情,继续道:“他有没有跟你讨论过考官的人选?” “有啊。”她笑嘻嘻地说。 “谁?” “我。”她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果然看到他脸上的失望之色。这个任命根本实现不了,这条消息也就没有利用价值,所以她可以满不在乎地说出来。 一百九十八:魔爪 原月笑眯眯地问:“卢大人啊,是不是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需要我帮忙?” 卢晓麟难得没有嘲笑她,微微颔首道:“你帮我向皇上举荐一个人做主考官。” “哦?”她脑袋一歪,似笑非笑地对他说:“可是我也很想做考官怎么办?” 他沉吟了一会儿,道:“可以,我能让你成为副考官之一。” …… 原月走出书房,感觉一下子从窒息中脱离出来,浑身舒爽。她伸了个懒腰,向朝她投来怪异目光的卢府下人笑眯眯地点头示意。 众人不由感叹这位女大人着实开朗过度。 她心里却没有表面那么轻松,成为官员后她就知道早晚会和卢晓麟会产生利益冲突。在朝堂的诸多派别中,她比较贴近卢晓麟这一边,毕竟他们是师兄妹的关系,其他人想必也是这样认为。但只有卢晓麟和她自己清楚,她明里暗里逃避和卢晓麟这边人的见面与交谈,不想与之扯上过多关系。她猜测卢晓麟没有把她的立场扩大化是为了将她保护在他的羽翼下。 作为一个现代人,曾经的她对于所谓朝廷争斗只是抱着旁观者的态度,现在她的态度也没有多大改变,不同的是她已经置身此处,所以她想选择一条最安全的道路——保皇派。再加上她和皇上有师徒的名分,皇上对她很尊敬,她更加坚定自己的想法。毕竟成为某一派的人很有可能会受到其他派系的攻击,而处于最中央的保皇派却是各方势力都需要忌惮的对象。 这是最微妙的平衡所在。 也是她把事情闹得鸡飞狗跳,最后却能轻松逃脱的重要原因。当然。卢晓麟的暧昧态度也是原因之一,至少卢晓麟这边的人不会对她出手,其他人要特别针对她就必须同时顾及皇上和卢晓麟,哦。还有袁之寰,虽然就是个迂腐的老头子,但官位摆在那里,还是官员们最避之不及的御史台。 袁之寰是个实实在在的保皇派。至于卢晓麟……她了解得并不多,至少现在算是吧。 她回到香客居的时候天已经很暗了,这里依然人满为患,原鑫不知跑哪去了。她看到柜台抽屉里堆了一堆纸,写满了密密麻麻的“金”,狗爬似的完全没有长进,不由叹了口气。 第二天早朝,她当着众人的面提出举行恩科的建议。身经百战的官员们只一会儿就明白过来这是经过皇上默许的,于是纷纷从善如流地提出自己属意的考官人选。 “原爱卿既然提出这个想法。可有属意的人选?”风昶卿问道。 原月淡淡道:“微臣以为自己是很好的人选……”话音未落四周围就传来不小的嘈杂。显然是来自各方的反对。她继续道:“但其他大人恐怕不甚乐意。所以微臣推荐王逸。” 风昶卿诧异地看向她。老师怎么突然推荐王逸,印象中他们关系并不近。四目相对,原月对他微微一笑。他莫名就安心下来,点头道:“王爱卿是上届科举的状元郎。虽然年纪尚轻,但前途无量,朕觉得他不错,其他人还有什么意见吗?” 奇异地没有人提出反对意见,王逸的主考官资格就这样确定了,其他副考官不需要当朝选出,原月放心交给卢晓麟去运作。 然后便是今天做导游的行程。 她来到林遥寄和吴郡守暂住的地方,那里除了几名侍女在走动几乎没有别的动静,就像在天演宫的时候。林遥寄躺在露天的软榻上晒太阳,小黑在他胸膛上缩成一团,相当人畜和谐的一幕。 “来了?”林遥寄打了个哈欠坐起来,小黑受惊跳起来,一看见原月就猛地冲上来给了她一爪子,向后轻盈地落地,冲她龇牙咧齿地叫起来。 “咦?”她眨眨眼,看着生龙活虎的小黑,问他:“你没有给小黑催眠了?” 他懒懒地点头。 她惊喜地冲上去抱住小黑,不管它怎样挣扎,对它又亲又摸。林遥寄实在看不下去了,起身回到房间:“等我换件衣服。” “等等!”原月把小黑扔回榻上,一手抓住他的手臂,一手掀开袖子,上面果然有或深或浅的抓痕,都是小黑的经典标志。她哈哈大笑:“我就知道,这只小畜生可没那么好驯服。”见他脸色不太好看,她连忙安慰道:“没事没事,我也被它抓了不少,不信你看以前的伤口还没消掉呢。”她挽起袖子给他看,他立刻别开头,她“咯咯”地笑起来。 “话说王都好像没有什么特别值得游览的地方。最恢弘的建筑是皇宫,但是你不能进去。我还去过千佛寺,不过没什么好印象,所以我们也不去那里……”原月自言自语了半天,结论就是王都没有哪里好看的,在家呆着最好。“不过你难得来一次,哪里都没去是我没有尽到地主之谊,我再想想啊,至少在你走之前要去哪里逛逛……” “不用急,我还会在这里逗留一段时间。”他哈欠连连。她不由奇怪道:“你怎么回事?一直没有精神的样子,是不是刚来这里水土不服还是认床睡不着?” “嗯,有点。”他懒洋洋道。 两人刚好走到香客居附近,原月就请他进去坐坐,不是饭点人还不是很多,许多隔间都空着。她对他的口味还算了解,命人特别准备了一桌饭菜,回来的时候看见他趴在桌上昏昏欲睡。 “是不是生病了?”她探向他的额头,冰凉凉的,至少没有发烧。凑近了看发现他的黑眼圈比过去重了不少。他偏头无声地看向她,一看他这表情她就知道他的意思了。摸摸鼻子,小声哼唱起来。 林遥寄的嘴角随之浅浅地弯起来。他确实很久没有安心睡过觉了,他以为自己并不在意镜水天水姐弟俩,所以那时候毫不犹豫地杀了他们。然而午夜梦回,看见的都是浑身血淋淋的他们向他走来,直直地伸着手臂好像要掐死他,一次次地从噩梦中惊醒,他就开始厌恶睡眠了…… 唱歌是原月非常喜欢做的事情,她曾想过如果自己哪天找不到事情做或许可以去教坊司做一名歌姬,如果不收只唱歌的人的话,她也可以跳舞,就是得从头开始学,毕竟她只会跳现代的流行热舞和健美体操。 这样的人生或许也挺有意思,不像现在做官,屁大点儿的事就被人揪着不放,一点也不自由,得找点有意思的事情做做才不辜负美好的青春和生命。不知道副主考有没有出题的资格,要是整出没人能答出的题目会怎么样? 她想着就自顾自地乐起来。 “唔,怎么不唱了?” 她愣了愣,马上看向林遥寄,可他已经睡熟了。那说话的是谁? 她一转头,对上几张熟脸。那几人同样一脸讶色,还有人像是吞了屎一样的表情让她非常想骂娘。目光下移,她看见了邱家同。 “原师姐……”邱家同呆呆地走出来,目光在她和林遥寄之间回荡,突然怒起道:“他又是什么人?你们、你们……师姐你太过分了!”怎么就不能安生一些?好不容易他才说服师兄们师姐不是外面传的那种人,可是马上就看到这一幕,实在是……师姐都没有这么温柔地给他唱过歌,不对,应该说连唱歌都没有过,他都不知道她唱歌这么好听! 越想越觉得委屈,要不是还有师兄在场,他都想哭着控诉原月重色轻师弟! 原月也觉得非常尴尬,使劲对邱家同使眼色。可是人家正沉浸在忧伤的氛围中没有察觉。她只得硬着头皮地打招呼:“你们好啊。” “嗯。”王逸点点头。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这也算是一种缘分了。“没有打扰到原大人吧?”他看向林遥寄,是个生面孔,说明这人既不是官吏也不是名门子弟……难道是原月从蓝苑带出来的小倌?他被自己的想法震惊了,可是如果是原月的话这种事也不是做不出来。 不能说是不失望的,难得有一个才华不亚于男子的女人,却如其他贵妇一样在暗地里养男人,不,应该说是明目张胆,怎么说呢?有一种微妙的钦佩感。 “呵呵,打扰到王大人了才对。”她扯了扯嘴角。 邱家同见原月只和王师兄说话,都没理他,更加悲愤了。突然他一个激灵,原师姐不会又看上王师兄了吧!?王师兄确实是青年才俊,不少姑娘家的梦中情人。 如果是以前的话他一定举双手赞成,可是现在……他不能让原师姐随手祸害了王师兄后就始乱终弃,虽然原师姐长得没有王师兄好,但师姐这么聪明又这么狠心,想要祸害一个人绝不可能不成功。 “王师兄,我们不是要去书店吗?快走吧,不然新书就被卖完了。”邱家同急忙对王逸道。 “那个不急,我还要感谢原大人今日的推荐。”王逸笑着说。 其他人只是兰亭书院的人,有的做了官,有的还是学生,但包括邱家同都不知道原月推荐王逸是和卢晓麟的交易。所以王逸话一出口,他们就更加确信原月要对王逸伸出魔爪了。 一百九十九:出题 原月扯了扯嘴角,“那只是我认为王大人很合适。”顺便瞪了邱家同一眼,别以为她看不出他是什么意思,吃里扒外的小子! “本来想请原大人出去坐坐,现在看来不是好时机。”王逸意有所指地看向林遥寄。 这是有事和她商谈的意思吧?她回头看了一眼已经睡熟的林遥寄,犹豫了一下点头说:“王大人盛情我怎好推拒?邱师弟,帮我照顾好林公子。” “不要!”邱家同不满地指着林遥寄,“这种人……”原月赶紧拍下他的手,“指什么指?太不礼貌了,我是怎么教导你的?乖乖听话,等会儿林公子说什么就是什么,你不许跟他对着干,千万不要惹他不高兴……要是不小心惹到他了,你就说是我的师弟……” 邱家同气得肺都要炸了,这么多师兄在,她竟然说出这些话,就算她自己不在乎也不考虑考虑他的感受!“不要!!!” 叛逆期的小鬼太不可爱了,一点都不明白她的苦心。她只好去和小鑫交代了一番,就和王逸一同离开。邱家同想跟着一起去,在原月凉凉的目光中和王逸的好言劝慰中满脸悲愤地被其他师兄带走了。 王逸两人直接去了对面竹苑,原月有一种王逸刚出狼窝又入虎穴的感觉,忍不住翘了翘唇。不过这里虽是她的地盘,她还是忍不住道:“那个……王大人,这里是不是不大方便?说的话容易被人听到。”竹苑和香客居一样都是由屏风隔开,渲染气氛很不错。谈秘密就不好了。 王逸随意走进一个隔间,抬头对她笑笑,“原大人误会了,在下只是单纯请你出来坐坐而已。” 她眯起眼睛。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下,严阵以待地看着他。王逸温润的笑容出现一丝裂纹,越裂越大,最后忍不住低声笑起来。“我说原大人,没必要这样,放松一些,不管怎么说都是同期进士,总有一些可以坐下喝茶的交情吧?” “呵呵。”她陪笑两声,有交情就有鬼了,和他有交情的是卢晓麟,跟她没有半点关系。“这里的茶不错,我也常来这里。” 王逸赞同地点头。“虽然不知这家店的老板是谁。但必然是个胸怀丘壑、卓尔不群的世外高人。”原月立刻笑逐颜开。“是啊是啊,我也这样认为,英雄所见略同啊哈哈!” 见她笑得莫名夸张。王逸不由多看了她两眼,暗道原月确是个奇怪的女人。让善于和人交谈的他都时时有捉襟见肘的感觉。“这里是学子们相当喜欢的聚在一起的地方,我带原大人来这里也是这个意思。我……看过你的几篇文章,都非常精彩。特别是你奇异开阔的思路,很多地方是我想都没有想过的,初看时只觉莫名,细细品味后却颇有一番韵味。” 原月一脸矜持地保持嘴角微弯的姿态。 “所以我想能教出你和邱师弟这样学生的老师一定非常厉害,就向邱师弟打听了一些事……听说你是近两年才开始识字,以前似乎是……神智未开之人?”他试探地说出最后几个字。 邱家同!她暗暗咬牙切齿,面上却一片云淡风轻,含笑道:“确实是这样,”然后拿出她多次敷衍他人的借口,“这大约是上天给我的补偿,傻了这么多年还不能用聪明加倍补回来吗?” 王逸不置可否,又道:“邱师弟虽然聪颖,所学所知我大约都是清楚的,倒是原大人的学识见解和为人处世令我刮目相看,而令师……似乎并不是这样的人。”他说的还算客气了,他将邱家同偶尔讲到她时的无意之言拼凑在一起,知道她倒是因为这些怪异的言行举止被他们的老师又打又骂还屡教不改。 她因赞扬而高高飘起的心瞬间沉寂下来,淡淡道:“卢大人也是怎么跟你讲的?”因着这次的举荐之事她才知道卢晓麟和王逸并不是面上的泛泛之交。 “他很少谈起你。” “你们很熟?” “我们从小玩到大的。”他笑着说。 她点点头,邱师弟果然还是太嫩了。 “那王大人怎么看?”她把疑问抛回去。此时她的脸上已经没有多少笑容剩余。她非常不喜欢别人探究她的身世,这会让她想起死过一次的糟糕经历,好不容易活过来却又是个身世不明的人,别人探究她身世的话语总会让她有一种她是个不容于世的人的讨厌感觉。 王逸见她脸色越来越难看,叹了口气道:“是我多言了……” “没有的事,王大人想知道什么尽管问,我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她把头转向窗外,硬邦邦道。 细细打量了她的神色,他还是决定把疑问咽回去。是他多心了罢。 原月发觉自己的表现不够冷静,先让自己平静下来,再慢慢扬起一抹笑,轻声道:“王大人的疑问我也不甚清楚,如果真的非常想知道的话可以去问袁之寰,他自称我爹,虽然我也不是太确定啦,毕竟在乡下生活了那么多年,很多事都说不准不是吗?” 他不由面露抱歉之色。“不说这个了,原大人喜欢什么茶?” 她摇摇头道:“无所谓啦,只是一直是王大人探听我的事,是不是应该礼尚往来一下?” 王逸怔愣住,“你不知道我吗?” 她也愣住,难道他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吗?她马上缓过劲来笑着说:“怎么会不知道?鼎鼎大名的状元郎,兰亭书院众先生的得意弟子。”她尽量把他往高里捧,他的神色却更加怪异,看着她不说话。 还有哪里不对吗?她笑得嘴角都要僵硬了。王逸究竟在搞什么飞机,本来就不熟还把谈话搞得这么僵。 良久,他呼出一口气,微微笑道:“原大人的心思似乎并不在此处,想是挂念那位公子了吧?不如下次再聊。”他起身走过她身边的时候低声道:“下次见面大约就是出题了,到时候我们可以好好聊聊。” 她一脸莫名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她哪里挂念林遥寄了?特别把她请出来连口热茶都没有喝上就拍拍屁股走了,这样的人居然还在广大闺秀中人气居高不下,是她们知人知面不知心还是她老了跟不上时代的节奏? 她的心情被搅得一团糟,回到香客居的时候林遥寄已经醒了,正捧着热茶凝神吸气,一副优哉游哉的模样。见她回来也不过是眼皮抬了抬,就把目光重新放回漂浮着的茶叶上。 “说话拐弯抹角就算了,最讨厌最后还不把话说清楚的人了。”她一拍桌子,表达对某些人的深深不满。“对了,我过些日子大概会消失一段时间,如果你在这段时间离开的话我就不能出面送你了。” “嗯。” 原月的副考官资格很快确定下来。出于某些缘由,这次恩科只从州试开始,也就是说只有通过原月这届郡试的人才能参加这次恩科。准备的时间很仓促,王逸、原月还有另外几个副考官很快集结在一起商谈恩科的题目。 大圆桌的中间摆了一摞摞历代试题,这算是绝密资料了,只有历届考官才有资格查看。 原月连续翻了几年的试题,无聊地打了个哈欠,问道:“一定要按照这种规格出题吗?” 王逸放下手中的试卷,颔首道:“一般是这样的,原大人有什么好想法吗?” “随便问问,王大人不用在意。”她歪头一笑,“不知道我可以出哪题。” “这个没有明确划分,一般是一人提出,经过众人讨论可行就会加在试题里。”王逸耐心地为她解答。 包括原月在内一共有十名副考官,分成两组,这次只需要出州试和会试两份试题,除了主考官王逸两份试卷都参与编写,其他副考官都是一组参与编写的同时另一组负责测试难度。原月参与的是会试试卷的编写,所以州试的初卷确定后她就和同组的四名副考官一起去做题了。 三天三夜后她哈欠连连地从房间里走出来。在外面看资料的王逸几人纷纷投去诧异的目光。王逸问道:“原大人出来……散心?” 睡眠不足的她一脸不耐地翻了个白眼,“我是那么不守规矩的人吗?做完了,现在看还是等他们弄好了一起看?” 州试的考试时长为连考三场,每场三天,就是说九天也不一定做得完的试题量原月在三天三夜内就做完了。 “原大人,科举试题之事可不能随意。”另一个副考官皱着眉头道。跟原月这种人共事已经让他们很不乐意了,要是她连对待出题的态度都不端正的话,他们一定要去和皇上抗议把她踢出考官团队。 原月无所谓地耸耸肩,可以用实力说话的时候她从来不用嘴巴废话。 王逸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怀疑她,而是扪心自问如果是他的话能在什么时间内做完,还有做出的效果…… “各位大人,如果没有别的事的话,我就去休息了。” “去吧,这几天你也累了。”王逸对她笑了笑。 原月这一回房间就一天一夜没再出现,两天后她风风火火地冲出来,王逸还没来得及和她打招呼,就被她用力拍在桌上的一沓纸震了震,疑问道:“原大人,这是……” “我出的会试试题,你看看。” 两百:卢家 王逸觉得原月相当神奇,还以为去补眠了,没想到不声不响地就把试题出出来了。他翻开她写的题目,第一题是倒写《四书五经》的内容,他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这是不是太难了?” 原月无语地看着他,道:“倒写又不是倒背,原来不是也有默写题?反过来写就好了,浪费不了多少时间,顶多扰乱一下学生的心志罢了。”就像刚才的王逸。“科举不能只招揽读死书的人,心志坚定是很重要的。本来在我看来这种题目根本没必要,但既然说了是惯例我就稍稍提高一些不算难度的难度吧。” “……”话都被她说完了他还能说什么。 然后是第二道题。 第二大题必须与国家刑法相关,从前的考试要求考生能够把刑法内容一字不漏地背诵下来,所以考题大都是提供一些关键的字词句,让学生写出与此相关的刑律,和第一大题没有太大区别,不过厚得要让人吐血的刑法不是那么容易背下来的,很多考生甚至拿不到完整版,考试的时候只能碰运气了。 原月绞尽脑汁地思考怎样才能标新立异,于是把一系列关键词全部改成实例,参考了《少年包青天》、《神探狄仁杰》、《洗冤录》等电视剧的诸多案例,洋洋洒洒上百张纸写满了各种各样的实例,因为考的是法律而不是推理,所以她把结果也写了,只问在这种情况下该如何恰当运用刑法给犯人判刑、对被人家属的赔偿以及相关涉案人员的处置。 见王逸眉头紧缩。她猜想是他接受新事物不容易,应该给他一些理解吸收的时间,于是道:“我写了很多案例,王大人可以看看哪些合适,我先去吃饭了。”王逸没应她,她也不在意,欢乐地去觅食了。 她一离开其他几个副考官就围到王逸身边,拿起那些案例来看。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每条案例几乎都有死人,有些还不是死一个两个,一死死一批,更可怕的还有连环杀人案,看结果之前根本不知道凶手为什么杀人,怎么选取目标……原月的作家身份让她不由自主地给这些案例加上文学润色,使得场景氛围更加紧张可怕激烈,深深刺激到了这些上了年纪的传统文学工作者。以至于她吃饱喝足回来看见一干人都面色惨白、一动不动。气氛一片死寂,好像呼吸稍微重一些就会把他们吹垮了。 她眨巴眨巴大眼,莫非她错过了什么? “额。王大人……” “原大人。这些恐怕不能加入试题中。”王逸抬头对她微微一笑,除了掩盖在白皙皮肤下略微发青的脸色,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不同。“我可以知道这些东西原大人是如何得来的吗?不会是你自己编造出来的吧?” 原月听到不能加入试题有些失望,可费了她不少心力呢,于是耷拉着嘴角道:“当然不可能是我编出来的。”就算编也不可能在一天之内编出这么多有血有肉的案例。其实她最想的是把《名侦探柯南》和《金田一事件簿》的案件写进去,可是文化差异和时空差异太大。按照这里的标准进行修改的话就是一件不得了的大工程了。“这都是我在各个地方听说的,民间每天都在发生千奇百怪的事情。多走走多听听自然可以知道许多奇特的东西。” 王逸面色严峻地点点头,这些案件给他造成相当大的冲击,虽然他不是只生活在光明世界里的人,但是这些案件的黑暗面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如果普通的平明百姓都能制造如此高尖端的杀人手法,他开始为他的生命安全堪忧了。 “那第三道题呢?”原月问。这道题才是关键所在。 被第二题的内容打击太大了,众考官忽略了孤零零躺在黑暗角落的最后一题。王逸按住考题沉声道:“还是等其他考官都来了再商讨吧。”其他人纷纷颔首。原月不由奇怪,这些中老家伙对王逸这个年轻的后生未免太信服了吧。 几天后,做题的考官陆陆续续地出来了。王逸几人一边改题一边对试题进行最后的修改。对于原月的答卷他反复看了几遍,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是个非常有才华的人,然后不小心联想到她写的那些案件,额头冒出冷汗…… “州试的试卷就这样确定了。”王逸拍板,“然后是会试的试题,原大人对于第一大题的修改我觉得不错,其他大人的意见呢?” “是不错。” “呵呵……” 原月在心里鄙视他们,太没有性格了,这个时候难道不应该发挥老顽童冥顽不灵的固执性格来捍卫传统吗? “原大人的第三道题我们还没有看过。”一人道。 王逸点点头,从抽屉里取出那份试卷,直接翻到最后一页,只写了大大的两个字——策论。一人愣了愣,问原月:“不限制范围吗?” “……”她沉着脸不说话。 “这不行,范围太大了。”众人就开始商讨起策论的范围。 原月咬住唇,一言不发地转身出去。王逸对周围的人笑笑,跟着离开。 “王逸,你这是什么意思?”她连“大人”都不叫了,直接指名道姓,可见对王逸的愤怒程度。“为什么擅自把我的题目改了!?” 王逸从怀里拿出一张纸,这是原月原本的第三道题。上面写着:如果有人牵着一头驴进宫告诉皇上这是马,你会怎么说?接下来列举了一系列此人的身份,包括百姓、道士、权臣等等,根据此人不同的身份做出不同的回答。 “我知道原大人的意思。”王逸微微扬唇,“但是不说这不符合考题的规定,你的用意太明显了,对你和皇上都没有好处。” 原月犹有不甘,不明显一点怎么能找到合适的人才?不管怎么说恩科是她向风昶卿提出来的,要是一点收益都没有她自己那关就过不去。 王逸拍拍她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你只需要物色,其他交给皇上就可以了。” “那你呢?卢师兄让你来不是就走过场吧?”她不满地嚷嚷道。王逸脸色微变,赶紧把她拉到没人的地方。她反应过来,露出懊恼之色,低声道:“抱歉……” “下次注意就好了。”王逸的优点之一是无论何时都对人非常和煦温柔,“看你这样卢侍郎什么事情都没跟你说吧?如果你愿意帮忙,事情或许会更好办。” “等等,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原月总觉得周围安静得令人不舒服,“去哪里?”科举结束之前他们这些考官都不能离开,十来个人一起住在一个大院子里,没什么*可言。 “去我房间。”王逸道。 “哦好。”她怎么忘了还有房间这么安全的存在。走了两步她突然发觉不对劲,“这样不太好吧。”如果是在王逸家倒是没关系,在这里有什么不得宜的举动马上就会被其他人知道,以后再传出去…… “原大人也会在乎?”他回头似笑非笑。 她浩气凛然道:“我这是为王大人的名声着想,要是外面传言我玷污了王大人的清白就不好了。” “……那去你那里?” “还是去你那里吧。” 王逸的房间规格比原月那间稍大一些,原月进去后就把窗户全部关上,明亮的房间瞬间暗下来。王逸嘴角一抽,这样一来别人不误会都不行了。 “说吧。”原月点燃蜡烛放到桌上,随手倒了两杯茶,一杯推到王逸面前。王逸顺势接过抿了一口,又凉又涩,才想起这是昨天的剩茶。 “其实这件事也不是秘密。你知道六大世家吗?” “嗯,有蒋家。”她点头,那时候去蒋府参加赏花会的时候才知道的。 王逸莫莫叹气,连六大世家都不清楚,难怪……“准确地说现在只有五大世家了,多年前一场考场舞弊震惊朝野,一个世家因此连根拔起,就是卢氏。” 她惊得差点把茶喷出来,“不会是师兄家吧?” 他颔首,“在六大世家中,卢氏算是根基较深的,就算要消亡也不会在一朝一夕。但是先皇震怒之下,竟然命令御林军包围卢家。”他顿了顿,“下令诛九族。” “……那卢师兄是怎么回事?”她的面色沉下来。卢师兄曾说他父母早亡,但是又说了许多半真半假的话,还拿甄绿儿的事情骗她,让她到现在都不知道他家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时候他去乡下探访过去的老师逃过一劫,但很快被先皇发现。大家都以为卢家嫡脉要被彻底斩断的时候,先皇突然后悔了自己的行为,还为了补偿卢氏,将年纪尚小的卢晓麟任命为正五品翰林院学士,等他成年后更是直接封为正三品的工部侍郎。”王逸讲起那时候的事情面上浮现出深深的自责,“我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什么忙都帮不上。” “那是皇上的决定,没有人能帮忙。”她淡淡道。 他苦笑着摇头,继续道:“所以卢兄现在不过二十出头,却站在许多官吏一辈子都不一定爬得上的高度,这是先皇对他家破人亡的补偿。” ps: 破网络,发不上来,要抓狂了啊啊~~ 两百零一:泄题 官位通常是用资历熬出来的,而资历又往往和年龄成正比。原月曾好奇过卢晓麟为什么年纪尚清就能身居高位,但也没有多想,没想到事实却是这样。 “就是说案子到现在还没有翻过来?” “嗯。” “先皇真是太暴戾了,怎么能事情还没查清楚就把一个家族的人杀光?”特别还是对一个历史悠久的世家。 “慎言。”王逸眉头微皱道:“那时先皇登位不久,人心尚不稳。他大赦天下的同时开设恩科,本想借此揽获人才。那时由卢兄的叔父担任主考官,此人急功近利,好大喜功,丝毫不把先皇放在眼里,明目张胆地将考题外泄,宣称只要投入他门下就能进士及第。” “不可能!”原月毫不犹豫地打断他:“除非卢家一门傻子,否则不可能任由他如此作为!” 王逸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开口道:“可是这种说法在当时传得沸沸扬扬,还有考生拿着他给的试题到处宣扬,他本人在外喝花酒的时候也大发厥词说现在的皇姓不过是挂羊头卖狗肉。” “那卢家的其他人呢?就没人管着他?”她不可思议道。 他摇摇头说:“我不清楚,但是那时卢兄的父亲,也就是卢家的家主患了恶疾,而卢兄尚小,卢家其他人对于家主之位的竞争非常激烈。” “……即然如此,皇上的气怒也是有理由的。”虽然惩罚的手段过于残忍。但自古天子之怒何曾不是伏尸百万血流千里? 王逸没有在说话,而是转身取来一张纸,接下来的对话全部在这张纸上进行。 那次恩科是先皇登基以来第一次科举,不像现在办得这么仓促,先皇还特意斋戒三日以示诚意。百官们为了表现自己的地位都积极参与那次恩科,一主考十副考中六大世家就占了四,分别是卢、蒋、常、殷。他们为了自己家族招纳门生都非常尽力。 然而就在科考前夕,试题走漏了。皇上大怒。严令彻查。当时虽然有十一位考官,但知道全部试题的只有来自六大世家的四名考官。 ——你们怀疑卢家是被其他家陷害的? ——卢兄已经肯定了,现在在收集证据。 ——什么证据?在这里? ——就是当年恩科的试题原卷,卢家满门抄斩后就不见了。 ——好,你说要怎么做,我听你的。 两人在封闭的房间里密谋了近两个时辰,走出房间的时候看到两位副考官“偶然”走过,然后一脸吃惊地瞪着他们,“王大人。原大人,你、你们……” 王逸俊脸一红,低着头匆匆离开。原月目瞪口呆。这是什么意思?王逸你别跑!别跑! “原大人!”确定始作俑者后。一个副考官气势汹汹地冲上前,指着她的鼻子道:“老夫本来不信外面的传言,可是你的作为太令人失望了,竟然连王大人都敢染指,你就不怕、不怕……” “算了吧陈大人,说不定这是人家年轻人你情我愿的事。”另一个人上前劝阻。 原月下意识地就要点头。不对,什么你情我愿?不管怎么说她都有错,这些人太过分了! “两位大人慎言。”她严肃道。 “那还要请原大人慎行。”一人反唇相讥。 她定定地看了他们一会儿,突然勾唇一笑,“那没办法了。我只好夜访两位大人来证明自己的清白了。” 两人一塞,想起她在朝堂上的惊世之言。顿时气得胡子都颤抖了,狠狠一甩袖离开。 “唉,原大人这又何必呢?”王逸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她身后,轻声地叹息。她白了他一眼,“王大人说我何必呢?其他事我就不计较了,事后别让你家长来找我麻烦就好了。” “……” “对了,邱师弟是不是也会参加这次科举?”她突然问。 “是的。” “那真是太可惜了,我不能出去给他划重点。”她一脸遗憾。她这辈子已经和状元失之交臂,起码要让邱师弟拿到这个荣耀聊以慰藉。 王逸哑然失笑,“你若不是考官,哪有办法给邱师弟划重点?” 她嘿嘿笑。她早已经把科举相关书籍都已经背得滚瓜烂熟,加之过去对于题山题海的丰富经验,划一百题中五六题的把握还是有的。可惜了,不知道邱师弟现在复习得怎么样了。 此时邱家同正和其他师兄一起在听书院先生的讲课。下课后他和相熟的几位师兄一起离开。 “唉,真没想到去年还是一起参加科举的人,一转眼王师弟就成了监考我们的考官。”众人长吁短叹着世事无常,人比人气死人。 邱家同马上接口,“还有原师姐,她是副考官。” 众人一滞,一人笑容僵硬道:“是啊,果真是巾帼不让须眉。”让他们这些天之骄子很没有面子。 “我到家了,众位师兄弟慢走。” “赵师兄慢走!”邱家同冲赵辕不舍地摆了摆手,然后继续往前走,却发现几个师兄都不动了,不由奇怪道:“师兄们怎么不走?再迟天要黑了。” “我们这不是关心赵辕吗?”一个面色古怪道。邱家同没有注意到师兄们的表情,想到才华横溢的赵师兄偏偏屡试不第就为他扼腕叹息,虽然这样的人他见了不少,但赵师兄不仅有才华,人也非常温和善良,常常给他解疑答惑,就像亲兄长一样。 这就是原师姐说的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吧。要是赵师兄有原师姐一分运道就好了。不不,不能这样想,原师姐的实力已经凌驾在运气之上了,要不是先皇嫌弃她的品性,状元肯定是她的。他一定要争气,这次不能再拖她的后退。 “师兄,你们……”他回过神就看见几个师兄偷偷摸摸地跟在赵师兄后面,一个人快速走上前蒙住他的嘴,把他拉到队伍后面,低声道:“嘘,我们就是觉得他有些不对劲,来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邱家同无声地点头,蒙住他嘴巴的大手才放了下来。“以往科举前夕赵辕不是都表现得很紧张吗?这次好像特别平静,所以我们担心他出什么事情。”那人向邱家同解释道。 邱家同一细想,确实是这样。原师姐说过事出反常必有妖,赵师兄可千万别出什么事。 一行人跟踪赵辕到他家门前,亲眼看着他走进去,不由面露失望之色。邱家同松了口气,“赵师兄没事,我们回去吧。”“等等。”一人指着拐角处低喊道:“赵辕又出来了。” 全部人精神一震,继续跟上去。赵辕一路走走停停,还时不时停下来看路边小摊上的东西。 “不正常,赵辕这书呆子什么时候这么有闲情逸致了?” 众人齐齐点头,果然太不正常了。 又跟了一段时间,赵辕走上一家酒楼,众人推推搡搡的都不敢第一个跟上去,这要是被发现就说不清了,而且还有个状况外的邱家同,口供不一致更麻烦。正在犹疑间,赵辕面前出现一个蒙着丝巾的年轻女子。 众人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赵辕这书呆子也有春天?难怪最近表现得那么不正常。邱家同松了口气的同时开心道:“太好了,赵师兄以后就有人照顾了。” 一行人散了。 “我还以为是那件事呢。” “原来跟女人好上了。” “你们说到底是不是真的?真的有人卖考题吗?” “不好说。” “算了,不关我们的事,好好读我们书。” “走走。” …… 他们不知道就在他们走后不久,那名女子就从袖子里拿出一卷纸递给赵辕,赵辕面色挣扎地把自己的钱袋送过去。交易完成,女子点点头就离开了。 科举题目泄露的风声越来越大,连皇上都惊动到了,但始终没有见到所谓泄露的考题,一切无从定论。但在民间巡逻的官兵多了许多,看到可疑的人都要停下盘问一番,一时间风声鹤唳,书生们都在家中龟缩不出,生怕成为怀疑对象。 “到底是谁?怎么有人敢干出这种事!”一主十副十一位考官齐聚一桌,共同商讨这次闹得沸沸扬扬的泄题事件。 每个人都虎视眈眈地看着其他人,泄露考题的人很可能就是在座的某一个人,平时再有交情碰到这种事都必须明哲保身。 王逸道:“不如这样,请各位大人都来陈述一下自己的行程,包括和什么交谈都不要漏过,如果有与事实不符的地方再论。” “这怎么记得住?”马上有人反对。众人皆点头,不说他们大都人到中年,就是年轻的时候谁会没事把自己的行程记得一清二楚。 “都还只是传言,各位大人这么紧张做什么?等找到一份泄露的题目再说嘛。”原月一脸淡定地摊手。 “泄露考题的罪名有多重你知道吗?那是诛九族!就连卢家那样的世家都能一夕覆灭,我们……”“咳!” 场面瞬间沉寂下来。 还是王逸打破僵局,道:“原大人说的也有道理,现在着急也无用,还是等外面的消息吧。” 众人各自回屋。原月走在最后面,突然问王逸:“事情真的很严重?”他颔首,“若事态严重,诛九族也不为过。”她叹了口气,“那是不是意味着万不得已的时候我们也要推一个人出来抵罪?” 两百零二:翻找不易 王逸回过头诧异地看向她,“原大人的意思是?” 她摇摇头,道:“没什么,突然情景带入罢了,有王大人在事情应该不会变得那么糟吧?” “原大人高看我了。”他笑了笑,“不过保下原大人一个应该是做得到的。” 原月惊诧地看向他,难不成他真有这么大能耐? 她的神态取悦了他,他扬唇一笑,俊俏公子的风流姿态毕露,温和道:“难得卢兄求我一次,就算事情没办成,至少要把他的宝贝师妹照顾好才行。” “咝——”她倒吸一口凉气,眼睛瞪得比牛眼还大,“宝贝!?你从那里看出来的?难道他是这样和你说的?” “呵呵,他就你这么一个师妹能不宝贝吗?”他含笑道。 “如果你有我这样一个师妹会宝贝吗?”她追问。 “……” “是吧?而且他不止我一个师妹,还有一个,不过已经嫁人了,他现在肯定很不得把我立刻打包塞给一个陌生男人好换得清静。”她说着似笑非笑地看向王逸,“你和他关系不错,你说他要是把我打包给你怎么样?” 王逸的笑容瞬间僵住。她哥俩好似的把手肘搁上他的肩膀,善解人意道:“王大人放心,我从来不勉强别人。而且上次咱在天仙楼喝过一次酒是吧,其他事情记得不大清了,不过脑中偶尔会出现‘西郊杨凤楼’之类的字眼,这跟王大人应该没有关系吧?” 秦雁栖!王逸扶额叹息,当初就不应该和他混到一块儿,什么时候被他发现了也不知道,现在又多了一个人知道…… 原月看着他笑道:“王大人这是怎么了?男人养外室又没什么奇怪的……啊,难道是担心影响你在大姑娘小媳妇中的风评?啊咧咧,这个确实。不过看在卢师兄的份上我绝对帮你保守秘密。” 王逸的脸色还是不太自然,原月意识到这可能戳到人家*了,于是赶紧干笑着混过去。“现在是特殊时刻好像不适合聊这么愉快的话题,天暗下来了。我们继续工作吧。” 晚上的工作是指在试题库里翻找当年那份考卷。并不是偷偷摸摸的,身为考官的他们当然可以明目张胆地参考历代考卷以便做出最好的考题,而且考官中关于他们暧昧的谣言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孤男寡女、黑灯瞎火的在一个密闭场所能干什么?其他人因此识相地退避了,给他们的查找工作带来很大便利。 有关当年那份考卷唯一的特征就是一道默写题,来自《乐经》。《乐经》虽然归入四书六经,但并不为真正严谨的文学工作者所接纳。所以极少出现在科举试卷中。偏偏《乐经》是四书五经中最厚的一本书,历代大音乐家的名曲或事迹都会一点一点地往里面添进,是唯一一本会“成长”的经典。《乐经》最新一次改版在三个月前,已经有《风北律例》三分之二厚了。 于是乎查找工作变得非常艰难。王逸在明亮的烛光下捧着厚厚的《乐经》细细品读,只有原月一个人在由于年限久远而随意堆在一起的试题中不停地翻找。 “这哪里找得完?”她气急败坏地扔下刚刚查看完毕的一份试卷。最过分的就是王逸,明明真正要做事的是他,现在却把所有事情都扔给她,看他那副悠哉游哉她就来气!“你不能这样。你也要找。”她努力平静地对他道。 王逸抬头对她微微一笑,“可是我对《乐经》的内容本就不熟悉,最近里面又添加了很多东西,我得要先有个大概印象才能找。” “你明知道要来就不能早些读吗?非要临时抱佛脚!” “卢兄也是最近才通知我的,要是原大人能早些把消息告诉他。我也能早些开始读,早些帮上你的忙了。”王逸叹息道。 哈!感情错误都在她身上了?还有什么叫帮上他的忙?明明是她来帮他的忙好不好!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三天不打上梁揭瓦!她太好说话给他造成什么不该有的错觉了吗? 她正要树立自己的女权威严,突然听到一道微小的动静。她瞬间冷静下来,对王逸做了一个嘘声的姿势。王逸立刻反应过来,微微点头。两人各自拿了一份考卷在灯下阅读起来。 藏卷室外偷偷摸摸地站了两个人,分别是陈威强和刘非义。 “陈大人,我们还是回去吧,他们俩都在里面。” “不行,都拖了这么多天了,今天一定要把东西拿到手。” “那该怎么办?” “你想办法把他们引出来,只要一盏茶的功夫就好了。” “行。” 王逸一手执卷一手运笔,像是在记录卷上的内容,实则在和原月纸上谈话。 ——有什么不对劲吗? ——外面有人,但是一直不进来。 ——是吗?我什么都没听到。 ——等你听到我们毒发身亡了都不知道。 他手一抖,为什么在原月面前总有一种一无是处被她嫌弃的错觉?他稳定了一下心神,告诫自己不要跟女人计较,继续写字。 ——我好像听到脚步声了。 ——因为他已经进来了。 原月写完这句话就迅速把纸往桌子下面一塞,抬头笑盈盈地对刘非义道:“刘大人也来秉烛阅卷?快来这里坐着,刚好晚辈有些疑问想请您教导一番。” 王逸也笑着说:“刘大人请坐。” 刘非义连忙摆手,谦逊道:“在两位年轻俊才面前老夫哪有教导的资格,倒是老夫自己就有一些疑问想请两位大人帮忙,可能到老夫房里一叙?” 两人对视一眼,王逸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刘非义面上刚刚浮现喜色,原月又道:“王大人可以去,可是晚辈还是尚未出阁的黄花闺女,深夜贸然去男子屋里影响不好,便不去了。” 刘非义一噎,前不久还说要夜访他们,这些天天天晚上和王逸呆在这儿也不知道避嫌,这样的女人竟然以男女授受不亲的理由拒绝他的邀请,实在厚颜无耻到极点! 当然这话不能表面说,他只得再接再厉地怂恿,“是老夫唐突了,不过确有要事,”他凑近他们低声道:“实际上是关于泄题的事情,我这里可能有一些线索。” “既然有线索为什么不在刚才的会议上说出来?”王逸微微皱眉道。 “因为怀疑的人就在我们这些人中间,所以我不敢贸然说出来,想跟两位大人商议一番再做定夺。” 原月奇怪道:“那就是说刘大人确定不是我们俩做的?” “当然,这点老夫早就肯定了。”刘非义信誓旦旦道。 原月还欲再说,王逸先开口对她说:“事关重大,原大人就跟我们去一趟吧,相信大家都会理解的。”她有些不情愿地点头,“那就听王大人的。” 夫唱妇随。刘非义腹诽。 三人离开后,陈威强迅速走进藏卷室,直接越过原月翻找的那堆考卷,走到中间的一幅字画前,掀起字画在墙上摸索敲打,很快确定了位置,往那个地方用力按下,字画大小的墙面竟然一分为二,露出一个巴掌大的黑洞。他将手伸进去摸索,却什么都没摸到。 奇怪,家主明明说是放在这里,怎么会找不到? “刘大人说的线索就是这张纸?”原月问道。“虽然上面确实有题目,但不已经被我们确定删除了吗?” 刘非义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摸着胡子随意解释道:“可是我发现这张纸的位置的大门口,要知道我们现在都不能出去,所以这张纸出现在这个地方可是蹊跷得很。” “那刘大人去大门口干什么?