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辞》 第001章 故园秋 九月里的下午,天高云淡散着几缕风,满园都是桂花香,正是一年里最舒爽怡人的日子。 微风拂过秋千架,吹动架旁几株白菊花,亦轻扬起架上人的发梢和裙角。层层叠叠的裙摆,轻盈好似蝉翼,被风吹开便似海上波涛汹涌,千堆雪起。 眉目如画的清丽少女,纯净剔透好似冰雪雕成,不知怎的就出起了神,仿佛有着满腹心事。 墨绿色的大鸟张开双翅,由院门盘旋到她眼前。落定不动时,方看清鸟喙和翎羽处点缀着些许白,如同青松枝头覆盖不化的积雪。 笑意瞬间浸透少女湿漉漉的乌眸,她扭头望向院门,一跃跳下秋千架,分外惊喜地唤了一声,“三哥哥!” 公仪偲一身利落打扮,一手托着个鸟笼,满面笑意走进院子。嘴中轻嘬了一声,那鸟儿就乖乖飞进了笼。 “这是……苍青鸟?”少女望着那鸟儿笑道,“想不到三哥已经把它训得这么好了。” “那是当然。”公仪偲的面上很有几分得意,随即说道,“这一回跟大哥去了趟苍国,正好碰上这种鸟。” 十分罕见的灵鸟,传说饲之能够过目不忘。近十年来,只在苍国西部发现过它的踪迹,可西荒那边却一直不大太平。公仪偲说得轻巧,但她知道他得来一定费了一番功夫。 两人逗弄了一会鸟儿,她对着他叹道:“可惜这笼子好像太小了些,也太丑了些。” “你这丫头。”公仪偲失笑,“送你东西,还要嫌东嫌西,三哥我好欺负呢?” “哪里。”少女吐舌一笑,“三哥一点也不好欺负。” 两人把鸟笼交给丫鬟,携了手便往祖母那边去。刚进跨院,便瞧见二哥公仪修的小厮在外候着,二哥正在屋中陪祖母说话。 公仪偲刚归家时已来过一回,此时顽皮心起也不许人通报,独与她猫着身子蹲在窗下,嘻笑道:“听听看奶奶和二哥说些什么,是不是又催他早些成亲了。” 少女也跟着一笑。耳朵贴在墙上,依稀只闻寥寥数语,似在计算车马行程,然后没了声音。 公仪偲拽拽她的衣角,两人正想开溜,头顶朱窗却先一步由内拉开,公仪修探出头来,清俊眉目满是温和笑意,“我当是谁,原来是两只小老鼠。” 进了屋子,老太太一把将她搂到怀里,反倒怪罪起孙儿,“偲儿真个是最顽劣的,一天天的又只知道舞刀弄棒,该当找个媳妇来管管你。” 公仪偲想要辩驳,祖母面前又不敢顶撞,一时就成了个龇牙咧嘴,欲语还休的模样。少女“噗嗤”一笑,公仪修也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她趁机为他解围,问道:“奶奶,大哥呢?” 提到长孙,老太太还是比较满意的,绽开笑意道:“你大哥呀,一回来就扎进厨房,好像离了他这一家子就没饭吃了似的。” 虽说君子远庖厨,但是做饭和经商却是大哥公仪倓的两大爱好。 “那也是大哥孝敬奶奶,心疼我们这些小的。”少女挨着祖母的脸颊蹭了蹭,老太太的面上更是乐开了花。 饭桌上,公仪偲瞧着自家二哥,忽然就走起了神。 说来惭愧,公仪家族素被誉为“澹河以北最璀璨的智慧明珠”,家中多谋臣智者,一直是离国朝政脊梁。可到了他们这一代,数百年来积攒的灵慧之气,好像都到了二哥公仪修一个人的身上。公仪偲既不喜欢读书,也没有天赋,更讨厌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好在祖父和父亲在时就很开明,从不强求他们什么。因着公仪偲好武,小时家中还专程给他请了师傅。 公仪偲又看向大哥大嫂一对伉俪。 近两年来,同样“不务正业”,祖母见他就念叨他顽劣,大哥则是奔波辛劳,持家有道。归根结底,大概就是大哥娶了媳妇,而他还八字都没一撇。公仪偲想着,有些黝黑的面庞不禁一红,俊朗五官沾染一丝羞涩。 公仪偲想得出神,未注意自己一根青菜嚼了半天,全家人都停了筷子看他,目中带笑。 “三弟想什么呢?”公仪修笑将一个鸡腿夹到他碗里。 公仪偲一边推说没有,一边胡乱嚼着鸡腿。 晚膳过后,兄妹几个闲坐水边观星。秋日夜空星辉璀璨,深邃高敞,让人觉得距离天际是那么遥远,一不小心就拉长了一个梦。 “夫君,你说星星上有仙人吗?” 公仪倓笑了一笑,回答妻子显得有些小孩子气的问话,“不知道,应该没有吧。” “那仙人们是住在哪里呢?”大嫂继续问道,“传说中的三神天,是在什么地方?” 少女听着兄嫂轻柔私语,心里想着,大哥一定是这世上最文雅的商人,做饭最好看的厨子,以及对妻子最温柔的丈夫。 公仪倓见她望来,以为她也是心有好奇,便道:“这些掌故,不如请二弟说给你们听,他知道的总归多些。” 公仪修也不推辞,略作一笑便娓娓道来,“所谓三神天,并不是一个地方,而是诸神退隐之后,修仙者依据诸神所留教义不同,分而成立的三个教派,被称作圣华天、落迦天以及无藏天的。其中圣华端严,落迦仁善,无藏清宁。每一神天底下,又有许多分支。至于具体所在,大概总在那灵山秀水,川泽大海间,似我等凡人,总不能觅得其所了。” 公仪偲立时为之神往起来,摇着他袖道:“好二哥,再多说些罢。” 公仪修知道自己这幼弟的性子,最是喜爱这些神神怪怪,若非无缘,恨不得都要往那神山里头去,当即也不拂他兴,想了想道:“很多地方的人祈祷时,总要先说上一句‘仁慈伟大的天之雪’。这天之雪是跳脱三神天外,数千年前就成名了的人物了,据说曾以一人一剑之力阻下十万魔兵,就连血洗神界,击杀无数天神的飘渺魔君,也是亡于他手。所以世人又将其尊称作‘诸魔黄昏’。” 公仪偲的双眸亮了起来,问道:“这么厉害,那他到底是人,是仙,还是神?” “是什么并不重要。”公仪修笑道,“总之最后一次神魔大战之后,他就已经是世人心目中的神了。” 大嫂也听得兴味盎然,问道:“那后来呢?那什么大战之后呢?” “后来,他就退隐了。”公仪修道,“不过隐居之地,倒不是秘密,叫做‘流云天舒’。本是云卷云舒的‘舒’,但世人慕其风仪,更爱称其为中枢之‘枢’,更有直称其地为天枢府的。憾而世人只知天枢府,而不知天枢府在何处。” 公仪偲还待再问,抬眼却见身畔少女以手支额,秀眉轻蹙,目中似有痛楚。公仪修等人也一同瞧见,立时便关切道:“遥儿怎么了,可是不舒服?” 先前脑中钝痛,此时不去思虑便也好了。她摇了摇头,示意无妨。大嫂却捏她手儿冰凉,命下人取过外衫罩在她身上,亲自送了她回房。 少女回到房中,逗弄了一会苍青鸟,心中又袭上一股茫然。饲之便能过目不忘?她的心中好歹还是怀了些希冀。 她在桌旁坐下,为自己倒了杯暖茶握在手中,一手却自襟口取出玉坠轻轻摩挲。 无比简洁的样式,玉料却最是细腻温和,二哥看过,说是最顶尖的他山玉。坠子的底部雕刻着一个小小的“遥”字,笔划苍劲,镌刻精致,再多就没有了。 神游了一阵,听得屋外有人轻问,“小妹可睡下了?” 正是二哥的声音。 廊下值夜的小丫头还未回答,她便拉开房门唤了声“二哥”。 公仪修点头笑了一下,走进屋内入座,由得丫头们待在屋外,也不掩门。他们感情虽好,但毕竟不是亲兄妹,夜深之时更需避嫌。 公仪修就着灯火,瞧她面色已然恢复如常,便也开门见山,“我今日与祖母商量,打算带你往江渚那边去一趟。” “江渚?”少女目中透出几分不解,随即却也醒悟过来。今日偷听祖母与二哥墙角,计议车马原是为出远门。 “大隐隐于市。”公仪修道,“江海余生楼,就在江渚城南。” “是那个,医术冠绝天下的,江海余生楼?” “不错。”公仪修道,“只要是他们接下的病患,就没有治不好的。” 少女的眼睛亮了起来,想了想却问道:“二哥为什么要挑在这个时候去?还有三个多月,就要过年了吧。”而花在来回路上的时间,就要接近一月。她自是知道自己的病症非是寻常可医。 两人在灯下静静对望,终是公仪修先移开眼睛,说:“江海余生楼一年只发布七枚‘江海令’,需得持有江海令,才能获得楼中主人的救治。” “可是江海令,早在年初便已派完。” “不错。”公仪修道,“但是除了江海令外,每年秋季,他们还会发布不限数量的‘余生令’。” 少女略微怔了一下。 “去试试运气吧。”公仪修拍了拍她的肩膀,站起身道,“遗失过往的痛苦,二哥明白。” 他看着她的眼睛,好像要看去她的心底。她轻轻点了一下头,目送他离去。 第002章 风流地 自从一年前被大哥救回,她便从未出过公仪家宅。此趟为了出门方便,特地作了男装打扮,柔滑青丝尽皆束在脑后。祖母与嫂嫂瞧了,都笑说好一个俊俏的小郎君。 笑归笑,老太太的眼睛里却渐渐闪过泪花,满满的都是不舍。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就是这么奇妙,纵使没有血缘牵绊,但她当作亲孙女疼了一年的小姑娘,眼见着便要离开自己了,以后会不会再回来还说不定,老太太心里满是难过。 她扑进祖母怀中,还是如以往般蹭了蹭祖母的面颊,说:“奶奶,无论我想不想得起来过去,您都是我的亲奶奶。” 最茫然无助的时候,也是老太太搂着她,对她说:“以后,我就是你的亲奶奶,这里就是你的家。” 老太太听了这话,更加的舍不得她了,最后只能嘱咐,“早去早回,啊,跟你二哥一起回来过年。” “嗯!”她点头应下,笑道,“今年过年,还想吃北边来的醴酪酥。” “好,好。”老太太一迭声地答应,“奶奶让你大哥派人去寻,啊,就等着你们兄妹俩回来。” 车马渐渐去得远了,她看见三哥依旧站在府外,手上托着她交托给他的苍青鸟。 这一走,就整整走了七日才来到苍江边上。 换了水路,她反而觉得惬意舒坦了,连日疲惫渐去。再看自家二哥,倒与刚出门时没什么不同。虽不似大哥那般成熟稳重,却永远都是一副温文随和的模样,随遇而安,波澜不兴。 “过了青峡,就是启国境内,这之后的江流就会变得很急。沿苍江行船南下,明日一早就能到达江渚,也就离江海余生楼不远了。”公仪修站在舱外瞧着过眼山水,又回头看了看她,笑说,“好在你不晕船。” 她倚着船舱坐下,说:“二哥弹首曲子吧。” 公仪修微微一笑,坐在她的对面,任由船夫摇着木浆,将迢迢山水甩在身后,泠泠琴音挥洒在湍急而过的江面。 静坐抚琴的温柔男子,她忽然就觉得这一幕无比熟悉。原还以为是过去一年听得久了,只是……又不太对。 她往前倾了倾身子,琴声稍滞了一下,却并没有停。少女柔荑拂过公仪修的发顶,发冠被取下,青丝如瀑流泻满肩,舟中灯火之下,映衬一室柔光。 公仪修唇角轻勾起一个弧度,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真是……调皮。” 她嘻嘻一笑,静静瞧着兄长,只觉心安。好像这样,才与她心底的某个瞬间更为重合。 琴声彻夜不停,氤氲最宁静的梦。 一觉醒来已是天光大亮,公仪修站在船头,长发未束,猎猎迎风。这样的他,俊逸潇洒好像一名隐士,不知何时便将羽化随风。 她揉了揉眼睛也站去舱外,却被他拦了回来,“早上风大,多加件衣服再出来。” 船行片刻便已泊岸,三江交汇风流宝地,江渚城之繁华仅自码头便能窥见一斑。她心疼二哥眼下那一抹青,他的心思本就周密,出门在外又多劳心护她周全。她的意思,是寻家客栈好好歇上一阵,三日之后便是霜降,也是众人争抢余生令的日子。 公仪修却在房中收拾妥当,携了她去街上闲逛。除了眼底略青,面上却还是那样神态。这一下,就连她也根本不知,二哥的极限到底在哪。 南地民风开放。 文雅清俊的青年,加上俊俏灵秀的少年,这样的两个人走在街上,不一会就收获了不少女子的媚眼。她虽不甚在意,到底也还有些不自在。但看二哥却是宠辱不惊,花花草草,奇巧珍玩,边走边评,总能说出个一二三四,偶然还停下来与小贩们一阵讨价还价。 三条街逛下,两人四手都已提满。她这才知道,原来二哥还有这样一个爱逛街的喜好。心满意足之后,他带她拐进街角一座茶楼,挑了个临窗位置坐下,一边与她闲聊,一边品茗观赏街景,倒也好不自在。 忽闻座中一阵欢腾夹杂掌声,北厢珠帘卷下,楼中便起弄弦之声。 这是她第一次,听二哥以外的人弹琴。 倒不是因为以往足不出户孤陋寡闻,她也不知道自己以前是做什么的,只是听琴的耳朵很刁,寻常丝竹之声根本难入其耳。本就愉心悦神之事,如不悦耳又何必听之磋磨。 所以于此事上,她向不委屈自己的耳朵。 可是此时萦绕耳畔的琴声。 虽于这闹市之中奏出,却仿佛深山里面的一泓泉,清冽纯净得令人惊艳。时似蜿蜿蜒蜒春日溪流,叮叮咚咚跳跃脑海,又如碧水之中一株玉莲,不蔓不枝片尘不染,只于阳光底下摇曳生姿。这样的琴声,仿佛透了香,轻兮飘兮引诱着在场者的鼻尖。 不说比二哥好,但一定与二哥各有千秋。 公仪修亦是一副认真倾听神色,指尖轻叩桌面,发出只有兄妹两人所能听见的相和声。 然后,琴声便停了。 茶客们相继回过神来,早有邻座数人拉住茶博士询问,北厢里头弹琴的是什么人? 茶博士却也说不上来,那人每次来去飘忽,只兴之所至会来弹上一曲,却很少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似乎是江海余生楼里的病人。 所有的疾病,一旦与江海余生楼沾上边,那就一定可说是棘手了。因为楼中主人有条规定——别人能够治得好的病,他不治。 她听了暗自好奇,能够奏出如此佳音的妙人,究竟会缠染什么样的病症?不过二哥说过,江海余生楼从无治不好的病,想来此人心间自是无忧无碍。 桌旁忽多一人入座,她回过神来,瞧着便是一惊。 那是一个与二哥年龄相仿的男子,不过刚弱冠的年纪,面上却自有一股从容淡定。他不想要人注意到他时,旁人便绝不会注意到他;可他若想被人关注,那瞧见他的人便绝移不开目光。他的人就像此时的绕梁余音,芙蕖涤碧波,片尘不染身。 可是这样的男子,眼上却蒙着一块布——他是个瞎子。 二哥的警惕性向来很高,然而此刻面上却只有温和有礼的微笑。 陌生男子率先揖了一揖,“唐突了。” 公仪修斟了一杯茶推到他面前,笑道:“是在下先起亲近之心,先生何来唐突一说。” “浮生寂寞,知音难觅,能于此处得遇先生,高山流水,实乃一染尘之幸。”那人举杯浅啜了一口,行云流水般的动作,让她怀疑他是否真的看不见。 公仪修亦笑着自报过家门。二人交谈中,她方恍然一染尘便是方才北厢弹琴之人,只不知为何便引了自己二哥为知音。待人走后,她不由低喃,“一染尘,这是什么怪名字?” 公仪修笑道:“所以,他不是一般人。” “就因为他不是一般人,所以掐指一算就能知道二哥也是弦上高手?”少女眉眼弯弯。 “当然不是。”公仪修失笑,“方才他于北厢弹奏,本是即兴之作,我却能以指声相和,他便将我引作知音人了。” “原来是这样。”她恍然大悟,随即又觉不可思议,“二哥的指声如此轻巧,北厢离这又这么远……” “一名好的琴者,必是一个善于倾听的人。”公仪修道,“何况,还是他那样的人。” 她依旧有些似懂非懂,却忽然想起一染尘离去时的那句话,“相信不日,还能再见贤兄妹。” 她看着杯中小小的自己,这一身男装虽不说有多惟妙惟肖,却也不至露出太多破绽,即使明眼人也不一定瞧得出是女子,却被他一语道破。 加之他行动间全无半点不便,这样的人,到底是真瞎还是假瞎? 这个问题,她没好意思再问兄长,只是皱了皱鼻子道:“二哥做事情,还真都是别有深意呢。” “哦?怎么说?”公仪修笑道,“我倒觉得你这句话,意味深长。” 她有些俏皮地侧头瞧他,“二哥选在这个时候来江渚,不仅仅是为我求得余生令,还有一个原因,是为避战吧?” 眼下离国正与隳国交战,虽只不过东南边境小打小闹,但她相信,以隳国国主的胃口和实力,对离国的侵犯绝不只是如此,不定何时便会大举西进。而依他们一路行来所见,大战全面爆发之日怕是已经不远。 “你……”公仪修的眸光逐渐变得深邃。 少女的神色有些黯然,“家中的事情,三哥闲暇时都曾与我说过。” 所以,关于他们的祖父和父亲如何故去,她都知道,也明白二哥为何不愿再替离国朝纲出谋划策。离开,是他最好的选择。若他不愿回去,她会陪着他直到战事平定。 公仪修叹了口气,“若是祖父与父亲仍在,定会对你的聪明乖巧十分喜爱。” 她轻轻地摇了摇头,“往日大哥三哥不在家中,我多跟着二哥。耳濡目染,也明白了不少事情。” 公仪修温和一笑,许久,说道:“若是我们此行得不到余生令,怎么办?” 她闻言一愣,这个问题,她还真没有想过。或许潜意识里,总是觉得向来云淡风轻的二哥,能够解决任何事情。或许二哥此问的深层含义,还是在于,若一直不能恢复记忆,那怎么办? 公仪修呷下一口热茶,笑着自答道:“那也无妨,只要你愿意,公仪家自会养你一辈子。” ------------------------------------- ps:隳,hui,第一声,毁坏之意。原谅作者查的一手好字典~ 第003章 汀上洲 江渚城虽向来繁盛,却也从无像每年的霜降左近般,汇集了如此多的能人异士。而造成这一场面的原因,自然是因为余生令的发行。 虽然拥有一枚余生令,并不一定就能得到楼中主人的救治,但好歹也等若是有了自阎王手下逃命的机会。一年七枚的江海令是早被秘密送至上年有着“杰出贡献”或者“非凡成就”的七人手中的,至于余生令,则是不限量发行。 所以开始那几年,想要得到余生令的人总是趋之若鹜。但很快的,大家发现其实并没有那么容易。没有一点本事的,还是不要来的好。不然本是为了保命,却先丢了半条性命,可谓得不偿失。 再有一点,江海余生楼向来是认令不认人。换句话说,千辛万苦得来的余生令,还未及用掉,便被抢了,那也只能是恨得撞墙,感叹技不如人。 但即使如此,每年霜降汇聚到江渚城的能人还是不少。 霜降这日的傍晚,公仪修兄妹还未走到南城门下,便瞥见好几个目射精光的汉子与他们同路而行,个个都显出非凡来。 相较之下,他们两人实可说是文弱了。 一湾碧水隔断城郭,江海余生楼,就在南面沙汀与江渚城隔河相望。烟波浩渺,河上却不见有舟,时限渐至,人人面上都透出焦急。 她却只侧头望着二哥。依旧不骄不躁的清淡面容,让人实在好奇这样的男子是否也会着急,也会遇上手足无措的事。 三十余个男男女女,轻功好的已经踏水而过,一下子就走了小半。奈何水面太宽,终究有人到了河心气力便尽,水上又无处借力,噗通落水引得岸上人发笑。笑罢却开始担心自己,有水性好的干脆泅水过河。 秋日里的河水虽没冬天那么刺骨,毕竟也是深秋夜晚,河中数人手脚并用,游得十分卖力。然后眼睁睁地瞧着一艘渡船,由汀上悠悠荡出。船上悬着灯笼,四面垂着轻薄紫幔,好似笼着轻纱似的梦。 她忍不住一笑,对公仪修道:“二哥,你怎就知道会有船来接咱们?” 公仪修压低了声音,却只说了四字,“稍安勿躁。” 划船的是一名不足十岁的小童子。虽是惹人怜爱的模样,小小年纪却板着一张脸,显得十分老成。有人上前搭讪,请教他如何称呼,他也只是冷冷答了一句,“苍术。”待岸上仅剩的十来个人上了渡船,便一桨一桨划向河心,下手倒十分有力,一点也不像十岁孩童的腕力。 沙汀分外寥廓,江海余生楼却依山势而建,还在更远些的地方,让人看不真切,也绝无人敢前往冒犯。近水处则错落着数间房舍,亭台水榭布置精巧,茂林修竹裁剪精美,水光灯影相映成趣。屋舍中央辟出一块空地摆设桌椅,供群雄闲坐休憩。 众人纷纷坐定,心思细的恍然发觉座中座椅竟是一张不多,一张不少,堪堪三十余人之数,若说是巧合,则未免太巧了些。 苍术也不多话,奉出笔墨与香笺,道声“请纳名”。众人便三两上前写下姓名。 公仪修的字迹有些清瘦,一笔一划却很有力,颇有些傲骨铮铮的意味。他书罢便将笔杆递给她。她略微一忖,在笺上写下“公仪遥”三字,未注意自家二哥的眼底更柔和了。 真正的争夺是在明日。东面矮山上,一溜建有七间房舍,彼此相通。只要能自最后一进房中走出,便能获得余生令。 她就着窗户望了一会,依稀只见几个模糊的影子。想着那屋子里不知有什么正在等待他们,心中便有些忐忑。医者仁心,此地主人却搞出此等花样,未免让人有些不忿。但想来有本事的人,脾气总会怪一些吧。 她想着,肚子却有些饿了。二哥不知何时已似变魔术般,在桌上布下许多点心,正是这几日所采买。屋子不大,南北各安一张木床,中间放了张圆桌,桌上燃起晕黄灯火。 她拈起一块糕点,咬了一口笑道:“二哥想得真周到。只是这里的主人也太小气了些,连饭食都不提供。” 公仪修只啜些清茶,闻言微笑道:“本就是我们有求于人,能有这热茶暖身,屋宇遮顶,想来已是十分厚待。” 这话实在不假,他们确实不是受邀而来的客人。少女点了点头,稍用了几块点心,和衣入睡。 公仪修吹熄烛火,在另张床上躺下。屋子那头的辗转声却不时入耳。 过了片刻,她轻声问了一句,“二哥,你睡着了吗?” “还没有。”许是夜深了的缘故,公仪修的声音也比往日低沉许多。 她又沉默了一会,说:“明日,会很危险吧?” 公仪修并没有立即回答,她似乎听见他轻笑了一下,方对她说道:“放心,不会有事。” 仿佛最神奇的咒语,她的心神逐渐松懈下来,安然入梦。 公仪修侧转过身子,对着黑暗凝视一瞬,不一会也进入浅眠。 清晨第一缕阳光撒向汀上东山,一水之隔的江渚城早已开始忙碌。一连七进的房屋匍匐山坡,仿佛一长串纸罩的巨大灯笼。 关于这些屋子里面有什么,并没有人知道。只听说以往实是千奇百怪,非智勇双全之辈绝难由中脱出。 因为是所有人一起进入,所以其他人自昨晚便开始寻找同盟伙伴。公仪兄妹虽然低调,但他二人生得不俗,静立人群之中自有一股从容气度,让人望之难生轻视之心,便有那豪侠般的汉子上前来有意拉拢。 公仪修行揖谢过,微笑道:“抱歉,在下与舍弟为长见识而来,并不通武艺。若与诸位同行,怕只成为累赘,会拖累了各位。” 他一番话说得如此直白,反倒让闻者惊了一惊。更有人在旁悄声嘀咕,“不会武功也敢跑到这来,莫不是找死吗?” 又有人说:“这两人难道都是高手?是不想与咱们同行,故意拿话诓咱们?” “我看不会,这是顶顶容易揭穿的事情。”另一人道,“他若说谎,不是白打自己脸吗?这两人,说不定当真只是两个富家子。不知天高地厚,真送了性命也不可知,咱们还是少与他们交道。” 他们语声虽轻,但是公仪修的耳力却极佳,声声入耳却都充耳不闻,面上淡笑不变。少女偶尔飘得只言片语,心头却是微微一紧,但想着二哥一定自有计较。 众人心神不定,红日又升高了一些,晨曦里带着些微薄的凉。苍术推开第一进房子的大门,对众人道:“请。” 他是他们自昨晚至今,唯一见到的此地之人。而他的面上仍是看不出半点表情。有人忍不住腹诽,江海余生楼的医术如此高明,怎也不治治这小孩儿的面瘫。 窗上糊了不透光的纸,屋子里头却并不黑暗,似在四角点了灯,却又朦胧着好像罩了层雾。空气里满是静谧安详,半点危险气息也无,恰恰显得更加莫测。 几个汉子豪气干云,当先大步而入,背上剑鞘反射着朝阳的光。 公仪修眯起眼睛看了看天,然后握住少女的手,跟着人群移动步子。 二哥的手有些凉,却很坚定有力。她看了看未知的前路,深吸口气在心中鼓舞自己。也许……也并没有那么可怕吧。如果实在不行,那就知难而退好了。就这样一辈子,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即将踏入大门一瞬,天际忽起孩童叫嚷之声,“等!等一等!” 因着苍术的不苟言笑,所以群豪间的气氛也很沉闷,众人说话都压抑着声音。此时忽来这样一阵天外之声,便若旭日冲破乌云,竟让人的心情也跟着明朗起来,更带了许多意外,众人不约而同翘首仰望声源,就连本已进入门内的二十余人也一同退了出来。 蓝天底下,便见三只仙鹤排作品字翩翩而来。目力差的揉揉眼睛只觉不可思议,目力好的则已瞧见,一名粉雕玉琢的小童骑在领头鹤上,一手搂着鹤颈,一手对他们招呼,面上满是笑嘻嘻的飞扬神色。 更有见识广些的不禁失声道:“呀,是南烛仙童!” 有人悄声议论,“传言楼中主人已近登仙,原来竟是真的。” 另外一人低喃附和,“我记得十多年前,南烛童子便是这般大小,想不到半点未变……” 十数年前,接引外客的工作向由南烛来做,所以有人识得他。 南烛一跃落了地面,三只仙鹤也不离去,只在离地几丈处悠悠盘旋。苍术对着他皱了皱眉,“你怎么来了,是公子有什么事吗?” 南烛嘻嘻一笑,“我奉公子之命,前来接两个人。” 众人本就在关注着他俩的对话,这一下,更是连喘气都不敢太大声了,心砰砰直跳。他二人口中的公子,自是此地主人无疑。几乎所有人都在想着,到底是哪两个幸运儿,竟能得主人青眼,派出近十年来已很少露面的南烛童子亲自相迎,直接登堂入室?会是自己吗?! 南烛踮起小短腿,有些吃力地看了看人群,最后还是问道—— “请问哪位,是公仪家的二公子,公仪修?” ----------------------------- ps:苍术,术,zhu,第二声。药材名。 第004章 入高楼 她曾经觉得,二哥是一口井,幽深沁凉,古井无波。可是现在,她却觉得二哥简直就是一片海,非但不可斗量,更加难以臆测。跟二哥在一起,这一瞬永远都不知下一瞬会发生什么。 至于那个被众人奉若神明的南烛童子,根本就是个话唠。就从东山飞去江海余生楼的这一小段路程,他的小嘴就没停过,将公仪家的祖宗八代以及离国那边的风土趣闻都打听了个遍,然后张开嘴巴哈哈笑个不停。也就自家二哥好涵养,非但没失礼数,还将这小童子哄得很高兴。 至于南烛为什么要来接他们,二哥一句没问。好像这本就是他一早就料定的事情。 少女看着脚下,原来双脚离开地面是此等滋味。一开始的时候,她还有些紧张,双手紧紧搂着鹤颈。可不过一会功夫,她便适应了。这样的感觉,还真是新奇有趣又有些……熟悉呢。 白鹤舒展着羽翼,在江海余生楼的大门前停了下来。朱门正对河滩,视野四通八达,无论从何处凭栏远眺,俱能望见粼粼波光。 一楼外堂的陈设倒与寻常医馆并无什么不同,药材药罐摆放有序,四溢着清淡药草香。 南烛请了他们入座,一溜烟地跑了没影。 她瞧着四下无人,瞅准机会与二哥说话,“二哥怎知道,他们会直接请我们过来?” “不知道啊。”公仪修笑答。 “那……若这南烛没有出现,我们现在也是在东山闯关了?” 公仪修点了点头。 她有些说不出话来。 公仪修瞧她这模样,反而失笑,“本就是碰碰运气而已。” 她笑道:“那我们的运气,还真不差。” “多少还是抱了些念想吧。”公仪修道。 她一愣,问道:“什么?” “让我这样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人,去与那些武夫相争。”公仪修笑了笑道,“大概就等于,让教书先生去与闺楼女子比赛绣花。” 江海余生楼的主人,自然不是这样一个蠢人。 医术卓绝的大夫,救死扶伤不为钱财,却要搞出这般大的动静,他隐隐觉得对方的目的只有一个——结识招揽贤才。公仪修掂量了一下自己,觉得还是有被蓄意拉拢的价值,所以他来了。至于一个医生所具有的庞大野心,他没和任何人提。 聪明人之所以被称为聪明人,很大的原因是因为他们想得比大部分人多,而不该说的,则比任何人都说得要少。 楼中脚步方起时,公仪修便站起了身子,少女也跟着站了起来。 蓝布帘子撩起,走出一袭白衣。她微微恍了下神,随即明白意外所在——这样的医生,实在是生得太漂亮了些。 “漂亮”这种词语,用在眼前男子身上,似全无半点不妥。她本以为像二哥这样,已是俊秀斯文到了极致,再过上一分,未免就会沾染女气。可是眼前这人,眉宇虽极是灵秀雅致,肌肤更白得近似透明,仿佛呵一口气就会化——却无任何人会将他误认作是女子。 他走出门来,对着兄妹两人微笑行揖。这一笑,便似英华初绽,春风十里。南烛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满面谨慎小心,再没有了方才的嘻嘻哈哈。 “医者公子卿,见过两位好友。”他谦和笑道,“远道而来,欢迎之至。” “公仪修见过先生,多谢先生抬爱。”二哥亦笑回一揖。 双方见礼过后,公子卿对着南烛吩咐,“暂时没有你的事了,去把尘先生的药熬好吧,一会让淡竹给他送去。” 南烛应了退下。 原还以为此地主人恃才傲物,但现在看来,许是人手实在有限——他们到此未见半个侍者,连熬药这等小事,也需南烛躬亲。 公子卿亲自泡了茶水奉上,听二人道罢病症,便以指尖轻探少女脉搏,闭目沉思了一会。 她的心里未免有些紧张,双目一眨不眨凝视对方。 过得片刻,公子卿放开她的手腕,展颜笑道:“令妹的失忆之症确实有些古怪,不过也并非不能治。只是在下的治疗方式,还请公仪公子不要干涉。” 先前茶肆之中,一染尘都能一语道破她的性别,此时被这医者觑破,就更不足为奇。 公仪修略忖了一会,道:“这个自然。先生精于医道,修只不过门外汉子。但凡先生所行有利舍妹,修自不会从旁置喙。” 公子卿笑道:“这便好极。” 公仪修道:“先生大恩,无以为报。不知有何驱遣?” 公子卿托起杯盏,瓷盖轻推了两把茶沫,方才笑道:“怪道世人都爱与聪明人打交道,果然省心又省事,舒坦万分。” “先生过奖。”公仪修微微一笑。 她的心不由拎了起来,不知对方会提出什么样的条件。二哥处处为她着想,若这条件对二哥来说实在苛刻…… 公子卿道:“便请公仪公子来我这江海余生楼做一年学徒如何?时间全由你定,也不需一次性便待满一年。我这条件,不知公子可愿意?” 这样的代价,极尽退让有礼。但对二哥这样的人,却要将一年的时光蹉跎抛掷此地。她目透错愕,看向二哥。 “先生说笑了。”公仪修眼皮子都没眨一下,笑道,“先生医术穷极天道,能够跟随先生学习,旁人求之不得。如此大好良机,公仪修又怎会拒绝,还请先生莫要反悔才是。” 公子卿朗声大笑,二人以茶代酒,喝了一巡。 公仪兄妹的客房被安排在三楼西面相邻的两间。方才一路行来,除了途径二楼听到某间屋子里传来几声咳嗽,便再未听到什么声音,也未瞧见什么人。这楼子里,确实半个多余的人也没有。此时二哥随侍公子卿研习医道,她便觉得有些寂寞了。 明明生病的是她,为什么在医生眼前晃的却是二哥呀? 医生,把二哥还给我! 她揉了揉面颊,抛开这个算不上正经的想法,然后百无聊赖地倚在栏杆上。由这个角度,只能瞧见楼子底下的一片水面,几只水鸟在波上蹁跹。她随意踱着步,沿着门廊走到东头,瞭望东山方向,却什么也瞧不出来,依稀只见山顶晕染开大片红,似是晚枫。 正有些出神,眼角余光却见天际掠来一道疾影。她的第一反应,是那几只胖乎乎的白鹤也能飞得这么快吗?待她醒悟过来那不是白鹤,眼蒙布条的男子已轻轻落在了她面前。 许是心间惊讶太甚,她连吸气都变得小心翼翼,依旧有些愣。若她没有看错,方才他踩在脚下的光剑,此时已自行还鞘,非但光芒收敛,大小好像也变了一些。 一染尘今日穿了件青色的衣衫,蒙眼布条则是浅淡的灰,他整个人就好像一幅最写意的山水画,比茶楼初见显得更清逸。 她想着冒然开口是否唐突,一时便犹豫着。他已向她行了一礼,温和问候,“公仪姑娘。” 她连忙还礼问安,想了想终是忍不住问道:“先生怎知是我?” 一染尘听出言下之意,笑了笑道:“眼睛看不见的人,身体的其他感官总是特别灵敏吧。” 她还是没怎么听得明白,但看他腰间佩剑,想起当日二哥曾说他“不是一般人”,也就不再去仔细深究,心思却转到了别的地方去。 面前这人,就是传说中的“剑仙”吗?回去告诉三哥,他一定会兴奋上老半天吧,肯定也要责怪二哥不肯带他同来。 她不自知地勾了勾嘴角,回过神来,一染尘已推开一进房门走了进去,她便想着自己该当离开了。正准备告辞,却听一染尘道:“姑娘可愿进来坐坐?” 相拒未免无礼,她道声多谢,举步走了进去。屋中摆设与他们房中并无什么不同,只是案上多了一架木琴,桌边多了一副残棋,也不知是哪两人所留。 空气里氤氲起淡淡的梅香。 说是梅香,却比一般的梅花更清淡,也更凛冽,轻轻一嗅,便觉五脏六腑都浸润了。 此时还是深秋,远非梅花开放的时节,汀上也未见梅树。她心觉奇怪,扭头便见一染尘奉了香炉,轻轻放在上风之处。房内门窗开敞,微风一吹,立时萦绕满室。 一染尘道:“这味道,姑娘可还闻得惯?” 她实话实说,“很好闻。” 一染尘便也一笑不再说话,坐在桌边。 她垂首瞧着残棋,不知怎的心神便被拽了进去,心中默默推算起棋演。初始的时候,黑白两棋还是旗鼓相当。可第四十六手过后,黑子便渐渐失了先机,终在九十二手上沦落大片江山。局外人方惊觉白子的布计还要再早些。这之后虽非一面倒的厮杀,黑棋却也处处被掣肘,直到第一百三十三手方挽回些败势,形成如此胶着局面。 白子明显计高一筹,黑子却强在步步为营,稳扎稳打,所以最后胜负还难料定。 “原来姑娘,还通纹枰之道。” 她微微摇了下头,“只是粗通一二,至于哪里学来,却也记不得了。” 一染尘道:“依姑娘看来,黑棋缘何错失先机?” 她想了想,又低头看了会棋盘,说:“以我想来,第二十四手上,如不落在六又十四,而是落子天元上二,乍看未阻白子之立,却是镇在中腹关起之地,这之后至少四十五手,白子便不得那般随心所欲。” 因为蒙着眼睛,所以让人瞧不清一染尘的表情,可是他的唇角却弯起良久。两人又探讨了一会棋局,她深深惊讶于他的记忆力之强。 隔了一会,一染尘闭口不言,似笑非笑对着房门。公子卿端了药碗走进房间,笑道:“病人,该喝药了。” 一染尘接过药碗,鼻翼轻皱,抿了抿唇,方才一气灌下。 她在心中偷笑,原来剑仙也怕吃苦药吗?那他在房中燃香,可是不愿自己身上沾染药气? 公子卿望着棋盘笑道:“你偷偷请了外援,可有研透该当如何破解僵局?” 一染尘将药碗奉还给他,笑道:“有没有研透,待你得空,一试便知。” 她方恍然,原来这局棋乃是他二人所留,只不知是何人执黑,何人执白。 一染尘道:“往日都是淡竹送药,今日怎劳你亲自送来?” “呵,给你送药只是顺便。”公子卿对着她眨了眨眼睛,笑道,“我是来相请公仪小姐,下楼用膳。” 得主人认可后的待遇果然不一样。她还未及称谢,便见一染尘站起身子,道:“好极,那便走吧。”言罢当先出门而去。 公子卿道:“你不是已经辟谷多年?我这楼子里可穷得很,能省还是省一些吧……” 一染尘轻声一笑,并不回头。若非他眼前蒙着块布,实无人相信他是个瞎子。 三人一入膳堂,便见南烛和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围着公仪修问东问西。小姑娘穿着翠绿色的衣裳,梳着可爱的包子头,瞧着十分水灵。公仪修所知甚广,与他聊天自然很是有趣。苍术板着面孔坐在一旁,虽未加入谈话,瞧那模样却也正侧耳听着。 一染尘对着空气轻闻了一闻,说道:“好像什么东西糊了。” 小姑娘“呀”了一声,连忙站起身子奔向厨房。 “淡竹啊淡竹,还是这样毛毛躁躁的性子。”公子卿摇头叹道,“倒是你,狗鼻子真灵。” 一染尘也不理他,笑向公仪修道:“公仪先生,别来无恙。” 公仪修瞧见他们的时候便已站起身子,此时回了一揖,“尘先生。” 公子卿在旁笑道:“原来用膳是假,高山流水会知音方是真的。” 一染尘道:“那是自然。”旋向公仪修道:“先生是应了公子的什么条件?” 公仪修也不避讳,如此这般一说。公子卿只在一旁嘻嘻笑着。 一染尘叹道:“我原还以为当他的病人不容易,原来当他的病人家属,更加不容易。” 因着一染尘与公子卿的熟稔,公仪修又是个百搭的性子,席间气氛很好。三人虽都不饮酒,但几盏茶过后,话就更多了起来,由着丝竹茶道,丹青岐黄,天南海北地闲聊。桌上菜肴虽都是极简的食材,吃在口中却别有一番滋味,看来厨师的烹调技艺十分高超。 南烛虽是安安静静吃着饭,乌黑的眼珠子却滴溜溜地转着。他推了推她的手肘,笑道:“好吃吗?” 她亦笑道:“很好吃呀。” 这一赞扬,却是让那名唤淡竹的小姑娘眼睛亮了起来,隔着南烛对她笑道:“总算有人欣赏我了!” 虽已隐隐猜到,但她闻言仍是一讶,问道:“这些菜,全是你做的?” “嗯!”花儿般的小脸上满是笑意,淡竹笑嘻嘻地点了点头。这一下,立时就拉近了大小两个姑娘的距离,淡竹干脆和南烛换了位置,挨到了她身侧。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总是爱和比她大些的女孩子一处玩耍。 除了苍术用罢饭食便去了东山,这一席饭至晚方散。她跟了二哥还有一染尘去到楼顶。 此时天色已经全黑,天上散着繁星,耳旁只听得浪涛般的水声,竟让人生出一种置身海上的错觉。想来“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差不多便是如此吧。她下意识地探了探手,却只掬得一捧夜色。二哥在她耳旁轻笑,“小妹想要摘星星?”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毕竟不是淡竹那般大小的小姑娘了,还做出如此幼稚举动。 一染尘道:“先生还欠了我一首曲子,便在此时此地如何?” 天朗气清,辉星淡风,正是良辰。公仪修微笑道:“可以。只是要借用先生的琴。”他们自己的大部分行李,都被扔在了江渚城的客栈。 她想着是否该当自己下楼去取,由得他二人在此闲话。却见一染尘左手拇指中指微合,也不如何动作,手上便凭空多出一架古琴,双手递于公仪修。 相比她的震惊,二哥却显得万分淡然。接过之后轻抚两下,琴音铮铮有若流水,黑夜之中分外邈远通达。公仪修赞道:“好琴。” 一染尘亦赞了一声,“好指法。” 二人相视一笑,席地而坐。初始只是静静听着,后来他抚弦时他便在旁击掌相和。她听二哥弹过无数次琴,却从无一次似今日般恣意畅快。直到琴声渐停,她与一染尘还浸在琴声中良久。待省了神,她不由望向一染尘,眼前又现出他御剑飞行以及方才自空中信手拈来一琴的模样。 公仪修笑道:“尘先生,我家小妹怕是被你方才这一手给惊到了。” 二哥不说多余之话,该直白时就比任何人都直白。 一染尘瞧了她一瞬,忽而笑道:“怕不是惊到,而是觉得有些熟悉吧?” 像是一点灵光直透心底,她有些错愕地抬起头,望向怡然淡笑的男子。 第005章 梦里身 一染尘道:“姑娘可还记得,是如何发觉自己通晓棋艺?” 她想了一想,道:“大概,是在我醒来半个月后,瞧见大哥与二哥下棋。”一年前,她曾经昏迷了很长一段时间,醒来以后,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一染尘道:“所以,有一些你本来就会的东西,只是因着平时不用,便不觉得自己会了。” 她犹在思索他话中之意,却听他道:“冒犯了。”接着伸手探向她的手腕。 她原还以为他是如公子卿般为她把脉,被他触碰的地方却生出一股清凉。那丝凉意便若游鱼,沿着她周身脉络悠游了一周,最后缓缓消散。非但不觉难受,脑海间尚多了几分清明。 一染尘道:“在下唐突。方以灵力相探,只觉姑娘体内木灵十分充盈纯粹。” 她闻言一愣,“木灵?” “气有清浊阴阳,天地灵力亦分五行。”一染尘道,“其实每个人的体内,都有独属于自己的先天灵力,寻常人只是非常微量的一点。修仙者却能通过对自身的锻炼,吸纳天地灵力为己所用,让自身气海内的灵力越积越多。通常仙门弟子的修行,便是由对先天灵力的掌控开始。姑娘的先天五行便是木了,修炼的也是木系术法……” “等、等一下!”信息量太大,她忍不住打断他,“你说,我是仙门弟子,还会仙术?!” 一染尘笑着点了点头,“正是如此。想来公仪先生,亦已猜到。” 她望向二哥,因为愕然,眼睛便显得分外明亮,倒像是满天星辰都倒映在了剪水秋眸。 公仪修并不言因果,只给了她一个令人心安的微笑,旋向一染尘道:“那先生可能看出,舍妹是属于哪处仙门?” 一染尘思索片刻,道:“公仪姑娘体内灵力单一纯净,并未沾染某位仙尊的个人特色,想来并未正式拜师。这样的修炼方式,别处虽也可能有,但多还是出于三神天吧。” 关于三神天的掌故,她曾听二哥讲过。但此时听闻自己可能是三神天弟子,还是不由吸了口凉气,可是很快的,她又高兴起来,心间满是兴奋。 一染尘道:“在下不才,家师正是无藏天,音尘绝。若有需要,倒可为二位前往各神天相问,看可有走失入门弟子。” “尝闻仙界素有‘琴棋书画’四绝。先生尊师,莫非正是其中‘琴绝’?”公仪修道。 “先生博闻强识,一染尘佩服。”一染尘笑道,“不过家师早便笑言,自己不当再称‘琴绝’。” “哦?为何呢?”公仪修道。 这一下,她也听得来了兴趣,看向一染尘。一染尘的琴技已至如斯境界,他的师尊则更是可想而知。 一染尘道:“具体缘由我也不知,只知晓家师对天枢雪尊推崇备至。” 所谓天枢雪尊,便是被称作诸魔黄昏的天之雪了。 公仪修恍然,可再看自家小妹,却轻轻蹙着眉心,似又有些不适,便笑了笑引开话题。“多谢先生厚意。”公仪修道,“但小妹既已在外一年有余,想来便也不急于这一时。还是待她恢复记忆以后再说吧。” 一染尘闻之一笑。想是公仪修生怕自家小妹是在师门犯了什么过错,又或为何人所害,如此回归,倒还不如在外安稳,便道:“先生爱护幼妹,思虑果然周全许多。” 她抛开脑中杂思,定了定神,对一染尘道:“尘先生,我还有一件事想问。” “嗯?何事?”一染尘笑道。 “我原本也会御剑吗?还有刚才你那,变出一架琴来的本事,我也会?” “此琴名曰‘焦凤’,乃是家师手作,并非在下凭空化出。”一染尘道,“至于御剑,以及这化实为虚,即取即用的术法,是仙门弟子入门便可学习的本事,姑娘想来应当也是会的。” 她想了一会,说:“可是我见大哥二哥下棋,自己便也会了。瞧见你御剑,我却完全没有会啊。” 一染尘对公仪修道:“先生可愿让令妹尝试一二?” 公仪修望了她一眼,她有些撒娇地拖长尾音喊了声,“二哥——” 公仪修失笑,“那就有劳先生了。” 在他眼中,她一直是未曾长大的少女,是值得呵护的幼妹。可是此刻,他却觉得星夜底下御剑飞行的她,即使依旧一身男装打扮,却飘飘乎恍若九天仙子,竟是美得那般不可思议。 从大哥带回她的那日,他便知道她的美。这样的美貌,便似来自另一个遥远的尘世,而不当存在于这个烟火的凡尘。加之她刚至公仪家时的装束,失忆得又那般蹊跷,城中无数大夫都瞧不出因委,他多少也揣磨过她的来历。 但是此时,他依旧仰头看着她,微微出起了神。 “二哥。”少女的欢笑打断他的思绪,她对着他伸出手来。 没有一丝犹豫,他便笑着抓住她的手,任由她带着他飞上九天。他望着夜空轻笑,“小妹,你可以摘到星星了。” 她一愣,亦开心地笑了起来。 一染尘依旧伫立高楼面袭凉风,纵使他看不见,亦能想象兄妹俩脚下那抹似虹的光影,该是何等惊艳。 次日晌午。 “苍天清净气,阴阳造化理。灵真虚静现,复见黄芽机。艾灸三百六,脉通气还一。世人皆知此,孰言长生易……” 院子里,南烛一边摇头晃脑念念有词,一边捣着药罐。淡竹则搬着小板凳坐在一旁,看尘先生教那位小姐姐术法。小姐姐的进步很快,早晨手上还聚不起什么灵力,不过小半日功夫,便已能唤出一场小型叶雨。 一染尘点头微笑,又指点了一番。 “好在有先生教我演练这些。”她笑道,目光却瞟了眼窗户,有些哀怨地说道,“公子大人还不知要什么时候肯为我医治。” “他已经在为你医治了。”一染尘笑道,“这就是第一步。” 她恍然,“先生教我术法,就是公子大人授意?” “人尽其才,物尽其用。”一染尘笑道,“他向是不肯吃亏的,也绝对不会浪费资源。” “哎,不捣了不捣了!再捣下去我都要成兔子了!”南烛忽然抛掉药罐药杵,跑到二人身侧,“我也要学术法,我也要御剑飞行!” “抱歉,南烛小友。”一染尘道,“你家公子可没允许我教你这些。何况这些术法公仪姑娘本来就会,并不能算是我教她的。” 南烛悻悻然拉下小脸蹲去一边,细小的手指在地上画着圈圈,“如果也有人教我,我的天赋和成就一定不在云逍和宫城遥之下。一定!嗯,一定比他们还厉害!”见没人理他,他便拿着手肘去推淡竹,一迭声地逼问,“你信不信信不信信不信?” 淡竹干脆捂了耳朵,很大声地回答他:“不信!” 南烛似被音波震到,晃了两下身子从板凳上摔下,如同泄了气的皮球。 她瞧着好笑,本想问云逍和宫城遥是谁,却见苍术从外头匆匆走了进来。虽是一样不苟言笑,两条小眉毛却紧紧地拧着,显得有些着急,一见南烛便问:“公子呢?” 南烛指了指轩窗。苍术转身欲走,却被他拉住,“你这么急干嘛?是今年的余生令派出去了?” “不是。”苍术回头看了她一眼,“是有客人找公仪公子。” 窗户“吱呀”一声被推开,公子卿趴在窗上,探出半个身子,“是什么人找公仪公子?” “是个女人。”苍术老老实实回答,又自怀中摸出一物,“她说公仪公子见了这个,自会知道她是谁。” 公仪修站在公子卿身侧,手上还掂著称量药材的小秤。她闻言微讶,看向二哥。在公仪家待了一年,倒从未见二哥和什么女子有密切来往。 公子卿接过苍术递上之物,转交给公仪修,那是一枚男子的扳指。公仪修只看一眼便将之收入怀中,对苍术道:“劳烦苍术童子转告那名女子,此物公仪修代父收回,请她回去吧,我不会见她。” 苍术点头应下,也不需公子卿吩咐,转身去了。 她与南烛、淡竹一起,六只眼睛齐刷刷望着二哥,想要从他脸上窥探一丝八卦的气息,自是徒劳无功。公子卿逮住离最近的南烛,在他额上轻弹了一记,“好好捣药。” “是。”南烛揉着额角,乖乖应道。 第006章 家国情 苍术再一次急匆匆地回到楼子大堂,是在第二天下午。她正在纸上与淡竹玩猜马灯的游戏。瞧见苍术进来,南烛“唰啦”一下站起身子,问道:“余生令派出去了?” 苍术点了点头。“三枚。”他说,“其中有个人在最后一关伤得很重,你去问问公子,能不能……” 淡竹好像一下子没了兴致,拽了她手说:“公仪姐姐,我们走。” 南烛一边忙着安抚住淡竹,一边低声对苍术道:“都这么多年了,公子的规矩你还不清楚吗?除非那人自己爬到楼子里来,不然公子怎么可能会去救他?” 苍术抿了半天唇,终是咬一咬牙,转身走了出去。 淡竹叉着小腰,冲内堂喊叫:“公子为什么不肯救人,每年都有人因为这事受伤,公子为什么不肯救?” 她在心里想着,这小丫头真是有勇气呀。可这事也就他们自己说得,她虽也这样想,作为外人却是难以置喙。 公子卿撩开门帘走了出来,点了点淡竹的小脑袋,“人命虽无贵贱,公子我的时间却很有限,所以只救那些我想救的人。” 淡竹瘪了小嘴不说话。 “关于这件事,我只说这一遍,也是最后一遍。”公子卿道,“若每个人都等着我去救,淡竹,你想要累死公子我么?” 淡竹依旧有些不服气,“可如果公子不派余生令,那些人也就不会受伤,甚至丧命呀。” “派不派余生令,是我的选择。”公子卿道,“但来或不来,却全是出乎他人自愿。” 淡竹彻底不说话了。 是夜,公仪修与一染尘同坐楼顶抚琴。 一染尘的琴音依旧明快出尘,她却听出二哥的琴声似带着些许不宁。琴为心声,如此淡定的男子,到底还是漏了几分心事。她想起那个在外求见的女子。淡竹偷偷问过苍术,据说那人现在还一直等在汀边。 一曲奏毕,三人都没有说话。公仪修忽而起身,对着一染尘报之一揖。她有些不解,一染尘的面上却已露出微笑。她看着二哥发怔,不知他此举何意,更不知二人方以琴声交流过心事。 公仪修笑道:“怎么,你想陪二哥一起去?” 她愣了一下,方明白过来二哥终是打定了主意要去见那女子,犹豫了一会小心说道:“我去,可以吗?”虽然她是很好奇何样的女子才能配得上自家二哥,可是这种两个人的事情,她去真的好吗?! 知道她小孩心性好奇心重,公仪修似乎认真思考了片刻,笑道:“你去,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从江海余生楼过去汀边,路程虽不算远,到底也还有着些许距离。她借了一染尘的佩剑,带着二哥御剑而行。一路上二哥一直沉默,直到她在沙地轻身降落,瞧见那一抹纤影静静立在灯下,他也没有说话。 深秋的晚上夜深露重,又是水边。那人披着一袭淡紫的斗篷,将身形整个儿裹卷在里面。听到响动回过身来,也没让人瞧清兜帽底下的面容。 她落后二哥半步,瞧见他竟弯下身子,行以臣子之礼,“谖怡公主。” 公主抢先一步扶住他,“你终于肯见我了,我就知道,你的心肠也像你的父亲一样柔软……” 公仪修将之打断,“殿下既能寻到这来,不知有何要事?” 公主摘下兜帽,打量了一眼公仪修身后的少女。少女瞧着她,也有些小小的意外。兜帽底下的女子,虽是依旧肤白唇红,优雅精致,眼角却已生出妆容掩不去的细纹,显示着她已不是那么年轻。 公主道:“高唐黩的军队打进来了。” 高唐黩是隳国国主的名讳,这一点,少女和公仪修自然都知道。公仪修却是半点反应也没有,让谖怡公主为之一愕,目中透出些许失望。是啊,发生了那样的事后,她又怎还敢寄望他为皇室效力。只是眼下大军压境,能够力挽狂澜者除他之外还能有谁。她只能腆着脸皮亲自来寻他,盼他还念着些过往。 公仪修唇角勾起一丝笑,落在对方眼中却像带着淡淡的讽。“公主找错人了吧,在下并非武将。”他说,“百万军前,书生何用?公主寻我何用?” 谖怡公主沉默一瞬,说道:“我知道你还在为过往介怀,我也不敢求得你的原谅。当年之事确实是本宫与父皇做错,才害得你父亲与祖父……只是人言故国情深,你纵不看本宫与父皇的面子,也请为了离国百姓着想一二。战事一起,受苦的自然还是百姓……” “高唐黩若敢在离国土地上大肆杀戮,自有三神罚判等待他。江山易主,最为损害的不过是统治者的利益,与百姓何尤?”公仪修拂袖道,“公主若以离国百姓说事,还请恕公仪修无能担当。公主请回吧。” 谖怡公主面上红了一阵,眼底竟慢慢氤氲起泪光,“修儿……”她说,“你三岁能诗,四岁能文,七岁便能与诸父论战天下。眼下大厦将倾,除你之外尚还有谁能够挽危救困?难道你便当真忍心,眼睁睁瞧着高唐黩攻进离皇宫,瞧着你的谖怡姑姑三尺白绫吊死在清极殿吗?” 公仪修的拳头缓缓捏紧,眸中神色却已颤动。公主慢慢跪下身子,“就当谖怡姑姑求你,不要让我沦为高唐黩的俘虏。若隳毛子当真进入国都,那我就真的只有吊死在清极殿了……” 膝盖即将触地的一瞬,他终是伸手托住了她的手腕。谖怡公主泪花闪闪,目中透出惊喜,“修儿,你答应了?” 公仪修不动声色抽回手来,眯眸瞧着眼前半老的女子。若娘亲仍在,应该也是此等模样吧?在对方满含期待的目光中,他说:“请你在这里等我一会,我还有点事情要处理。”公主的泪珠瞬间滚了下来,瞧着他携住少女的柔荑,两人并肩往江海余生楼走着。 二哥的手一如既往的凉,她用力回握住他的手,想要给他些暖。两人也不御剑,只是一步一步踏入黑暗,远处江海余生楼里透出微弱的火光,似在波涛里面浮沉,夜色仿佛更加薄凉。 “小妹……”公仪修开了开口,却说不出多余的话。 她站定步子,在星夜底下朝他灿然一笑,“二哥想做什么事情就去做,我一个人在这里可以的。等治好了病二哥还不来,我就回去找你们。” 鼻尖涌上淡淡的涩,说不清是感动还是什么,公仪修点了点头。他不明白自己最后为何会应下,除了因为那个他小时候喊过姑姑的女人,因为父亲临终前的交代,或许还真的是……故国情深。 ------------------------- ps:谖(xuan,第一声)怡公主 第007章 仓皇夜 二哥走后,她的日子也并没有多难熬。每日与淡竹他们厮混玩耍,练练法术,倒也快活有趣。只是每每听到一染尘的琴声,就会想起二哥,想起千里之外的那个家。那片土地此时已是战火纷飞,而她的二哥,正是临危受命。二哥到底有多少本事她不知道,她只记得自己听过一句话,“勇者以一敌万,智者以一敌天下。”所以,她对二哥有信心。 她默默出了一会神,指间结出的藤蔓已比初时自如,却仍不似御剑那般收发由心。 南烛捧着药罐凑了过来,酸着个小脸说道:“你这真的是仙术?不会你本身就是一只藤树精吧?” “捣你的药去。”她笑啐道,“南无阿弥陀佛!” 南烛愣了一会,忽然笑道:“你刚叫我什么?南无阿弥陀佛?” 她也噗嗤一笑,不知刚刚怎就顺口说了出来。 南烛端着罐子跳了两下,笑道:“这个名字不错啊!比南烛霸气!”他蹭到淡竹身侧,笑道:“哎,你说,我如果去跟公子说,我想改名叫南无阿弥陀佛,会怎么样?” 淡竹正在井边洗菜,闻言翻了个白眼,也不理他。南烛不死心,继续说道:“干脆你也把名字改了,就叫‘淡个隆咚锵咚锵’吧,还比我多一个字,哈哈哈!” 淡竹终于忍无可忍,对着他耳朵咆哮,“滚!!!” 南烛连忙闪开,瞧得一旁少女直乐。这样的戏码,每天都要演上好几遍,青梅竹马真是好呀。她脑中忽然就涌上这个词来。 洗菜的继续洗菜,捣药的继续捣药,练法术的继续练法术。淡竹忽然又嚎了一声,“南火虫,你把我刚洗好的菜扔到地上做什么!” 南烛瞅了一眼地面,水淋淋的青菜萝卜掉在井边,又沾满了尘土,可他却满脸无辜,“我没有啊。” “这里就我们三个人,不是你,难道还是公仪姐姐不成?”淡竹叉着腰气道。 “我真的没有!”南烛又捣了两下药,说,“除了我们三个,说不定,还有,鬼……” 他说“鬼”字的时候,故意瑟缩了下脖子。此时太阳已经下山,另外两人顿时觉得后颈有点凉。 “去你的!”淡竹撩了水花泼他,南烛笑嘻嘻地跑远。 晚上淡竹喂白鹤的时候,她明明记得已经把食物放进食槽,可是一转身,食槽里面却空空如也。她皱着眉头搜寻南烛的身影,四下却只有几只白鹤悠闲踱着步。白鹤叫了几声,听上去像是鸭子。淡竹慌忙捂着耳朵跑了。 回到房间点灯,方才点燃却是一阵风过,屋内漆黑一片。明明闭着门窗,又哪里来的凉风。淡竹手儿轻轻抖着,第三次上才终于把蜡烛点燃了,房中竟然有着两个黑影。她险些“哇”的一声叫了出来,快要被吓哭了。仔细再看,却只剩下自己的影子孤零零地轻晃。 第二日大家围坐一块吃饭,因为高山流水走了,所以尘先生也就没再出席。饭桌上只有淡竹、南烛、苍术,公子和公仪姐姐五人。 公子夹了一筷子菠菜,点了点淡竹的脑袋,“淡竹,这菜里面没有放盐啊。” 淡竹自己也尝了尝,垂下脑袋十分不好意思。旁边南烛已经一口吐了出来,直着嗓子嚷嚷,“淡竹,你是把两盘菜的盐都放在这一盘里了吧!齁死我了!” 淡竹瞪着眼睛瞧他,可惜没有胡子可吹。 今日的淡竹十分奇怪。非但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显得很没精神,还时常心不在焉,一惊一乍。作为姐姐,她帮她收拾碗筷,陪着她进了厨房。可她方一背过身去,便听见淡竹“啊——”的叫了一声,她忙问她怎么了。 淡竹眼泪汪汪指着半空,“刚才,刚才那些锅碗瓢盆,全都飞了起来,勺子和锅铲在打架……” 她瞧了眼静静躺在灶上的锅铲和勺,十分严肃认真地问了一句,“你们两个,刚才打架了吗?说,谁先动手的?” 淡竹噗嗤一声破涕为笑,笑完却又苦着个小脸拽住她衣袖,“公仪姐姐,是真的,我真的看见了,只是你一回过身来,它们马上就老实了。” 她不置可否,想了想只能安慰她道:“别怕,那说明它们怕我,我保护你就好了。” 淡竹很是感激地点了点头,完了还央求她,“那你千万不要告诉南火虫,他会笑话我的。” 她自然是答应她。 晚上她瞧了淡竹入睡才悄然离开,上到三楼时望了眼一染尘的房间,却见他房里黑灯瞎火。忽然明白过来他无论在不在房中都是不用点灯的,说起来已经两日没见他了,也不知是否还在楼中。二楼的病人依旧咳着,也从不见有人给他送饭。 她抛开脑中乱七八糟的念头进入房中准备就寝,刚一躺下却听得门扉“哗啦”一声被人推开。她拥着被子坐起,却见月下淡竹小小的身影披散着头发,光着脚丫跑了进来,一进门就喊了声,“公仪姐姐。” 她怜爱地揽了她到怀中,瞧她一副受惊小鹿的模样,想着明日一定要让她家公子给她瞧瞧。 淡竹轻轻抽噎了两下,抱了她手臂道:“公仪姐姐,我今晚跟你一起睡好不好?” 脑海中忽然就闪过某个温柔的瞬间,再想却想不起来,混沌着夹带些疼。她为她拭尽泪渍,拍了拍幼小的背,与她同塌而眠。 梦境中仿佛下起了雨,又刮起很大的风,总之让人觉得冷。她从梦中醒来,想着是否被子掉到了地上,一摸身边却空空如也。睡意顿时消了大半,她一激灵坐了起来,却见房门大开,凉风伴随冷月嗖嗖卷入,哪里又还瞧得见淡竹。 她也顾不得惊惶了,就这样跑了出去。楼外传来哒哒的脚步,她借着月色往楼下一瞧,正寻见淡竹小小的影子疯了似的往外跑。秋夜风凉,也有可能已入了冬。她身上只穿着单薄的中衣,却也无暇多添一件,只提了口气息向楼下轻掠。今时不同往日,瞧着自己当真没被摔死,胆气也壮了几分,三两下追上淡竹。 也不知是因为冷还是怕,淡竹一直打着哆嗦,小脸在月下显得分外苍白,一双眼睛却极大,沙地上留下一串凌乱的脚印。 “淡竹,淡竹,你怎么了?”她急切地搂着她。 淡竹瞧见是她,顿时“哇”的一声哭着扑到她怀里,“公仪姐姐,有东西在追我,我刚才怎么叫你,你都不醒。我想去找公子,可往日很熟的路,今日却怎么走都到不了公子那……” 她愣了一下,却只听明白一句“有东西在追我”。她回头看了看,远一些的地方只淡竹一个人的脚印,整片沙地亦只她们两个人。无论是不是淡竹的幻觉,她都觉得事情有些严重了,她柔声安慰她,“别怕,我们回去,找你家公子,没事的。” 淡竹擦了擦眼泪抬头看她,刚要点头,却又是“啊——”的一声跌倒在了地上,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她背后,面上满是惊恐。 许是淡竹的表情让她生了些惧,背后好像刮起阴惨惨的风。她大着胆子回头,一看,却也是差点心胆俱裂,被骇得倒退三步跌坐在地,比淡竹好不了几分。 “死在东山的小鬼,大概是不忿公子不肯施救存心报复。”江海余生楼内,粉雕玉琢的小童压低声音愤愤道,“却只敢挑小姑娘下手,真是没用!” 见身侧男子只是望着外头并不说话,南烛犹豫了一会,还是忍不住问道:“公子,我们真的不出手吗?” 公子卿眯着眼睛,似斟酌了片刻,说:“小鬼而已,再看看。”过了一会他又轻轻皱起了眉头,“淡竹的胆量还真是需要练练……还有这个叶清欢也是。” 第008章 促余生 汀上视野十分开阔。浸透月光的冷风从河面刮到东山,仿佛沾染了鬼气,阴森森地往脖子里灌。淡竹徒然睁着大眼,面色已是惨白,似被吓得动弹不得。 披头散发的白衣鬼魂飘在半空,身上满是血肉伤痕,见两个女孩被吓得不轻,那鬼仿佛十分得意,伸张着脖子露出扭曲的五官,翻卷的皮肉。 她到底年长了几岁,一把扯住淡竹的手腕,淡竹回过神来,两人撒丫子往楼子里掠。 黑洞洞的高楼近在咫尺,她们却无论如何都靠不近一丈范围。便似一道无形的障壁,方一接近便被贴着脸打回,虽不有多疼,摔在地上却好不狼狈。那鬼的喉咙里发出“咕噜噜”的声音,像在吞咽口水,又好似躲在暗夜中冷笑,让人听了毛骨悚然。 猫捉老鼠的游戏还在继续。 它好像并不急于捉住她们,而是撵着两个女孩子惊慌逃窜。楼中人就好像死了一样,无论她们怎么大呼小叫,都没有半点动静。她们的力气终会耗尽,可那鬼却只稍动下身形,就会漂移至她们身侧——如影随形,附骨之疽,是把人折磨至疯狂的绝望。 她带着淡竹跑到水边,她与二哥来时曾住过一晚的房舍,此时虽已无人,屋外却还点着灯笼,晕黄烛火让人心内稍安。淡竹本还在哭泣,此时却只剩下一噎一噎的力气。 借着房舍的遮掩,她瞧见那鬼并未追来,便对淡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淡竹立时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泪目之中犹有惊惶。两人小心摸进屋子,微微舒一口气。她沿途捡了根树枝握在手上,下意识的举动,也不知道有何用途,未注意自己无意之间已在枝上蕴满了灵力。 两人蹲在窗下,她觑眼瞧着屋外的动静。淡竹贴靠在她身上,小小的身子不住地抖着。 四下,静悄悄的。就连风也止了。 她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思绪,在脑中想着对策。一直待在此地自然不妥,那鬼迟早会找到她们,可若冒然出去,遇到的危险怕更难以估测,何况楼内一直无人应援,也实在让人觉得蹊跷。即使一染尘不在,至少公子卿也非泛泛之辈。 如此想着,她的脑中便更加乱了。心底里浮现一个模糊的影子,仿佛是一袭风华绝代的白衣,只要把他抓住,所有的危机和绝望都会远去。可她越想把这念头留下,脑子里头就越乱,混沌的疼痛再一次袭来。 她轻轻吸了口气,摒除诸多杂念,所有的声音一并远去了,就连身侧淡竹也没了动静。她以为小姑娘已经平静下来,便继续打量着窗外。忽然就醒悟过来——这样的世界,安静得太不同寻常。 非但没了风,就连河水流动的声音也消失了。 窗外灯笼燃得正亮,她们虽躲在黑暗里头,房中的另一块区域却为火光所照亮,投下阑珊窗影。她一回头,正瞧见淡竹站在亮光中扭着身子,嘴中发出“呜呜”的声音,似想出声示警,不知为何嘴巴却被封住,怎么也张不开口。 好似水流一下子打开了阀门,风声、水声、小女孩子口中的呜呜声,整个世界的声音又回来了。她瞧着站在亮光底下的淡竹便是一惊——那么身侧的,又是谁? 形貌狰狞的鬼物仰起头来,张开破损的嘴唇流出涎水,带起一阵恶臭,竟然在笑。 她颤着心胆跃开一步,不管三七二十一便将手中树枝刺向那鬼胸前,扎出两个对穿的窟窿。 那鬼整个儿的抖了起来,好像很痛苦的模样,伤口处升腾起一阵青烟,带着浓浓的腐臭,喉咙里又开始发出那种辨不清是哭是笑的咕噜声,像是在哀嚎。 淡竹依然动弹不得,她一把将她抱起夺门而出,可是又哪里能跑得快,不一会儿便是半拖半抱的模样,两人走得分外艰难。慌乱之中她赶紧又折了一根树枝握在手中,柔嫩的手心都被划出了血痕。 受了伤的鬼物勃然大怒,亦厌倦了猫捉老鼠的游戏,发了疯似的向她们扑来,胸前犹插着那根沾染脓血的树枝,模样古怪又滑稽。 可两个姑娘却绝笑不出来。她实在抱不动这个半大的孩子,跑得急了,两人一起摔倒在地。她挡在淡竹身前,下唇被咬出浅浅的白印,壮着心胆依样画瓢,手中树枝似剑刺向那鬼物。 可是这一次,树枝却从那鬼身上直直穿透,便似刺入空气一般毫无阻碍。 那鬼却更愤怒了,挥起利爪便对着少女胳膊直直落下,留下三道可怖的血痕,亦将她的大半截衣袖扯了下来。 月光下,殷红鲜血缓缓淌过少女如玉般的藕臂,血与美的结合更加刺激了那鬼的双目,喉中再次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她心知不妙转身便跑,忘记了疼痛却仍未忘记淡竹。抱起她的身子方跑几步便觉脚下一软,两人一起滚跌在地。淡竹的嘴中还在呜咽,她虽听不清楚她在说什么,却也明白她的意思是让她一个人快跑。可是,她又怎么能够? 鬼物悬浮着双脚飘荡在离她们一丈远的地方,四周再无任何地势可供遮掩。她搂着淡竹,眼睁睁地瞧着那鬼慢慢逼近。 缓慢的节奏,却带着仿佛潮水一般的压迫。每个人都惧怕死亡,但怕的到底是死亡本身,还是等待死亡的那个过程? 空气里的腐臭已经到达一种可堪粘稠的程度。她手足无措,却也不甘闭目就死——就这么死了,却连自己是谁也不知道,任谁都会不甘心吧?心中的酸涩与强烈的求生意志缓缓聚荡成一股暖流,只是一瞬便已通达四肢百骸,指尖氤氲起剔透的绿光,仿佛笼了一层绿雾,悄无声息地越聚越多,让那鬼物都不由滞了下身形。 木灵化作风刃,便似万千利箭罩向鬼物周身。 然而,莹亮绿光却在离身刹那迅速暗下,待袭至目标身畔,便已剩下寥寥数片不痛不痒地飘飞,被轻而易举地闪过。 绝望,迅速弥漫上她的双目。 仿佛极其享受这样的过程,白衣鬼魂继续缓缓向前飘荡——缓慢,却从未停止。 她一手护住淡竹,双眼死死盯住那鬼物,体内气息流转不止。如果,时间再多些,只要再多一点…… 江海余生楼那处仿佛有了轻微的响动,可只是一下便又没了动静,短暂得让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天际却来一声淡语—— “死或离开,自己选。” 不起半点波澜的语调,随意得仿似一声普通问候,却若惊雷清清楚楚落至各人耳畔。地上的二人一鬼一起抬头仰望苍宇。 与此同时,江海余生楼内,南烛被完全震慑住。 三人之中,只他跟随公子时间最久,因此也最为了解他,见过他不同时候的各种表情与神态。 心情好时的玩世不恭嬉笑怒骂,心情恶劣时的满面阴云一言不发,思考问题时的沉着冷静斟酌思量,施医救人时的专注认真谨慎小心…… 可他却从未见过这样的公子。 眼睛里面是隐隐的热泪,神色间的悸动仿似久别重逢,又似一场劫后余生。 这样的人,竟然也会有如此强烈以及炽热的情感。 南烛呆望片刻,然后小心别转开了目光。 第009章 云上仙 御剑而来的,是一名美到极致的少年。 他身上的雪白劲装本是这世间最耀眼的颜色,却在对比上他的面容时显得黯淡无光。那是一张这世间的任何辞藻、任何语句都形容不出的绝美面庞,任何人即使倾尽想象也绝难想见他俊美无俦的万分之一。 少年的青丝轻轻披拂在脑后,只几许鬓发松松系着,在月下氤氲开淡淡的流光。一缕乌发划落眼角,那对美目竟沾染了一丝脆弱和孤寂,让人望了觉得疼,却又舍不得移开目光,心甘情愿用生命去温暖他。 这样的美,让所见之人的呼吸也变得小心翼翼。 愣怔间,还是那白衣鬼魂最先回过神来,以前所未有的惊人速度投向河面,一下子就消散得没了影子。淡竹犹在发愣,却见那白衣少年走到她们身侧,然后轻轻蹙起了眉。 淡竹不知他为何皱眉,可让这样的人不悦,她觉得自己很罪过。与此同时,她发现自己能够动弹和说话了,天地间好像也没刚才那么冷,公仪姐姐的鲜血却已淋淋漓漓流了一臂。 少女与淡竹互相搀扶着站起身子,此时方觉臂上疼痛让她咧了咧嘴。虽然只是轻轻巧巧一句话,但毕竟是他的出现救了她们,她便想要向他道谢。一抬头,却正对上少年轻蹙的俊眉,冰冷的眼。 “叶清欢。”他对着她冷淡说道。 仿佛一道闪电迅速劈入脑际,只是照亮短短一瞬便又陷入长久黑暗。她有些困难地张了张嘴,“你认识我?” 少年并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只是侧转过身子,片刻之后解下外衫披到她身上,然后大步走向江海余生楼。 洁白的外衫还残留着少年的体温。她低头瞧了瞧自己的模样,身上只穿着单薄的中衣,衣袖还被扯落了一只,露出光裸的右臂,模样不可说不狼狈。她揽着淡竹,小心跟在那少年身后,脑子里一直是“叶清欢”三个字盘旋。 此时天色依旧未明,江海余生楼的大门却“呼啦”一下被打开,南烛打着哈欠走了出来。瞧见三人前后走来,面上睡意顿时消了大半。再瞧见少女沾血的右臂,顿时“啊呀”一声来携她手,“大晚上的,你这是怎么了?” 淡竹见了他,一晚上的惊惧和委屈一下子全涌了上来,南火虫死火虫的哭骂。 少女奇道:“天还没亮,你怎么就出来了?” 南烛打个哈哈,“我起来解手,瞧见淡竹房门开着,屋子里没人,就出来寻一寻她。” 淡竹更是对着他一通乱打,“你怎么早不出来寻我啊!”然后叽叽哇哇把事情说了一通。南烛面上满是惊恐,嚷嚷着等天亮了就去报告给公子。 三人一边说着话,脚步便不由慢了下来。却见走在最前头的那人停下步子,语中似带了一丝不耐,“进去包扎。” 他这句话也不知是对谁说出,剩下的三人却无人敢不听,立时噤若寒蝉快步走入楼内,由着南烛为少女包扎上药。南烛跟随公子卿耳濡目染,处理此等伤口自然不在话下。 少年一直背着身子站在门口,夜风轻扬起他的发丝,就连那背影也是俊逸修长,恍若登仙,却又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她想了想,还是走过去对他道了声“多谢”。他转过身子来瞧她,虽未开口,总算没再皱眉。她想等他再多说些话,是否关乎自己身份来历,他却良久都不出声,她便觉得有些尴尬。 南烛和淡竹瞧着他俩,都不知道唱的是哪出,这算是认识还是不认识?南烛眼珠子滴溜一转,奉上水果、香茶到那少年面前。淡竹眼尖,一眼瞧出正是公子珍藏的“雪海云乡”。那少年却不太领情,说声“谢谢”却是一口未碰。少女则见了鬼似的瞅着南烛,小孩儿面上表情殷勤到近似谄媚。 少年不说话,另外三人也不说话,一时也不知谁是主谁是客。他不自报家门,自然也无人敢问,却绝没有人会认为他是什么奸险之徒,又或有求于人。 过得片刻,少年终是呷了口清茶,抬起头来道:“你为什么还在这里?” 少女一愣,不知他此言何意。 少年的眉头又轻蹙了一下,随后舒展,“睡到辰时,然后离开。” 她终是忍不住问道:“你是谁?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他虽是坐着,却给她一种强大的压迫感。他直视着她的眼睛,她也想从他的眼里瞧出些什么来,但他的眼眸便似万年寒冰,美则美矣,却掀不起任何波澜。两人对视了一瞬,就在她耐心等着他的回答的时候,他却径直站起身子,又向着门口走了出去,抱着双臂倚在门框,双目望着外头沙地。 她不置可否愣在原地。 “哎哎哎,天大地大,睡觉最大。”南烛笑着出来打圆场,然后一连串地推搡淡竹,“走走走,睡觉去,困死我了。” “我不……”淡竹依旧心有余悸。南烛对着她耳旁悄声言语一句,淡竹的眼中透出几分震惊与不可思议,又瞧了那少年一眼,乖乖跟着南烛离去。 少女犹豫了一瞬,看那少年果真再没半分开口的意思,心中嘟囔一句“怪人”,便也向着自己房中走去。 这一觉,竟是睡得格外踏实安稳。待她睁开眼睛,感觉自己睡了很久,立时便望向窗外。瞧这日影,至少已是巳时。猛然想起那少年说过,“睡到辰时,然后离开”,不知他现在可还在。她立即收拾妥当自己,穿衣的时候小臂还有些疼,印证昨夜的一切不是场梦。她瞧了瞧那染血的白衣,终是没好意思就这么拿下去还他。 等到了大堂,少年依旧倚在门口,似乎连位置也没挪动一下。南烛在旁捣着药,却没似往日般摇头晃脑嘴上跑马。 听见她下楼,少年回过头来瞟了她一眼,也没开口。南烛倒是哒哒跑了过来。她原还以为他是寻自己有何事,不料南烛却只是倒掉那少年杯中凉透了的茶水,换上一杯新的,然后透过袅袅的热气,很是复杂地瞅了她一眼,接着回去捣他的药。 见这两人都没搭理自己的意思,她决定拣好对付的下手,便挨蹭到了南烛身侧,随意问道:“淡竹还睡着呢?” 南烛“嗯”了一声。 她侧了身子小声问他,“你怎么对他这么客气啊?”却是对着门口努了努嘴。 南烛凑在她耳旁回了句,“公子吩咐的。” 她惊讶了一下,“你们公子见过他了?” 南烛点了点头,面上一副很是牢靠的表情。 她又问道:“那你可知道他是谁?” “当然知道。”南烛道。 她偷偷瞟了门口那人一眼,见他依旧毫无所察,方继续与南烛议论,“那他是谁?” 南烛轻轻咳了一声,放下药罐,神神秘秘地拉了她去内堂,附耳道:“他就是云逍。” “云逍?”她依稀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想了半天方想起来,那日南烛缠着一染尘教他术法,曾经提起这人名姓。 南烛满面八卦神色,还有些自得,“我昨晚一见到他,就知道他是云逍。” 她随口接道:“你以前见过他?” 南烛摇了摇头,“这样的容貌,世间只有两人。” 她听得疑惑,然后想到那张颠倒众生的面庞,明白过来南烛话中的意思。只听南烛续道:“一个是云逍,另外一个就是流云天舒的天之雪。那人当然不可能是天之雪,所以就只可能是云逍了……” 她听着这句有些绕的话,额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南烛还想絮絮叨叨,被她打断,“那这云逍,是什么人?” 南烛想了一想,说:“云逍和宫城遥,这两人可是仙界近五年来最鼎盛的后辈人物。他们都是落迦天的入门弟子,虽然都只有十六岁,在师门里头修行了不到十年,修为却比很多修炼了几百年的弟子都要高,很多人都不是他们的对手,堪称三神弟子翘楚中的翘楚。还有人说他们,是修仙界千万年来不曾有过的奇迹……” 她暗想着,那真是让别的人情何以堪。可听南烛如数家珍,又不由笑道:“是不是真的,有这么夸张?” 南烛噘嘴说了一句,“当然是真的!不过那只是因为我没有进入三神天……” 她笑道:“你说这话不怕被你家公子听见?” 南烛揉着后脑,呵呵直笑。 南烛撩了门帘,悄悄望了眼外面,见云逍依旧一动不动地倚靠在门口,放下心来,说:“真不知道,你会和云逍,有什么关系……” 她听了,没有说话,过了会问道:“你没听他和你家公子说吗?” 南烛摇了摇头,“公子和他说话的时候,不让我在边上。” 两人便要出去外边,却听见一声小姑娘的尖叫从后院传了出来,刺痛人的耳膜。 第010章 井中鬼 她与南烛赶到后院的时候,淡竹正湿着裤腿站在院中,地上是打翻了的面盆。 淡竹瞧见他们便哭了出来,上来打骂南烛,“死南火虫,你不是说有云逍在这里,没有鬼怪敢出来吗?你骗我,呜呜呜呜……” 南烛愣了一下,“那个死鬼,又出来戏弄你了?” 淡竹听了更加哭得大声,一边跳脚,一边指着院子里的井道:“它就躲在那口井里……” 南烛“嘶”的吸了口凉气,摸着下巴道:“大白天的还敢出来啊……” “那就不是一般的鬼,而是沾染上了邪祟了。”一人站在廊下说道。 淡竹顿时停止了哭泣,南烛面上也变得恭恭敬敬,两人一起唤了一声,“公子。” 公子卿走了出来,瞧着淡竹花猫似的小脸好一阵唏嘘,拍了拍她的头。淡竹有些委屈,在一旁抽抽噎噎。 少女瞧了瞧公子卿,又瞧了瞧那口井,想着接下来,他是不是就该下水去捉鬼了。却听公子卿笑道:“我是医生,不适合打架。” 若是嘴中有水,她一定直接喷了出来。此时被噎得无语,只能瞪大了眼睛,眼巴巴瞧着身前狡黠的男子。公子卿却仍是一脸温良无害的微笑。她又望向南烛。感受到她的目光,南烛悄悄移到他家公子身后,探出半个脑袋来小小声嘀咕,“我是小孩,也不能打架的……” 现在你知道你是小孩了!她狠狠地皱了皱鼻子,却见这一大一小都满脸期待瞧着自己,淡竹还在边上哭得惨淡兮兮。难道他们的意思?!可她只是个半吊子啊!她想要挠墙。 公子卿忽道:“你可知自己为什么失忆?” 这么多天来他总算说到了正题,她立即竖起耳朵,把别的都抛到了身后,急切问着,“为什么?” “因为你的记忆被吃了。” 仿佛听见天方夜谭,她一脸见了鬼似的表情——或者说比见鬼更甚。 公子卿却丝毫不以为意,笑了笑道:“北方有种妖兽,名唤‘噬念貙’,专以吞噬人的愉快记忆为生。你的记忆,就是被这种妖怪给吃得一点都不剩。” 她消化了一会他的话,然后找出了重点,“只吃愉快的记忆?难道我所有的记忆都是愉快的吗?可是为什么我连自己叫什么都不记得了?” “大概吧。”他想了一会说道,却是先回答了她前面的问题,然后说,“对了,你叫叶清欢。不知道自己是谁的滋味,很难受吧?” 她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我叫叶清欢?” 公子卿又笑了一笑,然后伸手指了指院门,“他说的。” 云逍站立的位置不知何时已移到了此处。 她依旧看向公子卿,“可是找不回过往的记忆,对我来说,‘叶清欢’三个字也不过是符号而已,没有任何意义。”她说,“要怎么才能恢复记忆?” “记忆这东西,在一个人的脑子里存在太久,总会留下一个特别深的烙印。有没有一个人,即使你忘了自己,忘了一切,心中也还残存他的影子。”见她若有所思,双目却现出迷离,公子卿笑了笑道,“或者是一段特殊的过去,也有可能是对某些事物的掌控能力。总之这样的存在就是一个引子,会像磁石一般将你失去的唤回。” 她大概听明白了,“所以,对仙术的掌握,就是你给我找的唤回过去的引子?” “聪明。”公子卿击了下掌,摊开右手对着那井做了个请的动作,“眼下就有这样一个送上门来的活靶,既能锻炼你的能力,又能帮助我们这些弱小,何乐而不为呢,叶姑娘?” 这样的称呼让她心弦微微颤了一下。也许便如医者所言,心间总还有一些角落,沾染过去的印痕。当过往被递到身前时,便会觉得与心头的柔软无比契合。 她探着身子看了看那口井,阳光底下依旧黑洞洞的看不分明。心中便生了些惧,回眸却见公子卿给她打着眼色。南烛和淡竹都扑闪着大眼瞧她。 她会过意来,走到云逍身前,似斟酌了一会,说:“云逍?” 云逍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她很不合时宜地生出一个念头,往后公子卿给苍术治面瘫的时候,能不能顺便也给云逍治治? 但此时有求于人,她不得不端出微笑来问他,“你是落迦天的弟子?”因着他比她高了大半个头,她便只能抬起头来瞧他,未免有些仰人鼻息的错觉。 云逍点了下头,干脆连“嗯”都省了。正当她有些尴尬,不知还该不该继续问下去的时候,却听他语气万分平淡道:“你与我是同门。一年前我等弟子遵奉门规入世历练,一月之前便已期满。你逾期未归,晴方仙尊派我来寻你。” 她的心头打起了鼓,自己的过往就这么被三言两语说了出来,让她一时不知该当如何反应才好,片刻之后却有一些黯然,也就南烛一脸艳羡地瞧着她。她说:“那我走失了一年多,都没有人想过要找我吗,我在师门中的人缘是不是很差……” 云逍却只回答了她前半个问题,“入世期间各弟子间不得互通讯息,只可于危急之时向师门求救。” 她的心里顿时晴朗了几分,面上的表情却仍有些可怜巴巴,“那你的佩剑,能不能借我用一下?” 先前的谈话,让她觉得他这个人也并不是像看上去那样难接近,可是云逍接下来的回答又给她浇了盆凉水。“不借。”他说。 她说不出话来,染血的白衣犹在她的房中,不知他今日为何就这么小气。却见云逍信手拈来另外一剑,而他自己的佩剑犹挂在腰间。这样的本事,她依稀记得是叫“化实为虚”,曾见一染尘如此取出一架琴来,她自己却还没来得及练。 云逍将手中剑递于她,虽只寻常弟子佩剑,她却已经很满足了,立时得寸进尺,“那,你能不能陪我下井?” 云逍回得干脆,“关我何事。” 她虽不是受不起半点打击,但就这般被毫不留情地驳了面子还是觉得有些委屈。不服输的倔强劲头涌了上来,干脆背转过身子头也不回地向那水井走去,挺直的后背让公子卿也眯了眯眼睛。 距离井口还有三步的时候,未受伤的左臂被人拽住。她回头,却见阳光照耀在少年绝美的脸上,浓密的睫毛投下一圈阴影,他垂了眸子瞧她,一言不发,意思却已很明了,先她一步迈向井边。 “留步,”这一次来拦的却是公子卿,“区区小事,怎好意思劳二位动手?南烛,去把苍术叫来。让他把那小鬼抓出来当苦力。”南烛连忙应了跑出去。 她与淡竹面面相觑。然后瞧着公子卿笑嘻嘻的面庞,还有些百思不得其解,明明是他授意她去寻云逍陪同下井,怎么此时又变了卦?难道他只是想看看,云逍到底会不会陪她下井?她甩了甩头,心里想着,叶清欢,你可真够无聊的啊。公子卿的话,应该没有这么无聊吧? 虽只不过一个符号,但获知了自己的名字,叶清欢还是很开心。与自己名字的默契,毋庸置疑。 第011章 墙下人 云逍对公子卿行了一揖,“如此,告辞。” 公子卿笑回一礼,步回后庭。 清欢却还有些懵,就这样……走了吗?见她不动,云逍便有些不悦,要来拽她左臂。她反射性地往后缩了半个身子,回过味来,原来他说的“告辞”,不是一人,是两人。 云逍俊眸淡扫向她,“怎么?” 清欢道:“我答应了二哥要在这里等他回来。” 少年微微蹙起了眉,“二哥?” 她刚要点头,却听云逍道:“他回不来了。” 她的心间顿时如遭重击,连带语声亦带了一丝颤,“你……什么意思?” 此时淡竹换了干爽的衣衫从房中出来,一眼瞧见她面色煞白,还不知发生何事,便上前来抱她。小姑娘的身子温软,她却一丝暖意也感觉不到,双目死死盯着云逍。 云逍淡瞥了她一眼,道:“昨日傍晚,隳*队已在新溯城外布阵,公仪修亦无力回天。” 新溯可说是国都东南最后一道屏障,攻下新溯,非但说明离国已失大半壁江山,国都亦将由人长驱直入。她不由喃喃,“怎么会,二哥……”二哥看似文弱,实则铁骨铮铮,宁折不弯。倘若离国败亡,像他这样的人,不肯降,就只有死。 她差点急得掉泪,“你,能不能陪我去救二哥?”她满面希冀瞧着他,目中泪光涟涟。 他却只是冷冷移开目光,毫不留情地拒绝,“恕难从命。” 她咬一咬牙,抬手拭去眼角泪渍。 “公仪姐姐!” 许是她面上流露的神色太过坚决与孤注一掷,淡竹仰着小脸唤了她一声,满面焦急与担忧。 清欢俯下身子抱了她一会,然后祭出飞剑,往北面天际而去。 自始至终,白衣少年非但没有出手阻拦,更未抬头看过一眼天空。后庭之内,貌若春花的男子隔窗相望,目透一丝玩味。 越往北行天气就越冷,待过了澹河,脚下大地已是白茫茫一片,与南部景象十分不同。 清欢望了望头顶厚重的云,天上不知何时又飘起了雪。乱舞的雪花胡乱拍打在她的面颊,冷风像刀子似的刮过,她却暗自庆幸自己能够御剑。脚下的这条路,她与二哥舟车劳顿赶了那么多日子,而今,她却只花了大半日功夫,便自江海余生楼,回到了离国境内。 东南国土已经大片沦丧,到处都飘飞着高唐王朝猩红色的旗帜。她曾与二哥讨论过隳*队大举西进后的局面,却也没料到离国江山会被摧枯拉朽得如此之快。出问题的,到底是腐朽的体制,还是涣散的人心? 但是这些,自然不是她会去思考的问题。她的眼前只浮现二哥清俊的面容。家长里短虽都是大哥大嫂操持,真正拿主意的却永远都是二哥。最为爱护弟妹的二哥,向来都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眼睛清澈得仿佛一汪清泉。此时大军压境,他又会在哪里? 她逐渐飞临国都上空,城门早已戒严。隳国大军虽只对新溯城围而不发,国都之内,却处处显露萧条,就连街上都没几个人。生逢乱世,自是人人自危。现如今的新溯城,以及它身后的国都,都等若是老虎嘴下的肥肉,何时吞食,看的便只是老虎的心情。 她毫不犹豫向着公仪家宅飞去。本想直接落在园内,想了想还是在大门外停了下来。和国都内的其他人家一样,公仪家亦是大门紧闭。她上前扣了扣门环,半天却无人应。门前积雪齐膝深厚,辨不出半点车马辙痕,她心间觉得不妥,轻提口气跃入围墙。 墙内也与墙外一样,到处落满积雪,却无半丝家人活动的气息。她一进院落一进院落的寻找,虽未寻见人影,却见屋内摆设井然有序,可见他们走得并不急,也不像是被人胁迫。她心下稍安,却也仍觉忐忑,小步迈向自己的院子,想要换件厚些的衣裳,然后再慢慢思量去哪里寻找家人以及二哥。 换完衣服出来已是一身女儿打扮,刚掩上门扉便听见后边院子仿佛有着轻微的响动,她小心翼翼往后院摸去,却见一个小老头儿,团着手臂坐在檐下,围着火炉烧开水。 她定了定眼睛瞧得真切,老头儿也瞧见了她。两人面上都是一喜,一起唤了声对方,“张伯?”“小姐?” 张伯赶忙迎了上来,“小姐怎么回来了?” 她不答反问,“我奶奶和哥哥他们呢?” 张伯的面上更加惊奇,“小姐和二少爷离开的第二日,老夫人和大少爷,三少爷他们也就一起离开了呀,小姐不知道吗?” 她的目中透出诧异,“离开?他们去了哪里?” 张伯想了会说,好像是往苍国那边去了,总之是二少爷授的意。 她静静出了片刻神,二哥的思量,永远都比她认为的还要周全细致许多。可他把家人们安排得这样好,那他自己又要怎么办? 张伯说:“二少爷前几日回来过一趟,嘱咐我好好看家就去了宫中,一直没有回来,我还以为小姐也……” 后面的话她无暇细听,依稀与张伯说了几句,便御剑飞往王城方向,也未顾得张伯在身后目瞪口呆。 离皇宫很大,她却不知要去哪里寻找二哥。心间的唯一念头是赶去他身侧,危急之刻把他带去祖母等人身边团圆。 她心里想着,未注意自己已经飞得很低。宫中巡逻的侍卫偶尔一个仰头便瞧见了她,伸出手指哆哆嗦嗦指着半空,“仙、仙女……” 她不置可否,觉着寻些人问问也好。 大战的气氛让很多人都有些抑郁和烦躁,领头的侍卫也不例外。一边骂骂咧咧拍了那大呼小叫的侍卫一下,一边也抬起头来瞧。这一下,一众侍卫全都惊得呆住。 她刚想落地开口,却听又有一人颤着声音道:“我听说隳国那边也有这样会飞的羽人,这不会是他们派过来的刺客奸细吧……” 眼下离*民尽皆谈隳色变,这一声话出哪还了得,人人弯弓搭箭瞄准她。清欢想要张口争辩,又怕不飞远些,下一瞬间自己身上就会多出无数透明窟窿。正剑拔弩张,却见一人身着华服,云鬓高绾,发上步摇随着走动轻轻摇晃,从宫室内走了出来。 清欢瞧着一愣,原来自己误打误撞,竟撞见了谖怡公主。谖怡公主也认出她来,立时挥手喝止众人,“住手。” 一干侍卫立时放下干戈。清欢收了飞剑,未及拜见,谖怡公主一把握住她手腕,面上竟然喜极而涕,“当真天不亡我等,离国有救了!” 她瞧得莫名,眼下却只关心公仪修在何地。公主瞧得她心意,携了她手进去殿内,道:“可是来找右御丞的?” 她不知二哥何时就成了右御丞,却听公主对旁人说道:“快去我父皇那里把右御丞请来,告诉他大事当定。” 左右御丞向为离国朝政百官之首,公仪修方一还朝,便被离帝亲奉为右御丞,地位犹在左御丞之上。然而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就这样一个风雨飘摇的国家,如此临危任命带不来半点实际上的好处,反而是将自己的性命与皇室拴在了一起。公仪修先有所料,所以早一步送走了家人。 “而今凌江冰冻三尺有余,高唐黩千钧车马过之而无寸裂,毫无应援补给之忧。大军兵分三路,半月之内便已连下我国十二城池。”谖怡公主道,“欲将破敌,必先破冰,这也是右御丞的计划。” 等待间隙,清欢尚不明白公主为何要对自己说这些,却听她续道,“依照右御丞所言,凌江下游有一奇树名曰‘炀木’,冰冻不死,火煅不坏,刀剑砍之不伤,唯以金锥刺之,树胶汩流不断,一星半点便可燎原,燎原之势却无声无息,遇水不灭。而今只需派人接取树胶,潦泼江水之中点燃……” 清欢逐渐明白过来,她对她说这番话的用意。眼前计议天下的女子,让她疑惑与那夜满面泪痕,低声下气的是否为同一个人。谖怡公主目中露出慑人光芒,连带眼角皱纹都不那么明显了,口中语气却万分苦恼,“计虽如此,但眼下东南诸城尽在隳军掌握,右御丞一直在为何人可行此事而烦扰……” 说话间,公仪修便已到了。 她想过许多次与二哥相见的情景,却未料到一向温和的二哥会在见到她时阴沉着脸。数日不见,他的面色仿佛更白了些,整个人显得更清冷。 “公主之意我已知晓。”他说,“但是公仪修以身报国,却未将家妹性命一并许给公主,见谅。”说着,他便携住了她的手腕,眼角余光却未看她。 “御丞大人!”谖怡公主道,“时不我待!何不……” 公仪修却只稍行一揖,便带着身旁少女离开。他的脚步很急,抓住她腕子的手却一直不曾放开。待到他所居的别苑,她瞧着他紧绷的侧脸,不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公仪修停了步子瞧她,“你笑什么?” 清欢讨好地摇着他的衣袖,“好二哥,”她说,“我知道二哥心疼我,不肯让我去冒险呀。” 这是她与三哥对二哥撒娇时的常用招数,二哥向来没辙。果然,公仪修的面庞柔和下来,说道:“为什么不在南边等我?”