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君一诺》 1. 十年之前(1) 2oo5年6月4日。 今天天气真好,艳阳高照,万里无云,阳光直射大地,产生滚滚热浪。对于机体而言,每当环境温度高于体表温度时,辐射、传导、对流不再有散热作用。此时,蒸便成为皮肤惟一有效的散热方式。 站在食堂门口,陈航眯着眼抬头看天,心里默念着曾在考卷上出现过的内容。这样的大热天,实在配不上本应阴雨连绵的梅雨季节,他嫌弃地摇了摇头,低头扫了眼手里的打包盒。大热天里,吃来吃去就这几样菜,实在是让人看着都没有胃口。拿起筷子拨弄了两下饭菜,他露出鄙夷的神情,耷拉着拖鞋往寝室走。 前方五米处,一对小情侣正共打一把伞愉快地走着,不时还能听到伞下传出女生的娇嗔。用脚趾头也能猜出,他们已在伞下腻歪地抱作了一团,这样酷热的天气,靠那么近,会不会长痱子?陈航的眼里充满了自嘲,活该自己还是单身,连个打伞遮阳的理由都没有。抹了把脖颈处,他非常嫌弃地想要甩干沾满汗水的右手。汗液随着离心力被抛在地面,混杂着灰尘逃离了陈航的视线。 陈航是石家庄人,考大学到武汉已是第三年。这三年中,他已经愉快地接受了热干面和油焖大虾,唯一无法适应这里的天气。一年两季一季半年,夏天热死冬天冷死,说的就是这个让他又爱又恨的地方。 与陈航的家乡不同,只是六月,今年的武汉已经异常炎热。下午一点,阳光直射大地,地表温度过百叶窗1o度以上。每当从室内步入室外,空气里饱含着的高温水分子便会扑面而来,迅堵塞裸露在外的每一个毛孔,让你随便走上一会儿,便感觉像是蒸了一段桑拿。医学院食堂11点开饭,这会已经过了用餐高峰期,校园里行人不多。大家都想赶紧回寝室,即便没有空调,至少能脱掉衣服,享受一下没有太阳的阴凉。 偶尔行色匆匆的,不是去同济医院实习的学生,就是回实验室做科研的研究生。 早上从寝室出门时,何倩霖带了两个电扇,此时它们正立在板凳上,匀转动着扇叶。活动室在阴面,通风不错。然而高温带着闷热均匀分布,纵然电扇无比尽忠职守,何倩霖的后背仍旧透出湿意。她扯了扯黏糊糊的T恤,擦了把脸。两个多小时,她已经将毕业晚会宣传海报的底样勾完,准备按着配色调颜料。 “6宇,我记得上回买的钴蓝颜料有五瓶的啊,怎么一瓶都找不着了?”何倩霖在柜子里找了一圈,眉头微皱。 旁边一个肌肤白润的男生闻声抬起头,他的眼睛大而圆,笑起来格外有神彩,穿着一件宽大的白T恤,趴在另一幅巨大的木板前,手里同样握着笔。 “应该在吧,没人动啊。”走到储物柜前,6宇在原本放颜料的最下层仔细找了一遍,果真没有。 他抬头看了看最上层,柜子里安静地躺着一小箱已经开封的颜料,他从里面找到一瓶钴蓝递给何倩霖。 何倩霖道了声谢,沾了一块钴蓝对了底白,加水,熟练地调色。 6宇走回大木板跟前,拿着排笔继续上色。 这是一块用三夹板做成的,约2米长1.3米宽的长方形木板。表面的白纸用稀释后的浆糊装裱得异常平整。大家叫它宣传板,多少年来一直是学生会宣传部的门面,每次大型活动总要来那么一两块,吸引学院里学生老师的注意。可能作用并不大,但下达的任务还是得完成,一群喜欢画画的人聚在一起,并不觉得是多么沉重的负担。 从进宣传部的第一天开始,6宇便跟着高年级的正副部长学裱板。关于大白板的装裱工作还有一个说法,传内不传外,传男不传女。据称,这个说法从医学院宣传部成立一直流传到现在,已然是个典故。大一在东校区干了一年,本可功成身退,但大二搬到江北的医学院,苦于没有大一的学生,干活的仍是他们这群辈分最小的学生。昨天裱板到半夜,6宇被周一诺赏了一个睡懒觉的恩典,而和他搭档的周一诺则起了个早床,先来描底。 不同深浅度的蓝色在何倩霖手下晕染开来,她的脸上露出满足的笑意,水粉蓝色不容易做出好的渐变,看着自己的成果,这个周末其实花得挺值。十一点直接从寝室来的6宇只觉饥饿无比,宣传板的下边缘快要揉到体内,与自己合二为一了。 “哎呀,老这么硌着我的肚子,胃里一点东西都没有,实在很难受啊,我快不行了。”6宇站直了身体,由于一直保持趴卧姿势,他的衣服上出现了明显的褶皱。他找了个椅子坐下,四仰八叉占去活动室很大一片面积。 “哎哎,你这话说得可没良心,这是部长分配给你俩的任务。一诺赶了个大早过来,底都描得差不多了你才来,她说出去买饭你也没跟去帮忙,这么大热天的,让一小姑娘干那么多体力活,你糟心不糟心啊。”何倩霖为周一诺打抱不平,举起排笔对着6宇龇牙咧嘴。 “哎哟,姐姐,我错了还不行么,我嘴欠,”看着何倩霖手中快要滴下颜料的笔,6宇呵呵地赔笑,“其实我也没多饿,只想着她能买点冰饮料回来就好了,这天实在太热了。” “赶紧干活吧你,不是说晚上要赶回家给爷爷过生日?既然要早点走,这会就好好补偿一诺,多干点活。”何倩霖脸上有两个酒窝,笑起来格外甜美。 6宇点头,不再玩笑,用袖子抹了把脸,趴在板上仔细地画起来。他认真起来会不自觉地抿起嘴唇,精力集中的他与平时插科打诨的模样相去甚远。当初招新时,部长许佳完全不信这个嘻哈青年能安静坐下来画画,直到看了交上来的作品,才决定招他进宣传部。后来现,他不仅画画的功夫不错,边画画边讲笑话的功夫更不错。只要他在场,活动室就有停不了的笑声。6宇为人仗义,大伙若是有事,没少找他换班。作为一个本地生,他周末回家倒真不是特别勤,说是给大家换班,可轮到他自己的工作,从来也没找人替过。 在宣传部做了快两年,6宇成为了部门内公认的好人缘、大逗比,大家都乐意跟他合作。而要说好人缘的6宇最喜欢跟谁合作,那必须是周一诺。跟其他志在当大医的同学不一样,6宇学医纯粹是被亲娘给逼的,其实他闻到福尔马林的味道就想呕。胸无大志的他,从没想成为在世华佗,最大的愿望不过找个胸大腿长的妹子做女朋友。无奈从前东校区女生虽多,一年时间太短,没能碰上个有缘的。自从搬到医学院,女生基数变少,更没遇上合适的,无奈之下美好的愿望只能搁浅。由于家境不错,画画倒是一直没落下,勉强能算半专业,不然也唬不住部长大人,稳坐宣传部最受欢迎头把交椅。 周一诺对医学专业不是特别执着,属于错打错着进了临五的一类人。画画纯粹只是爱好,小时候学过三年,后来因为学业繁忙放弃了。当初交作品时,6宇得分第一,周一诺排第二。看到周一诺的画,6宇笑眯眯地说,你要是学学系统手法,没准能当画家,并拿手指着自己,迫切表现出收她为徒的意愿。无奈只换来周一诺淡淡一笑,画家一般都穷困潦倒,还是想办法靠这个专业混口饭吃,至少看上去比较靠谱。 在6宇看来,周一诺就是那种什么都不特别上心,但什么都还能干得不错的小姑娘。大一拿了一等奖学金,看样子今年应该也没问题。去年谈了个男朋友,叫王什么来着,他仔细想了想,实在是记不住那个男生的路人名字和路人长相。 真不知这丫头看上他什么,就那么轻而易举地答应了。 想到这里,6宇摇了摇头。要是周一诺胸再大点,腿再长点,没准自己勉强也是能够接受的,毕竟她的脾气还不错。想到周一诺这会儿在烈日下四处奔走,6宇心里便生出些不忍。他站直身子,晃了晃酸软的右手,掏出手机给周一诺了条短信。 到楼下了响我电话,下去接你。 从活动室出来,周一诺径直去了食堂,进门之后,现窗口关得只剩两个,盛菜的盘子里歪歪斜斜躺着些充满负能量的菜,实在是令人一丝食欲也无。抿抿嘴,她决定去校外买。 何倩霖的电话响起,接通之后,那边传来周一诺均匀的呼吸声。听闻改吃校外小炒,6宇在一旁点头如捣蒜,还嚷了一声,记得给我买两瓶可乐,要冰的,级级冰的。 挂了电话,何倩霖一记眼刀飞过,堪堪划破6宇的脸皮,落进他的心里,凉得他浑身一颤。 实验楼里经常有因为做实验错过食堂饭点的师兄师姐,往往他们一两点钟才到校门口寻觅些吃食。今天本是周末,饭点就更不正常了,以至于周一诺去点菜时,现都一点多了,居然还要排队。考虑到饮料买早了便不凉了,她便一直等在店里,等老板把三个小菜全都打包好,才走到附近的奶茶店买冰饮。当然,她还不忘去了第三家店,给6宇买了级冰的可乐。 2.十年之前(2) 晴天出门必备太阳伞,在武汉这个火炉里,这几乎和每天早上出门要穿鞋一样理所当然。 据调查,要不是因为打伞显得太娘,大多数男生也十分想撑伞出门。这毕竟是一个能把非洲留学生热得要回国避暑的城市。如果男生想打伞又觉得不好意思,那么就去找女朋友吧,在长达半年的夏季里,不用晒太阳还可以搂妹子,多么一举两得一箭双雕。 在6宇的想象中,此刻周一诺正举着伞,所有手指全被占用着,两条腿拼命加快频率,以摆脱在室外逗留的时间,带着饭食和饮水向他们奔来。 而事实和想象总会有些不同,昨晚叮嘱何倩霖带电扇,周一诺却换了小包背底稿材料,阳伞放在书包里忘在了寝室。所以这会儿她只能尽量找阴凉处前行。每当树荫下吹过热风,汗液蒸,暑热带来的难受还能稍稍减缓一些。 周一诺抬头看天,恳求一场大雨来浇透这令人难以承受的热浪。 她两手拎着提袋,右手装了三份饭菜一共六个打包盒,左手提着一瓶可乐和两个大杯柠檬绿茶,手上还握着一瓶百事可乐。水瓶座的6宇是个大水缸,一瓶根本不够喝。冰可乐正好充当降温神器,冰凉贴近之后无比舒爽,只可惜接触面太小,只能先敷敷额头,再敷敷脸颊。这天热得,让人连冲进冷库的心都有,只可惜那地方闲人免进。至于回去之后可乐还剩多少凉气,那就管不了了。 和其他医学院一样,同济医学院有自己的附属医院,其中同济医院与学校一体,让附近的交通苦不堪言。尤其早上**点,进出的医患已经无法用川流不息来形容。所谓再高档的轿车,都比不上双腿移动的度。这寸土寸金的地界,彼邻着这座城市最大的商圈之一,周围吃货街和公园齐全,唯一不足的就是校区实在小得可怜,在东区住了一年搬过来,大家都觉得不适应。 如今大半年过去,医学生们从周边繁华的环境获得了之前没享受过的便利。校区小还有一个好处,走路不用太远,在热气蒸腾的夏天,这简直是极大的地利因素。 抬手擦了把脸,周一诺的余光现身边开来一辆车。黑色的奥迪a6沉闷而低调,唯一显眼的便是前方带着红字的军牌,周一诺不自觉多看了两眼。 每次看到和部队有关的东西,周一诺都会忍不住多看一会儿,比如路上飞驰而过的军用吉普,火车站蹬着作战靴执勤的武警,公交上制服笔挺的军校生。爷爷是抗美援朝老兵,周一诺从小就被他带着唱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各种军旅题材故事没少听。爸爸从前也当过几年兵,就连姨父都是转业军官,虽然没能长得又红又专,但至少是被熏陶过的,是对部队有着根深蒂固情结的,所以周一诺从小对军人有天生的好感。而且最关键的是,军装制服什么的,看看就觉得很美嘛。 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多看了两眼,这车居然停在了自己身前。紧接着,车窗被摇下,一股凉意喷薄而出。 真想凑过去感受一下空调的凉爽啊,周一诺心里默默地想。 “同学你好,麻烦问一下,学子苑5o2怎么走?”驾驶员探过头来,右手搭在副驾驶座的背椅上,短短的头,一副墨镜遮挡住了他的眉眼,嘴角微微扬起,带着礼貌的笑意。 此刻这声问路,对周一诺而言无异于天籁,她半俯下身子,脸对着车窗,感受着车内外溢的凉意。她面带微笑看着对方,无比认真地抬起右手比划该如何转弯,无奈右手的大提兜提供了足够的重力,无法精准地表现前后左右具体方向,一直以拴在她手指的那个点为圆心晃荡。 男子好像听得不太明白,他微微皱起眉,带着疑惑点了点头,并没立即驾车离开,而是停在路边,耐心地等周一诺用舌头润了润嘴唇,从头到尾又说了一遍。 直到很多年后,程梓明都能清楚地记得,第一次见到周一诺是怎样的场景。那是一个六月周末的午后,饭桌上姑姑说起6宇还在学校忙学生会的事,晚上赶过来参加爷爷的寿宴。吃过午饭,他闲着无事,答应长辈们去接6宇。不明白那天究竟搭错了哪根神经,他就这么开了大伯警卫员的车,奔驰几十公里,去学校接表弟。他们兄弟几个一直从小闹到大,小时候6宇可没少受程梓明欺负。或许是想起这个表弟虽然贪玩,但足够乖巧。或许是因为那天爷爷生日,他更希望一家人早些团圆,希望6小活宝能早些回去逗爷爷开心。或许是因为他马上就要离开学校去部队,要离开时,才现留给家人的时间,实在少之又少。 于是他就这么带着复杂的心情出了门,疯狂到一路上连6宇的电话都没打一个,就直接出来找他。时间很富余,堵了一小会并无大碍,一想到等会能将小宇吓上一吓,程梓明的心情就好了起来。如果现他不在学校,转眼间,他已经想好了三种方法折磨那小兔崽子。 进了校门,程梓明现,想靠自己转悠找到6宇的寝室,实在比今天不打招呼狂奔而来更加愚蠢,他看到了路边一个拎着饭的小姑娘,便在她身边踩住了刹车。 那是一个将短挽在耳后,露出耳朵笑得甜美的小姑娘,穿着普通的白色T恤、牛仔短裤和帆布球鞋,露出白皙修长的双腿。阳光直射后,她的脸颊有些红,额角有汗迹顺着脸颊滑下,手里提着好几个塑料袋,大大的眼扑闪扑闪,面对一个陌生青年的问路,表现出了足够的热心和耐心。 看这陌生男子似懂非懂地点头,周一诺绕到车前,看了眼车牌号,然后走回门边,笑了笑,“要不我带你去吧,我也去5o2。” 程梓明有些诧异,现在的姑娘怎么如此没有安全意识,随便上陌生人的车,万一遇上打劫的,该怎么办。转念一想,自己并不是劫犯,她也看过车牌,不算太没心没肺。短短两秒钟,他的思绪已经转了一大圈。 看他不点头,周一诺以为他不同意。 “你要是赶时间的话,我带你去会比较快,”周一诺再次露出笑脸,几颗白牙整整齐齐,她摆摆手,有些抱歉,“我没别的意思。” 不过是个单纯无害的热心女孩,程梓明嘴上没立马答应,却下意识地按了门锁键。他扶了扶墨镜,朝周一诺点点头,示意她进来。 坐进车内,周一诺瞬时被冷气包围,久热逢凉意,真真通体舒泰,人生乐事,不过如此。她把提袋放在脚边,掏出手机看短信。 “前面路口左转,”手机贴在耳边,电话那头6宇把响铃声掐断,周一诺果断挂机,把手机塞回兜里。 医学院校区虽小,拐弯却不少,有了向导,路变得好走许多。一路上,除了周一诺指路,二人默契地没有出任何声响。车还没停,程梓明便看到6宇站在一楼大门口左右张望,不知在等谁。这小子,头留得真长。最近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好像是清明节扫墓。虽然是表兄弟,两人见面的频率其实并不太高。 车刚停稳,周一诺便笑着说了感谢,告诉来人这就是5o2,不过车最好停到一边,不然门口会有些堵。 原本打算先喊住6宇,身边的女孩却先礼貌地道了谢。程梓明微笑着对周一诺致谢,待她下车后,他转头一边倒车,一边留心6宇的动向。 6宇站在台阶上,只顾着看路上的行人,他没想周一诺会从车上下来,还以为这姑娘逗他玩,故意骗他在楼下多等会儿。他掏出手机,现时间才过去三分钟。 周一诺两手满满,冲着楼梯口喊,“小宇子,这边!” 看到周一诺,6宇大步走了过来,接过她手中的提袋,他笑得一脸谄媚,“辛苦了哈,天那么热。” “呐,你的可乐。”周一诺将手上那瓶可乐递给6宇。 6宇接过,怪叫起来,“死糯米,你又玩我的冰可乐!” 周一诺嘿嘿笑着,笑容狡黠,目光灵动,“可以喝的好么!走了这么半天,好不容易有个凉点的东西,柠绿要的大杯,我根本抓不住。” 眼见二人准备上楼,程梓明按响了喇叭,成功引得6宇和周一诺同时回头。 现是那辆奥迪,周一诺有些懵,好像已经谢过他了?低头搜一搜,手机和钱都还在,并没有落下什么东西。 “哦嗬!!”身边的6宇已经无比激动。 他蹭蹭跑到车驾驶位边,“拐子!你么样来了!” 程梓明仰头看着小三岁的表弟,“上来说话,外头蛮热。” 看着6宇上了车,周一诺才明白过来车里的男人找的是6宇。他戴着墨镜,看上去年纪并不大,也不知怎么能让6宇吃惊成这样。周一诺想上楼去活动室洗把脸,想起吃的喝的全在6宇手上,不知他还要和墨镜男讲多久,无奈掏出手机给6宇打电话,说自己先上去。 “哦,好的,我马上就上来。”挂了电话,6宇还沉浸在程梓明突然出现的震惊中。 “好了,什么颠。姑姑让我给你带了个空调扇,在后备箱,我给你拿上去?”程梓明把墨镜推上头顶,笑着看6宇。 “我得先把饭给她们送上去,要不你先在车里等我一会吧,我去跟她们说一声。”回家时间要提前,今天的任务对周一诺一个人来说,可能有点重。 “梓明哥,你能不能等我会儿?”6宇不好意思地问。 “几长时间?” 看了看显示屏,已经一点半了,算上吃饭的时间,去爷爷家那么远,怕堵车肯定得早走,6宇合计了一下,说道,“差不多得两个小时,任务有点重,我要是现在走了,糯米一个人估计得干到晚上。” “糯米?就是刚才给你们买饭那个姑娘伢?”程梓明问。 6宇点头,估计刚才梓明哥看见自己从她手上接东西,“她是我搭档,我们一起画块大板子。今天我干活时间短,她帮了我不少忙。” “哦,那你去忙吧,我找个地方停好车睡一会,你好了给我打电话。”程梓明打了个哈欠,四十分钟的路开了一个多小时,真的有点困了。 6宇关门下车,程梓明想起什么,摇下车窗,“对了,替我谢谢你那个糯米同学,如果有机会,我请她吃饭。” 回到活动室,6宇才得知,刚才周一诺在路上遇到了问路的程梓明,并把他带了过来。转述完程梓明的话,6宇重重叹了一口气,哎。 “干嘛叹气?”何倩霖嚼着鱼香肉丝,十分不解。 “没什么,就是我哥这么优秀的人居然没有女朋友。”刚才见程梓明,好像比四月份又瘦了些。 想起刚才那个墨镜男,周一诺往碗里夹了一筷子酸辣土豆丝,“吃饭什么的就不用了,不过,衷心祝福你哥赶紧找到女朋友。” 6宇腮帮子鼓鼓囊囊,不住地点头。 三人火吃完午饭,继续开工。为了赶时间,6宇连笑话都没讲,只是埋头作画。 窗外的知了还在不知疲倦地叫着。楼下墙边停着的车里,座椅放平,程梓明已经睡着。此刻的他享受着午后的闲暇时光,这些短暂的平静在他人生之后的十余年内变得极为稀有。而这十年之前的点点滴滴,则以不可预想的方式,给他整个人生带来了完全不同的变化。 3. 归否归否 1o月中旬,按预定计划上了一次南海某岛。≥ 十数天后,到东北进行一个多月的抗寒训练,这边刚一结束,再跑一趟韶关山里。朱碧波嚼着槟榔,冲程梓明和季晓晨笑得一脸褶子,他转过身,带着一脸邪魅的笑容,打算顺带安慰其他几名营连一级干部。 “今年年末,陈导给大家导演了一部名叫冰火两重天的电影,这部电影里呢,咱们每个人都能有镜头,目的就是为了让大家都有机会尝试一把真人秀,哈哈哈。”朱碧波挑着眉,似是一脸春色。 并非所有人都敢像朱碧波这样编排陈旅长。大家都知道,无论多变态的训练计划,基本也是老朱亲手拟的,陈旅长不过签个字,好让命令执行而已,如此转移目标,不过让大家伙不敢埋怨。朱团副讲了笑话,多少得捧个人场。大伙只能扯着嗓子干笑,冰火两重天,从零下三十度跑到零上二十多度,的确是爽到不能再爽。 玩笑归玩笑,任务还得严格执行,一丝折扣都没打。训练结束时,元旦假期已过,今年的冬训成果不错,趁着特战旅大校陈政看完演习报告心情好,朱碧波在电话里悠悠地哼了句,离过年挺近了,真想早点回驻地让大伙拾掇拾掇啊。 于是,回来的时候,程梓明的小队坐上了米171。 飞机到达驻地上空时,约莫下午三点,冬日的阳光和煦地洒满了训练场。与一个多月前离开时相比,这里的陈设几乎没有生任何改变。此刻,就连米黄色办公小楼的轮廓,都变得格外柔和起来。南方的冬天比东北令人好受许多,一扫登机时的无精打采,小伙子们兴奋地嚎叫着终于回来了。背靠着机舱壁,程梓明缓缓睁开眼,他舔了舔嘴唇,仍旧抚不平唇上那些因缺水而引起的脱皮与开裂。 直升机准备着6,螺旋桨搅动气流,拖着地面灰尘迎风起舞。 “营长,到了。”狙击组组长李东石提起放在脚边的背囊,背起枪,用手肘蹭了蹭程梓明。 程梓明点点头,站起身来,左右活动了一下脖颈,出细小的咔咔声。战士们自动按序出仓,每个人脸上都堆满了疲惫的笑容。是啊,回驻地就好,起码能好好洗个澡吃顿饭。每次拉练回来,食堂的老赵都会做些好的慰劳大家。 程梓明按照惯例走在了最后,回身笑着跟驾驶员挥了挥手,高灏川朝程梓明示意,驾机离开。 这次在粤北待了不到半个月,程梓明和他的战士除了负责执行常规的捕俘和突袭任务之外,还要派出两个组与季晓晨的一营竞赛。程梓明所在的小组进行了长时间的隐蔽伪装。程梓明一边整队一边回想着,还好,不到三天,期间还下了一场小雨,相比零下三十度的雪地,真的不算难熬。 东北的冬天实在干燥,已经在部队摸爬滚打近十年,程梓明仍旧不太适应北方的气候,伤裂的嘴唇拖到现在都没能痊愈。身上的丛林迷彩勉强整齐地裹着,不知道回去能刷出多少泥。跟着队列走向宿舍,看着飘浮在驻地上空的云彩,程梓明的嘴角不自觉地带了一点弯。 回到寝室,程梓明拉开椅子坐下,开始整理背囊,把需要清洗的东西逐一归类。 伴着整齐的敲门声,门外响起朱碧波的沙哑嗓音。 “明仔,在不?” “进来吧。”地上摆着各种用具,程梓明用脚踹了踹已经变形的黄面盆。 朱碧波拿着一沓纸,面上挤出一朵花,他从上面拨了一小部分出来,搁在程梓明桌上,“好明仔,来,休假申请表,我多打印了点,想着你应该没这么快,这些分你。” 程梓明刚进队时,朱碧波已经是副中队长,他现在负责一二两个作战营的训练,仍旧领着一部分教新人带新人的任务。这几年大队扩编升旅,身为陈政手下最能干的全才,作战营上下没人对他不服气,尤其程梓明这个由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干部。这种打印表格分材料的事情,哪里轮得上朱副团长,他纯粹是来找东西的。 程梓明抿嘴一笑,转身去翻抽屉,拿出两包崭新的黄鹤楼问道,伸直胳膊递给朱碧波。 “哟,硬的,就知道你这儿总有好货。我连澡都没来得及洗,就想着先到各屋搜刮一遍,每次回来的时候,大伙才舍得把好东西拿出来,哎,真是不枉辛苦这俩月。”朱碧波接过一盒,熟练地开封,他抽了两根别在耳后,又拿了两根夹在指缝。 程梓明笑着摇了摇头,这家伙,三十五的人了,还这么油嘴滑舌没个正型,哪里像个副团级领导。 他从抽屉里找出打火机,扔给朱碧波,“我可没舍不得。” 鼻腔抛出两个烟圈,朱碧波一脸舒爽。他用手指夹着烟肚,把另一只点燃的长烟递给程梓明,“那是,你多潇洒,战场上杀人不眨眼,战场下花钱不眨眼。你啊你,就应该找个媳妇管着,才能存得住钱。” “最后一包没开的了,你拿着吧,我没你瘾大,”程梓明抬眼,把被递回来那包完整的烟塞到朱碧波兜里,他瞟了眼放在桌上的a4纸,并不打算就关于媳妇的话题继续展开,只是将目光淡淡地移出窗外,轻声叹了句,“又要过年了。” “是啊,过年啦。今年还是回去一趟吧,你都快三年没回去了,去年把假让给了老康,今年还是别让了,”朱碧波拍了拍程梓明的肩膀,“再怎么着,老爷子毕竟年纪大了,还是回去看看吧。” 程梓明仍旧望着窗外,脑子里不知在想些什么。朱碧波对程梓明的家庭情况比较了解,他能说出这样的话,程梓明一点都不意外,何况去年他已经说过一遍。文件夹里还夹着两张旧申请表,如果今年的表再不交,确实有些说不过去。 短促而齐整的敲门声响起,程梓明提高嗓门喊了声进,一个二十出头的小男生探了进来。现朱碧波也在,刘延钊朝他笑了笑,凑到程梓明旁边借云南白药。药盒拿到手,刘延钊一边用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头,一边朝程梓明嘿嘿地笑,“头儿,给我也来根呗。” 朱碧波站在厅中,朝着刘延钊就是一个侧踢,刘延钊穿着拖鞋,为了躲避这飞来一腿,险些滑了一跤。他委屈的怪叫,“朱团,踢我干嘛?!” “踢的就是你,看看你反应度,不行么?”朱碧波扯着嘴乐,回头对程梓明摆了摆手,“好了,我上晨仔那去了,你赶紧洗洗吧。” 程梓明点点头,拿起桌上的申请表和烟递过去,“延钊,拿去一下,通知他们明天交给我。还有,别在寝室抽,小心张哲揍你。” “哦,”刘延钊嘿嘿笑着,抽出两根烟,将烟盒递还给程梓明,捧着表格往门口走,想到什么,他又折回来,拿起一张表,放到程梓明书桌上,“头儿,你的。” 程梓明没出声,继续两眼望着窗外,慢慢地抽着烟,极像是在呆。刘延钊不敢打扰,轻轻带上门,拿着表格去串门。 一根烟抽完,程梓明脱衣进了卫生间,把里里外外的衣服塞在瘪出两个印的盆里,转身打开了淋浴器。 水流自上而下冲刷着他健壮的身体,健康的麦色在身体呈现出不同的渐变,脖颈以上最深,上身其次,腿最浅。 尘土和草屑随着水流而下,连同朱碧波刚才的话,一起流过心里。最近一次回家时场景,似乎被温暖的水流一点点冲刷出来,映入眼帘。 眼前晃过爷爷慈祥的笑脸,从进门起,头斑白的老爷子严肃地打量完自己,点点头,拍拍肩膀,笑着说了一句又瘦了。好脾气的姑父平时被姑姑管得严,根本不给酒喝,他只能在全家聚会时,哄着爷爷再说一遍“程家的男人没有不能喝酒的”,才敢偷偷往杯里倒上一点,和梓光一起拉着自己碰杯。梓光酒量不好,稍微喝一点就上脸,脸颊红透之后,会习惯性地推一推眼镜,垂着眼安静地笑。6宇总在饭桌上窜来窜去,不时给男性长辈们斟酒,帮女性长辈们端菜,知道程梓明喜欢水煮鱼,还偷偷把他面前的肉圆子搬走,把水煮鱼换过来,不料却被烫到了手,只好捏着耳朵吐舌头。姑姑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一盘青菜,看到6宇的滑稽模样,不由笑骂两句。大伯母和张阿姨一起在厨房张罗,听到姑姑的大嗓门,两人脸上都浮现出快乐的笑容。 全是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场景,那顿团圆宴,明明有个温暖祥和的开始。到底因为什么,自己将近三年没回家?工作忙是客观因素,那主观的部分呢?是因为久未谋面的父亲,成功地和继母把话题转移到三十而立、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个千秋难题上,还是因为父亲对继母温柔的笑脸,令他想起了早逝的母亲? 虽然见势不妙的姑姑帮着转移了话题,但她一定看到了当时自己的眼神寒冷如冰。 程梓明甩了甩脑袋,头顶对着花洒,任水流冲刷脸颊,无奈地抿出一个苦笑。 时间其实是最温柔的杀手,回忆中的那些不快乐,都会被渐渐抹去。那些不重要的人和事,随着时间的推移,都会变得不值一提。到了这把年纪,没有父母的关心,听上去顶多有些可怜,没有女朋友,也许让人觉得稍稍有点变态,但三年不回家,无论在谁看来,也着实不孝了些。 回去吧,波哥说得对,爷爷年纪大了,还是该回去看看。何必为了那些并不疼爱自己的人,而去责怪那些挂念自己的人。 摁下开关,水声停止,卫生间里飘出一声叹息。 腊月二十八那天,目送最后一个休假队员出了门,再次跟二营值班副营长张哲强调了各种事宜,程梓明才回寝室准备行李。第二天,他换了便装,背了行李包,出去机场。 票买晚了,偏偏今年火车票提前了预售期,高铁只剩下一千四百多的商务座。虽然回家次数少,春运期间不可避免会多花点钱,但商务座那彪悍的价格实在是让他有些气丧,转头看飞机票居然还有余座,价格并没比火车贵出多少,程梓明索性定了腊月二十九中午的机票。 办完值机手续,程梓明找了家餐厅随意吃了两口,机场的餐厅一如既往的又贵又难吃。安检后他安静地坐在候车区,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围的人。 4. 七三一耶 由于维持开门状态时间过长,负八十度冰箱已经开始愤怒地蜂鸣报警,一声一声短促的鸣叫无比刺耳。 离冰箱较近的桌上,1ox1o规格的冻存盒整齐地摆放着。由于netg的冻存管帽太大,塞起来有些困难,李娜把细胞错行挤了挤,勉强能盖上盒盖。在打开下一个异丙醇冻存盒之前,她回身按了静音键,整个冰箱室瞬间安静下来。 “娜娜,你那边的四盒没有问题吧?”周一诺一边清理手边的细胞,一边在记录表上做标记。 “没问题,这都是昨天刚冻上的,还没来得及转液氮。”李娜扶了扶大防护手套,冲周一诺笑笑,继续埋头对数。 中检院和cRo的工作人员在另一张桌上整理血清,大家都在埋头干活,不时相互核对数字与编号。等到他们把所有血清整理完,周一诺又挨个对了一遍。所有样品用干冰打包好,缠好胶带。 今天是整个一期临床试验第三个时间点的终止日,下个时间点在一个半月后。这意味着今天是年前的最后一天,整个项目完全按照预期进行,正好腊月二十七结束。幸好这次只是一期,受试者的样本量只有6o,都不用上二期,如果只是样本量翻倍,整个春节假期就对付在这里了。 送走了中检院的人,周一诺和李娜在火车站分别。按照原计划,在整理完所有样本之后,周一诺和李娜应该直接回公司报道。但苦于张云梦在电话中言语迫切用词狠辣,周一诺只好请了假,转战广州,去见这个泼辣依旧的大学同寝。 谁知从广西到广州的票买到了,回武汉的高铁却不好买。 在携程订完机票,周一诺默默地把铁路运输总公司骂了个死去活来。 张云梦怀孕已近九个月,身子重了行动不便,却执意让周一诺径直去了她最喜欢的那家馆子。广州的冬天并不太冷,但她仍旧穿着棉袄。她几乎是慢慢从餐厅门口挪到桌前的,与从前在学校吵闹玩耍时身手矫捷的模样相去甚远。周一诺上前想去搀扶,她却固执地说没事,调整好呼吸甩开手自己走。 刚一落座,张云梦就笑了,毕业了这么多年,除了头长了些,周一诺基本没什么变化,依旧还是不论什么时候都带着一脸笑,无非是变成了一个人来,一个人走。同学们一个又一个的结婚生子,好像生怕自己垂垂老去,又好像比考试成绩一般,比起了成家立业儿女绕膝。 对,儿女,这正是她为什么急于在此时见到周一诺的原因。 下次她再来广西出差,也能把她忽悠到广州,但自己肯定就生了,坐月子、喂奶,被孩子吵的夜不能寐,哪还有工夫见同学? 周一诺握住张云梦已经有些水肿的手,慢慢地帮她揉搓,一边等菜,一边听她讲述着毕业后的生活。张云梦的男友曾帆是大一还在东区时认识的,如今在IT公司工作,收入不错,却时常加班到半夜。张云梦做医药代表,工作时间相对不固定,但压力并不小。两人一路相知相守,离开校园了,爱情还在,从当年到如今,都是一段佳话。两个外乡青年在广州打拼,靠着双方家长补贴,勉强在广州付了房款付,每月贷款压力不小,本想先存两年钱,可小生命却在意料之外降临。 “挺好的,”周一诺把菜品往张云梦面前挪,又帮她倒了一杯热豆浆,“有了就生下来,孩子都是天使。” 张云梦白了她一眼,“你呢,别说孩子了,老这么单着,也不是个事儿啊。跟王凌成分了几年了,难道后来就没遇上合适的?” 周一诺垂着眼,复又抬起,听到那个似乎离自己很远的名字,笑着摇了摇头。 张云梦拉下脸,“至于吗你,难不成你还等着他回心转意?” “说什么呢,没有,”周一诺捧着豆浆,抿了一口,“可能就是没遇上合适的吧。” 张云梦的脸开始抽抽,“王凌成那家伙本来就配不上你,还弄得你态度消极,对爱情丧失希望,切,什么玩意儿,陈世美。” “真没有,”周一诺扬眉,情绪并没因为提到王凌成而低沉,“我妈那些七大姑八大姨介绍的相亲我都去了,我真心一点都不消极。”真是想到这个就无奈,她又叹了口气,表情痛苦万分。她一直没弄明白,问题究竟出在自身,还是那些大妈看人识人的本领原就与常人不同。 张云梦原本龇牙咧嘴的脸,哗的一下裂开,整个人趴在桌上,笑得捶起了桌子。 有人说,看到坐在对面的相亲对象时,你就能知道在介绍人的心里,你自己是个什么模样。木讷瘦弱且高度近视的中学数学老师,身高和周一诺差不多,看上去体重也快差不多,一开口就是你包含于我、我不包含于你这种子集母集的假命题,而据称他工作稳定、为人师表、帅气逼人。曾出现过一个二十七岁高龄还颇有些杀马特风格的小愤青,一坐下就开始大谈特谈各种******言论,惊得周一诺想要扑上去捂住他的嘴,而他在介绍人的眼里,被认为是朝气蓬勃、单纯可爱。还有一次,那倒真是一个五官清秀、妆容精致的男人,只可惜刚一见面,人家就瞪着眼说,我有男朋友,你就这么回去跟家里交代吧,我不怕。那面目表情,简直比江姐还宁死不屈。而据介绍的阿姨说,这个男孩儿特别帅,玉树临风,要身高有身高,要相貌有相貌。 可是阿姨啊,别人有男朋友你造吗。 周一诺拿手支着脑袋,一脸无辜,“你说我可怜不可怜?” 从大一就被套牢,张云梦没有任何相亲经验,她觉得这些特别不真实,简直像演电视剧,难道就没有适龄的年轻人,同学或同事介绍些身边的熟人? 周一诺摇着头笑出声来。跑临床是一项经常需要出差的工作,忙起来的时候,一年能有半年在公司就不错了,整天来无影去无踪,根本没办法跟上同龄人组织的各种活动。至于同学们,留在武汉原本的就不多,能保持联系的,也就那几个。 “也是,出差那么累,回来就想宅着了,”同为医学生,张云梦对临床监察很了解,“拿人做实验,你个731。” “哈,亏你还是做化药代表的,没有我们这些731,你们有东西卖吗?”周一诺笑骂。 “哎,你们当时学生会那个,那个什么宇,当时我们还以为你会跟他在一块儿呢,看你失恋时他那个关心,那个紧张。”张云梦如梦初醒,却怎么也记不全名字。 “哪跟哪儿啊,他那个脑残,就喜欢大胸长腿,我一直拿他当弟弟好么。哎,当妹妹的心都有了,就没见过心思那么细的男生。再说了,我可不接受姐弟恋。”提起6宇,刚毕业那两年,两个人还经常一起出去坐坐,后来他出国了,只是在网上偶尔联系。 距离上一次同学聚会已经过了两年,两个老友聊着自己的工作生活以及八卦,兴致极高。原本周一诺已经订好了酒店,却死活扛不过张云梦的执着,被拉去她家继续聊天,聊着聊着,就被拽住不准走。 周一诺无语,只好把酒店退掉。还没结婚就要陪孕妇睡觉?这实在是难得的体验。 被赶到客卧的曾帆丝毫不觉有他,倒床就睡,一睡就着。 张云梦一个怀胎八个多月的孕妇,居然还能精神抖擞地聊天到半夜。第二天,两人兴致勃勃地去市中心逛了一圈,只是度有些慢,张云梦坚持,月份越大越要多走动,可走多了就心有余而力不足,两人只好打车回家。许久没下厨的周一诺做了顿丰盛的晚饭慰劳房东。吃饱后,张云梦捧着肚子打嗝,摇头晃脑说,好久没吃湖北味了。她冲着正在洗碗的周一诺仰起头,说看,这就叫以渡夜资。二人又是笑成一团。 吃完饭,两人悠闲地歪在沙上看电视,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幸好女人之间总有说不完的话题。 九点半,曾帆加完班回家,惊讶于桌上有特意给他留的饭。吃了两口,他把张云梦拉到一边教育,怎么能让客人做饭呢。 张云梦斜着眼瞪他,你怎么就知道这不是我做的! 曾帆嘿嘿地笑,太明显了,你哪有这水平。 结果换来一顿胖揍。 中午的飞机,周一诺原本没打算和张云梦一起吃午饭,准备吃过早饭就去机场,怀孕到了这个月份,还是在家吃比较安稳。在张云梦家的第二晚,周一诺被礼送到了客卧,虽然周一诺一再声称不需要送,但主人夫妻丝毫不理会,直接替她做了决定。 腊月二十九,曾帆休假,小心翼翼地带着大肚老婆来机场送同学。 “哎,都说了你现在要注意安全,不要到处跑。”坐在车后边的周一诺拉着张云梦的手。 “没事啊,有帆帆陪着呢。”张云梦咧着嘴笑。 看着他们俩,周一诺觉得很满足。爱情是什么?不外乎你赞同我的决定,我满足你的需求。校园爱情坚守这么多年,终于开花结果,也能称得上可歌可泣。当年读书时,他们俩也时不时吵架,曾帆在东区,那时还没通地铁,从光谷到解放大道的距离完全算得上异地恋。两人见不着面,吵架多在电话里解决。想当年,寝室里每个人都是张云梦的知心大姐加爱情导师。 不过,导师之一的周一诺,如今仍是个大龄单身女青年。 三人在机场吃过饭,周一诺便进了安检,她脸上笑容满满,回头朝小两口挥手,如同作别自己青涩的校园时代。 5. 一见邂逅 值机时没能要到靠走道的座位,周一诺有些沮丧。≧ 两个小时的行程,对她的变移上皮是个挑战。她希望自己一上飞机就能睡着,降低代谢是旅途中最奏效的方式。 不知能否顺利起飞,于是她安静地在候机室坐着,一个人等待的时间,用手机打倒也不坏,只是盯着手机屏久了,眼睛便有些涩。去饮水处打了杯水,端在手里慢慢喝。窗外云层很厚,老天爷并没在年前给广州人民晴空万里,天气预报称,今天武汉的天气也不太好。安检时脱下的大衣放在椅子上,摸摸胳膊上的衬衫袖子,飞机落地后,不知会不会被冻死,想到这个,周一诺不禁打了个冷颤。 显示屏上显示,此次航班没出现任何晚点消息,66续续已有乘客起身排队。拖起行李,周一诺转身去了厕所。出来时,队伍已经排得老长,周一诺走到队尾站好,掏出手机往家打电话。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想起,听说她正准备登机,邓清的语气明显多了开心与欢快。周一诺和邓清的感情,像极了大多数家庭的母女关系,若是周一诺在家待的时间稍长,在母亲眼里,她的缺点和毛病就会越来越多。更何况作为一个大龄未婚女青年,一个在母亲眼里对适龄男青年几乎丧失一切兴趣的女儿,不出三天,周一诺一定能被母亲念叨得体无完肤生无可恋。反而要是隔上一段时间不回家,母亲又思念得紧,心情好时甚至称呼她为小宝宝,甜蜜又腻歪,与黑脸施暴时判若两人。 说了几句,邓清叮嘱她一路注意安全,便挂了电话。想到晚上终于能回家吃饭,周一诺走在登机长廊的步伐都轻快了些。 行李箱办了托运,只剩一个硕大无比的背包,人群移动的度很慢,两侧的行李架几乎堆满。眼见自己的座位已经近在咫尺,万分幸运的是,头上左侧的行李架上居然还有一块较小的位置。身后还有不少旅客,如果能把背包放上去,接下来的行程就不会更逼仄。取下背包,周一诺努力将它高举过头,仅有边缘搁在了架上,她努力把行李架上其他的箱包挪了挪,试图给大背包挪出一片天地。她的胳膊上还搭着外套,显得有些忙乱。 她的座位在三人位的中间,内外两座的旅客都已坐好。外套不小心碰到了外座男人的头,他原本看着窗外的脸转了回来,扫了她一眼。周一诺连忙道歉,把举在半空的背包搁在靠椅上,先把外套放到座位上。 “我来吧。”年轻男人抬头看向周一诺,脸上几乎没有表情。 闻言,周一诺把背包抱在怀里,笑着对男人说了好几声谢谢。机舱内开着暖气,他穿着一件长袖T恤,站起身来,接过周一诺的背包,轻而易举地把它放上了行李架,并且很细心地将背包肩带压在了包底,冲周一诺淡淡笑着,侧身站到了走道上。 周一诺迭声地笑着说谢谢,坐下时,她用余光再次瞄了眼男人的手。 男人的左手腕关节上方一寸左右,有一块典型的缝线伤疤,坐下之后,长袖遮挡住了他的小臂,伤口被隐去了大半,但即使如此,职业病的周一诺仍隐隐地觉得肉疼。 那么长的伤口,能不疼么。 借着四周环视的机会,周一诺偷偷观察着身边的男人。他看上去约莫三十出头,留着格外精神的短,两鬓推得极短,没敢仔细看他的五官,轮廓看上去显得有些不苟言笑,皮肤是明显的晒后麦色,手里拿着飞机上的杂志慢慢地翻着,从侧面看过去,鼻梁倒是英挺。 不会是个危险的社会青年吧?这年头,刀疤纹身之类的,看上去就觉得像黑社会,让人只想敬而远之。他身上不会还纹着什么青龙白虎之类的东西吧?从前风靡大江南北的古惑仔,可不就是讲着广东话的社会青年。 点头道谢后,乐于助人的社会青年回了周一诺一个浅浅的笑容,看上去非常自然无害。呸呸,拥有大伤疤的也不一定是社会青年,比如车祸,比如见义勇为,比如小时候调皮捣蛋。为什么第一反应把人往坏了想呢。 思绪百转千回,不得不承认,男人刚才那个浅浅的微笑,可真迷人。 周一诺轻轻叹了口气,实在是脑补得有点多啊。 许久没接触过年轻姑娘,偶然遇上个大眼睛的漂亮姑娘,程梓明下意识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这姑娘扎着长马尾,显得很有活力,背着沉甸甸的包,一个人坐飞机,看上去有些文弱,力气倒是不小,笑的时候大眼睛会弯起来,露出整齐的白牙。 帮忙放行李不过举手之劳。程梓明拿了杂志翻看,却现旁边那姑娘的视线一直在自己身上打转,他抬头回望过去,两人视线聚在一起。那姑娘并没表现出被人现后的害羞躲闪,而是又启唇一笑。 果然是个爱笑的姑娘。 程梓明唇角一勾,右手翻动页面。 被现了,他一定是现我在看他了。周一诺尴尬不已,抓起前座的书搁在腿上,故作镇定地翻看起来。 陌生人之间的举手之劳和昙花一现的好感并不代表什么。随着飞机开始爬升,食儿困的周一诺开始昏昏欲睡,平衡了一下气压缓解耳部不适,她把大衣铺在身上,开始睡觉。 距离上次回家已是第三个春节,程梓明此刻并没觉得归心似箭。离地面越来越远,景致变得模糊,飞机开始穿越云层,偶而出现颠簸的气流,但身旁睡得香甜的姑娘并没出现任何反应。客机的噪音和军用直升机明显不同,他没有一丝睡意。杂志已经草草翻完,太多广告,没什么实质性内容,都没法用来打时间,于是他开始呆。 特战大队训练真的苦,夏训冬训各种训,随时绷着弦,守着那口气。一天三个全武装十公里加三组四个一百起步,不够?伞降后两公里泅渡,抢着艇了操舟5公里,不爽?那再来打个靶怎么样?枪械全分散一分钟弹匣打光,3o子弹。总环数若低于26o,一环2o个俯卧撑,简直不要太简单。这通常只是开胃前菜,在朱碧波的计划里,从来没有不可能,他总能想方设法把人整成机器。当了连长,跟着朱碧波带新人,接触训练计划与总结,辛苦训练之后,如何把下一次计划写出新意,往往比训练本身更加考验;直到一年前提正当了二营长,操心的事只多不少,除了之前的所有,人员配置,训练流程,演习对抗,就连每个队员的精神状态,他都要开始关心。 朱碧波挑着眉眼,笑得恣意,等着吧,什么兵王头子,说得好听而已,都是从事儿妈炼成的。 平稳飞行时,空姐开始派饮料和零食。瞄了眼推车上琳琅满目的饮品,程梓明果断要了矿泉水。坐在最里的中年男士要了咖啡,程梓明帮着递过去。侧过头,刚才还睡着的姑娘,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整件大衣盖在身上,只露出头,为了方便睡觉拆散了辫子,黑散落下来,与红色大衣形成鲜明对比。 “矿泉水,谢谢。”睡了半个小时,周一诺心情无比舒畅,坐直身体给了空姐一个标准的微笑。 程梓明原本想帮忙,左手已经伸了出去,还没接到,周一诺的手已经握住了纸杯。 “谢谢。”周一诺两手捧住水杯,侧过脸看着程梓明,很认真地再次道谢。 程梓明没说话,对她笑了笑。 今天的旅程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只是今天的邻座特别礼貌。面对如此有礼而又笑容甜美的靠走道旅客,周一诺放心地申请了一次让位上厕所的机会。 生理问题已经解决,睡意全无的周一诺开始无聊呆。身边这男人身上搁着一件黑色薄风衣,相比之下,身前这件洋红的毛呢大衣越显得自己抗寒点数极低。 “去武汉?”周一诺不经意地问了一句,武汉是经停站,这个航班还要接着飞北京。 程梓明一愣,现这姑娘是在跟自己说话,他侧着身体点点头。 “武汉今天有点冷。”周一诺整个人靠在座椅上,头微微侧着,朝向程梓明。 程梓明笑着点了点头,“还好。” “还是你们年轻人身体好。”周一诺佩服不已。 程梓明又笑,转过头看着这个正在用手梳理头的姑娘,不过二十六七的年纪,老气横秋地称呼他是年轻人。 “我年纪应该比你大。”程梓明无奈地笑。 “那你上了年纪以后不怕冷?”又笑了,又笑了,就那么勾一勾唇,真是别样的风情,这趟飞机贵是贵了点,能碰到个笑起来如此动人的男人,赏心悦目一下,也算不虚此行。 “习惯了。”程梓明右手的拇指摩挲着左手食指,不知是指已经习惯了南方的冬天,还是已经习惯了穿得少。 周一诺点点头,不再言语。这男人话不多,出于礼貌,回了几句都比较简短,面对陌生女人的搭腔也没有立即攀谈。陌生人而已,实在找不到什么内容好聊,于是她开始继续一个人呆。 落地后,飞机仍在跑道上滑行,一部分旅客已经纷纷开始站起来拿行李。直到飞机停稳之后,程梓明才解开安全带开始穿外套。 周一诺伸了个懒腰,拉好大衣拉链,站起身来,够出半个身子,努力两手抓住肩带,从行李架上把背包拽了下来。刚把包背上右肩,转过脸,现这男人站在位置旁边,安静地看着她。 看她已经把包背上,程梓明抿唇笑了笑。 难道他等在这里不往前走,是想帮忙把我的背包拿下来?周一诺现自己的联想有点丰富。不是所有人都像你想的那么贴心。也许,只是因为所有人都在往外涌,他不愿意跟人挤,想留到后面走吧。 这年头,贴心的男人即使没有女朋友,也会有男朋友。 想那么多,有个屁用。 6. 一见邂逅(2) 出了机舱门,一股凛冽的寒气扑面而来,在广州穿着还合适的衣服,到了武汉果然不扛冻。 ﹤骨骼肌已经开始不自主颤栗了,周一诺搓了搓手,使劲托了托背包肩带,受力突然减轻,肩膀顿时轻松不少。哎,每回出差都要背电脑,出门一个多月,行李实在多。她深吸一口气,把两手揣在大衣兜里,加快步伐往前走。 那个男人就在前方不远处,他身上没有行李,穿着一件黑色的中长款风衣,走在一群大包小包的旅客旁边,显得十分引人注意。身高腿长就是好,明明走路的频率并不快,却始终能保持较快的步。周一诺不紧不慢地走在后面,与他保持着十几米的距离,虽然只是陌生人,但看看背影欣赏一下,也不错呀。 果然是到了缺男人的年纪了么,看到个模样还算周正的,就想多看几眼?周一诺自嘲地摇了摇头,一个人坐飞机,真的很无聊,总得找点事情做啊。 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周一诺把大衣拉链一直拉到领口,企图把下半张脸埋进去,室内已经这么凉,不知出去以后会被冻成什么样。 手机响起,是一起租房的姑娘郑书奇,周一诺已经能感觉到对方的咆哮,刚才开机时,有好几个她的未接来电。 “为什么打你好几个电话都关机啊?!你干嘛呢!!”书奇嗷地叫唤一声,散着她的愤懑。 周一诺笑出声来,“我在飞机上啊,刚才关机了。” “喔,好吧,就跟你说一声,我回家了,门窗我都关好锁好了。你应该是直接回家,不过来了吧?”郑书奇是个风一样的奇女子,性格洒脱动作敏捷,说话做事总能直击重点,能不拖泥带水,绝不拖泥带水。 “嗯,我直接回家,就不过去了,刚才我不是给你回微信了吗。”周一诺答道。 “啊,这样么?我没收到,”郑书奇顿了顿,对错怪周一诺表示抱歉,“哎,那你辛苦了,成天飞来飞去的,回去好好休息吧,春节假期值千金,要用心好好相亲哦~”郑书奇在电话那头坏笑。 “嗯,是得好好相亲,面包会有的,爱情也会有的。不过,话说回来,我今天在飞机上遇见一个很有礼貌的帅哥哟。”周一诺脚步不停,一直关注着的那个背影已经从手扶电梯往下,消失在视野里。 “是吗,帅不帅帅不帅帅不帅?”一说到帅哥,郑书奇马上来了精神,重要的事情说三遍。周一诺暗暗笑,好像已经看见电话那头郑书奇冒着绿光的双眼。 “其实模样一般,但是挺精神的,笑起来有点小帅吧。”回忆了一下刚才的经历,周一诺客观地评价。 “那你主动出击了没,光说有个鸟用?你啊,就是不注意把握方式方法。”郑书奇层层递进,毫不放松。两人同事已有三年多,她已经渐渐向周一诺的母亲大人靠齐,开始担忧周姑娘的情感问题。也不怪她着急,相了四五年亲还是单身,论谁看也觉得周一诺有问题,偶尔有个能入眼的,也就乐呵着看两眼就过。周一诺这种人,看上去就不会主动出击,真是生生让人操碎了心。 “嗯,不算吧。他帮我放行李,那我就谢谢他咧。然后说了几句,话不多,有点闷。”回想起他小臂上的伤疤,周一诺心有戚戚。那可是个伤疤男,没准还是个有故事的伤疤男,万一真是个社会青年。。。脑补一下,霸道黑社会爱上我?咦,想想就很恶寒。 “那你到底要没要人家电话啊?微信也可以啊!”郑书奇关心的是后续展,谢谢什么的,都是浮云,一点都靠不住。 “没有,”周一诺笑了笑,“不过一面之缘而已。” “你这人啊,第一印象很重要的好不好!你好歹问问别人有没有女朋友,看看有没有继续下去的可能****?飞机上的邂逅,也可能是一个很美好的开始啊!你啊,你就等着你们家那些七大姑八大姨,接着给你介绍那些歪瓜裂枣吧!”怒其不争,恨铁不成钢,郑书奇连珠炮般下了个恶毒的诅咒。 想起那些奇葩,一股恶心又无力的挫败感浮上心头,说完新年快乐,周一诺便挂了电话。 这丫头,太恶毒了,再说下去真会被她气死。 到了航班对应的行李区,周一诺找了个离出口不太远的位置站好,低头看表,三点二十。四点刚过就能到家,还能喘口气,歇歇再吃晚饭。 行李箱们沿着传送带一个个向外流,约莫出来了十个左右,周一诺拿到了自己的蓝色箱子。刚把箱子放稳,传送口出来一个大号军用行李包。目光跟着行李包走了两秒钟,周一诺正在思考这包是军品还是仿品,就见身后五六米处,那个邻座的礼貌男子快地抓起行李包,背到了身上。 哦,原来伤疤男也有可能是个当兵的。 心里关于黑社会的恶寒推测立马烟消云散。人民子弟兵呢!那可是安全和信任的代名词,那么大的伤疤,没准就是执行任务或者训练时受的伤。看他的模样,应该是个回家探亲的兵哥哥吧。 航站楼外,乌云遮住了阳光,但此时此刻,她的心情好像突然变得更好了。 周一诺没有停留,拿着机票推着箱子往前走,检查过后直接出门。已经习惯出了机场就打车,熟悉线路的她大步往前走,眼见就要穿过围栏,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喊。 “糯米!糯米!” 回头看了看,周一诺怀疑自己听错了,晃了晃脑袋,推上行李箱继续往前走。 “周一诺!哎!周一诺!” 清楚地听到了自己的名字,那么刚才那声糯米,应该也是在叫自己没错。 她停下脚,眯着眼在人群中搜寻那两声呼唤的来源。然后,她看见了一个笑成花儿的老同学,6宇。 “哎,你来接人啊?”周一诺从围栏内走出来,呆呆地看着这个几年没见的家伙,一脸惊讶的笑。 “哎哟喂,来来,让我抱抱,看看,这么久没见,好像瘦了。”6宇笑着,侧过身抱住周一诺。 果然,被西方资本主义熏陶以后,这人连礼节都变得奔放了许多,上来就是一个熊抱,抱完了还不肯撒手。周一诺满脸笑容,任由他虚揽着。 “你不是出国了?什么时候回来的?都没跟我说啊!”这两年也常在网上联系,但毕竟不如见到本人,周一诺大笑着,十分开心。 6宇的左手自然地搭在周一诺肩上,眼里闪着光芒,“你先等会,我接个人。” 周一诺笑着看他,依旧还是白白净净的模样,美利坚的太阳那般毒辣,也没能把他晒黑一点点。上次听他说处了个洋妞女朋友,真真儿的胸大腿长,也不知具体是个什么情况。她很好奇,这家伙今天接的人究竟长得有多美,能让6宇一脸的焦急和期待。 “梓明哥!这里!这里!”不一会儿,6宇挥舞着胳膊,激动得像个来给明星接机的小粉丝。这厮向来一惊一乍,周一诺站在一侧不出声,只是淡淡地笑。 周一诺有些近视,没戴眼镜,隔远了看人就有些眯着眼,待她看到面带微笑,一步步朝他俩走过来的那个男人,以及他背上的军用行李包,她的整张脸开始一点一点僵化。 6宇上前两步,对着来人扑上去又是一个熊抱,激动得像是拥抱自己心爱的女人。 哗啦,哗啦,周一诺听到自己的脸碎裂,一片一片落在地上的声音。 这世界,未免也太小了一点吧。 前天告诉6宇要回来,这家伙特兴奋地问了航班号,程梓明便猜到他可能会来接机。刚才帮两位老人取了行李,耽搁了点时间,出来时也没刻意在人群中多看两眼。这小子,眼睛倒好使。 拍拍他的背,程梓明松开了手。那个笑容甜美的姑娘站在一旁,带着不自然的笑意看过来,他不由眨了眨眼。 “你朋友?”程梓明看向周一诺,问的却是6宇。 6宇拍拍脑袋,现把周一诺冷落到了一边,他回身接过周一诺的行李箱,引着她走到程梓明旁边,一脸乐呵地介绍,“我大学同学周一诺,真没想在这儿能遇见,今天果然是个好日子。” 今天在新地铁沿线堵了将近一个小时,幸亏出门早,不然就凭这满城挖的路况,怎么能赶上合适的时间到机场。事实证明,此趟接机行为十分有效,既接着了三年没回家的表哥,还遇上了将近四年没见的小糯米。虽然出门没查黄历,想来也必是个黄道吉日。 “糯米,这是我小表哥,程梓明。”6宇的胳膊挂在程梓明肩上,指着他给周一诺介绍,笑容里带着自豪。 周一诺朝他点头,灿然一笑,礼貌地伸出手,“你好,我是周一诺,刚才谢谢你。” 程梓明勾唇笑了笑,虚握住她的指尖,“不客气,幸会。” 一旁的6宇歪着头,脸上全是好奇的坏笑,“刚才?刚才你们俩在飞机上背着我做了什么?!” “没什么。”程梓明如是说。 “确实没什么。”周一诺摆摆手。 6宇脸上明摆写着不相信,想要继续刨根问底,无奈这俩人什么都不愿意说,什么也问不出来。出了大门朝前走向停车场,6宇回头问周一诺,“先送你回家吧,你还是住汉口春天?” “嗯,”周一诺先点点头,又摇头,“不用送了,你们要过江,我打个车就行。”周一诺笑着看向左手边的出租车候车区。 “跟我你还客气啊?当年那么多块板子一起画出来的感情,你自己看看,出租车那边排了多长的队,”6宇憨笑连连,抓住行李箱就是不撒手,心想,死丫头我就不信治不住你,“今天是没办法,梓明哥刚到,外公还等我们回去吃饭呢,要不然我就直接拉你们吃饭去了。你看,回国以后第一次见你,饭都没吃一顿,像话吗?!” “饭可以改天再吃嘛,现在知道你回来了,时间再约就行了,饭又不会跑。”周一诺从侧面抓住拉杆,抬头看着他笑。 “送你一程吧,也没多绕,我们走一桥。”程梓明说道。 睁大了眼瞧着周一诺,6宇满满都是得意,“看,我哥都开口了,你总不能让堂堂程少校的话掉在地上吧。” 程梓明伸手按住6宇的脑袋,在他头上揉了一把,“开车去。” “哎呀我的型!你下手有个轻重行不行!”6宇撅着嘴,满脸的委屈。 程梓明跟在最后,看着那个被称作糯米的姑娘,她正露着牙笑个不停,跟着6宇往停车场走。 每回笑的时候都大方地露着牙,这么爱笑的姑娘,上次见她是什么时候?好多年前了吧。 程梓明大步跟上前去。 7. 归兮来兮 收到老父亲程万平的电话时,程依玫和老公6志远正驾车在去干休所的路上。 前天6宇兴冲冲地说,梓明今年终于回来过年,她松了一大口气。这小子,工作一年比一年忙,盼他休假简直比上天摘月亮还难,现在好了,今年终于能回来了。父亲昨天打电话,说今天务必过去吃饭,肯定是为了给他最爱的小孙子接风洗尘。 这小兔崽子,哪里对得起最疼爱他的爷爷!想到这里,程依玫气不打一处来。 “晓得了,我在路上,就到了,”作为家里最小的女儿,程依玫一直在家人的疼爱下长大,养成一副说一不二的性子,言语最为直接,“嗯,晓得,志远在开,不是我。”父亲程万平提起开车接电话注意安全,程依玫答道。 挂完电话,程依玫依旧愤愤,“小兔崽子,一走几年不回,一回来还要劳动所有长辈心心念念赶倒过去看他,面子真是大,都是被老头惯的。” 闻言,6志远转头,笑看她一眼,“那也能算惯?你啊,也就过过嘴皮子瘾。从小到大,梓明哪点让人操心过?再说,别忘了,在这家里,你最疼他。” “才不是咧,明明老头才最心疼他。三个伢里头,就他的性子跟老头最像,死倔死倔的。”虽然上了年纪,但保养得当,跟自家老公聊天,程依玫的言语里不由带了些娇嗔和任性。 “毕竟二拐子工作忙,冇得时间看顾他,他们俩关系也不亲。梓明跟着老头这些年,老头不也把他带得蛮好?”6志远安慰妻子,语调平缓。 “好么斯好?哪点好?好日子不过,非要去受罪!臭小子,看我么样收拾他!”喝了一口水,程依玫刻意板起的脸上写满了不开心。 “那就看你舍不舍得咯,口是心非的家伙。”6志远对妻子的性子十分了解,明白她不过只是说说而已。 程依玫没再说话,她想起了早逝的胡胜男,她从前的二嫂,那才是原本最疼爱程梓明的女人。后来程梓明和程万平一起生活,生活貌似归于了平静,可对没了母亲的孩子来说,缺失的母爱无论如何也弥补不了,所以家里人都格外心疼他。只是丧母的程梓明与父亲越来越疏远,伟国再娶之后,曾想把他接回去,可他却怎么都不肯跟着父亲生活。好在他从小到大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升学方面一直很顺利。填报大学志愿时,他突然提出要报国防生。父亲默许了,二哥管不了,大哥只是点点头说好。九年过去了,他都快三十二岁了,还常年一个人孤零零在部队里。 想起这些,程依玫的眼角不由有些湿润,“都说他最像老头,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么斯程门三将,说得好听而已,又不是真要他拿命去拼,我们屋里难道还在乎那个虚名?!” 程万平老爷子参加过共和国几乎所有大型战争,离休时军衔为中将,大儿子程卫国如今在军队任高职,军衔已是少将。大院里第三代当兵的不多,便有人拿程门三将打趣,殊不知程依玫并不喜欢这个称呼。父亲那时候年代不好,当兵反而有活路;大哥参军早,也有一定时代原因。到了小字辈这一代,梓明纯属有福不享,大哥托人给他安排的岗位,原本算是技术岗里待遇不错的,可他非要下基层,最后又选拔进了军区特战大队,一个比一个条件艰苦。程依玫心疼外甥,总觉得当时梓明的调动和入选,大哥暗中帮了忙。为这事,她还跟程卫国吵了一架。 大哥当时只说了一句话,就让程依玫偃旗息鼓,泪如雨下。 “他妈走得早,伟国再婚了,跟他也不亲。这乖巧的伢,从来冇跟我提过一句他想要么斯。放心,我冇给他帮忙。只是看他如今好不容易有点自己坚持的东西,我这个做大伯的,难道还要拦倒他?” 程依玫不知该责怪谁,苦命的梓明十三岁便没了母亲,二哥中年丧妻,工作忙碌没人照顾,再娶也是情理之中。 程梓明进了部队,通过自己的努力,去了最艰苦的地方,离家千里,像是对家无牵无挂一样。父亲虽然没说什么,可每次梓明打电话回家,他都会开心地广而告之,小孙子往家打了电话,说一切都好。老爷子只是固执地想让家里每个人都知道,至少这孩子还挂念爷爷。 “冇得事的,工作上他有大拐子帮衬着,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等红灯的间隙,6志远抚上妻子的手,试图稳定她的情绪。 “那生活上呢?!小宇女朋友已经换了三个,这个谈了一年多了,他比小宇大三岁!”由于母亲走得早,梓明比梓光和6宇都早熟,除了在面对程伟国和顾淑敏时会冷着脸,其它时候都懂事得让人心疼。想到他如今一个人孤孤零零,程依玫心里就难受,“正好他休假,我要给他介绍好姑娘伢。他那个后妈,真是靠不住,也不怪梓明对她冇得好脸色。” “你也晓得别个是后妈,这种事情咧,讲缘分,万一管多了,不合适还落不倒好,随她去吧。”6志远是重点高中老师,说话时常带有不动声色的劝导,偏偏他总能将道理融合在和煦的话语中,抚平程依玫心头蹿起的火苗。 由于不是大年三十,晚饭没有大办,张阿姨回家过年,晚饭由康海英和顾淑敏操持。6志远夫妇进门时,墙上的钟才刚过五点。 程万平在二楼书房的躺椅上歪着,头花白的他两眼微睁,墙上的电视节目正播着冯巩的相声,腊月二十九的傍晚,年意已经很浓。 “老头,我回来了。”程依玫笑着走进门。 “唔,”程万平睁开眼,侧过头看着女儿和她身后的女婿,“回来就好。” 老爷子慢慢坐直身子,“小宇呢?么样接人接到现在。” “今天正式放假,肯定人多,堵住了吧。”往老爷子水杯加上水,6志远笑眯眯地说道。 “嗯,下去帮哈你两个嫂子,”程万平扫了一眼程依玫,然后看向6志远,“伟国也过来了,你们年轻人去聊哈子吧,好久冇见了。” 程依玫与6志远一并下楼去了厨房。6志远跟嫂子们打完招呼,问到二舅子在一楼阳台抽烟,过去攀谈了起来。 晚高峰,大桥堵了很久。夜幕降临,家家户户开始亮灯,一点一滴像是天上的繁星,那种光亮虽然朦胧,却让程梓明觉得很温暖。路边许多店铺变得和记忆中的不太一样,真像街头随处可见的宣传语,differenteveryday。 进了院子便远远地辨认出爷爷的房子,车子拐弯的路线是那样熟悉。程梓明突然有些忐忑,不知见到一大家人,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不知爷爷的身体是不是像他在电话中形容的那样硬朗。 进门时已经快六点,大家都聚在一楼客厅里,或站或坐。程梓明环视了一圈,父亲和姑父从沙上起身,大伯母、继母和姑姑站在厅里,爷爷站在二楼楼梯口,一家人的视线聚焦在他一个人身上。 他抬头看向二楼,头花白的老人身形有些佝偻,一楼大厅的顶灯晃着他的眼,遮挡住了爷爷慈爱的面容。 程依玫第一个走过来,拉起程梓明的胳膊,“么样穿这少,不冷呐?上楼,去房里找件毛衣套倒。” 看着姑姑眼底泛起的泪光,程梓明的心仿佛化成了一汪水,他点点头,说了声好。程梓明笑着跟长辈们一一打招呼,只是看向父亲程伟国时,脸上的笑容不着声色地浅了几分,而面对继母顾淑敏,笑容更是客气。 “又瘦了,”大伯后天才能到,梓光人在美国,大伯母是唯一代表。看着程梓明,康海英忍不住心疼,“去吧,听你姑姑的话,加件衣服,跟爷爷说说话,一会儿就开饭。” 其实程梓明并不觉得冷,车上开着空调,家里的暖气也很足,但他还是听话地找出旧套头毛衫穿好。等他迈进爷爷的书房时,老爷子正靠在躺椅上,拿着遥控器换台。 “爷爷。”程梓明的喉咙有些涩。 “唔,路上蛮堵?”老爷子放下遥控器,语虽慢,语气里却透露着关心。 “有点,绕到古田送了小宇一个同学,所以晚了一点。”躺椅下垫着厚厚的地毯,程梓明像小时候那样安静地坐下来,靠在椅腿右手边。 “抬头我看哈子。”程万平伸出手,摩挲着程梓明的头,程梓明抬起头,眼里带着水光,脸上堆着笑。 程万平眯着眼,“黑了,也瘦了。” “还好。”程梓明摇摇头,每当面对爷爷的时候,总觉得自己还没长大。 “听你大伯讲,转正了?”老爷子眯着眼,一脸慈祥。 程梓明点点头,家里的关系给他入伍创造了好的条件,但他却不愿家里过多干涉自己的选择。去一线,进选拔,他一直努力隐藏着自己的家庭背景,他希望所获得的一切荣誉都是靠自己挣来的,而不是祖辈和父辈的荫荣。特种旅里除了陈政和朱碧波,基本没几个人知道他的家庭情况。 “年轻人忙工作是好事,不管么样说,如果有假,还是应该回来看哈子,现在的交通,比起我们那个时候,还是方便多了。”看着小孙子,程万平仿佛看着年轻时倔强的自己。 程梓明抬头,蹭了蹭爷爷的手掌,复又低下头去,从喉咙里出一声嗯。 “老头,梓明,吃饭了。”推门进来,程依玫便看到程梓明还像小时候那样,靠在老父亲腿边。 “哦?好,吃饭,吃饭。”程万平从躺椅上慢慢站起来,程梓明则早先一步站起身,扶住了爷爷。 “我跟你说撒,过年这几天不准到处乱跑,我给你介绍姑娘伢,你要去看哈子啊。”程依玫看向程梓明,眼睛微瞪,故作凶光,心里却是打鼓,怕被他一口回绝。 程梓明无奈地笑着点头说好,搀着爷爷下楼。 程万平挽着程梓明,回头笑着对程依玫说,“记得要介绍好点的姑娘伢。” 程依玫乐得直歪嘴,“晓得啦,不会委屈您的乖孙子!” 晚饭后,送走6宇一家,大家各自回房休息。正打算上楼回房间的程梓明,在路过一楼书房时,被父亲程伟国叫住。 “有冇得么斯要跟我讲的?”程伟国的话语里带着父亲的威严。 “冇么斯,”晚上喝得有点多,程梓明脑袋有些晕乎,他抿了抿唇,“都蛮好的。” “能休假的话,还是尽量回来,爷爷年纪大了,多回来看看他,我那边,你要是不想去,也冇得关系。你姑姑说介绍姑娘伢给你认识,你还是去看看,”叹了口气,程伟国阖上了眼,“我跟你顾阿姨,不催你了。” 看向父亲已经堆起皱纹的脸,程梓明点了点头,“您自己注意身体。” “好,”程伟国笑了笑,看着高出自己大半个脑袋的儿子,“你自己在外头,千万注意,莫受伤。” “嗯,我晓得,”程梓明揉着太阳穴,“那我先上去休息了。” 房间门关上,留下程伟国一声叹息。 8. 年复一年 过年,到底意味着什么? 时光若是回到二十年前,周一诺一定开心地回答,买新衣服、吃好吃的,而且妈妈永远不会在那几天催她做寒假作业。≥ ≦ 可对于将要迈入29岁还仍旧单身的她来说,过年意味着要给亲戚朋友家的熊孩子们压岁钱,那可是肉包子打狗一般赚不回来的红钞票,只要是矮一辈儿的,多少总要意思一下。这年头物价飞涨,红包额度跟着见涨。若是包少了,肯定会有人在暗地里鄙视她,这么大年纪,也没个男人帮衬着,日子果然过得穷酸,女人这辈子,还是要有男人才好过;包多了么,周一诺现自己压根儿不会多包,谁会跟钱过不去,还要特意包个大肉包子么?那才是真真儿的血本无归。 关系普通点的,两百块维持一下面子当个基数。至于表哥堂姐家的小娃娃们,五百才够。听说堂姐今年怀二胎了。周一诺苦着脸,仿佛看见一大把毛爷爷远离自己而去。 这些可都是血汗钱啊! 邓清对周一诺的肉包打狗说嗤之以鼻,有本事你自己生一个去啊?越早生不是能越早拿到回本? 偏偏到现在,女儿连男朋友都没一个,生孩子的事儿,更是影子都没有。 丫头一到家,她就想提提这事,可看到她眼底的黑眼圈和一直不停的哈欠,当娘的又觉得很心疼。 如果有了男人成了家,她一个姑娘伢,哪还用这么天南海北的到处跑? 窗外不时有鞭炮声响起,连带着各种汽车警报声,犹如一场鞭炮对报警器的挑逗,你方唱罢我方登场,水乳交融不绝于耳。 昨天去了奶奶家,今天去了外婆家,初一初二的保留节目已经落幕。在亲戚们的各种炮弹轰击后,周一诺成了一个从战场上抬回来的伤残士兵,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喘气儿。 居然还活着,幸亏我命大。 其实,周一诺并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妥。 按照世俗的眼光,她俨然成了一个应该被奥特曼活活打死的小怪兽。面对这样的结论,她十分无奈。没有男人的生活其实挺精彩,至少不用委屈自己迁就别人。 昨天眼见堂姐左手拎着四处乱窜的老大,右手捂着肚子里的老二,嚷孩子,吼老公,不停地埋怨后者身为父亲的无作为。 以后我也要成为那样的女人吗,整天过着这样可怕的日子?周一诺双手枕在脑后,翘起二郎腿,抬头望着天花板。 咦,想想就觉得后颈凉。 门没锁,邓清端了一杯热牛奶进来,她挥手打掉周一诺的脚丫子,皱着眉,“像个么斯样子!” 周一诺翻身坐起,憨憨地笑,“反正在自己屋里,哪个来看。” “你个懒猪。”邓清坐在床边,手上捏着手机,手心微微冒汗。 这样的事情她已经做过很多遍,但每次她都会莫名觉得紧张,那种夹杂着希冀与忐忑的情绪,此刻又一次均匀分布在她每一个细胞里。 周一诺喝了口牛奶,舔去嘴边薄薄一层奶沫子,她抬起头,现母亲大人全身肌肉紧张,握着手机的指尖仿佛还有些微微的颤抖,便敏锐地察觉到,哼,又到这时候了。 把牛奶放到床头,周一诺伸出手,“拿出来撒。” 邓清一愣,睁大了眼,“你说么斯?” “手机撒,你肯定又有某个联系方式要我看一看咧。说不定还有么斯男人要我去见一见咧。”周一诺歪着脸,双眼微眯,含笑把母亲的尴尬看在眼里。 把手机扔在床上,邓清鼻腔里挤出一个哼字,“明天有空吧?约你明天中午吃饭。” 刚把锁屏打开,还没来得及看,周一诺迅抬头,哭丧着脸,“为么斯是中午啊,我要睡懒觉啊!” “睡睡睡,成天就只晓得睡!”邓清伸出手指,戳着周一诺的脑袋,“睡死你算了!” 周一诺眯起眼,开始飞地思考。如果对方还是和之前那些人一样奇葩,至少可以找个理由,就说下午家里有事先跑,这么想一想,即使要起早些,倒也不坏。 “好吧,”麻木地抓起手机,将信息拍成照片存好,周一诺别过脸,“以后莫这早答应别个时间地点,万一我还有别的约会咧。” 邓清瘪瘪嘴,“别的约会?有本事你约一个给我看哈子撒?真是的,莫老呆在屋里,跟个小老太婆样的,年轻伢要多出去走哈子。” “哎呀,大过年的,街上到处都是人,挤死了,不想出去。”重新捧起牛奶,周一诺一口一口地喝着。 看着女儿,邓清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正当母女二人对坐无言的时候,周一诺的手机响了起来。 “喂,糯米,在家呢?”6宇躺在程梓明的床上,带着刚睡醒的朦胧感。 “对啊,在家宅着,才不辜负这大好时光。”周一诺的表情变化得快,转眼便一脸笑意。 隐约听到电话那边传来男人的声音,邓清便竖起耳朵,想听个究竟。周一诺皱着眉,送给自家母上一个鄙视的眼神。 不晓得的,还以为是我爹的情敌打来的,看把您老人家给激动的。 “没带男朋友回家看你妈啊?”看着旁边用电脑看电影的程梓明,6宇觉这个表哥也极其喜欢宅。刚才又被舅舅们按着喝了点酒,一不小心躺床上眯着了,一会儿没陪他聊天,这人就开始自顾自地看电影。 “滚,姐明明还是单身。”周一诺拨弄着裤脚散开的线头。 身旁的母亲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带着对她言语粗鲁、自由散漫的不满,一巴掌打在她大腿上,转身离开。 “嗷,老娘额,你轻点!”周一诺嚎叫出声,把电话那头的6宇逗得直乐。 “哈,叫你骂我,你妈真是女中豪杰,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替我谢谢她,再跟她拜个年。” “嘁,要拜年怎么不上你老亲娘家去。”周一诺抽出床头柜抽屉,开始找剪刀。 “不想去,冇得么意思,所以就陪我娘回娘家咯,”6宇打着哈欠,“你明天有空吗?” “明天什么时候?中午我要去相亲呐。”周一诺成功地找到了剪刀,剪掉了裤脚的线头。 6宇扑哧笑出声,“你要去相亲啊?哎,也不说让我给你把把关,老姑娘看男人越看越饥渴,容易错误判断,不好不好。” “滚,你根本不懂我的压力。”想起可以组队打篮球的奇葩们,周一诺无力吐槽。 “不是说出来吃饭嘛,我就想找几个大学同学聚聚,结果找来找去,三四个出门旅游了,剩下一两个要带娃走不开,只剩你和何倩霖了。但是她说只有初三有空,初四要回老家。” “哦,没事啊,那明天下午呗。估计我中午不到两个小时就能结束。”周一诺瘪瘪嘴,真是相亲相到五感尽失。 “噢,好的,”6宇轻咬着舌尖,体会着糯米所说的不到两个小时,看来这家伙是预感明天遇不上好货色了。 程梓明走到床边,拿起床头柜上的水壶往自己杯里续了水,看到6宇没有挂电话,他回身戴上耳机,继续看电影。 6宇突然想到一个点子,他现自己实在英明之至,“你看啊,明天下午就我陪你们两个女生,好像有点不太好啊。” “会吗?还好吧,”周一诺相信这一定不是6宇的真实想法,“你女朋友管得这么严啊?” 吕珊平时并不爱吃醋。过年期间,他们俩基本处于各回各家、各找各妈的状态。春节嘛,家庭聚会、同学聚会各种饭局不断,不是必须的话,基本不捎带对方,大家都忙不过来。 但6宇还是鬼使神差的撒了谎,“对啊,所以我觉得再带个男生去比较好,免得尴尬。” “好啊,随你咯。”周一诺如是说。 挂了电话,周一诺拿了杯子去厨房洗。经过客厅的时候朝父亲打了招呼,说明天晚饭不在家吃。 “晚上也有活动?”邓清站在卧室门口,朝向客厅。 周一诺点点头,“6宇约了同学出去聚一聚。” “有单身男同学吗?”邓清又问了一句。 “没有吧,6宇有女朋友,前年跟我说过,是个洋妞,不过不知道现在这个是什么国籍的。” 邓清悻悻地进了屋,不理会站在走道上的周一诺。 周一诺朝周茂林做了个鬼脸,父女二人相视一笑,周茂林拿手遮住半边脸,嘴型无声吐出三个字。 别管她。 “拐子,我妈给你介绍的那个姑娘伢,约的是明天吗?”6宇起身站到程梓明背后。 程梓明把耳机线从连接孔上拔出,摘下耳机,挑高眉毛,面带询问地看着6宇。 “我说,我妈给你介绍那个姑娘伢,你们是不是约的明天?”6宇好脾气地复述一遍。 “嗯,她说要去民众看电影。”程梓明表情无波。 “不是说家住在光谷吗,为么斯非要去民众?大老远的真是不嫌折腾。”也就程梓明好脾气,真是当兵当惯了,别人出了主意,他只用去执行。 “不晓得,随她好了,我无所谓的。”程梓明左手撑着写字台,右手插在裤兜里。姑姑介绍的,怎么也得多给三分薄面。 “我妈给你照片冇?来,给我瞄两眼。”在外公家待了一天,居然忘了这茬。6宇吸了吸鼻子,都是被大舅和二舅拿酒灌的,一个人民军队高层,一个政府副部级领导,居然欺负自家外甥,都是他们,害得我整个人都不清醒。 程梓明从手机相册里翻出一张照片,递给6宇。 “啧,马虎相吧,这浓的妆么斯也看不出来,”6宇酝酿了一下,尝试着开口,“那明天晚上,跟我一起去吃饭咧?” “你刚才不是在约人?”虽然全程带着耳机,程梓明也听到一些,6宇从小性格开朗,经常呼朋唤友四处happy,三镇吃喝玩乐的去处遍布了他的踪影,约人出去吃饭,实在稀松平常。 果然他还是听到了,听到了就听到了,怕么斯,反正他又不会灌我酒! “对啊,约了两个妹子,你跟我一起去咧,好不容易回一次,多认识几个姑娘伢,总归冇得坏处。” “哦。”程梓明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倒是答应会去,这让6宇感觉自己一拳打到了棉花上,有气无力。 “拐子,要是我冇记错,明天下午给你介绍的两个姑娘伢,都是单身。”6宇舔了舔嘴唇,鼓起勇气加了一句,满怀欣喜地看着表哥。 “哦。”程梓明点点头,表示他听懂了。 看着他无动于衷的表情,6宇觉得自己很失败。为什么老娘介绍的姑娘,他一口气能说上两句话,我介绍两个姑娘供他选,他就给我两个哦?! 虽然我娘比我有面子,但是我介绍的姑娘,肯定比她介绍的靠谱! 6宇愤愤地想。 9. 问之答之 随着几声散炮鸣响,一群小孩子的争吵声从窗外飘了进来,周一诺慢慢睁开了眼睛。 ≥ ≤ 真想诅咒这些乱放鞭炮的熊孩子都被炸掉******。 周一诺一边揉着惺忪的睡眼,一边吐了吐舌头,为自己如此毒辣的诅咒表示忏悔。 看了看床头的闹钟,九点半。大过年的,这群熊孩子们起得倒早。 年纪果然不饶人。说是睡懒觉,从前真能睡到起床吃午饭,现在却总是不到点就醒,然后就再也睡不着了。好不容易等来的假期,她还是不想起,于是窝在被窝里玩开心消消乐。 “起来了冇?”邓清的敲门声响起。 周一诺指下不停,头也没回,懒洋洋地问道,“搞么斯啊?” 邓清推门进来,看着左手捧着手机右手揉着眼睛的姑娘,咬紧了牙。 “十点多了,起来吃点东西,收拾一下,准备出门。”邓清没好气地说道。 “急么斯啊,去那早显得我不晓得几心急样的。”周一诺苦着脸,心里暗想,老周同志你在哪儿呢,赶紧收走你家媳妇,人民群众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十分需要你来解救一下。 “你这个死丫头,么样就不急了,”邓清忍不住加大音量,“第一次跟别个见面,总不能迟到吧?!” 双手在被窝外凉了许久,似是有些僵,周一诺把手缩回被窝,又把脖颈处的被子好好整了整,框住整个脖子,只留脑袋在外。 “哎呀,不会迟到的,莫催了,马上起来。”总是皇帝不急太监急,跟她说再多遍也没用。 “老邓啊,搞么斯咧?快点,第十四集开始了。”从客厅飘来周老爹的声音。 听到老周温情的呼唤,周一诺躺在被窝里,开心地笑了。 “笑,笑个鬼!”扔给女儿一个偌大的白眼,邓清施施然走了出去。 拾掇完毕的周一诺背着包出了门,一号线转二号线到江汉路十分方便。大年初三,广大人民群众的外出热情高涨,轻轨上的人似是不比平时早高峰少。周一诺挤出一个苦笑,这么多路人,也不知其中有多少和自己一样,走在前往相亲的路上。 其实相亲此途非常需要运道,就像买彩票,从来都是小概率事件,次数基数大和命中率高基本没什么关系。但自家母上认为,广泛撒网总是好的,总会有一两次能碰上合适的。无奈她没有火眼金睛,无法辨别那些过分包装的信息,最后还推论出造成如今所有一切的原因:周一诺眼高手低心眼窄。 何辜啊何辜。 与周一诺约会的男子名叫王磊,这个名字遍布了祖国的大江南北。据母亲的好友李阿姨介绍,该青年俊秀在光谷sBI创业街一家非常有前景的IT企业上班,如今已是中层小领导,每月收入税后过万,一套百平房子买在财大附近,有辆小车代步,至于车是什么牌子,李阿姨没记住。唯一的不足便不是本地人,老家襄樊,如今改了名,应该叫襄阳。 作为一群技术宅,其只挣不花的特性,使得IT男们被称为经济适用男的主要组成群体。 好嘛,确实如传说的那样,硬件方面看上去还不错。襄阳人能算作缺点吗?好像并没有什么关系。 看着轻轨上的广告出了一会儿神,周一诺漫不经心地把手机从包里掏出来,现了两条微信提醒。 一条来自王磊,我已经到happy站台门口了,你还要多久? 另一条来自6宇,何倩霖说要吃海底捞,商量了一下去中南,你觉得怎么样? 周一诺逐一回复: 到循礼门了,换2号线。不好意思麻烦你等一下。 可以啊,方便我坐地铁就行。她又嘴欠吃辣椒,到时候长一脸包。 初三的中午还真是人流如织,出了地铁口,周一诺往约定的地点走去。远远地瞧见一个穿着羽绒夹克的男人,正微缩着肩膀低头玩手机。嗯,周围的人好像都有伴,估计应该是这厮没错。 周一诺拨通了电话,现那个男人果然把手机拿到了耳边。 二人互相报上名号,周一诺抱歉地笑笑,两人站在原地,几乎没出任何声响,身旁一个小朋友蹬蹬跑过,更显得气氛尴尬。 “你想吃什么?”王磊的刘海比较长,遮住了眉毛。板正的五官没太多表情,刻意上提的嘴角显得有些生硬。平心而论,这人相貌算是中等,据李阿姨说,他今年年底才满三十,但本人看上去实在有些沧桑,看上去像三十好几,脊背总是微微地弯着,看上去生气不足,有气无力的。 “都可以啊,我不挑的。”扯了扯头上的毛线帽子,周一诺笑了笑,她知道对方也在打量自己。 “汉口这边我不常来,你定吧。”王磊眼神飘忽,不知道手该往哪儿放,还是插在兜里舒服。 “秀玉吃么?”周一诺抬头看着对街琳琅满目的广告牌,对于选择困难的人来说,确实不知吃什么好。说起秀玉,还真有些想念牛蛙饭了,“新佳丽上面有一家。” 王磊点头同意,周一诺点点头,想到些什么,“但是我不确定今天有没有开门。” “那先上去看看吧。”王磊如是说。 看看明显没有方向感的王磊,周一诺自然地走在右前方开路。虽然他双手插兜、缩着背的模样有点像个小老头,但至少没有一碰面就表现得很奇葩。谈不上第一感觉良好,已经习惯了相亲的模式,习惯了陌生人的寒暄,习惯了尽力把人往好处想,期待接下来能够相处愉快。 只可惜,这年头不猥琐而又思维正常的男人到底有没有变少,这是个值得研究的课题。一千个人心里有一千个不同的奇葩男,难道真的是因为自己平日里太不积德,所以活该要被恶人磨? 真不知道这样的折磨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吃饭的过程正常而平静,王磊看上去有些拘谨,这让周一诺越认为宅男的社交十分成问题。她要了惯常吃的牛蛙饭,王磊要了菲力牛排,两人互相询问了对方的爱好、星座以及专业背景。原想继续还算愉快地交谈,没想得知周一诺在生物制品公司任职临床医学监察,也就是给健康受试者进行人体实验时,王磊的脸色白了白。 尽管周一诺再三解释,所有的药品在上市开卖之前都要经过这个阶段,充分验证药物的安全性和有效性,但王磊的表情还是活像吞了只苍蝇。在他的认知中,拿活人做实验的,应该全是731那些变态残忍的日本鬼子,他实在无法将眼前这个言笑晏晏的姑娘和大魔头联系到一块儿。 周一诺有些尴尬,她不是第一次在相亲中遇到这种情况,既然对方不适,那就不要再提。正所谓隔行如隔山,没有大体老师,外科大夫怎么学会做手术?没有受试者,药物和疫苗怎么更广泛地保护人群?这真的是最正常不过的道理。 眼见这个话题进行不下去,周一诺便开始询问王磊平时都看什么电影。 答曰,动画片。 周一诺点点头,迪士尼、梦工厂、宫崎骏她也看,二次元的世界也可以很美好。 王磊说,他喜欢暗黑风格的。 这次轮到周一诺愣了愣。 没事没事,还有人喜欢看咒怨呢。 聊着聊着,好像又没法继续下去了,周一诺舀了一勺蒜苗,伴着牛蛙肉,默默地塞进嘴里。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提问之前,王磊先左右环顾了一下,然后俯着头颈,压低了声音。 周一诺不解地点头,什么问题需要如此小心翼翼? “你,你是处女吗?”王磊幽幽地抛出一句,眼神闪躲。 明明吞下去的是牛蛙不是苍蝇,她还是觉得有些恶心。忍着呛进食道的那口气把骨头吐了出来。周一诺盯着王磊的眼睛,无比诚实地摇了摇头。 试问一个将要年满29岁,身体健康、人格正常,交往过一个四年男朋友的老女人,还能是处女,你当天底下所有男人都是柳下惠吗? “可我还是处男。”王磊又幽幽地说了一句,这次比上次声音更小。 周一诺眨眨眼,不知这话要怎样才能愉快地接下去,转瞬间,她的思绪已是飞跃十万八千里。兄弟,我们才第一次见面,这种问题拿到桌面上来讲,难道你没觉得,有些不太合适?转念一想,在他看来,如果这是一个很关键的指标,不如第一次见面就讲出来,如果不符合就直接排除,省略后面不必要的接触,省时又省力。 “所以呢?”周一诺捏着勺子,手指不觉微微用力。这么长时间以来,这个尴尬的话题还是第一次出现在她的相亲经历中。怎么了,你觉得亏了么?你是想说,你是一个有处女情结的、三十岁的老宅男吗? 其实也没什么别的意思,无非是想找一个和自己一样的。跟一个刚见面的姑娘提到这个话题,王磊有些不好意思。他不敢直视周一诺的视线,可又觉得这样不对,明明没了清白的人是她,怎么她还好意思如此理直气壮地瞪着我? 于是王磊挺直了腰板,瞪回去。 看着他瞪大的眼睛,周一诺觉得有些好笑,缓缓摇了摇头。 眼前的铁板上,陈列着牛排吃剩后伴着黑椒酱的洋葱,还有被王磊用叉子戳破后撒开的蛋黄液。蛋黄原本是个好东西,但稀稀的蛋黄混在黑椒酱和西兰花上,实在让人觉得很恶心。 周一诺垂下眼,只看自己的牛蛙饭,大勺地吃完。 “服务员,买单。”她一边拿纸巾擦嘴,一边示意服务生。 “我来,我来。”王磊显得有些局促,虽然这个姑娘不符合自己的要求,但他也知道,出来吃饭不该由女孩付钱。 周一诺一边翻钱包,一边挤出一个标准的微笑,把钱放在桌上,“差不多12o左右,我这有5o,没有更零的了,不好意思。” 看着王磊紧张不安的模样,她又好气又好笑地站起身,“没关系,祝你尽快找到你想要的。” 周一诺头也不回地往外走。把女性贞操看得太重,其实侧面体现了男权主义至上,这种观点出自一个并无太多阳刚之气的男人,也真是让人无话可说。在周一诺看来,贞洁这种东西,只要女人看得不太轻,男人就应该看得不太重。 每个人都有自己所追求的东西,我们无法责怪别人的选择是对是错,既然不合适,那就这样吧。 希望我也能尽快找到我想要的。 好不容易挤进电梯,想起刚才只喝了一口的玉米排骨汤,真浪费啊,居然忘了把汤喝完。哎,被人鄙视了,还能挂念着汤,是有多贪吃。周一诺笑得很坦然。 低头看看表,一点多。现在去武昌太早,不如去民众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电影。来到大街上,看着人来人往,周一诺戴上帽子,整了整头,迈脚走了几步,很快便淹没进了人群中。 10. 偶然再见 程梓明在停车场绕了一大圈。 幸亏出门早,留给堵车的时间差不多贡献了一半给找车位。原本他打算坐地铁去汉口,却在前一天晚上被6宇苦口婆心教育了半天,大意不外现在出门相亲,没有车的男人会被鄙视,并且随着车的等级越高,妹子看你的眼光才会越欢喜。 程梓明笑着摊手,可我确实没有车。 6宇叹气,拐子,你长年不在家,的确不需要车。可现在,你不是要去相亲么。人靠衣装马靠鞍,如果让人姑娘陪着你挤地铁,你信不信,还没到站她就能把你拉黑。 于是,大年初二的晚上,6公子把自己的suV停在了外公家,好脾气地坐在老爹宝贝朗逸的后座上,听老娘陈述了半个小时,梁思颖是个多么优秀的好姑娘。 擦一擦眼角流下的辛酸泪,6宇默默呕出一口血,我的好拐子,我真的不能帮你更多了。 新民众乐园程梓明并不常来,只是听人提起这里有很大的Imax厅,他对电影院没有太高要求,从前读书时,光谷还没建起来,只是偶尔去亚贸。后来工作忙,便也没时间去电影院。最近一次进电影院,大约是在三年前,那时他也是来相亲,也是和一个姑姑介绍的姑娘。 那个叫做颜冰的姑娘,隐约记得她有些内向,不太爱说话,吃过一顿饭之后,再约她便被婉拒。后来回了部队,这事便没了下文。不知是不是被自己的模样吓着了,但她肯定不满意。三年前的程梓明还曾纳闷过,究竟哪个地方不满意呢?让他在短暂的假期中一连折了六个姑娘。 姑姑还责怪自己不主动,程梓明简直有苦说不出。过了两天,我还约她出来吃饭,我哪里不主动。是你们女人的世界实在太难懂。 这次回家休假,他便想到姑姑会来这么一出,这些本应由母亲张罗的事,如今也只有姑姑才会如此关心。他已经做好了准备,无论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感觉,都要请人再吃一次饭,至少别给姑姑留下消极怠工的印象。 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一刻钟。在一楼走了几步,现全是卖各种小饰品和化妆品的柜台,程梓明兴趣缺缺,拐到麦当劳坐下,转头看着窗外。 人流如织的中山大道在他的印象中始终是一抹淡淡的灰色,老租界的旧房子蕴含着历史的沉重,岁月的变迁给这片地段添加了无数现代血液。然而有生就有灭,雨后春笋般的店铺出现,必然伴随着废旧房屋的消失。新闻还称,为了修建6号线,江汉路老天桥也将暂时退出历史舞台。 冬日里温和的阳光在午后洒向街道,远处的景色在微霾中若隐若现。 多年的部队生涯让程梓明对时间精确度相当敏感,但他仍旧没脾气地等待着迟到的姑娘。一个习惯精神高度集中的猎人,放松起来就会变得无所事事。观察行人其实是件很有趣的事,每个人脸上不同的表情,背后都暗含着不同的故事。程梓明就这样望着窗外,直至梁思颖在又一个一刻钟之后,终于出现在麦当劳门口。 只一眼,程梓明便敏锐地现,梁思颖基本和颜冰风格无二。 正所谓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姑姑介绍的姑娘也总是惊人的相似,无论外貌条件或是家庭背景,姑姑或多或少会按照自己的标准来判断。 梁思颖穿了一件米白色的长大衣,一圈毛领显得脸颊娇小精致,虽然五官不如照片看上去清秀,但确实也能称上一句漂亮。目测身高一米七左右,只是她蹬了一双跟长十多公分的及膝长靴,站在程梓明身侧,两人居然能平视对方。高个而又干练的短姑娘,凛冽的眼神似是闪着寒光。 二人简短地做了自我介绍,决定先上楼买票。 程梓明始终站在扶梯临着悬空的一侧,随着楼层上升拐弯,他的视线一直在场内四处观察,同时,他现身边站着的梁思颖也在观察自己。 他回过头,努力向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姑娘挤出一丝笑,却现这不苟言笑的姑娘,两眼带着一丝审视看向自己。 程梓明转过头,略微有些尴尬。 到了影院大厅,程梓明听话地买了两张爸爸去哪儿大电影。问了梁思颖吃不吃爆米花,看她轻轻点了点头,于是他又转回去买了爆米花和奶茶。 梁思颖站在一边,等着程梓明走过来,接过他手中的爆米花,她眨了一下眼,唇线笔直,“我不喝奶茶的,热量太高。” 程梓明点点头,“那你想喝什么?我再去买。” 梁思颖表情无波,“矿泉水就行,有恒大冰泉就买恒大。” 于是程梓明又折回去。 经过大厅中间时,他精准的目光定位了一个似曾相识的背影。他走到侧面多看了一眼,果然是那个还未开口必先笑的姑娘。她穿了件深色的大衣,头挽到耳后,露出小巧的耳朵。不时埋头看看手机,又抬头看看电子屏,好像没有找到什么好看的电影,鼻头微皱,轻轻叹了口气,从侧面看上去,倒也生动有趣。 “周一诺?”由于预告片声音较大,程梓明微微侧过身,稍稍抬高了音量。 周一诺惊讶地抬头,6宇家表哥一手一杯奶茶站在旁边,穿着一身黑色呢大衣,神采奕奕,笑得温和。 “表哥你好,”一瞬间想不起他叫什么名字,周一诺尴尬地朝他点点头,继而笑着说,“真巧啊。” “程梓明。”他清晰说出自己的名字,看着这姑娘一脸羞赧,脸上的笑意不由自主地加深了些。 “看电影?”他继续礼貌地问,嘴角一直噙着笑。 周一诺点点头,心想,我站在电影院里,不看电影还能干什么?看在你冲我笑得如此美丽的份上,不跟你还嘴。 “买好票了吗?”看她表情如此纠结,估计是不知道看什么。不知是不是刚才被梁思颖的眼神凉到,程梓明突然特别想再跟她讲几句话。 “还没,感觉都没什么兴趣。”周一诺瘪着嘴摇头,无奈地笑笑。 原本程梓明想说那要不一起,又觉得唐突,而且对梁思颖来说,再加一个人无异于砸场子,于是他不再继续。他低头看见手里的纸杯,不知脑子哪条线短路,随意地问了句,“喝奶茶吗?” 说完这句话,他意识到有些不妥,毕竟对于一个才见过两三面的女孩,这样有些冒失。 周一诺的确不明白这家伙从何方蹦了出来,更不明白他为什么问自己喝不喝奶茶,于是她抬头看了看程梓明的眼,又低眼看了看他的手。 程梓明抿了抿嘴,从愣神中醒过来的他清了清嗓子,低头说,“买错了,得换矿泉水。” 他的眼神很坦诚,恍然大悟的周一诺点点头,从善如流地接过一杯奶茶,“可我只有一个人,就帮你消灭一杯吧。” 救场如救火,这点小忙不算什么。 程梓明又笑了。不知是不是梁思颖从内到外流露出的距离感,相比之下,这个只见过几面的姑娘,貌似格外地容易亲近。也许是爱笑的姑娘让人不由自主地想靠近,原本并不熟悉的两个人,居然像老友一样熟稔地化解对方的尴尬。 “你女朋友真漂亮。”周一诺眨眨眼,冲着6宇表哥的身份,人家还一而再的帮忙,嘴巴还真应该甜一点。她回头看了眼盯着二人的梁思颖,啧啧,这身高,这长靴,如此高冷,也就他这种肩宽腿长能ho1d住哇。 没有过多解释他和梁思颖的关系,程梓明淡淡地摇了摇头,不知是在否认女朋友这三个字,还是在否认真漂亮这三个字。 “那你们好好玩吧,我先走了,”把手机收到兜里,周一诺决定到附近的卖场逛一逛,“谢谢你的奶茶,呃,还有,新年快乐。” 周一诺举起杯子晃一晃,一点都不介意的模样,笑着转身离开。 “新年快乐。”程梓明微笑着目送她下楼,去买了恒大冰泉,递给原地等候的梁思颖。 “你同学?”梁思颖开口问道,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感情。 程梓明摇头,“我表弟的大学同学。” “倒是挺熟的样子,还以为是你老同学。”梁思颖继续皮笑肉不笑。 程梓明从口袋里掏出电影票,不理解梁思颖为什么纠结这个,“也算是吧,我们是校友,见过几面。” 梁思颖不再说话,跟在捧着另一杯奶茶的程梓明身后检票进了影厅。 即使没看过这个综艺节目,程梓明也知道它很红。虽然不知道正常节目内容就是做游戏分房子,星爸萌娃逗逗乐,但电影里的父慈子孝还是让程梓明生生地看出了些感触。 父亲程伟国工作一直很忙,每在一个地方呆上几年,就要换到另一个地方。程梓明幼儿园和小学前两年在同一个地方,二年级一结束便办了转学,初一时又换到另一个城市。当时的他已经明白,每一次的搬迁意味着父亲工作的升迁,但对于还是一个孩子的他而言,父亲官位的升迁并没有什么作用,母亲没有因为这些变得更开心,反而父母之间的争吵越来越多,直至母亲突然大病一场……13岁的他便成为了一个失恃的少年。 印象中,好像还真没跟父亲这样亲密相处过。程梓明面上浮现出一丝苦笑,却在影厅的黑暗中一闪即逝。 身边的梁思颖倒是一扫刚才的清冷,盯着大屏幕不时失笑出声。在程梓明看来,这并不像一场电影,它更像是一个记录这些明星带着孩子做游戏的纪录片,丝毫没有剧情可言,想起同期上映的天将雄师,也许那个还能好看些,至少有动作戏。他不明白笑点在哪里,于是开始呆。 不知为什么,他又想起周一诺,看她刚才的反应,貌似她对这些电影都不感兴趣。大年初三,她居然一个人来电影院,难道是因为无聊吗? 除开姑姑的一番心意不想违背之外,程梓明差不多也是因为无聊才来相亲的,即使在这无聊之中,他仍旧还有一丝期待。 关于遇见一生中最重要的女人的期待。 电影散场已是三点多,梁思颖恢复了冷漠的表情。下楼时,她轻轻吐出一句,找个地方聊聊吧。 程梓明没有异议。 梁思颖走在前面,领着程梓明进了咖啡陪你。 点单之后,梁思颖微微抿起嘴,看向程梓明,言简意赅直击重点,“你觉得我怎么样?” 程梓明抬眼,看着这个把双臂平放在沙扶手上的女人,看得出她沉默而又挑剔。这个不多话的女人,眼神里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深沉,据说她已经在一家大型外企做到了中层,是个名副其实的女强人。 “精干。”程梓明下了很中肯的评语。 梁思颖嘴角微弯,但很快又放下,“我了解过你的背景,各方面条件都不错,只是,”她优雅地端起咖啡杯,轻轻含了一口,“你打算什么时候转业?” 程梓明直视着她,唇角勾起一抹无奈,“暂时没有打算。” 梁思颖点点头,“我不可能离开武汉,也并不想两地分居。” 程梓明也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两人无声地喝完咖啡,程梓明提出送梁思颖回家,被她拒绝了。 告别之前,梁思颖面无表情地说,你适合找一个能让你随意笑出来的女人,比如刚才那个小姑娘。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笑起来的样子,还不错。 11. 原来如此 程梓明默默叹了口气,又折了一个,回去要怎么跟姑姑交代。 她那个泼辣性子,又爱碎碎念,回去后肯定会苦口婆心地训很久。毕竟在她眼里,无论家世或自身条件,梁思颖都是个门当户对的优秀女青年。而在这个优秀女青年的眼里,自己被评价为,笑起来还不错。 这算是个什么评价,程梓明有些哭笑不得。 像刘延钊他们进队晚一些的人,并没见过程梓明的青涩时代,初见时程连长便以认真严谨闻名,能让他开怀大笑的事情并不多。升职之后,程营长操心的事更多,常见的开心表情不过就是勾勾唇角。也只有朱碧波或是季晓晨敢一边叼着狗尾巴草,一边搂着他的脖子调戏,明仔,来,给爷笑一个。通常这个时候,程梓明也只是微微笑着,任由他们笑闹。看着队员们笑得开心,他的心情总是舒畅又平静。 而面对梁思颖这样的姑娘,好像真不太容易笑得出来。女孩子还是应该开开心心的,心里压太多事,人会不快乐,不快乐是会相互传染的,如果结了婚,岂不是弄得全家人都不开心。 车还没动,6宇的电话打了过来。 “拐子,在哪里咧?”6宇嗓音永远大大咧咧,就像从来不曾遇见不开心的事。 程梓明看看显示屏,四点二十,时间还早,“还在民众乐园,么样撒?” “啊,还在那边咧,那证明今天进展不错嘛。”6宇言语中不乏调侃。 “黄了。”程梓明的语气平淡无波。 “黄了?黄了你还待在那里做么斯啊?赶紧过来。”6宇强忍着笑,这个结果基本符合他的预期。自从那天听母后念叨了半个小时,6大少就猜到了这个结局,但又不好意思当面拆母亲的台,只好继续做出无比支持的模样。 其实拐子小时候还算有女人缘,只是脑子不开窍,莫晓静在他身边跟前跟后那么多年,最后却跟着梓光去了美国,把所有以为这俩青梅竹马必将白头偕老的人吓了一跳,真是信了他的邪。等他到了开窍的年纪,对姑娘伢好像也不怎么上心,后来在部队一待这么多年,遇到女人的几率更低,就这么可怜地被剩下了。要说相亲,程梓明的个人条件和家庭背景都不减分,顶多性格慢热了些。相亲这么多次,本人态度也并不敷衍。只能说,母后介绍的姑娘,跟自家表哥实在有点不太搭。 只可惜,这种话,6宇从来不敢跟老娘当面提。 “嗯,我就来,中商百货是吧?”这么多年了,这小子心急的毛病从没改好过,还不到饭点就开始催个不停。 懒得用脆弱的语言去安慰刚刚相亲失败的表哥,在6宇看来,最好的治愈方法,就是让他遇上一条道上的妹子。 “哦,对了,糯米说先过去占位子,我这边还有点事,可能要六点左右才能到。”6宇突然想到,刚才跟周一诺约好,她答应先去抢座。这算什么,就算作是无意的提醒好了。 “周一诺?”听到这个名字,程梓明有些意外。 “对啊,不是说带你去跟我大学同学聚哈子?”6宇有些莫名其妙。 你明明说的是介绍两个姑娘给我认识,我哪晓得是你的大学同学。程梓明暗自腹诽。 “三个小时以前,我在民众的电影院碰见过她。”程梓明左手搭在方向盘上,右手拿着手机望向窗外,他真不知道晚上的饭局还有她,那个每次笑起来露着白牙的姑娘。仔细数数,这次年休遇见她的次数真的特别多。 出去之后,还会遇见那个姑娘吗? “哦,那要不然你问问她是不是还在那边,要是的话,就顺路带过来,你们一起去占位子吧。” 挂了电话,6宇喜上眉梢,立马把周一诺的手机号给了程梓明。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拐子啊,我真的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盯着手机上的电话号码,程梓明开始走神。 记忆中那个白T恤的短女孩,鼻端还露着点点汗珠,青春气息扑面而来。这么多年过去,稚气不再,但乐于助人的真诚劲却一点都没少。刚才她就那样大方地端着奶茶,离开了自己的视线,还很坦诚地表明自己一个人玩。 梁思颖说,你应该找一个让你笑得自然的女人,比如刚才那个小姑娘。 如果没记错的话,第一次见她应该是在自己大学毕业那一年。 那么,真的有十年了。估计她已经不记得十年前的那次偶遇了吧。 程梓明笑笑,仰靠在座椅上,拨出了电话。 铃声响了很多下,对方没能及时接听。程梓明一直耐心等着,本以为会一直等到传来冰冷的提示音,不料电话接通了,对面传来带着明显喘息的女音。 “喂,你好。”抹了抹脸上的汗,抓起放在一旁的背包和大衣,周一诺快步往外走去。 “你好,我是程梓明。”程少校向来好耳力,他很清楚地听到了四周的喧闹嘈杂。 “哦,你好,”猛地走出神采飞扬,室外的风吹进毛衣,周一诺抖了三抖,“有什么事吗?” “你还在江汉路这边吗?”此时的程梓明,与刚才站在梁思颖旁边的那一个,面上带着不一样的表情,眼神里明显多了一丝期待。 “哦,在新佳丽门口,不过我马上要去中南。”脑海里浮现出刚见到的程梓明的长腿女友,周一诺瘪瘪嘴,这世界上的好男人哪,果然是没有男朋友,就有女朋友。 “你在路边等着,我马上到,带你过去。”说话间,程梓明已经开始系安全带。 “啊,不用了,你忙你的,我自己过去就好,2号线很方便。”想到要夹在两个身高腿长的人中间做电灯泡,周一诺认为还是挤地铁更自在。 “不忙,你就在公交站牌附近等吧,我马上到。”程梓明没想到周一诺会婉拒,但此时实在没有讨价还价的必要,他忍不住直接下了决定。 背上全是扔篮球出的汗,头草草的扎了起来,丝贴了一脸,揉一揉酸疼的胳膊,周一诺欲哭无泪。 6宇家表哥,你好歹给我点时间,让我顺顺头吧。 冬天阳光直射时间短,四点多钟,不再明晃晃的日头懒洋洋地歪在天上。周一诺披好大衣,先将头弄散,努力用手抓了抓,却觉得像极女魔头,最终决定扎成马尾,起码显精神。 幸好中午出门前化了点妆,还不至于太丢人。反正只是坐个顺风车,只要努力降低存在感就好。但愿二位大神不要过分恩爱,免得我无地自容。周一诺还在侥幸地想着,车已经停在了跟前。 车窗摇下来,程梓明抬眼看她,淡淡地笑,“上车。” 奇怪,副驾驶座没人。周一诺走上前去,朝程梓明笑笑。余光扫了一眼后座,车里居然只有程梓明一个。 看着周一诺疑惑的模样,程梓明笑着抿唇,又说了一遍,“上来吧,就我一个人。” 要不是因为认识你,我肯定以为你是黑车贩子。笑成这个样子,勾魂儿呢?坐后面的话,会不会显得胆子太小?要是坐前面,他那个白富美会不会突然蹦出来掐我? 周一诺讪讪地笑,打开副驾驶的门,乖乖地坐了上去。 车子正常运转,暖气温度合适。周一诺看着窗外的风景,这是她第一次离程梓明这么近。不久前,她还活像个跟踪狂似的,远远跟在他身后,盯着他的背影兀自欣赏了好一会。现在想来,脸红的同时不由觉得有些好笑。 谁能想到他是6宇的表哥啊。 “今天轮到我谢你了。”程梓明先话。 “啊?”周一诺侧过头,想起程梓明指的是奶茶事件,“哦,没关系的。” 奶茶早就喝完,纸杯此时应该正安静地躺在垃圾桶里。 事后想想,程梓明觉得她应该介意的,怎么能把别人不要的东西就这样给了她,于是他有心道歉,“我当时实在欠考虑。” “嗯?还好吧,”周一诺展颜一笑,以示自己真的不介意,“难不成拿去扔掉?那多浪费,正好便宜我了。” 一个转弯的路口,程梓明向左打方向盘,微微往左侧着的脸上,露出明显的笑意。 我原本打算一个人喝掉的,喝什么对我来说,其实没有任何区别。 某个等红灯的间隙,路旁有一对年轻情侣走过,男孩手里捧着一大束玫瑰,女孩正低头听男孩说着什么,笑得一脸妩媚。 一个意外的设想突如其来进入了程梓明的脑中。 如果走在他身边的那个人是周一诺,她是不是也会笑得如此动人? 回想刚才梁思颖的话,程梓明的心情慢慢有些异样,他偏过头匆匆一瞥,现周一诺在低头看手机。她垂眼盯着屏幕,程梓明个高,从他的角度刚好看到她抖动的睫毛和微嘟的嘴唇。 程梓明心神一荡,心跳不由开始加快。这种感觉,已经很久不曾有了。 周一诺没有察觉车内生的一切,她只顾着问何倩霖什么时候能到海底捞,以及是不是确定要点麻辣锅。 “你们跟小宇出来吃饭,都不带家属吗?”不安地舔舔唇,程梓明试探性地从侧面问了一个自己急需知道的问题。 “嗯?”周一诺愣住,旋即又笑了,“我们两个女光棍,带什么家属。” 转头看了眼这个乐于自嘲的姑娘,程梓明无比确定,这是一个自得其乐并且内心从不孤单的女孩。她还单身,这个答案正是自己期盼的,心里那块石头轻轻地放下了。 那颗心,变了频率继续颤动。 真的,可能么? 12. 三见相陪 上次同乘一车时,周一诺坐在后座,听着陆宇插科打诨,倒没觉得时间难熬。今天只剩他们俩,本就算不上熟悉,各自又带着隐秘的小心思,气氛自然不那么活跃。一个话题谈完,另一个话题未起,这样的空隙时间内,不觉间充满了尴尬。 女孩子面子薄,作为男人,总该先说点什么。程梓明偷偷瞥她,见她直直坐着,视线望向前方,神色有些紧张。他轻咳一声,故作轻松地问,“刚才玩什么去了?” 周一诺偏过头,朝他笑了笑,言语间带了些许忐忑,“扔篮球。” 不知他会作何想法,不过没关系,这确实是周一诺喜欢的降压方式。手心抓紧安全带,她马上投之以桃,报之以李,“嗯,电影好看吗?” “一般,没什么剧情。”程梓明老实回答,余光再次绕过周一诺的脸,“闹哄哄的。” “哦。”周一诺点点头,过年嘛,可不就是闹腾腾的。 一路上她也在偷偷观察程梓明。飞机上的偶遇在她心里种下了好感的种子,但那只是对普通路人的无意而已。发现他是陆宇的表哥,让她惊讶于这个世界果然很小。今天在电影院,看到他对女朋友如此贴心,有那么一瞬间,她心里还真出现了一丢丢失落。 可是,你有什么资格失落呢? 你还真以为,一切会像郑书奇说的那样,两个陌生人会因为缘分,由飞机上的邂逅展开一场惊天动地?可事实就是,你只能接了奶茶转身离开,装作一点都不在意。好吧,发现他那个长腿女朋友有点难伺候,你是不是有那么一丁点惋惜呢? 醒醒吧,周一诺,你实在想太多了。 大学毕业后,程梓明跟女孩子交流的经验仅限于相亲,而在相亲途中,他常作为被提问的一方。他实在不太了解,主动跟女孩子聊天,应该说些什么?衣服首饰属于完全陌生的领域,星座血型那种伪科学更是从无涉及,太阳都快下山了,天气也没什么好谈的。于是他只能问问周一诺的工作,果不其然,在讨论工作多苦多累时,广大劳动群众最容易结成联盟。尤其是中午刚被王磊铩羽而归,满腔的职业自豪感没地方宣泄,周一诺开始详细解释,我们真的不是731。 程梓明是个很好的倾听者,偶尔提出一两个问题,表现出足够的兴趣,一来一往中获得了她的很多信息。比如因为工作需要她会经常出差,平时在公司会做实验,细菌、细胞、病毒、小白鼠,什么都接触。 真是个大胆的姑娘,一个人天南海北到处跑。 难得碰到一个对人类活体试验不惊诧的人,周一诺慢慢地讲临床试验的意义,无论化药还是生物制品,每项临床研究都需要各方面积极配合。讲到自己频繁出差,合作不同的人有着不同的趣事,聊着聊着周一诺便谈兴大开。她本就不是扭捏的性子,谈到自己擅长的领域,整个人都放开了,就连眼角都带了神彩。 她很放松地用右手撑着头,胳膊搁在窗沿,一边讲着,一边抬眼偷偷看程梓明的侧脸。 我不乱想,我就看看。看看还不行么。 车将要拐进中南路路口时,周一诺坐直了身子,伸手朝前指去,“麻烦你把我放到路边,我直接走天桥过去就行。” 程梓明没作正面回答,但车并没有停,而是继续前行。 周一诺看向他,睁大了眼,十分不解,“你不用特地绕过去的。” 程梓明笑着回头看了她一眼,并不说话,却将车开进了中商广场地下停车场。挂好档,程梓明含笑看着不明就里的周一诺,“小宇没告诉你,他带的那个男的,是我么?” 周一诺眨眨眼,貌似还真是,陆宇只说了多带一个人,但并没详细说是谁。对她而言,三个人和四个人吃火锅,差别无非是多点些菜。当时她还疑惑,觉得陆宇是在扯理由,现在想来,这个主意其实还不错,至少自己坐到了顺风车,还多看了几眼帅哥。好吧,说实话,其实也没多帅。在现在普遍流行的韩流价值观看来,他这样的粗汉子,估计还不如陆宇得小姑娘喜欢。 程梓明没带女朋友一起,周一诺有些好奇,那样高冷的女朋友,带出来应该很有面子的吧。努力把自己的小心思藏起,周一诺舔了舔唇,鼓起勇气,又带着些小心和试探,“那你,怎么不带你女朋友一起来?” 程梓明走在周一诺左侧,低头看着这个发顶刚刚擦过自己鼻尖的姑娘,片刻前心底冒出的那个想法,再次密密麻麻如藤蔓般攀爬上来。为什么看着她会觉得这么熟悉?仅仅只是因为十年前就见过么?十年前的一面连邂逅都算不上,她可能根本就没记住我是谁。可能因为她给人的感觉不一样,不同于颜冰或梁思颖,带着客套面无表情地询问对方的条件。她总是笑着,弯着眼,露着牙,热情相待,大方有礼。 如果有一种可能,如果她单身并且对我印象还不坏,我应不应该试试呢?如果再了解多一些,我们两个人,会有可能吗? “我没有女朋友。”二人并肩而行,程梓明面向周一诺,认真说道。 “啊?”恍惚间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但他肯定的神情印证了刚才那确实是个否定句。努力用惊讶掩饰住心内沁出的喜悦,周一诺尽量平静地问,“那中午那个?” “相亲对象,第一次见。”程梓明言简意赅地揭晓了答案,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要强调和梁思颖是第一次见,况且这次见面已经成了最后一面。 “噢。”周一诺点点头,故作轻松的进了电梯。 对第一次见面的相亲对象都能这么言听计从,这人还真是听话呢。 电梯里上来一胖一瘦两个中年男子,胖子的手里夹着半截烟肚,吞云吐雾时,不忘用经典汉骂问候某人祖上亲眷。周一诺屏住呼吸,侧过头往程梓明身边靠了靠,看出她的不适,程梓明稍稍往前了半步,把她隔在身后。 出了电梯,程梓明闲聊般提起,汉骂确实不是好习惯,即使在军中,一般也不会这样问候对方先人。 周一诺被逗笑,抬头说了句,汉骂固然不对,我更不喜欢闻烟味。 程梓明愣了愣,随即点点头,似是自言自语地说了声,好。 与车厢内不同,程梓明需要集中注意力观察路况,转弯或红灯时,能将身旁的姑娘偷偷看上两眼已是极致。饭桌不过平米见方,面前的人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更清晰的五官,更清晰的笑容,程梓明毫不遮掩地看着周一诺,心情舒畅的他,唇角一直挂着浅浅的笑,眼神深邃而明亮。 灯光之下,周一诺第一次将程梓明的面容看清楚。这并不是一张让人一眼看去便会印象深刻的脸,如果不仔细观察,根本看不出有什么特别。浓眉,眼不算很大,鼻梁算得上英挺,嘴唇不薄不厚,完全无法让人从唇形这种迷信知识,来推测他究竟是个薄情还是多情的男人。如果忽略他永远挺直的脊背,然后把他丢到人堆里,面容也只算是比路人稍稍端正一些而已。 可就是这个样子,深深地被周一诺看进了心里。 起初的尴尬已经消失不见,好感的种子逐渐在心里萌芽,一眼不眨地看着对面的姑娘,程梓明接过话头,渐渐成为了主讲者。他讲起小时候的事,比如他和堂兄程梓光,带着陆宇与院子里一帮熊孩子斗智斗勇,在七岁八岁狗都嫌的年纪,拉帮结派打架斗殴,他只是假期回来呆几天便离开,苦了陆宇整个暑假都被丢在外公家。被他耍计谋欺负的小孩子们无处宣泄,只能逮着陆宇出气。也许是因为回想起童年的无忧无虑,也许是想起小时候曾经淘气的自己,他的面容变得更加温和,笑意也更加明显。 