难不成去观察守卫严不严看看有没有溜出去的可能性?”原月冷笑道。刘非义立刻不满了,“原大人怎么能这么说话?亏老夫找到证据就特意来和你们商讨,你却怀疑到老夫身上!” “好了。”王逸打圆场,“刘大人还有其他证据吗?” 刘非义摇头。 “那我和原大人就先离开了,会试的题目还没有确定,我们还要再查一些资料。”王逸拉着一脸不情愿地原月离开。两人走了一段路,原月的表情平静下来,但心中不忿依旧,“姓刘的这是故意耍我们玩,你就没点脾气?还是说你准备事后报复他?” 王逸哑然失笑,“世上不平之事何其多?若每件事都要生气岂不是早就气死了。” “就算心里不生气,面上也应该做出生气的样子,不然别人就会以为你好欺负,以后专门逮着你欺负。”原月认真地向他传授经验,“当然,这事也不是绝对的,不同场景不同人要有不同表现,但刚才的场景讽刺威胁恐吓他两句一点儿不为过。” “我……有时候很羡慕原大人,包括你能随心所欲地说话做事。”他轻声道。 原月立刻反驳道:“我哪里有随心所欲?我那是建立在审时度势的基础上,一般只有在卢晓麟可以摆平的前提下,我才会稍微强势一些。你要羡慕顶多羡慕我有个不错的靠山。” 但是有时靠山太大也会成为难以背负的重压。王逸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两百零三:胖揍 两人回到藏卷室,王逸仍然拿起《乐经》悠然读着。原月却端着烛台四处打量,神色严肃,目光锐利,好像觅食的动物,不放过任何风吹草动。王逸一向可以做到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此时还是被她的举动逗笑了。 “原大人,你是不是饿了?”他笑着问。 原月懒得理会他。这本书的位置移动了十厘米,那堆卷整体松散了超过百分之十,这里的桌布被掀起了一角,是风吹的还是其他……她沿着有异常的地方走过去,停在西面的墙前,这里挂了一墙的字画,山水花鸟,也有人物画。 “王逸,过来。”她头也不回地喊道。 这是她第一次直呼王逸的名字,他微微一愣,依言走上前,问道:“怎么了?” “我觉得刚才听到的动静不止一个人。”她眯起眼睛打量眼前的字画,同时捏着下巴思考刘非义刚才那番举动的意义。 王逸很快明白过来她的意思。不止一个人的话就意味刘非义刚才叫走他们的目的很有可能是调虎离山。只是——“你怎么知道的?”能够发现外面有人就已经很敏锐了,还能知道有多少人,简直能媲美暗卫。 她“唔”了一声,当然不能说这是长期训练的结果,只道:“我从小听觉就比常人敏锐。”“可你小时候不是……”傻子吗?她忍无可忍地转身与他四目相对,沉声道:“王大人,男人不能太斤斤计较,我现在都不想和你说话了,真累。” “……”又被嫌弃了,而且说得这么明白。虽然确实是他惹她不快了,他的自尊还是颇受打击。 原月见他消停了就回头继续对着字画沉思。突然一只手臂越过她按在字画上,她瞥了走到她身边的人一眼,没说话。王逸直接掀开字画在墙面上摩挲。 “有机关?”她问。 “没有。”他摇头。 “没关系。还有很多。”她朝他笑笑,快速把一墙的字画都扯下来,拍了拍墙壁,对他笑道:“王大人,你的作用到了。好好工作吧。” 两个时辰后。 “这里好像是空的。”王逸说完就走到一旁坐下。累死了。第一次做这么长时间的体力活,精神还要高度集中。“我休息一下再找打开的方法,你干什么?” “想办法弄开啊。”原月拿匕首在墙上划来划去。在他脸上反射出一道道寒光,在这种阴森森黑漆漆的密封空间里显得格外诡异。他只能勉强疲惫的身子站起来,“算了,还是我来吧,你把那个东西收起来,很危险。” 王逸对机关之类的东西大概稍有研究,很快就找到一块地方用力一按,墙壁无声地裂成两半。原月推开他把手探进去,“空的。东西被拿走了。”“说不定很早以前就是空的。”“太可疑了,我有事出去一下。”“你要去哪里?直接找刘非义盘问?”“我看起来这么蠢吗?”“夜访?”“是夜探。” 王逸缓缓吐出一口气,有这样的师妹卢兄一定是操碎了心,幸好他的妹妹们都很乖巧听话,不然真是噩梦。“原大人,太晚了。你还是回去休息吧。我送你回去。”“不用你送,我自己回去。” 结果还是被王逸送了回去。她在房间里呆了几分钟就开窗出去,看见王逸好整以暇地站在不远处,一脸“我就知道”的无奈表情。“原大人你安分一点吧,卢兄交代的事情我会办好。你就乖乖熬过这段时间吧。”说完就走了,也不管原月有没有打消夜探的决定。 原月一愣,随即走回房间,不忿地甩上门。 陈威强一回来,刘非义就迅速走上前,“东西呢。”陈威强脸色阴沉地摇头,“没有,是空的。”“那可怎么好?我们要怎么向蒋家家主交代?”“嘘!我怀疑东西已经落在原月手上,她是卢晓麟的师妹,肯定在帮他做事。”“还有王逸……”“总之先把这事通知家主。” 两人商议了半天没有结果,刘非义从屋里拿出一只鸽子,绑上密信放出窗外。鸽子在笼子里憋久了,好不容易被放出来,一跃到空中就飞得非常欢快,但没有欢快多久就被一只利箭射下来。 “太久没练,生疏了。”王逸甩甩手叹道。走上前捡起被射穿腿部钉在地上的白鸽,取出竹筒里的密信,打开一看却是一张白纸。“居然这么谨慎。还是你们去他们屋子里看看吧。” 没有人应声,只有树叶沙沙响了两下。他又道:“也看好原大人,别让她溜出去。”说完就回到屋中。今天累坏了,得好好休息。 “绿儿姑娘,大人吩咐任何人都不可进去。”书房前的侍卫平声道。甄绿儿的面色黯淡下来,柔声道:“大人今日都没有进食,我亲自熬了一碗米粥,侍卫大哥替我给大人送去好吗?” 侍卫犹豫了一下,进去禀报卢晓麟。“让她进来吧。” 听到侍卫的回复,甄绿儿受宠若惊地连连道谢,端着米粥走进书房。卢晓麟放下手里的书卷,抬头对她温和一笑,“这些事交给婢女就好了,无需亲自劳神。” “绿儿帮不上大人的忙,只能做些粗事减少大人的后顾之忧。”她清丽的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目光清澈柔和,“而且大人还帮绿儿寻找失散的弟弟,就这份恩情绿儿就无以为报,只能……” 卢晓麟走到她面前,略带粗糙的手指抚过她的脸颊,眼神温柔,“我既答应照顾你就不会食言,你安心罢。”甄绿儿脸上划过一丝羞窘,点点头低声道:“绿儿告退。” 甄绿儿离开后,卢晓麟脸上浮现愧疚之色,就在不久前关于她弟弟的线索突然断了,而他现在正忙着为卢家翻案,没有多余的精力插手她的事。 他现在已经找到当年的几个人证,物证还缺少当年的原卷,只不过动作太大,似乎引起一些人的警觉。不知道王逸那边怎么样了,因着考题泄露的事情,王逸顶着的压力不小。然后他想到了原月,虽然有些小聪明……还是让她闲着吧,这时候别惹出别的事。 “有种你再说一句!”原月抓起吴隆副考官的衣领恶狠狠道。 其他人赶紧上来拉人,都被她推开,“tm谁再来多管闲事老娘连他一起揍!” 看看,才没多久就原形毕露了。众位大人本着好男不跟女斗的原则纷纷退开,但嘴上还要劝:“原大人你冷静一些,吴大人只是道听途说,没有恶意……” “姓吴的,你有胆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吴隆还不到四十岁,在众位考官中算是年轻的了,因此血气还没有完全消退干净,被她这一激,加之被她扯着领子的姿势非常丢人,便把刚才说的话一股脑吐出来:“我说错了吗?上梁不正下梁歪,你就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你娘那个丑女人也是大婊子,只有袁之寰那个傻子才会以为你是她女儿……” 原月一拳打向他的脸,拳锋激起一阵破空之声,直接把他打翻在地,他咽喉一甜,竟吐出一口血水。 这把旁人都吓坏了。他们年纪一大把了,哪里见过这么凶残的女人?那一拳要是打在他们身上岂不是老命要去掉半截!听说她是从不开化的乡下来的,难道乡下的女人都这样?以后必须要远离! 于是乎劝架的都不敢吭声了。 “你再说啊!”原月又抓起吴隆的衣领,一说话口水喷了他一脸。 “婊、婊子……啊!” 劳累了大半宿的王逸本准备睡到日上三竿补回精力,天才亮到两竿就被巨大的敲门声吵醒。众人眼里的高雅贵公子出乎意料的有起床气,意识还没恢复,就随手抄起床边的花瓶甩到门上,尖锐的巨响把屋外的人震得迅速倒退。 本以为就此消停了,王逸刚刚才与周公重见,门外就传来更剧烈的敲门声。他忍无可忍地坐起来,如果不是重要事情就要那些人好看!他叫来丫鬟帮自己从头到尾打理干净,顷刻间恢复成翩翩浊世佳公子,面带笑容地走出去,然而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那些老持沉重的考官们拉走。“不好了,王大人,出大事了啊!” 他诧异地挑挑眉,难道泄露的考题出现了?等他随其他人一起来到大事的现场,瞬间凌乱了。 他看见原月骑在吴隆的身上,两只拳头不停的往他身上招呼。这可不是一般姑娘的柔弱粉拳,一拳下去都换来吴隆一声惨叫。此时的吴隆的发髻凌乱,鼻青脸肿,领口已经被扯开了,一副惨遭凌辱的模样。 王逸看呆了,指着他们问:“到底发生什么了?” “这个……就是吴大人谈论原大人和她母亲的时候被路过的原大人听到了……”回答的人很含蓄地说。 王逸扶额,吩咐旁观的侍卫,“去把原大人拉开。”“是!”三四个侍卫一起去拉人,却被她灵活地闪开,更间接导致倒在地上的吴隆被踩了几脚,又是几声惨叫。 “原月够了!”王逸低喝了一声。原月置之不理,突然一块小石子打中她的后背,她全身一麻不能动了!又一颗石子砸中她,她不能发声了。她茫然又惊恐。这时王逸大步走过来将她打横抱起,回头吩咐其他人:“快把吴大人送去医治。” 两百零四:点穴师傅 正在遭遇公主抱的原月没有一点兴奋和喜悦,反而惶恐不安。 她不能动了!不能说话了!为什么她总遭遇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王逸回到屋子就一脚踢上门,好像连同起床气一起发泄出来,把想要跟进来的丫鬟震得纷纷退后。他把原月扔到床上,转身拖来椅子在床前坐下,脸上的笑容显得有一点点渗人。 “原大人这是看我太闲给我找事做吗?”王逸微笑道。 原月一声不吭地瞪着他。她为什么不能说话了?是不是他做了什么手脚?果然等王逸在她身上点了两下后,她能发声了。 “这是传说中的点穴?”恐惧羞恼什么的一瞬间被拍飞,她用力睁大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面闪烁着璀璨的光芒,带着点惊喜又带着点谄媚地问道:“王大人你会传说中的点穴啊?” “是不是传说我不知道,这确实是点穴。”王逸道。 “王大人先帮我把穴解了呗。”她嘿嘿笑道。 王逸也只是想吓唬她一下,所以就随手帮她解开穴道。就见她鲤鱼打滚似的一跃而起,抓住他的手激动道:“师傅,教我吧教我吧。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首席大弟子,你叫我往东绝不往西,叫我往西我绝不往南,叫我往南……” 王逸面色尴尬地抽回手,语重心长道:“原大人好好休息,我去看下吴大人的情况。”原月迅速扯住他的衣角,泫然欲泣道:“师傅,你不要不要我,只要你教我点穴,我保证什么都听你的,比听卢师兄还要听你的话。” “不是我不愿意教你,你有内力吗?”他问。 “有!”她铿锵有力道。 王逸诧异地伸手探向她的脉搏,一边想着刚才她打吴隆的狠劲,一个大男人被一个小姑娘打得没有反手之力。说不定她真有一些武学造诣。可是探完脉后,他确定道:“你没有。”可能只是乡下的人都比较强壮吧。 原月不可思议地叫起来:“怎么可能?”她都准备把她练武多年的事情坦白了,他竟然说她没有内力!“我打架很厉害的……” “这两者没有直接关系。”王逸突然有一种在和自家还不识数的小妹妹说话的感觉,耐心地教导她说:“你会打架是因为你身体强壮,但是武功是不一样的,比如说那块石头,”他指向墙角那块雕刻仕女图的石头屏风。“你再会打架也不可能仅靠肢体的力量把它弄碎。”这连他都做不到。 原月跳下床,小跑几步做冲刺。转身一记旋风后踢,夹杂万钧之势狠狠踢向石屏风,只听一声巨响,手掌厚的石屏风以她落脚点为原点向四周迅速龟裂开来,轰然倒塌。 “……”骗人的吧!王逸震惊地快步上前,捡起一块碎石捏了捏,是真石头,竟然被她一脚踢碎了!?“你……” 原月转身抓住他的袖口开心道:“师傅,你看,我会武功。肯定有内力,你教我吧教我吧教我吧……” 他想他需要冷静一番,这是在做梦。听说民间有各种各样天赋异禀的人,或许原月就是那种天生力大无穷的。为了确定,他再次探向她的脉搏。仍然是身体异常强壮,但没有丝毫内力的结果。 一个聪慧过人还力大无穷的女人……他眼眸微垂,果然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但你确实没有内力,所以……”“那你从现在开始教我怎么练习内力吧。”“来不及了,这要从小练起。”“没关系,我有基础。”…… 王逸好不容易摆脱原月的死缠烂打,抹了一把头上的虚汗,太可怕了,原来还对原月有点钦佩,这下子彻底破灭了。而原月本来对他很幻灭,现在却起了一阵小崇拜,看着他的目光都是放光的,就像在看移动的金子。 吴隆经诊断虽然表面看起来很严重,但内里没有伤到。众人松了口气,就是嘛,一个小姑娘怎么可能把人打得多严重?不由鄙视吴隆被打的时候叫得那么凄惨。吴隆有苦说不出,天知道原月那一下下打得有多狠,痛得他只想死过去。这个大夫不会是王逸请来给原月开脱的吧! “吴大人,不是我说,你何必跟那个女人死抗?不说她背后有人,现在和王逸关系又暧昧,你难道想和王家过不去?这是找死!” 所有人离开后,吴隆把床边的茶盏狠狠摔到地上。凭什么他在官场沉浮数十载,现在还要受一个死丫头的气!何况他说的没错,就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打了他就能掩盖这个事实了吗?笑话! 不过这样也有一个好处,大家就不会过多注意他这个受害人。他翻开身下床板,竟然出现一个地下通道。吩咐丫鬟拒绝任何人打扰之后,他就一瘸一拐地走下地道。大约走了一刻钟,眼前出现一道门,打开后是一条安静的小巷。 “相公。”一个二十多岁的妇人快步迎上来,脸上难掩焦虑之色,“现在风声太紧,你怎么又出来了?”说完后才注意到他脸上的伤口,顿时更焦急了,“怎么回事?是不是被发现了?我就说我们不该做这事,太危险了,我们马上逃跑吧……” “臭娘们闭嘴!”吴隆心里本就团着火,听她这样絮絮叨叨,火气蹭蹭地蹿到头顶,“连你也想爬到我头上!?” 吴氏吓得连忙闭嘴,泪水却不住地往下淌。吴隆见她这样心又软下来,叹了口气道:“我也知道危险,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也怪你做事不知谨慎,事情闹得这般大上头肯定不会再管我们,不如趁被推出去顶罪之前多捞两笔再跑。”他迅速从袖子里拿出一卷东西塞给她,“这是刚刚确定下来的会试题目,你记得每份要价千两以上,卖出百份之后马上带钱去千佛寺,我会赶来和你会合。” 吴氏颤抖地点头。吴隆见时间不早了,赶紧回到考官的大院。中间没有任何人来找过他,他这才安下心。 会试的题目确实已经出来了,但是王逸分别找了不同的考官对不同的题做了少量修改,如此只要找到流传出去的题目就能确定谁是犯人。但这件对别人而言性命攸关的事情他实则不甚上心。他目前最看重的是卢晓麟交代他找的那份原卷,他的影卫去找过刘非义的房间,但什么也没发现,而原月所说的同伙也不能确定存在。如果原卷已经不在藏卷室,再想找的话就无异于大海捞针了。 他开始考虑起抓住刘非义盘问的可能性。还是不了,这只老泥鳅本就谨慎,抓了他难免打草惊蛇,身后的大蛇肯定迅速遁走,再找不到抓住他的方法。 “王大人~~”门外传来原月甜腻腻的声音,他眼皮一跳,叹道:“原大人有什么事?” “我做了香喷喷的鸡蛋羹来慰劳劳苦功高的王大人,你让侍卫哥哥放我进去吧。”她谄媚道。 他顿时头痛无比,本来特意叫来侍卫拦在门口就表示他不愿见客或者不欢迎来者,正常情况下人们都会识趣地离开,但碰到原月这种特殊情况可以没皮没脸到没有下限的人就无效了。他总不能像她那样任性地说出“我不想见你,快滚”之类的话。 “……进来。” 原月端着鸡蛋羹笑呵呵地走进来,“师傅啊,人是铁饭是刚,我知道你最近压力大,可以和我讲,我来给你分担嘛,咱俩谁跟谁啊是吧?” 闻到浓郁的鸡蛋香味,两顿没吃的王逸决定收下她的心意,吃了几口发现和厨房做的没什么区别,不由道:“原大人的厨艺得这里的厨师真传啊。” 她被识破了也不羞愧,嘴角咧得更大了,“是啊,本来我都不会做这些东西,都是为了你现学的,力求做得和你平时吃到的一样,看来效果不错,回头一定要好好奖赏这里的厨师。” 瞧瞧,多么令人感动的一句话,如果不是那鸡蛋羹的色香味和往常一模一样,他一定会认同她的诚心诚意,虽然点穴她学不了,送她一个人情还是可以做到的。 “师傅,教我点穴吧。”原月看气氛差不多了继续死缠烂打。林遥寄的催眠她学不会也就认了,毕竟这真是特殊技艺,没有天赋不行,但跟武功相关的一切她都非常有自信,没道理有师傅教她却学不会。 “你真不行。” “那教我轻功吧。” “我不会。” “师傅,你就看在卢师兄的份上教我吧,你看他身世那么可怜,还是你的青梅竹马,我是他唯一的宝贝师妹,也就相当于是你唯一的宝贝师妹,你一点都不疼我,我不依了啦……”她认准他涵养好,不会同她反唇相讥,干脆胡搅蛮缠起来。“你教嘛,学不学的会是我的事好不好嘛~~” 王逸算是彻底被她折服了,从来没有人能把能屈能伸演绎得如此淋漓尽致。为了还自己一片安静的思考环境,他终于让步道:“那好吧,等什么时候你能做到气沉丹田,我就教你点穴。” 两百零五:发现 原月毫不犹豫地应下,走出去随便勾搭了一个侍卫,问道:“你有内力吗?”侍卫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点头道:“小人自幼习武。” “很好。”她掏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在他面前晃了晃,“只要你能教会我气沉丹田这一百两就是你的了。”听到这句话本来眼红的其他侍卫立刻平衡了。被她逮住的那侍卫无奈道:“气沉丹田不难,但是要练出气就不是一朝一夕能做到的了。” “我当然知道,但是我已经练武多年,可能是方法和你们不太一样所以没有练出气,你把你的训练方法跟我讲讲,我自己研究去。” 侍卫无可奈何地将自己的练武经历从头到尾回忆了一遍,说了两个多时辰,一平米的宣纸原月写了厚厚一沓。这才心满意足地回屋研究了。屋内的王逸松了口气,屋外的侍卫聚在一起窃窃私语,一致认为原月这女人就是个奇葩。 在原月忙着研究内力的时候,州试已经结束了。这次的考试结果非常好,特别是王都以及王都周围一带的学子,但这并不怎么不令人高兴,说明考题确实是走漏了。许多没有考中的考生怨声载道,而考中的也对自己的排名不满意。 “赵师兄,恭喜你!”邱家同笑道。周围的人也纷纷祝贺赵辕。这次州试赵辕排名第三,是兰亭书院第一人。许多人都说他这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苦熬了多年终于出头了。 赵辕面色微郝,“邱师弟也考得很好……我请大家出外吃一顿吧。” 邱家同州试排名十三,比上次还要好。加之他年纪又小,绝对是前途光明。 “这哪里行?我们要吃嫂夫人亲手做的菜,大家说是不是啊?”大家嘻嘻哈哈地起哄。赵辕不明所以,“什么嫂夫人?你们不要胡说啊。” “我们都看到了,一个戴着面纱的女人,和你在酒楼幽会呢。” 一直笑容满面的赵辕听到这句话笑容瞬间沉下来。沉声道:“你们跟踪我?” 咯噔! 众人面面相觑,虽然是跟踪,但也算是目睹了一桩美事,他为什么这么生气?好吧,不管怎么说跟踪人家都是不对的,这些人都算敢作敢当,纷纷赔礼道歉。赵辕的气消了一些。转而问道:“你们为什么跟踪我?” “我们担心赵师兄你。”邱家同满脸羞愧道:“我们不是有意的,只是见你与往日不大同。担心你出事,所以才跟去看看,你不要生气……” 赵辕了解邱家同的为人,并且看他一脸真诚不似说谎便放下疑虑,道:“你们确实误会了,那名女子只是我的远方亲戚,丈夫早死,又拖儿带女的,我便接济一二。” “难怪我见那女子扎着妇人发式。”李元二若有所思。众人回想起来确实是这样。马上有人回过神来安慰他说:“等你进士及第,多的是名门闺秀送上门来给你挑选。” 赵辕笑了笑。“不说这些了,今天我请客,大家不醉不归。” 一行人在酒楼喝得颠三倒四,这种情况大家都是在酒楼对付一夜过去。所以李元二趁着众人都没注意悄悄离开,来到赵辕的住处。赵辕一个人独居。此时家中空无一人。 李元二已经从喝醉了的赵辕那边拿到钥匙,他毫不犹豫地开锁潜进去。这次赵辕突然在州试中拿到不同以往的好成绩,心中最不忿的就是他了。平时他和赵辕走得算近,对赵辕的了解也比别人多一些。赵辕表面上看是个谦谦君子,对谁都友善照顾,内里却是个不择不扣的胆小鬼,胆小怕事,所以遇到科举这样的大事根本做不到平常心对待,发挥失常是肯定的。可是这次他的表现实在太不同寻常了,他怀疑赵辕有猫腻。 果然,他从书架抽屉里找到一卷题目,赫然是他们的州试题目,一字不差。考卷是不能带出考场的,这也不可能是赵辕默写一遍下来的。想到传得沸沸扬扬泄题事件,他犹豫不决起来。 虽然对赵辕不满,但如果把事情传出去赵辕就会身败名裂,他没想过把事情做得这么绝,可也不能便宜了赵辕,幸好自己这次勉强过了州试,不然一定谁都别想好看! 他把东西放回去,回到酒楼,大家都已经醉倒了。他将钥匙物归原主,自己拿起酒壶狠灌了一口,也醉倒在桌上。这时候赵辕睁开眼,走到他面前,目光挣扎地看着他,两手颤抖地伸向他的脖子,但一触到就触电似的缩回来。 说不定李元二什么都没发现。他安慰自己,当务之急是确定这件事,于是他匆匆忙忙地跑回家。他走后邱家同也醒过来,准确地说他根本没醉。 原师姐跟他说过以后做大官必须要会应酬,必要的时候还要帮她挡酒,所以给他灌了很多乱七八糟的酒,被卢师兄骂了之后才收敛。其实在他喝酒前后原师姐都会灌给他很多牛奶,问她为什么她都说可以帮他长高,但他总觉得有别的意思,因为他每次喝很多酒都很少出现不适的反应。 他看见李师兄从外面回来本来想和他打招呼,但看见他把钥匙放到赵师兄身上就察觉到不对劲,继续装睡。然后看到赵师兄突然醒来还想掐死李师兄的样子,吓得心脏差点跳出来,还好什么都没有发生,可是事情太奇怪了,一点不像是开玩笑。 他怀着不安忐忑的心情偷偷跟着赵辕出去。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要偷偷摸摸而不是光明正大地问清楚,但总觉得做了这种事之后就和原师姐的距离拉近了。既然要向原师姐看齐,这么简单的跟踪一定不能被发现,他怀着紧张愧疚兴奋的矛盾心情开始了人生第一次不光明行动。 他跟着赵辕进入赵家,看见赵辕从抽屉里翻出什么东西,似乎松了口气的样子,很快就离开了。他也想跟出去,但这次赵辕动作很迅速地从外面反锁上门,没有给他溜出去的机会。 他只觉得天一瞬间塌了下来,他没有原师姐那么神奇的身手,果然不适合做这种事啊。他在原地自怜自哀了一会儿,脑袋里突然冒出异常邪恶地想法——去看看赵师兄刚刚刚看的是什么吧?虽然这样非常不好,但他好像隐隐感觉原师姐在催促他呢。 不要去!原月跳到邱家同面前,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穿过自己的身体走过去,眼睁睁地看着他打开抽屉看到里面的东西后震惊地摔倒在地。卷子落在地上后迅速散开来,在死寂的房间中发出“噗”的一声闷响。 突然眼前的月光被一道黑影挡住,他恐惧地抬起头,看见满脸狰狞的赵辕以及他手上的棍子。脑袋一阵剧痛,好像有热流淌下来,他渐渐看不清眼前的场景,也声音也发不出,整个世界便陷入黑暗。 “嘭!”原月房间的的门被猛地撞开。她飞快冲到大门那里,但是被守卫拦了下来。“放我出去,我不想和你们动手!” “原大人,您是考官,现在不能出去。” “我知道,但是我有重要的事情,你们不放心的话可以跟我一起来。对,跟我一起来。”她一手抓住一人往外拖。侍卫们当然不能任由她胡来,恍若磐石般一动不动。 碰巧刘非义和陈威强路过这里,见状便开始冷嘲热讽。“原大人来大门散步啊,不知是不是想念旧情郎了啊?” 原月脸上的焦急之色瞬间褪下,反唇相讥道:“那刘大人来这里是不是为了传递考题呢?” 相比原月的作风私人问题,泄露考题可是诛九族的大罪,两者根本不在一个层次。刘非义瞬间白了脸,结结巴巴道:“你、你可不能胡说!” “是不是胡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她冷笑。 “老夫碍着你是晚辈不和你计较,你要是再口不择言我就……” “就和我打架吗?好啊,如果你先动手别人就不能说我不尊老爱幼了!” 周围的人头痛不已,原大人从住进来就没消停过,而且事情越闹越大。难怪她爹常常被她气得吐血,有这样的女儿真是倒了三辈子的大霉。 王逸又一次被人从床上吵起来,眼底浓郁的黑色标志着他正濒临爆发边缘。“王大人,原大人和刘大人要打起来了……” 原、月! 他头痛无比,卢兄这是故意给他增加事情的难度还是考验他的耐心?听说这女人在卢府住了很久,卢兄究竟是怎么容忍下来的!? 他赶到的时候事情比上次好得多,至少原月没有把刘非义骑在地上,而是一边和刘非义对骂一边往外面闯。她还算有理智,没有像在他面前那样一记后旋踢把拦着她的人都踢飞。 他本是来兴师问罪的,原月一看见他却欢快地迎上来,“王大人,你来了太好了,我要出去一趟,派多少人跟着我都没有关系,我要出去,立刻马上现在!” 王逸皱起眉头,“能说出你的理由吗?” “我……”她不能说出做梦的事。会武的事虽然也隐瞒,但并不是一定要死瞒到底,只有做梦这件事绝对不能告诉任何人,这是连她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到恐惧的事情。她低头哑声道:“我知道……不是,我觉得……就是……我非出去不可,你也拦不住我!”说完就转身往外面冲。王逸伸手搭在她的肩上,轻声道:“原大人,请你也考虑一下卢侍郎的立场。” 两百零六:偷溜出来 如同当头浇下一罐冷水。原月喃喃道:“我是我他是他,我惹了什么麻烦一力承当就是。”“原大人真的是这样想?既然如此就轮不到我多事了。”王逸说完转身离开。原月连忙拉住他的衣服,对上他疑问的目光,结结巴巴道:“王大人你帮我想个办法吧,我非出去不可,我欠你一个人情,两个也可以……” 王逸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在别人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微微颔首,她的脸颊瞬间绽开喜悦的笑容,然后—— “这就是你给我想的办法!”她指着围墙愤怒道。此时天已经黑了,四周都是虫鸣蛙叫,大部分人都已经好梦香甜。王逸把原月领到后院的围墙前,告诉她给她两个时辰解决私人事情,在这期间保证不会有任何人发现她离开的事。 “原大人,现在是特殊时期,我自己已经焦头烂额,请你在考虑卢侍郎立场的同时也顺便体谅一下我这个替他办事的人。” “可、可是……”她这样偷偷摸摸地跑出去,他要是在背后给她一刀,她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邱师弟那边的事情到底发生了没有也不确定,她苦等了一天可不是为了现在这种状况。 王逸注视着她认真道:“你既不愿把事情说清楚,我能想到的办法只有这个。时间不多,你抓紧……”他的衣领突然被她攥住,只听她恶狠狠道:“王大人最好言而有信,不然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说完干脆利落地翻过围墙离开。 王逸整平被她弄皱的衣领,自言自语:“我就这么不像正人君子?”摇摇头,转身走向刘非义的住处。 “王大人怎么来了?”刘非义诧异地走上前迎接。 王逸抱歉地笑笑,“我是来替原大人向你道歉的,她年纪轻,不懂事。刘大人还请见谅。” 这可不得了了,王逸竟然替原月来道歉!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他们的关系已经到达不一般的不一般了。刘非义细细琢磨开来,这究竟是替她道歉还是代她来兴师问罪的了。扯起笑容道:“哪里哪里,原大人这是真性情。也是老夫口快说了惹她不快的话。” “刘大人真是宽宏大量。”王逸微微含笑,提起右手露出两坛酒坛子,突然叹了口气道:“时值多事之秋,我心中甚是烦躁,刘大人可愿陪我喝几杯?” “当然呵呵!”刘非义主动接过酒坛往两人的杯子里倒酒,酒一倒出,带着淡淡杏花醇香的酒味就弥漫而出。刘非义瞪大眼睛道:“这、这可是一坛百金的杏儿酿?” 王逸微微颔首,兀自饮了一口,叹息道:“特意带进来本想趁着月色正好与佳人对饮,没想到终是落着形单影只的地步。” 这个地方除了丫鬟只有原月这么个女人。说的是谁显而易见。没想到王逸竟然如此痴情于原月,刘非义暗暗后悔白日里的举动,这要是原月往王逸耳边吹吹枕边风,他不就死定了? 不行,得找个机会和原月谈谈。刘非义暗下决心。他一边想一边被酒味勾得酒虫直闹腾。见王逸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忧伤,便端起酒杯细细品尝起来。 杏儿酿贵得有理由,不仅酒感醇正香味独特,还酒劲大回味无穷。刘非义第一次喝到这传说中的酒,才小半杯下肚一团火就从肚子里冒出来。灼红了他整张脸,晕晕乎乎地傻笑起来。 王逸抬眸看见此景,弯唇一笑,继续给他斟酒。刘非义来者不拒,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地啜饮起来,那模样飘飘欲仙、无限*。 “刘大人?” “嗯?唔……” “你喝醉了,我扶你去床上休息吧。” 王逸将醉得不轻的刘非义扶到床上,之后隐隐传来“你那日叫我和原月来这儿是为什么?”、“你是谁的人?”、“东西呢?”之类的问话。 另一边原月离开考官大院后才想起一个严重的问题,梦中只知道那个男人的住处是什么样,但具体位置并不知道,她要怎么去找人? 去找卢晓麟?不行,她偷跑出来已经是大罪了,去见卢晓麟被人发现的话,大罪就会变成超级大罪,仔细想想卢师兄已经够凄惨了,还是不要把卢家唯一的根都给弄断了。 但是如果漫无目的地寻找,不说时间限制,邱师弟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问题。 正当她无比苦恼的时候,耳边突然响起一道略显阴柔的男声——“原大人?你不是……”她惊得一把捂住那人的嘴把人拖到巷子里。 要不要杀人灭口?要不要杀人灭口……原月脑袋里无限死循环这句话。大约是眼里的杀意不知不觉流露出来,那人急忙低声道:“原大人冷静些,我是白染啊。” 这个名字耳熟。她又看向眼前的男子,长得也眼熟。“你是……” “我是青岚苑……”白染还没把话说完就再次被她捂住嘴。她沉声道:“我知道了。你给我一个放你走的理由。” 白染不由后悔刚才叫住她的举动。身为考官却在这种时候偷溜出来,再联想到闹得沸沸扬扬的泄题事件,竟然都是原月做的,果真是胆大包天! 原月见他眼神飘忽,不像在打什么好主意,迅速抽出匕首抵上他的脖子,“没有理由的话我只能一百年后再来陪你了。” “等等等!”白染低呼起来,“有理由,我能帮上你的忙,什么忙都可以……”然后压低声音道:“倒卖试题也可以,价格高而且不会被任何人发现。” “什么?你竟然敢倒卖试题!是不是有人找过你?”她压低声音激动道。 白染迟疑地看了她一眼,道:“原大人误会了,鄙人从不做这些见不得光的事情,但是为了原大人可以破例。” “那好,我也不要你冒着杀头的危险给我破例,我现在就有一个小忙要你帮。我要去一个地方,但是不知道在哪里。”她说着把梦中看见的场景描述了一遍。白染低头沉思了一会儿,道:“我知道了,原大人请跟我来。” 白染先带她来到一家关了门的成衣店前,敲了敲门对里面的人说了几句话,门就打开一条缝,似乎塞了什么东西出来。白染拿着东西走到她面前,原来是一顶帷帽。 她一拍脑袋,赶紧把帷帽戴起来。 白染一边带着她往目的地走去,一边低声和她说:“别的不敢说,整个王都的地形位置鄙人都了如指掌,也有一些地下生意,如果原大人有什么想要的或者有什么想脱手的都可以来找我。” 她挑了挑眉,“我看起来像是会做见不得光的事情的人?” 现在就在做。白染笑容不变,只道:“我这是担心你以后想做的时候找不到人和地方,所以提前告知于你。对了,爱莲很想念你……” “噗!”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是想念我的银票吧?” “都想念呵呵。”白染笑着说:“你是少有的大方客人。” 她冷哼一声,大方是一回事,被人当冤大头宰是另一回事。 很快她就来到梦中的那栋房子前。她刚要翻墙进去,忽然想起旁边还有一个累赘,便思考起要怎么处理他。白染以为她进不去要他想办法,为了体现他的业务能力,他拿出一根小铁丝,对着锁头勾弄几下,锁开了! 原月眼睛一亮,抓住他的手兴奋道:“教我吧教我吧。多少钱都可以商量。” 他“咳”了一声,“你不是有正事吗?” 啊,对!她收起心思,偷偷摸摸地潜入这间屋子。屋子里没有人,但是布局和她在梦里所见一模一样。她走到暑书架前面,借着月光看清地面上的血渍,心猛地一跳。 还是来迟了! 她死死咬住下唇,呆立了一会儿上前打开那个抽屉,里面已经没了那份试题。 白染站在她不远处,小心翼翼道:“我们也卖消息。” “我要这个房子主人的资料。”她道。 “好。”白染一口答应下来,也不问她为什么知道房屋的长相却不知道房屋的位置,也不问她为什么知道有这样一间屋子却不知道房屋的主人。“给我两天。” “现在没有吗?我这段时间不方便出来。”她焦急道。 “最短也要半天时间,现在确实是拿不出来的。”白染面带难色,他又不是百事通,就算百事通也不可能把所有事情都记在脑袋里。 王逸留给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她只得死马当作活马医,道:“我有一个师弟,他……”“名叫邱家同,来自亲郴州伦山郡罗临县,今天十四岁,就读于兰亭书院,曾被误当做青岚苑小倌后被卢侍郎救回,本次州试十三名……”“很好,我相信你的能力了。他现在春风得意,我担心他惹人眼红遭遇不测,所以请你派人帮我看着他,保护他的安全,如果遇到危险一定要不择手段救回来,报酬等我出来以后支付。”她走了几步又回来说:“你最好不要耍什么花样,要是敢把我出来的事情泄露出去,我死了我身后的人也不会放过你!” 说完她匆匆忙忙地赶回考官大院。 两百零七:老师 白染也回到青岚苑,看见爱莲捧着根蜡烛坐在黑漆漆的大堂里,幽怨地看着他,问道:“我让你买的东西呢?”“忘了。”白染耸肩,“差点被你那相好弄死。” 爱莲低笑起来,“你不说清是哪个相好,我怎么想法子让她给你赔罪?” “赔罪就算了,我揽到一笔大生意,你要不要?不要我去做了。”“说来听听。”“你相好的师弟好像出事了,叫我把人弄回来。” 爱莲低头思量起来。 白染勾唇一笑,给他使了个眼色,两人便来到爱莲的房间。爱莲随手拿起桌子上的烟斗长吸了一口,吞云吐雾中极舒适地眯起眼睛。“是谁?” “还不就是你最近的大方相好原大人。”白染没好气道,“胆子真肥,我都说出可以帮她倒卖试卷的话了,她居然只叫我看人。” 爱莲淡淡道:“你的胆子才肥,倒卖试卷的话也敢说。这次就算了,下次若对其他人说出这种话你就自己掂量吧。” 白染脸色一白,小声嘀咕道:“她拿匕首抵着我的时候我都快吓死了,下次绝对不会了。那这事你要不要?” 爱染用烟斗指了指床铺,白染看过去,这才发现床上竟然有人。他连忙走上前查看,这是一个脑部被包扎得厚厚实实的少年人,衣服好几处被划破了,破裂衣服下面的皮肉也破了,像是被人沿着地板拖拽过。 越看越觉得似曾相识,白染脱口而出:“这不会就是你相好的师弟吧?” “大概吧,今天去城外乱葬岗的时候看还活着就捡回来了。”爱莲深深吸了一口烟后道:“运气还不错。”也不知道说的是邱家同还是他。 白染赞同地点头,“不知道原大人会拿出多少赎身钱……那我把人带走了?” “不用,就放我这里,你有空过来给他换药洗身,我要亲自调教这小子。”爱莲的嘴角漾起妩媚的笑容,白染却打了个寒战。干笑着离开。 原月抄近路赶回考官大院,一直到翻墙跳进去,由行色匆匆转变为悠然散步都没人发现她离开过这个事实。她稍稍定下心,对王逸的诚实守信表示满意。 她走回自己房间的路上要路过刘非义的屋子,正好看见王逸从里面出来。四目相对。她听到有人的脚步声往这里靠近。连忙拉了王逸躲到一边。被推到她身后的王逸很无奈,不觉得两人的行为需要调换一下吗? 来者是陈威强。这么晚了来找刘非义干什么?如果是两个美男子的话原月还有可能yy一下,两个满脸皱纹的老头子……她浑身一颤。太可怕了。 陈威强门也不敲就要直接走进刘非义的房间,原月想跟上去偷听却被王逸拉住,说道:“月儿,你轻一点。” 嘎? 陈威强推门的动作一顿。王逸虽然压低了声音,但还是足够距离不远的陈威强听清,而且他这一说话就把两人一起暴露了,最关键的是月儿你妹啊月儿!不过她很快带入场景,虽然不清楚王逸要整哪一出,总不会无的放矢。她便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 王逸继续道:“月儿你别急,这里离刘大人的住处太近,我们回屋再……可好?” “……”她看见他对她微微摇头,只得压下不忿,蛮横道:“我偏不,反正我没什么见不得人的。还是你觉得和我在这里被看见很丢人?” 王逸一边感叹原月果然聪慧,一边惆怅她好生凶悍,让他有接不了口的无力感。好在陈威强识趣地离开了。 过了好一会儿确定陈威强已经离开很远了,原月才问道:“你在里面做了什么手脚?”“嗯,刚刚把刘大人灌醉了。要是陈大人这时候进去把他弄醒,难保会记起些什么。” 两人来到藏卷室。原月把门一关立刻追问说:“你打听到什么?”“不急,我会想办法通知卢兄。倒是原大人不介意的话把刚才的行程向我简略告知吧。”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说道。 “说了是私事。” “有被人发现吗?” “……没有!” 他微微一笑,“原大人不要激动,没有就好。听说你和蒋家姑娘熟识?” 何止熟,还帮沈长阁那混蛋坑到一个。“怎么?确定是蒋家搞得鬼?不会要我去找蒋欣莲套话吧?可不可以不要?人家还是小姑娘,上一代的罪过不要连累到下一代。”蒋欣莲对她还不错的说。 “心软了?”他笑。“这个时候才会觉得你像个姑娘家。”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半晌道:“我知道了,可是我现在出不去,难不成要我像今晚一样偷偷摸摸地出去?” 他摇头,“不急,东西还没拿到。到时候怎么做还要看卢兄的安排。” 她微微安下心,犹豫了一会儿道:“考题泄露的事我可能有一点线索了。就是……你们兰亭书院有个人叫赵辕是吧?”她稍微翻了一下书架上的书,看到了“赵辕”这个名字。“他有点问题,可以的话让人多注意他。” 听见这个名字王逸若有所思,作为书院先生的得力助手,他对每位同窗都有一定程度上的了解,自然包括赵辕。像赵辕这样屡试不第的学子不在少数,他除了同情没有更多想法。 只是……为什么原月会提到赵辕?她出去期间发生了什么?稍微细想疑虑就翻江倒海地涌来,他暂且甩掉这些想法,微笑道:“好。” 