未待她回答,他又叹了口气道,“罢了,我知道你是担心我。” “不仅我担心二哥,”她说,“奶奶和大哥、三哥他们,一定也在担心二哥。二哥把家人们照顾得这么好,就不顾自己性命了吗?” 公仪修沉默不语,眼神却逐渐变得深邃,像是心间汹涌起诸般复杂难言滋味。 “我知道二哥眷恋故土。”她说,“这一年来,奶奶和哥哥嫂嫂疼我护我,我也早在心底把你们当作了真正的亲人。所以二哥的故土就是我的故土,只要是二哥想做的事,我就会帮着你去做。何况这天底下有着千千万万像我们这样的家庭,如果能够因为我的一个小小举动,少一些家庭破碎,骨肉流离,那就无论怎样都值得了。对了二哥,我现在御剑御得可好了,一定不会有问题的……” “小妹……”他打断她。 她仰起头来看他,方一抬头就撞进一个结实的怀抱。 第012章 双全法 虚则实之,实则虚之。一夜之间,凌江下游蓦然化冻,纵使上游江面依旧冻若磐石,隳国粮草部队亦不敢于江面之上行军,改行岐逦山小道。 岐逦山位于离国东北,由于经年流水作用,山间多峡谷歧路,复杂难行。离*队兵行诡道,于山间设伏,尽歼隳军两千余人,缴获冬用物资粮草无数。虽只小小一场胜利,却是两国交战以来离军的首次告捷,彻底打破隳军战无不胜神话。 消息传回,离国上下人心大振。 王庭之上,离国国主心怀大悦,朗笑不止,抚手赞道:“右御丞果然神机妙算!匡定社稷者舍尔其谁!” 座下臣子跟随附和,“如果那炀树脂直接洒在隳军的必行之路上,化冻的是凌江上游,那高唐黩未必会上当。眼下他吃了这么个大亏,又顾虑三神罚判,不敢抢掠我离国百姓,呵,呵,隳军接下来的一段日子,怕是没那么好过了!” 众人纷道:“陛下圣明,右御丞英明!” 见清俊男子依旧静立不言,国主道:“依诸卿看来,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众臣此时心间喜悦,热血翻腾,更为讨好国主,几执一词:该当趁敌方粮草不足,我方士气大振之际,一鼓作气,将隳*队彻底驱逐出境! 国主却仍不太放心,看向右御丞道:“如此,公仪爱卿以为如何?” 公仪修眼眸轻抬,一如往日清明,“不可。”他道。 朝上气氛顿时冷了下来。国主问道:“为何?” “时机未至。”公仪修道,“倘若正面硬撞,眼下我*队,仍然远非隳军对手。” 被胜利冲昏的头脑逐渐冷静,众臣面面相觑,“那右御丞以为该当如何?” “和亲。”公仪修道。 满堂皆惊。 “爱卿……”国主倒吸一口凉气。再看男子面色,却似并无转圜余地。而今未嫁的只有长公主谖怡以及小公主悦怡。谖怡公主年届四十,自然是不合适。那么,就只剩下方满十六岁的悦怡公主。 公仪修道:“请陛下屏退左右,微臣自有计较。”国主照做。公仪修道:“请陛下以悦怡公主和亲换得高唐黩信任,再许以离国东南百里国土,换得隳国大军东撤。” 国主面色阵红阵白,良久方说道:“爱卿觉得,高唐黩会答应?” “他会。”公仪修道,“隳国国力虽然强盛,但对高唐黩来说,离国仍是横亘在隳国与苍国间的一道安全屏障。高唐黩一直对新溯城围而不发,便只是想要增加日后与陛下谈判的筹码。眼下隳军陷入进退维谷僵局,陛下若以公主献和,再许之以利,高唐黩自会退兵。” 国主以手支额,拒绝的话却说不出口,“当真……只有如此了吗?” “献降只是第一步。”公仪修道,“和亲之后,请陛下乘其不备,立即施以奇兵袭其尾翼,新溯城外嘉塄山隘,就是他高唐黩的葬身之地!” “这……”说不清是惊惧还是意外,国主目中光芒连闪,“爱卿之意乃是假和……可是如此背信弃义,孤……有愧于天下人,亦有愧于孤的小公主……”战事再起,隳军自会以悦怡公主祭旗泄愤。 “陛下。”公仪修道,“臣敢保证,即使陛下不主动出击,假以时日,高唐黩也必会回过头来反咬一口。到那时候,陛下又要让公主如何自处?陛下若想得保家国不灭,只此一途!” “你,容孤想想……” “那臣先行告退。”公仪修道。 皇宫别苑之内,公仪修抚琴静坐,一杯茶已凉了许久。 一袭清影走进屋中,为他换上热茶。 公仪修瞧着幼妹,渐渐止了琴声。 “二哥有心事?”还未待他回答,少女就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是了,眼下这种情况,二哥天天有心事……” “小妹。”他唤她。 “嗯?”清欢抬起头来。 公仪修瞧着她,脑中却想起另外一个与她年龄相仿的少女。也许就会因为他的一个决定,为全所谓大义,为保家国天下,从而走上一条注定黑暗的不归路。女子的悲剧,往往源自于男子的无能。 “有时候,觉得自己真不是一个好人。”他说。 她倚着他身边坐下,拿额头蹭了蹭他的胳膊,笑说:“你也许不是一个好人,但一定是个好哥哥。” 公仪修愣了一下,面上亦舒展开笑颜。 傍晚的时候,别苑里一下子来了两位公主。这也是公仪修第一次见到悦怡。虽远不及他小妹美丽,甚至都比不上她姐姐谖怡,但二八年华的少女,总是能由骨子里透出清新美好来。公仪修有些愧疚,面上却不显。 “关于和亲。”谖怡公主道,“本宫想到一个两全的法子。” 他淡淡打量着她,“公主请说。” “还是要劳烦右御丞的小妹,陪伴悦儿一程。”谖怡公主道。 清欢躲在轩窗后边听着,原来所谓双全法,是由她扮作侍女陪伴公主出嫁,待到战事将起时,御剑带公主逃离。她隔窗望见悦怡公主的小脸,带着期盼又带着些惧。 其实对自己来说,也并非什么难事吧? 孰料二哥听罢却拂袖大怒,“公主殿下。”他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底线。家人,就是我的底线。二位公主请回。” 悦怡公主泫然欲泣。谖怡公主的面庞则慢慢涨红,“右御丞大人,悦儿也是我的底线。并不是只你一人拥有家人和妹妹。” 公仪修眯眸缓缓道:“作为皇室,既享常人难享之富贵,亦当承责常人难承之重担。二位公主以为如何?” 谖怡公主面颊依旧憋得通红,对青年的针锋相对却说不出话来。反倒悦怡公主双目含泪,背却挺得笔直,“右御丞大人说的是。皇姐,我们、我们走吧,悦儿愿意去和亲,愿意为了离国牺牲自己……” “悦儿,你……”谖怡公主目眦欲裂,却似一口热血堵在心头,上下不得。 公仪修有些意外地瞧了那小公主一眼。 “二哥。”清脆的少女声音打破三人间短暂的沉默,清欢走了出来,对公仪修道,“让我陪公主去吧,不会有事。” 然后她就瞧见,二哥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愤怒眼神,狠狠剐了她一眼。 三日之后,公主和亲的事情议定下来。 清欢抱着膝盖坐在案旁,苦着一张小脸道:“好二哥,明日我就要陪公主‘出征’了,你就对我笑一下吧。” 公仪修终是狠不下心来,揉了揉她的脑袋道:“记得小心一些。” “嗯!”少女的脸上顿时展露出花儿般的笑颜。 第二日,隳国国主为表诚意,特派手下亲信大将乐颜,率人亲迎悦怡公主。并在此之后的半个时辰,新溯城外的隳国大军开始往回开拔。 公仪修伫立城头,直到城下一骑快马绝尘而来,马上人对他扬起手中战报,他方陡然握紧了拳头——时机到了! “眼下新溯城外兵力空虚,正是歼灭高唐黩的大好机会,陛下请尽快下令出兵!” 离国王庭之上,公仪修跪地请令。 离国国主却只轻缓摆手,“孤心中自有计较。你先下去吧。” “陛下!”公仪修道,“时机稍纵即逝……” “时机?什么时机?”国主倚靠榻上懒散道,“孤与隳国国主结下秦晋之好,又怎能背弃盟约,挥戈相向?” “陛下?”公仪修不可思议地看着王者,仍不放弃进言,“臣曾与陛下分析过时弊,即使陛下不撕毁盟约,高唐黩也迟早会吞下嘴边肥肉。陛下,先发制人,后发被制于人……” “够了!”国主喝道,“孤已听够了你的这套,孤累了,要休息了。”言罢竟当真退回内殿。 公仪修心间有怒,蓦然明白“烂泥扶不上墙”的道理。可是片刻之后他便冷静下来,脑中只剩少女清丽笑颜盘旋。 国主态度的转变实在蹊跷。既不出兵,便是不想再接悦怡回来。既不打算悦怡回来,何必还要他家小妹陪同?! 心间一点灵光闪过,仿佛想到最令人惊惶的可能,公仪修面庞瞬间惨白没有半点血色,举步便往皇宫内苑而去。可他方入内苑,便遇上了谖怡公主。 “右御丞大人,如此焦急的样子,是在做什么呢?” 公仪修冷冷瞧着她,仿佛想要自她面上看出半点破绽。 朱墙白雪,霜华清冷,眼前的女人也曾年轻。那是她最美好的时候,纯净得仿佛一湾浅水,一眼便能望得见底——而不似现在。 谖怡公主的目中颇有几分深不可测,以及几丝狡黠的笑意。她竟像是守在这儿,专程等他来到。 公仪修的手指缓缓抽紧,话至嘴边沾染一丝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迸出来的—— “去和亲的,到底是悦怡还是我小妹?” 第013章 心难臆 谖怡公主眼底透出惊讶,“这么快就猜到了?” 公仪修的心一直沉了下去,指骨险被捏碎,“为什么?”他说。 谖怡公主面上笑意逐渐扩大,“呵,因为隳国国主对右御丞很感兴趣啊。放这么长的线,当然是为了钓你这条大鱼。” “他许诺了你们什么?”公仪修冷冷问道。 “半月之内彻底退出离国国境,并且五十年内绝不进犯离国。” “与虎谋皮,迟早会为猛虎反噬。”公仪修竟也跟着冷笑,“公仪修坐等公主吊死在清极殿的那日。” 倘若隳*队攻进离国国都,谖怡公主便将三尺白绫吊死在清极殿。这话正是当日她去江海余生楼求见公仪修时亲口所说。此时听来,未免再次涨红了面颊,怒极之下,心绪也渐渐乱了。 对面男子笑意逐渐收敛,“公仪修何其有幸,能够劳你们如此兴师动众,以我一人之身换回你半壁国土,果然划算!我只想不明白,为何要累及他人,你若将我直接缚去给高唐黩,我亦全无半点还手之力。” “你比你的父亲更为诡计多端!”谖怡公主道,“何况,你是公仪轩的儿子啊!你们都是一样的!除了心尖上的那个人,对别的任何人都是不屑一顾!我又怎么能看得你好,怎么能看得公仪轩最钟爱的儿子好!你们爱谁,我就要毁了谁!我要你们世世代代难成其好!” “你疯了!”公仪修苍白的面色终透出了一抹红,“她只是我的小妹!你何必这么对她!” “小妹?”谖怡公主的眼角笑出了泪,“当年,他也说我是他的小妹……可是最后呢,他还是娶了你的母亲,并且至死都不再见我,无论我做什么,他都对我不屑一顾……呵……你祖父当年蒙冤而死,我也是无能为力啊,他为什么要那样对我呢……” 公仪修望着眼前近似疯狂的女子,不欲与她争辩,转身便向宫外走去。 “你去吧!”谖怡公主忽然抬起头来,在他身后呐喊,语声带了几抹声嘶力竭,“高唐黩正在等着你自投罗网。我就是要看着你们公仪家的子孙,成双成对地死去,永生永世不成其好!”见男子不理她,谖怡公主又喊道,“假如当初你没有一时心软跟我回来,此时的一切就不会发生。后悔吗,恨吗,明白我这么多年的感受吗?公仪轩当真以为,他死了,一切就都结束了吗?” 公仪修终是止住了步子回过头来,目中的那丝悲悯刺痛了她的眼睛。“你可知道我当日,为何要跟你回来?”他说,“因为父亲临终之前交代,若你有所求,请我务必代他应允。他至死不再见你,非是恨你,而是希望绝你念想,盼你能够寻得一个好归宿。 “他说,此生欠你。” 谖怡公主愣在原地。 公仪修大步离去,只死死攥住的手心,不易察觉地轻颤。 方及弱冠的青年,纵使智计独步天下,亦难彻底掌定最变幻莫测的人心。 不过是喝了一口同行者递来的水,清欢就觉得四肢百骸渐趋难受,经脉中仿佛有什么东西正被死死压抑着。迎面吹来冷风,撩动身旁辇轿上的纱幔,然后她就看见无数绛紫色的魅影,摇曳成绵长不尽的梦。 再次醒来的时候体内已经没了那股异样,可她自己却换上了公主出嫁时的华服躺在辇轿之中。装饰华美的辇轿,处处饰以珠翠,四面低垂绛紫色的纱幔,被八个壮汉扛在肩上仿若神龛,似是步向一场最莫测的献祭。 她心间惊疑,然而如今技艺傍身便也不至太过慌乱。隔着纱帐,那名隳国大将正骑着健马缓行在队伍前头,随行的护卫侍女全无半点异样。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抚上面上半掩的薄纱,逐渐厘定砰跳的心绪,然后想出一种可能——公主逃婚了。可是公主能逃她却不能逃,因为这是二哥谋定的大事。她既假扮公主或许尚能蒙混过关,最不济也能见机行事,总之不要误了二哥大事才好。如此想着她便镇定下来,端端正正坐在辇上。 马上男子回头一瞥,瞧见帐中那安安静静的身影,心头倒是意外。 和亲队伍渐至新溯城外,她心间想了一千种应对的法子,由侍女扶着下了辇轿,向高高在上的王者弯身行礼。她听过无数遍他的名字,被那双锐眼审视的时候,心跳无来由地加快。 高唐黩今年三十余岁,不同于离帝的老迈昏庸,贞帝的骄奢轻逸,他是真正自尸山血海中成长起来的帝王,踩踏无数异己的尸身迈上皇座。 鹰隼般的眼眸打量少女一瞬,高唐黩别开眼睛,“公仪姑娘远道而来,请下去休息吧。” 不失礼数的话语却若晴天霹雳炸响耳畔,清欢浑身冰凉,夺路而逃。方欲提气飞掠,却觉周身气海之内全无半点灵力,轻而易举便被擒回王者脚下。 那名叫乐颜的青年将领蹲下身子,看着她惊惧不定的眼眸,说道:“公仪姑娘何必惊慌,相信不久,就能和令兄相见。” 她看着他嘴角那丝捉摸不定的笑,心底仿佛漏进风来。 世人大多知晓,公仪修是公仪家族“两百年来之大才”,却极少有人见过,他策马飞奔的英姿。 此时他单骑独闯隳军大营,缰绳勒进肉里,眼底是一种全然无惧的决绝。 不出所料,一路之上并无人拦他。而是很快便有人将他带到了王帐之前。 高唐黩端坐帐内温酒相候,明灭不定的火光照亮他有些桀骜的面容,唇边那一抹笑仿佛在诉说,这一回合的交锋,他已胜券在握。 “公仪先生。”高唐黩对青年笑道,“本王恭候多时了。” 公仪修却只问道:“我小妹在哪里?” “小妹?”高唐黩故作思索了一番,随即露出了然神态,站起身来,“先生请。” 王帐左侧另外一个小小的营帐,高唐黩挥退在外把守的兵士。帐中人听到动静跑了出来,一眼瞧见清俊挺拔的男子,唤了声“二哥”站到他身侧,满是戒备瞪着高唐黩——这之前的数个时辰,她被囚禁了。 公仪修瞧她无恙却也并不松懈,冷对王者问道:“你们对她,下了什么药?” 王者唇边笑意更甚,公仪修果然不曾有半分让他失望。“没有什么,不过是一点封锁灵脉的‘镇灵散’。若无人运功纾解,七日之后也就好了。” 公仪修双拳渐松,“放了她,我留在这里任你处置……” “二哥!” “住嘴!” 说不清是委屈还是着急,二哥还从未对她说过一句重话,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她仰着头瞧他。 公仪修软下心来,拍了拍她的头道:“听话。” 第014章 爱恨休 这一声听话他似叹息着说出,还是第一次如此无奈又无力的语气,仿佛带了丝恳求。二哥在求她?! 清欢错愕地瞧着二哥,心内疼痛万分。事情的前因后果她到现在还未弄得十分明白,但多少也猜到了一二。 高唐黩将二人请进帐内,此时他身边已多了那名叫作乐颜的青年。 “公仪先生。”他道,“令妹是岐逦山之战,我军两千将士身亡的罪魁祸首。你不会以为本王心慈手软,便会放了她吧?” “罪魁祸首是我。”公仪修道,“无论她做什么,都是受了公仪修的驱使。要杀要剐,都当由公仪修一个人承担,与幼妹何尤。” “公仪先生何必那么紧张呢?”高唐黩笑道,“谈什么杀剐,二位请坐吧。”言罢亲自斟了杯酒,命乐颜端给公仪修。公仪修仰脖灌下,并不眨眼。 高唐黩目亮如雪,眼底满是欣赏意味,声音之中仿佛带了丝蛊惑,“离国弹丸之地,尚不在本皇眼内。”他说。 公仪修抬眼望他,让王者惊觉那清澈的眸内竟是依旧平静无波。 “那陛下为何要发起战事?”公仪修淡问道。 “自然是因为你,公仪修。”高唐黩一字一句缓道,“站到本皇的身边来,整个天下都是你的。 “她,也是你的。” 清欢愣了一下,却见那手指直直指向自己,回过味来,面上顿时涌上一抹气愤的红。 “本皇的实力相信你都已看到。”高唐黩继续循循善诱,声音逐渐高亢,“男儿立足天地,当以堂堂七尺之身择一明主而报,成就一番丰功伟业。 “纵不求闻达于后世,亦当俯仰笑傲苍穹,掌开风云,指定生死。 “那些背叛过你的人,就该让他们人头落地。那些陷害过你的人,通通要他们死无全尸!来与本皇并肩作战,无谓什么贞启苍离,天下尽在你我掌控,岂不潇洒快意!” 一席铿锵话语掷地有声。 公仪修静默良久,抬起头来淡淡道:“很热血。只可惜,陛下高看公仪修了。” “你!”乐颜将军从旁喝道,“能得陛下赏识,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高唐黩阻住手下,笑道:“此等大事,自然需要仔细思量。公仪先生鞍马劳顿,还是请先休息吧。繁杂事务明日再议不迟。” 公仪修的营帐就在清欢之侧,高唐黩并未禁止二人往来。清欢满面担忧瞧着静坐的男子,“二哥……” 她的身上还穿着大红的华裳,只是面上已没了轻纱遮掩,更加显得面容娇艳粉嫩。公仪修攥住她的手儿,两人的手都是一样的凉。 “都是我不好。”她垂下头来自责,“如果不是我不听二哥的话,执意要陪公主来和亲,也不会累得二哥和我一起身陷敌营……” “傻瓜,本就是有心人的一场算计。”公仪修摇头道,“何况此事本就是针对我而来,就算你没有陪公主和亲,他们也有千千万万种法子将我擒住。是二哥连累了你才是。不过你放心,无论如何,二哥都不会让你有事……”隳帝专为他而举战的鬼话自不会去听,一石多鸟却是真的。 “二哥。”她泪眼汪汪瞧着他,“你以为你的命,就只是你自己的吗?” 公仪修微怔。 “如果你出了事情,你让奶奶怎么办,让大哥大嫂怎么办,让我和三哥怎么办…… “我不懂什么气节和大义,我只知道,我的二哥,一定要活下去。 “对我来说,这就是最重要的事情。” 许久之后,公仪修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说:“我知道了。” 王帐之内,高唐黩听罢手下兵士回报,公仪修进了公仪姑娘营帐后就不见出来。 “呵,兄妹?”高唐黩目露一丝亵笑,对手下吩咐道,“由他们吧。莫扰了他二人的洞房花烛夜……” 震天喊杀之声是在夜将明时由新溯城内传来。 颤抖的火焰,照亮帐外王者阴晴不定的面容。 “好个公仪修。”高唐黩道,“好在此次,是离帝自毁长城,让本皇先有所防。” 原本少女所宿床榻,早已不存半丝余温。只剩一袭鲜红华服,被毫不怜惜地弃之于地。 离国大军直取隳军王帐,战阵中心飞快后撤。高唐黩在众将簇拥之下快速转往后方,孰不料离军竟是自四面八方汹涌而来,夜色之中实难辨清数量,只觉周遭敌军铺天盖地,声势骇人。 “找到了吗?”离军阵内,马上之人焦急询问。银铠之下,竟是一张俏丽女子面庞。鬓角虽已沾染岁月风霜,却更沉淀一种女子成熟之美。 “还没有……” “在这里!”循着某名士兵的惊喜喊叫,众人只见清俊优雅的右御丞,带着身旁那名仙子般的少女,从一旁的营帐里钻了出来。 当隳离两国的军将都在搜寻他们的时候,他们却只是躲在原先所宿营帐,静待着逃出生天的最佳时机。 “想不到公主,这么快就改变了心意。”公仪修对马上人不咸不淡地揖了一揖。离帝老迈,皇子软弱,长公主年长未嫁,朝中大事实际多由她所决。 谖怡公主心中有愧,心头亦是百感交集,命人牵过两匹快马,道:“你们离开吧。” 公仪修也不多言,扶着清欢先上了马背,然后自己也是一跃到了她身后,许久却没有动作。清欢觉得奇怪,仰头一看,却见二哥面色已然变了。 两军交战阵列,离军逐渐被隳军反包围在其中,战圈由四面缩紧。即使离军战力远不及隳军,骤然奇袭之下,亦不当败亡如此之快。除非…… “殿、殿下!”离军将领慌忙来报,“高唐黩撤兵是假!隳军以三倍之数匿于营房之内枕戈待旦,大军主力尽在此处!此时我方将士已经死伤太半,殿下请快些突围离开吧!” 不记得是怎样的逃亡,清欢只看见眼前尸体堆积成山,自己身上的白衣都被溅了红,亦不知是哪个男儿抛洒的热血。跑到后来,身边只剩谖怡公主以及寥寥数骑,每个人的面上都似地狱修罗,身后隳军依然紧追不舍。 她仰头看了眼二哥,却见男子的嘴角紧紧抿着,对身后“活捉公仪修”的呐喊充耳不闻。重心忽的前倾,二哥抱着她一起摔下马来。马儿侧卧一旁踢蹬后腿,被羽箭射伤之处已是血流成河。 谖怡公主等人本已跑出许远距离,此时竟又勒马回头,兵刃交击,勉强阻住穷追不舍的敌寇。砍杀过后,又是数人殒命坠马。 “走!”她声嘶力竭地对他们咆哮。 眼前掠过大片血红,对这以性命换来的螳臂当车,公仪修竟没有办法去稍作犹豫。飞速抢过一匹无人骏马,便带着少女绝尘而去。奔逃间隙偶一回头,恰见东方鱼白渐起,一袭银铠被人斩下头颅,血液喷溅三尺有余。 那是他曾经喊过姑姑的女子。 是一见轩郎误终生,为了他父亲终生不嫁的女子。 而今,她又为了救他而死。 怨了一辈子的女子,唯一能够打败她的,唯有一份她并不知晓的爱。 也许早在告诉她,父亲临终遗言的时候,多少便已料到今日之局。 原来最卑鄙的人,是自己。 向来清澈如水的眼眸逐渐湿润,缰绳更紧地掐进公仪修的肉里。 第015章 别人间 二人一骑夺命狂奔,身后依旧十余隳骑紧追不舍。但却碍于“活捉”王令,行事多有掣肘。本欲引弦射马,公仪修却对着城西树林急急而奔。林间树木遮挡,岔道横生,隳骑又怕失了准头误伤人命,便也不敢贸然放箭。 然而长此以往的追逐,结果一目了然。 清欢心间焦急,眼睁睁瞧着双方距离不断缩近。二人同乘一马,马儿体力只会消耗更快。但若要二哥独自逃走,他自是不会应允。正无计可施,忽闻身后数声惨叫,密林之中涌出数十精兵,人人弯弓搭箭,将他们身后隳骑一一射下马来,隳军瞬间便被斩杀干净。 公仪修勒马回旋,紧绷的唇角终于稍作松懈。 清欢心内惊疑,却在瞧见三哥公仪偲的面容时,心中疑窦尽释。 晨曦底下,公仪偲略显黝黑的脸庞露出一个微笑。自从昨日接到二哥传信,他便带人彻夜飞奔。 好在,还是赶上了。 手足相见自是欢欣,公仪偲虽被两人浑身浴血模样吓一大跳,但仔细瞧过并非他们自己血痕便也放下心来。 一行人匿入深林,也不敢稍作休息,便即上路。清欢并不会骑马,公仪修便要公仪偲与她同乘一骑,自己单独一骑,另外二人也未多想。公仪偲一边策马,一路还与清欢说笑,念叨家中趣事。 清欢却未完全松下心神。行得片刻,但见公仪修马速渐缓,抬头望天,目中再现不定神色,竟有一丝惊惶。公仪偲亦已察觉二哥异样,跟着紧张起来。 公仪修忽道:“快走!” 公仪偲依旧愣在原地,公仪修急道:“快带小妹走!”言罢竟与他们背道而驰,往旁路疾奔。 公仪偲又哪里肯依,虽还未明发生何事,却也率众追赶二哥而去。二哥文臣之身,若真发生何事,又哪有独自逃脱的本事?公仪修回过头来,那一刹那的表情竟是急怒攻心。 公仪偲瞧得骇然,正待说话,忽然之间乌云盖顶,周遭风声似唳,林地顿起一阵飞砂,众人纷纷坠下马来,举步维艰。 风停过后,天际倏来一阵朗笑,“公仪先生何必着急离开,可是嫌弃本皇招待不周?” 公仪修手心攥紧,到底还是迟了。 此时的高唐黩已经换上战时装束,古铜色的肌肤映在玄黑色的战甲中,足下踏着羽翼雪白的巨鸟,仿若至高无上的神祇缓降于世。 落到地面的时候,他足下的大鸟化回人形,正是那名叫作乐颜的青年将军。 包括公仪偲在内,公仪家的一干人等俱瞧得目瞪口呆。 “本皇只与乐颜将军二人前来,这番诚意,公仪先生以为如何?”高唐黩道。 公仪修手指抽紧,不答反问道:“陛下此时前来,新溯城外的战事已然平定了?” “三万离军也算不得什么大数目。”高唐黩笑道,“本皇正想请教公仪先生,若把谖怡公主的人头奉送还给离帝,先生以为如何?” 公仪修心头陡然一紧,目中透出痛楚。 乐颜在旁冷笑道:“陛下以礼相待,公仪先生何必一再不识抬举。是想要落得与那谖怡公主一个下场不成?” 公仪偲立时怒目相向。 在他的心里,自小就出类拔萃的二哥是无所不能的存在,是他们公仪家的骄傲,是没有任何人可以亵渎的。此时见二哥先受挫,再受辱,他修习武道,若不能在此时庇护二哥,反要一直受二哥庇护,那他习武何用?眼前的又是践踏家国山河的罪恶之首,敌寡我众,国仇家恨,他又怎能忍住不报? 心间热血翻涌,公仪偲对着高唐黩挺枪便刺! 余下众人不及反应,便见公仪修的面庞被热血喷了一脸。 血,是公仪偲的血。 时间仿佛定格。 公仪偲倒在公仪修怀中,乐颜挡在高唐黩身前。本欲刺向高唐黩的长枪,却是直挺挺地插在公仪偲自己胸口。 “三哥!”少女哭泣着奔到公仪偲身旁,却也对着汩汩血流手足无措。与血一起流的,还有她的泪。 公仪修抱着三弟,双手不可遏制地颤抖。 跟随公仪偲同来的二十余护卫,俱是剑拔弩张僵在原地。 高唐黩心间惊怒,乐颜有一万种阻下公仪偲一击的方法,而不必置他于死地。如今再想要公仪修毫无芥蒂地为自己所用,怕是永远不可能了。 “三弟,是二哥害了你……”公仪修痛不欲生。 公仪偲有些吃力地笑了一笑,刚一张口,唇边就涌出大片血沫,“二哥,小妹,不要哭啊……” 他这句话一说,清欢就哭得更厉害了。他想要伸出手来为她拭泪,终是没有了举手的力气。 他其实还有许许多多的话想要对她说,无关乎一些少年的心事,却是再也不可能有机会实现。 真的拼尽最后一丝力气说出口的,亦只是,“你说……苍青鸟的笼子不好看,我重新做了一个……你去找……阿图……家人里面,他的木匠手艺最好……笼子上刻的,是你喜欢的芙蓉花,还没刻完……” 公仪偲终是没能把话说完,咳出大量血沫。 “三哥,三哥……”她泪流满面,呼唤着他泣不成声,“我不要去找阿图,我要三哥……” “三弟……” 少年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那一枪刺穿心脏,能够说出这么多话来已是奇迹。 少女与二哥的泪眼,是公仪偲此生看到的最后一眼人间。 公仪修放下胞弟尸身,缓缓站起身子。此时只恨书生之身,于强大武力面前,竟是那般软弱无能。 高唐黩的语声之中流露惋惜,“公仪先生,看来你我之间的精诚合作,当真是不可能了?” 公仪修静默了一会,目中竟无仇恨之火,而是一片死灰,“让我小妹离开,我跟你回去,为你效力。” 清欢望着公仪修的眼睛。这样的二哥,让她觉得害怕。 高唐黩凝视了他一会,说:“公仪先生,你当本皇是三岁小孩吗?”这样的眼神,已经没有了任何生志,他要回一具尸体何用?纵他爱才,但公仪修有意求死,那便由他来亲手了断。至于那少女,他又怎会放任她离开? 高唐黩后退一步,乐颜会意,掌化利爪,步步摧逼。 “二少爷快走!”危急关头,公仪家的护卫们挡在清欢与公仪修身前,将乐颜与高唐黩团团围住。 公仪修稍一迟疑,当机立断,携少女上马,“走,不要让他们的牺牲白费!” 第016章 相救迟 一骑绝尘,身后飞扬起大片的血花,让人心悸的惨叫声不绝于耳。纵使如此,亦只阻得乐颜与高唐黩两人片刻。座下马儿嘶叫一声,四蹄被空中飞刃齐齐斩断!马背上的两人一齐滚跌在地。 乐颜逐渐靠近,利指如钩划向少女脖颈。公仪修不及多虑以手相阻,手上血肉瞬间被撕裂,人也被一掌拍飞,在空中飞掠起一道让人惊惧的弧度。 “二哥!”清欢焦急呼喊,想要反抗,脉中仙灵却被禁锢得死死,只能眼睁睁看着公仪修捂着胸口倒地不支。纵使她未中镇灵散,也不是这两人的对手吧……她不是一个爱放弃的人,但亲历了这一系列变故之后,心间也生起了绝望。 乐颜的指甲已经在她的脖颈上划出一道细细的血痕,只要他稍一用力,她就会一命呜呼。生命,原来如此脆弱。她决意闭目就死,不去看鸟妖居高临下的屠戮。 一股热流喷上脖颈,伴随乐颜口中惨叫。清欢睁开眼来,所见竟是一袭璀璨夺目的白衣。 少年双目微阖,面容绝美颠倒苍生。地上,是半截方断却的鸟翅。 不知是为他容貌所慑,还是异变发生太快以至旁人都未回过神来,高唐黩怔怔瞧着少年,未顾及乐颜依旧滴血的断臂。 少年却未扫旁人一眼,只是一把抓住少女的手腕,御剑便往天际飞去。 那是,来自她那个世界的人吧…… 公仪修看着苍穹,终是彻底躺倒在了地上,面上展开舒心的笑。他实在是,太累了…… 三弟,黄泉寂寞,地狱孤冷,而今你我兄弟共赴。经年以后,你再喊我一声哥哥可好?……又或许,我已不该再成为你的哥哥。 “求求你,救救他……” 云天之上,清欢泣不成声,不断哀求着身前的少年,少年却丝毫不为所动。 她一直看着脚下,只看见二哥躺在林地上一动不动,然后身形越来越小,再也看不见了。 她咬一咬牙,干脆自剑上纵身跃下。 有泪,无声掠过,滑落面颊,好像飘飞到了少年的唇畔,很涩。 自高空陨落的感觉,竟有一种恣睢的酣畅。 越来越接近地面的刹那,耳旁风声骤停,腰身却被人揽住。向如万年寒冰的少年眼眸,此时竟然充满惊怒。 林地之内,高唐黩最后望一眼淡然微笑的男子,终是摆了摆手对乐颜下达杀令,然后背过身去。 此时情势已变,公仪修再无掣肘,若能得他一诺,想来日后必不至反悔。只可惜……不能为己所用,便只能除之以绝后患。这是高唐黩这一类人的行事准则。 可就在他等待的瞬间,却又听到了乐颜的一声惨叫,然后耳旁风声突起。 满身血污的少女已将公仪修扶住,俊若神祇的少年挡在他们身前,挥剑指住乐颜。 高唐黩变了脸色,肃容道:“阁下是什么人?” 少年冷言以对,“你,没命知道。” 高唐黩闻言怒极,手中战矛横扫,抬手便取少年性命。少年扬剑轻巧化开,身形不退反进,二人战作一处。 地上乐颜瞅准时机,掌中魂元暗提对准公仪修,欲一击得取他与少女两人性命。少年觑得端倪,危急之刻身形横移,生受乐颜全力一掌,稍退半步便即定住身形,面上神情毫无变化。高唐黩举掌偷袭,却被少年于心口反拍一掌。高唐黩立退三步,勉强站稳身子,口中溢出朱红。 乐颜瞧得不妙,立时化回白鸟原形,驮了高唐黩往林外飞掠。 树林里,终究安静下来。 死去的人,尸身早已冰凉。 活着的人,亦无半丝生的喜悦。 公仪家小少爷的尸身被运回叶城的时候,公仪老太太的手中正捧着一盒醴酪酥,一下子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整整三天的时间,清欢都只是呆坐公仪偲的房中,对着那尚未完成的鸟笼子出神。笼子的底端雕刻着小巧精致的莲花,她尚能想见三哥认真镌刻时的景象——可惜,终究只能想想而已。 大嫂走进屋来,对倚在门上的白衣少年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望着桌上一口未动的饭菜,眉间透出无奈与焦急。 “小妹。”她试探着唤了唤她。 “大嫂。”清欢温顺地一点头。 “多少吃一些吧。”大嫂默默垂了泪,“眼下二弟病着,你大哥又要忙三弟的事情,又要照顾老太太,你可不能再出事了……” “二哥病了?”闻听此句,少女方恍如从一个世界中走出来。 不过几日未见,公仪修便整整憔悴了一圈,本就苍白的面色甚至透出一抹青,下巴上的胡渣亦生了出来。 清欢从二哥房中出来,站在廊下偷偷抹泪。待回到房中,终是再忍不住,失声痛哭。 云逍一直跟着她。 许是终究有些不忍,少年递上一块洁白的帕。 她却一把扯过掷在地上,狠狠捶打着他哭道:“你为什么不早些出现,如果你早点来,也许我三哥就不会死,二哥也不会这么自责难过……” 如果她抬头,就能看到少年嘴角溢出的一丝血。 云逍抹去血渍任她打骂,然后,他垂下眸子,对她说—— “抱歉。” 大雪飘飞的日子,公仪修终于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此时的他虽然清瘦,目光中却自有一股锐芒,整个人都被收拾得清爽利落,再瞧不出一丝病容。 “三弟的仇,我一定会报。”这是他见到家人之后,所说的第一句话。 新年,终是在公仪家的丧子之痛中,雷打不动地来了。 第二日,东边就传来了离帝自尽殉国,离国大军不战而降,江山尽入隳人掌握的消息。 清欢与云逍坐在廊下,叶城上空又飘起了雪花,二人脚边的暖炉被烧得很旺。 云逍道:“再过几日,他们就要启程去星熠,我们也该离开。” 星熠乃是苍国国都。所谓离开,自然是回去落迦天。如果初知自己来自三神天时满心喜悦,那么现在,清欢却默然了一会,说:“我不想……” “为何?” 她依旧静默,说不出话来。 “你只知眷念此地亲友。”云逍道,“那么另外的那些人呢?你过去的那些朋友呢?你要他们如何?” 清欢一怔,小心问道:“我过去有很多朋友?” 他瞧着她略含期待的眼神,启唇淡道,“不少。” 她又想了一会,问:“那你呢?你也是我的好朋友吗?” “不。”云逍道,“你曾说过,我是你最讨厌的人。” 清欢圆睁着水眸,良久都未回过神来。 离开公仪家是在一个没下雪的早晨。 公仪老太太刚失了最小的孙儿,此时孙女又要离开,自然是万分舍不得。可是每个人都有自己应当去做的事,老太太作为公仪家的主母,自然也没有白活一辈子。 清欢与兄嫂道别。她看着公仪修,两人的心意比任何人都通透——强权面前,只有武力能够诉诸一切。他日再见,她定要能够护得自己与身边人周全。 这,就是她与二哥之间,最珍重的告别。 第017章 灵鸾讯 北面隳、离两国战事方定,南部大地却丝毫不受影响,四处洋溢着辞旧迎新的欢乐氛围。到了陆之东南,繁华富庶之地的人们彻夜歌舞狂欢,游船饮宴不休,简直有些醉生梦死的意味。 御剑疾行的少年却带着少女刻意避开这样的热闹,在雁徊湖的西北岸边停了下来。这里是整个梅城之中灯火最少、游人最稀的地方。 此时已近月上中天,两人寻了家馄饨铺子坐下。少年将方上来的馄饨推到少女面前,他实在不知道她为何会饿得如此之快。 冬夜寒冷,少女一边吃着馄饨,一边偷眼打量着他,“云逍,你不吃吗?” 云逍淡瞟了她一眼,说:“快吃,吃完离开。” 卖馄饨的老婆婆凑了上来,“小朋友,馄饨不好吃啊?” 这样的人被称作小朋友,清欢看了看他不太自然的面色,心间些许莞尔。 云逍象征性地抿了勺汤,道:“极好。” “那你怎么不吃啊?” 云逍犹豫了一下,方吐出几字,“胃有些胀。”总不能直接告诉人家,他已习惯辟谷,实在不喜欢吃这些五谷杂粮。 老婆婆满面惋惜加了然,清欢偷偷弯了下嘴角。待得离开,云逍放下两碗馄饨的铜方,老婆婆却死活不肯要。 “还有一碗馄饨没有吃呐。”她将几个铜方塞回云逍手内,“我只收你们一碗馄饨的钱就好啦。” 云逍不动声色将铜方放回桌上,道声“不必。”,携了清欢离开。二人刚走几步,却见那婆婆又从身后追了上来,这回唤的却是清欢。“小姑娘。”她将一个小巧的酒瓮递到清欢手中,“自家酿的青梅酒,带着喝吧。” 她看着老婆婆虽然苍老,却依旧明亮的眼睛,不忍相拒便谢过收下。 白沙堤下,雁徊湖静静流淌,少年少女并肩坐在岸旁,依稀可见远处模糊光影。 清欢轻抿了一口青梅酒,只觉入口清甜,后味却很甘冽,不由赞了一声,“这酒真好喝。” 少年却只静静望着湖面,并不理她。 她忍不住问了句,“你不会喝酒?” 云逍终于侧头瞥了她一眼,也不多言语,径直夺过她手上酒瓮,咕咚咚下去几大口。 “喂,这是婆婆送给我的!”她劈手便去夺回。酒瓮不大,这一下就已空了大半。 两人在岸旁坐着,少年的面庞却似比往日柔和了一些,“再往东便是澄明之海,你若有话,现在说还来得及。” 清欢一愣,原来她心里的小九九,他全都一清二楚。她在心间斟酌了一下,说:“我的意思,是不如你先陪我回江海余生楼,把病治好,我再跟你回去,毕竟机会难得……” 云逍双目直视湖面,道:“我的任务,只是把你活着带回师门。” 清欢有些气。其实她也感觉得出来,云逍并没有看起来的那么冷漠。可是说出来的话,偏偏能够让人瞬间七窍生烟。她干脆也开始胡搅蛮缠,“那我就这么回去,什么也不记得了,别人欺负我怎么办!” 云逍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随即目中竟晕染开一丝让她以为是错觉的笑。她实在不知自己这话好笑在何处,却见云逍已经别开脸去,淡道:“不会。” 不会,是什么意思? 清欢没来得及相问,却见雁徊湖上,一只白鸽正和一柄飞剑在打架。 白鸽就是正常的信鸽大小,飞剑却只有一尺长短。因为自天际而来,所以远处游湖的人们并没有瞧见。清欢瞠目,只见飞剑时不时地去撩骚白鸽一下,白鸽初始并不太理它,被闹得没法了才对着它狠狠啄上一口。二者一边打闹着一边向他们飞来,离得近了她方惊觉,这二者竟都是灵力凝就的。 “这、这是什么……”她拽着云逍胳膊惊问。 云逍眯了眯眸子,面上的神情却是温暖的。他轻轻伸出手去,那飞剑与白鸽立时就老实了,一左一右落在了他手心,“灵鸾。” “灵鸾?”她觉得这两字有些熟悉,却又怎么都想不起来。 云逍瞧她懵懂模样,道:“与信鸽作用相类,速度快上百倍。” 她大致听明白了,原来是有两个人给云逍捎来了信。说起来在公仪家的时候,她仿佛也见到过他身边有这样的光影,只是那时自己沉湎伤痛,并未去注意。 既然是信件,那自己就不便在旁观看。清欢想着,不动声色别转开目光。眼角余光却仍瞧见那一鸽一剑化作漫天光点,悬浮在微冷的夜色里,聚散作许多文字。左手是一片长篇大论,右边的讯息则要简洁许多。她在心中啧啧称奇。若是自己也学会了这一手,那与二哥以及祖母他们通信,不是方便许多? 却听云逍道:“需得双方都会此术,方可通达消息。” 清欢听了暗自着恼,怎么好像人人都能猜得她的心思?其实至今为止她的认知中,也就二哥与云逍两人而已。 云逍阅罢,忽道:“不看么?” 清欢愣了一下,明白过来,问道:“写信来的人,我认识?”说着也不扭捏,就要仰起头来瞧个明白。 谁想云逍忽然伸手将那些文字拂散,说:“算了,反正你什么都不记得。” 恶作剧般的举动让清欢有些生气,愤愤然道:“你怎么知道我不记得,说不定我只是忘了一些讨厌的家伙,而没有忘记其他人呢?”所谓“讨厌的家伙”,自然指的是身边的某人。 还是这么伶牙俐齿…… 云逍扬眸淡扫了她一眼,说道:“夜寂流,宫城遥,认识么?” “……”清欢立时语塞,念着这两个名字头脑之中却是一片空白,很快就泄下气来。 云逍也不避她,以指为书,在空气中写下一个“哦”字,一个“好”字。手印轻拈,两个字便化作两个白色的光球,向着先前白鸽与飞剑所来的方向迅疾而去。 清欢瞧得目瞪口呆,就这样,也值得回信吗?见云逍望来,她嘟囔了一句,“为什么你的……灵鸾?是这个模样?” 云逍道:“那你认为该是何等模样?” 清欢想了想道:“至少也该是像那把飞剑和鸽子一样,瞧着有趣啊。” 云逍沉默了一会,说:“你六年之前,便已对我的灵鸾做过评价。” “啊?”清欢觉得有些意外,“我怎么说的?” “无趣。” “啊?” 云逍侧过头来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你说,‘无、趣’。” 清欢有些尴尬,呵呵笑着转移话题,“听起来,这个术法应该我也会啊。” “华而不实。”云逍道,“你当然会。” “什么?”清欢又愣了一下。 云逍道:“华而不实,是我对你的灵鸾的评价。” 清欢语塞。依稀有些明白了,为什么自己曾说他是她最讨厌的人。她揉揉鼻子,说:“那我‘华而不实’的灵鸾,长的什么样子?” 云逍道:“唤出来一看便知。” 因为一脉同流,所以云逍对她的指点要比一染尘顺畅许多。毕竟是曾经就会的东西,不过片刻功夫,清欢手心便已氤氲出一团白雾,逐渐显现出一只小动物的模样。 小家伙的样子有些像狸,颈部却生着马儿般的鬃毛,身后舒展着大大的长尾。现形以后,还对着她的手心蹭了两蹭。 “好可爱啊!”清欢望着那小家伙分外惊喜。 云逍却不忘给她泼凉水,“神话传说中的腓腓,传言饲之能够忘忧。也只有你才会相信。” 手心颤抖了一下,刚柔化开的白光瞬间消散。少女的目中流露一种疼痛、黯然的情绪。 云逍看着她,忽然想起那只被她放飞了的苍青鸟,传言饲之能够过目不忘……无论失忆与否,她始终是她,总是改不了曾经的喜好。自己的这一句话,是让她想到了什么伤痛的过往?这一年来她所经历的事情,他并不完全知道。 “抱歉。”他说。 清欢抬起头来看他,眼中情绪逐渐化作无奈。“你可不可以,不要老是装坏人?” 云逍立时扭开面孔。 这一夜无波无澜地度过,只馄饨摊的老婆婆,在收摊的时候发现了自己送出去的酒瓮。里头的酒已经空了,却留下了一枚沉甸甸的银锞。 第018章 碧海白云生 风平浪静,晴空如洗。 两道洁白身影在蓝天底下御剑疾驰,脚下,是一望无际的澄明之海。望得久了,竟让人恍惚到底是蓝天倒映在了海中,还是海水回流到了天上。 其中一人逐渐慢了下来。 云逍回眸看了看她,见少女的额上都沁出了汗珠,衬得乌发更乌,水眸愈亮。海上虽然不冷,却也不至热得出汗。这样的长途御剑,显是已经频近她的极限了。 他等着她开口。 少女却只是一抹额上汗珠,继续不紧不慢地吊在他身后,仿佛笃定了无论多慢他都会等她。 又这样行了一程,云逍先停了下来,“叶清欢。” 不知对方为何忽然连名带姓唤自己,清欢抬眸瞧着他。却见少年已经御剑到了她身侧,对着她伸出一只手来。笑靥如花绽放,她握住那只手,一跃到了他身后。 云逍的剑上多了一人,御剑的速度却比先前更快,他的仙力仿佛永远无穷尽般。清欢才知道,原来从一开始,他就是刻意放缓了速度在等她。这么想着又有些忐忑,这人如此厉害,那么自己在门中又是个什么水平?不管曾经如何,只是现在忘尽前尘,想来一定是垫底吧。 少年的青丝被吹拂到她脸上,清欢回过神来。痒痒的,却很柔,带了一种清淡好闻的味道。她忽然觉得,这样的人,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该去讨厌。 “云逍。”她说,“如果我以前说过很讨厌你,那我把那句话收回吧……我觉得我们,可以重新认识一下。” 身前的少年并不说话,脚底下的飞剑却略微缓了一缓。 本是一览无余的浩淼海面,到了远海此处,雾气竟没来由地多了起来,让人疑惑是否九天流云都掉落堆积在了这里。 正有些不可思议,云逍便已带着她往那白云深处斜飞而去。厚重的云雾从四面八方翻涌而来,让她根本看不清身前少年的身影,她本能地伸出手去,轻轻拈住了他的衣袖。 云逍愣了一下,把袖子抽走。清欢正要哀叹,少年温热的手掌便已覆住了她的。不似以往一把攫住她的手腕,而是结结实实地把她的手指攥在了手心。可是下一瞬,她就被他甩了开去。整个人都被轻抛起一个高度。 双脚离开飞剑,失重感迅速袭来,清欢御剑不及,便觉自己就要坠入海中。诸般念头一闪即逝,眨眼间隙,她就止住了下坠的势头。 她落在了一朵云上。 轻轻的,软软的,像是躺在棉花上,载着她向着前方慢悠悠地飘,身畔如丝如缕的云气都缭绕成了梦幻般的风景。 云逍落在了她身侧,他的面容也被云雾遮掩住了,她看不清他的表情。直到少年蹲下身子,将她扶了起来。她看见他的几缕青丝散在额前,遮挡住低垂的长睫,好看的眼。 可是一看脚下,真是……太没有安全感了…… 清欢连忙蹲下身子,“我还是,趴着好了……”话虽如此,她仍是紧紧拽着他的手,生怕一不小心,就从这轻飘飘的云里栽了下去。 云舟载着一蹲一站的两人,向着云海深处不断前进。清欢正疑惑这样的云中行还需持续多久,面前豁然开朗。 阳光,轻撒在平滑如镜的海面。几只海鸟舒展着洁白的羽翼,从海面轻掠,带起数点涟漪,挥洒下粼粼的波光。 远处,庞大仙岛横亘绵延。 清欢正大睁着眼睛,生怕错过什么,却听云逍道:“这里就是飞烟镜泊。”隔了会怕她不明白,又补上一句,“落迦天已经现世的最大灵地。” 三神天内多有分支崇尚归隐修炼,故有隐世现世一说。 云舟轻移,由山门顶部飘过。饰有莲台的白玉石柱上,几许云气缭绕。举目远眺,但见岛上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大多也是白玉色泽。许多白衣仙人行走往来其间。 稍远些地尚有云霞蒸罩,似是岛心巨大湖泊氤氲开的水汽,不负飞烟之名。湖在岛心,岛在海中,故此地名“飞烟镜泊”。再往远些,便是仙岛边缘和缓起伏的矮山。仿佛将那如镜湖泊,轻轻揽抱在怀。 清欢看得心怀大畅。眼前景象透尽祥和安宁,让她觉得既陌生,又熟悉。她忽然很感激云逍,是他把她带回了这个神奇美好的世界。目之所及虽是新奇的,心底的亲切之意却绵密难以融化。 云舟在一座玉白楼宇前停了下来,片刻功夫便化作云气四散在二人脚边。云逍道:“先去回见晴方仙尊。”言罢当先迈上台阶。 清欢有些紧张,不知这晴方仙尊是什么样的人,见到他后又会发生何事,她的心里通通没有底。可此时又不适宜再问,只能跟在云逍身后。楼内传来隐隐的人声,却是时有时无,一仰头,就瞧见匾上“汗牛烟海”四个大字。 本还有些不明所以,进门一瞬却差点目瞪口呆。 汗牛烟海,原是合取“汗牛充栋、浩如烟海”二者之意——无数高及穹顶的书架都被塞得满满当当,好几个青年弟子正在书架之间忙碌穿梭。 可这还不足以让她惊讶。让她惊讶的,是满殿金灿灿的文字,或跳或闹,或嬉戏追逐,或赖在地上打滚,竟全都是有生命般。 瞧见他们进来,“木灵论”三个字顿时笔画勾搭笔画,就像人与人间牵着手般,俯冲到他们身前不断蹦跳,带起身后一串更细小的文字,就像无数金黄色的星星。 清欢瞧得有趣,刚要伸出手去和它们问好,却听一名弟子喊了声,“木灵论。” “木灵论”三字立时撇开清欢与云逍,飞掠去那名弟子面前蹦跶。那弟子瞧见他们,笑着道了声,“是师弟师妹回来了。” 云逍轻点下头,道声“师兄”算是打过招呼,清欢有样学样。两人继续往里去。一路见到的几人身前俱闪动着碎星星的光亮,各有各忙。 清欢瞧见一名女弟子对身前“同流篇”问了一句,“哪儿坏了?” “同流篇”立时闪到一旁,身后闪着金光的小字却排起了整整齐齐的方阵队伍,唰啦啦抖动到那弟子眼前,拉开一片光幕。 那人翻开手中书册,耐心比对了片刻,以指书写下几字弹入方阵之中,笑道声“好啦”。“同流篇”绕到光幕面前审视一番,仿佛十分满意,便带领麾下钻入书架,刹那功夫不见了影踪。女弟子刚要呼唤下一位,抬头却见云逍目不斜视走过,立时捂住自己嘴巴,面上染开大团红晕。 清欢未瞧见她的表情,只觉目之所见十分新鲜好玩,便对云逍道:“他们是在补书?”云逍低道声“嗯”。 无尽书架之后终于是块稍空些的地方,摆着一张十分宽大的桌案,两旁都堆满了书籍。一名少年正在书堆之中奋笔疾书,左手还举了个咬一半的果子,清欢却不认识是什么。 少年不过十七八岁,一身洁白弟子劲装,只是坐着,便让人觉得他的身形十分修长,容貌也是无比俊美。乌黑长发在脑后束成一束,狭长眉眼沾染许多清寒的意味——给人的感觉虽没云逍那么冷,却也同样不大好接近。 这是清欢初见他时的感受,可最吸引她注意力的,还是少年左耳闪烁的那一点红芒。 方才见到的所有人,穿着打扮俱是恭谨朴素,偏偏他的耳上,别了这么一枚不符仙门弟子身份的惹眼耳钉。 她看到他的一瞬,少年也看到了他们,面上神色便似冰雪消融,眸中接连闪过悲喜难辨的光芒。然后,他就掠过桌案向他们扑来。 没错,是扑…… 在清欢反应过来之前,就被他紧紧搂在了怀中。 第019章 清风豁然境 清欢惊诧莫名,想推又推不开。好在片刻之后那少年自己察觉异样,松开手来。她惊魂未定瞧着他,却见那少年眼中闪着隐隐的泪光,低唤了她一声,“小叶子……” 小叶子?清欢探究地望着他的脸,小心问道:“请问你是……?” 少年满脸沉痛地瞧着她,“你果然什么都不记得了……” 清欢正想着自己是否该再说些什么,却听一旁云逍道:“又被罚了?” 二人一起扭头看他。云逍视线落在案前大摞书籍上。 “什么叫被罚。”少年横了他一眼,摸摸鼻子说道,“晴方仙尊是看我字好,才让我在这帮他抄书……” 是因为书抄多了,所以字好吧…… 云逍哂然一笑。虽只是轻轻勾抬了下嘴角,却是清欢第一次看到他笑,不由愣了一下。那少年已是一拳砸在云逍肩上,骂道:“你怎么这么久才带小叶子回来,我给你去了那么多信,你每次回信不是‘嗯’,就是‘哦’,下次直接不要回了好不好?知不知道聊天止于‘哦’的道理啊!浪费灵力有意思吗?” 云逍抬眸睨了他一会。就在她以为他要发怒的时候,却听云逍启唇轻道:“你之前不是说,聊天止于‘呵呵’么?” 剩下两人差点昏倒。 云逍指了下那少年身后,问道:“晴方仙尊在吗?” 少年颇为苦大仇深地点了点头。本想再多说几句,云逍已迈着大步离开,清欢自然跟在他身后。 壁上犹有一道窄门,两人推门而入,却见门后一条廊道向上延伸。地势逐渐升高,视野也极好,能够看见不远处的论剑台及镜泊。 看惯了云逍的冰块脸,再见那少年脸上丰富的表情,清欢便觉有些莞尔,问云逍道:“刚刚那个,是谁啊?” 云逍头也不回,“夜寂流。” 清欢想了想又问道:“他与我……很熟吗?” “熟?”云逍回过头来看她,目中神色耐人寻味。就在清欢隐隐觉得不安的时候,云逍口中淡吐出几字,“狼狈为奸。” 清欢怔了一下,随即有些想发作。就在忍得十分辛苦之际,却听一名男子声音不急不缓传至耳畔,仿佛带了几丝温和笑意—— “你们两个,总算是回来了。” 眉清目秀的青年男子,站在廊道尽头向他们微笑,面上神色和蔼可亲。 云逍向前走了几步,行了一揖,“晴方仙尊。” 看上去这样年轻的仙尊,虽与想象中的不大相同,但又好像眼前的才是对的。清欢收起这个有些奇怪的念头,也如云逍一般向晴方仙尊行礼问候。 晴方本是笑着,却在近距离打量了几眼云逍后忽然变了神情,“受伤了?” 清欢微微吃了一惊。他何时受的伤,她竟一直不知。然后她便想起了新溯城西,他为护自己与公仪修,生受乐颜的那一掌。 云逍任由晴方仙尊为己把脉,口中回道:“弟子已调息疗愈多日,并无什么妨碍。” 晴方仙尊似思虑了一番,放开他的手腕,道:“既然受了伤,怎也不早些回来。无论如何,还是去找千堂看过,方稳妥些。” 清欢不知这千堂又是何人,只听见晴方仙尊如此说,心头内疚无比。二人晚回,自然是因为她不肯回来的缘故。云逍则未想这许多,只是应下。 晴方道:“我这里已经没有事情,你们回来了就好,你现在就去吧。” 云逍又行一揖,竟是一个人自顾去了。 晴方道:“你随我来。”说着走进房内。 清欢悄悄张望几眼,却见这屋内布置十分简洁,案上笔墨纸砚铺陈,一旁的青花瓷瓶里插着几卷画轴,倒似一间分外宽敞的画室,只四壁并不见画作高悬。 晴方仙尊示意她坐,清欢依言坐在他下首。晴方仙尊袍袖轻舒,几上茶壶茶杯竟自己动了起来,斟了两杯茶水飘到二人手边落定。清欢见怪不怪。 晴方仙尊呷了口茶水,忽而问道:“失忆的滋味如何?” 他这话里好似带了丝戏笑。清欢抬起头来,却见男子依旧一副清淡温和的笑颜,便老老实实苦着个脸答道:“很不好。” 晴方面上笑意大了几分。就在她不明所以之际,他又问道:“那你觉得,云逍如何?” 清欢一愣,仔细想了想道:“他瞧着虽然冷冰冰的,其实……应该是个外冷里热的人。” “哦,怎么说?”晴方仙尊放下杯盏。 清欢道:“这段时间,他多次对我出手回护。虽然一直冷言冷语,但几乎没有真正拒绝过我什么。而且,他对弱者也颇多同情,应该是个很善良的人吧。” “看来这一场失忆,也并非全无半点好处。”晴方仙尊笑道。 清欢不知该说什么。 “有时候认识一个人久了,难免就有了固化思维。太过熟悉,反而会让一个人看不清另外一个人。只是透过自己心中先存有的芥蒂,去看待他所做的每一件事情。”晴方仙尊道,“其实不光是人,其他的许多事与物也是如此。看来这个道理,你已经领会到了。” 清欢想了会,也如云逍般自称弟子道:“弟子听云逍说过,我以前与他的关系十分不好……看来确实是我先有芥蒂了。” “也不尽然。”晴方仙尊道,“不过你既自己送了自己这场机缘,那不如便好好把握时机,看能悟出哪些不同以往的见识来吧。” 清欢听得奇怪,“请问仙尊,什么叫我‘自己送了自己这场机缘’?” 晴方仙尊看着她笑道:“我也很想请问你,当初为何要求着那噬念貙,把你的记忆吃得干干净净?” 第020章 狼狈为奸友 仿佛听到最骇人听闻的事情,清欢大睁着眼睛,半天才回过神来,“仙尊的意思,我是故意忘记了一切?” 晴方仙尊点了点头。 清欢困惑得都有些惶恐了,攥着拳头问道:“怎么可能呢?我为什么要这样……”难道是发生了什么很不愉快的事情?所以她宁愿失忆,这么严重?! “没有吧。”晴方仙尊想了会道,“到底什么原因,看来只能等你恢复记忆以后,才能知道了。” 清欢立时抬起头来,目透热切望着晴方,“我现在就想要恢复记忆!” “何必着急呢。”晴方端茶笑道,“既是机缘,那便好好把握住它吧。该想起来时,自然就会想起来。以一种全新的眼光看待这个世界,发现许多你从前没有发现的事情,看到曾经没有看到的一个人的另外一面。这些,不都很有意义么?” 清欢还想争辩,晴方仙尊颇为神秘道:“你自己把自己弄得失忆,眼下勉强还算‘不知者不怪’。如果真的什么都想起来了,千堂仙尊一定会把你请去喝茶……” 清欢又睁圆了水眸,“为什么?” “咳。”晴方仙尊露出一副“差点忘了你失忆了”的表情,道,“千堂嘛,你们往日不都传言,每个人见到他,第一反应就是去面壁思过……总之吧,他那里的茶,可就没我这的这么好喝了……” 清欢差不多明白了他的意思,呵呵干笑,后背心发凉。 临出门的时候,晴方仙尊又对她交代,“对了,你们这一年的入世日志……” “入世日志?”传说中的作业吗?她怎么知道是什么鬼…… 晴方道:“嗯,鉴于你情况特殊,日志就罢了。不过心得体悟却不可以不写。给你三日的时间,上元日前交上来吧。” 见她依然愣着,晴方道:“你这次入世所遇见的人,像公仪一家,都是些至情至善的人物。至于前离王朝,虽不乏阴邪算计之徒,却也并非人人都坏得彻头彻底。还有那江海余生楼的主人,也是个很有意思的人物。总之,人性,怕是这世间最复杂、最难捉摸的一样事物。你有此一番遭遇,一定有许多话想说……” 清欢暗自咋舌,晴方仙尊竟对自己这一年的遭遇了若指掌。只是听到他对公仪家“至情至善”的评价,她的心里还是很开心,然后又有点酸疼。 回到前殿的时候,先前的那些师兄姐都已经不在,满殿金星也不见了踪迹。只夜寂流一人还坐在椅上,百无聊赖地翻着本书。夕阳映在他的耳上,生出熠熠红光。见她出来,少年立时放下书本,露出一个璀璨的笑靥——笑与不笑,根本就是两个人。 她先前怎么会觉得他不好接近的? “小叶子!”少年见了她笑道,“我是……” “夜寂流。”清欢快他一步笑道,“云逍和我说了。” “他和你说了?那他有没有和你说,我们以前关系如何?”夜寂流笑眯眯问道。 清欢想了想,小心翼翼道:“狼狈为奸?” 夜寂流哈哈大笑,差点从椅上摔了下来。“恰当,太恰当了!”他竖起大拇指。 此时窄门后头传来响动,夜寂流连忙站起身子,对清欢道:“走走走,吃饭去。”说着不忘把他刚刚看的那本书握回手中,一晃没了影子。 清欢瞧见,那是一本《屠龙英雄传》。嗯,不是仙门弟子应该看的正经书……吧? 膳堂坐落在镜泊东岸,因为镜泊极大,所以膳堂离汗牛烟海也很有一段路程。 于是这一路上,清欢差不多也就明白了所谓“狼狈为奸”的含义——一起翘课,一起抄作业,一起临时抱佛脚……原来她曾经,干过这么多坏事! “总之,我是你最好的朋友,没有之一!”夜寂流最后如是总结道。 清欢望着他干笑,心里想着,那咱俩的成绩是不是也在弟子里垫底,没有之二…… 说话间,目的地已经到了。绕过几棵说不上名儿来的花树,清欢看见几个女孩子站在门口,四处张望着好像在等人。未及他们走近,便见一道白影飞奔而来,另外几个女孩儿也跟着她一起。清欢被这一群女孩子围在中间,跑最快的那人更是紧紧箍住她脖子不放。 清欢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闹得有些无措,所幸还有夜寂流帮她解围。 “喂喂喂,宁富婆,自重啊!”夜寂流一边推开边上几人,一边拍了拍抱住清欢的那女孩子的肩膀。 “宁富婆”抬起头来,也是一个肤若白雪、明眸皓齿的俏丽少女。果然这个看脸的世界,清欢看了她,心下便喜了三分,莫名生出许多亲切之意。 “宁富婆”搂着她哭道:“叶清欢,你终于回来了,我还以为你再也回不来了……” 清欢只能赔着笑脸。 “瞎说什么呢!”夜寂流又拍了那少女的脑袋一下。少女抬起头来,一改方才“惨痛”脸色,换了副恶狠狠的表情瞪着他。 这两人的面部表情,还真的都是切换自如啊……清欢在心内偷笑,然后望着那一群女孩子说道:“对不起,我失忆了,请问你们是……” 女孩儿们七嘴八舌介绍自己,唯独那“宁富婆”可怜巴巴瞧着清欢,清欢与她对视了片刻,然后发觉些许不对。这样的表情,好像是觉得她很可怜? 果不其然。 “可怜的叶清欢……”少女再次搂住她,语带哭音,“你怎么连我都不认识了,我是宁颢啊。你最好的朋友,没有之一……” 夜寂流在一旁无力扶额。 别的少女打过招呼后便都三两离去,只宁颢还在。好不容易进了膳堂,清欢发现这膳堂的名字也很有意思,叫作“五谷当分”,她不由笑道:“有没有‘四体当勤’呀?” “有呀。你想起来了?”宁颢脸上布满惊喜。 “呵呵,还没有,我就随便问问……” “好吧。”宁颢道,“不过不是‘四体当勤’,是‘四体合勤’,大家平时演练武技的地方。” 这边两人还在说着话,夜寂流在一旁打断她俩,“哎宁富婆,你怎么知道站在这里等小叶子啊?” 宁颢翻个白眼,随即笑眯眯道:“我听说了清欢回来,正巧又晓得你在晴方仙尊‘关照’下‘笔耕不辍’,所以你俩一定会碰上。你说你这人吧,哪一顿饭少了你过啦?” “边儿去。”寂流叱道,“成语用错了晓得不啦?” 宁颢哈哈大笑,“原来你也晓得,自己不是笔耕不辍,是在抄书啊……” 若是从前,三人此时一定已经笑闹在了一处。可是现在,清欢却有些融不进去他二人的活泼氛围。对她来说,那两个,毕竟还是陌生人。只是,他们从前的关系很好。从前嘛,她已全都不记得了。 寂流和宁颢显然也已察觉到。于是清欢回归师门后的第一顿饭,就在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中结束,饭后还领了个她叫不出名字来的水果。宁颢说这叫作“冰菱果”,是冰菱花的果实,凡界并没有的。 寂流想了想,还是让两个女孩子先交流感情吧,自己便离去了。 清欢一边咬着冰菱果,一边与宁颢在师门闲逛。清清甜甜的味道,入口有些凉,虽是冬日,师门却不冷,所以也不觉寒。 两人从膳堂逛到正殿,再从剑阁丹楼依次晃了一圈,回到镜泊边上的时候,天色已经黑透。此时清欢已经对飞烟镜泊的布局有了大致了解,出门的话不至于迷路。 不远处有一方水榭紧依镜泊而建,榭上光线并不很明亮,四围犹有轻纱遮掩。朦胧可见数名少女曼舞其中,伴有隐隐丝竹之声传入耳内。 清欢渐渐止了步子。宁颢却轻哼了一声,嘟着嘴道:“那个饮秋露,你不在她可得意了,没人和她抢跳‘月梦清华舞’。” --------------------------------- ps:宁颢(hao,第四声) 第021章 珠玉奢华屋 清欢不解道:“月梦清华舞?” 宁颢道:“就是上元夜祭祀月神的舞蹈,从咱们十三岁那年开始,一直就是你领舞的。” 清欢颇为意外,笑道:“原来我这么厉害啊。” “当然,你厉害的地方可多了去了。”宁颢也一同笑道。 二人笑闹了一阵,清欢忽然问道:“对了,我今年几岁了?” 宁颢颇为无奈地看了她一眼,说:“过了年十六岁,五月廿一的生辰。” 清欢笑道:“你记得可真清楚。” “那当然。”宁颢道,“我可是陪着你,过了快十年的生日呐。” 这句有些叹息着的话语,不知怎的就触动了清欢心中的柔软,两个姑娘说了会话,手儿拉着手儿步上飞渡廊桥。 飞渡廊桥横跨镜泊东西两岸,湖上夜晚的水汽并没有白日那么大,却也飘飘渺渺的看不清远一些的湖面,所幸每隔几步就有桥中灯火从那雾气中映透出来。待过了桥,清欢忽然发现四面人声多了起来。果然镜泊西岸作为男女弟子房所在,是夜晚最热闹的地方。 可她今日却已劳累了一天,有些疲于应付那些本该熟悉,此时却都已不认识了的同门。宁颢明白她的意思,二人十分低调地避开人群,悄悄回到了自己房中。弟子房二人一间,清欢很荣幸能与宁颢同住。 可刚一进门,她就瞬间傻了眼。 公仪家虽非大富大贵、贪奢享受的人家,好歹也有着祖辈数代的积累。加之近些年大哥公仪倓经营有道,家底更是趋于丰厚。老太太与兄嫂们又疼她,所以她在公仪家的这一年,无论吃用都可说是最好的;她也进过离皇宫,见过谖怡公主殿里的铺陈,那也是比寻常人家要华丽不知几何。 可这所有的一切,都还远不及眼前这一进小小的弟子房。 宁颢抬手轻划过一道指风,壁上便缓缓舒展开九点光亮,竟是九盏莲灯吐蕊,莲身似由血玉雕成,发光的花蕊处则是比龙眼还要大些的夜明珠子。九盏莲灯漂浮至房间各处,照得整间房内亮若白昼。 屋内的茶几、矮凳俱是白玉雕成,桌面晕染几抹翠色,有若远山;四围镶着一圈浅碧色的苍山玉。苍山之玉,寻常人家能得一小块已是极难,但在这里,却只是桌凳边缘的随意装饰。 桌上茶具似瓷非瓷,似玉非玉,竟是北冥雪原方有的霜冷石;摆放窗下的梳妆台子,是由一整块的霜晶玉雕铸而成;小巧的梳妆镜,也是武陵台上极其稀有的顾影石所打磨;甚至随意一枚梳子,梳柄上也包裹着一层小小的珍珠。 珍珠虽小,但却颗颗均匀浑圆,大小几无差异,又怎是寻常容易寻到;就连低垂床边的冰蓝色纱帐,也是南溟鲛人在深海中织出来的冰绡。 不仅如此,房内的窗格、屏风、床头、衣柜……俱在十分恰当的位置,点缀了各式各样五光十色的珠玉宝石。光清欢认识的,就有极为名贵的孔雀绿和枫晶石两种,还有无数她不认识的。 最低调的怕是北面窗下那两张并排放置的宽大桌案。可走近一看,桌椅是千年大椿的南阳木面,笔墨是翰墨轩的经年珍藏,桌上宣纸则是留香坊限量出产的锦宣…… 这许多东西清欢觉得自己都是第一次见,但却莫名能说上许多名儿来。然后她就被彻底震撼到了,对着宁颢问了一个傻傻的问题,“这里的每一间房,都长这样?” 宁颢忍俊不禁,笑道:“当然不是。” 清欢瞠目结舌,“那这里……” “好吧,你忘记了。”宁颢说,“我是这天底下,第二有钱的人呀!” 她这句话说得自信坦荡,清欢忍不住噗嗤一笑,问道:“那这天底下,第一有钱的人是谁?” 宁颢说:“你猜猜看。” 当今之世诸国纷乱,若要具体论及何人最为富有,怕是无有办法度衡。但诸国之中却以贞国财力最为雄厚。清欢想了想道:“贞帝?” 宁颢拍手笑道:“清欢失忆了也这么聪明!”然后又说道:“贞帝是我家老头儿。不过把我送上落迦天的时候,他还是一个随时都担心会被兄长玩得死翘翘的倒霉皇子。” 皇族争斗她也曾耳闻一二。清欢又打量了一番屋子,这些东西,寻常富商之力确实难寻,想不到与自己交好的,竟是一名公主。 宁颢携了她手儿悠悠道:“那一年我只有六岁,老头子怕他自己性命不保连累到我,就想法设法把我送上落迦天。那时候的我又胆小又没用,老是受到欺负。只有你,从一开始就对我好,愿意与我同住……我十岁的时候,老头子终于熬成了贞帝,他觉得亏欠我,就天南地北地为我搜罗宝贝……” 云淡风轻的话语之下,掩盖了多少腥风血雨和骨肉分离。清欢听得感慨,心中有一点涩。可一抬眼,又觉得这屋子实在太奢华了些。 宁颢笑道:“反正就算我不摆这些,人家也知道我是贞帝的女儿,也要在背后‘暴发户’、‘土地主’的嚼舌根子。那些人要嫉妒,干脆就让她们嫉妒个够好了。有钱不就该这样用吗,哈哈……从前,你也是这么觉得,这房间,还是我们一起布置的呢。” 清欢笑道:“难怪这的许多东西,我看着眼熟的很。” “真的吗?”宁颢惊喜笑道,“那说不定你不用多久,就能恢复记忆了。啊啊啊叶清欢,你快回来吧。” 清欢十分喜她开朗活泼的性子,听了她的幼年遭遇心头又有些怜,微笑道:“我已经回来了。” “是是是,你已经回来了。”宁颢一连声笑道,“对了,给你看看我这次入世,新带回来的两床被子,咱们一人一床。” “被子?”清欢疑惑。这房里东西各安一张床铺,宁颢携了她手儿走到西面那张床边,道:“你摸摸。” 触手生温,光洁丝滑,提在手上便若捧了片云。 宁颢道:“老头儿从北面天域得来的宝贝,好像是叫做什么‘冰凝丝’的,寻了宫中最好的工匠做成这两床被子,据说盖着睡觉冬暖夏凉,还能美颜嫩肤,一并被我拿了来。他的小老婆们想要,可都没有了。” 清欢笑道:“他可真疼你。” “那当然。”宁颢道,“哎呀你还没有说喜欢不喜欢呢。” “当然是喜欢的。”清欢笑道。 “喜欢就好。”宁颢笑道,“我就知道你会喜欢,哈哈。” 清欢其实很想问她,自己的父母又是何人?她走失的这段日子,他们有没有关心过她寻过她。可她又怕知道了答案会让自己失望。于是便只问道:“我从前,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很好啊。”宁颢想也不想脱口而出,眯着眼睛笑道,“就跟现在一样好。” 清欢思量了一会,一本正经道:“嗯,吾妻之美我者,私我也。” 两人嘻嘻哈哈,笑闹一处。 晚一些的时候,宁颢已经睡了,清欢却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便将房中莲灯熄了八盏,独留一盏悬在桌边,开始完成晴方仙尊留下的作业。 这些日子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让她几乎没有时间停下来静思,此时方细细回想起这一年来的所有经历。下意识间,便依云逍先前教的,以化实为虚之法,将那未完成的苍青鸟笼从虚囊取了出来,脑海中,满是少年英气勃发却又有些黝黑的面容旋绕,最后,却定格在那一身淋漓鲜血间…… 紧阖的眸,无力的手,低垂的头……无论想起多少次,心间都是一如既往的疼。 忽觉再难下笔,清欢打了盆水净面。入睡前,把颈间那枚雕有“遥”字的玉坠取了下来,小心收进妆奁。 第022章 蛟龙出深渊 第二日,宁颢是被一阵拍门声吵醒的。清欢回来,她连带觉也睡得安稳许多,看天色已经不早。 敲门声虽不很重,却很急切,仿佛她不开门,对方就会一直这样敲下去,颇带了些锲而不舍的意味。 宁颢只得下床去开门。门外那女弟子探进头来,小声问了句,“清欢还睡着呢?” 宁颢点了点头,对方便附在她耳旁说了几句话。宁颢的脸色瞬间红了,接着又透出些许急色,然后送了人离开。 清欢自然是醒了。此时正撩开冰绡看她,眼神还有些朦胧。 宁颢想了想,那二人虽素来不投,但今时不同往日,也许会有些不一样。于是她便小心翼翼对清欢道:“清欢,云逍在外边,伤了谁了?” 谁想清欢听到那名字,眼神瞬间清醒了数分,拥被坐起身道:“怎么了吗?” 宁颢摇了摇头,“我也不太清楚,只听说他在外面伤了人,插手了不该插手的事,被人告到了三神天司那里。可以他的性子,又怎么会……千堂仙尊本要重罚他,大概是见他受了伤,才罚得轻了些。但想来也不会轻到哪儿去。” 仿佛被人兜头浇了盆冷水,清欢想起那日密林之中,他为何只带她走,却不肯相救公仪修,此时方完全明白了。将云逍断去乐颜一臂,又掌摧高唐黩等事扼要说了一番,她问宁颢:“三神天司?那是什么?” 宁颢满面愁容道:“三神天司是仙凡两界互相制衡的权力机构。虽以三神为名,在内任职的却是来自各个仙门的修仙者,还有普通人。修仙者不得插手诸国争斗,更不可出手伤人,是三神天司的基本法规之一。若有违背,三神天司就会派人亲自施以惩处。对于各门派弟子,大概都是会先与门内仙尊接洽……” 清欢紧紧咬着唇。原来他受伤,都是因为她;受罚,也是因为她。难言情绪如潮汹涌,说不清只是内疚,还是夹杂着其他。 过得片刻她又觉得不太对,对宁颢道:“可是那些人,怎么知道伤人的是他?”记忆中的两番交手,云逍并未透露自己身份。 宁颢也难解了一会,忽而恍然大悟,叹道:“顶着那样的一张脸……” 清欢瞬间明白了。 “何以方圆”位居镜泊东北,背靠岛北山峦,乃是司律长老千堂仙尊日常办公所在,也是飞烟镜泊乃至整个落迦天弟子们最畏惧的地方。 至于原因—— 司律司律,顾名思义也就知道是干嘛的了。而千堂仙尊又实在是一位能止小儿夜哭的人物。有那新入门的小弟子晚上哭鼻子,想家想啥的,师兄师姐们多会告诉他——再不睡觉,千堂仙尊就来把你领走! 总之—— “面壁脸?!”清欢听完宁颢介绍,如是总结道。此时,她们已经快溜到何以方圆的后山。 “哎,你怎么知道?”宁颢分外惊奇,“你还记得?” “不是,”清欢摇摇头,“我听晴方仙尊说的,他说是弟子们说的……” “嘶……这他也知道啊?”宁颢倒抽口凉气。 “是啊。”清欢笑道,“是不是相比起来,晴方仙尊就和蔼可亲得多啦?” “和蔼可亲?!”宁颢满面震惊瞧她,“恭喜你,又被他的外表骗了一次!” “啊,什么意思……” 宁颢痛心疾首,“十年前,我们刚到飞烟镜泊的时候,也被他骗了一次啊。后来才知道,这简直就是一只笑面虎啊笑面虎,一天到晚就想着怎么折磨我们,一肚子坏水啊坏水啊坏水啊……” “这么严重啊……”清欢失笑,“不过我看他昨日催促云逍去找千堂仙尊,应该有些苦肉计的意思吧。对弟子也是颇多回护。” “那只能说明一点!”宁颢义正言辞,“他在算计同僚!” 清欢轻笑出声。 耳旁震天水声传来,眼前水潭飞瀑长悬,直通镜泊。听说云逍受罚之地就在此处,清欢跟了宁颢前来探望,二人躲在树丛之中张望一番,却未寻见少年身影。正疑惑,却听身旁宁颢轻“啊!”一声,清欢向她望去,只见宁颢满面通红,小小声吸气。 湍急瀑流之中,俊美无俦的长发少年袒露上身,由瀑中飞跃而出,矫健身姿便若潜龙升渊,雏凤鸣天。阳光照耀在他身上,少年的每一丝肌理都是那么完美无瑕,闪耀着年轻健康的光辉。随即只见他双手指印轻掐,周身散发蓬勃气劲,竟是逼得冲荡在他身上的庞大瀑流逐渐回溯,便似水帘横卷,看得旁人目瞪口呆。 他的面颊、脖颈以及胸膛都沾染了无尽水珠,也不知是水是汗,更衬得那张容颜颠倒众生,却又透出不甘服输的坚毅决绝——让人难以移开目光。 惊鸿一瞥,三生难忘。 清欢也微微红了面颊。 “哎呀……”伴随一阵满是惋惜的感叹,清欢与宁颢方发觉瀑旁大石上,或站或坐了一群男弟子,只是方才眼光都为云逍所吸引,才未瞧见。 这些人清欢不认识,宁颢却识得,是她们一同入门的师兄弟,也是在师尊们下达各项任务时,紧跟着云逍的那群人。方才那一声“哎呀”,是因众人都见云逍肩膀略颤了一下,庞大水帘卷下,将他重重拍回潭中。 “这……不会就是千堂仙尊对他的惩罚吧?”宁颢满目忧惧望着清欢,“要将这水瀑卷到顶上,才算过关?” 二人面面相觑了一会,清欢道:“也有可能,是卷上去,还得再保持个把时辰……” 宁颢满面惊恐,一副“还好你不是仙尊!”的表情。 沉默、沉默…… 水潭之中,云逍还在周而复始地重复着方才的动作。每一次,众人都见他的胸膛起伏越来越急,短暂调息之后,又慢慢地平复下去。这样的惩罚,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够想得出来,也不是随便谁都能够做得到…… 清欢想着,若是自己,只一站到这瀑下,怕就要被碾作齑粉吧…… “都不用为神天剑授做准备吗?”瀑声虽大,一袭威喝却清楚落至耳畔,众人尽皆吓了一跳。宁颢忙拉了清欢蹲下身子。 第023章 寒潭面壁脸 清欢与宁颢悄悄探出脑袋,却见一名白发老者站在瀑旁,正对着那帮男弟子们训斥。 少年们立时唯唯诺诺道了告退离去。宁颢对着清欢作了个口型,“是千堂……” 清欢看懂了。虽不过一个背影,却让人觉得迫人森寒。一头如雪银丝松松系在脑后,已让她想当然地以为他是名老者。可回想着方才听到的那个声音,以及眼前清俊挺拔的后背,又觉有些不像。 “今夜不必回去,休息时间也全免了。”这一句话,却是千堂对着潭中云逍说出。 苛刻话语却只换来少年恭谨一声,“是。” 宁颢心中十分不平,清欢则只涌上满怀愧疚。千堂却在这时回过头来,向着她们所在方向投来冷冷一眼。这一回眸,清欢看清了,哪是什么老者,分明就是一名眉目冷峻至极的青年!百闻不如一见,她终于懂得“面壁脸”的含义了! 这一吓可不轻,二人急忙缩回树丛,也不知千堂有没有瞧见她们。过了会才小心翼翼朝底下张望,所见只剩云逍一人,早没有了千堂影踪。偷窥不妥,清欢拽了宁颢离去。宁颢颇为不舍地回头望了又望。 路上,清欢心内五味杂陈,也不想多言云逍之事,便问宁颢道:“刚刚千堂仙尊说的神天剑授,是什么东西?” 宁颢心系云逍,亲目之后却也稍放下心来,其实最让她欣喜的,还是清欢对云逍态度的转变。毕竟,“最好的朋友最讨厌的人是自己偷偷喜欢的人”……这种事情,宁颢一想起来就觉得头疼。 于是她整理了下语言,对清欢道:“三神弟子在门派的基本灵地学习修炼十年以后,就要正式拜师,师尊们亲自授以佩剑,才能算是正式入门,从此以后也就跟随在各自的师尊身边修行。 “不过这之前,还要通过一系列的考核。先前我们为期一年的入世修行,就是考核之一。接下来,就是半年以后的大把测试,师尊们会根据每个人的表现,择定自己心喜的徒儿。 “因为是圣华、落迦、无藏三天的弟子一起,师尊收徒又以授剑为凭,所以就被统称为神天剑授。” 清欢差不多听明白了,“半年以后,有大考?!” 宁颢十分沉痛地点了点头。 “啊啊啊,快回去!”清欢拽着宁颢就往弟子房跑。 “干嘛?!” “做作业!”清欢道,“做完作业,你快和我说说,都要考些什么内容!我现在可是失忆的人呐失忆的人!” 宁颢轻轻吁了口气。 她的情绪向来很容易为清欢所感染。二人满怀学习热情与雄心壮志地回到弟子房外,却看见五个女弟子堵在她们房门口。 见她二人回来,女弟子们立时围了上来。清欢记得,有三人昨日傍晚曾在“五谷当分”外边打过招呼,她还记得她们的名字。 宁颢一见这五人凑一块,立时就明白她们的来意了。清欢却还不知。宁颢便将人让进屋内。无论来过多少次,这两人的屋子还是能够闪瞎旁人的眼。然后半盏茶后,清欢也知晓了她们的意思。 上元夜时的祭祀月神之舞,将有许多往常并不在飞烟镜泊的仙尊前来观看。能于彼时舞上一曲,自然能比旁人在仙尊们心中多留些印象。今年七月,他们可就都要拜师了。 因着督学长老晴方仙尊“浑然一体、和谐有致”的舞蹈理念,所以从舞者到乐师,都是弟子们自行组建团队,然后再从中评选最优秀的一支于上元夜时献舞。往年多是花落清欢她们家中。可是今年她不在,这等好事就被饮秋露她们占了去,偏偏还是最重要的一年。 饮秋露何许人也?叶清欢的死对头!连带得两边人马平时也互看不顺眼。此时清欢回来,她们自是指着她能带她们扬眉吐气,将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拿回来。 清欢听罢却有些为难,想不到仙门弟子之中也有此类争斗。所谓“恩怨”她已全不记得,此时听来便若听闻旁人之事,何况后日就是上元,献舞人选既已定下又怎还会更改,最重要的,是什么月梦清华舞,现在的她根本就不会啊! 众人听罢未免面露失望,可到底多以想见如此结果,来此虽抱了些许指望,多少还是为发些牢骚,抒发点对饮秋露的不满。此时见清欢并没什么共鸣,也只得坐了片刻后便离去。清欢却自顾发起了呆。宁颢此时也有些知道她了,问道:“是不是莫名其妙多了个对头,有些难以接受?” “有点。”清欢点了点头,随即笑道,“多个敌人的滋味,当然没有多个朋友好。”心底却还是想着,自己以前到底是什么样的呢,为什么会又讨厌这又讨厌那?难怪晴方仙尊意思,她还是不要想起过去的好…… 宁颢也是一笑。以往她讨厌饮秋露,多还是因为清欢缘故。此时静下心来想了想,反开解清欢道:“饮秋露那人心高气傲,往日输给男子也就算了,大概还能说是因为男女体质差异。可是你却时常压她一头,她虽偶尔能够胜你,但心里面还是多有不忿,所以处处与你作对。” 清欢又小小惊讶了一把,“我的修为,能在女弟子中排第一?” ----------------------- 等下傍晚18:30还有一更,然后明天开始按照公告上的时间早晚稳定双更。谢谢小伙伴们一路的陪伴,还有经常给我投推荐票,却从未说过话的那几个同学,也在此向你们表示感谢。 第024章 苍天不见怜 “你才知道啊。我昨日不就和你说,你厉害的地方可多啦。”宁颢笑道,“不过那饮秋露,确实也不差。过去的事情你若不想理会,以后咱们碰见她,直接不要搭理就是……”言罢又见清欢一副出神模样,脸儿也逐渐苦成一团。宁颢忍不住推了她骂道:“叶清欢,你有点出息好不好,不就多个敌人嘛,至于苦恼成这样……” 清欢愁眉苦脸道:“我是在想,过去的起点那么高,半年后的什么神天剑授,要是成绩很惨淡,那不是得丢死个人?” “好像是这样。”宁颢愣了一下,笑得直不起腰。 “哎呀别笑了,”清欢推搡她,“好宁宁,快告诉我,半年以后都得考些什么?” 宁颢彻底怔住,半晌之后跳了起来,一把抱住清欢,“你刚刚,叫我什么?!” 清欢满头雾水,想了想道:“宁宁?好宁宁?” “呜,你果然是我的叶清欢……”宁颢又带出了她的哭音,“你以前就是这么叫我的,现在还这么叫我,只有你是这么叫的,和别人都不一样,呜……” 清欢哭笑不得,拍了拍她的后背。 宁颢表达情感过后也正经起来,说:“半年后的试炼嘛,分作文试和武试。其实这些东西过去每年都要来一遍,一点意思也没有。武试的话,到了最后,等于就是看云逍和宫城遥两个人表演了……” 清欢注意到,宁颢说到这的时候,脸蛋红扑扑的。云逍的本事她亲眼曾见,也算是比较熟悉了。另外那个宫城遥,却一直还不知道是谁。只是这人的名字,倒好像曾听南烛提起过,只是具体她也记不得了,此时便问宁颢,“他们很厉害?” 宁颢一连串地点头,“岂止是厉害,从刚入门的那年起,他们两个简直就甩开那个万年老三一大大大截……” 清欢被如此称呼逗乐了一下,笑问:“谁是万年老三?” 宁颢笑道:“夜寂流啊。” 清欢张大了嘴巴,想到少年耀眼的左耳钉和他的《屠龙英雄传》。 宁颢笑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人不可貌相对不对?” 清欢十分真诚地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只听门外一人幽幽说道:“宁富婆,你没听说过不可背后说人吗?”正是夜寂流的声音。 宁颢与清欢对视一眼,二人都以手捂住嘴巴,目中浸满笑意,仿佛当真干了件什么坏事被人抓个现行。宁颢对着房门笑道:“那你就进来吧,我当着你面说。” 寂流推门而入,三人围着圆桌坐下。寂流啧啧了一番,“每次来你们房间,都感觉眼睛快要瞎掉。” 宁颢狠拍了他一记,“少女闺房,许你进来就不错了,别嫌东嫌西!” “少女?”寂流露出一个万分嫌恶的表情,上下瞅了瞅宁颢道,“就你……”随即向清欢笑道,“像我家小叶子这样的,才能说是少女。” 宁颢直接爆粗口了。夜寂流哈哈大笑。清欢听得“我家小叶子”几字,心头略窘了一下,竟也没觉得有多奇怪。 寂流笑够了,问道:“你们方才在说什么,为什么还要扯上本座尊号?” 清欢噗嗤笑了出来,“你真的小说看多了呀。” 宁颢也笑道:“就你那万年老三的臭名儿,还敢说是尊号?” “哦、哦、哦,”寂流道,“原来像你这样的万年划水帝,才能算是尊号。” “你!” 清欢见两人又要吵起来,半天绕不到正题,忙道:“我是想问,半年后的神天剑授,我们都要考些什么。” 寂流十分复杂地看了她一眼,“你竟然也会关心这些。” 清欢试探着问:“我以前,从不关心这些?” 寂流点头,严肃正经道:“你忘了我们是怎么‘狼狈为奸’的了?临时抱佛脚啊!” 宁颢道:“所以我要是饮秋露的话,也得气死。人家辛辛苦苦年头勤奋到年尾,还比不上你们这两个一天到晚吊儿郎当的家伙。” “哈哈哈。”寂流大笑道,“那也多亏了云逍和遥遥,大腿够粗啊。” 宁颢满额黑线:“你这样称呼宫城遥,他真的没有意见吗?” 在二人时不时的嘻嘻哈哈中,清欢总算总结出了她所需要的讯息。所谓武试,考核的就是御剑术、五行术、剑技以及最后弟子间的决胜排名。御剑这些她先前已尝试过,就五行术而言,掌握还不熟练,但所幸还有半年时间,应该还来得及,想来剑技也是如此。让她忧心的是文试。 “那考的可就多了,只要一门不及格,就算全部不通过。也就别指望着能拜师了。”宁颢苦着脸儿说道。 “不能拜师,那怎么办呢?”清欢问道。 “离开飞烟镜泊呗,做一方散仙,如果不怕修行不当,平白无故被雷轰的话;或者直接放弃修行,回凡界卖红薯,这样是最安全的;再要不就忍辱负重继续留在飞烟镜泊,等一年以后说不定能逆袭呢……”宁颢说。 清欢掂量了一下,觉得还是最后条路比较靠谱……哎不不。 寂流掰着手指数道:“呐,什么《天神谕》、《百器论》、《五灵综述》、《丹草纲》、《群妖谱》、《百鬼录》、《定国策》、《史实通鉴》、《神天纪要》,甚至细到不能再细的《落迦编年史》!通通都要考!哎呀妈,看来今年的佛脚得早点开始抱啊!” 宁颢白了他一眼。光凭那身让人叹为观止的剑技天赋,北群仙尊就不可能放过他吧…… “矫情。”宁颢低哼了一声。 寂流却没听到她的挑衅,因为他与清欢两人已经对着桌上厚厚一大摞书哀叹开来。几乎每一本,都有砖头那么厚。尤其《落迦编年史》,简直就是厚厚两大块砖头! 清欢挨本翻了一遍,然后开始惨嚎,“天亡我也!我通通不记得!这根本就是新书呐!!!” 另外两人报以同情目光,可这根本就是某人自己作死好吧? 第025章 渺渺仙音起 清欢觉得,自从回到飞烟镜泊,她就好像有着用不完的精力似的。比如现在,东边床上宁颢已经发出悠长均匀的呼吸声,而她还在挑灯夜战。往事回顾到一半,她的心情也跟着复杂起来,想到云逍。 自从回返师门,自己还未有机会跟他说过话。他因她而受罚,她心里自然还是过不去的,多少也该向他表达下歉意以及感激。 夜晚的飞烟镜泊有些风凉,弟子房外已不见有什么人。马上就是上元,天上的月亮倒已很有几分圆了,散着几点星。清欢紧了紧身上的衣服,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何以方圆的后山。 到达瀑旁的时候,正看见少年飞临半空,水瀑已被他扛起到了离地三丈高度,却离顶部还有着大半距离,能够看出他已咬牙坚持得十分吃力,勉强僵持在原地。 清欢拎着心口看着,却见少年最终还是没能抗衡得住,强大水流冲击而下,连带他的身躯一同陨落,重重摔回潭中。清欢忍不住惊呼一声,却在出口一瞬便被瀑声淹没。 然后,许久都未再见少年身影。 “云逍?”声音被瀑流掩盖,没有半点回应。 “云逍——”她又喊了一声,结果依然。 清欢慌张起来,不知他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她步入潭中,想要凑近一些瞧瞧。冰冷的潭水让她忍不住打了个激灵,却还是小心翼翼向前走着,一边走一边找寻。脚下一滑突然踏空,便似堕入万丈深渊,刺骨潭水顷刻没至头顶,呛水的痛苦侵入肺腑,她暗责自己莽撞,一边挣扎着想要泅游出水。 可是潭水竟然这样深又这样冷,她越挣扎,就往下沉得越快,手脚就越没有力气。 刚才下水的时候,竟然没有考虑自己会不会泅水…… 欲哭无泪一瞬,腰身被人揽住,浮出水面的瞬间,她大口喘着气,然后看见了搂在自己腰间的那只手,她正靠在少年起伏均匀的胸膛上。云逍面色冰冷,动作却轻柔,将她打横抱起,放在石上,自己依旧站在水中看她。她的面色顿时有些红。 “你做什么?”少年冷冷开口。月光下,他的发丝还在滴水,面容俊美有若神祇。一旁的瀑声,顿时轻了一些。清欢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半晌,方低喃道:“多谢你,又救了我一次。” 仿佛审视了她片刻,云逍也起身步到岸上,将抛掷在旁的白衣披到身上,随手扬起一团无根之火。火苗很亮,也很热,跳跃在她身侧,带来阵阵暖意。清欢抹一把脸,一边烤着火,觉得自己没有那么狼狈了,方对坐在身旁的少年说:“你刚才,为什么很久都没有上来?” 云逍侧了眸看她,“你是以为,我在潭中淹死了?” 清欢很不好意思。 良久,云逍道:“我需要休息。” 算是回答吧……只是,在水中的休息,大概是为不违反千堂仙尊“不准休息”的命令。清欢扁着嘴道:“对不起啊。” 云逍没有做声。过了会他问:“对不起什么?” 清欢道:“你是为了救我和二哥,才出手伤了高唐黩他们,还有你的伤……你的伤势还没有完全痊愈,就受这么重的惩罚,不要紧吗?” 云逍沉默了会,说:“如何行止是我自己决定,你走吧。”言罢步回潭中。见她依旧坐在原地不动,他又回过头来说了一句,“水灵能够疗愈伤势。” 所以,不必担心他的伤,也不必为他受罚而内疚吗……清欢又愣怔了一会,看着少年开始重复先前的动作,方站起身子,一步一步离去。 身上的衣衫虽已不再滴水,黏在身上却仍很难受,清欢计划着回去以后好好泡个温泉,免得受了风寒——女弟子们专属的阳春白雪,那是十分的舒适宜人。 可她的脚步还是忍不住停了下来。 因为她听到了一阵琴声。 琴声来自烟雾弥漫的镜泊。 用“天籁”来形容这样的琴声也是不恰当的,因为它比天籁更悦耳,更动听,更能撩动她的心弦。 她爱听琴,无论公仪修还是一染尘,他们的琴音都能让她获得心灵间的宁静,因为他们本就已是这天地间至极的琴者。 可到了这一刻,她方知道,原来自己一直在追寻的,是这样一种琴声。她知道,她与这琴音不是一见如故,而是久别重逢。操琴者亦已不是这天地间的至极,而是天地外的极致。 这样的琴声,或不当轻存于凡世。 她忍不住想要向那声源处靠近。 可是琴声,却在此刻停了。与此同时袭来一阵凉风,清欢打了个喷嚏。她回过神来,抚了抚自己的鼻子,颇为扫兴地回去弟子房。 事实证明,拥有一个睡觉比较死的舍友,也不全是一件坏事。清欢泡完温泉回来,又在房中折腾半天绞干头发,直到她舒舒服服地裹进“传说中贞帝小老婆也没能享用到的冰凝丝被”,宁颢也没有醒。 然后,睡觉! 可是这一夜,她却睡得很不安稳。梦里一直在冰冷刺骨的潭水中沉沉浮浮,浮浮沉沉,沉沉浮浮……最后好不容易落入少年怀抱,即使在梦里,少年的面容也是美得那样祸乱苍生…… 画面定格。 清欢一下子惊醒过来。天光大亮。 她狠命揉着自己的面颊,想什么呢!原来自己也这么……好色……她摸了摸自己的嘴角,好在没有流出涎水……呃,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就当只是纯粹的欣赏吧。清欢想着,心里又很快释然开来。 第026章 上元夜之虑 宁颢从五谷当分回来,给清欢带回了早点,却没有吵醒她。清欢感其细致,好好夸赞了她一番。两个姑娘笑笑闹闹,距离又近了几分。 清欢正趴在案上写着她的“心得体会”的时候,夜寂流来了。