听到开心处,周一诺埋头捶桌子,嘴都快要咧到耳根,“原来陆宇小时候就已经那么逗比了。” “可不是么,一直这样,治不好了。”程梓明认真地看着她,两眼含笑。 聊得太过投入,以至于何倩霖已经站在身后,周一诺都没发觉。看到周一诺转头朝来人笑得灿烂,程梓明便站起身来,礼貌地打招呼。 周一诺简单地给二人作了介绍,礼貌落座之后,三人继续聊着,但主讲人变成了何倩霖。周一诺平时工作忙,与同学之间来往少,很多消息不免有些滞后,何倩霖来了,自然要拉着她好好补课。程梓明默默地听着两个姑娘聊着一些关于老同学的八卦,并没作出评论,但眼神和表情表示他在听。对话中偶尔会蹦出一些医学专业性较强的词汇,外科急救相关的他还能懂,偶尔蹦出几句中医的阴阳五行,他默默地选择了自动滤过。 13. 吃吃喝喝 陆宇说马上到,在座各位先点菜,边吃边等。两个姑娘丝毫不跟他见外,立刻磨刀霍霍向猪羊。程梓明把ipad递给何倩霖,何倩霖拉过周一诺一起看,周一诺笑着,“不是你要吃火锅的吗,自己点。” “哎呀,参考一下嘛。”何倩霖拽着周一诺的胳膊。 “你有什么忌口的吗?”周一诺抬头看向程梓明,灯光映出她眼底的一汪泉水。 程梓明摇摇头,目光未曾从这姑娘身上移动分毫。 “多点些肉,小宇子是个肉霸。”周一诺埋头看ipad,朝何倩霖说道。 何倩霖瘪瘪嘴,嘟囔道,“知道了,不认识的还以为你们俩好过呢。” 闻言,周一诺有些窘迫,她脸颊微红,心神不定间抬头瞟了一眼程梓明。 程梓明端起杯子喝酸梅汤,故意将视线移开,强忍着笑意。 何倩霖自觉失言,开始补救,却越帮越忙,“我的意思是,你怎么就记得他爱吃肉,不记得我呢。” “你爱吃虾滑,我记着呢,你不是已经点过了?我是看肉的分量好像不太够。”周一诺无语,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现在是两个大老爷们,肉少了他们吃不饱怎么办。 程梓明捏着杯子把玩,目光从杯中晃动的液面转移到周一诺脸上,即便周一诺此时埋着头专心看ipad,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她的侧脸,但他的目光仍没有移开,倒是何倩霖抬头时发现了这一幕。 趁着程梓明去调味碟,何倩霖凑到周一诺眼前,盯着她笑得一脸暧昧,飞了两个眼神看向程梓明的背影,回头对上周一诺的眼,老实交代,孤男寡女,什么关系。 周一诺愣了愣神,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她露出一脸不知所谓的表情,淡淡地说,没什么关系,他是陆宇的表哥,之前碰巧见过两回。 哪里看不出周一诺明显的躲闪和答非所问,何倩霖一脸坏笑,慢慢抚摸着周一诺的胳膊,真的只是碰巧吗? 这个八卦的女人!周一诺的心在呐喊。端起酸梅汤喝了一口,周一诺两眼微抬,不过碰巧坐同一趟飞机回武汉,又碰巧遇见他去相亲,准确来说,应该是撞见。 三番两次抬起头,都能看到程梓明的视线聚集在周一诺身上,傻子才相信周一诺的片面说辞。哟哟哟,三个叹字,何倩霖一声比一声娇嗲,妖媚的嗓音听得周一诺汗毛都要起立。啪地拍了一下桌子,柔媚的女妖精变成了山上的母大王,何倩霖微眯着眼,小舌舔了舔唇角,糯米啊糯米,你确定你不是跟他相亲去了? 说到相亲,中午的悲惨经历再次浮上心头,为什么别人就能碰上白富美?而我就只能碰上处女癖?周一诺抿了抿嘴唇,面容抽搐,信不信我把脑子里的存储条拿出来给你看,中午跟他相亲的姑娘个子很高,人家那才是高贵冷艳,只可惜没戴眼镜,没看清楚到底可不可方物。 哟哟哟,又是一串叠字,何倩霖干脆将胳膊肘搁在桌上,撑了脑袋盯着她,笑得一脸邪魅,你还说你对他没意思?怎么菜还没上齐,我就闻到醋味了? 被人说中心事,周一诺面带红晕,却没有正面回答,哼哼哈哈地说了声,哪有,我都不知道今晚饭局有他。 拎起桌上的一小块黄瓜,何倩霖嚼得起劲。一个男人一眼不眨地盯着一个女人,这能代表什么呢?这可是雄性动物典型的求偶表现,别告诉我你眼瞎了没发现。 周一诺充耳不闻,装疯卖傻。心底却开始冒泡,真的吗,真的吗,他真的对我有意思?可是我没觉得啊,会不会,是我想多了? 程梓明拿着四个小碗回来了,“不知道你们都喜欢什么口味,我就打了几样,不够的话你们自己去调。” 周一诺笑着道谢,拿起筷子分别把小料加到自己碗里。 “我去拿点碎花生。”何倩霖起身,不知是不是故意给二人点独处的时间。 想到何倩霖刚才的话,再看向程梓明那毫不避讳的目光时,周一诺的小心肝抖了两抖。她微微错开眼,装作寻找何倩霖的身影,余光却发现程梓明确实一直看着自己。 看看看,有什么好看的。她暗念着,可心里某个角落,却慢慢长出了一丛花。 陆宇姗姗来迟,一句何倩霖你怎么又胖了,引得桌上一片热闹。何倩霖佯作要打陆宇,回身说,小糯米你不要拉我,看我弄不死他,说一个女人又胖了简直就是丧心病狂;周一诺并没伸手劝,笑骂道,陆宇你就是嘴欠,活该被人揍;陆宇双手抱头,大叫拐子救我;程梓明满面含笑,把耐煮的菜一点点下到锅里,眼神没从笑意满满的周一诺身上挪开分毫。 在何倩霖看来,冬天里吃麻辣锅,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伴随着每个翻滚开的油泡释放出香味,白色的蒸汽慢慢往上蒸腾,熟了的食物漂浮在汤面上,随便夹住哪个,都能让你充分体验成功的愉悦,更别说那种满锅任君采撷的快感。将肉片放进小料碟中浸润,香油香菜小芹菜散发出的混合香,中和了辣味与腥气,往嘴里一塞,仅仅咀嚼就能让人产生无比的幸福感。荤的,素的,各种食材在汤面上舞动,这些热辣的食物,最能驱走冬日的寒冷。 当然,透过白色的蒸汽,还能看到对方凝视的目光,周一诺,我要是相信你们俩没问题,那才真是见了鬼。 何倩霖在桌下用腿碰了周一诺小腿两次,出手揪了她大腿一次。 周一诺欲哭无泪,面上却不敢有所表露。姐姐,如果你欠肉吃,锅里多得是,为什么唯独跟我的腿过不去,还能不能好好吃火锅了? 然而桌面上一直呈现着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和谐景象。何倩霖和陆宇把各自收集到的同学信息互通有无,三言两语就能使得周一诺瞪圆了眼,感叹一句“什么时候的事”。所有的八卦段子,只要到了这两人嘴里,立马能被现场还原,惟妙惟肖,就连局外人程梓明都被逗得乐不可支。 插科打诨之余,陆宇并没忘记这顿饭的最终目的。他努力把话题拐到自家神勇表哥的奋斗史上来,七分事实三分夸耀地打广告,宽泛点的比如体能无极限,神秘点的比如演习以及特殊任务,被他添油加醋娓娓道来,居然有些侠义小说的模样。现在的小姑娘们,哪个没点英雄情节,瞧瞧,单兵特种几个字立马让她们的眼神发生了变化。 “像士兵突击里的袁朗那样么?”何倩霖当年最爱暖男班长史今,袁朗虽帅得让人合不拢腿,可是太妖孽,不够居家,属于不易拿捏的男人类型,相比之下,远不如史班长温柔贴心。 程梓明只是淡淡地笑,“他比我帅,军衔也比我高。” “那你们的选拔,真的有电视里演的那么恐怖么,跑断腿之类的?”何倩霖对老A兴趣浓厚,频频提问。 “士兵突击,更像是一部征兵宣传片。至于特种这个词,其实一点也不神秘。简单地说,就是我们比普通单位吃得好点,练得苦点,然后任务分工不同。至于电视里演的跑断腿,我们并不提倡无意义的伤亡。”程梓明大方直视着何倩霖的目光,答得轻松。 听他们说得随意,周一诺不由想起在飞机上看到的伤疤,虽然自己对军人出身的程梓明多了崇拜和好奇,可仔细想想,哪个军人不是摸爬滚打一身伤,听陆宇说得玄乎,她的心里却不由夹杂了些心疼。 第一次见活的特种兵,何倩霖觉得特别稀奇,“不是有电视剧里演的,什么导演啊表演专业的学生都能选到你们那,然后还巨牛逼,真的假的?” 已经被类似的问题询问过多次,程梓明笑着答,“也许别的地方有,但我没见过。在基层,大多数学生军官的体能一般都不太好,军事素质跟不上,大多缩在屋里写计划,写方案什么的。其实特种这个词很宽泛,大家都被各种电影电视混淆了概念,并不是只有击毙本拉登的那几个才算特种兵,相应的一整套后勤、医疗、火力、通讯,所有联合作战人员,都算特种兵的。至于招兵,没什么特别,可能尖子会让我们先挑吧。” “啊?是吗,那好吧。真的会有杀毒贩的任务么?你杀过人么?”何倩霖眨眨眼,眼底闪着兴奋的光。 没有直接回答,程梓明只是淡淡地笑,“我们和电视剧,其实不太一样。” 何倩霖还等着他继续解释,但他停住了,一言不发,只是微微抿起唇角。周一诺用胳膊碰了碰大何,示意她不要乱问。何倩霖暗暗点头,就冲这份遇着异性的好奇,还能简单明了点到即止。要知道现在的男人都是牛逼吹得比天大,一边讲着老子天下无敌,一边唾沫星子乱喷,仿佛只有那样,才能证明自己是个大老爷们儿。 14. 相伴而行 眼见大家吃饱喝足,程梓明挨个询问了一遍,是否还需要加菜。确定不再需要下单,他才起身去了洗手间。陆宇吃得很饱,坐在椅上揉肚腩。眼见程梓明已经走出听觉范围,何倩霖连忙挥手,招呼陆宇凑过来。 瞟了一眼周一诺,何倩霖奸笑着问陆宇,“好端端一场大学同学聚会,怎么最后成了你表哥的推介会?” 陆宇不以为然,“推介会有什么不好?一箭双雕,省时省力。” 表哥难得回一次家,在部队呆得太久,连母猪都见不到一头,这不正好,借这个机会,带他多见识一下我们同济的美女。 何倩霖装作恍然大悟的模样,偏过头瞟了眼扑哧笑出声的周一诺,明显话中有话,“听说他好像在相亲呢,你可别干这种一份货许三家的缺德事。” 陆宇抚额长叹,作为表哥,感情的事让表弟这么操心,真的好吗?他很想认真解释,这一切都是因为母亲大人介绍的姑娘经常闹眼子。可又怕说完以后,姑娘们会觉得程梓明眼光太高,不好伺候,白白断了另两条路。他斩钉截铁地表示,其实是因为中午的姑娘太难伺候,拐子接受无能,还没聚上,就已经散了。 何倩霖的小舌绕着嘴唇转圈圈,她碰了碰周一诺的胳膊肘,笑得一脸的意味深长。 这样说来,程梓明真的没有说谎,周一诺微微低了头,暗暗想着。还有,幸好是吃火锅,热气一蒸,每个人都面色红润,他们就看不出来我在想什么了。 联想起刚才何倩霖对程梓明工作的好奇和关注,陆宇暗自欣喜,看来这事已经有了一半苗头。他眯着眼笑着看向何倩霖,“哎,看你刚才好像挺感兴趣的,说实话,你觉得我表哥怎么样啊?“ 何倩霖几欲抓狂,十分不解为何这厮的智商没有跟着年龄涨,她半咆哮着嚷道,“关我什么事!你没发现你哥满眼里只有糯米吗?!” 回头没看到程梓明,陆宇看着周一诺,想想刚才桌上的氛围。被何倩霖这么一说,貌似,还真有点像。 母大王何倩霖已经想要拍桌子了。 一旁的周一诺故作镇定地反驳,才没有。 仔细想想,大何说的有道理,虽然刚才她问得欢,可拐子的兴趣重心明显还是在糯米身上。哼哼,两个人一起从汉口过来,拐子看她的眼神就不一样了,看来中间有好多事情都错过了啊。被何倩霖打了岔,没跟上程梓明的节奏,不用想,他肯定抢买单去了。陆宇起身便往银台走。 事实证明,程梓明确实是去结账了,对自家表哥,陆宇不至于客气到去把付过的钱抢回来,于是他笑成一朵花,找服务员开发票。 “拐子,你觉得糯米怎么样?”陆宇拿了发票塞进钱夹,二人一起往回走,有意无意提起这么一句。 过了几秒钟,程梓明转头问陆宇,目光中含着期待,“等会把车给我用?” 陆宇眨巴眨巴眼,脑子转了过来,他笑得合不拢嘴,一掌印在程梓明肩膀,“晚上还要跑古田,那你给我把油加满。” 饭吃完,陆宇咋咋呼呼非要把人扯去公馆KTV,理由是就在马路对面,走个天桥就到。何倩霖用力捏了几下他的胳膊,直让陆宇痛呼出声。实在恨铁不成钢,抓住他的胳膊不撒手,何倩霖朝他呲牙,谁要跟你去唱歌,老娘还忙着呢,天这么黑,过年期间治安又不好,赶紧送我回家! 陆宇还在迷迷瞪瞪,何倩霖一个劲地冲他使眼色,你让他们两个人独处一下不好吗?你是有多蠢,助攻都不会? 迫于母大王的武力,陆宇只好打车先送何倩霖回家。两个人连走带跑的背影,怎么看怎么像落荒而逃。 人数突然少了一半,气氛也冷了下来,周一诺看了看时间,八点半。 “你想去唱歌吗?”程梓明看到街对面的牌子,跟女孩子在一起,除了吃饭看电影,唱歌也是一种约会方式。 周一诺摇头,“就我们俩,唱什么,强军战歌吗?” “你会?”程梓明眼神一亮,他一直以为地方上不会有什么年轻人听这种歌。 “之前有个项目跟军方合作,跟那边的同事学了几句。”周一诺笑着解释,脑子却在想现在该去干点什么,在路口傻站着,确实有点冷。 “那你想去玩什么?”程梓明微微低着头,看着路灯下安静眨着眼的周一诺。 “嗯,其实,我不晓得,”周一诺抱歉的笑笑,“电影也没什么好看的,要不,我们,就逛逛吧。” 周一诺在心底把自己狠狠地唾弃了好几遍。她本来想尝试先回家吧这四个字,结果停顿了半天,嘴里吐出来的却是继续逛。 得了吧,其实你并不想现在就坐地铁回家对不对?其实你现在觉得很开心对不对?发现他和那个大长腿并不是男女朋友关系,你就已经在暗爽了对不对?刚才听到何倩霖那么说,其实更多的印证了你的想法对不对?老实说,自从发现他一直看着你,你不仅不担心,反而觉得那种感觉很好对不对? 周一诺,你看,旁边那碎了一地的,可是你的节操? 其实程梓明心里一直在打鼓,冬夜里八点半这个不早不晚的时间,一个家住古田的姑娘站在中南路上吹着风。他很害怕她说要回家,那么他只能开车送她回去,但他真心更想跟她多呆一会。经过这几个小时的相处,他发现和周一诺在一起,整个人会觉得特别放松,只是看着她的笑脸,便觉得心情愉快。这姑娘拥有特别的魔力,一直吸引着他,让他想要了解她更多。这样单纯的相处,总比一见面就计算对方的薪资水平、被询问何时转业以及转业安置费怎么开销要好吧。就算按照姑姑所谓的评判标准,论长相身材,她看上去还不错,虽然没有梁思颖个高,但也不算太差,这么一个逢人先笑到露牙的姑娘,言谈举止非常得体。被自己塞了杯奶茶没表现出任何不开心,吃饭还会先问有没有忌口,足以表明她很好相处,虽然工作冷门了点,好歹也是在为人类健康事业作贡献。分秒间,程梓明的脑袋已在飞转,想来想去,他觉得这个任务确实可行。 他隐隐的有些兴奋,又有点患得患失。 已经许久没有如此渴望等待一个结果,也许只是一句话。这句话将决定他是否打算坚定地完成这个任务。他看着这姑娘言语停顿,看着她用舌头润了润嘴唇。在路灯的映射下,小巧的嘴唇蒙上了一层水光,更加红润诱人。等待的间隙不过一两秒钟,对程梓明来说,却格外漫长。 幸而他等到了,在听到她发出继续逛的讯号之后,程梓明的眼角眉梢都带了笑。 他点点头,跟在周一诺身侧慢慢走。 我们应该用什么方式才能更好的了解对方?在这个资讯如此发达的年代,如果你想玩玩,只用摇摇手机,便可以找到附近一群寂寞的男男女女,泡吧狂欢甚至一夜情,即使他们的真面目和头像天差地别,但那又有什么关系。 可总有些人不愿意单纯地玩,如果人生只是简单地凑合,那么何必要凑合。有这种想法的人往往容易被剩下。眼下各种社交平台层出不穷,可无论是电脑电话、短信微信,没有一样能比得上面对面的聊天,一个眼神,一个笑容,你说出的每一句话都会收到真实的回馈,这无疑将鼓励你继续说下去,人与人之间互换信息,从而了解对方。 大年初三的夜里,路上行人并不多,两人从中商百货走到首义广场,走走停停顺带看风景,话题一个接着一个。从申办文明城市聊到抗战胜利70周年,从每天随着晨光例操聊到各自的初高中母校,周一诺惊奇地发现,原来他们俩还是同一所大学毕业的校友,只不过程梓明比她高三届。这家伙从小体育出色,高中时考了田径类国家二级运动员,05年本科毕业,下连不到两年,通过了军区特种选拔,一直干到现在。明明不平凡的人生,偏让他形容得如此平淡。 原本以为会冷,结果越走越热,周一诺拐到路边开着的店里买了柚子茶,看看时间,九点十分。 程梓明拿着柚子茶,低头问,“还走吗?累不累?” 周一诺摇摇头,咬着吸管,没有说话。 程梓明的头又往前探了一点,带着明显的询问,没弄清楚她摇头是指不走了,还是不累。 “冷吗?”看她两只手捧着杯子,露出圆润透明的指甲盖,程梓明问道。 周一诺回头看看北面,“我们上桥上看看吧。” “桥上风大。”程梓明担心的提醒,大过年的吹夜风,感冒了怎么办。 “就到口子那里就行,黄鹤楼底下,”周一诺抬脚就走,“话说我真的蛮少在武昌江边看夜景。” 程梓明只得依从,却始终走在靠机动车道那一边,领先她半个身位,帮她挡掉夜里寒冷的风。 15. 事发突然 身为镇守长江天堑的中国四大名楼,黄鹤楼这个地标建筑在本地人心里一直是个比较奇怪的存在。外地人一提起武汉,言必称黄鹤楼。但武汉人却基本不怎么爱爬这座天下名楼。周一诺只在小学时去过一次,那时候空气还算清明,登上最高层,尚能看见江对面的电视塔,还算有些欲穷千里目的意境。而程梓明只在上大学班里组织活动时去过一次,他却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上去那天天气不佳,江上的风景都没能看全,只在心中默念了两句,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便跟着同学们吵吵嚷嚷地下去了。 两人站在桥边望着长江,黑色的夜里只能见到江边各色的彩灯和江上仍在行走的各式船只。桥上风大,寒冬腊月并不是看江景的好时节。周一诺把大衣紧了紧,帽子也掏出来戴上,两手揣在荷包里,双眼依旧平视远方。往来车多噪音大,为了方便说话,二人都不着痕迹地往对方附近靠了靠。 “据说在武汉谈恋爱要做的一百件事,第一件就是要一起把大桥走完。”周一诺抿唇笑着,并没偏过头。 “是吗?那还要花点时间。”程梓明侧耳听着,这个说法对他而言很新奇,大学期间没谈过女朋友,也从来没有女生这样跟他提过。 “然而并没有什么用,”周一诺呵呵地笑出声来,毛线帽下的发丝被风扬起,划过她的耳畔,带来轻微的拂痒,“我以前走过。” 意识到周一诺在陈述她曾经的感情经历,程梓明又靠近了点,竖起耳朵,听得格外用心。 “我们大一就在一起了,四年多。”周一诺仍旧含笑望着远方,语气平淡,像是在说今天早上出门吃了碗热干面。 “他应该是个很优秀的男生吧。”程梓明侧过头看向周一诺的脸,像她这样的女孩到这个年纪还单身,多半有着不堪回首的情感经历。果不其然,最为纯洁美好的校园爱情,没能善始善终,无论在谁的记忆里,都会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记。 “还好吧,我也不差啊。”周一诺露出玩笑般的笑容,记忆中王凌成的脸仍是那样懵懂而稚气,带着涉世未深的清澈与坚定,只可惜这些都已经变成了过去,岁月匆匆流过,一切物是人非,如果再见面,会不会纵使相逢应不识呢? “不过是普通的校园恋爱,毕业了就分手而已。”周一诺仍是淡淡地笑着。身边能说话的朋友,大多数都知道这件事。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突然提起了这个话头。都说男人很介意女人的过去,如果他真的对我有意思,我这么坦白交代从前的事,他会不会生气? “然后呢?”程梓明有些好奇,侧了脸淡淡地笑着看她。 “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日子就是工作,相亲,相完了之后继续工作。只不过,我始终不太喜欢那种白菜土豆等价交换的感觉,所以一直拖拖拉拉拖到了现在,”转头看向程梓明,周一诺眼里全是自嘲,“其实今天中午我也在相亲,也黄了。” “哦?”没想到事实是这样,程梓明低了眼,暗想,真巧,如果这样的话,那真是太好了。他的双肘搁在扶栏上,感受着桥梁的频率,面上的笑意却控制不住地往外淌,幸好这浓黑的夜,遮挡住了他的兴奋与激动。 “哎,同是天涯沦落人啊。”周一诺叹口气,两手抓住栏杆,无奈地耸了耸肩。 “相逢何必曾相识呢。”程梓明对出下半句,发现那姑娘面上没有一丝惆怅,反而笑得格外开心,又是一口白牙。 从前和王凌成在一起时,周一诺也曾憧憬过美好的未来,形象曾具体到下班一起逛超市,送孩子上幼儿园。可现实总比梦想骨感,在社会汹涌澎湃的巨浪碾压之下,并不是所有简单纯粹的爱情都能屹立不倒。面对一个事业编制和一个有背景的岳丈,这段象牙塔爱情便被现实无情地土崩瓦解。 也哭过,也怨过,然后呢,擦干眼泪,该上班上班。这个世界,永远不会因为离了谁不能活。 片刻沉默之后,程梓明很认真地看着周一诺,说:“今天太晚了,又冷,改天我陪你走一遍。” 有些愣神的周一诺听见了自己心脏明显的跳动。从前内科老师说,只有当你紧张激动的时候,才会发现自己是活着的,因为平时你根本不会在意自己有心跳。她想起程梓明说他没有女朋友时认真的表情,想起饭桌上他有意无意驻足的目光,她认为这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人的眼神不会作假,大家都是成年人,这样的单独相处说明了什么?无非就是男女关系那点事。但即使这样,他也只是就着长江大桥的事情许了一个貌似承诺的东西,并没有对这种奇怪的相处做出任何直接的言语表示。 想到这里,那颗刹那间开始奔跳的心渐渐地落下,回归原位。 周一诺,你在期待什么呢,不过见了两三面而已。花痴发多了,得治。 “下去吧,我送你回家。”程梓明看了看时间,已经快十点。 已经很多年没在街头这样轧过马路,程梓明很想感谢周一诺,感谢她愿意留出时间陪自己聊天。他曾以为,经过多年的部队生活,自己已经被制度化、标签化了,成为了有枪、有兄弟就一生足矣的那种人。长时间的忙碌,让他对悠闲放松无所顾及,所谓的很多娱乐新潮,他也不再关注。从两人愉快的交谈中,他发现自己并没有被这个世界隔离出去,当然这也归功于周一诺。她和他一样喜欢听老歌,看老电影。这让他觉得,自己不太像颜冰说的那样,像个过时的老干部。 这种感觉真的很好。他十分希望今天的夜再长一点,回家的路再长一点,这样他就能和这个姑娘待得更久一点。 只可惜,路途总会有终点,他们总会走到停车场。 周一诺跟在程梓明身侧往前走,如果没记错的话,再拐个弯就能看到小宇子的车。 此时突然传出几声怪异的响动,像是布料被尖锐的物体忽然撕扯开,紧跟着便传出一声女人凄厉的尖叫,在空旷的车库里异常刺耳。 周一诺愣了两秒钟,尖叫声消失,却传来男人低沉的说话声,短促而有力。 回头看了眼周一诺,程梓明忽地抓住她的手,迅速靠到她身前,直盯着她的眼,“你就在这别动,我过去看看情况。” 周一诺有些惶惶,下意识地捏住了程梓明的袖口,但她很快点点头,松开手,“你小心点。” 程梓明冲着发出声音的地点跑了过去,两个男人正抓着一个红色的女士皮包在争抢,其中一个拿着匕首,正朝着对方低吼,一个年轻女子站在旁边不停地抽泣。 “叫你老实点!把包给我!”单手撕扯着背包的劫匪开始不耐烦,匕首朝着男人的左臂就是一刀。 女人又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却很快被另一个小年轻明晃晃的匕首吓得捂住了嘴。她想要去扶身侧的男人,刚迈开脚,却被小劫匪推搡在地。拿着刀的小劫匪眼疾手快地拽下了她身上的首饰,拉耳环的时候,女人又痛得发出了叫喊。 “小点声!想死啊!”持匕首的年轻人面目狰狞地嚷道,顺势往女人身上踹了一脚。 话音刚落,程梓明已经飞起一脚踢中了那个抢首饰的小混混,眼见人倒地飞出去三四米远。眼见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抢到包的男人瞪着眼吐出一句“个板马”,举着匕首就朝程梓明刺来。 程梓明出手格挡,趁他没站稳,一拳朝他面部砸去。劫匪被打得有些头晕,晃了晃脑袋,他被这个管闲事的家伙彻底地激怒了,挥舞着匕首继续上前。 周一诺的背紧紧地靠在立柱上,她探出头,焦急地看着不远处的情况。程梓明踢掉混混手中的刀,朝着对方膝盖又是一脚,对方支撑不住跪在地上。空气里跳动着的,全是拳肉相交的声音。 不敢靠近,只能紧紧贴着墙壁,周一诺不错眼地看着程梓明的背影,在背包里一顿摸索,找到了小号电击棒。自买回以后,这玩意还从没派上过用场,原以为它一直不会派上用场。程梓明应该值得相信,但抓紧了电击棒,周一诺的心明显安定了些。 还能帮他做些什么?这时候应该做什么?对,报警! “对,中商百货地下车库,有人抢劫,”又是一通摸索,周一诺掏出了手机,她往相反的壁柱后躲了躲,摒着气打110,握着手机的手不住地抖。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遇到持刀抢劫,她从没听过自己如此强烈的心跳声,几乎要盖过电话那头接线警察的声音,心脏好像马上要从胸腔蹦出来。 起初被踢飞的男人缓过劲来,趁着大哥与人过招,悄悄地贴着车后方,从两辆车中间穿过,朝那个正在报警的女人走了过去。 程梓明刚用劫匪的皮带把年长的劫犯捆住,余光看到了斜刺而出的另一个劫匪,助跑几步又是飞身一脚,小混混闷哼一声倒在地上。 身旁突然发出一声闷哼,紧接着,啪嗒两声,周一诺的手机、电击棒统统摔到了地上,她仍旧背靠在立柱上,茫然的抬眼,被突然出现在距离自己不到一米处的劫犯吓得一动不动。 16. 相伴相随 程梓明将两人拖到空旷的区域,三两下捆得结实。年长的家伙貌似是个练家子,还能走几招,年轻的那个有些不经打,已经晕了过去。年长的劫匪嘴角流着血,目呲欲裂地瞪着程梓明。 “你们不过是劫财,不要太过分,”程梓明阴沉着脸,“万一真打起来,就没这么好看了。” 那劫匪听了,更加凌厉的目光喷薄而出,嘴里骂骂咧咧杂带些脏话。被吵得不耐烦,程梓明伸手给了他一肘子,他才消停,只是那冒着精光的眼神略有些灰暗。仅仅三招就被他生擒,看这家伙的身手,不知是哪条道上的,确实不好惹。 确定现场已经绝对安全,程梓明才回身到周一诺跟前,睁大了眼扫视着她,“没事吧?” 周一诺木木地摇了摇头,大口喘着气,抬眼望着他,“你没事吧?” 程梓明笑着摇了摇头,生生忍住想要把她抱在怀里的冲动,抬手扶了扶周一诺头上歪掉的帽子,把她的乱发拨整齐,“吓着了吧?” 周一诺点头,下意识地抓住程梓明的右手,企图借力离开背后的立柱。 肌肤间亲密的触碰使程梓明浑身通电一般,入手冰凉,还在微微地颤抖,看来这姑娘真的吓着了,他满眼心疼,用大手包裹住她的小手,捧在手心缓慢揉搓。 周一诺吓得不行,丝毫不记得要脸红害羞抽回手,木木地任由他暖着。 被抢的女子顾不上看横空出世的英雄,她跪坐在受伤的男子身边,红色的皮包掉在一旁,里面的东西散落出来。 脑海中全是周一诺惊恐模样的程梓明这才想起,那个男人刚才好像被划了一刀。 “我先去看看他的伤,好么?”程梓明目光柔和地看着周一诺,即使害怕,她却始终没有哭出来。 心还在狂跳,周一诺做了两次深呼吸,活动了一下腿脚,露出一个难看的笑,“我也去,我是专业的。” 两人手牵手来到被抢的男女跟前,程梓明蹲下身帮受伤的男子查看伤口,男人只穿着毛衫,应该是想直接开车,所以出事时他并没有穿外套,一件蓝色的夹袄被扔在一边。他左臂的毛衫被划破了一个两寸半左右的口子,程梓明帮他把伤口暴露出来,刚才这人一直用右手压着,血流不多。 周一诺从脖子上解下围巾,挣了两下,手上没力气弄不动,只好递给程梓明。 程梓明看了眼周一诺,她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个笑,“棉布的,勉强凑合吧。” 程梓明把围巾撕开,递给周一诺一半,他将大块的围巾绕上臂垫好,周一诺用剩下的部分折叠成三角状,两人配合着进行压迫止血。 “没事的,没伤到大动脉,”周一诺看向已经泣不成声的女子,女子的眼妆全都花在两颊,“警察应该快来了。” 女子一边擦泪一边道谢,口里还不住地念叨着身边受伤的男人,谁要你跟他们抢,他们要钱就拿走算了,你万一出了什么事,我可怎么办。 伤口不算太深,但应该要缝针。周一诺想拨个电话问警察多久能到,却发现手机不在兜里。 熟悉的手机铃声响起,周一诺的手机躺在立柱旁边,震动带起了地面的灰尘。程梓明小跑过去拾起手机,顺带扫了两眼被绑得严实的两个劫匪,眼神里释放出森冷的寒意。 周一诺看了眼来电提示,发现屏幕摔花了。 “喂,爸。”周一诺站在伤者旁边,慢慢朝程梓明身边挪了两步。 “糯米啊,什么时候回来?”周茂林的声音低沉,带着些许睡意。 “可能要稍微晚一点,”周一诺抬眼看向程梓明,面有说谎的羞赧,“同学们玩得比较high。” “那你早点回来,打个车。”老周同志打着哈欠挂了电话。 “可能做笔录还要一会,”知道她这么说是怕家里人担心,看着她不好意思的眼神,程梓明心里又是一软,他牵住周一诺的手,替她拍掉大衣背后蹭上的墙灰,“弄完了我送你回去。” 得到姗姗来迟的警察首肯之后,一群人先去了陆总急诊处理伤口。由于时间太晚,两名警察分别询问了四人一些问题,留了电话号码,便放他们各自回去。 程梓明把车开进周一诺家小区时,已经12点半。 稍稍缓过劲来的周一诺再次礼貌道谢,从进医院到记完笔录上车,程梓明一直牵着她的手。脸色微赧的她安慰自己,这只是一种无声的安抚,是程梓明帮助她尽快平复心情的方法。人在经受重大事件时,这种带着温度的慰藉是很好的安抚方式。 回家的路上,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程梓明还讲了三个笑话,只是其中两个有点冷。感觉出他的良苦用心,周一诺莫名地觉得,这个寒冷的有突发状况的冬夜,明明很温暖。 程梓明熄火下车,周一诺不解,“怎么了?车有问题?” “我送你上去。”程梓明目光灼灼地盯着眼前的姑娘。 “不用了,都到楼下了,没事的,”周一诺舔舔唇,慢吞吞想出个理由拒绝,“车停这儿挡路。” 程梓明不依,“半夜了,没那么多车经过,再说,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周一诺抬头看他,夜深了,小区里的路灯显得格外亮,映在程梓明的身上,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他的脸离得很近,微蹙着眉,眼里透着一股执着。 好吧,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好了,反正我也打不过你。 站在家门口,周一诺掏出钥匙,再次对程梓明说了声谢谢。想到他手掌温暖的触感,周一诺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不料却看见了程梓明皮鞋上的灰印。 肯定是刚才打架时留下的,回去记得擦一擦,打点鞋油。周一诺默默地想着。 “周一诺。”程梓明唤她。 她抬起头,对上他的眼,“嗯?” “你,明天有空吗?”程梓明轻咳一声,忐忑的目光飘到周家大门的福字上,又极快飘回来,落在她脸上。 没想到他会说这个,扑通扑通,周一诺又感觉自己活着了。她咬唇想了想,“明天要去小姨家,中午要在她家吃饭,”看到程梓明微微睁大的眼和满脸的期待,她笑了笑,“吃过午饭应该就有空了。” 吃过午饭,长辈们照例是要打麻将的,她对麻将不感兴趣,即便不出门也是和表妹刘洋一起看电视玩电脑。 程梓明点点头,“那明天再联系,晚上我请你吃饭。” “哦,好。”周一诺眨眨眼,努力掩饰着内心的欢愉。 两人相视一笑。看着周一诺进门,程梓明才转身离开。 周一诺是捧着自己的小心脏入睡的,寂静的夜里,心跳声比往日明显许多。 今天发生的所有事,从王磊到白富美,从海底捞到抢劫犯,一切的一切,对她的心血管系统展开了一次盛大的洗礼。这么跌宕起伏的经历,在她未及三十年的人生里,实属第一遭,简直神奇到可以编成剧本。 幸亏平时身体还行,不然是不是要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直接吓晕过去。想想程梓明的身手,那拳脚摩擦骨肉撞击的声音,听着就疼。再回想自己军训时学的军体拳,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真要碰到这种场面,什么都不够用。那明晃晃的匕首,看着就浑身发抖,这不是演电视剧,那是真刀,开了刃的真刀,不知砍过多少人。他就那么冲上去了,也不怕受伤。 不过,三两下就打得他们无法还手,这点小宇子倒没有乱吹牛。 作为一个在十几年读书生涯中从不喜欢看男生打架的人,周一诺无耻地承认,程少校见义勇为打坏人的模样,实在是帅得惨绝人寰。 据说他们单位训练很辛苦,作为主官,手下管着一大帮人,他平时肯定很忙。这家伙应该也算是威风八面的吧,不知道训起人来凶不凶。不是说带兵的人都整天扯着嗓门乱叫,言语粗鲁到处国骂么?如此一个大老爷们,居然絮絮叨叨如此紧张,这说明什么呢?周一诺翻了个身,开始皱着眉咬手指,他这算不算是对我有意思?嘁,肯定是我想多了,发生这种紧急情况,但凡是个女孩子,他都会小心保护的吧,保护人民群众的人身财产安全,也算是军人的责任之一啊。如果换做中午那个白富美,他会不会也一直拉着她的手,轻声细语地说,别怕。 可是,小宇子说他和白富美谈崩了。他刚才还说明天请我吃饭,那是不是意味着,他真的对我有意思?他该不会是个不承认、不拒绝、不负责的家伙吧。如果那样的话,呃,打他是打不过,争取努力把小宇子揍一顿也行啊。 眨眨眼,淡淡的夜光透过窗帘缝,看着周一诺翻来覆去。 她翻过身找手机,一点二十。 提示音正好这时响起,裂成好几个不规则多边形的手机屏幕上,程梓明发来消息。 我到家了,快睡吧。晚安。 安静的夜里,这句话有着奇特的魔力,枕着程梓明的晚安,周一诺进入了梦乡。 17. 四见初会 第二天,周一诺再次从邓太后的呼唤中睁开了双眼。 “快起来,太阳都晒屁股了,懒丫头。”邓清拉开窗帘,大把的阳光晒了进来。 周一诺眯缝着眼,满脑子浆糊,哼哼唧唧,“几点了?” “十点了,还睡!”被这丫头弄得一点脾气都没有,邓清皱起眉,“洋洋刚才打电话来,问你么斯时候到,我都不好意思跟她说你还在睡!” 周一诺揉揉头发,打了个哈欠,“昨天回来得晚。” “玩玩玩,玩那晚,也冇玩出个么斯名堂,要是真有本事,么样不玩个男朋友回来咧!”说起这个,邓清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索性一掌拍在周一诺屁股上,“还不起来,懒得抽筋!” 周一诺龇牙咧嘴地揉着屁屁。老娘想象力真丰富,什么都能联系到找男朋友,真真万变不离其宗。如果知道昨晚的惊魂一刻,邓太后估计能吓晕过去。她肯定会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男人什么的,以后再说,还是顾好小命要紧。 反正也没打算告诉她,还是让小老太太生活在安静祥和的阳光里好了。 晨练结束,程万平正在餐桌边吃早点,程梓明一身运动衣从院门口走进来。 “爷爷。”程梓明短发已经汗湿,跑完步浑身舒爽。 “吃了冇?”已经90高龄的程万平,就着汤包喝了一口豆腐脑。 “我先冲个澡,等哈去吃碗热干面。”难得回来一趟,得多吃两口家乡味。 “要出去?”程万平抬头看着小孙子,初四的早上,街上不一定有卖面的摊子。 “嗯,等哈出去一趟,买点东西。”程梓明倒了杯水,慢慢地喝着。 程万平夜里睡得早,并不知道程梓明一点多钟才回来。记起依玫说梓明出去跟姑娘见面,他笑着问了一句,“昨天玩得么样?” 程梓明捧着杯子,正在想几点钟出发去广埠屯合适,爷爷一句问话,他脱口而出,“蛮好。” 脑海里划过的是那姑娘软着腿报警的模样,卡白的小脸上却没有一丝眼泪。承受了那么大的惊吓,冰凉的小手还能递上围巾,笑着说自己是专业的。 看着梓明脸上自然而然流露出的微笑,程万平笑着摇了摇头,咬了一口小汤包。 表妹刘洋下午要和男友出门约会,她正坐在梳妆台前,扒着额头描眉。听到周一诺的手机响,她停止了动作,从背包里翻出手机,递给了在客厅坐着的表姐。 手机提示音响了三声,两条短信来自商店春节促销,另一条微信来自程梓明。把手机塞进荷包,坦然自若地走到刘洋卧室里,离开客厅的喧闹后,她才小心翼翼地把信息打开看。跟程梓明约定好了见面时间和地点,周一诺抬起头,从镜子里看见洋洋似笑非笑的脸。不知为何突然觉得有些心虚,她连忙将眼神错开。 没看出周一诺不太自然的表情,刘洋只顾着和表姐讨论新买的眼影。周一诺发自内心地称赞表妹长得漂亮,用什么牌子的眼影都好看。 还是姐姐好。刘洋拍着化妆台,佯作叹气,“哎,都说么斯女为悦己者容,那也要悦己者有那个欣赏能力撒。你信不信,如果我去问罗建凯,今天我画的妆和昨天有么斯区别?他肯定看不出个所以然,然后反问我,难道不是一样的吗?” 洋洋从小到大一直是美女,模样好,成绩也好,许多事情都不用太费力,性子比较单纯,又被姨父宠得没边,二十好几了还一直没心没肺。交往的男友罗建凯性格敦实,一直宠着她,小两口已经谈婚论嫁,十分甜蜜。 周一诺帮她一起弄头发,笑着埋汰妹妹,“莫总仗倒建凯老实就欺负他,小心到时候变成恶鸡婆。” 你是不是我亲表姐啊!刘洋大声抗议,笑着朝周一诺扑过去。 饭桌上,周一诺说到下午要出门,邓清的脸色便有些不好看。早上出门前,李媛来打电话,说了王磊的反馈意见,没提具体什么原因,只说不合适,应该不会再有下文。 对这丫头,邓清已经懒得再多说什么。于是她全程非暴力不合作,一路黑着脸,直到吃饭时,还会偶尔从桌对面冷飕飕地飘来一记眼刀。 小姨邓婷笑得和蔼,招呼周一诺下午过来吃晚饭。 “呃,不过来了,”周一诺甜甜地笑,“我约了朋友。” 听到这话,邓清又送来一个白眼。邓婷拍了下姐姐的肩,“年轻人有他们自己的生活,好不容易放假,让她们去玩吧。” 饭毕,刘洋拉着周一诺施施然而去。 午饭结束,照旧支起一桌麻将,俩姐妹加俩连襟,红中赖子杠。打牌时,邓清仍旧阴沉着脸,邓婷见状,摸了一张八条,干脆地打出去,“你啊,就是太操心了。缘分这种事,急不来的,说不定你松一松,让她自己找,马上就能找个好的。” “碰,”邓清推下两张八条,抬头看了一眼妹妹,“问题是,已经松了好几年了,也冇起么斯作用。你有建凯那么好的女婿,房子装完了就结婚,你倒是不愁哦。” 一边的周茂林朝小姨子使眼色,不要再说这个话题了,越说她越来劲,认死理,说不通。 “杠!”刘长海笑眯眯地杠出一个赖子,成功地将额度翻了翻,伸手去摸牌,他满面惊喜,“哟呵,杠开,硬的,还杠了两个红中,顶了顶了,给钱给钱。” 其余三人只得乖乖付账,还被刘长海一顿教育:好好打牌,不要想些有的没的。他看向自家老婆,打牌就打牌,能不能专心点。 与刘洋分开后,周一诺开始一次又一次地掏手机,她担心人群太喧闹,自己听不到提示音。看着碎片状的手机屏,她想起昨晚的惊魂一幕,仍旧心有余悸。 同时,心里的小期待像水泡一样浮了上来。这是程梓明第一次发出邀约,自己第一次赴约。而在这次正式的邀约之前,两人已经拉过手了。都是些什么鬼,正常男女谈恋爱,怎么会是这样奇怪的顺序。 等等,周一诺,你好像又想多了。还没人说要跟你谈恋爱,不要总是自己脑补,想男人想疯了么。 站在万达广场门口,程梓明手上拎着一个白色的提袋,阳光照在他的头顶,带着江城冬日别样的温暖。手里的提兜又小又轻,他的手指下意识地将提兜勾了勾,确定它还在。兜里装着件重要的东西,他打算送给周一诺的第一份礼物。 闲聊时,朱碧波偶尔会说起他和张瑞轩青梅竹马的故事。两人从初中相识,高中相恋,结婚时他还只是个小中尉,可张瑞轩一直跟着他,不离不弃,升到正营级,她才跟过来随军。他常说,哪个女人不爱好东西?衣服鞋子皮包首饰,越贵的越喜欢!可你嫂子,就算送她一把小野花,都能开心地到处找瓶子,只想着怎么把花养起来。既能镇得住名品,又能爱得了平价,不管送啥都开心,那才是好媳妇儿。至于脾气嘛,爆点就爆点吧,老子不跟她计较。 朱碧波那表情生动的脸上,带着无比的自豪。 程梓明特别羡慕朱碧波,羡慕他说起自家媳妇时甜腻的笑容,羡慕他们相亲相爱,有个完整的家。 波哥,我不知道她会不会是我媳妇儿,但是,跟她待在一起我很自在,看到她笑,我就很开心。她看上去好像并不排斥跟我在一块儿,约她出来她也欣然答应了。 程梓明的左手攥紧了提绳,手里的这个,但愿她能喜欢吧。 只一眼,周一诺就从人群中搜寻到了那个身影,精神的短发,背挺得笔直,穿着一件深灰色中长款大衣,搭牛仔裤和休闲皮鞋,装扮比昨天显得轻松自在。 再走近一点,便能看到他的眼忽然一亮。周一诺抿抿嘴,拢在袖里的手紧了紧,捏捏袖口,顺便擦去手心微凉的汗意。 “等很久了?”周一诺瞟了一眼手表,自己比约定时间早到了五分钟。 程梓明摇摇头,示意自己也是刚到。 来之前以为自己有很多话想说,可真的见了面,却不知该如何开口。说些什么呢?你今天真漂亮?怎么觉得有些居心不良。 看着眼前的姑娘,程梓明心情有些复杂。他想徐徐图之,却没有充足的时间供他循序渐进,他不可能像其他人那样,今天约顿晚饭,明天约场电影,下周去郊区来个自驾游。 在单薄的假期面前,他只能选择节省时间,然而过快行动,势必会降低成功率。万一将这姑娘吓得落荒而逃,怎么办? 不管了,先这样吧。 表明手机需要办点业务,程梓明提议先去一趟移动营业厅。周一诺点点头,跟着他走。 程梓明加了流量包,还在套餐里加了一个亲情号。周一诺坐在等候区,没看见他输入那个属于自己的11位号码。 程梓明招手,示意周一诺到窗口来。 “手机给我看看。”程梓明站在一边,点点头示意她坐下。 18. 人傻钱多 周一诺递过手机,程梓明扫了一眼正面的裂痕,蹙了蹙眉。在手机膜的包裹下,碎裂的屏幕呈现出钢化玻璃般的裂纹,他不动声色地将手机从右手转移到左手,塞到了白色的小提兜里。 “先生你好,请出示身份证原件。”业务员露出一个僵硬的微笑。 看到程梓明伸过来的手,细长的指节上分布着几处厚茧,手指弯了两下,周一诺呆住,“啊?要我的?” 她老老实实地递出身份证,看着程梓明,一脸不解,“你办什么业务,为什么要用我的身份证?” 程梓明看她一眼,笑而不答。 周一诺皱眉,又来了,神神秘秘的,不晓得搞什么名堂。不要以为你冲我笑得好看,就可以这么任性!心中却默默叹了口气,周一诺啊周一诺,为什么他说什么你都照做,万一他把你卖了呢? 真是色令智昏。 业务员将业务内容显示到签字屏上,程梓明指了指签名框,看着周一诺签完字,马上点了确认。 “我还没看清楚是什么呢。”周一诺皱眉,虽然明白程梓明不至于害她,但这种被蒙在鼓里,无法掌握真相的感觉真的不太好。 看着被递出的电话卡,周一诺开始犯迷糊。 “旧卡已经作废,欢迎您下次再来。”业务员一脸玩味的笑意。 拿起桌上所有的东西,程梓明带着周一诺走到一边,“给你换了张卡,还是以前的号码。” 程梓明抿了抿唇,低头看周一诺,发现她貌似有些不开心,心下顿时紧张起来。 “为什么要换卡?”周一诺不解,“换套餐也不用换卡啊?” 程梓明从提袋里拿出一个白色的盒子,从盒子里掏出一部新手机,拿针戳开插卡口,把刚领的小卡放进去。 “你的旧卡放不进去。这个可能要用邮箱登ID,不着急的话,你晚上回家再好好弄吧。”说完,程梓明把手机交到周一诺手上。 “啊?”看着手里的东西,再抬头看看程梓明,周一诺莫名其妙。 “嗯,”程梓明咬着唇,看了她两眼,很快低下头将视线移开。被喜欢的姑娘盯住不放,这简直比海上武装泅渡还难熬,他小声地说,“送你的。” “为什么要送我手机?”周一诺不解,摇着手不肯收。你是人傻呢,还是钱多啊,哪有一见面就送手机的?我跟你有那么熟吗? 程梓明不接,直直将她看着,陈述着事实,“你那个昨天摔坏了。” “摔坏了我自己会换,”周一诺又好气又好笑,不明白这个明明很好说话的人,为什么突然这么执拗,“怎么能花你的钱。” 我们是什么关系,凭什么收你这么重的礼,一出手就是五六千的手机,真不知这家伙是对钱没概念,还是不在乎。 又不是二十出头的小姑娘,愿意拿青春换取物质安慰。更何况我的青春已经被狗吃了,一点不值钱。这世上从来都没什么天上掉馅饼的美差,多得是想得到就必须付出代价的现实。突然这么大一个馅饼砸下来,我总得问问饼从哪儿来吧。 周一诺抬眼看着他。 他仍旧带着笑,只是笑容越来越淡,拿着手机的右手慢慢从身前回到身侧,眼里的神采也慢慢地暗下去,远没有刚才见面时明亮。 这样一个身手敏捷、功夫了得的大男人,竟然会在自己面前表露这样的情绪。周一诺感觉左胸腔里有什么东西慢慢开始融化。 一个成年男子这样的举动,意味着什么?她心下有些激动,却不肯随便接受如此贵重的东西。 程梓明现在很沮丧。从小到大,没人教他怎么跟女生正确相处,莫晓静那假小子跟着他摸爬滚打好几年,让他误以为原来女生都那么皮实。长大些,懂事了,发现女人其实是水做的,动不动就哭,让他着实头疼。以至后来无论是女性路人,还是同班女同学,只要对方的理由合理,嘱咐什么他都照做。在部队呆得太久,长时间没跟女孩接触,即使休假回来相亲,他也总是与人礼貌克制地相处,说什么做什么,都有定式。 直到今年遇见她。 起初发现她是小宇的同学,程梓明并没想太多。记起十年之前的因缘际会,他便下意识地把周一诺纳入了自己比较熟悉的部分范畴。直至一次又一次的偶遇,看她微笑,看她害怕,看她坚强,他大概明白,自己这是喜欢上了。 因为喜欢,所以沮丧。他只是凭着自己的本能去做一些事,比如昨晚担心她害怕,便一直拉着她的手,怕她惊吓过度,便一直给她说些别的事,转移注意力。 他只是觉得,她的手机摔坏了,应该换个新的,万一屏幕碎片脱落,刮到手怎么办? 怪不得别人说,当你爱上了一个姑娘,你会愿意为对方做任何事,什么美好的事物都想和她分享,甚至想要随时随地跟她在一起。 可是,被喜欢的姑娘拒绝,原来这样令人难过。 他攥紧了拳头又松开,似是鼓足了所有勇气,直接把手机塞进她的大衣荷包,眉眼不再带着笑,而是一脸苍凉的歉意,“我的年休不长,过几天就要回部队了,”抿唇补充一句,“收下吧。” 他将她细细地看着,如果以后没机会再见了,再多看两眼也好。 早知道今年回来能遇见你,我就多请几天假了,至少不会这样突然得让你受惊。程梓明心里默默想着,却不好意思说出口。 听他用低沉的嗓音说出这句话,心里那点关于自由不自由的怨气,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默默叹口气,周一诺的心里几乎要化出水。是啊,他能在家呆多久,过不了几天就得走。不知道这一走,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见? “可你真不用给我买手机。”她取出手机,抬眼望他,低声地说。 “一点心意而已。”程梓明有些尴尬,原想给人一个惊喜,结果变成了强人所难。 不知该说些什么,他脸上的受伤太明显,周一诺试图安慰他,“心意我领了。” 低头看着这个眨眼微笑的姑娘,程梓明深吸一口气,一把将手机按在她手掌上,把她的手指弯上去握好,“事先没跟你打招呼,是我不对。但是,我真的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种推来让去的事情上。” 他顿了顿,用尽所有勇气,说出了那句在心里堵了许久的话,“周一诺,做我女朋友好吗?” 四目相对,程梓明眼里表现出的热切,将周一诺烫得呆住。 什么是爱情? 一句情话,一首情歌,一朵玫瑰,于是就你爱我,我爱你了? 上学时,每次见到男生弹着吉他在女生寝室楼下唱情歌,周一诺都觉得很好笑。如果一个女生真的喜欢你,你根本不用如此惊天动地。那些早已存在的心有灵犀,会让一切水到渠成。 毕业之后,即便想回头去找那种惊天动地,也不会再有了。 是老了么?明明才见了他两三面,为什么心里总是出现些莫名的期待。是不是稍稍有个人走近一点,自己就迫不及待? 回头想想,并不是。相亲也相了好多,没有一个人能像他这样,让人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看,仅仅一句话,又能感觉自己活着了。 昨晚还翻来覆去地想,这人到底是个什么态度。今天他就摆明了态度,让人猝不及防。 其实,周一诺,你是开心的,不是么? 多少年没这样跟人表白过,看到周一诺呆呆的模样,程梓明之前所有的忐忑都消失了。那一瞬间,仿佛什么都空了,弥漫性的窒息慢慢遍布全身。他偏过头自嘲地笑了笑,果然,提前行动失败率陡增。这下可好,估计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程梓明轻轻叹了口气,低头看着两人的影子,闷闷地说道,“没关系。” “什么没关系?”周一诺发完愣,看着程梓明低眉垂目的模样,有点不明白他在问什么。 抬头看着周一诺,程梓明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落在她眼里,这笑简直比哭还难看。 周一诺笑了,“你是想说,如果我拒绝你,你的6plus就白送了,觉得可惜,所以安慰自己说没关系?” “啊?没有,我不是那个意思。”手机送了就送了,没什么大不了。只是与想象中最好的结果相差甚远,程梓明觉得嘴里有点苦。 “那好吧,”周一诺点点头,把手机放到包里。她很清楚这样的举动代表了什么,可此时此刻,内心却一点都不想拒绝,“看在你马上要回部队的份儿上。” 以为自己听错了,程梓明双眼盯着她,狂喜从眼底喷薄而出,赶在大脑皮层短路之前,他只想再确认一遍,“你答应了?” “这个嘛,”周一诺眨眨眼,话只说一半,“先陪我去买衣服吧。” 说完周一诺便转身往卖场走,程梓明两眼一亮,三两步跟上前去。 19. 愿不愿意 很快,程梓明发现事情不对,因为他们一直逛的这层主营男装。他轻声提醒周一诺,女装好像在楼下。 周一诺点点头,丝毫不以为意,挑出一件外套,继续往程梓明身上比划。嗯,不错,身材比例很适合当衣架,身高腿长就是好啊,穿什么都好看。这么硬朗,男人味够足。 “这两件都试一试,好不好?”毕竟刚被人表白,狂奔的心跳还没完全平复,周一诺调整呼吸,放缓了语气,刹一听上去,真诚得像在哄小朋友。 不明白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程梓明点点头,开始脱外套。他不太爱买衣服,毕竟平日作用不大,买回家也只能被挂在衣橱里,一年穿不了几次。冬季御寒的大衣只有两件,够换洗就行。但顶不住这姑娘兴致高啊,随她吧,只要她开心,怎么都好。 两名女导购围着程梓明,不停夸赞他身材好,仿佛店里没有其他顾客需要招待。他四处张望,视野里没发现他的那个姑娘,原本平和的心,顿时乱了半拍。正担心她是不是要反悔,周一诺一脸得意地从侧面缓缓走来,身上这件四千多的大衣,转眼间已经被她偷偷结掉。 从店里出来,程梓明提着衣袋站在过道上,抿着嘴,一动不动地看着对面而站的周一诺。 她眨了眨眼,本想继续对视,却被他热切的眼神看得心虚。她扬起下巴,带着刚被人表白的激动,尝试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我现在也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种推来让去的事情上,”我都没生气呢,你凭什么生气,她舔了舔唇,努力瞪回去,“我就是想给你买件衣服,怎么了。” “狡辩,”看着她外强中干的模样,程梓明哭笑不得。刚才见大小合适,周一诺下手快到连标牌都给剪了,现在这衣服他不收也得收。终于明白她一番心思,他顿了顿,又凑近了些,唇角勾起,声音低沉,“非要这样?” “嗯,非要这样,”那张脸越凑越近,形成的压迫感让她有些喘不过气,周一诺抿着嘴,两颊微微鼓起,“不管怎么说,你好歹让我接受得心安理得一点。” 听出此句话里的深意,程梓明心内似有什么乱撞,他又往前挪了挪,生生忍住没有拉起她的手,看着她头顶的发旋,舔了舔唇,他鼓起勇气继续追问,“接受什么?我,还是手机?” 周一诺眼珠转了转,露出看呆子一样的表情,嘟囔着,“见过给手机买大衣的么。” 程梓明听清了,心里那擂鼓般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周一诺转身走在前面,面色微红,笑靥如花。 23岁的段雪雪和17岁的崔珏是这家饭店的服务员,具有丰富工作经验的段雪雪会经常给刚出来打工的崔珏讲些故事,或是分享些经验。正所谓奇葩年年有,今年特别多,何况在餐馆这种人流量巨大的地方,本就不缺乏段子。 比如,如何分辨正在用餐的一对男女关系进展到何种程度? 通常若两人都显得比较拘谨,那么必然算不上熟悉,不排除正在相亲的可能,即使是恋爱关系,时间也并不长久;若是男人口若悬河夹带丰富肢体动作,而女人百无聊赖,八至九成可能在相亲。当然也不排除此时女人眼神狂热,要么她对面坐了个宇宙霹雳无敌帅哥,要么他们是在搞传销。 如果两人各自捧着手机吃东西,偶尔抬头交谈,即使你没见到他们带孩子出来,多半也已经结婚。 而如今这一对,女生笑着说,男生笑着听,说着说着女生不再继续了,两人仍旧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这浓情蜜意的模样,应该刚确定恋爱关系不超过三个月。 段雪雪如此评论。 崔珏对对手指,皱着眉,努力地思考着。 雪雪姐,你昨天还说头三个月是蜜月期,两个人会恨不得四肢加躯干都连在一起,长成两个脑袋四只胳膊四条腿,可你看他们俩,连手都没牵,一点都不甜如蜜。 段雪雪点点头,也是啊。没有充分肢体接触,足以证明这对男女关系不深,但为何两人的眼神,感觉能甜得腻死人?尤其是那男的,激动得像再不看就没机会了似的,一分一秒都不肯错开眼。 连续两天被这样灼热的目光洗礼,纵使面皮不算太薄,周一诺也不免有些害羞,毕竟从没被人这样长时间凝视过。那一抬头便能瞧见的炙热目光,越看越令人心猿意马。自从他说出那句话,周围的气场似乎变得更加尴尬,可直觉告诉她,局面已经无法用矜持来控制了。 这家伙,他看别人的眼神也是这样吗?要是一直这样看着其他人,会不会把人给吓坏?也不知道收敛点,两眼直勾勾的,若是他眼神再多些严厉,这一幕实在像极了长辈训斥小姑娘。 脑洞大开的周一诺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面对程梓明好奇的目光,她摇摇头说没什么。 昨晚聊天时谈起相亲,程梓明说他找对象其实没标准,当时她还觉得好笑,哪个相亲的人没有标准,就差明码标价等价交换了。他说,真的不敢有标准,因为我们一直让人等。 周一诺捧着水杯,缓解无处将双手安放的窘迫,“所以,我就是没有标准的那个咯?” “不是,”程梓明不假思索地回答,想辩解又觉得词穷,“真不是,怎么说呢,我的意思是,我觉得你很好。第一眼见你,对你的印象就很好。” 周一诺愣住,默默地回想,貌似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是在飞机上?对一个举着硕大无比、笨重有余的双肩包的女汉子一见钟情?这位同志,您的口味还真特别。 “你在飞机上帮我放包那次?”她略带不解地问。 “看来你真的不记得了,”程梓明笑着摇头,“05年6月,我去学校找小宇,你还坐过我的车。” 周一诺呆住,她从没想过这两件事会有关联,小宇子确实说过他有两个表哥。大学时他常念叨,我们一家这么优秀的三兄弟,个个没有女朋友,简直是人间惨剧。所以后来听说程梓明是他表哥时,她并没表现出异样的情绪。 “啊,当时那个,”周一诺惊讶得嘴都圆了,记忆中那个墨镜男已经有些模糊,“原来是你啊!” 程梓明笑着点点头,脑海中那个齐耳短发的姑娘,如今已经长发披肩。 “真是,”周一诺抚着额头,觉得特别不可思议,“小宇子还说他哥要请我吃饭,我当时压根没当回事,举手之劳嘛。” 蹭车还吹了空调,何乐而不为啊。 “是啊,如今我来兑现了,”程梓明把餐盘往周一诺跟前挪了挪,“十年了,但愿不算晚。” 周一诺埋下头,红晕出现在两颊,联系这两天经历的种种,心门上的锁已经渐渐打开。身高腿长的白富美都看不上,他的标准还真高。她眨眨眼,偷偷对自己说,其实,好像,飞机上那次,对你印象也很好来着。 咦,难道还真让郑书奇那疯婆子给说中了? 待这二人结账走出店后,崔珏和段雪雪沿着落地窗多看了几眼。 看吧,出去了都没有牵手,肯定不是热恋啦。 晚饭结束后,两人不愿继续闲逛,还是看了场电影。没有特别感兴趣的片子,随便挑了场时间合适的。程梓明问周一诺吃不吃爆米花,她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表示已经很饱,根本吃不下。 想起之前的电影院奶茶事件,周一诺觉得很奇妙。 能想象一抬头就看到那张脸的感觉吗?一个光看背影都能让人想入非非的男人,在电影院里突然出现。昏暗的灯光下,整个五官轮廓更加深邃,笑着问自己,喝不喝奶茶。 突如其来的惊喜和奶茶的温度仿佛要讲故事拐过一个弯,而当那种怦然心动对上他身后不远处的白富美,真真是五味杂陈。 但他现在就站在身边,在触手可及的身旁,这个刚才问我愿不愿意做他女朋友的人,我们一起在电影院排队买票。 这一切是多么的神奇而又美好。 周一诺不时侧过头瞥他两眼,视线相交后又害羞地转移,不同的想法一个一个地从心底冒出来。他昨天中午还在跟别人相亲,今天就向你表白,是不是遇到个稍微还能看得入眼的女人,他就这样口无遮拦? 另一个反驳的声音说,你昨天不是也在相亲,你跟那个相亲的人一点关系都没有,为什么他不可能也跟那个白富美话不投机? 第三个观点蹦出来,承认吧,周一诺,这么多年,你没遇见过让你如此心动的男人了。 更何况,他说他十年前就已经记得你了。 这种十年之前,我不认识你,你不属于我的蓝本,分分钟将你轰成渣。 看完电影,程梓明送周一诺回家。这次周一诺坚持不需要送上楼,程梓明没说什么,只叮嘱她赶紧把手机拾掇好。周一诺乖乖地点头说好,跟他告别。 20. 细致入微 程梓明为周一诺拉开了一个完全陌生的领域。生物制药行业以女生居多,做实验时总有聊不完的时尚话题和八卦新闻。女孩子叽叽喳喳,脑电波和男生完全是两个频率。部队里女兵少,出任务时也很难接触到异性,整天与雄性生物为伍,到处都是阳气过盛的年轻人。明明是不同行业的影响,分明变成了不同性别主导的世界。 谈笑中,程梓明玩笑般提起,我队里还有很多优秀小伙,改天可以介绍给你们同事,现在单身军官特别多。 你当你是试用装吗?还要打广告。再说了,也不是所有女人都跟我似的这么不矜持好不好,周一诺暗自腹诽。 很久都没有这样的感觉了,两人间居然能有说不完的话,好像随便什么话题都可以拿来讨论,喜欢吃什么,什么食材,怎样的做法,这种小事都能讨论上一个小时。期间他还不忘穿插几个让人脸红的句子,让人对他跳跃思维心悦诚服的同时,叫人不知如何作答才能不产生更多歧义。 聊天到半夜,两人才互道晚安。看着枕边发光的手机,周一诺把手贴在心口,浓黑的眼里映出幸福的光。 真好啊,这才是恋爱的感觉。 不得不承认,对于如今的社会人,手机的重要程度自是不言而喻。周一诺是这条理论的坚决拥护者,无论走到哪,她都会带着手机。在沙发上坐着玩,床上躺着玩,就连上厕所都要带进洗手间,仿佛手机是她不可分割的另一个灵魂。 其实,她以前也一直这样。但总有些人,会将在别处积累的不满引导到这件事情上来。 邓清表示自己已经出离了愤怒。 “你看哈子你丫头,换了个手机像换了个魂样的,以前哪是这个样子,就像离了手机就不能活了一样。”邓清一边抱怨,一边剁着排骨,砧板上血肉飞溅。 “还好吧,以前不也是这样吗,这不是换了个新手机,总要熟悉哈子情况撒,”周茂林站在一边剥豌豆,朝老婆挤出个笑脸,“以前用安卓,现在换系统了,总要花时间适应嘛。” “换系统,我还以为她换了个祖宗,整天拿倒手机,跟供个祖宗有么区别,”下手又是一刀,邓清抿起嘴,忍不住继续碎碎念,“那些有么斯用,年轻伢要多出去转,成天见黑地闷在屋里头,么样可能遇见合适的男伢咧?” “哎呀,你总是三句不离老本行,”老婆的执念实在太深,周茂林已经毫无办法,不知道究竟是妻子恨嫁还是女儿恨嫁,“儿孙自有儿孙福,不要管得那么多,我家丫头还是蛮优秀的。再说了,你现在着急她嫁不出去,等她真的嫁人了,你又欠她,总想要她回来,哪有现在好咧,总在你跟前。” “总在我跟前,”邓清歪着脸凑上前,膝盖蹭了蹭老公,“看得多了,烦死了,一晃三十了,还不结婚。” 周茂林连忙伸手拂过她额前的头发,轻轻挽到耳后,“说了无数回,随她去,随她去。” “今天下午她又不在屋里吃饭?”停下手里的活,邓清走到灶前,看了眼冒着白泡的鸡汤。 “嗯,好像说明天中午也不在家吃饭,有个高中同学结婚。”周爹汇报着女儿的日程,却忘了分秒钟前,这个话题还是媳妇儿的死穴。 “哎,”邓清叹了一口气,“你说撒,她的同学们哈结婚了,她还连个男朋友都冇得,跟她介绍那多男伢,这不喜欢那不合适,烦不烦死人。” 周茂林头痛不已,说了句去厕所,逃离了媳妇碎碎念的紧箍咒。 下午又能见到周一诺,程梓明心情一片晴好。昨天夜里聊到一点多,今天他依旧六点多钟就出门跑步。正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平时不太在意路边的枝枝桠桠,但如今的程少校已然脱了单,心情自然无比愉悦,就连那荒凉的路边只吊着几片叶子的枯树,落在他的眼里,歪歪斜斜的身姿里都透出些美感。 春节假期的清晨,路上本就没什么人。天气依然阴冷不堪,微霾的空气将细小的水分子锁在雾中。程梓明绕着干休所独自跑着,脑海里回想着和周一诺聊过的内容,脸上不由自主地带了笑。 隔壁老莫背着太极剑问往广场走,看到这个跑步的年轻人,不觉有些眼熟。 “莫叔叔好。”路过老莫时,程梓明主动打了招呼。 “好,你好。”招呼打完,发懵的老莫不禁眯起眼,这好像是,隔壁程家的二小子?什么事儿这么开心,脸上跟挂了朵花似的。 都说恋爱中的人智商下降得厉害,自以为英明神武的程少校表示,他绝对不是那种在各种激素共同作用下被冲昏头脑的二愣子。一但发现自己开始走神,他便立即启动自省机制,将情绪拉回到正常状态。 对程梓明来说,他那点小九九,怎么可能逃得过程万平锐利的眼。自从那天问他玩得如何,他答了句蛮好,老爷子就开始仔细观察起他的一言一行。动不动舔舌尖,眯了眼笑,发呆,就连张阿姨喊他吃饭都喊了两声,他才有反应。 哼,就这水平还想隐藏? 原本害怕吃饭时一直摁手机会被爷爷发现什么端倪,但一诺主动暂停了对话,让他好好陪爷爷。他甚至有些期待,如果带一诺回家,爷爷会不会喜欢她?应该会的,爷爷的遗憾便是孙辈里没有女孩,他总抱怨一群小子没一个贴心。一诺那么懂事,肯定能得到爷爷的疼爱,没准,比他的更多。 想着到这些,胃口大开的他又添了一碗饭。 摸清了周一诺的假期作息规律,程梓明自觉地把时间表跟她同步起来。这姑娘爱睡懒觉,十点左右起床,吃完午饭出门。整个午后他们要么轧马路,要么找地方喝茶聊天,吃完晚饭再溜达溜达,然后送她回家。两人什么都聊,从NBA讲到科幻小说,从国家形势讲到股票,涉猎范围之广,令程梓明一次又一次对这个姑娘丰富的知识面惊讶无比。 无奈甜蜜的时光总是短暂,程梓明心里默默盘算着,初八的火车回广东,这样还能陪她两天。 晚饭前,听说他初八就走,周一诺满脸的笑意瞬间凝固。 “这么早啊。”才刚刚习惯在另一个人的陪伴下过假期,习惯有个人嘘寒问暖,习惯一起走在江城的街头,欣赏不一样的风景,习惯每天夜里揣着无比美好的心情,捧着手机说晚安。 看她笑意明显消失的脸,程梓明心里也不好受,却没有办法,只好低了眉眼看她,“只要有机会,我就请假回来。” 周一诺摇摇头,对他的说法表示明确反对,“你工作性质特殊,别老请假,专心工作。” 程梓明不由低了头,半响不说话。 “怎么了?”虽然有些难过,但周一诺的第一反应是,接下来的两天必须得充分利用。 “我能牵一牵你的手么?”程梓明抬头,安静地看着她。 又能感觉自己活着了,左二至六肋软骨下方的那个器官如此猛烈的泵动,周一诺眨眨眼,只觉得口干舌燥。还是遇到意外那晚有过肌肤接触,之后这两天,程梓明一直克制守礼,甚至没有盗用小说里的经典桥段,趁着过马路顺势牵住她的手。 现如今,答应不答应又有什么区别,一切发展得太快,快得超过她的预期。深吸一口气,周一诺安慰自己,对于一个假期不到十天的人而言,时间就是一切。在这有限的时间里,他的紧张和在乎表现得如此淋漓尽致。就算再给你三个月时间,你确定能找到一个比他更容易走进你心里的人吗?谁能清楚他下次回来是什么时候,难道还要慢慢磨蹭,拖上一个月才羞答答地告诉他,我愿意做你的女朋友?大家都是成年人,谈恋爱也讲究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这种时候,扭捏有用吗? 看他伸出手掌,掌心向上,一双眼里满满的期待。 这一幕落在周一诺眼里,突然变得很神圣,神圣得像他在邀请自己,从此加入他的人生。 周一诺,你们真正开始相互了解才三天,你确定吗?她在心里问自己。 她抬眼望着他,映入眼帘的,是他的认真。 我想我愿意相信他。 周一诺把手放在了他掌心里。那里的温暖,随着静脉回流进了她的心里。 左手被程梓明交握,揣在大衣的荷包里,再也没有松开。周一诺顺势往他身边靠了靠,人潮汹涌处,甚至被人挤得靠在了他身上。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弯了唇角,把她往怀里再拉近一点。 像所有恋爱中的情侣那样,他们一时一刻都不想分开,就连晚上的告别,都比前些天多说了一刻钟。两人说着如此没有营养的话,显得格外幼稚,讲着讲着,往往自己先被逗笑了。最后的最后,还要争执一下,到底谁看着另一个人先离开。 结果必然是周一诺屈服在程梓明的执着下,一个人转身上楼。 21. (番外)一诺日志 (1) 2008年5月18日阴心情很烦躁 刚才王凌成打来电话,说有事约我谈。 其实我认为没什么谈的必要。用需要专心写论文的理由半个月不见面,除非脑子被门夹了,不然我会相信他真的在闭关写论文?半个月以来,我们一共打了五个电话,其中三个是我主动打过去,每次对话他都支支吾吾,毫无逻辑没有重点。而他打过来的那两个电话中,一个在十六天之前,告知我他要专心写论文,大意是指暂时不要见面;一个在今天,约我去谈事。而在这之前,无论午饭晚饭,他都会到我寝室楼下等着,然后两人一起去食堂。 我承认我有点傻,但还不至于傻到连这种白痴借口都会相信。 张云梦和温宁听说了,一直安慰我。 诸如王凌成这家伙这么不上心,干脆分了算了,正好加入毕业就分手大军,赶一赶潮流。 或者是,既然乌龟探出了头,你就去看看,到底能吐得出来什么,总好过一个人发呆。 我想我并没有发呆,十天前在图书馆三楼自习室,看到他和一个女生搂在一起,我就知道我被劈腿了。我以为我会立马冲上去给他一个耳光,但我并没有。我只是远远地站着,多看了两眼那个女生,确定了她是公共卫生学院的朱琴琴,然后转身离开。 我释然了,因为朱琴琴的爸爸是市卫生局副局长。 抱歉,我第一个想到的只有这个理由,最正面最直接的理由。因为我相信,在一段长达四年的感情面前,所谓的她比我漂亮这种肤浅的缘由,远比不上一个好泰山来得重要。 而且我真心没觉得她长得比我漂亮。 而今天,这个薄情寡义的家伙通知我去,不知是聊天还是对质。 聊什么?聊我们的纪念日是05年的元旦?聊一起走过的四年?四年后在这个五月我被他甩了?原本说好工作两年就结婚的呢? 我靠。 好吧,我回来了。 寝室里现在就我一个人。幸好她们不在,这种时候安慰越多越想哭。回来的路上我都好好的,要是被她们几个念叨哭了,多丢人。 去的一路上都在想,他到底会对我说些什么。无奈没有被人劈腿的经验,我只能想象着电视里的狗血情节,怎么惨怎么来。 看清他的方位以后,我发觉脚下有点无力,再也不像从前,会加快步子走过去。他还是穿着那件我陪他买的外套,美特斯邦威的休闲装,傻傻地站在那,看到我出现,并没有迎上来。 哎,这种时候,难道要我主动不成? 走到跟前,面对面,大于我们每次在寝室楼下互道晚安的距离。 我问他论文写好了没。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了一句对不起。 呵,对不起。道明寺曾说过,如果对不起有用,那还要警察干嘛。你这是要打一棒子再给一个甜枣吗。 只可惜老娘不吃那一套。 我说,有事说事,别唧唧歪歪的。 于是他给我讲了一个故事,一个关于官家小姐钦慕穷书生的故事。故事里官家小姐和穷书生因为某个原因熟识了,官家小姐温柔可人热情似火,对一个刚被国家公务员考试腰斩的穷书生,释放出了最大的善意。 我一直不明白编制是个什么东西,也不明白为什么王凌成对公务员或事业单位如此执着。并不打算读研当临床医生的他,除了对编制考试报名报名再报名,居然没给任何一家企业投简历。那个时候我就应该能意料到如今的结局,一个对编制如此偏执的人,骨子里必定有些坚持的东西。而他坚持的东西并不是我,如此而已。 他刚才说,朱琴琴在面试给他帮了忙,他已经成功获得了省药监局的那个职位。而且他并不打算卸磨杀驴,毕竟以后工作方面还要仰仗她爹。 在我听来,怎么我才是那头被杀掉的驴? 这就证明,这场省考之前,他们就已经搭上了。十天前我的目睹,不过是疾病已经发展到了症状明显期,而潜伏和前驱我居然都没发现,脑子还真是驴得可以。 我问他,你是不是应该给我一个理由? 他支吾着说,我就想着跟她在一起,工作就能解决。其实,其实我舍不得我们之间的感情。 别他妈当了****还想立牌坊,我的感情不是你拿来糟蹋的对象。 我告诉他,你的选择没有错,没准女方还送房送车,让你平步青云。 没想他还能诚恳地说出事情的真相,而不是继续用那些无厘头的理由敷衍我,我甚至想对他表示感谢,肯说出真相,起码表明他没再把我当傻子。然而,在我们俩的男女朋友关系还没完全断绝之前,他做出怀中再拥佳人的举动,实际已经把我当成了大傻子。 飞快地推算了一下,我已经被劈腿四个月了。 我盯着他,其实我想表达的意思是事已至此,挣扎无用。但在他看来,我的眼神夹杂了坚决、鄙夷、痛恨和后悔。 他说,你别想不开。 我他妈最想不开的事,就是当初眼瞎,看上了你。 所以我说没啊,没什么想不开,你说完了吧? 我转身想走,他伸手拉住我的胳膊,却被我迅速挣开。 放开!脏不脏啊!我回身瞪住他。 我看到他的脸黑了,哈哈,碰了脏东西,回去用酒精喷喷。 他又说了一遍对不起,还说他自己也很痛苦。 有些事情不是说了对不起就能解决的,就像感情,不是你说了对不起,我就可以不难过,可以不嫌你脏的。 王凌成,四年了,我真心觉得没有对不住你的地方。至于你对不对得起我,你自己心里明白。你再跟我拉拉扯扯,一边抱着别的女生,一边告诉我你很痛苦,有意义吗? 你难道就不担心被朱琴琴看见吗? 闻言他便沉默了。 然后我就回来了。 云梦回来了,问我和王凌成谈得如何。 我说分手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转身进了卫生间。 然后我就听到了她的咒骂声,用尽所有不带脏字的词汇,一鼓作气连个哏都没打。 我推门进去,对她说,算了。 她拿着手机,电话那边王凌成一声不吭。 宁宁比我还激动,一直数落我。 怎么就算了?四年多啊,19岁到23岁,多好的青春,他说分手就分手?! 从前追你的时候,什么掏心窝子的事没做过?你还记得吗,大一你发烧那次,愣是求得楼下阿姨放他上来,连夜把你背到医院,守了一整晚,那个时候多好啊,现在怎么就变了呢? 知道他家庭条件不好,跟他在一起这几年,约会的时候你连个贵点的馆子都不敢去,他还想怎么样?他那可怜的男人的自尊,值几毛钱? 要不是看着你喜欢,我们早就劝你散伙了!这么个男的,要钱没钱,要相貌没相貌,除了对你稍微上点心,他哪点好了?家里还有弟弟妹妹,以后是多大的负担,这些你计较过么?他还提分手!他算个什么东西?他凭什么啊! 再说了,谁的男朋友对女朋友不上心啊,我就觉得王凌成对你还没曾帆对云梦好。他说他没钱,你就陪他去做兼职,他说他想睡你,你就给他睡了,那是第一次啊!虽然******不值钱,但是心意值钱啊!!我们都想着,算了,你开心就好,结果呢?惯得他毛病,简直不拿自己当人!什么东西,他还敢说分手! 我就说吧,本来我一个人在寝室挺好,她们一回来肯定给我弄哭。 2008年5月21日晴头昏脑涨 昨天陆宇拉我去喝酒,喝到最后,我把他送回了寝室。 一觉睡到下午一点,肚子好饿,头好疼。 哎,小宇子真是废物,还没有云梦和宁宁能喝,好歹那天晚上是她们扶我回的寝室。 不过有一点他说得没错,那样一个男人,确实没什么可留恋的。 小宇子还说,恭喜我加入到他的单身阵营。 嘁,我居然成了跟他一样的孤家寡人。好在已经签了,要是变成没有工作的孤家寡人,岂不更惨。 2008年6月3日小雨笑死我也 张云梦眼角含笑地告诉我,王凌成脸上贴了两处纱布,路上碰到外科林老师,非说是自己磕的,简直侮辱林老师的智商。 想想也是,没准林老师还会认为他包扎得不够美观。 张云梦说,伤口是被陆宇揍的,当时王凌成和朱琴琴手牵手在路上走,被陆宇给撞见,他二话没说,拳头直接就上去了。真看不出来,这陆宇平时一副公子哥儿模样,居然这么够义气!马上就要答辩了,这破了相,可就难看了。 这是要干嘛啊?英雄救美么?温宁在一旁煽风点火。 屁啊,顶多是看我可怜强出头。你们俩要是能打架,早把他揍了十几回,还轮得着陆宇么。 鉴于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我特意去慰问了一下小宇子。毕业季打架事故频发,千万别为此受了处分。 陆宇笑得不行,说,这王八蛋,被我揍得一声不敢吭,还靠女人出来护着,要不是我这辈子不打女人,肯定废了他。现女友威胁我,要找老师给我处分,前女友呢,反而担心我受处分,呵呵,也是奇葩。 考虑到朱琴琴有一定背景,我提出了我的忧虑。 放心吧,屁事没有。小宇子如是说。 哎,我都不生气了,你出这个头干什么?为了这种人,何必呀。 陆宇说,不为什么,陈世美本来就是要拿来铡的。再说了,你不记得那天你哭成啥样了么? 好像真不记得了,反正我不是秦香莲。 22. 陡生离别 2015年2月24,正月初六,宜纳采、嫁娶、祭祀、祈福、出行。 刚睁开眼,周一诺便给郑书奇去了条生日快乐,不忘夸了句恭喜,这就满28了,真是喜大普奔呐。 郑书奇回,你这个死女人,不用你时刻提醒,我明明永远都是18岁,而你呢,八月份就29啦。 是啊,转眼就二十九了,周一诺揉了揉眼睛,看着窗外。 离上次感情结束已经过去五年。在很多人眼里,在长达五年的时间里单身一人,这几乎不合情理。前面两年基本在恢复,努力地进行自我安慰与鼓励,一直等到淡忘、放下,觉得再开始一段感情对对方来说才算公平,周一诺才开始尝试接纳。然而繁重的工作和无休止的出差把这个“对方”排挤在了一个又一个相亲对象之外。曾经有个相亲对象,听说她因为工作需要经常出差,有时候一次就得两个月,便礼貌地说了再见。其实更多的是无奈,身为当事者,接受了太多的无奈也就习惯了,只是母亲好像并不接受,有时会变得歇斯底里。 有时候也会扪心自问,真的是眼高手低么?没有啊,为什么我一个正直友好的女青年,就是找不到心仪的对象呢?我只想找个聊得来的,难道有什么错吗? 原本打算继续扛着所有异样的眼光,一直走走停停玩下去,三十岁,哪怕三十五岁,无论有没有爱情,有没有婚姻,有没有孩子,我只是我,我很开心,就足够了。 真的以为一生就只是这样了。 谁知会遇上这样一个人,可以随意的聊天,有适当的幽默感,对很多人和事持有相同的观念。身为男人,不因为社会的阴暗面而消极愤青,见过鲜血和死亡,仍旧常被生活中的细节打动。细致贴心,有好看的侧脸和笑容,在一起时,满眼全是关注与宠溺。就连布着厚茧的手掌,都那样让人觉得温暖。也许因为太盲目,所以只看到他的优点?周一诺啊周一诺,爱就爱了,找这么多理由干什么。 程梓明问周一诺,你有制服情结吗,对军装有什么看法? 周一诺点点头,她认识的姑娘们,貌似或多或少都有制服情结,禁欲的标签更能牵动普通大众的神经,服帖的军装确实能让人觉得踏实和无比信任。 程梓明笑了,太多人对身为国家机器的他们不屑一顾,认为军队的存在不过扮演着政府的打手,部队里各种腐败与欺凌,用强硬到变态的方式压榨年轻人的自由与青春。其实部队和社会没有差别,新兵连里受排挤,和新入职得多干活是一个道理。哪里都有光拍马屁不干活的家伙,同样,哪里都有才华横溢的人,有的能被伯乐发现,被提拔,有的只能被灰尘蒙蔽,消失不见。只要有人在的地方,都是一样的江湖,和在不在部队,没有关系。 而那身军装,更多的是责任,穿上那身衣服,就必须把危险担在普通人的生活以外。 周一诺点头,这世界永远都有战争和危险,无非我们被保护得很好罢了。 当一个武力值爆表的男人红着眼眶告诉你,某次任务结束后,一个被救下的壮族小姑娘,穿着破破烂烂的旧裙子,送了他一把野花加一个烤红薯,还在他缠着绷带的伤口吹了吹,笑着用带着方言的普通话说,叔叔,吹吹就不疼了。 他含着泪说,那是他这辈子吃过的,最香的烤红薯。 能想象那种场景吗,所有言语变得如此乏力。他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就像在讲述一个极为平常的故事,她仰着头,指尖联系着他的温度,感受着他曾经受过的感动,然后被他感动。她甚至分不清,那种情愫究竟来源于体内小姑娘对英雄的仰慕,或是母爱般的心疼,还是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的爱恋,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她还是她,他也还是他而已。 她想起曾经学过的课文,谁是最可爱的人。从前,爷爷那批血洒朝鲜的人被称为最可爱的人,而如今这个和平年代,一样有一群可爱的人在守卫着国家和人民。 而现在,这个可爱的人是属于自己的,想到这里,周一诺便觉得心情大好。 梳洗完毕,她一边吃早饭,一边联系程梓明。 周:报告,我在吃早饭。 程:今天比昨天起得早啊。 周:九点,不算早了。 程:多吃点,中午可能吃不饱。 周:没事,下午继续吃。 程:好,想吃什么,我陪你去。 …… 高中同学还保持联系的不多,新娘王欣曾是周一诺的同桌,毕业许多年,一直属于聚会型同学,平时不怎么来往。本想只送红包就行,却被胡佳嘉给拉住作伴,周一诺拗不过,只好答应。 她嘱咐程梓明在家好好陪爷爷。 程梓明和爷爷下着象棋,气定神闲地看了眼手机,眼角眉梢都是笑。 翻出一条米白色的薄呢连衣裙,周一诺心下有些犹豫,不知这半袖扛不扛得住宴会厅的暖气。邓清进来看她拾掇,女儿出落得越发漂亮了,呢料下纤细的腰身勾勒出美丽的线条,她张了张嘴,本想说些什么,却从镜子里看到了丫头的鬼脸,她叹了口气,转身去了客厅。原以为老妈又要触景生情念叨两句,惊魂未定的周一诺看着母后的背影,吐了吐舌头。 南无阿弥陀佛,不要再说让我去找男朋友之类的话了。再等等,如果时机合适,我会告诉你的。 前两天还晴好的天气,到了今天开始转阴,天气预报今天阴转小雨。传说下雨天娶的媳妇脾气不好,希望王欣接亲顺利,能赶在下雨前进婆家大门。 出门时周一诺忘了带伞,她裹紧了大衣,看了眼一袭抹胸白纱的王欣,事业线呼之欲出的她,就这样站在一楼大厅口迎宾,丝毫不畏惧门外已经隐约飘落的小雨。跟新人寒暄几句后,被人引到女方嘉宾桌,人头攒动中,她找到了胡佳嘉这个组织。 宴会厅内音乐声震耳欲聋。不知是不是大家对吉时这个概念看得很淡,仪式开始时间很少能与请柬保持一致。请柬上若写着十一点半,仪式能在十二点半开始,都能算主家速度快。大多数婚宴经常延迟到一点开始,吃完饭已经两点,参加一场婚礼,真真费时。实在不如在家吃饭,还能早点出去约会。 和胡佳嘉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被问起什么时候结婚,周一诺淡淡地摇了摇头。又被问到谈朋友了没,周一诺微微笑了笑,没作回答。 胡佳嘉被她神在在的模样弄得没脾气,只好作罢。 看着全场人头攒动,周一诺开始发呆。并不是装单身,只是不想把刚刚确定的关系告诉别人。现阶段她只想守着这个美好的小秘密,跟他好好把剩下的两天假期过完。虽然已经接受他,并不代表两人之间不需要进一步了解。周一诺发觉自己像个极度幼稚的孩子,捧着心爱的玩具,还没研究透彻,根本不想拿给别人,哪怕只是看两眼。 张阿姨昨夜已经回来,程家儿女们各有各的事情,通常在家待不了多久。午饭照例只有梓明在家吃,三菜一汤的便饭才刚开始,程万平看着小孙子紧张地接起了电话,只听到两三句,他便知道这顿饭只能吃到这里了。 挂完电话,程梓明看着白发老人,无奈的脸上有些慌张,“爷爷,我得提前回去。” 程万平放下筷子,平静地点点头,“去吧。” 上楼,进房间,打开电脑买机票,只剩下午四点的头等舱,没有其他更合适的选择。他已经重复过无数次这样打包行李,没有一次觉得如此心慌。他还想着,如果等会一诺没吃饱,再带她去买些,上次她还说想吃雪松路的蟹脚热干面,由于不知道开门没有,两人还准备了planB。还计划着明天她上班,可以约她出来吃晚饭,正好去看看她在关山租的房子,弄清具体位置在哪里,周围是否安全。短短两三分钟,他的脑海里闪过了各种想做而没做的事情,无比懊恼。他担心提前归队周一诺会生气,他不知道能不能哄好她,即便她已经是个足够乖巧的姑娘。身边太多的战友因为无法陪伴另一半而被分手,他不想考验周一诺,更没办法对她做出什么承诺。 确认行李打包无误后,他开始给周一诺打电话,无奈拨了几个都无人接听。他深吸一口气,进卫生间洗了把脸。 爷爷把程梓明送到干休所门口,老爷子笑着拍了拍他的胳膊,嘱咐了句,下回把姑娘领回来让我瞧瞧。 果然什么都逃不过老人家的慧眼。看着满脸皱纹的爷爷,程梓明湿润了眼眶,他点点头,满心的话汇成一句,您注意身体。 去吧,安心工作,有空打电话。爷爷如是说。 周一诺从厕所回来,仪式已经开始。宴会厅大灯调暗,追光灯绕着舞台飞舞,司仪开始念贺词,全场一片欢乐祥和。她翻出放在包里的手机,看到程梓明的四个未接电话,心陡然一沉。她低着身子跑到厅外,找了个相对安静些的地方回拨电话,因为紧张,捧着手机的手不住地微微发抖。 电话接通了,周一诺的呼吸都变得急促,“怎么了?什么事这么急?” 23. 你的背影 程梓明已经上了出租车,所幸并未走太远,不用绕路返回,听到周一诺的声音,他的心立马踏实多了,“你在哪个湖锦?我过来找你。” 周一诺更蒙了,她眨了眨眼,“武昌江边,挨着万达威斯汀那个。” 听到程梓明把地址报了一遍,周一诺猜测他在出租车上,她有些担心,又问了一遍,“怎么了,这么急?” 程梓明想了想,不愿意让她过早失望,抿了抿唇,没有直接回答,“没什么,就是过来看看你。” 我只想再多看你一眼,哪怕就一眼。 程梓明并未在电话里多说什么,但周一诺仍从他的话里听出了深意。 原本两人已经约好婚礼结束后找个地方见面,而他现在如此着急地打车过来,却说没什么,只是要见面。 十有八九是接到紧急通知要提前归队了。 周一诺苦笑,不错,我已经开始有身为军嫂的自觉了。 电话再次响起时,司仪正在台上带领大家给新郎和新娘计时,掌声代表了大家对新人的祝福,掌声不停,吻不停。台下的观众挥舞着手里的鼓掌道具,配合着司仪将气氛推向了最高潮。 而周一诺已经无法平静地继续观礼,拿了手机便往厅外走。胡佳嘉问她干嘛去,她只回头笑了笑,一句马上回来像是雨点砸进了深海里。 程梓明示意司机在路边稍等,便直接下了车。雨花逐渐密集起来,淋在他的头发上,就连睫毛都沾了些细碎的水珠。原本忐忑不安的心情,在看到那个朝门口跑来的姑娘之后,顷刻间消失殆尽。 她今天真漂亮,这身裙子很衬她,只是,似乎有点薄。他赶上几步,把从大厅里跑出来的姑娘拉进室内。 “怎么外套也不穿就往外跑?下雨了,外头蛮冷。”程梓明拉着她的胳膊。气温骤降,她的小臂起了层鸡皮疙瘩,他将身上的大衣解下,披在她身上。 “着急,忘了,”这些都不重要,周一诺摇了摇头,定眼看着他,“是要回部队吗?” 虽然无比希望他能给自己一个否定答案,但看他面带愧疚地点了点头,她便明白,最后一丝侥幸也没了,于是她有些紧张地舔了舔唇,问道,“火车,还是飞机?” “四点的飞机,”扯了扯她肩上歪着的外套,程梓明想把她包裹得更严实一些,“所以先过来看看你。” 目光相接,程梓明满满的歉意,憋了半天,却发现言语实在无力,只好目光游离地木木地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顾不上听他道歉,周一诺满眼都是焦急,伸手抓住他的胳膊,“那你是直接去机场,还是从家走?” 程梓明转头看了看路边,出租车的雨刮器在有节奏地工作,“直接走了,行李都在车上。” 周一诺点点头,把身上的大衣脱下来塞到他手里,“那你等我一会儿,马上就好。” 话音刚落,人就往宴会厅里跑去。程梓明重新把衣服穿上,右手从兜里翻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盒子。 还有东西没给你呢,穿着高跟鞋还能跑那么快,小心别摔着。 周一诺急匆匆地找到座位,仪式已经结束,新娘回房间换装。她来不及跟胡佳嘉慢慢解释,更没有时间当面跟新娘告假,只说自己有事先走,王欣那边她到时候再打个电话。 胡佳嘉瞪大了眼,看着周一诺抓起衣服和包包,飞速消失。 站在大厅里,仍旧能听见宴会厅里的人声嘈杂。看着心爱的姑娘朝自己奔来,程梓明不由往前迎了几步。 周一诺蹬蹬地跑出来,停在程梓明身前,微微喘着气,面带笑容,“好了,走吧。” 程梓明正打算掏出盒子给她,孰料这丫头直接转身往外走。走了两步,发现身后的人没跟上来,周一诺不解地转身抬头,“走啊,我送你去机场。” “酒席开了吗?”程梓明上前几步,微微俯下头,罩住她的眉眼。 “刚上两个冷盘。”周一诺不以为然地答道。 “那不是还没吃饭?都快一点半了,”程梓明言语温柔,“我就来看看你,你进去吃饭。” 周一诺侧着脸,眼睛微微睁大,眼神里带着些许鄙视,“昨天晚上是谁说自己一直很听话的来着?” 昨晚聊天时,不慎提及奶茶事件,周一诺评价程梓明对第一次见面的相亲对象十分言听计从,言语中渗出点点醋意。程梓明表示无奈,不是说女生都喜欢喝甜甜的东西?我不知道会买错啊。嗯,其实我不太懂怎么跟女生相处。眼见姑娘要飚,程少校言语内外尽是认低服小。 轮到周一诺无语,还说自己没正经谈过女朋友,那待人接物怎么能练得如此炉火纯青?都是骗子。 程梓明没办法,直直瞧着她的眼,眼里全是担心,“我是怕你饿。” “早就饿过了,去机场随便吃点吧。”周一诺紧了紧背包,跟着程梓明快步走向出租车。 陪着程梓明买了二十几份周黑鸭,周一诺绕到肯德基买了汉堡。看着他变魔术一样把所有盒子装进行李包,她由衷地感叹了一句,打包技术哪家强,人民军队响当当。 陪他把行李托运完,时间所剩不多,还能说几句话。虽然外面阴雨连绵,航站楼里灯光却很是充足,映在眼底,更显得目光闪闪发亮。 程梓明解释,因为任务紧急,春节期间驻地值班的人走了一多半,他必须赶回去。周一诺不懂,也不敢多问,自从被程梓明灌输了保密保密再保密的原则,关于他的具体工作,她总是能不问就不问。只是无法形容这种不舍,周一诺抬头看着他,只想再多看两眼。 程梓明从荷包里掏出那个盒子,递给她,“给你的,回去再看吧。” “哦。”周一诺乖乖接过,放进了背包。 “哎,这次不拒绝了?”程梓明拿她打趣。 “哦?”周一诺立马把盒子掏出来,“那还你好了。” 程梓明抢过那个已经在掌心摩挲过许多遍的盒子,再次塞进她的包里。周一诺被他的表情逗得乐不可支,咧着嘴笑。 “刚才出门的时候,爷爷叫我下次带你回家,他想见见你。”程梓明凝视着周一诺,看她的笑意转变为紧张,不由有些好笑,“没事的,爷爷特别和气。” 周一诺点点头,程梓明母亲早逝,父亲常年在外省工作,身边最亲近的人便是爷爷。倒不是不愿意去看望老人家,只是没想到他这么早就跟家里说了两人的事,才确定关系两天,就说见家长,未免太快了点。 “我没主动说,他自己看出来的。”猜到周一诺的小心思,程梓明补充道。 周一诺无语问苍天,你在家都不收敛点的吗?这才几天功夫,就被人看出来了?人民解放军就是这样侦查与反侦察的? 临进安检,程梓明又絮絮叨叨地嘱咐了周一诺许多事。 现在天冷,每天多穿点,晚上睡觉记得烧电热水袋,一日三餐按时吃饭,出差之前跟我说一声,去哪出差,去多久,不管我能不能及时收到。出差的时候小心点,姑娘家在外面少喝酒,要是有人灌你酒,能躲就躲,躲不过稍微意思一下,回来告诉我,我去给你把他灌趴下。夜里没事别出去,就在酒店待着,睡觉前把房门锁好。吃东西别贪嘴,小心伤胃。现在也不确定下次什么时候能请假,只要有机会,我就回来看你。不确定能不能按时接到你的电话,只要有条件立马回给你,如果不出任务,晚上我会抽空给你电话。尽量不要暴露我的行踪,包括什么时间在哪做什么,等会把你的几个常用地址发给我,租房地址、公司地址,也许我会偶尔给你寄点东西,嗯,我把我的通信地址也给你留着,万一用得上呢。平时有什么事别总一个人扛着,需要帮忙的话就找小宇,我已经跟他嘱咐过了,千万不要怕麻烦他。一个人要好好照顾自己,别让我担心。等我回来,答应过你的,陪你走一遍大桥。 双手垂在身侧,周一诺听他慢慢一句句地说着,他的嗓音有些暗哑,微微低着头,声音正好擦过她的耳。他说一条,她笑着点一下头,只是看他眉头微皱,不由有些心疼。程梓明偶尔抬头看看四周,想到什么,再继续往下讲。她听着听着,觉得鼻头发酸,眼角开始发潮,身前那张脸都有点重影了,她使劲咬着唇,努力睁大眼,把脸侧向一边。 程梓明定定将她望着,看她慢慢把泪憋回去,心里酸疼酸疼的。他张开双臂,轻轻抱住了她,只一瞬,便松开了。 “我走了。”程梓明低头将她望着,满眼都是留恋。 周一诺点点头,抬头看着他笑,说了声好。看他跟着队伍一步一步往前挪动,看他把证件递给安检员,看他走进走廊,看他回身招手,看他的背影被后边的乘客淹没。 终于,这一次是我看着你转身离开。 24. 重回正轨 回到家里,父母出门了,已经平复心情的周一诺倒了杯水,关上房门,坐在写字台前,打开台灯。 她好奇地将盒子转换角度看了看,没发现什么异常。轻轻打开盒盖,随即被入眼的东西逗得大笑。 那是一张黑白照片,带有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独有的气息,照片里一个小朋友微微仰着头,咧着嘴大哭,眼角垂泪,一口乳白的小牙,嘴角还挂着深色的西瓜汁,他手里拿着一小块西瓜,但地上躺着一块更大的,应该刚从他手上掉下去。可怜的孩子撕心裂肺地祭奠着还没来得及入嘴的西瓜。 照片背面是一行娟秀的字,程梓明3岁生日快乐。 想起刚才程梓明的背影和眼角洒下的留恋,周一诺的眼眶有些发潮。 第二张是合影,程家三兄弟,看年纪当时应该在上中学。排行老二的程梓明站在中间,个头最高的他看上去特别夺目,那时候皮肤还算白,只是不能和站在一旁的陆宇相比。老相机远不如现在的高像素清晰,但仍能看出年少时的程梓明眉清目秀。左边那个应该就是堂兄程梓光了,梓光紫光,取这个名字难道不应该上清华?但据说他去了北大学生物。周一诺啧啧感叹,这个坑死人的专业。 第三张是程梓明的07式常服单人照,这是周一诺第一次见他穿军装的模样,挺直的脊背即使穿便装也很飒爽,更别说军装。炯炯有神的目光,不再白皙的面容,眼神里透着坚毅。肩章上一杠三星,看样子是旧照片。周一诺伸出手指摸了摸名牌,突然很想知道程梓明这三个字摸起来是什么感觉。 一共只有这三张照片,外加一张银行卡。 如果说三张照片串起了他的童年、少年和现在,那么这张银行卡,到底是个什么梗?周一诺心里隐约出现了不好的预感。 一路上,只要想到周一诺打开盒子之后会是什么表情,程梓明就忍俊不禁。落地后第一时间打电话回去,便受到了她的询问。 “讲清楚,银行卡是怎么个意思?”伸出手指,周一诺戳着照片里嚎哭的那个孩子,打不赢活的,拿照片出出气也行啊。 紧了紧身上的背包,程梓明笑得温暖,“密码我前两天改过了,你手机号码的奇数位。” “我问你什么意思,不是问你密码。”周一诺继续戳那个包子脸,一下,两下,三四下。 “那是我保障卡的辅卡,你拿着吧,想买什么东西就买,我把手头的存款都转过去了,回去再办点手续,以后工资也打过去,我留点零花就行。”程梓明走在人群中,熙熙攘攘都是杂音。 周一诺叹了口气,就会拿钱砸人,这个简单粗暴的家伙,其他什么都好,这点尤其说不通。才确定关系多久,这样真的好吗?她看着手中的卡,感觉像是捧了个烫手山芋。人都走了,除了帮他把卡收好,还能怎么办。她哭笑不得,只好装作威胁他,“这是打算包养我吗?不怕我拿你的钱去养小白脸?” 电话那边传来低沉的笑声,“不怕。” “哼,说得容易,改天查查你到底有多少余钱,姐想买什么买什么,没准还真买个小白脸回来。”周一诺腮帮子鼓得老高。 “好啊,想买什么就买,想吃什么就吃。”程梓明抓紧了背包带,笑得眼角流光。 初七恢复正常上班,许多外地员工请了假,公司多少显得有些冷清。早上九点,部门总监及以上级别领导开会,周一诺去茶水室泡了杯蜂蜜水,开始补上次的监察总结。 “今天排实验了吗?”郑书奇从隔壁来串门。 “下午帮娜娜做个转化,”周一诺抬头看她,“怎么了?” “她还没来?”郑书奇撑在格子间围栏上,抿着嘴卖萌。 “嗯,初十才来,我先帮她摇菌。有事?”周一诺停下手里的活,转头看着她。 “哦,没什么,晚上吃火锅行么?下了班一起去买菜,”郑书奇瞟到桌上的新手机,拿起来翻看,“哟,终于把你那个破砖头淘汰了?怎么没买土豪金买了个银色。” “嗯,那个摔坏了。”看了一眼被人抓住的手机,周一诺心内升起些许异样,“我比较喜欢这个颜色啊。” 摁下锁屏键,郑书奇皱眉笑得开心,“这谁啊,你小时候啊?怎么哭的这么囧啊?啊哈哈哈,笑死我了,这可怜样儿。” 手机被放回桌上,西瓜爆哭仔确实可爱,周一诺不禁莞尔,“怎么样,可爱吧?” “是挺可爱的。”郑书奇甩了甩手,转身离开,“正好,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新年新气象。哎,记得下班喊我啊。” 环顾一周,四下没人,周一诺摁开指纹锁,桌面是程梓明的春秋常服正装照,端正的五官透着英气。啧啧,幸好要刷密码才能看得见。 周一诺满足地锁好屏,像是锁住了什么小秘密。 高层会议一直到中午才结束。午休刚过,邵聪从茶水室泡了杯咖啡,从走廊路过时,把周一诺叫进了办公室。 站定之后,周一诺拢了拢耳边的头发,朝他微微鞠躬,笑得喜庆,“领导新年好啊。” 邵聪年过四旬,主管申报及临床平台。按辈分算,周一诺要喊他一声师兄。由于年后第一天上班,邵聪穿得比较正式,西服笔挺,配了一条蓝色领带。听了周一诺的话,他开始打趣,“心情不错呀,看来年假玩得很开心嘛。” 周一诺笑而不语,邵聪示意她坐下。 “是这样,”邵聪右手握着咖啡杯,左手自然地搁在腿上,“RA的张琦开始正式休产假了。” 周一诺点点头,这个消息,她年前就已经知道了。 “孔玲玲今天跟我说,她也怀孕了,”邵聪有些无奈,“RA本来就只有三个人,这下只剩一个能外出的,万一工作有冲突,跟药监的接触,你能不能帮忙跑一下?” 周一诺呆了呆,这年头,怀孕都成风潮了,看来自己落后得实在太多。她点点头,表示同意领导的安排。 “临床这边今年有一个招新指标,过了十五,人事那边就要开始安排面试,到时候你跟我一起面一下。这是目前他们收到的几份简历,你拿回去看一看。”邵聪递过一沓A4纸。 接过资料,周一诺瞥了眼最上面那页,咦,这小鲜肉长得还不错,韩鹏,是本校毕业的小师弟。匆匆翻完简历,想起年前还没排完2016年新的出差安排,周一诺喝了口蜂蜜水,调出表格开始填。 下班后,周一诺和郑书奇拐去超市买了菜。坐在电动车后座,郑书奇冻得上下牙直打架,她翻身下车,猛地跺了跺脚。 这么阴冷的破天气实在不适合行人外出,这是要怎样,倒春寒吗。 车停好,周一诺回过头,像史努比一样把眼睛眯成一条线,我的脸已经全僵了好吗,坐在后面的某人不要乱喊。 郑书奇脸上堆出一朵花,虽然周一诺的身躯没能紧紧挡住扑面而来的寒风,但前座必然更不好受。 周一诺继续眯缝着眼,挡在郑书奇身前。 郑书奇嘿嘿地笑,答应今天洗碗,乐滋滋地越过周一诺往楼门口走去。 周一诺失笑出声,提起车篓里的大包小包,小跑着跟上去,我做饭,你洗碗,这可是签了字画了押的规矩!休想抵赖! 两人在森林公园旁的恒大华府租了一套两居室。用郑书奇的话来说,离生物城不算远,门口就是中百,公交方便,贵就贵点,比起之前住的小破楼,简直是好得不能再好。小破楼合同到期,周一诺跟着郑书奇一起搬了过来。周末若是没什么事,周一诺会回汉口,给郑书奇和张强约会释放空间。 过日子么,柴米油盐酱醋茶,搭伙做饭是最重要的。厨艺不佳的郑书奇,挑选周一诺为合租对象的最大原因就是为了蹭饭。同居已三年,周一诺做饭的水平越来越好,郑书奇仍旧是个小洗碗工。 火锅煮上了,咕噜咕噜地冒着泡。头顶暖黄色的灯,灯下坐着两个姑娘。 抿了一口酸奶,郑书奇美滋滋的,胸中莫名冒出些指点江山的豪气,“哎呀,人生啊,怎么才可以更美满。” “张强博士毕业了,你就更美满了。”周一诺涮好羊肉,夹到郑书奇碗里。 郑书奇点点头,拿手指着自己,“这年头,像我这么好的姑娘上哪找去。” “吃你的肉,小心凉了。”眼看这自恋无比的家伙又要开始往脸上贴金,周一诺及时打断她,又往她碗里塞了一个牛肉丸。 “哇呀呀,谢谢糯米。”郑书奇埋头吃起来,嘴还在碗沿上,偏要抬起眼看着周一诺,越发显得大眼扑闪扑闪,格外可爱。郑书奇和张强相恋于高中,本科毕业后书奇直接工作,一直等着男友读书,今年已是第五年。这份耐心和诚意,绝非常人可比。 吃完饭,郑书奇拎了锅碗进厨房,周一诺开始揉着肚子围绕客厅和饭厅走圈。 25. 营长有钱 走到第三圈的时候,微信提示音响了。 周一诺没有改变步速,慢慢地走着,点开手机。 “吃饭了吗?”程梓明难得有空,主动发了消息过来。 她顿住脚,飞快地打字,“吃过了,你吃了吗?” “吃过了,这会有点空,晚上要开会。”程梓明一个人站在办公室门口的走廊上,面上含笑。 “周黑鸭都分完了吗?”走了两步,不小心撞到沙发扶手,周一诺索性坐下来,慢慢打字。 “那还能有剩。”中午,程梓明和补充到岗及值班的战友们,在食堂分完了二十几包周黑鸭,不少南方孩子又一次被辣得合不拢嘴。李东石提醒程梓明,营长,张哲这次又没吃到,回来肯定要念你。 郑书奇洗完碗,发现周一诺窝在沙发上玩手机,说了句进房间了,便回了自己卧室。 电视里在播春晚回放,看过一次的梗,再看一次便没觉得好笑。 又发了两条微信,那边发来一条,不说了,集合了。 叹了口气,周一诺把手机揣在兜里,转身也进了卧室。按开电脑开关,她伸手去够桌上的水杯,还没碰到杯沿,突然打了两个喷嚏。 咦,有人在念我么?正在专心工作的人应该没空想我,那么肯定是今天太冷了。 此时的程宅一扫前几日的冷清,听说梓明被提前召回,程依玫带着一家三口回来安抚老爷子,顺便含沙射影地数落陆宇。 陆宇捧着碗,嘴里塞得满满,一脸不开心。每次都这样,明明是担心梓明哥,最后变成我挨训。老爸就只知道在旁边一声不吭,真不知我是从哪个垃圾堆捡来的。 “看哈子你,天天在我跟前晃进晃出,好好的工作辞了不干,非要创业。问你和吕珊么斯时候结婚,你又总说不急不急,你是想气死我吗?” “妈!”陆宇的脸皱成一团,“这个事情本来就不急,拐子们都冇结婚咧。” 陆宇丝毫没意识到自己在火上浇油,正好戳中了程依玫的心窝子。她满腔无名怒火蹭蹭往上冒,“梓明也是滴,梁思颖那好的姑娘,他还看不上!简直是,简直不晓得说他么斯好!” 陆宇瘪了瘪嘴,“鬼扯,明明是别个看不上我拐子。” “梓明这好的条件,她有么斯理由看不上!明明****薇跟我讲,是梓明冇看上她家丫头。”程依玫看着儿子,满眼不信。 陆宇翻了个白眼,“跟你说了你又不信,我问了拐子滴,他说对方要求他转业,否则免谈。” 程依玫的咋呼脾气又上来了,“为么斯非要转业咧?实在不行,想办法把他调回来,到省军区,总可以吧。” 程老爷子往碗里舀了一勺花生米,安静地吃着。陆宇看向镇定的外公,又看了看间歇性耳聋的父亲,歪了歪脑袋,小声嘟囔,“那是你说调就调的,部队是你屋里开的啊?就算能调,也要先问哈子拐子愿不愿意撒。” 程依玫放下碗筷,瞪了儿子一眼,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程万平喊住陆宇,让他舀汤。陆宇双手捧着汤碗,放到外公身前。老爷子捏着汤勺,开口说话。 “就这一个孙子,走了我这条老路,”程万平一脸自豪,“比我强,能进特战。” “老头,”程梓明是父亲的骄傲,这点毋庸置疑,但程依玫始终担心他的终身大事,“八月份他就三十二了,总该成个家吧。” 程万平呷了一口汤,布满皱纹和老年斑的手与白润的瓷勺形成鲜明对比,“我跟你妈结婚的时候,三十四。” 程依玫无话可说,父亲总有办法袒护他的小孙子。五十多年前,和现在的情况能比吗? “你啊,莫总是担心,要不出去找点事情做,退休在家,闲下来了不好。”程万平端着汤碗,朝小女儿笑着。 耳聋症患者陆志远的听力瞬间恢复,捧着碗憋笑没憋住,被老婆瞪了一眼,笑得更大声。 所有队员带回之后,按原计划安排了两周常规训练,接下来有一场为期一个月的外训,具体地点尚未公布。 常规训练期间的某天中午,二营程营长收到了一个硕大的快递。 晚饭时,二营部分官兵的桌上再次出现了周黑鸭。 张哲坐在李东石身边,将鸭锁骨啃得风生水起。 李东石飞快地往嘴里扒拉着米饭,看张哲辣得直抽抽。他好意提醒,“上次营长带周黑鸭你不在,回来以后你又念叨他了吧?” 张哲举着啃剩一半的软骨,眨了眨眼,“没有啊,我就,提过那么一嘴。” 李东石摇摇头,“你啊,就知道给营长添麻烦,市里卖的不吃,非要吃武汉的。” 张哲白了李东石一眼,“懂什么,原产的才叫地道。” 重庆仔性子温吞,受不了张哲的赖皮,“寄了那么多,运费都得不少钱,营长总不可能就买给你一个人吧?” 张哲眯起眼,瞄了一眼餐桌和人头,估算了大致总量。乖乖,一千多块。他把骨头扔到餐盘里,低声说道,“没事儿,咱们营长有钱。” 营长有钱,这是二营大部分官兵的印象。 二营长还是二营一连长时,就经常自己掏钱慰劳大家,出手很是大方。当时连里有两个家境普通的士官经济困难,他还自己悄悄拿了钱补贴,据说一人给了两三万。包括营长抽的烟,都比一般人要好。不管谁找他蹭烟,他都没小气过,心情好的时候,还成包的给。 现在旅里招兵选拔的少,直招的多。很多新人猜测,莫不是营长家有雄厚背景,走关系直招来的。后来被告知,二营长是实打实从侦察连出来的,而且人家读的还不是军校,是地方院校的国防生。 比起副团长朱碧波和一营长季晓晨,二营长的体能数据没他们那么耀眼。但人家是国防生啊,要么搞技术,要么搞政工的国防生啊,谁能想到每次演习就他鬼点子多!按照所学的专业,他完全应该进战备技术支持,而不是作战营啊!最后知道真相的人眼泪掉下来:那个250越野跑在前面的,真的是个大龄国防生?! 而此时大家嘴里的那个有钱人,正趁着晚饭后难得的间隙打电话。 “包裹收到了。”不过有天谈笑间提了一句,带的东西副营长出任务没吃到,有点可惜,他没想周一诺会寄过来。早上收到电话去取货的路上,他还在纳闷为什么会有包裹,等看到快递单上的寄件人姓名,他的心别提有多甜。 “收到就好,幸好现在天冷,应该没那么容易坏。你们那儿不通顺丰,我用的EMS加急。”周一诺盘腿坐在电脑椅上,两眼笑得眯起来。 “毕竟有些偏远,”程梓明笑得温柔,“以后少寄吃的,我们经常外训拉练,万一收不到,岂不是浪费。”身后的办公室门开着,桌上还放着今天和作战科的开会记录。 “嗯,那我少寄这种容易过期的,碰到你在驻地我再寄。”周一诺眨眨眼,“你要是太忙的话,晚上就别打电话了。” “这两天有空,过几天可能就不行了,手机可能会不能用,”程梓明很是无奈,还没深入了解,两人就开始异地。好不容易靠着手机维系关系,感情慢慢趋于稳定,可一旦外训,原本微弱的联系便直接归零。他十分担心周一诺无法适应这样的生活,却又无力改变这样的现状,“所以只能委屈你慢慢适应了。” “哦,其实还好,”拿手抠着电脑键盘,周一诺慢慢想着程梓明的话,猜测他可能要外训,本想问问细节,又怕涉及保密,她砸吧砸吧嘴,“那就等能用的时候再联系吧。” “嗯,等会还要训练,晚点再给你打过去。”吃完饭,整队返回的人头在路灯下出现,程梓明挂了电话。 二营三连长康明智从程梓明办公室门口经过,他侧着身子倚在门上,半开玩笑的问程梓明,“明哥,有烟不?” 程梓明停下手里的活,抬眼看他,十分不明白他这吃完饭非得来两根的习惯,什么时候能改改。 老康是谁,流血流汗不流泪的模范连长,敢打敢冲敢拼命,就这么点爱好。无奈家里母老虎管得严,零花钱少得可怜,月不过半就买不起烟。康明智挠挠头,隐约看见走廊尽头出现的人像极了张哲,他下意识地往屋里挪了两步。 看他近身,程梓明从抽屉里拿出一包软珍品,面带笑意地递给他,“见着谁了,吓成这样?” 一见黄鹤楼,康明智浮上喜色,赶紧把烟塞到裤兜里。 张哲已经走到门口,人没现身话先到,“我说头儿,你这两天吃饭怎么这么快啊,一转身就不见你人。” 怪不得老康吓得直躲,原来是张哲。耿直的康明智比张哲大半岁,最受不了他那张无敌的嘴,每逢看见老康抽烟,张哲都能从肺部病变讲到家庭责任,继而上升到人生追求与哲理,唐僧一般碎碎念,直叫老康头疼不已,每天被指导员叨叨,脑袋已经够疼了,再被张哲教育一顿,康总顿觉生无可恋。 26. 身家性命 看着老康面上的慌张,程梓明眼里闪过一丝玩味,嘴上却答着张哲的话,“没什么,材料太多写不完,就想早点回来,再说,今天的饭确实不怎么样。” “哎,总比吃能量棒强,”张哲笑眯眯答完程梓明的话,回身将康明智从头望到脚,目露精光,“你在这干嘛,不会是零花钱花光了,又来找明哥蹭烟抽吧?” 康明智不着痕迹地用手挡住了裤兜,故作镇定地否认,称只是来找营长问点事。 “那好吧,今天心情好,不想给你上课,”笑嘻嘻的张哲突然转身立正,朝程梓明敬了个军礼,“谢谢明哥,为了照顾我这张馋嘴,还麻烦你家里人给寄过来。” 家里人,这三个字轻轻地拨动了程梓明的心,他掩饰住心底的那股暖流,朝张哲笑着摇头,“你啊,就是个大吃货。” “走了,还在这磨蹭啥,等会五公里前先安排点开胃菜。跟你说了那么多遍,回来以后别加太多量,你那个什么俯卧撑十八式,土不土啊,整那么多花样干嘛,大晚上的,肌肉过度酸疼严重影响睡眠。” 张哲对程梓明笑得灿烂,勾上康明智的脖子,把他拉了出去。 还在原来老单位时,姑姑给寄过一两次东西。来这儿这么久,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寄吃的来。 除了一大箱周黑鸭,快递里还有周一诺单独给他寄的东西,一封信。 拆包装时,程梓明险些没发现,幸好当时屋里没有其他人,他拾起掉落在地上的信封,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第一次有了做贼心虚的感觉。 晚间训练结束,查完寝,程梓明关好办公室门,进里间寝室洗澡。按照会议记录拟好大纲,已是夜里十点半,还有报告没写完,但要是再晚些,估计一诺就要睡了。 他转身躺到床上,从枕头下拿出那个尚未拆开的信封,小心翼翼地拿刀片整齐地划开。 里面是两张A4纸,黑色的字娟秀整齐。字如其人,看着这些,仿佛再次看着她笑意满满的脸。如此工整仔细,可见她平时办事很有条理,就连纸上还留着橡皮擦过的印迹。他仿佛看到周一诺坐在灯下,一丝不苟地拿着直尺打格子的样子。闲时她便坐下来,抽空写上一小段,关于每天的工作安排,上下班路上的见闻,和同租姑娘的趣事。遇到专业术语,细心做好标注,括号里用通俗语言解释得言简意赅,虽然流水账一般记录着日常生活,却有各种心情跃然纸上。一个多星期,一字一句地写满两张纸,待墨迹干涸之后,再认真地擦去铅笔划下的直线,装进信封,贴上邮票,不远千里地将这封信送到了这里。 