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召唤神只,我竟成了人族大圣》 第1章 斩妖少年 神州。 中原塞北,某山野小村。 白色苍原上,伸手不见掌灯人。 老王搓着手走进山林。 今年冷得吓人,一场提前到来的雪冻死了很多来不及添置冬衣的人和牲口。 若不是为了家里的那几个娃娃,他是真不想冒着大冷天去林子里打猎。 走走停停半晌未曾打到一只猎物,老王冻得实在难受,便带着猎犬跑进山洞。 昏黄的灯火滋啦作响,老王正讷讷地盯着灯芯,半晌觉得后脊一凉。 他回头往洞里瞧去。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竟隐约看到了一双红登登的眼睛。 那眼睛哦,像极了勾栏院儿前高高挂起的红灯笼。 不知怎的,老王想起了曾经听老一辈讲过的塞北传说。 塞北林子深处,住着很多成精的东西。 黄皮子便是其中一个。 据老人们讲,黄皮子已是一方妖仙,只是生下的孩儿怎么也护不住——不是被人杀了剥皮,便是被田间老鼠咬死充饥。 它大怒之下,决意杀人助自己孩儿成神。 思绪回笼,老王咽了口唾沫,攥着灯笼的手微微一紧。 黑暗中,那双红登登的眼睛又出现了。 随着一声诡异的低吼,一只似鼠非鼠的东西伏着身子从深处爬了出来。 老王瞳孔一缩。 是黄皮子! 那厮看着老王,眼里露出垂涎的凶光,流着哈喇子朝他一步一步逼近。 老王正要闭起眼睛,便听得身后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 “天梯已断,妖不可非法成仙。孽障,还不束手就擒?” 是……人? 老王张开眼睛,看到黄皮子红登登的眼睁得溜圆,眼里似乎还有几分恐惧。 他顺着这厮目光扭头,见到一头戴斗笠的玄衣少年提灯走来。 灯火太过昏黄,老王看不清少年的脸,只依稀觉着他似是哪里与寻常人不一样的。 黄皮子心头怦怦跳着,见到沈冗,也便是少年的那一刹,发现他不过一个黄口小儿,那消去的杀心又泛了起来。 它眼露凶光,张开满口獠牙朝着沈冗扑了过去。 老王害怕地又闭起眼睛。 沈冗看了它一眼,仿若在看一只死物。 “本念你舐犊情深,想留一条全尸,叫你投胎转世。如今是你自讨苦吃,便休怪我不留情。” 沈冗轻描淡写地说罢,一把拽过老王往后退去,同时腾出另一只手结印,在空中画出一道符箓。 “苍天有敕,速召此方山神前来斩妖——急急如律令!” 一声令下,老王清楚地感受到了地动山摇。 他哆哆嗦嗦地张开眼睛,一度忘记了呼吸。 山洞之外,一位身着古袍,手持法令的少年漂浮于虚空之上,以淡漠的眼神俯瞰下方一切。 “小神句梧,得令。” 少年话音落下,眼底冒出一抹金色光芒。 老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感觉到自己好像陷入了水底一般,被莫名的玩意儿压得喘不过气来——他甚至睁不开眼睛。 只不过须臾,那少年便在沈冗的指令之下斩杀了黄皮子,将它打得尸骨无存。 沈冗打了一个响指,少年作揖化成流光散开。 他放开老王,温声开口:“老人家,已经无事了。” 老王堪堪回神,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少年,哆哆嗦嗦问道:“多谢道长相救。敢问……您……您是哪路道士?出自何门何派啊?” “在下一介散修小道,无门也无派。在下还要去斩除此方妖魔,先行一步。” 沈冗朝着老人微微作揖,压正了斗笠,朝前走去。 老王提着灯立在原处,目送玄衣消失在偌大风雪中。 …… 行至大山之巅,沈冗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微微抿唇。 他是一个穿越过来的人,本是要被立为少家主的沈家子,却因为没有资质无法修真而被抛弃荒野。 索性这里既可修真,也可练武。 他凭着前世的武功在山中硬生生活了下来。 一年前,他意外觉醒了一个系统。 系统帮他重塑修真之体,让他得以迈上这条寻仙问道之路。 此外,他还可以召唤八方神灵与自己一同斗法,只是现在实力浅薄,只能召唤一些小神灵。 而系统如此帮他,便是要求他成为人族大圣,斩尽世间作祟妖魔。 在没有得到系统之前,他见到了这里的黑暗,想着百姓们被妖魔欺压,便答应了下来。 思绪回笼,沈冗从腰间的乾坤囊摸出一只罗盘。 安静的罗盘随着少年指尖滑过,竟然开始疯狂抖动。 这里的妖怪还不少。 …… 老刘村。 刘鳏夫许久没有像今日这般兴奋了。 他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娃娃儿,终于要娶亲啦。 还娶了个貌美如花的媳妇嘞! 刘鳏夫花了半辈子攒下的钱,热热闹闹办着婚事。 他浑然不觉村民们诡异微妙的目光,只一个劲儿把人往里面招呼着。 “村长啊,我儿富贵娶亲,今日你要多喝几杯喜酒啊!” “诶……诶,诶,好好。” “二狗啊,我儿今日大喜,你怎么着也要与我多吃两杯酒!” “老刘……哎,今日陪你喝个尽兴!” “……”“……” 迎亲的队伍绕着村子走了三圈儿,这才落在刘鳏夫家里。 到了夜里,吃罢喜酒的村民们纷纷散去,只有刘鳏夫家里的龙凤烛还在烧着。 沈冗来时,这儿已经没有了白日的热闹。 他抬头看了一眼挂在门口的白灯笼,收回目光,伸手叩了叩门。 无人应答。 沈冗推门而入,漫天的纸钱随风吹来。 正对门口摆着一处灵堂,灵堂里的红木棺材已经十分老旧了。 灵堂旁是没有收拾的桌席,再往旁,则是一顶没有掀开的花轿。 一声尖锐的猫啼打破此处宁静。 沈冗侧头,对上一双布满血丝,空洞无神的眼睛。 “酒席结束了,您回吧。”刘鳏夫淡淡开口。 “吃的是哪门子席?”沈冗问。 “自然是红席。我儿富贵今日大婚,与新妇拜了堂,准备洞房哩。” 沈冗没再说话,而是看了一眼那顶白花轿。 轿门没破,是顶空轿子。 沈冗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罗盘。 罗盘转的越来越快。 第2章 狐妖新娘 他走向棺材,低头看了一眼。 棺材里躺着一个瘦骨嶙峋的男子,穿着新郎服显得格外不对尺寸。 他已经死去多时,皮肤有些腐败,指甲倒是没变黑。 “被妖怪吸干了精气,倒是可怜。” 沈冗喃喃一声,再回头看向那刘鳏夫,却已不见了人影。 一道娇怯怯的笑从上头传来。 沈冗抬头,对上一双上吊的狐狸眼。 她穿着鲜红的嫁衣,长发吹到砖瓦前——她横坐房梁之上,见自己望来,便咯咯地笑。 “小道长,今日是奴家大喜之日,你可要讨一杯喜酒吃呀?” 沈冗纵身跃上房檐,看了一眼村子。 没有生气了。 “你把他们都杀了。”沈冗侧头,看向对坐的狐狸精。 狐狸精一脸得意地笑—— “是呀,奴家把他们都杀了。我那阿姊在黄泉路上,也不怕孤单了。” 沈冗抿唇。 酒席是狐狸精给刘鳏夫下的幻术,他并不知自己儿子已死去多时。 而村落的人只当他是死了儿子,疯了心智,出于同情过来喝酒,却不想中了狐狸精的套,全部被毒酒送去了地府。 只是事出有因。 据他推演,狐狸精姊妹多年前好心救下刘鳏夫的儿子,却被当成吃人的妖怪要给驱走。 那阿姊为保护妹妹离开,活生生叫人打断了脊梁,给剥了皮。 它存心报复,便有了如今这一幕。 “束手就擒吧,我只收你命,不碎你魂。”沈冗淡淡开口。 狐狸精忽然发出一声尖锐的嘶吼。 “黄口小儿也想杀我,你也去地府给我阿姊陪葬!” 沈冗瞥了他一眼,抬手结印,凭空捻来一道符箓—— “苍天有敕,速召韩湘子前来斩妖——急急如律令!” 狐狸精嗤笑:“天梯已断,神人不管凡间,你区区一介凡人,哪来的口气召神?” 说罢便朝着沈冗扑过去。 【叮!检测到危险降临,已自动触发新手保护。】 【保护期间,宿主可获得90%免伤。】 狐狸精扑过来的一瞬间,沈冗脑海落下两道机械音,随后身上冒出一抹金光,愣生生将那妖怪给弹飞到三丈之外。 她摔到屋中,落了一身的雪与尘糜。 与此同时,虚空流光闪烁,只须臾便凝出一道人影。 那人悬于半空,手持长箫,一双金色的眼看向沈冗,朝他微微作揖—— “韩湘子,得令。” 待沈冗颔首,那人抚奏长箫。 箫声化作肉眼可见的风刃,朝着狐狸精打去。 狐狸精虽已化成人形,却毕竟没有多少道行。 不过片刻时间,她便抵挡不住,惨叫一声化成一摊飞灰。 在她身死的那一刹,这片村子一阵抖动,从原先的模样变成一片断壁残垣。 无数尸骨暴露,其中也有刘鳏夫的。 沈冗微微一愣。 原来,这些人已经死去多时,都不过是陪着狐狸精逢场作戏,哄骗刘鳏夫而已。 沈冗侧头看了一眼韩湘子,韩湘子会意,继续抚奏长箫。 箫声飘到很远之外,直到天际被一片浓稠的大雾覆盖。 片刻后,大雾蔓延到这里。 雾里慢慢走出两个头戴高帽的人儿,朝着韩湘子作揖,又朝沈冗作揖。 “黑白无常,见过二位大人。” “他们皆已身死,你等将这些亡魂引渡地府吧。”沈冗淡淡开口。 “喏。” 不多时,黑白无常带着大雾散去,天空泛起鱼肚白。 雪停了,天也亮了。 沈冗将这些尸首安葬下去,伸手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一枚令牌突然从袖袍里掉了出来。 他弯腰捡起,打量着这枚令牌,经久未言。 在被沈家抛弃后,他曾遭到无数江湖修士的追杀。 其原因一开始他不明,直到后来这块令牌,被他从乾坤囊里抖了出来。 系统说,这块令牌来历不浅,对他修行大有帮助。 如果他能找到使用令牌的方法,以后修行就会事半功倍。 沈冗听得很心动,可是游历江湖这么久,也没找到蛛丝马迹。 他就放弃了。 还是老老实实修行,老老实实斩妖吧。 “诶,这位道士小哥,我瞧你能召唤神灵,莫不成你便是江湖里近来名声鹊起的沈家弃子?” 听到这陌生的声音,沈冗心头一跳,下意识侧头。 不远处树冠上,斜倚着一个白衣少年。 少年生得清风霁月,只是衔着一根狗尾巴草,瞧着怎么也与清风霁月搭不上边。 见他看到自己,少年咧嘴一笑,纵身跃下来,正好看到沈冗没有收起来的令牌。 这令牌…… “这令牌瞧着有些熟悉。” 沈冗没有搭理他,收了令牌往不远处山里走去。 “诶诶,道士小哥你且等等我。” “有事?” “我看你挺厉害的,教我两招降妖术呗?” “功法不外传。” “哦,那行,你当真是沈家弃子?” “嗯。” “你会召唤神只,莫不成你知道重建天梯的办法?” “……” 沈冗顿住脚步,看向旁边叽叽喳喳的少年。 少年被他面无表情地盯着,盯得后背发麻。 他讪讪一笑:“干啥?” “你太啰嗦了。” 少年正要说话,却见沈冗抬手捻诀,前方虚空竟出现一道金色之门。 而后,他便目瞪口呆地看着沈冗一脚迈入,连人带风地消失在了自己面前。 少年:“??!” 卧槽! 他做梦了吧! 移步幻影! 片刻后,少年敛起满目惊讶,咧嘴一笑。 和传闻中一样不近人情。 …… 摆脱了少年,沈冗又去了塞北的山林。 他一边斩妖,一边找山里的精怪打听令牌。 可无谁知晓。 沈冗气馁。 月半时,斩了一日妖怪的沈冗坐在山巅,顶着风雪打坐调整。 其实妖怪本来没这么多的。 只是数万年前,成神的天梯不知为何断掉,自此神界与凡界失去联系,也再无人成神。 没有了神族,凡界秩序大乱,各路妖魔祸世,于是才有了现在这般景象。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沈冗闭着眼睛,幽幽开口—— “我现在累得慌,不想斩妖。可以给你一个逃命的机会。” 少年的背后,不知不觉多了一只眼睛泛白的黑皮子狼。 第3章 你是脸皮真厚啊 话音落下,那黑皮子狼舔了舔满口獠牙,张开血盆大口便朝着沈冗扑过来。 少年面露不耐,睁眼起身,准备抬手结印,虚空忽然飞来一柄灵气化成的三寸短剑,一下子将黑皮子狼扎了个透心凉。 “嗨嗨嗨,沈家小郎,又见面啦。” 沈冗:“……” 老八? 不远处的少年叼着一根狗尾巴草,纵身跳到地上,扬手化开那三寸短剑,笑眯眯朝沈冗昂起下巴:“在下玉泽,方才救了沈家小郎一命,不妨你教我收个妖如何?” 沈冗面无表情地瞥了他身上的道袍一眼,从腰间的乾坤囊中取出一只不停抖动的罗盘。 然后少年无视了打招呼的某人,直接扭头离开。 玉泽脸上的笑意微微一僵。 王德发? 就走了? 玉泽摸了摸鼻子抬脚离开。 …… 马家村。 今日轮到马二爷家贴符箓了。 马二爷嫌弃外头冻得慌,早早窝在炕上烧地龙,让院中家仆代他去贴符箓。 见家仆磨磨蹭蹭地不愿出门,老管家便十分好心地给了他一棒槌。 家仆挨了打,捂着肿起来的脸,提起煤油灯朝院外走去。 “早些回来,若灯芯烧得太短了,马二爷心疼了,仔细你又吃板子!”管家扯着嗓子喊。 家仆的身影哆哆嗦嗦地消失在一片风雪之中。 “哭哭啼啼跟个老娘们儿似的。” 老管家嘟囔了一句,看了看这似乎是要吃人的昏暗天色,打心眼里儿冒出一股子寒意。 自去年起,马家村里便开始莫名其妙地少娃娃。 先是一个一个,随后是五个,十个一起地消失。 他们在娃娃消失的地方看到了一连串十分诡异的脚印。 有些像猴儿,又有些不像。 村长说,这是村子不知道谁冒犯了大马猴,又不肯认错,大马猴动了怒来报复来了。 怎么报复咧。 就吃小孩儿。 连骨头不剩,让你死不见尸。 失去娃娃的几户是哭得那个悲怆哦,一边哭一边骂娘。 骂那个冒犯了大马猴的人,十分礼貌地问候了他祖宗十八代。 可是哭也没办法。 还是有娃娃失踪。 在穷乡僻壤窝了一辈子的村长不知道怎么出去,也不知道怎么请道士来除掉大马猴,便用了马家传承下来的土法子—— 他用鸡血和在朱砂里头写黄符,贴在村子八面,以此让邪祟迷路,找不到村子。 因为每家每户都丢了娃娃,于是村长便让村民们轮流去贴黄符,日日不间断。 远处隐隐约约传来的一声惨叫将老管家从回忆中拉扯出来。 他掏了掏耳朵,将头往门口贴了贴。 没有惨叫,只有一片豺狼般的风雪呼啸声。 老管家哆嗦了一下,拢了拢厚棉袄往里头走去。 若他此时回头的话,定能看到一盏熄灭了的煤油灯被风雪携带,从门口飞过去。 数个时辰后,马家村外几尺厚的雪地中,一只冻得青紫交加的手从里面伸了出来。 …… 天亮时雪仍未停歇。 白色苍原上,一个头戴蓑笠的少年顶着呼啸的大风来到马家村口。 沈冗拂去罗盘上的积雪,看到乱动的指针直指村落,便抬头看了过去。 只一眼他便注意到覆满积雪的篱笆木桩上贴满了一层又一层的黄符。 沈冗走过去扫开积雪看了看。 最上面一层是新帖的,只是贴到这里就断缺了,往旁边看去,能明显分辨得出黄符字迹的变化。 看了一眼断缺的地方,沈冗拿了腰间短刀蹲下去刨开积雪。 须臾后,积雪的颜色从雪白变成了殷红。 沈冗看了看这个坑,手中罗盘指针忽然开始变动,晃晃悠悠地朝着某个方向指去。 这罗盘是专门寻找妖魔鬼怪的——从黑市买来时,他花了不少银子。 风雪渐大,少年起身拢了拢斗笠,按着指针的方向寻觅过去。 约莫百步,沈冗看到面前雪地有个小坑。 他上前扒开雪坑,入目一盏煤油灯。 少年提起煤油灯,又朝前看了看。 这时他已经进村子了,面前这户修着大宅院,应是富贵人家。 而罗盘指针也停在这户人家面前。 思忖片刻,沈冗伸手叩门。 “谁人在外?”不多时,门后传来一声高喊。 “在下一介游子,路过此处见风雪势大,想借宿一晚。”少年低沉启声。 门后缄默一瞬,须臾后老管家偷偷扒开一条门缝,瞥见个头戴斗笠,一身风雪的玄衣少年郎。 “是个人便好……”老管家咳嗽一声,“你等着,我且去问问我家老爷。” “好。” 不多时,老管家便又回来开了门,朝少年笑道—— “咱马家村这犄角嘎达处于荒野,常年无外人路过。你是这数十年来头一个,老爷听着新奇,想见见外人是个什么模样,便允你留宿一夜。” 话音落下,老管家瞥见沈冗手中的煤油灯和罗盘,目光闪了闪。 “您这是……” 沈冗将煤油灯递过去:“在你们家门口捡到的。” “哦哦,那想必是我家丢的。”老管家接过煤油灯,随手将它挂在旁边,领着沈冗往里面走去。 沈冗跟着往里面走去。 这一家还真是大户人家,装潢的十分奢华。 只是这窗户上的纸看着像是前些年用过的,有些奇怪。 老管家带着沈冗见了马二爷。 马二爷坐在坑上抽着旱烟。 见外人来,他稀奇地瞥了一眼沈冗。 注意到沈冗手里的罗盘,马二爷脸上的横肉抖了抖。 “这位少侠,不知从何处而来呀?”马二爷吐出一口烟圈,笑眯眯问。 “在下从扬州来。” “哦,扬州啊,还挺远。”马二爷摆摆手,“带这位少侠去歇息吧。” “喏。” 等老管家带着沈冗离开,马二爷慢慢放下烟枪,眼底有一抹诡异滑过。 沈冗被安置在了客人住的厢房。 他正打量着四遭的陈设,一道声音忽然轻飘飘传来—— “这片村子邪气甚重,有妖怪闯进来了。” 沈冗回头,对上一张笑眯眯的脸,顿时心头一抖。 这人咋跟狗皮膏药似的甩不开呢。 “哎呀你害怕什么,我又不是妖怪。”玉泽笑眯眯道,“看在我这么有诚意的份上,沈家小郎就教我几招捉妖术呗。” 沈冗:“……” 你是脸皮真厚啊。 第4章 大马猴 沈冗正要开口说话,歪头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他侧身问道:“谁人在外?” “小的是院中家仆,来给少侠送汤水沐浴的。”外面传来一个声音。 沈冗准备开门,想起玉泽便扭头看了一眼。 此时的房内除了他,已经空无一人。 沈冗:“……” 比阿飘还像阿飘。 外头响起家仆的催促。 沈冗遂开门。 门外站着的家仆,脸似乎被什么打了,有一条很明显的红痕。他哆哆嗦嗦地提着一只烧开的水壶站在门口。 已入黑夜,屋内昏黄的烛火照亮家仆青白的手。 沈冗瞥见那家仆垫着脚,伸手提过水壶,状若不经意地问道:“你们那村外的黄符是什么?” “哦,驱赶邪祟用的。今日轮到我家二爷贴,二爷派了小的去。”家仆摸了摸后脑勺。 沈冗点点头,转身进去。 家仆伸直脖子想朝里面窥探,还没看清什么木门便啪的一声合上,带来的直接叫那家仆一个后仰便摔在了地上。 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家仆拍拍身上的雪花,黑着脸离开。 子时。 沈冗吐出一口浊气,慢慢睁开眼睛。 再努努力,很快便要跨步筑基了。 少年耳朵微抖,捕捉到异样的声音。 他抬头朝门口看去。 门口不知几时多了一道黑影,黑影在呼啸的大风中左右晃动片刻,纸糊的面儿便伸进来一根青白的手指。 手指慢慢往外缩去,洞口又忽然多了一只冒着绿光的眼睛。 那瞳仁似一轮弯月,在房里左右扫视,不见沈冗身影,正准备扭头离开,回头时忽然撞到了一个戴着斗笠的玄衣少年。 “诶,诶少侠?您没歇息啊?”家仆讪笑。 沈冗皮笑肉不笑地盯着他:“精血的滋味儿如何?” “真的香……啊——什么什么精血,小的不知啊。”家仆的后脑冒出一股冷汗。 沈冗哂笑,从腰间摸出一张符箓倏然贴在那家仆胳膊上。 符箓触及家仆的一刹瞬时燃烧,家仆一边哀嚎一边吃痛将烧成灰的符箓扒开扔到一边。 也是这一刹,他双人瞳又变回了方才的妖瞳。 家仆四肢匍匐于地,野兽般地拱起背部,恶狠狠盯着沈冗。 沈冗不疾不徐地从乾坤囊中掏出罗盘,罗盘乱晃的指针对准家仆,他往哪移动指针便转到那里。 “舍弃自己的皮囊,放弃数十年道行,只为了这一副人躯?”沈冗问。 “若能报仇,纵然很快死去又何妨?”家仆哂笑,眼底凶光不再遮掩,“你充其量不过一个正在淬体期的修士,我奉劝你别自不量力!” 以他的实力,和筑基灵修斗法都难分输赢,更别提这区区淬体地了。 他直接吊打好吧。 在这世界,灵修有境界,妖魔鬼怪亦分甲乙丙丁四相。 丁相为十年起步,至道行一百年的妖魔鬼怪;丙相为百年起步,至道行一千年的;乙相为一千年起步,至近一万年的;甲相之上则无品,俱是万年大妖。 其实妖怪本无这般如人族一般的境界,多少年道行便是多少年道行,在得知天梯断开,他们再也无法飞升为仙后,便决定攀比道行,谁道行高谁就是凡界龙头。 在这样的争夺之下,记载人间大事的天书中就慢慢演化出了用甲乙丙丁四相来排行妖魔鬼怪的方式。 遂妖魔多以被天书录入甲相而引以为荣。 “我虽未淬体,未必不能斩杀丁相妖怪。” 少年面不改色地抬手,在虚空画下一道符箓,淡淡启唇, “苍天有敕,今召马氏地仙前来斩妖——急急如律令!” 那被妖怪附身的家仆听罢,仰天大笑起来。 “上古之后凡界再无仙族,你区区黄口小儿,还想凭一己之力召唤地仙?!简直痴心——” 家仆话音未曾落下,四周大地忽然开始猛地颤抖。 不远处的三尺积雪之上慢慢飘出一片青烟,青烟中走出来一位鹤发童颜的老人,不疾不徐走进庭院,洪亮和蔼的声音传遍院落—— “小仙马晋得令。” 家仆的妖瞳狠狠颤抖起来。 他竟然,他竟然真的把马氏地仙召唤出来了! 不,不对,一定是这个人在装神弄鬼! “斩。” 随着少年一声落下,老人抬起手中拂尘朝着家仆挥了过去。 家仆下意识跃上房梁想逃窜而去,却发现四处碰壁,这才惊觉他已陷入结界之中。 拂尘挥出的灵气化成捆妖索,飞过去一下子将家仆捆住叫他摔在了地上。 捆妖索收走了家仆所有的妖力,让他的人皮一下子脱落,自个儿也变出了原形。 是一只大马猴。 “为何杀马二爷全家?”在老人要将大马猴一掌拍死时,沈冗抬手拦住。 “还能因为什么,自然是他马老二背信弃义了。”大马猴眼露悲怆。 “你休得胡说。这马家村乃马氏地仙后人所建,素来品行端正,岂会背信弃义?”老人蹙眉。 “品行端正?品行端正到把我们抓了扒皮抽筋,把我们的内丹卖给鬼仙敛财?”大马猴哂笑。 老人一愣,指尖捻动片刻,便沉了脸。 大马猴被老人送走前,看着沈冗问:“能召神并悄无声息地布结界绝非泛泛之辈,你到底是谁?” “我叫沈冗,一介散修。”沈冗耸耸肩。 姓沈…… 扬州沈氏吗。 九大捉妖世家…… 怪不得,怪不得。 等老人和大马猴一道散去,沈冗点了一盏煤油灯,提着灯走向各个院落。 这一户的人家在大马猴杀死家仆,冒充他窜进来的那一天便都死于非命了。 听他方才的话,应是还想杀了整个马家村的,只是因为自己的出现,所以来不及了。 “是少侠斩杀了那只妖怪么。”一道苍老的声音在沈冗背后蓦然响起。 少年回头,对上一双浑浊苍老的眼睛。 “你们扒他内丹?”沈冗挑眉。 村长默了一瞬,微微颔首:“是。” 当年,他不忍村子位于穷乡僻壤还这般贫穷落后,在看到祠堂里祖传的斩妖秘籍后,便生出了一个法子。 斩妖,用妖怪的内丹卖给鬼仙,靠这个敛财带领全村发家致富。 第5章 筑基 可惜他年岁大了,学不来这些斩妖的法子,便从村子里挑了一个看着聪明的人去学斩妖。 看着村口的马老二天赋不错,他便将斩妖秘籍给了那孩子。 一听能发家致富,马老二学的是那个勤。 他只用了一年的时间悟出其中一招,便拿着这招进林子准备斩妖。 初时妖没斩到,自己险些丧命在大雪里。 后来马老二被大马猴救下,又被送回了村里。 马老二记下了大马猴所住的地儿,等伤养好后便折返回去,以报恩的名义下毒杀了好几只没什么道行的大马猴,将他们剥皮抽筋,取出内丹卖给鬼仙。 也因此他成了多年来唯一一个走出过村子的人。 至于鬼仙,那是什么,那是凭借符箓,丹药等外力,靠不当手段修炼的邪祟修士。 只是如今天梯断了,人无法成仙,所以当世鬼仙,地仙,人仙这三类都是他们自封的。 马老二靠着这个赚了大钱,原先的小破屋变成了豪宅大院,也雇佣了不少家仆过来伺候自己。 只是他吝啬得很,这些家仆多是从奴隶市井买来的,遂常年克扣月银。 这也便罢了,这马老二还不愿带村里一起发家致富。 而村子却因为他杀过大马猴而遭了殃。 听罢村长的一席话,沈冗眼里闪过一抹鄙夷。 自作孽不可活。 人大马猴好心救你,你还恩将仇报,真登儿。 不过话说回来,这样一个位于穷乡僻壤的小村子,竟然藏有修真秘籍。 临走前,沈冗出于好奇多问了一嘴。 村长叹了口气。 天梯没有断裂之前,老祖宗们皆以修真飞升为人生首要目标。 那时候的九州之上,各种门派是那个层出不穷啊——就连小门小户出身的老百姓,只要你身怀修真秘籍,就都可以自立门派,招揽弟子修真。 好比他们马氏,老祖宗便创了独门斩妖秘籍,但是只传马氏子弟。 他们马氏便靠着这个成为了塞北的第一斩妖世家。 后来天梯断了,连带着向凡界灌输灵气的天河也跟着断了,凡界修真便开始走向没落。 等到最后一代人皇陨落,人族彻底意识到修真无法长生,飞升成了遥不可及的梦,便开始以斩妖维持凡界秩序为人生首要目标。 只要你不是人类,只要你成了气候,甭管你是好是坏,都给你斩了。 妖魔鬼怪为了不被斩杀,便拼了命地想要重建天梯,飞升为仙。 而随着凡界灵气越来越微弱,越来越多的人放弃了修真,变回了普通的老百姓。 他们的老祖宗便是如此。 “九州九大捉妖世家,还有诸宗门不都是为了匡扶正义而存世么?”沈冗听完村长的话,愣了愣。 村长哂笑:“哪里是为了正义,分明是为了抢夺日渐稀少的修真资源。” 没有天河供养灵气后,凡界的修真资源以肉眼可见的趋势减少。人族为了垄断修真,便打着匡扶正义的名义大肆斩妖除魔。 但这只会导致种族之间矛盾加深,妖魔鬼怪更加憎恶人类,更加拼命地躲起来修炼,一修成便出去屠戮人族。 如此恶循环。 沈冗默。 原来自私自古已有之。 不过话说回来,一直听他们说打造天梯,想要飞升。 那么…… “何为打造天梯?” 村长愣了愣,想着祖传的古书上的话,开口解释道:“他们所谓的打造天梯,便是寻找到仙族遗落在凡界的上界天书封神榜。以封神榜之神力分封诸神,并重新开启天梯,叫后人飞升。” 哦,先天灵宝封神榜啊。 那玩意儿在封神一战中被姜子牙用了之后不是就消失了么,难道这些人一直在找这东西? 可封神榜这种灵宝,也不像是那些咖位的人能用的吧。 “其实除了封神榜,还有一个办法。”村长目光沉沉。 在古书上,最后一位马氏祖宗飞升为地仙时曾经记载过他听到的一则传说。 传说三界之外还有一界,仙族称之为灵界,即是人族口中常常提到的混沌。 记载中如是说,灵界是万物之源,只要找到灵界,就能借用灵界的力量重新开辟一条天梯,让灵气重新充盈整片凡界。 可惜传说毕竟是传说,因为仙族都没有找到过有关灵界的蛛丝马迹,更别提人族了。 离开村子前,村长为沈冗送行。 沈冗低头看着泛出金光的罗盘,声音低沉—— “为何要撕下黄符,让那家仆葬身妖口?” 村长愣愣:“少侠此言何意?” “妖有妖气,人有人气,每个人的气都不一样,修士能够区分。我在那中断的黄符雪地中,看到了被撕下来的黄符——那些黄符上有你的气息。” 少年抬头,望向这位老人, “你故意害死了他,故意放大马猴进去杀了马二爷一家。” 村长拂去长髯上的雪花,朗声一笑:“到底是修士出身,能凭借一张黄符上微弱的气看出是老头子有意而为之。” “你不怕大马猴继而屠戮整片村落么。”沈冗蹙眉,面带不解。 “我们本就是罪人。”村长说罢,摆摆手,“外头风雪渐大,老头子我便不送了,少侠慢走。” 沈冗不再说话,深深看了一眼村长,压了压斗笠扭头消失于一片飞扬的大雪之中。 等少年的身影消失在雪幕中,村长面露一丝复杂。 这孩子的命格…… …… 塞北的黑夜分外寒冷,尤其这样的飘雪天。 沈冗寻了一块僻静的地方,在八方贴了黄符,准备打坐突破到筑基期。 在突破的紧要关头,沈冗很明显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靠近了黄符,并试图冲破结界,向他扑来。 但此时若睁眼,他地突破便要前功尽弃了。 啃食声还在继续,且越来越响,越来越急躁。 沈冗咬咬牙,准备睁眼收拾妖怪,外头的动静忽然安静了下去。 “安心突破,我帮你护法。” 熟悉的声音传来,沈冗蹙蹙眉,却不再管其他。 他敛起所有心神,专心运气,将所有灵力灌输进丹田之中。 某一刻,丹田内翻涌的灵力骤然安静下来。 少年缓缓睁开锃亮的眼睛。 筑基,成了。 第6章 怎么感觉要扒他皮 不远处,清风霁月的少年倚着结霜的石壁,一脚踩着地上的狼尸,伸手打起呵欠,笑眯眯道:“沈家小郎,我又救了你一命,教我几招斩妖术吧。” 沈冗:“……” 恁咋阴魂不散捏。 “哎呀不要这么看我啦,我会害羞的。”玉泽捂脸。 沈冗:“……” 他四十米的刀呢。 感受到沈冗实打实的杀意,玉泽咳嗽一声,识趣地敛起笑容:“实不相瞒,我是被我师傅赶出来的。” “为何赶你出门?”沈冗瞥了他一眼,扭过头。 不行,看到这张脸就想揍人。 眼不见为净。 “师傅说我常去勾栏,败坏道门名声。” 沈冗:“……” 知道活该两个字怎么写吗。 沈冗不想搭理玉泽,便拿出寻妖罗盘来寻找作祟的妖怪。 恰好此时罗盘转动,沈冗遂起身,活动一番筋骨准备离开。 “哎哎,沈家小郎,你带我一道呗。”玉泽连忙开口,“好歹我还帮你护法驱赶妖怪呢。” “你为何一直跟着我?”沈冗回头,眉宇间尽是不耐。 跟个变态狂一样,他走到哪这厮跟到哪。 玉泽摸摸鼻子:“我就是……想体验一把被追杀的感觉。” 因为江湖中传闻沈家弃子沈冗坐拥能助人修炼的珍宝,于是各个捉妖世家乃至宗门,都对沈冗下了追杀令。 又因为有人目睹过沈冗召唤神只,遂沈冗走到哪,哪里就会出现一帮修士,打着除掉他这个用不正当方法修炼的鬼仙的名义,对他光明正大地追杀。 听到玉泽的话的沈冗:“……” 麻了。 人变·态也就算了,癖好也变·态得离谱。 随便他去吧,反正到时候他先跑路。 见沈冗不再赶自己,某人立刻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 …… 新九州历1083年,正月十八。 塞北肃慎。 邓家老宅。 一群穿着得体,瞧着十分年轻的修士叩响老宅大门。 “谁人在外?”门后传来一道哆哆嗦嗦的问话。 “我等乃冀州祁氏子弟,受邓老爷所托前来降妖,还请这位老伯开个门。”为首的一人拍了拍肩膀上的飞雪,温声开口。 话音落下,门缝里便多了一双眼睛,使劲扒望,片刻后笑眯眯开门迎接:“劳烦诸位少侠千里迢迢过来,快快请进!” 众人遂跟着老管家入内。 “我家老爷担惊受怕的,好几日睡不着觉。如今少侠们来了,老爷终于不用日日在门口贴黄符啦。” “俺跟你们说,那妖怪总是日日夜里来登门,一双眼睛通通红,活似姨太太院门口上挂的红灯笼,哎哟那个吓人的,俺们几个大老爷们儿都差点遭不住——” “……”“……” 老管家一个人絮絮叨叨,浑然不觉身后的祁氏子弟正不动声色地放开神识,开始搜索这方圆十里的人来了。 将众人引到厢房,祁氏子弟贴了黄符设下结界,立刻聚在一起。 “师兄,那个沈家弃子也在塞北斩妖,我们来了怎么不见他身影?”一个人拉了拉祁献,也便是为首的少年的衣袖,低声询问。 “想必还没有出现。”祁献摇头。 “我们离开九州,奔赴塞北这破地方,就是为了找沈冗的下落,如今走了多日也不见他,他不会早跑了吧。” “是啊,那小子可狡猾了,追杀令下去这么多年,愣是没有一个人能把他杀掉的。” “听说这次来塞北杀沈冗的不止我们祁氏,便连扬州沈氏本宗也派了人来。” 祁献哂笑:“塞北就这么丁点大,我们宗门世家一并围剿,料他插翅难飞。当务之急先除妖,莫叫其他人抢了先。” 众人点头。 家主吩咐过,此番前来塞北,不仅是要寻找沈冗下落,更是要斩杀这里的妖怪,夺取他们的资源。 塞北常年无人问津,当地妖魔鬼怪随处可见,比九州境内好找得多。 他们一路走来,已经陆陆续续收走了一大批妖怪,更是合力斩杀了好几只丙相一品的妖怪。 出于私心,祁献自己偷偷留了一颗妖怪内丹,准备卖给鬼仙赚些体己钱补贴家用—— 虽然祁氏是九大捉妖世家之一,家底浑厚,但他们都是庶子出身,那些家财都是给族中嫡支一脉的人用的。 所以别看他们穿的光鲜亮丽,其实家里已经快要揭不开锅了。 翌日清早,祁氏子弟被邓老爷请过去。 邓老爷不敢怠慢这些出身捉妖世家的修士,设宴为他们接风洗尘。 众人享用着大鱼大肉,在美酒佳肴之下很快答应一定为邓老爷斩掉扰他清梦的妖怪。 听到众人的保证,邓老爷微微宽下了心,而后拿出十几只装满金叶子的袋子,一个人塞了一只。 众人半推半掩间,这些袋子便装进了他们的乾坤囊里头。 “邓老爷,容在下问一句,那妖怪于几时开始日日夜里登门?”酒足饭饱后,祁献问道。 “子时吧。每每我要入睡了,那厮总敲我的门,说问我像人还是像仙?”邓老爷仔细回忆起来。 在他们塞北,像这种问话的,多是有了一定道行,讨封来的黄皮子或者狐大仙。 若说他是人,便断了他道行,他会报复你祖孙三代; 若说他是仙,他便会褪了皮生出人的模样,吸走你家气运。 邓老爷哪个也不敢说,只当是没听到,害怕地缩在被子里。 直到三更鸡鸣,讨封的声音才离开。 “我瞧这方圆十里也有些人家,他们为何登门寻你?”祁献不解。 邓老爷搓了搓手讪笑:“大抵是看上我这万贯家财了吧。” 随后急急道:“若几位少侠替我收了这讨封的妖怪,我必还重金酬谢!” 重金酬谢? 祁献眼中闪过一抹精光,当即笑道:“自然会除掉的,还请老爷宽心。” 随后便拿出寻妖罗盘,带着众人出门往前方林子里走去。 …… 也不知道是啥原因,沈冗一个人走时总能找到妖怪,但带着玉泽时,他俩走了两天,愣是连一只妖怪的影子都没碰到。 沈冗总怀疑玉泽不是人,是妖怪派过来的间谍。 可是他身上没有妖气。 难道套上了人皮,装的? 沈冗狐疑地看了眼玉泽。 玉泽哆嗦了一下。 沈家小郎这个眼神,怎么感觉要扒他皮一样? 第7章 你的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哦 沈冗并未看玉泽多久。 只因面前林子里,不知几时出现了一片红影。 是个姑娘。 皎洁的白雪之上,飞扬的红裙掀起一片人间美妙,除了那若隐若现的两股巨峰,一双如玉的美腿更是让准备和沈冗叭叭的玉泽看直了眼睛。 似乎是察觉到了这灼热的目光,那姑娘侧身撩开鬓边肆意飞扬的青发,往这边怯生生看了一眼。 随后赤足跑远。 妖气…… 沈冗若有所思,侧头看了一眼玉泽。 少年看得一脸呆滞,那鼻下更是不知几时多了两行血渍。 沈冗:“……” “哎哎,没看够呢!姐姐留步,看看腿!看看腿啊喂!” 玉泽回过神,见女子跑远,顿时一把抹去上巴的鼻血,伸手招了招,忙不迭地跟上。 沈冗:“……” 某些人被赶走不是没有原因的。 他正要抬脚跟上去提醒提醒某人,耳畔忽然飘来一些沉稳却轻到出奇的脚步声。 一把三寸短刀斩断落下的雪花,朝沈冗径直飞来。 少年目光一厉,侧身退开一步,那短刀便削下他鬓边碎发,擦着鼻尖扎进了旁边的大树之中。 须臾后,只听轰一声巨响,那被扎了一刀的大树便化作齑粉,带着雪花散落一地。 “叫我一顿好找啊混小子。”一道低沉的笑从不远处传来。 沈冗侧头。 飞扬的木屑中,隐隐约约有着几道身影朝这逼近。 等木屑落地,这些人便露出了全貌。 来者五六人,俱是布衣荆簪,身形健硕的八尺壮汉。 为首的一人从袖口里取出一张皱巴巴的画像,对着沈冗左右比对,顿时咧嘴一笑:“是他,沈家弃子。” 沈冗不做声。 这群人是修武的。 这个世界虽是高武世界,人们主打修仙,但也有不少修武的。 修武分先天后天和返璞归真三境,能修到返璞归真的人,便有了半只脚踏入仙班的资格。 若他们渡过了劫,便是散仙了。 在这世界,散仙便是人仙,虽有寿命限制,但若在大寿到来之前感悟天地法则,还是有机会飞升为天仙的。 由于修武成仙比修真成仙简单一些,所以当初好大一批抢不到修真资源的人都选择了修武,但真正飞升的却少之又少。 到如今,能达到返璞归真之境的人更是屈指可数——这些人大多是镇守宗门的太上长老一辈,为了延续寿命,通常不会轻易出山。 像他,十三岁之前也是修武。 因为前世学过古武术,所以他轻而易举地来到了后天之境。 直到去年觉醒了系统,系统给他重新塑造经脉,便踏上修真之路。 系统怕他没成事儿前嗝屁,便特意给他保留了体内的内力,所以现在的他属于是双修。 至于眼前这些人,从五年前便开始追杀他。 这些人刚开始只当他是寻常孩童,便多放水,只派一个两个人去收拾他——出于道义,他们也没有杀的意思,只想着抢走令牌便完事。 所以他便可以用轻功溜之大吉。 后来他们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后天之境,不是泛泛之辈,便加派人手追杀。 他便出手还击,一边还击一边观察局势——但凡见有人要暗戳戳增援,他便立刻使用轻功开溜。 饶是如此也还是有受了伤的,好几次差点儿当场去世。 如今想想,也是时候该算算账了。 少年敛起思绪,压了压头上的斗笠,淡淡开口:“一起上吧,我赶时间斩妖。” “哎哟呵,好大的口气。”为首那人摩拳擦掌,面露寒意,“正好为死去的几个兄弟报仇。” 为首的修武人抽出背上大刀,目光灼灼地盯着沈冗。 这混小子也算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如今已经十四,武功应该比当年更精进了。 让他们来会会这厮的武功到了什么地步。 习武之人多豪爽,尤其爱和厉害的打架。 所以沈冗他们下了追杀令,他们见着不仅会有杀心,更会激动。 能和高手过招怎么会不激动呢。 在他们眼里高手无关年龄,只要你有一身本事那便是高手。 不知是谁先挪动脚步,两帮人便打在了一起。 因为都是修武的,所以沈冗没有催动灵力去召唤神只打架。 他本来想用易容术跑的,但这个世界的人都会感知人气,仙境之下的任何易容都会被修为高些的人看破,所以发现并学会这点后,沈冗就懒得易容了。 打架就打架,打不过就跑。 这边的少年已经打了十数个回合难分高下,那边的少年还在追逐红衣姑娘。 远处有一方山谷,山谷悬着一片已经冻结的瀑布。 飞雪似刀般扎在玉泽的脸上。 生疼的触感不能阻止少年追逐美人,想一睹芳荣的步伐。 那姑娘来到山谷之巅,纵身朝下跃去,一个猛子扎穿水潭上面的厚厚冰层,径直沉向水底。 玉泽:“??” 卧槽,还能这么玩儿?! 他低头看了看这山谷,算了算距离,忍不住在心口比了一个十字。 阿门,祝姑娘不会摔成肉泥。 至于该怎么下去呢。 少年没有跟着跳,而是抹了一把脸上的雪,笑眯眯抬手朝天空划去,张口喊道—— “剑来!” 话音落下,雪花肆虐的长空中便隐约有光影拂动。 只听一声清脆巨响,远处飞来一把三尺长剑,带着清脆的嗡鸣笔直落在少年身旁。 少年跃上剑身,也不曾捻动法诀,只两手负于身后,便这么稳稳地御剑飞向谷底。 谷底小潭远看数尺深,近看却有数十丈。 等玉泽来时,原本厚厚的冰面已经四分五裂。 原先姑娘落水的那个洞,又结出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没有看到肉泥,玉泽撇撇嘴收回视线。 美人竟然没死。 他低头看向这一汪深潭,潭中水清澈见底,那一袭红衣清晰可见。 等玉泽要细细看时,不知从何处飘来的大雾笼罩四方。 大雾十分浓郁,片刻便达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 随后,浓稠的雾气中飘出九条黑影,隐约环绕于少年四周。 少年见状,眼中笑意更甚:“美人,你的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哦。” 第8章 内丹 这是少年打的时间最长的一架。 飞扬的大雪落在满地的尸首上,盖住了这里的血流成河,也盖住了少年一身的血腥气儿。 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花,沈冗慢慢拔出插在肩膀上的断刀,十分淡定地扒开衣服给自己上药。 他曾好几次差点在鬼门关前徘徊,这伤对他来说都算是轻的了。 咽下一粒治伤的丹药,沈冗的乾坤囊忽然开始剧烈抖动。 少年伸手一阵摸索,掏出一只指针乱晃的罗盘。 看到抖动到要散架的罗盘时,沈冗猛地一个手抖。 这破地方有乙相妖怪? 等等。 这个方向…… 沈冗目光一颤,当即挥手开启金色法门,一个跨步走了进去。 下一刻,少年出现在一片已经融化开来的潭水之前。 潭水不知为何变成了一片鲜艳的殷红,四遭没有散开的红雾带着浓郁的腥气扑面而来,叫沈冗忍不住皱眉。 注意到潭水上漂浮的白毛,沈冗目光一顿,四下看去,在不远处看到了玉泽。 少年笑眯眯朝沈冗挥手:“沈家小郎也来看美人吗,你晚了一步嗷看不到了。” “她不是人,她是乙相三品的九尾狐妖。” 他确实来晚了一步,没看到是谁斩掉了这三千五百年道行的狐妖。 按理来说,与这种级别的妖怪斗法,一般会引来天地共鸣,也便是小说中常常写到的天地颤栗之类的异象。 而他竟然完全没有感受到那妖物斗法时得天独厚的灵魂威压,若不是罗盘指引,他说不定还会以为那女妖乃是寻常妖怪。 这世间能这般轻易斩杀乙相妖怪的,除了那些隐世的大乘期高手,便再无他人。 那些人基本都是宗门世家,或者一方领地的守护者,非紧要之事不会出现。 难道…… 沈冗望向玉泽:“是你斩的妖怪?” 玉泽当即朝他昂起下巴,咧嘴笑道:“那美人不给我看腿,我一怒之下便斩了她的九尾——沈家小郎,我厉害吧。” 沈冗:“……” 他竟然会觉得玉泽是斩了这千年大妖的高手。 沈冗扭头要走,玉泽忽然疾步跟上来,将一颗金灿灿的珠子塞到少年手里。 感受到掌心珠子传来的滚烫温度,沈冗蹙眉:“这是什么?” “九尾狐妖的内丹,你拿去用吧。”玉泽漫不经心地开口。 沈冗挑眉。 在这世界,因为灵气微弱,所以修真资源都是靠抢的。 有的从人手里抢,有的从妖魔鬼怪手里抢。 从人手里抢去的资源可以直接使用,从妖魔鬼怪身上抢去的资源需要进行转化。 譬如他们的内丹。 初时人族是不屑抢妖魔内丹的,因为灵气浑厚,他们修炼都走正道,所以这种事儿都是鬼仙干的。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不只是鬼仙,有些号称正义修真的人也会因为资源稀缺,而暗戳戳去将妖魔内丹内的力量转化为灵力使己用之。 他就这么干的。 这些年他吸收的灵力,大部分都是妖怪内丹转化而来。 也无怪乎那些人说他走的是鬼仙的路。 不过话说回来…… 这真是九尾内丹? 真是这吊毛斩的? 他怎么不信呢。 “你会斩妖,还能斩大妖,何须我来教你斩妖?还有,若这真是九尾内丹,你怎的不留着自己用?”折返的途中,少年压了压被大风吹起来的斗笠。 “啊,这个嘛……其实是听说沈家小郎会召神,我想看看传说中的神只长个什么模样,又想体验一两回被追杀的滋味,所以来寻了来。至于内丹,就算报酬啦。”玉泽讪笑,打起哈哈。 沈冗:“……” 油饼。 风雪又大,沈冗的内伤还没有痊愈,便同玉泽寻到就近小镇,去客栈包了两间房准备小憩两晚调整一二。 申时末,小二送来沐浴的热汤,敲响沈冗的门,见他是外来人,便好心提醒他:“这位客官,半夜若听到敲门声,万万不可应答。” “为何?”沈冗还未问话,旁边的门已经打开,走出个玉泽问道。 “俺听老祖宗说,这小镇地处山脉之下,山中多鬼。而鬼喜又食人气,遂常常夜半下山挨家挨户敲门寻人。若您不开门,他只当这是个空房子无人居住,很快便离去了。若您开了门,他会化成人的模样将您哄骗着,吸干您一身精气。” 小二说到此处,忍不住压低声音, “前些日子来了一群自称是扬州沈氏子弟的修士,也是住在这里。当夜有鬼敲门,死了好几个年轻人。” 他那时是在场的,亲眼瞧见那些修士的尸体都被吸干了。 那些人哪里见过这样的恶鬼,当即连夜离开客栈。 就这样的人还自称捉妖世家出身呢。 笑掉人大牙好吧。 沈冗眼里冒出一丝冷意。 那些人为了令牌,从九州追到塞北,也是牛的雅痞了。 他们没有说话,旁边路过的游人听了话,忍不住问道:“既然这里有妖魔鬼怪,何不迁去九州?九州各地都有宗门世家的。” “有宗门世家又如何,妖魔还不是横行其上,也未曾见得他们杀尽啊。”小二苦笑。 在哪都有妖魔鬼怪,在哪都容易丧命,那还不如待在故乡。 拿了热汤回去,沈冗吞了一粒丹药开始治疗内伤。 这丹药是系统给了他方子,他自己寻找草药炼制的。 小说中的炼丹都怎样怎样,轻而易举便练出一大炉。 而到了他,只有某人自己直到从刚开始的炸炉十次,到成功炼出一炉像样的丹药,这其中所经历的苦有多少。 沈冗敛起思绪,开始静心转化丹药内的灵力,催动他们游走于脉络之间,治疗被修武人打出来的内伤。 夜半三更,少年一身地伤口全部愈合,被断刀重创的肩胛也恢复如初。 睁眼吐出一口浊气,沈冗正准备歇下。 “砰——” 一道叩门声忽然传来。 “砰——” “砰——” 在沈冗愣神之际,又接连飘来两声。 少年回神,从腰间拿出罗盘,晃动的指针径直对准了门口。 “谁人在外?”沈冗不动声色地收起罗盘,低声问道。 “奴家是山中卖药的,公子可有意买上一株灵芝?”门外传来一道温柔的女声。 第9章 土坡子坟 魏三娘在门口等了一会儿,不见人开门,犹豫着要不要再叩门,那门却吱嘎一声儿往里头开了去。 少年掌灯立在门口,手中昏黄的烛火照出门外女子美艳的皮囊——纵然只是身穿布衣,也难遮掩姑娘天鹅颈下凹凸有致的曲线。 “哪有人夜半卖药的,你回吧。”沈冗瞥了魏三娘一眼,欲关门。 魏三娘急急伸出一只手抵住木门,挤进了屋中:“公子,我这灵芝可都是好宝贝,您便看一看吧。” 沈冗见她进来,挑挑眉。 腰间乾坤囊猛地一抖,少年伸手按住,在房内四处走了一圈,随后慢慢放下窗户。 魏三娘坐到桌案旁,将手中木篮的布头掀开,温声道:“公子且看,我这灵芝都是一等一的好。” 沈冗看了一眼姑娘篮子里的石头,默不作声。 魏三娘总有一种被看穿把戏的感觉,心虚地拢了拢布头:“我家中还有个弟弟要养活,白日里还要照顾老母亲,所以才夜半下山挨家挨户卖灵芝。” “近来频频有山鬼,夜半哄骗人开门,将他们一身精气都吸干净。” “……公子是觉得我是那山鬼么。” 屋内烛火晃了晃,沈冗侧头。 姑娘红唇娇艳欲滴,微微抿起的委屈模样,直叫人看得心都化了。 少年面不改色地收回视线:“你是第一次下山吧。” 魏三娘愣愣:“公子怎知?” “山鬼素以杀人而闻名——而你身上除了死时的怨气,并无杀气。此外……”沈冗笑不达眼底, “我乃修士,怎会看不出来。” 魏三娘面色一变,起身欲夺门而逃,却在触及木门的一刹被一道金光所伤。 她倒地惨叫一声,看着自己那双被金光灼伤的手,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 结界! 这厮几时布下的,她竟浑然不知! 魏三娘回头,少年已经从乾坤囊里取出一把桃木剑,不紧不慢地朝她走来。 吾命休矣…… 魏三娘脸色惨白地闭上眼睛。 沈冗正准备收妖时,木门忽然被人推开。 “沈家小郎,你私会美人不叫我!”玉泽站在门口,面色不愉地盯着沈冗。 魏三娘见结界破开,登时化作一团青烟钻了出去,很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沈冗:“……” 他扶了扶额。 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玉泽从懵逼中回过神来,讪笑道:“那个……我不知道这美人儿是妖怪。” “我布置了结界,你是如何听到动静的?”沈冗问。 “沈家小郎莫不是忘了,我也是修士,你那结界对普通人管用,我却是能听得出来的。”玉泽咧嘴。 “行。” 沈冗问罢,便将人推到屋外,砰一声关上了门。 玉泽:“……” …… 翌日清早,沈冗离开客栈兀自上了山。 今日无风雪,只是塞北的大山仍旧冷得骇人。 不知走了多久,直到回头都看不见山下的路了,沈冗才从乾坤囊里掏出一只罗盘。 罗盘指针安静不动。 坏了? 沈冗甩了甩。 指针仍旧不动。 “这里有道行比你高的妖怪所设的结界,你那罗盘发现不了。” 沈冗回头,瞥见玉泽吊儿郎当地靠着一株大树,不由嘴角一抽。 真就是块牛皮糖呗,甩都甩不掉。 玉泽吐掉口中的草根,从袖袍里摸出一只新的寻妖罗盘,抛向沈冗。 “我这罗盘,连万年大妖都能感应出来,沈家小郎只管拿去用。”少年咧嘴一笑。 沈冗挑眉。 他接过罗盘,收起自己的那只,暗中灌输灵力,果真见到指针开始转动。 两人便跟着指针朝大山更深处走去。 期间,玉泽问沈冗:“这里面的都是道行比你高的妖怪,你不怕斗法时,他们先下手为强将你灭了?” “打不过就跑。”沈冗淡淡开口。 玉泽愣愣,忽然笑起来:“这做事风格还是一点没变。” 还是? 他以前认识自己? 沈冗顿住脚步,侧头狐疑地看了一眼玉泽。 某人摸着鼻子,讪笑着转移话题:“指针不动了,前方有结界,沈家小郎小心。” 少年遂往前面看去。 前方一片被积雪覆盖的林子,不闻鸟鸣,茂密的紧。 沈冗端着罗盘朝前面跨出一步,不知从何处吹来一阵冷风,吹得指针一阵乱晃。 阴郁的气息扑面而来,少年敛神。 进入结界后,便可以明显感觉到这片山林的燥郁和阴鸷。 有鬼,还很多。 两人齐齐入内,跟着指针的方向寻觅片刻,眼前林子渐渐稀少,视野变得开朗起来。 这片宽阔的地方是一片坟冢,处处堆着无名坟—— 有的还很新,瞧着像是刚刚立下的,只是连快碑都没有;而有的年代已久的,那土坡坡都塌了,还有几只不知名的生物趴在坑里争抢白骨。 似乎是察觉到人来,这些小东西一股脑儿地散了开去。 沈冗看着这片无名坟冢,只觉苍凉。 他初来塞北斩妖时,当地的老人说过在荒山老林里埋的骨头不是无法还乡的烈士,就是死于非命的人。 死于非命的人因为有怨气,所以变成了山鬼。 有的山鬼为了报复将自己害死的人,常常半夜下山挨家挨户敲门,寻找害死自己的人。 若有别人开门,他们也会一并吸走那倒霉人的精气。 在沈冗望着无名坟冢出神之际,远处一道阴风刮来,化出一个生得貌美,只是肤色惨白的女子。 “擅闯土坡子坟者,或留精气,或杀无赦。”女子舔了舔殷红的唇角,笑得眉眼弯弯, “两位公子,自己选一个吧。” 玉泽见到美人,先是眼睛一亮,继而问道:“若是留下精气,可否多替我唤几个美人来?” “自然。”女子愣愣,随后笑意更甚,“那另一位公子呢。” 她看向沈冗。 沈冗沉默片刻,淡淡开口:“在下是来收妖的。” “收妖?”女子似乎是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仰天大笑一阵,四遭阴风徐来, 她猛地看向沈冗,妖娆的眼底闪过一丝轻蔑, “就凭你?” 话音落下,这结界内便阴风大作。 第10章 魏三娘 空气似乎是突然降了一个度,冷得两个少年眉眼结霜。 “山有恶鬼,请此方山神现世镇压。临兵斗阵,急急如律令!”沈冗抹掉眼角冰霜,抬手写下一道符箓。 女鬼笑得更厉害了。 天梯都断了,这世间哪有神灵,这小子分明是在装神弄鬼。 少年话音落下的那一刹,这片山脉抖动,树上积雪落地,无数白气拔起而起,在虚空凝聚出一片白长大的虚影。 虚影缓缓睁开眼睛,道不明的气息笼罩大地,刹那间便压得女鬼喘不过气来。 “小神仲柯,得令——” 女鬼艰难地昂首,望向这庞然大物,震惊得久久说不出话。 殊不知,这一异象亦是引起外界一片哗然。 无论是山脉之下,还是方圆十里的修士,都能感受到一股道不明的浑厚威压从某处席卷过来。 他们下意识抬头,便注意到虚空上的偌大虚影。 修士:“??!” 卧槽,那是嘛玩意儿? 百姓们:“!!” 神仙!神仙出现了! 难道有人修复天梯啦?! 他们又可以修仙啦?! 当然,也不乏认出这是某人召唤出来的。 比如某处,斩掉一只妖怪的祁献听到同伴的惊呼,顺着他们指的方向慢慢抬头,看到那片虚影,瞳孔缩了缩,随后眼露兴奋:“是沈冗!他就在那里!诸弟子,随我缉拿沈家弃子!” 遂带领众人朝那片山脉赶去。 再比如另一边,也有一群正在斩妖的修士。 他们也是注意到了那百丈虚影,咂舌的同时,纷纷朝那个正在打坐的弟子喊话—— “师兄快看!那道虚影身高百丈!好生稀奇!” 树下打坐的少年睁开没有波澜的眼睛,抬头便看到了远处似从云端而来的虚影。 是他。 沈子行慢慢起身,握住腰间佩剑,淡淡开口:“诸弟子听令,随我前去缉拿沈冗。” “喏!” …… 女鬼不敌山神,遂引出整片山脉的山鬼与之斗法。 却都成了手下败将。 当山神要打散女鬼时,一道身影扑在女鬼面前,张口大喊:“公子手下留情!” 是昨儿跑走的魏三娘。 玉泽一看到美人,便拽住沈冗衣袍,朝他笑道:“沈家小郎何不手下留情?” 沈冗:“……” 他嫌弃地甩开玉泽,朝山神看了一眼。 山神会意,化作一摊青烟离去。 “她杀了太多人,我若不收她,她只会继续作祟。你未杀过人,我可放你一命。若还拦着,我便连你一道收了。”沈冗看向魏三娘。 魏三娘红着眼睛说不出话,却仍护着女鬼。 女鬼已经被山神打得只剩一口气,已经露出了本貌—— 一片枯骨,腐烂的皮囊粘附其上,似乎随时要掉下来一般。 若再靠近些,大抵是能看到这皮囊中蠕动的蛆虫的。 女鬼见魏三娘还护着她,拍了拍她的手。 魏三娘扶起女鬼。 女鬼看向沈冗,目光沉沉:“你放过三娘,我自毁元神。” 见沈冗没有答应,女鬼知道自己是护不了魏三娘了,又拍了拍她:“三娘,你莫去找人报仇了,安心投胎去吧。我在地府给你开路,你别怕。” 遂自毁元神,化作青烟散开。 魏三娘盯着这团青烟,说不出话。 元神一经毁灭,无论人鬼蛇神,皆魂飞魄散了,还去哪门子的地府开路。 她分明是哄自己的。 见山中恶鬼已除,沈冗扭头便要离开。 “公子。” 听到魏三娘出口,少年遂驻足侧头。 年轻的女鬼背朝两人,解开衣衫,露出美背。 也不算美背,她的背上有一条深不见底的疤痕,还有十几处大大小小的窟窿眼,其中一处扎在了心脉上——大抵是致命伤了。 沈冗心口一顿。 这姑娘生前受了非人的虐待。 “谁人这般心狠,竟一点不懂得怜香惜玉。”玉泽咂舌。 魏三娘穿上衣裳,转身望向沈冗:“一年前,我被人抛尸于此。我想不起杀我者的容貌了,姥姥在我养出实体后,叫我随她下山寻找仇人。” 她口中的姥姥,便是那方才的女鬼。 “我会帮你找杀害你的人。”沈冗会出魏三娘意思,朝她点头,“姑娘现在怨气不重,还可以投胎。” 魏三娘唇角抖动,朝着沈冗拜了拜,只听少年问道——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魏三娘,多谢公子愿查真凶。” 魏三娘说罢,便化作白气儿散开。 见她去了地府,沈冗正准备继续往深山去斩妖,忽闻玉泽开口:“沈家小郎,另一处山脉还有恶鬼,你可要去瞧瞧?” 沈冗想起玉泽能给自己那样的罗盘,道行应该也是非比寻常的。 只是,这货会这么好心带他去斩妖? 他狐疑地瞥了一眼玉泽。 玉泽笑:“我是修道中人,不会残害同胞。” 沈冗颔首:“行。” 在玉泽指出方向后,沈冗打开一道金色法门,二人遂离去。 而他们前脚离开,两帮人后脚便来到山脉之下。 只是这会儿哪里还看得到沈冗的影子。 不只是沈冗,那虚影也消失不见了。 这山中郁郁不散的阴气,也都消失不见了。 祁献咬了咬牙。 来晚了一步,叫这厮跑了。 “撤。” 他面色不愉地启唇。 众弟子悻悻而归。 另一边,沈子行注意到才散去的阴气,微微挑眉。 他拿出一只罗盘,在上面滑动片刻,静谧的罗盘指针开始转动。 众人跟着指针来到一片土坡子坟前,看到这满地的无名坟冢,俱是打了个哆嗦。 “这地方竟然没有阴气,真是奇怪。” “是啊,按理来说这地儿应该有山鬼出没才对的。” “是啊,我们居然连一只山鬼都没有看到。” “……”“……” 沈氏子弟门窃窃私语。 低头看着那一串走了几步便消失在原地的脚印,沈子行目光一深。 不是没有山鬼,而是在他们来之前,已经有人抢先一步,将整片山中的山鬼都除掉了。 是沈冗吗。 他看向安静下来的指针,陷入沉思。 …… 这边的人因为寻找不到沈冗而气急败坏地离开,某个少年却被玉泽拽到塞北与中原边境的小镇,径直去了勾栏小院。 沈冗:“……” 就不该听这吊毛的。 第11章 黄皮子讨封 塞北的勾栏小院与中原差不多,只是这儿的姑娘们多少有点彪悍。 怎么说呢,中原的勾栏小院中,那里的姑娘最多弹弹琵琶唱唱曲儿,而塞北的姑娘不只会吹拉弹唱,还会拿来烈酒和你对吹。 还有些体力强悍的,能一人倒拔垂杨柳——这些姑娘被塞北人称为塞北老娘们儿,一人顶过一只花皮虎。 玉泽好像就好这一口,专门挑看着身形彪悍的塞北娘们儿,要她们做全身按摩。 “哎沈家小郎,要不要我分给你一个呀,这按摩老巴适了。”玉泽一边惬意地眯着眼睛,一边朝沈冗推荐。 沈冗的额角冒出一股青筋,在姑娘们望向他时直接选择溜之大吉。 蚌埠住了。 少年纵身跃到高处,夜里的冷风吹散他一身热气儿,原本暴躁的心也慢慢安静下来。 沈冗准备闭目打坐,一道娇俏的笑忽然从下面传来—— “我当是哪个贼子半夜来采花,骂他好大的胆量。原来是方才跟着那小郎君一道来的少侠呀,这上头这般寒凉,少侠怎的不入屋去烤地龙?” 少年低头。 下方木台上,那姑娘披着貂皮散着头发,手里拿了一柄又细又长的烟枪——沈冗想不起用什么来形容她,只觉这厮眼里含着万种风情,只一笑就能迷倒玉泽那个吊毛。 哦,想起来了,是这家勾栏小院的老鸨。 瞧方才和玉泽打闹的那架势,那吊毛应该是这家勾栏小院的常客。 玉泽曾说他有一个愿望,就是逛遍天下勾栏小院,尝遍万点朱唇。 搁这儿他叫风流,搁他那时代这就叫变·态。 要不是玉泽曾救过自己,又发现这勾栏小院有邪气,沈冗是真不想搭理这吊毛。 长了一副好皮囊,安了一个欠揍的嘴。 “天下间修士少有不好美色的,少侠倒是稀奇。”见沈冗不说话,老鸨吸了一口旱烟,笑眯眯道。 “勾栏院有邪气——你们是不是在用男子阳气来镇压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沈冗瞥了一眼老鸨。 老鸨吐烟的动作顿了顿,复又起。 “少侠好眼力啊,不妨来猜猜我们镇压的是什么脏东西?”老鸨笑眯眯问。 这一句便印证了沈冗的猜测。 “需要如此多的阳气来镇压,不是鬼便是妖魔之外的邪祟。至于是什么,我想应该没有谁比老妈妈更清楚。”沈冗又瞥了一眼老鸨。 那老鸨脸上笑意一僵。 老妈妈…… 她这么年轻貌美,肤白大长腿的一姑娘,咋就咋就老妈妈了。 “倒也没什么可怕的邪祟,一只三百年道行的丙相恶鬼罢了。”老鸨又抽了一口旱烟,吐出的烟气儿消失在黑夜中。 “为何不直接剿杀以绝后患?”沈冗不解。 “老祖宗定的规矩,我们杀不得。”老鸨把玩着烟枪,靠在满是积雪的木栏上, “老祖宗说,要等它自己个儿把自己个儿的心结解开了,它自然会化散。若我们强行去结果了它,它反倒要祸害我们的子孙后代。” 其实,这里镇压着的邪祟是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但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规矩,说这里压着不干净的东西,她们就得守着这里。 哪怕做妓子受千夫所指,她们也得守着这里。 沈冗不再说话,忽然察觉腰间乾坤囊抖动,便取出躁动不安的罗盘。 少年扭头打开金色法门,寻着指针指引的方向离开。 移步幻影? 老鸨愣住。 “沈家小郎如何?” 宋十娘回头,不远处的楼顶门口斜倚着个清风霁月的少年郎。少年满目春风,眼角噙笑,脖颈处的一片美人红痕十分引人瞩目。 “比你好得多。”宋十娘抽了一口旱烟,眺望远方。 她入目所致,是望不到头的白色苍原。 再往南方,便是九州。 “……行行行,我知道你护犊子。”玉泽翻了个白眼,慢吞吞开口,“他找到魏三娘了。那姑娘被人戳了十几刀,生生虐待致死。做了山鬼,前不久才去投胎。” 宋十娘握着烟枪的手抖了抖,片刻后又狠狠抽了一口旱烟。 “投胎好啊,喝了孟婆汤忘掉前尘,省的像我们一样痛苦。”宋十娘垂眸笑笑,又变成那个慵懒妩媚的老鸨,她侧头瞥向玉泽, “近来凡界天书有变,九州将起风云,你多注意些。” 玉泽颔首,慢慢敛起眼中笑意:“十娘,你当真不打算离开这穷乡僻壤?” 宋十娘把玩着烟枪:“老娘在这犄角嘎达呆的舒服,又不缺男人伺候——你若想劝我出山,趁我没发火前赶紧滚犊子。” “……你还没忘记他呢。” 宋十娘眼角噙笑地望来,手指触及栏杆的地方微微加力,那栏杆便化成了齑粉。 “滚。” “……滚就滚!” 目送少年识趣远去,宋十娘也敛起了眉眼里的慵懒。 天书变动,榜单将变更。 而且……那东西似乎也要出来了。 这九州表面儿太平的日子也要到头咯。 …… 指针将沈冗带到一片渺无人烟的羊肠小路上便没了动静。 这会儿天上稀稀拉拉地飘着小雪,四遭黑沉沉的,隐有寒鸦夜啼。 有些渗人。 少年从乾坤囊里掏出一盏贴了符箓的煤油灯,点着后慢吞吞走在小路上。 小路两遭积雪很深,中间却被车轮和人的脚印踩出了一条路——这儿往来的行人还挺多。 注意到前方似乎有人家,沈冗准备去前面看看,忽然听到旁边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 他扭头四下看去。 荒野上一片漆黑,除了掌中灯火照亮四周三尺,便再也看不清任何东西。 沈冗回头,蓦地对上一双锃亮的,红登登的眼睛。 那厮一身黄皮,横在前面拦住沈冗去路。 是一只成了气候的黄皮子。 “这位少侠莫怕,我不杀人,只想问您两句话。”黄皮子见沈冗不做声,只当他是答应了,便笑眯眯地立起来,捧起前爪朝少年作揖, “少侠,您看我是像仙呢,还是像人呢。” 哦,黄皮子讨封来的。 沈冗打量片刻,淡淡开口:“仙不似仙,人不似人。” 第12章 抢饭碗 说是仙吧,一身的妖气,连道行都不够; 说是人吧,连人的模样都没有。 黄皮子:“……” 这回答属实给他整不会了。 他从怔愣中回神,沈冗已经绕开他走远了。 见自己头一遭被人这般无视,黄皮子心头羞恼,几步窜到沈冗面前,又拦住他的去路。 “这位少侠,您再仔细瞧瞧,我是像仙还是像人?”黄皮子眼角含笑,笑里多了几分赤果果的威胁。 “……你是第一次出来讨封吧。” “额,少侠怎知?”黄皮子一愣。 沈冗指了指煤油灯上的黄符,咧嘴一笑:“认得这是什么吗。” 黄皮子定睛看去。 黄色符纸,朱砂字。 上写敕令天地镇妖魔…… “艾玛!道士!” 黄皮子眼皮子砰砰跳着,不等沈冗再问话便蹭一声儿化作青烟逃走了。 沈冗摸了摸鼻子。 胆子这么小还出来讨封。 少年端着罗盘,提着煤油灯继续朝前走去。 邓家…… 沈冗看着那牌匾,正欲伸手叩门,忽然听到身后一片动静。 “妈的,抓沈冗没抓到,还和沈氏子弟撞到打了一架!断了我一根肋骨,嘶——你轻点儿扶啊!” “你以为我不想啊!这群家伙还抢走我们不少宝贝,沈氏子弟也太讨厌了吧!” “那个领头的,那个沈子行,仗着自己是沈氏嫡出一脉,来打压我们,嫡出有什么了不起的!那个沈冗出身嫡支一脉,还不是成了弃子!” “话虽这般说,人沈子行毕竟有修真天赋,那沈家弃子生来就没有修仙的本事,所以才被遗弃的。” “也是嗷。不管了,下次再碰到沈冗,我一定要先抓到他拿去邀功!” “带我一个,抓他这么多年,我们可吃了不少苦。” “……”“……” 邓家老宅外,走来一群祁氏子弟,一个个鼻青脸肿的。 为首的祁献除了发冠有些乱,其他倒还好。 不知怎的,祁献总觉得暗中有人在盯着这里。 他四下看了看,又看了一眼那被积雪覆盖的大树,微微蹙眉。 错觉? 遂摇摇头入内。 等众人都离开,树上跳下一个少年。 沈冗重新点燃煤油灯,望了邓家老宅一眼。 祁献,一年前没有系统时,他凭着一身内力和人打架,结果那厮不讲武德半路摇人,他差点命丧冀州。 而现在他也是筑基之境了,瞧祁献这小子,好像还是筑基之境。 嗯,既然遇到了,那就算算账吧。 …… 祁献休整一晚,翌日正和一众祁氏子弟用着早膳,商量着今日去哪里摸鱼,忽然走进来一个祁氏子弟,面色黑到了极致。 这厮直接来到祁献面前告状—— “师兄,那老管家又找了一个不知道哪来的野道士,要抢我们的饭碗!” 众人一听有人要抢饭碗,哪里还忍得了,当即就去了大厅,想看看是谁这么胆大,敢从捉妖世家的手里抢饭碗! 他们放下碗筷,雄赳赳气昂昂地去了花厅,一老远便看到一个头戴斗笠的玄衣少年坐在里面跟邓老爷聊天。 看到少年相貌,众人先是一愣,随后齐齐惊呼:“沈冗?!” “哎呀,你们认识这位少侠啊。”邓老爷见祁氏子弟来了,眼中笑意更甚,“也正好,省得老夫再介绍一遍。这位沈少侠和你们一道捉那黄皮子哈。” 沈冗颔首,朝几人看去,淡淡道:“若在下先捉到拿扰老爷清梦的黄皮子,这百两黄金便是在下的了对吧。” “那是自然。少侠好本事,一晚上便捉到了两只黄皮子,速度是杠杠快啊!”邓老爷说罢,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祁氏子弟。 祁氏子弟这些日子一直在拿邓家给的银子逛勾栏小院,要不然就是进山摸鱼,过惯了享受日子,突然看到金主这别样的目光,顿时心虚起来。 他们不好意思说话,等一个个出了大厅回了厢房,便纷纷将沈冗围起来。 “好你个沈冗,竟然敢和我们抢饭碗!” “江湖上到处都在追杀你,你还明目张胆地出来抢我们的差事!你活腻歪了老子送你一程!” “我这一身伤就是因为你,才被那帮沈氏子弟打出来的!今日你来得正好,我要一股脑叫你还回来!” “……”“……” 祁氏子弟越骂越上头,纷纷掏出武器要对沈冗动手。 沈冗皮笑肉不笑:“在宅院动手,也不怕邓老爷将你们赶出去?” 众人俱是一愣,想起现在沈冗也是邓老爷请来捉妖的,若是和他起了冲突,这沈冗再告状一两句,就凭着他们这几天的摸鱼,这邓老爷一定是要将他们赶出去的。 不行,他们还没享受够呢。 等出了宅院再杀沈冗也不迟。 念及此,祁氏子弟纷纷压下心头杀意,不再搭理沈冗。 倒是祁献注意到了沈冗的不一样,他暗中放开神识,探知到少年身上的灵气,目光一震。 沈冗能修真了? “你……” “如你所想。”沈冗点头。 祁献再度一震。 那传闻中,沈冗能召神也是真的了? 不可能,一个沈家弃子,一个在乡间长大的野种怎么可能会召神! 而且天梯已断,神人不管凡间,他怎么可能召神! 一定是装神弄鬼! 一定! 沈冗没有错过面前人眼中的嫉妒,他内心哂笑,面露讥诮:“一年前你重创我时,是筑基三境,一年过去,连我这个不能修真的都到了筑基,你怎么还在筑基三境?” 祁献咬紧牙关。 作为祁氏旁支子弟,资源少得可怜不说,天赋还十分低下,所以他平生最恨的就是别人说自己修为。 这个沈冗还真会精准踩雷啊。 “你最好别在外面让我遇到,否则我一定还把你打得落荒而逃。”祁献哂笑。 “嗯,一定把你打得落荒而逃。”沈冗点头。 祁献被噎住,不再同他斗嘴,转身拂袖离开。 因为沈冗的到来,祁氏子弟们感受到了威胁,遂决定赶紧出手把那黄皮子打下来。 只要在沈冗之前捉到妖怪,那么他们不仅可以赶走沈冗,在他离开的半道将之截杀,更可以拿到丰厚的百两黄金作为报酬。 第13章 请香 沈冗倒是不那么急。 这里讨封的黄皮子那么多,想要一网打尽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得想个办法。 少年正在摩挲下巴,旁边忽然有一道声音轻飘飘传来—— “想抓黄皮子还不简单。” 沈冗侧头,嘴角一抽。 果然。 又是这吊毛。 “如何抓?”少年面无表情地看过去。 玉泽笑眯眯开口:“简单。黄皮子好吃香火,沈家小郎只需设坛点香,他们闻着香火味想贪上一口,自然会来的。” 沈冗摩挲起下巴。 在天梯断开后,人族供奉给神灵的香火就被妖怪吃了。 有的妖怪就是靠着吃偷吃香火,道行才比同龄的高上一些。 少年觉得可行,当即掏出罗盘离开。 玉泽:“……” 好家伙。 连句谢谢都没有。 …… 塞北天寒,外面点起的香烛很快便会熄灭。 供奉给鬼神的香火若是半途灭掉的话会被视为不敬神灵,会引来灾祸的。 所以塞北的老百姓们请香,多是在祠堂里头,净手斋戒后才点香拜神。 雪中少年却不以为意。 拂去眼梢的雪花,沈冗从乾坤囊里取出三支长香插在炉鼎之中。 炉鼎四遭各贴着一道新写的符箓,少年伸手引火,三支长香瞬时点燃。 浓郁的烟气顿时飘渺升腾而起。沈冗掐掉指尖的火焰,拿起朱砂笔在自己的手臂上又写下一道符箓。 如此一来,黄皮子便看不到他了。 当然,也仅限于道行比他低的。 少年拢了拢斗笠,似乎浑然不觉远处有一群鬼鬼祟祟的身影。 “诶,你说这沈冗没事儿请香作甚?” “那还用说,肯定是用香火来捉妖了,不然他自己吸香火吗。” “他吸不吸我不知道,反正我不吸。” “是啊,正经人谁吸香火增长修为啊。” “等下沈冗要是引出了妖怪,我们就直接将他咔嚓抹掉,然后将这些黄皮子一网打尽。” “好,你先上!” “凭啥我先上!那厮会请神,我才不想去嘞——我修为低,上去挨打呀。” “……” “……” 祁氏子弟们为谁先上而开始推推搡搡,直到祁献不耐烦地开口:“都住口,等会听我号令,大家一起上!” 少年一锤定音,众人遂不再吵闹,开始潜心蹲伏。 更远处的一株参天古树上,斜倚着个清风霁月的少年。 玉泽瞥了一眼正在静静等待黄皮子降临的沈冗,再瞥了一眼那群暗戳戳准备搞小动作的人,忍不住失笑。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不过这群黄雀似乎脑子不太好使的样子诶。 少年打了个呵欠,仰头开始闭目小憩。 …… 天上飘雪。 瘸腿子在路边等了大半晌,愣是不见一个人路过叫他能上去讨封的。 这又下起了雪,瘸腿子冻得实在厉害,便生了打道回府的心思。 遂摩挲着肩膀往洞府跑去。 半路上瘸腿子闻到一股奇香,细细辨认后目光一亮。 有人在烧香! 若吸食了这香火,不仅可以增长道行不说,他甚至可以大半个月都不用饿肚子了。 瘸腿子翕动鼻翼,顺着这香火的味道跑去,很快便看到一只烧得正旺的炉子。 炉子里点着三支香,因为四遭贴着驱赶风伯的符箓,这才没有被大风刮灭。 而此时的炉鼎四遭,已经聚满了从各处赶来的黄皮子——他们都是循着香味来的,都想分上一口香火。 塞北百姓只有逢年过节,或者祭祀老祖宗才会点香。 第14章 收网 为了那一口香火,他们常常争得头破血流。 好在塞北没有什么修士,他们不必与人争。 而且这不是逢年过节,这请香的竟然点了特别珍贵的紫檀香。 这可是好宝贝啊! 黄皮子们一个个看得垂涎三尺,但谁也不敢做出头鸟去挨最毒的打—— 因为抢香火等同和神灵抢东西,老祖宗们生怕哪朝天梯重建神灵降世,看到把供奉给他们的香火都吃光了动怒降下天罚,遂定了个不成文的规矩。 谁先抢香火,谁就要去受神灵的气。 怎么受呢。 人家打你你不能还手,被打死也不能吭声,不然你子孙十八代都修不得仙。 黄皮子们犹豫时,一只姗姗来迟的独耳黄皮子也在眼馋这难得的香火。 他在那个邓老爷宅院里徘徊了大半个月,想讨封却愣是不见得人开门,气恼之下便打算换一个人家。 这离开的半途正好闻到香火,遂跟了过来。 独耳思忖着如何吃到香火,眼睛咕噜一转,看到旁边瘦骨嶙峋的几个伙伴,忽然计上心来。 他张口大喊一声:“快看!” 在众黄皮子发愣之际便将几只瘦骨嶙峋的推了出去,随后又喊—— “啊呀,他们拜神啦!我们快吃香火!” 一见到有大冤种愿做出头鸟,黄皮子们自然不再犹豫,纷纷目露凶光朝这几个家伙挠去。 大抵是许久吃不到肉吧,这几只黄皮子很快就落了下风,被同伴扒皮拆骨给吃尽了腹中,便连他们好不容易修炼起来的内丹也一并给瓜分了去。 独耳趁他们在瓜分尸首时,一个健步跳到炉鼎上,开始大口大口吸食香火。 艾玛真香。 吃罢尸首,黄皮子们发现这厮捷足先登,争先恐后地跳上炉鼎开始争夺香火。 暗处,沈冗看着这些黄皮子为了三支紫檀香火争得头破血流,忍不住嘴角一抽。 这群家伙有智商,但不多。 三支香要烧到底了,也是时候收网了。 至于那群家伙…… 等会再收拾他们。 念及此,少年缓缓闭合手掌,准备暗中捻诀。 黄皮子们还在争抢。 直到那独耳被挤下去,不慎扯落一张黄符。 紧接着,四遭的黄符都掉落下来。 独耳愣愣地望着黄符,总觉得有些惴惴不安。 一阵狂风吹来,卷起四张黄符朝虚空飞去——四张黄符占据东南西北四角,演化成一张天罗地网覆盖下来,将黄皮子连带着炉鼎一并罩住。 等这群黄皮子反应过来开始挣扎想要逃跑地时候,已经晚啦。 “奶奶个腿,哪个牲口给老子我罩住的!快给我松开!” “再不松开,仔细你祖宗的坟被我刨咯!” “哪个不长眼的弄的破网,信不信饿特么一棒槌弄死恁!” “……”“……” 黄皮子们一阵挣扎,骂起这偷袭者的祖宗十八代。 不远处的玄衣少年压着斗笠慢慢走来,拿出一只紫金葫芦,面无表情地将所有黄皮子都收了进去。 世界终于清净了。 接下来…… 沈冗打开金色法门,一个跨步就来到祁氏子弟藏身的地方。 人还在,只是被五花大绑了起来。 而旁边倚着个清风霁月的少年郎,此时此刻正叼着一根草,笑眯眯朝他招手—— “免费帮你捆起来了,沈家小郎不必谢我,谢我我也只收黄金白银。” 沈冗:“……” 地上,祁献等人被捆仙索束缚,一身修为都被压制在了丹田之中,怎么也使不出来。 他盯着沈冗,咬牙切齿地开口骂道:“沈冗,你个卑鄙小人!活该你被沈氏抛弃,你只会刷阴招!” 似乎是打开了话匣一样,这群人开始滔滔不绝地骂沈冗,一句不带一个重样儿的。 沈冗掏了掏耳朵。 世界又不清净了。 这群人骂了片刻,忽然消音似的齐齐没了声音。 沈冗:“??” 他望着祁献,见某人嘴巴还在动,不免沉默。 他聋了? “你没聋,我只是把他们说的话消音了。”玉泽打了个呵欠。 祁献众人:“??” 他们骂了半天,这个沈冗一句没听到? 众人气得脸色涨红,又想继续喷沈冗,在想到人家一句听不到后便纷纷闭起了嘴吧。 “一年前我与你一人打斗,你不敌找人偷袭我时,怎么不说卑鄙?” 沈冗望着祁献,咧嘴哂笑, “就算我卑鄙,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说罢便不再犹豫,将这些人全都收走,顺带抢走了他们的所有资源。 这个世界弱肉强食,不必要的仁慈只会引来无穷尽的麻烦。 穿来这里十四年,沈冗看到这些人的自私自利,遂学会了一件事。 那就是抛下21世纪人类的良善与同情,在必要情况下对某些触动自己安危的人斩草除根。 无论老弱病幼。 那群武士如此,这些祁氏子弟也如此。 天上飘雪,很快覆盖一地的鲜血。 少年淡漠地收回目光,拿出一只罗盘准备离开。 “哎哎哎,我帮你这么一个忙,你都不打算感谢我一下的嘛。”玉泽伸手拦住沈冗,不满嚷嚷。 沈冗将紫金葫芦拿出,抛给玉泽:“拿着这个去邓家老宅,说是我让来找邓老爷的。并告诉他黄皮子已除——他会给你百两黄金作为报酬。” 玉泽:“!!” 卧槽!百两黄金! 他宝贝似的将紫金葫芦收在怀中,想到什么又问:“那沈家小郎呢。” “我要去斩妖。”沈冗深深望着玉泽,“麻烦……不论你出于目的,或好或坏,都不要再跟我了。” 他要蚌埠住了。 这吊毛老是神出鬼没的,他受不了了啊。 感受到沈冗的无奈,玉泽摸了摸鼻子:“啊行行行,不跟就不跟。这群人太弱了,我连被追杀的趣味都没享受到。” 沈冗:“……” 变·态。 他不等玉泽说话,拿出罗盘打开金色法门便噌的一下离开。 等传送门的最后一抹金色痕迹消失,玉泽把玩着紫金葫芦,有些受伤般地叹了口气。 哎,又是被正主嫌弃的一天。 算了,他都被嫌弃习惯了。 去拿金子逛勾栏小院去咯。 第15章 狐仙嫁女 有人说,晴天下雨是有狐狸出嫁。 这人碰到是要避讳的,若不然会引来狐大仙的报复。 还有人说,若有狐大仙嫁女为人妻,要么是报恩,要么便是报仇。 老刘做了一辈子的轿夫,这还是第一次给狐女抬花轿。 一半人抬,一半是戴着面具的狐大仙们抬。 狐大仙在他们眼中都是宛若神灵般的存在——他们的祠堂里供奉着东北五仙,常年祭拜,祈求得到他们的庇佑。 他们也确实做到了,在他们祭拜的这些年里,他们的村落基本上没有什么妖魔鬼怪去霍乱。 今儿狐大仙嫁过来的姑娘,是村里刘老五代他仲弟娶的新妇。 那仲弟刘老九多年前出塞北赴中原时,曾救过狐女一命,狐女感激之余说会报恩。 刘老九仗义行事不求她报恩,遂继续游历。 他大抵是个福薄的,游历那一年便糟了瘟疫,没过几日便去了。 听说是同在外面做生意的刘老五给带回来的。 回来的时候只剩下了一盒子灰,连个全尸都没留下。 也是那一年之后,刘老五一家的生意便红遍大江南北,家中渐渐盖起了砖瓦房,再盖起了豪宅大院儿。 前些年,刘老五走南闯北,身子落了毛病,便将家业交给了刘老六,自己准备娶个新妇安安心心享受日子。 那多年寻恩未果的狐女也是这时候找上了门,直到刘老九故去,在他坟头大哭一场,还说要嫁给刘老九报恩。 大家见她貌美,哪舍得让狐大仙守寡,便劝她。 狐女又欲嫁刘老五,说怎么也要留在刘老九家里,报那救命之恩。 刘老五心中不忍,便说代他那故去的弟弟娶了狐女。 狐女遂应下。 于是定了婚期。 今儿正月十八,晴天落雨。 “诶,老刘啊,你说这狐仙嫁女,他们会不会请我们吃喜酒啊。”身后轿夫传来的问话打断老刘的思绪。 老刘往旁边看了一眼。 抬轿子的狐兄戴着面具,目光正正地望着前方,一双耳朵在头顶竖起,一袭红衣瞧着分外喜庆。 他收回目光,低声道:“狐大仙嫁女,那是他们的事儿,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哪能脏了他们的饭席——回家吃你的窝窝头去。” “刘老五不也是凡夫俗子么,他这个新郎官也不能上桌吃饭么。” 身后的人嘟囔一句,遂不再说话。 晴天落雨,雨势很小。 唢呐吹响一整个刘家村儿,在轿子逛了两圈后,停在刘老五家门口。 凑热闹的刘家村村民望着村里唯一一户大宅院,眼里是充满了羡慕。 这好事儿都落到刘老五家了。 家里发财,还有狐女嫁来庇佑——他这日后祖孙都要发达了呀。 轿子轻轻停在大宅门前,唢呐声与炮仗声不绝于耳。 老刘张口喊了一句—— “新娘子来咯,请新郎踢轿门迎新娘!” 循着村里的规矩,众人开始起哄,但因为嫁过来的新妇是狐女,他们也不敢过多放肆。 刘老五穿着一身新郎官的衣裳站在门口,胸前顶着一朵大红花,脸上笑容满面,好不欢喜的模样。 在众人的起哄声中,这位年轻的新郎官儿踹开轿门,小心翼翼地扶着里面伸出来的那只娇嫩白皙的手。 新娘在一片欢呼声和唢呐声中出门,跨火盆走红毯儿过红门,被人迎进了洞房。 …… “当时那个热闹啊,老头子我是毕生难忘。闹洞房时,大家伙都想看新妇的容貌,刘老五不好意思揭盖头,听着狐女娇滴滴喊一句夫君可揭时,哎哟那个表情。” 老刘抽了一口旱烟,眼里揣着几分感慨, “那姑娘,是俺这辈子见过的最好看的,脸儿好看,杏眼桃腮的,身段儿也好。可把俺们羡慕坏了。” 旁边,头戴斗笠,身着玄衣的少年听完,沉默片刻,指了指旁边:“那为何会变成这般模样。” 旁边是一座豪华的大宅院,它被修葺地十分精美,瓦是琉璃瓦,石是大理石,就连这门都遵着九州贵族世家的那般,刷了朱红油漆。 只是如今,这朱红大门已经破损严重,就连门上镶嵌的百十颗金珠子也被人撬走了。 再看大宅院,琉璃瓦蒙尘,大理石中杂草丛生,原本应该十分热闹的院子却冷清无人,只展露一片道不清的荒凉与寂静。 “只能说刘老五福薄吧,那狐女嫁过去没多久,他就害了一场大病。狐女跑去母家求药的路上,这刘老六又被土匪打劫了,一家的财产都被劫走了。刘老五听完一口气没上来就去了,那狐女也不知所踪。” 老刘叹了口气, “院子里的家仆知道掌家的都不在了,就把这宅子里面所有值钱的东西全部卷走。” 所谓树倒猢狲散,也莫过如此吧。 沈冗瞥了一眼那坑坑洼洼,丑陋不堪的朱红大门,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罗盘。 罗盘上的细针直直指着这荒废的大宅院。 他循着指针而来,看到这里无人,便问了路过的老刘。 却不想这里已经荒废十年。 “老伯,这村子近来可曾发生过什么怪事?”沈冗又问。 “怪事么……让俺想想哈。”老刘又抽了一口旱烟,细细思忖片刻,忽然开口道,“啊呀,想起来了,村口那对小夫妻,最近老是半夜听到特别奇怪的叫声,吵的他家娃娃睡不着觉,老是半夜哭。” 这也就算了,从那一家的娃娃开始哭泣后,最近陆陆续续的又有人听到特别凄惨的怪叫,吓哭了不少娃娃,村民们都觉得瘆人。 怪叫? “什么怪叫?” “咋说捏,俺形容不出来,总之听着挺惨的。”老刘吐出一口烟,看向沈冗,见他一身打扮不同寻常,便好奇问道,“这位少侠面向不凡,不知是修士还是武士?” “在下乃是一介散修。”沈冗作揖,“多谢老伯诉事。” “哎,这有啥好谢的。”老刘摆摆手,望着沈冗的眼神多了一分尊敬,“这年头修士少了啊,俺几十年都没见过了。” 上一次见到,还是他去九州跑腿给人抬花轿的时候嘞。 第16章 妇人 等老刘离开,沈冗思忖片刻,推开那破损严重的朱红大门,缓缓走向里面。 陈旧的气息扑鼻而来,推门时带来的风将里面那扇本就摇摇欲坠的木门给吹倒了,少年伸手遮住口鼻阻挡风尘,眯眼时隐约注意到尘糜中有道人影晃动。 尘糜散去,沈冗也看清楚了里面的人。 那是一个貌美的年轻妇人,她戴着一顶兔绒醒狮帽,眉眼弯弯煞是好看。 妇人提着一只簸箕慢慢走出来,拂了拂空中灰尘,眯着眼睛朝门口看来—— “谁人归府?” “在下一介游客,途径此村,见这里有一处大宅院,似是落魄了,出于好奇便进来看望一二。若有冒犯,还请见谅。” 沈冗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朝妇人作揖。 妇人打量少年片刻,笑道:“他们都说我这宅子阴气重,路过时都绕着走,你倒是有些胆量,敢进来看看。” “这宅院已经荒废许久,大娘为何还要清扫?” “今日是亡夫忌辰,妾身想着这是他的家,便回来打扫一二。”妇人说罢,见少年风尘仆仆的,忍不住开口, “妾身在屋子里蒸了几只白面馍馍,若公子不嫌,待妾身打扫完院子便去取来与你食用。” “那便多谢大娘了。” 沈冗帮着妇人打扫起屋子。 外面的人路过时听到动静,都好奇地往里面看一眼。 看到沈冗一个人在那儿打扫宅院,不免挑眉。 他一个人打扫这荒废的宅子作甚,莫不成这里被他买下来了? 他不知道这房子多晦气嘛。 又想着为何晦气,路过的村民纷纷望而却步,不敢进去,只看了两眼便都离开了。 半晌后,两人将前院打扫干净。 妇人端来一笼热气腾腾的白面馍馍,笑吟吟递给沈冗。 沈冗看了一眼笼子里的石头,微微沉默。 “在下自己带了蒸饼,馍馍珍贵,大娘还是自己留着吃吧。” 少年将袖口里的油纸包拿出来,里面是一块干巴巴的胡饼。 妇人愣愣,旋即笑:“成,那公子先歇着。” 她扭头离开,去了屋中,慢慢取出一个小纸包来。 将纸包里的粉末倒进一只水壶,妇人搅和一番,提着水壶走到外头,张口喊道—— “小公子,妾身这里有些糖水,你可要饮上两盏啊?” 无人应答。 妇人四下看看,沈冗已经不见踪影。 她坐下来将水壶放到一边,一双好看的眼睛里多了几分阴郁。 …… 入夜。 安安静静的村子又传出了惨叫。 村外一株大树上,闭目小憩的少年听到惨叫,慢慢睁开了眼睛。 腰间乾坤囊一阵抖动,沈冗坐直身子,从里头掏出一只指针不停转动的罗盘。 打了个呵欠,少年从树干上站起来,望着这片惨叫声连天的村子。 沈冗默默捻诀,往自己眼睛上一抹。 等再往村子看去,村子四遭已经漫起了无数黑气,黑气笼罩整片村落。 再仔细看去,那些源源不断的黑气竟然是从荒废的刘家老宅蔓延出来的。 沈冗眯了眯眼睛。 第17章 枯井 今儿白日里看到的那妇人,其实是一只狐狸精。 根据她口中的亡夫来推断,这妇人便是十年前嫁到刘老五家的狐女。 在很久以前,跨种族的婚姻是不被允许的。 其实这条规定只针对人族而言。 人族是上古五帝娲皇造出来的,因此能够直接得到仙族的庇佑,而仙族也需要依靠他们的香火供奉长久于世,所以他们对人族的婚姻有着严格的管制。 除却常规的不伦恋被禁止之外,像人妖恋,人魔恋之类的跨种族联姻,这些一旦被发现,那么那个人就要受到仙族的惩罚,同时也将失去仙族的庇佑。 后来天梯断裂,这条规定便于无形之中消失。 遂有了现在各种各样的狐女嫁为人妻啦,什么河神报恩嫁女啦。 直觉告诉沈冗,这狐女和这些妖气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他端着罗盘一跃而下,准备去一探究竟,肩膀忽然搭上一只手。 “那狐女有蹊跷……” 幽幽的声音让沈冗眼皮子突突一跳,他猛地回头给那厮来了个单手过肩摔。 玉泽吃痛站起来,黑着脸道:“沈家小郎好身手,我好心知会你你竟拿我当敌人。” “你又跟来作甚?” 少年的眉头拧巴在一起,望着玉泽的眼神十分不愉。 这吊毛怎么甩不掉呀。 玉泽拍了拍身上的雪,笑眯眯道:“我来跟你学习捉妖呀。沈家小郎不肯教我请神,我便自己琢磨呗。” 沈冗:“……” 麻了。 他正要说话,玉泽忽然将沈冗的嘴捂住,把人拽到树后。 村子里的黑雾中,慢慢飘出一片鬼影。 也不算鬼影,那厮正是白日里见到的妇人,只是眉眼间多了几分狐狸精的狡猾。 那妇人左右张望,忽然翕动鼻翼朝着大树这边走来。 玉泽眯了眯眼睛,那妇人像是感受到什么一样,顿时目光一变,扭头逃也似的离开。 沈冗愣愣。 这狐女应是丙相一品,有两百年道行的,按理来说发现他也是不怕他的。 怎么忽然扭头跑了? 沈冗扒开玉泽的手,回头狐疑地望了某人一眼。 某人吹起口哨,一副笑眯眯且事不关己的模样—— “沈家小郎捉妖之前,不妨再去那大宅院看看。今日你去的匆忙,想必未曾仔细看吧。” 沈冗点头。 确实,当时他总觉得这狐女要对自己下毒手,便先一步离开了,想着夜里找找妖气来源。 却不想竟然就在大宅院里。 沈冗从乾坤囊中拿出一支长香,点燃后插在罗盘上面,随后便朝着村子走去。 长香飘出的烟气触及黑雾,黑雾竟然朝两旁避开,给他们让出一条望得到远处的路来。 两人遂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刘家老宅前。 老宅如同白日里没什么两样,只是每条缝隙都被黑雾包裹,瞧着阴森森的。 沈冗伸手欲推门,玉泽忽然开口:“有结界。” 结界? 不等沈冗细看,玉泽已经伸手捻来一道灵气,化气为剑朝着前方关起来的朱红大门斩去。 沈冗清楚地看到朱红大门上有一道黑气被斩裂,随后整个老宅为之一震,黑雾竟然慢慢散开。 这片黑雾是用来保护老宅的? 玉泽能看到结界? 沈冗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玉泽。 少年已经化开长剑,笑眯眯道:“这些黑雾都是妖气,用于保护老宅。小郎白日里来,那狐女认出你修士身份,以为你要收了这老宅,遂想暗中动手,将你除之而为后快。” 沈冗颔首,端着罗盘继续朝里面走去。 两人穿过长廊,径直来到一片落魄的院子里。 院子里有一株桃树,反季地开着花。 还有一口井,上面没有设置盛水的木桶,想必是枯了。 沈冗走近枯井往里头看了一眼。 确实是口枯井,黑漆漆的不见底。 他又扭头看向桃树。 桃树上的花开得繁茂异常。 在这荒草丛生,满是积雪的院子里,它显得突兀又诡异。 少年端着罗盘走近,发现指针指向自己身后,遂转头。 不知几时,屋顶上站了一个妇人。 妇人麻衣拙荆,难掩一身美貌。 是白日里见到的妇人。 “你是十年前嫁到此处报恩的狐女。”沈冗定定望着妇人。 妇人颔首,看了一眼玉泽。 玉泽也盯着妇人,一双眼睛都看直了。 “美女姐姐贴贴,康康腿。” 妇人:“……” 沈冗:“……” 这叼毛。 “那些惨叫是你弄出来的么?”暗中翻了一个白眼,沈冗又问。 狐女犹豫一瞬,接着点头,随后施法打向枯井。 枯井一阵抖动,吐出一大块黑乎乎的泥巴来。 不对,不是泥巴,是一个瘦骨嶙峋的男人。 男人浑身沾满污泥,不着寸缕地横在他们面前。 似乎是察觉到自己被带出来了,男人睁开眼睛,见到狐女先是哆嗦了一下,随后又看向旁边。 见到两个陌生人,他讷讷许久,忽然猛地起身朝着二人扑来。 许是长久没跑了,男人跑了两步便狼狈地摔倒在地。 他伸手朝着沈冗和玉泽伸手,声音嘶哑难听—— “救……我……救救……我……” 玉泽闻着这厮身上臭烘烘的味道,嫌弃地往后退了一步。 沈冗目光微沉:“姑娘,为何要将他囚禁于枯井之中?” 狐女看向那株桃树,目光温柔又诡异—— “因为……我想让他在这里,陪着我夫君。” “刘老五?”沈冗蹙眉。 “他一身肮脏,怎配为我夫君?”狐女侧头,盯着地上蹒跚蠕动的人,一脸厌恶。 “你是刘老五?”察觉到狐女的杀意,沈冗又看向地上男人。 男人哆哆嗦嗦地点着头:“是我,我是……刘老五。” 刘老五不是死了么。 沈冗诧异。 “二位少侠从外乡来,想必是听了村里的故事了吧。”狐女笑笑,“那不妨再听一个故事怎么样?” 不等沈冗应答,玉泽已经连忙点头:“美女姐姐说的故事,我等自然愿意听。” 沈冗:“……” 狐女望着桃树,幽幽开口:“曾经有一户人家,家中男丁兴旺,而那户人家又是贫农出身,因为养不起致使生活拮据,家里常常捉襟见肘。” 第18章 死去的人 虽然活的清贫,但这并没有磨灭那户人家中,那个幺儿的宏图大志。 他要闯荡四方,他要名满天下后再衣锦还乡。 因为是家中幺儿,所以家里人额外偏爱他,又见他聪明,便从平日的口粮中这边挤挤,那边省省的节省出一些银子,供这幺儿去拜了个武士做师傅。 那武士见他有天赋,又见他秉性纯良,瞧着合眼缘,便将一身本事教授给他,还叫他读书认字。 他跟着武士四方游历,斩妖除魔,惩恶扬善,慢慢成了江湖中人尽皆知的大侠客。 也是扬名天下的那一年,他救下了一只狐狸。 狐狸感激之余,承诺会报答他的救命之恩。 他领了心意,婉拒了狐狸的好意,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让狐狸不必放在心上。 在知道曾经连猫狗都不敢抱的幺儿闯荡出这样的名气之后,家里二老是由衷地为他高兴。 但是也有人嫉妒。 家中几个兄弟因为赶上灾年,饿死了好几个,活下来孝敬二老的并不多。 其中较为年长的一个,因为嫉妒老幺这般出色,便决定弃农经商。 他也是一个聪明的,只身走南闯北,很快赚到了一大把银子。 飘飘欲仙中,他并没有将这些钱寄回家,而是在狐朋狗友的带动中染上了赌瘾—— 他辛苦赚来的钱,在短短一月中赔的血本无归,甚至欠下不少债。 在被仇家要债追杀的途中,那个成名的幺儿恰好路过此处,认出曾经的兄长,便将他救了下来,并还清了债务。 此时的男子已经名震江湖,且已经拥有不少的财产。 兄长有愧,便谎称自己做生意失败了。 得知兄长做生意失败后,男子当机立断将手中钱财拿出分给兄长,叫他和自己一起衣锦还乡。 兄长看着男子出手阔绰,越发嫉妒,便在一个雨夜给他喂了蒙汗药,将他手脚折断,推下枯井活生生摔死。 随后抱着一个空的骨灰盒子,带着男子的全部钱财回去。 二老发现骨灰盒是空的,拆穿了他的谎言。 他恼羞成怒中,将二老也杀害,又毒哑了目睹一切的弟弟。 随后,他拿着幺儿留下的这些钱再次做起了生意。 许是因为愧疚,这一次他没有赌博,而是规规矩矩地经商。 他赚到了大钱,也因此亏损了身子。 后来遇到报恩的狐女寻上门来,见她貌美如花,他起了心思,便代替那死去多年的幺儿娶了狐女。 却不知狐女一早就看穿了他的把戏,留在家中也只是为了寻找当年恩人死亡的真相。 在一次醉酒后,男人吐露出当年残害兄长的经过。 狐女震怒之下,将男人手脚扭断,也扔下了枯井。 那哑巴弟弟见狐女放过自己,便带着全部的钱财远走江湖。 狐女又去了恩人曾经葬身的地方,将他的尸首带回故乡,埋在一株桃树下。 因为怨恨兄长杀害自己,所以他的魂魄久久不散。 狐女答应他一定会折磨兄长,遂将其超度。 在这之后,她便将那人的魂魄囚禁在这宅院中,日以继夜地折磨。 “本来这一切都无人知晓的,直到最近塞北来了不少修士,让狐女心慌,才漏出了马脚。”狐女说完,回头幽幽地看了一眼地上的刘老五, “可惜他兄长,至今都还不肯悔改。” “你说的,是你恩人刘老九和刘老五的事。”听罢狐女的一席话,沈冗慢慢开口。 “是。” 少年目光一动。 她说的是真的话,那么地上这个刘老五岂不是…… 地上的刘老五已经目光呆滞。 不,不可能的。 他被折磨了十年,他一直想逃出这口枯井,结果到头来告诉他,他竟然是已经死去的人留在阳间的魂魄。 不,不可能的! 刘老五疯魔似的仰天大笑起来。 在这一片笑声中,刘老五的身形慢慢变得透明,很快便消失在原地。 有些死去的人,是记不得自己死没死的,其中的一些甚至还会失去生前的记忆。 但如果直到自己死了的话,他们的魂魄就不会滞留在阳间。 他们该去地府轮回了。 狐女伸手摘下一片桃花,插在鬓边,侧头笑吟吟看着沈冗:“少侠,妾身好看么?” 玉泽笑眯眯接话:“沈家小郎不解风情,我来替他回答——美人姐姐好看的紧,不妨与我看看腿?” “……那个刘老六,也是你杀的吧。”沈冗淡淡开口。 狐女的笑容微微一僵。 她又扭过头去望着桃树。 “妾身与他无冤无仇,为何要杀他。”狐女轻轻问。 “刘老六并没有卷了钱财逃跑,他想让你做他的妻。你憎恨他的色心,便使了咒法,让他当着家仆的面自己把自己开膛破肚,活生生摘出自己的五脏六腑,生生疼痛而死。” 沈冗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我能看到这里过去发生的事情。” 也是因为看到这个,所以家仆觉得这宅子不干净,全部被吓跑了。 村民们对那些钱财生了心思,在帮刘老六清理掉尸首后,将这大宅院里的一切都抢走了。 其中,那个抬轿子的老刘,硬生生扣掉了门上一颗一颗镶嵌进去的金珠子。 他会一些特殊的法诀——这些法诀怎么悟出来的他自己都不清楚,但就像是印在脑子里的一样。 在他会修炼后,他自然而然地能运用出来。 其中有一个移步幻影,还有一个就是回溯过去。 刚刚在进来时,沈冗便暗中捻诀回溯了过去。 于是看到了曾经血腥的一幕,还有村民们争抢宝贝的那一幕。 说来说去,这一切都是因为人心所致。 狐女掩唇笑起来,转身笑吟吟地望着两个少年:“不错,刘老六也是妾身杀的。怎么,少侠还想收妾身?” 她盯着沈冗,余光尽数落在玉泽身上。 玉泽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让狐女暗中松了口气,遂继续盯着沈冗。 少年踌躇片刻,颔首道—— “得罪。” 遂收起罗盘,两手交叠打出印法,又道—— “夜深雪重,请此方地仙入尘,一展仙法,降此狐妖。” 第19章 登顶,天之骄子 听罢少年一席话,狐女直接张口大笑。 这天下傻子年年有,今年更是颇多。 天梯已断,哪有人还请得动仙神。 只是她没笑多久,四方忽然一阵抖动。 长夜漫漫,空中慢慢凝聚出一片虚影—— 在他睁开眼睛的那一刹,道不明的气息在这一隅蔓延,当狐女感受到的那一刹,整张脸都惊得花容失色。 “小仙菖蒲,得令。” 虚影轻轻启唇,凉薄淡漠的声音听得狐女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气息…… 她猛地盯向沈冗,忍不住摇头喃喃:“不可能……不可能的。” 当虚影窜动起来朝她动手时,狐女回神,眼中妖光一闪,便是化出三尾狐妖原身,朝着村子之外跑去。 虚影不疾不徐地朝长空伸手抓去,一双闪烁着金芒的眼睛古井无波。 只听他张口喊一声剑来,万里高的云层竟自发卷起化散,变作一把趁手的长剑稳稳落在这厮手中。 虚影单手举起长剑,朝着远方疾驰的狐妖一个横劈,剑气肉眼可见般地飞扑过去,当场将这可怜的狐妖给斩成了两段。 一声声凄惨的哀嚎吵醒了正在沉睡的老刘。 不只是他,所有人都听到这凄惨诡异的惨叫。 他们有的缩在被子里不敢动,有的悄悄打开窗户朝外看去。 其中便有老刘。 随后,他们便看到了长夜中那道散着金光的身影。 众人遂呆滞。 “是俺们祠堂里供奉的地仙菖蒲!神仙显灵啦!”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无论是趴在窗户上偷窥的,亦或是缩在被子里的,众人纷纷起身出门,朝着长空之上的虚影虔诚拜去。 老刘拜了三拜,起身看到不远处的废宅中走出一个头戴斗笠的玄衣少年。 他朝着虚空之中的身影看了看,那虚影朝少年微微俯首,遂化成金光散开。 这是……请神?! 老刘大为震惊,再仔细看向那少年,直觉一阵熟悉。 这不是今天朝他问话的那个少侠吗! 他竟然会请神! 嘶! 另一边,少年也注意到老刘在看着自己,朝他伸手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等到老刘呆若木鸡都点点头,遂打开金色法门离开。 沈冗来到狐女葬身的地方,发现玉泽已经先他一步到了。 他看了看地上的一滩血,微微挑眉。 “我等来自尘土,死后自然也要归于尘土。”玉泽指了指沈冗身后的大宅院,笑眯眯开口,“这狐妖惦记着心上人,我把他俩埋一块了。” 沈冗点点头。 大雪又起,两个少年俱是戴上斗笠,盯着狂风消失在漫天黑夜之中。 此时的沈冗浑然不知,自己即将迎来一场史无前例的追杀。 …… 豫州龙虎山。 扬州龙虎山本是张氏先祖的发源地,后来因为天梯断裂,为镇压九州妖魔,正一道门遂迁徙至豫州。 作为九大捉妖世家之首,张氏一族代代出天师,统率天下道门不说,且代代守护着最后一代人皇陨落前托付给他们的无字天书。 这是凡界的先天至宝,上面记载着凡界发生的各种事,各个地方以及所有的珍宝。 此外,无字天书还会不定时地排列出一个英雄榜和一个妖怪榜。 两个榜单皆有一百位名次,能上榜者皆为当世之中,天书认可的人中龙凤——这些被记录下来的人或妖魔,都成了名垂青史或者遗臭万年的大人物。 为了防止天书被人盗走用于不法之途,张氏一族遂将天书安置在老祖宗设下的秘境之中,派族内高手镇守于此。 而天书更换出榜单时,总有人嚷嚷着要一看究竟。 为了避免某些不必要的动乱,某一代张天师便在九州各个世家设置了阵法—— 一旦天书榜单变更,各州阵法都会感应到,于同一时刻将榜单投放至虚空中,以方便人妖阅览。 上榜的人族皆是出自世家的武士和修士,若其中有散修,便会有大宗门出手将之收编。 当然也不乏拒绝单干的,虽然资源少,但他们仍旧如天书认可那般,成了名垂青史的大侠,或者遗臭万年的祸害。 至于那些妖怪榜单,除了给妖魔看之外,更是告诉当世人族有哪些强悍的大妖存在。 近千年来,排名前五十的大妖基本上没怎么变更。 倒是后五十名的妖怪名单常常变动——他们之间的内卷,远比人族间的内卷要严重得多。 因为他们没有道德束缚,所以他们杀戮起同类来更加肆无忌惮。 …… 看完关于天书的记载,张显桐打着呵欠,瞥了一眼旁边漂浮于虚空,一动不动的古书。 看守秘境十三年了,这书连个动静都没有,不会是假的吧。 合上古籍,张显桐坐在树下百无聊赖地数起地上落叶。 当他数到第九百九十三片时,地面忽然一阵抖动,树叶顿时打散。 张显桐:“……” 他都快数到一千片啦! 张显桐正准备重新开始数,地面再次发生抖动。 紧接着,一股金光带着强悍的气息从这年轻男子的身后爆开。 张显桐愣了愣,随后猛地起身回头。 原本浑无动静的无字天书,此时此刻金光大作不说,还在虚空中投出两道字数庞大的榜单。 张显桐看着这两道榜单,呆滞了片刻,忽然回神,整个人激动地颤抖起来—— “天书……天书有变!榜单易名!榜单易名了!” 榜单变动的消息很快传遍龙虎山,乃至整片豫州。 不只是豫州,九州各个捉妖世家的上空都出现了两个一模一样的榜单。 感受到天书灵力的这一刻,人妖皆睁眼抬头看向天书。 妖族名单除了后五十位常常变更外,前五十位一如既往地不变。 倒是人族榜单,从榜首开始都有了不少的变动。 因为人族榜单记录的都是年轻一辈中的天赋佼佼者,所以很多人都清楚地看到了排在榜单第一的那个名字。 沈冗,那个沈家弃子,那个让江湖各个宗门世家下令追杀十三年都未果的废物。 他竟然一跃成为天之骄子了。 还是天书亲自认可的。 第20章 剑来 榜单一出,九州哗然。 让一个被追杀了十三年的沈家弃子登顶榜首,你敢信这是天书认可的少年吗。 所有人都不信,除了张天师。 张天师自诞世便被教导要相信天书的话,这是仙族和凡界唯一能沟通的玩意儿了—— 那些东西都是仙族司命算出来写在上面的,你连这个都不信,那你也别信神佛了。 在看到天书列出的新榜单后,张天师骤然想起当初江湖给沈冗下达追杀令的根本原因。 江湖传闻,沈冗生父失踪前,曾给过沈冗一块令牌,那块令牌能令人修为大增,是个不可多得的宝物。 提起沈父,那可是三十年前就被天书列为榜首的天之骄子。 他年纪轻轻就修炼到了许多修士触不可及的涅盘之境,只差一步便步入大乘时退隐江湖,娶妻生子,诞下沈冗后妻子因血崩而亡,沈父更是不知所踪。 因为这个天之骄子的失踪,导致沈氏一族没有了和张氏一族一较高下的底气,所以沈氏一族将怒气撒在沈冗身上,将他逐出家门,让乳母带着其远走江湖。 后来,不知道是谁将沈父给沈冗令牌的事情传了出去,那些人杀了沈冗的乳母,追杀这个年幼的孩子,让他东躲xZ。 他曾多次派出过张氏子弟寻找沈冗,但这孩子戒心太重,无奈之下只得作罢。 如今沈冗十四不到,便似沈父一般登顶为天书榜首,若还是沈氏子弟,必定不会有很多人忌惮他,甚至还会去羡慕。 但现在不一样了,他身后没有势力庇佑,这些人只会想夺走他的令牌探索修为增长的奥妙,更会因为忌惮少年英才,而将之扼杀于未长成之年。 张天师思忖片刻,对着手下子弟开口:“你去把张显桐叫来。” 那人作揖,不多时便将还在秘境的张显桐传唤了过来。 “弟子拜见师尊。”张显桐作揖。 “不必多礼。”张天师望着面前人,温声开口, “张显桐,你为我龙虎山正一道门第二十二代亲传弟子,为此代天赋之首。这厢本座授你一令,命其即刻出山,寻找沈家弃子沈冗,将之安全带回龙虎山。” 张显桐愣了愣:“可是师尊,我们寻找多年,那小子他都给拒绝了。” 不只是道门,就连蜀山那帮老头想把他带上山去传道,他都给拒绝了。 “此时此景与数年前不一样。他如今已是天书榜首,势必引来更多人的忌惮与追杀——我凡界修士本便不多,如此根正苗红的好孩子岂能夭折于自相残杀之中。” 听到张天师的一席话,张显桐顿时肃穆,朝着老人作揖后立刻背上行囊离开龙虎山。 与此同时,徐州蜀山也下了一模一样的召令。 清微道长让蜀山最杰出的弟子出山,不计一切代价保护沈冗安好。 如今灵气越发微弱,修士势微,武士崛起。 