接下来半年不用上课,若是以往,两人早不知道飞哪儿玩儿去了,对于现在这个小叶子,寂流表示很不习惯,可也没法,赖在两人屋中捧着本小说看,频频引来宁颢仇视的目光。 宁颢在弟子间的水平不高不低,虽不很努力,却也绝不是像夜寂流和过往的叶清欢那样,随便打打酱油就能名列前茅的那种。可是宁颢心眼儿放得开,从不嫉妒他俩,也就玩闹的时候,爱拿这个来说寂流。 傍晚的时候清欢去汗牛烟海找晴方仙尊交了作业,然后美好的一日就这样静悄悄溜走。 夜晚,宁颢与清欢闲聊一阵便进入梦乡,清欢啃了会《定国策》,瞅着时间差不多了,悄悄出了门。出门的时候还在想着,若是二哥在此就好了,什么定国策的,让二哥给自己讲一讲就是。可他们不是仙门弟子吗?为什么还要学习这个?! 真是……泪眼凝噎。 有了昨夜的教训,清欢今日出门时特地多披了一件衣服,然后她又走到了镜泊边上,上了飞渡廊桥。湖上烟雾经年不散一如既往,根本就看不清湖面上的情况。可她今日所来并非为看,而是为听。 那样的琴声,一夕耳闻,竟是让她朝思暮想,吃什么都同嚼蜡。只祈祷着那镜泊中心的琴者,今夜仍能于彼处弹奏,让她再听一次,哪怕一次也好。 待过了廊桥,她的脚步就放得很轻,沿着东岸向北缓行。昨日,不知是否自己冒昧扰了琴者雅兴,今日她便格外谨慎小心,不敢弄出半点声响。 然后,她终于又听到了那直透心灵的仙音。 失去记忆的这一年多,她的心里一直笼着层雾,说不清,道不明,真相仿佛就在那迷雾之后,却总不让人看得真切,这样的滋味,仿佛一脚踏在虚空,心悸却又无力。 唯有在琴音之中,她似乎还能找到自己。或者,是找到一星半点和过去重叠的影子。 那么此时缭绕耳畔的琴音,便若这世间最温柔的风,最清澈的泉,将她心中的迷障一点一滴吹散了,涤净了,那样的一刻,她好像知道了自己是谁,知道了叶清欢是谁,忽然就明白了自己生存的意义…… 清欢坐在地上,也不敢走近,就那样静静听着来自镜泊中心的琴声。直到对方一曲奏毕,她又出了好半天神,方才心满意足地离去,心间竟踏实了许多。 第二日就是上元。 这一天,有人期待,有人紧张,有人无谓,还有人愤懑不平,唯恐天下不乱。 清欢被宁颢与寂流拉到“幽篁听涛”晒太阳。 幽篁听涛是位于男女弟子房之间的一片竹林,林间的大块空地是弟子们日常活动的公共区域,摆放着许多桌椅,瞧着倒很适合用作自习。当然,下下棋什么的也还不错。 然后,清欢就遇见了那许多为她鸣不平的人,所言自然半句不离“饮秋露”与“月梦清华舞”,都道是饮秋露抢走了本该属于她的荣耀。 清欢有些头疼,趁着一拨人走,便要寂流与她去林间练剑,寂流自然奉陪。夜寂流的剑技在弟子间可说首屈一指,甚至比云逍和宫城遥还要好些。这也是为何他一天到晚“混吃等死”,还能够稳踞第三的重要原因。有时候,天赋真是个气死人的东西。至于混吃等死,则是千堂仙尊对他行为亲自做的评价…… 总之二人演练了一日,夜寂流倒是颇为用心,清欢的进步也非常快,宁颢每次来看他们,都能发觉清欢又往前迈进了一小步。 休息的时候,清欢看着少年汗湿的面颊,问他:“你为什么要戴这么一颗耳钉呢?” 夜寂流反问:“不好看吗?” 清欢盯着他左耳垂上的红宝石凝视了一会,笑道:“好像,也挺好看的……” 少年也跟着笑了起来。不笑的时候有点凶,一笑起来却是能将人心融化。不过二人在一起时,她倒极少看到他不笑的样子。夜寂流说:“其实也不是我想戴,而是这东西一直就长在了我耳朵上……” 清欢不信,拿手指去抠,抠了几下没抠下来,寂流却捂着耳朵嚷疼,苦道:“小叶子,你怎么还和十几年前一样,一见我,就来揪我耳朵上的这东西呢?” 清欢笑道:“不是十年吗,怎么又成了十几年了?” 寂流眨眨眼道:“你猜。” 清欢也没放在心上。 夜晚,终是降临。 大部分弟子都去了正殿外边观看祭祀活动,清欢却没有去,因为她觉得自己去的话,多少有些尴尬。宁颢与寂流本就是可去可不去,便也陪她。 三人本坐在屋外一边赏月,一边吃宁颢从贞国带回来的私房点心,倒也怡然自乐。可到了后半程,宁颢忽然说了句,“咱们要是刻意不去,会不会显得太小气啊?” 清欢一听有理,多少也还是个爱凑热闹的活泼心性,拽着两人便往前边去。寂流一连声地摇头哀叹,“女人真是善变……” 飞烟镜泊正殿。 七名玲珑少女舞罢退场,不出意外获赞满堂掌声。 座中却有一人悠悠对晴方言道:“今年这祭月舞的琴音似与往年大不相同。” 晴方笑道:“师兄可是想听城遥抚琴了?” “你这家伙还是如此。”说话者指着在座笑叱道,“我们这些老家伙,眼巴巴地跑到你们这来,有多少人不是为听那小子抚上一曲,偏偏就这,你与掌座还要藏私。” 他口中的掌座正是仙界第一神剑北群漫说,亦是而今整个落迦天的第一执掌。 北群漫说闻言笑道:“师兄这话可是冤枉我了。诸位师兄既然有此雅兴,晴方,快派人去将城遥喊过来吧。” 片刻之后。 清欢三人方行至汗牛烟海之外,再往前去,便是正在举行祭祀活动的落迦正殿。 殿内忽起渺渺琴声,似风吟,似月起,总之琴弦一动,清欢便再挪不得脚下半步…… 第027章 半命呜呼哉 清欢不知为何,心中竟起了许多“近乡情怯”的忐忑。待到殿中琴音渐止,她的心儿还是噗通通跳得飞快。想要进殿一睹弹琴那人的真容,却又踟蹰着步子不敢向前。 夜寂流满头雾水瞧着她俩,“走啊,怎么不走了?” 清欢才发现,宁颢竟是满面怒容,这一下,就连她也觉得莫名其妙了。 宁颢推了寂流一把,“你走开,别跟着我们。”言罢拖着清欢手儿,径往来路回返。清欢回头看了看寂流,见他一脸无辜想追上来说话,便对他安抚地笑了一笑。寂流大概会到她意,耸了耸肩膀往别处去。 宁颢的火气来得有些突然,但清欢也知道她自然不是发什么无名之火。果然,待二人回到房间,宁颢立时就义愤填膺地骂开,“好他个宫城遥!” “宫城遥?”清欢歪了脑袋看她。 宁颢愤愤点头道:“我说他怎么这么多天没来找你,原来是和饮秋露那伙人勾搭上了!还说什么‘谦和如玉,漱石枕流’的,这么快就公然叛变!他的玉漱琴弹出来的‘月梦清华曲’,我绝对不会听错!” 虽非同首曲调,但清欢也万分确定,刚在殿中抚琴的琴者,与深夜镜泊中心的,乃是同一个人。而她也依稀听了出来,宁颢是在为她抱不平。清欢想了想问道:“他应该来找我吗?” 被她这一问,宁颢反倒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此时冷静了一些,实话实说便怕伤了清欢的心。毕竟…… 清欢叹了口气,道:“看来他曾经与我不错。不过他爱与谁一处玩耍,爱在谁起舞时弹奏,那都是他的自由,也不关我什么事。我只要宁宁和我好就好了,才懒得去管其他人……” 宁颢得她这一说,也忍不住一笑,心间却还是有点酸。 清欢见她笑了,便也放下心来,说道:“不过我就奇怪,这与小流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迁怒于他?” 宁颢又气鼓鼓地嘟起腮帮,说:“因为他们都是一伙的呀!” 清欢笑道:“哦,是因为小流和宫城遥关系好,所以你就连他也……” “也就他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了!” “嗯,什么意思?” 宁颢思量了会,觉得还是应该告诉她一些事情,虽然比较琐碎,“别看云逍和宫城遥老是被人连在一块提起,其实这两人平时可是水火不容。所以咱们这帮同门,也都悄悄站了队。” 清欢想着,依她现在所了解的情况来看,自己和宁颢,原先自然是站在宫城遥这面。至于她那至今尚未谋面的“死对头”饮秋露,怕是为与自己对立,站到云逍那边去。可是现在的关系,又是多么的奇怪。 清欢猜得一点没差。 宁颢说:“也就夜寂流那家伙,和谁都要好,非但没被两边疏远,还和他俩都好得不要不要的。每次文考前就借了他俩笔记来抄,东拼西凑地合采两家之长,他的记忆力又好。真是让人一点办法也没有……” 清欢闻之一笑。那样阳光般的笑容,任谁都讨厌不起来吧…… 二人说了会话,宁颢洗漱入睡。清欢却坐在妆台旁边,取出那带“遥”字的玉坠,攥在手心许久许久。 次日晌午,清欢坐在幽篁深处,总算是将那《群妖谱》给通读了一遍,虽没记得七七八八,却对那里头记载的大小妖怪十分感兴趣。尤其是据说她曾打过交道的噬念貙,据载竟是种外貌粗鲁,内心非常胆小羞怯的妖兽。 寂流与宁颢却没她这般好毅力,加之两人还在闹矛盾,各自去了五谷当分。 不知不觉坐了小半天,清欢感觉腰背有些酸疼,便站起身子撑了个懒腰。阳光斑驳洒落,本该只她一人的竹林内,忽起一阵森寒。 懒腰撑至一半,清欢僵硬着放下胳膊,眼角余光瞟见身旁两丈远处,白衣少女持剑而立,双眸冷冷锁定住她,“拔剑。”那少女说。 本是面容妍丽的少女,却因周身流露的慑人寒意,而显得咄咄逼人,让人望之生惧。 清欢打量了她片刻,试探着问:“饮秋露?” “很好,你果然还记得我。”唇边漾开笑意,竟染一丝狞色,随即是一声更不友善的怒喝,“拔剑!” 清欢站着不动,只是眉头渐渐蹙了起来。她想解释,即使她们过去有些不愉快,现在的她也完全没有想要与她为敌的意思。也不知对方为何就这么怒气冲冲地寻上门来。 所幸饮秋露回答了她的疑惑,“你既与别人说,是我抢去了你露脸的机会。那就让我瞧瞧,你有没有抢回来的本事!” 清欢大概明白过来,原来“月梦清华舞”所引起的争端,还远未停止,“我没有……” 可是对方并不给她辩解的机会,手持森寒长剑展臂便刺! 清欢勉强侧身躲过,惊魂未定。 好在饮秋露亦只是虚晃一记,横剑在胸,又道了一声,“拔剑!” 清欢想来今日之事难以善了,不如便先陪她打一架,待她出了心中恶气,再慢慢与她解释,二人或能化敌为友。如此想着亦已握上腰间剑柄,长剑出鞘。 可她到底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实力。饮秋露既堪称为门中翘楚,修为自然不弱。清欢过往虽未必会输给她,眼下却是此消彼长,剑术也只是跟随寂流练了半日,比那新入门的小弟子们好不了多少。寂流陪练虽然尽心,却未免心慈手软,多以赞扬鼓励为主。因而清欢并不甚明了自己水平所在。眼下不过三两交锋,便迅速落在下乘。 饮秋露却不知这些,见清欢显拙,只以为她有心戏弄敷衍自己,心间更怒,漫天剑影更趋绵密,死死罩向清欢面门。待她惊觉清欢果是无力闪躲,已然收势不住,眼看便将酿成惨剧—— 清欢摔坐在地,心内一阵冰寒,想不到今日便要莫名其妙命丧同门之手。剑光如雪,竟是刺得她睁不开眼睛。闭目间,却觉滔天剑意骤然敛止;再睁眼时,剑尖正于自己面门三寸处轻颤。 剑锋,被一人以双指挟住。 不过一次呼吸,长剑寸寸断裂,饮秋露手中徒余剑柄,亦是满面后怕与惊愕。 清欢回过味来,心中惊惧更甚。望向云逍绝美面容,便如天神骤然降世,却仍是说不出任何话来。就在这时,云逍低头狠瞪了她一眼。 没错,是瞪…… 那一眼,仿佛饱含惊怒与责怪,可不过一瞬,少年眸中便已恢复一片冷色。 饮秋露蹙眉在二人之间打量一番,向云逍略作一揖,未置一言转身离去。也不知是否感谢他,阻止她未酿成大祸。 清欢此时方从地上站了起来,因为后怕,腿还有些软。待她站稳,刚想要开口向云逍表示感谢,顺便再关心下他“卷瀑布”的惩罚是否完了,却见云逍长臂一舒,手中不知何时已执一剑,竟是再次对着她面门直迫而来。 清欢猝不及防,双腿一软,便向后仰。背心却于此时受人一托之力,那人一边扶着她站稳,一边举剑轻荡开云逍长剑。 看着他耳际那点红芒,清欢舒出口长气。她真正的救星,终是来了! 第028章 谁言相离远 寂流闪身挡在清欢身前,对云逍道:“你干嘛?!” 云逍冷冷看着他,“让开。” 清欢本还有恃无恐,却觉身前少年气势慢慢弱了下来,最后果然收剑往旁挪了一步。 喂喂,说好的最好的朋友,没有之一呢?! 云逍一把攫住她的手腕,也不御剑,便向着天际临风飞掠,直到将那竹林甩在身后,飞剑方出现在他们脚下。此景恰被几个同门看见,人人惊震。不过片刻功夫,便已传得人尽皆知。 清欢一边看着少年背影,一边在心内打鼓,她实在摸不透他到底想要干什么,也还没有机会问。 飞烟镜泊东南是宽广的驰剑原。本是弟子们练习御剑飞行的场所,却因地域实在广阔,很多地方都鲜有人来。 二人落在驰剑原上的时候,暖融融的阳光正自天际倾泻而下,原上扬起阵阵清风,空气里四溢开草木的清香,无数草叶都被吹弯了腰。 清欢当然不会以为,云逍带她到这来,是为看风景。 未及她问,少年便已动了。不过一抬手指,清欢腰际长剑便自行出了鞘,轻悬在她手边。 清欢迟疑了一下,伸手握住剑柄。 电光石火间,凌厉攻势骤然袭至! 情急之下,清欢举剑相格,尚未完全反应过来,便觉右臂一阵酸麻,长剑荡手飞出。 云逍收了剑势,站在一侧,冷眼望着少女。 清欢默默将剑捡了回来。可是下一瞬,云逍便已倒提长剑,剑柄轻击在她手背,清欢只觉腕间震颤,弟子剑脱飞而出。 清欢咬了咬牙,再次弯腰执剑。可她方将剑柄握住,便觉眼前剑影一闪。此回她心间多了防备,云逍一掌拍在她的剑上,她只听见剑身嗡嗡作响,勉力持剑,却是抖动得更加厉害。云逍淡扫了她一眼,挥剑即劈,清欢提剑招架,手上再次脱力,长剑斜飞出数丈。 云逍的面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清欢的眼前却渐渐氤氲开雾气。她没有再去拾剑,而是对着少年问道:“你在……羞辱我?” 云逍深深地沉默了下去。良久,他问:“你觉得呢?” 清欢仰起头来看他。少年长得很高,整整比她高出大半个头,虽然逆着光,她仍能看出他面上的肌肤吹弹可破,面色却比数九寒霜还要再冷。 两人对站了许久。 她终于背转过身子抹了一把眼泪,大步走了开去。 原还以为他是为指点自己剑术,可一连三次的仗势欺人却让她清醒过来。他曾是她最讨厌的人,那么她对他来说呢?她又凭什么以为他会接二连三的相帮自己?她失忆了,可别人并没有!饮秋露是他那边的人,饮秋露是自己最大的敌人,他是自己最讨厌的人…… 清欢心内委屈,心绪也有些乱。宫城遥、夜寂流这二人的名字相继划过脑海,宁颢口中的“公然背叛”一直盘旋。不在乎,她又怎么可能真的不在乎,就算曾经不在乎,经过今日下午之事,她也该变得在乎了! 是谁口口声声说着,他们是最好的朋友! 夜寂流从她身前挪开的一小步,还是深深地伤到了她。清欢吸吸鼻子,不想回去弟子房,便走到了飞烟镜泊北面的山里。 山里的空气比外边凉,她紧了紧身上的衣衫,坐在了石上。十六岁的少女,感觉在外面受了委屈,自然就会想起家人。她都不知自己有没有爹娘,想到的自然是远在苍国的祖母、兄长。 若是三哥仍在,若是三哥仍在……今日护在她身前的,若是三哥…… 清欢想着,忍不住又悄悄抹起了眼泪。甚至打算着去和宁颢说上一声,她就要离开这个地方。 琴声,又响了起来。 来自半山腰。 清欢怔了一下。这一回,她可不觉得她是和他偶然遇上。 宫城遥,她已知道了这个名字。 可那琴声,还是不可抗拒地卷入了她心里。 碧海潮生,势不可挡。 初似江海回旋,荡尽她心间酸涩;后如溪流婉转,在她耳旁温柔低诉。 她逐渐地冷静下来。 然后她听懂了。 他在告诉她,其实,他一直都在。 清欢拾级而上,终于绕过绿树掩映,看到了静坐亭中抚琴的少年。 那是一袭当真不惹半点尘埃的白衣。 他出现在这破败的亭里,身上却像是汇聚了世间所有的光芒,让亭中的几条裂隙也变得朦胧美好起来。 可他的面容却没有半点不可一世,而是如同最上好的白玉一般优雅俊美,温文谦让。青丝半拂在他的脑后,仿佛每一缕都在诉说他的温柔和悲悯。 任何的一切,到了他的身上,便是说不出的合适与极致。 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奏出这样的琴声。 少年看见她,微微住了琴弦,然后站起身子,露出了一个微笑。 不知为什么,她看见这个笑,所有的委屈又一齐涌了上来,空了一块的心里却忽然变得踏实了。 少年已到了她身侧,“是我不好。” 清欢抹了眼泪,吸了两下鼻子问他:“为什么?” 少年说:“因为我太自以为是。” 因为不忍心将陌生的情感强加给她,所以没有在第一时间出现。既然她想要忘记,那么他也不介意,以最自然的方式,与她再相遇一次。 可是,她还是不开心。 清欢抬头看他,一不小心就撞进一双温柔深邃的眼睛。她别开目光,说:“什么意思?” 他看着她通红的眼眶,心间抽痛了一下,还是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抚去她眼角泪渍。 清欢面上微红。少年已经挪开了手指,并不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问道:“那么现在,你的心情可有好些?” 清欢点了点头。听见他的琴声,她的心里便宁静了。又看了一眼亭中的白玉琴,依稀记得好像是叫“玉漱”的。她说:“你是宫城遥?” 少年点头。 清欢说:“我们……” “是朋友。”宫城遥说,“你喜欢听我弹琴。” 瞧见少女仿佛舒一口气的面色,他心间的滋味复杂难言。她颈间的红绳,已经不在。 然而,他却只是分外轻柔地问了一句,“为什么不开心呢?” 第029章 言定不可悔 清欢摇了摇头,回答宫城遥的问话,“都是误会,已经没什么了。” 宫城遥道:“看来你已经想明白了。” 清欢垂眸不语。 “因为不想让别人欺负你,所以宁愿自己欺负你。”宫城遥道,“小流剑法虽好,却并不会教人,对你也总是太过心软。” 清欢犹豫片刻,明白过来他的第一句话是在说云逍。 宫城遥道:“不过他倒是比任何人都明白云逍,所以并没有拦阻他将你带走。” 三言两语化尽她心间嫌碍,清欢心头涌起几分窘迫。 宫城遥道:“至于我,也并没有倒戈相向。昨夜师尊们一时兴起,唤我前往献奏,我并不敢违拗师命。” 其实关于云逍和寂流,她冷静下来便也想得明白。她的心思被他摸得这样透,大概也是一直在悄悄关注她。可最后的那句话,却让清欢有些惊惶了,“你偷听我和宁颢说话!” “偷听?”宫城遥笑道,“为什么这样说?” 清欢瞧他模样,亦觉有些失言。总不能说她们暗中讨论他。 宫城遥笑道:“昨日宁颢带了你愤然离去,小流已经和我说过。以宁颢的性子,十有*便会误会。从前的你还挺聪明的,只是现在看来,变笨不少。” 清欢破涕为笑,“才没有变笨,我当然知道你没有倒戈。” “哦,当真?” “嗯!”就刚才有一会会,那也是被云逍给气糊涂了……何况在她的心里,并没有真正将饮秋露列为敌人,又何来倒戈之说。 “那你脖子上的玉坠,到哪去了呢?”宫城遥含笑望着她。 清欢的面色又红了起来,“那玉,真的是你的?” 宫城遥道:“你猜到了。” 清欢面上更红,“被我收起来了。你……可要还你?” 宫城遥还是笑了一笑,然后说:“随便你吧。” 随便,那是还还是不还……清欢一时没了主意。 宫城遥已然转开话题,“云逍的方法虽然偏激一些,对你来说却很有效。你需要的,就是这样一种临阵对敌时的爆发力。而且他不像饮秋露,再难掌控的剑招,他也能够收发自如,并不会真的伤了你。他也很有耐心,正从如何执剑开始教你。” 心知他说的有理,清欢还是忍不住撅了撅嘴道:“他一连打掉我手中剑三次,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他是在教我。” 宫城遥笑道:“那我也教你打掉他手中剑,好吗?” 清欢笑了起来,“真的?” 宫城遥点头,“等你学会了,再去刚才的地方找他。他一定还在。” 清欢奇道:“你怎么确信,他一定还在那里?” 宫城遥道:“因为他知道,你会碰上我。” 清欢决定不去思考这个有些绕的问题,说道:“那你快些教我吧。”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既敢欺负你,那就让他多等些时候无妨。”宫城遥笑道,“倒是你,在幽篁听涛坐了半天,又折腾了这么大会功夫,肚子不饿吗?” 清欢感受了一下,说:“好像是有点饿了……” 城遥笑道:“那便走吧。” 因为错过饭点,五谷当分已经没什么人,却也并非完全没人。各自招呼过后,看向他二人的眼里还是带了些异样。清欢却没注意这些。她只是想到,云逍是辟谷的。宫城遥既与他齐名,不知是否也一样。 掌勺师父瞧见他们,重新做了些热菜热饭奉上。清欢才知道,原来宫城遥也是五谷当分的稀客。可他却与她并肩坐着,吃得虽不多,却也一直在陪她吃着。 偶见窗外镜泊的时候,清欢忽然想起一件事来,问他:“我第一次听你弹琴的时候,你为什么弹到一半,就没有弹下去了。我还以为你讨厌我……” 城遥自然知道她说的是哪次,笑道:“那一次是我随性而为,并不是故意弹给你听。察觉到你驻足,方才停下。” 清欢不满,“为什么?” “浑身湿漉漉的像只落水小猫,怕你冻着。”城遥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子。亲昵的动作让两个人都略微愣了一下。 清欢不动声色望向别处,继续吃着饭。 饭后,宫城遥果然寻了处无人之地,指点她的剑术。他的教导自然比云逍温柔许多,清欢学来也惬意不少,并没有再去琢磨“如何打掉云逍手中剑”的问题。宫城遥却说道:“剑技并非是我所长,并不适合教你。” 清欢有些失望,她还想跟着他一直学下去,闻言问道:“那什么是你所长?” 他对着她摇晃了一下右手手指。他的手指洁白修长,莹润光洁,指骨有力却不突兀,几乎是她见过最好看的一双手。她初还以为他说的是抚琴,谁想他的指间竟缓缓绕转开了三团流光。 忘了曾经听谁说过,清欢知道,除去与自己先天五行相克的那两系,一个人一生最多只能修习三系五行术法。许多仙尊级的人物,穷尽千百年的光阴也只能精通两系甚至一系。 他们这些弟子,能够把某一系的五灵术法修习至高阶便已十分不易,而只有在对某一系的五行灵力掌控达到尖端以后,才能尝试进行第二系的修炼,却也未必能够成功。比如失忆前的清欢,她的木系术法便练得不错,但也还未能达到足够修炼旁系的标准。 但是宫城遥。 此时他手上萦绕的,确确实实是漂亮的蓝、绿、金三色。 虽然这并不意味着,实战中他便定能敌过那些只通一系或两系的仙尊。修仙者间的修为高低,并不仅以五行术上成就而论。 可即使如此,也足以说明少年于五灵一途的天赋、造诣之高,盛名之下实无虚士。 清欢也彻底明白了,宁颢口中,云逍与宫城遥甩开寂流一大截的含义。而寂流,自然又比他们这些剩下的人,要强上不少。 宫城遥道:“你若愿意,以后我可帮你重新拾起,对木系术法的掌握。” 清欢笑道:“一言为定,不许反悔!” 城遥笑道:“绝不反悔。” 第030章 又见灵鸾舞 孤身一人回到驰剑原上的时候,清欢一眼就看见云逍静坐冥想的背影。他仿佛亦在修炼五行灵力,体外氤氲开火红光芒,环绕他周身缓缓流动。而她离了鞘的长剑,亦还静躺在原地。 清欢也不客气,拾起长剑,对着少年背心发力便刺,她可不信自己能够伤得了他。 果不其然。 云逍身形并无动作,不见何时手中便已多一长剑,反手向后随意一拨,便将她剑锋荡至一旁。然后,他才慢慢收敛周身火灵,站了起来。 没有一句多余废话,便是一顿狂风暴雨般的摧残。但他却会在她体力实在难支时停下动作,让她稍喘口气。片刻之后,才再次拔剑相向。 这样超强负荷的训练,清欢竟然咬牙坚持了下来。 当整片苍穹披上星月夜衣,二人都是汗流浃背。清欢却发现,少年的面色要比平日柔和许多。并肩坐在驰剑原上吹了会风,寥寥数语点过她剑上不足,他方将她送回弟子房外。 二人同乘一剑归来的场景,不知惊诧了多少人的眼。只有清欢自己知道,她是实在没有御剑的力气了…… 与宁颢在“阳春白雪”中泡澡的时候,周身气力方慢慢回复。宁颢八卦兮兮地凑上来问她:“你今天,怎么先被云逍带走,中途和宫城遥一起吃饭,最后又和云逍一起回来呢?” 没去追究消息怎传得如此之快,清欢便向宁颢倾诉了自己一天的“悲惨遭遇”。宁颢自是早已知道,先前是自己误会了城遥。此时点了会手指出了会神,喃喃道:“怎么不仅仅你转性了,云逍也跟着转了呢……难道他也失忆了?” 清欢笑道:“我与他和平共处,你难道觉得不好?”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宁颢的面颊立时烧了起来,所幸温泉中飘散着大团水汽。她嗫嚅着道:“那自然是好的……”言罢又怕清欢多心,忙递给她一个精巧的食盒。 清欢刚一揭开盖子,便闻到一阵沁脾芬芳。因为用了法力加持,盒子里,是一碗尚还温热的芝兰酿,以及两小碟她所喜爱的点心。 清欢笑道:“谢谢你宁宁,你想得可真周到。” 宁颢摆摆手道:“别谢我,我只是拿衣服的时候顺手把它带了过来。是先前宫城遥拿来的,他说你一定没吃晚饭。” 这一次,轮到清欢的面孔微微红了一点。 回到房间的时候,一只灵力凝成的白鸽透窗飞了进来。清欢记得,这鸽子她在雁徊湖上曾见,给云逍送过信。她学着当初云逍的样子微微摊开手掌,那鸽子却自顾扑腾着翅膀,在她头顶飞来飞去。清欢有些恼。 宁颢瞧了她模样,笑着教会她“灵鸾的正确打开方式”。哦,原来是要掐诀的。至于云逍那样,大概是把掐诀的步骤都给直接省略了。她与宁颢自然还做不到。 白鸽化作光点,飘散在房间,空气中聚起一行发光的小字—— “明日辰时,老地方等你。” 清欢有些不解,看向宁颢。 宁颢笑眯眯道:“宫城遥的灵鸾。” 清欢恍然大悟。然后又微微诧异起来,他与云逍,不是“宿敌”么?为什么当初还会给云逍去信?而且云逍,好像也回信了?! 算了,她自己还有一大堆事情烦不过来。清欢把自己埋进被子,蒙头大睡。冰凝丝被,还是很舒服的。 第二日,清欢依时来到半山腰的时候,发现夜寂流也在。 少年本坐在栏杆上摇晃双腿,一见她就跳了下来,三两步跑上前来招呼:“小叶子!” 清欢对着他皱了皱鼻子。 寂流一把捏住她的鼻子,哈哈笑道:“别皱了!你以前就嫌自己鼻子塌,再皱就更塌了!” 清欢拍开他手,又好气又好笑。 寂流笑嘻嘻地凑到她耳边,“听说你昨天生我气了,还哭了鼻子?” 清欢立时瞪向站在一旁微笑的宫城遥。城遥对她挤了挤眼睛,清欢方明白过来自己上了当。可是此时反应已来不及,寂流抚掌道:“我就说我猜得没错嘛!遥遥还不承认!小叶子,我看你应该让宁富婆给你去找几块智力宝石,戴在身上啊!我怎么可能害你!” 城遥无力扶额,“你再如此唤我,就不让你继续留在这里……” 而他显然被寂流忽略了。 清欢有些迷糊,“什么智力宝石?” 寂流大笑道:“弥补智商啊。” 清欢哭笑不得,想要擂他又擂不到,欲要还口又不知怎么还回去,只能干跳脚,自己想想又有点好笑。 城遥已经扯住寂流左面耳垂,笑道:“从前一直不知你这宝石什么材质,今日可算你自己说出来了。” 寂流哈哈大笑,一拳捶了过去。 嬉闹一阵,终于绕回今日正题,也是城遥唤她来此的目的。清欢也明白了他为何要将地点定在此处,因为山间木灵充裕。 “《五灵综述》你看到哪里了?”城遥问道。 清欢想起那一大块厚砖头就有些头晕,说道:“还没看。” 城遥笑道:“既是综述,自然就会详尽庞杂一些,你慢慢看也无妨。五行灵力各有特色。简单来说,火系是杀伤威力最强大的术法,仙力卓绝者往往只需一击便能让敌人尽数灰飞烟灭,常有毁天灭地之功。” 清欢听得咋舌,“这么吓人?” 城遥点头,“云逍修习的就是火系,若有机会,你可请他为你展示一二。” 清欢道:“那你和小流呢?” 城遥道:“我与小流的先天灵力分为水、金,都与火灵相克,所以未能修习。金灵同样擅长进攻,但相较于火系,更长于对剑技的辅助。所以小流的剑术在众弟子间堪称第一,仙界第一剑者北群仙尊的先天灵力也是金灵。” 寂流此时正坐在一旁捧了本小说看。清欢想着,他大概是已经看完了《屠龙英雄传》,所以换上了一本《板荡江湖》。寂流闻言笑道:“赞缪,赞缪了。” 城遥佯势踹了他一脚,笑道:“你以为是白夸你的吗?” 寂流避着站了起来,本想问“那你想干嘛?”,瞧见清欢一脸期待的模样,他也就明白了。长剑在手,缓氲流光,剑上金芒,初始之时比阳光还要耀眼,片刻之后却渐渐内敛锋芒,却自有一股威势萦绕。 城遥道:“他是在给剑上附着金灵。本可悄无声息完成,如此,是为了让你看得更清楚些。附灵之后,剑者对体内灵力的调用就更加灵活顺畅,招式威力也更强大,可谓人剑合一……” 寂流笑骂道:“你才人剑合一!”言罢,竟是剑出如虹,风驰电掣便往城遥攻来。 第031章 五灵熠生辉 城遥飘退三步,手中亦已执剑,手腕轻一翻转,衣袂飘飞间举剑还迎,逸如画中仙。 满目皆是光影缭错,二人一者矫若游龙,一者翩若惊鸿。清欢也才明白,原来寂流陪她练剑,便是如伴小儿玩耍。即使云逍那般摧折,也是未曾尽得全力。因为城遥曾说,他的剑术尚还不如云逍。可在清欢看来,却已是万分难以企及的高度。 二人同时落地,长剑还鞘。寂流继续看他的小说,清欢却还沉浸在那短暂的视觉盛宴里,不禁问道:“你们二人,是谁赢了?” 城遥笑道:“若再打下去,自然是他胜。不过真正对敌时,并不会只是一味短兵相接。对小流来说,剑技是他取胜的主要途径,他想法设法都会近得我们身侧;而我们则要扬长避短,执剑不过是为制造时机,在恰当的时候以五灵术法予以还击。” 清欢听明白了,笑道:“那水灵,又有什么特点?” 城遥道:“水灵的话,最擅长的是修复、疗愈。非但可治寻常外伤,对许多内伤也有纾解、滋养之效。千堂仙尊水修精湛,又深研医道,是三神天数一数二的医者。” 寂流瑟缩了下脖子道:“我宁愿病死,也不敢去找他……” 城遥微微一笑,续道:“但若论起进击,水系比起金、火则要差上一些,但也还算凌厉。此外以冰封之术限制敌人行动,在实际对抗中也非常常见。总之,水灵可说是五灵间的万金油。” 清欢听得兴味盎然,却听寂流说道:“还有最厉害的一点,你怎么不说呢?” 清欢惊讶,“还有最厉害的?” “水镜啊。”寂流笑道,“只有水灵造诣登峰造极,又或者是仙力修为达到极致的,才能化出水镜。放眼整个飞烟镜泊,包括诸位仙尊在内,大概也就五个人有这样的能耐吧。这我都知道。” “这么厉害啊……有什么用呢?”清欢道。 “百闻不如一见。”寂流笑道,“遥遥,我想看看云逍现在,在做什么?你当刚刚夸了你这一通,是白夸的!” 想不到宫城遥也是五个人之一,清欢觉得自己先前对他的评估还是太低了些。而她若是知道,寻常人修炼水镜至少也需百年,可城遥十四岁上便能化出水镜来与他们玩耍,怕是会把下巴都惊得掉到地上。 城遥挑了挑眉,对寂流道:“想知道云逍在干什么,你回去寻他不就知道了……” “快些,别废话!”寂流推搡城遥。 城遥无奈,只能转头对清欢解释道:“因为天地间水灵最为充沛绵延,所以水镜能观千里外事。” 清欢明白过来,生怕看见什么不该看的,连忙说道:“这样,不太好吧……” 寂流笑道:“放心,遥遥自然知道,什么时候能看,什么时候不能看……” 说话间,三人身前已轻颤起了一小片如镜光幕,那是空气中的无数水灵在此处汇集。水幕震颤了一会,慢慢出现了图像。终是好奇心战胜一切,清欢也与寂流凑到一块,兴致勃勃地观看。 先是一袭静坐的白衣,然后画面缓缓上移,现出少年出尘绝美的面容。浓密长睫低垂,云逍正于房中盘腿吐纳。就在寂流与清欢有些出神的刹那,云逍忽然睁开眼睛,狠狠瞪了他们一眼。二人一吓,齐齐向后闪了些距离,仿佛云逍当真要从水镜之中跳出来暴打他们。 城遥缓缓收了水镜,笑道:“满意了?” 寂流抚着心口,“怎么就被他发现了呢?” 城遥笑道:“他修为与我差不多,自然轻而易举就能生出感应。” 清欢道:“那你的意思,修为不如你的,就……” 城遥道:“我不会乱看。” 清欢的面颊烧了起来。 好在有寂流在,这微妙的氛围倒也散得很快。城遥已开始与她解说起土系术法的特点,“土灵的治愈效果虽不如水灵立竿见影,但长在厚德载物,以德养人,于固本培元方面具有奇效。除此,亦可搬山移土限制对方行动。进击招式虽不如其他四系华美,但却稳扎稳打,后力强劲。治愈以及辅助方面,更可与水灵平分秋色。” 清欢想要看一看土灵,寂流的手心聚起一些土黄色的光点,确实没有其他四灵那么鲜艳夺目。 城遥道:“云逍的第二术法就是土系,他对土灵的操纵亦已可称卓绝,强过小流。你可寻他一看,就能多些了解。” 清欢点头,忽又大大诧异了一下,“你说云逍的第二术法是土系?!” 城遥道:“是啊,怎么了?” 清欢道:“土灵可以固本培元,那要治点内伤的话,一定也就不在话下了对不对?” 城遥已明白了她的意思。以云逍的能力,十多日前在外受的一掌,必不至回到师门还未完全痊愈,唯一的解释就是他刻意为之,为能在三神天司那边说得过去。而晴方与千堂两位仙尊,自然也是默许而不点破了的。 清欢想明白这层,咧了咧嘴,看来她还是太!年!轻! 寂流笑道:“我跟你说小叶子,只有我是‘纯白’的!他们两个,肚子里头可都黑得不能再黑!”城遥笑怼了他一拳。 最后说的是清欢所修习的木灵。城遥道:“木系又循风属,动作灵巧快捷,术法灵活多变。草木生发,生机不断,亦能辅助疗愈。” 清欢等了半天,问道:“没啦?” 城遥道:“嗯。” 清欢道:“辅助疗愈,是什么意思?” 城遥想了一会,说:“就是能治些皮肉小伤。” 清欢分外失望,苦着个脸道:“我当时,怎么会选这个的?” 城遥失笑,“你觉得木系术法不好?” 清欢点头,“外攻不及金、火,治愈不如水、土,好像都没什么特点嘛……” 城遥想了想,觉得还是事实胜于雄辩,口中喝道:“小流!” 第032章 人心如明镜 简短一声示警,城遥指印轻掐,空气中急速翻涌起沁凉水意,即使目无所见,清欢也知道是四方水灵正在城遥掌中集聚。旋即,只见少年右手手掌翻转,指似掀涛抚掠,掌化万千光影,袍袖一振便是漫天冰霜九天直降,轰然罩往寂流周身。 寂流本正阅读小说到了紧要关头,听他这一声喊便知不好。仓皇抬头,赫然而见根根尖利冰棱携带劲风迫面而来,丢下书本道声“哎了我去!”,掌中便已有剑。一边往后疾退,一边举剑格挡,脚下扬起一阵烟尘。左手也不空闲,翻风漱尘间便已在身前撑起一片厚重光幕,似盾护住面门,总算阻住城遥的这一波攻势。 然而事情并没有完。城遥道一声,“小心了。”寂流心知不妙,先有提防,目光凝注城遥双手,伺机判断他将使出何等招式。眨眼间,强劲罡风便已扑面,寂流猝不及防向后退去半步,勉强护住双目便见万千叶刃临身。仓促间腾身轻越,便似蛟龙出海冲上云天。锋利叶刃虽然落空,却在地面留下道道沟壑。 寂流正要舒一口气,四肢却被凭空而生木藤环绕,知道城遥是为教学演练,便也不再挣扎,由着他缚住落回地面,一见城遥便骂道:“死货,要出人命的知不知道?” 城遥笑道:“要出人命,也出不了你的命。” 见他揶揄自己,寂流正要回骂,却听城遥又道:“为了欢儿,你自然要多牺牲些。” 寂流只得作罢。 清欢的心里则又重重跳了一下。真是奇怪,对寂流的“小叶子”她就百般免疫了,对城遥的“欢儿”她就有些羞赧。他们从前,就是这么称呼她的吗?不过她现在的大部心神还是落在术法上。 城遥道:“我刚刚一共发了三招,你看清了么?” 清欢想了想,道:“好像,只看清楚一招。” “哪一招?” “第一招。” “是了。”城遥道,“那是水系的高阶术法,霜天万仞。威力虽然强大,但整个术法由结印到成型,所需时间也不短。以你和小流的能力,自然还是能够看得清楚。” 清欢回想一番,从方才水灵汇聚,直到冰雪初成,最后骤然而降,以及城遥的每一弹指,每一翻掌,所有画面,她都还觉历历在目。可是后来,她只见他手上稍一掐印,也未见攻势如何形成,便觉眼前大风刮过,倾天叶雨便似无数银刀,急速席卷向寂流。至于后来凭空出现的那四个木环,则更加突兀了。 城遥道:“那一阵狂风,是木系术法‘罡风万壑’。听这相近的名字,你便知道这是和‘霜天万仞’同级的高阶术法。至于最后我用来缚住他的那一记,叫作‘山木有枝’。小流难有防备,是因为它快。说起来,水灵作为我的先天,我掌握得还要更纯熟些。 “但‘快’,就是木系术法的最大特点。 “世界上最快的是什么?是风。因为风过无痕。只有梢头绿叶才能捕捉到它的一隙影踪。 “就像金灵可通雷电之力,木灵亦与风力相通。五灵属性虽各有所长,并无以区分孰优孰劣,但若单从这点上来看,金、木两灵便已强过另外三灵了。” “所以,你现在还觉得,木灵不好吗?”城遥笑着问她。 清欢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下午的时候,清欢去驰剑原找云逍。云逍见到她就来了一句,“以后不要做这么无聊的事。” 清欢欲辩无言,可又觉得有些冤枉,挣扎了半天问他:“你怎么知道是我们?” 云逍只用剑来回答她。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清欢上午便跟随城遥修炼五行术法,寂流也多会在一旁;下午的时候就跟云逍习剑,寂流也会在边上。用他的话来说,他们砰砰磅磅打斗的时候,他才能感受到更浓厚的江湖氛围,有利于对小说描写画面的想象。自然各惹了城遥与云逍一顿好打,请他好好感受感受。 每天晚上清欢泡过澡后,便会与宁颢一起温书,有时是在房中,有时也会去到幽篁听涛。偶尔遇见饮秋露,双方虽不打招呼,饮秋露却是目不斜视路过,清欢觉得这样也挺好。 当寂流手中的《八荒风云录》看到第七部,这样的日子已过去了二十日。清欢对术法以及剑技的掌握,都可说是突飞猛进,逐渐地可将这二者融会贯通,一并使用。战力水平虽还不及过往,但城遥却说她因祸得福,不再拘泥于过去观念,反倒生出更多新的理解和体悟来。 晴方仙尊见了她,笑呵呵道:“看来云逍与城遥将你教得很好,省去我不少事情。” 喂喂,督学长老,要不要这么不负责任呐?! 唯一觉得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宁颢,某天夜里拉着清欢嘀咕,“宫城遥教你术法我能理解,你们俩本来就要好。可是你说,云逍为什么会主动教你练剑呢?你俩从前可是比死敌还死敌啊……” 这个问题清欢也曾想过,自然没能想出答案。最后二人将原因归结为——“大概是因为夜寂流和清欢要好,然后夜寂流又和云逍要好”。又或者——“云逍不是自愿的,是被晴方仙尊逼的,就像他入世去接清欢回来一样”。 只是有时候晚上睡不着觉,清欢忽然想起城遥说的那句,“因为不想让别人欺负你,所以宁愿自己欺负你。”,心头会突的一跳。可是过了会她又觉得,既然是“死敌”,那大概云逍是不想,自己的死敌“死”在饮秋露们的手中吧?这就跟不共戴天的仇敌,没能死在自己手上的遗憾是差不多的道理…… 真是,越想越没边了…… 清欢拍了下自己的脑袋,蒙头睡觉。人心是一面镜子,她能感觉得到,云逍并没有半点恶意。 至于那枚玉坠,还一直躺在妆奁,清欢既没有还给城遥,也没有去戴。 就在这样的日复一日中,传说中“满肚子坏水”的晴方仙尊,所发的第一个大招,终于来了。 ---------------------------- ps:谢谢天天给我投推荐票的那几个同学,你们的名字我全都记在心里,在此统一表示感谢。都说新人写文寂寞,但是因为有了你们,这寂寞也就被冲淡了。我会一直走下去~ 第033章 九霄青云外 二月里的一个早晨,清欢与宁颢正在冰凝丝被中深深感受着“春眠不觉晓”,噼里啪啦的敲门声忽然就响了起来。二人吓了一跳。宁颢正要开骂是谁这么不懂礼貌,却发现那人是一间房一间房地拍过去,口中嚷着—— “快起来啦,晴方仙尊请大家去空蒙夜浮喝茶!” 然后,清欢就看到了对面床上,宁颢露出了一副比见鬼还可怕的表情。 “空蒙夜浮?那是什么地方,茶馆吗?”清欢问宁颢。 宁颢满脸“太天真!”,语带哭音道:“哪啊,那是晴方仙尊他老窝!” 老窝? 二人一边爬起洗漱,宁颢一边对清欢解释着。 三神天中最有本事和名望的那些仙尊,都拥有属于自己的个人灵地,这也是三神天那么多分支流派的来源。像飞烟镜泊这种,除去是未正式拜师的弟子成长学习的地方,也可算是落迦天的总部。晴方仙尊作为飞烟镜泊的督学长老,同时也是落迦天另一灵地空蒙夜浮的第一执掌。不过他因为“教学任务繁忙”,一年中的大部分时间倒也都待在飞烟镜泊,但也不是完全不回去。 这不,还要带着他们一起回去。 “回去干什么呢?”清欢问。 “不知道。但一定不、可、能、是、喝、茶。”宁颢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惨痛经历毕生难忘。看来清欢选择失忆,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的。宁颢满是崇敬地望了她一眼。 二人出了门,云舟已在镜泊边上等着。女孩子的动作总要慢些,男弟子们都已坐在舟中了,女弟子们还在陆陆续续登云。对于大家全是坐着的姿势,清欢觉得很好玩。可她又觉得很没有安全感。虽然刚回飞烟镜泊的时候,云逍已带着她乘过一次。但轻飘飘的云舟,感觉总没有真实可触的飞剑来得可靠。 “不要怕。”一只修长如玉的右手递到眼前,打断了她的犹豫。然后她又看到了宫城遥温柔的眼睛。接下来才发现,大家好像都很有默契似的,将宫城遥左手边的两个位置空了出来。 清欢想着,自己如今也是身怀妙法的人了,胆气便壮了几分,微笑道:“我不怕。” 城遥温和一笑,收回右手。清欢在他身边坐下,只觉身子底下软软的,和坐在床上也没什么区别。可感到无数道视线正灼灼盯视着自己与城遥,她还是觉得有些不自在。想着若刚才来拉她的是小流,她一定不会有这种感受。 想到寂流,清欢就往四面寻找了一下。正看见寂流坐在靠前些的地方,回过头来向她招手。清欢也对他抿嘴一笑。寂流与云逍坐在一处,清欢只看到云逍俊挺的背影。可只是这一个背影,就让清欢旁边的宁颢面颊红彤彤的。 所有人都到齐,云舟载着四十多个少男少女,向着天际开动了。这是一种比御剑更神奇的感受。清欢从没想过自己能够坐着达到如此高的高度。海上的飞烟镜泊不断变小,由这个角度看,便似一颗沧海遗珠。最后完全被云潮淹没看不见了。 他们掠过飞鸟,掠过一层又一层的云,仿佛是要飞到太阳上去。朝霞辉映在少年男女的脸上,他们的面颊是最美好的模样,白衣是最青春的色彩,耳旁充斥的,是最动听的欢笑。原来一群人的山河意气,要比一两个人的壮怀激烈,让人感动欣喜许多。 这是清欢第一次感受到,一个大集体的美好。 可惜这美好很快就被吓到九霄云外去了。 云舟重重震颤了一下,停了下来。 清欢想也不想地一把拽住城遥的胳膊。过后她也觉得奇怪,为什么她拽的是城遥而不是宁颢呢?最后得出结论,大概是因为右手反应比左手快,而且城遥给人的安全感要大于宁颢。 城遥轻轻掰开她拽住他衣袖的手指,将她的手握在了手心。 然后,就一直握着。 云舟的异动来自于和另一艘云舟的相遇,两边的少年男女们相互打着招呼,显已不是第一次见面。 “去哪呢?” “哎,空蒙夜浮。” “哈哈哈。” “你们呢?” “半卷东风……” “哈哈哈哈哈哈……” “走了走了。” “再见再见!” “保重保重……” “是圣华天的弟子。”城遥笑了笑道,“看来他们的遭遇,也和我们一样。” 清欢点了下头。 云舟继续在天宇之间穿梭。待行稳了,城遥方将手轻轻松开。这时候,两个人的手心都已有些轻微的汗意。 又过了一段时间,云舟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空蒙夜浮,终于到了。 清欢望着眼前直入青霄的山峰,然后发现,脚下的仙岛,果然是悬浮在海面上的!空蒙夜“浮”啊…… 城遥瞧着她有些目瞪口呆的表情,唇边漾开一丝柔和笑意。 山脚下站立了两位年长些的师兄,对这四十几个少年男女说道:“师弟师妹们请上去吧,师尊正在半山腰处温茶相候。” 有人一边御出飞剑,一边开始抱怨,“既然如此,刚刚云舟为什么不直接在半山腰上停呢,我们还得御剑上去……” “师弟误会了吧。”那师兄道,“师尊的意思,是请诸位,走上去。沿途不得动用任何术法。”他说‘走’字的时候,特意用了些力。 少年们望着接入云天的峰顶开始晕菜…… 通向山顶的石阶,不知有多少万级,又陡又密一直向上蜿蜒。虽说修仙之人的体力是要比常人好些,但他们还是少年啊少年!就这样的高度,爬到半山腰,不死也要去掉半条命吧! 众人看向云逍和宫城遥。如果他们俩中有一人说不,如果就连他们也无法完成,或许…… 可这时候,却有一人已先迈上了石阶,既不是云逍,也不是宫城遥。 第034章 望山累死仙 众人望着饮秋露挺直的后背,暗地一阵唏嘘。这姑娘素来要强,最是爱啃硬骨头,所以也总跟清欢杠上。也许在她眼里,清欢就是一根超级硬的骨头…… “诸位师弟师妹还是请快些吧,师尊说若各位未时正前不能到达,便请自行回去飞烟镜泊。”回去飞烟镜泊?回去以后就完了吗?怎么可能!所以,师兄你还是不要说话了! 众人欲哭无泪。再看云逍也已面无表情地迈开长腿,他的步履看似不快,可不知为何只是三两步间便已到了饮秋露前头。饮秋露心下不服,更加快速地往上冲去。两人的身影逐渐变作两个看不出谁是谁的小白点。 大家回过神来,撒开脚丫子便往石阶上奔。距离未时正还有不到三个时辰,谁知道晴方仙尊的半山腰是在哪半山! 清欢和城遥、宁颢、寂流,反倒走在最后。清欢与宁颢觉得自己走得并不慢,城遥也只是微笑陪伴在一旁,一路超越了好几个半道上停下来休息的同门。可寂流一边龇牙咧嘴表达着对晴方仙尊的“愤恨”,一边又好像满身精力没地用似的,有些耐不住两个少女缓慢的步子。清欢和宁颢很无辜。 四人这样行了大半个时辰,虽没瞧见前头云逍身影,却也算是走在了队列的前头。太阳越来越大,可供庇荫的树木却越来越少,清欢、宁颢二人的额上都沁出了汗珠。又咬牙坚持了半个时辰,宁颢先挂在了寂流的手腕上,寂流只得拖着她走。清欢也只比她好了一小点点,片刻之后也再顾不得面子,双手拽住城遥左手,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城遥温柔一笑,握住她的手腕。 寂流嘟嘟囔囔,“宁富婆,你怎么这么重啊?” 宁颢连回骂他的力气都没有了,一屁股坐在台阶上,喘着大气不肯再动。 清欢本就已是强弩之末,此时宁颢不走,她立时也倒了下来。两个姑娘坐在石阶上呼哧喘气。一鼓作气,再而衰竭。此时一停,自是许久都站不起来。城遥倒是很有耐心,寂流却耐不住了,说:“我去看看云逍走到哪了。”然后就像脚底踩了风火轮般,一溜烟跑了没影。 清欢与宁颢面面相觑。宁颢哭道:“他真的是和我们一起走上来的吗?” 城遥失笑。 过了一会寂流风风火火地回来,瞧见他们还耗在原地,说:“饮秋露就在前边不远的地方,云逍已经到了,正陪晴方仙尊坐着喝茶。” 两个姑娘都是口干舌燥,一听有茶,而且似乎离胜利也不远了,再没力气也挣扎着站了起来。 不过一会功夫倒是真的见到饮秋露歪倒在一旁,可又行了快半个时辰,都没见到云逍的影子,更没寂流所说的什么有茶喝的凉亭。清欢与宁颢后知后觉地发现上当,宁颢大骂寂流无耻。寂流笑呵呵道:“望梅止渴啊……” 宁颢又是一屁股赖在地上,自然也带上了清欢。 城遥与寂流有些无奈地互相望望。他们的步子也许还是太快了些,底下的人歇歇停停都还没有上来。两个少女都已是面色发白。 城遥蹲下身子,对清欢道:“我背你走吧。” 清欢愣了一下,城遥已经背对着她转了过去。清欢望着他的后背,清俊却很宽阔,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好了。 宁颢已经对着寂流嚎道:“夜寂流,你背我走吧!” 寂流呵呵冷笑,“你求我呀。” 宁颢立时“哭天抢地”状,“我求你了!” “能不能有点骨气……”寂流一边嘟囔着,一边蹲下身子。宁颢笑嘻嘻地趴在他背上,还不忘揪了揪他脑后的小尾巴。 “别动,再动就把你甩下去。”寂流恶狠狠地威胁。 宁颢看了看脚下的云雾,一连串地“哦”。 “背着你,感觉把全世界都背在了身上。” 宁颢呆愣片刻,然后重重爆发出一声,“滚——!”这又是在嫌弃她重啊啊啊啊…… “中气这么足,自己下去走吧?” “喵……” 清欢瞧着两人,失笑了一下,转回头的时候,城遥亦已旋过身子瞧她。一不小心,又撞进了他的眼涡…… 清欢垂下眸子,瘪了嘴道:“求背。” 城遥轻笑,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转过身子。 清欢趴在他的背上,初始的时候双手小心撑在他的肩头,后来大概是觉得这样胳膊有些酸,便干脆把手伸直了,又怕挡到他的视线,便轻轻环在他的颈畔,倒像是抱住了他脖子一般。 大概实在是太累了,城遥又走得太小心,太平稳,背上人细长的呼吸均匀喷拂在他的耳畔。城遥对边上偶尔吵闹的两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眼底的情绪更加温柔…… 背着你,就像背着全世界。 他觉得寂流刚刚那句玩笑话,其实说得很有道理。 这一走,真的就是走得极慢,身后陆陆续续有人追上他们。瞧见一人背着一人走时,都是诧异至极,但在瞧见背人的和被背的都是谁时,也就觉得顺理成章。 宁颢刚一恢复体力,就被寂流甩了下来。理由是不想别人误会,他和她之间有什么。宁颢翻了个白眼。 清欢却还趴在城遥背上睡着。宁颢甚至有一种错觉,这时的清欢,仿佛比以往在房间中睡着时,瞧着还要更安心,更舒适。好像城遥的后背,就是她觉得最安全,最温暖的地方。 这两个人,快些在一起吧!宁颢暗暗为他们着急。 第035章 瞌睡递枕头 清欢终于醒了过来,揉了揉眼睛跳到地上。刚走了一小段路,就看到了眼前大块的空地。晴方仙尊以及数名先到达的弟子,正坐在浓荫里头悠闲品茗。 寂流凑在清欢耳旁戏笑,“小叶子,你是故意掐好时间醒来的吧?” 清欢十分不好意思,苦着脸道:“真的不是……” 城遥拍了寂流一下,说:“我愿意,你管得着么?” 寂流一连串地“哟哟哟哟”。 晴方仙尊看见他们上来,眯着眼睛笑道:“你们两个,体力很好啊。” 城遥与寂流一起赔着笑脸。寂流转开话题道:“哎,云逍呢?” 晴方仙尊笑道:“我让他去山顶给我寻三样东西,你们二人既然体力如此之好,就上去接了他一起下来吧。对了,不许御剑。” 城遥与寂流对看一眼,都自对方眼中看到了“不妙”两字。此时还能再多说什么?一阵风似地便往山上刮去。 留在山腰的几个弟子,看向晴方仙尊只余“丧心病狂”,看向山顶又觉“不可思议”,最终还是专心对付仙尊友情提供、限量供应的茶水糕点。有些人,可是从大早上起来,就什么也没有吃呐…… 城遥与寂流火急火燎奔到山巅,一眼望见云逍站在空蒙殿前,也不知已站立了多久。瞧见他们来到,云逍仿佛也舒一口气。 寂流道:“你不是上来帮晴方仙尊取东西吗,怎么这么久还不下来呢?” 城遥道:“你不如先问问他,要取的是什么。” “第一样,”云逍道,“一支燃着的香。” 寂流有些摸不着头脑,“还有两样呢?” “夜寂流与宫城遥。” “……” “哎呀我去。”寂流道,“这是要我们三个在一炷香的时间内,从空蒙殿跑回到他面前啊!” 城遥道:“急速奔跑的时候,香会燃得更快。” 寂流满面悲愤。云逍横斜了他一眼,请殿中师兄燃完香后,便似脱缰骏马直掠山下而去。城遥一拍寂流,“想什么呢!”二人也是急急而奔。 无数次的事实证明,晴方仙尊面前,任何的偷奸耍滑都是纸老虎。三人只能老老实实一路狂奔回半山腰。饶是他们,也是累得胸膛不住起伏,汗珠如雨落下。 晴方仙尊笑瞥了眼云逍手中还剩一点就要燃尽的香,又瞧着三人汗流浃背、气喘吁吁的模样,笑道:“看来现在,运动量是够了。” 寂流喘着粗气,龇牙咧嘴。 晴方仙尊笑道:“怎么,你想骂我?” 寂流喘着气道:“不,想夸你……” “夸我什么?” 寂流一脸“当我没说”。 晴方仙尊笑道:“快说吧,算账绝不等秋后。” 寂流痛心疾首惨嚎:“您于折磨弟子一途,越来越有造诣!” 晴方仙尊哈哈大笑,非但不恼,还请了他们入座用茶。 此时大部分弟子都已到达,几上未被人动过的茶盏只剩寥寥数杯。城遥心细,发现这些瓷杯分作两种花色,一是青花,一是纯白。飞快瞥了一眼清欢手中,他心里便有了计较。 云逍本要伸手取茶,城遥却先一步将一青花瓷杯递到他手中,自己执过那白色瓷盏。云逍颔首,算是谢过。寂流却在一旁叫嚷:“怎也不见你给我端茶?” 城遥一笑,取了个纯白瓷杯给他。刚想瞌睡,就有人递上枕头,就是这种感觉。 未时正前,总算所有弟子都到达了目的地。大略修整完毕,晴方仙尊对众弟子道:“徒儿们,既然喝了师尊我的茶,总该替我做点事情吧。” 众人大呼糟糕,都恨不得扣嗓子眼把那茶水糕点吐出来。原来刚才一番折腾,都只不过热身运动。 晴方仙尊笑容可掬,“现在,用青花杯子喝茶的,请站到我的右手边;用白瓷杯子喝茶的,请站到我的左手边。没有用杯子喝茶的,请出门左转去找千堂仙尊面壁。” 不少人做了个吐血三升而亡的表情,默默看了眼自己手中的杯子,开始站队。 此时大部分人都已明白,接下来定是要有什么任务,这是在给他们分组了。只是这分组方式,实在有点…… 清欢却还有些懵懵懂懂,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她只看到自己与云逍站在一面,而城遥与寂流、宁颢都站在另外一面。 城遥对她微笑了一下。他的想法,其实很简单。如果与云逍间关系的交恶,会影响到她的心情,那么,他就设法去改善她与云逍间的关系。因为那个人的缘故,他相信云逍定会护得她周全。 无论她怎样对他,他都会对她好;他只希望别人,也能对她好。至少,不会让她不开心。 仅此而已。 众人站队完毕,晴方仙尊举袖轻挥,每个人的右臂都多了一条绢带。只不过城遥他们那边都是蓝色,自己与云逍这边都是红色。即使清欢对这些再陌生,这时候也明白过来是在划组了。 晴方仙尊带着众人往山谷中去。山谷狭长,幽邃深远,植被掩映十分繁茂,浓荫清凉便似由夏步入了秋,与外边几是两个世界。大家也才明白,为何晴方仙尊选定的“半山腰”是在此处——路之尽头,一个黑黝黝的洞口,直通山腹。 “喂——”有人忍不住好奇,向着山洞里头喊了一声。 晴方仙尊连忙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边,搞得大家全都紧张兮兮。 “师尊,里头有什么呀?”有弟子压低声音问道。 晴方仙尊亦压着嗓子,神秘兮兮答道—— “要不你先进去看看?” 那人立时语塞。 晴方仙尊哈哈一笑,说:“我先宣布下规则。哪个队伍能把‘鹓鶵之瞳’找出来带给我,就算获胜。如果有人臂上的绢带断了,没有了,就算阵亡,自己乖乖地躺在地上不要动,直到游戏结束。至于怎么断,为什么会断嘛,师尊我就管不了了……还有就是对失利一方的惩罚,我暂时还没有想好,你们有空可以帮着想想……” 就是没想好,才恐怖啊……而且让他们帮着来想对失利者的惩罚!万一失利的是自己怎么办! 众弟子面面相觑,看来相互间免不了要一番打斗。至于鹓鶵之瞳,那是什么?鸟的眼珠子吗?死的活的? 对于这些,晴方仙尊通通不言,表示言尽于此。 许多人都觉得,寂流先前“夸赞”晴方仙尊的那句话,真的非常非常准确到位! 与此同时,清欢跟在人群之中,觉得非常非常兴奋刺激! 第036章 请君入洞去 洞口红芒一闪即逝,仿佛是原先所布结界被暂时打破,当然,也有可能是某样法阵被开启了…… 晴方仙尊袖手站在一旁,对众弟子笑做一个“请”的动作。众人又各自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心头都有些忐忑——尤其云逍这面的人。宫城遥那边非但有他,还有夜寂流,实力自然就要强上一些;云逍这边却有一个叶清欢。 清欢自然还不自知。不过这也不是大家觉得她实力不行,而是以往遇到此类任务,她都是不管不顾站在城遥那边。寂流则是跟着云逍,当然偶然也会两面跳动,一切全凭他的心情,不过大多时候还是跟云逍一起。寂流虽然强过清欢,但清欢亦有她之所长,更重要的是她与城遥两人之间默契非常,所以双方实力大体也能持平。 可是现在,清欢却与云逍被分在了一边。这二人什么关系?相看两相厌的死敌!如果仅仅是这也就算了,更重要的是,还有一个饮秋露也在这边! 如果清欢和饮秋露互相扯皮,清欢又跑去和云逍捣乱…… 不敢想了。不过又有旁人说道,叶清欢现在失忆了,而且看她与云逍现在的相处……也许会不一样吧! 一不一样谁知道呢?本着对云逍的信任,在看见他与宫城遥两人并肩走入山洞之后,众人也都陆陆续续跟了上去。 进洞之后,四周光线骤然暗了下来,温度也往下降了几分,显得有些黑黪黪,阴森森的。但好在四十多人挤在一处,气氛也就没多恐怖了。何况这里是什么地方?空蒙夜浮!最多也就是被晴方仙尊玩得惨一点,性命之忧倒必然不会有的。这么想来,大家都放松了一些,清欢却还紧紧抱着宁颢的胳膊——作为不同阵营的两人,此时还能如此亲密无间,倒也算满难得。 宁颢初始还以为清欢是害怕,可是后来借着洞口一点光亮,却发现她正双目亮晶晶地东张西望。好吧,宁颢确定自己是想多了,人家这是激动的呢…… 一条并不很长的甬道,恰好只能容得两人并肩而行。通过之后,地势就变得开阔起来。云逍与城遥走在队伍最前,见他二人停下步子,众人自然也都停了下来。 火光逐渐在云逍掌中聚集。见他如此,其余一些习得火灵的弟子,也都相继召唤出火焰,慢慢漂浮至四处,也将众人身影投向四壁,在火光中轻轻摇曳。 他们所处,是一间比较宽阔、平坦的土室。左右各有两条小道,也不知通向何处。云逍操纵火灵飘向其中一条,众人便只目见数点火星渐趋渐小,然后就弯曲着看不见了。 宫城遥道:“大家怎么看?” 虽被分作两个阵营,但其实众弟子间也早有默契。那就是自己这面能够分析出来的事情,对方基本也都能够分析得出来,所以两边凑在一起探讨,倒也没有谁吃不吃亏,泄不泄密的说法,只是节省时间,互利共赢。 有弟子理了理思绪道:“晴方仙尊让我们寻找的‘鹓鶵之瞳’自然是关键,鹓鶵好像是上古神话中的神鸟……这种鸟的眼睛,要到哪里去寻呢?” “既是上古神鸟,那现在肯定就不存在了。”又一人道,“所以这鹓鶵之瞳,很有可能就是喻指,也许指的是……一块宝石?” 众人纷觉很有道理。比如什么“孔雀之睛”、“火凤之眼”,便都是以鸟目来喻宝石。只是山腹庞大,这山洞又不知广大到几何,若是宝石,那是一块什么样的宝石?大概会出现在什么地方?又或者,这根本不是宝石呢?有人抱怨,“恨只恨晴方仙尊给的信息太少了,一点线索也没有。” “越简单的信息所指便越集中,并非完全坏事。”城遥笑道,“我想师尊给的提示,已经尽在‘鹓鶵’两字之中。” 众人摸不着头脑,再看他又是笑而未语。其实大家也都知道,晴方仙尊要云逍与宫城遥两人领队,多少也是有些半师之意。毕竟他俩比其余人高出太多。若不如此,只他两人直接往洞中冲去,寻了那“鹓鶵之瞳”再一阵厮杀出来,也就没自己这些人什么事了…… 寂流道:“鹓鶵?刚刚阿当不是说了,神话中的神鸟吗?又不是实际中存在的,谁知道它有什么特点?” 特点?众人纷纷搜肠刮肚,差点肠穿肚烂也没想出所以然来。他们平时要看的书已经够多了,谁知道“鹓鶵”这种山经海记中的东西,又是个什么玩意?若晴方仙尊要他们寻的是“雪狼妖之眼”,“蜃妖之眼”,那估计还人人都能说上个几句来。 却听一人轻声道:“发於南海而飞於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是这个吗?” 宁颢不可置信看着她,“叶清欢,你不是失忆了吗?” “是失忆了呀。”清欢不太自信道,“但就好像没有忘了字是怎么写一样,这些东西自己就蹦了出来……也不知道对不对……” “对的,就是这个。”城遥笑道,“所有的信息便已尽在这句话里了。” 众人恍然,纷纷将刚刚清欢说的那句话念了几遍,然后看向她的目光里又带了几分复杂。 城遥道:“好了,走吧。”言罢向红营人马稍揖一记,算是告别。 云逍淡道:“再相见,请小心右臂。” 一语定下交锋时限。 城遥笑道:“当然。”言罢带人往右面那条小道行去,也不多说。 寂流回过头来看了看清欢,冲她一笑,然后也跟着走了。清欢忽然就觉得那笑也有些不怀好意,好像是要她“小心了”的意思。 这边云逍亦已动了,二十余人向左边行。清欢与宁颢分开,与另外两个女弟子互相照应着,走在队伍偏后些的位置。 土道很长,弯弯绕绕也不知通向何处,却能容得四至五人并肩而行。云逍走在队伍最前,几点火灵漂浮在他身侧照亮道路,他身旁倒是没人,离他最近的饮秋露,也总落后了小半步的距离,四个男弟子很自觉的走在队伍末尾断后。 清欢望着饮秋露的后背。这姑娘,就连后脑勺也是一副很高傲的样子。但相比于之前爬山时的拼命劲,以及那日幽篁之中差点伤了自己性命,她此时的举动倒也看出来并不是当真十分莽撞。 走在后边的一名男弟子好像犹豫了一下,说:“我们要不要留两个人下来,看着出口?万一宫城遥他们先找到了东西跑出去,我们也可以一边拦阻着一边向大部队报信。” 众人一起望向云逍。 清欢暗想着,如果真的是城遥要闯出去,那凭两个人的力量,也一定来不及报信吧……这一点自己都能想到,云逍一定更能想到。所以,她觉得,云逍一定会冷冷酷酷地回上一句,“不必。” 谁知云逍停下步子看了那人一眼,然后说:“随你。” --------------------------------------------- 感谢朋友们的打赏! 第037章 梧桐叶始振 云逍自顾往前走了。 那男弟子愣了一会,大概也明白过来,就继续随众前行。想着他们来此的根本目的还是历练,防这防那确实也没什么必要。 实际上也不是不需设防,只是他没防对地方。 又行了一小段路,眼前景象逐渐发生变化。道路虽还一般宽窄,顶部却逐渐变得高敞。壁上多出点点绿意,竟也还有植物生长,只是光线黑暗离得又远,看不太清是什么植物。再往前行些,那绿竟然连成一片,像爬山虎般攀附壁上。 有人道:“这里头怎么还长了那么多的绿叶呢……” 另一人道:“大山里头长树叶,有什么奇怪?” “不奇怪吗?”先前那人嘀嘀咕咕,“长树根还差不多吧……” 云逍虽然没有说话,脚步却比先前谨慎。 刚刚提出要去“拦截”城遥的那名男弟子,左右张望一番,忽然指着壁上一片巴掌大的叶子道:“哎,这不是梧桐叶吗?”发於南海而飞於北海,非梧桐不止……说不定这叶子后面有什么关于鹓鶵之瞳的线索! 那人顿觉自己有了大发现般,一扬手,把那叶子揭了下来。 变故陡生! 被揭下的梧桐叶,急剧震颤起来,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中叶片前端一分为二,对着那男弟子的右臂狠狠咬落。当此时刻,反应最快的竟不是他身边同伴,而是离他距离最远的云逍。 众人只觉一阵清风刮过,云逍便已掠至那人身侧,长剑出鞘,一剑刺穿梧桐树叶。树叶抖动两下,掉到地上的时候竟已化回一页纸片。可与之一起飘落下的,还有一截断了的红绢带。 到底还是迟了。 众人大感惋惜,又觉那人实在鲁莽。这样的把戏晴方仙尊以前也不是没有玩过,也算不得有多新鲜。不过这下大家伙也知道了,原来臂上的绢带,不仅要防城遥那边的人,更需防的还是晴方仙尊的设计安排。 清欢轻声道:“原来是纸变的啊,怪不得刚刚就觉得这洞里充盈的,不像是新鲜木灵的气息……” 本是很随意的一句自言自语,云逍却忽然回头冷瞥了她一眼。虽不是瞪,但也同样表达了他对她的不满之情。清欢心头跳了一下。 云逍道:“你这句话若早些说出,他就不会死。” 清欢瘪了瘪嘴。她怎知道旁人不知。 正此时,众人忽闻洞中一阵轻微异响。 真的很轻。 仿佛风过树梢,又似蛰虫始振,是梦中的一抹柔触,更是花与蝶的缱绻情深……哎呀想什么呢!众人心中狂奔而过咆哮万马,便见万千“梧桐叶子”铺天盖地席卷而至! 天罗地网! 这是清欢心中的第一感受。 原本附着两旁的无数绿叶都在此刻向着他们兜头罩来!最终目标自然还是各人臂上的红色绢带。这帮弟子反应都还算是机敏,短暂惊愕过后纷纷执剑抵抗。晴方仙尊倒也不很为难他们,本还龇牙咧嘴的叶片们受到剑击之后,纷纷化回纸片,落地不动了。但是奈何数量实在太多,一波之后还有一波。 云逍掌运灵力,五灵开化,错目之间便已是一场野火燎原,大片火光冲掠向漫天纸叶,燎烧成无尽飞灰。众人也不迟疑,一时洞中五光交错,各种五行术法纷纷施展,却仍数火系术法效用最佳。 众人抵御片刻,但见一人悠然袖手作壁上观,正是这场灾厄的始触者。 “你怎么不动呢你?”有人百忙之中前去推他。 “我不是死了吗?”那人幽幽一语。 旁人无言望天。 随着最后一片绿叶的凋零,通道内终于安静了下来,众人呼哧喘着气。清欢也不太好受,额上沁出汗珠。刚才要不是云逍对她多有回护,只怕十条绢带都不够那些叶子们咬的,看来她对突发情况的应变能力还是太差了些。 其余人的情况倒是还好。除去最初“阵亡”的那名男弟子,也就另一名女弟子绢带被咬了下来。忽听人群之中“啊呀”一声,众人望去,只见一人指着自己胳膊叫道:“这怎么算呀?”眼睛却是望向云逍。 绢带将断未断,剩下几缕丝线勾连,还挂在他的胳膊上。 云逍瞥了一眼,淡道一句,“苟延残喘。”便举步向前。饮秋露跟着开路。“苟延残喘”那位苦着个脸,众人偷偷嬉笑。 少去枝叶遮掩,可见道路逐渐变得规整,土壁慢慢变作石壁,最后竟现人工雕凿之痕,他们站在了一进砖砌石室之内。 石室空空荡荡,岔道,却在此时出现。 他们正对的那面墙上,一下子出现了十道小门,除此之外别无他物。谁都不知,门后究竟有什么。这一次,也无人再敢莽撞。 打量完毕四周,有人惶恐不安道:“这地方,到底是用来干嘛的?” 另外一人颤颤巍巍,“墓……墓室?” 两声话语激起两阵回声,说“墓室”那人收获了不少白眼。 门,是很普通的木门,门上没有任何花纹,全都长得一模一样,一拉即开。 开门的是云逍。 门内却似一条幽深回廊,稍远些的地方便是连光线也吞没了,依旧弯弯绕绕的看不清楚尽头,也不知通向何处。 十扇门,每扇门后皆是如此,看不出任何差别。哪条是死路,哪条是通路,经由哪条路可以寻得“鹓鶵之瞳”,通通没有人知道。而他们更不知道,另外一方,已经进境到了何种程度。毕竟方才那场灾厄,若无人去碰触那些纸叶,或许就不会发生,所以对方也不一定就会遇上与他们相同的麻烦。 云逍并不作决定,就像城遥不会直接告诉大家,“鹓鶵”所提供的线索到底是什么一样。众人显是都已习惯,于是议定下来,除去刚刚出局的两人,余下二十人正好两人一组分作十组,各往十扇门中去,若遇状况则以灵鸾传讯相告。 同门十年早有默契,不过一会功夫大部分人都已寻好搭档。清欢拿眼偷瞟云逍,饮秋露站在他身侧,两人都是冷冰冰的没有表情,真是……清欢想了想,觉得用“绝配”来形容他俩,好像有些委屈饮秋露,毕竟她还没有云逍那么冷。 清欢的人缘本就不差,而今失了记忆性子还比从前温婉许多,更好亲近。一旁便有男弟子上前来想要寻了她一块。两个女孩在这黑洞洞的空间内到底会有些惧,所以大家多是男女搭在一起。清欢刚要应允,却觉左手手腕被人隔衣拽住。 第038章 师尊诚会玩 拽住她手腕的是云逍。没有一句废话,云逍便带着她向其中一扇门迈去。 清欢的心里虽然愿意得不得了,但他要不要象征性地问问她的意见呐?清欢对着云逍的背影做了个鬼脸,未看见饮秋露在她身后蹙了蹙眉。其他人也投来各种各样的目光,因为眼前一幕,实在是太颠覆他们过去十年的认知了——说好的针锋相对剑拔弩张一点就爆呢?! 但见云逍动了,其他人便也纷纷开始行动。 就在云逍与清欢即将进入门内的一瞬,变故再生! 脚下地面忽然塌陷是什么样的感觉? 清欢只觉心脏骤停骤落,耳畔充斥各种各样高亢激昂的尖叫,伴随脚下土石陨落翻滚,失重了的身躯向着万丈深渊直扑而去。落到底,是什么?没人知道,也没人有时间去想。他们只是在骤然踏空中勉力缓和住心跳,然后凭借仙门弟子的本能想要御剑腾身。 可是脚下虚空却仿佛有着莫名强大的吸力,便若一只无形巨手,将他们狠狠拽往地底。就连光线也无以逃脱,何况是人? 清欢的耳际有些轰鸣,眼睛也在这极速坠落之中有些花了,眼前昏黑一片。素闻晴方仙尊之名,但想不到他一玩就玩这么大……跟随身躯一起动荡的,是快要越出胸口的心跳,左腕上温热的触感却一直都在。 身子莫名一轻,骤降之势停止。云逍的左手揽在她的腰上,带着她御剑飞了起来。清欢站在剑上摇晃了两下身子,还是有些不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变化。然后,她就看到了饮秋露。也是苍白的面色,勉强站在剑上。而其他人的身形,都早已被黑暗淹没。 方才偶有一隙,脚下吸力骤停,却只云逍和饮秋露两人把握到了这样的机会,御剑飞了起来。停止坠落之后,便再也感受不到那股强大的吸附之力。 云逍瞧着清欢摇摇欲坠的模样,扶着她在剑上坐下休憩。刚刚那番遭遇,光是吓,怕就把她吓得不轻。 飞剑以十分和缓的速度平稳向下行去。饮秋露自然也没很回过神来,慢悠悠地跟在二人身后。此时,他们自然是要去寻找那些坠入虚空的同门。虽不至有性命之虞,但自然还是要把大部队寻到,瞧瞧这底下到底是什么。 头晕目眩的不适感渐渐消逝,清欢缓过劲来,察觉飞剑慢慢停了。她心有疑惑,侧头看向云逍,却见少年面上也是一副迷惑难解模样。她循他视线所望,发现他们已然到达底部。 这么快?可能吗? 严严实实阻住他们向下路途的,是一方嵌有十块木板的巨大灰石。 本应用以砌墙的砖石,此时却平铺在了地面;十块木板整整齐齐排成一行,长短大小全都一模一样。看起来……有些像门? 清欢心中疑惑。然后忽然反应过来,此时横亘脚下的,不就是先前石室中的那道石墙?只是原本的墙壁,变作了现在脚底的地面。或许……只是长得很像? 云逍蹲下身子,试着掀开其中一块木板。木板果然似门一般,一拉即开,露出其下幽深黑暗的洞口,仿若无水枯井。 十扇一模一样的木门,十个向下延伸的洞口,便似十重惑人的迷障,十道待解的谜题。 饮秋露已经完全呆怔。清欢的表情也好不到哪儿去。云逍却已御剑向上飞去。饮秋露此时已没了任何主意,一边频频回顾脚下,一边跟随云逍往上。 清欢初始还不明白云逍是想干什么,待到回到初始时候的那间石室,她方后知后觉。双脚踏在尚且完好的地面上时,依旧心有余悸。中心地面裂开一个不规则的大洞,正好是将他们二十人一个不漏的一网打尽。 可是石室之中,墙上的十扇木门已经不见,取而代之是一片平整而无半丝缝隙的石壁。 除此之外,他们来时的那条通道,也不见了。 四面都是石壁。唯一的道路,唯有往下。 云逍印证心中猜测,道一声,“还能走?”这一句话,却是对着饮秋露说的。 饮秋露点了下头,与他同时御出飞剑。 清欢本也想要自己御剑,却见云逍站在剑上,凝眸看她。她的心里就犹豫了一下,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是在等她御剑,还是在等她跳到他的剑上? 云逍此时的耐心并不太好,未等她自己做出抉择,便道:“过来。”清欢走了过去,跃到他的背后,然后他又侧过身来,握住了她的手腕。 隔着衣袖,还是很热。 饮秋露看了看云逍,又看了看她,一言不发向着黑暗深渊中去。 不过片刻功夫,三人落在灰石之上。横卧的十扇木门便像十个地窖入口。 云逍道:“你们怎么看?” 清欢还是不太习惯云逍询问她的意见,所以还是饮秋露先开口。“进去看看?”这其实也是一句废话。 云逍却采纳了。掀开一块木板,就御剑进入其中。唯一的光亮,是他肩头的数点火灵。却也尚不足以照亮很远的地方。 清欢已完全没有了刚开始时的兴奋期待,提心吊胆倒是真的。初始的感觉是在一口井里,好在空气并不沉闷。饮秋露还在他们的头顶,因为井壁很窄。往下行了一段,终于到达了井底。可是岔路,也出现了。一左一右,全未看到尽头便已弯折,清欢不由担心会不会有什么“怪兽”从那黑暗里冲出来。 云逍二话不说,便往其中一条行去,饮秋露自然紧跟在二人身后。清欢幻想中的危险倒未出现,可不过一会功夫,他们便已无路可走——是条死路。 接下来,是无数次的回返和无数次的碰壁。就在清欢以为他们要绕晕在这迷宫里的时候,云逍却带着她们轻而易举地回到了枯井外的原点。 少年的面色并不好看。 饮秋露道:“要不,试试看另外的入口?” 清欢还在心里暗暗祈祷着,希望这次他们的运气能够好些。却听云逍道:“不。” 清欢以为他是不服输,云逍已带着她重返刚才那入口中去,饮秋露还在他们头顶欲下不下。清欢对这井口一样的通道很没有好感,嘴里就开始碎碎念,“你干嘛跟一扇门过不去啊,此路不通干嘛非要走通不可,为什么不换一条路试试呢?或许这条路本来就不可能走通……” 云逍没有回答她。 因为他已无需回答。 这一次,井底出现了四条岔路。 同一入口之内,到达同一个位置以后,情形已然变了。 所以,再百折不挠的尝试,再精准无误的记忆,都是徒劳。因为他们已被告知了一个千真万确的事实——当他们重返原点时,井中的岔路便已发生了随机的变化。 每一岔道之后,有着无数条的岔道,他们最后择定行走的道路,便有了千万种不同的可能。即使这其中真的有一条是通途,在岔路不变的情况下,经过无数次的尝试以后,他们或许还会有极其微小的可能由中脱困。可更大的问题在于——岔道是随机变化的。 所以要从这里觅路而出,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比眼前所见更让清欢诧异莫名的,是云逍竟然笑了。 “师尊,很会玩。”他说。 第039章 落迦有八义 回到入口外后,云逍径直便往上方石室御剑而去。 清欢问他:“你要干嘛?”依稀听见“跳崖”两字,清欢以为自己听错了,“啊?”了一声。云逍却没理她。 很快回到地面破出一个大洞的石室。破洞依然,四面石壁也依然,与上次所见别无半点不同。清欢倒还好,反正御剑也不要她力气,先前还在城遥背上睡了一觉,虽受了点惊吓,可也算是养足了精神。饮秋露却有些吃不消了,最主要的还是摸不着头脑,一直跟在二人身后也没听云逍说话。 清欢也还莫名其妙着,眨了两下眼睛盯紧少年。只见他背对深渊站立,缓缓收了飞剑。正想询问,却见他就那么仰面倒向深渊。清欢惊叫不及,便被他一把拉了下去。耳旁风声急速掠过,下坠的势头止也止不住,饮秋露的惊呼声也很快就听不见了。 清欢反应过来,又急又怕,都顾不上气了,抬手便要御剑。云逍却一把将她拽到了怀里,清欢顿时动弹不得,这一吓差点吓出了泪,惊怒抬眸,怒声质问云逍,“你干什么?!” 数点火灵映衬少年面容,敛去几缕往日冰寒,当此之地,竟带了些许从所未见的慵懒与无谓。这种时候他还能够露出这种表情,清欢眼睛瞪得滚圆,几乎不敢置信。拦路灰墙近在咫尺,而他们大头朝下的坠速却趋更快,眼看就要撞上—— 耳畔忽然传来云逍口中轻轻一声,“嘘。”然后伸手遮住了她的眼睛。 清欢被骇得完全不知该要如何反应,睫毛不停轻颤,刮擦着他的手心。云逍眯了眯眼睛,觉得有一些痒。 想象中的碎骨剧痛一直未曾袭来。直到云逍将手挪开,带着她御剑飞起,清欢惊魂未定,心脏噗通乱跳。此时方见云逍亦轻吁口气。 原来他也紧张。狂乱心跳犹未平息,清欢在心底暗忖。剩下的,则是头脑之中满满的问号。对于他们竟然没有头破血流,脑浆迸地,而是全无阻碍一般又往下坠落了不知多少路程,她此时也明白了其中必是另有玄机,却完全不知关窍所在。 云逍指尖弹出数点火灵,如烟花在黑暗上空绽放。清欢仰头,但见方才那道拦路石壁,赫然已出现在他们头顶。这一面,却是连半个出口都没有了。想不到那十扇门里的万千岔道,竟无一条是通途,还好他们没有再继续尝试。 “这是……怎么回事?”清欢有些艰难地张了张嘴。 云逍本不欲解释,却在望见少女目瞪口呆,仿佛一尊小木偶般的表情时,启唇淡道:“一直未有灵鸾飞来,你不觉奇怪?” 先前哪有功夫细想这些,清欢得他一说,愣了一下。照理那帮同门若是脱困,自然立即便会尝试以灵鸾与云逍取得联络,可是而今却一直未见有半只灵鸾。这样的情况,除非他们都已全军覆没,可若如此快就将绝大部分人都淘汰出局,那也就失去了这次训练的意义,所以又不太可能。 “所以呢?”清欢试探着问。 “灵鸾能够穿透一切物质阻障。” 清欢差不多习惯了他说话总说半句,捂脑袋想了一会,指了指头顶道:“你的意思是,上边那块,不是‘物质障碍’,而只是一个非物质的阵法?所以灵鸾飞不过来?” “差不多。”云逍道,“最主要的原因,是其间土灵有异。五灵之中土灵最是沉稳厚重,几无可能悄无声息变幻如此快,所以你基本可将它看做是障眼法。” “喂!”清欢在飞剑上用力一跺脚,“听上去是很有道理!可如果只是这样,你就带着我往下跳,也太、也太……” “也太如何?” 清欢皱着鼻子瞪他,不说话。眼下她还得倚仗着他不好得罪,万一她说了他“鲁莽、草率、不负责”,他当真一不做二不休了怎么办? “敢入地狱的勇气。”云逍道,“本就是落迦八义之一。” “什么落迦八义?”从未听闻的名词,清欢自然没明白过来。 云逍道:“落迦天教化弟子多以仁善为本,但对训练弟子方面的具体要求,则是依据‘落迦八义’。” “敢入地狱的勇气……落迦八义……”清欢跟着念了一遍,然后问道,“那还有七义呢,是什么?” 云逍耐着性子道:“向上攀登的毅力,辨识真伪的眼力,战胜艰险的力量,觑破迷障的智慧,无惧挫折的乐观,精诚合作的坦荡,乐于分享的品格。” 今日可说是认识他以来,听到他说话最多的一日。清欢觉得真是相当不易,立时便谄媚道:“辛苦了辛苦了……”其实她心里想的是,那么多要求,看来他们才真是“辛苦了”。 “何况鹓鶵,五凤之一。凤者,涅盘而生,破而后立。也与此义相符。”云逍道。 想到刚才两度受到的重量级惊吓,一颗心差点没从嗓子眼里飞出去。清欢忍了一忍没忍住,说:“可是就凭这样,你就带着我往下跳,好歹也先试探一下啊。” “如何试探?”云逍一边向下御剑,一边斜过眸来看她,“我先跳下去?” 清欢撇了撇嘴没有说话。说良心话,如果不是他猝不及防拉着她一起,那就是再给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往下跳的。 看她自己已有了结论,云逍道:“你怎知我没有试探?” “嗯?”清欢讶了一下,“你试探了?什么时候?” “第一次回到石室。”见她还在迷惑,云逍只得又道,“在你犹豫是否自己御剑的时候。” 清欢恍然大悟,心里有一些窘,连忙扯过话题,“你怎么试探的?” 云逍这次倒回得干脆,也很好懂,“踢了块石头下去,没听到回声,之后也没在那障碍之上寻到石渣。” 所以石头能穿,他们也能穿咯?清欢没话说了。 谁知云逍竟然又道:“其实最重要的原因,晴方仙尊,怎可能让我们死在此处……” 所以你就有恃无恐了是吧,好歹也通知一下我啊!清欢忽然想着,这家伙看似一本正经,可其实肚子里的鬼九九也跟晴方仙尊一样一样的。她却不知云逍其实早留后手,一记“承天载物”一直掐在手中,即使真的不幸撞了墙,也会减缓冲击到最大。云逍琢磨了一下,觉得方才说的那些东西差不多也该够她消化,也就没有再提。 清欢忽然想到,“那饮秋露呢,她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清欢道:“你若早点对我们解释,我就不会被吓得半死,她也会跟着跳下来了啊。” 云逍道:“我已亲身为她示范,你还要我如何?” 清欢决定闭嘴。 --------------------- 感谢打赏,感谢推荐票,感谢留言讨论书中内容的小伙伴们!真的非常非常欢迎大家与我讨论书中内容,相关留言基本都加精了哦!再解释一下,为什么说好的双更,又变成单更了。因为本倦悄悄瞄了瞄左右,好像大家上架前都是一更的说。好吧,果断从善如流。嗯,但是每日更新是一定能够保证的,还请放心。 第040章 尚有诚意否 二人边御剑下行,边说了一路,一直没遇到什么阻碍,直到耳边传来水流声,真正的深渊底部终是到了,但见一条河流南北向行,缓缓流淌。清欢想到这是位处山腹之中,便觉分外神奇,再一想,更神奇的事情不也遇见过了?也就觉得不足为奇。 夫鹓鶵,发於南海而飞於北海。 因而二人未做太多考虑,便沿河流往北行去。一路果然寻见许多曾经有人活动过的印迹。本应小心翼翼的行走,却因寻找同伴心切而变作了飞速御剑,直到忽然慢了下来。 “怎么?”清欢问。 “有人。”云逍道。 清欢四下张望,举目却只望见水流两旁都是黑漆漆一片,不知人在何方,便有些毛骨悚然。云逍却已带着她向右前方飞去。 一方比较平坦的水岸,石壁弯弯曲曲向内凹陷。火光照亮地上四人可怜兮兮的神情,俱坐在地上仰着脑袋看他俩,右臂上的绢带都已不在,皆是方才他们队伍中的人。 “发生何事?”云逍问。 四人却异常一致地捂住自己嘴巴,一边摇头一边发出吚吚呜呜的声音。清欢懂了,他们的意思是他们已经“死”了。死人,怎么会说话呢? 云逍皱了皱眉,拍了一下其中一人的肩膀,道:“诈尸。” 那人一个没有绷住,又好像被呛了一下,喘着气道:“你让我诈的啊,晴方仙尊罚我的话你可得……”然后竹筒倒豆子似的把事情说了一遍。 原来清欢与云逍、饮秋露御剑飞起之后,剩下的十七人继续向下坠落,但是落到某一程度,也感受到吸力长久的消失了。其他人都御剑飞了起来,他们四人却是被吓傻了未及反应,直直跌入了水里,好在都没有受伤。 十七人在河边汇合之后,第一时间放出灵鸾与云逍联络,然而一连几次灵鸾都是飞到半空碰壁而回,他们便也发现了横亘半空的那道阻障,自然也更没法突破,便回到底部沿水北行。开始也没觉得异样,直到一路走到这,才有人忽然发觉,四个落水者臂上绢带都已凭空消失。所以,他们四个就“死”在了这里,剩下十三人则还继续前行。 清欢听完差点吐血。照这样来说,云逍和饮秋露的反应,还不如不要那么机敏呢。晚点御剑的话,也不用费那么大功夫才下到这了。她却不知,晴方仙尊苦心安排的试炼就是这样,让不同层次不同水平的弟子,都能有所收获。云逍与饮秋露先满足了“把握交睫一隙御剑飞起”的条件,才触发了后头“敢入地狱”的考验。 若非有此心思,晴方也不堪为从整个落迦天中选出来的督学长老。对新弟子的训练与教学,自是每门每派都极看重,三神天也不例外。 二人一剑更快速地往前飞去。刚“诈尸”的那位瞧着他们身影喃喃,“一场失忆,让叶清欢把云逍,当作了宫城遥……” 沿途又见大堆飞灰以及大量打斗遗留的痕迹,可见剩下那十多人这一路走得也并不轻松。所幸并未再见新的“尸体”抛下。原本十分漫长的道路,因为御剑,变得转瞬即至。两侧石壁收紧,水流变得湍急,清欢与云逍亦只能于河面上飞行。 视线,终于豁然开朗。 水面,也变得宽阔。 耳中却听得隐隐人声。 可是清欢却一下子变了面色,云逍的眸光也微敛了一下。 传至耳畔的语声虽很模糊,听不清楚究竟是在说什么,唯一能听清的只有几声哈哈大笑——但他二人都绝不会听错,那真真切切就是夜寂流的声音。 碰上夜寂流,基本也就等若碰上了宫城遥。那他们这方的人,很有可能真的已经全部阵亡。 顺着水流略作弯转,眼前出现一个巨大拱门,内里浮现天光,人声也是自此而来,此时就听得更清楚了。 拱门之后,巨大水流汇聚成潭,水潭正中隐隐可见一方高台。举目上望,竟一眼望不到顶端,依稀只能见到几许金黄天光漏下,照亮四方。 水潭边上,二三十个少年男女分成两堆而坐。一堆人少些,一堆人多些。但无论红蓝绢带,竟然都仍在。 双方见面,红营这边十多人立时向云逍与清欢围了过来。连带对面阵营的寂流与宁颢也扑了上来。宁颢搂住清欢,满脸“还好你还活着”。好不容易见到好友,清欢自然也是欣喜非常。一抬头,就看到了城遥笑意清淡的俊颜。 云逍淡瞥了寂流一眼,道:“怎不动手?” 寂流嘻哈笑道:“我倒是想要动手啊,可是小遥说,一定要等你和小叶子来了。”众人面前,他总算是改了下对城遥的称呼。 大家便想着,宫城遥许是觉得云逍不在,向对方动手的话,未免有欺负人的嫌疑。 城遥走过来对云逍道:“以此换得你合作,可还算有诚意?” 原来这,才是他未立即动手铲除红营的原因。但大多数人仍是一头雾水。 云逍道:“你已确定需得合作?” 城遥道:“我们一路行来,只此地一处特殊。你若不信,尽可上去一看。” 云逍望了望头顶,漏下的天光照亮水潭,站在潭边却看不分明顶端,只觉天宇昏黄,时辰已经不早。众人瞩目之中,他便御剑往头顶光亮之处飞去。 清欢不明白这种时候他为什么还要拉上自己,可转念想想满足下好奇心也还不错。 二人出了洞穴,光明骤然袭来,清欢被刺得闭了双目,待到睁开眼睛,不由便为眼前景象所惊叹。 第041章 妙笔可生花 红彤彤的太阳悬挂在头顶,将天幕也染作了可爱的金红。满目是霜叶一般的红花,颜色却比霜叶更鲜艳,更灵动,花型也比霜叶更饱满,更摇曳。灿若织锦的红花怀抱里,无数淡粉色的椭圆形球体交错点缀,便似无数明珠遗落万花丛间,将这袭华毯装饰得更美。可是每一颗“珠子”,都有两人合抱大小。 清欢叹为观止,良久才能说得出话来,“这是……” “凤巢。”云逍道。 清欢小心喘了口气,她可不觉得空蒙夜浮里,会有凤巢。何况这满地散落的“凤凰蛋”,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想想都不是实际中存在的景象。 “鹓鶵,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清欢道,“在晴方仙尊设计的这场游戏里,其实无论梧桐、练实还是醴泉,又或凤巢,都只是象征之意,对不对?” 云逍点了下头,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清欢受到鼓励,续道:“这里既然象征凤巢,那说不定就是‘鹓鶵之瞳’的所在点了。可是这里满地都只有鹓鶵蛋,没有鹓鶵,我们要怎么把它找出来呢?” 云逍继续看着她,没有开口的意思。 清欢瞅了瞅那一地的凤凰蛋,见云逍不说话,干脆破罐子破摔,“砸开一个蛋瞅瞅?” “……”云逍忍住砸开她脑袋瞅瞅的冲动,道,“有梧桐、练实、醴泉即可。” “哦……”清欢恍然大悟,“是要用这些,把鹓鶵引出来啊……” 废话!难道是要偷个蛋走,好把鹓鶵妈妈引出来?清欢决定停止卖蠢,道:“可是那三样东西,要到哪里去找呢?” “去找宫城遥。”云逍拽了她手腕御剑离去。清欢还有些不舍眼前的美景,虽然只是幻象,但在暗无天日的地底待的久了,乍见此景,真的很不想回到地洞里头去啊! 城遥已在微笑等待他们归来。 云逍道:“你寻到了什么?” 城遥道:“无它,练实而已。”说着手中凭空现出一支毛笔来。 寂流讶道:“哎,这不是我们刚刚碰上的笔杆子妖吗?” 红营这边人人汗颜。