于是王逸暗中命人跟踪赵辕,三天后果然从他手里截下会试试题。赵辕当场撞墙,血溅三尺,现在生死犹未可知。王逸一拿到试题就详细比对,确定了泄露对象——吴隆。命人去吴隆房间抓人的时候却已经人去楼空,但很快从他床下找到了秘密通道。 “所以说我才不是无理取闹的人,我当时就知道这人有问题,所以才给他点教训,早知道当初就应该打得他下不了床。”其他考官看着那床下通道目瞪口呆时原月得意洋洋地冒出这句话。众人不由鄙视她,分明是逞一时之气。居然好意思说出这种话。 “众位大人不要当真,我这不是看大家心情不佳,活跃活跃气氛嘛。”她笑呵呵道。那笑容太过真诚明媚,让所有人不明所以,虽然找到犯人。但人跑了她为什么还那么高兴? 她高兴是因为赵辕现在身败名裂、半死不活。竟然对邱师弟出手,打未来状元郎的脑袋,这不是让她后继无人吗!最好邱师弟没事。不然她绝不会放过他!也不知道青岚苑办事靠不靠谱,邱师弟…… “原大人代我去向陛下禀报这件事吧。”王逸道。 她眼睛一亮,她可以光明正大地出去了!于是直接无视其他考官的不满和议论,带了一队人马兴高采烈地走出大门重见天日。 她在向风昶卿禀报这件事的路上,听说皇太后房盈那里的一个宫女怀了皇上的孩子,现在由皇太后悉心照顾着,如果是男孩就会给那个宫女一个名分。原月听后心中五味杂陈,没想到风昶卿在连名义上母亲的宫女都能下手,以后还能不能健康友好地交谈了? 不过人家是皇上了。这些事情轮不到她管。她只是在禀报完考题泄露事情的最新近况后,趁着气氛不错两人还能健康友好交谈的时候偶尔提起了这件事,并恭喜风昶卿将要喜诞麟儿,风昶卿脸上的笑容就骤然变得奇怪起来。 看来还是有羞耻心的。她在心里默默点头。就是嘛,伺候他自己的宫女都堆成小山了还把魔爪伸向房盈那里……她忽然想到一个很严肃的问题,她是风昶卿的老师。她自己就名声不佳,众人会不会以为是她把皇上教歪了?天地良心啊,她这半吊子老师根本没当多久,而且那时候风昶卿成年了,早就养成他自己的人生观价值观。跟她绝对没有半毛钱关系! 她纠结的神情落在风昶卿眼里有一些刺眼,但他依然温和地笑着,就像过去一样。“许久未见老师了,陪朕去御花园走走吧。”“……是。” 初夏之际,大部分花都谢了,但御花园依然姹紫千红。一身明黄色龙袍的风昶卿走在前面,原月低头委委屈屈地跟在后面。 天知道她心里有多尴尬,风昶卿成为皇帝以后她就莫名开始畏惧他,虽然他待她如过去一样,但她就是心里慎得慌,特别像这样独处的时候,突然她觉得要是这个时候彦儿太子在就好了…… “父皇!”软软濡濡的稚嫩童声欢快地传来。就见到腿脚已经相当利落的彦儿朝他们狂奔而来,完全不顾身后的一对嬷嬷宫女太监追得有多辛苦。 原月想起彦儿上次对她的不待见,很自觉地退到一边降低存在感。想她当年虽年幼也曾貌美如花过,现在沦落到被一个外貌协会的小屁孩嫌弃还是蛮打击自尊心的。 彦儿停在风昶卿面前两米远就停下了,圆溜溜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乖巧可爱地说:“父皇,彦儿想你了。” 风昶卿脸上浮现出温和慈祥的笑容,“今天有没有听嬷嬷的话?”“有!”彦儿声音清亮地应道,然后把目光转向早已退到十米开外的原月,嘴角一咧,朝她猛冲过去。 她大惊失色,下意识地转身要逃,突然小腿一重,被彦儿抱住了,还被他顺便“吧唧”亲了一口,然后抬头对她傻笑起来,嘴角流下的口水在阳光下格外耀眼夺目。 众人都被这一变故吓呆了,第一反应就是哗啦啦地全部跪下来向风昶卿请罪求饶。原月全身都僵住了,目光下意识地瞅向被彦儿亲到的地方,上面也残留着熠熠生辉的皇家口水。“太子殿下……” “月儿姐姐!”彦儿欢喜地喊道,还用脑袋蹭蹭她的小腿,那股子亲密劲让周围人都冷汗涔涔。 彦儿不会被奇怪的东西附身了吧?上次见面分明不是这反应。“那个……太子殿下,微臣是您父皇的老师,论理您应该称呼我……嗯,原先生!” 彦儿茫然地瞅着她,见她表情僵硬以为她不喜欢他,竟然委屈地掉下金豆子。那大眼圆睁一眨不眨,泪花却一串一串无声下落的模样简直闻着伤心见者落泪。原月只觉得自己的心肝脾肺肾都抽搐起来,这小祖宗是要闹哪样哟! “好了,你们都退下吧。”风昶卿摆摆手,众人如临大赦转眼间就跑了没影。他又转头对彦儿道:“彦儿过来,再喜欢老师也不能失了分寸,以后跟着父皇叫老师。” 彦儿似乎挺怕风昶卿,闻言乖乖地回到他身边,然后冲原月小小声地叫了句:“老师。”这一声怯弱委屈,犹如秋风落叶,萧瑟至极,风一吹就消弭无形,令人顿生怜意。 不过原月对于三分钟忘性的小鬼没有这么丰富的感情,只是觉得风昶卿叫彦儿称她为老师的举动很奇怪,便道:“陛下,这似乎不妥。” 风昶卿对她柔和一笑,“老师,朕准备让你做彦儿的老师,你觉得如何?” “不妥!”她大惊之余立刻拒绝道:“臣以为教书育人最重要的是后者。臣对教书有很大自信,但育人却是不行的。”她必须让风昶卿打消这个荒唐的主意。“陛下,您仔细想想啊,太子殿下尚且年幼,对什么事情都还懵懵懂懂,给他启蒙的人在很大程度上就决定了他未来的人生观价值观。而臣三观不正……啊不是,臣的意思是臣没有那么宽广的心胸指引太子殿下走上正……正人君子绝不是微臣一个眼界狭隘的姑娘家能培养出来的……” 她“巴拉巴拉”说得唾沫四溅,连说带比划,大有指点山河的意味。彦儿一眨不眨地瞅着她,嘴巴早已经成了o型,清澈的瞳孔中流露出类似崇拜的光芒。 等她说得喉咙干了,风昶卿体贴地推给她一杯茶,然后微笑道:“朕希望彦儿成为老师这样的人。” ps: 那个……本文要暂停到七月份,原因会写在稍后的暂停公告,真的非常非常抱歉,默默遁走…… 二百零八:凑合凑合 在接下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原月不停地思索她算一个什么样的人。想来想去除了四肢发达头脑不简单之外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优良之处。她看向呆萌地瞅着她的彦儿,想象他变得跟自己一样会是什么样的场景……不寒而栗,啧。风昶卿对她真是好大信心。 风昶卿没有给她推脱的机会,又道:“老师这次出来就不要回去了,朕另外派人顶替你的考官位置。” “不行,我去做考官是为了帮陛下挑选贤才,现在什么都还没有做……” “无妨,考试结束后老师可以去批改卷子。”风昶卿微微笑道。彦儿的眼珠骨碌碌地转,见父皇笑了,连忙跟着向原月咧嘴笑。 原月默默地把“这不符合规矩”咽下去,想到未来的时间内屁股后面会时时跟着个拖油瓶就觉得人生无望。 离开皇宫后她直奔青岚苑,丝毫没有遮掩行踪的打算,导致关于她迷恋青岚苑小倌的谣言再次轰轰烈烈地传开。 “白染!白染!”她一进去就冲四面大喊。这时还是白天,青岚苑里没什么客人,闲着无事做的小倌们闻声纷纷跑出来看热闹。原月瞬间被风情各异的美男子闪花了眼。 小倌们见来者是个陌生的小姑娘,都来了兴致,纷纷抛媚眼求勾搭。原月羞窘,以前来都是晚上,第一次体验到万绿丛中一点红,早知道应该低调一点。白染死哪里去了?不会跑路了吧? “都回去,这是贵客。”白染一来就把小倌们都赶回去。然后笑盈盈地对她说:“令师弟已经找到了,请随我来。” “等等,这不是爱莲的房间吗?”白染推门前她连忙拉住他问。白染笑着说:“是啊,多亏了爱莲照顾。你师弟才能恢复得快。” 原月皱了皱眉头,怎么感觉怪怪的?白染进去后她才小心翼翼地跟进来。上次来这里的回忆不是很美妙,当时对爱莲罔顾客人意愿的行为令人恼火,后来想想可能是来这里的客人喜欢这调调,人家做小倌比妓女还没有尊严,讨口饭吃不容易。就不和他计较了。 “别碰我!” 还没走进就听到邱家同悲愤的怒吼。原月以为爱莲在对邱家同做少儿不宜的事情,急忙冲上前。只见邱家同光裸着上身,下身就穿了件小裤衩,而穿着暗红色宽袍的爱莲单膝跪在床上,魔爪正伸向邱家同。 岂有此理,她家师弟又不是什么绝世美男子,这些人怎么总爱对他总手动脚?她冲上去推开爱莲。白染连忙跟上前扶起爱莲,紧张道:“没事吧?”爱莲摇头,目光落在原月身上,依旧笑容愉悦。“原大人一直这么热情,奴最是喜欢原大人这点。” “邱师弟你没事吧?”原月用指尖戳了邱家同肩膀上一块淤青,痛得他直抽气,但是他顾不了这些,指着爱莲愤怒道:“原师姐你和他又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他那样说?你到底、到底……”他无法把心中不堪的猜想吐露出来,又想到自己从鬼门关走了一圈回来和这几日的担惊受怕。禁不住委屈地抽噎起来。 “你怎么越来越爱哭了。”原月看着头大,连忙递了手帕过去,却被他一把扔掉。她登时横眉竖目道:“邱家同,是不是我最近太宠你,你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邱家同哭得更悲愤了,“你什么宠过我?你宠的分明是那个男人,还给他唱歌……还有这个男人……把我一个人扔在这个鬼地方,我要告诉卢师兄,你太过分了!” “都多大了还一有委屈就找师兄师姐,做事莽撞。你说说看你这次,差点就没命了知不知道?”她抱胸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冷道:“还有这两个男人是你的救命恩人,不管你对他们的职业有什么偏见,你道谢了吗?” 邱家同的表情一下子沉寂下来。看看白染和爱莲,干燥的嘴唇微微开合,还是没有吐出一个字,一脸倔强地别开头。他是兰亭书院的学子,和低贱的小倌说话有*份! 原月皱了皱眉头,“是不是他刚才对你做了什么?”她指了指爱莲。邱家同语塞。爱莲无辜又委屈道:“邱小公子受了伤,行动不方便,奴想为他擦身,不过邱小公子嫌奴不干净,不让奴碰。” 她一怔,看向邱师弟涨的通红的脸,脸顿时沉下来。“邱家同!”“你凶什么凶?他就是下贱之人!”邱家同冲他吼道。 白染脸色不太好看,他下意识看向爱莲,虽然还在笑着,那笑容却不达眼底,他心底一惊,连忙别开头。 原月转身走到爱莲面前,抓住他的手臂把他拉起来,肌肤相触的刹那一直被她强行忽略的悸动骤然间放大,她惊得连忙松开手,迅速恢复冷淡的模样,低声道:“不好意思,这小子不太礼貌,如果你不觉得我赔你钱是侮辱你的话请收下这些。”她拿出两张银票递过去。爱莲笑笑很自然地接下来。邱家同却不满了,跳下床道:“干嘛给他那么多钱?” 原月回头问他:“难道你的命两百两都不值?” “奴插嘴一句,这钱应该只是赏钱,给原大人办事和邱小公子在这里的衣食住行的钱会另算吧?”爱莲仿佛突然想起来似的不好意思道。原月一噎,想发火又没有理由,只能冷哼一声道:“知道了,不会少你们的。我今天钱没带够,先把人领走,改天给你们送来。” 爱莲笑盈盈道:“那就约定好了,原大人要亲自来哦。” 邱家同的脸顿时黑下来,“你怎么这么不知廉耻?我师姐绝对不会再来了!”说着拉住原月往外走。原月把他反拉回来,“你才不知廉耻,你一丝不挂地从这里走出去想害死我吗?” 邱家同这才想起自己只穿了件小裤衩。而原月挑剔的目光正落在他的身上,立刻惨叫一声,跑回床上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原师姐好过分,不早说。” 原月无语。邱师弟以前没这么喜欢撒娇的,按理说背井离乡不是应该更独立吗?知道了,肯定跟那些娇气的公子哥接触太多导致他的性格歪曲了,这不是好苗头,可是她和卢师兄都没空管他,真是忧伤的问题…… 一直盯着她看的爱莲突然道:“不如让邱小公子在这里多呆几天。奴会照顾好他的。”“开什么玩笑?这种腌渍地方我一刻都不能忍受了!”邱家同大声道。 原月被邱家同的大吼大叫弄得很烦躁,冲他吼回去:“没人拦着你,想出去就出去,我走了。” 她直接甩手走人,邱家同愣了很久才抓起衣服往外跑,腿脚还不利索,只能一瘸一拐的。他一边抱怨原师姐不近人情一边后悔刚才的冲动,刚走到门口,眼前突然多了一道暗红色的魅影,只见爱莲倚在门上。含笑对他说:“原大人托奴照顾好邱小公子,邱小公子可不能乱跑。” 他瞪大眼睛,“你滚开。” 爱莲郝然一笑,动作却一点不羞涩地将他大横抱起放回床上,贴近他的耳朵暧昧地吐气:“乖,奴会将你身体的每一寸都照顾得服服帖帖……”长指在他的衣带上划过。没有什么特别的动作,他身上的衣服就随之松开,胸腹坦露。邱家同眼中的愤怒骤然间转为惊恐…… 原月在外面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邱家同出来,以为他在和她闹脾气,刚刚消下的气又冒起来,直接甩袖离开。她去卢府找卢晓麟,问他家翻案的事。 “你不用操心,既然皇上让你教导太子,你就安心做这件事。”卢晓麟头也不抬地翻阅着什么东西。原月觉得自己被忽视了,不悦地敲了敲桌子。“卢大人,好歹我也配合王逸帮你做了不少事,你就是这样敷衍我的?” 卢晓麟抬头看着她淡淡道:“我要你帮忙了吗?” 看看!这是什么态度!? 她的印堂果然是黑透了吗?她想也不想转身离去,走前不忘重重地甩上门。卢晓麟眼前的书页一下子暗下来,他偏头看向还在震动的门。眼神微动。 他的语气确实冲了些,但他不希望原师妹插手这件事。 他从王逸那里得到消息说当年的事情可能跟蒋家有关,蒋家以画见长,在名儒大家中的声望仅亚于王家,而在大世家中属于既不佼佼也不会被埋没的地位,所以三家里他曾经最不怀疑的就是蒋家。 事出反常必有妖。 温倾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不甚愉悦道:“为什么叫我躲起来?我还想和原大人打个招呼呢。” “我叫你来是谈事情而不是闲聊的。”“我早就想问了,你是不是故意把原大人安排在王逸身边……想凑成他们的好事?”温倾说着大力摇起折扇,贼兮兮地笑着。 卢晓麟挑眉,“有何不可?” 温倾的笑容更大了,“可惜原大人现在的名声可不好,当然名声好也不一定进得了王家的门,何况王逸现在还迷恋着杨凤楼那位落魄小姐,移情令师妹这样的女子着实困难。” “那个女人王逸自己都不敢领回家,其他事就用不着你操心了。我要你替我去蒋家一趟打听虚实,什么条件你开。”卢晓麟的语气好像在敷衍一个只懂讲废话的人。不过温倾的脾气好的不可思议,或者说从没人觉得他有脾气,他笑着说:“你也知道温家垮了之后就更没人搭理我了,我一个即将而立的男人连门妻室都没娶上实在不好意思出去见人,你看……” “我说了绿儿不可以。” “我知道,你看原大人怎么样?王逸那里还是不要奢望了,刚好她嫁不出去,我娶不到妻,我们就凑合凑合成亲算了。”温倾前倾身子,对卢晓麟笑盈盈道。 卢晓麟皱起眉头,“你当真?” “自然。”他点头。 卢晓麟沉吟片刻道:“好,我会同她提。” ps: 考试结束默默爬回来了,好吧,请无视我,已经无脸见人了……今天起恢复日更,就是这样,默默爬走…… 两百零九:落魄举子 原月并不知晓她的婚事已经被卢晓麟提上重要议程,此刻她只觉事事不顺,本来想去自家店面看看也不敢过去,生怕自己的霉运影响了生意。 正走着,肩上突然被人一拍,她一回头就看到林遥寄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她。 “哟。”她招招手算是打了招呼,发现林遥寄紧紧盯着她,吓得连忙捂住眼睛,“你想干什么?” “你倒是胆大,出了泄题的事还敢明目张胆地出来。”林遥寄拉开她的手。她冷哼一声转过身,“我是那么没头脑的人吗?我现在不算考官了,会试还要等个把月,我才不会把青春浪费在等待上面,我是做大事的人。” 他嗤了一声,“大事?” 她神色微僵,皇上亲*代她的事应该算得上是大事,可居然是教导一个小屁孩,实在没脸和别人炫耀。她咳了一声把这个话题混过去,仰头对他笑道:“林公子在这儿呆了挺久了,吴郡守是一郡之首,总不好在外逗留过久吧?” “吴郡守已经离开近半月了。”他道。 “……那你要长期住在这里?”她惊讶道。 他没有回答。两人并肩走在大街上,林遥寄出色的外貌和棕褐色发眸很快引起旁人的注意,一个身着白裳书生模样的年轻人走上前就直接问道:“这位公子可是西域之人?” 两人同时愣住,原月早就习惯林遥寄的长相特点,加之现代有这种发色的人不少。并没有多想。难道西域的人都长这样?不对,西域人的服饰和生活习惯和这边确实有差别,但发色应该都是一样的,西域又不是外域。 林遥寄皱了皱眉头没说话。年轻人则眼睛发亮地盯着他,嘴里啧啧称奇,“我一直想去西域,没想到今日能得见西域之人,果然不同凡响。” “好了,看也看了。你可以离开了。”原月不客气地开始赶人。 “我和你家公子说话,你个小丫鬟插什么嘴?”年轻公子终于把目光转移到她身上,但眼里都是满满的不悦。 林遥寄略一迟疑,脸上便出现了笑容。他将原月往身后一带,以一种既不浮夸也不谦卑的语气道:“这丫头被我宠坏了,你别见怪。” “你会讲汉语?”年轻公子更惊喜了,“在下林友之,敢问公子高姓大名。” 原月探出头来道:“我家公子高姓大名也是你这升斗小民有资格知道的?”林遥寄把她的脑袋按回去,低笑道:“别闹。” 当街亲密的举动简直令人发指。 林友之看着林遥寄继续惊叹膜拜着,好想带回家仔细观摩。心动不如行动。他遂开口相约:“我与你一见如故,去我家坐坐如何?” 原月于是上上下下地打量他,莫非是哪家公子?可等到了林友之家才发现这是一个大大的误会,他“家”位于城郊,是一间简易搭建的茅屋。而这一片地像这样的茅屋林林总总有十几间,出入的都是像林友之这样的书生。 林遥寄这些年日子过得滋润了。不愿意屈尊进入这种小茅屋,就把原月踹出来做代言人。刚好原月也有疑问,就大方走出来对林友之问道:“这些茅屋看起来搭建没多久,林公子不是王都人?” 林友之的注意力都还在林遥寄身上,闻言随便点头道:“城里面的客栈大都满了,空闲的太贵住不起,就在这里暂时住着。” “你们是赴考的考生?”她继续问。 “你这丫头知道得不少。”他颇赞许地点头。原月却撇撇嘴道:“这么明显还看不出来当我白痴吗?” 好粗俗!林友之总算念念不舍地从林遥寄身上抽回目光,挑剔地打量她,不明白这样一个既无美貌也无德行的女人怎么能得到她家公子欢心。这种怀疑的目光原月看多了,心中不忿之余脸上笑容愈盛。冲林友之勾勾手指,凑近他的耳朵小声道:“知道我家公子为什么宠我吗?因为我床上功夫了得。” 林友之瞬间被炸成当红炸子鸡,难以置信地瞪向她。林遥寄一看就知道她没说什么好话,对林友之道:“她性子顽劣,说的话你别当真。” 本来不怎么当真的。被你这么一说不真就没人信了。 原月把林遥寄往外推,笑呵呵道:“公子你先回去,我有事和林公子聊聊。”林遥寄还没说话,林友之先急了,他只对外貌奇特的林遥寄感兴趣,什么床上功夫了得的丫头他一点兴趣都没有。然而原月硬拉着他进入茅屋,他竟然挣脱不开一个瘦弱小姑娘的手,只能眼睁睁看着林遥寄转身离开。 原月进去以后发现屋里还有一个人,正窝在床上看书,看样子不是来做客的。“这位是?”她偏头问林友之。 床上那位瞥了她一眼就别开头,对林友之说:“不是说了不要把女人带回来。”这人的语气和他的表情一样冷淡,年纪不过二十七八,两鬓却夹杂了几丝白霜,瞳孔也不如林友之那般清澈,似乎是有故事的人。 林友之无奈解释:“吴启文,没看见是她硬把我拉进来的吗?” “那也是你招惹来的。” “……” 原月等他们吵得差不多了才开口问:“既然还没离开说明你们已经过了州试,准备参加会试,这样的考生可以去官府安排的地方暂住,不至于沦落到这地步。”她抬头看了眼感觉风一吹就会散架屋顶道。 两人同时看向她。林友之挑挑眉,“知道得不少,我说我们不愿意去这个答案满意吗?” “难道里面的人乱收费?”原月兀自猜测起来,“还是你们的仇家在里面,你们不愿意住里面和他们抬头不见低头见?” 吴启文冷哼一声重新埋首书中,林友之却是被她勾起不忿,道:“我等来参加科举是要出人头地的,怎么甘心成为他人的附属?” “什么意思?” 他正要脱口而出,突然想起跟个小丫头有什么好说的,便转移了话题问她:“渴不渴?我这里没茶,将就着喝水吧。”说着倒了一杯水推到她面前。她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这些读书人不都瞧不起小丫鬟吗?怎么还亲自给她倒水,虽然他现在的情形确实比较落魄。 “谢谢。”他不矫情原月就更不矫情了,仰头把水喝个精光,舔了舔嘴唇,量好少,于是把杯子推回去示意他再来一杯。他微微一愣,还是倒了,然而水壶已经见了底,只滴出来几滴,林友之略微尴尬地看向吴启文,吴启文道:“今日轮到你提水,别看我。” 林友之不甘不愿地去角落拿了两个水桶,嘟囔道:“已经是举人了还要自己去提水,这么重的东西……” 原月见事情算是因她而起,加之也喝了他们的水,便接过水桶道:“我去吧,水井在哪里?” 林友之指了一个方向,她就风风火火地跑了过去。林友之转身得意地对吴启文说:“怎么样?还是有用处的吧。” “你确定她提得动?看样子也不是粗使丫鬟。”吴启文泼他冷水。他立刻苦下脸,对啊,不仅不是粗使丫鬟还是她家少爷心尖上的暖床丫鬟,怎么做得了粗活?只得拖着沉重的步伐去找原月。 水井距离茅草屋有上百米,原月去的路上碰到一个同样出来打水的书生,便走上前搭讪,“这位公子贵姓?” “柳。”柳中玉看了她一眼,态度既不热络也不冷淡。住在这里的人不会有丫鬟,只能是谁的相好,对这种女的得保持距离。 “我姓原。”原月笑呵呵道。 一路上都没说话,等到了水井旁边,柳中玉让原月先打,看她动作有些别扭便道:“我帮你吧。”直接拿过她的桶扔到水井里,原月乖乖站在一边,看着他气喘吁吁地打好四桶水,暗叹读书人的体质果然差,要是她做院长一定要推行体育锻炼。 可想而知,回去的路上柳中玉没走几步就要放下水桶歇歇,他看了眼面不改色的原月,张了张唇没说出话。 “那个……柳公子我帮你吧。”原月对他友好地笑笑,走到他面前伸出两个手指轻而易举地勾起他的桶,他吃惊地看向她,“原姑娘……好身手。” “还好还好。”原月大步往前走,他自然要跟上去,这个时候原月说话他都会应答几句,比刚才要热情些。她见时机差不多了就道:“你们参加科举也是为了入仕为官,为什么不愿意接受官府提供的住处呢?” “那哪里是官府,分明是殷家的的地盘。”柳中玉不屑地撇嘴。 殷家?她心中一顿。这时林友之恰好赶到,看见原月手里的四桶水同样震撼了。他指着她对柳中玉道:“你怎么好意思?” 其实柳中玉本来就挺不好意思了,借着和她说话转移注意力,这会儿被人逮了正着更加无地自容,涨红了脸说不出话,半晌才反应过来问:“这位姑娘是你的……”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ps: 更新的时间暂定为每天下午四点到六点之间~~ 两百一十:威胁考生 “不是不是!”林友之吓得连忙摆手,“她是我认识人家的丫鬟。”真要说起他为什么对原月这么客气,理由就是想通过她和林遥寄套近乎。 “哦。”柳中玉不甚在意地点头,然后问道:“你有《时文》吗?我想查些东西。”林友之抱歉道:“刚被借走了。”柳中玉果然露出失望之色。原月见状趁机插嘴道:“你们可以去找国子监典籍,科举期间有资格参加会试的考生都可以去里面抄阅图书。” “真的?”柳中玉惊喜道。 “当然。”她很肯定地点头。“你们应该都已经拿到举人的信物了,凭那个就能进入国子监,按理说给你们信物的人会告诉你们这些。” 两人的面色同时沉下来,那个时候殷家的人就已经在威胁他们,他们不同意又怎么会好心告诉他们这些。但是林友之想得多一些,他问原月:“你怎么知道这些?” “……”她犹豫了一下没敢说实话。不是她想保持神秘感,只不过她刚刚在外面走了一圈,发觉她的恶名已经直逼蓄养面首的张黎芷,要是说出来把这些自命清高的书生吓走了怎么办?她可是来办正事的。她于是道:“是这样的,其实我不是一个普通丫鬟,我是一个很神秘的女人,林公子你也看到我家公子了,很与众不同对不对?” 林友之赞同地点头。 “所以我知道很多你们不知道的东西,你们有所求说不定我也能够达成。”她得意洋洋道:“就比如说殷家威胁你们的事情,你们仔细告诉我的话说不定就能摆脱当前的困境。”她说着看向不远处大片七歪八扭的茅草屋。“不管怎么说都是举人了,功名在身还住在这样的地方日后传出去可不好听。” 就算是为了证明读书人的清高骄傲,住在这种地方的经历也实在拿不出手。 柳中玉犹豫了一下问林友之:“我能去你家坐坐吗?”“来吧来吧,不要客气。”原月直接代替林友之回答。然后提起四桶水飞快奔向林友之的茅草屋。等两人回来她已经烧好水,倒了四杯茶摆在桌面上,吴启文脸色明显不佳地坐在她对面,见他们回来语气很不好道:“一个丫头的话你们也相信?瞎闹腾什么!” 林友之摸摸鼻子。坐下来道:“死马当作活马医,说说也没损失。”“对对。”原月忙不迭点头,铺纸提笔,炯炯有神地看着他们,一副好好学生模样。柳中玉却惊得站起来,指着纸张道:“这可是河间宣纸,怎么如此浪费!”林友之这才发现这是自己珍藏的河间宣纸,立刻斜眼看向吴启文,吴启文冷哼一声。他就是故意的怎么了? 原月无奈道:“好啦。如果你们能过会试。我送你们每人一沓河间宣纸。” 几人也不知信没信,反正断断续续地说起了关于殷家的事。事情并不复杂,殷家是这次恩科的大头参与者。对每位成绩卓越的考生都大加笼络,这种笼络却不是培养成党派。而是几乎没有地位的附属,更有甚者直接被“请”去做幕僚,试问哪个寒窗苦读的学子会愿意? 或许在殷家看来这已经是莫大的施舍,主动提供这么粗的大腿给你们抱你们还不知满足。敢跟我作对?那就去犄角旮旯里呆着吧! 原月拿到有用信息后就告辞离开。一直沉默不语的吴启文突然开口道:“她的字迹上佳,姿态流畅,至少是个精通文墨的人。”另外两人都没反对,既然不是普通人,就希望她真的能解决这件事吧。 原月把对卢晓麟的不满先放在一边,直接冲去卢府把这件事告诉他。他瞟了她一眼,怎么什么事都能被她撞上?随意道:“我知道了,这件事我不想插手,你想管的话不要在上朝的时候说,私下告诉皇上。” “哦。”她有些失望地转身离开。卢晓麟这时突然叫住她,“原师妹,我有事要同你商量。” “什么?”她打了个哈欠,有些困倦地问道。 他斟酌了一下语气说:“你还记得温倾吗?” 她想了想,点头,“怎么了?” “你觉得他怎么样?” “不怎么样。”她只是微微一愣就毫不犹豫道:“别告诉我你想撮合我们,这绝对是把我往火坑里推。那人就一个笑面虎,心肠冷得很,到时候我被他弄死了你都不知道。”想起温家覆灭,那人却笑得好像随意搭的积木倒了的样子就令她不寒而栗。 “……”他真想说原师妹对温倾的评价真是一针见血。“我相信他不是你的对手。” “我当然知道,但是我没空跟他玩。”她哼哼道:“不过人家看不看得上我还是问题,难不成他想戴一摞绿帽子……” “原月!” 她脖子一缩,对他做了个鬼脸,迅速逃离现场。卢晓麟气得用力拍桌子,这事他再也不管了,就让她那不靠谱的媒婆娘操心她的终身大事吧! “老爷,我觉得这家公子不错,和我们月儿真般配。”宋媒指着原月给她的公子小姐名册中的一个名字给袁之寰看。袁之寰的面上难掩愧色,语气沉重道:“还是过段时间……” “也对,二小姐马上要成亲了,还有很多事情要准备。”宋媒一拍脑袋,扭腰摆臀往回走,走了几步又退回来,小心翼翼地问:“老爷,你不要生月儿的气,她只是被我惯坏了,所有事都是妾身的错。月儿的婚事……” 他长叹一口气,“我知道,就算豁出去老脸,我也不会在婚事上委屈了月儿。” 宋媒拿到保证后立刻神采飞扬起来,讨好地说:“那我去看看二小姐,婚事这么急,不知道她的嫁衣绣得怎么样了。” 袁倩听到小丫头通报说夫人来了,就放下针线,随侍一旁的丫头连忙将嫁衣捧到一边放好。这时宋媒已经走了进来,腆着脸笑道:“二小姐绣的嫁衣可真好看,周家郎君能娶到二小姐真是三生修来的福气。” 袁倩深深地看向她,确实是什么都不知道样子,可是原月为什么不告诉她? “你来了。”她冷淡地点点头。但这对宋媒来说已经是莫大的惊喜,她忙不迭笑道:“我来看看事情准备的怎么样了,这些丫头就爱偷懒,可不能纵容了她们。” “我的人还轮不到你来管。”袁倩对宋媒的敌意仍在,除此之外更多了一层警惕,“没别的事你赶紧离开,我不想看到你。” 宋媒有自知之明,拉了拉关系后就不敢再留,灰溜溜地走了。袁倩回到床边坐下,重新拿起嫁衣刺绣,面色平静,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旁的丫鬟们面面相觑,要是以前二小姐肯定要和夫人吵起来,现在只是冷言冷语,看来要成亲了二小姐的心情很好。 原月知道卢师兄最近在忙他的事情,就不多烦他。回到香客居将就了一个晚上,上完早朝后就直接去找风昶卿。 “回大人,皇上去探望太后娘娘了。”一个小太监朝她挤眉弄眼。现在几乎所有人都知道皇太后那儿的宫女有皇上的种,皇上能不去关心关心吗? 原月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吓得他连忙跪下,这才想起眼前这个人不是平常和他一起八卦的宫女。不过原月马上拉起他,不着痕迹地递了一个银子过去,然后小声道:“我要在这儿等皇上,你在一旁看着点,要是太子殿下靠近立刻通知我。”说完不等他回应就兀自走进宫殿,捧了杯茶,两腿乱晃,四处打量。 小太监和看守的侍卫对视一眼,纷纷摇头,也就原大人敢在皇上不在的时候大咧咧的走进皇上的宫殿,偏偏他们也不敢拦。 而原月却觉得自从风昶卿登基后她已经对他表现得非常恭敬,非常符合作为臣子的本分,以往来见他的时候都没怎么敢抬头,现在才有机会好好打量一国之君呆的地方。 很高、很大、很金、很冷清…… 突然她打了个喷嚏,谁在骂她? 原月来到乾坤殿的消息很快就有人禀告给风昶卿。 “呃疼……”倚在他怀中的房盈吃痛地坐起来,白皙的胳膊上多了一块红色的指印。她不敢抱怨,更怕外面的人闯进来,只得小心翼翼地笑道:“皇上,我的肚子疼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孩子寂寞了,想提早出来呢?” 风昶卿回神,目光落在她隆起的肚子上,渐渐平和温柔起来。他伸手轻抚她的肚子,良久道:“你好好养胎,朕下次再来看你。”房盈抬头对上他清澈温柔的目光,不自觉地羞涩颔首,再想抬头说些什么的时候,他已经离开,只剩下大开的门被风不住吹打。 “老师怎么来了?”风昶卿还没走进宫殿,温和的声音就已经先传进原月耳里。她吓得差点把正在研究的琉璃灯盏摔下来,转身难掩尴尬道:“陛下来了,微臣刚才在……” 风昶卿摆摆手,笑道:“老师喜欢的话就拿去,一盏灯罢了。” 二百一十一:甩不掉的拖油瓶 “不是,我就是没想到这个时代的琉璃……不是,我的意思是……嗯,这灯确实蛮漂亮的。”她见过现代的琉璃,虽然也很漂亮,但总觉得差了点什么,而这个时代的琉璃基本是皇家专用,她以前没关注过,乍一看就觉得很晶莹明透,仔细看甚至能感受到栩栩如生的流淌感,着实很神奇。“哦对了,我有事向陛下汇报。”她掏出关于殷家威胁考生的记录递上去。 风昶卿随意翻了几页,眉头渐渐皱起,问道:“为什么不在早朝的时候提?” 如果回答是卢晓麟指使的估计不太好,她就道:“此事事关重大,微臣想先与陛下商量一番。” “……也罢,其实朕已经接到一封关于此事的密奏,只是没想到事情已经这么严重。”他长叹了口气,回到龙椅旁坐下。“殷家是大氏族,不会因为这件事就被动摇……” “卢家原来不也是大氏族,还不是因为同样的事情被满门抄斩?”她小声反驳。风昶卿神色莫名地看向她,良久道:“朕却不是先皇那般狠戾果决之人。” 他语气严肃,吐字清晰,不高的音量在整个大殿回荡。她连忙看向大门,候在外头的人早就识趣地把门关上了。 “陛下……是仁君,自是不同。”她连忙补救,一手按住微微起伏的胸部。 “是吗?” “是的。” “朕突然发现老师有做佞臣的潜质。” 她猛地抬起头,被他的话吓出一身冷汗。万分后悔自己吃饱了没事干来找他,一时间尴尬羞窘得不知如何回话。甚至自行带入电视剧的场景,两腿一软差点就跪了下来。 风昶卿及时扶住了她,后知后觉般笑道:“吓到老师了,朕开玩笑的。没想到老师这么不经吓。” 她却缩回手,迅速后退一步,低头恭敬道:“是臣逾越了,这便告退。” 风昶卿没想到她反应如此剧烈。皱了皱眉想叫住她,她却已经跑得没影了。他的心情因此烦躁起来,抓起原月留下的材料,看了一眼又扔到一边,过了一会儿才让人把翁南北叫来。 “陛下。”翁南北自从担任左丞相后一直非常低调,深居简出,让满朝的人都几乎遗忘了他的存在。 “朕记得几天前你提过考生闹事,是因为考题泄露还是别的原因?” 翁南北惊讶地抬头,道:“此事与殷家有关。臣已命人调查。” “朕这里有些证据。你带回去看看吧。”风昶卿一脸疲惫地摆手。翁南北来之前本想询问皇太后那里的事情。见状只能按下疑虑,欠了欠身离开。 风昶卿看了一会儿奏折,渐渐觉得胃部翻江倒海。竟然痛昏过去。随侍的宫人吓得大喊:“快传太医!皇上不好了……” “晦气,以后再也不来了。”原月狠狠一甩衣袖。还以为风昶卿好歹会顾着他们的师生情谊,没想到脾气越来越差劲,皇位真是把杀猪刀。“还想叫我帮忙带儿子,自己忙着生儿子是吧?给我滚去死!”她骂着一脚狠狠踹墙。骂完之后赶紧看看四周,确定没人后松了口气。 突然眼前探出一颗小脑袋,贼兮兮地地瞅着她笑,“我听到了,大人骂父皇滚去死。” 她迅速冲上去捂住他的嘴,低声道:“没人跟着你?” 彦儿摇头。 她眯起眼睛,威胁说:“你再说一遍你听到了什么。” “我听到大人骂父皇滚去死。”他声音清亮地回答。 哦对了,这低龄小鬼还不能领会到她话中饱含的威胁之意。她于是换了种方式说:“殿下,我跟你打个商量,你不把刚才的事情说出去好不好?” 他乖巧地点头。 她满意地笑,为保险又问了一遍:“如果有人问你我说你什么你要怎么回答?” “大人骂父皇滚去死。” “*!”她低咒一声,“随便你吧,反正你一个小鬼的话也没人相信。” “父皇让大人教我读书。”彦儿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屁股后面。 这一段宫路都没人,原月被他跟烦了就不客气道:“大人什么大人,你应该和你父皇一样叫我老师……算了,我担当不起他老师,也担不起你老师。你别跟我,我很忙。” 她说完就加快脚下的步伐,没想到彦儿干脆跟着她跑起来,这家伙跑的不稳,没几步路就已经摔了好几个屁股墩,哇哇大哭起来。她掩耳盗铃地加快步伐,彦儿的哭声越来越洪亮,隐隐听到有脚步声往这里赶来,她不得已只能回头把彦儿往肩上一扛快速逃离现场。 “原大人,这……”皇宫的守城侍卫为难地看着她以及——时不时从她身后探出脑袋又被她塞回去的彦儿。 “哦,皇上命本官教导太子殿下学习,所以我要带殿下出宫体验民生。”她干笑道。 “可有皇上旨令?” “没有。” “唰”一声,所有侍卫抽出刀剑把他们围起来。彦儿吓得扑进她怀里发起抖来。“太子殿下和原大人见谅,事关重大,容小人先去通报皇上。”带头侍卫对他们点点头就带了小队人马离开,剩下的人把他们密不透风地包围起来,看原月的眼神苦大仇深,就像在看十恶不赦的绑架犯。 原月冷哼一声,撇撇嘴。她刚才和皇上不是太愉快,皇上不会以为她要拐卖他儿子吧?她也不想带个拖油瓶出去,可彦儿不知抽了什么疯,一离开他十米以上就满脸无辜地喊“大人叫父皇滚去死”,搞得她好想一巴掌呼死他。 “怕了?”她斜睨了彦儿一眼。不过一个两三岁的小屁孩罢了,干脆原地坐下来,偏头问他:“为什么怕?知道那个亮光闪闪的东西会弄死人?你知道死的意思吗?” 彦儿吸了吸鼻子,凑到她耳边小声说:“我看到宫女太监流了好多红色的水就再也不动了。” 呦呵!小样,这么小就看到过死人了,没吓出心理阴影果然不知者无畏吗?“你在哪儿看的?一天到晚乱跑,照顾你的人呢?” “我说要玩捉迷藏,就甩掉他们了。”彦儿嘿嘿傻笑。 她一听立刻对他另眼相看,这么小就会使心机,前途无量啊。不错不错,有值得她调教一番的价值。她一把揽过他在她旁边坐下,无视众侍卫愤怒的眼神,跟他咬耳朵:“看来殿下知道的事情不少了,就是想出宫玩是不是?” 他茫然摇头,“父皇让我多跟着大人。” “……” 侍卫头很快回来了,没有多余废话,非常恭敬地把他们送出宫。原月回头问了句:“不需要派些人保护太子殿下?” 侍卫头微笑道:“皇上说相信原大人的能力。” 她点点头,真不懂风昶卿哪来的信心。难道他因为马上要有新儿子就不管旧儿子了?她不由怜悯地看向彦儿。 出宫后去哪里是个问题。她现在属于无家可归人士,卢晓麟在忙他自己的事她不好打扰,袁之寰那里直接pass,竹苑和香客居也不好。走在路上,她随手买了两串糖葫芦,自己叼了一串,另一串毫不怜香惜玉地塞进彦儿的小嘴里。看得不远处跟随他们的暗卫眼睛差点瞪出来,那可是太子殿下啊,她怎么敢这样对待他! “呜呜!” “哦,忘了你没牙。”她一拍脑袋,把糖葫芦抽出来,带出一串口水,在太阳底下闪着晶光。她嫌恶地把口水甩到地板上,太子殿下被她的神情打击得心理受创,瘪了瘪嘴又要哭了,她吓得赶紧塞回去堵住他的嘴。 “这……”一个暗卫看不下去了,“这可是大不敬!”另一个暗卫打断他:“好了,我们的任务就是保护太子,不要多事。” 原月也觉得她的行为不太好,抱起彦儿哄了一会儿,“殿下乖,咱咬不动就舔,可甜了啊。”彦儿闻言乖乖地伸出舌头舔糖葫芦,觉得甜,便喜笑颜开了。 “彦儿,你想学什么?”她抱着他一边走一边问。 “什么都学。”他含糊不清地说道。 “认字了吗?” “会写‘彦’字。” 她想了想道:“不管学什么最基础都要识字,殿下应该挺聪明的,不知道一个月够不够。”“一天!”彦儿急急申辩。“一天个头。”她点了一下他的小脑袋,没好气道:“还没学会走就想跑了,我都不敢说一天之内学会认字。好了,就一个月,你必须在一个月内认写大部分字,放心,我的教育方式和那些老古板不一样,肯定学得快。” “老古板是什么?” “唉,忘了你没有别的老师,太可惜了,不然一对比你就会发现我这个老师有多么优秀。”她假惺惺地叹了口气,“要不是你还要回宫,半个月就够了。” “那彦儿就不回宫了。”彦儿把顶上一个糖葫芦的糖衣舔得干干净净后,从怀里掏出一张纸给原月。她打开一看,是风昶卿的笔迹,看样子已经写了一段日子了,寥寥几笔,大意是彦儿交给她随便管教。 她捏着纸团的手骤然收紧,愠怒地眯起眼睛。皇上这是预谋很久了啊,拖油瓶就这么扔给她了,他一个人好风流快活。小心她教出来的彦儿长大以后不认他! 二百一十二:乖与不乖 “走,我教你认字去。” “大人……” “对了,你干嘛叫我大人?叫声老师我还是担得起的。” “父皇叫你老师,我不能叫你老师。” “那好吧,在宫里就叫我大人,宫外的话你叫我……” “娘——” 她一个激灵,原来是一个旁边一个小孩吵着他娘要买烧饼。松了口气之余继续教育太子殿下,“宫外你叫我姐姐,别人问起就说是我的远房表弟,再细问你就别理会。”彦儿却眼巴巴地瞅着烧饼摊,咂吧咂吧嘴巴,“烧饼……” 她善解人意地一笑,很干脆地去买了一个烧饼回来,热腾腾的还冒着香气,往彦儿鼻子下面一送,馋得他直流口水。“香吧?”她笑呵呵地问。彦儿傻笑着点头。她却收回烧饼一口啃下去半块,点头道:“确实很好吃。可惜你没牙吃不了。” 彦儿的眼里瞬间噙满泪花,“大人,你是故意的。” 她满意地拍拍他的脑袋,“不错,这么小就能看出我是故意的,孺子可教也,我对你的未来充满信心。稍微有点喜欢你了。我喜欢聪明的小子,你聪明吗?” “聪明。”彦儿立马破涕为笑。 “嗯,还很有自信。”比你爹出息多了。原月被拖油瓶缠上的坏心情少了些,抱起他在他脸上“吧唧”亲了一口,彦儿“咯咯”地笑起来。 不远处的人。 “这……要不要向皇上汇报?” “算了……” 另一边原月已经和彦儿夸夸其谈起来。 “我有一个师弟也蛮聪明的,就是人呆了点,要是让我多教导几年肯定是祖国栋梁。可惜在兰亭书院那里被养歪了。我上次快被他气死了……不过我比他大,心胸应该宽广一点,还是去兰亭书院看看他吧。”她自言自语地说。彦儿含着糖葫芦,瞪大眼睛看着她。很是认真的样子,也不知道听没听懂。 然而在兰亭书院得到的消息却是邱家同一直没来,大家都认为他在卢侍郎家休养。可是卢府哪里有邱家同的影子? 