但武士崛起又能如何,他们凭借着肉身与蛮力,是打不过成了气候要祸害凡间的大妖的。 且清微推演出不出二十年,灵气就会彻底消失,到时候凡界将会是妖魔与武士的天下,修士再无一席之地。 为避免妖魔横行,为了不让人族沦为奴隶,清微决定好好培养沈冗。 其实不止蜀山和道门,那些不想自相残杀的宗门世家,在看到天书榜单后,也是想到未来灵气断绝,妖魔横行的惨烈场面,皆决定保护最后的好苗子,遂纷纷派人出去寻找沈冗等在榜单上的散修,想将其带进宗门培养成才。 除了有保护的,也不乏那些出于忌惮,想自相残杀的。 譬如因为沈父失踪而觉得颜面扫地的沈氏一族,譬如曾经缕缕在沈冗手里受挫的祁氏一族。 还有一些曾经追杀沈冗时与之结下梁子的宗门世家。 在看到榜单后,他们第一时间下达了悬赏追杀令。 凡是能够杀掉沈冗,拿到令牌的,他们会有多少多少赏金。 一时间,无数人倾巢出动。 宋十娘一语成谶。 九州风云变幻,不过一个朝夕。 …… 塞北。 慢慢收回视线,沈冗看向旁边闭目假寐的少年,眼底闪过一抹复杂。 两个榜单上都没有玉泽的名字。 这个叼毛,看着比他大不了几岁,难道已经活了几百年了? 难道……那次的九尾狐妖,真的是他杀的? “沈家小郎与其想着我的身份,不妨想想如何面对接下来的追杀。”玉泽慢悠悠睁开眼睛,笑眯眯地望着前者, “若实在打不过,我可以考虑帮你收尸哦。” 沈冗翻了一个白眼。 打不过他不会跑啊。 如果连跑都跑不过的话,那么他就只能去投奔曾经对他伸出援手的道门或者蜀山了。 等等。 “你能听到我的心声?”沈冗挑眉。 玉泽讪笑,心虚地别开目光。 沈冗眯起眼睛,正要说话,远处忽然飞来一道灵光,径直朝着少年打来。 他迅疾起身,忽觉身子一软,随后瘫倒在地。 身后,玉泽慢慢收回手,眼中笑意不减:“好歹拿了你的钱去泡妞,这点人情总该要还的。沈家小郎奔波甚久,安心睡上一觉吧。” 遂起身将沈冗扔到他方才假寐的大树旁。 不知几时,旁边忽然围了一群人。 他们是看到天书榜单,直接来杀沈冗的。 “把沈冗交出来,我等留你全尸!”这些人盯着玉泽,注意到旁边的沈冗,纷纷目光狠厉地开口。 少年不为所动,扭扭脖子神伸懒腰,扭头笑眯眯开口:“时间到,该做个广播体操活络一下筋骨啦。” 在众人不明所以的时候,只见少年两手抱胸,慵懒张口喊了一声“剑来”。 话音落下,众人大笑。 当代剑仙自诩为散仙,都不敢像这厮这般张口喊一声剑来。 能这样操纵剑法的,那已经脱离凡人之境了。 但这样的人,在这样的时代,压根没有。 所以这厮铁定吹牛逼,唬他们玩儿的。 他们正要嘲笑少年,忽闻天边一道清锐的嗡鸣。 众人抬头,只见浩荡长空中寒光闪过,一柄长剑从天外而来,带着肉眼可见的锋芒稳稳落在玉泽身前。 这…… 他真的能召剑! 第21章 顾重楼 “当代剑仙尚且都不能做到出口唤剑剑自来——你这是什么唬人的噱头!”还是有人不信,便放声嗤笑。 众人纷纷应和。 这些人就是这样儿的。 一切超出他们认知之外的,他们都觉得是唬人的噱头。 玉泽伸手握住长剑,面带微笑:“是不是噱头,你们试试不就知道啦。” 刚准备动手,不远处倏地落下一道身影,扬起漫天尘糜。 “打架不带老娘,你是真不够意思。”一道女声从尘糜中传出。 众人皆望去。 不远处的尘埃散开,走出一个头戴蓑笠,手握一杆烟枪的女娘。她不疾不徐地朝着这边走来,一双妖娆的眼睛里睨着万种风情,看呆了即将和玉泽开打的一众人。 “哪来的婆娘,男人打架闪一边去!”一人回过神,对着她张口训斥,“如若不然,仔细伤了你。” 宋十娘抖了抖烟灰,目不斜视地路过说话的那人。 那人忽然面色铁青地倒了下去。 众人:“??” 这女娘做了什么?那厮怎么就倒地不起了? “哟,舍得出来了?”玉泽看着宋十娘,挑挑眉。 “活络活络筋骨。” 宋十娘来到玉泽旁边,扭头看着一众子弟,面容慵懒—— “要打架的,姑奶奶奉陪到底;要回去活泥巴的,姑奶奶这厢有礼,您慢走不送。” “少瞧不起人!” “你再敢拦路,今日我们不但要杀沈冗,还要杀你们两个!” “……” 众人的附和一字不漏地传进玉泽耳畔,他提着剑慢吞吞朝前走了一步,面上笑容更甚—— “那你们,试试能不能碰到他。” 大战一触即发。 …… 张显桐前脚跨进塞北,后脚就感觉背后一凉。 一股前所未有的压迫感从塞北某地传出,惊得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不对,是两股。 这两股气……不像是人散发出来的,也不像是妖魔。 他抬头看了看天。 塞北的天空颜色变幻,乌云翻涌,隐有雷声轰鸣。 这是…… 张显桐目光一动,张口喃喃—— “这个世代竟然还有如此高手,能单单凭借一身威压便引来天地共鸣。” 是谁……他们是谁。 他们在塞北是要做什么。 难道是奔着沈冗去的? 这个念头在张显桐脑海一闪而逝。 他不敢犹豫,加快了寻找沈冗的步伐。 宋十娘好久没有动过手了。 不得不说,这一架打的是真巴适。 她回头看向那边仍在昏迷的少年郎,微微挑眉:“你小子,给他下药了?” “倒也没有,我点了他睡穴。”玉泽化开长剑,摸了摸脑袋。 “那东西要问世了,你们多加注意。”宋十娘点点头,扭头准备离开。 “十娘,你要一直窝在山沟沟里吗。”玉泽一愣。 “我不像你,过了这么多年都还能走得动。你还年轻,跟着他去吧。”宋十娘拿出烟枪抽了一口旱烟,淡淡开口, “若有战,我必回。” 遂朝前走去,不多时那婀娜多姿的身影便慢慢消失于此。 玉泽撇嘴。 什么嘛,又是他。 他伸手解了沈冗的睡穴,见沈冗有将醒的迹象,仰头看了看天色。 “哎呀,我也该去泡妹妹啦。” 玉泽拍拍沈冗的肩膀,笑眯眯开口, “沈家小郎,后会有期。” 说罢,少年的身形便直接消失在原地。 …… 蜀山子弟踏进塞北时,这里下起了今年最后一场雪。 饶是雪势很大,蜀山弟子也没有放慢步伐。 只是这么大的塞北,该去哪里找沈冗呀。 蜀山弟子们找了三天三夜,寻觅无果,气馁地看向带头之人。 “大师兄,我们找不到那个沈冗,你说他是不是被龙虎山道门的人带走了。”有人问。 被问话的少年一袭白色道袍,头戴玉簪,是个生得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 他是顾重楼,当代蜀山大弟子,清微道长座下唯一的关门弟子,因为天赋极高所以被蜀山予以厚望。 捻指推演片刻,顾重楼笑:“那位小兄台还没有被带走,我们再走片刻便能碰上他了。” 众人遂又走片刻,很快便来到一片地方,见前面有一片小沟,正准备跨过去,忽然被顾重楼伸手拦住。 顾重楼伸手拔出背上佩剑朝前方扫去。 剑气所过,积雪倾数飘飞。 那条深不见底的沟壑,就这么将全貌露了出来。 众人:“!!” 这么宽,这么深! 还好刚刚被大师兄拦住了,这要是跨过去不得摔下去断条腿啊。 “诶,这条沟壑……怎么瞧着奇奇怪怪的?”一个蜀山弟子打量着沟壑,目露疑惑。 众人纷纷看去。 好像是有些奇怪哦。 这沟壑边缘整齐,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砍出来的一样。 顾重楼再次挥动长剑,扫开前方一片积雪,满地的尸体就这么露了出来。 “是剑气。”他温声开口。 强悍的剑气在地面硬生生画出一条沟壑,并将这些修士一招毙命。 想要做到这一点,必须得有强大的修为基础。 当今剑仙尚不能如此,莫不成世上还有比剑仙更强的,修习剑道的修士? 压下心中疑惑,顾重楼四下扫视,赫然看到树下歪头的少年郎。 是他。 顾重楼目光一顿,忙收了长剑疾步走去,蹲下身子探上沈冗鼻息。 见还活着,顾重楼微微松了口气。 众弟子纷纷靠过来,见到这个正在沉睡的少年,忽然觉得脸熟。 直到有人惊呼一声“沈冗”,这才将他认了出来。 “他这是死了吗?”有人问。 “没有,他被人点了睡穴,还没醒。”想起什么,顾重楼从乾坤囊中拿出一只鼻烟壶,放在沈冗的鼻翼下。 不归片刻,少年便猛地睁开了眼睛,警惕地望着他们。 “沈家小郎不必惊慌,我等乃是蜀山子弟。在下顾重楼,奉师尊清微道长之命请小郎上山。若小郎不愿,在下便护送小郎回中原。”顾重楼收了鼻烟壶,起身作揖。 众人跟着作揖。 沈冗揉着胀痛的脑袋,一边暗骂玉泽,一边起身作揖回礼—— “我愿跟随顾道长上蜀山。” 今时不同往日,他身后若再没有一方势力庇佑,必定会陨于那群修士永无止境的追杀之中。 第22章 古尸人皇 沈冗听过顾重楼的名声,也曾在多年前见过他一面。 他知道这群人不是假扮的,便跟着他们回蜀山。 因为来时寻找沈冗,众人便走走停停的。 在找到沈冗后,众人也不犹豫了,打算直接御剑飞行回蜀山。 御剑? 沈冗看了看这乌压压的天色,陷入沉默。 雨天御剑,不会引来雷劈吗。 他摸了摸鼻子:“其实,我有一法,可直达蜀山。” 遂打开金色法门。 看到法门之后露出蜀山山门的众弟子:“???” 卧槽,这沈冗竟然会连他们师尊都不能做到的移步幻影! 顾重楼也是诧异片刻,想到沈冗排行榜首,便不再诧异。 人家是天之骄子,会些东西也没啥好奇怪的。 众人跨过金色法门,直接是回到了蜀山之中。 顾重楼带着沈冗去见了清微道长。 两人闭门密谈。 清微道长打量着沈冗,面露感慨:“你和你阿父,当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沈冗默。 他刚刚出生就被乳娘抱走了,记忆中他并没有见过阿父。 清微道长拄着拐杖,慢吞吞走到沈冗面前,笑得十分和蔼:“孩子,我们又见面了。” 沈冗:“??” 他没印象啊。 “你是不是认识一位姓玉的小郎,我同他有些交情,方才我在同他打招呼。”清微道长眨眨眼。 沈冗点头,随即一愣。 向那个吊毛打招呼? 他真的在自己身上留了某种监视器? 沈冗眯起眼睛。 “他没有监视你,只是留了一些印记,好方便随时找到你。”清微道长笑眯眯地抚着美髯。 “……道长可否帮我除去印记?”沈冗作揖。 这吊毛不仅色,还变态,在他身上留印记干嘛呀。 怪不得每次都能找到他。 “去不了。去印记的人,自然要留印记的人来去,解铃还须系铃人嘛。”清微道长继续笑,“不过你放心,你与蜀山弟子同行时,他大抵是不会出现的。” 沈冗嘴角一抽。 行吧,莫名摊上这么个吊毛,他认栽。 “孩子,你可知道他们为何要对你下追杀令?”清微道长又问。 沈冗望着这位鹤发童颜的老人,轻声开口:“我可以相信您么,道长。” 他也曾相信过人,却差点死在那人的手上。 “信与不信,你不是自己作出决定了么,如若不然,你又怎会跟着重楼他们来我蜀山?”清微道长微微一笑。 沈冗沉默片刻,从乾坤囊中掏出一样东西,递到老人面前—— “是因为这块令牌。” 少年的手中,有一块通体漆黑如墨,瞧这十分古老的令牌。 除了古老,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甚至还没有当朝官吏的好看。 是的,这世间有人修真,自然也有平民百姓与皇权。 皇帝自封天子,代仙族统治九州。 看似仍为人族领袖,其实地位已经远不比上古时代的人皇了。 “嗯,它是你阿父留给你的好宝贝。若你阿父还在,小郎哪里还会东躲xZ。”清微道长看了一眼,目露怜悯。 沈冗默。 系统说这是好东西,清微道长也说这是好东西,可为什么他就觉得这玩意儿平平无奇呢。 “现在不是用它的时候。等到了该用的时候,它自然会派上用场。”清微道长又笑起来, “沈家小郎,你日后便留在蜀山做个挂名弟子吧。有了蜀山弟子这个名号,料那些人也不敢明着动你。” 少年将令牌收起,颔首答应。 三月十日,沈冗拜入蜀山,做了第一百零一代弟子。 这一代和顾重楼同辈,所以他成了蜀山中最年轻的小师叔。 在天书张榜那日,几乎所有人都看到沈冗位列榜首,其中也包括蜀山弟子。 所以他们十分好奇这个沈家弃子有什么稀奇之处,能让天书都觉得他十分了不得。 可是沈冗并没有在蜀山长待。 清明时节,他受清微所托下山斩妖。 彼时的少年已经抵达筑基三期,下山时开了金色法门,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消失不见。 众人默。 这就是被天书列为榜首的天才嘛,这么年轻就会移步幻影。 他们不羡慕,他们一点都不羡慕。 qAq 倒是顾重楼,望着沈冗离开的背影面露担忧之色。 “师尊当真要让师弟一人去寻找古尸?”他侧头看着旁边的老人。 老人面色深沉:“若这孩子当真是那个种族的后人,古尸必然不会为难他的。” “可是,那古尸是大妖级别的僵尸。”顾重楼的眉头越皱越紧。 “不必担心。有那两位在,哪怕是天书榜首的大妖,也不会是沈冗的对手。”清微道长笑眯眯开口,“好了重楼,你该去闭关了。争取在你小师弟回山的那天冲破瓶颈。” 顾重楼沉默片刻,只得作揖闭关。 …… 人死之后若有怨气,魂魄成鬼,肉身成僵。 所谓的僵,便是人们口中常常谈之色变的僵尸。 僵尸没有人性,以吸血为生。 凡是被吸过血,或者被抓上的人,都会被尸毒同化成僵尸。 曾经,捉僵尸是龙虎山道门的专职——其余的修真大宗都是捉妖,捉僵尸便分配到了他们身上。 道门也想捉妖,就分出一个支脉专门捉僵尸。 捉僵尸的这支道门后来以茅山为祖庭,便成了茅山道门。 除了捉僵尸之外,茅山道士还兼职捉鬼。 民间中,凡是遇到鬼啦,遇到僵尸啦请来的道士,基本都是出自茅山一脉的。 当然,龙虎山道门也捉僵尸和鬼,但鲜少被请出去——因为他们有着更重的任务,那就是守护无字天书。 沈冗此番下山,是为了斩杀一只据说已经成为游尸的古僵。 听清微道长说,这厮曾经是一代人皇,因为不服仙族欲率领人族与之抗衡,遂引来仙人大战,后被贬下位子,因为极其不甘所以化为僵尸。 听说,好像还是老祖宗级别的。 沈冗问。 这种级别的僵尸堪比甲相大妖,确定让他去抓。 清微笑。 他说,沈冗的血脉就是克制僵尸的最好法宝。让他去抓僵尸,比茅山任何一位道士都来得管用。 沈冗沉默。 这老头子是不是想谋杀他。 直到清微以己身人品担保,沈冗遂将信将疑地出山。 第23章 僵尸 只是,那古尸现身多年,甚至缕缕闯入蜀山镇妖塔释放妖魔鬼怪,但凭清微和其他几位道长联手,也不能将之抓获。 他充其量就算是一个刚刚踏上修仙之路的小伙子——他真的能如清微所言,将那古尸人皇斩杀于手中么。 罢了,先去找古尸人皇的下落再说。 …… 徐州琅琊郡,高乡莒南县。 清明时节到,各家祭祀先祖,拿着供品在墓地中来回走动。 夜半三更,莒南县外的墓地已无人问津。 陈二狗摸着黑走近墓地,眼神左右环顾,确认是没有了人后,这才将背上的箱笼取下,开始拿供在坟墓前的供品。 今日清明,因为都是祭拜先人,所以这些人置放的供品花样百出。 差一些的只有瓜果,好一些的有烧鸡鱼肉,甚至还有些富贵人家做了白面儿蒸饼放在老祖宗墓前。 前年闹了灾荒,皇帝和匈奴开战,粮饷都拿去拨给军中人了。 为了充盈国库,朝廷增加了税收。 陈二狗家没钱纳税,房子都被充公了。 今年再没钱纳税,他们连吃饭的田地都要没了。 但是粮食成熟还早得很,而他们家早已穷的不可开交,仅剩的粮食都送给了出去从军的阿弟。 因为见不得家中阿母和小妹挨饿,陈二狗便决定在清明过来偷些供品解解燃眉之急。 他也没有白拿人家供品。 每从一个墓前拿走供品,陈二狗都会烧上三支香,烧些纸钱,再给这些死去的先人叩三个响头。 “你们都在九泉之下了,想必也用不上这些阳间的吃食。不妨行个善舍给小的吧,小的给您等烧高香,烧些钱送去地府,叩谢您等的救命之恩了。” 陈二狗嘟嘟囔囔地念叨着,箱笼在不知不觉间被装满了。 给最后一个坟墓烧完香,陈二狗起身朝着县外破败的古刹而去。 不知是不是错觉,陈二狗在回去的路上,总觉得自己听到了什么。 窸窸窣窣的声音第四次传来,一股无端的凉意从脊背蔓延到全身。 陈二狗哆嗦了一下,驻足回头看去。 宽敞的小道上渺无人烟,四方旷野丛林窜动,偶有几声狼嚎从远方寂静的山林中飘来。 黑漆漆的格外渗人。 陈二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加快了离开的步伐。 大抵是走得快了,又没有点灯,陈二狗在猝不及防间撞到了什么东西,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 陈二狗摔在地上,顾不得那股味道的来源,慌慌忙忙地整理着散落一地的吃食。 一道奇怪的声音从陈二狗面前传来。 有点像猫儿的呜噜声儿,又有点不像,总之听着很糟心。 陈二狗将一块蒸饼捡起来,感觉上面落了灰,便凑到嘴边吹了吹,又仔细擦了擦。 蒸饼上好像沾到了什么黏黏糊糊的东西,他怎么也擦不干净。 那种刺鼻的味道和呜噜声儿又近了些。 陈二狗蹙眉。 这种味道……好像是当年帮隔壁二婶子烧她家栓子时候,那栓子身上飘出来的味道。 只是面前这股味道更刺鼻一些。 等等,味道……呜噜…… 难道是…… 莒南县最近常常死人,听说死的人身上总归有一排血窟窿。 县令看到那些血窟窿,知道是僵尸出没了,便让人把这些尸体全部拿去一把火烧干净,然后派人去茅山请道士来收拾僵尸。 为了防止再出人命,县令特意下诏让百姓们没事儿不要出门,家中多多备上糯米以防万一。 想到之前听到的传闻,陈二狗面色骤然一白。 他咽了口口水,一手伸向火折子,悄悄擦亮。 火折子冒出微弱的光,不多不少,刚刚好照亮陈二狗面前的这张脸。 腐烂溃败,面上肌肉之中蛆虫蠕动,眼眶里冒着一颗蘑菇。一身衣服烂透了,瘦如柴火的手直直伸着,黑乎乎的指甲只差一寸便落在陈二狗脸上。 似乎是火苗引起了僵尸的躁动,他又发出呜噜的低吼声,准备朝陈二狗扑过来。 陈二狗一声惨叫,背起箱笼朝古刹跑去。 阿母那里有糯米,一定要撑回去! 长夜漫漫,不知谁家少年郎迟迟不归。 也不知是谁的哭声引来了县令老爷。 翌日,县令看着哭得不能自已的陈氏母女,再看着惨死的陈二狗,注意到到他已经开始变成黑色的指甲,沉默片刻:“把他的尸体拖出去烧了。” 随后将陈二狗边上的箱笼递给陈氏母女:“盗用别家供品,是要笞刑二十的。念在你陈氏为军户,本官便放过一马,只是下不为例。” 等到尸体烧干净了,遂扭头离开。 陈氏母女抱着这沾着血的箱笼,哭得越发凄惨起来。 回到府邸,县令烦躁地扯下乌帽,揉着隐隐作痛的脑袋询问道:“茅山请的道长几时来我莒南县?” 家臣作揖,温声答道:“前些日子已经飞鸽来书,说是再过一日便到县里头了。” “这两日多多派人巡视,但凡发现有僵尸出没,即刻射杀。” “老爷,那僵尸用寻常武器杀不得啊。” “……那便仍糯米!” “喏。” …… 清微给了沈冗的罗盘里灌入了一道僵尸的气息,罗盘便带着沈冗来到了莒南县。 他说,现如今出没的僵尸多是古尸人皇造出来的。 只要除掉这些僵尸,必定能引来古尸人皇的注意,从而引他现身。 看着偌大莒南县,沈冗沉默。 他游历这么多年,也就碰过几回僵尸,但多是绿僵,所以好对付得很。 据书中记载,僵尸也分紫僵,白僵,绿僵,毛僵,飞僵,不化骨,伏尸七等。 紫僵便是刚成型的僵尸,通体紫色,自带尸毒,且无法动弹,只消一把火烧死即可杜绝变异后患; 白僵便是尸体发白,生出白毛的僵尸。这一境界的僵尸已经能够走跳,只是行动缓慢,怕鸡怕狗,怕光怕火甚至有的怕人,所以见到这种白僵,撒一把糯米放一把火就完事儿; 到了绿僵,他们通体发绿,已经不怕牲口了,只怕阳光,且行动极快,这一境界的僵尸就需要专业的道士出手来收拾了。 第24章 半只脚修炼到大乘之境的人 而到了毛僵,他们已经修炼出铜皮铁骨,走跳如飞,开始不怕火焰,甚至开始不怕阳光; 修炼到飞僵的,多是已经有了基础的意识千年僵尸,能够飞行,身子不坏,且擅长法术。 其实到了飞僵,已经算是僵尸品阶中的最高等了。 至于不化骨和伏尸,则是特殊情况。 不化骨是人死之后,某块骨头因为精神灌注而使其火烧不化,这种尸骨若是出现,便会吸收日月精华成气候,遂祸害人间; 伏尸则是完整的不化骨,历经千年不动而成游尸。 游尸便是古尸人皇那一类的了。他们不老不灭,被天地摒弃于六道轮回之外——修成游尸的僵尸,可以自由出入阴阳两界,似仙神一般上天入地。 沈冗知道游尸不老不灭,便问清微纵使捉住,又该如何消杀。 清微只笑。 诚然,游尸被摒弃于六道轮回之外是不错,但他在法则之内呀。 游尸是受了天地雷劫而生的,纵然似仙神一般不死不灭,但他也和仙神一般,被天地法则约束管教。 “这不就是要用法则之力将他轰杀吗,可是我不会啊。”沈冗愣住。 “不急,待你捉住古尸人皇,会有人来帮你的。”清微笑。 沈冗:“……” 敛起思绪,少年望着莒南县,叹出一口气,一脚跨入县城。 县城的大街小巷无人出没,唯一游街的只有巡逻的官差。 官差很快就注意到沈冗这个外来客,当即出口训斥:“这附近常有僵尸出没,小郎若是无事,还请尽早离去。” 沈冗朝着官差作揖,随后拿出蜀山弟子令牌:“在下乃蜀山弟子,奉师尊之命下山斩杀僵尸。” 一听到蜀山弟子,官差们看他的眼神顿时不一样了。 蜀山啊,顶尖的修真大宗啊,能拜进蜀山的弟子那可都是天赋异禀的人才啊。 他们立刻笑着作揖,称自己有眼不识泰山,遂将沈冗引见给县令。 县令一听到是蜀山来的弟子,登时激动起来,连忙接见了沈冗。 “不知少侠贵姓?”县令作揖,笑眯眯问道。 “在下沈冗。” “哦,沈少侠啊。沈少……”县令陡然瞪圆了眼睛。 沈冗,那个沈家弃子,被天书张列为榜首的天之骄子? “你可是……那位天书榜首?”县令试探地看向面前少年。 少年颔首:“正是在下。” 县令:“!!” 真是他! “还请沈少侠救救我莒南县百姓!”县令一个激动,差点儿给沈冗跪下去磕头。 沈冗连忙伸手搀扶住县令,听说近些日子频频有僵尸出没后,当即要来黄符,用朱砂写下符箓,随后递给县令—— “将这黄符挨家挨户地贴在门框上,一可驱除邪祟,二来可布下天罗地网阵,哪里有邪祟出没在下皆能知晓。” 县令忙让手下差役去贴黄符。 做完这一切,已经是申时了。 再过些时候天要黑了,沈冗决定今夜来个守株待兔。 只是需要一个诱饵。 在沈冗考虑要不要做个木偶人出来撒上人血的时候,一道熟悉的声音响在耳畔—— “沈家小郎,需不需要我帮忙呀?” 沈冗侧头,看到那张清风霁月的脸,嘴角微微勾起来。 “你来得正好。” 玉泽一愣。 今天不赶他走了? 片刻后,他知道沈冗为何如此反常了。 两手涂满猪血的玉泽,抽搐着嘴角站在沈冗面前,晃了晃两只血手:“沈家小郎,你瞧我像不像是变态?” “你本来就变态,谁没事在我一个大男人身上给下印记的。”沈冗哂笑,“这印记回头给我解开?” 啊呀,被清微说出来了。 玉泽讪讪一笑:“那个解不开的。” “解不开?”沈冗挑眉。 玉泽心虚地转过头:“解不开的。” 除非…… 沈冗:“……” 罢了。 “晚上你随我去郊外,引僵尸出动。” “嗯。” 夜,两个少年在一众差役的目送下径直去了莒南县郊外。 等到他们离开,回过神来的众人心中冒出一个疑惑。 沈少侠旁边的人是谁? 瞧着脸生,也是哪家修士吗。 “瞧着和沈少侠认识,大抵也是一方修士。” “修士都这么神出鬼没的吗。” “这叫啥神出鬼没啊,这叫修为高。” “且,若不是选择了武修,当年我也是可以拜入宗门学艺的。” “嗯对对对,现在你不还是一方差役。” “话说回来,这沈少侠既为榜首,何不自立门派,非得拜入蜀山?” “你傻呀,他才多年轻,瞧着修为也没多高深。这样怎么自立门派,怎么服众呀。还不如老老实实选一个宗门拜入,被人当成宝贝疙瘩宠上天呢。” “哦,也是嗷。” “……”“……” 众人小声议论着离开。 …… 已是四月,夜里的徐州还是有些凉的。 玉泽又涂了一遍猪血,静静站在旷野之上。 四面八方有着无数肉眼都难以看见的黑色细线,细线上串着一粒又一粒的铜钱。 不远处的树上,斜倚着个头戴斗笠的少年郎。 “你同清微道长认识?”等待僵尸出没得时候,沈冗望着天上皎月,慢慢出口询问。 “认识吧。”玉泽点头。 “那日……是你出手杀了所有要来除掉我的人?” “嗯,怎么不算呢。”玉泽咧嘴一笑。 沈冗:“……” 好熟悉的语气,好熟悉的话。 “那一条沟壑,是你用剑气划出来的?”想起离开前,回头看到的万丈沟壑,沈冗忍不住看向玉泽。 玉泽笑得得意洋洋:“这可是我的看家本事。沈家小郎若是想学,我教你啊。” “……大可不必。” 他会请神,把武术学到极致就够了。 其他术法自有感悟的时候。 学多则不精,少而方成道。 两人沉默片刻,玉泽忽然问:“这十三多年来,沈家小郎便不好奇你阿父的下落么。” 沈冗一愣。 “我阿父……他不是死了么。” “那都是江湖传闻,你要知道,你阿父在当年都已经是半只脚修炼到大乘之境的人了。”玉泽幽幽开口, “这样修为堪比蜀山掌门的人,怎会轻易折陨?” 第25章 绿僵 少年默。 关于阿父的事,他都是从别人口中听说的。 说他如何如何出名,说老天爷如何如何嫉妒他。 可是他们连面都没见过。 所以对于沈父,沈冗没什么感情。 就像个陌生人一样。 玉泽正要说话,忽然目光一凌。 “沈家小郎,正南方向——来了。” 他话音未落下,沈冗便闻到了那股冲天的恶臭。 少年身旁的罗盘不断抖动,指针直指正南方。 他即刻站起来,目光炯炯地盯着正南方向。 是僵尸来了。 那边的墨线被什么东西碰到,发出刺啦一声巨响,即刻叫那东西嗷嗷大叫。 墨线触及僵尸的一刹,很快开始隐隐发光。 随后四面八方的墨线都散出光亮,并微微抖动。 墨线上的铜钱发出细微的声响,一致的整齐。 这是用墨汁和鸡血,兑了黄符水混合而成的墨斗线,专门用来收僵尸用的。 沈冗握着墨线的一端,玉泽握着墨斗线的另一端,两人听声辨位,朝着僵尸的位置迅速靠拢过去。 墨斗线缠在僵尸身上,随着沈冗贴上的一张黄符,这厮通体燃烧起来,发出恐怖的嚎叫,十分难听。 僵尸很快被烧成了灰烬。 但事情并未结束。 因为沈冗的寻妖罗盘还在抖动。 这附近还有僵尸。 沈冗和玉泽对视一眼,各自拿出火折子擦亮。 四方旷野一片寂静,远方偶有几声狼嚎。 就是不闻僵尸身影。 “方才收拾的是一只白僵,剩下的僵尸应都是品阶稍高一些的绿僵了。我去看看这附近的僵尸,沈家小郎多多留神。”玉泽从乾坤囊里取出一盏灯点上。 “我与你充其量只是萍水相逢,为何屡屡护我,还要在我身上留印记?”沈冗盯着玉泽,忽然问道。 玉泽的脚步一顿。 “因为我一早就知道你是天之骄子了呀。保护天之骄子,人人有责!”玉泽回头咧嘴一笑。 沈冗:“……” 他摇摇头转身离开。 玉泽摸了摸鼻子。 得,又被嫌弃了。 可他说的……是实话诶。 …… 莒南县郊外,还是有很多零零散散的村落的。 这些村落多是庶民,因为交不起银两在县中添置房屋,所以只能住在荒野。 董老二知道这附近总有僵尸出没,出门都是带着一把糯米的。 索性碰着的都是那白僵,行动迟缓,极其好对付。 在自己剿杀几只僵尸后,董老二便有些飘飘然了,总觉得自己堪比道士。 在听说县令一直为僵尸的事情发愁后,董老二便打算自行斩除僵尸。 这样为民除害换来的功绩,足够为他儿子挣一个前途光明的未来了。 说不定日后入了仕,还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哩。 董老二越想越觉得春风得意,便连走夜路都变得轻快起来。 他浑然不觉,自己的身后多了几双红登登的眼睛。 董老二哼着曲子,左手提灯,右手捏着糯米左右环视。 “奇了怪了,往常这个点,这些僵尸都该出来的。怎么今的不见半道影子?”董老二小声叨叨。 要不回家歇息? 董老二这么想着,遂回头。 那几双红登登的眼睛,就这么不期然与董老二对上。 腐烂的身形,破碎的衣裳,青面獠牙,黑长指甲……是僵尸! 还是绿僵! 董老二吓了一大跳,忙不迭地将糯米甩了出去。 那几个僵尸吃痛,呜噜呜噜叫这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 董老二趁机又撒出一把糯米,在这群绿僵身上烫出一片洞来。 有几只遭不住倒下化成了灰烬,但这都是无济于事。 因为僵尸越来越多,从一开始的几只,变成了十几只。 而且都不是白僵,都是不怕牲口只怕阳光,且行动灵敏的绿僵。 董老二摸了摸口袋。 糟糕,没有糯米了。 他额头上冒出一股冷汗,趁着僵尸们还未有所反应时扭头一路狂奔。 “救命啊!” “救命啊!” 附近的村民都睡着了,即便是醒着的也认出来外面的是僵尸。 他们家家户户都备着糯米和黄符,这会儿听到有人求救,竟没一个敢出去帮忙的。 董老二喊了好大一会儿见无人应答,自己的腿又被扑过来的绿僵抓伤了。 他狼狈地摔在地上,眼见僵尸靠近,万念俱灰间便闭起了眼睛。 在董老二以为自己必死之时,一道清冷的少年声由远及近—— “邪祟多为僵,请天师入世,一展道法除僵。” 董老二愣愣地睁开眼睛,面前多了一个头戴斗笠的玄衣少年。 少年挡在他身前,两手结印作法,似乎是在召唤着什么。 董老二只看到这厮话音落下,便有一股道不明的气从他脚下蔓延,硬生生将那群僵尸逼退三尺之远。 随后空中凝出一道虚影,鹤发童颜,手持拂尘,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 “小仙张道陵,领命。” 董老二瞳孔一震,眼里倒映出那道长挥出拂尘便收拾了僵尸们的画面。 这不是……这不是…… 这不是他们供奉的,画像上的……道门仙去天师之一吗! 这小子在请神?! 董老二许久说不出话。 直到道士虚影化开,沈冗回头将他扶起来,望着他的伤口低声道:“需要用糯米水泡上三日去尸毒,若不然,老伯会被同化成僵尸。” 董老二哆哆嗦嗦地回神,看着少年的目光充满敬畏。 也是这时,董老二想起来自己被僵尸抓了。 他不会也变成僵尸吧。 “少侠,我还不想死……求您救救我……”他说罢便两眼一翻,整个人都晕死过去。 等董老二再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泡在了一只满是糯米水的大瓦缸里。 而四遭这景象…… 是昨日那位少侠将他送了回来? “哎呀,醒啦,阿父他醒啦!”旁边走进来一个裹着头巾的小女娘,见到董老二醒过来,顿时兴奋地又跑出去, “二位少侠,我阿父醒过来啦!” 沈冗和玉泽闻声进来,玉泽上去给董老二把脉。 须臾后宽慰道:“老伯放心,再过两日尸毒便会退去了。” 董老二见玉泽脸生,下意识看向沈冗。 “他是在下朋友,老伯不必害怕。”沈冗开口。 第26章 封神榜初现 昨日沈冗斩杀完绿僵,便与玉泽会面了。 玉泽算出董老二的家,便背着董老二与沈冗将这老头送了回来。 听罢沈冗的话,董老二点点头正要出口感激,察觉到窗外人影窜动,眼皮子突突一跳。 “二娘,这外面是……”他看向自家女儿。 犹豫片刻,董二娘低声道:“昨儿是少侠送阿父回来的,恰逢那些官差巡逻至此。听闻阿父被僵尸抓伤后,当即便要放一把火烧了阿父。是二位少侠说能救阿父,这才作罢的。” 说完,董二娘便红了眼睛。 董老二也是鼻子一酸,心头更是后怕不已。 哎,他没事就不该逞能的。 “多谢二位少侠救我。” 董老二要起身跪地叩恩,被沈冗拦了下来。 “此乃分内之事,老伯不必言谢。在下有个问题想问老伯,不知老伯可否能解惑一二。”沈冗将他按回水中。 抓伤董老二的不是白僵,是更厉害一些的绿僵。 绿僵的尸毒也比白僵来得猛烈,若不抓紧祛毒,他很快就会被同化成僵尸。 “少侠且问,老朽知无不答!” “这些僵尸是一直在此处存在,还是近段时日出现于此?它们出现的时候,可曾发生过什么奇怪现象?”沈冗问。 董老二愣了愣,沉思片刻道:“说起来,我莒南县曾经从不曾出现过僵尸。” 好像是天书张榜的那段时间前后,莒南县才陆陆续续出现僵尸的。 若他记得不错,僵尸刚出现那会儿,村里所有的小娃娃都做了噩梦。 他们醒来后,都说自己看到了一双猩红的眼睛,还有无数的黑气。 听完董老二的话,沈冗皱眉。 是在天书张榜的那段时间才出现的吗。 那不就是最近了。 “事出蹊跷必有因,只消除掉这里的僵尸,留一只用它探路,便知分晓。”玉泽忽然开口。 “如何探路?”沈冗问。 “我可是学过道法的,沈家小郎瞧好便是。”玉泽笑眯眯地拍了拍胸脯。 “那便……劳烦了。”少年有些不自然地开口。 玉泽挑眉。 哟哟,稀奇啊,沈家小郎还和他客气呢。 安慰好董氏妇女后,二人又走到外面,安慰起那群官差和不安的村民。 “诸位且放心,不出三日,董老伯的尸毒必然清除殆尽。”沈冗朝着官差作揖。 官差蹙眉:“若三日后他变成僵尸怎么办?” “那在下便提头来见。”不等沈冗开口,玉泽便笑眯眯作揖,“若三日后董老伯变成僵尸,在下自摘头颅请罪。” 众人愣了愣,遂不再说话,纷纷扭头离开。 旁边除了一群吃瓜的百姓,还有两个穿着道服的少年。 他们见玉泽也穿着道服,只是有些不大一样,便作揖问道:“这位道友,我等乃是茅山一派的修士,奉命前来斩杀僵尸。不知这位道友师从何处,这身道袍瞧着好生不一样?” “哦,在下玉泽,乃是一介散修。这身道袍是那个龙虎山道门的老祖宗送给我的,说能防僵尸。”玉泽笑眯眯开口。 二位茅山弟子:“……” 人都故去多少年了怎么可能送给你。 吹牛不打草稿。 倒是沈冗盯着玉泽,若有所思地摩挲起了下巴。 “那这位是……”茅山弟子们看向沈冗,觉得他十分面熟。 “在下沈冗。” 哦,沈冗。 嗯? 茅山弟子:“??!” 他就是沈冗? 那个位列榜首,帮蜀山顾重楼都挤到第二名的沈冗? 两个茅山子弟上下打量沈冗,不免惊奇出声:“沈家小郎瞧着只有筑基期修为,为何能登顶榜首?” 他们实在是不理解呀。 “哎呀,都说了人家是天之骄子嘛,那必然有常人所不能匹及的卓越之处呀。”玉泽笑眯眯开口。 两人点点头:“玉道友所言极是。” 听说沈冗也是来除僵尸的,两个人想着学习一二,看看这个榜首的天之骄子如何剿杀僵尸,便打算与他同路。 沈冗推脱不掉,只能任其跟着了。 这两人一个名唤周正,一个名唤周志,乃同胞兄弟,因为天赋不错便被茅山一脉的天师给收为了弟子。 四人于当夜一起引出僵尸,两兄弟见到沈冗请神后大为震惊,对他越发崇拜起来。 沈冗发现今夜的僵尸变成了十分厉害的毛僵,而且都十分默契地朝着莒南县而来。 众人觉出其中不一样,便留了几只毛僵,看看它们究竟要去何处。 这些毛僵被周正兄弟做了特殊处理后已经无法伤人,便将他们放出去。 几只僵尸飞速离开,众人连忙跟上,发现它们聚集在莒南县一片矿外之地窜来窜去,怎么也不肯走。 “这几只毛僵为何待在此处不肯走?”周正满脸的好奇。 沈冗观望着四遭,总觉得这里有些不一样,但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 直到玉泽不知念叨了一句什么,四遭狂风大作,一道灵光拔地而起,直冲擎天。 强烈的光芒刺的众人一阵眼睛不适,纷纷眯了起来。 与此同时,他们感受到前所有的灵气从这光柱中喷涌而出。 这种现象,一般都是有稀世珍宝现世,引来了天地共鸣了。 众人也是想到这一点,奋力昂首望着光柱,想瞧瞧是什么宝物。 “你们快看!” 不知道是谁大喊一声,众人齐齐抬头。 光柱中间有一个物件儿慢慢浮现身影。 等光柱变淡了一些,众人瞧的分明起来—— 那是一卷古书,浩荡磅礴的灵气就是从这古书中散出来的。 僵尸们在看到这卷宝物时,一个个变得激动起来,纷纷靠近光柱意图争夺宝物。 却不想在它们触及光柱的一刹,便被打成了齑粉。 众人倒抽一口冷气。 便是沈冗也有些惊诧。 能让灵光都有这么强悍的力量,这到底是什么宝物现世啊。 那宝物也只是出现了短短一会儿,便随着光柱一道消失在天地间。 若不是此处留下的浓郁灵气,众人都要以为方才看到的一幕是错觉了。 等到周正兄弟感慨着离开,沈冗听到旁边的少年讷讷出口,兀自呢喃道—— “封神榜……竟然出来了……” 沈冗:“??!” 第27章 换墓 “封神榜?” 玉泽点头:“若我猜的不错,这古尸人皇放出僵尸来莒南县,是想找到封神榜重建天梯。” “他怎么会知道封神榜下落?”沈冗不解。 “古尸人皇已是游尸,可出入阴阳两界。仙凡为阳界,冥为阴界。他想必是去了阴界,在那里找到了封神榜的下落。” “在地府找封神榜下落?”沈冗挑眉。 玉泽颔首。 凡界有天梯供生者修仙飞升,阴界亦有天梯供亡者修仙飞升——死去的亡灵会被十殿阎罗论功德判轮回,功德至高者可被举荐从阴间飞升。 换而言之,地府和仙界是通的——不过知道的都是死了去地府的亡魂,所以阳间鲜为人知,但仍有传闻流露。 故凡界有的人不修仙但一生积攒功德,妄想死后也能成仙——至于成不成仙的,也只有那些故去之人才知道了。 “地府与仙界相通,地府也有一本天书唤作生死簿,可查亡者生前所有事。古尸人皇想必是去了阴间查看生死簿,所以知道了封神榜下落。” “既然地府也有天梯,那为何他不从地府飞升,为何仙族不出手惩治他?”沈冗更加不解。 玉泽笑:“据说是因为地府的天梯不认可古尸人皇,觉得他人非人妖非妖,浑似个四不像,便不让他飞升。而凡界天梯能容纳所有生灵飞升,所以他才想着要用封神榜吧。” 至于为啥仙族不出手…… 那是人家的实力太强了,仙族出手打不打得过且不说,凡是被他伤到的仙者,多是要被同化成僵尸的——人家毕竟是僵尸老祖,一口尸毒能化仙人万年功力。 仙族那帮老骨头贪生怕死,自然不愿意做出头鸟挨打。 沈冗:“……” 他请来的神只都是仙族,仙族打不过那么他的法术等同无效——让他一个筑基期的初学者去打满级boSS,确定不是去送人头吗。 还有…… 沈冗压了压斗笠,漫不经心地问:“你怎知道这么多?” 玉泽眼皮子一跳,摸着鼻子讪讪道:“我以前在书上看到的,看到的。” “古尸人皇可知我的存在?” 玉泽晓得沈冗是想问,那老家伙知不知道一个毛头小子能降服他,会不会出手先行镇压。 “他一直知道沈家小郎的存在,只是觉得沈家小郎修为低下,遂不屑出手。” 沈冗问明白了心中疑惑,遂不再搭理玉泽,扭头离开。 封神榜已经不见了,他又贴下了黄符,短期内莒南县将不会再有僵尸出没。 但也仅限于莒南县,其他地方仍有僵尸出没,他还得去驱赶僵尸。 玉泽见走得十分干脆的某人,忍不住叹气。 哎,又是被嫌弃的一天。 …… 临淮郡,徐县。 清明将至,严生才敢悄悄地回家看一看。 破落的四方小院里坐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媪,正哆哆嗦嗦地织着布。 旁边晒了一地的苞谷,黄澄澄的分外好看。 严生杵在篱笆小院的门口,躬着腰,透过缝隙往里面看了好大一会儿,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 “阿母放心,待今日之后,我们家会不愁吃穿的。”他小声开口嘟囔着,朝着老媪的方向跪地拜了三拜,遂起身离开。 待这青年离开,老媪忽然扎破了手指。 她吮掉指尖溢出的血滴,蓦地抬头望向门口。 门口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大郎……”老媪喃喃。 入夜。 徐县外一片墓葬群,埋着的都是当地的达官贵族。 一个男子趁着夜色背着一把锄头走进墓地,拿出一张纸仔细看了片刻,抬头四下打量,最后盯上东南角那处墓地。 严生扛着锄头过去掘开坟墓,将里面的棺材扛出来小心翼翼放到一边。 因为天太黑,又是第一次做这事儿,严生有些害怕,便点了一盏油灯放在旁边。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严生瞧见这棺材上横纵都画着墨线,在他方才搬出来的时候好像给蹭掉了一些。 那墨线散出一道金光,在严生擦了擦眼睛细细看过去时又很快消失。 眼花了吧。 一阵冷风吹来,吹得严生直起鸡皮疙瘩。 他加快了手中的动作。 严生从胸口拿出一只人偶,贴了一张字条在上面,随后小心翼翼地埋进棺材原先所在的墓坑中,又小心翼翼地填平了土地。 插上三支香拜了拜,严生回头看向这身后的棺材。 犹豫片刻,严生提着灯笼,将棺材推向了身后的山下。 只听山底传来一声闷响,很快又归于寂静。 做完一切,严生扔了锄头,提着灯心满意足地离开。 许是天公不作美,年轻人的归途中风雨大作。 一道惊雷从长夜滑过,突如其来的雷鸣惊得严生一个腿哆嗦,便摔进了旁边的山沟沟里。 他奋力爬起来,想着自己做的亏心事,便想快些离开。 年轻人心急间走得快了些,浑然不觉自己走进了一条从未踏足过的小路。 等他从滂沱大雨中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已经绕回了方才的墓地。 严生面色一白,哆哆嗦嗦地朝着四方拜去—— “在下不忍家中老母忍饥挨饿,遂作此下下举,还望诸位见谅。在下飞黄腾达之日,必定多多烧些纸钱,诸位墓前必定香火不断……” 他絮絮叨叨说了一番话,天空里的雨似乎小了一些。 严生的心也慢慢安静下来。 此时的灯已经被雨水冲灭,严生只得摸着黑往山下走。 索性这次没有再走到歪路,只是路中竟不知几时多了一处宅院。 院子里灯火通明,像是在等人归家。 严生看着这宅院,一阵恍惚。 他不记得这里有院子呀。 是他记错了么。 在严生愣神之际,屋子里走出一个姑娘。 姑娘杏眼桃腮,打着伞眉眼弯弯地朝他走来:“敢问这位郎君,可曾见到小女兄长归来?” 严生被姑娘看得脸红心跳快,下意识摇摇头,结结巴巴地作揖:“在下……在下不曾认识姑娘兄长。” 那姑娘有些失落地垂了垂眼睫,忽然又抬头温声道:“外面雨大,郎君不妨入内避个雨?我家烧了热汤,刚好供郎君一用。” 第28章 托梦 严生的脸更红了。 “如此……那在下却之不恭了。” 年轻人红着脸,跟着姑娘羞答答地进了院子。 一番沐浴,四方雾气朦胧,严生被这雾气拨得神情恍惚。 “小郎君,小女这里有些酒食,不知小郎君可需用上一二?” 严生脑袋有些晕乎乎的,听到雾气外面姑娘的问话,下意识点点头。 答应下来的那一刹,年轻人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更衣的,就感觉自己仙气飘飘地起身,仙气飘飘地去了前面的屋子与姑娘用膳。 红烛之下,面前佳人杏眼桃腮,芊芊细腰不及一握,看得严生春心躁动。 他喝下一杯烈酒,壮着胆子朝姑娘伸出手。 “我有一帘幽梦,欲请姑娘共赏,不知姑娘应否?”年轻人哑声。 姑娘红了脸,欲拒还迎:“郎君好生讨厌。” 于是一帘幽梦。 这里的春色正好,外面的雨却越发大了起来。 山中小楼夜听雨,总有游子不知归。 …… 一声闷雷惊醒了正在沉睡的老媪。 老媪听着外面的滂沱大雨,忍不住点了灯,起身下榻打开门朝外面张望。 她家大郎已经数日未归了,也不知道在外面忙些什么。 也不知道可曾吃好,可曾有地方睡。 沉沉叹出一口气,老媪看了看挂在门前的灯,见灯里的烛火有些要熄灭的迹象,便走过去剪了剪灯芯。 放下剪子,老媪正要入屋休息,忽然察觉到什么,偏头往院子看去。 院子里站着个只穿了里衣,赤足散发的年轻人。 他被大雨淋湿,面色惨白到了极致。 见老媪望来,年轻人张了张嘴:“阿母……” 低低的声音飘过雨幕,传进老媪耳畔。 老媪一惊,忙朝年轻人伸手:“大郎……可是我家大郎?你怎在的淋雨呀,快进来,快进来。” 见他不为所动,老媪去屋中取了一把破旧的油纸伞,打伞撑到年轻人面前,拉着他的手往屋子里走—— “你手怎的这般冷呀,是不是淋雨受了凉,阿母等下给你熬完姜汤去暖暖身子哈。” “这几日你去了哪,叫阿母好生担心,外头可有供你吃住的地方,若那儿好,你多住些日子,照顾好自己,阿母自己一个人能操持起家务的。” “我们家祖辈都是佃农,如今大郎好不容易被县令举荐了,更要好生念书,报效我大汉。” “你还没吃饭吧,那灶上还闷着一块蒸饼,我去热热给你端来。” “……”“……” 老媪絮絮叨叨地说着,浑然不觉身后人跟着她进屋时,是垫着脚走路的。 等到年轻人坐进了屋子,老媪便去生火热蒸饼,熬姜汤去了。 年轻人一直注视着老媪的一举一动,见她朝自己笑,也扯着僵硬的脸跟着笑。 “阿母……儿好冷……” “快些把衣服换了。”老媪一边忙碌一边催促。 “儿以后……不能尽孝了……” “说什么浑话啊大郎,你好好念书建立功业,便是最好的尽孝。” “阿母……县外墓地……” “啊,什么墓地?”老媪伸出脑袋往外张望。 只是屋中哪还有年轻人的影子。 若不是地面上一片水渍,老媪当真以为方才只不过是个幻象嘞。 又是一声惊雷落下。 “大郎!” 老媪惊呼一声,从床头上坐起来。 她捂着慌乱的心口,回忆着梦里儿子惨白的脸,忙起身下榻朝着屋外看去。 屋外风雨大作,哪里有个年轻人站着。 “我儿……” 狂风呼啸中,老媪的一声喃喃被山雨彻底淹没。 …… 徐县的一个老媪病了。 乡邻听说她是思子忧郁成疾,这才病倒了。 也有人说老媪是撞了邪祟,才病倒的。 许是老媪平日待人不错,乡邻见无人照顾她,便纷纷前来探望。 今日你送送米,明日我送送蒸饼,就这么照顾了过来。 因为怀疑老媪撞了邪祟,乡邻们商议后凑钱请了个江湖道士过来驱邪。 这道士正做着法事,旁边的人看的正起劲,一道不咸不淡的声音蓦然从旁边传来—— “道长混迹江湖多年,招摇撞骗赚银钱几何啊?” 众人:“???” 招摇撞骗? 这是神棍? 他们纷纷看向那个说话的少年。 少年头戴斗笠,一袭玄衣,这会儿正斜倚大树,目光淡淡地望着道士。 道士有些心虚,扯着嗓子嚷嚷:“好你个小子,休要口出狂言!贫道出门游历多年,斩过无数妖魔邪祟,岂容你污蔑!” 沈冗笑了一声,不急不缓走过去,从他的法坛上拿出一张纸,再拿起他桌案上的佩剑。 两两摩擦,那纸张便起了火,烧成了灰烬。 “道长莫不是这样驱赶邪祟的?如此简单,那在下也会了。”沈冗放下剑。 那道长铁青着脸,见四边人狐疑地望着自己,恶狠狠瞪了沈冗一眼,拿起银钱便要跑路。 沈冗只朝前扔出一枚石子,那厮便惨叫着摔倒在地,也顾不得捡钱了,只狼狈地跑开。 众人咋舌。 还真是个神棍啊。 沈冗将钱袋子捡起来递给面前的这些人:“诸位,请道士要去正儿八经的门派请。” 众人感激地朝沈冗作揖,拿回了钱想起什么,一个老叟站出来同他作揖:“敢问这位少侠可会道法?那屋中老媪似乎撞了邪祟,我等想找个道士为她驱赶邪祟。” 沈冗回头看了一眼屋子。 “她那不是撞了邪祟,那是邪祟入梦来了。”沈冗低头,看了一眼从袖口拿出的寻妖罗盘。 “还请少侠救救这老媪,她也是个可怜人,家中独子失踪多日,这老媪思念成疾卧病于榻,喂了药也久久不见好。”老叟叹了口气,一脸同情地开口。 “在下尽力。”沈冗颔首。 等众人散去,少年推门入内。 玉泽不知几时出现,站在老媪床头,盯着她发黑的额头,紧紧拧巴着眉头。 “看出些什么?”面对某人的突然出现,沈冗已经波澜不惊,遂挑眉询问。 “她的命格是大富大贵的命,但为什么面相却是破财破家?”玉泽表示很不理解。 第29章 寻尸 沈冗蹙眉,伸手抵上老人眉心。 须臾后,他的眼中淌出一抹冷光—— “哪里是两个命格,无非是有人强行改命罢了。” 遂扭头离开。 少年拿出罗盘作法,指针带着他去往徐县外的一片墓地。 玉泽来时,便看到沈冗在挖掘坟墓。 “!!大哥你这有损功德啊!” “这一座墓已经被人挖开了。”沈冗指了指墓坑。 玉泽顺势看去。 墓坑中本该摆着的一座棺材已经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张贴着朱砂字条的人偶。 朱砂字条上写的是生辰八字。 “换墓抢风水,怪不得那老媪一张脸两个面相。”想到刚才的怪异,玉泽咂舌。 “我方才窥探过去,那老媪儿子严生夜半托梦,怕是遭遇了不测。”沈冗说罢,端着罗盘起身四处扫视。 “你在找什么?”玉泽问。 “找棺材。” “棺材?” “若我猜得不错,严生为了改变自家的命运,抢了别人的墓夺去了招财招运的好风水。而墓地原本的主人因此记恨他,所以严生招来报复。” 沈冗跟着罗盘指引的地方停在墓地旁的山崖上。 大雨冲刷走了所有的痕迹,这里野草丛生,压根看不出什么端倪。 沈冗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墓葬,再回头看了看山崖,一番若有所思后,竟是打开金色法门,直接去了山底。 玉泽没有下去,而是打量着这片墓地等了片刻,便见法门又开,沈冗单手扛着一座棺材从里面走了出来。 少年咂舌。 沈家小郎臂力惊人啊。 “这便是被严生推下去的棺材,墓地原本的主人。”沈冗把棺材放下,指着上面已经被破坏掉的墨斗线,目光沉沉, “这里面封着一只僵尸,在严生掘墓后不慎破坏墨斗线。那僵尸也跑了出来,想必便是它去报复了严生。” 他刚才来到山底,一眼就看到了这棺材。 棺材上的墨斗线全被蹭掉了,封印在里面的僵尸也就这么跑了出来。 这个严生做什么不好,非得盗取别家故去先人的招财风水宝地,真的是害人害己。 “话说回来,这一户人家明知故去人已经尸变,为何不将她一把火烧个干净?”玉泽挑眉。 沈冗耸肩。 这个谁又知道。 两人没找到严生尸首,沈冗倒是在罗盘的指引下找到一户人家里。 说来也巧,这户人家正是那被挖坟的一户。 一番询问后,沈冗得知那下葬的是他们家的幺儿王三娘。 那王三娘也是个可怜人。 这一户人家也算是家底殷厚的,遂王三娘自幼便与当地另一户富庶人家订了亲事。 在她前些日子及笄时,那未婚郎婿出门办事,半路遇到袭击就这么没了。 尸首带回去时,王三娘只差一步便做了新妇,哭得是那个可怜。 她夜半守灵时尸首变化,起来活生生咬死了王三娘。 也是那时,众人才晓得这男的是遇到了僵尸。 两户人家觉得可怜,便找来道士寻了风水宝地,给他们办了冥婚入葬。 因为不想破坏尸首,道士便在这两座棺材上弹了墨斗线。 听罢这些,沈冗拿着贴有生辰八字的人偶,同玉泽又去了一趟严生家中。 老媪在玉泽的针灸中清醒过来,见到这生辰八字表示不识字。 沈冗遂念出来。 “这是……这是我那亡夫,我儿他阿父的生辰八字啊。”老媪听罢,悲从中来,竟是掩面痛哭。 玉泽安慰的间隙,沈冗便知道自己的推断没错了。 这片风水宝地是给那王三娘家的后辈发财用的,却不想严生盯上了这里,暗中来个狸猫换太子——以人偶代尸,把他阿父的生辰八字贴上去,盗了这块宝地。 然后遭到了王三娘的报复。 这不…… 纯纯一登儿吗。 沈冗无语了。 “二位少侠,你们可曾见到我家大郎……”老媪从悲痛中回神,一抽一抽地问。 “大娘放心,我等若见到令郎,必会将他带回来。”玉泽开口。 “好。” 两人离开,玉泽打了个呵欠,慵懒道:“自作孽,不可活啊。” 沈冗赞同。 确实。 但凡他有点脑子,都不至于给自己引来杀身之祸。 沈冗从人偶上扯下一根丝线,缠在寻妖罗盘上。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请仙引路,助在下寻找严生。”少年一手端着罗盘,一手结印做法。 “都说母子连心,沈家小郎何不取那老媪衣物?”玉泽挑眉。 “既然母子连心,我去取她衣物寻严生,她必能有所察觉,知道严生遭遇不测。这人偶带着严生的人气,可直接引用。” “可沈家小郎找回来,那老媪还是要知道的。” 沈冗沉默片刻:“那老媪忧思成疾,好不容易清醒过来,如今身子亏空,拖上一些时候再相告与她吧。” 少年话音落下,罗盘微微抖动——原本缠在上面的丝线竟化作金光,朝着远处无限延伸。 二人跟着金光寻觅过去,竟来到墓地与徐县必经之路的半山腰。 可这里除了一方水塘,便再无其他。 想着窥探过去时,在老媪梦中看到的严生的模样,那一身都滴答着水,沈冗不由将目光落在面前的水塘上。 “严生尸体……应该在这里面。”少年伸手,指着这片水塘。 玉泽看过去。 水塘清澈见底,哪有一分尸体的影子。 “尸首大抵是被那僵尸藏起来了,非得吸干气运才肯罢休。况且……这青天白日的,哪有妖怪出没。沈家小郎不妨夜里再来吧。”他伸手打了一个呵欠,慢吞吞开口。 沈冗颔首。 也行。 …… 入夜。 一声惊雷落下,徐县又下起了雨。 雨色氤氲,微闷的空中飘着肉眼可见的白雾。 原本什么也没有的半道,在一片白雾中慢慢凝聚出了一座篱笆小屋。 须臾后,小屋点起了灯。 一个披着蓑笠的少年从白雾中走出,望了望这篱笆小屋,伸手叩门。 “堂内可有人家?”少年高声问道。 不多时,那小木门推开,一个妇人打伞走出来,上下打量少年,笑道:“小郎君,我这里不留客人,你还是下山吧。” 第30章 逆天的底牌 “大娘,在下……眼神不大好使,便听了医师的话在山中寻药治眼,如今大雾四起,在下不敢赶路,还请大娘收留在下一晚。在下明日便离去。”沈冗垂眸作揖。 那妇人犹豫片刻,抿唇笑道:“倒是个可怜人。既如此,那小郎君便进来吧。” 遂开门引沈冗入内。 屋内都是寻常老百姓用的家具,瞧着十分朴实。 可是落在沈冗眼里,这一切都成了伸手即破的幻象。 妇人给沈冗烧了些姜唐驱寒,又整理出一间屋子,随后起身去了后屋。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后屋传来妇人的轻哼。 沈冗望着手中热乎乎的姜汤,微微抿唇。 “沈家小郎这是犹豫了?” 听到声音,沈冗蓦然抬头。 玉泽不知几时出现在门前,斜倚着门框,目光慵懒地望着他。 “犹豫?”沈冗挑眉。 “王三娘只是想报复动她坟墓的严生,对于其他人她扔抱着善意。遂给沈家小郎姜汤。” “纵如此,也改不了她害人的事实。严生的尸首就藏在她这屋中,我还需得旁敲侧击一番。” “那老媪本便思子成疾,若知晓心心念念的儿郎早已与自己阴阳相隔,怕是承受不住打击。沈家小郎不妨撒个谎骗骗老媪?”玉泽打了个呵欠。 沈冗踌躇。 那老媪都梦到儿子的死样了,这能撒谎骗得了她? “小郎,夜已深了,你还是早些歇息吧。明儿三更雨停,你早些下山,莫叫家中老人牵挂。” 沈冗正欲说话,忽听妇人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她径直走来,穿过玉泽的身影,笑眯眯朝自己开口。 沈冗望着玉泽消失的地方,微微一怔。 “大娘,实不相瞒……在下此番上山是来寻找一个名唤严生的人的。令堂在家中等候多日,思子成疾,遂请在下入山寻人。”沈冗放下姜汤,抬头望着妇人, “敢问大娘,可曾见过那严生?” 王三娘,也便是妇人盯着沈冗,眼中笑意慢慢凝住。 “你是道士。”她斩钉截铁地开口。 沈冗挑眉。 被发现了? “你怎知?” “我这屋子又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得到的。”王三娘笑,“道长是来收我的么。” 沈冗颔首:“你把严生尸首藏于何处?” “在我屋中。”王三娘理了理鬓发,“道长收我前,可否了却我一桩夙愿?” “且说。” “我将严生夺走的气运全部吸回,灌入那处坟地之中,还请道长收我之后,将我生辰八字同这人偶一并放入墓中。”王三娘垂了垂眼睫, “这是……我能为家中老人所做的最后一件事。” …… 严生的尸首是在屋子里面找到的。 玉泽过来时,严生的尸首已经呈现出巨人观了。 他一阵恶寒。 沈冗打开金色法门,把王三娘的人偶和生辰八字放进墓坑,给填平之后,严生的尸首被他找来一张草席裹着放进了一口新买的棺材里。 “哎呀,沈家小郎终究是没舍得下狠手。王三娘去了地府,也因生前恶绩,怕难做人咯。”玉泽啧啧叹道。 沈冗目光一顿。 “那只咬死王三娘二人的僵尸你可寻到了?”找了一块地方把严生埋下,沈冗问。 “找到了,顺手帮沈家小郎斩掉了,免费的,不用酬劳哦。”玉泽笑眯眯开口。 沈冗翻了个白眼,打开金色法门径直去了那严生家里。 院中,有一老媪坐在青石台阶上,目光讷讷地望着天上明月,口中喃喃大郎之类云云。 “大娘,令郎已出门远游,这是他近些年读书时省下来的银子,托付在下送给大娘。”沈冗推门进去作揖,将一只装满五铢钱的布袋递给老媪。 这布袋是严生身上的东西,老媪一眼便认了出来。 听完沈冗的话,老媪身子僵了僵,眼睛蓦地一红。 “出门远游好啊,好啊,总归不用一直待在这偏安一隅——我儿大郎,合该出门闯荡。”老媪抱着布袋,眼角滚下一行浊泪。 沈冗扭头离开。 不远处玉泽斜倚大树,叼着一根狗尾巴草—— “沈家小郎瞧着不近人情,竟然还会说谎骗那老媪。” “……会说话就多说点。” 沈冗嘴角一抽,从手中拿出一只罗盘,继续寻找僵尸。 二人走过徐州所有的郡县,境内僵尸纷纷被除掉。 在此期间,沈冗拿出玉泽给的那一粒狐妖内丹,向系统确认无毒无害后开始转化内里妖力。 不转化不知道,一转化直接是吓了沈冗一大跳。 这颗妖丹,还真是丙相妖怪的内丹,磅礴的妖力差点让沈冗被它反噬。 思来想去,沈冗在玉泽的帮助下抽出一些妖力,慢慢转化成可以供人吸收的灵气。 随后他便一下子从筑基三境跳到了筑基五境的圆满状态。 要不是本着要巩固基础的原则,把灵力给拼命压实了,沈冗感觉这吸收的灵力能让他直接冲击到筑基六境,乃至更高。 可惜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修炼无论是哪一步都得稳打稳扎地来。 在他跨入筑基五境后,系统给他解锁了全新的神灵,其中更有山海经的珍奇异兽。 此外,系统还给了他一个全新的功能。 在他请神时,他自身可以获得一个百分之百的伤害免疫。 什么意思呢。 意思就是,在他使用术法召神期间,只要请来的神只不曾消失,那么这期间所有对他的攻击都将无效。 纵然是乘劫境大能对他使出全力一击,那也是无效的。 这样一个逆天的技能,无异于是沈冗的底牌。 原先,对于收走古尸人皇沈冗只有一成把握——而有了这张底牌,那么面对古尸人皇,他便有三成把握将之收走了。 只要清微不框他,那便有六成以上的把握。 哎,看吧,僵尸未除尽,古尸人皇未现身。 还早的很嘞。 离开徐州的那一天,沈冗从人伢子手里救下了一个道士。 这厮自称是龙虎山道门,第二十二代传人张显桐。 素面端上来,看着某人狼吞虎咽的沈冗陷入了沉默。 道门人……能混到被人伢子拐走? 第31章 祖师叔 在张显桐吃完第五碗素面的时候,沈冗蚌埠住了。 “你当真是道门中人?”他挑眉问。 这道门都不管饭的吗。 “在下张显桐,乃正儿八经的龙虎山道门第二十二代弟子。”张显桐端起第六碗素面,把一块令牌放在桌案上,推到沈冗面前,随后继续大快朵颐。 沈冗还没仔细看,倒是旁边的玉泽拿了起来,细细打量后,蓦地望向张显桐:“你师尊可是龙虎山天师?” “正是家师。”张显桐咽下最后一口素面,总算有了饱腹感,听到玉泽的问话,总觉声音熟悉,便抬头看去。 好熟悉的面孔…… 张显桐思忖片刻,忽然目光一震,盯着玉泽哆哆嗦嗦开口:“您……您是……祖师叔?您还活着呢!” 玉泽脸上的笑微微一僵:“什么叫我还活着?话说回来,龙虎山还放着我画像呢。” “那是自然!”张显桐想起什么,连忙起身行礼,“晚辈张显桐,拜见祖师叔!” “祖师叔……”沈冗望向玉泽,“你当真是道门中人?” “那必须是啊。”不等玉泽开口,张显桐连连点头。 当年初代天师将龙虎山定为祖庭时,有不少人来搞事情,甚至扬言要砸了道门招牌。 后来来了一个少年,一句天外剑来,一招开山劈地,硬生生让道门至今无人敢去挑战其威严。 那个少年被他们的老祖宗认作师弟,顺道留了画像在龙虎山。 初代张天师飞升前,指着玉泽的画像告诉后辈,说以后见到这画像上的人,一定要将其奉为座上宾——玉泽的每个诏令都代表他说的,后辈必须得遵守。 若有违背者,道门必不容其为弟子。 但在初代天师飞升后没多久,天梯便断开了。 所以道门子弟都觉得就算能见到和画像中的玉泽,长得差不多的人,也都不再是那位祖师叔,遂渐渐将之抛在脑后。 张显桐因为天赋出众,被当代天师派去守护秘境。 十年前,他曾看到天书涌动,上面有这样一段记载。 龙虎山初代道者,将现于世。 同时传出了玉泽的画像。 所以张显桐才在见到玉泽时,一眼便认出他就是那祖师叔,而且毫不怀疑。 听完张显桐的话,沈冗默。 所以,这厮是个老不休? 张显桐吃饱喝足,收起令牌,看向沈冗:“沈小郎君,在下奉家师之命,下山寻找小郎君,想请小郎君随在下一道入道门。” “抱歉,在下已经拜入蜀山了。”沈冗摇摇头。 张显桐面色一滞。 啊,他找了这么久,被蜀山捷足先登了? 行吧,没有被坏人斩掉就行了。 “张道长下山,为何会被人伢子拐走?”沈冗挑眉,问出心中疑惑。 张显桐颇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实不相瞒,我是听那人伢子说,他可以带我去找到沈小郎君,遂跟着他去了。哪料被他用捆仙索绑了,连个道法都使不出来。” 沈冗:“……” 这道长还是天真啊。 交谈片刻,知道沈冗要去斩杀那古尸人皇后,张显桐沉默片刻:“这是清微道长委托给沈小郎君的任务?” 沈冗颔首。 张显桐嘴角抽搐。 听师尊说,那古尸人皇都已经到游尸境界了,上天入地,阴阳两界来去自如——这般道法高深的僵尸,清微道长让沈冗一个筑基期的后生小辈去降服? 他自己怎么不动手啊。 张显桐面露愠色。 “哎不必担心,车到山前必有路。沈家小郎能被天书排为榜首,必然是有道理的。” 想起玉泽曾经的神威,张显桐莫名安下了心。 他点点头,想起什么,连忙拿出道门通讯录,捻诀作法同张田氏讲明了状况。 听说玉泽出现后,张天师隔着一个通讯录朝玉泽行大礼:“晚辈拜见祖师叔。” 玉泽咳嗽一声,摆摆手道:“无须多礼,无须多礼。” 哎呀,太有面子了。 在得知沈冗要去斩杀古尸人皇后,张天师沉默片刻道:“张显桐,你跟着祖师叔和沈小郎君吧,权当历练一番。” 张显桐下意识看向沈冗和玉泽,见他们并未反对,这才朝着张天师作揖。 徐州僵尸已除,众人便开始商议下一州去哪。 沈冗和张显桐觉得可以旁边的扬州,倒是玉泽慢悠悠开口:“蜀地有酆都,为阳间通往地府的入口。” “酆都?”沈冗挑眉。 蜀地有酆都,传说中酆都是阳界通往地府的入口,那里是至阴至邪之地——世间所有想延续生命的妖魔鬼怪都会聚集于此,靠吸收阴气延长阳寿。 所以那里的治安是整片阳间最为混乱的地方。 “去那里找古尸人皇?”沈冗挑眉。 “嗯哼,所谓擒贼先擒王嘛。” 早晚都是要和那大boss见面的,还不如直接去梁州寻找传说中的酆都。 沈冗思忖片刻,一锤定音。 去酆都。 该遇到的总会遇到。 …… 新九州历1083年,正月十八。 蜀郡,郫县。 《周礼》曾云如是—— “禁迁葬与嫁殇者。” 冥婚耗时耗人力,且容易招来不干净的东西,所以是不被允许的。 但是这所谓的冥婚禁令,在偏远的地方是不起作用的。 该冥婚还是冥婚,朝廷管不到。 今儿是马老汉家闺女出嫁,嫁给隔壁村子那地主傻儿子刘长贵做新妇。 因为是要给唯一的儿子娶亲,所以刘老爷分外重视——什么三书六礼,什么八抬大轿,那是一个没有落下。 只是马老汉家来吃喜酒的确少之又少。 马老汉想着大喜之日,没有人来吃喜酒,多少不喜庆,遂给七大姑八大姨塞了几枚五铢钱,那些人这才怏怏地过来。 席桌上摆着龙凤喜饼,肘子,喜果等吃食,宾客们吃着喝着慢慢放开手脚,开始说说笑笑。 门外传来一阵热闹的唢呐铜锣声。 “新郎来咯,请新娘上轿!” 马老汉往外瞥了一眼。 挂着大红花的马上端坐着一个穿着喜服的人,那厮手里揣着一只挂着大红花的鸡。 他收回目光,朝着宾客们笑:“都吃好喝好噻!” 第32章 酆都 “翠花!闺女诶!新郎来迎亲啦,你快快出门去。” 马老汉一手推开木门,瞥见床榻上坐的端正的新娘子,忙出口催促, “快些去吧,莫叫人家等急了。” 翠花抿唇,往旁边的黄铜镜看了一眼。 镜中女子杏眼朱唇,眉似远山,穿着嫁衣,戴着金钗分外好看。 “阿父……当真要嫁吗。”翠花低头。 “说什么浑话,我连人家聘礼都收了,今日是你大婚之日,你难不成还要逃婚么。”马老汉拧眉,继续催促,“快些去吧,叫刘老爷久等了,耽搁了良辰吉时,我还得吃鞭子。” 翠花绞着手里的帕子,踌躇片刻,拿起一把团扇遮挡面部,慢吞吞朝外面走去。 门外候着的人面露不耐时,一个轿夫忽然开口喊道—— “啊呀,新娘子出来啦!” 众人俱侧头看去。 一片唢呐声中,新娘子慢慢走了出来。 姑娘一头珠钗,流苏随佳人走动摇啊摇的,叮当作响分外好听。 宾客们原本说说笑笑的,在看到翠花出来后,一个个都噤声儿了。 “这么好看的姑娘,可惜了。” “那又如何,人家下半辈子不愁吃穿了,出门也有车辇。” “是啊,用个婚姻换来一辈子衣食无忧,换我我也嫁。” “你可拉倒吧,人家要貌美年轻的姑娘,你都四十出头了,都能做人家大母了。” “……我说如果。” “嗯对对对。” “……”“……” 听着宾客们的窃窃私语,翠花抱着扇子的手紧了紧。 她在一片恭贺中钻进花轿,眼角滚下两行泪。 “起!” 随着一声高喝,唢呐声倏起,新娘子被八抬大轿送到了隔壁的刘家大宅前。 宅子前红灯笼高高挂,穿得喜气洋洋的人们早早等候在此。 待到轿子停下,一个喜婆高声开口—— “请新娘亮庚帖!” 花轿帘子被掀开,翠花手中握着的一卷竹简被轻轻递出。 那喜婆拿了庚帖,当即走进大堂。 不多时,喜婆又走出来,继续高声开口—— “请新娘下轿!” 翠花遂下轿,跟着旁边的那人下马一道入内。 翠花轻轻瞥了一眼内堂挂着的白布,又迅速收回目光,正视前方。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 翠花被带进婚房,只是坐到夜晚,饮了合卺酒便被人带出。 那人塞给她一只竹篮子,笑道:“劳请少夫人开路。” 翠花面色麻木地点头。 酉时末。 一支身披麻衣的队伍出现在郫县之外。 一声铜锣响在夜间,为首的翠花从竹篮中抓了一把东西,伸手扬出一片白纸钱。 在第二声铜锣落下后,四遭刮起狂风。 随后大雾四起,粘稠的大雾叫送葬的人点着灯,也不见三尺开外之景。 众人走得越发慢下来。 很快,大雾散去,那喊话的人正要继续高喊,忽然发现少了个人。 他四下看看,变了脸色—— “啊呀,新娘子不见啦!” …… “那厮喊了一句‘啊呀,新娘子不见啦!’,刘老爷的人搜遍大山,也不见那新妇影子。世人皆传闻,她是被酆都中的东西看上了,遂被抢了亲。”说话的书生一拍醒木, “至于往后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话音落下,众人一片唏嘘。 茶楼偏安一隅,张显桐喝下一口茶,听得津津有味。 “我们来蜀郡多日,打听来打听去也不见有人知道酆都的具体地点。”他放下茶盏,低声开口,“这莫不是假的吧。” “信则有不信则无。”沈冗叩着桌案,“听当地人这般说,酆都出现的地方并不是固定的。” “嗯,且出现的时候,多为阴气极重之时。似方才消失的新妇,那故事中的酆都出现的时间,便是正月十八,阴气极重之时。” 玉泽咬了一口茶饼,含糊不清道, “这过两日便要中元节了,不妨在那日去看看吧。” 沈冗点头,觉得可行。 今儿是七月十日,过两日便是七月十五,也便是人们口中相传七月半鬼节。 听说在这一天,通往地府的酆都大门会被打开,生人带着特殊的东西遮掩生气后,可以进入酆都寻找已故之人。 但如果在第二日天明前没有出来,那么他将被困在酆都,直到下一个七月半出现,方能离开。 当然,离开的前提是你得活下来,不被酆都里的那些东西们发现。 酆都里面的家伙最喜欢将生人当成果腹的食物,也有些东西,会把那些被发现的人留下来,满足己之欲。 既然酆都神出鬼没,那不妨等到七月半酆都自己打开,他们再进去也不迟。 在三人离开茶楼后,一个人忽然拦住他们去路。 “诸位少侠,你们要去酆都?”那人笑眯眯开口。 这厮生的面色苍白,一副鹤发苍颜的模样,看着像个混不吝。 沈冗颔首:“正是。” “哎,早说呀!在下常寿,常去酆都办事,过两日七月半酆都大开,在下还要进去一趟。若诸位少侠不嫌,在下可带诸位进去。”常寿笑眯眯开口。 沈冗:“???” 还有能去酆都办事的? “你是阴差?”玉泽挑眉。 “诶,少侠有眼光,在下正是蜀郡第一阴差!” 这常寿放才在茶馆听人说书,恰好坐在三人旁边,又恰好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第33章 入酆都 常寿想着赚些外快,便找上了三人。 “阴差是什么?”沈冗侧头看向玉泽。 “所谓阴差,便是以生人为媒介,替那些鬼魂办事,并收取酬劳。”玉泽看向常寿,眼底多了几分探究, “因为常年与阴·邪之物接触,所以这些阴差通常面容苍白,年岁不大,却已鹤发苍颜。” “然也。”常寿笑眯眯道, “三位少侠不是要去酆都么,在下几日后可为三位少侠带路。只是……” 他搓了搓手,眼中精光透出来的意思不言而喻。 沈冗从袖口中取出一锭银子递了过去,朝常寿作揖:“还请阁下引路。” 常寿拿过银子,掂了掂分量,眼中笑意更甚:“酆都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去的,三位少侠随在下进去时,要带上些东西遮掩人气啊。” 说罢,常寿拿出一块腰牌:“此乃阴差令,有此令者可直接进入。但是三位少侠非是阴差,所以须得拿些其他东西遮掩人气。” “好。”沈冗点头。 “那七月半时,诸位还在此处等在下。”常寿笑眯眯作揖,“在下以诚信办事,断不会诓人的。” 说罢便离开。 “我二人有道法可遮掩人气,沈家小郎……”张显桐看向沈冗,欲言又止。 沈冗的修为是他们三个中最弱的,就算遮掩人气也能被看出来。 “人气好比妖气,都是自身携带的气。妖可用玉遮掩妖气化人,沈家小郎亦可拿块带着灵性的玉,如此便能遮掩人气了。用玉器遮掩住的气,饶是修为再高也看不出来。”玉泽打了个呵欠。 沈冗想起乾坤囊里有块玉佩,是带他三年的傅母临终前塞给他的。 说这是女君,也便是他阿母留下来的遗物。 遂拿出古玉系在腰间。 古玉被雕刻成松鹤延年玉佩,质地通透,无一分杂质,瞧着便是顶好的。 “咦,这倒是块好玉。”张显桐望着这块玉佩,不免咂舌,“顶尖儿的汉白和田玉诶。” 和田玉是价值连城的,而这么一块顶尖儿的和田玉,瞧着又有数百年的光景,若要卖出,价格大抵远不止连城。 “小郎母家曾是煊赫一时的钟鼎鸣食之家,祖上更是出过无数名人,有些稀奇物件正常。”玉泽又打了个呵欠。 “你怎知道?”沈冗挑眉。 “因为我见过呀。”玉泽笑眯眯道。 沈冗:“……” 忘了这厮是老不休了。 做好一切准备后,众人寻了一家客栈住下。 很快,七月半便来了。 这一日,整片蜀郡挂白布,白灯笼。 所有喜事禁办,出丧的人为了避开鬼祟,也选择暂缓。 纸钱撒满地,为了不冲撞鬼神,人们在家烧香烧贡品,祈求得到神灵庇佑。 沈冗三人在茶馆前等了大半晌,常寿才姗姗而来。 今日的他换上了一身寿衣做的官袍,头戴珠冕,瞧着颇有几分阴间的味道。 “诸位,酆都大门已开,还请随在下一道入内。”常寿笑眯眯开口。 三人遂跟着常寿离开。 众人跟着常寿走到郫县西城门口。 此时,城门口的守兵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两个站岗的牛头马面。 而那城门口上方的牌匾,也从“郫县”换成了“酆都”二字。 “酆都位置不定,明日之前若不出来,下一次便要等到三月后了。”常寿点上一支香,回头朝三人微微一笑,“既已送到,那在下便先去一步了。” 遂拿出腰牌与牛头马面相看,而后入内。 张显桐捻诀使了道法,点上一支长香跟着玉泽入内。 轮到沈冗时,两人俱是回头。 牛头马面好似没有看见他似的,仍旧站着哨。 张显桐松了口气,等到沈冗进来后低声开口—— “酆都地大,想寻找古尸人皇极其不易。你我三人分散开去寻找,以八卦通讯器实时联系。沈家小郎若遇到困难,务必点香插在通讯器上,我必施法赶来。” 沈冗点头,三人遂分散。 跨过城楼后,入眼已经非是郫县外的荒地,而是一片阴森森的市集。 往来于此的行客多为妖魔鬼怪,亦有死去的人——不过这时的他们都已经成了阿飘,遂都是飘着走路的。 若是不去看这些人惨白的脸和死去时留下来的面容,其实这市井还是挺热闹的。 沈冗拿出寻妖罗盘,一路穿过人群径直朝市井里面走去。 这一走便直接是走出了市井,来到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羊肠小道。 “这条路的尽头就是地府,年轻人你怎么死的?”一道幽幽的声音传来。 沈冗侧头,看到一个吊死鬼斜着眼望着自己,不免挑眉:“你看得到我?” “我又不是瞎子,这么大个死人我还看不见啊。”吊死鬼翻了个白眼,眼珠子凸出得差点儿掉出来。 沈冗默。 他还以为刚才那些东西看不到他呢。 原来是把他当成死人了。 “我忘了我是怎么死的了。” 他十几年前穿越过来的。 不知道为什么,他对穿越之前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 “……哪还有死人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呀。”吊死鬼翻了个白眼,上下打量他一番,“我瞧你这般年轻,也没个哪里坏的,死相还不错,怎么不去寻个差事去侍奉鬼王?” “我只听过阎罗王,怎的还来个鬼王?”沈冗挑眉。 “那鬼王啊,乃是僵尸化身,据说生前是人皇,死后因怨气极大所以地府不收他。后来他又想从地府的天梯飞升去仙界,那天梯也不认可他,他一怒之下便在酆都自立为王啦。” 吊死鬼说着,眼角露出一丝艳羡, “那鬼王身边大能无数,都奉他为君,幻想着鬼王有朝一日找到封神榜,重建天梯给他们封神哩。” 这厮话音落下,沈冗便笃定那鬼王就是古尸人皇了。 他心头一动,朝着吊死鬼作揖:“这位大哥,在下是新来的——我该如何寻个差事,好去侍奉那鬼王?” “这简单。你往那个方向走十里路便能看到一座城市了。在那儿你说你想要去侍奉鬼王,会有人指引你去的。诶,你这手上的是啥?”吊死鬼说完,看了一眼沈冗手里的罗盘。 第34章 鬼王,古尸人皇 “是方向针,我不认路,拿它指指方向。”少年咳嗽一声,淡淡开口。 “哦哦,那你且去罢,我该去轮回了。飘了这么多年,也该放下了。”吊死鬼点点头,朝着那条路慢吞吞离开, “只盼着这次莫叫我再去十八层地狱哦。” 沈冗目送这吊死鬼朝前面飘去,在它身影消失于黑幕中后,这才在罗盘上施法,按着刚才吊死鬼指引的方向而去。 …… 此时此刻,地府某一处。 这里血光蔽日,遍地的白骨残骸埋藏在黑色土壤之中。 那座恢弘的宫殿坐落在这黑土之上,四遭黑气弥漫,上头牌匾烫金刻着的“阎罗殿”三字,十分引人瞩目。 原本热闹的大殿此刻静寂无声。 牛头马面纷纷垂着脑袋,偶尔抬头看看高座上对酒互吹的两人。 然后咂舌。 原来他们的阎罗王也嗜酒啊。 高座上,那个头戴十二宝珠通天冠,身披黑色龙袍的魁梧男子,正朝对坐人举起酒盏,一贯严肃的脸上挂着几分谄笑:“上尊此番前来,不知有何贵干啊?” 对坐人清风霁月,是个十分好看的小郎君。 他举着酒盏一饮而尽,随后感叹:“到底是琼浆玉液好喝啊,凡界那些酒,我都要喝吐了。” “那是那是……那个……黑白无常,你二人去本王酒窖,再给上尊搬十坛琼浆玉液来!” 下头侍奉的黑白无常面面相觑,垂眸作揖。 阎罗王嗜酒他们知道,阎罗王有个自己的酒窖他们也知道。 但让他们意外的是,素来吝啬的阎罗王竟然愿意把美酒拿出来送人。 哦不对,这厮应不是人。 那与阎罗王对酒互吹的到底是谁,能让他们家头儿放下架子,露出这般狗腿子的笑啊。 “此番前来酆都,一是受友人之托收服鬼王,二是例行查看生死簿。”男子又倒了一杯酒,一口饮尽,笑眯眯开口。 阎罗王连连应下,回味过来面色一滞:“这世道上……有人能降服鬼王?” 那鬼王已经到了游尸之境,实力远在甲相大妖之上,且三清都已坐化——而如今的仙族又都不是他的对手。 这厮还明晃晃闯进他大殿,一边在生死簿上勾去他的名字,一边查看封神榜下落。 他曾上报过仙族,仙族一个个都龟缩——遂连收服都懒得收服了,便任由他在酆都自立为王。 所以……还有人能降服鬼王? 还是说上尊已经到了等同三清的圣人之境? 看到阎罗王狐疑的神色,男子不紧不慢地靠在椅子上,慢吞吞开口:“这世间,有些血脉生来凌驾于万族之上。我虽不能降服鬼王,但总归有些人是可以的。” 阎罗王愣了片刻,随后目光一震:“您是说……那个种族——它重现了?” “然也。”男子微微一笑,随后发出一声感慨,“断裂数万年之久的天梯,也要重现于世咯。” 阎罗王从震惊中回神,命牛头取来生死簿,递给男子后作揖问:“上尊既知有人可降服鬼王,那敢问他们如今身在何处?” “他已经在找鬼王的路上了。” 男子翻开生死簿,捻诀调动到他想看的那一页,看到某个人名阳寿已到,不免蹙眉。 “这人去了哪里?”他指着这人问。 “下官不知。这厮阳寿到时,下官派鬼差去收走他魂魄。等鬼差到时,他已不见了踪影。”阎罗王摇摇头,随后面露感慨, “若这厮来到地府,必能被天梯所认可,飞升为仙的。” 听到这厮不知所踪,男子竟松了口气。 确认了,没死。 他将生死簿递还给阎罗王,等黑白无常将美酒带来,随手收起,随后起身拍拍衣袍,提着一壶琼浆玉液悠哉悠哉朝外走去。 “上尊何去?”阎罗王扯着嗓子问。 “去帮忙——” 男子摆摆手,身影便这么消失在了大殿上。 等到人离开,黑白无常忍不住作揖问:“大王,他瞧着无甚仙气,您何故称他上尊?” “他可是天梯初断时,奉元始天尊之命去往凡界的仙尊。历经万年轮回,肉身不腐,法力高深,早已堪比一方圣人,便是如今的玉皇大帝见了他也得尊称一声上尊——你们才来地府一百年,自然不知的。” 阎罗王盯着那人离去的方向,心底隐隐约约地泛着崇敬。 “既然已堪比圣人之境,那上尊为何不去收服鬼王,反倒要别人去收服?”黑白无常十分不解。 “前一阵不是同你等讲过了么。那鬼王如今的境界,已经脱离三界之外,非是寻常仙家能收服的。”阎罗王翻了个白眼。 鬼王实力已超出三界之外,但在道之内。 他独创的僵尸一道,便是三千大道中的一道。 只要在道之内,那么那个种族的后人便有办法将他降服。 他等了这么久,被欺压了这么久,终于是要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阎罗王思忖至此,竟忍不住滚下两行浊泪。 …… 沈冗被一阵硕大的阴风给挡住了去路。 阴风吹来滚滚黄沙,迷住了少年的眼睛。 他伸手挡住风尘,待到风小下去,这才睁眼看去。 面前忽然多了一张熟悉的脸。 是张显桐。 此时此刻,张显桐被五花大绑,道冠被打歪了,披头散发不说,肩膀上还插着两根木钉,又沾了一身的血,瞧上去分外狼狈。 见到沈冗,张显桐刚想说话,一股阴风吹来,蓦地将这人带到不远处的人手中。 哦,那大抵不是人。 他一袭玄色龙袍,头戴十二珠宝通天冠,肤色苍白,飘在半空,提着张显桐慢慢落到沈冗面前。 强悍的阴气扑面而来,四遭的温度似乎在这一刹可凝结成冰。 “沈冗……沈倦的儿子?”来人双目如炬地盯着沈冗,微微挑眉。 沈冗一愣。 沈倦,他阿父的名字。 “你怎知道?” “你们的脸几乎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寡人焉能不知。此番来地府,你等便是来降服寡人的吧。”他说罢,将张显桐扔到沈冗面前, “这个道士有些天赋,不过比起初代张天师,还是差得远了些。” 沈冗目光一沉。 如果说刚才还在怀疑的话,那么现在他就可以肯定了。 面前这厮…… 就是鬼王,古尸人皇。 第35章 生杀予夺(1) “沈家小郎,快跑!”张显桐被松绑后,朝沈冗传音入密, “这古尸人皇一早就知道我们入酆都来找他,遂将我抓住绑起来,想问出你的下落。” 却不想沈冗自己找了上来,于是和这古尸人皇打了照面。 有一点张显桐觉得十分奇怪,这古尸人皇能够找出他所在,却找不到沈冗所在,这就很离谱。 沈冗拔下插在张显桐身上的木钉,血肉崩裂的痛楚让后者一下子白了脸。 “你先走,此处交给我。” 不等张显桐说话,沈冗便打开金色法门一下子将张显桐推了出去。 张显桐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在蜀郡之内了。 他顿时心头一急,想要重新进入酆都。 可是沈冗给他下了定身术,此时此刻的他根本动弹不得。 遂只能眼睁睁看着金色法门消失。 “你身上,有一股不一样的气,让寡人觉得甚是熟悉。”古尸人皇盯着沈冗,阴鸷的眼角隐约透着几丝探究。 人皇心中有一种道不明的感觉。 像是遇到了命中注定的宿敌…… 不管怎么说,这种感觉让人皇很兴奋。 在三界之中,已经无人可与他匹敌。 无敌太久是会寂寞的。 他想找一个对手。 如今遇到沈冗,这种感觉正和他心意。 所以对于沈冗,人皇不想杀他。 “寡人存世数万年,想求一势均力敌的对手,然多年无果。”人皇盯着沈冗,苍绿色的眼中露出一抹兴奋, “沈冗,寡人欣赏你一人闯鬼殿的胆量。既如此,与寡人玩一场生杀予夺的游戏如何?” “游戏?”沈冗挑眉。 “不错。”人皇笑眯眯道,“若你赢了寡人,寡人满足你一个心愿。若你输给寡人,便留在寡人身边,做寡人一千年的奴隶。你意下如何呀?” 他话音落下,四遭黑气中蓦地出现一片飞僵,将沈冗团团包围。 沈冗:“……” 他意下如何,这能不如何么。 这是明晃晃的威胁。 不过,沈冗总觉得这人皇不会这般绞杀自己。 “好。”思忖片刻,沈冗颔首。 人皇朗声一笑,遂大手一挥。 四方黑雾聚来,将少年笼罩其中,等到再散开,四边飞僵已经不知所踪,而人皇与他则来到了一片亮堂堂的世界。 两者站在一片山巅之上,眺望远处的城市。 城市人声鼎沸,远远瞧去,十分繁华热闹。 “三千世界无奇不有,无奇不在。这里乃是一方小世界——沈冗,你既以拯救苍天为己任,那第一场,便叫寡人看看你的实力。是你救的人多,还是寡人杀的多。” 人皇说罢抬手一挥,随后远处乌云压城,一道惊雷过后,这里开始落下滂沱大雨。 这还没完。 沈冗清楚地瞧见更远处有一片高浪朝着城市席卷而来,而城市里的哨兵显然是发现了,正敲响警钟,提醒百姓们往高处撤离。 但人跑的速度,哪有浪花快呀。 很快巨浪便要泳到城市那里。 沈冗目光一沉,伸手捻诀,一脚跨入凭空出现在面前的金色法门。 下一刻,少年已经来到巨浪之前。 望着似蝼蚁般大小的那一袭玄衣,人皇慢慢摩挲起了下巴。 筑基期能够使用移步幻影这等大乘法术,这小子果然来头不一般。 让他来看看,这后生实力如何。 “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请不周山共工入世,一展道法收浪!”远处,沈冗在虚空画下一道符箓,张口作法。 他话音落下,虚空之上便凝聚出一道身影。 那厮人首蛇身,一头赤发,身骑车辇,为他驾车的竟是两条飞龙。 “小神共工——得令。” 洪亮如钟的声音落下,人皇的瞳孔中便倒映出那虚影驾车奔向巨浪,抬手施法便将巨浪收入腰间葫芦。 召神? 人皇挑眉,只是抬手间一道妖法打出,那共工虚影便顷刻消散。 随后,这位君王眯起眼睛,一声声的低吼从地底传出。 刹那间地动山摇,那些被将士疏散着逃到城外的百姓们发现大地龟裂,无数万丈深的沟壑从四方蔓延,他们有的来不及躲闪,就这么直接摔下深渊。 沈冗听到惨叫,回头发现四方大地裂开,不免看向山巅的那道身影。 这个家伙…… 沈冗不做犹豫,当即抬手画下符箓,张口喊道—— “地动山摇,生灵岌岌可危,敕山海异兽如下,速来搭救此方百姓!速诏,急急如律令!” “虎蛟!” “瞿如!” “长右!” “旋龟!” “巴蛇!” “……”“……” 少年身后打开一扇虚空之门,他每念完一个名字,门中便跑出一只山海经中的奇珍异兽,奔向即将塌陷的城市,将百姓们救出,随后奔赴高山。 也有些异兽纵身跃进深渊,救出还没有掉进底部的人。 这些人信仰神灵,但没有见过这么多奇珍异兽。 第36章 生杀予夺(2) 有些奇珍异兽,甚至是他们供奉在祠堂之中的。 遂在见到这般多的异兽出现时,这些人除了震惊,便是激动。 “神灵现世!庇佑我人族!” “神灵现世啦!我们有救啦!” “……”“……” 听到百姓们的话,人皇哂笑。 在天梯断裂以后,各路大妖居于下界,开始不断内卷。 因为地府的天梯只供亡者飞升,但死了之后再飞升修为会大不如从前,这群大妖又想追求长生,遂放弃从地府飞升的方法,绞尽脑汁延长寿元。 也因此常常为争夺某些天地灵宝而打得天崩地裂。 那帮子仙族,明明可以从地府去往凡间,却因为打不过这群妖怪而选择龟缩。 这些愚昧的人类还供奉神灵,殊不知神灵早就把他们抛弃了。 真是可笑。 敛起思绪,人皇不紧不慢地抬手一挥,一道炽热的巨浪袭来,刹那间,除沈冗之外的所有生灵纷纷化为齑粉。 场面之壮观,一时间让少年看得怔住。 “沈冗,你输了。”人皇抬手将沈冗召回来,微微一笑,“不妨你直接做寡人的奴隶吧,寡人瞧你合眼缘,可考虑打造天梯飞升后收你为义子,叫你继承寡人衣钵。” 面对人皇的画饼,沈冗不为所动。 只是有些说不出的感觉。 他拼了那么大的力气救人,人皇只是抬手一挥,就让这一片天地间的生灵全部湮灭——这样恐怖的实力,他当真打得过么。 “你想降服寡人,还需要一千年。”寡人看出沈冗的心思,眼中不仅没有泛起杀意,反倒朗声大笑,“与其考虑如何降服寡人,不妨考虑接下来两场游戏,如何赢了寡人吧。” 沈冗抿唇。 实力悬殊之下,游戏输赢其实已经无所谓了。 难道……就要被人皇强行留在这里,做她奴隶吗。 少年的眼底滑过一丝不甘。 人皇大手一挥,他二人便来到另一片世界。 他们身处一片小亭,亭中有石桌,石桌上刻着一个棋盘。 亭子下是高山,高山外则是一片战场。 战场上,两支军队蓄势待发。 只是,一支是妖族大军,一支是人族大军。 “人族好兵法谋略,沈冗,让寡人看看你的兵法如何。”人皇抚了一把长髯,笑眯眯开口。 随后坐到棋盘一侧,拿过黑子,笑眯眯示意沈冗。 “以棋盘为战局,操纵这些人和妖对战?” 沈冗挑眉。 “然也。” 沈冗默,坐过去捻起白子,在人皇落子后开始思忖如何落子。 他对兵法谋略不是很精通,若是败了,那么他就要留在人皇身边做奴隶了。 沈冗面色凝重。 该如何落子呢。 “不急,寡人给你时间想。”人皇依旧笑眯眯的。 在少年思考如何落子时,一道声音蓦然传进他的脑海—— “沈家小郎,可能听到我说话?” 是玉泽? (能。) 沈冗面不改色,以心声回复。 鬼殿之外,那个清风霁月的少年听到沈冗回复,松了口气,却不敢松开正在结印的手。 他看了一眼不远处立定不动的沈冗和人皇,又看了一眼满地的僵尸尸首,随后继续千里传音—— “你听好我接下来说的话。你现在所看到的,都不过是古尸人皇打造出来的幻境。你只管放心与他斗法!” (好。) “若你三盘皆输,他要你做他奴隶,你只管拒绝。他若想动你,你便将你阿父留给你的令牌拿出来。划破手掌,滴血认主。” 沈冗心头一动。 那令牌……能降服古尸人皇? (好。) “我教给你一句法咒,待你滴血认主时将之念出,令牌会助你收服人皇。” 随后玉泽念了一遍,问沈冗可曾记下。 沈冗一子不差地复述一遍,随后落下一子。 “沈家小郎莫怕,我在外面为你护法。他动你不得。”听到沈冗记下来,玉泽这才彻底松了口气,随后笑眯眯开口。 (好。) 如此一来一去,沈冗和人皇已经开始在棋盘上厮杀。 山下战场,蓄势待发的两支军队也开始打仗。 他们每落下一子,战场上的军队就动弹一分。 随着棋子落下的越来越多,两边阵亡的数量也越来越多。 到最后,沈冗以一子之差险胜人皇。 第37章 生杀予夺(3) 人皇盯着棋盘,半晌后幽幽开口:“看来,游历江湖十多年,你学到的东西倒不少。” 沈冗不置可否。 其实这些,好一些都是前世学到的,剩下的一点都是系统教给他的。 人皇抚了一把长髯,忽然咧嘴一笑—— “多少年来,寡人求一势均力敌的对手而不得。今日这最后一场,寡人要你与比武。你且不必担忧——” 人皇话音未落,便站起身来抬手一挥。 四方天地变化,刹那间便化作一片偌大的擂台。 “在此擂台上,你我皆为一样的实力。”人皇手中多了一把阴气四溢的魔剑,他舔了舔唇角,兴奋地盯着沈冗, “沈冗,若这一场比武斗法,你胜了寡人,便是你赢了。” 沈冗目光一动。 不等他开口,人皇已经率先发起了攻击。 “水潜沧海鱼龙死,火烈昆冈玉石焚——敕太子长琴入世,一展仙法!急急如律令!” 在人皇举剑挥过来的那一刹,少年打开金色法门瞬移到百米之外,抬手捻诀画符。 话音落下,虚空之中凝聚出一片炽热的光芒,光芒又凝聚出一个俊美的男子。 男子抱着一把古琴,目光淡淡地望着人皇—— “太子长琴,领命。” 遂抚琴弦。 铮铮琴音倾泻而出,一下子逼退人皇。 人皇咧嘴一笑,眼中的兴奋越发浓烈。 “沈冗,你要小心了。” 他话音一落,转瞬便来到沈冗身后,一剑刺向沈冗的背部。 沈冗早有感应,当即一个侧空翻躲过那致命一击,随后继续画符—— “今有邪祟入世,劳烦太子长琴请火神祝融入世,一展仙法!” “阿父,可来相助?”太子长琴缓缓启唇。 不远处,一片更加刺眼夺目的光芒凝聚,随后出现了一个通体被火包裹着的男子。 “吾儿出口,吾自前来。” “请火神一展仙法,降服邪祟。”沈冗大声开口。 虚空之上,那个浑身沐火的男子朝虚空伸手,抓出一把斧头,空洞悠远的声音传遍此方天地—— “小神祝融,得令。” 话音落下,父子齐齐施法,炽热的巨浪扑向人皇,竟打得他毫无还手之处。 人皇一身龙袍被烧了个精光,露出精壮苍白的肉身。 他盯着虚空中的两道身影,眼中闪过几分凌厉。 只见这位君王抬手一挥,为自己变出一套新的龙袍,随后又是抬手一挥,手中长剑骤然飞出,一个横穿直接扎破两道虚影。 “沈冗,这便是你的招数?”人皇望向沈冗,咧嘴笑道, “放开了打,让寡人看看你的全副实力。” 沈冗抿唇。 人皇所说的实力平等,其实是他自己把修为压制在了筑基期。 但也只是压住了境界——真的打起来,他一身妖法照样可以碾压自己。 好比方才。 不过,他可是有底牌的。 少年压下眼中精光,继续画符召神—— “请八仙入世,各显神通降妖伏魔!” 话音落下,虚空之中出现八道金光,金光又凝聚成八道人影。 “铁拐李,领命。” “汉钟离,领命。” “韩湘子,领命。” “……” “……” 第38章 令牌认主 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却仍不敌人皇。 他们打在人皇身上的咒法,仿佛失了效一般,连他的衣袍都没有打坏。 反倒是这位君王拂袖一挥,召来万马千军,铮铮铁骑似乌云一般遮天蔽日,带着不知从何而起的号角声踏过虚空时,直接撞碎了八仙虚影。 大军散开,四方又天明。 人皇立在沈冗不远处,朝着这个少年扬起势在必得的笑容—— “沈冗,考虑的如何啊。你跟着寡人,寡人不会亏待你的。” 听着他继续画饼,沈冗依旧不为所动,只是想起了那方令牌。 不知道……这个有没有用。 在人皇扭头继续画饼,且越画越大的时候,沈冗悄悄从乾坤能里掏出那块令牌,一边滴血认主一边暗念玉泽教给他的咒语。 少年眼中染着几分焦急。 为何血滴完了,咒语也念完了,这令牌还没有动静。 玉泽不会框他的吧。 他不会真的要留在人皇身边吧。 而在少年这个念头才落下,一道灵风自他手中的令牌蔓延而起。 灵风带着令牌挣脱出沈冗的掌心,飘在半空爆出一道通天光柱,光柱朝四方扩散,竟然在一刹打破了人皇设下的幻境,将他们带回鬼殿。 人皇睁眼,望着虚空之上光芒大作的令牌,总觉得十分眼熟。 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 随后,令牌敛起光芒,灵风中竟出现一片桃花,桃花凝聚成八卦的模样,猛地打进沈冗眉心。 在八卦隐入眉心的一刹,古老的庄严肃穆自这个少年心底而起。 冥冥中,他竟能感受到天地灵气的存在,能感受到道的存在,甚至,他还能感受到,有另一个未知的世界,笼罩在这片凡界之上。 那片世界已经衰败,所有建筑都已枯朽,但天地万物的生气来源,都源自于这片世界。 …… 这里的异动,让凡界各地隐居的那些人都感受到了。 塞北,宋十娘把玩着烟枪,抬头慢慢看往蜀郡的方向,眼角噙笑。 这么多年了,她终于不再是无家可归的人了。 她理了理衣裳,收起烟枪,朝着蜀郡方向俯首作揖,目光虔诚恭敬—— “恭迎吾王!” 某处大山深处,正在修炼的老人忽然感受到什么,整个身子一震,猛地睁开眼睛。 似乎是有些不敢相信一般,他捻指推演起来,须臾后仰天大笑,笑着笑着竟然老泪纵横。 “终于……终于不需要再隐匿凡界了!” 老人猛地起身,朝蜀郡方向俯首作揖, “恭迎吾王!” 不只是他们,凡界九州各地,都感受到了那令牌散出来的灵气,俱是齐齐朝着蜀郡作揖行礼。 便连玉泽也忍不住面露感慨。 他没找错,沈家小郎果然是那个种族的后人。 看来这乱糟糟的天下终于要有所改变了。 甚好,甚好。 当然,这些沈冗一点都不知道,他望着令牌收回灵光,回到自己手中。 再抬头看向四方,那片古老衰败的世界已经消失不见,仿佛刚才看到的都不过是一个幻象。 第39章 人皇陨落 他捏着手中的令牌,注意到令牌已经不似先前黑乎乎一片。 令牌中央有了一个八卦的纹样,若细细感知,可以发现这里藏着浩荡的灵气。 “沈家小郎,用这块令牌召神收服人皇!”玉泽忽然开口。 沈冗回过神来,望向旁边的少年:“如何召?” “你捏着令牌,直接吟诀召神便可。”玉泽开口,“所有神灵皆要服从此令牌号令,你可以请上古神只来降服古尸人皇。” 人皇听罢玉泽的话,张口大笑—— “寡人已于三界无敌万年,纵然玉皇大帝降世,都要对寡人毕恭毕敬,想要降服寡人,不妨想着如何效忠寡人吧。” 沈冗望着人皇,想起那些被他弹指间就轰杀的人族,目光微凌。 召唤上古神只? 试试。 他朝前举起令牌,朗声开口—— “道以万物之宗,锉其兑,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今请三清入世,一展道法降妖!” 少年话音落下,整片酆都灵风大作,随后三道身影凝聚于虚空之上。 一个身骑青牛,手托玄黄玲珑宝塔; 一个目光威仪,驾驭着九龙沉香辇; 一个通体金光,身后盘旋四把飞剑。 “道德,得令。” “元始,得令。” “灵宝,得令。” 人皇望着虚空之上的人,眼中露出一抹震惊。 三清…… 他尚还是人时,三清便已坐化,上古神只皆陨落—— 今儿他竟然能看到三清,倒是不错。 人皇并没有因为三清的出现而害怕,反而越发兴奋起来。 若能斗过三清,他定能让万鬼皆心服口服地为他奴隶。 “来吧,让寡人看看尔等道法!”人皇朗声开口。 “剑阵。” 灵宝天尊淡淡开口,身后四把长剑刹那飞向人皇身边,落在他之身侧。 待四方停落,一道古老法阵骤然从人皇脚下浮现。 玉泽眼疾手快,把沈冗拽到一边。 剑阵里冒出无数飞剑,朝着人皇打去。人皇一身龙袍被剑气撕裂,身上也被划出无数伤口,留出骇人的黑血。 元始天尊从袖口中拿出一顶三宝玉如意,不疾不徐地朝着人皇扔过去,不过一刹,人皇身魂分离; 道德天尊挥动手中拂尘,一道八卦阵加持在剑阵之上,打得人皇痛苦嘶吼起来。 人皇发冠爆裂,鬓发散乱,他捻诀召回魂魄,一掌挥退所有阵法,毁了四剑与如意,随后目光沉沉地盯着沈冗,舔了舔唇边黑血,眼角露出一分杀意—— “沈冗,三清不过如此!” 沈冗见他一身的伤没有愈合,便知人皇不过是在逞口舌之快。 他也没揭穿,握着令牌继续开口,朗声启唇—— “一画开天,阴阳升降,天地定位,日月运行。请初代人皇入世,一展道法降妖!” 三清旁边,一个人首蛇身的男子缓缓浮现。 他缓缓睁开眼睛,朝着人皇看了一眼,慢慢启唇:“伏羲,得令。” 遂抬手一挥,一张太极图落下,阴阳之道化作无数金色梵文将人皇困住,叫他的阴邪之气无处遁形,倾数泄露。 人皇一身阴气被驱散,他望着沈冗,忍无可忍,直接朝着他打了过去。 “沈冗,寡人杀了你!” 三清与伏羲齐齐动手,将他束缚在原地。 人皇奋力挣扎出去,继续朝着沈冗扑来,只是因为三清和伏羲的道法压制,所以显得分外缓慢。 沈冗瞥了人皇一眼,见他满身狼狈,没有一分的怜悯。 “二仪未分,暝幸鸿蒙,日月未具,天地玄黄。请开天斧入世,一展道法斩混沌!”少年捏着令牌,继续开口。 令牌爆出一道精光,精光朝虚空蔓延,随后日月同现于酆都之上,竟化作一双庞大的眼睛。 那眼睛缓缓睁开,朝着地面看来。 “盘古,得令。” 古老悠远的声音不知从何蔓延,传遍整片酆都,乃至整个地府。 前所未有的阳气充盈酆都,所有在这盘踞多年的鬼魂顷刻间湮灭,便连人皇造出来的僵尸也都在这一刻化成了齑粉。 大殿中,阎罗王醉醺醺走出去,看到那双以日月为眼的身影,愣了许久,随后开口—— “黑白无常,我梦到老祖宗了!老祖宗现世了!” 旁边的黑白无常面面相觑。 有没有种可能,你不是在做梦啊。 不只是地府,便连仙界也感受到了一股陌生又熟悉的气息。 凌霄宝殿中,那个满面威仪的男子缓缓睁开假寐的双眼。 “老祖宗……现世了?”男子缓缓呢喃。 …… 酆都虚空之上,那双庞大的眼睛中冒出一道光芒,一把硕大的斧头自他眼中凝聚,随后朝着人皇斩过来。 这是人皇第一次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死亡威胁,仓皇之中,他再顾不得杀沈冗,拼尽全力挣脱开三清与伏羲的束缚,随后朝着酆都之外跑去。 不过一刹,人皇便化作青烟逃离酆都,飞往蜀郡之外。 那斧头看似行动缓慢,却跟着人皇不紧不慢地飞出酆都。 在追上人皇的那一刻,它毫不犹豫地朝着人皇的脑袋削了过去。 一声惨绝人寰的大叫响彻凡界,听到的生灵无不起了鸡皮疙瘩。 蜀山之巅,一个鹤发童颜的老人抚了一把长髯,眼角露出一抹深邃的光。 “开天斧斩古尸人皇,看来令牌已经认主了。”清微微微一笑,“仔细算算,重楼也该出关了。” 再看酆都,当虚空之上的日月消失之后,三清与伏羲带来的所有也都跟着化为虚无。 原本鬼气四溢的酆都,已经再无阴邪之气。 沈冗从发愣中回神,后知后觉发现,盘古一斧子斩断了人皇,也斩杀了所以藏匿在这里的邪祟。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妖孽已除,自有新鬼来充盈酆都,酆都也将重归地府管辖。”玉泽打了个呵欠,笑眯眯道, “沈家小郎可不知自己方才有多威风。” 沈冗摸了摸鼻子,低头看向令牌,发现令牌又变回了之前黑乎乎的模样,不免一愣。 “你的实力太弱,召唤一次上古神只便耗掉了令牌的大量灵气。不过令牌里的灵气源源不断,待过些时日,它补充上来后,沈家小郎便又可以召唤上古神只了。”玉泽见他疑惑,便开口解释。 第40章 鲛人灯 沈冗默。 合着修为不够,令牌短期内只能用一次? 行吧,他个筑基期的战五渣,只能努力修炼了。 不过…… 想起方才用神识看到的画面,沈冗忍不住开口:“方才……我与令牌滴血认主时,隐约看到,有一方世界笼罩在这世间之上,而所有灵气,都来源于它,莫不成……” “然也,那便是灵界。灵界为万物之始,混沌诞生之地。”玉泽笑眯眯开口,“不过现在沈家小郎该想的,是快些离开酆都才是。” 酆都大门要关了,再不离开就只能等到下一个鬼节喽。 沈冗收起令牌,抬手朝前面打开金色法门。 也是这一刻,少年才骤然发现在自己与令牌滴血认主后,他的修为已经来到了筑基期圆满之境,且隐隐有了结丹的趋势。 沈冗皱眉。 修为涨得太快,不会有什么后遗症吧。 不行,回头压一压。 两人离开酆都,来到蜀郡之外。 原本一望无际的平地,变成了一望无际的尸骸遍地。 沈冗回头看了看城门,见名字没错,又皱眉。 没错呀,怎么这么多尸骨? “这些都是被掳走的人族姑娘,因为长久被吸取人气,早便化成了死人。方才沈家小郎令盘古大帝斩断酆都鬼气,这些姑娘们都得到了解脱,去地府轮回去了。” 玉泽说罢,便看向不远处那个哆哆嗦嗦的人,不免挑眉, “哟,这不是常寿吗?” 常寿已经变成了一个老人,听到有人喊自己,顿时抬头看来。 见到沈冗和玉泽,他先是目光一顿,随后起身踉踉跄跄地走来,指着自己满脸的褶皱,目露惊恐之色:“为何,为何我会变成这样?为何……为何酆都中所有邪祟都消失不见了?” “阴差本便是不受认可的差事,你还帮着那些邪祟拐走人族姑娘,还做了些丧尽天良的事,你说报应来是不来?”玉泽笑眯眯开口。 常寿目光一顿,忽然瘫倒在地,掩面大哭。 两人俱没同情他,而是扭头离开。 沈冗打开金色法门,回了一趟蜀山。 他将修为压到筑基八境,随后同清微复命。 清微早便知道沈冗斩杀了古尸人皇,一边夸赞他天赋惊人,一边看向旁边的玉泽,随后出声感慨:“多年未见,你容颜未老,我却已经白发苍苍了。” “嗐,我不过是平时多喝喝枸杞茶,养生的多了些。”玉泽咧嘴一笑,“那个顾小郎君呢,这会儿还未出关么。” 话音落下,门外便传来一道声音:“弟子顾重楼求见师尊。” “说曹操曹操到。”清微失笑,抚了一把长髯,温声开口,“进来吧重楼。” 门外少年推门入内,看到沈冗和玉泽先是一愣,随后问道:“师弟这是……斩杀古尸人皇回来了?” “然也,然也。” 玉泽笑眯眯点头,将沈冗斩妖经过娓娓道来。 从他口中,沈冗仿佛变成了一个道法高深的大能人物。 玉泽讲的不脸红,沈冗听得都要脸红了。 他没有那么厉害,别听这厮胡说。 顾重楼听罢,目露钦佩:“能请来如此多的先天神只,沈师弟果然名不虚传,当称大能!” 沈冗:“……” 你见过筑基期的大能吗。 清微笑:“好了,如今重楼也突破到了分神之境,便随着沈冗一道下山斩妖除魔吧。” 沈冗:“???” 分神期? 大师兄才十六岁吧,就到分神期了? 随后,他又想到顾重楼天赋为当代年轻子弟第一人,便又觉得不甚稀奇了。 能够被清微道长收为首席大弟子的人,天赋必然是人群中凤毛麟角的存在。 七月二十,众人整顿后又下山除妖。 …… 人固有一死。 死去的人舍弃肉身,带着轻于鸿毛的魂魄归于地府,展开下一世的轮回。 有些人因为踏上了修真之路,所以长寿。 也有些人,用别的东西来延长阳寿。 但这些人的阳寿都是借来的,所以他们的身边,常常跟着伺机勾走魂魄的鬼差。 也是因此,这些人瞧着总是阴沉沉的,没有一些个生气。 