晴方仙尊所造出的拦路小妖,样子还真都是千奇百怪。 于此同时,云逍手中亦多出了一片比巴掌还要大些的梧桐叶,正是他们进洞不久就碰上的那些。 清欢有些奇怪,可是触手一碰,立时就可说是讶异了。因为这一片,是真真正正的梧桐叶,而非纸页所幻化。 如何于千百万假树叶中,寻出一片真的? 清欢不知。 但云逍就做到了。不仅做到,他当时的攻守之间还无一丝破绽与犹豫。 若他做不到,那他就不是云逍。 清欢这样想着,心中更有些佩服,原来早在那个时候,他便已将事情分析得这般透彻。 城遥蹲下身子,笔尖蘸上清水,一边起身在云逍手中梧桐叶上点上数点,一边回头对众人解释,“鹓鶵,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练实者,百年老竹开花所结之果,亦名‘竹米’。我手上的,就是一支百年老竹了。” 寂流道:“竹是有了,那米呢?” 城遥笑道:“无米,唯妙笔可生花。” “哦,妙笔生花,然后花再生米,因为花生米,是吧?”寂流道。 旁人差点被自己口水呛到。 城遥亦笑道:“虽然有些牵强,但我想晴方仙尊如此仁善,一定会让我们过关。” 众弟子互相看看,谁也不说话。 寂流道:“梧桐有了,竹米有了,那醴泉呢?” 宁颢嚷道:“你真笨,这满大潭的不都是水啊!” “好吧……”寂流翻个白眼,准备歇歇。云逍与城遥却一左一右将梧桐叶和毛笔杆子都递到他手中,指着潭中那方高台道:“放那里去。” “要不要这么一致啊,难道我就是个给你们跑腿的命?”寂流一边哀声抱怨,一边往水中高台上去。只是几下腾挪便已跃上高台,放下手中之物再又掠了回来。十余丈的宽度他却无需御剑,甚至连脚尖都未沾到一滴水。矫健英姿让不少女弟子都看着他悄悄红了脸。 清欢小声对宁颢道:“晴方仙尊好像是还挺善良的啊,这么明显的高台,就这么建在水潭上,一眼看去就知道是干什么的了……” 宁颢满脸鄙夷瞧着她,“叶清欢,你是有多容易满足……” 清欢拍了她一下,两人低声谈笑。宁颢问起他们那边的遭遇,清欢一五一十地说了,一边说,眼睛还一边瞄向高台。这法子,虽是他们一步步推导出来的结果,但又总觉得,好像还有哪里不太对劲。 鹓鶵栖梧,当真如此简单吗? 她虽刚刚才夸了晴方仙尊善良,却觉得他好像也还没“善良”到这程度。但无论凤巢还是高台,这其间的暗示都再明显不过,即使知晓不妥,也只能按步往里面钻。她想城遥与云逍定然也是这样想的。 清欢心底正还有些不踏实,却闻头顶天光漏处传来一阵鸟类清鸣。 ~~~~~~~~~~~~~~~~~ 明明收藏和推荐都挺可观的,为啥点击这么少捏,都在养肥么?好吧容我哭一个先。不过还是感激所有的收藏推荐,尤其几个天天坚持不懈给我推票的小伙伴,真的很感动。还有丢打赏的,真是破费了,一样感激不尽! 第042章 掠影竞自由 肉眼难辨的高度,汇聚起万点柔光,一星黄芒由中翩飞而出,向着下方盘旋缭绕。待近得一定距离,便能让人瞧清那正是一只黄色的巨凤,尾羽拖曳,绚烂流金,每一次展翅都是纤毫毕现,每一声鸣叫都是清越动听。 凤象者五,黄者鵷鶵。 鹓鶵愈飞愈下,距离水中高台尚不足三丈。 这一时刻,宫城遥与云逍一起动了! 上一刹那,云逍还似满面漠然冷眼旁观,宫城遥还在微笑着与旁人说话。二人之间没有一丝交流,完全看不出他们都已蓄势待发。 可是,什么是极限? 所见者皆觉,也许这,就是速度和反应的极限! 清欢只觉左右两旁各是一阵风起,便见二人身姿如箭射向空中巨凤。与此同时,两边阵营的人也一起动了起来。每个人走到这里都是费尽千辛万苦,谁也不想输在这最后一步。清欢横剑在怀,满是戒备地看向离她最近的寂流与宁颢。寂流笑嘻嘻道:“小叶子,你喊我一声好哥哥,我就放了你。” 清欢瞪圆了眼睛。 宁颢已是一剑刺向寂流右臂,寂流慌忙躲开,口中嚷道:“宁富婆,你有病啊!” “对啊,你有药吗?” 清欢冲着宁颢感激一笑,趁机闪到一个相对安全点的位置。 此时红营人数略少于蓝营,但真要动起手来,也并非完全没有胜算。因而双方都还互相举剑僵持,所有人都在等待最后一根琴弦的崩断——宫城遥和云逍的其中之一捕捉到鹓鶵。然后该防守的防守,该助攻的助攻。反正就是卯足了力气,去挑断对方臂上的绢带…… 错手间,云逍已与宫城遥在空中举掌相击,双方一触即分,身形都向后飘退开半步,随即再次腾起两丈高度,抬手便向头顶鹓鶵探去。 那神鸟的反应也是分外灵敏,翎羽一振,便自二人掌隙逃脱,之后便似走投无路一般,直冲水潭中去。 这一下,却是大出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宫城遥却无分毫犹豫,指印轻掐拈起御水之诀,紧逐鹓鶵而去。 潭水清透却深不见底,众人只见白衣翩然对着水中黄芒紧追不舍,鹓鶵入水竟似鹰击鱼翔,两道光影飞快没入深潭,转瞬不见踪迹。 御水之诀并非水系专属,而是类似化实为虚以及御剑术等,是每个弟子都必须掌握的基本术法。因而蓝营众人见状,也纷纷掐诀投往水中相助,一时掀起千朵水浪,相继追寻宫城遥。 岸上红营众人却尚不置可否。因为云逍还一直抱臂站在高台,双目冷冷投注水面。众人纷纷御剑至他身侧,有人小心问道:“我们……不下去吗?” 云逍道:“水中,何人堪比宫城遥?” 那人立时不说话了。 见众人一副守株待兔模样,清欢忍不住嘀咕了句,“那万一,水潭底下有别的通道,他们一会不从这里上来了怎么办?” 云逍眸光微动,轻身入水。其余众人互相望望,也是扑通扑通跳入水中。清欢犹豫了一下,这御水之诀她也跟随城遥练过,但第一次单独使用还是有些胆怯。此时的她自是早已忘了,自己八岁那年便已跟随城遥,御水去到深海观赏游鱼。 此时高台只剩下她一人,她也只能硬起头皮,指间动作起来。周身缓慢浮现一个透明气罩,将她全身包裹在内。掐诀完毕,清欢伸出手指戳了戳那泡泡,感觉还算牢靠,深吸口气跳入水中。 碧透潭水自四面八方疯涌而来,却俱被阻隔在这一方小小的御水罩外。清欢经验不足,被水流冲击得左右摇摆,在御水罩内打了个滚,才站稳了身子。试了一下非但呼吸自如,还几乎感受不到水流阻力,看来自己这御水诀,施放得很成功。 水潭底部远比水面之上要宽阔许多,清欢举目四望一番,但见远远近近许多个透明泡泡悬浮水里,泡泡里面都有一个白衣人。因为无论男男女女都是一袭白衣,水中看得又没岸上那么真切,她也分辨不出哪个是云逍,只是往人最多处去,不知不觉也是越下越底。前后左右上下俱是同门来来去去,看着虽不远,其实各人之间也是离了不短的距离。 此时一无危险,二无迷障,清欢又无过往“惨痛”记忆,非像其他人般全心求胜。因而便只觉得分外有趣。让她想不到的,是这水潭之中竟然也还有鱼。 浑身金灿灿的小鱼,身上鳞片漂亮得像是会发光,隔着透明罩壁,对着她吐泡泡。它看着她,她也好奇地看着它。清欢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壁上,那小鱼游动了几下身躯,小嘴对着她的手指一张一合,像是在与她游戏。清欢开心地笑了起来。 眼角余光却见一个透明泡泡向着自己飞快冲来,连带她周身水流也变得激荡。泡泡里面的人好像还在对她喊话,清欢却听不清楚他在喊什么。距离近了些,才认出那是云逍,模糊分辨他的口型,竟然是…… “啊——呜——啊——”?! 浮光掠影轻闪,眼前快速掠过一袭白衣,城遥从旁飞窜而来,将那金黄色的小鱼儿抓在手中。小小的鱼身一沾他手,立时化作一块金光璀璨的透亮宝石。 经过她身旁的一瞬,城遥轻柔地说了一句,“谢谢你,欢儿。” 看着他的背影飞快没入深水,右手掌间绽放出无比耀眼的金色光芒。清欢终于明白过来,自己刚刚错过的是什么了。虽然很温柔,但是真的很欠揍啊啊啊!!! 这时云逍来到了她身畔。清欢问他,“你刚刚对我喊什么?” “抓住它。”云逍道,“你以为呢?” 清欢不敢说话了。 第043章 水上鱼龙斗 鹓鶵之瞳现世,红营那面众人自然飞快追赶宫城遥而去,蓝营弟子奋力拦截,水中大战终于爆发,各处俱是三两弟子捉对斗法,将原本碧清的潭水也搅得浑浊。 云逍一把抓住清欢手腕,将她扯入自己御水罩中。清欢不明白他为什么追赶宫城遥又要带上自己,只看着自己的御水罩在身后碎成无数泡泡有些心疼。然后又想着,鹓鶵又不是鲲鹏,怎么入水就成了鱼儿? 水潭深处金光闪现,正是宫城遥所在。云逍带着清欢飞投而去,那距离也并没缩小些。城遥身后二名蓝营弟子眼见有人追赶,纷纷提上兵刃护他离开。待与云逍打一照面,都是大惊失色逃跑不及,反被云逍几次探手间便将臂上蓝绢夺去,只能悻悻泅回岸上装死。 就在此时,深水之中忽然显出无数金光,便似繁星落满天幕。水中众人纷纷目眩,再难分辨宫城遥之所在。 但是水中的打斗并未停止。一名红营弟子本已脱困,但目标骤然遁入星星海洋,让他一惊之下御水罩裂,咕咚咚呛了好几口水。回过神来又是敌营一人攻至,与他缠上。 可是这些能混淆得了别人,却混淆不了云逍。他的目标自始至终都很明确。如此纯粹深厚的先天金灵,除了夜寂流能搞鬼还能有谁? 周遭浮光渐逝,潭水深处只剩一点金光掠动,逐渐能够看出正是宫城遥的身影。潭水深不可测,虽还未至底部,但宫城遥却已慢慢降下速度,似在等待他们。 云逍的速度却也渐渐缓了下来,清欢有些奇怪,侧首便见少年有些紧绷的面容。她还以为,他会逮住时机,冲上前去与城遥狠狠打上一架。她其实也很想看看,他俩都拼尽全力对抗的话,究竟谁能胜得过谁呢。 云逍道:“我打不过他。” 清欢愣了一下,“啊,什么?” 云逍又说了一遍,“在水里,我打不过他。” 城遥先天水灵,此时四面满是水灵充斥,恰好将云逍的火灵压制得死死。这是清欢所能想到的最浅显的道理。明白过来城遥一路掠来此处,非是为寻别路离开,而是为了获得更大胜算。清欢也有些着急,“那怎么办?” 云逍道:“你唤一声他。” “啊?” 未及她反应,云逍便陡然提速,可是他快宫城遥便也快,飞也似地潜向潭底。潭水越深之处,自然对他越是有利。 大概此时所处实在太深,清欢瞧着四周黑洞洞的也有些害怕,惶急之下便喊了一句,“小遥!” 宫城遥便停住了。回过身来摇了摇头,那笑容却有些无奈,好像是在对云逍说着“你赢了”,然后做了一个向上的手势,率先往水面上去。 一路行去潭中已不见有同门,直到三人几乎同时破水而出。清欢还未看清岸上情况,云逍与城遥便已打在了一处。没有绚丽夺目的五行术法,没有光影缭乱的长剑飞舞,两人翩然翱翔水面之上,一拳一脚俱往对方右臂而去。宫城遥手握鹓鶵之瞳未免掣肘,云逍又逼得实在紧迫,便把手中之物对着远处一抛。 两道身影同时自岸旁掠出。一个是夜寂流,另外一个竟然是饮秋露。清欢也不知道她到底是从那涯上跳了下来,还是寻到了另外的出路。寂流到底比饮秋露高了不止一筹,又早对城遥之意心领神会,将那鹓鶵之瞳稳稳抓在手中。这二人一动,岸上另外数人也一齐动了。 幸得方才饮秋露及时赶到,她又擅长水战,红营这方才不至全军败亡。众人且战且回岸上,不断有人臂上绢带在争斗中被击落,却也有人一直坚持到了此刻。 不足十人的战局同样激烈非常。 云逍与城遥在最高之处互相牵制。寂流手握鹓鶵之瞳自是众矢之的,饮秋露一直紧紧盯着他。另外几人也是各自争斗,你来我往交锋不止。 清欢见饮秋露明显不敌,便也举剑上前相助。倒也不是她有意针对寂流,实在是这里的战局最显吃紧。萤虫之光,好歹也是一点光亮。 饮秋露却扭头低叱了她一声,“多事。” 清欢一愣。真的只是一愣,她的心情还没有这么容易受她不在乎的人所影响。 寂流却十分难得地蹙了蹙眉。他不笑的时候本就有点凶,此时更甚。然后,便是一个让众人惊呆的举动。 他将手中的鹓鶵之瞳抛给了叶清欢。 清欢呆呆地接过那鹓鶵之瞳,就像忽然拾到了一个烫手山芋。 一旁的人基本也都怔住了,云逍与宫城遥也各自停了下来,分别占据一方居高下望。云逍面上不辨喜怒,宫城遥目中却很有一番兴味盎然。 宁颢这些已经“牺牲”的在旁看着,蓝营这边却只她一人笑嘻嘻的像在看场好戏,其他人自是十分不满也不解夜寂流的这个举动。 清欢见一时没人拦她,第一反应自然就是御剑奔向拱门之外。饮秋露本要前来相护,却被夜寂流劈剑拦下。不过三两交锋,饮秋露右臂红绢便化瓣瓣红花飘零。 有那心眼快又熟悉他们的明白过来,夜寂流是不满饮秋露出言针对叶清欢,又怕饮秋露落败之后反怪叶清欢在旁碍手碍脚,所以就先支开了叶清欢。而他先前对战饮秋露时,并未完全尽得全力…… 这边清欢还未飞出拱门,身后一阵风至,去路便被寂流拦住。寂流对她摊出一只手来,笑眯眯道:“小叶子,石头玩够了,还给我吧。” “好啊,”清欢道,“用你胳膊上那块蓝布来换。” 寂流失笑,正要夸声“有志气”,却见清欢已经飞也似的向后逃离,寂流哭笑不得。 云逍自然也是动了。待将鹓鶵之瞳交至他手,清欢方觉肩上重担骤轻。城遥倒是没有上来抢夺,而是抬手便往红营最后两人臂上探去。 与此同时,寂流亦与云逍陷入胶着。云逍欲相救同伴,瞅准一隙便将鹓鶵之瞳抛还给清欢。寂流立时便转向清欢攻去。清欢奔逃不及,眼见寂流手指就要触上她臂上红绢,却听城遥喊了一声,“小流!” “干嘛?”寂流停下动作满面莫名,心想他相护小叶子应也还不到如此地步。 “你已经死了!”却是宁颢拢着双手从旁大喊一句。 寂流猛一低头,此时方才看到,自己臂上蓝绢已被云逍悠悠抛入水中。 但云逍却未及相救另外两名同伴,眼见已无转圜之机,立时转变策略,转而扑向余下三名蓝营弟子。那三人立时横招相拒,却也不过弹指之间,云逍手中便已多出三条蓝绢。同一时间,城遥亦将两条红绢抛掷一旁。 截至此刻,双方共只余下清欢与云逍、城遥三人尚且“活”着。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尤其最后云逍与城遥两人出手攻掠同门,更是使得观者骇然。往日多只见他二人彼此相争,知道他们强,却也不知强到何等地步。今日一见,方更确知与己相比,实是天壤云泥之别。 清欢也瞧得有些呆愣,捧着鹓鶵之瞳不知如何是好。一旁竟也没有“尸体”催促她快些逃离——只需云逍缠住宫城遥,她便能够逃得掉的。 但或许红营的人也觉得,这样对蓝营来说未免不公。因为无数次机会,宫城遥明明能够对叶清欢出手,可他却没有。所以最公平的方式—— “看来,只有我们俩来较量一场了。”宫城遥对云逍笑道。因为这关系的并非个人,而是二十余名同门共同的努力。 云逍朝他略一颔首,对清欢道:“他赢,给他。” 清欢点了点头退到一旁。 众人擦亮了眼睛在旁观看,胸腔噗通通跳得飞快。这二人的相斗本就是一场视觉盛宴,何况还直接关系到双方的胜负,与他们每个人都是密切相关。 清欢也是目不转睛,鹓鶵之瞳被她攥在手中捂得温热。就在这时,众人只听轻轻一声“咔擦”,明明是很轻微的声音,可是却传到了在场每个人的耳内。 鹓鶵之瞳,正在清欢手中逐渐散作粉末…… ----------------------------- 午睡一觉起来,收藏往上涨了xx个,不知道是周五人流量比较多,还是哪位小天使在书友群里帮着宣传了,拜谢! 第044章 鹓凤何所栖 所有人都是目瞪口呆,眼睁睁瞧着鹓鶵之瞳的光线一点一点黯淡下去,最后完全化作齑粉,自少女手中散落潭中,远看便似扬起一阵烟尘。 清欢亦是满面惊恐,差点便从飞剑上栽下,然后颇为无辜地对众人问道:“是我……弄坏的吗?我没有用力啊……” 寂流一把将她扶住,他可谓是满场跑得最欢的“僵尸”,二人落至高台。寂流看了看潭水,又看了看清欢,仰头对云逍及城遥两人问道:“喂,这是怎么回事啊?” 云逍与城遥也相继落地。云逍瞥了一眼潭水,淡道:“鹓鶵之瞳,是假的。” 此话一出,清欢忍不住打了个激灵,再看岸上众人,也都面色不善。这么多人争抢半天,竟然是颗假的?那么真的鹓鶵之瞳,到底在哪里?若一直不能寻到,外出接受惩罚还就算了,他们这一帮人得在此地耗至何时? 城遥俊眉轻蹙,亦在高台之上沉思。清欢只听得他低声自语,“所给暗示如此明显,三样条件都已齐备,为何鹓鶵依旧不肯栖梧……” “醴泉……”清欢小声道,“也许这水,是咸的吧……” 城遥闻言怔了一下,问云逍道:“你一路行来,遇上几重关卡?” “力量、眼力、智慧、勇气。”云逍道,“以及遇上你之后的,‘合作’。现在,大概是要考验,‘乐观’。” ——挫折之后,仍能乐观冷静而不气馁。 除清欢外,落迦八义对在场所有人来说,都可谓是耳熟能详。所以云逍也不必细说,大家便也都能听得明白。 城遥抚掌道:“原来如此,我一路所遇,竟只‘战胜艰险的力量’。我说晴方仙尊,怎会让我如此好过。” 蓝营众人暗暗咋舌,这一路不知遇了多少拦路猛兽,他们可不觉得哪里好过了。 “此地潭水乃是海水,海水,自然只能引来遇水化鲲的鲲鹏。”城遥道。 “无论鹓鶵鲲鹏,亦或梧桐练实,都只象征之意。”云逍道。 “不错。”城遥道,“问题,确实就出在醴泉上。” 寂流道:“那现在呢,到哪里去找‘醴泉’?” 城遥却原地坐了下来,微微阖目。 寂流急道:“你坐在这里做什么?等真的鹓鶵自己飞到你碗里去吗?要不咱们上去砸几个蛋开来看看,里头有没有鹓鶵?” 云逍瞟了清欢一眼。这两人的脑回路,真的还挺相似的。见寂流还在不断骚扰着城遥,云逍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启唇淡道:“死人,不要操太多心。” 寂流语塞。 清欢想笑,又笑不太出来。 琴声,于此时响起。 发出声音的,是那架全无瑕疵的玉漱琴;抚琴的,还是那个风姿卓绝的少年。 他的琴声,如春风吹绿柳岸,轻轻拂过这方幽暗的洞穴;又似细雨随风潜入,滋润众人浮躁难安的内心。这之后,无论春风、细雨、还是绿柳,都氤氲成了一副最美丽的画卷。 身穿白衣的俊美少年正自绿杨阴里打马穿行,甫归的燕子正在晴霄排列成诗,嘚嘚的马蹄响至空谷,叮咚欢跑的山泉在阳光底下溅起珠玉,水边山花将欲燃起最美丽的篇章…… 清欢初始还不太明白城遥为何于此地忽然抚琴,可听至一半,她便明白了——这天底下的至甘之泉,不当入喉,而当入心。 这大概也就是刚才云逍所说,这一重关隘,是在考验“乐观”的意思。 何谓乐观? 准确评估,保持努力,乐而观之,坦然处之。 身处黑暗而其志不摧,身遭险堪而其意不变。黑暗之中仍能奏出孕育光明的曲调,子夜深沉尚能想见红日喷薄渲染朝霞的光辉…… 琴为心声,只有心怀曙光,方能弹奏如此润人心脾的欢乐之章。 而这,大概就是他们正在寻找的醴泉。 半黑天幕之下,一方水镜缓缓流转。 晴方望着水镜中的少年,对身旁男子笑道:“这孩子,越来越有你的风骨。” “呵,”男子道,“那小遥儿越来越狡猾,是像谁了呢?” “狡猾?有么?”晴方哈哈一笑,转开话题,“此番,多谢好友了。” 他于山腹之中设下阵法,小弟子们方得一番历练,但此等大阵发动,凭他一人到底有些吃力,但恰得此人相助,那便是轻而易举就将一切都做到极致了。 未及男子说话,他身旁的紫衫女子便道:“他是为了那四个孩子,你谢他作甚。” 语调平淡无波,面上更以紫纱遮蔽难见真容。若非已是熟识此等语气,怕是还要以为说话人心怀不悦。 晴方只是微笑,他自是知道那四个孩子在男子心中的地位。 男子道:“相谢确是不必,以后自有许多你回报的机会。” 晴方汗颜。他终于明白刚刚说的越来越狡猾,是像谁的了。 洞中光线忽然亮了起来,水流声也变得几不可闻。倒不是那水流速度当真变缓,而是众人的心神早已被那仙乐般的琴音夺去大半,以至头顶光明乍现,许多人也还没有回过神来。只觉仙音涤魄,心头清凉甘甜,当真如饮醴泉一般化骄化躁。 倒是宫城遥自己先笑道:“‘无惧挫折的乐观’,看来晴方仙尊总算是满意了。” 他已住弦多时。 光芒汇聚而成的巨大黄凤,仿佛来自天外,缓降于世。 这一次,谁都没有动手,而是任由那流光溢彩的鹓鶵,缓缓落至少女手心,最后,柔化成一抹璀璨的黄光消逝。 鹓鶵之瞳,静静躺在少女白嫩的柔荑里。 事情,仿佛又回到了原先。 一场强者之决在所难免。 寂流三两下跃回岸旁,将高台留给云逍和宫城遥。刚刚被玉漱琴声抚平的心绪又悸动起来,众人都屏息看着接下来战局的演变。云逍和宫城遥互相看着对方,一个面无表情,一个笑容淡然,可是谁都没有放松警惕。他们相较过太多次,总是没有谁能完全胜过谁。 正当一切即将开始的时候,琴弦却先一步崩断了。 “等一下。”清欢说。 所有人都满是疑惑地望向她,包括云逍和宫城遥。 清欢双手食指拇指合在一起,竟然各拈了一枚小小的金黄宝石,伴随少女梨涡浅笑,光芒流转,美丽至极—— “晴方仙尊好像没有说,这只鸟儿,是只独眼鸟?” 少年少女们愣了好大一会,然后一起爆发出庞大的欢呼! “乐于分享的品格”,再加上先前登山时“向上攀登的毅力”,晴方仙尊对落迦八义,还真是一个都不曾落下。 第045章 空蒙少年游 考验完成,原本横亘洞中的阻障全部消失。一路寻上那些“死”在半道的同门,回到山洞外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黑。 有人装死的时间长了,站起身来就有些腰酸背痛,嘟囔道:“那我们这些‘死’了这么久的,又是在考验什么啊?” 寂流哈哈笑道:“‘敢于诈尸的勇气’和‘躺下装死的耐力’啊!” 众人吐血。难不成落迦八义该改成落迦十义了。 举目却未寻见晴方仙尊,而是他的两名亲传弟子浥轻尘、浥新朝上来对众人说道:“师尊有客造访,不能亲自招待各位,特命我二人在此相候,还望见谅。” 有人机警道:“晴方仙尊当时说的规则,是要把鹓鶵之瞳交到他手中,这不会……又是什么陷阱吧?” 浥轻尘笑道:“师弟放心。师尊已命人在空蒙殿中备下饭食,这空蒙夜浮晚上的景致也极佳,各位可随意游玩,不必拘束。晚些时候,会有云舟送大家回去飞烟镜泊。” 众人这才放下心来。清欢把两枚鹓鶵之瞳一起交到浥轻尘手中,浥轻尘对着夜空轻托右手,两枚黄灿灿的宝石顿时化作灵光飞落,美丽得就像梦中忽然轻扬起的烟花雨,丝丝清凉沁入众人心肺,把一整天的疲劳都驱散了。 气氛此时方完全松懈下来,大家说说笑笑往山上去,此趟终于可以御剑。 清欢与宁颢也正祭出飞剑,却见寂流一手勾搭着城遥,一手拉扯住云逍,走过来笑道:“小叶子,我们去好玩的地方去。” 清欢奇道:“哪里?” 寂流笑道:“来。” 说话间,他与宫城遥的脚下都已各多出一剑,云逍被他拽着踩在他的剑上,面无表情的模样显得有些不情不愿。清欢瞧着却有些莞尔,与宁颢两人也各自踏上飞剑。 头顶刮掠起道道不同颜色的虹,像是流星,那是众人正御剑往山顶上行。因为每个人的先天灵力不同,所以飞剑所发出的光芒颜色也不一样。寂流却带着她们与众背道而驰,向着山下掠去。 凉爽的晚风刮起在少年们的耳畔,漫天星辰却像是倒映在了少女的眸中。清欢与宁颢手拉着手飞翔,两个人的面上都是盈盈笑意。五道身影轻捷而落,云逍的眸底也柔和了许多。 后山脚下是一片不太茂密的树林,林外是一片宽广的沙地,金黄的月亮悬挂在天际。耳畔传来浪涛的声音,大海的低吟浅唱却离他们很远。空蒙夜浮悬浮半空之中,距离海面有着一段不小距离。也正因此离得天宇更近,仿佛只要沿着山间石阶蜿蜒而上,便能高空揽月。令人不禁畅想每日站立空蒙殿外,当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怀。 宁颢幽幽叹了口气。 清欢奇怪,问她:“怎么了,宁宁?” 宁颢当然不能当着众人之面说出,她是在为拜师发愁,于是摸了摸肚皮道:“我肚子饿了。” 清欢也鼓了鼓腮帮,说:“我好像也饿了。” 这里风景虽好,可惜没有食物可以果腹。 寂流大力一拍城遥肩膀,笑道:“听到没有,小叶子肚子饿了!” 城遥笑道:“那你去啊。” 清欢还在奇怪,城遥是要寂流去哪,却见城遥一扬手腕,伴随宁颢大笑,寂流就被他推入了身后黑暗之中。 “宫城遥!!!”耳际传来寂流大叫,然后是“噗通”落水的声音。宁颢笑得直不起腰,城遥也发出一阵爽朗明快的笑声,大不同他以往的温柔沉静。 可事情却还没完,云逍忽然掠起身形,向着城遥肩上推去,城遥并不闪避,却在后仰一瞬一把拽住云逍胳膊,两人一起落去海中,接连两声“噗通”入水。 然后,是少年们恣意欢闹之声。 清欢瞠目,这三个人的游戏,要不要这么暴力?!然后她又想起一件事情,对宁颢道:“云逍和小遥的关系,好像也没有那么差啊?” 宁颢想着,那是因为你和云逍的关系改变了呀。说出口却是,“大概是夜寂流在吧。” 过了会三个少年相继出水,寂流怀抱住了一条活蹦乱跳的大鱼,动作倒有些像年画上的抱鲤童子。他把鱼儿抛在地上,兜住的衣襟里又滚出了几条小一些的鱼儿。三个人的衣服和发梢都在湿哒哒地往下滴着水。 宁颢看着云逍,面孔又悄悄地红了。直到寂流用力一拍城遥,大声说道:“快点,要你干嘛的啊!”她才回过神来。 城遥笑呵呵地掐起手指,只是轻微一个动作,三人身上的水灵便在瞬间被抽离,周身重又回复干燥。 寂流又一拍云逍,“生火,要你干嘛的啊!” 语方落,弹指间便是一个火球气势汹汹直扑面门。寂流堪堪避过,嘴中笑骂云逍。剩下三人都差点笑出眼泪。 林地之外,好歹是生起了一堆篝火。 城遥凭空聚来无数清水,三人蹲在一处拾掇鲜鱼。清欢原本以为云逍会不愿意,谁想他的动作比另外两人还要更熟练些。 清欢与宁颢坐在离少年们远一些的地方聊着天。宁颢忽然又叹了口气。清欢问她:“怎么了呀,这是你这一小会会功夫,第二次叹气了。” 宁颢无精打采地耷拉在她肩膀上,说:“你觉得空蒙夜浮如何?” 清欢一时没明白过来,说:“很好呀。” “很好,我也知道很好。”宁颢道,“就怕晴方仙尊觉得我不好。” 清欢还是没懂,说:“什么意思?” 宁颢道:“你有没有想过,半年以后,要拜哪个师尊呀?” 这个问题清欢还真没考虑过,问道:“这个,是我们自己能够决定的吗?” “当然不是。”宁颢说,“徒弟挑师父,师父当然也要挑弟子。除非,是像那三个人一样。”宁颢伸出手指,笃了笃蹲在地上的三个少年。 像他们那样,恐怕是大把仙尊任他们挑吧…… 宁颢说:“夜寂流的话,我觉得他一定会拜北群仙尊。” 北群漫说,清欢只闻其名而未见其人,却也知道他是整个仙界剑术最高超的人,同时也是整个落迦天的第一执掌。 “那小遥呢?”清欢随口问道。 宁颢却看着她,眯眼笑了一下,然后说:“大家私底下猜测,他会拜千堂仙尊吧。” “千堂仙尊?”清欢微微讶了一下,“那个……面壁脸?” 何以方圆那一瞪眼,差点没把她和宁颢给吓死。后来又有两次路遇,两人都是恭恭敬敬问完好后,然后一溜烟地跑走——千堂仙尊,真是光看背影,就感觉气场好强大啊……而且冒的全是冷气。 同样是冷,饮秋露给人的感觉是“傲”,千堂仙尊则是“肃”,云逍的话,就是“漠”——漠不关心,漠然以对,沉默寡言。 清欢打了个寒颤。 宁颢道:“你别看千堂仙尊那样,对宫城遥,和颜悦色着呢……” “为什么?” “还用说么。”宁颢道,“宫城遥的一身水修,得尽他的真传。听说千堂仙尊从前一直被称作水修造诣的天才,直到宫城遥进入落迦天……” 清欢明白过来。这样聪慧的弟子,没有哪个师尊能对他凶得起来吧。 清欢问:“那云逍呢?” “云逍……”宁颢的面色微微红了起来,“他平时都不说话,谁能知道他的心思。”见清欢也没有说话,宁颢才继续说:“不过我猜,他也许会拜晴方仙尊吧。不过也不排除还有那么多平日不在飞烟镜泊的仙尊,比如烽烟靖、梦无寻、云出岫几位,也都是很了不起的人物,谁知道呢……” 清欢的注意力却被吸引到别的地方去,托着下巴道:“为什么仙尊们的名字都这么奇怪呢?谁给他们取的?” ---------------------- 我该是有多傻,这才发现自己上了客户端推荐t.t这两天收藏涨得我都有点怕怕,还以为是刷子刷错了t.t喵,感谢收藏我的小伙伴们,还有孜孜不倦给我投推荐票的大小神,每天在后台看见你们的名字,真的十分感动,感谢!! 第046章 翻滚吧鱼肉 宁颢被问得愣了一下,说:“奇怪么?可能是自己,也有可能是拜师以后师尊或者师兄赐名,又或者是世人赠的名号。比如‘诸魔黄昏’这种……” 如果有人修仙以后,还叫“张阿三”、“李阿福”,那未免就失了仙意和威严。清欢自以为明白了,不由坏笑了一下,然后忽然想到小流。他会不会给自己取个“力拔山兮”,又或者“毁天灭地”之类的名字…… 清欢想了一圈,把话题绕了回来,继续关心宁颢,“那你呢?你想要拜哪个仙尊为师?” 宁颢果然惆怅起来,“你说什么呢,仙尊们已经很少收亲传弟子了,要收也是收最冒尖的那几个……以我的实力,肯定没有哪个仙尊肯要我吧。能够拜哪个仙尊座下的师兄姐们就很不错了。刚刚那个浥轻尘师兄看着就挺和善的样子……哦对了,浥轻尘和浥新朝这两个,就是晴方仙尊亲自赐的名。可是浥轻尘师兄……那也是很少很少收徒弟的……” “不要灰心。”清欢安慰她,“我们一起努力,只要在神天剑授上表现好些,会有仙尊收了你的。” 宁颢本想说,哪有那么容易,忽然却觉得清欢的话听上去怪怪的,“……哎喂喂,这话听上去,怎么那么像收妖怪的感觉啊?” “有么?”清欢笑道,“哈哈,那我呢?失忆之前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的想法是什么?” “你啊……”宁颢笑了起来,“你说过啊。” “是什么?” “你说,宫城遥去哪,你就跟着去哪。” “……”清欢呆愣了半天,瑟缩着脖子说,“那还好我失忆了。” 两人又聊了会天,旁边传来阵阵烤鱼的香气。也不知是谁还在虚囊里藏了那么多的调料罐子,在地上一溜排开。 寂流笑嘻嘻地递来一条小鱼,说:“宁富婆,尝尝。” 宁颢心里还有些感动,又饿得狠了,张嘴便咬了一口,方一入口就忙不迭“呸呸”着吐了出来,龇牙咧嘴满面狰狞,指着夜寂流说不出话来。 清欢还以为她烫着,忙问道:“怎么了?” 这边宁颢吐干净了嘴中东西,已举着手中烤鱼去追打夜寂流,“死货!没刮鳞的鱼也递给我!!!” 寂流哈哈笑着跑远。 篝火边上只剩下三人。云逍正在转动着寂流先前抱上来的那条最大的鱼儿,鱼皮滋滋冒着热油,看上去就很好吃的样子。清欢却一眼看见他们用来叉着这条大鱼的,竟然是一柄弟子佩剑。 她又看向城遥。城遥正小心翼翼地吹凉刚烤好的鱼儿,面上神情竟比与人对敌时还要谨慎许多。清欢轻轻失笑了一下。 城遥将鱼递给她,“要不要尝尝?” 瞧着卖相也还不错,清欢接过,轻轻咬了一口。城遥一脸期待看着她,“怎么样?” “不错。” 城遥有些难以置信,“真的?” 清欢将没咬过的那面递到他嘴边,说:“你尝尝。” 城遥的脸有些热,好在火光映衬,倒还不显。就着她手上咬了一口,然后立时吐了出来,差点没被自己咸死。“欢儿你……”哭不得,笑不得,城遥面上表情十分精彩。 坏事得逞,清欢笑得肚子疼。 却听一旁“呵”的一声,清欢与城遥对看一眼,然后发现竟是云逍千年罕见地笑了。这一笑,就像是把整个天地最美丽的月光,都汇聚在了他的嘴角。 最后的结果,是五人分吃了云逍烤的那条大鱼。 心中的情感会被洗去,人的记忆会被抹煞,舌尖的感觉却复杂而奇妙。酥香的鱼肉滋味化在口中,味蕾亦像是被某种熟悉的味道点亮。清欢依旧有些难以分辨,不知是从前当真吃过云逍烤的鱼肉,还是这样的场景和味道与不久前的光影太过相近。 近得不过是最近一年才发生的事情,远得却已是一场遥不可及的幻梦。 是遗憾,是疼。 琉毓城外的星月一如今夜,水边围坐的五人笑语欢声。其中最小的两个少年男女吵着要吃大哥烤的鱼肉,兄嫂们面上的表情无奈却又宠溺……可是如今,逝者已然天人永隔,生者却也天各一方。 鼻间涌起微微的涩,清欢又咬了一口鱼肉。肩上传来轻柔小心的暖意,一回首,又落入少年清澈的眸。 宫城遥在心内叹了口气。她以为旁人不知道的,其实,他都明白。 寂流亦察觉出了少女微妙的转变,哈哈笑道:“还是火灵好啊。” 努力将刚刚涌上的涩意压入心底,清欢笑着问道:“为什么啊?” 寂流道:“当初选修五行术法的时候,我就想选火灵,因为火灵可以烤肉啊。” 清欢“噗嗤”一声,这一下,却是真的笑了出来。 寂流道:“可是师尊们说,火灵跟我自己的先天金灵相克,不让我选。真是无奈。” 城遥道:“你后来不也高高兴兴地修炼金灵了么?” “你们不知道,那是那谁骗我,修炼金灵可以凝出金银,去买好吃的。”寂流道,“我当时告诉小叶子,小叶子也开心得不得了,过了好些年才知道那是假的……” 几人都笑起来,云逍唇畔也是一片柔和。待笑够了,清欢问:“是谁骗你?”寂流却将话题转去了别的地方,清欢也未在意。 过了会却见天际两道长虹临风降临,正是浥轻尘、浥新朝两位师兄。浥轻尘道:“师弟师妹们在此处,师尊命我们送些东西过来。”言罢浥新朝便将两个食篮放在地上。几人分表谢意,二人御剑离去。 寂流笑呵呵道:“晴方仙尊这回够意思。”言罢将食篮打开。 一边堆满了新鲜水果,有不少都是仙界特有的果品。除此之外还有几壶仙露仙酿,没有酒劲,清清甜甜的却很好喝。另一篮里则是几样菜肴糕点,瞧着都很精致美味。 寂流却忽然见鬼似的托了一盘糕点出来,怪叫道:“冰梅酥?!!” 这一叫,云逍和城遥都往他手中看去,呼吸好像也微微快了起来。 清欢与宁颢则是满脸莫名,这个季节梅花虽都快要凋尽,但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只是这冰梅酥的造型要比他处所见别致许多,正面的梅花形状有点像是被蒸化了,不过也还过得去。 见他们如此激动,清欢与宁颢各拈了一块在手中,三个少年欲言又止,她俩已经一口咬下,然后同时吐了出来。 清欢道:“这真是我吃过的,最难吃的冰梅酥。” 寂流真的很想告诉她,这绝对不是。 空蒙殿后,白衣散发的男子对着水镜朗声大笑。引得晴方与紫衫女子一同侧目。 ---------------------- 新的一周,新的精彩,祝大家都能有个好心情!一大早看见大家的打赏以及红包,真的心情好好呀。套用句话说,那是满满滴都是爱呀。不过红包的话呢,小伙伴们真的不用破费了,只要把你们手中的免费推荐票投给我就好,哪怕只是一票两票,我也能感受到你的心意,真的!最后再隆重感谢下人生的第一次长评,简直比倦的一更还长,冰沙同学,真的感激不尽!! 真诚感谢 开文一个多月,一直受到朋友们各种形式的鼓励。懒惰如我,却一直没有点名感谢过大家。还美其名曰,认真码字就是对读者们最大的回报。但是听说不点名会没朋友…… 好啦,其实真的是有被大家感动到。作为一个小新人来说,一路上能够有你们的陪伴,真的是非常幸运以及幸福的。 先感谢下美丽可爱的夏末冰沙同学,倦无意间勾搭来的妹纸,一篇长评接近于倦两更。是倦的第一次,也是《流云》的第一篇长评,非常非常用心,真的感谢,感谢你愿意见证倦以及遥遥、欢欢等人的成长,这也是最让倦感动的地方。 然后是打赏。感谢:还好不怀念、花茸茸、打酱油的小草、百歲、贾财迷、月上小猫、夏末冰沙、zhichun_2003、高山风、夜月清、丁丁桐。 以上同学真的是破费了,心意满满,倦全都接收到,尤其还帮着在客户端发红包的怀念与茸茸同学。关于红包,新书期的时候,倦为了冲榜,确实也发过一些。但是很快,倦觉得,那样子来的收藏推荐都是冰冷没有温度的,真的及不上大家心甘情愿投出的哪怕一票,而不是通过红包这种形式,进行利益交换。 所以,把你们手中的免费推荐投给倦就很好了,哪怕一票两票,倦也一样感动感激。同时也请小伙伴对倦,对《流云》有信心,该属于我的收藏,一个也跑不了。 说到推荐,那自然是要感谢下经常给我投推荐的这些小伙伴们:11119、花茸茸、打酱油的小草、总是不明白、还好不怀念、方十方、绝尘笑、灵紫然。 尤其感谢11119,每天14票,风雨无阻,差不多已有大半个月了吧。倦看到你的名字就激动,真怕哪天你不来,哈哈! 茸茸和小草,从我开文不久就一直支持我至今,还时不时地评论、打赏,感谢!其他的小伙伴,虽然票数有多有少,但是天天能在后台的投票名单里看见你们,真的也是一种很暖心的陪伴了。 没点到名的小伙伴不要生气哦,因为推荐这个东西真的最难统计了,对于你们时不时投出的票票,倦一样铭感五内。 对了,倦这个礼拜只有端推没有页推,所以希望小伙伴们能多给我投点推荐哦,这样让咱在pc页的推荐榜上露个脸,多少也是好的…… 最后,小伙伴们给我留言吧留言吧,码字码得孤独症都快犯了。(嗯,如果你遇到一个认真码字的作者,那你一定要多给她/他留言,因为她/他很可能是个宅女/男,一个人憋得慌,各种孤独寂寞冷……) 好了,祝大家愉快哦,倦也遁去码字了!(づ ̄3 ̄)づ╭?~ 第047章 何必相言谢 从空蒙夜浮回来以后,晴方仙尊虽暂时没搞什么动作,清欢的“复习”却一点也不敢松懈。除去每日定时的“切磋”,真正让她头疼的还是那些文试的内容。 “什么‘苍天不二立,万物不以死,不以生’嘛!”她啪的一声合上书册,抬起头来对宁颢说,“又难懂又难记!不是说诸神都退隐了嘛,为什么我们还要学这什么‘天神喻’,他们没事说那么多话干嘛?” 宁颢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瞧一眼幽篁听涛左近,像是生怕瞄见千堂仙尊身影似的。这《天神喻》,可是千堂仙尊亲授的课程。 一旁城遥正与寂流两人下棋,此时寂流正思索着,他便抬起头来看着清欢笑了笑。 清欢扯过另外两本,苦着脸道:“还有这什么《神天纪要》和《落迦编年史》,明明有那么多重复的内容,一点条理也没有,看得我头都大了,根本就记不住啊……” “想吃掉,对不对?”宁颢说。 “不,想撕掉。”清欢道。 城遥听着两个女孩子说话,面上笑意更深,不知不觉手底下就被寂流牵掣了。 清欢道:“我就奇怪了,为什么有些东西,我就还想得起来。可是这些,就一点印象都没有呢?” 宁颢想了想道:“你能想得起来的那些,是从前你就喜欢的。这些的话……你从前就不喜欢了。” 清欢呆坐一会,忽然趴在桌上低嚎,“我求求自己了,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啊……” “好了,我认输。”城遥推开棋盘站了起来,走到清欢身边坐下,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道,“‘苍天不二立,万物不以死,不以生’,源起昔年臧伽罗大神答座下弟子靖摩劼所问。 “靖摩劼问师曰:*干戈不止,何以证天道?臧伽罗以手指额,再点心胸,笑而未言。靖摩劼又问:万物为刍狗,天既不仁,何必度人?臧伽罗依旧无言。 “彼年神魔征伐无度,臧伽罗、无业明等十八神佛自投九阳堪化,甘舍神身封天。自此苍天明净,隔绝神魔两祸争端。 “臧伽罗神身化散之前,与其弟子语:吾以己身答汝所问。靖摩劼乃有所悟:苍天不二立,万物不以死,不以生。 “是以大道无形,天道惟一,若二,则劫祸生;再有人不自度,天不度人。是以恶者放下屠刀便能立地成佛,善者成佛却需遍历八十一难。了悟无以善恶,相度无分死生。就是靖摩劼最后悟出的道理了。 “再有就是,万物无有死生,怕还包含一重靖摩劼怀念尊师,以此悼慰尊师意念永续长存,虽死犹生之意。” 城遥说完,清欢和宁颢都有些目瞪口呆。宁颢道:“原来是这个意思啊,我一直还对清欢说,这句话是臧伽罗说的呢。” 城遥摇头微笑,“若是单独一句话语,自然容易断章取义,不知所谓。若知晓前因后果,记忆理解就要容易许多。” 清欢道:“你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可是我明白了这一个,还有那么多不明白的呀。”说着脸儿又苦了下来。 城遥道:“《天神喻》中的内容并不很多,我每天给你讲几个,三月之内应当便能讲完了。只是你需用心记下,好吗?” 清欢立时眉开眼笑,“那就谢谢你啦!” 宁颢道:“这样好,我也要在边上听。” 寂流道:“宁富婆,你听的话要收费!” “滚!” 瞧那两人又要吵起来,城遥笑道:“其实这些东西,千堂仙尊在课堂上都曾经讲过。” “讲过吗?”寂流搔首,“不记得呀。” 城遥微笑了一下,对清欢道:“至于《神天纪要》和《落迦编年史》,你乍看庞杂无章,实际上不如试试以人物生平为经,主要事件为纬来做记忆。比如我们所熟悉的北群仙尊,他的个人经历在两本书中都有提及,最著名的莫过三千年前封天一役,当时参战的除了神魔双方,亦有许多我们耳熟能详的人物……” 于是一整个下午,城遥都在讲解着《神天纪要》和《落迦编年史》。十分繁乱枯燥的漫长历史,经他梳理讲来却是脉络清晰,娓娓动听。初始本只清欢与宁颢两人目不转睛地听着,后来在旁倾听的人越聚越多。明明都是早已知晓的过往,所有人却都听得聚精会神。仿佛只要听他讲过这一遍,就都能够印在心中永不遗忘。 夜晚,清欢与城遥两人沿着镜泊岸旁散步。少年今日说了太多的话,面上却仍看不出半丝疲态。清欢心内感激,说道:“谢谢你呀,小遥。” “哦,谢我什么?”城遥看着她微笑。 清欢道:“谢你教我术法,谢你给我讲解《天神喻》,还有那一大堆的历史,说不定接下来还有《丹草纲》、《群妖谱》……”声音越来越小,清亮的眸中却像闪烁着星星。 城遥瞥见那一抹坏坏的狡黠,亦笑道:“嗯,那你准备怎么谢我?” 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清欢一讶就往少年面上看去。少年的眼神温柔如水,眼眸深邃如海,嘴角却洋溢着清浅的微笑。就在她面颊快要烧起来的一瞬,他伸手为她理好耳旁被风吹乱的几缕发丝,然后说,“你我之间,无需言谢。” 再然后,就是面颊彻底的烧了起来。 接下来的日子,幽篁听涛之中耐心讲授的俊美少年,专注倾听的少年少女,就成了飞烟镜泊之中每日固定的一道风景。过往师尊授课多是事无巨细的讲述,经由城遥梳理却是重点明晰,将七零八落的纸页全都整理成册。他的语调轻柔却不拖沓,清和而又文雅,清清淡淡却带着一种让人愿意倾听的力量。发展到后来,一些比他们小的弟子,也都会过来听城遥师兄“授课”。 清欢有时候也会好奇,这个人的脑子到底是什么做的?同样都是十六七岁的年纪,为什么他就能够知道那么多的事情,还从不藏私。那无数的史实、人物、百草、器皿、妖怪……于他来说都是信手拈来,有时明明是在讲人物事迹,又会串杂着夹进那人遇到过的妖怪,然后妖怪的模样、形状、特质、弱点,再又一一娓娓道来,生硬模糊的文字记述就变成了那样具体可感。 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清欢点了点他的脑袋,真的问道:“你的脑子,到底是什么做的?” 城遥明白她的意思,笑道:“就像没有平白无故的情感一样,这个世上,也永远都没有不需付出的收获。” 光阴静好,充实而过。时间翻到三月,然后对飞烟镜泊弟子们来说的一件大事,终于在所有人的翘首以盼中到来。 第048章 山水映心湖 澄明之海的东风吹到飞烟镜泊,岛上绽放开万千繁花,浸透暖阳的空气,也变得更加清新。过往虽也不冷,景色却绝没这般旖旎好看,目之所见再也不仅绿白两色。 宁颢在房中忙来忙去,清欢看着她有些眼晕,干脆继续低头看书,恰好看到“豫让遁逃山中曰:嗟乎!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不由又抬头,多看了宁颢两眼——床上已经堆满了各色春衫。 宁颢一连选了好多件,穿上让清欢帮忙她瞧。清欢颇为认真地看了看她,最后的评价都是—— “嗯,很富贵。” 宁颢自己也觉得,她家老头儿今年给她送的衣服都太花里胡哨了些。直到她挑了一件鹅黄色的纱裙,清欢的评价总算改变成了,“嗯,看上去很有朝气”。 好吧,就此拍案定下。 “要我说,三家的初级弟子服里边,也就咱们落迦天的最丑。”宁颢一边收拾衣服,一边说道。 “为什么呢?”清欢问。她并没觉得,往日所穿的弟子服有多丑啊。 “青衫隐隐,隐隐青山。”宁颢拉着她手儿笑道,“天地为纸斜阳泼墨,你眉宇间的山水,全都倒映在我的心湖。姑娘,你可愿与我携手入画?” 清欢笑道:“你这是哪里学来的油腔滑调?” “油腔滑调?”宁颢笑道,“这可是许多年前无藏天的某位师兄,对心上人表达思慕之情时所说,一时可传为美谈呢。你不觉得很有诗情画意吗?” “好像是有些。”清欢笑道,“所以无藏天的弟子服,就是一袭青衫了?” “正确!”宁颢打了个响指。 清欢笑道:“那圣华天呢?”那日去空蒙夜浮的路上偶然相遇,她记得圣华弟子也都是一袭白衣。 “同样都是白衣,圣华天的弟子服就比我们多出一圈金色的滚边,还有翻领窄袖的设计,看上去就高端大气很多啊!” 清欢笑道:“我倒觉得咱们落迦天的纯白衣裳要比他们更潇洒飘逸一些。” 宁颢摇了摇头,一脸“你没救了”的表情,转眼瞥见一件薄荷绿的春衫,衬着内里雪白色的纺裙,襟口和裙摆都缀满了细细密密的碧泉晶,勾勒出许多小碎花儿,在阳光底下一闪一闪的格外耀眼。她其实十分喜欢这件衣服,奈何穿在自己身上,就只能看见脸上四个大字——我很有钱。 宁颢不死心,非常恶趣味地往清欢身上比了一比,这一比,就硬要清欢穿上给她看,然后啧啧称奇,“真是奇怪,为什么同样的衣服,到了你身上,就一点也显不出俗了呢?”想了想定是清欢的气质和别人不一样,比冰清,比雪洁,却一点也不难接近,这样艳丽的颜色穿在她身上,只衬得少女更加肤光胜雪,清丽如画。 结果第二日,宁颢与清欢一黄一绿地挽着手儿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寂流看着她们来了一句,“哎,韭菜炒鸡蛋啊!” 宁颢立时就暴走了。 城遥摇头失笑,对着清欢压低声音道:“嗯,很漂亮的一棵小韭菜。” 清欢正有些不好意思,寂流又指着城遥身上的月白云纹锦袍,很夸张地叫了起来,“小葱拌豆腐哇!” 清欢满额黑线,“小流子,我今天是不是只能自己一个人走了?” “不啊,你可以跟我一块嘛。”寂流哈哈笑着露出白牙。 他今日穿了件黑色束袖劲服,腰间扎了条暗绯宽腰带。他的身材本就颀长,如此就更显得英姿勃发。乌黑长发被一根同色丝带系在脑后,春风里随着发丝一起飘飞,更比别日多了几分潇洒和自在,偏偏左耳闪耀的红芒又透出一缕狷狂和不羁。 这实在是个很奇怪的人,笑与不笑很不一样,穿黑穿白又大不相同。宁颢在旁瞧着他嘀嘀咕咕,“长的一副人样,偏偏不说人话。” 弟子房外的众人都很兴奋,因为今日是他们的“春游”之日。三神天的上巳传统由来已久。每年三月三,三神弟子将一起前往天净埌。第一日踏青赏春,第二日祭祀英魂。因着头日里欢快丰富的一系列活动,所以人人都可不受拘于门派弟子服,而秉春之姹紫千红,来彰显自己的个性,不知不觉就成了上巳日里一条不成文的规定。 欢闹的人群忽然静了一下。清欢原还以为是千堂仙尊来了,因为今日许多不同灵地的仙尊也会前往天净埌聚会。可她抬头一望,却见大家目光所聚竟是云逍。少年今日不过穿了件雪白劲装,就与她第一次在江海余生楼外见到他时差不多的装束。可就像他的每一次出现,都叫人舍不得移开目光。 云逍面无表情地走到人群边缘,然后抱着双臂仰头望天。清欢却觉那绝美面容之下,多少隐了些许无奈。也许就是因为太惹人注意了,所以才每日都板着张冷冰冰的脸吧。她忽然有些想笑。一不小心瞥见宁颢,却见少女双眸又黑又亮,面上又晕开了两抹可疑的红。 云舟三三两两向着天际而去,沿途抛洒小师弟小师妹们一连串的欢笑。他们这些年纪大些的弟子,则要自己御剑前往。一般人的御剑速度自然比不上云舟,漫天升起道道青春绚丽的身影,少年少女互相追逐嬉闹。 寂流竟然说话算话,抓住清欢的手腕就去追赶云舟。清欢的御剑速度当然及不上以剑道著称的他,反倒有些像是被拖着走了,脚下踩的却是急速滑翔的东风,畅快恣睢之意由心底勃发。两人一边大笑一边在天宇穿梭。最后一架云舟上的小师弟小师妹们,都回过头来笼着双手冲他们大叫,“师兄师姐,快一些,再快一些!追上来啊!” 寂流哈哈笑着与坐在最后的小师弟击了下掌,小弟子间响起一片笑声掌声。一个轻身回旋,寂流又带着清欢飞回后方御剑队伍,迅雷不及掩耳地拍一下宁颢的脑袋,在少女笑骂着追赶上来之前,又打个弯儿快速地逃离。若这一群人是一群雏燕,那他就是其中最灵巧活跃的一只。直到这样的游戏折腾腻了,才与别的小燕儿并肩飞行。 ---------------- 感谢锦书常青、丁丁桐、夕阳映雪o清水无名、还好不怀念的打赏,推荐票也一并谢过啦!o(n_n)o 第049章 悠悠净水畔 天净埌位于澄明之海西南,离飞烟镜泊并不很远,却也不近。落迦天的第一辆云舟降落净水河畔时,其他两神天的弟子都已到了,草长莺飞的河岸边上,俱是来来往往少年英姿。净水岸边的桌案排成长龙,摆放满了各种仙花仙果,少年弟子成群结队聚集饮宴,更多的人,则当真是在踏青。 天净埌范围极大,被中部山峦分为西南、东北两地。东北是封天一役所陨英魂的长眠之所,西南净水两岸地势平坦,风光秀美,也是这一千多名少年弟子此时欢闹的乐土。仙尊们的相聚之地则在山峦之上,座下亲传弟子也多随行伺候。 没有仙尊在旁,未拜师的小弟子们玩闹起来也就更无拘无束。不少小弟子都蹲在净水河边,拿杨柳枝条蘸着水玩,淋淋漓漓故意洒了身旁人一身,更有把柳树枝条围着脑袋环了一圈,当作帽子戴的。 三神天收徒极严,弟子入学多在六至十岁,所以这一帮多是十多岁的少年。比起凡间普通的孩子,他们不过是要学习更多更繁杂的内容,孩童天真烂漫、爱玩爱闹的心性却也都是一样。 清欢等人沿着净水河岸走了一程,也如旁人般蹲下身子,以柳枝蘸水净手净面。忽而身旁撩泼起大串水花,清欢与宁颢猝不及防都被溅湿一脸,寂流哈哈笑着也不跑远,手底下还在使坏。二人立时反击,寂流跳去小河对岸,他长手长脚力气又大,清欢与宁颢敌他不过。清欢一边躲避着一边向城遥求救,“小遥!”嘴中又吃了一大口水。 城遥一经加入,战势立时扭转。寂流一边笑嚷,一边瞧见云逍坐在一旁。本欲招呼他相助,双手一扬却是一捧河水飞泼向少年面门,可怜雨打梨花,云逍沾水发梢滴滴答答。 最后的结果,是寂流被另外四人给整个儿的按在了水里。 寂流在水里滂了一会,待清欢与宁颢都笑够了,方慢吞吞地爬上岸来,推搡着城遥要他快些撤去他身上的水灵。城遥也不为难他,依言照做。*的落汤小流,顿时又变成了个英武少年。 宁颢与清欢打个眼色,趁着寂流不备,狠狠撩起一大捧水泼到他脸上。寂流笑着跳脚,清欢与宁颢却忽然笑不出来了。因为与寂流一起被泼了满头满脸的,还有恰巧路过的饮秋露。 气氛一时变得很尴尬,周遭的笑闹声好像也小了许多。就在清欢准备拉着宁颢去给饮秋露道歉的时候,饮秋露忽然蹲下身子,撩了满满的水花向她们泼来,嘴角一抹浅淡的笑。 然后,又是一场水边大战。 这是饮秋露第一次和她们玩闹一处,这样的她,真比平日板着面孔的模样不知要美上多少倍。清欢忽然想到云逍,也就他,板着个脸还能美得那么丧心病狂吧……正想着,却见饮秋露竟很快又笑不出来了,手上动作也在瞬间停止,缓缓站起了身子。 清欢呆愣愣地循着她视线所望,却见迎面而来一对青年男女。其实光看年龄也比他们大不了多少,不同的是他们腰间的佩剑。像清欢他们这些未拜师的,平常所用都是寻常弟子佩剑,每一柄都是一模一样,三神弟子皆是如此。而这两人,显而易见都已正式拜师。 那对青年男女径向河边走来,清欢忽然发觉其中那名女子长相与饮秋露有几分相似。可他二人面上虽有笑意,目光却不看旁人一眼,只向城遥和云逍行揖招呼过后,就不咸不淡望着饮秋露。饮秋露的面色,竟比平日还更霜冷了数分。清欢没明白过来,这三人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却听饮秋露到底还是唤了一声,“大姐,二哥。” 那女子道:“三妹越发长进了。”她面上虽然在笑,声色却让人听得很不舒服。饮秋露抿唇未语,随了他二人离去。清欢瞧着三人背影,心里想着,这算是什么兄妹?却听宁颢叹了口气,轻声道:“其实饮秋露,也还挺可怜的啊。” 清欢道:“什么意思?” 宁颢道:“她家里人,都对她不好呀。” 清欢奇道:“为什么呢?”其实她想到的是公仪一家,她与他们并无血脉牵连,他们尚且待她如此。为何到了饮秋露这头,就会变成自家人都待她不好?实则人生百态,众生百相,又哪能得户户和美,家家相同。 “具体我也说不清楚。”宁颢忽而一拍城遥,“万事通,你来说!” 城遥本不爱说人短长,但见清欢想要知晓,便道:“其实也不能说是家里人对她不好,只是他们家风如此。刚那二人,一是饮秋露家中长姐饮秋意,另一个是她二哥饮秋风。他们的父亲,就是天域东南,兰芷谷的执掌。虽是丹芷世家,谷内却多争强好斗之风,听闻只以武力论尊崇,丹术尚在次要,致使亲情寡淡。 “三兄妹方满六岁,就被父亲相继送往三神天,盼得他们能够拜得名师。那饮秋意和饮秋风确也不负他们父亲所望,当年神天剑授都是名列本门第一,分别拜入圣华枫杳及无藏笑忘生两位仙尊座下。相比之下,饮秋露则差了他们些许。” 宁颢托着下巴道:“所以也就不怎受父亲兄姐待见了,大概他们都觉得,她是丢了他们的脸面吧。” 清欢道:“其实饮秋露也已经很厉害了呀……” 宁颢道:“是呀,其实不能怪她太弱,而是对手太强。” 清欢低声道:“难道她是把小遥和云逍当作对手?这也太不理智了吧……” 宁颢笑道:“所以她就迁怒于你了呀。” “为什么咧?” 宁颢附耳道:“她心心念念想拜千堂仙尊为师,但依照惯例,一般仙尊每年最多就收一个亲传弟子。你说她和宫城遥,千堂仙尊要是收徒的话,会收谁嘞?” “哦,所以她心中的对手其实是小遥,可是因为小遥太强,把她甩开又太大,然后我与小遥又太好,所以就迁怒我了?” “聪明!”宁颢弹了弹她的脑袋。 城遥在一旁听得那句“我与小遥又太好”,面容敛了几次,都未能把嘴角的那抹笑意收回去。寂流在旁瞧着他,就像瞧着一个呆子,心想还好眼下没人路过。 ~~~~~~~~~~~~~~~~ 感谢清小怪的打赏,推荐留言的一样感谢! 第050章 东风杨柳依 下午的太阳比之上午小了许多,众人在草地上三两躺卧,群聚聊天,却听得人群里边一迭声地高喊,“插柳啦插柳啦!” 宁颢便拉了清欢起来笑道,“今年总算是轮到我们啦。” 清欢道:“什么轮到我们?” 宁颢道:“上巳节里多有插柳的习俗,三神天也不例外。但是每年,只有即将参加神天剑授的弟子们才能够在这天净埌上插柳。往年我们都是看师兄师姐们插柳,想不到这么快,就轮到自己了……” 清欢听得寂流的声音里竟也有些惆怅,“是啊,这么快就过去了十年……”正有些惊讶,却听寂流续道,“我都已经从一个玉雪可爱的小男孩,长成了一个英姿飒爽的少年人了,真是越来越帅,挡也挡不住。哎,好烦……”好吧,她果然是想多了。 宁颢已经在旁吐了开来,吐罢对清欢与城遥嚎道:“我求求你们,快点收了这货吧!”二人失笑。云逍也横过眼来扫了寂流一眼,仿佛勾了勾唇角。 三神天教授弟子敏而好古,上巳插柳,确为源远流长习俗之一。除此之外,亦有弟子感谢师尊十年栽培之意。净水河的西北岸旁已经栽满了大大小小的杨柳,东南岸边尚有大块空地。 清欢将手上柳枝插入土地,宁颢微笑着把柳枝插在离她很近的位置。两个姑娘手拉着手相视一笑,气氛温馨,友谊长青。 寂流忽然很煞风景地在旁叫道:“哎宁富婆,你挨得小叶子那样近,你俩的柳树,哦不,柳树枝能活吗?” 宁颢翻了个白眼,“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没听说过啊?脑子被驴踢了吧你!” “是啊,你下脚的时候就不能轻点?”寂流在旁笑得无赖。 宁颢一愣,反应过来,气急败坏去追打寂流。二人跑了一圈,问题还是回到初始——挨这么近,能不能活? 寂流一推某权威,“你说!” 城遥笑着将自己的柳条插在清欢左边,说:“能活。” 寂流听了笑道:“哦,那大家都种在一起吧,挤挤热闹。”说着就把自己的柳条插在了城遥左边。抬眼一瞅云逍刚刚栽种完毕,一把将那柳枝重新自土中拔了出来,种在了自己左侧。 整整齐齐排成一溜的五条柳枝,随着东风在阳光底下轻轻摆动,美好得就像少年们脸上的笑靥。 这边少年们尚在栽柳,却见天际御剑而来三名青年男子,看其所来方向,正是诸位仙尊此时聚会的山峦,而看他们装束打扮,又是如饮秋意、饮秋风等的高级弟子。一时众人都望向那三人,但见为首那人眉眼清俊,气度不凡,周身兀自流转一种仿佛来自山水画中的出尘意蕴。 本只是随意一眼,清欢却觉为首那人颇有些熟悉。仔细去想却又想不起来是在何地见过。 那人面露清浅笑意,带着身后二人朝他们走来,向着众人微笑一揖,随即对城遥道:“请问可是宫城遥,宫师弟?” 城遥道:“宫城遥见过三位师兄。不知师兄有何吩咐?” 那人笑道:“吩咐自然不敢。是师尊们想请师弟过往一叙。” 城遥还未答话,那人许是感受到了清欢的目光,不由便多看了她两眼,然后试探着问道:“公仪姑娘?” 突如其来熟悉而又久违的称呼,清欢心头砰跳了一下,可她上下打量了那人半天,呼之欲出的答案仍是没能从口中蹦跳出来。 那人仿佛已经确定先前猜测,轻轻闭上了眼睛,唇边依旧带笑。 清欢立时惊喜笑道:“尘先生!” 眼前这人,赫然就是当日她与二哥在江渚城茶楼遇到的琴者一染尘,还于江海余生楼中与二哥结为知交,又受公子卿所托,指点过她的仙术。只是没想到,他的眼睛已经治好,少去布条蒙眼,清欢竟一时没能认出他来。反倒是对方先认出了她,自己这双眼睛可真算是白长了…… “或许现在,该当称你一声‘叶师妹’,”一染尘笑道,“而你,也可唤我一声‘尘师兄’了。”他虽是无藏天弟子,但三神天内亲如一家,如此称呼自然没有半点不妥。 清欢却听出来话中别的意思,问道:“尘师兄……你,见过我二哥了?” 一染尘点头。 清欢的心跳更快了起来,有些磕巴地问道:“那,我二哥他们……可还好?” 一染尘笑道:“令兄如此才能,自然是好的。只是闲聊之中听他说起,老太太十分想念师妹。他虽说的是老太太,但我想他心里自也是对你非常牵挂,所以向我打听。” 她一走两月杳无音信,此时听一染尘说得二哥与祖母,心中又是酸涩,又是感动,又是想念,一时也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滋味。 一染尘又与她言说了几句,笑道:“师尊们尚在等待,诸位师弟师妹,请恕我们暂且失陪。” 这样的事情,几乎每年上巳都要来上一遍。来相请的又是四绝之琴绝的音尘绝仙尊座下首席弟子一染尘,寻他前去何事,城遥心中自然一清二楚,虽然心有所系,却也违拗不得。四人御剑离去。 过去一年的事情,寂流多少也听清欢讲过一些,只是没有宁颢知道得那么清楚。此时见清欢面有忧戚,故意想要岔开她注意力,笑道:“小叶子,我们认识那么多年,让你喊声哥哥你都死活不肯,怎么一出去,一下子就认了两个哥回来?” 这一说可不得了,清欢的鼻尖都红了起来,眼泪汪汪地看着他。寂流着了慌,忙拍着她肩问:“怎么了,啊?” 清欢抹去眼泪,吸了吸鼻子道:“不是两个哥,是三个。” 寂流又无奈,又纠结,心里又有些怜惜她。从小到大,最见不得的就是小叶子掉眼泪。 好在清欢的情绪也还不算很糟糕,她也不愿难得一个出来“放风”的日子,就连累得身边好友与她一起不开心,不一会儿就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 林间好像忽然起了风,开始只是轻微的沙沙声,后来却听得这声音越来越大,竟是无数鸟儿都振起羽翼,向着东北山峦上飞去。有人好奇便悄悄御剑前往相看,过了会儿回来相告,原是山上正奏一曲《百鸟朝凤》…… 第051章 好友遭分化 将一整日的欢乐氛围推向*的,是夜里弟子间的“灵鸾斗法”。 清欢初始还不太明白是什么意思,后来想起梅城之中初见灵鸾,便是寂流的飞剑在和城遥的白鸽打架,她也就差不多懂了。 不过真正的灵鸾斗法,反倒不是用那传信用的灵鸾。而是各人以灵力幻出灵鸾模样,两两捉对厮杀,到一方将另一方消灭,或者往空中飞得越高,让对方望尘莫及,那便算是胜了。 届时,黑夜背景之上漫天都是五光十色,各式各样的灵鸾,煞是好看。赢者还可对输者提出一个要求,只要不是明眼人都能瞧出的不合常理,输者便一律不得拒绝,否则就要接受所有人的惩罚。 这还了得,各种各样的整蛊绝招全被想了出来。 若说顽皮程度,这帮常年清修的仙门弟子,比起寻常家少年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各人都在寻常搭伴对象,自然也是要找个与自己实力近的,否则无论自己还是对方,都不会肯。 此类二者相争活动,城遥的对手从来只能是云逍,云逍的对手也只能是城遥,即使而今放诸三神天内也是如此,他二人倒是不烦。清欢与宁颢也不烦,二人要好,谁输谁赢都只不过一场玩闹,并不会提出什么让对方为难的要求。 唯一烦的是寂流,为啥?因为没有人和他搭对。三家弟子凑在一块,除了城遥与云逍能够压他一头,此外还真没人能够敌得过他。三神弟子你来我往互相打了近十年交道,对这几个实力强悍的同辈间的佼佼者可说无人不晓。这样寂流就大呼不妙了,没人和他搭对,那他的一肚子坏点子不就没地方使了么?! 清欢与宁颢瞧他着急的样子都觉好笑。清欢忽然想到,便问宁颢,“那小流往年是怎么办的?” 宁颢捂着嘴笑道:“那就要看最后有没有落单的人了,所以对大家来说,最后落单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因为会被夜寂流逮到啊……” 清欢也忍不住笑。一旁城遥看着她舒缓些的面容,心情方也放松了一些。可他知道,那些人,将会是她永远的牵挂,那个少年的逝去,也会是她心里永远的一根刺。即使以后恢复记忆了也是如此。无论她有没有关于过往的记忆,她都是叶清欢,并不会变为另外一个人。心里的创伤,他会陪着她,慢慢抚平。因为漫长的时间和温柔的相伴,将是一个人最好的疗伤药。 少女感受到他的目光,回过头来看他。城遥亦只是对着她轻柔一笑,将春风渡化。 地上生起星星点点的篝火,有些像那日他们在空蒙夜浮山脚吃烤鱼时的样子,场景却要比那日热闹百倍,每一火堆旁都围坐了一二十人。此时宁颢暂时离开了一会,寂流和云逍都在远一些的位置,清欢本正侧着头儿和城遥聊天,却觉右边忽然坐了一人。初始还以为是宁颢回来了,挽着那人的胳膊便靠了上去,虽是一样纤细柔软的少女臂膀,感觉到底还是与宁颢有些不同。清欢一抬头,吓了一跳,竟是饮秋露。有些僵硬地将手挪开,看着对方,不知她想要干嘛。 饮秋露的表现却是要自然许多,面上虽无太多表情,语气倒也还算柔和,她说:“等一下,我们一起吧。” 隔了好大会清欢才明白过来,她说的等一下是指稍后的灵鸾相斗。这段时间她的术法练得也还不错,光以灵力相斗的话未必就会输给饮秋露。可问题是她不清楚对方如此用意何在,何况她也已经答应了宁颢。正准备拒绝,却听寂流在身后一叠声笑道:“小叶子,你就和她一起吧。” 这时宁颢跑了回来,瞧见饮秋露坐在自己原先的位置上,又恰好听到寂流说话,便问道:“什么一起?” 寂流如此这般说了一番。宁颢叫道:“那我怎么办!” “你?”寂流坏笑道,“和我一起啊。” 宁颢当然死活不肯答应。寂流就百般哄诱她,“你输了我不为难你,我输了你可以收拾我啊。”虽说后一种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但听到有此好事,宁颢多少还是有些动摇。寂流趁热打铁,在她耳旁说了一句,“你也不希望,小叶子多个敌人的,对不对?” 于是,清欢与宁颢这一对好朋友就这样被成功分化了。 比试开始。 每个人都是盘腿结印而坐,两手微合间,造型各异的灵鸾缓缓现身胸前。云逍那被清欢评价为“无趣”的光球,作用便在此处显现出来,先于任何灵鸾像一颗银弹直射天际而去,一瞬便已化作星星。城遥望之一笑,明白他这是不愿与他正面硬抗,因而想在高度之上取胜。城遥也不客气,十指翩舞间,白鸽便已振翅直冲银汉。 这哪是鸽子,根本就是最凶残的老鹰……旁人腹诽。 虽已不是第一次见,但寂流还是忍不住见一次便吐槽一次,“宁富婆,你这是什么啊?” “蠃鱼啊。”宁颢满目欣赏地望着半空之中自己翩翩而舞的灵鸾,“鱼身鸟翼,音若鸳鸯,是不是很赞?” “哦,是鱼啊。”寂流本想说她什么都跟着小叶子,小叶子喜欢这些神话传说中的兽兽鸟鸟,她也就跟着弄了一个出来,就不能有点自己的主见。想了想还是改作口上留德,手下不留情,操纵着飞剑便对那长翅膀的蠃鱼唰啦啦挥舞过去,“那我来烤鱼了!” “离我远一点啊,让我再飞一会!” “来不及啊,我还得刮鳞片!” “……夜寂流你混蛋!”回想那夜满口鱼腥,宁颢痛心疾首。 -------------------- 感谢亓官凌的打赏,感谢还好不怀念的两枚平安符。o(n_n)o~再恭喜倦的后台又多几名天天投推荐的同学,眼熟你们哦!ps:蠃(luo,第三声)鱼 第052章 流光溢满天 清欢觉得,饮秋露实在是个心有猛虎,细嗅蔷薇的女子。 因为她的灵鸾,竟然是一朵纤弱柔嫩的雏菊,飞舞间,竟还洒落下无数斑驳光点,像是花瓣上的露水,又像是花茎上的嫩叶。这让清欢那瞧着毛茸茸又虎头虎脑的神兽腓腓,竟很有些难以辣爪摧花的意味。 但雏菊君可没有此同感,花瓣瞬间就旋转成了钢刀,张牙舞爪地对着腓腓刮去,一下子就将腓腓颈上的几根鬃毛卷扯了下来,散入空中不见。 清欢不敢大意,腓腓举起爪子便向雏菊拍去,雏菊很灵活地左突右跳,撤入灵鸾堆里,出其不意的蹦出来予以对方一击。 这时当真满天都是流光溢彩的灵鸾,燕子、猫咪、老虎、猫头鹰,甚至灯笼、葫芦、骰子、茶杯、木船……当真什么形象的灵鸾都有。 清欢所见最奇葩的,乃是一座高楼飞在空中和一只蜈蚣打架。当然,高楼是缩小版的,蜈蚣则是放大版。 地上的人们,更是什么表情什么动作都有。有趴在地上嘻哈大笑的,有专注望着夜空神经紧绷的,还有宁颢这样气急败坏的。 灵鸾比斗比的是双方所唤灵鸾本身灵力的强弱,这自然就跟施术者的术法造诣直接挂钩。具体又可说是操纵者对灵力的操控自如程度,以及术法的精纯掌握度。 不过三两功夫,宁颢的蠃鱼没翅膀了,但它是灵鸾嘛,没了翅膀还能飞;过了会蠃鱼没头了,没关系它还“活”着;过了会蠃鱼没尾巴了,好吧它好歹还有一截身躯;过了会……宁颢已没有东西可操纵了,寂流拍着手掌,哈哈大笑。 宁颢后背涌起一阵恶寒,不是赢了也没有好处吗,为什么他还会那么高兴,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这边清欢与饮秋露的对敌差不多也到了紧要关头。 小雏菊被撕咬得只剩下一半,腓腓的身躯颜色也很黯淡了。失忆了的清欢其实本不如饮秋露,此时眼角余光偷偷瞟了对方一眼,望见少女全神贯注的模样。她其实……很想赢吧。清欢忽然就想起先前所听说的她的家庭环境。干脆就顺水推舟好了,手下就不着痕迹地慢了下来。 还有一点原因,她并不明白饮秋露突然表现友善的举动到底是何意味。她其实也想看看,饮秋露若赢了,会让她去干什么。若是无伤大雅的玩笑,她照做也是无妨;若是纯属恶意的整蛊打压,她自然不会乖乖就范。 以一次输赢来辅助判断一个人的动机,清欢觉得划算。于是,腓腓软趴趴地消散在夜空。 饮秋露面上无喜无怒,倒也未罩寒霜。反而别的弟子瞧见她二人非但相安无事坐在一处,方才还搭伴耍玩,差点惊掉了下巴。 这时候还在天上交战的灵鸾并不太多,因为鸽子和光球飞得实在太高,仰着脖子看太过吃力,城遥与云逍便干脆都躺在了草地上。二人头抵着头,若非旁人知晓九天之上还有着另一番好斗,怕还以为这二人什么时候也有了“私情”。 平心而论,这实在是一副很养眼的画面。 清欢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想什么呢!然后也躺到宁颢身边仰望星空。其他结束战局的人也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玩闹一天,此时竟有一种静谧安详的感觉。当然出现这种感觉的主要原因,是因为大多数人都未寻见光球和鸽子所在。直到云逍眯了眯眸子,然后光球最先坠了下来。 城遥于他耳旁轻轻笑了一声,“终于想明白了。” 城遥的术法造诣同辈弟子之中无人能及,云逍亦不例外。 所以云逍一开始的思路就很明确,不与他正面冲突,只一意往高空冲去,相较耐力而言,城遥或不如他。只可惜的是,城遥的鸽子还是把他追住了。追住以后自是开打。高空之上的开战虽于两人都有损耗,相较而言却是于术法相对劣势的云逍更为不利,所以他主动把灵鸾撤了回来。要打,也在低空中打,降低灵力消耗,然后凭借迅猛攻势取胜。快而凶猛,是他致胜的途径。 然后躺在草地上的众人就真真切切围观了一场“鸽球大战”。光球不要命似的往鸽子砸去,鸽子左抡一下翅膀,右抡一下翅膀,闪避开攻势的空档狠狠啄了光球一口,然后光球身上就有了缺口。期间鸽子虽然也有负伤,但最后到底还是光球被它一点一点地吞入腹中。 云逍大摊开双手仰躺在地,双目微阖,面上表情有一丝无奈,却也是柔和温暖的。城遥撑坐起身子垂眸看他。 喂喂,宫城遥,你的眼神要不要这么温柔……不少女弟子看着他俩想入非非。 城遥忽然说道:“笑一个。” 云逍愣了一下,所有人都愣了一下,然后纷纷坐起了身子,明白过来他是在提那个属于胜利者的要求了。可是这要求也太……云逍正想勾动下唇角,城遥忙伸出一指抵在他唇前,说:“等等。”然后对寂流打了个招呼。 寂流立马青蛙跳似的从一旁横移了过来。 城遥道:“学小流这样。” 寂流似酝酿了一下,然后张嘴就是一连串惊天动地的“哈哈哈哈哈……” 丧心病狂的你们这样玩云逍,真的好吗……宁颢捂脸不敢再看,把头垂到清欢背后。清欢死命憋着笑意真是十分辛苦,她觉得小遥和小流实在是……干得漂亮。 “一连五个‘哈’,一个也不能少。”寂流道。 “不仅声音要到位,表情也要到位。不然重来。”城遥补充。 “你们……”云逍左右看了看他俩,唇角抽动了两下,倒有些像是在抽筋。寂流与城遥俱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脸上同是人畜无害的眯眯笑。 ---------------------------- 感谢流浪的李白一顿狂轰乱炸的打赏,1个香囊+14个平安符,倦数得有些眼花呢^^~感谢~ 第053章 打蛇随棍上 云逍轻轻吸了口气,干脆豁出去了,愿赌服输——“哈!哈!哈!哈!哈!”声情并茂,然后闭了嘴。可不过一秒,自己又觉得很好笑似的,倒是真的绷不住笑了出来,一连串的“哈哈哈哈……”,倒在地上捂住脸,大概也是觉得没脸见人了。寂流和城遥呆怔一瞬,然后也纷纷笑倒在地,三人叠罗汉似滚作一团。 喂喂,说好的高冷形象呢?!不少人差点喷了饭,然后一辈子都不能再忘这颠覆形象的惊天一笑。一时,草地上满是嘻嘻哈哈,清欢笑得肚子疼,不明白宁颢为什么在她身后哭笑不得地跺脚,一副又好笑,又好气的模样。 折腾够了云逍,寂流走过来对宁颢道:“宁富婆,轮到你了。” 宁颢眼珠子差点瞪了出来,“你不是说,我输了也不为难我!” “对啊。”寂流笑眯眯道,“没有‘为难’你啊。” “你!”就知道不该上你当! 寂流对宁颢附耳言语了一句,然后十分奇怪道:“哎,你脸红什么?!” “哪、哪有脸红!”宁颢极力争辩。 “那你去啊。”寂流道。 “去就去!”宁颢跺了跺脚,通红着个面孔走到云逍跟前。 云逍还坐在地上,此时抬眼看她,她的面孔就更红了,直到少年目露探询,她方嗫嚅着道:“夜寂流要我来,拔一根你的头发……” 云逍立时望向寂流,伸出手指指了他两下,好像是在说“给我记着”,面上非常无奈。就在宁颢以为他会拒绝,却见云逍竟然微微侧过了身子。这是……允许她动手了吗? 少年的青丝柔滑如水,宁颢的手指有一丝颤,像是生怕弄痛了他似的,轻轻拔下一根。然后一步也不敢多停留,一口气走到寂流面前,举着手指一连三声,“看见没有,看见没有,看见没有!”声音大得好像是要掩饰心中慌乱。 寂流拍开她的右手,笑着过去揽上云逍的肩膀,“你今日,怎么那么好说话?” 云逍眯眸横扫了他一眼,道:“下次上巳,你不用再担心对手难寻。” 寂流满面赖皮笑容,“不好意思,没有下次了。” 宁颢想着,他的意思,总是大家马上都要拜师授剑,即使再来这天净埌,也只可能是跟随各自的师尊过来,而不可能还是这一大帮人如此欢聚。想着,又有些惆怅。 可眼下更让人惆怅的,还有另一件事,那就是饮秋露对清欢的惩罚。城遥与寂流虽都在笑着,目中却有着一丝戒备。清欢看着饮秋露,等着她开口。她设想了许多种饮秋露可能提出的要求,却万万没想到,饮秋露会先笑了一下,然后说:“先留着。” 这一下,所有人都不明白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了。但对这“先留着”的说法,好像也没有人说一定不可以的,终归是个玩闹性质。清欢又不是个心有戚戚,生怕放了个定时炸弹的,答应声“好”,此事就此揭过。 可草地上的嬉闹却长久没有停止,真是什么稀奇古怪的招都被这帮少年们给想出来了。有爬到树上去唱歌的,有御着飞剑一边转圈一边大喊“我是猪头”的,还有男孩子被硬逼着做出各种妩媚妖娆动作的……反正今日也没有师尊来管他们,这一场欢闹,直到月上中天才渐渐息止下来。 因着明日还要祭祀,所以大家都是在此露营。草地上搭起三三两两的简陋营帐,便算是今夜的休憩之所了。 深夜,净水河畔的篝火燃烧得哔哔啵啵,整个天地都充斥着少年们此起彼伏的匀长呼吸,虫鸣鸟叫也变得格外温柔,所有人仿佛都睡熟了。 落迦女弟子营中,小心爬起一道黑影,蹑手蹑脚御出飞剑,想也不想地向着西北天空投去。 城遥一直睁着眼眸,望着那道消逝黑夜之中的长虹,便也就要坐起身子。云逍却忽然按住了他,说:“她去星熠。” 城遥沉默了一下,目中划过一些道不明的情绪,然后说:“我知道。” 云逍打量了他一瞬,站了起来,“我去吧。” 清欢在黑夜之中御剑疾驰,直到飞出好远距离,心头依旧噗通通跳得飞快。回头看了看被甩在身后的天净埌,正要松一口气,回过头来却猛然瞥见一个白色身影,大惊之下闪避不及,一个不稳就连人带剑往下栽落。 好在早在她反应过来之前,那人就揽着她的腰身将她带到了自己的剑上。清欢惊魂未定,待看清是云逍,便也有些气急败坏了,“你干什么?!”她嚷道。本还想再补上一句,人吓人,吓死人,却又有些心虚。 一弯新月如勾,黯淡银辉之下,少年淡扫了她一眼,反问道:“你干什么?” 清欢语结了一会,动作两下跳回自己飞剑,与他拉开一定距离,仿佛随时预备逃跑。 “嗯?”云逍眯了眯眸子。 清欢若无其事看看左右,“我听淡竹说,这个时节江渚城的杏花开得非常好……” “所以你白日藏了那么多青萝果在虚囊,是为了赏花时吃么?”云逍侧了眸子瞧她,“我没有听谎话的兴趣。” 清欢一惊抬头,想不到她的小动作全被他看在眼里,不禁有些泄气,垂头道:“我……想回去看看奶奶还有哥哥嫂嫂……往日师门之中,飞进飞出一只蚊子,师尊们都会知道,只有今日……”说着声音也像蚊子似的越来越小,“所以,你不要揭发我好不好?” 揭发?云逍看了看她满脸可怜相,忽然觉得有些想笑。自从失忆以后,她果然变笨不少。“上来。” “啊?”清欢一时没懂他的意思。 “不需要么?”云逍道,“那你自己慢慢飞过去……” “需要需要!”清欢明白过来,立时打蛇随棍上,一跃到他身后。 ~~~~~~~~~~~~~ 感谢花茸茸的打赏,感谢还好不怀念送的小扇子,再感谢狂轰乱炸的推荐票! 第054章 其节不可毁 夜风拂动发丝,搅乱漫天星辰。少年御剑,驰骋万里,势比流星更迅更疾。 尽管如此,当他们看见那耸立苍国国都中央的寰宸台时,一轮红日亦刚升起。 依照二哥分别时所告,清欢带着云逍,并不太困难地就在王城东面寻到了公仪府。只是而今时辰尚早,整个星熠城都还没有完全苏醒过来,公仪府的大门依旧在晨曦下紧闭。 清欢上前扣了扣门环。 只一小会功夫,便听门内响起了步声,然后大门缓缓启了开来,露出里头少年还有些睡意朦胧的脸。可那睡意却在望见门外的两人时,瞬间消散了。“小、小姐?” 清欢瞧着这小厮面生,笑道:“你见过我?” 那小厮摇了摇头,“没见过。可是我听很多人说,咱府里头原来有位天仙般的小姐,最是受老太太疼爱。”公仪一家搬来星熠城后,除去原本从离国带过来的几个家仆,又还在本地招揽了一些新仆。这少年就是其中之一,他又是个最机灵的,一直被老管家收在身旁当徒弟带,懂得察言观色,也最是嘴甜。 清欢笑笑,与云逍二人进了门。抬眼正见老管家带着群人从旁边小路上走了过来,双方打个照面。老管家瞧见她,声音里面竟有些激动,唤了声,“小姐!” 清欢笑道:“江叔叔。” “小姐回来了,哎呀,这可太好了。”江叔立时指挥手下人,“快,快去告诉老太太和大少爷、二少爷他们。” 清欢道:“大哥和奶奶想是还睡着,江叔叔不必差人去扰了他们。” 江叔道:“若不及时禀告,一会老太太晓得了,才真的是要怪罪哩。” 清欢只得不去拦他,而是笑道:“看来我回来得还真巧,大哥也还留在家中。”公仪倓经商为业,一年到头大半时间都不及家。清欢想来许是三哥新丧,所以他还留在家里陪伴家人。 谁想江叔笑道:“少奶奶前段日子刚被诊出喜脉,家里人都高兴坏了,所以大少爷也还待在家里陪着哩。” 清欢听了也是喜不自胜,耳旁似乎已能听见婴儿嘹亮的哭声。能够冲淡亲者永逝灰暗的,唯有最盎然勃发的新生。大嫂肚子里的这个小宝贝,对公仪家来说,真是太及时了。隔了会儿清欢对江叔道:“二哥定然已经起了,江叔叔先带我去寻二哥,一会我同二哥一起过去奶奶那。” 江叔一边道“好”,一边亲自带了她往公仪修院中去。清欢自然没忘拽上云逍。 许是王城东边寸土寸金的缘故,此处宅院虽还不如离国老宅来的大,但也能看出房舍精雅,花草相映,布局巧妙而且用心。待入了一进最是清雅的院落,清欢一眼就看见了正在院中舞剑的青年。他身边的海棠花开得正好,他却只是万花丛旁一株修竹——干可断而不可改其直,身可焚而不可毁其节。 清欢知道二哥往常虽也早起,却多是遵循养生之道,或于府邸内外散步,或于林间吐纳观书,向无此等舞刀弄剑的喜好。爱舞刀弄剑的,只有三哥公仪偲。心间有些酸涩,辨不清是心疼二哥,还是想念三哥。 兄妹相见,公仪修放下手中剑,清澈的眸底翻涌起惊涛骇浪,却在望见少女身畔的少年时,复又平息成一汪深潭,只余唇边一抹温文柔和的微笑,打量着少女道:“还好,没有瘦,好像还更白了些。” 不过两月,二哥看上去仿佛已更有了棱角,眼神亦更明亮。 清欢笑道:“二哥刚刚舞的那套剑,倒有些像我们平日所演练的。只是二哥舞来,好像才更像神仙。” 公仪修笑道:“小妹莫要取笑我了,这套剑法本就是尘先生所教。不过由我在你们面前使来,不就有点像孩儿耍花枪,班门弄大斧吗?” “哪里,二哥真的舞得好极了。”清欢道,“不信你问云逍,他从不夸人。” 云逍颇为真诚地“嗯”了一声。 公仪修微微一笑。 这倒不算二人一唱一和恭维公仪修,而是真心话。公仪修刚刚舞剑时的身姿,他们虽只见到短短数眼,但确实颇有行云流水的意蕴。他生得又清俊脱俗,宽袍大袖舒展写意,看上去自是比很多真正的仙门弟子都更有仙气。 兄妹二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往祖母那边去。一进屋子,清欢就被老太太“心肝儿、宝贝儿”的搂了过去,然后大哥大嫂也已在了。 大嫂笑道:“奶奶一直惦记小妹,到了那个……落迦天后,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何时还能够再回来,如今可算是盼着了。” 老太太点着清欢鼻子笑道:“亏得小丫头还是个有良心的,还晓得记挂老太婆。” “那当然。”清欢颇为志得意满地笑道,“我当然惦记着奶奶,还有大哥二哥大嫂了。不过奶奶一点也不老,才不是老太婆。我还给奶奶带了好东西来,能让奶奶更年轻。” 老太太笑道:“哎哟,咱们家遥遥真是越发乖巧了。” 清欢听得那声“遥遥”,面上红了一下,像是什么秘密被人发现似的,忙偷瞥了眼云逍。却见他正与自家大哥二哥说话,面上虽无过多表情,话也并不算多,应答却还有礼,听见这声“遥遥”就好像没听见似的。 清欢指尖动了几下,手中多出一个果篮。其中不仅有她昨日刚搜罗来的青萝果,还有冰菱果、流霞酿、清灵饮……总之各种果品仙酿堆了满满当当一小篮子。 云逍才知道,原来此行她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早有预谋。这些仙家果品,虽不如传说中的王母蟠桃,一吃就能多活多少多少岁,但对一般人来说,强身健体,益寿延年却是真正有的。只是……她是什么时候偷偷藏了这么多的? 清欢蹲在大嫂身前,把耳朵贴在她的肚皮上。老太太和大嫂都指着她笑道:“哪有这么快就能听见你小侄子动静的,真是个傻丫头。” 瞧着旁人未曾注意,大嫂拉了她小声道:“小妹,那个,是你同门师兄啊?” 清欢想了想道:“不能算是师兄吧,他与我是平辈,不过比我大一岁,真要说师兄,好像也勉强能算吧……” 大嫂与老太太对看一眼,大嫂道:“上次就是他来接你,这次又是他陪你回来,你们俩很好呀?” 清欢的脸红了起来,已经明白奶奶和大嫂的意思了,忙解释道:“真的只是同门,没有别的意思!” 大嫂和老太太一齐望着她笑。老太太搂了她道:“本以为咱们家遥遥已经够漂亮了,想不到天底下还有漂亮成那样的人。” 大嫂道:“若是这两个漂亮的人儿生出来孩儿……” 第055章 何人心似擂 大嫂正说笑着,一眼瞧见清欢面红耳赤兼且目瞪口呆,立时自觉失言,忙拍着自己的嘴道,“哎呀,该打,该打!” 老太太对清欢笑道:“一孕傻三年,你大嫂这就开始了,莫要理她。” 清欢便也笑笑,搂着老太太脖子凑到她耳边,说:“奶奶,我不叫遥遥,我叫清欢。公仪清欢,好听不?” 老太太其实也听公仪修讲了小姑娘的真姓名,却还是改不过来口,说道:“可奶奶就是叫习惯了遥遥了,遥遥也好听啊。” 清欢无奈,“好吧,您是奶奶,您任性。”逗得老太太又一次开怀大笑。 接下来直到吃午饭,老太太和哥哥嫂嫂都在问着他们回返师门后的事情。清欢为了让他们放心,也乐得讲给他们听,只是在讲到“宫城遥”时,基本都是用“那个人”,“我那个好朋友”来代替,云逍也不知她在避讳什么。 午膳是大哥亲自下的厨。以往他们家用饭时,云逍都是不出现的,此趟竟也坐旁相陪。吃得不多,却也几乎每样菜都吃了一些。清欢忍不住悄悄夸赞他,“我觉得你,真是越来越像人了。”换回一记白眼。 饭后,清欢与云逍坐在檐下休憩。公仪家有无数的地方可以坐,可清欢就是最喜欢坐在屋檐底下。云逍忽然瞟了她一眼,“小狗。” 清欢瞪起了大眼,“你说什么?” 云逍道:“你知道,很多动物,比如狗,都喜爱在食物有富余时,偷偷藏起一些……” 清欢反应过来,动口不过直接动手,一把揪住他的面颊,鼓着腮帮道:“你才是小狗!”看着云逍的俊脸在自己手底下变形,她觉得痛快极了。这么高冷的人,就是要被她蹂躏啊蹂躏啊…… 可是她很快就被反蹂躏了。 云逍双手揪住她的面颊,轻轻往两边拉扯。虽然不疼,但是他手长,清欢就再也抓不到他,一时就急得双手乱挥,身子拼命往前探着。 云逍嘴角勾起笑意,然后忽然撤了手。清欢一下子失了重心,栽入少年的怀中。“咚、咚!”很重的心跳,也分不清是谁的,她手忙脚乱地从他怀里爬了起来,正巧看到二哥从门里走出来。 清欢面上红潮未退,公仪修却像是没有看到刚才那一幕似的,对二人笑道:“三月初三虽已过去,但星熠这边的节日却还要再长些,有许多有意思的活动,下午可要出去逛逛?” 清欢道:“下午……我想去看看三哥,然后我们就该走了。” 公仪修倒是意外了一下,“这么快就走吗?” 清欢又不好说她是偷跑出来的,只能说道:“师尊只准了这一天假。” 公仪修点头,“本还以为你们能够住些日子,这下子奶奶又得十分舍不得你了。” 清欢想着,等自己正式拜了师,也许就能像一染尘一样来去自由了。如今好歹亲眼见到他们一切安好,她也就彻底放了心。便进去安慰了老太太一番,然后随公仪修去到城外公仪偲安息之所。 祭拜完毕回返公仪家时,日头已经偏西。公仪府外停了一架车马,公仪修进府的步子稍稍快了一些。刚靠近正厅大门,就听一名男子在门内唤了一声,“修。” 清欢抬头,却觉脑子微微懵了一下。那一刹那,她好像在那男子的脸上,看到了城遥的影子。 那人瞧见他们也是稍怔,最后视线落在云逍身上。清欢早已见惯了众人见到云逍时,各种惊为天人的目光,可这人目中的情绪却与旁人不同,那仿佛是见到故人,却又不敢相认,是想要伸手,却犹豫在半空。而他的年纪,至少比他们大了十岁。 那人对公仪修道:“这两位是?” 公仪修道:“禀陛下,是家妹与她的朋友。” 陛下? 想不到眼前就是苍国名扬天下的中兴之帝,清欢偷偷多打量了他两眼。也不知刚刚怎会自他面上看出城遥来,心里不由略窘,怎么到哪都想起他? 清欢与云逍向苍帝行过礼后,便去到内院向老太太等人辞行。还听得身后苍帝与公仪修道:“修卿为何步履匆匆?” “自然是悉得陛下光临。” “你果然紧张朕,还特地命人以这残冷茶滓相候。” “呵,微臣一举一动,果然难逃陛下慧眼……” 后面的话清欢走得远了没有听清,但她想二哥所为一定别有深意,苍帝便服造访自然也非是兴之所至随意为之。刚在祖母那边待了片刻,便见二哥也走了进来。清欢奇道:“陛下走了?” “没有。”公仪修道,“陛下体谅我们兄妹相聚不易,特准我来相送。”临行又对云逍道:“小妹就有劳你多照顾了。”云逍颔首一揖。清欢却觉这话听上去有些怪怪的。然后在家人们不舍的目光中,跟着云逍一下子窜上了云天,脚底下的一切都看不见了。 清欢推搡云逍,“你飞这么快干嘛?” 云逍道:“你若希望整个星熠都瞧见你从公仪家中飞出,我可如你所愿。” 清欢不说话了,过了会道:“那你飞快些吧。” “为何?” “飞快些,赶上和大部队一起回去飞烟镜泊啊。”那样的话,师尊们也分不清,他们到底是从天净埌归来,还是从苍国这边归来吧? “来不及了。” “啊?”清欢差点一个踉跄。 “你祭拜公仪偲时,第一只灵鸾已经飞到。” 清欢愣了一下,“谁的灵鸾,说什么了?” “宫城遥,已返。” 清欢拐了好大一弯,才明白过来,这句话的意思,是城遥来信,告诉他们大部队已返回飞烟镜泊。清欢说不出话来。 云逍忽然停了下来,自语道:“忘记回信。” 清欢正好奇,却见少年已在空中指书一个“哦”字,然后化作光球,以比御剑快上数倍的速度直投东方而去。