这种细致的感动,远比海誓山盟更让人震撼。 多少年没收过信了,通篇没用到一个让人脸红心跳的词汇,字里行间却透着格外的温馨。程梓明捧着这两张纸,像捧着自己的心爱之物。仔细地将信读完,他慢慢将纸叠好,拨了电话过去,没有人接。 他摇了摇头,将纸慢慢摊开,又看了一遍。 通常每天忙到熄灯后才有空给她打电话,令程梓明感到奇怪的是,这姑娘好像日程很满,打过去的时候不是在跳操,就是在洗衣服,也有几次像这样,拨过去时没人接,事后她再打过来。 程梓明心里有点酸溜溜,也会偷偷担心这姑娘能分出多少时间给千里之外的自己,话语间不由带了调侃,“挺忙的嘛。” 周一诺躲在房间吃吃地笑,一本正经地安抚他,“不是故意不接你电话,我刚洗完澡,在吹头发啊。” 一个长长的尾音,带着亲密和撒娇。程梓明也笑了,“我就说怎么比我还忙,都没空接电话了。” 周一诺不依,“谁说的,我立马就给你回过去了。” 程梓明的笑容里含着落寞与歉意,“对不起,跟你开玩笑呢。” 周一诺摇摇头,即使他根本看不到,“不用说对不起。” 别说对不起,别觉得亏欠,我答应和你在一起是因为你这个人。之前的这么多年,我一个人也过来了,如今只要想着这世界上,有个人像我念着他一样地想着我,就很好。她在信里写,我又不是靠你寄生生活的病毒,我也是个给点养分就自产自销的细胞啊。 “话说,你家底不错嘛,”窝在被窝里,想起下午拐到ATM机上查到的大额数字,周一诺十分惊讶。工作已经七年多,自己的存款只有他的五分之一。虽然不及他工龄长,但若算起工资和出差补贴,有时他的月工资还比不上自己。周一诺不由衷心感叹程少校的存钱能力,如果他去美院啊,武音啊,随便包个年轻漂亮、胸大腿长的大学生,感觉都妥妥的。 程梓明被逗笑,“她们?买几个包就没了吧?那我可养不起,我这可真的全是血汗钱。” 近来在网上恶补了相关知识,虽然只是冰山一角,但周一诺对军人的血汗这两个字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她轻轻叹了口气,“那还都给我,真不怕我卷了钱跑了?” “你要真跑了,叫小宇去帮我把卡拿回来,他拳脚不怎么样,跑得还算快。”程梓明挑眉,因为笑着,面容在台灯下更显柔和。 “哈哈哈,你又埋汰他。”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毒舌的表哥,太坏了。 “说真的,一诺,别再纠结卡的事儿了,”这些天偶尔谈到这个话题,她总表现出想将卡还回来。程梓明轻咳了一声,脑海里闪过姑娘的笑靥。说实话,他明白这样的做法其实有些无耻,总觉得这样,一诺就不会嫌弃他没办法像别人的男朋友那样随叫随到,每天相伴,嘘寒问暖。既然时间上没法满足她,就想在经济上补偿她。手里拿着她的信,感受着每笔每划写下的温度,他自嘲地笑了笑,“其实不过一张工资卡,也没多大用处,你又不买什么奢侈品,每个月工资也不少,但是,但是,我想说,或许,我的性命给了国家,但至少身家给了你。” 也许是不见面便不尴尬,也许是分离加速了两人的相互了解,两人都在为对方调整着心态,为长久的异地做准备。一直把那张存有巨额的银行卡当作烫手山芋的周一诺,在这天晚上,听到了有生以来最动人的情话。 他说他把性命给了国家,身家给了你。如果哪天他牺牲了,抚恤金都留给你。 周一诺呆住了,没发出任何声音。 没见电话那头有反应,程梓明很担心,一诺一诺喊了三四声。 周一诺咧着嘴笑了,看着窗外不见星星的夜空,泪水顺着脸颊流下,“好啊,我等你。” 程梓明百感交集,听到她的笑声,自己反而胸口发紧,他捏着手机,不知该说些什么。 “怎么?不信我?”女孩的笑声再次响起,“别忘了我爹给我取的名字。” 一诺千金么。程梓明苦笑着摇头,心里最柔软的地方,深深地印下了这个名字。 临床平台主管经理黄振年前辞职去了上海,据说他和一个姑娘网恋了两个月,恋情强烈升温到突然有了非卿不娶的念头,于是他便跟去了那姑娘工作的城市,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留下一群人感叹,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幸好他的临时离开没给部门工作带来太大影响。作为资历较老的员工,周一诺渐渐被推出来代管,某些总结性的东西,邵聪都交给她来做。好在小师妹性格沉稳,经验也够,邵聪在高层会议上提议给她升职,被领导们压下说再考察一段。 周一诺对此并不知情,工作量的增加,让她比从前更加忙碌。邵聪给在广西出差的她打电话,下周一省药监局的人要来,而那天RA唯一能陪同的员工正好不在,希望她能帮忙接待。 答应下来,周一诺暗叹自己超人附体,还没回公司呢,日程就已经被安排得如此之满。世间工作大抵如此,干活的人干得累死,不干活的人闲死。想想程梓明那个危险系数更高的工种,周一诺瘪了瘪嘴,还是老老实实地干活吧。 这次到广西出差仅用时两周。工作结束后,她特地绕到广州探望了正在坐月子的张云梦。母子平安的一家三口温馨无比,曾帆小心翼翼逗弄襁褓中的儿子,让他朝周一诺喊阿姨。 周一诺扶额长叹,你们家这个,是想比哪吒还逆天么,哪有没满月就能说话的孩子,那是妖怪。 幸好这孩子还算正常,只是闭眼睡觉,丝毫不理会在一旁傻笑的神经质父亲。张云梦笑称,升级当爹这些天,曾帆的肾上腺素一直高水平稽留,抱着儿子不撒手就算了,简直是有了儿子就不要老婆。 周一诺笑骂,你这才刚当娘,就吃老公的醋,以后有了儿媳妇可怎么办! 张云梦点点头,是啊,想想就发愁,现在还是我的小亲亲,养他二十几年,到时候就属于别的女人,有了媳妇忘了娘了。 27. 新人旧人 武广高铁回程。周姑娘坐在广州南站候车室,望着窗外的蓝天,与张云梦电话告别,手机那边的声音满是幸福感。挂完电话,看着旁边人来人往,这一刻,周一诺突然十分想念程梓明。 不知道他现在在干嘛,忙不忙,累不累。像他说的,特种兵其实没有世人想象中那么神秘,一样是人,丢在人堆里没什么异常,一样吃喝拉撒,一样训练受伤。百度了他部队的番号,居然能查到驻地大致方位,这让周一诺觉得很惊恐。她真的以为所有一切都需要保密,一丁点都不能让人知道。 特种部队呐,听上去就觉得牛逼轰轰的。 程梓明只是笑,驻地是在那不假。但一年中我们真正在那的时间不多,如果去别的地方,就要保密了。 自从知道了这件事,周一诺总觉得心里压着一个念头,一个奔到他驻地三日游的念头。 回想曾帆的举动,她禁不住想象,如果程梓明有了孩子,会不会有过之而无不及?孩子,这貌似是个很遥远的话题。才刚和男朋友交往一个月,现在就想到结婚生子,会不会被人笑?周一诺自嘲地摇了摇头。 已经12天没收到他的任何消息了,对她而言,上次和男朋友这么久没联系,还是和王凌成分手。现在倒不担心程梓明会犯同样的错误,就算半年不见,他也没条件劈腿找女人,看,军人的优势不就显现出来了么。按照电视里演的,消失的这些日子,他没准去了哪个深山老林,也可能去了某河某海,动不动来个野外生存大考验什么的,只是,想想就觉得伤身体。 上一封信已经寄出去了,这一封,马上也要写得差不多了。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看到。 三月底的武汉依旧阴寒,公司没有暖气,周一诺穿着毛呢半裙,依旧觉得有些凉。 当药监局的车停在公司门口时,一阵横风吹得她打了个哆嗦。车上下来两个人,一男一女。女子约莫二十来岁,一头长发,站在男子右后方两步。男子中等身材,微微腆着的肚子,像是提示着他的身份地位。 邵聪迎上前去,握住那男子的手,“王科长,欢迎欢迎,感谢您莅临我们公司指导工作。” 周一诺原本眯着的眼,在看清那男人的脸之后,瞬间睁大。但她极快恢复了自然表情,带着礼貌的微笑迎上前,伸出手,跟王科长打招呼。 看清眼前的女人,王凌成愣了愣神。那一瞬间,他以为自己看到了她十年前的模样。仍旧明亮的大眼睛,时刻带着一脸笑容。这么多年过去,除了发型不一样,竟没看出其他变化。 周一诺大方做了自我介绍,退回邵聪后方,跟着一行人进了会议室。 王凌成不是第一次来这家公司,但他第一次在这遇见周一诺,尽管事先没有任何准备,他也并没失态。主要接待者是邵聪,针对即将进行的审核,双方交换了意见。整个讨论期间,王凌成的目光仍不经意飞向坐在对面的周一诺。 周一诺大方回视,并不闪躲。六年,昔日内敛的群众青年已经成了科长,她不太熟悉体制内的升职制度,想必这期间,朱琴琴家里出力不少,王凌成这一路也算顺风顺水。平步青云的王科长,举手投足间,已经有了十足的领导派头。 逛完新的生产线,王凌成并没急着走,而是回身找邵聪要名片。 邵聪笑着答应,叫一诺回办公室取。 接过邵聪的名片,王凌成似笑非笑,抬眼看着周一诺,周经理的,可否也给我一张? 脑子里第一反应是“滚粗”,周一诺眨了眨眼,刚想开口拒绝。邵聪回身拍拍她,赶紧的啊,别让王科长久等。 师兄的面子总得给。于是她面带微笑地掏出名片,毕恭毕敬地双手递给他,心想,以后我又不跟你打交道,要我名片干什么。 哪里哪里,说起来我还得称邵总监一声师兄呢,师兄这样说就太见外了。王凌成的脸比六年前圆了不止两圈,笑时脸上相当光滑,一个褶子都没有,说完这句话,他又不着痕迹地瞟了一眼周一诺。 程梓明大笑的时候脸上会有褶子,体脂含量不高,水下训练多,一定程度影响了皮肤松弛度。据他自己说,后来为了耍帅,总是不敢大笑,那样太显老。 都在体制内,差别怎么就那么大呢。有的人各种饭局酒局只长膘,有的人成天流血流汗,一年下来家都回不了两次。如果拿他们俩的BMI指数比一比,啧啧,没准王凌成现在连入组受试者的资格都没有了。 送走这尊大佛,周一诺跟在邵聪身后回了办公室,庆幸老邵没有问起什么。这么多年,早忘了王凌成在药监工作,要知道这帮忙的活会遇到他,就不接了。 “明天有面试啊,别安排别的活。”进门前,邵聪再次叮嘱。 “嗯,知道了。”拐回自己的工位,周一诺猛灌了一大口水。现男友不知去向,前男友时隔几年偶然出现,这都是些什么事儿。 这次招新面试一共来了七个人,三男四女。考虑到女生的婚孕问题,周一诺建议招男生。 邵聪乐了,女生不见得比男生差啊,你不是干得挺好? 周一诺摇摇头,不是每个女生都跟我一样,单身那么久。 两轮面试之后,最终决定留下韩鹏。小师弟去年临七毕业,出去游历了一番,下半年才开始投简历。周一诺不明白他为何不去考博士,毕业出来,就算进不了三甲,也能去个不错的医院。 韩鹏呵呵笑着,笑里有些酸楚。虽然从医很有成就感,大多数病人其实也很好沟通,但亲眼看着老板被患者家属打了四次,还有一次住院半个多月,心就凉了。这个行业风险实在太高。 周一诺点点头,医患关系实在一言难尽。把韩鹏带到新工位,带着他认识了一圈同事。找了研发总监郭铭,郭铭没做具体安排,只让韩鹏暂时跟着周一诺做实验。又去别的部门串了串,交代他有问题随时提。如此一番,换来小师弟特别阳光的笑容和感谢。 白天上班时还好,忙着工作没时间想别的。到了晚上,尤其是晚饭后,周一诺就会习惯性地想念那个并不在身边的人。 抽出一张新A4纸,取了铅笔和直尺,周一诺继续打格子。 也不知吃饭了没有,夜里睡得好不好,有没有急行军,多少公斤的负重,会不会在水里一泡就是七八个小时,能不能洗澡,会不会受伤。普通部队的营级干部,哪里还用和士兵们一起练得那么辛苦。什么都不知道,一点消息都没有,这种感觉以前从没有过。在没有对象回答这些疑惑时,或多或少会加入主观想象,想象时,思念和担忧同时被放大。 等待,确实是一场心焦。 毫无办法的她,继续一笔一划写着自己想说的话。明明信息已经如此发达,一下回到上世纪八十年代,擦擦额角的黑线,周一诺无语问苍天。 又是一夜过去,手机没有响起,周一诺拍拍自己的脸,起床上班。 刚入职的韩鹏比周一诺小四岁,年轻人工作热情高昂,走路步伐都明显轻快许多。领着韩鹏领了实验记录,两人并肩往回走。周一诺向他解释他职位的大致任务,药物临床试验质量管理规范要学,证书得考,出差时多学多看,很容易上手。在大部分不用出差的日子里,他们也不能闲着,需要按照不同项目要求,以及研发部门的人手安排,进行实验操作。其中尤以血清抗体检测和细胞中和试验做得比较多。 对实验不太感冒,却对临床监察有着浓厚的兴趣,韩鹏问起下次出差什么时候,是不是能跟着一起去。 周一诺笑了,刚参加工作的年轻人就是劲头足,有个挺喜欢出去跑的师弟,以后工作就好办了。之前来过一个本科应届毕业生,没干上半年就离职,把负责带新人的周一诺郁闷了好几天。 小师弟点头,眼神诚恳而专注,“很想去没去过的地方走一走,体验不同的生活。” “出差多了,人会烦的,但愿你到时候不会觉得想吐。”推开门,周一诺示意韩鹏先过。 韩鹏停下脚步,撑着扶手,示意周一诺先走。 谢过韩鹏之后,周一诺回到工位上,揉了揉酸疼的肩周,她拿起台历,在日期右下方标记了一个小小的18. 和程梓明已经失联十八天了。 韩鹏性格很开朗,虽比不上从前陆宇爱讲段子,短短几天内,也和部门员工融洽地打成一片。小伙子手勤快,嘴也甜,男生统一叫师兄,女生全部喊师姐。李娜拿他打趣,我们都是你师姐,那周一诺是你的什么啊? 韩鹏的视线并没离开手里的6孔板,他举着细胞刮,咧嘴笑得十分开心,一诺姐?她是我的亲师姐啊。 28. 凌晨谈话 冒菜,毛血旺,钵钵鸡,香辣牛蛙,麻辣小龙虾,烤羊腿,孜然羊肉……张哲的嘴唇有节奏的开阖着,他无声地反复念着他心爱的辛辣系菜肴,试图告慰自己贫瘠而空洞的胃。 旁边的三期士官胡敏敬吞了口唾沫,没有任何多余动作,任凭副营长勾引馋虫,我自岿然不动。 秦文东从侧面捅了捅张哲,用眼神示意他,哲哥,你够了,真的够了。 四名成员构成突击小组B,等待着前方突击A组的行动信号。 连续深夜伏击渗透,张哲的内心是崩溃的,他已经两晚上没合眼了,旁边这几个,没人能好到哪儿去。 扮蓝军不能给点好待遇么?撇开还在新训的娃子们不算,两个特种作战营加一个装甲团,合起来挑对方两个重装机步团加一个师侦营。谁不知道作战营的营编制根本不满员啊?同样是扮蓝军,别人一个旅打一个旅,我们这是啥?两边一起练?那不能太偏心啊,红军战损达到规定比率,导演组还动不动让他们来个满血满蓝原地复活,再来一轮! 红军重火力覆盖,蓝军绕着路线往对方后方突,一轮接一轮,简直就是轮奸。就这还得玩命的上,不然被红军端了,回去又得挨训。 真******烦啊。 最令人烦躁的不是漫长的等待,而是在等待的某个拐点,突然收到进攻指令时,身体跟不上大脑反应。平日里那么多训练,为的就是让肢体反应成为本能。这次带出来的都是练了四年以上的兵,其他的正在陪着娃子们新训。七个月的新训结束,马上还有夏训。为了磨合多人配合度,惯常的小组被打散,程梓明和张哲、李东石分开,各自带队。张哲埋怨归埋怨,不可否认,这样的实战模拟,能让大伙对战斗的认识迅速提高。 想当年我第一次参加实战模拟时,算了,还是不要想了。 石头在背后呢,再难啃的敌人都能啃下来,那个软绵绵的脾气和异于常人的定力交杂的奇异生物,却是心里最踏实的依靠哇。 张哲打起精神,探查好附近,继续隐蔽。 收到程梓明的信号,张哲迅速给出手令,小组全员出动。跑动中,除了背囊和身体接触产生声响,就只剩脚下与地面的摩擦声。张哲默默估算了时间,信号给出时间貌似比预期早出许多。头儿那个组的方向隐约传来空包弹的声响,零碎,步枪居多,大多都是短暂交火,然后恢复平静。 看来营长大人也是烦了,眼见这一轮比前几轮猛多了,根本不给对手留喘息的余地。哎,只能说,谁碰上他那组,谁倒霉。 小红红们,自求多福吧。 接近红军阵地,张哲示意停止前进,粗略估算对方火力,张哲气得直想骂娘,对方阵地人数明显比情报上显示的多,又是硬骨头!小组全员分散包抄,一边交火一边向侧后方转移。第五轮了,红军杀红了眼,一个排打完,剩余的兵力和张哲硬拼。胡敏敬眉头越打越紧,张哲越打笑得越开心,在李东石的火力压制下,张哲小组终于顺利完成任务。 组里年纪最小的秦文东被红方击中,光荣牺牲的他一脸沮丧,直呼哲哥我错了。张哲无奈,也算是老兵了,怎么这样呢。回程时,张副营长拉着他做了好一会思想工作。 得了,别哭丧着脸,扮蓝不意味着不会牺牲,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嘛。平时训练的时候给我练勤点,上了战场就不会死得那么快!什么?都是25公斤?你不会30公斤啊?!哎哎,干嘛,还要哭鼻子吗?好了好了,回去给你买红牛,大老爷们儿,别娘们唧唧的。轮奸了五轮才死一次,不错了,真的。不信整完队你问问,肯定有死三四回的。 秦文东泫泫欲泣的眼神里,饱含了对副营长的感激与信任,盯得张哲怪不好意思。 可不是么,当年我一上来就死了,当年还没这么多轮呢。 夜视仪下,程梓明全组端掉对方两个暗哨。被俘的战士瞪大了眼,一脸不可置信。 中尉宇航伸手拍拍他的脑袋,笑了笑,死人不要出声哟。 靠在树上的俘虏满脸愤懑,嘴里骂了句脏话。 宇航还想跟他理论,程梓明回头小声喝了句,跟上。 宇航颠颠儿地持枪追上去。 这一轮又在无声无息中结束了。 五轮,两次成功袭击红军指挥所,全面渗透红军部队后方及侧翼。折损主狙三人次,所有行动小组伤亡人次未超预期目标,红蓝战损比达到11:1。 对于二营的这个结果,朱碧波表示满意。 集合时,张哲拿手肘撞了撞程梓明,嬉皮笑脸,“头儿,你后两轮速度越来越快,是想虐死他们吗?” “没想太多,就想赶紧结束,”程梓明摘了帽子,挠了挠脏兮兮的头发,和张哲往帐篷走去,“哎,波哥在哪你知道吗?” “可能和领导们在一块吧,还有红方的大佬们,总得安慰一下。”回到帐内,张哲红着眼打哈欠,坐了一会,觉得无趣,撒丫子寻吃的去了。 程梓明灌了两口水,将水壶里剩余的水倒出来搓了把脸,早春凌晨时分,凉意袭来,一丝睡意都没有。他坐在简易床上,开始发呆。 消失了将近一个月,一诺一定生气了。想起她,程梓明柔软的心里满是歉意。可道歉有用吗?更多的是无可奈何。之前还能每天聊聊微信或者打个电话,虽然不多,但至少有联系。而这大半个月不知所踪,没叮嘱她好好吃饭,没照顾她的情绪,不知她又埋头写了几页纸?那个爱笑的姑娘,她在信里写,你会给我回信吗,就像阿甘那样,在越南的雨林和艳阳里,一封又一封地写给他的珍妮。 对不起,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一想到她失望的表情,程梓明猛地闭上眼。 她一定生气了,怎么办?我该怎么做,才能让她不生气? 舌灿如花的张哲,去年没挽留住交往了三年的女朋友。对方一句我要你有什么用,弄得三十岁的小伙夜里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这样的事情,几乎每年都要上演。 原本没有女朋友的,每天汪汪叫几声,自嘲是只快乐的单身狗。 原本有女朋友的,坚持不住,大多也变成单身。 程梓明的目光定在应急灯上,整个人放空走神。 脚步声靠近,蓬帘被掀开,朱碧波走了进来,“怎么了,听说你找我?” “嗯,”程梓明心里有事,说话声音不太大,“确定什么时候带回了吗?” “还没定,也许今天,也许明天,”朱碧波开始翻找程梓明的背囊,“烟呢,给我来两根,非要我陪他们在导演部待着,还不让抽烟,憋死我了。” “没带。”程梓明抬头看着朱碧波。 “我说,有事你就说,要请假?我批行了吧,别为了这个难为我,不给我烟抽。”朱碧波斜睨他一眼,语气轻松自在,全没在导演组办公室以一敌三的傲气。 “真没带,”程梓明一脸坦诚,“我抽屉还有半条,回去给你行了吧。不过只有软珍品。” “也行吧,哎,跟你呆久了,嘴都养刁了,”朱碧波转过身,笑得奸邪,一脸褶子,“以前多少带一点的,这是怎么了,要戒?” 程梓明没有正面回答,笑了笑,算是默认。 “真要戒啊?”朱碧波凑近了,对上程梓明的眼,“有问题,有问题。我就说嘛,你怎么可能为了张哲,还找家里人寄吃食。” 程梓明笑意更深,点点头,企图转移重点,“那是,他那张嘴,多少东西都填不满。” 联系这些天收到的所有信息,朱碧波大致明白怎么回事了。在一起快十年,很少听说有人给程梓明邮包裹,突然这么一下,手笔还不小,再看这家伙一副要戒烟要请假的架势,有情况,肯定有情况。 “真要请假?去哪?”朱碧波居高临下看着他。 “回武汉。”程梓明实话实说。 “哎哟,出来的时候你就想好了吧,离家200公里地,这地儿简直是老天爷帮你挑的!你小子,非等到现在才说,够沉得住气啊,”朱副团长的胳膊搭上了程梓明的肩,一脸委屈,“哎呀呀,可惜最迟明天就要带回了。” 程梓明一声不吭,直直盯着他,朱碧波无语,“怕了你了,总喜欢直勾勾地看人。行吧,我跟他们说明天一早带回,今天原地休整。” “晚点名前跟我报到。”朱副团长加了一句,站起身。 “好,”程梓明看了眼手表,凌晨四点半,刘延钊和宇航还没回来,“我能现在走么?” 原本往外迈的腿堪堪停住,朱碧波回身瞪住程梓明,“卧槽,不要太过分啊!” 程梓明没多说话,继续直直地看着领导。 “好吧好吧,记得晚上早点回来,”朱碧波挠了挠脑袋,一脸难以置信,“很漂亮么?一会儿都等不了?” 程梓明顺手抄起刚被朱碧波翻出来的碗,朝他砸了过去。 “哎哟喂,你还以怨报德!你给我等着!”话音落了,人却出了帐篷。 29. 一个雨天 已经十分浓厚的乌云再也绷不住了,天空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程梓明一路跑着,倒不觉得凉。黑车司机是个老大哥,一路聊天非常风趣。到达火车站售票厅时,雨开始越下越大。 程梓明老老实实站在军人优先窗口排队。即使卸了领章臂章和胸标,一身丛林迷彩在人群中还是很引人注目。军人可以优先买票,但如果真插队了,肯定会有一群人站出来骂,我们纳那么多税,难道是让你们这样扰乱秩序的吗,诸如此类。 没时间参与这种无谓的争执,程梓明盯着显示屏,还好,最近的班次七点二十发车,还有座。 不到七点,今天正好周六,小懒虫肯定还在睡。买好票,程梓明犹豫了一会儿,找了公用电话给周一诺拨了过去。 没人接。 抓紧时间上了火车,程梓明心里隐隐担忧,一个多月没联系,她不会出差了吧? 电话声响起时,周一诺正在卫生间刷牙。洗漱完,发现手机上有未接来电。打过去,被告知是公用电话,对方称,不记得是谁给她打的。 骗子又出新手段了么?变成公用电话了?现在骗子起这么早打骚扰电话? 把手机搁在洗脸台上,周一诺嘟囔了两声,继续抹乳液。 攻毒做蛋白表达的细胞样本今天该收样了。看着窗外的瓢泼大雨,周一诺的小心肝颤了两颤,算了,反正已经起来了,收完样正好买菜,中午再补觉吧。 但愿郑书奇那个懒婆娘记得把鸡汤炖上。 早九点,郑书奇哼着小曲,把焯完水的鸡肉转移到汤罐里。 隐约听到音乐声响起,咦,貌似是糯米的电话?循着声音,郑书奇找到了洗手台上的手机。这家伙,怎么忘了带呢。 本地陌生号码,一直没停。郑书奇拿起手机,摁了接听键。 “喂,你好。” “一诺?我是程梓明,你现在在哪边?”对方是男声,带着急促,声音微哑。 郑书奇眨了眨眼,转身往厨房走,“她加班去了,手机掉家里了。我是她室友,请问你是?” “哦,你好,我是她男朋友。她加班去了?什么时候回来?还是说直接从公司回汉口?”下了火车,程梓明排队打车,找人借了电话。 郑书奇傻眼了,男朋友?她什么时候有男朋友啦?莫不是骗钱的吧?她脑子转得飞快,不对,这人怎么知道她家在汉口啊? “她加完班,回你们租的房子吗?”程梓明又问了一遍,语气恳切。 现在的骗子手段真高明,怎么什么都知道。郑书奇防备心届起,骂了句骗子,挂了电话。 电话又响起来,还是那个号码。 郑书奇很无奈,骗子现在这么有职业操守了?早知道刚才不搭理他,浪费口舌。她翻了个白眼,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对不起,你打错了。” “等等,郑书奇对吧,你先听我说完,”手机主人站在一边,尴尬地看着这个当兵的,看样子也不太像抢手机的啊。程梓明朝他点点头,一脸歉意,“周一诺生日是1986年8月2号,家住汉口春天,和你在一家公司,她做临床监察,跟你合租在恒大华府,你男朋友叫张强,对吧?” 郑书奇呆住了,还真是,每条都说对了。 莫非,周一诺真有男朋友啦? 这个臭婆娘,怎么连小强的名字都往外说! “你能告诉我,她大概什么时候能加完班么?我好决定是去你们公司,还是去你们出租屋找她。我不是骗子,真的。”陌生电话的信用度实在太低,程梓明紧张地眨着眼,担心即使这样都得不到想要的答案。 “她应该在回来的路上了,”郑书奇败下阵来,只好合盘托出,“回出租屋。” “好的,谢谢。”程梓明朝着手机主人敬了军礼,站在等候出租车的长队中,脸上终于露出笑意。 九点四十。周一诺拎着还在滴水的雨衣,进门换鞋,“书奇,汤炖上了吗?” “炖上啦,”郑书奇握着手机,在周一诺面前晃了晃,“你难道没发现忘了什么东西吗?” 周一诺笑着接过手机,往卫生间走,边走边看,“电话忘带了,有没有人给我打电话啊?” 郑书奇挡住了她的去路,一脸阴恻恻的笑,“有啊,你男朋友。” 周一诺双眼一亮,带着惊讶的笑意瞬间遍布整张脸,“真的?他打电话来了?” “搞了半天,你还真有男朋友了啊?!你都没跟我说!你个没良心的!我差点把他当骗子了!你,你这是陷我于不义!”郑书奇咆哮了。 可怜周一诺一颗心扑通扑通兴奋地期待着,却在接下来的十分钟内,接受了居委会主任郑书奇的人口调查。 本地人,32岁,华工*本科毕业,身高182,体重不清楚,看上去偏瘦,什么叫脱衣有没有肉,不晓得,真的不晓得,真的没脱过。住武昌元宝山附近,不晓得父母干嘛的,没问过,只知道他爸在外地上班。 被审得灵魂出窍,周一诺突然从沙发上弹起,朝着书奇求饶,你先别问了行吗,我先梳个头。 郑书奇嘿嘿笑,拿出手机给小强发消息。 这边有点事情,需要你收留我一下,实在不行,我们去外面过夜,我马上出发去找你。 门铃响起时,周一诺正在厨房洗菜,敲门声一下一下叩击在她的心上,让她顿时无比紧张,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近一个月没联系,突然能见面,按理说应该是兴奋而激动的,可为什么心里还觉得有点别扭?没错,已经确定了男女朋友关系,但毕竟只在一块待了三四天,这么长时间一直发信息讲电话,见不着面的时候,偶尔也会说些想念的话,并不觉得特别害羞。这下突然要见面,感觉像要见网友,平时说的那些话,见面了还能好好聊吗?兴奋过后,真的有些尴尬。 从厨房到大门短短的距离,花了比平日更多的步数才走到。努力平复心跳,周一诺打开门,门外的人随着开门的响动忽地抬眼。 他的双眼透出光芒,脸上荡漾出温和的笑。原本堵在喉咙口的各种问好,一时间化作了无言。愣神间,周一诺发觉眼前这张脸有些陌生,与记忆中的不太相像,仿佛十分遥远。长长的胡茬儿,更加深色的脸庞,唯一不变的就是那双真诚而热烈的眼神。 “快进来,外面冷,”迷彩服包裹着他的全身,带着室外的凉意,周一诺示意程梓明穿上张强的拖鞋,“怎么没带伞?” “出来得急。”不舍地看了她两眼,程梓明才乖乖地低下头换鞋。 郑书奇从卫生间里溜出来,看着室内尴尬站着的两人。她凑上前去,站在周一诺旁边,朝程梓明笑着,“刚才不好意思,我是郑书奇。” 程梓明也笑了,“没关系,女孩子是该小心些。” 郑书奇点点头,拍了拍周一诺的屁股,在她耳边小声提示自己的离开,我去找小强了,不打扰你们,好好把握机会哦,回来再跟你算账~! “哎,你不是点名要喝鸡汤的吗?”周一诺回过身,发现郑书奇已经进房拿了外套和包,真的打算出门。 程梓明也看着准备出门的郑书奇,补充了一句,“外面的雨下得很大。” 郑书奇蹬上雨靴,朝他俩摇了摇头,“No,No,去见小强,风大雨大都不怕。” 大门砰地一声关上,屋里只剩他们两人。 “随便坐吧。”周一诺去了厨房,给程梓明倒了杯热水。 程梓明接过水杯,没有挪脚,还是那样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腾地一下,周一诺的脸颊和耳根泛上明显的红色。一时间,室内的空气仿佛停止了流动。这么久了,这家伙还是这样,一点不知道收敛。 “坐吧,站着不累吗?”他始终站在大门与沙发之间的空地上,周一诺上前两步,抬头看他,这才发现他眼里全是血丝,头发全湿,仔细分辨,迷彩也已经湿透。 “怎么淋成这样?”她皱起眉,“快把衣服脱了。” 把水杯放到茶几上,程梓明轻笑出声,“一进门就脱衣服,不太好吧。” 周一诺羞红了脸,不理会他的玩笑,抿着唇,“知道你身体素质好,但是天这么冷,病了怎么办。” “没事的,下午我就回去了,”程梓明走近两步,用手掌蹭了蹭她的手腕,让她感受了一下手心的温度,便立马收了回去,“你看,我不冷。” 他的手掌算不上干燥,但的确比较温暖,指节分明,手背的静脉有些曲张。 “下午就回去,怎么赶得这么急?”一早一晚这么折腾,全身淋透,就为了见一面,纵然见面有些尴尬,周一诺仍旧心软得不行,满腔全是感动,“你这是从哪儿来?” 程梓明始终和她隔着点距离,以免身上的湿气沾染过去。原本打算一笑带过,却被她执着的眼神盯得没有办法,只好把整个过程细细解释。大概跑了一个半小时,到了能打黑车的地方,坐了半小时黑车去火车站,高铁到武汉很快,一个多小时就到了,只是打车过来费了点时间。 30. 单独相处 听了他的话,周一诺只觉得心里翻腾得难受。如果不是今天下大雨,看樱花的人能堵了半个武昌,那样他会在路上耽误更多时间。她转身进了卧室,翻出浴巾和薄毯,递给程梓明,叮嘱他把衣服换下来,好好洗个热水澡。 确实该好好洗一洗,在营地将就着冲了冲,估计也没怎么洗干净,跑了一路,雨和汗全杂在一块,怎么可能好闻。一想到要在周一诺家洗澡,程梓明心内便有些异样。他沉默地接过浴巾,脑子还在想着如何措辞才能委婉拒绝。 “怎么了?”看他不动,周一诺拿手指戳了他一下,“快点!” 背部被她戳中的那个点犹如被电击,麻痒迅速传遍了全身,这是一种与爆炸气浪冲击完全不同的体验,刚才抚摸她手腕的触感还停留在掌心,程梓明调整了呼吸,乖乖进了卫生间。他快速扫了两眼,女生的东西真多,密密麻麻摆了一堆,虽然干净,还是显得有些杂乱。 “这是我的洗发水和沐浴露,你用这个就好。”拿出一个大盆,周一诺开始往里倒洗衣液。 来的路上程梓明一直很忐忑,担心她不在家,更担心她会生气不见面。原以为她会埋怨这一个月的悄无声息,冷声质问这样的恋爱有何意义,拷问他以后类似的情况还会有多少。门打开的一瞬间,她什么也没说,从头至尾没表现出任何负面情绪,反而不厌其烦地笑着,向他嘱咐各种细节,那样的关切和担忧。除了母亲和姑姑,再也没有哪个女人会如此待他。看她往盆里接好温水,把洗衣液搅出泡,扔下一句你自便吧,夹着尾巴逃跑的样子,微笑着的程梓明真想把时间就停在这一刻。 “衣服都换了吧,放盆里先泡一会儿,”拖了椅子放到门口,把毛毯放上,周一诺倚着门露出半个头,怕看见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眼神不敢往里瞅,“我出去一趟,你洗好了先用浴巾和毯子裹好,去我床上躺会。” “怎么还要出去?外面下大雨呢。”程梓明脱衣的手停下,眼神里含着不解。 “没事儿的,就去门口的中百仓储,买点东西就回来,我有电动车。”把卫生间门关好,周一诺带上东西出了门。 周一诺提着大包小包回来了,她先去了洗手间,发现洗衣盆已经放回原来的位置,洗衣机正在有序的运转脱水步骤。 走到卧室门口,心里忽然冒出个恶趣味的想法,该不会床上正坐着个****的男人,一脸挑逗的表情吧。她调整了呼吸,轻轻推开门。 事实证明,程梓明没有那么无聊。 屋里没有开灯,窗帘没拉严实,透进昏暗的天光,程梓明趴在写字台上,身上披着薄毯,埋头睡得正香。 她把刚买的衣服放在床边,打开被子,轻轻盖在他肩上。 程梓明瞬间睁眼抬头,满目通红,尴尬而抱歉,“不好意思,本想只坐一会。” 他的短发还湿着,迷糊着眨眼,带着朦胧的笑,不忍看他疲惫的模样,周一诺轻声叮嘱,“给你买了衣服,先把秋衣换了,去床上睡吧。” 关好房门,她把洗完的衣服靠在小太阳旁边烘着,转身进了厨房。 说得轻松,只跑了一个半小时,以他的体力,一个半小时能跑多少里地。算来算去,只怕不到五点就出发了。宁愿不把沙发坐湿,也要站着说话,真不知骨子里怎么那么倔。一脸的胡茬子,和过年时还算俊朗的模样完全没法比。不一会儿的功夫就睡熟了,得有多累才会这样。 周一诺切着菜,满是心疼,哎,也不知道早上赶路吃了东西没有。 糖醋排骨出锅,周一诺端了盘子正准备出厨房,便看到程梓明站在门口,直直地将她望着。 “我来。”他伸手接过菜。 “怎么不多睡会儿?”周一诺站在原地,皱眉责怪。 “醒了,就起来了,”程梓明卷起袖子,“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把锅洗了,”周一诺转身回到灶台边,指着炒锅说。 “是!”程梓明咧着嘴笑,拎了炒锅开始洗。 侧过头看身后的男人,周一诺轻声问道,“几天没睡了?” 他浅浅地笑,熟练地拿起洗碗布,和她在一起,刷碗都很快乐,“还好吧,两个晚上,问题不大。” “那起码是两天两夜,”周一诺叹气,看着他光洁如初的下巴,睡过一会,精神比刚进门时明显好了许多,就是这一身真维斯感觉有点怪异,和之前印象中的硬朗风格十分不搭,“张强的码我怕你穿不上,光谷太远了,就近去超市买了几件,勉强凑合先穿穿吧,迷彩我烘着呢,看等会能不能干。” “一诺,”程梓明站在她身侧,看她把葱蒜摆好,目光柔得滴出水来,“谢谢。” 不该客气的时候客气,周一诺嘴角抽了抽,还不如指使他干点活。她拿了空碗放在案上,“去,先把鸡汤舀出来。” 午饭的菜式都是郑书奇爱吃的,四菜一汤。好在程梓明并不挑食,在他转身添完电饭煲里所有的饭的时候,周一诺抚额长叹,饭量预估错误。他一个人的饭量,比我和郑书奇加起来,还要大出许多,要知道我们俩在女生里,已经算很能吃了。 “我用鸡汤给你下点面条吧?”头一次来就不让人吃饱,这也太小气了点。 程梓明摇了摇头,“饿了几天,不能一下吃太多,对胃不好。” 而他再次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吃完了这一碗,留下周一诺目瞪口呆,敢情您还收着呢。看来之前每次跟我下馆子,您都收着呢。 “想着你这些天肯定没好好吃饭,我还特地多炒了一个菜,看样子,饭煮少了,”周一诺把餐盘往他面前推,笑得灿烂,“那就把菜都吃光吧。” 程梓明笑着点头,端起周一诺舀的第二碗汤,“你别动,等会儿我来洗碗。” “不用了,没几个盘子,吃完你再去睡会吧。”周一诺被他看得面色微赧。不能再让他这么直勾勾地看下去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总觉得会出点什么事儿。 程梓明喝了一口汤,并不同意周一诺的观点,“我是来见你的。” 言下之意,不是来睡觉的咯?周一诺无语,有什么好看的,让你去休息都不愿意。 话虽这么说,心里却甜出蜜来。 争执之后,周一诺终是败下阵来,她站在厨房门口,看着程梓明无比欢乐地刷碗,心里莫名的安宁。有人帮忙一起做饭,有人洗碗,吃饭时一起聊聊天,吃完饭继续聊天。如果日子能每天这样,倒真的很不错。 只可惜他不能时时刻刻在身边,他永远有训练有会议有任务。 这才只是第一次杳无音讯呢,还要尝试接受第二次,第三次,很多很多次,以后这样带着浪漫与惊喜的突然出现,只怕会越来越多。周一诺捧着水杯窝在沙发里,回头看那个背影,唇角不由自主地带了弯。 干完活的程梓明坐到周一诺身边,仍旧和她隔着一段距离。在确定周一诺并没生气之后,他开始担心自己的紧张情绪。 大学时,他曾经偷偷追求过一个女同学,被拒绝了,所以那充其量只算是段无疾而终的暗恋。他从来没有和喜欢的女孩子同处一室的经验,他甚至不知道别人谈论的亲密步骤应该怎样一步一步进行。之前和她的几次接触都在大庭广众之下,她并未表现出任何抗拒。而现在不一样,他来到了她日常的世界,此时这片小天地只有他们两人,窗外的阴雨连绵无法浇熄两人相视时目光中的情愫。他担心自己会因冲动而犯错,于是反复提醒自己要克制。若是无作为,周一诺会不会觉得,他身为男人不够主动?而他更担心,自己若是过分作为,周一诺会十分反感他的随便。 他的目光聚集在电视上,思绪却在走神。虽然确实有想把她抱进怀里的冲动,但他始终担心她会不开心。于是,程少校只能安慰自己,至少今天能见上面,看到她活生生坐在身边,真的已经足够了。 思绪绕了一大圈,再回眼看时,旁边的姑娘已经侧着头,睡着了。 没有把她抱回房间,程梓明进屋拿了被子盖在她身上,为了防止被子滑下来,还把被角往她身后塞了塞。 周一诺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打了个哈欠,哼了声,早上起太早了,容我眯一会儿。 “去床上睡吧?”程梓明轻声问。 周一诺微微摇了摇头,把手塞到程梓明掌中,闭上了眼。 程梓明拉着她的手,柔若无骨的手,能做出好吃的饭菜,写出工整的信。他动了动手指,将她的小手整个包裹住。看她在沙发上缩成一团,脑袋还一偏一偏,他靠近些,伸出左手护住她的头。姑娘像是感觉到身旁的人靠近了,索性换了方向,往右挪了挪,直接把头枕在他肩上。 31. 匆匆离别 程梓明心下一紧,不敢有多余动作,轻轻调整了坐姿,让她靠上去更舒服。看她确实睡着了,才动手帮她整理好被子。此刻他耳里听到的全是另一个心跳声,鼻腔里萦绕的,全是她身上的香气,她的脸就凑在他的颈窝,平缓的呼吸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像兴奋剂一般令他口干舌燥。 不能再想了,他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秒针分针滴答滴答继续转动,程梓明脑海里回放着前些天的演习,他舔了舔唇,努力集中精神,开始给总结打框架,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他的心情平静下来。 周一诺打着哈欠抬起头的瞬间,程梓明睁开了眼。 两人相视一笑,周一诺的笑里带着羞赧,程梓明抿了抿唇角,略微垂了眼不敢看她。她坐直了身子挪开了些,看了看时间,一点四十。 “啊!”穿上拖鞋,周一诺一蹦一跳进了卧室,把裹在身上的被子胡乱扔在床上,蹬蹬跑去阳台,查看用小太阳烘着的迷彩服。还好,长裤差不多干了,外套需要换边烤烤袖子,背心还有点湿。 程梓明没跟过来,而是进了卧室,眼见刚才整理好的床铺又被她扔得乱作一团。他无奈地笑着摇头,俯下身子把被子摊开叠起来。 周一诺倚着门边,看程梓明一丝不苟地叠被子,仿佛这是他的事业一般,叠得格外认真。她回想起小时候,父亲也是这样仔细地面对棉被,只不过他会一边叠,一边教,说糯米,看到没,这样就可以啦。 她眨眨眼,貌似老爹也达不到这个水平啊,这就是已经退役三十年和现役的区别吗? 程梓明发现她站在身后,头也没抬,“怎么了?急吼吼地。” “怕受热不均匀,把你的衣服烤坏了,”周一诺讪讪的笑,随即摆了摆手,“好在刚才吃完饭,我又把距离拉远了。” “哦,这身我能穿走吗?”叠好被子,程梓明指了指自己。 周一诺点点头,“嗯,还有刮胡刀,你也带着吧。” “刮胡刀就放你这吧,我清理干净了,你收好就行,”程梓明走到阳台,摸了摸半干的衣服,“因私出营不能穿军装,外训刚开始我没预料能请到假,所以没带便装出来。” 周一诺哦了一声,“那我不是总不能看到你穿军装的样子了?” 程梓明低头笑,拉起周一诺的右手,“不是给你留了照片吗?” 周一诺委屈地抿起嘴,一双大眼眨啊眨,“那怎么能一样?又不是活的。” 程梓明以手握拳,遮挡住自己的笑意,想了想,说,“其实我们有探亲程序,不过有点麻烦,得提前打报告,嗯,你想去吗?” 周一诺呆住了,茫然的脸上全是不可置信,“真的可以去?” 程梓明失笑不已,看着姑娘面上表情丰富多变,“为什么不可以?” “不是特种旅吗?还能进去探亲?”周一诺的心思开始活泛,原来,不是我凭空想象,真的有驻地三日游这个东西啊! “你愿意去的话,我回去打报告,到时候通知你。只是,可能并不是法定假期。”看着这个额头上顶着“我要去”三个字欢呼雀跃的姑娘,程梓明面容含笑,满心温暖。 “哦,那我请假就行,没关系。”周一诺压住心头的激动,不管怎么说,至少这样能增加一次见面的机会,总比驯养手机宠物要强得多吧。 程梓明下午五点零七分的火车。这就意味着,他们至少四点钟出门,剩余的时间,不过两个小时。 余下的时间仍在沙发上度过,两人各占一头,相对而坐,中间隔了约莫一个身位。一诺背靠着沙发扶手,左手随意地搭在腿上,右手撑着沙发。程梓明标准的盘腿坐姿,被周一诺要求示范原地起立。无奈腿长沙发软,重心不稳,起立时腿有些微小打晃,好在周一诺没看出来,在一旁捧场捧得很乐呵。 “想当年大学军训的时候,最讨厌这个动作了,比正步还麻烦。我每回蹲下去了就起不来,为此没少被教官耻笑。”周一诺发现程梓明越看越帅,让干嘛就干嘛,一脸忠犬的表情无比可爱,不由笑眯了眼。 “那估计是你没掌握要领,”程梓明直勾勾地盯着笑靥如花的妹子,“再说了,军训不过是个体验,这种动作,其实不用学得多熟练。” 终于有人说句公道话了,还是部队的老兵。这充分证明,真的不全是她的原因。 周一诺连忙点头,“可不是吗,我们又不是军人,练那么标准干嘛。老实说来,我们当时那分列式,走的都是什么鬼,完全就是一波鸭子过去了,又一波鸭子过来了,肯定难看死了。哎,可惜啊可惜,现在想来,这么简单的动作我还老是出错,总觉得有点羞耻。你知道嘛,那个教官一双绿豆眼,每次训我的时候,小绿豆眼一眯一眯的,在他的带动下,全排的女生都回头盯着我看。哼,当时我就一直在想,死绿豆,臭绿豆,诅咒你一辈子找不到女朋友。” “你这诅咒,未免太狠毒了。”伸手揉了揉这姑娘的头发,程梓明笑得肩膀直抖。 除开刚才打盹儿时的身体接触,二人之间再无更多动作。即使这样,原本略带尴尬的关系,在饭后明显变得熟捻起来。真神奇啊,以前距离这么近聊天,还会觉得没话的间隙气氛很奇怪。但这次,即使话题断了,两人还能很平静的直视对方,不发一言。 眼前这个面带笑意的男人,和电话那头那个极尽温柔的家伙重合。看着他认真的表情,周一诺隐隐觉得有些看不够。 程梓明夸她字写得好,周一诺笑着低头,“第三封都已经寄出去了,你肯定没来得及看。” 他点点头,想起被珍藏起来的白纸黑字,眼里全是深情,温柔地答应她,“等我回驻地以后再看。” 周一诺又问,“那你会给我回信吗?” 面颊抽动,程梓明老实回答,“我能选择一有空就给你打电话吗?” 周一诺扑哧一笑,“那好吧,考虑到你时间比较宝贵,原谅你了。” 程梓明收了笑,像是有些担心,身子微微前倾,两眼直盯着她,“那你还给我写吗?” 周一诺挑眉,露出整齐的白牙,“为什么不?” 程梓明吊起的心稳稳地落了回去。 看着他宽厚的肩膀,周一诺随口提了句,“那在我去你们那之前,是不是我们就见不上面了?” 原本含笑的眼神瞬间暗了下去,浓眉之间皱出隆起,十指捏紧又松开,程梓明抬眼看向身前的姑娘,一字一句地吐出,“对不起,这个,我真的没法保证。” 就知道是这样的答案,周一诺后悔问出如此愚蠢的问题。看他突然低落,脸上明亮的神采被沮丧覆盖,她直身坐起,往前挪了挪,伸手抱住他的脖子,把脸埋在他颈窝里,“都说了,别老是跟我说对不起。” 没有电话,没有信息,话说到一半人就消失,微信发了几条就没了下文,这些我都能学着慢慢习惯,我知道你有太多的身不由己。你能理解当我打开门,看到你从天而降时的惊喜吗?我甚至不知道你费了多大力气,才请到这大半天假。一个男人,披星戴月不畏风雨,往返五百公里,只为了见你一面,连续几天几夜不睡觉,也要撑着血红的眼,安静地坐在对面看着你笑。 周一诺心里一抽一抽地疼,我上辈子都积了些什么样的功德啊,这辈子竟让我遇上你。 程梓明没反应过来。脖颈处,姑娘的喘息像羽毛一般撩拨着他的神经。他伸出手,在周一诺背后环住。 拥抱,就只是拥抱。他调整了姿势,让她坐在自己腿上,两人相互倾听对方的心跳声。 此时已经不需要言语,依旧昏暗的天光下,程梓明看了眼墙上的钟,挪动着的时针带着时间飞速向前,让他觉得格外刺眼。 离别时,程梓明再次拉着周一诺碎碎念。他明白自己的担忧有些多余,却忍不住一再叮嘱,明明知道这个姑娘能把自己的生活安排的很好,却总想帮她思虑得更周全一些。 周一诺软软地靠在他怀里,仍旧他念一条,她答一句好。看她如此乖巧的模样,心软得一塌糊涂的程梓明,言语居然带了些哽咽。 “自己回去路上要小心。”他抱住怀里的姑娘,在她耳边轻声说。 周一诺嗯了一声,抬头看他,那麦色的面上全是认真,“到家就跟你汇报。” 程梓明鼓起勇气在她额头印下一个吻,“我回去就打报告,应该不用太久。” 上次分别时努力憋泪的姑娘,这次依旧强作笑意,她用手指比成电话的样子,在耳边晃了晃。 程梓明用力地点头,不停地挥手,跟着人群进了检票口。 周一诺忍了许久的泪,终究还是掉了下来。 妈蛋,原来这世上真有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32. 离别过后 这次程梓明偶然出现的惊喜,仿佛是一场专门为周一诺带来的大地震,这些天来,余震仍在持续,震得周一诺满面红光,兴致极其高昂。所幸的是,她和程梓明开始恢复正常联系,每天有为数不多的微信消息,夜里还有定点的电话,联系时间有长有短,却弥足珍贵。不知是否因为那个安静而缠绵的拥抱显著拉近了两人的距离,晚上挂完电话,程梓明用微信发来一句,晚安,我爱你。 简单的五个字,饱含着不简单的情绪。捧着手机,盯着这五个字,周一诺有些愣神。 两分钟过后,她才把手机按到心口,开心地在被子里打滚。 什么是进展?这就是进展啊! 窝在被窝里,周一诺回想起分别时那个印在额头上的吻,还记得那温软的唇瓣带来的甜美触感。她咬了咬手指甲,心下不由忿忿。哼,胆小鬼,大男人一个,居然还要我主动!如果不是我主动抱你,你是不是连我的手都不敢牵了?!每次就只会两眼盯着人一直看,光看有什么用,目光温柔有什么用!你倒是拿点实际行动出来啊。不都说当兵的人胆大勇猛嘛,怎么胆量如此之小!这个时候知道说好话哄我了?你确定,只要你说了,我就愿意听啊?哼! 手机在手心里被捂得发热,她羞答答地红着脸,啃着手指打过去一行字,晚安,我也爱你。 接下来的每晚,他们都会以这样一句话甜蜜地结束一天的忙碌。 但好日子总是短暂的。不过一周,程梓明又失联了。 什么鬼!太过分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周一诺偶尔也愤愤地想。 可有什么办法呢?跟他吵架?他其实也是无辜的啊,只要有一点点时间,他都能不辞辛劳地飞奔回来,只为了短短见上一面,他又何尝不想两个人一直在一起呢?他说过,虽然已经是营级主官,现在也必须随队训练,体能这东西,一旦掉队就跟不上。每天训练已经够辛苦了,周一诺不想给他添麻烦。电话这边一句抱怨,电话那边的人可能会担心好几天,要知道,在训练中分神可是了不得的事情。 好在相处时间久了,周一诺渐渐掌握了规律。如果偶尔心里不痛快,就去看电影唱KTV。过了那阵情绪,再听到他的声音,宁愿聊些吃了没、吃什么这种没营养的话题,也能对自己的小委屈绝口不提。 没人的时候,周一诺还会双手握拳给自己打气,加油,咱也是名光荣的军嫂了!自怨自艾是没用的,振作起来,好好过日子吧! 韩鹏的工位在周一诺斜后方。经过长达一周的观察,他发现亲师姐有个习惯,一到座位坐下,她必定先掏出手机看一眼,并不打开APP,只看一眼桌面就马上锁屏。 如果要看时间的话,她左手腕有手表。 如果是看股票的话,股市跌成这个惨样,放上好几个月也起不来。而且,也没听说一诺姐炒股啊。 韩鹏不理解。不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癖好,或许她的桌面有什么特别帅的男明星呢。 四月中旬的某天上午,韩鹏打算冲杯咖啡看文献,刚走到茶水间门口,听到里面传来周一诺的哀嚎。 “娜娜,周六跟我一起出去吧,吃饭逛街、唱K看电影都可以,我请,我一个人过周末真的好无聊啊!”周一诺拉着李娜的胳膊,不住的摇晃。 “你轻点,轻点!”李娜把水杯放到桌上,“至于吗?就那么不想回家?” 周一诺瘪着嘴点头,“你是不知道,上个星期回家,我妈又说有个阿姨家的儿子刚从国外回来,要我去见一见。你知道她这样的行为对我来说是什么吗?家有一老,如有一鸨啊!” 门外的韩鹏无声地笑着。 “瞧你这话说的,有你这么埋汰自己亲妈的吗?说实话,这年头海龟也不怎么值钱了吧,不过,反正你也闲着,去看看呗,没什么大不了的,买卖不成情义在嘛,没准还真能成,也是美事一桩。”李娜走向饮水机,语气平淡,对周一诺反复无常的相亲早已见怪不怪。 周一诺搓搓鼻头,白润的皮肤变成粉色,“可我有男朋友了,我不去。” 原本打算抬脚迈进室内的韩鹏,在听见这句话的瞬间收住了脚。 李娜的惊讶声响起,伴着她用勺子搅拌水杯的清脆声,“有男朋友了?什么时候的事啊,没听你说呢?” 周一诺继续拉住她的胳膊左晃右晃,“好不好嘛娜娜,陪我出去玩,我不回家了,书奇要去武大找她男人,她把我给抛弃了,我一个人真的好无聊啊。” “你没跟你妈说,你有男朋友了?”李娜不解。 “说了,她不信,”周一诺翻了个白眼,摇头晃脑的模样竟然有些可怜,“你说我信誉是有多差,跟亲娘陈述事实,都能被认为是在撒谎。真是想不通,天天催我谈恋爱,我说我有男朋友了,她又怀疑我没那个能力。简直没有天理。” 李娜花了些时间整理思绪,想通其中关节,一脸迷惘加不可置信,“哎,我有点没弄懂,既然你都有男朋友了,你可以去找你男人玩啊?还来找我干什么?” “哎呀,他工作特别忙,没时间,”周一诺的爪子仍旧拉着李娜的袖子不撒手,“好不好,我们出去玩,上回你不是说要买单鞋?走嘛走嘛。” “好吧好吧,真受不了,一把年纪了还卖萌,怪不得你妈不相信你。”李娜转身出门,周一诺跟在她身后,快走两步,挽起她的胳膊,愉快地回了办公室。 韩鹏进了茶水室,站在刚才周一诺站过的位置,笑着摇了摇头。 还没到周末,周一诺就用邓清发来的联系方式拒绝了那只海龟。 母亲知道消息后,自是发了一通脾气。上次已经在李媛那里没了面子,这次好不容易从以前的同事那里联系上一个学成归来的精英男孩,还没见面,就被这死丫头一点后路都不留地给推个一干二净,都三十岁的人了,还这样挑三拣四,一点成家的意愿都没有,谁家有这样的丫头,都得生气吧? 邓清放出话来,只要周一诺进了家门,绝对打不死她。 周一诺对此表示呵呵哒,老邓啊老邓,虽然你是太后不假,但是你忘了家里还有老周么,他可是太上皇。在老周的庇护下,我不相信你能够得着我。 哎,远在天边的某人,你看见了没,为了你,我也是很拼啊。在家跟老佛爷斗智斗勇,真心很不容易。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喜欢上你了,也许,是因为你总是把我看得很重要? 周一诺把脑袋埋在臂弯里,趴在电脑桌上,盯着手机桌面发呆。 哎,你去哪了呀,什么消息也没有。 某天上班时,看见门外穿着白大褂走过的周一诺,邵聪叫住了她。 周一诺手里还拿着离心管,并没坐下,跟邵聪打完招呼便站在办公室的空地上。 “王凌成和你,好像是一届的?”在他的印象中,周一诺似乎也是08届毕业的。 听到这个名字,周一诺心里顿时涌上不想的预感,只是面上依旧若无其事,她点点头,承认他们是同届同学。 “还记得他最好,上次他来我们这检查,你们见过的。”邵聪面带微笑,“昨天他给我打电话,说想约我们几个校友聚一聚。” 周一诺流露出忌惮的神情,她并不认为这是件好事,校友那么多,为什么非要找我们公司的几个人来聚?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事出反常即为妖,无奈她只能按捺心情,听邵聪继续。 邵聪面色依旧,“这是个不错的机会,跟他们搞好关系,对我们以后申报和审核都有好处,毕竟经常跟他们有接触,也算是个人缘,只是没听你说你们是同届同学。” 周一诺点点头,“我们都是03级临五的。只是,我能不去吗?” 邵聪不解,“你周末有安排了?他还特别点名叫我带上你。” 此话一讲,周一诺十分无语,这么多年过去了,突然来这么一出,王凌成到底什么意思?这种假公济私的事情,亏他做得出。 “如果不方便就算了,我打电话跟他说。”邵聪从周一诺的表情中发现不适,工作中从没见她如此直截了当的拒绝,万一这两人的过往不太和睦,那可不好。 药监局的人,能得罪么?什么叫民不与官斗?周一诺已经不是初出茅庐的傻丫头,在公司利益面前,清高是没用的。更何况那只是个不太愉快的前男友。毕竟这么多年没来往,就算遇上了,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她抬起头,抿唇一笑,“没事,师兄,约的什么时候?” 邵聪多看了她两眼,确定她真的愿意,“这周五晚上,到时候坐我的车,对了,你跟韩鹏说一声,叫他也去。” 33. 觥筹交错 初春的凉意渐渐消散,人们纷纷脱下厚重的冬衣,伴随着春姑娘的脚步,努力追寻着她的气息。从三月底开始,东湖梅花、武大樱花、包括周边县市景区的桃花、杜鹃花,无一处不在排队诉说着春的到来。 春天的武汉特别好看,当然,四处汹涌的人头格外好看。 走在四月末的艳阳里,任凭春风吹起额前的碎发,身边偶尔走过一两对相依偎的甜蜜情侣,看着别人的男友呵护备至,周一诺会羡慕地多看两眼,再看两眼。行了,都快斜视了,再这样毫不遮拦地看下去,小心那姑娘以为你要抢她男人,冲过来给你两巴掌。 周一诺嗤笑一声,腿没有程梓明长,背没有程梓明挺得直,烫个大刘海就想装韩国欧巴?重要的是气质,气质懂吗?真是,看起来比程梓明差远了,不过尔尔。 在这种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状态中,周一诺再次成功地扛过了一个周末。 马上要到五一假期,就算周末可以不回家,法定节假日总是得回的。周一诺决定回去和父母好好谈一谈程梓明。 只是,在这之前,还有王凌成这座大山要翻。 罢了罢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周五下午,邵聪领着周一诺和韩鹏提早下班去占位子。说是老校友聚会,自然是公司出钱,周一诺暗笑,现在从上到下抓得紧,就连出来吃饭,都得找个私人理由。 将近七年,时光可以把两个曾经相爱的人分开,也可以让他们再次遇上。遇见时,谁都不是当年的模样。经历过那些撕心裂肺的细胞好像已经全部死亡,意识里剩下的,再也不是那些悲伤。看着圆桌对面的王凌成,周一诺忽地发现,他那圆滚滚的脸,怎么看怎么喜庆。 一群人忆往昔峥嵘岁月稠,从食堂的饭菜聊到万松园和雪松路上的油焖大虾,从病理生理讲到新门诊楼,席间言笑晏晏,一片盛世太平。酒场话题多变,周一诺默默听着,并无太多言语,多附和着笑意。眼见韩鹏二两白酒下肚,脸红得像关公,她站起身添了碗甜汤,递给师弟。 韩鹏看她的眼神千恩万谢,爽快地将汤喝个底儿掉,冲着周一诺甜甜一笑。 这一切都不动声色地落入了对座王凌成的眼里。 王凌成面带微笑,十分有礼,眼底的探究消失不见,看向韩鹏。这位师弟,是今年应届毕业的吗? 韩鹏通红着脸,略带尴尬地答道,我是07级临七的,刚进公司。 王凌成笑了,那你可是今天在座最小的师弟,不过你比我和周经理厉害,我们都是临五。 韩鹏笑着点头,直说还要感谢各位师兄师姐的照顾。 一直静观其变的周一诺被莫名其妙地扯进了话题,不明白王凌成在搞什么把戏。果不其然,韩鹏不过是个过渡,王凌成终于成功将话头转到她身上来。 周经理现在跟CDC交流比较多,以后也要经常跟我们打交道才好啊。王凌成的目光在周一诺脸上流连,你说是不是? 想干嘛,看我出丑吗?逢场作戏谁不会啊。周一诺笑着站起身,朝他举起酒杯,是啊,自然要跟您这边多联系,以后还要感谢王科长的指导,这里先敬您一杯。 王凌成也站起身,却几步走到周一诺面前,举起手中的酒杯。 周一诺不卑不亢,面带微笑,举杯相碰。 王凌成一杯干到底,一气呵成眼不眨,笑的时候露出明显的双下巴。眼神却不曾从周一诺身上移开,直说你随意啊,随意。 周一诺愣了愣,需要直接喝干的吗?她皱了皱眉,把高脚杯里剩下的白酒一饮而尽。 都跟你说了别喝那么多,随意就好。王凌成站在周一诺身侧,声音极小。 周一诺瞪了他一眼,心下暗想,你这是个什么混账逻辑,要不是你喝这么多,会逼得我也喝这么多?官老爷赏脸,我等屁/民还能怎么办?妈蛋,早知道就不该心软来参加这什么破校友会。 王凌成端着酒杯往回走,笑着摇了摇头。周一诺啊周一诺,不管你怎么装淑女装老练,性子还是这样直接,这么多年了,一点没变。 两颊红扑扑的韩鹏体贴地给周一诺倒了杯椰奶,向来酒量不行的他看向亲师姐,眼神里充满了崇拜。你知道吗一诺姐,我这辈子最羡慕的,就是你们这些有乙醛脱氢酶的人。 周一诺转过头,悄悄对韩鹏抱怨,辣死我了,老邵也是,买什么52度的天之蓝。 韩鹏盯着周一诺的脸,询问她状况如何。她的眼睛被灯光映得一闪一闪,白皙的脸上未见丝毫红晕。 半杯而已,暂时还扛得住。周一诺长呼一口气。夹上两筷子菜,先垫垫再说。 自从周一诺和王凌成拉开了酒桌文化的序幕,大伙也都开始活泛起来,你来我往,觥筹交错,所有的面子与感情,尽在一杯酒里。韩鹏喝酒时饱含壮士断腕的沧桑与豪迈。他安慰自己,反正脸已经红得不能再红,大不了来一场狂醉,好歹气势上不能输给师姐一个女流之辈。 殊不知周一诺酒量并不差,出临床任务时,也能扛得住饭局大旗。与医药代表等销售行业一样,长得不错还能喝点酒的姑娘,大多运气不会差。迄今为止,周一诺最光荣的战果,是在江苏某市CDC以一敌三,对方两男一女,都是缺乏乙醛脱氢酶的上脸怪。 王凌成的女科员沈岑也来找周一诺喝酒。这个一直跟在王科长身后的姑娘,五官生得不太明艳,圆圆的脸蛋显得性格憨厚。她比王凌成小三届,是医药卫生管理学院的高材生。自从科内的美女舒浅和科长出去应酬,被科长夫人发现以后,再出去检查或者应酬,王凌成身边的人就变成了沈岑。 上次去公司参观,沈岑便发现王凌成和这个女人关系不一般。眼见她先举杯敬酒,王凌成还屁颠颠地跑到身前碰杯,这两个人的关系,肯定不止老同学那么简单。沈岑微笑着和周一诺碰杯,并未从她的眼神中观察出异样,她走回座位,静观其变。 喝high了之后,更多人选择站在一旁边聊边喝,于是桌上空出许多座位来。王凌成和邵聪聊完生物制药行业前景,又一杯已尽,他拿着酒瓶走到周一诺身边,连瓶带杯放在桌上。 抬头看他已经生出皱纹的眼角,周一诺用手指了指酒瓶,含笑问他,什么意思? 你倒多少,我喝多少,当然,你不用喝。王凌成的目光柔和下来,他坐在周一诺身边,看向这张微带笑意的脸,慢慢朝酒杯里倒酒。 周一诺轻笑出声,干嘛?赔罪来了? 王凌成不说话,算是默认。 周一诺用下巴点了点桌对面,没那个必要,你回去吧。 王凌成还是不说话,继续看着她,努力从她现在的模样,回忆当年那个清爽的小糯米。只可惜,一念之差,再相见时,曾经相爱的人,竟比路人还陌生。 周一诺笑了,看向王凌成的眼神十分平静。何必呢?我现在很好,你不欠我什么,大家各自有各自的生活,真的没必要。 她依旧面带笑容,眼神却开始望向窗外,夜幕降临,漫长的黑夜即将开始。不知程梓明现在在干什么,晚饭是压缩饼干还是自热食品,今晚是扎营露宿还是和衣而眠,能不能睡好,会不会像他电话里说的那样,在梦里牵着那个叫周一诺的姑娘轧马路。 一想到他,周一诺就开始走神。发现王凌成存心来这么一出之后,周一诺已经无法淡定地安慰自己,这只是普通的工作往来。她有意晾着王凌成,不想搭理他,不想搭理那些乱七八糟的过去。 什么纯真与年少,什么背叛与曾经,早已物是人非。毕竟,眼下的生活才是最重要的。周一诺平静地看着王凌成,慢慢地说着,声音不大,却坚韧有力。 我已经有男朋友了,所以,我们以后不要来往了。RA的工作,自有他们部门的人跟你接洽,要不是她们怀孕生孩子,我也不会去帮忙。至于过去的事,这么多年,你也不用觉得你欠我什么,那是你自己的选择,你自己承担后果就好。现在的我,不可能和你做朋友。当然,还希望你不要把私人情绪带到工作中,我们公司和你,并没有什么过往牵扯。 周一诺面带笑意,语气诚恳,一番话说完,拿了椰汁开始喝,也不管他是否听了进去。 王凌成的脸色没有变化,他一脸苦笑,嘴唇张了张,终是什么也没说出来。 韩鹏跟沈岑喝着酒,眼睛却没从周一诺身上移开。看他二人的表情,韩鹏隐约有不好的预感。他站在远处,沉默地观察着一切。 眼见周一诺的不搭理奏了效,待王凌成拎着酒瓶酒杯离开之后,他凑近了,问周一诺是否一切还好。 34. 实话实说 周一诺撑着头,缓缓揉着太阳穴,勾着唇笑,开始大言不惭,“不就是个小科长吗,你以为我会怕他?只是想跟老邵说,以后王科长的局不要找我,这种酒局,能不参与就不参与,真不够烦的。” 韩鹏点头,言语中满是艳羡,“哎,他们酒量真好,那个沈岑,跟我同岁,比我能喝多了。那个王科长更能喝,还老灌你酒,啧啧,这种人,确实应该离他远一点。” 周一诺嗤笑一声,“他这是出息了,以前二两就倒,这是久经沙场练出来了,所以来显摆。” 韩鹏点头,小心翼翼地指出,“师姐,我觉得王科长好像有点针对你。” 周一诺眨了眨眼,故作妩媚地笑了笑,“是啊,他当然针对我。我还怀疑他找借口组这场局也是为了我。你看,我还真是倾国倾城艳压群芳流芳千古啊。” 韩鹏的嘴角抽了抽,被这家伙的措辞雷得外焦里嫩,“能不能不要乱用成语,前面两个词形容绝色美女,从姿色上说,稍微有点过分就算了,最后那个流芳千古是个什么鬼。” 周一诺哈哈大笑,惹得对面的王凌成又有意无意看过来。她突然偏过脸,凑近韩鹏小声说出这个秘密,“其实,他是我前男友。” 话题转换得有点快,但是韩鹏听见了,也听懂了。 怪不得,看样子当年是一诺姐甩了他啊,这是典型的心有不甘嘛。看了看酒桌上形态各异的人们,韩鹏揉了揉发热的脸颊,添了碗甜汤。 嗯,凉掉以后的甜汤,貌似更好喝。 …………………………………………………………………………………… 幸亏五一假期从七天缩短成了三天,不然又要被埋葬在邓清同志的唾沫星子里。 哎,苦海无边呐。 好不容易送走了一只海龟,天知道她打算上哪儿去找些别的奇怪物种来配种。以前对相亲麻木,是因为抱有大不了一直单身的决心,现在抵抗相亲,是因为已经告别单身,万不能干这种骑驴找马的缺德事。 告别单身了吗?从实际意义上讲,好像并没有。名义上是有男朋友的人,可一切行动还是形单影只,一个人吃饭旅行到处走走停停,一个人看书写信自己对话谈心。这样的状态,并没在答应做程梓明的女朋友之后得到明显改善。 但心底明显多出的那份牵挂,感受到对方思念之后的甜蜜,都在反复提醒着周一诺,亲爱的,这就是爱情。只不过,这是异地军恋最惯常的模式而已。 程少校在三天前的下午打来电话,信号不太好,声音时断时续,但并不影响他对周一诺表达各种思念。 周一诺告诉他一切都好,然后收了声音,仔细听他讲。 他说,这边夜里的星星又大又亮,看着星星的时候就在想你,想起我们吃完海底捞出来站在路边,那时候你的眼睛一眨一眨,特别亮,比天上的星星还要亮。 这两天感觉腰有点疼,不不不,有点腰肌劳损,是旧伤,没大碍。不过,要是你在就好了,让我抱一抱,也许就不疼了。 好想吃你烧的排骨,怎么能那么好吃,这段时间吃自热食品和能量棒都快吃吐了。 上个月的信我已经看过了。这次带回以后,估计又能有两封了吧?上次被张哲偷偷拿走,让我一顿好打,他才把信给我。这次谁再敢拿,我弄死谁。 一诺,报告已经交上去了,批下来你就能来看我了。一想到你能来,好像旁边这群臭小子也不是那么讨厌了。 脑补了程梓明可能正经历着的艰苦环境,听着一个三十出头的大男人轻声讲些甜腻腻的情话,周一诺所有的孤独都烟消云散,剩下的,除了心疼还是心疼。 周一诺说,你啊,别老担心我,我们都在各自的岗位上努力工作,你忙你的,我也没闲着。等见面了,我给你烧排骨吃,还可以做些别的菜,你爱吃的那几样我都会。不过,张哲这么不乖,你告诉他,我要取消他一次周黑鸭的发放机会,而且,到时候我给你做的菜,你吃着他看着。 程梓明哈哈大笑,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愉悦,你啊你,又逗得我一脸褶子。好了,时间到了,我得挂了。 电话挂断之后,周一诺睁眼发呆,靠着走廊墙壁默默站了两分钟。 韩鹏从旁边经过,看到师姐眼里隐约有泪光,他退回了两步,侧过头问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周一诺连忙用手揉了揉眼睛,灿烂一笑,没事,好着呢。 知道你被你妈烦得不行,再怎么说,你妈也是为你好。但是你好歹应该回来看看我吧?两个人一起被嚼,总比什么都是我一个人受着好吧?死丫头,你太不仗义了。 站在轻轨车厢里,周一诺翻出昨天老爸发来的短信,这言语里的抱怨,让她仿佛看到老周戴着老花镜,费力打字的模样。 不可否认,周一诺最怕听到的便是母亲挂在嘴边的“为你好”。这三个字代表着母亲将她的思维作为标准值,强制性要求其他人跟她靠拢。 小时候,要好好写作业,不要一天到晚只记得出去玩。于是“为你好”成就了一个又一个枯燥无味的寒暑假。 中学时,要专心学习,不要跟男生过多来往,毛头小子知道什么才是对你好?“为你好”彻底终结了周一诺一切可能早恋的机会。 大学时,学习也要搞好,等毕业再说结婚,女孩子要爱护自己,别做伤身体的事。“为你好”好不容易松懈了一会,让她自主地谈了一场以被劈腿为结局的恋爱。 工作以后,赶紧找个男朋友,这是为你好的绝对宗旨。 累不累啊。有时候会觉得烦,我谈不谈男朋友,关你什么事呢?我一个人生活也很好,为什么非要谈男朋友呢?仔细想想,当母亲的,除了关心这个,还能关心什么呢? 好吧,等我回去就告诉你,我有男朋友了,你终于不用担心了。 车厢外的夜已经擦黑,一盏盏逐渐亮起的灯火,用温暖溶解了夜色的微凉。摸摸已经开始加速蠕动的胃,周一诺估摸着,爸妈应该正在准备晚饭。 我倒还好,一回家就能吃上饭。程梓明,你吃了没? 饭桌上照例是周一诺爱吃的几样菜,周茂林笑着接过女儿的背包,暗暗提示,好好跟你妈说话。 周一诺苦笑,我还没开口呢,您就要预防一场世界大战的爆发。 邓清今天心情还算不错,女儿许久没回来,看上去又瘦了些。期盼女儿回家的情绪还在延续,吃饭时她也没再提起海龟的事刻意为难。 嗯,这样和谐的家常便饭,为等会即将宣布的事情提供了良好的环境氛围,周一诺乐上心头,朝老爹挤了个鬼脸。周茂林不明所以,瞪眼****。看着父女俩眉来眼去,邓清轻咳一声,“都给我好好吃饭!” “嗯,都好好吃饭,吃完饭我有事要说。”周一诺捧着碗,笑得一脸诡异。 周老爹抬头,“又要出差了?” 周一诺笑着摇头,继续吃饭。 邓清斜了她一眼,“什么事那么重要,不能现在说?” 周一诺埋了头笑,脑海中浮现程梓明的脸,春节假期时担忧而紧张的,收下他手机后激动而热情的,每次分别时明明不舍而故作轻松的。 从厨房洗了碗筷出来,电视里中央一套已经开始播天气预报。她走到茶几前,搬了椅子和父母相对而坐。 “干嘛啊,挡着我看电视了。”邓清皱眉。 作为缓和母女矛盾关系的老手,周茂林抢先接过话茬,“哎呀,你看看你这记性,刚才一诺不是说,吃完饭有事要讲吗?” 邓清看着周一诺,不解什么事情值得如此大张旗鼓。 周老爹也回头将女儿盯着,等待她宣布大事。 面对父母不解的眼神,周一诺抿唇一笑,“妈,以后不要给我介绍男人了,我有男朋友了,真的。” 邓清嗤笑一声,明显不相信,“你上哪交的男朋友?网上吗?那怎么可能靠谱!” 听了邓清的话,周茂林也开始有点着急,“丫头啊,网上的人弄不清楚底细,你可不能为了应付随便乱来。” “谁说是网上认识的?”周一诺莫名其妙,这些埋首家长里短的更年期妇女,靠着朋友圈和QQ空间的奇葩信息转发,总是一副自知天下事的派头,不好不好。 “你不是忙得连约会的时间都没有吗?从哪里突然冒出来个男朋友?”邓清看着周一诺,想从她的表情中捕捉蛛丝马迹。 周一诺无语,掏出手机,摁开指纹锁,递给父亲。 周茂林眯着眼,从茶几上拿起老花镜,戴上后仔细看。邓清不再端着太后架子,凑到老公身边,一并看着手机上的常服照。 “你找个了当兵的?”邓清忽地抬头,看向满面笑意的周一诺。 “不是兵,是军官,”周一诺纠正了母亲的措辞,站在父亲身边,小声地问他,“怎么样,还不错吧?” 35. 起伏未定 “正连级?”周茂林抬头看向身旁站着的女儿,老花镜架在鼻梁的半山腰上。 “现在是正营了,这是他以前的照片,”父亲这边应该没什么压力,兵兵相惜嘛。周一诺坐在沙发扶手上,手搭在父亲的双肩,笑着眨眼,“么样,还蛮帅吧?” 将手机递还给女儿,周茂林瘪了瘪嘴,“马虎相吧,想当年我穿军装的时候,比他帅多了好吧。” 周一诺笑靥如花,一脸崇拜如狗腿状,“那是那是,我老头最帅,他哪能帅得过你咧。” “我不同意。”简短铿锵的几个字,瞬间将周一诺浇了个透心凉,就连周茂林也惊诧地回头,不可置信地看向站在身侧的妻子。 “妈!你连他么斯情况都不晓得咧,就直接说不同意,未免有点太草率了!”周一诺的笑容瞬间消失不见,皱着眉,盯着母亲,“总说我武断,你这难道不算武断吗?!” “他是哪里人?你们么样认得的?”周茂林拉过女儿的手提问,眼神却看向妻子,示意她稍安勿躁,先多做些了解,总是好的。 “他是陆宇的表哥,83年的,小时候跟着父亲在外地,初中才回武汉,华工毕业的,现在驻地在外省。”周一诺诚恳地看着母亲。 “你们认识几长时间了?”仿佛能感觉到妻子隐而未发的情绪,周茂林伸出手,试图拉住她的胳膊。他面带笑意地向女儿提问,却害怕暴脾气的妻子起身走开。 “两三个月了吧。”周一诺皱了皱鼻头,她知道可能不会很顺利,但没想到母亲会在没了解任何信息的条件下,直接说不同意。 传说中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难道是骗人的? “他真的蛮优秀,高分考进了华师一附中,后来又读的华工的国防生,到了部队不想干技术,进了基层作战部队,一路到现在,表现特别好,”周一诺有些难过,不知道说些什么,才能改变母亲的看法。在她心里,程梓明是一个优点多到需要她仰望的人,见母亲这种态度,她真的有些伤心,“我们有蛮多共同语言,跟他在一起蛮自在。而且,他对我也蛮好的,事事顺着我,平时也经常照顾我。” “他一个当兵的,么样照顾你?啊?打个电话叫你记得吃饭?发个消息叫你按时睡觉?漂亮话哪个不会讲?那又有么斯用啊!能当饭吃吗?!真有点事要帮忙的时候,你看他是不是能变出翅膀飞回来!”邓清的火噌地上来了,怪不得,只要安排相亲,她死活不愿意去,怪不得这臭丫头经常对着手机傻笑,原来她已经谈恋爱两个多月了,更可气的是,自己居然一直被蒙在鼓里。 “我又不是三岁的小伢,吃饭睡觉我自己不会吗?他对我好,我对他好,我们俩之间有感情,这就够了啊,还要别的么斯咧!当不当饭吃,有么斯关系撒!再说了,我一个人过了几十年,不也好好的吗?这世上,除了不能提供精子,有么斯事是我自己不能做的?我又不是靠男人养!”周一诺也急了,太多的观念难以和母亲保持一致,何况是终身大事。她没指望母亲顺利同意,可母亲这样的态度,让她十分难过。 “你都这个年纪了,难道还只是想谈个恋爱玩哈子?我自己养的丫头我晓得,你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人,”甩开老公的手,邓清站起身,语调拔高,目光严厉,“我就问你一句,你是不是真的打算跟他结婚?” 周一诺咬着唇,各种委屈、失落、不甘交集在一起,心里只觉翻滚得厉害。她重重点了点头,没有说话,眼神却透着坚定。 “我说了,我不同意。”邓清留下这句话,转身进了卧室,房门腾地被扫上,发出巨大的声响。周茂林示意事情暂时缓一缓,跟着老婆进了房间,剩下气得想哭的周一诺站在客厅,大口喘气。 和大多数家长一样,邓清对周一诺进行的教育是打压式的。整个成长过程中,周一诺受到的表扬极少。大多数情况下,她得到的都是类似于“你处理得不错,但明显还有其他更好的方式”,或是“130分确实不低,但你要知道,前面还有好几个140分的人”这样的引导和暗示,目标永远无穷无尽,没有终点。每当周一诺按计划甚至超额完成计划,母亲便这样不动声色地给她设下另一个更高的目标。偶尔与人谈论子女,同事们夸赞邓清,你们家女儿那么懂事,学习又好,你这辈子真是好福气。 明明心里开心得不行,她的惯常回复却是虚伪地板着脸,好什么啊,一点都不听话,总是惹我生气。 周一诺认为这是种病态心理。可拥有这种病态心理的人,是自己的母亲,血浓于水无法割舍的亲人,她实在无可奈何。 假期前两天,周一诺和邓清各忙各的事情,没有更多交流,周茂林被夹在女人的冷战中,辛苦异常。为了缓和家庭气氛,他只能采用惯常手段,各个击破。 女儿年轻,总归讲理些,于是他先找到了周一诺。 “何必跟你妈对倒来咧,她那个脾气,你又不是不晓得,吃软不吃硬。你跟她硬扛,她比你还能扛。不如说几乎好话,让她开心一点。”老周叹了口气,女儿大了,有男朋友了,也许过不了多久还要结婚生子。周茂林有些感慨,老了老了,现在这肚子,估计都塞不回军装里去了。 “老头,这种事不是要哄她高兴好不好?是我结婚又不是她结婚!她不同意,我才不高兴咧。她找的那些莫名其妙的人,叫我去相亲,我也去了,可我真的沟通不了。一天到晚担心我找不到男朋友,现在我有男朋友了吧,她都不愿意多听两句,就说不同意。我晓得她介意他是个军人,军人么样咧?我从来不觉得军人是个值得介意的理由。”周一诺撅着嘴,一脸不开心。 周茂林笑着点头,看来丫头还没气糊涂,知道老邓反对的根本原因。 他宠溺地笑,“你啊,就是个死心眼,一句不介意就完了?结婚是两个人搭伙过日子,军婚是什么?是一个人过日子。一个人承担起一个家,过得好也就罢了。万一过得不好,就算想离婚都不好离。你妈是怕你受苦,晓不晓得?” 其实周一诺什么都明白,只是她没觉得一个人生活会有多困难,军婚是很艰苦,可军人毕竟只是一个职业,我们不应该从职业判断一个人。只要那个人值得,他做什么工作,在哪里工作,又有什么关系?况且,她觉得彼此独立很好,她不需要一个整天黏黏呼呼的男人,像堂姐夫那样,虽然能天天陪在身边,整天玩电脑游戏,家务也不做,孩子也不带,还不如人不在家呢。 看着面前含笑的父亲,她想了想,不情愿地嘟着嘴,“你们当年谈恋爱的时候,你还不是在部队。” 把周一诺垂下的长发挽到耳后,周茂林满眼疼爱,“傻丫头,但我是个兵啊,我退伍回来,跟你妈结了婚,有了你,你妈那坚强的一个人,以前还跟我讲,她根本无法想象,万一我冇退伍,她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丫头啊,军婚就意味着么斯都是靠自己,这些都是客观事实,需要考虑。你那个么斯明,32岁能干到正营级,的确很优秀。但你想啊,这优秀的人,一时半哈滴,部队肯定不会让他转业,那你呢,么样办?一直等倒他?” “不么样办,我一个人可以的。”周一诺把鼻头揉得通红,信誓旦旦。 周茂林笑着摇头,恋爱中的小女儿心思啊,哪还看得见生活道路上的荆棘。那些最细小的事情,都能把人给击垮。一旦选择了军人,要承担的一切远比想象中困难。但愿她能想明白,邓清不是故意跟她作对。 女儿这边说了没起作用,转过头,他努力开解刀子嘴豆腐心的妻子。 “我找糯米谈过了,她也明白你是为她好。”老周在心里仰天长叹,为什么生命中重要如斯的两个女人总是不合,而我就这么命苦,总得哄完这个哄那个。 邓清冷哼一声,白眼翻的凌冽,“她晓得个鬼,我现在就是她感情路上的绊脚石,城堡里白雪公主的后妈,棒打牛郎织女的王母娘娘。” 周茂林噗嗤笑出声,“哎哟,这排比句用得,作文都可以打满分了。” 被老公不着调的模样逗出声,邓清推了他一把,“一边去,她又说我么斯坏话了?” 装作横眉冷对千夫指的模样,周茂林瞪大了眼,就差抱着妻子信誓旦旦,“小丫头还敢说你的坏话?我第一个不放过她!”牵起妻子粗糙的手,他收起玩笑心情,“她好像蛮喜欢那个男伢,军婚么斯的,她也不在乎。我劝你咧,也不要管了,随她去吧。” 邓清白了他一眼,刚要开口反驳,被周茂林一句话堵住了,“你不同意归不同意,但是她向来有主意,她要是真的不往心里去咧?那你说得再多,又有么斯用?” 36. 闭口不谈 假期最后一顿晚饭前,周一诺主动找母亲聊了会天。期间,周茂林在厨房做饭。他一边炒菜,一边担心,万一房里的二人吵起来,他可要赶紧去救火。十几分钟过后,周一诺红着眼从主卧出来。老周巴巴的望向女儿,她只是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只是晚饭时,饭桌上的气氛明显和缓了许多。 饭后,周一诺背着行李返回恒大华府,准备第二天就近上班。 女儿走时,还红着眼眶跟老邓告别。周茂林不解,好奇地追问妻子二人相谈的细节。 “她说她需要的不是那种两人每天在一起,女人追在男人身后,让他收拾脏衣服脏袜子的婚姻。她需要的,是即使两个人不在一起,也能朝着各自的目标奋斗的婚姻。”邓清如是说。 两人聊了十几分钟,难道就说了点这个?周茂林别有用意地笑,“就这些?冇跟你耍赖,说非此人不嫁?” 邓清白了他一眼,“你丫头是那种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人吗?” 乐得她们母女俩关系融洽,老周的和事佬工作圆满完成。还是有点不放心,他又追问了一句,“这样说来,你同意了?” 邓清轻哼一声,“冇啊,我还是不同意。” 周茂林看着她,示意她继续,他想听转折。 “你姑娘说了,她晓得和军人在一起很难,毕竟现在两个人认识时间还短,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坚持下去。所以咧,如果她半途坚持不下去了,我可以尽情地嘲笑她,如果她坚持下去了,也希望我祝福她。” “就这样?”老周觉得很惊讶,这样一席话就能把老邓说服,表明她其实也没有那么反对。 邓清有些无语,“就这样啊,难道你还希望我们娘俩继续不说话?” 周茂林赶紧摇头,这罪名太大,他担不起。不过丫头这手欲扬先抑,倒是玩得漂亮。 回到驻地,澡都没来得及洗,程梓明紧赶慢赶去取信,乐滋滋地取了三封信往寝室走,一路上各种被追问。 程营长,嫂子又来信了?这是其他营或者分队的人普遍的问法。 明哥,你这脚都已经乐得不着地了啊,是不是马上就能飞起来了?这是较为相熟的连级主官。 头儿,你的笑容已经闪瞎了我的氪金狗眼,你能不能放过我,让我做只安静的美丽的单身狗?能说出这样的话,除了张哲还有谁。 程梓明马上进入防备状态,把信收好,以防被张哲抢到手。 “我又不看,你至于么?”看他那宝贝的样子,张哲十分无语。 “你要敢看,我弄死你。”程梓明面无表情地瞪他一眼。 “哎哎,又不是我把你有女朋友的事情传出去的,是朱头儿好吗?”张哲调整了自己的步伐,和程梓明变成相同频率,心里才算舒服点。 “你再这么叫他,小心活不过今天晚上。”程梓明脚下生风,越走越快,上楼梯如履平地。 “别啊,你别告诉他,落到他手里,我就完了,”张哲嬉皮笑脸,努力跟上程梓明的步伐,“那个,头儿,你上回说,嫂子隔三差五会给你邮吃的……” 话还没说完,程梓明站在楼梯口,阴恻恻地冲他笑,“她说了,由于你上次拿了她的信,取消一次你的周黑鸭。” “别啊……”张哲哭丧着脸,作训服乱糟糟地裹着,眼见程梓明进了寝室,“天啊!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 “因为你话多。”洗完澡的李东石,抱着盆衣服从旁边经过。 “没天理啊,连石头都欺负我!”张哲踹开寝室门,目露凶光,指着李东石的背影,“你给我等着!” 李东石回头,狡黠一笑,“来啊,狙不死你,正好试试我的5.8高精度,还没喂过几个。” 张哲一脸黑线,努了努嘴,最终决定无视他,进门洗澡。 洗澡收拾完,程梓明关上寝室门,从枕头下拿出刚才放好的信,一字一句地读起来。 起初,他建议有条件第一选择打电话,有什么想分享但又不着急的事,直接发微信留言,看到了第一时间回复。试了几次,周一诺觉得不合适,程梓明的外训周期长,手机关机、信号不好时,经常出现信息丢失。 还是白纸黑字来得靠谱,虽然技术含量低了点。周一诺如是说。 这样的确不会发生信息丢失的情况,但会因为撰写时间过长,写信的人记不清具体写过些什么内容。通常,程梓明会针对感兴趣的内容,在电话里说说读后感。偶尔,周一诺会抬头看天,咦,我写过这个么? 三封信,程少校花了一刻钟,前前后后读了三遍。 最后一封信里,居然附了一个总结报告,题为“关于参加同济医学院校友聚会”的总结报告。初看标题,程梓明以为周一诺在说笑。细细看下去,这丫头言语里隐隐带着负荆请罪的意味。她明确了立场,对前男友直言不想再见。 程梓明笑笑,毕竟在一个城市一个系统,工作上偶尔有交集再正常不过。信上说,毕业这么多年只办过一次同学会,在为数不多的同学婚礼上,即使遇见了,顶多笑一笑,鬼知道这次他抽什么风,居然跑来跟我喝酒,难道他家庭生活不和谐?啊哈哈哈,天啊,我多年前的诅咒,居然真的应验了。 越相处越发现周一诺远比表象上搞怪,惯常用夸张的语言表达很朴实的意思。比如,她的总结报告其实可以用一句话概括,前男友找我去喝酒,但我不想理他,并且打算以后都不理他,所以你千万别生气。 夜里,程梓明靠在窗边打电话,他的眼神望向窗外,璀璨的星让他想起心爱姑娘的眼,听着她无比悦耳的声音,他努力想象着她此刻丰富的表情。说到王凌成时,他表现得很豁达,身在部队,人情世故他不可能不懂,“也没必要跟他老死不相往来,毕竟他的职位和你们工作直接相关。” “那也没必要坐在一起嬉笑聊天,以后这种局,打死我我都不去。”周一诺轻哼一声,腔调里带着委屈。 “要不等我回去,帮你把他灌趴下?”晚上会餐喝了瓶啤酒,一点味道都没有,程梓明已经很久没沾白酒了。 “才不要,你回来时间那么短,难道不应该陪我吗?管他干嘛。”周一诺提高音量,重重的鼻音带了些撒娇的意味。 “嗯,好,陪你。”心爱的姑娘正在皱眉撅嘴的抱怨着,程梓明失笑出声。 听着程梓明低沉的声音,想起母亲竭力的反对,周一诺却始终开不了口,只与他聊了其他,未将此事透露分毫。 继上次把半条烟给了朱碧波之后,程梓明又把仅剩的最后一条放到了朱碧波的案头。 朱碧波叼着烟卷,摇头晃脑,笑得不怀好意,“啧啧啧,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桃花开。这是怎么了,程大营长打算贿赂上级?” 程梓明伸出手,打算拿回长条形的包装盒,东西却被朱碧波狠狠按住,朱团副立马换上一脸谄笑,“哎,明仔,明仔,不要生气么,有女朋友是好消息,大伙都为你高兴呢。” 松开手,程梓明一脸黑线,十分不赞同朱碧波的说辞,“波哥,作为我们几个中为数不多的有老婆的人,整天被人羡慕嫉妒恨,你是不是一直觉得挺享受?” 朱碧波用力点头,“那可不,一群没结婚的小屁孩,哪知道有老婆是什么滋味!” 自从老朱把程梓明有女朋友的事四处宣扬之后,他也有了这种感觉。程梓明靠在墙上,跟朱碧波大眼瞪小眼,一脸无语,“我可不像你,我一点都不爽。这种被人关注的感觉,就像穿着军装在市区逛商场,所有人看你的眼神都不正常。” “你这是骂我脸皮厚?”朱碧波抬头瞪他,这小子,拐着弯骂人,真懒得跟他一般见识。他仔细看了看程梓明,小伙子近来气色好了很多,和以前那个不苟言笑的明仔不太一样了,爱情的力量果真伟大。 程梓明嘴巧噙着笑,靠近了些,“问你个事?” 眼见程梓明一脸平日难见的讨好,朱碧波暗笑,你小子也有今天,心下却是了然。朱团副故作正经地轻咳了一声,摆出领导的架势,“程梓明同志,你是问探亲的事儿吧?” 程梓明点点头,眼里全是期盼。 朱碧波把烟拿在手里,害怕宝贝又被程梓明拿走,一双眼睛忽闪,像只存食的猎犬。确定食物在怀,他却踢皮球一般推卸责任,“我只管作战训练,这事儿你得问老徐。” 程梓明不说话,看了看被他拿在身前的烟,再盯上他的眼。 朱碧波哭笑不得,这家伙,从没见他这么沉不住气。以前都是找他要烟,果不其然,主动送上门来,绝对有事。 “行了行了,真是,我帮你催催。”朱碧波大包大揽,答应得极其爽快。 “其实我可以再买一条,两条凑一起,给营连一级的集体发一发,还有富余,何必拿来贿赂你。”程梓明微眯起眼,逗弄上级。 “哼,二营的家伙们全都被这家伙养刁了,也不知有个这么喜欢发烟的上级,对他们来说是好还是不好,”朱碧波小声抱怨,忽又抬头,“话说,你真戒了?” 程梓明点头,左手比出个V,“现在写材料,我左手夹的都是薯条。” 明仔平时抽得就不多,顶多写方案费脑子的时候来两根,好戒得很。作为有老婆的生物,朱碧波十分理解被老婆逼着戒烟的压力,他压低了声音问程梓明,“你那口子,也强迫你戒烟来着?” 程梓明低下头,抿唇一笑,“她都不知道我抽。” 朱碧波睁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个蠢货,“那你戒了有什么用,连个功劳都没法记!老婆不带这么哄的!” 37. 玫瑰玫瑰 5月20日是个特别的日子,因为其奇特的谐音,每到这天,民政局的工作人员只能加班加点迎接当天的爆满。韩鹏恰好出生在这样一个象征着爱情的日子里,小师弟正想趁这个机会跟大家联络感情,便诚挚地邀请了公司的同事参加他的生日爬梯。 一行七八人,吃饱喝足之后转战KTV。 周一诺坐在角落玩手机,在能联系上程梓明的日子里,总得找点机会多说说话。 韩鹏今天是寿星,被大家你一杯我一杯灌得满脸通红,凑到周一诺旁边,浸过酒气的眼睛水亮亮,他笑着问,“一诺姐,怎么不去点歌?” 下意识地把手机按在怀里,周一诺笑着回答,“我点了啊,可能被他们压到后面去了。” 凑到她耳边,听她说清了歌名,韩鹏指着正在点歌器前的郑楠,扯着嗓子嚷嚷,“楠楠,把那首薛凯琪的歌优先!” 他一连喊了四声,郑楠才听清楚。 周一诺笑得不行,拍拍韩鹏的肩,“你是寿星,你赶紧去唱。” 韩鹏咧着嘴笑,直视着周一诺,“一诺姐,作为我的亲师姐,你是不是应该陪我唱首歌?” 微信中断的周一诺已经顾不上唱歌,刚才程梓明说有事,她还没问清楚具体有什么事呢,心里只有手机的她只好爽快地答应他,“都行啊,你去点吧。” 周一诺又继续埋头玩手机,荧光映射下,笑意从她弯起的唇角溢出,不禁让韩鹏一瞬间看得有些呆了,他犹豫了半天,点了一首屋顶。 程梓明说,我跟小宇说好了,他等会儿来送你回家。 周一诺连说不必,大晚上,何必让他跑那么大一圈,打个车就能回去。 程梓明一连串发了五个捂着嘴笑的表情。 好吧,肯定又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不过肯定不会突然出现就是了。下午打电话时,还有人在旁边嚷嚷,嫂子,我看到你寄来的牛肉干了,是不是见者有份啊。 KTV里笙歌四起,周一诺愉快地输入一行字,程梓明,你录首歌给我听吧,你自己唱的。 啊?录什么?程梓明回到寝室,刚倒了杯水坐下。 随便什么,都可以。陪韩鹏唱完歌,周一诺落座,看到隔了十分钟发来的回复。 我们唱歌都用吼的,早忘了正常唱歌该怎么唱了。从小到大,唱歌都不是程梓明的强项,他只是喜欢听而已。小宇喜欢画画,唱歌纯属鬼叫,三兄弟中五音最全的,应属老大程梓光。程梓明盯着手机,面对姑娘极少提出的要求,顿时手足无措。 那你现在能打电话吗,我点了一首歌,想唱给你听。不忍心难为他,周一诺选择了退而求其次。 程梓明拨来电话,按下接听键,周一诺的心像小鹿般乱撞,抓着话筒的手微微发抖。 远处海港传来阵阵船笛 我一直飘零到被你拣起 如今望著反映窗户玻璃 有个我陌生又熟悉 Icansmilealittlemore Singalittlemore Feelalittlemore 全因为你 说好了要为幸福一天天地练习 练习Laughalittlemore Lovemyselfalittlemore 要学会更加善待我自己 为你我变成了Betterme 甚麼距离都不算是真的分离 想念和默契能代替一切言语 有一天生命会老去还好谢谢有你 在你眼中Iseethebetterinme CozIcansmilealittlemore Singalittlemore Feelalittlemore 全因为你 说好了要为幸福一天天地练习 练习Laughalittlemore Lovemyselfalittlemore 要学会更加善待我自己 为你我变成了Betterme 真好听。程梓明如此评价。 清甜的歌声冲刷着程梓明的心,像是夏天温暖的风。问清了这首歌的歌名,他点开了搜索。看了歌词,感动一点点地浮上来,占满了他的心房。 回去用软件录一个,发给我。这简直就是世界上最甜的蜜糖,足以让程梓明忘却一切繁重的工作和训练带来的疲惫。 韩鹏招呼着大家玩,不忘回头向周一诺抗议,“一诺姐,你太没劲了,一直玩手机,赶紧的,过来陪我们摇骰子。” 周一诺笑眯眯地挪到了摇骰子大军身边,朝韩鹏呲牙,“你啊,就是个人来疯!” 李娜今天火气特别旺,连赢五把,激动得满面红光。看郑楠喝下这杯酒,她朝周一诺摆手,“来来来,愿赌服输啊,输了的别哭鼻子。” 周一诺大笑,“娜娜你好嚣张,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 韩鹏在一旁煽风点火,“一诺姐,灭了她!” 唱歌的唱歌,摇骰子的摇骰子,包间里欢呼声四起。周一诺仍旧攥着手机,只要对方有回复就立马回过去,回消息时会下意识地笑着咬舌头,一脸娇羞的模样全都落进了韩鹏眼里。玩手机的她完全不知所谓,抬起头来呆呆地问身边的人,你刚才喊的几多咧? 到点时,韩鹏问一诺还要不要续,周一诺已有困意,“明天还上班呢,回去吧。” 大伙纷纷表示赞同,今晚的大赢家李娜开心不已,点了首神话,声称不飚个高音,简直对不起一晚上这么好的运气。 最后一曲终了,大伙结伴离开。一行人刚走到路边准备打车,便有辆SUV闪着前灯滑了过来。 陆宇看向人群中的周一诺,她正回头跟人说着什么。他解开安全带站出来,按了两下喇叭,惹得一群人集体回头看他。 “糯米!”陆宇唤了一声,脸上带着无奈的笑。 “啊,你来了!”看见陆宇,周一诺回身和大家说再见。 帮周一诺打开车门,陆宇从车后座抱起一大捧玫瑰交到她手上,这才转身回了驾驶座。 周一诺回头,确认车里没有其他人,她抱着一大捧玫瑰花,眼角的一丝失落很快被惊喜掩盖。 韩鹏原本挥着的手停了下来,她的笑容太耀眼,刺得他眼疼。她身旁那个男人,朝大家颔首示意,驾车离开。 毛头小子郑楠叹了口气,哇塞,“一诺男朋友很帅嘛,开揽胜,有钱啊。” “这车很贵吗?”李娜对车没研究,只觉得这车方方正正的,不怎么好看。 “一百多万吧,看配置高低,”郑楠歪歪嘴,“至于我们这种生物狗,这辈子还是不要想了。” 李娜点点头,“怪不得她说她男朋友很忙,总是没空陪她。有钱人嘛,肯定很忙了。” 郑楠随口问李娜,“为什么你知道一诺男朋友很忙?” 李娜皱着眉头打哈欠,“一诺自己说的啊,周末没空陪她什么的,还得拉着我出去逛街。估计今天来补偿一下。走吧走吧,困死我了,年纪大了,熬不住啊。” 凉爽的夜风把发丝再次送到周一诺唇边,她拨开头发,两眼直视前方,露出幸福的笑。 “唷,看你那一脸春意,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合不拢嘴?”余光瞥了眼身旁的姑娘,陆宇出言调侃。 “我就说他刚才神神秘秘的,不知道要搞什么鬼,”嘴上的责怪盖不住内心的喜悦,周一诺俯下脖颈,嗅着花香,“深更半夜的还麻烦你。” “自家兄弟,怎么就麻烦了?你别怨他,他要能亲自来,肯定没我什么事,”陆宇眨眨眼,一脸笑意,“话说,你们现在进展到什么程度了?” “嗯?”周一诺偏过头看着陆宇,笑得很神秘,“没什么程度。” “没什么程度?那他前天疯了似的半夜给我打电话,叫我给你送花?”陆宇的手指有节奏地敲着方向盘,“你当我傻啊。” 周一诺白了他一眼,“就当你傻了,不行么?有本事你打我啊。” 陆宇不可置信地长大了嘴,瞪着周一诺,满脸的痛苦难以名状,“得了吧,我敢打你?我要是敢碰你一下,他能把我的骨头精确地碎成412块,你信不信?” 周一诺笑得前仰后合,“哪有那么夸张。” 看周一诺如此开心,陆宇脸上也带着笑意,“要是知道你们谈得来,就应该早点介绍你们认识,没准我现在都有表侄子了。” 周一诺愣了愣神,回想起十年前那一幕,目光渐渐柔和,“也不一定,可能正是因为经历过很多事,才正好在这个时间碰上。” “是啊,都是缘分啊,就是可怜了我,我的小糯米现在升级成了小嫂子,这可怎生是好啊。”陆宇咿咿呀呀,仿佛带了戏腔,没个正形。 “一边去,”从惊喜中回过神,周一诺考虑到了某个实际情况,“哎,程梓明给你钱了没?” 陆宇摇摇头,一副声泪俱下的模样,“哎,贴钱当红娘,我容易嘛我。丧尽天良的表哥,怎么办呢,我又打不过他,只能屈服于他的淫威。” “多少钱,我给你。”说着周一诺就开始翻钱包。 “我不要,真不要啊。哎,不对啊,就算要给钱,也是他给啊,哪有你收花的给钱?再说了,我敢要你的钱吗?我说出去大大小小也是个老板,不缺你这几百块钱。”陆宇开着车,不敢随意乱动,看糯米的样子,居然像是玩真的。 周一诺数了八百块钱,塞在门的侧兜里,“你啊你,买车、开公司不要钱啊?当老板要好车充门面,好好接你的单做你的设计,虽然是小钱,也不能你来出。你要是不收,我就去告诉你哥,你对我心怀不轨,深更半夜街头耍浪漫,用大把红玫瑰示爱。” “哎哟我去,你们俩还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我从小被他坑到大,现在还要被你坑,太狠了。”陆宇怪叫着,眼角眉梢都是笑。 “话说,程梓明跟你说送这么大一捧的吗?”看起来好看,就是真的挺重。 “没啊,他就说让我买好的,漂亮的,一般不都这么多吗?我给吕珊送花,至少是这个规模。”陆宇不解糯米为什么这么问。 “下次别这样了,买几朵是个意思就行,你们俩的心意我都懂,”周一诺看着窗外,黑夜映着她黑色的眼睛,“你哥虽然不拿钱当回事,但毕竟是流血流汗挣来的,他工资又不高。” 陆宇看了眼周一诺,在过去十几年里,他时常弱化周一诺的性别,和她嬉笑打闹,讲义气喝酒干架,但从没发现,她其实是个挺美的姑娘。 拐子,我都有点嫉妒你了。陆宇默默地想。 38. 真男子汉 由于行政编制上不属于研发组,临床组的成员不用参加研发组周一上午的例会,李娜在细胞室传细胞,许婵在办公区休息。整个实验室空荡荡,韩鹏在周一诺身边坐下,一起加一抗。 “一诺姐,你男朋友,对你很好吧?”韩鹏小心翼翼,故作随意地开口。 周一诺头也不抬,手里移液器不停,抿唇一笑,“怎么突然这么问?” “没什么,看他对你挺好的,520还记得给你送花,”韩鹏笑了,舔了舔唇,飞快地抬头看了周一诺一眼,“我还过生日呢,都没人给我送花。” “昨天不是给你买蛋糕和礼物了?这孩子,”停下手里的活,周一诺抬头看小师弟,“早说你的愿望是想收花啊,姐姐们肯定满足你的要求。” 韩鹏颔首笑了笑,手下不停,“哎,可惜我生日已经过完了。” 周一诺砸吧砸吧嘴,冲师弟挤挤眼,“要不,师姐给你介绍个女朋友?” 韩鹏的脸腾地一下红了,他有些不敢看周一诺明亮的笑容,支支吾吾地找了个理由拒绝,“别,要是真有了女朋友,就得我给她送花了。” 周一诺想了想,“好像也是,不过,其实也没规定非得男生给女生送花吧。这样说来,我也可以尝试一下送花给我男朋友?” 想象程梓明捧着一大捧娇艳欲滴的红玫瑰,笑得无比娇羞的模样,周一诺打了个冷颤。 五月底,不下雨的日子里,日光又开始发了疯一样炙烤大地。邓清来打电话,糯米啊,记得多煮绿豆汤,多吃水果。 近一个月以来,两人每次谈话都会自动绕开程梓明这个点,母女深情无比融洽,周茂林在电话旁非常满意,治家有方,天下太平。只是每次挂完电话,周一诺心底那点酸疼便会气泡一样浮出水面。 从头至尾,她没有告诉程梓明这件事。她想先搞定母亲,然而搞定母亲的前提是,自己必须坚定有力地坚持下去。软化母亲,必定是一场持久战。 她不确定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这些长时间远距离的见不到摸不着,会不会把所有的热情和冲动折磨殆尽。于是她一次又一次地安慰自己,既然爱他,就要支持他的工作。如果他只是不能天天守着你,你就要放弃吗? 如果那样,爱情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近来,周一诺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为什么身为过来人的母亲,在听说爱情就应该各自抱着相同的信念,为对方努力变得更好,会投来带着鄙夷的目光?难道生活的艰辛,枯燥的柴米油盐酱醋茶,可以无声无息地瓦解信仰? 我觉得我没错,真的。程梓明,每当念起这三个字,我都会觉得开心。 这难道不是爱情吗?我觉得这就足够了。 周一诺相信程梓明也是这样想的。因为他发过一条让周一诺觉得无比光明的信息。 一诺,当我的组员在演习中牺牲或失联,而我只剩一个半弹匣的时候,我蹲在隐蔽点,闭上眼,脑海中闪过的全是你的微笑。我想,你此时一定在远方某个角落对我说,程梓明,再坚持,再坚持一下。我尝试着调整呼吸,改变既定计划,最终完成了任务。结束那一刻,我发现,你带给我的力量,远比枪支弹药来得多得多。 又拍了一天板子,胳膊酸疼,周一诺捧着ipad歪在沙发上看娱乐节目。窗外传来钢琴声,8楼的小妹妹今天弹奏的主曲目是卡农,明显比昨天的G大调小夜曲流畅许多。 郑书奇端了一盘切成小块的哈密瓜,放在茶几上,不解地问周一诺怎么跑这来看pad。 扭了扭身子,周一诺换了个着力点,淡淡地说,“花太大,写字台占满了,床又软,腰疼。” 郑书奇一口一口吃着瓜,笑骂周一诺饱汉不知饿汉饥,“你要是嫌太占地方,给我好了,小强从来没给我送过这么多玫瑰呢。” 周一诺扬眉白了她一眼,“你要是嫌我切的瓜不好吃,就放那好了。” 郑书奇一掌打在周一诺臀上,“臭婆娘!敢拿吃的威胁我,简直邪得不像样。” 她端起盘子,送到周一诺手边,周一诺摆摆手,示意已经吃过了。书奇凑过去看屏幕,很好奇在真人秀节目里看到了刘昊然。她是个十足的颜控,看北京爱情故事时,被纯真干净的宋歌迷得七荤八素找不着北,一看到心爱的小鲜肉便激动万分。 周一诺把ipad放在茶几上,解释这是同学介绍的新节目,她把进度条拖回到开始,和郑书奇一起从头看。美男对郑书奇有着不可名状的吸引力,理所当然地,她坐下之后再也没离开。 第一集白嫩的班长入了她的眼,郑书奇满脸捕捉到猎物般的兴奋,直呼这么细心的小可爱,不知官人生几何年几许,可曾婚配? 周一诺按了按酸疼的右肩,斜了眼瞟她,对她的见色忘义表示赤裸裸的鄙视,并谨惕地提醒道,“你不要小强了?” 郑书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个嘛,其实可以考虑。” “得了吧,五一开播的节目,网上吵着要给他生孩子的姑娘一大把,哪还轮得上你这个老女人,人家小帅哥咬不动你这一身老肉好吗。”周一诺看了眼墙上的挂钟,七点半。从晚饭结束到十点的这段时间,真不是一般难熬。找个节目看,多少能打发些时间。 看完第一集,怀着对第二集里是否还会有新帅哥的憧憬,郑书奇兴致勃勃地点开第二集。必然地,她立马处于对指导员文海地的疯狂拥趸中不能自拔。甚至立马把指导员的侧脸截了图,存在手机里。 星星眼的她,此刻多巴胺和肾上腺素明显超标,“哎呀呀,这就是你要找兵哥哥的原因吗?怎么那么帅!” 周一诺歪头看她,“得了吧,色女,脱了这身军装,你还喜欢他吗?” 书奇捧着一颗玻璃心,面上不太确定,“也许吧?我也不知道。话说,你不觉得你男人穿军装很帅吗?” 只见过程梓明穿过一次迷彩,平时约会他都穿便装,丢人堆里没什么不一样。郑书奇眯着眼,明显不相信周一诺的说辞。 面前浮现程梓明的脸,周一诺笑着补了一句,“不过,应该还是很帅的吧。” 眼见墙上的钟指向十点,周一诺的铃声准时响起,她抓起手机,转身进了房间。 电话粥时间到。郑书奇拿起ipad,学着周一诺刚才的姿势,歪在沙发上继续看帅哥。哎,某些人真是甜蜜啊,天天有电话,我也只能看看别人家的制服帅哥了。 被人形容为很甜蜜的周姑娘正扒拉着玫瑰花的包装纸,听着对方带着沙哑的声音说抱歉。 “啊?那好吧。没事,你也不用着急,既然波哥这样说了,那应该也快了。”听说夏训快要开始,探亲很可能要被排在夏训结束之后,周一诺的眼前仿佛看见了曙光,她含着期待安慰程梓明。 “波哥,张哲,石头,宇航,小钊,还有老康他们,叫我给你带好,谢谢你的零食。” 时过一周,程梓明在众人的艳羡中搬回一个大箱子,打开一看,里面整整齐齐用小包装包好,罗列了平日程梓明念叨最多的几个名字,一人一份。取出所有小包装,底部单独的另一个纸箱上,马克笔写着硕大的程梓明三个字。拆封时看到其他人的名字,程梓明咬了咬牙,在他看来,女朋友寄给男朋友天经地义,完全没必要曲线救国,塞那群人的嘴。更何况,之前那帮小子每次都把东西哄抢一空,都不知道给他多留点。看到那熟悉的字体写下的自己的名字,他叹了口气,好吧,这份最大,东西也最多。程少校想想,一诺果然还是最疼我的。 “他们平时跟你没这么客气吧,”周一诺失笑出声,“一点零食而已,没什么。” 程梓明也笑,声音满是温柔,“一诺,谢谢你。” “这也要谢?我还以为,三个多月了,我们已经算很熟了呢,”桌上的玫瑰花颜色已不再鲜亮,“花都快谢了。” “都放了一个星期,还留着呢?”程梓明笑着问。 “对啊,快三十岁了,第一次收到传说中的99朵玫瑰呢,当然要多留几天。”花朵已经没了香气,却常令周一诺回想起初见时的绚美多姿,它占据了大半写字台,显得一边摆着的笔记本电脑僵硬无比。 下次一定要亲自给她送束花,要当面看到她惊喜地笑。程梓明默默地想。 一提到花,他想起件事。前天查了保障卡,他发现这几个月打到辅卡上的钱基本没动,“一诺,留给你的钱,为什么不用?” 没想程梓明突然提这茬,周一诺差点咬了舌头,“我用了啊,我取了800块,你没看到吗?” 程梓明无奈地摇了摇头,但凡碰到钱的问题,这个一向善解人意的姑娘就变得格外斤斤计较,“但据我所知,那800块你给了小宇。” 周一诺眨了眨眼,“对啊,玫瑰花的钱啊,总不能让小宇子出钱吧。” “上回你帮我买衣服、刮胡刀,前前后后还寄了这么多吃的,不都是钱?把卡留给你,就是让你平时想买东西就买,想吃什么就吃,别因为钱的问题为难。”程梓明循循善诱地开解着电话那头皱眉的姑娘。 “我送你的,当然我出钱,你这是什么逻辑?好奇怪啊。”周一诺坚持,又没结婚,哪敢花你的钱。认识三五天就上交工资卡这种事,也只有你程梓明干得出来。 被她气得发笑,程梓明抬头看了看天花板,突然想到一个绝妙的回答,“好吧,那你就帮我存着,多存点,我好结婚用。” 这是程梓明第一次提到这两个字。夜深了,钢琴声早就停了,客厅传来郑书奇撕心裂肺的笑声,不知她看到了什么好笑的地方。没人看到周一诺埋到被子里,双手捧着发烫的脸,唇角带着甜蜜的笑。 39. 访视接种 周一诺在出差的前一晚回了汉口,第二天早上直接出发去火车站。 韩鹏住在武大附近,他提出打车去周一诺家,接上她一起出发,却被周一诺婉拒。 周一诺说,何必绕那么大一圈啊,不如早上多睡会。 韩鹏失笑,师姐,貌似只用我起早。 周一诺乐了,你能保证上班的点,打车比2号线快?你不知道现在全城满处是坑吗?平时你开车上班有多堵,你忘了? 被周一诺的理由说服,韩鹏独自拖着行李箱,从街道口站坐了地铁。 动车到南京,转汽车去盐城。到达酒店办入住时,已经下午四点。开了相邻的两个大床房,周一诺刷卡冻结办手续。 韩鹏跟在一边,呵呵地笑,跟着师姐出门就是好啊,什么都不用操心。 周一诺满腔豪情,既然喊我一声师姐,我就得好好照顾师弟嘛,先上去休息一会,等会儿带你出去吃饭。 韩鹏含笑点头。 关上房间门,一想到墙背后的房间里住着周一诺,韩鹏的心情便有些复杂。他永远忘不了面试时这个带着鼓励笑容的女人。HR提问时,她在一旁安静地听,不似旁人,偶尔低头看简历或是相互交谈。 轮到她提问时,她问,学医的七年,遇到最令你惋惜的病例是什么。 一个与职场计划、对公司表忠心毫无关系的问题,当时便让应聘者心脏漏了半拍。还能清晰地记得她肯定的目光,韩鹏感叹,如果非要举一条留在这个公司而不去医院的原因,应该是她。 她从来不因为性别原因而拒绝体力活,换着水桶灯泡还能给旁边的姑娘讲段子。与领导开玩笑,和同事讲八卦,为了前些时的生日派对忙前忙后。就连男朋友没空,都能自己结伴出去high,永远都笑着,好像从没见她不开心。 毕业前夕,王竹馨变成了韩鹏的前女友,原因是她要回上海,而他想留武汉。工作时压力太大,伴随着失恋的阴郁,韩鹏坚持了两个月,企图用巨大的工作量缓解失恋的痛楚,却最终负荷过重病了一场。身体和心灵都需要休息,所以他辞了职,独自去了一趟川北,来去这么一折腾,一直到过完年才开始工作。 王竹馨是韩鹏的第二个女朋友。和他的第一任女友一样,王姑娘美丽、敏感而且柔弱。做饭拧不开老干妈的瓶盖,立马熄火出门吃。若是遇上不开心的事,那泫泫欲泣的眼神,马上惹得他心生怜悯。即使生活中犯了错误,撒娇这招也能万试万灵。韩鹏想,女人嘛,不能跟她们计较。从小到大,他见惯了女强人母亲在生意场上说一不二的模样,使得他对小鸟依人的姑娘有着格外的认同,平日里,他十分乐意包容姑娘的小性子。 韩鹏很好奇,他没接触过周一诺这般的女人。说她是女强人,算不上,说她是女汉子,又不太确切。但至少可以肯定,她是个很有主见而又善于关心别人的女人。从他进公司起,便以师姐的身份照顾他,比在医院实习时高两届的师兄更加细致。不同于许多女医学生的高冷,她欢乐地,甚至有些逗比地存在着。之前以为她单身,被她用笑容感染的韩鹏不禁疑问,这么个好玩的姑娘,怎么可能一直没人追?还是说,她的要求格外高,普通条件的男人,她一个都看不上?他那颗埋藏在深处的心蠢蠢欲动,本想找个时机表白心迹,却没料到,没过几天,便听说她已经有了男朋友,还是一个开着路虎的男朋友。 韩鹏觉得周一诺不太像拜金的姑娘,背的包不是一线名牌,唇膏都是屈臣氏20块一根的普通货。就算她真的喜欢豪车,大不了叫老妈把车从上海开过来,Q7比揽胜也不差。 她男朋友很忙,忙得连陪她过周末的时间都没有。韩鹏想,这是不是意味着,我还有机会? 晚饭时,周一诺细细跟韩鹏讲了明天访视的内容,所有受试者是否正常入组、免疫前体检结果是否达标、收集血样数量是否准确、免疫完成后留观是否有不良反应,血清分离程序是否遵守操作规范等等。 “疫苗比化药简单,多跟两次你就熟悉了。前期项目会、方案的准备,等下个项目再开的时候,你再跟着学学。过伦理和场地一次性备案,我们不用负责。”周一诺循循善诱,好像说得有些过于死板,便又开始变化了腔调,“咱们学医的,搞基础的信科学,搞临床的信命,咱们搞临床实验的,和流调差不多,信统计和概率。” 韩鹏点点头,他已经完成GCP培训,并研究了很多关于CRA的知识,“虽然发生率十万分之一,但对于发生者本人而言,却是百分之百。嗯,下次出差,还可以跟着师姐你出来么?” “当然可以,”周一诺点点头,“还是你们年轻人精力旺盛,我都快跑不动了。” “哪里的话,师姐你不要总觉得自己老,要知道三十岁的女人一枝花。”韩鹏捏着叉子,有意逗弄她。 周一诺瞪他,“花你个头!姐离二十九还有两个月呢!” 韩鹏哈哈大笑,她总有让人快乐的魔力。 “师姐,你男朋友放心你跟我单独出来出差吗?”韩鹏眨眨眼,有些好奇她会做出怎样的回答。 周一诺呆呆地问,“为什么不放心?