糟了!不会还在…… 她急忙忙赶往青岚苑,跑到一半才想起带着拖油瓶不能明目张胆跑进去。抹黑了太子名声,全国人民都不会放过她。 “姐姐,紧。”“忍忍啊乖。” 原月把彦儿打包成婴儿背在身后,自己也换成普通的夫人装扮,低调地从小门进入青岚苑。 聚在大堂里吃饭的小倌们看见一个妇人背着小孩鬼鬼祟祟地走进来,都停下手中的动作。 是客人吧?可是哪有背孩子来寻欢作乐的客人? “麻烦叫一下白染。”原月对一个小倌说。 “哦……好。”被点到的人呆了呆连忙去叫人。 她对其他人笑着点点头,搬了一张凳子独自在角落坐下。因为看着不像有钱人,还带着小孩,所以没有小倌上前勾搭。 白染莫名其妙地赶来。看见原月的新造型愣了愣。再看见她背着的孩子惊得眼睛都快要瞪出来了。“你、你、你……这孩子不会是爱莲的吧?不对。你们才认识多久。” 原月走近他小声问道:“我师弟在不在这里?” 他愣愣地点头。 她瞬间沉下脸。这小子越来越无法无天了,青楼就算了,居然在蓝苑呆了这么久。不给他点颜色瞧瞧她就不是他师姐! “原大……姐,这个小孩是……”白染还是纠结着小孩的问题。 “爱莲那里?” 不等他回答。她自己就肯定道:“肯定在他那儿。你实话告诉我,他有没有对我师弟……就是那个,你懂的。” “这个……” “让开。”一盆水浇过来。原月急忙跳开,“喂你这人张没长眼睛啊,我是客人啊,居然这样对……我,邱……”她不可思议地瞪着这个人。 眼前的人一身粗布衣裳,带着破旧补丁帽子,跟普通的下人没有两样,可是帽子下面那张脸她却无比熟悉,是她那个骄傲的不得了的聪明师弟。多日不见,面黄肌瘦的一朝回到解放前,看她的表情也跟解放前似的冷淡。 “不好意思。”邱家同不甚有诚意地对她点点头,转身离开。 她目瞪口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追上去拉住他,把他扯到角落,恶狠狠地道:“小子你皮痒了是不是?信不信我揍你?” “信。”他有气无力地说。她心里咯噔一下,这不是被榨干的节奏吧? 邱家同说完看了一眼她背后,和彦儿圆滚滚的大眼睛对上后,露出惊诧之色,却什么也没说地走了。原月跟上去,看他自然而然进了爱莲的房间,心中又是一突。 “倒个洗脚水怎么这么久?”爱莲叼着烟袋,慢腾腾地走过来,看见原月一点也不惊奇。“原大人来了?这装扮挺新奇,孩子是捡来的?” “大胆,你才是捡来的。”彦儿细声细气地说。 众人纷纷投去诧异的目光,这孩子在一群陌生人中能保持镇定,还能语调清晰地说出“大胆”二字,不是普通人家的小孩吧,原月这是哪里拐来的? “对了,白染,麻烦给我笔墨纸砚。”原月突然道。 这些东西爱莲这儿都有,征得他的同意后,原月把彦儿抱到桌子旁,让他站在椅子上,花了一刻钟的时间教他正确的握笔姿势,写了几个字让他模仿。整个过程只有她的说话声和彦儿偶尔的“嗯嗯”声,其他人都一声不吭的盯着他们,表情十万分之诡异。 “好好写,别丢我的人。”“知道了。” 原月对彦儿的乖巧很满意,回头对邱家同说:“你看看。人家小小的都知道听我的话,你都多大了还跟我闹别扭。你是有功名在身的人,不好好用功读书在这个地方做什么?” “不要你管。”邱家同别开头低声道。不小心对上爱莲的目光,眼皮一跳。低声道:“我在这里有事情,原师姐你回去……不是,你留下来坐坐吧,我给你倒茶。” 邱师弟着实不对劲。闹个别扭也不至于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模样。难道他对这里的人产生不正常的爱恋?她立刻把目光锁定到爱莲身上,这厮很不对劲,光是靠近他时产生的类似一见钟情的心动感觉就让她非常忌惮。 她朝爱莲走了几步,邱家同立刻拦在她面前,紧张道:“你要干什么?” 她倒吸一口凉气,乖乖,真不得了了。此刻她不再犹豫,拉住他的手腕果断道:“马上跟我回去。” 邱家同扭头站立不动,“会试前我会回去。你不要管我。” 她拉下脸。目光沉沉地盯着他。“邱家同,你再说一遍。” “我不回去……” 她猛地甩开他的手,抱起假装认真写字实则偷看他们吵架的彦儿快步跑出去。挡住她去路的大门在她一脚的威力下光荣阵亡。 邱家同神情一滞,蠕动了一下嘴唇没说出话。一转身便对上爱莲叹息的神情。爱莲不悦道:“原大人好不容易来一趟就被你气走了,还有这门,账一并记在你头上了。” 他沉默以对。 爱莲却忽然笑了,大掌按在他脑袋上,他浑身一僵,爱莲的手掌顺着他的脸庞下滑,在他的领口处细细摩挲,他不可抑制地战栗起来,瞳孔中写满害怕和抗拒。 “既然不喜,为何不随原大人离开?”爱莲手指轻拨,邱家同的领口便大敞开来,露出半块瘦削的肩膀。“还是邱小公子喜欢奴这样对待?” 他强稳住心神,道:“我没钱,你不做赔本买卖。” 爱莲挑挑眉,正待说话,一个小倌在门外道:“爱莲,有客到。” 原月抱着彦儿气呼呼地出了青岚苑。彦儿细声细气地安慰她:“大人,你不要生气。” “你闭嘴,别以为我不知道,那么长时间一个字都没写,小小年纪就知道看大人热闹了啊?” 彦儿茫然地看着她。 她严肃地回瞪过去,四只眼睛对视半晌,她忽然满意地点头道:“这表情不错,很适合做了坏事之后令人无从怀疑。” 彦儿得意地笑,原月却一个巴掌拍下去,“给你点甜头就承认了,你还!” 出尔反尔的坏大人! 原月是真生邱家同的气了,她本就不是多管闲事之人,不至于为了个师弟死皮赖脸地怎么样。嫌她烦嫌她碍事?很好,以后她再不会管他的破事! “原月?” 她回过身,看见蒋欣莲和方若水站在不远处呆呆地看着她。 “小姐请用。”蒋府的丫鬟把茶水送到原月面前便迅速退下去。蒋欣莲和方若水坐在她的对面,除了蒋欣莲最初说的一句邀她去蒋府的话,直到现在三人都处于诡异的沉默中。 自从原月的名声一落千丈以来,她就没指望以前认识的人还愿意搭理她,特别是为数不多的女性朋友,不过……算是朋友吧?以前。 再说蒋家牵扯到卢师兄家的血案,她的站队非常明确,没有丝毫犹豫,所以她希望蒋欣莲能毫不留情地用恶毒言语骂她,那样她的心就能更加安定了。 “你不要脸!”蒋欣莲突然冲到她面前用力扇了她一巴掌,方若水连忙上前拉开她,低声喝斥:“你怎么能这么莽撞!” “可是她、她……”蒋欣莲转身扑到方若水身上低声喃喃起来,声音又快又小,根本听不清她在说什么。方若水面色僵硬地对原月说:“抱歉,蒋姐姐就是这样……” 原月捂住被打的半边脸,保持被扇的姿势直愣愣地盯着地板。明明被不相干的人打了,心里却生不起气,鼻子还隐隐发酸。 二百一十三:可怜的太子殿 两人见她半晌不动,有些担心,却拉不下脸去询问。方若水便把注意力转移到彦儿身上,上前笑着说道:“小朋友饿了没有?让丫鬟带你去吃些糕点好不好?” 彦儿看了眼一动不动的原月,牵了丫鬟的手乖乖走了。 原月很少这么无措过,但一直沉默下去不是办法,于是她站起来直面两人,沉静道:“对于外面传的事情我没什么好辩解的,如果你们不喜欢,我们以后就桥归桥路归路。如果你们觉得认识我有损你们的颜面……你们可以再打我几下。” 本来很生气的两人听了她最后一句话绷不住脸了,蒋欣莲先笑出声,方若水也禁不住弯了弯嘴角。 一柱香的时间后。 “这么说你真的去了青岚苑?”蒋欣莲睁大眼睛。 原月矜持地点点头,“里面的小倌比之天仙楼的姑娘不逞多让。” 两个纯洁的闺阁少女不约而同地惊呼出声,脸上纷纷爬上红晕。明知道这样的话题不适合她们谈论,但是原月说故事很有吸引力,让她们不知不觉就想更加深入了解。 而且这样新鲜的话题对她们来说是一种别样的刺激。 “那你真的有没有、有没有……” 她眨眨眼,“你们猜。” 气氛又尴尬下来,果然某些话题还是不能太过露骨。 原月抬头看了眼天色,“时候不早了,我回去了。彦儿在哪里?” 蒋欣莲便带着她去花园找彦儿。却看见一个背对着她们的男子正在逗弄彦儿,蒋铭津站在一旁。 彦儿的小脸涨得通红,磕磕绊绊地骂道:“坏人!坏人……” 这还了得?原月快步上前把彦儿护到身后,抬头一看。竟然是温倾那厮。温倾看见她在这里也怔了怔,寻思她是不是卢晓麟的后手。 随后原月想到卢晓麟说的媒,再看向温倾的眼神就莫名诡异起来。温倾倒是非常光明正大地和她打招呼,“好久不见了原大人。” “温寺丞。”她半笑不笑地回应。然后把头转向蒋铭津,“蒋公子。” 蒋铭津不愧是世家出身的贵公子,修养良好,对原月的恶名恍若未闻,像以前一样含笑点头,然后纠正她的说法,“温大人不日前已经升为大理寺少卿。” “原来如此。”她立马换上笑容,抱拳道:“恭喜恭喜啊,少卿可是个好职位。温少卿日后要加油了。” 几人都很奇怪她的说法。蒋欣莲按耐不住问:“为什么说少卿是个好职位?”当然不是说不好。但原月特意这样说肯定有别的意味。 “年轻有为、风流不羁、不畏强权、聪明绝顶的探案奇才,大理寺少卿的代名词是也。”她微微笑道。 有这种说法吗? 她又补充:“据说担任这个官职的青年俊才最是得未出阁少女的喜爱崇拜。” 温倾从善如流地问:“那原大人觉得如何?卢大人有无和你提过我的事?” 够直接! “提了,我没答应。”她一脸严肃道。好像说的不是他俩的婚事,她拒绝的不是眼前提问的人。 “那真是可惜了。” 旁观的三人不明白他们打得什么哑谜。完全联想不到他们谈论的是自己的婚姻大事,毕竟正常人都不会面不改色地在旁人面前提起彼此的婚事。 “原大人这是要离开了?一起?”温倾道。 “好。”她点头应下。 两人一同辞别蒋家人离开。原月牵着彦儿的手走在两人中间,彦儿很不喜欢温倾,总是鼓着腮帮子用力瞪他。 “原大人真的不再考虑?” “嗯。话说到这份上就摊开了说吧,温少卿有什么目的?别告诉我是真的喜欢我,白痴才相信。彦儿,你相信吗?” 彦儿下意识摇头。 她赞赏地拍拍他的脑袋,继续道:“我现在的情况……嗯,暂时不大好,正常人都会敬而远之,有人眼巴巴地凑上来必然非奸即盗。”再加上以她对他的了解,更不会有好事。 温倾认为自己在原月面前一直表现得优雅有风度,就算有一些瑕疵也不会让她这般排斥,便问道:“是不是卢侍郎在你面前说了我的坏话?” “那还用说?”她脱口而出。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连忙干笑着混过去,“没想到你跟蒋家关系不错。”她笑呵呵的话语里却意有所指。 温倾便知道卢晓麟没有把吩咐他的事情告诉她,笑了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却快走一步绕过她把彦儿提起来,问:“这是哪家的小少爷,小小年纪眼神就这么凶狠。” “大胆坏人,放开我!” 原月抢回彦儿,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然后朝皇宫的方向使了个眼色。温倾多聪明狡猾的一个人,马上会意过来,饶是如此,他还是忍不住惊讶:“你怎么把小祖宗拐带出来了?那……知道吗?”他指的是风昶卿。 虽然拐带太子殿下不是她的本意,反倒偏向胁迫,但此时此刻她依然得意洋洋地反问:“你猜?”语气中毫无心虚毫无担忧毫无害怕,温倾也就不关心了,但是给太子殿下留下“坏人”的印象可不好,一路上买了许多新鲜小玩意儿,总算把彦儿哄好了。 “我送你去医馆。”温倾早就看出原月面色僵硬,半边脸有些红肿。 她别开头,“不用……谢谢温少卿关心。” “姐姐,彦儿困了。”彦儿扯了扯她的衣袖,小嘴跟着打了个哈欠。 小鬼就是麻烦,她抱起彦儿对温倾说:“我去卢师兄那里,就此别过。”“刚好顺路,我也要去拜访卢侍郎。”“哎呀,我忘了我已经搬出那里了,不好意思,温少卿自己去吧,下次再聊啊!”说完摆摆手就跑了。 “姐姐,你是不是讨厌那个人?”彦儿突然问。她受到惊吓一样道:“我表现得很明显?”连一个小鬼都看出来了? 彦儿摇头,干巴巴地看着她。她犯不着跟一个小孩解释什么,漫无目的地走了一段路,彦儿已经在她怀里睡着了。 每天晚上都要面临无家可归的惨况,她开始考虑给自己先买栋房子充充门面,不然堂堂少皇师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岂不让人笑掉大牙?想到这里她果断去找房子,可是时间晚了找不着人,彦儿睡饱了,精神满满地开始闹腾,“我要洗澡,洗澡!” 她只好投宿客栈,没想到身娇肉贵的太子殿下不满意客栈的“简陋”条件,不肯在“又脏又小又丑又臭”的木桶里洗澡,被她强行扔进水里后就拼命扑腾,溅了她一身水。 “够了!信不信我揍你!”她怒道。 “我是太子,你不敢。”彦儿也生气了,气鼓鼓地瞪大眼睛,还没离开水的小脚丫飞起一脚,一道水浪直溅原月正脸。 山高皇帝远,何况这只是个不识数的小太子,她毫不犹豫地抓起彦儿往床上一扔,对准他的屁股一掌一掌拍下去,啪啪作响。藏在暗处的暗卫差点就忍不住冲出去了,还好年长的暗卫头子拉住了手下,咬牙切齿道:“先忍着,皇上吩咐不能让他们发现,回头向皇上汇报了再行定夺。” 彦儿什么时候受到过这种待遇?打他就算了,还打得这么狠,他哭得越惨烈,屁股上传来的力道越可怕。终于他渐渐找到规律,哭声慢慢减小,被打的力道跟着小了,等他抽抽噎噎着平复喘气,原月扔下他端了杯茶悠然地抿了一口。 不得不说,揍小鬼的感觉真好,一天的不好全都好起来了。 她长舒出一口气,支着下巴双眼亮闪闪地看着窗外的繁华夜景。 彦儿在床上坐了一会儿,见她确实不打算理会自己了,只得委委屈屈地把脏衣服穿上,手法笨拙,半天没把扣子扣上。他回想了一下在皇宫的美好生活,一对比发觉自己无比凄凉,一颗金豆子不自觉滚出来,吓得急忙用力一抹,偷偷瞄了原月一眼,见她没看自己才松了口气。 屁屁好痛啊,父皇,彦儿想你! 风昶卿接到暗卫汇报的时候,刚刚喝了药,脸色还很苍白。 “老师有分寸,你们保护好彦儿即可。” “是。” 所有人都退出宫殿,他回忆起白日里发生的事,暗暗叹息,他并非真心想吓唬原月,但是看着她对他忌惮的态度,他就非常不舒服。 在老师面前他从来没有摆出皇上的威严,就是希望能像从前一样相处。父皇死后,兄弟离心,他只是想要一个理解自己的人,能偶尔倾听他的烦闷,为他排忧解难,为什么老师就是不明白呢?她做出那样违背礼法的事情,他替她压下的奏章已经不下百本! “难道有鬼?” “鬼你个头!”原月轻敲了彦儿脑袋,彦儿不仅不气,还紧张地向她怀里拱了拱,死死睁大眼睛,好像受到了什么惊吓。“事实上凶手提前潜入密室,用鱼线……一种韧性很好的线绑在门锁……就是把门洞上的纸捅破绑好,把鱼线在凳子脚上绕三圈,再绕到桌子上的烛台……一切完成之后,只要在外面轻轻一扯鱼线……一起完美的密室杀人就完成了。” ps: 咝——这几天都是存稿定时,忘记要发文了,非常抱歉! 两百一十四:无家可归的人生 原月说着自己就心潮澎湃起来,低头一看彦儿却已经睡熟了,一缕口水顺着他的嘴角差点流到她的衣领上。她赶紧爬起来,把彦儿推到小角落,在两人之间横了一卷被子,才安心睡下。 朦胧中她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不情愿地睁开眼,发现彦儿缩成一团趴在她的胸口上。她当即就怒了,一把推开他,坐起来用力喘了几口气才把起床气平息下来。 叫小二打来水,她扯过睡得迷迷糊糊的彦儿,在他脸上随便抹了几把,突然又粗鲁的动作刺激得彦儿小声抽噎起来,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双目紧闭,只有眼角小心翼翼地沁出泪珠。 原月愣了愣,连忙哄道:“你别哭,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因为一点点痛苦就哭泣?太娇气了,我们现在去锻炼身体。”说完帮他穿好衣服,拉着他的手出门。彦儿始终一声不吭,默默地流眼泪。周围的人都用异样的眼神看他们。 被太多人有色眼光打量着,原月忍无可忍地低吼:“不许哭,再哭我把你扔去喂狼。” 彦儿抬头定定地看了她一眼,突然甩开她的手,迈着小短腿往外跑。原月可不敢放任太子殿下在她手中跑不见,连忙追上去。眼见就要追上抓人了,彦儿竟然身子一扭,躲到一个人身后大喊:“这个人是坏人要抓我,快帮我!” 她气得牙痒痒,一边拉扯他的胳膊一边说:“大哥你别信这孩子胡说八道,他非要吃肉。可是我们家这么穷哪里买得起肉?都怪我没教导好他。彦儿快过来,别胡闹了。” “……大姐。” 她茫然地抬起头,眼前的白衣公子面容俊俏,脸色偏苍白。似体虚孱弱,但那笑容很是明媚。 好像在哪里见过来着…… “是六郎啊!”她惊叫出声,“啊呸呸,是小六子啊。芊芊没和你在一起?” 喝着卢晓麟亲手泡的茶,温倾悠悠然道:“蒋铭津似乎不知情,我认为蒋家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和强硬手腕做出覆灭实力强于自己的卢氏的事。” 卢晓麟面色淡漠,“蒋家不行,还有与之交好的兰氏,兰亦宁和蒋铭津的关系众所周知,他们父辈的关系不逞多让。” 温倾挑眉,“连兰家都怀疑上了?卢侍郎冷静冷静罢。” 卢晓麟不语。卢家惨案已经过去十年,现今还有不到半年的时间就要销案。在那之前找不到有效证据他所苦心经营的一切都将白费。包括助新皇登基。拿到恩科主考官的资格。 恩科的试卷不同平常科举一样对待,只有恩科时在任的考官可以借阅之前恩科的试卷。 王逸那里还是没有消息,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当年的试卷已经落入蒋家手里。想到这里他的心就重重沉下。 兰氏……虽说王氏以其悠久历史和绝对声望屹立在众世家顶端。但所有人最不愿意与之敌对的却是兰氏。只因兰氏像一棵盘根纠结的大树,深深扎根在官场的各个角落。拥有绝不容动摇的政治凝聚力。兰家之人从没有担任过朝廷重臣,历史上做过最大的官不过从二品,还是个闲职,却没有人因此看低兰家,反而更加敬而远之。 如果当年的事还牵扯到兰家,那将是最糟糕的情况。 而且,除了蒋家,兰家之人甚少与外人交往,他连派人接近的机会都没有。 “呜呜呜……” 彦儿被原月扛在肩上,小嘴里被塞了一块手帕,四肢并用,死命挣扎。负责保护太子的众暗卫已经麻木了,皇上口令,除非太子有生命危险否则不能出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尊贵的太子殿下一次次受辱。 “既然私奔了还回来干嘛?芊芊都被关在家里了你还这么淡定。”原月道。 六郎笑了笑,得意中带了些狡黠,“没关系,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过不了多久就会放出来了。大姐,我能不能去你家参观一下?芊芊知道我先去了肯定会气坏。” 这句话狠狠戳到她的痛处了。 又让她想起她是个无家可归的人。 “我正准备去看房子。”她努力做出在有房子的基础上再买一套的华丽低调,拍拍他的肩膀,笑道:“要不要跟我去看看?” 他忙不迭点头,“是小弟的荣幸。” 正好原月对这方面不甚了解,大方地把指路的光荣职责交给自认小弟的六郎身上,顺便探探这人的底。 六郎直接把她带到一片富丽堂皇的住宅区,这绝对是王都最高档的住宅区,但是住在这里的基本没有朝廷高官,因为很容易让人抨击受贿,所以这里是土豪聚集地,敢于把资产明晃晃地摆在众人面前炫耀,是相当为清流所不屑的一个群体。 她虽然小有资产,也经不起如此高强度的摧残。正当她思索找什么理由驳回六郎的建议时,六郎直接抬步走进其中一座府邸。回头对她笑着说:“我和这家主人认识,他们要回乡,所以准备把这房子便宜卖了。” 便宜卖她也买不起! “那个,小六子啊……” “李叔。”六郎快步迎向一个中年男人,指着她说:“你不是要把房子卖了吗?我大姐刚好要买,就把她带来了。” “大姐?”李叔奇怪地看了看原月,把六郎拉到一边,小声道:“你在胡闹什么?我可不记得你有大姐,还是个小丫头。” “大姐是我和芊芊一起认的。李叔你不知道,大姐好厉害……” “胡闹!别跟这种不三不四的市井打交道,我就不告诉你家里了,赶紧把人赶走。”李叔挥挥手,表情有些不耐。 “别啊李叔,我好不容找到机会跟大姐套近乎。” “想套近乎就把人带你自个家去。” 六郎眼睛一亮,跑回原月面前说:“大姐,要不去我家坐坐吧?” 原月一心想摆脱无钱买房的窘境,想着六郎不敢骗她,就算骗她她也不怕,就欣欣然同意了。 六郎摸黑带着她从明显是偏门的小门走进去,一边轻声跟她解释:“我这次私奔家里人很生气,所以不好带你走正门,下次一定让你好好参观。” “……那我下次再来好了。”原月越想越觉得这人怪怪的,明明和他就不熟,还是早点离开为好。她自己没有关系,身旁还有尊贵的太子殿下,不能让他受伤。这样想着,她不由自主握紧彦儿的小手。彦儿小声哼了一声,“胆小鬼!” 这小子!自从风昶卿把他扔给她之后,他一直表现得很乖巧,现在看来小心灵很是阴暗啊。她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彦儿软绵绵的小手,彦儿不甘示弱地踢了一下她的膝盖,力道很小,对她而言不痛不痒。 “水性杨花,认识这么多野男人。”彦儿小声嘀咕。 她倒吸一口凉气,不得了,这小鬼各方面的教育都很丰富。 她提起他的耳朵,笑容渗人道:“这些话都是谁教你的?” 彦儿抱胸回以冷笑,“我听到老太监对不听话的小太监说不守规矩的人就会被送去伺候原大人,据说一个晚上就会被玩弄得体无完肤。” 六郎投来诧异的目光,“怎么突然提到那个女人?”说着笑笑,“哦对了,芊芊私信跟我说她姐姐最近心情很差,短时间内不会放她出来,就跟你们说的那个女人有关。” 他们说着来到一个小院。六郎吩咐丫鬟去倒茶,请原月在小院里的石椅坐下。 原月狠狠瞪了彦儿一眼,示意他闭嘴。同时回想她什么时候闹出过类似于sm的传闻,正所谓债多不压身,没有袁之寰那个死老头在一旁企图对她又打又骂,卢师兄他们也已经对她麻木死心,偶尔听听这些话她权当别人对她的羡慕嫉妒恨和另类赞赏,惊世骇俗算什么?要是什么事都在乎别人的目光她早就不要活了。 不过她现在比较好奇的是——“芊芊的姐姐和那个女人有什么牵扯吗?” 六郎突然一副便秘的表情,摆摆手,“还是不说了,芊芊的姐姐有些……总之和芊芊没有关系,你别看不起芊芊。” “……哦好吧。”把别人胃口吊起来就不说了的人最过分了,还是关于她的事。 她随便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因为天色晚了,院子范围以外的地方都看不清楚,但小院本身的装扮还是很雅致的,六郎的家应该非富即贵。也是,敢逃婚逃得这么随便的人怎么会是一般人? 这样的人家应该不会缺房间。要是在现代就好了,住在陌生男人家很正常,也没人会说三道四,在这里她不已经不担心自己的名声问题了,却还要担心这个男人会不会被自己连累得没有名声。 真是寂寞惆怅的人生无可言说。 “大姐,今天迟了,要不要住我家?”六郎忐忑地问。他要抓住一切机会收集大姐的行为喜好然后和芊芊展开深入探讨。不过这个请求有些突兀,是个女人都会拒绝吧?可是大姐又不是一般女人…… “不行。” 他气馁,果然如此。等等,这个声音虽然清亮稚嫩,但大姐的声音不是这样……他的视线下移,就看见大姐带着的小鬼一脸蔑视地瞪着他。 二百一十五:传说中的…… 六郎若无其事地从彦儿身上收回目光,然后炯炯有神地投注在原月身上。 原月想想还是算了,她和六郎相识得莫名其妙,他和芊芊的关系也莫名其妙,她还是不要贸然插一脚的好,于是笑道:“不了,要是惹得芊芊吃醋就不好了。你有空闲还是多哄哄她,一个姑娘家陪你私奔了这么多次,不管是游戏还是当真都对你相当有心,你也别太不当一回事。走了,下次再见!”她转身欲走。 “等等。”六郎急忙喊住她,犹豫了一下道:“那我们去找芊芊吧,她跟我提了好几次大姐,你要是去了她肯定高兴。” “我要睡觉。”彦儿小小声嘀咕。 六郎抓住原月眼里的犹豫,立刻吩咐丫鬟:“快去准备一间厢房,被褥、床幔、熏香全部换上最好的。” “是!” 不大但装扮十分精致的房间里,淡雅的熏香弥漫。彦儿闹了一天的脾气早就累了,脑袋一沾枕头就睡过去。原月矜持地享受着丫鬟们的贵宾级伺候,泡好花瓣澡以后一丝不挂地卧在贵妃榻上,三个丫鬟红着脸帮她做全身按摩。 “大姐,你睡了吧?”门外六郎小心翼翼地喊。 原月眼皮都不抬,“我睡了。” 六郎认为原月再跟他开玩笑,便放心地要推门而入,原月手里的毛巾还没扔过去,丫鬟们已经吓得健步如飞冲上去死死抵住门,哭丧着腔调说道:“六少爷,姑娘真的睡了,您明日再来吧。” 门外的人愣了愣,似乎明白了什么。识趣离开,原月随手把毛巾扔开,喊道:“我饿了,要吃肉。” 丫鬟们面面相觑,这么不要脸的客人真是第一次见。 半晌没有听到动静,她才想起这里不是卢府,睁眼讪讪道:“抱歉啊。太舒服了忘了自个儿在哪,那没事了,你们下去吧。” “奴婢告退。”丫鬟们一齐欠身离开。 这一夜原月睡得极好,直到日上三竿都没人来打扰她。 “啊!”惊天地泣鬼神的惨叫划破长空。 原月瞪着陌生的房间一副惊魂未定地模样,彦儿早就醒了,两手托腮,粉嫩嫩的俏脸没什么表情地盯着她。 门“啪”得一声被撞开,六郎急匆匆地跑进来,问道:“大姐。出什么事了?” 她瞪着他无语凝噎。 她能说她忘记早朝了吗?鉴于她本就不佳的人际关系,只能希望卢师兄能看在他们应该算是不错的情分帮她蒙混过去,别让她被那些老古板参死了。 也不知道袁之寰会不会卖她个面子,还是六亲不认带头参死她? 她兀自思考。 六郎见她迅速冷静下来,只觉得大姐越发神秘莫测,遂带着些讨好地说:“大姐。小弟做东,带你出去逛逛可好?” 她眯起眼睛盯着他,良久叹气道:“我犯了一个大错。现在没心情。很感谢你的款待,我有机会会报答你的。”说完拎起彦儿往外走。 六郎眼珠一转,迅速拉住她,一脸悲怆道:“大姐,求你救救芊芊!” …… 再次站在土豪聚集的住宅区,原月一身低调的打扮,把彦儿绑在后背上,身旁站着六郎。 原来芊芊家是土豪。 此刻一行三人的目的就是潜入芊芊家,至于要不要救人要看实际情况决定。 当六郎对原月的仗义表示感激涕零时,彦儿很不合时宜地哼了一声。本来这次行动没算上彦儿。但只要一离开她十米远他就开始大声嚷嚷,只好把他捎带上。 六郎熟门熟路地找到一处矮墙,指着说:“从这里翻过去就能直通芊芊的卧房。” 原月斜睨了他一眼。“常来啊?” 他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没有,是芊芊告诉我的,我没进去过。”顿了顿,他语气有些怅然道:“我就不跟着大姐一起去了,芊芊就拜托你了。” “什么意思?你不去还把我带来,耍我是不是?”她的语气立刻沉下来。 他连忙摆手,“不是……我是怕拖累大姐,如果大姐不嫌弃我就跟着去。” 原月对六郎越发怀疑起来,明明就是一面之缘就莫名其妙喊她大姐,鞍前马后兢兢业业,态度好到令人发指,不是别有企图就是精神病吧?也好,她就去看看他到底在耍什么把戏。 她动作灵敏地翻上墙,探出半个脑袋往里面瞅了一眼,见没有人就回头催促六郎,“快点,抓住机会。”一边说一边继续警惕地盯着墙内的动向。 “那个……大姐,我不会翻墙。”六郎在底下弱弱地说。 “不会早说!”她一把抓住他的衣领,一鼓作气将人提起来,在空中迅速划过一道弧线,两人一起重重落在地上。 原月一骨碌爬起来,顺带扶起六郎,“你没事吧?不好意思,太久没做力气活了,下盘有些不稳。怎么样,站得起来吗?” 六郎的脸色更加苍白了,腰部好像扭了一下,屁股也因为撞到坚硬的地板痛得想冒眼泪,但是他的眼神却无比锃亮,看着旁边两米高的围墙,他的心情激动得无复以加。他竟然翻过墙了!这可是他人生的第一次,以往他想都不敢想的! “没事。”他挣扎着站起来,笑容明媚得要闪花她的眼。他指了一个方向,“大姐随我来。” 两人外加一个彦儿偷偷摸摸地擅闯民宅,这对原月来说简直驾轻就熟,这里不是官家府邸,守卫自然松得多。一队丫鬟手持托盘经过他们面前。她拽了六郎躲到树后,没想受伤不轻六郎一个踉跄被脚边的石头绊倒,重重摔在地上。 “谁?谁在那里!” 原月狠瞪了一脸痛楚加无辜的六郎,真怀疑他是不是故意的。眼看几个丫鬟往这边跑过来,她一脚将六郎踹到树后面。自己撕下一块裙摆遮住脸,紧了紧背上的彦儿,以往万一又把彦儿的嘴堵上,无视他悲愤的小眼神,飞快地从丫鬟面前跑过。 丫鬟们吓得尖叫连连。 躲在树后的六郎看得叹为观止,果真不愧是大姐,一下子就转危为安了。 不过转危为安的只是六郎自己。 原月奔跑的动静引来越来越多的守卫。她狼狈地左突右蹿,彦儿还不安分地胡乱动弹,几次害她丧失平衡险些跌倒。不知不觉跑离六郎所指的方向越来越远,她嗅到了古怪的香味,根源正是从前方的园子里。 她往后看了眼追来的守卫,心一横跑进园子里。 一进去就能立刻分辨出园子和外面的不同,这里种满了色彩鲜艳的花木,可是过于浓艳了,除了彰显了花木的勃勃生机外。更多了一层靡丽的喧嚣。 就像含进被热熔的糖果,甜得让人发腻。 甜腻、香腻。 她听到女人的笑声隐隐传来,与正常的笑声不同,很像是青楼女子那娇柔中含着尖锐的笑声。她神色几变,不会要撞见这家公子的好事吧?不过这也没办法,她被逼无奈才跑进来的。不说出去就是了……唔,顺道为她的画作积累感官素材。 她于是方向一转,步伐轻快地走向声源。 彦儿不明白她的心情怎么突然变好了。只觉得她的生活莫名其妙的很精彩,害得他跟着担惊受怕,以前觉得宫里的生活很无聊,现在才觉察到安逸生活的好处,好想回宫,一点都不想和这个坏女人呆在一起。 可是父皇不会肯的……对了,就告诉父皇她不仅做坏事还虐待他,这样的人不配做他的老师。 原月没有想到她即将遇见的是一个传说中的,与她关联度不低的,她以为自己永远不会接触到的人物。 六个衣裳半掩半裸的人出现在她的眼帘。这在她的意料中,但与她所想不同的是男女比例,不是一男五女。而是……一女五男! 她迅速回头,见彦儿的大眼睛瞪得滚圆,直勾勾地盯着前方交媾的男女,赶紧捂住他的眼睛,咬牙切齿地暗道世风日下,也不怕带坏祖国的幼苗。就不能是正常一些的公子戏花丛,竟然一来就是超劲爆的一女御n男。 她屏住呼吸,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战况。只见一个姿容美艳的女人躺在榻上,四肢柔软地舒展,两名男子埋首在她的胸前,分据一边,手口并用,一人用舌头舔舐她的脸颊,一人抚摸她的*,一人在与她进行深入碰撞。 女人媚眼如丝,娇喘连连,看得视力5.2的原月口干舌燥。 我擦,这也太开放了,还以为这是个多保守的年代,没想到随便摸进一家的场面就让她大开眼界,就应该让袁之寰那些老古板来看看什么才叫新时代的白骨精,游戏草丛,不沾片叶。 她估摸着是她太高调了,要是一人在家偷偷摸摸地做些什么,没人发现就什么事都没有了。这一下又戳中她的痛处——她没有房子!所以就没有秘密!随便点风吹草动就传得沸沸扬扬。 怀里的彦儿不安分地扭动,她这才注意到他的耳垂粉嫩嫩得红,大惊失色,迅速扯下一条裙料挡住他的眼睛,再动手堵住他的耳朵。 她嗅到空气中持续飘荡着的奇异香味,担心这不是什么好东西,把尊贵的太子殿下闻坏了就糟了。于是又把他的鼻孔堵上。 七孔被封的彦儿被憋得满脸通红,她又手忙脚乱地抽出塞住他嘴巴的布,刚擦了把虚汗,耳边猛然间炸起彦儿饱含愤怒委屈的尖叫—— “坏大人滚去死!” 二百一十六:拐带 天亡我也! 她抓起彦儿转身就跑。 被捉奸的六个人毫不惊慌失措,只淡淡地看了眼原月的背影。一个上身光裸,下身仅着摇摇欲坠亵裤的白俊男子调笑道:“哪来的小野猫,府里的守卫越来越懈怠了。” 女人慵懒地伸腿盘住男子精壮的腰身,娇笑道:“春郎,别管乱飞的苍蝇了,人家好难受,快继续嘛……嗯——啊!” 原月跑出园子逃窜了一圈,又跑回园子,因为她发现只有园子附近那群守卫不会靠近。躲在一丛茂密的草堆后,她扯开衣领用力扇风,跑了太久热死了。附近已经没有人声了,她松开彦儿的其他六孔,重新堵上他的嘴。 彦儿挣扎着拼命摇头以示不愿。 “本来如果你答应不出声我就不堵着你了,可是你这小鬼已经没有信用可言,还是堵着你比较安心,别再给我惹麻烦了。” 彦儿闻言哗啦啦地淌眼泪,小模样委屈到不行。 “……”她怕了他了,只好松开他的嘴。他安静地抽噎了一会儿,妥协地小声说:“我会乖乖听话,什么都听大人的,请大人用心教导我。” “哟呵。”她惊奇地拍拍他的小脑袋,“终于学乖了?” 他摇头,“我思考过了,总觉得大人是很奇怪的人,我想父皇大概想让我也变得一样奇怪,如果不听话就变不奇怪,我就回不了宫了,所以在这之前我会很乖地听话,无论是知识还是做人的道理我都全部向大人学习,争取早日像父皇说的那样变成大人这样的人。” “……”这真的是一个两三岁的小鬼吗?绕来绕去的把她都弄懵了。不过既然他都这样说了。她没有理由不好好教导他不是吗? 她揽过他排排坐着,然后指着刚才发生惊爆事件的地方,语重心长道:“知道我为什么不让你看不让你听不让你闻吗?” 他隐约知道些什么,其实又什么都不知道,为了及早成为奇怪的人,他诚实地摇头。 她清了清嗓子,以一种低沉神秘的语气娓娓道来。“其实刚才那些大叔大婶在做小孩子不能看的事,十八岁,嗯,十四岁以下的小孩子看了眼睛会瞎掉,耳朵会聋掉,闻不到味道,再也吃不到美味的饭菜……” “大人,请认真一点教导我。” “你竟然能听出来,你不会是妖怪吧?”原月蹲下来。用手指戳戳他的额头,自言自语道:“我在你这么小的时候可听不出大人是不是在骗人。”顶多能分辨出善意和恶意,还是处于很模糊的边界,现在想起来已经是一片灰色的空白了。“我记得你没有别的启蒙老师才对,不会走的时候我还抱过你。”顿了顿,她不爽地猜测道:“难道意味着你比我还聪明?怎么可能?” 她深受打击地抱住脑袋。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良久,她咂咂嘴,再次揽过他。说道:“好吧,撇开这个不谈,刚才发生的事情就算我跟你讲了你也理解不了,我们换一个话题吧,你觉得小六子怎么样?” “好看的病秧子。”彦儿很快得出结论。 “为什么是病秧子?”她感到奇怪,体虚病弱不是当代书生和公子哥的通病吗?前者读书读傻了,后者通常源于纵欲过度。 “因为他一直很累,走几步就喘气,特别和大人一比较就很明显了。” 她歪头想了想,似乎没有注意过。她一般不关注无关紧要的人。更何况跟在她后面的人压根没什么存在感。 “好吧,我接受这个结论,那你觉得他有没有不安好心?” 彦儿奇怪地瞥了她一眼。明明是来教他的人却反倒什么都来问他,果真是奇怪的人。 原月还欲再问什么,突然听到来自草丛的声响,闪身扑过去,拖出来的却是一大条——裸男!? 她一边堵上裸男的嘴一边上上下下地打量他,好像是惊爆事件的男主角之一,俊俏的脸蛋此刻吓得煞白煞白,颤抖着嘴唇道:“女侠饶命!女侠饶命!” 闫春后悔死了,之前看到贼人并没有当一回事,想着反正迟早会被抓住,还有闲情和大小姐*,没想到回来取落下的东西的时候会落到去而复返的贼人手里。 正当他为自己的性命担忧时,忽然灵光一闪。 贼人是女人! 原月考虑着要怎么处理裸男的时候,一直身体僵硬像筛子一样不停颤抖的裸男突然身体一软,直直向她怀里倒来。她反射性地一脚将人踹出十米远。闫春的身体重重砸在树干上,痛得好像全身骨头都散掉了,却苦于嘴巴被堵发不出声音,只能用剧烈的抽搐表示痛苦。 彦儿看得目瞪口呆,一直以来对原月的抗拒奇异地放松下来。原来他不是最惨的,大人已经很照顾他了。一边又想着要是他也能像大人一样一脚把人踹出去那么远该多好,看向原月的目光多了一份崇拜。 “你是什么人?”原月走上去,一把捏起闫春的下巴,面带威胁道:“我松开你的嘴,但你要是敢发声,下场就不止是现在这样了。” 闫春拼命点头。 原月抽出布条,闫春大大地松了口气,然后凄凄惨惨地说起他的悲惨身世。 “停停打住,你就告诉我知不知道张芊芊住哪?”原月不耐地打断他。 “你问这个干什么?”闫伟的神情骤然变得警惕。 她一看这表情就知道他知道,往他嘴里塞了一颗药丸,在他惊恐的眼神中威胁说:“这是什么我就不说了,事成之后我会给你解药,事不成你自个掂量吧。” “春公子。”路过的丫鬟向闫春行礼。闫春点点头就大步往前走。 丫鬟们奇怪地窃窃私语,春公子怎么没有像平常一样调戏她们几句,难道今天被大小姐骂了?还有他后面的丫鬟看着面生,府里什么时候又招人了? 闫春带着原月来到张芊芊的住处,踌躇道:“女侠,我的解药……” 这个园子里的丫鬟小厮看到闫春出现在这里纷纷驻足,窃窃私语,那表情震惊得仿佛天要塌下来。闫春紧张得冷汗涔涔,大小姐嫉妒心极强,要是他来找二小姐的消息传进她耳里他就死定了! 然而原月一个眼刀飞过来,他立刻神情一敛,挥挥手让其他人下去,然后对她讨好一笑。原月低眉敛目,直到所有人离开才大步走上去,推门而入。 “不是说了谁都不许进来……”张芊芊猛地抬起头,眼前丫鬟的脸竟然——“大姐!”她兴奋地冲上去给了原月一个超热情的熊抱。“你是来救我的吗?太好了,我们现在就走。哦等等,让我收拾一下东西,马上就好。” 张芊芊抓了一大把珠宝,又塞了一沓银票在怀里,拉住原月往外走。 “等等,你又要离家出走。你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家人虐待你了吗?”原月拉住她。 芊芊笑呵呵地摆手,“没有啦,我想去见六郎,可是我姐不肯。幸好大姐你来了。六郎知道大姐你来救我一定会嫉妒到发疯的呵呵!” 这两个人……果真天生一对。 “那我不能带你走。”原月淡淡拒绝。 张芊芊怎么能让机会跑掉?立刻转变成一张哭丧的脸,“大姐,虽然没人虐待我,但是我在这里过得生不如死,我与六郎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再看不到他一定会郁郁而终!” 原月毫不犹豫地把她推回房间,把门一甩就要离开。张芊芊急得拼命拍门,“大姐,别走,我说实话,是我大姐要惹麻烦了,我得去找六郎救她啊!” 嗯? 酒楼的包厢内,张芊芊抿了一口酒,矜持地开口:“事情是这样的,我姐姐喜欢的人被一个有权有势的女人抢走了,我姐姐不甘心,想要与那个女人抗衡,但这是不可能的,只会得罪大人物,所以我为了让姐姐留个全尸要去找六郎帮忙,六郎他本人虽然不行,但他哥哥很厉害。” 原月沉默地听着。据她猜测芊芊的姐姐就是那个一次御五男的强悍女人,这种女人为真爱抗争?只是抢男人失败所以不忿吧。当然这话不能对芊芊讲,她倒是对那个有权有势的女人比较感兴趣。 “那个女人是……” “哦对了,这个男人为什么跟我们出来?大姐新收了他做小弟吗?我姐姐会生气的,还是放他回去换其他人吧,其他人的话我说说情姐姐会同意的。”张芊芊认真地同她建议。 闫春怎么敢回去?不说他被喂了毒药,小命掌握在原月手里,从他踏进张芊芊闺房起,大小姐就绝对不会让他好过。反正都已经出来了,乖乖听女侠的话保住小命才是最重要的,必要的时候用色诱也不在话下,女侠虽然看着小了点,勉强可以说是清秀小佳人,应该没品尝过男人的好处,这种小姑娘最好掌控…… 原月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巨大声响瞬间打断他的幻想。“你赶紧回去,小心惹我不高兴就杀了你。” 看看,多么傲慢蛮横的态度,简直就像被宠坏的千金大小姐。闫春仿佛看到大好前途在向他招手,瞬间做好打算,摇摇头,对原月肃然道:“小人愿意追随女侠到天涯海角,侍奉女侠犹如父母,请女侠收下小人!”说着一掀衣摆,直挺挺跪下。 二百一十七:保护?监视? 原月和芊芊对视一眼,扯过芊芊低声问:“他是不是……脑袋有问题?”武侠小说看多了还是怎么着? “不是啊,他最得姐姐喜欢了。”平时哪里是是这副蠢样的。张芊芊也很疑惑,“可能像我和六郎一样被大姐感化了,也想追随大姐。”如果是这样就不是不能理解了,张芊芊深以为然。 把闫春的问题扔到一边,芊芊小心翼翼地问原月:“这个小孩是大姐的……”她指向坐在原月身边乖乖写字的彦儿。 “我是姐姐的远方弟弟。”彦儿抬头细声细气地说。小模样既无辜又乖巧,加上萌到爆棚的小脸蛋,不上前蹂躏一把简直对不起人生来此一遭。 