清欢满面无语,忍不住道:“你这样,值得回信吗?”第一次见到寂流,好像也是这么吐槽他的吧? 云逍面不改色,“值得,让他知道我已知道。” 好吧,你赢了…… 清欢忽然想起,“哎,你说小遥的是第一只灵鸾,那后面还有咯?” 云逍一边御剑疾飞,一边答道:“不提也罢。” “为什么?” 云逍默然了一会,然后说:“夜寂流要我们带星熠名点回去,你回去买?” 清欢“噗嗤”笑道:“那你回信了吗?” “没有。” 清欢拍着他的肩膀,“你快停下来,我来回信。” 云逍慢慢停下。清欢以指画了一块馅饼,虽然有些不像,但好歹也还能够看得出来。然后腓腓就向着东方天空窜出。 “呵。”云逍忍不住轻笑出声。虽只短短一个气声,清欢却捕捉到了,立时兴高采烈道:“这样就对了,多笑笑嘛!你笑起来多好看。”察觉少年嘴角收敛,她只能降下气焰,“好吧,你不笑也很好看。连我奶奶都说了,这世上怎么有人能够漂亮成这个样子的,简直都不是人了……” “最后句,你自己加的。” “嘿,你怎么知道?” “……” 第056章 幽兰香盈袖 反正也不要她御剑,清欢就在云逍身后有些朦朦胧胧,忽然一个激灵惊醒过来,察觉好像不对,说道:“飞烟镜泊不是在澄明海上吗?澄明海不是在东边吗?我们为什么一直在往南面飞?” 云逍道:“你不是说,江渚城的杏花开得很好。” 没错她是说过,可那是她随口胡诌的啊……更何况,他们现在不是应该以最快的速度,赶在师尊们发觉之前回到飞烟镜泊吗? “反正已经迟了。”云逍道。 清欢想笑笑不出来,“你真是……潇洒。” 云逍并不接话。清欢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为什么忽然要去江渚。想了想还是不太放心,小心问道:“你就不怕千堂仙尊,罚你再卷一次瀑布?” 云逍道:“我先天最是惧怕水灵,师尊良苦用心,再来一次,有何不可?” 清欢呵呵干笑,“那我怎么办,金克木,难道我要去卷钢刀吗……” 就在她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只听少年答道:“挺好。” 清欢恨不得咬他一口。不过话虽如此,还是未阻着他往江渚城去。如果要受罚,那起码也得玩个够本不是?天塌下来也先砸死个高的。清欢是这样想的。 江渚城位于大陆中腹,又有苍、澹、宁三水流经,其地风流繁华早在去年清欢跟随公仪修来时便已有了强烈感受,而今上巳左近更加。不少商铺都借着此由头,搞出不少新鲜花样,吸引来往客人。难怪离国灭亡之前,清欢便听人说,北面三国尚文修武,厉兵秣马,南边二国却只需要一钱买断天下兵马。南边的启、贞两国有钱到什么程度?看看江渚城,再看看清欢身边的宁颢便能得知。 清欢记得当初云逍带他回师门时,二人落在梅城,他都是专拣那黑暗人少处行走,今日却偏偏往那灯火辉煌的人多处去。不仅如此,还陆陆续续入手了不少小吃糕点。他自己也不吃,只是一味地塞到清欢手上。清欢开始还有些喜滋滋的,后来却已完全拿不下了,又不好在这人群中央一下子就给“化实为虚”。云逍所引起的骚动自然不小,无论男女老少,不少人都在盯着他们瞧。 待得后来,云逍自己的双手也已经提满,才带着她闪进小黑巷子,将东西全都化入虚囊,二人才算两袖清风。清欢想着,这下小流可得乐坏了,没有“星熠名点”,“江渚名点”却有不少。至于云逍,明明内心如此温柔,平日却偏偏表现出那副模样,这实在是一个……别扭的人。 不知不觉逛到城南,宁河水舒缓流经,一河之隔便是江海余生楼所在的沙汀。近城一岸灯火通明,沿岸摆放无数兰草,形成一道花叶交织的长廊,青年男女往来欢聚其中,空气里四溢氤氲开兰花的幽香。 “杏花果然开得很好。”云逍幽幽来了一句。 清欢得他揶揄,狠狠剐了他一眼,却也只能自认理亏。 南地青年热情大胆。这样的夜,既是游玩,亦是觅缘。各人手上俱执一兰草,若是对谁一见钟情,便将兰草相赠对方;若对方也回赠,那或许当真便能成就一段良缘佳话。若是无意于此或已成家的,便将兰草佩在襟口,旁人见了便也不会误会。 清欢与云逍在旁边摊上买了两朵兰花挂在襟前,然后沿着河岸闲逛,一边走一边赏花。路上所遇男女虽对他们多有瞩目,但瞧见二人襟口,便也相对了然。 逐渐行至人少处,云逍忽道:“怎不提要去余生楼?” 清欢莫名其妙,又明白过来难道他带她来此,还有着这样一层用意?问道:“我为什么要说去?” 二人又往前走了几步,云逍方道:“记那么多,不累?” 像是一道暖阳照入心口,清欢知道他是在关心他。完全忘了过去之事,对那么多的课业也需从头再来,若能恢复记忆,多少也能少费一些心力。 “还好啊。”她说。 “嘁”的一声,表尽少年不屑。清欢竖起秀眉,她表示,刚刚建立的一点好感,再次烟消云散!却听云逍道:“你不想耽误公仪修。” 若是她去求得公子卿医治,二哥自然需得履约在楼中学徒一年。虽然公子卿也说了时间随二哥定,但她却还是有些不忍,总觉得二哥不该把时间花在这些无谓的事上。想不到自己的这番心思也被云逍摸透,她只能“嗯”了一下。 云逍道:“两月之前带你初返师门,你怎不作此想?”那时候,她可是千方百计想着先去江海余生楼,等恢复记忆了,再回去落迦天的。 “那个时候,不知道回去会面对什么,一想到有那么多陌生的人和事,心里就很没底……”笑容忽如春花绽放,点亮少女面颊,“但是现在,完全不一样了嘛。”她有那么多好朋友。 云逍抱着双臂不说话。 还是清欢先说道:“其实,我一直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 “什么?” “第一次见面,”清欢小心比起一根食指,说,“你懂的我说的是在江海余生楼……你为什么没有阻止我回去找二哥,如果你当时强行把我带回师门,我也完全反抗不了的。” 云逍沉默了许久,说:“你真的想要知道?” 清欢很认真地点头。 云逍目注河面,口中淡道:“我怕你会恨我。” 轮到清欢长久无言,半晌后说:“云逍,我不知道我以前为什么会讨厌你,但是重新认识你后,我真的一点也不讨厌你,一点一点也不!等我恢复记忆了也是一样。” 云逍没有说话,只是勾了下唇。 这时候两个少女结伴走了过来,清欢与云逍正准备离去,那两人却忽然跑上前来,硬把手中兰草塞到云逍手中,然后面红红,眼亮亮地看着云逍,好像期待着他能说些什么。清欢有些莫名,看向云逍襟前,然后明白过来。他的兰草不知什么时候竟已不见,许是走路途中掉了。 清欢满面幸灾乐祸看着云逍,像是等待一场好戏。 云逍的第一反应是将兰草还给对方,可那俩姑娘却一个劲地摆着手儿不肯收回。云逍便与清欢转身离开,可那两人却又一直跟着他俩,好像云逍不有所表示她俩就跟定了他们似的。清欢偷偷憋着笑。云逍忽然停下脚步,正当她有些疑惑,襟前兰草已被他探手取了去,然后说:“我的了。” 待醒悟过来这是什么意思,清欢的面上瞬间飞红,那两个姑娘早已捂着面孔落荒而逃。云逍的手上只剩下一株兰草。清欢犹豫着是向他讨回,还是若无其事只当是他的挡箭牌。 却听云逍道:“走吧。” 此地附近已没有人,以他的速度,御剑升空并不会被人发现。 清欢再次看向他的手中,却见已是空空如也。 他应该是……扔了吧。清欢想着。 回到飞烟镜泊的时候,天还没有亮,整个镜泊西岸都是一片静悄悄的,弟子房正在夜色里安然沉睡。 穿透结界的云舟渐趋渐缓,清欢一边吃着江渚城带回来的豆沙糍粑,一边对云逍笑道:“这次,真是谢谢你了呀。” 脚下廊桥灯火映照少年眸中一片柔光,云逍沉默半刻淡道一句,“你大哥做饭,很好吃。” “哈,那是当然。”清欢笑道,“难得你识货,下次再请你去尝尝。” 话声刚落,却听地上一人高喝—— “要不要也请我去尝尝?” ~~~~~~~~~~ 感谢流浪的李白隔三差五的打赏,又是两枚平安符,破费啦!再感谢小伙伴们在书评区的鼓励,倦会更加努力! 第057章 银丝冷月华 清欢整个人激灵了一下,几乎是踉跄着下了云舟。 云逍将她扶稳,然后毕恭毕敬唤了一声,“师尊。”垂首站在一旁。 新月银辉之下,千堂仙尊的一头银发泛着清冷寒芒,面容清峭隐忍不发,狂风暴雨仿佛正在这阴云底下酝酿。这还是清欢首次遭逢“大难”,一时大气不敢出,原还抱了侥幸心理,此时当真面对千堂仙尊时,才真正觉得害怕,那种气势,就好像一整座雪山即将迎面倾轧。 在他身后,宁颢、寂流、城遥三人站成一排,宁颢一脸忧戚,寂流趁千堂仙尊不备朝她吐了吐舌,城遥则是云淡风轻,好像还冲她微笑了一下。 清欢后知后觉瞧见三人,心中更加忐忑,看来这事大了…… 千堂来回看看两人,斥责云逍,“失忆的到底是她,还是你?” 云逍自然没有说话。 “私离师门入世,依照门规该当如何惩处?夜寂流,你来说。” 寂流往日罚抄多了门规,简直就是倒背如流。得蒙千堂仙尊召唤,立时挺了挺身子,道:“私自逃离师门者,视性质恶劣及情节严重程度,处以罚抄弟子规百遍乃至逐离师门等不同惩处……”寂流背完,小心补上一句,“可是师尊,他们是从天净埌逃的,不是从师门逃的,这一条,合适吗……” 触到千堂仙尊眼中刀锋时,寂流立时闭嘴。 “宫城遥。”千堂仙尊道,“你认为,我该如何惩罚你们?” 清欢实在不知这事怎么还牵连到了他们三个,却听城遥道:“是弟子们有错在先,师尊无论如何惩处都是应该,弟子甘心领受。”从战术上来说,这话虽也没说错,但清欢还是忍不住在心底泪流满面。 但城遥的话还没有说完,“但是眼下将有‘三神夺城’这件大事,师尊若要惩处,可否等到……三神夺城之后?” 清欢心有疑惑,何谓三神夺城。却见千堂仙尊瞟了城遥一眼,然后清冷目光一一扫过剩下几人,冷哼声道:“三神夺城,若败,新账旧账一起清算。否则,便与你们一笔勾销。” 还有这等好事,清欢忍不住要雀跃了,心里想着千堂仙尊好像也没那么可怕嘛。千堂仙尊却没再看他们一眼,转身向着天际而去,只能看见满头银丝于月下飞舞,很快就不见了身影。 寂流一下子瘫倒在地上,“哎呀我去,累死我了!” 清欢蹲在寂流面前道:“你们三个,怎么也被连累进来了……” 宁颢也在地上坐下,连连哀叹着把事情说了出来。 回到飞烟镜泊不久,师尊们那边就有人来召唤云逍和城遥。听说另外两个神天也来了人,就是要相商“三神夺城”之事。这一下可糟糕了,寂流就替云逍打掩护,编出些乱七八糟的理由来。师尊们自然起了疑惑,目光又探到女弟子这边,眼看着清欢就要被揪出,宁颢与城遥掩护不成反也成了“共犯”。这一下不仅耽误事情还丢了师门脸面,三人首当其冲,先被罚站了一夜。 清欢内疚万分,苦着脸道:“都是我不好……” “小叶子你当然不好。”寂流道,“说好的星熠名点,你给我画个饼是什么意思?” 清欢差点破涕为笑,“上次在空蒙夜浮,你让我与宁宁望梅止渴,我就让你画饼充饥啊……” 寂流叹道:“你可真记仇啊。” 清欢从虚囊中取出许多好吃的来,“呐,给你,补偿。” “哈。”寂流的笑靥立时放大,“没白疼你啊……” 清欢嘻嘻一笑,然后问道:“三神夺城,是什么?” “不知道。”寂流道,“今年是第一次,以前从来没有过的。” 清欢瞠目,“那就是,你们也还不知道规则?” 寂流点头。清欢看向云逍和城遥。云逍面无表情,城遥蹲下身子,对她说道:“不会有事。” “嗯?” 城遥拉着她站起,看了一眼云逍,说:“三神夺城,我们不会输。” 云逍抬眸回看了他一眼,低低“嗯”了一声。 虽还不知道所谓三神夺城到底是什么,但有他二人这句保证,清欢与宁颢的心里,就变得无比踏实起来。 第二日下午,清欢第一次来到“渠清如许”,这里离“汗牛烟海”很近,听说是师尊们讲授文课的地方。可她回来以后,所有的课业都已结束,所以一直都还没有来过。 某间课室之内,四十几名弟子坐得端端正正,晴方仙尊站在众人之前,满面和善微笑。清欢与宁颢等人却只觉得……胆寒。 晴方仙尊开始说话了,第一句话竟然是,“一人一个词语,来形容一下夜寂流。” 众弟子短暂愣了数秒,然后瞬间七嘴八舌叫嚷吐槽开来—— “话痨!” “吃货!” “聒噪!” “**!” “小说狂魔!” “玩世不恭!” “不务正业!” 然后就见寂流满面气结模样,满课室地指来指去,“喂喂,话痨和聒噪,不是一个意思吗?! “说我**的那个,过分了啊! “哎我去,那个谁,我看《九天斩龙》的时候,你没在边上蹭着看吗?!” 清欢满面惊怔,小流会不会就此……怀疑人生? 待大家差不多都说完,晴方仙尊笑眯眯道:“那如果他犯了错误,说不定会被逐出师门。千堂仙尊说,只要他完成一件事情,就可以不罚他,你们有没有人愿意帮他?” 这件事情,自然就是“三神夺城”了。 课室内唰啦啦举起许许多多条胳膊,乍看像片小树林,数量远远不止四十。清欢仔细一看,竟有好些人都是举着双臂。 寂流嚷道:“晴方仙尊,为什么你的意思,好像我是主谋啊?” “嗯?难道不是?”晴方仙尊好像思考了一会,说,“根据宁颢同学的供词,云逍他们入世的目的,好像是去给你买吃的啊……” 弟子间又哗然开一阵凶猛吐槽。 “宁富婆你,师尊你,你们……”寂流捂着心口,一脸惨绝人寰。 晴方仙尊凑近他,笑呵呵道:“一直听说你人缘好,师尊我就想看看是不是真的。” 寂流想要吐血。 第058章 不平等条约 玩笑过后,晴方仙尊开始交代正事。 “澄明之海南部荒漠,有一土城废墟,土城中心有灵泉之眼现世。” 天下灵力至极浓郁之地,灵力汇流如同泉水,中心之地便被称作灵泉之眼。似此等地,多被仙界修士抢占为仙乡福地,对三神天来说,亦是建立三神灵地的最好之所。比如飞烟镜泊,再比如晴方仙尊的空蒙夜浮,千堂仙尊的无陵天合,又或者北群仙尊的须弥一芥,都是天地灵气极为充盈之所。但后三者,灵力浓郁程度都还远不及飞烟镜泊。各神天自是将灵力最盛之地作为基本灵地,不仅是小弟子们成长修炼的场所,亦是本神天的门面,圣华天的飞天揽月,无藏天的飞流三千,亦皆是如此。 “你们先前听闻的‘三神夺城’,夺的便是这座土城,所决定的也是赛后这方宝地的归属。北群仙尊期望,能在那里建立落迦天的最新灵地。”晴方仙尊道。 座中弟子昨日方听闻时,便已私下多有讨论,这次仍是一场团队战,但他们终于不用自己人打自己人,而是可将力量拧成一股一致抗外。不少人甚至觉得有些好笑,他们飞烟镜泊有这两尊大神存在,另外两神天的弟子怎么会答应同他们相较的? 所以大家的注意力基本都还集中在,“最新灵地?”有弟子问道,“是咱们飞烟镜泊的哪位仙尊,要单独出去建立流派吗?” 能够建立自己的单独灵地,在三神天中自成一股清流的,无不都是修为精湛、德高望重的人物,修为方面亦有自己独到造诣,个人风格强烈。而新建立的灵地,在招收弟子方面又比一些老灵地要来得宽容,因为一般来说,新灵地对弟子的需求量更大。落迦天已近两百年没有增加新灵地,所以这不可谓不说,是一个值得在座众人关心的好消息。因为在大多数人看来,他们几乎已经是赢定了。 晴方仙尊自然知道他们的这一番心思,却只笑眯眯道:“你们若是能够取胜,那说不定就是真的。” 各人面上一派喜气洋洋。 晴方仙尊笑道:“看起来大家都很有信心?” 众弟子喜色不变。笑着笑着,大家觉得不太对。因为晴方仙尊越和蔼地看着你时,也许前面就有一个陷阱在等着你。果然,晴方仙尊道:“我都还没有宣布规则,你们就知道自己一定能赢了?嗯,不错,不错。” 众人回过神来,“那规则是什么?” 三神夺城,不就是三个神天的弟子去抢一座城嘛!他们这一级里,落迦天虽只四十余人,圣华天和无藏天都有着五六十人,人数虽在劣势,但大家觉得那也算不了什么呀?无论什么样的规则,都是要靠实力说话的对不对?云逍和宫城遥,不说以一当百,以一当个十几二十,那也绝对是绰绰有余。 在晴方仙尊含笑的目光中,城遥低头,抚了抚鼻子。清欢侧头看他,小声道:“为什么感觉越来越不妙了啊……” 城遥道:“你怕输吗?输了会受罚。” 清欢摇头一笑,“你说不会输的呀,我相信你。” 城遥目中晕染开柔和的笑意。其实无论什么样的考验,他相信晴方仙尊不会让他们轻易达到,但也不会是绝无可能达到。能不能做到,看的只是他们够不够努力,有没有将自己的实力发挥到极致。 晴方仙尊道:“既是夺城,自然有攻有守。” 这句话一出,大部分人都察觉出不对了。让大家齐呼不好的是晴方仙尊接下来的话,“我们是守方,圣华和无藏一起作为攻方组成联军。他们的人数差不多是我们的三倍。而且我们开场时的战略部署,必须提前半个月告知他们。” 众弟子间立时炸开了锅了,纷纷叫嚷不公平。可很快大家也就安静下来,因为宫城遥与云逍两个人的存在,对另外两神天的弟子来说,也许就是最大的不公平。争斗到底还是其次,如何提高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晴方仙尊笑而不语。其他关于师门荣誉、同门情义、实际利益之类的话通通没有去说。但大家都明白,十年一次的并肩作战,若留遗憾,很有可能便再无机会弥补。 定下如此规则,倒也不是晴方仙尊有意托大,而是昨日云逍出逃,让他在另外两神天仙尊面前便先说不过去,昨日三方相聚,本就是携各得力弟子相商夺城规则。这下好了,晴方仙尊被硬逼着接受这样的“不平等条约”,不过他思量一番,觉得尚在接受范围,也就欣然允诺了,反倒叫得另外两神天的仙尊和弟子愣了好大会功夫。 “若是被对方的人马冲到土城中心,拔取象征咱们落迦天的‘涅槃圣莲’,那就算守城失败。当然御剑对双方来说都是不允许的,其他的术法则没有限制。若你们能够坚持超过三个时辰,那便算是咱们胜了。”晴方仙尊道,“到时候每个人的臂上都会佩戴红花,若是红花落地,又或被夺被毁,那就需要休憩一刻钟的时间,重新佩上一朵红花之后,才能继续战斗。” 臂佩红花的规则清欢并不陌生,想到那日空蒙夜浮,云逍与城遥两人一错手间便能夺去身旁数人臂上绢带,她心里甚至有些喜。其实在座的大多数人也都是如她一般反应。但他们却还未知,一个人进攻两三个人,和四十多人被一百二十人围殴,那是完全不一样的两种体验,并不是单靠某两个人,就能轻易把差距追平的。 最要命的还是红花被夺并不算阵亡,而是休憩一刻钟,便能重返战斗的规定。这样的话,他们面对的将是潮水一般源源不绝的敌人…… 晴方仙尊交代完毕规则,对城遥招了招手让他上前,吩咐几句。众人只见城遥手指轻动,课室前方缓缓聚起一面三尺见方的水镜,顿时倒抽口气。 晴方仙尊目透赞赏。他自己所修乃是火、木、土三系,好友千堂少时却被无数师尊赞誉为水修天才。可千堂修炼出水镜仍是耗费了五十年光阴。 不止如此,水修越精湛者所能造出的水镜便也越大越清晰。城遥依照晴方仙尊所述,为了能够让大家看得清楚,这随手而为的水镜大小以及清晰程度,放诸三神内外,也不见得会在多少仙尊人物之下。 清欢等人反没有旁人那么惊讶,专心看着城遥化出的水镜。镜上波光颤抖几下,先是出现了一幕海天相接的美丽光景,正是澄明海上景象。接着在晴方仙尊指示之下,镜中画面快速变动,海天尽头出现了大片黄沙,一座颓败孤城屹立荒漠之中。 这一下,众人所抽的第二口冷气接踵到来—— 因为他们没有想到,这城,竟会如此大。 第059章 获胜之关键 所谓土城大小,只是相对人数多少而言。平心而论,这座漠上荒城,并非真的大到让人瞠目的地步。至少中原四国的随意一座大城,都比它大上百倍。 问题的关键,是他们一共只有四十四人,要防的,却是圣华、无藏两天一百二十人以上的联军。在此情况下,战场被摊得越广,他们的防守自然也就越困难。 正当众人面面相觑,晴方仙尊已经潇洒转身离开课室,临行笑道:“没关系,还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大家可以一边商讨战术,一边尝试提高自己。只要在十天之后,把开场部署交给我就可以了。” 众人依旧盯着水镜发呆。土城墙多处颓败,很多地方几乎跟无没有差别,对方的人数又近三倍于己,何况还会源源不断地“复活”。这样的城防,该得他们如何去坚持三个时辰? 眼前水光一闪,城遥已将水镜消散。大家都在等着他说话。而他面上的表情还是那样,不显山,不露水,却永远都是和煦有如春风喟叹。 如同以往无数次的抛砖引玉,城遥看了看大家,笑道:“关于如何布防,不如大家都回去思考一下,到时候再一起讨论,来拿出一个最好的方案。若是有人还想再观察下战场,可以随时来找我。” “说多一点啊城遥!”有人在底下叫道,“非常时期啊!” 城遥笑了笑道,“凡是所谓对策,总归还是要往那规则中去寻。所有的一切,都要围绕着对涅槃圣莲的保护吧。” 旁人再无话可说,纷纷散去,却也有若干人似有所思。 傍晚,清欢与城遥坐在幽篁听涛清幽之地。聊起三神夺城之事,清欢忍不住问他:“你好像一点都不担心啊,小遥?” 城遥笑道:“何以见得?” 清欢道:“看上去呀。” 城遥道:“那我应该表现得很焦虑的样子?” 清欢重重点了点头。 城遥失笑,“什么样算‘很焦虑的样子’,你来示范一下。” 清欢今日也不知中了哪门子的邪了,很配合地就皱起眉头扁起嘴巴,做出一个“很焦虑”的表情。 城遥瞧了那可爱模样,先是一笑,接着心头就柔软得一塌糊涂。 清欢却未注意少年心底的这一变化,收起表情,笑了笑道:“你心里,一定已经有主意了对不对?不着急,是因为成竹在胸。” 城遥道:“你想知道?” 清欢很认真地点头。对她来说,这场夺城最直接的就是关乎于他们五个人的惩处,而她又是罪魁祸首,当然关心。 城遥道:“你觉得心里没底,是因为对方人数几乎是我们的三倍,对不对?” 清欢点头,立时又补上一句,“还有那土城那么大,真的很难守啊。我们只有四十四个人,围着城墙站一圈都不够站吧。” “围城墙?”城遥笑道,“你还记得,晴方仙尊所言,判定胜败的标准是什么?” 清欢想了想,忽然醒悟过来,“涅槃圣莲!” 城遥笑道:“明白了?” 清欢皱了皱鼻子,“好像明白,又好像还不太明白……” 城遥下意识地捏了捏她的鼻尖。清欢躲开,“你干什么呀?”无意间竟似带了缕娇嗔。 城遥愣了一下,笑道:“你从前就嫌自己鼻子塌,所以你说让我们每次看到你皱鼻子时,就给你捏高一点儿……” “还有这事。”清欢笑道,“对哦,好像小流也说过。那真是辛苦你们啦!”见城遥还一直盯着她鼻子看,她问了句,“塌吗?” 城遥笑道:“有点。” “……” “不过长你脸上,挺好看的。” 面颊烧了一会,清欢转回话题,“涅槃圣莲,是胜败的关键。然后呢?” “所以我们只要保护涅槃圣莲就可以了,为什么要去围城墙?” 清欢恍然大悟,可欣喜不过一瞬,面上又恢复愁容,“可是城墙,却是我们抵御‘外敌’的重要屏障啊。如果直接舍弃,很难防守得住的吧?” “那城中多有土舍,舍弃外墙,自己再造一道内墙就是了。缩小战场,亦能及时互相应援。”城遥道,“只是这样,需得辛苦你们这些土、木两系的高手,在短时间内耗费大量灵力。” “小遥你真是太天才了!难怪你一直都在对大家强调‘涅槃圣莲’。”清欢抓着他衣袖笑道,“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城遥道:“你只是一时被晴方仙尊口口声声的‘夺城守城’给迷惑了,再给你些时间,也能想得明白的。” 心中落定一半,清欢道:“那接下来呢?” “接下来,无论怎样安排都不重要。” “啊,为什么?” “假设我们分设四方守住内城,每一边自然需要一个修为相对较高的人带领。”城遥道,“以你看来,哪四人可堪此任呢?” 清欢想也不想道:“那自然是你,云逍,小流,还有……饮秋露?”说到饮秋露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但想来想去,除了他们三人,剩下的人中,好像确实也就饮秋露是最厉害的了。 但这并不是问题的重点。 城遥道:“可是对方会提前知晓我们布局。不需多,只消他们调出二十个土修弟子来攻打我这一面,再调出二十个火修弟子攻打小流那边,然后再寻二十个水修进攻云逍……那战局会如何?” 清欢骇然,“你们都被克制死了,那就等于我们这边的优势完全都没有了,那根本就不用打了呀。” 城遥道:“那如果对方根本就不理会我们这三面,只是集中力量攻打饮秋露处呢?” 清欢愕然。就算他们三人能够及时应援,但对方人数优势摆在那里,自己这方只会顾此失彼。 “所以,一开始如何布置,根本一点都不重要。”城遥道,“我们只需想明白一点,那就是缩小防守范围,死守涅槃圣莲。接下来的一切,就都交给瞬息万变的战场。” “那接下来这一个月?” “你原先准备干嘛那就干嘛。”城遥笑道,“些许的临场机变,加上实力上的绝对优势,才是获胜的关键。” 清欢看着他,心情终于彻底的放松下来。 晚上在“阳春白雪”泡澡的时候,宁颢瞧她也不“焦虑”,就问了先前她曾问过城遥的话。清欢就把城遥的话复述了一遍。宁颢本也就是“大树底下好乘凉”的心态,此时就更轮不上她着急了,因而就支吾着想与清欢说些别的话。昨晚半夜,两个姑娘到了房中,立时便都睡了,一直都还没机会单独说话。 可是她一开口,清欢就被她问得一愣。 第060章 实难明所以 宁颢道:“清欢,你那天晚上,不是一个人走的吗,为什么会是云逍陪你一起去的呢?” 清欢想了半天,最后只能把云逍半途拦阻的举动归结于是“好心”。宁颢嘀咕着,“他对别人怎没那么好心……”清欢却没听清。 宁颢自顾出起了神。过去清欢与云逍两人交恶,她巴不得他们关系能缓和些。后来清欢失忆了,与云逍的关系也开始改变,她心里头初始还觉得欢喜。可是现在,她又觉得,他们好像太好了些…… 宁颢试探着问道:“那你们一路都干了什么呀?” 清欢停止手中沐浴的动作,打量着她。隔着水雾,也能看见宁颢的脸颊红扑扑的。清欢忽然笑道:“老是朝我打听云逍,你是不是……那什么他?” 宁颢忙掩她口,四顾了一下左近无人,便也算是默认了。 清欢倒也厚道,也不打趣她,便把二人先往星熠,再去江渚的事情如实相告,唯独隐去江渚城南,云逍取走她襟前兰草一事,因怕宁颢多想。实际上,是她自己先多了心。 心头掠过一丝浮躁,清欢不明所以,只鞠了捧水泼在脸上,将心底异样拂散了。 关于城防部署的讨论,第三日上午便在渠清如许的同间课室内进行。城遥缩小防御范围的构想,果然亦有许多同门已想得明白。 这也是晴方仙尊放心甩手的原因之一,他并不担心其余弟子会太过依赖城遥,而失了自己的主动性。因为他知道,城遥的分寸在哪里。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土修弟子们便一起围着水镜观察土城内部地形,有哪些废弃建筑是原本就可以利用的,有哪些地方是需要他们在瞬间制造出土障来填补的,如何在施法时将灵力损耗降至最低,如何在一人力暂难续时由另外一人接替,全都被一一计算衡量了出来,务求内墙的构造最快最俭。 至于其余四修的弟子,则依照先前城遥所言,该干嘛干嘛,照常为七月里的神天剑授做准备。夺城开始时,将由他们先守在外城,为城中的土修同伴赢得时间。 当然有一个人是例外,那就是云逍。他的主修术法虽是火系,但是土系作为其第二术法,却是比许多人的第一术法都还要强大许多。所以在布置城防的时候,他也被一起留在了内城。 “那小叶子呢?”寂流问城遥。 城遥笑了一下。这是他唯一的一点私心。 不同于上次空蒙夜浮中的同门相争。这一次的三神夺城会激烈许多,也更容易受到损伤。所以,他要把她带在边上。 于是十天以后,落迦天的战略部署被送至另外两神天,大部分人都看傻了眼。 三倍于敌,原先许多人都觉得,这是胜算极大的一战。唯一让他们忌惮的,只有云逍与宫城遥,或许夜寂流也会稍微顾忌一下。所以“联军会议”时,确实也有人提出了,以土修弟子对付宫城遥,水修弟子对付云逍的策略。大家都觉得,这是一个很不错的主意。他们提前获晓对方布局,对方即使察觉有异,也绝来不及变动部署。毕竟土城的方圆范围确实也是不小,而御剑,又是不被允许的。 可是,最擅长大范围杀伤抗敌的云逍,却与另外八名弟子一起,被安排在了远离城墙的内部。也就是说,对方将本次战场的最强战力,给安置在了敌人最少,甚至一时半刻都不会有敌人的地方。 这一下,许多人都看不懂了。最后有那脑子活络些,又对飞烟镜泊那边情况知晓多些的人猜测,“落迦天那边,负责这次部署的是宫城遥,听闻他与云逍向来不和……” 所以,宫城遥就刻意把云逍给“雪藏”住了? 有人了然,有人默然,有人摇头。可事情还没有完。 依照五行相克之理排兵布阵,本是挺好的一场算盘,可是想不到对方竟然如此……配合。 与云逍固守城中的八人,都是清一色的土修;南面是清一色的火修;东面是木修;西面是包括夜寂流在内的八名金修;到了北面,唯一的一点变化才出现了,除了包括宫城遥自己在内的十一名水修外,还有一名木修。 这就好像对方在冲自己叫嚷,“我们这边全是水修,快用土修来打我呀!”,“我们这边全是火修,快用水修来打我呀!”…… 至于那名混在水修中的木修,则让更多的人不明所以,不少人,甚至踏上了考量是否因为水能生木的歧途…… 无藏天这边,有人去向师尊请教,督学长老是号称无藏三生之一的不了生,许多事情于他这里都是不了了之,随心随性亦随情。所以某种程度上来说,无藏天的弟子确实要比圣华以及落迦的弟子幸福一些,可有些时候就未必了。对于弟子们的询问,不了仙尊哈哈一笑,不作回答,留下弟子无语望天。得,这次是要他们随缘。 圣华天那边,负责弟子教学工作的,是与千堂仙尊并称为“三神双璧”的意孤行。三神双璧,虽然写作玉璧的璧,但在弟子们的心里,却都是实打实墙壁的壁。一个让人见到他就考虑着自己该去面壁,另一个则是被他瞄上一眼,都觉得自己该去撞墙……总之孤行仙尊,听名字就很不好惹。真是白瞎了三神双璧的两张脸,颜值担当啊喂…… 反正最后的结果,就是圣华弟子们也只能自己伤脑筋,所幸每一群人里面,也都是会有着几个格外聪明的人的。所以他们也就看穿了,算上云逍,对方留了九个土修弟子在城内的意图。可是城外呢?这么明显的战略缺陷,对于原先的算盘,他们是继续打响,还是不打?依照原计划行事的话,总觉得前边有什么陷阱,是自己主动往别人套子里钻;不依原计的话,好像又更加显得蠢,这么明显的破绽不晓得用…… 这些事情,落迦天的弟子们自然是不会去替他们纠结,大家只是高高兴兴、踏踏实实地又过了半个月,然后三神夺城的日子,就到来了。 第061章 苍茫大海间 无数次的在水镜中见过这片荒城的景象,但真正身临其境时,感觉却还是很不一样。 领略过南地缱绻,北地苦寒,遍览过海上旖旎,山川秀美,清欢却从未踏足过如此黄沙大漠。在此之前更想不到苍茫大海边际,会有着这样一块寸草不生,风沙割面的地方。怪不得荒时如黄沙,早把城池湮没,目之所见久远繁华,都已荒凉成了残墙断瓦。 作为人数劣势的守城方,落迦弟子被允许比另外两神天的弟子到得早一些,提前在城内转悠熟悉地形。与他们同行的是晴方、千堂两位仙尊,以及千堂仙尊所掌无陵天合一系的十余高阶弟子,大部分都是擅长治愈的水修,以防到时候发生什么意外。 清欢抹一抹额上细汗,对城遥道:“这里的气候这么差,灵力再充盈又怎么样,真的能够建立落迦灵地吗?” “灵力充盈是得天独厚,具体的气候环境却可经由人力更改。”城遥一边为她解释,一边随手拈出几许冰晶漂浮在她身周。 冰晶在烈日底下非但不化,反而透出丝丝冷意,清欢瞬间觉得清凉了,可又有些担心,“等一会还有一场大战,你现在就开始消耗灵力……” 为了保持最良好的战备状态,他们来此都是乘坐的云舟。 “没事。”城遥眨眼笑道,“沧海一粟而已。” 极少听他自夸,清欢亦忍不住莞尔一笑。 “哎呀我也热死了,怎么没好人心管管我啊……”寂流在旁打趣他俩。 城遥正欲报复,却见寂流周身窜出簇簇火苗,他走到哪,那些火苗就跟到哪,然后云逍面无表情地路过。 “哎哎,我不用人管了,快把你的火灵收回去啊云逍!”寂流飞跑着想要甩脱火灵,一边冲云逍大叫。清欢等人笑得直不起腰。 正此时,却见天际前后而来两架云舟,落于城外。正是圣华、无藏两天的弟子到了。又过了一会,千堂仙尊与晴方仙尊领着那十余高阶弟子升至半空云台。日光炫目,清欢看不太真切,却听城遥道:“想不到圣华天,竟是东皇仙尊亲自来了。” “东皇仙尊?”清欢不明所以,宁颢已开始大呼小叫,“那看来圣华天对这次夺城,很重视啊?” 城遥一笑。 清欢道:“东皇仙尊是什么人啊?” 城遥道:“就与北群仙尊一样,是圣华天的第一执掌。不过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是四绝中的‘棋绝’。” “棋绝?”清欢道,“四绝不是早都不称自己为‘绝’了吗?” 城遥笑道:“你还知道这事。” “知道呀。”清欢道,“我听一染尘师兄说的,他说他师父音尘绝就是,好像是因为那个谁……”说到这里,她以手抚着额角,好像有些头疼。 城遥忙扶住她,“怎么了?” “没事,”清欢定了定神,抬起头道,“只是想不起来,有些难受……” “那就不要想了。”城遥轻轻为她揉着额角,目中也辨不出是何情绪。无论何时何地何等情状,那个人,于她而言,终究还是不一样的。 “不敢再称四绝乃是四位仙尊自谦,其实他们于琴棋书画上的造诣,当世罕少有人能望其项背,世人也还依旧如此称呼他们。”城遥不动声色将话题带开。 不适渐缓了些,清欢问道:“东皇仙尊是棋绝,音尘绝仙尊是琴绝,那还有两绝是谁呢?” 城遥道:“书绝是漠北道的枪神,黄泉风。” 清欢讶道:“竟然不是我们三神天内的人物?” “当然。”城遥笑道,“三神天再广大,亦不能代表整个仙界,更不能代表天下,又怎能囊尽天下英雄。” 清欢点了点头,“那画绝,是谁?” 城遥道:“就在我们头顶呢。” 清欢一手遮在额上,一边向云台张望,半天之后放弃努力,“我都看不清云台上有些什么人。” “画绝,就是晴方仙尊啦。”宁颢在旁扇着手道,蹭了蹭清欢这边的凉意。 “晴方仙尊啊?”清欢嘴中能塞得下一个鸡蛋,“往常那么低调,真是看不出来啊……” “看不出来我认同,可是低调……”宁颢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这时第一声号令在云台之上响起,少年们停止嬉笑。三神夺城,将在半个时辰后正式开始。 云台之上,一人锦服华冠,面容清癯,宁和沉稳之中自有一股威肃流露,正是圣华天的第一执掌东皇襄。 东皇襄一直注视着脚下土城。若是有人再去仔细分辨,便能发现他的视线,始终是锁定在其中两个少年人的身上。 修仙界千万年来未曾有过的奇迹? 他实在是很想看看,这两个少年,已经奇迹到什么程度了。 事实证明,圣华、无藏两神天弟子中,也并不乏心智机敏之辈。对于落迦弟子有意踢过来的皮球,他们并没有去接—— 防守方需得面面俱到,但作为进攻方,只需破开一面防线,便已足够长驱直入。 因而,他们只是象征性地调出了十名土修、十名火修去牵掣宫城遥与夜寂流所在的北、西两面。南面火修守卫之处,领头者虽非云逍,倒也获得了与宫城遥同等的待遇,来此的是十名水修。剩下九十余人的大部队,则是专心进击只有七名木修弟子防守的东门——在对方内城墙成型之前攻入土城中心,便是他们的目的所在。 “联军”抵达东城门外的时候——所谓城门其实只是一个破损的缺口,此时已被七名木修弟子召唤出的树枝、藤蔓、荆棘丛给塞了个严严实实。联军领头者轻一招手,身后便是各种大小招式齐向城门招呼,瓦砾沙石烟尘弥漫,瞬间便将对方七人的渺小身影吞没。 可是沙尘未散之时,众人便觉道道劲风扑面,随即各种叶刃木刺临身。七人的攻击分散入九十人的队伍,便似向着一整条江流倾入了一小袋盐。可是轻盈快捷却是木系术法的最大特点,自己捕捉不到对方八人身影,敌方却是能够清清楚楚看到自己所在。于是各种各样成于瞬息的木系术法便无片刻间断地呼啸而至,虽是瘙痒却也烦人,纵是流矢亦需躲避,何况这样的螳臂当车,多少有些挑衅的意思了,更缓滞了他们进击的路途。 于是待到烟沙稍散,众人约略看清对方七人跳在一旁城墙之上,不断向他们发放着木系大招小招的时候,众人手下再不留力,对着那七人所站之处便是一顿狂轰乱炸——反正有师尊们在,也不怕把对方打死,只消打得他们失去战斗力,再把这碍事的土城墙给夷为平地便好。 同一时刻,北面城墙。 全不同于土城东面的战尘滚滚,城内城外二十余人面面相觑。 清欢被城遥拖着坐在土城墙上,二人十指相扣。她虽有些不好意思,却也知道他是为了亲自护她周全,亦是为了惑敌。 少年面上十分罕见地透出一抹懒散,似笑非笑望着对方十名土修弟子,“你们,不动手吗?” 对方依旧有些不置可否,僵在原地。他们的任务只是“牵掣”,却从无人想过要去打倒宫城遥,甚至都没有人想过,仅凭自己十人便能自他手下突入城内。 宫城遥道:“不打,我就让他们走了啊。” 第062章 漠上战尘扬 对方反应过来之前,宫城遥便对己方十名水修弟子道:“你们十人,快去往东城门处支援。”那十人也无分毫犹豫,便往目的地飞掠。纵不能御剑,他们的速度也远非寻常人可比。 对联军来说,这一下,“牵掣”任务就失败了一半,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大部队顺利攻进城内服务的。何况现在以十对二,再不动手就当真太怂了些。可宫城遥已经先于他们动手了。 宫城遥最厉害的是什么? 清欢只知他一手琴技出神入化,却不知他的弦音亦可破敌,更不知“谦和如玉、漱石枕流”的玉漱琴可在瞬间爆发出如此铿然杀伐之声。道道琴音所向却非是人,而是化作有形巨浪,狠狠拍打向本就残破不堪的土城墙,刹那沙尘翻滚,土石崩陨! 他竟是在,自毁城墙! 土城西面。 夜寂流吊儿郎当地跨坐在墙头,嘴里叼着根不知打哪儿来的狗尾巴草,一边还在絮絮叨叨,“哎,要我说吧,就是不爱和你们这些修习火系的打,你说这沙漠里面多热,你们还时不时来场火雨,来几个火球的,烦不烦哪,对了你们领队是谁啊?我想跟他商量一下,看能不能给我换十个水修的过来……” 对方十人本就被晒得有些眼晕,被他一说就更晕了,恨不得到沙漠里去拔根仙人掌来塞到他嘴里。其中一人实在忍不住了,一个火球就直照着他面门砸去。夜寂流竟是哇哇叫着从城墙上栽了下去。这一下倒是大出对方意料,互相交换个眼神过后明白过来——这夜寂流毕竟不是宫城遥,也不是云逍,自己又把他们克制得死死的,何必畏惧? 所以,打! 火修弟子的杀伤力比其余四修都要强悍,漫天都是火雨飞射。西城处的残墙瓦砾本就比别处都多,这一下就更横亘散落了满地。 寂流带人且战且退,忽而对着半空一个腾掠,迅速看清战场形势,复而落地对身旁人道:“你们快去东城门处支援。”待人走了,寂流还有工夫在心里想着,他家遥遥果然没有料错,对方选择的进击方向还真是东边。 联军众人回过神来,已踏入了自己亲手挖下的迷障。此时他们虽已冲进城中,可“进城”的定义亦不过是越过了城墙而已。一眼望去,城内各处俱是硝烟砂瓦,左一道残墙,右一间破房,阻挡住视线,更闭塞住通路,却寻不见敌人身影。此时,他们还不知依旧留守在此的,只剩下寂流一人。 这十人虽不敢豪气干云直冲城中而去——给云逍送菜。却也后退不得,只得步步为营,小心谨慎向城中进发,尚未意识到好端端的城防战,已成了敌暗我明的巷道战。正当他们忐忑行于危墙之下,走在最后一人只觉眼前人影一闪,左臂被人轻触了一下,随后红花便已不见。这人立时哇哇叫了起来。 他的同伴们立即四顾寻找施袭者的身影,不知不觉就走得分散了些,然而非但未觅得半点踪迹,反倒又有三人被夺去了红花。破窗下,断墙边,巷道口,随时随地都会忽然闪出人来,将他们臂上红花收割,却根本不与他们正面交锋。 “暂亡者”垂头丧气,剩下六人的心中也是惶惶不安。其中一人跃上墙头,正欲居高临下眺望搜寻一番,身后却是一道“削金斫骨”挟风而来,距离如此之近根本避无可避,结结实实打穿他左臂红花。 寂流躲藏暗处,手中把玩着刚刚收获的四朵战利品,目光已经锁定住了下一位。 南面。 防守在此的人里,有一个叫何北当的男弟子与寂流格外要好。别的本事先且不说,若说寂流有一百种方式能叫对方发怒,那何北当至少就有一千种。于是在他的挑衅之下,对方对付起他们来更是不遗余力,南城地面被打得稀巴烂。 何北当等人也不和他们打,只是在城中左突右闪,时不时扬起一阵火雨给他们增加点激情。然后趁对方尚且不明就里,直接溜之大吉。不过他们所去倒非东城,而是城中。他们将以火灵催生土力,加速内城墙的构建。若是敌方再有人能够冲到内城范围,那自然有云逍收拾他们。 何谓四两拨千斤? 清欢看到城遥指尖挑起道道气劲,向着城墙坍塌的巨石弹射而出。音波撞击巨石之上,振荡起无数回音,往日缱绻悦耳的琴声,今日竟似万千铁马在旁咆哮嘶鸣。他的每一挑指,每一抚弦,便有一块巨石受到音波撞击移动,飞速堆垒成一方巨石之阵。既是土石的迷宫,亦是乐音的征伐。被困阵中的十人只觉鼓膜激荡,心脏伴随翻涌的气血几将跃出胸膛,欲要提气轻身也变得分外艰难。而那琴声竟似久久不绝。 城遥扣紧清欢右手,“走!” 他没有选择掠夺对方红花,而是以音石之阵将他们围困。如此,对方即使破阵,也将耗费比一刻钟更长久的时间。 东城门处的城墙和地面早已残破不堪,无疑增添了这九十余人向前行走的障碍。可正是他们自己,亲手将此处给破坏得稀巴烂,待发觉上当,早就为时已晚。同时亦有人清醒过来,他们从一开始选择对方木修弟子作为突破口,就是错误的。 当初确定攻城方案时,本着“挑软柿子捏”的思想,宫城遥与夜寂流固守的北、西两面,他们自然是不会去做考虑。那么就剩下东面和南面。虽说东面木修弟子比南面火修弟子还再少了一名,但毕竟还未被大部队放在眼里。他们衡量的,只是火法在大范围杀伤上,远强于木法。而为了尽快攻进土城中心,每一隙的时间,都是他们应该把握的。 然而,他们还是欠缺了考量。 木法杀伤威力虽不强大,但木灵却最是轻快敏捷,对方又仗地利,自己这九十余人竟难逮住他们身影。而那来自暗处的木系术法又没一隙停歇,使得他们不得不防,九十余人的脚步就这么被区区七人给拖沓住了,闪电战的计划彻底泡汤。眼睁睁瞧着对方不断有人前来支援,战局越卷越大。 七名木修,以及随后赶来应援的十名水修、七名金修,统共二十四人,是落迦弟子此时于土城东部的全部防御力量。他们的倚仗,唯有七零八落散乱的残墙土障,先前无数次对水镜所现之景的观察研究,以此换来对土城地形的熟悉了解,是他们相对于另外两神天弟子唯一的优势。 以少对多,反而更加激发出了这帮少年弟子骨子里的热情和血性!甚至有人宁愿以身体的其他部位招架对方攻势,也不愿那一击洞穿臂上红花。因为对方能够休息,能够暂停,而他们,却休息不起! 第063章 短兵相交接 不断有人挂彩负伤。所幸在落迦弟子的队伍里,有着十名水修弟子。受伤,治愈,再受伤,再治愈,每个人都在咬牙坚持着。饮秋露作为这二十四人里修为最高的一人,一面要为旁人疗伤,一面还要担负起进攻的重担。向来看她不对的宁颢,此时竟觉得她的一扬手,一投足,都是分外光彩照人。可又好像带着种背水一战的决绝。 敌方攻势仿佛稍缓了一缓。 落迦弟子正要舒一口气,赫然发现对方竟是同结长印。纵使方才交锋,对方“暂亡”人数远多于他们,但至少也还剩了七八十人。七八十人一起发出的高阶术法,无视地形,无视阻滞,绝不是这二十来人所能承受。 退,只有退! 漫天缭错光影之下,落迦弟子一边向后疾退,一边结印阻挡。眼前金芒闪过,竟是对方数名金修弟子提剑攻上前来,双方近身而战。 饮秋露被两人围困,一错目间便以一敌二对过数招。可她躲过臂上一击,终究还是没能避开直刺左肋的一剑,刀剑无眼!眼看身上便要见红,她甚至已经想好,该当如何趁着剑锋入体一隙疾运水灵稳住伤势,并趁此时机予以还击。 剑锋骤停。 清欢一剑挑开即将刺入饮秋露左肋的寒芒,再一旋身,为宁颢分担过长剑临身的压力。 二人见着她心头都是一喜。因为见到她,也就等于见到了宫城遥。 城遥极少执剑,因为他说过,那并非是他所长。可是此时他人犹在半空,长剑一指,竟是有着一种千军之中取敌首级的气势。旋即,铺天盖地霎起一场冰霜箭雨,竟是将那五六十人都阻得倒退。剩下一二十人,犹在前方与落迦弟子交战。可是见到他,心中便已先起了胆怯。 这一记不遗余力发出的水系至极之招,单以威力而论,或不输于许多仙尊级的人物。而众人见到他,又大多都是一骇。所以这一招所取得的成效,便又增加了大半。 联军队伍之中,数名核心人物暗暗捏拳,此时仍不见云逍,看来他果然是在内城别有动作。而他们先前一番布置,终是没能抢在宫城遥脱困之前攻进内城!可是,宫城遥又如何?优势始终还在他们这边! 城遥轻掠至地,剑气荡开,便迫得敌方数人后退。暂亡者脱出战圈观战,双方便成短暂僵持之局。二十余人拦阻残墙之隙,竟是使得七十余人难以挪动。可随之而来的,是更猛烈的反攻。 数度短兵交接,清欢渐感压力,这还是她初次参与如此激烈的战斗。虽非如同当日隳营之中刀刀见血,惊险程度却无半点不及。数道劲风迫面,竟是三剑同时临身。清欢难以招架,却见一剑横扫天外,将那三人荡开三步有余,正是城遥护住了她。清欢方要舒一口气,但见一人从旁举剑对城遥攻来。城遥明明也看见了这一人一剑,却是不避不退,只手中结印投向敌阵后方。 一声惊呼尚未出口,便见眼前一道耀目雪光,袭击城遥的长剑已经掉落在地,偷袭之人护住左臂落荒而逃——一人横剑护住城遥,左耳垂上闪耀着红宝石的辉光。 寂流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对城遥道:“这一剑,算怎么回事?” 城遥笑道:“犒劳你啊。” 清欢却完全笑不出来,尽管而今知晓城遥一早发现寂流即将援至,但刚刚的景象还是将她骇得不轻。虽有水灵快速疗愈伤势,负伤挂彩对仙门弟子来说并非是什么大事,但她还是难以接受甚至想象,城遥身上白衣沾染鲜血的模样。 相斗一隙城遥瞥见她面色惨白,以为她是被刚刚那同时而至的三剑吓得不轻,便握了她手道:“不要害怕,不会有事。”一面手上结印不休。有寂流在旁相护,他便无需再分神顾虑及身攻势。 清欢也不知该说什么,仿佛所有的话语于此一刻都是多余,只执剑站在他身侧,与他并肩作战。 就在落迦天众人逐渐招架不住之际,土城上空蓦然升起一团光耀火焰,绽放成大朵绚烂火花,几比阳光耀眼! 随着这一团火焰的升空,土城中的四十余名落迦弟子,面上同时流露欣慰笑意——他们真正的防御工事,终于彻底建成了!紧接着,每个落迦弟子都像是脚底抹油,没有任何恋战,就往土城中心飞掠而去。 云台之上,不了生笑对晴方、千堂二人言道:“这第一回合的交锋,已是你们胜了。” 晴方正要自谦几句,却见东皇襄平淡回眸,对他道:“那孩子,可有尽得全力?” 东皇襄的眼光素来毒辣,又比他们都要年长,是与晴方、千堂两人的师尊师如弃同一辈分的人物。知道他说的是宫城遥,晴方不敢欺瞒,只得照实言道:“其实我,也还一直不知这孩子的极限在哪。” 东皇襄看了他一眼,目光投回土城,然后说:“你虽鬼心眼多,但这句话,倒是一句实话。” 晴方很无奈。某女子看着他一声轻笑。 过了一会,东皇襄又道:“让弟子们都盯紧些吧,接下来,可是一场硬战。” “如此战局,无论攻守双方,都极易受到损伤,是不是不妥?”说话人云鬓花颜,仪态万方,正是先前轻笑晴方的女子——无藏天的妙音长老,慕容云裳。先前瞧见城遥三两拨弄便已布下音石之阵,她就已经暗叹过一回,同是玩乐器的,她与音尘绝怎就碰不上这样的弟子。 “慕容仙尊,”东皇襄的语调极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雍容与威严,“三千年前封天之时,可有人问过你是否不妥?” 云台上的众人都不再说话了,只是更紧密地盯着土城之中每个弟子的一举一动。若遇危险,东皇襄、意孤行、晴方、千堂、不了生、慕容云裳,这六位仙尊至少有着六十种方法可以补救。 第064章 同唱一台戏 土城中部。 云逍伫立土墙之上,掌中数点火灵刚刚息止。城遥带着清欢,当先掠上墙头。大多数同门却没有这么轻松,即使无人刻意拦阻,也需于半空之中三两提气方能越过阻障,若遇旁人刻意相扰,难度自是更加。 云逍抬眸淡扫向城遥,“可有符合你的要求?” 幸得此地灵力浓厚,土灵尤为充盈,脚下土灵汇聚便似搬山移土而来,又多攘地利之便绵亘成墙。但也幸得有云逍镇守于此,方能将一切都做到如此极致。 城遥笑伸一掌,说道:“有你在此,我从一开始就没有担心过。” 两掌相击,两手交握,清欢觉得再没有比这更打动人心的画面。 这时候,只见一人姗姗来迟,落在城墙,正是寂流。 “怎么样?”城遥问他。 寂流缓过口气来就开始没玩没了地吐槽,“我说我怎么就这么命苦啊,为什么你就可以拉着小叶子的手潇洒来去,我就得去当侦察兵呢,你知不知道,当侦察兵很危险的啊……” 城遥笑道:“还有时间说废话,看来形势不急,对方也正在修整。” 寂流翻了个白眼,“是!他们的大部队正在东城那边集结,正在商量对策!” 城遥道:“那你怎么不偷听呢,这么快就回来了。” “偷听?!这不符合我的气质。” 城遥笑得无奈,“你看,对方的侦察兵就比你敬业许多。” 话语未毕,右手已是一道掌风掠出,伴随一阵小型冰雹之雨,砸落土城下方。瓦砾之后,顿时狼狈窜出一名青衫少年,正是无藏天中弟子。那人慌忙逃离。 “藏那么好你也能发现啊。”寂流道。 “当然。”城遥笑道,“非常时期,自然要多加防备。” “夸你胖还喘上了。”寂流道,“那接下来如何部署?” 城遥道:“你们如何看?” 云逍道:“他们既于东部集结,自不会舍近取远。” “有理。”寂流道,“人数上的优势他们肯定不会白白放过的,所以我看,他们一定会集中力量,从东面攻过来。” 城遥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也将大部战力,都集中于东面便可。” 寂流道:“好,那我去传话。” 他虽说要去传话,脚下却寸步未动。 清欢觉得奇怪,却见他三人视线似同投远处某点。她也跟着张望一番,却见一道白影迅速没入远处残墙。清欢恍然大悟,原来对方派出的侦察兵不是一个,而是两个。这三个男人一台戏,故意唱给那圣华弟子听。 “你们放的烟雾弹可真多。”清欢笑道,“他们会信吗?” 寂流道:“如果刚才没把第一个人揪出来的话么,大概只有一半可能会信。但是现在,嘿嘿……” 城遥道:“无论信或不信,能够让他们多斟酌纠结一会,我们的目的便已达到。毕竟,只需撑过三个时辰便可。” 寂流道:“那接下来呢?” 城遥如此这般说了一番,各人纷纷就位。 联军这边。 一刻钟时间过去,暂亡众人都由云台上的师兄姐们给他们佩上了新的红花。原本被分散至北、西、南三处城门的,也都脱困的脱困,复活的复活,接到灵鸾传讯后纷纷赶了过来,与大部队汇合,一百二十余人终于胜利会师。然后在那圣华“侦察兵”回报完情况之后,一百二十多人就分成了两股意见。 大部分人认为,既然对方是在东面布防,那他们就该集合众人之力,取道西城,一举将对方堡垒攻克。东西两头战线拉得最长,只需再派少量人往东面牵掣,落迦那边自然回援无力。牵掣,又是牵掣……现在很多人听到“牵掣”两字,都觉头疼…… 还有极少部分人则认为,宫城遥能揪出潜藏的无藏弟子,没有理由揪不出那圣华弟子。很大的可能,他是故意的……所以这还是对方设下的套,目的就是诱得他们往西城那边钻。当然,对此说法,也有很多圣华弟子认为,是他们这边的侦察兵,强过无藏天的,所以即使宫城遥,也没能够发现得了。 无论双方再如何各执一词,最终定下计议的终究还是那少数几个人。而这少数几个人,又是智计最为出众的。所以他们也不去分辨真伪,只是定下策略,不往西,不往东,只自南面奇袭对方堡垒! 既是奇袭,速度自然要快。所以取道城中,是最快的方式。可这一大群人很快就后悔了,因为城中的道路远比城外的复杂难走。到处都是断墙巨石绵亘,想要提气飞掠都没个法子。又不敢直接飞檐走壁,生怕被对方远远觅见踪迹。 可是所有人,都在咬牙坚持着。若以三倍之数,仍输给对方,即使师尊不责骂,他们自己心里也绝对过不去,更无颜面对那些比他们小的师弟师妹们。一百二十余人的庞大队伍,在瓦砾之间悄无声息地前行。相对于普通人来说,他们的速度已是极快。 可是,还不够。 天上忽然飘起了雨。 一边飘着雨,一边还有太阳。 正当众人觉得奇怪,却听队中一人高喝,“防守!” 话音方落,狂风暴雪夹杂焚世流火骤然天降! 众人只知水火不容,却从不知水火也能如此交融。风助火势,火涨冰威,漫天冰雪又给那火光浸透上了利如冰刃的肃杀之意! 众人已分不清这是一招,还是两招,又或三招,是由一个人发出,还是十个人发出,又或二十个人发出。这再不是一袋白盐倾入江河,而是奔腾不息的江河,忽然撞上了群山阻滞的狭窄关隘,即将翻飞起滔天的巨浪! 云台之上,东皇襄淡对身旁意孤行道:“你怎么看?” 同为督学长老,意孤行看一眼站在远些地方,正与不了生谈笑风生的晴方,道:“是我不如他。” 东皇襄沉默良久,方才淡道:“不,整个三神天,都教不出来这样的弟子。” 第065章 固险有所依 土城南部。 奇袭之军骤然遭逢莫名巷战,慌乱过后逐渐稳下阵脚。可他们一路前行得还是很不轻松。身前、脚下、头顶,时不时刮掠起一道狂风,轰掣起万道惊雷,漫卷起风霜刀剑,窜升起灼人火雨,乍现出层峦叠嶂…… 强悍至极的五行术法让人应接不暇,而他们前进的速度更是慢到无以复加。一不小心就会有人左臂的红花被击落。高阶术法是为阻住他们脚步,而真正夺“命”的,恰是那些发于瞬息的微弱术法,精准至极! 大多数人早已将“攻其不备”抛之脑后,他们此时唯一所想,只是如何突破阻障,最好是到一片空旷开阔之地,与对方痛痛快快地打一场。甚至无人有暇去想,说好的奇袭,他们怎就成了被奇袭的一方? 而更让他们恼火的,还是吃了这样大亏,他们竟然连对方人影都未曾见。如此五灵齐聚气势磅礴,如此间不容发狂轰乱炸,对方毋庸置疑是派了多人在此设伏。可是他们却看不见对方的一片衣角。他们一直以为对方会固守城中,却未想过对方竟然还敢以寡数之力半道伏击!而偏偏因此,他们耗费在这条前进路途上的时间,已延长了五倍,甚至十倍!而他们一共的时间,只有三个时辰! 就在这样的且战且进之中,眼前视线终于变得开阔,一道不能说是“墙”的土城墙,高耸屹立在不远之处——那是利用城中原本的无数土舍,以土灵联结,仙力固化而成的强大防御工事,不说固若金汤,却绝非如同普通土墙一般,一攻即破! 然后,一百二十余人便眼睁睁瞧见两道翩然白衣,似惊鸿翩飞掠向城墙。 刚刚阻住他们前行步履的,竟然只有—— 两人! 这两人是谁,城下的一百多人想也不用去想,便断定是宫城遥与云逍无疑。此时见他二人腾跃起身,瞬间成了空中活靶,无数大小招式都纷纷往他们后背心招架。甚至有不少人在心中幻想,只要能把这二人拿下,那他们的前进阻障也就再没有了。 但大多数疾射而出的冰棱、焰团、木刺、闪雷、土石都在半道纷纷落了地,连二人的衣袂都未擦到。尽管如此,还是有两道特别强劲的冰刃射向宫城遥左肩,又有数条藤蔓即将缠住云逍的胳膊。 半空之中万难侧身回避,若他们不避不让,则必然受创;若回身招架,则势必落回地面。 这一下,墙下欢喜墙上心忧。清欢暗暗绞紧了手指。但见二人都无一隙迟疑,城遥恍若未觉冰刃迫临,掌中剑径往云逍身侧回护,同一刹那,云逍的掌风亦直接拍向他左肩之后。一时,藤蔓寸断,冰刃碎裂,二人却都借那一交击下的微薄之力,稳稳落于高墙。 落迦弟子欢喜鼓掌。就连墙下,也有不少人啧啧称叹。修为高低尚还在其次,刚刚千钧一发之刻,二人表现出来的完美默契,实在超乎太多人的想象。 宁颢小声对清欢道:“怎么有一种,云逍要被宫城遥抢走了的感觉?” 清欢本想打趣她,这么快就将云逍默认作是她的了。转念一想,却道:“你不是说,他们‘水火不容’么?” “谁知道呢?有空你去问问。”宁颢耸了耸肩。 墙下的一百余人却绝不似她们般还有闲工夫玩笑,而今也瞧不出那堡垒后方到底有着多少落迦弟子防守,但即使只云逍与宫城遥两人,他们也绝不敢自此方突破。刚刚巷道之中都被他们阻滞得如此之惨,而今地形大开大合,云逍的焚月流火,宫城遥的杀伐之调,都最适合于如此居高临下的大面克敌。 所以,只有调转枪头,往薄弱处进攻。可是一大群人纷纷攘攘折腾半天,却是走到哪里都有着无尽兵力部署,时不时打得他们焦头烂额。无论他们尝试从何处进攻,都是纷纷扬扬的各系大招从头顶招呼。一时,他们甚至怀疑,围墙内的,到底是四十人,还是一百六十人。否则又何以如此面面俱到? 然后有人惊惶察觉,对方的城墙,被建成了一个近似圆的形状。 圆,任何一点到圆心的距离都是相同。于防守来说,是最均匀,最完美,最无懈可击的形状。于进击方来说,弯曲的城墙,却是他们沿着圆周奔袭时,最阻碍视线的形状。 当这一大群人重新回到南城墙下的时候,方才明白过来,对方确实只有四十多人。只是当他们在圆外奔跑时,墙上人也在跟着他们奔跑,区别只在于,他们跑的是大圈,而对方绕的是小圈。甚至对方连小圈都不需跑,只需从圆内抄近路过来就可以了…… 无藏、圣华两天的弟子想明白这一点的时候,云台上计算时间的水漏刚刚流逝了一半,头顶的太阳却更灼热。可是他们反而冷静了下来,重新列阵部署。这一圈内城墙虽然稳固,但绝对范围并不很大,这对双方来说,同为劣势,也同为优势。因为有着宫城遥与云逍两个人的存在,针尖对麦芒,他们这边便已输了。所以,只能将对方的两大最强战力,所造成的庞大压力均匀化解。 城墙之上,城遥对众人道:“真正的硬战来了。” 众人看着他,目中都投射出强大的信心。然后纷纷掠向各方。 圆,被巧妙地划分为三等份,划分的界限就是宫城遥、云逍以及夜寂流三个人。每两人之间,都均匀散布着十四名左右落迦弟子。而他们三人,互相之间又可及时应援。这样,落迦天方面的布防就再没有战术上的缺陷。 最大的缺陷,依然还是人数,可是他们现在,已经有险可守。 圣华、无藏两天弟子已如浪涛拍岸,由四面八方汹涌而至。城头燃起道道炫目灵力,错手间,便是数道火雨飞袭而下,其后伴有数之不尽的天罗地网,冰锋石砂。不时有联军弟子红花委地,又或负伤暂失战力,需得退至后方由水修弟子医治。一仰头,便只见到那张恍若神祇的绝美面容,不时将脚下攻势摧成飞灰,淡然身影却只似遗世独立。 第066章 白玉不容瑕 城遥席地而坐,身前便又已是那架玉漱琴。道道弦音伴随气劲,仿若最坚固的礁石,将墙下海浪般的联军攻势,拍回至尘埃。他身侧的众人,施放法术便更肆无忌惮,又好像在他的琴音之中,大家的五行术法都比往日更强横了一些。 清欢本如众人一样,对着墙下不断扔着一个个风刃,木蒺,掀起一场场叶雨,竹箭。城遥忽然道:“欢儿,给我一些木灵。” 清欢稍微愣了一下,然后不知怎么,忽然一下就懂了。扬手唤起一阵罡风,在他的弦音之中注入木灵的力量,将那琴声催化得更铿锵,也更迅疾有力地刺向敌阵之中。 他曾对她说过,世界上最快的是风,因为风过无痕。那么稍逊于风的呢?也许便是声音吧,因为********,无处不在。所以这天底下的两样至快之物结合在一起,便再无人可以回避。 寂流那边。 对方本以为此处该是最薄弱处,而看上去,好像确实也是如此。因为这一段的城墙,是在对方源源不断攻势之下,最先被登上来的一段。可是,也仅仅只是登上来而已。远程战斗,从来就不是寂流所长,他的真正可怕之处,只有在敌人近身一瞬,才能真正体现出来。 可即便如此,在对方没有任何停歇的攻势之下,落迦这面的防守破绽,还是逐渐显现。对方人多势众,相比之下他们自将更快气力难继。招来招往之后,云逍那面已有十余敌方攻上,众人一面分神阻滞后军脚步,一面与其短兵相接。 退?退无可退!他们身后,没有任何屏障,能够保住涅槃圣莲!更无人可以接替他们,捍卫落迦天的荣耀! 也不知是受大家热血氛围所影响,还是只受了云逍一个人的影响,以往一贯懒散划水的宁颢,今日与敌相搏也是分外卖力。可有些时候纵她有心也是无力,一个不防就从城头跌下。方才与她交锋的无藏弟子急忙伸手来援,可到底还是迟了。死不了也会很痛吧……宁颢悲哀地想着,在急速坠落中闭上眼睛。 可她坠落的势头忽然停了,睁开眼来,竟是云逍金钟倒挂,轻身翻落,抓住了她的右手。然后在她腰上轻轻一托,宁颢就落回了城墙上。“小心一些。”云逍一语过后,便重新投入战斗。剩下宁颢呆立了许久,差点再次栽下墙去…… 登上城墙的联军越来越多,云逍几是一人阻住十数人步伐,为身旁同伴换得间隙相拖后军,同时还要留神关照同伴。不断有红花在他剑下飘零,无奈的却是对方攻势如同潮水,一波之后还有一波,从无间断。 而他的第一个破绽,也终于在如此长时间的交战中出现了! 对方瞅此间隙,便是一剑直刺他空门而去。云逍到底还是云逍,纵未有暇提剑相格,亦是以一个旁人绝无可能达成的角度向旁斜掠,堪堪避开那惊险一剑。 可那剑锋之上,还是沾染了血光。持剑者几度不可思议——他竟当真,伤到了云逍? 众人再见他白衣并未染血,却都觉得疑惑。待得云逍抬起头来,正面面对众人,各人方觉心间震荡,竟是连双方还在交战也忘记了—— 莹润如雪的绝美面容之上,划上了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兀自还在往下滴血。 罪魁祸首唰啦一下丢掉长剑,竟是满面做了一件天地不容、天人共弃大错事的痛悔表情,“我、我不是故意的啊!” 另外一名圣华弟子最快回过神来,“水修!水修!快点来个水修给云逍治伤!” “不必。”云逍揩去左颊血渍,再度挑起战尘。可旁人望见他面上血痕,无论男女,却是人人痛心。那感觉,就好像是眼睁睁看着一件巧夺天工的艺术珍品,被碾碎成渣…… 云台之上,慕容云裳最先“啊呀”了一声,然后对千堂道:“这可怎么办啊,你快去给那孩子治伤吧,这要留了疤,可不得了!” 千堂自己也非是怜惜容貌之人,闻言并不置可否。 慕容云裳推搡下晴方,“喂,你自己的弟子,你也不管吗?” 晴方干咳一声,看了看左右,“我们在此时插手,不太好吧?” 慕容云裳还欲与他争执,却见东皇襄指尖轻拈起一簇蓝光,飞投脚下,然后回眸对众人道:“白玉微瑕,确实遗憾。东皇襄实不忍见,还请诸位见谅。” 土城中心。 云逍只觉面颊一阵清凉,随即疼痛消止,血肉新生,面上肌肤再看不出半点伤痕。但无论有伤无伤,他面上的表情始终都无半丝变化。 许多人都看到了那抹来自云台的蓝光。然后就被传成了,“仙尊们都不忍心看到云逍破相”,传来传去又成了,“仙尊们说谁都不许让云逍破相”,嘁,他们也得有那个本事才行啊!但不少人在对战云逍时就变成了缩手缩脚,可是他们很快发现——这根本就没有必要!除非你想要被云逍吊打!但偏偏就有一些女弟子,为了一睹云逍真容,心甘情愿送上前去被他吊打…… 尽管如此,这一短短小插曲后,城中的战势还是越来越激烈。城墙的不少地方都出现了缺口,城头到处都是攻上前来的联军弟子。落迦弟子占据地利,攻守之间又分外拼命,宁愿身上增添新红,也绝不肯让臂上花朵化作残红。所以他们的“暂亡”比例要远少于联军,但也正因如此,落迦弟子的连续作战时间要远长于联军众人。 就在大多数落迦弟子的气力都快耗竭之时,城中忽起一阵清音! 这是他们每个人都非常熟悉的声音,是宫城遥的玉漱琴弹奏出来的声音。众人从前只知他琴技超凡入圣,却不知他的琴音亦能伤人;知他琴音能够伤人,却不知以琴辅战,竟能在他们的四肢百骸催生出如此生机勃勃的新的力量! 内城中心。 清欢操纵着手中木灵,对城遥道:“小遥,这样够远了吗?” 城遥一边抚琴,一边微笑回应,“够了。” 此处离双方交战处尚有一段距离,要让琴音通达如此之远,自需木灵缭风从旁相佐。二人身边,涅槃圣莲圣洁光华缓缓流转。 城遥的眉头忽然微微蹙了一下,举目望向天宇。 清欢初始还以为他在看云台,可循着他视线一抬头,却是一点水渍飘落在了脸上。不知何时,太阳已经隐入了云后。不过眨眼一隙,从天而降一场瓢泼大雨! 雨大到什么程度? 城遥将她拽到自己身侧,所以清欢没有淋到一滴雨,目之所见却已尽被雨帘席卷。雨水噼里啪啦打砸御水罩上,几乎要将罩壁洞穿。她忍不住向外伸出手去,胳膊和手掌瞬间也被雨水砸得生疼。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微微愣住了神,一时竟没把手收回来。直到一只温暖的手掌覆住了她的,执着她的手轻轻带回了御水罩内。 就在此时,水声都被掩盖,轰天彻地一阵巨响! 清欢未顾及惊吓,只看见远处土石滚滚,他们辛苦建立的防御工事,已在这如注大雨之中,坍塌成了一片废墟,一刹那间便化回无数土灵,消散入天地。 此刻,距离三神夺城结束,只剩下不到半个时辰。 第067章 雨落花飘零 整个世界都没有雨。 有雨的,唯独三神弟子所处的这一座土城。 可在城墙坍塌之后,突如其来的这场大雨,戛然收止。 敌对双方站立废墟之上,都还有些懵。 最终还是联军众人先回过神来,向着土城中心撒足狂掠! 这一下,便如蝗虫过境,云逍与寂流纵能以一挡十,二十,也绝挡不住如此多人在空旷地上狂奔! 可当数名联军先锋最先抵达土城中心的时候,原该盛开涅槃圣莲的地方,却不见圣莲影踪,只有一男一女并肩而立。虽然看上去是很养眼,但是…… “宫城遥!”一名圣华弟子喝道,“按照先前规定,你们是不可以把涅槃圣莲藏起来的!不,只要你们的人碰一下圣莲,就算你们输了!” 城遥淡然微笑道:“那规定上可有说,夺城途中会下一场大雨?” 那人怔了一下,道:“没、没有……” 城遥道:“所以,规定上也没有说,圣莲的位置会自行变换。” 对方数人骇然,“你的意思,这是师尊们的安排?” 城遥含笑点头。 有几人方要相信,却被旁人轻轻拉了下衣角,然后回过神来。哎去,他们怎么会去相信对方“智库”的话的?! 正当越来越多的人都在土城中心集结,然后面面相觑的时候。众人只见一人渐自云台飞至半空。有无藏弟子识得,那是不了仙尊座下的弟子,亦湍。 亦湍向众人道:“接下来规则转变。现在所有人复活,此后失去红花者,便算永久阵亡,直到比赛结束。能在城中寻得圣莲,保持直到整个夺城结束的一方,便算获胜。寻得圣莲者,不得化入虚囊,必须拈花身前。” 这算什么规定?那不就等于拿到圣莲的人,是在脸上刻了几个大字——我有圣莲你们快来抢我啊…… 可是亦湍说完,就翩翩然返回云台了,留下双方人马还在湿哒哒的地面上凌乱。 事实证明,宫城遥不仅是智库,还是炸药库! 众人未见他如何出剑,他周围便已飘落下了十数红花。 那一刹那,清欢心里想的竟是——小遥,以后再说剑技非你所长,小心喊人群殴你啊…… 与此同时,列中数人亦是一齐动作!其中自然包括寂流与云逍。双方很快战至一团,方才“死”在城墙外边的二十余名联军,此时也是飞扑向了中心战场。可是对方很快就觉察出不对,他们这边数名高手,夺取对方臂上红花的速度,远及不上那三人收割的速度!所以很快有头脑清醒之人喊道—— “撤!找莲花!” 人数,才是他们的优势! 也不知是谁最先带的头,那些“阵亡”了的,纷纷御剑至半空,观看双方争斗。见云台上没人来制止他们,一时半空中御着飞剑看好戏的,也就越来越多。最后也就成了一条莫名其妙的规定——“死”了就飘半空去,别留在地上碍手碍脚。 可一下子功夫,就从云台上飞过来了好多师兄师姐,天上阵亡众人本是心头噗通一跳,后来才知道,师兄师姐们是来给他们治伤的。如此激烈争斗,各人或轻或重都是受了些伤的。治伤时并没什么“自己的同门自己治”,三神天内本就亲如一家,打一打还是好朋友。 可是地上的人还远没有打完。 方才短暂一场交锋,落迦天这边尚还余了二十三人。能在被一百二十多人包饺子的情况下,还活下这么多,真是很不容易了…… 而联军那边呢? 众人望了望天空,大略估计了一下,应该还剩下六七十人吧…… 好像还是三倍左右的差距,也没什么变化啊? 落迦众人满额汗,纷纷看向城遥——接下来该怎么办?对方已在城中进行地毯式搜索,而他们还耗在原地。 城遥坐在地上,对众人道:“你们不累吗?” 寂流最先一屁股坐在了他边上。地上水灵自是已被城遥驱散。大家便也都不管了,纷纷坐在了地上,无论接下来的行动安排是什么,他们都必须争分夺秒恢复体力。此时每个人的耗损都很严重,不少人身上的伤口还在流血,水修弟子却也不剩下多少灵力了。 见大家全都坐下,城遥却是站了起来。指尖绕转开莹润剔透的蓝芒,如水氤氲轻轻拂过,治愈着一个男弟子肩头的剑伤。这两个半时辰城遥有过多少损耗,清欢跟在他边上,看得比任何人都清楚。何况他不只劳力,还需劳心。而她得他相护,体力与灵力上的损耗又比别人都要少许多,当下指尖也氤氲开淡淡的木灵,尽着自己的微薄之力,为几名伤势轻些的同门缓解皮肉上的伤痛。 木灵嘛,虽然也有治愈之效,但只能治治皮肉伤。她记得这好像是城遥原话。 城遥看了看她,本想阻止,转念一想,却又忍住了。因为他真的很喜欢,这种和她一起,为同一个目标而奋斗的感觉。 宁颢坐在半空摇晃着双腿看着他们,心中忽然冒出几个大字——嗯,夫唱妇随。对了,刚刚是哪个混蛋摘走她臂上红花的,真的很讨厌呐! 时间还剩最后两刻钟,城遥终于有了动作,身前缓缓浮现一面水镜,镜中正是此时土城中的景象。 水镜之术,可谓五灵术中最难掌握的一项,耗损也是极大。所以城遥先前并未使用,此时方才幻出。众人立时转忧为喜,明白过来——比赛结束之前,涅槃圣莲在谁手上并不重要。城遥只是十分巧妙地让对方代替他们寻找,而己方则在此处调息恢复体力。当然,这也是在他们拥有水镜这一利器的前提下,能够十分快速地搜寻到涅槃圣莲及其持有者的踪迹。 目标锁定之后,众人立时向着土城东北飞掠。 联军这边,六十余人拱卫一处,将持莲者护在中心。他们寻找圣莲并未花费多少功夫,所以一早便严阵以待,持莲的,也是这六十余人中的战力最强者。每个人的神经都绷得死紧,额上沁出汗珠。等待时的每分每秒,都化作了最困苦的煎熬。然而眼看时间点点滴滴流逝,对方人马却迟迟不见身影,难道他们当真已经力竭,所以提前放弃了? 当时间只剩下最后一刻钟的时候,对方二十余人忽自三方奔涌而来,便若三柄利剑直刺联军心脏!领头的,赫然正是宫城遥、夜寂流与云逍,在各个同门配合、掩护之下,刹那间隙便已掠至持莲者身畔,直捣黄龙之势竟无人能挡! 持莲者乍见三人齐至,心间巨骇,只顾将那圣莲护在怀中,一眨眼间自己左臂红花竟已毁在夜寂流剑下。 寂流对着剑锋轻轻吹一口气,笑道:“承让。”然后径直伸手,欲取过那人怀中圣莲。 那人反应倒也还快,“死后”还不忘垂死挣扎——其实这已算是犯规举动了,却也没人上前来管管。赶在夜寂流探到圣莲之前,他将圣莲抛向另一名无藏弟子。 一时,自是数道身影飞掠而出。 最后,圣莲却是落在了城遥手中,少年俊雅眉目仿若佛陀拈花一笑。但是很快,便是各种术法轮番向他轰炸。城遥不断腾跃闪避,加之身畔同门护持,旁人竟是奈何他不得。直到一记“白虹贯日”和一记“大漠黄沙”,一左一右一齐向他攻至。 城遥微一侧身,举袖招架,身前幻开莹亮绿光,将万千黄沙吸附;可是那道凌厉金法,却直直贯穿了他手中涅槃圣莲,圣莲瞬化花雨飘散,纷纷扬扬洒落一地。 这一下,交战双方无论“死”活,一齐傻了眼。 于此同时,云台上的水漏恰好落尽,一滴不剩。 东皇襄语气平平,对众人道:“诸位如何看?” 晴方道:“呵,那自然就该算是平局了,孩子们的表现都很不错,如此也是皆大欢喜。” 东皇襄沉默了一会,说:“该是你们胜了。” 落迦弟子以少抗多,战至如厮地步,已比旁人都要出色;何况最后那一下,被白虹贯日击碎涅槃圣莲……东皇襄确定是那孩子有意为之。至于原因,自然是为不使另外两神天难堪,挫伤弟子间的士气与信心。 如此细腻心思又能做得如此不着痕迹……东皇襄低头,再次看了看土城之中那袭最耀眼的白衣。 第068章 对手非对头 夕阳抛撒斜晖,云舟上的众人却已不觉得热了。返程途中的欢乐氛围与来时大不相同,几乎可与一个月前的上巳日相比较。虽然最后被判了平局,但这方灵泉宝地却是判给了落迦天——新灵地建立有望。 对此,大家都嬉笑说定是晴方仙尊使了什么不正当的手段,从另外两神天的仙尊那里赖过来的。其实他们自己心底里也都清楚,判给他们也是有原因的。不说别的,光以流的血汗而论,他们也要比另外两神天的弟子多上许多。 清欢却还有些担忧,问城遥道:“你说千堂仙尊,还会惩罚我们吗?” 城遥笑道:“不会。” 见他回得如此干脆,清欢疑惑起来,“咦,你怎么这么确定?” 城遥道:“你还记得千堂仙尊那日,是怎么说的?” 清欢努力回想了一番,说:“他就说,赢的话一笔勾销,输的话新账旧账一起清算呀……” “不是。”城遥笑道,“他说的是,若败,新账旧账一起清算,否则,就一笔勾销。” 清欢恍然大悟,“哦,这个否则,就包括了赢或者和局两种情况了。” “可是他自己会记得吗?万一他的本意,就是像清欢说的那样的怎么办?”宁颢在旁听到二人谈话,说道,“不行不行,反正这句话我是记下了,他要还罚我们的话,咱们一定把这句话给抬出来……” 城遥笑笑。 “哎,宫城遥!”宁颢瞥到他的表情,嚷道,“你不会是故意和局的吧?” 一语激起千层浪,她的声音响亮,所言又太引人注意,许多人都向他们望了过来。 寂流坐在清欢前边,回过头来道:“白痴,和局他有好处吗?” “对哦……”宁颢挠了挠自己的面颊,也不知刚刚怎么就冒出那样奇怪的念头,随口说了出来。 众人各自把头扭了回去,各聊各的。 城遥却拍了一下前面云逍的肩膀,凑在他耳边道:“听说你今日,脸上中了一剑?” 云逍微微往后靠了下身子,然后“嗯”了一声。 城遥道:“转过来我看看。” 云逍当真转了过来。 城遥伸出手指,在他脸上温柔抚触,半晌笑道:“果然已经没事了。” 云逍竟也对他笑了一下,然后转回身子坐好。 清欢与宁颢看得面面相觑,皆在对方眼中寻见“震!惊!”两个大字。 好不容易下了云舟,身边没聚集着那么多旁人了,宁颢再忍不住,一连串地推搡清欢。清欢自己心里也是好奇死了,五人原本并排而行,她与宁颢却抢先一步拦在城遥与云逍面前。清欢问道:“你们两个,到底是什么关系?” 轮到城遥与云逍面面相觑了好大一会,寂流憋了两下没憋住,“噗哈哈哈”笑倒在地。 清欢反应过来自己刚刚那句话的不妥,面颊也有些红,急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我怎么听说,你们两个,水火不容,是死对头哇……” “对头?”城遥亦笑道,然后看了看云逍,与其两掌交握,“不是对头,是对手。也是最好的兄弟和战友。” “喂喂喂,”寂流挤到二人中间,把他俩拆散,“这种事情,需要用这么骄傲的语气说出来吗?” 云、遥两人一人给了他一拳。 宁颢道:“那传言是怎么回事?何况从前,也没见你们有多好啊!” 寂流翻了个白眼,“男人间的友谊嘛,不会像你和小叶子那样,好得就像连体婴一样的啦……” 宁颢的白眼却是翻向城遥,“我看是过去,某人怕清欢不开心,所以只敢偷偷摸摸的吧……” 宁富婆,你再一次真相了!寂流觉得,他从来没有这么想夸赞宁颢过。 宁颢却觉得,其实她过去的想法,是和宫城遥异曲同工的,所以,她懂他! 接下来的一连数天都没收到何以方圆的“传票”,看来千堂仙尊果真是不准备寻他们麻烦了,清欢与宁颢才算彻底放下心来,踏踏实实地按部就班。清欢的话每天就是幽篁听涛、五谷当分、驰剑原三点一线,为三个月后的神天剑授做准备。至于宁颢,还要比她多上许多发呆的时间,有时候一不小心就会出半天神,清欢也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其他的同门则也是因为夺城一战士气大振,人人都是奋发向上,要在神天剑授上再续辉煌。 除此之外,大家最关心的事情就是新灵地的建立。可是晴方仙尊却一直守口如瓶,只笑眯眯地告诉大家,“敬请期待。”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时间转入盛夏。 这日上午,难得五个人都坐在幽篁听涛之中看书。只不过清欢看的是《百器论》,宁颢看的是城遥关于《五灵综述》的笔记。城遥与云逍则挨在一块看着同一本书,偶尔还停下来窃窃私语,也不知道在研究什么。 清欢觉得好奇,探头张望了一下,瞧见那书名似乎很长,叫作《封天塔实战详记》。清欢这段时间的三神历史也没有白学,知道这封天塔乃是封天一役过后,仙界衡量某人战力的最高权威。但凡男孩子,总是好武的。大概这两人,也是心怀向往吧……清欢心里偷笑了一下。 竹林的清凉遮挡住阳光的火热,偶尔还有清风拂过,忽略寂流手上的那本《剑住尘香》,此时的学习氛围还是很浓厚的,也很静谧安详。 宁颢撑个懒腰,顺势往寂流那边看了看,恰好看到女主正对男主紧追不舍,男主一副欲拒还迎,欲语还羞的骄矜之态。 “哎哟哟哟……”宁颢咂了咂嘴,对寂流道,“什么时候转变风格了嘛,看起这么恩怨缠绵的小说?” “是啊。”寂流大大方方抬起头来,咧嘴坏笑,“我正在积累素材,等以后你也找到‘恩怨缠绵’了,好亲自为你写一部小说。” “你!”说者或许无心,但听者必然有意。宁颢心里搁着事情,一时就面红耳赤指着寂流,说不出话来。 寂流本还笑得没脸没皮,一抬头却见天际两人直往他们所在而来,连忙收敛笑意,指尖一动,手中书本已换作《史实通鉴》,而没了《剑住尘香》的影子。另外几人也纷纷瞧见,相继站了起来。 第069章 美人隔云端 从天上落下来的,是晴方仙尊与一位分外美貌的素衣仙子。 清欢并不识得这人是谁,只听见另外四人都唤了一声,“晴方仙尊,慕容仙尊。”她便也混在里头算是行过礼了,抬眼却见晴方仙尊似与往日有点不同,具体却又说不上来,好像是显得有点……局促不安? 清欢眨了眨眼睛,相信一定是自己看错了。再看那位慕容仙尊,实可说是位美人,一颦一笑都似娇花照水,端庄优雅却不失活泼生动,纵是女子望见她亦生亲近之心。 慕容仙尊向城遥笑道:“今日恰来你们飞烟镜泊做客,我便顺道过来问问你。今年的八音会是我做东,我若邀你,你可愿来?” 城遥道:“承蒙仙尊厚爱,若是仙尊相召,弟子自然是要去的。” 慕容仙尊笑道:“那便好。正式的帖子我等过些日子便让人给你送来,还有你的这帮小朋友们,若是愿意,也一起来吧。” 城遥又对她恭敬几句,然后目送她与晴方仙尊两人离去。 待那两人去得远了不见影子,寂流与宁颢再忍不住,坐在椅上哈哈笑了开来。一个推搡另外一个,“你看见晴方仙尊刚才那表情没有?”,另外一个则边笑边捂住嘴巴,可是笑声怎么掩也掩不住,一边点头一边“看见了看见了”的哈哈大笑。 城遥与云逍互望一眼,并不理会这两个疯子。宁颢刚刚还被寂流惹怒了,想不到这么快俩人就和好了,清欢忍不住好奇,问道:“你们在说什么呢?刚刚那个慕容仙尊,是什么人?” 宁颢道:“慕容仙尊,慕容云裳啊,无藏天的妙音长老,也是晴方仙尊最害怕的人,哈哈哈哈哈,他也有今天……” 清欢也觉得有些好笑,却是问道:“晴方仙尊为什么要怕她?” 寂流道:“谁知道呢,反正晴方仙尊就是怕她,一见到她就没辙,简直就是晴方仙尊的克星啊。说不定,是欠了她钱……” “欠了钱还好说,”宁颢道,“就怕是欠了情……” 寂流打趣她,“宁富婆,你好像很懂嘛?” 宁颢的面颊又红了一下,推搡他道:“才不是,我听别人说的。真的有这一回事。” 清欢的八卦之心也被熊熊燃烧了起来,就听宁颢道:“据说当初啊,晴方仙尊还只是晴方,慕容仙尊也还只是云裳,都还没人喊他们仙尊的时候,他们就非常非常……呃,要好了。” “要好”的含义嘛,大概就是比朋友多上一点,比恋人少上一点,清欢不知怎么就意会到了。 宁颢续道:“但是后来吧,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就是在千堂仙尊一剑斩杀万劫妖帝之后,晴方仙尊就不理慕容仙尊了,开始对她处处回避。这以后的好几千年,就一直都是现在这个样子了,基本上是见到她就跑,可真正避无可避的时候,又对她客气谦让得不行,就好像亏欠了人家什么似的,一副心虚样。” 清欢与寂流都没太听得明白,寂流问道:“什么什么啊,这跟千堂仙尊还有关系?” “我哪知道。”宁颢道,“反正别人都是这么传的嘛!” 女孩子的八卦精神总是要比男孩子强上许多,同门间又不乏来自修仙世家的,所以有关这数千年前的恩怨纠葛流出,倒一点也不意外。 寂流却没听过瘾,一拍城遥道:“哎,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城遥干咳一声,道:“想知道师尊们的事迹,去汗牛烟海找本《英雄人物志》看便可,《晴方卷》和《千堂卷》,分别是在第一千六百五十四卷,和一千六百五十七卷,丙未区的最后一个书架。” “去。”寂流横了他一眼,“那里面,哪有这些内容啊……难道,是晴方仙尊忽然发现,自己爱的其实是千堂……” 清欢与宁颢一起被口水呛到,剧烈咳嗽起来。 寂流笑嘻嘻地拍着清欢后背,“别激动,别激动,我就随便说说,哈哈……” 清欢缓住气息,摇头道:“小流子,你还真是敢想。” “那当然。”寂流笑道,“我要积累素材的嘛。” “夜、寂、流。”宁颢在旁满头黑线。 清欢给俩人打岔,说:“慕容仙尊是无藏天的妙音长老,但怎么你们都认识呀?就因为她和晴方仙尊的事情?” “不不不。”宁颢被成功转移开话题,说,“这么漂亮的女仙尊,只要见过她一面,就都记住她的容貌了,哪里还会忘呀。” “哎那是你,可不是我。”寂流竟然快速接道,“我记住她可不是因为她漂亮。” 一时三人竟沉默了下来,宁颢与寂流不约而同看向城遥。城遥感受到二人目光,有些无辜地抬起头来,又不太想要辩解,便看向云逍。云逍干脆把头扭了开去。 ——不回应,就是最霸道的回应。 好吧,果然很有云逍特色…… 晚上睡觉的时候,宁颢还在碎碎念,慕容仙尊长得又好,性格脾气又好,修为又高,要是能成为她的弟子,就算只是她座下云阶月地一系的弟子,那也真是梦里都要笑醒了,可这又实在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第070章 神天当屹立 不几日上,慕容仙尊便派座下弟子送来了八音会的正式邀.la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清欢也从宁颢口中得知,城遥能在十七稚龄,便获邀参加八音会,真的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 八音意指制造乐器的八项材料,以此涵盖普天下之乐音。八音会最早是由音尘绝、云出岫、意孤行、慕容云裳等八人发起,八人轮流坐庄,相邀仙界各个顶尖乐者与会。又因仙者论乐,除“技”之外更重一个“意”字,无有漫长岁月沉淀难成风骨。所以历来接到八音帖的,大多都是些成名千年以上的仙尊级人物。偶有几个后辈弟子脱颖而出,能与师长并坐品评,便可谓是至高无上的荣耀了。发展到后来,获得八音帖几乎成了每个音修弟子毕生追求的目标——三神内外的音修流派虽不算多,但其下弟子的绝对数量却不在少。 而在那几个脱颖而出的后辈里,最年轻的当属音尘绝座下首徒一染尘。但是一染尘获邀八音会,也是在他跟随音尘绝修行了近十年以后的事情了。 可是现在,城遥都还没有正式拜师。 清欢跟随宁颢啧啧感叹。她自是不记得城遥琴艺是由谁所授,以及他那玉漱琴的来历了,只听宁颢说起过往。 三神天内架构虽大同小异,落迦天中却无妙音长老一职。但晴方仙尊为陶冶弟子性情,还是安排了乐艺这一课程,在弟子们入学的第五年到第七年,由精通某样乐器的师兄师姐教授。弟子们可自选一样乐器,学满三年之后通过考试便可。 当初城遥自然是选了琴,清欢、寂流、宁颢本着抱大腿的心态,也非常一致地选了琴,然后云逍,选的竟然也是琴。可是除城遥外,其他人考完试后也就将乐艺抛之一旁了,云逍也不例外。 唯独城遥,仿佛天生便该是一名至极的琴者。就连琴绝本人听完他的琴声,也对旁人感叹——“此子琴道天赋令人叹为观止,纵使无有诸魔黄昏,音尘绝亦不当再自称琴绝。” 所以,八音帖是一早就给他备下了的,只是他的年龄实在太小。直到如今,才终于由慕容云裳的手中送了出去。 “等、等一下……”清欢按住宁颢的一只手儿,阻止她继续说下去,“诸魔黄昏……有些耳熟,说的是一个人么……” “是啊,诸魔黄昏就是天之雪啊。”宁颢道。 “天之雪……”清欢跟着喃喃,此时她脑海一片混沌,额角也跟着隐隐抽痛,好像什么东西呼之欲出,但就是没出得来。 只听宁颢续道:“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好吧我知道你没有听说过,反正就是‘苍天已死,神天当立’,说的就是三千年前诸神封天退隐,三神天由此接掌天地秩序。但是还有另外一句话,叫作‘三神之上,更有天雪’。意思就是现在三神天已经很厉害了,但是比三神天更厉害的呢?就是这个天之雪了。连上古诸神都搞不定的飘渺魔君,最后也是在天之雪的剑下饮恨,诸神才有机会封天……” 宁颢谈兴正浓,却见清欢忽然从桌旁站了起来,捂脑袋把自己埋进了被子里。 “怎么啦?”宁颢问她。 “有些头晕。”清欢在被子里闷声答道。 “喂喂,大夏天的,你别把自己焖熟了啊。”宁颢走过去,把清欢从被子里挖了出来,抬手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没发烧啊。” 清欢道,“我本来就没有发烧,只是刚刚忽然有点头疼,不过现在已经不疼了。” “真的不疼了?” 清欢晃了晃脑袋,感受了一下,然后很认真地答道:“嗯。” “好吧。”宁颢叹气道,“那我将要告诉你,一个可能会让你继续头疼的消息。” “什么?”清欢警惕起来。 “我今天碰上晴方仙尊了。”宁颢道,“他让你明天上午去汗牛烟海找他。” “嘶……”清欢吸口凉气,捂住额角佯作头疼,“他有说是什么事吗?” “没有说。”宁颢道,“但我觉得……一、定、没、有、什、么、好、事。” 清欢脸儿垮下,“你干嘛不早点告诉我……” 宁颢分外无辜,“不是你问我八音会的事情的吗?” “好吧……” “好啦好啦。”宁颢替她揉了揉太阳**,安慰她道,“又不是千堂仙尊,怕什么?早点睡吧。” 清欢觉得好像有点道理,就重新倒了下去,固执地把自己裹成一条毛毛虫。 宁颢回到自己床上,独留下一盏莲灯漂在床头,然后从盒子里翻出一大堆五颜六色的丝线。 清欢瞄见亮光,也不知她在捣腾什么,迷迷糊糊地就睡着了。 第二日上午,清欢特地挑了个两节课间的休息时间去到汗牛烟海——他们虽已结课,但晴方仙尊却还有其他许多小弟子要教导。 可她来得好像还不是时候,因为无论那间汗牛充栋的藏书大殿,还是楼上晴方仙尊那间格外宽敞的画室,都空荡荡的不见人影。