传说中,有一个鲛人族。 把他们杀死,提炼出的油制作出的灯,叫做鲛人灯。 鲛人灯千古不灭,又唤作长明灯。 这种灯会散发出一种奇妙的香味,闻到这种香味的人,会汲取到被做成灯油的鲛人身上的寿元,以此来绵延阳寿。 但是鲛人灯只在古书神话中出现过,听说那位始皇帝的骊山陵墓里,也有着长明灯,但具体是否属实,就不得而知了。 “鲛人灯……骊山陵墓……” 毛老五合上古书,回头看了看卧病床榻上的妇人,眼中露出一抹精光。 夜,一群人直奔骊山陵墓。 那位千古一帝躺在此处,已经有很多年了。 有人说,徐福东渡找到了长生丹,给这位大秦祖龙服用了,他获得了超脱人族的寿命,在假死醒来后早早离开了始皇陵,去游历天下了; 也有人说,他已经靠着鲛人灯获得了长生,只是一直沉眠在陵墓中——若是有人去盗墓,打扰到了他的安眠,他一定会苏醒过来降下死亡惩罚。 毛老五盯着面前的山,想着从老人口中听到的传闻,面露犹豫之色。 子不语怪力乱神,信则有不信则无。 诚然,他是信的。 “毛老五,恁说这里埋着那劳什子始皇帝的陵墓,怎的不见陵墓入口?”一个人小声问。 “你这不废话吗,人都说了陵墓了,哪有入口大摇大摆露出来让人盗墓的。”旁边的人翻了个白眼,随后谄笑着看向毛老五, “老五啊,俺们这群人里,属你会定穴,你来看看那陵墓入口在哪里。” “干完这一票,我们金盆洗手。”毛老五拿出一只八卦盘,望着众人。 众人面面相觑,俱是敷衍地应下来。 毛老五扭头,开始对着八卦盘默默吟诀。 八卦盘中的指针微微转动,片刻后停在一个地方。 “带上家伙,跟我从那里走。”想起什么,毛老五回头目光严厉地警告,“待会儿一切听我的话,不要乱碰东西。” 第41章 变成陶俑的人 众人含糊不清地应着,一个个催促毛老五带路。 毛老五看到他们眼里冒着的光,隐隐明白了什么,叹了口气,拿着八卦盘带路。 他们这些人祖上都是盗墓贩卖文物的,因为做的都是缺德的事情所以他们的家人遭了报应—— 这些人家中妻子儿女多多少少都有些疾病傍身,且多早亡。 像他婆娘,半年前染了一场怪病,活生生的人睡了一觉就蔫巴了下去,昏睡至今。 眼看着进气少出气多了,四下求医又无果—— 他都快急死了,偶然间翻到家中古书,出于心头莫名泛起的好奇,便打开来瞅了一眼。 随后便看到了那传闻中的鲛人灯。 想起骊山陵墓就在他家附近,他便召集了旧友,随他一同盗墓。 求医都无果,不如死马当活马医,没准真能找到鲛人灯呢。 传闻秦始皇陵中设有重重机关,陵墓中更有另一方天地,若不慎踏入陷阱,触动机关,那等待你的便是死无葬身之地。 毛老五在八卦盘的指引下,小心翼翼地开了一个洞,朝里面丢了几块石头进去,听不到机关触动的声音,又丢了个火把进去。 眼见火把平稳地落在不远处,毛老五便带着人往里头跑去。 这些人盗墓成性,多多少少都有自己的本事——在进入陵墓后不久,他们便因忘记了毛老五的话而各自分散,不多时便又带着一堆的金银珠宝来与毛老五汇合,并合力打开主墓门。 墓门之后是一片空旷的地下世界,兵马俑整齐划一地排在地面之上,俱是面色恭敬地朝着墓室中央的青铜石棺。 青铜石棺被一片流动的元水河包围,唯有一道吊桥打通去路。 而照亮这一片地方的,除了满墙镶嵌的夜明珠,还有那盏挂在青铜石棺上方的油灯。 那盏灯不知道烧了多久,微微跳动的烛火叫毛老五看直了眼睛。 鲛人灯……这世间……当真有鲛人灯…… 他回过神,看了眼那吊桥,没有急着走过去,而是抛出一块石头。 石头滚过桥面,平安地落在青铜石棺面前。 毛老五小心翼翼走过去,小心翼翼取下那盏油灯,随后折返—— “走吧。” “老五啊,你盗墓一场,就带走这么一盏破油灯?” “人家要金盆洗手啦,带走一盏油灯作纪念嘛。” “嗨哟,这盗墓世家还有愿意金盆洗手的,果然稀奇。” “……”“……” 众人一边纷纷嬉笑地调侃着毛老五,一边动手抠着墙上价值连城的夜明珠——他们眼里贪婪尽露,哪里还有方才半分保证的模样。 毛老五也不恼怒,只是面色淡淡:“我已决定金盆洗手,往后你们再盗墓莫要喊我了。” 众人翻了个白眼。 不喊就不喊,少你一个又不是盗不了墓。 遂离开陵墓,而后分道扬镳。 众人浑然不觉,在他们离开后,青铜石棺诡异地颤抖了起来。 …… 雍州,京兆尹,长安县。 最近长安县内出了件不得了的大事。 有好多男儿郎,在一夕之间全部消失不见——而在他们消失的当天,家中则多了与之容貌一模一样的陶俑。 初时这些人家的妇人不以为意,只当是这些人耍人用的把戏,但渐渐地事情传开了,她们渐渐开始惊恐起来,以为招惹上了什么邪祟。 便请来雍州的捉妖世家,那出自弘农杨氏的子弟。 这些修道的子弟看来看去,看不出陶俑有什么诡异——可这些男人同一天失踪,陶俑同一天出现又让他们觉着怪异得很,便想着调查一番。 然后查着查着,这些杨氏子弟发现男人们全部都是盗墓世家的后人。 因为祖坟被人挖过,所以杨氏子弟最讨厌这些盗墓的,在知道这些人身份后,纷纷甩着白眼离开了。 妇人们无奈之下,又相继请了其他的宗门世家前来查看。 这些世家知道失踪者的身份后,无一例外纷纷推掉了差事。 倒是蜀山清微得知以后,想着顾重楼他们在外面,便将这差事交给了他们三人。 沈冗也不想帮盗墓的。 但顾重楼一嘴的之乎者也,说什么修道者对待碰到邪祟的百姓,皆要一视同仁地去斩杀邪祟——至于这些人,他们无法下手处理,但是天道不会闭起眼睛,它会降下报应。 好比沈冗先前遇到的常寿。 他拐卖妇女,帮助邪祟做杀人放火的勾当,然后遭到了报应,年纪轻轻就成了行将就木,只剩一口气便要躺进棺材的老人。 沈冗思忖后,点点头。 斩邪祟去,恶人自有恶果报应。 遂奔赴长安县。 在了解情况后,沈冗看了一群摆在一起的陶俑,总觉得十分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片刻后,某人骤然想了起来。 这不是前世在长安看到的兵马俑么。 他伸手触碰上这些陶俑,闭目回溯过去。 片刻后,沈冗收回手,脸色有些难看。 “沈师弟这是看到了什么?”顾重楼知道沈冗会回溯过去,便好奇地问。 “这些陶俑……是人变的。” 顾重楼:“??” 人变的? 陶俑不是泥土烧出来的吗。 “这些人招惹了不该招惹的邪祟,那邪祟动怒之下,将这些人变成了陶俑,以此来惩罚他们不干净的手脚。” 玉泽打了个呵欠,开口解释一番,看向那旁边带路来的妇人,笑眯眯问, “这位大娘,尊夫失踪前,可曾过什么地方?” 那妇人犹豫片刻,低声开口:“他是带着一大批钱财回来的——我知道他又是去盗墓了。早前劝过他不要盗墓,不要盗墓,如今竟真的惹祸上身,我年纪轻轻的,还不想守寡……” 妇人絮絮叨叨地说着,慢慢红了眼睛。 三人从她的一番话中提取出了几句有用的。 这些人失踪前都去过一个地方。 那就是骊山秦始皇陵。 他们从那里盗墓,把盗来的宝贝卖了后回家一趟,翌日便消失不见了。 听到骊山秦始皇陵,三人一时面色各异。 玉泽看了一眼沈冗,目光更是十分古怪。 察觉到玉泽的目光,沈冗微微挑眉。 第42章 我有烈酒一壶,一饮祭剑当斩妖魔 他正要问话,忽然闻到一阵奇妙的香气,便看向那掩面哭泣的妇人:“大娘,尊夫失踪前,除了给你留下过钱财,可曾还留下什么东西?” 那妇人的哭声慢慢顿住。 她扯了扯嘴皮子,眼见沈冗瞧出了端倪,便哆嗦了一下,连忙从房间里拿来一盏燃着的油灯,递到沈冗面前—— “这本是毛老五给他媳妇毛林氏用的,我在他失踪那日去了他家照顾毛林氏……看到这盏灯怪好看的……外边又镶着金……就把它给顺回来了。” 妇人支支吾吾地说出来。 “哦,原是个顺手牵羊的。”玉泽拿过这盏灯,上下打量一番,忽然吹起一记口哨, “鲛人灯啊——大娘倒是眼光好,一顺就顺了个好宝贝。只是把人家续命的玩意儿拿走了,也不怕遭些报应么。” 那妇人意识到什么,顿时面色一白,慌慌张张开口:“我本不知这是给那毛林氏续命的宝贝,还请道长救我一命!” “哎呀,我说笑的,大娘才顺走几日,大抵是不会有报应来的。”玉泽咧嘴一笑。 妇人松了口气。 “记错了,短期内不会来。”玉泽笑容更甚。 妇人:“!!” 玉泽却不再理会妇人的哀求,转身把鲛人灯递给沈冗,打了个呵欠:“我要找个地方补觉去了,你们查吧。” 遂扭头离开。 沈冗低头看着手中的灯,又闻到那股奇妙的香气。 “大师兄,鲛人灯是什么?”他侧头看向顾重楼。 “我在蜀山古籍中看到过,鲛人灯由鲛人提炼出来的油制作而成,一盏鲛人灯可燃数千年不灭,又称为长明灯。传闻此灯有一股奇妙香气,闻此香气者可绵延益寿。” 顾重楼说罢,望着沈冗手中的油灯,目露新奇, “还以为鲛人灯哪里不一样,这瞧着除了一股子香气,倒也没什么不同。” 沈冗一脸嫌弃。 说白了,这不就是用尸油炼制的灯吗。 这玩意儿闻多了确定不是夭寿? 他向旁边的人问了那毛林氏的住处,随后与顾重楼去了不远处的篱笆小院。 因为有乡里邻居来帮忙照顾的原因,这屋子打扫得倒是干净。 里屋躺着一位面色蜡黄的妇人。 妇人头发枯槁,裸露在外的一双手已经枯瘦如柴。 顾重楼伸手给妇人把脉,须臾后皱眉。 “她已经是行将就木之身,纵有鲛人灯续命,也已经无力回天了。”顾重楼收回手,微微摇头。 沈冗瞥了一眼旁边一闪而过的黑影,不置可否。 从酆都出来后,他的肉眼便通了阴阳,可以看到自阴间来勾人魂魄的鬼差。 当然,也能不需作法而直接看到一些孤魂野鬼,甚至能看破隐匿人群中的大妖原形。 但这些妖魔鬼怪的身上多是没有杀戮之气的,他便佯装看不到,任由他们藏匿其中。 沈冗从乾坤囊中取出鲛人灯,安置在毛林氏身旁的桌案上,随后跟着顾重楼走出院子。 这些人都是去了一趟骊山陵墓才变成人俑的,那么邪祟大抵就出自那个秦始皇陵了。 两个少年正准备去往骊山一探究竟,一道身影似风般掠过他们径直闯入屋中,等二人再回神,那厮已经趔趔趄趄站在他们面前了。 是个蓬头垢面的乞丐。 乞丐提着一壶酒,喝得醉醺醺的,一只鼻子红的骇人。 而他的另一只手上,正拿着那盏鲛人灯。 “这位老伯,这鲛人灯是给屋中那位大娘续命用的,还请老伯将之归还。”顾重楼作揖。 乞丐仰头灌下一口酒,没有说话。 他瞥了一眼顾重楼,又瞥了一眼沈冗。 目光落在这个少年身上时,乞丐微微佝偻的身子猛地一震。 “阿倦……我儿……” 乞丐将酒葫芦挂在腰间,猛地上前一步揪着沈冗的脸来回打量,眼中带着似是疯癫的神色。 片刻后,他松开沈冗的衣领,有些失落地低头—— “我儿阿倦,早便死了。” 阿倦…… 沈冗挑眉:“老伯口中阿倦,可是早年扬名天下的沈家大郎沈倦?” “想不到这世间竟还有人记得他?”乞丐挑眉。 沈冗默了片刻:“他是家父。” 乞丐一怔,随后指着沈冗,手指尖儿颤抖个不停—— “你你,你是……沈冗?” “正是在下。” 乞丐忽然眼眶一红。 沈冗皱眉,正要问话,乞丐却后退一步,一溜烟跑了。 还顺走了那盏鲛人灯。 沈冗:“……” 顾重楼看着老人消失的背影若有所思。 这位老伯,好像在哪里见过。 “小师弟,我去找找方才的老伯,将鲛人灯取回来。” “我也去。”沈冗想到方才乞丐对他阿父的称呼,目光微微一深。 二人遂寻觅乞丐的人气追寻而去。 须臾后,他们在山间一处古刹停下。 古刹里躺了个奄奄一息的年轻人,那盏散发着香气的鲛人灯安安静静摆在他的身侧。 而乞丐则站在古刹旁边的瀑布之前,一边饮酒一边朗声开口—— “我有烈酒一壶,一饮祭剑当斩妖魔……” 他朗朗开口说话的同时,一手端着酒壶,一手握着一杆树枝,纵身跳上瀑布底部的巨石之上,朝这飞流直下的湍流挥出树枝。 柔软的树枝在老人手中仿佛化成了凌厉的宝剑,竟生生断开瀑布,使其分流。 但老人也不过坚持了几个呼吸的功夫,那树枝便断裂开来。 他整个人也被冲到那一汪潭水之中。 两个少年眼疾手快,纵身跃过去将老人拽到岸上。 “老伯身为酒剑仙,为何十多年前突然隐居?”顾重楼朝着乞丐作揖,眼角露出一抹崇拜之色。 沈冗一愣。 酒剑仙? 在江湖传闻中,有一位修为已经接近半仙之境的剑仙,因为极其爱饮酒,故被称为酒剑仙。可是十几年前,在天才沈倦失踪后,酒剑仙也跟着退隐了,其中原因让人多揣测而不解。 他便是这酒剑仙? “老夫早已失了剑心,不过是空有一身修为的花架子罢了。”乞丐苦笑,随后看向沈冗,“沈冗,你可知我是谁?” “你是大父。”沈冗定定开口。 沈之行,也便是乞丐颔首:“然也。” 寻找沈倦多年无果,他早便失去剑心,再无当年一剑斩尽妖魔的本事了。 如今见到孙辈这般优秀,沈之行除却感慨,更多的是欣慰。 第43章 守墓人 三人回了古刹,沈冗隐约看到地上男子有着一股不同寻常的人气,便问沈之行这地上男子是何人。 “贵人。他受到袭击,我路过顺手给救了下来。”沈之行淡淡开口,“那个妇人,我给她喂了续命丹,可延寿三年。” “鲛人灯能给人治病?”沈冗挑眉。 “治不了,不过续命的玩意儿。闻多了就要变成不阴不阳的人,永远投不了胎,转不了世。”沈之行掏出一杆烟枪,点了火抽起旱烟, “这东西也不属于这里,等他醒过来,你们要把东西还回去,留在身边容易惹祸上身。” 沈冗和顾重楼颔首。 他们本便就是要去骊山始皇陵一探究竟的。 沈冗从乾坤囊中取出一套干净的衣裳递给沈之行,沈之行摆摆手拒绝,说自己已经习惯了。 遂作罢。 沈冗又问沈之行何不归家。 “老夫找你阿父找了这么多年,如今见到阿冗长大,也该放下执念了。”沈之行抖了抖烟灰,仰头看向门外明月,眼中泛出一抹深意, “接下来,老夫要寻找自己的剑心。” 顾重楼向沈之行讨教剑法,沈之行乐于指导,不过三言两语便让顾重楼顿悟,对于剑道有了新的见解。 沈之行又问沈冗可修剑道,见沈冗摇头,便笑:“也罢,人各有道。阿冗啊,你在外游历多年,可曾知道自己阿母是谁?” “不知。” 养他的傅母只说过阿母出身大家,身份比沈氏子弟还尊贵,只可惜因生他而故去。 “你阿母赵氏赢姓,乃大秦祖龙后人。” 沈冗一愣。 祖龙后人? 那阿母岂不是大秦皇族之后。 “躺在骊山里的那位,也算是你的老祖宗了。去归还鲛人灯时,带些香火祭拜祭拜他。” “好。” 地上男子吸了三天的鲛人灯香,萎靡的气息总算又变得生龙活虎起来,只是还没醒。 见男子气息稳定,沈之行把鲛人灯递给沈冗,让他送回骊山陵墓。 沈冗颔首,收起鲛人灯打开金色法门便与顾重楼离开。 在二人离开后,沈之行淡淡开口:“暗中偷窥这么久,还不出来?” 他话音落下,一道身影便出现在沈之行面前,笑眯眯开口:“前辈果然厉害。” “论起前辈,你才是前辈吧。”沈之行看着他,面露感慨,“这么多年不见,你还是老样子,一点没变。” 玉泽继续咧嘴笑:“哪里呀,不过是我保养得好了些。” “我孙儿沈冗,劳你照应。”沈之行作揖。 玉泽将沈之行搀扶起来:“那本是我分内之事。” 他朝着沈之行眨了眨眼睛。 沈之行微微一愣,想到些什么,张了张嘴。 须臾后,那句话终是被他咽回腹中。 …… 骊山风景多娇,引祖龙为此折腰。 这偌大山脉似一匹黑马匍匐人间,躺在这里沉眠的人驾着它奔赴下一世。 沈冗找不到陵墓入口,正打算走盗墓洞进去的时候,四旁突然出现了一群人。 “小公子,你是……嬴氏后人?”那群人已经年迈,且面色沧桑,望着沈冗的目光有些失神。 仿佛是透过这个少年,看到了什么人一样。 “然也。”沈冗颔首。 “甘相曾云,我大秦赢氏子弟会有人来祭拜祖龙皇帝。我们为先帝守墓百年,总不见有后人前来。今日见到了,果然如甘相所言,小公子一身人气与祖龙皇帝甚是相像啊。”一个老人红着眼睛感慨。 守墓人…… “既有守墓人,又为何有人敢来盗墓?”沈冗挑眉。 “不过是杀鸡儆猴,让后人对此敬畏的法子罢了。”另一个老人微微一笑,抚了一把长髯,“只有让他们盗了墓,遭了报应,后人才不会在我等坐化时再来打扰先帝。” 沈冗默。 论狠还得是前辈啊。 有人问起沈冗来意,沈冗三言两语说罢,那些人当即带着沈冗走向不远处的一座土坡坡。 顾重楼因为不是嬴氏后人,所以被守墓老人们拦了下来。 “沈师弟,我在此等你。”见状,顾重楼老实地待在小亭之中,朝沈冗作揖。 “好。” 沈冗跟着老人们来到土坡坡之上,老人抬手一挥,前方土地凹陷下去,露出一道地下墓门。 众人走下去,入目一道古老石门。 石门之上有一道被雕刻上去的法阵,右下角刻着秦书,约莫是擅闯者死之类的话。 “小公子,这扇门只为嬴氏后人开放,您将血滴入石门凹槽,便可开门入内。”一个老人朝沈冗作揖。 沈冗颔首,走到石门前咬破手指滴血落下。 血珠滚进凹槽的一刹,石门上法阵转动,泛出微弱的白光。 在它缓缓向上升腾而起时,尘糜带着古老的气息迎面而来。 少年的心中泛出一种怪异的感觉。 很……亲切。 这便是血脉相连吗。 墓门打开后,里面没有想象中的黑漆漆一片,反倒因为满墙的夜明珠而通亮。 此外,地面全是金银珠宝堆砌而成,只要扣走一件,你便半辈子衣食无忧了。 “此路直通主墓室,没有任何机关,鲛人灯置于青铜石棺上侧——我等便不如内了,在此恭候小公子。” 身后传来老人的声音,少年听罢,便慢慢走了进去。 一路畅通无阻。 随后,他看到主墓室中的那口八匹马拉着的青铜石棺。 青铜石棺上方有个灯架子,那里便是放置鲛人灯的地方。 沈冗看了一眼以元水而成的护河,走过吊桥,小心翼翼将鲛人灯物归原主。 随后在旁边的青铜炉鼎中点上三支长香,对着石棺拜了三拜。 当少年转头要离开时,身后忽然传出一片异动。 沈冗回头。 青铜石棺的棺材盖颤动着朝旁边挪开,随后伸出一只苍白到近乎透明的手。 随后,一个身披玄色龙袍,头戴十二宝珠通天冠的男子缓缓站了起来。 他很年轻,脸和手一样苍白,苍白到近乎透明,可以让沈冗清楚地看到脸上跳动的血管。 男子缓缓睁开眼睛,朝着沈冗看过来。 “吾之后人,多谢你将鲛人灯归还。”他笑了笑,充满威仪的脸上竟带着几分慈祥。 沈冗看了他片刻,忽然开口:“你不是祖龙皇帝。” 第44章 轮回 男子愣了愣,随后失笑:“然也,吾名扶苏。也算是你的祖辈——你是如何看破的?” “直觉吧。”沈冗想起什么,问, “那他……” “父皇已经离开了。”扶苏眼露感慨,“这一晃便是百年过去。” 沈冗颔首,随后又问:“史书记载,大公子扶苏自戕于上郡。为何你会躺在这里?” 扶苏叹了口气。 在胡亥登基时,他确实本该死去。 嬴政在沙丘时察觉到赵高和胡亥的野心,秘密修书一封想告诉扶苏多加防范。 却被赵高半路截胡给毁去了。 那时候嬴政身子便出现了问题,在得知被赵高截胡后揭穿他的野心,又赶巧碰上病发,赵高没有传来随行太医,且掌控了整条车队的人,就这么软禁嬴政,生生地让嬴政病驾崩于游行半途。 嬴政心腹怀疑他去的蹊跷,偷听到了赵高和李斯密谋拥立胡亥上位,要逼死扶苏的对话,当即去了上郡转告,并给了他一粒假死药。 扶苏再醒来,就发现自己躺在这里。 而嬴政则站在他旁边。 他去地府飞升为仙了。 嬴政找来鲛人灯,将扶苏安置于此,用鲛人灯让他苏醒。 只是因为他吸收了五年鲛人灯的香气,虽获得了超脱凡人的寿命,但也变成了不阴不阳的人,嬴政不舍得让自己的儿子灰飞烟灭,无法投胎转世,便让他一辈子待在地宫不许出去。 “我能感受到外面的沧海桑田,感受到朝代更迭,感受到人世轮回,而我却只能躺在这黑漆漆的石棺中,于鲛人灯为伴。”扶苏抚摸了一下棺材,眼角微垂。 少年缄默。 这一刻,他的内心忽然泛起了一丝道不明的同情。 …… 离开地宫时,已经是黑夜了。 沈冗告别了守墓人,去寻顾重楼。 顾重楼正在和玉泽手谈。 玉泽每一步棋都下的慢悠悠的,而顾重楼则紧紧盯着棋盘,额角冒出冷汗,仿佛如临大敌一般。 见到沈冗到来,顾重楼连忙起身让沈冗来和玉泽对弈。 沈冗落下一子,刹那间解开玉泽的围困。 玉泽挑眉,又不仅不慢落下一子,随后笑眯眯开口:“见到老祖宗了?” “是公子扶苏,不是始皇帝。” “嗯,我问的就是他。” “你认识他?”落下一子,沈冗抬头。 “假死药就是我给他的,你说我认识不认识。就是可惜那个蒙大将军,在扶苏死后也跟着自尽了。” 沈冗默,片刻后问—— “他被困在地宫百年,终其一生与鲛人灯为伴。这般活着意义何在?” “活着的意义自然是为了活着而活着。修道问长生的人,想多谢阳寿,不也是为了活着么。”玉泽端起茶盏小抿一口,看向沈冗, “他已经成了不阴不阳的人,灵魂被摒弃于两界之外,一旦见到阳光便会化成飞灰,永世不得超生。所以政哥儿让他待在地宫。” “便没有轮回的法子吗。”沈冗想起扶苏苍白羸弱的脸,忍不住问。 “世间上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玉泽笑眯眯开口,“这解开问题的关键,就在于沈家小郎。” “我?”沈冗指了指自己,挑眉。 “然也。” 嬴政去仙界找遍古籍,终于在司命那里找到了让扶苏轮回的办法。 司命给嬴政算了一卦,说让扶苏躺在棺材中百年,百年后他见到的第一个嬴氏后人,便能助他脱离不阴不阳之体,轮回转世。 而扶苏见到的第一个后人,便是沈冗。 “我只会助亡灵超度。”沈冗嘴角一抽。 “可是,你不是有一枚能请来盘古大帝的令牌么。沈家小郎便不打算试试,它是否还有其它妙用?”玉泽咧嘴一笑。 令牌…… 沈冗从乾坤囊祭出那块令牌。 令牌又变回了有八卦图案的模样。 “大道轮回,冥冥中自有定数。”顾重楼忽然一叹。 …… 和玉泽下完一盘棋,沈冗思忖着玉泽的话,忽然打开金色法门,又去了一趟主墓室。 青铜石棺开,扶苏慢吞吞坐起来,朝沈冗笑道:“大晚上来,要与我谈经论道吗?” “前辈想轮回吗?”沈冗问。 扶苏一怔。 “轮回……若能轮回,我何故滞留于此。”扶苏苦笑。 “也许,我有办法。” 少年拿出令牌,对着扶苏开始吟唱超度法咒。 令牌中的八卦纹样在少年的吟唱声中,慢慢泛出金光,随后化成古老的梵文扑向扶苏。 在梵文的包裹中,这个年轻人的魂魄终于脱离了束缚他百年的肉身。 肉身化成齑粉散去的那一刻,扶苏并没有感觉惋惜,反而满目笑意。 他终于,终于能去轮回了。 百年间,他在梦中看到曾经游历过的大秦江山。 他在梦里去了塞北看到大漠落日圆,去了极寒之地看白色荒原,去了江南看迁徙到那里的人过得可曾安好,也去了咸阳看看他少时住过的宫殿。 江山风光依旧无限,而他已经成了触之不可及的过客。 扶苏的灵魂慢慢声往半空。 “多谢。”离开前,扶苏低头看向沈冗。 沈冗看了一眼过来勾魂的鬼差,朝扶苏微微一笑:“来世,前辈必能捻酒赏人间。” 扶苏也跟着笑,眼中燃起了明朗的光。 骊山之上有一团金光一闪而逝,却让所有的守墓人都泪流满面。 束缚于此百年的长公子解脱了。 他们齐齐跪地,朝着某个方向叩首,恭送这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沈冗回来时,玉泽倚在门框上,提着一壶酒独自小酌。 “我说了吧,令牌自有其他妙用。”见沈冗回来,玉泽笑眯眯开口。 “鲛人灯已经归还,我们可以离开长安了。”沈冗开口。 “鲛人灯还了,但还有其他擅自用鲛人灯做不法买卖的人还没收拾呢。” “不法买卖?”沈冗一愣。 “然也。”玉泽笑眯眯开口,忽然打了个呵欠,“不行了,睡觉去了。” 沈冗:“……” 这厮一天里六个时辰睡觉,这还睡不饱吗。 沈冗摇摇头,回了房间。 始皇陵中那盏鲛人灯,将继续燃烧千年,才会彻底耗尽灯油。 而另一盏鲛人灯,却引出了血雨腥风。 第45章 人血馒头 人活着是为了什么呢。 是日日下田劳作求上一口饭吃,是十年寒窗苦读却碌碌无为,是行将就木求一口续命之药,还是拼命攀爬只为手握大权,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老李都不知道。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打着补丁的衣裳,看了一眼在榻上咳嗽不停的幺儿,在旁边佝偻着身形,小心翼翼数着今日赚了几枚五铢钱的婆娘,默默叹了口气。 老天爷是公平的,老天爷终究又是不公平的。 “老李,那宝贝要没啦,你赶明儿再去刑场看看诶。”旁边的李余氏忽然开口。 “诶,好。” 他看了一眼还在榻上咳嗽的幺儿,默了一瞬,叼着一根旱烟起身,穿上草鞋朝门外走去, “我出门一趟,你们娘俩把蒸饼热着吃吧,不用管我膳食。” “成,那你可不准花钱买啊,那钱都是给栓儿的。” “知道了。” 老李提着一盏灯走了三里夜路,来到半山腰的一个庙里。 这庙供奉的狐大仙,虽然又老又旧,但据说十分灵验,常庇佑此方百姓,遂庙前香火从未断过,那狐仙像也被大家筹钱镀了一遍又一遍金。 有些时候,那些人穷得没辙儿了,还会过来扣点金粉带走——等过不了几天,新的金又补了回来。 老李烧了三炷香插进炉子,跪在蒲团上对着狐仙拜了三拜。 “大仙啊,我家幺儿久病不愈,如今也是没辙了才过来对您神像冒犯,您莫怪罪我。待回头犬子病愈,我必日日为您焚香,为您打扫此庙……” 老李絮絮叨叨地说着,拿出一把小铲刀慢慢凑近狐仙像。 他摊开一块帕子,准备刮些金粉下来时,忽觉后背一凉。 老李手抖了抖,下意识回头,对上一双很诡异的眼睛。 那厮裹着黑袍,戴着面具,只露出一双要突到面具外的眼睛。 他笑着开口:“不敬神灵,是要被降罪的。” 老李有些心虚地收回手,抓耳挠腮想着狡辩的话,只听那厮不紧不慢开口:“我有法子,能救你家幺儿。” “什么法子?”老李眼睛一亮。 那厮眼角露出一抹诡笑,仍不疾不徐地伸出一只手来。 这枯瘦如柴,比那躺进棺材里的老爷子都要细——这不仅细,还白得骇人,若不细看还以为是一根阴森森的骨头嘞。 这根骨头不知几时端了一盏油灯。 油灯十分好看,还飘着一股奇妙的香味,香得差点就让老李陶醉其中。 “你这是什么灯,竟然自带奇香?”老李指着那盏灯。 “我这个呀,它叫做鲛人灯。”那人微微一笑,“鲛人灯以鲛人之油提炼而成,可燃千年不灭,故又名长明灯。此灯自带奇香,闻者可长生。” 长生…… 老李心头一动。 他捏紧了小铲刀,声音有些结巴:“这般传闻中的宝物,我是没钱买的,足下令卖他人吧。” “我心肠好,多行善事。这灯不卖,只给有缘人。”他将油灯递了过来, “不过,送也不是白送的,我会收走一些代价。但这盏灯可以让你那病入膏肓的幺儿起死回生,救或补救,只在你一念之间。” 起死回生……长生…… 老李犹豫,片刻后咬咬牙,狠了劲儿点头:“拿老头子我的命我都愿意换!” 那厮一笑,声音忽然开始变得悠远—— “回吧,你儿的病已经大好了。” 这厮话音落下,老李打了个机灵,猛地睁开眼睛。 面前空空荡荡,哪里还有黑袍人的半片身影。 他恍恍惚惚地收回目光,回头看了一眼狐仙像。 “大仙啊,方才是您显灵了吗,” 老李喃喃,忽闻远方一声鸡鸣,那目光登时一变,蹭蹭儿地便朝着家赶去。 这会天还未曾亮堂,本该无人的刑场聚满了百姓。 他们一个个盯着空荡荡的刑台,空洞的眼里散着诡异的灼热。 老李从家赶来时,只堪堪占了个边缘的位置。 若不是有带刀衙役拦着,他们大抵是要冲到刑台下面的。 又一声鸡鸣响起,不远处的小棚子下陆陆续续来了几个穿着官服的人。 他们低头交耳片刻,随着一声呐喊,便有几个戴着枷锁的死囚犯被拽了上来。 刽子手左手提大刀,右手提着一坛酒上场。 围观的百姓们开始躁动。 “时辰到,行刑!” 不知道又是谁喊了一声,刽子手朝大刀上喷出一口酒,手起刀落,那几个死囚犯便是人头落地。 飞扑而出鲜血染红了刑台下方的土地,但也没有完全染红——那下方摆着一个猪食槽,有的没落到外面的鲜血,带着白乎乎的脑浆全部淌进这里面。 血腥味扑鼻而来,老李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反倒和旁边人一道盯着那猪食槽,眼中冒出了越发灼热的光。 等到几个官员离开,走来几个人,将一盆冒着热气儿的白面馍馍全部倒入猪食槽。 待到它们表面变得殷红,又逐一拿起来,取了荷叶裹着,绑上细麻绳。 “人血馒头嘞,包治百病!半吊五铢一个!” “人血馒头嘞,包治百病!半吊五铢一个!” 待这几人开始吆喝,那便迟迟不散的百姓拿出早早准备好的钱财,开始哄抢。 老李挤了半天,总算是抢到一个。 那边没抢到的几个朝他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被他紧紧裹在怀中的荷叶包。 老李哆嗦了一下,裹得越发紧了,忙不迭地朝着家里走去。 家里冒起了炊烟,老李远远看到那个素来躺在榻上的身影,这会儿正在帮着烧柴火。 他愣了片刻,伸手使劲揉了揉眼睛。 栓子抬眸,看到老李在篱笆门前使劲揉眼睛,朝他张口吆喝:“阿父,阿母出摊卖蒸饼去了,今日儿同您下田!” “诶,好好好。”老李走过来把荷叶包塞了过去,上下打量着栓子。 栓子面色还有些白,却不似之前那般羸弱了。 不知怎的,老李想到了昨儿梦到的黑袍人。 难道狐仙真的显灵啦? 他不经意回头,刚好看到一盏在栓子床头燃着的灯。 老李目光一顿。 第46章 咒杀令 一股奇香扑入鼻翼。 老李瞳孔缩了缩,回头望着栓子,指着那盏油灯:“这盏灯几时安置在你床头的?” 栓子疑惑:“阿爹拜仙拜糊涂了,这盏灯一直都在咱们家啊。” 老李想到自己说的那句话,嘴唇哆嗦个不停,片刻后忽的瘫坐在地上,掩面哭起来。 栓子吓了一大跳,忙过来搀扶起老李:“好端端的阿父哭什么。” “我哭我栓儿命里有福,我哭我看不到栓儿娶新妇哩。” …… “从那之后,我阿父就变得神神叨叨的,总说些什么鲛人灯云云,半年后便大病一场去了。他走前让我好好护着这盏灯,说这盏灯是我的半条命,若灯没了,我也要没了。” 栓子说罢,将鲛人灯推到面前三人面前, “若是这玩意儿为我续命,而害死阿父的话,那我宁可不要这盏灯,劳请三位少侠将它收走吧。” 沈冗摩挲着下巴,向栓子问道:“那个狐仙庙在何处?” “就在山中,从那条路一直朝北走,过了半山腰的拐角便能看到了。”栓子开口。 顾重楼给栓子留下了一瓶在蜀山炼制的延年益寿丹,然后拿着鲛人灯走出来。 “沈师弟,你有没有觉得这股香味和之前的不甚一样?”他低头打量着鲛人灯,总觉着又说不出来的怪异。 “假的鲛人灯,不一样不是正常么。”玉泽打着呵欠。 假的? 沈冗若有所思。 前不久,他借了一缕墓中鲛人灯的气息存在罗盘之中,罗盘便带着他们来到了这里。 然后便来到了栓子家。 沈冗进门时就看到栓子后面远远地跟着两个鬼差,却又不敢靠近,便笃定他拿了鲛人灯来续命。 却不想这鲛人灯竟是假的。 那么他是如何续的命? 沈冗百思不得其解时,玉泽打着呵欠悠悠开口—— “绵延益寿有很多法子,他这不过其中一个的下下之法。” 那假的鲛人灯是个媒介,吸走了老李剩下的阳寿,一小部分通过散发出来的香气分给栓子,剩余的则都被制灯人,也便是那黑袍人给吸走了。 这世间哪有便宜的午餐——拿这等宝贝绵延益寿,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最关键的,这灯油还是用死人的尸油炼制的,闻多了不仅不会绵延益寿,还会中毒变成僵尸。 沈冗听罢,从顾重楼手中拿过鲛人灯,翕动鼻翼,随后抬手捻下一缕气息。 那气息有些发黑,盘绕在少年骨节匀称的指尖儿分外诡异。 “这是……那个黑袍人的气?”顾重楼一眼识破这黑气来源。 “嗯。想抓这厮,便用他的气来寻他。”沈冗点头,将假的鲛人灯收进乾坤囊,又将这缕人气放在罗盘上。 随着少年默默捻诀,指针开始飞速转动,片刻后指往山里的方向。 沈冗打开金色法门,只一个跨步便去了那里,顾重楼紧随其后。 玉泽没有跟上,而是扭头朝着虚空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随后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一阵微风徐徐而来,在枫叶被吹到地面时,这道清风霁月的背影慢慢与虚空融成了一体。 两个少年来到的地方,是一座狐仙庙。 这里人烟罕至,寺庙破败,但是狐仙像却镀着金,上面不曾落灰——那香炉中也全都是要溢出来的烟灰。 沈冗看到罗盘指着那座狐仙像,走过去绕着狐仙像四下打量一番,而后目光一顿。 “大师兄,你来看。” 顾重楼走过去,顺着沈冗的目光看向狐仙像背部。 这里贴着一张黄符,不同于那些镇妖符箓,这张黄符画着十分奇怪的图案,而且颜色也比朱砂黯淡一些。 还有……一股腥味。 沈冗伸手摘下这道符箓放在鼻尖仔细闻了闻,目光一凝。 是人血。 “这道符箓,我好像在蜀山天书副本中看到过,待我去向二师弟一查究竟。” 顾重楼走到外面,拿出蜀山通讯录放在地上,朝着这枚八卦模样的物件儿捻诀作法。 不过片刻,通讯录上便出现一个蜀山弟子的身影。 在说明来意,那弟子立刻拿来一只龙头拐杖,捻诀做法立阵。 无数梵文在阵法上腾空飘起,那弟子看了片刻,同顾重楼说了一席话。 顾重楼作揖收回通讯录,看向旁边的沈冗:“那符箓是咒杀令。” “咒杀?” “嗯。咒杀令乃上古禁令,曾被太公用于封神一战,后因过于邪祟被蜀山与道门合力收为禁用符箓。咒杀令一出……术法遍及方圆十里,初时不见其用,而后渐渐杀人于无形。” 沈冗默。 也便是说,这道符箓能咒杀方圆十里的人? “从血迹来看,这符箓已经贴了半年了。”顾重楼蹙眉,“而半年正好是期限,只怕这附近十里的人要遭遇不测。” “可有破解之法?”沈冗问。 “创建咒杀令的姜太公已飞升多年,且并未留下破解之法。不过据说将人带出十里范围,许能破解。”顾重楼摇摇头。 沈冗若有所思地摩挲起了下巴。 他二人下山后,已是夜幕降临。 玉泽不知所踪,而镇上的人也都不知所踪。 奇怪的是,这地上有一片整齐的脚印,朝着一个方向而去。 两人目光一顿,寻觅着脚印来到一片祭祀的高台前—— 台上站着一个黑袍人,头戴鬼面,佝偻着背。 台下一群村民四面八方而来,俱是面色呆滞,行动僵硬。 黑袍人伸着手,手中捏着一枚黑乎乎的令牌。 “今奉判官之命,送尔等去地府轮回。多余阳寿,赠与吾辈生人。多造阴德,来世再生为人……” 黑袍人朗声说罢,捏碎手中令牌,祭台上一片白雾出现,随后缓缓走出一个一袭黑袍的鬼差。 沈冗目光一顿。 是黑无常。 黑无常面色淡漠地望着台下人,不过抬手一挥,四方白雾涌来,这些人的肉身便被吞噬其中。 等到白雾散去,他们便只剩下魂魄了。 黑无常带走了魂魄,而白雾则被那黑袍人倾数吸走。 在最后一丝白雾入体后,沈冗清楚感受到,那黑袍人行将就木的气息顿时变得生龙活虎起来。 第47章 鬼面(1) 沈冗蹙眉。 白雾里隐藏着的肉身,带着浓郁的阳寿。 那黑袍人把白雾吸走的那一刹,那些阳寿也被他全部吸走了——他便是那个制作假鲛人灯的人。 似乎有所察觉一般,黑袍人抬头看来,遂三目对视。 “两位道友,可想买上一盏鲛人灯呀。包你绵延益寿哦~”黑袍人咧嘴桀桀一笑。 沈冗:“……” 你看我们像傻子吗。 顾重楼望着黑袍人,眉头紧皱:“咒杀令封存蜀山数万年,你的咒杀令从何而来?” 黑袍人笑意一僵,复又起。 他盯着顾重楼,微微挑眉:“蜀山弟子?” “然也。”顾重楼颔首。 “你的人气……我好像在百年前见过——很熟悉的味道。”他深深吸了口气,望着顾重楼的目光,带着丝丝诡异, “想知道我的咒杀令师从何人?” 顾重楼:“……” 这不废话。 咒杀令这种害人的禁术被发现的话,使用者都是要剥除灵根,废掉一身修为的——严重的甚至要直接轰杀。 但问题就在于这东西封存蜀山数万年,怎么会泄露出去? 难道蜀山有内鬼? 顾重楼眉头越皱越紧。 倏然间,一道声音同时传进沈冗和顾重楼脑海。 “且同他去,他不过自封的鬼仙,真论起道法,是断断比不过你们的。莫怕,我稍后便来。” 是玉泽。 两人面面相觑,遂同黑袍人离开。 …… 阎罗殿。 大堂上坐着两个人。 一个清风霁月,一个满面威仪。 两人盘膝对坐,俱侧头仰望虚空呈现的画面。 当看到沈冗和顾重楼跟着黑袍人离开后,玉泽慢慢收回视线,似笑非笑地盯着阎罗王:“来说说吧,消失数万年的咒杀令怎会现世?” “上尊……小仙不知。”阎罗王赔笑,讪讪作揖。 “是阎罗王当真不知——”玉泽瞥了一眼下面的黑白无常,眼角笑容更甚, “还是您老想要徇私包庇呀。” 阎罗王汗颜。 片刻后,他起身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朝着玉泽深深叩首拜道:“还请上尊恕罪!小仙隐瞒此事,是奉司命口谕!” 下边的黑白无常看到自家老大在这个年轻人面前匍匐,一副卑微的模样,不免诧异。 上次便是他去翻了生死簿,这次一句简简单单的问话,竟能让阎罗王给跪下叩头? 他到底什么来头呀。 玉泽俯视着阎罗王,一贯挂在脸上的笑容慢慢敛了起来。 他一言不发,只是伸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案。 年轻人每敲一下,阎罗王的心便沉下一分。 无名状的压迫感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大殿在这敲击桌案声中过去片刻,阎罗王终于蚌埠住了。 在某人的注视中,他一股脑将那件藏在心中多年的事情全部吐了出来。 听罢后,玉泽沉默片刻,随后面上又扬起吊儿郎当的笑容。 “哎呀,我真是没有眼力见儿,竟然让阎罗王给跪在地上了。快起来快起来,您这不是让我夭寿么。” 玉泽伸手搀扶起阎罗王,阎罗王受宠若惊。 咱也不敢管您寿命啊。 他在心里头嘀咕。 玉泽瞥了下方的黑白无常一眼,眼中笑意不减:“方才所言,句句属实?” “自然属实。”阎罗王见玉泽眼底有着一丝狐疑,连忙拿自己的官职打起了包票。 玉泽这才收起那丝狐疑,替阎罗王理了理衣袍,同他作揖后笑眯眯离开。 等到某人的背影彻底消失不见,阎罗王松了口气。 总算把这祖宗给送走了。 随后看向在下面低头一言不发的黑白无常,有些头疼。 黑白无常跪在大殿上,朝着阎罗王请罪。 阎罗王摆摆手,面露担忧之色:“上尊素来秉公执法,不知这事他会如何处置。” 他保了这两个孩子这么久,不知道还能不能继续让他们留在地府当差。 这一切,全看玉泽一念之间了。 …… 夜里晚风微凉。 沈冗和顾重楼跟着那黑袍人来到长安县外的一处空白林地上。 林地上什么也没有,那黑袍人拂袖一挥,一座庄园凭空出现。 沈冗挑眉。 障眼法? “好像不是障眼法,是结界。”顾重楼低声开口。 “进来吧,二位少侠,你们修为比在下还高,还怕在下加害了你们不成?”黑袍人入内,回头看到两人立在门口不动,不免挑眉。 顾重楼和沈冗看了一眼,随后跟着入内。 黑袍人将他们带到一处小亭下,拎过来几坛酒。 正准备说话,一道声音蓦地从不远处传来—— “有美酒如此,沈家小郎竟然不喊我?” 二人侧头,不远处站了个笑起来吊儿郎当的少年。 黑袍人:“??” 这厮几时出来的,他怎不曾察觉? 莫不成是高手? 玉泽悠哉悠哉走来,在黑袍人诧异的目光中提起一坛酒,开了封便是大口痛饮起来。 一坛美酒喝了个半干,他笑眯眯开口:“好酒是好酒,加了点迷魂散就破坏掉味道了,差评。” 沈冗:“……” 顾重楼:“……” 黑袍人汗颜。 “什么迷魂散?我怎不知?”黑袍人装傻充愣。 玉泽不紧不慢地喝罢一坛酒,打了个响亮的酒嗝,笑眯眯道:“你怀里那包药呀,需要我帮你拿出来吗。” 顾重楼看向黑袍人。 好家伙,这厮原来想对他和小师弟下手啊。 “诶,不过是考验你等蜀山弟子的小把戏而已。蜀山弟子精通药理,岂会连区区迷魂散都闻不出来,我不过是来看看你们是真假蜀山弟子罢了。” 黑袍人也跟着笑,一本正经地开口。 “哦,那行。来给我说说,你的禁术从哪里学来的吧。”玉泽盘膝坐下来,又开了一坛酒, “顺便再告诉我一下,你怎么能引来鬼差为你办事的。” 黑袍人面具下的脸抖了抖。 有一种直觉告诉他,面前这个看上去很不正经的少年,好像知道了他的全部底细——他现在问问题,不过是想听他亲口承认而已。 “还有一件事,把你的面具摘下来。”玉泽喝下一口酒,淡淡道。 他垂了垂眸,缓缓摘下面具。 第48章 鬼面(2) 他的皮肤似纸般白,下巴处有个豁口,从那可以看到皮囊之下腐烂的肉附着在森森白骨之上。 “方才,这位少侠问我,为何能与鬼差联系。答案在于它。”黑袍人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鬼面。 四百五十多年前,冥界异动,鬼差管理不当,致使地府通往凡界的大门敞开整整一月。 无数被镇压在冥界中,或者被通缉的邪祟听闻此事,或挣脱束缚,或拼尽全力奔赴那两界门飞往凡间。 他们打开蜀山镇妖塔,打开道门九层妖塔,释放出里面所有的妖魔鬼怪。 这些甲相级别的东西觉得人族霸占凡间多年,如今一无人皇,二无圣人,人族该在凡间腾让位子了。 遂鼓动各方大妖出动,联盟成军,朝人族发起了灭族战争。 在这支妖盟中,有古尸人皇级别的游尸;有差一步飞升却因天梯崩塌而只能蜗居凡界的五万年九尾妖狐;也有从地府逃出来,实力强悍到只手遮天,附身孩童身上为祸一方的邪祟。 这些家伙都是弹指间毁天灭地的存在,人族面对这样的联盟,基本没有还手之力。 凡界表面的安好,在这些东西到来后,刹那间灰飞烟灭。 为了人族的生存大计,蜀山,道门,九大捉妖世家与各个修真大宗,乃至不忍邪祟荼毒苍生的妖魔放下恩怨,同仇敌忾对付妖盟—— 那一场载入无字天书的战争,所有隐居在凡界各地的大能全部现世,凡界各地神光四起,异象丛生。 但这并不管用。 在近乎无敌的古尸人皇与九尾妖狐面前,这些在人族眼中的大能,不过是蝼蚁般的存在。 那一年人族盟军险些死绝,人族修士只差一步便要断层。 后来,一个少年从异界而来,一剑关闭地府大门,一道法旨开辟通天光柱,将所有邪祟关到了另一个世界。 除了古尸人皇侥幸逃脱,所有邪祟都在一夕之间消失。 这场战争就这么悄悄地结束了。 而那个少年,却因为耗尽一身修为而陨落。 传闻他陨落前,曾将一枚令牌抛往凡间,而那枚令牌,便是他一剑镇压邪祟的关键。 四百年再无大妖敢擅自在凡界作乱,人族因此得以喘息,修士这才没有断层。 黑袍人一番话落下,沈冗摩挲起下巴。 灭族之战他是知道的。 那枚令牌……不会是阿父留给他的那块令牌吧。 “这不是人人皆知的灭族之战么,讲些我们没听过的。”玉泽瞥向黑袍人。 “当年,有一对超级邪祟从地府逃出,附身在一对双生子身上大杀四方。后来,这一对邪祟被那厮赶去异界,那对双生子因为他们脱离肉身遂爆体而亡。” 黑袍人低头盯着鬼面,声音嘶哑, “双生子去到地府后,本该判入十八层地狱,受尽折磨判入畜生道,有些人觉得他们本是无罪,便动恻隐之心,将这对双生子留在身边。” 那场战争中,他也遭到了双生子的毒手。 在将要轮回时,双生子过来勾魂,认出了他。 出于愧疚,双生子并没有勾走他的魂魄,而是悄悄留给他一只鬼面。 鬼面从地府而来,佩戴者沾染阴气,会被视为地府鬼差,所以会从生死簿中消失。 一旦摘下鬼面,他的气息便会暴露,名字也会重新出现在生死簿中。 “你说的双生子,是黑白无常?”沈冗忽然开口。 “然也。”黑袍人重新带起鬼面, “我说我想活下去,我想重新修炼,他们便从生死簿中翻来咒杀术传授与我,让我去斩妖。他们却想不到,我拿去杀了人。” 但他们因为自己曾经犯下罪孽,对黑袍人是带着愧疚的,所以对此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顾重楼拔下背上长剑,剑指黑袍人:“妖道祸害苍生,肆用禁术,还不束手就擒!” “抓我?你们几个后生实力不错,不过……我跑得快呀。” 鬼面眨眨眼睛,在顾重楼出剑的那一刻化成一滩青烟跑远。 顾重楼面色一滞。 让他……跑了? “他跑不远。”沈冗把玩着腰间玉佩,“我在他身上种了印记,只要在凡界之内,我都能追踪到他。” “沈师弟会种印记?”顾重楼一愣。 “拜某人所赐,感悟出来了。”沈冗颔首。 玉泽忽然被一口酒呛到,猛地咳嗽起来。 “前辈?”顾重楼看向玉泽。 “不碍事不碍事,那个,今夜天色甚好,我先去补觉了哈。哎哟你们这帮小娃娃真的是,年轻气盛就是好呀。” 玉泽拎着一坛酒,打着哈哈离开。 顾重楼有些不明所以地看向沈冗,少年耸耸肩。 这货一天到晚都要睡觉。 “方才我推演了一番,这黑袍人下的咒杀令并不少,每一个地方还都卖了假鲛人灯。沈师弟,我们分头去将这些地方的咒杀令和假鲛人灯收回来吧。” “好。” 顾重楼拿出一张九州堪舆图,将方才推演到的地方标记出来,又拿出一只袋子一并递给沈冗—— “剩下的地方我都记下来了,若收假灯途中遇到邪祟不敌,沈师弟便从此拿出信号烟放出,附近的蜀山弟子会赶来相助的。” 沈冗颔首接过。 两人相互抱拳,一个御剑离开,一个打开金色法门,去了最近的地方。 …… 某处昏暗的冰窖。 黑袍人来时,目光紧紧落下面前的那口金丝楠木棺材上。 他蹑手蹑脚走过去,朝上方伸手,指尖燃起一团鬼火,照亮这昏暗一隅。 黑袍人低头。 棺材中躺着一具披着群裳的白骨,已经死去多时。 他静静看了片刻,伸出另一只手,一片黑气从指尖泄出,均匀地落在白骨之上。 白骨将黑气倾数吸收,原本什么也没有的骨架竟然开始生出肌肉与血脉,甚至生出了器官。 紧接着,白骨上面生出皮囊,虽然瘪瘪的还很透明,但不难看出这是个姑娘模样。 “今日碰到了一些麻烦,我们的事好像要被发现了。”黑袍人伸手,抚了抚那白骨脑后的一团白丝, “不怕,出了事我来扛着。” “再等等,再等等一些时候,我便能让你回来了。” 长夜漫漫,这个男子的一声低喃隐没在这片冰窖之中。 第49章 去病 小跛子发现,最近他们家主公越发爱打仗了。 不止越发爱打仗了,人还不似先前那般病恹恹的了。 就是有一点很奇怪。 他总一个人,抱着一盏灯神神叨叨的,说什么这是他护身符之类的云云。 好像连上战场都拿了个买来的乾坤囊收着随身携带。 这不,打完一场仗回到长安,主公每日都要拿着灯看来看去。 难道里面有道法吗? 小跛子表示很不懂。 …… 九月金秋,军营之外枫叶簌簌飞落。 满地红云之上,一个身披甲胄的少年伸手接住一片枫叶,忽然察觉到什么,猛地拔出插在地上的红缨枪,转身朝着后方人扎去。 枪尖落在沈冗面前两寸不到的地方,被他伸出手指轻飘飘夹住。 少年收回长枪,上下打量沈冗:“你是武修?” “在下也是灵修。”沈冗颔首。 “武功不错。不过……”少年眯起眼睛,“军营重地,你为何出现于此?莫不是那帮蛮人派来的细作?” 沈冗压了压斗笠,定定望向面前人—— “数月前,可曾有人给过小将军一盏长明不灭的油灯?” 少年面色一顿。 “你怎知道?” “在下为它而来。”沈冗作揖。 少年下意识捂住腰间乾坤囊,冷冷看向沈冗:“为它而来?你到底是谁?” “在下沈冗,乃蜀山弟子。” “小爷管你……沈冗?蜀山?你便是沈冗?”少年忽然睁圆了眼睛。 沈冗颔首。 “吾名霍去病!方才多有冒犯,还请沈家小郎见谅。久闻沈家小郎天才之名,今日一见,果真与众不同。”少年又将长枪插在一边,朝着沈冗抱拳作揖。 “小将军谬赞了。”沈冗亦作揖。 是了,面前这个少年,便是卫青的侄子,后来名垂青史,被某人封为冠军侯的少年将军—— 霍去病。 上一世,沈冗只在书上看到关于他的只言片语。 想不到重生后,他竟有幸能见到书中的人物。 不得不说,这种感觉很奇妙。 可惜少年似面前落地枫叶,只是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便匆匆离开了人间。 若他记得不错,这时的霍去病,才刚刚被封为冠军侯。 “小侯爷,那盏鲛人灯可否与在下一看?”敛起心中惋惜,沈冗开口。 “自然。” 霍去病大方解下腰间乾坤囊递给沈冗。 沈冗打开乾坤囊,拿出来仔细看了须臾。 果然是假的。 “这盏灯有问题吗?”霍去病试探地问。 “嗯,用久了会害小侯爷,在下需要带走。”沈冗又将鲛人灯收回乾坤囊,见霍去病满脸狐疑,便拿出蜀山令牌递过去, “在下确实是沈冗,此番正在追拿一个祸害人族的鬼仙。” 沈冗同霍去病说明来意,霍去病看了一眼那令牌。 因为曾有幸与阿舅去过蜀山习武,认得这令牌便是蜀山的,便放下心中芥蒂,同沈冗讲起这盏灯的来历。 他生来体弱,阿母为了不让他在幼时夭折,请了人来教他武功,并给他取名去病。 后来他做了骠骑将军,打了仗,身子里的病便慢慢显露出来。 那一次发病,他正在和匈奴人打仗,他要把他们驱逐出境外,他要让他们臣服在他大汉的铁骑之下——战况十分紧急,他便拖着病体上去打仗。 后来匈奴人全军覆没,他也失去了意识。 最后是他的那匹照夜玉狮子将他带回来的。 他做了个梦,梦里有个黑袍人问他想不想要续命。 想啊,他做梦都想。 他的宏图大愿尚且未成,他不甘自己年纪轻轻就这般离开。 黑袍人在梦里和他说,可以给他一个续命的东西,但是相对的,他会收走一些代价。 他答应了。 然后醒来后,他的手里便多了一盏长明不灭的鲛人灯。 说来也怪,从那日之后,他一身的病好像都消失不见了,他再也不需要担心自己打仗时会生病了。 至于代价,因为未曾失去过什么,所以他也没有在意。 直到最近,他阿母忽然病逝的消息传来。 不知怎的,他便想起了梦中黑袍人所言。 “那盏灯是媒介,将先夫人的寿命吸走,一部分分给小将军,剩下的全部被那厮取走了。”听罢霍去病的话,沈冗开口。 霍去病目光一震。 他这大半年吸走的,都是阿母的阳寿?? 少年忽然红了眼眶。 沈冗从乾坤囊中取出一只瓷瓶,递给霍去病:“这是蜀山炼制的丹药,服用一粒可延寿一年,这一瓶是师兄让在下转交给小将军的。” 霍去病接过,沉默片刻,朝着沈冗俯首作揖:“多谢。” 目送霍去病回军营,沈冗缓缓开口:“偷窥喝酒逛窑子——你的癖好很独特啊。” “哎呀,不看妹妹的男人不是好男人。沈家小郎要看妹妹吗,我带你去啊,这附近有一家勾栏院,里面老鸨和我熟得很。”玉泽提着一壶酒从旁边树林走出来,笑眯眯开口。 “……大可不必。” “那位霍小将军面相不好,本该二十而去,沈家小郎这一瓶药,能给他再续命多年。”玉泽咧嘴,“这么好的药,你舍得都给他啊。” 沈冗不置可否。 鲜衣怒马的少年郎,不应该在这样的年纪退出属于他的舞台。 沈冗拿出寻妖罗盘,很快在霍去病军营中找到了那道咒杀令。 不知道为什么,这咒杀令好像对这些将士没有用。 玉泽说,霍去病虽然面相不好,但是命格高贵,是天上下来渡劫的小仙君。 有这样的命格存在,那咒杀令自然就被镇压住啦。 “那个黑袍人是成了气候的鬼仙,能够召来黑白无常,除却黑白无常欠他之外,更有他自身实力。他不止学了咒杀令这样的禁术,沈家小郎多多小心。”玉泽打了个呵欠。 “你又要走了?”沈冗挑眉。 “我泡妹妹去呀,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美人儿?我跟你说,那大白腿……诶,诶,我没说完呢啊喂!” 玉泽话音未落,身前少年面无表情地打开金色法门,端着罗盘离开。 留下某人独自叹气。 随后慢吞吞走向军营,朝拦住他的将士递过一枚令牌,笑眯眯开口:“在下求见霍小将军。” 第50章 吾有一剑,可斩天裂地,可伏妖除魔 主帅营帐。 少年正打量着沈冗给的丹药,犹豫要不要吞一粒试试看时,外面忽然进来一个将士,朝他作揖后递上一枚令牌:“主公,外面有一位自称是霍氏之友的人,想求见于您。” 霍去病:“??” 霍氏之友? 他低头看了看那枚令牌,总觉得熟悉。 令牌……霍氏友人…… 令牌……令…… 霍去病想起什么,忽然目光一震。 “他可曾说过他姓甚名谁,家作何方?他可曾与我霍氏先祖称兄道友?” “营外那位说主公必回这般问,便说四百五十多年前,曾与那时的霍氏祖宗称兄道弟,并留在霍氏一样东西,今日要来取回。”那将士满脸惊奇。 霍去病心头一动。 须臾后,玉泽被一个小卒恭恭敬敬请入主帅大营。 入目一幅画卷,画上之人有着与玉泽一模一样的脸,便连身形瞧着也极其相似,只是衣裳不太一样。 “四百五十年前,凡界人族险些遭遇灭顶之灾,我霍氏先祖得一高人相救,才得以留下血脉。那高人离开前身负重伤,曾留下一样宝物,让先祖务必保存。他说,这东西能保我霍氏后裔人才辈出,只要后人不利欲熏心,霍氏可盛千年而不衰。” 霍去病从后面走出来,望着这幅已经泛黄的画卷,目光怔忡, “先祖留下画卷和宝物,带着这一席话代代相传——传到我这里时,我曾以为这不过一个传说,却不想真能见到前辈。” “哎,喊前辈喊老了。那宝贝何在?”玉泽笑眯眯开口。 霍去病朝玉泽恭恭敬敬作揖行礼:“那宝贝我随军带着,还请前辈稍等片刻。” 遂入后方翻找,不多时便两手捧着一个长长的紫檀木匣出来。 “霍氏守其四百五十七年,未曾动过半分,今日物归原主,还请前辈查看。”少年目光庄严,若细看似乎还有几分紧张。 “别慌,不就是小时候把木匣磕了个角嘛,问题不大。”玉泽把酒壶挂在腰间,拍拍霍去病的肩膀,笑眯眯地接过木匣。 霍去病耳朵一红。 果然,前辈就是前辈,他从儿时瞒到现在只有自己知道的亏心事,被前辈一眼便看破了。 玉泽将紫檀木匣放在地上,缓缓打开。 少年目不斜视地看着前面,而余光却仍旧忍不住悄悄地往那边看过去。 随着啪嗒一声,尘封数百年的紫檀木匣缓缓打开。 霍去病低头。 这是一把浑身金灿灿的剑鞘,剑鞘上刻着少年看不懂的古老文字,很小很小地排在中间纹路之中,若不是他眼尖,还看不到这字嘞。 长剑封存剑鞘之中,只一眼便让霍去病心动了。 他有种直觉,这把宝剑要是出鞘,一定能震慑敌军,让持剑者大杀四方。 玉泽将剑拿出,递给霍去病,笑眯眯开口:“试试看。” 霍去病面上一喜,随后咳嗽道:“这不好吧前辈。” 这可是好宝贝,他万一耍着耍着弄坏了怎么办。 “坏不了,这可是大能用过的宝贝。”玉泽看破霍去病小心思。 霍去病犹豫一瞬,眼中的灼热终究战胜理智—— 少年接过长剑,握着剑柄准备朝外拔出,忽然发现自己拔不动。 霍去病:“??” 他扎了马步稳住下盘,随后将内力运出,再使劲一拔。 不知是不是错觉,少年看到长剑有一丝丝的颤动。 他甚至听到了嗡鸣。 半个时辰后,拔剑拔的满头大汗的某人气馁。 将长剑一把塞进玉泽怀中,霍去病哆嗦着手开口:“前辈,我拔不出来。” “差了一些东西自然是拔不出来的,不过能让它为嗡鸣,说明你已经是人中龙凤了。”玉泽笑眯眯开口。 “前辈,这是您的佩剑——在这之前,它也曾被哪位人族大能用过吗。”霍去病问。 “自然。打造它的人,可是一位了不得的老祖宗呢。” …… 离开前,霍去病送玉泽出营,随后问这剑可有名字。 玉泽颔首,随后道出三字,少年听罢,震惊道:“它不是已经……” “诶,那只是传闻,传闻不可信。”玉泽眨眨眼睛,随后在霍去病的目送中悠哉悠哉离开。 少年脑海中倒映着自己与玉泽的一席对话。 “前辈,在下有一惑,想请前辈解答一二。” “且道来听听。” “我有疾病在身,不知剩余阳寿几何——我是该为家尽孝道,还是该为君王尽忠义?” 他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他想了很久很久,也想不出来问题的答案。 “忠孝皆为道,道之所在,取之于心。当你清楚你追求的道,便不会被它困扰了。” 道之所在……取之于心…… 少年咀嚼着这八个字,脑海中莫名想起了曾经打仗时见到的,颠沛流离的人,又想起了幼时被人随意欺负的阿母。 在某一刻,少年的心像是一面蒙尘的镜子,镜子上的尘糜忽然被拂开了一般——霍去病的眼神蹭蹭亮儿,急匆匆扭头回了军营。 …… 玉泽找到沈冗的时候,沈冗正在修炼。 等到某人睁开眼睛,他这才悠哉悠哉地抛过去一样东西:“蜀山弟子修剑道,沈家小郎没有一把趁手的武器怎么行。” 沈冗稳稳接住,随后低头。 皎皎月光下,剑鞘上的一行字赫然映入眼帘。 “吾有一剑,可斩天裂地,可伏妖除魔……” 念出来的一刹,沈冗噤声。 奇怪,他不认得这种古文,怎么张口就念出来了。 “我不会用剑。”沈冗起身,将它递到玉泽面前。 “诶,不会可以学啊,你看哪个大能不是从无到有而成大业的。”玉泽笑眯眯开口,“不妨先试试看趁手不趁手呗。” 沈冗犹豫一刹,想起沈之行,心头一动,便握住了剑柄。 这把剑仿佛与剑鞘合为一体,叫他拔得青筋凸起,都没有半分撼动迹象。 “沉下心来,再试试。”玉泽忽然开口。 沈冗深吸一口气,再度发力。 这一次,剑柄开始颤动,并被拔出一条缝。 随着少年持续发力,剑身颤抖得越来越厉害,甚至发出了强烈的嗡鸣。 某一刻,少年猛地往后一抽,这把三尺长剑终于被他拔出剑鞘。 第51章 武帝 长剑似以金铸,剑身一面刻日月星辰,一面刻山川草木。 在少年将它拔出来的那一刹,剑身不自觉朝前挥动。 明明只是不经意地挥了出去,沈冗却听到耳畔有风呼啸而过——在面前飘来一道震耳欲聋的相声后,那条切口整整齐齐的万丈沟壑便赫然呈现面前。 “厉害呀沈家小郎。”玉泽朝沈冗竖起拇指。 沈冗:“……” 沉默片刻,沈冗默默把剑插了回去:“这把剑叫什么名字?” “昆吾山,其下多赤金。昔有人皇伐蚩尤,陈兵於此地,见赤金,遂铸此剑。”玉泽笑眯眯地把问题抛了回去,“沈家小郎不妨猜猜,这把剑叫什么?” 沈冗:“……” 昔年人皇众多,但伐蚩尤的只有一位。 而他的佩剑,也是后天灵宝中的顶尖级存在。 所以这把是…… 少年心头一动,喃喃出口:“上古神剑……轩辕?” “然也。”玉泽颔首, “人择灵宝为器,灵宝亦有器灵择人为主。非它择而不出鞘——它在紫檀木匣中躺了四百五十多年,今重现天日,认你为主,沈家小郎便莫让它再躺回去了吧。” 沈冗忽然开口:“四百五十多年前,那个救世英雄开天解除人族危机所用的宝剑,莫不是这把轩辕剑?” “然也然也,不愧是沈家小郎呀,一猜就猜到了。”玉泽笑眯眯道。 “这把古剑是你留给霍氏的,莫不成你便是那救世英雄?”沈冗看着玉泽的眼睛回溯过去,随后挑眉。 “嘿嘿,你觉得是就是啦。” 玉泽朝沈冗丢出一只葫芦,将自己的酒壶提溜在肩上,扭头朝着另一边走去—— “此乃养剑葫芦,把轩辕剑放在里面给它蕴养灵气——我的美酒喝完了,先去沽个酒。” 沈冗把轩辕剑收入养剑葫芦,按上塞子,蓦然回想起和玉泽相识的一件一件事情,紧接着又想起了那块令牌。 有种直觉告诉他,玉泽的出现绝不是偶然,他绝对是带着某种目的接近自己的。 但是这厮马甲太多了,扒完一个又一个,跟套娃一样。 罢了,当务之急是要先把假鲛人灯的事情解决。 将养剑葫芦收入乾坤囊,沈冗取出寻妖罗盘,稍稍捻诀作法,那罗盘上的指针便开始飞速转动。 少年拂袖一挥,面前便出现了一道金色法门。 待他一步跨入,这一方便再无其半片身影了。 …… “天梯断裂,最后一代人皇陨落后,人族彻底没落。 没谁能打得过甲相级别的妖魔鬼怪了。 人族以天子自居,再不能与天地平齐。 后来有君王泰山封禅,自谓圣人,欲与天公试比高。 可惜终归受到法则束缚,终其一生也只是天子——” 长安,建章宫。 武帝合上古书,侧头看了一眼旁边微微摇曳的烛火。 若天梯还在,凭他一身功绩,焉能不被仙鬼尊称一声人皇。 人有壮年时,亦有老去日。 他现在能一手支撑起这庞大的大汉帝国,待他垂垂暮已,他那不成器的儿子接手了,大汉未来该当如何。 是外戚执政篡权,还是似先秦一般在战乱中结束。 真想活久一点,再活久一点。 他想看着自己手中强盛的大汉,再富百年,再富千年。 可惜人总有寿元耗尽时,他再舍不得也终归是要放手的。 “这世间,长寿之法无奇不有,无奇不在。陛下想寻仙问道,与其求方士炼丹,不如从在下手里买一盏灯吧。”一道嘶哑的声音从大殿中传来。 武帝目光一凌,抓起旁边墙上的青铜古剑,起身回头,剑尖直指面前黑袍人。 “大胆!竟敢擅闯朕之宫殿!侍卫何在!” “陛下莫惊慌,在下不过一介散仙,常游历人间,解人之心愿。听闻陛下想问道求长生,在下特为此前来。”黑袍人不急不缓地开口。 武帝心头一动。 散仙?能帮他长生? 他打量黑袍人片刻,冷冷开口:“朕以何信你?” 黑袍人慢吞吞伸出一只骨瘦如柴的手,手上凭空浮现一盏油灯。 “此为鲛人灯,燃千年不灭。闻此灯香者,可绵延益寿。”黑袍人微微一笑, “在下可以送给陛下,不过需要收走陛下的一些东西。不知陛下……愿否啊?” “不过是糊弄人的噱头罢了,这世间哪有千年不灭的油灯,哪有闻了就让人长生的香气?”武帝哂笑。 “长不长生,陛下试试不便知道了。”黑袍人微微一笑,声音蓦地变得悠远起来。 武帝打了个机灵,再睁开眼时,发现自己伏在玉案。 方才……是做了个梦么。 他揉着额头慢慢坐直身子,目光被一盏灯吸引过去。 这盏灯,与方才梦中黑袍人给他看的那盏一模一样。 他仔细闻了闻。 呵,还真有一股奇香。 鲛人灯……鲛人灯…… 武帝正思忖着这盏灯的名字是否在哪里听过,外面忽然传来内侍的叩门声—— “陛下,该上朝了。” “嗯,朕稍后便去。” 不知是不是错觉,霍去病总觉得朝堂上有一股他说不上来,但是味道很熟悉的香气。 这股香气隐隐约约的,若非他鼻子灵光,倒还真闻不出来。 下朝后,霍去病被武帝喊到建章宫问话。 进殿后,少年眼尖地发现了桌案上的鲛人灯。 他愣了愣,仔细看了一眼,顿时目光一震。 “陛下,您怎会有鲛人灯?”少年指着那盏灯,下意识问了出来。 武帝跟着一愣:“去病啊,你见过?” 霍去病犹豫一瞬,将昨日遇到的事情讲了出来。 武帝听罢,心头一动:“若那黑袍人给你的鲛人灯是假的,那朕这盏鲛人灯,岂不也是假的?” 霍去病点点头,一边提醒武帝不要随便去闻鲛人灯香,一边想办法联系沈冗。 在他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联系沈冗的办法时,少年却不请自来。 听罢霍去病的话,沈冗颔首:“在下便是来取走那盏灯的。” 遂同霍去病一道入宫面圣。 这是沈冗第一次见到这位被成为千古一帝的君王。 果然如画像上一般满目威仪。 第52章 幻境问道,天地一剑(1) “你便是当世第一天才沈冗?”龙座之上,武帝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少年,朝他伸手示意,“抬起头来。” 沈冗遂抬头。 “你可曾认得酒剑仙?”武帝问。 “回陛下,他乃草民大父。” 武帝颔首。 怪不得,这脸和那位老前辈近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多年前他还是太子时,曾游历九州,后来遇到妖魔袭击,被一位大侠客救下。 他至今记得那位大侠客身背长剑,立在他面前,一剑斩妖魔的模样。 也至今记得他的脸。 所以见到沈冗之后,武帝恍恍惚惚还以为见到了当年的故人。 待沈冗道明来意,武帝当即将那盏灯拿出来递给沈冗。 沈冗发现此处并未下咒杀令,便准备离开。 不料武帝设宴,欲招揽沈冗为将。 沈冗婉拒。 被拒绝后,武帝也不觉着惋惜。 人家毕竟是修仙的,想来也不会贪恋人间职权。 遂放人离开。 离开宫殿后,沈冗又去了剩下的几个地方,终于处理掉了所有的咒杀令与假鲛人灯。 有的咒杀令下的早,他去时人死光了;有的咒杀令下得晚,他去时用令牌便直接消除了。 在最后一道咒杀令消除后,顾重楼也除掉所有的咒杀令来与他汇合。 随后,两人将所有鲛人灯都拿出来。 又一道捻诀作法,鲛人灯上所有属于黑袍人的人气便都被提取出来,凝聚于一体。 顾重楼抬手一挥,这一道气没入寻妖罗盘,指针却纹丝不动。 他愣了愣:“罗盘坏了?” “我昨儿还用来着的。”沈冗蹙眉。 “它没坏,只是感应不到罢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二人遂侧头。 玉泽拎着一壶酒,一边走来一边饮用,“那鬼仙学会了上古邪术,创下结界,非灵宝不能破。” 沈冗心头一动:“你的意思是,用轩辕剑斩开结界?” “然也。”玉泽笑眯眯开口。 沈冗默。 那么问题来了,指针找不到结界的方向,他如何斩开结界。 “轩辕古剑为初代人皇联合诸神共同锻铸,其威力可开天裂地。这结界不过是凡界一隅,只要运剑斩破虚空,便能从中窥得天机,知晓其所在。”又一道苍老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沈冗侧头,不远处站了个鼻子通红的老乞丐,可不便是沈之行么。 “大父?”沈冗挑眉。 “嗯,听闻玉泽赠你轩辕剑,我来目睹其风采一二。”沈之行颔首,“把剑拔出来,让大父看看。” 沈冗颔首,想起那次拔剑斩出来的万丈沟壑,犹豫一瞬:“大父,轩辕剑威力甚大……” “那是你无心之举。它认你为主,自会遵从你的意思。”沈之行眼神灼热,“好阿冗,让大父看看轩辕剑。” 修炼剑道的人,对宝剑有着绝对的痴迷。 为寻子失去剑心的沈之行不例外,顾重楼也不例外。 听到沈冗有轩辕剑,他的眼睛也亮了起来。 沈冗遂取出轩辕剑,望了剑鞘须臾,缓缓将之拔出。 这一次没有呼啸而过的风,少年很轻易将之拔了出来。 沈之行从沈冗手中取过宝剑,抚摸着剑身,目光激动而爱怜。 它在紫檀木匣中沉眠四百五十多年,今重现于世,风采依旧。 这一身的剑芒,看得沈之行差点老泪纵横之余,心底也生出一股十分熟悉的感觉。 他定了定心神,顺着这股感觉挥动长剑朝着虚空斩去。 虚空立定不动。 果然,没有剑心,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废人。 沈之行有些失望地把长剑塞回沈冗手中,拿起腰间葫芦拔了塞子猛灌一大口,面色淡淡道—— “想要寻到那鬼面人,便要先问道悟剑。当你斩出天地一剑的时候,你便能从那条缝隙中感知到他气息所在。接下来,我来指导你悟剑。” 他本要去寻找遗失的剑心,半路忽然遇到玉泽,玉泽请他教沈冗问道悟剑,并说他赠了沈冗轩辕剑。 考虑到轩辕剑威力之大,非修剑道者用之恐生祸端,沈之行便应了下来。 于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顾重楼出去搜查有没有假的鲛人灯做了漏网之鱼,沈冗则在沈之行的指导下,开始问道悟剑。 悟剑的第一步便是踏入剑道。 于是玉泽大手一挥,给沈冗开辟一方结界,供他专门修行。 结界内的时间,一年方抵外界一日,遂少年有足够的时间去问道悟剑。 在两个剑道大佬的指引下,沈冗很快入门,并学会了蜀山基础剑法,以及沈之行和玉泽传授的基础剑法。 甚至在这基础剑法之上进行融合推演,横生出了更适合自己的基础剑法。 而这仅仅用了两年的时间。 沈之行见其天赋,不免出声感慨:“到底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他这好大孙要是早出生几十年,这天下第一剑仙的名头,指不定是要落在沈冗身上的。 沈冗入门后,沈之行和玉泽继续引导。 玉泽拿出一道融合了剑法的太极图让沈冗参摩。 “此乃灵宝天尊所创,当沈家小郎悟出其中剑法时,你便成功问道悟剑,可以出师了。”玉泽笑眯眯开口。 灵宝天尊……三清…… “这等失传之物,你从何而来?”沈冗挑眉。 玉泽摸了摸鼻子:“那个,今日我与你大父约了斗酒,你慢慢练啊。” 遂逃也似离去。 沈冗:“……” 罢了,练剑。 远处高山之上,有一小亭。 玉泽姗姗而来,大大咧咧盘膝入坐,朝对酌之人举起酒葫芦:“沈家小郎天赋如此,你怎还愁眉苦脸的?” “天地量劫将至……我人族后辈能力出众者,数量让人堪忧。”沈之行摇头叹气,仰头喝下一口酒。 玉泽混不担心,面色悠哉:“总会有人出手的,你我活在当下,享受当下即可。” 沈之行:“……前辈当真豁达。” “嗐,你活得和我一样久,你也豁达。”玉泽侧头,看了一眼沈冗的方向,缓缓开口,“问世的鲛人灯共有四盏,两盏皆易寻,剩下两盏怕是有些难了。” 第53章 幻境问道,天地一剑(2) “四盏?”沈之行挑眉。 “山海纪云,鲛人族生于南海之外,其寿比天长。取其身炼油制灯,长鸣数千年不灭,闻其香者多长生。”玉泽不紧不慢地放下葫芦,打出一个酒嗝, “八百年以前,鲛人族内乱,先王室被赶尽杀绝,用其尸首与人族做了交易换取金银珠宝。这些尸首,共被做成四盏鲛人灯。” 这四盏鲛人灯,辗转数百年,有过无数位主人—— 到了最后,一盏长眠于秦始皇陵,陪伴着那数以不计的奇珍异宝; 一盏被那黑袍人拿去,做了非法的买卖; 一盏引发两族百年内战,在他们之间反复横跳; 最后一盏么……有些特殊,谁拿到谁倒霉吧。 听罢玉泽的话,沈之行叹了口气:“人心叵测啊。” 玉泽笑。 可不,人心叵测。 因为一己私欲,牵扯上了这么多条人命——说白了,这玩意儿考验人性的,被长生蛊惑住了鲛人灯给谁霍霍谁。 “前辈都知道这些事,为何不在当年便将它们收走,而是要等到我孙儿阿冗出现?”沈之行仰头喝了一口酒,慢吞吞看向玉泽。 “一花一世界,一草一菩提。天外有天,界外有界——我在那些地方辗转,也是到最近才回到这里。”玉泽打了个呵欠。 “界外有界……您究竟是何人?”沈之行望着玉泽的眼神多了几分探究。 “我啊——”玉泽往后一靠,倚在木柱上,朝沈之行举起酒壶,笑眯眯道, “我不是谁,我只不过是一个奉故人之命才得存于今的修士罢了。” “奉故人之命得存于今……您是圣人的后人?” “……额,怎么说呢。”玉泽喝了一口酒,眼中笑意更甚, “不是圣人,却超过圣人吧。” “敢问前辈,如今修为是何境界?”沈之行心头腾起一抹好奇。 这个人他在很久以前就见过的——但奇怪的是,他好像不会老去一般,每一次见到都是这般容貌。 “我就是个废物,不过堪堪抵达仙人之下无敌,仙人之上垫底的存在吧。”玉泽摆摆手,“那都是巅峰了,往事已矣,不得提不得提。” 沈之行:“……” 你要不听听你在说些什么。 不过,若玉泽所言属实,那么依照他的实力,在凡界乃至在仙界之中都是横着走,连玉帝都要对他客客气气的存在—— 那他为何会留在沈冗身边? 沈之行越想越懵逼。 “沈老儿,你可知为何轩辕剑会认沈家小郎为主?”玉泽忽然笑问。 沈之行摇头。 他自然不知。 “轩辕剑为上古神只锻铸——赠送给第一代人皇,也便是轩辕黄帝镇妖除魔定天下的神器。其神力无穷,一现世便引来妖魔忌惮。” “前辈的意思是……”沈之行想到什么,若有所思地望着玉泽。 玉泽眨眨眼睛:“然也。” 沈之行:“!!” 他的好大孙,竟然,竟然是…… 玉泽连忙朝沈之行竖起一根手指,笑嘻嘻开口:“诶老儿,时候未到,不可道破天机。” 沈之行遂噤声。 …… 在剑道入门后,沈冗学会了控制轩辕剑的力量,也凝聚出了自己的剑心。 玉泽和沈之行告诉他,剑修的最高境界,便是人剑合一。 到了那个境界,千里召剑都是小儿科——厉害的呀,哪怕是一把锈迹斑斑的铁剑在手,也能一剑划破虚空,打通两界之路。 可惜这样的剑修,在天梯断裂以后便在不曾出现过了。 除了四百五十多年前,人妖大战中那个一剑结束战斗的少年英雄。 问道悟剑,便是在在日以继夜的琢磨中,自己开创出一套新的剑法。 如此一来,你便算悟剑了。 沈冗盯着那副太极图,打坐了整整一个月,也没参悟出来什么奥妙。 又三月过去,一季轮回。 少年仍没感悟。 又三月,冰雪飞来,落满打坐的少年一身。 某一天,沈冗从打坐中回神睁眼,仰头望着结界内的虚空,看到日月交替,忽然心头一动。 阴阳不测之谓神,以二气化万物,分分合合,相依相生。 万物如此,八卦亦如此—— 乾坤之阴阳,艮兑之阴阳,震巽之阴阳,坎离之阴阳。 想到这一点,沈冗蓦然低头又看向这幅太极图。 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 八卦……阴阳…… 某一刻,少年眼中地太极图忽然开始以不动化为动,飞速转动的太极图化为乾坤艮兑震巽坎离八卦。 八卦之中有金光泛出,泛出的金光化成会动的小人儿,抬手灵气化剑,便是一套剑法打了出来。 少年看得痴迷,不自觉祭出轩辕剑跟着起身挥动起来。 当玉泽和沈之行来时,沈冗已经打出了一整套完整的剑法。 “哎呀,不错嘛,才花了九个月就悟出来了,甚好甚好。”玉泽咂舌,连连感慨。 当年,他为了悟出这里的剑法,可是花费了整整三年的时间。 这小子果然有前途。 沈之行扶着长髯,满脸自豪。 天赋如此出众,不愧是他的好大孙。 等到沈冗回神,图中小人已经不见,而方才他打出的那套剑法,被自己完完整整地记进了脑海之中。 “沈家小郎,悟剑最后一步——只要开创出独属于你自己的剑招,你就可以出师了哦。”玉泽笑眯眯开口。 其实沈冗也可以现在出师的。 因为他入门时,便融合出了自己的基础剑法。 这种入门就能融合剑法的,当代剑修的年轻人中,也只有蜀山大弟子顾重楼能和沈冗一争高下了。 沈冗颔首。 其实早在方才跟着挥舞剑法的时候,他便隐隐有所感了。 少年昂首,看着天上交替的日月思忖片刻,抬手朝着前方挥出一剑。 疾风徐来,看不到的剑气朝前扑去,在雪地中划出一条细小的黑线。 沈冗慢慢收起轩辕剑。 沈之行挑眉:“没了?” “没了。”沈冗摇头。 玉泽若有所思地走过去。 许是少年实力不够,这条黑线只堪堪绵延十里。但是黑线之上的所有东西,都处在一种诡异的转换状态上。 好比这飞雪,落在黑线上,一会儿成水一会儿成冰,而那原本生在这里,被雪覆盖的小草,也是一会儿枯萎一会儿青葱的模样。 这是…… 玉泽目光一震,失神喃喃:“蕴含万物生生不息的……阴阳之道——” 这小子幻境问道,竟斩出了天地第一剑! 第54章 生生不息复活大法 半晌后,这条黑线消失,玉泽回神,仰天一叹。 果然不能和沈家小郎比。 人比人气死人。 “沈家小郎,你出师了,快去找黑袍人吧。那个除他之外,还有两盏鲛人灯。”他朝着沈冗摆摆手,然后不客气地把某人轰出结界。 沈冗:“……” 我真的会谢。 等到沈冗离开,沈之行挑眉:“阴阳之道?三千大道中的一等大道中的第一道?” “不错。我想着他悟出二等大道的剑法便是不错了,却不想沈家小郎竟直接悟出了相依相生的阴阳之道。不愧是被天书和轩辕剑选中的人呀。”玉泽眼中淌着浓浓的赞许,还有沈之行看不懂的复杂。 沈之行也叹一声。 后生尚且努力如此,为了日后要来的人间量劫,他也该努力努力寻找自己的剑心了。 在和玉泽一起教导沈冗的这段时间里,他看着沈冗练剑,想起当年自己初学时的模样,心头有所感触,那颗尘封的剑心竟隐隐有了几分感觉。 沈之行敢打包票,再过几年,也许几年都不用,他必将重新回到属于自己的巅峰。 甚至,他会打破巅峰。 …… 今日的冰窖比先前亮堂了许多。 黑袍人在冰窖四遭镶嵌满了夜明珠,又拿出一盏鲛人灯,小心翼翼地架在棺材上方。 棺材之中的白骨已经生出了完美的皮囊,甚至脉搏都在跳动——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沉睡的美人儿就是醒不过来。 黑袍人正仔细看着,忽然心头一动,扭头朝着旁边看去。 不远处忽然多了两个少年,一个背着长剑,一个拿着寻妖罗盘。 “妖道,还不束手就擒!”金色法门关闭,顾重楼见到黑袍人,立刻拔出背上长剑,剑指黑袍人。 黑袍人有些诧异,但很快便收敛起那份诧异。 “等我做完一件事,任二位处置。” 黑袍人淡淡说罢,便抬手从鲛人灯上捻出一缕气息,小心翼翼灌入棺材中的女子身体内。 女子平静的身体忽然开始抽搐,一头白发变青丝。 她猛地睁开一双猩红的眼睛,双手抱头,发出鬼魅般的尖锐嘶吼——姑娘一边嘶吼一边坐起来,那眉头紧皱的额角青筋都暴起来了,仿佛她正在忍受莫大的痛处一般。 “为何……为何还要复活我!” “你放过我,你放过我啊!” “我要去轮回,我要去地府!” “我求你,我求你放过我!” 姑娘接连不断的怒骂与哀嚎传来,听得沈冗蹙眉,下意识轻声开口:“生生不息……复活大法?” “你怎知道?”黑袍人摘下面具,温柔地安抚着女子的间隙,侧头看了一眼沈冗。 他当然知道。 在悟剑期间,玉泽不知从哪给他弄来一堆古书,让他恶补了以前没有学到的咒法,符箓等各种各样杂七杂八的知识。 除了凡界现存的咒法,更有已经失传的咒法,甚至连怎么教你使用禁术的都有。 不过也是一个玉泽敢给,一个沈冗敢看。 沈冗便在一本禁术书中了解到了这个生生不息复活大法。 这种术法,便是在人死之后,将其魂魄封印于一种灵宝中温养,使其避免被鬼差勾走轮回—— 随后留下死人尸首,取阳人之寿命过度到尸首之上,使其失去,腐烂的部分重新生出新的肌肉血脉,乃至脏器皮囊骨架。 直到恢复成亡者生前的样貌,最后再把封印的魂魄送入其中。 魂魄与原本的肉身融合,没有丝毫排斥地获得了新生。 这便是生生不息复活大法。 而它还有一个副作用。 那便是复活过来的亡者,能够感受到这些阳寿主人死时的痛苦——他们怎么死的,亡者便要在精神海中感受一遭。 所以这种违背常理的复活其实挺遭罪的,心态不好的亡者能生生给折磨疯。 便似面前这姑娘。 女子面露疯癫,忽然侧头,一把掐住黑袍人的脖子,眼中布满血丝。 她嘶哑着声音尖叫—— “我要去轮回,我不要复活了,我不要永生了,三郎你放过我——我们一起死,我们一起死好不好!” 黑袍人抚着女子和自己一样苍白的脸颊,朝她笑着摇头:“夫人,你说过要和我一起永生的,你若抛弃了我,我去地府都要把你捞回来——你忘了吗,这是你让我答应你的事哦。” “不!我要去轮回!我要和你一起死!” 黑袍人目光一顿。 “好了,乖。” 他点了女子的穴道,遂侧头看向沈冗和顾重楼,面色淡淡:“想来,你们也都应该猜出来了,我这般绞尽脑汁地收集阳寿,便是为了她。” 四百五十多年前,遭到黑白无常毒手的除了他,还有他的新妇。 他差点被勾魂之际,黑白无常救下了他们夫妇二人。 因为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所以女子十分渴求长生,要求黑袍人让黑白无常给他们寻找长生之术。 黑白无常便给他们找来了鲛人灯。 女子对此还不满意,还想求更好的长生之法。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她在得到鲛人灯的第四年,因为撞到了邪祟而故去。 黑袍人疯魔似的寻找复活女子的办法,最后是黑无常看不下去,告诉了黑袍人生生不息大法和咒杀令。 他便借着这两道禁术大肆杀人,采取阳寿,为自己绵延寿命的同时,复活女子。 女子复活过来的第一次,只是稍微承受了一些小痛苦——但几年后她又死去,黑袍人不得不再去杀人,复活女子。 而生生不息复活大法的副作用,除了给亡者带来无尽的痛苦与折磨,更会加快她死亡的速度。 所以女子在这四百五十多年前,复活了成千上万次。 在这一次一次的折磨中,她受不了。 她想去轮回。 可是,长生是她求的,他帮她做到了; 复活是她求的,他也帮她做到了; 她却不想留在他身边。 这怎么可以。 “我不过是想留她在我身边,我何错之有。”黑袍人低下了头。 沈冗:“……” 站在某些角度来讲,他这么做也是出于爱媳妇之上。 但杀了这么多人觉得自己没错的,属他独一无二了吧。 就很离谱。 不知为何,在沈冗和顾重楼动手时,黑袍人没有还手。 而在他死掉的那一刹,女子也跟着灰飞烟灭。 原来,生生不息复活大法中,被施法者死去,施法者不会死去——但若反了过来,两者便会一道灰飞烟灭,而非入地府轮回。 因为这种禁术违背法则,遂引天罚。 只是黑袍人不知道,女子更不知道。 他们追求长生的路,早在他们选择这条禁术时,就被他们自己亲手断送了。 第55章 天生三目,二郎神后裔 收回这盏鲛人灯后,沈冗想起还有两盏鲛人灯。 他问了清微,清微说,这四盏灯本不属于人间,收回之后何去何从由沈冗他们自己全权处理。 但是处理得好的话,未来的人间量劫威力会减轻一些——毕竟这些都是冥冥中看造化的。 “骊山陵墓中的那盏已经与墓地融为一体,便让它在那长眠吧。剩下的三盏鲛人灯,我们收回后一并让它沉入南海。”顾重楼思忖片刻,“如此也算物归原主了。” 沈冗颔首。 遂一锤定音。 九州之内,为人族居住之地; 九州之外,为山海纪中各个异族居住之地。 他们常常为了争夺领地而发生战斗,却从不曾踏入九州。 哪怕有敢踏入九州的,也被镇守在九州各地的宗门与捉妖世家驱逐出境。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 当年轩辕人皇问鼎九州,将此定为人族定居之地,而后取轩辕剑,在九州边境划出天地一剑——这条沟壑有着人皇留下来的威压震慑邪祟,所以境外妖怪多不敢踏足。 不过这些年灵器微弱,沟壑中人皇的威压也散去不少,境外妖怪们便开始对九州这块肥沃土地虎视眈眈了。 有些起了不轨之心,有些却还在为领地问题而打来打去。 便似这三目族和翼族——两族为争一处山脉中的修真资源,相互打了两百年,仍旧不分胜负。 今日,三目族又打了一场败仗。 草木屋之外,杨木易看着这一个个受伤的族人,慢慢叹了口气。 “老杨你还笑,若不是你这头上三目只能疗伤,我们三目族早便出第二个灌口二郎神了。”送人过来的一个小辈瞪了杨木易一眼。 杨木易面色淡淡地看向那厮。 “浑小子!没点礼数!老杨是你能喊的吗!”旁边忽然走过来一个老人,抬手给了那小辈一棒槌。 那厮咬咬牙,有些不甘心地低头:“老祖宗,对不住,方才多有冒犯!” 说罢便觉着挂不住面子,扭头直接跑远了。 那老人回头,朝着杨木易讪讪一笑:“杨老啊,您莫见怪——那个,劳烦您给这些孩子疗伤。” 杨木易颔首,伸出枯瘦如柴的手指,颤巍巍抚上眉心的一条缝隙。 那条缝隙动了动,竟在这张褶皱遍布的脸上缓缓张开了第三只眼睛! 这只眼睛一睁开,在场之人皆下意识地哆嗦了一下。 他们的目光里充斥着一半敬畏,一半轻蔑。 这只眼睛扫过伤者时,他们一身的伤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愈合后的年轻人们十分敷衍地和杨木易道了谢,便各自离开。 杨木易面色淡淡,仿佛对此习以为常。 他抬手抹了一把脸,那第三只眼睛又闭上了。 “打了两百年了,还不够吗。”杨木易看向老人,声音沙哑异常。 “杨老啊,您不是不知道,翼族那帮人,为了那东西可是拼了全力要打下那座山。我们是为了您和那位,拼了全力替您守下这座山——你也不表示表示,比如说将那灯拿出来,叫香气给我等闻上一闻……” 老人嘟嘟囔囔地说着,注意到杨木易慢慢沉了脸色,便噤声儿。 他谄笑着扭头离开,又迅疾敛起笑意。 自己散尽道行护住那方山,不让翼族占领,也不让他们占领——他们打了这么多年仗,你连表态的心思都没有。 果然指望不上。 等到老人小声咒骂者,杨木易古井无波的眼慢慢一动。 他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山峰,拄着一根拐杖站起来,步履蹒跚地朝着那山脉走去。 这一走便是走了半天。 山脉之下无数尸首,还没有人抬回去,引来无数野狗豺狼争夺。 他们看到路过的杨木易,先是警惕地盯着这位似乎已经行将就木的老人,但在他眉心上第三目微微张开一条缝时,这些家伙像是被什么吓到了一样,纷纷哀嚎几声,夹着尾巴逃窜离开。 杨木易不紧不慢地收回视线,看向面前山脉。 山脉被一道普通人看不到的结界笼罩。 这位老人拂袖一挥,这片结界便打开了一座小门。 杨木易正要入内,忽然目光一凌,猛然转身。 他的身后不知几时多了两个少年。 一个一袭玄衣,头戴斗笠; 一个一袭白袍,头戴道冠。 “尔等何人,竟敢擅闯我三目族禁地?”杨木易冷冷开口。 二人朝着杨木易作揖,那玄衣少年缓缓开口:“老前辈,我等并无恶意。” 顾重楼温声开口:“老前辈,我二人皆是蜀山弟子,奉师尊之命下山斩妖除魔。闻此方有鲛人灯,引三目族与翼族争夺,战二百余年而不休,遂为此前来,想将其物归原主。” 杨木易沉默片刻,眼中略有松动。 他迟疑一瞬,松了语气,带着几分狐疑问:“你二人,当真是蜀山弟子?名唤甚么,师从哪位?” “在下沈冗,师从清微道长。” “在下顾重楼,亦师从清微道长。” 二人见杨木易还是不信,便取出各自的令牌。 杨木易看过,暗中捻动手指,这才敛起最后一份狐疑。 “原来,你们便是被天书列为榜一榜二的天才,到底后生可畏啊。”杨木易看向沈冗,眼中多了几分探究,“你阿父可是沈倦?大父可是那位酒剑仙?” “正是。”沈冗颔首。 “你可曾认识一位姓玉的朋友?”杨木易又问。 玉泽? “认识。”沈冗继续颔首。 杨木易目光一动。 这一次,他竟然没算错。 “说起来,这盏灯也算是那位玉姓前辈给我的。你们若要取走,便随我上山吧。”杨木易缓缓开口。 二人遂与杨木易上山。 在上山途中,杨木易自顾自开口,倒出他这眉心三目的故事。 三目族因为祖上出过显圣二郎真君而名为三目,不过自那之后,三目族便再无出过三目人。 直到他出生。 老人们说,他是天生三目,便去了杨木易这个名字——命里带二杨,望命似二郎。 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这多出来的第三只眼睛,其实是朝别人借的。 第56章 苏醒,大妖放出 在这一辈子到了头,他还得给人还回去。 人都有前世今生一说,有的人会带着记忆轮回,有的人却不会。 他便是带着记忆轮回的。 在上一世,他也是三目族人,只是,那时的他只是一个无名小辈。 但他也知道祖上的事情,遂想和那位叫做杨戬的老祖宗一样,闯荡出一片名声,然后攒些功德,死后飞升为仙,去拜见老祖宗,给三目族长光。 那会儿的他年轻气盛,便独自出去闯荡,然后结识了一个翼族前辈。 翼族和三目族这时候还没有像现在这般大的恩怨,所以这位前辈听到他的志愿后,朗声大笑。 他说:“我翼族祖上为封神一战中肉身成圣的雷震子,当年老祖宗成为圣人去往仙庭后,我翼族便没落下来。你想重振三目族,我亦想重振翼族。小子,你便跟着我去历练吧。” 这位翼族前辈在认识他之前,已经是小有名气的了。 他出于崇拜,遂跟随其在境外游历,四处斩妖除魔。 后来,这位翼族前辈名声大振,却也因此引来无数仇家。 最后,他们惹上了一只大妖,这前辈为了保护他,拼尽全力将那近乎丙相的妖怪给封在了自己体内。 在他沉眠之前,他将自己毕生的修为凝聚在一只眼睛上,取下来塞在他眉心的那条逢中——每个三目族人眉心都有一条缝,但是能不能出第三目,这是全看运气的,所以自杨戬封神后,这些后辈多是运气不好的,一辈子生不出第三目。 “我记得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他说,这只眼睛赠你,你要做一个完整的三目族人,做他们的骄傲。”杨木易目光沉沉, “可惜,我背他回去的时候,又遭到仇家袭击。我不能掌握三目之力,腹背受敌,只堪堪护住前辈躯体,自己却身死道消。” 但奇怪的是,他并没有看到勾魂的鬼差,也没有去地府轮回。 他直接投胎到了下一世,带着翼族前辈给他的那只眼睛。 许是他上辈子末了时一直念着要治好翼族前辈的事儿,这一辈子他能用三目之力了,但也仅仅限于治疗。 十四年后,他按着前世记忆找到了那位翼族前辈的身躯,并将他带回这片山脉,以山脉天然的寒冰洞保存其身躯。 话音在此处落下,杨木易带着二人来到山顶,山顶上有一寒冰洞。 洞内有一寒冰床,床上躺了个稚童。 稚童的头顶,有一盏二人十分熟悉的油灯。 是了,稚童。 “他便是那位前辈。”杨木易淡淡开口。 沈冗:“??” 顾重楼:“??” 这看着三四岁的样子,是不是有点过于年轻了? 还是说,和玉泽一样是老不休? 正在某地逛窑子的玉泽忽然打了个喷嚏。 啧,谁在说他坏话。 玉泽眯了眯眼睛,前面忽然走过几个美娇娘,他顿时目光一亮,忙张口喊道—— “美女姐姐留步!看看腿——哎哎别走啊,看看腿!一眼,就一眼!” 等那几个美人翻起白眼,他笑嘻嘻地屁颠屁颠跟了上去。 …… “当年,我用三目之力治好他一身伤,并尝试用唤醒他,却并未唤醒,反倒让他变成了这孩童模样。”杨木易低头,给榻上孩童理了理发梢,轻轻开口。 后来,他见他气息微弱且似有凋零之象,心头焦急,便四处寻找绵延益寿之法。 三百年多前,一个名叫玉泽的人游历至此,给他支了个招。 这个翼族前辈阳寿已尽,只是身躯里封印着大妖,大妖的阳寿被他转化,所以返老还童了。 想要叫醒他,可以试试鲛人灯。鲛人灯不仅能让人绵延益寿,更能温养魂魄,只要温养够了,魂魄有了力量便能苏醒过来——不过不能用多了,用多了就要变成不阴不阳的人了。 那位玉姓前辈还说,鲛人灯能长寿,也能蛊惑人心,他若不好好使用,鲛人灯便会带来无穷的灾难—— 玉泽留下这一句话便离开这一隅。 后来,他便花了一百年的时间,终于找到鲛人灯。 可是这个前辈始终不曾醒来,只是气息变得越来越强。 鲛人灯的事情不知怎的,被三目族和翼族知道了。 他们还知道了那个翼族前辈的存在,但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能让人长生不老的鲛人灯。 两方遂为了争夺鲛人灯而大打出手。 也是这件事,让他明白了玉泽的话。 鲛人灯真的会蛊惑人心。 为了不吵到这个翼族前辈,他动用毕生修为制造结界,打算将鲛人灯与那位前辈永远封存于结界中——也不是封存,有朝一日,那位前辈醒来,凭他的实力,离开结界只是拂袖挥一挥的事儿罢了。 “我原想着,等前辈醒了,再去追随他,同他去九州拜见诸位宗门道长,与他们问道寻仙。可是我从年少等到垂垂暮已,也不见前辈醒来。”杨木易苦笑。 沈冗听罢,微微蹙眉。 他好像在玉泽给的古书里,看到过这种类似的情况。 这种情况下的人,要怎么让其苏醒来着…… 少年摩挲起下巴。 “他这样沉眠,其实是魂魄被封印于神识海内。只要用外力破开这道封印,便可将之唤醒,而不必再等百年千年了。”在少年思忖时,顾重楼蓦然开口。 杨木易一愣。 顾重楼上前伸手抵住稚童眉心,须臾后便破开结界。 杨木易等了一炷香,果真察觉到稚童的气息疯狂变化,胸口也开始剧烈起伏。 他眼眶一红。 多少年了,他等这一天多少年了。 前辈…… 他终于可以归还眼睛了。 又过须臾,那稚童猛地睁开双眼。 一只眼睛正正常常,一只眼睛猩红无比——这哪里像人的眼睛,分明便是妖怪的眼睛。 稚童坐起身子,捂住那只猩红的眼睛,眉头紧皱。 “谁人打破妖怪封印?” 他张口刚质问,一道尖锐的嘶吼便从稚童眼眶传出。 紧接着,一股青烟从稚童那只猩红的眼眶中蔓延而出,钻破他的手掌,直直飞往外界,触及结界,开始猛烈撞击。 “我自由了,我自由了!”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低沉恐怖的声音,在这片山上蔓延开来。 第57章 法天象地,清源妙道真君杨二郎! 顾重楼面色一滞。 不对呀,他放出来的不是这个前辈的魂魄吗。 “怎么……怎会把大妖放出来了?” “这位前辈魂魄力量太弱,苏醒过来不能压制住大妖,大妖恰好封印在他神识海中,便借此冲破封印逃了出来。”沈冗捻指片刻,面色沉沉地开口。 这厮祸害一方多年,不能让它跑了今儿。 沈冗念头落下,那一缕青烟已经冲破结界朝着远处飞去了。 “不能让他逃走。”稚童捂着不断流血的眼睛,眉头紧紧拧巴在一起,“它的妖力被我转化掉大半了,如今正元气大伤,你们快去将它收掉——若让它东山再起,境外将无安宁之日!” 两个少年对视一眼,随后沈冗打开金色法门,拿着寻妖罗盘桶顾重楼一道追了出去。 留下杨木易,愣愣地看着稚童。 注意到老人的大量,稚童看过来,对上他眉心第三目的那一刹,心头一怔。 这只眼睛…… …… 青烟跑到山外,路过三目族和翼族的村落,感受到这气息,想起当年封印自己的那翼族人,不免动了杀心。 它化出虎妖元神,朝着山下两个隔了一条河的村子扑过去。 三目族人和翼族人早在虎妖出来的一刹,便感知到了这厮的存在,遂纷纷出来观望,寻找是哪里出来的妖怪。 当他们看到那化出元神的虎妖扑来时,纷纷吓得直打哆嗦,大呼救命。 平日里他们虽打架,但多是筑基期打筑基期,哪里见过这样彪悍的妖怪呀—— 这妖怪是丙相四品,有着五百多年的道行——他们打不过啊。 虎妖在被封印后,修为被吸走大半,逃出去之后虽然元气大伤,甚至跌落了境界,但仍然有着不少的道行。 在虎妖扑到村子上方时,一把横空飞来的巨大长剑强势挡住了它的去路。 一个白衣少年忽然出现在村子上空,身后有一道身长百丈的虚影——那虚影通体金光,一身道袍,便是他握住了那把巨大长剑,阻住虎妖元神去路。 在看到虚影的一刹,众人俱是倒抽一口冷气。 那是,法天象地! 灵气没落后,能法天象地的修士已经不多了,甚至掰着手指头都能数过来。 这少年会法天象地,他究竟是何人! “快走!”顾重楼侧头,吃力地朝着两边村民们大吼。 村民们回过神,面面相觑后,再顾不得之前恩怨,齐齐成群结伴朝着远处跑去。 那虎妖见人跑远,登时大怒,朝着顾重楼的法天象地撕扯过来。 沈冗抬头,看着顾重楼的法天象地和虎妖元神斗法,思忖片刻,收起罗盘,从腰间乾坤囊取出那枚令牌。 稚童与杨木易赶来时,便看到少年将令牌捏在手中,张口朗朗喊道—— “不周山破戮天吴,曾把共工试太阿。闷来时担山赶日,闲来时接草量天。今虎妖降世,危及三目族人,请灌口清源妙道真君杨二郎现世,一展道法降妖!” 少年话音落下,虚空一阵灵波浮动,便凝聚出个人来。 那人身高九尺,戎装披金甲,珠帽锦袖,手握一把三叉戟,双目不怒自威! 待他立定,只道红薄氅飞扬,而后淡淡启唇—— “杨戬,得令。” 杨木易:“??” 稚童:“??” 在远处旁观吃现场瓜的三目族人和翼族人:“??” 清源妙道真君?灌口二郎神? 杨戬? 这不是三目族的那位老祖宗吗,怎的被一个臭小子请来了。 等等,请神?! 这世间还有人能请神? 莫不是装神弄鬼的噱头? 众人抱着狐疑的态度看去,尤其是三目族人,一个个睁大了眼睛望着虚空,当看到那道身影正是他们画像上,祠堂里供奉的老祖宗之后,一个个倒抽起了冷气。 嘶! “老祖宗显灵了!” “老祖宗佑我三目族!” 三目族人纷纷跪地朝着杨戬叩拜起来。 “请真君立法天象地,斩虎妖以绝后患。”沈冗捏着令牌,朗声开口。 虚空之上,杨戬瞥了一眼下方叩首的后人,慢慢收回目光,淡淡开口:“明白。” 而后伸手抚上眉心的那条缝隙。 指尖划过的那一刹,男子眉心第三目张开,随后狂风大作,虚空乌云密布。 一道闷雷落下,这位神灵飘渺悠远的声音响遍上方—— “法天……象地!” 只道话音落下,四方刹那地动山摇。 一道身形百丈的虚影拔地而起,那厮手握宣花斧,巍然立定于杨戬身后。 在这道法相出来的一刹,顾重楼的那道瞬间变得黯淡无神。 少年昂首,看着那百丈身影金光大作,忍不住呼吸一顿。 这便是……二郎真君么。 再看杨戬,手举三叉戟,朝着前面挥出一个动作,同时口吐“斩”之一字。 身后虚影便挥动宣花斧,朝着虎妖元神斩去。 早在杨戬现身的那一刻,虎妖便被其一身威压给震慑得四肢发软,连逃的力气都使不出来。 等到这宣花斧朝着脑门劈来,它才堪堪回神,忙扭头欲溜之大吉。 但是虎妖已经错过了逃跑的最佳时机——它跑得太晚啦。 宣花斧挥下,四方天地动摇,不过一个眨眼的功夫便劈中虎妖元神脑袋。 那厮惨叫一声,元神顷刻间被打得四分五裂,化成一摊青烟散开。 虎妖被斩,顾重楼和杨戬的法天象地齐齐化散。 这是顾重楼第一次用这么长时间的法天象地,后劲儿有些大得让少年差点站不住脚。 他定了定神,有些激动得朝着杨戬看去,随后朝杨戬俯首作揖:“晚辈顾重楼,拜见妙道真君!” 杨戬颔首,落地看向那群后人,随后看向不远处的杨木易,注意到他眉心的第三目,心头一动。 “三目族数万年来,就出了你这么个天生三目的后人啊。”杨戬喃喃。 他又看向稚童,注意到他的气息与杨木易眉间第三目的气息甚是相像,不免蹙眉。 遂伸手推演片刻,不免挑眉。 原来这第三目,本便是这稚童的。 “老祖宗,您便要去了吗。”杨木易感觉到什么,朝着杨戬作揖。 杨戬颔首。 他本便是被召过来的虚影,战斗结束,他也该离去了。 第58章 福祸相依 杨戬消散的那一刻,所有人都目送他离去。 等到最后一丝虚影消散,杨木易看向沈冗,目光充满了复杂。 这沈冗当真能召神,怪不得天书要将他排在当代天才第一位。 沈冗收起已经变得黑乎乎的令牌,回头朝着杨木易和稚童作揖:“两位前辈,我等需要将鲛人灯送回南海,以免其日后再生祸端。” 杨木易有些迟疑,他侧头看向稚童。 稚童颔首:“那便有劳二位了。” 沈冗和顾重楼遂开金色法门,直奔山顶去取鲛人灯。 众人倒抽一口冷气。 移步幻影! “老祖宗,这个小子到底什么来头?”一个三目族人上来对着杨木易作揖,忽然注意到稚童,愣了愣,“老祖宗几时多了个孙子?” “……他是那位躺在山上两百年的翼族前辈。”杨木易看向稚童空洞洞的眼眶,朝着他作揖,“前辈,这只眼睛在下替您保管二百余年,如今应该归还与你了。” 稚童摆摆手:“它早已与你心心相连,你便留着吧。不过一只眼睛而已,日后总有让他再生的办法。” 随后感慨一叹。 他们这模样,好似当年。 当年的杨木易只是一个稚嫩的少年,而他已经可以问道四方。 现在的他成了稚童,而杨木易却垂垂老矣。 当知道稚童身份后,翼族人纷纷上来拜老祖宗。 杨木易和稚童齐齐开口,说鲛人灯将会送回它原本该有的位置—— 而二族之间的大战皆因他们而起,在往后,他们会离开这里,用余生来为这二百余年死去的族人祈祷,祈祷他们来生无虞。 也是在杨木易背着稚童,准备离开的那一刻,三目族与翼族这才慌了,纷纷恳请二人留下。 然无济于事。 两组人面面相觑,想着曾经的恩怨皆因一盏灯而起,心头觉得好笑的同时,也忍不住愧疚懊恼起来。 为了一盏灯,伤了两族和气不说,还死了这么多人,真是不应该啊。 …… 南海。 将两盏鲛人灯沉下去,想起因为一盏灯,而引起两百余年的战争,沈冗忍不住叹气。 人心永远挡不住贪婪的诱惑。 谁都不例外。 顾重楼看着海面,忽然目光一动,拽了拽沈冗的衣袖—— “师弟你快看。” 沈冗顺着顾重楼所指的方向看去,忽然看到平静的海面开始波涛汹涌。 一道低低的吟唱不知从何而起。 吟唱声由远及近,渐渐变得清晰。 当海面朝两边掀开,一只人身鱼尾的妖怪从浪潮中一跃而起,稳稳落在二人面前的一片礁石之上。 鲛人,其声之美,犹如天籁。 其泪一滴落地化珍珠,其油可制长明灯,千年不灭,价值连城。 不知怎的,沈冗忽然想起了山海纪中,关于鲛人的描写。 它只记载了鲛人的价值,却并不曾写过鲛人的悲惨。 因为被人族屠杀,所以被迫隐居南海,世世代代不出。 鲛人是善良的,也是害怕人类的。 那鲛人见到沈冗和顾重楼,压下眼中的一丝惧色,轻声开口:“是你们将公主放回南海的吗?” 公主? 二人挑眉。 鲛人缓缓拿出一盏鲛人灯——是沈冗二人沉入南海的其中一盏。 “鲛人出水即化开鱼尾,退而为人。但化开鱼尾,便再不能回到南海。一千年前,公主与族长生了嫌隙,一气之中跑出南海,从此杳无音讯。后来,我跟着族长去祠堂,看到公主的那颗魂石不亮了。我们便都知道,公主再也回不来了。” 鲛人抚了抚这盏灯,感受着它燃烧时带来的温暖, “至于其他三盏,也都是跟出去的侍卫。” 沈冗默。 他们都遭到了人族的残害,被活生生制成了鲛人灯。 “族长曾说,四盏鲛人灯流落凡世,祸害千年。三盏皆会有归宿,唯有一盏,因怨念太强,需要销毁。”鲛人看向二人,轻轻启唇,“找到这最后一盏鲛人灯,便有劳二位销毁了。” 二人颔首。 …… 人们常说,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 福祸是相依的,你有得到,必然也会有失去。 失去的多少,取决于你得到的多少。 你得到的越多,失去的越多,这是阴阳之间的相衡。 一场突如其来的疫病,带走了张老三的妻儿。 一场始料不及的天灾,摧毁了张老三的农田。 一场预料之外的官司,压垮了张老三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豪绅欺辱他,勾结朝廷夺走了他的屋子,他的田产——麻绳专挑细处断,病魔只捡苦命人。他一无所有啦。 花了最后的几枚五铢钱,张老三把自己穿了多年舍不得换的草鞋换成了崭新的木屐。 他试了试大小,有些不合脚。 不过没关系,以后也穿不上了。 张老三哼着小曲儿,悠哉悠哉地路过一家贴了封条的茅草屋。 这是他的家。 一天前是。 他又看了一眼屋子里,房梁上吊着的人。 那时他的老阿父。 挨了一顿板子,不忍让他破财,便用一根麻绳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官差来时,也不让他收个尸,就这么让老阿父在屋子里吊着。 不过也好,他孑然一身了,轻轻松松。 张老三继续哼着曲儿,朝山上破败的城隍庙走去。 城隍庙里没什么人,城隍老爷的像也都蒙了灰。 张老三朝着城隍老爷虔诚地叩了个头。 “老爷啊,我没地儿去了,脏了您这地方,您莫怪罪我啊。” “待来生我还做人,一定给您烧高香。” “……” “……” 张老三絮絮叨叨地说着,从袖口里拿出一段崭新的白绫。 白绫上房梁,正好打出一个结。 张老三搬来几块砖头,仔仔细细叠好,从袖口里拿出一只馊了的蒸饼馍馍。 这是老阿父去前塞给他的。 张老三仿佛没看到长了绿点的蒸饼馍馍,一下一下地掰开,一点一点地塞到嘴里。 一块蒸饼吃罢,张老三抹了一把嘴,站到砖头上,将白绫套在自己的下巴上。 这个男人双脚一蹬,砖头摔地,他也摔在了地上。 看着断掉的白绫,张老三哆嗦了一下,终于红着眼睛嚎啕大哭。 第59章 看不到 凭什么呀。 他辛劳耕作,他失去了他的田地; 他孝顺二老,他失去了他的二老; 他努力持家,他失去了他的妻儿—— 到头来,他想要一条白绫结果自己的命。 可是连白绫都要欺负他一下。 他蚌埠住了。 凭什么呀,他什么也没做错,他只是想老老实实的过日子。 凭什么所有的苦难都落在了他身上。 凭什么那帮人横行乡里,欺男霸女,他们却没有遭到报应。 凭什么呀,老天爷眼睛瞎了吗。 他不服啊,他一口气咽不下去啊。 这几日的悲伤一下宣泄,张老三哭得是那个涕泪横流。 “他们欺负到你头上,你不想活下来,狠狠地报复回去吗。”一道嘶哑的声音蓦然响起。 张老三打了个哭嗝:“如何报复啊,我无权无势,我现如今都沦为流民了,我如何报复那些豪绅,那些官差啊。” 又继续大哭。 “我送你个东西,得到了它,你必得偿所愿。”