我是来出差,又不是干坏事。” 韩鹏笑着点头,言语里带了点深意,“师姐夫挺大度嘛,换做是我,守着这么好的女朋友,肯定天天攥在手心,才舍不得她到处跑。” 可惜周一诺没听出话里的深意,她的血脑屏障自动过滤了其他相关信息,只留一个重点,师姐夫。跟程梓明报备的时候,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听他直接说了声,去呗,注意安全。 想到程梓明,周一诺明媚的笑容里自然地多了些婉柔,“工作性质不一样,我们俩都挺忙。彼此挂念,彼此忠诚吧。” 看着如此温柔的周一诺,韩鹏忽地觉得有些难受,她心生爱意,却是为着别的男人。这男人何其幸运,幸运得令他妒忌。他调整了呼吸,故作轻松地长叹一声,“哎,虐死我们这些单身狗吧。” “都说了给你介绍个女朋友怎么样?我认识好几个小妹妹,身高腿长肢体匀称,穿衣显瘦脱衣有肉,你想要做饭好些的,喜欢养宠物的,还是比较文艺的?” 韩鹏顿觉天雷滚滚,刚才还尽想着她的优点,转身就神婆似的,那一脸妈妈桑式的坏笑,是什么鬼。 熙熙攘攘的接种大厅堆满了人,和前些天的成人和青少年受试者不同,婴幼儿此起彼伏的哭声响彻了整幢楼。毕业后韩鹏留的普外,对手术缝合算是见多识广,面对如此壮观的场面,他还是第一次体验,不禁有些同情奋斗在儿科的同学们。 周一诺正在采血处核实编号与数目,看着眉头微蹙的韩鹏,她开口问道,“怎么了?不舒服?” 韩鹏摇摇头,十分无奈,“孩子们太能哭了。” 周一诺笑了,“习惯了就好。” “师姐,我看实验方案上写28天采血后,56天不采,84天采,为什么唯独遗漏中间那一个时间点?” “孩子太小了,采血比较困难。这跟3天安全性检查只抽30%是一个道理。”周一诺交代韩鹏继续核实编号,转身去了留观室。 留观室的主管大夫是CDC的刘医师,两三个项目跟下来,与周一诺算是熟识。她今年四十八岁,正是热心肠了解家长里短的年纪,前两次周一诺来,刘大夫还拉住她,听闻她单身,十分想要给她介绍男朋友。 “小周,什么时候到的?”刘医生有较深的笑纹,一见周一诺便露出笑意。 周一诺忙上前,到她身边坐下,“23号下午到的。” “一晃这又是快半年没见了吧?”刘大夫看着周一诺,普通话里带着明显属于江南的腔调,“怎么瘦了些?” “瘦了吗?嘻嘻,瘦了好。您的气色还是那么好。”周一诺甜甜地笑,这个阿姨实在非常热心。 “哎,好什么好,儿子马上要毕业,工作找到深圳,还不够我烦呢。”刘大夫的儿子就读于南京理工大学,以前听她提过。 “那是好事啊,年轻人,多出去闯一闯。”周一诺看向刘医生,每个母亲都这样,儿行千里母担忧。 “哎,话是这么说没错,可就这么一个儿子,谁舍得他离家那么远,”提起儿子,刘大夫想到了什么,她认真地拉起周一诺的手,“小周,我跟你说,我那个侄子,真的很不错,世界五百强上班,手下管着二十几个人呢,长得也不错。” 无奈地任由张医生牵着,周一诺不好意思地笑笑,“张阿姨,真不用了,我有男朋友了。” 张医师嗔怪地看了她一眼,“真的?你没骗我?” “真的,没骗你。”周一诺老实回答,对着张医师审视的眼,就差把手举起来发誓。 “那好吧,怪我侄子没福气,上次安排你们见面吧,他出差去了,等他回来吧,你又回去了,”张医生无奈地叹了口气,“没办法,都是缘分。” 周一诺暗自好笑,她头一回发现,有男朋友真的是件很幸福的事,至少可以抵挡许多大妈的围攻。 目标受试者第一天接种20例,仅见一级不良反应,其他程序一切进展正常。婴幼儿接种第二天,韩鹏明显熟悉许多,处理事情也更加有条理,各方面平衡顾及,还能帮受试者父母倒水。真是个不错的孩子,如果给他介绍个性格开朗点的姑娘会更好,周一诺默默想着,貌似崔晓娴还是单身来着,有机会可以介绍他们认识。 疫苗接种安排在上午,吃过午饭,下午还需要处理一些文件资料。此时遮光帘被拉得严实,周一诺侧卧在床,睡得正香。 床头的手机突然响起,音乐声刺激着周一诺的大脑皮层,她眯缝着眼,看到来电提示,心跳瞬间加速。 40. 还是任务 听到电话那边传来一声慵懒的喂,程梓明的心先酥了半边。时间不允许他多加思考,他又一次无奈地向周一诺告别。 “又要外训啊?什么时候能回?”周一诺从床上坐起,厚实的遮光帘隔开了室外的艳阳,整个屋里一片漆黑。 “现在不确定,大概还有十分钟集合。”程梓明的办公室门前有颗小香樟树,位于二楼的他,看着树顶嫩绿的新叶。这次不同与往常演习,由于保密不敢透露分毫,他心情忐忑地告别。 “那你赶紧收拾吧,注意安全,等你回来再联系。”面对如此情景,周一诺早已习惯,她的语气没有一丝波澜,像是条件反射般说着重复的话。 “好,你注意身体,我挂了。” 电话那头传来有节律的忙音,提醒着周一诺她刚才不是做梦。摁开床头灯,啪嗒一声,暖黄的灯光划破黑暗照在头顶。 手机斜在被子上,周一诺埋头捂住脸,手指插入发内,把无奈和发丝一起抛诸脑后。 “跟嫂子说好了?”李东石站在走廊上,询问正在关门的程梓明。 程梓明点点头,与李东石提前向集合地点出发。 “条子写了吗?”李东石小跑着,偶尔抬头看向身侧步伐一致的营长。 程梓明抿唇笑了笑,继而摇了摇头。 李东石调整气息,朝程梓明笑笑,“这是我第10次写条子了,之前写的我都留着。” 李东石今年二十七岁,上尉军衔,国关5系毕业。某年联欢和张哲演过一出相声,演过捧哏之后,石头渐渐习惯有事没事逗弄张哲。张哲生来性格跳脱,不摆架子。从此,二人被大家称为相爱相杀好cp。小组行动时,最完美的搭配为程梓明带队,程梓明和宇航为突击手,张哲为机枪手,李东石为狙击手。当然,张哲还兼着石头的观察手。石头性格虽不及张哲活泛,整日耳濡目染,也能时常逗大家开心。上尉一级中,李东石是少有的有固定女友的人,分手后的张哲可没少拿这事挤兑他。 条子是内部叫法,说好听点叫遗书,烈度演习和保密级别高的任务前,通常需要写些什么,有时任务下得急也顾不上。听石头这么一说,程梓明凝神想了想,记不起已经写过多少次,他侧脸看了看李东石,小伙子一脸淡然,俨然早已习惯。 “小婉还有几年毕业?”上车后,程梓明交代完此次任务的重点,闭目养神之前,他突然问起坐在右手边的李东石。 一说起温婉,李东石就带了腼腆的笑,“明年就毕业了。” 从驻地出来,一路平稳。李东石抬眼看向程梓明,“明哥,我打算明年打结婚报告,可以吗?” 程梓明笑着点头,还不忘捕捉到一旁张哲的神情,歪着嘴,皱着眉,一副被人抛弃的小媳妇模样。 自从东兴的防线被严打,大量走私团伙开始将路线改至凭祥或崇左,日常走私如烟酒汽车、棉花大米等生活用品,都由边防负责,却是屡禁不止。总有些胆大谋暴利的人选择军火或毒品,次数不多,行动隐秘组织详密计划周全。两个月前,边防打击过一个小团伙,把枪支弹药分散在运冻肉的冷柜车里运至广西境内,计划从广东某港口流出,被边防武警有效制止。据可靠情报,这次犯罪团伙规模更大,出货量大,自身配备了较新装备,选择夜里绕过河道,找了另一条较为偏僻的山路运回村里。一线收集情报的边防武警与其交手,已有一人重伤,两人轻伤。 “大哥,这趟生意要是成了,够我们吃半年的。”张玉海站在一旁,看手下的弟兄们把箱子搬运到船上,他穿了件深色的短袖衬衫,瘦小的身躯与黑夜融为一体,仅剩一双眼睛闪闪发光。 闻言,祝大有笑了笑,露出明显的双下巴。他没说话,点了点头,挥了两下手臂,示意弟兄们加快速度。 随着船只开动,归春河上荡起涟漪,德天瀑布的声响若隐若现,林间的虫鸟鸣叫此起彼伏,衬托着夜的深沉。 出发前,朱碧波只提了一个要求,顺利完成任务。作战二营的好手几乎全部出动,力求与边防武警做好配合,在尽可能减少损失情况下,抓获走私犯。 “老康,带着你的组,317至323,清理障碍,设伏完成后就近隐蔽。小钊,你们组在351掩护,注意随时汇报监测动向,你们在B频道,”程梓明集合麾下小组成员,分散隐蔽,“宇航,你跟着我,石头,你和张哲注意警戒,张哲,GPS定位,确定可控火力点方位。所有小组注意,若有持枪反抗,可当场击毙。” 刘延钊拎起枪,王洋、胡敏敬跟在他身后向高处移动。 耳机里传来张哲的声音,“明哥,据说他们这批货不错,没准有石头喜欢的M82。” 程梓明勾了勾唇角,没有出声。 “幼稚。”这是石头的评语。 张哲笑了笑,抹了防红外油彩的脸看不清表情,“是你自己说的,就算重,抱起来也开心。” “滚。”李东石言简意赅。 “多苦逼,整天在深山老林里猫着,视野差不说,还使不了反器材。”张哲嘟囔着。 “哲哥你想去新疆么?那边宽敞,走上几十里看不见人。”宇航观察着四周。 “哎,算了,兰特那帮人整天吃羊肉,膻死了。”张哲面露嫌弃,作为广东人,巨大的南北差异横亘在他对美食的认知里。 “你不也爱吃羊肉。”宇航眨了眨眼,逗张哲并不是石头一人的爱好,大家都喜欢。 “我要给很多很多的辣椒和孜然,并且先用橘皮炒制除膻。”想起美食,腹中更显空空,张哲抿抿嘴,把走私犯骂了不下一千遍。 “保持频道清洁。”听不下去了,程梓明出声制止。 凌晨两点,消息传来,对方已经顺利进入国界,渡过小河。 凌晨三点十分,天色未亮。一行车队远远驶来。领头一辆吉普,中间四辆小卡,两辆商务车殿后。 车队进入伏击圈,被边防率先设好的路障拦下,意识到异常情况,吉普和商务车上的几人迅速下车,观察四周动向。据情报称,他们大约二十来人,目前下车的几人全都持有枪械,并无明显慌张,看上去训练有素。 张玉海背靠着卡车车厢,端着********,用越南语喊话,哪方的朋友有话好说,按照先前谈好的过路费,多加三成。 普通货品在进村时,需要交纳一定过路费,这在当地已经约定俗成。喊话后约有一分钟的寂静,瘦弱男子意识到,这肯定不是缴纳更多过路费能解决的问题了。他又换壮语喊了一次,这次说的是,对方的朋友,行个方便,不然我们就硬闯了。 祝大有暗哼一声,现在村里的农民越来越过分了,为了多要点过路费,宁愿半夜不睡觉跟来设卡。 片刻过后,边防的战士用普通话回话,放下武器,举手投降。 妈的,又是这群烦死人的武警,仗着手里那几条破枪,成天在边界线上打来打去,偏又打不出个鸟来。站在吉普车旁,祝大有往地上啐了口唾沫,扯着嗓子嚷嚷,你们还是去抓抓烟草、冻肉,眼见夏天到了,蚊帐应该也是紧俏货,别来烦你大爷的事。 边防战士再次喊话,放下武器,举手投降。 妈的,老子就不信弄不死你们。祝大有混这行已经有些年头,和边防武警交过几回手,对他们的战斗力没什么兴趣,只想赶紧把货运过去好收尾款。他骂骂咧咧地扣动了扳机,冲着路旁的树林射击。在他的带领下,队伍里的成员迅速上膛射击。 边防武警开始还击,一时间,风中只剩下子弹的声音。 最先喊话的张玉海当过两年义务兵,对部队还算熟悉,循着枪声,他组织了几个退伍军人朝对方射击。 程梓明一声令下,李东石和刘延钊开始点射。李东石瞄准祝大有的腿部,一枪即中,胖子当即倒地不起。旁边的队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他拉到车间缝隙,勉强躲避。 祝大有几乎疼晕过去,手下的兄弟扯烂布条给他止血。抱住这条不一定保得住的腿,他咬碎了牙,妈了个逼的,武警什么时候火力这么猛了! “B1,B1,有三名往你那边去了,注意封锁。”程梓明提醒刘延钊。 “B1收到。”刘延钊严密观察着下方动向,胡敏敬在他身旁报数据。扣动扳机,又是一人惨叫着倒下。 是特战,好几只狙,弟兄们撤!张玉海一边回击,一边用越南话通知队友组织撤退。 祝大有心有不甘,这次的货价值太高,若是不能顺利交货,后果太严重。他拉过身边两个只受了轻伤的队员,示意他们尝试驾车原路返回。 无奈对方火力太猛他们还没进入驾驶舱,便又中两枪。即使发了撤退的号令,一时间已是退无可退。祝大有一双眼杀得血红,右腿钻心的疼痛使他身体不自主颤栗起来。 季晓晨的小组协助边防从侧后方堵住了逃窜的嫌犯。整个过程持续了不到一个小时,共击毙反抗分子18人,抓获俘虏4名,主犯已被送往医院急救。 收队,交接,返程。 天光大亮。车上,睡醒的弟兄们开始进食。接过刘延钊扔来的面包,程梓明说了声谢谢。 张哲眯缝着眼,靠在石头的背上伸懒腰,看着程梓明递来水壶的手,他摇了摇头。 “哎,那个明年要结婚的,帮我把水壶拿出来。”张哲扬起下巴,指指被压在下方靠近石头的那个背囊,抹满油彩的脸仅剩两只眼闪闪发光。 石头朝刘延钊使了个眼色,刘延钊心领神会地往一旁挪了挪,露出一小块空地。石头单手支撑,迅速转移,留下张哲失去依托,险些摔下来。 车里的人都憋着笑。张哲气歪了嘴,欺身上前,抓住石头的领口企图把他往下拽。无奈没有拉动,反而被踹了一脚。 “又欺负我,单身狗就活该被你欺负吗?”张哲抿着嘴,面露不快。 石头白他一眼,“懒得理你。” 程梓明勾了勾唇角,闭上了眼。 41. 金陵之思 盐城的六月和武汉没有太大区别,偶尔下雨下到疯,偶尔出太阳晒到死。< { < 上午忙于访视,下午休息,午睡起来整理各种资料。这样的生活延续了十来天,访视时间窗终于出现了空隙。 两天的空闲,周一诺决定带韩鹏去南京,同行的还有cRo公司一男一女。 听闻是两男两女的短期旅行,程少校心里松了口气。他只有一个要求,能否早晚各报告一次行踪。 周一诺满头黑线,当我是你的兵啊。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乖乖说好。联想起网上看的段子,别人家的军官要求四到六个小时报告一次坐标,程少校才要求早晚各一次,已经算是大度了。 程梓明却有些不安,担心这姑娘嫌自己管得太宽,他努力回想着刚才说话的语气,反复模拟三次,并未觉出不妥。之前和张哲聊天,小哲哲讲过自己的悲惨往事。当兵的人,说话都是直嗓子,情绪一激动,嗓门自然就大,搁他这是心情所至,搁在前女友那,可就是**裸地吼人了。 碰巧他的前女友是个贼能生气的主儿,一来二去生气值太高,不慎撑破了读条框,于是gameover。 “一诺,生气了?”回想起张哲以身试法的惨烈悲壮,程梓明小心地问。 “嗯?什么?”周一诺不太明白。 “嗯,你会不会觉得,我管得太多了?”程梓明斟酌着用词,异地恋最忌相互猜疑,倘若一方完全无法陪伴另一方,又有什么资格去限制她的人身自由。 如今程梓明胆量越变越小,相处对话中常以关怀怜惜为主,对周一诺提出的事情几无异议,眼看快要沦落到放弃所有决定权,达到“只要你说的都对”的高度。这家伙,明明担心,却还愣愣地不肯说心里话。周一诺笑出声来,把皮球踢回去,“你觉得呢?” 听明白她在反问,程梓明眨了眨眼,继续斟酌,又打了个折扣,“其实,明天晚上报个平安就行。” 周一诺大笑不止,手机险些滑落。程梓明啊程梓明,说你什么好,刚见你时那股勇往直前的劲哪儿去了。明明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偏偏学着认低服小。 电话那边突然传来一阵模糊的声响,像是脚步声,由远及近。周一诺的耳朵和听筒贴得更紧,不慎差点被传来的叫嚷声震破耳膜。 “哎,网管,机子掉线了!” “老板,3o2号房结账!” “客官,这次的服务您还满意吧?下次再来啊!” 继而爆出山呼海啸般的笑声,说是笑声,其实更贴近于吼叫声。程梓明捂住手机,笑骂几句,随他们去了。六月的晚饭后,夕阳还没完全成型,离下山还有好一会。天边的云朵慵懒地飘着,倾听着爱人的低语。 “哎,每次都是这几句,就没点新鲜的吗?”周一诺拍了拍耳朵,嘟囔着。 部队里有媳妇打电话的人都特别招人羡慕,尤其这种单位,拥有更高的单身比例。营长相当于从前的中队长,属于中层干部,有独立的办公室和寝室,与其他人相比,私人空间多出不少。自从告别单身的情况被公开后,程梓明没少被人开涮。从前只是单方面调戏他,现在升级成了间接开周一诺的玩笑。 程梓明怕影响不好,害怕周一诺会认为大伙闲得蛋疼,没事就耍流氓,担心人民解放军在地方百姓中原本不太高尚的形象将要毁于一旦。孰料电话那头的周一诺淡定地抠了抠手指甲,还以为他们至少会喊一句肥皂掉了之类的,让我脑补一下激情四射的画面。言语中甚是对挑逗过于寡淡的不满。 程梓明点点头,我家这个不是小白兔,是呲着狼牙的小红帽。 周一诺提起假期去南京时,韩鹏心神一荡。片刻间,他埋下眼,想象着与周一诺的单独旅行,不知不觉眼前的景物带了朦胧的光,那片涟漪随着联想渐渐荡漾开去。周一诺语句没停,直接把他那还没荡漾完的心思,冻成了光滑的冰面。 他没想到师姐会叫上cRo的林宇和吴曼媛。那一瞬间他其实想拒绝,却最终在周一诺不明就里的眼神中放弃。 一行四人,选择了汽车作为交通工具。从上车时刻起,周一诺就没忘给程梓明报备。到达南京时已到中午饭点,大家先找了地方吃饭。截止至午饭结束,程梓明的手机收了不下二十条微信。其中不乏两三张菜品图片,在某张特色菜底下,周一诺附了一句话。 鸭头,鸭头,我又吃到一个美味的鸭头! 下午大家一起去了夫子庙,顺道参观了秦淮河。 看到传说中的秦淮河时,韩鹏的下巴抖了抖,他指着那条分不清颜色的水流,不可置信地问周一诺,师姐,你确定这里能通画舫? 周一诺重重点头,秦淮八艳啊,夜夜笙歌什么的,请自行脑补。 即便不是周末,景点也永远人潮汹涌。家长们带着蹒跚学步的孩子,相携而行的白老人,踱着或快或慢的步子,享受着美好的下午。孩子的笑声、大人的交谈声,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和商家的音乐声交杂在一起,街边的铺子售卖着全国可见的地方特色,就连雨花石都显得不再稀有,反而价牌上的数额让人有些无言以对。逛来逛去,并没寻觅到想送给程梓明的纪念品,周一诺索性决定,回程时买些盐水鸭,给他祭祭五脏庙。 第二天早上,大伙找了家老字号馆子吃了牛肉锅贴,一起去爬中山陵。层层绿树环绕下,顺着山体而上的台阶显得十分巍峨。太阳已经升起,阳光透过树林,在地上投下斑驳的树影。台阶上行人不多,周围的空地上有旅行团在相互交流。 看到延伸而上的台阶时,林宇有些气喘,你们确定肯定以及一定要爬上去? 说话间,身边跑过一个扎着马尾的小姑娘,蹬蹬几步过了他。 望向林宇气丧的脸,韩鹏伸出手。 林宇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就当减肥吧。 周一诺和吴曼媛已经领先他们许多。女孩们总是容易亲近,更何况经过这半个月的熟识和一晚同住。吴曼媛挽着周一诺的手,停下来转身看风景,顺便等那个快要四肢并用的胖子。行人渐渐变多,不少人开始坐在高处的台阶上休息,其间不乏共饮一瓶水的小情侣。 找了片空地坐下,周一诺掏出手机拍照,上次来时是深秋,初夏的景致明显另有不同。站在山腰往下看,阳光洒在树顶上,晕出一层金色的波浪。摘选两张比较好的,给程梓明过去,抚慰一下他的担心。 风景很美,可惜身边无人分享。鬼使神差地,周一诺附了一句,亲爱的,你怎么不在我身边。 想一想,有些酸,又加了一句,没事啦,好风景跟你一起分享。 回程的整个下午,大家都在补眠,一觉睡到终点。 下车时,韩鹏特地帮周一诺提了两提咸水鸭,周一诺没推让,大方地说了谢谢。她自己还有一提,看她大包小包的样子,韩鹏不由感叹,“买这么多东西,回去路上多麻烦,幸亏有我,别的干不了,力气还是有的。” 周一诺抬头笑,“明天找个最近的邮局,都寄出去。” “邮局多慢啊,为什么不用快递?”韩鹏眉间全是不解。 “因为很多地方不通快递啊。”想起程梓明,周一诺心情格外好,最近一周一直保持联系,沟通多了,感情自然更稳定。 经周一诺点拨,程梓明才知道“亲爱的你怎么你不在我身边”来源于一歌。他下载来听了几遍,越听越觉得有些难过。 石头从门口路过,看程梓明少有地插着耳机,便摘了一只来听。听到是这歌,他转了脑袋仔细看向程梓明,想从他的表情动作中寻找蛛丝马迹,却没现任何异常,他小声地,带着警惕问他,“跟嫂子吵架了?” 程梓明摇头,“没有的事。” 石头摸摸耳朵,“小婉给我录过这歌,每次不开心了就给我唱这个。所以,我以为嫂子也抱怨。呃,明哥,其实抱怨是正常的,别跟嫂子动气。” “怎么会,”都说恋爱过了三个月,就会有各种矛盾浮上水面,程梓明没跟周一诺动过气,也不敢想象会有跟她动气的时候。他挑着眉,直直看向这个平日说话不多的兄弟,“她还真没跟我抱怨过,从来没有。” 石头睁大了眼,有些不可置信,“哪个当军嫂的不抱怨?小婉那么乖,还跟我闹过两回,差点分手。” 当晚,程梓明冷静想了想,他确定一诺从来没有跟他抱怨过,这句歌词已经能算得上她极偶尔的内心流露。老实说,看到这句话,他心里不可谓不害怕。这种身边无人相伴的状态,也许还要伴随她更长时间。外面的精彩世界和部队的简单重复形成鲜明对比,没人能确定她愿意在这样的状态中持续多久。她拥有的不仅是一个没法一起吃饭约会的男朋友,更是一个让她独自面对一切困难的男人,一个无声无息消失,不知何时才能出现的男人。 张哲被分手,季晓晨被离婚,桩桩件件不在提醒着异地军恋的艰难困苦。前一晚哭得昏天暗地,第二天在靶场射击,环数居然还能高得离谱。张哲说,既然爱她,又给不了她想要的,何不放她走呢,至少成全了她的未来。说这话时,他捏着烟的指尖都在抖,北风越过小山包,嗖嗖地朝靶场吹过来,带着他的咳嗽声飘远,却吹不散他脸上惨淡的笑容。 晓晨被离婚已有一年多,他刻意没在人前提起任何消息。手续办完没过几天,全单位都知道一营长被戴了绿帽子。明明能采取法律手段,告第三者破坏军婚,晓晨却选择了放手。可悲的是,没人敢笑他,笑他就像在笑自己。他们都被隔绝在了光怪6离之外,对外面生的一切猝不及防。更可悲的是,这样的案例早已不是第一起。 正因为这样,那些拥有稳定恋爱对象的人,在被大伙挑逗嬉笑的同时,也被大伙格外珍惜。 42. 不醉不会 访视结束当晚,CDC照例发出了聚餐邀请。 周一诺笑着应了。韩鹏却有些紧张,聚餐意味着喝酒,喝酒意味着上脸,上脸意味着他又要变成红巨人。 出发去餐馆前,周一诺特意带了杯酸奶给师弟。还在电梯里,韩鹏就迫不及待地插上吸管喝了起来,善良的韩鹏不忘询问周一诺,“师姐你垫过了吗?” “刚在房间喝过一瓶,”周一诺看向韩鹏,他们薛主任酒量很好,你离他远点。 薛主任,貌似就是那个满脸横肉的主管主任,刚来那天见面时还握过手,但确实没什么更深刻的印象了。韩鹏将酸奶杯拿在手里把玩,尽量控制自己的视线不太过明显地聚集在周一诺身上。 和他们打过几次交道,周一诺已经熟悉他们劝酒的风格,江苏CDC这帮人都挺能喝的,也不知道他们招聘的时候,是不是设定了一个酒量标准。 韩鹏的脸有些发青,“看来酒量不好,在中国就干不好工作,这句话是真的。” 周一诺乐了,眯着眼不说话。 虽然一再自我提示她已经有男朋友了,应该离她远一点,但心中所想根本不受大脑控制。他深深地看着她的笑靥,从心底里为自己能逗得她开怀大笑而快乐。 珊瑚厅,进门是可容纳十五人的大桌。吴曼媛和林宇已经到了,两人捧着遥控器站在电视前,张医师在一旁看着一行人打扑克。 薛主任姗姗来迟,辅一入座便有服务员开始上凉菜,他便开始招呼着副手们分酒。 韩鹏的酒量向来不好,同学聚会也多以啤酒或红酒为主,没有繁重的酒文化,喝得算是自在。上次参加王凌成的饭局,已经被他们每人二两白酒起步吓得肝颤,眼见东道主又把白酒满满地倒在高脚红酒杯里,他苦着脸对周一诺说了句,“师姐,刚才酸奶好像喝少了。” 周一诺拿筷子戳了戳刚夹到碗里的菜,回头冲他挤挤眼,“没事,有我呢。” 这才是亲师姐啊!韩鹏感动到想哭。 但凡有领导在,总少不了场面话,申办方由周一诺做代表,应答得体。韩鹏也能从容交谈,举止有礼。趁着前期各方协同吹牛,周一诺卯足马力吃菜,电动转盘转速恰巧合她心意,碗盏之中不见余空。 二十分钟过去,周一诺已有七成饱,她看着还在与茨菰奋斗的韩鹏,浅浅地笑了笑。韩鹏发现周一诺的右手指了指酒杯,又看到她明显示意的眼神,擦了擦嘴,面向已经开始骚动的战场,努力给自己壮了壮胆。 长者为尊,远到是客。周一诺领着韩鹏给薛主任敬酒,薛主任作为研究者回敬申办方,一来二去杯中酒已饮下不少。 “小周酒量不错,这我知道,”薛主任笑得眯起眼,他喜欢跟女人喝酒,尤其是年轻漂亮的女人,“之前在泰州那一场,可是鼎鼎有名。” “薛主任过誉了,我只是不上脸而已,其实真的喝不了多少。”周一诺笑着答,斜眼瞟了瞟一旁已经开始变身的韩鹏。这孩子太实在,别人一两酒干完,他也跟着干,只见他面颊酡红,瞳孔开始有些散大。 酒场上的格局不知何时发生了巧妙的变动。在研究者的地盘,申办方只有他们两人,CRO则是第三方合作机构,但都跟当地CDC有不错的交情。原本勉强算作三足鼎立的状态,被薛主任貌似无意提起泰州的事情打破。忆起之前被这个小姑娘落过面子,他的两个副手开始约着周一诺和韩鹏喝酒。 心里骂了句****,周一诺面上强撑着笑和来者碰杯。 “我师弟酒精过敏,不能多喝,实在不好意思。”周一诺拉住韩鹏的胳膊,侧身站到他身前。 副手之一的孙铭宏在现场见过周一诺多次,听了她这话,有些依依不饶,“哎哟,周经理,你当师姐的酒量好,也要多给机会让师弟多锻炼,这酒量不练怎么能行。” 看他们咄咄逼人,韩鹏有些急眼,红着脸站出来,“小弟酒量尚浅,比不过师姐,但孙主任是一定要陪的,要陪好,这样好了,我干了,您随意。” 话音刚落,韩鹏就梗着脖子把半杯白酒一饮而尽。 孙铭宏往杯里斟了些酒,又抬眼看向周一诺,“周经理,你这师弟,倒是个性情中人,有这么好的师弟,你有福气啊。” 周一诺笑了,举起酒杯,故意在他面前晃了晃,“是啊,还要感谢孙主任的栽培,让师弟多熟悉监察的流程。” 话说完了,那就喝。碰杯,喝,往下咽。然后找个话题继续聊天。 韩鹏刚才喝得太急,胃里翻滚着难受。他站在一旁,看师姐跟孙铭宏谈天,聊了一刻钟,竟喝下去两杯,那可有小半斤啊。 孙铭宏架不住周一诺的喝法,小口抿,一次两口。聊聊天,讲个笑话,喝水一般来两口,每次间歇三两分钟。最后,她还用手指捏着杯脚,两边晃晃,示意杯子里已经没了。 孙铭宏不得不皱着眉一口气干了大半杯,总不能在一个女人面前落了下乘。怪不得薛主任只提了一句,并不针对她,原来这是个硬茬。本想扳回一城,在领导面前表现一番。结果不知不觉喝了七八两,脑子开始有些迷糊,孙铭宏提着酒瓶悻悻而归。 韩鹏半趴在桌上,右手给周一诺比了个大拇指。看到周一诺的笑容,他也咧着嘴笑,却觉得头疼,伸手去按太阳穴。 “不舒服?”周一诺看出他的不适,“再忍忍,估计快结束了。” 又帮韩鹏挡了两杯酒,还零散地喝了些,周一诺两眼氤了水汽。眼见桌上的老鸭汤已经凉了,她皱了皱眉头,可惜了这锅汤。 散场后,周一诺扶着有点晃悠的韩鹏往酒店走。 走到路边,韩鹏看见垃圾桶,加快脚步走了过去,却吐不出,只是干呕。 周一诺在一旁拍着他的背,半开玩笑地说,“你这样确实不行,以后别人激你,你就不喝,就不喝,能怎么样。” 想起刚才周一诺被人顶着灌酒,韩鹏噌地心头火起。一抬眼,看到她满是善意的脸,话到唇边,却改成了小声嘟囔,“我又不是女人,还能跟人撒娇?” “啊?你说什么?大点声。”周一诺抽回手,韩鹏站起身。 他仍旧绯红的面上流出笑意,看着周一诺,不再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长呼一口气,回身望了望周围,叮嘱韩鹏不要乱跑,周一诺去商店买了几瓶软饮。两人走到花园长廊边,找了地方坐下。 “吹吹风,酒醒得快些,回了酒店闷在屋里,更难受。”周一诺递了瓶蜂蜜柚子茶给韩鹏。 酒精作用引起的心跳加快还没完全平复,韩鹏接过饮料,拧开瓶盖,猛灌了两口。他侧过头,睇着周一诺,“你是怎么做到的?” “喝酒吗?”周一诺睁大眼,神在在地抿起嘴,“这个嘛,其实是个意外。” 一直到初中毕业,周一诺连啤酒都没沾过。欢庆中考结束的同学聚会上,周一诺被几个要好的同学撺掇着喝红酒,来来回回喝了一瓶,却跟没事人一样。回家被爸爸闻出酒味来,她嘿嘿笑着说只喝了一杯,老爹居然没有多问。到高考结束的暑假,这种情况便一发不可收拾。没人劝酒,她绝不开口喝,只要有人来敬,她绝对奉陪。她甚至偷偷计算了一下,最多的一餐喝了一斤白酒,由于喝得不急,事后只是微微有些头晕,甚至还能在人行道上走直线。 “祖师爷赏饭吃吗?”韩鹏有些不服气,从小到大,别的什么都好,唯有喝酒这一项,他经常被人挤兑。 “算是吧,”周一诺看着机动车道上往来的车辆,“不过也没什么好的,失恋都得比别人喝得多,才能醉。” 韩鹏看着车流,回想着自己失恋时的模样。一直没因为心情不好去喝酒,因为压根没时间。连续的大夜班、跟手术,直到倒在走廊上。他勾唇笑笑,拿起饮料瓶碰了碰周一诺的,仰头喝了两口。 初夏的夜,缕缕微风吹过。草地里传来虫鸣声,抬头却只能看到几颗特别明显的星星。如今城市的天空早已被雾霾遮盖,再难见小时候的满天繁星。倒是某些成天混迹在穷乡僻壤深山野林的人,总有机会看沉沉夜幕上的斑驳灿烂。 周一诺拿出手机,尝试着拨通了程梓明的电话。电话一直响,直到对面传来冰冷的提示音。她又拨了一次,仍旧无果,她无奈地甩了甩头,把手机塞到包里。 “没人接?”韩鹏抬头,看向周一诺,她脸上的失落太明显,强行勾起的嘴角透着无奈。 眨了眨眼,周一诺做了个深呼吸,抿起嘴笑得勉强,“没事,他工作比较忙。” 脑海中闪过那个开着路虎的年轻人,韩鹏顿了顿,问出了藏在他心里很久的问题,“师姐,你喜欢师姐夫什么?” “嗯?”没想到韩鹏会这样问,周一诺咬唇思考了一会儿,“真诚吧,眼神特别真诚。” 韩鹏的手肘搁在膝盖上,右手撑着脑门,他拨了拨刘海,无言地笑。笑完之后,他舔了舔唇,回头看向周一诺,“难道不是因为帅、温柔、听话这种理由吗?” “啊?”周一诺用手背贴了贴脸颊,还有些微微发热。想起和程梓明的初遇,十年前的那个初夏,“这些,也算吧,但我觉得应该排在真诚后面。” 虽然程梓明的路人长相算不上多英俊潇洒,可还算有些小帅,尤其是浅浅地笑起来的时候,简直萌死人。想起中商百货那天晚上,想起他一直拉着自己的手,用那样温柔的声音说别怕。至于听话,貌似随着交往的深入,他确实也是这样表现的。之前提过一次,有些好奇狙击步枪与普通步枪射出子弹声音的区别。过了几天,周一诺就分别收到了二者的录音,吓得她担心会因盗取国家机密或其他什么罪名被抓入狱。 眼见她脸上又出现甜蜜的笑,韩鹏心里泛上一层酸楚,“那就祝福你们,结婚别忘了请我喝喜酒。” 周一诺笑着点头,喝了一口饮料,“真佩服你,都这样了还能提酒字。” 43. 千年老梗(1) 从江苏的艳阳里出发,回到武汉时,已经夕阳西下。阳光把周一诺的影子拖得老长。提着行李,擦掉额角的汗,她在心里轻轻叹了句,程梓明,我回来了。 打了出租车,绕到广八路把韩鹏放下,到恒大华府时,已是夜灯初上。书奇已经备好晚饭,在暖灯的照耀下,简单的小菜散发着家的味道。 “公司是有多压榨人啊?明天周五,你就在家歇一天,周一再去上班又如何?难道邵博士会不给批?”郑书奇穿着吊带衫,头发用发箍固定住,露出光亮的额头,“正好回汉口好好休息,看你这脸,又瘦了。” “不回了,周末有人情要赶,酒店在武昌,免得两头跑。”一诺小嘴塞得满满,赶路实在是件辛苦的事。 “哎,又要送钱啊?”郑书奇皱了皱眉头,旋即带了些许笑意,“话说回来,你什么时候办啊?是不是也快了?” 咽下一口米饭,周一诺眨眨眼,特别无奈地望着书奇,语气平静地说了声不知道,继续埋头大口吃饭。 看她这又累又饿的样子,郑书奇心有不忍,于是她转移了话茬儿,开始讲这半个月来公司发生的趣闻。 夜深时,周一诺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十点,回想起她刚才无精打采的模样,郑书奇这才明白过来,合计着这俩人要么吵架了,要么她男朋友又失联了,这个点,可是电话粥的固定开煲时间。 当年临五的同学,不少考了硕士博士继续深造。医学本是精英教育,需要花费更多时间和精力,临床此途,学成已是高龄。相比高中同学,大学同学结婚的时间普遍偏晚。苏博威从北京学成归来,和当年的同班同学钱思弋结成连理,让众人跌破眼镜的同时,也让同学们不胜唏嘘。 当年在一起最久的班对——周一诺和王凌成,毕业前夕分了手,让大家惋惜不已。如今可好,总算有班对了,不用再被一班挤兑,说二班连吃窝边草的都没,以后连草星子都吃不着。 收到请帖时,周一诺犹豫了一番。新郎新娘是同班同学,这场婚礼的意义非比寻常。可想到上次王凌成莫名的神经举动,她就开始头疼。在同班同学的婚礼上遇见同班前男友,这概率简直不要太高。万一对方带着夫人,岂不是还要上演一番我的前任是极品的奇葩剧? 好在想睡觉的时候,就会有人递枕头。 你们二班这群人,啧啧啧,不一般地难沟通,奇葩又多,毛病不少。要不是看在苏博威陪我打了几年篮球的份上,我才不愿意屈尊降贵,参加你们班的婚礼咧。 陆宇贱贱的语气,逗得周一诺把一切担忧抛诸脑后。 谁料陆总实在业务繁忙,婚礼开场还剩半小时,他给周一诺发了微信说要迟到。 实有要事相扰,而今车马闭塞,小生尚在赶来,嫂嫂稍安勿躁。 程梓明,你看你家好弟弟,五次里能有一次准时就不错了。 周一诺捧着手机翻白眼。 料到今天周一诺会出现,朱琴琴特地换上了新买的连衣裙,她把长发在脑后盘成髻,簪着珠串,露出白皙的脖颈,项上配有同样均匀润泽的粉色珍珠项链,高雅中透着华贵,散发出独有的少妇韵味。 宾客多以亲戚及双方父母的朋友为主,新人的同学和同事们相对比较集中。朱琴琴跟在王凌成身后进了大厅,小朋友们拿着气球和绢花嬉笑着跑来跑去,欢声笑语中,过道变得更为狭窄。甜腻腻的背景音乐让她的心莫名地焦躁,看到周一诺那张脸时,朱琴琴侧脸垂下眼,只一瞬又抬头,嘴角挤出一丝轻蔑。 眼见周一诺和冯澜正在开心地叙旧,她不理会故意越过这一桌朝前走的王凌成,而是停下脚步,微笑着坐在了周一诺对面。 发现身后的朱琴琴没跟过来,王凌成回身去找,看到她已经在周一诺所在的那桌坐下,一脸皮笑肉不笑的样子,一股烦闷从心底蒸腾而出。他闭了闭眼,走回妻子身边,在她耳旁压低了声音,“对我有什么意见,你回家再说,别在这闹!” 朱琴琴笑了笑,目光看向周一诺,她那微微扬起的下巴,明显带着胜利者的姿态。 刚和冯澜聊着要多占一个位子,还没来得及过多解释,周一诺便看到了预想中最坏的情况。看到他们夫妻二人,尤其是朱琴琴并不和善的眼神,周一诺讪讪地,无奈地朝他们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朱琴琴暗暗哼了声,颇有些看不惯王凌成如此做派,低声说道,“我不闹,有什么好闹的,我不过就是来看看你的老相好。” 最后三个字她加了重音,深深地刺进了王凌成心里。眼见好言相劝不起作用,王凌成渐渐有了怒气,他咬了咬牙,伸手去拉朱琴琴的胳膊,想把她拉离这一桌。朱琴琴哪里肯挪身,自是不从,发力坐在椅上,一动不动。王凌成暗暗使了些劲,捏得她手臂生疼,谁知她反而像杠上了一般,两眼盯着周一诺,就是不走。 看到冯澜和周一诺尴尬的笑,王凌成的脸有些发热。再闹下去不太好看,他没办法,只好朝在座的人笑笑,安静坐下来。至少离她近点,多少能管着些。 王凌成松了手。看着小臂上现出的红印,朱琴琴冷哼一声。 仪式尚未开始,场内关于爱情的音乐从今天你要嫁给我唱到Marryyou,宾客们脸上都洋溢着喜庆的笑。班对的婚礼自是不一样,号召力和凝聚力明显更强,陆陆续续到场的同学不停开着玩笑,回忆从前的大学时光。 和上次同学会相比,周一诺好像又瘦了些,一晃也是马上三十岁的女人了,常年在外面跑,倒不怎么显老。在朱琴琴的印象中,大学时期的周一诺有点男孩子气,不怎么爱打扮,常年留着齐耳发型,看着像个单纯的中学生。 单纯么?也许就是这种故作单纯才吸引人。男人嘛,不都喜欢在小姑娘面前寻找存在感,以彰显自己的成熟魅力。不然为什么会有男生冒着记过的风险替她出头,还找王凌成打架?早就说过,这种貌似单纯的女人最喜欢勾引男人,而男人偏偏最吃这一套。在学校的时候,她就跟学生会的学长走得很近,亏得王凌成一点自觉都没有,还替她辩护什么工作需要,真是好笑。 过了这么多年,他居然还能对她念念不忘,竟然能为了见她一面,组饭局邀她出来吃饭,实在是太过分了! 想到这里,朱琴琴就气得不可自抑。 尴尬的气息在整张餐桌间流动。老同学们都熟悉这段三角恋,男生在一个眼神之后开始聊工作和家庭,女生们则敏感地摇摇头,不拿正眼看朱琴琴。 手边的瓜子已经吃完,冯澜瘪了瘪嘴,回头举手朝服务员示意,发现洪智光站在周一诺身后的空地上。 “哎,洪智光!”冯澜指了指她身边的座位,“来,过来坐,那位置有人。” “哟,一诺同学这是不欢迎我咯?”说话的男生穿着深色的polo衫,金属框眼镜显得文质彬彬,他拉开冯澜身边的椅子坐下,却笑着问周一诺。 “鬼扯,难道你不知道,自从听说你从香港赶过来,某些人都乐不思蜀了吗?”中间隔了个人,周一诺特意凑过去了些,说话时眼光不经意往冯澜身上飞。 冯澜红着脸,直直将周一诺瞪着。当年洪智光和冯澜走得很近,却总以好朋友相称,还被同学们笑称假正经。如今冯澜早已嫁作他人妇,洪智光却去香港呆了好几年,两人关系还是那么好。 环视了在座的人,意外发现王凌成和周一诺居然在一张桌上。如果不仔细辨认,还有些认不出旁边的女人是王凌成的老婆。 “王凌成的老婆,还是当年那个妖精吗?”洪智光侧过头,几乎贴着冯澜的耳朵,轻声问。 看冯澜重重点头,洪智光了然于胸。 医学生的大学五年,是一起在福尔马林池子里捞尸体,一起拿着课本讲义熬通宵,相互提示致病机理的感情。那么多考前复习到爆炸的日子,如今说来都是满满的回忆。苏博威和钱思弋在学校时几乎没有交集,连实验课都很少同组,如今却成了一家人,不能不说,这就是缘分。同学们很给力,同班的同届的,拖家带口坐了四桌。看到新郎新娘在台上晒出校园里拍的婚纱照,二班的同学们感动不已。 陆宇果然还是迟到了,仪式开始时,周一诺身边的位置还空着。苏博威家帮忙的年轻人发现有空座,便上前问了问,被告知有人后随即点点头离开。朱琴琴见状冷笑两声,说了句男朋友又不来,还要占着座。 她的声音不算小,正好遇上证婚人上台讲话,音量关小,桌上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44. 千年老梗(2) 即使是普通人,这么说话已经很无礼,更何况她们之间还夹着这样一层关系。在座的人,当年或多或少对王凌成的劈腿持过批判态度,毕竟是他有错在先。听了这话,大家面面相觑,不知这三人又有什么新的纠葛,大家不敢贸然发声。 洪智光瞟了眼王凌成,他那发福不少的脸上,明显憋着情绪。 王凌成在桌下拉住妻子的手,咬着唇瞠了她两眼,再次对她施以警告。朱琴琴没有丝毫怯意,直挺挺一个白眼奉还,虽是冲着自家男人,却落在了全桌人的眼里。 周一诺哼笑出声,抬头对上王凌成的眼。那双眼里含着抱歉和愧疚,只可惜,这两样东西,如今对她来说,一点用处都没有。幸好张云梦带孩子走不开,温宁出国回不来,就那俩暴脾气,要是听了这话,分分钟撕烂她的嘴不说,还会在乎这是谁的婚礼?恨不得连桌子都能直接掀了。 周一诺不明白朱琴琴的戾气从何而来,明明她才是那个让人同情的原配,却被小三如此咄咄逼人。更何况朱琴琴早已登堂入室大权在握,这么多年过去,三人也一直相安无事,生活中没有任何牵扯。万一真的有奇怪,也只能算是最近王凌成那次莫名其妙的饭局。饭局而已,正常工作往来,那么多人一起,又不是私密见面,好歹也是你男人以权相逼,又不是我死乞白赖往上贴,你莫名其妙来个什么劲?有这个功夫,不如好好管管自家男人。 抛开过往的旧事不说,就算是普通同学,这样哼哼唧唧也已经十分令人尴尬,作为一个已婚妇女,朱琴琴这心胸和智商真心让人着急,让人不免思及毕业这么多年,此人的阅历竟是负增长。 懒得跟这两人一般见识,周一诺不说话,也没了继续观礼的兴致,索性坐在一旁玩手机。 “哎哟,对不住对不住,我来晚了,”大呼小叫的陆宇抽开椅子坐下,朝四周不太熟悉的面孔笑笑,塞给周一诺一个小包装盒,“喏,给你的,赔礼道歉。” 由于之前已经被周一诺告之和她同来的是陆宇,冯澜一点都不意外,倒是桌上其他人的眼神,在看清来人是三班的陆宇之后,开始闪烁游动。 “他们俩,最后还是成了男女朋友?”洪智光悄悄低声问冯澜。当年陆宇朝王凌成动了拳脚,若在平时,团结的二班同学必然不会让他好过,可王凌成理亏在先,对不住的又是同班的女生,这种事情无论在哪结果都很明显,全班男生便也好意思跟陆宇计较。 冯澜抿着嘴,冲洪智光摇了摇头,不知道。 “什么东西?”抱着巴掌大的小礼盒,周一诺期待地看着陆宇。她当然明白,陆大少肯定不会因为迟到这么点芝麻绿豆的小事给她送礼物。想到许久没联系上的陆宇家表哥,周一诺满怀期待地笑着看他。 “不知道,”陆宇灌了一杯饮料,还嫌不够解渴,笑着向桌对面的人要可乐,又一杯灌下去,才算恢复正常体征,他摇了摇头,咬在周一诺的耳边,“只叮嘱我给你,我看包得那么好,拆开很麻烦,就没偷看。” 陆宇眨巴眨巴眼,又加了一句,“其实我还蛮想偷看的。” “干嘛不直接寄给我?”周一诺嗔怪地看着陆宇,程梓明的小花样越来越多了,从前不觉得他是这么浪漫的人,接二连三的制造小惊喜,还说没谈过女朋友,实在不太懂如何讨女人欢心。 哼,说得好听,手法这么娴熟,肯定都是骗人的。她捧着礼物,幸福感随着笑意散发出来,早把朱琴琴的挑衅抛在了脑后。 “你前些天不是出差吗?他临出任务之前寄回来的,说是祝你端午节快乐。”陆宇从来不客气,抓了把瓜子继续磕着,一面跟她解释。 周一诺点点头,把东西搁在腿上,左手扶好,掏出手机拍照。 这桌全是二班的人,还有王凌成,嘿,这家伙居然在,竟然还敢挑这一桌?有点意思。 陆宇不吭声,只跟周一诺低声说笑。 对王凌成来说,眼下的每分每秒都是煎熬。这些日子以来,朱琴琴神经过敏胡乱猜疑,各种过分无礼的举动,都令他心烦意乱。他不明白自己究竟要怎么做,她才能不继续闹下去。他有些后悔告诉朱琴琴要来参加这场婚礼,更后悔那天头脑一热,想找周一诺说说话。明明不关周一诺什么事,朱琴琴却如此歇斯底里地紧咬着不放,所有的哭闹和谩骂就像一把钝了的刀,在他五脏六腑上切割翻滚。出发前,朱琴琴明明信誓旦旦说不会怎样,可到了现场,一见到周一诺,她就像是要报仇一样地咄咄相逼,丝毫不顾及在这么多老同学面前,他一个男人还能残存多少颜面。 即使面对丰盛的婚宴,他也没了一丝胃口。 六年了,他一直认为当初的选择没错,甚至有些偏执地强迫自己坚信这一点。这种感觉像极了撒谎,一旦开了头,就必须用一个又一个的谎言往上叠加。原本以为好工作会是幸福人生的开始,却没想到,他的人生并没因为这个选择变得更加幸福。他越来越多地反问自己,如今的生活,真的是当初急切想要得到的吗? 原以为药监局的工作相对轻松,却发现现实和想象差距实在太大。工作还没满一年,便有人拉着他站队,不是这一帮,就是那一帮,根本不可能独善其身。虽然岳父是市卫生局副局长,在省级单位也算有些人脉,但实际工作必须得自己一点点干出来。因为这个背景,总有长舌的人在王凌成背后指指点点。在他们眼里,工作干得好是应该的,谁叫你有个可以倚靠的岳丈,朝中有人好做官嘛,不过如此;如果工作干得不好,看吧,果然是个只靠裙带关系的草包,专业业绩狗屁不通,还上什么班呐,不如赶紧回去陪老婆。 工作六年半,职位升到科长,也算是全凭了自己的能力,但王凌成耳旁的闲言碎语只增不减,在这种单位,业务能力变得不那么重要,处理好上下级关系才是正途。这不是他心中所想的好工作,日复一日的复杂的人际关系,时常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有时候他也会后悔,如果当初从事了一个技术为主的工作,是不是就不会在职场挣扎得如此辛苦? 回到家里也不安生。结婚时婚房、装修和车全由女方出,父母觉得面上有光,没花多少钱就娶了个如花似玉的儿媳妇,人前说出去总是美事一桩。在朱琴琴面前,王凌成却总有些抬不起头,毕竟这终究是一个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社会。他由此开始变得敏感,觉得凤凰男这样的词汇格外扎眼,每次陪着朱琴琴回娘家,觉得老丈人和丈母娘话里话外对他都有些偏见。 起初还好,朱琴琴总会偏袒他,只要谈到钱的问题,她也尽力自己解决,不让他难堪,还安慰他好好工作,不要多想。可随着儿子出世,婆媳生活习惯不同,带孩子的习惯不同,一夜之间,家里的对话就饱含了各种火药味,媳妇和老娘各有各的委屈,无论包不包尿布,给不给喂奶,随时都可能引发一场大战。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吵得他一个头两个大。 别人家两口子吵架,都是老婆抱着孩子回娘家。被逼急了,朱琴琴抱着孩子,直接当着婆婆的面,指着王凌成的鼻子叫他滚,因为她才是这房子的主人。多少次,他都生生压住了想要一巴掌扇过去的欲望,他很清楚,那巴掌一旦打下去,他就什么都没了。即使孩子姓王又有什么用,无法改变这里的一切全为朱琴琴拥有的事实。真要闹到离婚的地步,房子车子儿子,估计他什么都得不到。正因为如此,同事们表面称呼他王科长,背后都叫他上门女婿。从前妻子还算温婉可人,也从不拿经济基础说事,什么时候起,生活完全变了样? 经过各方安抚,妈回去了,朱琴琴总算是不闹了。意识到了事业的重要性,王凌成开始全心扑在工作上。下班回家后,他宁愿花很多时间带儿子,也不愿跟朱琴琴过多交流。夫妻间渐渐生成了隔阂,加上各方而来的心理压力,王凌成发现,他和朱琴琴的感情,没有以前那么好了。 女人总比男人更敏感,王凌成都察觉出了,朱琴琴又怎么可能不怀疑。但女人的脑电波本就与男人不同,夫妻关系不好,女人第一反应肯定是男人不忠。不知怎么,朱琴琴盯上了舒浅,认为她整天在王凌成身边晃来晃去,好好的漂亮姑娘,不正经谈男朋友,整天跟办公室的男青年厮混,明显不安好心。因为舒浅,她在家里大闹了一场,想方设法托关系把舒浅调走,却跟新来的容貌平平的沈岑打得火热。 王凌成明白了,沈岑原本就和朱琴琴相识,和周一诺见面的事,只怕也是她透露给朱琴琴的。 45. 千年老梗(3) 舒浅的问题,归结于她是科室最漂亮的单身女人,朱琴琴不能容忍丈夫身边有这样的存在,就算现在没出问题,迟早也会出现问题。而这次风暴的导火索,则是六年前早已隐秘不可提的疤。歇斯底里和泣不成声再次上演,这次没有母亲夹在中间,只有他们夫妻两人。周一诺这三个字再次成了他们之间的敏感词,就算没有提到,朱琴琴也始终有办法将话题往这上面转移。王凌成从没觉得这么累,真的,身心俱疲。看着妻子以泪洗面,他已然没了一丁点哄她的意愿,为什么生活会变成这样?对一个满心猜疑、毫无信任的妻子,说再多也是无用,和完全无法沟通的人,能说些什么呢。 即使当年做了选择又如何?现在看来这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明明被背叛的是周一诺,六年后,她却成了横在两个背叛者间的鸿沟。看到周一诺那张明媚的笑脸,王凌成不得不心酸地承认,他已经很久没有那样开心地笑过了。 而朱琴琴抵死不认王凌成已经彻底放下了周一诺,发了疯似的挖苦那个多年来生活与之没有丝毫交集的女人。 原本以为,她闹一闹就过去了,没想现在变本加厉,竟然当着这么多老同学的面,企图给周一诺难堪。 被讥讽的人坐在对面,跟没事儿人一样,和身边的人叽叽喳喳笑个不停,丝毫不理会对面射来的或尖锐或疑惑的眼神。 看她依旧如此快乐,王凌成苦笑着捏紧了酒杯,如果能重新选择,不那么计较功名利禄,是不是结局就能开心一些? 只可惜,这世上哪有什么如果能重来。 “知道么,现在全家知道我梓明哥在谈恋爱的只有两个人。”陆宇拿手掩着嘴,附在周一诺耳边,一只手指了指自己,动作看上去很是亲密。 周一诺淡淡地笑,沉眉思考了一会,抬头看向陆宇,“除了你,还有爷爷吧?” 陆宇立马摇头晃脑,一脸嫌弃,“哎,拐子真是冇得节操,这都跟你讲。” 周一诺端着可乐呵呵笑,垂首看向腿上安放的礼物,手指摩挲着光滑的包装,感受着来自于程梓明的温柔。 发现了周一诺的小动作,陆宇有心撩拨,便假装伸手去抢,胳膊才刚刚虚着伸了出去,却吓得周一诺赶紧把东西抱在怀里,母鸡护鸡仔一般地横眉冷对。 “得了,怪不得人说女生外向,”陆宇收回手,浓黑的眉毛拧成麻花,他嫌弃地摇了摇头,往周一诺碗里夹了只大虾,露出奸邪的笑,“看你那护着他的劲,我都要吃醋了。哎,幸亏我不光是娘家人,还是婆家人,要不然真要被你气死。” 看着他们打情骂俏,仿佛把自己刚说过那句话扔在了背景音乐里。朱琴琴还没受过这份气,她冷冷地瞪着周一诺,心火越烧越旺。发现朱琴琴情绪波动,害怕她又做出什么不合时宜的举动,王凌成在桌下再次拉住了妻子的手。他企图将她捏成拳的手指慢慢拨开,却受到了来自妻子的抵抗,长久以来的精神压力和别人的甜蜜相映对比,王凌成只觉得满心悲戚。 “拉着我干什么啊,就是生怕我伤了你的老情人撒!”朱琴琴妒火中烧,狠狠地甩开了王凌成的手,“你也不仔细看一看,别人眼里压根就没有你!亏得你这么多年一直对人念念不忘!” 这句的声音比刚才更大,尖锐的嗓音从喜庆的乐曲声中破空而出,王凌成的脸刷地通红,因牙齿用力咬合,两颊咬肌明显突起。他闭了眼,两手紧紧握成拳,那一瞬间,他真想找个地方躲起来。这么多年来,一直努力证明自己过得很幸福,却这样赤裸裸地被剥落于人前,露出满身伤痕。所有的颜面被朱琴琴踩在地上吗,狠狠蹂躏,越发地衬托自己当年的选择不过是个笑话。 “哟,这都好几年没见了,怎么说话还是这么欠打啊?”陆宇抬头,看了两眼坐在对面的朱琴琴,却把眼神定在了她身边的王凌成身上,笑里透出一丝邪魅,“念念不忘谁啊?都有家室的人了,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一把年纪了,什么都不懂吗?这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又来找打了,是吧?” 周一诺连忙拉住陆宇,冲他摇头。她不希望他跟他们置气,没必要,再说了,别弄得婚礼不愉快。 陆宇回身朝周一诺甜甜地笑,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这份恣意落在王凌成眼里,刺得他生疼。 在座的人全体噤声,完了,这场面,貌似有点控制不住了。陆宇不是本班同学,在学校时,大家跟他也就是路上遇见了点个头的关系。整个二班,就苏博威跟他走得近,谁也没办法开口先劝他。冯澜眨了眨眼,本想开口劝王凌成管好自家媳妇,毕竟这是别人的婚礼,弄过了,谁脸上都不光彩。洪智光一个眼神飘过来,堵住了她要张开的嘴。 王凌成的脸由红转白,他站起身,端起酒杯,诚恳地朝陆宇敬酒,“对不起,是我的错,我没别的意思,你们都别往心里去。” 王凌成端着酒杯,直直地站着,陆宇由下而上看着他,一脸不屑。被周一诺掐了两把大腿,陆宇才百般不情愿地站起身,他仰头一饮而尽,朝着王凌成露出无畏的笑,“还行,还算有点长进,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好好管管你老婆,早上出门记得要刷牙。” 这屁孩子又在这胡言乱语什么,程梓明,你看你的好弟弟。 周一诺面带尴尬地冲王凌成点了点头,拉着坐下的陆宇,小声地斟酌,“小宇子,要不我们先走吧。” 陆宇拿起筷子夹菜,歪着脑袋,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走什么走,我还没吃饱呢,包了红包还不让我吃饭啊?再说了,新郎新娘还没来敬酒呢,现在走不礼貌,”他凑到周一诺耳旁,夹着眉,带了兄长般的威严,“干嘛啊,你又不是劈腿的那个人,腰坐直了,头抬起来,身为军属,胆子太小了,得练!” 想了想,周一诺还是拉住陆宇,“我不想跟他们有牵扯,好烦。” 味同嚼蜡的王凌成如芒在背,他转头看了眼目呲欲裂的妻子,话里不含任何感情,“走吧,跟我回家。” “为什么是我走!我才是你老婆!”话说出口,朱琴琴的眼角滴下泪来。她不明白,不明白自己付出了青春、爱情以及钱财,为什么还是换不回他的一颗心。是不是男人都这样,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就不记得什么叫做珍惜。 已经没有脸面继续在这里呆下去,王凌成起身朝大家告别,一个人率先离开。 恨恨地瞪了周一诺一眼,朱琴琴擦干泪,跟在他身后走了出去。 “我深深地以为,她应该去看看精神科,”冯澜微张着嘴,满脸无语地看着二人的背影消失在大厅转角。她转回头,眯着眼看向周一诺,一脸的不可置信,“这么多年了,难道你还跟他们有来往?” 周一诺缩着脖子摇了摇头,我有病,我给自己添堵,我会跟他们有来往?简直不够烦的。 旁边传来一声嗤笑,“搞不好又是凤凰男压力大,被富家女各种猜疑,读书那会朱琴琴就喜欢炫富。一诺,别管他们,惯得毛病。各人有各人的生活,有些人,就是脑子想不转。” 同学们好言相劝,周一诺笑着摇头,“没事了,别想这茬了,本来参加婚礼是件挺开心的事,吃饭吃饭,好歹要把红包钱吃回来,不能让苏博威和小弋赚我们的钱。” 大家笑着应了,开始和谐地进餐,并观察着场内新郎新娘敬酒的动向。 “胆小鬼。”趴在碗边吐鱼刺,陆宇斜眼看着周一诺。 “你说什么?”周一诺伸出手,拧住陆宇的胳膊,“你再说一遍试试看?!” “哎哟,哎哟,姑奶奶你轻点,我这是人肉,不是我拐子那铁疙瘩!”陆宇疼得呲牙咧嘴,直直求饶。 “少在外面逞强斗狠,你拐子说了,你打架太水,万一打不赢咧,我怎么跟他解释?”周一诺皱着鼻子抿着嘴,一副长嫂如母的架势。 “程梓明个王八蛋!我能跟他比吗?”陆宇气歪了嘴,瞪着周一诺。 “吃你的鱼,新郎新娘要过来了,”把礼物放进背包,周一诺抚摸着蓝色的包装盒上的暗纹,心情无比平静。她默念了三遍程梓明的名字,什么朱琴琴王凌成,前尘旧事,都随它去吧。 慢半拍的她才反应过来,刚才自己的男人好像被骂了,于是她气鼓鼓地朝陆宇伸出手,“你还敢骂人!你胆子蛮大咧!” 吃了顿饭,胳膊上留了三个青紫的印子。回家后,回想起年少时被程梓明整的惨剧,再想想如今嫂子的凶残,陆宇感叹,这日子实在没法过了。他拨通了吕珊的电话,打算在媳妇儿的温柔乡里,忘却可恶至极的表哥表嫂。 46.(番外)一诺日志(2) 2015年2月24日阴转小雨心情很复杂,真的很复杂 这些天貌似一直很开心,所以没时间写日记。 翻翻从前的日记,十天半个月,记下的大多是负面情绪。大概因为在那些开心的时光里,我都撒丫子跑去玩了,只有心情不好或者无聊的时候,才会想到动动笔。说白了,不过是为自己的懒惰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正好今天有空,安静地记一记这几天发生的奇妙事。 奇妙之一,连续几天吃完午饭就出去玩,一直玩到夜里才回来,面对这样突然改变的作息习惯,老头老娘居然没有起疑心。 不得不说他们的侦查能力简直弱爆了,连这种明显的变化都无法捕获。想象一下,他们拿着我的照片资料去公园跟人以物易物,是有多么的自告奋勇。我很担心他们完全没有能力辨别好坏,去伪存真。 老爹说,老娘虽然催逼得紧,但从未生过将我盲婚哑嫁的心思。用老娘的原话讲,白养了三十年的白菜,怎么着也不能让猪给拱了。我无力抗拒母亲大人的威严,但仍想详述一下事实。工作以后我便搬了出来,周末偶尔回家,按时交纳饭票,帮家里换过空调装过水暖,按说从经济上,后面这些年,实在不能算作她在养我。但生恩养恩大过天,她说我是白菜,我就当自己是颗白菜好了。当这种网络红词从父母口中说出时,总带有额外的喜感,让人不妨想要辩一辩。 大抵天下的母亲都如此,觉得自家儿子最帅,女儿最美,要骂只能自己骂,别人动不得一根手指头,如此只应天上有的子女,永远值得托付给这天底下最完美的人。如果最完美的人不慎找到了其他对象,那么上自家门来求姻缘的人,至少也不能太差。断不能让自己的骨肉受了委屈,对不起这么些年,培育白菜所花费的心血。他们一边含泪控诉着自家不懂天下父母心的剩男剩女,一边对那些前来求姻缘的人不断抬高门槛,企图把歪瓜裂枣排除在外。好在我坚信,我娘不会找一个特别丑的男人让我去相亲,事实上,一直以来,她也是这么做的。要知道,从她的丈夫,也就是我亲爱的父亲大人年轻时的照片来看,我母亲择偶时,带有明显的外貌协会倾向。即使现在年纪大了眼神差些,也不至于老眼昏花。诚然,在我手上相掉的男人已有一打,这一打必然已经从我妈那儿滤过了一次,滤过的结果就是,即使气质不咋地,精神不正常,性格很扭曲,至少五官还算齐整,在令人悲伤的相亲事业中,这不得不算是一件幸事。 父母是真的年纪大了,从前读书时,但凡男同学打个电话来,他们都要闻风而动,就差揭竿而起。而这次,我居然在母后一次又一次的唠叨和抱怨中秘密脱了单,这不得不说是一个奇迹。 奇妙之二,有生之年,我从没见过如此奇葩的表白。 用有生之年这个词并不太恰当,年未及而立的我,还有几十年的大好时光可以消磨,现在说些一生一世,不免有些眼光短浅。不得不可耻地承认,从飞机上他帮我放好行李,冲我抬眼一笑的那一刻开始,所有的一切都开始向着无比偏私于我的方向发展。而我实在无比钟爱这个方向,即便发展有些过快,连带出现了一些惊吓,但仍旧让我喜出望外。 那个你一直默默地,小心翼翼远远观察着的人,突然开口对你说,我喜欢你,你可不可以做我女朋友。 所谓心上突然开满花的感觉,不过如此。 好吧,其实我并没经历过多少次表白。活到快三十岁,除了大学时和王凌成算是一次,再就是相亲时见过一个狂人,扬言第二天就要拉我去领证。当然,如果这也算做表白的话。表白表错情,和马屁拍在大腿上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当时我的脑子里反复思考着一件事,六角亭精神病院的电话号码是多少,麻烦各位赶紧把他抓回去。 无奈这永远是个看脸的世界,当一个体内狂躁的精神已经无法用极普通的正常相貌掩盖的人,在餐厅这种公开场合,宣称明天就要娶你,你只会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甩掉这个变态的牛皮糖。而一个笑容让你甜到心坎的人,一脸紧张推给你一个手机,你的大脑却开始自然而然地高速运转,思考着如何在避免金钱纠葛的情况下,保全他男性的自尊,然后答应做他的女朋友。 当然,所有的关键,其实都精华在最后这句。 可我还是想吐槽,作为一个在部队摸爬滚打多年的老同志,程梓明如此简单粗暴的奇葩表白,实在是让人有些无语。试想当时那个场景,如果我收了他的手机,拒绝做他女朋友,并且不还他钱呢? 瞬间感觉自己很有经济头脑。 听说部队在改革,军官在涨工资,可钱也不是这么花的吧。像他这样没脸没皮,给并不熟悉的女生买手机的方式,实在是欠妥,大大的欠妥。 当然,要买也只能买给我。哼。 奇妙之三,关于阈值。 人体的很多指标都存在阈值,超过阈值提示病理变化,需要深入检查再作诊断。 随着这几年的成长,关于理想中伴侣的阈值,开始在我的认知中不断提高。一次又一次相亲失败后,我开始习惯用这个理由安慰自己。 年纪大了,不做梦了,童话只在王子和灰姑娘结婚时戛然而止。没人告诉你,婚后他们也会不孕不育,或者多子多累。比如,灰姑娘每天一个人在家带七个小孩,从早恋堕胎的大女儿,到嗷嗷待哺的小儿子,累到精疲力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而王子在城堡开舞会,腿上坐着两个露着白花花大胸脯的姑娘。 正所谓,童话里都是骗人的。 走的地方多了,于是不习惯被谁困在某个地方。我需要自己的时间,做自己想做的事。 理想中的伴侣,不需要一直高高在上,为我遮风挡雨,不需要桀骜不驯,为我一掷千金,不需要一直轻声细语,相依相偎。 我以为,最好的恋爱,应该是两个人能聊到一起,拥有共同的爱好,能在生活中欣赏对方的优点,然后,努力为对方成为更好的人。 一千个人心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身高、体重、年龄、家境、收入都可能成为挑选对象的条条框框,可这一切的一切,当遇见那个觉得对的人,全然崩塌。 哪里还有什么阈值,比得上聊起某件事时,看到对方传递而来的理解的眼神,心底油然而生的幸福感吗。 奇妙之四,关于来去自如。 曾有朋友跟我抱怨,男朋友工作应酬多,三天两头有饭局,半夜醉醺醺的回来,还要伺候他洗漱与呕吐,真想分手算了。 当时我建议她,想分手就分手。如果你认为这件事情足以成为你分手的理由,即使在一起也不会幸福。男人不可能一天到晚只有你,他的工作,他的独立时间与空间,重要性不见得及不上你。人与人便是这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空间,每一段恋情就是另一个人进来,相互磨合,相互包容,如果合适就在一起,不合适就离开。 三天前,程梓明叫我做他女朋友,我答应了,于是我们走进了彼此的世界。还没完全走近呢,他就回部队了。 这人昨天还牵着我的手轧马路,今天早上还说,下午带我去吃好吃的,结果突然就这么走了?这一切特别不真实,从机场出来,我的脑袋全是蒙的,麻木地打了车,默默地将他留给我的小盒子揣了一路。 爷爷能从朝鲜活着回来,实属不易。我无法体会在生产力那样落后的年代,参加那场跨境战争的艰辛。说起当兵时的经历,老爸说,妈妈最爱看他的军装黑白大头照,浓眉大眼,正义凛然。 直到今天,我才切身体会到军人这两个字对我的意义。只要需要,只要召唤,他会以最快的速度集结,突然从身边消失不见,什么爱情、亲情,统统靠边站。他不停地说对不起,那沮丧的模样,居然比那天以为表白被拒绝更让人难受。那样言简意赅一语中的的一个人,居然化身成碎碎念的唐僧,言语中尽是说不完的担心。 女朋友这三个字对他来说,又是怎样的意义? 奇怪的是,送别时我居然没觉得难过。反而觉得他连最后的挥手告别都格外的英姿飒爽,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情人眼里出西施? 有人说,爱情需要天长地久的相互依偎,陪伴永远是最长情的告白。可血淋淋的经验教训告诉我,即使一个男人还顶着你男朋友的名头,也可能正在跟别的女人滚床单。 这些天,我努力调动了自己的神经元,去回忆陆宇曾经的各种言语碎片,把他们组织起来,拼成了一个程梓明。把这个无比正面榜样的表哥形象,和这些天来我认识的他联系到一起,我尝试着用两字词语形容这个已经成为我男朋友的人,发现能用到的形容词,都无比美好。 我想,这就足够了。 虽然这么说有些矫情,可他的确是去保卫祖国了。 2015年4月19日晴不开心 今天去看速七,看到Mia对Brian说,Youhavetocomehometous. 居然觉得有点心酸。 妈蛋,晚上打电话,某个姓程的苕货问我,为什么宾语是us?哦对,上一集他老婆生孩子了。 us你妹啊us,你能不能get我的重点!!! 47. 红颜表嫂(1) 随着七月到来,暑热渐渐升温。太阳下山之后,白天一股又一股的热浪消失得无影无踪,偶尔出现的阵阵凉风,在高大的香樟树下打旋儿,由大变小,由小变无。 夜渐深沉,跳完广场舞的阿姨们早已各回各家,每家每户的空调运行着,发出沉闷的声响。 吕珊一身纯白丝质睡衣,敷着面膜,正坐在床上哼着小曲,给脚趾甲抹指甲油。海淘刚到货的OPI,鲜红的甲油衬得小巧的脚丫白嫩无比。她把腿伸直,满意地欣赏自己的杰作。等甲油干了,面膜也可以揭了,再上会网,睡觉去。 手机提示音响起,是住在恒大华府的闺蜜发来的微信。 闺蜜说,姗姗,有件事我一定要跟你说,即使你听到了可能会不开心。 勾起唇角,吕珊用修长的手指捧起手机,按下回复,言简意赅,说。 我已经在我们小区看到陆宇三次了,每次从车上下来的都是同一个女人。 吕珊哼笑一声,摇了摇头,轻轻摁下一行字,应该是他同学。 想了想,觉得不妥。什么叫应该?听上去好像全是自己不确定的猜测,夹带着小女人的不甘心。于是她把消息删掉,重新输入,我知道,是他大学同学。 见了吕珊的反应,闺蜜没再继续,只说你知道就好,我还怕你们俩出了什么问题。 出问题,能出什么问题?人家早早地就报备好了,下午还巴巴打了电话来,说要跟糯米一起吃饭,叫她也去。 听了这个名字,吕珊自动拿加班搪塞了过去,她可没兴致阻拦陆宇去见红颜知己。虽然陆宇一副纨绔的表象,为人却向来诚实,交往不到三个月,就将过往情史交代得一清二楚。身边女友换了三四个,这位拥有可爱昵称的红颜知己却一直相伴相随,那时候杨幂还没生孩子,连跟她同名的都没有,陆宇一口一个糯米喊得亲热,地位可见一斑。更何况,如今红颜已经升级成了嫂子,还是个表哥常年不在家,春闺寂寞的小表嫂。 吕珊逗陆宇,好吃不过饺子,好玩不过嫂子,你们好好玩。 电话那边陆宇哇哇叫,我还想多活几年,拐子的老婆,玩你个头!你是想当寡妇么! 程梓明已经失联53天。不知是不是被他提前嘱咐过,每隔十天半个月,陆宇总要喊上周一诺出去吃顿饭。这一个多月以来,两人见面的次数,竟比整个前半年都多。周一诺不禁有些疑惑,牛逼哄哄的陆总裁常抱怨业务繁忙,好不容易闲下来了,不陪自己女朋友,而是拉着她出来吃饭,这的确有些不正常。 “没什么不正常的,我家吕珊,别的优点不敢说,就是大气,”把周一诺送到楼下,陆宇的自豪之情溢于言表,“早就跟她说过,我认识你的时间比认识她的时间长多了,她才不会因为我跟你走得近就吃醋呢。” 周一诺点点头,那最好不过。也不知过年时佯装家教很严的那个人是谁,不过看在促成了和程梓明相识的份上,她也懒得再提这茬旧事。 上楼之前,周一诺站在车窗边,幽幽地问了句,“虽说是你拐子叫你抽空陪我,可你现在又是请客吃饭,又是送花送礼的,虽然都是帮他,但你确定,他内心深处真的不会吃醋?” 车拐出小区大门,陆宇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他几乎相信这就是一个陷阱,而他无疑会像小时候那样,被程梓明弄得狗啃泥。他一掌拍在方向盘上,车没跑偏,手却疼了。 自从出差回来,周一诺对韩鹏印象好上许多。一个上海男孩,被派到农村踩着泥巴做随访,一句抱怨和嫌弃都没有,实属难得。学医的人,大多有着不同程度的洁癖。落后的山区条件自然更差。想当初刚去农村随访时,周一诺还适应了一段时间。 没想除了酒桌上差点儿量,韩鹏倒是十分适应这份工作。婴幼儿疫苗的受试者基本都在农村,随访难度大,有时候一天要走好多家农户。这也是临床监察不太适合女性的原因。谁料韩鹏另辟蹊径,认为那里的水田相当之美,站在田间地头,小伙经常一脸稚子般的喜悦,还不忘赞叹两声小桥流水人家。就连夜里在乡镇一级的招待所,都能住出四星级酒店的良好心态。 “师姐,那这个月月底,我们还是提前一天过去吗?”刚回来几天,韩鹏甚至有些期待下次出差。 周一诺戴着口罩,眼睛弯成两拱桥,“是啊,这个项目是三针免疫,不过第二针就不用像第一针那样呆那么久了,估计半个月吧。” 周一诺带着韩鹏处理血清做补体灭活,有些标记不清晰的样本需要重新标记。两人坐在试验台前,将确认标记完好的EP管用漂架插好,放到水浴锅中加热。 “师姐,平时没事,我是不是应该在家多储备点酒?”想起自己令人忧伤的酒量,韩鹏半带玩笑地说。 “怎么,想当酒麻木?让肝平时多休息,酒量这个东西,练不练的,也就这样了。”周一诺手下不停,今天一共有三百多只鼠血清需要灭活。 “谁叫每次需求的酒量都超过我的阈值,”韩鹏点头,语气里带了悲愤,“在中国,想办点事,不喝死不行啊。” 周一诺摇摇头,笑了。 看到她又伸手按了按腹部,韩鹏问了句,“师姐,肚子不舒服?” “嗯,还好,一阵阵地闷着疼,可能是胀气吧,”周一诺微微皱了皱眉,却担心着今天的工作,“这水浴锅太小了,一次才能放这么点。” “不是锅太小,是漂太少。没事,半个小时一批,”韩鹏回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最迟下午三点就能弄完。” 午休过后,做实验的人比上午要多,实验室热闹起来。郑楠在准备蛋白纯化的交换柱,李娜进了细胞间,分子生物学的忙着PCR跑电泳,还有人站在冰箱跟前嚷着,谁拿了我昨天倒的PAGE胶啊,还胶不杀。 做完补体灭活的血清被分类装进了自封袋,指着水浴锅中漂浮的彩色漂架,韩鹏笑着问周一诺,“师姐,你觉不觉得我们像在煮饺子?一锅又一锅的。” 周一诺挤出一丝笑,不自觉地伸出手摁了摁右下腹。 发现她笑得牵强,韩鹏有些皱眉,“怎么了?还疼吗?” 脸上有些发白,周一诺咬着唇点头,笑得很难看,“好像是,反跳痛。” 听了她的话,顾不得男女之妨,韩鹏在她右腹部一阵按压,随着他的手压下抬起,周一诺脸色越来越难看,却使劲咬着牙不吭声。 “这里呢?”韩鹏松开手,钻心的疼痛侵袭而来,周一诺疼得直抽气。 “麦氏点反跳痛,”韩鹏眉心紧皱,“什么时候开始有腹痛症状?” “昨天夜里,先是上腹部和脐周有些疼,我没注意,”疼得难受,周一诺说话有些有气无力,“看样子,我得去趟医院。” 韩鹏点点头,留下一句你等会儿,转身离开。 说完,周一诺开始脱白大褂,开着空调的实验室里,她的额角渐渐沁出汗珠来。没料到会疼得这么厉害,还以为是昨天吃坏了肚子,周一诺闭了闭眼,阑尾出个什么乱子,点儿真背。 韩鹏回办公室找邵聪请了假,拿了周一诺的背包就往外走。 周一诺刚刚挪回办公室门口,便遇见迎面而来的韩鹏,“走吧师姐,我陪你去。” “血清还没弄完呢。”周一诺皱着眉头。 “我都已经嘱咐好了,没事,假也请好了,”韩鹏侧脸看她,“都疼成这样了,难道你还准备到外面滴滴打车?” 抬头看了看韩鹏,周一诺点点头,“那麻烦你了,改天请你吃饭。” 上车之后,周一诺便不怎么吭声,一直咬紧了牙关忍着疼。看她难受,韩鹏开始着急,不觉加重了油门的力度,将车开得飞快。 除了省中医院,光谷一带没有大规模的综合性医院,只能沿着珞瑜路武珞路一路往前开,幸好不是早晚高峰,一路还算通畅。这段距离不算太短,韩鹏有些担心周一诺会吃不消。一路上,他利用一切间隙时间观察着周一诺的反应。 看他紧张的模样,周一诺哭笑不得,“没事,查个血常规,做个B超,应该是急性阑尾炎,别担心,没事的啊。” 韩鹏摇了摇头,“真不知道说你什么好,明明生病的人是你,倒要你来安慰我。” 周一诺苦笑两声,探了探额头,“貌似有些发热,搞不好得做手术。” 偏过头看了看有气无力的周一诺,韩鹏顿了顿,“去陆总吧?省人民医院有点远。” 周一诺点点头,咬着牙,微微闭上眼,睫毛轻闪。 “你这性子,真是,”韩鹏叹了口气,“一个姑娘家,那么要强干什么。” 周一诺阖了阖嘴唇,终究没发出声音,心想,我才没有很要强,我是真的好疼啊。 48. 红颜表嫂(2) 身为全国百佳医院,陆总实力自是雄厚,丁字桥寸土寸金的地界,又起了两幢新大楼。大门口总是人流熙攘,貌似只有上次半夜来时,才有幸见过这大三甲医院安静恬淡的一面。 周一诺咬着唇,碎发贴在额边,由于腹痛,呼吸变得急促,就连迈步都显得有些艰难。韩鹏伸手去扶,她摆了摆手。韩鹏叹了口气,只得跟在一边。 连续的腹部剧痛消耗了大量能量,她有些头晕乏力。阳光洒向玻璃门,在大厅地面映出长长的影子。进出的人群中,不乏制服齐整的军人。扫了眼他们的夏常服,周一诺自然而然地想到了程梓明。上次来陆总有他陪着,倒没觉得不好过。对比当时的温馨,眼下的情境,怎一个悲惨了得。人在难受时,不免有些负面情绪,周一诺暗暗地想,陆宇说得没错,程梓明,你可不就是个王八蛋。我开心,你不在;我难过,你不在;我生病,你还是不在。 你要是在的话,扶我一把也好啊。 韩鹏挂了急诊,带着周一诺进了诊室,医生问诊时,不忘在一旁补充。拿到化验通知单,又带着她去采血、B超。 “但愿能有床。”韩鹏一脸焦急,鬓边汗珠直往下淌。 周一诺的唇色看上去有些诡异,整体唇瓣发白,下唇中部却红得明显,全是被她咬出的血色。探了探她的额头,温度略微有些偏高,韩鹏心急如焚。有个师兄在这边普外,辗转打通了电话,安排了一个床位。 “别着急,应该马上就能办住院手续。”韩鹏扶着周一诺的胳膊,却发现她一直在颤抖。 因为忍着疼,周一诺说话时断时续,“其实,这也算是,学临床的好处,你还是,应该进医院,这样,我就可以,找你看病了。” 站在周一诺身旁,韩鹏半俯着身子看她,一脸担忧,“少说两句行不行,脸都白了,休息会儿。” 确诊为急性阑尾炎,为了避免穿孔,医生建议手术。周一诺想了想,如果保守治疗下次再犯,碰上妊娠期就大大的不妙,于是她选择了腹腔镜手术。虽说是个微创,韩鹏也紧张得不得了,“师姐,会没事儿的,对吧?” 刚要开口嘱咐,却被韩鹏紧张的模样逗得呛着,周一诺一连串的猛咳,因为缺氧,面部迅速潮红起来。 韩鹏简直哭笑不得,拍着周一诺的背,给她顺气,“笑什么笑,都这时候了,还能被口水呛着,你的心是有多宽啊?!” “我想跟你说,给分析的郑书奇,打个电话,叫她给我带,洗漱的东西,谁叫你那表情,那么逗,”话还没说完,她又嘶嘶地抽气,“叫她,千万不要,告诉我家里。” 韩鹏急急地点头,答应照办。 一个在普外见过大世面的医学生,碰上阑尾手术还能这么紧张,啧啧,果然医者不自医。 办了住院,先打吊瓶消炎。下了班,郑书奇带着生活用品匆匆赶来。 “怎么就突然阑尾炎了呢?”郑书奇带着不安坐在床边。 韩鹏坐在椅子上,手臂环在身前,一眼不差地看着周一诺。 输了液,精神好了些,周一诺眨眨眼,勉强笑着答,“我哪知道,运气不好呗。” “什么时候手术?”郑书奇拉着周一诺没插针的右手。 “等两个小时做腹腔镜,”看周一诺一脸不自然的笑容,韩鹏面带严肃,“幸亏没有化脓穿孔。” 郑书奇学生物出身,医学名词能听个半懂,听韩鹏说得凶险,她一脸庆幸,“那就好,那就好。” “是啊,我都没事了,”周一诺努努嘴,淡淡地笑,“回去吧。” “我屁股都没坐热呢,就赶我走。公交倒地铁,大老远的过来容易嘛,”以为周一诺指的是自己,郑书奇斜眼看她,“也不请我吃顿饭。” “等我好了,请你吃大餐,”周一诺伸出右手,指了指武大的方向,“好不容易过来一趟,不见见小强?” “没事,让他晚上过来接我,我等你做完手术。”郑书奇笑着,眉眼弯弯。 周一诺将目光转向韩鹏,面上堆起笑,“韩鹏,折腾了一下午,辛苦你了,回去歇着吧。” 看她这副模样,韩鹏叹了口气,“等你做完手术吧”。 周一诺带着告饶,“没事的,手术顶多一个小时,到时候就晚了,先回去。” 抬眼看看周一诺,郑书奇站起身,拍了拍衣服,回头对着韩鹏说,“没事的,我来接你的班,这一下午你也折腾得够呛,回去休息吧。” 韩鹏点点头,看向周一诺,“那我明天再过来看你。” 听了这话,周一诺立马哭丧着脸,“别啊,手术完了等排气,多憋屈啊。” 没料到她会说得如此直接,表情生动得让人以为刚才那个疼得死去活来的不是她。韩鹏一脸黑线,忍不住瞪她一眼,“等排气才要有人来陪你走走,刚才要死不活的那个人是谁?现在点滴打上了,你倒是精神好。” 周一诺收着下巴,点点头,“嗯,还可以。” 扑哧笑出声,韩鹏的语气里夹带着明显的宠溺,“你啊,就知道逞强!” 周一诺满意地点点头,“那好吧,如果明天我顺利排完气,可以吃流食,记得给我带碗鸡蛋羹。” 天底下应该没有比她更心宽的人了,韩鹏笑着摇头。 郑书奇出门买晚饭,和韩鹏一同往外走,说起周一诺的病情,不禁感叹道,“你们这些学医的,真可怕。” 一下午精神高度紧张,的确有些疲累,韩鹏按了按太阳穴,笑了笑,“哪里可怕?” 书奇讪讪地摇头,“大小不计也是个手术,怎么就能谈笑风生的。” 韩鹏面上噙着笑,心里却默默地叹了口气,“见怪不怪了吧,何况师姐这种性子,天塌下来她都以为自己扛得住。” 郑书奇赞同地点了点头,“是啊,她力气大,扛得住。你也别担心,毕竟阑尾是个小手术。” 有个问题一直压在韩鹏心口,他不好意思对着周一诺当面问,于是他带着疑惑问郑书奇,“她男朋友怎么不来陪她?” 郑书奇眨了眨眼,“她男朋友比较忙,工作在外地。没事,有我呢,女人总比男人心细吧,等她手术出来我再走,你明天再过来看看。” 韩鹏点点头,“好,晚上万一不顺利,记得给我打电话。” 趁着小伙伴们都离开的间隙,周一诺拨通了电话,竖着耳朵听。 一声,两声,三声,一直到传来熟悉的提示音,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周一诺一脸不忿,把手机放到一边。 马上手术,术前禁食。眼巴巴看着隔壁床的病友小姑娘,妈妈正给她喂着香喷喷的排骨汤。周一诺不禁悲从中来。腹部仍旧隐隐作痛,原本因为伤病产生的负面情绪,被丝丝香气逐渐放大,馋虫大动的她,却只能把目光移向窗外,以缓解满腔的闷气。 过了一会儿,周一诺又拨了电话过去,还是一样,关机。闷在被窝里玩开心消消乐,不到一会儿体力便用完了,平日里那么可爱的小动物,如今看上去,也十分令人不爽。逛逛朋友圈,三个人跟约好了一样,集体晒孩子,还全发的小视频。还有一个,晒和老公去马尔代夫旅游的照片,马尔代夫空气果然好,蓝天白云碧海,没有雾霾。 程梓明,你连马尔代夫都去不了。哼!你果然是王八蛋! 郑书奇一直陪着周一诺聊天,直到她被护士传唤进行术前准备。临行前周一诺拍了拍郑书奇,明天别带东西来了,反正我也不能吃不能喝,你休想在我面前吃东西,挑逗我。 被她逗得发笑,书奇点点头说好。 被推进手术室之前,她闭着眼自我催眠,没事,不过就是睡一觉,睡醒了还是一条好汉,不过肚子上多三个洞而已。难道还会有人嫌弃?哼,就知道玩消失的人,才没资格嫌弃我身上有疤。 第二天早晨,周一诺早早地醒了,腹部的痛感仍在,只是没那么难以忍受。 输着液插着管,不能吃饭。望着白花花的天花板,疼痛之余百无聊赖,她索性挺尸,顺带思考人生。 昨天夜里,周一诺把程梓明翻来覆去辱骂蹂躏了千百回,一觉醒来,却好像全都忘了。本来么,从开始到现在,主动打电话的成功率为零,我永远都是被传唤的那一个,唤着唤着,也就习惯了。为什么联系不上就这么矫情呢?因为我生病了啊,还要做手术呢!可是,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手术很成功,并没有缺胳膊少腿出事故。 所以,他在不在,好像影响也不大。 平静下来,细细想,还是不要告诉他了,免得让他担心。 在周一诺的认知里,程梓明从事的行业不过看起来光鲜,军装笔挺禁欲气质范,认真负责忠诚有安全感。实际呢,这个职业急需人道主义救援,动不动消失几个月,外训时,经常没有足够的食物和水源,几天几夜不睡觉是常事,动不动经历些正常人经历了都会发疯的事。出的苦力多,留下的伤病多,工资没见多高,付出的辛劳远高于所收获的酬劳。如此确能看出,这真是个非常需要荣誉感的职业。 他说,有些事情,总要有人做,这么大的国家,总要有人守。既然我还算有兴趣,那么就由我来做好了,至少我能保证用尽全力做好。全国两百多万军人,不可能每个人都真心喜欢这一行。万一真打起来,总要有人能立马上战场,不然,身后的老人、女人和孩子怎么办? 想想程梓明所受的苦,相比那些,住个院又算得上什么,至少手机有流量,病房有空调。还有某个不着调的小叔子,油腔滑调的打电话,请个安什么的。 这样想一想,其实生活还是挺美的。 49. 红颜表嫂(3) 听说周一诺急性阑尾炎手术住院,陆宇立马进入了紧急状态,先在电话里柔声细气地问清了住院的具体位置,转头就找助理李敬昕推迟了下午的会。和李敬昕说话时,他的指下还匆忙拨着程梓明的电话,却怎么也拨不通。 “操!关键时候就找不到人!”回身从办公桌上抓起车钥匙,陆宇匆匆离开公司。 从电话里听上去,糯米的精神状态还不错,但陆宇还是有些不放心。这丫头,最喜欢报喜不报忧,要不是隔壁床的家属跟医生说话嗓门比较大,都没发现她在医院里。被发现了,这丫头的第一反应就是“千万不要告诉你哥”,真不知说她什么好。冷静下来,陆宇不得不承认,告诉程梓明也没用,因为他根本回不来。 一路飞车开到医院,什么东西也没顾上买,陆宇直接进了病房。 病房一共三张床,其他两家都有家属陪护,没有通知父母,周一诺安静地靠在床上,歪着头,睁大了眼,对陆宇挤出一个笑脸,露出几颗白牙。 “还笑,笑得出来?皮笑肉不笑的,真丑。”陆宇歪着嘴角,一屁股坐在床边。 用没输液的手捂住嘴,周一诺的声音嗡嗡的,“你别逗我,我现在不能笑,扯得伤口疼。” “没事,一条小伤口,”陆宇挤挤眉,眼里带着嬉笑,“那地方一般人也看不到,放心,我拐子不会嫌弃你的。” 伤口被牵引,周一诺疼得直抽气,哭丧着脸,“叫你不要逗我!” “这也算吗?我明明是在陈述事实,”陆宇叹了口气,“他怎么好意思嫌弃你,你这才一道疤,他身上,啧啧,大概抵你十几个吧。” 听陆宇说得瘆人,原本为自己委屈着的小心思,瞬间转移到程梓明的一身伤上。认识这么久,只听他提过一次腰肌劳损,加上飞机上亲眼所见手臂上的疤痕,这也才两处。十几处伤口,那得有多疼?被陆宇提醒,心头那点责怪程梓明的想法,顷刻间烟消云散。 “好了,不逗你了,其实我不知道他身上有多少伤,我可没有看男人洗澡的爱好,”提起程梓明,陆宇面色透出无奈,“只是,一路上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人接。” 周一诺点点头,“我也打过了,估计外训还没结束吧。还有,我做的腹腔镜,肚子上三个洞而已。” 空调制冷效果不错,吊瓶液体量太大,周一诺怕冷,连同输着液的手一齐塞在被窝里。阳光斜着照过来,窗棂的影子投在棉被上。她的气色还算不错,卷曲的长发有些蓬乱,嘴角一直噙着笑,言语里不见抱怨。家里代代有军嫂,都是这么过来的。话虽这么说,可真到了这般境地,陆宇不免有些心疼。这时候,越提程梓明,估计她会越难受,不如聊些别的,转移注意力。 “什么时候可以下床走动?得排气吧。”陆宇帮她掩了掩被角。 周一诺点了点头,腹部仍有些鼓胀,“看来你转学了工业设计,从前的东西倒也没忘干净。” “那是,生是同济的人,死是同济的死人,就算细节忘得差不多了,腹腔手术要排气我还是记得的。” “整个人生都拿来等放屁,真是种不错的体验。”周一诺面无表情地说出这句话,反而陆宇在一旁笑得花枝乱颤。 隔壁床的小姑娘约莫十五六岁,正是爱美的年纪。早上起床,还特地让妈妈给她的马尾辫扎了头花。周一诺偏过头,发现有意无意望过来的眼神,正来自这个唇红齿白的小姑娘。 被关注的人倒是一脸无异,偶尔抬头看看四周,大多数时间和周一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从公司直接过来,陆宇穿着正装,进来时便把领带取下扔在床头。从小妹妹的角度,正好看到他的侧脸。这张脸周一诺断断续续看了十几年,竟不知会对小姑娘有如此的吸引力。 “哎,怪大叔,隔壁床的小妹妹,看了你半天了。”周一诺忍不住出声提醒。 “嗯?”闻言陆宇偏头看过去,是个挺可爱的小姑娘,他冲她笑了笑,羞得小姑娘脸红地移开了眼。陆宇微微低下头,轻声说,“想不到我一把年纪了,还挺有魅力。” 周一诺摇了摇头,表示不赞同,“你顶多算清秀,要论男人魅力,显然比不上你拐子。” 第一反应便是伸出手拍她的头,想到她如今病着,陆宇悻悻地将手收了回来,翻了一记白眼,“从小我就比不上他爷们儿,行了吧,谁说非得又黑又壮才是男人魅力,不懂欣赏。” 周一诺满意地点点头,看了看窗外早已偏斜的太阳,“你没事要忙吗?早点回去吧。” 陆宇看了看手表,“都下班了,还有什么好忙的。” 整个下午,陆宇间歇地扶着周一诺绕着病房走了几圈。陪着她聊到快七点,他才起身去觅食,并声称吃完饭再过来坐坐。他大言不惭地说,这种情况,要是没个信得过的人在旁边守着,等程少校回来,陆小宇一条小命估计不保。 拐去门口的五星饺子馆随便吃了点,陆宇戴着耳机,听着音乐回身往住院部走。刚进电梯,电话响了起来,看到是吕珊,陆宇连表情都变得柔软。 “怎么回事啊?不是说出去吃饭吗?”好不容易今天不加班,原本两人计划出去吃顿饭,却被陆宇一个微信取消了,吕珊自然有些不开心。 “哎,糯米住院了,昨天刚动完手术,我过来看看。”陆宇笑着赔罪。 “啊?这么严重?没通知她爸妈?”微信上只说周一诺病了,没说做了手术。 “急性阑尾炎,不是什么大手术,没跟家里说。我过来照应照应呗,老婆,我们改天再去吃饭吧,别生气啊。” “那好吧,跟她问声好,你早点回去,路上注意安全。”吕珊说道。 “嗯,知道的,我老婆最疼人了,赶紧吃饭去。”出了电梯,陆宇取下耳机,往周一诺的病房走去。 从同一趟电梯出来,韩鹏皱着眉,强压下胸口的火,从后面走到陆宇身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陆宇愣了愣神,见是陌生人,礼貌地笑了笑。 “昨天周一诺疼得差点晕过去的时候,你干嘛去了?”韩鹏直直盯着陆宇,他那无畏的笑容太过于刺眼。 “昨天?昨天她没告诉我啊。”陆宇诚实作答,仍旧面带微笑,心下却疑虑,从哪蹦出来的家伙,气势汹汹的,莫名其妙。 韩鹏个头和陆宇差不多,听他这番不负责任的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刚才在电梯里还跟别的女人打电话,一口一个老婆,明摆着不把师姐当回事。 “她没告诉你?”提到这话韩鹏就来气,昨天送周一诺去医院的路上,她一路拨了好几个电话都没通,“是你故意不接电话吧?!” 陆宇有些无语,简直对牛弹琴,“我想,你是不是弄错了?她昨天没给我打电话。” 韩鹏忽地抓起陆宇的衣领,眼色凌厉,一字一句地往外吐,“你就舍得让她一个人疼成那样?要不是我昨天送她来医院,搞不好要穿孔!” 好像有点明白了,陆宇抿唇一笑,目光从领口的拳头移到对方的脸上,“你喜欢我家糯米?” 看他吊儿郎当的态度,韩鹏冷哼一声。真替师姐不值,她怎么会看上这样一个对感情丝毫不认真的人。此时此刻,这家伙居然还能笑得出来,更过分的是,他还喊别的女人老婆。韩鹏目呲欲裂,仰着头回答,“是,我是喜欢她,怎么了,总比你脚踩两只船好!” 陆宇笑得肩膀直抖,他摇了摇头,“可是糯米不喜欢你。” 被人戳中心事,韩鹏本就尴尬,何况来人一脸不严肃,丝毫不把周一诺的感情放在心上,韩鹏气得微微发抖。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陆宇笑着补充了一句,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韩鹏,他举起拳头,直接朝陆宇招呼了过去。 一拳打中陆宇的右颊,麻木的痛感袭来,陆宇舔了舔嘴角,这小子,下手还真狠。这么毛躁的家伙,怎么跟糯米混在一起的,真是欠收拾。陆宇扭了扭脖子,一拳还回去。 两人随即扭打到一起。 “阿姨,阿姨,你快点来啊!”隔壁床的小姑娘急匆匆地跑到周一诺床边,“下午来看你的那个很漂亮的大哥哥,在楼道里被人打了。” 周一诺懵了,不明白怎么回事。小姑娘拉住她的袖子,声音里带着哭腔,“你快去看看啊。” 周一诺慢慢地下床,慢慢地挪到病房门口,脑子里还在回味,为什么自己莫名其妙比陆宇高了一辈。果然,随眼望去,走廊尽头处,有两个男人被护士训斥着,其中一个正是陆宇,另一个却是韩鹏。 撑着墙叹气,周一诺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发,“帮我叫他们过来,我喊不了大嗓门,谢谢你啊。” 小姑娘点点头,朝陆宇的方向跑去,期间还整了整衣领和头发。听完她的话,打架的两人跟着她的手势集体回头,发现周一诺靠在病房门口,都急匆匆地走过来。 走到周一诺跟前,两人都伸手去扶,周一诺扫了他们一眼,转身扶着墙,一个人慢慢往里走。 韩鹏仍怒气冲冲地瞪着陆宇,陆宇也没好气地朝他扔白眼。重新回到床上坐好,周一诺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果不其然,两人脸上或多或少都带了印子。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怎么就打到一块去了。 50. 红颜表嫂(4) 两个男人间的风起云涌,顷刻间转变成了教育调查会,周一诺靠在病床上叹气,哎,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动不动就打架,怎么那么暴力呢。 看向韩鹏,周一诺的神情明显带了几分笑,下巴朝椅子点了点,示意韩鹏坐下,问他昨天的血清是否已经全部弄完。 韩鹏点头,低垂着眉眼,唇边带着明显的青肿,没说话,也没挪脚。 转头看向陆宇,周一诺的脸上哪里还有笑容,她皱着眉抬眼瞪他,要不是因为够不着,一巴掌早就甩到他胳膊上了。她黑着脸问他,“干嘛啊,一把年纪了,没轻没重的。” 陆宇偏过脸,有意藏起脸颊的青紫,一屁股坐在周一诺脚边的床沿上,陆大少一脸傲娇,“哼,还不都怪你!” 不明白其中缘由,瞧着陆宇一脸的嘚瑟,周一诺懒得理他。她又看向韩鹏,好声好气地问,“怎么了,是不是他欺负你?” 表面上看,周一诺对韩鹏更和气。实际上,却亲疏立现。韩鹏哪里看不出两人之间的亲密,他摇了摇头,带着些自嘲,轻轻说了声没什么。 陆宇没好气地瞪了韩鹏一眼,声音大了许多,“什么叫没什么,你先动的手,你还好意思说没什么?” 周一诺拍了拍棉被,打断了陆宇的话,“你给我闭嘴!” 低下头,看到了手背上的针眼,周一诺只觉运气太背。好好地上着班,急性阑尾炎,好好地住个院,这俩货还打架,以为自己还是中二少年么?在公共场合打架,丢不丢人。 周一诺抬头看了眼韩鹏,又看了看陆宇陆宇,决定先给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相互做个介绍。她先朝向陆宇说,“韩鹏,韩国的韩,大鹏展翅的鹏,同济07级临七的师弟,我公司同事,现在跟着我熟悉业务。这两天全亏他,跟着我跑前跑后。” 陆宇抬眼,将韩鹏从上到下扫了一遍,嘴角抽了抽,嘟囔了句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看他一脸不友好,周一诺恨不能踹他一脚。转过头,她带着笑意看向韩鹏,“陆宇,陆地的陆,宇宙的宇,跟我同届的临五,从辈分上说,算是你的师兄,不过后来转学设计了。某些人呐,就是脾气跟着年纪长,你别在意哈。” 韩鹏抿了抿唇,笑容里带着点悲伤,他深吸一口气,说出了一直藏在心里的话,“怪不得你说你男朋友不是这一行的。” 听完他的话,周一诺愣住了。她将陆宇看了好几眼,复又抬头看向韩鹏,言语里满是惊恐,“你该不会以为,他是我男朋友吧?” 抬眼瞥了瞥周一诺,陆宇无奈地摇头。这姑娘,犯起迷糊的时候,怎么能这么傻。那姓韩的小子都要挖我拐子的墙脚了,她还在这里不明就里地跟人呵呵笑。 韩鹏没说话,望向周一诺的眼里写满了惊讶。 周一诺费劲地将身后的枕头抽出,朝陆宇砸过去,弹开之后,枕头飞到床脚。陆宇捡起枕头,掸了掸灰,凑过来,重新给她垫上。 这乌龙闹得有点大,周一诺哭笑不得地瞪着陆宇,“你干嘛不跟他解释清楚?” 陆宇瞪大了眼,一脸无辜,“他一上来就揪着我,问我怎么做了如此多对不起你的事,什么不陪你来看病,不接你电话,估计还有在医院陪护时,给别的女人打电话,真是什么屎盆子都往我头上扣,我都说了,跟我没关系。” 听他这么说,周一诺心里顿时升起些小感动。韩鹏的质问固然有些不太礼貌,但确实说到了周一诺的心坎上,实在没想到他的心思这么细腻。原来在一个旁观者眼里,这已经算作极大的委屈,而我只能坐在这里,在联系不到程梓明的日子里,说服自己一切都会过去。 低头看了看指甲,再抬头时,周一诺已是笑靥如花。 “弄错啦,他不是我男朋友,”朝韩鹏摆摆手,周一诺眯着眼问道,“上回看见他给我送花了?” 韩鹏点点头,脸颊泛着红晕,面露窘迫。 周一诺皱眉作冥思苦想状,有心活跃气氛,“嗯,其实按辈分算的话,他是我小叔子,我们俩就像,就像潘金莲和武松。” “屁!你这什么破比喻!”陆宇便秘般痛苦,猛拍了两下床板,“你是我的表嫂,表嫂!!!” “嗯,对头,就是这样,”周一诺点点头,赞同陆宇的机智,她笑着看向韩鹏,“我男朋友是他表哥,不过是名军人,一直在外地。” 韩鹏的嘴边挂着笑,心上却仿佛有什么东西渐渐裂开,尤其是看到她一脸无谓的笑容。怪不得那天门诊交费时,她有意无意便望着穿军装的人发呆,怪不得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提到,我男朋友很忙,他没空。她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看她一次又一次拨不通电话,会有个人一直在身后替她难过。 冲动果然是魔鬼,一时头脑发热没忍住,将自己弄成了笑话,现下想来,真是幼稚无比。从前还暗暗和陆宇作比较,比什么比,正主压根就没现过身,就已经把他碎成了粉。待在这里只剩尴尬,韩鹏阖了阖嘴唇,正想开口说先离开。 “谢谢你,韩鹏。”周一诺抬眼看他,依旧甜甜地笑着。 陆宇也站起身,回身向他伸出手,说了句,“谢谢你照顾糯米。” 礼貌地握住陆宇的手,韩鹏淡淡地笑了笑。男人更能明白男人举动背后的原因,陆宇刚才的质问还在耳边回响。此刻,他的眼神里夹杂了太多东西,让韩鹏不敢直视。 离开前,韩鹏望了眼放在床头的打包盒,“师姐,那我先走了,鸡蛋羹,记得趁热吃。” 周一诺哎了一声,想喊住他,韩鹏却大步流星地走出病房,没有回头。 “算了,随他去吧,回去你再跟他细谈,”陆宇哼笑一声,得意地将周一诺瞧着,“排气了吗?就想着吃东西?” “如你所愿,你去吃饭的时候,我就排气了,”朝床头努努嘴,示意陆宇将包装打开,周一诺一字一句如赌气般,“我都被你气饿了。” 陆宇将碗和勺子递到周一诺手里,“那你不打电话告诉我一声,正好给你带点吃的进来?” “我打了,占线!”捧着碗,周一诺小口慢慢抿着,“跟你们家姗姗你侬我侬吧?哼,幸亏小妹妹告诉我,不然我都不知道你们在外面闹起来了。” 隔壁床的小妹妹正坐在床上玩平板,陆宇看过去的时候,小丫头正好抬头。二人视线相撞,陆宇再次送出一个微笑,这次小姑娘没有羞涩,大方地朝他笑了笑,才继续低头玩游戏。 “可以了啊,诱拐未成年少女。”周一诺慢吞吞地吃着。 陆宇抬眼,直直地看着周一诺,“糯米,你没看出来吗?韩鹏对你有意思。” 勺子仍旧捏在手里,却顿在了唇边,周一诺皱了皱眉,不可置信地看向陆宇,“怎么可能,我比他大好几岁。” “大姐,这都什么年代了,年龄是问题吗?再说了,女大三,抱金砖。没准他就喜欢姐弟恋这一口。”陆宇勾了勾唇,将多给的勺子放在手心把玩。 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周一诺仍旧不肯相信,“我还说给她介绍女朋友来着。” “那他肯定拒绝了,或者换了话题带过去了。我刚才问过他,他承认了,”陆宇抬头,看向周一诺,眼里带着浅浅的笑意,“真没感觉出来?” 周一诺点了点头,“真的,比真金还真。我满脑子就想着,什么时候程梓明才能游历完外太空,登陆地球呢。” 努力回想韩鹏来公司之后的几个月,貌似除了一起出过差,平时在公司,也是极为正常的相处。完全没看出来,他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心思。年纪一大把,居然接二连三的开出桃花来,倒是弥补了年少时光的缺憾。莫非今年是个桃花年?这样一想,倒也挺美。虽比不上陆宇能勾引未成年少女,好歹也能吸引小几岁的男青年了,实在可喜可贺。 陆宇咧着嘴摇头,“哎,没心没肺的家伙,浪费别人一片心意。” “你这话说的,难道为了不浪费他的心意,我就得接受他?”把碗放到床头柜上,周一诺将身子又坐直了些,直直看着陆宇,“那程梓明的心意,往哪放?” 陆宇笑着点头,看向周一诺的神情无比认真,“听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其实吧,我一直有些矛盾。像我拐子那样优秀的男人,不应该单着。你这么好的姑娘,也不应该单着。你们俩能在一起,我比谁都开心,亲上加亲嘛,好歹这辈子,我也算促成了一对郎才女貌。” 他顿了顿,眼神转向窗外,凝视着渐黑的夜,“可他是个军人,谁要是跟定了他,这辈子就没好日子过,这个道理谁都明白。这些年,他相亲相了多少姑娘,我全都看在眼里。论身高相貌,家庭条件,他哪一样不好?工资不算太高,但也是只挣不花,这些年估计也存了些钱。我小舅妈走得早,真要嫁过去,连个正经婆婆都没有,不用在乎婆媳关系,这样的条件,哪个姑娘不心动?结果呢,一听说是军人,驻地在千里之外,姑娘们全跑了,没一个剩下。虽然他不说,但是我知道,其实他挺伤心的,男人嘛,死活遇不上一个心意相通的女人,真是挺让人伤心的一件事。过年的时候,瞧他看你的眼神,我就全懂了,还担心你不愿意,他又得受伤。好了,你们俩在一块了,我开心了没多久,又开始担心了。就因为这事儿,我不能全站在他的角度想。跟你这么多年交情了,看你这样,其实我心里挺不是滋味。你们俩长期不在一块,就算你能抵抗得住外界所有的诱惑,什么小鲜肉啊,帅大叔啊,但是生活的艰难困苦呢?就比方住院,这次只是阑尾炎,下次生孩子呢?他一样回不来。最后,苦的却是你一个人。有时候,我特后悔,后悔介绍你们俩认识。” 擦掉眼眶滑出的泪,周一诺踹了他一脚,“一百年不见你这么正经了,你是来煽情的吗?” 转过头看向周一诺,陆宇嘿嘿地笑。 51. 转身离开 出院时,陆宇来接,路上闲聊又提起韩鹏,陆宇笑叹可怜的师弟一片芳心暗许,怎奈满腔真心付流水。 看陆宇哼哼唧唧的模样,周一诺嘴角直抽抽,说清楚啊,我真的对他没意思。 傻丫头,奈何人家对你用情至深啊,这世上最不能说对错的,可不就是情这个字。陆大少相信糯米对拐子的忠诚,也能理解师弟被她吸引的原因。这丫头向来会照顾人,没准他理解错了,又或者,他就是喜欢姐姐般的体贴。不过嘛,照他这样,怕是不会继续在糯米身边待下去了。 周一诺十分不解。大家都是成年人,工作归工作,很正常的吧。大不了给他介绍个女朋友,目标转移,皆大欢喜。哪里用得着辞职那么严重。 陆宇故作地神秘地摇头,男人的心思,你不懂。 回公司上班,周一诺受到了同事们的亲切慰问。被牢牢包围在人群中,她不停朝大家笑着点头,答应等肠胃功能彻底恢复正常之后,再跟大家一起吃饭。 韩鹏不再像以前那样粘着她,而是远远的站着,遇上她偶尔看过来的目光,朝她淡淡地笑。实验过程中,他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动不动开玩笑。虽然和别人对话如常,可周一诺的话头,他接得极少。 连续三天,如此明显的躲闪,周一诺怎会发现不了,莫非陆宇说的事,真的印证了? 不管什么原因,她决定找他好好谈一谈。 周五下午,周一诺向韩鹏发出了邀约,并声称,不准拒绝。 本想拒绝,可看到她满面的诚恳和带着讨好的眉眼,韩鹏心软地点了点头,下班后载着她去了光谷广场。 周一诺请客吃饭,自己却吃不了山珍海味,点了些蟹黄豆腐、红豆沙之类的半流食,韩鹏另点了一荤一素,两人安静地吃着。 “我……”韩鹏正准备开口。 “小宇子……”周一诺几乎与他同时发声。 “你先说。”又同时开口,两人都笑了。 “师姐,你先说。”这些天一直闪躲漂浮的眼神,逐渐从前那样专注起来,看着周一诺的笑脸,韩鹏笑了笑。 “小宇子让我代他向你道歉,”周一诺表情认真,“他一向这样,嘻嘻哈哈没个正形,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韩鹏偏过头,轻咳了两声,声音低沉,“本就是我不对,要道歉也该是我向他道歉。” 周一诺笑着摆手,“你不说我都知道,你跟他说那些,他肯定一副吊儿郎当、事不关己的样子,超级欠揍。” 韩鹏笑着点头,真不愧是十几年的好朋友。 “都是误会,说开了就好,”周一诺抿了一口茶水,“不用太在意。” 细密的心思萦绕在心间,韩鹏尝试着提起不知何时萌发出的感情,望向周一诺的温柔眼神里带着苦涩,“我跟他承认了,我喜欢你。” 闻言,周一诺点头,眼底的笑意瞬间被平静代替,只一刻,唇角又慢慢向上弯起,“他告诉我了。” 韩鹏的头垂了下来,他抿了抿唇,既然如此,他已经不奢求周一诺能回应他什么,他抬眼,脸上故作云淡风轻,“你怎么看?” “我又不是元芳,哈哈,为什么要问我怎么看,”周一诺满意地展颜大笑,笑声渐歇,她看向韩鹏,“其实,挺开心的,对30岁的女人来说,这也是一种肯定。” “你自己说过的,你才29,别总把自己想得那么老,”韩鹏笑了,真心被她的坦然与乐观感染,“其实,你一直都挺好的。” 人总是愿意听到夸赞,何况是异性的正面评价,周一诺笑弯了眉眼,“嗯,说来听听,我哪些方面挺好?不要吝啬,尽情地夸赞我吧,也好让我自我膨胀一下。” 被她的言语逗笑,韩鹏摇了摇头,“你啊,说你胖你就喘,顺杆爬得比谁都快。” 说开以后,便没了前几日的局促,好像又回到了从前关系融洽时,可以继续和周一诺轻松地聊天。韩鹏对周一诺的军人男友很好奇,问了些相处细节,比如两人的恋情何时开始,男方如何表白。 “原来如此,喜欢一个人,就应该马上表明心迹,拖拖拉拉的,反而不好,”听完程梓明的奇葩表白,看向周一诺满眼的温柔,韩鹏故意带了些逗弄和试探,“如果我直接跟你表白,你会答应我吗?” 正喝着红豆粥,周一诺险些呛着,拿纸巾擦完嘴,她笑着摇头,“我已经有男朋友了,不会再答应别人。” “你是在安慰我么?无论是我,还是其他人,你都会拒绝?为什么?就因为他那身军装?你们又没结婚,根本不存在军婚的问题。”韩鹏有些不解,他认识的女人,无论王竹馨或是其它人,都将男友的陪伴看得格外重要,就连母亲,无论在外多么强硬,在家都格外依赖父亲。 为什么一提到这个问题,所有人都会觉得源头是制服诱惑?看来大众的观念亟待改进,怎么会有傻女人因为一套衣服而爱上一个男人?那也太不靠谱了。 周一诺抿着唇,再次语重心长地解释,“我一不是花痴,二不是脑残,制服什么的,看两眼欣赏一下还行,怎么可能成为我愿意守着他的理由?再说,他跟我在一起,也没怎么穿过军装。归根结底,感情的起因还是人,跟职业没什么关系。那种因为军装就爱上了的感情,必然也不会长久。至于还不是军婚嘛,既然答应了做他女朋友,就该好好地。不然,他一个人在那种不见天日的艰苦环境里,多苦逼啊。” 韩鹏点头,对周一诺的话表示赞同,思考了片刻,他笑着举杯,“那就祝你们幸福。只是,万一以后你再碰到麻烦事,我可能也帮不上什么了。” 放下手中的勺子,周一诺惊讶地抬起头,眼里带着询问。 “我昨天已经把辞职信交给邵博士了,最近跟你交接一下工作,就走了。”韩鹏微微垂着眼,伸手夹菜,躲避周一诺的眼神。 “为什么?还不至于到辞职的程度吧?”虽然已经被陆宇打过预防针,但周一诺还是没想到,韩鹏会如此干净利落地选择离开。 挤出一个笑容,韩鹏抿了抿唇,故作轻松,“我妈叫我回上海相亲。” 从周一诺貌似平静的眼神中察觉了失望,韩鹏有些难过。如此明显的推辞,她怎么会看不出来。在她眼里,自己一定是个胆小没种的家伙,喜欢的时候不敢明说,被人知道了,就害羞得想逃。 既然他决定要走,那就随他吧,人都有权自己选择。虽然说开了能缓解尴尬,可尴尬终究存在着。思及如此,周一诺便释怀了,“好吧,那我们给你开个欢送会。” “不用了,不需要,”韩鹏连忙推辞,“我才来多久,也没为公司做什么,哪里经得起大家这么爱护。” 他抬眼,见周一诺安静地看着他,便讪讪地笑,不再说这些客套话,“我把东西收拾收拾,直接开车回去,”他顿了顿,鼓起勇气加了一句,“到时候,你别送了。” 晚上回去时,韩鹏执意要送周一诺回家,言语里甚至带了恳求。到了楼下,看韩鹏驾车离开,周一诺不禁有些心酸。也许,在他离职前,这是她最后一次坐他开的车。而此时,他离开的背影,怎么看都显得有些萧索。 前几天韩鹏和周一诺的异常大家都看在眼里,虽然这个星期好了些,话照讲活照干,但还是怎么瞧怎么奇怪。做实验时,韩鹏常站在周一诺的侧后方,静静地看她,眼神忽暗忽明。离职的当天,韩鹏在办公室跟大家简单道别,感谢大家这段时间的关心和帮助,搁在从前,大伙肯定要笑闹,帮你最多的可是你亲师姐,你好好谢谢她就行。可这次,大家都很识趣,没人开玩笑。说完这些,韩鹏便回到自己的工位,没单独和周一诺多说一句话。 下班时,他便直接离开,只远远地将她又看了两眼。 再见了,周一诺。 请原谅我的胆怯,我实在没办法控制自己,在你孤独的时候不去安慰和陪伴你。 我害怕我会趁他不在你身边,不自觉地的占据你所有的生活间隙。 我更害怕万一你真的和我在一起,会因为觉得愧对于他而内心煎熬。 所以,再见。祝你幸福。 韩鹏走了,他和陆宇争执时说过的那些话,这些天一直在周一诺心头滚来滚去,要说不感动,绝对是骗人的。最初,知道被人喜欢了,激动的心情含着小虚荣,还算开心。静下来,周一诺想了很多。韩鹏是个好男孩,工作认真上进,为人随和风趣,只可惜,没在正确的时间遇上正确的人。知道了他的心思,就连送医院这种同事间正常的往来,周一诺的心里都带了愧疚,感觉像在利用他的心意,以求获得帮助。或许他会说没什么,做这些都是因为他愿意,可在周一诺看来,这更像是自己欠的债。 现在可好,债主跑路了,剩下她留在原地,面对李娜的质问。 “干得好好的,韩鹏到底为什么突然辞职?”李娜凑近了些许,声音更加诡秘,“是不是你要挟他,如果不满足你的要求,就不让他在这个岗位待下去,或是出去监察的时候,把脏活累活都派给他?” 话音未落,李娜的眉毛夸张地挑了挑,一脸的意味深长,“女人啊,****的海洋无边无际,潜规则是不对滴,你可千万不要迷失了方向。” 周一诺两眼翻白,无语问苍天,这女人的大脑洞,也是没谁了。 52. 明月相思 “哟,明仔,我说怎么人群里找不见你,一个人躲这儿,举杯邀明月呢?” 远处传来大伙熙攘的笑闹,随着脚步声靠近,朱碧波带着调侃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程梓明举起左手摇了摇,没有回头。 “波哥,我们还是走吧。你看看,这月光,这湖面,独坐一人,背影寂寥,人家摆明了明月寄相思呢,肯定不待见我们俩。”张哲笑眯眯地朝朱碧波说道,一脸兴奋的他,把相思两个字咬得格外重。 晃了晃手里的可乐瓶,程梓明回头看了眼张哲,“我可是把二营陪了两圈才过来的,你刚才跑哪去了?到你挑大梁的时候,只知道躲。” 张哲嘿嘿直笑,颠颠地扭了扭,一屁股坐在程梓明左边的空地上,“这次演习,不是派了几个信息技术专家过来交流嘛,小钊听人说,里面有个美女,国防科大的博士,这不会餐吗,我偷偷过去瞄了两眼。” 朱碧波在程梓明另一侧坐下,将饮料瓶放在一边,他笑着摇了摇头,默默点燃一支烟。 程梓明偏过头,微眯起眼,将张哲望着,示意他继续讲下去。 闷头灌了两大口,张哲摆了摆手,“不说也罢,不说也罢啊,现在但凡是个雌性,都被人叫成美女,他们当形容词随便用的吗?简直是礼乐崩坏。那脸盘,好家伙,整个一面盆,还是方的,居然能被人吹成天上有、地上无。就算一年到头见不到两回女人,也不用饥渴到一点原则都没有吧。啧啧,说实话,离我家苏米差远了。” “别老提苏米苏米的,人家孩子都会走路了!打起精神来,跟明仔学学,赶紧找一个才是正理。该向领导看齐的时候不看齐,”朱碧波叼着烟,朝张哲扔了颗石子儿,他双手后撑,仰头看着月亮,“再说了,别埋汰我们王指导,就算人家外貌欠缺,也是光荣的人民解放军。” “好吧,都怪我。谁让苏米把我的标准值抬高了呢?”张哲耸了耸鼻子,不甘心地仰天长叹,“哎,我的苏米啊。” 苏米,就是那个让张哲深夜痛哭的姑娘,据说外形甜美可人,身材比例恰当,娇小而柔弱,纯粹而美好。 操蛋的是,她是前女友。即使张哲把她吹得上天,那也没用。 程梓明和朱碧波碰了碰瓶,无声地喝饮料,月光下,果真对影成三人。 今天是建军节,农历六月十七,月亮仍旧银盘一般挂在天上。今年的夏训与演习结合,新训时被练得嗷嗷乱叫的新兵蛋子们,头一回见识到如此高烈度的演习,一群人****得体无完肤。叛逆的家伙们把抗议和辱骂吞进肚子里,像老兵那样持重起来。 但一切都是浮云。 