可画室里正对桌案的墙壁上,却挂了一副格外狭长的画卷,宽大概两尺,长却有近九尺。 画卷之上,点翠苍山连绵逶迤,九天飞瀑银河直落,层林尽染斜阳,天宇淡抹微云,成群飞鸟远逐落日渐飞渐远。 渐飞渐远?! 清欢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然后发现那些鸟儿真的是在向着红彤彤的落日飞去,逐渐化作了天边的几个小黑点。不止如此,画卷上的水瀑亦在流动,甚至日影也在缓缓变换着方位,天际白云正随淡风舒舒卷卷…… 清欢一手捂住嘴巴,一边瞪大眼睛看着,却见落日旁的几个黑点逐渐放大,最后终于看清是鸟儿的形状,是那群飞鸟又对着画外人飞了回来。 “哈……”先前震惊渐去,清欢瞧得有趣,忍不住伸出手指,触了触那画上的水瀑,眼前忽然就浮现了那夜何以方圆后山,云逍发梢缀满水珠的样子。 指尖的一点冰凉让清欢很快回过神来,却见那画中瀑布竟真在她指尖分了流,可她手上却没沾染一丝水。清欢心下一动,心血来潮,干脆平摊开一只手掌托举瀑下,也学那日云逍一般,阻住这瀑布飞落。一时便见画中水花四溅,她也当真是玩得兴高采烈。 忽然只觉身前一股莫名吸力,随即一阵天旋地转,还未来及站稳身子,耳旁便已充斥轰鸣水声。清欢睁开眼睛定了定神,自己竟已位处群山之间,瀑流之畔,头顶,是星河璀璨的浩渺夜空。 第071章 画中江湖远 这一下,就好像是蓦然踏入了另外一个时空,不但变了景象,就连日月星辰也一同更改。 清欢的第一反应是这一切定然与晴方仙尊的那副画有关,所以她也不太慌乱,第二反应则是御剑察看一番此地的全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心随意动,手上掐出探囊取物之决,可是弟子佩剑却未如期出现在她的手上。心下一惊又试几次,依旧全无半点反应。不止如此,她的仙脉之中还再没有了半点灵力,只变得如同普通人一般,却与之前被高唐黩等人偷下镇灵散时的景况十分不同,周身灵力不像是被束缚压抑,而是凭空消失了。 她的心里有些着了慌了,不由对着群山喊了一声,“有人吗?” 可是她的声音很快就被吞没在了轰隆瀑鸣中。 清欢无奈,观察了下四周,自己位处半山腰间,便只能沿着山路向前行去,方才绕转过半峰,眼前豁然一亮,数点火光进入眼帘——群山之中尚有人家。 原只以为不过山间一栋草房,谁知这房子的规模却比她想的要大上许多,火光便是由轩窗之中透出,屋旁还聚了几只萤火虫。清欢敲了敲门却无人应,踮起脚尖在窗户外边喊了几声也没人理她,往里面看又看不分明,回到正门处轻轻一推,门竟开了。 清欢小心翼翼走了进去。 正厅之中燃着温暖的火光,桌椅几案一尘不染,仿佛主人不过刚刚小离片刻。 “有人吗?”清欢又喊了一声,还是没有任何回应。她只能象征性地道声“叨扰了啊”,往正厅后头走去。 正厅之后,是一个还要再大上数倍的厅堂,可是厅堂中心却空无一物。三面墙上,却排列了许许多多道门,通向另外的一些房间。清欢大概数了一下,这三面墙上的门加起来,没有三十,最起码也有二十。 门上,竟还有字。 清欢依次看了过去。 经史、国政、民生、医药、百器、百鬼、群妖、阴阳、五灵、四绝、八音、百门、三神天…… 这些名词她大多熟悉,摆在这里却不明白是什么意思,脚步继续挪动,蓦然望见“天之雪”三字,赫然出现在北墙正中的那道门上。鬼使神差的,她的脚步停了下来,然后飞快瞥了一眼剩下的那些门——创世、始神、封天、四境、神魔双分、飘渺魔神、魔城三十六、魔城七将、魔界四公子…… 开始倒还好,后面的那些,她就完全不知道是什么了。心底不知怎的就升腾起一股渴望,仿佛她苦苦追寻的东西就在那道门之后,清欢没有半丝犹豫,推开了标有“天之雪”三字的那扇门。 门内无人,桌上,却依旧燃着火光。房中,五个竹制书架贴墙而立,堆着满满当当的书籍。 见到如此多书,清欢反而舒一口气,因为这屋中的景象,与汗牛烟海之中是如此相似,她也明白过来,门上的那些标签,是在给此地所藏之书分门别类。那么这一整个房间中的书籍,都是相关于“天之雪”一个人的记载吗? 目光缓缓扫过。 前面两个书架,所陈乃是他的生平事迹,由少年之时初露锋芒,一剑连挑诸天神佛数十高手,到最后一人一剑拦阻十万魔兵,剑斩飘渺魔君,事无巨细一一详列,唯恐所述不够详尽; 第三个书架,则是对所有与他有过交集人物的详细记载; 第四个书架,一直到第五个书架的最上面两层,所录都是他生平所历无数大小战役,光是封天一战,便被载成了厚厚三大本书; 中间的两层书架,是对他所用术法的各种分析,清欢开始望去便觉有些奇怪,仔细一想,终于明白过来哪里不对——一个人最多只能掌握三项五灵术法,因为另外的两项与自己的先天灵力相克,这就好像是如同一加一等于二般简单的道理。可是在这两层的书架上,清欢却同时发现了关于金木水火土五灵术法的记录。此外,自然还有各种各样她听都没听说过,更别说知道是什么的招法。 最后的两层书架,是对天之雪所用器物的详细记叙。一套茶盏,一支毛笔,都能够被录入在内。就连他曾用过的“流韶剑”,也被单独列成一册。清欢随手翻了一翻,书中所述此剑何来,铸造者为谁,历代剑主为谁等等已不可考,于天之雪手中诛杀过多少妖邪,遭逢过多少大小战役却是一一详录在内,剑界名家对此剑的推测、品鉴也是作为附录,尽皆附于书后。 一般的人物记载,多是夹在历史的洪流中数笔带过,好一些的,则被列入英雄人物范畴,独立成书。所以说很多时候,一个人真的都还不如一柄剑。清欢想着摇了摇头,平凡如己,怕是连被数笔带过的价值都没有吧。可她确实也只是有感而发,随便想想而已。平平淡淡才是真嘛,只要能跟亲人朋友待在一起,她才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清欢想着皱了皱鼻子。她失忆前的那些亲人一定是不要她了,也罢,那她也就不再去想他们到底是谁,是些什么样的人,公仪一家才是她的至亲。 把《流韶剑》放回原处,清欢取下第二个书架上的最后一本,封面上的几个大字分外苍劲,看上去就非常有气势,大概也是封天战役的最后一战——《诛魔黄昏》。 可她方一打开扉页,便愣住了,“啪”的一声把书掉在了地上。 扉页之上是一副天之雪的半身像,而那张脸—— 赫然便是云逍。 --------------------------- 改书名啦改书名啦,详情移步作品相关。手机看书的小伙伴,删除手机文件夹里的QDReader文件,重启客户端就可以看到新封哦,不会有任何不良影响!再感谢夕阳映雪O清水无名、亓官凌的打赏,感谢花茸茸与书友160615165512711送的平安符,流浪的李白送的N个平安符,还好不怀念送的香囊!么么哒! 第072章 狐狸尾巴现 掉落地上的书籍被捡了起来,晴方仙尊顺手掸了掸书上沾染的尘埃,看得出来他对这些书实在是非常爱护。 无论是会动的山水画,还是骤变的异时空,都及不上天之雪的那张脸,给清欢的震撼来得大。所以此时见到晴方仙尊,她都还没有顾得上欢喜,便指着扉页上的男子道:“晴方仙尊,这……” 晴方低头看了看画中人,然后将书籍递到清欢眼前,说:“你再看看。” 清欢接过,仔仔细细打量起了画中男子——长得确实很像云逍,眉目间至少有着七八分相似,可是毕竟不是云逍。云逍还是少年模样,眉宇间更是常年缭绕着几丝他所特有的孤寂感。画中男子看上去却要比云逍成熟许多,已是成年男子的样貌,且作画之人将他的神态捕捉得极好,嘴角一点似有若无笑意,桃花美目凝眸斜睇,仿佛对一切都不放在心上,可是天地万物却又尽落在他掌握。那是一种全不同于云逍的气质。 “这是……天之雪?”清欢问了个蠢到家的问题。 晴方仙尊含笑点头。 清欢道:“那他为什么,会长得和云逍如此像?” “这个问题,”晴方笑道,“天之雪自己也回答过。” “他怎么说的?”清欢道,“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 话一出口,清欢就觉得自己完了。因为她已陷入了“探究云逍与旁人到底是什么关系”的怪圈。 而晴方仙尊显然没有城遥那么“善良”——嗯,或许只是对清欢而言。总之他并没有那么快据实以告,而是狡黠一笑:“你猜猜。” 你让我猜我就不客气了啊。清欢腹诽一句,张口道:“父子?”天之雪这么厉害,云逍也这么厉害,两个人长得又那么像,清欢觉得自己的猜测很有道理。 见晴方仙尊不说话,她又小心翼翼猜了一句,“祖宗?” “罢了罢了,你还是不要猜了。”晴方仙尊满额黑线,“天之雪的官方回答呢,就是……” “什么?” “大抵天下美人总有几分相似之处。” “……”他说得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清欢决定还是关心下自己好了,“晴方仙尊,我们这是在哪啊?” “在哪里你看不出来么?” 从来都不肯正面回答……清欢老老实实展露自己的不长进,“看不出来。” 晴方仙尊扶额,“好吧,是在我的画里。” “画里?” “嗯。” “那为什么我感觉自己身体里的灵力都没有了呢?” “你做梦的时候,能在梦中使得上力吗?” “能啊。”清欢道,“也只有在梦里,我才能把小流和云逍,打得很惨啊……” “……可是这是我的梦啊。” “……” 清欢拽住晴方仙尊的衣袖,晴方仙尊掐了个诀,两人就从画里跳了出来,回到了那间非常宽敞的画室。此时再看墙上画卷,竟已由黄昏时分景致,变作了深夜,黄昏之时掩映青山中的屋舍,此时透出晕黄火光,让人察觉到它的存在。而他们所处的这个真实世界,依然还是艳阳高照。 “这真是……太神奇了……”清欢对着画卷感叹。素闻晴方仙尊画绝之名,却不知他笔力竟当真已经通神到如此地步。 “雕虫小技而已啦,只是用了一些术法,并不全是画出来的……”晴方仙尊解释道。 清欢似懂非懂点了点头,“晴方仙尊,那我是怎么被吸到这画里去的?” “画中乾坤也分成阴阳两气,昼夜交替的时候正好两气失衡,你一靠近,就把你也给卷入了。” 清欢的心神还在这神奇的画上,“哈,那你是怎么发现我在画里面的?” “我回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你走在山道上嘛。” “那那屋子里的书,和我们平时看到的,又有什么不同?” “自然是一些更精益的内容。不过也有些是例外,比如关于天之雪的记载。他并不喜欢别人议论知晓他的生平,但是这些东西,总得要有人来保存。” 晴方仙尊一连回答了她好几个问题,清欢觉得非常痛快,正准备要问下一个。却听晴方仙尊道:“你的问题还真多啊你,可你问了这么多,怎么就不问问,我寻你来干嘛呢?” “哦,”清欢愣了一下,然后问道,“那你寻我来干嘛?” 晴方仙尊面上浮现一丝笑,清欢却觉得他笑要比不笑可怕数倍。 晴方道:“我曾见过一人画作,无需任何术法加持,便能使人望流水而闻水流之声,观香花便逢花香之味。他笔下丹青多是水墨之作,却总能让人感受到最不可言喻的万紫千红。明明是挥毫泼墨,信笔由缰,却总能于细微处极尽妍态,入木三分,寥寥数笔勾勒出画之精髓。此外,无论磅礴大气之意境,还是潇洒隐逸之风骨,于他而言都是信手拈来……其实也不仅仅是作画,他实在是一个,能将这世上的任何事,都做到极致的人物。” 清欢听得神往,也就忘了追究这与晴方仙尊说的找她来有何关系,口中问道:“这世上真有这样的人吗?” “有啊。”晴方仙尊笑道,“若是给你一个近距离向他学习的机会,你想不想要?” 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清欢想也不想一口拒绝,“不想!” “反对无效。”晴方仙尊道,“明日一早,你就上去流云天舒,给雪尊打小工。” “上哪?给谁?!”清欢一下子就被吓到了。 “流云天舒啊。”晴方仙尊道,“雪尊的话,就是诸魔黄昏,天之雪。这可是旁人求也求不来的机会,注意保密!” 事情来得太突然,清欢呆愣了好半天回过神来,“我不要!为什么是我啊,晴方仙尊?” “你不是失忆了么?”晴方道,“这是师尊我在帮助你啊。听我的,去天枢府待上一段时间,保你获益匪浅!” 总有一种,被硬架上贼船的感觉…… 清欢苦着脸儿回到弟子房内。城遥与寂流听宁颢说了晴方仙尊传召她的事情,也都一齐在她们房中等她回来。清欢见到他们,差点没像见到亲人似的扑上去哭诉。想着晴方仙尊虽吩咐要保密,大概也没指望她真能对他们几个保密,便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宁颢目瞪口呆,城遥与寂流却只是互相望了一眼,来表达他们的惊讶。 “天枢府,已经缺人手到这个地步了?”宁颢拖着腮帮子喃喃,“不过为什么要从我们飞烟镜泊找人呢?还只找清欢一个,有用吗?” 清欢心中的忐忑一点也没有好些,或许还有她自己都没注意到的一点——就是莫名其妙的排斥,不想去不想去不想去…… “不要担心。”城遥对她笑道,“是件好事。” 清欢抓住他的衣袖,可怜兮兮道:“小遥,你去和晴方仙尊说一声,你陪我一起去好不好?” 城遥道:“我倒是愿意,只怕雪……尊,那里……” 清欢自然也没有真的抱有指望。神话传说般的人物,忽然就被拽到了自己面前。她觉得自己还是老实点好。 第073章 风华不见颜 第二日,清欢依照晴方仙尊吩咐,一大早就来到了汗牛烟海之外。因为没说此趟一去需得多少时日,所以宁颢与寂流、城遥三人颇为不舍地对她十八相送。 一架小小的云舟停落在她的身畔,晴方仙尊倚在汗牛烟海的大门上笑望着她,也不催促。 清欢看了看宁颢。宁颢满怀壮烈地拥抱了她一下,面上赫然“保重!”两个大字。关于此趟天枢之行,二人昨夜讨论了一宿。清欢最挂心的自然还是这天之雪的性情如何。但很奇怪的,他的事迹宁颢张口就能说出一大堆来,但对于这些问题,却还真是从未听人提过。但是二人总结过后认为,剑挑诸天神佛,斩杀无数妖魔,就连最穷凶极恶的飘渺魔君也死在他手上的人物,自然……不会是什么易与之辈。 所以清欢的小心脏很有些忐忑。 不过宁颢又认为,像天之雪那样的大人物,自然不会为难她们这样的小虾米,所以她安慰清欢放宽心,只要认真做好他交待给她的事情就好了。那么第二个问题又来了,天之雪会要清欢干嘛?又或者说,清欢她能够干嘛?清欢想来想去,从晴方仙尊日常对小流惯用的那一招入手,估摸着她的唯一用处,大概也就是抄书了。 雪尊的新著作要人誊抄?然后就向晴方仙尊借了个人?他自己没有徒弟吗?宁颢说,还真没听说过天之雪有收弟子的。 清欢理了理乱七八糟的思绪,对城遥道:“小遥,你有什么要嘱咐我的吗?” 城遥微笑摇了摇头,大概觉得还是应该说一些话,便道:“早些回来。” 清欢心里苦着,这哪是她能决定的呀。 清欢看向寂流,寂流笑着向她挥了挥手。 这两个人!……清欢瘪了瘪嘴,说:“那我走了啊。” 三人一起向她挥手。不同处在于宁颢一脸担忧,城遥与寂流却是一个云淡风轻,一个阳光灿烂,反正都是笑嘻嘻的。 晴方仙尊站在原地挥一挥衣袖,云舟便带着清欢往天际飞去。 清欢看着脚下越变越小的四人身影,直到整个飞烟镜泊都变作了一粒珠子,最后被云雾遮掩,再也看不见了。 整个天地,好像都只剩下她一个人。 前所未有的孤寂感如同浪潮拍打心礁,她忽然觉得自己是如此想念宁颢他们。鼻间忽然就有些酸酸的,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嫌弃自己太过矫情。 清晨的凉风吹拂在耳畔,晨曦的光辉散落在头顶,将四面云霞都染作漂亮的淡金。云舟的速度并不很快,甚至比寻常御剑还要再慢些,所行路线却十分曲折。四面都是云彩,所见又没个参照物,清欢瞧得眼花,干脆就不瞧了,闭目养起了神。 这一闭目,竟然就趴在云舟上睡了过去。大约是昨晚与宁颢聊得太晚,她的心怀又太忐忑,一宿都没睡上什么觉,此时在这云天之上,竟不知不觉放缓了心神,困意袭来,安然入梦。 梦中,是一袭风华绝代的白衣。 他给她的感觉无比亲切,她却看不清他的面容。依稀只觉自己变做了四五岁小女娃儿的模样,一会在他怀里撒娇,一会追逐着他嬉戏,最喜欢的就是要他抱抱,有时就连吃饭也要他喂。下雪的日子,她偷偷把一团冰雪塞入他的后颈,然后咯咯坏笑着跑远,他便佯怒要来打她,抓到以后却只是宠溺地拧了拧她的鼻尖,她就笑得更加开怀…… 清欢在梦中笑出了声,然后猛然惊醒,翻身坐了起来。映入眼帘的,是一间布置十分清雅的卧房。 房内的桌椅几乎都是竹制,日头映照的绿窗纱也不知是被窗外绿意浸染,还是原本就是这个颜色。靠近床头的桌案上,摆了一个白玉瓷瓶,瓶中插着几枝三生花——花枝疏缠,细叶掩映,粉白色的花瓣层层叠叠,只比梅花略大一些,嫩绛色的花蕊悄声吐露芬芳。 可是她的目光,还是落在那白玉瓷的瓶身上。细腻的笔触,描绘出几朵荡涤清涟的芙蓉花。她忽然一下就想起了晴方仙尊说的“望流水而闻水流之声,观香花便逢花香之味”,也明白了何谓只用水墨两色,便能展现出最绚丽的万紫千红——笔墨三分落在画内,七分犹在画意之外。 清欢推开房门走了出去,明媚的阳光刺得她微微眯了下眼睛。从昨晚起,她就暗暗设想过无数遍传说中的天枢府该是何等模样,无论富丽堂皇,还是端庄神圣,她都绝没想到——竟然只是数间相连的竹舍。竹舍之外是一片开阔的青草地,草丛中盛开着各种不知名的花,几株碧树错落草丛之间,远一些的地方花树才渐渐变得茂密。 此外,她没有见到半个人影,也不知道是谁把她安置在了房内,更无从知晓自己已经到达此地多久。她甚至还有些怀疑——这个地方到底是不是流云天舒? 瞧见右边一间竹舍大门开敞,清欢便犹豫着要不要走进去。 一声清淡话语轻飘入耳,无从辨别方位—— “睡醒了么?” 这实在是一个非常好听的男子声音,一不小心就能让人沉沦着迷,却又带着一点淡淡的慵懒。可是当他问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却像是并不那么愉快。 所以清欢的心里咯噔一下,立时就生了惧,这不会就是、就是…… “嗯?” 见她不回答,那人又问了一声。 清欢的面颊微微红了起来,低头道:“醒了。” 此时,她一点也不敢怀疑这个地方到底是不是流云天舒了。 可是那个人却一直没有再说话。清欢逐渐不安,向着竹舍里边探了探脑袋,试探着唤了声,“雪尊?” 外厅自然无人,内里她也看不见。只听得一声,“什么事?”也分不清是从哪个方位传来的。 可这已足够说明对方的身份,竟然真的就是天之雪…… 天之雪没有让她入内,清欢只敢老老实实在竹舍外面站直了身子,管他看不看得见先恭恭敬敬行了一揖,然后说道:“弟子叶清欢,奉晴方仙尊之命前来。不知雪尊有何吩咐?” 对方沉默了一会,然后说:“去花园修剪花草,这段时间就住你刚刚睡过的那间屋子。” “……是。”清欢没有敢问“花园”在哪,如蒙大赦似的逃离。 清欢御着飞剑,在流云天舒低飞了好几圈,发现这个地方,除了那个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天之雪,竟然真的一个人也没有。而流云天舒也真的是建立在了云天之上,占地还非常广阔,方圆加起来几有半个飞烟镜泊大小。若说花园,这里到处都是各种各样的奇花异草,整个流云天舒,都可说是一个大花园。 不过还好,她在离竹舍不远的地方,发现了一个真正的“花园”——竹篱笆围出的一块园地,园门也只是简陋的竹门,可是这里面的花团锦簇,却比她在任何地方所见都要浓墨重彩。没有任何的精心搭配,又或巧妙设计,只是大朵大朵鲜艳花卉的交织,却又有着一种目不暇给的杂乱之美。一刹那的感觉,好像是全世界的春意都集中到了此地的盛夏,也许,还不够。 清欢原先还在腹诽,还天之雪的花园呢,竟然连个正式的名字都没有。可是现在她觉得,若这个地方叫作“花园”,那世界上的别的花园,就只配叫作“草园”、“土园”了。 在洋溢满了清雅调调的流云天舒,这样一个艳丽至极,绚烂至极的花园,实在是一个十分特殊的存在。清欢甚至想着,这好像不太符合天之雪的喜好。可她很快回过神来,她又哪里知道人家的喜好了? 花园中心是一个小小的凉亭。亭中摆放着一张圆形石桌,桌旁的石凳却有五张。清欢没太注意这些,只是径直走向园子的东面,拨开几乎压断枝头的大朵繁花,寻到了一个放置园艺工具的木架。略作挑选,便抄起一把十分巨大的园林剪,开始修剪花枝。 脑海之中,蓦然浮现一幅画面—— 小小的女孩子被白衣男子抱在怀中,双手挥舞着大剪刀,对满园花朵毫不怜惜地咔擦咔擦,玩得不亦乐乎。男子一边心疼花草,一边还要担心怀中的小人儿伤到她自己…… 可是,清欢却看不清他们的脸。 一不小心剪在了自己手上,疼痛让她瞬间回过神来,清欢却只顾盯着指尖血珠发呆—— 自己怎么会知道,那些花的后面,有着这样一个摆放工具的木架? 还有,她竟然会修剪花草?! ------------------------ 明天上架,小宇宙爆炸,十更求订阅。下一章节上架前的话,请大家务必看一看哦! 写在上架前(有关更新与福利) 责编私戳8.1上架,回想发文两个月,颇有一番庆幸。感谢起点选择了我,我也选择了起点。小狐狸与陶陶两位编辑,都很尽责,专业素养与工作效率都很高,不厌其烦地接受我的骚扰,耐心与我探讨一些文章相关内容。 在起点写作,让我觉得真的只需认真码字就可以了,别的真的不用多做烦忧,因为编辑们的工作很到位,安排的几次推荐非常给力,让我收获了这么可爱的你们,感激。 没错,起点的读者真的非常可爱,也非常善良。我真的知道自己写文方面的缺点,书评区里却是一片鼓励之声,真的谢谢大家的包容与相伴。 原本想要拖到9.1再上架,一是想要回报大家长久以来的鼓励支持,多奉献一些免费章节,二也是因为自己心中的忐忑吧。因为交上了一份答卷,却不知道批改考卷的你们,愿意给多少分,会有多少读者愿意订阅这本书。 然而十月怀胎,瓜熟蒂落,字数和收藏量够了,上架在所难免。 关于上架后的更新与福利,想向大家交待以下几点: 1.上架当日的更新 上架当日十更,两万字。 五更是国际惯例,剩下的—— 第六更:感谢日复一日的推荐票。无论是从开文不久,就天天坚持给本书投票的老朋友,还是逐渐出现在推荐票后台里的新朋友,倦一律表示感谢。哪怕你是书友数字君,倦也会记住你的尾号,眼熟天天出现的各位亲们。 第七更:感谢人生第一篇长评,夏末冰沙同学。这是倦一早就答应你的事情。 第八更:感谢力挺我的还好不怀念同学。答应你的加更。 第九更:感谢力挺我的花茸茸同学,也是倦至今为止,所知掉坑最早的同学,哈,答应你的加更。 第十更:感谢书评区的一切赞扬鼓励,打赏更不必说。虽然上文很矫情地说了“缺点自知”,但谁不爱听好话呢?亲们的一句赞扬,真的能够让倦乐呵上好久,码字动力充足。其实也不一定是赞扬,只要是相关本书的看法,倦真的很乐意与你探讨书中的剧情或者人物。 2.关于书友群 有亲建议倦开群,对此倦想说,别人家有的,咱们也一定会有,甚至别人没有的,咱们也可以有。迫不及待想与作者交流的,除在书评区留言外,也可以察看文案添加倦的QQ。 之后倦会视情况开放VIP书友群与普通群,随着故事进展,将在VIP群里陆续上传各类无节操番外,无节操小剧场,甚至开放性结局(嗯,目前是个构想)。 3.关于日常更新 上架后暂定每日三更。 4.关于加更 8月份,日打赏每累积到5000币,倦就会加一更。 比如有5位小伙伴,每人打赏1000,那倦就加一更。 有10个人,每人赏500,那倦也加一更。 如果单日打赏10000,那就加两更,以此类推~ 在日常三更的基础上,这个门槛,应该算是比较低的吧?希望大家开心,不开心可以再提。 5.几点允诺与保证 (1)如果亲们一直看文至此,那么相信也都知道,倦是一个有着些微文字强迫症的人。我上传的每一章节,都是自己认真阅读过的,基本不会有错别字的出现,以后也将一如既往。所以亲们不必担心作者有数量而没质量,通篇错字读得你眼疼牙疼脑壳疼。 倦舍不得亲们如此受罪哒! (2)关于起点章节收费,举例说明:2199与2000的价钱是一样的,2200就要比2199多上1分。所以倦在断章的时候,会尽量把字数控制在对大家有利的范围。积少成多,再微薄,也是倦对大家的一片心。 所以,只要不是真的无力承担,拜托大家一定要支持正版,倦会尽量为你们省钱。倦的梦很大,想走的路也很长,真的需要你的支持与陪伴。 (3)如果亲们认为目前所看内容还不错,那么倦可以很自信地向你们保证,后文只会越来越精彩,绝对不会让大家失望。接下来的内容,就是倦与身边的小伙伴都非常喜欢的,超越前文。嗯,就先不剧透了。 说了这么多,希望大家都能够赏个订阅。哪怕是盗版读者,如果可以的话,拜托也订阅一下首章。因为听说首订成绩非常重要,相关本书日后推荐。请千万不要认为不差你这一个,众人拾柴火焰高,有了各位点点滴滴的支持,倦的这一把小宇宙,才能燃烧得更旺更高。我珍惜你们每一个人。 拜谢~! 第074章 当不起称赞(十更求首订) 一道迅疾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哎哟,怎么这么不小心啊,我来我来。”那人一边夺过清欢手中花剪,一边在指尖氤氲起淡蓝色的水光,缓缓绕转上她受伤的食指,疼痛消止,伤痕渐愈。 想不到流云天舒还有自己没发现的活人,清欢看着眼前眉若远山、面似冠玉的青年男子,觉得有些熟悉,却是依旧什么都想不起来,只道一声“谢谢”,然后说:“请问你是……” 那人好似斟酌了一下,之后笑道:“我是叶辰。” “叶辰?”清欢道,“是树叶的叶,还是夜晚的夜?” “本家啦。”男子面上展露笑容。 清欢想着,难怪看着如此面善。便也笑了起来,说:“你是雪尊的徒弟?” “徒弟?”叶辰又想了一会,“算是吧……” 清欢也没去问什么叫“算是”,接过他手上花剪,重新忙碌了起来。叶辰便也寻了工具,陪着她一起修剪这满园子的花花草草。 “听说,你好像失忆了?”叶辰一边干活,一边随口询问。 清欢停了下手上的动作,对着他点了点头。 叶辰道:“失忆……是什么样的感觉?” 清欢想了想道:“开始的时候挺难受的,有时候还会莫名其妙的头疼……不过现在的话,也不觉得有什么了。” 叶辰道:“为什么呢?习惯了?” 清欢琢磨了一会,自己也有些说不上来,但是只要想到城遥和宁颢他们,就觉得无比舒坦。叶辰又问了她一些关于飞烟镜泊和她入世时的事情,清欢想着,这也许是他太久没离开流云天舒的缘故,所以对外界的事情都很感兴趣? 有人陪聊,手头又有事情忙碌,一下午的时间过得飞快。不知不觉到了傍晚,清欢的肚子轻轻叫了一下。 叶辰听见,对她笑道:“饿了吧?” 清欢点了点头,还有些不好意思。 叶辰道:“走吧,爹爹给你做饭吃。” “啊,你说什么?”清欢扑闪着一对大眼,抬起手背蹭了蹭耳朵。 “呃……”叶辰掐了个净水诀,洗去二人手上泥渍,说,“我说,等等给你做饭吃呀,怎么了?” “哦,好呀,那就谢谢你了。”清欢露出清甜笑靥。 流云天舒上还真有厨房。 清欢原本坐在外间餐桌旁等候,却听得里面传来砰砰乓乓的声音。跑进去一瞧,叶辰手忙脚乱地站在灶前,锅碗打翻在地上——他的厨艺,显然是不太行。 “没事,没事,只是太久没做饭,生疏了。”见她进来,叶辰对她笑道,“你去外边等着吧,我找找感觉……” 清欢半信半疑,干笑着出去了。 过了一会,只听叶辰在厨房里面喊道:“欢欢,要不你去问问雪尊,能不能来帮我们生个火?” “……”清欢像是忽然被人打了一棒槌,懵住了。欢欢?她与他有那么熟吗?还有,喊天之雪来生火?他是怎么想出来的? 清欢走进厨房,“这个……不太好吧?” 叶辰蹲在灶膛边上,抹一把脸,说:“好像也是。” 清欢看见他脸上有些细细的汗,和着点灰。 灶膛里忽然窜起几点火星,然后熊熊燃烧了起来。叶辰站起身来笑道:“多谢雪尊相助,多谢,多谢。” 清欢看看只有她与叶辰二人的厨房,狐疑道:“这是雪尊生的火?” “是啊。我和你又没有火灵。” “呵……”清欢后背脊有些发寒。那天之雪,到底有没有“实体”? 叶辰噼里啪啦开始忙碌,大厨架势倒是十足,只可惜他的技能点好像还真没点在厨艺上,一边拨弄着锅铲一边感叹,“可惜雪尊心情不好,不然还能喊他来帮帮手……” “咳。”清欢呛了一下,道,“雪尊……还会做饭?” 叶辰想了想道:“他好像挺有兴趣,不过厨艺的话……也就跟‘完全不会’差不多吧。” 清欢小声道:“那他可当不起晴方仙尊那句称赞。” 叶辰笑道:“晴方仙尊赞他什么?” 清欢附在他耳边,说:“晴方仙尊说他,能够把任何事都做到极致。” 叶辰哈哈笑了起来。 炉火忽然一下熄灭了,叶辰的菜还正炒了一半。 “得,被他听见了……”叶辰哀叹。 然后又是好一顿折腾,清欢才终于吃上了饭。事实证明,叶辰的厨艺确实要比“完全不会”好上一点。两人说说笑笑,待得饭后,清欢回房去休息。 可她忽然一下就愣住了,因为她只记得大致方位,却忘了具体哪一间才是她的卧房。再看身后,叶辰已走得没了影,也不知道进了哪间竹舍。 清欢无奈,只能依着记忆,试着推开一扇房门。看看布局不对便要退出,可是又忽然挪不动脚步,因为实在想不到流云天舒上,竟然还有这样一间房间——满墙都是花花绿绿的画报。 横一张,竖一张,斜着一张,大多都未裱褙,就那么贴在墙上,大概是这房间的主人还觉得这样很有造型。画上画的,是各种各样的男男女女,山精海兽,神兵宝器……总之,“江湖气”很重。内容虽然荒诞,但是画技却实在非同一般。 这样的笔力,却拿来画这些东西……不说暴殄天物,清欢也觉得匪夷所思。 视线缓移,一个大大的书架映入眼帘。架上放的,竟然是…… 《孤城无双》、《大漠狼烟》、《泣血剑》、《龙战八荒》、《绝代宗师》、《新英雄门》、《无情剑客醉倾城》、《马踏山河无回路》……满满当当,竟然全是这种书。甚至还有两本,《聪明宝宝学舞剑》、《少年儿童剑术启蒙》…… 忽略那什么“聪明宝宝”和“剑术启蒙”,前面这些书的名字清欢再熟悉不过,全是小流平日里看的那种风格! 然后她又恍然大悟,墙上画的,全是书里的人物、妖魔、还有兵器! 清欢龇着嘴,掩上房门退了出来。心里想着,难道这天之雪的喜好,也与小流一样?!可是……应该不至于吧……但这流云天舒上,除叶辰外,她又没见到第三个人…… 清欢小心翼翼又推开一间房门,生怕再见到什么震撼人心的场面刺瞎自己的眼睛。好在这次,她的运气不错,顺利摸回了白日醒来时居住的卧房。(未完待续。) 第075章 我真是你爹(十更求首订) 第二日清欢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也没人来催促她。叶辰竟还替她准备好了早饭——香喷喷的鸡蛋薄饼。饭后两人又去了花园继续园丁工作,然后依然还是叶辰准备午膳、晚膳。 接下来的两日也是如此。 除了跟叶辰待在一起外,清欢一直没见到天之雪,虽也乐得自在,心里却又有些空落落的,最后就归结为,大概是没有亲眼膜拜到大神,所以有些遗憾——不能回去向小流和宁颢吹牛了喂! 这天傍晚,清欢坐在厨房外的草地上吹风,叶辰正在里头忙碌着,神神秘秘的不肯让她在旁观看。经过这两日的相处,两人已经算是挺熟,叶辰最喜欢拉着她问东问西——飞烟镜泊都上些什么课啊,她觉得难不难啊,她的那些朋友怎么样啊——他好像对无论什么都很感兴趣似的。 可怜的孩子,一定是在流云天舒憋得太久了。 “想什么呢,欢欢?” 叶辰不知什么时候蹲在了她边上,清欢忙道:“没,没什么……” 叶辰笑道:“香不香?” 清欢这才侧头瞧见,他手上端了一碗面,献宝似的端到她面前,说:“有点烫,我帮你捧着,你快吃吧。” 清欢有些不好意思,却又不大好拒绝人家的好意,便接过他手中筷子,就着他手上吃了起来。面条筋道,青菜碧绿,鸡蛋嫩滑,好像比他这几日做的任何一顿饭都好吃。 叶辰一直笑眯眯地看着清欢,仿佛能这样看着她吃东西,他就比什么都满足了。 清欢开始还在有意忽略,可是他看得她有点发毛,那样的眼神,就好像是在看着什么似的……具体是在看着什么,清欢又说不上来,但她觉得自己忽略不了了,便停止吃面望向叶辰。 叶辰见她抬起头来,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说:“生日快乐,宝贝。” “吭……”清欢被咀嚼了一半的面条呛到,呛出了眼泪。 “欢欢”,她勉强忍了;可是“宝贝”,她实在忍不了。再又一想,今天还当真是五月廿一,可是他怎么会知道她的生辰? 叶辰帮她顺气,可她现在抗拒和他有着任何的肢体接触,忙往后退开。 叶辰的眼神有几分受伤,又有些无辜。 清欢道:“你怎么知道今日是我生辰?” 这个问题,叶辰竟然答不上来。清欢满是戒备地瞪着他。 最后,叶辰妥协下来,叹口气道:“好吧,我投降……闺女,我是你爹。” 清欢脑子里面轰了一下,再一次上上下下打量着叶辰,心里想着这人没病吧。他看上去就和她的大哥公仪倓差不多年纪,虽说修仙之人的年龄光看外表是绝对看不出来的,但是……她还是无法接受。因为她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先入为主的印象。 “你骗我。”清欢说。 “啊?没有啊,我真是你爹。”叶辰把碗搁在一边,分外真诚地看着她。 清欢摇摇头,“我虽然失忆了,但是提到‘父亲’这个名词,出现在我脑海里的却不是你……” 叶辰道:“那是谁?” 清欢道:“我看不清他的脸……” 叶辰道:“那不就是我么?” 清欢扭过脸去不理他。 叶辰锲而不舍,“你不觉得你跟我长得很像?” 清欢转回头来,盯着叶辰的面孔仔细看了看,然后很负责地大声说道:“不像!” “好吧。”叶辰叹气,“你长得像你娘……” “……”清欢道,“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叶辰愣了一会,忽然哈哈笑道:“有么,我觉得挺好笑的啊,竟然没能骗得倒你。” 清欢满额黑线,过了会儿说道:“花园的工作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你帮我问问雪尊,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去飞烟镜泊?” “……嗯,好。” 叶辰灰溜溜地进了一间竹舍,一进门就开始叹气。 竹帘之后,白衣男子轻笑,“小辰儿,父女相认的滋味如何?” “别提了。”叶辰道,“小丫头根本就不相信我是她爹。” “呵,”男子笑道,“谁让你没有一开始就告诉她。” 叶辰道:“不是你说,现在与她相认,只会增加她的困扰么?” 男子道:“所以,你后来怎么就没忍住呢?” 叶辰叹道:“我再不说我是她爹,小丫头就该把我当成是登徒子了。你说我这爹难当不难当?十六岁生日不管她么,等以后她什么都想起来了,肯定又得埋怨我。这下可好了……” 等叶辰絮叨完了,男子道:“你既已替她过完生辰,那明日就让她回去飞烟镜泊吧。” 叶辰道:“那遥儿先前来信说的,她一想到关于你的事情就头疼……” “已经无事。”男子道,“若旁人再有提起,她想起的自然只是这趟天舒之行,而不会再对过去之事太多挖掘。” 叶辰放下心来,点了点头,却又问道:“我说您老这气,还得再生多久呢?” 男子沉默了一会,然后回答—— “很久很久。” 清欢躺在卧房的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脑子里面晃来晃去全是叶辰的脸。一会冒出一句——“宝贝,生日快乐。”,一会又蹦跶一句——“闺女,我是你爹。” 她想要相信,可他后来又承认了这只是一个恶劣的玩笑…… 这都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清欢把脑袋埋进被子。 屋外忽然响起了笃笃笃的敲门声,在这静谧的夜里听得格外清楚。 “谁呀?” “欢欢,还没睡呢?”叶辰的声音在门外响了起来。 就算睡了,现在也被你吵醒了吧。清欢心里想着,口上却答道:“嗯,有什么事吗?” “没事,早些休息吧。”叶辰道,“雪尊说明日一早,就送你回飞烟镜泊。” “好。” 清欢觉得自己应该高兴,可不知为什么心里又有些失落,好像什么期待落空了似的。(未完待续。) 第076章 小道消息至(十更求首订) 清晨,清欢趴在云舟上,再次仰头看了眼传说中的流云天舒。叶辰站在天舒边缘,向她挥了挥手告别。再一恍神,头顶就只剩下了大朵大朵的白云,完全寻不到半点流云天舒的踪迹。 这样的结界飞烟镜泊外边也有,外人若是无法破除结界,那是无论如何也进不去的。 云舟的高度不断降低。清欢开始也没在意,后来却发现云舟竟一直是在垂直降落。不多会功夫,她就看到了自己最最熟悉的飞烟镜泊——传说中的流云天舒,竟然就悬浮在飞烟镜泊的上空! 云舟的停降处是在汗牛烟海之外。清欢看了看脚边四散的云气,意识到自己的天枢之行正式宣告完结,也许以后再也没有机会踏入,不知怎的心里又有些低落。 收拾好情绪,她想着既已来到此处,那就顺道进去和晴方仙尊说一声,自己已经回来了。 可惜和上次一样,她还是没能寻到晴方仙尊,画室的大门也紧闭着。一般来说这就只有一种情况,那就是晴方仙尊不在飞烟镜泊。 清欢就往弟子房走去。路上偶遇一些同门,叽叽喳喳地议论着什么,面上还都是一副兴奋模样,整个飞烟镜泊的气氛都和往日不太相同。 清欢回了房间,宁颢倒是一脸淡定,正安安静静地坐在桌边……绣花?! 清欢看傻了眼,她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宁颢见她回来,倒是喜大于惊,也没刻意掩饰,只是面颊稍有些红,放下手中针线便来拉她的手腕。 清欢道:“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宁颢红了脸道:“你指什么?” 清欢笑道:“第一,你为什么坐在这里绣花?第二,最近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大家那么兴奋?我不过才离开了三天啊,为什么感觉像离开了三年一样?” “自然是有重磅消息,你听了一定也大吃一惊。”宁颢避重就轻,笑道,“从今年的神天剑授开始,三神将要合一。” “三神合一?”清欢道,“那是什么意思?” “就是三个神天合而为一啊。”宁颢道,“听说好多年前就有人提出了这个想法,现在是越来越大势所趋。三神成立,依据的本来就是诸神留存的教义。可是经过后来这好几千年的演变发展,各个神天的精神都已互相贯通。反正就是三强联合会更强吧……哎呀,具体的我也说不清,要不把宫城遥叫来。” “不用,”清欢笑道,“我就随便问问。三神合一,自有仙尊们操劳,好像跟我们这些小虾米也没什么大关系。” “怎么没关系,关系可大了。” “嗯?” “你想想,再过一个多月,我们就要干嘛了?” 清欢琢磨了会,忽然明白过来,“拜师?” “是啊。”宁颢点了点头,眯着眼道,“那咱们大家的拜师范围,可就不局限在落迦天内了……万一我踩了狗/屎,被慕容仙尊捡回去当徒弟,或者徒弟的徒弟的徒弟……” 清欢笑道:“踩到狗/屎,你就不怕慕容仙尊嫌弃你臭?” 宁颢佯怒,要来捏她的脸,清欢嘻嘻笑着躲开。 宁颢道:“不过你觉不觉得,对晴方仙尊他们来说,挺亏的。” “亏?为什么?” “小道消息啊。”宁颢道,“三神合一提了那么多年,为什么这次看起来,好像是真的要动真格了呢?听说就是因为宫城遥和云逍两个人,他们在三神夺城时的表现,另外两神天的仙尊可都是看到了。大把人想要收他们当弟子。如果他们真被别人收走了,那落迦天不就亏得很?” 清欢道:“既然合而为一了,不就不存在什么落迦天、圣华天的差别了吗?” 宁颢一边看着她摇头,一边道:“少年,你还是太年轻!” 清欢笑道:“别的仙尊想要将他们收入座下,也需他们自己愿意不是?” “也是。” 三神合一的真正原因,其中所牵扯的各项利害关系,自然不仅仅是因为两个特别优异的少年弟子而已。但这些,却不会是两个小姑娘此时会去关注的范畴。 宁颢的眼睛亮了起来,望着清欢道,“你这是从流云天舒回来了,见到传说中的天之雪了吗?” 清欢想着,她应该只是“听到”,而不是“见到”,便无比遗憾的摇了摇头。 宁颢也有些失望,“没见到啊……” 过了会宁颢又说:“也是,那样的大人物,岂是说见就见的……哎,那你这几天在天枢府干嘛了?” 清欢就把自己剪了三日花草的事情告诉她,却没说自己忽然多出个“爹”来的事。叶辰不也承认了,那是开玩笑的吗?不过清欢还是忍不住向宁颢打听,“听说每一年都有寒暑假?咱们并不是一年到尾待在飞烟镜泊的?” “你想什么呢。”宁颢笑道,“马上都要拜师了,咱们在飞烟镜泊最多再待上一个月多点,哪里还有什么寒暑假。” “那过去呢?” “过去有啊。”宁颢道,“除了去年,也就是咱们入学的第九年,每个人都要入世游历一年。过去的八年,年年都有寒暑假,寒假暑假各一个月。哎,你怎么忽然问这个?” “其实我想问这个问题很久了。”清欢道,“我到底有没有爹娘?寒暑假的时候,我去的是哪?” 宁颢先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过后却又觉得自己不应该笑,便慢慢收敛了笑意,想了会道:“有听你说过,好像是‘回家’,但具体是哪,我也不知道。每次一放假,老头儿就看得我死紧。” 回家…… 再没有什么字眼,比“家”更让人觉得温暖了。 清欢的心里融化开来,想着等神天剑授过后,一定要想办法彻底恢复记忆。她想要知道,她梦境中、脑海里的那袭白衣究竟是谁,那些场景,到底是真实存在的过往,还是只是她臆想出来的……(未完待续。) 第077章 欲君相知之(十更求首订) 宁颢坐在桌边,忽然“啊!”的一声叫了出来。清欢便问她怎么了。宁颢道:“刚你问起寒暑假,我就算了下日子,才发现昨天可不就是你的生日么?” “是啊。”清欢笑道。 “叶清欢,生日快乐!”宁颢软绵绵地拖长了尾音,上来抱了清欢一下,说,“恭喜你终于满十六岁了。可是,我忘记给你准备礼物了……” 清欢笑眯眯地拈起针线篮中的荷包,嘴上却故作失望道:“啊,原来这不是绣给我的啊……” 知道她是在打趣自己,宁颢也不恼,红了脸道:“你若喜欢,我就再给你绣一个。” 清欢道:“那这个呢?” 宁颢道:“这是我绣的第一个,感觉太丑了些,所以不要了。你看,这第二个的针脚,是不是就要精细许多?” 清欢往宁颢手上那半成品看了看,其实她也看不太出来,却将已经绣好的那荷包挂在自己腰上,拍了一拍,对宁颢道:“我就喜欢这一个。这就算是礼物吧。” 宁颢道:“你不嫌难看?” “我觉得挺好看的啊。”清欢笑道,“何况是咱们宁大公主的女红首秀嘛,就由我来保存啦!” 两人笑闹了一阵。清欢拈起那半成品来,说:“这一个,是绣给云逍的?” 她问得如此直接,宁颢的脸儿又红了起来,也不否认。 清欢道:“你们……” “没有没有。”宁颢慌忙解释,“我只是觉得,只是觉得……” “觉得什么?” 宁颢拉了她小声道:“你说云逍,有没有那么一丁点的可能,也喜欢我?” 清欢想了半天,奈何这种事她实在没有经验,只能说:“这个的话,不是应该你自己的感觉最准么?” 宁颢咬了半天唇,说:“在天净埌的那个晚上,他让我拔了他的头发,你说他那么冷冰冰的人,不是应该直接拒绝的么……还有夺城那天,他救了我后,还对我说,‘小心一些’……所以,大概,也许,可能,说不定,他也有那么一点点点……” 清欢莫名想到了初见云逍,他拒绝自己的那两次,要么就是“不借”,要么就是“关我何事”。宁颢又漂亮又可爱又活泼又善良,也许云逍对她,真的是与对别人有些不同呢?在清欢的心里,宁颢自然是百般的好。 “其实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宁颢道,“我只是想要送他一个自己亲手做的荷包。拜师以后大家不能经常见面,但只要这荷包能够随时被他带在身上,我就心满意足了……” 清欢的情窦差不多也就开到这程度。两个人真的互相喜欢了又能怎样,她还没有考虑过。成婚?那好像是遥远得不能再遥远的一件事情。修仙的人里,好几千岁的老光棍那是一抓一大把……所以她觉得宁颢的想法无可厚非,而且需得快些实行。 可是宁颢却畏首畏尾,“万一他嫌弃我绣得丑,不肯要怎么办?” “不会,重的是一份心意嘛。”清欢安慰她。 “心意虽重,可他还是觉得丑,又不好意思说,怎么办?” “不会吧,”清欢道,“我觉得不丑啊。” “可万一他觉得丑呢……” “……” 宁颢忽然想到了主意,“反正你带着这荷包,碰见他的时候,你就问问他,觉得这荷包怎么样,如果连这个他都不觉得丑……” 清欢满额黑线,“你觉得云逍会回答这种问题吗?” “就随便问一问,看看他怎么说嘛。”宁颢道,“对了,无论他怎么说,你都先别说是我绣的……” “……好吧。”清欢答应着,欣然领取任务——路遇云逍。 可是她在男弟子房外转悠了半天,都没见到云逍的人影。倒是有人看见了她,就把城遥唤了出来。 清欢见到城遥也是一喜。城遥本想问她在天舒待得如何,却被清欢抢先道:“小遥,你知道云逍在哪里吗?” “你……”城遥道,“来找云逍?” “嗯。”清欢点头,“你知道他在哪吗?” 城遥对她微笑了一下,掌间开始召唤水灵,一面并不很大的水镜逐渐浮现,现出镜中少年侧身站立的身影。 云逍抱臂而立,仿佛正在眺望远方,草原上的清风吹乱他的发丝,少年回眸瞟了镜外人一眼。 城遥收起水镜,对清欢道:“他在驰剑原。” “好,那我去啦。”清欢笑道。见城遥点头,便御剑往飞烟镜泊东南而去。 城遥站在弟子房外,目注东南天际良久良久。面上笑意虽浅,目中温柔却一直不变。 清欢到达驰剑原的时候,云逍果然还在原地。见她来到,淡问一句,“干嘛?” 清欢笑道:“我来找你练剑!” 话音方落,便是一剑刺了过来。清欢慌忙招架,心中泪流满面——宁宁,我为了你,也真算是拼了。 “专心些。” “哦!” 这一顿暴虐,直到日落时分方歇。两人照例坐在草原上吹风。清欢假装无意,把玩着腰上荷包。云逍的目光果然被吸引。 清欢便问他,“你觉得我的荷包好看吗?” 云逍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眼荷包,“挺好。” “真的?!”这样直接又正面的回答,让清欢有些意外。她原本还有些担心,若是由她来问,会不会得到一些类似“华而不实”的负面评价。 谁想云逍竟又很配合地“嗯”了一声。 清欢立时眉开眼笑,“那要是送你一个,你要不要?” 这次停顿的时间稍有些长,但云逍还是轻轻“嗯”了一下。 “好,那我先走了。”清欢说着便御剑离去。 云逍看着她分外轻快的背影,还有些莫名。独自坐了一会,忽然勾了勾唇角。 宁颢听完清欢汇报,也是大喜过望。然后就贪心地想要再多一点点……于是晚上睡觉的时候,都已经熄了莲灯了,清欢听见她躺在床上说—— “我想要告诉云逍,我喜欢他。”(未完待续。) 第078章 如此低气压(十更求首订) “嗯,怎么告诉?”清欢很蹩脚地当起了狗头军师。 宁颢想了一会,干脆开启了莲灯,说:“我给他写一封信吧。” 飞鸽传书,鸿雁传情,清欢觉得这主意也不错,而且比灵鸾有意境许多,还有保存价值。然后便见宁颢从床上爬了起来,之后便一直坐在书桌边忙忙碌碌,一会研墨发呆,一会提笔写字。 接下来的两天,宁颢便都坐在房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清欢也不知她到底绣了多少个荷包,才能挑的出一个满意的。直到第三日下午,宁颢才把信纸叠得整整齐齐,与荷包一起放在了一个盒子里,让清欢拿去给云逍。 清欢乖乖照做。在驰剑原上空飞了一圈,还真寻见了云逍。清欢把盒子递到他手里,正想说话,却见寂流从旁边笑嘻嘻地走了过来。清欢怕寂流知道了取笑宁颢,忙对云逍打眼色让他把东西收起来。云逍倒也配合,一弹指间便把盒子收入虚囊。 后来清欢想着,反正云逍打开盒子看了信,也就知道是宁颢给他的了,她便不多此一举再去告诉他一遍。 可是接下来的好几天,云逍那边却一直没有动静。宁颢的等待也从刚开始的娇羞忐忑,慢慢变作黯然麻木了。不过宁颢的心态倒也还好,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告诉他,后悔一阵子;不告诉他,后悔一辈子。 清欢却有些心疼她,但也只能无奈。然后她就发现,云逍好像彻底消失了。他本来就很少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这一下,更像是完全没了影子。 这一日,晴方仙尊召集大家去渠清如许开会。听说督学长老这段时间可是忙得足不沾地,此次怕是有什么大事要宣布了。 清欢与宁颢刚走到渠清如许外面,便见到云逍迎面走来。宁颢低了头,小跑上台阶。清欢被撇在后面,便想要上前去与云逍说话。可是云逍目不斜视从她面前路过,丝毫没有停下来搭理她的意思。他从前虽也淡漠,却还从来没有冷成这个样子,几乎都快把她冻住了。清欢张了张嘴愣在原地,过了会也只能独自走上阶梯。 寂流与城遥站在台阶底下,寂流仰头望着清欢背影,百思不得其解,对城遥道:“哎,这两人是怎么了?” 城遥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我看你也有问题。”寂流忽然说道,“你这段时间,怎么很少去找小叶子了?” “有么?”城遥道,“你看错了。” “……” 清欢进了课室,一眼看见晴方仙尊趴在讲桌上,见她进来还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她便唤了一声晴方仙尊。然后目光一扫便见云逍靠窗而坐,双目望着窗外。她也没好再去问他怎么了,便在宁颢身边坐下。 过了会寂流和城遥进来,寂流坐在清欢身后,城遥挨着他而坐。 早有人按捺不住向晴方仙尊打听,关于三神合一之事到底如何。毕竟他们陆陆续续听到的,都只是一些小道消息,还没有“相关部门”出来,给过正式的说法。 见人差不多都到齐,晴方仙尊明知故问,笑道:“为什么你们都这么关心这件事情,三神天合并,对你们来说有什么好处啊?” 众人嘻嘻哈哈,“我们这是关心师门的重大变动啊!” 晴方仙尊敲了敲桌面,说:“那如果三神合一了,你们理想中,是想成为哪位仙尊的弟子呢?” “晴方仙尊!我敬仰他很久了!”立时有男弟子很狗腿地嚷道,引得众人以及晴方仙尊自己都是一阵嬉笑。 然后北群漫说、梦无寻、云出岫、烽烟靖、荻思、岑夕、千堂等等人的名字,都被相继提了出来,全是落迦天内仙尊,无一例外。喊“千堂”的那位,立时获得了众人的一致钦佩——好勇敢。 “我不信。”晴方仙尊道,“就没人想拜另外两神天仙尊的?你们往日,不是多有讨论那个,‘圣华版的千堂仙尊’……还有‘无为三生’的名号,也很响亮啊……” 众人嘿嘿干笑。 忽听一名女弟子小小声道:“其实我最喜欢的,是慕容仙尊……” 众人一愣,随即纷纷笑叫,“对对对,我也喜欢慕容仙尊!”,“慕容仙尊啊慕容仙尊!”,“慕容仙尊那么漂亮那么温柔,我一定要拜她为师啊啊啊!”…… 你们这帮孽徒!晴方仙尊满额黑线,“能不能有点出息……” “能啊!”一名男弟子笑叫道,“我要拜诸魔黄昏!” 晴方仙尊额上黑线更多,“嗯,人生有梦才完美。” 大家笑得更起劲。 以往这种时候的笑闹,自然少不了寂流。可是今日他却觉得,他们这一片的气压……有点低啊……清欢与宁颢两人坐在前面,看背影就是一副很萎靡的样子。城遥坐在他边上,瞧上去一切如常,可他就是觉得不对劲啊不对劲。寂流不知晓发生何事,这气氛冷得他也不敢说话了。 等笑完了,众人问晴方仙尊,“师尊啊,你这是不是在做民意调查啊,好为接下来的‘三神合一’做准备?” “不是啊。”晴方仙尊答得理所当然,“我就随便问问。” “……”众人哑然。过了会反应过来,“那三神合一的事情?” “也许会在一两年后,”晴方仙尊笑道,“也有可能是在一两千年后。我也很想要看看,等到真正三神合一的那日,在座的有多少人,已经被称作‘仙尊’了。” 仙尊者,仙力通达,人所尊崇也。不仅需得修为精湛,品德行止亦当如同光风霁月。晴方仙尊的这句话,不仅是对他们的期望,亦是鞭策。先前诸语多属玩笑,其实每个人对师门都有着很深厚的感情,此时更是心有所感,热血隐燃。 晴方仙尊道:“三神天鼎足存在了三千多年,其中有利也有弊。但想要真正融合统一,并不是朝夕之间便能办到的。不过现在,大家都在试着往前迈出第一步。这第一步,就是你们的师弟师妹们,以后将会与另外两神天的弟子一起上课,一起修行。不过这和你们大部分人也都没有什么关系了。” 有人惊讶,有人好奇,不过还是有人问道:“那什么和我们有关系呀?” “自然是下个月的神天剑授。”晴方仙尊笑道。 清欢一直坐在课室里面浑浑噩噩,待她忽然惊醒过来晴方仙尊刚刚讲的东西非常重要,晴方仙尊已经把神天剑授的大致流程和注意事项交待完毕,然后说了一句,“嗯,就是这样。” 众人面上却是什么表情都有。 问了身后的寂流和城遥,清欢才知道,原来每年的神天剑授,都还有一个开幕式。今年开幕式的内容,是叫作“九仙巡游”。这让她莫名就想起了“三神夺城”,然后涌上一股不太好的预感。 不过这次却不太一样,因为大家可以自愿选择是否参加。报名的话就要以小组为单位,九人一组,自由组合。 赛时将由神天剑授的举办地封神台为起点,参赛队伍御剑前往指定仙尊灵地,通过考验后获得凭证以及下一灵地的线索,取得九条凭证并最快返回封神台的队伍为胜。 另有一点,需得同一队伍的九人都到达灵地,仙尊们才会布下考验。如此,就更强调团队的协调合作。当然,组成团队的首先是个人。 晴方仙尊离开课室之后,城遥与寂流的座位很快被众人包围。 清欢举目搜寻云逍,正见少年修长身影步出课室,连忙小跑着跟了上去。 “喂,喂,这怎么弄啊?”寂流推搡城遥,询问他关于组队的意见。 城遥将目光收回,说:“你看着弄吧。”(未完待续。) 第079章 误会连波起(十更求首订) 清欢一路追出渠清如许,云逍的后背挺得笔直,即将步下最后一级台阶。 “云逍!”她唤了他一声。 云逍继续大步往前走着,也不回头。 清欢奔下台阶,好不容易见到云逍稍稍慢了下步子,心中一喜,正要上前招呼,却见少年竟是御剑往着天际而去,就连回眸看她一眼也是多余。 他明明听见她喊他了的,为什么会这样……清欢心中又是委屈,又是莫名。 同样心情不好的,还有寂流。本来“九仙巡游”,他觉得挺好的一件事儿,听上去满好玩不说,赢了还有大把奖励。可是现在呢?城遥抛下一句“你看着弄吧”,就撒手不管了。喂喂,他可一直都是“武力担当”,什么时候轮到他做这些“文书工作”了?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算了。寂流的意思,既然想要赢,那肯定是他和城遥、云逍三人聚在一块,小叶子的话他肯定得带上,宁富婆的话要带也带吧,然后剩下的再找四个能力强一些的同门,那这队伍也就妥妥的搞定。 谁知晚上云逍回来,寂流把自己想法告诉他的时候,云逍来了一句,“有意思吗?” ——把他和宫城遥放在一块,有意思吗? 寂流愣了片刻,说:“那你什么意思?” 云逍说:“你去问他。” 寂流只能真的跑去问城遥。城遥听罢,说:“随便吧。” 这随便,又是什么意思?寂流闷闷地回到房间,倒头就睡。真不知道这帮人是怎么了,从宁富婆、小叶子到云逍、宫城遥,全都奇奇怪怪。既然大家都随便,那他也不管了。 可是他们能随便,其他人却不能,晴方仙尊也不许。不几日上,晴方仙尊就亲自找到了幽篁听涛。寂流说:“你不是说,自愿报名吗?” “对啊。”晴方仙尊笑道,“不过你们三个例外。” 寂流语塞。 城遥道:“启禀师尊,我们已商量好,我与云逍、夜寂流各带一支队伍。” 寂流讶然,他们什么时候商量了?! 晴方仙尊迟疑了一下,随即笑道:“这样也好,能让更多的同学都参与进来。” 因为是最后一次团队比赛,还有大把仙尊在旁看着,大家的积极性本就很高。又听说了有他们三人带队,更是削尖了脑袋想往里挤,人数远远超出了三个队伍所能容纳的最大数量。这其中又因为寂流的人缘实在太好,往常跟谁都能嘻嘻哈哈,想入他队的人反比另外两队还再多些。 寂流问城遥,“你那天不是说‘随便’吗?怎么又变成这样了?” 城遥道:“我说随便,就是随便云逍的意思。他的意思,不就是想要跟我对抗吗?” 寂流道:“那这又关我什么事了?” 城遥笑道:“你这样举足轻重的大人物,无论站在哪边都是对另一边的损失不是,所以就只能请你另开一队了。” 寂流缩缩脖子,这两人的脑回路,他不懂的。 因为想要参加的人实在太多,又不知道到时候九位仙尊的考验到底是什么,是否需要一些有着“特殊才能”的人才……所以晴方仙尊替大家想了一个最公平也最听天由命的方式——抓阄。 除了云逍、城遥与寂流,剩下的四十一人一起抓阄。纸上写的谁名字就跟谁一队,抓到白纸的话就只能与这三个队伍无缘,不过倒是能够自己另外再组建第四个队伍。 其实也有着一些人是无心参加的,比如清欢与宁颢,但是这样的呼声夹杂在众人的热情里,也就被忽略不计了。 凉风习习的夏夜傍晚,大家一起聚在弟子房外。清欢与宁颢自寂流手心取过纸团。城遥路过的时候随意瞥了一眼,清欢手中的,正是一个“宫”字。 清欢本也没在意,忽见宁颢满面焦虑,来来回回碾咬着嘴唇。 趁旁人不注意,宁颢把清欢手中字条夺了去,又把自己的塞给了她,说:“我们换换。” 清欢原本还不明白,看了看手中也就懂了。宁颢抽到的,是一个“云”字。这要是放在从前,宁颢一定开心死了。可是现在……那就只剩下尴尬。 最后依照抓阄结果分组的时候,城遥面上的笑意瞬间凝结在了眼中。 除了这三个队伍外,果然还有人组建了第四支队伍。此时距离神天剑授尚不足二十天,晴方仙尊便要大家保持最佳身体状态,每天都做些基本训练。又为了促进每个队伍成员间的默契,这每日的训练也就由各队的队长统一组织,不参加九天巡游的八个人,恰被两两分到四个队伍里,跟随大家一起训练。 清欢原本的时候还有些不习惯。她实在想不通,为什么自己只是替宁颢当了次信使,云逍对她的态度就变成了这样。明明前一段时间,他还陪她练剑,陪她回家,与她一起在江诸城买小吃,逛花市……可是现在,就算他带着大家一起练剑御剑修炼五灵,也是从来都不看她一眼。清欢开始的时候还尝试与他说话,可是每次他不是置若罔闻,就是直接走了开去。这样的次数多了,她也是有自尊心的好不好? 清欢有些丧气地走下论剑台,她要去镜泊南面找宁颢,也不知道城遥那队伍的训练结束没有。路过渠清如许的时候,忽听得其中一间课室里,传来师尊责骂弟子的声音—— “名字也不写,我怎么知道这是你的卷子?” 那小弟子委委屈屈答道:“对不起,师尊。” 本是十分普通的师徒对话,清欢走着走着却是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心脏砰砰跳得飞快—— 名字也不写,我怎么知道这是你的卷子? 她连忙撒脚丫子向前飞奔,正巧撞见城遥与另外两个少年并肩走来。 城遥瞧她一副气喘吁吁模样,笑道:“怎么跑这么急?” 清欢道:“小遥,宁颢呢?” 城遥往镜泊岸旁指了指,说:“还在那边等你吧。” 清欢点点头,又对城遥挥了下手告别,一下子跑得没了影。 其中一少年看着她离去方向,说道:“她比以前,真的变了好多啊。” “有么?”城遥笑道。 “有啊。”另一人道,“如果放在从前,她抽到云逍那边的签子,一定会想法设法跟人换成你这边的吧。” 城遥微笑了一下。(未完待续。) 第080章 真的很可恨(十更求首订) 清欢匆匆忙忙找到宁颢,宁颢见她一副火烧眉毛的样子也是一愣,问她怎么了。 清欢看看左右无人,平定一下气息,语带哭音道:“我问你一个问题,你一定要想好了再回答我。” 宁颢见她这满面惨痛状感觉自己也是醉了,呆呆地点了下头。 清欢道:“你给云逍的那封信,有没有署名啊?” 宁颢继续怔了一会,然后说:“没有啊。” 清欢脑门上炸出好几个大感叹号,瞪大眼睛抿着唇,说不出话。 事情隔得有点小久,宁颢还没怎么明白过来,“怎么了?” 清欢道:“你不写名字,他怎么知道那信是你给他的啊!!!” 宁颢脑子里头绕过弯来,一手掩着嘴。此地毕竟不是说这等私密事的地方,两人火急火燎御剑回房。 清欢一进房间就趴在床上哀嚎,“我的一世英名啊……我说他怎么就对我爱答不理了,他一定是误会了,误会是我喜欢他,呜呜呜呜呜……” 宁颢道:“你没有告诉他那是我给他的?” “没有啊。”清欢道,“我以为你会写名字的嘛!!” 宁颢道:“我怕那信被别人看见,就没写名字……我以为你会告诉他的啊。” 清欢苦着脸。 宁颢此时到底还比她冷静一些,想了想说:“可是也不一定啊,我们的字迹又不一样,他应该认得出的吧?” “你为什么认为他能认出来?”清欢道,“我们过去,跟他有很多交集吗?” 宁颢摇了摇头。她们以往是看惯了云逍和宫城遥的笔记,对他们的字迹熟得不能再熟。可这并不代表反过来也是如此。 清欢道:“而且……还有那荷包,一开始的时候,也是我去问他荷包好不好看的啊。完了,他一定是误会了,难怪他现在这么讨厌我……” “那现在怎么办?”宁颢跟着喃喃。她很可耻地发现,自己的心情,竟然比前些日子都要晴朗。虽然云逍不喜欢清欢,不代表就是喜欢自己,可最起码,自己现在还没被他拒绝。 清欢一脸伤心,瘪着嘴道:“你说呢?” 宁颢试探道:“去跟他解释解释?” “怎么解释?”清欢道,“直接去告诉他,那封信不是我写的,是你写的?” 宁颢纠结了会,说,“这样子,好像有点傻……” 清欢的脸儿垮了下来。把脸埋被子里趴了一会,忽然坐起身子,满面神采道:“要不我去问问小遥,他一定有主意!” “不、要、吧。”宁颢道,“那样的话,他不就知道我喜欢云逍的事情了……” 清欢鼓着腮帮,继续愁眉苦脸。 “哎算了算了,”宁颢道,“你去找宫城遥吧,让他口风紧些。” “那当然!小遥又不是小流!”清欢一咕噜爬起,笑意盈盈出了门。 清欢托着下巴坐在男弟子房外,等到星光灿烂了也没见到城遥,倒是云逍先回来了。云逍也看见了她,只是淡漠一扫。她看向他的时候,他已经移开了目光,径直从她身旁路过进了房间。 知晓原因以后,清欢就有些气了。即使他真的误会她喜欢他,那也不用这么对她吧?就好像她是一场瘟疫似的,连被她喜欢一下都让他觉得毛骨悚然,恨不得退避三舍。 这样一想,清欢也忘了自己此趟是来干嘛的了,唰啦一下推开了云逍的房门。 云逍已褪下白日束袖装束,换上了一身宽松白袍,正不紧不慢系着衣带,衣襟还微微敞着,露出胸前的一点肌理。瞧见她进来,也只是眯了眯眼睛,继续自己动作。 清欢的气势登时弱了下来,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开口。 云逍却像没看见她似的,带上些洗浴用品便要出门。 清欢连忙拦在他面前。他垂了眸子看她,也不说话。 两人对视了一会,清欢先弱了下来,垂下眼睛道:“云逍,我想跟你谈谈……” “谈什么?” 语气虽然冷冰冰的,但总算是搭理她了。清欢深吸口气,再接再厉,“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误会什么?” 清欢很想说,你这样老是重复我的最后几个字,我们是谈不下去的。但他居高临下看着她,给她很强大的压迫感,清欢只能说道:“那个盒子,不是我给你的……” “所以?” “所以你不要误会,不是我喜欢你……” 头顶一直没有传来声音。清欢抬头,正对上一双氲满怒意的眼眸。 “你就这么怕我误会?” 清欢还没反应过来,便听见他仿佛从牙缝里迸出几字,“你真的很可恨。” 清欢懵在原地。 房门忽然打了开来,寂流的笑意僵在脸上,“我是不是,回来得有点早……” 云逍已大步走了出去,出门的时候正与城遥擦肩而过。 清欢的面色有一些白,对寂流道:“我、我先走了。” 寂流点了点头,见清欢已走出好些距离,城遥还站在廊下只以目光相送,便拿胳膊肘去撞他,“小叶子脸色不太好,你还不去看看?” 城遥目中有忧,脚步却仍驻留在原地。 寂流道:“你不去我可去了,到时候我给她做些负面引导,你可别怪我。” 城遥看了他一眼,前去追赶清欢。 “这就对了嘛。”寂流回房收拾了一会,也跣足散发端着个盆子走出门来,“往‘池馆如画’,寻云逍一话愁肠。” “有病。”云逍把他按到水里,自顾往身上浇水。 寂流浮上水面,嘴巴里吐出一口水,“哎,我这好歹是关心你啊!都快一个月了,你们自己不难受,我看着都难受。这到底是怎么了啊?” 云逍默不作声。 寂流舀起一勺水,把他从发顶开始淋了个通透。本以为云逍会报复,谁想云逍却是闭着眼睛脑袋微微后仰,半点想动弹的意思也没有。 寂流呆了一下。 云逍抹一把脸,睁开眼来看他,“继续啊。” 我去……寂流无奈,又给他舀了一勺水浇下去。这是把他当小工呢……得,全当浇花了。 城遥原本还在想着该如何开口,如何安慰,清欢听到脚步声却先回过身来,见到是他,立时嘴角下撇,泫然欲泣。这一下,所有的措辞都是白费。 两人在镜泊边坐下,清欢把脑袋埋在膝间,胳膊肘捂在眼睛上。城遥也不催促,等着她自己开口。她若愿说,他便倾听;她若不说,那他就静相陪伴,只要她需要。 清欢抬起头来吸了吸鼻子。 还好,她倒不是真的在哭。这模样,显是委屈大过伤心了。城遥微微松一口气。(未完待续。) 第081章 每次都最香(十更求首订) 城遥听清欢说完,也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所以你刚从天舒回来的那天,过来找云逍,也是为了宁颢?” 清欢点头。 “那你和宁颢交换抓阄来的纸条,也是她的意思?” 清欢继续点头,忽然想到,“哎,你怎么知道我们换了?” “我……不小心看到。”城遥抚了抚自己的鼻子。 “哦……”清欢也没太在意,继续趴在膝上。 “好啦,没事的。”城遥安慰她,“云逍不是那么不通情理的人。何况我想他从一开始,就没误会过那是你写给他的字条。” 清欢道:“那他为什么要不理我?” 城遥道:“他大概是不喜欢,你做这样的事情。” 清欢道:“为什么?” 城遥道:“你想想,若是小流,或者我,帮着你不喜欢的人,来接近你,你会开心么?” 清欢道:“你的意思,是云逍不喜欢宁颢?” 城遥点头。 清欢有些黯然,“哦,你自然是了解他的。那看来真的是我做错了,我去向他道歉?” “宁颢毕竟是你的好朋友,你不忍心拒绝她也是人之常情。云逍或许一时生气,但过些日子也就好了。”城遥道,“只是你以后,再不许做这样的事情。宁颢若还有东西要交给云逍,你便让她自己送去,或者让她拿来给我,我替她给。” 清欢原本想问,你替她给,云逍就不会生气?但想了想大概是他们关系不一样,而且城遥做事自然比她稳妥许多,便道:“嗯,我知道了……” “其实还有一句话。”城遥道,“细水长流,水到渠成的感情最好,若不是自己的,又何必强求呢?” 清欢听着这句话,也不知该不该告诉宁颢。 城遥回到房间的时候,他的舍友还没回来,“隔壁老流”却趴在床上等他,完全一副当自己家的样子。 “怎么样?”寂流笑嘻嘻地抬起头来。 城遥看了一眼他披散的头发,说:“我正想去洗澡,你若想与我闲聊,不如再洗一次。” 寂流道:“不洗可以吗?” “可以。”城遥道,“那你正好替我舀水、搓背。” “哎了我去!”寂流一边抱怨着一边跳下床来,“洗什么澡啊,你用个净水诀,不就比什么都干净了?” “那你还吃什么饭呢?”城遥道,“直接辟谷不就可以了?” “走走走走走!”寂流推搡他,“不就浇个花嘛,多大点事啊!” 清欢回到房间,宁颢也正等着她,一见她便问事情如何了,宫城遥怎么说。 清欢决定按照时间顺序向她叙述,便讲了自己先遇上了云逍,然后直接告诉他,请他不要误会等话。 宁颢道:“那然后呢?云逍怎么说?” 然后—— “你就这么怕我误会?” “你真的很可恨。” 清欢的心扑通乱跳起来。初听闻时便觉得这两句话有些异样,她却一直未去细思是什么意思,甚至都未告诉小遥。可是现在再想起……清欢的心里有一些乱,更有一些慌。 “嗯?喂!”见她不出声,宁颢就又问了一遍。 “没、没有。”清欢回过神来,道,“他没说什么……” “没说什么么……”宁颢有些失望,陷入自己的思绪当中去。 清欢瞧她这模样,想着后面小遥说的那些话,自然也是没必要告诉她了,便自顾坐去书桌边上,掏出本《定国策》开始啃。 池馆如画。 听这名字虽还不错,但周遭环境却比女弟子们的“阳春白雪”差太多了,非但没有茂林修竹,香花环绕,就连个防护性的结界也没有,基本就是几块大石头围起来的露天水潭,只不过潭水冬暖夏凉,也不知道怎么好意思叫这个名字。 寂流本日第二次的泡在水里絮絮叨叨。 城遥狐疑道:“你怎么知道阳春白雪附近有茂林修竹,香花环绕?” 寂流道:“我听小叶子说的呀,你想什么呢你?” “呵呵。”城遥冷笑一声。 寂流给他泼了一勺。城遥竟也是一副闭着眼睛仰着头,“你泼任你泼随便你泼”的无谓样子。 寂流也不客气。 过了一会他停了下来,城遥睁眼问道:“怎么停了?” 寂流道:“受虐狂啊你?” 城遥道:“我需要冷静冷静。” 寂流道:“怎么了啊,小叶子跟你说了什么?” 城遥道:“你赢就告诉你。”说着捏住鼻子,沉入水里。 好家伙,这是不用术法,就比谁更能憋了。寂流深吸一大口气,也潜了下去。 过了一会城遥先浮出水面,呼出一口长气,倒像是把心里的浊气都吐了出来。寂流也露出脑袋,二人靠坐在了石头边上。 城遥道:“前段时间,我原本以为,是欢儿的心里有云逍……” 寂流转过头来看他,满面“你没病吧!”的表情。 城遥道:“不过现在看起来……” “什么?” 城遥道:“如果有一个你不喜欢的女孩子向你表达情意,那她找什么人来做信使,会让你最生气?” “生气?”寂流满面莫名其妙,“我为什么要生气?” 城遥扶额,感觉这个天没法聊下去了。 寂流道:“你就不能说得直接点?” 城遥道:“就是因为我也还不确定,所以才拿你来做假设的好吧?” 寂流道:“那你的猜测是什么?” 城遥附着他耳悄声言语了几句。 “噗,你让我静静……”寂流一边说着一边飞快往脸上撩了几捧水。 城遥若有所思了一会,说:“欢儿失忆以后,他二人之间确实改变了许多。他对她好,我开始还以为是雪的缘故,可是现在看来,也许并不是……” “这……不太可能吧?他们俩从小就不和……”寂流道,“何况,还有叶叔叔在那……” 城遥沉默了。 寂流也无言良久,才道:“那你看小叶子?” “我不知道。”城遥道,“也许,连她自己都还不明白。” “你一点都不担心?” “担心何用?” “也是。”寂流道,“她现在是一只失忆的小叶子。” 城遥道:“与失不失忆没有关系。” “那和什么有关系?” 城遥大力拍打了他一下,“你是不是想岔了?” “我没穿衣服,你能不能轻点儿?”寂流揉着肩膀抱怨,“我哪里想岔了?” “先不去说欢儿如何。”城遥努力拂开心头烦乱,竟也有些言不由衷,“我现在最担心的是云逍。他的心情一定不好。” “那怎么办?” “去闹闹他,给他找点乐子……” 云逍正闭目躺在床上,房间里黑灯瞎火。听到房门开启的声音,他也未睁眼。察觉到一人躺在了他边上,云逍还很自然地往床里面让了让,然后说:“干嘛?” 城遥双手交叠枕在脑后,说:“害怕。” 云逍正想问他怕什么,黑暗里传来寂流的声音,“哎让一让让一让……”然后也摸索上床来。 云逍道:“你的床在那边。” “干嘛?”寂流道,“你的床只有遥遥能睡得啊?” 云逍道:“那你为何要睡中间?” 寂流笑道:“因为我今天洗了两次澡啊,我最香。” 城遥道:“那你为什么每次都要睡在中间?” 寂流道:“因为每次,都是我最香。” 城遥叹道:“我终于明白你为什么要洗两次澡了。” 寂流道:“还不是被你强拉去的么?” “不。”城遥道,“因为你皮厚。” “这有关系么?” “呵……”云逍轻笑了一声,又往里面挪了挪,给寂流腾出点位置。 寂流忽然就后悔睡在中间了,因为挤得难受,叹道:“还是小时候好,三个人睡一张床,一点压力也没有。” “一点压力也没有?”城遥道,“是谁听到千堂仙尊半夜查房,吓得连滚带爬逃回自己床上,结果一跤绊倒椅子,正好把千堂仙尊引来的?” 寂流道:“你个臭不要脸的还好意思说,我不过串了张床就被罚抄了五十遍弟子规,你个串寝的躲在云逍被子里,一点事也没有。我说云逍,你当时怎么就不放个屁熏死他呢?” 城遥与云逍一人一胳膊肘撞向寂流,然后还不够,两人一起死命往中间挤啊挤,誓要把寂流挤扁。寂流哀嚎,然后对着外边猛一用力,城遥一个不防,还真被他推下床去。可是三个人的游戏永远都有黄雀在后。这边城遥还没起来,寂流又被云逍推着摔下床去,正好压在城遥身上。然后云逍心满意足地往床边上一滚——痛快,他才是叠罗汉的顶峰。 可是底下那两人很快就发动了反攻,一时黑漆漆的房间里就打响了一场大战。没有任何技巧和术法,就是你推我,我推你,你挤来,我挤去,直到三个人都折腾得筋疲力尽,所有的坏情绪好像都发泄了出去,胸口暖溢着的,只剩下自小相知的兄弟情。三人并肩靠坐在床边,就那么坐在地上,喘一阵气又笑一阵。 云逍问城遥,“你刚说怕什么?” 城遥笑道:“九仙巡游啊,怕输给你。” 因为是随机抽签分的队伍,所以城遥这边的人均水平,要远低于云逍与寂流那边。不仅如此,他们队伍里,还没有火修和土修弟子,未知情况下的五灵不全,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 云逍道:“所以你来求饶?” “不不不。”城遥道,“我只是来问你,要不要加点赌注?”(未完待续。) 第082章 她是他的骨(十更求首订) 离神天剑授还剩最后的几天,晴方仙尊把大家召集到驰剑原上,让他们两两练习,寻找对敌时的感觉。 清欢正准备去找宁颢,却听身后冷淡一声,“过来。”回过头去,只看到云逍挺得笔直,又好像透着点寒气的背影。但清欢还是老老实实跟了上去。 相斗之时云逍一言不发,清欢看着他抿紧的嘴角,本还有点心虚,想着毕竟是自己有错在先,不该乱做红娘。可是云逍根本不给她胡思乱想的机会,剑出如风,记记迫人,招式绵密有如疾风骤雨。 直到练习暂告一段落,云逍才对她道:“使‘流风行水’之时不需臂力,仅仅依靠手腕力量,才更灵活自如。” 一切,好像回到了从前。 清欢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笑道:“你不生我气了?” 云逍“哼”了一声,别开脸去。 清欢绕到他身前,笑嘻嘻地仰着个脸。云逍再转,她再绕,再转,跟着绕,就是要看清楚他的表情。直到云逍忍无可忍,伸出手来在她脸上狠狠掐了一把,清欢才捂着面颊嗷嗷叫着罢休。 远一些的地方,寂流对城遥道:“看来你这一记围魏救赵,算是成功了。” 昨晚被他们那一闹,云逍心底的压抑本就去了一些。城遥又与他立下赌局,云逍专注九仙巡游之事,心思也就被转移了一些。长时间的纠结一件事情,往往容易钻牛角尖;暂时性的将心神移往别处,反而更容易豁然开朗。很显然,云逍想通得还挺快。只要他高兴了,小叶子自然也就不会再纠结。 寂流有些佩服城遥,倒不是因为城遥“智计过人”,而是觉得他心大,也不怕小叶子真的喜欢上云逍。 就像现在看着那两人,城遥也只是微笑。 寂流道:“不过你怎么知道,云逍一定会感兴趣你那赌注呢?” “呵。”城遥道,“因为云逍,还是小孩子嘛……” “哟哟,说得好像你比他大多少似的。” “那可大不少呢。”城遥道,“整整大了三个多月。” 寂流翻了个白眼,却见城遥已将目光投往别处—— 清风吹开半人高的长草,露出宁颢缓慢离去的背影。 宁颢一步一步往前走着,面上的表情也说不出是黯然还是什么,只是一直低头看着脚下。 直至快走出驰剑原,一道修长的黑影出现在脚底,她才猛然抬起头。 身前五步处,宫城遥淡笑如风。 宁颢道:“我今日可没有和清欢在一起。” 城遥道:“我看见了。” 宁颢点点头,便要绕过他离去。 城遥道:“晴方仙尊让我们练习,你这么快便偷懒么?” 宁颢停下脚步,“你不也在这里?” “我在这里,是为等你。” “等我?” 城遥道:“你是否怨怪云逍冷情?对你的一腔情意视若无睹?” 宁颢默然了一会,然后说:“你想说什么?” 城遥道:“在你眼里,云逍是一个热情的人么?” 宁颢自然摇头。 城遥道:“所以以他的处理方式来看,不回应,就是最好的回应。” 宁颢苦笑,“可我宁愿被他当面拒绝,最起码代表这件事情,还在他的心里存在过。” “被他当面拒绝的也不是没有。”城遥干咳了一下,道,“从前遇上这类事情,他大多都是让小流,或者他自己,把东西还给人家。” 宁颢瞪大了眼睛,她本以为自己已经够大胆的了,想不到前头还有那许许多多英勇先驱。 城遥道:“你知道他为何没有把东西还给你么?也就是像你说的,没有当面拒绝。” “为什么?” “因为他想继续和你做朋友。”城遥道,“既然你没有在信上署名,他也乐得顺水推舟,假装并不知道那封信来自于你。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能够近得他身畔的人不多,无论是不是因为小流和欢儿的原因,你都算一个。” “朋友……”宁颢喃喃,“你的意思……是云逍希望大家以后,还能再像从前那样?” 城遥点头,“因为你与欢儿不可能分开,欢儿与我和小流不可能分开,我与小流、云逍三人也不可能分开。作为你来说,最聪明的做法不就是假装这件事没有发生过么,这样你自己也不用尴尬,大家心照不宣,不是比什么都好?” “我……明白了。”宁颢搓着衣袖。 “那就好。”城遥笑道。 宁颢忽然好奇,“那如果是你,接到女孩子的好意……你会怎么处理?” 城遥笑道:“不可能的。” “嗯,什么不可能?” 城遥笑得坦然,“大家都知道不可能啊。” 宁颢跟着明白过来。 虽然他从来没有说过,但所有人都知道,他的眼里心里都只有一个人。那是从幼年时期就开始的亲密无间两小无猜,是一直到少年时的呵护备至理所当然。他对她的情,表现在他看她的每一个眼神里,融化在他对她说的每一句话里,点点滴滴渗透进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她早已是他的骨。 比起这样的情感,宁颢觉得自己对云逍的情意,实在是太浅了些。 “我还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 城遥笑道:“什么?” 宁颢道:“云逍……是不是喜欢清欢?” 城遥沉默了一会,答道:“我不知道。” 宁颢道:“你不担心?” 城遥道:“你不是第一个问我这个问题的人。” “那你的回答呢?” “担心何用。”城遥道,“何况,我只是希望她快乐。” ——尽管,这可能让我自己很难受。 但即使是剔骨之痛,他也不忍心去勉强她一点,哪怕是一丁点点。(未完待续。) 第083章 云中长龙(十更求首订) 连着过了几天积极向上的日子,时间就哗啦啦地翻到了七月。清欢也不知道宁颢怎么忽然就满状态复活了,总之看到笑意重新点亮她的面颊,清欢觉得很欣慰,两人谁都没有再提关于云逍的那件事。 这天早上清欢还在捂脑袋睡觉,就被宁颢在房间里噼里啪啦翻箱倒柜的声音给闹腾醒了。 “宁宁,你干什么啊……”清欢缩在被子里有气无力。 “收拾行李啊。”宁颢一边回答着,一边手上不停。 清欢随意瞄了一眼,正瞧见宁颢把莲灯和笔墨纸砚收进虚囊。等她再一次睁开眼睛,发现房间里的梳妆台不见了,再瞥一眼,那张千年大椿的书桌也不见了。 清欢一咕噜爬了起来,“你干嘛?搬家吗?” “对啊。”宁颢道,“神天剑授,我们不是得在封天台那边住好些日子吗?” “……”清欢道,“你带这么多,不嫌麻烦啊?” “有什么麻烦的。”宁颢笑道,“这些东西我全用惯了,通通放入虚囊,又不费力。” 虚囊虽然方便好用,但也不是无有止尽,而且需得消耗仙力。修为不同能够容纳的东西种类、数量便也不同。拿晴方仙尊来说,让他把一整幢房子装进虚囊,御剑飞一整日大概也不费吹灰之力。但是像宁颢、清欢这等小弟子,这种又笨又重的大椿书桌也不需多,来上个两张,估计就能让她们飞不动了。 “怕什么。”宁颢道,“反正一会就上云舟了,等到了地方再拿出来就是。我跟你说,听说封神台那边可好玩了。” “云舟?”清欢侧着脑袋,“我怎么听小遥说,这次是要我们自己御剑去的?” “……”宁颢满面怨念,“你为什么不早说?” 这时房外传来啪啦啪啦的拍门声,伴随寂流大喊,“小叶子,宁富婆,你们起来没有啊?” 清欢一边穿衣服,一边招呼他,“起来了起来了,等一等啊!” 一通忙碌过后,清欢与宁颢总算都准备好了,拉开房门。三个少年都已在外头等着,就像晨曦底下最英挺的三株小白杨。 正要出发,清欢忽然顿住脚步,“等一等啊,让我想想还有没有什么书落下。” 依照流程,明日是神天剑授正式开幕,举办的便是先前所说“九仙巡游”的活动。但是后日开始,他们便将进行一连多日的文试。清欢的心里还没什么底气。所以其他的一切她都可以不带,那些厚成砖头似的书本,她可一本不敢落下,还想着等到了封神台那边,再继续抱抱佛脚。 “落下了有什么要紧?”寂流大喇喇地挥挥手,笑道,“咱们家小遥遥,不就是一本活的百科全书吗?” 城遥对此称呼分外不满,但看清欢笑眯眯地说了句“也是”,也就只能作罢了。从两人一个还在牙牙学语,一个还在穿开裆裤的时候,寂流就这么喊他,怕是等到牙齿掉光也改不了了。不过这家伙,会有牙齿掉光的一日么?城遥觉得自己这脑洞开得有点大。 因为是一年一度的大盛事,像晴方、千堂、北群漫说等人,早在两三日前便前去封神台上布置安排。此外去的人又多,封神台离这边又近,满天都是人来人往,仙尊们也没有对大家进行统一组织,便让他们自己前去,反正也迷不了路。 五人开始还在天上规规矩矩地飞着,寂流忽然突发奇想,他做龙头,拉住云逍的手,云逍拉住城遥,城遥拉住清欢,清欢再拉住宁颢,全都由他带着满天乱飞,他飞得又快,嘻嘻哈哈呼啸而过,满天云彩被搅乱成了起起伏伏的波涛。 一路遇上不少同门,甚至还有一些别的门派的弟子,大家瞧得有趣,也都哈哈笑着追逐上来,你拉着我,我拽着你,原本五个人的队伍越来越庞大,寂流飞得更起劲,带着上百号人到处乱窜,一百多人手拉着手一起飞,领头的又飞得比谁都快,这感觉,简直比坐最快的云舟还要再刺激有趣百倍。 路人们本是安安静静地飞着,忽然听到四面八方传来肆无忌惮的大笑大闹,还没完全反应过来,眼前一花就是唰啦一条长龙疾飞而过,又或上上下下盘旋成了各种模样的曲线。不少人都被怔得目瞪口呆。 此等惊讶之情,仅次于前些日子,圣华、无藏两天的弟子都在奋力将各自的精英人士,编组成参加九仙巡游的最强战队的时候,却听说落迦天那边的组队方式竟是抽签,而且人家还特意把云逍、宫城遥和夜寂流三个人分开…… 寂流原本正在得瑟,忽然一下停了下来,害得后面的人一个紧挨着撞上一个,差点乱成一锅粥。 “怎么了?”城遥问他。 寂流抚了抚额头,若无其事道:“飞过头了。” “那你再飞回去啊。”城遥道。 云逍也跟着拿眼睛斜寂流。 寂流继续一副“一切尽在我掌握”的表情,十分淡定道:“我好像迷路了。” “……为什么一切师尊们认为不可能会发生的事情,都会发生在你身上啊!”宁颢忍无可忍开始吐槽。 寂流翻个白眼,推搡城遥,“快点,你来带路。” 城遥便只能到了前头,带着大家往正确的路线飞去。 这一换位置,清欢不知怎么就到了云逍边上。 少年的手心……很热,有些灼烫她的皮肤。 清欢的心跳莫来由地加速,却觉云逍握住她的手儿用力一捏。清欢往他面上看去,云逍却只是波澜不兴地瞥了她一眼,就转过头去。 接下来,心跳的速度就一直没有缓下来过。 直到象征封神台的那两座高塔逐渐矗立眼前,众人各自分散,清欢才偷偷吐出一口气。(未完待续。) 第084章 三年之约 封神台作为数万年前诸神所留遗迹,就悬浮在澄明、日月两海交临之地。三千年前诸神退隐之后,封神台便为三神天所接掌,逐渐发展成了仙界以及修仙各派相商、召集、举办大事的场所。北面更有双塔三榜,作为仙界精神象征,为世人所向往膜拜。 “你看,这一座就是封天塔。”城遥指着封神台西北面的高塔,对清欢道,“这塔一共分一百二十层,难度一层比一层大,修仙者由底层开始闯关,是对自身的修炼,也是衡量自身战力的标准。” “一百二十层啊……”清欢仰头望着插入云天的高塔,他们此时已是御剑飞行在了高空,却仍是难以望见塔顶,“那有人闯到一百二十层的吗?” 这句话一出,连宁颢也笑了,“哪能到一百二十层啊,迄今为止到达一百层以上的,一共还不到五个人。” “哦,是哪些人?”清欢问道。 宁颢道:“我知道的,就是咱们落迦天的第一执掌北群漫说北群仙尊,圣华天的第一执掌东皇襄,还有无藏天的音尘绝,踏雪寻梅阁的督天剑。宫城遥,我说的对不对?” 城遥笑道:“一点没错。” 寂流笑着揶揄,“宁富婆,你记这些倒是很清楚嘛,咋滴,你也想进去闯关?” “不行啊?!”宁颢翻着眼睛。 清欢也起了兴趣,问道:“那如果是我们进去,能够闯到多少层呢?” 寂流很认真地想了想,道:“如果你和宁富婆两个人联手,再加上我的话,大概能到第十层吧。” 清欢道:“那如果没有你呢?” 寂流坏笑道:“第一层咯。” “你个臭不要脸的!”宁颢笑骂道,“封天塔能让人一起闯关吗,瞎扯也拜托你有点谱好不好?” 清欢笑道:“那如果是云逍或者小遥呢?” 寂流道:“嗯,不会超过三十层。” 清欢道:“哎,倒是难得见到小流这么谦虚。我们三个人加起来,才到第十层。小遥和云逍,一个人就可以到三十层。” “可不是。”寂流笑道,“我这不是还得分神照顾你们么?” 清欢满额黑线。得,原来她们不是助力,是拖累。 城遥笑着摇头,对寂流道:“你这般好本事,以后倒也不愁没有饭吃。” 寂流道:“怎么说?” 城遥道:“你以后就在封天塔门口摆个摊,本想进去挑战的也不需再进去,反正你看上几眼就能做出评估。能给大家省下不少力气。” 宁颢扶着腰笑道:“怎么感觉像是算命瞎子在骗人,流瞎子,瞎流子,哈哈哈……” “去!”寂流笑骂他二人,“我只看得出来咱们几个的。” 清欢拽了下城遥衣袖,笑道:“说正经的,这封天塔这么厉害啊。” 城遥点头,“大多数的仙尊,都是集中在50到80层之间。