嘶哑的声音又响起。 似乎是这才注意到了有人说话似的,张老三蓦地睁开眼睛,朝前面看了过去。 泪水模糊这老实人的视线,张老三只隐隐约约看到了一张惨白如纸的脸。 鬼……鬼…… 鬼! 张老三哆哆嗦嗦地朝后退去。 “你不怕死,倒是怕我这张脸?”那厮笑笑,不紧不慢地朝张老三走来,“我赠你个东西,得到了它,你必得偿所愿。” 张老三抹了一把眼睛,看清楚了这厮面貌。 这脸白的,比死了三天的人还骇人。 这身子瘦的,仿佛一阵风儿能把他吹倒似的。 这是多久没吃饭啊。 张老三有些同情地望着面前人。 “我与你素不相识,为何……为何要相助于我?”想起这人说的话,张老三咽了口口水,颤巍巍问,“你说的得偿所愿……又是甚么意思?” “意思便是,心有所愿,必有所成。不过……”那人桀桀一笑,“你可能会失去一些东西,比如说,日后你都不能在阳光走路。” 张老三默。 他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失去了。 若是真的能得偿所愿,他一定要先让狗官偿命! 张老三的眼里多了一分戾气。 “想清楚了么。过了这村儿,可没这店儿了。”那人两手抱胸。 “你为何要帮我?”张老三又问。 “因为……”那人望着张老三,眼神晦暗, “你我皆是苦命人。” …… 荆州南阳郡治下,新野县县令暴卒家中。 而后又有几个豪绅接二连三地暴卒。 家仆们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自家主子怎么就没的,遂上报了南阳郡,请郡守给查一查。 郡守派了人来,那人也莫名其妙死在了半途。 大家都觉得是这里惹了不干净的东西,纷纷不敢再问。 恰逢霍去病途径此处,听到这话后若有所思。 这种要么便是人为,要么便是真的惹到了不干净的东西。 不过他是不太相信,九州境内哪有这么多不干净的东西的,便带了人马去南阳郡查看。 那些人一听冠军侯来了,纷纷来给这个少年将军作揖行礼。 霍去病免去了这些礼仪,直奔新野县,要看那些死去之人的尸首。 义庄。 这些人的尸首因为上报了郡守想来查查,遂都还没有出丧——他们整整齐齐地躺在义庄里面,白布一盖,俱安静着。 因为现在已经是十一月,天气冷了些,所以哪怕放了好几天,这些尸体也没什么异味儿散出来。 霍去病让人揭下白布。 这些尸体面部狰狞——仿佛是看到了什么东西似的,无一例外地睁圆了眼睛,委实骇人。 他属下看得心头发毛,见小少年摩挲着下巴打量尸首,忍不住暗自佩服。 还得是主公啊,身经百战,对这些尸体一点都不带怕的。 霍去病将白布全部掀开,看到这些人裸露在外的皮囊十分枯槁,完全不像他们这个年龄该有的模样,不免皱眉。 “难道……真的是碰到了不干净的东西?”少年喃喃。 “是鲛人灯。” 一道声音蓦然传来,少年回头,见到来人,先是一愣,而后目光一亮:“沈家小郎?你怎的在这?” 随后又看向旁边:“这位是……” “在下顾重楼,见过小侯爷。”顾重楼抱拳作揖。 顾重楼…… 蜀山大弟子顾重楼?! 霍去病连忙作揖。 属下见状,也跟着行礼。 “方才听沈家小郎说,此处有鲛人灯出没?鲛人灯不是已经被你们收走了吗?”霍去病不解。 “鲛人灯一共有四盏流传于世,最后一盏便在此处出没。若不送回南海,只怕还会祸害人间。” 霍去病点头。 这样啊。 为不打扰沈冗查案,霍去病便带人离开了。 还特意朝郡守通报了一声。 郡守得知有蜀山弟子来查案,查案的还是被天书列为榜一榜二的沈冗与顾重楼,惊诧了一瞬,便不再过问。 有他们调查,这些老爷们的死亡真相应该很快就能浮出水面了。 出了义庄,手下人忍不住问:“主公,方才听闻您唤那位少侠沈家小郎,莫不成他是那九大捉妖世家之一的沈家子弟?” “是,也不是吧。”霍去病摇摇头。 在天书张榜后,看到了这个陌生的名字,他曾打听过沈冗。 沈冗出身沈氏,但是早在十四年前就因为不是修真体质而被抛弃荒野,听说连族谱也没给他上去。 后来江湖传闻,沈冗母族可怜这孩子无家,让他落了母家族谱。 遂变沈氏嬴姓。 说起来,这世上竟还有嬴氏后人,当真稀奇。 …… 沈冗看完尸首,微微蹙眉。 这些尸体,都像是被什么东西吓死的。 还被吸走了精气。 不过一盏鲛人灯而已,不至于被活生生吓死吧。 “且待我回溯过去,一探究竟。”顾重楼也很迷惑,他思忖片刻,朝着一个人伸出了手。 少年手指抵上这厮眉心,闭眼回溯过去,片刻后古怪地睁开眼睛。 “大师兄看到了什么?” 顾重楼摇摇头。 他……什么也没看到。 沈冗挑眉,也伸出手回溯过去。 第60章 坟包包 奇了怪,他也什么都没看到。 “这些人死时都有一口怨气,若不加紧埋下,只怕要尸变。”沈冗看了一眼尸首发青的脸,看向旁边也是面色发青的看管义庄的人,“同郡守知会一声,他知道如何做。” 顾重楼看了看尸首,欲言又止。 看管义庄的人听到这些人可能会尸变化为僵尸后,吓得连忙去找了郡守与这些人的家眷。 这些人也是眼皮子突突一跳。 还问怎么做,那烧啊,道长都说了要尸变了,这不烧留着过年吗。 也都不哭了,一个个嘿咻嘿咻地把尸首抬出去给连夜火化,这些人死后,便连尸首都没有留下来。 …… 客栈。 顾重楼望着正在打坐的沈冗,几度欲言又止。 “大师兄是想问,为何要知会郡守吧。”沈冗慢慢睁眼。 顾重楼颔首。 “其实说到底,不过是这些人咎由自取罢了。” 在幻境问道悟剑的时候,他从玉泽那里悟出了八卦推演之术。 他算出了这些人的过去,看到他们生前做了很多非人的勾当,欺男霸女不说,还逼死了不少老实人,甚至还逼死过郡守的亲戚。 郡守碍于他们的权势,敢怒不敢言。 这些人死后,的确有尸变的样子,但只要贴上符箓便可以入土为安。 这郡守是知道的。 他给了郡守一个选择的机会。 选择让这些人入土为安,还是让这些人直接火化,只在他一念之间。 很明显郡守选择了后者。 所以说,这些人死后连全尸都不能留,到底就是他们生前造的孽太多。 但凡你积点德,哪里轮到这死后连棺材都不需要的下场啊。 顾重楼听罢咂舌。 还得是师弟啊。 虽然有点小惨,但这些人也的确是活该。 不过…… “那最后一盏鲛人灯,该如何寻找?”顾重楼皱眉。 “我在尸首上取出了鲛人灯的气息,等它出现时,寻妖罗盘能感应到。”沈冗将罗盘放在桌案上,继续打坐。 他要冲筑基九期了。 顾重楼见少年闭眼修炼,便一边他护法,一边盯着寻妖罗盘。 不知多久之后,罗盘上的指针,开始有了细微的转动。 …… 天蒙蒙亮,霍大郎便背着竹篓进了深山。 家中新妇起早喂鸡,见他一人离开,忙撂下簸箕,也背着一只竹篓跟上来。 “这是第几天了,家中粮食可还够?”霍大郎见她跟上来,也不惊讶,只是面色淡淡地问。 “够的,刚好够吃到一百日整。”霍于氏连连点头,踌躇片刻后问,“霍郎,我寻来寻去,怎的不见君父身影?” 霍大郎脚步一顿,复又起。 “他总忘路,又总爱出门。无妨的,说不准过些日子他便回来了,娘子今日同我去后,便莫要再去了,山里路滑,仔细你摔着。” “好。” 两人一路来到深山的一处坟地前。 这片坟地有很多坟包,被土砖砌得圆滚滚的。 还有一个砌了一半的坟包包,里面坐了个头发蓬乱,两目无神的老妇人。 那一堵墙将她关在了里面,她就这么安安静静地低头坐着,好像浑然不怕似的。 老妇人面色蜡黄,头发花白,见到霍氏夫妇停在自己面前,空洞洞的眼泛出了光。 “儿啊,你们可算来了,我都要饿坏啦。”她急匆匆地朝着外面伸出一只枯槁的手。 霍于氏鼻子一酸,红着眼睛拿出一块蒸饼,一只肥嘟嘟的大鸡腿,一壶凉水,一并塞到里面去。 老妇人很高兴地接过,张口狼吞虎咽起来。 “君姑慢点用,若不够我这里还有一只蒸饼。”霍于氏小声开口。 “诶不必,我这身板板,一天一顿就够啦。”老妇人连忙摆手,一边吃一边笑,“我儿大郎,娶了这么个新妇,当真是他的福气啊。” 霍于氏别过头,眼角滚下一行泪。 一路沉默的霍大郎从竹篓里拿出一块土砖,活了湿泥砌到老妇人面前的那半堵墙上。 新来的土砖挡住了老妇人的视线,让安静吃饭的她一下子慌了神。 “封不得啊大郎,封不得啊!阿母怕黑,怕鼠蛇蚁虫,你给阿母留一些光可好呀。”她放下鸡腿,伸手握住霍大郎的手。 难以言喻的气味扑面而来,手上黏糊糊的触感让霍大郎蹙了蹙眉。 他下意识收回手,面色淡淡开口:“阿母,若您现下推开这土砖,按咱们这儿的规矩,我得给您全封上的。到时候,您便吃不上鸡腿和蒸饼了。” 老妇人怔了怔,小声喃喃:“吃不上鸡腿了呀……是不是也见不到大郎和我家新妇了呀……” 霍于氏悄悄捂住了嘴巴,肩膀哆嗦得厉害。 “是啊,若是墙封上了,阿母便吃不上鸡腿了。”霍大郎嘴角扯开一抹笑,“阿母乖,回头儿还给您带鸡腿来。” “哦哦,好。”老妇人又抓起鸡腿啃起来,面上很快又挂上了笑容。 下山时,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霍于氏总能听到几声若隐若无的呻·吟。 她抓紧了霍大郎的胳膊,眼中露出一抹惶恐—— “霍郎,这山中可闹鬼祟?” “慎言。山中多魑魅,若惹他们不快,仔细半夜敲门。”霍大郎低声开口。 霍于氏抓得更紧了。 小两口子下了山,又开始了一日的生计,浑然不知有一双阴鸷的眼睛,在暗中盯上了这里。 翌日清早,霜降。 霍于氏披上了从娘家带来的薄氅,想着给霍大郎也绞一件,便拿出了剪子和纺织机。 她正绞布呢,外面忽然传来一片嘈杂声。 “敢问霍大郎可居此处?” 一道洪亮的高声让霍于氏心头一个哆嗦,怯生生抬起了头往外看去。 篱笆院外不知几时站了一群黑甲卫,有个少年身骑照夜玉狮子,一身甲胄,被簇拥在人群中间。 这会儿他正下了马,给那个扒在篱笆院前高喊的将士来了一棒槌。 “你这般喊,是要把小嫂嫂的魂给吓飞吧。”霍去病瞪了瞪那将士。 那将士摸着脑袋后退。 霍去病见霍于氏出来,遂朝她抱拳作揖:“在下霍去病,奉家父之命前来探望阿兄。” 第61章 皇族之后 霍去病…… 咀嚼着这三个字,片刻后霍于氏想了起来。 他们霍氏在这一代,只有长安和太原的那一支霍氏出身显赫,到了其他支脉,基本都是落魄了的。 像他家大郎,愿也是霍氏子弟,只可惜祖上落魄,到现在便是空挂了个霍氏的名头,实则与庶民无异。 听说,君父曾与长安霍氏有些血缘,遂霍大郎与这位霍小将军还是稍远一些的堂兄弟嘞。 霍去病见霍于氏在发愣,以为她没听清自己的问话,便又问了一遍。 “哦哦,妾家郎君今儿上山了,他不在家中。”霍于氏走过来开了门,怯生生开口,“小将军若不嫌家贫,可进来一绪。” 霍去病正要入内,忽闻山中一声惨叫。 他目光一凌,留了人保护霍于氏,而后打马带人入山。 众人循声而来,只见山中坟包包前,有一个人立在原地。 不对,是两个人。 还有一个老汉,手握一盏灯,正面无表情地盯着那个立定不动的人。 那时…… 霍去病瞳孔一缩。 鲛人灯?! “把他拿下!”霍去病从马身旁抽出长枪,直指那老汉。 黑甲卫作揖,立刻举起长枪朝老汉包抄。 老汉桀桀一笑:“死吧,都去死吧!” 手中鲛人灯忽然开始剧烈燃烧。 最开始立定不动的人忽然惨叫一声倒地,面色狰狞,脸颊青白一片,与众人当日在义庄看到的无异。 霍去病意识到那些人便是面前的这厮杀害的,登时冷了目光,挑起长枪刺到老汉腹中,顺手夺过鲛人灯。 那老汉先是错愕一瞬,随后目光诡异地盯着霍去病:“小将军好威风啊,不过你也只能威风这一段时日了。” “谁说的?” 一道声音传来,众人齐齐侧头。 来人一个玄衣,一个道袍,可不便是沈冗与顾重楼么。 霍去病挑眉:“沈家小郎,又来收灯的?” 沈冗颔首,看向倒地不起的男子,面色一顿。 来晚了,没救了。 再看向老汉:“你是……张老三?” “是又如何?”张老三嘴角不断渗血,目光阴森至极。 “害你一家的人已经遭了报应,你为何还要去杀霍大郎?”顾重楼皱眉。 “我大汉重孝,他杀养他的阿父,弃生他的阿母,如此不孝,我焉能不替天行道,将他的命收走?”张老三挑眉。 沈冗走过来,从霍去病手中拿过鲛人灯,朝着它略略施法,一缕魂魄从中飞出。 可不便是霍大郎吗。 “若没有如此繁杂税收,若能养得起二老,我岂会杀父弃母。”霍大郎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尸首,面露痛苦之色。 因为要远征匈奴,武帝将前两代君王攒下的国库挥霍的差不多了,便将手伸到了百姓这里。 加重税收,强迫徭役——朝廷巴适了,苦不堪言的从来都是百姓。 像他们这种偏远的地方,因为朝廷太远,所以郡守和县令就成了土霸王——他们勾结豪绅欺压百姓,想要告状的人就像张老三的阿父那样,被活生生打断了腿,最后绝望得悬梁自戕。 他们告状不成,只能憋屈地活着。 怎么活着呢。 人总是自私的,在活着面前,总会优先考虑自己。 像他们这样快要吃不上饭,家中又有妻儿要养的人,便把年迈的阿父阿母带上山,阿父是扔下山活活摔死,阿母则是关在坟包包中,每喂一顿饭,便砌一块砖,直到土墙砌满,她便要活生生饿死其中。 若是能够吃得上饱饭,没有这么繁杂的税收,不用刨树皮,捡尸体充饥,他们谁想杀父弃母呀。 他们不想做孝子吗,他们也想啊。 可是自己都要活不下了去,怎么再去孝顺二老啊。 霍大郎说到这里,已经崩溃得不行了,掩面大哭。 可是作为魂魄,他是哭不出眼泪的。 听到他的哀嚎,在场之人皆沉默。 尤其是霍去病,眼神中充满了震惊与复杂。 原来战争,会给他们带来这样大的困扰。 在处理好霍大郎与张老三的后事之后,霍去病带人回了长安,并将这件事告诉了武帝。 武帝沉默许久,微微叹气。 是他一心想着给大汉开疆拓土,才导致百姓活得这般苦。 他老了,也该收收心了。 不久之后,一道圣旨昭告天下。 武帝下令,从今年开始修生养息,并降低税收。 同时严查地方官员,但凡出现勾结豪绅士族,欺压百姓的,全部被没家产游街示众。 九州境内百姓们的日子这才慢慢好过起来。 也不知是谁说,这一切都是因为两个来自蜀山的少年斩妖,而引得武帝放出圣旨的。 坊间传闻,是那个天才少年,沈家弃子沈冗,和蜀山大弟子顾重楼,因为查寻祸害一方的鲛人灯,遂为百姓伸苦,得帝愧,遂放旨降低税收。 不管怎么说,百姓们都很感激沈冗和顾重楼。 少年就这样成了当代小辈们人人追捧的存在。 沈家人知道后,一个个面色难看,好似吃了几斤飞翔一般。 当初被他们视为灾星,抛弃荒野的弃子,如今成了最为闪耀的一颗星,这不就是妥妥的打他们的脸吗。 沈家家主在继续和沈冗交恶,还是交好之中犹豫不决,最终派出沈家子弟,朝沈冗修书一封。 意思是这些年他意识到自己做错了,想重新给沈冗上族谱,如果沈冗愿意的话,他可以接任沈家少家主之位——只要他能带沈氏一族发扬光大,他做家主都行。 沈冗看都不看一眼,便面无表情地当着沈氏子弟的面把书信给烧成了灰。 虚伪的老头。 随后潇洒牛头离开,留下一众面色难看的沈氏子弟。 沈氏家主知道后,恼羞成怒中,将本欲撤回的追杀令加重了筹码。 但此时的沈冗已经被道门和蜀山给双双列入了保护范畴,他不是谁都敢动手的少年郎啦。 与此同时,在大汉建立后便消失百年的赢氏一族也站了出来,并放出了话。 沈冗已经被列入了他们家的族谱,谁敢动他,便是与他嬴氏为敌。 也是在这时候,人们才恍悟,沈冗的母家原是大秦皇族后人。 第62章 画皮 大秦已没落百年,这世上竟还有嬴氏后人,当真稀奇。 其实,嬴氏也是最近才知道他们家跑出去的幺女留了个儿子在外面,曾几度派出人想把沈冗接回去改姓嬴,但都被沈冗拒绝了。 最后只得作罢。 …… 皮囊遮掩一切的丑陋,将人世的黑暗隐藏在光鲜亮丽之后。 有的人丑如夜叉,却会悬壶济世; 有的人美似天仙,却会杀人于无形。 所有的丑陋,敌不过美艳的皮囊; 所有的美艳,都敌不过腌臜的心。 淮水。 这里是江南十分出名的一片水域,它孕育出了金陵这片繁华的城市。 淮水两岸,坐落着无数勾栏小院,这里有会弹秦淮小调的琵琶女,有会一袭水袖在画舫上起舞吟唱的歌女,也有立于秋千架上,博诸多小郎君掷花的花魁—— 往来于金陵的游客,总有慕名而来,仰慕其风采的人。 王生也不例外。 他从太原游历至此,听闻秦淮的花魁温婉美丽,一双眼睛更是能把人的心给勾走。 见过无数美人的他有些不信。 什么样的美人,让她看你一眼,就能把你的魂给勾走呀。 夜。 淮水之上放起烟花,画舫慢吞吞地游行起来。 听着歌女的淮腔,听着琵琶女的秦淮小调,王生颇觉无趣。 天上飘起蒙蒙细雨,夜晚的江南有些冷。 王生打伞走到一处高楼小亭,同一众小郎君望着那高台。 不知是谁敲了一声古钟,高台上忽然落下一层朦朦白雾,白雾之中垂来一只秋千,秋千上站着一袭红衣。 白雾散开,佳人露出婀娜身姿,秋千摇曳,佳人侧眸。 她带着一只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来。 这一双眼睛,带着王生说不出来的味道,却如传闻中一般,只是一眼便勾走了他的魂儿。 小郎们欢呼着吹起口哨,朝着台上扔出各种各样的花去,乞求得花魁青睐,与之春宵一宿。 王生的眼跟着那秋千一晃一晃的,心也跟着一晃一晃的。 秋千的摆动越来越小,花魁慢悠悠落地,一双玉足露在外头,引来更多男儿郎的口哨声。 又是一声古钟响起。 花魁眼睛一转,四面的人儿都被她看入眼中。 最后,这双妩媚的眼睛缓缓落在高楼上,那一个眉清目秀的小郎君身上。 “春宵一夜,不知君愿否?”花魁看着王生,歪了歪脑袋。 王生心头一颤,指了指自己,花魁笑吟吟颔首。 旁边人顿时唏嘘。 花魁选人啦,不是他们,散了散了。 跟着引路的仆从离开时,王生还在恍恍惚惚中没有回神。 直到停在一片古色生香的院子前,他这才惊觉自己不是在做梦。 吱嘎一声儿,木门推开,花魁从里面走出,伸出芊芊手指,勾住了王生的腰间玉带,也再一次勾住了他的魂儿。 他就这么跟着花魁入内。 满屋的香袭来,让王生朦胧的眼睛更加朦胧。 他伸手抓了一把,听到花魁惊呼。 又抓了一把,花魁坐在他双膝之上,伸手环住他的脖颈。 “姑娘,可否让在下一看你真容?” 第63章 一夜 少年声音喑哑,某处悄然苏醒。 花魁一眨不眨地望着王生,眼界微垂。 “看了奴家真容的人,可是要把心交出来的哦。” 姑娘气息如兰,甜香冲入鼻翼,王生目光又暗一分。 “若能目睹美人芳容,纵付真心又何妨?” 遂伸手摘下面具。 面具之下的姑娘让王生一眼惊鸿。只是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瞧见这姑娘鼻梁两侧,似乎点着两颗黑痣,这两颗黑痣,还十分匀称。 “春宵一刻值千金,小郎还不来仔细把握?”花魁青丝落地,伸出一只手挑着少年的下巴。 少年的最后一丝理智淹没在美人眼里淌出的妩媚之中。 他起身打横抱起美人。 轻纱落下,青丝压了床。 纱幔之中,一只白皙的玉足慢慢伸出。 脚腕上金陵摇曳,一颤一颤的,颤进了不知谁的梦中。 …… 白日的淮水两岸十分安静—— 岸边有用皂角洗衣裳的妇孺,有用淮水摘菜的老人;水面有乘船路过的采莲女,还有放声高歌的船夫。 若不是两岸高楼隐约有几分别样的甜香飘出来,沈冗还真难把这样岁月静好的地儿和勾栏小院联系起来。 “哎,沈家小郎不知道这里晚上多热闹。我同你讲,这里的花魁和歌女,好看的不得了。”玉泽摇着一把扇子,一面走一面笑嘻嘻地介绍这里的勾栏小院。 看着某人越介绍眼睛越亮,沈冗和顾重楼默默后退了几步。 他们不认得这人,他们不认得这人。 直到发现身后没了声响,玉泽回头,这才发现两人已经和他差了好大一段距离。 他挑眉,咧嘴一笑:“哎呀,害羞什么?我知道你们俩是雏,走,今晚带你们快活去。” 两个少年听着他这么奔放的话,那耳根子一致地红了起来。 大哥啊,我们是来捉妖的,不是来沉溺酒色的啊喂。 入夜,玉泽直接拽着两人去了最大的一家勾栏小院儿,反手抛给老鸨一锭足两的银子。 那老鸨见钱眼开,当即笑眯眯地把这院儿里最好看的姑娘们全部喊了过来伺候。 顾重楼直接蚌埠住了,拍了拍沈冗的肩膀,任重而道远地看着他:“师弟,交给你了。” 而后直接遁走。 沈冗:“……” 少年侧头,发现玉泽不见了身影,正欲说话,却被一堆姑娘淹没,无奈之下便闭眼念起了清心咒。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忽然传来一道钟声,里面正在吃酒作乐的公子小郎们,纷纷端起酒盏,说说笑笑地朝着外面走去。 沈冗睁开眼睛,看到这些人纷纷朝着外面走,不免挑眉。 “小郎君这是第一次来我们这儿吧,今夜有花魁,他们呐都是奔着花魁去的。”旁边的青楼女掩唇轻笑。 “花魁?” “是呀,花魁。我们秦淮两畔,数这花魁最是出名。多数游客为见花魁真容,不惜一掷千金——可花魁却只挑有缘人见面,真是视金如粪土。若换成了我呀,一千金不要白不要。” 听着旁边青楼女满眼羡慕地絮絮叨叨,沈冗若有所思地起身走到外面偏安一隅的长廊,从乾坤囊中取出一只罗盘。 罗盘指针飞速转动,最后停在一个方向。 少年抬头。 指针落了的方向,有一高台。高台上,有秋千高悬,有个姑娘立在秋千之上。 姑娘红衣翩飞,脚腕上系了个金铃铛,一声一声地晃进了男人们的心里。 口哨声儿此起彼伏。 秋千缓缓停下,那花魁从秋千上下来,踏着一双玉足盈盈走了几步,四下环顾,一双妩媚的眼睛忽然落在沈冗这边。 花魁伸出纤纤玉指,笑吟吟开口:“春宵一夜,不知君愿否?” 沈冗低头看了看罗盘上停下的指针,微微挑眉。 须臾后,少年跟着引路的小厮停在一处装潢精美的高楼面前。 高楼美甚,落在沈冗严重,却带着常人看不到的邪气。 还有一股……难以言喻的狐臭。 和着甜香飘来,那更是一言难尽。 沈冗不动声色地封了嗅觉,叩门应声入内。 屏风后的倩影背对着少年—— 姑娘似乎是脱下了群裳,曼妙的身姿在轻纱屏风后若隐若现。 “小郎君怎的不过来呀。”一道娇娇的笑伴随着摇曳的金铃声传来。 姑娘裹着红肚兜,着了亵裤盈盈走出,沈冗未曾细看便匆匆转头默念起了清心咒。 少年的耳根红了一片。 姑娘撩开青丝,伸手拨弄着少年发烫的耳垂,眼中笑意更甚:“小郎君怎的不转头,是嫌弃奴家不好看吗?” 少年继续念着清心咒。 姑娘走到沈冗面前,见他闭着眼睛,不免挑眉:“小郎君不敢睁眼看我?” 沈冗遂睁眼。 姑娘戴着一张面具,近距离看时,一双妩媚到极致的眼睛似乎能勾人心魂。 沈冗淡淡开口:“姑娘,你不曾闻到一股臭味吗?” “臭味?”姑娘挑眉,“我这屋子香得很,哪来的臭味?” “在下是指……狐臭。” 姑娘目光一动,伸手挑着少年的下巴,声音柔似水:“这儿没有狐狸,只有玉三娘。小郎君,奴家今夜是你的人,你不愿与奴家春宵一夜么。” 沈冗伸手,蓦地摘下姑娘的面具。 面前姑娘杏眼桃腮,眉眼弯弯,腰肢纤细得不胜一握,是男子们眼中的绝世尤物——她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姑娘,但若与曾经见到的宋十娘比起来,还差了那么一些。 差在骨相,而非皮相。 “这一张皮囊画起来,花费了姑娘不少心血吧。”沈冗将面具放在桌案上,转头看向玉三娘。 玉三娘慵懒地靠在木桩上,伸出染着豆蔻的指甲,拨弄着烛火—— “奴家听不懂小郎君在说些什么。” 少年伸手,在虚空画下一道符箓,符箓现行朝着玉三娘打去,刹那间便在她那美艳的皮囊上灼出一个大洞。 这个洞还在持续扩大。 玉三娘吃痛,忙不迭地将手伸向脑后,摸索出一根线——只这么一扯,一张皮便脱落在地上。 而玉三娘也露出了狐妖原身。 地上的那张人皮,则被烧成了灰烬。 第64章 画皮师 “哪来的臭道士,坏老娘生计!”玉三娘化出狐狸原身,龇牙咧嘴地盯着沈冗。 “杀人几时也成了生计?” 沈冗正准备继续出手,那玉三娘忽然化成一滩青烟跑远了。 留下满屋甜香和少年郎。 “哎呀,沈家小郎也会心慈手软?” 沈冗侧头,玉泽不知几时出现在他身后,正提着一壶酒靠着木桩,悠哉悠哉地看着自己。 “靠画皮杀人为生的狐妖不止一只,要想全部抓出,最好的办法便是放长线钓大鱼。”沈冗两手抱胸,微微挑眉, “怎么,不去勾栏听曲了?” “全是狐骚味,我闻的难受。”玉泽打开了窗户,屋中甜香散开,遂惬意眯眼。 哎呀,这样就舒服多啦。 “这些妖怪靠画皮来得到美艳的外表,以吸取男子阳气为生,阳气被吸多了,男人就萎靡不振了。再吸多一点,就要变成死鬼了。”玉泽喝下一口酒。 沈冗默。 说白了就是把男人的精气都给吸干呗。 “哎呀,方才那等好的尤物,沈家小郎竟然不动心。那腰,那腿,那身材——啧啧,花魁到底是花魁啊。虽说有点味,但是熄了灯都是一样的。”玉泽又喝下一口酒,一脸惋惜地开口。 沈冗看了一眼地上的灰烬,面色淡淡:“我不像你,没有那癖好。” 虽然说在这世界人妖恋并不是禁忌,但他真的下不去手。 玉泽咧嘴一笑:“那上次给你见的宋十娘如何,她可比这小狐狸好看得多。她对你挺有兴趣的。” “……我对她的兴趣不感兴趣。你怎么不自己去追她?” “我啊,我可是要尝遍万点朱唇的男人!”玉泽伸直脖子,指了指那满满当当的小草莓,满面春风, “可惜沈家小郎不解风情,不然你也可以和我一样的。诶对了,这里还有几个好看的姑娘,我都认识,若你需要,我可介绍给你呀。” 少年默默转过头。 没眼看没眼看,捉妖去。 …… 淮水一里之外,顾重楼看着满地的皮囊,陷入了沉默。 听闻旁边传来脚步声,少年侧头,入目一袭玄衣。 “这些都是妖怪所绘皮囊,瞧着与人皮无异,不知是如何画出来的。”顾重楼指着这些皮囊。 他捉妖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新奇的吃人的方法。 “这世间有一种人,以画皮为生。人妖鬼怪,他们皆能凭借一支笔绘制而出。一张皮卖出去,所收取的报酬便是阳寿。皮囊越是美艳,所收取的阳寿越多。” 沈冗看了一眼这些皮囊,淡淡开口, “而这些画皮师,便靠着收取来的阳寿存活于世,蒙骗生死簿。” 这种就像鲛人灯一样,用不一样的手法来延续寿命而已。 “画皮师……”顾重楼若有所思,片刻后挑眉,“听师尊讲,画皮师这一职业不是已经销声匿迹了吗?” 沈冗耸耸肩。 有皮囊出现的地方,必然是有画皮师出现的。 不过,他们不需要抓画皮师,他们只需要抓利用皮囊来祸害人族的妖魔鬼怪即可。 “画皮师每画一张皮,都会记录下购买者的资料,只要寻到画皮师,便可知道她卖给过哪些妖魔,继而可逐一收妖。” 顾重楼目光一亮:“那便先找画皮师。” “嗯。” 两个少年一锤定音,而后打开金色法门离去。 不远处的高楼,玉泽慢慢收回视线,纵身跃到高塔之上。 高塔之巅,有一姑娘打伞而立。 姑娘轻纱垂面,一袭红衣,叫人看不清她的脸。 “近些日子,你身边的鬼差越来越多了诶,小美人。”玉泽斜倚塔尖,望着不远处的姑娘,微微挑眉。 “无妨,卖出几张皮囊,他们便不敢靠近了。”姑娘微微一笑,侧头看向来人,“倒是你,许久未见,这一身皮囊用的可还舒适啊。” “还没到时间呢,用的自然舒适。”玉泽咧嘴一笑。 “不是我说你,与其用那法子换皮,倒不如我替你美美地画上一张——若非道火,千万年不腐不坏。看在这么多年交情的份上,我可免费赠你,偏偏你不要。”姑娘撇嘴, “你是不知,天下间多少人求我一张皮,出千金我都不收呢。” 第65章 妙娘子 “我当然知道。姑娘妙笔生花,一张皮当值千金。不过皮囊再好,也是姑娘画出来的,到底不如自己身上长出来的用得舒服。”玉泽笑眯眯开口。 姑娘:“……行吧。” 她犹豫一瞬,轻声问道:“那孩子,当真是他们的后人?” “令牌已现世,姑娘以为呢。”玉泽仰头灌下最后一口酒。 一滴酒水顺着少年的下巴落在地上,晶莹透亮,似乎散着灵光。 哎呀,琼浆玉液没了,要不再去问阎罗老儿要上两壶? 玉泽摩挲起了下巴。 姑娘晃神半晌,忽然红了眼眶。 终于,她不用再做漂泊的游子了。 好啊,好啊。 …… 青玉村。 这里位于江南,青砖黑瓦白墙,依水而立。 男子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女娘们亦是如此。 他们好客热情,勤劳善良,往来于此的人都会忍不住多流连几日。 一座有些破旧的小屋前。 巧娘推开木门,炊烟做起了早膳。 待喂了鸡鸭,这才入屋叩门,轻声开口道:“宋哥哥,起来用膳了。” 须臾后,木门推开,走出一个打着呵欠的少年。 他瞥了一眼桌上清汤寡水的米粥,又瞥了一眼昨儿的蒸饼,眼底滑过一抹嫌弃。 随便对付几口后,宋诚翻箱倒柜,摸出一袋五铢钱,揣在兜里朝门外走去。 “宋哥哥,今日……”巧娘见他要出门,便低头绞着帕子。 “这几日我不回来了,那蒸饼你自己留着用吧。”宋诚说罢便匆匆离开。 巧娘收拾了一番,坐到梳妆台前。 黄铜镜中,姑娘右边脸温婉美丽,左边脸上有一片恐怖的伤痕,若不是用一片青丝挡住,这半边脸白日出去,能吓哭好几个孩童。 巧娘抚了抚脸上的伤痕,想起宋诚厌恶的嘴脸,忍不住心头一动。 她从床头底下的柜子拿出一块鼓鼓囊囊的红包裹,小心翼翼地背着出了门。 因为舍不得拿钱租车子,巧娘走了十里山路去了就近的小镇。 此时天色已黑,巧娘拿出一只硬邦邦的蒸饼,取了凉水匆匆果腹,而后敲响一家小院的门。 “谁人在外?”一道略有些空灵的声音从里面传出。 “小女巧娘,敢问屋内……可是妙娘子?”巧娘轻声问。 “是我,你寻我有何事?” “世人皆传,妙娘子笔下生花,所绘之皮栩栩如生。我想请妙娘子给我画一张皮。” 话音落下,里面便没了声音。 须臾后,木门吱嘎一声儿往里面推开。 一个头戴白纱,身着红衣的姑娘慢慢走出来,提着一盏灯站在门口,上下打量一番巧娘,在她脸颊的伤痕停留了一瞬。 巧娘下意识捂住那半边脸。 “既然慕名而来,可知我画皮的规矩?”妙娘子拨了拨自己新染的豆蔻。 “知道的,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成吧,进来与我说说,你想要一张什么样的皮。” 巧娘跟着妙娘子入内,看到她放在桌案上的宣纸,心头一动。 当时之中,有画皮师。 画皮者,可为人鬼妖魔画皮,使其获得人身,并遮掩一身丑陋。 但美丽是要付出代价的。 根据你所要皮囊的美艳程度,画皮师来收取不同的代价。 但画皮师这一职业已经失传许久,当世中众人唯一知道的画皮师,便是那位神出鬼没的妙娘子了。 传闻妙娘子手握神来之笔,因妙笔生花,故名妙娘子。 没人知道她从哪里来,也没人知道她从哪里去—— 他们只知道,妙娘子已经活了不知道有多久,只要有她在的地方,人们总能看到美艳的皮囊。 无论人鬼蛇神,皆以求得妙娘子一张笔下皮囊而引以为荣。 敛起思绪,巧娘轻声开口:“我想要一张好看一点的皮囊,只要没有伤疤就行,还请妙娘子成全。” 随后,将一路带着的红布包放在桌案上,轻轻打开。 里面全都是银饰,款式看着有些老旧,像是几年前时兴的玩意儿。 “这是我仅剩的嫁妆了,妙娘子莫要嫌弃。”巧娘的声音越发低了下去。 “我不收钱财,我只收寿命。根据姑娘你的要求,我只收你十年阳寿。若你不舍,便带着你的宝贝离开吧。”妙娘子放下灯笼,温声开口。 十年寿命…… 他们付出的代价,都是阳寿吗…… 巧娘愣了片刻,又轻轻点头—— “我愿意。” 妙娘子颔首:“过来,我量一量你的身形。” 待巧娘凑过去,妙娘子拿起桌案上的一只白玉笔,对着面前姑娘上下比划一番,而后提笔在宣纸上绘画起来。 不多时,一个栩栩如生的姑娘便立于纸上。 “过来看看,可入你的眼?若不满意,我再画一幅。”妙娘子朝着小姑娘招了招手。 巧娘凑过来看了一眼,只觉熟悉。 “这张脸……瞧着好熟悉。” “是在你的容貌基础上,稍作修改绘制的。没有救他毁容前,你也是享誉一方的美人吧。” 巧娘愣愣,似乎很是惊诧妙娘子怎么会知道这些。 但又想起她来历神秘,会些八卦推演之术也不足为奇,便低下了头—— “便这张吧。” 妙娘子点点头,翻转笔杆朝着画面一点,那画中美人化作一张皮囊飞出,朝着巧娘扑来。 只不过一刹,这皮囊便融在了巧娘身上。 随着背部一点一点粘合,到最后一根线隐没在青丝之中,姑娘彻底改头换面。 妙娘子拿出一面黄铜镜,递了过去:“瞧瞧吧。” 闻言,巧娘低头。 镜中姑娘,与数年前的自己如出一辙,只是皮相更美了一些,眼波之中有妩媚流转,瞧着更加好看。 她不敢再看第二眼,生怕以为自己还在梦中。 出门前,妙娘子递给巧娘一盏灯笼:“提着它回家,那些坏人不敢把你怎么样。” “多谢妙娘子。” 目送巧娘离开,妙娘子缓缓低头。 空荡荡的手中蓦然出现一卷古籍。 掀开古籍,古籍第一页赫然浮现出了几行字。 陈巧娘,青云县人。 少时为富庶人家女,因不满家中玉佩,与青梅竹马宋诚私奔,以天地为证,于槐树下结为夫妇。 第66章 古籍 后宋诚家中走水,为救其夫,不幸毁容。 夫嫌其丑不入目,流连烟柳之地,常数日不归家。 …… 这几行字的最后,还有一行小字。 其人所余阳寿,十有九。 为了一个不值得的人操劳一生,这便是情情爱爱吗。 妙娘子若有所思地合上古卷,忽然侧头,对上一袭玄衣。 少年身形修长,眼神清亮。 见到妙娘子转身望来,朝她抱拳作揖:“在下沈冗,深夜前来,冒昧叨扰妙娘子。” “你便是沈冗啊,生得和你阿父一样好看。”妙娘子摩挲着下巴,面带微笑,“说起来,你阿父和你阿母的婚事,还是我掺和的呢。” 沈冗默。 “是来借这东西的?”妙娘子摇了摇手中古籍。 “正是。”少年颔首。 “借给你可以,届时让我看看你是如何降妖的。” “好。” 妙娘子将古籍抛了过去,温声开口:“那些收回来的皮囊,你都烧了吧,不必还给我。” 正准备从乾坤囊将那些皮囊掏出来的沈冗闻言,顿住手中动作,又颔首。 踌躇片刻,他忍不住问:“无论人鬼妖魔好坏,妙娘子都会与他们做画皮买卖么。” “我只是个生意人,上门的生意不做白不做。毕竟,活下去才是我的目的。至于他们的好坏,与我又有何干系呢。”妙娘子微微一笑。 沈冗默。 诚然,她说的不无道理。 目送少年离开,妙娘子缓缓摩挲起了下巴。 他身上的确有着那令牌的气息,如此说来,令牌也确实认他为主。 确认了这件事情后,妙娘子慢慢垂眸,看向桌案上的白玉笔。 她终于,可以回到她的故乡了吗。 …… 顾重楼等了半晌,见到沈冗回来,便问:“可曾见到那位画皮师?” “见到了。” 沈冗将古籍从乾坤囊中拿出古籍,同顾重楼开始施法查看过往做画皮买卖的顾客名单。 玉泽斜倚在旁边的栏杆上,笑眯眯地问:“那位妙娘子好看吧。” “她戴着面纱的。” “咦,她现在这么低调了吗。” “你们认识?”沈冗挑眉。 “那必然。我和你说,这位妙娘子可劲儿好看了,比宋十娘还好看。”一提到美人,玉泽瞬间兴奋了起来。 沈冗:“……” 算了,继续抓妖怪吧。 因为古籍记载的人妖鬼数量庞大,沈冗干脆将之分出副本,同顾重楼一人查看一半。 顾重楼查看近百年内的,沈冗查看百年开外的。 顾重楼看了半日,沈冗看了整整七日,随后罗列出来一张庞大的名单。 这份名单,记载了千年内作祟妖怪的名单。 千年之外的妖怪名单都已经消除,所以只能对这些家伙动手了。 恰逢此时,去龙虎山述职的张显桐又找到了他们。 四人便分作两路,以顾重楼和沈冗为一队,去处理五百年之内的;以玉泽和张显桐为一队,去处理五百年之外的。 众人作揖道别后,便分道扬镳。 沈冗画出几个最近的妖怪,又同顾重楼分开去寻找。 …… 第67章 神临 江南,着名的水乡。 上古时期,九州曾被一场洪水淹没。 传说中,人皇大禹在这里治水,曾经用人皇之力封印了一条龙。 那条龙因为被束缚万丈地底之下,因被剥夺仙骨退化为妖,又永生困于无边的黑暗之中,于是憎恨人类。 大禹坐化前,曾留下警告。 不能让水中的妖物苏醒,否则它将挣脱束缚它的枷锁,重临凡世,用洪水再次淹没整片九州。 …… “用洪水……再次淹没整片九州……” 昏暗的木屋之中,一道男声幽幽响起。 远方一声闷雷,打断了少年的回忆。 他伸手拨了拨有些微弱的烛火,侧头看向黄铜镜。 黄铜镜中,少年的皮囊上被诡异的鳞片覆盖,这些鳞片已经蔓延到了他的眼角,只差一步便覆盖全身。 卯抚摸着脸颊上的鳞片,扭头抓起置放在衣柜中的一张人皮套在身上。 再看向黄铜镜中,镜子里只剩下了一个英俊潇洒的少年郎。 卯的眼神晦暗不明。 很多年以前,他还只是个捕鱼娃。 那一天,他们出海的船只被一股浪潮掀翻,撞上暗礁,所有人都死了。 只有他在快死的时候,被阿父塞到一只木桶中—— 他随着洋流,不对,不是洋流,是一股说不上来的暗流。他随着那股暗流飘到了一片见所未见的城市。 准确来说,那里是废墟。 他在那里见到了神。 神说,待它挣脱枷锁之日,便是重临世间之时。 神还说,它可以帮助他逃出去,回到他原来的世界,但是要付出一个代价—— 那就是成为它的奴隶,刻上他的专属烙印。 当时的卯被四遭的景象吓坏了。 无边的黑暗中,只有面前一道庞大的青铜擎天柱,还有不知道从哪儿亮起来的两片猩红的光芒。 猩红的光芒看得他瑟瑟发抖,他想着回家,下意识答应了神的要求。 猩红色光芒黯淡了一瞬间,仿佛是一对硕大无比的眼睛微微合上又睁开一样。 一股奇妙的感觉涌上心头,带着前所未有的炽热巨浪扑面而来—— 他承受不住这种烘烤感,便晕了过去。 等到再醒来的时候,他已经回到了江南。 可是他变成了一个怪物,所有人都害怕他,都不敢接近他。 他只得找到传闻中的画皮师妙娘子,要了一张皮囊。 也许是做了神的奴隶的缘故吧,他在江南活了很久又很久。 他打了几百年的鱼,看到江南先后经历了东周,大秦,而后是现在的大汉。 他认识的人都死去了,唯有他孤独地活着,等着那所谓的神重临凡世。 他等到大汉又过百年,可是仍不见到神回来。 方才,他无意中翻到一本古书,看到了书上记载的那段话。 神灵一下子变成妖魔,卯心中的某种信仰在刹那间支离破碎。 又一声惊雷落下,江南下起了滂沱大雨。 卯走到屋外,仰天大笑起来。 “你是神是妖!我不要做你的奴隶了!你让我痛快地死去吧!” “你说话!你告诉我!” “我等你九百年了!” “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啊!” 少年的声声嘶吼被天上惊雷吞没。 又是一道惊雷落下,闪电擦亮整片黑夜。 一道嘶哑的声音从卯身后传来—— “奴隶,吾让你久等了……” 少年的后背惊奇一片汗毛,他猛然转身。 黑漆漆的雨幕中,熟悉的两道猩红色暗光缓缓亮起。 惬意的喟叹飘在耳畔,让这个愣在原地的少年,听到一道十分古老而低沉的梵咒吟唱—— “着令天地……降雨,随吾之步伐,淹没……整片九州。” 第68章 君王之怒(1) 洪亮的惊雷响彻整片江南,惊醒了流连在勾栏小院中酣睡的,那个清风霁月的少年郎。 玉泽猛然睁开眼睛,坐起身望向窗外。 阴翳的天空乌云压城,明明正是长夜,空中偏有暗芒照亮了它——可这一道光,好像穿不透厚重浓密的云层,叫它们看上去分外恐怖。 “要发大水了……” 玉泽喃喃,伸手捻动手指,忽然目光一厉。 那家伙……竟然挣脱了人皇的枷锁。 他正准备起身,脑海中忽然想到了某个少年郎,愣了片刻,而后又躺了下来。 罢了,权当给他历练的了。 他呀,还是继续泡妹妹吧。 …… 海面掀起的巨浪,一浪更比一浪高——它们扑向岸边,先是淹没了沿海的小村,小镇,然后扑向九州内地。 来不及逃跑的百姓纷纷被巨浪吞噬,歇斯底里的惨叫混着被冲垮的房屋,一起被汹涌的海水淹没。 驻扎在这里的将士们一边护送百姓往高山上逃离,一边目光惊恐地盯着那两个站在巨浪之上的人。 准确来说,他们不是人。 他们生着人的身形,从头到脚却都被鳞片覆盖——为首那人的眼睛一片腥红,身后那人的眼睛也是一片腥红。 巨浪本无法立人,他们却视巨浪为平地,踏着巨浪奔进九州。 这场灾难越演越烈,天上地下发生的异象引来天书变动——无字天书上说这是一场灭实际的灾难,若不加紧处置,四百五十多年前的人间悲剧将再度重现。 人族岌岌可危时,蜀山清微和道门张天师的一声令下——九大捉妖世家,乃至各个宗门纷纷放下曾经恩怨,一同奔赴最先发大水的江南准备联合收服水妖。 通过天书,他们已经知道了这水妖的来历。 他是那数万年前,被人皇大禹封印在海底的一条应龙。 海底的地下青铜城本是他的寝宫,但他引发的一场大水,让桑田变沧海,遂被淹没其中——而它自己也自食恶果,在黑暗中沉眠数万年。 如今,应龙挣脱了枷锁,它带着汪洋的潮汐,来向整个人族复仇了。 诸位修士来到江南时,巨大的海浪已经淹没了整片南方,海水还在持续往内地蔓延,大有淹没整片九州的趋势。 “先治水!救百姓!” 清微一声令下,修士齐齐出动,各自动用道法阻住海水去路,剩下的则将百姓带往高山。 不只是修士们,大汉的将士们也来了。 为首的少年郎鲜衣怒马,乘风破浪而来。 霍去病带着二十万黑甲卫奔赴南疆,受武帝之命协助各路修士治水救百姓。 在朝廷与江湖两派有条不紊的处理中,百姓们虽还慌乱,却都规矩地排成一队,在将士和修士的护送中往高山之巅而去。 浪潮中,看着修士竭力将潮汐翻转,意图送回大海,应龙哂笑。 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他手腕反转,一枚金黄色的珠子赫然出现掌心之上。 “潮汐……随吾踏平九州!” “吾之王城,当现于世!” 金色珠子在应龙的咒法吟唱中,飘到空中光芒大作。 刹那间地动山摇,更加汹涌的浪花从海面深处涌来。 那座沉没在海底数万年的青铜古城,慢慢飘出海面,带动出来的海水,带着生生怒吼扑向九州。 修士们挡不住应龙的愤怒,纷纷被扑面而来的巨浪卷走。 随着一个个口子破开,巨浪势如破竹般冲向内陆。 忽然间,一道百丈身影拔地而起,以一己之力施法挡住所有的缺口。 百丈身影面前的虚空之上,一个身披白袍,头戴道冠的少年凌空而立,两手结印,正在默默捻诀。 “是大师兄!” “是他的法天相地!” “你们快看那边!” “是沈师弟的法天相地!” “天啊,他竟然也会法天相地!” “你们快看!师尊,还有张天师,他们也用法天相地了!” “……”“……” 蜀山弟子看着一个又一个拔地而起的百丈虚影,纷纷激动大喊。 “蜀山弟子听令,阻住浪潮!莫使其毁我九州!”清微立于虚空,洪亮如钟的声音传遍每片角落。 “道门弟子听令,倾全力护九州!”随后,张天师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这些奔赴江南治水的,都是当代修为最高的修士,其中除却隐世大能,更有无数年轻一辈,被天书列在榜单之上的修士—— 他们多还是少年,但在这样的关头,他们却不在乎自己是不是小辈。 九州是他们的家,是他们一代又一代守护的家。 这里还住着大片百姓,这里还要生生不息,他们的故事还要传给下一代,更下一代——所以九州,决不能在他们手中陨落! 某处高山之巅,沈冗一边召唤法天相地,一边快速推演这应龙的过去。 虺五百年化为蛟,蛟千年化为龙,龙五百年华为蛟龙,又千年为应龙。 这条应龙,早在封神一战时便已经成形,仗着龙族有功沦为仙族旁属而为非作歹,祸害百姓, 第69章 君王之怒(2) 在海底封印的数万年间,这条应龙靠着吸食四面八方的怨气而存,是以修为不减反增。 想要对付这已经沦为魔道的家伙,必须以暴制暴。 当今时代,能与这厮匹敌的,怕是只有古尸人皇。 古尸人皇…… 沈冗目光一亮,从乾坤囊中掏出令牌,立刻捻诀准备召唤上古神只。 一句法咒落下,少年忽然发现令牌纹丝不动。 沈冗又念了一句。 令牌依然纹丝不动。 他目光一震。 法诀失效了? (系统,为何我召唤不了神只?) 少年一边捻诀催动法天相地将浪潮反推,一边在心中暗暗问道。 【正在纠错……】 【纠错失败。】 【正在查找原因……】 【纠错失败原因:此处有不明因素影响令牌力量。】 (什么不明因素?) 沈冗再问,系统声音蓦然变得断断续续,随后失去了联系。 “……” 蚌埠住了,关键时刻掉链子。 另一边,清微和张天师的法天相地成功反推回一波浪潮——他们已是凡人之中的战力天花板,与应龙斗法尚有一战之力,但是其他年轻子弟就显得逊色许多了。 不少在天书中榜上有名的年轻子弟,他们连法天相地都施展不出来,就被浪潮淹没。 而他们护着逃跑的百姓,也一起被跟着淹没。 已经护送一队百姓跑向高山的霍去病听着下面此起彼伏的惨叫和哭嚎,紧紧咬着牙关。 可恶! “取我长弓来!”少年怒吼。 “主公,您未曾有过长弓啊。”旁边副将一脸不解。 霍去病斜了他一眼:“我南下时,阿舅托人寻来,赠与我的那把镇妖长弓,快快取来!” 副将猛地想起来这一茬儿,忙不迭地往旁边跑去。 不过一会儿,便有十数人协力抬来一把刻满梵文的长弓。 霍去病心头一动。 想不到这把长弓看似轻巧,却有这般重量。 他走过去踌躇一二,握上弓身。 少年扎了个马步,略略使力,便将这把弓握于手中。 奇怪,为何握在手中便是如此轻盈。 将士们无不夸赞他力大无穷。 “箭矢何在?”霍去病问。 “箭矢?”那副将愣愣,“我等临去前,陛下并未赠与箭矢啊。只说会有人携箭矢送来。” 霍去病皱眉。 他回头看向山下。 又有不少修士被浪潮吞没了。 随着缺口的越来越大,便连清微和张天师都有些吃力。 此时,九大捉妖世家的家主也都到位,齐心协力布下大阵阻挡浪潮奔赴九州中心。 而陆续赶来的修士们,则开始处理已经流向内地的浪潮。 什么忙也帮不上的霍去病有些焦急。 “箭矢在此,小将士速速张弓搭弦!” 一道声音传来,霍去病和众将士纷纷侧头。 不远处,一个清风几月的少年郎慢吞吞走来,身上背着一个长长的布包。 可不便是玉泽么。 “前辈!”霍去病目光一亮,想到什么,忙朝他作揖,“这把弓是您给阿舅的?” “非也。将这把剑拿出来的乃是嬴氏后人。”玉泽笑眯眯地将身后长布包取下,将之展开。 这是一支散着微芒的箭矢。箭尖上冒着的寒光,只一眼便让人望而生畏。 “此乃震天箭,你所带长弓为轩辕弓。封神一战时,三太子哪吒曾射出一箭,射杀石矶座下道童。后被轩辕后人,也便是赢氏一族收回,视作镇族之宝。现震天箭还有一支传世,正好派上用场。” 玉泽说罢,将这根箭矢递了过去。 霍去病接住,手有些许颤抖。 这把神弓他是听过的,是上古神话中仅次于后羿大帝的那把逐日弓的存在。 现在,这把长弓要给他用,他竟有些犹豫了。 第70章 君王之怒(3) 他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射偏了,浪费了这支传说中的宝贝。 “只有心怀正义者,方可手握此弓。嬴氏族人将轩辕弓赠与小将军,轩辕弓又能被你一手握起,它必然是认可了你的。”玉泽微微一笑, “不要怕,震天箭是有灵气之物,它是有眼睛的。” 玉泽朝着霍去病眨了眨眼睛。 霍去病一愣,随后抿唇,来到山巅处,看着浪潮之上的应龙,深吸一口气,随后张弓搭弦。 此处有风,箭矢飞出会偏离轨道,需要稍作调整。 轩辕弓与震天箭乃是一对,皆为轩辕人皇所造,具有有斩妖除魔之力,其威力比起轩辕剑虽然弱了一些,但也是十分恐怖的。 “有时候眼睛瞄不准,耳朵听不清,那便去用心。” 耳畔传来玉泽轻飘飘的声音,霍去病若有所思般比起双眼。 奇怪了,少年闭上眼睛之后,眼中并未呈现一片昏暗—— 相反的,他觉得自己看得更加清楚了。 甚至,他还能捕捉风声。 旁边将士们看着面前少年拉满弓弦,对准应龙的心口——只见他身上冒出一道金光,那金光凝聚在箭尖之上,随着少年的脱手而离弦飞出。 长箭化成一道肉眼捕捉不到的流光飞向虚空,在众目睽睽之下正中应龙心口。 众人愣了片刻,随后欣喜若狂。 “中了!主公威武!” “主公威武,射中那妖物了!” “主公威武!” “小将军真厉害!” “……”“……” 霍去病睁开眼睛,欣喜地望向远方。 那双猩红的眼睛也在死死盯着他。 片刻后,金光从应龙心间爆开,一道震耳欲聋的龙吟从他口中传遍四方—— 龙吟之响亮,震得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捂起了耳朵。 唯独玉泽盯着应龙本要四分五裂的身形,在怨气和那颗金色珠子的加持下,又重新组合在一起。 震天箭已经不起作用了。 他不在的时候,这家伙吞噬了多少怨气啊。 众人纷纷倒抽一口冷气。 这是什么怪物,为何神话灵宝都不能对他造成伤害! “尔等人类,吾要囚禁你们的灵魂,为吾之奴隶,永生永世不得翻身!” 下一刻,这位君王眼中爆出滔天的盛怒,两手操纵金色珠子,更加凶猛的浪潮冲向九州。 那座青铜古城以缓慢的速度朝着江南飞过来,巨大的阴影遮住上空,且越来越大——这座城市要降落在江南之上,压垮所有的城镇! 在青铜古镇即将落下来的那一刹,四双手各自托起一边,硬生生为正在抵御洪水的修士们打开了一条生路。 是清微,张天师,沈冗和顾重楼的法天相地! “诸子听令!离开江南!不得延误!”清微洪亮的声音传遍江南。 修士们不敢再犹豫,看了眼没有退去的洪水,咬着牙各自施法离开江南。 九大捉妖世家的家主也出手帮忙缓解青铜古城的将落—— 在最后一个修士逃走的时候,古城带着洪水打破众人设下的法阵,径直奔赴九州。 无数来不及逃往高山的修士就此被淹没其中。 霍去病握紧轩辕弓,侧头看向玉泽:“前辈,为何震天箭对他不起作用?” 玉泽脸上带着一丝凝重:“应龙吸食了人世间所有的怨气,怨气是他修为暴增的来源。只要怨气不散,他便能源源不断地用出妖力。” 话说回来,为何沈家小郎不用令牌请神? 玉泽伸手捻指推演片刻,目光微微一变。 糟糕。 第71章 向死而生(1) 其他时候也就算了,怎么偏偏这个时候掉链子呀。 玉泽想着补救的办法,同时目光死死盯着那边利用法天相地奋力抵御洪水的少年。 在系统失去联系后,沈冗连平时的请神法咒也用不出来了。 换而言之,他成了在场中修为最弱的人。 沈冗又坚持了片刻,法天相地便耗损完了他全部的灵力,开始消散。 在虚影消失的最后一刹,又有两道法天相地蓦然站出,接替沈冗的位置继续抵御洪水。 喘息之余,沈冗侧头看去。 是妙娘子和宋十娘? “沈家小子,上一边歇着去,这里交给我们。”宋十娘两手结印,面无表情地开口。 们? 沈冗忽然感觉到一股庞大的威压从四面八方袭来——不对,不是一股! 是数量众多,汇聚而成的一群! 这些人身着白衣,立在虚空的八方各自吟诀,而他们的身后,赫然都站着自己的法天相地—— 只是不同于清微几人的,这些人的法天相地竟然不是虚影,而是实实在在的法天相地! 感受到这些法天相地上传来的浓郁灵气,少年目光一顿。 这些人什么来头? “诸子听令,布十绝大阵,让这老匹夫吸不了怨气!”妙娘子冷冷启唇。 随着红衣女子一声令下,众人应和,而后齐齐变动手中法诀。 一道古老的大阵冒着金光,从青铜古城的下方拔地而起,而后将整片江南,乃至应龙和那青铜古城都笼罩其中。 众修士失去了用武之地,只得收回耗费灵力的法天相地,去帮被淹在水中呼救的百姓和修士。 清微和张天师看着这些来路不明的人,感受着他们一身纯粹的灵力,纷纷心头一动。 这些人…… “莫不成,是那个族的后人?”清微看了一眼妙娘子旁边的沈冗,若有所思。 在这道十绝大阵的加持下,沈冗清楚地看到应龙身边有无数怨气——这些怨气便是他妖力源源不断的来源。 十绝大阵隔绝了外界的怨气,但阵法之内的怨气仍然有很多。 应龙放开手中金色珠子,珠子飘往虚空,召来凶猛的雷霆,不过刹那间便有十数道带着怨气的万钧天雷朝十绝大阵轰去。 “沈家小郎,方才是应龙怨气阻住了你的咒法,你现在再试一试能不能用令牌召神!” 玉泽的声音蓦然传进沈冗脑海,沈冗低头看向手中的令牌。 果然,在怨气被隔绝之后,令牌中央的八卦图案又泛出了光芒。 少年眯起眼睛,朝前方伸出,郎朗声音飘向四方—— “江海河川,衍我九州!诸水神听令,入我凡世一展道法伏妖!” 话音落下,众人纷纷侧目。 早便听闻沈冗能够请神,今天让他们来见一见真假。 某处,将一众百姓捞上来的沈子行慢慢抬头,看向浮在虚空的少年,目光微动。 若沈冗没有在诞世那年沦为弃子,也许现在,他会比任何人都出名吧。 少年话音落下,虚空四面八方浮现出数百道身影来。 “南海祝融,得令!” “东海苟芒,得令!” “北海玄冥,得令!” “西海蓐收,得令!” “长江奇相,得令!” “黄河冰夷,得令!” “蜀江李冰,得令!” “汨罗屈原,得令!” “不周山共工,得令!” “……”“……” 不只是四海水神,更有九州境内,凡有名讳的江河湖川,皆有水神现世。 如此浩大的场面,一声接一声的得令,一度看呆了下方的修士。 也是在他们施法让洪水齐齐倒流,退出九州的这一刻,他们才从震惊中回神。 沈冗真的会请神! 消失数万年的神只,在这个少年的一声号令下,真的重现于世了! 嘶! 不愧是天书认证的榜一少年,能请神什么的也太帅了吧。 …… 在诸位水神的术法加持下,很快洪水倒流,退回海内。 而后准备联手镇压应龙。 应龙见到沈冗请神,已经感到事情不妙,眼见这一帮晚自己封神的小辈要联手施法镇压自己,不免再次勃然大怒。 只听这厮一声怒吼,挣脱十绝大阵飞上高空,一口吞下那金色珠子。 卯被留在十绝大阵中守护青铜古城,凭一己之力抵抗诸神的法力——不过他到底是凡人之躯,哪怕身上有着应龙赋予的龙鳞,也挡不住这般浩瀚的法力。 尤其是有共工祝融这等上古神只施法,遂不过片刻功夫,卯的一身鳞片便被打成齑粉,而他本人也被轰杀于青铜古城之上。 应龙吞下金色珠子后,原本被隔绝在外的怨气又朝他汇聚而来。 只听又一声龙吟,四方天地震动。 那浓密的乌云之间,破出一个口子,随后一片大雨从天而降。 雨水落到修士的嘴中,他们尝了一口,顿时目光惊颤—— “咸的!这是海水!” 玉泽目光一顿。 想起来了,那是布雨控风的龙珠,应龙控水的法力来源! 这会儿被他吞下去,麻烦大了。 少年念头方一落下,头顶便有海水磅礴倒灌而来,直接将霍去病等所有人,连带着玉泽自己淹没。 越来越多的云层破出口子,汹涌的海水从天倒灌,刹那间淹没整片青铜古城和南方。 诸神的虚影被猛烈的海水冲散——海水倒灌速度太快,所有人都来不及逃窜,便硬生生被淹没其中。 这还没完。 海水淹没了整片南方,以不可阻挡的趋势带着青铜古城朝九州内陆涌去。 清微,张天师等人也纷纷被淹没其中。 在短暂的挣扎后,便再无动静——原因无他,这些海水带着应龙的妖力和怨气,所有的道法在这之中都会失去作用。 那群布下十绝大阵的人也纷纷被淹没其中。 十绝大阵就此消散,应龙和海水更加势不可挡。 高空之上,应龙看着仅剩的妙娘子,宋十娘和沈冗三人,张开血盆大口朝他们扑来。 妙娘子和宋十娘面色凝重地收回法天相地,一人抓着沈冗一边,打开金色法门朝远处离去。 但这移步幻影好像失去了往日一步千里的效果。 在他们踏出金色法门的那一刻,面前一道云层破口,海水刹那间呼啸而来。 第72章 向死而生(2) 海水带着无边的压力铺面袭来,刹那间将三人吞没。 妙娘子将仅剩的灵力过给沈冗,让少年补充体力后,选择松手,随着倒灌的海水被冲入底下。 沈冗亦是如此。 少年随着海水沉到下面,在黑蒙蒙的水中看到一双猩红的眼睛朝着自己袭来。他下意识攥紧了手中令牌,心中默念诀法。 可是诀法在充满怨气的海水中丝毫不起作用。 猩红的眼睛很快逼近,偌大的眼睛身长数十丈,仿佛两面巨大的镜子竖在他面前,照亮了这昏暗无边的四方。 海水倒灌的速度慢了下去,沈冗意识到自己已经到了底处。 他侧头借着这猩红的光芒往四下看去。 顾重楼,宋十娘,清微,霍去病…… 一张张熟悉的脸庞,全都躺在了底处。 甚至是玉泽也闭起了眼睛,一副不知生死的模样。 沈冗心头一颤,回头盯着这双猩红色的眼睛,双拳慢慢握紧。 混蛋…… “人类……你是何出身,为何能召神?”应龙化出人形,盯着面前死死望着自己的少年,猩红的眼底带着一分探究。 沈冗没有说话。 “吾在你身上,闻到了一股熟悉的,让吾厌恶至极的气息。”应龙抚摸着下巴上一根飘起来的龙须,上下打量沈冗,“你是轩辕的后人?” 轩辕? 轩辕剑…… 嬴氏…… 沈冗目光一顿。 原来如此。 赢氏一族是轩辕黄帝后人,他身上带着人皇的血脉,自然而然便能挥动轩辕剑了。 对了,轩辕剑! 少年想从乾坤囊中掏出轩辕剑,可是海水压制了一切,他连神识都放不出来,更别提使出轩辕剑了。 应龙看到他这模样,忍不住放声嘲笑。 “今日之后,凡界将被洪水淹没,这九州之上,将再无人族。”他居高临下地看了一眼少年,随后驱动海水朝远方飘去。 当应龙化出身形远去,一股庞大的压力骤然袭来。 随着口中氧气被迫挤出,沈冗慢慢开始意识模糊。 难道……要就这样死在这条龙手里了吗。 最后一口氧气被压力挤出,少年慢慢沉向海底。 而他手里的令牌,也挣脱掌心束缚,慢慢朝着上方飘去。 恍恍惚惚中,少年慢慢闭合的眼瞳中看到令牌中间的八卦图好像冒出了一道光。 一道八卦模样的玩意儿从中挣脱而出,朝着水面飘去。 不知道是不是将死时的错觉,沈冗听到有古老的吟唱从不知何处传来。 漆黑的水面之上,一片古老的废墟若隐若现,似乎要覆盖整个水域。 吟唱声从最初的嘶哑低沉,若隐若现慢慢变得清晰。 那片废墟也越来越亮。 废墟中有一处小亭,小亭上有两个看不清脸的人在手谈。 似乎是察觉到了这一抹偷窥的目光,一人侧头,朝少年勾起一抹笑容。 “孩子,初次见面,许久不见。” 另一人也朝这边侧过了头,朝着少年微微一笑—— “你的体内流着最尊贵的血脉,无论三界六道,你都是这个生存链条中顶尖的存在。” 所以…… “所以,不要怕,越过死亡,把你的实力发挥出来,拯救九州!” 第73章 向死而生(3) 死亡,不仅仅是结束,也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在生存法则中,死亡是这一世的结束,也是来世的起点。 生与死的相互交叠,才让这片世界欣欣向荣。 从某种角度来说,死亡即为新生。 昏暗无边的黑色海底,那片状若虚无的古迹带着声声吟唱慢慢消失。 在它消失的那一刹,那个仿佛没有了生命体征的少年忽然睁开眼睛。 少年的眼睛里含着光,黄金色的瞳仁似烈阳一般照亮这一隅。 他蓦然向上游去,伸手抓住那块熠熠生辉的令牌。 …… 海面。 应龙立在百丈高的巨浪之上,面无表情地盯着巨浪淹没它所经过的每一片土地。 凡他经过之处,皆有海水倒灌,以破竹之势涌向九州。 洪灾来得凶猛,很多百姓都没有反应过来就被淹没其中。 那些匆匆赶来的修士,连道法都来不及施展,也跟着被吞没。 洪灾爆发的越来越快,很快蔓延到了长安。 高山之上。 武帝盯着四面的大水,盯着那缓缓而来的应龙,眼底闪过一丝不甘与绝望。 人族要完了吗。 没有谁能救一救这些百姓了吗。 武帝的这个念头适才落下,一声惊人的巨响划破天际。 高山上幸存的众人纷纷侧目,随后睁圆了眼睛。 应龙也跟着回头。 远处海面之上,有一道通天光柱拔地而起。 光柱之后的半空,是一片虚无的神殿——这些神殿早已破败,但落在人们眼中,一样让他们充满敬畏。 随着光柱消失,神殿慢慢演化成无数石像—— 这些石像人们从未见过,但是有一种直觉告诉他们,这些石像都是神灵! “你们快看!”在众人好奇为何会有异象出现时,一个人指着那边的虚空惊呼出声。 石像朝着光柱而立,光柱的前面,赫然飘着一个人。 武帝目光一簇。 那是谁,谁人能引发如此异象。 “又是你……请神的小子……”应龙慢慢眯起眼睛。 请神? 众人面面相觑,心中齐齐有了一个猜测。 难道是沈冗? 光柱前的少年一袭玄衣,斗笠被海水冲走,露出一双耀眼的黄金瞳,可不便是沈冗么。 只是此时的少年两眼古井无波,脑后飘着一圈光纹,与先前简直判若两人。 那枚令牌不知几时挂在了沈冗的脖颈,令牌中央的八卦图案正在飞速转动。 沈冗望了一眼远处高山上的人群,又看向应龙。 “敕令风雨,四海,回退。” 少年张嘴,一句话轻轻吐出,属于他的声音便传遍凡界各地。 无论九州境内,还是九州境外,万族无一例外都听到了这个少年的声音—— 这甚至引出不少沉眠的大能,乃至大妖出山看戏。 当看到整片九州将被海水淹没,万族纷纷暗中嘲笑—— 人族无大圣,也不过如此了。 等到这妖怪占据九州,他们就过去分一杯羹。 不过,在这个念头刚刚落下,接下来的一幕便让他们傻眼了。 在少年话音落下,这世间的一切都安谧了下来,仿佛是被谁下了定身术一般,无论是倒灌的海水,还是汹涌的浪花,纷纷立定不动了。 须臾之后,武帝那边的人惊奇地发现,倒灌的海水开始往天上流,原本淹没九州的海水也朝着原来的方向流去。 所有的乌云都在消散,灰蒙蒙的天空重新露出了阳光。 那些即将被淹没的人和修士逃过一难,纷纷松了口气,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息。 应龙看到海水因为少年的一句话而回退,错愕之中捻诀施法,意图重新召唤海水,使之倒灌九州。 在施展妖法时,应龙猛地发现自己被压制住了。 而压制他的那些来源,正是沈冗身后的诸神石像,和那道通天光柱! 应龙心有不甘,化出原形以迅雷之势扑向沈冗。 所有人都为这个立定不动的少年捏了把汗。 当应龙张开血盆大口,将要咬下沈冗的脖颈时,少年的身形忽然消失在原地,让应龙直接咬了个空。 下一刻,少年出现在应龙背后,眼中的黄金瞳倒映着错愕的应龙。 被戏耍了! 回过神来的应龙眯着眼睛,彻底暴怒。 “法天相地!” 随着他一声怒吼,一道数百丈的身影从虚空浮现。 这厮身披甲胄,头顶龙角,手握青锋宝剑,一双猩红色的妖瞳分外恐怖。 “小子,休要坏吾大计!”应龙变回人身,目光阴鸷地盯着不远处的沈冗,而后一手结印,朝着少年指去,“杀!” 身后法相遂挥动宝剑,朝着少年砍去。 少年仍旧立定不动,在青锋宝剑挥到少年头顶时,观战的人们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沈冗一手负于身后,一手慢慢抬起。 而后,他便以一根手指,硬生生接住了带有应龙十成妖力的,法相的全力一击! 这还没完,人们清楚地看见,那把硕大的宝剑从与少年指尖接触的地方开始碎裂,很快化成一片齑粉散开。 众人:“!!” 看戏的大能和大妖:“!!” 应龙:“???!” 这混小子到底什么来头,他奶奶的一根手指就粉碎了他法相化出来的灵宝? 不过,这羞辱般的举动也让应龙彻底急了。 毕竟当年被大禹封印的时候,他都没这么被羞辱过。 “胆敢如此羞辱吾,今日必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应龙祭出一把三叉戟,朝着沈冗打去。 沈冗抬眼看了看不远处的石像,慢吞吞开口:“敕令,封妖。” 话音落下,石像闭合的眼睛纷纷睁开,并冒出和少年眼中一样的金黄色光芒。 在这一刻,应龙整个身形都被一股无名的力量控制住,任他怎般挣扎也脱不了身。 少年立在应龙面前,古井无波的黄金瞳看得这只大妖生出了畏惧。 比死亡还恐怖的那种感觉,在他心间蔓延。 “你到底……你到底是谁?”应龙盯着面前人,声音带着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颤抖。 少年没有说话,只是垂眼盯着这只动弹不得的应龙。 不知为何,应龙从这双黄金瞳中看到了君王才有的威严,和…… 对弱小者才有的怜悯。 第74章 向死而生(4) 他是谁。 他家从何处。 他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些。 他只知道,眼前这只妖怪,让他觉得很不高兴。 想杀了它。 “该结束了。” 少年敛起飘远的思绪,朝着应龙慢慢伸出一只手。 一声震耳欲聋的响声,带着刺目的光芒爆开。 当人们再睁开眼朝天空看去时,虚空之上已然飘起一道黑烟,而应龙早已不见身影。 少年低头。 此时的海水早已全部退却,所有被淹死的人纷纷躺在泥水之中,场面之悲壮,让生还者纷纷红了眼睛。 少年微微蹙眉,看向那片光柱,发出一声自己都觉得奇怪的喟叹。 “救一救他们吧。” 少年话音落下,通天光柱和那些石像似乎是听懂了一般。 石像僵硬地抬手,通天光柱化成无数光点,陨星般落往九州各地—— 光点落在亡者身上,亡者们猛地打了个激灵,而后睁开了眼睛; 光点落在被毁坏的建筑上,建筑开始自发重建,很快变回原来的模样; 光点落在被糟蹋的草木上,草木开始重新焕发生机。 总之一切因为海水而毁去的万物,在这些光点落下后纷纷活了过来。 顾重楼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去了一趟鬼门关,但是还没被判去哪一道轮回,他便又被一股力量拽了回来。 他幽幽转醒,看着四边苏醒的熟人纷纷望着天空,便也跟着望了过去,随后一愣。 虚空之上,那些石像他一个没见过,但就是觉得莫名敬畏—— 这些石像低垂着头,满脸的慈祥与悲悯,让顾重楼心中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 这种感觉他说不上来,就像是曾经消失的历史,让他亲眼见证了一样。 嗯,大抵是如此吧。 人们相互搀扶着站了起来,表情十分微妙。 他们都觉得自己死了,又都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个梦。 当发现海水退去,四周焕然一新时,人们错愕。 是谁救了他们,是谁斩了那只妖怪! 唯有宋十娘,妙娘子和那些布置十绝大阵的人,看到这些石像后,纷纷红了眼睛。 他回来了,他回来了! 沈冗低头,看着坐落在江南的青铜古城,思忖片刻,慢吞吞伸出手指,朝着那个方向轻轻一点。 刹那间,一道古老的阵法拔地而起,将整片青铜古城囊括其中——不过片刻功夫,它便消失不见了。 随后,在江南死去的万物和毁坏的建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苏醒回复。 见到这一幕的众人:“?!!” 卧槽! 最后一点光芒落下,石像慢慢消失。 少年看着石像,忽然生出一丝伤感。 像是对一个旧时代落幕,一个新时代开始的悲哀。 “神灵永不落幕,只是活在了某些人的记忆中。”一道声音从少年背后响起。 沈冗回头,看向来人。 有点熟悉。 “我们在哪见过?”少年挑眉。 “算是见过吧。”玉泽看着少年的那双黄金瞳,微微一笑。 “那你可知,我从哪里来?” “你从那里来。”玉泽指了指天边。 “那你可知,我是谁?” “你觉得你是谁,你便是谁。” 少年默了片刻,忽然低头:“这个时代不属于我。” “无论怎样,欢迎回家。” 少年目光一动,正要说些什么,忽然呕出一口血,在虚空之上昏厥,朝下摔去。 玉泽眼疾手快地背住少年,带他稳稳落地。 妙娘子和宋十娘等人一步上前,抓着沈冗的手腕一顿探。 没事,没死。 耗损过多灵力晕过去了。 在沈冗昏厥后,他脖颈间的那块令牌又变回了黑漆漆的模样。 宋十娘失笑。 用这副身子做出这些事情,还真是委屈他了。 须臾后,沈冗幽幽转醒,见众人望着自己,先是愣了片刻,而后倒抽一口冷气。 他怎么感觉自己的身子像被扔进熔炉了一样,不仅热得难受,还滂疼。 嗯?等等? 应龙呢。 一段模糊的记忆从少年脑海一闪而逝。 片刻后,隐约想起方才所作所为的某人沉默。 这是他干的? 戏耍了应龙,一掌击碎他三魂六魄? 让海水倒流,轻飘飘一句话复活死人? 这是不是……有点太过离谱了? 看着某人眼里露出来的怀疑人生,妙娘子眼唇失笑:“这才哪到哪呀,当年我所见到的某些场面,可远比这离谱的多呢。” 当年? 某些? 哪到哪? 玉泽咳嗽一声,打起哈哈:“那啥,十娘呀,你的勾栏小院儿开了吗,让我去喝一口小酒,泡泡妹妹呗。” “今儿姑奶奶心情好,只收你一两。”宋十娘笑眯眯开口。 玉泽眼睛一亮,连忙抛下沈冗,噌的一下站了起来。 “此话当真?” 沈冗一脸黑线地站起来,给自己使了个净身术。 “一两黄金。”宋十娘眼中笑意加深。 “嘶,你这是黑店啊!哪有这么坑钱的!”玉泽睁圆了眼睛。 宋十娘不紧不慢地拿出一杆烟枪,点燃后抽了一口,慵懒斜睨某人:“怎么,有意见?” 玉泽哆嗦了一下,忙谄笑:“哎呀,怎么敢怎么敢。十娘开的店,我必然捧场呀。” 遂笑眯眯跟着宋十娘离开。 沈冗揉着自己的胀痛的头,想着方才记忆中的石像,总觉得很熟悉。 他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呀。 “该想起来的总会想起来。”妙娘子慢吞吞开口,“沈家小郎,你的修为要突破了,需要我帮你护法么。” 沈冗一愣。 要突破了? 他看了一下自己的丹田,赫然察觉自己已经到了筑基九期的圆满之境,只差登门一脚便要结丹了。 “不劳妙娘子费心了。”沈冗作揖。 “你救了九州,救了苍生,我欠你一条命,护个法于情于理。”妙娘子微微一笑。 “画皮一事还未曾结束,还有诸多妖魔未曾收服,结丹一事暂且不急。” 沈冗觉得吧,等收了那帮妖怪,再去结丹也不迟。 话说回来…… “敢问妙娘子,以前可是认识我阿父?”少年探究地看去。 “不认识。你是想问我认不认识以前的你吧。”妙娘子失笑,“认识呢自然是认识的,不过时机未到,现在说了便是窥探天际了,我可不想挨雷劈。” 某些人好不容易把他找了回来,她要一嘴道破天机引来变故,某些人不得和她急眼啊。 哎,不行,再说要被套出话了,这小子鸡贼得很,开溜开溜。 妙娘子撑着一把伞悠哉悠哉离开。 沈冗:“……” 第75章 名扬天下 目送那道红影离开,沈冗沉默。 方才他失去意识时,体内好像是觉醒了另一抹意识—— 他不知道这一道意识从何而来,但是本能告诉这个少年,他并不排斥。 甚至隐隐觉得熟悉。 “沈少侠……” “沈少侠?” “师弟。” 听到顾重楼的声音,沈冗蓦然回神。 少年回头看去,身边不知几时聚集了一群人。 除了他熟悉的那几个,更多的都是死而复生过来的年轻子弟。 甚至还有武帝。 他看着沈冗,想起方才见到的足以震撼他余生的那几幕,忍不住面露感慨之色:“沈少侠凭一己之力力挽狂澜于倾倒,救我九州百姓于水火之间,也无怪乎天书将你列在第一位了。” 原本他还是有几分轻看沈冗的,但是在见到今天这一幕后,武帝便知道后生可畏。 而沈冗,作为被天书认可的人,实力更是不容小觑。 旁边的人望着这个少年,纷纷面露崇拜之色。 九大捉妖世家和曾经与沈冗有恩怨的面面相觑。 他们阻止不了少年势不可挡的崛起。 从今日之后,沈冗这个名字,将在九州境内传遍。 他将成为名副其实的天之骄子。 哎,到底是他们老了,该让位咯。 在这些人离开后,纷纷撤掉了对沈冗的追杀令。 霍去病倒是还想问沈冗好些问题,比如那应龙的来历,比如他身上的令牌,但少年的话还没问出口,就被武帝拽走了。 “走,回长安。阿舅好久未曾与你斗酒了,这次回去,阿舅与你好生斗上一次。” “阿舅说话算话!” “朕乃帝王,自然一言九鼎。” 历经一次生死,武帝看开了。 所谓生死,无非一次交替轮回。 死亡也不是结束,而是下一世的开始。 这一世你两袖空空而来,去时也将两袖空空而去—— 你什么也带不走,那还有什么好执着的呢。 遂撤去方士,不再问道求仙,也不再派兵远征匈奴,而是恢复了前朝两帝修生养息的政策。 一时间,这位帝王的口碑有了些许的回转。 等到众人纷纷离开,这里只剩下了清微和顾重楼。 张显桐死而复生,见到了阎王爷,悟了道,也告别众人,回龙虎山准备闭关修理去了。 清微拍着沈冗的肩膀,目露感慨之色:“好孩子,你救了我们。” 沈冗将令牌摘下来,看它已经变成了一片黑漆漆的模样,没有丝毫惊讶。 “师尊,弟子曾在将死之际,透过这枚令牌看到了两位老人。他们似乎认识弟子。”沈冗轻声开口。 清微微微一笑:“该见面的人,总会有重逢的时候。” 沈冗不解,正欲再问,只见清微眨了眨眼睛,说自己要重回蜀山守镇妖塔,而后御剑离开。 顾重楼看向沈冗,微微一笑:“师弟,你我还有妖魔未伏,此时不动身,更待何时?” 沈冗颔首。 两个少年按照先前的计划各自离开。 应龙倒灌海水,企图灭绝人族的邪念在沈冗力挽狂澜之中,以失败而告终。 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做了个恐怖的噩梦,但梦又很真实。 第76章 双生(1) 但很快,天书的变动告诉人们,这一次的灾难不是噩梦,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新九州历1084年,正月,应龙倒灌海水,意图灭绝人族。有二七少年沈冗者,一人一令牌,救人族,除应龙。人族得以延续。此后十年,境外大妖不敢入侵九州。” 这一段话昭告天下,除了告诉人们应龙倒灌海水的事儿是真的之外,还间接验证了曾经一位大能留下来的预言。 那位大能在陨落前说,人族会有三场灭世量劫—— 前两场都会平安化解,唯有最后一场他看不清结局。 那场量劫他给了个大概的时间,便是距今约莫十年后。 其实不止他,清微,张天师,乃至很多精通八卦推演之术的人都能窥破天机,预测到未来的人间量劫。 但是人们一直不相信这是事实。 直到这次天书变动。 一时间,大多数人都担心这场劫难,会不会让人族彻底灭绝。 但也有人看得很开。 该来的躲不掉,若当真要有这么一场浩劫,那只要来的时候,他们倾力去战一场便可以了。 而境外大妖,乃至各族,在旁观了这场劫难之后,更是对沈冗生出了忌惮之心。 也因此,他们确实如天书所言那般,往后十年不敢入侵九州。 …… 很快,人们又回到了以往的生活,该吃吃该喝喝,该去勾栏小院泡妹妹的泡妹妹—— 风雨不误。 今年九州分外的冷,塞北早早地下了雪,这份冷意从塞北传到境内,连带着大雪也早早地来了。 从腊月末开始,九州便不断飘雪,乃至正月中,整片大地也是银装素裹。 姑苏城外放起了烟花。 寒山寺上,一个头戴兔绒醒狮帽的妇人慢慢起身,回头看着山下烟花盛放。 “夫人,万般事不可强求。”一位老僧走出来,望着姑娘的背影,单手合十,微微垂眸。 “不强求,焉知能否强求。”妇人拢了拢帽檐,撑起一把油纸伞,慢吞吞下了山。 山上只留老僧一声幽幽轻叹。 温氏请了轿子,将自己送到一座又破又小的宅子中。 她下轿入内,浓重的药味扑鼻而来。 温氏皱了皱眉,收起那柄镶了金的伞,慢慢将之放在门口,而后径直推门入内。 屋中带着棉花潮湿的腐烂味,让温氏再次皱眉。 屋顶透风,雪花落下来,让她紧了紧身上的狐皮大氅。 榻上躺着个面色蜡黄的女子,若是细看,便能发现这女子容貌与温氏有几分相似。 温氏看了女子几眼,喉咙里发出一声呜咽。 须臾后,她慢慢蹲下来,伸手抚上女子冰冷的脸。 温氏淡漠的脸慢慢松动,最后垂下眼睫。 “他欠你的,我让他一笔一笔还清。” 温氏说罢,慢慢伸手摸向脑后。 下一刻,她的手中多了一根线。 待这根线抽出,温氏的一整张皮便脱落下来,而她则变成了一片虚无的模样。 温氏将人皮捡起,慢慢往榻上女子套去。 殊不知,在人皮套好的那一刻,女子蓦地睁开了眼睛。 黑暗中,这双眼睛一片猩红。 而化成一片虚影的温氏,盯着这双猩红的眼睛,震惊得久久说不出话。 不知多久,温氏眼里的震惊转为惊恐。 一声桀桀的怪笑伴随着一声闷哼落下,这一片又迅速安静下来。 第77章 双生(2) 翠喜总觉得自家女君最近行为有些古怪。 比如说,她喜欢吃生肉; 比如说,她半夜磨指甲; 再比如说,她总一个人盯着家主的屋子看……还是半夜。 怪渗人的。 又一日,温氏要了生肉,都不举箸,便生生抓起来用了。 这是刚捞上来的活鱼,身上片下来的肉,还带着刺儿和血丝呢,温氏眼睛也不眨一下,便生生吃了进去。 “好吃么。” “好吃得很。” 两声低低的呜噜伴随着自言自问从温氏喉咙里发出,听得翠喜生出一层鸡皮疙瘩。 翠喜看不下去,也闻不惯这腥味,忙不迭地走了出来。 她到院外一边择菜一边嘀嘀咕咕:“女君到底是怎么了,怎的变成了这般模样?” “妖魔者,自爱食生肉。” 低沉的声音从前面传来,翠喜愣愣,抬头看去。 不远处站了个戴着斗笠的少年郎,少年一袭玄衣,手握一只指针不停转动的罗盘,这会儿正望着自己。 翠喜看着少年这张好看的脸,忽然想起什么:“你你你……你是沈冗沈少侠?” 沈冗挑眉,颔首道:“正是在下。” 翠喜目光一亮。 自前不久人间量劫之后,沈冗便名扬九州了。 人人都知道蜀山出了个不得了的少年郎,凭一己之力斩杀应龙,解除人族危机。 崇拜沈冗的人们求来他的画像,给供奉在自家祠堂之中,日日焚香祭拜——更有甚者,甚至建立了专门的庙宇,供奉沈冗的石像,以求得这个少年郎的庇佑。 在这之后,说书先生说的神话故事,变成了少年斩妖除魔的故事。 尤其是在塞北的时候,他的那些事迹几乎每个人都知道了。 当代年轻小辈,更是以追逐沈冗为目标——沈冗斩妖除魔,他们也要斩妖除魔! 遂引发斩妖热潮,一时间九州境内妖怪与修士之间剑拔弩张。 还有些人,会扮成沈冗的样子,打着他的名义招摇撞骗,但因为都不会请神而被识破。 也有些会“请神”的,但在其他修士过来捉妖后一眼识破这些把戏,便也只能灰溜溜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现在的少年,正准备抓出潜藏在这深宅大院里的妖怪呢。 听到沈冗说温氏是妖怪之后,翠喜吓得整张脸都白了。 她就说她家女君怎么这段时间看着怪怪的,原来是变成妖怪了。 “那沈少侠,这妖怪该如何去掉?”翠喜瞥了一眼院子里,小声问道。 “事关令夫人的安危,还望姑娘请一下你家家主。” 听到这话,翠喜犹豫片刻,颔首:“请少侠稍等片刻,我这便去禀明家主。” 须臾后,翠喜又走出来,朝沈冗盈盈一拜:“少侠且随我来。” 遂引沈冗去往花厅。 花厅中盘膝坐了个锦衣华服的男子,男子正在独自手谈,听闻翠喜通报,便抬头看了过来。 “沈冗……倒是与画像上无异。”尹正收回目光,又落下一子, “前不久,有个自称沈冗的人上门来收妖,白吃白喝数日离开,骗走本官二十两银。这位沈少侠,莫不成也是来行骗的吧?” 第78章 双生(3) 沈冗:“……” 合着这是有人打着他的名义招摇撞骗来了? 他淡淡开口:“在下并非江湖神棍。” “嗯,上一个沈冗也是这般说的。” 沈冗:“……” 见到少年面露无言之色,尹正不疾不徐地落下一子,淡淡开口:“听闻蜀山弟子有一从不传世的通讯录,若你能将那物件拿出来,本官便信你是真的沈冗。” 沈冗默。 须臾后,看着少年手里的通讯录,尹正目露精光:“果然是蜀山弟子。方才是在下冒犯了,还请沈少侠见谅。” “无妨。” 得了尹正的准允,沈冗随着翠喜入内。 进院子的那一刻,便有一股阴风扑面而来,冻得翠喜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院子里的那个妇人,正似猫一般的蜷缩着身子,两手捧着一条活鱼,津津有味地啃吃着。 似乎是察觉到了沈冗的目光,温氏骤然抬头,眼中一轮月牙一闪而逝。 她瞥见少年手中的寻妖罗盘,整个身子一颤,而后弓起后背,噌一声跃到房檐上,阴恻恻地盯着院子里的少年郎。 “夫人,哎哟夫人你快下来,仔细摔着!”翠喜大惊,忙要叫人搬张梯子过来。 沈冗神兽将之拽住,面色淡淡:“你见过哪只猫上墙摔下来的?” 翠喜愣了愣,想到什么,瞬间面色一白。 “少侠……你你你,你的意思,我家夫人,她她她……”小姑娘哆哆嗦嗦地开口,话都讲不清楚。 “她被猫妖附体了。”沈冗盯着房顶上来回走动的温氏,“你先出去。” 翠喜颔首,担忧地看了一眼温氏,又忙不迭地离开。 沈冗竖起手指,正要捻诀,忽然目光一顿,猛地侧头看向旁边。 不远处,不知几时站了个清风霁月的少年,正笑眯眯朝他伸手打招呼—— “沈家小郎,喝酒不,我这有上好的琼浆玉液。” “不喝。” 沈冗侧头,准备对温氏捻诀。 可哪里还有温氏的半分人影。 沈冗:“……” 玉泽咧嘴一笑:“现在有空来一杯不。” “……” 妖怪跑了,沈冗也不好待在府邸,便出门同玉泽寻了一处僻静的亭子。 沈冗开始推演那温氏过去,玉泽在袖口一阵摸索,拿出两只酒盏,又倒了两杯酒,推了一杯到少年面前。 少年低头,杯中酒液晶莹剔透,似有灵气溢出。 “尝尝,正儿八经的琼浆玉露。” 沈冗挑眉,端起一杯饮下。 似酒又非酒,入口甘醇,回味无穷,不像寻常酒的感觉。 真是琼浆玉露? “一体双魂本便是不合理的存在,那温氏偏要逆天而行,还真是不怕宿主遭雷劈。”玉泽喝下一口酒,咂舌道。 “一体双魂……”沈冗若有所思。 怪不得看温氏生着人的模样却有妖怪的气,原来如此。 不过,这种强行占据人体来寄宿的妖怪,通常会把本体保留住。 一旦寄宿者出现排斥反应,它便会立刻回到本体。 而寄宿者也会因会灵魂强行剥离,承受巨大的痛苦而死去。 沈冗皱着眉,抓起寻妖罗盘而去。 玉泽不紧不慢地又倒了一杯酒,仰头灌下。 “哎呀,好酒好酒。” 片刻后,他看向那阴暗的一隅,眼角笑意更甚, “小妖怪,来陪我饮上一杯?” 第79章 蜕皮 阴暗处,缓缓走出来一个男子。 生的人模人样,可不便是尹正么。 “哎呀,尹郡守,我还以为是哪个贪嘴的妖怪,还请郡守见谅。”玉泽咧嘴一笑。 尹正坐到玉泽对面,拿了一只酒盏,十分不客气地倒了一杯酒,仰头饮下。 “十年前一别,再见玉家郎君,仍是昔年模样。不像我,已经不复当年光景了。”尹正抚了一把长髯,眼中闪过一抹感慨。 玉泽给他倒了一杯酒:“你们羡慕我容颜不腐,我却羡慕你们可以垂垂老去,郡守你说可笑不可笑。” 尹正没回答,喝下玉泽递过来的酒,咂舌一声:“好酒。” “琼浆玉露,焉非好酒。”玉泽掂了掂酒坛子的重量,而后仰头灌下一大口,笑眯眯问道,“令夫人被妖怪缠身,郡守瞧着不甚关心?” “她自作自受。”提到温氏,尹正的目光立刻冷了下来。 “是自作自受,还是有些人另有用心呐。” “玉家小郎此话何意?”尹正挑眉。 玉泽不紧不慢地放下酒盏,抬头看向前者:“十年前,在下曾借给郡守一个宝贝,如今期限已到,郡守该将那宝贝归还给在下了。” 尹正目光一变,咳嗽一声别开视线:“那宝贝……待我寻一寻再还给小郎。” “嗐,不着急,只要郡守记得在下的话便好。”玉泽看了看天色,提起酒坛朝尹正摆了摆手,“天色不早了,在下有事先去一步。” 尹正目送他离开,蓦然回想起十年前与玉泽初见的时候。 那会儿他刚刚入仕,却生了一场大病,并且久久不愈。 他拜佛求神,甚至去了道观,但仍无济于事。 在他绝望时,他遇到了这个来讨酒喝的少年郎。 人之将死,总有善意。 他将身上仅剩的银两拿出来给玉泽沽酒。 作为感谢,玉泽给了他一块玉佩。 他说,这块玉佩能够庇佑他十年无虞——他可以借他十年,但十年之后他会来取回去。 玉泽临走前,还说这玉佩有灵气,若主人生出了邪念,便会破坏它的灵气,会引来不干净的东西。 等玉泽走后,他将玉佩带在身上,果然消灾消难。 很快,他便大病痊愈,靠着灵玉的庇佑一路扶摇直上,坐到了如今的位置。 可人在朝廷,总有些身不由己的时候。 他慢慢便忘了玉泽的话,做了一些本不该做的事情。 于是招来了不干净的东西,让妖怪附了温氏的身。 思绪敛起,尹正盯着手中的酒盏,沉默片刻,蓦地一笑。 真不想把玉佩还回去呢。 …… 常言猫有九命,果不其然。 在打死猫妖后,那温氏很快醒过来,又被猫妖附体,以迅雷之势溜了。 沈冗担心温氏的魂魄在猫妖离体时生生撕裂,便任由猫妖逃窜而去。 打道回来时,他撞见了玉泽。 玉泽如婴孩一般蜷缩在一株古树之下,身子不住地哆嗦。 这是怎么了? 沈冗感受到玉泽气息不对,微微挑眉。 “沈家小郎……劳烦帮我护个法。”鼻翼间飘来熟悉的人气,玉泽慢吞吞睁眼,咧嘴一笑。 沈冗清楚地看到,玉泽的眼瞳没有聚焦,好似盲人一般。 他挥了挥手,只听玉泽颤巍巍开口:“我的五感正在封闭……待我再出壳便好了。” 出壳? 见玉泽紧紧皱着眉,沈冗敛起心中疑惑,朝他点头:“我替你护法。” “多谢……” 玉泽舒了一口气,安心闭上眼睛,就这么沉沉睡去。 不知名的光芒从这年轻人身上泛出,细若白丝般,以迅雷之势将他整个包起来——这般看去,仿佛一只硕大的……虫茧。 虫茧带着浓郁的灵气,很快引来四边妖怪的躁动。 它们现了身形,紧紧盯着虫茧,不争气的眼泪从嘴角流淌下来。 沈冗瞥了这群妖怪一眼,不紧不慢地抬手写下一道符箓:“请此方地仙出世,护法一二。” 话音落下,便有一位慈祥老人落在不远处。 “小仙王煜,得令。” 老人朝沈冗微微作揖,而后瞥向四方妖孽,淡淡开口:“尔等孽畜,还不退下!” 感受到老人身上的仙气,妖怪纷纷忌惮,只一刹便跑了个没影。 倒是有几只聪明的,隐匿了气息藏于虚空,想趁沈冗和老人不备来个偷袭。 沈冗一眼看破那些妖怪的藏身之处,还未曾开口,老人便挥动手中拂尘。 只听几声惨叫接二连三地传来,随后落了满地尸首。 尸首化为齑粉飘去,剩下想要来凑热闹的妖怪纷纷面色大变,再不敢上前了。 沈冗守了三天,看着虫茧上的灵光一点一点没入内里,忍不住开始回想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在幻境时,他没在古书上看到过这种东西啊。 第三天夜里,虫茧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而后破开一条裂缝。 裂缝慢慢扩大,很快蔓延虫茧全身。 一只手从里面伸了出来—— 这只手晶莹剔透,血管与白骨,乃至流动的血液清晰可见。 在接触外界的一刹,手又慢慢变实,很快便与寻常一般无二。 紧接着是另一只手,而后是一个…… 一丝不挂的少年。 少年朝身上一拂,虫茧化成月牙白衣落在少年身上。 沈冗清楚地看到,少年眼里冒着金色的光芒。 在他穿戴整齐,朝自己看过来时,那金色的光芒才消失不见。 是玉泽。 准确来说,是比之前看上去小了很多的少年玉泽。 玉泽伸了个懒腰,朝着沈冗咧嘴一笑:“沈家小郎,多谢替我护法。” “为何你会化茧?”沈冗挑眉。 “诶,怎么说呢,就是一种别类的长生之法吧。” 世上长生方法千千万,他的这种化茧蜕皮便是其中之一。 每百年化一次茧,蜕一次皮。身形又回少年时,而容貌与修为不变,只是骨骼重塑,会面临一番巨大的痛苦。 而且一旦选择了这种长生之法,便没有后悔的路—— 也便是说,没有什么能阻止使用者每百年一次的自然化茧。 “每到化茧时,我总爱瞌睡,这便是我老补觉的原因。”玉泽咧嘴一笑,而后惬意地眯起眼睛,“好了,下一次化茧就是百年后了。” “长生……不孤独吗。”沈冗忽然问。 “我孑然一身而来,也当孑然一身而去。只要完成我该完成的,我便算是解脱了。至于孤独……我与天地为伴,有美酒在身,何谈孤独?”玉泽咧嘴一笑。 第80章 贪由心生 沈冗默。 玉泽真豁达。 …… 猫妖难寻踪迹,沈冗费了一番精力将之捉住,却在怎么将猫妖的魂魄剥离时陷入纠结。 “你若杀我,她也要死。”猫妖盯着沈冗,一双妖瞳里泛着精芒。 沈冗知道,猫妖口中的她乃是温氏。 “只要护住她的魂魄,她便不会死。” “她与我已是一体双生,你杀我,也等于杀了她。”猫妖发出桀桀的笑声。 “何出此言?”少年挑眉。 “何出此言……”猫妖咧嘴一笑,“你要去问问郡守啊。” 郡守? 尹正? 沈冗将猫妖收进捉妖葫芦,径直去了尹正府邸。 在府邸门口,他看到了沽酒离去的玉泽。 “这么巧呀,一同进去见见我那老朋友?”玉泽笑眯眯开口。 沈冗颔首,遂与之一同入内。 见到尹正,沈冗将猫妖放了出来。 猫妖被捆妖索束缚,动弹不得,只盯着尹正龇牙咧嘴。 尹正见到被猫妖附身的温氏,愣了片刻,而后试探性开口:“夫人?” “你害她生不如死,怎么好意思叫她夫人的?”猫妖面露狰狞。 沈冗望着尹正,微微眯起眼睛:“还请郡守解释一二。” 郡守沉默片刻,从腰间取下一块玉佩,放在掌心把玩。 “十年前,我穷困潦倒,疾病缠身,初遇玉家小郎,他感谢我慷慨赠酒,便赠我玉佩,祝我逢凶化吉。” 后来,他靠着这玉佩一路扶摇直上,做到了这位置,还获得万贯家财。 而他却并不满足于此。 他想要赚更多的钱。 他将心思落在他的发妻温氏身上。 温氏十三嫁他为妇,母族乃是一方豪绅。 他初时以温氏之名向其母族送出书信,请求钱财相助。 温氏父母疼爱幺女,慷慨解囊。 他又利用玉佩的庇佑寻来邪恶之法,吸走其全族的气运。 不只是温氏的母族,凡是曾经与他做对的人,都被他想办法吸走了气运,夺走了一切。 这些被温氏发现以后,温氏便要与他和离,还要将他的恶行公之于众。 他自然不想自己的仕途生涯就此终结。 于是折磨温氏,生生敲断了她的腿骨,绞下她的舌头,将她送到寒山寺附近,以避邪为由使其幽禁。 却不想,她竟然在前不久回来了。 温氏不仅能够走路,甚至还能说话。 只是整日待在院子,也不曾找人与他说她回来。 尹正出于害怕,便不敢声张出去,而是任由其待在院子,而后佯装不知归家。 “至于妖怪,我全然不知,还请二位少侠将之收走!” “你真是打的一手诳语。”猫妖哂笑, “若非因为你,我怎能与她一体双生。” “你莫要信口雌黄!”尹正盯着猫妖,目眦欲裂。 “到底是谁在信口雌黄,你心里没数么。” 猫妖继续哂笑, “那一年,你折断她的腿骨还不够,还找来邪术,捉来适才化出身形的我。你将她的魂魄囚禁在我体内,将她的肉身生生焚烧祭天,只为瞒天过海,借她阳寿让你长生!” 话音落下,尹正忽然目露癫狂之色:“我爱夫人,我与她情深义重,二十多年夫妻之情,你休要口出狂言!” 不知是不是错觉,沈冗闻到一缕奇香。 这种香味若隐若现,很快消失不见。 他看着状若疯癫的尹正,若有所思地摩挲起了下巴。 第81章 邪香 窥探猫妖记忆,回溯过去之后,沈冗发现它之所言,句句属实。 再看尹正,目眦欲裂,疯疯癫癫的,哪有半分郡守的模样。 “邪香。”玉泽忽然开口。 “邪香?” 沈冗愣愣,忽然想起曾经在古书上看到的记载。 有些自诩鬼仙的人用不正当的方法获得修真资源,其中有一种被称之为用香。 用香者,以香气斩妖于无形,以香气害人于无形。 方才他闻到的那缕香气,便是能摄人心魄的邪香? “邪香一事先不急,倒是这猫妖该如何分离?”沈冗看向猫妖。 温氏的魂魄已经露出来了,旁边还跟着两个鬼差。 只要她的魂魄完全脱离身躯,便会被鬼差带走。 “我愿随二位大人去轮回。”温氏孱弱的声音忽然传来。 “入地府之后,到下一世轮回之前,再不可往返阳间。夫人可想好了?”沈冗挑眉。 温氏看了一眼旁边疯疯癫癫的尹正,垂下眼睫:“前尘已矣,妾无甚留恋,愿随二位鬼差大人入地府轮回。” 沈冗颔首,只抬手打出一道咒法,那温氏的魂魄便完全剥离,只一刹便被鬼差带走了。 猫妖夺回自己的身子,欲挣脱了捆妖绳扭头欲跑。 杀了人还想跑? 沈冗将之收入捉妖葫芦,而后看向尹正。 “郡守,你的邪香从何而来?” 听到少年文化,尹正疯癫的目光怔愣片刻,慢慢变得清明。 须臾后,他从腰间解下一只香囊,抛给沈冗。 “那年,我将夫人打残后,心怀有愧,日夜寝食难安,甚至生出了癔症。后来,我去寻了一位鬼仙,他赠我一只香囊,说此香囊所出之香可解我心头困扰。只是……” 尹正瘫坐在地上,目光颓唐, “我需要杀人,以其血祭香,方可解我心中之困扰。所以……” “你杀了温氏,用她的血祭香,将她的魂魄囚禁在猫妖体内。”沈冗捡起香囊,垂眸看着香囊上覆盖的邪气。 “是我害了夫人啊!”尹正忽然抱头痛哭。 “世上本无后悔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沈冗摇摇头,扭头离开郡守府。 今日一事会被府邸家仆传开,很快也会传到武帝口中。 武帝最忌讳这种邪祟之术,尤其是手下官员。 如今尹正的事情公之于众,他的仕途也要到头了。 至于邪香…… 这还是沈冗第一次见到有用邪香来害人的。 有些武侠小说的那味儿了。 他从香囊中提取出一缕邪气,抽丝剥茧后得到一抹十分细微的人气。 将人气存入捉妖罗盘,沈冗打开画皮名单,勾掉了猫妖的名字。 猫妖在被温氏夺舍之后,修为散去一大半,捉住它是轻而易举。 但是这名单上剩下的便不那么容易了。 那用邪香害人的鬼仙么,他的人气有些诡异,有点不像人族。 不管了,等他捉完名单上的妖怪,再回头来找这鬼仙。 “哎呀,可怜我那玉佩,沾染了邪气,以后不能辟邪咯。”玉泽盯着手里的玉佩,发出一声长叹。 第82章 剑乡 “游历多年,坐拥珍宝无数,连轩辕剑这等后天灵宝都拿得出手,你还差一件玉器?”沈冗挑眉。 “沈家小郎说的也是嗷。”玉泽笑眯眯点头。 夜已深。 两个少年坐在荒郊一处小亭之下,对坐饮酒。 “权利当真重要么。”沈冗饮下一口酒,忽然问。 “怎么说呢,对有些人而言,比命都重要。对有些人而言,还没一句话重要。人就是这样,为了冷冰冰的,虚妄的东西争夺一辈子,甚至不惜发动战争。”玉泽摇晃着手中的酒葫芦,微微垂眸, “有些争名逐利的人,把半生蹉跎在这里面,到死去孑然一身,还不是两袖一场空。” 沈冗抿唇。 玉泽活了很久很久,他是一个过客,见证了人族的历史变迁。 在过去的历史中,他应该也结交过其他朋友。 或许在这些朋友中,便有玉泽口中的,为了争名逐利而逐渐迷失自我的人。 这样的人比比皆是,在他那个时代也有很多。 “哎,与其聊这些有的没的,沈家小郎还不如想着怎么快点收妖和我去泡妹妹呢。”玉泽忽然咧嘴一笑。 沈冗:“……” 这人永远正经不过三秒。 罢了。 …… 龙渊乡。 因欧冶子与干将曾于此铸剑,无数宝剑于此问世,尤以七星龙渊问鼎一方,故又名剑乡。 龙渊剑问世后,自战国末年便下落不明。 有古书云,欧冶子铸剑时灌注了龙之精气,故龙渊剑后被龙族视作本族灵宝带回秘境收藏。 而剑乡,也因龙的驾临,多了几分与寻常地方不同的灵气。 后常有修士拜问欧冶子与干将故居,意图寻找龙渊剑下落。 …… 今日微雨。 一个戴着斗笠的少年,背着一把长剑缓缓踏上剑乡入口的石桥。 白雾笼罩下的剑乡,连伸出的手指看着都带着几分朦胧。 这里,便是剑乡么。 少年昂首,看了看那古老的石牌。 这时,雾蔼蔼的石桥上隐约出现几道人影。 那是几个撑伞的人,少年清楚地听到他们的木屐踏着石桥上的水坑,朝自己缓缓走来。 雾气朝这拨开,走出几个撑伞的玄衣刀客。 “曲城侯世子?”为首的刀客按住刀柄,盯着少年。 虫捷拢了拢衣袍,面色淡淡:“是我。” “听闻初代曲城侯为盖聂传世弟子,有大汉第一剑客之美誉。闻世子得祖上真传,一手剑法出神入化。今日寻来,想与世子切磋一二。”刀客嘶哑开口。 “我无空,改日再会。”虫捷准备越过他们离开。 那几人忽然扔了伞,拔刀袭来。 少年目光一凌,一个纵身跃到桥栏之上,抽出背上长剑。 长剑划开薄雾,抵上三把大刀。 只不过片刻功夫,那三把大刀便被砍成两半。 虫捷擦去剑身上的雾水,瞥向那几人:“我说了,今日无空。” “妖气……你不是曲城侯世子。”刀客挑眉。 少年目光微微一暗。 “还以为,这一身妖气遮掩的挺好的。既然被你们发现了,那我便不客气了。”虫捷舔了舔唇角,眼中闪过一道猩红的光芒。 薄雾中,少年持剑而起。 只道寒光闪过,河中便听到扑通扑通几声响,落开一片红后,便再无动静。 “菜的抠脚。” 擦掉剑上血花,虫捷将剑收起,踏着木屐朝剑乡而去。 第83章 剑阁 一年以后。 一个头戴斗笠,身着玄衣的少年来到剑乡。 踏上青石桥的那一刻,沈冗清楚地闻到了阴郁的气息。 准确来说,是死人的味道。 他低头看了看那波澜不惊的河面。 河面看似平静,而落在沈冗眼中,却站着好几只水鬼。 水鬼朝沈冗太瘦,露出脖颈下深可见骨的伤痕。 沈冗微微皱眉。 抬手将之超度后,少年踏上石桥。 在看到剑乡牌坊的那一刻,乾坤囊里养剑葫芦中的那把剑忽然开始躁动。 感受到轩辕剑生出的戾气,沈冗伸手按上乾坤囊。 “不急。” 听到主人的安抚,轩辕剑的嗡鸣与躁动慢慢消失。 剑乡有白雾笼罩,行于其中,恍惚若去仙境走了一遭。 若没有这白雾中飘荡着的妖气的话。 沈冗走了片刻,未曾看到半分人影。 果然……死光了。 忽然,一道冷冽的目光从头顶传来。 沈冗抬头,对上一双古井无波的眼。 那少年立在一处巨石之上,背着一把长剑。 此刻,他正低头打量着沈冗。 沈冗亦打量着少年。 “尔乃何人,敢擅长剑乡?”少年纵身跃到地上,拔出后背长剑,剑尖直指前者。 “在下沈冗,为寻欧冶子古迹而来。” 沈冗? “你便是沈冗?”少年上下打量沈冗,一副狐疑的模样。 “然也。” “吾名虫捷,亦为求欧冶子古迹而来。”少年咧嘴一笑,收了长剑朝沈冗抱拳,“早闻沈家小郎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沈冗抱拳回礼。 虫捷……有些耳熟。 他暗中捻动手指,片刻后了然。 曲城侯世子,那大汉第一剑客的后人。 而他身上背着的那把古剑,便是失传已久的干将。 虫捷说,好像找到了欧冶子古迹,但不确定是不是。 他又说沈冗见多识广,便想请其辨别一二。 沈冗颔首,遂与虫捷入内。 “这剑乡有颇多房屋,为何无人居住?”行路间,沈冗状似不经意地问。 “我也不知道。”虫捷一边往前引路一边耸肩,“我来的时候这里就没有人了。阿兄说这里阴气重,让我别乱跑,省的被鬼抓走了死在哪都不知道。” 阿兄? 据他所知,曲城侯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吧。 沈冗敛起心中狐疑,跟着虫捷继续往前走。 这条石路纵横于剑乡,最宽敞的那条主路朝剑乡覆盖的山林而去。二人沿着主路攀爬了四百石阶,堪堪来到一片密林之前。 密林中,有一方石屋隐约可见。 “那里是我与阿兄的住所,欧冶子的古迹还要往山上再爬三百道石阶。”虫捷指了指石屋,又指了指继续往上蔓延的古青石台阶。 二人继续攀爬,终于登上封顶,见到一阁楼。 阁楼已经破败,上方牌匾“剑阁”二字,历经风雨洗礼,磅礴之气仍不减当年。 修炼剑道的人,都能感受到这里磅礴的剑气。 沈冗捻指片刻,心头一动。 这里…… 曾是欧冶子和干将铸剑的地方。 这里,也是那把失落古剑龙渊诞世的地方。 “我这把剑,便是在那里寻到的。”虫捷指了指阁楼旁边。 第84章 木偶,狐女,古剑(1) 沈冗顺着虫捷的目光看去。 那里有一处凹槽,凹槽上有裂缝。 还有一道似人非人的掌印。 这把名剑干将,是被硬生生抠下来的? 沈冗诧异。 “小世子,这把剑是谁人赠你?” “是我阿兄。”虫捷摸了摸脑袋, “阿兄总说我既然想要成为像高祖那般的剑客,便要有一把称心如意的剑,而后便赠了我这把剑。可我总觉得,以我的剑术,还是配不上这把名剑的。倒是阿兄,一身剑术高超,却不知为何总用一把平平无奇的铁剑。” 阿兄…… 剑术高超…… 平平无奇…… 沈冗若有所思地摩挲起了下巴。 “沈家小郎,我阿兄说这里便是欧冶子古迹,你以为如何?” “此处剑气十足,为欧冶子铸剑古迹不假。”沈冗颔首,“这一方剑阁,乃剑乡灵气汇聚之眼。在此修炼,事半功倍。” 虫捷目光一亮,随后又摸了摸脑袋:“可惜我不是个会修炼的,我只知习剑。不知沈家小郎可通剑道?” “会一点。” 虫捷目光又一亮。 在这之后,沈冗就被虫捷留了下来与其切磋剑法。 沈冗的剑术尽得玉泽和沈之行真传,在向死而生的那一日,他又领悟了新的道理,跨入了剑道的第二领域。 也是从那一日开始,他可以做到像玉泽一样开口召剑了。 因为推演不出虫捷阿兄的过往,所以在与之切磋,传授剑法的时候,沈冗总有意无意地问虫捷关于他阿兄的往事。 随后套出了这么几条关于虫捷阿兄的信息。 一,虫捷是一年前来到剑乡的,也是一年前结识那位兄长的; 二,那位阿兄精通剑术,谈吐不凡; 三,他能够腾云驾雾,似仙人一般来去自如; 四,在他到来后,剑乡方圆十里的妖怪纷纷遁走了。 五,他常年入深山老林,有一狐女伴其身侧,据虫捷所言,那狐女是他的道侣。 将这些信息归纳整理之后,沈冗看着虫捷手中的干将,又想起那个带着似人非人掌印的凹槽。 古剑干将是欧冶子所锻铸,由大师干将祭剑而成,其威力当为一绝。 更有传闻,欧冶子锻铸成此剑之后,用它亲手封印了一只千年狐妖。 据古籍记载,那只狐妖被封印在干将之中,历经数千年,早已成为其器灵。 而今,他能清楚地感受到,干将身上并无器灵的气息。 莫不成传闻是假的? 还是说,狐妖被谁放出来了? 想到这里,沈冗又蓦然想起自己此行,是玉泽一语所致。 他说,龙渊剑在剑乡从未离开。 只是妖魔惦记,遂藏身剑乡之中。 而龙渊剑又有龙气傍身,若其现世,必引天地变相。 甚至有可能引出仙族天书封神榜。 “封神榜不能落入贼人之手。揣不轨之心所建立的天梯,会引来天地浩劫。哎呀,这种事情我是管不了的啦。我还是去喝酒泡妹妹吧。” 玉泽这般说罢,便以逛勾栏小院之名悠哉离开。 沈冗只是思忖片刻,便去了剑乡,也便因此结识虫捷。 第85章 木偶,狐女,古剑(2) 沈冗带着对虫捷口中兄长的怀疑,又去了一趟剑阁。 然后看到了那只狐狸。 准确来说,是一般化成了人形的狐女。 狐女盯着沈冗,声音如其人一般妖媚:“这位小道长,瞧着好面生呐。” “剑乡有结界,非人不能入,你是怎么进来的?”沈冗不为所动。 狐女掩唇轻笑,扭着腰肢来到少年面前,伸手挑起他的下巴。 “生的挺俊,做我道侣如何?”狐女眨眨眼睛。 “……姑娘请自重。”沈冗嘴角抽搐着后退一步。 “小道长好生无趣。”狐女又上前,那条狐尾在少年胸膛前画着圈儿, “想要进来还不容易。给它开个口子,不便能进来了。” 沈冗点点头,随即脸色一顿。 这话听着怎么不对劲。 在他没反应过来时,狐女已经一手勾上少年脖颈,一手自他小腹往上慢慢滑动。 “小道长生得这般好看,不会还是个未经人事的雏儿吧。” 沈冗额角冒起一片青筋,扒开狐女,扭头面无表情地离开。 身后传来狐女咯咯的笑声:“还真是个雏儿。” 话音落下,便有一道符箓朝她面门飞来。 狐女不疾不徐地侧身躲过符箓,看向沈冗,微微挑眉:“不过调侃了几句,小道长便恼了?” “你不是妖。”沈冗吹掉手指上的烟,望着狐女。 “小道长此话何意?” “准确来说,姑娘是半人半妖吧。” 狐女怔了怔,又笑:“小道长从哪里看出来我是半人半妖的。” “你身上有人气。” 沈冗说到这里顿住。 狐女身上有人气,是她自身散出来的。 但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少年暗中捻指,却发现自己进了剑乡后,便推演不出什么东西了,只得作罢。 “哎呀,接触了人嘛,自然会沾染到人气的。”狐女看着少年腹部下三寸,笑盈盈歪头,“小道长,你定力不行哦。” 少年面无表情转头,耳朵后一片绯红被狐女看了个真切。 哎呀,真可爱。 真想把他留下来好生把玩。 狐女慢慢收回目光,笑意更甚。 …… 回到小木屋时,沈冗发现这里多了一个人。 不,不对,似人非人。 那个头戴斗笠,一袭白衣,脚踏木屐,腰佩长剑的年轻人,虫捷称他为兄长。 少年欢喜地围着年轻人说话,好像浑然不觉年轻人身上一根一根竖起来,飘往虚空的细线。 准确来说,是灵气化线。 木偶术…… 年轻人抚了抚虫捷的头,看向沈冗,淡漠的眼底多了一分探究。 “在下公羊珣。这位道友破我结界入剑乡,意欲何为?”公羊珣,也便是年轻人朝沈冗作揖。 “在下沈冗。剑乡本无结界,足下为何设结界?结界内所有百姓又去了何处?”沈冗收回看向那细线的目光,作揖回礼。 从他观察来看,这公羊珣好像也不知道自己如木偶般被人操纵。 “自我来时剑乡已无人烟,若非阿捷要留在此处修行,我早便离开。”公羊珣摇摇头。 沈冗颔首。 那就是从他和虫捷出现的那一刻,这里的人就失踪了。 第86章 长生秘境 而那狐女,大抵便是这男子的道侣。 准确来说,是他的制造者。 男子和狐女,乃至这虫捷身上都没有杀气,那么失踪的村民去了哪里。 沈冗想了片刻,忽然想起曾在古书上看到过的一种术法。 这种术法一经施展,便会在外界的基础上创造出一片幻境,与其一模一样,只是需要特定的东西做媒介,方能进入。 而这种幻境与其他幻境不一样,在这里面创造者便是天道,所创造之人不老不死,不伤不灭,且有元神与思想。 唯一的缺点便是,他们一旦出了环境,便会立刻灰飞烟灭。 想到这里,沈冗看了一眼男子头上状若透明的丝线,又看向虫捷。 如果虫捷也是被创造出来的,那么为何他的身上没有这种灵气化成的丝线。 还有,真正的曲城侯世子又去了何处。 少年的疑惑还未曾得到解答,便又看到了狐女。 狐女扭着腰走来,一脸风情万种,让那兄弟两看红了脸。 “小道长,又见面了哦。”辛十娘看着沈冗,笑眯眯开口。 看了一眼上去打招呼,同狐女十分熟稔的兄弟两,沈冗默不作声。 等到夜里,他又去了剑阁。 这里是剑乡的灵气之眼,也是因为选择了这里,欧冶子才能锻铸出那么多把传世名剑。 直觉告诉他,这里藏着个秘密。 破解了这个秘密,心中一切的疑惑都能迎刃而解。 “深更半夜的不睡觉,小道长是在想我嘛。” 收回打量剑阁的目光,沈冗回头看向辛十娘:“剑乡的百姓去了何处?” “他们哪儿也没去。”辛十娘笑眯眯开口,“就在这儿呢。” 狐女摇着一把羽扇,羽扇指了指地面。 “幻境?”沈冗挑眉。 “哎呀,小道长竟然发现了呢。” “小世子的兄长是你造出来的。” “缺个伴侣嘛。” “曲城侯世子何在?” “自然在屋子里歇息呢。” “他不是。” 辛十娘摇着羽扇的动作顿了顿,看着沈冗的目光多了一分异样。 片刻后,她又笑了起来,走到沈冗面前,伸手挑起沈冗的下巴,气息如兰—— “小道长,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哦。” 少年反握住狐女的手,垂眸看着她脸上冒出来的酡红。 辛十娘闭上眼睛,等着接下来发生的事儿。 可是沈冗却突然放开了她。 辛十娘疑惑睁眼,少年已经负手而立—— “大汉治下,无人敢假冒王公贵胄。他是虫捷,却也不是。” 他慢慢转头,眼神里带着一份犀利, “你拿他做了什么?” “也没做什么,只是我这长生秘境无聊,缺个陪伴而已。”辛十娘低头拨弄起了指甲上的豆蔻,忽觉面前一阵劲风。 微微抬眸,一把通体金黄的古剑正对她面门。 轩辕剑…… 辛十娘微微一怔。 “诳语。”沈冗盯着辛十娘,“那位被你以木偶戏留在幻境的又是何人?” “哎,我左不过一个被央求了的人,到头来要挨打的竟然是我自己。”辛十娘摇着羽扇,撇撇嘴, “诚如小道长所言,那位曲城侯世子,是他也非他。” 第87章 辛娆 大汉治下,不似春秋战国那般征伐不断,对外虽有战争,却也已经很少了。 在文景之治后,大汉空前的强盛,让九州之内的百姓达到了夜宿不闭门,谷仓溢出的程度。 而到了武帝,下令让卫青,霍去病远征匈奴,南征百越,百姓们的生活便不如从前了。 尤其是南征百越,百越并入九州之后,百越的巫医来到中原,带来了很多奇奇怪怪的剧毒和巫蛊之术。 老曲城侯是随着卫青南下征伐百越的,就是中了巫蛊之术,才死的分外凄惨。 所以武帝分外忌讳巫蛊之术,并严令禁止巫医在九州境内使用。 在老曲城侯故去后,其子沿袭爵位,家中长孙便成了世子,也便是虫捷。 虫捷生于长安,是地地道道的京圈小郎君,骨子里却有着老祖宗的侠客血性——他总想着仗剑行天下。 曲城侯见儿子有些习剑的天赋,便将家中祖传的剑谱交给了虫捷。 虫捷不负众望,小小年纪便成了长安第一剑客。 但他志远不在此。 他要和要祖宗一样,做大汉第一剑客。 十三岁那年,虫捷带着一把剑离开长安,游历四方。 而去岁,他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劲敌。 那劲敌自称盖聂之后,想与大汉第一剑客的后人一较高下。 虫捷应下。 两人试剑比武,期间那厮不敌,对虫捷下了阴招,使出巫蛊之术。 虫捷败北,从此失了剑心。 而后郁愈寡欢,无疾而终。 鲜衣怒马的少年陨落在邪术手里,他的满腔不甘被辛十娘感应到,也因此见到了他的魂魄。 “他曾救过我一命,为了报答他的恩情,我散去半身修为,为他在剑乡量身打造长生秘境。我抹去了他的记忆,让他在这里安心习剑。”辛十娘看了一眼木屋的方向。 秘境造好的那一天,她幻化成他的模样入了剑乡,将他的魂魄携带在身侧。 那个用阴招胜了虫捷的人也恰好过来想寻找欧冶子古迹问道,认出虫捷后欲将之抹杀。 却不料,她并不是他。 所以,那些人全部葬身石桥之上,尸身落入河中,被鱼虾吞噬。 怕虫捷孤单,她还用木偶术创造出了一个人,并赋予了他思想。 知道他爱剑,她便用了自己剩下的修为,加上一条命去拔出那把古剑干将。 如果虫捷离开秘境,就会魂飞魄散。 除非有高人愿意为他请来地府的鬼差,方能转生轮回。 听罢辛十娘的一席话,沈冗默。 怪不得辛十娘身上有杀气,却不多; 怪不得她明明有着千年修为,这一番感知却还没个丙相妖怪多。 狐有九命,辛十娘为了虫捷,差不多是耗掉了自己的两条命。 “他知道自己不能出剑乡吗。”沈冗问。 “我从未告诉过他。”辛十娘摇摇头。 沈冗又默。 “沈家小郎拯救九州,化解人间量劫。为何跑到我这秘境来?是为了收走我呀,还是为了救走小世子呀。”辛十娘忽然咧嘴一笑。 狐女笑容妩媚,看得沈冗心头一动。 “姑娘请自重。”少年垂眸。 “我叫辛娆,不叫姑娘。” 第88章 收徒 天蒙蒙亮时,虫捷用河水洗了把脸。 刺骨冰冷的河水一下子赶走了少年仅剩的睡意。 来到一片竹林,抽出背上长剑,虫捷回忆着长兄给自己的剑谱,一板一眼地练习起来。 “你一直都是如此习剑的?” 听闻声音,虫捷停下手中动作,回头看了过去。 见到沈冗过来,虫捷朝他抱拳,而后摸了摸后脑勺:“长兄说我基础差,需要按照剑谱从基础来好生练习。” “可否将剑谱与我看看?” “自然。” 沈冗从虫捷手中拿过剑谱,翻开来看了两眼。 辛娆给虫捷的剑谱,是欧冶子亲笔写下的剑谱,对天赋要求很高。 作为人族,虫捷的天赋无与伦比,但辛娆本也是剑道高手,虫捷落在她眼中,难免会觉得资质平平。 而这剑谱给虫捷来练习,是有些难度的。 不多加以推演改变,只会越学越不像。 他将简谱放在一边,从旁边折下一根竹枝,当着虫捷的面挥动起来。 虫捷看他挥动竹枝,初时不以为意,而后慢慢正色。 当沈冗手中竹枝翻动,挽了个剑花收手时,少年已经震惊了。 “熟悉吗?”沈冗回头,看向虫捷。 虫捷用力点头。 熟悉啊,怎么不熟悉呀。 这是他日日夜夜练习的,那本剑谱上的基本剑招。 他练了小一年都还没有练连串,沈冗只看了一遍,就能像模像样的使出来了——这也太打击人了吧。 “这本剑谱于你而言,难度还是大了一些。若你不嫌,我可以教授你另一套剑招。” 虫捷目光一亮,明白了什么,当即朝沈冗俯首作揖:“师傅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也不知道为什么,沈冗的话让他莫名觉得有信服力。 沈冗微微一笑,将他搀扶起来。 “你既唤我一声师傅,我自然要将更适合你的剑法教授与你。接下来,仔细看。” 沈冗扔了竹枝,拿过虫捷手中的干将,又挥舞起另一套剑招。 说是另一套,其实是在这本剑谱的基础上稍加改造的。 但也只是稍稍改造了一番,难度便大大降低,且更加适合虫捷这样的人族少年学习。 …… 高山之顶,小亭之下。 辛娆慢慢收回目光,慵懒地打出了一个呵欠:“我的任务完成了,我要回洞府歇息了。” 旁边有个清风霁月的少年郎,正提着一壶琼浆玉液海饮。 听到辛娆的话,他咧嘴一笑:“我们沈家小郎好不容易动了一次旖旎心思,你就这么走啦?” 说话的人,可不便是玉泽么。 “我可不敢高攀,省的日后被人诟病,听得耳根子起茧。”辛娆摆摆手,侧头看向玉泽,“不过……神君既有心让沈家小郎传道,为何不亲口告诉他此事?还白白花了我这么多修为。” “只有发自内心的传承,才是传承。”玉泽摇了摇酒壶,“他是那个族的后人,与生俱来便要担起比旁人多的责任。这些事情,只有他自己悟了,那个族才有振兴的可能。” 辛娆听得一脸莫名。 “什么族还要以传道为己任?”狐女嗤笑。 “除了那个族,还能有谁?”玉泽淡淡瞥了她一眼。 辛娆正色:“你说的是……” “然也。”玉泽笑眯眯点头,想起什么又问,“那东西近来可还安分?” “封神榜?” “然也。” “安分,怎么不安分。有你神君的威压,它在这里苟且,怎敢现世。” 玉泽又点点头。 “神君,你当真要做那件事?” “不是我要做那件事,是我师尊夙愿。”玉泽望着远方,眼里没有了一贯的嬉笑,反倒多了几分深沉, “偷来的东西,是要还的。” 第89章 剧本 看着正在练剑的少年,沈冗陷入沉默。 辛娆问他,收不收走虫捷。 他犹豫了片刻,微微摇头。 等到他自己想走的那一天,再让他走吧。 “那小郎君收不收走我呢。”辛娆笑眯眯地问。 “……我把你收到蜀山镇妖塔要不要。” “……啊,那还是算啦。” …… 沈冗要离开剑乡了。 没有找到封神榜,辛娆也不需要去抓,该传授给虫捷的也都传授了,那还留在这里做啥。 离开这天,虫捷来为他送行。 “师傅等我。等弟子学有所成那一天,必定离开剑乡,像师傅一样斩妖除魔,匡扶正义!”虫捷郑重地朝着沈冗俯首作揖一拜。 沈冗搀扶起他,拍拍他的肩膀,扭头跨过石桥。 少年的身形很快消失在浓稠大雾之中。 兄长走过来拍了拍虫捷的脑袋,微微一笑:“回家吧。” “阿兄,我真的不能离开剑乡吗。”虫捷有些不舍地收回目光,侧头问道。 “临去前,沈家小郎曾对我说,只要你顺着剑谱琢磨出了阴阳之道——等到了那一天,他会来接你离开。” 少年目光一亮,连忙朝着木屋奔去。 只留下兄长一声轻叹。 那剑谱是以五行为根的,想要悟出阴阳之道,凭借虫捷的天赋,没有个数百年的光阴,根本不可能。 沈冗根本没想过要带虫捷走啊。 另一边,辛娆目送谢珩离开,缓缓脱下身上人皮。 脱下人皮的那一刹,她变成了一只七尾白狐。 修成九尾的狐,才有九条命。 每折掉一条尾巴,便断送了一条命。 它垂眸看着地面一汪清潭。 清潭上倒映出狐狸的妖瞳,妖瞳中封印着一卷古籍。 良久之后,辛娆笑了笑,又穿上人皮,变回那个妖娆妩媚的狐女。 封神榜一日不现世,凡界便一日不能修筑天梯。 凡界越乱,仙族越安心。 享受惯了富贵日子的,总归会忘了初心,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等你压不住封神榜,它现世的那一天,便是凡界最后一场量劫的开始。” “为何独独要我压住它?” “因为你是苏妲己之后,只有你身上有通天九尾妖狐的血脉,也只有你能震慑封神榜。” “神君震慑不了它么。” “我与它同根,你觉得我能震慑住它么。” “好吧,那为何要压制它?” “给他争取时间。” “那个背着轩辕剑的小子?” “嗯,你会见到他的。” “……” 思绪敛起,辛娆抬头望着剑乡之外的方向,目光深沉。 让这么一个孩子去做那样危险的事情—— 玉泽,是谁在背后指使你这般作为。 让你都这般敬畏。 …… 离开剑乡的那一刹,沈冗感觉一身桎梏都消失不见。 他抬头看到不远处的少年,微微挑眉。 “你怎的来了?” “我来看看沈家小郎捉了个什么妖怪出来呀。”玉泽笑眯眯地开口。 “她不需要被抓。” “哎哟,沈家小郎开窍啦,知道疼姑娘啦?” “你怎知道她是姑娘?你见过她?”沈冗挑眉。 “额,今日天气甚好,我请你喝酒呀。” 眼见沈冗眯起眼睛,玉泽摸了摸鼻子,“好吧我和她老相识,此番前来是为了看看封神榜。” “封神榜?真在此处?”沈冗诧异。 “在,你都见过了,只是没认出来而已。”玉泽笑眯眯道,“不过封神榜那玩意儿,都是仙族糊弄人族的噱头,他们要真有能力封神,在天梯断裂之后,就会另辟天梯了。” 沈冗皱眉。 仙族没有能力封神,那当年的封神一战是什么鬼。 “那都是诸位仙族下凡历劫,请司命仙君写的剧本而已。你不会当真以为创造了人族的女娲娘娘,会指使妲己去祸害朝纲吧?”玉泽见到沈冗这模样,忍不住捧腹大笑。 笑着笑着竟然红了眼睛。 沈冗默。 未知全貌,不予置评。 “好了,这些事情你以后会知道的。去捉妖吧,我要去沽酒了。” “玉泽,你是不是因为什么人才故意找到我的。”沈冗忽然问。 面前少年盯着沈冗,慢慢正色:“这件事我还不能告诉你。但不论如何,我不会害你。” 沈冗有沈冗的事要做,他也有他的事要做。 看着玉泽的神色,沈冗心头有了思量。 “少利用我。”少年丢下一句话,随后扭头离开。 玉泽笑。 沈冗呀沈冗,你知道少利用,和别利用的一字之差,意思区别有多大嘛。 不过这么好的沈家小郎,他可舍不得利用。 …… 人这一生,最高兴的是什么。 升官发财死老婆。 呸,死老婆不算。 升官发财。 寒窗苦读十年,杨毅终于得到了贵人的举荐,要去地方做县令啦。 虽然只是一方县令,但好歹也是个官儿了不是。 他熬出头了,他入仕了! 接下来,他要卷银子,他要发财! 他要步步高升,走进权力的中心,长安! 杨毅去了冯翊郡,带着上任诏书。 车道半路,总有劫匪。 以前他总以为这是话本子上的。 得多倒霉呢,半路遇到抢劫的。 却不想他也成了这倒霉蛋子的一员。 第90章 六国贵族后人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一个满脸横肉的男子提着一把刀,立在他面前。 “这位阁下,九州之内,皆为大汉之土。无论此山,还是此树,都是天子所有。”杨毅十分淡定地作揖。 “他奶奶个腿,听,听,听不懂人话?”旁边一个瘦竹竿儿似的人瞪着杨毅, “打,打,打,打,打劫!” 这结巴的声音听得杨毅十分难受。 好想给他纠正一下呀。 不行,现在他是要上任的县令,他不能干旧业。 忍住,忍住。 “那个,在下是冯翊郡新上任的县令,你们打劫朝廷官员,是要被抓去……”杨毅朝着脖子比了一个手势,笑眯眯开口,“掉脑袋的。” 两个人眯起眼睛:“朝廷官员?就你?” 这小子一身寒酸,全身上下怕也就那顶帽子值个几铢钱。 “怕不是打了诳语吧。”满脸横肉的人嗤笑,脸上横肉一跳一跳。 “在下并未打诳语,在下有认命诏书在身,还有官印。”杨毅指了指马背上的箱笼。 “大哥,莫不是……是,是……真的是新上任的县令?”瘦竹竿儿侧头低声开口。 “取过来看看便知真假。” “好。” 瘦竹竿儿慢吞吞朝着杨毅走来,瞪了他一眼,当着他的面打开箱笼,然后四下翻看。 很快便找到一片木牍,还有一方印匣。 瘦竹竿儿不识字,将东西拿给满脸横肉的男子。 那男子接过一看,眼睛一瞪。 又打开印匣,看到里面方方正正的官印,眼睛又是一瞪。 片刻后,他谄笑着开口:“那啥,今日天气晴朗,小的给上官表演一出打劫的戏码,不知上官以为如何呀?” 说罢,拼了劲儿给瘦竹竿使眼色。 瘦竹竿哆哆嗦嗦地将上任诏书和官印放回原位,一边朝杨毅谄笑,一边朝着满脸横肉的男子那边退过去。 “你既然识字,想必也是请过先生的,家里应当有些底蕴。我说你们有着正经活计不做,为何要当山匪,干这些打家劫舍的勾当?”杨毅挑眉。 “若能有正经活计,谁愿意当山匪呀。”满脸横肉的男子叹了口气。 他们都是六国贵族后人,当年六国贵族眼见大汉谋得天下,深知复国无望,而刘邦断然容不下他们这些曾经觊觎过皇位的人,便纷纷躲进深山老林。 果然,后来刘邦杀了开国有功的韩信,还有好些功臣,并暗中放出诏令,找出六国贵族余孽,全部杀无赦。 他们再也不敢出去,一直藏在深山老林中。 这样一晃过了好几代,如今武帝早便忘了当年的六国贵族余孽。 可是他们已经畏手畏脚习惯了,也融不进如今的时代,有没有正儿八经的身份,只得以山匪为生。 听罢男子的话,杨毅咂舌。 他一直以为六国贵族余孽都被清除了,想不到他们的后人竟然还藏匿于大汉境内,还当起了山匪。 真是世事变迁啊。 当年战国七雄,让那秦国主宰了天下,六国诸雄豪杰多陨落。 第91章 山神(1) “我等不知上官乃是新上任的县令,还请上官大发慈悲,放过我等一命!”满脸横肉的男子见杨毅抿着唇不说话,立刻带着瘦竹竿儿跪下去朝他磕头。 杨毅默不作声,片刻后他开口问道:“你们有多少人?” “啊?”满脸横肉的人愣了愣。 “当年六国贵族余孽留下来的后人,有多少人?”杨毅问。 “算上我们俩,一共有二百多人。” “全部都在这深山之中?” “全部都在这深山之中。” “不曾打诳语?” “不曾打诳语!” 问完心中问题,杨毅瞥见两人一脸焦急,诚惶诚恐的模样,料定他们不敢说谎,便摆了摆手,笑眯眯开口:“起来吧,本官不怪你们。” 二人当即松了口气,咧嘴一笑朝着杨毅磕头行礼。 “你们族中,有不少老人为你们教书吧。” “有的,有很多老先生,教的不仅有现在留下来的书,更有战国时失传的古书。” “嗯,知道了,走吧。我会想办法为你们解决户口的问题,日后不要在做匪寇了。” 杨毅挥了挥手。 两人又朝他磕头感激地拜了拜,当即立刻此处。 他们浑然不知,在自己离开之后杨毅脸上一闪而逝的晦暗。 入夜。 瘦竹竿儿正在给山寨中的稚童们整弄皮影戏,唱那霸王别姬。 山寨上放哨的人儿忽然慌慌张张跑了进来,大声喊道—— “不好啦不好啦,山下来了一群官兵,看那样子是要剿匪来的,大家快跑!” 瘦竹竿儿面色一变,当即收了皮影,结结巴巴地叮嘱着吓哭了的稚童们:“莫,莫……莫哭……阿叔……阿叔带你们,带你们走。跟,跟,跟紧我。” 稚童遂跟着瘦竹竿儿往早便挖好的隧道跑去。 满脸横肉的男子护着老弱妇孺离开,抄起家伙带着壮丁们来到山寨前。 官兵已经将山寨团团围住,明亮的火光照耀在这一片土地之上,一下子就让他看清了带头之人的脸。 “县令……县令?”男子一愣,随后面上一喜,“您是来帮助我等脱离山匪户籍的吗?” “嗯。”杨毅微微一笑,随后慢慢敛起笑意,“他们都是六国贵族余孽,每射杀一人,赏一株钱。” 身后人顿时跃跃欲试。 男子脸上一僵。 县令什么意思。 在之后,杨毅缓缓抬头,面带微笑地开口:“放箭。” 当漫天箭矢飞来,男子顿时明白过来,自己被他诓骗了。 他顿时红了眼睛,一边大声喊着快跑,一边欲与杨毅拼个你死我活。 只是人还没到杨毅面前,男子便忽然软了双膝,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杨毅活络了一下手腕,站在他面前。 男子盯着这一双皂角靴,目眦欲裂。 “为何……为何……” “要怪,只能怪你自报身份了。”杨毅拍了拍他的脸,眼底闪过一抹贪婪的光, “我本不想杀你,多管闲事的。偏偏你是六国贵族余孽后人——你可知,这些年你们的赏金翻了多少?” 不知名的剧痛在全身蔓延,像是烈火在啃食他的骨头和全身皮肉。 男子痛得四肢抽搐。 他哆哆嗦嗦抬头,对上杨毅的脸。 明明看着朗月入怀的人,却生着一双狼一般的眼睛。 “我的宝贝会好好招待你的。”杨毅拍了拍男子的脸,指间飞出一只蠕虫,钻进男子的发梢之中。 “求您……莫伤我族人……”原先的痛楚被放大了百倍,男子低低开口求他。 杨毅慢慢后退一步,面带微笑:“我又不是神佛,你求我作甚?” 第92章 山神(2) 男子愣了片刻,盯着杨毅,声音嘶哑低沉—— “你不怕遭报应么。” 杨毅脸上笑意更甚。 他低头贴着男子的耳朵,声音轻到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得清楚—— “我这一生未过半,坏事已经做尽,听过的诅咒无数,也不差你这一桩。至于报应,那是天道留给良善之人的劫难,与我这大恶之人有何干系?” 说罢起身,拍了拍他的脸:“好好看看你的同胞们,如何因为你的一句话而去地府见阎王吧。” 男子被官差撑着头,被迫看着昔日的手足兄弟被乱建射杀,看着老弱妇孺被倾数抓回,一把火烧成灰烬,看着貌美的妇女被当场欺凌。 他的身子狠狠哆嗦起来。 “畜生……畜生……畜生啊!” 一缕奇妙的香味钻进男子鼻翼,他忽然疯魔似的笑了起来,眼角滚下两行血泪,“你不会善终的。这里有山神,你在他的地盘上开杀戒,他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说罢,便挣脱开官差,举起刀刃一把抹上了自己的脖颈。 飞扬的鲜血溅到了杨毅脸上。 杨毅抹了一把脸,看着被大火覆盖的山寨,面无表情。 神佛? 若世间真有神佛,为何不见他们入世,拯救被妖魔欺凌的百姓? 若世间真有神佛,为何天道善恶不分,让良善之人不得善终,让大恶之人子孙满堂。 这世道本就不公平,求神佛不如求己。 山神? 若他敢来,那他一定让他有来无回。 杨毅脸上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讥讽,随后拂袖离开。 …… “那杨县令杀了六国贵族余孽之后,山中便整日被白雾笼罩,凡是入山的人,纷纷下落不明。久而久之,就没有人敢再进山砍柴打猎了。人们都说啊,他是触怒了山神,才让山神降下了惩罚。”老许抽着旱烟,看了一眼远处云雾缭绕的燕山,忍不住摇了摇头, “我那幺孙不信邪,前些日子入山砍柴,到现在都不见人回来。” 说到此处,老许抖旱烟的手颤了一颤。 旁边,头戴斗笠的玄衣少年听完之后,跟着抬头看了一眼燕山。 常人眼中缥缈的白雾落在少年眼中,变成了阴森森的妖气。 “老伯,那杨毅杨县令是什么人士?从何处而来?”沈冗作揖问道。 “是苗疆那里过来的。”老许沉着眼回忆起来。 当年杨毅上任时,一口苗疆腔让他们那个记忆犹新。 他自己还说,因为陛下收了百越和苗疆,并对他们开了恩,所以他才承蒙圣恩,来这里做了一方县令。 苗疆……蛊虫……邪香…… 沈冗心头微动,又问道:“那位杨县令,可还在冯翊郡?” “自然在的。他上任至今已有十年,其治下百姓安居乐业” 虽然有惹怒山神传闻在身,但就他业绩而言,百姓还是十分尊崇爱戴这位杨县令的。 沈冗打听清楚了杨毅的公廨所在,便打开金色法门扬长而去。 看到少年消失在自己面前,老许愣了片刻,忽然想起来这道身影颇是熟悉。 怎么越看越像他家墙上的那个用来辟邪的沈冗像啊。 难道……他就是沈冗? 第93章 蓬莱仙境 燕山本无云烟缭绕,自十年前杨毅斩杀六国贵族余孽,为大汉除去隐患之后,燕山便出现白雾,一日比一日浓稠。 凡是进山砍柴打猎的人,从没有出来过的。 人们都说,是杨毅在太岁头上动土,惹怒了山神,才让燕山附近的百姓遭了报应。 山下头戴斗笠,一袭玄衣的少年敛起思绪,慢慢昂首看着面前大山。 妖气日益浓郁,是为显灵震慑杨毅,还是另有所谋? 沈冗捻指推演片刻,推演不出个所以然。 他的推演之术还有待精进啊。 少年叹了口气,压了压斗笠,慢吞吞走进深山。 旁边路过几个人,看到沈冗进入燕山,顿时吃了一惊。 见过胆大的,没见过这么胆大的—— 那旁边木栏上都贴了告示,明令禁止入山砍柴狩猎,偏生还有人进去,真是不怕死。 “这些年陆陆续续来了好些修真子弟,不信邪乎,偏要进去闯一闯,结果愣是没有一个出的来的。” “是啊,杨县令还特意贴了告示,不让百姓进山。” “这些修士真是不怕死。” “可不。” “……” “……” 那几人摇摇头,看着沈冗背影的目光,一脸的惋惜。 燕山虫鸟争鸣,偶有狸奴从林中一晃而过。 小溪淙淙,不见半分妖物。 沈冗走了一阵,蓦然回头。 通往山下的路已经被浓稠的白雾覆盖,白雾让他看不到身后的路,只留给少年眼前一片清明。 白雾在逼着外来者朝里面走。 意识到这一点,沈冗挑了挑眉,继续朝里面走去。 不多时,少年便听到了十分热闹的声音。 拨开灌木,入目一片名曰蓬莱的小城。 城内车水马龙,云雾缭绕,不同于外方妖气,这是真的云雾缭绕的那种—— 里面的人多为修士和百姓,谈笑风生,好不热闹。 可落在沈冗眼中,却只看到一地死尸,还有已经生蛆的白骨。 幻象…… 蓬莱仙境…… 妖气…… 是谁制造了蓬莱仙境? 为何城内缥缈的气与妖气和鬼气有所不同,让他不觉得害怕,甚至觉得有几分亲切慈祥? 少年不动声色地敛起心中疑惑,迈开步子朝着蓬莱城走去。 “人们”看到陌生的面孔,显得十分殷切,上来对沈冗嘘寒问暖。 少年不疾不徐,一一作揖,最后跟着一位热心的婶娘去了客栈。 客栈名曰福来,装潢精美大方,如果没有里面横七倒八的尸体的话,沈冗还会觉得这里挺不错。 尸体们在少年进来的一刹,生出幻象,变成活生生的客官们,一边吃酒一边谈笑风生。 空中的腐臭味让沈冗忍不住皱眉,他去了一处清净的角落,要了一坛酒一叠牛肉。 酒与肉很快送来。 沈冗打开酒坛。 人血。 又看了一眼牛肉。 人肉。 缄默片刻,少年默默从乾坤囊中拿出一根黄瓜,和一块硬邦邦的蒸饼。 他还没到辟谷,还不能不吃饭。 简单用罢膳食,沈冗付了银钱,走出客栈。 蓬莱城内看似人来人往,但诡异的气氛一旦被发现,便会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沈冗走上高楼,望着城中央那座辉煌的宫殿,心头微微一动。 龙宫? 第94章 锁龙井 这世间正儿八经的龙因为无法飞升,都已经沦为了妖族——有着仙族血统的,也都早已坐化。 蓬莱仙境,更是仙族秘境。 在这里建蓬莱城,还在城中建龙宫,这妖怪什么来历? “想知道他什么来历,去龙宫看上一眼不就知道了么。”一道熟悉的声音蓦然从身后传来。 沈冗回首,看到一个清风霁月的少年,正提着一只酒葫芦海饮,见他侧头,便笑眯眯挥了挥手,“蓬莱仙境可是仙族秘境,沈家小郎难得来一次,好生玩一玩啊。” “这里不是真正的蓬莱仙境。”沈冗摇摇头。 “你怎知这里不是蓬莱仙境?” 沈冗:“……” 直觉? “不过,假蓬莱仙境亦有假蓬莱仙境之美。你看城外山连山,奇珍异兽无数。” “假的便是假的。不止秘境假,连人也假。”少年垂眸,看着街上行人。 看似热闹的街道,落在他眼中,其实尸骸遍地,怨气丛生。 “若非被贪婪所驱使,他们也不会落得这般下场。”喝下一口酒,玉泽瞥了一眼人来人往的街道,眼中没有半分怜悯。 “你可能推演出筑造此方秘境的是何方妖物?” “随意窥探天机,是要夭寿的。我虽永生,用多了推演之术,也会让化茧期提前。”玉泽咧嘴一笑,“我惜命得很,沈家小郎来都来了,怎的不自己去瞧一瞧。” 沈冗:“……” 好吧。 少年挥手打开金色法门,很快便落在龙宫之中。 这偌大宫阙竟无人看守,连仆从和婢女都没有。 沈冗心感奇怪,拿出寻妖罗盘施了法。 指针一阵扭动,而后直直指着前方。 少年压了压帽檐,端着罗盘朝前走去。 高楼上,看着消失的金色法门中,少年一点一点远去的背影,玉泽不紧不慢地合上酒葫芦。 “老朋友,该醒醒了。”玉泽温声。 “老朋友,该醒醒了。” 少年的声音跨过亘古,传到不知名的昏暗一隅。 无尽黑暗中,一双猩红的,带着丝丝金芒的眼睛缓缓睁开。 一口鼻息吐出,化成火焰攀岩上束缚着它的枷锁。 只是片刻功夫,这道枷锁就被熔化成了铁水。 妖怪缓缓活动了一下筋骨,朝虚空抬手一挥。 黑暗的虚空出现一道光幕,光幕中出现了一个头戴斗笠,手握罗盘的玄衣少年。 可不便是沈冗么。 这气息…… 是那个族群的后人? 那他是不是有办法,能寻到封神榜,重铸天梯? 妖物微微眯起眼睛,巨大的爪牙缓缓朝虚空迈出。 只是一刹,这只庞然大物便消失在了这昏暗无边的地方。 沈冗不知找了多久,顺着罗盘来到皇宫的最中央。 在少年的面前,是一座高耸入云的塔楼。 塔楼之前,是一口古井。 古井上有一条树干粗壮,上贴黄符的锁链,一直朝下蔓延,似乎能抵达黑暗的井底。 井口用隶书工工整整地刻着三个字。 锁龙井。 嗯?还有三行小字? 少年又看向旁边那行小字。 拔出铁链者,即为有缘人。 有缘人可入参天阁,寻觅机缘。 贪婪者,将为贪婪所吞噬。 第95章 鱼龙 “若非被贪婪所驱使,他们也不会落得这般下场。”玉泽的话蓦然响在耳畔。 沈冗望了一眼手中指针不再动弹的寻妖罗盘,又望了一眼面前的锁龙井,心中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也许这一切的疑惑,都可从这参天阁之中寻找到答案。 乃至那妖物。 收起罗盘,少年来到锁龙井前,伸手握住那粗壮的链条。 嗯,太沉了,拽不动。 “需要帮忙不?” 沈冗回头,看到笑眯眯的玉泽,思忖片刻后让开了位置。 玉泽伸手抓住链条,皱了皱眉。 “沈家小郎,这条龙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你确定要放它出来?”他回头看向沈冗。 沈冗默了一瞬:“那还是算了。” 话音落下,玉泽便点点头:“成,那便直接进参天阁吧。” 说罢伸出指尖,朝前微微一划。 沈冗只听到咔嚓一声,仿佛是某种禁制被破开的碎裂声——在这道声音落下之后,外界的一切都变成了一片虚无。 准确来说,它们都变回了原来山石虫鸟,乃至尸首的模样。 唯有这一方古阁楼,仍旧高高矗立于燕山之上。 当然还有那锁龙井。 “参天阁禁制已破,沈家小郎你去吧,我去锁龙井会会这霍霍人的妖怪。”玉泽笑眯眯开口说罢,便纵身一跃,跳下这锁龙井。 沈冗又默了默。 随后看向不知几时敞开大门的参天阁。 踌躇一瞬,少年拿出寻妖罗盘,在自己手背上又画下一道符箓,这才迈开步子入内。 参天阁看似窄小,实则另有乾坤。 这第一层之宽广,乍一眼看过去,仿佛以为到了哪座宫殿里头。 第一层都是一些以黄金锻铸的器皿与设施,中央摆着一个龙头鱼身的金像。 金像三丈高,一双龙眼炯炯有神,似乎下一刻它便能从金像中挣脱,出来一口咬断你的脖颈。 看到金像的第一眼,沈冗便认出了这妖怪身份。 鱼龙。 龙本为初代创世神只亲手所造,无数九州人皆称自己为龙之后人,帝王更以龙为君主象征——由此可见龙之地位。 只是天梯断裂后,龙族沦为妖族,在仙族中的地位大不如前。 人们对它们的敬仰却仍不减当年。 甚至常常幻想自己能够变成龙。 当年神只创造龙后,设化龙台与龙门。 能经过化龙台与龙门历练者,皆可为龙。 于是伏羲与炎帝皆化龙。 当然,这是传说,毕竟时间已经过去很久远了,谁知道真假呢。 而其中,锦鲤一族得女娲垂怜,特准允其一族不需经过历练,只要跃过龙门,便可化龙。 于是便有了鲤鱼跃龙门这么个说法。 而鱼龙便是鲤鱼跃过龙门之后化成的龙。 血脉虽不如正儿八经的龙纯,但也是经过天道认可的—— 它的龙头,龙须,龙鳞,每一寸皮囊与血肉,都是无价之宝,尝者可与天地齐寿。 因此,但凡鱼龙现世,必引来争抢与厮杀。 鱼龙为了保护后人,绵延血脉,开始一代比一代残暴。 甚至到了见到人族,就要下死手的地步。 第96章 苗疆往事(1) 但也有些生性嗜杀的人,崇拜鱼龙,并奉之为神,为它们立庙,为它们立石像,乃至金像。 这些人日日为它们烧香火,日日乞求它们的庇佑。 后来,鱼龙接受了人族的香火。 只要有人供奉它们,它们就会庇佑供奉他们的人。 鱼龙就慢慢演变成为了神灵。 虽是妖族,却是堪比神灵般的存在。 想到关于鱼龙的事迹,沈冗若有所思地呢喃:“莫不成,这山神便是鱼龙?” “后生,你还挺聪明。”一道低沉的声音蓦然传来。 话音落下,沈冗面前便出现了一缕不知从何处飘来的青烟。 青烟散开,变成一位手持梨木拐杖,面有鳞片的发白老人。 “不必害怕,吾乃参天阁界灵,奉吾主之命守护参天阁。吾守护此处多年,头一次见到不声不响,就能化开参天阁禁制的人,倒是有些本事。尔等是何来头?”老人说罢,瞥了一眼外面。 沈冗摸了摸鼻子。 岂止有些本事,玉泽可是连阎王都要喊一声爷的人。 至于是何来头…… 他也不知道。 只是听清微隐隐说过,玉泽的身份非比寻常,是在三界中十分尊贵的存在。 尊贵到什么地步呢。 尊贵到玉帝老儿都不能对他发号施令。 啧。 玉帝老儿不能发号施令的多了去了。 “既入参天阁,便算有缘人。后生,你想求得什么机缘?”老人抚了一把长髯,温声问道。 “在下不求机缘,倒是有几个疑惑,想请前辈解答一二。” “哦?且问。” “蓬莱城是何人所建?” “龙宫之主是哪方人物?” “谁人杀了这些入山的百姓与修士?” 老人抚了抚长髯:“蓬莱城,乃是吾主所建,龙宫之主,亦是他。” 诚如沈冗所言,这里的山神,就是鱼龙。 当年他被异族追杀,在此处养伤,得到入山打猎的百姓救治,于是定居于此,并建筑蓬莱城与龙宫。 靠着人们供奉的香火他活了下来,并庇佑此方百姓入山无虞。 这安好的一切,直到十年前结束。 那个杨毅来到这里后,不信山神,入山找到了鱼龙,朝他使用了苗疆秘术,把它带走了。 鱼龙从此下落不明,而这里也沦为妖物争抢的秘境—— 他们垂涎这里已久,如今没有了鱼龙坐镇,燕山很快乱成一团。 久而久之,便有了日渐清晰浓郁的妖气。 “至于第三个问题么,你不妨去问一问那位杨县令,他或许知道答案。”老人哂笑。 沈冗猜到了什么,点点头后准备离开,想起什么,又问道:“参天阁外锁龙井,锁的是哪条龙?” 老人摇摇头:“吾不知道。” 当年,主人把它创造出来时,这锁龙井便已经出现在燕山了,只是因为有禁制保护,所以寻常人看不到它。 因为觉着锁龙井里面的那位同胞颇是凄惨,主人便把它带到了秘境中,想了解它的往事,并想办法破除其封印。 只可惜试了多年也没能成功。 后来,主人想到一个办法。 借以参天阁得机缘的名义,让外来历练者拔锁链。 第97章 苗疆往事(2) 可惜这么多年,没有一个成事儿的。 这好不容易来了一个,竟然不按套路出牌,直接把他主人设下的禁制都给扬了。 就离谱。 告别老人后,沈冗来到锁龙井旁。 那条锁链不知几时消失不见了,只留下一个黑漆漆的井口。 少年低头往下看了一眼,似乎是看到了一双猩红的眼睛。 下一刻,这双眼睛放出红光。 好似血月一般。 再下一刻,这整一隅都被血月覆盖。 等到沈冗回过了神,那庞然大物不知几时出现于自己面前。 这是一条身长百丈的黑龙。 龙鳞一片墨色,一双眼睛里散发出来的猩红光芒,染上这一整片蓬莱城。 黑龙的头顶,那飞扬的鬃毛间,站着个清风霁月的少年。 少年纵身跳下龙头,稳稳落在沈冗面前。 “沈家小郎,这是我的老朋友,仓颉。”玉泽笑眯眯开口。 “仓颉?”沈冗挑眉。 是他想的那个仓颉么。 “然也。”黑龙忽然启唇。 他身形一阵抖动,蓦然幻化成了一个人的模样。 见到沈冗眼底含着一丝疑惑,仓颉淡淡开口:“我本为龙。” 灵界没落后,龙族还是受到万族尊敬的。 当年,初代人皇,也便是轩辕黄帝统一九州,发现人族语言互不相通,并且还没有什么东西能够记录他们的历史,记录下那些弥足珍贵的修真资料。 他找到了自己。 那时的他,奉女娲之命入凡世辅佐轩辕黄帝,助他成就大业。 他想了想,决定将文字拿出来,让人族文明产生质的飞跃。 文字是灵族创造的,尤其是汉文与汉语——每一个字,都带着神只赋予的法力。 这便也是为何有些人修到一定境界之后,能够言出法随的原因。 仓颉将文字创造了出来,并让轩辕黄帝统一了语言。 人族学会使用文字与语言后,不仅文明产生了质的飞跃,连修真者们都比从前变强了许多。 但这些,无疑触动了仙族的利益。 玉帝以仓颉触犯天条,私自泄露仙族禁术为由,本想将他推上断龙台,断了他的龙魂。 但是那时的龙族是整片世间敬仰的存在,碍于龙族的威压,玉帝改判仓颉封印于锁龙井中,无诏不得出。 是的,无诏不得出。 因为仓颉是最早的祖龙,堪比神只的存在。 玉帝害怕人族过多飞升,触动仙族利益,于是派遣仙人篡改了初代的甲骨文。 甲骨文经过一代一代的演变,变成了如今的隶书——文字虽在,却已经失去了当初的神力。 而言出法随这样的人,因为天梯断裂,人世间中也不复存在。 仓颉的一席话,让沈冗有些愕然。 但很快就接受了现实。 这是个光怪陆离的世界,这世界的神话与他原本所认知的有些差异。 所以,他见怪不怪了。 那么问题来了。 “也便是说,只要以甲骨文书写符文,便可做到言出法随?”沈冗摩挲着下巴。 “是如此不错。只是如今凡界灵气低微,甲骨文总有神只赋予的法力,但能够做到这样的人,已经十分稀少了。”玉泽笑眯眯开口,“不过若是沈家小郎来的话,也许可以成功。” 第98章 苗疆往事(3) 沈冗摸了摸鼻子。 他大抵还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诶等等,玉泽说这里面锁着的是条坏家伙,那这仓颉…… “他总偷我酒喝,我那酒珍贵得很,这老滑头。”玉泽瞥了一眼仓颉。 仓颉:“……” 玉泽把仓颉拉到一边说了一席话,片刻后将人推到沈冗面前,笑眯眯开口:“沈家小郎,我去沽酒了,让仓颉代我做你的保镖吧。” “保镖?”沈冗挑眉。 “对啊,保镖。”玉泽眨眨眼睛,传音入密, “我可是把他之前欠我的酒都给勾销了,他才答应看觑你一二的。你不要小看仓颉,他是祖龙之一,血脉尊贵,真正发起威来连玉帝老儿都不敢放肆。” “仓颉不属于仙族与妖族?”沈冗悟出玉泽话中关键。 “怎么说呢,他创造了文字,算是人世间的最后一个造物神吧。好了,我要去沽酒了,再不走那老头儿一点都不给我留了。他人很好相处的,信我。”玉泽拍拍沈冗肩膀,随后扭头潇洒离开。 少年看了一眼旁边面无表情,似一块冰渣子的仓颉,默。 “你的血脉,很尊贵。”仓颉看向沈冗,忽然开口。 沈冗默。 这句话他已经听无数人说过了。 “去哪里?”仓颉敛起眉间深意,又问。 “去找那位杨县令。”沈冗看了一眼仓颉,“前辈,你的气……” 仓颉朝自己眉心一点。 沈冗只看到一阵微光闪过,不过片刻,仓颉便化成了一个腰佩长刀的男子。 “西去五十里,为县衙公廨,杨毅居于此。”仓颉开口。 沈冗挑了挑眉,收起寻妖罗盘,而后打开金色法门,一步跨出。 移步幻影…… 好久没见到了。 仓颉敛起眉间的一抹怔忡,跨步跟上。 …… 县衙公廨。 高堂上坐着一个十分年轻的官员,他正是县令杨毅。 此时,杨毅正盯着地上不定求饶的男子。 “上官,上官宽宥小的吧上官!小的上有老下有小啊上官!”男子涕泪横流,一边哭一边磕头。 他的额头渗出血水,落到了地面上。 杨毅皱了皱眉。 他才让人打扫的地板。 “宽宥你?宽宥了你,那被你奸杀的十五名妇孺便能死而复生?”杨毅挑了挑眉。 男子一噎。 很显然,不能。 “宽宥你不能叫她们复生,那本官自也不能宽宥。”杨毅微微一笑,慢吞吞拿起惊堂木。 “上官!”男子蓦地一抖,倏然张口喊道。 “何事?” “小的家中,有金子十两,可倾数奉于上官。只是……想求上官饶小的一命。”男子搓了搓手,谄笑。 笑得合鬼一样。 杨毅腹诽,却不紧不慢地放下惊堂木:“你家三代佃农,代代为豪绅耕地。那十两金子,从何而来啊?” 男子面色一顿,开始支支吾吾。 “让本官猜猜。是某位被你奸杀的富贵千金,随身携带的行囊里的——你见色起意,见财起杀心,奸杀之后掠夺了钱财,藏在家中大瓦缸底下,是也不是?”杨毅笑眯眯问。 男子面色一白,张了张口。 “想问本官如何得知的?”杨毅把玩起了惊堂木,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第99章 苗疆往事(4) 杨毅挥了挥手,立刻走来两个官差,将人拖了下去。 回到公廨,杨毅正净手,忽然察觉到什么,往门外看了一眼。 院子里不知几时站了两个人。 一个头戴斗笠的玄衣少年,一个腰佩长刀的男子。 两人俱是瘫着一张脸看向他,那淡漠的眼神看得杨毅洗手的动作抖了抖。 片刻后,他拿起巾帕擦了擦水,又仔细看起这两人来。 这个男子有些面生,倒是这个少年瞧着有些眼熟…… 哦,想起来了,他那些仆从挂在公廨里辟邪的画像,画像上有个头戴斗笠的玄衣少年,和面前这人一模一样。 等等。 “你是沈冗?”杨毅挑眉。 沈冗点点头,看着杨毅,蓦地蹙眉:“你不是他。” 杨毅愣了愣,须臾后笑:“怎么认出我不是他的?” “你的气。” “到底是修道中人啊。” 杨毅招呼沈冗和仓颉入屋一绪,为他们奉来茶水。 “你们要找的杨县令,可是十年前收了那六国贵族余孽的?”杨毅笑眯眯问。 “是。”沈冗点头。 “他死了,我杀的。” “……”第一次见杀人承认得这么爽快的。 “你是蓬莱城城主?”仓颉忽然开口。 “然也。你是……”见仓颉道破自己身份,杨毅又愣了愣,爽快点头,而后看向仓颉,忽然一愣,“你是……被困在锁龙井里的前辈?” “嗯。”仓颉点点头。 “不对呀,依前辈的修为,不应该被那法力低微的锁龙井给困住的呀。”杨毅满脸疑惑。 “自愿的。” 之前是自愿的,后来他睡久了,四肢都躺退化了,差点真的出不去。 要不是玉泽喊醒他,顺便帮了他一把,这会儿他还在沉睡。 “哦。”杨毅点点头,给两人添上热茶。 “为何杀他?” “看不惯他虚伪的作风呗。”杨毅笑,“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玩意儿。” 还想威胁自己,让自己庇佑他官途顺遂。 他庇佑个棒槌。 沈冗默。 “你是如何找到我的?”杨毅问。 “妙娘子有一卷笔录,记下了所有画皮买卖,我誊抄了一份。”沈冗知道他在问什么,便开口道。 想起假杨毅这些年做的事,再想想真杨毅做的事,沈冗在心头问—— (系统,你说我要惩恶扬善,那么恶与善如何分?) 行恶杀人者只是因为被杀人就应该被杀,而扬善好施者多虚伪,大部分为沽名钓誉。 做好事的人沦为恶者,打着做好事的名义,把坏事做尽的人却备受追捧—— 在这样的世态下,善和恶该怎么定义。 他又该去惩谁人之恶,扬谁人之善? 系统默。 宿主在问一个很简单又很复杂的问题。 他想关机去查查资料。 许久得不到系统的回答,少年作罢,端起茶盏小抿一口,心里却有了思量。 善恶是人定义的,每一个人心中的善恶都不同。 他应该,也要定义一下自己心中的善恶。 思忖片刻,沈冗放下茶盏,看向杨毅:“县令可曾听闻邪香?” “邪香……我从他的记忆中读取到过,你问这个作甚?” 第100章 苗疆往事(5) 沈冗默了一瞬,将邪香的事情告诉了杨毅。 杨毅也默了一瞬。 “邪香源自蛊毒。”杨毅端着茶盏,小抿一口。 苗疆多蛊师,蛊师擅以蛊杀敌于无形。 真杨毅便是用蛊杀了那六国贵族余孽的。 而后来了蓬莱城,用苗疆禁术把他的魂魄带走,把他的肉身烹煮着吃掉。 那个蠢货还想长生,他大抵不知道吧。 他们鱼龙一族的肉和鲛人族是差不多的,有缘的人吃了才会长生不老,无缘的人吃了…… 呵呵哒,直接嗝屁。 “杨毅被我的肉毒死之后,我的魂魄太过虚弱,便附在他身上。不过他的皮囊已经被毒烂,我便去寻妙娘子,要了一张一模一样的皮囊。哦,扯远了。” 杨毅摸了摸八字胡, “被下了邪香的人,灵魂会被操纵,眼神会变得木讷,而后似木偶一般任其操纵。不吸尽阳寿,邪香不散。不过想要使用邪香,还需要杀人祭香。” 别问他怎么知道,问就是他被这狗贼阴过。 索性狗贼偷鸡不成蚀把米,不然日后他得了机会,一定会更加狠厉地报复回去。 沈冗默。 如此说来,他便晓得鬼仙给尹正邪香是为何了。 那鬼仙也是个狠的,为了夺取阳寿,竟然借刀杀人。 只是不知他是借了尹正这一把刀,还是借了很多把刀。 沈冗暗中伸手推演了片刻。 这回算出来了。 借了不止一把刀,杀得不止一个人。 “好了,该说的我说完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杨毅放下茶盏,淡淡开口。 “我不杀你。” 杨毅:“??” “你不杀我?” “我召神惩恶扬善,以前总以为杀人者人恒杀之,助人者人恒助之。如今想来,是我错了。” 大错特错。 沈冗垂眸,“我要定义我自己心中的善恶。我的心告诉我,我不必杀你。” 他为官期间,为百姓做了那么多事,惩治恶霸,不惧豪绅与世家,只要犯了事的,他照样判刑—— 这样的一个官吏,这样一个为百姓着想的妖怪,他是不想杀的。 杨毅愣了片刻,忽然失笑—— “沈冗,你和我想象中的不大一样。” 他还以为,这个被天书排在第一位的少年天才是个迂腐行事的人。 如今看来,他也是大错特错了。 嗯,也难怪身边会有高人相助。 作别杨毅后,沈冗拿出名单,看了看上面的人。 经过一番推演,少年勾去了上面的一片名字,最终只剩下了三个。 看着这三个名字,沈冗默了一瞬,缓缓拿起寻妖罗盘。 …… 漆黑无尽的长夜,浑身沐血的少年紧紧握着手中的长剑。 “挺厉害的嘛小道长,不愧是蜀山弟子呀。”在他的面前,一只九头蛇笑眯眯开口,阴森森地吐着蛇信。 顾重楼抹掉嘴角血渍,望着九头蛇,清润的眼底多了一抹不解:“在下只是想路过此地去斩妖,为何姑娘缕缕拦我?” “没什么,看蜀山弟子不顺眼。尤其是,清微老头的弟子。”九头蛇咧嘴一笑。 话音落下,天空划过一道雷电。 顾重楼只听到一声嗡鸣,随后刺眼的光芒带着一把长剑从天而降,径直将九头蛇劈成了两半。 他刹那间呆若木鸡。 第101章 鬼仙 “哎呀,还以为多厉害呢,敢拦蜀山弟子的路,也不过如此嘛。”玉泽召回长剑,吹了吹上面冒出的烟,将之收进乾坤囊。 “前辈?你怎的来了?”顾重楼认出来人,面上一喜。 随后想起玉泽是与沈冗一道的。 为何不见沈师弟? 未等顾重楼问话,玉泽便开口道:“他去斩妖了,我感应到你要遇险,过来看看。” 顾重楼点点头,朝玉泽道谢过后,看了一眼名单。 名单上的妖怪都差不多被收拾掉了,只剩下最后三只。 “晚辈这里暂无大碍,倒是沈师弟那里,还是多请前辈看觑一二。”顾重楼收起名单,朝着玉泽作揖。 “他身边有高人相助,我可偷得浮世半日清闲。”玉泽想到什么,从乾坤囊中取出一盏油灯,递给顾重楼。 这盏油灯被灵气笼罩,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顾重楼接过,不解地看向玉泽:“前辈,这是……” “哦,品相平平无奇的结魄灯而已,你带在身边的乾坤囊里就行。别弄丢了,这玩意儿可不好做。”玉泽笑眯眯开口。 “前辈放心!” 虽然不解玉泽为何要给自己结魄灯,顾重楼还是小心翼翼地将其放进乾坤囊中。 等他再抬头时,眼前哪里还有少年郎的身影。 顾重楼摇摇头,继续踏上斩妖之路。 …… 张婶发现,隔壁老王家的儿子最近总是神神叨叨的。 他总是一个人搬着板凳坐在院子里,盯着某个昏暗的墙角,傻乎乎的笑。 还说什么美女姐姐之类云云的话。 这孩子,从小脑子不大灵光,这会儿莫不是中邪了吧。 张婶可怜这孩子一人在家,便花了一些钱请来了个道士。 道士看了一眼小王,顿时面色一变。 “这小郎君印堂发黑,有阴气缠身,他是惹上了不干净的东西啊。我救不来救不来。”道士连忙摆摆手,将银子退回给张婶,一溜烟儿跑了。 张婶:“……” 行吧,再找一个。 而后又陆陆续续找了好几个,但每一个看到小王傻乎乎笑,下意识看向墙角的时候,都变了脸色,纷纷扭头离开。 张婶:“……” 她就不信了,找不到一个能驱邪祟的。 这一天,张婶又送走了一个道士,正气馁着,忽然看到隔壁老王家前,不知几时站了个头戴斗笠的玄衣少年。 而他的旁边,还站着一个腰佩长刀的男子。 两人一身正气,尤其是那小郎君,看得张婶甚是眼熟。 她想到了什么,回到屋中取下挂在墙上的画像,拿到门口对着少年一番比对,刹那间惊呼出声:“您是沈少侠?” 沈冗看了一眼画像,默了一瞬:“正是在下。” 有个问题。 他的画像真的能辟邪吗。 不应该是那种身形魁梧的,类如钟馗之类的,才辟邪么。 少年不解。 “太好了,小王有的救了!沈少侠您快看看,那娃娃就在院子里!”张婶面露喜色,忙朝他行礼一拜,而后指了指沈冗旁边的院子。 沈冗颔首,与仓颉推门入院子。 院子里坐了个有些枯瘦的少年,少年蹲在地上,对着墙角傻笑。 二人顺着少年的目光看去,目光变得微妙起来。 昏暗一隅看似什么都没有,但在沈冗与仓颉眼中,却摆着一尊十分诡异的女子石像。 石像上刻了一行小字—— “鬼仙妙源真君。” 鬼仙…… 第102章 鸣鸿刀 沈冗心头一顿。 “妙源真君……”仓颉盯着这四个字,小声呢喃。 “前辈可曾见过这位鬼仙?” “不知。只是她这道号,听着有些耳熟。先前有一位故人,与她道号倒是差不多。” 沈冗点点头,转身看向那目光痴痴的少年。 被吸走了一魂一魄,再晚一点,三魂七魄都被吸走,就没得救了。 给少年下了一道保命符箓,沈冗走向石像,刮了一点石粉下来,放在手中寻妖罗盘上。 在他捻诀后,不过片刻功夫,罗盘上的指针便飞速转动起来。 沈冗正欲离开,仓颉忽然开口:“我带你去。” 遂抓住少年臂膀一步跨出。 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二人连带着石像消失在原地。 小王呆愣了片刻,鼻子上淌下两行浓糊糊的鼻涕。 “神仙……神仙显灵啦。”他呆呆开口。 回过神来时,沈冗已被仓颉带到一片深山老林中。 此时此刻,他二人的面前有一洞府。 洞府依山傍水,上刻“妙源洞”三字。 沈冗垂眸,看了一眼指针停在妙源洞前不动的罗盘,默。 仓颉盯着这洞府,须臾后拔出腰间佩刀,朝洞府劈了过去。 刀身有云鹊纹样,在它出鞘的那一刻,沈冗清楚地感受到轩辕剑的震动。 这刀…… “鸣鸿刀。”仓颉见沈冗望着自己的刀,淡淡开口。 鸣鸿刀? 是轩辕剑出炉时,剩下余料尚有温度,自发凝结而成的那把刀? “然也。”仓颉颔首,解了沈冗心中疑惑。 “它不是失踪了么。” “鸣鸿刀与干将莫邪一般,分一雄一雌双刀。雄刀带着龙气飞走,落到我手中,为我所用。雌刀飞走后下落不明,后为武帝所得,赐予东方朔。” 哦,这样啊。 沈冗回头,看向洞府。 洞府被鸣鸿刀劈了一下后分文不动,甚至连刀气都吞噬的干干净净。 果然是得道的鬼仙,能将与轩辕剑同出一宗的鸣鸿刀刀气都给吞噬掉。 仓颉拧了拧眉,又劈了一刀。 仍旧没有动静。 仓颉眯了眯眼睛,又劈出一刀。 这一次,洞府颤抖了一下。 “我这洞府不是给二位试刀的,若想试刀,请自辟秘境!”幽幽的声音蓦然传来。 话音落下,二人面前飘出一片青烟,青烟凝聚成一个带着鬼面的女子。 女子瞥了一眼沈冗,又瞥了一眼仓颉,挑挑眉:“你也是鬼修?” 仓颉:“……” 哪只眼睛看出来的。 “不像,你的气不像。不像妖魔,不像仙族,也不像鬼。莫不成,你是魑魅?”女子歪了歪脑袋。 仓颉:“……” “面瘫子,无趣。”女子撇撇嘴,侧头看向沈冗,朝他挑眉,“大名鼎鼎的沈家小郎,为何来我这偏远洞府?” 对于鬼仙认出他,沈冗并不惊讶,只是祭出那盏石像,放在洞府面前。 “为何要以石像吸人魂魄?” “哦,这个呀。你猜。”女子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 沈冗:“……” 懒得猜。 少年反手写下一道符箓,准备捻诀时,女子忽然幽幽开口:“杀了我,那些人可救不回来了哦。” 第103章 请神容易送神难 此话何意? 沈冗挑眉。 “我只吸走了那些人的一魂一魄,用来一点一点汲取他们的阳寿。他们的魂魄都在我神识海中,若你杀我,他们的魂魄也会随之灰飞烟灭。”妙源真君说到此处,抿唇咯咯笑了起来。 “邪香从何而来?”沈冗问。 “自然是我炼制的。”妙源真君拨弄着指甲上的豆蔻。 她是苗疆人,自记事起便在苗疆长大。 她是族中最有天赋的人,苗疆秘术被她学了个七七八八。 巫医告诉她,苗疆蛊术不仅可以用来杀人,还可以用来救人,她们要学的,就是用苗疆蛊术去救人,让汉人皇帝对他们改观。 她偏不要。 武帝的铁骑踏破百越关门,踏平了她的故乡。 那山清水秀的地方,因为大汉铁骑的到来,变得满地疮痍。 她失去了疼爱她的巫医,失去了她的阿父阿母。 她恨武帝,恨这战争。 当晓得武帝将百越,乃至苗疆并入九州之后,并恩赐当地百姓可以入朝为官。 她心中恨意不减反增。 打一个巴掌给一颗糖,这武帝在这假惺惺什么。 于是她走火入魔,选择了成为一个鬼修。 她靠着苗疆蛊术,大肆吸走别人的修为,用邪香吸走别人的一魂一魄,汲取他们的阳寿。 她自己给自己封了一个道号,唤作妙源真君。 既然来到了中原,那她就要杀尽中原人,让武帝知道什么叫做请神容易送神难。 “神灵庇佑苍生,润泽万物。你手染鲜血,不分道义,焉配为神?”仓颉皱眉,十分不同意妙源真君的最后一句话。 妙源真君愣了愣,又咯咯地笑起来:“天梯断裂,阁下见过哪个仙族入凡世拯救苍生的?他们拜神烧香,可曾求来片刻的安宁与庇佑?” 由此可见,他们都是一样的冷漠,他们是一丘之貉。 “神是神,仙是仙,姑娘混为一谈了。”仓颉瞥了她一眼,面无表情的脸上似乎有一抹隐隐的嫌弃。 可不,给自己一族招黑的,能不嫌弃么。 “且由你们吧。总之,想杀我的话,你们还得掂量掂量。”妙源真君又咯咯笑起来,只是笑声还没落下,便有一道符箓飞了过来,径直打在她的柔荑之上。 符箓触及她那苍白的肌肤,瞬间化成火焰,烧得妙源真君吱哇乱叫。 好不容易摆脱了火焰,妙源真君一身的皮囊都被烧成了漆黑。 她伸手拉下头皮上的那一根线,扒掉被烧焦的皮囊,露出一副阴森森的骷髅脸颊,目光阴鸷地盯着收手的沈冗:“小子,你找死?!” 沈冗不疾不徐地写出第二道符箓,毫不犹豫地扔了出去。 妙源真君面色一变,当即化成一团青烟散开。 仓颉欲追,却听沈冗道:“前辈且慢。” “为何?”仓颉侧头,面露不解。 “她身上有无辜百姓的魂魄,贸然追击,只怕引她狗急跳墙。”沈冗摇摇头,垂眸看了看指针飞动的寻妖罗盘,“任她跑远,也跑不出凡界。” 在将她拿下之前,他得想想办法,把那些魂魄送回原位。 第104章 那便,有请酆都大帝(1) 万族共存凡界。 但…… 九州之内,是人族的主场。 九州之外,是万族的主场。 一抹青烟落在九州外,一处小镇酒馆中。 老荣正在拨算盘,算着今儿换来了几只妖怪,抬头蓦地见到妙源坐在堂中央。 “老规矩,一壶竹叶青,一叠烤炙肉。”妙源朝老荣抛过去一颗散着妖气的珠子,淡淡开口。 “哟,百年妖丹。诶,真君您出手真阔绰!” 老荣眼睛一亮,接过妖丹收入乾坤囊,很快便进了厨房。 几声惨叫从厨房中传来。 须臾后,老荣拎着一坛酒和一大盘热气腾腾的炙肉上来,放在妙源面前,笑眯眯道:“真君且慢用。” 妙源一手拔了酒壶塞子,一手扯下一块炙肉,开始大快朵颐。 片刻后,一个月牙白衣的少年慢吞吞走进来,大大咧咧坐在妙源旁边的矮桌,张口吆喝道:“掌柜的,给我沽酒!” “这位客官,我这里有竹叶青,女儿红,果子酿,还有很多药酒……您要沽什么酒?”老荣笑眯眯问。 “竹叶青很醇。便沽竹叶青吧。”少年将酒壶抛了过去,又扔过去一枚金锭子。 老荣接过酒壶,却没有接金锭子,只是笑容越发深邃:“这位客官,我们这里不收金银。” “那收什么?” “收金银以外的物什。” “比如?” “妖鬼之内丹,稀罕宝物,或者修真秘籍,诸如此类。” “哦,你早说嘛。”少年在袖中一阵摸索,很快摸出一颗圆滚滚的,散着气儿的珠子,抛给老荣,“这一颗,换我那葫芦沽满,够是不够?” 老荣接过,手心蓦地一抖。 五百年的妖丹?! 他忙揣在怀中,脸上多了几分谄媚:“够的自然够的。” 说罢便要离开。 “且慢。” “客官还有何事?” “她这炙肉,是什么肉?” “是猪肉。”老荣眼底闪过一抹晦暗的光。 “哦,我也要一盘炙肉。” “好嘞,客官您稍等。” 少年等了片刻,不见老荣出来,干脆坐到妙源面前,笑眯眯开口:“这位道友生得这般貌美,不知……” “有话直说。”妙源抹抹嘴,瞥了他一眼。 “美人,可否看看腿。” “……敢调戏老娘?”妙源眯起眼睛,手腕一翻,一抹黑线从她指尖倾泻而出。 “诶,世间修士不乏有道侣的,我只是瞧着美人好看,想知根知底而已。”少年咧嘴一笑。 “登徒子,老娘今日教你做人!” 被沈冗和仓颉从洞府赶走,妙源心里正有着气没处撒,见他上来这般调戏自己,心里的气直接是转为了杀心。 在妙源催动鬼气攻过来时,少年不紧不慢地伸手,而后……徒手捏住了这缕鬼气。 看着指尖迅速凝聚冰霜,少年挑了挑眉:“吸了这么多修为和魂魄,道行也才一千五百多年。姑娘,你不行啊。” 话音落下,他手中的鬼气化成一滩齑粉。 妙源被少年指尖泄出来地力量震得身子一颤,猛地往后退了一大步,堪堪稳住身形。 “你不是凡人?你是谁?”妙源盯着少年,冷冷开口。 第105章 那便,有请酆都大帝(2) “哎呀,这么快就识破我身份啦。”少年抚了抚鬓边碎发,嘴角扯开一抹笑, “我乃玉树临风风流潇洒洒脱办事第一人,玉泽。” 妙源:“……” 没听过。 “小美人,做个交易怎么样?” “何交易?” “康康腿,我饶你一命。”少年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 “我看你奶奶个腿!” 妙源见他这吊儿郎当的模样,更加气不打一处来,掀翻桌子同他打去。 老荣端着酒肉出来时,妙源已经被玉泽制服在地了。 “哎呀,客官这是作甚呐!”老荣面色一变,放了酒肉慌慌张张上前劝架。 “店家,你家的肉挺香。”玉泽往妙源手上贴了一张符箓,笑眯眯开口。 老荣眼皮子突突一跳,跟着笑:“那是自然。我们家的肉,那可是远近闻名的。” “登徒子,放开老娘!”妙源盯着将自己按在地面上的玉泽,眼里的杀意清晰可见。 玉泽往她嘴上贴了一张符箓,她一嘴的脏话瞬间消音。 “嗯,清静多了。”玉泽扭头看向老荣,眼中笑意更甚,“人族修士往境外历练,路径此处,多下路不明。店家可曾听过这则江湖传闻呐?” 老荣看了一眼被制服的妙源,额头上多了一抹冷汗。 “听过的,这位大侠问这话……是何意思?” “你家的肉,灵气颇多,用者或绵延益寿,或增进修为。”玉泽看了一眼那盘热气腾腾的肉,眼底的笑变冷了一些,“还需要我说的更清楚么。” 老荣心头一顿,随后放松下来,面上也无谄媚之色,只是淡淡问:“大侠好眼力。你是如何发现的?” 玉泽拂袖,四方阴风大作,忽然多了无数灵魂出来。 “满堂怨魂,想不知道都难。”玉泽又低头,看向妙源,笑吟吟道,“小美人,再做个交易吧。” 妙源:“……” “哦,忘记了,抱歉。” 玉泽解开那道符箓,妙源便没好气地开口:“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休要折辱老娘!” “你把吞掉的魂魄吐还出来,我送你那惨死的家人轮回往生,如何。” 妙源目光一动:“你……” “天上地下,还没有我不知道的事情。”玉泽笑眯眯问,“考虑考虑?” 妙源抿了抿唇,正要说话,外面忽然进来两人。 一个头戴斗笠的玄衣少年,一个腰佩长刀的男子。 两张面瘫脸。 “哎呀,沈家小郎,你们赶巧了。”玉泽见到两人,当即将妙源提溜起来,“喏,我抓住了。一壶酒的报酬。” 沈冗嘴角一抽,而后看向妙源:“姑娘,可否将你吞掉的魂魄放还?” “那些魂魄,都已经被我送去酆都。我只能送走,却没有请回来的本事。”妙源低头。 酆都? 沈冗思忖片刻:“那便,有请酆都大帝。” 妙源:“??” 老荣:“??” 这孩子魔怔了。 酆都大帝是他说请就能请的? “对了,店家,我们来算算账吧。一千人死在你的刀下,怨魂不愿轮回。你想怎么偿还呢。”玉泽扭头看向老荣。 老荣:“!!” 你不要过来啊! 不等玉泽走到身前,他扭头化成青烟便跑远了去。 第106章 魂魄归位 这就跑了? 玉泽挑挑眉,侧头看向仓颉:“此处交给你二人,我去看一看这位店家杀人藏尸的地方。” 说罢一步跨出。 沈冗清楚地看到玉泽离开时,顺走了桌上的酒坛子。 还真是爱酒如命。 为酒馆内死去的冤魂超度后,沈冗二人将妙源带离此处,来到一块僻静的地方。 “听他说,你会召神,如何召神?”仓颉两手抱胸,看向沈冗。 沈冗不疾不徐地拿出一块令牌。 仓颉看到这块令牌的第一眼,觉得有些眼熟。 看到令牌的第二眼,仓颉面色微微一变。 总算明白为何觉得沈冗血脉尊贵了,原来是那个种族的后人。 怪不得。 怪不得玉泽要护在其身侧。 这么多年了,他还是没有放下那个念头。 妙源盯着沈冗,盯着那块令牌,心头微微一动。 召神……令牌…… 难道他是沈冗? 那个传闻中,拯救了凡界的沈家弃子,大秦赢氏后人? “暗密无青天,白日有厉鬼,请酆都大帝入世,一展道法助百鬼魂魄归位!”少年举起令牌,缓缓启唇。 令牌中央的八卦图案飞速转动,磅礴的灵气从中倾巢而出,以惊人的速度朝前方涌去。 妙源清楚地看到,在灵气汇聚到某种程度的那一刹,它们化成了肉眼可见的形态,而后凝聚。 凝聚成了一位身披玄色龙袍,头戴十二宝珠通天冠的男子。 男子面容威仪,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只是在看到沈冗的那一刹,男子脸上的威仪倾数消散。 “沈小友。”男子朝他微微颔首,而后看向仓颉,目光一动。 这世间,竟然还有不是妖类的龙族? 不对,他不是仙族。 他的气息不一样。 他是谁? 仓颉瞥了一眼男子,男子立刻收回探究的视线。 “前不久,这位妙源娘子吸走无数凡人一魂一魄,且多数送去酆都。还请大帝将其归还。”沈冗朝男子作揖。 妙源冷不丁嗤笑。 原来这便是酆都大帝啊。 送到酆都的魂魄从无回到阳界一说,酆都大帝怎么可能会答应沈冗这样荒唐的要求。 这个念头才落下,酆都大帝便颔首:“好。此前多谢小友救我酆都百姓于水火之间。” “晚辈分内之事。” 妙源:“???” 酆都大帝和沈冗看上去好像很熟? 熟络是应该的。 那日沈冗斩杀古尸人皇后,被其囚禁多年的酆都大帝得以重见天日。 酆都大帝许诺会报答沈冗。 恰好此时需要,沈冗便请来了酆都大帝。 在应下沈冗的话之后,酆都大帝抬手一挥,手中立刻出现了一部厚厚的书。 古书漂浮半空,随着他伸手一点,那古书自行翻开,也叫三人看到了封面的字。 生死簿。 阴间天书。 酆都与阴间同处一界,在酆都的魂魄多是要去地府轮回的。 遂酆都大帝可与阎罗王一般,任意调动生死簿。 酆都大帝翻阅片刻,祭出一支朱砂笔,圈了一排人的名字。 下一刻,这些人的一魂一魄纷纷出现在其身侧。 又须臾,魂魄化成灵光消散,各回其位。 合上生死簿,酆都大帝瞥了一眼妙源。 取这样的道号,做这样恶毒的事,待这厮阳寿将尽,黑白无常拘其魂魄,大抵是要直接送入十八层地狱的。 第107章 我为刀俎,人为鱼肉 酆都大帝临走时,做了一把鬼差的活计—— 他将妙源的魂魄顺去地府了。 目送酆都大帝离开,沈冗将令牌挂回脖颈之间。 经过与令牌的磨合,他已经能够做到在短时间内使用好几次令牌的力量了。 二人转身去寻玉泽。 另一边,一处山崖之上。 被逼到崖边,退无可退的老荣望着不紧不慢追赶过来的少年,额角上冒出细腻的冷汗。 “大侠……您放过我吧大侠?” 玉泽转着酒壶上的麻绳儿,嘴角上挂着笑:“放过你?那些人路过你这酒馆,被你下了迷药求你放过他们的时候,你可曾动过恻隐之心?” 老荣默。 “为何要以人为下酒菜?” “当年,轩辕黄帝分九州,九州境内为人族领域,外族不得杀人;九州境外,是外族的领域。在境外,天道对人类无任何保护。人族中不是有句话么,物竞天择,优胜劣汰——” 老荣盯着玉泽哂笑, “没有天道保护,人族在外族面前,渺小的不堪一击,有灵力傍身,肉质鲜美——他们就是肥美的羔羊。那么我为刀俎,人为鱼肉,便似你们在九州境内,以我们为食一般,我有何错误?” 玉泽微微一愣。 额,好像……没啥毛病啊。 就在这时,一道灵光忽然横空劈开。 老荣面色一变,两手合十,稳稳接住那道灵光。 玉泽挑眉。 豁,空手接白刃啊。 仓颉提着刀面无表情走来,瞥了一眼脸色苍白的老荣,淡淡开口—— “万物诞生之始,诸神以和平为发展之根本。在七情六欲出现之前,万族融洽。后来是外族不满诸神对人族的偏爱,因此组成各大部落联盟,向人族发起进攻。” 为了保住种族,人族迫不得已奋起反击。 也是因此,他们才会形成炎黄部落,才会有领袖,也便是人皇的诞生。 到后来,轩辕黄帝以九州为境,与外族保证不会相互干涉,并提议继续友好相处。 外族同意,可对人族占据的那部分修真资源仍旧垂涎。 他们并不知道,境外的修真资源,远比境内的修真资源多得多——只是他们觉得人族是诸神的宠儿,被偏爱惯了,所以九州境内的一切都比境外好。 再后来,天梯崩裂,外族不再遵守与黄帝立下的约定,开始往境内迁徙。 人族本来只以灵草灵药为生,是外族迁徙进来争夺地盘,大肆烧杀抢掠后才开始以他们为食。 仓颉一番话让沈冗和老荣一起沉默。 原来人族和外族还有这样的过去。 “人族之间因贪念发生战争固然有错,但说到底,最开始犯错的是外族。若他们不曾想过入侵,只想着和平共处,人族何至于将你等后代当成食物?”仓颉将长刀收起,居高临下地看着瘫坐在地上的老荣, “还有,自诸神陨落后,天道便不再偏向人族。你心里的道,不平衡。” 你心里的道,不平衡。 老荣呆呆地看着地面,许久后苦笑一声:“我的阿父阿母,入九州想求仙族庇佑。可是我等了一百年,等来的却是他们被烹煮成食物的书信。” 第108章 言出法随(1) “哦?你的书信从何而来?”玉泽挑眉。 “是友人所赠。” “友人?” “嗯,一只妖怪。” “可是曾与人族结下过恩怨?” 听到玉泽的问话,老荣有些诧异,随后点点头:“早年他的阿父阿母入境,曾被刽子手砍了脑袋做下酒菜。” “那便对了。他恨人族杀了他爹娘,想让你也恨上人族,于是伪造了书信。” “伪造?”老荣瞳孔微微一缩,“怎么可能……” 玉泽从腰间取下酒葫芦,拔了塞子往外一倒。 酒水并未倾泻而出,相反的,这酒葫芦倒出了一只被五花大绑的妖怪。 妖怪马脚人手,头生四角,被道出来时头上贴着符箓动弹不得,但一双猩红的眼睛却死死盯着玉泽,似乎要将他生吞活剥一般。 “你口中的妖怪,可是这只攫如?”玉泽指了指地上的妖怪,问。 老荣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阵,不免咂舌:“是他。” 这前辈好歹也是甲相之列的妖怪,怎的被打回了原形? 难道这玉泽是大能? 在老荣疑惑之际,玉泽扯下攫如头顶的黄符。 刹那间,骂声铺天盖地而来—— “我去你奶奶个玉泽!” “敢拿老子泡酒!你还不如直接给老子一刀!” “娘的你敢不敢放开老子,老子要和你拼命!” “……” “……” 玉泽又将黄符贴了回去。 世界瞬间安静。 沈冗看了一眼他倒出妖怪的葫芦,目光有些复杂。 用捉妖葫芦来盛酒,用里面的妖怪来泡酒。 这口味…… “玉泽,你口味真重。”仓颉淡淡开口。 少年点头附议。 玉泽咧嘴一笑:“没听过用蛇泡酒的嘛。我这是升级版的药酒,酒水里有妖力转化的灵力,喝了大补——只此一家,沈家小郎要不要来一点。” 沈冗面无表情地后退一步。 谢邀,他没这癖好。 玉泽又侧头,看向老荣。 老荣已经整个人都震惊住了。 听过用药泡酒的,头一次听到用妖怪泡酒的。 还特么是甲相妖怪。 他们大妖不要面子的嘛。 “我告诉你当年你阿父阿母死亡的真相,你给我一件东西。”玉泽笑吟吟道。 “我拒绝。” “不好意思哦亲,这是在通知,不是在和你商量。再者,你觉得你有拒绝的余地么?”玉泽缓缓举起手,握成拳头,指节嘎达嘎达作响。 老荣:“……” 威胁,赤果果的威胁! 彳亍! “大侠请便。” 老荣应下后,玉泽伸手扣上攫如的头顶,从他天灵盖上取出一抹白气儿。 少年拂袖一挥,这道白气儿便没入老荣脑海。 一段尘封多年的记忆,由此展现在他脑海之中。 老荣出身蛊雕一族,其爹娘亦如是。 当年,老荣诞世以后,夫妇二人深知九州境外资源争夺之惨烈,想要平安养大一只幼仔,是极其不容易的事情。 他们不愿意自己去冒险,思来想去,便决定入境内屠戮人族,汲取他们的灵气给自家儿子补补营养。 遂入九州。 他们开了一家包子铺,以卖包子为生。 卖的包子馅儿,初时是山精肉,后来生意好起来,杀的人多了,馅儿就成了人肉。 事情暴露以后,他们被当地捉妖世家张榜追杀。 东躲xZ数年后,他们被人族修士斩于剑下。 这事儿攫如是如何知道的。 那自然是因为,当年这对夫妇入九州时请了他帮忙,他听到这样的事情后十分心动,于是加入其中。 屠戮人族汲取灵气获得的修为,比在境外争抢资源来的多的多。 这样轻松的修炼方式,谁不心动呢。 反正他是心动了。 后来事情暴露,他将自己摘了个干干净净,并直接卖了这对夫妇,自己逃出了九州。 顺道将仇恨拉在人族修士身上,伪造了一封书信,送到蛊雕一族,彼时还是少年的老荣手中。 攫如与夫妇是至交,老荣因此对这封信的内容深信不疑。 大哭的同时,也憎恨起了人族。 第109章 言出法随(2) 将自己养大的前辈,引到自己憎恨人族,屠戮那么多生灵,竟然是为了他一己私欲。 老荣震惊得说不出话。 他看向攫如,颤抖着声音问:“前辈,这可是真的?” 攫如被玉泽消了音,说不出话。 但从他心虚的眼神中,老荣明白了一切。 他苦笑一声,低下头去:“大侠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玉泽反手将攫如收回葫芦继续泡酒,而后云淡风轻地开口:“你家祖上曾得到一本神话史,后代代相传。传到你这里时,已经是第一百零一代了吧。” 老荣回忆了片刻,从乾坤囊中取出一本厚厚的泛黄古籍,递给玉泽:“大侠想要这个?” “然也。”玉泽接过翻了翻,笑眯眯开口,“好了,你走吧。” “您不杀我?”老荣一愣。 “那些被你杀掉的人族,去境外是存了歪心思的。你也算为民除害了,不杀你了,走吧。但若日后还要杀人,我可不会轻易饶恕了哦。” 老荣抿唇片刻,生怕玉泽反悔似的,当即化成一滩青烟跑开。 “为何不杀他?”仓颉不解。 “那些去往境外的人,是想寻找封神榜,重建天梯后剿杀外族,并重新引起人族与外族的战争,从而牟取暴利。这样的人留着也是祸害——你说是吧沈家小郎?”玉泽侧头。 沈冗没回答,而是看向少年:“你大费周章追击这妖怪,只为从他手里得到一本记载神话的史书?” “这可不是一般的古书,这可是……咳咳,你看看便知。”玉泽将手中古籍递了过去。 沈冗接过,翻开来看了看。 都是……甲骨文? 还是和他记忆中的那种甲骨文,不太一样的甲骨文? 他不认得这上面的字,但是他感觉他能……念出来? 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神曰……天谴—— 沈冗在心中默默念着,玉泽一步上前捂住他的嘴。 “看就看了,你别念出来啊。”玉泽嘴角抽搐。 沈冗:“??” 他默念啊。 忽然间天色变暗。 三人抬眸。 原本万里无云的长空,忽然乌云翻滚,压成而来。 乌云凝聚在三人头顶,似漩涡一般转动。 若再仔细聆听,便闻低沉的雷声隐匿其中。 再然后,沈冗清楚地看到一道紫色天雷凝聚,朝他这边劈了过来。 玉泽一步跨出,抬手拂袖,两手结印,同时大喝:“退!” 天雷落在三人头顶,一丈不到的地方。 沈冗清楚地看到这道雷霆凝聚的灵力,是何等恐怖骇人。 在这之后,雷化散。 天亦霁。 玉泽松了口气,回头看向沈冗:“沈家小郎,你可还记得仓颉曾说过的话?” “你是指……言出法随?” “不错。这本古籍上流传的甲骨文,便是仓颉所造出来的文字。这种文字赋予了神的术法,无论念出还是在心头默念,都能言出法随——” 玉泽说到此处,顿了顿,脸上多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当然,这分人。” 没实力的人念出来,会承受不住文字的力量,爆体而亡。 但若得到认可的人念出来,那就不一样了。 第110章 想知道的一切 “为何要赠我?”沈冗扒开玉泽的手,晃了晃手中古书。 “学个一技之长,多多益善。” 沈冗默。 这话没毛病,不过这甲骨文,他虽然能念出来,但他看不懂啊。 “吾教你。”仓颉忽然开口。 沈冗一怔。 “这些文字在诸神陨落后,早已失传多年。”仓颉看了一眼那些字,眼底闪过一分深色,“你能看得懂,也算是有缘人。” 这是他留给炎黄子孙的瑰宝,只是它被如今的人们遗忘在了尘糜之下。 如今再次见到,他只觉感慨良多。 少年抿唇,朝着仓颉作揖拜了拜。 仓颉虚扶起沈冗,脸上多了一分不易察觉的微笑:“授了这礼,吾即为你之师。” “师傅。” “日后吾教你如何运用文字,言出法随。” “多谢师傅。” “沈家小郎,当初我教你领悟天地一剑的时候,你怎的不朝我行拜师礼?如今仓颉教你言出法随,你反倒规矩起来了?”玉泽挑眉。 沈冗默。 当初…… 他能说他看着吊儿郎当的玉泽,拜不下去吗。 玉泽叹了口气:“哎,伤心呀伤心呀。算了,我去沽酒了。这只有一只妖怪泡酒,酒水都没灵力了。” 说罢提着酒葫芦悠哉悠哉离开。 “师傅,在这之前……”沈冗拿出一块木牍,看着上面的名字,忽然一怔。 怎么只剩一个名字了。 “玉泽这个老不休,看着吊儿郎当的,其实对你颇为上心。那些妖怪他都已经斩杀,这剩下的最后一只,是对你的考验。”仓颉瞥了一眼这名字, “不过,在你未曾学成言出法随前,还不得去与这妖怪斗法。” “师傅的意思是……您早便晓得他要来取这本古籍,而您也早便知道弟子能念得出这些文字?”沈冗收起木牍,忽然定定看向仓颉。 仓颉微微一笑,伸手抚了抚少年的斗笠。 “当你参悟大道,你便会知道你想知道的一切。” 想知道的一切…… 沈冗目光一动:“也包括——” 为何是他被系统绑定,来到这异世界吗。 “嗯。” 仓颉点点头,而后拔出腰间鸣鸿刀,朝面前这山脉蓦地一挥。 一缕肉眼可见的刀气从少年的鬓边飞过,揉乱他一头青丝。 他侧头往仓颉劈出一刀的方向看去,赫然看到那刀气往四面八方扩散,以他们为心,在短短几个呼吸的功夫,形成一片屏障。 “在你未曾学会言出法随前,不会有妖怪来叨扰。”仓颉收回大刀,淡淡开口。 除非他们有那个破开他结界的本事。 “现在,吾来教你书写甲骨文。” “喏。” …… 就这样,少年以木棍为笔,跟着这位男子于虚空挪动的指尖,在地面上一笔一画地写起那陌生又熟悉的甲骨文。 这些文字从万物本身演变而来,若从万物来看,这些文字便是十分好辨认的。 少年靠着这一点,很快认全了基本的甲骨文,并能书写出来。 认全文字,这只是第一步。 第二步才是至关重要的。 那便是念出来,并控制它的灵力范围,操纵它准确击中目标。 这听着很简单,但真正上手时,沈冗便知道真正学会言出法随有多难了。 这第一步和第二步,简直不是一个档次的。 就像才步入幼稚园的学生,忽然让你去学大学的内容一样。 第111章 蚍蜉撼树(1) 不过好在沈冗找到了诀窍,在仓颉的教授下很快学会言出法随的第二步。 以身捻诀,以灵纵法,而驱文为言。 “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斩。” 高山之上,少年吟唱九字真言,古老的梵文随他脱口而出,下一刻化为凌厉的剑气,朝远处斩去。 仓颉满地点头。 短短数日,便已经能够修炼到这般田地,不愧是拥有那个血脉的后人。 那么…… “徒儿,你可知言出法随,还有第三步?”仓颉淡淡开口。 “第三步?”沈冗一愣。 “第三步,彻底参悟古文,以神识捻诀,只消一个眼神,一个念头,便能斩敌于千里之外,杀人于无形之中。” 沈冗默。 这不就是,操纵意念杀人么。 仓颉说罢,看向远方。 只是微微眯起眼睛,他目光所至的山脉便微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随后整一片化为虚无,消失在沈冗的眼中。 “当你能做到这一点时,你便能以念御物了。”仓颉侧头,看向旁边的少年。 沈冗目光一震。 以念御物…… 这是如今大能才能勉强做到的事情诶。 可这与言出法随有何关系? “天下万道,同出一宗。它们……殊途同归。”仓颉抚了抚沈冗的头,抬手拂袖,化开这片结界,“你已领悟言出法随,去找那只妖怪吧。” 沈冗颔首,随后问道:“师傅您不……” “为师为你准备一件拜师礼,稍后便来。” 听罢仓颉的话,沈冗作揖离开。 待到少年的金色法门随风消散,仓颉慢慢抚上眉心。 他有一瞳,可窥天洞地。 如今…… 他要用这只看清世界的眸瞳,来亲手斩断曾经因一己之念留在这凡世的最后罪孽。 仓颉缓缓垂下手去,闭上双眼。 微风四起,拂动这位魁梧男子的鬓发与衣袍。 当它们掠过他的眉心时,那平滑的额头一阵颤动,竟多了一条竖起来的缝隙。 缝隙一阵颤抖,在微风寂静下来后,那双被主人亲手封印了数万年的第三只黄金瞳缓缓张开,倒映出这一隅的万千身影。 黄金瞳里有一道细小的虚影拂动,片刻后虚影挣脱出这束缚它的眼眶,飞出身外,稳稳落在仓颉面前。 仓颉伸手将直接住,那虚影竟凝聚成了一枚盘龙玉令。 在盘龙玉令出现之后,黄金瞳失去了光泽,抖了几抖又闭合下去。 仓颉这才睁开眼睛。 他垂眸看了一眼这盘龙玉令,紧紧攥在掌心,朝着虚空一步跨出。 …… 远处,一位头戴斗笠,轻纱遮面的女子撑伞而行。 微风徐来,妙娘子缓缓抬眸。 盘龙令现世,看来,那名单上只剩那只家伙了。 “将这么个上古余孽留给你那悉心呵护的小郎君,就不怕他被打成重伤?”妙娘子缓缓启唇。 身后传来低低的笑声。 妙娘子侧身,对上那清风霁月的少年脸颊。 玉泽衔着狗尾巴草,双手做枕,仰天倚着古树,眼角弯弯—— “温室里的花朵,永远无法抵挡外界风雨,妙娘子你说是也不是?” 妙娘子跟着笑:“可若那上古余孽,是饕餮呢。” “当年我让你留他一命,便是等着今日。”玉泽缓缓站正,拍了拍袖袍上的尘糜, “只有经他之手,那帮老骨头才会彻底意识到,那个族群并不曾消亡。” 妙娘子不再言语,只是抬头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 他们若知道沈冗的存在,那便意味着,留给人族的时间…… 不多了。 第112章 蚍蜉撼树(2) 九州中,除了很多明面上的捉妖世家,还有很多隐世的捉妖世家。 比如说,曾叱咤九州的亓官氏。 不同于寻常捉妖世家,亓官氏除却捉妖之外,还有两道独门绝学。 一道为照妖天眼。 这天眼是亓官氏与生俱来的,隐匿在皮囊之下的第三只眼——与三目族类似,他们能够使用这只眼睛,洞察世间万物,甚至窥探天机。 而妖魔鬼怪在这第三只眼睛之下,根本无处遁形,所有的隐匿咒法会通通失效。 另一道为万灵之体。 亓官氏为人皇帝喾之后,每一个子弟自诞世便拥有帝喾的血脉,也因此传承到了老祖宗的万灵之体——万灵之体可以吸取常人所不能吸取的各种资源,转化为人族修士能够吸收的灵气。 因此亓官氏子弟修炼起来事半功倍。 比如说,常人需要修炼数十年才能跨到元婴境,而亓官氏族的子弟往往多在年少时便能步入此境界。 此外,拥有万灵之体的亓官氏女娘,若是愿意,还能将一身修为传给下一代。 因为万灵之体的特殊与稀少,亓官氏遭到无数异族的垂涎与追杀。 为了保证血脉的延续,亓官氏选择隐居九州,非人族生死关头而不出。 …… 岐山山腰,一处村落半山而建,四遭十里浓雾围聚。 村头学堂的老先生讲罢那段历史,理了理袖袍,清了清嗓子:“自隐匿以后,亓官氏族便再不问世事。直到数百年前与近些时日的人族大劫。不过,这两次打劫均为高人化解,因此亓官氏仍不曾出山。” “先生,那我们子子辈辈,都必须要待在这岐山之中么。”坐在最后面听得津津有味的少年忽然出声。 老先生颔首:“小少主所言极是。我们须得奉行祖训,除非人族大难临头,否则终其一生不得离开亓官村。” 亓官慕一默。 下学以后,亓官慕一踢着石子儿,一路来到村口。 村口被浓雾覆盖,伸手不见五指。 少年看着这白白的大雾,目光怔忡。 雾外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呢。 是不是真的像老先生讲的那样光怪陆离,有魑魅魍魉存活于世呢。 名曰好奇的猫儿在少年心地挠起了痒痒。 他瞥了一眼那浓雾,心中忽然生出一个十分胆大的念头。 入夜。 亓官村祖祠。 绕开上夜的打更人,亓官慕一悄悄溜入祖祠,看了一眼那高大的帝喾石像,朝他虔诚地拜了拜。 望祖宗保佑。 少年拜完,走到石像一旁,把手伸进那里的一个小洞,一阵摸索后,摸到了一块圆乎乎的石头。 将石头揣进兜里,亓官慕一径直去了村口。 夜里的村口昏暗无边,粘稠的白雾似乎野兽一般,张开血盆大口吞没一切光源,乃至那天上皎洁的银月。 少年咽了口口水,抚了抚胸口的那块石头,打着火折子快步走进大雾。 石头在夜里泛起光亮,凡触及少年的大雾,纷纷为他让开了一条路。 村中某处篱笆小院,一位老人独坐青石台阶上。 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一般,老人灰蒙蒙的眼睛蓦地一颤。 有人带着灵石破解了十里迷雾的机关,跑出村子了…… 第113章 蚍蜉撼树(3) 亓官慕一不知道跑了多久,总之在他气喘吁吁的时候,脚下一个踉跄,少年冷不丁朝下摔去。 滚了好几圈才堪堪稳住身形。 少年龇牙咧嘴地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泞,拿着火折子往前方照了照。 四遭空旷无人,无垠的黑暗只有他手中一点光亮。可这火折子照不了多远,便被黑暗吞噬。 亓官慕一咽了口口水,拿出一张简略的堪舆图仔细看起来。 这是他从老先生那里偷来的岐山堪舆图。 少年看了片刻,朝着前方走去。 这里有一条秘境,老先生授课时曾经说过,只要沿着这条路走,他就能进入秘境,而后直接离开岐山,去往九州。 可是亓官慕一并不知道,岐山八方皆设秘境,而他走的那条,是北方。 亓官慕一走了三天,从秘境出来的那一刹,看到的不是鸟语花香的九州,而是一望无际的白色冰原。 这里……莫不成是常年不见春的塞北? 难道,他走错了方向? 亓官慕一急忙拿出堪舆图,细细对照过后,陡然倒抽一口冷气。 焯,看反了! 一阵冷风袭来,激得亓官慕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要不……原路返回? 少年看了看这片大雪纷飞的荒原,咽了口口水,默默扭头准备走进秘境。 彼时,一道灵光似陨星般划破天际,带着震耳欲聋的响声落在了地上。 强大的冲击力夹杂着风雪朝亓官慕一席卷而来,让这个少年被突然而来的飓风吹得滚出数丈远。 从雪堆中踉踉跄跄起身,看到前方一幕时,亓官慕一的瞳孔赫然睁圆。 灵光落下的地方凹处一片深坑,深坑之大,边缘仅仅离他只有三步之遥。 少年颤巍巍走过去,垂眸一看。 灵光消失后,露出个奄奄一息的稚童。 稚童的四肢以诡异的弧度扭曲着,琵琶骨上还穿着两条血迹斑斑的锁链。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打量,稚童赫然睁开眼睛,眼底的猩红色一闪而逝,却被亓官慕一清楚地捕捉到。 稚童吐出一口血,便彻底不省人事。 亓官慕一看了看四遭纷飞的大雪,看了看坑中奄奄一息的稚童,眼底闪过一分挣扎。 云端之上,两道身影透过飞落人间的大雪,看着那少年跳下深坑,将人背起,而后走进秘境离开。 “不把他杀了?”一边的白衣男子清风霁月,一手握着酒葫芦,一手提着一把长剑,笑眯眯问。 “蚍蜉撼树之辈,不足挂齿。”旁边的男子一袭黑色甲胄,将长刀插回刀鞘,面无表情地扭头离开。 白衣男子看了一眼他离去的背影,又垂眸看向消失在风雪中的少年,眼底闪过一分不明意味的光。 “有时候,自大是要付出代价的哦。”男子笑了笑。 哎呀,既然正主都说放过他一命了,那么他再去插手,就是越俎代庖啦。 那么接下来,该去做正事儿咯。 仰头喝下壶中酒,白衣男子提着剑朝虚空轻轻一滑。 他面前的虚空顿时狂风四作,而后裂开一条缝隙。 “有酒平步揽青天,醉卧云端笑人间。今时提剑乘风去,他朝逍遥又归来。” 吟罢一段诗,男子朗声大笑着将身形化为灵光飞入缝隙。 在全部没入的一刹,缝隙消失不见了踪迹。 第114章 兽人 岐山,古周兴起之地。 其祖后稷,传十数代至公刘,又传古公亶父,于商小乙年间迁徙于此,以周为名,建立邦国。 建国之始,亓官氏人出山相助,大周得以发展。 封神一战之前,亓官氏为文王举荐姜子牙,周得以灭商,开创新朝。 古周成立后,亓官氏又隐匿岐山,任武王姬发百般寻找,也不见踪影。 “商末年间,岐山尚还可见亓官氏人之影。而到如今已过千年,岐山人却再不见亓官氏出山。”岐山之下,一位砍柴的老人说着亓官氏族的往事,面露感慨之色, “这千百年间,来我岐山想拜访亓官氏人的不在少数,可都无功而返。少侠,听老朽一句劝,您还是回吧。” 旁边头戴斗笠的玄衣少年目光一动,朝老人作揖:“在下是来抓妖的。” 说罢,沈冗便走向通往岐山的羊肠小路。 老人愣了愣,看了看少年离开的背影。 为嘛……总觉得这位少侠,有点儿像他们家挂在墙上辟邪的那位呢…… 不知为何,沈冗总觉得自己身侧有人。 走了一段路后,少年蓦然回头,一片黑影从林中穿过,留下一串黑漆漆的脚印。 沈冗看了那脚印一会儿,微微沉默。 这得……多少年没洗脚啊。 他走到这串脚印前,拿出寻妖罗盘取了一缕气息,待指针开始转动后便开始挪动步伐。 寻妖罗盘经过了仓颉的改造,不仅可以寻找妖魔鬼怪——只要有气息,只要这东西在凡界,它便可以找到任何你想找到的人物。 不知走了多久,在沈冗来到一片长满参天古树的密林中时,有一道危险的气息骤然贴近。 少年凭着本能反应朝前俯身,收起寻妖罗盘的同时伸手写出一道符箓,以迅雷之势扭头点在那偷袭者的臂弯上。 符箓触及来人立刻开始灼烧,很快沈冗便闻到了一股混着恶臭的烤肉味。 注意到来者气息,沈冗心头一惊,连忙收起那火焰。 来人是个看上去年岁不大的少年,头发蓬乱,衣衫褴褛。脸上和裸·露在外的肌肤,不知道沾上了什么,黑漆漆的像是个从非洲来的大哥们儿。 少年一双眼睛清亮冰冷,这会儿正带着十足的警惕,一眨不眨地盯着沈冗。 兽人。 这是沈冗看到少年的第一眼评价。 有数万年高龄的兽人。 这是沈冗看过他面相后的第二眼评价。 这等高龄的兽人,不应该都作古成灰,或者变成一个糟老头子了么。 为何他还是少年的身形? 沈冗缓缓收起外泄的灵力,淡淡开口:“我不杀你,我是来杀那只妖怪的。” 兽人愣了愣,见沈冗扭头往深山走,连忙一步跨出,来到沈冗面前。 “阁下为何拦我去路?”沈冗皱眉。 “不……能去……”兽人竭力动着嘴唇,颤颤巍巍地吐出三个字,腔调奇怪到了极致。 “为何不能去?” “他是……饕餮……专……食万物之……灵气……” “我为他而来。”沈冗说到此处,忽然一顿, “你认识他?” 兽人却忽然低下了头。 沈冗不再问话,准备绕过兽人继续去寻找大妖踪迹。 在他路过兽人的一刹,兽人伸手拽住沈冗,声音嘶哑难听:“我叫……亓官慕一,他……杀了我的……所有族人……” 亓官慕一? 亓官…… 沈冗微微一愣。 第115章 天地一剑,可斩黄泉(1) “你是……亓官氏族后人?” “嗯。” 沈冗:“?!” 亓官氏后人怎会落魄到这副模样? “我……”亓官慕一张了张嘴唇,欲言又止。 沈冗会意,伸手搭上少年的肩膀:“前辈不能说话,那便容晚辈唐突一下,窥探前辈记忆。” 亓官慕一怔了怔,忽然感觉到有一缕气息从沈冗的指尖溢出,遁入他神识海中。 他垂了垂眸,任面前人探寻自己的过去。 万年前。 亓官慕一从秘境偷溜出岐山,一路奔至塞北,捡到了一个从天而降的异族少年。 异族少年奄奄一息,亓官慕一不忍他死在荒野,便将之背起带回岐山。 回来以后,少年被族人用秘术救活,而亓官慕一也因为擅离村庄受到了严厉的惩罚。 少年醒来以后,得知自己被亓官慕一救了下来,对他感激不尽。 他说,他是受人追杀,掉落凡尘。 “你是天上的神仙吗?”亓官慕一很是好奇。 那时的天梯还未断裂,神仙还能往返人间。 “嗯,怎么不算呢。” “仙上仙上,你叫什么名字,师从哪位大能?” “我叫……言无,我没有师傅。” “哦。” 言无,好奇怪的名字。 亓官氏族得知那个叫言无的少年来自上界以后,对他热情款待。 其中,亓官慕一更是与他成为忘年交——他总缠着言无,听他讲外面的故事。 各种各样,光怪陆离的故事。 亓官慕一很崇拜这个看上去和自己差不多大,但是阅历颇多的小仙君。 他并不知道,这个被自己带回来的少年,成了束缚他一生的桎梏。 那一天,天稍霁。 进入密室修炼的亓官慕一出关。 密室打开的那一刹,他看到了言无。 四遭皆是枯朽的尸首,断肢残骸遍地。 那里面,有他的阿父,阿母,他的叔伯兄弟,还有老先生。 所有人都以一副恐惧到狰狞的面孔死不瞑目,好像生前见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一样。 而那个少年,那个浑身都是黑色煞气少年,正背对着亓官慕一。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注视,言无慢慢扭头,一双红到发黑的眼睛就这么对了上来。 他的脸颊两侧各有一道妖纹,眉心还有一道道门封印用的图案。 这是……封印大妖妖力的,他不是仙,他是妖? “你到底是谁?”亓官慕一颤巍巍地问,“你为何……” 屠他全村。 少年慢慢走到他面前。 亓官慕一这才发现,言无好像长高了不少,高到他需要仰头来看他了。 “言无不是我的名字,我叫……饕餮。”少年垂眸,看到亓官慕一通红的眼眶,伸手抹去他眼角的泪水, “我和龙族老祖仓颉之间有恩怨,那日便是他把我打落凡尘的。” 他来到这片村子以后,无意中发现了亓官氏族的秘密。 他们的万灵之体,是他最好的养料。 他做梦都想重返天庭,斩下仓颉头颅。 所以,他屠了全村,吸走了他们世代相传的灵力。 “我不会杀你,你与我有恩。” 饕餮拍了拍亓官慕一的头,扭头离开。 可是还没走出几步,就有几道灵力化为枷锁,捆住他的全身。 亓官慕一两手结印,目眦欲裂地盯着饕餮,一番捻诀,想要将他强行镇压。 “再修炼百年,你才有和我一战的资格。” 饕餮没有回头,只是两臂发力,便深深震开了这枷锁。 他一步跨出,就离开了亓官村。 远方的天幕有一道黑气滑过,大风刮来,刮起地上的断臂残肢。 亓官慕一垂下了手,颓唐地跪在尸体们之前,眼角不断地滚下泪水。 他后悔了,他后悔自己跑出村子,后悔自己多管闲事。 “阿父,阿母,老先生……你们……醒醒啊!” 将所有的尸体埋葬之后,亓官慕一开始了没日没夜的修炼。 他要飞升,他要去上界找饕餮复仇。 后来有一天,他又见到了饕餮。 这一次,他仍旧一身伤痕。 见亓官慕一没有救他的意思,饕餮也不再虚与委蛇,强行吸走了亓官慕一一身的灵力,并强迫他与自己签下了契约。 这样一来,亓官慕一便能和他一样长生不老,并源源不断地给他提供灵力。 饕餮蜗居在亓官村养伤,从此再不出去——或者说,他已经虚弱到连十里迷雾都挥不开了。 即便出去,也是化出幻影,化成亓官氏后人的样子辅佐人族,给仙族添乱。 他恨仙族。 而亓官慕一,跑也跑不出去,自杀也杀不了,报仇也报仇不了,万念俱灰间,便逐渐成了这般模样。 但如果有来寻找亓官氏的人,他都会出现将之赶走。 这是他除了给饕餮提供灵力之外,唯一能做的事。 只因他不想再让饕餮霍霍他人。 收回神识,沈冗看了一眼低着头不说话的兽人,不对,是亓官慕一,眼底复杂难言。 “如果,当年……没有动恻隐之心,我便……能保住我的族人……” “可是……没有如果。” 亓官慕一咬着牙。 沈冗沉默片刻,伸手拍了拍亓官慕一的肩膀:“他还在亓官村?” “在……但……没有人能杀得了他。” “未必。”不远处,一道冰冷的声音传来。 沈冗侧头,看到来人,朝他作揖:“师傅。” 仓颉颔首,走到亓官慕一面前,看着他这模样,蹙了蹙眉。 他抬手一挥,一道灵光覆上少年身子,很快又散去。 沈冗便看到了少年记忆中,干干净净的他自己。 只是,他眼如古井般无波。 像个活死人。 仓颉收回手,祭出一块盘龙玉令,递到沈冗面前:“拿着。” “这是何物?”沈冗接过。 “盘龙玉令,凝聚了为师的龙气。祖龙之气,是饕餮的克星。” 沈冗颔首,总觉得哪里不对。 “师傅,您曾见过饕餮?” “……见过。”仓颉又看向亓官慕一,踌躇片刻开口道, “当年,便是我将他从上界打入凡间的。” 他本以为这厮奄奄一息,哪怕被亓官慕一背回去,基本上也是必死无疑了。 可他忘了亓官慕一不是普通的捉妖世家,他们的万灵之体,是受伤的大妖的,最好养料。 第116章 天地一剑,可斩黄泉(2) 亓官慕一身子一震,猛地抬头。 “饕餮吸食了数万年的灵力,早已恢复如初不说,妖力已经更上一层楼。前辈,您……” “不错,他是更上了一层楼。但——”一道声音蓦然从不远处传来。 三人侧头。 不远处,清风霁月的少年仰头喝下一口壶中酒,手中缓缓凝聚出一把长剑,而后笑眯眯看向这边, “我们更强。” 话音落下,玉泽仰头灌下最后一口酒,将酒葫芦挂回腰间,慢吞吞将手中长剑举过头顶。 “沈家小郎,你们后退几步。” 玉泽话音落下,仓颉一手提着沈冗,一手提着亓官慕一一步跨出,飞到虚空之上。 下方少年朝前猛地挥动长剑,飓风骤起,吹得众人衣诀翩飞,青丝乱舞。 浩瀚的剑意从玉泽脚下蔓延,似土行孙一般遁入地下,一路朝岐山之巅蔓延。 在触及十里迷雾的那一刹,剑意爆开,竟生生震散了这道上古法阵! 古老的村落重见天日,连带着那个盘膝坐在村中央,闭目打坐的少年也缓缓睁开了猩红的双眼。 “天地一剑,可斩黄泉。这样磅礴的剑意……也只有当年的那位才能拥有了吧。我说的对么,玉泽仙君。或者,该称呼您为——” 饕餮缓缓站起来,看着远处的少年一步跨出,转瞬来到上空,居高临下地俯瞰自己, “无颜剑仙。” 沈冗心头一动。 无颜剑仙,古书传闻中,一直以面具示众,一手剑法出神入化,上破青天,下斩黄泉的剑仙? 竟然是他? 怪不得,他的剑法那样不同。 “哈哈哈哈!”玉泽仰天大笑,再低头时,脸上已然多了一张面具,“不错嘛,还有人记得当年别人给我的封号。那么想必,你也记得这副面具吧。” 饕餮哂笑:“那帮老儿留给你的法宝,我自然记得。只是,你的佩剑怎的不见了,落魄到要灵气化剑了?” “非也非也。”玉泽竖起一根手指,笑眯眯地摇了摇, “收你呢,一副面具即可。” “蚍蜉撼树!”饕餮化出法相,一个纵身跃上天际,朝玉泽扑了过来。 “友情提示一下,破坏环境,是要蹲号子的哦。” 玉泽又笑了一声,看着饕餮扑来,眼底金光一闪而逝。 “那家伙……斗法还能分心设置幻境,还得是他。”仓颉摇头。 幻境? 沈冗四下一看,果真发现这里被庞大的灵力笼罩,而外界闻声二来想要凑热闹的百姓,早就被隔绝在外,啥也看不到了。 不知是玉泽化茧重生的时间太短,修为没有恢复,还是饕餮的修为真的很强——两者斗法间,能明眼看出来饕餮占了上风。 “徒儿,你以为刀与剑,哪个威力强?”仓颉抬头,看向虚空中快速闪动的两道身影。 “刀与剑不分强弱,只看握刀之人,与握剑之人。” “不错。今日且叫你看看,何为天下第一刀。” 仓颉话音落罢,抽出鸣鸿刀,纵身飞上去,只一刹便加入了战局。 但仓颉的加入,并未改变战局。 相反的,饕餮有越战越猛的趋势。 注意到两人身上的法力在斗法时被饕餮暗中吸走,沈冗目光一沉。 第117章 赊刀人:序幕 以玉泽前辈和师傅的实力,是不可能没发现饕餮在吸走他们的灵力的,他们为何还要与饕餮斗法? 但很快,他便发现为何二人无动于衷了。 这世间有一句话,叫做物极必反。 玉泽和仓颉,都是不知道活了多久的仙神,而饕餮吸纳了他们太多太多的灵力,号称无底洞的肚子早已圆滚滚的,撑得和球一样大了。 “饕餮……不是永无饱腹之感么。”亓官慕一也是看到了这一异象,眼睛睁的溜圆。 上空的玉泽一剑斩出,看着长剑凝聚出的灵力被饕餮瞬间吞噬,眼角噙笑,为亓官慕一朗声解惑—— “古卷记载确是如此。不过那是被他吸食的灵力,永远无法满足他庞大的胃口。但——” “若是自身灵力足够强大,那么浩瀚的灵力,将会将饕餮撑到爆体而亡。”旁边的仓颉挥出一刀,冷冷接话, “他会为他和他们的贪婪付出代价。” 他们? 沈冗挑了挑眉。 须臾后,饕餮已经濒临爆体的边缘,他化出原形,整个身子开始急速膨胀,很快变成了一颗偌大无比的球体。 “差不多了。”仓颉缓缓开口。 “确实。”玉泽点点头。 两人收了刀剑,落到下边。 “沈家小郎,祭出你的剑,给他最后一击。”玉泽摘下面具,拍了拍沈冗的肩膀咧嘴一笑。 “为何师傅与前辈不直接将他斩杀?”沈冗一愣。 “因为当年,我与你师傅,曾答应过某些人一件事。如今只要你朝他斩出最后一剑,便算是完成了这个约定。”玉泽看了一眼上方被他施法束缚到动弹不得的饕餮, 又看向沈冗,噙笑的眼里带着一分鼓励, “那块盘龙玉令配上轩辕剑,足够给你斩杀他的法力了。” 听至此处,沈冗不再犹豫,朝二人作揖后,祭出轩辕剑与盘龙玉令,一个跨步来到饕餮面前。 玉泽与仓颉昂首,看着高空中的少年朝饕餮挥出一剑。 金黄色的剑芒似有龙影出没,只听一声震耳欲聋的龙啸之后,饕餮便砰的一声爆裂开来,化成强烈的光芒散在这一隅天地。 而他从玉泽与仓颉那里吸走的灵力,也都回到了他们的本体。 看着少年身后许久才消散开去的盘龙之影,玉泽出口轻喃—— “老前辈,当年我们答应您的事做到了。” 但这还不够。 留给人族的时间不多了,他必须用最快的速度,让沈冗成长起来,让他成为真正的自己。 如此一来,哪怕最后一场浩劫到来,人族也是有救的。 再然后,他们要做一件惊天的大事。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玉泽敛起思绪,侧头看向旁边已经看呆的亓官慕一,朝他微微挑眉:“拥有最古老的修真血脉,最强悍的万灵之体,却无人教你如何修行。不过,我可以教你。不知道,亓官家的小子,你愿否拜我为师啊。” 少年笑眯眯的脸让亓官慕一顿时红了眼睛。 “师傅在上,请受弟子一拜!”他忙不迭地跪在地上,朝着玉泽拜了拜。 沈冗落地时,便看到玉泽将他拉起,任重而道远地拍了拍亓官慕一的肩膀:“拜师礼成,你便是我之传人。日后随我好生修行,寻你心中之道。” “弟子谨记师傅训言!” 饕餮已除,玉泽化开幻境,在顾重楼与沈冗他们汇合后,便笑眯眯开口说要去见一位故人。 新九州历1084年,七月十日。 塞北,某勾栏小院。 “哟,这不是沈家小郎么,怎的有空随这混不吝来我这勾栏院儿了?”宋十娘叼着一杆烟枪,风情万种的眼落在亓官慕一身上,微微挑眉, “万灵之体,你是亓官氏子弟?” 看到亓官慕一点头,宋十娘怔了怔。 想不到,这世间竟然还有亓官氏子弟。 她侧头看向玉泽,收起烟枪,好整以暇道:“带亓官氏子弟过来,你是为了那件事吧。” “不错。”玉泽点点头。 宋十娘沉默片刻,抬手祭出一把生锈的菜刀。 “早在他死的那一年,我便将这把刀收了回来。若不是我卖他这把刀,他也不会死。” 她也不会因为愧疚,在这里替他守了这么多年。 “前辈,您……还卖刀?”亓官慕一愣了愣。 “是,也不是。”玉泽笑眯眯道, “准确来说,宋老板还有一重身份。那便是,赊刀人。” 第118章 闻人无慕 三百年前。 塞北。 这里处于九州与外界之中,是整片人间界最尴尬的地带。 在这里的修士强,妖怪更强——但出了塞北,到了境外,他们就什么都不是了。 但这并不妨碍九州境内的修士来此处历练。 此时正值腊月,塞北的天比以往冷上不少。 一群少年们裹着大氅,走在荒无人烟的白色冰原上—— 哪怕他们体内蕴含灵气,在这自然的风雪之前,也无济于事。 太冷啦。 “师兄,这天太冷了,我们要不要找个地方歇一下?”狂风之中,一个少年扯着嗓子喊。 为首的少年拢了拢大氅,抬头看了看前方。 天地一色,似无边境。 “西北去一里,有一处酒馆,去那里落脚。”他闭目片刻,睁眼大声回道。 众人加快了步伐,很快便跟着为首少年来到他口中说的那处酒馆。 这里灯火通明,装潢精美,与他们一路看到的,原始粗矿的建筑颇有不同。 “是中原建筑,这东家是中原人?”一个人有些诧异地开口。 “不清楚,先进去吧。大家都规矩一些,莫破家训。”为首的少年温声开口。 众人点头应下,遂入酒馆。 酒馆内没有别的人,只有一个容貌姣好,一双眼睛风情万种的女子坐在台前,百无聊赖地抽着烟枪。 少年们进去后,俱是惊艳于她的容颜,随后敛起惊艳,规规矩矩地向女子作揖,请求女子让他们在此借宿一宿。 “诸位少侠,天下没有白吃的饭,想要在此住宿,得付钱哦。”女子吐出一口烟圈,微微一笑。 “这是自然。”为首的少年从腰间取出一只荷包,递到台前。 女子打开荷包瞥了一眼,微微挑眉。 哟,这么多金叶子? “你们是哪里出来的世家子弟,出手这般阔绰?不对,你们身上有灵气——也是来历练的?”女子又抽了一口烟。 “不错,我等自青州而来。” “青州啊……你们是,青州捉妖世家,闻人氏族的子弟?”女子又挑了挑眉。 “嗯,在下闻人无慕,多谢店家愿让我等借宿。” 闻人无慕,闻人氏族的少主,当今天书榜上,排列第一的天之骄子。 据传闻,他曾得到一位高人相传,一手剑法出神入化,有昔年无颜剑仙之风。 无颜剑仙…… “好了,我这酒馆也不是黑店,”女子笑了笑,从荷包中取出一枚金叶子收起来,又将荷包丢进为首少年,也便是闻人无慕的手中, “二楼有空房,自己去吧。” “多谢店家。” “另外,我可要提醒一句。”女子抽了一口烟, “这塞北的妖怪,可比境内要凶猛得多哦。” 