副政委下达了建军节会餐正式开始的指令,虽然还是一人一瓶啤酒,饮料管够,但喝疯掉的,全是那群小王八蛋。 “你们坐会,我过去看看。”拍了拍程梓明的肩,朱碧波起身离开。这两天程梓明才带队回营地,朱碧波只是来看看他,还有其他队伍需要照应一二。 静坐了一会,张哲忽地叹了口气,“真不容易,多少年了,你终于让出了第一的位子。” 程梓明瞥了他一眼,这小子,明显话中有话。一喝酒就装疯卖傻,说的就是这不靠谱的家伙。 “据连排长们反映,今年我们营新兵里骂得最凶的,居然不是你,可喜可贺啊,”用肩膀撞了撞程梓明,张哲凑了过来,“出发前,朱团那番训话,你还记得不,成功转移了大家的注意力。这群狂躁的小子,居然不知道这么变态的训练计划和考核指标,其实是你定的。” “那又如何,跟去年相比,没多大改变。”程梓明自顾自地喝着。 刚吞下一口雪碧,张哲险些喷出来,“说这话你也不嫌害臊,要不是因为今年的计划里,你推陈出新那部分办得格外漂亮,波哥也不会基本没改动就在会上提。他在前面给你遮风挡雨,你倒好,在后面你侬我侬,将恋爱谈得风生水起。” 这厮总能将成语运用得炉火纯青。程梓明嗤笑一声,拨开华丽辞藻粉饰的外衣,揭露了张哲那颗真诚而愤懑的心,“波哥说得对,找一个吧,强烈的嫉妒心会导致失眠多梦,精神失常,内分泌失调。不过,怎么都好,你可千万别影响工作。” “哎,你也来气我是不是!”张哲佯怒,言语开始磕巴,“你可别跟石头学,他,他就是故意气我,显摆温婉对他实心踏地,讽刺我眼瞎,只会找中看不中用的女人。” “要不让瑞轩嫂子再帮你张罗张罗,毕竟她在市区上班,应该认识不少妹子,你也别那么挑剔,漂不漂亮的,其实没什么用。最关键的,还是守得住。”程梓明看向张哲,满眼都是真诚。 “再说吧,”嘟囔了一声,张哲抬头看向月亮,“少拿一副过来人的表情看我,我谈过的恋爱可比你多。” 程梓明笑了,拿起可乐灌了一口,当自己什么话都没说。 “哎,对了,上****你做的戒指,送出去了吗?”只要感情话题不涉及自身,张哲十分乐于变身知心大姐。两三个月前,程梓明曾找到他,问他从前用弹壳给苏米做心形戒指时,都用到了哪些工具。趁着那天心情大好,好为人师的张哲列了步骤,画了示意图,并检查了程梓明的成品,赞了他一句,抛光抛得不错。 实际上,拿给他看的那个,是三个成品中最像样的一个。 “明天吧,我让我表弟转交给她,”提起周一诺,程梓明的心变得柔软起来,嘴角堆满了温和的笑意,眼底溢出幸福的光,“明天她生日。” “嫂子跟你同月啊?我记得你也快过生日了。”张哲也笑了,认识程梓明六年,头一回见他谈恋爱,从心情到气质,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程梓明嗯了一声,算作回应。此刻的他,根本懒得计较自己什么时候生日,只盼着周一诺能开心地过完明天,收到礼物的时候,会喜欢。不奢求能见她一面,哪怕打个电话,听听她的声音也好,听她在电话那头满腔惊喜地假装埋怨,啊,程少校,您终于回来了?有没有给我带什么外星球土特产啊? 想着想着,程梓明又乐了,他笑着拿起可乐,猛灌了两大口。 部队里全是爷们,形形色色什么样的人都有,谈恋爱的反应也各不相同。波哥属于青梅竹马水到渠成型,嫂子张瑞轩性格外向泼辣,碰上朱碧波牛逼哄哄的个性,火星撞地球也是一种情趣。李东石偏爱闷声发大财,和温婉相恋多年,却从没见女方来看望,就连微信和电话也极少。天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才能如此稳固地维系本应格外艰难的感情。谈恋爱都能谈得如此隐秘,他实在不应该参加特种作战,而应该去国安搞情报。程梓明是铁树开花,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能用手机的日子,经常见他俯在阳台上打电话,脸上挂着腻死人的笑。最可气的是,每次外训回去,便有厚厚一沓信件,外带几箱零食。信封他自然捧在怀里,不让人碰,只是那副模样,着实让人恨得牙痒,唯恐全基地不知道程大营长在谈恋爱。不知何时,本应寄给他一个人的食物箱里,多出了很多小份,标着相熟的几个名字,人人有份。大伙分到一杯羹,纷纷夸赞还是一诺嫂子知道心疼人。倒是明哥,小心翼翼护着自己的那份儿,面上的笑容,别提多让人眼红。 张哲猛地一拍脑门,“你怎么不早说,不然我也给嫂子准备个礼物,总不好意思白吃她那么多牛肉干和周黑鸭。” “不着急,等她过来吧。”望着天上明晃晃的月亮,程梓明面上的笑容仿佛上了糖色,甜香四溢。 “你啊,真不知积了几辈子德,”和程梓明碰了碰瓶,张哲看向前方平静的水面,“别人谈恋爱,都是对女孩各种哄,哗啦啦的东西往外寄,生怕妹子一个不开心就跑了。你们家这个,还没结婚呢,就如此担心你吃不好,大包小包往里寄,莫非她想把你养成大胖子?” 程梓明失笑出声,“我以前,没想过谈恋爱是这样的,怎么说,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样,”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以前没怎么深入接触过女生,但印象中,她们好像很容易生气,很麻烦,就像你说的,经常需要哄。包括相亲遇到的几个精英女孩,个个都很有性格,需要人去迁就她们。可是,一诺却不会,这让我多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摸了摸下巴,张哲作冥思苦想状,平时没跟明哥深入交流过感情问题,原来在外人艳羡的背后,事情的真相却是如此。不吵架,有时候不一定是好事。他摇了摇头,探究地提问,表情严肃得像在讨论作战方案,“那她平时跟你使小性子吗?” “很少。有两次,言语中提到我不在她身边,像是有些埋怨。但都是她自己找话题,把事带过去了。从认识到现在,已经半年多来,从没吵过架,”程梓明舔了舔唇,有些不知所措地望向张哲,“这是不是,挺不正常的?” 看向程梓明,张哲的表情很古怪,“这叫不正常?这简直******太不正常了!” 程梓明睁大了眼,看向张哲,“什么意思?” “女人嘛,总有些小脾气,如果你觉得她不麻烦,只是她没来麻烦你而已。可是个女人都乐意麻烦自己的男人啊,不麻烦白不麻烦,不然她还能去麻烦谁?相敬如宾,那只是客套而已,有个毛用。你到底能不能确定,你女人愿不愿意来麻烦你?” 程梓明眨了眨眼,不知应该如何回答。 这天夜里,程少校难得的,失眠了。 53. 生日快乐 陆宇打来电话时,周一诺正在核对受试者的信息与数量,孩子们的哭声充斥了整栋建筑,颇有些哭声直上干云霄的意境。惊讶的陆宇颤巍巍地问,“你不会是在省妇幼看病吧,怎么周围这么多小孩?” “看你妹,”周一诺笔下记录着号码,“我出差呢,在现场。” “做的婴幼儿苗?”将手机换到另一只耳朵,陆宇眨了眨眼,糯米居然出差了,这事出得有点大,“广西还是江苏啊?” “江苏,有事快讲,我这会有点忙。”周一诺礼貌地轻声催促。 如果知道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早些打个电话问一下就好了,临到要出货,才发现收货人已经跑了。陆宇有些郁闷,今天有个很重要的合同要签,走不开。本就找了个似有似无的男朋友,如果连生日礼物都不能准时送到,周一诺会不会发飚?可就算寄顺丰,现在也来不及了。梓明哥交待的任务真艰巨,身为小惊喜搬运工的陆宇同学泪流满面,他冷静地想了想,决定派个员工坐火车送过去。 “没事,就跟你说声生日快乐,等会我派人给你送个东西,你记得查收。就这样,你忙吧。” 说完,陆宇便匆匆挂了电话。周一诺眨眨眼,他刚才说什么来着?给我送个东西?还是给我发个快递? 由于韩鹏离职,这次出差,周一诺没有多的帮手可带。虽然林宇和吴曼媛都是熟悉的搭档,但毕竟不属于研究方,多少隔着一层。临床监察便是这样,幼儿园的老师虽然认真负责,毕竟比不上亲妈劳心劳力。周一诺资历较长,却不敢劳烦他们过多帮忙,第三方盯过的东西,总要自己再认真确定一遍才觉得放心。 被告知上次来的暖男已经离职,吴曼媛的脸上明显划过一丝失望。上次去南京玩,周一诺和吴曼媛同住一个标间,关于韩鹏,吴曼媛只在谈笑间聊了几句,并未多问。倒是没看出小吴对韩鹏有意思。早知如此,应该让他们深入了解一下,只可惜韩鹏回了上海,以后两人见面的希望肯定比较渺茫。想起韩鹏离去时的萧索,周一诺默默叹了口气,摇摇头,继续工作。 统计完今天的受试者数量,血样移交研究方,周一诺到了留观室。今天的受试者是6至23月龄的婴幼儿,他们多半窝在父母怀中,脸上还残留着痛哭过后的红晕,眼角挂着泪花。 一个梳着朝天辫的小女孩显得格外打眼,她没和其他小朋友一样被父母抱在怀中,而是站在母亲身前,小短腿不停蹬着地,手指着门口,想要摆脱妈妈的双手往外走。看到周一诺笑着望过来,她咯咯笑出了声,还伸出藕节般的胳膊朝她挥了挥拳。被如此可爱的孩子吸引,周一诺走上前去,在小女孩面前蹲下,朝她挤了个鬼脸,将小女孩逗笑得更大声。 “你好啊,你叫什么名字?”周一诺笑眯了眼。 “你说阿姨好,我叫叶琦。”母亲面上的害羞一闪而过,拨弄着孩子的小手,笑着朝周一诺打招呼。 “真好,一点不认生。”周一诺笑着,朝小女孩的妈妈说道。 “太好动了,力气又大,一刻都坐不住。”说起自家闺女,母亲的脸上洋溢着自豪。 掏出兜里的小袋旺仔小馒头,拎起包装袋的一角,周一诺故意将它在孩子眼前晃悠起来。不知道小馒头会不会有十字架般催眠的效果呢。 从周一诺手里一把抓住小馒头,小姑娘又咯咯地笑了,像是在炫耀自己的敏捷。 谁知周一诺故意逗她,暗暗使了劲,小姑娘拔不动,手里能捏住的包装袋的面积越来越小。她瞪圆了眼,微张着嘴,两眼直勾勾盯着旺仔小馒头,聚精会神地和周一诺斗智斗勇。孩子的父母在旁边不停地对她说,不要拿阿姨的东西,要讲礼貌,可她岿然不动,还用空下的一只手推了推她身后的母亲。发现一只手力气不够用,她利索地伸出另一只手,捏住包装袋,两只手一起用力,这么小的孩子,力气倒是不小,愣是捏破了两个小馒头。周一诺乐得不行,渐渐松了力气,小馒头朝向小姑娘一边划去,终于,小丫头实实在在把饼干拿到了手中。两只小手把小馒头紧紧捂在身前,她回过头,朝妈妈开心地笑,还将包装袋举起摇了摇,骄傲地展示自己的战利品。母亲将她抱回身边,想要将她手中的饼干取出。这个年纪的孩子,要开始慢慢教她,不能随便拿陌生人的东西。母亲用力一根一根掰开她的手指,小丫头抬头不解的看着妈妈,红润的小嘴已经开始瘪了下去,像是下一刻就要哭出来。 “拿着给孩子吃吧,”朝小丫头挤挤鼻子,周一诺笑着说,“现在还小,再大点教她也不迟。” 听完周一诺的话,母亲讪讪地笑。她接过饼干,朝周一诺道谢。 “我能跟你们合张影吗?”周一诺看向孩子的母亲,满眼真诚。 将孩子放在中间,吴曼媛帮周一诺拍下了这张三人合照。 “传说你喜欢和漂亮的小孩子合影,原来是真的。”吴曼媛笑着看向周一诺。 周一诺大方地点头,又漂亮又可爱的孩子嘛,谁不喜欢。这丫头一双大眼,太好看了,性子又活泼,不知长大了,会是什么模样。 一期第二针免疫第五天,80例患者未出现脱落,据目前的统计结果,未发生三级及以上局部不良反应,一二级不良反应的总发生率为64.32%。全身性不良反应中,二级发热成人组1例,6-23月龄2例,2-5月龄1例。烦躁、厌食、腹泻、呕吐等全身不良反应轻微。 在笔记本上记下这段话,今天上午的访视正式告一段落。 昨天去了村里做随访,走到断腿。今天暂时不用去,中午草草吃了些,周一诺决定好好睡一觉。谁知酒店隔音效果不好,隔壁房间的男女大声争吵了半个小时,吵得她头疼欲裂。 妈蛋,过生日出差本就很不爽,中午连个午觉都睡不好!要不是早上有个可爱的小美女供我调戏一番,心情好了些,岂不是一整天都在生气! 躺在被窝里,周一诺揉了揉酸疼的腿。隔壁噪音渐歇,她才迷迷糊糊睡着。 不知睡了多久,睡到不知是白天还是傍晚,手机铃声再一次忽地划破寂静。只一声,周一诺的心便一紧,她的身体反应比从前快上许多,她迅速拿起手机,扫了眼号码,武汉的陌生人。 听到对面传来陌生的女声,周一诺有些失望。对方称已经到了盐城汽车站,问周一诺具体的住址在哪,她好打车来找。 “谢谢,请问谁委托你来的?”周一诺捧着电话,心里还带着希冀,希望能听对方说出那个消失了好几个月的人的名字。 “哦,是我们陆总,陆宇,他让我把东西送给你,说务必今天一定要送到。”小姑娘声音有些疲惫,坐地铁赶动车,转汽车,算上中转的时间,走了足足九个小时。 陆宇居然真的派人来送东西,这种假公济私的事,亏他干得出来。哪里还敢让小姑娘再往这边赶,周一诺火速穿戴整齐,打车去了汽车站。陆宇肯定没必要如此兴师动众地送东西,只能理解为他在帮程梓明。没准外训之前,那家伙就把一切都准备好了,什么时候送什么礼物,跟陆宇交代得一清二楚。上次端午节正好在家,这次生日倒是不巧,碰上在江苏出差。回忆起早上那个匆忙的电话,周一诺能想象得出,当时陆宇的表情有多精彩。 接过快递盒,周一诺放进了包里,她诚挚地邀请这个名叫李敬昕的姑娘共进晚餐,却被她委婉拒绝。小姑娘打着哈欠,说刚才饿得不行,已经在车站附近吃过了,她要找家酒店歇着,明天早上赶车回去。 陪着李敬昕找了家七天住下,周一诺想帮她付押金,小姑娘笑着推辞,说要拿发票回去找陆总报销。 话别李敬昕后,周一诺拨通了陆宇的电话,向他表示感谢。听闻礼物已经安全送到,陆宇看了看桌上的时钟,晚上六点半,还不算太晚。 “哎,这任务也太艰巨了,过去飞机都不方便,只能坐火车。幸亏小敬昕是个能文能武的女汉子。”还在加班的陆宇,把腿翘在办公桌上,十足的纨绔模样。 “请她吃饭也没请成,怪不好意思的,麻烦她这么远跑一趟。”走在夏日傍晚的街道,周一诺的笑容被一盏又一盏路灯照耀。 “哼,你还是想想回来请我去哪吃大餐吧,为了给你送生日礼物,我可是出人出力又出钱。苦逼就一辈子是苦逼,当红娘都比别人苦逼。”陆宇伸着懒腰。 “好,回去请你吃大餐,”一提起晚饭,肠胃加速蠕动产生的响动清晰地袭来,“我要找地方吃饭了,你忙吧。” 54. 恢复联系 找到一家淮扬菜餐厅,落座之后,周一诺给程梓明打电话,电话那头仍是已关机。 服务员递来菜单,问几个人用餐,周一诺冲她笑了笑,脱口而出两个人。 等菜的间隙,周一诺将包装盒取了出来。熟悉的EMS,不再清晰的信息,隐约可辨熟悉的部队番号,寄件人处熟悉的三个字,程梓明。 原以为他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仍旧一个电话一条信息都没有,谁知他早就把礼物准备好了。端午节时,他送了一个施华洛世奇的镯子,对比了官网价格后,周一诺将他在心里狠狠地骂了三遍,乱花钱的野蛮人,明明每个月就留一千块钱零花,还能存得出钱买那么贵的东西,平时在部队究竟是过得有多省。说了多少遍不要乱花钱,可人家从来没把这番话放在心上。话虽这么说,自打拆封起,除了洗澡睡觉,那镯子却从来不离周一诺的身。回家时被老爹敏锐发现,得知价格的母后看不惯她笑得一脸得意,从鼻腔里挤出一个哼字,算作简单评价。 不知道这家伙又用他简单粗暴的大脑买了什么昂贵的东西,周一诺不由撅紧了嘴唇,拆开纸盒,看见里面形似戒指盒的玩意儿,她的心瞬间漏了半怕。 掰开小盒,一枚戒指映入眼帘。 虽然是戒指,但并不是周一诺担心的贵重的金银或珠宝戒指,那只是一个心形的,由弹壳做的手工戒指,完美的轴对称图形,带着打磨后的温暖的色泽。将戒指戴上左手中指,看着灯光下散发出的金属光泽,眼前的景致不由开始变得模糊。为了防止大小不合适,他还特地做成了可调戒托。一双湿润的眼,望着对面空空如也的椅子,程梓明好像就坐在那里,带着局促不安笑着看过来,温柔地问,做得不太好,怎么样,喜欢吗? 点了四个菜,周一诺一边吃,一边往对面的餐具里夹菜,碗堆不下了,便堆在盘子里。 “敞开吃,今天我生日,我请客。别老憋着你的肚皮,怕把我吓着。”周一诺咬着筷子,笑得开心。 站在一旁的服务员越看越觉得不对劲。终于,在周一诺端起自己的西瓜汁,和空无一人的另一个高脚杯碰杯时,服务员小妹的脸上,露出了无比惊恐的表情。 尼玛啊,这又哭又笑的女人,是不是见鬼了! 八月底的某一天,队伍带回。归心似箭的程少校掩盖不住满脸的喜悦,被全车人笑了个遍。 回到驻地,仍是老三样,收信件包裹,洗澡,看信打电话。 到了收发室,程梓明呆住了。墙角整齐地堆放着六个箱子,个头都不算小。主管的中尉朝他敬礼,首长,您打电话再叫两个人,一起搬吧。 接过他递来的一沓信,程梓明稳妥地放进事先准备好的档案袋,粗粗地扫了一眼,一共8封。 三个月,周一诺就这样不停地寄东西,也不管收不收得到回应。面上虽笑着,程梓明的心里却沉甸甸的。张哲的话时而在脑中环绕,如果她不闹脾气不麻烦,可能是由于客套或将就,可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又该如何解释她的坚持?这世上肯定不会有这样一个姑娘,为了连写信也收不到回音的远方,而放弃身边可能存在的幸福。对她而言,那些选择明显更轻松,更容易。 张哲说的也不一定对。如果这不是爱情,那究竟是什么呢? 程梓明抱起最大的两个箱子往回走,不管怎样,先把自己拾掇干净了,看完信,坐下来好好给她打电话,这才是当务之急。 箱子大而多,运输途中一直被人关注,大多数人见怪不怪,顶多笑着挤挤眼,直夸程营长好福气。自有几匹饿狼循着气味而来,他们既具备了野生动物的敏锐,又被周一诺训养出了条件反射。 “赶紧地,按名字把东西领回去,”程梓明又松开一颗扣子,站在一旁灌凉水,笑看眼前一片繁荣的市场景象,“住得相近的,能带的都带走。张哲,把石头的带过去,哎,你清完了没,怎么还坐地上了?” “哎哟,催什么催,再催我还不走了!”挑出好几袋放在脚边,张哲朝康明智嚷嚷,“老康,那边那箱,把我和石头的扔过来!” “哎,好嘞!”叼着一根没点着的烟,康明智伸长了脖子在箱子里找。 整个办公室里风生水起,好不热闹。 周一诺终于接到了程梓明的电话。 “一诺。”电话接通的一瞬间,程梓明满心的柔情,尽数化为唇边吐出的两个字。 “啊,长官,您可真会挑日子,知道今天农历几号吗?七月十五鬼节啊,半夜给我打电话,吓死人的。”周一诺带着鼻音,糯糯地说。 “一诺。”没有回答问题,安静地听她说完,程梓明又念了一遍她的名字,声音仍旧低沉而沙哑。 “嗯,怎么了?”周一诺收起玩笑心情,这家伙,情绪好像有些不太对。 “一诺。”程梓明还在喊她的名字,语气里不见急促,软软的磁音,像极了低喃。 “喂?信号不好吗?喂喂,听得清楚吗?”快步走到窗前,周一诺将手机换到左耳边。 “听得见,”这姑娘,关注的重点和平常人不太一样,程梓明低声笑了,“信号好着呢。” “那你搞什么啊,我还以为怎么了,”周一诺忽地抬起头,一脸紧张,“你不会是受伤了吧,怎么有气无力的?” “没有,没受伤,”程梓明连忙否认,感动于周一诺如此关心,“就是想喊喊你,三个多月没喊了。” “肉死人了。”嘴上这么说,周一诺的心里,却跟打翻了蜜罐一样。 “送你的东西,喜欢吗?”时间太紧,好不容易挤出两个晚上的时间,一共做了三个,虽然挑了其中最好的一个,程梓明却认为还是做得不够好。 “戒指是你买的,还是亲手做的?”明知道凭他的性格,肯定是亲手做的,不然肯定不会巴巴地送那么一个小玩意当生日礼物,但周一诺还是想听他亲口再说一遍。 程梓明有点紧张,他眨了眨眼,言语中带着小心,对于女孩子来说,光泽闪耀的珠宝显然更美,“是不是很难看?覆铜钢的色泽肯定比不上黄金或者铂金。” “挺好看的啊,我一直戴着呢,”看向左手中指上安静躺着的戒指,周一诺笑得妩媚,“我还百度了一下,原来网上有protocol。” 程梓明抿住嘴,不好意思地承认,“张哲给我弄了一个,我按那个做的。” 嗯,不容易,他总算靠谱一回。周首长给张副营长作了个中肯的评价。 一诺的信上又附了一份关于韩鹏事件的报告,程梓明刻意没在电话里提起这事,周一诺却不肯绕开,又老实交代一遍。相比韩鹏的个人情况,更令程梓明痛心疾首的是,陆宇居然如此轻易就被人打了一顿,而且貌似从始至终都未占优势。 实在有辱门风。程少校如是说。 周一诺嗤之以鼻,少拿你们部队喊打喊杀的毛病来要求别人,别以为我不晓得你骨子里有几多躁动不安的因子。现在我们在讨论,有个男生喜欢我,所以,你不许岔开话题。 “哦,”刚看到信上的内容,有同事跟她表白,程梓明心里顿时涌出要把那家伙海扁一顿的想法。把信看完,他又为一诺的迟钝和坚守心疼。别人时时刻刻关心着她,她还打算给人张罗女朋友。程梓明喉头发涩,不知道自己此时应该表现出什么反应,内心反而都是愧疚,“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周一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没法陪着你。”程梓明叹了口气。这个事实是横亘在两人间最大的无奈。即使他对不起她,他也没法改变。如果能时常在一起,他们中间就不会有如此宽广的间隙,不用计较是否会有人趁虚而入,不用担心心爱的姑娘在灯红酒绿中,是否守得住。 “你是挺对不起我的,我接受,”周一诺耸了耸鼻子,她想起一个人住院时的伤感,想起每一次想找他都找不见人的无奈。可她又心疼程梓明满腔的愧疚,害怕这种愧疚变得过于沉重,影响两人之间的感情,“好了,我接受完了,你也放宽心。倒是你,长期跟一帮雄性动物离群索居,千万别觉得外面不安全。就算哪天我真的不要你了,也会立马通知你,绝对不会劈腿给你戴绿帽子,这是做人女朋友的职业操守问题。同理可得,你也别想给我戴绿帽子!” 被她的言之凿凿逗出笑来,程梓明一本正经地回答,是,首长! 三个月没联系,两人似是有说不完的情话,足足从十点聊到十二点半。挂了电话,程梓明翻出下午看过三遍的信,仔仔细细又看了一遍,把信锁进抽屉,才关了台灯,上床睡觉。 55. 恬淡假期 不过只是每天多了几句微信和晚上的一个电话而已,而且电话还并不能保证每天都有,但周一诺的小日子好像又开始美满得冒出泡来,整个人从头到脚,仿佛都被名为甜蜜的荧光素酶标记了一遍,不仅心情愉快,工作效率还奇高无比。同事们笑着打趣,这是遇上了什么开心的事情,难道买彩票中大奖了?周一诺呲呲牙,要是真中奖了,我还在这里做实验干嘛,早出去逍遥快活了。 郑书奇对此人发春的无敌情形致以了由衷地鄙视,都半年多了,还整天弄得跟热恋一样,让我们这种老婆老妻情何以堪? 周一诺叉起腰,形同点着了的炮仗,懂不懂,懂不懂,这就叫情趣!我这恋爱谈得有多苦你知道嘛?还好意思鄙视我,我需要的是赞扬!赞扬!身为一名光荣的军嫂,我容易吗我! 郑书奇翻了个白眼,没有还嘴。是啊,虽然等小强毕业的过程辛苦了点,但想想周一诺,自己确实过得还算幸福,至少一个星期能见上一面。俗话说得好,小别胜新婚,她这可是从年头到年尾,就没几天不别的,确实够可怜的。 这样想想,郑书奇心理平衡了许多。 抗战胜利的三天假期接踵而至。连续三天不上班,对周一诺这样的上班族来说,实在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这种原本没有计算在国家法定节假日中的休假,就像多年前藏在书本里的钞票,突然被翻出来,瞬时觉得自己无比富有,要有多好的运气,才能拥有这意外之财。 假期第一天,周一诺难得没睡懒觉,早早地洗漱完毕,吃过早饭,便打开电视,准备好饮水和零食,捧着手机歪在了沙发上。原本以为某个浸淫现代化部队的军人能帮忙给解说一下,却不料这人还得忙着各种战备,根本没功夫搭理她。周一诺摇摇头,算了算了,国家安全为重,还是不要自讨没趣了。万一被领导发现他工作的时候不专心,那可就大大的不妙。 刚刚买菜回来的邓清,捧着水杯在一旁坐下歇口气,她扫了眼万事俱备的茶几,眼皮也没抬一下,“哟,哈准备好了,这是等倒看阅兵?” 目光从手机转移到母后的脸上,周一诺点头如捣蒜,眉眼挤成一朵花,“仪仗队嘛,肯定还是要好好看一哈的,还有那多抗战英模团队,肯定也蛮好看。” 看着自家姑娘一脸痴迷的小样,邓清忍不住直翻白眼,“那你么样不去看你男朋友咧,不是说蛮帅吗?” 周一诺撅起嘴,高得可以挂油壶,“那么样一样咧,阅兵看的是整齐划一,是气势。而且,革命分工不同,他们又不是需要负责这种场面的队伍。再说了,这跟他本人帅不帅,冇得一点关系好不好。” 将水杯放回茶几上,邓清微微颔首,身子不由凑近了些,带着笑意看向周一诺,“你们现在么样了,还冇分手哇?” 到底是不是亲娘啊,就不盼我点好的。周一诺把头歪向一边,最烦老娘这种笑里藏刀的表情,一看就没想什么好事。她嘚瑟地回答,附带摇头晃脑,“哼,好得很,你看你看你看!这是他送给我的生日礼物,他自己亲手做的哟。” 说完,她故意将左手举起,将心形戒指完全暴露在母亲眼前,张开手指晃一晃。 “你生日不都已经过了一个月了吗,现在才收到?所以说啊,当兵的人,时间都不自由,真的蛮不方便。你说你找个地方上的,想见随时可以见,看电影啊,吃饭约会啊,不晓得几好。”邓清抬抬眼,一脸的语重心长。 这下轮到周一诺满头黑线,前两个周末回家时,明明也戴了戒指,老娘明明还看到过,怎么此时就能如此明目张胆地装失忆!这功夫,真是,指鹿为马说的就是你吧,母亲大人。 “再说咧,子弹做的礼物有么斯了不起的撒,你以为就你有啊?”邓清斜着眼看女儿,一点不甘示弱。 “那是哦,我老头那勤快,手也巧,当年年轻的时候肯定给你做了不少,啧啧,你这么挑,当年我老头肯定追你追的蛮辛苦,是不是咧?”周一诺冲母亲挤挤眼。 轻轻捏住女儿胳膊上的软肉,邓清怒目而视,“小兔崽子,冇得大冇得小的,这话也是你说的!” “啊,痛!你轻点!”懒得跟老娘计较,伴着电视里的音乐有节律地摇着头,周一诺满不在乎地招呼父上,“老头,快点,****出来了!” 见周一诺油盐不进,邓清懒得理她,转身进了厨房。 接待外宾走红毯,小周和老周一起品头论足。哪国总统的胡子不错,哪国夫人的套装好看。 又过了一会儿,周茂林亲切的呼唤自家媳妇,“老邓啊,莫磨蹭了,******马上就要出来了!” 约莫半分钟后,母亲走了过来,在父亲身边坐下。一家人围在电视跟前,倒也其乐融融。 听到****书记的发言,邓清紧张地望向老伴,“三十万?一共几多啊,么样突然要裁这么多?” 已经听程梓明提过最近改革的某些政策,但猛然听到裁军三十万,周一诺还是有些吃惊,她表情严肃地回答了母亲的问题,“两百多万吧,部队在改革。再说了,养的人多,又不是个个能打仗,有么斯用,不如少养点,养精一点。” 邓清看向姑娘,面上的表情有些软化,“哎,那你那个么斯明,是不是就可以转业回来了?” 老周同志洞察一切,总结评论道,“他们应该不会受蛮大影响,主要裁的,应该还是非作战人员。” 失望顿时爬上邓清的脸。 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周一诺连忙打岔,“好了好了,快看,飞机出来了。” 老周同志空军地勤兵出身,对祖国的飞行事业格外关注,眼见一个又一个空中梯队翱翔而过,他的言语中全是赞扬。 抗战老兵方阵最先经过,周茂林低下头擦了擦眼角的泪,一抬头,发现丫头和老婆也在偷偷抹眼泪。下一个方阵走过来,身边这两人,盯着三军仪仗队不眨眼,霎那间的表情变换,简直不要太快。 真帅!周一诺擦了把口水,这高度,这步子,横看竖看怎么都整齐,简直太帅了。 邓清故意在一边逗她,“真的么?比小程还要帅?” 周一诺顿了顿,从****熏心中恢复理智,“嗯,那必然还是,小程帅。” 见妻子玩心大起,周茂林笑得前仰后合。 虽然母女两人都是拥军分子,却基本算得上军盲。趁着解说的间隙,周茂林继续给媳妇儿孩子扫盲,上回阅兵还是09年,哪有这么多歼击机的编队,哪有如此多的东风系列弹道导弹,哪有别的国家来走分列式。一个国家如何强大,首先还是要看军工的发展,空军历来都是中国的弱点,想想当年当兵时空军的条件基础,再看看如今整个空军发生的变化,退伍几十年的老兵都觉得与有荣焉。 第一次在本国的阅兵式上看见国外士兵,邓清十分惊讶,“啧啧,这是哪个国家的,么样走路像在跳舞。” 这只能证明老娘被我们的人民解放军把胃口养刁了。周一诺挑着眉,凑到母亲身边,一脸谄笑,“是不是看来看去,只有中国的最好看啊?” “是又么样,本来就是中国的最好看。”邓清不以为然,她可是个坚定的爱国主义者。何况国外这种姿势和节奏,她实在是欣赏不来。 拉住母亲的胳膊,周一诺朝她抛了两个媚眼,“是吧是吧,不光中国军人好看,其实程梓明也蛮好看的,真的。” 拿手指着女儿,邓清摇头叹气,“你啊,真是拿你冇得办法。” 做实验的时候,周一诺揉着肚子直哼哼,所谓冲动是魔鬼,千万要小心,可怜我的肚子,莫要乐极生悲。 “怎么啦这是,肚子又难受了?”看她不舒服,李娜忙上前询问。 哼哼两声,周一诺点了点头,“吃多了,有点不消化。” 李娜言语向来辛辣,什么都能往男女之事上靠,劝慰的话也变成了古怪的味道。“肠子刚好点,怎么就又忍不住了?年轻人啊,要有节制,再好的东西,也不能一直要。说吧,早饭吃了多少?” 早已习惯娜大侠惯用的修辞方式,周一诺皱起眉,老实交代,“一碗牛肉粉,加两个面窝。” 李娜点点头,“是有点多,但以你的胃,也不至于不能承受。” 要知道对女生而言,周一诺饭量已经不小了。 周一诺作了补充,一脸愁苦,“还有一个粉条馅儿的炸饺子,加一碗豆腐脑。” 李娜弹了弹手指,“苕吃傻胀啊你,什么事儿那么开心,吃这么多?” 周一诺这家伙,李娜还是了解的,心情不好就吃得极少,心情一好就胡吃海塞,与从饿牢里放出来的犯人没区别。 想到吃多的原因,周一诺点头如捣蒜,笑得一脸春光。 “怎么啦,莫不是又有人追?”韩鹏喜欢周一诺的事,几个相熟的人都心知肚明,李娜刻意用了一个又字。 周一诺一头黑线,拿移液枪遥指李娜,“去去去,什么乱七八糟的,你这是污蔑我不守妇道。” 李娜挑眉,“哦,难道真是买彩票中奖了?” 周一诺摇摇头,一个人偷着乐。 李娜笑骂,德行!还神神秘秘的。 周一诺举起食指放在嘴前,“保密,保密啊。” 56. 千里相聚 同样兴奋的,还有看着台历数日子的程少校。作为一个血性汉子、大老爷们,他自然不会像自家媳妇那样喜怒过分形于色,随着日子一天一天临近,那逐渐兴奋的心情开始澎湃在他的每一滴血里。 按纪律,未婚女友的亲密度远及不上家属,原则上不允许看望,更称不上探亲。朱碧波自己老婆孩子热炕头,虽不介意整日浸泡在满满的雄性荷尔蒙之中,但整天面对一大群单身狗的鬼哭狼嚎,依然有些受不住。正所谓一个人先幸福起来,便想带上所有人一起幸福起来,这样才能尽快实现社会主义全面幸福。老婆嘛,不都是从女朋友转正而来的,没有后者,哪里来的前者呢?总不能预先就把革命的火种掐死在摇篮中吧。面对如此不人性的规定,他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不时在政委身旁打打马虎眼。这几年,大家对这事渐渐管得松了些,没办法啊,人总要生活,特种兵怎么了,特种兵也得娶媳妇儿啊!两年义务兵就算了,大把的士官军官,全都单着,整天嗷嗷地学狗叫,实在太难看了。 没有明确的军嫂身份,直接影响周一诺的,便是路费无法报销,只能住在家属房或部队招待所,要么直接在外面找旅馆,住宿费自理。程梓明也只有周末可能空闲一些,能多陪陪她。而周一到周五,该干的活,他也不能少干。 担心周一诺被能见面的激动心情冲昏了头脑,程梓明特地给她打了预防针。 沉吟片刻,周一诺立即开启了狂暴状态。 当姐没钱吗?姐一个月工资补贴算下来,钱也不比你少。再说了,招待所就招待所,我千里迢迢去看你,难道你还敢让我掏钱?我不管,来回车费、住宿费、饭钱,统统你报销! 程梓明无力反驳,幽幽地叹了句,我的钱,貌似都在你手上啊。 自从假批下来,每次遇见程梓明,朱碧波都要打趣他两句。问及心情如何,程梓明只是笑而不答。 “如果真觉得人姑娘好,赶紧定下来,交材料政审,先把证扯了,探亲也方便嘛。”朱碧波奸邪地笑,把方便两个字咬得格外重。 女朋友来看望的先例虽有,但毕竟和已婚夫妻不同,如果结了婚,周一诺便可直接留宿程梓明的单人宿舍,比住在家属房或招待所都要方便得多。 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但事情总得一步一步来。程梓明有自己的小心思,先让一诺了解一下部队生活,如果一切顺利,跟她商量一下短期的计划。趁下次假期,把她带回家给爷爷瞧瞧,然后去拜会她的父母。休假虽不多,该有的步骤,都得一步一步走,虽不至于像旧社会那样三媒九聘,至少也不能委屈了她。 纸上得来终觉浅,深知此事要躬行。所以,第一次的军营之旅很关键,不知她能不能理解封闭式的军营生活,在了解完他生活细节的基础上,她会不会仍旧坚定地坚持这份感情。 如果她要走,程梓明暗暗地想,那就放手。每个人都有权利追求自己的幸福,更何况,一诺是个这么好的姑娘。 这次出行,周一诺特地请了五天假,算上前后周末,一共九天。不知能不能待满九天,如果规定只能在那待七天,回来以后,还能利用周末睡个懒觉。美乎哉?美乎矣。 为了尽量不耽误白天相见的时间,周一诺特地买了清晨六点多的车次。前一晚翻来覆去,不知几点才睡着。直到气喘吁吁地上了火车,她那颗激动的心,还迟迟没能平复下来。 望着窗外的风景,兴奋劲渐渐消失,哈欠连天的她就此进入了睡眠状态。与昨晚的兴奋不安截然相反,这一觉,她睡得格外踏实。 睁开眼,两个小时过去了。站在洗手池前照镜子,周一诺感叹着,哎,悲剧,都有黑眼圈了,怎么见人啊。 不就是去见男朋友么?周一诺啊周一诺,你也有今天。 衣柜里的夏装已经全试了一遍,好不容易换好一身自觉满意的便装,程梓明正准备出发,在门口拐角处,遇见了一营长季晓晨。 晨哥将他打量一番,纳闷地问,“不是说你媳妇儿今天来?” 程梓明神采奕奕地笑着点头,“正准备去接。” 季晓晨抬起腿,照着他屁股就是一膝盖,“换夏常服!破格子衬衣,有什么好看的!” “晨哥,”程梓明有些无奈,“我这是私事。” “去去去,叫你去换就去换。这不是刚开完会吗,赶时间去车站接个人,没空换衣服,怎么了?”季晓晨吹胡子瞪眼,“再说了,你不也得开车去?谁跟你计较这么点小事!” 程梓明面露难色。 “你不会还打算坐公交去车站吧?”看他难以启齿的样子,季晓晨气不打一处来。他把帽子塞进肩章下,拉起程梓明就往宿舍走。 “晨哥,真不用!”程梓明笑着,轻轻挣了挣,却没挣开。 “你啊,平时那么聪明一脑袋,遇上这点事儿,怎么就傻了呢?姑娘家千里迢迢地过来,一下火车,远远看见你一身制服笔挺,心里得多高兴?你穿身便装,算怎么回事儿啊!”走到程梓明房间门口,季晓晨瞪着眼,见他掏钥匙开门,目送他进去,还不忘站在门口嚷嚷,“赶紧的啊,我等着呢。” 程梓明换好衣服出来,季晓晨笑着走在他身侧,“不是我说你,别天天往自己身上套规矩。已婚军嫂可以用车接送没错,你都在这待了七八年,这还是第一次有姑娘来看你。不就是开车去接一下嘛,真没事!难不成要我去找波波?信不信他能踹你一脚,然后亲自把你押到车站去?” 十分钟后,程梓明一身精神抖擞的夏常服,开着营部的帕杰罗出了基地大门,只是侧头看向门岗的卫兵时,他总觉得有些心虚。 真心不习惯穿常服上街,尤其还是车站这种人流量大的地方。从停车场走到出站口,程梓明先后被三个人拉住问路,期间碰到两个胆大的小姑娘,一脸崇拜地问他,可不可以一起合影。 问路这种事他答得很开心,合影则被婉言谢绝。这身军装,承载了太多老百姓对人民子弟兵的信任,并不是可以拿来四处招摇的资本,何况条令也规定,非因公外出不能着军装,他更不希望被人抓到这点细节说事。 正午的阳光垂直而下,来往的旅客脚步匆匆,他们口中说着各地的方言,聊着五花八门的话题。擦身而过的一群人,操着一口流利的武汉话,其中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穿着蓬蓬的连衣裙,一脸满足地舔着手里的棒棒糖,经过程梓明身边时,抬头朝他给出一个笑脸。 多可爱的小丫头。程梓明对她回了一个笑脸。 不错眼地盯着出站口,程梓明满心期待地等着他的姑娘。听到车站广播开始播报周一诺乘坐的车次已到站,他胸膛里的心脏不由跳得更快了。 远远地,有个姑娘推着一大一小两个行李箱,跟着人群往检票口走来。几乎只一眼,程梓明就看清了她的脸。几个月不见,她的头发又长了些,披散在肩,墨镜推到头顶,薄外套系在腰间,两眼微眯着,一边走一边张望。 检过票,周一诺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她推着箱子,目光仍旧四处寻觅着。 程梓明大步走上前去,眼见她的双眼从寻找的失焦状态,变成了专注的惊喜。朝思暮想的那个人,带着开心的笑脸,活生生地出现在了眼前。 近到身前,程梓明直接张开双臂,将周一诺抱了个满怀。 周一诺的心跳得很厉害。好好一场恋爱,弄得像见网友。手机宠物养得再熟,毕竟这么长时间没见,看到他的第一眼,竟感觉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个样子。 一路上她都在思考,若是见了面,第一句话该说什么。嗯,你好,你来了,天蛮热哈。貌似一句比一句没营养。除了说话,两人还应该做些什么?牵手,还是拥抱?上次的拥抱还是周一诺主动,时隔这么久没见,他会不会还是那样胆小? 被牢牢抱住以后,周一诺暗笑,果然,一旦拥抱成为可被接受的尺度,他便开始肆无忌惮。 鼻尖传来似曾熟悉的味道,耳边听到的是早已魂牵梦萦的低沉嗓音,不知为什么,见到的第一面,居然觉得有些陌生。可他是程梓明啊,放在心里想了那么久的那个人。周一诺笑弯了眉眼,伸手扣住他的腰。怪不得有人说,男人的怀抱是个好东西,抱着抱着会上瘾。她趴在他胸口,听着他强劲的心跳,他呼出的热气喷在她的脖颈处,有些痒。她微微挣开了他的怀抱,站直了身体。 “注意军容。”周一诺抬眼看他,拉了拉他的衬衫,小脸微赧。 正纳闷怀中温软的姑娘为何突然中断了这来之不易的拥抱,待她说出这四个字,程梓明的额角抖了三抖。 就不该听季晓晨的,穿便装自有便装的好处!搂搂抱抱都影响军容,亲上一口不得成了有伤风化?!尼玛,这么久没见,一见面连亲都不能亲上一口,这是什么?这简直就是虐待! 57. 吃吃喝喝 接过她手里的大号行李箱,程梓明带着她往外走。 “去哪?”周一诺乖乖跟在他身侧,“不用打车吗?” 她凑近了些,想挽上他的臂,又怕放浪的行为亵渎了这身军装,造成不好的影响,只好并肩走在一侧,装作善良的拥军群众,对兵哥哥行注目礼。 “我开车来的,”程梓明勾起唇,温柔地看了她一眼,心疼地说,“这么多行李,一路上多沉啊。” 听他说起这个,她含糊地回答,“女人嘛,东西多。” 本以为自己的回答能浑水摸鱼,却没想程梓明早已猜到,“是不是又带了很多吃的?” 拐弯处有车驶过,程梓明忽地抓住周一诺的手,把她往身边带了带。被他温暖的手掌稳稳地牵着,周一诺嘿嘿地笑,“其实没带多少,不过,昨天晚上我去了靓靓,给你打包了一锅油焖大虾。” “还有虾?你一个人,路上太辛苦,”程梓明垂眼看她,“下次不要带这么多东西了。” 周一诺点头,非常乖觉地说好。这次还没开始,他就已经开始想着下次了。真不知是随口一说,还是早就做了打算。想想也是,一年下来,他休不了两回假,既然有能来看他的机会,还是应该好好珍惜。 到了车位,程梓明把行李依次放进后备箱。周一诺站在一旁,看见车牌,她略带不解地问,“开公车出来,不要紧吗?” “没事,赶紧回去吧。”程梓明故作轻松道。 “现在管得严多了,”周一诺感叹着,表情有板有眼,“不过,这样也挺好的,某些人就不能开着军车出去撒野,逗弄无知花季少女了。” 左手扶住车门,意味深长地看着对面的周一诺,程梓明一脸惋惜,慢悠悠地说道,“十年之后,无知花季少女长成了大龄女青年,完全没以前好糊弄了。” 趁着车还没开动,将程梓明狠狠揪了两把,周一诺才算出了这口恶气。 回来时已经过午,程梓明原想带她吃点本地特色,却被她提醒停车进馆子太扎眼。在路边找了家得来速,随意买了些外卖。据程梓明说,晚上张哲特意在饭店订了桌,专程答谢周一诺,当然,相熟的几个人,尤其是常受周一诺恩惠的那帮人,都会出席。 听完他的话,周一诺不由有些好奇,这些平日被他挂念在嘴边,性格各异的几个人,都会是什么模样。一说大家都要来,她有点紧张,担心道:“这会不会,有些太隆重了?” “怎么会,我们这里难得来个女的,偶尔来一次,比过年还热闹。”扶着方向盘,程梓明笑咧了嘴。 合计着我是动物园里给人看的猴子啊,一万头草泥马从周一诺心头奔腾而过。 程梓明申请到了短期家属房。家属院里,常会有一批公寓式的小套间供给探亲家属住宿。大多数军嫂会选择在寒暑假期间,带着孩子一起来住,短则半月,多则一月余。条件不算太好,但该有的东西一应俱全。由于时间非节非假,申请房间倒没费太大功夫。跟着程梓明走进这个小单间,眼前见到的一切,比周一诺想象中好太多。 “挺不错的,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参观完客厅,周一诺探头看了看卫生间,虽然装修陈设不算高档,但也干净整洁。 “肯定比不上你出差时住的酒店,我怕你希望值太高,来了以后失望。”把箱子靠在墙边立好,程梓明摘下帽子,擦了擦额头的汗。 从随身小背包里掏出湿巾递给程梓明,周一诺浅浅地笑着,“那是你没见过我下乡住旅店。其实这里挺好的,还有电磁炉,刚才我看了,橱柜里有炒锅,可以自己开火。哎呀,我的油焖大虾!” 说完,她放倒了大行李箱,开始从里往外拨弄。箱子里堆满了各种包装的零食,右下角赫然一个打包盒,印着靓靓蒸虾的标志。 “还说你带得不多,”擦完脸,程梓明站在她身后,看着满满一行李箱,“你这是打算开小卖部的节奏吧?” “早知道有厨房,我还应该带点菜。”周一诺一脸沮丧。 程梓明不明所以地看着她,“你要自己做饭?我还打算给你带,让你尝尝我们老赵的手艺。” “赶紧吃你的汉堡,不饿吗?我就是度假来的,又不用操心别的,有空给你做几顿饭,”把快餐纸袋递给他,从橱柜里拿出炒锅开始冲洗,先烧上一锅开水,把锅铲煮一煮。擦了擦手,周一诺面上带了惊讶,“不会是,政策不允许吧?” “应该没什么问题。”程梓明坐在沙发上啃汉堡,看了眼手表,下午一点多,“你就吃了一个小汉堡,要不再吃点?” 在程梓明身旁坐下,周一诺掏出手机,开心地仰起头,给两人合照了一张自拍。 “吃饱了。开水烫烫锅,我把虾热了给你吃。哈哈,看你这腮帮子鼓的。”看着照片上啃着汉堡的程少校,联想起西瓜大哭男,周一诺十分开心。 “别往网上发。”咀嚼的间隙,程梓明不忘提醒周一诺。 “晓得啦,我只照了脖子以上,你看,只有一丢丢衣领。”用大小拇指比出一个一丁点的手型,她笑得很得意。虽然都风尘仆仆,但终于有一张两个人的合影了。周一诺几乎要拍着胸脯表扬自己,我知道,一切要保密,保密嘛。 “下午什么安排?”放下手机,把头发扎成马尾,周一诺打开行李箱,把拖鞋和洗漱用品往外拿。 “等时间晚点,我带你进去走走,现在外面又热又晒。你早上起那么早,如果困了的话,可以先睡会儿。”冰凉的可乐沿着食道流入胃中,沁心凉。刚才程梓明瞥见了茶几上的手机桌面,正是给她留的三张照片中的一张,上尉时的正装照。顷刻间,仿佛有人拿了根羽毛,轻轻从他心房抚弄而过。 “那你呢,是有事要忙,还是可以在这陪我?”站在程梓明身前,周一诺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大眼睛忽闪忽闪。 诱人的眼波直晃得程梓明喉咙发紧,他抬起头看着周一诺,却紧张地眨眼,“我没什么事要忙。” 见他两颊升起红晕,周一诺扑哧一声笑了,“那正好,我们吃虾吧。” 提起小龙虾,这部分记忆已经在程梓明生命中缺失了许多年。从回武汉上学起,每到天气渐热时,虾球、毛豆和啤酒,就是夏天最绝美的搭配。当时在爷爷家帮忙的阿姨姓宋,烧得一手好虾球,每次陆宇和梓光来玩,宋阿姨必要做一道麻辣虾球,兄弟三人开战一般,比谁吃得快,比谁剥的虾壳多,指着自己身前的虾壳山,争论不休。从初中到高中,年年如此。上大学时,宋阿姨辞了工,陆宇最爱拉上他们去各式排档,无论蒸虾还是油焖大虾,绝对吃够。 有次电话时聊过这段回忆,没想被她记在了心里。如今的程梓明,对吃喝早已没有过多要求,即便还能分辨一道菜好吃与否,再难吃的食物,基本也能咽下去。待周一诺把热好的虾端上桌,程梓明再也不忍看她忙碌,拉了她的手,两人并排坐下。套上手套,程梓明迅速地完整剥开第一只,拿虾肉蘸了些汤汁,递到周一诺唇边,示意她张嘴。 周姑娘嫌弃着靓靓送的手套,厚度比实验室的PE差得实在不是一星半点,刚将克氏原螯虾的虾钳拔下,程梓明剥好的虾肉就已经到了嘴边。 侧过头,周一诺从程梓明的眼瞳中看到了自己。他的眼神很坦诚,貌似并不觉得互相喂食是件特别暧昧的事,他右手捏着虾肉,左手虚托着,以防止油汤溅落,唇角含笑,安静地等待着她的回应。 幸好,屋里只有他们两人,但凡还有第三个人,周一诺一定会羞红了脸。此刻,她的脸颊已经发烫,但她还是慢慢地凑过去,咬住虾肉,卷进嘴里,迅速低下头。 看她发红的耳尖,程梓明静静地笑了。她的贝齿触到了他的指尖,所以羞得不敢抬头,长发遮住她的脸,从侧面只见圆润的鼻头,上面冒着细密的汗珠。 平时聊天隔着手机,一诺常自嘲自己是个无节操的女汉子,偶尔两人还讲讲荤笑话。姑娘毕竟是姑娘,比不上程梓明重口味,何况他在部队多年,行伍嬉闹中,最不缺的便是黄段子。对话时,程梓明时常担心自己搂不住嘴,一个不留心聊high了,说得过于劲爆,超出周一诺的承受范围。为此,他还问过她,你该不会觉得,我其实是个披着军装的流氓吧? 周一诺说,你能表现出来,就说明还算正常。最可怕的,是那种没有任何疏泄途径的人,容易憋出病来。人嘛,都有生理需求,部队里都是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严重是正常的,你年纪大了,可别乱来。 听她说完这番话,程梓明竟无言以对。 58. 爱是什么 “你笑什么?”周一诺抬起头,望向程梓明,以为他是在为自己刚才不小心碰到他的手发笑。 “没什么,”程梓明又递来一块虾肉,“觉得你很可爱,聊天的时候好像天不怕地不怕,可是呢,不过一点点小事,还是会害羞。” “才没有。”周一诺立马矢口否认,之所以这么窘迫,是怕程梓明以为她主动挑逗。唇齿与手指的互动,向来都是十足的暧昧。刚才还反复提醒自己,千万不要碰到他的手,千万不要,结果还是碰上了。她真心不是故意的啊! 他会不会觉得我是个很随便的人?可他一定不能觉得我是个很随便的人。 面上的红晕还没完全消散,周一诺故作镇定,摇头拒绝,“你自己吃,我想吃的话,什么时候都能吃得到。” 将手里的虾肉往前递了递,程梓明的声线低沉,仿佛带着魔力,“我剥的虾,可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吃到。” 不知不觉间,原本带给程梓明的一桶虾,一小半进了周一诺的肚子。两人一起吃饭,就是比一个人吃得香。何况能和程梓明这种胃口好的人一起吃饭,简直食欲大开。摸摸圆滚滚的肚皮,周一诺伸了个懒腰,歪在沙发上,由衷惬意的感叹,哎,不用上班的感觉真好啊。 吃饱喝足,两人默契分工配合。收拾好吃完的食品包装,往锅里泡上水,程梓明心里盘算着,洗洁精虽有,总得买块新的洗碗布,还有做饭用的油盐酱醋。 窗外艳阳高照,正是一天中温度最高的时候,收拾完一切的程梓明站在窗边,观察着四周环境。 今天第一眼见他穿夏常服。当时见他直挺挺地从茫茫人海中走来,那英俊的模样直叫周一诺心漏了半拍。束腰带将衬衣扎进裤内,裤线笔直,皮鞋黑亮,肩宽腿长的他更显英武之气。此刻,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他身上,他的身子朝右前侧着,眼鼻的轮廓被光影打造得更加分明。 周一诺不由看呆了,幸好,脑中残存的理智提醒着她,姑娘,收起你的高能灼伤射线,赶紧把这美好的一幕拍下来,才是正经。 蹬蹬几步跑到程梓明身边,周一诺开心地献宝,将手机上的照片递给他看,“怎么样,帅不帅,这角度,这光线。” 就着她的手看了两眼,程梓明淡淡地笑了笑,“没觉得。” 周一诺仰起头,瞪着他,对他无动于衷的评价表示非常不满。 “逗你呢,”将周一诺的手握在掌心,程梓明上前一步,再次缩短了两人间的距离,“我是说我长得不帅,但是你拍得很好,只是有一条……” “我知道,别往网上传,”近距离看他的领花,看着看着,周一诺还嫌不够,于是伸出手去拨弄。领花玩完了,又开始摸荷包盖,“这些小玩意儿,你手上有多的吗?能不能给我两个?” 这丫头是故意的吗,明知道夏天穿得少。幸亏姓名牌、臂章和资历章都没戴,不然肯定全都难逃她的玩弄。麻痒传来,程梓明一个激灵,他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呼吸,好好说话,“按规定,转业的时候,要上交的。” “不是吧,”周一诺抬起头,双手搭在他的前胸,两眼全是不解,“这么多年为国家和人民鞠躬尽瘁,临走的时候,领花都不送的吗?” “这只是规定,我给你留个领花吧。”一眼不错开地瞧着相距极近的姑娘,看似平静的眼神下,程梓明的理智和冲动正在进行着艰苦卓绝的斗争。 周一诺笑着点头,抬头看他。他的眼神还是和从前一样专注,像是紧密的扣,没有丝毫松动。只是那份热烈和印象中的不太相似,明显浓烈了许多。 看着含笑的周一诺,程梓明挽起她耳旁的发丝。可他的手并没马上收回,而是抚上了她的后脑。 他俯下身,吻上了她的唇。 双唇温热,具有Q弹的触感,像是美味的甜点,散发出诱人的香气。唇齿来往间,周一诺的肩忽然抖动了几下。 “怎么了?”原本就担心这样唐突的举动会令她不安,见她反应异常,程梓明赶紧松开双臂,发现她其实笑着,他便安下心来,轻抚着她的背。 “我们俩的第一个吻,居然是油焖大虾味的。”圈住程梓明的后腰,周一诺把脸埋在他胸口,笑个不停。 程梓明皱了皱眉,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将怀里的姑娘紧了紧,他想了想,朝她耳边轻轻吹气,“那你喜欢什么味的?” 脸上飞来两片红云,周一诺拧住他腰间的肉,微微旋转,直到听见他的闷哼声。以前定是被他无害的模样给骗了,明明一肚子不正经,偏偏看上去正直到不行,有时候甚至到了不苟言笑的地步。 之前那个连牵手都要打报告的人是谁?那个连拥抱都不敢的人是谁?哼。 他的嘴角始终噙着笑,两臂却不松手,牢牢地将周一诺锁在怀里。 被他的回答逗弄,总该采取点行动。不就是挑逗嘛,谁不会啊。一手攀上他的肩,一手抚摸着他光滑的下巴,眼见他眼中的火快要喷薄而出,周一诺恣意地笑着,慢吞吞地将他的领带取下。 果然是个主意军容的家伙,大热天还扣着风纪扣,衣领已经汗湿。轻咬着下唇,周一诺伸手一一解开他的衣扣。眼见他的喉结因为紧张的吞咽动作上下起伏着,她踮起了脚尖,两眼微眯地看着他,拿手戳着他的胸口,一字一句地,“我就喜欢,你这口的。” 程梓明那温热的手掌已经从T恤下方滑了进去,正抚摸着周一诺软嫩的腰部,厚茧所到之处,传来异样的触感。他轻轻噬咬着她露在领口外的锁骨,嘴里发出呓语般的呢喃,“确定了吗?一旦下单,可就不能退货了。” 捧住他的头,目光划过他浓黑的眉和闪亮的眼,她妖媚地勾唇,“谁反悔,谁是小狗。” 说完,周一诺封住了他的唇。 获得了她的首肯,血液早已沸腾的程梓明,将残存的理智全部抛在了脑后。他将周一诺打横抱起,朝卧室走去。不适应突如其来的水平位,双脚悬空的周一诺拍打着他的肩,大声怪叫,“干嘛啊,快放我下来!” 进了卧室,程梓明把周一诺稳稳放在地上,他用额头抵着她的,眼里漂浮着赤/裸/裸的情/欲,声音里带了低沉的笑意,“小点声,让人听见了,还以为我把你怎么了。” 他的衬衣被丢在了客厅,周一诺背靠着墙喘气,小手在他光裸的上身游走,手下经过的地方,全是结实的肌肉。她明明无比开心,嘴上却还抱怨着,“脚不着地很不踏实,知道吗?!” “那现在踏实了?”说完,程梓明又吻上了她的唇,堵住她跑题的埋怨。一双大手在她背后摸索了好一会儿,终于成功解开了内衣的锁扣。 亲吻间,程梓明的喘息声渐渐加重。那是与风吹日晒的粗糙身体完全不同的触感,像充盈的气球,满载着他儿时的希望,又像橱窗里精致的宝石,让人忍不住想独自拥有。 破碎的呻/吟从周一诺唇边流出,她背抵着墙,身体止不住颤栗着,手臂依附着他的颈项,十指插入他的发内。 出了一身汗,正好站在空调出风口,虽然程梓明健硕的身躯挡住了大部分凉气,周一诺还是被冻得打了两个喷嚏。程梓明连忙把她抱到床上,自己光溜溜地钻进了被窝。 在她身上游走一番之后,两人的喘息声逐渐明显,程梓明的手滑到了周一诺牛仔裤前的纽扣上。 “一诺?”程梓明望着她笑,目光里带着询问,“可以吗?” 气不打一处来,周一诺哭笑不得地瞧着他,几乎咬牙切齿地,“你是想憋死我,然后憋死你自己吗?” 程梓明翻身撑起,俯在周一诺身上,他的身体带着阳刚的暖意,丝丝熨贴着她的每一寸肌肤。亲吻渐入佳境,周一诺突然想起什么,揪了揪他的耳朵,“你带套套了吗?” 程梓明眨了眨眼,老实地点头,悻悻地下了床,从裤兜里掏出避孕套,放在她枕边。 周一诺来之前,张哲特地给了程梓明一盒冈本的存货,按他的话来说,估计到保质期结束之前,他都用不上,何不让它发挥余热,好钢嘛,就该用在刀刃上。 继续亲吻着周一诺的身体,程梓明心虚地哼哼唧唧,“你会不会,觉得我特别居心不良?” 这个正在四处点火的家伙,倒也坦诚。她眼角流光,“我大老远跑来,难道你会眼睁睁什么都不做?大家都是身体健康的适龄青年,如果你不用套,那才是居心不良。” 爱是什么?是共同的兴趣,宽大的包容,长久的陪伴,忠诚的坚守,以及和谐的性/爱。 原打算运用残存的实际经验,尽量给这个没谈过女朋友的家伙带来更多快感。然而有些事情,即使从来没做过,男人的接受力和模仿力也比女人强出许多。 除了解胸衣时费了点劲,后面的一切,顺利得出乎周一诺的意料。这家伙虽没有经验,但是够勤奋,动起来没完,完全不知疲累。被他撞得浑身酸软,周一诺体力有些不支。 “疼吗?”热得一身汗,身下的姑娘皱起了眉头,程梓明暂缓了节奏,担忧地看着她。 周一诺摇头,“好热,抱我坐起来。” 程梓明掀开被子,将其甩到床角,搂了她的腰,让她直直坐起。 汗湿的后背暴露在凉爽的空气中,周一诺舒服地叹了口气。她俯身抱着他的脑袋,顺势咬上了他的耳垂,甚至将舌尖送到他的耳廓里。 酥麻的感觉传遍全身,周一诺双臂发软,几乎圈不住他的脖子。 程梓明粗重地喘着气,气息还未平复,赶紧先让她躺下。 抬眼看向跪坐在一旁的程梓明,周一诺面色酡红,嗔怪地问,“干嘛啊,不理人了?” 程梓明一边自我清理,一边无比真诚地说道,“小心怀孕。” “哟,挺懂的嘛,哪里像新手。”周一诺朝他挤了挤鼻子。 “在部队这么些年,除了生不出孩子,这些细节,哪个没听过百八十回,就是闭着眼也会了,”下了床,程梓明再次将周一诺打横抱起,“好了,洗澡去。” 59. 伤痕累累 程梓明粗重地喘着气,气息还未平复,赶紧先让她躺下。 抬眼看向跪坐在一旁的程梓明,周一诺面色酡红,嗔怪地问,“干嘛啊,不理人了?” 程梓明一边自我清理,一边无比真诚地说道,“小心怀孕。” “哟,挺懂的嘛,哪里像新手。”周一诺朝他挤了挤鼻子。 “在部队这么些年,除了生不出孩子,这些细节,哪个没听过百八十回,就是闭着眼也会了,”下了床,程梓明再次将周一诺打横抱起,“好了,洗澡去。” 温暖的水流自上而下,冲刷着周一诺的身体,程梓明站在一旁,直直盯着她的面庞。 “看什么看。”周一诺嘟囔着,害羞地低下头,看着地面的瓷砖。 “看你。”这是他的真心话,太久没见她,平时只能看看照片,如今见到这么鲜活的人,怎么看都看不够。 停了水阀,程梓明开始帮周一诺抹沐浴露。大手带着丰富的泡沫在体表游走,每寸肌肤的神经末梢都在传导着兴奋。 游走到下腹部时,他的手停了下来。 “怎么了?”周一诺的手搭在程梓明肩上,身体仍有些微小的颤抖。 半蹲着的男人,用右手的指腹摩挲着心爱的姑娘,抬眼时,他轻轻说了一句,对不起。 一直享受着温柔待遇的周一诺这才回过神,原来,程梓明摸到了她腹部手术的伤痕。 洗完澡,两人回到床上,开启了相互心疼模式。 陆宇说得果然没错,程梓明身上真有不下十处伤口,子弹贯穿、弹片划痕、刀或者其他什么,大大小小,触目惊心。作为一个医学生,联想起这些伤口背后的失血和疼痛,周一诺的脸皱成了一团。 “没什么的,看着吓人而已,我皮糙肉厚,不碍事,”把姑娘搂进怀里,程梓明贴着她的额发,轻声安慰,“倒是你,以后碰到这种事,别瞒着我。” “小宇子就是个大嘴巴,”将脸埋在他胸口,感受着他强劲有力的心跳,周一诺轻声叹气,“叫他不要跟你说。” 吻了吻她的额头,程梓明声音里带了笑意,“别怪他,他也是担心你。你出院很久以后,他才告诉我,还劈头盖脸地把我骂了一顿。” 抬眼瞪向自顾自笑着的程梓明,周一诺没了脾气,揽着他的腰,她慢悠悠地说道,“那我回去骂他,哼。” “你不怪我?”程梓明嗓音沙哑。他想起张哲说的,你觉得客气好相处的女人,只是因为她不愿意来麻烦你。如果一个女人真的爱你,她会要求占据你所有的时间与精力,只为了陪着她,她越让你觉得烦,表明她其实越爱你。 如果一诺不责怪,是不是表明,在她心里,其实没有那么爱。 “谁说的,”在他后腰轻轻揪了两下,周一诺幽怨地盯着他,“肚子疼成那样,浑身是汗,站都站不稳,给你打电话也打不通,要不是有同事在跟前,我都快哭了。做完手术,不能吃东西,也没人陪我说话,要不是后来小宇子来陪我,我都要发霉了。” 搂紧了怀中的姑娘,程梓明鼻子发酸,直对周一诺说对不起。他吻上了她的唇,感受着她温热灵巧的舌。迷醉而动人的吻,像无尽的漩涡,吸引着他的灵与肉,直至舌尖触到了腥咸的液体,他才忽地松开她。 “怎么哭了?”程梓明伸手帮她擦泪,眼里全是疼爱,“都是我不好,实在不行,你揍我好不好?别哭了。” 听着他的温言软语,抚摸着他身侧的伤痕,周一诺的眼泪淌得更凶了。 她趴在他怀里,足足哭了两三分钟,才抽抽噎噎地开始说话,“其实我不怪你,真的。最开始,我只是想着,如果别人遇到这种情况,肯定有男朋友帮着忙前忙后。我呢,连你人在哪都不知道,又不想告诉爸妈,让他们过来折腾,就只能一个人在医院瞪着天花板。晚上熄灯以后,肚子还疼着,我就在那骂,程梓明你个王八蛋,你不是东西,你个大坏蛋,把我一个人丢在这。” 她吸了吸鼻子,身子往上挪了挪,两眼直视着他,“可是第二天,太阳一升起来,我发现,即使你不在,我的手术也很成功。我甚至很庆幸当时没联系到你。就算你知道了,也没法来看我,反而只会让你担心,万一影响到你的训练和任务,怎么办?小宇子来看我,说我这只是个小伤,还打赌说你不会嫌弃我,因为你的伤口是我的十几倍。我就想着,我怎么那么矫情,一个微创手术,哭天抢地的,换做是你,肯定笑一笑就过去了……” 说着说着,她的眼泪又流了下来。捧起她的脸,程梓明吻干了她的泪。 她不是不埋怨,只是她很清楚,有些事,埋怨也没用。她宁愿换个角度,从他的方位考虑,甚至还对比,责怪自己矫情。 可你只是个姑娘,不用那么坚强。 “别哭了,眼睛会肿。”程梓明温柔地吻着她的眼,她的睫毛轻轻地跳动着,像灵巧的蝶。 “嗯,”周一诺抽了抽鼻子,“晚上还要出去见人呢,眼睛肿了,可就不好看了。” 程梓明莞尔,“不会,我家一诺最好看。” 情话虽这么说,哪个女人不想漂漂亮亮的,在男朋友的同事面前亮相?那可都是男人的面子。更何况他的同事全是战友,看女人和看猴子一样的军官和战士。部队大多数人都比较传统,出位的着装会让人觉得不舒服。周一诺特地挑了一件七分袖的浅色衬衫,搭了一条深蓝色的长裙,整齐又大方。 化完妆,站在程梓明身前,周一诺含笑看着他,“怎么样?” 程梓明直直盯着她,笑着点头,“好看。” “切,没新意,就会说这俩字。”周一诺嗔怪着转身。 程梓明腾地站起身,将她抱进怀里,“赶紧先让我抱抱,等会人多,不方便。” 二人驱车进了营部,把大号行李箱放到程梓明宿舍。 “先去看看波哥和老徐,陈头不在,”拿出特意让一诺带的烟和茶叶,程梓明又确认了一遍,“是用我的钱买的吧?” 周一诺点头,“当然,给你的领导带特产,当然你出钱,放一百二十个心。” 部队的营房和训练场分开,远远看去,全是两三层的小楼。笔直的道路非常有规律,与刚才从大门延绵而入的山村小道相比,显得格外齐整。 跟在程梓明身侧,周一诺压抑不住内心的好奇,目光四处掠过。 见她一副想看又不敢看的神情,程梓明笑了笑,怎么了,瞟来瞟去的。 周一诺咬了咬唇,不安地问道,如果我左顾右盼,会不会被当做间谍,或者反动分子给抓起来? 你去的,自然都是你能去的地方,你不能去的地方,根本不会带你去。停下脚步,看着了然的姑娘,程梓明伸出手,偷偷在她手心挠了挠,老徐相对会死板一些,波波比较随意,你别紧张。 周一诺点点头,深吸一口气。 “波哥,忙着呢?”得到进门的首肯之后,程梓明先迈进办公室,朝长官敬礼。 “唔,”朱碧波的视线直接划过程梓明的头顶,落在了他身后那个微笑鞠躬的姑娘身上,他立马笑着走上前去,和周一诺握手,“小周是吧,明仔提过你好多次了。欢迎欢迎。” “波哥好。”周一诺笑着,颔首示意。 “哎呀,确实漂亮,怪不得明仔如此放心不下。”朱碧波笑得恣意,朝程梓明挤挤眉。 走近两步,程梓明直接把一个黑色塑料袋拍进他怀里,声音压得很低,“少说两句会死啊。” “哎,你这人,我这不是跟弟妹打招呼吗。弟妹我跟你说,明仔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脾气古怪,你叫他往左,他偏跟你往右,拧得很,你平时多让着他点。” 看了两眼程梓明,周一诺大方地露着牙笑,“波哥见笑了,他挺好的,平时都是他让着我。” “哎哟哟,美不死你么,”撞了程梓明一肘子,朱碧波眼角含笑,“这么漂亮的媳妇儿,还懂事。” 面颊抽动,程梓明抬眼看了看墙上的钟,“我去看看老徐,别忘了等会一块吃饭。” 说完,他便拉着周一诺的手走了出去。 “波哥再见。”周一诺回过身,笑着跟朱碧波挥手。 望着两人离开的身影,朱碧波龇牙笑了笑。抱着怀里的两条一九一六,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真香。大方的明仔,总是有好货啊。 老徐负责政工一块,虽然挺和蔼,但说话有板有眼,让周一诺觉得像中央领导接见小群众。程梓明把茶叶留下,寒暄了几句,便出了门。 跟在程梓明身旁,周一诺小心翼翼地说,“幸好先见的波哥,不然我肯定会以为,你们部队的领导说话都是新闻联播范儿。” 程梓明笑了,“波波是生死关口滚过多少次的人了,形式看得淡,平时跟我们在一块,比新兵蛋子还跳。” 周一诺也笑,“跟这样的人一起工作,肯定很有趣。” 满怀欣喜地看着心爱的姑娘,一路走来,程梓明始终和她保持着半个身位的距离。刚才她还在怀里哭哭啼啼,心疼自己更心疼你。现在,她又带着甜美的笑容,陪你走在这与外部隔绝的小世界里,见你的领导和兄弟。 这辈子,还图个什么啊。 程梓明,美不死你么。他默默地想。 60. 秀发钢枪 天边的晚霞渐渐凝成,红色的云朵趴在山头上,轻柔的风吹拂而过,却吹不散情人心头浓烈的爱意。 原本宁静的世界,渐渐多了些声音。 训练的战士们有序地带回,林荫小道上开始出现整齐划一的队伍,年轻的小伙子们黝黑的脸上稚气未脱,在带队者的领导下喊着整齐的口号。 周一诺和程梓明边走边聊,每当大部队经过时,她会下意识往路边再靠一些,在这个连鸟都是雄性的神奇地界,纵使她有一探究竟的心,也不敢当着如此多雄性暴露自己的身份。 程梓明仍旧走在靠内的一边。迎面走来的小伙子们不敢有多余的动作,装作目不斜视地关注着路边穿着长裙的女人。程梓明侧过身,有意无意将自己的姑娘罩在身后,偶尔朝着带队的人微微颔首,算是打招呼。 这一队走过去,后面又有一队走过来,依旧步伐齐整口号响亮。与前面的队伍不同,在离他们俩还有二十米左右的地方,领队喊了一二三,所有人竟然梗着脖子,一起唱起歌来。 果不其然,部队里唱歌基本靠吼,完全没有音调可言。战士们脖子上的青筋吼得暴起,奈何周一诺竖起耳朵听了半天,也只听清楚几个断断续续的词。 “他们唱的什么啊?什么铁骨柔肠,什么冷藏?”凑近了些,周一诺小声问程梓明。 程梓明只是笑,停下脚步,等着领队和战士们朝他们走来。 整齐的步伐突然停下,只剩嘶吼的歌声。发现战士们立定停在了面前,周一诺呆住了。 怎么了?我做什么坏事了?解放军叔叔要来抓我了? 不会吧,不过就是把你们营长睡了,你们难道要来找我报仇不成? 周一诺一双眼瞪得老大,瑟瑟地往程梓明身边靠过去,甚至想要够他的手。 明明是你把我睡了,你可别不负责任啊! 对面的张哲仿佛没有看到嫂子的窘迫,依然绷着脸,故作严肃。 “敬礼!”他一声令下,大伙齐刷刷敬起了军礼。 啊?!这又是什么?! 被吓得不轻,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慌乱无比的周一诺直接朝队伍深深鞠了一躬。起身时,她抬头看向程梓明,见他绷着脸向大家回礼,放下手臂,却冷着眼看向领队,嘴唇轻轻动了几下,面上已是郁郁。 “齐步走!”张哲呵呵笑,带着部队继续前进,“当你的秀发,预备,唱!” 当你的秀发拂过我的钢枪 别怪我保持着冷俊的脸庞 其实我有铁骨也有柔肠 只是那青春之火需要暂时冷藏 当兵的日子短暂又漫长 别说我不懂情只重阳刚 这世界虽有战火也有花香 我的明天也会浪漫得和你一样 当你的纤手离开我的肩膀 我不会低下头泪流两行 也许我们走的路不是一个方向 我衷心祝福你呀亲爱的姑娘 如果有一天我脱下这身军装 不怨你没多等我些时光 虽然那时你我天各一方 你会看到我的爱在旗帜上飞扬 如果有一天我脱下这身军装 不怨你没多等我些时光 虽然那时你我天各一方 你会看到我的爱在旗帜上飞扬 你会看到我的爱在旗帜上飞扬 “难道是,专门唱给我听的歌?”一曲唱完之后,队伍恢复了正常,往相反的方向渐行渐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周一诺还有些呆呆的。 “刚才领队的,是张哲。”勾了勾唇角,眼底映出心爱的姑娘,程梓明慢慢说道,“他说,吃了你那么多周黑鸭和牛肉干,无以为报,这是跟你表忠心来了。” “啊?”周一诺的嘴惊成了圆形,这阵仗,这简直就是无上的荣光,她哪里受得起。如此高大上的领导般的待遇,她踟蹰着,小脸有些扭曲,“这会不会,有点太过分了?” “当你的秀发拂过我的钢枪,优秀的队列歌曲,”侧身看着小脸红扑扑的姑娘,程梓明满眼都是温柔,“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吃过你寄来的东西。这个礼,明面上敬给我,其实也是敬给你。有点过,可是,应该也没什么。” 虽然明白此行势必会受到或多或少的关注,可这么大的阵仗,还是让她惴惴不安,“要是领导知道了,会不会罚你?” 程梓明笑着摇头,“他们只会笑话我,还不赶紧把人娶过门。” 仿佛来到了晚高峰,入眼都是黑压压的人群。食堂门口排列着整齐的队伍,精神抖擞地唱着歌。眼见周一诺在大家的注视下脸皮越来越薄,程梓明笑着领她直接去了吃饭的地方。 方才程梓明的一句话,弄得周一诺有些紧张。 虽说在一起已经半年多,满打满算,见面却不超过十次。两人年纪都不小了,谈恋爱肯定奔着结婚去。可一提起结婚,想起家里那个谈军人色变的老娘,周一诺就一脸愁色。 “怎么了?”以为周一诺有些不情愿听到关于嫁娶的事,程梓明抿了抿唇,掩盖住自己的紧张。 周一诺故作轻松地笑笑,“你都没求婚呢,娶什么娶。” 松了口气,程梓明把她堵在楼梯的拐角处,低头看着她,两人靠得很近,呼吸清晰可闻,他暗哑的嗓音极尽魅惑,眼角流光,“如果我求了,你嫁不嫁?” 饭店二楼传来脚步声,那人下了几步台阶,停住了。 “明哥?干嘛呢?跟嫂子玩壁咚啊?”张哲的大嗓门响了起来,看向面色尴尬的两人,他挑了挑眉,看好戏一般故意催促着,“动作快点,朱头儿都已经到了。” 脸刷地一下红到脖子根,周一诺将身前的大汉推了推,羞得不敢抬头,声音细不可闻,“好了,别闹啦。” 谁知程梓明根本不为所动,他头也没回,直接大声说了句,“跟波哥说,我马上就来。” 张哲笑着摇了摇头,转身进了包间。 他还是紧紧地盯着她,不放过她面部每一个细微的表情,甚至想在她脸上看出朵花儿来。朝思暮想的姑娘就在身前,娇羞地半垂着眼,斜咬着唇,害羞地抬头看他,“非得现在讨论这个吗?他们等着呢。” “波哥肯定在抽烟,张哲应该刚刚通知他把烟给灭了。我跟他嘱咐过,你不喜欢闻烟味。”程梓明轻声说着,唇角含笑。 他的眉眼近在咫尺,执拗的眼神流露着浓烈的爱意,像是要将她融化。被炙热的注视包围,他的睫毛、他的鼻梁、他的唇瓣,都像蒙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是他,她心心念念的程梓明,那个永远说只要你开心我怎样都可以的男人,那个呆呆傻傻只知道拿钱砸人的男人,那个明知道自己无法陪伴只能一次又一次重复对不起的男人。周一诺早已将母亲的阻力抛诸脑后,她大胆地迎向他的目光,弯起的眼像天边挂着的月桥,宁静而温柔。拉住了他的衣襟,踮起双脚,周一诺在他唇上印下一个吻,甜甜一笑,嫁。 余光扫了一眼楼梯口,程梓明无所顾忌地捧住周一诺的后脑,重重地吻了下去。那样浓烈的吻,只因为获得了爱人的首肯,血液在他全身呼啸奔腾。他的脑中晃过几小时前掌下领略到的光滑触感,激动的狂吼似是要喷薄而出。他渐渐用了力去吮咬她的唇,几乎要把她吞噬得一干二净。 马上还要去见人呢,这样好吗?揉了揉好不容易被放开的嘴,周一诺斜了眼睨他,“擦,都被你啃肿了!” “怕什么,反正你答应嫁给我了,我又不嫌弃你。”伸出手指抚上她的唇,程梓明笑得眯起了眼,眼底全是星光。 被程梓明拉着手上楼,周一诺小声嘀咕,嫁什么嫁,听上去像在遛马。 大部队渐渐到齐,挤挤攘攘,一桌险险坐下。张哲忙前忙后,张罗着添碗筷,引人入席,细心地问嫂子喝什么饮料。 一行人中,除了波哥级别较高,其他的都比较年轻,大伙一口一个嫂子,叫得格外喜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今天喝的是两人的喜酒。 周一诺见谁都带着笑。能被程梓明经常挂在嘴边念叨的,肯定都是他平日关系最亲密的人。虽然没当过兵,但周一诺能理解战友之间的感情。那是比同吃同住的同学情谊更为珍贵的一种。毕竟,他们一起训练一起受苦,就像小说里写的那样,亲密的战友,是能让你在战场上,将后背全权交付的兄弟。 虽然人多,但各有各的特色,波哥不羁,老康憨厚,张哲跳脱,石头稳重,小钊灵动,宇航聪慧,和程梓明日常描述的一般无二。边吃边聊,不知道谁起的头,大家开始踊跃地向周一诺揭露程梓明不为人知的一面。每个段子好像都在抱怨,却又都从侧面反映了程梓明的个性。 温和,大方,细致,冷静,机智,跑不死。 举例时,战友们喜欢用程梓明的变态来体现他的别具一格。比如,正常人会在AB方案中,两权相害取其轻。他偏不,他非要自己想个C方案,保证谁都想不到。 61. 例内例外 “谁跟他一组谁倒霉。”张哲瘪着嘴,方案C往往需要更多的体能和强大的承受力,每回跟明哥一组,都跟死了一回似的。 “但是能赢啊。”李东石不动声色地加了一句,换来张哲的龇牙咧嘴。 “之前怎么说的来着,比国关五系还变态的国防生。”老康耳上架着一根烟,手总是不自然地去摸了又摸。 “他啊,就是个鬼才。”波哥直接下了结论。 听着大伙东一言西一语地胡侃,程梓明但笑不语。倒是周一诺越听越兴奋,睁着一双大眼,不停地问,然后呢,然后呢。 本以为姑娘家对这些不会感兴趣,大家只是借机爆料,没想一诺嫂子兴致高昂得很,大家只好使出浑身解数,将程营长平日的好事囧事一一道来。比如某人每次收包裹时那个得意的模样让人无比想揍,不过因为张哲藏了一封信想讹他一顿饭,愣是被他追了三层楼捶了个半死。 大伙没喝酒,聊起天来格外high,直到饭局结束,还意犹未尽。临走时,张哲不知从哪变出两大袋零食和水果,塞到程梓明手里。 “谢了。”程梓明欣然收下。 “给嫂子的,谁要你谢。”张哲直朝他翻白眼,却对周一诺笑脸相迎,他头也不回,继续跟营长添了一句,“还有你下午说的洗碗布,油盐酱醋,都在里面了。” “谢谢小哲哲,太客气啦。”挽着程梓明的手臂,周一诺点头致谢。 对新称呼有些不太适应,张哲嘿嘿赔笑,送他们出了饭店。 初秋的月亮露着浅浅的一条银色的弧边,夜幕上挂着成串的星星,美不胜收。程梓明将车开得很慢,周一诺看着车窗外的星幕,感受着迎面吹来的习习凉风,享受着难得的宁静。很久没看过这么低这么亮的星星了,下乡时,由于人生地不熟,太阳下山后便只能待在旅馆,很少出门。现在倒好,身边跟了个保镖,想去哪就去哪。 原本打算散步回家属区,也算是个情调。但是保镖说,我去你那陪你坐一会儿,还得回营部。 周一诺点点头,眯眼笑着说好。 这下轮到程梓明有些惊讶,“我还以为你会不开心。” “为什么?”周一诺转过身坐好,柳眉高高挑起,看向程梓明,“因为从原则上讲,少校大人您不能留宿在外非法同居吗?” 黑了黑脸,程梓明一脸无奈的笑,“看来,规矩什么的,你还挺熟。” “那当然,自从你上次说了一大堆这不行那不行,我还特地搜了条例来看,”周一诺笑得十分无所谓,“再说了,其实我也一直习惯一个人睡觉,这次能有机会来见你,就挺好的。人啊,要知足。” 程梓明再次偏过头看她,想要确定她这番话背后的真实想法。周一诺歪了头,朝他挤了挤鼻子,“放心啦,没骗你,我说的是真的。” 下了车,程梓明照例拉起她的手,十指交握着一起上楼。 “你看,就比如说这样,大庭广众之下,影响还是不太好的,”周一诺轻轻勾了勾程梓明的无名指,他不但没松开,反而把手捏得更紧了些,甚至用食指摩挲着她中指上的戒指。 “这会儿了,谁来看。”程梓明像个孩子般赌气。 周一诺静静地笑着,“别因为我做那么多例外的事儿,我们半年没见不假,但是毕竟没结婚,一起过夜肯定会被人说闲话,我可不希望因为这个影响你的前途。不是说你们部队对作风问题管得很严的吗?” 程梓明低声笑着,一进门,他就将自说自话的姑娘拥进了怀中,往她耳边吹气,“那你准备好跟我结婚了吗?” 没想到话题又转回到结婚上来,周一诺两眼望天,自作孽不可活,怎么就又被他给绕进去了。 这个话题确实需要好好讨论一下,半年多的时间不算短,该了解的东西也了解得差不多了,这个人确实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而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见家长。 “你什么时候能有假?”没有假期,什么都白搭,总不可能老亲爷和老亲娘都没见,就把人的女儿给娶走。 “我们的假很难休全,一般批不了多久。今年春节,是我三年来第一次休假,”抱着怀中温软如玉的姑娘,程梓明的眼里闪着光,仿佛浩瀚星海,他舔舔唇,“但是我答应你,我一定会想办法。” “嗯,好。我们先去见爷爷,再去我家,”有了爱人的拥抱,周一诺对未来似乎格外有信心,“嗯,我们是不是还应该去见见你父亲?” 提起父亲,一丝怅然爬上了程梓明的心头,“我想带你去见见我妈,我爸那边,估计没空特地跑一趟。我会提前告诉他,如果他有空,回家来也是一样。” “嗯,都听你的。”脸贴在程梓明身前,周一诺的手指又开始拨弄他身上的小物件。 “又调皮了。”程梓明嗓音低沉。 “啊?什么?”将双手扣在他腰后,周一诺装作没听清楚,抬起头,睁大双眼,无辜地看着他。 右手滑至她的耳后,拇指和食指轻轻夹住那小巧白嫩的耳垂,缓缓揉捏。程梓明眼角流光,笑意四溢,暗哑的嗓音里带了挑逗,“倒是没发现,你喜欢玩耳朵?” 瞬间羞红了脸,周一诺埋下头,不敢看他,任由他继续揉捏着耳垂。 看她半天不抬头,还以为她一直在害羞,程梓明弯了腰,伸手去够她的下巴,没想抬起脸时,这丫头居然皱着眉,面上带了委屈。 捧住她的脸,程梓明探究的眼神不错分毫。一诺不是这么经不住玩笑的姑娘,更何况,他并没责怪的意思,反而真心觉得她这样的举动,让他很快乐。 “怎么了?我是不是说错话了?”看她突然沉默,程梓明有些担心。 她只是摇头,扎进他怀里,靠着他的心脏,闭上了眼睛。 “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说出来,别憋着。”程梓明拍着她的背,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你会不会嫌弃我,不是处女。”无声了半响,周一诺嘤嘤地哼出一句。 程梓明失笑出声,拍背的节奏明显轻快了些,“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周一诺自己也笑了,说话声里仍带着委屈和不甘,“你还记得吗?大年初三的中午,就是我们都在相亲的那天,跟我相亲的男生,就是因为我不是处女,嫌弃我。” 程梓明的手掌仍在她背后缓缓抚摸,想要安抚她的小情绪。他的脸颊紧紧地靠着姑娘的发,眼神平静无波地直视着前方。 “我跟他不一样,但是,说来我还得谢谢他,如果你们俩处的好,可能就没我什么事了,”低下头,用额头抵着她的,程梓明想要再确认一遍她的情绪,“谁没点过去呢,我喜欢的,是现在的你。” “来的时候我就担心,怕你在意,我还想,如果你介意的话,大不了就散,打包行李走人,”轻叹一口气,周一诺依恋着怀抱的温暖。说实话,她真的抱了这样的念头,只是没想到,会得到如此珍惜的对待。他比她更疼惜她的身体,温柔地包裹着她,不让她受一丝委屈,“跟你在一起这么久,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却还是有些患得患失,还自己假设出一个最差情况。虽然这么想很幼稚,但我还是会想,如果,我这辈子第一个碰见的是你,该有多好。” 真没把这种事情放在心上,他甚至更关注于她身上手术的疤痕,而不是那层膜。 “你是学医的,应该很了解人的身体,根本没必要担心这种事,那不过一种生理结构罢了。在我心里,你从来都不是一个随便的人,这就够了。我只希望,在以后的日子里,你心里一直有我,比什么都好,”低下头,程梓明吻上了她的耳垂,慢慢地舔噬着,大掌撩起了她的衬衫下摆,在她耳边浅声低吟,声音里带了笑意,“相比较什么都不懂的,其实吧,我还是喜欢能自己主动点的。” 颤栗着的周一诺微微喘着气,她寻到了程梓明的唇,堵住了他的嘴,让他不要再说出这种羞人的话。 顺势坐在沙发上,程梓明抬眼看向心爱的姑娘,她一脸恬静,唇边仍有笑意,乌黑的发自然垂下,滑落在他的面颊与耳边,带来微痒的触感。隔着衬衫,总不能灵活抚摸她胸前的浑圆,有了中午的经验,胸衣的存在已经算不上烦恼。胸衣解开的瞬间,他又找回了熟悉的感觉。 胸前已经种上好几颗小草莓,他没再用力吮吸她光滑白嫩的肌肤,只是轻轻吮咬着****,并用双手轻轻揉搓着。 动情的周一诺用她灵巧的舌在二人口中游走,不断划过他的上颚与下唇,甚至与他的舌嬉笑打闹。她将双手覆在了他的胸肌上,轻轻按压金属扣,顺着衣领解开了他的衬衣。她竖着耳朵,听着他的喘息声,那身下的巨物早已开始发烫。他睁开眼,满眼的****,唇角流出丝丝笑意,顺利地找到目的地,一个挺进。 深蓝色的长裙覆盖住了室内的春光,只余细碎的呻吟,飘荡在灯光下。 62. 风景如画 第二天是星期天,休息日,大伙按规定名额轮流外出,没有训练,可以自由放松。 提着早点,程梓明一路小跑去了周一诺住的公寓。他在门前站稳,发丛中隐隐有汗。 家属区的老房子不似酒店有猫眼,听到敲门声,周一诺躲在门后,打着哈欠小声地问,“谁啊?” “一诺,是我。”捧着早饭,程梓明巴望着门后的人。 缓缓将门拉开,顺着链锁的缝隙往外瞧,程梓明的笑意随着背后的日光透进来。解开锁,只穿着吊带睡裙的周一诺跻拉着拖鞋往里屋跑。 “哎,干嘛跑?小心摔跤!”进了门,程梓明把吃食放在桌上。 走到卧室门口,发现小人儿又窝进了被窝,程梓明笑着摇摇头,靠着床头坐下,将小脸从乌黑的长发中剥了出来。姑娘眯缝着眼,打了个哈欠,眼角挤出一丝泪,模样格外惹人怜。 程梓明俯下身,想凑过去吻她。 谁知她一手抵住了他的脑袋,另一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全然没了刚才那副睡美人般恬静的模样。 “我还没刷牙!!”看着猛然靠近的大脸,周一诺无比窘迫,她团起身子,双腿蹬在了程梓明的小臂上,借力反向往后滑出二三十公分。 “哟,没看出来,原来你还是个武林高手,”程梓明笑眯眯地坐直了身子,“没刷牙就没刷牙,过来,亲一下。” 散乱着头发,周一诺跪爬至程梓明身前,嘟起嘴,贴住他的唇瓣,迅速地按了下去。完成了他亲一个的要求,她立马溜到床边,又跻拉着拖鞋,进了卫生间洗漱。 洗漱完毕时,整个卧室变得无比整洁。窗帘拉开了,被子叠好了,床单铺平了。周一诺从程梓明手中接过原本放在床头的水杯。 杯中已经倒满了温水,她猛灌了两大口。 这么好的男人,怎么会一直没人要呢?这简直完全十分特别不科学。 吃过早饭,程梓明带周一诺进营区转转,昨天见了领导,又跟大伙聚餐,都没来得及好好逛。 说是逛,这里并没有琳琅满目的商品可供选择,却有很多原汁原味的自然风光以供欣赏。周一诺换了裤装,头发扎成马尾,干练而有活力。程梓明一身作训服,为了配合她的步伐,特意放慢了脚步。阳光从头顶倾泻而下,幸而路边植被茂盛,阻挡了大部分剧烈的日光。路边出现一颗小石块,周一诺玩心大起,开始一脚一脚踢行往前,走了三四步,她担心地回头,问身后的程梓明,“会不会有纠察?” 双手背在身后,他笑着摇了摇头,跟着周一诺的脚步继续往前走。 操场上有几拨人在打篮球,为了避免被当成猴子,周一诺远远地停下了脚步,转了方向,来到单双杠的沙地上。 看到周一诺的双手搭上了双杠,程梓明才意识到她想上杠。他走近了,靠在她身后,双手扶住她的腰。 谁知怀中的姑娘扭了扭身子,嘟囔道,“你让我自己试试。” 程梓明笑着站开一步,准备随时保证她的安全。 周一诺抓住长杠,想要努力撑起却不得,反而变成了挂起的姿势。 胳膊还算有力,保持蹲姿还能悬空一会儿,程梓明站在一旁,凝视着她。 松了手,顺利着地,周一诺搓了搓手掌,脸皱成包子。 “哎,我是不是应该半蹲着,然后借用反向的力往前荡?”看似自言自语,她却回了头,想要寻找程梓明的建议。 环着双臂,程梓明点了点头。 周一挪用双手正面握杠,双腿微蹲,身体下倾,小腿奋力向上跳起,手臂撑起,双脚向前甩。 这方法确实还行,试了两次,人上了杠,却变成了难看的生产般的姿势。 “程梓明,你倒是帮我一把啊!”周一诺咆哮着,小脸皱成一团。 托住这调皮的丫头,程梓明帮她把姿势调整好。 她拍了拍手,朝他甜甜的笑,“你打算一直这么仰视我吗?” 听了她的话,程梓明也上了杠,两人并排坐着,看前方的小山包,和一丛又一丛的绿树。 往心爱的姑娘那边靠了靠,程梓明的左手,覆上了她的右手。 没人发现,身后不远处,有人正摆弄着单反相机。 晨光,绿树,微风,恋人的背影,多美的风景啊。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也不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而可能是你在家属区的墙这边,而我,在另一边。 不过矮矮一道墙而已,对于军人而言,极为轻松便可徒手越过。可大多数时候,他们并没时间跨过这道墙。即使随军,也会在相当长的时间里看不见自己的丈夫。说起随军的嫂子们,程梓明言语中全是夸赞。 晚上,二人受邀到朱团副家做客。嫂子张瑞轩是个利落爽快的山西女人,做得一手好面条,一见面便对周一诺连连称赞,十分热情。 先把程梓明从里到外夸了一番,张嫂子灵巧自如地将话题转移到“如何将老公收拾服帖”上来。对于这个话题,女人具有天生的统一战线,张瑞轩并没藏私,将一切方法娓娓道来。 “工资一定要管好,男人只有手上没钱,才不会出去花天酒地。”张瑞轩言之凿凿,目光如炬。 程梓明在一边默默点头,在他看来,有人帮他管钱,明显存得更多。 朱碧波对此嗤之以鼻。作为常年手头只有几百块现金零花的他,就算有钱,也没时间出去花天酒地。何况儿子马上要上小学,媳妇天天念叨,还得再报两个培训班,生活处处要花钱。花天酒地?拖家带口的军官压根儿就不具备这个功能。 “该有规矩的时候,必须立规矩。好在他们平时都忙,也没机会去搭理野花野草,明仔这个人,你还是可以放心的,再不济,我帮你盯着。”拍拍胸脯,张嫂子一脸自信。 视线和程梓明对接,周一诺低头笑了笑。看到姑娘一脸笑意,程少校立马明白,她这是觉得嫂子的话说得太严重。在她印象中,军人都是爱家顾家的,她没见过那些由于空虚寂寞朝三暮四的人,便觉得嫂子有些危言耸听。其实嫂子说的没错,军队和普通社会没什么区别,哪里都有好人,哪里都有人渣。 不过,我一定会对你好的。虽然一直听嫂子说着话,程梓明却始终紧紧盯着周一诺的眼。被他盯得不好意思,周一诺偶尔会将视线转移,看看嫂子,或是她家六岁的小朋友朱辰。 “最要紧的,还是赶紧结婚,生个孩子。”呼啦啦说了一大堆,嫂子终于祭出了杀手锏,“有了孩子,就有了纽带,男人嘛,就算为了孩子,总归也放不下这个家。” 一般姑娘,若是说到孩子这种话题,多半会微低下头,羞红了脸,一声不吭。 周一诺却大方地点点头,直接将话头转向朱碧波,“波哥什么时候给批假?” 被噎得够呛,朱碧波顺了半天气,才抬眼看向程梓明。这小子又一副平时惯有的神情,不说话,就两眼直勾勾看着你。 只是,今天那眼神好像在说,我媳妇儿问你话呢,快回答! “看工作安排吧,尽量赶早,尽量,嘿嘿。”老婆在一旁用眼神催促着,朱碧波的目光在程梓明和周一诺身上游走,呵呵陪笑。 没有程梓明陪同,周一诺哪儿也不想去。附近全是乡村小道,出门还得靠导航。好不容易休息几天,就当给自己放个大假。不用上班的日子果然很爽,睡觉睡到自然醒,宅在屋里看剧,不用操心不良反应,不用劳累下乡踩泥。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每天在朦朦胧胧中被军号吵醒,好在周一诺能睡,顶着清晨微亮的天光,翻个身继续梦周公。 睡得差不多,起床买菜,迷迷糊糊垫点吃的,精心准备一顿饭,等着某人飞一般赶来,呵呵傻笑着,把饭桶技能释放到极致。 一来一往,即使开车也将原本充足的午睡时间打了折扣。偏巧某人乐此不疲,匆匆洗了碗,拉着周一诺就要上床睡午觉,而他又怎么可能老老实实睡觉。 不一会功夫,睡裙的肩带就滑到了小臂处,胸前覆上一只大手,又揉又搓好不快活,周一诺背对着他哼哼,你不是说睡觉吗? 不一会,大掌又从腰间滑到了臀上,揉捏之中还不忘轻揪两下,周一诺轻叹一口气,今天练体能了么?怎么还这么有精神?! 过一会,两人亲密地融为了一体,周一诺喉间发出细碎的呻吟,你这坏蛋,是想精尽人亡吗?! 温存过后,靠在程梓明怀里,周一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怎么了?”沐浴过后的程少校,身上带有和周一诺相同的香气。 “网友诚不欺我,”晃一晃手指,眉眼里都是妩媚,周一诺轻声调笑,“有人问,找个当兵的做男朋友是怎么样的体验?” 抬头看向程梓明,见他一脸懵懂,周一诺啧啧点了点头,“旱的时候旱死,涝的时候涝死。现在简直就是98年,洪水泛滥。” 欺身压上她,吻得她半天喘不过气来,程梓明才肯放手。 63. 全家动员 日子便是这样,你希望它过得快时,会因为过分关注时间而觉得漫长。越是希望它慢点结束,反而它会迅猛如白驹过隙,让人不知所措。 七天,在反复不停的等待与被等待中,假期不知不觉接近了尾声。 送周一诺去车站的当天,程梓明赶来和她一起吃了午饭。不知是不是离别的原因,他只匆匆地吃了两碗。 “多吃点,不然下午会饿。”周一诺有些担忧,她可见识过这家伙的无敌饭量。 “下午你就走了。”放下碗筷,程梓明跟在周一诺身后,寸步不离。 早上已经把行李打包完,周一诺巡视整间屋子,看有没有遗漏。 “哎,你不洗碗吗?”看到桌面的碗盏,她停下了脚步。 “等送你回来再收拾吧,”待她查完所有细节,程梓明贴近身抱住她,下巴搁在她肩上,“你就要走了。” 话里居然带了撒娇的语气。 周一诺无声地笑了,她回过身,抚上了那张粗糙的脸。他的眼中有太多不舍,夹杂了些许自责,直勾勾的,看得她内心无比怜惜。 说什么呢,若是提起相见不易,两人心里都不好受。若是提起下次再见,天知道下次见面会是什么时候。 抬起头,隐去眼底的泪光,周一诺冲他狡黠一笑,嗯,还睡午觉吗? 为了和程梓明多呆一会儿,周一诺买了下午五点多的车票。于是,整个午休时间,两个人腻歪在了床上。浑身无力的周一诺趴在程梓明怀里,嘻嘻地笑,“一上车就睡觉,睡醒就到站了。” “睡神。”程梓明贴着她的额头,低声笑着。 “谁都跟你似的,精力旺盛。哎,来,让我摸一下,你别是甲亢吧。”说完,周一诺便像模像样地摸起了程梓明的脖子。 半眯着眼,程梓明随她妄为。没想她只是佯装挠了挠脖子,便哼哼唧唧地凑近了,在他的锁骨下方吮出一个淤印。 “盖个章,以显示所有权和使用权。”点点头,周一诺欣赏着自己的杰作,还不忘拿手拍了拍他的胸脯。 程梓明不说话,只是浅浅地笑。 环住他的腰,顺势在他的健臀上捏了几把,周一诺满面陶醉,哎,多么美好的肉体啊。 程梓明呵呵笑出声来,看着眼前色眯眯的女人。她的脸上随即露出志得意满的表情,真好,都是我的。 一手支着脑袋,程梓明笑着重复她的话,嗯,都是你的。 检票前,两人照常告别,没像前两次那样泪眼婆娑,反而,由于说起关于今后的安排,两人脸上都带着笑,离别愁绪淡了不少。 “爷爷会不会不喜欢我?”拉着程梓明的衣摆,周一诺巴巴地将他望着。 “不会,”轻轻揪了揪她的脸颊,程梓明勾起唇角,“他肯定会喜欢你。” “真的吗?你别总是安慰我。”知道爷爷对程梓明而言有多重要,她十分希望能得到老人的肯定。 “真的。都说我跟爷爷性子像,我喜欢你,他也会喜欢你,”拉起周一诺的手,轻轻按下一个吻,程梓明满目柔光,“不用担心,到时候跟着我就好。再说了,还早呢。” 现在担心这个,确实还早。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需要付出更多的精力在工作上。 还没走回停车场,程梓明便收到了周一诺的消息。 “你守卫祖国,我守护你。” 程梓明的脚步生生停了下来,被姑娘这句话感动得无以复加,他叹了口气,眉眼全是柔光。 没过半分钟,她又发来一条。 “从网上看的,怎么样,酸不酸?啊哈哈哈。” 程少校抬头看天,说好的感动呢? 在小区遛了一大圈,顾淑敏牵着短腿柯基犬小乖进了门。将小乖放回它的小窝,顾淑敏洗净了手。发现伟国的茶杯还在厨房的餐台上,她倒出杯里的陈茶,取了新的茶叶,泡好茶,双手端去他的书房。 听见脚步声,程伟国从案前抬起头来。 “歇会吧,差不多一个小时了,眼睛也受不了啊。”吃完饭他就进了书房,说是要先看看明天开会的材料。 “嗯,”取下老花镜,程伟国接过了妻子手中的水杯。想起些什么,他从桌上拿出一个蓝色的文件夹,递给她,“你看看这个。” 顾淑敏从不插手他的工作。为了避免找不到材料,连书房都是他本人整理。难得资料会给她看,顾淑敏有些诧异。 “什么东西啊,”她眯起眼,看到第一页类似简历的东西,还附着照片。字太小,看起来费力,顾淑敏推推老公,“我的眼镜呢?” 戴上老花镜,她仔细地看起来,确实像是档案或简历之类的东西。 “你要招助理?”她边看边问。按理来说,伟国就算招助理,也应该从公务员系统考试招。这材料越看越不对,这姑娘,怎么是学医出身? 伸了个懒腰,面上浮现出笑容,程伟国冲着文件夹点了点下巴,“梓明的女朋友。” “啊?是吗?”顾淑敏面上浮现出由衷的笑容,她惊喜地看向老公,“梓明谈朋友了?什么时候的事儿啊?” 背抵在靠椅上,程伟国抿了一口茶,哼笑一声,“大哥跟我说的,人姑娘都去部队看他了,估计起码好了小半年。” 眼睛没有离开周一诺的档案,顾淑敏含笑翻阅着,“那不挺好,爸爸还在工作,妈妈退休在家,家庭环境中等。姑娘本人也不错,有学历,有正式工作。笑起来还挺可爱。” “好什么好,”将眼镜搁在书桌上,程伟国揉了揉眉心,“这么大的事,臭小子,也不说一声。” 取下眼镜,顾淑敏拍拍他的肩,“得了吧你,装什么装,明明很开心,非要搞得那么严肃,就不能笑一笑吗?” “哎,要不是大哥问起,我都不晓得,”拉起妻子的手,程伟国满是感触,“这个伢啊。” “估计梓明不愿意说,他那个性子,什么都喜欢憋在心里,”顾淑敏提醒他,“他要是不说,你也别开口问,如果让他知道你调查那姑娘,他肯定生你的气。” 程伟国点点头,轻叹一口气。 同样收到消息的,还有程依玫。与二哥不同,她的反应明显更强烈。一面感叹自己的满腔心血付诸东流,一面又为侄子终于有了女朋友高兴,真真悲喜交加,好不丰富。 “我就说他么样看不上梁思颖,搞了半天是自己找了一个!”那小子隔得远,骂不着,先逮着自家亲儿子出出气,说着说着,她白了陆宇一眼,“你还非说是梁思颖要他转业!” “为么斯又扯到我头上来了,”陆宇端着碗,瘪着嘴,瞪大了眼,“关我么斯事。” “为么斯帮他找理由骗我!”程依玫瞪着儿子。 “我几门咱骗了你的咧,是你自己说那姑娘几好几好,那是你觉得。拐子说了,第一次见面,不晓得说什么好,他朝那女的笑一笑,结果咧,那个女的板倒脸看他,像哪个欠她钱一样。那样的女的,哪个受得了啊!再说了,张嘴就说她不愿意随军,也不愿意两地分居,你说,就这样的,还有什么好谈的?!” “还说你跟他不是一个鼻孔出气?尽帮着他说话!”被陆宇一阵呛白,听了细节的程依玫不知如何作答,只好转移重点。 “才冇咧。”扒了两口饭,陆宇的腮帮子鼓鼓囊囊。 “这姑娘伢是同济医学院毕业的,你敢说跟你冇得关系!”作为大院长大的女人,程依玫对细节的观察力可谓经历了先天熏陶、后天培养,比一般同龄阿姨强出许多。梁思颖的事终究已经翻篇,还是应该把重点转移到现在这个姑娘身上来。 左瞄瞄,右瞄瞄,看到外公捏着筷子慢悠悠地夹菜,唇角淡淡地勾着笑。仿佛找到了靠山一般,陆宇挺直了脊背,仰起头,大方地承认,“是跟我有关系,么样咧,我介绍他们俩认识的。” 程依玫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放下碗,将儿子盯住,“那也就是说,你老早就晓得他谈朋友了?为么斯不跟我讲!” “我只负责介绍,后来他们俩自己相互了解,我哪晓得进展顺不顺利。”梗着脖子,陆宇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看到对桌的外公朝他眨了眨眼,他心虚地埋下头喝汤。 “那既然是你的同学,这姑娘伢到底么样撒?梓明那个木头,现在的姑娘伢都精得像鬼,他要是玩不转,么昂办咧?”程依玫看向陆宇,微微皱着眉。 正在思考如何夸奖糯米才能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为她今后入主程家二少奶奶的位置铺好垫脚石,陆宇仔细研究着措辞。此时,一直没吭声的外公,哼了两嗓,开口了。 “梓明向来不喜欢说话,你不要觉得他话不多,就是木头。哪个在部队待了十年的人还是根木头?再说了,就算是木头,遇到喜欢的姑娘伢,就不能铁树开个花出来?”瞥了眼小女儿的鬼脸,程万平又看了看机灵古怪的外孙。 陆宇在一旁笑得像朵花,拼命点头,对老爷子的看法无比赞同。 “过年的时候,两个人就联系上了。跟我下个棋,动不动看着手机苕笑,还要装,生怕被我发现。多少年了,也冇见他这么傻里傻气。以前又不是冇在假期被提前召回过,就今年,脸垮得哟,要几难看有几难看。也就你们,平时不好好观察,出了事情就紧张。要我说,有么斯好紧张的,他都那么大个人了。”看着女儿和外孙,程万平的心态十分平和。 “就是就是,糯米人超级好,比你介绍的那个么斯颖,强不晓得几多倍。”得到外公的支持,陆宇炫耀般看向母亲。 “强不强的,有么斯用?关键是要对梓明好才行!”压下自己的委屈,程依玫关注着事情的重点。 “么样不好了,上回我帮拐子给她送花,她抱着一大捧玫瑰,嫌我买多了,说拐子赚钱不容易,辛辛苦苦的血汗钱,不能乱花。就冲这一点,我觉得她够资格当我嫂子!”想起糯米为表哥付出的一切,陆宇觉得十分有必要当着家长的面,对她提出表扬。 “哎,刚才你不是还说,你只管介绍,任他们俩自我发展吗?么样现在又变成,你帮梓明给姑娘伢送花了咧?”听儿子这么一说,她略微放下心来,但程依玫敏锐地发现了事情的矛盾之处,她呲笑一声,“胆子蛮肥,敢骗人!” 屋内传来陆宇的告饶声,以及程老爷子的闷笑声。 64. 睡前谈话 “一诺,我后天的火车回来,休半个月。”电话那头的程梓明汗流浃背,微微喘着气,笑意带动整个胸腔产生共鸣,双眼忽闪忽闪。 “真的吗?”一瞬间,仿佛全世界都亮了,周一诺险些要蹦起来。 虽然每年规定有一个多月的假期,但忙碌的程梓明极少能休完全假。半个月,这假期可真不算短,对于长久没见的两人,这简直比中了一百万还让人兴奋。她喜不自抑地问了车次和到达时间,激动得难以言喻。 “嗯,这次有时间。说好的,我要陪你走一趟大桥。”快乐直往外溢,向来笑容很淡的程梓明,乐得露出了白牙。 “嗯,还要一起挤地铁,一起看电影、唱KTV,对了,我们还可以回华工逛一逛,还可以带你去上回说的那家店吃烧烤。”周一诺笑没了眼,一连串说出许多一直以来想做而没做的事。 “嗯,好,都去,”程梓明信誓旦旦,眼角流光,“一诺,等我回来。” “好耶!”周一诺微眯着眼,唇角自然上翘,满面幸福。 终于能像正常人那样谈恋爱了。可以和心爱的人牵着手一路走,体验二人世界的甜蜜,可以名正言顺的见家长,向着以后的生活迈进。 怎么回事儿,怎么后背突然凉的慌,她打了个喷嚏,抖了三抖。 睁开眼,原来被子都窝在了身前,只留后背暴露在寒夜里。 紧了紧被子,周一诺揉了揉眼睛。室内是沉寂的黑暗,手机安静地躺在床头柜上,没发出任何声响。 原来是梦。 还是睡觉吧。 北风吹起时,这个城市进入了一秒变冬天模式。整个十二月,气温直线下降。在这个没有暖气的时节,相比室内的阴冷,室外的艳阳显得格外珍贵。 捧了茶杯,站在办公室的窗边,周一诺发出喟叹,这么好的太阳,就应该出去玩啊。 李娜一边飞快递打字,一边对周一诺的说法作出评价。出差出上瘾了吧,你就是闲不下来。 伸了个懒腰,周一诺把水杯放回办公桌,是啊,好久没出去了,胳膊腿都待傻了。 李娜笑吟吟地纠正她,你那是拍板子拍得肩周疼。 自从知道周一诺的男朋友是个驻地在外的军人,李娜不免有些替她不值。对于这个年纪的女人而言,爱情远没有面包来得重要。在她看来,能守在身边体贴关心的韩鹏,绝对比一年见不上两面的男人靠谱。军人又如何,褪了那身皮,不都是两只胳膊两条腿?这些怎么能够弥补一个女人在急需帮助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无助? 谈笑时,偶尔她也开开周一诺的玩笑,哎,你这好色的婆娘,该不会只是看上了兵哥哥的一身腱子肉吧? 说得很对,我跟你讲,这体脂含量不同,手感绝对不一样。周一诺挑逗地眨眨眼,一副你懂我在说什么的表情,抬手拂过面前的空气,像是抚摸着男人温热的身体。 啧啧啧,作为只摸过自家男人王虎的姑娘,李娜认为万事没有比较就没有发言权。她长叹一声,冲周一诺挤挤眼,果然,什么孤单啊,寂寞啊,压力啊,都没有肉体来得重要。正所谓,一炮泯恩仇嘛。 朝她翻了一个硕大的白眼,周一诺几乎咬着牙,在公司走道里讨论这种话题,真的好么? 挺好的,怎么啦。这男人啊,年轻的时候不觉得,一过三十五你就能看出来了,有没有钱、帅不帅都不重要,最重要的,还是身体好。大多数情况下,原始欲望比高层次需求重要得不止一两点。李娜不置可否地点点头,露出诡秘的笑容,重音咬得极准,祝你幸福哦。 轻哼一声,周一诺只是微笑,不说话。 接近年关,年底没有临床任务,周一诺基本都待在公司。从部队回来已经四个月,两人的感情进入了稳定期。程梓明依旧和她短时间联系,然后接着失联。他的面容没再像从前那样变得模糊,反而格外清晰。他皱着眉想事情的模样,抿着唇向战士们回礼的模样,甚至环着臂站在双杠旁的模样,都深深地印在了周一诺的脑海里。 分不清魔怔还是中毒,一人分饰两角的情况越来越多出现在她的生活中。 “程梓明,你说这双鞋好看不?”周一诺撩着发,看向镜子里脚上的新鞋。 “好看,特别好看。”她甜甜地笑,替他作了回答。眼前拂过的,是程梓明惯有的宠溺表情。 “切,就会说这一句,”轻哼一声,踏了两下鞋,周一诺抬头对服务员说,“就这双吧,开单子。” 辅卡在周一诺手上,但这种时候,程梓明必然会乐滋滋的拿了单子去收银台。 周一诺已经习惯了身边的人不在,但总有些人,并不能适应眼中看到的形单影只。 邓清隔三差五会在饭桌上提起这件事,言语背后带着些许讽刺和劝阻。不外乎女人的青春就这么几年,周一诺转眼也三十岁了,再这么傻等下去不是个事儿,何必为了一个无法兑现的结局,浪费自己的时间? 如果在从前,周一诺会耐心而仔细地跟她理论,分析事实情况,讲明自己的想法。而现在,看到母亲苦口婆心的样子,她开始不停嘿嘿傻笑,打太极一般把话题绕开,用厚重的棉花抵挡邓清的拳法,卸招拆招于无形。 晚间,窗外的风仍旧呼呼作响,邓清靠在床上,唉声叹气。 周茂林取下眼镜,问她遇上了什么烦心事。 “你说,如果我再让她出去相几回亲,说不定能遇上更合适的男伢呢?那她是不是就忘了那个当兵的?”拍了把被子,邓清自觉想到了一个完美的解决方法。 “啊?你是不是电视剧看多了?这种恶鸡婆的事,你也做?”心里大呼不妙,这可是会伤及两人感情的杀招,思及过去,周茂林镇定下来,谨慎地说了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啊。” 周老爹这么说,必然是有原因的。 上世纪八十年代,军人还是很吃香的,尤以浓眉大眼、国字脸的军人受追捧。年轻姑娘们,出嫁前以一头黑油油的大辫子为荣,结婚时,便以嫁了个五官端正的兵哥哥为荣。无奈从前周一诺的外婆偏不按普世价值下结论。在她看来,女儿绝不能嫁给一个当兵的。只因为这样的婚姻,对女人来说太艰难。难道要孩子见不着爸爸,妻子见不到丈夫? 因此,当年外婆在父母的感情剧中饰演了赤裸裸的大反派。 奇迹的是,当年这两个小年轻,愣是冲破了层层阻碍,组建了家庭。不得不说,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周爸爸的退伍。 “情况不一样撒,我们那个时候,大家条件都不好,找个心地好的,踏实肯干的就可以了。现在的社会,冇得钱,么样过日子?”呆呆地看向前方,电视里正播着无比喜庆的家庭肥皂剧,而邓清的面上却不见一丝喜色。 “么样就冇得钱了咧?现在军官待遇还可以,比我们那时候强多了。再说了,给糯米买东西,他不是也蛮大方的吗。”周爹低着眉,表情无比柔顺,可话里话外都帮着女儿。 “我也不是嫌贫爱富,你说哈子,女人跟男人结婚,图个么斯?要么图人,要么图钱。这丫头,眼见这人是图不倒了,不晓得钱还图不图得到。那边也是独生,还常年不在家,真要是结了婚,以后他父母年纪大了,出点么斯问题,不哈得她一个人扛倒啊?这不是纯粹自找罪受吗?真是,想倒这个我心里就不舒服,”邓清满脸愁苦,仿佛所有不幸马上就要降临,“你说,平时蛮懂事个丫头,么样在这个问题上就是这么倔呢?” 周老爹乐歪了嘴,“也许,这就是遗传?” “一边去!”邓清推搡了老公一把,怒目而视。 “你看看,你看看,难道你不倔吗?”周茂林呵呵直笑。 “她不听我的,听你的。不然的话,你再去找她谈哈子?终身大事,千万不能出问题,一步错,步步错,以后老了,后悔就来不及了。”抓住老公的手,邓清的言语明显有些着急。 “么斯是错?么斯又是对呢?你也说了,她都快三十的人了,她要么斯,难道自己不清楚?”摸着妻子已不再光滑的手,周茂林叹了口气,“她这么多年不肯谈,好不容易喜欢上一个,你要是给她拆散了,她晓得有几难过。你啊,凡事多往好处想。” “我是为了哪个?我还不是为了她,我怕她受苦啊!你不帮我就算了,还尽帮倒你姑娘说话。”越想越愁人,常言说得好,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老公也不靠谱,就知道帮着他前世的小情人。身为母亲,有什么比不被女儿理解更让人发愁的。 “啧,么这样说咧。那是我亲姑娘,我不心疼她心疼哪个咧?只要她觉得好,她开心,就够了撒。你啊,就是想不转。人生短短几十年,何必强求些冇得必要的东西呢?哎呀呀,莫说了,我明天还要上班,困了,睡觉睡觉。”说完,周茂林便关了电视,灭了床头灯。 “你……”无言以对,邓清默默地坐了一会,没有动弹。 “睡觉。”周爸爸的鼻腔里挤出一声哼哼,邓清才脱了衣服睡下。 65. 爱的指环 平淡的时光在日复一日的实验中度过,唯一发生改变的,像是只有台历上的数字。等了很久,也没能等到和程梓明恢复正常联系。但是那个曾经出现在梦里的电话,再次出现在了周一诺的梦境里。 日之所思夜之所梦。妈蛋,想睡个好觉怎么那么难。 和之前一样,圣诞节和元旦双节,礼物到了人没到。 大家都惯性地认为,当兵的人都是莽汉,不解风情,支支吾吾半天,却憋不出两句话。周一诺只能感叹,这么比较下来,程梓明算得上是一个很浪漫的人了。从前和王凌成在一块,也从没见他如此费尽心思准备各种节日礼物,当然,当年大家都是穷学生,都没什么钱,即使送礼,也不可能有多大手笔。 即使收礼物收到手软,仍旧见不到那个朝思暮想的人,心里不免有些失落。逛超市时,看到充气的不倒翁,周一诺心思一转,抱了一个最大号的充气猪放进购物车。 回到出租屋,把猪猪不倒翁放在床边的空地上,周一诺轻轻一拳砸到它面颊,不倒翁立马向侧面倒去,摇摇晃晃,又站起来。 打死你,哼,程梓明,程死猪,程猪头。周一诺反向又是一拳,却加了些力气。 你还敢站起来!不服气是不是?不服气?!每回说请假,半年都请不下来。每回叫我等,我在这乖乖地等着,让我好好打你两下还不行吗?不许动!越说越生气,周一诺将双拳全都用上,左一拳,右一掌,直打得玩具神经性摇摆。最后,她还模仿着电视里的结束动作,来了个不太标准的扫堂腿。哪里经得起如此大力的摧残,不倒翁直接横躺在了地上。 “K。。。O。。。啊哈哈哈,还当兵的呢,在我手底下,还不是个乖乖被打的战五渣。”周一诺笑着躺倒在床上,侧脸看着滑稽的猪头。 程梓明属猪,所以她偶尔会喊他猪头。每次这样称呼他,他都笑嘻嘻的,一点都不介意。 猪头,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我好想你。眨了眨眼,周一诺轻声对自己说。 等不来程梓明,周一诺却等来了陆宇的饭局。极为难得的,这次一同出席的还有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吕珊。 下车前,陆宇一再叮嘱,千万别主动提梓明哥的事儿,我估计拐子过年回不来。这两人又四个多月没见了,糯米心里肯定憋着火呢,小心她受刺激。 吕珊满是无所谓,干脆白了他一眼,你见过表弟媳妇张嘴闭嘴都是表哥的吗? 陆宇点点头,如果真是那样,估计自己头上也绿了。 幸亏高冷的吕珊不喜欢程梓明那一款。 看到周一诺进门,已经入座的陆宇连忙伸手打招呼。来人走近了,吕珊朝她礼貌地点头微笑。寒暄片刻,周一诺拗不过,点了两个菜,然后将菜单递给吕珊。 “最近怎么样?”陆宇笑眯眯地看着周一诺,“感觉好像没怎么出差啊。” “嗯,”周一诺点点头,“快过年了,今年年底没任务。这个时候,你公司不忙吗?” “忙啊,怎么不忙,”陆宇的两根浓眉拧出奇怪的线条,“再忙,也要抽空陪嫂子聊聊天啊。” 