80层以上,便已算绝世罕见的高手。像晴方仙尊,就是在第88层。千堂仙尊的话就已到达第98层。不过90层以上的人数,实在是少之又少。封天塔的每次挑战需得相隔三年,所以很多人往往需要耗费数十载甚至百载千载光阴,才能更上一层楼,越往上越是如此,每一层间的战力差距也越大。” 清欢掩嘴,“原来千堂仙尊这么厉害啊。” “当然,”城遥笑道,“不然‘三神双璧’的名号是白叫的么?意孤行仙尊,亦已到达第96层。 “哎,我还以为,‘三神双璧’,只是看脸的呢?”宁颢分外惊奇。 “当然不是。”城遥失笑,“这二位仙尊的相貌虽然英俊,但三神天各位男性仙尊之中,在外表上胜过他二人的,也并非没有。” “听见没有?”寂流前去推搡云逍,“男人,长得漂亮是没有用的!” 云逍瞟了他一眼,不作理睬。 倒是宁颢在旁幽幽来了一句,“若要比实力,不也是你输了么?” 寂流差点从剑上栽下去,后悔怎么会挖了个坑给自己跳的。然后决定还是不去和这个云逍的脑残粉计较比较好。 清欢道:“我听说晴方仙尊是和千堂仙尊同个师父的师兄弟,二人怎么整整相差了十层呀。” 城遥道:“这大概有三个原因。第一是两人的实力本就有差距,但也还没有大到如此地步。第二么,晴方仙尊平日事务比较繁忙,为了教导弟子,实可说是费尽心力,也就不太有空来此处修炼、提升自己了。” 寂流在旁呵呵冷笑。 清欢道:“那第三点呢?” 宁颢满额黑线,“这个我都知道。” “是什么?” “他觉得88这个数字挺吉利的。” “……”黑线转移到了清欢头上,干笑道,“晴方仙尊有时候的风格,还真有些像小流啊。” “不不不。”寂流比出一根手指,探到清欢面前晃了晃,“要是我的话,一定要爬到一百二十一层。” 城遥与云逍一起失笑,拿拳头擂他,“你把塔顶戳个洞吧你。” 清欢也跟着笑了一阵,心思倒好像还在那封天塔上,分外感兴趣道:“那慕容仙尊呢?是在哪一层?” 城遥回想了会,道:“好像是在76层。这在女仙尊里,也算是非常了不起的成绩了。” 清欢又问了几个她听说过的仙尊,最后忽然想到一人,问道:“那诸魔黄昏呢?” “他的话……”城遥眯了眯眸子,笑道,“大概不会有兴趣来这里爬塔吧……” 清欢心想也是。不然刚刚宁颢说到100层以上的人物时,一定也就提到天之雪了。 五人缓慢游览着飞行,封神台上空倒有许多像他们这样的少年弟子。许多人都是初次来此胜地,自然是要好好瞻仰一番神迹。 清欢指着东北角上,那座明显要比封天塔矮上许多,占地面积却大上数倍的塔道:“那座是什么?” “这是封妖塔。”城遥道,“里面镇压的,都是这世间最穷凶极恶、作恶多端的妖兽。和封天塔相反,封妖塔是由顶部进入,越往下,关押的妖兽便越强大。” 宁颢忽然指着脚底下笑道:“哎,那里,那么多人围着的,那是什么榜?是凌云榜,还是地风榜?” 清欢顺着她所指看去,果见许多人正仰着脖子围观一方金光灿灿的玉白石碑,大概就是宁颢口中的什么榜了。只可惜他们离得太远,并看不清榜上内容。 城遥道:“这应该便是凌云榜了吧。地风榜,是在靠近封天塔的位置。居于两者之间的,便是天元榜。” 清欢道:“这三个榜,是干嘛的?” 城遥道:“凌云榜上名字一年一替。所依乃是‘神天剑授’名次,取前三十名上榜。” 清欢笑道:“那小遥你可得加油,今年的凌云榜首,可就看你们的了!” 城遥微笑,“你也加油。” 清欢道:“那另外两个榜呢?” 城遥道:“地风榜二十年一替,依据的是已经拜师,但是还未正式修成仙身的高级弟子们比试的名次。但是范围,已不再局限三神天内。天元榜也同样,不过乃是百年一替,是各仙尊之间的相较。” 清欢道:“哇,那一定很精彩。” 城遥笑道:“算算时间,距离地风榜的下一次更替还剩下三年左右,到时候,我们再一起来这里。” “好!”清欢笑道。 宁颢也笑道:“一言为定!” 两个姑娘笑嘻嘻地勾上小指。城遥与寂流也相继搭上自己的小指,四个人一起看向云逍。云逍也把小指凑了上来。五人聚成一个圈圈,用力地拉了拉这个巨大的勾。 清欢继续好奇,“那现在天元榜的榜首是谁呢?” 城遥道:“是东皇仙尊。” “咦,竟然不是天之雪?” “拜托。”宁颢道,“这是仙人之间的比较。可是天之雪呢?世人给他的定位,根本就是神啊!” “哦……”清欢终于彻底明白过来。 “哎小叶子,”寂流道,“你不是失忆了么,怎么还老是提起他?” 城遥看了寂流一眼,寂流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又有些失言。往日那么能把死人说活的一张嘴,今日还真是……难道这是什么噩兆?!寂流抬头看了看天,红日西斜,晚霞绚丽,好像也还好啊? 好在清欢也没察觉他这句话里有什么不对,只是笑道:“想到了,就随便问问嘛。” “这底下,就是此次神天剑授的督学府了,我们现在就去报到,然后顺便把考号领了吧。”城遥道。 清欢看向脚下,果然在封神台的周边建筑群中,寻到某处殿宇外,聚集着特别多的人。(未完待续。) 第085章 残阳如血 督学府大堂分作三个区域,分别是圣华、落迦、无藏三神天给弟子们发放考号的地方,另者也是确证他们已经到达。落迦天这边负责这项工作的,是晴方仙尊的弟子浥轻尘,以及另外两个常年留在飞烟镜泊的师兄姐。 五人相继从师兄姐手中接过“授剑牌”。授剑牌大约半个巴掌大小,一面标着考号,一面写着各人的名字,名字底下还有象征落迦天的圣莲图腾,材质非金非玉,瞧着有些古怪,辨识度倒是很高,绝难伪造。他们接下来一段时间的衣食住行,以及各项考试的入场资格,都得靠它。 寂流望了望自己牌子上的号码,再瞄了瞄城遥手中,笑道:“哎,我们俩的考号是相连的啊,文试的时候应该坐得挺近的吧?” “是啊。”城遥笑道,“所以你要敢搞什么小动作的话,我一定当场揭发你。” 寂流重重“嘁”了一声。 走出督学府的时候,清欢才察觉出来好像哪里不对。其实她刚到封神台的时候,就觉得有些怪怪的,此时看到各人脚下被拉长了的黑影,方才明白过来——他们从飞烟镜泊出发的时候还是一大清早,花在路上的时间至多也就一个时辰,怎么到了这里以后,太阳就跑到了西边,天上飘的,满是大朵大朵的黄云。如此神圣的地方,竟有一种残阳如血、断雁西风的悲壮感。 城遥道:“封神台上,永远都是黄昏时的景致。” “啊,为什么?” “听说这样,一是为了向诸魔黄昏致敬。”城遥道,“还有就是,要世人铭记住三千年前,那个被鲜血染红了的惨淡黄昏。” 这一段历史,作为三神弟子的他们自然人人知晓。封天一役,不但诸神元气大伤,十八神佛投身九阳堪化,神身陨灭,仙界各派也是损失惨重,人间,更是早已沦为魔拷之下的修罗炼狱。 据说也是在这样一个斜阳染血的黄昏,魔域有史以来最强大,也最嗜血残忍的统治者飘渺魔君,亲领麾下七大魔将,十万魔兵对人间以及诸神发动总攻。彼时,诸神战力已经折损大半,封天之举却方完成一半,九阳堪化结界未成,飘渺魔君如日中天。 自从始神开天以来,战火就从未在八荒各地熄止。和平的取得永远都不是几句空口白话,而只能通过实打实的流血牺牲,以命换命。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只有一方打得一方无力或不敢再战,形成暂时性的妥协,和平才会披着鲜血的外衣姗姗到来。 然后—— 战火又在别的地方燃起,因为有生命的地方就有斗争。双足所踏,便是战场。 天地危困之时,天之雪一人一剑挺身而出,阻得十万魔兵进击路途,又于日月海上斩杀飘渺魔君,仙界各人方能趁此时机缠战七大魔将。诸神方有机会完成封天壮举,隔绝神、魔两域,使苍生免受魔祸之害。 如此,方作诸魔黄昏。 然而,还是有太多太多的人,牺牲在了那场战役里——无数的母亲失去了孩子,无数的孩子失去了父亲,无数的父亲只能空守着一个妻离子散的家不成家。脚下的土地用力一踏,就能沁出鲜血。 更数不清有多少仙、神,都在那一战中形神俱灭。有多少人与友人相约青梅煮酒,共话九宸,又或把臂言欢将山河笑看。尔今君为除魔去,吾必温茶待汝还。可是直到友人青丝化作华发,星辰坠陨成沙,凡人生死几度轮转,他们也不可能再有机会回来——形神俱灭,魂飞魄散,就是连再入轮回也不能够了。 五人一起向着天际落日鞠了一躬。 清欢甚至后悔,当日在天净埌上祭祀英灵,她可真不应该逃的。 却听身后一人轻道:“落日的离去,是为了让世人看到,第二日朝阳的光辉。” 他的语调平平淡淡却带着一股苍凉,不算浑厚的语声让人听过一次便绝难忘记。五人一起转过身子,另外四人已一齐行下礼去,“东皇仙尊。” 作为圣华天的最高掌权者,东皇襄的服饰着装从来都是一丝不苟,面容不算年轻却绝无半丝老态,整个人都呈现一种从容、优雅、端庄、威严的气质,让那平凡的容貌也变得不平凡起来。即使往日留居他的个人灵地“乾坤波静”,东皇襄的穿着也是趋向华贵。但是再华丽的服饰穿在他身上,也只显现出他的庄重和沉稳,让人觉得那是最符合他身份的装扮,他尊重自己一如尊重他人。严肃与宽和这两种截然不同的特质,在他的身上出人意料的协调统一。 这样的人,你没有办法不敬他,也没有办法不听他的话。甚至能够透过那张平凡的面容,透过面容上的眼睛,驾乘穿越几千载的清风,去看到过去那些年月的征战杀伐,血海沧桑。 东皇襄对着他们点了点头,然后在众人的目送之下离去。夕阳拉长他的背影,没有萧条,没有悲伤,已将他所有最深沉的情绪都深敛在内。 清欢听到他走的时候轻声说了一句,“只可惜,圣华十二翥,唯剩我一人。” 《神天纪要》有载,圣华十二翥,乃是圣华天前身圣华门,当年最杰出的十二仙者,几乎支起仙界半边天。所以在封天一役中,他们首当其冲承担了十分沉重、艰难的任务,同时也是受到群魔迫害最惨痛的一群人。结果已如方才东皇襄所说。 最平淡的话语,却是最沉痛戮心的喟叹。所有的寂寞荒凉,尽化一句—— “唯剩我一人。” “哎,‘圣华十二柱’的‘柱’字怎么写来着?是柱子的柱吗?”东皇襄方一走远,寂流就很不合时宜地问道。 城遥无奈道:“上者下羽。” “那是什么字啊?什么意思?”寂流道。 “龙翔凤翥,向上飞舞之意。” “哦,这样……”寂流道,“我怎么觉得按我这个更说得通呢?圣华十二柱,十二根柱子,支柱嘛,呵呵……” 气氛立时被他搞得乱七八糟。 五人凭着“授剑牌”,入了督学府为弟子们提供的暂时居所——冲霄楼。这里倒没有明确的男女弟子房划分,他们便挑了相邻的两间。每间房里只有两张床铺,清欢与宁颢倒有些好奇,那三人晚上是怎么睡的。 一切收拾妥当,实际时间未到晌午。 寂流便又要来拉她们出去,笑着说道:“来了封神台,怎么能够不去四时镇呢?”(未完待续。) 第086章 芝麻汤团 封神台作为仙神圣地,一年到头多有各界人士前来瞻仰,附近逐渐衍生出了一系列的配套设施。这样的配套设施聚集在一处,便成了四时镇。 四时镇位居封神台南部海域,占地面积不算很大,却也不小。西北、西南、东南、东北,分作青阳、朱明、白藏、玄英四个区,分呈春夏秋冬四时之景。 “哎呀妈,”宁颢道,“那我们要是走到玄英区,不得冻死?走到朱明区,又得热死?” 城遥笑道:“所以你们两个想好了,我们先去哪个区?” 清欢道:“这四个区里面,都有些什么呀?” 城遥道:“青阳区的话,随处可见草木生发,锦绣芳华。但同时也是三神天司、仙界各派、各国驻司以及人界各个势力的办事机构所在地。景致虽然烂漫,四处俱是落英翩飞,气氛却要严肃一些。 “朱明区就要轻松活泼许多,与人界的热闹城镇没有什么区别,多的是各类酒楼以及饮食摊贩。除此之外还有许多人界难得的奇珍异宝、奇巧珍玩也会在此地售卖,仙者法器也不在少。 “白藏区的特色便在‘清’、‘雅’两字,医庐、八音楼、四绝斋等标志性建筑都坐落在此处,沿街商贩虽然少些,却也不失热闹。” “八音楼?”清欢道,“小遥,我记得你不是接到那个‘八音帖’了吗?你好像说过就是在八音楼。是什么时候来着?” 城遥道:“就是这几日了,你到时候可愿与我同去?” 清欢立时点头笑道:“好呀。” “喂,你就邀请清欢一个人去啊?”宁颢在一旁叫嚷。 寂流道:“他向来如此,习惯就好。” 宁颢笑道:“不过也不用他邀请,慕容仙尊不早就亲口邀请过我们了么?” “嗯,什么时候?”剩下四人一起看她。 宁颢道:“我可是清清楚楚记得,慕容仙尊对宫城遥说的,‘你的这帮小朋友们,若是愿意,也一起来吧’。”说着还模仿了一下慕容云裳当时的神态和语气。 另外几人失笑。 城遥笑道:“这样,你们自然也是要去的。” 也就清欢还记得,“哎,那剩下玄英区里面呢?” “玄英区的话……”城遥道,“代表性的建筑就是最北面的天雪祠。然后边上还有据说囊尽天下书籍的万卷阁,以及供奉其他仙神的各个庙宇。” “天雪祠……”清欢小心问道,“就是,供奉天之雪的……生祠?” 城遥失笑:“为什么刻意说明是生祠?”这一段时间,倒一直没有问过她在天舒上的情况。 清欢压低声音对他们道:“我在流云天舒,只听到那个天之雪的声音,都没见到半个人影,我就想着,会不会他已经……那什么了。只剩下灵魂还在跟我说话。” “……”一阵沉默。 “哈,哈哈哈哈……”最先笑出声来的竟然是云逍。 然后清欢看到,除了宁颢满目震惊,寂流与城遥两个人,好像也都憋笑憋得很辛苦。 觉得自己被嘲讽了,清欢有些恼羞成怒,便去撕云逍的嘴,然后被他一把捉住双手。 城遥安抚清欢,“放心吧,天之雪三千年前独战飘渺魔君时都没有死,应该也不会莫名其妙死在天舒的。” 清欢狐疑地看着他,察觉往日那双温柔俊眸中,此时也漾满了不怀好意的坏笑。她忽然强烈地意识到,原来小流说小遥是芝麻心的腹黑汤团,竟是真的! 待三人陆陆续续恢复正常,清欢依旧想不明白,她的这一推论虽然无稽,但有这么好笑么?! 城遥笑道:“嗯,那接下来我们继续讨论,先去哪呢?” 清欢嘟着嘴不说话,刚刚才嘲笑完她呢,此时此刻她一点都不想和他们说话。 城遥清了清嗓子,对云逍道:“听说历来神天剑授,除了三神天内各个仙尊之外,还会有仙界其余各派的修仙者前来观看。” 云逍道:“确有耳闻。还有呢?” “还有,”城遥道,“好像中原各国每年也都会派出代表,前来观礼。今日,各国代表应该也都已经到了。” 云逍道:“不知苍国那边,来的是谁?” 清欢一直没搭理他们,耳朵却一直竖着。 城遥道:“好像是姓公仪……” 清欢立时蹦了起来,“我要去青阳区!!!” 御剑去四时镇的路上,清欢跑得特别快。 寂流看着清欢雀跃的背影,小声问城遥,“你刚说的,真的假的?” 城遥道:“当然是真的。” 寂流奇道:“你怎么知道公仪修会来?” 城遥抚了抚鼻子,“我刚刚说的是,‘好像’。‘好像’的话,不就是我猜的么,依照公仪修对欢儿的爱护……” “……”寂流无语了。 云逍道:“你不怕再惹怒她一次?” 城遥笑道:“我觉得我的运气还没有这么差。实在不行,等拜师以后,再陪她回一趟公仪家就是。再说欢儿的气性哪有那么长。” 云逍摇着头飞了开去。拜托,他可是帮凶。 寂流道:“我现在真是觉得,从前夸你是芝麻馅的汤团,都是侮辱了汤团。” 城遥哈哈一笑。 寂流道:“不过说起来,云逍还真是变了啊。他什么时候还怕惹怒小叶子了?” 城遥笑意收起来,满是复杂地与寂流对望了一眼。(未完待续。) 第087章 意外之喜 清欢分花拂柳跑到青阳区那栋“大苍驻司”的建筑之外,大门开着,她便直接跑了进去。里头办事的官员见他们五人个个相貌不凡,又都是仙门弟子,招待自然也是热情。 清欢平定了下气息,摆了摆手直接开门见山,“这次你们国家,派来观礼神天剑授的,是哪位大人?” 那官员笑眯眯道:“正是在下。不知仙子有何吩咐?” 城遥单手抚鼻,预感大事不妙。云逍与寂流已悄悄往后退了一步。 清欢道:“公仪大人没有来吗?” 那官员眨了眨绿豆大的小眼,道:“公仪大人?他事务繁忙,应该没有时间来吧……” 清欢分外失望地走出了大苍驻司。生气倒是没有生气,但城遥瞧着她那耷拉个脑袋的萎靡模样,自己就先心疼上了。又是哄慰又是保证了半天,清欢才勉强点了点头,表示接受此等“不平等条约”——等神天剑授结束以后,再由城遥陪她回去一趟公仪家,还得好好玩上几日。师尊不许,城遥也得兜着,管他们拜的是哪个师父。 宁颢在旁边看得直摇头,宫城遥这家伙,这辈子算是完了。 谈判完毕,五人正要继续前行,忽听得旁边一人喊道—— “小妹?” 清欢的眸子瞬间亮了起来。 大路中央并肩而立的两名清俊男子,一者皎洁似月光,一者清睿如流水,不是一染尘与公仪修,又是谁? 清欢分外惊喜地跑了过去,一把抓住公仪修的衣袖,就差没一头钻到他怀里了,“二哥二哥二哥,你怎么来了,刚刚那个什么大人骗我,呜……” 公仪修瞧着她这孩子气的举动,揉了揉她的头发,倒也没有急于询问是怎么回事,先与云逍打了个招呼,然后笑道:“小妹,你的这些朋友,不向二哥与尘先生介绍一下吗?” 一染尘笑道:“令妹的朋友个个非凡,一染尘倒是知道的。不如便由我来为好友介绍吧。” 城遥道:“师兄客气了。宫城遥见过公仪先生。” 寂流与宁颢也相继介绍过自己,双方各自见礼。 公仪修笑道:“原来你就是宫城遥。尝听好友提起,于琴一道,琴绝先生素来只对二者推崇备至,一个是诸魔黄昏,另外一个就是你。” 城遥道:“小子年幼,幸蒙仙尊爱护,以此相励,才能不断进取。” 一染尘笑道:“你们二人都太会说话。不过我看,咱们大家还是先寻个地方坐下,再慢慢闲聊。” 公仪修道:“自是好极。” 清欢便携了二哥的手儿,一行人往朱明区行去。朱明区的气氛就与天气一样火热。来来往往全是摊贩行人,果与人界繁华城镇没有什么二致,甚至还要再喧嚣些,因为房梁上,半空中,时不时地就有人驾着飞剑呼啸而过。也不仅仅是飞剑,像什么葫芦啊,毛笔啊,扇子啊,拂尘啊,鲜花啊,还有各类长相稀奇古怪的仙禽仙兽啊,总之用作骑乘的法器和坐骑,什么模样的都有。 寂流与城遥并肩走在后头,寂流道:“恭喜你,小叶子又依赖上一个男人。” 城遥失笑,过了会道:“你不觉得公仪修身上,有些雪的影子吗?” 寂流横看竖看了半天,说:“没看出来。那人家不还老是说,你最像雪么?难道小叶子就喜欢黏你们这一型的?” “所以么,这说明一个什么问题。”城遥笑道,“我们这一类型的男人,最值得人依赖。” “呕……”寂流按住咽喉做呕吐状,满面嫌恶看着城遥,“你是想让我现在先吐掉一些,等会可以多吃一点么?” “你怎么吐啦?怀上啦?”宁颢凑过来笑道,“宫城遥还是云逍的啊?” 寂流啐了她一口,“你的!” 宁颢被噎得说不出话。两人自小玩闹惯了,又都没有那般意思,因此也都口无遮拦。 城遥与云逍纷纷笑了出来。 清欢与公仪修、一染尘三人听到笑声,回过身来询问,“你们在笑什么?” 四人哈哈笑着打马虎眼,前头三人也就没有在意,继续他们刚才的话题。 原来公仪修此来四时镇,确实非是作为苍国观礼代表而来,而是因为接到了八音帖。八音帖原本投仙不投凡,他的琴艺再出众,也还不足为本次八音会的东道主慕容云裳所闻达。但是公仪修有个好朋友,叫作一染尘。 同为音律爱好者,大家又都属于无藏天,慕容云裳与一染尘的师尊音尘绝往日便多有往来,因此一染尘也与她熟识。慕容云裳常听一染尘言及一个凡人于琴之造诣如何了得,心中便存了好奇,某夜二人兴之所至,便成一雅事,披星戴月前往公仪家宅,三人对坐论乐,一染尘与公仪修两人弄琴抚弦,慕容云裳吹埙相和,畅快恣意何等了得。 慕容云裳虽是女子,做事却向来不太拘泥小节。在她眼中好便是好,无有什么仙凡之别长幼之差,否则在别的仙尊那里,压了好几年的该给宫城遥的八音帖,也不会就在她手上送了出去。 第二日,一染尘便带着八音帖再次叩响了公仪家的大门。 如此,公仪修便成了八音会历史上,继宫城遥之后的又一大奇迹。 虽是发自心底替二哥高兴,但清欢还是佯作不满,皱着鼻子道:“哼,亏我还冒着挨罚的风险跑回去看哥哥嫂嫂和奶奶。若不是这八音会,此时我还见不到二哥呢。” 公仪修失笑。 一染尘笑道:“这你可就错怪你二哥了,他由我处听闻神天剑授之事,一早便向苍帝请命作为观礼嘉宾前来。苍帝也已允了他。不过他是由我御剑带来此处,并非是与旁余同僚乘坐云舟而来,所以那位大人,才不晓得他来了。” 清欢本就是与公仪修玩笑,闻言立时便扯着他衣袖嘻笑。 公仪修道:“所以,你那日回去以后,挨罚了吗?” 清欢想到那天半夜被千堂仙尊“守株待兔”,还有些心惊肉跳,闻言吐了吐舌头,道:“要从结果来看的话,是没有啦……” 公仪修失笑,“什么是以结果来看?” 清欢便把“一笔勾销”,又或“新账旧账一起清算”,以及后来三神夺城的事情简略说了一遍。 公仪修回眸看了看城遥等人,笑说:“你的这几个朋友,当真是十分不凡。” 清欢笑道:“二哥若是修仙,定然也是顶顶不凡的,不,二哥现在就已是顶顶不凡了!” 公仪修摇头轻笑。(未完待续。) 第088章 奇葩酒楼 朱明区中酒楼林立,食肆罗布,一时竟让人挑花了眼。众人缓缓行至中心街区,目光皆被“漫说楼”三字吸引,再看其地门面宽敞,高朋满座,便一齐走了进去,入二楼雅厢入座。 寂流笑道:“你们这楼,难道是北群仙尊投资的?” “客官说笑了,实际上是因为我家掌柜最最佩服的,就是北群漫说北群仙尊。”那店小二笑着回完,上上下下打量了寂流几眼,忽然盯着他左耳垂道,“呀,你是夜寂流!” 寂流道:“哎,你认识我?” 城遥道:“我想他必是认识你的。”说着便把菜单往寂流眼皮底下一送,指尖轻扣了两下桌面。 寂流往他所指望去,正见“夜寂流套餐”几字,还明码标价。不仅如此,在他之上,赫然有着“云逍套餐”,“宫城遥套餐”。 寂流哈哈笑了起来,“这三个套餐,哪个卖的最好啊?” 那店小二亦笑道:“大家最爱点的就是您的套餐。” 寂流道:“看吧,我就知道喜欢我的人最多。” 云逍与城遥一起扶额,他们实在不觉得自己的名字出现在别人家的菜单上,有什么好高兴的。好在公仪修与一染尘都是好涵养之人,又算不得是外人,都只是望着他们友善微笑。 宁颢凑过来看了看菜单,对寂流道:“难道不是因为,你的套餐,比他们俩的都要便宜?” 众人莞尔。 寂流狠瞪了她一眼,笑骂道:“你一天不说实话会死啊!” “会啊!” “……”寂流不理她,把菜单递给清欢,笑道,“小叶子,你看看吃什么?” 清欢随意翻了一翻,见这些菜名全都太过古怪,便问店小二,“这都是些什么啊?” 店小二便开始倾力推荐,“小店最著名的就是北群仙尊的七大剑招,顾客吃完之后都是好评如潮啊!还有一个必点菜目就是‘诸魔黄昏’,也是深受广大群众欢迎……” 寂流道:“好好好,就来一个‘诸魔黄昏’。” “好嘞!” 最后众人稍作商量,便点下了传说中“吃完之后还能好评如潮的七大剑招”,至于某三人的某某套餐,则在云逍和城遥的强烈反对之下没有点。 最先上来的是“诸魔黄昏”。 清欢盯着那一大盘被淋上黄豆酱的大小蘑菇发呆。 诸蘑……黄昏…… “哈哈哈哈哈……”寂流一边揉着肚子,一边竖起大拇指夸赞,“诸蘑黄昏,物超所值!” 嗯,这酱熬得不错。这是大家最后达成的共识。 这时只听厢房外头店小二一声吆喝,“第一式,天清地明!”然后捧着盘菜走了进来。 大家一起向盘中张望,上面一层碧青青的青菜,底下一整块白嫩嫩的豆腐,是为“天清地明”。众人满额汗。 过了一会。 “第二式,傲笑春秋!” 桃花瓣炒菊花瓣,最上边用两粒樱桃,半根香蕉点缀成了一张笑脸。先不说这种诡异的颜色搭配,笑脸怎么看怎么欠扁…… 店小二,你确定这能吃?! “第三式,青山在握!” 直接上了七根还沾着水的青皮黄瓜,一人一根握在手中…… “第四式,万里黄沙无人还!” 没有一点佐料的一大盘酱油炒饭……店小二你不要回去了,不,让你们掌柜的出来…… “第五式,湖光山色一剑秋!” 漂着菜叶的剑鱼汤。 “嗯,没错,我确定是剑鱼。”店小二满面诚恳道,“来自日月海深处的幼年剑鱼,纯天然无污染,肉质鲜美,营养丰富。” “那秋呢?” “客官您看。”店小二笑眯眯地指着剑鱼汤中的青菜叶子,“这不是普通的青菜,而是‘秋天里的菠菜’!” “……!” 上菜继续。 “第六式,天问!” 十来个在盘中码得整整齐齐的鸭头,一齐张着嘴巴望着天。 清欢捂住眼睛靠在宁颢肩上。实在是,不忍直视…… “第七式,神泣!” 神泣你个头,神不泣我先要泣了! 然而最后一道菜还算是有良心的,大概是取了“对月流珠”之意,来了一盘炸得金黄黄、酥嫩嫩的肉丸子——不过对月流珠的不是鲛人么,关神什么事?! 寂流一手扶着额头撑在桌上,语气沉重,“我觉得从此以后,我都无法再直视北群仙尊了……” 城遥对云逍道:“我忽然有些好奇,我们三个人的套餐是什么……” 宁颢笑道:“要不点个试试?” 寂流斜了她一眼,所谓人傻钱多,说的大概就是她这种。 另外三人倒还挺淡定。 清欢咬了一口黄瓜,对众人道:“嗯,还挺清甜的。” 公仪修给她盛了一碗“湖光山色一剑秋”,说:“来,喝点汤。” 一染尘已开始研究起那“傲笑春秋”到底能不能吃…… 过了一会一个白白胖胖的中年人走进厢房,对众人行揖笑道:“各位大驾光临,小店蓬荜生辉啊……” 他的脑袋就像是一个胖鱼头,整个人的皮肤又非常的白,简直就像是一道鱼头滚豆腐。 寂流心里想着,你都敢叫漫说楼了,还蓬荜生辉呢,北群漫说可是我们老大…… 这“鱼头豆腐”,就是漫说楼的掌柜了,吧啦吧啦说了一大堆话,然后命人友情相赠三份套餐——正是传说中的宫城遥套餐,夜寂流套餐,还有云逍套餐。 云逍那脸太有辨识度,店小二又认出了寂流,大概掌柜的是觉得由他们三人自己亲自尝过的餐点,以后打起广告来才更有噱头。 三个托盘被端放在三人面前,还神神秘秘地罩上了盖子。寂流最先打了开来,众人一起往他那边望去。 一盘小炒猪耳朵,一盘油炸脆鸡柳。 寂流满额黑线,“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宁颢很好心地为他解惑,“你看这每块猪耳朵上都粘了一点红面,不就是你的耳朵么?这鸡柳,不就是寂流么?” “宁富婆!”寂流满面狰狞对着厢房外头叫嚷,“掌柜的你回来,我保证不打死你!” 清欢与宁颢笑趴在桌子上。 云逍在两个姑娘坏笑的目光中打开盖子。 他的托盘里竟然有着三个碗。一碗元宵,一碗炒青菜,一小碟梅子肉。 城遥立时便笑得喘不上气。 云逍的眼睛里头也说不出是什么情绪,总之再不似以往一般万年无波了。 寂流朝他那边看了看,说:“碗头是你多些,但都是些不值钱的,怎么就比我贵呢?” 宁颢笑道:“这就是品牌,你不懂了吧?” “去!”寂流啐她一口,又对城遥笑道,“这元宵要是芝麻馅的,倒可以直接给你用。” 城遥还在笑着。 清欢笑道:“元宵我懂,是‘云逍’的谐音,可是这炒青菜和梅子肉是什么意思?” 在座众人也都想知道,但城遥张了几次口,都被他自己的笑声给打断了。 清欢只能望向二哥。 公仪修道:“小妹,在你眼里,是不是所有绿色长叶子的菜,统一都叫作青菜。” 不仅清欢,宁颢与寂流也一起反问,“难道不是?” 公仪修笑道:“这是蕨菜。蕨,取‘绝’之音。与那‘梅’,也就是‘美’连在一块的话……” “绝美啊!”寂流拍着云逍肩膀大笑,“不错啊小伙子,艳名远播嘛……” 云逍舀了一勺元宵塞进他嘴里,寂流嗷嗷嚷着烫。众人忍俊不禁。 城遥嘲笑够了云逍,轮到他自己了,说:“我怎么感觉有些紧张……” 清欢笑个不停,“快些,小遥。” 城遥只能把盖子揭了开来,然后眼珠子差点掉了出来——一整只红烧乳鸽,一长条白玉年糕。年糕上头还镂了八个字,“谦和如玉,漱石枕流”。 哎喂,焚琴煮鹤啊! 其他人都开始笑,这一下倒是公仪修看不懂了。清欢就给他解释,鸽子代表的是小遥的灵鸾,那块年糕就是他的玉漱琴……公仪修听了也露出微笑,倒不像少年们笑得那么放肆。 第一次见到城遥如此蒙圈的模样,就像是被人当头打了一闷棍,然后说不出半句话来。清欢倒觉得,这样的他,实在是可爱得不得了。 众人说说笑笑,忽然觉得酒楼里的气氛诡异起来,厢房外头,好像忽然一下子变得安静了。(未完待续。) 第089章 土豪驾到 漫说楼里的安静氛围不过维持了短短一瞬,待“鱼头豆腐”般的酒楼掌柜站在大堂中央说完话,在座便爆发一阵掌声以及各种表示感谢的欢声笑语——今日漫说楼的酒菜钱全都有人掏了,一切吃喝费用全免。 寂流撩起帘子往外头看了看,坐回位上笑道:“是谁这么财大气粗,难道是宁富婆的亲爹?” 宁颢赏了他一记白眼。 正说着话,却听帘外传来一阵步声,便似五六个人小跑而来,在厢房外头站定。随即,一个身穿白衫的中年男子阔步走了进来。 他的打扮其实很考究,人长得也还算精神,肚子虽有些外凸,却还远不及那“鱼头豆腐”。但是飘飘白衣穿在他身上,没有半丝仙风道骨,反倒有着几分滑稽。给人的感觉就是特别奇怪,特别不搭调。 宁颢将头埋了下去。 可那中年男子却双眼放光,一大步挤到她和寂流中间,一把将她捞了起来,气动山河一句,“女儿啊!” 这一下,在座全都傻了会眼。还真是说亲爹,亲爹到,夜寂流未卜先知,果然可以去摆摊算命。 可是宁颢的亲爹……那不就是这全天底下最有钱的贞国国主,贞帝?! “老头儿。”宁颢抬起头来呵呵干笑,“你怎么来了?” “什么老头儿,”贞帝板了板脸,随即露出一个更灿烂的笑,“要叫爹。” 清欢很惊讶地看着宁颢她爹,对自己的女儿,需要笑得这么“谄媚”吗?!然后她莫名其妙就想起了叶辰——那家伙假冒她爹的玩笑,留在她心里的影响还真是有够恶劣的。 寂流往旁边挪了挪,搬了张凳子给宁颢她老爹。贞帝一连串地说着“谢谢谢谢”,然后想与众人打个招呼,可是一抬头,就看到了公仪修,“哎呀”了一声,“女儿啊,你还认识公仪大人啊?” 宁颢一边向众人说着“见笑见笑”,一边低声呵斥她老爹,“注意点素质行不行?” 贞帝很无辜地舒展开袍袖,展示了下他今天的穿着,“我还不够注意吗?你看,我这服装都是按照你们学校的风格来的。” 学校……宁颢扶额。 贞帝端正着身子坐好,公仪修已先向他行了一揖,“公仪修见过陛下。” 贞帝连忙还揖,“公仪大人啊,久仰久仰!”随即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哦,不,不对,仙家圣地,就不要以世俗之名互相称呼啦,”说着又向公仪修笑行一揖,“公仪先生。” 公仪修竟然也跟着还了一礼,“宁先生。” 这一声“宁先生”,贞帝那表情,简直就像是舒爽到心底去了。 宁颢与清欢交换了个眼神,清欢明白她的意思——她在佩服她的二哥。面对她这奇葩老爹,还能如此波澜不惊,气定神闲,风度翩翩,实在是……了不得。 寂流、城遥等人也跟着见礼,一人唤了句“宁伯伯”,贞帝的面上简直乐开了花。 宁颢问他爹:“刚问你的还没回答呢,我说你怎么来了?” “你们不是神天剑授么?每个国家都要派代表。”贞帝道,“咱们贞国的代表就是老爹我自己呀。刚刚底下人回报,说看见你进了这里面,老爹我就找过来了,聪明吧?” “呵呵。”宁颢皮笑肉不笑。 喂喂喂,宁老爹,你这疼女儿,也还真是满拼的。 席间言及神天剑授之事,其实相对武试来说,清欢与宁颢更担忧的还是文试。贞帝闻言哈哈笑道:“公仪先生过目不忘嘛,这样的好本事,你们怎么也不多学学?” 宁颢白了她爹一眼,“你以为想学就能学的啊?” “过目不忘?”清欢问公仪修,“是真的吗,二哥?” 公仪修笑着摇头,“总是含有世人夸大了的成分。” 从漫说楼里出来已是傍晚,清欢与公仪修走在最前头,一染尘与城遥三人聚在中间闲聊,宁颢与她老爹反倒走在最后,身后跟着宁颢她爹一长串的带刀护卫。 贞帝指着云逍背影,悄声问宁颢,“女儿啊,这就是你喜欢的那个人啊?” 宁颢连忙说道:“你小声点!” 贞帝好像斟酌了一会,说:“嗯,是挺漂亮的,和我女儿很般配。咱们把他抢回去当驸马吧?” 宁颢狠狠瞪了她爹一眼,“你闭嘴!” 贞帝捂了捂嘴巴,过了会还是小声说道:“有什么好不好意思的,只要你喜欢的,爹想尽办法也会给你拿来,不就是一个男人么。” 宁颢不说话了。 同一时间在被讨论着的,还有城遥。 公仪修问清欢,“小妹啊,你的那位朋友,宫城遥,你可知道他的身份来历?” “我失忆了嘛哥哥,而且我也没有问过他。”清欢道,“怎么啦,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公仪修道:“没什么,只是觉得,他与苍帝,有几分像。” “苍帝?”清欢想起在公仪家中与苍帝的那一面之缘,当时第一眼的感觉,她也在苍帝脸上寻见了几丝城遥的影子。可是后来再看,却又没有了。 “嗯。”公仪修道,“何况,他们都姓宫。” 未待清欢回答,公仪修便又笑道:“也许只是巧合,无论他与苍帝有无干系,也没什么紧要。不过说起这大苍宫氏,倒还有一件有意思的事。” “哦?是什么事情?”清欢问道。 “宫家的男儿,几乎个个长相俊美。相比之下,他们家的女儿就要平凡普通许多。”公仪修道,“再加上良好的皇室教养,宫家的男孩子,还未到正式弱冠的年纪,就已是温文尔雅,才学出众,气质不俗。能够嫁给他们中的一个,几乎是大苍所有女孩子心目中的最高盼望,就连另外一些国家的公主,也最爱与苍国皇室联姻。” “那如果小遥真是苍国皇室的人,倒也一点都不奇怪。”清欢笑道,“而且,他一定是其中最出类拔萃的一个。” 见她笑得坦荡,而无半点羞涩扭捏,公仪修便也是一笑。 二人再又聊了一会,话题又转还到神天剑授上。清欢则开始担忧她的文试。伸头一刀缩头一刀,真希望明天全都一股脑儿考完算了,还整什么开幕式。 公仪修道:“小妹这般忧虑,那就不修仙了,跟二哥回家可好?” 清欢有些愣住。 再看公仪修面上也不似有什么笑意,只是双目平视前方与她并肩而行,不知是否认真说出这句话来。 “呵。”公仪修见她呆住,笑道,“不过是与小妹开个玩笑,你可千万不要借此偷懒啊。” 清欢呼出一口气,也跟着笑了起来。 公仪修道:“仙家自然有仙家的好。奶奶吃了你上次带回来的那些,脸上皱纹不见了许多,头顶也新生出了黑发,瞧上去年轻不少。” “真的?” “真的。” 清欢笑道:“那真是太好了。二哥这次,一定再多带些回去。还有大嫂肚子里的宝宝,大概什么时候出世呀?” 公仪修道:“瓜熟蒂落,应是在十一月。” “好。”清欢笑道,“到时候,我一定要回去看看我的小侄儿。” 公仪修微笑起来。(未完待续。) 第090章 红日东升 第二日清晨,一轮初升红日挂在天之东方,清风将晨曦吹落云间,封神台上铺撒开几千年来都未有过的朝阳辉光。 清欢一早起来看到便觉分外惊奇,后来在大家的嘈嘈切切中听闻,原是昨日三神天内某高层向三神天司建议——封神台上的太阳斜坠了三千多年,该当重新升起了。 三神天司虽说是统筹仙人两界各项大小事务的最高部门,立法、司法、行政三权一体,但权力的赋予很大程度还是源自于三神天。所以众人讨论过后做出决断,自此封神台上日升月落依循常序。 “这真是太好了。”宁颢趴在清欢肩头嚷嚷,“昨晚睡觉时还那么大太阳,害得我一直都还没有睡好呢。” 清欢看了看她的眼睛,笑道:“还好还好,没有黑眼圈,还是很漂亮。” 宁颢便要来拧她的鼻子。 而今封神台上,全是像他们这样参加本年神天剑授的弟子,三个神天加起来一共一百七十多人。大家都排着整整齐齐的方阵队伍,在封神台中央列队。落迦弟子人数相对最少反而站在中间,无藏居左,圣华居右。 北面高台之上,当真是众仙云集,来来往往不知多少平素难得一见的大人物。这也是清欢第一次亲眼见到如此多的仙尊,其中不少人的大名都是如雷贯耳,比如——北群漫说。 北群仙尊一袭蓝衫,一身清正庸和之气,三十多岁成熟男子的面容,不说有多出众,但就是让人看了觉得说不出的舒服。他面上微笑从容淡雅,目光清透仿似佛陀悲悯苍生。看上去如此宽和仁善的男子,却是曾经剑诛魔将后卿的仙界第一用剑名家。 清欢却忽然笑了出来,连忙抬手掩住嘴巴,严肃望向高台。宁颢与她偷偷对视一眼,两人目中都是满满的笑意——想到漫说楼中的那些菜色,真是……忍不了了。 台上开大会,台下开小会。宁颢继续凑在清欢耳边窃窃私语,“你看,晴方仙尊边上的那个,散着头发的,哎对就是他,就是云出岫,长得也很帅对不对?左边那个绿里子白外袍的,就是烽烟靖,哎他今日咋穿得如此斯文?……那个?那个就是涤尘涛啦,不过他是用枪的,好像不太适合我们……嗯?难道你对枪也有兴趣?!” “没有没有,”清欢小声笑道,“我就随便问问,那那个嘞?” “哪个?” “就是正在和北群仙尊他们说话,黑衣服的那个。” “哈,你还说你不色。”宁颢笑道,“那个就是意孤行,和千堂仙尊齐名的那位啊。” 清欢黑线,带开话题,“那另外两个和北群仙尊说话的是谁?” 那两人一男一女,男的是个白胡子老头儿,再不怕被宁颢说她好色了。 “那两个啊……”宁颢想了一想,道,“不认识,大概不是咱们三神天的吧。” 然后她又继续滔滔不绝介绍起来,“你看那个,橘红衣服那女的,就是饮秋露她姐的师父,枫杳仙尊,听说为人可严厉了,啧啧……哎你看到那位没,正笑得十分和蔼的那个小老头儿,就是无藏天的老大,相隐无路。听说他是真的真的非常和蔼好说话啊,无藏天的弟子可真幸福……他边上那俩……就是筑梦生和不了生啊,哎,咋没见到笑忘生呢?……哈,你看,慕容仙尊在那呢……再过去……哎,别看了,怎么是我家老头儿?哦这是诸国代表的席位,快看,你二哥在朝你招手呢。” 清欢汗了一下,那她到底是看还是不看?不过她还是朝着二哥那方向微笑了一下,也不知二哥看没看见。 东西两面高台则分坐着各门各派的弟子以及闲人,有三神天内的,也有其他门派的,有已经拜师跟随师长来的,也有还没拜师正在放暑假却闲得慌赶来看热闹的…… 神天剑授本就是十分引人瞩目的大事,今届又有着云逍、宫城遥两人一路声名鹊起,自五六年前便已响彻三神内外。许多人也是想来看看,这二人到底厉害到什么程度,是不是真像传言当中说的那样,真正是千万年来都未出过的奇迹。 甚至有那退隐了上千年的古董级人物,也被他俩的名号给炸了出来。总之本次神天剑授的热闹程度,真可谓是空前绝后,绝无仅有,封神台上早已安排不过来,来的晚的,就连四时镇上都已订不到房间住宿。此时在旁围观,高台上早坐不下,很多人干脆直接在高台后方御着飞剑,又或驾乘法器、坐骑,升到半空观看。 三神天司派来的司礼官总算发言完毕,接下来就是今日的重头戏——九仙巡游。 也不知是为了呼应“九”字还是什么,参赛的,竟也正好九个队伍,一共九九八十一人。剩下没参加的九十多名弟子,就先回了东西两面看台预留座位入座。 九个队伍,落迦天就占了四个,清欢想着难怪站队的时候让他们站在中间。另外无藏天三个队伍,圣华天弟子数最多,反倒只上了两个队伍,看得出来是实打实的精英部署。 然后主持人就开始介绍各个队伍的名号,他说话的声音用了特殊的仙术加成,能够清晰地传至场上各处。 这名号是各个队伍先前报名时就一并上报了的,代表的是自己这个团队,也从中体现出每个队伍的风格,以及他们想传达的精神。 比如清欢他们这个队伍,当时大家一起想名字的时候,云逍就表示懒得参与。后来也不知是谁想出“行云”两字,立时获得众人的一致认可——语带双关嘛。云逍本就是这个队伍的核心人物,成败关键,队名含个“云”字,大家觉得十分恰当,也很有底气,何况九仙巡游比的是什么?比速度!行云流水之行云,难道还不够快么? 城遥与宁颢那队伍,竟然也有个“行”字,美其名曰“三行队”。清欢开始听闻的时候,还以为类似于“三思”、“三省”之类,心里想着小遥果然文化人。结果后来宁颢告诉她,城遥取这个名字,只是为了抒发他们队伍里只有水、木、金三行,五行缺二,徒余三行的怨念…… 清欢再一次被城遥雷得外焦里嫩,她果然还是,太年轻! 不过比起后头那些,“风驰电掣”、“一剑当先”、“龙翔”,甚至“九仙联盟”,清欢觉得他们落迦弟子的队名还是太低调,直到小流的“裂苍穹”横空出世,两边高台都被横扫得荡起一阵回声。 清欢对寂流笑道:“小流啊,你这名字取得不错嘛。” “是么?”寂流面上神色竟然颇多遗憾,“我原本想取‘帅裂苍穹’的啊,是晴方仙尊硬逼着我去掉了一个字……” 好吧小流,我误会你了…… 北面高台之上,青鸾洲的皓阳仙尊笑眯眯地对着晴方仙尊夸赞,“嗯,这名字有气势,独树一帜。” 晴方仙尊一面露出真诚微笑,一面偷偷抹一把汗。 待主持人介绍完毕,各个队的队长上前抽取第一个挑战地点的讯息——每个队伍的首发地点都是不同的,九个仙尊灵地,正好一个队伍一个。 待云逍回来,清欢等人围上前去看了看他手中,字条上只有四个字——乾坤波静。 与此同时,南面天空水汽快速聚集,缓缓浮现九面巨大的水镜,将九支参赛队伍的身影清晰映现其中。当云逍的面容出现在水镜中时,封神台各处又燃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 云逍却只是对着不远处的城遥轻勾了下唇角—— 小心了!(未完待续。) 第091章 乾坤波静 被挑选作九仙巡游赛点的,自然不会离着封神台十万八千里路,但也并非真的很近。比如眼下这个乾坤波静——东皇仙尊的个人灵地。 其实早在清晨见到封神台上红日升起之时,清欢就想到了东皇仙尊,以及他的那句“落日的离去,是为了让世人看到,第二日朝阳的光辉”,在三神天司面前说话又那么有分量的,除了他,清欢想不到第二个人——不过这也可能是她知道的人实在太少了…… 后来高台之上未见东皇仙尊身影,清欢便猜测乾坤波静是否也被作为了巡游赛点。云逍等人先前自然也更做足了功课,乾坤波静位于封神台之西北,御剑的话以他们队伍中最慢一人的速度,没有半个时辰,绝难到达。 九仙巡游比的是哪支队伍能够最快通过九位仙尊的考验,取得九项凭证回到封神台。作为首发来说,云逍的这一手气绝不算好,比起城遥抽到的梨花深闭,以及寂流抽到的孤灯明,都要远上太多路程。 云逍忽然抓住了清欢的手腕,然后对众人说:“拉紧。” 也亏得这一帮人理解力好,他又有着亲身示范,大家才明白过来,这是要他们像昨日来时一样,互相拉着手连成一长串,说起来这还是寂流发明出来的玩法。但此时寂流那队伍早就御剑去了天边没了影,只能从水镜中还看见少年阳光的笑靥……也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清欢正仰头看着水镜里的城遥和宁颢,这法子一时就连小遥也没反应过来,看来云逍还真不仅仅是武力型的英雄。正想着忽觉腕上一紧,云逍将她往旁边扯了一下,然后对她身旁的一名男弟子道:“你去最后看顾。”那人自然乖乖去了。换了一名女弟子和清欢拉着手儿。清欢看了云逍一眼,云逍面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就带着一群人往天际疾飞。 事实证明,这样的方法实在很好,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他们便抵达了乾坤波静——往日的结界被撤除,隔着很远的距离就能够看得清楚。 乾坤殿外是大片的竹林,东皇仙尊正与众弟子静坐林中相候,一旁置了五张棋案。 见他们来到,东皇仙尊面上挂上一缕淡笑,语气却仍是不温不火,“你们,何人想比文,何人想比武?” 自然有人问道,“请问仙尊,比文比武都是如何比法?” “比文便是比棋,由东皇襄亲自迎战,可让你们一人九子。”东皇襄指着一旁尚剩大半的香道,“此香熄灭之前,你们有一人能胜半目,便算获胜。” 与棋绝下棋,还要在半柱香的时间里能胜他半目,这不是开玩笑么?就算让十九子又怎样!众人面面相觑,心里都已完全打消了文斗的念头。 东皇襄道:“武斗的话,需得你们众人合力,打败我的这六名弟子。时间同样以此香为限。不过每有一人选择文斗,你们的对手便也会少上一人,但至少也需面对三人。无论文斗武斗,只要你们能胜得一场,便算过关。” 想不到竟是这样的规则,文斗那块众人基本不抱指望,希望便是全盘寄托在了武斗之上。送去陪东皇襄下棋的人,等于以一换一抵消对方参战人数,那也真是十分划算了——喂喂,他们都还是些没有拜师的少年弟子啊!对面那些看着年轻,谁知道都已经活了几百岁了?! 眼下不是犹豫的时候,云逍对清欢道:“你去下棋。” “我……”清欢的第一反应,是自己的战力遭到了鄙视,想想也只能应承下来,“好吧。” 可云逍接下来并未直接挑出战力最渣的两人,而是问道:“谁会下棋?” 清欢想想也是,找两个完全不通棋道的去与棋绝下棋,那也实在是太不敬了些。于是清欢就与另外一男一女两名同门,去给东皇仙尊送菜了。竹林之外,六对三的阵仗直接拉开架势,光听声音就很激烈,可是清欢却未有暇去张望,因为她的额上已开始冒起冷汗,心神被全副牵扯到棋盘中去。 她先前还觉得好奇,东皇仙尊要如何以一对三,结果人家直接就坐在他们对面,同时开了三局,对战他们三人。他的每一手,都比他们落得要快。往往清欢还在思考之中,东皇仙尊已对完了另外两人,等待在她这边落子。可是他面上的表情,又让人觉得他对他们无比尊重,那一瞬的感觉,好像他们并不是粗通皮毛的小弟子,而真是当世纵横棋之大家,是可与棋绝平起平坐的人物。 东皇仙尊的落子总算是有了一瞬的迟疑,清欢趁隙往旁看了一看,却见另外两局,一局白子大开大合,一局白子细腻温吞,而棋绝与自己所下棋路,清欢也说不出来是何感觉,那种滋味,好像是他在试探、牵引着她什么,她能感受得到,但就是避不开。这也是她额冒冷汗的原因之一。思绪一闪而过间,棋绝已在盘中落下一子,转往他处战局。清欢依旧纠结手上落子,方在棋盘落定,便听竹林之外一阵欢呼雀跃,随即乾坤波静弟子前来相报—— “师尊,行云队的师弟师妹们武斗胜了。” 文斗的三人都舒一口气,此时,距离线香燃尽,只还剩下一点点的时间。三人一齐推开棋盘站了起来,向东皇襄弯身做揖,“多谢仙尊指教。” 武斗众人回来,清欢看到云逍的面色有一些白。他虽原本生的就白,此时看去却像是耗损了极大的力气,与往日的那种莹润剔透之感很不一样。 东皇襄将一枚缀有丝绦的玉牌递交云逍手中,道:“携此物,前往泗水寻芳。” 众人谢过,便要告辞离去。却听东皇襄道:“稍等。” 众人疑惑,“仙尊还有何吩咐?” “尚有一事。”东皇襄道,“文斗,也是你们胜了。此局,黑赢一目半。” 所指正是清欢与他所留之局,众人都有些懵,清欢自己也愣住了。直到前往泗水寻芳的路上,也还没有很回得过神来。 乾坤殿前,苏长天道:“师尊素来敬畏棋道,敬重对手,从不在棋盘之上作弄任何虚假。此番为何刻意相让?” 东皇襄道:“我确实是输了。” 苏长天略微失态,“怎么会?那个小丫头……” 东皇襄道:“你看便是。”言罢一扬手间,方才对垒残棋再现。 苏长天细察半天,忽抬头道:“师尊,这……她开局布下的那九子……” “不错。”东皇襄道,“正是那个人所留棋路。” 苏长天半天说不出话来。 东皇襄眼眸淡扫向他,语意平淡道:“那你呢,可有找到自己战败的原因?” “他是一名很好的对手。”苏长天捏紧了拳头,“但,也只是某一时间段而已。” 东皇襄看了他一眼,师徒二人都不再说话。(未完待续。) 第092章 泗水寻芳 行云队的运气实在不算太好,因为接下来的泗水寻芳位于乾坤波静东侧,二者相距路程不比从封神台到乾坤波静的距离短。但是云逍此时已不宜再耗损大量体力,一会到了泗水寻芳,还不知会碰上何等麻烦,而他自然还是主力,此时更该抓紧时间休憩——虽然还需御剑,但也许对他来说,只要不再拖拽着一群人急速飞行,便已是在恢复体力了。 其实不消众人说,清欢也能想象方才乾坤波静之中,他有着怎样巨大的损耗——随机抽取的九仙灵地,可没人说过第一关就比后面的关卡容易。方才对方迎战的三人,其中之一便是苏长天。 苏长天何许人也?清欢并不知晓,但她只听旁人说了两句话便懂了——十一年前的凌云榜首,不过十年的时间便登上了封天塔第五十层的旷世奇才。 封天塔五十层,那是很多仙尊与非仙尊人物的战力分水岭。昨日寂流对云逍的评估,是不超过封天塔三十层。虽是句玩笑话,但想来多少还是有点影子。如何战败远高于自己的苏长天,纵是有着双方对垒人数、对方是否留力等各项因素影响,但清欢想,云逍一定是吃了不小的苦的。 她御剑飞到他边上,说:“喂,我带着你飞吧。” 云逍停下来看她,就在她以为他会拒绝的一瞬,他说:“好啊。”然后跳到了她剑上。 他竟然比“好”,还多说了一个“啊”字……清欢觉得自己应该感激涕零。可是很快问题来了。 众人的习惯,是不论走路还是御剑,只要前行便都不超过云逍,这样一来,清欢就成了领头人。 “那个……泗水寻芳在哪?” “往前飞,改变方向时我告诉你。” 听她乖乖答了声“哦”,云逍嘴角轻勾了一下。 泗水寻芳,是一个很美的地方。 潺潺流水自山谷奔流而出,山间回响莺鸣雀和,千啭不穷。清风拂过溪流两岸,玉树琼花扬起漫天花雨,缤纷落英逐波流远。再远些的地方,锦簇花团掩映三两玉白房舍,便似香花环绕下的玉佛像,几抹远山落在佛像之后,在画纸般的天宇肆意渲染。 但比眼前景色更美的,是站在花丛旁的人。 清欢见过不少长相俊美的男子,其中又以云逍为最。可云逍那绝美的气质,又与旁人都不大一样,很难拿来比较。剩下的人里,怕就是要以公子卿的眉眼最为秀美。忽略那高大的身形,他若扮作女儿装束,绝对能够以假乱真。 可是眼前这人。清欢觉得,这天底下一定不会有比他更秀气,更精致的男人了。这样的面容,纵使风格迥异,但单以美貌而论,绝对不在千堂或者意孤行之下。可是三神双璧却只是双璧,而非三“璧”。清欢开始想着,也许是这位仙尊“实力”不够?千堂和意孤行,那可是封天塔98、96层的人物。 可是当她看清站在那男子身边的是谁,她就彻底惊怔住了—— 一染尘。 若她没有记错,一染尘的师尊是音尘绝。而音尘绝,非但是四绝中的琴绝,更是登上封天塔百层以上的四人中的一人。 没有任何疑虑,此人便是音尘绝无疑。因为云逍等人已向他行礼问安。 音尘绝的声音一如他的面容温柔,他说话的语气不似面对弟子,更像对着友人。他微笑着问他们:“你们可有通音律的?” 清欢忽然发现,他好像很怕冷。泗水寻芳内的天候虽非盛夏,却也温暖如春。音尘绝的身上却笼着很厚的毛裘。这样一看,她又觉得他的面容,有些秀气到病弱了。阳光底下,他的肌肤雪白得近乎透明。但就是这样一个秀美至极,又有些病弱的男子,确确实实曾在封天塔百层以上留名。清欢实在很难想象,他与那些狰狞魔物对战时的景象。 关于他的这个问题,行云队众人都是愣了一下。为什么他们遇上的不是棋绝,就是琴绝呢?在琴绝面前,你说你通音律吧,好像又有些难以启齿。你说你完全不通吧,那明明就是句假话,大家好歹也都学了三年的乐艺课不是? 于是云逍硬着头皮代替众人回答,“学过。” 众人一起在心里赞扬,云逍就是云逍!这句话回答得实在很有技巧,学过而已嘛,学到什么程度,有没有学通那就不晓得了,您老人家看着办吧。 音尘绝明显是把这两字当作“通”来理解了,笑道:“嗯,各位远道而来,便请坐下歇息,听曲一首吧。只要能够答出此曲都由哪些乐器所奏,表现曲意为何,我这一关,便算你们通过。” 还有……这样的好事?众人的第一反应是欣喜若狂,可是随即又都有些担心。毕竟都是在晴方仙尊魔爪底下苦熬了十年的孩子,这看似简单的要求背后,会不会藏着什么更可怕的陷阱? 清欢看向一染尘。方才初见之时,一染尘已向她与云逍微笑打过招呼,此时便又笑了一下。清欢表示自己什么也看不出来。 曲声,在花草丛后响了起来。 众人与音尘绝师徒一起,盘膝在草地上坐下,大家当真只如友人环坐赏乐,另有人奉上茶点。清欢此时一点也不怀疑,音尘绝仙尊往日,也是这般向弟子们授课,温润友善,亲和自然。 琴、箜篌、竽、排箫、琵琶……多种乐器都被一一辨听了出来。好歹当初的乐艺课,他们各人所选的乐器不同,九个臭皮匠,勉强也能拼拼凑凑。至于曲意,待一曲奏罢,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便也说了个七七八八。可音尘绝仙尊却还没有放行的意思,笑道:“嗯,还差一样乐器。” “还差一样?”众人傻了眼了,绞尽脑汁也再想不出来。 按照九仙巡游的规则,如果他们在这一赛点挑战失败,那么就只能直接前往下一赛点,等不知何时再接到前来此赛点的指令后,才能进行第二次挑战。如此,自然相当费时费力。 云逍这秘密武器,此时是一点威力都发挥不出来,看来,还是要依靠团体的力量,或者某位好心师兄通融通融的力量。 一染尘笑着给出提示,“刚刚乐曲结束的那一下,我好像听到什么特殊的声音,像是某种木制打击乐器……” 话说到这份上,一名女弟子立时醒悟过来,“啊,是敔!” 音尘绝笑着将一枚玉牌递到那女弟子手中。这一下,这女弟子简直就成了大功臣了。让大家更没想到的是,音尘绝仙尊竟真的如此仁善,就这么给他们过了!没有任何陷阱! 不了了之的不了生,温柔可爱的慕容云裳,慈祥和蔼的相隐无路,还有眼前这既貌美又和善的音尘绝仙尊,无藏天的弟子们是有多幸福啊……想起晴方仙尊和千堂仙尊,大家都觉得自己过去十年实在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一染尘送了他们离去。清欢随意嘀咕了一句,“这考验要是让小遥来接受,那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情啊?” 她其实只是想表达下,对两队时间差距上的担忧,谁想一染尘听了笑道:“嗯,我会向师尊建议,在城遥师弟来时加大难度。” 清欢本想说话,但张了张嘴还是憋着笑意忍住了——偶尔坑小遥一把的感觉,怎么就这么爽呢?!(未完待续。) 第093章 微雨梨花 下一个要去的地方是梨花深闭,圣华天微雨仙尊的灵地,位于泗水寻芳南部偏东,也是城遥与宁颢的三行队,第一个挑战的赛点。 清欢还沉浸在从泗水寻芳出来的欢乐气氛当中,真是地美人美心灵美,可惜自己不是无藏天的弟子,不然死皮赖脸也要求着一染尘师兄说服他师父,把她也给“收”了!这么又好看又温柔的师尊啊,还有又好看又与她二哥交好的师兄,想想都幸福死了……哎,等等,难道她真的是好色之徒?! 不不不,真的是因为他们人好。清欢在心里发誓。 梨花深闭,想来也应该像泗水寻芳一样,地如其名,漫山遍野都长满梨花。 然而实际情况,是一枝梨花也没有。或许说,梨花只有一枝。那就是微雨仙尊本人。 她穿着粉白色的衣裙,面容妍丽脂粉不施,面上神情淡然宁静,真的是一个清雅有若梨花的女子,周身又散发着一种梨花带雨般的柔弱,让人望之便生怜爱之心——可是清欢觉得,她还是喜欢慕容仙尊以及宁颢那种,开朗明媚的女子,能够让和她们在一起的人都觉得,好像是沐浴在阳光之中。 哎,等等,她看到了什么?不仅清欢,行云队剩下的人,也都一起揉了揉眼睛。微雨仙尊身旁站着的,不是她自己的弟子,而是圣华天的“一剑当先”。看样子,对方比他们还早到一步。可是,不是九个赛点九个队伍吗?他们和一剑当先怎么会撞到一起的?到底是谁太慢,又或者太快?!如果没有记错,清欢记得宁颢说过,圣华天的一剑当先,组的可是精英队伍…… “一剑当先”看见他们,也都是一怔,然后双方哈哈笑着开始向对方打探。 “哎,你们这是拿到多少枚凭证啦?”行云这边有人询问。 “哦,四个啊,你们呢?”一剑当先那边有人答。 “才四个啊,我们都六个了,加油加油!”嘁,唬人谁不会,忘了他们是晴方仙尊教出来的啊! 然后双方都发现,这情报交换得毫无价值。那么问题的关键,就是两个队伍撞在了一起,接下来是要如何? 微雨仙尊道:“你们打一架吧,谁胜我的凭证就给谁。” 这……仙尊你没开玩笑吧?! 行云这边倒都还淡定,打架就没怕过谁……嗯,云逍在的情况。 一剑当先那边可就不干了,九个人围到一旁商量对策,也没说打不打。 行云这边着急啊,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能够商量好,还有对方已经过了四关,到底是不是真的?!他们自我感觉在前面两关花的时间也不长啊,唯一可能的差距就是花在路上的时间,这一下,真是有够焦急。 好在时间也不算太久,一剑当先那边商量好了,走过来对微雨仙尊行了一揖。行云队的众人都已经开始摩拳擦掌了,却听他们对微雨仙尊道:“仙尊,请直接告诉我们下一赛点。” 这……是人家自觉打不过,直接弃权往别处去了,省得浪费时间。喂喂,你们可是精英队伍,要不要这么怂啊?心内虽如此嘲讽,行云众人还是偷乐。 微雨仙尊倒也痛快,直接给了他们一个小纸条,送人离去。 行云这边乐呵呵地等待接受玉牌呢。微雨仙尊道:“接下来九场一对一的打斗,我的弟子只出五成力,点到为止,你们能赢三场,便算过关。” 行云众人互相望望,俱是一面惨痛,这么说来,前面那大段时间,还不都是浪费了!来来来微雨仙尊,咱们好好聊聊,你到底是不是晴方仙尊他表妹! 不过微雨仙尊好歹比晴方仙尊好了一些,告诉了他们梨花深闭这边,出战的九名弟子由强到弱的顺序。大家本来理所当然地把最强者留给云逍,但是云逍道:“不。” 大家还没明白过来呢,却见他挑了实力排在倒数第四的一名对手。然后将倒数前三分配给了清欢以及另外两名队员。众人恍然大悟,田忌赛马呢这是,对战前面那些高手的,只要好好活着保存体力就可以了,而云逍他自己,也需要节省体力去应付后面的关卡。 清欢嘻嘻笑着对云逍道:“我在咱们队伍里,是不是也算中等以上水平了?” 云逍挑了下眉,“何以见得?” 清欢道:“瞧你这分配方式呀,你是不是觉得我能赢?” 云逍道:“你若输,还有我与另外二人能胜,也够三场。” 清欢气鼓鼓地瞪了瞪眼睛,像条小金鱼。 云逍望了望天空,双目偷偷染笑。有时候就是这么恶趣味的……想要看她跳脚的样子。 为了节省时间,九场战斗同时进行。最弱者对战最强者,自然毫无悬念飞速败下阵来,云逍他自己却是赢得轻松漂亮。然后清欢终于也用实际行动证明了,她的水平确实处在队伍的中等偏上,虽然最后有点小狼狈,但那一剑,到底还是横在了对方的脖子上。云逍预估能胜的二人,确实也是不负众望。这一下,比微雨仙尊规定的三场胜利,还再多赢了一场。行云队伍顺利斩获第三枚巡游凭证。待微雨仙尊说完,“往孤灯明。”众人便飞也似地去了。 未开花的梨树底下,有弟子问微雨仙尊,“师尊,为何要刁难咱们自己圣华天的队伍?” 微雨仙尊轻蹙了下秀眉,道:“落迦弟子特意将三名最强者分开,我们的队伍却是把所有精英聚集一处,难道胜了,便光彩么?” 刚才问话的弟子不说话了。如此,“一剑当先”纵使输了,也可说是微雨仙尊存心刁难。微雨仙尊宁愿自己背负恶名,也要给圣华天保存颜面,实可谓用心良苦。 但是不战而逃,好像又失了那么点风骨……(未完待续。) 第094章 孤灯长明 云逍恢复了体力,又开始拽着众人飞窜了。后面的八个人不需要费多少力气,就叽叽喳喳地闲聊。 “孤灯明啊,总算是咱们自己的灵地了。” “孤灯明的掌事仙尊,叫什么来着?”和清欢拉着手的那名女弟子问。 清欢犹豫了一下,道:“我昨天好像听小流说,有个蜡烛仙尊……是他吗?” “蜡烛仙尊?!”队伍歪歪斜斜了一下。 那女弟子满头黑线,“我觉得在这种严肃庄重的时刻,你不该提夜寂流。” 清欢深有同感,表示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后边有人喊着,“是点青灯,青灯仙尊啦……” “青灯仙尊啊……”清欢跟着喃喃念了一遍,忽然见到云逍撇过头来,狠狠瞪了一眼空气。清欢便问他,“你干嘛,抽风啊?” 云逍道:“宫城遥在偷看我们。” “啊,哪呢?” 云逍用眼神回答她。清欢顺着他视线,看着他所看的地方,说:“这样子,在小遥那边看来,我们是不是就在看着他?” “是。”云逍道,“你可向他打个招呼。” 清欢就满面狰狞,龇牙咧嘴地做了半天鬼脸。期间云逍几度欲言又止,奈何清欢实在太过投入,没有看见云逍面上的表情。 待她玩够了,云逍干咳了一声,道:“有一件事,不知现在提醒你是否合适。” “嗯,什么?”清欢分外好奇。 云逍道:“除了宫城遥的水镜,还有一面更大的水镜,一直在传达我们的影像……” 清欢瞬间张大了嘴巴,想要捂脸双手又都和同伴们牵着,只能重重地拿脑门撞向云逍后背,“没脸见人了,呜……” 封神台上,不少人都笑得前仰后合。 公仪修自是大部分时间都在凝望着行云队的水镜,此时望着自家小妹的可爱模样,目中笑意却是七分宠溺,三分难言。 头顶的天色很快暗沉下来。清欢觉得,这实在是太辉映她此时的心理阴影了。 阴天之下的孤灯明,四处长满蒿草,草丛间生长着几株不知年岁的古树,枝桠伸展,掩映简陋房舍。一袭粗布青衫的中年男子手提孤灯,站在古树之下。见他们来到,面上露出恬然淡笑。 比之乾坤波静的大气清幽,泗水寻芳的细腻柔美,点青灯和他身后的景致,实在未构成一副有多美丽的画面。但是这样的画面却又充满了诗意,蕴着禅机,透着宁静。每个人见到他,就像见到最本真的自己。 他引着他们走到悬崖边上,崖边安放了一张红木座椅。 点青灯将手中孤灯挑高在崖边。众人随他下望,只见崖下闪烁着各种颜色的星光,仿佛是镶嵌在了崖壁上。 点青灯回到红木座椅边上,对云逍笑道:“请坐。” 云逍虽然疑惑,却也不敢不坐。一坐下,椅上瞬间生出无数藤蔓,将他头部以下绑了个严严实实,连一根小指都难以动弹。 这一下,剩下八人全都大惊失色。若非青灯仙尊浑身散发出来的清正宁和之气,简直都要怀疑是不是一不小心,入了什么妖魔巢穴了。 未待众人反应过来,点青灯袍袖一挥,众人的脚下便似忽然起了一架云舟,载着他们到了悬崖底下,云逍和那张座椅,也被一同带了下来。 点青灯道:“请在一炷香的时间内,徒手攀岩,解救云逍。并消灭完你们头顶的这些灵光。每一步的跨度不可超过正常人走路的跨度。” 众人望着崖壁上的千百星辉,犹在发懵。云逍看了清欢一眼,清欢不知怎么就心领神会到了,把耳朵附了上去,云逍对她说了几句话。清欢听完后觉得,自己刚刚在泗水寻芳坑了小遥一记,好像坑得很不应该。不过想起刚刚害得她出丑的罪魁祸首,她又不觉得后悔了。 点青灯已带着云逍回去了悬崖顶上。 众人仰头望去,满目尽是星星点点,崖上孤灯也不知是淹没在斑斓星海中,还是离得太远看不见了。 众人大眼瞪小眼,有人便问清欢,“云逍刚刚和你说什么?” 清欢道:“他说崖壁上的这些五行灵力,很有可能都会化作五行招式来发动攻击。在它们爆发之前用对应相克的灵力将它们消弭,可以免受攻击。他要大家专心对付这些五灵,掩护我登上崖顶去救他。” 众人再仔细看了看崖壁上的星光,确实都是五灵的颜色,数量分布也还算均匀,他们这队却有着3个木修弟子,所以云逍让木修的清欢去“解救”他确实合情合理,同时也是因为木修的身法最为轻盈快捷。 计议既定,各人心中俱是安定踏实,然后狠狠嘲笑了一把只有水、金、木三灵的三行队。三行队能够克制的只有火、木、土三灵,剩下水、金两灵的攻击,则是需要硬受了。宫城遥又定是如云逍一般被绑在了崖上。三行队的境况……真的光是想想都精彩万分啊。 同伴们已先行开路,清欢擦了擦手掌——云同学,我来了! 接近垂直的峭壁,落在本身能够飞檐走壁、御剑飞行的仙门弟子手中,不说如履平地,自然也是要比普通人容易千百倍。唯一的困难就是那些星星点点的五行灵力,以及往上攀登的步间距不得太大的规定。 但是好在云逍的判断确实没有出错,清欢清清楚楚地看到最靠近自己的那些灵光,被另外一些由同伴们发出的灵光所吞噬。那么,自己只要小心往上攀登就可以了。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按部就班,有条不紊。 可是第一个变数,很快到来。(未完待续。) 第095章 灼烫双目 众人采摘的速度到底还是慢了一些,距离他们最近的那波五行灵力,瞬间化作各种五行招式,在他们头顶引爆,向着他们轰炸而来,携居高临下之势,更显轰隆声威。很多人的第一反应——包括清欢,都是往旁边飞速一躲。然后——虽然躲过了攻击,但是他们就被凭空出现的云气给硬拽到了崖底。 好吧,大家都忘了刚刚青灯仙尊的提醒——“每一步的跨度不可超过正常人走路的跨度。” 好在时间还有,掉下来的四个人也不气馁,继续往上攀登。刚才的路障都已被铲平,这一回,倒也没有花费多少时间便回到了原先的高度。 大家此时差不多都已摸索到了经验,呈一扇形将清欢掩护在中间向上突进,一边吞噬自己能够克制的五行灵力,一边抵挡四面八方飞袭而来的五行攻势。好在攻势虽然绵密,却非是什么五行大招,而都是一些中、低阶的术法,就算真的挨到一两下,也就有一些疼,又或摔到崖底下去,但是摔到一半都会有厚成棉花样的云团稳稳接住他们。 清欢的前行一直比较顺利,直到她左右各有一人摔下崖去,然后一水一木两道术法便一齐向她攻来。此刻她只需轻掠身躯,便能轻易躲过,但那无疑又违反了青灯仙尊的规定,还是会落个坠到崖底,重新来过的下场。 此时也不知道一炷香还剩下多少了,电光石火之间,她便已经做出决断,身形微侧,后背直接受住数根藤蔓的重重一抽,疼得她闷哼了一声,但是左手手印已成,身前罩开护体光幕,将飞袭而来的数点箭雨尽数消弭。 崖下二人暂时还未回归原位,剩下众人飞速调整阵型,填补空缺。可是少了二人,无疑增添了行进的难度。清欢时不时需得留心袭至她面前的漏网之鱼,与此同时,她感觉自己的体力也所剩不多了。真的……好想御剑。 崖上犹有许多灵光闪耀,时不时就会袭击他们一下。清欢仰头,忽然从五彩光芒中,辨别出了崖上的那点孤灯。但是更有一句话,叫作“望山累死马”。此时,她也仅限于看到而已,但好歹也是大略知晓了自己距离崖顶还有多少距离。 又艰难上行了一会,距离崖顶更近,除云逍外的所有队员终于都聚集在了一处。清欢让大家由扇形突进,改作左三右四的竖直向上阵型,然后自己居中,一面躲避头顶的五行招式,一面向上猛冲。她担忧的,是绑住云逍的那些藤蔓又是什么鬼,自己能不能顺利解开…… 众人掩护之下,清欢往上飞爬了好长一段距离,眼看胜利在望,却又有一记声威赫赫的金系术法向她肩头突刺而来。清欢慌忙结印抵挡,“乓当”一声,金木交击,虽未直接摔落,她却被震退好几步距离,所幸双手还一直攀在崖上,一路摩擦着向下。 队友们一边咬牙坚持,对付灵光,一面分出神来,心惊肉跳关注着她。任谁都知道,时间已经所剩无几。清欢若是坠落,他们必须重新部署,另外择人突围解救云逍,而旁余人,则还要继续采摘远些地方的大片灵光——与解救云逍同为过关的两大必要条件。 真是……汗颜。 清欢觉得手指、手掌、小臂,双腿……凡是贴在崖壁上的身体部分,全被磨蹭得生疼,但是在下滑了一段距离后,她到底还是踩到了一块岩石突起,顽强稳定住了身形,然后狠狠喘了两大口气,大步向着崖顶攀登。 最后,双脚终于踏上了平地。余下队员也俱舒一口气,专注对付起更远地方的五行灵光。 云逍看见她,目中先是一喜,随即流露出道不分明的情绪。 清欢倒是雀跃得像一只小鸟,蹲在云逍身前开始研究起那堆藤蔓,不断伸出手指比划。云逍却是一点提示也不给。清欢抬起头来看他,云逍凝望着她破损的手指,说:“疼么?” “啊?”清欢愣了一下,看了看自己的手掌,笑道,“还好啊。” 云逍抿了下唇,俊眉微蹙。 清欢盯着绑住他身子的藤蔓道:“这些要怎么解啊?可以拿剑砍断吗?”说着果真举剑试了几下,可惜砍不动分毫,还怕伤了云逍。 云逍道:“试着与它们联结,操纵它们撤离。” 清欢想起城遥往日随手掐一个诀,他们原本湿哒哒的衣衫和头发就瞬间干燥了,当即心领神会,闭目冥思,感应身前本不属于她的木灵。 此时,她自是没有看见,云逍一直凝视着她阖着双目的面庞。 封神台上专属行云队的那面水镜,自清欢登上崖顶以后,所呈画面原本一直是她与云逍,此时,却是将画面调整到了攀附崖壁的众人身上。 因为少年眸中的情愫,太过显而易见,灼烫旁人的双目。 “呀,成功了啊。”清欢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云逍正在看着她,然后朝她弯了下嘴角,虽然很浅,但确实是一个微笑。 困住少年的藤蔓已尽数消散。清欢很高兴自己又掌握一项新技能。然后猛然想起还在崖下努力的同伴们,站起身子就要奔去相助,蹲得久了小腿却是一麻,一不小心踉跄了一下。 云逍将她扶在椅上坐下,然后说:“我去。” 清欢确实也没剩下多少力气了,便也不再硬撑。此时觉得双掌、小臂全都火辣辣地疼成一片,便召出木灵,开始治愈起她的“皮外伤”。 云逍轻身翻落崖壁,众人见到他都是狂喜。 云逍道:“你们上去。” 虽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打算,但大家此时都已是强弩之末,很多人都已数不清掉下去几回,又爬上来几回,全靠一口气硬撑。此时根本也就不再勉强,往中部没有五灵处攀爬,然后迅速爬上悬崖,坐在崖边,一边大口喘气,一边互相治愈伤势。孤灯明上空的天还阴着,但因为大家的同心协力,感觉也就没那么灰暗了。 然后,悬崖底下忽然绽放开最明媚绚烂的火光,映亮半个天空。 云逍掌间火灵翻腾,撒开大片攻势,主动进击那些尚未化作术法的五行灵光。此时崖壁上五灵的分布十分零散,东一点西一点的让人头疼。云逍自然没有时间一点一点去将它们克制消弭,何况他所掌握,也只火、土两灵而已。唯有如此,才能直接、有效、快! 那些五行灵光受他一击之后,迅速化作五行术法,自四面八方向他奔袭而来。就在众人都为他提一口气,却见他已化作了这世上最轻灵的飞燕。他的每一步都似蜻蜓点水点落在崖壁上,他的步子也迈得十分的小,但是他动作的频率就是非常的快,快得让人根本看不清他脚步的挪动,又或双手的动作,但他就是飞快而无一隙停歇地移动着,完美闪避开所有的五行攻势。然后双手一攀,便已回到崖上。 壁上星光一点不剩。 此时,一炷香也还只剩下最后的一点指甲盖长短。 水镜之外,注视到这一幕的人,都不由得爆发出了掌声。 行云队的众人接过青灯仙尊笑着递过来的白玉牌时,心里都在想着,这真是他们目前为止,得来最不容易的一块凭证了。然后又有人开始得瑟,“青灯仙尊,三行队来过了吗?” 好像只要跟着云逍,大家的对手也就只剩下了宫城遥似的。 青灯仙尊笑道:“来过了。” “那他们通过了吗?” 青灯仙尊点头。 “……”还有人不死心,“您绑的不是宫城遥吧?” “是他。” “……”大家彻底无语了。好吧,他们还是太看轻宫城遥了。三行队,他既敢叫这个名字,那么五行缺二,又如何? 如果这一刻,大家还有闲工夫胡思乱想,那么下一瞬间,青灯仙尊就把他们所有杂七杂八的念头都给止住了。他说—— “请往无陵天合。”(未完待续。) 第096章 白玉流朱 无陵天合,千堂。 要说起飞烟镜泊弟子们最熟悉的两位仙尊,那自然非晴方和千堂莫属,而其中又以千堂最为让人毛骨悚然。明明可以靠脸吃饭做个安安静静的美男子——像音尘绝仙尊那样多好。却要把自己在大家心目中的形象塑造成个凶神恶煞。难怪音尘绝仙尊从不与他和意孤行并称,别忘了,三神双璧,还有另外一种解读方式,是墙壁的壁…… 千堂仙尊长相虽然英俊,眉目却是绝无仅有的清冷,再加上那一头标志性的银发,一身凛然肃杀之意就像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同时,他又兼具高深莫测的修为,司律长老的身份,以及不苟言笑的性格,再加上他过往那些大大小小的战绩……那真是再可怕也没有了。 大家仔细回想了又回想,还真是从来没见他对谁笑过,就连宫城遥也不例外。 先前在孤灯明的挑战,最轻松惬意的就是云逍,所以此时继续由他拉着大家在天上飞掠。这一段路真是希望长一点再长一点,很可惜,无陵天合偏偏距离孤灯明很近,片刻功夫,矗立各种怪石尖峰的无陵天合,便出现在大家眼前。千堂仙尊的一头银发,在阳光底下更耀眼,早已率众弟子严阵以待。 见众人来到,千堂仙尊也不啰嗦,直接开门见山,“一对一,沙漏停时,一人手上有剑,过关。” 众人纷纷望向摆在一旁的沙漏,那真的是……非常非常微小,估计小半盏茶都不要,便能够漏完。 一时大家都不太敢相信,千堂仙尊这是……转性了?竟然一点都不为难他们。一句一意说得简洁明了,而他的身后确实也站着一排九个弟子。就算其他人没有把握,但他们至少还有云逍啊。千堂仙尊说的规则,又是只要一人手上还有剑那便可以的。这考验……竟然比音尘绝仙尊所设还要简单。嘿嘿,干脆直接把玉牌给他们算了嘛,还比什么呀? “准备好了吗?”千堂仙尊一声冷喝打断众人想入非非。大家一起立正站好,长剑出鞘。然后,大家便只见到千堂仙尊身后一名弟子,走到一旁将沙漏开启。沙漏一动,剩下八人立时往他们疾攻而来。 好家伙,封天塔98层的实力到底不是盖的,其下弟子也是不同凡响。三两交锋便是数柄长剑砰砰乓乓掉落在地。大家还有些懵,因为云逍那边还轮空着,开沙漏那师兄竟无与他交手的意思。这是……明摆了的放水么? 就在这时,众人只听千堂仙尊指着云逍说道—— “你的对手,是我。” 云逍瞳孔骤然缩紧。 清欢身形翩转如飞,全神贯注与对手交锋。对方一心一意要打掉她手中长剑,出剑也是记记凌厉,毫不容情,倒是像极了云逍训练她时的风格。她初返师门之时与云逍习剑,云逍一上来就一连打掉她手中剑三次,还害得她哭了一场鼻子,碰上了城遥。这之后,城遥与云逍都有教她如何借力卸力,保持手中长剑不坠。想不到今日,还真派上了用场。 无陵天合八名弟子个个精英,尊奉师命又都无意保留,不过一会功夫,那小小的沙漏都才漏掉一半——不过这一下,可没有人嫌这沙漏的时间短了。手中有剑的,仅剩下云逍与清欢。众人全都悬着一颗心。过了一会只听“叮当”一声,竟是云逍的剑先落了地。 千堂仙尊透过额间几缕银发直视他的双目,斥道:“不够努力!” 云逍低下了头。 这一下,所有人的希望都集中在了清欢一个人的身上。清欢几乎能够感受到众人炽热的目光,靠近山崖站立的八个队友,竟像是没有一个会喘气似的,包括云逍在内,人人都是屏息凝神望着她。大家一路相扶走到此处,没有一个人愿意在此时铩羽! 手腕强烈酸麻伴随掌中剧痛,清欢心中涌上不祥预感,死命执住长剑,小臂上挑,身形翻转,下唇被咬出白印。可是如潮攻势如影随形,对方沉重两掌分别拍向她的手腕与手背——然后攻势竟然缓了一下,那人袖手站在一旁。众人心头正是一喜,却见清欢手中长剑巨颤两下,竟是直直坠落在地。与此同时,最后一颗黄沙堪堪落尽。众人全都呆怔。 清欢目中翻涌起泪花,却只在眼眶中打转,强忍着没有滚落。“对不起……”这是她对大家说的。自然没有人会去怪她,可是她自己却已内疚到不行,众人也是分外惋惜。 云逍快速却又小心地执起她的右手手腕,众人便见那被攥紧了的白玉般的手心,竟汩汩不绝流出血来——方在孤灯明中攀崖之时,她的手部便已受了伤,虽被她自己暂时止血止疼,但哪能恢复得那么快,激烈交锋之中早已再次皮开肉绽,方才那两下颤抖,实是她掌间剧痛,再也握不住剑了。 “摊开。”云逍的语声里竟带了一丝颤,“别握那么紧。” 清欢舒展开手心,然后眼泪也随着鲜血一起冒了出来。 只可惜千堂仙尊不相信眼泪,只对着她流血的手掌皱了下眉头,指尖蓝光划过,治愈她手中创伤,竟是瞬间完好如初。 “走吧。”千堂仙尊背转过身子。 他旁边的弟子给他们递过来一个纸条,写着下一处赛点的讯息。 清欢的手还握在云逍手里,两人对站着互望了一眼,清欢揩了揩脸上泪渍,向千堂仙尊道谢后离去。 看来非是要来第二趟不可了。这一下,众人间的氛围要说多萧条就有多萧条。 此时在的若是城遥或许还好些,能够说几句话开导安慰下大家,云逍偏偏又最是个话少的。不过若是城遥的话,大概也就不会发生这种事,因为他的水息术一抹,清欢手上的伤差不多也就完全治愈了,自然不会有后来激战下的皮开肉绽。 云逍此时顾及的,大概也就一人。 他握着她的手,一直就没松开过。直到拉着她,上了同一柄飞剑。 “以后,不要那么傻。”这是他唯一能够说出来的话——那么多人,偏偏也就她最拼命。 清欢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傻了,但还是说了一声,“哦。” 情绪低落,不太想开口。 他握住她的手紧了一下。(未完待续。) 第097章 冷残无生 冷残无生,落迦残剑。 行云队没有想到,他们会一连三次碰上自己落迦天的灵地。这原本是一件挺好的事情,可是现在众人的心里都没有了底。因为一路行来最难的两个关卡,都是出自于他们落迦天。而千堂仙尊,更是让他们直接碰了壁,待会还要再杀回头。 太阳已经高升到了头顶,也不知道别的队伍都进展到何样程度了。每个人都抿紧了双唇一言不发,由云逍带着往冷残无生疾飞。 其实无论冷残无生还是残剑,大家都很不熟悉。残剑与点青灯,都已是接近于半退隐的人物了。不知今次怎么会愿意出来作为九仙赛点。但是如此凄凉的名字,还真是……让人心里不安呢。 在这样夹杂着忐忑与低落的复杂心理中,冷残无生到了。 这是他们第一次来,一眼望去也未见到半个人影,但是没有任何人怀疑自己走错了。因为他们同时看见,中央开阔地域,微隆起一座四方的高台,高台之上,一柄巨大的长剑斜插入地面,只露出剑柄以及小半截剑刃,却足有着两人高度。剑刃的宽度,至少达到一人的手臂长短。 这是一把巨大的残破之剑。 但是第一眼的感受,清欢却觉得这柄巨剑是在镇压着什么,它好像是直接插在了地底的某一头怪兽身上。 云逍站在稍远的地方,眯着眼睛打量四处,仿佛是要观察残剑仙尊匿在何地。清欢等人则都还在围着那柄巨剑转悠。不少人心里想着,若是开发三神天旅游名胜,那么如此有特色的景观绝对可以入选,不多看几眼实在可惜。 就在这时! 巨剑之上忽然迸发出无数小剑,向四面八方飞袭。这一下实在猝不及防,众人纷纷后退,不少人还未及抵挡便已中了一剑。好在那飞剑及身便化剑意消散,但那一下拍在身上,却是实打实的疼,就与真正利刃穿体也无什么区别,区别只在于他们不会真的受伤,真的流血,痛感却犹有过之。 飞剑攻势源源不绝,而且如影随形,密似天罗地网,疾风骤雨。叮叮当当有人呼痛,亦有人拼命。 云逍早在第一时间回援,为众人阻下大部铺天剑网。清欢亦在奋力招架,一不留神仍被一道剑意穿袭肩头而过,侵袭入骨的森冷剑气伴随剧痛,让她不由咬牙轻哼了一声,身形轻晃。云逍回头瞥了她一眼,将她飞快扯到自己身后。清欢压力骤轻。 然而巨剑之上发出的飞剑攻势,却是一浪强过一浪,仿佛不将他们穿成筛子誓不罢休。每当众人心存侥幸,猜测如此该是极限的时候,巨剑上却又飞快荡出另一波极限。 不断有人在数道剑意贯体之后支撑不住,十分自觉地退至云逍身后。战得后来,几乎所有的飞剑都是朝向同一个方向而去,皆由云逍一人而承,众人只在他身后招架零散攻势。除了清欢,几乎无人注意到他们心目中的保护神,面色亦逐渐泛白。 两道剑气猛然贯入云逍左膝。第一道剑气入体之时,他还勉强站住了身子,紧接而来袭击同一部位的第二道,却是让他再支撑不住屈膝半跪,长剑拄在地上,勉力维持身形不坠。 其他人都有些傻了眼,清欢的脑中亦有些空白,但是眼见云逍倒下,却是想也不想便提剑至他身前相护,然而却被云逍一把按进怀里,顺势小旋半圈,背后空门大露,数十道剑气飞刺入他后背。 她听到他在她耳旁闷哼,那样隐忍的人,这样,真的已是痛到极限了吧……她想要推开他,他却箍得她那样紧,把她按在怀里动弹不得,然后不争气的泪水又流了出来。 众人也都完全呆怔住了。无人可以想象被几十道剑意同时贯穿身体是怎样的痛感,这样的疼痛比真刀真剑更甚,只需一道便已够他们哀嚎上半天。他们都在寻找着领头者的保护,却有太多人忘记了他们是一个需要互相支援的团队,他们心目中的最强者,也只不过是一个和他们一样大的少年。 一切,终于都停止了。 漫天剑影消散,空气变得风平浪静。 云逍也终于将清欢松了开来。 她与他一起跪在地上,她的眼睛早就被泪水模糊了,却仍能看见少年苍白的面色,沁满冷汗的额头,以及不断颤抖着的双唇。那样绝美的面容,却也是这样脆弱惹人心疼。 她的眼泪大颗大颗落了下来。 “别哭。”少年的嗓音十分沙哑,却还是说出了他想说的话。此时的感觉,还真是浑身都像散了架般,钻心蚀骨,痛到麻木,身体也就不再是自己的了。 封神台。 南面高台上的水镜虽有九块,但大部分人的目光都还是集中在那少数的几块上。行云队方一遭逢危机,便吸引了场上大多数人的目光。此时看到云逍受虐,不少人都为他疼痛。 他们都已看出了,先前别的队伍来时,冷残无生的剑阵攻势并无如此绵密,只是对云逍、宫城遥、夜寂流三人所率领的队伍尤为“关照”。而云逍,自然又是三人中最惨的一个。因为另外两人从发觉危机便立即进行防守部署,将压力分摊到每一个人的身上。只有他,闷声不响为同伴们硬抗下每一剑。 另外一处清幽秘地。 三枚同等大小的水镜在竹舍之前缓缓流转。水镜之前虽有着两男一女,水灵的来源却只是其中一名白衣散发的男子。 “哎。”白衣男子轻轻叹了口气。 “怎么,心疼了?”紫衫蒙面的女子语意平淡无波,隔着面纱望向他道。 白衣男子摇了摇头,面上神色却早已将他心底情绪表露无遗,又叹了口气道:“小云儿可真是……不乖啊。” 另外一名男子道:“逍儿往日虽不喜说话,但该当谋略安排之时便素来不差。方才为何没做半点部署,要众人各守一处呢?” “因为他在内疚。”白衣男子道,“还是太孩子气。虽只大了三月,小遥儿却比他成熟太多。” “内疚?你是指方才无陵天合之中落败?” 白衣男子点头,随后又叹道:“话说回来,落迦天的这三个家伙,下手还真是狠呐……你说是么,小辰儿?”(未完待续。) 第098章 剑残酒烈 冷残无生。 众人回过神来,纷纷上前将云逍与清欢扶起。云逍起身之时,双腿依旧轻轻颤了一下,随后推开旁人搀扶,站稳身子。 这时,只听一旁哈哈一笑,一名落拓男子一手扛着一把大剑,一手拽着个酒葫芦向他们阔步而来。 他的人生得十分高大,衣襟微敞,肤色略黑,整个人从穿着到表情都是放浪形骸,一对眸子却很清亮,让人惊觉他虽不修边幅,实际上长得也并不差。他的剑,是出奇的大,所以他携带剑的方式是扛在肩头;他的葫芦也比众人别处所见要大上许多。可是他的手更大,蒲扇般的大手,将这巨大的酒葫芦和巨大的剑,全都牢牢掌握住。这样的男子,相比起音尘绝的细腻秀美,实在是一天一地两个极端。 虽然心怀些许不满,但众人还是规规矩矩向他行了一礼,“残剑仙尊。” 残剑哈哈笑着走上前来,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在云逍的肩头。众人都担心云逍会再度倒下,但云逍却是纹丝不动,面上表情虽然平淡,却同样也是谨慎谦恭,就像他见到其余任何一名仙尊一样。 “痛吗?”残剑笑着问他。 云逍尚未回答,他便以嘴咬开了葫芦塞子,先自己咕咚咚猛灌了一气,然后递到云逍面前,说:“男人嘛,痛一点怕什么,喝几口酒,压一压,就什么痛都没有了。” 他这句话好像说得很有道理,但无论水镜内外的旁观者,都觉得云逍不该去接他那酒葫芦。因为他们很难将眼前这俊美到不似人间所有的少年,与这可说有些粗鲁的汉子,以及他那巨大到毫无美感的酒葫芦联系起来。像云逍这样的人,即使要喝酒,也该是坐卧花间,俯仰月下,以最精致华美的酒杯承载琼浆玉液,与友人对饮小酌。 云逍却忽然笑了一下,二话不说接过酒葫芦,仰起脖子便是一通猛灌。他此时的动作,甚至比残剑还要更粗野,更狂放,让人惊觉他往日冰冷外表下的爆发力,便似火山下的岩浆,随时都会喷薄而出。 残剑目中的光亮逐渐化作欣赏。 云逍将酒葫芦还给他,抹了抹唇边酒渍,道:“多谢仙尊。” “好家伙,是条汉子!”残剑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膀。 烈酒入喉,一路烧灼到肺腑,体内残余的疼痛与寒意,都被这热辣辣的酒液驱散。 残剑道:“你的剑法,比之夜寂流如何?” 云逍道:“伯仲之间。” “嗯,是句实话。”残剑背上巨剑忽然出鞘了,“来吧,残剑会你不残之剑。十招,无论输赢,放你们离开!” 水镜外的观众一片哗然,喝酒和比剑,可是夜寂流与宫城遥都未走过的程序。大家都在怀疑,这残剑是不是喝多了忽然撒起酒疯。 云逍也喝了酒,而且喝得不少。可是他的目中却仍是一片清明如水。清欢忽然发现,不知何时,云逍的眼神,已经由冰,融化成了水。 云逍的弟子剑也出鞘了。 可他面临的,却是一柄残剑。 残剑手中的残剑虽大,但当真已是残了,到了中途便忽然断折。 但是没有人,敢轻视这柄残剑!因为它掌握在残剑的手中! 残剑的行剑风格一如他的人,大气,豪放,不拘小节,大开大合。这样的人,可以去到大漠黄沙喝最烈的酒,看长河落日;也可以去到水村山郭吹最柔的风,看烟雨南朝。 残剑是这样的人,但众人没有想到,云逍竟然也是这样的人。 这十招,你来我往,征伐激烈,漫天俱是刀光剑影,战意隆隆。对战的明明只有两人,旁观者却偏偏能够感受到千军万马,兵戈颤地,那是尽属男儿的豪情与荣光。 十招过后,云逍并没有败。目中是一如残剑那般的酣畅淋漓,恣意狂放。然后,缓缓收敛。 “好极好极。”残剑一边称赞,一边将手探入怀中,可是忽然呆怔,“哎,他们给我的玉牌呢?” 这一下,众人全都哗然开了。闹了半天,最后还是酒鬼本质尽显…… “别急,别急,让我想想啊……”残剑拍了拍脑门,然后忽然想起来,“哦,在虚囊呢!” 阳光底下,一枚晶莹剔透的白玉牌,静静躺在他粗糙的大掌中,显得格外小巧精致。 由冷残无生出来,众人心境已大不相同,非但颓靡阴霾一扫而空,而且驻进万千豪情。那是一场真男人间的喝酒与打斗,所带来的视觉、心灵双重冲击。 那么下一站——冥归无人。 但是这一下,已无人再觉得这名字有多瘆人了。 清欢却觉得剑上忽然一沉,回头看了一眼,是云逍。 “带我一会吧。”他说。 “喝多了?” “嗯。” 清欢再次回头,狐疑地看了看他,双目清澈,面庞莹白,“看不出来啊……” “……还有些疼。” “……哦。” “不要学我。” “什么?”清欢懵了一下。 “‘哦’字,没有回复的必要。” “……嗯。” “……” “哈哈……”见云逍一副无语的样子,清欢忍不住笑了出来。 冥归无人,圣华天,月下人。 却与冷残无生一样,一眼望去,看不见半个人。 众人只能在最为开阔的大殿前降落,然后恭恭敬敬往前走。有了先前在冷残无生的经验,这一下,人人都是如履薄冰,小心谨慎,生怕哪里再有暗箭骤然袭来。 可是发生骤变的,不是他们周围的某一处,而是眼前整个冥归无人的景象。 先是四周的光线骤然暗了下来,待瞳孔再度适应时,周遭景象已然变换,他们竟已处在一个缭满阴森气息的洞穴中。众人长剑纷纷出鞘,环成一圈紧张四顾。 洞中透着潮湿阴冷的气息,空气却一点都不沉闷,洞穴内部十分高敞,远处好似还隐现建筑物的轮廓。