已经上楼的闻人无慕微微一笑,回头朝女子抱拳:“我们是捉妖世家后人,与寻常修士多有不同。但,多谢店家提醒。” 少年笑容自信,看得女子微微一愣。 片刻后,她摇了摇头。 年轻人啊。 宋十娘看了看那紧闭的门,把玩起了手中烟枪。 闻人氏族的小少主,还挺有趣的。 翌日清早,闻人无慕便带着众人离开。 塞北作恶的妖怪很多,也很强。 他们一路过来,虽然斩杀了不少妖怪,但也折损了不少子弟。 尤其是在招惹到一只从境外过来的妖怪以后,闻人氏族出来的子弟,竟只剩下了包括闻人无慕的三人。 这三人是闻人氏族当今战力最强的年轻子弟,因为听闻塞北妖怪强悍,而他们自身又遇到了瓶颈,便相约来此处历练。 如今面对这只乙相狐妖,受了重伤的他们根本没有一战之力。 被狐妖一掌挥出数丈远,闻人无慕张口吐出一嘴鲜血,脸色惨白到了极致。 要……死在这里了吗。 闻人无慕有些不甘心地闭上了眼睛。 第119章 可否卖我一把刀 “雁过拔毛,兽走留皮。在老娘的地盘,不留下点儿东西就想打架?”一道妩媚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在这道声音落下的一刹,三人感受到了一股强悍到让他们窒息的灵魂威压。 闻人无慕缓缓睁开眼睛,在一片风雪中,看到一个手握烟枪的女子踏着虚空赤足而来,从他们上方路过,缓缓落在那将他们打的毫无招架之力的七尾狐妖面前。 “哪来的杂碎,敢说这般狂妄的话?”七尾狐妖哂笑。 宋十娘抽了一口烟,缓缓吐出烟圈儿,风情万种的眼睛慢慢望向前者。 “你说,谁是杂碎?” 语毕,她的眼睛慢慢化成似太阳一般的黄金瞳。 不等七尾狐妖诧异,宋十娘已经收起烟枪,一个闪身来到她的面前,一拳抡在七尾狐妖腹部。 只这一拳,七尾狐妖便觉五脏六腑皆碎,便连灵魂也疼得仿佛要被这一拳打出体外。 也是这一刻,他清楚地感受到了来自面前女子的杀意与盛怒。 “塞北有一处酒馆,无一只妖魔敢过方圆十里。招惹那酒馆东家的,全部已经神形俱灭。你便是那酒馆东家?”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七尾狐妖吐出一口血,瞳孔睁得溜圆。 “不错,但已经晚了。在老娘的地盘开杀戒,把你的妖丹留下来赔罪吧。” 宋十娘一手抓住七尾狐妖,一手按向他的头顶。 在狐妖准备挣扎逃窜时,一道灵光忽然从宋十娘手掌溢出,并迅速覆盖住了七尾狐妖的全身。 在一道惨绝人寰的叫声响彻这一隅天地之后,七尾狐妖已经不见,只留下一颗飘在虚空的妖丹。 宋十娘收起妖丹,回头俯首,看向那三个抱团,看得已经呆住的闻人氏族子弟。 她收了妖丹缓缓落地,走到三人面前,敛起眼中金光,取出腰间那杆烟枪抽了一口,淡淡道: “我早便已经提醒过了,塞北的妖怪比境内凶悍——我不过出门一趟,一行人便只剩下了你们三个。你们还真是,把不自量力演绎得淋漓尽致啊。” 三个人紧紧低下了头。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须臾后,闻人无慕站起来,朝宋十娘抱拳作揖,“在下没齿难忘,来日必定报恩。” 宋十娘笑了笑,伸手覆上闻人无慕的头顶,一道灵光从她指尖落下。 片刻后,近乎奄奄一息的他,一身重伤完全治愈! 在闻人无慕惊奇的目光下,宋十娘收回了手,淡淡道:“那妖怪在我的地盘上生事,还出口辱骂,我不过出手教训一二而已。至于报恩,待你的道行强到塞北任何一支妖怪都打不过你时,再来报恩吧。” 说罢,又给其余两人疗了伤,便扭头转身离开。 闻人无慕看着宋十娘离去的背影,心头一动,而后缓缓捏紧拳头。 …… “我原以为,他不会再来塞北了。可我忘了,闻人氏族的子弟都特别较真。”宋十娘垂眸,看着这把菜刀,陷入更深的回忆, “在那之后的三十年,他一直勤于修炼,靠着闻人氏族的秘术修为大涨。甚至在一次机缘中,寻到了当年逃出来的亓官氏族子弟,并得到了他万灵之体的传承。” 后来,剑术已被称为天下第一,修为已至大乘,只差一步便可跨入半散仙之列的闻人无慕,一人一剑再次来了塞北。 他花了二十年,将当年没有斩杀的妖怪全部封印,并守在宋十娘酒馆附近,十里外的雪山上,从未踏足酒馆。 彼时,闻人无慕为天下第一道人的名声已经彻底打响,塞北来了一只境外甲相妖怪,要挑战闻人无慕。 闻人无慕应下,与之在秘境斗法七天七夜,最终以两败俱伤而告终。 在大妖重创难以逃走之际,闻人无慕燃烧生命之魂,挥出此生以来的最强一剑,也是最后一剑,将他斩杀于塞北之内。 隐约感受到地府鬼差朝自己靠近时,闻人无慕看到了五十年前,曾救过他一命的女子。 她如当年一样容貌未衰,一双眼睛仍旧和记忆中那般风情万种。 而他……失去了法力,已经变成了垂垂暮已,只差一口气便要离开的老人。 宋十娘低头,看着看到自己时,忽然红了眼睛的闻人无慕,心口微微一动。 她蹲下身子,轻轻抚上闻人无慕的头顶,指尖有一道光微微亮起。 “我已看到地府鬼差——我大限将至,姑娘不必救我了。”闻人无慕咳出一口血,轻声开口。 宋十娘手指一抖,垂眸开口:“为何二十年都在我这酒馆十里之外?” “我怕……我还没有成为姑娘心目中,那个道行最强之人……遂不敢踏足……” “憨货。”宋十娘轻轻开口。 “姑娘,你可否卖我一把刀。”闻人无慕缓缓坐起来。 宋十娘微微一愣:“你……” “传闻中,当有人有夙愿难成时,赊刀人便会出现,卖其一把刀。若后辈将其实现,赊刀人便会出现,取走那把刀。而我有一夙愿,终其一生不得了却。所以姑娘,可否卖我一把刀?”说到此处,闻人无慕的眼底泛起了丝丝光亮。 宋十娘知道,他这是回光返照。 低头叹了一口气,宋十娘反手祭出一把菜刀,递了过去:“买刀人,你有何愿?” 闻人无慕接过这把刀,抚摸着它冰冷的刀面,轻轻呢喃:“若有来世,我想……做一个人心中的,最厉害的道人。” 说罢,他便猛地吐出一口血,瞳孔骤然睁圆。 菜刀落地,闻人无慕僵直的身子朝前摔去,落进宋十娘的怀中。 宋十娘沉默许久,直到冰雪染上眉梢,才伸手拍了拍怀中闭眼多时的人的身子—— “恭喜你,愿望达成。” 那把菜刀被她收了起来。 后来,那只妖怪的下属得知他们的王被道人所害之后,大怒之下集结兵马,率军闯进九州,开始大肆屠杀。 再后来,一个高人从虚空而来,一剑定天下。 那便是,人族四百五十多年前的灭世量劫。 第120章 苏醒 “我将他的尸首葬在此处。后来——” “他的魂魄遭到记恨他的外族妖怪诅咒,无法以寻常方式轮回。得知此事以后,我便去地府将他的魂魄从地府带了回来,在这里用塞北这一方的天地之气,借其万灵之体,豢养了三百年。” 后来她的同伴又过来,因为阴气太盛,遂变酒馆为勾栏小院。 宋十娘收起菜刀,瞥了一眼旁边的玉泽, “你这徒弟的万灵之体被饕餮摧残万年,已经是半废状态,你来此处,是想带走那另一具世间仅剩的万灵之体,让你徒弟重回巅峰吧。” “然也。”玉泽笑眯眯开口,“不过呢,作为回报,我可以答应你两个条件。” “复活闻人无慕。” “……那个,大姐啊,复活违背天道啊。” “那你们去替我,把我这些年卖出去的刀收回来吧。我年纪大了,跑不动,也不想离开塞北。”宋十娘抽了一口旱烟,从袖袍中取出一本簿子,抛到玉泽手中。 玉泽笑眯眯接过,然后甩给亓官慕一:“听到没小徒弟,还不赶紧拜谢这位前辈。” “多谢前辈!”亓官慕一捧住簿子,正要朝宋十娘作揖,却被她一把搀扶起来, “去那边坐着,等一下给你换万灵之体。” “喏。” 在亓官慕一按照玉泽教的办法盘膝坐下,运功调整了气息之后,宋十娘收回目光,手中的烟枪轻轻叩了一下台面。 地面一阵颤动,这勾栏院儿中蓦地浮现出一片法阵。 随后一尊棺材从法阵中涌出。 宋十娘放下烟枪起身,走到棺材前,伸手抚了抚这金丝楠木的棺材板,而后一掌将其掀开。 棺材里躺着一个少年。如果不是他毫无生气,旁人一定以为他只是睡着了。 宋十娘抚了抚少年的脸颊,一把将之拽出棺材。 随后看了一眼玉泽。 玉泽颔首。 两人齐齐捻诀施法,只见一道灵光从少年体内泄出,在玉泽的操纵下朝着亓官慕一而去——融入他身子的一刹,他感觉到了无上痛苦,忍不住颤抖起来。 “忍着。”宋十娘淡淡开口。 亓官慕一又颤了颤,紧紧咬住嘴唇。 半柱香后,术法落,亓官慕一满头大汗,却如获新生般松了口气。 “万灵之体已经换掉,作为补偿,我送你一件东西吧。”玉泽笑眯眯地解下酒葫芦,走向又躺回棺材的少年。 他拔了葫芦塞子,倒了一滴酒在少年唇畔。 酒液化为灵气没入少年嘴唇,只是一个呼吸的功夫,少年的眼睫便眨了眨。 宋十娘目光一动。 这是…… “虽然复活不合理,但让人家提前苏醒,还是很合理的。哎呀,这帮老头酿的琼浆玉液果然是好东西。只一滴就让他醒来了,还能增寿一百年。”玉泽仰头灌下一口酒,随后咧嘴一笑, “十娘不必谢我,若非要谢,日后我来你这里时,给我打个对折。” 旁边的亓官慕一看的微微一呆。 琼浆玉液……传闻中,闻一闻便能增寿的极品仙酒?! “你少我一个铜板试试。”宋十娘睨了一眼玉泽,随后低头。 棺材中的少年缓缓睁开了眼睛,在看到宋十娘的时候微微一愣。 也是他睁眼的这一刹,在场之人皆感受到了一阵磅礴浩荡的灵魂威压。 沈冗与顾重楼暗自心惊。 不愧是昔年被誉为第一道人的闻人无慕,这等威压,已经是明显跨入散仙的境界了。 只可惜天梯断裂,闻人无慕虽得道,却无法飞升。 第121章 你还不能取走 闻人无慕缓缓坐了起来,正要同宋十娘说话,忽然发现玉泽一行人等。 多目相望,一片鸦雀无声。 玉泽和仓颉拉着各自的徒弟识趣离开,顾重楼默默跟在后面。 待到他们离得远远的,玉泽将手中簿子抛给亓官慕一:“看一看上面的人名,下面有他们的住址,日后你要去替那位前辈将这些人手中的刀收回来。” 亓官慕一点头,翻开簿子一看,忽然惊奇道:“诶沈师兄,这上面第一位人,与您同姓诶。” 仓颉与玉泽以兄弟相称,玉泽便让亓官慕一按照辈分喊玉泽师兄。 亓官慕一很不理解为什么仓颉比玉泽小,但是要他喊沈冗师兄。 但师傅的话不能不听,所以亓官慕一便乖乖照做了。 同姓? 沈冗挑了挑眉,走过去接过簿子看了一眼,而后微微一愣。 是他。 这本赊刀账簿的第一页,第一行名字,赫然写着沈子行。 “那个沈家小子啊,也算当世天才了。不过比起你面前的这位沈家小郎,还是差了很远哦。”玉泽过来瞥了一眼,而后拍拍亓官慕一的肩膀, “跟着他们收刀子去,为师有事要离开一趟。” 而后扭头离开。 亓官慕一愣了愣,下意识看向沈冗。 “我带你去沈家。”沈冗收起簿子,压了压斗笠。 少年抬手拂袖,众人面前便出现一道金色法门。 亓官慕一跨入金色法门前,回头看了一眼玉泽离开的背影。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他这位师傅身上,还藏着很多很多不能说的秘密。 …… 扬州。 沈家老宅。 今天是沈家新一批弟子测试灵力的日子,灵根上乘的弟子会被家族着重培养,所以在场的每个少年郎望着那块偌大的石头,目光跃跃欲试。 庭院外,沈子行瞥了一眼小萝卜头们排着队测试灵力,忽然察觉到什么,一步跨出,转瞬来到一处空荡荡的院落。 没人? 沈子行转头,便对上了几双眼睛。 为首的少年头戴斗笠,一袭玄衣,可不便是沈冗么。 “沈冗……”沈子行微微一愣,注意到他旁边的顾重楼,又是一愣,“你们……” “你放心,我不是来夺走你少主之位的。”沈冗从乾坤囊中取出赊刀账簿,翻开一页转过来递到沈子行面前,淡淡开口,“我来取走一百年前,你大父从赊刀人那买来的那把刀。” 沈子行看了一眼那自己名字下的几行小字,沉默片刻,缓缓开口:“你既然看到了他的夙愿,想必也知道,他的夙愿并未实现。那把刀,你还不能取走。” 说罢,他朝几人作揖,面带歉意。 “咦,沈师兄不是已经位列天书榜首了么,怎的不能取回菜刀?”亓官慕一有些不解。 他从玉泽口中听过沈冗的事迹,对这位沈师兄颇为崇拜。 “师弟虽为天书榜首,却并未被纳入沈家族谱,他现在最多算是嬴氏后人。”旁边的顾重楼低声开口。 亓官慕一点点头。 哦,这样啊。 诶,沈师兄天资甚好,为何身为捉妖世家的沈氏未曾将他纳入族谱? 第122章 无稽之谈 塞北。 “姑娘为我之魂魄守于此处三百年——放弃去看这大好天地,你这又是何苦?”闻人无慕垂眸看了一眼自己苍白的手掌,轻声开口。 “她救你,于公是为这人间,于私,想必这三百年间,看到一点一滴的你,应该比她更清楚了吧。”玉泽提着酒壶走来,看向微微怔住的他,微微一笑, “十年后的那场大劫,想必你也是知道的吧。” 闻人无慕的目光微微一深:“前辈将我提前唤醒,是为了……” “不错,我需要历代最强道人的力量来抵抗这最后一场浩劫。不仅是你,沈家小郎,还有曾经在人族历史上赫赫有名的那些人,我都会一个个带回人间界。”玉泽仰头喝下一口酒, “我知道你想说,复活违背天道法则。但如果找到转生的他们,只要唤醒他们的记忆,那么他们前世的修为也会一并苏醒,便似你一般。” “肉身死则修为散,修为怎会随肉身一同轮回?”闻人无慕皱眉。 “那是仙族害怕你们人族飞升以后发现真相报复他们,施加在你们身上的枷锁而已。只要打破枷锁,没有什么不可能。”玉泽眨眨眼睛。 “前辈,您不是仙族?” “这个嘛……”玉泽转了转酒葫芦,笑眯眯道,“天机不可泄露,不过以后你会知道的。” “那么我现在需要做什么。” “做你想做的事,在人族需要你的时候再出山即可。” “……好。” 玉泽说罢,又看向旁边一言不发的宋十娘:“账簿里记录的人,可都齐全?” “历代最强道人,皆于簿子之上。”宋十娘颔首,“只是唤醒前世,可能会被天道察觉。” “你别忘了,那群小家伙身边,还有一位创世神呢。” “……”宋十娘不再说话。 …… 沈家老宅。 “前辈的意思是,大父的夙愿,是唤醒我的前世?”沈子行听罢仓颉的解释,微微皱眉。 仓颉颔首:“不错。据此赊刀账簿记载,七百年前,沈氏弟子沈子行为天书榜首,乃当代最强道人。一人一剑斩九头蛇妖于黄河之上,名扬天下。后去境外历练,而身死道消。” “唤醒我的前世,让我继承前世修为,好为日后大劫做准备?” “嗯。” “肉身死则修为散,天下岂有此等荒唐事?”沈子行的眉头越皱越深,俨然不信仓颉的话语。 沈子行的不信在仓颉意料之中,他抬手一挥,沈冗唤醒令牌,斩杀应龙救下人间那一日的全部画面,蓦然出现在沈子行脑海之中。 画面中的少年一双黄金瞳似太阳一般熠熠生辉,看得沈子行心中敬畏的同时,也忍不住目光一震。 这种气息,绝对不是现在的沈冗能散的出来的。 难道,这就是……前辈口中的,前世修为? “如你所想。肉身死修为散只是仙族忽悠万族的无稽之谈,真正的修真者,会把修为当成传承刻入灵魂之中,并不会白白浪费毕生历练所得的经验。”仓颉传音入密。 第123章 昆仑镜 “那该如何唤醒?”沈子行回神,定定看向仓颉。 “唤醒前世记忆的方法有千万种,其中有三种最为安全。”仓颉颔首,缓缓竖起三根手指, “第一种,华夏古文。古文言出法随,内里蕴含的神之力可抵消仙族造出来的天道,从而唤醒记忆,继而恢复前世修为。” “第二种,生死簿。阴界天书生死簿,记录六道之内,万物轮回。买通鬼差查到生死簿,可间接唤醒记忆。不过需要地府秘制灵药辅助,此唤醒概率不高。” “第三种,由修为高者制造幻境,幻境以假代真,让人在不经意中做出与前世相似的事,经历相似的场面,继而唤醒记忆。” “那前辈打算用哪一种方法,来唤醒在下的……前世记忆?” “要唤醒你的,不是我。”仓颉摇摇头,转身看向沈冗,“徒儿,你过来。” 沈冗依言上前。 “为师教给你的那句法诀可还记得?” “记得。” “那便是唤醒前世记忆的法诀。”仓颉拍了拍沈冗的肩膀,“你去试一试。” 沈冗颔首,与沈子行作揖后,在心中默默吟诀。 一道金光从少年眼底泛出,很快消失不见。 沈子行清楚地捕捉到了这一抹金光——金光在被他捕捉到的一刹无限放大,刺得他睁不开眼睛。 恍惚中,他看到一道慈祥的目光,朝自己望来。 他……是谁。 这是沈子行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念罢法咒,沈冗将昏迷过去的沈子行搀扶起来,扶到旁边坐下。 亓官慕一看着沈冗,眼底是说不出的震撼。 在刚才,沈之行昏迷过去的那一刹,他看到了他眼底的金光。 那不是凡人会拥有的。 沈师兄他…… “亓官,把宋前辈与你的那面铜镜拿出来。”沈冗忽然开口。 亓官慕一愣了愣,从袖口中取出一面铜镜递了过去。 沈冗将铜镜安置在沈之行面前,铜镜一阵灵光闪过,便出现了画面。 这是…… 亓官慕一看得一楞:“这位道友怎的在沈家祖祠?” 画面中,沈家祖祠里跪着的少年郎,可不就是昏迷过去的沈子行么。 “你可还记得,宋前辈与你这面铜镜时说过的话?”沈冗看向亓官慕一。 “记得。前辈说,这面镜子能看到人的过去。”亓官慕一说罢,蓦地一怔,“难道是……” “古有灵宝昆仑镜,可横跨时空,非神者不能用也。若为他人用之,则能看到往生,现世,未来。”沈冗看向镜子里跪着的少年, “这里面,便是他的前世。” 为了确保转世之人是否寻找正确,作为赊刀人的宋十娘通常都会借昆仑镜的力量看那人的前世今生。 若发现自己找错了人,就会抹除他的这段记忆。 若找对了人,那便会根据情况来选择保留或者不保留。 从赊刀账簿来看,这上面记录着的人,基本都是当代的第一道人。 但几乎都像闻人无慕一样死于非命。 而且,大多与境外妖怪有关。 想起曾经见到的三目族与翼族,沈冗的目光缓缓一深,心里生出一个念头。 当年轩辕黄帝一剑分境,除却保障人族的生存大计,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也许,境外会有答案。 第124章 这境外的秘密 再看铜镜中,时光已然回溯到七百年前。 彼时的沈家祖祠,那个跪在列祖列宗面前的少年正一边紧紧咬着牙关,一边忍受着鞭子的惩罚。 “竖子!让你好好历练增进修为,你给老子跑去塞北的酒馆斗酒!” “那里那么多妖怪你放着不抓,你跑去和一帮道士斗酒,斗酒就算了,你还要去勾栏院!要不是沈家其他弟子将你带回来,你是不是还要纳妓女为妾啊!” “你对得起为父对你的教导,你对得起我沈家列祖列宗吗!” “我沈氏位列九大捉妖世家之一,怎的出了你这么个顽劣之辈!” “气煞我也!” “……” “……” 边上的男子越骂越难听,越打越狠。 到了后面,沈子行背上一片血肉模糊,也近乎失去了意识。 直到旁边一边哭一边喊打得好的沈夫人实在心疼,一下子扑在沈子行身上,红着眼睛怒瞪沈父:“你要打死阿行才甘心吗!” 沈父一愣,悻悻收手。 “回去把一千祖训抄写百遍,不写完不准出来。”沈父冷冷瞥了一眼脸色惨白的小少年,丢下鞭子扭头离开。 沈夫人将沈子行抱在怀中,赶忙传了医师来为他处理伤口。 待到一切落罢,沈夫人小心翼翼地抚了抚少年郎的头,声音轻到了极致:“阿行啊,不要怪你阿父心狠。实在是因为沈氏百年,才出了你这么一个位列天书榜首的天才——他不想你因凡尘俗世而怠慢了修为,这才严厉待你。” “你要理解你阿父,你阿父也是为了你好……” 沈子行背对着沈夫人,眼底闪过一抹嘲讽。 这些话,他都已经从旁人嘴里听过千百遍了。 他们从来都是关心他的修为,从来都希望他成为他们希望成为的人。 可是,他们从来没有问过,他想不想成为那样的人。 罚抄期间,沈子行在禁闭的院子里见到了去塞北时结交到的道友。 那道友出自雍州捉妖世家的杨氏一族,名唤杨不弃,是同沈子行一道上了天书榜的少年天才。 “不弃兄,你怎的来了?”沈子行见到杨不弃,顿时眼睛一亮。 “我来看看我那位出身沈氏的道友,住在个什么地方。不过现在看来……”杨不弃看了看他这穷到发酸的院子,忍不住咂舌,“和想象中的差了一点点啊。” 沈子行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想到什么,好奇地看向杨不弃:“那个,不弃兄……这里有沈家禁制,你是怎么进来的?” “九大捉妖世家的禁制大同小异,只要灵活贯通一下,自然就能破解。你不知道?”杨不弃挑眉。 “……他们只教我提升修为的办法,没有教我别的。” 杨不弃默了默:“缓缓开口,你要不要和我去境外?” “境外?” “嗯。境外。” “境外妖魔强悍,为何要去那里?” “听闻我雍州杨氏,有一分支在境外,自称是三目真君的后裔。我想去一探究竟。这是其一。至于其二么——”杨不弃微微一笑, “我要探寻一下,这境外的秘密。” 第125章 境外有何秘密 境外的秘密…… 不只是沈子行愣住,外面所有人都愣住。 “境外……有何秘密?”亓官慕一不解地开口。 “宋十娘奉玉泽之命驻守境外,观察数万年,发现了一个妖怪进攻的规矩。”仓颉缓缓开口, “当九州境内,大能羽化,无最强道人之后,境外妖魔便会进攻九州。比如四百多年前,和去岁。” 四百多年前天下第一道人闻人无慕陨落,妖族借着报仇的名义大肆进攻九州,人族差点陨落; 去岁那恶龙仗着当今凡世无与他匹敌之对手,想以洪水淹没整片九州。 虽然最后都被化解,但境外妖魔每一次都挑人类力量最为薄弱的时候,实在是蹊跷。 “能够准确无误地挑选这样的时间发动进攻,只有一种东西让他们下决心。” 听到仓颉的话,沈冗心头一动:“是……天书?” “嗯。”仓颉颔首,“宋十娘怀疑这群妖魔进攻还有一些别的原因,现在尚不得而知。” 而这个原因,就是千百年来诸多天下第一道人,乃至无数人族修士要去探索的秘密。 无论是闻人无慕,还是沈子行,还是其他人,他们去境外不仅是为了历练,更是为了找到那秘密的真相。 他们都觉得只有解开了真相,才能一劳永逸,让人族再也不必受到境外妖魔的侵扰。 “那前一世的沈子行,他找到了吗。”亓官慕一又问。 仓颉看向镜子,目光微微一深—— “在你看到他转世的时候,你就已经知道答案了。” 镜中。 “境外的秘密?境外有何秘密?”沈子行不解地开口。 “不知道。但据我调查,妖怪每逢人族力量最为绵薄时发动入侵——那时候天书榜首的少年天才都还没有成长起来,所以每一次人族守护九州,基本都拼上了举族之力,都以惨胜而告终。” 杨不弃摇摇头,目光灼灼亮, “所以子行老弟,你要不要随我去境外。我们一路历练过去,提升修为的同时,顺带打探一下关于境外的事。” 沈子行想了想,坚定地点头:“去!” 入夜。 沈子行与杨不弃御剑离开扬州,徒步往境外走去。 两人一路斩妖除魔,一路结交志同道合的朋友,一并往境外而去。 因为都是徒步,所以到了塞北时,已经是十五年后了。 沈子行靠着一路积攒的经验,摸索出了自己的修行之路,于这十五年间大彻大悟,很快成为了闻名九州的天下第一道人。 而此时,他也发现了一件事情。 有一只与塞北和平共处的妖怪告诉沈子行,妖族入侵九州,并不是一开始就有的。 是很久很久以前,境外来了一位高人,说什么九州之内有让他们不用历经雷劫飞升,也能长生的宝贝,只要找到这个宝贝就能与天地齐寿。 在这位高人离开以后,妖怪们就疯狂了,每次都会观察天书列出的榜单。 只要确认九州境内的人族没有强的离谱的修士,他们便会用各种理由发起入侵,想寻找那高人口中的宝贝。 可是数万年过去,他们不仅没能闯进九州,反而还损兵折将,把大妖赔进去不少—— 那些被人族修士斩杀的大妖,都被当成修真资源分给了有天赋的后辈。 境外妖魔们为此气得牙痒痒,于是越发憎恨起人族。 第126章 浩劫 再后面沈子行便都知道了。 种族矛盾日益加深,境内人族与境外妖魔已经到了势不两立的程度。 但也因为这件事,沈子行和杨不弃肯定了一件事。 境外的确有秘密,如果找到那位高人留下的踪迹,他们便能够解开这层秘密。 告别那只妖怪之后,众人又用了二十年时间徒步横穿整片塞北,来到了境外与塞北的边境。 境外的每一只妖怪,都相当于一方妖王,也便是乙相之列。 在探寻那位高人下落时,沈子行和杨不弃见到了迁徙到境外的三目族杨氏,并在三目族的帮助下,杨不弃开启了隐藏在眉心的天眼。 依靠着天眼,他们找到了当年高人留下的踪迹。 画面到了这里便暂停住了。 随后陡然一变。 在去往那里的路上,沈子行等人遇到了大妖袭击。 那一战惊天动地,几乎所有人都惨死路中。 最后是沈子行燃烧了生命之力凝聚出剑气,这才重创那大妖,并开启阵法,将杨不弃送回九州。 而沈子行,因为失去了灵力的保护,被众妖分尸惨死。 也是自那以后,沈家便再不曾出现过像沈子行这样的天才了。 也是因此,沈子行大父才向宋十娘赊刀,祈求后代中出一个像沈子行一样的天才。 然后这一出就是两个。 只是沈冗已非沈氏子弟,现任沈氏家主对于当年的决定更是懊悔不已,却也无可奈何,只能着重培养沈子行了。 “所以到最后,他们都不曾找到那高人。”亓官慕一看到镜面中惨烈的景象,想到了当年饕餮屠村时的场面,忍不住瞳孔一缩。 仓颉抚了抚亓官慕一的头,微微颔首:“宋十娘也曾去境外探寻过,只是未曾寻到蛛丝马迹,便被众妖赶回塞北之中。” 随后便常年驻守塞北,一边提醒要去塞北和境外历练的人族修士,一边观察境外妖魔的动静。 仓颉话音落罢,镜中画面结束,而昏迷的沈子行也随之骤然睁开眼睛。 一股浩瀚的威压扑面袭来,让顾重楼和亓官慕一齐齐咋舌。 这灵魂威压……和闻人无慕有的一拼啊。 “不弃兄……”沈子行缓缓抬头,古井无波的眼慢慢多了一分光彩,“不弃兄他可曾……” “据赊刀账簿记载,杨不弃从境外回来以后,便失去了道心,于是闭关潜心修炼。八十年后,杨不弃临终之时有塞北妖魔入侵,还要破坏轩辕黄帝留下来的剑气——” 于是他斩出了这毕生的最后一剑,并寻回了道心。 也是这一剑,让天书认可了他,使之成为第一道人。 可惜天书更榜时,杨不弃已经气绝了。 沈子行看了一眼赊刀账簿上的那几行小字,抿了抿唇。 随后又看向沈冗,目光复杂到了极致。 不得不承认,无论是现在,还是从前,沈冗都比他强得多。 若不是阿父继承了家主之位,这少家主的位置,应该还是沈冗的。 “沈冗……对不起。”沈子行微微垂眸。 “你又不曾做错事,为何要与我说对不起?”沈冗一脸莫名。 “我代家父,为他之前的行径对你说一声抱歉。我不求你原谅他,只希望你不要伤害沈氏子弟。还有……你们唤醒我的记忆,究竟是为了什么?”沈之行抬头,定定看向仓颉。 “众所周知,天书曾留下预言,人族会有数场浩劫。而天书预言的最后一场人族浩劫,便在十年之后。” 仓颉淡淡开口, “玉泽与宋十娘准备了这本赊刀账簿,要唤醒所有曾经第一道人的转世,恢复他们的记忆与修为,来抗衡最后一场浩劫。” 第127章 我叫,杨不弃 原来是这样。 沈子行思忖片刻,颔首道:“若有战,召必出。” 在众人要离开时,沈子行忽然喊住沈冗。 沈冗回头:“有事?” “你……当真不愿回沈家了么。” 沈冗淡淡摇头。 原身早就已经在十四年前死了,他没资格替原身去原谅在他自己一出生时,这些就把他抛掷荒野的人。 夕阳西下,少年压了压斗笠,和他的朋友一起离开这小院。 将那把菜刀递给沈冗后,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沈子行有片刻的恍惚。 当年,他也曾这样意气风发。 离开沈家老宅时,沈冗回头,看了一眼笑得十分欢快的少年们,慢吞吞收回目光。 彼时,仓颉拍了拍他的肩膀:“去找那个孩子吧。” 沈冗点点头,打开金色法门,与众人一道离开。 …… 扬州某处,近乎无人问津的一片穷胡同。 作为这里的乞丐头头,宋老五当仁不让地享受着手下喽啰送来的食物。 但最近,他发现自己的喽啰们,送来的食物变少了。 宋老五觉得很奇怪,便趁着这一日喽啰们外出之时,偷偷跟着一个叫做小毛头的喽啰出去。 小毛头平时对他挺好的,最近不知道为什么,给他的馍馍总是最少的。 一定有秘密,先从他开始看起。 宋老五跟了片刻后,发现小毛头进了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兜里揣的满满的。 他躲在一个草垛后面,看着小毛头轻车熟路地走进去,扒开一个用枝条,石头堆起来的小洞。 宋老五清楚地看到,小洞里蜷缩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少年。 小毛头进去以后,将讨来的酪浆和馍馍一点一点喂到少年嘴里。 宋老五挑了挑眉,捂拳咳嗽一声。 小毛头一个手抖,半杯酪浆倒在了少年的脸上。 他回头看向宋老五,讪讪一笑:“老……老大……” “小毛啊,你是不是不把你大哥我放在眼里了啊。有好吃的都不孝敬我了?”宋老五挑眉。 “不是的大哥。是这孩子……” 这孩子被他们捡到的时候已经快没气了,他们不敢告诉宋老五,怕宋老五嫌弃这是个累赘,便悄悄地给这孩子送吃的,才勉强救下了他一命。 “这孩子瞧着也像个小乞丐,那便是我宋老五罩着的。”宋老五又咳嗽一声,随后瞪了瞪小毛头,“还不快将他背回去?” “嗯?诶诶诶,好嘞!” 小毛头背着少年回到了他们住的破院子里。 那里已经等了几个人,见到少年和宋老五一起进来的一刹,众人俱是面色一变。 “老大,你听我们解释!” 宋老五摆了摆手,指了指一个人:“我枕头下面还有一两碎银子,你腿脚快,去请个医师来,给这孩子看看。” 说罢,他扭头看了一眼昏厥不醒的少年,又嘀咕一句:“烧的怪严重的。” 众人愣了愣,很快取来银子,请了个最便宜的老医师过来。 老医师给少年把了脉,开了一副药便匆匆离开了。 众人东凑凑西凑凑,凑出了一副买药的钱,给少年买药熬了给他喂下。 一天后,少年幽幽转醒,看到一堆黑乎乎的脸,眼皮子突突一跳。 “诶娃娃醒啦!” “小娃娃,你叫什么名字,长得怪好看嘞。” “瞧你年岁不大,也就十三四岁吧。” “谁把你丢外面拉,告诉阿叔,阿叔替你套麻袋揍他去。” “……” “……” 众人七嘴八舌地问。 少年沉默了半天,怯生生开口:“我叫……我叫,杨不弃。” 第128章 没有这第三目,我仍是我自己(1) “杨?哪个杨?” “雍州杨氏的,杨。” 少年话音一落,满堂寂静。 “你是……九大捉妖世家之一……雍州杨氏的子弟?”宋老五试探性地看向少年。 少年怯怯点头。 “哦,怪不得看着有些贵气。”小毛头点点头,这才注意到见他额头上绑着一条白布,“诶,小老弟,你帮着这个作甚?你家出丧事儿啦?” “……没有,是我……” “哦,没有啊,那快扯下来吧,看着多晦气啊。” 不等杨不弃有所反应,小毛头便一把扯下那白布。 然后众人便看到了他那只眉心之间,睁着的第三只眼睛。 这只眼睛鲜红得仿若一只妖瞳,看得人心头发怵。 眼睛忽然一动,转向小毛头。小毛头一个哆嗦,冷不丁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妖……妖怪!他是妖怪!” 一个乞丐忽然失声惊叫,而后趔趔趄趄地跑了出去。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似的,全都一溜烟跑了出去。 宋老五也回过神来,正要说话,地上的小毛头忽然一个起身,拉着宋老五便往外跑去。 很快,这里就变得空空如也。 杨不弃垂了垂眼睫,起身从地上捡起那条脏兮兮的白布,又绑在了额头之上。 他天生比别人多了一只眼瞳,且这第三目犹似妖瞳。 因为出身雍州杨氏,家主把他当成不吉利的象征,将他贬到偏远之地,自幼与家仆共生。 后来到了测试灵根的年纪,他被带回去后发现是极品的灵根,拥有超凡的修真天赋。 家主这才开始着重培养他,并告诫他不能在人前暴露第三目,否则会引来杀身之祸。 确实,一个人有第三目已经很古怪了,而且这第三目还和妖的眼睛一样骇人。 去岁,他出来历练时,遭到了同龄者的嫉妒与背叛。 他的一身灵根全部被废,那块象征他身份的令牌也被他们毁掉。 他被赶了出来,只要他靠近雍州杨氏,就会有他们的人出来,把他打出去。 无奈之中,他只能以乞讨为生。 而现在,收留他的小乞丐看到了他的第三只眼睛—— 他们终究是害怕的。 杨不弃红着眼睛,颤巍巍地迈着步子离开这里。 天空开始下雨。 雨水淅淅沥沥地落下,路上行人匆匆,没有谁会去注意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小乞丐。 杨不弃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他走出了城外,直到他再也没有了半分力气。 他吐出一口浊气,慢吞吞蜷缩在城门拐角的角落里。 好冷啊…… 好想吃一口热气腾腾的蒸饼啊…… 为什么……为什么他会有这只眼睛…… 他不想,他不想遭到别人的歧视啊…… 神识恍惚中,杨不弃隐约看到一双木屐停在自己的面前。 他慢吞吞抬头,眼中倒映出一袭斗笠玄衣。 再然后,少年便彻底失去了知觉。 在昏过去的时候,杨不弃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的他意气风发,跟着志同道合的朋友去无数地方历练,最后他名扬天下,成为了远近闻名的天下第一道人。 可是后来,他失去了道心。 一日后,杨不弃缓缓张开眼睛,第三目中倒映出了正对着自己的青铜古镜。 昆仑镜…… “赊刀人?”少年嘶哑启唇。 “准确来说,我们是来收回那把刀的。只是他不在你身边。”玄衣斗笠的少年看向杨不弃,朝他抱拳,“在下沈冗,见过前辈。” 第129章 没有这第三目,我仍是我自己(2) 脑海传来炸裂般的疼痛,熟悉而陌生的记忆与力量一起涌入身体,杨不弃缓和了好久,三只眼睛才慢慢变回了一片清明。 准确来说是两只,他的第三只眼睛仍旧一片鲜红。 “师傅,他的眼睛为何会这样?”沈冗看着他这只仿若妖瞳的眼睛,面露不解。 仓颉凝眉:“杨不弃,你前世……” “那年,我朝境外斩出最后一剑——那只被我斩杀的妖怪,死前以全副妖力咒我来世事事不顺。我所视为骄傲的第三只天眼,会成为我的耻辱。”杨不弃瞥了一眼昆仑镜中,那猩红的眼睛,嘴角扯开一抹自嘲的笑容。 那只妖怪将妖气凝聚,钻入他的眼中,跟着他一起转世。 这一世,他成了不人不妖的东西—— 亲人为之鄙夷,陌生人为之害怕,道士更为之不耻。 “那这一只眼睛……”亓官慕一看了看那猩红的眼睛,蓦地想起了饕餮。 杨不弃缓缓伸手,朝自己眉心的第三目挖去。 一声凄厉的尖叫响彻天际,沈冗清楚地看到在这一只眼睛被挖出来时,有一缕黑色的妖气从中跑了出来。 少年眯了眯眼睛,只心中默念灭之一字,那黑色妖气便被灼灼道火燃烧殆尽。 将这一切纳入眼底,仓颉赞许地点点头。 徒儿有进步。 随即看向杨不弃,发现他气息极其不稳定,不免皱眉。 “没有这第三目,我仍是我自己。”杨不弃从袖袍中祭出一把菜刀,递到他们面前, “当年,杨氏一位老祖向赊刀人祈愿,望我复生,再投杨氏一族。如今夙愿已成,这把刀便还给你们了。” 亓官慕一接过,看了一眼满脸鲜血的杨不弃,眼底闪过一丝不忍:“前辈……您当真没事儿?” “无妨。”杨不弃摇摇头,“除掉这妖气,我反倒轻松很多。” 就在方才,他想起了自己的前两世。 在此之前,他也轮回过。 每一次都因为这只妖瞳,他成了异类。 每一世他都沦为了妖怪的养料,而后死无全尸。 这一世,他摆脱了这桎梏,他感受到轻松都还来不及,怎会有事儿。 杨不弃朝自己丢了一个净身术,整理好衣冠之后,朝着沈冗一行人抱拳作揖:“你们召我回来,我已知道大概原因。人族有难,我必出手。” 仓颉不再说话,带着几个少年离开。 杨不弃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忽然心头一动,扭头朝虚空看过去。 不远处,一个一袭白衣的少年郎御剑而立。 衣诀翩飞中,两个少年四目相视。 只一眼杨不弃便知道,他也回来了。 “子行老弟,好久不见,别来无恙。”杨不弃咧嘴一笑。 虚空中的少年跟着笑,纵身跃到地上,朝杨不弃抱拳:“不弃兄,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一番叙旧之后,杨不弃与沈子行一道跃上高楼,望着北方。 “此一世,有沈冗这等变故般的存在,也许你我能够探出当年没有探寻完的秘密。”沈子行缓缓启唇。 杨不弃颔首:“人族大劫将至,我们也该开始新的修炼了。” 沈子行跟着点点头,两人一同御剑离开。 第130章 去病(1) 世人皆知,大汉出了一个了不起的少年将军。 他少时一人千骑,闯入深漠把蛮人打得挠北。 后来封狼居胥,成为家喻户晓的冠军侯。 所有人都对小将军崇拜到了极致。 便连他的名字,也充满了美好的祝福。 去病,去病,一生无病无痛。 可事实上,真的如此吗。 …… 距离将轩辕剑送还故人,已经过去了一年的时间。 这一年,武帝听取了霍去病的建议,不再发动战争,开始轻徭薄赋,开始修生养息。 百姓们有了喘息的机会,江山一片美好。 霍去病去看了几位老将军,他们如今在府中教授新兵武功,也乐得自在。 而他手下的黑甲卫,也都在家侍奉长辈,开始与妻儿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农耕生活。 唯有他……唯有他在放下了那把长枪之后,感觉好像少了点什么。 也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从他的身体之中流失出去。 这一年的秋雨姗姗而来。 少年打伞立在高山之上,垂眸看着整片繁华的长安城。 这是他和阿舅守护了多年的宝贝。 恍恍惚惚中,霍去病忽然开始捂拳咳嗽,而后脑子有些微微地疼。 在这一瞬的疼痛过后,霍去病垂眸看着自己张开的掌心。 那里一片殷红。 他幼时,还是懵懵懂懂的时候,他的身子骨是很不好的。 在那一年,他生了一场大病。 病的快死的时候,他遇到了一位高人,那位高人说,他是天上下来历劫的仙君,命中注定早夭—— 只要这一场大病没撑过去,他就渡劫成功了,就能回天上去了。 高人问,他愿意现在回到天上,还是放弃做仙君的这条命格,好好享受人间。 那时的他哪里懂得什么渡劫什么仙君,他只知道,若是他死了,他的阿母就是孤寡一人了。 他若是死了,他便找不到他的阿父了。 他不想死。 他这么说了。 那位高人点点头,摸了摸他的头,凭空变出一只瓶子,递了过去,然后说:“你的命格已经被我斩断。但是你也没有了阳寿。现在我给你一瓶丹药,你每吃一粒,便能得到一年阳寿。吃吧孩子,吃多少便是多少,莫要强求。” 他打开那只瓶子,倒出一粒粒小半块自己指甲盖儿大的丹药。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觉得这位高人说的是真的,这丹药不是毒药,定是能救他的药。 他吃了好多好多,多到肚子都撑得圆滚滚的。 “二十有八。你吃了二十八枚丹药,便得二十八载阳寿。如今你命格已断,补上这前四年,你还剩二十四载阳寿。”高人收起瓶子,爱怜地抚了抚霍去病的头, “乖孩子,你可有名字?” “我叫弃奴……” 被人丢弃的孩子。 “这个名字不吉利,我为你赐个名字,叫去病如何。去病,去病,一世长天庇佑,无病无伤。日后冠上你阿父的姓氏,和他们一样,鲜衣怒马地活下去。” 去病……有点怪…… 但,他喜欢。 他点点头。 高人又抚了抚他的头,留下一番话便悠哉离开。 后来,那时的记忆莫名变得模糊,直到方才他才想起来。 “孩子,当你想起这名字的来历时,你的大限便要到了。” “我再赠你一卦。在你大限将来时,会遇到几位贵人。若他们愿意出手相助,那么你便可以新的身份活下去。若他们不愿,那抱歉,你只能灰飞烟灭了。” 这是那时,那位高人留下来的最后一段话。 霍去病的视线慢慢模糊。 所以,他这是…… 要死了吗。 第131章 去病(2) 那柄伞像凋零的花落在坑洼里,鲜衣怒马的小将军又吐出一口血,也跟着笔挺地倒在了雨幕中。 在他倒下去片刻后,一群人出现在这条泥泞的道路上。 “魂魄还没散,还有得救。”腰佩大刀的男子拍了拍旁边斗笠玄衣的少年,“徒儿,用为师教给你的那句法诀,为他聚魂。” “喏。” 片刻以后,玄衣少年看了一眼地上那具已经开始变得冰冷的身子,而后目光微微一深。 从今往后,世上将再无这般年轻的小将军了。 …… 元狩六年,一代名将,大名鼎鼎的冠军侯霍去病因病而薨。 武帝闻讯大悲,下令将其葬于茂陵,赐谥号景桓,遣河西五郡铁甲军,列阵于长安排至茂陵为期送行。 而为了纪念他的丰功伟绩,武帝还特意下令,将这位小将军的陵墓修筑成了祁连山的模样。 冠军侯之后,大汉再无人得此殊荣。 …… 葬礼举办的盛大,整片长安哭声阵阵,所有人都在哀悼这位将军的英年早逝。 人人都说,他是大汉的陨星,只在人间稍纵即逝,而后便要重返天庭了。 长安高山上,一群人看着满城白绫。 其中,一个剑眉星目的少年在看到那声势浩大的铁甲军时,忍不住红了眼睛。 “今日之后世间再无霍去病,只有游侠去病。”一道声音蓦然传进他的脑海。 霍去病侧头,看向旁边的沈冗:“所以,你们为何要为我续命,乃至重塑人身?” “那是因为,曾救你的乃是我与玉泽的一位故友。”仓颉侧头,看向霍去病,“他向宋十娘赊刀,并有夙愿一条。而他的夙愿,便是让你摆脱天庭对你的桎梏。” 天庭对他的桎梏? 见霍去病面露不解,仓颉拿出昆仑镜,放在他面前:“此乃昆仑镜,可照人之前世来生。你且一看便知。” 霍去病遂看向昆仑镜。 昆仑镜一阵闪烁,很快便呈现出一片云雾缭绕。 云雾缭绕中,缓缓映照出一个少年来,那模样,可不与霍去病一模一样么。 随着昆仑镜画面的展示,霍去病慢慢想起了自己的前生。 他本是天庭中一位不甚起眼的小仙君—— 是了,仙族并不像传说神话里那样,不允许仙与仙相恋。 相反的,仙族十分支持道侣双休,繁衍后代。 原因无他。 在没有下界庞大的飞升后援之后,仙族人脉日渐凋零,为了保证种族的延续,仙族破掉戒律,准允道侣双修。 而他就是在这之后诞生的。 他曾一直以为,仙界祥和安宁,灵气充沛丰盈。 直到那一年,他无意中窥探到了仙族的秘密。 他发现,仙族的灵气是从下界夺取上来的,仙族的灵气也在日渐消失。 而所有已经死去的亡灵,他们身上自己所带着的修为,都在他们去到地府以后,被仙族抽走了。 而他们还通过地府天梯的那条路,将所有地府无权无势的人的灵魂,全部带回仙族,压榨他们最后一丝灵力。 第132章 亿点点 这就是有些人投胎以后,为什么只能做普通人的原因之一。 在发现这个秘密以后,他对仙族开始失望。 古书记载,在灵界失落以后,诸位创世神以身祭道,来维持着天地法则。 后来天梯断裂,随着最后一位创世神,也便是仓颉的下落不明,天道彻底落入仙族手中,为仙族所掌控。 因为灵气日渐稀少,仙族不再庇佑人族,而是选择袖手旁观。 那些死后想通过地图天梯飞升的人,他们的修为便似之前所说的那样,多成为了仙族培育下一代的养料。 至于那些下凡历劫的仙族,也都是为了掠夺人间资源而来。 人们总觉着天道换了个芯儿,那是因为仙族变味了。 而他不愿意看到仙族这样霍霍人族,便暗中去地府将一些人族高手的魂魄直接转世。 这样一来,他们便有了修为的延续。 他本来以为自己做的隐秘,是不会被发现的。 可这哪里逃得过天道这只大眼睛。 当天道发现大批人族转世,灵魂中隐藏着前世的修为时,立刻将这件事通过灵气传达给了仙族。 仙族当即展开调查,很快便发现了他做的事情。 玉帝勃然大怒之下,将他贬下凡尘历劫。 他一世一世轮回,仙族一世一世将他体内的灵气剥夺走。 但他本体的修为,因为某些剔除仙骨的高台已经被毁坏,仙骨无法被剔除,所以仙族是没有办法剥夺走的。 在他再一次轮回之后,也便是现在,玉泽发现了这个少年的存在,便委托了一位故友去救一救这少年。 仙族除了几个经过封神之战的,其余的都已经被洗脑的差不多了,这样根正苗红的好孩子,当然得救一救了。 于是就有了现在的这一幕。 当看完一切,亓官慕一整个人都震惊住了。 不只是亓官慕一,就连沈冗也有些诧异。 他以为仙族和他那个世界的有点点不一样,结果还真是亿点点。 “你第一世的修为,我已经用秘法全部过度到你身上。”仓颉合上昆仑镜,淡淡开口, “据宋十娘调查,境外秘密与仙族有关。” “师傅的意思是,那传说中的境外高人,乃是仙族之人?”沈冗挑眉。 “不错。这本赊刀账簿上所有的人族高手,都是霍去病的前世救下来的。若非是他,这些人早便变成了普通人,再无可能成为修士。”仓颉颔首。 沈冗抿了抿唇。 仙族…… 真是蔫坏儿。 “那你们救我作甚?我是仙族,不怕我去告密么。”回想起前世的霍去病低着头,叫人看不清神情。 “若你会去告密,你那一世便不会救他们的灵魂了。”仓颉收了昆仑镜,拍拍霍去病的肩膀, “好了,往事已矣,接下来要如何过,那是你自己的事情了。” 他正要带着萧煜等人离开,霍去病忽然抬头:“你们……是要对仙族动手吗。” 仓颉的背影微微一顿。 “现在还不是你该知道的时候。当你心里有了决定,你自然会知道。” 第133章 预言 霍去病看着一行人远去的背影,抿唇不语。 他有种预感,仙界会自食恶果。 而且就在不久的将来。 …… 龙虎山道门,秘境。 数到第三千四百五十八片枯叶时,张显桐打了个呵欠。 然后…… “我数到多少片了?”少年盯着面前的一摊落叶,陷入微微的愣神。 哎算了,从头开始数。 一片,两片,三片…… 在与沈冗一行人道别之后,张显桐又被派回秘境,来守护无字天书。 在他觉得,这天数存放在道门秘境,连蜀山弟子都找不到—— 这里还设下了很久很久以前,诸位道门大佬们的禁制,那群妖怪别说是现在的大妖了,连曾经灵气没有没落时,那些妖皇级别,位列甲相之巅的他们都找不到这地方。 找到了怎样,进来就得死。 当年古尸人皇强行闯入禁地,被诸位大佬们留下的禁制给打了个半死不活,然后蜗居酆都在那称王养伤。 由此可见这禁制之威力。 而他……他想出去游历游历,增长一下止步不前的修为啊。 少年哭唧唧,思绪飘飞后又数岔了。 嘴角抽了抽,张显桐就要继续开始数落叶,忽然感受到一抹灵气的异动。 灵气? 张显桐起身回头,看向那本悬在虚空的无字天书。 天书释放出一点微光,而后出现一行字—— “紫微东临,阴阳更迭。十年量劫至,帝返世间,解人族灭顶之灾。” 看到这一行字之后的张显桐:“!!!” 预言!天书竟然给出预言了! 而且看这个颜色,好像还不是上界送来的,是凡界界灵送来的! 张显桐当即将此事呈报道门。 与此同时,各大宗门与捉妖世家都通过天书分身看到了这则预言。 短暂的震惊之后,所有人都面露激动之色。 凡界界灵送来的预言! 十年之后,有新的人皇会诞生,会率领人族解除最后一场灭顶之灾! 他们人族有救了! 因为这一则预言只在天书分身上呈现,是以境外的妖怪浑然不知此事。 而这些修士在得到预言之后,心照不宣地选择了保持沉默,死守秘密。 这毕竟属于天机,泄露了天机要多生事端,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而张显桐,在将这些事告诉当代张天师之后,张天师的目光微微一怔。 紫微东临,阴阳更迭…… 是那小子吗。 还是…… 张天师从乾坤囊中取出一把生锈的菜刀,忽然发现这把菜刀的锈斑少了一些。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张显桐,温和开口:“显桐,你出山游历去吧。” 张显桐:“??” 不是吧不是吧,他没听错吧。 师尊准允他出山游历啦? “师尊所言当真?” “嗯。去吧。” 张显桐面上一喜,连忙朝张天师叩头拜过,而后起身离开。 …… 再一次离开龙虎山,少年整个人都兴奋的不得了。 山下有好几家卖酥点的食肆,他终于可以解馋了。 少年高高兴兴地买了一些江南酥点,还没来得及享用,迎面碰上了一只狐狸精。 “小郎君生得挺俊啊,来我这勾栏院小酌两杯?”姑娘朝他眨了眨眼睛。 张显桐:“……” 好肉麻。 第134章 “姑娘。” “啊哈?” “你可知这是是什么地方?” “这里不是龙虎山么。” “既知龙虎山,那你可知龙虎山因何而出名?” “道门祖庭?” 张显桐不疾不徐地指了指自己背着的东西:“你再看看,这是什么?” 女子往他身后瞥了一眼,面色一僵。 桃木剑…… 他是道士?! “那个……小道长……我现在走还来得及吗?” “走吧,我不轻易杀生。”张显桐摆摆手,继续啃自己的小点心。 女子愣了愣,小声嘀咕:“这年头竟然还有见着了妖不追着砍的道士。” 张显桐:“……” 那他砍一下跟个潮流? 不过话说回来…… “龙虎山附近设有万般禁制,你们是怎么活着跑到山脚下来的?” “好像是不久之前。”女子回忆着, “前一阵这里还住了一只大妖,说要把这里的禁制带去境外给他们破解。我听到那些话之后,那只大妖便消失了,随后龙虎山的禁制便削弱了一些。” 张显桐目光一凛。 禁制是连成一气的。 若是这里的禁制削弱了,那么秘境的禁制也会被跟着削弱。 在女子离开以后,张显桐亲自去测了一遍龙虎山附近的禁制。 果然,已经削弱了很多。 事态严重,张显桐立刻返回宗门禀报张天师。 “这么快便历练回来了?”张天师有些诧异。 “不是师尊,是弟子发现那禁制似乎被来路不明的妖怪给削弱了。” “哦,这个啊。为师早便知道了。” 张显桐:“??” 早便知道了? “一切顺其自然即可。你且下山吧,待历练有成再回宗门。”张天师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张显桐:“……” 行吧。 少年又下了山。 三天后。 斩掉一只妖怪,抹了一把脸,张显桐收起桃木剑,正准备扭头离开。 “道士哥哥,且等一下。” 一道稚嫩的声音蓦然传来。 张显桐回头,对上一双水汪汪的眼睛。 小姑娘有些脏兮兮的,一双眼睛却亮蹭蹭的。 “道士哥哥,有一位少侠,让我将这个东西交给您。” 小姑娘赤着脚跑上前,将一枚背面印着八卦纹样的镜子塞到张显桐手中。 蜀山通讯器? 难道是他们? “送给你这东西的人何在?”张显桐面上一喜,接过这东西,连忙问道。 “在西山,要去十里路。那位少侠哥哥说,您慢慢去,不着急。他在那里一直等您。” “诶,好。” 张显桐临走前,将手上仅有的一袋银钱塞到这小姑娘手中,拍了拍她的脑袋,然后直奔西山。 半日之后,西山小亭下。 张显桐气喘吁吁地停下,远远瞥见一月牙白衣的少年公子。 少年清风霁月,可不便是玉泽么。 “玉前辈!”张显桐咧嘴,连忙朝玉泽作揖行礼。 玉泽摆了摆手,朝他招手示意:“来陪我手谈一局。” “晚辈不是很会……” “我教你,快来。” “好。” 一刻之后,被打得怎一惨字得了的张显桐默默放下棋子:“玉前辈,你怎的在此?” “给你看一些东西。”玉泽笑眯眯开口,而后拂袖一挥。 第135章 老祖宗的转世 张显桐顺着玉泽所挥手的方向看去。 原本荒芜的大地上,不知道几时起多了一片村庄。 村庄中有一个瘦骨嶙峋的少年,十分惹人眼。 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这个少年的一刹,张显桐的内心十分微妙。 忽然间,他注意到了少年手里的八卦盘。 张显桐目光一震。 那是…… 他自少时起便被师尊带入道门培养,对道门里的一切他都了如指掌。 那个少年手里拿的东西,如果他记得没错的话,那是供奉在大堂里的,一位道门老祖宗的随身法宝。 难道说这个少年—— “觉得眼熟么。” 张显桐呆呆点头:“眼熟。” “嗯,继续看下去。” “好。” 村庄中跑来一群孩童,对着少年嘻嘻哈哈,说他生来没了爹娘,抱着个八卦盘整日神神叨叨。 少年不为所动,只一直抱着八卦盘。 八卦盘是他阿父生前留给他的最后一样东西。 他能通过这个八卦盘,看到好多好多,他们看不到的人与物。 用修士的话来说,那叫天机。 村里的人说他像个疯子,修士们说他天赋异禀,是少有的修炼奇才。 可是从未有人愿意带着这个累赘去历练。 就这样,少年一直待在村庄之中,直到那一个人的到来。 这一天天稍霁,所有的人都下田耕地,想要一个好的收成。 少年抱着擦干净的八卦盘坐在院子里,盯着它开始每日一次的窥探。 这一次,他看到一个有着金色眼瞳的少年,带着一身肉眼可见的灵气出现在镜子之中。 在这个画面落下之后,他忽然听到了一道从未听过的声音—— “想不想修炼,想不想名扬天下?” 少年从镜中抬头,对上一双笑眯眯的眼睛。 他从未见过有人对他露出这样的表情。 这是第一次。 也是这一次,少年对着他点点头:“想。” 然后少年跟着他走了。 在这之后,少年跟着他拜的这个师傅修行,跟他斩妖除魔。 后面,他加入了道门,成为了道门卜卦第一高手。 再后来,他崭露锋芒,他不再明珠蒙尘——他成为了世人眼中的天之骄子,他成为了天书中位列榜首的天才。 看到这里时,张显桐哪里还不明白。 这不是他们道门里的一位老祖宗的生平吗。 那位老祖宗叫什么名字他忘了,但是他的卜卦术,哪怕是放在现在,他敢称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而他……他对卜卦术虽然也有天赋,但他觉得和这位老祖宗相比,那根本就是班门弄斧。 “数百年前,他因窥探到了太多的天机,被某些人所忌惮,于是去地府强行改了他的阳寿。而他于万般无奈之下,只能将自己的一缕神识融进这凡界天地之中,借助界灵的力量,通过天书把他所有算到的卦留给后人,以示警醒。” 玉泽拂袖,收起幻境, “而我的分身跟踪数百年,也找到了这个人的转世。” 张显桐静待后文,见玉泽定定望着自己,不免一呆。 “前辈,这位老祖宗的转世,莫不成……便是我吧。” 赊刀 过年要回家啦。 大家新年过得快乐不。 赊刀人会揭露很多人的身世哈。 很多大佬后期会出场。 大概是大结局的时候。 第136章 是他(1) “然也然也。”玉泽笑眯眯点头,眼底闪过一抹深色, “只是你身上没有一丝前世的修为,我也推测不出原因。不过前不久,我去了一趟地府。你且稍等片刻,有个老朋友会来为我解惑。” 张显桐愣了愣,随即点头。 两人等了片刻,不远处突然出现一片鬼气。 很快,鬼气消散,走出来一个头戴高帽,一袭黑衣,脸色苍白的少年。 少年见到玉泽,规规矩矩作揖:“仙君。” “诶,不是白无常来么。”玉泽挑眉。 “阿白今日上工,去其他地方拘魂了,小仙代阿白前来助仙君调查。” “也行。反正你们两的记忆是共生的。来,坐到那边去。”玉泽指了指旁边的石凳。 黑无常点点头,规规矩矩坐了过去。 玉泽从袖中掏出一面铜镜,往黑无常面前一朝,铜镜顿时泛出一片光芒。 “这是昆仑镜?” “是赝品。不过有我法力加持,也能堪比正品。”玉泽将镜子摆好以后,提起一壶酒大饮一口,淡淡道, “二百七十年前,地府阎罗殿。” 黑无常面色一顿,随即闭上眼睛,任玉泽调取记忆。 很快,镜面上便呈现出一片画面。 二百七十年前,地府阎罗殿。 阎罗王看着被黑白无常带过来的魂魄,翻了翻生死簿,点点头:“有功绩傍身,可判再世为人。黑无常,你带他去黄泉轮回吧。白无常,你留下来给孤做事。” “喏。” 黑无常带着那魂魄奔赴黄泉。 在这途中,他们遇到了从地府天梯引渡过来的仙人。 几位仙人看了一眼魂魄,相互看了几眼,随后朝黑无常开口:“此人功绩甚伟,我等要带他去天庭,叫他度化为仙。” 黑无常不敢阻拦,便任由这几人将他们带走。 但那几人并没有注意到,他在这魂魄身上留下了一点印记。 也是在跨入天庭的这一刻,原本昏迷的魂魄忽然清醒过来,发觉自己身在何处时,他的眼底闪过一抹厌恶之色。 “你们好生虚伪……”他轻声开口。 几个仙人俱是面色一沉。 “不要以为你斩妖除魔,有功绩傍身,本仙君便不敢动你。”其中一者哂笑。 是了,这魂魄便是张显桐的前世。 他们把魂魄带到一个地方——镜中太过模糊,众人皆没有看清。 在那个地方,他们剥夺走了魂魄所有的修为,并强行消除了张显桐的前世记忆。 随后,魂魄以没有仙姿为由,被送回地府轮回。 而画面也到此为止。 “我的法力太过低微,未曾看清那个地方。”黑无常睁眼,淡淡开口。 在很早之前,他就遇到类似的情况了。 只是每一次这些魂魄被送回来时,基本都没有了修为。 这一次他留了个心眼,在张显桐的前世魂魄里留下了印记。 却只看到了一点点。 “无妨。这证明了仙族已经不复从前。”玉泽又仰头灌下一口酒,而后咧嘴一笑。 这也证明了,他要做的那件事是对的。 现在的仙族,根本不配得到人族的崇拜。 第137章 是他(2) “前辈……仙族为何要将我前世的修为抽离?”在黑无常离开,玉泽收起昆仑镜之后,张显桐面露不解之色。 “你可知道灵力来源何处?” “灵力来自上界,也便是仙界。不过还有一个传说,说最初的灵力来自另一片失落的世界,也便是灵界。” “不错。在鸿蒙未开时,灵界便已存在。灵界里诞生的种族,带着种种机遇点化了我们的世界,也便是鸿蒙世界,以致开天辟地,万族诞生。我们将之奉为创世神。” 张显桐目光一顿:“创世神……” “嗯。”玉泽点点头。 在很久以前,灵族因为创造万物,被奉为创世神,也因此被称为神族。 也只有那个时代,那些见过创世神的人,才知道一个现在的人不知道的秘密。 那就是万物修真用的灵力,都是从灵界传来的。 灵界将灵力通过仙界,再通过天梯,一点一点传遍三界。 而仙界作为传播灵力的第一媒介,本身便能够储存大量灵气。 这便是为什么天梯断裂之后,仙界仍然有大量灵气的原因。 而现在,因为灵气日渐稀薄,他们便把心思打在了下界万族的身上。 “曾经,我以为天梯断裂不过是个意外。如今在见到你的记忆后,我心头倒是有了另一个想法。” “前辈的意思是……仙族为了种族繁衍,而故意断了天梯,以保证仙族的延续?” “然也。”玉泽赞许地点点头。 “可是……仙族一直庇佑人族,一直享受人间香火供奉,为何……为何会……” “香火能为他们延寿,但这不是长久之计。只有灵气的滋养才能让他们继续绵延益寿。为了生存,为了某些人心里的野心,他们能做的事情,远超你我的想象。”说到此处时,玉泽微微垂下眼睫。 张显桐心头一动,脑海中蓦然浮现出一道身影。 前辈口中的某些人,难道……是他? “不过,这也不能以偏概全。抽取下界物种灵力,来补给自己的虽有大部分,但还有一小部分觉得这么做违背本心。”玉泽拍拍张显桐的肩膀,咧嘴一笑, “好了,这不是你现在该知道的。去历练吧,早日突破你的瓶颈。” “……哦,好。” 在张显桐告辞以后,玉泽仰头喝下一口酒,蓦地扭头。 旁边不知几时出现了一位红衣女子。 “确认了,下令做出这些事情的,就是他。”妙娘子缓缓启唇。 “果然……”玉泽擦了一下嘴角溢出的酒渍,眼底闪过一抹冷厉的光, “他已经开始这么明目张胆地做事了,那我也不必再纠结什么。你与十娘都开始着手准备起来。” 妙娘子点点头,想到什么,问:“那沈家小子……” “他还不够。”玉泽摇摇头,“他不能用仙族的力量去打败仙族。” “你是说,让他找回自己的力量,便似去岁那一战?” “嗯。”玉泽点点头,“他是我打向仙族的最后一张底牌,在他寻回自我之前,你们必定要护他安好。” “不用你说,我也会护他安好。”妙娘子翻了个白眼。 玉泽笑。 也是。 毕竟…… 他们等沈家小郎,已经等了很久很久了。 第138章 再请一天,哥们儿刚下高速,太困了,明天补回来 沈冗心头一顿。 “妙源真君……”仓颉盯着这四个字,小声呢喃。 “前辈可曾见过这位鬼仙?” “不知。只是她这道号,听着有些耳熟。先前有一位故人,与她道号倒是差不多。” 沈冗点点头,转身看向那目光痴痴的少年。 被吸走了一魂一魄,再晚一点,三魂七魄都被吸走,就没得救了。 给少年下了一道保命符箓,沈冗走向石像,刮了一点石粉下来,放在手中寻妖罗盘上。 在他捻诀后,不过片刻功夫,罗盘上的指针便飞速转动起来。 沈冗正欲离开,仓颉忽然开口:“我带你去。” 遂抓住少年臂膀一步跨出。 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二人连带着石像消失在原地。 小王呆愣了片刻,鼻子上淌下两行浓糊糊的鼻涕。 “神仙……神仙显灵啦。”他呆呆开口。 回过神来时,沈冗已被仓颉带到一片深山老林中。 此时此刻,他二人的面前有一洞府。 洞府依山傍水,上刻“妙源洞”三字。 沈冗垂眸,看了一眼指针停在妙源洞前不动的罗盘,默。 仓颉盯着这洞府,须臾后拔出腰间佩刀,朝洞府劈了过去。 刀身有云鹊纹样,在它出鞘的那一刻,沈冗清楚地感受到轩辕剑的震动。 这刀…… “鸣鸿刀。”仓颉见沈冗望着自己的刀,淡淡开口。 鸣鸿刀? 是轩辕剑出炉时,剩下余料尚有温度,自发凝结而成的那把刀? “然也。”仓颉颔首,解了沈冗心中疑惑。 “它不是失踪了么。” “鸣鸿刀与干将莫邪一般,分一雄一雌双刀。雄刀带着龙气飞走,落到我手中,为我所用。雌刀飞走后下落不明,后为武帝所得,赐予东方朔。” 哦,这样啊。 沈冗回头,看向洞府。 洞府被鸣鸿刀劈了一下后分文不动,甚至连刀气都吞噬的干干净净。 果然是得道的鬼仙,能将与轩辕剑同出一宗的鸣鸿刀刀气都给吞噬掉。 仓颉拧了拧眉,又劈了一刀。 仍旧没有动静。 仓颉眯了眯眼睛,又劈出一刀。 这一次,洞府颤抖了一下。 “我这洞府不是给二位试刀的,若想试刀,请自辟秘境!”幽幽的声音蓦然传来。 话音落下,二人面前飘出一片青烟,青烟凝聚成一个带着鬼面的女子。 女子瞥了一眼沈冗,又瞥了一眼仓颉,挑挑眉:“你也是鬼修?” 仓颉:“……” 哪只眼睛看出来的。 “不像,你的气不像。不像妖魔,不像仙族,也不像鬼。莫不成,你是魑魅?”女子歪了歪脑袋。 仓颉:“……” “面瘫子,无趣。”女子撇撇嘴,侧头看向沈冗,朝他挑眉,“大名鼎鼎的沈家小郎,为何来我这偏远洞府?” 对于鬼仙认出他,沈冗并不惊讶,只是祭出那盏石像,放在洞府面前。 “为何要以石像吸人魂魄?” “哦,这个呀。你猜。”女子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 沈冗:“……” 懒得猜。 少年反手写下一道符箓,准备捻诀时,女子忽然幽幽开口:“杀了我,那些人可救不回来了哦。” 第139章 这一子,我此世不悔(1) 在玉泽离开以后,张显桐回忆着玉泽说的话,想到自家师尊的反常表现,目光微微一动。 难道,师尊早就知道他是这位大佬的转世,此番不仅仅是让他下山历练,更是让他在玉前辈的提点下回想起前世? 还是说…… 想到在镜子中看到的那些画面,张显桐微微眯起眼睛。 师尊是想通过这个暗示他,如今的仙族早便已经…… 今非昔比。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么一直趋附于仙族的道门和各大宗门,乃至诸捉妖世家……他们的信仰岂不是崩塌了? 不只是这些,崇拜神灵的人族他们也会…… 张显桐越想越头疼,越想越感觉背脊发凉。 哎,算了,不想了,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 顺其自然嘛。 念及此,张同志收拾行囊,离开此处继续历练。 …… 最近冯翊郡来了一个棋艺高超的棋手。 高超到什么程度呢。 他自诩就连老天爷和他博弈,他也要压老天爷半筹。 胜天半子的棋手啊,引来了无数人的好奇。 好奇之余,其中不乏棋艺精湛的棋手,想要与他博弈。 但都被这位棋手拒绝了。 棋手说,他在等一位注定要与他博弈的人来。 在没有等到那个人之前,他是不会落子的。 这一番话让众人一愣,随后齐齐嗤笑嘲弄。 所有人都觉得他在沽名钓誉,在虚张声势。 直到一位棋艺精湛到连武帝都夸赞的小侯爷慕名前来,虚心向这位棋手讨教。 “你不是我要等的人,但是你的天赋很好,我可以与你手谈一局。”棋手看了小侯爷片刻,微微颔首。 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们开始了博弈。 第一局仅仅只用了片刻功夫,小侯爷便败在了这位棋手的手中。 他的路数十分刁难,那些自诩精通棋艺的人,在目睹了这一局之后,一个个沉默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这些人开始意识到,这个棋手真的有些本事在身上。 小侯爷意犹未尽,又想请教第二局。 棋手又颔首。 遂第二局开盘。 这一次,小侯爷同他博弈了半晌。 但所有人都能看得出来,是这位棋手在布局,引得小侯爷步步深入,直到进入他的局,再也无法破解。 他们都能看出来这是棋手在设局,但问题来了。 究竟是哪一步开始的呢,这些自诩棋艺精湛的人没一个看得明白的。 一炷香后,小侯爷将手中的棋子放在棋盒之中,目光灼灼地看着棋手:“晚生认输,多谢前辈赐教。” 这两局让他受益匪浅,必良师的千言万语还要有用。 又过了几日,这位棋手离开了冯翊郡。 他说,他要等的人不在这里。 但仅仅那两局,便让这位棋手打响了名声。 一时间,江湖与朝堂无一人不知,无一人不晓,九州出了一位自诩胜天半子的棋手。 连曾经把武帝斗得都自诩不如的小侯爷,也败在了他的棋局之中。 所有爱棋之人纷纷开始寻找这位棋手的下落。 但所有人都找不到,他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 江湖中只留下了他的名字。 不悔。 第140章 这一子,我此世不悔(2) 与此同时,某一隅空旷大山。 亓官慕一正在与顾重楼练习剑法,而仓颉则在淡淡饮茶。 饮茶之余,仓颉瞥了一眼旁边盘膝而坐的玉泽和沈冗。 幻境已开,目测已过三年。 沈冗该练得差不多了吧。 “沈家小郎棋艺见长啊。”幻境中,玉泽捏着棋子,看着这一局棋,笑眯眯地放下手,掏出酒葫芦,“我认输。” 沈冗闻言,也放下棋子,而后抬头定定看向玉泽:“你放水。” “哎呀,这都被你发现啦。”玉泽拔塞子的动作顿了顿,而后讪讪一笑,“我这不是不想你输得太惨嘛。” “……再来。”沈冗嘴角一抽。 “当真要再来一盘?”玉泽挑眉。 沈冗目光微微一深。 前不久玉泽突然找到他们,拉着他就进入幻境,说要教他下棋。 先是普通的下棋,再然后是以天地,以万物为棋。 这里面讲究布局,讲究阴阳与八卦——总之不融会贯通,你会输得很惨。 而沈同志就是如此。 在幻境三年,他从无胜绩。 而刚才那一局压根不算,那是玉泽让他的。 却也是玉泽放水让他的这一把,让他一下子茅塞顿开,找到了自己的瓶颈所在。 如果玉泽不放水的话,胜他虽不说十成把握,七成把握他是有的。 “再来。”念及此,沈冗颔首,“你不要放水。” 玉泽仰头喝下一口酒,收了酒葫芦,正襟危坐起来。 他拂袖一挥,棋局瞬间清空。 少年站起来,指了指幻境中的一方天地:“既如此,那便以此方天地为棋局,斗阴阳变相。” “好。” 沈冗跟着站起来。 随着玉泽拿出的沙漏开始倒流,两人俱是暗中捻诀施法,抬手指向这片天地。 所谓斗阴阳变相,便是在规定的时间内,比谁参悟这一方天地的天机多。 天机多诡,变幻无常。 没有一定功底的人,是做不到在短时间内参悟无数天机的。 在沙漏中的最后一滴砂砾汇入沙峰,沈冗忽然睁开了眼睛,侧头看向身旁的少年,嘴角勾起一抹笑容:“你输了。” 玉泽亦在此时睁开了眼睛,望着沈冗,微微咂舌。 不愧是沈家小郎呀,果然天赋甚好。 不过短短三年,便参悟了这天地一局。 甚好甚好。 “不错,你出师了。接下来,我们可以去见一见那个人了。”玉泽笑眯眯地拍了拍沈冗的肩膀,而后拂袖一挥。 四方幻境化开,两人神识回归本体,俱是睁开眼睛。 “诶,你们醒啦。”亓官慕一看到两人起身,顿时眼睛一亮。 “老伙计,找的如何?”玉泽活动着筋骨,看向气定神闲饮茶的仓颉。 仓颉把茶壶收入乾坤囊,淡然起身:“已经找到了。江湖留名不悔,自诩胜天半子。” “这小子这一世还是这么嚣张啊。”玉泽挑了挑眉,看向亓官慕一,“好徒儿,下一位要找的人何在?” 亓官慕一闻言,立刻掏出赊刀账簿。 账簿上立刻浮现出一篇文字。 他看了须臾,当即开口:“在琅琊郡!” 第141章 这一子,我此生不悔(3) 在玉泽拉沈冗进幻境的前几日,玉泽给赊刀账簿施了个术法。 用他的话说,他将赊刀账簿和无字天书连在了一起,赊刀账簿可借无字天书的力量精准地找到每一个赊刀人的前世今生,以及他现在所在的地方。 这不就妥妥的另类版无字天书嘛。 师傅不愧是仙君,本事这般了得! “好,那便去琅琊郡。”玉泽揉了揉亓官慕一的头,目光直直看往琅琊郡的方向。 沈冗拂袖打开金色法门,一行人直奔琅琊郡。 …… 琅琊郡。 偏安一隅的郊外长亭之下,坐着一个布衣青年。 青年两手执棋,独自手谈,似乎浑然不觉不远处突然出现的一行人。 “师傅,他便是那江湖人称胜天半子的棋手不悔。”低头看了一眼手中赊刀账簿上显示出来的图像,亓官慕一低声开口。 玉泽点点头,拍了拍沈冗的肩膀:“沈家小郎,靠你了。” 沈冗:“……” 他算是晓得,为嘛玉泽突然要拉他去练习棋艺了。 原来是为了和这不悔博弈。 理了理衣衫,沈冗正要上前对着这青年行礼,只见青年未曾侧身,手中白子忽然飞出,径直打向沈冗。 沈冗一个仰身躲过,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大树。 树干中央不知几时多了一个洞,而洞中镶嵌着的,正是这青年打出去的那枚白子。 好强的内功。 沈冗眼底闪过一抹惊讶,随后目光灼灼地看向青年。 这里修武的人太少了,上一次拼内力还是一年前他被人追杀的时候。 “身份不错,你们是何人?”不悔,也便是青年侧头,看向沈冗他们。 “在下沈冗,听闻阁下棋艺精湛,特慕名而来,想讨教一二。”沈冗作揖。 “沈冗?那个位列天数榜一的沈冗?”不悔挑了挑眉。 沈冗没有说话,而后边的亓官慕一紧紧点头。 见状,不悔笑了笑,低头拂袖,化出一方崭新的棋盘,朝沈冗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沈冗遂入座。 两人遂开盘。 亓官慕一抱着一块玉令,按照玉泽的要求以神识为笔,记录沈冗与不悔的每一步棋—— 这种用玉令记录资料的方式,是留下传承的必学之课。 而玉泽呢,则提着酒壶与顾重楼上前观摩。 毕竟受了玉泽三年的魔鬼训练,沈冗的棋艺不是盖的。 当顾重楼发现曾经在自己手中连十步棋都走不下去的沈同志,变得和不悔旗鼓相当,厮杀的不分你我,整个人都惊讶在了原地。 随后目光灼灼地看向玉泽,传音入密道:“玉前辈,回头可否也教授晚辈一二?” “没问题。”玉泽笑眯眯点头,随后看向不悔和沈冗手中的这一盘棋。 棋分天棋与人棋,天棋便是以天地,以万物为棋局,为之博弈。 人棋便是人与人之间,以某种利益为局,或者似眼前这般普普通通的博弈。 而他,早在很久以前,就下起了一盘天棋,与一盘人棋。 这两盘棋的布局快要落入尾声,再过数年便要收盘了。 而收盘的关键…… 玉泽将目光缓缓落在面前的沈冗身上。 第142章 这一子,我此世不悔(4) 不悔看着陷入僵局的棋局,眼底慢慢浮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光亮。 很久很久以前——他都已经记不清是多少年前了,总之那会儿他还很小。 那时的他连自己的名字都没有,他只是一个战乱里幸存下来的孤儿。 他流浪了不知道多久,度过不知道多少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之后,他遇到了那个人。 那一年,在山中砍柴的他遇到了两位鹤发童颜的老人,在山中以木墩手谈。 他不懂棋,但一下就看得入了迷。 不知道多久过去,只道时光匆匆,仿若白驹过隙。 两位老人一盘棋下完时,他从恍惚中回神,猛然发现自己的斧头柄已经烂掉。 “两位老先生,可否教晚辈博弈?”他朝两位老人作揖。 “若日后再见,你与老夫便算有缘。到了那时,老夫自会传授你棋艺。不过现在……孩子,你该回家了。”两位老人笑眯眯地抚摸着长髯。 他讷讷点头,遂回山下。 可回到山下,沧海早已变桑田。 他原来的家,那一座他一点一点盖起来的茅草屋,早已化为黄土。 他所认识的人,也全都已经躺进了棺材板。 万般失落之中,他又成了无家可归的人。 又不知道流浪了多久,在他衣衫褴褛的时候,他再一次遇到了那两位老人。 那两位老人如约收他为徒,给他衣食住行,传授他棋艺。 他又不知道自己学了多久,只知道下山时外面的人都老去了,而他容颜未变。 一直到前不久。 他出师。 “孩子,你还没有名讳。这样,下山之后,你与遇到的第四个人交谈时,他问你的第一句话,最后两字做你的名字。你看如何?”临去前,一位师傅抚着他的头,笑眯眯询问, “若你不愿意,老夫可另为你取个名讳。” 他想了想,摇摇头:“下山去问路人吧。” 师傅已经给他的够多了,不能再麻烦他们。 就这样,他下山了。 他遇到的都是妖怪,鲜少遇到人族。 每遇到一个人,他便仔仔细细记在心中。 直到遇到第四个人。 那个人戴着一张面具,酷爱饮酒。 但他也会博弈。 而且他的棋艺,和两位师傅一样精湛。 不,可以说更胜一筹。 面具男喝下一口酒,瞥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棋局,挑了挑眉,指了指对面的空座。 他瞬间会意,坐到这个人的对面,和他手谈。 这一局不知道下了多久。 曾经他看着两位老人,一局过百年。 如今他自己成了局中人,仍觉时光匆匆。 一盘棋终有落幕的时候。 最后一子之差。 “这一子,你悔不悔?”事后,他问。 他愣了愣。 后悔吗。 人生在世,总有选择错的时候。 他看过很多很多,轮到自己身上的时候,他只觉无常。 而且在这一局之中,他似乎感悟到了很多。 只是以他现在的资质,他觉得他说不出来他感悟到了什么。 “这一子,我此世不悔。”想到这里,他又摇摇头。 那人大笑着离开。 他目送他离开,直到面具男的背影消失不见,他才缓过来一件事。 他有名字了。 第143章 谋天地之祁,是名曰棋(1) “我下山之时,曾经见过一位戴着面具的棋手。你的路数和他差不多。”敛起思绪,不悔抬头看向沈冗,目光灼灼, “你是他的弟子?” 戴面具? 沈冗挑眉,余光下意识瞥向玉泽。 玉泽吹起了口哨。 “……不是。” 就怪了。 玉泽在心虚啊。 “他和我说,我很快会遇到一个也能和我旗鼓相当的对手。只要我遇到了这个人,我会知道我的身世。”不悔放下棋子, “你就是我要等的人。” 他从记事起就不知道自己是谁。 长生固好,但太过寂寥。 他失去了很多很多认识的朋友,那些朋友的一生在他眼中,短如好像只过了一个四季。 后来追寻自己的身世,找到旗鼓相当的对手,成了他唯二的动力。 现在他找到了。 他是不是也可以知道,自己从哪里来。 沈冗从乾坤囊中取出一面昆仑镜,放在不悔的面前:“我不知道你从哪里来,但这一枚镜子能够照出你的前世。你可愿一看?” 不悔垂眸。 师傅曾教他以棋局观天地变动。他下过无数盘棋,推测出无数劫难,而独独推测不出自己的身世。 如今等来的贵人也不知道,那大抵有什么是他更需要知道的。 念及此,不悔点点头:“可。” “且看铜镜。” 在沈冗拿出铜镜,暗中吟诀时,众人纷纷凑到不悔身边。 在少年昏昏沉沉晕过去后,铜镜中倒影出了他的过往。 “这个人,这扮相,怎么瞧着有些面熟……”亓官慕一看着铜镜里的人,微微一怔。 “是他。”顾重楼目光一深。 …… 片刻后,不悔慢慢睁开了眼睛,眼睛不复方才的清澈,而是多了几分复杂于其中。 他看向旁边的玉泽,轻声出口问:“仙君为何将我前世记忆唤醒?” “为何唤醒……您不是已经通过棋局观测出来了么。”玉泽微微一笑,好整以暇地望着前者,并朝他微微作揖。 沉默片刻,不悔苦笑。 是啊,一直以来都是他们自欺欺人而已。 …… 上古时期,帝喾与其妻育一子,以祁为姓,取名为放勋。 十三岁那年,放勋受封祁地; 十五岁时,他定都陶唐。 二十岁,他代父为人皇。 彼时妖魔要入侵九州,为了挖掘人才,他常常去往山野之中,去寻找被埋没的,隐居避世的能人名士。 可是这样寻找终归不是办法。 直到那一年,洪水泛滥,鲧被派出治水。 将鲧派出去的那一天夜里,他做了一个梦。 梦中有一位戴着面具的仙人,问他是否想要天下安定,是否想要快速寻得治世之才。 放勋连连点头。 那位仙人向他展示出一块刻着很多格子的木板,又拿出两个装满黑白扁平石子儿的盒子,笑眯眯对他说—— “日后一月,每逢子时,你且入梦来寻我,我教你博弈之术。待你学成之日,妖魔将为你所震慑。” 放勋紧紧记着仙人的话,从这之后每逢子时,便点安眠香入梦,果真见到仙人。 仙人教他博弈之术,一夜过去,他记得分外清晰。 第144章 谋天地之祁,是名曰棋(2) 后来,妖魔混入九州,大肆屠杀人族。 放勋思来想去,用仙人教他的办法在现实中做出那种带着格子的木盘,用玉石雕刻黑白两种石子。 他用这种东西推演出无数能人隐士。 他得到了曦叔,派他去南方做官; 他得到了和仲,派他去西方做官,观察日落,劝导农作,定下秋分时间—— 他对内贤政,亲九族,得到无数百姓的爱戴与尊崇; 他对外积极抗敌,以人皇之驱率领将士打击意图入侵九州的境外妖魔。 但那时,九州水患严重,又有外敌骚扰——他又用仙人教他的东西,推演到往后的人世间。 在发现仙族的异常之后,他大感失望。 但想到仙族是人类现在的信仰——在乱世中他们需要一个信仰。 于是他忍耐了下来,在仙族放弃庇佑人族以后,他把自己继承人皇时得来的气运融进九州,以一己之力庇佑整片大地——前几代人皇也是这么做的,现在轮到他了。 气运生效,水患慢慢减少。 妖魔不敢入侵。 他被奉为明君。 可失去了气运,他也开始像前几代人皇一样,开始衰老。 他开始寻找自己的接班人。 他的儿子丹朱不争气,如果帝位传到他手中,人族会沦陷。 他再一次用上了仙人给他的东西。 年迈之时,他于一片木格之中,看到了田亩之中的少年。 少年意气风发,心怀赤忱,像极了当年的他。 看到少年的第一眼,他心中便生出一道强烈的声音。 这个声音告诉他,这孩子就是他的接班人。 一番打听以后,他知道了这孩子来自有虞氏,叫做妫重华。 他的心腹将这个少年带到了他面前。 放勋看着台下朝自己叩拜的少年,看着他眼底蹭蹭亮的光,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 “您要禅位于我?为何不让您的子嗣继承人皇之位?”少年听到他的话,很是惊讶。 “做人皇,首先需要看他的品德与才能,身份反而是最不重要的。” “可是,我只会种田。” “没关系孩子,一切都是无中生有而来。我会教你帝王之术,我会教你你成为人皇之后,要学的一切。”放勋抚摸着少年的头,目光慈祥,“你愿意接受我的禅让吗。” 少年犹豫片刻后,点点头。 从那之后,重华跟着放勋学习。 他学会了帝王之术,学会了斩妖之术,也学会了放勋从仙人那里学来的博弈之术。 他问:“博弈之术……这东西可有姓名?” 重华指着木盘与两种颜色的石子,问。 放勋沉默。 这东西跟了他一辈子,他还没有给它起过名字。 他想了想,在木牍上写下一行字。 “谋天地之祁,是名曰棋……祁,是您的姓氏吗?” “嗯。以后,棋便要靠你传承了。”他抚了抚重华的头,忽然开始剧烈咳嗽。 当吐出那一口血的时候,放勋知道上苍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临终前,他把毕生修为融进九州。 带着他制作的那方棋盘,他阖眸长眠。 世人将他奉为棋之老祖,为他取谥号尧。 而那位被他禅位,拥上人皇之位的少年,被后世人称为舜。 第145章 令牌,八卦,两界门(1) “原来,您便是帝尧。”亓官慕一看向不悔,满目崇拜。 他就说这人怎么看着这么眼熟。 不悔颔首,目光深邃。 这一世,放下了上辈子人皇身份的桎梏,他醉心于博弈之术,他把上一辈子的夙愿实现了。 闲云野鹤的生活,他很喜欢。 “我可以知道,是谁向你们赊刀,要唤醒我的记忆么。”不悔看向沈冗和玉泽。 “陛……前辈,赊刀人从不对外泄露买刀人身份。”亓官慕一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好。”不悔点点头。 “前辈,人族大劫将至,届时……”亓官慕一又问。 “若有难,召必出。”不悔低头看着棋盘,看了一眼沈冗。 “好。” 玉泽拍拍亓官慕一的肩膀:“走吧。” “嗯嗯。” 目送一行人远去,不悔的目光慢慢落在那头戴斗笠的玄衣少年身上。 沈冗…… 冗,冗杂者,弃子也。 十四年前就该去地府轮回的人,却换上了凤毛麟角般的贵人命格。 而这个命格,是属于那位大能的。 “天下自阴阳万象而生,也将盛于阴阳万象。”许久之后,不悔抬头望天,发出一声感慨。 …… 苍山。 “师傅,那个向宋前辈赊刀,祈求帝尧前辈再世为人的老先生,隐居于此处?” 亓官慕一看着这荒凉到可以真的用寸草不生来形容的高山,眼神微妙到了极致。 “徒儿啊,你要记得一句话,有时眼睛看的不一定是真的。”玉泽拍拍亓官慕一的肩膀。 “哦,弟子记下了。”亓官慕一紧紧点头,“那位老先生何在?” 玉泽指了指前方的一片空地:“不就在你面前么。” 亓官慕一:“……” 顾重楼:“……” 沈冗:“……” 仓颉斜睨了一眼玉泽:“好了,你别卖关子了。” 说罢便拂袖一挥,面前忽然出现了一片石头阵。 石头阵看上去杂乱无章,但在众人面前,却有一道长满杂草的石门。 石门旁有一石碑,石碑上刻有字如是—— “乱石阵,八卦印。有缘者入,生死不论。” “这是……”什么意思? 亓官慕一看着石碑,满脸不解。 “割破你们的手掌,按上这枚八卦印。有缘者可入乱石阵,无缘者便留在此处等候。”玉泽淡淡开口。 除仓颉与玉泽之外,三个少年纷纷划开手掌按上那八卦印。 亓官慕一与顾重楼皆无动静,倒是到了沈冗这里,让那八卦印发出一道光亮,随后凹陷下去。 石门出现一片光幕,赫然变成一道传送门。 “沈家小郎,去吧。见到老人家要尊敬些,说不定会有什么意外收获哦。”玉泽笑眯眯开口。 沈冗挑了挑眉,一步跨入传送门之中。 在他离开后的一息,传送门迅速闭合。 (你也可以进去,为何独独让他自己进去?) 听到仓颉的传音入密,玉泽笑了笑。 (那是因为,他要等的人不是我,而是他。) 他已经等了很久很久了。 仓颉不再说话,而是看着闭合的石门,微微抿唇。 第146章 令牌,八卦,两界门(2) 跨入传送门的一刹,沈冗感觉自己失去了对时间的观念。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算不出外界过了多久。 直到前方出现一片刺眼的光亮,让少年忍不住伸手遮挡起眼睛。 当适应了光线之后,少年的眼前浮现出一片鸟语花香的地方。 这里的一花一草一木,乃至一鸟一兽皆与外界不同。 沈冗从未见过这些物种,却莫名觉得熟悉得很。 “是谁人进我灵界洞府啊。” 一道苍老洪亮的声音从虚空传来。 沈冗顺着声音抬头。 只见虚空一阵浮动,缓缓走来一位鹤发童颜,瞧着仙风道骨的白衣老人。 “晚辈沈冗,见过老先生。” 老人落在沈冗面前,笑眯眯地望着沈冗:“孩子,老夫认得你。你是来取那把刀的么。” “正是。” “先不急。我这洞府一日,可抵外界一年。老夫有一身本事无人传授。你既有缘入此,可愿随老夫修行一段时日啊?”老人抚摸着长髯,笑眯眯开口。 想起玉泽的话,沈冗踌躇片刻,又朝老人作揖:“晚辈愿随老先生修行。” “诶,好好好。你愿意就好。” 老人一笑,“我这灵界洞府,已经有很多年不曾有人造访了。” “灵界?” “是啊,灵界。”老人指着四遭一切,温声开口,“孩子,你以为这一隅天地万物如何?” “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可是……” “可是什么?” “晚辈觉得很熟悉。” 老人仰天大笑,须臾后抚了抚沈冗的头,温声道:“孩子,天下万物,于混沌演化。你可知混沌从何处衍生?” “灵界。” “不错。老夫复刻了灵界的一方天地,造就此处洞府,是以名曰‘灵界洞府’。你所看到的这些,都是凡界万族的老祖宗。” 哦,怪不得。 嗯? 复刻灵界? 沈冗蓦然看向老人:“您从灵界来?” “待你学有所成,老夫再告诉你。”老人眨了眨眼睛。 沈冗:“……” 就这样,沈同志留在秘境,开始和老人修行。 老人说他已经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了,但大家都叫他太老。 沈冗:“……” 这是什么奇奇怪怪的称呼。 老人说随便怎么称呼,他都不介意的。 而且他都不知道活了多久了,喊一声太老确实没错。 于是沈冗也跟着喊太老。 可是,为什么他觉得这个称呼也好熟悉。 沈冗跟着太老修行,太老帮他彻底打通所有经脉,并将自己一身本事传授给了他。 经过十年的修行,沈冗学会了运气控制修为的高低,也学会了用意念御物,更将言出法随融会贯通。 甚至,只要心里一个念头,他便能引来风雷雨电。 很奇怪,明明是第一次学会,却觉得好像很早之前就会似的。 不止如此,太老还知道了沈冗会请神。 “孩子,你的血脉尊贵。仙神本该臣服于你,你施法时,只消以‘敕令’为号,无需言‘请’。他们敬畏你的血脉,自会现身相助。 此外,我再教你一个诀法。待你召神时打出法诀,可号三界万物,无论身份,只要你号令,他们皆会出现。” 沈冗:“?!” 在太老交给他之后,他又去问了系统。 系统默认了。 也就是说,以后他可以无视修为,无视令牌的限制,召唤更多高阶位的神灵了? 第147章 令牌,八卦,两界门(3) 太老把法诀交给沈冗后,发现他召唤高阶神只需要用到胸前挂着的令牌。 “孩子,你以这令牌召神?”太老看着这枚令牌,微微挑眉。 “之前是如此。在太老您教我这道法诀之后,我感觉我不需要了。” 太老点点头:“这令牌可否与老夫看看?” 沈冗颔首,将令牌递了过去。 太老放在手中端详了片刻,抚着长髯:“果然是它。” “它?” “孩子,那一战时,你可曾看到了奇怪的一幕?” 沈冗目光一动。 他知道太老口中的那一战是什么。 至于奇怪的一幕…… “在我将死之时,我隐约看到……”少年踌躇片刻,缓缓陷入回忆之中。 那一天,洪水近乎淹没整片九州。 他濒死之际,只感觉到有一片光朝他扑来。 在那一片光中,他看到了一片已经荒芜的世界。 荒芜的世界中,所有的建筑都已经变成废墟。 在一处四处飘荡的小亭之中,他看到了两位眉目发白的老人。 老人正在博弈,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注视,侧头朝他笑眯眯地说话。 “后来呢?” “后来……”沈冗摇摇头,“后来记不清了。” 再醒来他就是在地上了。 “你可知,你看到的是什么地方?” “不知。”少年摇头。 “你看到的,是那个世界。”太老伸出枯槁的手指,在令牌的八卦印上轻轻一点。 八卦印飞出一片灵光,赫然浮现在少年的眼前。 去岁的那一幕又出现在他的面前。 还是那片废墟,还是那座熟悉的小亭,还有那两位老人。 不过这一次,画面没有停留在这里,而是随着太老指尖滑动,往远处飞去。 沈冗看到了很多古籍上才能看到的建筑,还有很多他一眼就能认得出来的阵法。 漂浮的建筑上,还有很多本该已经故去的人。 蓦然间,沈冗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是他…… 似乎是察觉到沈冗的注视,那个人缓缓侧过了头,朝这个方向露齿一笑,并蠕动唇角,说出了一句话—— “孩子,初次见面,好久不见。” 少年的瞳孔一缩,正要说话,那光已经消失不见,八卦令牌也回到了他自己的手中。 “太老,这里是哪里?”沈冗捏着令牌, “为何会有……” 那个人的存在? “这里是失落的世界。” “失落的世界,难道是——” “不错。”太老眨眨眼睛,抚了抚沈冗的头,“这枚令牌上的八卦印,就是一道两界门。当你拥有足够的力量时,你可以启动令牌,去往那个失落的世界。” 去找你要找到的人,去完成本该完成的使命。 “我需要拥有什么样的力量,才算足够的力量?” “当你能够只手遮天,却发现自己遇到了瓶颈,而你的力量面对强敌,还是觉得稍逊一筹——到了那时候,你便能够启动这令牌。” “可是我不知道如何启动。” “诶,放心。”太老笑眯眯地抚了抚沈冗的头,目光慈祥到了极致, “孩子,你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刻起,你就不再是孤单一人。你所遇到的贵人,会帮助你完成你想要完成的一切。” 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刻起…… “太老,您是否知道——” 他是穿越过来的。 太老笑了笑:“天机不可泄露。” 而后拿出一把生锈的菜刀:“好了,老夫倾囊相授,你也学有所成。该离开了,别让他们久等。” 沈冗踌躇片刻,接过菜刀朝着出口离开。 临去前,他朝着老人深深一拜。 目送少年远去的背影,太老呢喃出声:“你这一拜,老夫又要折寿不少年啊——” 第148章 七世(1) 外面。 顾重楼看着复杂的棋盘,陷入沉思。 玉泽教授的博弈之术,不同于传统的人棋。 用他的话说,玉泽教的博弈之术,是天棋。 天棋者,与天地博弈也。 据说当初帝尧学的博弈之术,就是能够窥探天机的天棋。 沈冗进去十一天,顾重楼在外跟着玉泽学了十一天。 天棋的门槛很高,他到现在只琢磨出来了一点。 “不错了,能够在我手里过这么多招的人很少,你算一个,沈家小郎算一个。”玉泽喝下一口酒,笑眯眯开口。 少年耳根有些红。 被前辈夸了诶。 另一边,亓官慕一正被仓颉督促着练习扎马步。 用仓颉的话来说,作为一个合格的修士,必须要有良好的体能以修身养性。 而扎马步就是最好的基础功之一。 亓官慕一顶着一块石头,颤颤巍巍地扎着马步:“师伯……沈师兄几时出来?” “快了吧。”仓颉算了算时间。 里面一年,外界一日。 算一算的话,里面过去十一年了,太老能教给沈冗的应该都教给他了。 又过一日。 在不动用灵力的情况下,亓官慕一练了十二天的扎马步。 晚上用餐时,他的两腿发酸。 第149章 七世(2) “师傅,沈师兄还不曾出来么。”亓官慕一抱着馍馍啃,侧头看向那边不知从哪儿弄来炙肉的玉泽,咽了口口水。 玉泽掰下炙肉分给众人,算了算时间:“一炷香。” “啊?” “再等一炷香。” “哦哦。” 一炷香后,乱石阵忽然传来一阵波动。 众人闻声侧头,只见一个身形修长的少年从一片浮动的光幕中走出。 玄衣还是当年的那一身,只是有些明显的不合脚。 沈冗在里面长高了不少,都快和仓颉一样高了。 “出来了!”亓官慕一面上一喜。 沈师兄出来了,他终于不用扎马步了! 沈冗捻诀为自己换了一套行头,朝众人作揖,而后拿出那把菜刀,递到亓官慕一面前。 “学得怎么样啊,太老应该倾囊相授了吧。”玉泽笑眯眯地开口询问。 “嗯。”沈冗点点头,忽然皱眉,“奇怪。” “怎么奇怪?” “太老教我的东西,和你教我的东西,有异曲同工之妙。” “哦,那个啊。那个——天下武功,天下功法皆从三千大道演化而来,有异曲同工之妙实属正常。”玉泽打起了哈哈。 沈冗瞥他一眼,看向亓官慕一:“下一位赊刀人何在?” 亓官慕一将菜刀收进乾坤囊,拿出赊刀账簿看了一眼,而后咦了一声,又看了一眼顾重楼。 “这位赊刀的老伯,乃当今蜀山掌门,清微道长诶。” 顾重楼与沈冗俱是一愣。 这不是师尊么。 “那他赊刀,是因为什么?” “是因为……”亓官慕一看向顾重楼。 只这一眼,大家心头皆明了。 是因为顾重楼。 沈冗打开金色法门,正要与众人去蜀山,玉泽忽然对他传音入密道—— “沈家小郎,你且与我暂留片刻。” “为何?” “有一位故人,要向我们求助。” 沈冗遂停下脚步,看向众人:“大师兄,你先带师傅他们去蜀山,我与玉前辈稍后便来。” “好。” 等到最后一人离开,沈冗合上金色法门,正要问玉泽缘由,忽然感受到一抹熟悉的气息朝这里飞速奔来。 在跟太老修行的十年中,那个秘境灵气浓郁,他凭借着浑厚的基础与这里的灵气,叫自己的境界一步跨入渡劫之境,并一步来到巅峰,甚至隐隐有突破的趋势。 但他知道修炼太快不是好事,便压在了渡劫期的巅峰。 太老说,只要他度过自己的劫难,便可步入下一期,也便是涅盘。 沈冗说,外界灵气绵薄,想要遇到一个合适的契机渡劫,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孩子,会有人帮助你的,你放心。”太老笑眯眯地拍了拍沈冗的肩膀。 随着气息越来越靠近,沈冗迅速敛起思绪,与玉泽一同朝前方看去。 不远处,一只九尾赤狐朝这里迅速奔跑而来。 在看到沈冗的那一刹,赤狐的妖瞳猛然一震。 这气息……是辛娆。 沈冗见赤狐扭头欲往其他地方跑,先一步跨出,转瞬来到赤狐面前,一下拦住它去路。 辛娆见被认了出来,无奈之下只得化出人形。 看到她满身是伤的样子,沈冗愣了愣:“姑娘,你这……” “少侠,你们快跑!那家伙追过来了!”辛娆焦急地看着沈冗和不远处的玉泽。 第150章 七世(3) 那家伙? 沈冗扶住辛娆,往她身后看了过去。 那是一个看不清脸,身形高达三丈,一袭白袍加身的怪物。 怪物形似鬼魅,一身气息恐怖的仿佛不像是凡界之物。 要不是沈冗跟着太老修行了十年,自身修为也已经很强悍,要不然这会儿就要被这怪物震慑住了。 怪物以迅雷之势朝辛娆这边飘来。 当见到辛娆的那一刹,手中登时多出一把比自己身子还要高的长镰,朝着辛娆便划拉下去。 “沈家小郎,让我瞧瞧你修行的成果。”玉泽话音落下,便一把拎起辛娆朝虚空退去。 沈冗纵身躲开,低头看了一眼下方。 长镰落地,地面出现一条细缝,一股强悍的灵力从缝隙中挣脱而出,震得这大地都颤了颤。 四遭尘烟起,未染那白袍半分。 沈冗眯了眯眼睛,只一个念头下去,四遭灵气凝聚而来,化为锁链将其束缚。 但怪物并没有被捆住,那把长镰化成熊熊巨火只一刹便将锁链熔化。 怪物转移了攻击目标,举起再次化形的长镰朝着沈冗砍了过来。 “以念御物,言出法随都学到这一层了。不错嘛。”玉泽放开辛娆,观察战局,张口大声道, “它乃仙族死士,人族捉妖的办法对他没用!沈家小郎,召神去对付他!” 死士? 仙族还会培养这东西? 沈冗往后退开一步,躲过怪物的又一次攻击,冷冷启唇:“病厉入山,寻山轻举,召赤松子入世,于此斩精怪!” 话音落下,虚空蓦地喷出一团火焰。 火焰里走出一位赤发金瞳的男子,瞥了一眼仙族死士,淡淡开口:“小神得令。” 赤松子跨前一步,望向那怪物,只伸手朝前微微一指,身后火焰便倾巢而出,似陨星般于半空滑过,只一刹便将怪物吞噬。 怪物惨叫了几声,便被火焰烧成了青烟。 除去怪物之后,赤松子朝着沈冗微微俯首,而后化为虚无散开。 “好了,现在可以肯定了,太老对你毫无保留。”玉泽与玉姬落地,递给辛娆一枚疗伤弹药,一边酸溜溜开口,“当年他教我的时候,都没教全。” 沈冗:“??” “你以前,也是太老的弟子?” “不是他的弟子,是他们的弟子。”玉泽笑眯眯开口。 又打哑谜。 沈冗默了片刻,看向辛娆:“姑娘,你为何会被仙族死士追杀?” 辛娆踌躇片刻,看了一眼玉泽。 玉泽吹起了口哨。 “……是因为这个。” 辛娆捻诀,从眼瞳中取出一卷闪着金光的古籍。 沈冗接过,将古籍稍微展开。 封神榜三字赫然映入眼帘。 沈冗:“???” 封神榜? 他猛地看向辛娆:“你是妖族,为何能接触封神榜?” 封神榜是仙族至宝,按理来说能震慑一切妖魔鬼怪。 这辛娆为什么能接触封神榜? “当年我被玉仙君点化,修出九尾。仙君带我去了一个地方修行,我在那里脱胎换骨,从此看似是妖族,其实早已与人神无异。”辛娆苦笑,道出事情原委。 为了报答玉泽的点化之恩,在玉泽将封神榜交给她的时候,她选择以身封印封神榜,并将自己关在长生秘境之中。 只要在长生秘境里,那帮子仙族就发现不了封神榜的下落,就无法重新锻铸天梯封神。 可是前不久,仙族派来死士,一刀划开了她的长生秘境。 她帮助虫捷兄弟逃走以后,开始了东躲西藏的日子。 却不想被这死士步步紧逼,自己不敌,深受重创,好几次差点死在那死士手中。 若不是方才沈冗和玉泽出手救了她,她这会儿已经寄了。 “为何要封印封神榜?”沈冗不解地看向玉泽。 玉泽沉吟片刻,拍了拍沈冗的肩膀:“且去蜀山,看罢顾重楼前世,你便知真相。” 第151章 七世(4) 蜀山。 在顾重楼眼中,蜀山派鲜少有众长老云集的时候。 每一次聚集,都代表山下或者宗门出了不得了的大事情。 而这一次他的回归,竟然让师尊,还有诸位师叔们纷纷从各自的山峰奔来,汇聚一起。 难道……他身上带了什么不得了的邪祟? 还是仓颉前辈和亓官慕一小兄台他们的身份,让师尊及众师叔们大感震惊。 立在大殿之外的顾重楼感到很是不解。 直到金色法门在他身旁打开,玉泽与沈冗一并走来。 同一时刻,大殿紧闭的门打开,感受到玉泽和沈冗气息的众人齐齐走出来。 “前辈。”以清微为首的蜀山长老纷纷朝玉泽作揖。 玉泽摆摆手:“不必多礼。沈家小郎已到,那便开始正事吧。” 清微点点头,这才看向顾重楼:“重楼,你随为师进来。” 顾重楼跟着清微先入大殿,一眼便看到了摆的端端正正的莲花蒲团,不免一怔:“师尊,这是……” 这莲花蒲团是上古时期传下来的灵宝,曾为菩提老祖所用。现在藏于蜀山,为蜀山历代掌门参悟道法时所用。 蒲团不应该在师尊的禅房之中么,师尊怎么拿出来了? “你且坐下去,过会儿你师弟取昆仑镜来,为你照明前世。此蒲团可助你快速恢复记忆。”清微笑眯眯地开口。 顾重楼点点头,盘膝坐在莲花蒲团之上。 此时外面的人已经被其他长老带离,沈冗和玉泽,亓官慕一还有仓颉一并入内。 沈冗拿出昆仑镜,端正地摆在顾重楼面前:“大师兄,我开始了。” 随着顾重楼颔首,沈冗心头一动,法咒也不曾念出,那昆仑镜便闪过一团光芒,很快浮现出了画面。 这一次,昆仑镜变动了整整六次。 亓官慕一眼底闪过一抹震惊:“六次……那不是代表……” “不错。算上今生,我徒儿顾重楼已轮回七世。而他前世,还与在场之人有些关联。”清微看向已经陷入昏迷的顾重楼,目光微微一深。 陷入昏迷的顾重楼,以浑浑噩噩的姿态,看到了六个不同的画面。 第一个画面中的少年一袭白袍,在一片陌生的世界诞生。 他在那里学会了很多本事,从一堆稚童中脱颖而出,得到了追随那个世界主神的机会。 他跟着那个世界的主神,来到一片混沌之中。 通过混沌,他们来到下界。 这里的下界分三界。 而他们所在的地方,下界中的上界,也便是仙界。 在仙界,少年结识了一位与他志同道合的另一个少年。 那个少年天赋异禀,被三位大能共同收为弟子,倾囊相授。 许是被管教的严厉了一些,另一个少年总有些桀骜。 他说,总有一天,我要喝遍仙界的美酒; 他说,总有一天,我要离开这里,去看遍万水千山; 他说,总有一天,我要成为比师尊还要厉害的人,独当一面。 那个少年说了很多很多,他却只记住了这三个。 两个少年笑。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第152章 这是他的前六世(1) 分道扬镳时,仙界的少年给他种下了一个印记。 “这个印记是只有我才能解的,以后我靠着这个来找你,咱俩去下界喝酒去。”少年咧嘴笑。 “好。”他也笑。 他并不知道,这是他见到他的最后一面。 那一年突如其来的灾难,将属于少年的那个世界摧毁。 那个世界没落了,所有的神灵,包括主神在内的他们,为了保证天道不崩塌,纷纷以身化道,来维持整个世界的运转。 而他也选择了以身化道。 在融进天地间的最后一刹,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点什么。 …… 第二个画面里的人,他诞生于仙界。 准确来说,他是被一个清风霁月的小郎君用术法,从天地万象中化来的。 “哎呀,再见面时,你都只有小小一团了。没事儿,以后我罩你。”小郎君捏了捏襁褓中稚婴的鼻尖,笑眯眯开口,“你就叫重楼吧。” “仙君……这孩子乃天地意识而化,您私自赡养他,会否……”旁边的人轻声开口。 “怎么,我说话还要问过那老儿?”小郎君瞥了一眼旁边的人。 旁边的人立刻噤声。 在一片议论非非中,他长大了。 那个小郎君兑现了他的话,一直护着他。 他教他各种法术,给他讲很多奇闻趣事。 但他最喜欢的,就是拉着他喝各个地方的美酒。 小郎君说:“这是你欠我的。” 他一脸迷茫。 他几时欠过师傅啊。 后来,小郎君渐渐不再待在仙界,他开始流连烟火之地。 天上一天,地上百年。 下界的生活,让他性格变得越发不训。 他开始连玉帝的话都不放在眼里了。 小郎君说:“反正师尊们已经不在了,我要去哪儿没人能管得着。况且,他们也不敢管。” 再后来,小郎君连三界都不愿意待了。 他说这地方待着压抑,他要去别的世界转转,找一找曾经的故人。 在小郎君离开的那段日子,有人说他来历不明,要把他抓去,废除他的灵力,把他贬为凡人。 当他被押上断仙台时,消失多年的小郎君忽然回来,一剑劈坏断仙台,带着他潇洒离开。 断仙台被毁,大量灵气从这里流向凡界。 那些仙人忙着填补漏洞,无暇动他。 可那时的他已经被剔除了仙骨,他的师傅来晚了一步。 在他闭起眼睛前,他看到一贯爱笑的小郎君敛起了笑容。 “你的魂魄都不全,我该怎么帮你轮回呢。” 他听到他嘀咕了这么一句,然后意识陷入模糊。 …… 第三个画面里的他,在一片昏暗的地方中诞生意识。 他是地府的鬼差,奉阎王之命将判了可以轮回的魂魄送往八百里黄泉。 这样的日子看似枯燥,可是他却乐此不疲。 因为每一次去黄泉,多半都能看到一个笑眯眯的,爱饮酒的,戴着面具的人。 那个人每一次见到他,都笑眯眯说:“那个拘魂的小鬼啊,我瞧你面熟,且来与我饮酒两盏?” “公务期间,不敢偷懒。”他惶恐地摇头。 他不知道这人的身份,但总觉得他不简单。 后来,两人混得熟了,他知道这面具男子来自上界,来地府是为了寻找一个人。 