身边的吕珊朝他飞来一记白眼,看到周一诺习惯的神情,她不由自主地笑了笑。 “一把年纪了,能不能别那么苕,你看,珊珊都笑你了。”周一诺唇角含笑,先看看陆宇,再看看吕珊。 “早就习惯了。”吕珊一脸无谓,抬眼看向周一诺,抿唇一笑。 这是她第一次和这个传说中的女人面对面。和陆宇刚开始谈恋爱不久,吕珊便听说了这个叫周一诺的女人,她出现在陆宇的18岁,陪伴他走过了青葱的大学五年,虽不是同班,却比同班同学关系更为密切。在陆宇的言辞中,她时而狡黠,时而蠢萌,一个女孩子,明明有着比男生还好的酒量,却在学生会的官方饭桌上佯装温柔淑女,喝了两杯啤酒,趴在桌上就睡。 陆宇说,就那演技,和程梓明真是绝配,怎么早点没发现呢。 吕珊还是觉得陆宇不地道,虽然站在他的角度,给自己表哥寻觅女朋友没错,可这样一来,确实变相把周一诺给坑了。如果你真拿她当特别亲密的朋友,怎么忍心让她经历军嫂这般苦逼的人生。 陆宇呲牙咧嘴,又不是我举着枪逼他们在一起的,感情的事儿,他们俩愿意就行。 吕珊指着陆宇,下巴高高扬起,大眼忽闪,你呀,就是一坑蒙拐骗。 谈笑间两人依旧偶尔斗嘴,周一诺一直浅浅带着笑看着他们。这么些年,和陆宇的关系一直比较纯粹。自从和程梓明在一起之后,陆宇的角色发生了转变,每回再见他,都会不由自主地联想起那个远在天边的家伙,甚至期盼能从他口里得知什么不一样的消息。 偏偏陆宇再也不在她跟前打广告,甚至有些小心谨慎地,连表哥两个字都不太敢提。 绝对心里有鬼。 临别时,陆宇照旧把周一诺送回恒大华府。看着周一诺转身上楼的背影,他默默地松了口气。 何必呢,又想逗她开心,又不打算告诉她你的推测,自己背这么重的包袱。回徐东的路上,吕珊看着窗外的霓虹灯,慢慢地吐出一句。 “毕竟只是我的猜测,万一拐子想尽办法,跟领导装疯卖傻,过年能休到假回来呢。这种事情,还是让他们俩自己商量吧,”陆宇露出一丝苦笑,“你是不知道,全家商讨的一致结果,无论如何,一定要帮拐子稳住大后方。” “全家总动员?”吕珊笑着反问。 陆宇重重点头,挺直了腰板,“我可是重要代表。” 元旦过后,春节假期临近,寒意阵阵的街头出现越来越多的红色喜庆装饰,映着节日气氛越来越浓。各家商铺的橱窗里都展示着的精美物品,旁边还摆上了很多折扣信息卡,引得小情侣驻足观看,甜蜜地商量。 紧了紧身上的背包,周一诺慢悠悠地走着,现在她的日常生活已经成了上班、下班、打猪头,平凡而又单调。周末好不容易出门逛逛,便看到满大街的卿卿我我,羡慕别人的同时,自己不免有些难受。知道这种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心态不健康,她也只能主动转移注意力,把目光从年轻的情侣身上,转移到橱窗里的展示品上来。 和普通的首饰店不同,这家店没有用大体积的金像雕塑或价格不菲的玉石手镯列在橱柜里展示,反而用了体积较小的戒指。才走了两三步,周一诺便被眼前的一对戒指深深地吸引住。 这对戒指简单得几乎没有花纹,只在正中间形成一个对角扭,女款的扭上有对称的碎钻,男款则什么都没有,却让人觉得无比平静而温暖。 程梓明如果带这款戒指,会不会好看? 思及他的职业,貌似平时也戴不了戒指,这种不实用的东西,买了也是放成摆设。周一诺轻叹一口气,这么好看的戒指,可惜了。 低头离开,再抬头时,又是一脸阳光。走,去满记吃甜点,让高糖食物的幸福感来湮灭我的孤单吧。 周末的满记真热闹,大伙成群结队出来逛街,除了小情侣,还有几桌以家庭为单位,年轻的父母手中抱着婴孩,三代同堂其乐融融,小小的甜品店居然呈现出超市般的喧闹。 连空位都没有,只能选择打包带走。周一诺抽着额角付完款,拎了打包袋往回走。 路过那家首饰店,她鬼使神差地又去橱窗跟前看了看。 玻璃映射出周一诺渴求的眼神,买还是不买的念头,在她脑海中天人交战。如果现在买了,结婚怎么办?要不结婚的时候就别买了,有一对戒指就行,反正他也戴不了。再说了,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上面,没准下次见面的时候就可以谈婚论嫁了,这个正好拿来结婚用。 不对啊,结婚戒指为什么我来买? 想着想着,周一诺傻气地笑出声来,抬头看了看难得没有雾霾的蓝天,她推开了首饰店的大门。 铂金对戒,价格没什么问题,倒是服务员贴心的提问,将她问得呆住。 服务员问,先生的手寸是多少。 眨了眨眼睛,掩饰自己的尴尬。她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那双牵过的手温暖而干燥,可手指究竟多少号,这是个问题。但她很快想到了,大多事物的数量基本遵循正态分布。 报出了程梓明的身高体重,周一诺不好意思地问服务员,“一般这个体型的多大号?嗯,他平时力气活干得不少,也许比一般人大一号。” 大概很少见到单独前来挑选对戒的女性,服务员还热心地问了一句,您先生从事什么职业。 答曰,军人。 服务员了然地点点头,一再安慰有些担忧的周一诺,手寸可以免费改一次。 听了服务员肯定的回答,周一诺才坐定,等她开单子付款。 听说有刻字服务,周一诺在戒指内面分别刻了N?M和M?N,她仔细地看着订单页上的附注,默默地触动了笑点。 原来周一诺爱程梓明,简称是尼玛。 66. 孤单跨年 陆宇的料想没错,程梓明过年果真回不来。 纵然已经预先做了不少心理建设,听到程梓明在电话里说出这令人难以相信的事实时,周一诺在电话这头沉默了好一会儿。 听着周一诺沉默,程梓明连大气都不敢出,心里却想着,对不起,真的对不起。骂我一顿吧,闹一闹,或许你能好受点。 “可是,你在梦里不是这样说的,”周一诺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颤抖,一字一句地砸在程梓明心上,“你说你要回来,带我去玩,吃好吃的。” “我……对不起,一诺,都是我不好。”能说什么呢,说什么都是无力。她说起截然相反的梦境,程梓明的心上像是被什么东西压住了,直让他喘不过气来。她对他那么好,他却让她一次又一次只能在梦境中体验相遇,感受正常人的恋爱,然后让她在期盼中又一次失望。对面已经熄灯的营房门口,只剩路灯孤零零地亮着,就像今天的夜,孤单而寒冷。 接下来又是半分钟的沉默,连对面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吸了吸鼻子,周一诺努力把眼眶里的湿润憋了回去,“波哥不给你批假?真是,白给他那么多好吃的。嘻嘻哈哈说得好听,关键时候不顶用。” “不是他的原因,”解开风纪扣,拿过桌上的凉开水一口气喝完,程梓明挤出一丝苦笑,“战区重组,事情太多,真的走不开。” “哦,那你自己要注意身体,别生病,别受伤,”声音闷闷的,周一诺有些委屈,“真是的,以后不给波哥派吃的了,坏人。” 凉水入喉,却极为苦涩,听着心爱的姑娘如此说辞,明白她是在尽力开解情绪,程梓明的心里五味杂陈。每次让她等,她都甜甜地笑着说好。一等就是几个月,却等不到想要的结果,论谁心里都不好受。 下午波哥还说,好好跟弟妹讲,显示你稳定后方能力的时候到了,可千万要经得住考验。 不是这样的,他从来没想把稳定一诺的情绪当作一件任务来完成。虽然他没有丰富的感情经历,也知道两个人相处,除了最基本的信任和理解,还要有无尽的包容。由于自身职业的特殊性,在包容这方面,他们俩从一开始就是不对等的,他怎么能对一个一而再再而三做出让步和坚持等待的姑娘说,这就是做我的女人必须经历和承受的,你只能忍耐。 他不想那样。他只想把她抱在怀里,闻她沐浴过后发丝的清香,拉住她的手,与她十指紧握,走在霓虹斑斓的街头,看她如花的笑靥。 可是去******,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他只能眼睁睁地听着电话那边传来细微的抽泣声,他甚至能感觉到她在擦眼泪。 从前还笑话张哲,假批不下来就百爪挠心的,一刻也坐不安稳。如今发生在自己身上,才明白什么是煎熬。 “一诺,对不起,是我不好,没办法回去陪你,你别哭。”心疼得不得了,恨不得狠狠给自己一拳,程梓明的声音越来越低沉。 “谁哭了!我没哭!”擦干脸上的泪痕,周一诺梗着脖子,“我又不是年轻不经事的小姑娘,屁大点事就受不了,哭什么哭!” “好好,你没哭,那听话,笑一笑,别不开心了,”程梓明轻声哄着,“过年期间,我尽量给你打电话。” “这还差不多,那你年后要是不忙,能休假吗?”接受了既定事实,周一诺开始对后面的生活充满期待。 “我尽力。”挠了挠寸头,程梓明皱眉。 “要不你把波哥的电话给我,我天天骚扰他,一直到他批你假为止。”眯缝着眼,拍了把桌子,周一诺一脸凶恶。 事实上,大多数情况下,程梓明的假期并不由朱碧波一个人说了算,还需要上级领导批示。好在朱碧波在诸多抱怨声中一路走到今天,并不在乎多背这一项罪名。一诺要这么想,就随她好了。好在她也只是开玩笑说说而已,并不会较真。 春节假期如期而至,同期到达的,还有来自各家亲戚的追问。邓清原本不乐意承认女儿已经有了男朋友,没料到这丫头嘴快,转眼间家里所有人都知道她谈了个男朋友,还是个军官。 看着刘洋和罗建凯出双入对,邓清更是恨得咬紧了下唇。这丫头,要是好好地找个地方青年,哪里还会这样形单影只,连个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的机会都没有。 “军官啊?挺好,哪个军种?”姨父刘长海转业许多年,仍对部队有着深厚情谊。 “陆军,”周一诺憨憨地笑,“成天在破山沟沟里头。” 刘长海谈兴正浓,拉着周一诺细细问着,周茂林不时在一旁帮腔,三人一派和谐。听说姐姐找了男朋友,刘洋兴奋地撇下罗建凯,坐在旁边听他们聊天,不时往姐姐手里塞吃的。邓清黑着脸,转身去厨房帮妹妹弄菜,眼不见心不烦。 “么样又不开心咧?昨天打麻将输了钱?”邓婷笑眯眯地查看锅里烧着的鱼。 “冇啊,就是心烦。”听着客厅传来周一诺爽朗的笑声,邓清叹了口气,“个死丫头,洋洋比她懂事多了。” “么样撒,一诺找了男朋友,你不开心啊?姑娘总要长大的,还能在身边留一辈子?”邓婷仍旧笑眯眯。 “你是过来人,你说哈子,当军嫂有几苦,”抬头看向妹妹,邓清满脸庄重,“想哈你从前遭的那些罪,我是真舍不得让她再走这一遭。” 想起过往的时光,邓婷笑得不可自抑,“你啊你,真是风水轮流转。管你的时候,妈就废了老大的劲,生怕你跟倒姐夫跑了,愣是活生生熬到姐夫退伍,才肯让你们结婚。到我的时候咧,她年纪大了,想管也冇得那个力气,看我一直坚持着,倒也随我去了。” “还不是你任性,”瞪她一眼,邓清手下的活却没停,“当年妈是么样劝你的,你倒好,不撞南墙不回头,受几多罪都自己扛倒。” “你么样就觉得我是去撞墙呢?关键是,我冇觉得自己在受罪啊,”刘长海的好,远比外人眼中看到的多得多,这后半辈子,邓婷一直被他放在手心里疼。当军嫂的日子,除了两地分居苦了些,老刘转业以后,生活的确十分幸福。婚姻这种事,真的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一诺总是对谁都带着笑,一副好说话的模样,实际性子最是倔强,更何况人生大事,一定不会在她妈面前服软。邓婷抬眼看着姐姐,笑道,“糯米在屋里肯定冇少跟你对倒干吧,猜都猜得出来。”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更来气,邓清几乎咬牙切齿,“我给她介绍那多,不说青年才俊吧,至少也是中规中矩的年轻人,她一个都看不上。看不上也就算了,还自己偷偷谈了个当兵的,两个人都在一起好几个月了我才晓得,你说气不气死人!” “哈哈,小丫头蛮狠咩,比洋洋有主见多了。我家洋洋就只晓得玩,碰到事一点主意都冇得,还要回来问她爸爸,完全长不大,”话里话外都对周一诺的行为投了赞成票,邓婷发现姐姐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于是出言安慰,“你也莫太担心了,当年妈冇拦住我,如今你肯定也拦不住她,既然她开心,就随她去吧。只要她不去随军,就跟冇出嫁差不多,还是跟你一样亲。” 同样的话老周也说过,只要周一诺不随军,结了婚也能常回娘家。据说男孩的母亲很早就去世了,如今父亲在外地工作,身边有继母跟着。没说具体单位,只知道是公务员,既然要忙工作,应该也没时间专门管她。 如今邓婷这么一说,邓清不由回想起当年,妹妹老在娘家住着,或是让爸妈去她家陪着,母女俩其乐融融,还让她隐隐地吃过醋。 当娘的,总归不愿意女儿嫁得远,还是希望她不仅有自己的小家生活,又能和娘家依旧紧密。 饭菜上桌前,姨父和父亲已经从国内五大战区重组,讲到了美韩一家亲的萨德系统,加上南海九段线的争端,还有朝鲜各种鸡飞狗跳的实验,总之,祖国处在危机四伏中,一直不太平。 靠在沙发上伸了个懒腰,周一诺在心里默默地叹气,哎,我的英雄要去拯救世界了。 放假不放制度,过节不忘战备。程梓明在心里再次默念了这句话。 早上开会,下午回来给各连排长传达会议精神,又开会。能提的,反复再强调几遍,不能提的,先憋在心里,再过几天,大家自然就知道了。 开完会,抽空检查了各连队的卫生情况。晚上聚餐,白酒照样没有,啤酒按人头一人一瓶,喝完了只能喝果汁。食堂也相应地装扮上了,节日气氛浓厚。送走来拜年的大领导,作为营级干部,程梓明还得每个连走一走,看着战士们喜气洋洋的脸,他生生将果汁喝出了白酒般的豪迈。 “明哥,走一个!”李东石凑到旁边,端着杯子。 “好!”程梓明干了大半杯果汁。 “怎么了这是,喝多了不撑吗?”李东石没有豪迈地附和,只浅浅喝了两口。 “没什么,”过年了,除夕夜,战士们难得休息,为了让他们玩得尽兴,程梓明看气氛差不多了,就退到了大厅的角落里,听年轻人开玩笑吹牛逼。只是,望着窗户边悬挂的彩带,他莫名地觉得有些难过。眼眉耷拉着,他凑近了问石头,“你跟小婉,最近还好吧?” “挺好的,无非就是过年不能回去,”李东石憨厚地笑着,“我给她做了个求婚视频,她说她很感动,看完以后哭了半天。” “然后呢?”程梓明挑眉,原来这几个月发生了这么多趣事。 李东石笑得更开心了,两眼弯得像月牙,“她答应了,我打算节后就打申请,等她六月份毕业就办婚礼。” “哎,可惜没有酒,”唇角溢出笑意,程梓明把果汁满上,碰了碰李东石的杯子,“先干一个。” “明哥,你也要抓紧啊。”一饮而尽,李东石关切地看着程梓明的眼。 “是啊,得抓紧。”程梓明笑了笑,不知为什么,笑容里带了些伤感。 67. 从天而降 对于广大人民群众而言,七大军区调整成五大战区,他们需要关注的内容貌似并不多。大多数发现已经被划归中部战区的武汉人会问一句,那陆总是不是要改名字?问完之后,他们继续捧着热干面或牛肉粉,吃得无比欢快。对他们而言,就连楚天都市报上的家长里短,都明显比这个更吸引人。 医院最多只是改个名字,还是一样收治病人。关注广州军区武汉总医院究竟会被改成什么,还不如关注10月份在光谷开张的同济分院医疗水平究竟如何。 周一诺抚了抚腹侧的伤口,要是分院能早点开,也不至于要一路赶去陆总,疼死个人。 今年的早春比去年暖和,直接导致花期提前,紧接着,武昌大堵车也提前了。 郑楠早上上班又迟到了一刻钟,这对提前半个小时出门、一路紧赶慢赶的他来说,实在是苦不堪言。深受其扰的他,完全无法理解广大群众对武大樱花的向往。 “就一条路,两边种了点樱花,到底是看花还是看人啊?人头多得挤都挤不动,我就想不明白,到底有什么好看的?”实验台前,戴着口罩的郑楠一边称着试剂,一边仍在抱怨。 “我就大一的时候去看过一次,还找武大的同学借了学生证,那时候门票还是10块钱一张,说实话,真的尽看人头了。都没来得及看花,就被汹涌的人潮推着往前走。”李娜跟着附和。 郑楠摇摇头,表示无可奈何,“就是啊,我上个班而已。按理来说,看花的人不用来这么早吧,愣是堵得整个街道口广埠屯半身不遂。” 李娜煞有介事的晃了晃脑袋,老学究似的感叹,“这是个疯狂的年代啊。” “哎,你一说起疯狂,最近有个片子很火,叫太阳的后裔,可好看了。你们看了没?” 将话题成功转移的许婵在用试剂盒测蛋白浓度,用小量程移液器仔细地加样。这个姑娘对爱情有着最美好的幻想,韩剧是她的心头好,长腿欧巴是她的最爱。对她而言,有志同道合的讨论者,比什么都要快乐。 李娜拼命点头,“我看了,而且我的朋友圈已经被它疯狂刷屏了,宋仲基超帅的!撩妹技能满级!” 许婵变成星星眼,激动地凑到李娜身边,满面春光,“我也觉得他超帅的!他穿着那身军装,再一戴墨镜,啊,我感觉我快要不行了!” 李娜抬眼看着她笑,“哎,你还到处窜,你不怕加错样?” 许婵嘟起嘴,表示已经做好了标记,不会耽误工作。 作为一个大老爷们,看到姑娘们如此集体发花痴,郑楠有些承受不住,“太阳的后裔,什么玩意?貌似小时候看过一个动画片叫太阳之子。” “最近很火的韩剧,军旅题材的,你要是感兴趣,可以看一看。”满眼的兴奋仍在,许婵巴巴地将他望着,希望能把这么好看的剧集扩散开去。 对韩剧这种小女人热爱的东西从来不感兴趣,郑楠连忙将话题转移到别人身上,“哎,我还是算了,你不妨问问别人要不要看,一诺呢?你可以问问她看不看。” 刚跑上蛋白胶,周一诺从隔壁屋走了过来,便听到他们的讨论中出现了自己的名字,“怎么了?说我什么呢?” 迎向周一诺探究的目光,许婵一脸关注,“一诺姐,最近有部韩剧,军旅题材的,你有没有看?” 周一诺一边脱手套,一边平静地回答,“知道,太阳的后裔吧,我没看。” 李娜冲她挤挤眉,一脸玩味的好奇,“哎,没看?你应该最有感触了,兵哥哥什么的,军装制服,帅气逼人。” “从理智上说,一个战时指挥权都不在自己手上的国家,没有爸爸军他们怎么过,这种战斗力,我只能呵呵了,根本没指望他们能在韩剧里按事实来描述。双手一摊,周一诺一脸无奈地继续说道,再者,从感情上说,为什么别人当兵就能整天谈情说爱,而我们家那个经常悄无声息不知去向?同是军嫂,孤家寡人看别人谈情说爱,那不是要被憋死?我才不自找罪受呢!” 说完,周一诺便苦笑着走出了实验室。 “哎,她说的也是,本来一年见不了两次已经够憋屈了,再看别人甜甜蜜蜜,确实有点恶心。”李娜点点头,都是女人,军嫂实在不容易。 看着实验台上的加样器出神,许婵一脸惋惜,话说回来,如果一诺姐不跑临床实验,而是继续读或者留医院,没准还真跟剧情似的,来一场军官和医生的爱情。 周五,平淡无奇的一天,与往常任何一个工作日没有区别。食堂的午饭依旧还是那么难吃,刚过三点,肚子又开始咆哮。塞了两块饼干,许婵差点被噎住,她拿着空空如也的杯子去水吧打水。 半杯下去,好受许多。把杯子添满,她转身打算回办公室。 “许婵!”楼层口拐过制剂部的杨柳,“你们部门的周一诺今天来上班了吗?” “一诺姐,来了啊,怎么啦?”许婵不解地看向杨柳。 “哦,这位先生,”杨柳指向身后的高个男子,“刚才在楼下,找周一诺。我打电话到你们办公室,说她不在。” “一诺姐可能在细胞室,电话打到那应该能找到,”抬头看向陌生的男人,他深麦色的脸上露出礼貌的笑意,许婵接着朝男子说道,“她忙着,应该不太方便接电话,我带你去吧。” “谢谢。”男人礼貌致谢,声音沙哑低沉。 绕着走廊走了一段,到了实验室。细胞室需要穿过外部的实验室,许婵站在细胞室门口换白大褂、戴口罩。男人客气地说了一声,我到外面等吧,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幸好,细胞室最好别什么人都往里进。许婵松了口气,最讨厌什么都不懂横冲直撞的人了,万一带了什么传染源进来可不好。 男人走到实验室外,站在窗边,还冲许婵笑了笑。 这男人真有礼貌,也够有眼色。 推开细胞室的门,许婵看到了正在安全柜前忙碌的周一诺。 “一诺姐,忙完了吗?”许婵心情好,笑意满满。 “完了,可以收台子了,”周一诺侧过头,“怎么了?有事?” “外面有人找你,男的。”许婵点点头。 “男的?找我?不是推销试剂的吧?那也不应该点名找我啊。”把三块细胞板放进培养箱,周一诺转身,仔细地擦着台面。 “应该不是,没见过这个人。也没背包,个子高高的,小平头,长得有点黑,说找你的时候,好像还有点激动。” 听她形容,周一诺噌地站起身,三步并作两步,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小婵你帮我收一下台子。” 一颗一颗解开白大褂的扣子,取下口罩,脱下乳胶手套,拉开细胞间的门,第一道,第二道。她到了实验室,赫然看到了站在走廊窗边那个朝思暮想的人。 周一诺迅速走到更衣架前,把白大褂搭在衣架上,就连捏着衣架的手,都在微微发抖。心跳得快要飞起,她眨了眨眼,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她再次看向窗外,他还在。 程梓明看着她笑,难得地露出了白牙。看她如兔子一般连蹦带跳地跑过来,他连忙上前两步,抱住了扑进怀里的姑娘。 他是真的,活的,还是暖的,这不是在做梦。趴在程梓明胸前,周一诺嗅着他身上的味道,即便没有穿军装,他的味道还是那样熟悉。 她笑着抬起眼,眼角已经湿润,“什么时候到的,也不打个电话。” “早上,临时通知我过来开会,前几天你也没说要出差,我就冒然过来了,想给你个惊喜。”太久没见了,掌下抚摸着姑娘的长发,温软在怀,程梓明真想把她揉进身体里。 “我们不是不归广州军区管,划分到中部了吗,你们还需要过来开会?”当初听了这个消息,周一诺可是难过了很久。 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程梓明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荡漾,“下了班陪我回去看爷爷,好不好?” “啊?”猛然听程梓明说起这个,一点防备都没有的周一诺呆住了,“可是,可是我还什么都没准备……” “去看爷爷不用准备什么,跟着我就好,”松开怀里的姑娘,改为拉住她的手,程梓明深深地看着她,满眼都是心疼,“我明天下午就得走,时间仓促,能办一件是一件,不能再让你一直等着了。” “哦,好吧。”周一诺抬头看着他,爱人突然从天而降的喜悦冲刷着她的神经,她不想说话,只呆呆地看着程梓明,伸手摸上了他的脸颊。 脸颊温热,皮肤粗糙,一双眼里含着柔情。他的整张脸那样鲜活,唇角勾起,笑意和记忆中一样明朗,这么长时间的等待好像并没有让他发生任何改变。周一诺一把揪住他的脸,那是和自己的脸蛋全然不同的触感,像是只有一层皮,轻轻便可掀起。 “是真的。”咬住唇,周一诺吃吃地笑,傻气从内冒到外。 “你的同事们可都看着呢。”俯下身,程梓明凑到姑娘耳边,低声提醒。 走廊上偶尔有同事经过,或憋着笑快速走过,或好奇地多看两眼。 “哦,随他们去吧。”眨眨眼,周一诺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 程梓明没有一直等到她下班。周一诺哪里舍得让他等,见面的时间如此短暂,她一定要全方位利用好。飞速找领导请好假,她拉起程梓明的手就进了电梯。 生物城的大道上人烟稀少,两人从公司大门出来,拐到另一条路上。 周一诺突然原地站定。 被她拉住胳膊,程梓明回过头,“怎么了?你不是说那条路上好打车?” “过来,”周一诺冲他勾勾手指,“跟你说个事。” 程梓明听话地上前两步,走到周一诺跟前。 两手抓住他的衣襟,周一诺踮起脚尖,直接吻上了他的唇。 扣住姑娘的腰,程梓明带着笑意闭上眼。 69. 漫长的夜 周一诺跟在程梓明身后进了房间,门刚关上,他的吻便猝不及防地压了下来。 虽然被他揽在怀里,周一诺还是踉跄了两步,退到了墙边。程梓明捧住她的后脑,以防磕在墙上。 这是一个漫长的吻,发起者和承受者的界限逐渐消失,两个人都主动回应着对方。甜蜜的吻,从最初风暴般的激动,到逐渐安静的温柔。缱绻交融,温柔缠绵。 周一诺喘着气,偷偷睁眼看他。 他闭着眼,依旧浓黑的眉挤出细微的皱纹,整齐的睫毛轻轻地颤抖,唇角微微勾起。灯光从他头顶倾泻下来,室内的静谧衬托着吮吸和啃咬声,格外妖冶性感。 体能弱方周姑娘终是败下阵来,“咳咳,歇会儿,我快没气了。” 用额头抵着她的,程梓明满眼不舍地盯着她的双眼,低声喃喃,“一诺,一晃又半年没见你了。” 言下之意是,半年没亲了,所以要多亲会儿? 趴在程梓明怀中,周一诺的大眼忽闪,“明天中午,去我家吃饭吧?” 程梓明还在考虑,她突然站直了身体,抓住他的胳膊,模仿老徐老气横秋的语气,“程梓明同志,党和人民考验你的时刻到来了!时间短,任务重,解决一个是一个!” 被周一诺逗笑,程梓明温顺地点头,再次将姑娘拥进怀中。 程梓明的唇又抚上了周一诺的耳垂,均匀的呼吸轰在她的耳畔,像擂鼓般节奏分明。他极有耐心地噬咬着光滑的软肉,低沉地笑着询问,“一直忘了问,你怎么都不戴耳环?” 周一诺哼笑出声,两手圈住他的腰,“没时间折腾,压根就没打洞,再说了,要是戴了耳环,哪能这么方便随你咬。” 程梓明也笑了,捧住她的脸颊,“确实是,那以后还是别打洞了。” “什么人啊!”周一诺斜着眼瞪他。 从墙边挪开,周姑娘环视了一周,从吃完饭到现在,还没喝过水。 “渴了吧?我去给你倒水,你先坐会。”揉了揉周一诺的头发,程梓明下楼去厨房打水。 将水杯递给周一诺,程梓明好奇地问,“看什么呢?” 周一诺指着书柜里的相框,“看你小时候的照片,小时候还算清秀,挺白的。” 程梓明从背后抱住周一诺,弯着腰,把脑袋搁在她肩膀上,“这张好像是中考完的暑假,小宇给我照的,说是庆祝毕业,我那时候多胖。” 书柜的玻璃上映下了两人的投影,周一诺端着水杯慢悠悠地喝水,一边和程梓明闲聊,一边看他存的书。藏书与他的性格十分贴合,大多都是部队相关的读物杂志,比如兵器知识、军事天地,还有从前的旧辅导书,比如华师一附中的理综高考习题册。 倒还真是个念旧情的人。 这份闲情逸致并没持续太长时间,身后的人实在太不安份。不知是早上出门赶急忘了刮胡子,还是知道要回来故意蓄了两天,程梓明那短短的胡茬儿在周一诺脖子上刮来刮去,直刮得她身子发颤。 麻痒令周一诺的声音变得有气无力,语气却丝毫不见埋怨,她微微喘着气,问他,“你是在挑逗我吗?” 继续拿胡子蹭她,程梓明的胸腔内似有笑意在摆动,“没有啊,我明明是在取悦你。” 将杯子放到书桌上,周一诺侧过头瞪他,“你都用了什么障眼法,居然让爷爷觉得你嘴笨?” “你猜?”程梓明无声地笑着,却吻上了她的唇。 半年没见,期间两人的联系并不多。再美好的言语安慰也及不上面对面的真实触感。互相被对方点燃兴奋的火,两人相互褪着衣物,呼吸声置地可闻。半年前的耳鬓厮磨仿佛还在昨日,直到摸到程梓明精壮的身子,周一诺的心又开始扑通乱跳,兴奋期待的同时,她不禁有些担忧。 旱了这么久的地,突然遭了洪,该怎么办才好。 三月底的夜里依旧有些冷,担心周一诺着凉,程梓明从柜子里抱出一条毯子,搭在被子上。躺在里侧的周一诺缓身坐起,将薄毯铺好,露在空气中的肩背和前胸却让程梓明皱了眉头,“赶紧躺好,小心感冒。” 周一诺不以为然,嘟着嘴看他,“你自己还光着身子呢。” 又倒了大半杯水,将水杯放在床头柜上,程梓明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能跟我比吗?我还觉得热。” 拿食指抵着鼻子,下唇包住上唇,周一诺对他摆出个鬼脸,暗想,就你那一柱擎天的样子,能不热嘛? “嘿,你还做鬼脸!”程梓明钻进被窝,伸手去挠周一诺的腰侧,“叫你笑话我!” 被他挠得奇痒无比,周一诺只得呵呵求饶。 “这还差不多,不然要你好看。”程梓明用了撒娇的甜腻语调,周一诺居然不觉得违和。 两人温暖的肌肤相贴,周一诺粲然一笑,“怕你?来啊。” 老一辈人告诉我们,大话不要说得太早,正所谓装逼被雷劈。面对程梓明的宣战,周一诺好死不死地选择了正面迎敌,实是下下之选。在体力的较量中,男女本就具有生理差异,更何况对方的体力比普通男人强了不是一星半点,二人实力相差实在过于悬殊。 兴奋带动全身战栗了两回,周一诺连哼哼声都小了许多,她半眯着眼,贝齿咬住唇,身体的酸疼让她攀住了程梓明有力的胳膊。 程梓明的身上隐隐有汗,他靠近了些,用鼻尖碰她的鼻尖,“是不是弄疼你了?” 浑身酸软的周一诺笑着摇了摇头,一眼不错地望着这个无比认真的男人。他皱着眉,生忍住继续律动的欲望,那面带询问的模样,竟然有些动人。 周一诺重新吻上了他,手掌抚摸着他满背的汗意。 旖旎伴着喘息继续,直到两人一起进入快感的天堂。 十点半,往常这个时间,两人还在千里之外讲电话。虽然窗外还是一样漆黑的夜,床头依旧还是暖黄的光,但在不太宽阔的小床上,两颗相爱的心第一次一起坦诚面对初春的寒夜。 鼻腔萦绕着沐浴露的清香,眼前是爱人温柔的笑脸,程梓明摩挲着她的手,借了床头灯光仔细凝望着周一诺的脸。 “老实交代,爷爷到底什么级别?”黑发在枕上散落,像是暗夜里的锦缎。没有正面获得答案,好奇宝宝周一诺又开始发问。 程梓明笑出声来,“怎么还记得这事?看来是我刚才没用尽全力。” “还没用尽全力?”白了他一眼,险些被撞散架的周一诺嘴角直抽抽,“我还一直天真的以为,小黄文里写的那些女人****得下不去床,全都是骗人的。” 程梓明笑弯了眼,“哦?原来你喜欢看小黄文?” “哼,休想转移话题,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爷爷什么级别?将军么?” “嗯,中将,”被周一诺的长发扫到脸,程梓明帮她拨弄好头发,“这很重要吗?” “哇塞,那你是红三代啊!”在程梓明的胸肌上摸了一把,周一诺笑着点头,“那我不是赚大了。” 这丫头,倒是毫不遮掩。把好奇的姑娘向怀里搂了搂,程梓明把侧脸贴在她的额头上。爷爷军衔高又怎样,家里有人从政又如何,姑姑介绍的那些女孩,每个人都知道他的家庭情况,却没一个人像她这样,用平凡的坚守在他心上种出了一片花海。 “可是,不对啊,”周一诺挣开了些,抬头看向他,“红三代不是应该叱咤商场,或是在国外读名校,身边美女如云,豪车万千,呼风唤雨,挥金如土吗?” 额角抖了抖,程梓明围住她的腰,宠溺地笑,“你这说的都是什么跟什么?” “小说里都是这么写的啊。我跟你讲,专门有一种小说,写的就是这样的男人和女人,叫高干文。什么红三代、官二代之类的,从小生活在大院,呼朋唤友,偷鸡摸狗,长大后集金钱和权力于一身,融美貌与专一为一体。”要不是被他弄得全身乏力,周一诺真要好好跟他讨论一下什么叫作高干子弟。 程梓明亲昵地顶了顶周一诺的额头,“我没钱也没权,长得也不帅,照你这么说,就只剩专一了,你可别嫌弃。”看到姑娘一脸满足的笑,他静静地笑弯了眼。 将事情反过来推算,周一诺又有些担忧,“啊,那爷爷会不会觉得我小门小户,高攀不上你?豪门大家不是都讲究门当户对强强联合吗?你们家会不会为了获得政治利益,让你把我踹了,让你去跟另一个红三代的女孩子结婚?” “少看点小说,尽骗人,我们家从来没有那些讲究,”程梓明责怪地笑道。他用手摸着姑娘搭在身侧的腿,心下微喜,“挺好,看来你过年在家养胖了些。” “啊?胖了吗?”女孩子都一样,一说到胖,脸色立马变得很难看。 “比上次摸着肉多了些,”说着说着,程梓明又摸了两把,“挺好的,我觉得你原来有点偏瘦。” “不行,我得加强锻炼,不光为了减肥,也为了不被人弄得下不去床。”点点头,周一诺一脸认真,仿佛在构建宏伟的人生目标。 “别说这个了,你赶紧告诉我,你爸妈都有些什么爱好,我明天买些什么合适?”闲聊胡扯了半天,差点忘了正事,程梓明吻了吻周一诺,伸手关了灯。 70. 没有关系 谁说女人不累?天刚蒙蒙亮时,伴着窗外清脆的鸟鸣声,周一诺便被身边人折腾得醒了过来,身下的火热在缓慢地行进,腰肢被人搂在怀里温柔地抚摸,被子里被情色升温的气体氤氲开来,覆盖了她的每一寸肌肤。换做被别人吵醒,起床气炸天的周一诺必定掀起一场末日浩劫。而她什么也没做。思及身后这个一年可能只见得上两三面的人,她突然发现,无论他提什么要求,她都想纵着他。爱一个人,就愿意陪他做任何事,在短暂相聚的时光里,只要他想,她就满足。 周一诺迷迷蒙蒙地睁眼,喉间流出轻叹,程梓明的喘息声刺激着她的神经,可她真的已经没有力气迎战了,只好一切随他去。没想这一随又是一个多小时。抚上身前宽厚的大手,周一诺便听到这厮嫩如孩童的认错,对不起,把你吵醒了。 回过身,周一诺往程梓明怀里靠了靠,轻轻在他胸口印下一个吻,什么也没说。 到九峰的一路上,她枕着他的肩,睡得极香。 出租车直接送到了林苑中的广场。 清明临近,虽不是周末,墓区祭拜的人也不少。焚烧区的燃烟伴着山林间的雾气,显得迷幻而悲凉。紧了紧身上的风衣,周一诺自然而然地把手塞到了程梓明手心里。 店家老板娘一直推荐各式装饰品及用来烧去阴间的器具,从麻将、元宝到跑车、楼房,应有尽有,但程梓明只买了一篮花。 “不买些纸钱吗?”虽然不太懂祭祀的规矩,但每年给外公外婆上坟,纸钱还是要烧的,周一诺摇了摇程梓明的胳膊。 “不用,有花就行。”母亲临走时曾嘱咐过他,火化以后,直接将骨灰撒在长江里,如果你想妈妈了,就到江边来吹吹风,千万别烧纸放鞭,都是迷信,还污染环境。当年,他原本打算倾力完成母亲的愿望,却被外公和父亲联合阻止。年少的他更多地将这件违背母亲心愿的事归咎于彼时最愤恨的父亲,却忘了这也是另一个年迈的父亲不忍女儿散落在天涯的悲伤。 公墓排列很密,各种年龄的逝者安息在这片林园。胡胜男的墓碑在一片面朝山坡的开阔地,照片上的她青春仍在,面容温柔。墓碑上的铭文仍以父亲的身份拟定,爱妻胡胜男之墓。左下方的小字落着程梓明的名字。 拿出抹布,程梓明开始打扫墓碑和墓台。墓碑上的红色装饰带不知什么时候被谁系了上去,早已随着风吹雨淋褪了颜色。提着花篮,周一诺始终站在一旁,看程梓明仔细地做着清洁。 人民解放军的行动速度就是不一样,短短两三分钟,原本堆积了灰尘和污渍的石面变得干净而锃亮。蹲在地上,从周一诺手里接过花篮,他开始把菊花的花瓣捋一些下来,撒在碑台上。将花篮摆在正中,他认真地跪下,磕了三个头。 你就鞠躬吧,程梓明轻轻地对她说。 周一诺走到碑前,认真地鞠了三个躬。 程梓明拉住她的手,二人并列而站。他的表情并不肃穆,反而含着笑,眼神一次又一次在母亲的遗像与周一诺之间游走。 妈,这是一诺,程梓明在心里说。等结婚了,再让她给您磕头。到时候,把她的名字和我的名字刻在一起,再往后,把孙子孙女的名字也刻上去。 两人未做太多停留,便下了山。周一诺仍旧打着哈欠,睡了一路。 程梓明最重要的两位亲人已经见过,远在外省的父亲虽还没见,但他表明不干涉儿子的个人选择,直接在视频里投了赞成票。压力顿减的周一诺看着程梓明一脸紧张,直呼风水轮流转。 “你爸到底什么职务?”逛超市时,周一诺突然提了这么一句。在她看来,爷爷在部队也算德高望重的老前辈,他爹应该混得也不差,可从没听他说起他爹具体是做什么的。要知道自家母后可是极度担心他的家庭情况,尤其怕他常年不在家,万一出点小病小灾,她一个人得奉养四个长辈。说白了,老娘担心程梓明家的经济条件,并不止一次地责怪周一诺,什么消息都没打听清楚就跟人好上了,这是什么行为?简直就是倒贴。 “怎么突然问起他?”程梓明在高档酒柜台前反复斟酌,看到他关注着的几个牌子,周一诺直直拉着他的手往一边拽。 “干嘛?我还没看完,没决定买哪个好。”轻轻揪住周一诺的脸,程梓明笑得温柔。 “我爸平时不怎么喝酒,你别买那么贵的,回去也是被他送人或者请客,怎么算都是便宜了外人,划不来。”周一诺嘟成包子脸,最怕他拿钱不当钱的样子。 “你不是说你妈不同意?那我越发得大方点,不管怎么说,先让你爸爸高兴。”想起这个,程梓明的心脏像是被别人攥在手里,令他浑身血流供应不畅。丈母娘大人不好对付,那就先哄好老泰山,让他多吹吹枕头风,争取从内部瓦解敌人,以达到曲线救国的目的。 “嗯,也是,我妈看上去好像谁都不怕,实际上最听我爸的话,”周一诺点点头,同意程少校的计谋,只是在结账时看到他居然买了一箱,不免觉得眼前一黑,“不用这样,爸爸还是站在我这边的。” 程梓明嘿嘿地笑,又拿了两条烟,两盒茶叶,一套茶具,总价已经超过周一诺一个月工资,他才稍显轻松地吐了口气。 你怎么这样,我去你家,你说随便买点就行了。去我家,你反而搞得那么隆重,感觉我们家不是嫁女儿,是卖女儿。小脸皱了起来,周一诺不开心的情绪很明显。 剑眉一挑,程梓明低下头吻了吻周一诺的脸颊,低声笑着说,我恨不得把天上的月亮买下来送给你妈,只要她能答应把你嫁给我。 拎着大箱小包,两人上了出租车。趁着司机师傅打电话的间隙,程梓明回想起刚才一诺问的那个问题,关于他父亲的问题,想了想,他还是照实交代。 “其实我不太清楚我爸现在具体是什么职位,去年过年时在家吃饭,好像谈起过,貌似是省委副书记之类的。”两人双手交握,周一诺靠在他的肩上,他轻声说着,却将周一诺吓得弹起来。 “你,你,你怎么不早点说!家庭情况都不交代清楚!”扫了眼仍在聚精会神和哥们约班子打麻将的司机,周一诺用力拧着程梓明的胳膊,被拧的人笑着,反而拧人的家伙先龇牙咧嘴起来。 周一诺的推测果然没错。想想爷爷的独栋小楼和警卫员,思及过往言谈中获得的信息,其实不难猜出他超乎常人的家庭背景。正如小宇子说的那样,他的家庭背景是给他加分的,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白富美愿意跟他相亲,只不过他自己不当回事,不愿意到处说罢了。要是等会他还没开口,老妈先噼里啪啦讲一通,企图用谁谁家的海龟或谁谁家的英才来鄙视他,再用别人家所谓的中产阶级水平来彰显自家女儿的市场,那才真是要丢死人。 “我爸是干嘛的,重要吗?我妈不在这么些年,他再娶也没知会过我,我成绩好不好,中考、高考、大学报志愿什么的他也没管过我。读完高中,我就没用过他一分钱,也没找他开过后门,他当不当官,当什么官,跟我没关系。”顺着周一诺的头发,程梓明淡淡地说着,眉心微微皱起。 童年对他的影响实在太大。不是有心理学家分析过么,许多犯罪事实都是由童年阴影导致的。母亲早逝,和父亲的心结从孩提时代就已经埋下。两人相处一年多,程梓明极少会主动谈及父亲,或是从青少年到成年这一路上父亲在他生命中留下的轨迹。与他相反,周一诺从小被父亲捧在手心里,她也最喜欢和父亲一起玩,下棋、踏青、钓鱼、打球,从乒乓球羽毛球到篮球不一而足。她曾经思考过,如果成长的路上没了父亲的陪伴,性格里那部分开朗、果断和男人般的大气,也许都不会有,最终她将可能长成一个自怨自艾小心眼的姑娘,和细脚伶仃的杨二嫂一般,过着辛苦恣睢的生活。 虽然成长的道路上满是苦逼,但程梓明还是健康健全地长到了现在,他不仅没长歪,还长成了如今这样,实属不易。这个可怜的家伙,一个红三代加官二代集一身的人,低调而简单,甚至有着和身份丝毫不匹配的悲惨经历,他没有自暴自弃,也没有坐享其成,而是遵循着自己的兴趣干着自己喜欢的工作。经历了那么多相亲场上的被人嫌弃,也没对爱情丧失希望,该出手的时候快很准,终于脱了单。抬头看向程梓明的侧脸,周姑娘摸了摸他的下巴,为了见丈母娘,今天他的下巴刮得那叫一个干净。摸一下,没玩够,周姑娘伸出手,反复摩挲着。 程梓明啊程梓明,改变不了你从前的人生,但在以后的日子里,你还有我啊。 71. 开门见山(1) 见丈母娘是件很奇特的事,尤其是一个据说不太高兴的丈母娘。它不同于过往的任务,没有密级,除了完成任务,还需要尽可能改变对方的意见,求得认同。更何况,这代表着以后他们会成为一家人,尤其当他不在家时,丈母娘能作为妻子甚至孩子坚强的后盾。所以对方挑剔是正常的,看他不顺眼也是正常的,有再多无奈也该他受着,横竖就这一个中午的时间,又能难熬到哪去呢。共同战线上虽有足够的战友,程梓明却始终担心因为自身表现不佳而被对方一票否决。 不能让一诺和家里人吵架,这是这次会见的基本原则。 心情忐忑了一路,在距离目的地越来越近的过程中,七上八下的频率愈来愈高。 周一诺担忧地望着程梓明,后者舔舔唇,强压住心慌安慰着心爱的姑娘。 没事,我没那么紧张。 说出这话,他窘迫地偏过头,什么跟什么啊,真是连自己都不信。 女儿昨天打电话回来,支支吾吾,也不说什么事情,只对邓清一再询问,我爸呢?让我老头接电话,哎呀,莫问了,让爸爸接电话。 夫妻俩向来不爱在女儿面前争宠,在周家,这件事完全没有意义。从小到大,周一诺和周老爹要多腻歪有多腻歪,和母后的关系则忽远忽近。再怎么母女情深,也是同性相斥,不见了想,见多了烦。更何况在程梓明的问题上母亲从头到尾没松过口,实在让周姑娘心有戚戚。对周一诺而言,太后向来是个惹不起的存在,还是不要直接跟她正面硬扛,惹毛了她,谁都没有好果子吃。 没好气地将电话递到老公手上,邓清嘟囔了句,在外面又干什么坏事了,一惊一乍的。 周茂林接过电话,听着姑娘仔细解释。原以为出了不好的事,却不曾想是要带男朋友回家吃饭,担心人家第一次上门,就被老妈给脸色看,先打个电话预防一下,特地叮嘱老爹一定要将母亲大人的心情哄愉悦了。听着听着,周茂林笑起来,迭声答应着,好,好,有我呢,你放心。 挂了电话,抵不住邓清好奇,周茂林将所有事情和盘托出。 “不就是来吃顿饭嘛,还当兵的,胆子那小,还怕我一个老太婆欺负他?么斯丫头啊,白养了三十年,只晓得帮倒外人说话!”翻了个白眼,邓清坐在沙发上,心情愉悦值刷刷往下掉。 老婆不开心,老公当然要顶上。喝了口茶,周茂林循循善诱,“他又冇见过你,对不认得的人有点担心蛮正常撒。再说咧,你之前那个态度,可是把丫头给气哭过滴。先不说是不是男朋友,就当他是普通客人,那也是你屋里丫头请来的,万一你不高兴,让他走,你让姑娘的脸往哪里放咧?” 听完老公一席话,貌似有些道理,想了想,邓清又觉得逻辑有些不对。如果来的不是周一诺的男朋友,那她自然不会有丈母娘的身份,肯定会热情招待客人,尽东道主之谊。但既然来的是男朋友,她就是丈母娘,她就有权利用更为挑剔的眼光审视来人。 周茂林笑着摇头,“你为么斯一定要挑剔他呢?你都还冇见过,就已经把他设为假想敌,这样不对。” 邓清睁大了眼,极力反对,“我养了三十年的姑娘,我还不能说点么斯啊?!本来就是滴,一个当兵的,又冇得时间陪她,挣得也不多,嫁了这样的人,还不得给他当牛做马做老妈子啊。” 周家老爹挑眉看着妻子,眯起眼,抿起唇,言语有些不忿,“我当年也当兵,让你当老妈子了吗?” 邓清的气焰立马下去了大半,支支吾吾地,“那是你后来退伍了撒。” 叹了口气,周茂林有些无奈,绕来绕去,又绕回了这个话题。拉起妻子的手,他有些动容地说,“当年你妈不同意我们在一起,我第一次到你屋里去,心脏病都要吓出来了,坐倒站倒么样都不舒服,生怕你妈嫌我这不好那不好。你是么样鼓励我的?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要勇于向阶级敌人发起冲锋。现在咧,和当年又有么斯不同?你变成了你当年最不喜欢的那个人,就像你妈当年拦你一样拦倒她。哎,丫头也冇说别的,只说那男伢明天下午就要回部队,如果你有么斯意见,也希望等他走了以后,私下再说。” 邓清怒目而视,“我难道是那冇得修养的人吗?难道我会当着他们的面大吵大闹?这也要她来教我?真是反了天了。” 戳了戳妻子的腰侧,她生气的脸立马转了过来,手掌一把拍在周茂林胳膊上。 周老爹恢复一脸笑眯眯的模样,轻声地哄着,“好啦好啦,莫乔气了,明天早上跟我一路去买菜,多做点好吃的。你对他好一点,他对丫头就好一点,是不是这个道理咧?” 斜眼扫了他一眼,邓清嘴唇微张,目光中的凌厉逐渐减弱,她抿了抿嘴唇,原本还打算反驳,却什么都没说。 时隔一年多,程梓明再次来到了这个熟悉的门口,新福字,新对联,不一样的身份,不一样的心情。 交握的手心里有汗。拍了拍他的肩膀,周一诺圆圆的眼睛闪亮闪亮,“别紧张,拿出铁血军人该有的样子!” 点点头,程梓明的内心却在抽搐,又不是去打仗,你见过哪个军人跟自己家里人铁血的。 为了给他鼓气,周一诺牵着程梓明的手,直把他拉进了门。 哎哟,还要手牵手,臭丫头,生怕她妈不晓得她有几宝贝这个家伙。周茂林迎上前去,将程梓明手里的大包小包妥善安置。看到以箱为单位的茅台,他不由暗笑,邓清啊邓清,看你把这伢给吓得哟。 邓清对烟酒不感兴趣,也没研究,自不会有老周那些复杂的心理活动。看到自家丫头身后那个高个子男孩腼腆地冲她笑着,她也朝他回了一个笑脸,还客气道,“来吃顿饭而已,买这多东西做么斯。” “跟你们提过的,程梓明。”拉住他的胳膊,周一诺把他往二老跟前带,语气轻松神色欢愉。 喊完叔叔阿姨,程梓明松了一大口气。丈母娘比想象中慈祥多了,一诺真是,前期背景教育介绍得太恐怖了。明明是内部群众,非要形容成阶级敌人,还是凶神恶煞阴险狡诈的阶级敌人。 周妈妈去厨房做饭,周一诺蹬蹬跑进去,满面春光的脸在邓清身旁晃悠,“么样?长得还可以吧?” 挑眉扫了她一眼,邓清没好气地评价,还行吧。 回身看看了沙发上不咸不淡聊着天的两个男人,也不知在讨论什么国家大事,程梓明那正襟危坐的模样像在会见他国首脑。 周一诺呵呵地笑,“妈你莫搞得太严肃,他蛮紧张。” 扬了扬手里的锅铲,邓太后睥睨天下般回应,“哪个有心情欺负他,去去去,又不帮忙,去陪倒坐哈子,莫在这添乱。” 正好两个男人间有空地,周一诺成功将自己嵌了进去,开始竹筒倒豆子一般碎碎念。不外乎教育周茂林同志少喝酒,别看搬来一箱就不知节制,要不是程梓明非要买,她绝对不依。不抽烟的周爸爸年轻时爱喝两口,自从女儿学了医,几乎一天念叨十几回,念到他不得不把饮酒量和频次逐渐降低。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开始注意养生,周茂林几乎只在家里有客人喝一点过过瘾。 刚被教育完,周老爹的视线绕过女儿,聚焦到程梓明身上,目光里隐隐含着期待,“等哈吃饭,来一点咧?” 现在这个情景,自是老丈人说什么都好,程梓明痛快地点头,表示必定好生相陪。 周一诺在一旁龇牙咧嘴,一个酒量不怎么好,另一个酒量据说还可以,但是下午还要赶路呢,喝什么酒哇!她拉起老爸的袖子就开始哼哼,莫喝了,虽说买了酒来孝敬你,冇想你伤身体啊。转过头用胳膊肘撞程梓明,周一诺怒目而视,想不想活了你,你想灌死我老头啊! 程梓明抿着唇笑而不语。 周老爹承诺控制酒量,笑咪咪地拉着丫头的手,“哎呀,又不喝多,养了三十年的姑娘好不容易有人要了,总要庆贺一下吧。” 一脸黑线的周一诺无语呆坐,眼睁睁地看着借酒相熟的两个人开始热络起来。 周爹说,“哎呀,你们现在是不是禁酒禁得厉害,我跟你讲,我当年当兵的时候,那战友们,一个赛一个的能喝啊blablabla。” 程梓明狂点头,“现在管得严,八一和春节的啤酒都是按人头发,拿着饮料灌,喝不醉人尽上厕所。” 传说抢人的前世情人如同剜心之痛,岳父大人居然没表现出敌意,甚至主动安抚外来客的紧张情绪,令程少校暗爽不已。果然,男人间的统一战线就是容易达成,烟酒球赛什么的,随便说说就能聊到一块。为了在岳父大人面前树立良好的形象,防备渐歇的他十分愉快地陪着退伍三十年的老兵忆苦思甜。 看到周一诺从厨房往餐桌上端盘子,程梓明靠过去想帮忙。丝毫不跟他客气,周一诺指着案台上的大汤碗冲他点了点头。邓清从灶前回过头,看见进来的是程梓明,皱着眉嚷嚷,“糯米,你么样让他做事呢!” 探了头进来,抽油烟机声音真大,周一诺扯着嗓子,“么样就不能干了!” 话说完,周一诺便退了出去,站到程梓明身边,冲他挤眼睛。 程梓明点头如捣蒜,这算什么活啊,只要你妈开心,洗碗洗衣服洗被子都可以。 开饭了,邓清检查了桌上所有的菜色,确定没有遗漏,才安心坐下来。 72. 开门见山(2) 周茂林的脸上已有红晕,跟程梓明碰完杯,抿上一小口,香劲浓郁的酒液顺着食道而下。岳父大人一脸舒爽,对着未来女婿轻声细语,“哎呀,好久没喝了,真香啊,哎,小程,你别老看着,吃菜吃菜,不要客气,拿出在部队吃饭的风格来。” 程梓明笑着点头,心想,我要真那么吃,你们还不把我赶出去。 一两白酒下肚,周老爹的脸上已然酡红。年轻时的周老爹也曾憧憬过,以后若是有了儿子,来个父子对饮、谈天论地什么的,也是一番乐趣。没想生了个丫头,女孩子嘛,还是不要学喝酒了,这个愿望只得搁浅。不过既然家里来了娇客,还是要好好喝一喝,何况还是部队出身的,酒量怎么也小不到哪去。 努力地活跃着饭桌气氛,周一诺敏锐地察觉出,程梓明来了,最开心的是老爸。老妈没板着脸,偶尔陪着笑,也没有呵斥老爸喝酒,实在是大度。担心这样的大度后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周一诺迟迟没能放心轻松无忌地吃饭。 吃完饭,邓清笑着收盘子,程梓明主动帮着一起收拾,丈母娘推让着,叫他休息。周一诺打算跟他一起洗碗,却被他推了出来。他每天工作那么累,好不容易回来两天,她哪舍得让他做家务。 程少校抿着唇,低声相劝,“没事的,你就让我表现一下。” 他的表情认真又诚恳,哄得周一诺心软,她一步三回头地往客厅走去,不忘叮嘱,“就这一次哦,下不为例。” 卷起衣袖,程梓明开心地洗起碗来。 妈妈还在的时候,他也真算是个娇养的少爷,除了夏天到冰箱拿冰棍,基本就没进过厨房。到了爷爷家,他经常帮奶奶洗碗,后来奶奶去世了,家里请了阿姨,他便再也没怎么享受过饭后哼着小曲洗碗的滋味了。那是和部队集体生活完全不同的感觉,虽然手里端着油腻的盘盏,不开龙头的时候,耳朵却能听见客厅传来的笑声,那是属于家的温暖。 邓清白了她一眼,“哎,你这丫头,你么样能真滴让他洗碗咧?” 周一诺有点委屈的点点头,“他说他洗得比我快些。” 邓清嗔怪地瞪她,“哪有第一次上门就让别个洗碗的。这是你的任务,又不是他的。” 挽住老妈的胳膊,周姑娘一脸春风得意马蹄疾,“那是他心疼我咩。” 邓清心里微酸,戳了戳女儿的手,青春已逝的面容颇有些不服气,“哟,当领导的滋味不错吧?有么斯了不起的,你不在屋里的时候,还不都是你老头洗碗。” 母亲如此愉悦的心情不似作假,周一诺也跟着心花怒放,“怎么样,我就说他蛮好的,你答应了吗?答应了吗?” 见不得这副谄媚的嘴脸,邓清扭过头去,仍旧保持着太后的高冷,“哼,看哈子再说。” 程少校效率惊人,洗完手,四个人围着茶几喝茶聊天。一通闲聊之后,邓清果然还是将重点转移到了户口普查上,虽然问得婉转,基本重点却一个都没落下。周一诺暗中拉她的衣袖,想让她不要一见面就说这么尴尬的事,邓太后飞给她一记眼刀,完全不为所动。 虽然部分信息已经从周一诺嘴里问过一遍,但邓清还是又问了问,期间连带着问了他许多关于未来的安排,工作、结婚、甚至不动产。与周一诺的窘迫不同,程梓明倒觉得很坦然,他表示除了工作暂时不以他的意愿为转移,其他所有东西都由周一诺说了算。 虽然觉得这样直截了当不太合适,但周茂林也很想知道这小子对自家丫头的未来到底如何规划,听他如此说,周老爹的心越发坦然,觉得女儿眼光没错。 当娘的,最担心的便是女儿的落脚处,邓清直直看着他的眼,“你驻地那么远,糯米的意思是不随军,那婚房总得在武汉买吧?” 程梓明点头,“那是肯定的,这个由一诺挑,她觉得哪儿好就买哪儿,最好是她上班方便,当然,房产证写她一个人的名字。” 说的倒好听,当兵的在部队一年半载出不来,到时候房看好了,找谁要钱去?邓清淡淡地笑着,“那倒不至于,名字不名字的,我们冇得那在意,这屋里住三个人都还宽敞,我就问哈子你是么样打算的。” 老丈人看女婿越看越欢喜,加上中午一顿饭吃得和谐,这小子酒品也不错,周茂林对程梓明很满意,便帮腔说,“没关系,买房的话,我们也帮着出一点,就当是嫁妆了。” 邓清的眼刀嗖地飞过去,映进周老爹眼底,他的眼珠转了转,转回周一诺身上,无声地笑了笑。周茂林心里门儿清,老婆肯定又要说他包票打得太早。 谈及这么世俗的话题,周一诺心里一百二十个不情愿,奈何这家伙今天出现,下次却不知道何时才能出现。父母始终担心他的物质基础,问就问吧,但不能让他受委屈。在老娘眼里,貌似他过的是有了上顿没下顿的生活,母后大人若知道他是个红三代加官二代会怎么想?她眨眨眼,看向母亲,眼神十分平静,“房子的事,我抽空看吧,这事我们俩商量过,我们存的钱付首付没问题,剩下的用公积金贷款。他的工资卡在我手上,定了首付还有富余,装修和车,应该都能解决。” 要不是今天说起,周一诺不想交代程梓明的工资卡一直在她手里这个事实。母后若是知道只认识三四天她就收了程梓明的辅卡,估计要狠狠将她一顿胖揍。母亲虽然在相亲结婚的事情上催逼得厉害,但基本的道德修养还是很清楚的:女孩子永远不要靠男人养活,还没结婚就拿人的钱,是绝对不可以的! 听了这番话,母亲的神色有了改变。周一诺苦笑,如果不是平时始终不敢与她深谈程梓明,这些事情也不至于拿到这个场合来讲。或许她认为经济基础可以作为拒绝程梓明的一大理由,却没想到这人从来没拿钱当回事。 邓清转身去了厕所,耳朵却听着老周和他谈论的内容。 这个没脑子的家伙,这才哪到哪儿,就说到带伢的事儿了。哪个关心你这个外公怎么带外孙,哪个同意他们结婚了!我还没答应呢!没答应! 离开时,周一诺一直把程梓明送到了火车站。对第一面见的印象十分在意,程梓明担心地问,“怎么样,你妈到底同意不同意?” “嗯,这个,你看,其实我妈并不是不喜欢你,她只是有点介意你的职业。她脑子轴,我回去跟她谈。你千万不要担心这件事,包在我身上。”周一诺的两个拳头在胸前挥舞,壮志豪情了然于胸。 程梓明笑了,点了点头,把姑娘搂进怀中,“别跟你妈吵架,她也是心疼你。” 紧紧抱住程梓明,周一诺吸了吸鼻子,“我知道,我尽量不跟她吵架。” 程梓明哭笑不得,“什么叫尽量?你这么不乖,我怎么放心就这样回去?” 额头顶着程梓明的肩膀,周一诺摇着头磨蹭,“只能尽量,如果她不让,我就跟你私奔。” 边笑边在她臀上拍了两巴掌,程梓明皱起眉,垂了眼看她,“讲的什么胡话!” 周一诺抬起头,冲着爱人傻笑,“我就是那么说说,难道你看不出来我是在跟你表决心吗。” 吻了吻她的额头,程梓明笑着,目光里透着执着,“等你妈同意了,记得把函调材料寄过来。” 周一诺眼神中充满了期盼,“这就可以政审了?” 程梓明笑着点头,吻上了甜嫩的唇。 既然老娘一直担心他的家庭,那就直截了当地告诉她就好。回到家里,周一诺搜索了程梓明父亲的名字,直接捧着笔记本,放到了母亲跟前。 盯着女儿的眼睛看了一会,发现她确实没红眼,邓清对她的行为表示不解,“有什么不能直接说?开个网页是怎么个意思?”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他家里的情况吗?喏,这个,是他爸爸,这个,是他爷爷。” 看完一切,邓清有些不太相信。她呆呆地问周一诺,“他那么好的条件,会看上你?” 闻言,周茂林拿掉老花镜,不满地问妻子,“怎么了,条件好怎么了,我们家糯米难道不好吗?” 老爸最爱护犊子,周一诺笑着在老爹身边坐下,神色淡淡,“其实,我也是昨天才知道的。他从来没告诉过我他是个干部子弟,虽然他很早就把工资卡放在我这,但我总担心他训练太累,开会费脑子,想方设法给他寄东西吃,却没想到他的家庭条件那么好。但是这有什么关系呢,他只是他而已。” 周一诺没说别的,却讲了些发生在程梓明身上的故事。 他的父母并没有离异,母亲离世时他已经升上了初中,身边的同学年纪都不小了,没人会淘气地指着他说三道四。但他那颗年少敏感的心,仍旧把自己与其他人隔离开来,越发的低调和沉默,除了学习,课余时间便是篮球和跑步,或者陪着爷爷下棋、散步,如此而已。 他从没体会过和父亲撒娇是什么感觉,后来连母爱也没了,一个青春年少时缺失了家庭的男孩,直接跳过了叛逆期,长成了一个并不开朗的小伙子。幸好一路上有爷爷的教育和陪伴,他始终健康地成长着,称不上根正苗红,但也积极向上。 他说,千万不要在意他的家庭,即使结婚了,这个家庭也帮不上什么。大伯工作忙,姑姑还有自己的小家,他们能顾上爷爷就很不错了。而程梓明的小家,只能靠周一诺。 他特别想有个家。 说到这里,刚才送别时没流泪的周一诺已是满眼泪光。 邓清没说什么,想起刚才绕到厨房门口走了一圈,看到沥水架上摆放整齐的盘碟碗盏,还有一尘不染的明显被擦过的地面,她默默叹了口气。 73. 清明偶遇 任何新鲜事物的传播速度总在年轻人中更为迅猛,即便韩剧是所有女性粉丝的心头好,但不可避免的,太阳的后裔的旋风刮到邓清这里时,已经到了半个月以后。 原本每天晚上,邓清会陪着周茂林一起看电视,边吃水果边讨论剧情,夫妻感情融洽至极。但自从她开始追剧,便整晚一脸兴奋地窝在书房里对着电脑又哭又笑,丢下老伴一个人坐在客厅,形单影只好不可怜。 对棒子编的那些童话嗤之以鼻,怎奈老婆看得来劲,周茂林唯能长吁短叹。他痛心不已地问老婆,“有什么好看的?都是些骗小姑娘的把戏。” 邓清白了他两三眼,慢吞吞地道,“你懂什么,特种兵与医生,战争与爱情,这是人类永恒的主题。” 这下轮到周茂林翻白眼,“一个在自己的国土上还有别国驻军的军人,有什么好看的?看这还不如看你女婿!” 听到老公如此诋毁她的小鲜肉,邓清瘪了瘪嘴,迅猛作出反应,“我女婿才没有这么帅!” 周茂林端着茶杯,笑眯眯站在一旁,“哦,是吗,你女婿其实长得也还不错。要知道他们那个工作性质,长得越帅,死的越快。” “呸呸呸,大晚上也不说点好的!什么死不死的,嘴上不积德!”邓清满脸不乐意,直朝老公挥手,想把他轰将出去。 跨出房门的那一刻,周茂林留给了老婆一个异常神秘的微笑,“这么说,你已经接受这个女婿啦?” “还没有!早着呐!别妨碍我看宋仲基!” 4月4日,清明节的最后一天假期,周一诺特地起了个大早,开着爸爸的车上了九峰山。前天给外公外婆上坟时便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今天的雨势非但没有好转的迹象,暗沉的天色仿佛要让已经密密麻麻的雨滴来得更猛烈些。 撑着伞,周一诺凭着记忆寻到程梓明母亲的墓前。十来天前被程梓明擦得干净如洗的碑面溅上了不少尘土,这些天连续的风雨已经将台面上的花朵吹得七零八落。 朝向碑面,她鞠了三个躬,才蹲下来开始清扫。 阿姨,虽然前些天程梓明来看过您,但我还是觉得清明节应该再来一趟。可惜他回部队了,您别嫌我不请自来。他现在挺好的,工作很努力,在他的年纪该在的位置,为了更多人的幸福生活守着这片土地。他性格比小时候好多了,和同事们相处得特别融洽,我去看他的时候,发现大家都还挺喜欢他。唯一不足就是假期少,如果他以后没空来不了,我就经常过来看看您。我也没办法跟您聊他最近都去了哪些地方,见了什么人,干了些什么事,吃了些什么,因为我也不知道。只能隔段时间告诉您他情绪怎么样,身体怎么样。哎,就算他受伤了也不会告诉我,从来都只说开心的事情,所有不好的事儿都自己扛着,不过,多多少少我还是知道些他的情况,也能跟您作个汇报。 周一诺淡淡地笑着,凝望着碑上清秀的照片。 如果程梓明的母亲还在世,起码周一诺身边会多一个有共同语言的人,她们会共同担心着那个远在千里之外的共和国战士。不会像这样,只能一个人孤零零地守着一团迷雾,不知道它何时飘远何时回来,许多的东西看不真切,只剩担心和挂念。 零零碎碎地讲了些从程梓明那听来的小时候的糗事,看了看时间,周一诺把新买的花篮摆好,正打算往回走,便发现不远处出现了两三个警惕着的年轻人。抬眼间,距离最近的那个男人眼里射来凛冽的光,虽然那丝寒意顷刻间消失不见,但周一诺仍旧心里发紧,她手足无措地反应了几秒钟,深吸一口气,将肩上的背包紧了紧,强作镇定往山下走。 走了几步,没听见身后出现脚步声。借助雨伞下沿的遮挡,回过头往后看了看,确实没人跟上来。她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因为紧张心跳加速,耳边甚至传来自己清晰的呼吸声。 山上下来一个脚步匆忙的姑娘,迎梯而上的顾淑敏不禁抬头多看了两眼。待到那姑娘从他们身侧错开,她皱着眉看向程伟国,“哎,老程,你有没有觉得,刚才那个姑娘有些眼熟?” 程伟国转过身,看着仍在沿台阶而下的姑娘,轻声说了句,“好像真是。” 天色太暗,姑娘像受了惊的兔子般在视野里消失不见。夫妻两人携手,一步一级台阶往上走。 待他们行至胡胜男的墓前,发现了刚被摆放好的花篮,以及明显打扫过的痕迹,程伟国问向先行到达的警卫,“刚才下山的那个女孩,是不是在这个扫这个墓?” 收到对方肯定的答案,程伟国叹了口气。 程家的年轻一辈里没有女孩,胡胜男是独生女,没有外甥女或侄女,基本不会有年轻人会在清明节来看她。顾淑敏反应很快,她拉住老公的手,眼神里带着惊讶,“刚才那个姑娘,难道是梓明的女朋友?” 程伟国没说话,点了点头,早知道是她,刚才应该叫住她,请她吃顿饭,跟她聊一聊。 那么执拗的儿子,究竟看上了一个什么样的姑娘?程伟国真的很好奇。 为了给胡胜男上坟,程伟国在最后一天假期连夜赶了回来。中午回干休所陪家人吃饭时,他把买房的事情提上了议程。 程老爷子只是点头,没有说话。 程依玫表示赞同,要不是因为不知道他会在哪找老婆,房子早就应该买好了。 程伟国提出让小妹帮忙看楼盘,毕竟他工作在外顾不上。 程依玫想了想,“这个我做不了主,你应该直接问你儿媳妇,房子总归要照顾她的工作生活。” 确实是这个理。程梓明常年不在家,婚房几乎是姑娘自己住,或者方便她父母过来,还是应该以她的诉求为主。无奈双方家长没见过,结婚证也没领,全权交付给她貌似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事情的关键在于,程梓明倒底是个什么想法?总不能他还没那个意思,家属们就把心操到太平洋去。于是乎,这个重要的问题就落在了目前唯一在场的,和程梓明同辈的陆宇身上。 陆少爷啃着小白菜,音调也似小白菜,为什么又是我?! 全家就你跟他们俩都熟,你不去探口风谁去?再说了,你是他们俩的媒人,他们不会拿你当外人! 在所有人殷切的目光中,陆宇只好将这件事应了下来。 自从升级为程梓明家属后援团的特派代表,陆宇的小心脏就有些泛酸。明明我才是最小的一个,为什么都没人这么心疼我? 从小到大,没人在乎他陆少谈没谈恋爱,更没人催促,除了老妈偶尔会问一句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其他时候基本无人问津。许多年前老妈就放出话来,房子车子我都不管,要买自己买,生了伢也莫指望我给你带,我的人生快走到头了,可不想浪费在你的伢身上。 一到拐子身上,全家人的态度就完全大变样。 哼,我还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吧。陆宇愤愤地想。 陆宇分别找当事人谈。他先联系到周一诺,小表嫂说买房子可以提上日程,他们俩的存款足够,只是没联系上那家伙,不知道他有没有跟家里人打招呼,虽说是自己挣的钱,但买房的大事,还是应该知会家里一声。 陆宇委婉地转述了小舅的想法,比如小表嫂负责看房子,小舅负责结账。 大馅饼砸下来时,周一诺的第一反应不是开心,而是担心程梓明会不接受。她告诉陆宇,这件事得听你哥的,他说怎么操作我就怎么操作。 陆宇心里嘀咕,倒是很明白他跟他爸关系不太好,这队站得,怎一个坚决了得。 弄明白周一诺的想法之后,他隔三差五就给拐子发微信。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体会了半个月的心焦,陆大少才接到他的电话。 被问到关于结婚的打算,还在卫生队换药的程梓明笑得合不拢嘴,一诺的函调材料已经寄过来了,就等交上去政审。 帮他腰上伤口换着药的小护士闻言抬起头,无声地笑了笑。 程梓明礼貌地对小护士回了个笑容,满面掩饰不住的幸福。 陆宇松了口气,这么大的事,也不跟家里通个气,大家还以为他还没下定结婚的心,为买房的事踌躇不已,如今看来真是瞎担心一场。 提起房子,程梓明笑得很无所谓,只要一诺想买,他什么意见都没有。听到小宇说父亲要付房款,程梓明收了笑,说了句不用,我存的钱不多,首付多付些,剩下的公积金贷款足够了,加上一诺手里的存款,凑一凑装修买车什么的,差不多。 就知道他会这么说,但陆宇还是多加了一句,你别多想,小舅说了,虽然从高中毕业开始你就没用过他的钱,但这个不一样,这是小舅妈临走前跟他千叮咛万嘱咐的事,里面还有一部分小舅妈的存款,他存了这么久,就是为了这一天。 听到小舅妈三个字,程梓明的心顿时软了下来。只有提起胡胜男的时候,陆宇才会用这个称谓,称呼顾淑敏时,他一直喊阿姨。 碘伏的凉意被纱布齐整地掩盖,程梓明拉好体能服的衣摆,朝护士点了点头,电话那边陆宇还在碎碎念,他淡淡地笑了笑,说了句好。 陆唐僧叹了口气,能说服他这个倔脾气,真不容易。 74. 包火的纸 某天晚上,邓清一脸沮丧地端着水杯从书房出来,经过沙发时,一眼都没看周茂林。 这种情况并不常见。周茂林有些好奇,他转头朝从厨房走出来的妻子望去,她果真满面不见笑容,眼神呆滞。 “么样咧这是?”老周关心地询问。 听到身旁发出的声音,邓清回过身,她抿了口牛奶,非常认真地问道,“和平年代的军人,真的需要执行某些任务,我的意思是,杀人的任务吗?如果行动失败,真的会被杀掉吗?” 周茂林笑着看向妻子,“如果你是说电视剧,看哈子就得了。如果你是关心你女婿,我只能说,我不晓得,他也不会让我们晓得,包括糯米。” 邓清一脸嫌弃地看着老公,“好好好,晓得你们当兵的有保密守则,你都退伍几多年了,说哈子有么斯。” 周茂林摸了摸鼻头,“我一个小地勤兵,哪里见识过么斯大任务。估计你女婿见识过吧。” 她突然坐在周茂林身边,目光严峻地一字一句道,“首先,我还冇承认他是我女婿,你一口一个女婿叫得那开心做么斯啊?其次,照你这样说,搞不好他真的有可能么斯时候就死了残了,那我么样能让糯米跟他在一起!” 眼见媳妇儿拍拍屁股进了书房继续追剧,周茂林心虚地眨眨眼,想起长江东边的姑娘,哎呀,丫头啊,你这篓子捅得有点大。函调材料寄走了,还打算开始看房子,如果他有时间,你还打算去领证,这要是让你妈知道了,岂不是世界末日马上就要来了? 周一诺开始利用周末时间看楼,不同地段不同房型拿了不少宣传单。光谷的周末大堵场,让她筋疲力尽的同时,不免有些担忧即将有车的未来。了解事情真相的父亲心疼女儿,想把车给她开。周一诺心疼老爹上班离家远交通不便,不肯接受,好不容易用滴滴快车将这件事给圆了过去。 连续两周没回汉口,太后对此颇有微词。一个电话打过来,碰巧撞破了周一诺的楼市之行。 挂完电话,周一诺看向售楼小哥的表情变得很难看。明知道我要接电话,还拉着我那么大声讨论你这个小区的阳光和绿化,生怕你们家房子卖不出去啊?这下可好,你捅破的可是天,你知道嘛?女蜗娘娘都补不起!还买房子,买你妹啊! 你给我赶紧、立刻、马上、即时出现在我面前,好好给我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太后的咆哮声似是仍在耳边环绕,惊得周一诺浑身鸡皮疙瘩地原地抖了三抖。 从光谷赶过来得一两个小时,胸中熊熊怒火燃烧着的邓清,自然将首要责难的目标锁定在了自家老公身上。 “老实交待,她看房子的事,你是不是早就晓得了?”邓清双手叉腰,斗志高昂。 四目相对,周茂林一脸无辜,淡定地说,“冇啊,她都这久冇回来了。” 俨然不相信他的说辞,邓清上前两步,把老周逼到了阳台门边,借着有些西斜的日光继续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的眼,“真的没有吗?” 周茂林点点头,并不岔开话题,仍是那样淡定地看着妻子。心里却暗暗抹了一把汗,幸亏年轻时受的锻炼还没丢完,面对如此残暴的审讯,要是没练过的,早就吓得什么都交待清楚了。 夫妻相处这么多年,周茂林这个人,邓清算是看得门清。这父女俩,几十年过去了都是这样,不管一个做了什么坏事,另一个永远帮着打马虎眼,亲密得像阶级兄弟,却把她当成农民反抗运动的核心地主来批判。快要言语不能的邓清,脑海中浮现的全是类似于沆瀣一气、狼狈为奸之类的词语,恨不能立即拎起周一诺那不听话的耳朵,好好撕扯一番,直到她把逆耳忠言听进去为止。 “你一点都不理解我!”邓清提高了音量,无奈地看着明显偏帮女儿的男人,语气里饱含着无奈,“我不是说那男伢不好,那天洗完碗,他连地板都抹干净了,我就晓得这伢不错,是个能吃苦的。如果他不是当兵的,糯米跟倒他肯定冇得问题。但他那个工作性质,真是……我真的只是不愿意丫头跟着他受苦,你到底明不明白?!” 周茂林默默地叹了口气,说来说去,始终绕不开的就是小程的军人身份,何况还是那种单位,比普通军人更高的保密级别,更高的伤亡概率,这些都是她心头迈不过去的槛。他拉起妻子的手,把她带到阳台上。 “你看,这些多肉植物,在室内么样都养不好,非要挪到外面的架子上,被太阳直接照上,颜色才好看,”周茂林轻声笑了,“我当过兵,对他的工作的认知,按理来说比你更有说服力,那是我的丫头,难道我不担心吗?” “你那是冇得心冇得肺!”垂着眼,邓清嘟囔了一句。 笑着摇了摇头,周茂林淡淡地说,“中国的每个战士,都有拥有家庭的权利。” 进门时居然没有火炮伺候,这让周一诺觉得很惊奇。朝老头挤挤眼,想要询问母亲的反应,却被母后大人逮了个正着。 “再转,再转你眼珠子就飞出去了!”邓清狠狠地瞪她一眼。 立马换上一脸媚笑,周一诺凑到母亲身边给她捶腿,狗腿状让周茂林觉得有些反胃。碍于担心这俩一言不和刀戈相向,周茂林找了个远点的地方站好,观察着战场上的一举一动。 “买房子的事,么样也不跟我讲一声?”太后斜眼看向小宫女,视线中全是恨铁不成钢。 “上回说过了啊,我手里有钱,看好了就买,”周一诺笑着仰起头,“不过他爸说买房的钱他来出,这样我就可以买辆稍微好点的车了,嘻嘻。” 看她这一脸欢乐邓清就来气,“我们屋里从来都不是嫌贫爱富的人,钱多钱少日子还不是一样过。再说了,我还冇同意你们的婚事,买么斯房子。” “妈~~”周一诺摇着母后的胳膊,嘴唇嘟起,一脸讨好,“你么样能不同意咧,他那好,你同意吧!同意吧!” “不同意就是不同意,我这是对你负责任。”不想跟她继续争执,太后下了结论,拍拍屁股进了厨房,开始准备晚饭。 把老爸拉到阳台上密谈,周茂林关上门,老周和小周开始交换情报。 “函调的事,你冇跟她说吧?”周一诺一脸紧张地看着父亲。 好歹也是曾经经受过各种考验的忠诚卫士,老周十分淡定,“冇啊,而且你妈探我的口风,问买房的事情我事先晓不晓得,我也冇说。” “好吧,那我走了。”拧开门把手,并不打算继续纠缠的周一诺抬脚便往客厅走。 “哎,么样走了咧,你妈还在做饭!”这丫头,搞什么鬼,周茂林赶紧上前两步。 回头朝父亲做了一个鬼脸,关上大门之前,她还摆了摆手。 听到关门声,邓清拎着菜刀从厨房出来,“么样回事?” 摊了摊手,周茂林睁大了无辜的双眼。 “嘿,我不答应,她就不在家吃饭是吧?来来去去四个小时她也不嫌折腾,”把刀拍在砧板上,邓清皱起眉,“个小兔崽子!” 被间接骂成兔子的老兵周茂林仿佛听到了战斗的号角。咦,身体里忽然涌出莫名的兴奋是怎么回事? 程梓明对这一切并不知情。 虽说裁军30万主要针对非作战人员或后勤单位,但总归有些人员变动是不可避免的。作战连队好一些,但官兵的心理还是受到了一定冲击,士官们和干部们还好点,两年义务兵最让人头疼,平时就蠢蠢欲动毛病不断,这样的大环境下,不由得让人心里绷紧了弦。 教导员王旻苦口婆心地做动员,安抚完一连换二连,累得上下嘴皮子合不拢,直想把心理干预小组拉来当跑腿的。 跟指导员们开完会,王旻嗓子直冒火,他连忙窝到程梓明屋里讨水喝。 “有吃的没?”大半杯凉水灌下去,王旻松了松领带。 “文件柜右边下面的纸箱里,自己拿。”头也没抬,程梓明继续对着电脑敲总结。 从里屋踱出来,王旻的嘴里塞满了牛肉干,“你小子,怎么那么好福气,吃不完的零食。” “羡慕啊?羡慕就自己找一个去。借着现在韩剧掀起的拥军热潮,妹子一抓一大把。”仰头灌了杯水,程梓明伸了个懒腰。 “得了吧,不是每个人都跟你似的这么走运。听老徐说,你交材料了?”手搭在程梓明肩上,王旻贼贼地笑着。 没有否认,程梓明大方地点头,“到时候请你喝酒。” “真是,你媳妇儿上回来碰巧我借调没见着,听老朱说,老俊了。”王旻是东北人,在南方呆了这么些年也没习惯南方口音,一激动一股大碴子味往外冒。 程梓明静静地笑了,用鼠标拉了拉文档,“还行吧,反正我觉得好,模样好,性格好,关键吧,是我眼光好。” “哎哟喂,以前咋没嚼着你这么不要脸呢。”吞下所有的牛肉干,王旻一拳打在了程梓明肩上。 75. 登门劝解 针对山东疫苗案的恶性影响及其暴露出的监管不力现象,******修改了《疫苗流通和预防接种管理条例》。二类疫苗由市场多渠道采购模式转入各省CDC公共资源交易平台集中采购,由县级疾病预防控制机构向疫苗生产企业采购后供应给本行政区域的接种单位。这样一来,疫苗批发企业失去了经营权,加上疾控机构较完善的冷链系统及专业制度,使得二类疫苗更加便于管理。 无论何时与人相处,信任都是件艰难的事。你要做很多事情,才能获得别人的一点点信任,而失去这样的信任,一句简单的话就足够了。事实往往是这样,多少辈人用多少年的努力得来的成果,好不容易让广大人民群众对传染病和疫苗有了一定正确的认知,一个不留神,就被这些只为了牟利的人翻起了滔天巨浪。 在咨询如此发达的年代,媒体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人们仿佛忘记了天花是怎么被消灭的,有多少人因为疫苗的保护免于各种病症的困扰,而朋友圈层出不穷的毒疫苗、不要让孩子打疫苗的消息甚嚣尘上,让这些奋斗在一线的疫苗从业者苦不堪言。这个春天实在太难熬,他们不停地向周围的人解释,这不是毒疫苗,只是冷链被破坏,疫苗失去原有功效,整个疫苗案中影响最大的可能就是狂犬疫苗的失效,可能导致接种者因无效而狂犬病发死亡。 说破天了,不明事理的人们仍旧一脸恐惧,哼笑一声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去医院看病,被医生询问起职业,周一诺坦然地说,做疫苗的。 医生推了推眼镜,我前阵子刚打了乙肝疫苗,万一正好是出了问题的,会不会有事? 周一诺有些无言,只好苦笑着说,您要是不放心,查个表面抗体吧,不行就补种。 连医生都有这样的忧虑,更何况一般人。 最可怕的,便是有家长因此不愿意给孩子注射疫苗。他们中有些人,甚至认为只要别的孩子打了疫苗,自家的孩子不打,也不会得病。 周一诺不止一次在心里爆粗口,咒骂一粒老鼠屎糟蹋一锅粥。可她又能如何?只能不厌其烦地与人解释到口干舌燥。 这次事件无疑给临床试验带来了不小的影响。 婴幼儿安全本就是每个家庭的重中之重,在如今的国情下,城市里的父母基本很少有人愿意让自己的孩子当志愿者。婴幼儿疫苗进行临床试验时,招募受试者本就比成人困难。愿意让孩子当志愿者的,多半是乡村或山里等贫穷的人们,他们的知识背景更为欠缺,一听说疫苗出了事,不少受试者的监护人表示不愿意继续接种。 一项临床试验的开展,最可靠的基础便是受试者。虽然在整个项目中会因为这样那样的情况出现受试者脱落*,但这次疫苗案的轩然大波明显波及到了整个研究进程。受试者有不继续参与实验的权利,但若是因为这次事件影响了更好的疫苗上市,妨碍疫苗挽救更多孩子的健康和生命,那就得不偿失了。 原本不用参与招募受试者的周一诺,只得与CDC的工作人员一起,去那些不愿继续接种的人家交流。 四月底天气已经转暖,各种花朵竞相斗艳,桃红柳绿,正是江南好风光。 金杯车里载着好几个人,他们每两个人为单位搭档,会有村卫生所的医生帮忙做向导,带着他们去寻找受试者。受试者的家庭往往不止一个孩子,他们通常居住在普通的村落里。环境好些的家庭,会有粉刷一新的小楼,环境差些的,基本是白墙黑瓦的砖房,带一个能养牲口的前后院。 第一家是个男孩,叫黄珺耀。 站在院中探问对方是否有人在家时,屋内的老人热情地回答有,待看到来人中有相熟的村医生,便大致明白了他们的来意,脸色立马发生了变化。 碍于村医生平日抬头不见低头见,家里没有年轻人,有些病痛还得麻烦他,老人皱着眉,勉强拿了小板凳,坐在院里听他们说话。周一诺和同行的邱钢,也搬了小板凳来,坐下来聊聊天。 这是个典型的留守家庭,只有祖父母和年幼的孩子,黄珺耀是家里的弟弟,他的哥哥黄珺贤今年三岁。黄珺耀参加这项实验,是他妈妈带着去的,为的是能免费打疫苗并且还有一定补偿费用。当时孩子的爷爷就不同意,何况听镇上的人说现在疫苗出了很大问题,会打死人,爷爷哪里愿意把孩子送去遭罪。小夫妻出门打工去了,这个家里他是一定要做主的。 这里的方言在周一诺听来像天书,从村医生的表情里,她读懂了对方的意愿。 周一诺开口相劝,老爷子并不买账,态度十分坚决,甚至用夹着烟的手指向她,叫她不要再说了。邱钢是本地人,还能用方言说上两句,无奈老爷子更烦躁,直朝他挥手让他赶紧走。 家里就这两个孙子,怎么能让人给祸害了。 老黄头油盐不进,村医生无奈,只好自己留下慢慢细谈,让他俩去找下一家。 第二家是个女孩,叫叶珍。 按着路人提供的指示,二人来到了叶家门口。还没进门便远远听到孩子的哭声。 门内出来一个形态佝偻的老太太,一口浓郁的方言问他们找谁。 表明来意之后,一脸阴郁的老太太回头提高声调喊了几个字,骂骂咧咧地出了院子。 门内蹬蹬蹬跑出一个女孩,扎着朝天辫,面色红润,手指放在嘴里啃着,柳眉大眼,冲着院子中央走了两步,好奇地看向来人。 孩子的母亲跟着出来了,怀里还抱着一个哭声渐歇的婴孩。 发现眼前的孩子有些面熟,周一诺半蹲下身子,仔细看向朝天辫小妞,笑着问道,你是琦琦吗? 孩子的母亲笑着答,对,她叫叶琦。 半年多不见,这姑娘出落得越发水灵了。周一诺拿出手机里的照片给叶琦的妈妈,并感谢她对疫苗临床试验的支持。 这个年轻的女孩笑了笑,什么支持不支持,我也是有苦衷的。 叶琦的爷爷很早就去世了,家里主要的经济来源靠她爸爸。按照村里的传统,年轻媳妇生完孩子之后会和老公一起到外乡打工挣钱。但叶琦的母亲明显没有这么好的运气,因为她的婆婆只接受带把儿的孙子。这样的情况随着二女儿的出生更加恶化,重男轻女的思想让毫无帮手的年轻女子不得不留在家,亲自照顾两个女儿。 年轻的母亲很明事理,言谈有理有据,大方地承认了经济上的拮据。谈及叶珍参加的项目,她明亮的眼里划过一丝担忧,我听人说,全国上下好多地方的疫苗都出了问题,是假货,打了会死人。我没上过大学,现在也没办法出去,外面的好多事情我都不懂。 好奇地盯住周一诺背包上挂着的玩偶,叶琦伸出手去够,另一只小手巴住周一诺的裤子,直接把泥印蹭到了她身上。 动手把叶琦拉到自己身边,年轻的母亲低声训斥着,小丫头躲到一边,双手背在身后,低了头抬眼看向身前的大人们,满脸瑟缩。 解开挂绳,周一诺把小玩偶递给叶琦。母亲一再推辞和道歉,为了不接受她的馈赠和弄脏了她的裤子。可耐不住孩子的本性,看到漂亮新鲜的东西就是想要。叶琦抿着嘴,看了母亲,看看漂亮阿姨,还是从阿姨手中接过了玩偶。 谢谢阿姨。叶琦笑着看她。 奶声奶气的声音,说出的居然是比较正宗的普通话,可见孩子的母亲教育的时候用了心。 伶俐而勇敢,她实在太喜欢这个小美女了。 叶珍的问题很好解决,因为她有一个明理的妈妈,受过高中教育,学过生物,并且她反应很快,周一诺一提到公司生产的所有疫苗都有温控标签,她便立即反问,如果标签变了色,我可不可以拒绝打这个疫苗? 周一诺笑着回答,如果真的出现这种情况,你可以号召所有人都不打。 邱钢不太理解,明明这女人很好沟通,为什么村医生会谈不妥。 周一诺笑了笑,也许因为医生是男人吧。因为是男人,所以理解不了一个年轻女人独自面对一切的惶恐,因为是男人,所以觉得不过是个女孩,就算出了什么问题也不影响传宗接代,但对于母亲来说,女儿也一样是宝贝啊。 闲聊中得知,当年高考她过了本科线,却因为家里还有两个弟弟而不得不放弃继续求学。周一诺觉得很心酸,年轻又聪明的女孩,如果生在城市里,或是家庭条件再好一些,也许还在继续读书,或许会有一份稳定的工作,辛苦打拼但是自立自强。这个姑娘却被无奈地困在村里,孝敬重男轻女的婆婆,带着两个女儿,被邻人嚼耳根,嫌弃她生不出儿子。 他们为什么怪我?决定生男生女的明明是看男方提供的是X还是Y。可是,他们没文化,跟他们说不通啊。 也许,这就是人生吧。 看着怀里睡熟的小女儿,年轻的母亲一脸温柔。 76. 不良事件 回到酒店已是夜里九点半,周一诺特地冲完澡又泡了脚,捏着小腿肚子按摩了半天。第二天一觉醒来,腿还是酸疼得厉害。 窗外的小树在横风扫荡下落了不少叶子,雨滴噼里啪啦地打在窗户上,发出清脆的声响。阴霾的天色仍在持续,灰黑色的云层翻滚着,雨势却没有丝毫好转。 又是一个忙碌的早晨,免疫第三针。小朋友们此起彼伏的哭声似是比前两次更为惨烈,眼泪几乎要将接种现场淹没。 看到叶琦叶珍一家,周一诺特地过去打了个招呼,给了叶琦一小瓶酸奶。 叶琦的母亲没再像以前那样客套地推辞,看到大女儿礼貌地感谢对方,她抱着怀里眨着眼睛的小女儿,欣慰地笑了。 指尖捧着温暖的水杯,周一诺打了两个喷嚏。 徐曼媛走过来,关心地问,你是不是穿的有点少? 周一诺笑了笑,早上从酒店出来忘了拿外套,回去就好了。 回酒店的路上,狂风还在不停地吹,吹得相携而行的妹子们头发乱成一团。周一诺冻得发抖,感叹这里的天气总是和武汉一样变态,昨天还是春天般的温暖,今天就变成了冬日般的阴寒。 吃过晚饭回到房间,喷嚏竟然越来越多,头晕,嗓子也开始疼。从行李箱翻出感冒颗粒,水壶里灌上水,按下开关,周一诺躺倒在绵软的床上。 掏出手机,给不知下落的程梓明发语音微信。 红薯红薯我是土豆,听到请回答。下雨了,降温了,土豆好像感冒了。已经自动切换进入自我治疗模式,感冒灵等待热水中。 屏幕上显示的全是绿色的对话框,要把对话往回拉好几下,才能见到对方白色框的回答。倒数第二条,点开,程梓明那熟悉低沉的声音含着兴奋。 一诺,我刚回来,函调材料已经收到了。 周一诺再次感受到了他言语中从内而外散发出的快乐。 而在倒数第二条之后往往有着让人唏嘘的倒数第一条。 等等,现在要开会,晚上给你打电话。 有限的联系总是这样,不停地被放到一边,不停地被等待,偏偏自己还没办法抱怨。 消息发出了这么久,没收到红薯的任何回答。眼见这家伙又失联了好几天,三天前刚寄走一封信,应该还没到目的地,不知道他人现在在哪里,晚饭吃饱了没,休息得好不好,有没有受伤。 开关跳动声伴着开水冒泡的声音响了起来,周一诺乖乖地泡了药喝掉。整理完工作材料,她早早地躺在了被窝里,捧着手机看小说,还没看一会儿,便觉得眼皮越来越重,手一滑,手机直接摔在了脸上,弹到了枕头边。 啪的一声,床头灯熄灭,周姑娘陷入黑暗,头晕脑胀地睡着了。 第二天,雨虽停了,温度却没有明显回升,在并不算小的冷风中,周一诺紧了紧外套。昨天的各种症状今天逐一加重,还开始流鼻涕,她特地带了两层口罩,也不凑到孩子们跟前去,只在一旁统计核实数目,或在留观室和刘大夫聊天。 受试者数目和昨天持平,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和风雨交加的昨天没有什么不同。 大约不到九点,一对年轻的夫妇抱着怀里的孩子从接种中心的大门冲了进来,他们身后跟着一群人,每个人都面色不愉,口中一直骂骂咧咧,还有上了年纪的妇女,声调里带了些哭天抢地。 “医生呢,医生在哪里!”孩子父亲瞪圆了眼,看到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便冲上前去抓住了他的衣领。 孩子的母亲站在他身后,紧紧地抱着孩子,目光呆滞,眼泪无声往下流。 被揪住的工作人员意识到事情不妙,一叠声地劝慰对方有话好好说,先讲讲到底是怎么回事。 黑压压十来人,沿着大厅的楼梯向上,将二楼的路口堵得水泄不通。在接种室里排队的家长们觉得好奇,探出头来观察外面发生了什么。 “你是不是医生,不是医生我跟你说个屁!叫你们主管的医生出来!”男子目露凶光,抓着白大褂衣领的手渐渐用力,勒得年轻人喘不过气,咳嗽起来。 留观室除了年纪稍长的刘大夫,还有一个四十出头的中年男子,曹副主任。听到外面的嘈杂声,他叮嘱各位监护人注意观察自家孩子的反应,不要被外界干扰。他整了整白大褂,往聚起的人堆中走去。 “什么事?各位能不能不要堵在这里,这样会影响其他受试者接种,别吓到孩子们。”曹主任边走边喊,试图用更大的音量是对方听到自己的话。 医生来了,医生来了,看热闹的群众们自动让出一条道。 走到大呼大嚷的男子面前,曹主任面带微笑地问他,“这样吧,你们别这么多人都挤在这。有什么事情,去我办公室谈,不要惊吓到孩子们。” 男子低下头看了看身后的亲戚,人群中有人对他点头,有人对他摇头,孩子的母亲仍旧一脸悲伤,不发一言。 “鬼才跟你去办公室,有什么事这里不能说,还非要鬼鬼祟祟的躲起来!肯定是你们疫苗有问题,都打死人了!一看我们来了,还想遮遮掩掩,门都没有!”男子大声嚷嚷,目呲欲裂。 仿佛一个炸雷扔了下来,人群中爆发出各种讨论声。不是吧,真的打死人了?对啊对啊,前段时间不是还说山东出了案子,全国好多地方都在卖毒疫苗吗?现在的医生啊,一点职业道德都没有。去了医院不管有没有用,先做一堆检查,不是想赚钱是什么?吃的东西都是假的,药和疫苗也是假的,这样下去,老百姓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监护人们十分担心事情的动向,伸长了脖子关注着。甚至还有几个胆大的直接问医生,你们给我们打的是不是毒疫苗?!还到村子里挨家挨户的谈心,生怕没人来给你们当小白鼠做实验!是不是你们的疫苗有问题?! 曹主任被人群围在了中间,他努力地往办公室的方向挪动着,一边回答说我们的疫苗都是正规厂家正规批次,冷链运输都是合格的,和山东的案子没有关系,一边朝周围的年轻人使眼色,提醒他注意观察人群动向,防止媒体出现歪曲报道。 他好脾气地看向闹事的男子,问他究竟怎么回事。 这是一个情绪激动的父亲,他看了看妻子怀中已经冰凉的孩子,怒从心头起,一拳打在了曹主任的脸上,“昨天打了你们的疫苗,尼玛的半夜孩子就没气了,不是你们的问题是谁的问题!” 擦了擦肿疼的嘴角,曹主任一句“既然打了前两针都没事,怎么可能第三针打了就突然出事”还没说完,更为激动的家属涌了上来,你一拳我一脚地打向了他。曹主任捂住头,被人踢倒在地上。 围观的人群中没人上前劝阻,都站在一边看好戏。有几个听到曹主任话的人,把他那句前两针都没事念了两遍,发现这大夫说的貌似也有点道理。如果真是毒疫苗的话,为什么不是一开始打了就有问题? 从厕所转过来,周一诺便看到这样一幕。她一面挣扎着挤进了人群中,一面清了清嗓子,大声喊着,“麻烦各位有什么问题好好说,不要动手打人!” 曹主任已经弓着背半跪在了地上,失去孩子的父亲双目血红,听不见任何声音的耳朵突然被这个清脆的女声唤醒,他抬起头,看向对面站着的女人。 “三次接种的苗都是一个批次出来的,前面两针都没问题,到了第三针,不可能昨天早上打了,半夜就不行了,你都没说清楚中间具体带孩子干过什么,怎么就认为一定是疫苗的责任!”站到曹主任身前,周一诺情绪有些激动,她甚至有些懊恼自己为什么没能长得壮一些,能把曹主任从人群中救出去。 当年为什么没留医院,就因为在实习时见了好几次医闹,其中最严重的一次,主管的老师被打到不得不动手术住院半个月。就因为这世上总有些人,从来都只把责任往别人头上推,病没治好永远是医生的错,总觉得病人一旦进了医院就能康复着出去,一旦出现死亡肯定都是医院治死的。就因为这世上总有些人,一激动就丧失理智,连基本的道德和法律都不遵循,随便动手打人。 “哪来的小****,说的什么狗屁?不要以为穿个白大褂就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什么叫带孩子干过什么,这是孩子的亲爹亲妈,还会害他不成!”孩子的舅舅也参与到了其中,看这女人的态度就想揍她。 “孩子出了事,大家都不好受,接种的禁忌条件知情同意书上都写着,你们不好好说话,上来就打人,我不过想问问有没有洗澡,有没有吃什么不该吃的东西,这难道不行吗?!”周一诺也急了,身后又有两个CDC的工作人员过来扶起了曹主任。他们也和周一诺一样,向家属们说着同样的话。一免的三天安全性采血指标没问题,就证明孩子对疫苗没什么不良反应,很多事情三言两语说不清,更何况是一条人命,怎么能如此草率地认为一定就是疫苗的责任。 楼下有几个保安向上边跑来。人群中不知道谁没心没肺地喊了一句,我知道,这个女的是生产厂家的,她肯定跟医生站在一边,明明是他们用毒疫苗,把孩子打死了,还非要推卸责任。 这句话像是一滴油落在了火里,孩子的家属们再次激动地涌上前来,把拳头对准了周一诺。 还没来得及护住脑袋,周一诺便被一群人推到了离楼梯口只有几步的地方。拳打脚踢落在了身上,钝痛袭来,周一诺没站稳,生生被闹事的家属推得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我靠,你们是流氓吗。周一诺下意识地捂住崴到的左脚,不知脑袋撞到了哪里,只觉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77. 好好住院 身体传来奇怪的感觉,难道是被拆散了重装吗,怎么头也疼背也疼胳膊腿都疼,四肢和躯干没点好的地方。为什么会这么疼?咦,刚才不是还跟程梓明在粮道街吃东西吗,这是出车祸了,还是怎么了? 李娜站在床边,看着各处被包得严实的周一诺。这姑娘皱着眉头,眼珠滴溜溜转,不知做着什么梦。 哎哎,程梓明,你别生气啊,不就是嫌弃你总是那么忙吗,再说了,我说的本来就是事实。别走啊,说好你要陪我走一遍长江大桥的呢,说你两句你还不开心了,一把年纪的人了,闹什么脾气啊,哼,说话不算话!你个王八蛋! “你给我回来!”迷迷蒙蒙间,周一诺突然喊了这么一句。 这丫头,睡个觉都不踏实,也不知道在梦里跟谁吵架呢。李娜乐了,靠近了些,低声问周一诺,“醒了么,觉得怎么样?” 缓缓睁开眼,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床单,缠满绷带被吊起来的左腿。周一诺一脸惊讶,她指了指自己的腿,看向身边李娜,“呃,我这是骨折了吗?” “是啊,左胫骨骨折,保守治疗,打了石膏,”李娜点了点头,在床边的椅子坐下,“不光是这个,还有轻度脑震荡,右尺骨骨折,后背软组织多处挫伤,不过还好,都是工伤,放宽心,公司会对你负责的。” 右臂上果然缠着石膏。轻微地动了动手指,有些麻。周一诺垮着脸,有些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嗫喏中带了哭腔,“为什么伤的不是左手啊。” “嗤,鬼知道你飞翔着地的时候落点在哪。听说你跟功夫高手似的,从大厅二楼直直滚到了一楼,将近二十级台阶呢。伤了左腿还想伤左手,又不是踢正步,你还打算顺拐啊?”掩了掩被角,李娜侧着脸瞧她。 “哪有,谁说的那么夸张,我不过是从二楼滚到了一楼半,”周一诺嘟着嘴,一脸愁容,“可我是右撇子,左手不会写字,这样我就没法给他写信了。” 要是太久收不到信,程梓明那么敏感的人,肯定会发现异常,要是被他知道自己被人揍成这般模样,他会不会一气之下端着枪把人全给突突了?不不,作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的优秀军官,他顶多帮我去把被揍的那部分偷偷揍回来,万不会把人民群众的生命当儿戏。 “啧啧啧,都说女生外向,受了这么重的伤还想着你男人,真受不了你们这腻歪劲!上次她们说你跟你男人在公司过道上甜蜜拥吻如胶似漆,我还不信,听你这么一说,看来是真的。你啊,好好养身体吧,总不能拖着这个残废模样见男人吧?能看不能吃,对男人来说很折磨的。” 要不是半身不遂,真想下床跟这臭婆娘打一架,周一诺郁闷地干瞪眼。 “哦,对了,我们已经通知你爸妈了,他们估计晚点就能到。”李娜端了水,用勺子蘸了一点点敷在周一诺的嘴唇。 “哦,好的,”周一诺瘪着嘴,脑子里还想着李娜刚才说过的话,“才没有拥吻,这群死婆娘就知道以讹传讹,哼,赤裸裸的羡慕嫉妒恨。” 李娜失笑出声,你还有精神去计较这些细枝末节,真是佩服。 十分滋润地享受了一把李娜的擦脸服务,周一诺有些担忧地问道,“对了,那户人家的孩子,死因调查清楚了吗?到底怎么回事?” 在周一诺被送往医院的路上,邵聪就带着李娜往这边赶了。赶到现场时,激动的家属基本已经被安抚,好说歹说一番劝阻,终于张口把昨天接种前后的所有事情弄清楚。 怎么回事?一到降温天气,人着了凉就会感冒,这确实是正常思维。偏巧不巧,接种那天下大雨刮大风,孩子父母没坐疾控中心安排的车和其他受试者一起过来,说是打完针还有事要办,所以自己单独骑了摩托。好家伙,接种完疫苗,男人在前头开摩托,女人在后面抱着孩子,偏偏天冷,两人就想着把孩子抱紧点,在两人身子中夹紧一点,免得孩子着凉。他们穿的雨披又厚又大,肯定不透气,原本回家只需要一个小时的车程,他们去别处办事,往返摩托骑了将近四个小时。才五个月的孩子啊,这还不是冬天,生生被父母给憋死了。 听完李娜一席话,周一诺的面色沉沉,“确定死因了吗?” 李娜叹了口气,提起这个就头疼。这次明显就是个不良事件,跟注射疫苗一点关系都没有。原本打算提出私了,可家属就是不干,非要闹,还说要打官司。 周一诺目光灼灼地看向她,满眼都在问,然后呢? “然后?然后就等着走程序,尸检。不过这些都不用你操心了,邵老大来了,有什么事情让他去顶着。你都这样了,还是好好休息吧。这个项目接下来的工作你给我交接一下。等这边医生说你可以出院了,你再回武汉接着休养。” 周一诺点点头,安静地躺着。 原本以为离开医生这个行业,便不会那么容易受伤。相比临床医生,跑临床研究监察的安全系数自然高出许多。从业八年,周一诺这还是第一次被人揍。按数据分析,这样确实还算比在医院安全些。 还记得从前老师住院的时候,一群学生围着他聊天。因为这件事,当月全院的委屈奖便颁给了他,以表彰他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同学们义愤填膺,觉得病人完全不理解医生,完全不理解疾病,医生只是治病救人,又不是神仙,怎么就能包治百病。一个将死的病人,在医生的救助下多活了几个月,最后还是没撑住,走了,最后一切的锅居然要由医生来背,这是个什么道理? 得了委屈奖,老师哭笑不得,他躺在病床上叹了又叹,人们在医疗卫生方面的常识啊,欠缺得让人可悲,这何尝不是医务工作者的失误呢? 时至今日,周一诺终于明白了老师当年的心境。 李娜陪了周一诺一下午,直到术后过了六小时,才开始给周一诺端茶倒水。卧病在床最麻烦的就是大小便了。让她直接在床上用尿壶,她还红了脸。李娜笑她,都是女人,有什么不好意思。 周一诺愤愤,其实我想下床的,其实我身残志坚。 李娜没办法,招呼着形同植物人的周一诺吃完晚饭,她的父母到了医院。 滚下楼梯时脑袋磕到了拐弯处的植物,偌大的一颗平安树,配着厚厚的瓷缸,周一诺的头部右侧磕开一个口子,缝了三针。如今头上裹着纱布和网兜,腿又被高高吊起,胳膊也打着石膏,看上去十分凄惨。 “怎么弄成这样!”还没坐下,邓清的眼泪便落了下来。 “哎呀,没事的,你看我能吃能睡。这都是皮外伤,养养就好了。”周一诺堆着一脸笑,看向担心的父母。 李娜已经离开,受不了爸妈的满面愁容惨淡,周一诺开始调节气氛。她讲述了自己在此次事件中挺身而出的瞬间有多勇敢。表明正是由于表现良好,才受到了疾控中心的特殊安排,好不容易弄到这个单间,宽敞而明亮。要知道如今在外地的医院,想弄到普通床位,都很困难的,嘿嘿。 “嘿你个头!又不是什么好地方,条件再好又有什么好待的。”邓清抹着泪,瞪着她道。 “爸,你不用上班吗?”抬起左手指了指父亲,周一诺连忙打断母亲的悲伤。 一听到出事的消息,夫妻二人立马赶了过来,哪里还顾得上工作。周茂林一脸慈爱的看着女儿,轻声说,请假了。 周一诺点点头,看着病床一边一个的老头老太太,想起下落不明的程少校,鼻子有点发酸。 医院只允许一名家属陪护,父亲去了周一诺住的酒店,只剩母亲在病床边陪着。单间里有电视,和母亲看了一会电视,周一诺不忍母亲困顿,便让她去沙发上先睡。 倒了一次便壶,舟车劳顿的邓清便睡下了。周一诺没有困意,无奈右手不方便,漫长的夜里只能拿手机刷刷知乎,逛逛淘宝,再把程梓明的微信页面打开,一条一条慢慢看。 花了一个多小时把两人现存的所有微信看了一遍,周一诺又打了一行字。红薯红薯,不知道你在哪里,土豆很想你。 关于红薯和土豆的暗号,纯粹是模仿了土豆土豆我是地瓜。无奈湖北的地瓜是凉薯,并不是北方人民口中的红薯,所以周一诺自创了这个叫法。再者红薯在武汉话里叫做苕,也就是蠢、笨、二的意思。自然地,程梓明当仁不让地担了这个名字。 每当遇到病痛时,对程梓明的思念就会明显强烈许多。生病和受伤的人,总希望得到爱人的关心和爱护,可偏偏在这样的关键时刻,身边那个位置总是空无一人。与上次阑尾炎手术相比,这次的外伤明显严重得多。黑着眼晕过去的那一刻没了知觉,醒过来了反而后怕。幸亏没有明显内伤,万一伤了颅脑,为了不拖累他,肯定得跟他说分手。 幸好,幸好,没有分手,不会分手,我们都要结婚了。 78. 斩钉截铁 刚把周一诺扶着坐起洗漱完,周茂林便带着早饭到了病房。周一诺工作单位离家远,平时少有时间一家三口坐在一起安静地吃顿早饭。没想到好不容易凑齐了过早,却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冰冷的病房和伤后的惨状,一点团圆的祥和气氛也没有。 想起这些,邓清心里不免有些感伤。 看了周一诺的情况,查房大夫没多说什么,只说好好养着过段时间才能动。 邓清追出门,再次向医生询问了病情,确认只是皮外伤之后,叹着气回到了房间里。 “哎呀,你就那怕我不跟你说实话,生怕我明明伤得蛮严重,还在这骗你说我其实冇得么斯,养哈子就好了?”周一诺歪着脑袋,朝着母亲笑。 “哼,这种报喜不报忧的事,你干得还少啊?”看着女儿一脸笑容,邓清被她弄得没脾气。 “身体上的问题有么斯好担心的咧,我是学医的,身上哪里不舒服,自己就能找大夫开检查,再说了,该做的检查都做了,说了冇得问题就是冇得问题,我为么斯要骗你咧。”周一诺摆了摆手,笑得很无畏。 周茂林变戏法般变出一个菠萝,拿刀削着皮,静静地听着母女二人的对话,不时抬眼看看她们。 护士拿着今天的吊瓶进来了,核对完信息,她抓起周一诺的左手,准备打针。 “避开昨天那条血管可以吗?”盯着手背上的针眼,周一诺嘟着唇问护士妹妹。 抬头看了她一眼,护士嗯了一声,利索地扎针贴胶带,一气呵成。 血管粗就是好,周一诺笑了笑,目送漂亮的小护士离开,却对上了母亲威严的目光。她讪讪地笑,“好啦好啦,造业的我都被扎针了,莫板倒脸,笑一笑嘛,心情好有助于伤情恢复。本来我心情蛮好的,一看你那个表情,心情能好吗?” “扎针,扎针,打个吊瓶而已,有你身上这些伤严重吗?年纪轻轻一个姑娘伢,落一身伤,这放到旧社会,嫁都嫁不出去。都是些么斯人啊,还打女人。”邓清恨恨地坐下,递给老公一个饭盒。 所以啊,还是在新社会好。眨巴眨巴眼,周一诺暗想,就这点伤,算什么啊,跟程梓明比都没法比。就连手上的血管,手掌粗糙的程度,厚厚的茧,都没法跟他比。 右手打着石膏,左手打着点滴,全须全尾的周一诺吸了吸鼻子,用舌头卷住爸爸叉好的甜菠萝,开心地咀嚼起来。 女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说了一句买房,真的就开始看起了楼盘。为了护着那个当兵的,费时费力回了家连饭都不吃就跑掉。一个人天南海北到处出差,还被人伤成这个样子。真不敢想象,万一出现更严重的后果,万一真的一辈子就躺在床上了,老两口守着女儿该怎么办。 正好,腿瘸了吧,跑不了了吧,那我们今天就好好地来说一说这件事。 “小程晓不晓得你住院了?”盯着周一诺的眼,邓清炯炯的目光企图将她的表情探查得一清二楚,为的便是判断她有没有说谎,要知道这姑娘非常善于掩藏不想被人知道的信息。 “冇联系上,可能出任务了吧。哎,你不是在家看太后吗,应该晓得他们出任务是不能随便联系的啊。”周一诺嚼着菠萝吃得没心没肺,答完母亲的提问,还朝老头做了个鬼脸。 “所以撒,遇到点么斯事,他永远顾不上你,你就只有找我们,千里迢迢过来照顾你!如果真的跟他结了婚,以后你还得这样靠我们!”邓清忿忿地说。 “哎,这是么斯话,我的姑娘,靠我么样了,我愿意。”周茂林十分不赞同地瞥了一眼妻子。她越来越激进了,孩子伤成这个样子,她还好意思提这件事,简直就是往糯米伤口上撒盐,再任性也没有这样的。 “少说两句行不行。”周茂林又看了眼妻子,皱起了眉心。 空气仿佛凝滞了,因为母亲的质问,因为父亲的不愉。 这个问题一次又一次被摆上台面,母亲始终持反对意见,父亲没明确表态,言行中却是默许的。父亲也一直乐呵呵的,看着妻女逗来闹去,从中调和,很少发表主观言论。貌似这是父亲第一次出言打断母亲,虽然喋喋不休的母亲看上去占据着家庭的重心,但不得不说,真正拥有最大影响力的,还是父亲。 自知刚才的话说得有些过分,邓清闭了嘴,盯着手机出神。 给了女儿一个安慰的眼神,周茂林继续给她喂着菠萝,看她一口一口吃完,周老爹帮女儿擦了擦嘴,拿着碗去走廊尽头的开水房洗。 爸爸离开没一会儿,周一诺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是程梓明专属的那首歌。 心跳骤停的她,勉强用插着针头的手将手机拿到被面上,划开接听键,小心翼翼地端着手机递到耳边。 听到周一诺的声音,还没来得及把脏兮兮的迷彩脱下,满脸疲惫的程梓明笑咧了嘴。 “一诺,最近还好吗?我还没来得及去收发室,刚把手机充上电,先给你打个电话。” 心虚地看了看妈妈,又把身子侧了侧,周一诺轻声答,“我挺好的,你还好吗?没受伤吧?” 昨天晚上还梦到他受伤了,汩汩地流血,周一诺心疼得不行。果真心有灵犀,今天电话就打了过来,正好找他求证一下梦的真假。 打了杯水,快速吞了两口,程梓明笑着摇头,“没伤,别担心我。房子看得怎么样了?付完定金记得告诉小宇,他带你去付钱。” “房子还在看,最近可能要一直出差,可能时间会比较久,等忙过了这段再看吧。”周一诺的声音软软的,撒起慌来有气无力。 受不了她这副模样,邓清抢过她的手机,对着电话那边咬牙切齿。 “喂,我是邓清,周一诺的妈妈,你还记得吧?” 程梓明愣了愣神,喊了声阿姨好。 “程梓明是吧?不要疑惑为么斯上班时间我会在她旁边,她在撒谎你晓不晓得?她说她要出差没有空,你就相信了?你晓不晓得她到底是个么情况?!” “把手机给我!”一条腿高高吊着,周一诺原本就只能靠在床上,动弹不得的她恨不能直接坐起,可动一动便是钻心的疼,她只能伸长了还算健全的左手去够站在一旁的母亲。 看到女儿这个样子,邓清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往前走了两步,继续对着程梓明言辞不满,“我已经跟她说了不晓得几多遍了,不要跟你在一起,不要跟你在一起,她不听,死也不听。你们当兵的,能顾得了家吗?光有感情有么斯用咧?现在好了,她一身的伤躺在病床上,手机被我拿了都冇得办法抢回去。你说你要跟她结婚,她要是跟倒你,过的就是这样的日子啊?” 被突如其来的情况吓得愣住,一诺的母亲说一诺伤得很严重。程梓明的心顿时慌了,那是他的一诺,那个被他抱在怀里仔细亲吻怎么都吻不够的姑娘,那个拍了两人的合照瘪着嘴说都没办法发朋友圈秀恩爱的姑娘,那个明明很孤单却不敢抱怨还反过来安慰他的姑娘。听她的口气,一诺像是伤得不轻,他乱了心神,抓着手机的手不住地用力,声音里全是颤抖。 “阿姨,一诺到底怎么了?你能告诉我吗?她到底怎么了?” “她说她蛮好,你就相信了哈?那也能叫好?!头上缝了三针,膀子胯子哈骨折了,吃喝拉撒都只能在床上,我养了三十年的姑娘,从来冇受过这大的罪,这个时候你在哪里咧?啊?你人在哪?口口声声我爱你你爱我,说得好听,你根本就冇得办法照顾她,我这好的姑娘,你自己说,你又不能对她好,你还占着她做么斯!” “妈!不要讲了,你把手机还给我!!”周一诺已是满脸眼泪,眼里全是惊恐,无法陪伴本就是程梓明心中的刺,母亲再这样刺激他,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你莫跟他说那些,你不要说了,他好不容易集训回来,说不定还受伤了,你这样说做么斯咧!他会担心的!把手机还给我!!!” 丝毫不理会身后苦苦哀求的丫头,邓清红着眼,继续对着电话抛去质问,“你说她跟你在一起有么斯用?你连一个丈夫对妻子起码的关怀和照顾都做不到,还想跟她结婚?我那么优秀的女儿,凭么斯为了你守活寡!凭么斯!反正一句话,你们两个的婚事我不同意,你们以后也不要再来往了,就当是为了她好,可不可以?我求求你!以一个母亲的身份求求你,放过我家周一诺!” “妈你把手机还给我,你不要怪他,他有么斯错,你这样影响他训练,要骂你来骂我,”周一诺已经在床上哭成了泪人,“我不要他为我好,我不要!!!你把电话给我,我自己跟他说!!” 隐约听到电话那头一诺歇斯底里的哭喊,程梓明的眼眶瞬间红了,像是有人捏着他的心脏不停揉搓,窒息的感觉布满了全身。 “阿姨,能不能让我跟她说说话?”他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牙根已经开始打架,手中的电话几乎要被他捏碎。 哼着小曲进门时,周茂林便看到了这一幕。 “讲么斯讲,冇得么斯好讲的,分手!不用再来往了!”邓清气冲冲地挂断了电话,将手机扔在床上。 周一诺用不太方便的两只手,急忙忙地把手机划拉到身前,拨号,放到耳边。眼泪断了线似的,打湿了下巴,滴在身上。她不停地喘着气,也不抬头看人,面上竟是哀伤和绝望。 “你这是在做么斯啊!”回头看了眼妻子,周茂林迅速走到床边,看向女儿隆起一个大包的手背,“糯米,糯米,先不要急,针漏了,我先给你拔针头。” 周一诺一直在哭,听了爸爸的话,她茫然地摇着头,听着电话嘟嘟一直响,直到传来忙音,她顾不上擦眼泪,继续拨号。 周茂林心疼女儿,看她痴狂的模样不敢阻拦,只好拿过手机放在她身前的小桌上,帮她点开免提,再才仔细地给她拔针。 “你说你至于吗!有么斯话不能等她好点了再说!刚才明明还好好的,我就去洗了个碗,怎么就闹成这样!”拔了针头,周茂林捧着女儿肿得老高的手背,瞪着妻子的眼里似是有火要往外冒。 连着拨了四五个电话,对面都是无人接听,拨到第六个的时候,电话干脆关了机。 “怎么办,怎么办啊,爸爸,他不接我电话,他不接我电话!他怎么能不接我电话!”周一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泪眼朦胧的她什么都看不见,脑海里划过的全是程梓明的脸,“爸爸,他是不是不要我了,他肯定是不要我了,我还不想跟他分手,我不想分手啊!” 周茂林站在床边,把女儿抱在怀里,迭声安慰,“冇得事的冇得事的啊,他只是被你妈吓到了,或者是领导找他有事忙去了,他工作总是蛮忙的,不要担心,他会给你打电话的。” 无论怎么安抚,周一诺就是没胃口吃饭,她一直哭着,一边哭一边打电话,打不通,没人接,还是一直哭。直到哭累了,她才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79. 