原月及时拍下张芊芊的魔爪。 张芊芊傻笑,然后激动地抓住她的手说:“大姐,带我去找六郎吧。” “……”原月若无其事地偏头扯过闫春的衣领,低声道:“知道她口中的六郎是谁吗?” 闫春点头,都私奔了那么多次,他作为府里的老人怎么可能不知道?不知道都不好意思跟别人一起八卦。 “很好,他被我忘在芊芊家了,你帮我领出来我就把解药给你。” “……” 闫春默默无言地离开了。 张芊芊好奇地问:“他怎么了?”怎么一副人间惨剧的模样,难道被大姐抛弃了? 半个时辰后,闫春带着一身狼狈的六郎出现了。张芊芊大惊失色,扑上去问道:“六郎,发生什么事了?天哪,衣服上怎么会有脚印?告诉我是谁做的!” 六郎下意识地看向原月,原月正一脸专注地研究面前酒杯的图案,好像那是一幅埋藏绝世宝藏的藏宝图。张芊芊跟着他看过去。眼睛一亮,飞奔到原月面前,忿忿道:“大姐。你看看我们的小日子过得多辛苦,你一定要帮我们主持公道。不能让人随随便便就爬到我们头上!” 原月敷衍地点头,“既然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我就告辞了。”顺手往闫春嘴里弹了一颗药丸,在众人惊叹崇拜的目光中跳窗离开。 六郎和芊芊立刻就此展开热烈讨论,等话题好不容易从原月身上离开,芊芊忽然神色一正道:“六郎,这次你一定要帮我姐。她为了那个男人派人去找少皇师了。我听说少皇师嗜好古怪,横行无忌,又深得圣宠,若是她们正面对上。就是我姐也讨不了好。” “叫你姐收敛点,名号都在其他国家如雷贯耳了。不过是风北国首富的遗孀,自称大小姐,还敢如此嚣张地养男人。”六郎面色不虞道。 芊芊早就丢人到麻木了,毫不在意地抱住六郎的手臂撒娇道:“她是人家唯一的亲人了。我们爹娘去世得早,要不是姐姐一狠心嫁给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你也见不到我了。好嘛好嘛?事成之后姐姐肯定会重金拜谢。” 六郎皱眉道:“我大哥最近不知在忙什么事,已经几日不见他踪影。你姐什么时候派的人?” “昨天吧……”芊芊弱弱地说。 “你现在才说!”六郎气得拍桌子,静下来想想又觉得不对。“若是如此事情早该闹起来了,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听到,你确定你姐的人已经派出去了?” 两个小厮急匆匆地跑进张府。 “大小姐在哪里?” “不想死就别过去,春公子跑了,大小姐正大发雷霆呢。” “可我有要事,大小姐说了一定要及时禀告她。”小厮擦了把冷汗。 张大小姐听到外面的动静,把破损的床单扔到一边,面上的怒色渐渐消下,“让他们进来。” 两名小厮一进屋就噗通跪下,“回、回禀大小姐……”其中一人颤抖着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函,信函封面烫了一朵精致的兰花,这是张大小姐最喜欢的花,因为使用得高调又频繁,已经成了她的标志。 张大小姐面色一凝,“怎么?她不接受?” “不是,小人无能,没能找到少皇师的住处。”小厮把额头深深抵在地面上,恐惧得不敢抬头。大小姐脾气阴晴不定,心情好的时候能对下人一掷千金,愤怒的时候用茶杯砸出人命也是做得出的。 此时她一手一个茶盏狠狠砸向跪在地上的两人,“废物!连住处都找不到,我养你们有何用!滚!都给我滚!” 她捏紧信函,面色沉得滴水。 怎么就没有一件事顺她的心?那人也是、闫春也是、爱莲也是! 忍、不可忍、忍无可忍、是可忍孰不可忍! 原月猛地站定,指着不远处跟着她的男人道:“你跟着我做什么?解药是假的,毒药也是假的,你死不了是真的。我警告你,再跟着我就卸了你!” 闫春四肢一软,差点就被她吓回去了。不行,这种小姐脾气他早习惯了,与其跟着一个阴晴不定的女人,不如抓住这种小姑娘的心,既好骗又容易捞好处。所以在这之前他一定要发挥死皮赖脸地特长抗住*和精神的双重攻击。 “小姐贵姓?”他自认潇洒一笑,不知从哪捻出一朵兰花,动作自然地插进原月发隙,“娇花美人,果真绝配。” 嗯? 她的耳朵抖了抖,不是因为害羞,而是这话该死的熟悉。她偶尔去青楼游荡的时候也是这样招呼里面的姑娘来着,虽然俗气,却是除了money外最容易把姑娘哄开心的手段。 两人正站在大街上,来往的人流经过他们旁边的时候都会用轻蔑的眼神打量他们。 真是不知廉耻! 不过这两个人确实不知廉耻为何物。 原月慢腾腾地转过身,闫春眼中闪过喜色,以为他的言行有了成效,小姑娘芳心暗动了。 原月也确实对他弯唇一笑,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挑起他的下巴,在他惊愕的目光中,偏头对他的耳垂吐出一口气。调笑道:“不好意思啊帅哥,本大人眼界很高的,只有一张好看面皮外加只有本事调戏小女生的窝囊废我着实看不上。等什么时候有长进了再来找我吧。我姓什么?哦。忘了自我介绍。”她后退一步,甩开折扇悠然地扇了几下。高贵冷艳地瞥了他一眼,又环视一圈好奇围观的百姓们,突然恬然一笑,道:“敝姓原,单名一个月字,现任少皇师。” “咝!”周围的人露出惊惧之色,很快作鸟兽散。 闫春也想跟着跑。但是双脚就像钉在地上一样无法动弹。 骗人的吧?这个原月不会就是那个原月吧?原月可以有无数个,但少皇师只有独一无二的那一个!传说中的少皇师脸大如斗、面如黑炭、眼斜口歪,看见姿色稍佳的男人就会口水不止,直接强抢回府。最近还听说被她强抢回府的男人没有一个能见到第二天的太阳。血淋淋的尸体上插着鞭子、匕首、烛台等东西,令人不寒而栗。 眼前这个可以勉强称得上清秀小佳人的姑娘不可能是那个女人!哦对了,这丫头胆子贼大,说不定就是故意这样说唬他来着。他闫春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被一个小丫头吓住? “那真是久仰大名,女侠哦不。原大人,果然如传说那般英姿飒爽,音容样貌皆令在下折服。”他摇头晃脑地说,还不忘用眼神对她放电。 离开张府就是背水一战,他誓死也要把这个女人拿下。 当然。前提是这女人别是那位传说中的少皇师。比起奢华的生活,他更珍惜他的小命。 这个男人……莫非是身份自由的小倌? 那调戏就没什么意思了。 原月顿时悻悻。 彦儿在两人之间,眼睛咕噜噜乱转,忽然拽了拽原月的衣袖,小声问道:“他这是要和你好的意思吗?” 她嘴角一抽,低声回道:“他这是准备把我当长期饭票,当我是容易被男人诱惑的白痴女人,我讨厌别人瞧不起我的智商。” 彦儿一脸茫然,原月的话太过深奥,他还不能理解,但他能感受到她似乎不喜欢这男人。 原月拉了彦儿要走,彦儿瞪大水汪汪的大眼睛说:“姐姐,我走不动了。” 她瞥了他一眼,小鬼就是麻烦,只得把他抱起来,嘀咕道:“看来不仅要教书,还要教你锻炼身体,我也是差不多这个时候开始摸小刀,只是要不要瞒着别人呢?” “瞒不住的,父皇肯定会派人跟着我。”彦儿突然道。 她一惊,抬头看了闫春一眼,迅速退后。 “你什么意思?”她不由自主圈紧怀里的彦儿。风昶卿一直派人保护他们……亦或者监视他们!?她还傻兮兮地认为他信任她才把尊贵的太子殿下交给她教育。 也有可能是彦儿信口胡说,毕竟只是个小鬼。但是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她就无法强迫自己不去想。 她沉静下来感受四周,但是大街上太过吵杂,她什么也察觉不出。 要么肯定要么否定,她不想费尽心机去猜疑。 闫春被晾在一旁太久有些急了,刚想开口,却见原月抱着彦儿迅速冲进一旁的巷口,然后朝他勾了勾手指,他一头雾水地跟过去。 过了很久都不见三人从里面出来,暗卫们心中不安,突然听觉敏锐的他们听见一声极压抑的呻吟,纷纷对视一眼,悄悄逼近小巷。 寂静无声的小巷内,原月的听觉得到相当宽广的延伸。她靠在墙上,彦儿趴倒在墙角一动不动,闫春半跪在她面前,身影半挡住她,在昏暗的环境中就像禁锢住她。 暗卫的行动准则是在两人遇到生命危险的时候出手,但现在的情况是原月可能正被男人侵犯,本该静静地在一旁袖手旁观,但其中一个年轻人大概入职不久,一时气息不稳,脚下一沉,瓦片发出轻微的陷落声。与他同行的人纷纷皱眉,好在声音小,一般人不会注意到。 二百一十八:幻灭 原月却注意到了,不仅如此,在如此寂静的地方,她静下来想要捕捉某种声音的话不可能会被忽略。而她置身黑暗,外面看不清她,她却可以清楚地看见外面的景象。 顺着声源看过去,巷子两边的屋顶上有几道不正常的投影。她眯起眼睛,是错觉吗?还是确有其人?如果是后者,隐藏行踪的本事就高得超乎她预计了。 不能起冲突,要甩掉也很困难。 她伸手搭在闫春肩膀上,他一愣,这是又要做什么?莫名其妙让他摆这种造型这么久,就像对她欲行不轨似的,本来以为是她的暗示,但他稍一深入动作就有一根硬邦邦的东西抵在他的腹部,他低头一看,是匕首的鞘,惊得他冷汗涔涔,动也不敢动,保持到现在。 “旁边的小门看见了吗?”原月低声道:“不许转头。” 他用眼角瞄了旁边一眼,颤抖着点头。 “很好,我数三下,带我们跑进去。”不等他回应就开始倒数,“三、二、一。” 闫春惊得一跃而起,一手夹起她,一手捞起彦儿,在暗卫们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时候一脚踹开小门冲进去。 进去后才发现里面密密麻麻地挤了许多人,充斥着吆喝声、叫骂声,以及骰子、雀牌撞击的声音。 是赌坊。 “谢了。”原月推开闫春,拉过彦儿问道:“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彦儿的小脸皱成一团,“不知道,好臭。” 嗯,空气中确实飘荡了一股男人的汗臭味,气味浓重到刺鼻了。她吸了吸鼻子。很好地承担起教书育人的传道者工作,语重心长道:“这里叫赌场,在这里玩的都是寂寞空虚自负狂妄的人,妄想不经努力就一步登天,其实是最愚蠢的,多少人在这里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好吧,讲太复杂了你听不懂。总之如果你迷上赌博的话就会堕落成和他们一样的人,你想变成这样的人吗?” 彦儿小心翼翼地看了眼那群进入忘我境界的赌徒。衣裳不整、形容憔悴,惨白的脸和赤红的眼形成鲜明对比,贪婪的**裸地呈现在脸上,眼里除了摆满赌桌的银两再看不见别的东西。 一想到自己有可能变成这个样子,他就吓得飞快地低下头。原月满意了,又道:“但是小赌怡情大赌伤身,偶尔娱乐一下还是可以的,来来。今天带你见识一下。”说罢牵起彦儿的小手挤进人群。 一旁的闫春完全惊呆了,一开始见她一本正经地教育小孩,他还为自己的行为感到了羞耻,不该企图诱惑如此纯真善良的少女,但转眼间她就带着她弟弟“堕落”去了……实在不勾搭到手对不起他摸爬打滚多年积累下来的侍寝经验! 赌坊中也有女人,朴素装扮的原月没有引起他人的主意。倒是有人多瞧了彦儿两眼,猜测这女人是不是要拿小孩作赌本,便也没多在意。 “姐姐。彦儿听话,带彦儿走吧。”彦儿越深入赌坊,抵抗心理越重,他怕极了这些人,他们疯起来会不会把他的小身体撕成碎片! 原月眼角瞥到又有人从小门进入赌坊。原来她已经不知不觉被人跟踪了这么久,这么说她“虐待”太子殿下的事情也已经传到皇上耳中了,可风昶卿没有阻止,想他不会是认为严师出高徒吧? 她对于被人打着保护的名义监视这件事非常不爽,而一切的起因就是她牵着的太子殿下。彦儿离开她,那群人就跟着离开了。哼。她就不信把彦儿拐进赌坊,皇上还坐得住! “来来,买定离手了!”庄家大声吆喝。印着“大”“小”的两张桌布上立刻摆满了铜钱。庄家斜瞥了一眼犹犹豫豫的原月。又催促了一遍,“快买快赚,再犹豫财神爷就跑了!”言罢赌桌上的前又多了一堆。 被疯狂的气氛感染,原月摸出一锭银子,在一群铜板中鹤立鸡群,立刻引来众人赤红色的注目。 她对这个效果非常满意。 然而,十分钟后—— 她把荷包翻过来抖了抖,只滚出可怜兮兮的两个铜板。已经再没人关注她这个输得一干二净的穷光蛋。 太欺负人了! 她猛地抱起彦儿,把旁边的人都吓了一跳,以为她终于要把孩子拿出来赌了。她却低头恶狠狠地问彦儿:“你说,这次是大还是小!” 彦儿觉得原月已经和这些人同化了,好像随时会张开血盆大口把他一口吞掉。他战战兢兢地摇头,趁着原月把注意力转回赌桌上,用力推开她,迈动小短腿往外跑。 原月猛然一怔,看看骰子,又看看彦儿,最终还是狠狠磨牙,把剩下的铜板往地上一扔,转身去追彦儿。而那两枚铜板被早就虎视眈眈的人群一拥而上地疯抢,她不经意地回头看了一眼,不由后怕地缩了缩肩膀,加快脚步,经过彦儿的时候把他一把捞起,无视他的挣扎,一口气跑了许久,直到累得直不起腰才坐进一个茶摊休息。 一杯茶被推到她面前,她诧异地抬头,见闫春一派悠然地坐在她面前对她微笑。 嗯?跑了这么久还没把这人甩掉,莫非他深藏不露? 闫春悠然的笑容掩盖了他酸得颤抖的大腿,出了赌坊后他就跟着原月跑,但才跑了一段路就累得跟不上了,刚好旁边有个茶摊,就进去休息,顺便思考要以什么样的理由回到张府才能讨得张大小姐的欢心,不被追究他逃跑的事。 就在他灌了一肚子茶,准备回去的时候,原月风似的跑过他面前,他呆呆地看着她绝尘而去的背影,不知怎么想的又坐了回去。果然,等了一段时间,原月又跑过他面前。这次的速度慢了一些,但还是他望尘莫及的,他突然就坚定了信念,好整以暇地坐在茶摊内休息,等到原月第七次出现的时候,已经是慢腾腾地拖着步,挪进茶摊。 至于一路追踪原月的暗卫是什么样的心理就忽略不计了。 原月死死地瞪着闫春。“说,你有什么目的?” “小人只愿追随女侠到天涯海角。”他一脸诚恳道。 “哦?”她冷笑一声,“可不是随随便便的人就能追随我的,说说你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优点,看在你这么诚心的份上倒不是不能收了你。” 闫春立刻激动得双眼泛光。折腾了这么久终于有进展了,伺候张大小姐都没这么辛苦,连忙道:“我会侍弄花木。”当初他就是靠着这一手在一干面首中脱颖而出,得到张大小姐的关注和宠爱。 她歪头,咂咂嘴道:“可是我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去哪弄来花木给你侍弄?” 连房子都没有!? 他抱着一丝希望说:“女侠真爱开玩笑。” 她笑笑道:“不骗你,实话告诉你,我就是个三流跑江湖的,之所以跟芊芊他们熟,就是用点障眼法让他们以为我无所不能,乖乖地给我送钱。彦儿。告诉他,昨晚我们住哪,前些天我们又住哪?” 彦儿善解人意地答道:“本来一直住客栈。昨天遇到了小六子,就住他家去了。” 晴天霹雳! 这么说他孤注一掷的选择全部是白费苦心!? 完了! 他抱头抵在脏兮兮的茶桌上,一副世界离我而去已不会再爱的绝望和痛苦。彦儿偷偷和原月咬耳朵,“他是不是被你打击傻了?” 她淡定地回答:“你要是不听我的教导长大以后就会像他这样。” 彦儿顿时危机感大增,觉得这个世界太危险,一不小心就会变成疯子或傻子。 “不过你也别沮丧,有烦恼可以跟我商量,毕竟在江湖上混了这么久,耍点小聪明我还是行的。”她转而换上一张知心姐姐的和善面容,对着闫春笑了。 闫春看了她一眼。最终决定死马当作活马医,把烦恼一股脑吐露出来。着重强调了张大小姐的阴厉狠辣难伺候,至于赏赐时的大方就一笔带过。把自己形容成一个被诱惑强迫堕入万劫深渊的无辜少年,甚至拿出一条绣了花的粉色手帕轻轻抹去眼角的泪珠,微风拂过的时候身体还颤了颤,着实我见犹怜。 良久,他抬头一脸希冀地看向原月。 原月叩了叩桌子,眉头紧锁,忽然道:“听说张黎芷和少皇师有恩怨,这是怎么回事?” 闫春撇嘴,“还不是她哄了很久没到手的男人被少皇师抢去了。” 她心中顿时有一万只草泥马奔腾而过。市面上的传言她可以不计较,毕竟人云亦云,偏离事实真相很正常,但是这么具体地和传说中的张黎芷抢男人,还被人记恨上,这绝对是无中生有啊无中生有! 莫非有人陷害她,想让她和张黎芷杠上? 她眯起眼睛,开始在脑海中筛选嫌疑犯。 一个名字突然跳到她眼前——温言。 前不久她拒绝了他不怀好意的求亲,所以他用如此下作的手段报复她? “哈欠!” “温少卿这是风寒了?” 温少卿摸摸鼻子,笑道:“怎么可能?肯定是哪家姑娘在想念我。” 他的同僚便挤眉弄眼道:“还肖想着卢侍郎府上那位?人家都接回府了还是省省心吧。” 他挑挑眉,“谁说只是那一位,他家可有两位,唔,不过最近走了一个。”说罢伸了个懒腰,起身往外走。 一干同僚面面相觑,卢侍郎家有两位?其中一位还走了。他们绞尽脑汁地思索这则重大八卦的中心人物,猜测卢侍郎金屋所藏之娇有多绝艳。 导致失眠已久,好不容易睡下的卢晓麟在梦中连打数个喷嚏。 二百一十九:全能丫鬟登场 “怎么样?有没有办法帮我?”闫春急切地问。 原月高深莫测地看了他一眼,搓了搓大拇指和中指,他立刻会意地递上自己的钱袋。 “唔。”她往钱袋里瞄了一眼,差点被金色闪花了眼,不愧是首富家的得宠面首。“其实事情很简单,既然张大小姐和少皇师不对付,你不妨告诉她,少皇师惦记上你的美貌和才情,派人将你捉走,而你坚贞不屈,在被折磨了一通之后好不容易回到张府。” 闫春犹豫,“她会相信?” 她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大体说辞是这样,至于细节和临场发挥就靠你自己了,我相信这点小事难不倒你,没有人比你更了解你家大小姐了不是吗?” “这倒是。”他难掩自得地翘起嘴角。 闫春走后,原月立刻换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对彦儿说:“我再也不相信传说了,以为豢养面首的张黎芷有多了不起,原来喜欢没脑袋的男人。” “大人,我不明白。”彦儿眼神清澈地望着她。 她猥琐一笑,“你要是明白我才不跟你说。” 彦儿低头思考了一会儿,自言自语道:“那个男人说他很得他家小姐的欢心,可是不应该是女人讨男人的欢心才对吗?而且他称呼别人小姐就说明他只是个下人,穿得却很好,也有钱,宫里老太监的钱袋里都没有金子,大人也没有……对了,面首是什么意思?”他认真地问她。 她咳了一声,还没来得及开口,彦儿就自动会意了,还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说:“他就是被大人折磨死的那类男人吧?” 某种意义上来说,真相了。 但是这个结论令她很不爽。 她双手捏住他的脸颊,恶狠狠道:“不许再说我玩弄男人的话,人云亦云最要不得了。作为未来的……那位,脑袋里必须有清楚正确的认识。这点你就要像你父皇学习,他从来就没有过问过我的事情,说明他很清楚那些都是谣言。” 他不情愿地“哦”了一声,然后问:“我们今天住哪里?” 原月最终还是花了两千两银子在偏僻的地方买了一栋一厅两厢的房子,房子空闲太久,积了厚厚的灰,她袖子一挽风风火火地忙开了。 彦儿自己找了块石头坐下,撑着下巴望天。以往这个时候他已经在享用美味的晚餐了,现在却连肚子饿了也不敢说,怕惹原月烦。更怕她想起来把自己叫去帮忙。他亲眼看见她面不改色地踩死一只巴掌大的蜘蛛。往土里一踢念叨着养肥土地好种树。 “哦对了。”原月突然出声,他一个激灵猛地站起来,惊魂不定地瞪着她。 原月恍若未见,把脸盆、被褥、衣架、锅铲之类的生活必需品念叨了一串。然后塞给他一锭金子叫他去买来。他撅着嘴一步三回头,见她转身就投入打扫茅房的战斗中,只好不情不愿地走了。 天色完全暗下来了。 原月将打扫堆积的垃圾扫到院子角落,终于舒了口气。累死了,还好她原来常干这些事,懂得技巧,不然不知道要折腾多久。 外面传来敲门声,她打开门就见到彦儿一身狼狈地站在外面,衣服又脏又皱。白皙的脸蛋上多了几道灰痕,似乎哭过,而他后面是堆积如山的杂物,她翻查一翻,发现她要的东西都在。便笑着把他抱起来转了一个圈,在他脸上吧唧一口,“真乖,等我把东西放好就来给你洗香喷喷啊。” 彦儿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后面,也不帮忙,就那么沉默地跟着她。突然开口说:“我找到锯木头的地方,一拿出金子就被人抢走。” “他还骂我不学好,小小年纪偷东西。” “我叫他还我金子,他就推我,还朝我身上吐口水。” “周围的人都嘲笑我。” 她“哦”了一声,踮起脚尖把棉被塞进柜子,因为太高了,她蹦跶了几下才完全塞进去。 彦儿突然怨愤地喊出声:“有人告诉我年纪小,独自一人拿金子出来肯定会被心怀不轨的人害死。” “现在不还好好的吗?”她满不在乎地说。衣架要摆哪里?角落会不会比较好? 彦儿彻底沉默下来。 等她整理好东西,抱起他要给他洗澡的时候,他突然一个巴掌扇在她脸上,声音明亮地呵斥道:“大胆!” “……”原月定定地看了他良久。 他扛不住,沉默地埋下头,打她的那只手颤抖地捏住衣角。 原月神色一松,轻声道:“那些话是谁告诉你的?” 他别过头去不说话。 她看着他满是倔强的小脸,和记忆中曾经的自己依稀重合。 “你不会出事,你父皇不是派人保护你吗?” “好好,我给你金子确实是故意的,不然那些人可不会出现,谁来把那么一堆东西抱回来。” 他身子一颤,因为事情确实如她所讲。 幼小的他尚未领会到被人利用的愤怒,虽然心里犹有不忿,却觉得她十分厉害,可以预料到所有发生的事。 原月见他仍不吭声,不免心虚,揉了揉他的小脑袋,轻柔道:“其实我是想借这件事教你做人的道理。” 他立刻反驳,“教我道理的是那个哥哥,不是大人!” “这就是我要说的了。你说的那个哥哥是不是帮你教训坏人和搬东西的其中一人?” 他微微点头。 “那就是了,如果你真的感谢那个哥哥就立刻去院子里,撞墙也好,上吊也好,把那群人逼出来,说你要那个哥哥陪你睡觉。动作快些,不然他就死定了。” 彦儿心下怀疑,但想到所有人都在欺负他的时候,只有大哥哥出来帮他大坏人,还跟他说了许多道理……他握紧拳头,猛地冲出去。 她弯唇一笑,转身来到还没打扫过的小厢房。环视一圈没狠得下心去整理。算了,反正住这儿的不是她。 等回到客厅就看见彦儿拉着一个黑衣人站在那儿。 彦儿的额头上破了个口,黑衣人则是衣服多处破损,破损边缘湿濡,全是血。黑衣人察觉到有人靠近立刻转身拔剑,看见是她,动作骤然僵住,无措地垂下手臂,惨白的脸被掩盖在发丝下。 “呀嘞呀嘞,彦儿。你怎么能随便把陌生人领回家?头怎么破了。走走我给你清洗一下。”她熟练地抱起彦儿。顺带踢了一脚黑衣人,“你也跟来,幸好我善良,不然你这副样子擅闯民宅肯定要把你抓去见官。” “把衣服脱了。”原月对黑衣人道。 黑衣人迅速后退。不安地看着他。她又催促了一遍,还向黑衣人走去。彦儿赶紧跑过去,张开手臂拦住她,结结巴巴道:“哥哥是好人,你不要玩弄他,我去求父皇给你男人……” 还没说完就挨了她一颗爆栗。“跟你说过了,再说我玩弄男人就先把你玩弄了!出去出去。”把他推出去后迅速关上门,回头对黑衣人阴瘆一笑,同时张开魔爪逼近他。“是自己脱还是我给你脱,嗯?” “我、自己来……” 原月突然伸手一推,黑衣人措手不及倒进水桶,水花飞溅,惊得大叫:“原大人请自重。小人虽是……” “虽是什么?你就是天王老子也不过——”她一把扯开黑衣人的衣服,胸上缠了一圈又一圈浸了血的白纱,她伸手一抓,在黑衣人无比窘迫的神色中嘿嘿一笑,“是个女人。” “所以呢,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贴身丫鬟,你叫什么?” “小人十六。” “那就是没有名字了,反正你暂时得跟我混,我给你去一个吧,柳诗怎么样?”原月笑眯眯地问。 “柳诗谢大人。” 原月转向一旁目瞪口呆的彦儿,得意地笑道:“想不到吧?你小子还嫩着,等以后你看我扮男人,比柳诗还要像。” 彦儿大步走到柳诗面前,柳诗敬畏地低下头,“太子殿下。” “你骗我!”他大声质问。 “属下该死!”柳诗立刻跪下磕头。 彦儿死死地盯着她,任她把额头磕出血也不制止,上位者的威压已初成规模。 原月按住柳诗的肩膀不让她动弹,对彦儿不满道:“现在她是我的了,把她磕坏了以后谁给我们烧菜做饭洗衣打坏人?再说她哪里骗你了,谁规定不穿裙子就一定是男人了,别仗着自己聪明就把别人当傻瓜!” “……我没有!”彦儿委屈地说。 “好啦好啦,你没有。现在得想想今晚怎么睡。卧房只打扫了一间,我们有三个人……” “小人睡地。”柳诗连忙道。 “难不成你还想睡床?”彦儿冲柳诗不满地叫。 “行了你,没完没了。”原月扯过彦儿,毫不温柔地把他推到墙角,彦儿也习惯了,自发地把被子一卷就乖乖躺好。 “你也躺过来。”原月对柳诗命令道。柳诗不敢违背,动作僵硬地在太子殿下身边躺下,看着原月在她的左臂和大腿处垫了两张垫子,嘴唇蠕动了一下没有出声。 原来看她洗澡是为了确定她伤口所在,没想到少皇师是如此细心温柔的人,尽管对待太子的方式截然相反。 柳诗在出面教训彦儿后就被暗卫队长扔进刑罚室,她不后悔自己的行为。她尽忠于皇上,也尽忠于太子,不仅要保护他们的身体,更要努力让他们能够自保。对于年幼的太子,她只想尽她一切守护她,哪怕要她的命,所以区区鞭刑根本不算什么! 她闭上眼睛。 然而直到烛光熄灭都没感觉旁边有人躺下,她连忙侧身,发现原月竟然直接打地铺睡了。 这怎么行?他们这一队的任务主要是保护太子殿下,但皇上同样叮嘱过要保证少皇师的安全,这说明少皇师的重要性不亚于太子。这样尊贵的人怎么能为了她一个卑微之人去睡地板? “原大人……” “嘘!”原月侧躺背对着她,小声道:“那小子心思重,动静稍大就醒了。伤口疼就忍着点,我看了没见骨呢。” 柳诗闭了嘴,心中默默地叹了口气。等闭眼再睁开,窗外已是大亮。外面有喧哗声传进来。 “大人,包子好难吃,都是油,腻!” “这叫香,小孩子家家的这么挑剔,行啦,我已经把全能丫鬟拐到手了,以后她管我们的伙食。” 柳诗拉长耳朵倾听,太子殿下却没再埋怨了,想来是同意了少皇师的说法。 可问题是——她并不会做饭。 不过那又怎么样呢?她忽然恬淡一笑,望着窗外明媚的阳光,哪怕只有一刹那,身心仿佛从那个黑暗的牢笼里挣脱开来,放松舒适得不可思议。 ps: 抱歉,迟了好久。其实以往都是晚上更新,但不是每个人都跟我一样是夜猫子,就试着把更新时间放在白天,但效果好像不是很好,不习惯白天码字,还是晚上比较有灵感,所以更新时间还是放在十点以后,以后多久……应该不会超过一点。请大家见谅,晚安~~ 二百二十:投名状 朝堂中一片肃穆。 有关殷家胁迫考生的奏折被甩在殷正月面前,他面本改色地一本一本拾起,略微翻看里面的内容,眼底有讶色划过。 他沉声道:“臣不知竟有此等恶事发生,若确为我殷家人所为,臣绝不姑息养奸,一切听凭圣上发落。” 耳边立刻传来旁人的冷笑,“殷少傅一句毫不知情就想把责任推卸的一干二净?” 殷正月恍若未闻,眼神正直地注视风昶卿。风昶卿偏头看向翁南北,所有人跟着看过去,其中包含了各种意味不明。翁南北头皮发麻,不过一切隐藏在他重重褶皱的面皮下,一双浑浊的老眼中看不出任何情绪。 “此乃部分举人的证词。”翁南北眼神示意一旁的小太监地上厚厚一沓纸。 众人皆惊,这么大的数量,无论是有这么多考生,还是有限的考生写了这么多,都能从中感受到考生的愤懑。 而且没看错的话,还有几张的字是红色的。 殷正月的头顶渗出冷汗。 在如此紧张的时刻,也有不少人处于事不关己地看好戏中。就比如温倾,他不着痕迹地用手肘戳了戳卢晓麟,低声问:“原大人的风寒还没好吗?好几日不见她了。” 卢晓麟瞥了他一眼,“嗯。” “人都撤走了?” “是。” “很好,那以后保护我和太子殿下的重责大任就交给你了。” “奴婢必定全力以赴。” 此刻,原月、柳诗和彦儿立在一个光秃秃的矮坡上,放眼望去是一片高低坐落的茅草屋。距离他们不远处数十个男子正围在一块奋笔疾书。 原月接过柳诗递过来的猪血,兴冲冲地跑到人群中间,大喊道:“血来了,都来蘸着写。” 大部分人都无视她,只有林友之过来给她友情捧场,却也是不情不愿的样子,“一定要这样吗?很丢人。” “这可是攸关你们前途的大事,怎么能在意丢人这种小事?”她一边反问一边铺开一张纸。随手抓起一根毛笔,蘸了猪血就开始奋笔疾书,不一会儿一大张声情并茂的血书就新鲜出炉了。简直字字刻骨、行行血泪,林友之瞄了一眼立刻拍案叫绝,“这是你家公子的授意?” 她斜睨了他一眼,“就知道我家公子,也不怕你老娘骂你不孝。” 林友之一头雾水,“这关我老娘什么事?” 她凉凉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林友之良久才反应过来,周围传来其他人的哈哈大笑,他恼羞成怒。一掌拍在桌子上。磨牙道:“我这是欣赏!欣赏你家公子的相貌。别用那么龌蹉的揣度我,要不是看你是女人早揍你了。” 她“啧啧”摇头,“林举人,怎么说也是待官之身了。居然用武力威胁一个弱女子,你好意思做我都不好意思说。” 林友之被她气得笔都握不住了。 彦儿抱胸站在原月身边,学她用不屑的目光看他。才两句话就说不过大人了,真没用,以后他当了皇上肯定不要这样的人做官。 “你到底是什么人?一个丫鬟别跟在这里瞎掺和。”旁边有人不耐道。 “说出来吓死你们。”她一点也不客气,也没必要客气,说到底他们是有功名之身,她却已经是官身,没让他们对她行礼已经是她做人低调。 吴启文在一旁默默地观察原月许久。突然开口道:“原姑娘和当朝少皇师一个姓。” 似乎对少皇师这个称谓颇有忌讳,在场之人写投名状的速度都慢下来,竖起耳朵偷听吴启文的话。 这人不会知道什么了吧? 原月眼珠一转,无谓地笑道:“放心,我要是少皇师也肯定看不上你。” “那我就放心了。”吴启文低头继续写字。 至始至终他的态度都很严肃平静。尽管原月用一种开玩笑的语气在和他对话,也抵消不了他话里所蕴含的特殊意味。 气氛有些冷凝。 林友之小声对她说:“我早就怀疑了,一个女人有能耐有闲心搅这潭浑水,一个指头都数的过来。你实话实说吧,你是不是那个女人的妹妹?” “……”她冷静地问:“为什么是妹妹?” “那就是我高看你了,你是她派来收集美男的丫鬟吧。”林友之摇头唏嘘,“没想到我才刚进王都不久就落在她眼里了,千佛寺的高僧说我仕途多舛,果然一一应验了。” “你才高看自己,有闲工夫长吁短叹还不如多写几张投名状。还有你们,别以为我看不出你们在偷听,都快写,马上就有人来取了。彦儿你也来写。” “姐姐,我不会。”彦儿现在大多数的字都认识了,但书写还是困难,更别说写投名状这么高级的东西了。但是他还是很激动,这说明大人看重信任他,肯定他的聪明才智。 她弹了一下他的脑瓜子,“你在想什么,我叫你练字,鬼画符似的丢我的人。对了,去看看他们写的字,喜欢哪一个就参照哪个写。” “哦。” 另一边的朝堂之上,百官呆愣地看着一批又一批投名状呈递上来,其中包含的血书越来越多,一眼扫上去就触目惊心。 殷正月心里暗骂这群考生不识好歹,面上却平静得仿佛海水没激起一点浪。 翁南北低声问送来投名状的太监:“谁让你送来的?”怎么会有这么多数量,这群考生在闹腾什么? “回大人,奴才是从御前侍卫那里拿到的。” 什么御前侍卫,他根本就做这些安排。翁南北皱眉,来不及多思考,又一沓投名状送了进来。风昶卿向他投来一个赞赏的目光,他只能闭嘴,先把这里的事情处理好再说。 风昶卿饶有兴趣地翻看这些投名状,突然他瞳孔一缩,拿起其中一张血书。上面的字迹他非常熟悉,因为这字的主人是教过他一段时间的老师——原月。 她怎么还在掺合?不是让她安心教导彦儿吗!暗卫那里也没人和他汇报!是了,老师只留下一个女暗卫,其他人都已经撤走了。 也罢,老师做这些也是在帮他,现在能这般无私对他的人已经不多了。 “小姐,饭菜做好了,要送到各位公子家中吗?”柳诗一人手提七八个大饭盒站在原月面前问。 原月连忙接过来,直接放在大桌上,招呼其他人说:“都停一停,饭吃完了再写。” 俗话说拿人手短吃人嘴短,这些心高气傲的年轻人态度立马好了,七手八脚地接过饭盒,把饭菜全部摆上桌,客气地互相给周围的人夹菜,其乐融融,就好像是自己请客做主人一样。 饭菜真正的主人原月却被遗忘在角落。 她撇撇嘴,好吧,就算他们顾忌男女大防不给她夹菜,好歹对她感谢两句客气一下吧。一个个全是白眼狼,算了,她也是觉得这事有趣才横插一脚,才不是真心想给他们帮忙,就算他们有所表示她也不屑。 一点也不屑!她狠狠戳穿一块豆腐。 一块肉被夹进她碗里。她微微一愣,就听到林友之用满是同情的语调对她说:“我知道你也不容易,帮那个女人办事很辛苦吧?那个……你家公子是不是少皇师的面首?” 哐啷! 已经从名节不堪迅速演化成蓄养面首了。一直以来她认为清者自清,流言止于智者,懒得多费口舌去解释什么,反正时间久了就淡下来了,但是事情好像与她想的背道而驰,并且以一日千里的速度扩展歪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友之却从她凝重的神色中自我总结出他想要的答案,想到那么一个奇特的人儿不得不雌伏于一个女人身下就忍不住为他感到惋惜,于是他对原月说:“据我观察,你是站在你家公子那一边的吧?那就帮我给他带一句话,等我有朝一日出人头地,一定把他从那个女人的魔爪下解救出来,让他安心等我,到时候我们一起秉烛夜游,畅谈人生。” 白痴! 原月懒得理他,搬了凳子坐到吴启文身边,无视他嫌弃的表情,笑呵呵地凑上去问:“吴公子哪里人氏啊?” “啪!”吴启文手一抖,筷子掉在桌子上。抬头怔怔地瞪着她,一副吃了屎的样子。 “他家有未婚妻,别让少皇师打他的主意。”林友之连忙道。声音略大,旁边的人纷纷侧目。 原月狠瞪了他一眼,“我这是欣赏吴公子的才能和为人,哪像你这么浮浮躁躁,都不知道怎么考上的举人。” 这个侮辱太严重了,怎么说他也是学富五车的翩翩浊世佳公子,怎么皇门前临门一脚了还要被一个丫鬟瞧不起?而且怎么看他都比吴启文更加年轻英俊,怎么一眼就略过他了? “哼哼,我擅长的可不是写文章。”林友之把堆积的投名状推远了,铺纸抓笔,竟两手分握粗细两杆笔,交替挥墨,或点或压或拨或挑,转眼间一幅两鸟戏蛇图跃然纸面。 原月睁大眼睛,蹬蹬蹬跑到他旁边,一眨不眨地看画。 林友之用眼角瞄了她一眼,得意地弯起嘴角。 “林友之真是的,在一个小丫头面前也显摆。” “你还不知道他,就怕被人说没本事。” “不过他的花鸟画艺确实高超,比之蒋家也不逊色。” …… 原月耳朵一颤,再看林友之的目光就不一样了。 二百二十一:拖人下水 林友之的画技大大出乎原月的预料,他笔下的花鸟栩栩如生,小青蛇吐信的声音犹响在耳。她喜欢极了鸟儿低头啄露珠时,露水溅起,带动绿叶颤动的场景,画面干净又美好。 如林友之所愿,原月转眼间扔下吴启文,炯炯有神地盯着他看,然后异常和善地笑道:“林公子,有没有兴趣跟我出去走走?” 咯噔! 林友之嘴角的笑容僵住,吓得把笔一扔,拼命摆手,“不去不去,我很忙,现在正是关系我未来仕途的紧要关头,叫我做什么都没有心情。” 原月抓住他的手臂,一脸真诚道:“林公子,只要你跟我走这一趟,什么事都没有了,我保证!” 然而这话不仅没有劝动林友之,反而让他更为惊惧,“我、我错了,我再也不打你家公子的注意了,别让少皇师把我一起抓进去。我只会画画,其他什么都不会,肯定会惹她不高兴……” “真没用。”彦儿不屑地撇撇嘴。 “对对,我没用,你们就放过我吧。”林友之情急之下竟然抓住彦儿挡在他前面,这触怒到了柳诗,飞身上前一脚把他踹翻,拉住彦儿紧张地问他有没有哪里伤到。 其他人连忙扶起林友之,对他们三个怒目而视。 “你还是走吧。”吴启文淡淡道。“我们身上没有你所图之物。” “你就知道没有了?”原月冷哼一声,对林友之道:“我找你不是你想的那样,真的有事情请你帮忙,事后会给你很大的好处。” “不要,我不去。”林友之缩在躲在他人后面,完全一副被强抢的良家妇男模样。 “我保证你的身心安全……”“说什么也没用!” “好吧,既然你态度这么坚定。”她回头对柳诗说:“把他绑走。” “是。” 几乎没有任何拖泥带水,柳诗一手抓起林友之,一手抱着彦儿。往原月面前一蹲道:“主子,快上。” “不用。”原月转身就跑,柳诗紧跟而上,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他们就挟持了林友之跑得没影了。 “糟了,快报官。”单纯的举人们立刻群情激奋地要去报官。 吴启文喊住他们,“不用了,报官也没用。” “为什么?”虽不在急切报官的人群中,柳中玉也忍不住站出来道,“亏你们同住一屋这么长时间,就一点不担心他的安全吗?那个丫头出处不明……该不会真是少皇师看上林友之了?那就更不能坐以待毙了,那个女人太危险了。” 吴启文夹了一口菜,“嗯,还好。” 被柳诗扛在肩上跑了很久。此刻的林友之已经面如死灰。一想到他的未来要匍匐在一个女人裙下,他就恨不得一头撞死。 “到了。”原月停在一座府邸前面。 林友之下意识地抬头看去。 竟然不是原府!他惊喜地瞪大眼睛。卢府?这是哪家人物。等等,据说少皇师有一个关系很好的师兄——姓卢! 完了!他眼白一翻彻底昏过去。 恰好卢晓麟下朝回来,看见原月带着个昏过去的男人大咧咧地站在他家门口,眼皮重重一跳。看看左右。迅速把她拉进去。 “怎么回事?”卢晓麟一进入书房就质问道。 “这个是今年的举人,住茅屋的就包括他。”原月道。 卢晓麟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走到案几前坐下,“那又如何?我最近很忙,这些事自个儿掂量着就行。” 卢晓麟的面色确实憔悴了许多,额头处有了淡淡的纹络,那是常常皱眉形成的。 她抿住嘴。好吧,看在他最近确实过得不好的份上就不计较他的态度了。 她扯了张椅子到他对面,正襟危坐地说:“这个人画画很好,据说比蒋家人还好,我想说不定对你有用处就带来了。” “如果你自己肯帮忙会更好。”他不咸不淡道。 她神情一滞,低下头嗫嚅道:“蒋欣莲还是挺好的。”见他脸色下沉一分。她又道:“如果是他们家的可能性在百分之八十以上,我就去。” 卢晓麟却嘲讽一笑:“我还以为你会说就算毫无可能我也会为你去一探究竟,也对,当初我对你可不好,你叫我师兄也是因为我能护着你吧。你放心。就算你不为我做这些事,有我在一日便会护你一日,你大可不必煞费苦心地‘帮’我。” 原月怔怔地瞪着他,心里非常不舒服,难受,又委屈。可是设身处地地想,若是她家破人亡,她的朋友却说除非她非常有把握犯人是谁才出手帮她,这般置身事外却又做着想努力帮忙的姿态—— 真的很虚伪! 虚伪得让人厌恶! 她自己不就最讨厌犹疑不定的人吗? 她默默无言地走出去。卢晓麟本以为她会反唇相讥,她这样走了就像一拳打在空气中,胸中气闷得难受。 他这是怎么了?他从来就没有想过让原师妹去为他做事,只要承担起做师兄的责任为她遮风挡雨就好。 冷静下来。 他捂胸深吸一口气,对外面喊道:“把原师妹带来的人带过来。” 门开,侍卫恭敬道:“原大人已将人带走。” 他一愣,随即摆手道:“算了,去把温倾叫来。” 林友之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置身大街上,旁边坐着绑架他的三人组。 莫非他被少皇师鉴定不合格后扔出来了?那简直是比做男宠还难以接受的奇耻大辱。他的脸色奇差无比,这时候肚子却发出不和谐的叫声,之前他没吃两口菜就开始画画了,这一昏就是几个时辰,不饿才奇怪。 “呐。”原月扔给他一个烧饼。他愤愤地想扔掉,肚子却抗议似的越叫越响。他俊脸一红,默默地吃起来。 “真没骨气。”彦儿不可思议地摇头,对原月说:“他这就屈服在姐姐淫威之下了,没有挑战性。” 林友之一僵,被一个小孩不屑,他已经这么失败了吗? “好了。”原月心情不佳,语气也很淡。她把彦儿拉到另一边,对林友之说:“我叫原月。” “什么?”林友之没反应过来。 她耐心补充:“就是少皇师,你以为要拐你做男宠的那个。” “哈、哈!”他干笑两声,“这笑话一点也不好笑……你也受制于人,这次的事就不和你计较了。不管怎么说……罢了,待我出人头地后,你若想离开那里可以来找我。”