面具男说:“我去遍三界,去遍混沌,还去遍那个地方,甚至连三界之外的地方都去了,可就是没找到半个人影。” “那为何您要来地府呢?” “因为所有往生轮回的人,都要来这里报道。我想来碰碰运气。可我大抵运气不好,几千年了也碰不到这人。”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第153章 这是他的前六世(2) 面具男喝了一口酒,抹了一把嘴角的水渍:“不过问题不大,我已经找到办法了。” 办法? 他有些好奇,可是想到作为地府的鬼差,须得少说话多做事。 问东问西的鬼差,要被阎王爷拔掉舌头的。 自那以后,他鲜少看到面具男。 但地府却多了无数凡界修士的。 修士们想通过地府的天梯飞升为仙。 可是他觉得,下界的族群,是飞升不了的。 每一次看到上界来的仙君,他们从地府天梯带走了人族修士的魂魄,再送下来轮回时,他能清楚地感受到这些魂魄生前所携带着的修为,全部消失了。 有一次,他悄悄地问阎罗王:“陛下,这些人族修士魂魄里的修为,都去了何处?” 阎罗王正在翻阅生死簿的手顿了顿,抬头看向他:“那个啊,寡人不知。这些不该问的,你莫要多问啊。” 他一愣。 在这之后不久,他又见到了面具男。 “你的魂魄已经足够结实,可以去下界轮回重新积攒道行了。”面具男拍拍他的肩膀,“重新开始修炼吧,等你回到巅峰,我再拉你去喝酒。” “君上,我跟您……以前认识吗?”他问。 “这个啊,你以后就晓得了。好了,我带你去奈何桥。”面具男说罢,直接将他装进袖口。 去黄泉的路上,他听到猎猎风声,还有灵气相撞的声音。 再被放出来时,面具男手里多了一把剑。 而他的身后,那些自视甚高的仙君们竟然被打得狼狈不堪,倒地不起。 当孟婆把手中的汤碗递过来时,面具男一把推过:“喝不喝无所谓,反正他想不起来。赶紧去轮回,莫耽误时间。” 说罢,他便被面具男拎上奈何桥,一把推了过去。 “小子,你是我打向仙界的第一拳。在凡界你给我好好活着,别被仙族抓到把柄。我先给你抗个百年,你好好发育。我还指望靠你找到那个人呢。” 闭上眼睛前,他听到面具男对他说了这么一番话。 …… 第四个画面中,他投生到了军户。 这军户三代从军,代代打仗。 现在是战国争霸时期。 他是一个弹丸小国的普通兵卒。 在这里,他每天所做的只有一件事。 那就是活着。 为了活着,他必须打仗。 没日没夜地打仗。 后来,他厌倦了这种无休止的战争,于是出家为道。 师傅说他有仙缘,是十分适合修仙的。 他跟着师傅四处游历,捉妖收鬼,日子过得清贫但他感觉这就是他要走的路。 一百年以后,他继承了师傅的衣钵,继续传播道法。 那一年,他遇到了一个清风霁月的少年。 少年爱饮酒,爱说些他听不懂的话,一手剑法更是出神入化,让他望尘莫及。 但这样的小少年,从未出现在天书榜上,他却总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 “敢问这位少侠……你我可曾于何处见过?”他对长亭下饮酒的少年作揖。 少年侧头瞥了一眼他,咧嘴一笑:“谁知道呢。”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第154章 这是他的前六世(3) 他想请少年教他习剑,少年欣然应允。 自那之后,他又拜少年为师,跟着他四处游历。 如此又过百年。 后来,他听闻境外有妖魔,想要霍霍境内百姓。 彼时的他已经成了人族强者,而少年也不知所踪。 面对道门的邀请,他带着那把陪伴自己多年的桃木剑奔赴境外。 那一战近乎天崩地裂,无数道人陨落战场。 但好在人族险胜,他们把境外妖魔的尸首带回去,一边研究他们为何强悍的离谱,一边把他们的妖丹转化成人族可以吸收的灵气,以便留给后代修炼时使用—— 凡界的灵气一年不如一年,所有的修真资源都变得弥足可贵。 这些妖丹,原本被人族所不齿的修真路途,如今也有着似乎要演变成正儿八经修真方式的趋势。 而他。 在那一战中,他以身为祭,巩固了两境交界处的沟壑。 弥留之际,他好像又看到了那个清风霁月的少年。 “你说你,怎么每次都死得这么惨。哎,还好来得早,留住了魂魄。行吧,再送你去轮回一次。好好修行啊,你的魂魄就要补全了,我马上就能找到那个人了。” 少年对他冰冷的身子一顿数落,最后一把将他的魂魄拽了出来,送到地府去轮回。 …… 第五个画面中的他,成为了一个弃婴。 一个戴着面具的男子把他从乱葬岗中捡了出来。 “怎么运气这么差,投成了个没人要的小娃娃啊。”男子失笑,捏了捏婴儿软乎乎的鼻尖,“行吧,这次给你找个大的后盾。” 说着男子便拂袖往前一挥,一道金色法门顿时出现在他面前。 男子带着他一脚跨进那里,他们瞬间来到一座大山之前。 大山山下,“蜀山”二字的石碑分外显眼。 他带着他转瞬来到山巅,见到了那位白发苍苍的老人。 “前辈。”老人见到男子,朝他作揖。 “道长不必多礼。我这有一弃婴,今将他托付于你,你可愿将其收入门下?”男子笑眯眯问。 老人看了一眼孩子,沉吟片刻:“此子有仙缘,可入我蜀山之门。” 等到男子离开,老人抱着孩子,眼底露出一抹慈祥的光:“功德圆满之时,天下为其扼喉。既如此,那便唤你重楼吧。” 他懵懵懂懂地和老人学习道法,在蜀山平安长到二十岁。 二十那一年,他跟着老人第一次下山,去九州各地捉妖。 后来,崭露锋芒的他成了位列天书榜一的天之骄子,所有人都夸他青出于蓝却胜于蓝,并赠当世第一道人之美誉。 但这并没有让他骄傲。 在遇到瓶颈之后,他决定去境外碰碰运气。 在跨出境外的那一日,他遇到了一个清风霁月的少年。 少年瞧着比他小一些,他却仿佛认识他很久一样,见到他的第一面,怔怔开口:“你怎么变得这么小了?” “啊,长生后遗症。”少年咧嘴一笑,“你要长生不,我可以教你啊。” “……师尊和我说过,不能轻信陌生人的话。” “把你教挺好。你要去境外?” “去境外历练。” “又去啊。”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第155章 这是他的前六世(4) “又?我以前没去境外啊。”他不解。 “……总之,以你现在的实力,去境外纯纯就是送人头。”少年扒开一只酒葫芦饮酒。 “听少侠所言,似乎探过境外妖魔深浅?” “也不是探过,我就是从那过来的。那里的妖怪,哪一只不是甲相之列。你连境内甲相之列的妖怪都打的勉强,境外的妖怪就更别提了。” “少侠怎知我打过境内甲相妖怪?” “天书啊,天书不是写了吗,我又不是瞎子。” “哦。” 他点点头,然后又觉得哪里很奇怪。 说不上来。 “还是要去境外?” “嗯,境内已无对手。” “小友,你这话说早了。且来与我斗法,若你能打得过我,你便有去境外一战的实力。若你连我都打不过,那还是洗洗睡吧。” “洗洗睡吧是何意思?” “额,嘴瓢。就说来不来吧。” 他点点头。 于是在边境,少年画地为圈,他们在圈内打了整整三天三夜。 直到他用尽全力,发现少年连一成的实力都没有用出来时,他人傻了。 “前辈这般厉害,您当真来自境外?”他的目光灼灼发亮。 “也不算。我来自上界。” “您是仙君?” “然也。” “可是,天梯不是断了么。” “地府还有天梯啊。” “哦。仙君不让晚辈前去境外,那仙君可否教晚辈修行?” “……又教你啊。” “又?” 少年仰天一叹,小声嘀咕:“什么时候才能像之前一样,与我酣畅淋漓地打一场呢。” 随后又看向他,笑眯眯道:“教你可以,你要保证不去境外。” 他遂立誓。 在这之后,他跟着少年修行。 随着一年复一年的相处,他看向少年的眼底,多了越来越多的熟悉之感。 他们一定在哪里见过! 后来,蜀山遇到妖魔挑衅,作为蜀山弟子的他要迅疾返回宗门。 临别前,少年送给他一袋香喷喷的豆子。 “吃吧。” “现在吃?” “现在吃。” 他吃了十颗豆子,便觉撑得不行。 奇怪,辟谷之后再用食物,胃口会变得这么小吗。 “才十颗啊……也罢,那便赠你十道保命符。”少年说罢收回袋子,并往他的额头上点了一点。 一道灵光没入他的眉心,很快消失不见。 “这一颗豆子,便代表一道保命符。你吃了十颗,我赠你十道保命符,可在关键时刻保你一命,叫你于濒死状态回生。此药可以转赠他人,只要你一念即可。” 少年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去吧。” 他重重点头,作揖后准备离开,忽然想起什么,回头却发现已经不见了少年的踪影。 “还没有问该怎么去找前辈呢……”他嘀咕了一声,而后不再犹豫,回到宗门。 回到蜀山以后,有他的加入,妖魔迅速被降服,并被顺利关进锁妖塔。 而他的师尊,清微道长,以及蜀山其他长老皆身负重伤,一切丹药皆无济于事。 他焦急之余,想到了少年给他的保命符,只心头一动,便成功挽回了师尊以及诸位长老的性命。 而他的身上,只剩下三条保命符了。 意识到什么,清微看向他的目光有些复杂:“孩子,生死有命,你不必救我们的。” “师尊以及诸位师叔对弟子有养育之恩,弟子不能见死不救。”他垂眸。 清微抚了抚他的头,长长一叹。 在这之后,他留在蜀山传道。 慕名来蜀山拜师的人越来越多。 后来,他又遇到了瓶颈。 他再次下了山。 这一路下山,他救了很多被妖魔所伤的百姓,也拿出了仅剩的三条保命符。 不知道是谁听说了他有起死回生的本事,想请他去救一位诸侯的性命。 他已经没有了保命符,而医术也不如其他医师,便十分有自知之明地婉言拒绝。 那些人却说他见死不救,说他是个成日只知捉妖的冷血道士。 几乎是在一夕之间,他从高高在上,名震天下的第一道人,变成了过街喊打的下三滥人物。 面对百姓们的唾骂和指指点点,他不解的同时,也感到很无助。 明明一直在帮人,明明从未做过坏事,为何会这样。 难道他做的事情,都是坏事吗。 难道他救的人,都是错的吗。 他开始怀疑自己,也开始丧失他的道心。 在那个少年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沦为了一个意志消沉的乞丐。 少年长高了一些,面容依旧。 他蹲在他的面前,递过来一个热腾腾的白面馍馍。 他接过来,狼吞虎咽地吃着,吃着吃着忽然自惭形秽。 少年风度一如当年,而他已经沦为了下九流的人。 “后悔吗。”少年温声问。 他愣了愣,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少年。 “把保命符拿出去,换来如今的下场,你后悔吗。” 他又愣了愣,随后摇头。 “我并没有做错,我只是遵循我的本心救死扶伤,惩恶扬善。所以我不后悔。” 这么些年,他想清楚了。 可是他的道心还是找不回来。 男子笑了笑:“那你的道心找不回来了,需要我帮帮你不?” 他歪头想了片刻,又摇摇头。 “该回来时,它自然会回来。” “行吧。我要出远门了,你没有了道心,修为也不能用,便与常人无异。这可能是你今生见我的最后一面,有没有什么心愿想要完成的,你说说,我尽最大力满足你。” “去蜀山,帮我看一看师尊吧,帮我和他说一声对不起,我辜负了他的期望。” 变成这样以后,他隐匿了气息,再不敢回宗门。 男子叹了口气:“好。有一句话我要和你说,他们从不怪你。” 目送男子远去,他忽然红了眼眶,伏地号啕大哭。 在这之后的数十年,他徒步去了九州的各个地方,他见证了诸国百家,变成最后的战国七雄。 可惜他见不到最后是哪一家成为这九州新一任的主宰了。 那一年冬天,大雪将至,他躺在雪地中,以雪为被。 朦朦胧胧间,他看到了一双锃亮的皂角靴。 他想起来了,当年就是这么一双皂角靴,把尚还是稚婴的他从乱葬岗中带了出来。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第156章 这是他的前六世(5) 他顺着这双鞋子往上看去,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愣了愣,他笑。 骗子,谁说这是这辈子最后一面的。 这不是见到了吗。 在这之后,他的视线逐渐模糊。 “憨货,下辈子别死这么惨了。”一道轻轻的叹息,随着纷飞的大雪消散在天地间。 …… 第六个画面中,他又成了蜀山弟子。 这一次的他,资质平平无奇,却还是得到了蜀山长老们的青睐。 他又成了清微的弟子。 “师尊,弟子资质平平无奇,您为何要将弟子收入门下?”有一天,他不解地开口询问。 清微抚了抚他的头,笑容慈祥:“重楼啊,资质平平无奇,并不代表你不能成为天之骄子。只要你找到属于自己的路,你的道心会让你崭露锋芒。” 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成为掌门关门弟子的他,遭到了很多蜀山弟子的羡慕与嫉妒。 他们说他资质平平,不配做蜀山掌门的弟子; 他们说他连上天书的资格都没有,这样霸占关门弟子的位置对其他人太不公平了。 这些议论并没有打击他的道心,他选择了忽略。 他潜心修炼十五载,最终在三十岁那年,成功突破到分神之境。 按照常理来讲,以他的天资,突破到分神之境需要百年,甚至更久更久。 可是他仅仅用了十五年,便跨进了现在的修士穷极一生都抵达不到的境界。 那一年,他一人一剑,将来境内捣乱的境外妖魔斩杀; 那一年,天书变动,他虽未登榜,但他的名字却被记载在了天书之上——这无异于另一种荣耀加身。 毕竟能被天书记录下来的,多会名垂青史。 那一年,他成为了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子。 也是那一年,他见到了一个清风霁月的少年。 少年嗜酒如命,一手剑法出神入化,便连酒剑仙也要自愧不如。 可让他惊讶的是,掌门,师叔他们竟然将其奉为上宾,以前辈相称。 难道他是上界来的仙君? “你是上界来的仙君吗?”有一天,他过来请少年赐教时,忍不住开口询问。 “是吧。”少年瞥了他一眼,挑挑眉,“分神期六境?” 他点点头。 “你这一世的天资虽不如之前,不过能够凭借自身的努力,抵达这一境界,也算天才。”少年咧嘴笑,“说吧,这次想让我教你些什么?” 这一世? 这次? 他们以前见过? 他有些愕然。 但想到仙人说话都是这样云里雾里,爱打哑谜的,他很快便镇定下来,请少年教他剑法,教他日后该选择什么样的道路去修行。 少年依言,将一身剑法倾囊相授。 “学多少算多少。至于以后的路么,问你自己的道心。”少年仰头喝下一口烈酒,笑眯眯道,“培养道心十分艰难,好好保管,别把它弄丢了。” 他愣了愣,随即点头。 道心怎么会丢呢。 丢掉道心的人一定很傻。 后来,少年去了异世界。 他说,他已经找到他要找的人了,现在他要把他带回来。 而他,继续游历四方。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第157章 这是他的前六世(6) 那一年,闻人无慕拼尽全力,斩出最后一剑,将境外妖怪斩杀。 由此引发大战。 他率人族道士奔赴战场,怎奈对方实力过于蛮横。 人族修士多以身殉道,拼死扞卫九州。 他也这么做了。 他将多年的修为凝聚到剑中,朝境外斩去最后一剑。 而他本人也身死道陨。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他看到了一个戴着面具的少年从天外而来。 少年抬手拂袖一挥,祭出一把金灿灿的长剑。 他只是轻描淡写地一挥,只这么一剑,便定下了战局。 妖怪们不敢来犯,人族得到了暂时的安宁。 少年往他倒地的方向看了一眼,微微摇头。 “憨货,怎么又以身殉道了。” …… 昆仑镜中画面至此结束,而昏厥过去的顾重楼也慢慢睁开了眼睛。 他的目光掠过重重人,最终定定落在不远处的少年身上。 少年一袭月牙白衣,一如最开始初见一样清风霁月。 见到他望来,不免咧嘴一笑:“回来啦?” 顾重楼蓦地红了眼睛。 他想起来了。 他想起来了……这是他的前六世。 早在第一世,他就应该彻底消散在天地间了。 是玉泽将他的魂魄聚拢,将他送去轮回。 现在这一世,也便是他的第七世,仍是玉泽将他的魂魄送去了奈何桥。 玉泽这么做,不仅仅是因为他需要用自己去结阵,去把那个人的魂魄召回这个世界,更因为自己曾在第一世答应过他,要与他饮遍天下酒,再酣畅淋漓地打一场。 把第一世那场没有分出胜负的斗法,酣畅淋漓地打完。 第七世轮回之前,他说:“你是我在三界中唯一的对手,你是我扔向仙界的一枚牌。你要扼住天下之喉,让他们为你颤抖。所以你的名字,叫做重楼。” 所以,他每一世的名字都叫做重楼。 可是…… “我的修为……早已融进天地间……”顾重楼垂眸。 “嗐,我当什么。你仔细看看你的丹田,再确定一下。”玉泽笑眯眯开口。 顾重楼愣了愣,用神识查看丹田,当发现那股磅礴浩荡,而又十分熟悉的力量时,他整个人都错愕了。 这是…… 他第一世时拥有的力量。 “凡界天道已经觉醒,所以我才得以结阵将某些人的魂魄召回来。他附赠了我一份礼物,我便物归原主。” 顾重楼的眼眶又红了一分。 他看了一眼沈冗,又看了一眼清微道长。 清微……做了他三世的师尊,每一世都倾囊相授。 “师尊……” 清微拍拍顾重楼的肩膀,而后取出那把生锈的菜刀,递给亓官慕一:“顾重楼魂魄已归位,刀可还之。” 亓官慕一郑重地接过菜刀,朝清微作揖后拿出赊刀账簿,在上面将顾重楼的名字划去。 “好了,现在不是煽情的时候。他们留给人族的时间不多了。好徒儿,下一个人是谁?”众人还未唠嗑几句,玉泽便忽然开口。 亓官慕一愣了愣,打开赊刀账簿看了一眼:“且待徒儿看一看。下一位乃是……龙虎山道门第二十二代弟子……张显桐。”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第158章 东方朔(1) 听到他的名字,沈冗与顾重楼俱是一怔。 而玉泽不紧不慢地拿出一把刀,递给亓官慕一:“他的记忆我已唤醒,下一个。” 亓官慕一默了须臾,划掉张显桐的名字,而后看向新浮现出来的人名。 听罢这名字,沈冗挑眉。 是他? 众人作别清微等诸蜀山长老,离开蜀山之前,顾重楼朝着蜀山深深一拜。 此一去不知何时归,但他这一世,一定会用尽全力保护住人族。 …… 梁州。 今日是东方氏族设置粥棚,给流民施粥送粮的日子。 李拐子老早就跛着脚排起了队。 这东方氏族呐,乃是梁州的捉妖世家,祖上出过无数名满天下的修士。 而到了这一辈,东方世家竟然出了一文一武两个天才。 从文的天才在武帝巡视九州时,毛遂自荐入仕,成了高官。 从武的天才成了东方氏族的接班人,随着大能修行,拜师学艺多年,只为继承家业捉妖。 而今日,是那位从文的天才衣锦还乡的日子。 便是他拿出粮食来救济吃不上饭的百姓。 李拐子等了不知道多久,很快看到了一个布衣纶巾的少年。 诶,奇怪啊,这少年怎么有些像那位东方上官。 不确定,再看一眼? 诶,好像就是他。 李拐子想打招呼,可少年只是匆匆待了一会儿,便又匆匆离开。 东方朔回到屋中,捻起一片胡须,正要往嘴巴上贴去,忽然察觉到异动,猛地回头。 院子里不知几时出现了一群人,为首的少年一袭玄衣,头戴斗笠。 有些眼熟。 哦,想起来了,是挂在墙上用于辟邪的那副画像上的娃娃。 叫…… “沈冗?”东方朔挑眉,“你们来我私宅作甚?” “前辈为何要扮成自己的兄长去朝廷为官?”沈冗看到他贴了一半的胡须,暗中捻指片刻,微微挑眉。 东方朔默了默道:“你也知道,东方氏族乃九大捉妖世家之一。身为捉妖世家,理当遵循祖训,不与朝廷打交道,时刻铭记初心。” 可是他的兄长生来反骨,偏偏就要与阿父作对。 阿父也无可奈何,任由他兄长入仕为官。 在他兄长入仕以后,他诞世了。 为了确保家族的延续,他自幼便被勒令不准与朝廷有过多接触,要认认真真学习道法。 后来,他的兄长,堂堂捉妖世家的弟子,竟然被一只妖怪给害死了。 阿父报仇以后,觉得这是他们家族的奇耻大辱,就让他一边顶替阿兄继续为官到致仕还乡,一边在暗中继续修行学道。 就这样,他放弃了自己原本的名字,继承了他阿兄的名字。 东方朔。 “你们今日来找我,所为何事?”东方朔开口。 “令兄故去前,曾来赊刀,留一夙愿,想要很久以前,东方世家第一道人回归。”亓官慕一拿出赊刀账簿看了看,而后开口,“他当初,就是在归途被塞北的妖怪杀掉的。” 妖怪憎恨人族,更加憎恨以抓捕屠戮他们为己任的捉妖世家。 所以真正的东方朔,修为平平的他就成了复仇的对象。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第159章 东方朔(2) 东方世家的人找到阿兄尸骨的时候,阿兄已经没有全尸了—— 妖怪憎恨极了人族,对待出身捉妖世家的子弟,自然不会心慈手软。 他至今还记得阿兄葬礼上,那些人抬起棺椁时,轻声议论着棺材轻的不像样。 阿兄死的怎样怎样惨。 却不想,阿兄竟然仅仅只是因为一个愿望才死的。 阿兄啊,真傻。 少年忽然感受到自己的生命何其沉重。 东方朔垂了垂眼睛:“那位道人即便还在世间,也大抵已经是转世之身。你们寻上我来有何用?” “自然有用,因为你便是那转世之身。”沈冗缓缓开口。 少年瞳孔一震,抬头猛地看向沈冗,似乎很是不相信沈冗所言。 “我所言是真是假,你且一看便知。”沈冗掏出昆仑镜,走到东方朔面前,朝他微微作揖,“还请小郎君坐下。” “我还要出去以阿兄之名帮忙。” “只会耽搁片刻时间。” 东方朔抿了抿唇,随后听了沈冗的话盘膝坐在他对侧,而后闭起了眼睛。 沈冗将昆仑镜摆平,心头捻诀后,昆仑镜画面一闪,很快便呈现出一些画面来。 …… 初时是一场战争后,人们打扫战场的画面。 这一场面在场之人皆能认出。 那是四百七十年前的那一战。 在人族打扫战场时,一个稚嫩的少年随着家中长辈来到了这里。 他抱着木剑,看到长辈与长辈在一起,抬来一只大青铜炉鼎,在里面点上长香,为陨落在这一次战争中的人族烈士送行。 少年看着这惨不忍睹的战场,眼底是深深的触动。 不知过了多久,只道天色昏暗无边,所有尸首都被清理干净。 雷声滚滚一片,乌压压的天上落下大雨。 好像老天爷都在为这些人族的逝去感到悲哀。 一把伞撑在少年的上方。 他抬头看去,对上一双温和的眼睛。 “阿父。”少年作揖。 男子抚了抚少年的头,看了看那些渐行渐远的修士们,叹了口气,幽幽道—— “此一战,我人族与境外妖魔俱是元气大伤。但这争斗不会因此而止,只会愈演愈烈。未来怕是会有更加惨烈的战争。” “未来是多久以后呢。” “百年,数百年,也许是千年。不过那时,你我也许早已不在人世。”男子又低头抚了抚少年的头,目光温和而慈祥, “所以我们这一代要做的,就是修生养息,就是把我们的传承延续下去,不让文化断层。朔儿,你是我东方世家仅剩不多的天才,为了我东方世家的未来,你要好生修炼啊。” 少年眼底闪过朦朦胧胧,片刻后似懂非懂的他重重点头:“定不负阿父所望!” 画面一闪,转瞬变成一片青天白日。 这里的少年明显长大了不少,眉间稚嫩退去,换上了青年才有的意气风发。 画面中的少年,和另一个年纪相仿的人斗剑斗法。 这时的少年已经学有所成,很快便将那个人打败。 “所谓道门天才也不过如此,你们道人就没有人了吗?”他吐掉嘴里的草根,望着地上明显不服气的人,顽劣地笑起来。 “你休要狂言!若不是当年一战我道门陨落掉多位能人修士,如今你哪能站在此处与我斗法!”地上的人爬起来,撇嘴开口。 “哦,这位道友大抵是忘了,当年我东方世家也折进去百十位大能来着。”他轻飘飘开口。 “东方朔!你就能逞口舌之快,有能耐的你去蜀山呀!蜀山那个叫做重楼道长的,他留下来的弟子,个个出类拔萃,一个能打你十个!”那人似乎被气得不轻,继续开口。 “哦?蜀山重楼道长?好像有所耳闻,且待我去会一会。” 这话落下之后,他便挑起手中剑,纵身跃起,御剑飞离。 很快,少年便来到了蜀山,扬言要拜见重楼道长,并要挑战他名下的弟子。 也是这里,他晓得了那位重楼道长为何那般耳熟。 他是蜀山所有弟子崇拜的人,他凭借自身的努力得到了大家的认可,在当年那一战中更是以身殉道,来保护人族和九州。 少年闹出不少动静,很快便引来了一位发白老人。 他认得这位老人。 他是清微道长。 重楼的师尊。 “孩子,你实力尚浅,当真要与重楼的弟子斗法?”他抚着长长的胡须,笑眯眯地问。 “东方世家东方朔,请求与重楼道长弟子一战!”少年作揖一拜,扬声开口。 “好。”他点点头,“你且随贫道来。” 少年跟着清微道长去了蜀山后院。 他在那里叫来了一个眉清目秀的青年,对她耳语几句,而后看向少年:“孩子,这位弟子,乃重楼名下最聪慧,修为最高的弟子。你若胜他,便等同胜了他们所有人。你可愿一战?” “晚辈愿意!”他重重点头。 随后便开始与那青年比试剑法。 但很快地,他便不敌青年,惨败于其剑下。 青年擦了擦沾血的木剑尖,垂眸瞥了一眼少年:“你输了。” 少年抹掉嘴角溢出来的血渍,耳朵涨红,低头咬紧牙关。 等到那青年离开以后,清微上前搀扶起少年,为他掸去肩膀上的灰尘,温声开口—— “孩子,你要记得,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在你所熟知的一方领域中,你可以做到很强。但在这个领域之外,远比你厉害的,比比皆是。 当你沉下心来修行,把你的天赋运用到最极限,到了那时,你就会发现,你才刚刚站上云巅。” 清微道长的一番话让少年心头一震,眼底露出若有所思的光。 他起身郑重地朝着清微作揖一拜,然后下山离开。 在这之后的十年,被天书排上榜单的他并不再会因此而骄傲。 他潜下心来修行,将自己所擅长的剑法去进行更深程度的钻研。 后来,少年继承东方家主之位,仍旧醉心修行。 再后来,又有境外妖怪来试探人族实力,被他一剑斩于边境。 那一剑成功让他,让东方朔这个名字响彻四方。 而那时的他,九州之内也再无对手。 他终于悟透了清微的话,也终于站到了顶端,成为了那个时代当之无愧的第一高手。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第160章 判官:序幕 再后来,为了将传承延续下去,他将自己毕生的修为融进东方家族的法器中,告诫后辈,有能力而不骄不躁者,通过族中考验,可得此法器。 交代完这句话,他便在子孙的哭泣中咽了气。 画面至此结束。 东方朔慢慢睁开了眼睛。 那把法器代代传承,现在传到了他的手中。 当他握住那把剑的一刹,他心里便生出了隐隐约约的感觉。 他生来就是要握住这把剑的。 原来,这把剑竟与他有如此渊源。 叹了口气,东方朔反手祭出一把生锈的菜刀,递给沈冗:“阿兄夙愿已成。” 亓官慕一上前接过,将之收起,而后朝东方朔抱拳作揖。 “你们怕是不止唤醒了我一人的前世。为何要这般做?”东方朔盯着他们,面露不解。 “因为未来的那场量劫。人与仙,和境外妖魔终有一战。那一战,将会给当年的故事画上一个尾声。”玉泽看向东方朔, “我人族力量薄弱,需要历代诸位第一高人再世。” “可是……我的修为早便已经……”东方朔明白了玉泽的意思,面露微妙。 “你再感受一下丹田。” 东方朔闻言,便用神识查看丹田,很快眼底露出一抹震惊。 怎么可能。 沈冗的嘴角勾起一抹笑。 玉泽和仓颉把他的那句法诀改动了一下—— 现在法诀可以配合昆仑镜唤醒别人记忆的同时,直接同凡界天道借法,将原本属于这一个人的修为给送还到他身体之内。 便似顾重楼。 “若有战,召必出。”敛起眉心思绪,东方朔起身朝沈冗他们作揖。 众人作揖回礼,而后离开。 离开东方家的宅邸时,沈冗还未问下一位何在,玉泽忽然开口:“徒儿啊,教你的那句法诀,你会用了吗?” 亓官慕一点点头:“弟子已经会用了。” “好。”玉泽颔首,又看向沈冗,“沈家小郎,把昆仑镜给我徒儿吧。” 沈冗依言将昆仑镜拿出,给了亓官慕一:“让我猜猜,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玉泽咧嘴一笑:“然也。有个老朋友已经在等我们了,我们先行一步。老伙计,我徒儿和顾小道长就交给你了哈。” 见仓颉点头,玉泽抓起沈冗的衣袍一步跨出。 下一瞬,他们便消失在了原地。 …… 新九州历1085年。 正月二日。 塞北。 此时天气寒凉,塞北飘雪。 宋十娘早早地打了烊,窝在炕头上取暖。 一到冬天,她便止不住地困乏。 在宋十娘惬意地露出狐狸尾巴,闭眼假寐时,一双手蓦地伸来,将她打横抱起。 宋十娘朦朦胧胧地睁眼,抬头看到了棱角分明的下巴。 “小郎君又来讨酒喝了?”宋十娘拿起烟枪,戳了戳来人的喉结。 闻人无慕的身子颤了颤,低头看了一眼笑盈盈的宋十娘,叹了口气:“姑娘分明知我心意,却日日打趣在下。” 宋十娘收回烟枪,打了个呵欠,压下眼底的深邃。 那日将闻人无慕唤醒以后,他便向宋十娘表明了心意,惹来一众姐妹唏嘘。 宋十娘这朵大金花也被人摘走啦。 她瞪着她们,把他们赶走以后,当着闻人无慕的面露出了自己的真身。 通天九尾妖狐。 一袭白毛似这大雪一般,一双黄金瞳震慑人心,只一眼便能让万妖胆战心惊,不自觉想要臣服。 “我真身乃通天九尾妖狐,我比你长了几十万岁。”她把玩着烟枪。 “我不介意年岁,我也不介意你的妖身。”闻人无慕认真地看着她,眼里是从未有过的坚定, “姑娘,当年在下胆怯不敢表明心迹。如今重来一次,姑娘可否容在下留在姑娘身边?在下不求得到姑娘真心,只求相伴左右。” “憨货,又要我看着你死吗。”她嗤笑。 闻人无慕摸了摸脑袋:“听闻,若将死之时能打动判官,是可以重返人世的。” “我先说好,我这酒馆不养闲人。” “明白!” 她抽了一口旱烟,笑了笑,不再说话。 …… 思绪敛起,宋十娘打了个呵欠,敛起狐尾,拍了拍闻人无慕的肩膀:“憨货,放我下来。” 闻人无慕依言将宋十娘放下。 宋十娘扭了一下肩膀,一个纵身跃上酒馆高楼。 闻人无慕紧随其后。 大雪茫茫的白色荒原上,劲风像厉鬼一样扑面而来,带着剧烈的呼啸声,听得人胆战心惊。 “姑娘,有气息靠近了。”闻人无慕轻声提醒,手里已经不知几时多了一把剑。 “我知道。”宋十娘抽了口旱烟,微微眯起的眼睛里透出一股凛冽的寒意, “想在我的地盘上撒泼,得看他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她侧头看了一眼闻人无慕,淡淡道:“憨货,你留在此处替我看着酒馆。” “可是……” “听话,回来姐姐给你喝好酒。”宋十娘伸手勾了勾闻人无慕的下巴。 闻人无慕的耳朵顿时爆红,连话都来不及说,宋十娘便一步跨出,消失在了茫茫雪地之上。 望着她被纷飞大雪吞没的背影,闻人无慕喃喃—— “可是,我想与姑娘并肩作战啊。” 远方雪地上,不知几时出现了一群怪物。 那些怪物身高三丈,一袭白袍加身,仿佛漂着的厉鬼。 可奇怪的是,它们没有厉鬼的阴气,反倒多了一些……仙族的气息。 为首的一人,也是一袭白袍加身,只是眼里浅浅的金色,宣告着此人尊贵的身份。 他是上界来的仙人。 “大胆宋十娘,竟私自复活本该魂飞魄散的闻人无慕。今日本仙奉帝君之令下来缉拿你等,还不乖乖束手就擒!”男子盯着宋十娘,面色淡淡地开口。 “想要缉拿老娘?”宋十娘吐出一口旱烟,弯了弯眉眼,眼中瞳孔顿时变成两抹金灿灿的月牙儿, “你们有那个本事?” “妖物……”男子见到她的妖瞳,眼底闪过一抹诧异,随后挥手,“拿下宋十娘,将闻人无慕带上天庭,交由帝君发落。” 话音落下,仙族死士一拥而上。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第161章 必修之课 片刻之后。 雪地一片狼藉,死士被拦腰截断,横在地中,被大雪覆盖。 男子亦如是。 他的血流了一地。 挣扎着爬了一段路,面前忽然多了一双木屐。 男子颤颤巍巍地抬头,对上一双月牙弯弯的黄金瞳。 “你不是妖……你到底是谁?”男子不复方才的从容,眼底盛满恐惧。 “我啊。”宋十娘瞥了一眼身后摇晃的狐尾,慢吞吞将之收起,而后笑盈盈垂眸,居高临下地看着男子, “我是你们的仇人。” 仇人? 男子愣了愣。 “当年那一战,我族子弟倾数陨落,侥幸存活者改头换面,于凡界苟且偷生。”宋十娘抽了一口旱烟,看了看远方,目光深沉, “他们掩盖了真相,所以你不知道也是正常。你们欠我们的,用一族之血偿还,都还不清。” 男子的瞳孔微颤。 他正要说话,一道劲风忽然袭来。 抹掉脸上的雪花,男子抬头看向前面。 不远处,两个少年迎着风雪而来。 其中一个少年月牙白衣,面庞是他最最熟悉的那个。 “上仙……”男子眼睛蓦地一亮,“上仙救我啊上仙!” 玉泽不紧不慢地来到男子面前,垂眸看着他孤零零的半截身子。 须臾后,他蹲下来,拍了拍男子的脸,笑眯眯问:“你可知,那位女娘乃是何许人士?” 男子摇头,看到玉泽不达眼底的笑,越发慌张起来:“小仙只不过奉命行事,若有招惹到上仙的地方,还请上仙宽宥。上仙救我一命,我不想死啊上仙。” 玉泽笑了一声,伸手往男子眉心一点。 男子的脑海顿时涌出了很多很多他未曾看到的画面。 片刻后,男子的脸色蓦然惨白。 这是玉泽的记忆,他分享给了他。 “还觉得有资格讨饶吗。”玉泽拍了拍男子的脸。 “可是……可是并不是我们做的事,我们是无辜的!”男子蓦地抬头,通红的眼眶瞧着目眦欲裂。 “无辜?”玉泽咀嚼着这两个字,仰头看了看飘雪的天,笑了一声, “当年那一战,他们为了保护天道不崩裂,举族身死道陨,他们又何其无辜——而这些,仅仅是因为我仙族一时的贪念而起。无辜……你们也配谈这两个字?” 那一刹,男子清楚地看到了玉泽眼底的嘲讽。 “可是……您身上也流淌着仙族的血脉啊。您这么做,不是违背祖宗吗。”男子喃喃。 “若是可以,谁又会稀罕这一身血脉。而且,你又怎知我不是顺着祖宗之意,来做这些事情。”玉泽嗤笑。 不知怎的,男子忽然想起仙界中关于玉泽身世的传闻。 难道那个传闻是真的,他真的是他们的弟子? 那他们是不是尚还在世? 男子正要开口再问,玉泽忽然伸手覆在了他的发顶。 “好了,提问时间结束,你该上路了。” 沈冗看到,玉泽结果这男子性命后,一把将他魂魄拽了出来。 这是要做啥? 沈冗还未开口,蓦地看到不远处走来一黑一白两个少年。 可不就是黑白无常么。 “阎王说判官身子不适,命我二人代行判官之职,下凡配合上仙。”两个鬼差少年规规矩矩朝玉泽作揖。 “哎呀,还是老阎懂我,知道给我熟人做事。”玉泽咧嘴一笑,“这段时间你们便随我左右吧,有好些人要劳烦你们带去十八层地狱了。” “喏。” 玉泽说罢,抽出这魂魄中的修为,将其收进一只葫芦之中,而后将奄奄一息的魂魄丢了过去。 黑白无常齐齐掐手捻诀,很快就在魂魄下面结了一道阵法,将其送往地狱。 待到一切作罢,黑白无常朝众人作揖,而后隐匿了身形。 “仙族曾经做过很多不好的事?”沈冗忽然开口。 “岂止很多,多的数不胜数。他们欠了一个族群的性命,现在是该偿还的时候了。”玉泽拂袖一挥,化掉满地死士尸首,看向面前少年, “仙界灵气也在衰退,为了收集灵气,玉帝老儿命仙族入凡界收集灵气,顺道暗中损毁人族根基。沈家小郎,你可愿随我去将这些老骨头全部送去地狱赎罪?” 听到玉泽的话,沈冗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生出一种悲凉的感觉。 好像刚才玉泽说的,是他所亲身经历过的一样。 “好。”沉默片刻,沈冗点点头。 “我为你找到他们,你来做执刀人。” “为何是我?” “还记不记得饕餮?” “记得。” “他们犯下的错,和饕餮犯下的错是一样的。这些恩怨,需要你亲手来画上尾声才算因果圆满。” “好。”玉泽正准备带沈冗离开,忽然又开口,“在此之前,我要教你移步幻影的最高境界。” “啊?” “学会这个,以后跑得快。” “……” 玉泽像宋十娘讨了一块地方,在此开辟秘境,带着沈冗入秘境去修行去了。 闻人无慕看着他们熟稔的模样,眼底闪过一分诧异:“沈小郎君经常这般?” “这是他的必修之课。”宋十娘抽了一口旱烟。 “必修之课?” “嗯,他本该就会这些。如果没有那些仙族的话,他现在也不必肩负这般沉重的使命。” 闻人无慕默了片刻,想到沈冗的模样,忍不住问:“那……他自己知道吗。” “他正在知道的路上。玉泽和我们已经为他铺好了路,剩下的需要他自己去走。” 宋十娘微微眯起眼睛。 太老已经将八卦令牌是两界门钥匙的事告诉了沈冗,那么他打开这道两界门的日子,也就快要到来了。 而那意味着,人族,仙族,妖族终局一战的真正开端。 为了这一场战争,他们已经筹谋很久很久。 都说战争残酷,可唯有止戈为武,才是平息无休止战争最好的方式。 宋十娘想到什么,抬袖一挥,四方天地顺势变化。 他们来到一片广阔的屋子里。 屋子里点满了蜡烛,微弱的烛光聚在一起,照亮厅堂。 “这里是……” “当年,我的族群举族陨落。我常常来这里祭拜他们。”宋十娘淡淡开口。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第162章 他们存在过(1) 那时候的她还是个不经世事的女娘。 她到现在都记得,那一日天崩地裂,何其恐怖—— 真的天崩地裂。 她的族群,她的阿父阿母,为了守护他们想守护的,不惜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 她连他们的尸体都收不回来,只能在这里点满蜡烛,在每一支长明不灭的蜡烛上刻下他们的名字,用这种最无助的方式纪念他们曾经存在过。 后来,仙族还试图抹去他们所要守护的未来。 她再也忍不了了,带着仅剩的族子隐匿凡界,开始了无声的抗争。 再后来,她遇到了玉泽。 有了玉泽,她们不再如无头苍蝇一般行事毫无规划。 他们开始有条不紊地筹谋。 今日,玉泽和她堂而皇之斩杀仙族人,是正式向仙族宣战。 她知道,他们筹谋多年的复仇计划,才刚刚开始。 敛起思绪,宋十娘侧头看向闻人无慕:“我和仙族之间终有一战。憨货,你会支持你的信仰,还是站在我身边,随我迎那万马千军?” 闻人无慕定定看着宋十娘,没有说话。 宋十娘笑了笑。 也是,人族信仰仙族那么久,岂是轻易改变的。 是她想多了。 在宋十娘转身要离开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我愿意。” 宋十娘顿住脚步,回头。 “若信仰不再是信仰,那我愿意随姑娘,迎那万马千军。”闻人无慕朝宋十娘作揖,郑重一拜。 宋十娘愣了愣,片刻后哑然失笑。 还真是个……憨货。 …… 跟着玉泽入了秘境以后,沈同志又开始了新一轮的修行。 这次修行不同以往,玉泽待他越发严苛。 “移步幻影的最高境界,便是一步一世界。当你参悟其中奥义,你想去任何地方,只消心念一动。但在学这个的时候,必须做到心无旁骛。一旦你被不知名的干扰,你就会前功尽弃,甚至因此折损性命。 沈家小郎,事到如今了,我也不瞒你。这是你必须学会的一项技能,这也曾是你最引以为傲的技能。好好学吧,在未来,它会派上大用场。” 玉泽的一番话让沈同志听得云里雾里。 又卖关子,这货不卖关子就会嗝屁是不是。 看到玉泽给他的一卷繁冗的心法口令之后,沈冗默。 最早的甲骨文。 还好他之前已经同仓颉学过。 不然完全看不懂。 “好了,法诀已经给你了,自己参悟去吧。这里和之前一样,外界一日,里面一年。慢慢参悟吧。”玉泽抱着酒葫芦笑眯眯开口。 “为何要抽走他的修为?”沈冗忽然问。 “嗯?”玉泽愣了愣,片刻过后反应过来沈冗是在问那男子,随后笑着开口, “灵气灵气,归根到底本便不属于他,也不属于仙族。他们却想据为己有。我不过是拿出来一点融进凡界天道,他们想来也不会介意的。” “……” 大哥啊,这都算明着宣示与仙族为敌了。 沈冗看着假寐的玉泽,抿了抿唇。 一开始,他不明白玉泽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他身边。 可是后来,随着清微,仓颉,太老他们的出现,沈冗渐渐感觉出了一件事。 他从出生开始,或者说,从他来到这个世界开始——他所经历的一切,好像都在被人暗中观察着。 也是发现了这件事以后,沈冗才赫然想起了之前的点点滴滴。 之前没有系统,因为实力不够被人追杀时,他屡屡能够侥幸逃脱,也许并不仅仅是因为运气。 更有可能的,是有人暗中替他解决麻烦。 而在玉泽出现以后,他所有的行动,好像都是玉泽的安排。 每一桩每一件,都是为了引导他,引导他去发现仙族的真面目。 难道说,仙族和宋十娘之间的仇恨,与他有关? 想起饕餮,想起仓颉和他说过的话,沈冗皱了皱眉。 越想越乱。 可是他却并不排斥玉泽的安排。 他心里……也是不喜欢这样虚伪的仙族的。 哎,算了,专心修炼吧。 少年摇摇头,摒弃心中所想,闭上眼睛开始专心参悟法诀。 在他沉浸以后,假寐的玉泽缓缓睁眼,复杂地看向沈冗。 “既然这么想摸到来到这个世界的真相,那便赠你黄粱一梦吧。” 理了理衣袍,玉泽缓缓站起来,伸手在沈冗眉心点了点。 …… 这是一片光怪陆离的世界。 世界之中,没有每日更迭的日月,但天上总是亮腾腾的——温柔的光芒照耀在这片世界的每一寸土地上。 所有下界的规则在这里都被打破,你想要什么样的规则,你就可以创造什么样的规则。 你还可以凭借自己的想象,创造出各种各样的族群。 当然,这些族群不能养在这里,它们会被投放到下界。 而你可以观察它们的一举一动。 若愿意费一些灵力,你还可以创造一方单独的世界,在那里你可以制定任何生存法则,天道也任你改变。 光照在窗的木栏上,少年趴在那里,一双耀眼的黄金瞳里倒映着前面上下漂浮的庭院。 “下界的族群,只因为我们创造了他们,将我们奉为造物主吗。”他问。 旁边走来一个稍微高一些的男子,也生着一双黄金瞳。 他笑着看了一眼前面的庭院,只心头微微一动,庭院便安安分分地落在了他们面前。 “在他们眼里,我们被称之为神。他们供奉我们,将我们视作信仰,年年祭祀,祈求得到我们的庇佑。” “那我们呢,我们会被谁庇佑?”少年转身,看着男子。 男子抚了抚他的头,看着天上温柔的光芒,目光也跟着温柔:“庇佑我们的,是我们自己的造物主。” “神灵既然为神灵,为什么要有继承者?” “所有的东西,像那天上的光芒,也会有黯淡无光的一日。但若有了传承,万物生生不息——选择继承者,是因为我们的文明需要延续。 文明会诞生在他们的手中,但不会终结在他们的手中。靠着一代一代的传承,传承不断,文明永存。” “文明?” “嗯,文明才是一个族群,真正的信仰。”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第163章 他们存在过(2) 文明才是一个族群,真正的信仰。 少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他和我说,我们的世界会有劫难。可是我们是世界的主人,为什么会有劫难?” “世间万物逃不过因果。你种下一棵桃树,为它早就因。它开了花,长出了桃子,那便是它还你的果。因果相生,便似阴阳。有阴必有阳,因果亦如是。 所以我们即便是世界的主人,也会有相应的劫难。” “劫难会是什么样的呢?” “不知道。” “我们会死吗。” 男子又揉了揉少年的头:“我们会死,但您不会死。” “为什么。” “您是我们留给这世界的传承。您的存在,将告诉着他们,我们的文明从不是传说。” 少年歪了歪头:“你好像,知道劫难的结局?” “……您该歇息了。” …… 沈冗看着面前交错的世界,眼底闪过一分怔忡。 前一世,他反复做过同一个梦。 梦里,他在一片光怪陆离的世界。 那个世界抛开所有的物理规则,抛开所有的逻辑,只要你心头一念,世界就会因你而变化。 梦里的他,附身在一个少年身上,和一个看不清脸的男子对话。 那时的他总觉得这些鬼怪蛇神都是无稽之谈。 穿越之后,他再不曾做过这个梦。 直到刚才,他又看到了。 沈冗清楚地意识到,他是在做梦。 他陷在一个梦境中,又和前一世一样,附身在那个看着天真无邪的少年身上,和那个看不清脸的男子进行对话。 已经模糊的每一帧,在这一刻无比清晰地从记忆中涌出。 仿佛这本便是他的记忆,而不是一个梦。 也许,他该往外走一走。 生出这样的念头以后,沈冗尝试着抬头。 少年跟着抬头。 此时的世界是静止的。 他操纵着少年的身体走出这间屋子,往外面走去。 耀眼的白光包裹这片天地,每走一点,光芒便退散一点,他便能看清一点。 不知道多久以后,沈冗赫然发现,这些稀奇古怪的建筑,和当日通过令牌看到的,那个失落的世界有些相似。 难道,这就是那片失落的世界? 准确地说,这是那个世界还没有失落之前,曾经于此繁衍生息的文明? 沈冗这么想着,忽然心头一动,随后抬头往上看去。 空中不知几时多出了几尊高达百丈的石像。 石像面色悲悯,微垂的目光里带着慈爱。 它们明明没有生命,可是沈冗抬头与它们对视的一瞬间,好像与它们谈了一场跨越亘古的对话。 “这里是哪里?” “孩子,这里是你的家。” “可是我的记忆中,没有这样的家。” “终有一日,你会回家的,孩子。” “为什么它们没落了?” “你需要用自己的眼睛去发现。” “你们不能告诉我吗。” “这是天机。” “我真的来自这里吗。” “是的。” “为什么我没有同胞?” 沈冗问出这个问题之后,忽然一怔。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问出这么奇怪的问题。 “你有的。当你真正回到这里的时候,你会发现他们一直都在的。现在,你需要让自己变得强大。” “你们所有人都希望我变强大。” “因为你本该立在众生之巅。” “你是说我,还是说沈冗?” “你就是他,他就是你。他因为你才会存在,你因为他,才能来到这个世界。” 我本该……立在众生之巅。 我本就是沈冗…… 少年恍恍惚惚回神,看着石像。 石像微垂的眼睛也望着他。 沈冗的意识变得恍惚起来。 在一片朦胧中,他仿佛听到了一声叹息。 叹息声之熟悉,让他觉得心酸且久违。 那这是不是…… 证明着,这个世界……还有梦里那个少年,那个男子—— 他们存在过。 “诶诶,沈家小郎,修炼就修炼,你哭个啥?”熟悉的声音从耳畔传来,由远及近。 沈冗慢吞吞睁开眼睛,抹了一把冰冷的脸。 他……哭了? 为什么呢。 是因为那个失落的世界,那些不复存在的建筑,还是本该辉煌,却遭到毁灭性打击的文明? 沈冗觉得,都有。 “我方才做了一个梦。” “嗷,做梦就做梦呗,梦都是假的,有什么好哭的。” “可是,我觉得他们存在过。” “存在过?”玉泽上下打量了一眼沈冗,两手抱胸,“你梦到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还是梦到了大美人?” “……我还是继续修炼吧。” “好吧好吧。” 玉泽又坐回石墩,开始百无聊赖地打起呵欠。 沈冗坐直身子,再次闭起眼睛,开始回忆已经记下来的法诀。 奇怪,经过方才一梦,他再看这些法诀,竟然隐隐有了参悟的迹象。 意识到这一点,沈冗很快开始了沉浸式修炼。 就这样,少年一动不动,仿若石像般安静下来。 秘境内景象四季更迭,数不清过了多久,只道一载又一载,时光匆匆又匆匆。 终于在某一日,已经被大雪覆盖的少年蓦地睁眼,抬头往天空看去。 只这一眼,天空便开始颤抖。 大雪停止,继而开始时光回退。 四季又开始,却是反着来。 沈冗缓缓站起来,心有所动般朝虚空伸手微微一指。 只这么一下,他便看到了虚空裂开一条缝隙,而后看到了秘境之外,大雪纷飞的塞北。 不止如此,他还看到了人声鼎沸的长安,看到了兢兢业业忙碌着的阎王爷,甚至……仙气缭绕的世界中,那一位头戴帝王冠冕的男子。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注视,男子微微抬头看来。 沈冗看到了他眼底的惊诧,还有一闪而逝的恐慌。 他在害怕什么? 沈冗正要细看,面前虚空的缝隙忽然被一道灵光合拢。 “只用了十年,便参悟了跨越异界的奥义。不错嘛沈家小郎,你出师了。”玉泽咧嘴一笑,“好了,那就有你打卡秘境,走去塞北吧。” 沈冗点点头,朝前伸手轻轻一点,面前出现的便不再是金色法门,而是一道缝隙。 他一步跨出,便来到了秘境之外。 “能够用十年领悟时光倒流,参悟时间,不愧是他们留下了的王牌。”玉泽盯着这春意盎然的秘境,小声喃喃着,眼底闪过一抹复杂。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第164章 我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凡人(1) 外面。 闻人无慕看着从秘境出来的沈冗,忽然感受到这个少年变得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了呢。 好像是他的气质。 越发沉稳了一些。 很快的,玉泽也从里面走了出来,并抬手拂袖一挥,化了那片秘境。 “好了,沈家小郎已经完成了修行,接下来我要同他去做正事了。多谢十娘借我宝地,助沈家小郎修行。等他日我再来时,十娘可要为我留些美酒啊。”玉泽笑嘻嘻地同宋十娘抱拳。 “美酒都存着,你若要喝,拿钱来买。”宋十娘吐出一口旱烟,淡淡开口。 “诶,好嘞。” 玉泽笑着应下,而后便与沈冗消失在茫茫风雪之中。 “前辈一直如此……行事不羁吗。”闻人无慕看着他们走到一半就消失的印记,微微挑眉。 “活那么久,心里藏那么多事,不让自己过得潇洒一点,他大抵会疯魔。”宋十娘捏着烟枪,也看了一眼那些走到一半消失的脚印,眼底闪过一抹复杂。 他认识的人,他的师长,他的朋友,全部都在反复轮回,只有他—— 不老不死的他,站在轮回之外,看着他所认识的人,看着那些熟悉的面孔,一次一次地从年少到年老,那样朝气蓬勃地站在他面前。 而他要装作与他们不认识,不能坏了他们的因果。 便似顾重楼。 为了那个计划,他放弃了用轮回来助自己的修为更上一层楼,虽然他本便能纵横三界。 记忆中,最开始见到的他,也是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郎。 虽然现在也是少年模样,但他的心早就成精了。 藏着这么多事,若再不活得快活些,再不用酒精麻痹自己,他大概早就疯癫魔怔了。 这样的玉泽,看似人脉甚广,其实始终孑然一身。 不过很快了。 这一世,所有的一切都要画上尾声。 而且这一世有顾重楼陪着,他应该不会孤独了。 …… 老李家的耕牛死得不明不白,连尸首都被带去宰杀。 可这样一来,他家没了牛,家里没法儿好好耕地不说,上面还要跑人来问罪。 更甚至,可能还要因为此事,连累到他家中正在读书的娃娃。 三郎今年得到了先生的看好,若是好好用功,是有可能被举荐入仕的。 他的仕途,决不能因为一条耕牛而断掉。 老李思忖了片刻,拿出家里存了十年的株钱,来回数了很久,最后换成五两碎银子,小心翼翼地揣在包里,去找了县里的县令。 县令公廨,一男子正在提笔练字,听到下面的人的话,微微挑眉—— “哦?你说那老农为家中惨死耕牛而来,想请本官息事宁人?” “然也。” “引他进来吧。” “喏。” 片刻后,老李跟着小卒颤颤巍巍地走进公廨。 公廨庄严而肃穆,一入内,老李便被这沉闷的环境给吓得不敢说话。 膀胱也疼得厉害,好像撒尿。 可是撒在公堂上,是藐视公堂,要被打板子的。 老李咬了咬舌头,拼命叫自己忍着那股尿意。 “来者何人,所为何事?”卞翀坐在高位,理了理官袍,面色淡淡地看着老李。 听到县老爷问话,老李连忙跪地叩首:“草民李三才,家在桂乡,见过县令!草民今日前来,是为家中耕牛惨死一事。” “耕牛惨死,主户养育不当,可是要杀头的重罪。你且细细说来。”卞翀一拍惊堂木。 老李哆嗦了一下,将来意委婉地讲出来,又将怀中包裹取下,抬头看了一眼卞翀,谄笑着推到他面前:“草民听闻县令处事公正,今带了一些特产前来拜见,还望县令笑纳。” 卞翀瞥了一眼那包裹,清楚地看到了泛着油光,一眼就能看出是反复摩挲的旧银子。 真脏。 压下心头的嫌弃,卞翀淡淡道:“你家耕牛一事,本官自会查明。且退下吧。” “诶诶,多谢县令!” 第165章 我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凡人(2) 待到老李走了以后,心腹走来朝他作揖:“主公,可需去查明那耕牛死因?” “你可还记得,前不久王员外请我等去赴筵席,其中有道菜叫做烹牛舌。” “自然记得。”心腹蓦地一顿,“主公的意思是……那耕牛是王家家仆做的手脚?” “嗯。这李三才既然想私了,那便莫让他再将此事搬到明面之上。”卞翀叩着桌案,看了一眼心腹,“你可明白本官所言?” 心腹颔首作揖:“明白!” 翌日,李三才家无故走水,除了那在书院读书的长子,其余所有人都被活生生烧死在家中。 那长子闻讯,回来奔丧。 因为要守孝三年,也因此错过了老先生给的入仕的机会。 心腹回来以后,朝卞翀复命。 “回主公,未有人发现端倪。” “好,退下罢。” “喏。” 等到心腹离开,卞翀缓缓抬头看了一眼窗台稍霁的天色,慢吞吞收回目光。 回到屋中,卞翀净手,正用布帛擦着水,忽然看到黄铜镜中一闪而逝的身影。 他猛地回头,可是什么也没有看到。 屋外传来一声鸦啼,又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卞翀推开窗户往外看了看,见没有什么异常,又放下窗户往屋中走去。 在盘膝坐下的那一刻,屋中烛火忽然开始剧烈摇曳。 再然后,卞翀看到两个人突然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两个人长发高束,一个月牙白衣,一个玄衣加身——他们一副少年郎的打扮,却俱是戴着头戴面具。 “尔等何人,竟擅闯本官私宅?”卞翀端坐软席之上,面无惧色地望着突然出现的两人。 “自然是……来向你索命的人。”白衣少年笑眯眯开口。 “索命?本官为人清廉,从不草菅人命,为何索本官的命?” “……兄弟,就算这不是白天,你也不能这般讲瞎话啊。”白衣少年嘴角一抽,随后打了个响指。 在这一声落下之后,他身后立刻出现了个头戴高帽,一身阴气浓郁的白衣少年。 少年手里牵着一条锁链,锁链束缚着一只阿飘。 卞翀看到那厮脸颊的时候,眼皮子猛地一跳。 是老李…… 老李看到卞翀,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血淋淋的牙齿:“县令……” 卞翀背上冒出一股子冷汗,转头盯着那两个戴着面具的少年:“你们到底是何人?” “县令问我们是谁,可还记得你自己是谁?” “我乃朐县县令卞翀!” “我自然知道你是朐县县令。我说的,是你的另一重身份。” 卞翀眯了眯眼睛,正襟危坐道:“我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凡人。” “没说你是不是凡人。” “……” “不过你既然说了,那就来论一论你凡人之外的身份吧。皓玉仙君,在凡界一百年过的滋润不滋润啊?” 听到这四个字,卞翀的脸色蓦然一变,试探的目光直直落在:“你是仙界来的?” “算是吧。” “既然都为仙族,那你当知道我为何下凡?”卞翀的脸色瞬间淡定下来, “若坏了陛下大计,回头他们弹劾与你,你可莫要讨扰。” 第166章 仙也是这副德行 大计…… 玉泽哂笑一声,缓缓摘下面具:“皓玉仙君,可还认得本尊?” 卞翀看了须臾,胡须蓦地一抖:“上……上仙?!” 怪不得,怪不得他能召唤白无常。 “还是认得我的。”玉泽又将面具戴起,慵懒地把玩那系着酒葫芦的绳串儿,“大白,来说一说这皓玉仙君的丰功伟绩吧。” 沈冗嘴角一抽。 大白和小黑是玉泽同志对黑白无常的称呼。 听着有些…… 嗯……怪怪的。 闻言,白无常拿出一本簿子,翻了翻,面无表情地念起来—— “李皓玉,投胎四十四载,杀人众多,其中修士七十二人。算上前日死去的李三才一家,共计二百一十一位。又擅诳语,其心狡诈,数罪并罚,当剥夺仙骨,贬入地狱一千载,受油锅,火海,刀山等刑。” 白无常每念一个字,卞翀的脸色便白上一分。 当他念完一整段话,卞翀的脸色已经白得不能再白了。 他盯着玉泽的面具,眼底盛满谄媚:“上仙,我奉陛下旨意下凡逮捕修士,剥夺他们的修为带上仙界以滋养我仙族。现在我将这些灵气悉数奉上,还请上仙饶我一命。” 他说罢,忙拂袖一挥,变戏法似的凭空变出一只葫芦,谄笑着递到玉泽面前。 玉泽挑了挑眉,那葫芦立刻飞到他面前。 扒开塞子闻了闻,确认是灵气之后,玉泽打了个呵欠:“沈家小郎,动手吧。” 动手? 沈家小郎? 这个人莫不是沈冗? 卞翀还未反应过来,便看到沈冗的眼底露出一抹金色。 下一瞬,四遭灵气奔涌而来,化作锁链将他束缚住,并以莫名的力量燃烧着他的皮囊。 卞翀:“!!” 这小子来真的! 他倒抽一口冷气,忙不迭地挣脱掉人皮,化成一滩青烟往天外跑去。 沈冗平静地看着他从面前逃离,从容地一步跨出,转瞬便来到这卞翀面前,堵住了他的去路。 卞翀:“???” 移步幻影? 这小子还会这一招? 他又往别的地方跑去,却都被沈冗拦住。 卞翀气急败坏地瞪着沈冗:“臭小子,休要拦本仙君之路。小心本仙君奏明陛下,将你打入畜生道轮回!” 少年面具下的脸没有一分波澜,只是抬手朝前一指,夜空中忽然出现两道虚影。 可不便是风伯和雨师么。 随后,少年负手而立,静静看着风伯雨师两者作法。 只道飓风狂雷呼啸而起,突如其来的倾盆大雨像是一道屏障似的,阻拦住了卞翀去往地府的道路。 在被两者用法力捆起来后,卞翀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致。 “风伯,雨师!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帮一介凡人!你们要造反不成!” 卞翀骂完,只见两者朝沈冗作揖一拜,而后化成虚影散开。 他蓦地一愣,随后察觉到了不对劲。 这不是真的风伯雨师,这是他们的虚影! 这个沈冗,竟然真的如传闻中一般能请神! 那么他斩杀仙族,岂不也是易如反掌? 意识到这一点,被五花大绑的卞翀顿时开始挣扎。 可是已经来不及啦。 少年眼睛一睁一闭之间,言出法随启动,卞翀很快就被打得气息奄奄,一身灵气也被沈冗强行抽离。 收进腰间葫芦之后,沈冗提着卞翀的魂魄一步跨出,回到屋中后将其交给白无常。 白无常与黑无常一起出动,将李三才和卞翀的魂魄送回地府。 看了一眼被烧成灰烬的人皮,沈冗摘下面具,看向玉泽:“地府隶属仙界,这么做,他们不会察觉,不会将那些仙族的魂魄带回去么。” “现在仙界灵气流失的越来越快,他们自身都难保,怎么会带回再没作用的灵魂,花费大力气去为他们疗伤。”深谙仙族尿性的玉泽摇摇头,笑眯眯开口, “而且,老阎答应把大白与小黑借我,便是默认站在了我们这一边。” 这么多年,阎罗王早就看不惯仙族的作风。 现在他们的计划开始了,他只是温柔地提·威胁·醒了一下,阎罗王便自发站到了他的阵营。 仙界灵气流失,仙族会陨落,但地府的鬼差不会,因为它们本便是死物。 若真的要打起来,地府和仙界是可以九一开的。 地府越打人越多,仙界越打人越少。 只是阎罗王比较怂,是以这么多年任凭仙界差遣。 明白了玉泽的意思之后,沈冗点点头,而后挑眉:“你怎知道他们的具体位置?” “哎呀,这不是有凡界天道嘛。他老人家也是我们阵营的呀。”玉泽眨眨眼睛。 “那我们为何要戴面具?”沈冗不解。 “这个嘛,自然是装*啦。” “……” 还得是你。 “开玩笑的。这面具里面凝聚着我师尊们留下来的力量。我用了一个诀法将你我两幅面具打通,只要你心头一念,便可催动面具的力量。” “你师尊……们?” “嗯,我师尊们。厉害吧,教我的先生可不是只有一位哦。” “……厉害。那,下一个?” 玉泽失笑,拍拍沈冗的肩膀:“下一个。” …… 最近江湖总有一些传闻。 说出了一个鬼仙,专杀修士。 不仅杀,还是夺走你一身修为之后再杀,尸体都被挫骨扬灰了的那种。 所有人都对鬼仙出现过的地方,那方圆十里避而远之。 可老王忽然发现,这鬼仙出没的地方,忽然来了两个少年修士。 俩人戴着面具,大喇喇地走进鬼仙待过的地方。 “诶诶,你小子。你俩,你俩不要命啦。”老王看不下去,嚎了两嗓子。 两人停下,动作一致地侧头看着老王。 老王反倒被看得尴尬起来。 他摸了摸鼻子,声音收敛两分:“这里是那鬼仙出现过的地方,只要有路过的修士,基本都没有或者走出去的。他们的尸首都被挫骨扬灰了。你们两个要想活命,赶紧换条路走吧。” “都成杀人魔了,还自诩鬼仙呢。”白衣少年笑了一声,“也对,仙也是这副德行。” 老王:“???” 嘛意思? 你怎么还骂起仙族来了呢。 第167章 以木为阵,唯我上元!(1) 老王回过神来,还想说话,可是面前哪里还有两个少年的身影。 “???” 他得癔症啦? 刚刚没人? 还是他们一溜烟儿跑啦? 老王相进去瞧瞧,可是想起之前听到的惨叫,缩了缩脖子,对前面一片地选择了绕路行之。 …… 进入这一片地域后,玉泽拔了腰间葫芦塞子,仰头灌下一口酒,而后大喇喇地靠在一棵树上。 (沈家小郎,有没有感受到什么?) 玉泽嘴角未动,传音入密问道。 沈冗点点头。 (这里的气息不一样,有人在此处布下了阵法。只要有修士入内,布阵之人便会有所感应。) 玉泽饮了一口酒,眼底露出一抹精光。 (这个人比卞翀聪明。卞翀要找,他是等着修士自己送上门。) (我们要引他现身吗。) (他自己会出来的,别急。) 沈冗遂与玉泽盘膝对坐,在地上画了棋盘,以石头为子,开始博弈。 …… 入夜。 沈冗看着地上的几个棋盘,清一色的输局,陷入沉思。 “不错,有进步,再接再厉。”玉泽拍拍少年的肩膀,背过身去,悄悄摘下面具擦掉额头上的冷汗。 好家伙,要是刚才走错一步,全输的人就是他了。 沈家小郎学了没多久,这就要打败他这个师傅,他岂不是太丢人了。 (来了。)沈冗传音入密。 (嗯哼?) (他来了。) 少年戴着面具的脸缓缓抬起来,目光里倒映出不远处缓缓走来的一道人影。 夜色黑暗,唯有明月皎洁。 来人一袭布衣,头戴斗笠,脚穿木屐。 他生着一副慈祥老人的面庞,看上去人畜无害。 老人背着一捆柴火,提着一支火把,哼着小曲儿优哉游哉而来。 借着月色,他看到了树下两个盘膝而坐的少年。 “咦,这么晚了,你们两个娃娃在此处作甚?”老人上前,满脸地疑惑。 “等人。”玄衣少年缓缓启唇。 “等人?等谁?” “等一位在此处布下阵法的人。” “布阵法?”老人笑,“你们是说,那个专杀修士的鬼修?” “然。” “那修士专杀鬼修,不杀凡人。老夫倒是不怕,你们两个小娃娃在此等候鬼修,不怕他杀了你们?” “不杀凡人是不屑杀戮,更是担心杀了太多凡人被凡界天道发现,将其逐出凡界。我说的对么,鬼修?”玉泽慢吞吞站起来,打了个呵欠,笑眯眯看向老人, “或者说,该称你一声……上元仙君?” 老人愣了愣,片刻后低低地笑起来:“这位小友,是如何认出老夫的?” “那自然是我见过你啦。”玉泽拍了拍袖子。 “见过老夫?阁下是……” “你不必知我是谁,你只消知道,我们是收你性命来的。” “收老夫性命?”老人又低低一笑。 微风徐来,老人抬头看向玉泽,眼底闪过冷冽的光,“老夫入凡世多年,还从未听过有人放话,能够收老夫性命的。小子,你挺狂啊。” “不敢当。不过在下恰巧,有一点狂的资本。” 玉泽仰头喝下一口酒,微微一笑。 四遭疾风骤起。 第168章 以木为阵,唯我上元(2) 老人清楚地看到,白衣少年衣诀翩飞,以及他身后凝聚起来的…… 剑意。 “当今三界,能将剑意凝聚至此等境界的,唯有一者。剑仙无颜……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诶,这就被认出来了?” 少年一手负于身后,一手竖至下颚前,面具下双眼噙笑,却不达眼底, “可惜没有奖励,今日你的对手不是我。” 话音落下,玉泽那只抵至唇畔的手朝前伸去,剑意刹那往四方飞去,很快笼罩住了这一片地方。 “今日本尊只斩鬼仙,闲杂妖类,速退十里。若敢闯入阵法,休怪本尊不留全尸!” 少年冰冷的声音从长夜扩散,强大的威压让那些蠢蠢欲动的妖魔鬼怪纷纷心生畏惧,进而退避三舍。 这道声音分外响亮,冷不丁传出来,吵醒了不少附近酣睡的人儿。 他们坐起来,打开窗子朝外面看去。 可他们是凡人,看不到那庞大的阵法,看不到那百丈高的屏障,只听到一道洪亮的声音传来。 这声音让他们并不觉得害怕,反倒觉得分外安心。 好呀,终于有人能够收拾那鬼仙了。 真好呀。 百姓们看了一会儿夜色,又去睡了。 唯有路过的几位修士,听了玉泽的话,看到仓皇逃窜的妖魔鬼怪,以及那百丈高的屏障后,陷入沉思。 阵法和结界布下之后,玉泽不疾不徐地收回手,打开酒葫芦喝了一口—— “结界已成,上元插翅难飞。沈家小郎,接下来看你的了。” 沈冗略略颔首,跨前一步。 上元又低低一笑,缓缓将身后的木柴放了下来—— “早前听闻上仙与那天数榜一的沈家弃子交好,初时老夫不信。想上仙多年孑然一身,来无影去无踪,会为一介小辈逗留。今日一见,传闻并非虚假。那么,老夫便要向这位沈小友请教一二。” 语毕,上元两手结印,眼底冒出一片金光。 木柴落地,挣脱麻绳飞走,很快变作数十丈粗壮,并以迅雷之势落地,形成一道阵法。 阵法之上,荆棘丛生,似有生命般随着上元的指节滑动,朝着沈冗飞速扑来。 “以木为阵,唯我上元。沈小友,这一阵乃老夫倾百年心血而成,你如何破解?”上元话音一落,眼底冒出一抹狠厉的光芒。 只见他两手朝前一挥,荆棘很快将那个玄衣少年覆盖住。 许久不见沈冗有所动静,上元咧嘴笑起来:“所谓第一的天才,也不过如此。” 旁边的玉泽笑了笑,眼底闪过一分嘲弄。 “沈小友,忘了提醒你,老夫这阵法,是会吸人修为的。你在里面举步难行,如若服个软,老夫看在上仙的面子上留你一命。”上元朗声开口。 他话音落下,那荆棘所包围的地方便传来一阵异样的抖动。 随后,无穷极的火焰化为热浪朝四方席卷而去。 炽热的火焰很快就将这荆棘烧为灰烬,却未伤及外界生物分毫。 上元嘴角的笑顿时凝固。 灰烬散去后,熊熊火焰中,那个被包裹着的少年一步一步朝他走来,面具下一双古井无波的眼睛直直盯着上元—— “自古以来,五行相生相克。木之阵,火可破。你的阵法,漏洞百出。” 少年话音落下,上元的笑意彻底僵住。 “到底是能够被天书认可的凡夫俗子,不过也只能止步于此了。”上元冷冷看着沈冗,再度举手结印。 四方丛林变动,转瞬往上拔高数十丈,又忽然折了腰,朝着沈冗压来。 这摧枯拉朽之势,仿佛泰山灌顶。 少年不为所动,眼底闪烁着的金光比火焰更加耀眼。 “我说了,你的阵法,漏洞百出。” 话音落下,沈冗抬头,面无表情地朝上空望去。 只眼神微动,少年身后便浮现出火神祝融的百丈虚影,配合少年拂袖一挥。 少年的火焰似一条赤色游龙一般,径直朝那泰山般的高木扑去。 外界围观的修士们只听轰一声巨响,那结界上空便燃烧起了火焰雨。 赤色的火焰雨带着木头燃烧留下的灰烬,似陨星一般洋洋洒洒地朝结界内各地落下。 这样震撼的场面没有让他们咂舌,让他们惊掉下巴的,是这么强悍的打斗,这毫发无伤的结界。 究竟是哪位高人布下的结界,让他们连里面的分毫灵力和威压都感受不到。 又究竟是哪位高人,在与这鬼仙斗法,打出这般浩瀚的场面来。 一时间,众人纷纷猜测,眼底燃起了好奇的光。 灰烬似雨落,遍布着结界每一寸土壤。 上元望着收敛起火焰,拂袖化开祝融虚影的少年,眼底浮现出惊骇的光芒。 他真的能召神! 他一介凡人之躯,竟然能够完全将自己碾压! 不行,不能再战了。 再战下去,他必小命不保! 今日这两人看着就是杀他来的。 先走为上! “上仙,还有沈小友,今日斗法到此为止,老夫还有要事,先去一步。”念及此,上元讪讪一笑,朝两人拱手之后化作一摊青烟就要离开。 沈冗和玉泽齐齐抬头,看着那摊青烟飞到结界边缘,触动剑阵。 剑阵涌出浩瀚的力量,叫灵气化成肉眼可见的长剑,一下劈到这青烟身上。 一声惨绝人寰的叫声回荡开来,叫界外修士纷纷捂住了耳朵。 上元又跌回地面,一只胳膊已经被剑意灼烧成了灰烬。 他五脏六腑都疼得厉害,忍不住吐出一口血来。 眼见两个戴着面具的少年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想逃又逃不走的上元白着脸,心里第一次生出了对死亡的恐惧。 “上仙,上仙饶我一命!沈小友,沈小友饶我一命!” 上元哆哆嗦嗦地站起来又跪下,朝着两人不停磕头。 此刻他鬓发散乱,满身狼狈,哪还有刚才那悠然自得的模样。 玉泽拍了拍手,身后顿时出现两个戴着高帽,手揣锁链的鬼差。 是黑白无常。 “投胎三百四十五载,杀修士五百一十二人。以仙骨得仙族庇佑,幸免于天道发难。”玉泽喝了一口酒,笑眯眯地看着上元, “你收走的灵气何在?” 第169章 搞明白了一些事情 灵气……灵气? 上元愣了片刻,骤然回过神来,忙不迭地伸手,祭出一只葫芦,谄笑着递到玉泽面前:“上仙,上仙,灵气在这,灵气在这。” 玉泽接过,掂了掂分量。 满满当当一葫芦。 他扒开塞子,伸手捻了个诀法,这些灵气便乖乖地从葫芦中飞出,朝着境外的方向飞去。 上元还想说话,玉泽已经没有耐心了:“大白,小黑。” 两个鬼差顿时带着锁链上去,直接套出了这厮的魂魄。 等到他们把上元魂魄拘走,玉泽这才化开结界。 “为何要将灵气放去边境?”沈冗问。 “境外和境内终有一战,大战开始时,那道沟壑就是保护人类的第一道屏障。沟壑的结界不破,他们便攻不进九州。我们现在只要把九州内的仙族除掉,日后他们发动战争,也就只能从境外开始攻打。” “所以你是在将那些灵气放到边境结界,用来巩固?” “不错。好了,现在该去找下一个人了,再不走的话等一会儿外面围观的修士就要找过来了。” “不想被他们发现?”沈冗挑眉。 “想是自然想的。但现在不能打草惊蛇。”玉泽咧嘴一笑,拽起沈冗的衣袖一步跨出。 在他们身形消失的那一刹,外面想要一睹大侠真容的那些修士便已涌了进来。 可他们只看到了满地的草木灰,除此之外,便再无人影。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得出一致结论。 大侠惩恶扬善,了事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 九州边界。 看了一眼这条沟壑,沈冗回头看向玉泽:“既然终有那一战,为何仙族不趁现在大举进攻?” 现在人族没有大圣,也没有人皇,更没有能够媲美神灵的修士—— 若真的想进攻九州,这不是最好的进攻时候么。 “还有十天不到,玉帝要出关了。” “十天?”沈冗挑眉。 “不是凡界十天,是仙界。仙界一日,凡界一年。十年之后,玉帝会出关。” “你的意思是说,玉帝会率领仙族来攻打人族?” “不错。”玉泽点头, “我前不久去了一趟仙界,搞明白了一些事情。” 第一件事情,就是仙族准备毁灭人族,重新创造世界—— 创造一个只属于仙族的三界。 换而言之,便是仙族准备摧毁仙族以外的所有族群,以此来彻底占有仅剩不多的修真资源。 一个是境外妖怪。 境外的妖怪是仙族用来对付人族的工具。 很久以前,境外妖怪还是愿意和人族和平共处的。 但那个人,也就是玉帝亲自下凡暗中增加了妖魔的欲念,致使和平破裂,人妖魔的关系渐渐就变成了如今的样子。 而当年的轩辕黄帝,也就是第一任人皇,在即将飞升前发现了这件事情,拼尽全力朝境外斩出一剑,划分境内境外,这才保护住了人族,给他们留下最后一块能够赖以生存的家园。 还有一个,他早就同沈冗说过了。 那就是天书。 天书看似是仙族给人族的福利,其实就是用来监视人族的工具。 人族一旦产生人皇,或者大圣级别的大能人物,那就将对仙族产生威胁。 因为人族与仙族并不是同一个种族,他们的修炼制度从始至终都是不一样的。 人族只要刻苦修炼,就能轻松飞升,而仙族不仅需要修炼,还有经历天道的考验—— 他们是神族的助手,是众创世神创造出来的,夹杂在人神之间的产物。 神灵需要负责三界天道的运转,维持一切法则,而他们则需要代替神灵掌管天地,维持这世间的秩序。 所以人族只要有足够的灵力,加以运用就能成为和仙族一样的存在。 而仙族努力百年,千年,可除却长生之外,其实有的甚至还比不上人族。 “这么些年下来,仙界的灵气流失越来越快。那是因为玉帝老儿在闭关集结灵气,准备突破到创世神的境界,以此彻底接管三界天道,好对凡界人族实施降维打击。”玉泽喝下一口酒,淡淡启唇。 “降维打击?”沈冗挑眉。 “咳咳。额,你应该懂的。”玉泽咳嗽一声。 “你去过那里?你知道我的身份?” “我去过很多很多地方。至于你的身份嘛,如果是指你前世的话……你猜。”玉泽眨了眨眼睛。 沈冗:“……” 不用猜了,他是穿越者的事情玉泽八成是晓得的。 而且,他一定也在那个时代待过。 不然不会知道这么多现代词汇。 “总之呢,现在玉帝还没有出关,所以只能派手下人搞一些偷鸡摸狗的事情。我们只要在那之前完成一些事情,然后你打开那那道两界门,去那个世界修行完成最后的突破,人族就还有救。” “有一个问题。” “啊哈。” “我所认知的仙,在这个世界也有。如果仙族要发起进攻,那么他们也会成为入侵者吗。” 玉泽愣了愣,随后反应过来,沈冗问的是神话传说里的那一批仙神。 “这个嘛,现在先不告诉你。以后你就知道了。”玉泽仰头灌下一口酒,“好了,沈家小郎,玉帝老儿留给你我的时间很紧迫,我们需要加紧时间。” 那些人若是有所察觉隐蔽起来的话,想要找起来就会有些棘手了。 所以现在必须趁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给他们施以重创。 沈冗点点头,眼底闪过一份迷茫。 前一世,他也看过很多小说。 小说里的主角们,要么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要么就是乱世中的救世主。 现在,这种拯救天下的重担,这种中二且熟悉的话落在他身上。 再听到玉泽口中的仙族,他感觉心头压抑得很。 不只是压抑,还有一种道不明的感觉。 类似深仇大恨的那种感觉。 “终有一日,你会回家的,孩子。” 沈冗又忽然想起了那日与石像的冥想对话。 回家…… 又想起那些失落的,衰败的古建筑,少年心头微微一动,眼底慢慢浮现出一抹似乎名曰悲伤的情绪。 第170章 清明时节雨纷纷(1) 他的家,好像被一群很坏的家伙破坏了。 是什么人呢。 沈冗的脑海里隐隐约约浮现出一群人影。 正当他要细细回忆时,一只手冷不丁拍在他的肩膀上。 “走了,现在不是发呆的时候。”玉泽睨了沈冗一眼。 沈冗回过神来,轻声问:“那场战争,我们的结局是什么?” “棋局尚多变数,更何况是战场。” “我们都会死吗。” 玉泽仰头看了看天,眼角微微一弯—— “不会,至少你不会。” “我不会?” “你是我们所有人的底牌。”玉泽看向沈冗, “沈家小郎,因为你的到来,我们的计划才得以开展。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沈冗摇摇头。 “这意味着,你一人,抵千人,抵万人。只要你还在,人族永远立于不败之地。仙族,和境外妖魔,休想染指九州。” “这么看好我?”沈冗挑眉。 “那必须的。” 少年笑了笑,忽然又问:“那我还能回家吗……我是说,我梦里的那个家。” “它是你的家,你自然能回去。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好了,我们不能在浪费时间了。” “嗯。” …… 又是一年清明。 人们给家中逝去的人上了香,给要祭拜的老祖宗上了供品,在一片庄严肃穆的声音中离开墓地。 云梦泽。 小荣看着那些人三三两两地离开以后,偷偷摸摸地跑到墓地里,这边抓一只烧鸡,那边抓一只馍馍—— 清明是他一年之中,最能果腹的一天。 他已经期待这一天很久了。 顺了一箩筐吃食,小荣还顺了三壶好酒。 给这些逝去祖宗们上香略表敬意后,他跑到一块犄角嘎达,开始大快朵颐。 正当少年吃的不亦乐乎时,墓地里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 他的眼皮子突突一跳,随后一口烤鸡肉梗在了喉咙口。 小少年被噎得无法以言语形容,连忙灌了两口梨花白。 酒水入喉,顿时叫他变得呼吸畅快起来。 小荣从未饮过那般多的酒,今日喝了一壶梨花白,脸上多了两坨红晕。 他又听到了那窸窸窣窣的声音。 许是醉酒壮人胆吧,小少年提着一块鸡腿,一边啃着,一边颤巍巍地,悠哉悠哉地躲到一片小土包后面,窥探那发出动静的地方。 随后,他眼里落了这样一幕—— 那一块墓碑名字都风化了的老坟包,在一阵抖动后,一双瘦不伶仃的骷髅手扒开坟包包,咯吱咯吱扭着关节钻了出来。 一整副骷髅就这么爬出了坟头。 小荣:“!!!” 少年一双大大的眼睛里写满了惊悚。 嘛呀,诈尸啦! 青天白日的诈尸啦! 小荣哆嗦着腿想跑,可是腿脚不听使唤,像灌了铅似的,怎么也挪不开步伐。 不仅如此,他还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骚味,从裤裆传来…… 骷髅没有发现小荣的存在,低头看着自己的一双白骨手,陷入了沉思。 片刻后,小荣听到骷髅骂了一声娘。 啊,骷髅还会说话哩。 “娘的,地府那帮混不吝的,怎么把老子投到一副骷髅身上了。” 骷髅骂骂咧咧地捻诀,像是要施展什么法咒。 小荣把脖子伸长了一些,准备偷窥个仔细。 可忽然的,旁边窜出一条蛇,蓦地顺着小少年的胳膊攀上他脖颈。 凉飕飕的感觉冷不丁传来,小荣低头,与那小花蛇四目相视片刻,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他忙不迭地跑了出来,一手拽着小花蛇,把这厮扔出几丈远。 小花蛇受了惊吓,呲溜一声儿跑了个没影儿。 小荣松了口气,回过头与一双空洞洞的眼眶对上,眼皮子突突一跳。 “那个……我说我路过,你信吗。”小荣举了举手上的鸡腿,讪讪一笑。 “本来还想施展术法强行催生躯体,不过有这一副活生生的躯体在面前,似乎不需要承受那痛苦了。”骷髅桀桀一笑,咯吱咯吱地朝着小荣走来。 像是听明白了什么,小荣脸色一白,哭着脸扭头撒开脚丫子一路狂奔。 等跑回藏着食物的地方,小荣气喘吁吁回头,见骷髅并没有跟上来,这才松了口气。 他刚瘫坐在地上,还没喘息片刻,头顶便多了一片阴影。 熟悉的桀桀笑声又响在耳畔。 小荣僵硬着脖子抬头。 空洞洞的苦露眼再次映入眼瞳。 又是一声凄厉的叫声响起。 尖叫声引起一片乌鸦争渡,很快便又归于平静。 …… 自去岁清明节以后,云梦泽总是有神出鬼没的身影。 住在这里的百姓都以为闹了妖怪,夜里害怕地不敢出门。 到后来,有的娃娃被吓哭了。 大人们心疼着,干脆聚在一起,花钱请了道士来。 他们能进云梦泽砍柴捕鱼,而道士去了云梦泽,却再也没有出来过。 于是这里就有了吃道士的怪物的传说。 人们本想迁徙走的,但想着这里是祖祖辈辈的家,迁徙走多多少少有些舍不得,而且那妖怪并不吃没有修为的人,便又胆战心惊地住下来。 听完老穆的话,沈冗看了一眼云梦泽的方向。 “这一年过去,也曾有修士想要进去一探究竟。可多没有活着出来的。那些想要替修士去一探究竟的寻常百姓,也都没有活着出来。” “既知有妖魔存在,为何不迁走?” “迁走……” 老穆看了一眼自己的篱笆小院,看了一眼他一块一块铺起来的青石砖,夕阳下刻满褶皱的脸微微的恍惚,“这里是我们祖祖辈辈的故乡,迁徙走了,以后找不到家啊。” 沈冗默了片刻,起身走出屋外。 屋外相思树下,斜倚着个少年。 少年捻着面具,露出一张像是时时刻刻弯起来的唇角,微微仰头灌下一口酒,又合拢面具,侧过头来看着他。 “云梦泽结界已经布下,接下来就交给你了。”玉泽咧嘴一笑, “我在这里打个盹儿,你打完回来喊我。” 沈冗点点头,拿出在乾坤囊中吃灰的寻妖罗盘。 这枚罗盘被玉泽又改了一次。 现在也能找到仙人所在了。 在捻诀之后,罗盘微微一动。 第171章 清明时节雨纷纷(2) 一抹光亮凝聚在指针之上,随后它开始转动。 少年在罗盘的指引下缓缓朝着云梦泽深处走去。 在这个时候,云梦泽都是江河湖泊。 他的壮观,与现代所看到的星罗棋布的湖泊是不一样的。 少年行走在湖水之上,如履平地。 湖水因为他的到来泛起点点涟漪,却又很快归于平静。 沈冗不知道走了多久,只道夕阳落下,明月高悬。 渺无人烟的湖泊上不知几时出现了一叶孤舟。 孤舟上有一胖童,胖童头戴蓑笠,斜卧船头,一手作枕,一手提着一壶酒。 船头挂着一只鱼竿,孤舟随风漂泊,那般悠然自得。 漂了须臾,船头似乎是撞到了什么东西,发出砰的一声轻响。 胖童慢吞吞睁开眼睛,蓦地看到前方湖面上站了个戴着面具的玄衣少年。 少年立在湖泊上,手握一方罗盘,就这么拦住了孤舟的去路。 “小子,你这是作甚?”胖童仰头灌下一口酒,朝着沈冗挑了挑眉。 “他是无恙?”沈冗看了一眼胖童,挑眉。 沈冗旁边出现一个头戴高帽的黑色少年,拿出一本册子看了看,朝着沈冗点点头:“罗盘未曾指错。” “什么无恙?我叫小荣,只是个钓鱼人。”胖童嗤笑。 话音落下,沈冗便伸脚往前一踹。 孤舟在刹那间四分五裂。 鱼竿即将掉入水面的那一瞬,一只脚伸过来将其揣正,使其直直没入湖中。 奇怪的是,它竟插在水底立正,叫小荣单脚立在鱼竿尖尖儿。 瘦长的鱼竿儿稳稳接住了胖乎乎的小童。 “年轻人,你不讲武德啊。”小荣拎着酒壶,挑眉看向面前立在水面之上的少年。 沈冗不多言,只眯了眯眼睛,四方水面拂动。 随后蓦地窜出一道数十丈高的身影,立在沈冗身后。 “看护云梦泽的仙君……”小荣望了一眼那身影,看向沈冗,“召神……你是沈冗?” “是我。” “你为何要来抓我?” “你杀修士,我杀你。” 沈冗说罢,伸手朝前一挥。 身后虚影顿时结印,牵引云梦泽之水往高处飞去,又蓦地落下,倒灌在小荣身上。 “你既自投罗网,那便休妖怪本君不留情面了。”水面之下,小荣桀桀一笑。 语毕,他抓起脚下鱼竿,蓦地朝上伸去。 鱼竿脆弱,竟似长刀一般生生劈开云梦泽仙君打下来的水阵。 阵法被破,水往四处散去,激起千层浪,很快波及岸边。 玉泽不疾不徐地伸手朝旁边一点,一道屏障赫然生成,就这么轻飘飘地挡住了那十数丈高的巨浪。 待水回位,玉泽慢吞吞站起来,往云梦泽的中央看了一眼。 随后便看到了一道高高的身影。 而旁边的老穆,也早早地被这打斗声惊醒。 他出来后,也是看到了那高大的虚影,整个人都懵在了原地。 介是嘛呀。 老穆怔了片刻,回过神来后看清了那虚影,呼吸微微一滞。 他记得这张脸。 这是……他们祖祖辈辈供奉的,守护云梦泽的仙君…… 仙君降临了,岂不是代表,那个杀修士的人儿要被抹杀了? 第172章 牵黑线的月老(1) 小荣做梦都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会败在一个人族修士的手中。 败了也就算了,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他会召神,他会移步幻影,他还会很多稀奇古怪的法术。 他娘的,谁教沈冗这些玩意儿的! 跪求教教他! 在被揍到五脏六腑都要移位时,小荣吐出一口血,喘着气道:“小娃娃,年纪轻轻的,打起人来这么不注意分寸。” “对待仙族,不需要留分寸。” 沈冗再度一拳挥出。 这一拳,径直把小荣体内的魂魄给打了出来。 那魂魄便是无恙。 无恙发现自己被一拳打得身魂分离,整个人都懵逼住了。 这又是什么招数。 这一招呢,其实是沈同志自己悟出来的。 和玉泽修行学习移步幻影的高阶法术时,他自个儿给悟出了这种招数。 只要往对方身上招呼,就能把他的魂魄直接给打飞出来。 在无恙的魂魄离体之后,少年目光微动,藏匿在小荣袖袍里的一只葫芦便飞了出来,径直落入他的手中。 “交给你了。”沈冗打开葫芦看了一眼,拂袖化开云梦泽仙君的虚影,侧头看向旁边的黑衣少年。 黑无常点点头,提着手中的锁链朝无恙一步一步走去。 认出黑无常的无恙:“!!” 这货怎么会在这里? 他扭头欲跑,却发现自己被定在原地,怎么也跑不掉。 也是这时,无恙看到了沈冗眼底一闪而逝的金光。 他怔了怔。 金光……仙族的象征。 这人是仙族后裔? 不,不对。 他身上没有半分仙骨的痕迹。 在被黑无常捆起来后,无恙彻底失去了法力。 “你到底是谁?”无恙盯着面前的人,目眦欲裂。 “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沈冗扶了扶面具,面色淡淡,“你只消知道,你们仙族留在凡界想要为玉帝做事的那些族子,我会一个一个拔除。” 无恙挣扎着,在沈冗的目送下被黑无常带去地府。 回到湖边,天上飘起小雨。 沈冗从乾坤囊中取出一把油纸伞,撑开在玉泽上方。 一直到天空泛起了鱼肚白,玉泽才打着呵欠醒过来。 “完事儿了?” “嗯。” “成,去找下一个。” “好。” 两个少年撑伞离开云梦泽,引来老穆频频侧目。 不知道为什么,那个黑衣少年,他总觉得好像在哪见过。 …… 陇西郡新来了一个漂亮的绝世舞姬。 舞姬一曲,能让无数人掷千金。 亓官慕一抱着赊刀账簿,反复比对后,望着高台上婀娜多姿的倩影,红了耳朵—— “顾前辈……这位舞姬姑娘,好像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顾重楼端着茶碗,不疾不徐地抿了一口茶。 “亓官小兄弟,我与仓颉前辈都是修道之人,此事便交由你去吧。”须臾,顾重楼放下茶碗,面带微笑地看着亓官慕一。 亓官慕一下意识看向仓颉。 仓颉面无表情地把视线挪开。 “哦。” 少年只得收起赊刀账簿,拿着昆仑镜走向那高楼。 看了一眼越发近的女子,亓官慕一叹了口气。 可是,他也是修道之人诶。 第173章 牵黑线的月老(2) 半日后,亓官慕一顶着一脖子的吻痕,涨红着脸走出来。 而高楼上也走出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娘,笑吟吟地朝亓官慕一招呼着手:“小郎君,下次还来玩啊。” 亓官慕一左脚绊右脚,在平地上摔了个踉跄。 顾重楼咳嗽一声,伸手搀扶起亓官慕一:“没事吧?” “啊,没事没事。那位女娘已经唤醒了……顾前辈,沈师兄和师傅他们那边怎么样了?”亓官慕一摆摆手站起来。 仓颉捻指算了算,看了一眼九州北方边境的方向—— “他们的事才刚刚开始。” …… 此时,远在一方山窝窝里的小村子。 月老庙中。 一位貌美的女娘将供品摆上桌案,虔诚地跪了下来。 “月老在上,信女于氏,欲请上仙赐一场姻缘。此生若不能觅得良人,小女愿一世孤寡。”于娘望着月老神像拜了三拜,而后起身。 这一片山中,所有的女娘从一生下来就被安排好了一切,包括她们的姻缘。 她们在这些男子的眼中,就像货物一样可以被人随意交换。 挥之即来,呼之即去——她们在这些人眼中, 只是长着两只脚,会说话的牲口。 于娘的阿母,在无尽的折磨中感到前所未有的绝望,用一根麻绳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悬梁自缢前,她紧紧抱着于娘大哭了一场。 “囡囡啊,若是可以,阿母希望你来世不要做女娘。做女儿家太苦了,我们的命被人随意拿捏——” 说完这一番话,她便自缢在了于娘面前。 于娘在父兄的奴隶中长大,眼看就要被父兄用一头牛,换到隔壁村嫁给那大傻子。 她心有不甘,听闻山中有一月老庙,便过来祭拜。 大汉治下,奴隶制早已经灰飞烟灭,可在偏远的山村之中,这种制度仍旧根深蒂固。 慈悲为怀的神仙啊,如果您听到了我的祈愿,求您显显灵吧。 她不甘心就这么嫁作他人妇,她不甘心自己一辈子都在这山窝窝里。 可是石像只是石像,它不会说话。 于娘深深看了一眼石像,眼底露出一抹绝望。 她蹒跚着起身离开。 今日天气不是很好,于娘在归途中碰上了天降大雨。 大雨来的突然而猛烈,哗啦哗啦地落下,带着山中独有的雾气一下子遍布这一隅。 于娘摘了一片大叶子挡在头上,颤颤巍巍地往家中走着。 “姑娘,姑娘。” 走了不知多久,于娘竟绕回那月老庙。 月老庙中传来一道十分慈祥的声音。 于娘被吓了一大跳。 “谁……谁在说话?” “是我。” 福至心灵似的,于娘骤然与石像对视。 “是您吗……”她试探性地开口。 “是我。” “月老显灵了……”于娘呆了呆。 “孩子,你可是想为自己求一段姻缘?” “信女于氏,还请上仙相助!”于娘忙不迭地跪在地上,朝着石像叩首。 “孩子,我这石像底处,有一根红绳。你把它拿着,走出月老庙,朝西走五里路,你见到的第一位小郎君,便是你的未来郎婿。你将红绳系在你们的手腕上,便能促成一段姻缘。事成之后,你带着他回此庙还愿便可。” 第174章 牵黑线的月老(3) 于娘眼睛一亮,拜了拜后走过去一阵摸索,果真找到一根红绳。 又朝着石像拜了拜,而后忙不迭地离开。 于娘细细数着所走的路程,到走了五里路后,登时四下张望起来。 这都已经下了山,到了山下的羊肠小路了,可是怎么还是没有见到人来呀。 莫不成,那月老是假的,是别人戏耍她的? 想到这里,于娘心头一阵失落,扭了身子便要回家。 就在这时,一阵桀桀桀的诡笑蓦地传来。 于娘听得背脊发凉,悄然加快了步伐。 一道黑色劲风吹来,顿在于娘面前,猛地变作一个身形六尺不足的小倭人。 小倭人尖耳猴腮,一双妖瞳闪着幽幽的绿芒,望着于娘,搓了搓那枯柴似的手掌,又发出熟悉的桀桀笑声:“小娘子一人独行,何不留下与我共饮两樽酒?” 于娘一眼认出这是个妖怪,脸色刹那间变作煞白一片。 她失声惊叫一番,绕过这厮迅疾逃跑。 可小女娘怎么跑得过成了精的妖怪。 小倭人又化成风,三两步追上于娘,桀桀笑着,伸手强拽着于娘,往他自己的洞府拖去。 任凭于娘哭喊挣扎也无济于事。 在她心生绝望时,远方飞来一把桃木剑,被一道肉眼可见的疾风操纵着,以迅雷之势扎进这小倭人的心口。 只听小倭人惨叫一声,便化成了一摊齑粉。 那小木剑也掉在了地上。 于娘瘫坐在地上,看着那摊齑粉久久不能回神。 “姑娘,你没事吧?” 直到前方走来一个身披道袍的年轻人,行至不远处抬手召回小木剑,看了一眼于娘,面露担忧之色。 于娘缓缓回神,对上年轻人那双干净清澈的眼睛,心里蓦地想起了月老庙时石像对她说的话。 这个小郎君,是她见到的第一个人。 是……月老给她的姻缘吗。 于娘颤巍巍地欲站起来,可脚踝一阵钻心的疼痛告诉她,她崴了脚。 王生,也便是年轻人看出了于娘的窘迫,上前蹲下,面带歉意地看了一眼这个姑娘:“姑娘,在下失礼了。” 随后握住于娘的脚踝,一阵摸索后扭了一下。 脚踝正位,疼得于娘眼角冒出了泪水。 王生有些手足无措:“姑娘莫哭,你如今走不得路,在下送你回去吧。” “我被人摸了脚踝,日后嫁不得人了。如今小郎君救了我,我愿以身相许,若小郎君嫌弃我,那我日后回去,也只能一根绳吊死在房梁下。”于娘掩面哭泣,却借着衣袖偷偷看那年轻的小道士。 听到于娘说的话,王生顿时红了脸颊。 他踌躇片刻,朝于娘定定看来:“在下,在下会对姑娘负责的。眼下天色不早了,四处还有妖怪出没,在下还是早些时候送姑娘回家吧。” 于娘这才答应让王生背她回去。 回到村子以后,于娘推掉了家中原本准备的亲事,欢欢喜喜地和王生成了婚。 成婚之后,于娘收拾行囊,打算随他一同离开山村,去村外的地方看一看。 临走前,于娘翻出了红绳,想起什么,将这红绳系在她和王生的手腕上。 红绳顿时消失不见了踪迹。 随后,于娘同王生去了月老庙。 第175章 牵黑线的月老(4) 将月老庙的事情讲给王生听后,王生略有些诧异。 天梯已断数万年,这世间哪还有会显灵的神仙。 哦,不对,还是有的。 诸子家中挂着的辟邪画像,那个画像上的沈家小郎,他就会召神。 不过,还是要感谢月老给了他这样一位小娇妻。 王生跟着于娘对那月老石像拜了三拜,上香还愿以后离开此地。 他们浑然不觉石像那双下垂的眼睛微微动了动,并从中飘出一缕诡异的黑气,以迅雷之势飞走,悄然附在了王生的脑后。 与此同时,当地的百姓也不知怎么,就晓得了于娘和王生的事情。 那些还未出嫁的小女娘,纷纷羡慕不已,相伴着找到这山窝窝里的月老庙,前来祭拜。 女娘们纷纷得到了红绳,也纷纷被指了姻缘。 她们开心的一传十,十传百,很快乡里邻里都知道了这神奇的月老庙。 想要求姻缘的女娘纷纷前来,却发现月老庙已经消失不见了踪迹。 与此同时,另一处的山窝窝之中,悄然出现了一座与之一模一样的月老庙。 …… “这具尸体里的修为被尽数吸干,像是被某样东西强行吸走了一身修为。” “这具尸体因为被抽走了修为,导致捉妖时被妖怪四分五裂。” “这具尸体也是被抽走了修为,在不知不觉间耗费阳寿而亡。” “……” “……” 义庄中,玉泽看着这一排尸首,一个个开口,而后看向那群哭哭啼啼的女娘:“那东西是通过你们做媒介,去吸走他们的修为的。你们是不是都与了你们的郎婿什么东西?” “我不曾与过夫君什么重要的东西,只有一根月老赠送的红绳。”一个女娘掩面哭着,而后举起那空荡荡的手腕。 “我也是。” “我也是……” “……” 玉泽侧头和沈冗对视一眼,两人明白了些什么,心照不宣地齐齐点头。 这一片义庄收纳的都是修士的尸首,且是死相凄惨的那种—— 义庄的东家是龙虎山道门子弟,他们将惨死的修士收纳后,会为他们讨回公道。 这些女娘与他们的修士夫君游历四方,修士们半途暴毙,一夜之间就变成了干瘪瘪的尸首,还是当着她们的面。 这可把女娘们吓坏了,登时不知所措。 但经人提点,她们想起这么一片义庄,就纷纷抬到了这里,想请看觑义庄的道士为他们做主。 也是在这里,她们碰着了两个戴面具的修士。 “这个牵黑线的月老,就是我们此番要找的那厮。”玉泽将沈冗拉到一边,低声开口,“沈家小郎,你去把她们身上的红绳解下来。” “好。嗯?为何要我去?我怎么解?”沈冗面露不解之色。 “你的血脉克一切阴邪之物。那玩意儿虽是仙族所产,放在凡界也是邪物。你靠过去用言出法随的高阶术法,意念一动它们就落在你手里了。” 沈冗默了片刻,走到女娘们身边,说了几句安慰的话,片刻后又回来,只是手中多了一堆红绳。 两人低头,一眼便看到了隐匿在红绳上的黑气。 “好了,现在可以去找那牵黑线的月老了。”玉泽笑眯眯开口。 沈冗颔首,从乾坤囊中取出罗盘,将红绳中的黑气提取出来,安置在罗盘之上。 须臾后,指针颤了颤,开始飞速转动。 两人齐齐一步跨出。 那边,女娘们从哭声中回神,再想找沈冗和玉泽说话,却发现面前空荡荡一片,哪里还有半分两个少年郎的身影。 她们一番诧异后,忽然想起了最近一则在江湖流传的事儿。 有两个戴着面具的少年侠士,专除那些危害修士的鬼修。 难道,这两个戴面具的少年,便是传闻中的那两位大侠? …… 沈冗和玉泽找了半日,很快便在一处山中犄角嘎达里找到了那月老庙。 这厮将身形化为月老庙,每留宿一片地方,等到前来祭拜的女娘,就会为她们牵黑线,叫她们找修士结为夫妇。 等她们带着郎婿前来还愿,这厮就会催动藏匿在红绳里的术法,把修士的修为全部吸走。 每隔一段时间,这月老庙就会换一个地方,重新寻觅猎物。 确认月老庙之后,沈冗看了眼玉泽,玉泽拍拍沈冗的肩膀:“去吧。” 沈冗颔首。 第176章 延诚 “它肯定不止祸害那些人,那些红绳怎么办?” “解决了源头,红绳没有了术法维持,自然就失效了。” “好。” 沈冗收起轮盘,朝着月老庙走去。 庙内烟火鼎盛,可见这些时日来祭拜的人何其之多。 那尊石像被擦拭得一尘不染。 少年抬头,与石像微垂的双眼对视。 片刻后,沈冗清楚地看到,这双眼睛里泛出了光亮。 “年轻人,你来此处,可是为求姻缘啊。”一道低沉而慈祥的声音,从石像里蓦地传出来。 “我来找一个人。” “找何人?” 少年面具下的眼睛泛出一缕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金光—— “仙君延诚。” 话音落下,沈冗便猛地伸脚一跺。 那一脚落下去的地方整片儿整片儿的凹陷,月老庙很快坍塌出一片大的黑洞,整个地基都塌陷下去。 但石像并没有掉落,而是和沈冗一起悬浮虚空。 “小子,你破坏吾之庙宇,这是何意?”石像里冒出一道光,光落在沈冗面前,变成一位鹤发童颜的老人。 老人拄着梨木拐杖,目光冷冽地盯着沈冗。 沈冗打了个响指,黑无常顿时出现在他身后。 不等沈冗问话,黑无常已经拿出一本册子,看了一看后淡淡开口:“他便是仙君延诚。” 沈冗朝前伸手一挥,一道锁链飞出,径直捆住了老人。 延诚,也便是这老人尝试着挣扎了一下,发现自己怎么挣扎也挣扎不出去,顿时气的火冒三丈。 “小子,你这是对仙人的不敬!你不怕遭天谴吗!” “他杀了多少人?”沈冗问。 “四十五位修士。” 沈冗点点头,走过去一拳抡在延诚腹部,直接将这厮的魂魄给打了出来。 与此同时,整片月老庙彻底化成虚无。 “谁更会遭天谴一些,你心里比我更有数。”沈冗朝延诚眉心一点,便抽出他那藏匿的极好的葫芦。 葫芦里的都是延诚杀人积攒下来的灵气,他自己还没捂热乎,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沈冗打开塞子,捻了个诀法放到塞北去了。 “你到底是谁!你为何能辨识老夫真身?你又为何来杀我?”延诚望着沈冗眼底的金光,心头生出一种惶恐的感觉。 是了,少年这双眼睛让他无端地感到畏惧。 那种下位者对上位者的畏惧。 “我是个平平无奇的修士,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延诚:“……” 沈冗说罢,便把五花大绑的延诚丢给黑无常,任他带走。 而自己则一掌化开这月老庙幻境。 少年拿出罗盘,捻诀催动。 罗盘里属于延诚的气息飞速转动,但很快又停了下来。 这就意味着,这世间再也没有延诚留下来的术法。 沈冗收起罗盘,缓缓启唇:“出来。” 旁边一阵阴风拂过,一只阿飘很快出现在他面前。 这鬼魂便是那先前惨死的修士之一,娶了于娘的王生。 “少侠是何方人士,为何能击杀仙族?”王生朝沈冗规规矩矩作揖,而后面露不解之色。 在他死后,他躲过了鬼差的拘魂,因为一身的不甘而化为怨魂,飘在人间。 也许是执念太深,王生不知不觉中飘到了这里的月老庙。 他看到了隐藏在石像里的延诚真身,也看到了他送出去的红绳的邪气。 明白了一切的王生想要报仇,可是他现在最多只能召唤一道阴风,他甚至连厉鬼都不如。 第177章 轮回 可是他又不甘心,便一直躲在暗处观察着这延诚的一举一动。 直到今日沈冗到来,收走了他的魂魄。 “我是个平平无奇的江湖人。”沈冗淡淡开口,看了一眼王生,又道,“怨魂不能久留人间,我为你超度吧。” 王生愣了愣,想到什么,问:“我那妻儿……” “她有道门发放的抚恤金。” “那便劳烦少侠了。” 片刻后点点头。 第178章 本就歪风邪气(1) 把王生超度以后,沈冗一步跨出。 那边的少年正斜倚大树,瞥见他出来,挑了挑眉。 沈冗颔首。 两人齐齐一步跨出,瞬间消失在原地。 …… 人们都说,修道之人行侠仗义,一身正气。 可小玉不这么觉得。 她最近遇见了一个自诩为大侠的修士。 这个修士每天在镇上和秦楼楚馆里的姑娘们寻欢作乐,还会和那些豪绅一起欺负乡中的百姓。 怎么欺负呢。 如果哪一家没有遂了那些豪绅的意,按时交纳保护税,修士就会捉鬼半夜放你家。 不止放鬼霍霍你家,还会用术法做小人偶,扎上你的生辰八字,操纵你做一些很奇奇怪怪的事情。 小玉的阿父阿母不堪折磨,最后悬梁自缢。 留下一个疯了的婆子,和只有十岁的小玉靠着那一亩三分地存活。 可最近,那修士又找上了门来,点名道姓要小玉做他弟子的童养媳。 他的弟子乃是一位豪绅所出,生的丑陋无比,还十分不注重私生活,据说有什么花柳病。 小玉不想嫁过去,那修士便扬言要找上门来给她好看。 这是修士放话的第二天。 小玉内心很是焦急。 她想跑,可是家中还有一个疯疯癫癫的大母要她照顾,跑了的话那修士一定会拿她大母开刀。 可如果嫁了,她的大母也会没有人照顾。 夜里的风很凉爽。 小玉跪在院子里的青石台阶上,看着天上那轮明月,深深一拜。 “修士无德无才,与豪绅刘氏一家狼狈为奸,欺压乡中百姓,如今逼死我家爹娘,更要我嫁给那仇人之子。我若跑了,大母便要被那修士谋害。 我若嫁了,日后大母也无人照顾。老天爷,如果您听得到小女子的话,可否为小女子指点迷津——” 小玉朝着明月拜完,掩面偷偷哭泣起来。 不知道多久以后,一道温和的声音蓦地传来—— “小姑娘,那位修士姓甚名谁?” 小玉愣愣抬头。 院子里不知几时多了一位一袭白衣,瞧上去仙风道骨的年轻男子。 男子见她抬头,微微一笑:“你莫怕,在下是听闻你的哭诉赶来的。” “这位公子哥哥,您是神仙么……”小玉呆呆地问。 “算吧。你口中的那位修士行为不堪,你且告知名讳,在下会出手为民除害。” “他……他叫马德。” “可有画像?” 小玉摇了摇头。 男子思忖片刻,伸手朝着小玉的眉心轻轻一点,片刻后,那位修士的脸颊便印入脑海。 “在下已经记下他的容貌,多谢姑娘。” “神仙哥哥,请您一定要除掉马德,不能再让他……再让他继续仗着自己的修士身份为非作歹了。”小玉说到此处,忍不住又红了眼睛。 “自然。” 微风徐徐而来,小玉低头抹了一把眼睛。 再抬头看去时,院子里哪里还有白衣男子的身影。 