弄个明白 趁周一诺睡着了,周茂林拉着妻子站到了走廊上,细细地问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听完了妻子的话,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就拿我去洗碗的时间点为界,你是希望见到之前她赖皮的样子,还是愿意看到她现在这哭哭啼啼的样子?”周茂林看向楼下花园里穿着病号服活动的人们,无论男女老少,多多少少脸上都带着笑。 笑容是什么,笑容是对抗疾病的武器,是代表生的希望,也是自家女儿周一诺的招牌。这姑娘从小就不爱哭,摔倒了自己爬起来朝前走,被人逗弄时也是笑眯眯的,看谁都堆着一脸笑,老人们都说这样的女孩子有福气。可现在呢,他亲眼见她的笑容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脸泪痕。身为父亲,他觉得有必要正式地庄重地讨论一下这件事情。 “那是她搞不清白,这叫长痛不如短痛。”看着女儿哭成那样,邓清曾有些犹豫自己这样做是否正确,可万一以后出了什么事,无论周一诺还是那个小伙子,都不会有太好的结局,这样想来,她又坚定地认为自己没错。 “你从来就没有听过她的话,对她来说在一起不算痛,分开才叫痛,你能不能不要总是以你的标准去衡量别个的想法?”周茂林看着妻子,一脸表情严肃,语气加重了些。 “我不是别个,我是她妈。”邓清梗着脖子,斩钉截铁地说。 “你么样不是别个,她是周一诺,你是邓清,你们出生在不同的年代不同的环境,接受的是不同的教育,你是你,她是她,你又凭么斯限制她的思想、改变她的人生?”糯米谈恋爱一年多来,周茂林都没有如此严肃地与妻子谈论过这个话题,他总认为,再固执己见的母亲,也不会想让女儿一直不快乐。可如今看到女儿心碎无助的模样,他那颗缓缓跳动的老心心疼到不行。 “那你还不是别个。”照他这么说,每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来说都是别人。 “是,我当然也是,但我至少不去干涉她的自由。人活这一世,最重要的是么斯?是有个念想。即使一个人,忙点累点,但心里有个依靠,这辈子也就够了。你咧?非要断了她的念想,弄得她一辈子不愿意嫁人才好,是不是?”周茂林摇了摇头,摊开手掌,“本来她现在就伤着,就算小程不能来照顾她,那不是还有我们吗,至少她心里有个寄托,心情好,伤也好得快些,你偏要这样对她,你让她么样想?她现在这个样子,骨头要是冇长好,落下点么斯毛病,你让我么样想?你真是啊,太自私了。” 邓清惊讶地张大了嘴,不可置信地看向老公,她不明白,她明明是为了孩子好,居然被最亲近的人说成自私。她深吸了两口气,打算开口辩解。 “你不要说了,你永远只会说你是为她好,所以你做的一切都是对的,不晓得几有正义感。其实你只是在强奸她的思想,你都冇问过哈子她,到底要不要你为她好。”回过头,周茂林深深地看了一眼茫然无措的妻子。 邓清红了眼眶,抬手擦了擦泪,“你说的倒是轻巧。” 凭什么用几句话就抹杀她多年来生养女儿的辛劳,凭什么就说她自私不为女儿好。身为母亲,谁不愿意看到女儿有个好归宿,幸福团圆。 “轻巧吗?我不管她结不结婚,跟哪个结婚,我只要她每天都能笑眯眯的。”周茂林转过身,回了病房,留邓清一个人站在走廊上。 被挂断电话的程梓明心情是崩溃的。他明白现在一诺的母亲正在气头上,他不能顶着火再去惹她,更不能让一诺跟她妈妈对着干。他急吼吼地给陆宇打了电话,问他有什么办法可以最快地弄清楚周一诺现在的状况。 陆大少吓了一跳,什么事能让一向镇定的拐子抓狂成这样?这是世界末日了吗?还是第三次世界大战了? “想调查还不简单,找小舅撒,他人脉广,那一带他也熟。”陆宇挠了挠脑袋,试探性地提了意见。 “别找他。一诺好像受伤了,我现在出不去,你帮我看看到底怎么了,好像很严重。”程梓明的语气突然软了下来,他无法形容自己有多害怕,怕那么美好的姑娘像战友那样倒在血泊中,怕她受到一点伤害,怕她疼怕她冷,怕她不开心。可他现在还是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在这里捏着电话,遥不可及地发送着关心,却根本没人收得到。 是啊,就像她妈妈说的那样,连一个丈夫对妻子基本的关怀和照顾都做不到,他有什么资格跟她结婚。 程梓明苦笑着,眼眶通红。 睡醒的周一诺开始抓着手机不放,不停地拨电话,在微信上留言。 程梓明,看到消息给我回电话。 程梓明,我要跟你好好谈一谈。 程梓明,不许躲着我,接电话!!! 她不想哭了,可是眼泪止不住,静静地往下淌。 周茂林拨开女儿脸颊上的碎发,轻声安慰着。 “傻丫头,他肯定忙去了,或者只是想歇两天,等大家都平静下来了,再好好谈这件事。你要对他有信心。” 拿了卫生纸擤鼻涕,周一诺的眼泪还在无声的流下,“他这算么斯,他这明明是对我冇得信心。” 周茂林挑了眉,“也许,他只是不愿意看你跟你妈闹起来呢。跟你说啊,这个状态,我有经验的,哼哼。” 周一诺没像往常那样被逗得笑起来,而是擦了把泪,嗷了一声,老头啊,想不到你年轻的时候也这么惨啊,然后眼泪刷刷往外飞。 “好了,该吃饭吃饭,该联系联系,如果他不方便,你就过去,当面问他总比在电话里讲不清楚好吧?”周茂林帮女儿擦了泪,笑着说道。 周一诺抿住嘴,泪痕顺着嘴边往下,在下巴上汇成更大的水滴。她点了点头,泪滴被甩在病号服上,给原本湿了大片的前襟加入了新鲜的湿润剂。 是啊,就算他不接电话又怎样,等我把腿养好了,我自己去找。山不就我我就山,谁怕谁! 虽然周一诺养伤的劲头好起来了,但仍旧不与母亲说话,这种冷战到死的状态到了住院第四天仍没有好转。 陆宇抱着花篮水果篮进病房,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靠在床上那个小木乃伊居然会是周一诺。 “看什么看,再看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没见过光荣工伤的啊。”周一诺见不得他一脸惊讶,还没等客人坐下,便连珠炮般向对方展开攻击。 “好好说话。”周茂林扫了眼女儿,跟陆宇打了招呼便拉着邓清出了门。 “这不是有年轻男伢来看她吗,总比当兵的强吧。”邓清小声嘀咕,却没逃过周茂林的利耳。 “这个问题你不要再插手了。”一家之主瞪着眼哼了两声,看她还想狡辩,直接拖了她的手往外走。 就这智商,只能好心办坏事,说了多少回陆宇是小程的表弟,这明摆着是被派来探听情况的,你还是消停点吧,让我姑娘过几天安生日子。 “工伤是工伤,也没有这么惨烈的吧,怪不得我拐子那儿天塌地陷了,”陆宇摸了摸周一诺固定好的胳膊,“啧啧,这石膏真硬啊。” “怎么就天塌地陷了,我的电话一个都不接,发消息也不回,我还以为他又人间蒸发了呢。”斜了陆宇一眼,周一诺没好气地道。 陆宇淡淡地笑了,“他没跟我细说,只说你好像受伤了,要我弄清楚,然后告诉他。” 周一诺哼笑出声,“告诉他,告诉他又怎么样呢?告诉他他就接我电话了吗?被我妈说上两句反对就开始怀疑自己,怀疑我,胆子实在是太小了。” “你知道他跟他爸关系不好吧?”陆宇突然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 周一诺点点头,不解地看向陆宇。陆大少不客气地从自己送来的水果篮中掏出根香蕉,自顾自地吃起来。 “家庭环境造就了他的心理阴影,他一直很责怪我小舅,一直到现在。他觉得如果不是他爸经常不顾家,我小舅妈也不会走得那么早。但这种事情谁说得清楚呢?我大舅也是军人,比小舅忙多了,大舅妈家里家外一个人包干,梓光不也好好地去了Top2,去了常春藤?” “所以他就是不相信我。我妈要他跟我分手,他就真的要分手了?”周一诺冷笑着,眼神里全是不甘。 “他害怕,唯一一个爱他的女人死掉了,后来遇上你,你喜欢他,他也喜欢你,本以为能开心快乐地一直过下去,却发现好像又陷入了那样的循环,他觉得自己没办法给你什么,而你又对他这么好,他受之有愧,对不起你,所以患得患失。”陆宇是旁观者,听程梓明说了几句便猜了个大概。果不其然,丈母娘极力反对并质问他能否给周一诺幸福,想起早逝的母亲,他怂了,他不愿周一诺成为第二个胡胜男,没有办法面对周一诺的伤痛或是死亡。对于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程少校来说,这是他的死穴。 程梓明的过往总是那样让人心疼,周一诺再次红了眼眶,“不管怎么说,他也应该问问我啊?” “是啊,所以我这不是来了嘛。” 电话拨通之后,陆宇笑着对程梓明说了句,拐子,你见过木乃伊复活吗? 80. 冷静冷静 周一诺接过手机,听到程梓明言语中的急切,一瞬间好像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既然这么担心,为什么不自己来看我?”接过了程梓明的话茬,周一诺一脸无可奈何的笑容。听到是一诺的声音,程梓明轻轻叹了口气,这声叹息却像一块巨石砸在周一诺身上,周姑娘的眼泪又开始无声地往外流。 “我,我走不开,”听到周一诺并不算虚弱的声音,程梓明隐隐地松了口气,看来只是说得惊险,但这丫头向来喜欢出了事情自己扛,他还是有些担心,“怎么样,伤得严重吗?” “小宇子不是说了吗,木乃伊已经复活了,就是包得厚厚的,”周一诺瞥了眼站在一旁坏笑的陆宇,“都是皮肉伤,也没破相,不碍事,休息休息就行,你别听我妈的,说得好像明天就要送火葬场了一样。” “一诺,对不起。”程梓明找了个无人的拐角,靠着墙边看天上的云。他手里拿着宣传干事刚才给他的照片,同样的蓝天白云,迎着晨光的双杠上坐着两个牵着手的人。看不清面容却能感觉到两人间浓烈的爱意。 那时候他们在说什么?一诺说她小时候可是运动健将,跟着爸爸练过好几种运动项目。当时他还笑着揶揄,连个双杠都上不去,还运动健将,廉颇老矣,尚能饭否?怒目而视的姑娘想要从他手心里把小手抽走,他使了力,她怎么都挣不脱,换了另一只手来打他。他笑着搂住她,好好好,你是拳击冠军,不准打别人,只打我,行了吧? 曾几何时那么美好的相处,被她母亲的严词质问震成了泡沫。这两天他想了很多,想了和周一诺的相识、相处,想起她写来的每一封信,他打过去的每一通电话。想起二人肌肤相亲时,怀里的姑娘嘟着嘴说,你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 抬头时,程梓明再次红了眼眶,刚要开口,周一诺出声了,语气带了些严厉。 “程梓明,我不止一次地对你说过,不要跟我说对不起。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喜欢你,跟你在一起,是我自己乐意的事,我觉得很开心。只要没人劈腿,感情的事就不存在谁对不起谁。不要总是为不能陪着我难过,哪个当兵的有时间陪自己的妻儿老母,这又不是你的错!就拿这次的事情来说,是你把我揍成这样的吗?是你把我从楼梯上推下来的吗?即使没有你,这些事情一样会发生,所以你不要总是把什么错都往你身上揽。”情绪有些激动,周一诺微微喘着气,这两天疯狂地想听到他的声音,想跟他说话,可真的通话了,却被他气得不行。从前那个无比听话的程梓明不见了,只剩这个执拗的家伙,用一句又一句的对不起戳在她的心口上,刺得她鲜血淋漓。 “我不是这个意思。”靠着墙角蹲下来,程梓明的指缝里仍夹着那张照片。好巧不巧,过了半年多,宣传干事才想起有张洗好的照片没给他。偏偏又在这个时候,两人隔着电话手足无措,而照片上温馨美好的过去无不提示着如今感情出现了巨大的裂痕。 “那是什么意思?你要跟我分手?”听出他话里的犹豫,不耐烦的周一诺咄咄相逼,直击重点。 “我。。。”怎么愿意提分手,一想到这两个字,程梓明就浑身难受得不行。在此之前,他从没想过会跟她分手,他只想跟她结婚,组建一个家庭,有个乖巧可爱的孩子,让他成为他最爱的妻子,永远把她圈在自己怀里。 “你什么你?你到底什么意思?”他没有直接否定,这就证明他犹豫了。她一直以为程梓明和自己的想法一样,勇往直前,永不退缩。他是个军人啊,流血流汗不流泪的共和国战士,面对刀山火海都能往里冲,怎么遇到这么点事就开始畏缩不前了呢?这一年多来的相处,难道不值得坚守吗?她小心翼翼如此珍惜的感情,这么容易就被人犹豫了吗?周一诺笑着抹去脸上的泪,点点头,“你是想说,你还没想好?” 程梓明没有吭声,他重重闭上眼,眼角已是有泪滑出。他不想开口,不敢开口,无论说什么,都会伤到他心底的那个姑娘。 “好,我知道了,”周一诺又笑了,笑得愁容惨淡,“什么时候想好了,你再跟我联系吧。在这之前,我们都冷静冷静。” 陆宇有些尴尬地收回手机,转身把抽纸递给周一诺。他叹了口气,“你都用了多少卫生纸了,眼睛肿的跟熊猫似的。” “要你管!你们都是王八蛋!胆小鬼!”周一诺一边擤着鼻涕,一边骂着,眼泪却是不停往下淌。 “好好好,我错了,我回去帮你骂他,”陆宇哭笑不得地将她望着,“骂完他,你心里就舒服了?出气了?” 左想右想,周一诺觉得事情不对,怎么能让陆宇骂他呢。他们俩吵架归吵架,可是还没分手啊。再怎么说,程梓明现在还是她名义上的男人,她也还是陆宇名义上的嫂子啊,怎么能让他去骂程梓明,那不是反了天了。 “不行,你不能骂他,他是你拐子,要骂只能我来骂。”擦净脸上的泪痕,为了堵住鼻涕,又往鼻孔里塞了团卫生纸,周一诺现在的模样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生他气的也是你,心疼他的还是你,你啊,就是个自相矛盾的家伙,”给周一诺倒了杯水,陆宇笑着递给她,“讲了半天,哭了半天,渴了吧?” 接过水杯,周一诺大口地灌着,熊熊战火在内心燃烧。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没了身体,怎么跟太后娘娘死扛?像这样躺在床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一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实是对敌的下下之选。反正事情已经闹成这样了,我也不用再顺着她的心意,等我能下地了,先去收拾程梓明那个王八蛋。 临走的时候,陆宇提起了房子的事。仿佛这小两口吵的架在他眼里不值一提,他坚定不移地相信周一诺能击败程梓明的内心阴影。他拍拍裤腿,说糯米你别忘了,等能活动了接着看房子,我们全家都等着你们俩结婚呢。 周一诺恨恨地骂,去你的,我又不是你们家的童养媳。 话不能这么说,我觉得吧,在你们俩相处的过程中,弱势的童养媳那一方,明显是我拐子,他这家伙心里的事太多,做人做事就有点畏畏缩缩,但是咧,你是个横竖不怕死的,所以只要你坚定不移,搞定他问题也不大。 说得容易,我就怕他油盐不进,任我暴力恐吓也好,低声下气装可怜也罢,他都无动于衷,那就完了。周一诺的左手捏成拳,咬牙切齿,恨不能把程梓明撕碎了吞下去。 也是啊,他要是犯起倔来,十八匹马都拉不回来。不过,糯米同学,加油哦。 回到家里,作为特派员的陆宇向家庭成员们透露了事情的前因后果。长辈们自是知道胡胜男的离世对程梓明的影响有多大。初二那一年,这小子基本没怎么开口说过话,每次看向父亲的眼神都满载仇恨,直到中考完了,父子二人的关系才稍微和缓些。 他曾经最不屑的人便是这样,给不了他母亲关心和照顾,甚至看不到幸福的未来。而如今,他担心自己也变成这样的人,所以开始否定一切,否定这相处了一年多的感情,这并不是件好事。 程依玫推了推儿子,“你冇劝哈子他?大不了给那姑娘的妈妈好好做做工作。他不方便,我去谈!” “哎哟老娘哦,你能不能莫瞎掺和,本来就够乱的了。”陆宇揉了揉脑袋,靠在沙发上挺尸。 “什么叫瞎掺和?既然丈母娘不同意是一切的诱因,那就让丈母娘同意,问题不就解决了?至少那姑娘是坚持的吧?”在儿子身边坐下,程依玫十分认真。 “糯米现在跟他妈闹掰了,你们再去讨好他妈,叫她么样做人?”陆宇扬着眉,一脸无奈地盯着老妈。 “你这个伢啊,这是么斯话,么斯叫闹掰了,闹掰了也是她亲妈。当妈的,跟自己的伢有么斯好闹的。”身为母亲,程依玫理所当然地认为这都不是事儿。 “为么斯不掰,她妈非要拐子转业,拐子现在干得好好的,过两年说不定还会往上提,转么斯业?这些糯米心里都清楚得很,她也晓得拐子是真心喜欢这一行,所以从来不跟他提转业的事,你现在去跟她妈谈么斯?谈么斯都是白搭!” “那你说这个事情么样解决咧!”没好气地把茶杯放到茶几上,程依玫瞪着儿子,左也不行,右也不行,真是急死个人。 “那就让他们自己解决,几大点事,搞得吓死人的,”半天不出声的程万平开了腔,“搞得定就想么样么样,搞不定就不要娶老婆,不就这回事,还值得你们在这里吵来吵去,闹得我头疼。” “老头,么样能这样说咧,梓明要是真的不谈了,再想碰到个合心意的,就难了撒。”程依玫皱着眉,言语里明显偏帮侄子。 “都像他这样,当兵的就不用结婚了,都当和尚吧!你妈,你大嫂,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别个屋里的媳妇就不是媳妇,就他媳妇金贵!”老爷子的白眉朝天,隐隐有了怒气。 “这又不是糯米的问题,爹爹你莫怪她啊。”千万别为了这个,影响糯米在家人面前的形象,陆宇出言提醒外公。 “还要你教!”老爷子白了外孙一眼,想起程梓明,真是怒其不争。本以为三十多岁了,那事都过去了,结果还是迈不去这个坎。还不如别个姑娘伢,明晓得当妈的不同意,愣是把函调材料都弄好了。 越活越转去,真是个木头! 81. 遥远的她 一诺说冷静冷静,所有的事情,等想好了再说。 过去这么些天,程梓明还是没想好。像是有两种思想在脑海中打架,每当他被过去的美好催生出想要跟她和好的想法,她母亲的话便像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回想起从前,母亲忍着病痛在家照顾孩子,原本一百多斤的母亲,临走时躺在病床上还不到八十斤,被折磨得没了人形,还每天对着年幼的他挤出笑容。 他不敢想,一旦脑海中母亲苍白的脸被换成了一脸笑意的周一诺,他都会惊出一身冷汗,在不见五指的黑夜里突然喘着气醒过来。 不敢想,真的不敢想。 好多人都发现最近营长怪怪的,不怎么跟人说话,偶尔会发呆,像是在看天,又像是想透过这片天,看别的什么东西。 夜里拉动的次数变多了,距离变远了,打靶合格的环数涨了,水下训练时间变长了,就连到各连队查例操查训练的频率都比从前高了。 不敢看程梓明的臭脸,张哲偷偷地问李东石,要结婚的那个谁,你知道营长最近怎么了吗? 石头耸耸肩,你不是九转玲珑心吗,你都不知道,我怎么可能知道。 政审材料已经办好,拿着文件回办公室的王旻一路哼着小曲儿,还想着这么大喜事,只宰明仔吃顿好的貌似都不够。 谁知程梓明直接把档案袋塞进了抽屉,低声说了句谢谢,从头到尾连个笑模样都没有。 王旻意识到不对,问程梓明怎么了,结果对方只是摇头,明显不想细谈。 直到某个细心的人指出,原本应该按期到达的信件和包裹,统统消失不见了。大家才转过弯来,完了完了,这是跟嫂子吵架了,还是分手了? 凑到王旻跟前,张哲压低了声音,“王哥,明哥到底怎么啦?政审没通过吗?” 虽说比普通单位的走形式要正规些,但如今的政审真没那么困难。早就做好材料交接的王教导员低声感叹,“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啊,你胆子大,你去问问。” 张哲立马苦下一张脸,“哎,最近连排长们反映,训练任务又重了,新兵蛋子们受不了,都跟我抱怨呢。” 王旻抬眼看天,“那又不关我的事,你找营长说去。算了你还是别找他了,万一他心情不好,再给加量呢?” 拍拍小心肝,张哲回复连排长们,营长最近心情不太好,还是别惹他了,该怎么练就怎么练,自求多福吧。 原本程梓明会在晚饭后的短休给周一诺打电话。如今在冷静期,电话断了,一诺也不再给他发微信,他更不敢主动联系,万一被那姑娘逮住要个结果,该怎么办?一个人想不明白的时候,他便动不动往靶场边的山坡跑。每天躺在那,看太阳躲在半山腰露出红彤彤的脸,想想一诺现在在干嘛。 找到程梓明时,李东石摇头叹了叹气。他也不靠近,而是找了个极佳的观察点,一动不动地埋伏着,观察着这个反常的家伙。 没听到他自言自语,却隐隐约约听到他在哼歌。什么歌来着?张学友的,遥远的她。 这是首经典粤语歌,李东石会唱。程梓明哼着调子,一直颠来倒去地唱那几句,词还唱不全。 石头在心里默默地跟着和。 在这半山那天,我知我知快将要别离没说话 望向她却听到她说不要相约,纵使分隔相爱不会害怕 遥遥万里,心声有否偏差 正是让这爱,试出真与假 遥远的她,仿佛借风声跟我话 热情若无变,那管它沧桑变化 不对啊,如果是按歌词的意境,看样子不像是嫂子跟他提分手啊。这歌里表达的明明是两个人情比金坚,难道是,嫂子也得什么不好的病了?呸呸呸,胡说什么呢。 一紧张,石头的呼吸声明显变乱了。 “出来吧,刚吃完饭不怕压得胃疼。”程梓明仍旧保持仰躺着的姿势,眼睛没往周围瞟一下。 石头木木地站起身,拍去身上的灰尘,走到程梓明身边坐下。 侧身望了望,原以为是张哲,没想是石头。 “跟太近了。”程营长如是评价。 作为狙击手,隐蔽是基本功。石头没吭声,心里却暗想,我要是跟远点,哪能这么千载难逢地听到你唱歌。 “怎么了?有事?”看他半天不吭声,程梓明先发了问。 李东石本就不如张哲舌灿莲花,这段时间大伙心里都憋着疑问,谁都不敢跟营长当面提。张哲更是过分,见着明哥绕道走,生怕被他弄死。石头支支吾吾地,开了口却不敢直说,剑走偏锋地提了一句,“我刚才听见了。” “听见什么?”程梓明愣了愣,哎,我好像什么也没说啊。 “你在哼张学友的歌。”李东石盘起腿,抓了两根小草绕在指尖。 “啊?哦,我还以为是陈奕迅的歌。”他对听什么歌没研究,不过一诺喜欢,便也偶尔听一听。 “原唱是张学友,你听的应该是陈奕迅翻唱的演唱会版,他当时还唱破音了。”李东石继续玩草,顾左右言其他的说了半天,他原本打算说点别的,怎么开始讨论一首老歌有几个人唱过,真无聊。 “明哥,”李东石侧脸看向程梓明,程梓明皱起眉,也歪过头来看他。石头盯着他的眼,鼓起勇气问了出来,“嫂子最近是不是身体不太好。” “嗯?”程梓明笑了,嘴里叼着的小草歪了歪,“怎么突然问这个。” 这首歌就是这样写的啊,明明相爱的两个人,女孩得了血癌,却坚定地告诉男孩,就算没法在一起,思念也永远不会消退,纵使分隔相爱不会害怕。 没等到程梓明的回答,石头索性没说话。他使出了明哥惯常用的那招,我就不说话,我就盯着你看。 “碰上医闹,被家属给打了。”程梓明咬着草,满嘴的苦涩。 “严重吗?”听他这么一说,石头也跟着紧张。现在的医患关系,真不是一般剑拔弩张。 “她说不严重,但从我打听到的消息来看,还挺严重的。”说到这里,程梓明沉默了半响。头、胳膊、腿处处都有伤,这难道还不严重吗? “小婉也是,出了事从来不告诉我,有伤有病全都默默地去医院,要不是被我发现病历本抵不了赖,基本不开口,也不承认。”说起这个,石头抿着嘴摇头。 也只有这些坚强的女人,才能下定决心和他们这样的人在一起。看那个什么苏米,光长得好看,还不是说走就走,什么都没留下?有些人啊,就是眼瞎,还死活不肯承认。 韩剧里不是说了吗,长得漂亮,又能挣钱的女人,谁找当兵的啊? 可现实就是,这些坚强的姑娘都能自己挣钱,长得不算差,学历也不差,日子过得好好的,自从跟他们在一起,就学会了打了牙齿活血吞。让他们一群大老爷们心生不忍。 “我总以为女孩子小心思特别多,工作中、生活中遇到不如意的事情,总想找个地方排遣。有回我俩在一块,我就问她,跟我说说你工作上的事情吧。她横了我一眼,特别不高兴地说,你是能帮我出差呢,还是能帮我做实验啊?那样子,嘿,别提多对牛弹琴。”说到这里,程梓明笑出声来,天上的云,好像化作了那一刻一诺的眼,满目都是嫌弃。 “那到底怎么了?材料都批好了,怎么也不见你开开心心回去领证。”明明言语中全是舍不得,明明就是很想她,怎么变成这样了。李东石想不通。 “小婉的父母你见过吗?”程梓明扯掉嘴里的杂草,扔到了一旁。 “见过啊,没什么,都挺好的,”想到明哥这么问肯定有原因,石头问他,“嫂子家里,不同意?” 程梓明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家里人不同意,所以明哥在发愁。难道因为家里人不同意,所以嫂子不给他写信,也不给他寄零食啦?看样子嫂子不像是那么胆小的人呐。要是知道嫂子偷偷把函调材料都弄好了,家里还不得乱成一锅粥? “那嫂子是啥子意思嘛,这种事你还是要看她的态度咯。”一激动,李东石的重庆普通话就开始往外冒。 程梓明叹了口气,没有回答。 正因为她一直坚持,所以才觉得对她格外亏欠。那么好的姑娘,在这么好的年纪,陪着他守活寡,值得吗?所有说出口的那些会对她好,如果都兑不了现,又有什么意义? “其实说回来,我们和她们又有什么区别呢。你上次受伤,告诉嫂子了吗?你也不会跟她讲,不是吗。”李东石从来不跟温婉提受伤的事,在他看来,要么生,要么死,受点小伤告诉媳妇的都不是真男人。 “划了个口子而已。”程梓明摸了摸腹侧的伤口,已经愈合得很好了。 “你不也是说得轻松吗,在她们看来,这哪是划了个口子,中弹就是中弹,区别大了去了,”李东石看着程梓明笑,“所以啊,你也别怪嫂子,人家是心疼你,这叫关心则乱。” 那怎么能一样,她一个姑娘家,能和皮糙肉厚摸爬滚打惯了的老兵比吗。我宁愿受那些伤的是我,只要她能跑能跳,快快乐乐的。 程梓明默默地想着。可是,我什么都给不了她,哪里还有资格说这些话? 82. 康复休养 半个月后,周一诺顺利出院。原本打算拄着拐去趟公司,却被李娜一席话堵了回去。 往大了说,公司从成立到现在,从来没人受过这么重的工伤。这回你立了功,好不容易放两个月的假,不在家好好歇着,到处跑个什么劲?伤筋动骨一百天,养好伤才有力气继续为公司卖命,日子还长着呢,不差这几天。 往小了说,骨头上的伤养不好,以后好多动作可就做不了,人生可就少了许多乐趣,何况你家那位还是个需求巨大的兵哥哥,你舍得啊? 再次被她弄得瞠目结舌,天知道这女人为何总是满脑子想些男女之事。再说了,她现在哪里还顾得上男女之事,养伤的首要任务,是先把那个幼稚的家伙揍一顿,让他明白好好一段感情不能这么轻易放弃! 老爹要上班,若是在家待着,少不了又要跟母后大眼瞪小眼,想到这些,周一诺不免头疼。刚跟父亲提了一句,要不我去出租屋住?老爹皱了眉,拄着拐乱蹦的家伙,麻烦自家人就行了,别给你同事添麻烦,你不就是怕你妈吗,我帮你搞定。 不知是不是上次老爸发的脾气起了效用,还是又被叮嘱了什么。每每老妈嘴唇微张,想要说些什么,最后都会欲言又止。 一来二去,弄得周一诺怪不好意思。 找个男人没如你的意,你确实可以不接受,但那是我老公,我得自己选。总不可能为了如你的意,把我后半辈子都赔进去吧。 话说回来,程梓明还真是个神仙般的人物,跟他说冷静冷静而已,他还真往心里去,冷了以后,就没任何动静了。话虽那么说,是个人也明白话里到底是什么意思吧?他难道不明白,作为男人,他其实应该主动联系一下?哪怕问问伤好些了没也行啊。前前后后过了一个月,马上就要去医院做复查了,他居然还是音信皆无。 周一诺很生气,很窝火,王八蛋!白眼狼!哪有这么过分的!好心当成驴肝肺,白对你好这么一场! 每天听着手机会不会响,夜里始终不敢关机。一到他惯常打电话来的时间点,周一诺拿起手机又放下,唉声叹气,无比踌躇。 憋了这么些日子,周一诺终于还是忍不住,趁着小宇子打电话来慰问的当口,自以为隐晦地提起程梓明的下落,然后巴巴地睁大了眼,把电话贴得再近点,生怕漏掉对方的只言片语。 陆宇大笑三声,“得了,想问就问吧,还遮遮掩掩的,一点都不像你的风格。” 周一诺哼哼唧唧,“谁叫我前面大话放得太早,现在放不下架子去问他。” 陆宇笑着摇头,“演习去了,走之前还打电话叮嘱过我,多照看你一点,有什么问题千万记得跟他汇报。” 陆宇故意把千万这两个字咬得特别重。 前一秒还是绷着的脸,下一秒眼里的笑意却是怎么也藏不住,抿着嘴不想笑得夸张,偏偏上扬的嘴角出卖了她的得意。周一诺恨恨地言不对心,“谁要照看,谁要他管。要是真心想管我,怎么一句话也没有。” “估计是还没想好怎么面对你吧。”陆宇如是说。 小舅妈走的时候,陆宇上小学四年级,正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年纪。只在寒暑假出现几天的心眼多表哥搬回了爷爷家,不笑也不跟人说话,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陆宇拿了新买的四驱车去找他玩,才发现他眼睛红红的,好像哭过。 那可真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回忆啊。 为了去医院复查,周茂林特地请了半天假,亲自开车载女儿去医院。 医院永远人流涌动,从挂号开检查,一直到照X光,始终都有漫长的队伍,就连等电梯也格外拥挤。看着已有白发的父亲站在队伍中朝她挥手,周一诺发觉自己很不孝。明明已经三十岁了,还要劳动年过半百的父亲跟着跑腿。相比于母亲的计较,父亲大度得令她意外。他对程梓明没有一丝埋怨,好像无论她跟王梓明张梓明还是刘梓明在一起,父亲都会这样,永远笑着,说你开心就好。 领完结果,父亲折返回科室找医生,留下周一诺在大厅等。 大厅有一片供人休息的座位,基本每天都座无虚席。见周一诺拄着拐,一名年轻的男子主动让了座位给她,周一诺道完谢,还没坐下,便有个小男孩从旁边飞快地跑过来,稳稳地坐在了空座上。 来的是个小朋友,让座的男子也不好意思哄他走,抬头看着周一诺,他讪讪地笑了笑,径直走开了。 见此情景,周一诺只好拄着拐往一边移,至少能靠着墙壁减少受力。还没走两步,便听见身后传来刺耳的声音。 “哟,这谁啊,这不是千金小姐周一诺嘛,怎么了,腿瘸了?” 尖利的女声中伴着嘲笑,引得周一诺回头看。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汉口这么多家医院,居然能碰到朱琴琴。早知道出发前算一卦,看到不宜出行就不出门了。一年没见,这女人的样貌和她的刻薄劲一样没变。 “啧啧啧,不光腿瘸了,胳膊也断了,这么重的伤,不会是出车祸了吧,三十多的女人骨钙开始流失了,可千万要注意保养。”眼角一挑,还要继续说话的朱琴琴被一巴掌拍到大腿。 “快点把ipad给我!”说话的正是刚才以迅雷不急掩耳之势抢到座位的孩子。 “真是的,催什么催,没看妈妈跟阿姨说话呢吗?”带着鄙夷的眼神瞬间变成了和暖的阳光,她从背包里拿出ipad,递到儿子手上。 周一诺倚在墙边,并不抬眼看她们。但朱琴琴并不打算这么轻松放过她,安抚好儿子,这女人又滕蔓一般缠了过来。 “到底是不一样了哈,终归傍上了三班的大少爷,你们俩结婚了没?别忘了结婚的时候请我们去喝喜酒啊?可惜我们这等人,怕是入不了你的眼,跟你说句话都爱答不理的,再怎么着,我们也算同学一场,别这么不识好歹。”朱琴琴挑着指甲缝,暗红的甲油闪闪发光,粉饰均匀的面上带着挑衅,怎么看都不怀好意。 周一诺笑了,“陆宇算哪门子的大少爷,至于你把他抬这么高。不过你说的没错,你这等人,确实没入过我的眼。” “周一诺你不要欺人太甚!不要有了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动不动往别人的老公跟前凑!臭不要脸!”朱琴琴瞪大了眼,咬着牙冲她嚷嚷。 周一诺冷哼一声,未着粉黛的脸笑得很恣意,“也就你把他当个宝,别人玩剩下的,你还要吗?反正我是不要的。” 剩下两个字正中朱琴琴的敏感点,她恼羞成怒地推了周一诺一把,“****养的,你******有本事再说一次?!” 周一诺晃了两下,稳稳地站住了。眼见朱琴琴高高扬起的右手迟迟没有落下,却被一只大手攥住。朱琴琴愤怒地回头,发现阻拦她的人正是王凌成。 “不好好看着孩子,闹什么闹!”王凌成皱眉,把妻子往身后一拉,“他说口渴了,水杯不是在你包里吗?” 朱琴琴恨恨地扫了一眼周一诺,又瞪了一眼自家老公,眼角射出利刃一般的光。 狗男女,一对狗男女,男人就知道旧情不忘,女人就知道整天勾引男人。 “你就知道护着她!你听见了吗,她说你是她玩剩下的,她不要你!你能不能不要总是腆着热脸去贴别人的冷屁股!” “你给我一边去好好呆着!别在这里丢人现眼,孩子看着呢!什么话都敢讲!”王凌成有了怒气,把妻子往孩子的方向推了一把,“喂他喝水!” 疾步走来的周茂林挡在了周一诺身前,并不友好地盯着王凌成,“你想干嘛?” “叔叔好。”面上的凌冽神色全部散尽,王凌成朝周茂林微微鞠了一躬。 周茂林神色郁郁,幸亏他及时抓住了这女人的手,不然肯定揍得她爹不识娘不认。有多大仇恨啊,至于连伤者都不放过吗。他面色铁青地扶着女儿,告诉她医生说胳膊上的石膏可以取了。 朝王凌成点了点头,周一诺准备转身离开。 王凌成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对不起,一诺,保重身体。 周一诺头也没回地走掉了。 “你同事?”周茂林提醒着女儿注意脚下,不经意地问起。 “王凌成啊,你不认得了?”周一诺淡淡地笑着。 “王凌成?”脑海中划过这个名字,是谁来着?哦,对,丫头上大学那会谈的男朋友,“那女的是他老婆?” “嗯。老头啊,我还在想,你要是再不来,搞不好我要二进宫啊。”左手撑着父亲的胳膊,右腋窝夹着拐杖,周一诺笑眯眯地说着。 “呸呸呸,乱讲什么,要不是他还算有点眼力,你信不信我连他一起打?”周茂林吹胡子瞪眼,极力想证明自己宝刀未老。 “他老婆脑子不太正常,别跟她计较。”周一诺劝解着怒火中烧的父亲。 “鬼才跟她计较,以后离他们一家都远点。她要是敢怎么样,叫小程把她家给端了。” 老爹表情真生动,周一诺嘿嘿笑着,心里却在想,程梓明,你还记得你第一次陪我上医院吗? 83. 千里对质(1) 七月份,小腿的石膏也拿掉了。虽然还不能像正常人那样走路和跑跳,但甩掉拐杖之后,除了动作慢些,至少看上去与正常人无异了。幸亏平时经常锻炼,不然也不可能恢复得这么快。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毛爷爷诚不欺我。 回到公司,各级Boss纷纷前来办公室探望周一诺,弄得明明什么都没做的她受之有愧。案子最终胜诉了,法医鉴定结果很明确,孩子确实为窒息而亡。危机公关是邵聪做的,项目揭盲是李娜参与的,躺在床上的周一诺被灌了不少骨头汤,什么力也没出,三个月下来胖了四五斤不说,还白领了两个月薪水。 在她住院的早期,邵聪曾隔三差五去看望,如今作为顶头上司,除了分配工作找周一诺谈过话,他反而来得最少。 如此,周一诺还能心安一点。 有关程梓明的信息,仍旧从陆宇那陆陆续续地获得着,通常十天半月没有只言片语。想要揍他一顿的雄心壮志早已消散,总是等不到他能与外界正常联络。找不到对象,这一切的气都不知道应该往哪撒。白胖的周一诺开始思考人生,等腿休养好了,慢跑要跑起来,有氧操要跳起来,力量要练起来。 这样一来,要做的事情可真多啊。 虽然回到了工作岗位,但考虑到行动不便,近期的出差任务全都做了分流,周一诺负责一些文案和实验,日子过得倒也清闲。都说人在伤痛时容易感伤,现在想来,有什么好感伤的,能被各方人士宠着疼着,养伤的日子其实还算快活。怕周一诺累着,郑书奇主动承担了小工的所有任务,从洗菜切菜到装盘,外加餐后收拾。周一诺只用颠勺炒炒菜,两人的小日子也算过得舒爽。 每到周五,周茂林便开车把女儿接回汉口,星期天晚上再送回来。 一个普通的周五的晚上,周一诺在家陪着爸妈看电视,身前放了板凳供她搁腿,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水果,偶尔低头摸摸手机,颇有些百无聊赖。 手机提示音响起,屏幕上赫然写着。 他回驻地了,三天后就走,抓紧时间。 心上的弦突然被拨动,周一诺不假思索地放下水果叉,腾地站起身来,虚踮着脚蹦回卧室,打开电脑买车票。 不想关心陆宇怎么套的话,不想在乎腿还没康复路上会不会辛苦。她脑子里只想着一件事,一定要见到他,跟他当面谈。 发现了女儿的反常,周茂林跟到卧室,凑近了看电脑,发现她要去的目的地,他拍了拍周一诺的肩膀,说了句明天我送你去车站。 嗯,谢谢爸爸。 付完款,周一诺回过头,仰脸看着父亲,“我妈那边,还反对吗?” 周茂林挑了眉,“她?她说了不算。这家听我的。” 周一诺抿起嘴,胳膊搭在父亲肩上,一脸谄笑,“我们屋里的户主,好霸气。” 同样的早班火车,和上次的满心欢喜不同,这次周一诺的面上几乎没有表情。她做了最坏的打算,如果他不愿意见面怎么办?如果见了面,他的反应不是自己所预期的怎么办?最差的结果,如果自己被强行遣返怎么办?越想心越沉,她咬紧了牙直视车厢壁上的车速显示,只恨这车不能开得更快一点。 一路打车到部队门口,已经下午两点半,门岗的战士礼貌地敬礼,询问她找谁。 报上名字,战士打完电话,仰起头对上周一诺忐忑的眼,“不好意思,程营长暂时不在。” 是啊,他工作一向那么忙,如果不是他主动联系,想找到他简直是Missionimpossible。可这么大老远的赶来,周一诺并不想放弃,于是她退而求其次,既然他不在,找别人问问看能不能找到他,总行吧。 她又报了张哲的名字。小战士很耐心地打电话,挂完后继续抱歉地看着她,“张副营长暂时不在办公室,他们去找了,你先等一会儿。” “那,那朱碧波在吗?”连续都是坏消息,周一诺不知不觉有些担忧。 说出波哥的名字,周一诺反而没抱希望,他们都忙着,领导会更轻松吗?谁知小战士这次笑着答复她,“朱团副说让你等一会,张副营长在他那儿呢。” 好吧,那么大个干部,应该也不至于忽悠人。那就等等吧。 似是看出周一诺的腿不太方便,小战士起身把座位让给了周一诺。头顶毒辣的太阳晒下来,卫兵仍在岗亭中一动不动,汗水湿透了脖颈和衣背。 约莫一刻钟,院内开出来一辆车,车窗摇下,张哲扯着嗓子朝周一诺打招呼,“嫂子!我来接你啦!” 笑着站起身,周一诺朝卫兵和登记的小战士微微鞠了一躬,“谢谢,你们辛苦了。” 让座的小战士忽地红了脸,连忙摆手,说嫂子太客气了。 “嫂子,明哥去上边开会了,过会应该能回来,你先上他寝室等会吧。”张哲笑咪咪的,一扫往日爱踩油门急停急刹的习惯,将车开得很平稳。 周一诺点点头,来了别人的地盘,自然客随主便,何况这是军事禁区,没人领着不能乱跑。 和苏米吵架闹分手的次数太多,被战友们封为分手侠的张哲已经对小两口闹矛盾司空见惯。这两三个月来,他已经被程梓明身边环绕的低气压弄得苦不堪言。好了,没事了,既然嫂子来了,就证明关系有了缓和的可能,他们这些做小弟的,也能跟着过几天轻松日子。 于是乎,他大大咧咧地跟周一诺讲着心里话,“嫂子,明哥真心不容易,你以后,可不可以少生他的气?我们环境封闭,不比外边,谈个女朋友都胆战心惊的,最怕的就是女朋友闹脾气,动不动坚持不下去要跑。况且,老这么吵架,不好,再好的感情也经不起这么折腾。真心的,经验之谈。” 这话从何说起?到底谁生谁的气?谁坚持不下去要跑掉了?看来这家伙什么都不知道,周一诺暗笑不语,程梓明啊程梓明,真看不出来你还挺能忍,什么都不说。 说完程梓明的好话,自然还要夸夸嫂子,千万不能让她觉得张副营长是个厚此薄彼的人,他清了清嗓子,脸上带了笑,“其实吧,好多人羡慕明哥的。这年头,哪还有人能耐心拿着笔给人写信?你是不知道,每次收到你寄来的那些东西,我们这都热闹得跟菜市场一样,每个人都夸明哥积了好几辈子德,找了个好媳妇。” 周一诺笑了,附和着说,“他也是个好男人啊,好媳妇和好男人,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嘛。” 嫂子这话,貌似并没有生气的意思,或者她只是为了在人前给男人留面子?回去才罚跪搓衣板、关禁闭?哎,真是清官难断家务事。 程梓明的宿舍通着营部办公室,绕过外面的办公区,张哲领着周一诺到了里面。用程梓明的水杯给嫂子倒了水,张哲有事去忙。 “已经通知过明哥了,他开完会就回来。”临走前,张哲笑着挥手。 “嗯,你去忙吧。”周一诺笑着再见。 寝室里很简单的陈设,桌椅、床和柜子,和上次来时匆匆一瞥没有区别。床上放着深绿色的豆腐块,柜子里整整齐齐地摆着书籍和文件夹,桌面上除了台灯、水杯、台历和笔筒,就只剩一个相框。 居然有人在后面偷偷照下来了。拿起相框,周一诺忍不住用手指去触摸画面里那两个小人。仔细看,还能看清当时程梓明拉着她的手。 其实你不是不爱我,你只是太小心,太喜欢责怪自己。 将相框平放,把照片用手机拍下。伴着快门声,有脚步声由远而近,到了寝室门口。 周一诺张皇地抬头,见是张哲去而复返,心里松了口气。 “怎么了?”周一诺将相框放回原位,笑着问他。 “想来想去,我觉得有个东西,还是应该给你看一下。”张哲眯起眼,眼里带着不明的笑意,他做了个嘘声的姿势,打开程梓明的柜门,从第二层角落翻出一个文件夹,递给周一诺,“好嫂子,千万不要说是我给你看的啊,千万千万。” 被他神秘的模样弄得很紧张,周一诺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想把文件夹放回去,“如果是机密文件什么的,我还是别看了。” “那倒不至于,”张哲拦住了周一诺,把文件夹放在桌上,翻开第一页,“第二行右边数第二个位置,放回去的时候别放错了。” 张哲转身离开,出了门开始小跑,像是要赶紧摆脱这个可怕的地方。都说部队对人最大的训练,便是让人习惯什么事情都有条不紊,那么程梓明就是个条理清楚得过分的人,那种刻在骨髓里的整齐有序,比处女座的强迫症更为严重。万一顺序不对,他肯定会发现有人动过他的东西。 午后三点多的阳光绕过窗帘照进房间,在地面留下一片棱形的光亮。仍然朴素整洁的寝室里坐着一个姑娘。她伏案看着那些伴随着一个军人出各种任务前写下的被称为遗书的东西,心情异常沉重。 前面的几封字数还算长,偶尔捎带小时候的回忆,字里行间流露出兴奋与恐惧。程梓明不是个言语丰富的人,较长的篇幅也不过两三百字,才翻了不到五份,基本上都变成了三两句话,大多都是嘱咐爷爷注意身体,以及妈妈,我爱你。 最早的一封他写了时间点,又被几笔浓墨覆盖,依稀能看清楚,那是2009年,往回推算,那时候他已经到这里三年了,应该是第一次出这种任务。后面所有的纸上都没写时间,只有落款,以他那么整齐的性子,想必所有也是按照时间顺序排列。周一诺无法仔细判断他每年出这种任务的频率,七年了,所有的遗书在失去作用后并没有被销毁,而是被他整齐地收藏。 一句又一句的妈妈我想你之后,周一诺的泪水已经流了满脸。看了这些,她才明白母亲在程梓明心里究竟刻下了多深的印记。每一次可能是人生最后的时光里,母亲永远牵动着他所有的情绪。 直到从某一封开始,在关于母亲和爷爷的惦念下出现了这样一行字。 周一诺,才当你男朋友两个月,不好意思,如果你能看到的话,我想说,我爱你。 还有,好好活下去。 看到这里,周一诺捧着文件夹嚎啕大哭,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84. 千里对质(2) 泪眼朦胧地看完整个文件夹,程梓明仍旧没回来。按照张哲描述的位置,周一诺小心翼翼地物归原处,怕被程梓明看出端倪,她还仔细整了整所有大小相同的文件夹,让它们尽可能摆出一致的角度。 点开手机,一眼不错地盯着他的常服照,还是那样中规中矩的五官,依旧英气逼人的眼神,抿起的唇角带着刚毅。都说军人苦,军人累,这个不再光荣的职业不值得年轻人浪费那么美好的青春。可他们也是普通人家的孩子,第一次出任务会害怕,空闲时间会看电影、听音乐,输了球会垂头丧气,也会因为喜欢的姑娘牵动心神,不知如何是好。 这份被母亲嫌弃如斯的工作,究竟承受了多少常人不可理解的伤痛与无奈。或许母亲从没想过,如果没有这样一群人,我们的生活又会是什么模样。她只是个普通的家庭妇女,不用在意那些家国大事,每天关心着上涨的菜价与房价,呼朋唤友商量明天去哪打麻将。 如果没有这两百多万人付出青春,我们也许还在讨论使馆又被人炸了,领海又被美国军舰晃了几圈。就在二十年前,我们的军力还没有发展到让别人隔了老远也要叫嚣,却一步不敢靠近的地步。只有军力强大了,国家才能强硬,相较开国大典时飞机不够需要飞两遍,去年的93阅兵还说明不了变化吗?这些变化,正是因为有这群人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努力啊。 如果这群人都不配得到爱情,那爱情又******算什么。 擦掉眼角再次溢出的泪,周一诺端了杯子去外面打水。饮水机靠着窗边,可以清楚地看见楼下的小路,她安静地站在那里,看着窗外的景色出神。 程梓明就在这个时候进了门。入目的背影那样熟悉,曾多少次在梦中挥之不去,这个背影的主人永远牵动着他最细小的神经,让他心甘情愿奉献鲜血和生命。此刻她就站在那里,没有回头,没有说话,他有些胆怯地往回退了两步,一紧一松的心情让他变得忐忑不安。两个小时前收到张哲的电话,说一诺来了,他还不太相信。骨折三个月不好好在家养伤,怎么能到处乱跑,真是不把身体当回事。 等明确地看到人在眼前,一丝苦意顿时浮上他的心头。他怎么忘了,一诺本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想来这几个月断了联系,之前抛下的问题也迟迟没有解决,但凡哪个姑娘都会受不了这样的煎熬,都想说个清楚,做个了断。 对,那就说清楚吧。 他深吸两口气,故作自然地往里走,把钥匙抛在办公桌上,语气听上去稀松平常,“你来了。” 周一诺猛地回过头,朝思暮想的人就站在身后,正拿下帽子放在桌上。她愣了愣神,程梓明没有对上她的目光,周一诺也没发现他的手在微微发抖。 周一诺踮着左脚,三两步连跑带跳地到了程梓明身边,圈起胳膊抱住了他。 “嘿,看来我的助攻起效果了,”对面楼的某间屋里,喜滋滋的张哲拿了瞄准镜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眼见程梓明连胳膊都没抬一下,他又一脸痛心疾首,“抱啊!他在想什么啊?嫂子都主动承认错误了!” “别瞎****,嫂子又没错,为什么要承认错误。”瞥了他一眼,石头一边擦着枪,一边观察着场内的动向。 “那你看他这个衰样,想气死谁啊?”没好气地白了石头一眼,张哲十分无语。 “啧,感觉不太好。”唯一知道内情的李东石对营长说过的话守口如瓶,照目前情况分析,明哥心里的答案好像不是嫂子想要的。 “你妈说的那些话,我认真考虑过了,”心爱女人的乌发就靠在他的颊边,她的小手在腰后交握,胸前的柔软抵着他的胸膛,他的手挣扎着想要抬起,却又无力地放下,整个人始终保持着直立状态,只剩声带还在勤勤恳恳地工作,“我觉得她说的有道理。” 周一诺猛地抬起头,眼神中瞬间出现了惊恐和失望。她缓缓松开手,后退两步,盯着他的眼,已经红肿的眼睛又开始湿润,声音也带了颤抖,“有什么道理,你说说,她的话有什么道理?” 看她眼眶流下的泪,程梓明终是忍不住,上前帮她把泪痕擦干,侧身从旁边抽过一把椅子,扶着她坐下,自己却半蹲在地上,仰头看着她。 听不见二人说了什么,从姿势上看,明显从亲密状态进入了不亲密状态,张哲惊呼不妙,连叹了三声要完。 看不见程梓明的正面,无法从面部表情和唇形判断他都说了些什么,李东石没有出声,冷静地观察着事态发展。 “我没办法陪在你身边,没有能力给你安宁幸福的生活,甚至没办法许诺我们究竟会有什么样的未来。”自从刚才扶她坐下,右手就被她拽住了,说完这些话,明显感觉到她在用力,但他没有抽回手,只是任由她捏着。 周一诺勾了勾唇,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的眼,泪水安静地往下淌,“程梓明,说这些话的时候,难道你不觉得好笑吗?你问我愿不愿意做你女朋友的时候,这些不都是已经客观存在的情况了吗?还是说,你那时候只是想跟我玩玩而已,没有想过更长远的?” “我没有。”程梓明的否定十分果断。右手背已经被她掐红,但他什么也没说,反而用另一只手拂去了她脸颊的泪。 是啊,你当然没有,刚在一起两个月,你告诉我说你们没有什么烈性任务,但你却在遗书上写,让我好好活着。就算你不交代事实是为了保密,可你也不用拿这种要为我好的理由来搪塞我。 “对我来说,这些都不算理由。如果这些真是我幸福路上的阻碍,我傻吗?我为什么要答应你?为什么要跟你在一起?你以为这些事情当时我没有考虑到吗?”眼泪落下的速度越来越快,周一诺的语速也越来越快。张哲已经跟不上了,断断续续辨了个大概,他好像有点明白了,目前是嫂子要和,明哥要分。 “蠢逼。”李东石不屑地看着他,感叹他反应太慢。担心程梓明会固执己见到死,石头苦着脸,脑子高速运转着,思考究竟做些什么才能帮上忙。 “我愿意跟你在一块,是因为我们有共同的话题,你很细心,很贴心,知道疼人,当然,我也很喜欢你努力工作的样子,我不仅没觉得你的工作是个拖累,反而觉得很光荣。难道你不是因为这些喜欢我的吗?”周一诺弯下腰,伸手抚上他的脸,微黑的肤色,粗大的毛孔,粗糙的手感,“你知道吗,当初,下了飞机往行李提取处走的时候,我跟了你一路。” 一年多了,从没听她提起过这件事,程梓明一直以为是自己先对她动心的,从新佳丽接上她去中南的一路上,在中商百货停车场的惊险,再从陆总送她回家的一路。当然,十年前的偶遇真的算不上动心。 “我一直不好意思跟你说,怕你觉得我看人只看表面,”周一诺继续抚摸着他的脸颊,面上带了稍许腼腆,“你知道吗,你说那个白富美不是你女朋友的时候,我有多开心,何倩霖说你吃饭的时候一直在看我,我感觉整个人开心得要快飞起来。我还纳闷你为什么不跟我表白,还在想,要是过两天你还不表白,就由我来好了。你以为是你先爱上我,我没那么用心,就算分了手,我疼一阵也就过去了。可事实是,明明是我先爱上了你,而且我很明白自己当时在做什么,明白和你在一起,代表我以后的生活会怎样。我真的以为你也和我一样,可以携手而行,不怕那些艰难困苦的。” 听了这些话,程梓明不可谓不震惊,他没想过一诺心里会有这么多掩而未知的秘密,他没想过在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的夜里,眼前这个姑娘已经下定了决心要跟他在一起。 “你是没看到我那天的惨状,30年来头一次,我妈被吓着了,她只想找个人排遣一下她的胆怯和无助,并不是针对你,她不敢吼我爸,又心疼残废的我,就只能欺负你。没想一下戳到你的伤口上,把你弄怕了。”周一诺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对所有受过的伤轻描淡写,言语中透出明显的安慰。 “那你还不在家养伤,千里迢迢的过来,路上出点事怎么办。”抬头看向心爱的姑娘,程梓明不由喉咙发烫。 周一诺看着他,轻哼了一声,“如果我不来见你,你会去找我吗?你总是那么忙,如果我不来,我们之间的关系,很有可能莫名其妙地就结束了,如果那样的话,我怕我会后悔一辈子。” “一诺,对不起。”程梓明低下头,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看她,眼眶通红。 “跟你说了多少遍,别说对不起,没有对不起。就算你要跟我分手,也千万别说对不起。至少在你看来,我难不难过不重要,分手都是为了我好,不是吗?”一拳砸在他的肩头,周一诺话里有了怒气。 “我。。。”程梓明欲言又止,叹了一口气。我一点都不想让你难过,可更不想因为我,让你和你妈闹别扭。 “我妈不反对了,你还要跟我分手吗?”摇了摇程梓明的手,周一诺认真地说。 抬头看着她,这辈子他最爱的女人,坚强而独立,美丽而开朗,她不需要别人自作主张地为她好,总能勇敢地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她说,程梓明,你知道吗,我比你爱上我还要先爱上你,而你现在居然为了别人眼中的评判标准,否定我的一切,否定你对我的爱,更否定我爱你。 程梓明没有马上回答,周一诺撑着椅子站起身,“我就住在巷口的招待所,207号房,等你到明天中午,如果你还是坚决要分手,就不用来了。” 85. 千里对质(3) 送周一诺出门的人由张哲变成了李东石。李东石默默揣测了营长的心理活动,明哥应该是觉得单身狗过于能说会道,喜欢招蜂引蝶,而派他这个已经领了结婚证的人相送,明显更稳妥些。 周一诺满脸的阴郁,远不及上次见面时对谁都带着笑。李东石明白,事情没谈妥,责任不在她,刚才绞尽脑汁也没想出个助攻的方法,看着近在咫尺的嫂子,他有些无所适从。 “石头你别紧张,”双目红肿的周一诺笑着安慰他,“我不会把你们营长怎么样的。” 李东石的内心在狂喊,我求之不得!不如你现在就去把他怎么样!最好告诉我你已经有了他的孩子,然后你们赶紧结婚去,我们就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但他哪敢说得那么直接,只能支支吾吾地开口,“嫂子,其实明哥心里有你。” 听他说出这句话,周一诺咧着嘴笑了,“我知道。” 正因为我知道,所以才不惜跑这一趟。如果一个男人心里没有你,挽回又有什么意义?最可怕的便是这样,明明深爱着,却畏手畏脚,踟蹰不前。 “明哥跟我讲,你喜欢陈奕迅,”李东石稳稳地开着车,脑海浮现那天在山头看到的一幕,“他平日不爱唱歌,但是那天,我听到他在唱遥远的她。” 笑容凝在了脸上,周一诺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轻声说,知道了。 让晚风轻轻吹送了落霞,我已习惯每个傍晚去想她。 在远方的她此刻可知道,这段情在我心始终记挂。 这不就是对那天的场景最好的注解吗,明哥就那样躺在草地上,望着天空发呆,其实满脑子都想着嫂子,就连曾经被嫌弃的玩笑,说起来都那样的甜蜜。 “嫂子,我知道我没权利说这些话,”已经出了驻地大门,招待所就在前方不远处,李东石望向周一诺,满眼诚恳,“你再坚持一下吧,别这么轻易地放弃他。干我们这行的,有个女朋友,真的不容易。” “嗯,”周一诺泪眼婆娑的点点头,“我知道。” 程梓明啊程梓明,身边有这么为你着想的兄弟,可真让人羡慕。 “你明天什么时候走?我来送你。”扶着周一诺进了电梯,石头一直送到房间门口。 “我等他到中午,要是他不来,我就回去了。”周一诺隐忍地笑着,很难看。 “好。”李东石的眼里冒出光,为了营长的幸福,就是绑,也要把他绑来! 临走前,李东石特地买来晚饭。没什么胃口,周一诺随便吃了两口,冲了澡,便早早地躺下。奔波了一天,困顿的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李东石找程梓明汇报情况,只说了安全送到,并且买好了晚饭,看明哥神色无波,他又加了一句,貌似嫂子情绪不是很好。 程梓明嗯了一声,抬头扫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哎,怎么总是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呢。张哲说得没错,真是急死人。 半夜醒来时,迷迷糊糊地发现被子被蹬到一边。屋里一股热浪,伴着高湿度的潮气,弥漫在周围。原来是忘了开空调,热醒了。 打开空调,年久失修的机器发出拖拉机般的噪音,周一诺伸手探了探,幸亏制冷功能没坏。 凉气拂过身体时,她又回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站在大四尾巴上的他,依旧一头精神的短发,墨镜挡住了他的眼,抿着唇问她学子苑502怎么走。那时候也是这样,凉气带给她舒爽的慰藉,让她自在地发出喟叹。 睡得太早,醒了之后一时半会儿睡不着,周一诺默默地想着心事。话已经说了,能不能下定决心还得看他的想法。他现在在干嘛呢?睡着了没?是不是还在思考到底怎么答复我呢? 程梓明的确在思考,并且他一夜没睡。号声响起时,他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呆,为已经做好的打算忏悔着。 周一诺,对不起,你那么好,应该值得比我更好的人,好好地待你。 心里有事,浑身不舒服,程梓明去操场跑了个五公里。从食堂回来,心里却惦记着周一诺,她此刻还在招待所等着,眼里肯定全是祈祷与期待。为了转移目标,他从柜子里翻了书来看。早已看过好多次的章节,呆呆地看了一个小时,也没翻过一页。那些字仿佛全都变成了周一诺写来的信,密密麻麻全是关心,程梓明你最近怎么样啊?我今天很不好,早上上秤胖了两斤,看来最近吃得有点多,还得加强锻炼。字里行间全是她曾经的笑脸,和如今流泪的控诉。 回过神的程梓明一拳砸在桌上,把水杯和相框震得抖了起来。 看了眼时间,才八点半。无奈去洗了把脸,也不想擦,让水顺着面颊往下流,滴到前襟上,沾湿了体能服的衣领。 “明哥!”门外响起呼唤声。 程梓明抬眼,看向神色不对的李东石,“怎么了?” “嫂子说她有点发烧,让我给她送点药。”慌张的李东石拉住程梓明的胳膊,原本打算往外拉他一把,最好把他一掌推出去,还没使上力,这人就已经加速跑得没影了。 卫生队的小医生被激动的二营长吓住,乖乖交出药片,连用法都忘了再叮嘱一遍。 站在程梓明办公室门口,看那家伙急吼吼地发动了车,绝尘而去,李东石摇头晃脑地叹着,哎,何必呢。 207,对,她说过,她住207号房。 本来就瘦,也不多吃点,骨折的伤还没痊愈,怎么还能发烧,总说身体好,自己能好好照顾自己,我不在的时候,难道你就是这样照顾的? 按了几次门铃,没有动静。心跳的节奏全乱了,程梓明忍不住,用拳砸起了门。 “你在干嘛?”周一诺站在走廊上,就在他身后,哑着嗓子唤他。 程梓明急忙靠了过来,手掌覆上她的额头,探了探她的,再摸摸自己的,确定温度没有差异。 “石头说你发烧了。”说出这句话,程梓明便明白了。臭小子,平常寡言少语,倒还学会撒谎骗人了。谎报军情,揍不死你。 周一诺没说话,再次抱住他,趴在他怀里,感受着他的心跳,软绵绵地连打了五个喷嚏。 程梓明拉开她,瞧着她的眼,“感冒了?” 周一诺捂着嘴点头,瓮声瓮气地,“我去买感冒药了。” “太不注意了。”程梓明皱了眉,看了眼周一诺手里拿着的药盒,他掏出裤兜里的退烧药递给她,拍拍她的肩,又叮嘱了一句,好好休息。他低下头,错开身子,竟是打算回去。 “哦,”接过药盒,周一诺拉住了他的手,“帮我烧点开水,我要吃药。” 才刚迈出两步,程梓明回头看着周一诺。她眼角流光,咳嗽了两声,轻叹中带了坚定,重复了一遍,“我要吃药。” 把药盒全都塞到他手里,周一诺抓住他的胳膊不撒手,另一只手开了房门,愣是把他扯了进来。 从床头的背包里翻出卫生纸,周一诺坐在床边擤鼻涕。程梓明真的拧开矿泉水瓶,倒到电水壶里。他侧过脸偷偷看她,她拆了药盒,正在看说明书,身后的阳光洒下来,给她镶上了一道金边。 程梓明没有挪脚,认真地守着水壶,听着加热产生的声响,仿佛他真的只是来烧开水的小工。周一诺走上前去,站在他身边,握住他的手。 “我这只胳膊打了一个半月的石膏。”她淡淡地说着,嗓音黯哑。 眼神一凝,程梓明只觉得难受,低头望向她,姑娘肿胀的双眼里全是希冀,“所以你别再推开我了好不好,会疼。” 程梓明咬着牙,右手捏成拳,他偏过头,躲着周一诺,不敢看她的面容。 “左胫骨的X光结果还不错,但是这么远来,还是有些肿。”她再次提到了伤势。明知她故意,程梓明还是轻叹了一声,把她打横抱起,轻轻放在了床上。 他不太敢看她的眼,虚晃着眼神,弯腰查看她的腿。 “疼吗?”他终是不忍,低声吐出两个字。 俯过身,周一诺捧住他的脸,直直地望着他,见他眼神还在躲闪,她直接吻上了他的唇。 像是被一股电流击中,他的嘴被她用舌撬开,她的牙齿啃咬吞噬着他,带着香气的小舌无比灵动,在他的口中不断索求。那滋味,尝了一次,便永远都忘不掉,他无比熟悉这样的感觉,一时间竟然忘了推开她。 “程梓明。”亲吻间,周一诺细碎的呢喃敲打着他的心房。 他喘着气,低了眉眼望着她,微黑的脸颊浮起红晕,想起她刚才说腿有些肿,他担忧地问,“哪里疼?” 抓起程梓明的手,按在自己胸口,那个正在给全身器官组织供血的地方,正在有节律的泵动着,周一诺贴着他的唇,低哑的声音似是在勾魂,“这里疼。” 全身的每个细胞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她这三个字像是致命的武器,直接击溃了程梓明最后一道心理防线。他搂住了她的腰,强烈地回应着她的吻,舌尖纠缠着她的,似乎要用尽所有的力气。 攀住程梓明的肩,周一诺的眼角已有泪水滑下,凝视着他的眼,她小心翼翼地问,“不分手了,好不好?” 眼眶血红的程梓明已经说不出话,他紧紧抱住怀里的姑娘,声音在喉间凝成一个嗯。 周一诺哭得像个孩子,眼泪如同开了闸的洪水一般倾泻而下。对程梓明所有困惑的担忧,一夜夜的辗转失眠,在母亲面前无言的委屈,伤痛影响下丧失自理能力的愤懑,在医院被朱琴琴推搡却无力还手的羞辱,以及昨天刚看见的那句,好好活下去。 “你以后别这样了,不管谁反对,你都别离开我好不好。管他们说什么,要过一辈子的是我们两个人啊,你怎么可以,说不要我就不要我了。你都不知道,这些日子我是怎么过来的,我对你那么好,你怎么能这样欺负我,程梓明,你个没良心的,你就是个王八蛋!” 吻着她的泪,程梓明断断续续地安慰着,别哭了,都是我不好。他把周一诺圈在怀里,听着她的话。即使是埋怨,她也只是很小声地抽泣着,不敢把话说重了。大手包住她的小手,十指交握,程梓明点点头,不会了,以后再也不会了。 好不容易渐渐停了哭泣,周一诺又打了几个喷嚏。水已烧开,程梓明端了水杯放在床头,亲手喂她吃药。 86. 雷厉风行 再次探了她的额头,确定没发热,程梓明始终安静地坐在床边,任由周一诺抱着他的胳膊。 鼻头红红的周一诺呆呆地看着他,什么话也不说,偶尔用头抵着他的肩膀,偶尔抬起头来看他的眼,然后嘿嘿地傻笑。 “一会儿哭一会儿笑,鼻子里面放大泡。”程梓明宠溺地看着她,心隐隐地疼着。多么容易满足的姑娘,还是她的心意最重要,那些有的没的说再多,如果她不开心,一切都是徒劳。 最大的烦恼终于解除,精神放松,程梓明眯起眼打了个哈欠。 周一诺拽着他的手,把他往床上拉,“困了吧?陪我睡一会,我吃了药,也觉得困。” “你睡吧,我就在这儿陪你,哪儿都不去。”明白这是怕他趁她睡着偷偷溜走,程梓明绾好她颊边沾湿的发丝,认真地说道。 “不,我要跟你困觉!”休想骗人,看他眼睛里的血丝就知道,这家伙夜里肯定没睡好。双手箍住程梓明的胳膊,周一诺努力把他往床上拉,左手拼命使劲,右手仍不太敢用力。 十分钟前还在哭哭啼啼的姑娘,只因为他一句不分手,重新焕发了活力一般。她娇俏地模仿着阿Q,把他当作了吴妈,兴奋地嚷嚷着要困觉。这傻姑娘,知道困觉和睡觉的分别吗?程梓明清咳两声,掩饰着自己的尴尬。 他不答应,周一诺也不动弹,皱着眉抿着唇,继续两眼直勾勾地望着他。胳膊拧不过大腿,程梓明摇了摇头,俯下身脱了鞋,陪她一起躺下。怕碰着她受伤的胳膊腿,没敢离她太近。怎料这姑娘变身大章鱼,翻了个身就把胳膊腿全压在了他身上。 “这条是伤腿,”周一诺朝他眨着眼,右胳膊扬在脑后,努力离他更近一点,声音里带着严肃的威胁,“如果你偷偷跑掉的话,它会疼的。” 哭笑不得地看着她,程梓明再次表示,“我说过了,我不走。” 周一诺摇摇头,嘟起的嘴明显表明她不信任这家伙,之前还说要跟我结婚咧,被我妈几句话吓得拔腿就跑,信你才怪。 “你妈,真的不反对了?”握着她的手,程梓明的眼神里含着期待。 周一诺点点头,眼睛闪闪发亮,唇角全是笑意,“程梓明,你爱我吗?” 从来没当面被问过这个问题,程梓明的耳尖腾地红了。怎么不爱呢,如果不爱她,听说她受伤时怎么会那样惊惶无措,怎么会因为她母亲的质问,对自己自己单薄的付出产生强烈的疑问?想起这些日子害她流的泪,对比她现在愉快的心情,他心虚地点了点头,并在心里发誓,就为了你这样的笑容,以后再也不要分开了。 “那我们去领证吧。”摸着他的锁骨,周一诺轻笑出声。 程梓明瞬时呆住,他认真地看着这个笑容满面的姑娘,她的眼神里没有戏谑,反而格外坦诚。发现程梓明愣神,周一诺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收紧。 吻了吻她的手背,程梓明轻快地说了一声,好。 变魔术一般,笑容又堆满了她整个脸颊。 若是别的事,周一诺肯定会斜他一眼,鄙视他没有节操,刚才还像贞洁烈女一般不要不要嘛,转眼就变成了不要停不要停。可现在他们在谈论结婚的事,尤其还是在这样大反转的情况下,她拉住程梓明的胳膊,像条开心的泥鳅,以残废之躯在床上快乐地摇摆,“真的吗,真的吗?你说话算话?” 经此一役,程梓明的信任度算是跌破了冰点,导致她一再怀疑他说出的话,总觉得他在骗人。 抓住她作乱的小手,程梓明面色通红地点点头,再次确认了这个消息。 “你明天能请假吗,你们驻地所在的派出所远不远,明天早上我们早点去吧?”兴奋的姑娘眼睛忽眨,想想这个,想想那个,“张哲告诉我了,政审已经通过了。” “那我等会请个假,”程梓明亲了亲她的手,有些抱歉,“但是我后天还要外训,可能得一个多月。” “我知道,小宇子告诉我了,你去呗。”周一诺不以为然,仿佛只要办了明天的事,你爱上哪儿玩上哪儿玩去,我才懒得管你。 她肯定在来之前推演了各种方案,不然不会带了户口本坐火车。即使这样,这也确实是她最想要的结果。看她如此快乐,如果能让她继续这样快乐下去,容忍她的那些小心计,又有何不可呢。 周一诺还沉浸在征服程梓明思想包袱大山的喜悦中,丝毫没有发现眼前这个男人的窘迫。夏衫本就单薄,程梓明更是一套体能服直接冲了过来,温软的女人在怀里乱动,身体的某个部位早就无比膨胀。他始终保持着仰睡的姿势,奈何周一诺为了靠他更近些说话,又往上爬了爬,动作间伤腿直接蹭到了某处。 “咦~~~”周一诺拉长了音调,揶揄地看着他。 耳朵红得要滴出血来,程梓明还在故作镇定,拍了拍她的大腿,用手将其固定在上腹部,叮嘱她别乱动。 周一诺再次吻上他的唇,程梓明热情地回吻,喘息声逐渐加重,周一诺右膝使了力,竟然打算直接翻身坐起。 “叫你别乱动!”程梓明急了,把周一诺搂在怀里,一个侧身,把她放回床上平躺,自己也同样躺下来,深呼吸。 周一诺翘起嘴,气鼓鼓地瞪着这个不解风情的家伙,三个多月没见,他的身体倒是比思想诚实,想要就是想要,没有任何不得已。 “你的伤还没好,别乱动,你再这样,我不碰你了。”侧过头看着生气的姑娘,程梓明加重了语气。 “不难受吗?”周一诺小心地望着他。 程梓明叹了口气,怎么可能不难受,心爱的女人就躺在身边,下次见面还不知何时何地。曾经的巅峰快感存留在记忆中,各种激素在血液中奔流,但现在的他实在没有心情,平复着呼吸,他认真地说,“你要是伤了,我会更难受。” “哦,”周一诺不敢乱动,只是靠近了些许,拉起程梓明的手,“啊,我忘了告诉石头我今天不回去,他说中午来送我的。” 想起那个家伙,程梓明嗤笑一声,“他不会来了。” 虽然程梓明这么说,周一诺还是觉得过意不去,明摆着程少校小心眼,认为石头自作主张编造事实欺骗他的感情。可如果没有石头这临门一脚,程梓明又怎么有机会直面自己的内心呢? 作为一个知恩图报的人,周一诺执意给石头拨了电话,她言语轻快地说,“中午不用送啦,谢谢石头兄弟。” 李东石一听,好,有戏,看来这谎没白撒,多多少少也算出了点力。 拿过她的手机,程梓明语气阴沉地加了句,“帮我跟波哥请个假,有很重要的事要办,明天下午,咳咳,送完你嫂子再归队。顺带把我办公室抽屉里装着函调材料的档案袋和证件一起送过来,对了,在衣柜里挑一身便装,跑步过来!立刻!” “以权谋私啊你!怎么能这样欺负人!”跑步过来怎么也得二十分钟吧,虽然对你们来说,这也许不算什么,可体能训练怎么能这么用呢?没有比这更缺德的了。 挂了电话,程梓明抱住周一诺,理由说得极清楚,“外面太热,不想你跟着一起折腾。” 周一诺鄙视地将他瞧着,“你好意思劳动一个伤员,要去自己去,我还想在这吹空调呢,你懂不懂什么叫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额头抵上她的,程梓明坏笑着,“那你就不怕我走了就不回来了?” 闻言,周一诺抓住了他的衣领,龇牙咧嘴,目露凶光,“你敢,我打断你的腿!” 石头不光送来了程梓明需要的衣物和材料,甚至还贴心地送来了午饭。他绷着脸,朝程梓明敬了个军礼,对周一诺喊了一声,嫂子威武。 拿档案袋拍在他屁股上,车钥匙抛给他,程梓明笑着送他出门。 石头难得开心得像个少年,临出门前,他把着门,又朝周一诺喊了一嗓子,嫂子,我们要吃糖。 整个下午和晚上,两个人都腻歪在一起聊天。 再三询问不回去过夜会不会对他造成什么不良影响,程梓明严肃认真地说,我老婆全身多处骨折,我走不开。 一边去,谁是你老婆。周一诺抿着嘴笑。 程梓明的手指点在她的眉心,笑而不语。 这一夜睡得特别安稳,周一诺早早地醒来,却发现程梓明睁了眼在看她。 “吓死人了,一声不吭的。”她一边揉着眼,一边砸了他一拳。 “起来吧,我们打车去。”程梓明抚着她的发,看她点头,抱她去卫生间洗澡。 军婚的手续看上去也不是很繁杂,并没比排在他们前面的一对新人花费更多时间。拿到盖了钢印的红本本,周一诺无比激动地拉着程梓明合照,两人把各自的证件拿在胸前,头抵着头笑得甜美。 收到周一诺发来的照片,陆宇直接爆了,他在办公室上蹿下跳,激动万分,一边挥舞着手臂,一边嚎叫,就知道,就知道你永远这么雷厉风行,这一仗干得漂亮!实在是太漂亮了! 87. 大功告成 直到出了民政局,程梓明仍旧有些忐忑,他晃了晃两人相携的手,担忧地问,“你确定你妈已经同意了?我们这样,她会不会生气?” “嗯?不会的,难道她会因为我找了个喜欢的人结婚,就跟我老死不相往来了吗?绒毛膜胎盘缔造的紧密联系呢,她不会把我怎么样的。”拍着胸脯,周一诺笑得正义凛然。 怎么听上去感觉好像有些不对?程梓明皱起眉,正打算教育这个不顾大局的女人,这个从法律意义上说,刚刚成为他妻子的女人。 “那如果她现在蹦出来说她不同意,你要跟我离婚吗?”停下脚,周一诺仰着头,紧张地盯住他的眼。 明显感觉到他的手掌紧了紧,看他坚定的摇头,周一诺终于笑声出来。这还差不多,好不容易被我抢回来的人,可不能再被人说上两句就跑了。 程梓明却想着,如果真的只能选择伤害一个人的话,那个人一定不能是周一诺。这辈子不求大富大贵,只愿她身体健康,永远快乐。如果实在不行,无法做到两全其美,那就只能委屈丈母娘,再怎么说,只要一诺过得幸福,她一定不会有意见的。 而一诺,无论如何,以后不能再让她哭成那样了。 时间还有富余,两人沿着街边慢慢逛,享受着难得的相处时光。一条街走下来,周一诺吃了三家小吃,摸着圆滚滚的肚皮舒服地叹气。阳光映在她的眼里,伴着他的影子,合着她的笑容,一切都宁静而美好。勾着她的手,指尖的温度是那样真实,真实过每一场梦境中的相遇。程梓明突然发现,当时想要放弃的想法,实在是没有道理。这么好的姑娘,好好疼她都来不及,怎么舍得把她推给别人。 迎面看到首饰店,程梓明心头一荡,拉住周一诺的手,问她辅卡带了没。 周一诺点点头,还在随着刚才的话题自顾自地说着,“既然结了婚,我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帮你保管这些钱了。哎,你一说我想起来,等会儿我们找个ATM,再给你留点现金,我跟你讲,你不要总是那么省,男人行走在外,身上没钱会被人笑的,何况你现在也是成了家的人,钱不够花的话,别人不光笑你,还要笑我……” 哎?眼见带路的程梓明停在了首饰店门口,周一诺才意识到,他问卡带了没原来是这个意思。她连忙摆手,把他往相反的方向拉。 “戒指我都买好了!”周一诺不好意思地轻声低呼。 程梓明扬眉看她,眼里全是惊讶,“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你没告诉我?” “嗯,就是,就是你过年没回家,我一个人逛街看到一对戒指,觉得挺喜欢的,就买了。”说话声音渐渐变小,周一诺低了头不敢看他。 男人不在身边,饥渴得连戒指都买好,这么恨嫁,好丢人的说。而且,买对戒也算是笔大项支出,都没跟他商量,他会不会有意见? 笑着捏她的脸蛋,程梓明凑到她耳边,“买了就买了,再看看有没有别的喜欢的呢?项链或者其他的?就当是我做错事了,给你赔罪。” 一说起这个,周一诺瞬间来了精神,她仰起头,手指一下一下戳在程梓明胸口,“做错事,你应该好好记在心里,引以为戒,以后都不要再犯,买个东西就算赔罪啦?不可能!休想!” 赔罪的理由不好用,那用新婚礼物这个理由怎么样?结婚第一天,老公给老婆买样东西,总还是可以的吧?看他一脸欢愉,周一诺实在抹不下脸反对,只好跟着他进去。琳琅满目的blingbling,纠结了半天,周一诺相中了一条项链。 程梓明故作疑问的问起,“你给我买的戒指,确定大小合适吗?” 周一诺赶紧拉住店员,拿了相同手寸的对戒给他试,确认没问题,周姑娘才放心地去刷卡。 问到了她的尺码,程梓明特地小声问了导购,如果买钻戒,是偏大些好,还是就按这个尺寸比较好? 得到建议的程少校站在柜台前,见周一诺满脸自我膨胀的笑,也乐得眯起了眼。 拿别人工资卡付账的感觉,真豪迈啊。真好,这婚结的,犹如自己名下账户突然多出来几十万,顿时跻身富婆行列有没有?新出炉的小媳妇周一诺小心翼翼地把卡收好,嗯,回家房子看起来,车子看起来,装修统统都要关注起来,这家伙反正是靠不住的,未来的生活果然全都得靠自己! 分别时,两人相拥而立,靠在自家男人怀里,左手偷偷探到他衣摆下面,摸着精瘦的腰,周一诺腻歪得不行地哼哼,“下回休假,跟我回趟家。” 程梓明皱了皱眉,低声说,“好,但愿你妈到时候别把我给吃了。” “才不会,我娘又不是吃人肉的老妖怪!”抬起头瞪他,周一诺邪魅地笑,“要吃也是我吃才对嘛。” 程梓明轻笑出声,把怀里的人紧了紧,“你先把伤养好再说。” 当周一诺还在飞驰的火车上打瞌睡的时候,陆宇已经到家了。 程依玫正在忙碌地烧菜,听到关门声,以为是陆志远提前到家,她喊了两声,没人答应,一看才发现,儿子居然按时回了家。自从创业之后,这家伙回家就没个准点,不在家吃饭是常事,能在饭点回家反而不正常。站在厨房门口,她没好气地说,“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不好意思咧,今天冇煮你的饭。” 从冰箱拿出一大碗绿豆汤汩汩地灌着,陆宇大手一挥,“冇得饭就下点面条,随便吃点。” 见儿子笑得开心,程依玫笑着问,“么斯事心情这好?又谈了一个大单子么?” “单子算么斯啊,多一个少一个也就那样,”放下汤碗,陆宇翻出手机上的照片显摆,“看,为这个撒,哪个不高兴咧?” 擦了擦手,程依玫接过手机,照片里一男一女,喜滋滋地举着结婚证。定睛一看,那男的不是小侄子程梓明是谁? 抬头看向陆宇,程依玫惊喜地张大了嘴,“真的吗?不会是P的吧?” 揉了揉鼻头,陆宇眨着眼,“么样可能咧,糯米发给我的,有么斯必要P。今天上午刚拿的证噢!我就说吧,这个姑娘伢,哼哼,拐子肯定放不下的。” “哎呀!我的锅!”程依玫火速赶往厨房救急,装盘出锅之后,趁着陆志远还没到家,她兴奋地挨个打电话,老爷子、大哥、二哥,一个都不能落下。 程万平呵呵笑着说好。心里想着,不错,有胆量,有手段,这样的姑娘伢才适合做程家的媳妇。 程卫国嗯了一声,前段时间确实听说他交材料政审了,蛮好咩,比梓光强多了。 程伟国激动得说不出话来,连说了三个好。挂完电话,他问顾淑敏,我们是不是尽快安排个时间,去女方家里拜访一下? 与炸了锅的程家不同,周一诺淡定地将事情真相拖到了周末,这种触及太后威严的事,她得讲点义气,不能让老爹独自面对。 周五的晚上,还是老爹按例来接,父女俩在路上已经交换了所有信息。周茂林酸溜溜地看着女儿,“哼,白养你三十年,为了你的男人,欺负我的女人。” “呃,你到底是不是跟我一边的啊?”周一诺眨巴眼。 收起醋意,周茂林笑着摇头,“我不跟你一边,哪个跟你一边?臭丫头,该不会一回家,就直接把结婚证甩你妈身上吧。” 周一诺惊圆了嘴,“老头你是不是肥皂剧看多了?!这么狗血的剧情,亏你想得出来!再说了,就我老娘那个吃软不吃硬的脾气,我要是敢把结婚证甩她身上,她就敢把结婚证撕了,你信不信?” 这倒真像是气急了的邓清能做出来的事。回头想想,倘若当年的邓清像如今的周一诺这样坚持,也许他还能在部队在待几年。 那个在的时候恨得要死,出来了又无比怀念的地方。 回到家,一家三口围着饭桌,刚端起碗,周一诺就直接实话实说了。 “你说么斯?你去领结婚证了?”邓清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对啊,不是很早就说过吗,我要跟他在一起,跟他结婚。”周一诺仍旧端着碗,面容平静地等待一场大战的爆发。 “你帮倒准备的政审材料?”邓清抬眼看向老公。 气氛不太好,周茂林点了点头,算作回答。 “也是,你送她去的车站,当然晓得她要去哪里。”邓清夹了一筷子菜,慢慢地咀嚼着。 空气仿佛停止了流动,三个人都没有说话,沉默持续了三五分钟,和事老周茂林忍不住开了口。 “下次小程休假,糯米你叫他过来吃个饭。” “嗯,我已经跟他说过了,他也答应了,”周一诺转过脸,看向母亲,“妈,他再来的时候,你对他好点。” 砰地一声将碗筷放在桌上,邓清没好气地瞪向周一诺,“还要我怎么对他好?!我养了三十年的白菜。。。。” 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周一诺咬着筷子。老妈脸上的表情真真悲愤交加,却又拼命想隐藏起来,于是显得有些古怪。 “你不嫌他是个当兵的了?”周一诺轻声问道。 邓清咬牙切齿,“养了你这个丫头,气都被气死了,我还有劲嫌别个?!结婚证都拿了,我还能么样?逼你去离婚?现在主动权在他手里头,只要他说不愿意,我就是闹破天,这个婚也离不了!” “我才刚结婚,你就想倒叫我离婚,几狠的心哦。”周一诺假装扭过头不看她,朝老爸嘟了嘟嘴。 “那就莫说过去的事了,好好想想接下来做么斯吧,婚礼啊酒店么斯的,总不能领个证就完事了。”周茂林边吃边说。 “谈么样的男朋友不要我管,跟哪个领结婚证也不要我管,哦,要跑腿的事就归我管?凭么斯啊?我不管,周一诺,你洗碗。” 连珠炮般说完一席话,邓清径直去了电视机前,留下老周和小周大眼瞪小眼。 一刻钟之后,周一诺在厨房洗碗,老周在旁边擦抽油烟机。 老头,谢谢你。 为么斯要谢? 因为你肯定说了蛮多话,才能说服她啊。 88. 人生大事 程梓明一走又是一个多月杳无音讯,这段时间里,周一诺解决了房子和车子两件大事。房子买在关山融科天域,上班方便,去光谷逛街也方便。 陆宇果真在办买房手续时送来了银行卡,一见面就给了她一个大熊抱,还不忘啪叽啪叽嘴,“哎呀呀,转眼间真成我名正言顺的嫂子了。” 周一诺呲牙,拍掉他的爪子,“都是你嫂子了,别总搂搂抱抱的,坏我清白。” “哎呀,这不是我拐子不在吗?”陆宇摇摇头,满不在乎。 “潘金莲也是趁武大郎不在,才跟西门庆搞到一起去的。”周一诺对任何不守妇道的行为都嗤之以鼻。 无语的陆宇失笑不已,“上回你还说我是武松,这回就直接变西门庆了,这待遇也差太多了吧?” 卖楼的小妹在一旁惊讶着,拿宣传单捂着嘴笑个不停。 付完全款,卡里还有剩余,陆宇直接将卡交给周一诺,叮嘱她想怎么花怎么花。 眼见这姑娘面露难色,陆宇哼哼唧唧,“放心,都是自家存的钱,我小舅妈以前炒股,赚了不少本金,加上小舅后来拿这笔钱做过理财,这么些年,这个数很正常。绝对干净收入,你可千万别多想。再说了,就我拐子那个倔脾气,万一真是灰色收入,他也不会要这钱。” 这倒也是。他跟他爸本来就不亲,若不是因为是母亲留下的钱,也不会如此心安理得地接受。 陆宇转述了二舅想要见亲家的打算,并希望能提前见一见这个刚转正的儿媳妇。周一诺坦陈没问题,约好时间就行,但有个事还需要麻烦你一下。 驾照考了太久,平时开老爹车的次数也不多,周一诺还真没信心能整整齐齐地把车提出来。正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既然身边有如此熟悉的小叔子,壮劳力不用白不用,帮忙一起去提个车,怎么样? 陆宇有些懵逼,好像不是拐子要结婚,是他自己要结婚,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全都逃不脱。无奈小表嫂孤身一人,又要工作,又要张罗这些事,确实可怜得紧,自家兄弟不帮忙,还能指望谁?于是陆宇只好认命地陪着周一诺去提车。 进了4S店,本以为周一诺相中的是高尔夫、甲壳虫这种婉约派,等看到途观的时候,陆宇咽了咽口水,一脸疑惑地问,“糯米你就不能弄个温柔娇俏点的吗?” “唔?你哥那么高的个子,开个甲壳虫,恶心不恶心?”围着白色新车转了一圈又一圈,周一诺满不在乎地说。 “车平时主要都是你开,当然要买个适合你的啊,”陆宇感叹着,“他一年回来得了一次吗?开车开得了几天?你还费那劲,非要照顾他的面子。” “哼,我不照顾他,难不成照顾你?再说了,你难道不觉得,就算是我开,也很不错吗?”倚着门边,一甩长发,周一诺努力摆出一个帅气逼人的pose。 陆宇前仰后合,笑到不能自已。 与公公的见面被安排在了爷爷家。 离第一次见爷爷已近半年,周一诺有些忐忑,程梓明不在身边,一个人面对这些不太熟悉的,却已经成为亲人的人,还真有点不习惯。 何况还是个高干家庭。电视小说里各种狗血桥段不停在脑海呈现,各种捉弄小媳妇的假想,弄得周一诺十分紧张。提着大包小包下了车,踩到地上,腿还有点晃。 还是上次的警卫员,朝他点点头,周一诺径直经过他,往门口走去。 哎,真吓人,我还以为他会拦住我,问我是谁,来干嘛的。松了口气,周一诺安慰自己,不怕不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退一万步讲,他们总不至于让我去离婚吧。 前一关刚过,后一关接踵而来。 原本以为家里只有程梓明的父亲和爷爷,顶多加上继母和张阿姨。没想一进门,客厅里围了一堆人,大家全都用关注的眼神看着她。 爷爷坐在沙发上,笑眯眯地朝她招手,“来,一诺,到我这里来。” 斜对面坐着一对中年夫妻,隐约可见男人的眉眼和程梓明有点像,女人面容平和,微笑地看着他。 程万平指着二儿子,“喏,这是你爸爸和顾阿姨。” 周一诺连忙站起身来打招呼。程伟国有些激动,半站起身子对她笑,好,好,你坐。顾淑敏倒淡定得多,并没流露出一丝没被称为母亲的不满。 程万平又指向大儿媳,“这是你大伯母,她儿子在国外。” 周一诺又站起身,笑着称呼大伯母好。 最后才是另一对,不用猜,看到他们身后撑着沙发扶手挤眉弄眼的陆宇,也能知道这是程梓明的小姑一家。 挨个打过招呼,周一诺坐在了爷爷身边。 程依玫性格最活泼,眼见大家一点动静都没有,皱眉叹了一声,“梓明的媳妇,么样这老实咧?” 啊?没明白姑姑为什么突然来这么一句,周一诺不解地看向陆宇。 小宇子抿着嘴忍住笑。 明白小姑的意思,康海英瞪了伟国一眼,“这个苕伢哟,爸爸都喊了,也不晓得找他要红包。” 程伟国恍然大悟,赶紧从身后拿出事先已经准备好的大红包,塞到周一诺手里,笑着摇头,“哦,怪我,怪我,一下子搞忘了。” “哟,拐子,晓得你有了儿媳妇蛮激动。丫头哇,梓明不在屋里,万一钱不够花了,记得找你老头要啊。”朝二哥挤挤眼,程依玫笑得很开心。 周一诺笑而不答,何况这话她也不知道该怎么答。 “好了,人到齐了,开饭开饭。”老爷子发了话,大家开始活动脚步挪到饭厅,周一诺站起身,自然地搀住了爷爷的胳膊。 陆宇嗤笑一声,这家伙,倒是明白这家里谁地位最高,有了老爷子支持,谁敢动她半根汗毛。 晚饭并没有周一诺想象中煎熬。原以为程梓明的大家庭规矩多,没想饭桌上也是叽叽喳喳热闹非凡,没一点食不言寝不语的讲究。没人质问他们俩为什么不等双方父母见面,就自作主张地领了结婚证,反而关心地询问着周一诺各项事宜的准备情况,对即将纳入筹备范围的婚礼细节进行提醒。程伟国的工作重心全在外地,这边出席婚礼的以亲戚为主,算上程梓明的同学和战友,估计也撑不到七八桌。哪个女孩子不想要个盛大喜庆的婚礼?所以公公有些紧张地解释着,就怕周一诺心里有想法。 婚礼不便办得过于铺张,这些周一诺很清楚。看程伟国满脸的歉意,周一诺摆着手,直说没关系。表明要不是爸妈坚持要办仪式,她宁愿等程梓明休假,两人出去旅行。本来他的假期就不长,还要办这些事,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都不够,婚礼嘛,都是办给别人看的,说实话,谁有心思搭理那些人。 这话只能放在心里想想,婚礼肯定是得办的,本来老妈就不太开心地接受了现实,如果再连婚礼这种风光场面都不让她体验一把,估计太后娘娘又得怒。 聊完这些,大家自然把目光转向了陆宇。 喂,屁伢,你到底打算么斯时候结婚? 咽下一口汤,陆宇鼓着嘴,不急,不急。 明天和周一诺一起去拜访她的父母,散步完,程伟国夫妇早早地到一楼客房休息。 抿上一口茶,程伟国笑着问顾淑敏,“觉得这丫头怎么样?” 瞪他一眼,顾淑敏酸酸地说,“我觉得怎么样有什么用?你觉得好不就行了?” “哎哟,还吃醋,都快当奶奶的年纪了,”程伟国拉她在身边坐下,低声说,“明天去她家,我们把身段放低点,之前不是说她妈反对吗,估计现在可能也不太乐意,全靠这丫头自己坚持,也怪不容易的。” “啧啧,还不让我吃醋,这才刚进门,就只知道心疼你儿媳妇,”戳了一下程伟国的肚皮,顾淑敏靠上他的肩,“不过这丫头确实挺好的,对谁都是个笑模样,说什么都没脾气,话里话外都顾着你儿子。跟梓明那个闷脾气,真是绝配。” 为了避免来回折腾,周一诺听话地住下了,反正程梓明有单独的房间,也不会不自在。自从听说他们俩领证了,老爷子看似平和的心,其实也激荡起了涟漪,隔天就让女儿买了张双人床,把窄小的单人床给换了下来。 躺在大床上,盯着天花板,周一诺翘着二郎腿,自顾自地走神。 程梓明,我现在看着的,是你看了好多年的天花板,用的毛巾被,是你盖过的,穿的睡衣是你的T恤。翻个身,慢慢从床的这一边滚到另一边。嘿嘿,你还没在自己房里滚过这么大一圈吧,霸了你的房间,占了你的床,睡你的媳妇……哈哈哈哈,我就是这么嚣张,你来揍我啊。 翘起还未痊愈的胳膊腿,小疯子周一诺躺在床上兴奋地乱扭。 谈婚事,怎么个谈法呢?根本就不用谈啊!还不如打麻将呢! 四个长辈客套地坐在一起,外加周一诺,凑成一个五筒。 先前那些难听的话是邓清说出口的,如今她看向程伟国夫妇的表情,多少带了些不自然。何况结婚证这件事,明显还是自家姑娘煽动的,这么一个不矜持的丫头,不经双方父母会晤就如此上赶着,真不知会不会遭婆家嫌弃。 程伟国倒觉得没什么不妥,儿子跟他交流少,从小到大都管不住,眼见有个能管得住他的人,又是个还算明事理的姑娘,当爹的觉得很放心。 周一诺也清楚,这次会见无非走个形式,打着哈哈左右捧一捧,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圆满成功。 好了,都结束了,离交房还有一段日子,还是好好工作,努力挣钱吧! 89. 流言蜚语 周一诺仍旧和郑书奇住在出租屋。日子还是每天上班下班,做饭吃饭等电话,除了代步工具从电动车升级成了汽车,仿佛日子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某天晚上,程少校发来一个账号,让周一诺往里面打7万多块钱。财迷程夫人哪能承受如此随意的大额转账,一个电话打过去,咆哮的声音隔上老远都能听见,“程梓明你给我老实交代!你背着我在外面做什么坏事了?!” 程梓明笑得直抖肩,嘴上却不肯认输,“你怎么就知道我是干坏事了,也有可能我是干好事呢?” 翘起嘴,周一诺继续凶道,“那你倒是讲一讲,你都做什么好事了,需要一次性花这么多钱?” “哎,包裹还没到吗?算着日子差不多了啊。”这下轮到程梓明纳闷了。 “我勒个去,程梓明你个败家玩意儿!窝在山沟沟里都能花出去这么多钱,我对你的敬仰实在五体投地!哼!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 仿佛见到周一诺叉着腰走来走去的毛躁模样,程梓明笑得更开心了。笑完之后,程少校仍旧没肯透露到底怎么回事,再叮嘱了一遍老婆大人记得转账。 不管他买了什么,这种不商量一下随便乱花钱的行为都是不对的!周一诺咬牙切齿,下次见到他,一定要把他狠狠地打一顿,让他记住,钱从来都不是这么花的! 第二天,周一诺在公司收到一个奇怪的包裹,英文投递的。难道这就是那家伙的犯罪证据? 打开一看,有围巾、裙子,再仔细一看,周一诺哭了,是真的哭了。 居然还有一枚大钻戒,看了看盒子里付着的卡片,一克拉,一万多刀。 程梓明你这个白痴!!!婚都结了,还买这玩意儿干嘛?! 晚上打电话,戴着闪耀无比大钻戒的周一诺在心里将程梓明骂了个狗血喷头。大意不外乎婚都结了还浪费钱,这么贵,再凑巴凑巴都能买辆车了。什么钻石保值,都是骗人的,屁用没有,除了显摆一下,心里爽,没有别的作用。钱要花在刀刃上,你拼死拼活一身伤疤换的血汗钱,不要拿来买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就算要买,花一个月工资买个差不多的意思意思得了,买个这么贵的,你不肉疼,我肉疼啊。 本想给老婆一个惊喜,没想她话里话外全是舍不得,程梓明哦了一声,郁闷得半响没说话。 “哎呀你别难过,我不过是气你花钱不跟我商量,其实你买东西给我,我还是挺开心的,何况还眼都不眨地花这么多钱,证明你真的很爱我啊。”怕影响他的情绪,周一诺马上开始撒娇。大钻戒在台灯的照射下发出炫目的光,更显得中指上的弹壳戒指黯淡无光。 “说实话,心里爽吗?”程梓明厌厌地低声问道。 “爽!”周一诺不假思索地回答。 “这还差不多,费了我老大劲,让梓光在美国买的,这玩意邮寄蛮费事。”程梓明轻哼一声,算是接受了老婆迟到的安抚。 对戒还安静地躺在抽屉里,周一诺特地把自己的那枚拿出来试了试,正好和钻戒一样,都能戴在无名指上。为了平衡重量,弹壳戒指被换到了右手,周一诺喜滋滋地拍了照发给老公。 程梓明很意外,“弹壳那个你还一直戴着呐?” “对啊,老公亲手做的,当然要一直戴。等下次见你,把你的对戒给你,就算不能戴,也记得收好。” 嗯,老婆买的,肯定会收好。程梓明如是说。 这世上的道理其实很简单,除了最亲近的人,其实没人受得了你过得比他好。你过得不好,他便站在高处怜悯你,你要是比他强那么一星半点,他肯定会酸溜溜地妒忌你,或是中伤你。 自从周一诺开始戴着大钻戒上班,流言蜚语就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一个平凡无比的三十岁女人,突然开着三十万的车,戴着一克拉的钻戒,人们还能说什么? 临床医学部的周一诺,你认识吧?最近傍了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噗,那老头老得,眼睛眯成一条缝,个子又矮,头发都没了。 不是吧,看不出来啊,原来她口味那么重? 她之前不是有个男朋友,还来过我们公司的?怎么突然就傍上大款了? 哎呀,现在的女人,为了钱,什么做不出来? 这些是是非非传到临床医学部的同事耳里时,周一诺也并不落后地听到了这些消息。 知道内情的人自是不忿得很,人家结着一年只能见一两面的军婚,经济上享受点补贴怎么了,再怎么说那也是自己的老公,当人老婆,花老公的钱天经地义。 周一诺倒很坦然,她对打抱不平的李娜和郑书奇说,你们若是再听到有人这么讨论,可以再补充一句,告诉她们我还买了一套房子,120平米,全款,男人出的钱,我一个人的名字。 有本事到我面前来骂啊,我拿结婚证抽死她们这些长舌妇,不好好上班,整天说些家长里短,还整天自诩是高科技企业的从业人员,不要脸。 不知是不是因为李娜和郑书奇真把她结婚的事实放了出去,流言的风向发生了奇怪的变化。 临床医学部的周一诺,你认识吧?找了个当兵的,几年见不上一面,觉得自己为男方守着,特别了不起,找男方家讹了房子车子,日子过得可潇洒了! 哎哟,找个了当兵的,那跟守活寡有什么区别?男人常年不在家,她要这么多钱干什么?不会去养小白脸吧? 啧啧,现在的女人啊,军功章有你的一半,绿帽子也有你的一半! 倒是低估了她们的无耻程度,周一诺摇了摇头,黑的能说成白的,白的能说成黑的,这么能编,怎么不去当编剧啊。 将这些流言蜚语做了微调,周一诺在电话里愤愤不平地告诉了事件的男主角。 程梓明笑得开心,“你让她们说去呗,你又不会掉块肉。她们这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赤裸裸的羡慕嫉妒恨。” “就是!哎,女人多的地方就是是非多,还是你们那好,都是大老爷们,没有长舌妇。” 程梓明笑得更开心了,“那是你以为,男人一旦八卦起来,很厉害的。都在这个封闭的圈子里,有一丁点风吹草动,马上全单位都能知道,比起你们公司,哼哼,有过之而无不及。” 无语地抬头看天,周一诺吸了吸鼻子,脑补了一下穿着军装凹造型的一群男人,居然围在一起讨论家长里短。想想便一阵恶寒,她摇了摇头,把一切想象的画面从脑海中挥去。 即便公司存在着谣言,它也只是谣言而已。过上一段时间,便会有新的谣言出现,旧谣言和旧新闻一样,过不了多久,就会被人们遗忘。 目前周一诺最大的任务,是努力当好一个善于排遣寂寞的当代好军嫂,装修之事并不是那么迫在眉睫,周末空闲时间里,她要么回汉口,要么去看爷爷。 原本并没养成要去看爷爷的习惯。只是某个周末的晚上,老爷子突然打电话来,问她上回做的那个茄子具体是怎么个做法,突然有点想吃了,可张阿姨试了两次,味道总是不对。 哪里听不出爷爷话里的婉转。周六一大早,周一诺特地去菜市场买了几样拿手菜的食材,开车去了爷爷家。 刚一进门,老爷子就不好意思地笑,“人上了年纪,胃口不好,偶尔吃到一道钟意的新菜,便有些念念不忘,真是丢人。” 周一诺笑得开怀,“这有什么,我过来给您做就是了。人活这一世,还有什么好追求的吗?不就为了一个吃?我就是因为好吃,所以才研究做饭,总要先把自己的胃给满足了啊。” 乖孙媳妇自己爱笑,还喜欢逗得大伙一起笑,比孙子们有趣多了。这也是程万平忍不住拉下老脸给她打电话的原因。最重要的是,只要她来了,便会一直陪着老爷子,下棋、喝茶、聊天,听老人讲讲过去的故事,讲讲人生经历,或是聊聊程梓明兄弟几个小时候造出的那些光辉事迹,十足一个耐心的小听众。一点都不像那几个毛猴子,要么屁股上长了疮,一刻都不得安生,要么就只知道抓着手机,神游云天外。所以说啊,男孩子要那么多,有什么好,还不如有个小姑娘,贴心! 吃过晚饭,周一诺常陪着爷爷在院子里走圈,相熟的人看见他身边的年轻姑娘,总会好奇地问一句,哎呀老程,这是谁啊。 程万平总会特别自豪地回,我小孙媳妇! 后来,周一诺渐渐把这件事当成了习惯,一个月至少去一到两次,不用爷爷打电话来,而是提前一晚打了电话去,偶尔还要撒撒娇,爷爷,明天我可不可以去你那里蹭饭吃? 自此,周一诺在程家的地位比陆宇高了不止一星半点。但凡陆宇也去,时常被坐在爷爷左手边的小糯米挤到饭桌对面。看着她和爷爷那么要好,陆宇真是好气又好笑。 “嫂子呃,你这队,站得不是一般的好。在这家里,只要有爷爷护着你,我拐子都拿你没办法。”靠在小院里晒太阳,陆宇嗤笑着看她。 被阳光照得舒服地眯起眼,周一诺莞尔一笑,“谁叫你们那么忙,出国的出国,当兵的当兵,当老板的当老板,爷爷要什么,不就有人陪他聊聊天吗?以前我爷爷还在的时候,我也经常这么跟他聊天。” “再说了,爷爷是程梓明最亲近的人,他那么忙,我帮他在爷爷跟前敬敬孝,难道不应该吗?” 白他一眼,周一诺呲了牙,“你们这种唯利是图的资本家,总喜欢把人想得那么龌龊。哼。” 90. 谜之梦魇 自从与程梓明在一起之后,周一诺不自觉间养成了一些之前没有的习惯。 比如看电视看到中央7台,若正是军事节目,会把遥控器停下来看几眼。即便看不太懂,也想混个眼熟。 比如偶尔有人看新闻时,听到某地正在联合军演,她便会凑过来看看,即便弄不清楚具体有哪些部队,总会放大了脑洞猜想,会不会有她的男人。 比如加入军嫂的论坛和贴吧,与广大和自己拥有相同身份的女人相互鼓励。 军队是个大熔炉,能把许多不同的人尽可能的去特异化。虽然广大军嫂来自五湖四海,有着不同风俗习惯,不同教育程度,但大家谈论的话题中心亘古不变,必定是自家那个归属于国家的男人。当然,偶尔也会有几个男士出来冒个泡,说自己是男军嫂,老婆才是那个在部队服役的。作为另一半都是把青春奉献给了国家的人,军嫂们对这样的男同志也集体致以了崇高的敬意。 经常见年轻的妹妹或者准军嫂新人提问,如果我不能去探亲,平时给他买些什么寄去最好? 问题下面自然跟着一些最质朴的建议。洗面奶、刮胡刀、电动牙刷,润嗓或外伤常用的小药品,高蛋白高热量的零食。 也有些泼辣的嫂子,直接大大咧咧,毫不遮掩,没事啊,把你自己送去最好了,他一定会喜欢的。 还有些不太习惯孤单的姑娘,会巴巴地问,他总是不跟我联系,是不是不在乎我了? 这时就会有一大堆嫂子站出来细细安慰,没准他只是很忙呢?或者是手机被收上去了呢?别多想,你要相信,一旦他有机会联系你,肯定会想要第一时间听到你的声音,看到你的面容。 网络本就是个大晒场,千奇百怪无所不有。总的说来,嫂子们真是抱得一手好怨。怨起来时,怨天怨地怨男人,仿佛每个不同身份的军嫂身后,都有一个让人怨得要死要活的坏男人。可嫂子们同样也晒得一手好幸福,唯恐别人不知道自家老公心疼起人来,简直要把人宠上天。 是谁说的,无论那个姑娘贫穷或富有,美丽或平凡,在他人生中困难的日子里,风雨无阻地等了这么多年,不管是谁,也得把她放到心尖尖上,百般疼爱都嫌不够。 程梓明的单位本就比一般单位忙碌,拖拖拉拉婚假也没个说法。按照周一诺的想法,如果时间不宽裕,婚纱照就算了,那玩意儿照来照去,男人不过就是个道具,除了当女主角的背景墙之外,没有一点意义,她完全可以自己去照写真。至于程梓明那边,还不如让宣传干事给他拍一套大片,常服、迷彩,最好是全副装备一样来一点,让见不着活人的她,也好在家对着军装硬照舔舔屏。 程梓明却不同意,哪个姑娘家结婚不想风风光光的,听父亲的意思,一诺同意了不大操大办,已经算是受了委屈,那婚纱照总得满足她吧?一辈子就一次的事情。她嘴上说不用照,心里必定还是有些小希冀的。再说了,他还想见她穿婚纱的样子,那样一个言笑晏晏的姑娘,为他绾起长发,穿起白纱,挽着他的臂,冲他恬静地笑,单纯只是想一想,就已经酥到骨头里了,怎么可能轻易放弃这样的机会! 这件事本身也没多难,不就是花上一天时间当背景吗?只要媳妇站在身前,别说当背景了,但凡老婆大人出现在他的视线范围内,哪怕只有针眼那么一丁点,他也觉得很开心。 对这样的甜言蜜语嗤之以鼻,周一诺直哼哼,“说得容易,你有假吗?有假吗?有假吗?” 假期都定不下来的人,我跟谁去预定婚纱照啊?懂不懂行情?现在婚纱照和酒店一样,需要提前预约的好吗。越是好的影楼,提前的时间就越多。既然你那么忙,还是算了,或者等你哪天休假了,我们自己去照点合影,算作留念就行。 那怎么能一样呢,那又不是结婚。程梓明的犟脾气上来了,自是毫不妥协。在他的认知里,一诺已经在这场感情中做出了太多宽容和让步,她的大度,从最初的让他惊喜,直到如今的让他愧疚。结婚是一生一次的大事,不说多么奢华,至少别的女人有的,她也不能缺。不然的话,他这个老公也当得太窝囊了。 还好陆宇及时出现,加入到了三方会晤,用他本身的行业优势,结束了这一场无休无止的斗嘴。 婚纱照好说,陆大少有相熟的摄影师,衣服嘛,人家工作室里有。大不了提前打个招呼,到时候找他单独帮忙照一下。修片的话,陆大少也有认识的人哦,薇拉的后期哟,保准给你们修得美美的,俊男靓女,你们还不赶紧来崇拜我。 程少校嗯了一声,“那就这样,听小宇的。至于时间,我的假什么时候批了,我们什么时候照婚纱照。” 周一诺叹了口气,无语地哼哼两声,算是同意。 只剩陆宇在一旁愤恨脸,凭什么,凭什么我主动提出给你们帮忙,你们还一副不乐意的模样。 哼,潘金莲和武大郎,果真都是坏人。 已知反抗无用的邓清同志,并不想加入到婚事筹备组中来,本打算再次使用全程非暴力不合作的绝招,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无奈被周茂林缠得心烦,老头子今天问一句联系哪个酒店,明天问一句都请哪些人,断断续续,絮絮叨叨,令人好不生厌。 本就心烦意乱的邓清被老公整得无语,索性出门打麻将,躲个清静。 周末在家,周老爹就开始操心这件事,还戴着老花镜在网上搜了几家酒店,挨个打电话。酒店爆满的程度已经到了常人无法想象的地步,甚至有服务员直接说,目前只有明年春节以后的档期了。这可如何是好?实在没料到如今这一行业的紧俏程度,一向稳重的老战士周茂林被惊得额头上全是汗。 直到周一诺打电话回家,说男方已经订好了地方,东湖宾馆。周茂林终于不叽叽喳喳了,开始翻了纸笔仔细地写,请哪些人,不请哪些人。 写着写着,老周发现有些不对,时间都没定,我怎么给人下帖子啊? 11月26,先定这个时间。到时候要是不行,再实施PlanB。周一诺如是说。 老周点点头,挂了电话,看来特权人家就是有办法,订酒店都能有二套方案。 从梅雨季节起,今年南方的降水就比较严重,看着天气预报里动不动九省十省大到暴雨,在看看窗外总也不见天晴,周一诺时常觉得很揪心。 郑书奇不明白,端着水果嚼得起劲,“你怎么越来越爱看天气预报了?” 周一诺皱着眉,语气很是愁苦,“你说今年会不会像98年那样,出特大洪灾啊?” 生物制品从业者郑书奇对气象没有研究,考虑到这一可行性,她点了点头,“洪灾之后,传染病的控制是重中之重,到时候肯定会有CDC相关人员做灾后防疫,我们的疫苗应该也能派上用场。” 周一诺翻了个白眼,“我还没想到那去呢,我只是在想,千万别出大灾大难,不然我男人又得救灾了,洪水地震什么的,想想就危险。” 郑书奇嗤笑,“你看看,你看看,自从结了婚,格局就小了吧。我们关注的应该是什么?全人类的健康。谁都跟你似的,就记得自家老公,小模小样。” “谁都跟你似的,男人还在象牙塔里,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说得轻巧,哪次大灾大难,冲在最前面的不是这群当兵的?我小模小样?担心自己的老公,有错吗?再说了,我已经在为人类的健康做贡献了,用我的智慧和我的知识,我可不想用我男人的身体为人民做贡献,对全国人民来说,他不过是那两百万分之一,对于我来说,那可是全部。” 说道动情处,周一诺眼里隐约有了泪光。 郑书奇叠声抱歉,“我并不否认军人的奉献和付出,他们确实很伟大,当然,你这样的军嫂也很伟大。这不只是聊一聊吗,你也别担心,又不是一定会出现大规模的洪灾,又不是所有部队都会被派上一线救援,就算前面的假设真的都成立了,你老公也被派上一线了,他那么强的生存能力,不是白练的吧?所有的概率算下来,其实并不高,所以说,往好的方面想想,别总想那些不好的事。” 吸了吸鼻子,周一诺哦了一声,转身进了房间。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领了结婚证,从法律意义上说,已经算是完成了身份的转变。周一诺反而没了以前的豁达,担心仍是那样担心,却动不动会觉得伤感,容易情绪化。 自己也觉得这样不好,可是好像又有些控制不住,就连没有发生的事情,都会联想到程梓明,一点一滴放大,然后坐立不安。 躺倒在床上,调整了呼吸,还是来找篇小说看吧,至少这样脑子不会乱想。周一诺自己对自己说。 耳旁无风刮过,能听到细微的脚步声,那是踩在堆积的树叶表面产生的摩擦。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能通过夜视仪看清前方队友作出的手势。呼吸声都已经刻意被调整,唯有偶尔飞过的小鸟扇动翅膀的声音,衬托着夜的静谧。 不知经过了多长时间的等待,小组终于开始向目标移动。听着耳麦里传来的指令,周一诺紧了紧手里的枪,深呼了一口气。 发丝已经在帽子的压迫下乱成一团,零散地贴在额角。 11点方向突然出现几声爆炸,伴随着刺眼的光亮,封住了她的视线。短暂的适应之后,她快速地向一侧奔跑,想在距离最近的隐蔽物后调整射击。 接下来便是密集的枪声,她的心跳开始狂飙,手下却没停,巨大的后坐力撞击着她的肩部,带来沉闷的钝痛。 “小心!”一个人飞侧着挡在她身前,像是幕布被拉开了一样,天光突然大亮,映着怀里中枪人的脸。 “程梓明!”周一诺大叫起来,她最爱的男人歪在怀里,鲜红的血浸润了他的军装,渗到了她的手上,面色苍白的他,还在气若游丝地说着话。 “一诺,好好活下去。” 周一诺喘着粗气坐起来,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呼吸声那样地沉重,一下一下敲在她的心上。 只是做梦,只是梦而已,他没事的,他没事。 他一定会没事的。 91. 千里之外 噩梦带来的余悸仍萦绕在周一诺心头,过了好几天也没淡去。和程梓明在一起以来,她从没做过如此真实的梦,真实地感觉到怀里的躯体瞳孔散大,心脏骤停,没了呼吸,由热变凉。一想到自己在梦里的悲泣,她会伸出手拍拍脸,调整着做个深呼吸。 开会的时候还能勉强控制住心神,回到办公室,程梓明的电话仍旧打不通,那股难受劲像胃酸一样,从身体里慢慢往外翻腾,她的呼吸明显变了频率,就连指尖都在微小地颤抖。 对现在的周一诺而言,她急切地需要有人告诉她确切的答案,告诉她那个梦是假的,其实程梓明一切都好,不过奋斗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而已。 打了电话给陆宇,陆公子挠挠头发,啊,要是你找不到,我肯定也找不到,如果你实在着急的话,我帮你问问大舅? 周一诺连忙说不用,为了一个没有任何科学依据的梦,如此小题大做,让长辈知道了,肯定会嫌她封建迷信不懂事。 幸好,工作总是忙碌的,留给她瞎想的时间并不多,一旦忙起来,日子便过得极快。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周一诺强作欢笑,安慰自己。渐渐地,便把这桩噩梦抛在了脑后。 半年来,骨折的部位明显康复了许多,就连遇上阴雨天气,也不会有任何疼痛感。找到邵聪,周一诺明确表示自己可以继续出差,之前分散出去的工作,可以收回了。 领导挑了眉看她,“如果全公司的员工都跟你一样,我们的工作效率至少能提高一倍。” 和师兄说话,向来没有下属和领导间的惴惴不安。周一诺嘿嘿笑,“我就是闲不下来,想找点儿事做。” 起身关上门,邵聪的表情带了些严肃,他转身看着小师妹,似是有些神秘,“有个事情,要跟你提前说一下。” 被他认真的模样影响,周一诺心里咯噔一下,不会是什么不好的消息吧? “你看,已经10月份了,今年的工作一晃也差不多要结束了。综合考虑到这几年你的工作表现,董事会和高层已经同意了,提你来当临床总监。文件的话,估计年后就能下来。” 