。 她奇怪地瞧了他两眼,“这都不计较了,你还真是心胸宽广。冲你这句话我就不能再拉你下水,你回去吧。” 二百二十二:相斥 某种意义上来说,林友之是那种比较贱的人,得知自己要被抓去当面首的时候他一心要逃离魔爪,现在离开了却不怎么乐意了,因为他觉得自己要走和被人赶走差距太大。 当然,他给自己找了好理由,怎么说也和原月有些交情,看她这么苦恼要是能帮得上忙也得帮一帮不是? “如果帮得上忙……” “那就回去准备科举,别把事情闹得这么大了,最后还名落孙山,那人就丢大了。”她拍拍手站起来,想了想把彦儿推给他,“帮我照顾一段时间这孩子。” 柳诗急忙道:“小姐,这不……” “我知道,你也跟过去。嗯,如果有人找他们麻烦全部打回去。” 她回到卢府,却不进去,静静地站在对面,没过多久看见温倾从里面走出来,脸色不甚好。 她快步走上去拦住他。 温倾一看见是她,嘴角立刻荡漾出笑意,“原大人找我有事?” “你要去哪里?”她直截了当地问。 他朝卢府的方向努努嘴,笑着说:“下次再请你出去玩,我被你师兄欺压,现在得去给他办事了。” “我跟你一起去。”她跟在他后面,表情严肃,目光凝重。让心情不太好的温倾哑然失笑,“我这不是去赴死,你不用这么一副生死相随的样子。” 原月没心情和他开玩笑,大步往前走,温倾见是同路就由着她去。直到她离他的目的地越来越近,他的笑容才渐渐收敛起来。伸手拦住她,“别胡闹,回去。你师兄会宰了我。” “你怕吗?”她反问。不等他回应就跑上前敲门,对开门的侍卫巧笑倩兮道:“我是袁府三小姐,来找蒋姐姐玩,麻烦你们去通报一声。” 过了一会儿蒋欣莲跑出来。看见是她顿时哑然,“我说哪认识什么袁家三小姐,不是不承认那是你家吗?” 原月俏皮一笑,上前亲昵地挽住她的手臂。蒋欣莲似乎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任她拉着走进去。 温倾松了口气,不是跟在他身边就好。他调整一下笑容,对一直警惕地盯着他瞧的侍卫说:“和蒋铭津说一声温倾来访。” 蒋铭津听到禀告非常意外,温倾最近似乎来得特别勤。他对坐在对面的人抱歉一笑:“兰兄,稍等片刻,我去接温少卿。” 兰亦宁思索片刻在棋盘上落下一子,反手拿起颜色相反的棋子,却久久未落,仿佛才注意到一直等他答复的蒋铭津,微微颔首。 不久前卢晓麟探听到蒋府有一处存放重要物件的地方。却不知道具体位置,所以温倾来蒋府的目的显而易见。他和蒋铭津交谈不久就借口上茅房在蒋府里闲逛。蒋铭津趁着这点时间去找兰亦宁,却扑了个空。 “亦宁哥哥。”蒋欣莲有些拘谨地喊道。 原月是官身,兰亦宁只是世家子弟,所以她只是略微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兰亦宁同样点点头。越过她们向花园走去。 蒋欣莲松了口气,拉住原月说:“我从小到大一见他就心里打鼓,小时候大哥还开玩笑让他娶我,我吓得一整天没吃下饭。” “为什么?”原月笑问。兰亦宁虽然性格冷淡,但确是个不错的世家子,“难道因为你接受不了他的反季节着装?” 蒋欣莲嗔了她一眼,“胡说什么啊。亦宁哥哥身体不好,从小就畏冷,不得已才这样穿的。”顿了顿,又像传播八卦秘密一样低声道:“兰家的人好像身体都不好,亦宁哥哥这一代嫡子庶子共有六个,没一个能舞得起刀剑的。特别是兰家六郎,好几次险些夭折,身体非常差,连门都出不了,兰家六个兄弟只有兰六郎我没见过。” “是吗?”原月不感兴趣却不得不敷衍地笑笑。“看来你们家和兰家关系很好。” “那是。”蒋欣莲非常骄傲地抬起脑袋,“蒋家和兰家的祖上是至交好友,每一代的关系都非常密切。要知道兰家可不是那么好接近的……”说到这儿她有些不甘愿地说:“只有大哥去过兰家,亦宁哥哥嘴上说不要见外,可是一次也没邀请我去他家玩,虽然我也不敢去。” “我记得小时候和大哥、小妹一起玩藏东西,小妹把手帕塞在城门下我都找到了,可是大哥的扇子我发动全府的人都找不到,原来被他藏在亦宁哥哥的房间里。” 原月瞥了一眼自说自话的蒋欣莲,又是愤懑又是无奈的样子,小脸儿红红的娇俏可人。不是发春是什么? “欣莲,有花露茶吗?” “有有,亦宁哥哥稍等,我去命人准备。”蒋欣莲远远地应了一声,对原月眨眨眼跑开了。 原月趁机想要去找温倾,却被兰亦宁叫住了。她诧异地环视四周,发现空荡荡的都没有人,只有和她相距几十米的兰亦宁,孑然而立在一片花丛中。她眼拙认不出这是什么花,但是纯白色的花瓣和同样一身素白的兰亦宁相得益彰,说香花美男太过俗套,还是万雪丛中一点冰比较贴切且亲切。 “兰公子有事?”她走上前问道。 兰亦宁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她心中蓦地一寒,心虚仿佛藤蔓一样盘根纠结,卷绕得又长又粗又尖,往心脏重重一插。 她几乎想掉头就跑。 但只是想想而已,她强稳住心绪,强笑道:“没事我就先走了。” “你要去哪里?”兰亦宁语调轻缓地问,仿佛洞知一切的深邃目光注视着她。她下意识移开目光,但这样分明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她立刻转回头,用一种不善的语气问:“你是在质问本官吗?” 兰亦宁不答,但是看向她的目光更加冷厉,她不甘示弱地瞪回去。一直保持这样的僵持直到蒋欣莲托着茶盘出现。 原月和兰亦宁沉默地分据一边,连粗线条的蒋欣莲都能感受到两人的敌对抗拒气息,不明白在她离开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那个……亦宁哥哥,这个花露茶是大哥特意命人从亲郴州捎带来的,准备过两日就给你送过去。原妹妹,你也尝尝,茶味虽清,细细品尝却有一股若有似无的甜香。” ps: 更新越来越迟,字数越来越少,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自我谴责了,六月份用的是我请假三个月的存稿,七月份开始写,发现……写不下去,没有借口能找,时间很充裕,但就是码不出来,不止一次想开新文,但是舍不得这篇写了这么多,还有人订阅,收藏还在涨就不能不写……说了这么多废话以为我想断更或请假吗?绝对不是!我觉得最大的原因就是疲懒没灵感,因为好久没有合胃口的小说看了,感觉心里空落落的,所以求推荐小说看……然后就是看了多年小说加上个人偏好口味比较挑,基本上不看宫斗宅斗种田小白女尊包子玛丽苏极品亲戚小三虐悲剧,但是古言现言网游仙侠异界灵异全都可以接受(荤素不忌),真的好久好久找不到文看了。亲们知道有什么好文请告诉我,如果无视我这么一点点小小小的请求,我就只能靠自身努力把这篇文拖下去……真是说了相当多的废话,比码字快多了,因为实在在心里憋了很久了,不管怎么说还是很感谢大家还在看这篇文顺便看了这些废话,章节感言不能超过五百字,再多的话就不唠叨了,总之中心就是求文啊求文,越偏越好!最后大家晚安啊~~ 二百二十三:抓包之际 对于茶这么高雅的东西,原月一向秉持着敬而远之的态度,当然需要临场发挥的时候她不会怯场。 “好茶。”她对蒋欣莲含笑点头,然后道:“亲郴州正是我家乡,我在兰亭书院读书的时候,一个关系甚好的师兄家里做的就是茶生意。家里人逼着他继承家业,现在也不知怎样了。”她惆怅地目视远方,好似很为那个关系好却不得志的师兄担心。 蒋欣莲安慰她,“人各有命,相信你这位师兄会找到他自己的价值所在。” “希望吧。”她微微含笑,“不如我们四处走走,不好打扰兰公子在这里遗世独立。” 兰亦宁极轻地冷哼一声,原月当做没听到,拉了不大情愿的蒋欣莲离开。 温倾走到一栋无人的房屋前,神态自若地走进去,完全没有非法侵入的心虚。 这屋子似乎是堆杂物的,积了厚厚的灰尘,阳光透过破损的窗子照进去,皆是飞舞的白尘。 他用宽袖掩面,将柜子一一打开,随意翻找了一番就弃之一边。出乎他意料的是这些像垃圾一样置之不理的杂物中包含了不少孤本的高仿品,除了因存放不善导致墨迹些许晕散,其他都很完美。 他若有所思,把书原封不动地放回去,随后在低处的柜子里找到了许多卷宗,其中有几份不同年代的科举试卷。 权贵人家都有暗地收集科举试卷的习惯,为了让自家子孙对科举更加得心应手,这就是即使在政治廉明的时代官吏也多是代代相传的缘故。 东西在哪里? 他突然注意到柜子角落有一个一寸长的木盒,上面落了锁,晃动一下有声响,说明装了东西。 蒋铭津没找着兰亦宁,回头去找温倾的时候发现温倾也不见了,而下人都说没见到过温大人。 他头疼不已,来到兰亦宁喜欢的那片花园,果然见到兰亦宁坐在其中悠然品茶。 “兰兄。”他笑着走上前。兰亦宁闻言回头,特别注意了一下他的身后,开口问道:“温倾走了?” “没有,去了趟茅房就不见了,我叫下人注意了,找到人立刻来禀告我。”蒋铭津耸耸肩在他身旁坐下。茶水还冒着热气,看来刚送来不久。蒋铭津了解这位挚友,虽然好茶,却不愿意亲手去泡。 咦?这茶不是刚到的花露茶吗?他记得都还放在他的房里,有胆子把茶从他屋里拿来的只有欣莲了。 真是女大不中留。 他摇摇头,放眼望去整片花海,虽然这里的景色早已看腻,但每次和兰亦宁一起静坐,心绪总会非常平静。 “我去年送给你的纸扇还在吗?”兰亦宁突然开口。 他一愣,这还是兰兄第一次问起送他的东西,莫非很重要?东西被他放哪了?他悄悄瞄了一眼兰亦宁,发现他正注视着自己,丝毫没有放弃追问的意思,只好无奈地笑道:“兰兄,你任性起来比我两个妹妹还难缠,怕了你了,我马上去找出来。” 蒋铭津作为大世家的公子,下任家主继承人,存放东西这种琐碎的事本来不需要他操心,但他习惯把喜欢的东西堆在一块儿,兰兄送他的东西他一向看重,所以应该也在那里吧。 他没有注意到,在他身后不远缀着两条小尾巴。 “原妹妹,我们为什么要跟着大哥?”蒋欣莲不解地问。她的行动却很敏捷,神色带着兴奋,想来对这种事并不排斥。 “只是有点好奇。不过仔细想想好像不大好,毕竟他不是我哥,这里也不是我家。”原月说着停下脚步转身往回走。 “别啊。”蒋欣莲连忙拉住她,“这里是我家,他是我哥,所以我说了算。我隐隐听到亦宁哥哥叫他去拿什么,我想知道是什么,拜托你陪我去好不好?” 切,不就是一把破纸扇。 陪蒋欣莲偷听蒋铭津两人交谈,蒋欣莲听得模糊的对话,她可是一清二楚。温倾不见了很有可能是去找东西,而蒋铭津对兰亦宁的话表现得很意外让她不得不上心,所以拉了蒋欣莲跟着他。 蒋铭津朝一栋偏僻的屋子走去。 温倾听到外面的脚步色,神色微变,迅速藏到空置的柜子中。 蒋铭津进屋找扇子。 原月和蒋欣莲趴在窗外看着。 一切都很顺利,蒋铭津找到了扇子准备离开。温倾松了口气,手中的木盒不小心撞到柜子,发出轻微的撞击声。 小屋格外安静。 反射神经强大的原月几乎在蒋铭津转头之前就注意到发出声音的柜子,以及不小心露出柜子的一角衣料。 那是温倾的衣服。 该死,真在这里! 她倒退一步,直挺挺从台阶上栽下去。“啊,痛死了!”她发出超分贝的惨叫。不仅把蒋欣莲和蒋铭津吓了一跳,藏在柜子中的温倾也抖了抖。 二百二十四:开锁 原月好久没有哭得这么惨烈了。她真的是抱头痛哭,女官的威严全部抛开不顾,哭得跟孩子似的。瘦弱的身子蜷成一团,瑟瑟发抖,把蒋家兄妹惊得手足无措。 这可怎么办?堂堂少皇师在他们家摔狠了正在哭鼻子,传出去外界要怎么看蒋家,说蒋家家大欺官,欺得还是当今陛下的宠臣,那麻烦绝对是无穷无尽的。 于是蒋家兄妹好说歹说地把原月拉走去看大夫。过了一会儿温倾从屋子里走出来,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眼中有担忧和不解。 她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难道也来给卢侍郎找东西?可是分明和蒋欣莲在一起……不过多亏了她,他少了一桩麻烦。 伴着夕阳的余晖,温倾走出蒋府。突然一只脚伸到他面前,他没有随脚的主人的意愿被绊倒,而是淡定地跨过去。 原月抬步闪到他面前,除了眼睛一圈泛着微肿其他都还正常,只是表情不爽,非常不爽。她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做事能不能小心点,知不知道你害我今天把今年的脸面都丢光了!?” 温倾诧异地挑眉,“你故意摔的?因为我?” “废话!”她怨气难消,转身气呼呼地往前走,“真不知道卢师兄干嘛叫你来,笨手笨脚!想要我帮忙不会态度好一点,只会跟我凶,要不是看你们太弱早把你们揍翻了!”她回头猛地冲温倾大吼。 “……原大人你冷静一些,我知道你今天确实……牺牲很大。饿了吗?我请你去吃饭。”温倾试图安抚她。 她重重哼了一声,“东西拿到了吗?” 他笑笑不说话。 两人于是直接回到卢府,将东西摆在卢晓麟面前。卢晓麟看了眼木盒却先道:“你怎么也在?” 原月撇开头,傲娇地哼了一声。等着温倾把她的伟大牺牲说出来。 温倾说道:“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我试过了,打不开。” “连你都打不开。”卢晓麟皱起眉头,拿起木盒掂量一下,“那找开锁的人也没用了。” “为什么不砸开?”原月插嘴。 卢晓麟把盒子扔给她。“你试试。” 她毫不犹豫地把盒子往墙上一砸,狠戾的动作以及剧烈的撞击声让两个男人心头一跳。 不过盒子完好无损。 “咦?”原月捡起盒子仔细观察,真的连个缺口都没有,她于是抓起盒子对着地板一遍又一遍地砸。声声剧烈,旁观的两人仿佛能听到盒子有生命的哀嚎。原月像是在探究一道极深奥的数理题,表情严肃认真,竟然抽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嗤”匕首顺着盒子边缘划出一道火花。 “别费心了,南海梨木,比铁要坚硬数倍,当然价格也是黄金的数百倍。”卢晓麟凉凉道。 她手一抖,好贵,“那怎么办?” 屋中陷入沉默。 “大人。绿儿姑娘送了汤品过来。”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原月贼笑,代替卢晓麟对外面喊道:“端进来。” 门外的侍卫似乎顿了顿,过了一会儿端了一盅汤进来。原月好奇地往他身后看:“绿儿美人呢?” 侍卫恭敬地回答:“绿儿姑娘担心打扰大人办公,已经离开了。” “唉。多么好一个秀外慧中的好姑娘啊。”她似笑非笑地对卢晓麟道。 “是啊,某人应该好好学习。”卢晓麟抿了一口茶,反嘲道。 “哼!” 之后两个男人商讨开盒子的方法,原月一个人抱着汤喝。喝着喝着,她灵光一闪,道:“我认识一个开锁功夫不错的人。” “三教九流的?”卢晓麟斜睨了她一眼。 似乎……“是的。” “好,把他叫来。” 温倾表示要陪原月一起去。被她委婉地拒绝了。她出了卢府直奔青岚苑,这时候已经是傍晚,青岚苑的客人多起来。她很低调地做了少许伪装。 “我找白染。” 一来就点名,是个熟客。小倌放心地去找人。 而一来就点名叫自己的,白染不作他想,那位大人又来了。他以为人是来找邱家同的。于是赶紧让人去找新衣服给邱家同换上,自己则打好心理建设才去见原月。 “原……姑娘,令师弟在这里过得……” “别废话,我有事请你帮忙。搞定了酬劳大大的有。” 听一向大方的原月说有大笔酬劳,白染安心了。但是等他被带到卢府的时候瞬间不淡定了。 他转身就要跑。 当然。结果毫无疑问,他被原月拖拽到卢晓麟面前。 浑身脂粉气的小白脸。 卢晓麟下意识地皱起眉头,问了句无关的话:“哪弄来的?” 原月和白染对视一眼,白染事不关己地耸耸肩,爱说就说,他不介意。 “他是……对我有过帮助的人,虽然比较爱钱,但是心地还是不错的。他叫……”她瞄了一眼白染,不知道的名字见不见得人,所以还是让他自己说。 “小人白染。” 卢晓麟不在意地点点头,温倾的表情却刹那间变得古怪。 白染拿起木盒上的锁研究,然后扔给原月一个眼神。原月愣了愣,马上明白他不想让祖传的技艺外泄,于是给卢晓麟做了个稍等的手势,把白染拉到屏风后面。 “你干什么?”白染小声问原月。 “为了给你的手艺保密啊,不然你干嘛突然看我。” 白染无语,“我让你谈价钱啊。开锁这东西又不是看能看会的。” “……” “咔嚓!”锁打开了。原月带着白染离开,剩下屋中两人。 盒中确实是那份恩科的试卷。 卢晓麟激动得双手颤抖起来。 原月去账房取了钱交给白染,并威胁道:“要是敢把今天的事说出去你就死定了。” 她把白染送出府就回去了。 白染走了不久就有两个黑衣人拦住他,二话不说拔剑向他刺去。他撇撇嘴,“就知道会这样,打架我可不在行。” 他身形一晃,立在黑衣人剑尖上,重重一踩,借力远远遁去。 原月在卢府住了一晚,第二天起床却不见卢晓麟。奇怪,今日不是休沐吗? 她看见正在浇花的甄绿儿,便跑过去问:“绿儿美人,我师兄呢?” 绿儿抬头对她笑笑,说:“卢侍郎一早就和温大人出去了,脸色看着不大好,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她“哦”了一声,莫非盒子里的东西不是那份试卷,那就悲剧了,这个时候就不去惹他烦的好。 她想起昨日去青岚苑的时候,白染似乎提了邱师弟。该死,怎么还在那呆着,不会就因为和她赌气赖在那里吧,这还算好,最怕就是他迷恋上某个小倌,那样到时候受千夫所指的绝对是她! 不得已,她又跑了一趟青岚苑。 大清早的,小倌们都和客人在安睡。她蹑手蹑脚地直奔爱莲的住处,用脚趾头想都知道邱师弟在这里。想到这里她越发愤怒,敢放邱师弟在这里待这么久,爱莲这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 “嘭!”她一脚踹开门。 屋里五个人齐刷刷看过来。 “额,你们……” 二百二十五:绝佳身手 这五个人分别是白染、爱莲、邱家同、卢晓麟、温倾。 她瞬间有了不好的预感,转身就跑。 “原月,给我回来!”卢晓麟大吼。 她脚步一顿,不情不愿地走回来。卢晓麟指着邱家同沉声问道:“你把邱师弟放这里的?” “那是权宜之计,我后来接他,他自己不愿意走。”她撇开头小声道:“不关我的事。” “还敢说不关你的事?知不知道事情传出去对邱师弟的仕途会造成多大影响!”卢晓麟的脸色阴沉得可怕,吓得一心想逃避责任的原月垂下脑袋不敢辩驳。“他不愿意走你就带不走了吗!别说这点小事你堂堂少皇师都做不到!” “对不起……” 爱莲饶有兴趣地看着如此伏低做小的原月,还以为她一直都是无法无天,原来也有能降住她的人。 “卢师兄,不怪原师姐,你别骂她了。”邱家同低声道。 “最该骂的就是你!要不是我来这里……先出去,你的帐回去再算!” 邱家同犹豫了一下走出去。 “原月,你也出去!” “……哦。” 两人就像罚站的学生一样并排站在外面。原月板着脸不说话,邱家同心中愧疚,“对不起,原师姐,等会儿我会向卢师兄解释清楚。” “哼,别叫我师姐,我没你这种不听话就爱跟我对着干的师弟。”原月满脸不高兴。 “师姐,你别这样挖苦我,其实你自己也没有多少师姐的样子。”邱家同认真地同她讲道理。 她被堵得满脸通红,只得恶狠狠地说:“有我做你师姐是你的荣幸,别人想要也没有!” 他认同地点头,“我一直很庆幸认识师姐。这段日子我想明白了很多事情。当初看见师姐的时候很讨厌你,后来渐渐崇拜上你,现在终于能用平常心对待师姐了。”他说着笑了笑。 她有些羞恼有些窘迫,撇过头去嘟囔道:“干嘛突然说这些?是不是想要回去以后我帮你说情?就知道你这小鬼头不安好心。拜你所赐我都自身难保了,才不会傻傻撞枪口上去,你死心吧。” “对了,卢师兄怎么跑这里来了?”她百无聊赖地问。突然她想到一个可能性,大惊失色,“难道他是来……找乐子的?” “别让卢师兄听到,不然你死定了。”邱家同提醒她。 “我已经听到了。”门突然被打开,卢晓麟冷冷地看了一眼原月道:“进来。” 该死的态度!她忍! “什么事?” “把这两个人制住带走。”他说完就退到一边。温倾诧异地挑眉,但选择了缄默,退到他身边。 “我服从,别打伤我的脸和身体。”爱莲识时务地举起双手,退到另一边。 白染怔愣住,“爱莲,有我在你怕什么?”话音未落,一道残影闪过他面前,他根本没来及反应就重重砸在墙上,吐出一口血。 原月立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回头问卢晓麟:“他是不是犯事了?为什么叫我动手?” 卢晓麟还没从惊愕中回神,那样的身手,即使他的暗卫也不一定做得到。从王逸口中听说原师妹天生怪力,看来远不止如此。 “就算你们做官也不能不讲道理,昨天分明找我做事,完事就想杀人灭口。”白染又吐出一口血,怨愤道。 “既然知道自古以来民不与官斗就闭上你的嘴。”卢晓麟轻描淡写地说道:“原师妹,做得到的话就直接把人处置,不用带回去了。” “你叫我杀了他?”原月好一会儿才消化了他们的对话。原以为白染做了什么不好的勾当,原来是因为昨天的事。 她知道那件东西很重要,即使千叮呤万嘱咐也不一定能安心,但就这样直接把人杀了,她不能接受,何况白染是她找去帮忙的……她垂下头道:“为什么叫我动手?我不信卢大人单枪匹马就敢闯进来。” “动手。” “不要。”她话音未落,两道身影迅速穿过她身边。条件反射快于大脑思考,她向后一倒,撑住桌角,两腿叉开飞踢而去。“嘭嘭”两道巨响,两名蒙面人倒在地上,捂着胸口爬不起来。 屋中刹那间死一般的寂静。 她反应过来后无措地立在原地。 突然,卢晓麟低笑两声,“原月,我真是小看你了,文武双全都不足以形容你。我都不得不怀疑你是不是那个在小山村活了十几年的傻子。” 原月握紧双拳,心中一种叫憋屈的情绪在不停发酵。就算不是又怎么样?你们根本就不认识之前的她,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她就一直是她。老师让她隐藏她的身手,她又不是傻子,是信任他才在他面前毫无顾忌地展示,现在反倒来怀疑她的身份,这算什么!? “那又如何?”她抬头冷笑一声,拿出匕首指着他,“怎么?准备拿我当嫌疑犯一起处置了吗?” ps: 好吧,明天开始可以随便骂我了 二百二十六:扭转的真相 原月和卢晓麟就这么互相僵持着,旁边的人想劝也劝不了。而且好像无意中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原大人深藏不露,不知会不会有什么猫腻。 卢晓麟心里又窝火又无奈,过了良久,他稍微妥协道:“这事回去再说,你先离开。” “不要,人是我找去的,这样就变成是我害死他了。我没看到就算了,看到了绝对不能让你动手。”原月挡在白染面前,语气坚定道。 白染有些受宠若惊的小感动,回头看了爱莲一样。爱莲对他使了个眼色,然后摇摇头,他便心领神会地继续趴在地上装死,还趁人不注意往嘴边涂了几道血。 卢晓麟气得额头青筋乱跳,“要是他把事情泄露出去会造成怎样的轩然大波你明白吗?还是你高兴看到我死!”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开了个锁……”白染满脸委屈地喊冤。 卢晓麟不语,只目光锋利地看着原月。原月何尝不知道事情的重要性,只能硬着头皮道:“那就把他抓回去关着。他不是有备而来的敌人,不会故意泄露你的事,也不知道找谁泄露,除了我们没人知道这些事,你防范的那些人总不会无意逛到你府上,所以只要看好他就行了。” “他?一个青岚苑的小倌住到我府上,传出去你让别人怎么看我?”卢晓麟语气松了一些,但依然不客气,目光偶尔划过白染,就仿佛一把利刃切进他的血肉,他立即垂下头不再惺惺作态。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这人怎么这么烦?那就住我那去,反正我闲着没事一天二十四小时盯着他总行了吧!”原月不耐地大吼。 小屋里瞬间一片死寂。 温倾终于忍不住出声,声线还略带颤抖,道:“原大人。你……终于也要开始养面首了……唉!”说完就好像幻想破灭一样,一脸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走到窗边长吁短叹。 原月还没来记得及骂他的龌蹉思想,心里突然咯噔一下,再看向卢晓麟。果然见他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铁青来形容了。她下意识地后退两步,气势跟着弱下去,“你们别乱讲,我这是顾全大局。你卢侍郎要脸面,我少皇师不要脸总可以了吧。”说完小声嘀咕,“反正早就没脸了。” 跟她说不通,有她在他的人也下不了手。卢晓麟干脆一甩袖气冲冲地离开,温倾对她啧啧两声,跟着离开了。 邱家同一直躲在门后面,卢晓麟盛怒之下也忘了他。他这时急急忙忙跑进来扶起白染。“白染,你没事吧?我去请大夫。” 白染咳嗽了几声,摆摆手,回头想问爱莲的情况,却见他动作轻快地正在收拾行李。不由哑然:“爱莲,你在干什么?” “收拾东西去原府啊。”爱莲回头朝他们勾魂一笑,转眼间已经整理好几个包袱,对还处于呆滞中的原月笑眯眯道:“东西多了些,原大人别见怪。” 原月这才从卢晓麟的盛怒中晃过神,指着他语气不善道:“你凑什么热闹?我只不过敷衍我师兄,而且要去也是白染去。你凑什么热闹?” “我不去。”白染立刻表明立场。 “那我替你去。”爱莲边说边翻找梳妆台,像是又找到了不少好东西,摸着下巴考虑要如何取舍。 “爱莲……”白染劝说。 “爱莲!”原月威胁。 “我在想什么,跟了原大人这些东西还怕没有吗?”爱莲嘴角一勾,把几个包袱一扔,两袖清风地走到原月面前。“走吧走吧。”在原月驳斥之前骤然凑近她道:“你那师兄可不是生起气来就不管不顾的人,只怕等你一走我们就要见阎王了……别否认,还是说你就是准备眼不见为净,不在你面前杀人你就无所谓?” 她神情微变,“……就算这样。你去干嘛?” “我是目击证人,差点就被你师兄一起咔嚓了,你就顺便救救我,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了……” 白染急忙把爱莲拉开,低声道:“你想干什么?别出去惹是生非,在这里我还能看着你,外面……” “没关系,你若是不放心就一起来。”爱莲说完又转身回去折腾他的包袱,与其说是舍不得这些东西不如说在给原月考虑的时间。 邱家同皱着眉在原地想了一会,对原月说:“原师姐,我觉得卢师兄不会这么简单放过他们。” “所以你准备让他们住到我家抹黑我的名声?”自己说是一回事,别人强加是另一回事。她完全没想到邱家同会是这个劝她的人。他在这里这段时间到底遭遇了什么不得了的扭曲人生,竟把这些人看得这么重。 “你不说我不说他们不说就没有人知道了。”邱家同底气不足道。 …… 原月于是心存侥幸,或许就像邱师弟说的那样,卢师兄的事情很快就办好,然后在被人发现之前就把他们送回来。 但是不知道是哪个天杀的大嘴巴,爱莲他们前脚被她带回家,后脚事情就沸沸扬扬地传开了。 得到消息的张黎芷当即拍案而起,咬牙切齿道:“好啊少皇师,你明知爱莲是我张黎芷想要的男人,竟然公然强夺,你给我等着,这事咱们没完!” 门外的闫春正欲敲门的手一抖,回头看了一眼其他满怀期待的面首,咳了一声,若无其事道:“哎呀,突然想起还有一株月季没浇水,那可是大小姐的最爱,得快回去了呀。” 原府。 原月正在大发雷霆,可惜没人欣赏也没人劝说。“到底是哪个王八羔子,别让老娘逮到,否则让你不得好死!!!” 白染连忙关上窗,对倚在床上补妆的爱莲说:“爱莲,什么事我都由着你,来也来了,但是你让人把事情传出去,被隔壁那位知道了,我们两个肯定死得很难看!” 爱莲但笑不语。拿胭脂轻轻擦过唇瓣,抬头问他:“怎么样?好看吗?” 白染一怔,点头,仔细想想又觉不对。“你以前不涂唇的。这样……虽然好看,但是艳气了些。” “以前和现在怎么一样?以前我只是青岚苑见不得光的小倌,现在……”他掩唇一笑,“可是当今天下风头无两的少皇师的唯一爱宠,怎么能像过去一样随意敷衍自己给原大人抹黑?” 或许只有原月不清楚,她好的坏的真的假的的名声统统掺杂在一起,“原月”两个字在整个风北国都如雷贯耳。就像二十一世纪只有名人偶像的八卦才有人关注,她一直以为没什么大不了早晚会淡下来的事情就是这样愈演愈烈。在这中间不排除少部分人看她不顺眼,煽风点火,大部分人都只是为了茶余饭后的笑谈才竭尽全力在她的八卦道路上添砖加瓦。 原月发泄过后。终于冷静下来,这时她才隐隐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就好像少了些什么?可是房子里多了两个人明明是多了才对。她的房子不大,突然来了两个人也没觉得挤……啊! “我要回宫!我要见父皇!大人根本就是故意扔下我!我一定要告诉父皇狠狠治她的罪!”彦儿在破旧的茅草屋里待了几天都不见原月来接自己,彻底坚信了自己被毫不留情地抛弃的现实。他堂堂太子竟然被嫌弃被丢弃。他接受不了这个打击,懂事以来第一次嚎啕大哭,好不凄惨。 柳诗手忙脚乱地哄他:“殿下,你别急,原大人只是有事要办……”她紧张地往外看了一眼,低声道:“殿下,属下求您忍忍。不能被这里的人发现您的身份,不然会引起动乱的。” “要事!?”彦儿把眼泪一擦,气呼呼地大叫:“我刚一上街就听说她把青岚苑的神秘头牌接回家,叫什么哎呀莲花的。每个人都在谈这件事,难道这就是她的要事!?”他顿了顿,哑着声音可怜兮兮地问道:“青岚苑是什么地方?头牌又是什么?” 柳诗一时语塞。她也没想到原大人会弄出这样的事。 这个传说中的神秘头牌名讳爱莲,据说极少接客,且只接权贵人家,还要凭他的心情,春风一度的费用不低于千金。而与他关系最密切的就是张黎芷。早有传张黎芷要将他赎回府,却没料半路杀出原大人,直接抢得美男归。 她头痛不已,不仅要安抚太子殿下,还要慎重思考现在是不是回去的好时机,会不会打搅到什么……真是——唉! 好在现在考生高举投名状的事干系重大,是朝野上下最关注的事,否则原月这点破事引来的奏章足可以让她畅快游泳了。 卢晓麟此时人证物证俱已到手,只等投名状的事闹到顶峰就趁势拿下蒋家。 蒋铭津近来总有不安,这日和兰亦宁在一起下棋的时候竟然走神到忘记落子。回神后不由抱歉:“兰兄,我真是……重来一局吧。” “不必。”兰亦宁把棋盘一推,站起来,淡然的目光看着窗外,良久道:“你若有事可与我相谈,不必藏在心中。” 蒋铭津脸上划过愧色,豁出去一般道:“那件东西不见了!” “扇子?”兰亦宁睨了他一眼,懒懒道。 他摇头,“是十年前我爹在恩科后带回来的东西。” 兰亦宁目光一凛,如同冰雕雪砌的面庞霎时间笼上一层寒霜,半晌冷笑道:“那件事……也罢,若有人不知好歹要对付蒋家,我兰亦宁定不会袖手旁观,定会倾我兰氏之力将其彻底覆灭。” 蒋铭津一怔,这样很绝的兰亦宁他见了都会惊心,连忙打哈哈,“我只是随便说说,兰兄不必这般严肃,说不定是被老鼠叼走的,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哈哈……来,坐下坐下,我们再来一盘。” 兰亦宁扯了扯嘴角,依言坐下,面上的冰寒却未散去,目光冷凝在棋盘中心的白子上,勾唇一笑,竟带上几分嗜血。蒋铭津飞快收回目光,胡乱落下一子。 而与蒋府一街之隔的殷府内。家主殷正月已不复今日朝堂上被百官奚落得无言以对的羞窘怨愤,他绺了绺小胡子,看着手下的线报哈哈大笑。 殷家七子也是殷正月最疼爱最重视的小儿子殷离歌不解地问:“父亲。现在我们殷家已是众矢之的,你为何还这般高兴?” 殷正月慈爱地看了他一眼,缓缓道:“你可知十年前与我们同是世家的卢氏灭门惨案?” 殷离歌点头,“略有耳闻。” “当年……罢了。旧事不提。本来有只漏网之鱼,我网开一面就过去了,没想这只鱼儿不自量力要与我鱼死网破。害我一把年纪还得费尽心机折腾出现在的破事。也罢,我也不求什么干净的名声,只要能把殷家完整交到你手上我就安心了。”殷正月叹了口气。 “父亲,孩儿不解,您的意思是……那些考生的事情是您弄出来的……可是,为什么?”殷离歌越发疑惑。 殷正月阴冷一笑,“自然是为了刺激某只畜生放弃理智,狗急跳墙。然后借兰家那位的手将他消灭得干干净净,片残不留!” 一抬朴实无华的轿子经过城郊的时候,一直白皙修长的手将轿帘微微撑开。 温倾看着不远处数十栋显眼的茅草屋,不由笑道:“现在的年轻人血气越来越旺了,倒令我情不自禁地想起当年。事情也是闹得举国皆知……卢侍郎也来看看,是不是很有感触?有没有勾起旧时的记忆?” 轿子里面不透光,卢晓麟整张脸就像隐没在黑暗中。他面无表情地闭目养神,心底却有无数火苗在攒动,他默默握紧拳头,零星火苗没有因此消失,反而猛然间聚集在一块。凝聚成熊熊烈火仿佛要蒸干他的四肢百骸! 明日,他要将一切了断! 原月很久没做梦了,那种无比贴近现实,如同预言一般的梦。 她翻来覆去,时不时呓语出来。 一墙之隔的两人。白染在照顾爱莲洗漱后就休息了,他以为爱莲早就睡了。所以睡得很沉很安心。爱莲突然睁开眼,明明是寂静无声的房间,他却屏息凝神,仿佛能够听见什么,嘴角似有若无地弯起。 或许这梦太过真实太过险恶。原月一个晚上都处于惶然不安中。似睡非睡似醒非醒,以至于日上三竿她还迷迷糊糊地醒不来。 整个府邸太安静了。 无端的不安蔓延缭绕在她的心脏周围,那仿佛已经死过去很久的可怕窒息刺激她慢慢清醒。一睁眼看见外面天已经大亮,脸唰得惨白,顾不得其他,抓了官服就跑。 投名状之事的最后罪名没有落在殷正月身上,而是由一个殷家旁支子弟和他麾下一名小官全权承担责任。事情宣告了结之事,殷正月的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在卢晓麟身上,挑衅似的一笑。 卢晓麟额上青筋一紧,大步跨出,“臣有奏……” “等等等停!”尖锐的声音打断他的话,所有人寻声看去,只见久违了的原少皇师官服不整地出现在金銮殿外,好像刚刚经过剧烈的体力运动,喘着粗气走进来,步伐稍显不稳。 敢于以“病养之身”如此明目张胆打断早朝的人,自古以来确实独这一份。一时间钦佩者有之、轻蔑者有之、担忧者有之、愤怒者有之…… 殷正月眼中闪过不悦。 蒋、兰两家的在朝官员对视一眼,把露出袖子的东西收回去。 卢晓麟深深皱起眉头,看着她深一步浅一步地走过自己身边。这已经超过她的官职所应在的位置,不由低声道:“退回去!” “事有蹊跷,你的事改日再奏。”她嘴唇蠕动几下,极微小的声音落入卢晓麟耳中,他惊讶地抬起头,以一种莫名的目光打量她。 还是皇上打破了死寂的氛围,风昶卿尽量用一种不悦又威严的语气问道:“少皇师这是何用意?” 她身体一僵,不久前对风昶卿产生才消下的恐惧重新破土而出。她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微臣认为对此番殷氏乱考一案的审判不公,恳请延后审判。” 话音刚落,众皆哗然。 殷正月倒是能保持沉默地打量她,他手下的官员却呆不住了,一个个跳出来反驳,从殷少傅的为人处世讲到犯人的证据确凿再延伸到原月的私德败坏……言语之恶毒让在场不少清学儒士都不堪入耳。好在这次御史们没有跳出来添油加醋,不过观袁之寰的脸色已经媲美钟馗二代了。 原月挺直腰板站着。好像这些人骂的不是她一样。光这份从容和不要脸就让人叹为观止。 “证据呢?”风昶卿又问了句。 “……尚在调查中,但微臣确信此事不简单,所以请求审判延后。”她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明明是如此荒诞无根据的请求。用她充满自信冷静的话语说出来就好像掌握了什么隐蔽证据,多了几分真实。 殷正月对她突然跳出来打断他的布局非常不高兴,接过话道:“那少皇师的意思就是此事定是我殷正月所为,我蓄意迫害那些举子以谋私利?” 原月坦荡荡地看过去,平静道:“殷少傅怎会这样认为?下官从不认为殷少傅会蓄意迫害举子,因为这百害而无一例的事情只有傻子才会去做。”她见殷正月的脸成功沉下几分,笑了笑,继续道:“不过此蓄意非彼蓄意,究竟蓄意为何想必殷少傅自己心里清楚。您说是吗?殷少傅。” 殷正月先前的轻松得意已不再,他死死盯住原月。声音从牙缝里蹦出来,“原大人说话可要慎重,没有证据的话别乱说。” 她一摊手,“就是没证据才请求陛下延迟处理,有证据的话……”她对殷正月扔出一个“你懂得”的眼神。然后趁人不注意脖子一歪眼白一翻,朝他挑衅一笑。 殷正月一噎,心中顿时怒海滔天。怎么算漏了这个人,早知道就应该先在暗地把她处理了! “够了!”这次大吼出声的是袁之寰,他指着原月道:“朝堂之上岂容你一个……之辈戏言?还不给我退下!” 阻止卢师兄的目的已经达到,她很乖巧地依言退下去。 整个朝堂却如沸过的锅炉,面静心不静。好像有无数蚂蚁爬过,难耐又使不上劲。 此刻已经出列的卢晓麟无比显眼。 风昶卿想及早结束这次早朝,有些不耐地问:“卢爱卿何事启奏?” 原月已经放心地在盘算时候要怎么跟卢晓麟解释,却听他道:“臣要翻案,十年前恩科舞弊、卢氏灭门一案!” 满朝再度寂然,这时百官们连乱爬的蚂蚁都顾不上了。一时间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原月难以置信地握紧拳头。卢师兄不可能看不懂她的示意,太心急了吗?还是根本不相信她? 这时有人拉住她的手臂,她回头一看,只见温倾不知什么时候溜达到她身边。对她无声地摇头。 这都什么跟什么嘛?为什么他们都要一意孤行,相信她一下会死吗!她想到梦中最后的场景就不寒而栗,不行,就算现在对卢师兄再不爽,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死。 “臣遍查当年人事,认定舞弊一案的主导另有其人,是——” “等,卢……” “殷正月!” 原月怔住;殷正月怔住;满朝文武皆怔住。 “请容许臣唤人证物证上殿。” 风昶卿对太监微微颔首,太监尖锐嘹亮的嗓音立刻响遍全殿:“传——” 第一个上殿的是前些日子泄题潜逃的吴隆和他的妻子。他们指出泄题是受殷正月指使,但并非为了赚考生钱,殷正月只嘱托他造成的动乱越大越好。 殷正月冷哼一声表达自己的不屑。 第二个上殿的是刚刚认罪被押下去的小官,他此刻倒打一耙,说他的家人被殷正月抓住才替他顶罪,刚刚得到消息他的家人已经被救回来了,所以愿意上殿指明真凶。 “这么说要是卢侍郎控制住你的家人逼你说这些话也在情理之中了?”殷正月反问。 小官一噎,卢晓麟挥挥手示意他站到一边,然后叫第三个证人上殿,殷正月这才稍加变色。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人是…… 第三个证人是一个看起来年过半百,非常苍老的老叟,他耷拉着眼皮,微微抬头看了殷正月一眼,用干枯的手臂指过去。 “这是什么人?”众人窃窃私语。 卢晓麟不答。这时老叟噗通一声跪下。颤声道:“草民乃前任礼部员外郎张乾。” 张乾? 官吏其实更新换代得相当快,更何况一朝天子一朝臣,新皇继位以来,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旧去新来的官员达到三成以上。饶是如此,许多看起来混沌不知事的老官心里一惊,这张乾不是当初第一个参卢氏舞弊的人吗?而且算算年纪今天才该不到五十,怎么会苍老得这般迅速可怕? “草民当年受殷少傅指使,联合一众官员上书参奏卢氏舞弊,然而那证据并非真实,是草民亲手将卢振清灌醉,诱他在过往人群中说出的话。” 殷正月眯起眼睛危险道:“张乾你休要胡言!” “是啊,就算喝醉了也不一定能按照别人说的话做,何况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本人事后总不会毫无怀疑。”在场之人显然并不相信。 “这个……那是殷少傅给了草民一种药,掺进酒里后卢振清就变成那样了。”张乾直到现在也不明白究竟是什么药会使人迷惑,让他说什么就说什么,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若不是还有时间限制。