她惴惴不安地入梦,第二日便听到乡里传来了个惊人的消息。 那修士马德,和刘员外一家,于昨夜无故暴毙啦! 听闻此事的小玉瞳孔一震。 第179章 本就歪风邪气(2) 难道说,是昨天晚上那位仙人动的手脚? 嘶! 仙人竟然也会这般果决。 虽然感到惊讶,但小玉还是很开心。 他替她,替他们解决掉了这个嚯嚯此处多年的恶霸。 他们再也不用受欺负啦! 第180章 本就歪风邪气(3) 这件事情过去后不久,隔壁村子也来了一个修士。 那修士自诩是死去的修士的兄弟,要找出真凶,报复回去。 恰逢那片村子闹鬼—— 于是修士做了几场法事,鬼就再也没有出来闹腾过。 那片村子的豪绅对修士瞬间改观,开始以礼相待,恨不能将修士纳入族谱。 修士一边婉言拒绝,说什么修道者不在乎身外之物,一边大喇喇地扯着乾坤囊,叫豪绅派来的人有个放黄金和白银的地方。 小玉听说了这件事儿。 也打听到了那修士叫马贝。 呵,大抵是和之前那个恶霸沆瀣一气的。 但她管不着。 她现在又要耕田又要照顾疯婆婆,根本没有空闲去了解这些事情啦。 直到后来,一个小胖墩发现这马贝在大肆敛财,有意揭发出去。 却在第二天被发现暴尸荒野。 这件事儿是怎么传到大众耳中的呢。 据说呀,是出来了一个白衣修士,把这个叫马贝的人的种种恶行全部公之于众。 还揭露了他杀害小胖墩的事实。 人们被豪绅剥削,又被这个马贝剥削,本就心存不满。 如今知道了他的罪状,当即扬言要把他处死。 白衣修士微微一笑:“大家若信在下,此子可交友在下处理。” 于是那个马贝就被白衣修士带走了。 马贝通过与白衣修士接触,感受到了他兄弟马德的气息。 当看到白衣修士要抽出他的魂魄,把他弄死之后,马贝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兄弟大抵也是这厮弄死的。 “马的,牲口,老子弄死你!”马贝气得目眦欲裂,一双眼睛红得吓人。 “本事不大,口气挺狂。”听着马贝疯狂飙脏话,白衣修士微微一笑,“不过,你也只能嘴上逞强了。” 随后,他伸手一扭。 这厮的脖子就被生生扭了下来。 将头颅随便抛在一边,白衣修士抽出了这厮的魂魄,又抽出了他的修为。 把修为装进一只葫芦里面之后,白衣修士看了一眼怨气暴增的魂魄,面露不屑之色—— “尔等凡尘孽畜,也敢在本仙君面前造次。” 话音落下,白衣修士的眼底闪过一抹金光。 只听一声惨叫蔓延天际,很快的,丛林又安静下来。 数日之后,人们进山砍柴,发现一具被野兽啃食干净的尸首。 通过这尸首的衣着来判断,人们确定了这厮就是马贝。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马贝一个堂堂修士会被野兽吃掉,但人们还是很高兴。 这样的恶霸,死了就是活该! 想起白衣修士,人们纷纷开始传唱他的功绩。 这传唱越传越广,越传越离谱。 到了后面,就演变成了天上下凡渡劫的活神仙,来世间惩恶扬善的。 为了不引人注目,白衣修士从不让人看清他的容颜。 人们送了他一个称号。 无颜。 …… 听到这里,玉泽默默咽下口中的酒,面带微笑,额露青筋—— “谁给他送‘无颜’称号的,出来一下,让小爷好生疼爱一二。” 沈冗忍俊不禁。 旁边讲故事的老翁:“???” 这两人傻了? 第181章 本就歪风邪气(4) 从老翁那里离开以后,玉泽转着手中的酒葫芦:“行侠仗义的白衣修士……沈家小郎怎么看?” “不怎么看,我得亲自去会会。”沈冗摇头。 “友情提示一下,这厮可比之前那些仙族聪明得多。” “你找不到?” “找得到,但他跑得快,所以只能定位他最近的位置。” “……一出戏。” “嗯?” “演一出戏,让他自己来找我们。” “沈家小郎莫不是想……” 沈冗点头。 “我可没有演戏的天赋。” “你演了顾重楼六辈子。” “……行行行,要我怎么配合你?” 听完沈冗的话,玉泽思忖片刻后点头。 …… 三日后,入山砍柴的樵夫屡屡听到惨叫声传来。 本着好奇之心,樵夫揣着斧头寻觅着声音过去查看。 而到了那儿,樵夫看到好多具被斩杀的尸首。 这些尸首之中站着两个人。 一个人掐着另一个人的脖子,很快就他没了气息。 他扔掉这厮,抬头看了一眼樵夫的方向,把樵夫看得打了个哆嗦。 “我不杀凡夫俗子,识相的赶紧滚。”扭了扭手腕,男子淡淡开口。 樵夫惨叫一声,扭头跑开了。 三天后,山中有个专门杀道士的人的事儿被传开。 百姓们战战兢兢地,好些不敢入山,生怕一个不小心,被那坏人给误杀。 又过了几天,惨叫声越来越强烈。 百姓们请来的道士纷纷不见了踪影,万般无奈之时,一位一袭白衣的男子来到此处。 听闻这事以后,他若有所思片刻,于夜间入了山。 很快,白衣修士便看到了那个专杀道士的人。 他看了一眼那堆积成山的尸首,眼底闪过一抹深色:“阁下拿幻化出来的假象哄骗世人,意在何为?” “哟,这就被看穿了。”一道声音蓦地传来。 很快,那边走来一个戴着面具,身披月牙白袍的少年,上下打量男子:“你是世人口中所传的活神仙无颜?” “不要拿这等称谓与我。”男子皱眉。 “为何?” 男子垂了垂目光:“我配不上这称号。” “倒是有几分自知之明。”玉泽咧嘴一笑。 “你们是专门引我出来的?”男子看了一眼玉泽,觉得好像在哪看过,他忽然开口,眼底带着几分试探。 旁边的沈冗颔首:“你既为神仙,为何杀道士?” “仙族本便歪风邪气,若我不为我的族群做些什么,那么它便没救了。至于杀的道士,若你等了解我底细,那便知我杀得都是作恶多端之人。” 白衣男子说到此处,顿了顿,看向玉泽,“这位小郎君,你我可曾在哪见过?” 玉泽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摩挲了一下面具,不疾不徐地看向沈冗:“你以为如何?” “并非诳言。”沈冗点点头,“可不杀。” 玉泽笑,这才看向白衣男子:“裕德,你当真不认得本尊?” 听到自己的名讳,男子愣了愣,又仔仔细细打量起玉泽,忽的瞳孔一缩。 “是……上仙?” 玉泽伸手抵至唇畔:“低调,低调。” “上仙为何引我现身?” “你既说仙族歪风邪气,那我引你现身的原因,你自己想想便知道了。” 第182章 神农赐百草(1) 男子愣了愣,片刻后微微垂下眼睫。 他曾一直以为,仙族和神族一样,以扶持天地苍生为己任。 可他想的从来没有正确过。 他们本非一族,所拥有的思绪自然也是不一样的。 生而为仙,他很抱歉。 “玉帝闭关之前,选出一批仙族,命他们下凡尘捕杀人族修士,并掠夺其修为,以补充仙界遗失之灵气。我憎恨他们的所作所为,可也知道—— 单我一个人的本事,是无法撼动如今的仙族的。我便想到了用这个法子……” 来维持他心中仅存的道。 杀作恶的修士,为仙族积一些德。 虽然他知道,当年仙族犯下的错事是多么骇人。 “你们若要杀我,我任凭处置。”藏在心底多年的秘密说出来后,男子吐出一口浊气,眼底多了几分释然。 沈冗看了一眼玉泽,玉泽微微点头。 玄衣少年一步上前,伸手点上他的眉心,一抹灵光顿时没入进去。 福至心灵似的,男子蓦地一愣—— “这是……” “他们不会发现你了。” “你不杀我?” “为民除害者,为何要杀?”沈冗挑眉。 男子愣了片刻,忽然失笑。 “敢问少侠尊姓?” “我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修士,你无需知道我的名字。唯望多年以后人族大劫,你能出手相助一二。” “好。” 玉泽化开所有用分身造出来的尸首之后,两人作别男子,随后一同离开。 看着沈冗离开的背影,男子心头一阵怪异,又想起方才的话,忍不住出口喃喃—— “要变天了。” 却说离开那地儿后,玉泽便幽幽地叹着气。 在叹了第四声后,沈冗忍不住了。 “你总这般叹气作甚?” “这次的这个人,他身份有点特殊,我不好直接出面动手。” “……明白了。” “嗯哼?” “我去。”沈冗斜睨他一眼,“你且饮酒便是。” 玉泽顿时咧嘴一笑:“哎呀,还是沈家小郎懂我。那个,我去看看顾小郎君他们那边的情况,这里叫大白和小黑陪着你哈。” “好。” 沈冗看着玉泽提着酒壶一步跨出,眼神有片刻的恍惚。 他们认识七世,早已情同手足,若说血脉至亲都不足为过。 而他,好像不是孑然一身,却又好像还是孑然一身。 “这次要找的,是谁?”敛起思绪,沈冗问。 黑无常出现,捧着簿子翻了翻:“是这一位。” 他将簿子翻转过来,递到沈冗面前。 看完这厮的画像,看完这厮的资料,沈冗默。 怪不得玉泽不愿与这厮接触。 原来是那家伙的后人。 …… 在炎帝出现的时候,凡界人族颇多,大自然所产出的粮食已经渐渐不能叫他们果腹了。 炎帝有一位同胞兄弟,叫做神农氏。 为了帮助人族度过饥饿危机,神农氏去向神灵学来了创造五谷的方法。 他教授人们播种,耕地,人们于是活了下来。 只是他与炎帝长得太像了,所以后世人都把这位神农氏与炎帝并称为同一个人。 在教授人族学会耕地播种后,神农氏又发现很多人因为吃错了农作而生病死亡。 他想了很久,最终得到了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 那就是亲自去尝每一种草药,辨别哪一种能吃,哪一种能入药,哪一种含有毒。 一开始,神农氏是一个一个尝过去的。 后来,天上的神灵被他的行为感动,赠送给了他一条鞭子。 那条鞭子叫做赭鞭。 第183章 神农赐百草(2) 这条鞭子被神农氏用来鞭打草药,用于区分有毒无毒。 神农氏靠着鞭子来采摘草药,并用采摘来的草药来炼制丹药,用于给百姓治病。 他那只用来炼药的青铜大鼎,被后世人称为神农鼎。 后来,赭鞭忽然下落不明。 神农氏只得自己继续去尝百草。 那一天,他吃到了有毒的草药,在万般痛苦中失去了生命。 于是人们就把让神农氏失去性命的那种草药称之为断肠草。 在神农氏去世之后,神农鼎历经了三皇五帝,便也和赭鞭一样下落不明。 …… “幺儿,吃饭噻!” 听到屋外老人的吆喝,田老二意犹未尽地合上竹简。 神农氏尝百草的故事让这个少年久久不曾回神。 不为其他—— 他们村子的正中央,摆着一口不知道多少年前的青铜鼎。 这口青铜鼎上刻满了他们不认得的文字,神秘又古老。 村里的长辈说,自村子建成时,这口青铜鼎便已在那位置。 当时有一位巫师路过此处,说这口青铜鼎来历不小,一定要好生供奉。 他们就把青铜鼎当成了祭祀的用品。 田老二是村子里为数不多愿意读书识字的。 也是因为读书,他才看到了这些神话故事。 而在看到神农尝百草的故事之后,田老二莫名生出一个念头。 那口青铜鼎,会不会就是已经失传的神农鼎? 这个念头才落下,田老二便摇摇头。 要真是神农鼎,这些年路过这里的修士早就把它抢走了。 这日之后,田老二时不时望着那口青铜鼎发呆。 直到有一天,他看着那口青铜鼎发呆时,一道苍老低沉的声音蓦地传入脑海—— “孩子,想不想学炼药之术?” 田老二一愣,左看看右看看,就是不见四遭有人。 是妖怪? “谁……谁在讲话?”田老二面色一白,哆哆嗦嗦地问。 “你往青铜鼎这里看。” 田老二遂往那边看去。 青铜鼎上飘着一位鹤发童颜的老人,老人满脸褶皱,尽显慈祥之色。 “你是仙是鬼?”田老二看不到他的脚,只看到他似一团烟似的,眼皮子突突地跳。 “老夫乃神农氏后人,被小人谋害,魂魄封印于神农鼎中万余载。今观小友有炼药之天赋,遂想收你为徒,传一些失传的本事。” 田老二:“?!!” 这真的是神农鼎? 似乎是能听到他所想一般,老人笑:“这就是神农鼎,如今不过明珠蒙尘而已。当年它之辉煌,唯轩辕剑能匹及。” “可是,我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农夫之子。” 他连读书都是一种奢侈。 田老二低头看着自己满是泥巴垢的手。 “无妨。老夫只看有缘人。小友若愿意,老夫可倾囊相授。” 田老二心头一动,抬头看向老人,对上他慈祥的笑容。 阳光下微风徐徐来,吹动这里一望无际的麦田。 麦田小路上坐着的少年望着青铜鼎上的老鬼,眼底冒出了前所未有的光亮。 良久以后,他放下心中的胆怯与自卑,蠕动着唇角慢吞吞喊出“师傅”二字。 自这以后,田老二便与青铜鼎一起失踪了。 而不久以后,江湖中便多了一位从不以真面目示人的医师。 那人自诩为神农氏后裔。 第184章 神农赐百草(3) 他说:“修士斩妖除魔,扶持天下大义。我只救修士。” 有人问他如何救,用那些看上去脏不拉几的药吗。 这话引来了很多人的嗤笑。 他不以为意,只是笑笑:“医死人,肉白骨,字面之言,诸位修士皆可一试。” 众人抱着狐疑的态度,送来一个重伤的修士。 这修士和妖怪斗法,被打得肠子都流出来了。 在被带走一天以后,那奄奄一息的修士竟然活生生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众人大惊失色,这才晓得自己说了多么荒唐的话。 敢自诩神农氏后人的,那必然是有些真本事在身上的呀。 他们竟然对这样的大人物,说出这样大不敬的话。 也是从那之后,这位神农氏后人名扬天下。 无数将死的修士抱着且试一试的心态上门求药,最终无一例外,都是横着过来,竖着离开的。 神农氏后人的名声越来越响,在武帝都想宣召为其看病的时候,他却忽然销声匿迹。 …… “从那年以后,我们便再不曾见过那位神农氏后人。”小丘之上,一位枯瘦如柴的老人摇着草帽儿,忍不住叹气,“可惜这神农氏后人只救修士。若能救一救百姓便好了。” 旁边头戴斗笠的玄衣少年默。 能救百姓就怪了。 他们从来都看不起凡人,更别提连修真资质都没有的百姓。 离开之前,沈冗看了一眼老人的背影,看向旁边化作虚影跟着自己的黑无常,传音入密—— (这位老伯可是还有五年寿元?) 黑无常看了看簿子,点点头:“老人气运如何?” “命里多舛。” 黑无常看了看簿子,又点点头:“今日不必提问了。” 沈冗扶额。 玉泽离开之前,叮嘱黑白无常要日日考核他以博弈术推演的本事。 推演不推演倒是无所谓,但这种做作业般的感觉,委实微妙啊。 “这位老人只听过关于他的传闻,你可能找到他的下落?”沈冗一边走一边问。 “找不到。他身上携带着神农鼎。神农鼎与轩辕剑皆为顶尖后天灵宝,能压下一切邪祟之气。若真想找到,小郎君不妨试试轩辕剑。” “轩辕剑?” “传闻,制作神农鼎与轩辕剑还有其他灵宝时,都曾加入过女娲娘娘补天时留下来的材料,所以彼此之间相互有着感应。若说这世间谁能最快寻到神农鼎,非那轩辕剑莫属。” 沈冗闻言,从养剑葫芦里召出轩辕剑。 他提着剑左看右看,想不出如何引它去寻找神农鼎。 便试探着开口:“你可能感应到神农鼎?” 轩辕剑颤抖片刻,剑身飞出一道光,迅速融进沈冗腰间的乾坤囊。 沈冗往乾坤囊里一看,看到那闪闪发亮的罗盘,登时将之取了出来。 “轩辕剑已有剑灵,剑灵认您为主了。”黑无常看到那又归于正常的金色长剑,轻声开口。 少年了然,收起长剑,带着罗盘一步跨出,很快便消失在了此处。 下一瞬,沈冗在一片杏林落脚。 再请一天 沈冗心头一顿。 “妙源真君……”仓颉盯着这四个字,小声呢喃。 “前辈可曾见过这位鬼仙?” “不知。只是她这道号,听着有些耳熟。先前有一位故人,与她道号倒是差不多。” 沈冗点点头,转身看向那目光痴痴的少年。 被吸走了一魂一魄,再晚一点,三魂七魄都被吸走,就没得救了。 给少年下了一道保命符箓,沈冗走向石像,刮了一点石粉下来,放在手中寻妖罗盘上。 在他捻诀后,不过片刻功夫,罗盘上的指针便飞速转动起来。 沈冗正欲离开,仓颉忽然开口:“我带你去。” 遂抓住少年臂膀一步跨出。 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二人连带着石像消失在原地。 小王呆愣了片刻,鼻子上淌下两行浓糊糊的鼻涕。 “神仙……神仙显灵啦。”他呆呆开口。 回过神来时,沈冗已被仓颉带到一片深山老林中。 此时此刻,他二人的面前有一洞府。 洞府依山傍水,上刻“妙源洞”三字。 沈冗垂眸,看了一眼指针停在妙源洞前不动的罗盘,默。 仓颉盯着这洞府,须臾后拔出腰间佩刀,朝洞府劈了过去。 刀身有云鹊纹样,在它出鞘的那一刻,沈冗清楚地感受到轩辕剑的震动。 这刀…… “鸣鸿刀。”仓颉见沈冗望着自己的刀,淡淡开口。 鸣鸿刀? 是轩辕剑出炉时,剩下余料尚有温度,自发凝结而成的那把刀? “然也。”仓颉颔首,解了沈冗心中疑惑。 “它不是失踪了么。” “鸣鸿刀与干将莫邪一般,分一雄一雌双刀。雄刀带着龙气飞走,落到我手中,为我所用。雌刀飞走后下落不明,后为武帝所得,赐予东方朔。” 哦,这样啊。 沈冗回头,看向洞府。 洞府被鸣鸿刀劈了一下后分文不动,甚至连刀气都吞噬的干干净净。 果然是得道的鬼仙,能将与轩辕剑同出一宗的鸣鸿刀刀气都给吞噬掉。 仓颉拧了拧眉,又劈了一刀。 仍旧没有动静。 仓颉眯了眯眼睛,又劈出一刀。 这一次,洞府颤抖了一下。 “我这洞府不是给二位试刀的,若想试刀,请自辟秘境!”幽幽的声音蓦然传来。 话音落下,二人面前飘出一片青烟,青烟凝聚成一个带着鬼面的女子。 女子瞥了一眼沈冗,又瞥了一眼仓颉,挑挑眉:“你也是鬼修?” 仓颉:“……” 哪只眼睛看出来的。 “不像,你的气不像。不像妖魔,不像仙族,也不像鬼。莫不成,你是魑魅?”女子歪了歪脑袋。 仓颉:“……” “面瘫子,无趣。”女子撇撇嘴,侧头看向沈冗,朝他挑眉,“大名鼎鼎的沈家小郎,为何来我这偏远洞府?” 对于鬼仙认出他,沈冗并不惊讶,只是祭出那盏石像,放在洞府面前。 “为何要以石像吸人魂魄?” “哦,这个呀。你猜。”女子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 沈冗:“……” 懒得猜。 少年反手写下一道符箓,准备捻诀时,女子忽然幽幽开口:“杀了我,那些人可救不回来了哦。” 第185章 神农赐百草(4) 这个时候的杏花本应随季节全部凋零,可少年面前的这一片土地上,杏花开得异常繁茂。 踏入杏林的那一刹,沈冗感受到了那股他随玉泽修行时,所感悟的气。 时间。 (他能通过时间感受到你的存在,先不要出来。) 看了一眼身后跟着的黑无常,沈冗传音入密。 黑无常会意,虚影慢慢消散。 拢了拢帽檐,少年迈开脚步,端着罗盘,慢慢朝杏林深处走去。 一路走过去,杏林之景有四季变化,越接近中心,那杏林越是荒芜。 很快,沈冗看到了一片枯萎杏树中的木屋,和木屋前已经落了灰的一口青铜鼎。 只看到这口鼎的一刹,沈冗清楚地感受到了轩辕剑发出的剑鸣。 它是神农鼎。 少年伸手,抚摸上这口青铜鼎上刻着的文字。 上面的灰尘落满指尖,可这并没有让他觉得脏。 心里泛出的异样感觉,让沈冗的眼底多了一分惋惜。 它不该这样蒙尘。 “年轻人,我已没有气力治病了,你另寻他人吧。”一道苍老的声音从木屋中传来。 “我不是来看病的,我是来见您的。”沈冗缓缓开口。 “见我?老夫不过一个平平无奇的医师,为何要见我?” “因为您是神农氏后人。” 屋里的声音沉默下去,片刻后走出一个人来。 这人满头华发,脸上褶子遍布,一双眼睛瞧上去十分浑浊。 他拄着拐杖四处摩挲着,慢吞吞地从木屋中走了出来。 “年轻人,你怎知道我是神农氏后人的?”老人空洞的眼睛望着沈冗的方向。 “神农鼎。” 老人愣了愣,片刻后笑了笑:“想不到,这世间竟然还有能认出神农鼎的年轻人。说罢,你寻老夫作甚。” “其实,也不是来寻您,而是要见一见那位传授给您医术的人。” 沈冗道明来意。 老人听罢,又沉默片刻道:“他不在了。” 沈冗微微一愣。 叹了一口气,老人缓缓启唇—— “那一年,我拜师以后,他把我和神农鼎带上,游历四方。” 在相处的时间里,他知道了他的师傅其实是天上下来的神仙。 他上头有一个人,让他来凡间杀修士,并夺走他们的修为。 人族是黄帝,炎帝,神农氏等诸位人皇一手呵护下来的,在众修士的保护下历经千年万年而生生不息。 他体内留着神农氏的血脉,是不忍心对人族下手的。 更别提对人族起着保护作用的修士。 于是他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 只杀作恶的修士,放过庇护人族的修士。 后来,他们师徒二人打着神农氏的名义,用高超的医术吸引了众多重伤的修士前来求医—— 师傅用神农鼎暗藏的力量辨别出那些作恶多端的人,在他们的药里加了致命的毒草。 那些修士离开以后,用不了多少时间就会无声无息地暴毙而亡。 而他们死后的修为,也会自动飞到师傅的葫芦中。 后来,他们做的事被神农鼎的器灵发现了,器灵发生了反抗,师傅遭到了反噬。 他魂飞魄散前,把神农鼎传给了他。 可是,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哪怕医术再高超,也驾驭不动这神农鼎。 有一天,他尝试着用了神农鼎炼药,却遭到强大灵力的反噬,一下子灼瞎了他的眼睛。 后来,他开始隐世,再不出去救治任何人。 而神农鼎,也就被他留在这片杏林。 第186章 奇相(1) 于是便有了现在一幕。 “孩子,你是怎么认出神农鼎的?”老人摩挲着青石台阶坐下,空洞的眼神分外和蔼。 “我有一把法器,能与它产生共鸣。我通过它,寻到了神农鼎。” “这世间,能够与神农鼎产生共鸣的,也就只有类似轩辕剑这样的后天灵宝了吧。” “正是轩辕剑。” “……你是轩辕黄帝的后人?”老人一愣。 “是。” “孩子,你找我——怕不只因为我这神农氏后人的身份吧。” 沈冗沉默片刻,道明来意。 “原来仙族是这样的……那你要杀我么。” “原本是有这念头。但现在,我不杀您。” 老人像是明白了什么,笑了笑:“你能驾驭轩辕剑,便说明秉性端正。那么,你也把神农鼎带走吧。它不应该在这里蒙尘。” 沈冗点点头。 他来这里,除了找老人的师傅,还有一件事就是带走神农鼎。 少年看到这青铜鼎上的甲骨文,上面注明了神农氏遇到神灵的一切事情。 言语之间都是对神灵的感激。 神灵,不是仙族。 他们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算了,做正事要紧。 沈冗摇了摇头,拂袖一挥把青铜鼎收入乾坤囊,侧头看了一眼老人。 老人低垂着头,好像已经睡着了。 与此同时,密林开始变化,它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枯萎。 很快,整片杏林变得光秃秃一片。 “他死了。” 黑无常现身,拿着锁链往前走了两步,很快便在老人的身体里勾出了一个魂魄。 老人看到沈冗的一刹那,依稀觉得眼熟:“孩子,我们之前是不是见过。” “……不会。” 大概是见过长得像的人吧。 老人点点头:“那个人被带过来时,已经奄奄一息了。他们说什么酒剑仙……” “酒剑仙?” “嗯。” “那是我大父。” “哦,怪不得这般像。”老人笑,“后来,又来了一个年轻人,说是酒剑仙的后辈,感谢我救了他一命,想要过来救治我的眼睛。我自知药石无医,便回绝了他。” 沈冗心头一动。 老人口中的后辈,难道是原身阿父? 沈冗还想问话,黑无常已经带着老人去了地府。 少年默了片刻,转身一步跨出,很快便来到了玉泽那边。 玉泽正在和一个人划拳斗酒。 “两只小蜜蜂呀飞到花丛中呀飞呀飞呀——你输了,喝!”玉泽笑眯眯地拿着头一般大的陶碗,倒上一大碗水酒,大喇喇地推了过去。 “哎,越老越斗不过年轻人哦。”那人这般说着,端起大碗一饮而尽。 玉泽又和他来了几轮,直到那人酩酊大醉,这才作罢。 “哟,这不沈家小郎么。”玉泽才发现沈冗似的,拿出一只干净的酒樽给他倒了一杯酒,“来喝一口?” 沈冗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忽的皱眉:“你怎么在里面加东西。” “哎呀,强身健体的灵丹妙药,这么一杯也就随随便便延寿几十年吧。”玉泽笑眯眯开口,“若沈家小郎还要,我这有的是更好的宝贝,还有能让你长生不老的药哦。” “……大可不必。”想起了鲛人灯的沈同志默默拒绝,随后问道,“为何给他饮这般多延寿药?” 第187章 奇相(2) “你可知岷江?”玉泽问。 沈冗点头。 古代岷江以都江堰为代表的灌溉工程,造就了成都平原的天府之国。 人们还一度以为,岷江是长江的源头。 “这位老人,是那位造都江堰的李冰的后裔。如今家族没落,而他为人乐善好施,只是爱饮酒。我便赠他长生酒数盏,能饮几碗,便延寿几十载。”玉泽笑, “岷江便是我们要去的下一个地方。” 沈冗颔首:“那走?” “必须的。” …… “槐江之山,实为帝之平圃,神朝英司之。南望昆仑,其光熊熊,其气魂魂。西南四百里,曰昆仑之丘,实为帝之下都,神陆吾司之。有鸟焉,其名鹑鸟,是司帝之百服……” 岷江附近的一处学堂,一位老先生摇头晃脑地讲述着山海经中的故事,下边一众学生听得津津有味,唯有外面一个站着旁听的少年一脸迷茫。 散学后,学生们欢快地回家。 景生等到他们离开,才走入书堂,朝着诧异的老先生拜了拜。 老先生认得他,他是那个束修交了一半就不够,被他特许在外面旁听的学生景生。 “先生,方才您讲的那段故事,弟子愚笨,委实听不懂,想请先生翻译一二……”景生低着头,涨红着脸开口。 他出身农家,连寒门弟子都不是,可他就是想念书。 家里的人看他是幼子,便给他凑了些钱做束修。 可是束修的钱只够一半。 先生特许他旁听。 但他从没有读书的基础,对于这些文言文都是一知半解的,旁的学生总是笑骂他蠢笨。 老先生抚着长髯笑了笑:“那老夫便为你译上一译吧。” 随后娓娓道来—— “山海经里讲,在昆仑山上,有一座庄严华美的宫殿——” 这座宫殿是他们伟大的人皇,也就是轩辕黄帝下方的帝都。管理这座宫殿的,是一个名叫陆吾的天神。 此外还有一些红颜色的凤凰,专门替黄帝管理宫殿里的用具和衣服。 黄帝很喜欢这里,闲来无事的时候,常常来这里游玩。 如果他高兴了,会从这里往东北散步走去,不过四百里的地方,便到了槐江之山。那山顶上呢,就是有名的悬圃,也是黄帝在下方的最大的花园,只是因为位置高,好像悬挂在云中,遂以悬圃命名。 黄帝常常去昆仑山游玩。 有一次,他从赤水经过,又到昆仑山去,等到回来的时候,一个不小心把他最心爱的一颗黑色宝珠丢掉在了赤水附近。 这颗宝珠来历不小,黄帝十分心急,马上派了一个聪明绝顶的天神去寻找。 这位天神名叫知。 知去寻找了一遍,不见宝珠踪影,只得两手空空地回来交差。 黄帝又派了天神离朱去寻找宝珠。 离朱有三头六目,每只眼睛能洞察世间万物——他去找了一遍,却也不见宝珠踪影,又只能两手空空地回来交差。 无奈之下,黄帝听从了心腹的建议,派了一个名叫吃垢的天神去寻找宝珠。 这位天神能言善辩,可惜他的才能并不能用来找宝珠,所以他也是两手空空地回来交差。 黄帝没有办法了。 在这时候,又有个心腹看不下去,提议说,让象罔去找吧。 第188章 奇相(3) 象罔很快就找到了宝珠。 黄帝看他做事粗心大意,竟然能找回宝珠,觉得十分不可思议。 于是黄帝让象罔继续看管宝珠。 后来,震蒙氏的一个女儿听说象罔身上揣着宝珠,特别想要得到它。 于是她略略使用了一件计谋,很快就把宝珠诓骗过来。 黄帝知道这件事情以后,十分生气,便派遣天神去追那震蒙氏的女儿。 那震蒙氏的女儿害怕受到惩罚,便把宝珠一口吞进肚子里,转身跳入岷江之中,变成了一个马头龙身的怪物。 人们称之为奇相。 从此以后,黄帝就罚她做了岷江的水神。 后来大禹治水时,奇相看出大禹身怀帝王之相,便用宝珠的力量帮助他开山治水。 人们因此感念她的功德,在川西平原为她修建了一座庙,让她享受人间香火供奉。 …… “老先生,那位奇相,便是那座山上的奇相庙里的奇相吗。”听完故事的景生意犹未尽,指着不远处的一座山出口询问。 “然也。”老先生笑眯眯地颔首,“奇相虽然品德败坏,但帮助人皇大禹治水,人们因此纪念他。” “好人做了一辈子好事,却因为一件坏事而到死都要背负骂名;坏人做了坏事,仅仅因为一件好事,人们便大家夸赞。老先生……这对那些好人是不是有些不太公平呀。” 老先生愣了愣,思忖片刻后道—— “这个世间良莠不齐,本就没有绝对的公平。有的人做的好事,不见得是真的好事;有的人做的坏事,不见得是真的坏事。你可知,在某个传闻中,奇相偷珠子是为了拯救苍生,而象罔是为了用珠子做一些不好的事情,才假装很不在意地保管着珠子。 这些前人之间的是是非非,到了我们这里,都不过是竹简上的只言片语。还是从某些人自己的角度来看。山海经是后人对前辈的记录,我们不能通过它去客观地去评价某一个人。 而真正的好坏是非,也没有一个完全的衡量标准,那都是前辈用来束缚我们的道德之言。所以真正的好坏,不是用眼睛去看,是用我们的心去感觉。眼睛有时候,也会骗人的。” 景生听完老先生的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离开学堂后,景生去了一趟山上的奇相庙。 他看着这尊已经树立了很久很久的石像,上了香以后深深一拜。 “奇相……书上说您偷了东西,被黄帝罚在岷江做水神。您偷那颗宝珠,是为了什么呢。”景生看着石像,出口喃喃。 可是石像不是人,它并不会说话。 景生上完香以后,想起家中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便匆匆往家里赶去。 途经岷江,突逢大雨。 景生没有带伞,又只得匆匆返回奇相庙。 “我不是故意要来打扰您这片清净之地的。”看着自己踩出的一地泥泞,景生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看石像。 他等了片刻,不见雨停,睡意忽然上来,便昏昏沉沉地到底睡了过去。 在梦中,景生看到了一个怪家伙。 第189章 奇相(4) 一个马头人身的怪物。 “你是……神灵奇相?” 怪物沉默片刻,摇摇头:“我是奇相,一个罪臣。” 妖怪长着可怕的外貌,声音却异常温柔。 是个女子。 景生想起来,书中的奇相,就是那什么震蒙氏的女儿变的。 “您真的是罪臣吗?”景生忍不住问。 “孩子,为何你会这般问?”奇相反问。 “今日我听了关于您的故事,又听先生讲了一番话。从先生的话中,我理解到未知全貌,不予置评。也许历史不是真正的历史,所谓的真相也并不是真正的真相。若您是罪臣,后面便也不会有人对您的事迹进行争议了。”景生摇摇头。 奇相笑了笑:“雨停了,你该回家了。” “啊?” 景生刚想问什么,忽然感觉有什么清凉的东西落在自己脸上。 面前的东西慢慢模糊,直到片刻后,景生张开了眼睛,这才发现自己差点躺在泥地里了。 景生忙不迭地起身抹了一把脸,发现雨果真停了,面上一喜。 他转头朝着奇相拜了拜,随后扭头离开。 在这个少年离开以后,神庙里又出现了两个少年。 一个头戴斗笠,一袭玄衣; 一个腰坠葫芦,一身月牙白。 “被罚在在这里,永世不得离开,你可甘心?”玉泽把玩着腰间的葫芦,抬头看向石像。 石像紧闭的眼睛慢慢睁开,随后,一个女子的虚影慢慢出现两人面前。 “你怎么来了?”女子面色温和地望着玉泽。 “我来看看我这葫芦的旧主人,顺道给她送一壶酒。”玉泽从乾坤囊里取出一壶酒,笑着递了过去。 女子接过酒壶,拔了塞子闻了闻,一壶酒就这么见底了。 “好酒。” “解除禁锢的办法,便是把珠子送回到黄帝庙。你一直都知道,为何不愿去做?”玉泽忽然问。 “这颗珠子,是我阿父的眼睛。”女子垂眸片刻,缓缓开口。 她阿父是龙,她阿母是马。 她血脉不纯,生下来只是一匹马。 很多人都嫌弃她,唯有阿父阿母对她疼爱有加。 后来阿母病死了,她跟着阿父为黄帝做事。 阿父是龙,需要四处征战,平定这乱糟糟的凡界。 后来,阿父也死了,他的眼睛化成了一颗珠子。 她思念阿父,日日留在身边。 直到有一天,她不小心丢了这颗珠子。 后来再见到它的时候,这颗珠子被人拿去献给了黄帝。 看到黄帝爱不释手,她便放弃了夺走的心思。 后来黄帝弄丢了,派出了好几个人寻找。 她也跟着去寻找。 她亲眼看到象罔找到了珠子,但用鱼目混珠,把假的珠子给了黄帝。 黄帝又把假的珠子还给他,让他继续看管。 象罔就拿着真的珠子,在黄帝看不见的地方作威作福—— 那颗珠子蕴含着龙的力量,威力无穷。 她看不下去了。 她的阿父那样爱人族,那样呵护的和平,竟然被一个宵小之辈破坏。 于是她忍不住动手,偷走了真的珠子。 再然后,象罔十分生气,私自讨要不成,便抢先一步告状给了黄帝。 第190章 奇相(5) 那时的黄帝正在与蚩尤作战,无暇管这件事,便匆匆下令。 殊不知象罔假传黄帝诏书,带着将士要去围剿她。 她在万般无奈中,听到了珠子说话。 “孩子,去岷江。岷江是我的封地,我可以庇佑你不受他们的伤害。把珠子吞下去,往岷江跑。” 她认出这是她那已逝阿父的声音。 然后,她听了珠子的话,一口咽下珠子,纵身跃入岷江。 岷江与她产生共鸣,象罔看到她吞下珠子后变出来的龙身,不敢继续撒野,只得转头离开。 后来,黄帝打败蚩尤,回来后听说了这件事,惩罚了象罔,并惩罚她做岷江的守护神。 再后来,黄帝知道珠子的来历后,心中愧疚之余,悄悄给她下了一道诏令。 只要她想离开,她可以在找到接班人后,随时离开。 这就是解除禁锢的办法。 可是她拒绝了。 世间沧海变桑田,龙族不在,神族陨灭,仙族成为三界的执掌者,她这种半仙半妖的东西,歇下了水神的身份,世间哪里才能容她。 说到此处,女子垂眸。 “故事很好,可惜你不是她。”玉泽把玩着葫芦,眼角含笑,似乎又不是在笑。 女子微微一愣:“玉泽,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早已经将她夺舍,顺道夺走了她的全部记忆。而且,自她阿父去后,她便不喝酒了。”玉泽看了一眼那空空如也的酒壶。 “那么你说,我是谁?我为何要夺舍她?” “泠月真君,奉玉帝之命入凡尘屠戮修士。夺舍一位水神,在过来供奉的人里找出修士,暗中将其谋害——你很聪明,也很愚昧。这么多年过去,你还看不清他的真面目吗。” 女子咬了咬牙,眼眶骤然变得通红:“看得清如何,看不清又如何?玉泽,你已经不是当初的你了,你没有他们庇佑,救不了人族修士的!” 玉泽看向女子,眼底再没有笑意,甚至黯淡了几分:“在你眼里,我一直只是个需要靠师尊庇佑,惯会闯祸的小仙君?” 女子不说话了。 沈冗看看玉泽,再看看女子,微微挑眉。 这两人之间,好像…… (听闻尊上还是个小仙君的时候,曾心悦过泠月真君。泠月真君却是玉帝的心腹,素来与尊上的师尊们不和,也因此看不惯尊上。) 彼时,黑无常忽然出现,对着沈冗传音入密道。 (他的师尊是谁?)沈冗问。 (不知道。那都是数万年前的事情了。在如今的仙界里也是鲜为人知。)黑无常摇摇头。 玉泽看了一眼女子,忽的拂袖一挥,一把将她的魂魄扯了出来。 “做什么不好,非要做玉帝的走狗。你既不要命,那便去尝尝人世轮回百苦吧。” 玉泽说罢,便将她丢给了黑无常。 黑无常捆住泠月的魂魄,就要带去地府,泠月忽然挣扎着问:“玉泽,你费尽心机这么多年,到底是要干什么?为什么不能和我一起好好效忠陛下?永生它不好吗?” “泠月,永生才是最痛苦的折磨。” 玉泽说罢,扭头不再看她,转而看向已经落下来的残阳,目光是前所未有的深邃。 第191章 夸父逐日(1) “喜欢她?”沈冗看着面前人一副仿佛失恋的模样,挑眉。 “沈家小郎说错了,是喜欢过她。”玉泽敛起深色,又变成了平时笑眯眯的模样,“好了,我们要去找下一位仙友了。” “好。” “这位仙友,沈家小郎或许曾经听过。” “谁?” “夸父。” 沈冗:“??” 神话里的那个,逐日的夸父? “是他,却也不是他。” “你又听我心声。” “咳咳,走吧走吧,带你去见见神话里的大人物。” “不准听我心声。” “好滴好滴。” …… 蚩尤与黄帝大战失败以后,损失十分严重。 但他十分爱面子,不愿意投降,对黄帝俯首称臣。 他想继续打仗,可如今他手下兵力残缺,别说打仗了,组成一支有规模的军队都是问题。 在蚩尤发愁的时候,他手下有个心腹提出了一个建议。 咱可以去请北方的巨人族夸父帮忙呀。 夸父出马,一个人顶一个军队。 蚩尤很是赞同,立刻派人出去寻找夸父。 传说中,夸父是神只后土的子孙。后土权力庞大,所以拥有神灵血脉的夸父十分受人尊敬。 夸父的族人住在北方大荒中,一座叫做成都载天的山上—— 他们一个个都是身材高大的巨人,力气也十分庞大,厉害的人,一口气可以举起大禹锻铸的所有九州鼎。 蚩尤的人找到夸父,想请他出山帮忙打仗。 夸父拒绝了。 因为有更重要的事情等他做。 没错,他要逐日。 有一天,夸父看到原野上西斜的落日,忽然生出一种想法。 黑夜降临后,世间总会出来很多不好的妖魔鬼怪。 既然这样,那这太阳就干脆一直留在天上,照耀世间万物好了。 随后,夸父就朝着金乌变成的太阳追去。 他追啊,追啊,追了很久都没有追上。 反倒因为口渴,一口气喝干了黄河。 这还不够,他又喝干了渭水。 喝完了水,夸父继续追逐太阳。 可惜,他还没有追上,就渴死在了路上。 夸父死后,身形变成大山,横在大地之上。 “这就是山海经中,夸父逐日的故事。在这个故事中,夸父追逐太阳,锲而不舍,感动后人。却也有人觉得他愚昧不堪,为了追逐太阳,把自己渴死在了路上。” 大泽旁,玉泽看着前方的大山,面色微微一深。 沈冗默。 这确实,就是他知道的,关于夸父逐日的故事。 “面前这座山,便是夸父死后化成的大山。”玉泽指着它,缓缓开口,“这座山上有一种果子,吃了能让人精神亢奋,并不会产生口渴。” “有个问题。” “嗯哼?” “夸父是巨人,为何死后会变成大山?” “他是后土的子孙。后土是掌管幽都的统治者,也便是阴间里的幽冥世界。后土又是那些人创造出来的,也就是用泥土变成的,和女娲造人差不多。所以夸父死后,魂魄要去幽都,肉身自然要回归大地了。” 哦,这样啊。 怪不得。 “夸父不是死了,为何要寻他?” “因为夸父山上,住着一个以夸父之名,屠杀修士的仙友。” 第192章 夸父逐日(2) “走吧,带你去见见这位仙友。” 沈冗颔首,跟着玉泽一步跨出。 …… 夸父山上有种神奇的果子,吃了能让任何生灵精力充沛,并不再口渴。 传说中,这是夸父死后为了弥补生前的遗憾,才用神力幻化出来的果子。 但是,这种果子在这里代代相传,到现在因为灵气流失,其效果已经变得十分微弱了。 不过夸父之名广传四方,所以还是有很多修士慕名而来,专门寻找这种记录在山海经中的果子。 秋生便是其中一个。 他找了很久,才寻到这片传说中的夸父山。 当看到它庞大的山体时,秋生整个人一愣。 好生浓郁的灵气! 山海经传说,果然是真的! 秋生朝大山的方向拜了拜,随后往传闻中果子生长的地方寻觅了过去。 不知道走了多久,秋生终于看到了那一片结着果子的树林。 欣喜之中,秋生正要过去采摘,忽然看到林中出现了一位满头华发的老人。 老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那里,见他发现自己,一双淡漠的眼睛出现了几分异样的神色。 “这里是境外,你一个人族修士,不该来这里。”他淡淡开口。 “晚辈是听闻夸父山上有神奇果子,特慕名前来的。敢问前辈,可是守护此方的老山神?”秋生作揖询问。 “来这里寻果子的山神,没有一个活着回到境内的。趁现在,你赶紧走。”老人眼神一厉。 秋生看了看那红津津的果子,再看看老人凶神恶煞的表情,嘀咕了一句奇奇怪怪,正准备扭头离开。 老人忽然面色一变,捂着头开始大声嚎叫。 这可把秋生吓得不轻。 他躲到一棵树后看了片刻,见老人捂着头弓腰倒在了地上,皱了皱眉,忍不住上前探望。 “老前辈?老前辈?” 秋生捡起一根树枝,戳了戳老人的身子。 老人忽然一个支棱站起来,叫冷不丁秋生打了个哆嗦。 “孩子,想尝尝这果子吗。”老人咧嘴一笑,面色忽然温和了许多。 “这果子,能尝吗?”秋生一愣。 他过来,就是想看看这果子长什么样子。 毕竟神灵夸父留下来的东西,还是记载在山海经中的,太让后人好奇了。 “能尝。尝了这果子的人,不会疲倦,不会口渴,长久不会困。”老人笑了笑,“这果子还有一股奇香,你且闻闻。” 秋生踌躇片刻,凑到一片树梢下垂着的果子前闻了闻。 诶,你别说,还真有一股奇香。 就是……怎么有点晕乎乎的感觉? 秋生的眼神渐渐迷茫。 在他伸手摘下果子,准备送到口中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忽然伸了过来,一把拦住秋生,并将他拉到一边。 “小伙子,清醒点没。”玉泽扔了秋生手中的果子,笑眯眯地问。 秋生打了个激灵,蓦地回神。 面前又不知几时多了两个戴着面具的少年。 一个月牙白衣加身,一个斗笠玄衣。 咦,这个玄衣少年的打扮,好像在哪见过。 秋生正想着,那边老人忽然面露不愉之色:“哪来的混小子,破坏老夫大计?” 第193章 大胆 “混小子?夸山君好大的口气啊。”玉泽挑了挑眉。 老人心头一动。 夸山君? 这小子怎知他诨号? 等等,这小子这幅打扮,怎么有点眼熟? 片刻后,老人瞳孔睁得溜圆:“无颜?” “猜对了,不过没奖励。沈家小郎。”玉泽缓缓开口。 沈冗颔首,一步跨出,只转瞬便来到老人面前。 老人见这少年眼底一道金光掠过,身后便忽然出现一道庞大的身影来。 这身影,可不便是夸父山的原身,夸父么。 老人被夸父冷飕飕的眼神看得背脊一阵发凉。 这小子,怎么会召神。 难道他就是沈冗? 另一边,秋生正看得出奇,忽然瞧见一道屏障拔地而起。 再随后,沈冗,夸父虚影,老人便消失在了面前。 “大人打架,小孩子别插边。”玉泽拍了拍秋生的肩膀,笑眯眯开口。 “您是神仙吗?”秋生感到玉泽气度非凡,呆了片刻,下意识问道。 “哎呀,猜的这么准。你想要啥奖励?” 秋生红着耳朵摇摇头,指了指那看不见人的果子林:“那老人家和方才随您一道来的少侠去哪了?” “哦,结算一点恩怨。” “恩怨?” “这老人冒充夸父山的守护神,哄骗慕名而来的修士吃下那吃了让人致幻而死的有毒果子。他罪孽深重,今日我们是来替天行道的。” “啊。”秋生愣了愣,忽然后背冒出一股冷汗。 刚刚他好像确实差点儿就被蛊惑了。 好险啊,要不是这神仙拉了他一把,现在他是不是就要死掉了。 秋生这么想着,又想起沈冗,又想起了他身边的夸父虚影。 “神仙,方才小子看到的那夸父虚影……是小子在做梦吗。” “不是。他能召神,你并非在做梦。” 召神……召神? 难道他是那位拯救了整个人间界的沈冗沈少侠?! 秋生下意识看向玉泽,玉泽在嘴边竖起食指,又是笑眯眯开口:“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秋生愣愣点头。 “好了,时候不早了,你该离开了。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等你修为足够高了,再来境外闯荡吧。”玉泽拍了拍秋生的肩膀。 秋生踌躇片刻,只得作揖乖乖离开。 待秋生离开后,玉泽立刻扭头看向屏障。 屏障内,沈冗已经与夸父虚影将夸山君的魂魄逼出体外,并召出黑无常,用拘魂锁把他捆了起来。 “混小子,放开老夫!老夫乃夸父山守护神!你好大的胆子!”挣脱不开的夸山君恼羞成怒,开始破口大骂沈冗。 “神?你也配?”夸父虚影盯着老人,哂笑一声,“借吾之名义为非作歹,大胆的人,是你才对吧。” 夸山君见到夸父讲话,被他神威一震,魂魄立刻变得脆弱不堪。 他颤颤巍巍一阵,缓缓低下头去。 夸父冷笑一声散开。 沈冗从老人身体里寻到葫芦,拔了塞子将灵气送走,在老人被黑无常带走后化开屏障,转身看向玉泽:“这些果子怎么办?” “没事了。夸山君已经被废,他留下的术法也不能让果子怀揣毒素了。”玉泽伸手摘下一个果子,放在鼻翼间轻轻翕动, “这才是这些果子,原本的味道。” 第194章 蚕马(1) “好了,去找下一个人吧。”玉泽笑眯眯开口。 沈冗颔首,两人遂一同离去。 …… 黄帝战胜蚩尤,又砍下刑天的脑袋以后,觉得天下从此得到了太平,心里十分高兴。 于是叫人做了一支曲子,命人演奏。 胜利的战士们大声唱着歌凯旋归来,同时跳起了杀敌姿态的舞蹈。 黄帝坐在昆仑山那华美的殿堂中,欣赏着这乐舞,享受着从四面八方赶来的天地鬼神的祝贺—— 他是人族的第一位人皇,与天神同尊。 黄帝正在高兴时,天空忽然降下一个披着马皮的蚕神,手里捧着两绞丝—— 一绞颜色黄的像金子,一绞颜色白的像银子。 蚕神把这两种绞丝送给黄帝,用作祝贺。 黄帝看到她的面容,感觉十分奇怪,经过一番询问,这才得知这马皮由来。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男子出门远行,在外很久不回家。 他家里没有别的人,只有一个小女儿和一匹马。 女儿一边喂养马,一边思念自己的阿父。 有一天,她半开玩笑地对马儿说:“马呀,马呀,如果你能够把我的阿父带回家,我就嫁给你做你的新妇。” 马儿听到她的话,很快拉断缰绳从马圈里跑了出去。 不知道跑了多少个日夜,这匹马竟然真的找到了女儿的阿父。 阿父见到家中的马千里奔来,并朝着自己不停跺脚,心里高兴的同时,也很奇怪。 想起家中的女儿,阿父心生担忧,连忙策马回家。 父女团聚后,女儿说家中并没有出现什么大事,只是她实在思念阿父。 阿父感慨之余,便不再出门,并更加精心地喂养起马来。 可是每次女儿靠近马儿时,他总看到马儿对她又是跺脚又是喷气。 长此以往,阿父觉得十分奇怪,便询问女儿。 女儿眼见瞒不住,便老老实实告诉了阿父一切。 阿父听罢,气从心来:“这种丑事可不能说出去,最近你也不许出门了!” 他虽然爱马,但也不会荒唐地让一匹马来做自己的女婿。 为了防止夜长梦多,有一天阿父拿出弓箭,亲手射杀了他豢养多年的爱马,并剥下它的马皮,晾晒在院子里。 这天,女儿和隔壁家的小女娘玩耍。 看到马皮,想起之前的事情,女儿又羞又气,对着马皮便是一顿踢踹,一边踢一边对着马皮骂它牲口,骂它痴心妄想,骂它死了活该…… 女儿的骂声还没有骂完,马皮忽然从地面上跳跃起来,包裹着女儿朝院子外飞去,不多时就消失在了空旷的原野之上。 她的朋友们见到这情景,又惊又怕,可又没什么办法去追赶,只得焦急地等女儿阿父回来,告诉了他。 阿父大惊失色,开始四处寻找自己的女儿。 很快,他在一株树下找到了他的女儿。 他的女儿已经被马皮包裹全身,并变成了一个虫子一样蠕动不停的怪物。 奇怪的是,这怪物嘴里还能吐丝嘞。 人们看得惊奇,后来就把这怪物称之为蚕。 并把女儿旁边的那棵树叫做“桑”。 后来,小女儿因为无意间创造了蚕这个新的物种,便被破例提升为神灵。 那张皮就与她成了永不分离的伴侣。 而人们也因此称呼她为马头娘。 第195章 蚕马(2) 一片蚕庄中,一个老人被一群稚童围在中间,笑眯眯地讲罢故事:“这个呀,便是传闻中马头娘的故事。咱们养的蚕,便是蚕神的后代。 好了,故事讲完了,咱们要去喂蚕咯。” 小娃娃们被他哄着离开。 只有一个小女娃留在原地,回味着老人口中的故事,一脸的若有所思。 片刻后,她拿出一只蚕,小声询问:“那蚕神可是你们的老祖宗?” “是我们的老祖宗。”蚕出口说话。 “你可知道她在哪儿?” “知道。” “可否能带我去见见她?” “为何?” “我感觉她有点坏,但也有点可怜。我阿母也很可怜,我想去见见她。” “往西走十里,有一处蚕神庙,蚕神庙里的石像,便是蚕神。你若诚心祭拜,兴许能见到她显灵。” 小女娃听罢蚕虫的话,将它放回腰间,随后朝着西走去。 杳儿自幼便发现自己能听得懂蚕在讲话。 除此之外,她发现自己还能使用些微弱的术法。 人们发现她的本事后,看着她的眼神多了几分异样。 “和她那阿母一样,怕不是哪方妖孽吧。” “不知道。她阿母发癫时可吓人了。” “管他的。她阿母能被沉塘,这小女娃一样也能被我们沉塘。死了的人兴不起风浪。” “……” “……” 是了,她阿母也会术法,但被村民认作妖孽,活生生沉塘而死。 而她自那之后,再不受村民待见,除了方才那个老人—— 他爱给小娃娃讲故事,对她也是一视同仁。 杳儿不知道走了多久,总算看到了一处破败的神庙。 庙里的神像已经落满灰尘,一副很久都无人问津的样子。 杳儿又把蚕虫拿出来:“人们养蚕取丝,为何不供奉蚕神?” “他们觉得蚕神不收信诺,不配他们的供奉。” “那为什么还要给蚕神立庙。” “每一位神灵都有庙宇。” 杳儿收起蚕虫,跪在脏兮兮的蒲团上,看着蚕神像,两手合十拜了拜。 “蚕神在上,小女想请蚕神解惑一二。这世间有修士众多,我阿母继承了修士的天赋,会一些法术。他们却说她是妖孽——明明世间女修士不在少数,为何独独我阿母要被沉塘? 第二个疑问,容小女冒昧,当年您立下誓言要嫁给那匹马却背信弃义,后来它变成皮囊与您相生牵绊时,您可曾记恨过它?”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石像一阵颤抖后,杳儿看到一个披着马皮的女子忽然出现在面前。 似假似真,看不清楚。 好似一个梦。 “恨,是自然恨过的。但我也因此得到机缘,被破格提拔为神,所以便也不恨了。”女子蹲下来,抚了抚杳儿的头, “至于你阿母……” 她的面上多了几分阴鸷的笑容,与方才判若两人, “那全然是因为,她这一身修士资质啊。若她只是个寻常女娘,我又何故会加害与她,并吸取她的法力。” 杳儿瞳孔一震,意识到什么,起身扭头欲跑。 可脚上忽然出现一片莫名的力量,抓着杳儿便往庙里拖拽。 凄厉的惨叫声音落下,此处很快归于平静。 第196章 蚕马(3) 这一片蚕庄生出来的蚕异常白嫩,而结出来的蚕丝竟然还是粉粉嫩嫩的。 当收获了蚕丝以后,百姓们把这些蚕丝制作成丝绸,争相传阅,新奇的不得了。 此事还惊动了当地的县令。 见到这种产出来便不必漂染的丝绸后,县令十分高兴,当即将这一批丝绸收起来,准备当做今年的贡品送给武帝。 在制作成丝绸之前,人们还需要按照惯例来祭祀蚕神,以求来年仍能有之前一般的收获。 但这是别的地方的习俗。 这儿的人们不但不祭祀蚕神,反而还要在祭祀蚕神的时候对其出言不逊—— 他们觉得蚕神品德败坏,不配得到他们的供奉。 祭祀蚕神的这一天,村民们为今年的丰收载歌载舞,好不热闹。 不远处,两个少年坐在斜坡上,看着村民们在那唱跳。 很快,一个头戴高帽的男子提着一个小女娃缓缓走了过来。 小女娃低着头不说话。 “小姑娘,你为什么不愿意去地府?”沈冗看向小女娃。 “我……你们看得见我?”小女娃瞪了瞪眼睛,似乎有些诧异。 “我们乃是修士,后天修炼了阴阳眼,自然能看到你。”玉泽笑眯眯地开口,“且说吧,不要怕,我们不是坏人。” 小女人忽然红了眼睛。 “我叫杳儿,我本是一介农夫之女。我阿母生来带有修炼资质,会使用小法术。我也沿袭了阿母的血脉。 但是那个坏人,那个坏的蚕神,她设计害死了我阿母,也……” 说到此处,杳儿的身子颤了颤。 她留在人间界,就是为了看到这蚕神被人收服。 因为咽不下这一口气,所以她才化成了怨魂逗留人间。 “我们来了,你安心去轮回吧,剩下的事情交给我们。”玉泽抚了抚杳儿的头。 “您是哪方大能?能收拾蚕神?”杳儿有些诧异。 “我呀——不是我打诳语哦,这天上地下,除了旁边的小哥,没一个是我的对手。玉皇大帝来了都得给我乖乖地喊一声祖宗。”玉泽笑眯眯地打包票, “好了,乖乖去轮回吧。错过了轮回的时间,再想要轮回便很难了。” 杳儿点点头,遂跟着白无常离开。 “那蚕神被附身的卯月仙君吞噬了心智,成了她屠戮修士的工具。”等到白无常离开,玉泽看向那群百姓,目光微微一深,“最近不知道是谁走漏了我们的风声,这卯月仙君变得狡猾了起来。” “你的意思是,让我去做诱饵?”沈冗挑眉。 “虽然你去也行,但还是让别人来吧。”玉泽摇摇头,“再等一刻,我们的老朋友便要过来了。” 沈冗遂与玉泽等了一刻。 很快,一个一袭布衣,身背拂尘的男子悠哉悠哉走了过来。 见到两人,男子先是愣了愣,随后试探地开口:“沈家小郎?玉前辈?” “是我们。”玉泽笑眯眯地招手。 来人可不便是张显桐么。 张显桐规规矩矩地朝两人作揖,随后问道:“前辈与我千里传音,不知所为何事?” “去祭拜蚕神。” “哦。啊?就没了?”张显桐一愣。 第197章 墙头草 “没了。”玉泽颔首,“哎呀放心,不是叫你去做什么危险的事情。祭拜一下蚕神,卯月仙君的真身勾出来,让沈家小郎伺机动手就行。” “哦,那前辈呢。” “墙头生了草,总往两边倒——我去处理一些坏我大计的人。”玉泽拍了拍张显桐的肩膀,笑眯眯开口,“好了,剩下的交给你们了。” 说罢便一步跨出,转瞬消失在原地。 张显桐沉默片刻,转头化成一个普通修士的模样,在沈冗那八卦罗盘的指引下,很快便寻到了这山上的蚕神庙。 这里已经十分破败,炉鼎里面空得吓人。 张显桐看着那落满灰尘的蚕神像,叹出一口气。 到底也是一方神灵,落魄成这样,难免不让人唏嘘。 他拿出三炷香点上拜了拜,跪在蒲团上两手合十,随后开始在心中默念道德经。 在背诵到最后一篇的时候,张显桐的眼睛悄悄张开一条缝。 咦,这蚕神怎么还不现身。 在他疑惑时,沈冗忽然心里传音—— (张道长,佯装离开。) 张显桐会意,起身朝外面走去。 蚕神像一阵光影浮动,很快出来个披着马皮的女子。 女子跟在张显桐身后,伸手就要扼住张显桐的脖颈。 彼时,一道灵光倏地飞来,打在卯月,也便是这假蚕神身上。 卯月错愕地抬头,对上沈冗冰冷的目光。 最近似乎有两个一黑一白,戴着面具的少年,在四处寻找入了人间界的仙族,只要寻到便将之抹杀。 想起最近的传闻,卯月心头猛地一跳。 莫不成便是这小子? 她立刻扭头逃窜。 沈冗眼神一动,卯月便被一片蚕丝拉住身形。 不远处的虚空,又有一个披着马皮的女子出现—— 这位被沈冗召唤出来的神灵,方才是真正的蚕神。 “打着本座的名义屠戮修士,你这仙族好大的胆子。”蚕神冷冷地盯着被捆绑在一起的卯月,话音落下便伸手将她的魂魄剥了出来。 卯月脸色惨白。 神只不是早就已经陨落了吗? 为什么这世间还有神灵的存在? 难道是这小子? 她下意识看向沈冗。 可沈冗不为所动,目送卯月被白无常带走,朝那化散的蚕神虚影作揖一拜,随后看向张显桐,又抱拳道:“张道长,此方修士怨魂无数,不愿轮回入世。他们有功德傍身,两位无常兄不便强行缉拿。劳请你施法超度他们吧。” 这是玉泽找张显桐来的第二个原因,刚才玉泽离开时告诉沈冗的。 “没问题。那沈家小郎要去何处?” “继续斩仙。”沈冗眼底多了一份笑意,“山高水远,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张显桐抱拳作揖,话音落下少年的身影便已经消失不见。 他咂舌片刻,眼底闪过一份羡慕。 什么时候他也能学会这么高深的移步幻影之术啊。 另一边,玉泽已经寻到了那墙头草。 看着面前的这人,他两手抱胸:“你说你,好歹前世也是一方道门高人,为什么要做仙族的走狗呢。” 第198章 后羿(1) “这如今的世间,是仙族主宰四方。想要反抗仙族的人,古往今来有几个有好下场的。”那人没有抬头,继续着手里习字的动作, “你也知道,我是个贪生怕死之辈,我不想为了你口中的大计,把我自己的命搭上。” “贪生怕死之辈……”玉泽嚼着这几个字,眼底带了一分嘲讽的味道,“是因为你所挂念之人早已轮回,认不出你,所以你便心如死灰了吧。” 那人习字的动作顿了顿,复又起。 “说说吧,这件事你还告诉了谁。” 那人没有说话。 玉泽忽的伸手,一把按住他的头颅。 不过片刻,玉泽又收回手来,但那人的面色却变得十分惨白。 “你要庆幸你说得不多,不然我就不会只废你修为,并留你性命了。”玉泽拍了拍手,瞥了他一眼,“既然贪生怕死,那一身的灵力也不要浪费,转赠给他人吧。” “玉泽,你到底要干什么?”那人喘着气,死死盯着玉泽的脸。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玉泽笑,“我呀,要拉仙族下台啊。好了,不打扰你了,过一会儿记忆抹去,你乖乖做你的凡人吧。” 说罢便一步跨出,转瞬离去。 那人怔愣片刻,叹了口气后瘫坐回位置上,发出一声苦笑。 忘了也好,忘了也好,总归不需要再去想那些不切实际的事情。 …… 传说中,天神后羿历经千辛万苦,替人们除掉了七桩大害。 天下人都感念他的功德,到处都在传扬着关于他的颂歌。 后羿在人们的心中,早就已经成了十分伟大的英雄。 人皇帝尧打心眼里感激他,而他自己觉得这次到了下方来,没有辜负天帝托付的使命,也感到兴奋且快乐。 这一高兴呢,后羿就把在桑林中擒获的一只大野猪宰杀了,并把肉剁得细细的,蒸成肉膏,用盘子装好,恭恭敬敬地端到天庭去,奉给已经从人皇飞升到神帝的帝俊。 后羿觉得自己这样做,帝俊一定会因为他替人民办了好事而嘉奖他。 哪知道帝俊竟然有些闷闷不乐,还这么向他说—— “虽然你对人民有功劳,但是你射死了我的儿子。一见到这野猪肉,我就伤心。见了你我也是这样。这样吧,从此以后你和你的妻子就住在下界,不要再住到天上来了。” 听到自己被贬谪,后羿的一团高兴顿时化为乌有。 他端着那野猪肉,满脸愁容地回到下方。 经过此事,后羿的心里生出了怨恨。 这不公平啊,他为人民立下了大功,为什么反而要受到贬谪呢。 难道几个儿子的生命,竟然比千万人民的生命更重要吗。 后羿是这么想的。 他回到家里以后,就把他的伤心事告诉了他的妻子。 他的妻子嫦娥是天上的女神,但传闻说她心胸狭隘。 所以听了后羿的倾诉,嫦娥不但不同情他,反而哭哭啼啼,和他吵闹个不停。 嫦娥说自己原本是天上的女神,如今受了连累,上不了天,都是后羿逞英雄,杀死天帝儿子的过错。 “别的我都不怨你,但是你不应该这么鲁莽,射死了天帝的儿子,叫我们俩都被贬到了下界。你要知道,被贬谪以后我们便不再是神灵,我们变成了凡人,我们也会死的。死了以后,我们还要去地府,去那种阴森森的地方和鬼差打交道。” 有一天,嫦娥这么和他抱怨。 “我也不想下去,可是贬谪的诏书已经下来了,我能有什么办法呢。”后羿叹气。 “听说在昆仑山上,还住着一位神灵,叫做西王母。”嫦娥眼睛咕噜一转。 “对,是有一位西王母。”后羿点点头。 “西王母那里,有种神药,叫做不死药?” “对呀,西王母那里藏有的不死药,吃了可以让人长生不老,我先前怎么就一点儿没想到呢。夫人真聪明,我明日便启程去昆仑山,向西王母求不死药。”后羿想到这里,忽然又高兴起来。 “去吧,我等你平安回来。”嫦娥终于露出了笑容。 于是后羿便准备了一些简单的行囊,又让嫦娥帮他准备了一些干粮,随后背上弓箭,骑上那日行千里的白马,在第二天早上太阳初升时,便朝昆仑山进发了。 昆仑山是西方的一座大山,黄帝的帝都曾设在此处,西王母也住在这里。 它的下面环绕着弱水深渊—— 弱水很可怕,一片鸟的羽毛掉在上面都会沉落,更不用说是乘船载人了。 弱水外围,还有一片炎火之山,山上的大火昼夜不熄,无论什么东西碰到它,它都会拼命燃烧。 这大水和大火的重围,让所有想求西王母宝藏的人望而止步。 他们虽然渴求不死药,但都不敢跨过这危险的水火两重天。 后羿凭着千里马,很快来到昆仑山脚下,又凭着射日除害剩余的神力和不屈的意志,竟然成功通过了水火的包围。 很快,他见到了长相奇怪的西王母。 西王母对于后羿的遭遇心生同情,慷慨地给了后羿一包足够两个人分着吃的不死药,并告诉他说—— “这不死药呢,是用从不死树上采下的不死果炼制成的。不死树三千年才开一次花,六千年才结一次果。果子很少,我剩下的药都给你了。如果一个人吃了这么多药,应该会再次飞升为神。你拿去好好保藏着,不要丢掉啊。” 后羿感谢着西王母,因为惦记着家中的嫦娥,很快离开昆仑山,又返回家中。 他们商量好了打算挑一个黄道吉日,大家一起吃不死药长生不老。 是了,后羿不想再上天,因为他觉得天上的情形并不比人间界好,所以只要不到地狱去,在人间界哪里他都心满意足。 可嫦娥却不这么想。 她原是天上的女神,如今上不了天,就是因为受到了后羿的连累。 现在有了不死药,理应还给她一个女神的位置才行。 嫦娥打定主意后,趁着后羿不在家的时候,悄悄拿出不死药一个人全部吃了下去。 第199章 后羿(2) 奇怪的事情就这么发生了—— 嫦娥感觉她的身子轻飘飘的,像一片羽毛一样,风一吹过来就飞离了地面,最后控制不住地飘出了窗口。 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 在这样美好的夜景之下,害怕被天神嘲笑抛弃丈夫的嫦娥飘向了月宫。 月宫冷清的不得了,除了一只蟾蜍,一只白兔,一株桂树之外,就再也没有其他的啦。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才添了一个“学仙有过”,被罚到月宫来砍树的吴刚。 这样的景象让嫦娥十分失望,可是已经来了,便只能先住下来啦。 越住下去,嫦娥心里越是寂寞,也越发想念被她抛弃在人间界的后羿。 …… 讲故事的老伯说到这里,停下来喝了一口水,看着一帮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小娃娃们,故意咧嘴一笑。 “老伯伯,那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呢?”一个娃娃安耐不住心里的好奇,出口询问起来。 其他小娃娃也跟着询问起来。 “后来啊……”老伯沉吟片刻,又道, “后来,天道崩塌,三界险些毁灭。包括历代天帝在内的诸神,纷纷以身殉道,阻止了我们人族最危险的一次灭顶之灾。而那位月宫的女神嫦娥,也在诚心悔过后,纵身一跃,融进了天道之中。” 老人的口吻有些沉闷,听得小娃娃们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啊……那神话传说中,被天蓬元帅调戏的嫦娥仙子呢。”一个小娃娃抹了抹眼睛,问。 “既然是仙,那又怎会是嫦娥。”老人抚了抚那小娃娃的头,“后来的嫦娥仙子,不过是掌管月宫的女仙君,再非曾经的天神嫦娥。” “那后羿呢,后羿身为天神,耗尽一身神力去了昆仑山,结果到头来为嫦娥做了嫁衣裳——他的结局如何?” “后羿啊,当然孤独终老啦。” “啊……” “开个玩笑话。” “传闻中的后羿,在失去嫦娥后心生怨恨,后来千辛万苦寻到了长寿之法,与人皇大禹的后代争夺大夏帝王之位。但是他只是个神射手,并不是一个好君主,所以他败了,他成了人们口中的昏君。” “啊,为什么要和人皇的子孙抢夺王位呀。” “传说中说,因为后羿想的是,如果做了人皇,那么就可以按照惯例在死后飞升为神,成为下一任的天帝了。可是自从大禹之后,天梯断裂,神族举族陨落,这世间便再也没有人皇一说,也便再没有飞升的可能了。”老伯的目光微微深邃, “若长生不老的传说是真的,那位后羿,至今还在人间界的某处存活着。好了,你们该回去吃饭了。” 等到小娃娃们离开以后,老伯起身慢悠悠回了家中。 他换上一身粗布衣,拆开地上的木板,从里面拿出一个长长的布包。 老人背着布包,戴上一顶斗笠,关上门后又悠哉悠哉地离开。 …… 又解决掉了一个修士。 巴适得板。 于北拍了拍手,将这修士挫骨扬灰后,咧嘴一笑,正准备离开,忽然在转头时看到了一个戴着斗笠的老人。 “有事?”见老人一直盯着他,于北挑了挑眉。 “天上下来多少年了。”老人开始解布包,一边解一边问。 于北眯了眯眼睛:“你怎知道我是从天上下来的?” “你身上的仙气,旁人看不出来,但我看得出来。” “你是谁?”于北眼底闪过一分冷意。 “我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凡夫俗子,平生唯一的爱好,便是射杀下凡来屠戮修士的仙族。”老人打开布包,弯腰缓缓提起一把大弓。 “听闻最近有两个修士十分猖狂,能分辨出下凡来的仙族,并将其抹杀。你是其中之一?”于北眼皮子一跳,把手暗暗伸到背后。 “我不认识他们。”老人举起长弓,慢吞吞对准于北,“但他们要做的事,也是我要做的事。” “没有箭矢的弓如何杀人?以弓弦之音震退对手?”于北嗤笑。 话音落下,他便看到那大弓被老人一把拉开,一根箭矢赫然出现在长弓之中。 张弓搭箭,不过转瞬的功夫,那箭矢便离弦飞出。 这什么操作? 于北面色一变,扭头化成一滩青烟便要往远处跑。 可这青烟飞得再快,也快不过那箭矢。 箭矢穿过青烟的一刹,于北惨叫一声,又露出人身跌倒在地。 箭矢落在不远处的地面化散,而他的胸口处则被射出了一个大窟窿。 他吐出一口血,抬头看着朝自己缓缓走来的老人,眼底升满了惊恐之色。 “你……你到底是谁?”于北哆哆嗦嗦地往后面退去。 “我说了,我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凡夫俗子。” 老人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伸手按上于北的头颅。 很快,于北也和他杀掉的那个修士一样,化成了一摊齑粉散开。 老人收起长弓,又将布包背上,正要离开,忽然感觉到什么,猛地扭头,看到一个月牙白衣加身,头戴面具的少年。 “老当益壮嘛,神力不减当年啊。”少年咧嘴一笑。 看了少年半晌,老人问:“你是何人?” 为何他的这双眼睛,他这般熟悉。 “故人。”玉泽缓缓摘下面具。 老人愣了愣,看到玉泽这少年模样,嘴唇抖动片刻:“尊上怎的……” 变回了少年模样? “永生后遗症。”玉泽耸了耸肩,看着老人,“你这长生药效果不行啊。按理说该容颜永驻的。” 老人笑了笑:“老如何,少如何,如今我不过一介凡夫俗子而已。” “凡夫俗子可举不起逐日弓哦。” “尊上今日造访此处,不知所为何事?” “我来杀一个人,可惜还没动手,他就被你杀了。” “尊上便是那屠戮仙族的修士?”老人挑眉。 “嗯。你呢。” “我?” “为何要做与我一样的事情?” 老人垂了垂眸:“我得到长生药时,无意中知道了当年的事情。关于神族陨落……并非大众所言那般。” “原来如此啊。”玉泽笑,“想不想恢复神力?” 第200章 无支祁(1) 老人怔了怔。 “恢复……神力?”他念着这四个字,有些许失神。 “嗯哼。不过我有个条件。我帮你恢复神力,你要继续做你现在做的事。我们联手把仙族拉下水。毕竟你做此事的最初原因,不便是为了嫦娥么。” 老人,准确来说,是后羿。 后羿低头苦笑。 是啊,尽管嫦娥抛弃了他,可他还是对她念念不忘。 所以当他听说因为仙族的缘故,神族才举族以身殉道,修复三界—— 他便恨上了虚伪无比的仙族。 什么东西,也敢占领神族的位置去统治三界,真的是德不配位。 “这件事,不用尊上提条件,我也会去做。那么……怎么恢复神力?”后羿抬头,定定看向玉泽。 玉泽微微一笑,从怀中取出一粒丹药—— “把它服下,便能为你重塑筋骨。你的神力,会在三天内全部回来——记得不要在仙族面前动用神力,以免打草惊蛇。” “多谢尊上。”后羿接过丹药,朝玉泽作揖一拜。 想到什么,他问,“尊上,您寻了数万载的人,已经寻到了吗?” “找到了。”玉泽笑。 “那当年跟您约定要斗酒斗法的那位小神君呢。” “也找到了。好了,最后一个知道这事儿的也解决了,我要去帮忙了,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后羿望着少年的背影慢慢模糊在视野,直到消失不见,慢慢收回目光。 孑然一身了数万载的尊上都寻回了当年的老伙计,可他还是只能继续一个人。 因为有蜀山通讯录,沈冗与玉泽很快便在龟山相聚。 “沈家小郎,听过大禹治水的故事吗。”玉泽看着这龙门,笑眯眯地问。 “家喻户晓。”沈冗颔首。 “无支祁的故事呢。” “略有耳闻。”沈冗思忖片刻,随后挑眉,“下一个是他?” “差不多吧。走,去见见这位老伙计。” “嗯。” …… 传说中大禹治理洪水的时候,曾经三次到过桐柏山,可是那个地方总是刮大风,打大雷—— 石头鬼嚎,树木哀鸣,让治水的工程没法施展。 大禹感受到了妖气,知道是妖怪在作祟,想到因为洪涝而流离失所的百姓,心里十分生气,便召集还在凡间的诸位神灵,并以人皇的身份下令给夔龙,让他和诸神想办法除掉妖怪,不然治水的工作就没办法继续。 桐柏山和附近各山的山神害怕祸事落在自己头上,纷纷过来跪地请求大禹饶命。 大禹注意到他们神情躲闪,便怀疑这些人似乎是在包庇妖怪,便把这些人之中特别狡猾的几个,例如鸿蒙氏、商章氏、兜卢氏、犁娄氏——他命人把这些山神囚禁起来,加以审问。 随后,这些山神经不住审问,纷纷道出实情。 原来啊,在淮水和涡水之间,的确躲藏着一个妖怪。 这个妖怪叫做无支祁,法力通天,逼迫他们不要讲实话,他们害怕被无支祁杀害,所以选择了帮忙隐藏。 大禹知道以后,立刻派出天神将这水怪擒拿。 这无支祁善于应对,形状像猿猴,高额低鼻梁,白脑青身,齿如皓月,眼冒金光——他的力气还十分大,一次能拉动十头大象。 无支祁伸出脖子,能有百尺长。他身子伶俐轻巧——这就导致他虽然被擒获了,但仍旧在那里跳来跳去,没一刻安静的。 大禹拿他没辙,便派人去叫天神童律去制服他。 童律制服不住,又叫乌木由去; 乌木由也制服不住,最后被一个叫庚辰的天神给制服住了。 庚辰制服无支祁的时候,成千上万的水怪围着庚辰奔走号呼,想尽办法捣乱,企图把他们的伙伴给夺回去—— 是了,这些水怪都是无支祁手底下的喽啰。 庚辰很生气,拿出一把长戟朝无支祁砍去。无支祁受了重伤,没有了号召怪物的能力,众水怪心生惶恐,纷纷逃窜。 大禹见到无支祁被降伏,便拿出大铁锻铸的锁链锁在他的脖颈之上,鼻孔里又穿了金陵,最后把他镇压在龟山足下。 这一切结束后,治水的工作才得以继续顺利进行,淮水也从此平安地流入海中。 …… “传说中的无支祁妖力通天,被天神镇压后心生怨恨,一直在伺机挣脱锁链报复。”龟山底下,玉泽望着面前的山峦,缓缓讲着无支祁的故事, “可是锁链有人皇的神力与天神的法力一起加持,无支祁再本领高超,也翻不出神灵的手掌心。” “所以这么多年过去,他一直被镇压在龟山底下。”沈冗跟着玉泽一起看向大山,感受到里面磅礴的妖气,目光微微一深。 “不错。但神族已经陨落数万载,庚辰也在那场灾变中殉道,他的神力从这世间消失。现在束缚无支祁的,只有人皇大禹留下的神力。”玉泽颔首, “这么些年过去,无支祁反抗的力道越发强大,大禹留下的力量被他弄散了不少。再过不了多久,无支祁便能挣脱枷锁,重新现世,再次为祸世间。” 玉泽话音落下,两人便看到一团白烟从龟山顶部飘出。 那是…… 沈冗目光一动。 “这便是我们此番前来的原因。”玉泽看着那白烟,眼底闪过一抹冷厉的光芒, “无支祁被仙族蛊惑,已经和仙族勾结在了一起。仙族借他的力量去屠戮修士,破坏人族根基,实在可恨!” “这仙族好像察觉到我们的到来了。”沈冗看着那团朝这边方向飘进的白烟,微微挑眉。 “正好,省得他跑了。” 玉泽抬手拂袖一挥,以龟山为中心的方圆十里落下一道无色无声的屏障,飞鸟走禽不得过。 白烟混无察觉,落地后化成一个鹤发童颜的老妇人。 老妇人拄着一根立木拐杖,来回打量着玉泽和沈冗。 当察觉到他们是修士,老妇人的眼底闪过一抹诡异的光。 “二位,老身乃龟山山神。此方镇压上古大妖无支祁,为一方禁地,还请二位止步。”老妇人微微一笑。 “传闻中的无支祁啊。”玉泽笑,“倒是很想去一睹真容呢。” 第201章 无支祁(2) “荒唐。无支祁妖力通天,当年人皇都是请了天神庚辰前来,适才联手将其镇压。你们两个小小修士进去见他,不得被他生吞活剥了。”老妇人瞪了瞪他们。 “哦,那稍微晚点见无支祁,先见一见你的真身吧。”玉泽咧嘴一笑。 “后生,你此言何意?”老妇人微微眯起眼睛。 “寿光真君,商末年间生,最后一代人皇帝辛陨落时,因封神之战有功,得以位列仙班。不过……那所谓的封神之战,不过是仙族拿来哄骗世人的幌子。他们真正要做的事情,是把天地间的灵气收走,供给给仙族。而那些真正的仙神,早便去了另一个世界。” 玉泽把玩着腰间的酒葫芦,似笑非笑地看着老妇人, “被派到下界来这么多年,受着百姓香火供奉,寿光真君过得挺是滋润,倒是忘了自己本来的身份了。” 老妇人瞳孔一震:“你到底是谁?” 为什么能知道封神一战这种仙族都不能肆意谈论的密辛? “好了,不废话了。沈家小郎,这老媪交给你来处理,我去下面看看那和寿光真君一同吃香火的无支祁。” 话音落下,玉泽便一步跨出,身形迅速融进龟山之中。 老妇人面色一变,就要阻拦,忽然被一道灵光震退三步。 她侧头往沈冗那边看去,蓦地看到了沈冗身后那身高百尺的虚影。 老妇人面色再次一动。 龟山山神…… 他不是早就已经在当年的天灾里面以身殉道了吗。 为什么……为什么他还能出现在这里? 沈冗望着面前的老媪,眼底没有一份同情。 “杀。”少年冷冷地吐出一个字。 “得令——” 后方虚影发出洪亮低沉的回应,手里凝聚出一把硕大无比的斧头,缓缓举起,朝着老妇人劈了过去。 老妇人真切地感受到了那浩瀚的力量,大惊失色中化成一滩青烟往远处逃窜。 可这里早就已经被玉泽布置下了屏障,她再怎么逃窜,也逃不出屏障。 斧头劈出去的灵气化成利刃,整个儿贯穿了青烟。 一声凄厉的惨叫后,老妇人断成两截的身子落在地上,凄凄楚楚地哀嚎着。 山神虚影化散,黑无常带着拘魂锁现身,只一下便将这厮的魂魄勾了出来。 沈冗顺势以意念之术寻出她藏起来的葫芦,打开塞子放飞灵气。 “你……你这是做什么?杀了我夺走灵气,为何又将它放走?”老妇人满脸不解。 “掀了天庭。” 沈冗说罢,便任由黑无常将寿光押走,自个儿一步跨出,去了龟山山底。 这里黑黢黢一片,唯有中央的阵法处带着星星点点的光亮。 除了寿光,无支祁已经有数万载没见到外人了。 今日好不容易见到了两个少年郎,却还是要来取他性命的人族修士。 不,不对,这气息……这个小子是人族,但这个小子…… 无支祁看向玉泽,目光定定:“你是仙?” “是,也不全是。”玉泽颔首,看了一眼他身上的锁链,“把全部的灵力拿出去,让寿光屠戮人族修士,自己却要慢慢死在此处,你不后悔么。” “后悔?”无支祁哂笑,“吾此生最后悔的事情,便是当年大禹治水时,没有动用妖法把他弄死在洪水里。” 第202章 九州鼎(1) 玉泽笑了笑:“我也不废话了。你是想痛快地死掉,还是在这里慢慢老死,化成齑粉,魂飞魄散?” “你什么意思?” “我在此处设下了禁制,天下间除我和旁边这位小郎君,便再无第三人能解开。我方才又加强了这锁链上的力量,你想要逃出去是不太可能了。你越逃,锁链便会越发束缚你。 到最后,你就只能变成一个普通妖兽。再慢慢老死,饿死,化成白骨。” 无支祁的眼角微微颤抖。 片刻后,他冷冷看向玉泽:“剑仙无颜,这么多年过去,你吓人的伎俩也就只有这么点吗。说吧,你想让我交代些什么?” “哟,这就认出来了?” 沈冗挑眉。 (你们认识?)他心里传音。 (以前认识。那时我在和师尊学剑,拿他当靶子砍着玩。这小子不行,后来怕死,脖颈就能伸长百尺探听我消息。一听到我要来就赶紧跑。) 沈冗:“……” 砍着玩。 还得是你。 “少废话。赶紧问,问完给老子一个痛快。” 就算死也不要被这厮折磨死。 是了,某人已经在当年给幼小的无支祁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心理阴影。 “好,我且问你。九州鼎何在?”玉泽缓缓敛起眉间的不正经。 沈冗心头一动。 九州鼎…… “我被封印起来的时候,大禹还未制作九州鼎。我如何得知九州鼎何在?”无支祁哂笑。 “你以为,我跟你斗法那么久是跟你玩么。你的眼睛,是寻找灵宝的最好法器。” “你自己不会去找?” “大禹临终前,发现仙族有异心,便在九州鼎上设置下了不让仙族发现的秘术。后来成为天神,更是重新给九州鼎设下秘法——我要能找到它,何故来询问你。”玉泽耸了耸肩。 “你把老子力量都封印住了,老子如何使用妖法?”无支祁继续哂笑。 “行,给你短暂解个绑。” 玉泽笑眯眯地伸手打了个响指。 束缚着无支祁脖颈朝上的锁链慢慢挣脱,无支祁的头可以动了。 它的眼里骤然爆射出猩红的光芒,直直朝着两人的方向看了过去—— “哈哈哈哈哈!无颜你还不知道吧,老子的眼睛不仅可以看到世间万宝,更能随意轰杀一个人的道心——这道秘法,是老子专门为你修炼的!” 红光还未落在两人身上,便被一道屏障隔绝开去。 玉泽笑眯眯地和无支祁伸手打招呼:“你这妖法,貌似不太灵哦。” 无支祁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 玉泽缓缓睁开眼睛,眼底爆出一团金光。 金光四散,很快震退无支祁眼底的猩红,顺带将他灼烧成了瞎子。 无支祁的惨叫传遍这一方天地。 “哎呀,真吵。” 玉泽又打了个响指,给这厮来了个消音术。 “沈家小郎,要不要去窥探一下他的记忆。他的记忆里有很多好玩的东西。”玉泽侧头,见到沈冗低头沉默,挑挑眉又问,“沈家小郎?” 沈冗仍旧无应答。 玉泽敛起笑容,拍了拍沈冗的肩膀:“沈家小郎?沈冗?” 沈冗其实听得到玉泽在这里讲话。 但声音朦朦胧胧,忽远忽近。 他感觉自己的神识被那道映入眼里的红光带出了本体,他看到了玉泽在拍他的肩膀,他看到了玉泽眼底的焦急。 “我在……” 沈冗张了张口,话没有说完,便随着红光一道陷入黑暗。 极致的黑暗中没有任何声音,安静的连自己的心跳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沈冗不知道自己飘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亘古。 直到某一刻,静谧的黑暗中出现了一道温和慈祥的声音—— “孩子,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 沈冗话音落下,这四遭的黑暗蓦地变成一团光亮。 光亮闪过后,四遭变成了飞舞的白云。 白云之中有百丈巨龙浮动,没有张开的龙眼仍让人看得心惊胆战。 他站在一片云端上的草地,面前是一位一身麻衣的中年男子。 这里是哪里? 沈冗一愣。 “这里是人间界,却也不是人间界。准确来说,它是神界天庭的一片遗迹。”男子缓缓开口。 是刚才那个问话的人。 “神界天庭的……遗迹?” “嗯。不过它已经不存在了。所以,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男子看着沈冗,眼底带着几分怪异。 “我看到了一道红光,我的神识脱离了本体。” 然后穿过了一片好像虚无世界一样的黑暗,最终抵达了这里。 “哦,是无支祁啊。它修炼的秘法,能把人的神识送到天庭来。它自己也不知道吧。”男子笑了笑。 “您是哪位神灵?”沈冗作揖。 “我?我叫姒文命。如果用后世人的记载来叫的话,我叫禹。” “禹?那位治理洪涝的人皇?” “然。” 沈冗再次作揖,想到玉泽和无支祁的对话,便问道:“尊上可知九州鼎何在?” “九州鼎?”禹,也便是男子挑了挑眉,“你寻它做什么?” “我的一位朋友寻它。” “朋友?”禹招了招手,“孩子,你过来。” 沈冗依言上前。 禹伸手抚上少年的发梢,只片刻便晓得了来龙去脉。 “是他啊。”禹喃喃一声,眼底闪过几分怔忡,随后敛起神色,看向沈冗,“你回去以后转告他,九州鼎在九州边境的那条沟壑里。如果想要开启九州鼎,需要用神的力量。” “多谢尊上相告。” “无妨。可还有其他需要问的。”禹目光温和。 沈冗摇摇头,想到什么,又看向面前之人:“尊上,您为何会在此处?” 所有的天神,除了他那被封印起来的师傅,不是都在很久以前以身殉道了吗。 “当年天灾变动,天道不稳,三界将倾。诸神不忍三界毁灭,以身殉道,维护住了这三界的运转。我们消失在天地间,但我们也与天地同在——任何存在在这世间上的东西,都会留下它存在过的痕迹。”禹笑。 所以,这只是一片虚影。 “好了,回去吧。替我向他问个好。” 第203章 九州鼎(2) 第204章 九州鼎(3) 传说中,大禹成为人皇以后,便收集了九州的地方官吏贡献过来的铜,用它们铸造了九口大鼎。 这些大鼎又沉又重,一个鼎需要成千上万人拉才能移动。 每一口青铜鼎上刻绘着九州万国毒虫害兽等生物,还有鬼怪精物的图像,使人民一看到这些鼎上的图案就能认出它们,并做好防备工作。 大半生都在跋山涉水,忙碌奔波中度过的人皇大禹,见过无数妖魔鬼怪,知道他们的厉害之处,也知道旅行之艰难。因此锻铸这九口大鼎,放在宫殿门口,任人参观。 人们为了纪念宝鼎给他们带来的好处,便将这些大鼎叫做禹鼎。 因此后来的人啊,只要一提起禹鼎,便会想起它们辨认奸邪的作用。 也是因此,禹鼎后来近乎成为了辨奸的代词。 可惜呀,禹鼎在夏开启时便下落不明了,而流传下来的九鼎,不过是禹的儿子启,仿造的九口鼎而已。 …… 深渊并没有想象得那么恐怖,相反的一直有浓郁的灵气包裹,让人心十分安逸—— 当然,这些灵气都驻扎在这里,来的人带不走它。 沈冗和玉泽一落到地面,便在一片黑暗中看到了熠熠生辉的九口大鼎。 它们如传说中那般庞大,古老的鼎身刻满各种妖魔鬼怪的图案,在光芒的作用下显得那样神圣而威严。 玉泽打量着九口鼎摆放的位置。 八口大鼎围成八卦阵,中间一口鼎来做阵眼—— 是八卦阴阳阵。 只要一个拥有神族血脉的后裔,便能启动这阵法,让九州鼎释放出磅礴浩荡的力量,巩固这条宏伟的沟壑,让它成为人族抵抗境外妖魔的第一道坚固屏障。 “沈家小郎,你站到中间那口鼎的位置,按照我教给你的办法去做。”玉泽看向沈冗。 沈冗颔首。 在玉泽退出阵法的位置后,沈冗站在中间那口鼎的位置附近。 他缓缓闭上眼睛,两手结印捻诀。 “龙师火帝,鸟官人皇。始制文字,乃服衣裳。推位让国,有虞陶唐……以吾血为引,以九州为阵,以禹鼎为眼,请诸神启阵,庇佑我华夏生灵!” 话音落下,九口大鼎在同一时间爆出亮光,亮蹭蹭的光芒震飞它们身上的尘埃,叫它们露出了原本的模样。 灵气带来的劲风吹得阵法中央的少年衣袂翩飞,他咬破左手手指,一手结印,一手往前方大鼎伸去,任这滴血液随着飞涌来的灵气向上打旋,最后猛地落入中间这口大鼎之中。 阵法静默一瞬,随后发出剧烈的颤抖,连带着深渊也开始一同颤抖。 更加猛烈的强光随之而来,从九口大鼎一起涌出,伴随着前所未有的,浩荡磅礴的灵气,只是一刹便朝深渊各地扩散而去。 强光之中,缓缓凝聚出一片虚影。 沈冗目光一动。 他在那片虚无的幻境里见过他。 是大禹。 男子出现的这一刹,涌出的灵气归于平静。 他站在光芒之上,缓缓垂头,看向阵法之外,月牙白衣加身的少年郎。 四目相视,是故人相见,也是古今对望。 “我记得,当年的你最喜红衣。” 现在,他不爱红衣了,性子也比之前收敛了许多。 男子看着他,眼底带着沈冗说不出来的情绪。 “都说是当年了,人总会变的嘛。”玉泽摆了摆手,笑眯眯开口,“好久不见啊老伙计。” “好久不见。”禹微微一笑。 话音落下,他便化成少年模样。 “留一抹神识在九州鼎里,是想看看人族的大结局,还是看看仙族的大结局?” “是你的结局。” “我的?” “我少即位,为人皇。遇大洪灾,率群臣开山治水。吾三过其门而不入,务治水也。风餐露宿十三载,终定大水,亦平天下。予予阳城即位,奠基夏之国本。铸九鼎后东行,于会稽飞升为天神,后逢灾变,以身殉道,护三界安好——” 禹低头看了一眼九鼎,又看向玉泽,目光慈祥而温和, “这是我的结局。我留一抹神识,是想看你完成我和你未完成的事情,看你完成你心中想要做的事情。那封信里不是说了么,我与天道同在一日,便一日庇佑你之安好无虞。” “明明能放弃天神身份,以一个凡人之身长生不老的。” “可是我更想成神,去保护我的百姓,去看着我创下来的九州,有一个充满希望的明天。” “你是真轴啊。” 玉泽哑声说完这句话,忽然扭过头去,不再看禹。 “泽,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你不是都知道了吗。” “你脱离了仙族,却又用着仙族的力量。在未来的某一日,那场决战到来的时候,你会受到仙界天道的反噬。那样的结果,你想好了吗。” “三界之内,我已无对手。天道也奈何不了我。” “泽,不要有个和我一样的结局。” 恣意的少年,应该打马游大漠,应该饮酒吟天下,应该举剑定四方,而不是成为一片虚影,哪也去不了,只能这么俯望世间。 玉泽伸手摘下面具,在脸上抹了一把,扭头看向禹,咧嘴一笑:“哎,安啦。我才不像你那么轴,不然我怎么会去追求长生。” “化茧之法痛苦万分,每百年便要经历一次。泽,其实还有别的办法的。” “但这个长生之法,是师尊教给我的。” 禹默。 所以用这种痛苦的方式去纪念你的师尊。 你不是,比我更轴吗。 场面一片安静。 直到灵风骤起,禹的身影微微摇晃。 “九州鼎力量已经全部开启,我的神识要散了。”禹看了看光芒盛大的九鼎,又看向略有些错愕的玉泽,微微一笑, “泽,带着我的夙愿,代我活下去。我会和天道一起,继续庇佑你安然无虞。” 他们为天道奉献的够多了,在那场那灾难之后,他们应当为自己活一活。 话音落下,禹的身形便随灵风飘散。 玉泽看着那缓缓化成虚无的影子,轻声开口:“沈家小郎,你知道吗。” 曾经的姒文命,和他一样,是个心向自由,想去闯荡历练的少年郎。 只是为了天下,他收起了本心,成为了人人歌颂的人皇大禹。 第205章 无继(1) 沈同志不会安慰人,只能踌躇片刻,伸手拍拍玉泽的肩膀。 “好了,现在不是感性的时候,我们得去境外了。” “境内的已经处理完了吗?” “我把剩下的人交给顾重楼和仓颉他们了——他们已经唤醒了历代最强道门高人。”玉泽戴上面具,“境内交给他们,我们去境外。” “境外有人族修士?” “有仙族败类。不对,仙族基本都是败类。” “……行。” …… 境外,无继。 这里到处都是高高堆起的土坡坡。 往来妖怪都不会看这土坡坡一眼,便会直接离开。 季邹在土坡坡中来回穿梭,手里拿着根类似寻龙尺的玩意儿。 这东西一阵转动,最后指向不远处。 找到了!找到了! 季邹眼冒精光,忙不迭地跑了过去,将手里的玩意儿插在一边,随后开始捻诀施法。 很快,这土坡坡一阵颤动,一双近乎透明的手从里面伸了出来。 这手一阵捣鼓,把土块往旁边扒拉,随即钻出一个全身透明的少年。 在沐浴到阳光的时候,少年的身体慢慢变回不透明的状态。 他缓缓睁开眼睛,空洞的眼在感受到光芒后慢慢聚焦,最后落在旁边的季邹身上。 少年问:“你是谁?” “我啊,我是个短命之人,想来问你借一样东西。” “借什么东西?”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什么故事?” 季邹微微一笑,缓缓启唇—— “很久以前,人皇大禹游历四方,抵达到北方海外的最后一个国家。” 这个国家叫做无启国,又叫做无继国。 所谓“无继”,便是后继无人的意思。 没有后嗣又怎么还能有国家呢? 原来这些人呀,曾经因为祖先做过不少好事,所以得到了天神的恩赐,他们的后代举族吃了一种神秘的药,每一个人都能长生不老。 但这样的代价就是他们将不能繁衍子嗣。 就这样,无继国的人们无忧无虑地生活着,死了就埋地下,但心房跳动不会停止。 过了一百二十年后,死去的无继国人就会复活——死亡对于他们来说,不过是一场长眠。 无继国的故事这样代代流传,后世人皆说,吃了无继国人的血肉,便也能获得长生不老的能力。 少年听到这里,忍不住抬头看向季邹的眼睛。 当看到他眼底的诡异后,少年眼皮子突突一跳。 该不会…… “这里便是无继国的遗迹。而埋在土坡之下的,都是传闻中的无继国人。长生不老,死而复生。”季邹微微一笑,“我找了十年,总算找到了这无继国的位置。孩子,你可愿把你的肉分享与我啊?” 饶是已经猜到了季邹接下来的话,但听到他说出口,少年还是面露惊恐之色。 他下意识从土中钻出身子往别的跑去。 季邹看着少年仓皇逃窜的背影,嘴里发出桀桀的怪笑。 不多时,此处传来一声惨叫,很快便归于平静。 …… 沈冗见过掘墓的,没见过像玉泽这样明目张胆掘墓的。 “这不是墓,是无继国人的家。”玉泽笑眯眯道。 “……死人的家。” 和墓有什么区别。 第206章 无继(2) “嗐,他们都有心跳有血有肉的,最多只能算是地底下的长眠者,不能算死人的。” 玉泽说着,从土里挖出一具近乎透明的骨架,忍不住咂舌,“早挖了五十年。晚一点的话,沈家小郎你就能看到他重生时的过程了。可惜可惜。” 沈冗:“……” “咳咳,沈家小郎你退开一些,我把他喊醒。” 沈冗依言退后几步,便见玉泽一手结印,一手按上这近乎透明的尸骨。 很快,尸骨开始熠熠生辉。 又过片刻,骨头长出完美的皮肉,变成一个栩栩如生的少年。 少年的睫毛一阵颤抖,随后慢吞吞睁开眼睛。 眼睛一片空洞,当接触到光芒的那一刹才聚焦。 看清玉泽时,少年愣了愣:“尊上?” “还认得我呢。”玉泽挑眉。 “我是休眠,记忆还是在的。”少年笑笑。 “快去把你族人喊醒吧,再不喊醒要被偷家了。” “啊?偷家?谁能把无继偷走啊。” 玉泽摸了摸鼻子。 忘了这孩子听不懂梗。 “去把族人们喊醒吧。” “好。” 等到少年离开,一个一个地去掘土坡坡,沈冗忍不住出口询问:“为何要将他们唤醒?” “仙族的那个败类在凡间屠戮修士的同时,惦记上了传说中的不死药。可不死药早就随着神族陨落的一起消失了,哪里来的不死药给他吃。他便将主意打到了无继国的百姓身上。”玉泽看着少年忙碌的背影,眼底闪过一抹讽刺, “殊不知吃了无继国百姓的肉,非但不能长生,反而还会加快人的生老病变,加速他的死亡。” 沈冗挑眉:“为何?” “无继国百姓虽然长生,但根据古籍记载,当年赋予他们长生的创世神明确说过,长生仅限于无继国百姓。如果有人想要吃他们的肉,不但不能长生,反而还会中毒,加快他们的衰亡。” 玉泽说到此处,咧嘴一笑,“某些败类呀,这波操作就纯纯是在自取灭亡。” 等到少年将所有的无继国百姓唤醒,玉泽给他们指明了一处无人打扰的地方,让他们迁徙去那里驻扎。 临去前,少年找到玉泽,朝他微微作揖:“尊上,我们的族人少了二十二位,尸骨难寻。若您见到他们的尸骨……” 玉泽听罢,拍了拍手,黑白无常立刻现身,并拿出一本簿子,报出一串人名。 “死去的可是这些人?”玉泽问。 少年见到黑白无常,诧异片刻后很快点点头:“一个不差。” “他们都被仙族杀了,魂魄已经送去地府轮回。我会给他们报仇的,你们先迁走吧。” “劳烦尊上了。” “不麻烦。” 目送他们远去,玉泽缓缓收回目光:“从此以后,世间再无无继国。” 只有一群有着古老来历的神秘族群。 “那个吃了无继国百姓的人,要如何寻找出来?”沈冗问。 “尸骨会告诉我们答案。”玉泽低头看着地上的坑坑洼洼,伸手推演片刻,带着沈冗朝远处走去。 第207章 无继(3) 这些尸骨和沈冗刚才见到的不一样。 它们露出一副凋零姿态的同时,又谜一样的吸引人的眼球。 很诡异,很不可思议。 但是它们就这么躺在土地上,那副凌乱的模样,让沈冗忍不住皱眉。 他们生前,经历了什么。 “拥有不死能力的无继国百姓,在彻底死掉之前,血肉会一直生长。这些尸骨——他们的血肉是被活生生剥下来的,他们忍受了无数次被剥离血肉的痛苦,直到最后一滴血液流干,他们的血肉再也没有复原的可能。” 玉泽将尸体埋在一起,两手捻诀作揖后,从里面提溜出一道灵光,“沈家小郎,八卦罗盘。” 沈冗立刻取出八卦罗盘,递到玉泽面前。 玉泽又把这道光送入罗盘之中。 罗盘上的指针忽然开始飞速转动。 “我把他的气提出来了。跟着指针就能找到他。” 话音落下,两人便跟着指针离开此处。 境外一如既往的混乱不堪。 两个少年跟着罗盘寻了一天,最后在一处荒野,看到了那个正在烹肉饮酒的男子。 季邹吃肉吃得正欢,浑然不觉自己将要有麻烦了。 当瞥见两个少年驻足于此,久久不动,他咽下口中的肉,挑了挑眉:“一起吃肉?” “你倒是慷慨。这无继国百姓的肉,吃着味道不错吧。”玉泽面色淡淡。 “肉甚鲜甜,不似珍馐,却堪比珍馐。”季邹点点头,又大口啃下一块肉,“你怎知这是无继国百姓的肉?” “看出来的。” “哦。此肉食之长生不老,今日你俩有缘——”季邹捞出一块肉,抛了过去,“分给你俩吃一块。” 今日得到这么多肉,他也慷慨赠送一回。 反正这些修士以后见面,也是要被他倾数杀掉的。 “长生不老……”玉泽咀嚼着这四个字,眼底忽然浮现出一抹笑意,“季邹,你当真觉得此肉,能够长生不老么。” “小子,你此话何意?”季邹眯起眼睛,“还有,你怎知道我名字?” 玉泽低头,看着那沾满砂砾的肉:“入人间界一百载,杀修士三十有五。为求长生转身境外,费尽心机寻找无继国。前不久寻获,唤醒无继国百姓,戮之食其肉——这便是你们仙族口中宣扬的万族和平。” “和平,自然是需要和平。但是没有仙族的统治,这样的和平有什么意义——它们生来就该是仙族的奴隶。”季邹嗤笑。 玉泽又笑,只是眼底清楚地染上了冷意。 “没有谁生来就是奴隶。仙族教育出来的后代,早就忘了神族创造万族的初衷。”玉泽缓缓祭出一把长剑,冷冷看着季邹,“所谓镇压不听话的奴隶,不过是掩盖你们野心的借口而已。” 便像那场封神之战,不过是仙族为了安抚人族异心而安排的一场大戏而已—— 为了让人们相信没有天梯,死后也能位列仙班,玉帝老儿甚至不惜与妖族暗中沆瀣一气。 败坏了神灵的名声,还败坏了他师尊们的名声。 真的晦气。 “你是谁,为何口出此般狂言?”季邹盯着玉泽,似乎要将他这面具看穿一个洞。 玉泽朝前一剑挥出。 凌厉的剑气扑面而来,季邹被这剑气吓得一个激灵,忙不迭地往旁边闪去。 剑气路过正在沸腾的锅灶,很快将之劈的四分五裂。 只听砰一声巨响,这些炖的香喷喷的肉,连带着血红血红的汤水一同落到地上,很快化成齑粉散开。 “混小子,老子请你吃肉你不要。你既然自讨苦吃,那老子成全你。” 季邹眼底盛满怒意,他祭出自己的法器便朝着玉泽打了过去。 “沈家小郎,交给你了。”玉泽反倒收起法器,不疾不徐地往后退开一步。 沈冗颔首,一步上前,只是略略伸手,便生生接住了他狠狠劈过来的这把大刀。 大刀抵着少年的手掌,不没入半分,但也抽离不得。 少年力气大得惊人。 季邹暗暗心惊,看向沈冗,对上他古井无波的眼睛,注意到他眼底一闪而逝的金色光芒,心跳忽的一顿。 为什么,为什么他会有一种惶恐的感觉。 季邹使出吃奶的劲儿,总算抽出大刀退开几步。 下一刻,四方疾风骤起。 不过转眼间的功夫,晴朗的天气变得昏暗,天空乌云云聚,雷声暗藏。 “轰——” 一道闪电划过天际,骤然擦亮这昏暗的一隅。 无端的凉意在季邹脸上出现。 他抬手抹了抹脸。 下雨了? 倾盆大雨说来就来,很快便打湿了众人的衣衫。 偌大雨雾之中,这个少年的身后慢慢凝聚出一片黑影。 黑影身高数十丈,两眼猩红无比,只这么一对视,便能让人心惊胆战。 他,是无继国的守护神。 “杀。”沈冗手指季邹,面无表情。 “得令。”黑影嘶哑出声,缓缓朝前蠕动。 前所未有的压迫感迎面袭来,激得季邹汗毛倒立。 他一边往后退一边盯着那步步紧逼的黑影。 这是什么东西,这小子做了什么。 当黑影朝他发起进攻时,季邹出手反抗。 可这微弱的反抗,于黑影面前,不过螳臂当车而已。 你瞧,他只伸手一挥,便镇住了季邹一身的法力,也打碎了他引以为傲的法器。 季邹睁圆了眼睛。 “这不可能!”黑影的举动超出了他的认知,让他惊恐之余,只能无能狂怒。 “季邹啊,你不觉得,你的身体开始发生变化了吗。”玉泽忽然咧嘴笑起来。 变化? 季邹低头。 这个男人的皮囊,忽然开始产生剧烈的变化,每一寸都在大块大块的脱落,直到落无可落,露出里面的筋脉,肌肉与血管。 他成了一个无皮的人。 剧烈的疼痛从各处传来,不断渗出的血让季邹愈发恐惧,开始嚎啕大叫。 可这还没完。 在皮囊掉下去后,他的肌肉开始抖动,抖动片刻,他身上每一寸的肉也开始脱落。 肉脱落完,便是筋脉与血管,最后是脏器。 到最后,他只剩下了一副干干净净的骨头—— 就像那些被他杀害剥除血肉的,无继国百姓一样干净。 第208章 师门驯龙(1) 季邹痛苦的嚎叫,直到死去后化成白骨,那灵魂也在继续嚎叫。 玉泽听着刺耳,给他来了个手动消音。 等到无继国守护神化散,玉泽一把将这厮准备逃窜的魂魄给按在了原地。 “季邹啊,你要去哪啊?”玉泽咧嘴一笑,拍了拍季邹的脸。 季邹睁圆了眼睛。 这是什么人啊,他死了还能碰到他。 “你……你到底是谁?” “我?一介平平无奇的修真人士。”玉泽扶了扶面具,“大白小黑,把他带走。” 话音落下,黑白无常顿时现身,押着季邹便离开荒漠。 沈冗抬头看了看天。 天上乌云立刻消散,又变作一片晴朗。 像是感应到什么一样,沈冗忽然转身,看到一个腰佩大刀的男子缓缓走来,顿时一怔:“师傅?” 仓颉走来,抚了抚沈冗的头,眼底多了一抹笑意:“长高不少。” “来啦?”玉泽打开酒壶喝了一口酒。 仓颉点点头:“孔甲之墓已经寻到,那禁制里面有仙族的术法,我是看不大懂,须得你去。” “行。沈家小郎,我们走吧。” “又去掘墓?” “额,不是是去掘墓。怎么说呢,是去解决几个想要驯化龙来政府四方的坏家伙。” “嗯。” …… 少康中兴以后,又传了十多代,传到一个叫做孔甲的人皇手中。 这孔甲做了人皇以后啊,大夏便一日不如一日了。 传说中,孔甲不理朝政,成日吃喝打猎,玩女人。 大夏王室的威望随着孔甲的这些作为一日一日衰落,四方诸侯慢慢表现出对他的不服从来。 可这昏君毫无察觉,仍旧整日沉溺酒色。 孔甲很喜欢龙,但龙族已经消失不见了踪迹。 但孔甲有一些很有能力的下臣,这些臣子不知道从哪给他弄过来一雄一雌两条龙。 龙弄过来了,孔甲很高兴。 高兴的同时,也开始犯难。 这该怎么豢养呢—— 毕竟前朝没有过养龙的记录啊。 于是孔甲发布诏令,很久以后才从豢龙氏那里找到一个学过几天养龙术但不是很精通的人。 这个人叫做刘累。 他本是帝尧的后代子孙,因为家世没落,本人又没有正儿八经的职业,所以才去了豢龙氏那里,学了这养龙的本领—— 豢龙氏的祖先叫做董父,曾经在舜帝手底下做过养龙的官,因此后代子孙叫做豢龙氏。 刘累在豢龙氏这里学了些本领,还没有十分精通,在收到孔甲的诏令后,便出于阿谀奉承,急急忙忙离开去见了孔甲,并放下豪言一定能够驯化大龙。 孔甲听信了他的话,封他为养龙的官,赐名号叫做“御龙氏”。 这没落的贵族子弟一下子又豪横了起来。 可他对于养龙这一行,还是缺乏研究。 两条龙给他养了没多久,就死了一条雌龙。 这下可闯大祸了。 但刘累一点也不害怕,反而叫人把死龙从池子里拖出来,剔除指甲破开胸腹,剁成肉酱放入鼎锅蒸熟,就这么给孔甲献了上去,说是自己打到的猎物,请孔甲尝一尝。 孔甲吃了肉,觉得味道十分不错,又接连吃了几次,大加称赞。 可是轮到要把两条龙带出来耍把戏的时候,却只有一条没精打采的雄龙在那里勉强应付场面。 孔甲问为什么只有一条龙,刘累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 这么一次也就算了,可是接二连三的好几次他都是这样,孔甲见不到另一条龙,于是心里生出了怀疑。 终于在有一天,孔甲生气了,一定要刘累把另一条龙交出来。 刘累遮掩不下去,心里十分害怕,连夜带着一家老小逃到了鲁县躲藏起来,再也不敢露面。 雌龙死了,刘累跑了,剩下一条没精打采的雄龙—— 它需要人来照顾,不然也要病死啦。 孔甲十分心疼,又专门找养龙的人。 后来,他找到了一个养龙的高手。 这个人叫做师门,是异人啸父的弟子。 啸父爱用桃李做食品,能够像上古时代的赤松子和宁封子那样,一把火燃起来,自己把自己焚烧掉,最后乘着火烟,悠哉悠哉地飞升了。 师门一来没多久,那条没精打采的龙就变得精神振奋,神采奕奕,并接连给孔甲表演了好几套把戏。 孔甲对此十分满意,赏赐了师门很多东西。 可师门这个人啊,他本领不小,脾气也不小。 比如说在养龙的这件事情上,一切事都要听从他的主张——他不像刘累那样阿谀奉承,和颜悦色。 所以对于孔甲说出的,关于养龙的滑稽言论,他总是不留情面地加以反驳。 因为养龙的事情,师门与孔甲发生过很多次争吵。 直到有一天,作为人皇从来没有被这样贬低过的孔甲终于受不了了,大声喊着让士卒把师门拉下去砍头。 师门不但没有害怕,反而还哈哈大笑:“砍头是没有用的。你输了,你完全输了!” 很快,士卒把他血淋淋的头奉献上来,并把师门的尸体扔到了荒郊野外。 这还没完,他被抛尸的地方刮起大风,下起大雨,等风雨一停,四遭的山木竟然大肆燃烧起来。 孔甲十分害怕,带着人去向师门祈祷,求他不要再作怪。 祈祷过后,火势果然比之前小了一些,眼看就要熄灭了。 孔甲这才安下了心,带着随从返回了王宫。 到了王宫门前,侍卫等了很久不见他们的人皇下车,便走过去请他下车。 见孔甲没有回答,便抬头仔细一看。 嚯哦,这位荒唐的人皇陛下,他早就瞪圆了眼睛,僵直了身子,死在了回来的路上啦! …… “孔甲暴毙后,侍从们把他养的那条龙加上仙族的秘法,锁进了孔甲的陵墓之中。那条龙的灵智刚刚开启,就要被一直束缚于黑暗之中。后来龙族消亡,世间再无古龙。 后世人传,说龙浑身上下都是宝,得一件而可家财万贯。但世间早已没有真龙,所以有的人就把主意打到了孔甲墓里的这条龙身上。” 一处灰扑扑的土坡前,玉泽慢悠悠讲着师门驯龙的故事, “有传闻说,孔甲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回来索要赌注的师门鬼魂,因此命丧黄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