哗啦啦一个大馅饼砸下来,砸得周一诺有些懵逼,她眨了眨眼,看向师兄的表情带着惊讶和不可置信。 “你在公司已经干了这么些年了,大家都觉得你干得不错,你别想多了,不是为你这次受伤才提出来的,其实早就有这个想法了。”邵聪带了笑看向师妹。 “哦。”周一诺尽量淡定地控制着面部表情,努力不让嘴角开得过大,飞出满嘴的牙帮子。升职呢,管它什么理由,反正是升了。她的嘴还在和邵聪聊着,脑子已经开始飞快运算,升一级,每个月能涨多少钱,五险一金怎么算,年终分红的比例涨多少。 好多好多红钞票啊,想想就觉得很开心。 直到从邵聪办公室出来,周一诺才绷不住脸大笑出声,在无人的拐角手舞足蹈,开心得像个终于可以去游乐园玩耍的小朋友。 消息终归是消息,文件还没下来,这段时间里还得努力装作若无其事。能跟谁分享呢?同事们自是不能说的。激动地抓起手机给程梓明发消息,却仍旧收不到任何回应。 哎,居然有些羡慕别人,若是她们升职加薪,是不是立马就能拉上老公下馆子庆祝? 周一诺瘪了嘴,程梓明你果然是个王八蛋。 貌似为了和上午的好消息相映成趣,中午公司食堂居然做了辣子鸡块。这道菜已经许久没露面了,火红的辣椒与油裹的鸡块水**融,浓郁的油香伴着辣椒特有的香气扑鼻而来,花椒则安静地趟在餐盘中,一粒一粒开着小口,仿佛醉卧在床的美人,诉说着对热油锅灼灼的爱恋。 夹上一块,放入口中,轻轻一咬,鸡块鲜嫩多汁,咸香四溢。那令人陶醉的感觉,仿佛一首绕梁三日的神乐,高潮过后,尾音在味蕾上留下一丝苏麻的颤抖。 再吃第二块,更加舒爽。 在周一诺心中,这可是公司食堂十大菜肴前三的重头菜。 好不容易到了午饭时间,同事们多以部门为单位,一桌一桌地聚集着,享用着午餐,交换着信息与八卦,整个食堂无比和谐。 周一诺吃得快,已经进餐完毕的她,手里抛着橙红的小橘子,笑眯了眼,听着李娜和郑楠插科打诨。 手机铃声便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陌生的归属地,陌生的号码。 “喂,你好。”若无其事的接通电话,周一诺等着对方激动地打广告,这样的陌生电话她每周会接到好几个。 “是周一诺吗?”对方是个暗哑的男声,声音显得疲惫不堪,与亢奋的推销员并不相同。 “是,请问你是?”四下里都是同事们的谈笑声,周一诺听不太清楚对方的声音,她还在判断这个电话的真实意图,并没有挪动脚步。 “小周啊,我是朱碧波。”低沉的男声报上了名号,相熟的语气击中耳膜,周一诺蹭地站起身,小跑着走到饭厅角落,努力将手机听筒离得更近些,心跳和呼吸同时变得急促。 “波哥,怎么了?是不是梓明他出什么事了?”正常情况,波哥肯定不会亲自打电话来。虽然见过面,但两个人的圈子其实相隔很远,唯一的交点便是程梓明。脑袋里瞬时闪过一幕幕不好的信息,周一诺睁大了眼看窗外,却什么也看不见。 “嗯,”朱碧波沉吟了片刻,似是叹了口气,“我给你发个地址,你过来一趟吧,明仔他,现在在手术室抢救。” 豆大的泪珠顺着睫毛往下淌,瞬间连成了线,完全来不及反应,周一诺的脑海一片空白。 果然,果然,过了一个多月,那个梦还是应验了。 顾不上擦去脸上的泪,周一诺回身找邵聪请了假,交代李娜帮忙回收餐盘,便头也不回地跑回了办公室。 按照朱碧波短信上的地址,周一诺火速买好了机票。系上安全带,她第一次轰着油门出了公司停车场。 给朱碧波回拨了电话过去,没人接。周一诺并没有马上放弃,而是像抓稻草一样,继续重复拨着这个座机号码,每一声响铃都像巨石一般锤在她心上,一下又一下,闷痛让她喘不过气。直到电话接通,她才开始继续呼吸。 值班护士将电话交到了对方可能要找的人手上。 是石头。 “嫂子,没事的,波哥有事忙去了。我在这守着呢,明哥在手术室,你千万注意安全。” 直到上了飞机,周一诺的牙齿仍在打颤。 怎么可能睡得着,连眼睛都不敢闭,一闭上眼,出现在眼前的便是梦里那张苍白的脸。那是她新婚的丈夫,她最爱的男人,上交给了国家的男人。他们刚刚领了结婚证,从领完证到现在,一面也没见上,连婚礼都没来得及办。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不知道他做了什么,只知道他现在在手术室,在抢救。他到底伤得重不重,一想起这个,周一诺就忍不住全身发抖。怎么会不重,如果只是小伤,怎么可能劳动波哥打电话,怎么可能让石头一直在手术室外守着,怎么可能告诉她这个千里之外的家属。 程梓明,你不能有事,你怎么可以有事,你还没看过你给我买的戒指吧?那么大一颗钻石,你大半年的工资呢,你都没告诉我戴着好不好看。还有,我买的对戒,你还没来得及戴,我带着了,你等我,等我坐完这趟飞机,等我打车去找你。程梓明,总跟我吹你身体有多好,你给我扛住了,我还没见你一面,你必须好好地等着我。 一千多公里的距离,两个小时的煎熬,睁着通红的眼,好不容易落了地。完全陌生的城市,穿过身边拎着大包小包的行人,航站楼里有个姑娘提着包在狂奔。 听了周一诺报出的地名,出租车司机愣愣神,“哎,小姑娘,你去的那个地方有点远,我把你送到长途汽车站,你坐长途车去吧。” “多少公里,打表多少钱?”周一诺很是着急,这个时候,哪有时间去转车。 “两百多公里呢,而且路也不好走,那地方我也不是很熟。”司机是个面容憨厚的中年男子,他回过头看向后座的年轻女人,面色为难,“打表的话,怎么也得六七百。” 哪还顾得上那些,周一诺红着眼,急忙从钱包里翻出所有现金,一共一千一百块,全部塞给了司机。她的语气很激动,甚至带了悲鸣,“不好意思,我丈夫在那边生了急病,我要赶去医院看他,这些都给您,要是不够的话,到了地方,我取了现金再给您好不好,我赶时间,麻烦您了。” 说着说着,红肿的眼睛又开始流泪。 顿了顿,司机拿出手机开导航,“好吧好吧,小姑娘,看你也不容易,别难过了,我带你去。” 到医院时,天已经黑了。好心的司机并没有趁火打劫再捞一把,在她下车前,还说了句安慰她的话,会没事的,别担心。 联系上李东石,才知道手术已经做完,人刚转进了ICU。从电梯里出来,整个人像是踩在棉花上,周一诺喘着粗气,往监护室的方向走。 92. 在你身边 “嫂子。”李东石一身邋遢的丛林迷彩,脸上的油墨都没完全洗干净,他站在ICU的玻璃落地窗外,干哑着嗓子,朝周一诺打招呼。 “怎么样?”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周一诺问向石头,早已肿胀的眼中全是担忧,却已没有泪水滑落。 “中了三枪,失血性休克,手术做了5个多小时才出来,医生说手术一切顺利,但具体伤在哪,我不知道。”石头木木地抬起头,看向周一诺的眼眶通红。明哥帮张哲挡了一枪,那家伙两个小时前便已经推到病房里了,麻醉还没醒。 ICU配备了偌大的玻璃窗,为的是让不能进去的家属把里面看得一目了然。李东石正对着的病床上躺着一个浑身插着管的人,即使看不见脸,周一诺也知道那是她男人,放在心尖尖上的男人。他的身边摆放着各种仪器,显示的指数密密麻麻地映在她眼里,心电监护仪上的波形图缓慢地跳动着,微弱却稳定。 “杜大夫,”石头拦住了身边经过的白大褂,指了指病房里躺着的程梓明,“你能不能把他的具体情况跟这位女士说一下,她是伤者家属。” 姓杜的中年大夫难掩疲惫,发现周一诺红肿的眼中流出明显的渴望,他开了口,尝试用简单明了的语言向家属描述此次手术的成功,以及伤者目前的状态。 “您直接说就好了,我是学医的,受得了。”满脸紧张地看向医生,周一诺的手指不自觉地抓紧了包带。 “既然是同行,那我这么说吧。一共中了三枪,一枪大腿,幸好避开了大血管和神经,创面有点大,已经顺利处理,第二枪腹部,大血管断裂,主要是这里失血过多,引起失血性休克,第三枪胸腔入肺,形成了气胸,幸好急救得当,送来得及时,尚未出现呼吸衰竭。至于手术,手术本身顺利,你应该也明白,这种外伤,手术反而不那么重要,术后留观防止感染及并发症,才是最重要的。”说完这番话,杜大夫松了口气,激动的病患家属他见过很多,眼前的这个女子,僵白着的面容上除了掩饰不住的泪痕,倒没有别的表情,她是真的十分认真地在听过程,并没有一遍又一遍地找他问结果。 周一诺点点头,嘴里念着麻烦您了,还朝医生微微鞠了一躬。 杜医生回头看了看一直站在旁边的军人,朝家属点了点头,“你们也去休息吧,我们会尽力看护的。你等会找护士留个联系方式,有什么情况我们会及时与你联系。” 周一诺再次道谢,除了声音仍旧不太平稳,精神状态看上去倒是正常。 已经被护士催过好几次,要不是一直等着嫂子,李东石也不会等到现在。照护士的话来说,家属等在监护室外,不但对病人的康复没有任何好处,反而会从一定程度上干扰重症监护室的正常秩序。要不是这个一身煞气的大兵一直很安静地站在那里,不哭不闹没表情,护士哪能留他到现在。 周一诺来之前,李东石还有些紧张,万一嫂子控制不住情绪,像很多家属那样哭天抢地,他可真没把握劝得住。而他居然有些低估了这个柔弱的女人,从见面到现在,她不仅没哭,反而表现得异常平静,没有埋怨,没有质问,就连听完医生的解释,也是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继续目不转睛地看着明哥。 “嫂子,天晚了,你还没吃东西吧?”李东石靠近了些,低声问着。她已经一声不吭地又站了二十分钟。 “啊?哦,”来的时候天就黑了,一心挂念着程梓明,倒没觉得饿,听石头一说,周一诺才反应过来,“你也没吃饭吧?走,我请你吃饭去。” “嫂子?”李东石紧张地看向周一诺。 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了看,周一诺抬头看向李东石,“啊?我没事,留在这也没用,又不能进去,还不如去补充点能量。吃饱了才有力气来看他,对吧?看你这样,肯定也挺累的,他醒了以后肯定要怪我,说我这个当嫂子的不会照顾人。走,我们先吃饭去。” “明哥现在的情况,还算比较稳定。”跟在周一诺一侧,不知怎么地说出这句话,李东石咬了咬舌头,责怪自己尽说废话。 “嗯,看上去还可以。吃完饭我再过来看看,你先找个地方住,换身衣服,洗个澡,好好休息。”周一诺怔忡地松开手掌,手心里全是被指甲抠出的深红印记。 随便找了家路边的小餐馆,点了两个小菜,两人味同嚼蜡地吃了。没什么言语,这种状况下,似是说什么都不太合适。李东石全程都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周一诺,发现她真的没有格外悲痛,他才渐渐放下心来。吃完饭,李东石抢着付账,从迷彩服里掏出被水浸得变形褪色的几张红色人民币。餐馆老板看在眼里,哼了一声,面上露出鄙夷的笑。按住李东石的胳膊,周一诺掏出信用卡拍在桌上。 李东石也看到了老板并不善意的眼光,但他已经习惯了不去在乎。这世上人那么多,对军人态度不好的大有人在,谁能管得了其他人在想什么呢。他们本来就是穷当兵的,就连请人吃个饭,都会被人笑钞票是皱巴巴的。是啊,在这些人眼里,有谁在乎你刚刚浑身是血的从战场上回来,更不提还有战友躺在医院里,生死未卜。 路过旁边的商店,周一诺拽着石头进门买了身衣服。石头本想拒绝,却被周一诺湿润的眼神看得心虚,无奈之下,只好接受嫂子的好意。 直到找了酒店住下,周一诺还要拿她的卡做预付费,李东石受之有愧,不停地小声喊着,“嫂子,不用,我有钱。” 周一诺冷着脸瞪他,“喊什么喊,我知道你有钱,可那是你们的血汗钱,能省就省着。既然喊我一声嫂子,你就得听话,让我花点钱,不然我心里不舒服。” 她心里肯定不舒服,明哥还在重症病房被密切地监护着,虽然她表现得很冷静,但内心指不定怎么波涛起伏着。千万不能惹她不高兴,在这种时候,一旦她的心理防线出现了缺口,极易造成极大的崩溃。李东石只好顺着她,打开了她旁边的那个房间,进门洗澡换衣服。 整理过后,李东石陪着周一诺再度来到了医院,周一诺提出看一看监护进展,护士还真的给她看了眼最新的监护结果记录。所幸一切正常。深呼吸两口气,周一诺仍旧巴望在玻璃窗外,看着床上躺着的男人,一眼不眨。 程梓明,你别害怕,我就在这,在你身边。 你总跟我说你扛饥耐饿,皮糙肉厚,就算受伤,都比一般人好得快。这次也一样,快点好起来,千万别说大话。我们的婚礼还没办,你说陪我去照婚纱照,怎么能食言,我们还没来得及生个孩子,你可不能丢下我一个人。对吧?我是谁,一诺千金的周一诺啊,找的男人也一定是个一言九鼎的人,千万不能言而无信。 “嫂子,你在这等我一会儿,我去那头看看张哲。”李东石的黑眸闪亮,只是眉间难掩疲惫。 “他也受伤了?”周一诺惊讶道,“严重吗?” “没有明哥严重,他在普通病房,这会儿麻药劲差不多已经过了,我去看看他。”李东石的语气低沉。 他们这是执行什么烈性任务,一个两个的,伤成这样。心在抽痛,周一诺几乎咬碎了牙。 和石头一起去看了张哲,双人间病房里只有他一个人,已经歪着头睡着了。 找提款机取了现金,周一诺递了一些给李东石。李东石推辞着,却被周一诺一席话堵住了。 你们出来执行任务,身上能带多少钱?程梓明这边,就算情况稳定,一两天肯定是转不出来的,张哲那边,我一时半会也顾不上了,你好好照顾他,就算医药费不花钱,吃饭总要花钱的吧?所以说,一定别为钱的事为难,我身上带的钱足够,如果你实在不想用我的钱,大不了你记个账,到时候还给你们营长,总可以了吧。 想起自己兜里那可怜的三百块钱,李东石点点头,接下了嫂子手里的现金。 虽说重症监护室对病人家属的要求是24小时保持联系即可,但周一诺还是不放心地又转回去看了看。这家医院并不像护士说的那样,完全不允许家属留守,至少在不打扰医院正常运转的情况下,仍有几个家属在监护室外面守夜。 周一诺露出了难得的笑容,她从外面商店买来厚瑜伽垫和薄毯,执意要在ICU外面守夜。李东石拗不过她,也明白她要是不守着明哥,就算回了酒店也睡不好,还不如让她在这,起码心安。 李东石累了几天,还留在这守着伤员,体力原本已是超负荷,眼睛红得像兔子。好说歹说,周一诺将他说回了酒店。不管怎么说,他们是人,又不是机器,总需要休息。只有休息好了,才能更好的照顾伤员。 大厅里的灯光熄灭了,嘈杂的人声小了下来。周一诺蜷缩在窄小的瑜伽垫上,一双眼盯着病房里的程梓明。 老公,我在这里。伤处肯定很疼,你忍着点,一定要挺过去。我等着你。 黑暗中,没人看见她的两行泪水再次滑落。 93. 平安探视 簌簌的脚步声与不同频率的低谈声在耳旁响起,微弱的黎明之光浸透了清晨,洒在恍惚的眼上。周一诺翻身坐起,拢了拢胡乱披着的长发,揉完肿胀的眼,盯着那张熟悉的床铺看了好一会儿,她才动身去洗漱。 醒来的人越来越多,大家交谈的声音越来越大。护士们仍旧有序地穿梭,隔一段时间做一次监察记录。监护室外的大厅和走廊像一个被隔离的微缩的悲惨世界。这里的人们面容愁苦,言生抱怨,这家说着病情危急,那家便说到了这种考验人性的时候,才知道儿女诸多不孝;下一家便会接茬道,我家儿子本来挺好,都是被媳妇带坏的云云。不太相熟的人会询问身边的人,你们家的什么毛病啊?进来几天了?什么时候能转出来?哎,能不能顺利转出来都不清楚,人啊,这都是命。 程梓明的情况没有变得更坏。对周一诺来说,顺利挺过第一晚,这无疑是撒进悲惨世界里的和煦阳光,带给人生的希望。 七点钟,李东石贴心地送来了早饭。简单吃完,周一诺便和石头一起去看望张哲。 张副营长不复往日嬉皮笑脸的模样,面色惨白地躺在床上,瞪着天花板发呆。看到推门进来的石头,张哲有气无力的嚷嚷,“懂不懂规矩,看病人什么东西都不带。” “你现在能吃东西吗?”门外一个不太熟悉的女声响起。 张哲皱了眉,现在所住的医院离驻地十万八千里,要不是主动被告知,怎么可能有人知道他在这住院?何况还是个女人。谁泄的密? 狐眼一转,城堡都是从内部被击破的,石头这厮未免太过分,明明说好留下来照顾伤员,居然还带着女人花前月下。哦,万一这人不是温婉,那可就好玩了。 石头身后的女人走进了张副营长的视野,张哲微微仰了脖子,这个长发女人面色不太好,肿着眼,皮肤暗哑无光,定睛一看,竟然是明哥家的嫂子。 呸呸呸,我忏悔,我思想肮脏,我丧失觉悟,我对不起祖国,对不起人民。 忏悔完毕,张哲的面上立马挤出一朵花,那******不变的大甜嘴,即便已经明显没了血色,也不妨碍他喜咪咪地道出一声,“嫂子好。” “都伤哪儿了?医生说能吃东西了吗?”周一诺哭笑不得地看着他,这家伙变脸变得真快,反差那么大。 张哲嘿嘿笑,“还没,还没,吃不了。” 他被爆炸时碎裂的弹片嵌如了肩膀及腹部。虽不及子弹造成的空腔和出血严重,但挑出那些细小的碎片,也花了大夫不少时间。 “还笑得出来,看来伤得不太重。”休整一晚,李东石的精神明显好了许多,张哲这家伙向来扛操,即使伤着,也不能让他太消停,冷水什么的,该泼的时候还得泼。 张哲朝他翻了个白眼,费力地抬起右手,朝周一诺指了指床边的椅子。 在坚硬的地板上躺了一晚,骨头都僵了。没跟他们客气,周一诺径直坐下了。 “嫂子,明哥那边,怎么样?”张哲担心地看向周一诺,眼里全是真诚。 “目前看上去还行,估计还得在ICU再呆几天,”周一诺叹了口气,微微低下头,眼里全是落寞,“只是觉得自己好无能,当初要是继续读,学个普外或者胸外也好,也不至于像这样,干看着。” “嫂子你千万别这么说。” 听了她一席话,李东石正想出言劝慰,无奈张哲的嘴皮子动得更快,抢在了他前头。 看着嫂子这不哭不闹的模样,想起家里那个一样让人心疼的小婉,石头选择了沉默。 “你得这么想,知识改变命运。你要是读个硕士,再读个博士什么的,估计就碰不上明哥了。”张副营长语重心长的模样,看得李东石十分想冲上去给他两拳头。 这时候说这些干嘛!有用么? 隐隐察觉了石头的不满,张哲眯了眯眼,“缘分嘛,向来都是刚刚好。你要相信他,他一定能挺过去,对吧?” 周一诺重重地点头。 “我们还等着喝你们的喜酒呢。”李东石终于插得上话了,ZQ男孩腼腆的脸上也带了温柔的笑。 “对啊,嫂子,你可不能拿几颗糖就打发我们。上回要不是石头帮你撒了谎,就我们营长那个胆小鬼,怕是还要在地里多埋一会儿呢。”张哲瘪瘪嘴,歪着头朝李东石做鬼脸。 一天一夜,神经一直高度紧张,直到这会才能轻松地笑出声。周一诺很清楚,这两个男人和她一点交情都没有,纯粹是因为程梓明,因为他们是过命的兄弟,所以他们想尽办法照顾她的一日三餐,照顾她濒临崩溃的心情,即使自己浑身是伤地躺在病床上,也要拐弯抹角地逗她笑。 “好好养伤,伤养好了,嫂子陪你们喝酒。”周一诺的目光扫过躺着的张哲和一旁立着的李东石,面上带着浅笑。 坐了一会便离开了,毕竟还是放心不下程梓明。和李东石约好一起吃午饭,周一诺关上了病房门转身离开。 “你这个不仁义的,就把我丢这一天一宿啊?”张哲不耐烦地看着李东石。 李东石懵懵的,嘴里念念有词。 “中邪了啊你!赶紧给我回神!有你这么伺候人的吗?老子才是伤员!”张哲吹胡子瞪眼。 “嫂子刚才说什么?请我们喝酒,还是陪我们喝酒?”石头迷瞪地瞧着床上的病号。 “啊?你不会真的中邪了吧?有明哥在,他会让他媳妇陪我们喝酒?你是不是傻!”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张副营长险些要砸床。 “哦,也是。”要是我,才不会让小婉跟这群单身狗喝酒,见都不想让他们见,简直不够烦的。 重症监护室每天仅允许一名家属探视30分钟,时间安排在下午三点到三点半。吃过午饭,周一诺回酒店小睡了一会儿,出门前特地洗了澡,换了新买的衣服。 换上隔离服,戴好一切防护措施,周一诺很安静地走到了程梓明的床边。护士说他仍在昏迷,虽然用着呼吸机,但有自主呼吸,血压和心跳一直正常,情况还算乐观。周一诺点点头,轻轻地附上了他的手。 这只手没有以前温暖,隔着乳胶手套都能感觉到手掌的粗糙。她俯下身子,凑到他耳边轻声说话。 程梓明,你还记得你第一次拉我的手是什么时候吗?我当时吓得连电击棒都抓不住,却那样傻乎乎地拽着你的衣服,连哭都忘了哭,只觉得要拽住点什么可靠的东西,心里才踏实。你呢,跟个没事儿人一样拉着我的手,一直念叨着别怕,没事了,有你呢。你说,当时我是不是吓傻了?但凡我的脑子正常点,肯定会想,怎么可能没事,那是两把刀子,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凶器,有你,就算有你又有什么用,你又不是我的谁,下次再出现这种情况,你还能护着我吗? 你就那样拉着我的手走了一路,一直送我到家门口,而我,居然呆傻得忘了害羞。现在呢,我就在你旁边,一睁眼就能看到的地方,我拉着你的手,合理合法地拉着你的手。你说,这是不是很神奇? 时间过得可真快,转眼就一年半了。这一年半里我们见过几面?我们经历了那么多,承受了那么多,好不容易守得云开见月明了,你可要努把力,花了大价钱娶回家的媳妇呢,总不能这样白生生便宜了别人。你的好兄弟们,还在外面等着你出去呢,这屋子里仪器虽多,空气流动不足,你不觉得憋屈吗。还不准我进来,每天就只有半个小时的时间能跟你说说话,你说,就为了跟我多呆一会,你是不是也应该好好努力,赶紧好起来?等转到普通病房去,我就能整天整夜地守着你了,是不是很好?所以啊,你一定要赶紧好起来。 半个小时,连份监察记录都写不完,又能说得了多少话。探视时间结束,周一诺一步三回头地朝他挥手,也不管他看不看得见。 到了ICU门口,程伟国看到的便是这一幕。年轻的女人朝自己的儿子挥着手,没有哭没有闹,乖乖地跟在护士身后出来了。 两只红眼出卖了她的哀伤,周一诺自顾自地往外走。 “丫头。”程伟国轻声唤她。 没听见周围的声音,脑中全是程梓明闭着眼插着管的模样,平时多阳光多好动的一个人啊,就这么不声不响地躺在床上,衰弱而单薄。她憋了半天眼泪,不敢给里面增加一丝传染源,直到现在,眼泪才开了龙头一般往外流。 “一诺!”程伟国上前两步,拍了拍从身边经过的姑娘。 滚珠般的泪从脸上滑落,周一诺惊讶地看着面前的人,“爸,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刚来。梓明他,他情况怎么样?”看到泪人般的儿媳妇,程伟国的心跳到了嗓子眼,这个儿子再跟他不亲,也是他的儿子,唯一的儿子。 周一诺赶紧擦泪,摇了摇头,“没事的,没事的,会好的,他现在状态还行,只要能醒过来,就没什么问题。” 喘着粗气,程伟国茫然无措地点点头。从大哥那听到这个消息的瞬间他就崩溃了,推掉所有的工作,紧赶慢赶,就怕儿子有个什么万一,身边连个亲人都没有。一路上,他甚至考虑到了最坏的可能,如果要白发人送黑发人怎么办?虽说当兵就应该有这样的自觉,何况他还在那样的单位,但作为一个父亲,谁又忍心看儿子走在自己前面?还好,还好,儿媳妇已经早他一步到了这里,她是学医的,应该懂这些手术啊,急救什么的,既然她说没事,那就应该没事。 程伟国也湿了眼眶,看上去面色苍白憔悴。但他仍在安慰周一诺,告诉她,放宽心,一切都会好起来。 吃过晚饭,周一诺要去医院,程伟国不放心,也要跟过来。发现她的背包里只有一片瑜伽垫子和一张薄毯,程伟国又开始忧心,这丫头,夜里就这么过的?怎么受得了? 他找到值班的护士,申请要床位,可就算是移动床,也没有摆在大厅的道理。周一诺拍着公公的小臂,直说没关系,守在这,离得近,至少心安。他的战友在楼下的病房,还有一个跟着的战友陪护,很安全。 通宵有护士值班,安全倒是安全,可人这样熬着,熬不住啊。儿媳妇有这份心,程伟国很感动,劝了半天劝不动,只能随她去。他也不愿意走,到大厅侧面找了座椅坐下,一起守着。 94. 转危为安 手术入院后的第三天,程梓明睁开了眼。入目是满眼的白色,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床单,还有白色的人,在屋里来来往往。 主管医生告诉周一诺,再观察两天,呼吸机撤下来,就可以转到普通病房了。 没到探视时间,站在落地窗前,周一诺一直盯着那张床,她看不见程梓明的脸,却希望他能察觉到自己的目光。医生说他已经醒过来了,那就意味着他一定能很快好起来,他是她最爱的男人,她的丈夫,外可保家卫国,内可相妻教子的丈夫。 而她呢,无时不刻不在等待这个男人,等着他回电话,等着他休假,仿佛人生只剩下无穷无尽的等待,如果只是单纯的等待也罢,却没有哪一次及得上这次悲凉。周一诺几乎求遍了所有宗教的漫天神佛,最终却只能苦笑着摇头,一个从来没有信仰的人,要去哪里寻求慰藉和宽恕?短短的几天,像是比一个多月还要漫长,坚硬如斯的地板上堆积了多少思念,单薄的瑜伽垫上流淌过多少无声的泪水。记不清多少次从梦中受惊醒来,必须确定仪器上泛着荧光的数值确实平稳,才敢继续安睡。无数次安慰自己,一切都会好起来,程梓明一定会挺过去。而脑海中响起的声音是那样没有底气,医学上永远没有绝对,却有很多万一,任何一个万一发生在她身上,都是万分之一万,她无法想象,如果一万真的发生,会是什么样子。 最终,当所有事物都向着她所期待的那样成功转变时,所有的担忧与忐忑都已经不再重要了。 程梓明从ICU被推出来的那一刻,周一诺从护士的身后攀到推床边,她甚至不敢去碰触他身体的任何一部分,害怕这样便会又将他伤得很重,他还得住回重症监护室,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一个人承受痛苦。她紧张地抿起唇,扶着推车的把手,担忧地看着他。 程梓明的脸色依旧不算太好,面上却带了淡淡地笑,无声地朝他的妻子吐出三个字,辛苦了。 读懂了他的唇语,周一诺一直摇头,耳旁的碎发扫荡着早已没有一丝红润的脸颊,抓住扶杆的手臂像是又瘦了些。直到程梓明被推进了张哲的病房,她还一个人站在门边,额头抵着墙,再次捂住了嘴。听不见哭声传来,却能看见她整个人都在颤抖。 “老头。”程梓明仍旧打着点滴,轻轻唤出的这一声,让一旁的程伟国老泪纵横。 老程擦了擦眼,笑着点头,此刻他不是领导,不是政要,只是一个单纯的父亲,一个在受伤的儿子身边守了几天,面容憔悴的父亲,“我在,冇得事的哈,慢慢养倒。” 程梓明点点头,侧过头看了眼张哲。小伙子又愧疚又激动地盯着他,迎上他的目光,亲昵地喊了声明哥。 石头站在一边,眼里同样闪着兴奋的光,程梓明看他一眼,朝门外点了点下巴。 石头会意,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嫂子蹲在墙边,蓬乱的头发遮挡了面容,还在擦泪。 “嫂子,”李东石也蹲下身来,他将语气放得更轻,小心翼翼地说,“明哥在等你。” “哦,好。”周一诺单手撑住墙,慢慢地站起来,“我先去洗把脸。” 李东石具有狙击手的大部分特质,心思简单,言语寡淡,心性坚韧,波澜不惊。但这并不代表他是个心里没装事的人。事实上,自从和温婉在一起以来,对女朋友这个生物,他已经积累了足够的认知,关于如何爱,如何付出,以及如何被依赖。他不像张哲,喜欢把什么事情都挂在嘴边,谈恋爱谈得惊天动地,失恋也失得人神共泣。相比较那样的轰轰烈烈,他更喜欢细水长流。 他甚至无比庆幸,庆幸他遇上的是温婉,如果他的女朋友是苏米那样的性子,他无法保证在一次又一次争吵中,稀薄的感情能维持多久。 与周一诺见过几面,印象算不上多深刻。但在李东石看来,她无疑和温婉是一类人,偶尔也会撒撒娇,嗔怪两句男友不够体贴。但在绝大多数时间里,她们都忙着自己的学业和事业,基本以自己的生活为重心,不奢求,不指望,在明明应该享受二人欢愉的时光里,过着一个人单薄无依的日子。 到医院这么多天了,这是李东石第一次看见周一诺流泪,蹲在墙边,不停地用手背擦着脸,强忍着哭腔,只余喘气声。 都说战士们是最可爱的人,可在他们眼中,这些在身后默默付出的军嫂们,远比他们可爱得多。 周一诺进门时,大家都在病房里。李东石和张哲礼貌地跟她打招呼,她尴尬地笑笑,朝着程梓明的病床走去。 程伟国让出座椅,站在了一边。 程梓明朝她缓缓抬起右手,周一诺连忙伸出双手,将他的手掌包在手心。 “还躲着我哭啊?”程梓明笑着开口,眼里只有他赤目的妻子。 “才没有咧。”闻言,周一诺抵赖,眼睛却不敢抬头看大家,脸上的红云却更深了。 刚才的举动太明显,他们肯定都知道了,他们肯定都要笑我。周姑娘心里暗暗地呐喊着。 “一诺,对不起。”深深地看着她的眼,程梓明的脸上仍旧带了淡淡的笑,再次郑重地道歉。 “哦,”从前只要他说出这三个字,周一诺都会立即反驳,而这次,周一诺只是淡淡地点头,捏着他的手,将手背贴在了自己的脸颊上,带着重重的鼻音,接受了他的歉意,“没关系,你没事就好。” 之前天人永隔的可能性已经成为尘封的历史,无数次从绝望之境爬出来的程梓明,第一次心有余悸。父亲说,一诺每晚都在病房外的地板上打地铺,怎么劝都劝不走,他沉默了许久。等到日思夜想的姑娘出现在他面前,只觉怎么都看不够,他暗暗地想,这一辈子何其幸运,遇上了这么好的女人,一定要对她再好一点,更好一点,把这世界上她喜欢的东西都给她,让她永远都不要再担惊受怕。 周一诺也同样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她害怕到了半小时又有人来催,只想好好将他看个够。长了些许的头发,依旧真诚的眼神和宠溺的笑容,还是那样瘦屑的脸庞,眉眼已与前些天不同,带了更多明亮。 两人开始你侬我侬,也不怎么说话,就一直望着对方傻笑。程伟国起身出门,往家里报平安。另一张床上,负伤的张副营长偏过头,一个劲地朝石头瘪嘴眨眼睛。 石头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暗笑不已。张哲这只单身狗又开始狂躁了。 眼见别人小两口甜甜蜜蜜,被虐得体无完肤的小哲哲,怎一个万般痛楚,无处话凄凉。 这边儿子的状况越来越好,而工作上积压的事情太多,那边的电话一遍又一遍的催,程伟国便打算下午赶回去。中午吃完饭,他轻咳两声,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 精神紧绷了这么多天,胃口终于回来的周姑娘,一时不慎吃得有点多,站在路边揉着肚子,陪公爹大人一起等出租车。猛地看到公公掏出状似一沓钱的玩意儿,她险些吓了一跳。 “爸,你这是干嘛?!”周一诺推让着,不肯接受。 “没多少钱,就三千。这些天,你也跟着遭了不少罪。你们买点好吃的,补补身子。如果他还需要用钱,也算用得上。”程伟国没收回手,很是坚持。 “爸,我手上的钱还够。”周一诺仍旧推让着。 “不过是爸爸的一点心意,你也知道,梓明他,不太喜欢跟我亲近,”程伟国讪讪地笑,“你们好好养身体,我工作忙,平日里也顾不上他,你就多担待些,好好照顾他。” 将信封直接塞进周一诺怀里,程伟国钻进出租车径直离去。 回到病房,周一诺附在程梓明耳边,小声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明白。 不出所料,程梓明果然皱了眉,露出明显不愉。 周一诺埋下头,像个不小心做了坏事的小孩,也不为自己辩解,呆呆地抠起了指甲。说什么呢?说他爹其实很不容易,事实上一直都很关心他,他不过是中二病作祟,得理不饶人。可事实是,他爸爸确实曾经对不起他妈,他有心结也正常。而她,作为他唯一的妻子,理所应当站在他这边。至于消除父母隔阂这种已经二十年的旧事,就算她是圣母白莲花,也不可能三言两语就把事情消解。 “一诺。”程梓明轻声唤她。 自知做错事的周姑娘看着空空如也的双手,转身看看床头柜上的打包盒,打算努力转移话题,“饿了吧,我给你喂点汤和粥。” “一诺。”程梓明伸手去抓她。 他的手掌抚上她的小臂,隔着衣袖,都能感觉到温暖,“我没怪你的意思,他给了你就收着吧。” “哦。”周一诺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端起勺子盛了汤,抿了一口,觉得有些烫,又吹了三五口气,晾了晾,才递到程梓明唇边。 “生气了?”程梓明靠着床背,眼角带了笑瞅她。 “没有,只是头一回发现你们家媳妇不好当,别人都是跟婆婆斗智斗勇,我是夹在老公和公爹中间求生存,”周一诺瘪了瘪嘴,看程梓明把汤喝掉,拿勺子在碗里搅拌着,“我想过了,要不过年的时候,给你爸和顾阿姨买点东西,或者给他们包红包。” 程梓明点点头,“都听你的。” “哎呀,你说包多少钱好?光给你爸包了,还得给爷爷也包一个吧,而且不能比给爸的少。”畅想着未来,周一诺仿佛又看见一大波红钞票远离她而去,好生苍凉。 “还有你爸妈那边。”勺子已经到了嘴边,程梓明舔了舔唇,好意提醒。 “啊,那就有五个了,”周一诺嘟起唇,作冥思苦想状,“那就一个人两千吧,正好一万。” “我能喝了吗?”程梓明哭笑不得地看着她。 “嗯?”周一诺这才回过神,明明已经伸到他嘴边的勺子,不知何时离他一尺远。见程梓明没再露出刚才那种不近人情的表情,周一诺不由放下心来,又盛一勺,“来,乖,好好喝汤,都喝完了姐姐有奖励哦。” 程梓明满头黑线,你当你是幼儿园阿姨吗?为什么要用这种奇怪的语气?何况旁边还有两个大灯泡! “哎呀,快点,就剩最后两口了,你会不会喂汤啊!”张哲的抱怨声打断了程梓明的出神。 李东石龇着牙,恨不得连碗带勺全盖在这嚣张的家伙头上。他索性将碗丢给张哲,坐回椅上。 张哲举着空碗,邀赏一般朝着周一诺,“姐姐,我喝完了,有什么奖励啊?” 程梓明转过头,黑着脸瞪他,你小子,是不是不想活了。 哎呀,不好,玩笑开过头,营长要飙。 95. 康复之路 又过了三天,两名伤员的情况基本稳定,李东石被基地召回,留下周一诺一个人担负起监护的重任。走之前,石头难得多说了几句,无非叮嘱张哲不要碍眼,尤其当明哥和明嫂稍微亲密点,千万不要捣乱。他们能聚在一起不容易,若是实在看不下去,大不了学那个庐山升龙霸的家伙,练习一下自戳双眼。 恨不能飞起一拳揍在石头脸上,张哲愤恨地转过身,留了后背和屁股给他,连句一路顺风都没说。 自从李东石走后,病房里少了个移动灯泡,程梓明的动作便有意无意大了起来,或是趁张哲睡觉,拍两下周一诺的臀,或是趁他去厕所,拉着媳妇来个深吻,附带袭胸。 被他接二连三撩拨,周一诺羞得满脸通红,面上哪还有几天前的菜色。她歪着头朝始作俑者翻白眼,拍打着他不老实的手。殊不知,她那轻咬下唇的一颦一笑,落在程梓明眼里,更像催情的药。 “你不要太过分!”趴在程梓明枕边,周一诺心痒难耐,咬牙切齿。 偏偏这个大色狼还装作一脸无辜,“我怎么过分了?” 抬头看向隔壁床上的背影,周一诺的目光转了回来。她龇着牙,拧着眉,“还有人呐!你这个色棍!怎么当的领导!” 程大尾巴狼此刻狼性闪耀,抓着周一诺的发梢不撒手,连头都懒得回,“我摸我自己的老婆,谁管得着。” “你!”没见过这么大言不惭的家伙,周一诺抓住他蠢蠢欲动往下滑的手,“还没拆线呢,怎么就那么精神!” 程梓明点点头,一脸无谓,拆了线的话,就可以玩更好玩的了。 从前正经严肃的营长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他的一切所作所为都拿张哲当植物人,摆明了欺负他敢怒不敢言。已经深陷绝望中的张副营长索性破罐子破摔,将聋哑瞎原则贯彻到底。 过了两天,周一诺并没发现张哲表现出任何异常,便以为他真的什么都没发现。反正是自家老公,不过摸两把,算不上******,反而是夫妻情趣。作为一个生理功能正常的女人,被程梓明这么摸来摸去,周一诺心里便有些痒痒。无奈一看他的病号服,欲望公交车便生生地刹住。 现在算是明白他当时为什么极力克制了。都是现世报,好好的青年男女,尽碰上些能看不能吃的惨剧,偏偏伤病还在夫妻间一波未平息一波又侵袭,果真茫茫人海狂风暴雨。 周一诺不禁有些好奇,为什么张哲伤得不轻,却没有家属陪护呢? 右手搭在她背上,看她的大眼在面前扑闪,程梓明低声反问,如果你在外面受了伤,会告诉父母吗? 周一诺摇头,当初若不是邵聪和李娜联系了爸妈,以她的性子,肯定会编纂各种谎言,以图证实工作忙得厉害,实在没时间回家,直到把养伤的日子全都混过去,让老头老娘发现不了伤病的存在。 所以说,还是有老婆好。就算鹊桥相会一年只有一次,至少总比没有强。程少校面容认真,边说边点头,严肃得像在讨论家国大事。 要说这张哲,女朋友也谈过几个,可惜每个都无法长久,苏米算是程梓明叫得上名字的,他们俩也半离半合的折腾了许久。再往前倒回,上一个叫什么来着?程少校只记得她姓王,想不起叫什么名了。 张哲是家里最小的儿子,幸好上面还有哥哥,不然在重男轻女观念相对严重的地区,他不可能顺利考上军校。父母二人加上两个姐姐,光是眼泪就足以把他淹死。只要伤势不够危重,他必定不会通知家属。不然的话,一大家人跑来巴巴地望着,做什么?哭声直上干云霄吗? 周一诺鄙夷地将程梓明瞥着,明明挺孝顺的一件事,非让你说得惨绝人寰。 程梓明摊摊手,挑着眉,这可不是我编的,是他的原话。 听了张哲的经历,周一诺不禁对他更加同情,好吃好喝供着不算,还要陪着聊聊天,顺带探讨一下人生。 过了一周,两人顺利出院。假期还有富余,于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周一诺对张哲的病情表示有些担忧,毕竟家里人都不知情,短时间内回去,不可能不被发现。 张哲倒是很坦然,虽然姐姐们早已出嫁,但若是回了家,作为家里最小的孩子,即使不做家务也不会有人质疑。皮肉伤,来得快去得也快,顶多在家歇歇,不干重活就行。 听他说得轻松,周一诺也不好继续刨根问底。收拾完所有的东西,三人分道扬镳。 开胸又开腹,半个多月就出院,这种奇迹,也只有他们这种变态体质能做到。这样想来,平日那些变态锻炼还是很有好处的。对周一诺而言,这是第一次两人一起坐火车回武汉。与往日注定的送别不同,虽然程梓明的伤还未痊愈,但至少胳臂被周一诺缠绕着,两人的距离,不就拉近了嘛。本想扮作娇弱的姑娘,往程梓明肩上靠一靠,思及他身上缠着的绷带,她又往座椅上倚了倚,只将额头蹭着他的肩头。 未过多久,耳畔传来一诺平稳的呼吸声,她闭着眼,已经睡着。想起这些日子以来她朝夕相处的陪伴,程梓明极端地想着,受伤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可以名正言顺地陪着她,弥补些平日不能相见的不足。侧过头再看她两眼,半个多月的劳顿,她的眼底早已有了青色。能相互陪伴固然是好,可受重伤又会让她担心,还带累她不得不耽误工作,前后照料。这姑娘原本就瘦,这样一来,吃不香睡不好,脸色更是难看,一点初见时的粉嫩模样都没有。 程少校默默地叹口气,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祖国不负卿。 从火车站出来,拦了出租车,程梓明向司机报了天河机场,周一诺才想起,小白还被扔在机场呢,这都二十多天了。她果然是个见色忘友的小人,有了男人,其他的什么都不要了。 听老婆一口一个小白喊得亲热,程梓明隐隐有了醋意。都说车是男人的小老婆,还没听谁说车是女人的小老公。继住院之后,程少校满身的节操早就碎成了随风飘舞的渣渣,走在机场空旷的停车场,他突然心生一计,拉了周一诺的手,问她,“车更重要,还是我更重要?” 周一诺双眼齐翻,踮起脚尖用手指敲了敲他的脑袋,“你该不会是,脑子也中弹了吧?” 程梓明不依不饶,晃了晃紧握的十指,“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周一诺停下脚步,轻轻拧了拧他的胳膊,“你这人真是没良心,为了你,我把它丢在这不闻不问,你说是你重要还是它重要?” 程梓明一脸傻傻的笑意往外冒,上前一步抱住老婆,“可你还是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 惊觉今天程梓明智商直线下降,破零点后往着负无穷大直奔而去,周一诺叹了口气,***说什么来着?每个男人骨子里都有着孩子般的幼稚。看在他负伤在床这么久的份上,她仰起头,在他唇上印下一个吻,甜甜地笑,当然,你是最重要的。 心满意足的程少校开心地坐上了副驾驶,悠哉地享受着老婆不怎么地的驾驶技术。 到了爷爷家,自是一大堆人围了过来,先心疼程梓明,再来心疼周一诺。作为过来人,经过了三十多年的军嫂生涯,大伯母对这种意外事件早就习以为常,尤其大伯父还在基层的那些年,身上不知挨过多少大伤小伤,直到现在身上还有病根,一到阴雨天气就难受。 康海英拍了拍周一诺的肩,一脸慈爱,孩子啊,他们虽然不能为了小家做什么,可确实活得不容易,我们呢,别的也做不了,好好照顾家,照顾孩子,不让他们为家里的事情担心,就可以了。 是啊,照顾家,照顾孩子。在与程梓明组建的小家里,成员关系如此简单,除开程梓明的伤病,便没有更严重的事。而这个热闹非凡的大家庭里,暂时没人需要她去照顾。不久的将来,她的重心可能也只放在小家上,在丈夫和孩子的身上。虽然程梓明的生母早逝,父亲又在外地,但他身后这个大家庭,无疑是小家坚强的后盾。平易近人的程家人,颠覆她对高门大院认知的同时,也向她提供了足够的精神和物质支柱。 夜深时,周一诺又换上了程梓明的旧T恤,凑在他的颈窝,嗅他身上的味道。她糯糯地说起与大伯母的谈话,一个老军嫂对新军嫂的教诲,然后看着程梓明的眼,认真地说着自己的见解。 我知道,大伯从前的单位和你如今的单位性质不一样,你们都是军人,不过分工不同而已。你们有保密守则,很多事情不能告诉我,但是,我只想说,万一以后,我是说万一,还出现这种紧急情况,你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不管我在哪,一定去找你,以最快的速度出现在你身边。 无论如何,程梓明,对我来说,你永远是最重要的人。 96. 久未蒙面 看在程梓明负重伤的份上,朱碧波尽力为其获取了一个超规格的假期。这就意味着,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婚纱照和婚礼已经不是梦想,都可以按部就班一个个实现。 当程少校无比开心地将这个消息告诉程太太的时候,周一诺只是简单地点点头,继续切着土豆丝,面上没表现出任何兴奋。 接收不到阳性反馈,程梓明顿时十分颓败,他看了看桌面上整齐摆着的碗碟,低声问了句,还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发现他情绪的低沉,周一诺不由哼笑出声。在她看来,程梓明的思维已然掉入了一个怪圈:没时间陪老婆,是他不对;终于有时间陪老婆,无比兴奋;陪老婆陪得正好,临时召回,又是他不对……总而言之,百分之九十的时间里,都是他不对。 放下刀,周一诺拍了拍他的手,笑眯眯地睨着他,我知道了。 睁大眼,程梓明捕捉着妻子眼中顽皮的光芒,耸了耸鼻子,谁跟你说的? 周一诺把他推出厨房,扬起高高的下巴,吐了吐舌头,不告诉你。 哼,神神秘秘的,除了张哲,谁能告诉你?!程梓明笑着摇了摇头,慢慢上了楼。 周一诺遵守诺言,带程梓明回汉口吃了顿饭。母亲的态度比之前已经改善许多,虽然没达到其乐融融的高度,至少也算宾主尽欢。 怕母亲听了接受不了,周一诺只告诉了父亲程梓明受伤的事。周茂林听得凶险,哪敢灌女婿喝酒,鸡汤喝完了又催促女儿给他添饭,生怕他吃不饱,养不好身体。 女儿女婿走后,邓清十分无语地问老周,这还冇办婚礼呢,倒是拿他比儿子还亲哈? 戴上老花镜,拿起手中的报纸,周茂林笑着回答,还是那句话,我们对他好一点,他对丫头好一点。 周一诺又请了几天假,打算等程梓明更稳定些再上班。独居空房的郑书奇可怜兮兮地打来电话,你这刚休完病假,又休事假,一年四个季度活生生被你休掉一个,今年的年终奖不打算要了是吧? 不光是年终奖,思及之前邵聪提及的升职一事,周一诺心里有些打鼓,貌似按照公司制度,像她这样的老员工,一年最多请事假也不能超过一个月。 将事情的严重性告诉程梓明,他认真地听完,给出了折中的建议。 等这几天假休完,后面的时间,你照常上班,我去单位陪你。 于是,程梓明成了公司停车场的熟客,与几个值班的保安混得极熟。某天中午,周一诺下楼打算跟他一起出去吃饭,发现他居然和一个保安大叔在比划拳脚。 周一诺惊呼着跑过去,拉住他的手,不停地对大叔陪着笑,解释道,他刚做完手术,身体还虚得很,估计是太久待着不动,有点手痒,您别理他。 大叔笑得开心,不住称赞道,功夫不错,一看就是练过的,要是没受伤,肯定更厉害。 被周一诺连瞪带骂伺候了一刻钟,程梓明一声不吭,乖乖地跟在老婆身后出门觅食。 一到周末,他在家就坐不住,兴致高昂无比,非要拉着老婆出门逛街,美其名曰兑现当年的承诺,把没陪她逛过的街全都补回来。首要任务,先把长江大桥走一遍。从桥这头到桥那头,一路走走停停,边拍风景边聊天,倒也是个情趣。 吹着江风看江景,周一诺的长发随风飞舞。她把双手搭在栏杆上,感受着桥梁振动的频率,回想着前年春节,她无心地说了一句,在武汉谈恋爱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把长江大桥走一遍。 原本以为他不过一口随意的应承,竟一直放在心里,像个梦想一般,终于得以实现。 逛街的目标主要为添置新装,以供马上到来的婚礼用。往往在商场走到疲累,二人无心再逛,先转去小巷子里找美味。新衣新鞋添置得差不多,又回了一趟学校。经过光谷广场时,望着人来人往的街道,程梓明不由感叹,想当年他读书那会,这里可什么都没有。学校依旧还是那样人口众多,男生基数压倒性高于女生。年轻的孩子们三三两两走在路上,浑身上下散发着青春的气息。遇见漂亮的姑娘,周一诺不忘扯扯程梓明的手,快看,两点钟方向的那个白衣妹子好漂亮。 程少校的眼神怎么可能比不过自家媳妇,他老早就发现了,已经看过两眼,没吭声而已。为了回应老婆的激动,他嗯了一声,评价道,确实还不错。低下头,却发现一诺嘴里喃喃,小脸全是痴迷,仔细分辨,发现她在感叹,啊,还是学校好啊,满校园都是青春的肉体! 攥紧了掌心里的小手,程梓明笑着摇头,现在可不是看美女的好时节。 吞了口唾沫,周一诺重重点头,可不是嘛,就应该七八月份天热的时候来看啊,满街都是大白腿。 程梓明笑意更盛,你怎么跟我们单位那群小兔崽子似的,一说起美女就满眼放绿光? 就看看啊。难道你不喜欢看?你视力比我好,早就看清楚了吧?那你肯定比我多看好几眼,装什么镇定,不要脸。 程梓明大笑,贴着周一诺的额头,重重亲上一口,惹来旁边学弟学妹羡慕的目光。 程梓光要回国了。据说他联系好了SH的研究所,以青年千人计划引进。正好赶上提前回来,参加程梓明的婚礼。 学术上的东西,程梓明不太懂,听了这个消息,他呆呆地赶去问老婆,有没有什么想带的东西,包包,化妆品,首饰什么的? 由于他的关系,蜜月旅行没法跨出国门,这是他亏欠老婆的又一大罪状。周一诺的要求早就降得很低,不要求什么境外海岛游,只要原本计划好的休假不被提前结束,就已经谢天谢地了。至于国外淘货什么的,需求量本就不大,所以她也没往心里去。 周末下班回家,周一诺跟在程梓明身后进了门。 家庭成员们又一次大规模集结,围绕着客厅里的一对年轻人谈笑风生。男子约莫三十多岁,戴着眼镜,中等身材,对谁说话都是一脸淡淡的笑。女子身材高挑,肤色健康,看到程梓明进门,隔了老远就朝他挥手,露出一口白牙,嘿,小明! 程梓明走上前去,跟女子笑笑,算是打过招呼。搂过男子的肩膀,跟他亲密地抱在一起。 拍拍堂弟的背,程梓光笑着,“身材保持得不错嘛,不像我,都有小肚子了。” 轻点轻点,见儿子还准备拍打程梓明,康海英忍不住拉住他的手,“他前段时间刚受伤,你别没轻没重的。” “受伤?严重吗?”那个被称作晓静的姑娘立马关切的问道。 程梓明笑着摇头,“没什么,好得差不多了。” 莫晓静嗔怪地白他一眼,“从小到大都这样,就喜欢逞强。” 程梓明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他转身拉过周一诺,笑着朝梓光作介绍,“拐子,我老婆,周一诺。” “堂哥好。”周姑娘随了老公的称呼,笑着打招呼。 程梓光挑眉,“你好啊,上次梓明急吼吼地给你买钻戒,听说你还怪他乱花钱?” 周一诺笑着点点头,“谁叫他事先不跟我商量。” 莫晓静俯眼看着这个姑娘,她身上有什么过人之处吗?瞧了半天,长相一般,身材也一般,什么都没看出来。她嘻嘻哈哈地握住周一诺的手,“我是莫晓静,梓光的未婚妻,你好啊。” “你好。”周一诺笑着打招呼。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个女人的笑容有些奇怪,也说不上究竟哪里奇怪,反正就是不太舒服。 人齐了,开饭。莫晓静笑眯眯地跟在程梓光身后入了座,一抬头,程梓明的老婆竟然坐在了紧挨老爷子的左手边。要知道,那个位子在程家的意义可不一般。她是真的什么都不懂呢?还是已经收服了老爷子的心? 家人凯旋本是喜事,何况梓光这次回来之后就不用再走,大伯母更是开心。接风之宴怎么能无酒,小姑大手一挥,除开养伤的程梓明,每个人身前的酒杯都不能空着。 负责倒酒的陆宇环视一圈,长辈们的酒杯都已斟满,轮到平辈,梓光两口子已经倒过了,他看向周一诺,问道,“糯米,喝什么?” 周一诺刚打算把杯子递给陆宇,程梓明却直接伸手封住杯口,另一只手朝他做手势,“酸奶。” 别人不知道,陆宇还能不清楚这丫头的酒量?一斤白的一点问题都没有。他歪歪嘴,没办法啊,小表哥看似笑着,实际却冷着眼,要是连这点眼力都没有,他的公司可以直接关门了。 程梓明从陆宇手上接过酸奶瓶,还没往杯里倒,便听到莫晓静发了声。 “哟,小明,你这也太偏心了吧,姑姑都说了,今天高兴,大家多少都喝点。你要养伤,还不能让你老婆代你喝两杯?” 端过周一诺的杯子,程梓明眼也没抬,一言不发地往里到酸奶。 “糯米,会喝酒吗?”程万平笑眯眯地凑近了问小孙媳妇。 不知道程家人的普遍酒量,周一诺不敢撒谎,摸了摸鼻头,心虚地说,“会一点点。” 莫晓静更来劲了,话虽对着程万平,眼神却落在周一诺脸上,“爷爷,你看小明,就知道护着他老婆。” “要不?我也来点?”盛情难却,何况是姑姑的提议,周一诺拉了拉程梓明的袖子。 仿佛眼中没有旁人,程梓明哼笑出声,顺势拍了拍她的手,“要孩子呢,喝什么酒。” 一石激起千层浪,长辈们的表情都有了明显的变化。 程万平呷了一口小酒,双眼笑得眯起。 康海英看看梓明,再看看自家儿子,笑得意味深长。 程依玫转转眼珠,嗔笑着瞪侄子一眼,伤还没好全呢,注意点。 圆桌对面,莫晓静哼笑一声,端着酒杯,没有说话。 97. 青梅竹马 康海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安静地看着黄金档电视剧,书房断断续续传出儿子打电话的声音,低沉的音色伴着窗外飘来的音乐声,似是合奏着深秋小夜曲,淌着月光消失在寂静中。向来只有一个人的家里突然有了人气,还是那台电视,还是那盏灯,在她的眼里,竟是连整间屋子的颜色都变得不一样了。 “你呀,就是见不得别人过得好。”看邮件看到一半,莫晓静打了电话来诉说内心的不平,程梓光淡淡地笑着。看她今天晚上的表现就知道,这家伙那不死不休的劲又上来了,每次见梓明,还没来得及问他过得好不好,先撕上一把再说。 莫晓静嗤笑一声,“才没有,我只是见不得程梓明过得好。” “你啊,就是刀子嘴豆腐心,明明很关心他,非要跟他对着干。以前也就算了,他孤家寡人一个,你想怎么撕他就怎么撕。可现在不一样了,他结婚了,你对着他老婆咄咄逼人,他能不跟你急,都已经算好的了。你啊,也要有个度。”取下眼镜,程梓光揉了揉酸疼的眼睛,笑着摇头。 “哎呀,不就一个小姑娘伢吗,看他那个宝贝的样子,要不是我从来不欺负女人,就他老婆那样,切,简直不够我塞牙缝。”莫晓静靠在窗边,高高翘起二郎腿,小脚掌直晃悠。 “你啊,就别大言不惭了,当初他说要买戒指,还不是你翻来覆去地帮着挑?生怕他老婆不喜欢,到时候他倒霉挨训?人家小两口感情好,难道你不高兴?你啊,就是光图个嘴巴快活。”程梓光向来语气温和,总能三言两语地将莫晓静的情绪恢复于无形。 “哎,其实吧,我也挺同情那姑娘的,跟了你弟那么个妖孽,这一辈子都要受他的气,哎,真的挺可怜的。”瘪瘪嘴,莫晓静竟然开始同情程二夫人了。 身为家中的大哥,程梓光对梓明和晓静那鸡飞狗跳的童年和青少年一清二楚。在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里,梓明根本算不上叛逆,相反,他甚至有些内向,不怎么善于跟人交往。而整天窜进窜出唯恐天下不乱的人,正是女中好汉莫晓静。也不知为什么,那几年大院里同龄女生特别少,男孩子一堆一堆,数都数不过来。军官爸爸们带兵打仗各有一套,教育孩子却偏偏一致得很,男孩子调皮,用皮带吊起来抽,女孩子调皮,随她去吧,毕竟是个女孩子,还是要多疼爱一些。在这样差距鲜明的待遇下,莫晓静的性子竟养得比一般男孩还要野,偏偏小时候的她胆子大,身手也好,引得院里一群小朋友唯其马首是瞻。 彼时程梓明还埋在丧母的悲伤情绪中,见谁都不太爱搭理,更不谈隔壁雌雄莫辩的疯丫头。程家三个男孩,莫晓静偏对老二的印象最为深刻,虽然以前他只是寒暑假偶尔回来,可每次一起玩,就数他鬼点子多,经常让有勇无谋的莫老大在众人面前下不来台,于是她一直怀恨在心,总想找个机会跟他一决高下。好不容易听说他搬回来住,若是让他有好日子过,莫阎王的名声往哪里放? 于是乎,各种阴招损招连番上演。比如跟踪程家老二上学,找几个小混混半路擂肥;或是找女生课间拦住他,把他围在墙角,摸摸他的小脸调戏一番;往他课桌里塞各种千奇百怪的东西,死掉的老鼠,活蚂蚱,或者是情书。可即便这样,程家老二依旧我行我素,就连在院子里遇上她,也当做没看见一般径直离开。 青春期的孩子多八卦,这种种迹象还能逃过人民群众雪亮的眼睛?过了不久,便有消息绘声绘色地传出来,你们知道吗?3班的莫晓静喜欢5班的程梓明! 听闻此事,莫晓静在家大发雷霆,把书桌上的东西扫了一地,我喜欢他?程家老二那个娘娘腔?哪个王八蛋造的谣!本姑娘就算瞎了眼,也不会看上他!! 高中学业更重,程梓明更没心思搭理隔壁的疯丫头,她不再给他难堪,也没再像以前那么无理取闹,偶尔遇上了,还会在路边冲他笑笑。一年多的时间里,程梓明个子蹭得老高,由于经常跑步和游泳,肤色也越来越黑。直到某一天,他一个人在球场打球。太阳在他身后,把他的影子斜斜地拉得老长,他就那么甩了甩头,汗滴四处飞舞。抬头看见站在一边吃冰棍的莫晓静,他勾了勾唇,什么也没说,抱着球默默地回家。 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年轻男孩汗滴飞洒的帅气模样,第一次撞进了莫晓静的心里,她呆呆地擦了擦眼,确实是隔壁的程家老二没错。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男人味了? 从那天起,莫晓静就经常拿了书本去找程家老二讨论问题。她的学习成绩不如他,两家又挨着,碍于长辈的情面,程梓明实在没办法,只能她问什么,他答什么,剩下的时间各自看书做作业,两人相处得倒也和谐。 听说丫头跟着程家小子补习功课,刻苦努力准备考个好大学,莫老爹高兴得喝了半瓶二锅头,直呼家门有幸。 是夜,借着台灯暖黄的光,周一诺抱住程梓明的胳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从前两天照婚纱照,聊到过几天要去见婚庆,不知怎么地说起程梓光,周一诺的心思便回转到今天的晚饭上来。用指甲壳轻轻地在他皮肤上摩挲,周姑娘调笑着自家老公,“那个莫晓静,可是你大嫂哇。” 单手枕在脑后,程梓明侧过脸,面带微笑地看着明显话里有话的她,“想问什么,直接问,吞吞吐吐可不是你的性格。” 周一诺眯起眼,表情里全是闻到奸情后的志得意满,她揪住程梓明的耳朵,朝他耳廓里吹气,“老实交代,你跟那个莫晓静,以前是不是有一腿?” 仍由她捏着耳朵把玩,程梓明睁大了眼,极力否认,“鬼才跟她有一腿!” “哼,反应这么激烈,如果不是有一腿,她为什么总是针对我,要是信了你的话,才是见了鬼!你最好赶紧给我从实招来,不然,哼哼。” “不然怎么样?程梓明饶有兴趣地看着趴在身旁的妻子。” 挥斥方遒地指向房门,周一诺扬起下巴,表情凶狠,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挤:不,然,我,让,你,出,不,去,这,个,门。 程梓明大笑,“还以为你能想出个什么厉害的惩罚,搞了半天是这个,”他狡猾地伸出手,寻见她酥软的胸脯,捏了捏尖部小小的突起,笑得无比****,“要不,你干脆让我下不去床?” “程梓明你这个王八蛋!我在跟你说正事!别打岔!”扯掉他的熊掌,周一诺愤愤地盯着他。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分秒间,程梓明绷了脸,一脸死相地看着她,作检讨一般抑扬顿挫,“我保证我跟莫晓静没什么,过去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 瞧他那一脸正义的模样,周一诺真想把这张脸撕碎了扔在地上。就这号人,还能让人觉得他正直可靠,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周姑娘歪歪嘴,决定换个问法,“那你跟我讲讲你们小时候的故事咧。” 这回换程梓明眯了眼,“小时候的故事啊,好像那个时候,我一直被她欺负来着。” 程梓明开始沿着时间轴讲述从前的故事,有些之前七零八碎地跟一诺讲过,只不过那时候她对莫晓静没印象,不知道程梓明话中那个变态的姑娘伢是谁,现在听来,原来事情的真相是这样。 听完青梅竹马的相爱相杀,周一诺捧住程梓明的脸,痛心疾首地朝他摇头,“怎么就这么蠢呢?啊?你脑子是不是缺根弦?你难道不知道她当年喜欢你吗?” “你也觉得她喜欢我?”这下换程梓明瞠目结舌。如果只有一个人这么说,他还会认为是那个人的问题,可为什么那么多人这么说,就连他老婆都这样觉得,那是不是证明,他才是有问题的那一个? “你真的是个白痴吧,女孩子都为你做到这样了,你都没觉得她喜欢你?”周一诺深深叹息,“你啊你,活该你单身到三十二岁,真是活该。” 是吧?所有人都是这个反应。早些年,长辈们话语里还会隐约地提起这件事,认为两家知根知底,若是能在一起,也不是什么坏事。性子烈点就烈点吧,军人家庭也不太在乎这个。自从梓光和莫晓静开始谈恋爱,大家都自动对这段往事进行屏蔽处理,这一对去了国外甜甜蜜蜜,只剩下他一个形单影只。他没有一丝孤单的自觉,反而觉得其他人看他的眼神莫名其妙。 哪有人喜欢一个人是那样的?直到今天,程梓明仍旧难以接受这个事实。在他看来,那是四五岁时,小男生喜欢小女生的把戏。越是喜欢她,越是欺负她。拜托,莫晓静当年都十四五岁了,她是脑子有问题,才会那样表达她的喜欢吧。放到现在,她做的那些,都能算上校园暴力了。 简直就是个噩梦,还有一腿,有一腿你妹。程梓明十分无语。 98. 百年好合 身为高级公务员,程伟国的儿子办婚礼,自然需要循例备案,好在场面并不宏大,婚庆也不高端。公公工作繁忙,自是没精力打理这些家庭琐事,遂将婚礼全权交给儿媳。正牌婆婆不在,顾阿姨很给面子,前前后后帮了小两口不少忙。娘家那边,周茂林与邓清合计着来,各种细节安排得妥当。婚礼之前,一切看上去都井井有条,正所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婚礼前天晚上,东风还没刮起,周老爹左眼皮开始乱跳,害怕发生意外,他心神不宁地问女儿,“你上次说的,那个PlanB是什么?” 周一诺呆了呆,努力搜寻出记忆库中类似的词汇,旋即笑了起来。“其实这个PlanB吧,就是没有新郎出席的婚礼。谁知道这家伙能不能顺利请到假?所以我当时准备的第二套方案是不办仪式,而且他们家人也同意。” 所谓一切都做好最坏的打算,不过如此。 随着年龄增长,周一诺渐渐习惯用这样的方式去思考问题,世间万物,计划永远没有变化快。何况还跟了这样一个男人,今天不知道明天在哪,这个月不知道下个月在哪,何时消失,何时出现,一切都没有定数。 在程梓明对婚礼一点都不确定的时候,家里人把所有的事情都敲定好了。知道具体情况以后,他也曾问过周一诺,如果我真的请不下来假,怎么办? 怎么办?您老人家奈何七尺之躯,既已许国,再难许卿。我能怎么办,自己跟自己结婚咯,反正领过证了,婚后收入已经算作共同财产,你可别想赖账。 就像小时候,期末考试前,周一诺会经常畅想,如果这次考到95分以上,假期去哪里玩好呢?叫上几个小伙伴合适呢?一旦真到了可以放松的时候,却没了呼朋引伴的心情,反而宅在家里,抱着西瓜吃到肚皮高高鼓起。 上大学那会,她会提前问自己,如果这学期拿了奖学金,买点什么好呢?要不买个排轮吧,抽空练练轮滑,做个风一样的女子,多酷。可惜她对本专业的课余时间进行了错误预估,直到大学毕业,轮滑鞋还是没买成。 小时候的寒暑假总是漫长,大学的学习压力比想象中大很多,在客观因素面前,人的阶段性目标会很难得到预期实现,也就是大人们常说的,憧憬和现实总归有距离。在十六七岁最爱幻想的年纪,周姑娘也曾憧憬过盛大而温馨的婚礼,入目全是圣洁的花,每位宾客都衷心祝福她新婚快乐,而她呢,穿着一袭浪漫的白纱,美丽而幸福地站在人群中心,牵着她心爱的男人的手,誓要与他共度余生。 现实无情地将她从开放的脑洞中拖了回来。 即便一切从简,厅里还是堆了将近二十桌人。除了自己的同学和同事,其他人周一诺基本都不认识,程梓明只来了几个老同学,甚至没能凑成一桌。长辈们偶尔引着叔叔阿姨上前,分不清张三李四的她,只能陪着傻笑。好在宾客们并不停留,打了招呼便径直去了内厅。站在门口,周一诺只觉会场音乐震耳欲聋,鼓点一下一下敲得心慌。尽力往门口靠近些,努力呼吸外堂的空气,腰上搭上一只手,程梓明附在耳边问她,“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穿不惯高跟鞋,她一直将重心在左右腿间交替着,周一诺摇摇头,关心地看向老公,“早知道婚礼会累,没想到这么累。你还好吧?受不受得了?” 程梓明笑着摇头,却牵了周一诺的手,不动声色地帮她撑住些重量。 迎宾结束,周一诺和程梓明一起回房间换衣服。二人商量好,迎亲和敬酒时,程梓明穿西装,仪式时换上军礼服。换好长纱,化妆师还在给周一诺整理头发,程梓明便一身军绿的礼服出现在她身前。有个时常不在身边的男人也挺好,每次见他都像发现新大陆。第一次见他穿西装,周一诺便觉得很好看,肩宽腿长的人,自是穿什么都帅。换上军装之后,整个人的气质明显变得更不一样。礼服没有一丝褶皱,板正而挺括,金色的绶带似是给他镶上了别样的光芒,瞬间显得更加高大。攥住程梓明的指尖,周一诺忍不住三番五次抬眼看他,化妆师在身后一次又一次按住她的脑袋,笑着抱怨,“新娘你不要再动了,新郎就在那,等我把妆弄好了,你再好好看!” 仪式总是那么千篇一律。为了防止自己哭成泪人,周一诺提前和婚庆协商,去掉一切可能煽情的步骤,尤其是父母养育之恩的回顾,也不要回忆两人的相识相知相爱。即便这样,被父亲牵着手缓缓走向台上的新郎,三十年间父母的辛劳依然在脑中幻灯播放,她一路劝服自己不要哭,却还是哭了出来。 好不容易擦干泪,平复了情绪,周一诺站在台上和程梓明对视。她从没见过这样俊朗的程梓明,眼里的柔情似是要融化一切。司仪在说着什么,她全没听见。只见程梓明抬眼朝她笑,想起两人相识的一路,一下没忍住,她的眼泪又开始往下掉。 回到房间换敬酒服,程梓明匆匆换完西装,又赶紧过来拉住她的手。 以前怎么没见她这么爱哭呢。结婚不是应该开开心心的吗。不管怎样,以后都不能让她再哭了。 好在后面的环节轻松许多。新婚夫妇跟在父母后面一桌桌轮转,程梓明大伤未愈,生生将矿泉水喝得比白酒还豪迈。女方亲友中,没人质问他的杯中物是否掺假,男方都是自家亲戚,有趁热闹闹上几句的,程伟国拦上一拦,便也没人较真。十几桌,很快轮了一遍。二人囫囵吞了点东西,又马不停蹄地去门口送人。直到下午三点钟,才浑身累瘫躺在床上。 连妆都没卸,周一诺枕在程梓明臂上直哼哼。 “怎么了?有事说事。”毛躁的长发上全是发胶,蹭得程梓明发痒,他捧了她的小脑瓜,扯了枕头垫在下方。 “没什么,就是好累,不想动。可是还没洗澡,这鸡窝一般的头,好恶心。”话音刚落,她便伸长了手脚伸懒腰。 程梓明翻身下床,俯下身子,竟想将她打横抱起。周一诺惊呼着推让,“别乱动,我自己来,你还有伤!” 什么叫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周一诺的胳膊腿像小鸡仔一样无力,人稳稳地被抱在程梓明怀里。他垂了眉眼,慢慢往卫生间走,低沉的声音像是在念魔咒,“明知道我有伤,就别乱动。” 听了他的话,周一诺乖乖地不再挣扎,头伏在他胸口,胳膊搭着他的脖子,抿了唇无声地笑。 吻上她的额角,程梓明停下脚步凝视着她,面上笑着,心中默然。 假期已经不多了,让我再抱抱你吧。帮你梳通打结的头发,陪你洗澡,一起窝在被窝里讲故事,看你惊讶的表情,开怀的笑,一分一秒都不错过。多希望时间永远停在这一刻,拉着你的手,陪着你哭,陪着你笑,如果能一直在你身边,该有多好。 第二天吃完早饭,周一诺便拉着程梓明火速回房。 无论孩子们多大年纪,在爷爷的眼中总是孩子。看两人牵着手神神秘秘地上楼,程万平忍俊不禁,老爷子仿佛回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新婚的年轻人,说不完的悄悄话,数不完的甜蜜。 取出昨天的背包,周一诺拍拍身边的空位,一脸兴奋地示意老公坐下,哗啦啦倒出几十个红包,小脸上尽是别样的神采。 结婚最快乐的事是什么啊,数红包嘛!刚拆开两个,掏出其中的红钞票,不对,得记账,瞬间警醒的程夫人像只大白鹅一样晃到写字台前,拿出本子和笔,有模有样地做起了记录。 见她如此认真,程梓明乐得捧场,两人继续分工合作,他念名字和金额,她来记。程梓明的老同学来得不多,包的金额倒是不小,周姑娘地主婆附身,看着一张又一张红钞票,笑得眼都没了。正因为先前随过礼,所以对方的金额才会变大,见她如此开心,程梓明哪里忍心拆穿。念着念着,突然出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王凌成。 程梓明照常念出名字和金额,就像丝毫没发现这人有什么特殊。 “咦,怎么还有他,还随了六百?”名字还没写完,周一诺抬了头,仔细将红包背面的字看了一遍,确实是他没错。她吞了口唾沫,继续耐心地写完。抬头看看程梓明,表情不像生气的样子,她有些心虚,望着他尴尬地笑。 “昨天,他来了吗?”程梓明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他没什么想法,就想知道她究竟怎么看待这事。 这姑娘倒也干脆,直接答了一句,“没看见他啊,何况我压根都没通知他。” 程梓明没说话,淡定地等着她下决定。 在周一诺眼里,钞票这玩意向来没什么高低。于是她半安慰老公,半安慰自己地说,“无所谓啦,估计找别的同学带过来的吧,送到手里的钱,不要白不要,”她挤挤眼,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再说了,差点被他的神经病老婆揍一顿,给点钱慰问一下也是应该的。” 话还没说完,她抬头看向程梓明。他一脸无奈地摇头,确实没生气。 瞧她那忽闪忽闪的大眼,程梓明一点脾气都没了,“好啦,别看了,我只是在想,他老婆居然敢推你,要是他昨天来了,岂不是我默默地放了他一条生路?” 程梓明,你只是说说而已吧,你要真打人,他岂不是连残废的机会都没有? 99. 生而为人 生而为人,总要经历些不同的阶段,为人女,为人妻,为人母。月经推迟了五天,警觉的周一诺自知不对劲,买了HCG试纸回来验晨尿,果然,中队长。不敢声张,默默地去医院测了血清HCG和孕酮,确定怀孕,她才长长松了一口气。掰着手指头算日子,果然是办婚礼前就怀上了,程梓明这厮着实是个奇葩,貌似他拥有传说中野兽的血液,身体康复的速度实在令人叹为观止。若是一般人,至少静养三个月才敢开始运动。这家伙,为了千载难逢的假期,竟然真敢不辞疲累的进行男女运动。 真的有了,这就意味着,去HN度蜜月的时候,受精卵就已经着床了。要知道,那时程少校的兴致和体能比在家时更好,搭配SH天一色的美景,运动强度似是更大了些。 看来这个孩子相当皮实,天南海北走一遭也茁壮发育到了现在。 小腹有颗胚胎在发育,这种感觉很奇妙。怀着忐忑的心情给孩儿他爹打电话,想要同他分享快乐,一个没人接,三个五个还是没人接。晚上回家继续打,手机直接被打没电。 每次想找他都找不到,真是个神仙一般的人。 抱怨归抱怨,周一诺仍旧不愿声张,再怎么说,孩子的父亲总该第一个知道这件事吧?就为这个,她死死地忍住了,一丝消息也没放出去。 孕六周,开始对油烟味有反应。周一诺每天捏着鼻孔炒菜,菜品也从以前需要红烧、炖、蒸的大菜,慢慢替代成了速炒速成的小菜。开始觉得肉类油腻,从超市囤了不少牛奶回来,一天一斤,生生喝出饮料般的风采。 孕八周,吐了一次,去医院做B超,胎心胎芽都有,一切正常。闻到炖肉的味道就干呕,肚子饿了也会干呕。呕着呕着,就是吐不出。 孕十周,吐了第二次。从厕所扶墙而出,周一诺笑得挺开心,和许多孕妇相比,她的妊娠反应不算太严重。每天晚上一到八点,眼皮就开始打架,早早地躺在床上,不过一会便能睡着。幸亏她平时不爱在客厅活动,没被郑书奇发觉什么异常。 孕十一周,NT筛查,结果一切正常。融科天域顺利交房,开始联系装修队,对着设计图改意见。毕竟是自己以后的窝,总会有些独特的想法和要求,无奈那个一头黄毛的设计师看上去并不专业,画的CAD还能看,样图实在是不堪入目,周一诺不觉有些头大。 孕十三周,渴睡状态有所好转,对油腥味的忍耐程度逐渐康复,再也没有吐过。周末开车去新家,看师傅贴瓷砖,周一诺买的环保漆,但还是觉得屋里有味道。不敢久留,回到出租屋,翻翻手机上程梓明没有更新的信息,继续喝牛奶。 孕十四周,终于与孩子他爹取得了联系,每次他打电话来,周一诺都有种千呼万唤始出来的感叹,只可惜电话那边是个糙汉,并不是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美人。 当周一诺说出这个消息时,对面半晌没有声音。程梓明的大脑突然放空,眼还眨着,呼吸瞬间变得粗重,手心也开始冒汗,只觉口干舌燥,灌了大半杯凉水下肚,他才镇定下来,舔舔唇,问了一句,“你的意思是说,我要当爸爸了?” “是啊,还有半年左右吧。”周一诺轻快地回答他。听上去,他好像有些震惊。之前也曾一起畅想过,未来若有了孩子会是什么模样,可毕竟现在发生的是事实,半年之后会有一个孩子呱呱坠地,拥有他的基因,带着他的血脉,喊他爸爸。 粗略地算了算时间,程梓明拧紧了眉头,“那预产期不是七八月份?到时候你多辛苦,坐月子也热,正是夏训的时候,万一我不能回去陪你怎么办?” 原以为他已经被初为人父的喜悦包围,呆呆地憧憬着是男孩还是女孩,像她多些,还是像他更多些。却没料到他的第一反应会是她生产和坐月子会辛苦。仿佛看见一朵花儿安静地绽放在眼前,周一诺想着,就为你能这样考虑问题,永远最优先我的辛苦和付出,我也舍得给你生孩子,不论你在不在身旁。 “没关系,你好好工作,家里一大家人呢,你就算回来又能怎样,还能替我生孩子吗?”话虽这么说,他毕竟是孩子的父亲,若是没能在孩子降生时见他一面,多少也是人生一大遗憾。 “反应重吗?吐得厉不厉害?”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考虑,现在都是未知数,到时尽力请假就是。程梓明现在明显更关心妻子的身体状况。 “都还好,没怎么吐,而且感觉反应已经过去了。”为了最先告诉他,传说中最危险的前三个月,就这样在周一诺的密不可宣中结束了。 “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不行的话,叫你妈过来照顾你,要是她不方便,你就去爷爷家住,我跟张阿姨说一声,多做些你喜欢吃的菜。问题是,去爷爷家的话,你上班又不方便。要不你别上班了,在家休息一段时间?”程梓明的大掌在头上拨来拨去,挤压变形的短寸,他有些着急,这些事本应他来做,可现在条件不具备,他很担心周姑娘那天不怕地不怕的个性,别的时间段也就罢了,怀孕过程中万一有点不好,可是极伤身体。 听他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语无伦次,周一诺开心的笑了。有什么能比被人惦念更开心的呢,不管他走多远,心永远在这里。两人就这个照顾不照顾的话题讨论了半天,周一诺坚持以一个医学生的身份说服程梓明,孕妇需要注意,但不必特别小心,营养也不用刻意大补,多补充蛋白和维生素就行。 明白周一诺说的有道理,程梓明却仍是放心不下,千叮咛万嘱咐,你可千万不要大意,万事以你的身体为先,不要太勉强,不舒服就一定要休息。 被他念叨得脑袋快要爆炸,周一诺急中生智,捧着电话哼哼两声,“其实还是有点不舒服的。” 听到她这样说,哪还听得见其他声音,程梓明捏着手机,心情却比捏着炸弹还紧张,“哪,哪不舒服?” “胸长大了好多啊,”这点她真的没说慌,各种激素作用之下,**长大属于正常现象,“原来的胸罩都不能穿了,胸大好烦恼哦。你看,我现在就捏着呢,软软的,比之前大了好多。” 程梓明一头黑线,这算哪门子的不舒服?而且,你也不用说得这么详细吧?两个多月没联系,深更半夜的,你告诉我,你现在穿着吊带睡裙躺在床上,摸着胀大的胸,说自己好苦恼? 我才是真的苦恼好吧?胸中似是有火在烧,程少校无语望天,这姑娘真是个转移话题的高手,她总能找到办法治我,女人太聪明,果然不好。 脑海中出现程梓明脸红燥热的模样,周一诺哈哈大笑,小样儿,就不信治不了你。 第一步妥善解决,接下来,周一诺分别联系了娘家和婆家,收到叮嘱和惊喜若干,都被她一一接受。最难捱的日子已经过去,肚子却还没显,这样的日子很惬意。新房装修暂时告一段落,家具进了场,缓些日子再搬。既然这样,过年干嘛呢?总不能让日子过得淡出个鸟来。 撒娇、讲道理、恳求、恐吓各种招数轮番用上,周一诺终于让程梓明松了口,同意她去部队过年。 程梓明让步的前提条件是,来可以,多请几天假,必须提前来,压后走,错开人群最高峰,并且必须坐飞机。他叮嘱陆宇,一定将人安全送到机场安检口,四个月是没那么危险,可一样大着肚子,不能掉以轻心。 部队的年味真浓。不是那种外在的装饰挂件,而是每个人脸上的笑容。留守值班的人各自分配了任务,即便要战备,年饭也一定得好好吃。军嫂们来了不少,约着一起帮忙。周一诺作为营长家属,自然也在其中之列。 活不重,打扫卫生的活自有小兵们干,嫂子们主要在炊事班帮厨,毕竟年饭才是重头戏,花样比平时多,嫂子们也有各自拿手菜,正好聚在一起露一手。准备场地从后厨搬到食堂前厅,周一诺跟着瑞轩嫂子,手里的活干得不错。 “哎哎,你怎么又站起来了?站好一会了吧?坐下坐下,不用干得那么快,”张瑞轩嗔怪地瞪着周一诺,“程梓明可是提前给我打过招呼,千万不能让你累着。” “就是啊,妹子,有了身子还是注意些,慢点就慢点,要是累着你了,程营长肯定要来怪我们。”另个一五期士官家的嫂子跟着笑道。 “其实没那么严重啦,嫂子们你们都是过来人,肯定都知道,哪里就有那么娇弱,动一动,孩子才健康呢。”周一诺继续择菜,脸上已有红云。 “哎呀,那还不是程营长在乎你,”另一个嫂子笑得开心,“我们家老魏才不会这么细心,你啊,这是有福气!” 一群人有说有笑,从早上干活到中午,午休完后继续,程梓明不放心,下午转到食堂来看了两遍。 “哎呀,都跟你说了没事,嫂子们和妹妹们都很照顾我,你这样是搞特殊化,不好。”喝着程梓明端来的热牛奶,周一诺浅笑着瞥他两个白眼。 用帽子拍了两下她的脑袋,程梓明抿起唇瞪她,“晚上回去,给你捏捏肩膀。” “哦。”周一诺乖乖点头,送走了管家公。 吃完年夜饭,程梓明早早地陪着周一诺回了寝室。洗完澡,程梓明又端了热水来给她泡脚。他粗黑的手搓着她白嫩的脚丫,逗得她咯咯笑。 “还好,还没肿。”程梓明抬头看着她笑,一脸欣慰。 “一般到了最后才会肿的。”周一诺耐心地解释。多傻气的老公啊,一碰到老婆孩子的问题,平日的英明神武便消散得无影无踪。为了学习怎么当爸爸,他的书柜里还多了几本育儿书。可就因为他这么傻气,周一诺才觉得自己没有嫁错人。他总是那样小心翼翼地把她捧在手心里,让她觉得自己每分每秒都被珍惜着。她为什么如此执着地要来这里过年?因为这是他们一家三口的第一个团圆年啊。 耳朵贴着周一诺微微隆起的小腹,程梓明亲了一口,笑得极天真,“乖,喊爸爸。” “要跟你说多少遍!他现在不会说话!”揉着程梓明的耳朵,周一诺失笑出声。 他抬起头,看向躺着的妻子。此刻,他的世界全都在这里,他的妻子和孩子,和他一起,听着新年的钟声敲响。 周一诺,我爱你。 敲敲腹中的小精灵,爸爸也爱你。 100. 新的生活 这世上总有太多的人算不如天算。 比如,永远不知道程梓明可能会在什么时候出现,又比如,不知他的孩子什么时候才能来到这个世界上。 周一诺的预产期是7月25日。临近生产,她仍旧挺着大肚子去上班。见她大着肚子踱步,同事们惊呼,你怎么还不回家休假,你怎么还敢开车上班? 她摸着肚子,笑着答,还早,还没到出来的时候。 原以为月份大了会特别受罪,却没想她的肚子并不大,直到现在,还能保证在踩到油门和刹车的情况下,不被方向盘抵着肚子。老公不在家,长辈们有点小事就紧张兮兮,还不如就待在出租屋。郑书奇要上班,若是一个人在家,反而总会挂念孩子什么时候出来,心里更焦躁,不如到公司来,手里有活干,心里不多想,时间才过得更快。 7月18日,程梓明打来电话,表示仍在努力请假中。电话这头,周一诺糯糯地说好,不着急,我们娘俩等着你回来。 不料第二天夜里便开始见红,并伴有不太规律的阵痛,周一诺掐着时间计数,还早,还没到出来的时候,就算睡不着,也还是在家先躺着,折腾到医院去也没用。第二天早上,阵痛越来越密集,先解决了早饭,准备好一切待产的东西,她皱着眉头给陆宇打电话,喂,武二郎?潘金莲好像要生了,麻烦你过来接一下吧。 陆宇的车呼啸着进了恒大华府。敲开周一诺家的门,她一个人站在厅里,手捧着肚子,不停地深呼吸,笑着对他咿咿呀呀,“啊,宝宝,你看,我家的表叔数不清,没有大事不登门~” “你能不能别耍嘴皮子了?都是当妈的人了,也不怕把孩子教坏。”陆宇拎起沙发上的待产包,扶着周一诺出门。 电梯门缓缓合上,周一诺一丝一丝抽着气,朝着陆宇翻白眼,“这叫临危不惧,懂不懂?!” 现如今,科技水平和医疗水平都有了长足发展,相较于吃饭睡觉排便这种普通生理过程而言,生孩子始终算比较危险。中国孕产妇的死亡率约为十万分之二三,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不断提高,妊娠高血压、糖尿病等疾病的患病率显著上升,也成为了孕产妇死亡的幕后推手。 两人到了省妇幼没多久,家属后援团汹涌而来。最早赶到的是顾淑敏,她提前两周便赶回了武汉,专程为周一诺的生产做准备。周一诺的父母从汉口过来,目前还在路上。接到电话,担心程家没个能主事的,90高龄的程万平也急忙赶了过来。 望着一圈家属,周一诺哭笑不得。我又不是去打仗,还要你们来给我加油吗?这种时候,人越多,心理压力越大好不好。你们不要用这种无比期待的眼神看着我,身为一个载体,万一我无法正确表达出蛋白,岂不是玩完? 她笑着摇摇头,一边喘着气,一边问陆宇,“联系上你哥了吗?” 已经拨了不下十个电话,相信家里其他人也一样,但一个电话也没接通。陆宇惭愧地低下头,不忍用残酷的现实打击她。 “没联系上?”急促的呼吸间,周一诺说话都有些勉强,“没事,算了吧。” 怜爱地看着周一诺,程万平朝她伸出手,“别害怕啊,爷爷在这儿呢。” 周一诺点点头,“没事,爷爷,我可以的。” 被推进产房时,周一诺还看了眼手机,即便这样,也还是没能联系上自家老公。 算了吧,天意。 下午三点,正是一天中最炎热的时段,伴着响亮的啼哭声,程梓明的儿子终于来到了这个世界。麻木的痛感还残留着,孩子已被先一步抱了出去,出产房时,周一诺首先看到了周茂林和邓清关怀的眼神。 父母迭声问她累不累,渴不渴,一边稳稳地将她推往病房。视线划过时,她看到爷爷站在侧后方,白眉大侠般慈眉善目地看着她笑,并不说话,跟着推车往病房走。 一切打理整齐,坐在床边的老爷子才笑眯眯地开口,“孩子那边,我让小宇和你顾阿姨跟着去等他洗澡了,我留在这边陪着你,还有你爸妈,我们分工合作,大家都不乱。” 周一诺笑着点了点头,她瞄了两眼儿子,红红的小脸让她想起做动物实验时新生的乳鼠,一样的……丑。医生说孩子六斤七两,精神不错,很健康。生产果然是一场硬仗,咬碎了牙用尽全身力气才换来一个小不点。周一诺乏力得很,这么神奇而重要的时刻,老公不在身边,儿子不在身边,幸亏还有父亲一直守在旁边。 还有爷爷,主心骨一般的存在。稳如泰山的老人轻描淡写般安排着一切,巧妙地从侧面解释,程家并不是只关心出世的孩子。 医院里,尤其是产科门前这些故事,周一诺从前没少听女同学们议论。遇到危急情况,其实医生并不会问家属保大保小,这在医学上不太可能发生,多半是几十年前落后的技术和思维造成的。如今的现实中,也不见得没有令人心酸的事发生,多得是一家人只顾着抱孩子,把产妇忘在产房门口没人管。这些事情不同于保大保小那样绝对,所以通常不被电视和小说拿来当做渲染矛盾的调味剂。但它们真实地在这个检验人性的地方一幕又一幕地上演着,产科的同学说,看都看够了。 诚然,在医生眼里,他们见识过太多人情冷暖。见过冷血的,得意忘形的,还见过相守的,动人的,一桩又一桩,总有些让人念念不忘。 爷爷说,梓明可能得晚几天回来,没准等他回来,你和孩子就出院了。 周一诺点点头,喝了两口水。 没过多久,洗干净的小娃娃被护士抱了过来。他闭着眼,小手攥起来,一副与世无争的表情。由爷爷牵头,大家轮流抱了抱他,每个人都爱不释手。荣升外婆的邓清笑得看不见眼,朝周一诺点点头,“你看撒,这个伢眉眼几像你。” 这么点的小丑娃,长都没长开,能看得出来像谁?周一诺翻了翻眼皮,坚决否认母亲的说法,“一点都不像,我才冇得他那丑。” “这个伢啊,你这是说的么斯话,儿子嘛,总归像妈妈多一些。”程万平爱怜地瞪她。 “哼,爷爷你偏心,有了曾孙就不管孙媳妇。”周一诺嘟起嘴,一脸傲娇。 周茂林心里有些打颤。这可不是普通老爷子,之前只在婚礼上见过面,虽然瞧着挺和蔼,但毕竟人的身份背景在那摆着,自家丫头实在被宠得没边了些,这样与老人说话,确实有些不妥。 老人家哈哈大笑,完全不以为然,“好好好,孙媳妇最好,哪个管那连名字都冇得的小家伙,肯定还是要多顾着我们糯米,是不是咧?” 周一诺躺在床上,吃吃地笑。 人总是对一生中重大节点和重大事件有着极强的记忆力。可对周一诺而言,有些明明很重要的事,如果没有刻意去记,也一样很容易被忘掉。她并不是个十分称职的妈妈,她无法记清程思毅什么时候开始长牙,什么时候开口喊妈妈,什么时候开始学会走路。 她甚至已经有些记不清,生完孩子第几天,程梓明才顶着那张更加黝黑的脸出现在她面前。不过那些都不重要,因为她的男人最终还是回来了,回来陪着他们母子,即使只有三天。 程梓明给孩子取名叫程思毅,希望他做一个独立思考坚毅果敢的好男儿。捧着新上好的户口本,周一诺锤了程梓明一拳头,“取个这么肉麻的名,以为我看不出来?” 程梓明睁大眼,“看出来就看出来,有什么关系吗?只要他知道他爸爸心里永远有他妈妈就好。” 也不知这个名字到底印证了谁念着谁。自从程思毅成长为可以交流的小朋友,他便对时常不在家的爸爸产生了格外的执念。 小团子经常问周一诺,妈妈,爸爸为什么不回家? 周一诺便会耐心地蹲下来,看着他水汪汪的眼,告诉他,因为爸爸是解放军,所以爸爸要去保卫祖国,祖国那么大,所以爸爸没时间回家。 最初,小思毅对解放军的概念仅限于家里摆着的爸爸的照片,和电视里偶尔出现的穿军装的人。后来他记事了,偶尔跟着去部队探亲,他的印象中便多出了更多鲜活的解放军,他的爸爸,还有很多很多和爸爸一样穿着军装的人。他被周一诺灌输了太多自豪感,跟小朋友在一起,时常会酷酷地说,我爸爸是解放军,他们那里有枪有大炮,开车开飞机。 小朋友们对此表示很不屑,都没见你爸爸来幼儿园接过你,鬼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程思毅总会涨红了脸,我爸爸是解放军,他要保家卫国,他很忙的!我还坐过爸爸开的车呢,他还带我去看过枪,还有子弹,还有瞄准镜,你们知道长长的枪要用瞄准镜吗?哼,你们什么都没见过! 没见过又怎么样?你爸爸还不是经常不回家?小朋友们朝他做鬼脸。 被小朋友们气得不发一言,他就紧紧攥着拳,即使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也努力不哭出来。 妈妈说,爸爸从来不怕疼,不怕打针吃药,他是真正的男子汉,从来都不哭。 而程思毅也要努力成为像爸爸那样的男子汉。 爸爸不在家,他是家里唯一的男人,要保护妈妈。被程梓明叮嘱过几次,程思毅便将这件事牢牢地记在了心里。三岁多的小娃娃,跟着妈妈去超市,都记得要帮妈妈提东西。 平时都是周一诺一手提着购物袋,一手拉着程思毅,他的另一只小手里再象征性地帮忙提点东西。今天他固执地从妈妈的大购物袋里抓了两排酸奶,双手提起明显更重的提兜。 周一诺皱了眉问他,“你真拿得了?” 程思毅一脸笃定,认真地点头,“交给我吧。” 周一诺只好随他去,好在从超市出来到车的距离不算太远,她跟在程思毅身后两三米,再一次被这个小大人般的儿子暖到心里。 还没走出多远,便发现他突然加快了脚步,蹬蹬往前跑。 “程思毅,不要乱跑!”周一诺急忙跟上前去。 手提袋滑落在了地上,露出里面的水果和酸奶。程思毅紧紧地抱住了一条腿,一条穿着军装的腿。 “爸爸,爸爸,是爸爸吗?”程小团子仰着头,逆着阳光,看不清军人的面容。 董冕愣了愣神,什么意思?喜当爹?我不过出来转个账而已,什么时候有了个这么大的,儿子? 看看这孩子的年纪,不对啊,我没有作案时间。这谁家的孩子,认错人了吧。这孩子实在太小,不知道该跟他说些什么,董冕笑了笑,摸摸他的脑袋,“你怎么一个人?你爸爸妈妈呢?” “不好意思啊,不好意思,”周一诺喘着气赶到董冕身边,见程思毅抓着人裤腿不放手,看一眼军衔,“我是他妈妈,给你添麻烦了,上尉同志。” 见这女子提着大包东西,显然是刚从超市出来,董冕笑了笑,“没关系,小朋友认错人了。” “妈妈,我认错了吗?”程思毅转过脸,委屈地看着周一诺,“可是他跟爸爸穿的一样的衣服。” 孩子一句无心的话,周一诺便湿了眼眶,她蹲下身子,把儿子抱进怀里,“你认错了,这不是爸爸,爸爸没回家,乖,喊叔叔啊。” 小朋友说,他和他爸爸穿一样的衣服。而且,这女人对军衔很敏感。董冕瞬间明白了。 “嫂子?”董冕看向仍旧蹲着的女子,“我能抱抱他吗?” 周一诺有些愣神,但那声嫂子,让她觉得格外亲切。看着他这身军装,她微微点了点头。 董冕捞起小男孩,往空中做了个低抛,稳稳地接住,笑着逗他,“喊叔叔。” 更怀念被爸爸抛高高了,程思毅极不情愿地喊了声叔叔。 “嫂子你去哪?公交站还是打车?”这孩子真可爱,董冕突然生了想将母子二人送上车的想法。 “我车停前面了,没多远,”擦了擦眼角的泪,周一诺笑着捡起地上的购物袋,跟上了董冕的脚步,解释着,“孩子他爸驻地很远,一年回不来一两次,所以他总是想爸爸。” “我爸是副团长!”抓住董冕的肩章,程思毅一脸自豪。 “哇,你爸爸真厉害,”董冕笑得很爽朗,“那你也要加油,努力向你爸爸学习,好不好?” 程思毅重重地点头。 将母子二人送上车,董冕的心里划过一丝怅然。 车身划出去的瞬间,周一诺从后视镜看到那个上尉,朝她的方向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她忍不住伸手拭泪,程思毅在身后的安全座椅上愉快地哼着小曲,清扬的童声断断续续,调子连起来,俨然团结就是力量。 101. 踏上归途 从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开始,程梓明便知道会有这么一天,自己将卸下军衔,脱下军装,转变身份,回归到普通平凡的生活。 交报告之前,朱碧波问他,你真的考虑清楚了? 程梓明点点头,真的,四十岁,体能开始走下坡路,这是不争的事实。如果在普通单位,做个优哉游哉的团长,过几年再升,确实也够体面。可那有什么意思呢?我来这里的时候,就没打算要过悠闲日子。 朱碧波很明白,黄金年龄已过,与那些二十多、三十左右的小伙子不能比,在这样的单位,他们这个年纪就像老头,退到二线甚至三线。这种更偏向于管理和行政的日子,一直都不是明仔所追求的,他是个善于打破惯常思维的人,更合适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用他敏锐的判断力做出精彩的指挥。一个小时的长谈之后,他只是拍了拍他的肩,笑着说了一句,这样也好,回去吧,陪陪你媳妇,她都等了你十年了。 与农村出身的朱碧波不同,参军时,程梓明便是个家底深厚的年轻人,大伙若是知道他的家境,就算称其一句公子哥也不过分。他不用担心每天挣多少钱,才能在市区买一套房,不用担心到了合适的年纪,因为条件不好找不到女朋友,也不需要为了挣钱压抑自己的兴趣爱好。同样地,进了部队,不用担心会有人给他下绊子,也不需要为了某个名额或奖励与人虚与委蛇,即便他努力藏起自己的家底,有心思和途径如朱碧波般的人,自然能弄得清楚。朱碧波很羡慕他,因为他参军没有杂念,只有兴趣,所以他永远对工作有着十二分的热忱,努力学习新科目,一次又一次在集训中锻炼和成长,最终走到这里,这个被称为中国陆军单兵顶峰训练营之一的队伍中来,并随之大放异彩。 现在的他觉得圆满了,在最好的年纪,做了自己认为最正确的事,于是在不再合适的时候,选择离开。 这次程梓明转业,陈政其实是不太同意的。毕竟算是一手带出来的兵,够优秀够好用,又不是被人抢走,而是自己要回家。在陈政看来,程梓明属于一丝后顾之忧都没有的那类人,心思单纯只为部队,完全可以继续留在这里,不愁没有更好的位置。 可朱碧波说,陈头,他已经决定了,程司令也没有插手,您就随他吧。 同一诺说起转业,程梓明打算听听她的意见。谁知她还是那样淡定,直接回复说,这是你的工作,你自己做决定。如果你想回来,我随时欢迎,哪怕你一时半会找不到工作,我养你。如果你不是那么想回来,那你就继续,反正思毅都上小学了,好带。 说得好像一点都不希望他回家,貌似他存不存在,家都能正常运转。 真不知该开心还是伤感。 离开的那天,厚重的云层给天蒙上了一叠灰,相熟的兄弟们一直送他到大门口。张哲两年前已经调走,李东石目前任着二营营长,康明智三年前转业回了老家,宇航做了一连连长,秦文东与刘延钊这群更小的,都在正当打的年岁,他们都将在这里继续奉献自己的一切。 程梓明朝他们敬礼,感谢大家这一路走来的陪伴与鼓励。 大家朝程梓明敬礼,祝福老营长今后一切顺利。 从前提起每次回家都不打招呼这件事,他还被张哲讥笑,人生啊,有些惊喜永远都不要有。没听过吗?老公跟老婆讲,我后天晚上到家。那么老公一定要后天晚上回去,千万不能是明天下午或者后天下午,因为人要讲信用!万一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程梓明盯着他,不说话。 哎呀明哥,我知道嫂子不是那样的人,但是我跟你讲,人要讲信用,不然惊喜真的会变成惊吓。 进家门的时候,他居然回想起张哲曾经的循循善诱。这次他一样什么招呼都没打,直接回来,回到那个一年也住不了一个月的家。下午两点,微风吹过,拉动窗帘,窗边的投影开始变换。和从前一样,家里四处摆放着照片,他的单人照,为数不多的三人合照,无一不在诉说着这个家的温馨。工作日,家里一个人都没有。时间还早,程梓明开始默默地整理行李箱,把衣服放进衣柜时,看见柜边不太齐整的衣裤,他顺手整了整。越看越觉得所有的衣物都乱乱的,他只好动手,把整个衣柜重新整理了一遍。 床上的被子歪歪斜斜,还不如思毅房里的齐整,想着一诺那爱睡懒觉、又急吼吼怕迟到的性子,能抽空把被子团成一团就已经不错了,他不由得笑着摇摇头,把床铺再整理一遍。 给岳母大人打了电话,问清儿子的放学时间,他低声地抱歉,妈,别告诉一诺我今天回来了,等会我接思毅回来,顺便买菜做饭。 挂完电话,邓清不明白女婿这是怎么了,若是休假,兴致可是极高,断不会这样,说话都没精打采的。该不会是小两口吵架了吧?邓清担心地望向周茂林。 吵什么吵,有什么好吵的,一年见不上几次,有那点时间做点什么不好,我家丫头才没那么无聊。周茂林如是说。 如今小学放学真早,三点半就开了校门,放孩子们出去野,也难怪各种补习班泛滥成灾。程梓明站在校门口,目光扫过每一个出来的小男孩。跟儿子又半年没见,不知道他会不会还像小时候那样,一见面呆呆地问,叔叔,你找谁? “程思毅!”程梓明朝儿子挥手。 小家伙转过头,抬眼见是他,小跑着冲过来,一下扑到他身前,“爸爸!你回来了!” 揪揪儿子软嫩的小脸,又揉了揉他的脑袋,程梓明牵了他的手,“嗯,想不想我?” “想!”惊喜的程思毅不忘从裤兜里掏出手机,开始拨号,“我告诉妈妈,她也很想你。” 程梓明一把抢过手机,“先别告诉你妈,她不知道我今天回来。” “就知道,”程思毅立马捂了嘴笑,“你又要给她惊喜啊?” 程梓明大方地承认,拦了出租车,先带儿子去买菜。 到家以后,程梓明提着袋子进了厨房,好久没认真做过菜,动作得利索点,不然一诺下班回来吃不上饭。 程思毅端了杯水,放在案台上。程梓明朝他笑,“你自己喝。” “我倒了一杯,”小思毅点点头,抬头看向爸爸,“要我帮忙吗?” “不用,你去写作业,作业写完了的话,就看会电视。”程梓明一边择菜,一边低了头跟儿子说话。 程思毅又点点头,穿过客厅时拿了水杯和书包,进了卧室。 开了冰箱,程梓明发现的确有化好的牛肉。一诺跟他说过,每天早上她会提前交代当天晚饭需要准备的东西,提醒儿子回来先将米饭蒸好,该准备的菜准备好。可怜这么小的孩子,放学回来不仅要做作业,还得像个男人一样照顾这个家。 不过他很欣慰,儿子被一诺教育得很好,有礼、懂事又大方。 五点四十,周一诺进了门,依照惯例,换鞋的功夫,先喊了两声思毅。 儿子从房间探出头,声音里掩饰不住的兴奋,“妈妈你回来了?” “家里来什么人了?”周一诺看到多了一双男式皮鞋。 程小朋友努力绷住脸,点点头,关上房门继续写作业。 周一诺瞬间意识到,孩子他爹回来了。 走到厨房,果真是他。正挽着袖子、系着不太协调的围裙炒着菜。听见脚步声,他回过头,朝她粲然一笑,抽油烟机声响太大,他不由得加大了音量,“回来了?休息会儿,饭菜马上就好。” 上前两步,周一诺直接搂住他的腰,脸贴在他背上,不自觉抿起了嘴,“什么时候回来的?” “啊?你说什么?”程梓明听不见背后的嘟囔。 “没什么,回来就好。”周一诺抱着他不放手,他端着锅把菜转移到盘里,她便一直跟着挪动脚步。直到程梓明盛好米饭,整理完灶台,她才跟着一起出来。 “每次都这样,一点准备都没有,也不怕我在家养小白脸。”手被他牵着,周一诺斜了眼睨他。 程梓明没说话,笑着搂过妻子,直接吻上了她的唇。从轻点到吮咬,由舒缓到热切,他一直离开她,她一直包容他,长久以来的思念和愧疚交织于胸,令他恨不能立即将她拆穿入腹。 “啊!”伴随着程思毅一声惊叹,他的房门瞬间被关上。 红着脸拍程梓明的胸脯,狠狠地瞪他两眼,周一诺走过去敲门,“思毅,怎么啦?” “没什么,我不饿。”程思毅背靠着房门,捧着小脸嘿嘿笑。 “行了,出来吃饭吧,尝尝你爸的手艺。”周一诺敲了两下门,转身离开。 吃完饭,一家三口难得出门散步。程梓明拉着儿子的手,一脸殷勤的笑,“爸爸做的饭好不好吃?” “还行吧,”程思毅皱了眉头,觉得这样回答有点违心,砸吧砸吧嘴,又添了一句,“不过真的没妈妈做的好吃。” 见父亲满脸受伤的表情,程思毅有些不忍,于是出言安慰,“没关系,只要是爸爸做的饭,我都爱吃。” 程梓明的面上瞬间洒满了阳光,以后,一定要多给儿子做饭,陪他打球,和他一起玩耍。这八年,实在欠他太多了。 据程梓明自己解释,因为体能跟不上,又不愿意干退居二线的工作,所以他转业了,真的没有别的原因。 周一诺不解,你哪里体力不好?老娘都快被你弄死了。 吻吻她的唇角,程梓明贴着她的面颊,怎么说呢,这件事原本是我的事业,所以我希望它永远留在我最好的状态,而现在,再干别的,都只是工作而已。 花了很长一段时间,程思毅才接受了“爸爸不再是解放军”这件事实。爸爸基本很少离家,每天和妈妈一样上班下班,回家做饭,手艺也越来越好。晚上爸爸还会辅导他的功课,讲题比妈妈直击重点得多,周末还会陪他出去玩,所有游乐场游戏厅的射击项目,没有爸爸搞不定的。他想了想,貌似现在的生活,比以前好了不少。 爸爸回来后,他多了个妹妹。那么小那么软,还不会喊哥哥。 爸爸给她取名叫程念伊。挺好听的名字啊,可为什么妈妈又拍着爸爸的屁股,说他老不正经油腔滑调呢? 你们这些成年人啊,就是太复杂。 程思毅咬着笔帽,听客厅里传来妹妹的哭声,轻轻叹了口气。 102. 家长里短(尾声) 都说现在的社会讲究男女平等,可有些事情,根本没办法平等。 比如程思毅和程念伊。哥哥比妹妹大八岁,这其实没什么,在周一诺的教育模式里,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永远不会强迫大的必须让着小的,或男的让着女的。如果是妹妹的错,照罚不误,哥哥帮着求情也没用,在这一点上,兄妹俩获得了绝对的公平。 可有些潜移默化的东西,不是靠讲道理就能解决的。 在儿子的大半个童年中,程梓明这个父亲的角色一直是缺失的,这导致程思毅从小心思就比普通孩子敏锐,懂事得及早,过早地丧失了童真,甚至都没几天七岁八岁狗都嫌的日子。为此,周一诺一直觉得亏欠儿子。她曾经向他道歉,如果不是因为她的选择,他应该不需要经历这样的童年。 彼时的程思毅不过5岁,已经十分体贴,他抱着妈妈的脸,啵地啃了一口,说,这又不是你的错。 周一诺担心儿子会在心里责怪父亲,于是为程梓明辩解。 程思毅捧着妈妈的脸又啃了一口,一脸无所谓,爸爸也很爱我啊,他只是没有假期而已。 和程思毅的过早懂事不同,程念伊的成长之路明显更为顺遂。虽然是女孩,各方面教育没放松,可毕竟她的童年是完整的,父亲和哥哥有意无意惯着她,导致她的性格多少显得比哥哥骄纵。 周一诺劝程梓明,你不要因为她是个女孩,是你的老来女,你就娇惯她,女孩子更要好好管教。 程梓明表示不戴这个帽子,我什么时候没好好管教她了?儿子的那份,是我这个当爹的不对,错过了就错过了,后面不是也一直在补偿吗?丫头这儿,断不能马虎的。再说了,怎么就老来女了,四十出头很老吗?! 爹不管娘不教的丫头,不是我家念伊,是莫晓静! “老程你干嘛呢?都跟你说了赶紧过来帮忙,打个电话打半天!”周一诺蹙着眉,念叨着程梓明。厨房里摆着各式各样的新鲜食材,她忙得脚不沾地。思毅说今天要带女朋友回家吃饭,指定要用母亲的手艺款待客人。 “唔,念伊呢?”程梓明收起手机,面容平静。 “出去过早了,快点来帮忙。”周一诺招招手,谨慎而紧张。 “着什么急啊,五个人的饭而已。不就是来了个丑媳妇吗,也还没确定,看把你给激动得。”挽起衣袖,程梓明拿过土豆,开始刨皮。 “就你儿子那德性,不想跟人结婚,会往家里带?”周一诺摇了摇头,不确定地看向老公,“这才大三呢,是不是早了点?” 程梓明笑得发抖,她总说不惯着儿子,却不自觉地总拿他当小孩,“马上就22了,法定结婚年龄都要到了。” 想想也是,儿子都这么大了,日子一晃就过去了,她也老了。 程念伊哼着小曲进了家门,耳朵里塞着耳机。 程梓明忽地抬起眼,凑到老婆耳边,“我有点事,你自己来,别紧张,是你挑她,又不是她挑你。” “去你的!”周一诺回头甩给他一个白眼。 转业回家之后,周一诺没对程梓明提什么别的要求,只说了一句,你可千万千万不要长成熊。 一旦结束高强度体能锻炼,人势必会飞速发胖。好在程梓明属于不动就浑身难受的类型,除开天气影响,早晚各一个五公里,长期驻扎健身房,五十多的人了,身材也没输给还在上大学的儿子。 身材没变,当然,从前犀利的眼神也没变。 他敲了门,进到女儿的房间,直接在座椅上坐下。程念伊面向他站着,面上笑嘻嘻,“老头,怎么啦?” 程梓明看着她,这个长发披肩的女儿,遗传了一诺爱笑的特点,性格开朗乐观,是他的宝贝女儿,他的阳光灿烂。 爸爸没有像往常那样作出回应,程念伊顿觉不妙,她微微低了头,小眼由下而上,偷偷看着父亲。 程梓明一动不动,也不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女儿。她今年初二,正是叛逆的青春期来临的前兆阶段。这个年纪的孩子,最让人摸不懂这些嬉皮笑脸的背后,脑子里其实在想些什么。 被程梓明的眼神盯得发慌,程念伊右手的指尖不停地摩擦着裤子,被揉捏的位置已经起了褶皱。她不时抬眼看向父亲,他的眼神没有温度,却好似一把剑,像是马上能把她劈开。那种不带任何感情的,似是洞穿一切的眼神,是她最害怕的东西。爸爸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了,每每在她犯错误的时候,他就这样,一言不发地盯着她看,不打也不骂,一动也不动,凌迟般的眼神,无声的惩戒,关键是,谁劝都没用。难道他知道什么了?不会的,怎么可能。心虚的程念伊将双手背到身后,不停绞着手指。 看着女儿躲闪的眼神,程梓明不由觉得好笑,但面上并没表露分毫。她应该已经知道自己为什么来找她了,那样羞涩的,微微瑟缩的小模样,转来转去的眼珠,像极了林中的野兔。水汪汪的眼底划过一丝狡黠,面上不自然的笑意带着讨好,只可惜,她不是野兔,她无处可逃。 他从没打过孩子,儿女都一样。与程思毅最大的冲突,不过吵了一回架。只因为那次程思毅在学校遇到了不顺心的事,回家来又犯了错,被一诺念叨了两句,年轻气盛的儿子吼了两句,嫌母亲唠叨,嫌她烦。当时他便火冒三丈,用更大的音量吼了回去,坚决指出程思毅不对的地方。事后他找儿子谈了心,他让程思毅回想这些年,这个家里,最不容易的人是谁。答案无疑是周一诺,所以他绝对不能容忍有人说她半点不好,即使是亲生儿子。 而这次念伊的问题不一样。所以他采取了截然不同的处理方式,比较温和的、折中的处理方式。 程梓明可以一动不动地将女儿观察许久,这是他的兴趣所在,如果可以,看上三四个小时都未尝不可,他享受这种观察猎物的滋味。但程念伊不同,她不能忍受一直这样被爸爸盯着,这种如坐针毡的感觉实在太难受。 终于,在历经一个小时零9分钟之后,程念伊哇地哭了出来,眼泪瞬间淌了满脸。 程梓明扫了眼时间,不错,比上次有进步,上次她才8岁,坚持了27分钟。 不用程梓明开口,程念伊自己哭哭啼啼地交代了一切。 她们班有个男生经常欺负她的玩伴,一个性格有些内向的小姑娘。那熊孩子前两天玩得有些过火,烧掉了女孩一大片头发。昨天周六,程念伊直接带了五六个女生去了那男孩家,想办法支走了他的父母,把他揍了一顿。 “爸爸,我错了,我再也不会了啊……”没人动她一根汗毛,她却哭得地动山摇,一点都不像她妈。真的,一诺一点都不爱哭。 程梓明终于换了表情,上扬的唇角表明他其实并没生气。 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程念伊一手抹着泪,嘴里绵绵地认着错,腮边仍有泪滴滑落。 “你能想到办法支开他父母,这一点做得不错。”沉默的父亲终于开了口,声音暗哑而低沉,听不出喜怒。程念伊止不住哇的一声,又开始大哭起来。 “但你是有多蠢,把作案地点定在别人家里?”程梓明的笑意更明显了,“爸爸教你的那些,都忘了?” “我气不过嘛,”程念伊仍在抽泣,一双眼哭得通红,“他怎么能烧人头发,要是火势控制不住,伤到人怎么办?必须给他点教训啊。” “给他点教训可以,但是计划要周详,屁股要擦干净,我可不希望被人打电话来质问。”程梓明扬了眉,正准备跟女儿讲讲这件事情的最佳处理方法。 突然响起急促的敲门声,周一诺在门外喊,“快点,人来了,火速增援!” 摸摸女儿白嫩的脸颊,温柔撒了程梓明满脸,“好了,别哭了,看看你未来嫂子去。” “那你还怪不怪我了?”程念伊眨着眼,抓住爸爸的衣袖。 “等你嫂子走了,再跟你算账!”程梓明耸了耸鼻子。 叶珍起初并不想来程思毅家,她打算考研,所以打算利用课余时间复习。可耐不住程思毅跟她分析各种利弊,并一再表示,他妈妈一点都不可怕。只要是他喜欢的,他妈都会接受。再说了,一天的时间,多看点书或是少看点书,对考试起不到决定性的作用。 话虽这么说,婆婆这种生物,都是比较逆天的存在,所以叶珍同学并不敢掉以轻心。进门之后,他妈笑着打了招呼,似乎有点紧张,站在一旁很尴尬,干脆去了厨房。他爸也不多话,见完面就跟去了厨房,只剩他妹妹,一个还在上初中的小萝莉,坐在一旁,眼神不时飘向厨房的方向。 “你妹妹好像不太开心。”叶珍小声朝程思毅说。 “嗯,现在别提,晚上我再问问她。”程思毅抓起桌上的甜瓜,递给女友。 午饭很温馨,饭菜很丰盛。周一诺全程不多话,基本埋头吃饭,若是叶珍跟她有眼神交集,她就朝小姑娘笑笑。叶珍发现,她紧张,程思毅的妈妈好像更紧张。 向来善于调节气氛的人,也有如此发怂的时候。作为一家之主,程梓明自然挑起了活跃话题的重任,将一顿饭调整得十分和谐。吃完饭,程思毅和叶珍一起洗碗。 为了避免尴尬,周一诺回了卧室。由于心情紧张,一时只顾着吃,胃撑着了,于是在房间踱来踱去。 程梓明端了水杯进门,还以为她又在踌躇不已。 “怎么了?还担心呢?”程梓明拉过妻子的手,轻轻地揉搓着她的指关节,干了一上午活,肯定累了。 “你说,她会不会不喜欢我?或者是很怕我?”周一诺愣愣地任由老公拉着手,眉心微蹙。 “她是媳妇,你怕什么,你又没把她怎么样。”程梓明话语轻松,浑不当回事。 周一诺自己没有正牌婆婆,顾阿姨隔得远,基本不管她,从嫁给程梓明开始,她就过上了无政府无组织的日子。从没受过婆婆的气,如今自己要当婆婆了,开始害怕自己被人嫌,万一处理不好关系,岂不是累得思毅两边不好做人。 放下水杯,双手将她圈在怀里,程梓明叠声安慰,“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都老了,现在是他们的世界了,随他们去吧。” 周一诺点点头,“是啊,随他们去吧。” 总以为人是渐渐变老的,就像树叶总要累积到秋天才会下落。但往往有时候,一个瞬间便能让人感觉苍老。饭桌上儿子和那丫头眉眼间的互动,让程梓明不由想起和周一诺相识的最初,两人在最好的年纪,却只是打了个照面。等到再相逢时,缘分的积累促成了这样一场饱含等待的爱情。怀中的女人,用她的独立和乐观守了他半辈子,为他织造了这样一个家,养育了乖巧懂事的儿女。 这样的女人,他程梓明会爱一辈子。 “一诺?”程梓明轻轻唤她的名字。 “嗯?怎么了?”周一诺侧过脸,仍旧靠在他肩上。 “你看,窗户外面,有只小鸟在树枝上搭窝。”下巴抵着妻子的额头,程梓明的声音像潺潺的流水。 “哎,是呢,搭了窝好过日子嘛。”周一诺淡淡地笑着。 “是啊,一生不就是好好过日子嘛。”程梓明也笑了,怀里的人如此温暖,他安静地阖上眼,享受起了午后的安宁。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