这种东西实在太可怕了。 然而他这样一说,相信的人更加寥寥无几。连他本人都持怀疑的药,其他人又怎么会相信? 殷正月心中冷笑,这样的机密他当然不会向一个小卒子透露。没有人会相信的,因为那药在风北国本就无产,是…… “此药名讳酒香,有致幻功用。能在短时间内惑人心智,令下药之人言听计从。原料取自一种丰南国才有的花,因此此药风北国无法自产。而殷少傅恰好由一名来自丰南国的爱姬,略通药理。”卢晓麟从一个普通瓷瓶里倒出一枚通体红艳的药丸,向殷正月遥遥一抬,微微笑道:“殷少傅愿意试试效果吗?” 殷正月狠狠甩袖。背对着他,喝道:“一派胡言!” 卢晓麟也不强求。把药瓶放在托盘上,当做物证摆在一边。广袖一抖,一个书卷滑出来。殷正月似有所感,转过身来。看到他手里的东西,心中疑惑不安更甚。这东西一直都在蒋家,他既能拿到手,矛头应该对准蒋家才对,为什么会认定他…… 他一直强迫自己不去看卢晓麟的眼睛。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亘古无波,深不见底,浓黑得如同最优质的兰墨研磨而成,粘稠不化,喑哑无光。 他蓦然恐慌起来。当年的小鱼逃出他的手缝,以为它不过在苟延残喘,却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成长为庞然大物,只等着最佳时机张开血盆大口要将他吞没碾碎。 不能再继续下去…… 他想阻止了。 “这是当年恩科的本卷,所有参与出题的考官都在上面留下官印,卢、殷两家的官印都在上面……然则,这份卷子卢家的考官并没有参与出题,只可惜当初一同出题的人最后死的死,贬的贬,现在去找竟然一个都没有了……”卢晓麟一边说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殷正月,见他似乎松了一口气,遂嘲弄一笑。 “不过公章这种东西,稍微粗心的官员都有可能弄丢,被人偷拿去盖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如果有‘酒香’辅助的话事情就更加容易。”他弯了弯唇,拿出随身携带的公章,当着众人的面在白纸上盖下。不知是否错觉,他的动作有些别扭。 殷正月不祥的预感愈浓。 “好在我卢家盖章的方式与常人不同,众位大人可以将两者仔细对比。我所盖的章印从左到右有轻微的颜色渐淡,并且中心有一个断口。”在他的示意下,太监端着两样东西在所有人面前走了一圈,确如他所说。 “仍然怀疑的大人可以去查这数十年内卢家所出的所有章印,这个特点不会改变。”他语气淡淡,目光已从佝偻着背,仿佛瞬间苍老十岁的殷正月身上移开,直直地看着皇座上的风昶卿。“不过我找不到证据证明这是殷少傅所指示。包括上面的所有证据,如果殷少傅全部强加否定,臣也无法。” 如此轻描淡写地说出自己没有办法,但在场之人没有一个相信他果真没证据拉殷正月下水。 这时最后一个证人走上来,逆光而视,此人身材高瘦。稍显柔弱,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人。走近了众人才看清他的庐山真面目,纷纷抽气,各种意味不明的目光落在殷正月身上。 此人正是众所周知的殷正月的爱子殷离歌。 殷正月先是不可置信。像是想到了什么,面色瞬间一片死灰。 殷离歌有些胆怯地站立,看见卢晓麟对自己微微颔首,便定下神,开始语调清晰地把所有殷正月告诉过他的事情一一托出。 在最关键的时刻被自己最宠爱信任的儿子倒打一耙,殷正月连接下来的审判都没有听进去。他浑浑噩噩地被押下去,经过殷离歌的时候哑声问:“为什么?” “为什么?”殷离歌歪头疑惑地重复,突然顽皮一笑,这是殷正月最喜欢的笑容。他认为这种笑容最纯粹无邪,不像其他儿子对他的笑总是讨好中带着算计。所以殷离歌在他心中的地位渐渐拔地而起,把一众优秀的儿子都压下去。 殷离歌小跑两步,对着他耳朵小声说:“因为娘说是你害死了我爹。” 殷正月彻底怔住。这是……什么意思?这个他宠了爱了这么多年的殷离歌竟然……不是他的亲生儿子!?那个贱人!竟敢骗他! 他突然仰天狂笑,挣脱了旁人,往前横冲直撞。不料在长阶边缘时脚下一崴,直挺挺往下滚去。 原月瞪大眼睛,疾步冲过去,没有记错的话那里是……钢铁倒刺! 不少人跟着跑过去。原月站在最前面。她看见在距她不过五米之遥,殷正月仰面朝天,四肢大张,一根跟粗长的倒刺毫不留情刺穿他的身体。他就像标本一样被牢牢固定在上面。如注的鲜血滋滋下流,像走迷宫一样顺着不同的轨迹流过上达百米的倒刺台,最后在阶底汇成一小滩血泊。 而最可怕的是他双目圆瞪,死不瞑目! 她眨了眨因过久注视而略显干涩的眼,从人群中退出来,走到卢晓麟身边。低声说:“他死了。” “嗯。” “被插死的。”她解释。 “嗯。” “不过还算有全尸,要弄碎吗?”她巴巴地问。 卢晓麟目光一闪,仿佛刹那间恢复了生气,直勾勾地盯了她一会儿,突然笑了。就像初见他时。毫无根据的,令她不爽的,嘲弄似的笑容,现在却多了一抹温情。他抬手在她脑袋上按下,没有说话,只是转身向外,目光透过恍惚重叠的人群,看向遥远的青蓝天际。 在原月认为自己倒霉了很久,应该否极泰来的时候,终于听到了一个好消息——她又多了两家店面。也就是说在她的茶楼、酒楼、成衣店基础上,又多了一个绣品居和一个首饰行。 她完全没有插手,全是原鑫自个折腾出来的。 许久未见,他没有长高多少,还是懒洋洋地拖着长袖子长裤腿到处走,见了她第一句话竟然是让她去打扮一下自己。 他把她拉到成衣店,让她挑喜欢的衣服。她看着琳琅满目的漂亮衣服,往他后背一拍,“行啊小子,干得不错。”走上前认真地挑。 店老板见她是小东家亲自带来的,连忙殷勤地上前伺候,介绍完各种各样的新品,见她似乎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于是道:“姑娘喜欢什么样的款式,小店可以根据要求定做。” “什么样都可以?”她颇惊喜地问。 “当然当然。”店主连连点头。 她于是在脑海中把见过的衣服过了一遭,想起以前看日本动漫的时候,不知道是阴阳师服装还是什么古装,一样的宽袖垂膝,但是裙子下摆长度只到膝盖,看起来俏皮可爱又好活动,不像这里的裙装长长的,跑步都不方便。 她比划一下。 店主惊讶地叫道:“这么短?难道要把里面的裤装外露?这倒是惊奇的主意,如果姑娘坚持的话,小人可以试试。” “不不。”她摇头道:“不要裤子,下面我穿靴子,到膝盖的长靴,你这边能做靴子吗?” 店主看了原鑫一眼,见他沉默地看着外面发呆,便知道都由这位姑娘做主。于是道:“小店不卖鞋,但小人学过做鞋的手艺,姑娘若不嫌弃,小人现在就去做。稍后便可来取货。” 不错,这服务态度真好。 离开成衣店,就去了绣品居。这里有许多做工精美的手帕、荷包等物。让原月看得心痒痒,挑来挑去,买了一条粉红色边角绣白色小花的手绢。故意羞答答地半遮面让原鑫验证效果,结果他愣愣地看了一眼就果断转身走了。 臭小鬼!她把手绢往口袋里一塞,跟着原鑫去视察下一个店面首饰行。比起绣品居,这里的客人明显少的人,毕竟簪子、耳坠、项链这样首饰的价格比之绣品贵的不是一倍两倍,只有有闲有钱的大小姐才会时常来逛。 “小姐。要不要打耳洞?”原鑫捧着一对莹白色的耳环问她。 她想了想,觉得这是她引领时尚脚步的时候了,于是坚定地点头,“好,就打左边。” “……” 她挑了一块半个小指甲盖大小的暗红色玉石。让店主当场嵌好,类似于现代耳钉模样,直接戴上耳朵。对着镜子美滋滋地摆弄了半天,问原鑫,“怎么样,有没有觉得很帅气?对了,那我这样是不是还得做个发型。让这边耳朵都露出来才能让大家都看到。”说到后面就成了小声嘀咕。 店主是个年轻妇人,见原月是小东家带来的,出手还特别阔绰,虽然喜好怪了些。于是热情地表示自己的梳头技艺高超。 她将原月左边的头发全都挽起,只留下松松几绺,露出整只左耳和半边脖颈。然后在右上方把所有头发又卷又缠又绕,用一根簪子结实地固定住,考虑到这位姑娘的喜好独特,她大胆创新,从发团中间抽出两指粗的一簇长发。垂到腰际。做完后她才惊觉这发式怪了好像不止一点点,面带不安地看向原月。 不过原月本人却相当满意。没想到原鑫看人的眼光都这么毒辣,这个必须肯定以及发扬光大! “很好,过会儿我把我的丫鬟叫过来,你把这手艺教她,学费我会付。” 说完拉着原鑫回到成衣店。店主正在招待客人,看见他们立刻迎上来,先是大加称赞原月的新发型和新装饰,然后信誓旦旦地保证配上他做的的衣服一定举世无双。 原月换好衣服走出来。衣服果然完全按照她说的做了。领口微竖,下方是一排玫红色的斜领布扣,宽宽的袖口和裙摆缀了一圈一寸宽的同色暗绣,裙子的整体底色是粉白色,绣了三三两两的桃枝暗纹。黑色的长靴大小舒适,和淡色的裙装非常契合。 果真是人才! 不过,在镜子面前转了一圈,原月自己都觉得这身类似于现代cosplay的装扮会不会太高调了? 她回头一看,发现店里的其他人都用看奇怪生物的目光打量他,店家努力地维持笑容,却已经说不出什么赞赏的话了,而原鑫依然面朝外在进行深刻的社会观察亦或者在寻找商机? 不管,穿都穿了,既然立志成为时尚标杆又怎么能在关键时刻畏首畏尾?她豁出去了! 哗啦—— 凡她所过之处,人群迅速散开,睁大惊奇的目光对她指指点点。 不要紧,虽然时尚了些,但是一点都不暴露,应该没有违背礼法,给那些吃饱没事干就爱逮人错处的御史上奏的机会。 她维持着淡定自若的笑容,一路走到卢府。 卢府的门恰好打开,卢晓麟和温倾边说话边往外走,然后目光猛然定格在朝他们灿烂微笑的原月身上。 “噗!”温倾连忙捂嘴,别过头。 卢晓麟面无表情地瞪视她良久,突然身子一转往回走,“关门!” ps: 坑!坑!坑!此文乃坑!慎入!!! 然后本卷完结,下一卷军旅篇,填坑日期遥遥,求不骂不生气,已无脸见各位,用力挥挥! 二百二十七:吾乃巾帼(上) “开门!卢晓麟你给我开门!不然我就一直在这里大吼大叫,把你的脸全部丢干净!”原月冲上去把门敲得嘭嘭响。 门内的卢晓麟扶额长叹:老师,你究竟扔给我了一个什么样的祸害!? 原月敲着敲着开始打节奏,全然不顾围观的人指指点点。反正她的脸早就丢尽了,现在谁敢惹她就是跟她一样的下场! 门突然拉开一条缝,一只手伸出来把她拽进去。 世界平静了。 看热闹的人散去了。 她扫了眼四周,发现只有温倾一个人在,笑着对她说:“原大人这身装扮真是与众不同,非常凸显你的气质。” 她扯了扯嘴角,“多谢夸奖。我师兄呢?” “嗯,他有事,让我陪你四处走走。” 她抱胸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他含笑以对。突然,她越过他迅速跑向书房,“啪”一声踹开门。书房里的两人同时看过来。 卢晓麟和……兰亦宁!? 梦里的血腥场景猛地浮现在眼前。她想也不想冲进去,张开手臂拦在卢晓麟面前,对兰亦宁语气不善道:“你来干什么!?” 卢晓麟诧异于她的态度。两手按在她肩膀上,示意她别胡闹,却发现她竟然全身都在颤抖,从肩膀传递给他的手掌。一瞬间,他看向兰亦宁的目光就不一样了。“好了,我和兰公子在谈事情,你先出去。” 原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既然事情的走向和梦里不一样,应该不会发生那样的事情了。于是点点头,沉默地走出去。 门吱呀一声关上。 卢晓麟对兰亦宁笑道:“师妹她被我们老师宠坏了,总是横冲直撞,还望兰公子不要放在心上。” 兰亦宁低眉不语,脑海中却在回放原月刚才的动作姿态神情,之前见面反应还算平常,为何这次这样激烈?会用那种眼神看他的人已经都死了。 “无妨。”他淡淡道。 卢晓麟笑笑:“若非兰公子仗义相助。提供证据,本官恐怕已落入奸人陷阱。” “卢侍郎言重了。在下只给了你一纸一言,作何选择全在你自己。” 纸上写着“是殷非蒋,证据迟上”。没有提示、没有保证,相比卢晓麟自己辛辛苦苦调查这么多年所来的结果是那么微不足道,正常人都不会选择相信这空穴来风的一张纸,而推翻自己手上的切实证据。 卢晓麟相信了他,这着实令他诧异。 “对于兰公子的为人,本官一直深信不疑。”卢晓麟面不改色地说谎。 事情的真相却是他当时已经决定指证蒋家,原月突然出现,说了那些针对殷正月的似是而非的话,在他心中敲响警钟。虽然原师妹似乎隐瞒了他不少事,但他深信她不会害他。所以他临时改变了主意。天知道那是多大的冒险。但他当时确非脑热,仿佛是冥冥之中注定的安排,他现在甚至于怀疑当初说出“殷正月”三个字的那个人是不是自己。 好在指证了殷正月后,兰亦宁承诺的证据源源不断地来了。 只是事后想起,兰亦宁分明早有证据。却以一句“迟上”查验他的态度,将他玩弄于鼓掌之间。相信他固然获益,若是行差踏错,那么后果……他蓦然想起原师妹对兰亦宁的态度,认识她这么久,从不见她如此害怕过何人何物,何况不久前得知她武艺高强。若连她都害怕。那么眼前这位素有“芝兰公子”之称的兰大公子究竟是怎样的人? 已是午膳的时间,卢晓麟邀请兰亦宁一同用餐,本是客套,据传兰亦宁只在蒋兰两府用餐,不料他沉默了一会儿竟点头答应了。 于是饭桌上坐了五个人。卢晓麟在主坐,兰亦宁居右。温倾居左,然后就是原月和邱家同,本来原月坐温倾旁边,但是看了一眼兰亦宁,她壮士割腕般把邱家同推到她的位置上。自己坐在兰亦宁旁边。 邱家同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小声道:“原师姐,你去换件衣服再来吧,有外人在,太丢人了。”原月趁人不注意一巴掌拍他脑袋上,面无表情地说:“小子你再敢质疑我的品位就拍死你,告诉你,以后这身衣服会成为全国女子争相模仿的时尚楷模,小孩子家家的什么都不懂就赶紧吃饭去。” “……”邱家同不甘不愿地往嘴里塞了一口饭,含糊不清地说:“原师姐你有时候真讨厌。”脚背立刻被重重一踩,他痛得差点把饭喷出来,但是因为有外人在,他不得已狠狠咽下去,眼泪沁出眼角。 这餐饭大家吃得很沉默。兰亦宁不过浅尝两口就放下筷子,温倾执着于眼前的一盘青菜,吃完了也放下筷子,卢晓麟吃得慢条斯理的同时时不时看原月一眼,原月不得已埋头苦吃,营造这确实是一场饭局的气氛。 “原大人。”兰亦宁突然开口。 她猛地站起来,倒退两步,睁大眼睛地瞪着他。 这反应太过激,其他人向她投来奇怪的目光。她赶紧放松表情,笑着在地上狠狠一踩,脚移开时,一只蟑螂尸体赫然在目。所有人立刻露出嫌弃的神色。她若无其事地哼哼两声,回到位置上坐下,问道:“兰公子有事?” 兰亦宁淡淡道:“在下希望原大人去兰府做客。” 卢晓麟皱起眉头,“兰家一向不邀外人进入,为何……” “原大人和我六弟熟识,不算外人,况且已经去过兰府,不过没让原大人从正门进入实在有违待客之道,故而现在郑重邀请原大人去我兰府做客。”兰亦宁微微带笑。 一听到“六”这个数字她就有些敏感,而跟这个数字扯上关系,又去过他家的……只有张芊芊的六郎。若是以前她也就应下了,可是现在她看一眼兰亦宁心里就瘆的慌,一点也不想去他家做客。 “多谢兰公子盛情,不过会试已近,本官负有监考之责,政务繁忙,还是日后再去叨扰。”她笑着回应。 兰亦宁没再强求。饭后很快告辞。 之后温倾也被卢晓麟打发走了。 原月和邱家同排排站在他面前,都低着头研究鞋面。 “谁先说?”卢晓麟沉声开口。 邱家同正想指原月,却发现她已经后退一步,自己便被孤立出来了。见卢师兄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只得硬着头皮开口:“我呆在青岚苑是为了学习……” “那种地方能学习什么!”卢晓麟气得大拍桌子。 “接客。”原月幸灾乐祸地接口。不说还好,一说卢晓麟的火气全砸她身上了,“我还没问你为什么那两个人会住到你家去!?知不知道现在外面传得多难听?” 她全身一颤,低声道:“还不是你要杀他们,他们死皮赖脸到我那里去。我也不是赶不走他们,主要是觉得他们真被你杀了我要负七成责任。其实他们也很可怜,堂堂男儿不得不卑躬屈膝以颜色侍人,虽然可能有那么些许内幕,但是我和他们也算有些交情,再说成大事者培养一些三教九流的人很正常……”她一边颠三倒四地说着话。一边观察他的神色,见他脸色越来越难看,急忙为自己叫屈:“我真不是故意的,我那房子本来就小,根本住不了几个人。很勉强才塞下他们,原来……”她神色大变,终于想起来把什么忘了,拔腿冲出卢府。 邱家同在心中大骂原师姐狡诈,居然三十六计跑为上,留他一个人承受师兄的怒火,一点师姐的担当都没有! 完了完了完了。竟然被太子殿下扔下这么久,柳诗可千万别去皇上那里打小报告啊。 她赶到郊外,却不见茅草屋,稍一打听才知道这些举子们暂时住进了国子监。她不得已追到国子监。 “彦儿?”林友之悠然地摇着扇子,“被你家侍女带走了,听说是回家。你没见到吗?” 回家?回宫!? 她大骇,还是抱着一丝希望跑回家中,却见柳诗带着彦儿正和白染对峙,大大地松了口气,走上前拍拍柳诗的肩膀小声说:“别紧张。他们是客人。我还以为你们回宫了呢。” 柳诗立刻放下架势,恭敬地回答:“奴婢已带太子殿下回到宫中,但陛下命我们回来找你,不料刚一进门就碰到陌生人。” “……为什么先回宫?”她颤声问。 柳诗不安地看向彦儿。彦儿冷哼一声:“见色忘义。”立刻被原月提起来。“坏人,放开我,我讨厌你!” 原月改提为拎,一边往里走一边道:“白染,你可以带爱莲回去了,我师兄不会再向你们动手。” 白染苦笑一声,他倒是想走,爱莲不肯啊。也不知道这破地方有什么好?想从良的话不如去张黎芷那里,至少能穿金戴银吃香喝辣。 于是,白染回到了青岚苑,爱莲却占据一个房间足不出户,原月三人只能挤在一个房间。她越想越憋屈,她是心中有愧没错,但这不代表爱莲可以在她家作威作福,强占房间就算了,还不帮忙干活,一日三餐要人送进去,吃完了空盘子扔出来,这像什么话? 她一脚踹开爱莲的房间。 房间的器具上沾有薄尘,看来很久没动过了。只有床铺上的隆起表明这里确实住了一个人。她走上去掀开被子。却见爱莲蜷缩成一团,脸色苍白,冷汗涔涔,像在忍受什么巨大的痛苦。 她一惊,推推他问道:“爱莲,你怎么了?” 爱莲吃力地睁开一只眼,看见是她便扯开嘴角笑,“快要痛死了。” “怎么回事,你说清楚啊,到底哪里痛?干嘛不叫我,想一个人死在里面吗?” “奴就算死也要做原家鬼。” “……那你就死吧。” 原月面无表情地往外走。爱莲突然伸手拉住她,一瞬间她竟全身脱力,被他压在身下。 “爱莲!”她怒喝。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又不能动了?那次是偶然,那么现在呢! 爱莲勾唇一笑,眼波流转间是数不尽的风流魅惑。他抬手抚过原月的侧脸,宛若情人细语,“原大人不喜欢奴吗?不觉得一见到奴便心生欢喜,有止不住的亲近之意吗?大人为何要压抑自己?只要大人愿意,奴的一切都是大人的。” 没错。她一见到他就觉得很喜欢,想要更加亲密甚至融为一体。分明自然而然的想法,却又是多么可怕。因为这层对未知的恐惧,她才能一直压抑住对爱莲的亲近。却又狠不下心赶他离开。 这种感觉就像她再气愤再不甘也没法跟宋媒断绝关系一样。 这样说起来,她已经很久没见到娘了……以前只有她们娘俩相依为命,所以宋媒总爱腻着她,现在有了袁之寰,她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吧。 她的眼神放空,忘记了自己正躺在一个男人身下。突然脖颈处剧痛,才惊觉爱莲竟然咬破她的脖子在吮吸她的血。 她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连挣脱都忘了。这绝对不是情侣间的亲密,分明是吸血鬼啊! “大人。”柳诗推门而入,入目的却是原月和爱莲亲密相拥。爱莲正在亲吻原月的脖子。她吓得连忙关上门:“奴婢该死。”说完远远跑开了。 原月骤然惊醒,一脚踢开爱莲,爱莲被踢向床角,鲜血从他的嘴角流下,染红了他的双唇。妖娆妩媚而惊艳。 爱莲生得美丽,却不算极美,但是妆点了红艳的颜色后就如脱胎换骨般,魅惑天成,让人着迷到骨子里。他轻轻笑道:“托大人的福,奴的病好了,已经不痛了。”他捂着被踢的胸口慢悠悠地走出去。原月警惕地盯着他。 他走出房门,回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盆水和一托盘。他无视原月抗拒威吓的目光,轻柔地为她处理伤口。有些刺痛,但更多的是失血后的眩晕。她忍不住骂道:“你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吃人血?” 爱莲低眉敛目,待清洗好她的伤口,在她脖子上缠上一圈纱布才含笑开口:“奴不爱喝血。只是着迷于大人的一切,包括血液。” “嘭!”爱莲端着的水盆被她一脚踢翻,水撒了一地,盆也滚到角落。她跳下床,怒气冲冲地指着他道:“爱莲。你够了!我的耐心有限,最好把你的手段都收起来,别以为我不敢对你动手!”说罢甩门而去。 国子监。 原月穿着略微显大的官服,硬着头皮走进考试现场。瞬间便感觉到数道熟悉的目光打在她身上。 她一直以为风昶卿所说的监考是事后改卷,没料真让她来监视考试。考场共有十五间,她负责的这间里面,目测熟人不低于个位数。国子监的、伦山郡的、住茅屋的…… 不过现场最忧伤的不是她,而是林友之。之前听说少皇师监考这间的时候他就有种不祥的预感,等看到原月身着官服坐在主考官位置时,他已经觉得人生都不会再有意外了。 千佛寺的高僧说得没错,他定会是个仕途多舛的人啊啊! 会试落幕。 原月和其他考官聚在一起改考卷。主考官王逸坐在她旁边。两人和其他人都有一段距离。王逸不着痕迹地开口:“听说原大人春风得意,抱得美人归,还未做恭喜。” 不同于原月,其他考官确确实实是被“关”到现在,王逸能知道这些已经很不容易。 她斜睨了他一眼,笑道:“总比某些人后院起火好。” 他神色一凛,“原大人什么意思?” 她嘿嘿一笑,“本来不愿管你家私事的,不过既然你与我家师兄关系不错,我也得给你提个醒。堂堂王氏公子,竟然把喜欢的女人养在外面,连个妾位都不能给。时间不短了,女人最看重的可不一定是男人的身份。” “你就知道了?”他神色平静地问。 她同情地看了他一眼,“所以说,出生是一门玄奥的哲学,依我看,为今之计——”她故意看看左右,然后凑近他的耳朵低声道:“不如努力争取上位罢。” 他眼波一动,她说的“上位”…… “哈哈。”她大力拍打他的肩膀,拍得他生疼,“开个玩笑,不要放在心上。这不是戏作中常有的吗?冲冠一怒为红颜。我就琢磨着吧,或许王大人哪天就能达到这境界了。” “……原大人不喜本官的恭贺才说的这些吗?”王逸总算回过味来。 她冷哼一声,“王大人误会了,下官可是很认真地在和您商讨人生大事。”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别开头。 其他考官迅速收回目光,都心照不宣地笑起来,没想到王逸和原月交情不浅,就不知道深到什么程度了,像不像青岚苑那位…… 科举之事进行得很顺利,原月的新装扮也很快为人所适应。以至于成了她的招牌,走在大街上,别人都能立刻认出这是少皇师,然后避如蛇蝎。不得已,她上街都包了件大披风。怪是怪了点,总比一上街人就跑光的好。 不过按说她只强抢美男,那些老人小孩女人丑男跑什么?真是无法理解现在的百姓心理。 热闹的人群中,她看见站在饰品摊前凝神细视林遥寄。她歪头想了想,没想到他还在这儿。要不要上去打招呼? 林遥寄转身悠然地走着,却略显飘忽,仿佛随时都有可能随风而去。她突然想起这个人已经没有亲人没有朋友,甚至于没有说话的人。 她快走几步,却见他一转身进入一座茶楼,正是她的竹苑。她不自觉跟进去,在她不远处坐下。关夫人看见她立刻上去打招呼。她嘘了一声,指了指林遥寄的位置,关夫人立刻会意,转身离开。 林遥寄从最初抿了一口茶就一直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足足一个时辰。她呆不住了,上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应身倒下。茶杯倾倒,茶水飞溅到他手臂上,好在早已凉了。 她一怔,迅速探向他的鼻息,竟微弱到不可思议的地步。她脸色即变。背起他往外跑。一连跑了几家医馆,大夫都摆摆手看不出有什么病症,但确实非常虚弱,气得她大骂庸医。大夫被她骂急了,反驳一句:“有本事去找御医啊!” “去就去!”别小看她,她现在是有后台的人! 她跑到沈府,越过守卫把门敲得嘭嘭响。守门的侍卫迅速拔剑架在她脖子上,“大胆狂徒,还不速速退下!” 锋利的刀锋贴着她的脖子,身后还背着一个人,行动着实不便,她咽了口口水,笑道:“那个……我找沈长阁,就说……”沈长阁因为蒋欣兰的缘故,能避着她就避着她,她如果说出身份,他很有可能装不在,于是道:“兰姑娘派我来的。” 侍卫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还是去通传了。果然很快就见沈长阁跑出来,可是一看到她立刻往回跑。她用身子卡住门,恶狠狠道:“沈长阁,你再敢跑我不介意去蒋小姐那里走一趟。” 沈长阁长叹一口气,孽缘啊!挥挥手让侍卫把门打开。 “你二哥呢?” “在房间休息。” “太好了,我记得他是御医来着,让他帮我看看这人。” 沈长阁只得冒着生命危险把沈*醒,虽然快速遁逃屁股上还是挨了一脚。“兔崽子,扰乱老子清梦想死吗?” 原月小心翼翼地探出一个头,道:“沈御医,是我想请你帮个忙。” 几乎是下意识的,沈浪抓起被子包住全身。三人面面相觑。原月脑袋上落下三个黑线,默默转头,“我的朋友病了,想请沈御医帮忙看看,我在大厅等着。” 沈长阁捂嘴笑起来。又被恼羞成怒的沈浪踹了一脚。 “这位公子确实没有病症,可是身体亏虚过甚,精神衰弱,倒似六十老叟,咦?”躺在床上的林遥寄慢慢苏醒,一直为他诊脉的沈浪惊奇地发现他的身体机能在慢慢恢复,等他恢复意识坐起来,已然和普通人无异。 林遥寄皱着眉头看了沈浪一眼,抽回手,下了床径直往外走。原月飞身拦到他面前,“林遥寄,你怎么回事?” 他微微诧异,“你怎么在?”随后打量四周,“这里是哪里?” “我在茶楼里遇到你,一动不动跟死过去一样,到底怎么回事?”她皱着眉头问。 他偏头思索了一会儿,似乎是这样,于是点点头道:“那就多谢原大人了。”她一愣,他叫她原大人?好奇怪,以前是这样叫的吗? 林遥寄视沈氏两兄弟于无物,目不斜视地离开沈府,原月跟沈家兄弟道了声谢,匆忙跟着走了。沈长阁松了口气,“终于走了。”沈浪却皱眉不语,刚才那个男人的脉象实在奇怪,便问道:“那个男人是谁?” “谁知道?”沈长阁耸耸肩,突然眼前一亮道:“我知道了,肯定是青岚苑那个花魁,看着就一古怪的娘娘腔……” 原月追上林遥寄。 “喂,你别太嚣张,本官……”话音未落,就看见林遥寄棕褐色的瞳孔映照出她的面容,而后慢慢变得旋绕……不好!她赶闭上眼。下一刻,身子被重物砸到,林遥寄又昏过去了。 “*!”她低吼。 原府内,柳诗做好了饭,焦急地等待原月回来。饭桌上爱莲和彦儿各据一边,大眼瞪小眼。 “私生子?”爱莲挑眉。 “大胆!”柳诗大怒。彦儿拦下她,轻飘飘道:“玩物。” 爱莲笑容一滞。这个词真是比男宠面首小倌还要难听数倍。 这时,听到外面一阵吵杂,原月背了个男人风风火火地跑进来。瞬间三个人的脸色都变了。 彦儿悲愤地大叫:“又来一个!大人你太过分了!”柳诗连忙安抚他,同时看向原月带回来的人,果然是一个俊俏公子,仔细看看长得还与常人颇为不同。该怎么说呢?大人真是有品位。 爱莲伸长脖子,突然“咦”了一声,被所有人白了一眼后,便淡定地埋头吃饭。 原月把林遥寄往柳诗那里一推,喘着气道:“累死我了,早知道应该叫辆马车。柳诗,这人你看着点,觉得不对了就带他去看大夫。我要去睡觉,天塌了也别来吵我。” 在她沉睡的时候,风北国的天确实“塌”了一角。 丰南国突然大举出兵进犯风北国,镇守边疆的骠骑将军范岳请求朝廷增兵支援。朝廷里瞬间分成三派,主和、主战支援以及主战不支援。 主和的大多是年迈文官,话语权微弱,剩下的主战两派便开始了拉锯。支援者认为丰南国此次号称出兵二十万,范岳手中仅有八万兵马,应该增援;不支援派则坚持范岳手中兵权已经过重,且此人常年镇守边疆,与朝廷不亲近,再派兵马若是他拥兵自重意图谋反,朝廷将无力反抗。 便有人提议先将范岳召回王都,扣其家人,其他再做商讨。临战拔将本是大忌,但百官争执不下,皇上只得一纸诏书将范岳从边疆召回来。 原月一连错过多次早朝,因为爱莲的事,她自感无脸见人,因此一再称病。 那日她醒来,林遥寄正要离开。两人对视一眼,便坐下来交谈。 “你是不是不准备回去了?”她问。 “大概吧。”他抬眸望着天空,弯唇一笑,“这次出来就是想多走走看看,老呆在一个地方着实无趣。那时你告诉我王都不错,我就来了。” ps: 其实是一章,太长了分开发。。。 二百二十八:吾乃巾帼(下) “啊?”她抓抓脑袋,“其实在这边待久了也没什么意思。我倒是想去全国各地看看。”对了,不如找皇上商量一下把她外调吧。 他的目光闪了一下。 “对了,你就没什么特别想做的大事吗?”她意有所指地问。有着操控人心的手段,他这些日子表现得太过无欲无求了。 他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如果说我想面见皇上,操控一国之君,算不算大事?”“喂,这话可不能乱说,小心掉脑袋。”她没好气地说。 他笑了,“这样说来,我确实很想做这件事,挺有意思的不是吗?” “喂喂!”她不满地叫了两声,不过转念一想他哪有这机会,跟他较真她就输了,于是无所谓道:“行啊,有本事你去,成功了我请你大吃一顿。” 在所有人紧张等待范岳归来的同时,会试成绩出来了。因着边疆战事,殿试提前举行。 邱家同会试成绩第五,是兰亭书院同窗中最高的。大家帮他庆贺的时候他笑得有些勉强,庆贺会上不见原师姐来更加重了他的忐忑。原师姐想让他考状元,不过看现在的情况殿试后能不能进入三甲都悬。可是为他庆祝的人中还有不少落榜的,他不能把自己的忧虑说出来。 不过他的成绩已经不错了,原师姐说让他考状元一定只是为了激励他。这样一想,他的心情立马平复了,开始接受大家的敬酒,几轮下去,只有他一个人清醒地站着。 他不由感叹,还是原师姐运筹帷幄,一早把他训练成酒桶子。等等,他没带那么多钱来,大家都醉了不是得他结账了?眼看小二往这边走来。餐桌上瞬间又多了一个趴下的人。 原月姗姗来迟看到的便是满桌醉汉,小二笑呵呵地对她搓了搓手。 金銮殿内。 皇上主持殿试,王逸、原月等一众考官侍立一旁。 原月一眼扫过去,目光相触之人纷纷低下头。王逸在一旁无声地笑。低声道:“原大人果真威名赫赫,震慑旁人。” 她不理他,见邱家同正小心翼翼地看着她。虽然近来对他有诸多不满,她还是决定秋后再算账,现在重要的是要让他专心应考,于是对他咧嘴一笑。 邱家同吓得迅速低下头。 “这位小兄弟,你要还好吧?” 他诧异地看向旁人,“你是?” “在下林友之。”林友之压低声音说:“知道刚才对你笑的是谁吗?是少皇师!听过吧?你要小心一点。我跟你说,我差点就被她骗了。她竟然混进我们举子群里,现在已经认得我了。不知道哪天就会被她抢回去唉……” 邱家同不悦道:“你不要人云亦云,我师姐不是那种人!” 林友之差点没昏厥过去。果然,他就是高僧说的仕途多舛的命!吴启文在他肩上一拍,他受惊似的挺直了腰杆。算了,无论如何先混上仕途再说。 突然。原月的目光卡在角落,那个和其他贡员一样身着白衣的不是林遥寄吗!?他怎么在这里?脑海中猛然浮现出他之前说的话——操控一国之君。 这家伙一定是疯了!这事不能开玩笑,早知道他是认真的绝对把他关起来。混到这个地方,他到底使用了多少催眠术?果真不怕死吗? 王逸见她魂不守舍地盯着某个方向,小声提醒道:“殿试要开始了,在考生面前注意形象。” 她猛然回神,脸色不好地点头。 皇座上。风昶卿正在翻阅原月呈给他的考生资料,家世性格特长乃至画像都相当齐全,只是画像的风格有些奇怪,似乎虚了一些,而且对比本人后,发现画像美化了不少。 他忍俊不禁。 改日叫老师给他画一幅。 所有资料中。画红圈的是原月让他着重观察的。林友之、吴启文、柳中玉……他对比画像匆匆扫了一眼这些人,发现都是年轻端正的男子……老师这是真的看中这些人的才华吧?他不大确定地想。 邱家同的名字没有在列,因为原月考虑邱师弟大概会听从卢师兄的安排。 风昶卿把人叫出来逐个提问。 “……林遥寄。”话音落,林遥寄走到最前方。 竟然是用本名?她一惊。那她怎么会没发现? 是了,改卷时她把所有考生的卷子都翻过了。但只对感兴趣的答案翻看名字。难道他真的参加科举了?就算这样……操控一国之君……他到底想怎样? 偌大的殿堂上,风昶卿一问,林遥寄一答。无悲无喜无惧无畏,没有初见天颜的卑微怯弱,仿佛与他对话的只是平辈之人,孑然而立,单这份气度就令其他人侧目。 原月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准确地说是盯着他的眼睛,蓄势待发,只要有一点不对就立刻把他敲晕。 或许她的逼视太过犀利,她周围的人都察觉出不对劲,交头接耳,讨论起林遥寄。林遥寄偏头向她投来一个似笑非笑的目光,她顿时握紧拳头。风昶卿的目光无意中划过她,又随着她的目光重新看向林遥寄。 没有人会把她的表情理解成爱慕,反而因她而着重观察林遥寄,发现他的瞳色和发色与常人稍有差异。林遥寄恍若不觉地接受众人的审视,目光平静如水,无人知晓他的意识正渐行渐远,皇上的话语好像刹那间相隔万里。 她怕他真的操控皇上吗?那他偏就试试。 他抬起头,直视皇上,微微放大的瞳孔瞬间恢复,然后开始慢慢旋绕……突然脑中一阵刺痛。原月飞奔向前本要打晕他,却刚好接住他倒下的身子。 殿内所有人都骚动起来。 邱家同早就认出林遥寄,在别人都退避开来的时候跑上去,和原月一起扶起林遥寄,“他怎么了?” 原月微微摇头,眉头紧锁。一次偶然、两次偶然,第三次就不再是偶然了,而且他的病象很奇怪,给人一种不好的感觉。 “陛下。下官带林贡员下去诊病。”她行了个礼,带着林遥寄匆匆离开。在场之人神态各异,不过很快恢复过来专心应对殿试。 会不会传出闲话原月已经管不了了,她发现相比不久前背林遥寄。他轻了不少,给她一种他随时会随烟消雾散的错觉。 她把人背到太医院,冲进去的势头太猛,惊得所到之处人们尽皆退避,最后停在正在检药的沈浪面前,“沈御医,麻烦看看他,他又昏过去了。” 沈浪首先注意到的是林遥寄身着的贡员衣服,心想这人心理素质真差,竟然在殿试上吓晕了。等注意到他的脸才脸色微变,迅速拉起他的手腕诊断。和上次一样,犹如迟暮之人的脉象。 “这位公子……身体枯竭得很厉害,我实在找不到原因,我去请其他太医一起过来诊断一下。”他道。 林遥寄身负异才。不知道这会不会影响到他的脉象,万一有哪个见多识广的御医发觉他的异常会很麻烦。于是她道:“不用了,既然沈御医也看不出想必只是担心考试,忧思过重,我带他回去休息一下就好,不必麻烦了。” 沈浪拦住她,严肃道:“原大人。现在这位公子不仅是你朋友,更是身负功名的贡员,不能凭你的个人判断他是否需要诊治。何况沈某不才,虽然诊不出病灶所在,但可以肯定这绝对不是休息不足的问题,极有可能是哪种稀有病症。必须早作诊断。”他说完立即去找人。 原月不安地在原地踱步,良久,冲上去摇晃林遥寄,“你醒醒啊,你这样子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问你什么你都不说。咱们也算有过命的交情了,你看我手指上的伤口到现在还这么明显……你动不动昏迷算什么事?要死也告诉我一声啊……”她自言自语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末尾甚至染上一丝哽咽。 “咳!”沈浪带着几个白发苍苍的御医走进来。她连忙退到一边。 几个人轮番诊断,最后对视一眼纷纷摇头。找不到病因,但是这样下去很有可能哪次昏迷后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原月急着问:“那该吃什么?人参?灵芝?还是其他药草?” 其中一个老御医摇头道:“人参灵芝固然珍贵,不对症却是无用,反而可能加重病情。建议等这位公子醒来后问问家族中有没有人有类似的病症。” “他是孤儿,没有家人。”她低声道。 众人叹息一声,看向林遥寄的目光全是怜悯。 她紧抿住唇,向众人道了声谢,然后背起林遥寄离开。 “这原大人倒不像传说的那般蛮横无礼。”一位御医摸摸胡须道。沈浪无奈地赞同:“平时都是很正常的人。”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他至今记得她前往三盛郡前骂文武百官是胆小鬼的话,偏偏大家碍着她要去送死竟无一人反驳。 “沈御医跟她熟识?”有人问。 他一个激灵,连连摆手,“哪里哪里,她和舍弟有几分交情。” “哦~~” 出了宫,原月站在人群中茫然四望,不知道该去哪里。这时身后的人慢慢醒来,看清所处的环境也不惊讶,从她背上下来,落地的时候没有站稳,她连忙扶住他。 他低笑一声,“干嘛这么紧张?” 她却笑不起来,上前一步正对着他认真问:“你说实话,你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常常突然晕倒?我记得以前没有这样。” “那以前是什么样?”他反问。 她想了想道:“就是懒一些,爱睡觉,每天无精打采……”她话音一顿。如果说这些都是症状,他现在的情况就是病症加重!“喂!你稍微担心一下自己好不好?御医说你很有可能会死啊!要是担心没钱看病的话我可以借你,所少钱都可以。” 他嗤笑一声。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不知道,不想知道。” “就是说死了也无所谓吗!”她气得大叫。 他一愣,然后抬步往前走,很轻的声音传来,“我该死。” 原月站在原地,心中是抑制不住的怒火。好啊,既然他一心求死。她才懒得多费口舌!一跺脚,往与他相反的方向跑了。 林遥寄这才转过身,看着很快消失在人群中的身影,眼睑垂下。几分黯然几分孤寂,脚下一软,险些跌倒。他摇晃了下脑袋,甩开如同暴风雨前飞快聚拢而来的乌云般的眩晕,深一步浅一步地离开。 回到住处,他全身的力气仿佛刹那间被抽空,往前倒去。一双手横空出现接住他,他昏迷前最后看到的是原月又气又怜的复杂表情。 原月叹了口气,把他扶进去。 林遥寄是半夜醒过来的,他发觉打不开被子。却见原月就着他的被子枕在床头。月光透过窗子静静地洒在她的半边侧脸,左耳上的红色玉石闪着幽寂的光泽,不像平时生龙活虎的她,沉静到几乎不可思议的地步。 他不由伸手覆在她的刘海上,她瞬间惊醒。看清是他才放下防范的姿态,笑了笑,“你醒了。” 这一刻,他心中某处突然隐隐作痛。 他再一次说:“我该死。”不等她回应,又道:“是恩公说的。” “什么恩公?他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她皱眉。 “拥有常人所不能之力,必将付出超出常人的代价。”他浅浅勾唇,似乎早已接受这样的事实。“你走后,恩公便来了。” 他告诉恩公他害死了天水和镜水。恩公没有惊讶也没有恼怒,只是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唇角带笑,“没有关系,反正一开始我比较在意就是你。”恩公的笑容温暖又和煦。却又遥远得如同天边的云霞。却用泉水般泠动清雅的声音说:“只可惜你也活不了多久。” 一直以来,对于恩公,压抑在感恩之下最灼烈的情绪便是不安。摸不清猜不透,仿佛和他置身在不同的世界。哪怕他这一刻救了你,下一刻笑着活埋你。也不会感到意外。 那么他该庆幸自己多活了十几年。 “并非诅咒,而是单纯的陈述。他说我应该死了。”他叹息道。 他问恩公为什么在意他,在意他什么?恩公静静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含笑答道:“我在意你这样的人究竟可以活多久。现在我知道了,我要离开了。” 原月道:“既然你恩公能早知你会因此而死,或许有办法帮你。他姓甚名谁,住在什么地方,我去把他找出来。” “不知道。” “那把他的样子描述出来。” “不知道。” “喂,我这是在替你想办法,你好歹配合一点好不好?” 他笑,“真的不知道。恩公出现的时候我已经快要昏过去,什么都看不清,所有问答都好像在梦中进行,能记起一些就很不错了。”而恩公曾经的模样早就淹没在时光海里,唯一有印象的就是他的笑容,平和、温煦,是镜水的最爱。 “你别难过。”他看她眼睛瞪得大大的好像在克制住什么的样子,觉得好笑,大手按在她的脑袋上。“我清楚我的身体,只要不再使用能力,或许还能活很久。”尽管大部分时间都会在睡眠,睡得越来越沉,越来越久…… “真的?”她依然把眼睛瞪得圆滚滚的。 “嗯。” 她拿开他的手,站起来伸手触碰他的额头,他微微僵硬。她弯唇道:“只要活着,什么都好。那现在可以说你为什么出现在殿试上了吗?” “你说过既然能读书识字,不如去参加科举。” 她好像是说过类似的话。“可是你这样的身体能做官吗?” “谁说参加科举就一定要做官。”他笑着反问。 于是,赐官那日,榜眼郎林遥寄未至。 邱家同居于三首之下的第四,成为史上最年轻的进士,勉强算是原月后继有人。被派往伦山郡辅佐郡守。而原月特别举荐之人全都没有进入三甲之列。 不巧的是,三甲游街那日恰逢范岳带兵归来。喜悦的气氛瞬间被肃杀冷却。面带狰狞面具的范岳率领其众将领目不斜视地穿过游街的队伍,游街队伍不得不退让一边,避其锋芒。 方才喧闹的大街死寂一片,只听到整齐的踏步声和马儿偶尔的嘶鸣声。范岳只带部分亲兵入城,大部分兵马在城外扎营,饶是如此,军队缓慢前行时也能散发出森然的震慑,那是长年累月征战沙场遗留下的血的气息。 朝堂上激烈地争吵着。 而争吵的源头范岳平静地站在大殿中央。依然带着恐怖的鬼头面具,周身缠绕着肃杀的气息,半径两米内无人敢靠近。 无论众人如何争论,范岳始终一言不发。只在有人提出扣留范岳家人的时候,他淡淡道:“臣不能遵。”冰寒的气息刹那间封冻全殿,对于手握国家最大兵权的骠骑将军,愚忠的慧奸的无人敢直面叫板。但是直接答应增兵显然不行,手握重兵又不愿交出家人,不,就是肯交出弱点也无法让人放下对他的担忧。 百官各归各位,不愿做此刻的出头鸟。 风昶卿头痛不已。 这时新任的翰林院修书吴启文站出来道:“不如另派一位官员与范将军同行,增派的兵马由此人掌管。” 风昶卿点头,“。此计甚佳,不知哪位爱卿愿意带兵前往。” 武将中站出来几人表示愿意。 “若是此人跟着反水可怎么好?”大理寺少卿温倾轻飘飘地说出所有人心中的忧虑。 新皇风昶卿即位不久,真正忠于他而又被他信任的人屈指可数。尚书令翁南北是保皇一派的领头,但他本人年事已高,且归朝时日尚短。朝中羽翼浅薄,与武将更无深交。剔除掉他,另一个人的名字跃然眼前。 “臣愿前往。”原月不知何时站了出来,声音洪亮道。 在场之人心里不约而同地想:究竟是不知者无畏还是他们都老了。 范岳听到女子的声音,诧异地回过头,入目的是一个年轻瘦弱的姑娘,身着略微显大的官服。唇瓣紧抿,目光坚定。她的五官清秀,甚至略带几分稚气。 朝廷里什么时候多了这样一个女官?可笑的是还想带兵上战场。 他于是道:“打战不是女儿家绣花,这位大人还是居其位谋其政的好。” 有人低笑。 原月立刻针锋相对:“下官的绣花功夫恐怕尚不及将军,还是不要丢人现眼的好。” 这是挑衅,对一个手指头就能捏死她的大将军的挑衅。少皇师果真胆大如斗。视死如归。 风昶卿心中想笑,面上却十分严肃道:“原爱卿此志可嘉,不过此事不适合你,退下吧。” 既然皇上出言,范岳便没有再吭声。 原月却执着道:“微臣知晓自己无领兵作战之能。但管理约束属下,保持本心还是可以做到的。请陛下信任微臣,让微臣为保家卫国出一份力。” “朕相信爱卿,只是……” “微臣谢皇上信赖,此番前往必定鞠躬尽瘁,绝不负陛下所托!”原月打断他的话,直接谢恩。 风昶卿哑口无言,看向卢晓麟。众所周知卢晓麟是她的师兄,一向护她,总不能真让她上战场。然而卢晓麟虽脸色不佳,却并没有出声阻止。 好在袁之寰站了出来,怒气冲冲地呵斥她:“将士打战,你一个女人上来凑什么热闹?” 这时几个武将也回过神来,纷纷斥骂她不识好歹,不如滚回家去种田养娃。 说起女子为官,原月之前只有秦媚儿和沈卿言,这两个一个当花瓶欣赏,一个作摆设纪念,从未参与朝中之事,作为心胸宽广的大男人,自然不会与她们计较。但是原月就不一样了,屡次插手朝纲,置他们男人于无用之地,更不用说她本身就行为不端,这样的女人早该驱逐出朝堂! 武官大多出生市井,大字不识几个,靠战功一点一点升上来,所以骂起人来分外难听。许多自诩清流雅士的文官纷纷表情嫌恶地别开头。 原月等他们骂完才冷声笑道:“你们不待见我没关系,但是我是先皇亲封的皇师,现在的少皇师,你们质疑我就等于质疑先皇和当今陛下的决断,试问该当何罪!?” 不等他们会话,继续道:“你们以为此次带兵前去与丰南国相抗最重要的是什么?你们敢不敢发誓,无论如何绝不背弃陛下反效奸人,明知必死也要流尽最后一滴血为陛下的万古基业铺平道路。战俘生毋宁死,以生命祭战换取将士们奋勇杀敌的决心动力,哪怕死后灵魂也要镇守边疆,与我风北万物同生,与我将士军魂共亡,否则天打雷劈断子绝孙不得好死!你们敢吗!?” 她铿锵有力地落下每一个字,把人们震惊得无法驳斥。 范岳面具下的脸微微带笑,说得倒是坚定有力,只是不知道真到了战场上,她还能不能把这些话平稳地念出来。 她满意地收回目光,问同样处于震惊中的皇上,“请问微臣该带兵多少前往?” 安静的大殿再次回归喧闹,人们把注意力放在新的问题上争吵不休。 原月不再插嘴,静静地站立一旁,没有了刚才的锋芒毕露,安静的模样还是同普通人家的姑娘无异,就如范岳对她的第一印象。 两人突然目光相对,原月从他的眼里读出漠然和讽刺,前者对她,后者对满朝文武。她弯了弯唇,收回目光。 人数敲定——两万。 加上范岳的八万,与号称二十万的丰南国抵抗,确实讽刺。 退朝之后,原月放慢脚步,等着卢晓麟上来并肩同行。“怎么样卢大人,有没有觉得我帅呆了?”她略带得意地说。 卢晓麟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金的玉的琉璃的,想要那个?” “奖励我礼物?” “给你打造棺材。” “唉哟,卢侍郎好大方,那么大一个棺材得不少钱吧。” “把你烧了,就个骨灰盒。” 原月瞪了他一眼,“乌鸦嘴。” “没想到你对陛下这么忠心。”他话锋一转道。 她瞥了他一眼,抱胸笑道:“我发誓了吗?一群白痴。” 这时一个人恰好走过她身边,她一惊,竟然有人距离她这么近没有发觉。这人戴着恐怖的面具,不是范岳是谁? 他轻嗤一声,离开。 她的表情瞬间僵了。卢晓麟拍拍她的肩膀,“出兵后你就呆在他的地盘,别逞一时口舌之快,还是和他打好交道,保住小命为上,这样我就不用赔钱给你造棺材了。” 她哼了一声,“不用你操心。” 柳诗带着彦儿回宫了,原月把林遥寄带进府里,交代爱莲照顾好他。 这一次林遥寄昏迷已经超过两日。临行前,她坐在他床边,喃喃道:“你说过你出生边境,本来准备带上你的,现在看样子不行了。我一直很好奇那里的生活是怎么样的,听说军户区的面积比一个县还大,要是有小孩来抢我的东西,我或许看在你的面子上就不计较了。可是我为什么要给你面子?难道我们的交情很好?不记得了,就当做很好吧。既然这么好,我有空就去雁沙玩玩,看能不能抓个毒人回来给你看病,毒医不分家,是这样的吧?” 她伸出手,一直蜷缩在他枕边的小黑跳进她怀里。她轻轻揉弄它的脑袋,它舒服地“嗷嗷”叫。 “你也乖很多了。”她轻笑。“林遥寄,我把卡鲁宾带走了,回来再还你,在这之前别死了……” ps: 出征前奏,啦啦啦~~(ps:非日更文,此坑慎入!) 二百二十九:相处之道(上) 范岳与其所率将士已经整装待发,如铁人一般屹立在广场之上。原月换下官服,穿着她中裙长靴的经典服饰,骑着玉面招摇过市。她又发现这样穿的一个好处,不仅英姿飒爽还方便骑马。久未出门的玉面兴奋得不停喷着鼻息,卡鲁宾则懒洋洋地蜷缩在她的肩头,黑色的大尾巴将她脖子绕了一圈,很热,但是为了拉风的出场她忍了。 令她失望的是所有人对她的到来熟视无睹,跟她不熟的就算了,认识她的也故意别过头。 风昶卿的近侍太监宣读了长篇大论的誓师宣言,然后把统领两万大军的虎符交到原月手上,只有这时候,原月才感受到了众人的注目礼。她很激动,礼貌而矜持地一一回以笑容,岂料这些人又赶紧别开头。 *!本官又看不上你们这些老不死的,做出这副宁死不从的矜持模样给谁看?她愤愤地哼了一声,一夹马肚,玉面欢快地跑到队伍最前面。 范岳的手下见状不满,被他制止下来,他沉声道:“她是朝廷派人,尽量不要与她冲突。” 副将陈楚霸留着一脸络腮胡子,已经四十好几,表里如一的粗狂。看见原月如此嚣张,故意装作说悄悄话,却相当大声地说:“朝廷无人,竟派一个小女娃去打仗。女人能干什么?去充军妓差不多!” 喧闹的场面刹那死寂一片。皇上和百官脸色奇差无比,这话明里是看不起原月,暗里却是透过原月骂他们,但是碍于范岳手里八万兵马,不能和他起直接冲突,只能等范岳约束手下,拿台阶给他们下。 范岳却一声不吭,变相默认了陈楚霸的话。 之前请求出征的武将趁机站出来,要求代替原月前去战场。可是。临时换人不仅打击朝廷士气,更让原月脸色无光。风昶卿薄唇紧抿,目光沉沉地看着眼前的场面。 原月拉缰调头,面无表情地驾马靠近陈楚霸。他不以为意。挑衅地看着她。 卢晓麟默默地低头敛眉,温倾笑着问:“干嘛不看?”卢晓麟不语,心中想的却是原师妹这下真的很难嫁出去了。 玉面长嘶一声,骤然发力,前蹄猛地抬起,狠狠踹向陈楚霸的坐骑。陈楚霸不屑地哼了一声,拉紧缰绳转开马头就避开了攻击。不料原月一跃而起,单手撑马背,两腿闪电般袭向陈楚霸,前后夹击。退无可退。他死死瞪大双眼,却发现她两脚落在头上的力道并不重,放松之余心中嘲笑女娃就是女娃,还没他小时候吃奶得劲大。 然而一切没有结束,落在无数双眼睛的是原月一个纤瘦的姑娘两脚夹起块头足有她三四倍的陈楚霸的脑袋。轻飘飘地一甩,陈楚霸在空中转了两圈,重重摔在地上。 尘土飞扬。 不知是谁先低低地笑起来,便如星火燎原般,各种古怪的笑声充斥了整个广场。陈楚霸呆呆地坐在地上,还没有反应过来。原月已经不再理他,轻巧地恢复骑马姿势。来到范岳前面。 范岳目露防备,两旁亲兵迅速冲上来,拔剑护在范岳身边。 她轻嗤一声,声音清亮道:“范大将军怕什么?我不过一个女娃,在你们心目中等同军妓罢了。”她面上的讽刺显而易见,“不过我一直很好奇。范大将军为什么总带着面具?” “关你屁事!”陈楚霸气得哇哇大叫。范将军喜欢戴面具的原因连他们都不知道,凭什么告诉这个女人。 她挖了挖耳朵,好像听到了很肮脏的声音,继续对着范岳笑眯眯道:“我在戏本里看到一个和范将军一样很厉害的将军,也喜欢戴很丑面具。你猜是为什么?” 范岳一声不吭地盯着她。 “那是因为那位将军的音容样貌举世无双,女子看了也要自惭形秽。所以下官有一点点好奇,范将军是不是也是这般,比起我们的风北国第一美人秦大人又该如何?”她说着朝秦媚儿抛了个媚眼,秦媚儿不负她望地媚笑起来,果真魅惑天成,美艳无双。 “放肆!怎敢拿将军和那妖女比较!” “非也,秦大人怎么是妖女呢?”原月摇头晃脑,“人家可是娇滴滴水嫩嫩的大美人,各位这是典型的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话锋一转,继续追问范岳:“既然日后要长期合作,范大将军就满足下官这小小的好奇心,让下官鉴赏一番范大将军比起我家养的美人如何?” 范岳等人回王都不久,本来不会那么快接触到原月的传言,但原月争兵权后特意去打听她的为人,结果自然是不寒而栗又恶心反胃。现在的女人真是一个比一个不知廉耻,一个张黎芷已经是风北国的耻辱,再加上一个少皇师,明目张胆蓄养面首,简直是女子中的败类! 现在竟然胆敢拿范大将军同她养的面首相比较,不仅侮辱了范将军,更是*裸地表达她对范将军的垂涎之心,是可忍孰不可忍! 所有将士目光狠厉地瞪着她。 气氛僵持,一触即发。 原月先一步笑起来,“开玩笑开玩笑,大家别紧张。和大家聊得太开心,把正事都给忘了。”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朝百米之外的袁之寰扔去,他下意识地接住,就听她大喊:“老头,给你女儿的新婚贺礼。国库里拿的,很贵哦!” 话音一落,所有人神色各异。 她咧嘴一笑,一夹马肚,欢快地跑了。 范岳冷冷地盯着她的背影,下令全军出发。 这时翁南北对皇上耳语:“陛下,少皇师看来身手了得,可臣在此之前从未得知这个消息,会不会……” 这不仅是翁南北一个人的怀疑,所有目睹原月身手的人有相同的怀疑,尤其是王逸,紧锁着眉头不知在想什么。 若她是刻意隐瞒,很有可能隐藏着什么阴谋。 卢晓麟正要为原月的事情找借口,风昶卿已经开口:“朕早知少皇师智勇双全,且对朕忠心耿耿。所以才将她派往监军,众位爱卿还有何异议?” 众人面面相觑,无人应声。风昶卿便甩袖离开,脸色着实……算不上好。 老师。朕这般相信你,你可不要令朕失望! 百官纷纷离开。 温倾与卢晓麟并肩走着,见他眉头紧锁,便笑:“担心原大人把那些莽夫得罪惨了被欺负?” 卢晓麟摇头,“她有分寸。”她刚才的行为虽然莽撞,却是为了挽回朝廷颜面。“我只是觉得……” “什么?”温倾好奇等着他的下文。 卢晓麟瞥了他一眼,大步离开,他摸摸鼻子,跟上去。 只是觉得原师妹这次过于积极了。三盛郡那次确实无人愿去,才不得不让她顶上。这次有武将愿意出征,各方面都比她合适,却被她咬死忠心这一点,强行揽下这差事,甚至不惜暴露武艺。 难道她还有别的目的? “哈气!”原月捂住口鼻。忍不住又连打了几个喷嚏。卡鲁宾一跃而起,轻盈地跳到马头上,对她龇牙咧嘴,一边用蓬松的大尾巴摩擦身子,好像要把她喷嚏到它身上的脏东西擦掉。 她懒得理它,她作为两万兵马的虎符持有者以及朝廷任命的监军怎么能和一只小畜生斤斤计较?她在这里算是高官,和范岳的几个副将并驾齐驱。由于之前的那一出。众人对她嫌恶又忌惮,气氛非常沉默。 唯有陈楚霸对刚才的事耿耿于怀,想找机会挽回丢失的颜面。他恍若无意地尾随在原月后方,突然揪住玉面的马尾,玉面吃痛乱跳,原月正在逗弄卡鲁宾。一时不查摔下马去。 队伍暂停下来,众人冷漠地看着她,眼里全是幸灾乐祸。 “啊呸呸!”土地经马蹄踩踏都是纷飞的土屑,她站起来,拍打身上的泥土。陈楚霸居高临下地轻蔑地看着她。同时做好防御的姿态,从她之前的行为判断,这是一个心胸狭隘锱铢必报偏偏身手不凡的女人。 然而,原月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重新上马,策马小步跑到范岳旁边大声告状:“范将军,你手下欺负我!” “……” 众人皆无语,幼稚到向敌方老大告状就算了,还是用小姑娘向自家长辈告状那样嗔怒撒娇的语气。就好像在说:哥哥,隔壁家大黄抢我的糖! 实在令人无从发火。 这些常年镇守边疆的粗汉子看不上绉绉的文人,更厌恶女人在男人的世界里强插一脚,尤其是私德败坏的女人。但总体而言不屑去针对女人,之前针对原月,不过是借她讽刺朝廷。现在出了城,只要她能安分守己,不扰乱军心,他们不会特意去为难她。 至于陈楚霸,原谅他被他家婆娘欺压惨了,一天到晚想泻火,原月这是撞他枪口上去了。 范岳无声地看向陈楚霸,陈楚霸头皮一紧,结巴道:“我不是故意的。” 原月挑眉,很好心地给他台阶下,“既然是这样,本官就不计较了。陈副将,你可要庆幸本官不是细皮嫩肉的大家闺秀,不然就那样一摔轻则无法骑行重则半身不遂,我不走,两万大军不走,你们也不能走,这可是延误军机,了不得的大罪啊……” 陈楚霸越听越心虚,摔死这丫头倒无所谓,得罪朝廷也无所谓,只是范将军最重视军纪,要是因为他而延误军机,他就万死难辞其咎了。 “范将军……” “好了。”范岳扬手,看了一眼天色,下令道:“原地扎营。” “是!”应和声震天。 小兵们立刻分工合作,扎营、狩猎、起火、煮食……原月无所事事,趁此机会去找她麾下两万大军联络感情。 这两万大军的领头人物分别是吴岩松和瑞九华,两军暂并后任职副使,职位略低于副将,但都较那些副将年轻,年龄大约三十出头。吴岩松瘦高,脸色总是白的,看起来身体不大健壮;瑞九华蓄着小胡子,看着有些滑稽,不过常笑着。让人感觉很好。 看她走过来。瑞九华先一步站起来迎接,“原监军。”吴岩松紧随其后,表情冷淡地喊了一声“原监军。” 他们是原月直隶下属,就算对她不满。也不能像陈楚霸一样随便发泄。从出征开始,他们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恕下官逾越,不得不提醒原监军,出门在外还是不要呈口舌之快的好。”吴岩松道。瑞九华怕原月不高兴,在一旁打哈哈,“吴副使一向心直口快,原监军不要放在心上。” 原月笑,“无妨,本官也是这样想的。我年纪尚轻,人情世故不如两位副使大人练达。若是哪里言行不当,还请两位大人及时纠正,免得酿成错误,让外人欺笑我朝廷无人。” 两人神情一敛,想是想到今日被陈楚霸侮辱之事。原月之言既是谦逊也是敲打。让他们尽快适应自己的立场,一心为她为朝廷做事。 心惊于她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和心机,两人收起轻视,一同抱拳行礼,“下官定以大人马首是瞻。” 她弯唇而笑,用力拍打他们的肩膀,“两位大人不要这么严肃嘛。都说本官年纪轻,你们可要多多照顾我。好了,我去前面看看有没有可以帮忙的,你们记得帮我和将士们问声好,告诉他们我很关心他们。” “是!” 她走远后,瑞九华摸摸小胡子。对吴岩松说:“我说的没错吧,这位大人有的可不只是皇上的宠幸。” 吴岩松一声不吭地往后走。瑞九华问他去哪里,他淡淡道:“代原监军问候将士。”“……等等,我也去。” 粮草统一由范岳那边管理,作为一个深受将士爱戴的好将军。至少不会在明面上做出厚此薄彼的事情。两个军队的普通兵士都是每人两个馒头一碗稀粥,原月这样的高官还有小菜搭配。 她为了日后的“和谐”相处,带着吴岩松和瑞九华厚着脸皮挤进范岳那一桌,和一众高级将领一同吃饭。于是本来很热闹的吃饭场面立刻变得尴尬。瑞九华悄悄扯了一下原月的衣袖,低声说:“原监军,我们回去吃吧。” “我在联络感情,你们放心,我有分寸。”她安抚他们。 陈楚霸忍受不了这样的气氛,阴阳怪气地对原月道:“出门在外,没有山珍海味供原监军享用,受不了就滚回去吧。” 其实他说的话不尽然,像他这种等级的将领,时不时是有酒肉尝鲜的,要是没有战事,他们平时过得都相当滋润。今日的伙食安排有刻意为难原月的意思。 “陈副将多虑了,原监军并非骄纵之人。”瑞九华连忙出言维护她。她欣慰地对瑞九华笑笑,然后猛下放下筷子,砰一声巨响搅得众人心烦意乱。 另一个副将万奇峰一脚踹翻陈楚霸的矮凳,吼道:“你丫的不能消停些吗?”明知道这女人不是善茬还一而再再而三挑衅她,弄得大家都不安生。 陈楚霸除了对范岳信服,对其他人都不客气。当即跳起来要和万奇峰干架。 “住手!”范岳和原月异口同声。范岳一怔,沉默下来。 原月站起来,义正言辞道:“本官觉得陈副将所言甚有道理,我们虽然地位较普通将士高,但是行军打仗本就是为了保家卫国,将士们职位无论高低都是豁出性命去战斗,我们又岂能在伙食上分出高低贵贱?因此我提议,日后我们所有人的伙食都和底层兵士一样,酒肉这样的奢侈品通通杜绝!反正吃饭吃饭,把肚子填饱就够了,大家觉得呢?”她笑眯眯地问。 众人噎住,禁止酒肉,他们以后还有什么人生乐趣可言。 范岳“咳”了一声,难得对她说了句算是赞扬的话,“原监军的口才果真不同凡响。” “承让承让。”她笑呵呵地坐下来,夹了一口小菜放进嘴里,“大家别愣着啊,来来,这么奢侈的咸菜萝卜干以后可吃不到了,大家要珍惜哦。” 范岳:“原监军比传言得要贴近民生。”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咬住筷子头,开始说起悲伤的往事。 “我出生在一个贫穷的小山村,父亲早亡,娘含辛茹苦将我养大,经常有一顿没一顿,饿得皮包骨口。于是天天跑进山里。挖草根剥树皮,只要吃不死人我什么都吃。像这种白面馒头,”她深情地看着手里白白胖胖的大馒头,道:“我只有过年才能吃到半个。还是娘亲省下自己的口食给我攒出来的……” 一时间人皆肃然,没想到她也过过这么悲惨的生活,草根树皮这种东西他们只吃过一次,那次大雪封山,粮草断绝,他们刨开几尺厚的深雪挖掘一切能吃的东西,本以为必死无疑,好在最后都活着回来了。 万奇峰最为感性,闻言把桌子拍得“啪啪”响。“原月是吧?行,就冲你这些话。老子答应日后绝不为难你,要是谁再敢刁难你,得先问候老子手里的家伙!”他举起自己的大刀示威。 然而话落入陈楚霸耳里就觉得不对劲了,这话分明是针对他。他立刻抓起自己的大锤和万奇峰对峙,“哼。一把破刀也敢在老子面前叫嚣,今天就让你见识一下老子流行双锤的威力!” 范岳神色冷峻,呵斥道:“你们都给我坐下来吃饭!”然后转向始作俑者,“原监军,你手里的馒头已经是第六个了。” 她手一僵,干笑起来,“难得吃到这么美味的东西。一不小心就停不下来了。” 这话太过凄凉,万奇峰十二万分地动容,把自己的馒头和小菜都推到她面前,“原监军,尽管吃,军里别的好东西不说。馒头绝对管饱!” 原月感动得稀里哗啦,“万副将,你真是好人,我就不客气了!” “吃吧吃吧。”万奇峰异常热情,把陈楚霸的小菜通通夹给她。“唉,想想我家女儿也有原监军这么大了,几年不见不知道长成啥子模样了。” “万小姐肯定貌美如花,不知婚配了没有?”原月笑着接话。 “没呢,等这次战事结束,我就请假探亲,顺便把女儿的婚事了了。”万奇峰想起家中女儿,面部线条都柔和下来了。 “那万大哥有没有属意的人选?小妹在王都认识不少青年才俊,家母也是做媒的,有需要的话尽管招呼。” 他摆手,“才俊什么的就算了,他们看不上我们粗人,我们也懒得热脸贴冷屁股。到时候我就看看有没有哪个出色的小子,直接拎回家去拜堂哈哈!” “万副将豪爽!” …… 两人旁若无人地相谈甚欢起来,等回过神,大部分人都吃完离席了。 原月摸着圆滚滚的肚子回到帐篷。一进去就四脚朝天地躺下。撑死她了!为了笼络人心她容易吗! 卡鲁宾跳到她肚子“嗷嗷”乱叫。她爬向包袱,从里面翻出一小袋糖扔给它,它兴奋地叼住,一溜烟跑没影了。 好累,睡觉。她把被子一卷就睡着了。 在野外她的睡眠很浅,早上一听到外面有动静就立刻爬起来。果然大家都在拔营了。两个小兵正在她的帐篷前徘徊,犹豫怎么喊她,看她出来都松了口气,利落地跑进去收拾。 又是一天枯燥的赶路。不同的是原月通过万奇峰能和其他将领搭上话了,虽然态度不冷不热,已经是相当可观的进步。 副将共有三个,除了陈楚霸和万奇峰,还有一个楚百,相当沉默寡言,原月使紧浑身解数也没能跟他搭上话。副将之下是校尉,有好几个,和原月话说得比较多的有两个,任禾和杨中元。 杨中元二十有八,已娶妻,儿子能上街打酱油了。大约是已为人父,比其他军士要诙谐幽默。 任禾是副将中最年轻的,二十四岁,很小就跟随他父亲上战场,所以战功积累得早。只是在某次战事中他父亲为了救他牺牲了,已经没有亲人,性格较为孤僻。可能是原月的草根树皮说打动了他,对她还算和颜悦色。 大家熟了之后就不可避免地聊到她的衣着装扮和宠物。 ps: 其实我一直很想写到男主,但是又不希望他出现太多,真是矛盾啊! 二百三十:相处之道(下) 她兴奋地举起卡鲁宾,不顾它的挣扎,介绍说:“这种动物叫鸠鼠,崖山郡特产,已经禁止贩卖了,但是价值千金哦!”然后扯了扯自己的衣领,“我自己设计的,比长裙方便多了。还有我的耳钉,只打了一边,有没有觉得很帅?”她特意侧过头让他们看她的耳钉。 众人勉强配合一笑。 杨中元叹道:“原监军真是孩童心性。” 有人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原月以为是陈楚霸,回头一看却是一个从未见过的年轻男子,风尘仆仆的脸上略带稚气,穿着一身银灰色的铠甲,显然不是普通士兵。 “你是?”她问。 他很傲娇地又哼了一声。 原月便不理他了,继续和其他人炫耀自己的耳钉。 瑞九华策马上前与原月并肩同行,低声道:“这是范大将军的弟弟范子华,很受范大将军的疼爱,尽量不要得罪。” “知道了。”她颔首。 范子华不堪被无视的侮辱,拿出马鞭朝玉面抽去。原月早有防备,转身徒手接住鞭子。范子华大惊失色,赶紧把鞭子扔掉,抓起她的手,手心处一道紫红色的鞭痕,隐隐有血迹渗出。“你、你做什么?” 原月黑白分明的大眼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里面清晰地映照出他此刻懊悔内疚的面容,他不由自惭形秽,嗫嚅道:“对……”他是想道歉,但是原月已经甩开他的手,策马轻快地追上范岳,笑容满面地告状:“范大将军,你弟弟打我,你看。”她摊开自己的手掌,像是在炫耀战功一样。 “……”后面的人统统石化。 饶是稳重如山的范岳此刻也忍不住嘴角抽搐。他发现原月和传闻中有极大不同,不,应该说和正常人有极大不同。他摸不清她这般作为的目的。因为从未见过这样做的人。 无论如何她手上的伤是实实在在的,他不得不对范子华低喝一声:“过来!” 范子华委委屈屈地上前,不忘狠狠瞪原月一眼,多大了还告状。亏她还是朝廷命官。“哥……” “叫范将军!”范岳丝毫不客气,似乎并没有瑞九华说的那样疼爱弟弟。但原月知道,爱之深责之切,范岳眼里流转着一种名为“恨铁不成钢”的情绪。 “范将军。”范子华低声道。 范岳伸出手,范子华便把自己的鞭子递过去。范岳把鞭子给原月,道:“打回来。” 原月笑得眉眼弯弯,一下一下摸着鞭子,看着范子华渐渐变得很难看的神色,笑得越发灿烂。 范子华是今天早上赶到了,范岳命令他呆在边疆。但他担心哥哥还是追过来了,然后第一时间听到了有关原月的传言,其他先不管,据说这女人有两把刷子,从她徒手接他的鞭子就能够看出。要是让被她抽一鞭……他赶紧道:“我道歉就是了。” 范岳看着原月。言简意赅:“打。”语毕,原月挥鞭而下。范子华吓得紧紧闭上眼。破空声从耳边划过,身上却没有半点疼痛,他迟疑地睁开眼,却见原月眼眶红红地瞪着自己的手臂。 纤细的手臂上赫然是一道长长的鞭痕,比手心里那道只深不浅,落在苍白的手臂上显得格外狰狞。 她愤愤地把鞭子扔掉。往前狂奔而去。 范岳哂笑,重新恢复赶路状态,他一走,大家跟着都走。只有范子华愣在原地,任禾经过他身边的时候,低声道:“原监军不会使鞭。打到自己了。不过你最好还是去道个歉。男子汉大丈夫别跟女人斤斤计较。” “哦。”他呆呆地应了一声,马上反应过来,不满地叫:“我什么时候和女人计较了,我就是觉得她马跑步的姿势不对,想替她纠正一下……喂。你走那么快干什么?” 一大队人马很快就追上原月,她平静地扫了众人一眼,大家拿不准她还在生气还是气已经消了,没有人开口说话,只是埋头赶路。 战事告急,朝廷却不信任他们,把大部分将领都从边境调回来,浪费了很多时间,不知道在战营的人怎么样了。目前没有接到丰南*队大举进攻的消息,让大家都暂时放松,但是赶回边境仍然是刻不容缓的事情。 吃饭的时候,范子华啃着大馒头,不高兴地问:“为什么只吃这个,不是说从王都带来一批……”“咳!”万奇峰用力咳嗽。陈楚霸总算逮到机会,唯恐天下不乱地说:“原监军吩咐,我们以后只能吃这些。” “凭什么……”范子华被范岳冰冷的眼神吓了一跳,不敢再说话,委屈地啃起馒头。 在此期间,原月面带微笑地啃自己的馒头,对他们的谈话毫不在意。 饭后原月带着两位副使去和自己的两万人马联络感情了,而已经散去的范岳部将再次聚集到一起。 众人七嘴八舌地谈论丰南国此次突然侵犯的目的,在所有人的认知里,两国势均力敌,就算一下子筹备那么多兵力也不见得能一举灭掉风北国,最多占据几个城池。但是这样就等于和风北国撕破脸,两国维持多年的平衡被打破,从此以后大大小小的战争不会断。 这绝不是聪明人的作为,除非他们有把握一举歼灭风北国。 范岳深深皱起眉头。 极少说话的副将楚百突然开口:“不仅丰南国,我觉得朝廷里的气氛不寻常。” “为什么?”陈楚霸和万奇峰异口同声。他们俩都属于粗老汉,冲锋陷阵的时候奋不顾身,但是说起阴谋阳谋这些弯道道就不行了。 那次上朝,只有范岳和三位副将在,其他人不明所以,只等着楚百继续说。 这次开口的是范岳。 他十指交叉托腮,沉声道:“他们派了一个年轻的女官做监军。” “这个我知道,”万奇峰道:“听说她也曾一意孤行去消灭邪教,把朝廷百官骂得哑口无言。而且她是陛下的老师,陛下对她非常信任,她坚持要来的话不是不可能。” 杨中元道:“即便如此。行军打仗并非儿戏,叫一个女人来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她武功不弱。”陈楚霸不爽地插嘴。 “据说她文采出众,许多翻阅过她文章的人都认为她有状元之才,”任禾道:“我派人打探了她参加科举那年的情况。似乎先皇当众人面骂她无德,才将名次降到第四。” 范岳低笑:“关她什么事?你们不要想错了方向。她虽是陛下的近臣,陛下信任她不代表所有人都信任她,两万兵马的虎符是不一定烫手的山芋,用得好获利无穷,但是那些人几乎都没有站出来。” 闻言所有人也都沉默下来,他们听出了古怪,却不明白古怪在哪里。 楚百接口,“要么他们觉得此事无利可图或者利益不大,要么他们安排了后手。原监军只是表面幌子。” “后手?打仗罢了,还安排什么后手。”陈楚霸嘟囔。不过这时候他的话语权弱,被大家无视了。 范岳屈指敲打桌面,“罢了,朝廷的勾心斗角我不想插手。我只是担心朝廷内有奸细,丰南国这次的举动很异常。” “要不要重点监视原监军?” “可以,但是不要刻意,她背对子华还能接住他的鞭子,说明她的探查能力很强,别小看她,小心为上。” 所有人一起站起来应“是”。 范岳扫视了众人一眼。问:“子华呢?” 杨中元道:“我看见少将军向军医拿了伤药,很可能去找原监军。” “狐狸精。”陈楚霸冷哼。 “就客观资质而言,她搭不上这个称呼,”范岳眯起眼睛,眼中有精光闪过,“不过她的眼光毒辣。短时间内和你们相处‘融洽’,尤其是子华……”真懂得怎么抓子华的软肋。 瑞九华向原月通报:“少将军闯进来了。” 范岳手下兵马和原月的人马泾渭分明地驻扎在相隔不远的地方,既是同盟,又相互防备着。 原月淡淡一笑,用力揉了揉眼睛。吴岩松把一样东西放在她手上。她一怔,哑然失笑,居然是生姜。她一口吃进去,“谢了。”吴岩松瞪大眼睛,他的本意是让她用生姜刺激眼部,没想到她自己吃进去了。 很快她整张脸变得有红晕,然后鼻涕眼泪都来了。 范子华看见她的时候,她正靠着树而坐,脑袋埋进膝盖间,低低地抽噎着。小小的身躯隐没在黑暗中,周身萦绕着孤独又害怕的情绪。 他的心倏地一软,之前听说有关她的负面传言瞬间忘了,也忘了她的超高武力值。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她就像一只孤苦无依的小动物,受了伤却没有人关心,只能一个人默默地舔舐伤口。 分明只是一个需要人怜惜的普通姑娘! “原……” 原月的身子猛地一抖,迅速转过身,背对着他。落在他眼里便多了一份坚强的倔强。如此感官,对范子华这样的少年将军是恰到好处,既不过于柔弱惹人厌烦又能恰到好处地激发热血青年的保护欲。 果然还是单纯的人比较好掌握。 她嘴角微勾。 虽然心中怜惜又愧疚,范子华的语气仍然生硬,把伤药扔到她面前,“哼哼”两声道:“本将军恩怨分明!” 她把伤药扔回去,“本大人不接受没有诚意的道歉!” “你这女人不要得寸进尺!” “本官乃朝廷命官,跟我说话请用敬语!”她跳起来,眼眶红红地瞪着他。 就像受惊的小白兔。范子华不知为何想到这样的形容,渐渐觉得眼前的姑娘虽然不够美艳,不过……挺可爱的。 原月酝酿着再和他吵几句,这样和好后结成的友谊比较深刻。等了一会儿却见他呆呆地瞅着自己不说话,模样有些痴迷。 她心里“咯噔”一下,不会这小子在雄性荷尔蒙聚集地呆太久,见到个雌性就饥不择食吧? 不行,和他打好交道偶尔套个话还好,要是被范岳知道她勾引他宝贝弟弟,肯定对她厌之入骨,她可没有内战的准备。交朋友而非女朋友。她觉得自己需要一些男性化的行为打断他的旖旎幻想。 于是她当着他的面吸鼻涕,见他反应不大,不得不使出杀手锏——扣鼻屎,一只手不够。两只手一起来。 范子华的眼睛慢慢睁大,不可思议地看着她。怎么有这么粗鲁的女人,非要扣的的话不能回避他一个人默默地扣吗?居然还像在跟他炫耀示威一样。他一个激灵,后退两步,转身跌跌撞撞地跑了。 她放下手,用力揉了下鼻子。真是完全豁出脸面了,能不能和范子华做“兄弟”只能凭天意了。她捡起地上的伤药,轻轻抹在自己的伤口上,有点刺有点凉,效果应该不错。 “嗷呜!” 她低头看脚下黑漆漆的一团。猛然一惊,卡鲁宾喜欢毒药,这伤药……她颤抖地把伤药送到它嘴边,它很嫌弃地转过身,用尾巴拍打她拿药的手。她顿时松了口气。 “白眼狼。饿了?” 小黑讨好地蹭蹭她。跳进她怀里,不小心刮到她手臂上的伤口,她皱了皱眉,把它放到肩上。 接下来几天,她总觉得背后凉凉的,好像总有人盯着她。转念一想,盯着她也没什么好处。就放任不管了。范子华的反应有些怪异,总隔得远远的偷偷看他,一和他对上目光,他就流露出相当厌恶的神情,好在没有主动上来挑衅她。 算了,就当计划失败。她身为监军没有必要一再讨好无关紧要的人。看范岳那样应该不会主动对她使绊子。其他人的可能性也不大。她不会打仗,只有兵权,没有和朝廷扯上关系的时候她还是万事低调的好。 只是她突然沉默了,其他人反而不适应,担心她折腾出什么别的事。一时间草木皆兵,提心吊胆。 “还有多久能到?”她问。 “按照现在的速度大约还有三日路程。” 她皱眉,“这么慢?” 陈楚霸冷冷道:“要不是皇上硬要叫我们回来会这样吗?” 其他人都保持沉默。原月知道他说的是事情,但是在众将士面前,天子威严不容侵犯,否则很有可能演变成不得以反抗、拥兵自重、谋朝篡位……以范岳的兵力威信以及这些人对朝廷的偏见,朝廷的担心不是空穴来潮。至少在她观察看来,范岳暂无不臣之心,但对朝廷对皇上也没有多少信赖和尊崇。 愚忠不好,但无忠更糟糕。 她勒紧缰绳,强令玉面掉头,面向所有正往前走的将士。 队伍很长,官道弯曲,在她的视野尽头还有许多看不见的人。她一转,身旁的人停住,后面的人跟着停住。她清了清嗓门,大喊——“我是皇上亲任的原监军。” 人群中一阵骚动,不明所以地看向她。 “大敌当前,陛下却让你们班师回朝,置国家安危于不顾,我知道许多人心中不满不甘乃至不忿。但我们的陛下绝非昏君!你们大概不知道,陛下登基艰难,周围虎狼环伺,他甚至没有完整的发言权!你们以为是陛下要你们回来的吗?不!他只能被动地接受群臣讨论的结果。这是他的江山、是他的国土,没有人比他更愤怒他国的入侵!你们一定奇怪为什么皇上令我一个女人来监军,昏庸无能?被我蛊惑?不是的!因为他没有可信之人!他只能派我来!他看重每一位为保卫国家领土而战的杖死!他担心奸人趁虚而入,扰乱军纪破坏和谐,他不希望大家的生命白白浪费在内讧上,我们的目的始终只有一个——打退丰南进犯。哪怕要死!也必须是战场英魂!我相信大家都是忠君爱国的国家栋梁!如今国家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我们的陛下正在苦苦支撑我们头顶上的蓝天,所以我恳求所有人相信陛下,支持陛下!我们一起把侵略者赶出国土!用铮铮铁骨为国家构筑坚实的城墙! 让陛下在没有外患的情况下安心解决内忧!共同构建我风北国的千秋伟业!” 说到后面,她的嗓音中染上些许哭腔,不显柔弱,反而让她的话语更多了铿锵悲壮。 一时间,人人动容。 有些刚入伍的新军,甚至红了眼眶,或许是震撼。或许是惭愧,或许是坚定决心前的最后脆弱。 他们是陛下的兵,他们要为陛下誓死守护国土 她弯唇一笑。云淡风轻,表情从容。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大家沉默地继续赶路。 良久,范岳淡淡道:“原监军的口才最令本将军佩服。”语气中不乏讽刺。 她恍若未察,笑眯眯道:“谢将军夸奖,除了陛下,第一次有人把我夸得如此动听。” “不要脸!”范子华冷哼一声,狠抽一鞭,马儿快速跑过她身边,追上范岳,低声道:“哥,不能放纵她。她分明在削弱你在军中的威信。” 范岳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她为皇上正言,鼓舞军心,我身为大将军难道指责她妖言惑众?” “可是!”范子华犹有不甘,“哥你浴血奋战多年才在军中积累了现在的威望。她短短几句话就把一切打破,我怎么能甘心?” “既然积累多年就不会轻易改变。何况让他们忠君爱国有什么不对?”他回头定定地看着范子华,一字一句道:“还是你和他们一样认为我意图谋反?” 范子华的脸唰得惨白,拼命摇头,“不、不是,我只是替哥不值,他们那样怀疑你……” “叫我范将军。”范岳严肃地重申。 “是。范将军。”他垂头丧气。 就如范岳所说,将士们的忠于范岳的心不会被原月几句话改变,但这并不矛盾,她的目的是叫他们忠君而非背叛范岳。一开始来的时候多半凭着热血,现在她找到自己真正该做的事了——稳定军心! 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个,除此之外就是和这些将士打好关系。至少明面上打好关系。现在是一致对外的时刻,只有蠢人才会闹内讧。 全军日夜兼程,全力赶往边疆。渐显疲态,尤其是的原月的两万兵马,在王都过得很滋润。要么很久没上战场,要么压根没上过战场,副使瑞九华和吴岩松多次向原月反应这个情况。 她很为难。叫范岳千里迢迢带兵回来已是理亏,此时战事紧迫,没道理再让他们迁就自己的人。可是这些兵士确实体力跟不上,强迫他们也没用。 瑞九华建议她让范岳的人马先走,自己人先休息一段时间再上路,不然就算勉强抵达边疆也没有精力打仗。 “大人,我们不仅要考虑路上的事情,等到了边疆,怎么安排作战还都是范岳一个人做主,万一他把我们的人都派去前锋,我们会很被动。”瑞九华隐晦地提醒。 她问吴岩松,“你怎么看?” 吴岩松诧异地看了她一眼,道:“下官负责军中琐事。”言下之意你们商讨的事情与我无关。 她便去找范岳。 范岳反问:“若是兵分两路,你要跟哪一边?” 她一愣,骤然想起她的职责是监军,监的就是范岳的军,不能离开他。如果分开走,她就要把领军之责交给他人。这种事用膝盖想就知道行不通。 她跑回去问瑞九华,“我和范将军商量了,但是我得跟着他们走,这两万人谁替我带?” 瑞九华呵呵笑道:“交给吴副使便可。” 她为难:“吴副使说自己只管琐事,领军重任恐怕不适合他。” “这……”他似是犹豫了很久才下定决心,说:“下官不才,愿……” “所以我想了想,决定把楚百和范小将军留下来和你们一起,我随范将军先行。你觉得如何?” 他没想到她会得出这种结论,急忙阻止,“那楚百老谋深算,范小将军年轻气盛,都不是好相与的……” “我知道。”她微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我相信瑞副使一定能本官交托的重任,我可是比任何人都信任你呢!” 他笑得僵硬,心里把她这只小狐狸骂了千百遍! ps: 偷偷告诉你们,新文披马甲奋斗中,鉴于我糟糕的坑品,还是等完结之后再告诉大家,不然又是一个无底深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