洞穴四处萦绕一种暗紫色的光芒,仿佛是从石壁上渗透出来的。 “是幻境。”云逍道,“小心。”话语未毕,他手中长剑忽然飞刺而出,伴随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一团看不清楚是什么的灰白物体,受他一击之后化作飞灰消散。 众人犹未自震惊中回过神来,便听身旁同伴一声尖叫。(未完待续。) 第099章 冥归无人 发出惊叫的是一名女弟子,众人看向她,她正颤颤巍巍地伸出一根手指,指着不远处的角落——那里,赫然是一堆白骨。紫光照耀之下,仿佛正有尚未离去的灵魂,透过那黑洞洞的骷髅巨眼,窥看着他们。 “这、这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大家都被骇得不轻。 云逍依旧只说了两字,“幻境。”既是幻境,那便什么幻象都有可能产生。问题的关键,是他们要如何走出这个幻境——这无疑便是月下人所设下的考验了。 云逍拽住清欢的手腕,径直往那隐现建筑物的地方行去。这种情况之下,清欢一点都不想拒绝。众人自然紧跟在他们身后。沿途时不时地有人发出一声惊叫,但是很快,大家也都习惯了。 这东一堆白骨,西一堆白骨的,除了看上去让人后背心发凉,也没什么实质性的威慑力。真正让他们感到压迫与威胁的,是随时随地飞袭而来的不明物体——灰蒙蒙的一团,让人看不清是什么。虽是一击即散,速度却极快,架势也过于凶猛。 道路依旧宽阔,前方却出现了一条暗红色的河流,空气里溢开淡淡的腥臭气息。河上架着一座小桥,云逍放开清欢的手腕,对众人做了一个“稍等”的手势,当先走了上去。三两步抵达河对岸后又走了回来,带领众人一起过桥。 一路,并未遇上什么特别的麻烦。只清欢往桥下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浑浊血水之中,蛇虫毒蚁遍布,纵使明知是幻境,她的心里也被重重骇了一下,半天之后才回过神来。 两人并肩走在前头。云逍在她耳旁淡问:“你怕?” 清欢也不知这算不算嘲讽了,瘪了瘪嘴道:“你不怕?” “不怕。” “哦,”清欢轻笑起来,“酒壮怂人胆嘛。” “……”云逍不理她。 “生气啦?”清欢歪着脑袋想要看一看他的面色。 云逍却将脸别了开去。 “别生气嘛……”她摇晃着胳膊,带得他握在她腕上的手也一起轻摇。 然后,他就忽然松开了她的手腕,转而将她的手掌攥在手心,面上依旧傲娇。 清欢的面颊却微微烧了一下,也没想着要挣开。 前方建筑物的轮廓逐渐清晰。仿佛一座恢弘的殿堂,坐落在此洞中却显得黯淡、阴沉。被铜锈蚀的宽大匾额,隐在殿堂本身的阴影中,也看不清上面写的是什么字,唯见那如血般的色泽。殿堂周围的枯木,仿佛林立的黑色牌位,林间时不时传来几阵昏鸦的惨叫。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声音,暗红河水的流淌声也消失了。 众人纷纷严阵以待,依照直觉,此地自然便是破阵的关键。那么接下来,便看他们是否该要走到那殿堂中去。一切,只待云逍一声令下。 然而云逍还未做出决断,众人便听“吱呀”一声。 声音很轻,也很短促,无从辨别是自何处传来。众人茫然四顾,然后便有人惊觉来时路上,绯波滔天,毒虫蔓延,原本的窄桥已然消失。数之不尽的毒蛇虫蚁,从水中爬到岸上,仿佛黑色的潮水席卷大地,最后的吞噬目标径指他们。 然而更骇人心胆的一幕还在身前。 殿堂的大门缓缓开启,一盏红色的灯笼幽幽悬浮而出,照亮血锈巨匾上的三个大字——鬼门关。鬼门关后,冥思手提红灯,带着身后群鬼大军,向着人间浩浩荡荡而来…… 明媚火焰挟带无上声威,势若流星疾坠,陡然袭向群鬼堆中,纷纷扬扬连绵而成无尽火雨,落地之后炸开耀眼光芒。正是火系至极之招——焚月流火! 与此同时,云逍掌印再结,叠嶂千峰狠砸众人背后虫蚁,亦稍阻得蛇虫进击之势。众人相继反应过来,手上各式极招疾出左右,虫也好,鬼也好,真也好,假也罢,统统在少年们的绵密攻势之下散作无形。 然而世上最可怕的,亦是无形! 明明鬼门关的大门已经坍塌,群鬼却继续源源不绝;背后的血河已被各类术法炸得起烟,成千上万的毒虫依旧大片爬上岸来。与此同时,枯木林中忽起成群黑鸦,向着众人疾袭而来。先前途中所遇的灰白物体一并自四面八方袭来,但是此时,他们终于看清那是什么了——飘荡着的幽魂! 多方夹击,没有一面是生途! 然而此次,再也没有谁躲至谁的背后,大家都在齐心协力同心抗敌! 但是周遭的氛围还是太压抑,身畔的鬼怪还是太可怖,他们所遇的攻势亦太猛烈,很快便有人招架不住,受了鬼物狠狠一击——然后,受袭的人就凭空消失了。 亲目此景的三人愣神之间,亦被鬼物袭击,消失不见。疯涌而来的各式鬼袭,足以将剩下众人的精神压溃。 清欢的心跳越来越快,终于在臂上剧痛袭来之时,暂时失去了神智。 待她再度睁开眼睛,所处依旧是这处让人绝望的洞穴——在这个地方,希望和努力都是虚幻的,无用的,他们迟早会被那无穷无尽的鬼魂所吞没。 这是此时此刻她心中的感受。 可是所有的鬼物、黑鸦、毒虫、幽魂,都在离她至少五丈远的地方。 她竟然是安全的。 清欢的第一反应,是寻找云逍。可是她环顾了一周,都未寻见半个人影,那些鬼物安安静静地列着队伍。四面俱是静悄悄的,也没有半点打斗的动静。 她陷入了一个窘境。虽然暂时未受到攻击,但是她也不知自己该要如何突围而出,更没有勇气提剑在群鬼之中杀出一条血路。 现在,她已完全不觉得甚至不记得这些全是幻象了。 她忽然看到,一只黑鸦的翅膀扇动了一下。 清欢揉了揉眼睛,然后蓦然发现——四面的包围圈在缩小! 四周所有的鬼物都是面向她的,它们距离她已不足五丈了! 她却瘫软在包围圈的中心,半点动弹不得。森寒气息缓慢迫近,她甚至已能看清那些鬼物面上模糊扭曲的五官……她想要哭,却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心中也说不清到底是害怕大过绝望,还是绝望压过恐惧……心头隐隐一点希冀即将破土而出,却被屡屡压回黑暗。 当前进最快的鬼物距离她只有半步远的时候,圣洁光华骤然耀世——(未完待续。) 第100章 两心交知 一袭只在她梦中出现过的白衣,风华绝世,风姿卓然。一弹指间,所有鬼物灰飞烟灭。光明骤然袭来—— 清欢终于真正地醒了过来。 “咦,这么快就醒了么?”面容姣好的女孩子笑盈盈地望着她。 “这是……”清欢的思绪依旧沉浸在梦中那袭惊艳的白衣上。 女孩子却未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向着门外道:“师尊,这里已经有一个人醒了啊。” 门外男子“嗯”了一声,声音有些低沉。 清欢打量四周,她此时所处已是一间正常的房舍,屋中一字摆开九张卧榻,连同她自己在内,八张都躺着人,一张却空着。躺着的那些,自然都是她的同伴们,却未见云逍。而她,是唯一醒着的。难道云逍,比她醒来得还要再早些,已不在此处? 好在那女孩子是个爱说话的,询问过后,便叽叽喳喳向她介绍起了情况——月下仙尊善制幻境,他们最初所步入的,便是第一重幻境,各类鬼物、毒虫的出现都是必然。而只要他们招架不住,在幻境之中受一点伤,那么就会迈入接下来的第二重幻境,也是考验他们个人心灵的幻境——绝望的时候,你的心中能不能依旧燃起曙光?直面死亡的时候,你在最后的关头,会想起的是谁?假若偏离了本心,你还能不能够找回原来的自己? 不同的人内心的想法不一样,进入的第二重幻境也不一样。若一直执迷苦障,那就会被长久困留。 那女孩子问清欢,“你看见了什么?” “我被鬼物围困。” “那后来呢?” “后来……出现了一个人。” “那他一定是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人。”那女孩子对着她笑,“是让你无论什么时候,都不想放弃活下去的人。” 可是清欢却笑不出来,因为她还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这其实是一个很简单的考验,只要你们看清楚了自己的内心,自然也就能醒得来了。”那女孩子说。 说话的间隙,又有两人醒了过来。 清欢问那女孩子,“云逍在哪?” 名人的好处便是如此,问谁谁都知道。 “云逍啊。”那女孩子道,“还在第一重幻境里啊。” 清欢陡然睁大了双目。 幻境之中,云逍依旧还在奋力拼杀。因为他不知道,那些消失了的同伴,是否就等若被淘汰出局。他不知道这场游戏的真正规则是什么,他怕万一自己也被淘汰,那此处赛点的挑战便又要算作失败。他心中的想法,是也许只要他能够支撑到某一个时间点,他们便能获得过关凭证。 所以他为此付出的,便是千百倍于旁人的努力和艰辛。 “他太顽强。”月下人对醒来的三个人道,“宫城遥坚持的时间,也远没有他这般长久。” 清欢心里想着,那一定是狡猾的小遥,已经看破了其中的玄机,所以干脆乖乖就范。 此处赛点的挑战可以说难,也可以说是最简单。因为月下仙尊根本就没有挑战失败的设置。只要九个人都能够自幻境中醒来,便能够获得过关凭证。其中差别,便是各人醒来的时间长短。一般心志坚定,心性顽强,心态健康者,便总能醒来的早些。如果大家醒来得都早,那么他们队伍在这一关上花费的时间自然也就少了。 可是云逍,却还长久得困在第一重幻境之中。但他是不可能被一直困下去的。因为他的气力总会耗竭,而幻境内的攻势,是趋向于无穷大的。按照月下仙尊的说法,即使是天之雪入此幻境,也必然会受伤——当然前提是天之雪会被这幻境迷困。 清欢莫名想起了幻境中,那个一扬手间便让一切鬼噩烟消云散的倾世男子。 当所有人中只剩下两个人没醒来的时候,云逍出现在了床榻上——他终于从第一重幻境里出来了。已经清醒的众人纷纷围到他的身侧。却见少年额上满布细汗,睫毛不停轻颤。他正在遭遇什么?可是这第二重幻境恍若梦境,就连月下仙尊也不能得知,是什么出现在了少年的梦中,让他如此痛苦? 清欢也是第一次,明明白白自己如此心疼一个人。 好像云逍此时的痛,她也能够感同身受。看着他紧紧蹙着俊眉,她恨不得替他抚平了。然而她却只能看着他痛苦,却无能为力。但她仍是忍不住抓住了他的手。好像这样,就能替他痛,至少,陪着他一起痛。 最后的两个人也醒了过来,可云逍却依旧还被困在梦魇般的幻境里。 大家都已不再去想,他们在这一关耗费了多少时间了。甚至另外一支无藏天队伍的来到,也没让他们心中有太大触动。大家都觉得,此时的云逍太痛苦,他们只希望他能快点从那苦厄中解脱出来——其他人在沉睡的时候,即使面上神情偶有变化,却也绝无似他这般痛苦的。 到底是什么样的遭遇,能够让向来隐忍的他,露出这般如临炼狱的神情? 许多人都已不忍心继续再看着他。有人提议请月下仙尊直接让云逍从幻境中脱出,此关失败便算失败吧,却又犹豫。 云逍终于从炼狱中醒了过来,第一眼看见的,便是清欢的泪眼。 “傻瓜。”他伸手触了触她的眼角,带下一串泪珠。 那一瞬,却是让水镜外的很多人都想将画面定格。 世事之美好,莫若两心交知,情真意切。 “你看到了什么?”清欢问云逍。 “海,深海。” “深海?” 云逍点头。 “那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云逍道,“醒来之后已无痕迹。” 同样没有痕迹的,是他们先前在第一重幻境中受的创伤,以及耗费掉的体力。当真只如大梦一场,梦外没有分毫损耗。 “你看见什么?”这是云逍问清欢的。 清欢便将各种妖魔鬼怪形容了一番。 云逍道:“最后呢?” “最后,我看见了一个穿着白衣服的人,很漂亮,也很厉害。”清欢道,“可是却不知道他是谁,连脸都看不清楚。” 这其实是一句充满着矛盾的话,因为她未看见脸,又怎知道人家很漂亮。可是云逍却没有反驳,也没有说话。 清欢道:“那你呢,你最后是怎么走出来的?” 云逍继续保持沉默。 清欢原想追问,但想想那是让他如此疼痛的梦魇,便也不再问了。 此时太阳已近偏西,一行人手拉着手,飞快向着下一处赛点而去—— 一任阶前雨。(未完待续。) 第101章 一任阶前 无藏天,笑忘生,著名的无为三生之一。 无为三生成名时间并不算久,三千年前封天之役时,都还未有人听过他们的名号。然而作为后起之秀,近五百年来他们在封天塔上的实力却是窜升得飞快。其中实力最强的筑梦生,俨然已经突破第85层,紧追不思进取的晴方仙尊。 此外,筑梦生、笑忘生、不了生三人乃是至交好友,三人时常相约同游,把臂言欢,就连教导弟子也时常聚在一块。不了生素日懒散,偏偏又担了个督学长老的重担,便常把自己座下弟子丢去另外那两位身边,蹭吃蹭喝蹭学,也从无人跟他计较。 要说三神天内人缘最好的仙尊,大概非他三人莫属。一是因为无为三生恬然淡泊,洒脱无为的性子,与谁都交恶不起来。其二,便是因为假若得罪了其中之一,那便等于是同时开罪了另外两人。 但是有时候,无为三生又很任性,或者说率性。比如说现在—— “你们猜猜看,我这‘一任阶前雨’,一共有多少个人?”笑忘生笑眯眯地望着行云队众人,“猜对了就算你们过关,一人一次机会好了。” 众人齐齐大眼瞪小眼,这不纯粹就是凭运气瞎蒙么?素来听闻这笑忘仙尊门徒不少,九次机会,哪里就一定能猜得到了。 笑忘生道:“猜错了也不要紧,后面自然还有让你们过关的机会。” 一听这话,大家的顾忌也就小了,放开了胆子,一人一语地开始胡乱猜测。 “两百!” “一百八!” “一百四十二!” 轮到清欢时,清欢试探着道:“一百四十三?” 笑忘仙尊还是笑着摇了摇头,将目光转向云逍。 云逍一直都在闭目,尝试着用自身灵识探索出此地到底有多少生人气息。但此举无疑还是太过困难,只得放弃努力道:“一百三。” 笑忘仙尊还是摇头。 见云逍也猜错,大家瞬间不抱指望了,转而猜测起接下来的考验是什么。如此胡猜,大概只是笑忘仙尊为和大家开个玩笑,舒缓下他们沿路而来紧绷的神经。 轮到最后一名男弟子时,他道:“三人?” 众人纷纷扶额。就算猜不对,也不该如此自暴自弃好吧?好歹也该垂死挣扎一下,万一真的活过来了呢? 笑忘仙尊却饶有兴味看着他道,“哦?” “不不,六人。”那人立时又改口了。 笑忘生道:“到底三人,还是六人?” 众人满头雾水。那人犹豫了一下,道:“六人,哎不,七人!对,是七人!” 笑忘生道:“是哪七人呢?” “少年人、中年人、老年人,歌女、船夫、僧人,”那男弟子笑道,“还有您,仙人。” “哈,妙极妙极。”笑忘生抚掌赞叹,将一块白玉牌抛到他手中,“可以了,你们往下一处赛点,‘一霎清明雨’去吧。” 这一下,不仅旁人,连那男弟子自己都不敢相信了。云逍都没答出来的问题,他竟真的答了出来。而实际上所有参加九仙巡游的队伍里,也就他们行云队和“裂苍穹”,是靠回答问题过关的。其他队伍,都是砰砰乓乓打了过去——与一任阶前雨的师兄姐们切磋,赢了便算过关,当然师兄姐们是未尽全力的。 从一任阶前雨出来,众人都是大受鼓舞,自然也免不了向那男弟子询问,他说的那七人是什么意思。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一任阶前雨”地名出自于此。少年、中年、老年、歌女、船夫、僧人也是出自于此。至于那最后一个“仙人”,则是那男弟子灵机一动,有溜须拍马之嫌。 不过,倒真是十分好用。 “哈,原来是脑筋急转弯啊。”各人纷纷笑嚷。话说回来,到底是集体的力量大无比,什么样的人才都有。 前面两趟无藏天赛点之行,泗水寻芳与一任阶前雨,都让大家感觉非常愉快。那么接下来,他们便将赶往还未去过的最后一个赛点—— 一霎清明雨。 无藏天,诗别离。 相信同样也会让他们非常愉快。 头顶的太阳收了起来。 一霎清明雨,竟真的在下雨。 绵绵细雨打在树叶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林中避雨的凉亭也被洗涤得一片锃亮。亭中摆放着九把青竹伞,空气里浸润着潮湿泥土的芬芳。 一行九人撑起青竹伞步入林间,排起一列小小的长队,就像鱼贯走进了一副画。 然后,三两成群,各自分散,渐入密林深处,很快就看不见旁余同伴的身影。 清欢望着溅起在脚旁的小小雨朵,自言自语道:“别离仙尊要我们进这林子里找东西,为什么就不告诉我们是要找什么呢?” 云逍沉默不语。二人各自撑着伞,一前一后往深林中去,仿佛漫无目的地找寻。他的脚步并不慢,却总会在清欢东张西望,而拖沓了前进步伐时,他也微微放慢步子。有的时候,他好似心不在焉,竹伞微微倾斜,伞上积雨便化银白长线滚落。 这样的静谧终在他们前进到一条小路尽头时被打破。丛生杂草之间忽起强猛劲风,草叶威挟倾天箭雨而来。清欢执伞抵挡,手中竹伞立时四分五裂,连同手掌亦被余波震撼得生疼。那一刹那,她猛然看清,草丛之间甩出的,竟是一条巨尾。(未完待续。) 第102章 细雨深林 变故发生一瞬,云逍飞速携住清欢的左手手腕,长臂一收,便已将她带往自己身侧。清欢惊魂未定,被那巨力冲击得踉跄了两下身形。云逍一手扶在她的肩头,一手执伞站立,双眸微眯打量身前一人多高的长草,草丛轻轻颤动。 清欢深吸口气,平稳住心跳,伸手接过云逍手上竹伞。云逍掌中已换上了一柄长剑,剑上气劲一摧,身前长草陡分,露出其间一名女子妖娆的身姿。 女子的手上撑着绣伞,十分慵懒地倚在她的肩头,并未起到多少挡雨的作用,她却好像全不在乎。她撑伞,仿佛只是为了好玩,或者好看。 双方照面,女子的目中先是闪过惊艳之色,随即笑道:“小娃儿,想要别离老家伙藏在这的东西吗?那就陪姐姐玩玩吧,打赢我就把东西给你们。” 她说话的声音很媚,一如她的面容。可是这样的春情,又不似故作出来的姿态,而像是从骨子里散透出来的妩媚。 清欢听到她口中的那声“别离老家伙”,愣了一下。他们方才所见别离仙尊,不过是位貌若三十许岁的清秀男子,怎就成了老家伙了。可是又一想,这些仙尊们,哪个不是活了几百上千岁的年纪。就好像晴方仙尊,看着那么年轻,实际上人家可是从三千年前封天之役里活下来的人物。 真是……越老越成精。 这样一番胡思乱想,她猛然想起刚刚偷袭自己的那条巨尾,目光不由得往那女子腰部以下瞟去。可是对方的下半身隐在乱草丛中,只是腰部以上一直有些花枝乱颤的样子,摇摆个不停。不得不说,她的腰肢实在是很纤细,仿佛稍一用力就能折断,可是她的胸围又很丰满,身上的衣着也很暴露。 这女子,会是别离仙尊布留在此的考验? 云逍简单行了一揖,只身步入雨中,“请赐教。” 清欢站在他的身后打着伞,看着他的后背一点一点被雨水沾湿,水珠顺着剑锋划落。 “哎,不两个一起上么?”那女子有些惊奇地眨了眨眼睛。 “请。”云逍道。 “好吧。” 女子抛开手上绣伞,手间瞬间多出双刺。一欺身间,便已对着云逍攻出十次有余。雨幕之中,沾染雨水的双刺交织成一张银色的罗网,欲将云逍周身网罗在内,带起呼呼风声。 云逍疾速向旁退开,足尖斜点道旁树干,借力轻纵,长剑与身躯同构一条完美弧线,仿若离弦之箭,直指女子咽喉,竟是一记没有任何试探的“百步穿杨”。 女子面上再无半分嬉笑,专注以应。眼看退之不及,身后再次甩出长尾,迅速缠绕上云逍右臂。与此同时,她的全部身形终于彻底暴露在另外两人眼前——腰部以下,赫然一条粗长蛇尾。 《群妖谱》有载,美女蛇者,蛇尾人身,形容妖媚,举止轻佻。 想不到竟然能在如此仙家之地亲眼目见,清欢连忙以手掩口,才不至发出一声惊呼。 云逍右手被制,左手印诀却早已成型,手腕一抖,便是数点火芒疾袭那美女蛇周身,纵使周遭雨水如注,亦难将其焰色熄灭分毫。 美女蛇见势不妙,“呀”一声轻呼,立时长尾回撤,扭动腰肢往后疾退。云逍待要追击,却听她口中竟是一迭声道:“不打了不打了,我认输!” 云逍持剑站定。清欢上前几步,将竹伞罩在他的头顶。 美女蛇依旧娇喘吁吁,“你,你可是云逍?” “是。”云逍道。 “啪”的一声,蛇尾在草丛间重重一拍,溅起数点水花,就好像人类女子生气,用脚跺地的样子。“老家伙坑我!”那美女蛇边说着,边丢了一个牛皮信封到云逍怀中,“给你,给你,不打了!” 二人还有些莫名其妙,却见她已经旋着腰肢离开,一下子就钻入草丛没了影,连地上的绣伞都不要了。 云逍将信封打开,却见内里只有一张字条,其上只书三字—— 为相流 “这是……什么意思?”清欢道。 云逍摇了摇头,将纸条连同信封一齐收入虚囊,道:“去找其他人。” “嗯。”清欢点头。 云逍接过她手中竹伞,二人向着来路急急而奔。步得一段便听打斗之声,循声而至,正见另外两名同伴方将一群毛草团样的小怪物击退。小怪物们倏倏几下钻入草丛,一封牛皮飞信被甩向那二人面门。四人相见,互相交换情报。那二人拿到,正是“以本人”三字。 “以本人,为相流……为相流,以本人……人本以,流相为……”清欢把这六个字颠来倒去念了好几遍,也没明白过个所以然来。她虽不会背诵《三字经》,但想来三字经也没有这么拗口的。 接下来又寻到另外二组同伴,各组也俱遭到怪物袭击,却都是毛草团,竹节精这样的低阶小怪,全没清欢他们遇到的美女蛇,这等开启了灵智的高阶怪物的。 清欢差不多明白了,那美女蛇说“老家伙坑她”,是什么意思——就像人人打小怪,就他们打大怪一样,别的小怪物都被派去应付好应付的对手,偏偏那美女蛇却遇上云逍,确实也是够坑。 四组所得线索俱被汇集一处——为相流,以本人,皆之世,源濡溯。 可众人还是瞧得一头雾水。难道是线索还不够?但这样的三字哑谜,就算给他们再多,怕一时半刻也还是难解。 清欢盯着那四张纸条瞧啊瞧,忽然就瞧出了些许端倪。 首先,这四张纸条上的三个字,任何两个字间的字间距,都是一模一样。第二点,只有“皆之世”的上边,和“源濡溯”的下边是光滑的,其余纸条的上下边际都泛着细细的白毛,就像是一张纸被人裁开的那样。若非看得仔细,绝难发现。 心间一动,她将那四张纸条都在自己左手掌心依照顺序上下排开——(未完待续。) 第103章 只待君归 皆之世 以本人 为相流 源濡溯 这一下,大部分人都看懂了,顿时欣喜若狂。竖着念下来,便是《天神谕》中,他们再熟悉不过的一句话——世人流溯之本,相濡皆以为源。 可是很快,大家又发起了愁。别离仙尊留这么一句话在这,其用意为何? 很多人想到了他们当初破解鹓鶵之谜的第一步,也是依照“鹓鶵”两字向外推测延伸。 由彼及此,此语乃是上古天神颐暹所言,除此之外,它究竟出自哪个篇章,前后都有哪些典故,甚至颐暹的生平大事,性格喜好,人际交互,其他的一些语录……凡是大家所知道的,全都你一言我一语说了出来。可是信息量越多,便越复杂越繁乱,欲要从中摘取有用信息的难度也就越大。 云逍原本一直未说话,此时忽道:“走。” 众人知他心中必然已有决断,便也都成群跟上。 旁人不问因由清欢却忍不住,问道:“走哪去?” 云逍道:“蟾宫。” 蟾宫乃是颐暹法器,亦是其居所的独特命名,在其与旁人的对话中亦多次提到。可是云逍由此联想到了什么,又要带他们去向哪里,旁人却依旧还没能够明白得过来。清欢看着云逍面上专注神色,好像亦在努力回想、辨识着什么,也就不再去叽叽喳喳。 云逍忽然问她,“方遇美女蛇的小路,是在哪里?” 美女蛇?!众人一阵轻哗。对于这种稀奇妖怪,不少人都想要亲眼见一见呢。不过又庆幸自己没有碰上。这种妖物的战力,自是远非那些低等山精草怪可比。 清欢暗地里啧了啧嘴,这家伙,一副专注模样,竟然是……迷路了。她的方向感虽也不太好,但还不至于方走过的路这么快便全忘了,当下带着众人往那条小路上去。行到半途,云逍却忽然将她拽住。 眼前的地域略开阔于别处,道旁杂草丛生,高草之前立了三两小树——树叶墨绿,叶片革质呈长椭圆状,先端渐尖,正是几株未开花的桂树。 这一大片林子里,只有这一处有桂树。他们方才只是匆匆路过,云逍竟注意到了。清欢不由得又有些佩服他,连同自己刚刚还悄悄嘲笑他路痴的事情也忘得一干二净。 桂树自是对应蟾宫,可是到此以后呢?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动静。云逍再次沉默下来。难道是他判断出错? 高草丛间再起一道劲风,所袭目标却是众人脚下。云逍拽住清欢,一跃后退。其余几人却大多没这么好运,仓促之下五六个人都被齐齐绊了个狗啃泥,沾染一身泥水。女子的娇笑声从草丛后传来。清欢听得熟悉,这笑声正是方才那美女蛇无疑。方才扫倒众人的,也是她的蛇尾。其余人却不知晓这般,只满是警惕盯着草丛。 如前一般,云逍气劲一摧,长草向侧分开,可是方才传来笑声的地点却空无一物。众人正往草丛之间找寻,桂树之上却陡然射出一条青花小蛇,吐着猩红蛇信露出尖牙,就要往云逍肩头咬落。 云逍迅速反应,身形一闪,已向旁边避开,随即长剑出鞘。那青花小蛇却陡转目标,张嘴便扑清欢面门。清欢心下骇极,云逍长剑已然援至,眨眼便要往那小蛇七寸处斩落。 “阿薇,不得胡闹。”这一声喊,却使得一人一蛇同时住了手。林间步出一名手擎竹伞的灰衣男子,正是诗别离。 那小蛇“嗖”的一声钻入他的伞下,小小的身子盘踞在灰衣男子的肩头,口中嚷道:“老头,你好不讲理,我咬他们一口过过嘴瘾有什么要紧,反正我的毒牙不是早就已经被你拔掉了吗?” 众人全都瞧得目瞪口呆。清欢却辨得出来这声音,正是方才那美女蛇。还是一条被拔了毒牙的,叫作“阿薇”的美女蛇。 诗别离面上神情不变,只是又说了一遍,“莫再胡闹。” 那小蛇立时耷拉着脑袋,倒像是显得十分委屈。清欢却瞧得莞尔,这小蛇的这副模样,看上去可真是乖啊。 诗别离向众人点了点头,道:“你们已经过关。” 众人相继舒一口气。 诗别离道:“阿薇,把东西拿出来。” 那小蛇以尾巴尖儿挑了块白玉牌晃荡到云逍面前,云逍探手去取,它又迅速地往回缩了缩尾巴,让云逍扑了个空,一副恶作剧得逞的兴高采烈模样。直到诗别离瞟了它一眼,它才不情不愿地将白玉牌送到云逍手中。 原是依照本来规定,当众人寻到这株桂树底下,自会见到白玉牌就挂在树枝上。可这顽皮的小蛇却先一步把白玉牌藏了起来。 众人谢过离去。 青花小蛇在男子肩头嘀嘀咕咕,“老头你真小气,我和人家玩玩你都不许。第一回我虽然逃了,但过后想想多没面子,我还想着要给你挣回场子呢……” 诗别离道:“你咬他也就罢了,做什么要去咬那小姑娘。若非我及时赶到,你已被人自七寸处砍作两截。” 小蛇的尾巴掩在嘴上,倒像是人类用手掩住了嘴巴,后怕道:“这么凶啊,真是吓死蛇了……” 诗别离撑着伞,望着飘落蒙蒙细雨的灰暗天空。那里,一群少年男女正御剑渐去渐远,仿佛久远以前。 小蛇忽道:“老头,什么时候一霎清明雨可以不下雨啊?我好想晒晒太阳。” 诗别离沉默了片刻,说:“也许,等到远方的那个人回来。” 小蛇也沉默着垂下了脑袋,因为它知道,也许永远都不会有那么一天了。(未完待续。) 第104章 鹬蚌相争 从一霎清明雨出来,天气蓦然地放了晴。虽是夕阳西下,四面天空却已没有了一滴雨。可是众人的心里又忐忑起来。此时他们已收获了八面白玉牌,唯一落下的一枚,便是在无陵天合,千堂仙尊处,此时正要回去接受第二次的考验,就好像挂科以后的补考。 九个赛点下来,众人都已知晓自己穿行的九个仙尊灵地,乃是大略呈一长椭圆形环绕封神台,若是顺利,本可直接回去起点,此时却不得不绕回无陵天合。虽可走直线距离,但即使云逍拽着大家飞行,没有大半个时辰也绝到达不了,何况云逍还得保持体力,应付千堂仙尊接下来的考验,以免非但过不了关,还落得个“不够努力”的罪名。 薄暮冥冥中,一行人终于赶到了无陵天合。千堂仙尊正坐在暮色底下喝着茶,身边已无弟子随侍。 便在此时,天际又是一阵风起,另外九名少年男女,几乎与他们同一时间落了地。清欢第一眼就看见了白衣飘飘的城遥,随后是宁颢。 “他们也来‘补考’啊。”清欢心里想着。却见宁颢不断朝她挤眉弄眼,像是表达相见的欣喜,又要表达“补考”的悲愤。 城遥对着众人淡雅微笑,只是目光在清欢与云逍身上停留得略久了一些。 两队人一起向着千堂仙尊行礼。 千堂仙尊站起身子,伸手一指城遥与云逍,道:“你们两个,出来。” 二人不明所以,一人往前迈了一步。 千堂仙尊朝他们招了招手,二人再又前进了一大段距离。 千堂仙尊指着众人道:“从你开始,报数。” 被他指的那男弟子愣了一下,试探喊道:“一?” 千堂仙尊忽然动了。旋身飞掠间,一手如鹰爪探出,各在城遥与云逍臂上抓了一记,带得二人身形俱是一个踉跄,随即左手突现璀璨蓝芒,风霜刀剑骤然天降,罩往二人周身。冰霜未至,风刃先袭,二人骤感沛然劲气磅礴加身,同时抽身后退。 云逍一剑连挑漫天冰袭,城遥趁隙结出掌印,莹绿光幕似盾护在二人身前。然而倾天水光尚不曾消散,千堂仙尊的第二波攻势又已袭至。手印翻飞间,百道金芒破空而来,狠狠刺入二人身前木盾,莹亮绿光登时碎裂。 骤变陡生,旁观众人终于回过神来,口中二三四五六地接了下去。一人迟疑立时便被另一人推搡。 电光石火间,城遥与云逍对拍一掌,双方互相借力,身形疾向左右飘飞。足尖踏地,众人方数至“十二”。千堂仙尊的一记“千夫指”却比他二人退速更快,一经发出便一化为二,同向双方袭去。 这一下无可互相应援,城遥但见铺天光影避无可避,左掌虚探间,掌中已多一玉琴怀抱,右手连珠拨弄,弦上劲气化消迫人威压;云逍骤退无门,急切举剑格挡,一时叮叮梆梆之声不绝于耳,左手间更是一记“暗龙袭”直捣千堂仙尊面门,迫得他侧身回避,手上攻势略停。与此同时,众人终于数至“十六”,千堂仙尊袖手长身而立,不再出招。 众人都舒一口长气,这样,是不是就算他们都过关了? 千堂仙尊将一枚白玉牌抛予云逍,道:“走吧。” 行云队众人内心雀跃,却只能忍住。但见千堂指着城遥道:“用琴,不算。”这一下,行云队的人简直都要乐开花了。 三行队的所有人,内心却是崩溃的。千堂仙尊先前并未对规则加以任何说明,此时方横加指摘,众人皆觉不公。却不知如此,正是“爱之深,责之切”。 行云队却不管这许多,迅速御剑逃也似地离去。而今他们的唯一目标,便是以最快的速度冲回封神台。眼见宫城遥那队仍被困居无陵天合,众人都是士气大振,均觉自己前方已是一片坦途,再无别的队伍横加拦路。一行人皆由云逍拖拽,往西北方向疾飞。 清欢问云逍,“你与小遥联手对抗千堂仙尊,是临时商量的吗?” 云逍道:“不是。” 清欢道:“那是什么?” “本能。”云逍答。 清欢瑟缩了下脖颈,“那你还跑这么快?”瞧这情深意笃的样儿。 云逍的回答依旧简洁,顺带嘴角轻轻上挑,“默契。” 清欢想了一会方才明白过来,这大概是指若过关的是小遥,一定也不会比他们跑得慢。 无陵天合离封神台并不很远,星夜之下隐隐可见四时镇与封神台灯火通明的轮廓。 众人正全力飞行,忽闻队后“啊呀呀呀”一阵大叫。云逍立时回旋,但见城遥不知何时已追逐至他们身后,城遥轻身一人自是比他拽着大队人马速度要快许多。长臂一伸便已将队末一名男弟子拉扯得与大部队脱离,大叫声便是由这男弟子口中发出。九仙巡游的规定,需得一队九人共同进退,方算完成整个赛程。 云逍眼眸轻眯,扬手间便已是一道火袭直掠城遥面门而去。这一记多还是威吓之意,城遥却不客气,立时便以一记“雪海川行”回击,非但阻得云逍攻势,更阻住行云队众人去路。 云逍见状,放开清欢手腕,右手一探一扬间,足底飞剑已至手中,随即足尖点落众同伴剑上,一面借力往城遥攻去,一面道:“你要怎样?” 城遥轻笑,“既有赌注,自然是要认真一些。” 众人茫然。清欢也是一头雾水。赌注?她怎未听他们说过,这二人什么时候还开了赌了?就连向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小流,此次也是半点口风不透。也不知他参与了没有。 说话间,云逍与城遥已在云天之上来来往往过了十招有余。 云逍道:“别再纠缠。” 城遥回以一脸狡黠笑容。 云逍本欲踩他剑上借力,谁知却是一脚踏空,直往云下栽去。(未完待续。) 第105章 谁人得利(加更) 眼看云逍便要自九天直坠,幸而城遥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他的手腕。旁人正心惊肉跳,却听云逍对众喊道:“快走!” 众人反应过来,连忙御剑逃离。 城遥无奈摇头望着云逍,面上轻笑仿佛在说,你也会耍花招了。但是呢,我只要拖住你一人就够了。 九仙巡游的赛则虽未规定参赛队伍之间不可殴斗,但像如此两队狭路相逢,三神天司各个公证代表倒也不知该如何行事好了。往北台中央望了一眼,却见除却东皇襄不在,北群漫说与相隐无路这两位最高执掌,都是满面笑意望着水镜,相互间偶尔交谈,似在讨论镜中弟子。三神天司的公证代表们也就不再多说别的,转而向身边落迦天的几位仙尊们恭维起他们的弟子实在是了不起。 云逍一见众人远去,立时踩踏自己飞剑欲行追赶。城遥却如影随形将他缠住。但云逍到底不比旁人,城遥纵能拖慢他的速度,却并不能阻得他寸步难行。二人一路殴斗间,另外八名三行队的成员也终于赶了上来。明显是城遥早有吩咐,三行队员对他二人的缠斗视若无睹,径往封神台飞去。 如此,若两队的旁余成员都已到达,那最后计算名次时,计较的自然是他们二人的时间。谁能先到达封神台,谁的队伍便获胜了。 二人且行且斗,一面阻碍对方,一面又想要自己趁隙前行,抢占对方之先,逐渐飞临封神台上空。封神台上的众人都已不再看水镜,干脆直接仰头看着他们。却见星夜底下,满天都是两名少年抛撒下的璀璨光影,伴随他们飒爽英姿,实在是让人难以挪开目光,经年难忘。 清欢则真是好奇死了,到底是什么赌注让他们这么拼命? 云逍与城遥斗得狠了,终于发现他们不知何时已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这一点二人倒实在是不喜,默契确也十足,同时收手径往地面飞掠。这一下不比战力只比速度,只看谁的双足能更快踏上封神台的地面。 二人几乎同时落地,然后面面相觑。 寂流笑嘻嘻地走上前来,向二人作揖,“承让承让,二位师弟。” 二人一脸懵圈。 寂流的“裂苍穹”,早已到达了大半个时辰了。而在裂苍穹之后,更有圣华天的“一剑当先”,和无藏天的“九仙联盟”,分获了第二和第三。“行云”、“三行”两队,三神天司公证代表讨论后作出决断,那就并列第四吧。言下之意,反正你们都是一家的,要分上下也自己慢慢分去。 虽是并列第四,但实际上,他们已吸引了场上绝大多数的目光。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好几处赛点的仙尊对“行云”、“三行”两队都是“格外关照”,实在是云逍与宫城遥两人“声名在外”,好像不加大点难度,都对不起他们“仙界奇迹”的名号似的。有些仙尊虽也对寂流“特殊照顾”,比如点青灯、千堂以及残剑这三位,但到底还是要比另外两人好些。 “喂,什么‘仙界奇迹’,我们俩有说过要组建这样的组合么?”城遥问寂流。他刚与云逍打得火热,却被寂流捡了个便宜。此时都没顾得上擦一擦额上沁出的薄汗。 寂流正想提醒他擦擦汗,却见城遥手上已掐了个净水诀,一瞬整洁优雅,不复半点汗渍。还真是……不需人提醒。寂流翻了个白眼。 清欢与宁颢手挽手走了过来。清欢问道:“你们赌了什么呢,争得这么起劲?小流子,你刚刚为什么喊他们师弟?” 寂流笑道:“我们赌的,就是拜师以后,师兄弟间排的大小。这一下,他们两个,可都是我的师弟了。” 另两人扶额。 清欢笑道:“你们这就知道,自己一定都会拜同一个师父啦?” 寂流打着哈哈,总之是要多得意有多得意。这赌注本是城遥想出来转移云逍注意力的,想不到却是挖了个坑给他自己跳。鲜少见城遥吃瘪,寂流哪能不高兴。 云逍忽然抬起头来,对城遥道:“这样也好,你我之间无大小。” 城遥道:“我比你大三个月。” 云逍道:“我们并列第四。” 城遥道:“可是我比你大三个月。” 云逍:“……” 清欢与宁颢在旁笑弯了腰。 辛劳一天赢得的奖励是丰厚的。从第一到第九名全都有奖品放送。其实对很多人来说,一群人同甘共苦,团结互助达成同一个目标,这一段宝贵的经历,已是其他那些没有参赛的人都体验不到的。还有自九位仙尊处得来的所思所学,也可说是这八十一人的最大收获。 寂流把玩着指间缤彩石制的荣誉勋章,献宝似地捧到清欢面前,说:“小叶子,你看我的这个多好看,跟你换换要不要啊?” 相比于其他队伍,冠军队伍的荣誉勋章自是再华丽不过,材质也最名贵,雕琢最繁复。 清欢却偏偏不识货,握紧手中的水心玉,还生怕被寂流抢了似的,道:“不要,我觉得我这个蓝蓝的好看!” 三行、行云两队虽是并列第四,但三神天司原先准备的同一款的勋章却至多九枚,因而两个队伍便混合着分了原先属于第四、第五名的勋章。清欢四人挑的全是水心玉。 “哎呀,他这是想与他们俩搞个情侣配饰。”宁颢一边在旁笑道,一边夺过寂流手中勋章,“来来来,我跟你换,成全你好了。” 寂流也随她夺了去,口中却笑骂,“情侣配饰不是应该两个人一样吗,四个人一样怎么算?” 宁颢笑道:“那就正好两两分作一对啊。” 这话一出,除了寂流,另外三人都尴尬了。 寂流觉察出微妙,哈哈笑道:“哪是四人一样,明明就是九个人一样嘛。” 宁颢想着大概是自己说错了话,也就不再说了,心里微微漫过一阵涩。 清欢想的却要比云逍与城遥都少许多,只是面上微红了一下,便即恢复正常,笑道:“我觉得这些什么石什么玉的吧,都还没有小流耳朵上的‘智力宝石’好看。” 云逍与宁颢皆不知“智力宝石”的典故,城遥便给二人解释了一遍,宁颢哈哈大笑,云逍也是失笑。 寂流道:“小叶子,你若舍得,便连我耳朵一起砍了去吧,反正我智力已经够高了,也不差这么点加成。” 清欢道:“好,那你忍着点!”言罢当真作势欲拔长剑。寂流立时跑了开去。 这边众人笑闹一阵,今日的开幕式差不多也就彻底结束了。清欢却往北高台右侧张望,寻了半天也未见那抹熟悉的清俊身影。殊不知那人已看了她一整日,方才微笑着离去。(未完待续。) 第106章 格物致知(加更) 众人回到冲霄楼,管你什么欢乐还是微妙,各种各样的氛围立时就被不绝于耳的哀嚎轰炸得乱七八糟。虽然不少人都是折腾了一整天,但少年们还是有着大把精力为接下来一连四天的文试而头疼——四天,考十门课。明天早上的第一门,就是几乎所有人都最头疼的《天神谕》。不仅晦涩难懂,难读难记,所涉面还极广。 清欢与宁颢沐浴完回来,俱是垂头丧气地趴在城遥他们三人房中。城遥便再次扮演起了好老师的角色,回答她们一个又一个的疑问,还不时讲些他认为的重点。其实这些东西之前都已经有讲过,但清欢心里还是没有底呀没有底,好想和小遥换个脑子呀换个脑子…… 亥时过半,城遥合上书本,轻轻点了点她的脑袋,说:“早些回去睡吧,不然更影响明日的考试。” 清欢想想也是,再纠结下去,倒好像是觉得不会的东西越来越多了,干脆也就放了书本,与宁颢回房入睡。 城遥重新添了些烛火,往寂流床头一送。寂流纹丝不动,双目还紧盯着手中的《天神谕》。这一夜,最辛苦的自然是他。城遥却是往云逍身边一躺,一觉睡到大天亮。 第二日二人起来,寂流才满面昏沉地从书本中抬起头来,对城遥道:“我只想问一个问题,这些什么神啊佛啊的,没事说那么多话干嘛?” 城遥道:“你这个问题,好像欢儿也曾问过宁颢。” 寂流道:“这么有深度的问题,宁富婆是怎么回答的?” 城遥想了一想,道:“她的建议,好像是让欢儿把书吃掉。” “……”寂流满面无语,没精打采地起床洗漱,然后好像是连洗脸的力气都没有了,干脆求着城遥对他用了个净水诀。 城遥一边施法一边无奈,“早干嘛去了你,何必呢……”口吻虽责怪,目中竟带了几丝心疼。 云逍道:“你上次说的《四海雄图》,结局如何?” 寂流立时眉飞色舞,“成神了啊,陆轩成神了啊,然后修罗王、火龙司那些原来的反派,都成了他小弟,被他分配到八荒的各个地方去当管理员。听说青山不笑生还会再开第二部,第二部的话,陆轩应该就要纵横千神界了吧……” 云逍对城遥道:“好了,他没事。” 城遥颇为心疼刚刚浪费掉的法力,与云逍二人并肩出了门。 清欢与宁颢今日的动作倒是挺快,五人夹杂在一百七十多人的浩荡军团里,奔赴封神台上的督学府。依据授剑牌上考号,一百七十多人被分作六个考场。除了寂流与城遥在同一考场,另外三人都是各自分散。清欢所在的那个考场,三十个人里只有八个是他们飞烟镜泊的弟子。监考的竟然是三神双璧之一的意孤行。 清欢坐在第二排,将他打量了个清清楚楚。 同为三神双璧,千堂仙尊的眉目虽然清冷,五官轮廓却也还算是秀气型,相较而言,意孤行的面部线条则要坚毅许多,肤色也要黑些。真的给人一种……很不好惹的感觉。眼锋一扫,众人立时噤声。 当然,就算他好惹,如此多的术法监测之下,借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也绝无人敢作弊。那日城遥与寂流说不要搞小动作,不过是玩笑话。 清欢只是莫名其妙地迷信起来,觉得好像有些“流年不利”。若是此时监考的是音尘绝……光看那张温柔的笑脸,就会让人觉得心情很好吧,有助于答题。后来宁颢说她,看见音尘绝,你就不怕口水流满地。清欢下意识地抹一抹嘴角,小声嘀咕,“哪有……” 不过所幸,监考的虽是意孤行,却与考题难度没有丝毫关联。所考的知识点,全是清欢会的,最后两个大问,城遥昨夜还特地给她们提到。这一下,两人更是把城遥当神般看待了。寂流偷瞟一眼城遥,他以为昨夜他说的时候,自己没在边上竖着耳朵听吗?嘿嘿…… 《天神谕》从辰时考到巳时半,整整一个半时辰。清欢与宁颢、寂流倒是暂时结成了学习小团体,一考完就飞速冲回冲霄楼。下午要考两门,《定国策》和《百器论》,每门一个时辰。《定国策》虽比较费脑,《百器论》也十分庞杂,但对三人来说,好歹也是看得懂的人话了,平时便记忆得不错。坐在一块捂脑袋看书直到下午考试将始,中午的饭菜还是城遥与云逍这两个辟谷的去给他们捧了回来,在屋子里面吃的。 监考《定国策》的竟是晴方仙尊,满面笑呵呵地望着大家。本考场的弟子们都在心里面嘀咕,两场考试遇上两个督学长老,什么运气这是…… 定国策的问题也并不很难。其中有道大题竟是考的离国灭亡的原因,还真是最新时政呐……有一小题是问他们,“公仪家族的存在至少让离王朝多延续了两百年”,问他们对不对,然后请分析原因。 清欢自然是大笔一挥写上“对”。倒不是因为她对二哥以及二哥的祖辈们如此有信心,而实在是因为,这句话,就是城遥的原话。可是这后面的原因,城遥却没有说,清欢当时也没有问,此时实在是悔青了肚肠,只能一边咬着笔杆,一边绞尽脑汁开始瞎掰。晴方仙尊过来敲了敲她的桌子,指了指她的笔——再咬,咬坏了。 清欢吐吐舌头,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写着写着也就把留白处写满了,回读了一遍觉得自己写得还蛮有道理。 本场考试完结,晴方仙尊收了卷子,一溜烟地跑了没影。清欢开始还不明白他这么急往哪走呢,后来瞧见慕容仙尊好似急匆匆地进来,随后瞧见考场上早没了晴方仙尊的身影,不由悄悄蹙了蹙眉,一副扑了个空的遗憾。这么小女人的举动偏偏清欢看了个尽收眼底,觉得自己真是有够无聊的。然后《百器论》也在慕容仙尊的监考中,无惊无险地考过。 夜晚来临,三人学习小组继续发奋。明日,是“据说让宫城遥都掉了一把头发的三座大山”——《落迦编年史》、《史实通鉴》、《神天纪要》。当然,圣华、无藏两神天的弟子,对应要考的便是《圣华编年史》和《无藏编年史》。听说《圣华编年史》的内容比《落迦编年史》和《无藏编年史》都要厚许多,落迦、无藏两神天的弟子都在偷笑。别的考试内容,大家就都是一样的了。 “是真的吗?”清欢问城遥,“你真的掉了一把头发?” 城遥笑道:“你看呢?” 清欢往他头顶瞧了瞧,又伸手拨弄了两下,青丝浓密柔滑,手感实在是不要太好。 寂流取笑她,“小叶子,人家让你看头发多不多,你摸他干什么?” 清欢粉颊微红,瞪着眼睛说不出话来。 城遥瞟了寂流一眼,“格物致知,你明不明白?” 寂流哈哈大笑,“不明白!”(未完待续。) 第107章 没兴趣杀 考完三座大山以后,所有人好像真的都卸掉了三座大山一样。 剩下来的四门,《五灵综述》、《丹草纲》、《群妖谱》、《百鬼录》,跟三座大山以及《天神谕》比起来,实在是不要太轻松。唯一艰深点的也就《五灵综述》了。但五灵嘛,谁没修习过呢?所以即使胡编乱造也还能够答得上来不少。 说起来,半日一门的考试节奏,实在是比前面两日每日三门的安排,让人舒坦太多了。最起码像寂流这类临阵磨枪兼抱佛脚的,就有了相对充裕的准备时间。 真正让人意外的,是《群妖谱》的试题爆了个冷门。有一道大题专程考的是噬念貙,先是让人描述噬念貙的特性以及样貌,然后回答噬念貙吞噬人类记忆的运作原理。 噬念貙在课本上,本就是属于附加题性质的妖族,师尊们讲课的时候也都是一带而过,各人复习的时候更不会去怎么关注它,何况书本上也只是很笼统的几句话而已。所以关于前面特性、样貌的描述,能够回答得上来的人就不怎么多,更别说什么运作原理了。他们又没吃过,怎么会知道?! 《群妖谱》考完后众人俱是唉声叹气,寂流对清欢感叹,“小叶子,这道题你是不是占便宜了?最起码你见过噬念貙啊。” 清欢满额黑线,“然而我关于它的记忆,也已经被它吃了。” 寂流无言以对。 总之就这样考一门,扔一门,扔一门纠结新的一门,四天的时间在忙碌与充实中匆匆而过。最后一天下午,《百鬼录》的考试结束以后,所有人都是长长的舒一口气,好像从鬼门关中走了一遭。 清欢更是开心得不得了,在督学府外拉着宁颢的手儿,两个人一起蹦蹦跳跳。转眼就见寂流趴在城遥的背上,一副快要死了的样子,两人勾搭着出来。 清欢与宁颢对望一眼,两人都十分佩服寂流——听说他这几天每晚只睡一个时辰。 寂流垮在城遥肩头,有气无力道:“谁都别拦我,我要回房睡觉。” 清欢正想说,睡吧睡吧,我们绝对没人拦你。却听人群之中一声清润好听的男子嗓音—— “小妹。” 然后是分外洪亮高亢的一声—— “女儿啊!” 那气壮山河的一声“女儿啊!”,惹得不少人都往这边注目。 宁颢满脸无奈。 清欢却是满面惊喜,奔到公仪修身前,仰着脸儿笑道:“二哥再不来寻我,我还以为你已经忘了我了呢。” “怎么会。”公仪修为她理了理额前的散发,笑道,“你们前几日诸多繁忙,我们不好来打扰。宁先生也是这般心思。今日见你们得了闲,才在四时镇上订好了席位,要为你们庆贺。” “啊对,对!”贞帝搂着宁颢肩膀大笑,“走走走,大家一起去,一起去,啊。” 宁颢将他挣开,“好好说话,别动手动脚。” “这丫头,自己亲爹碰碰有什么要紧。”见宁颢开始板脸,贞帝连忙改口,“哎好好好,不碰你不碰你,哎你们还有一位小朋友呢?” 寂流道:“云逍大概是直接回了屋子,我去寻他。”说着一溜烟的跑得没影。 清欢满额汗。刚刚是谁半死不活,说要回房睡觉,还让谁都别拦他的来着? 等待的工夫,清欢便问公仪修道:“今日怎未见尘师兄与二哥一起?” 公仪修道:“好像是被他师父派去批改卷子了。他与我笑言,是琴绝先生自己不愿去,便派了他去服劳。” “琴绝先生啊……”清欢跟着念了一遍。觉得二哥口中说出来的这个称呼,实在是比“琴绝仙尊”、“音尘绝仙尊”等等都要文雅动听,更加适合音尘绝本人。 宁颢看她一副痴样,凑过来笑道:“你最喜欢琴绝先生了,对不对?” 清欢开始还没怎么明白,刚想要说“对”,忽见得宁颢满面揶揄笑意,猛然反应过来她话中之意,面上立时红了起来。所幸小流不在,二哥与城遥都只是望着她微笑,并未出言取笑。 不过一会工夫,寂流携了云逍同来。 这段日子,封神台与四时镇之间总有特定云舟往来不绝,一为交通,二为观光,好不热闹,好不拥挤。公仪修方与贞帝来时便是乘坐的这云舟,此时再要回去四时镇,自是不用如此麻烦。宁颢带了贞帝,清欢带了公仪修,一行人御剑往四时镇中去。 路上清欢偷偷问宁颢,“今日怎么没见你爹的那帮子护卫?”宁颢那日与清欢吐槽,他爹身后那一串带刀的,实在是要多土有多土。 “我和他说了。”宁颢耸了耸肩膀,“这地方不会有人有兴趣杀他这种小人物,如果有人想要杀他,凭他那几个护卫,也根本护卫不住。” 为什么听上去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清欢心中汗颜。不过能够把堂堂贞帝说成是“没人有兴趣杀的小人物”,她家宁宁也绝对算是第一人了…… 这一次的酒楼坐落在白藏区,格调果然就要清雅许多。也非是像“漫说楼”般有着十分强烈的个人主题特色,从名字到饭菜,都是十分正常。贞帝兴致上来,便要喝酒。宁颢制止不住,众人做小只能作陪。 偶见几次云逍喝酒,清欢便觉他酒量好像还挺不错,便很想要看看他是否真很能喝,还只不过外强中干。谁晓一来二去,她自己竟是饮了好几杯了,头脑虽还清醒,面颊却是红扑扑的有些发热。待要再饮,一左一右两只手同时按住了她的酒杯,正是城遥与公仪修。(未完待续。) 第108章 武试开始 城遥与公仪修对看一眼,公仪修微笑一下,率先将手拿开。城遥也将手撤回,随即笑道:“欢儿,不可再喝了。” 清欢饮了酒,大脑自是比往日兴奋许多,抓着城遥衣袖撒娇,“唔,为什么?” 城遥的面色也微微有一些红,却是见她撒娇以后才染上的红晕,笑道:“因为你已经喝得太多了。” “我没有喝多!”清欢辩解。 城遥便哄她,“你不信,问你二哥,你有没有喝多。他总不会骗你。” 清欢便转过去问公仪修,“二哥,你说我有没有喝多?” 她双颊通红,目中迷离,面上笑靥不断,虽不说醉,但多少还是与往日有些不太一样。 公仪修笑道:“如今还没有喝多,不过若再喝上一杯,怕就是多了。” “好,那我就不喝了。”清欢转回头去对城遥笑道,“听见没有,二哥说我没有喝多!” “好,你没有喝多,来,多吃些菜。”城遥说着便给她夹了些菜。 清欢乖乖吃着菜,涌上来的酒劲慢慢也就发散了,面上酡红渐退。 另有一人却喝得很高,自是贞帝,与谁都要干上几杯,他喝得又快,自然醉得也快。不一会便也是面红耳赤,说话嗓门更加大了起来。 “女儿啊!”贞帝拍着桌子大喊,“要是没仙尊看上你,就跟爹回去当公主啊!爹一定帮你,帮你把驸马也抢回来!” 所幸是在包厢之内,虽无隔音效果,到底也还阻隔去了不少目光,或许酒楼之中多的是此等酒客,旁人也不会太在意。 这一番话却是听得宁颢心惊肉跳,忙去掩贞帝的嘴。所幸贞帝虽然醉了,宝贝女儿的话倒也还晓得听,让他不说便不说了。宁颢拿眼偷瞥云逍以及城遥这个知情者,见他二人面色皆无异样,方稍放下心来。却也还不大敢久留,借口老头儿喝多了,先送他回去贞国驻司,便拉着贞帝离去。 城遥与寂流本欲相送,但见宁颢坚持说不用,想来一个仙门弟子,搞定一个半醉的自家亲爹,自然也还不在话下。二人便也不再勉强。 众人吃得差不多了,宁颢又还没回来,便各自坐在一旁休憩。寂流到底还是困了,靠在红木椅上打起了瞌睡。清欢与公仪修嘀嘀咕咕,也不知道念叨些什么,时不时地听见她的笑声,以及那几句清脆异常的“二哥”。 城遥闲得无事,若照他往日大概也不会说出这样话来,今日许是饮了酒的缘故,便打趣云逍,“有人想抢驸马呢。” 云逍淡瞥了他一眼,道:“感情也能抢么?” 城遥忽然惊觉,那双漂亮的眼眸中竟无一丝玩笑之意。到底非是愚笨之人,二人又自小厮混,他立时也明白过来云逍话中的意思,试探也好宣战也罢,总之云逍心中的想法,他终于也都彻底懂得了。 无论出自骄傲还是立场,他都不可能去对他作任何指摘,只是笑道:“不能。”若能够抢走,那只能说明这份感情还未真正归属于你。 云逍沉默一瞬,然后说:“你说得对。” 因为他与他的情谊,所以他不会去对他说一句“抱歉”,因为那是多余;他也不会去苛责他,“你应懂得先来后到”,因为那也是多余。 有一丝勉强的感情都是不甜的,所以,那个人的心属于谁,那便是谁。 第二日考的是武试,这对众人来说,可就要轻松得多了。不像文试还需经过若干天的批改阅卷,然后才正式放榜公布成绩。武试的成绩,是当场直接判定,次日下午便可全部揭晓。 文试成绩每课占10星,若有一门课所得不足5星,那便算是不达标,也就失去了拜师的资格,需得从头再来。 武试只考三个大类,基本术法占去20星,五行术与剑术各占40星。正好与文试平分天地,最后一起结算总分。但是与文试一样,武试三项若有一项星级未曾过半,那也算不得合格。但这基本可说是不可能的事,这三项可是仙门弟子吃饭的家伙,要是连这些都不能应用自如,他们早被逐出师门去了,若真愚笨至斯,择徒甚严的三神天,当初也不可能将他们收归门下。 所以大家的努力方向便在于,多拿几颗星。不过这,可不是临阵磨枪便能生效的事情。 武试考场如文试一样,依照考号被划分成了六个地点。不过场所已非是在室内,而是在封神台上的各个区域。封神台极大,不同考场的弟子间很难见得到彼此。 第一日上午首先考的是基本术法,御剑10星,化实为虚5星,御水诀5星。 清欢他们这一考场的主考官,竟然还是圣华天的意孤行,晴方仙尊的弟子浥轻尘作为副考,另外一位副考是清欢熟悉的一染尘。三神天正好一边出了一人,以证公允。 一染尘对清欢微笑了一下。清欢本也想朝他笑笑,但见到意孤行那张严肃的脸,也就不敢随便乱笑了。 最初始是对御剑术的考核。众人依照考号顺序轮流上场,绕场御剑低飞一周,起剑、落剑、平稳度、速度、协调度、后继力……全在考量范围。清欢本是做得一丝不苟,但见简单一个御剑却被拆解得如此仔细,心怀莫名就忐忑起来。 接下来就是化实为虚。众人被要求把孤行仙尊坐的椅子化入虚囊,然后再取出来。这倒也不难,并无人做不到。 最后的一项,则是御水诀了。每个人都在周身唤出御水泡泡,所有人站成两横排。然后浥轻尘和一染尘就走了上来,一人手中执了把冰刃,对着他们身上的御水罩刺去,便听满场乒呤乓啷之声,意孤行一直在某册子上记录着什么,反正他们是看不出来个中玄机。 上午的考试全部结束时,一染尘走过来对清欢笑道:“考得不错。” 清欢双目亮晶晶地看着他,“什么叫不错?” 一染尘压低声音道:“御剑9星,另外两项都是满星。” 清欢差点雀跃起来。 下午考的是五行术。考官却再次换了人,依旧是一位仙尊带两位仙尊弟子,三神天各出其一的组合。这一次的主考官是无藏天的督学长老,无为三生之一的不了生,两位副考清欢则都不认识。可是众人远远看见三位考官到场的时候,却都起了一阵不小的轰然之声。(未完待续。) 第109章 蜜糖师姐 问了左右,清欢方知圣华那边派来的人,原是东皇襄的弟子,苏长天。也就是引起这场轰动的原因。 苏长天其人,清欢略有耳闻,十年登上封天塔五十层的旷世奇才,乾坤波静之中曾与云逍等人遭遇。然而清欢那时却在下棋,所以若非旁人提起,对他可说全无印象。此时再看他粉面朱唇,眉目风流,如此长相再配非凡实力,怪不得能够引起众人轰动。 谁想这一打量,苏长天也朝她所在望来,目光微凝。清欢不动声色移开目光,过后再看,苏长天亦已将视线移往别处。 考核依照考号进行,后边那些尚未轮到的,便还有时间说些闲话。一名女弟子近些日子与清欢厮混得熟了,便推搡她笑道:“你看这苏长天苏师兄,比之宫城遥如何?” 清欢笑道:“我连小遥的深浅都还不知,对这苏师兄就所知更少,哪里还能够将他们作比了?” 那女弟子笑道:“这话的意思,自是宫城遥更加深不可测,你当然是站在他那边的。” 清欢笑笑,也不否认,但心里还是没有觉得这两人有什么可比性。 另一女弟子笑道:“若说外貌的话,自然还是宫城遥更胜了几筹。我所见过的男子里,也就云逍比他生得好些。” 清欢奇道:“你见过音尘绝仙尊吗?” “见过啊。” 然后三个女孩子就将话题转移到了宫城遥与音尘绝,谁更好看的话题上。最后清欢得出结论,完全是两种不同风格的长相,无法比较。城遥俊美在一“俊”字,音尘绝秀美,则是在一“秀”字。其实最不该拿来跟人比较的是云逍,因为他美得不像人。 清欢口中“不像人”这句话一说,另外两人一个失控,笑得就有些放肆了。考场上虽未明令禁止她们闲聊,但如此哄闹自然是不应该,立时就引得众人与三位考官一起注目,三人立时敛息噤声。 过了一会轮到清欢,先是被要求唤出木灵,考察她灵力的纯净度与醇厚度。不了生与左右两人低声商量过后,在册上记下几笔。 接下来清欢又依照流程,相继施展了木系的低阶、中阶、高阶术法各一,最后又被要求施放几招她自认为能够造成最大破坏力的招数。接招者赫然苏长天。清欢卯尽全力的数度连击,在苏长天几次弹指之间尽数消弭,清欢额上滑下一滴冷汗。不过看旁人也都是如此,她的表现并不算太差,心里也就放宽了些。 结果晚上与城遥等人闲聊,得知他与云逍根本就未被要求,施展“自认为能够造成最大破坏力的招数”,清欢只能“呵呵呵呵”一阵冷笑。然后被宁颢拖回房间睡觉——和隔壁三人讨论这种事情,不是自找打脸吗? 第二日上午考察剑术的主考官,是千堂仙尊。众人一头汗,他们这个考场,和三神双璧还真是有缘啊,先是碰上了两次意孤行,然后这一下,另外一“壁”,也全了…… 剩下来的一男一女,女的形貌妍丽,明媚动人。那男子清欢看着则有些眼熟。最后问了身旁女伴方才恍然大悟,这男子正是饮秋露的兄长饮秋风,四个月之前的天净埌上,曾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不过当时人那么多,清欢注意到了他,他却未必注意到了清欢。饮秋风,便是无藏天笑忘生仙尊的弟子了。 至于那名甜得像蜜糖,又美得似春光的师姐,则好像名声很大的样子,左近窃窃私语,尽是关于她的讨论,比昨日苏长天出现时更甚。清欢本也未太在意,偶听到“馝若”、“圣华天”、“枫杳仙尊的弟子”等几句碎语,大略知晓了这女子的姓名身份。可是“云逍”的名字,却猛然飘入她的耳内。 “听说这馝若师姐,与云逍很要好呢,是不是真的?”旁边一名圣华天的弟子问道。 “是哇是哇,大家都知道啊,馝若喜欢云逍哇。” “那云逍呢?” “以前就常常见到馝若来飞烟镜泊找云逍。”此时自然是落迦弟子最有发言权,“云逍那样的人吧,你们知道,对谁都是爱答不理,偏偏对馝若,好几次见到他们在一起说话呢……” 清欢的心,一直往下沉了下去。一股难言的失落情绪将她淹没,然后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她离得热闹的人群远了一些,抛开心思不想去听,可心头烦躁还是止也止不住地涌了上来。 剑术的考核是每人舞过一套自选的剑法,然后与饮秋风或者馝若打过,自然是只许用剑不许用术法的,千堂仙尊在旁评判。 很快轮到清欢,舞剑过后与她对打的正是馝若。清欢原本沉定气息,将自己调整到最佳状态。准备间隙,馝若却凑上来对她笑道:“你好啊,清欢。” 这一声问候却是对别人都没有的,何况她叫的不是“叶师妹”,而是“清欢”。清欢愣了一下,也还之一礼。宁颢等人不在,她自是无从知晓自己过往是否与馝若有什么交集。 馝若道:“我听逍说,你失忆了,现在可有好些?” 清欢又愣了老半天,才明白过来,她口中的“逍”,正是云逍。因为“逍”这个字的发音太过近似于“小”,“小逍”的称呼实在百般拗口,所以往日即使寂流与城遥,对云逍也是直呼其名,馝若叫来却如此亲热,又好像万分自然的样子。 清欢心中难受,同时又带了点对云逍的愤愤,心里想着,你不是沉默寡言么,我失忆了这种事,你告诉给这女人干什么。 纵使往日不失聪慧,但十六岁的少女,情窦都还未开全,哪里经历过这样的人和事。其实她失忆的事情,又岂是什么秘密了,旁人若要知晓,何必非得通过云逍。 然而清欢此时,却是忘了要去辨她话中真假。 这样一来,自然是心乱如麻,原本在千堂仙尊弟子手下,都能走得不少招的一柄剑,却是被馝若两下挑飞了出去。接下来,更是狼狈万分,惨相连连,千堂仙尊自然看出了不对,走过来喝止住两人。冰冷的目光先是在馝若脸上停留一瞬,馝若心虚,面上却不显,只在心里想着,传言千堂虽然面冷,但其实最为护短,果然不假。 清欢自是知道自己把一切都搞砸了,低着头不敢去看千堂。然后就听到头顶千堂仙尊冰凉凉的声音—— “再给你一次机会,专心一些。” 清欢抬头,千堂仙尊已经执剑。(未完待续。) 第110章 又得罪了(加更) 劳得千堂仙尊亲自下场,清欢也算是本次剑术考量的第一人了,立时便深呼吸几次收起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心神全部放在剑上。 千堂仙尊不愧是万难一见的绝世高手,对手中剑的把握尽显极致。并未似那日九仙巡游对待云逍与城遥般穷追猛打,也未对她刻意相让,而是引导她施展一招一式,将自己的真实水平尽如行云流水、挥毫泼墨一般铺展发挥得淋漓尽致。 清欢往日习剑多以云逍、寂流为对手,此时与千堂对招,自然又是一番新的体悟,忘我之刻已不记得是在进行考试,而是真正专注于剑道了。直到千堂仙尊收剑在旁,示意她考核已经结束,她才恍然回过神来,心怀舒畅不少。 可过得片刻再见馝若身影,心头还是有些闷。本因武试全部考完而觉得的兴奋,此时却是一丁半点儿也没感受得到,尽看得人家振奋,自己拖沓了个脚步,也不去寻宁颢等人,径往冲霄楼去。房间门口正碰见云逍,别人却都还没有回来。云逍张了张口想要说话,清欢却懒得理他,自顾推门进了房中。谁知她刚往床上一躺,云逍后脚就跟了进来,也不敲门。 “你怎么了?”他问她。 “累了。”清欢把自己捂在被子里,闷闷地答。 然后就听到云逍“哦”了一声,掩门走了出去。 清欢在被子里蹬了蹬脚。 过了一会宁颢与寂流、城遥三人回来,清欢也是一样的回答。城遥听说她正躺在床上休憩,便也没好进来。 清欢这一“累”,就累了两个多时辰,连饭也没有吃。城遥实在是放心不下,还以为她是病了,便让宁颢把她从被子里挖了出来。清欢根本就没有睡着过,捂着薄被坐在床上,扑闪着湿漉漉的大眼睛,怎么看也不像生病的样子。 过了一会儿冲霄楼里忽然闹腾开来,原是督学府外张榜公布了武试的成绩。清欢自然也是万分挂心,一下子从床上爬了起来,便要与宁颢两人前去张望,不忘拉上城遥。 “不要拉他。”寂流倚在房门口,笑嘻嘻道,“他根本一点都不关心,就让我一个人,去享受众生的敬仰与嫉妒吧!” 对于小流的臭屁,清欢等人自然是习以为常。再看城遥,他大概确实是不想去被众人围观的。城遥却笑道:“走吧,我今天也很想被敬仰和嫉妒一下。”然后四人便往督学府外去,一路上并肩走在后头的两名少年,自是接受了不少目光的洗礼。 督学府外围满了人,人群竟然还是分作上下好几层的,不少人都御剑升到了半空。 最热闹的那面榜单,赫然便是第1到20名。找都不用找,清欢第一眼就看到了夜寂流、云逍、宫城遥三人的名字,毫无悬念依次列于榜首。尽管如此,排名还是有着先后之分,但三人名字前面标注名次的数字,都是“一”。倒是姓名之后那连成一片的三个“落迦天”,实在是大气磅礴,让每个落迦弟子都与有荣焉。 这三人的任意一项武试测评,竟然都是满星。不过这倒不是代表,寂流的五行术,就处于和城遥一个档次。只不过作为考核而言,自然是有着一个满星的标准,只要他们达到了这个标准,那各自间的差别,也就体现不出来了。假使以寂流为满星,也就是四十星的标准,城遥的能力或许还在五十星开外,但最后能够体现在成绩上的,也只有四十星。所以,他们三人的武试总成绩,都是一百星。 围观人群见到寂流与城遥,凡是认识或认出他们的,自然是一片啧啧之声。寂流显然对自己的名字被列于城遥、云逍之上,十分满意。 接下来的第四名,也是有着三人并列,三神弟子各占其一。落迦天这边的,便是饮秋露,可是他们三人的星级,已经直接降到了95星,与前面那三个完美无缺的100星,榜单差距便已不言而喻,何况更有榜单之外。 让清欢意外的,是她的名字,竟然出现在了接下来的第七名。而且第七名只她一人,仅以一星之差居于饮秋露之下。如一染尘所言,化实为虚与御水诀都是满星,御剑这里扣了一星,然后五行是38星,剑术是37星。 清欢真是打心眼里,太太太太感激千堂仙尊了,先前抑郁一扫而空。然后还要感谢小遥,感谢他的辛勤教导,感谢小流,感谢他的辛勤陪练…… “云逍不感谢么?”城遥笑道。 清欢撇了撇嘴,闷闷吐出一句,“哦。” 城遥看了她一会儿,付诸一笑。 接下来就还剩下宁颢的名字没有找到,清欢与城遥帮着她一起找,终于在第四面榜单,也就是60-80名的区间内,找到了她。宁颢居于66名,据她自己说六六大顺,这数字实在是很不错。然后宁颢也如清欢那般,把清欢与城遥挨个感谢了一遍。感谢清欢让她沾了光,获得城遥的辛勤教导。城遥失笑。 寂流由人群之中脱困,过来笑道:“你怎么不感谢我呢?” 宁颢哼了一声,“你现在,是不是特别灿烂,特别得意?” 寂流道:“哦,为什么?” 宁颢道:“因为九仙巡游你拿了第一,现在你的名字,又出现在了云逍和宫城遥两个人的上头。” 寂流哈哈笑道:“被你一说,好像还真有那么点得意,有那么点灿烂啊!” 宁颢皮笑肉不笑,“那你就抓紧得意,抓紧灿烂吧,因为你很快就灿烂不出来了。” 寂流与宁颢斗嘴,一直就很少输过,此时却也只能一脸颓丧,因为宁颢说的确实是实话。接下来两日督学府让他们暂作修整,将会放出文试十科的成绩,寂流自然忧虑。 武试内容考的毕竟还是基础,像化实为虚和御水诀这两项基本术法的考核,基本就是送分,至少有九成的人都是满星。御剑术的话,大多数人也是集中在7至9星之间,唯一能拉开点差距的,大概也就五行和剑术了。无论单项还是双项,满星的只有寂流他们三人,接下来35星以上的都十分稀少。但仍是有着不少人是并列某一名次。不过三个神天176名弟子,倒无一人有一科未通过。 然后接下来176人间1对1的赛事,第一名将直接获得400星,第二名380星,第三名360星,第四名350星,第五名348星,第六名346星,往后依次递减两星,直到第176名。所得星数将与文试武试成绩一并相加,依照总数进行本届神天剑授的最终排名,前30名将在凌云榜上留名,保持一年。 所以依据这星数所占比重便能够看得出来,无论文试武试都只不过通过性质,真正占据大头,最受各仙尊看重的,还是他们的综合素质,也就是实战能力。 但无论如何,接下来的两天,众人是可好好休息了,四时镇上自然又要爆满。何况一年一度的大盛事,八音会,据说今年也将在四时镇的八音楼内举行,时间,恰好是明日。很多人都想着,纵使他们进不去八音楼内,但能在楼外闻听下仙籁,附庸下风雅,凑一凑热闹,那也是极好的。 清欢撑了个懒腰,先前在床上躺了太久,但她现在的心情,实在是好极,也不太想去深究之前为什么心情不好了。懒腰撑至一半,却见云逍迎面走来,眸光正对着她。清欢若无其事。 其他三人也看见了云逍,寂流走上前去,勾搭住云逍,笑道:“你也耐不住寂寞,想来享受下敬仰和嫉妒了?” 云逍瞟了他一眼,并不说话,双目望向清欢,道:“不累了?” 清欢“嗯”了一声。然后气氛,就一直的怪异了下去。或者只是她自己觉得有些怪,拉着宁颢道:“中午没吃饭,肚子有些饿,宁宁陪我去吃一些吧。” 宁颢自然陪着她往膳堂去了。 寂流看着二人背影,又看了看城遥与云逍,对云逍道:“你又得罪小叶子了?” 云逍道:“没有。”然后也走了开去,却是径往来路去了,一眼都未瞟督学府外的榜单。(未完待续。) 第111章 群音荟萃(加更) 第二日上午,众人坐在四时镇的朱明区内用早餐。虽说是早餐,但时辰也不早了,只是清欢与宁颢二人起得迟,动作又慢,寂流三人为等她们,出来得自然也就晚了些。 清欢喝了口白粥,想要给自己夹个包子。可是包子放得远,她的筷子就举在半空犹豫了一下。然后云逍长臂一伸,替她夹了一个包子到碗里。他今日正坐在她的旁边,这与往日座次不太一样。清欢心里一口闷气未出,老大不乐意,便对坐在对面的寂流道:“我不要吃包子,小流给我夹个油炸饺。” 寂流便笑呵呵地给她夹了一个。 云逍看了她一眼,然后把她碗里的包子夹回去,自己吃了。 清欢愣了一下,红着脸道:“你不是辟谷吗!” 云逍一眼未看她,自顾吃着包子,道:“我乐意。” 清欢差点气得七窍生烟。 除了城遥淡然自若,宁颢与寂流的眼神不断在他二人之间徘徊。 用完早膳,一行人便往白藏区去。一路上,清欢都不与云逍说话。云逍的话本来就少,而今莫名其妙不受某人待见,更是一句话也没有了。 方至白藏区,便见满大街的人无一不是戴着面具。清欢初始惊讶,听城遥解释过后便也明白了。 如此行为,自然还是因为今日四时镇内的最大盛事——八音会。 八音会佩戴假面出席,由来已久。据说最开始是因为某一届的举办者,不知两位受邀者间彼此冲突,同时邀请了这两人。这两人在八音会上相见,自是闹得十分不愉。与会众人便劝说他俩,八音会以音会友,只需带来聆听的双耳,纯净的心灵,何必掺杂那么多的别样情感。音乐的世界,该当最是纯粹美妙的。 后来那二人间如何发展不得而知,但这番说辞却打动了当时许多人的内心,也不知是谁兴起,这过后的每一次八音会,众人皆佩假面出席,以示暂放俗世身份,单纯以音相会,俗事不染。 以往的八音会,虽也有在四时镇的八音楼内举行,却绝少有挑在人数如此多的日子,且向大众公开时间地点。而今如此,自然也是因为今届的举办者,慕容云裳所持观点,“真正的音乐不该是阳春白雪,曲高和寡”。 八音楼内地域宽广,未受邀者也可前往聆听。如此,自然吸引了十分多的音乐爱好者,甚至是一些音痴——听不懂音乐,去瞻仰下众仙的风仪也是好的。光是慕容云裳、音尘绝、云出岫、意孤行这几人的风采,便已足够为世人所倾倒。 总之“佩假面”的传统被铺延开来,自有头脑灵活的商贩嗅出了商机,白藏区的各处皆有假面出售,即使不去参加八音会的,佩戴假面也俨然已成今日风尚。 清欢等人自是乐意得不得了——这样的五人,走在街上实在是太过惹人注目,如此,自是可以避去不少目光。五人各挑了一枚面具戴上,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嘴部及以下区域。然后往八音楼去。八音楼外自是热闹非凡,往来各人又都戴着面具,清欢便有些忧心找不到二哥,原本相约要在楼外见面。 谁想欢门左近,便是一青一白两道身影长身玉立,纵使面佩假面亦与旁人不同,一眼便能让人注意到。不用看脸,清欢也能认出那正是一染尘与公仪修。他二人自然也认出了他们,众人相见,各自欢喜,结伴往八音楼内行。 楼外自是早便有人相迎,见众来到,便上前来问过可有邀帖。无帖虽也可入内,但待遇自是不同。城遥与公仪修、一染尘三人便各自奉出邀帖,清欢此时方见这帖子面素而不陋,装点简洁却清雅,当真是十分耐看。 城遥离得她近,她便猛然瞧见那帖子上写的姓名竟非是宫城遥,而是“玉漱公子”,再看二哥的帖子,也非是“公仪修”,而是“睿清先生”。到了一染尘那,就是确确实实的一染尘了。 清欢觉得好奇,一边随了众人往里走,一边向城遥询问。城遥便道,就与佩戴假面一样,八音会的受邀者也多不用俗世之名,而是给自己取个雅号。当时慕容仙尊向他询问,他报的只是“玉漱”,“公子”两字却是慕容仙尊自己给他加的。公仪修的“睿清先生”也是如此,原本只是“睿清”,然后送来的八音帖里,就多了“先生”两字,自然是慕容仙尊为表尊重。 清欢对公仪修笑道:“睿清……这两个字,真是很符合二哥呢。” 公仪修道:“如此,还要多谢好友赠此雅号,实在是谬赞。” 清欢方晓原来“睿清”两字,是一染尘所取,随即问道:“那为什么尘师兄的帖子上,写的就是‘一染尘’呢?” 一染尘道:“因为一染尘,便已算是我的号,乃是师尊所赠。其实我们现在耳闻的许多仙尊名号,比如‘月下人’,‘云出岫’等等,都是自八音会上流传开来。大家叫得多了,往日便也都习惯如此称呼了。” 清欢恍然,然后记起,一染尘有架唤作“焦凤”的琴,也是音尘绝仙尊手作。二人名中同有一个“尘”字,可见音尘绝对一染尘之钟爱,实是非比寻常。有这样一个师父,尘师兄可真是幸福啊。清欢羡慕万分。 说话间,众人已至八音楼大堂。大堂虽然宽阔,却早已是人山人海。受邀众人围坐中心,椅案齐备,香茗相奉。未受邀者只得处于边缘围观,来稍迟些便已没了座位,只能站在最后。 清欢一眼就看见了音尘绝。虽然戴着面具,但他露在面具之外的精巧下巴,还是让她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他。音尘绝的身上依旧披着毛裘,这也是他如此好辨认的原因之一。但许是因为今日人多,他身上的毛裘也就没有那日在泗水寻芳所见的厚了。众人跟随一染尘向音尘绝行过礼。音尘绝便招呼他们在他身旁入座。 清欢等人本还有些不好意思,但既是音尘绝仙尊相邀,便也不客气了。别的仙尊皆有三两弟子随行,音尘绝身畔却只一染尘一人,还是自己获邀的帖子,他们帮他占些位置撑起场面,也不过分。清欢乐滋滋地想着。再看与座仙尊,因为都戴着面具,清欢依稀只能认出一人,似是监考过她三次的意孤行,别的人便皆不知晓谁是谁了。 就在这时,一阵幽深凄凉之音于八音楼内扬起,满场嘈杂顿止。(未完待续。) 第112章 声乐盛宴(七夕快乐!To现在就开始追文的小天使们^^) 埙声,如泣如诉,如怨如慕,哀伤凄烈,悲壮苍凉。吹埙之人仿佛由远古战场,徒步穿越而来,遍历血染黄沙,尸骸曝野,远征的大军一去无还,落日底下徒余鸿雁孤飞。最后所有的愁肠,尽诉一壶酒,一支曲。 这样磅礴如诗,豪情似血的曲调,竟是由女子吹奏。纵使她的面容被遮掩,在座还是无人不晓,她便是鼎鼎大名的慕容云裳。 慕容云裳吹罢一曲,与众笑道:“八音向以金音为首,丝、竹为盛,今日可算是轮到我们土音当家了。去画实在有幸,今日能够广邀各位好友前来,最先抛砖引玉。” 如此一番语笑嫣然,场上气氛立变,哀伤氛围一扫而空。慕容云裳不愧慕容云裳,举手投足、一言一行俱是大方优雅,让人觉得分外舒坦。 立时便有在座仙尊笑道:“何谓抛砖引玉,去画先生实在是过谦了。” “去画?”清欢却觉这名号实在是有意思,只不知道是何意。 城遥低声为她解释,“你看‘去’字去掉一画,那便是个什么字?” 清欢恍然大悟,“就是慕容云裳的‘云’字啊,想不到慕容仙尊还这么顽皮。”如此,便更对慕容云裳其人喜了三分。 宁颢道:“我怎么觉得还有别的意思呢?” 不仅城遥与清欢,寂流、云逍、公仪修、一染尘等人也一齐看向她,十分好奇她有何高论。 宁颢道:“‘去’,也可以说是‘缺’、“少”的意思,画嘛……不就是指的画绝,晴方仙尊吗?她的意思是不是说,她还缺个画绝……” “噗……”清欢急忙掩嘴。其余人也是失笑。 寂流笑道:“宁富婆,你怎么每隔一段时间,就要真相一次呢?” “呵。”一声轻笑,竟是由音尘绝发出。旁人离得远或还没有注意,音尘绝却是将少年们的对话尽收耳内。 宁颢立时分外局促,相当不好意思。 音尘绝点头微笑,向她赞道:“很有洞察力。” 宁颢也不知该不该谢过仙尊夸赞。 过了一会,清欢凑在城遥耳边,道:“其实我觉得,按照宁宁的说法,说不定还有第三重的意思。”这一次,却是确保只他们两人听见。 城遥道:“是什么?” 清欢道:“也许慕容仙尊的意思,是‘去他个画绝’。” 城遥失笑,道:“嗯,这样好像还更说得通些。” 清欢掩嘴轻笑。也不知晴方仙尊有没有像他们这样,深研过“去画”两字的意思,听见如此说法估计一定会吐血。 这边众人品评过慕容云裳的埙乐,依照八音顺次,接下来的演奏便该是金音。清欢便见座中站起一名分外高大的男子,胡子拉碴、穿着随意。清欢本就瞧这身形熟悉,待见到那人走至场中,从虚囊里边掏出的不是什么乐器,而是一个硕大的酒葫芦,瞬间反应过来——可不就是让云逍吃了好几十剑的那位,残剑仙尊么? 想到云逍那日受苦时的景象,清欢的心中又有些疼,然后涌起微微的涩,也说不上是酸还是苦,总之不由自主便往云逍望去。云逍微微低着头,像是感觉到她的目光,便也向她望来。双目一触,清欢立时将视线挪回场上,心头却已不似先前安稳了。 残剑咕咚咚饮了几大口酒,然后大手一挥,地上方多一整套形制庞大的编钟,三层八组,浩浩荡荡,将场中空地占得满满腾腾。 赴邀众人早已见惯,他这般演奏前饮酒的行径,也知他如此才能尽兴,奏乐水准方能酣畅发挥,自是丝毫不以为意;旁观者纵使心觉怪异,自然也不会宣之于口。 真正的震撼,是在残剑身形舒展以后。 世人总爱将极其悦耳的乐声,称作是“仙乐”,其实也非仅是对仙神的溢美和向往,而是有着更实际的原因。 清欢觉得,便如此时耳畔之乐,凡人便根本不可能奏得出来。如此复杂庞大的乐钟,由左至右,从上至下皆延展开十分宽广的距离,凡人若要独奏,光从一头跑到另外一头,声音便早已断却;偏偏残剑身形腾飞,翩转如龙,于如此庞大乐器之间游刃有余。他的双手间,亦不停变换着各种模样的丁字木锤和长形棒,每一敲击,即使是落在同一钟上,也随他心意变化而发出各种不同的声音。 他的演奏,不仅是一支曲,更是一支豪情万丈的阳刚之舞。每一次敲打或者撞击,都让人想见他躯体之内男儿热血的力量。他仿佛承载了慕容云裳所奏埙之悲凉,踏过万千尸骸,于废墟之上重建一片新的荣光。一切,都是蓬勃豪迈,热情满怀。 待他奏罢,在场纵使女子,亦为之引燃热血!编钟这类多见于宫廷演奏间的乐器,想不到也能奏出如此激情洋溢的篇章! 这之后,便是八音中的“石”音,磬。作为上层统治者象征自身身份地位的礼器,磬音在现世已极少作为日常怡情之乐所出现,但毕竟还是有人将这一文化保存流传,其中的佼佼者便是落迦天的云出岫。 云出岫其人,清欢未见面容,只觉此人举止文雅,气泽清淡,当真便若山涧石缝里滋生出来的云雾,若隐若现,若即若离,该是隐于世的。他手中的玉石交击之声,更像是将众人都带领到了另外一个遥远的尘世。没有血染大漠,没有兴亡更替,有的只是远古文明从无至有的一点一滴,从人类先祖对石器的每一打磨,每一应用开始。心头悲壮被拂去,热血被暂熄,在这样的原始之声中,每个人都好像找回了最本初的自己。 这样的音乐,让人心头宁静。 接下来,便是每次八音会的最大热门,也是人才最为层出不穷的“丝”音。 论及“丝”音,无论是否在座,自然都是以琴绝先生为首。诸魔黄昏虽受其百般推崇,但毕竟谁也未曾听闻。但琴绝先生的琴音,在座的众位仙尊自然都是听过的。众人便开始呼唤,“琴绝先生。” 音尘绝笑道:“江山代有才人出,琴绝已然不新鲜。今日八音会有幸,能够迎来两位新的小友,诸位便不存好奇么?” 众人自然是好奇的,而且好奇非常。 慕容云裳笑道:“玉漱,睿清,既是琴绝先生开口,你二人可不能再谦虚了。” 在座都是无论辈分还是年龄,皆高出他们一大把的大人物,慕容云裳又如此说,城遥与公仪修两人,自然不好推诿,二人相商,合奏一曲。 慕容仙尊立时便派座下弟子,于场中布置琴案,自己却暂走了开去。不过片刻便即回来,却是走至清欢身侧,弯下腰身压低声音道:“小姑娘,你就是叶清欢?” 这一下,清欢实在是有些受宠若惊,因为她与宁颢一样,早将慕容云裳视作偶像,是她们今后成长的目标。清欢连忙点头。 慕容云裳道:“有个不情之请,不知你能不能答应。” 清欢立时点头如捣蒜,“仙尊请说。” 慕容云裳道:“流云闲客未带弟子随行,想要让你过去侍奉茶水。”(未完待续。) 第113章 流云闲客 “我?”清欢万分不确信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尖。 慕容云裳点头,露在面具之外的眼眸亦有惑色,“点名要你前去。” 城遥不在,清欢只能万分困惑望向寂流与宁颢——云逍她暂时还不想搭理。宁颢亦是满面茫然,什么流云闲客,她怎么听都没听说过?什么时候又和清欢有交集了?寂流则是嬉皮笑脸,什么都看不出来。搜寻信息无果,清欢只能应允慕容仙尊,“请问仙尊,哪位是流云闲客?” 与会仙尊皆在此处,清欢原以为她随手一指便是,谁想慕容云裳竟是说道:“你随我来。” 玉漱与睿清的合奏之声,在此时响了起来。 清欢原还有些担忧。因为说心底话,二哥的琴音是不如城遥的。若城遥不是城遥,清欢便不由得怀疑,他有借此彰显、抬高自己之嫌。可正因为是城遥,所以清欢知道他绝无半点这样的意思。但她还是为二哥忧虑,倒不是因为害怕二哥接受不了自己技不如人,也说不出来是怎样感受,总之就是不喜欢二哥在众人面前,被人给比下去。哪怕压他一头的那个人,是城遥。 但是琴声一响,她便知道自己是多虑了。二人分执一琴,曲声却像是由一人所奏。有时又似两水汇流,缠绕交击,相辅相成,无有高下之分。这样的琴音,没有半点的刻意相让,掩饰雕凿,而是浑然天成的一脉同流,非但未失了城遥自己往日的水准,更使两人的琴声比之平常,都更上层楼…… 清欢在心内轻笑自己,她当真是杞人忧天了。城遥,实在是一个能将任何事情,都处理得极度合适的人物呀。可她又觉分外惊讶,城遥与二哥不过见了寥寥数面,并不像有很深交情的样子,琴声之中怎就有着如此深厚的默契? 胡思乱想之间,慕容仙尊已带她到了一席竹帘之前。竹帘极其宽敞,几乎是后面雅轩的一整面墙。慕容仙尊退在一旁,示意清欢入内,自己却是不进去了。清欢看她如此恭谨,甚至有些拘谨的模样,心里想着,看来这流云闲客的来头,还真大呀?难道是某个辈分很大很大的老仙尊?可是为什么又要点名让自己过来嘞? 乱想自然无果,清欢掀帘入内。然后一瞬呆怔,双目涌出热泪。 最先回响在脑海的,不是别的,而是许久以前,公子卿曾说过的一句话—— 有没有一个人,即使你忘了自己,忘了一切,心中也还残存他的影子。 然后袭上心头的,便是数度萦绕在她梦中的那袭白衣,或嬉戏,或呵护,或疼宠,无微不至地照顾一个小女孩子。她有感觉,那个小小的女孩子,便是自己。 这袭风华绝代的白衣,同样也出现在冥归无人的幻境之中,在最绝望的时刻,解救她于危困。纵然这是她心底浮现出来的幻影,却也同样是她心底最深处的希冀,是她无论如何都想活在这世界上的理由。 然而此时,这一袭白衣,终于真真切切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纵使他戴着面具,清欢也能百分百地确定,他就是他,就是出现在她梦里的那个人,她绝无半分可能认错。没有任何人,能够将白衣穿得如此惊艳绝世,即使云逍或者城遥亦不能。更重要的,是他给她的那种感觉,虽然她自己也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但却绝无任何人可以取代。 然后,眼泪就止也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流云闲客透过面具看着她,然后说:“过来。” 清欢下意识地往前走了几步,然后整个人都僵住—— “你、你是天之雪?!”语间犹带鼻音。 那人不紧不慢来了一句,“你怎知道?” 这样好听至让人沉沦,然后又带了三分慵懒的嗓音,除了他之外,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了。清欢道:“我记得你的声音。”鼻音更甚,还有一些哽咽,好像是一边说话,一边还流了许多眼泪。 天之雪叹了口气,伸手将她拉至身畔。他的手有一些凉,清欢却一点也不想推拒,任由他揭去她脸上的面具。 他看着她通红的眼睛,伸手为她揩去满面泪渍。明明一个简单术法就能搞定的事情,他却更愿意如此。可是清欢的眼泪就是流个不停。 天之雪的语气柔和下来,“你哭什么?” 清欢哽咽道:“不知道,就是想哭。” 天之雪又叹了口气,然后有些无奈地将她搂到怀里,拍着她背心道:“好了,不哭了。” 然后清欢就把脸埋在他怀里,彻彻底底地哭了出来。他的下巴不断蹭着她的头顶,一手抱着她,一手拍着她的后背,刚刚才建立起来的清冷气势完全溃散,柔声哄道:“乖,不哭了……” 哄慰无效,天之雪道:“你哭得这么大声,让人听见,还以为我欺负小姑娘呢。” 清欢立时停了下来,拽着他衣袖擦眼泪。然后对着他手腕,狠狠咬了一口。 “嘶……”天之雪竟然也会吃痛,道,“你咬我做什么?” 清欢看见自己留下的两排牙印,始觉心间委屈、愤恨消解了一些,道:“不知道,就是想咬。” 天之雪便一把将她按到怀里,把头一低,也是一口咬了下来,目标却是她的脸颊。 清欢吃痛,捂着面上湿热正要跳脚,天之雪却伸手在她唇上飞快点了一下,“嘘。” 然后慕容云裳的声音就在竹帘外头响了起来,“流云闲客……琴绝先生请问您,能不能弹奏一曲?” 听得出来,一向端庄得体的慕容云裳,在面对天之雪时也是十分紧张。那声“流云闲客”,实在是叫得分外不自然。然后清欢逐渐清醒过来,天啊,她刚刚干了什么?! 天之雪道:“劳烦你去告诉琴绝,就说我相邀他与我合奏一曲,不知他可允。” 慕容云裳道声“是”,便退下了。 天之雪看着清欢,道:“刚刚不是很嚣张么?现在怎么不说话了?” 清欢你啊我啊半天,依旧说不出半句完整的话来。 天之雪唇畔勾起一抹笑。 她方才的情绪太激烈,此时才注意到,仅是露在面具外的一张嘴唇,一个下巴,便已尽显面具后这张脸的绝世美貌。这样的美,甚至不会处于云逍之下。 清欢道:“你是谁?” 天之雪道:“你刚刚不是已经猜出来了?” “不,不是。”清欢道,“我的意思是,你和我,我们,是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天之雪笑了笑道,“容后再讲。” 琴声,似水流席卷,穿透竹帘而入。 天之雪微微一笑,案上亦已多出一琴,依他先前所言,抚弦相和。 琴绝,诸魔黄昏,双弦合璧,自是屹立当世琴道巅峰。 然而这二人的琴声纵使再动听,再人间难得几回闻,此时也绝入不了清欢的耳。她只是双目一瞬不瞬地看着眼前抚琴的男子,看着他露在面具外的嘴唇和下巴,看着他的手,看着他披散的青丝,光华夺目的白衣。仿佛生怕一眨眼,眼前人就会消失不见。也怕自己只是做了一场梦,梦醒后这一切便全都没有发生过。 可是刚才,他咬她的那一口,痛感是那么的真切,他的襟前,还沾满了被她打湿的泪渍,衣袖,也被她揉得皱巴巴的。然而这一切,都丝毫无损眼前男子的绝世风姿。 一曲奏罢,竹帘之外自是寂静无声。 竹帘之内,清欢终于抓住机会开口,“你该回答我刚才的问题了。” 天之雪道:“这个问题么,等你们那个什么,神天剑授完了,我再告诉你。” 清欢道:“我还能再见到你?” “当然。”天之雪道,“只要你能打进前十。” 清欢暗暗咬牙,“那你让我看看你的脸。” “考完再说。” “你……”清欢低下头来,好像又要流泪,伸手揉了揉眼睛。 天之雪俯下身来看她,她趁机一把揭下他的面具,竟然得手了! 可是天之雪早已背过身去,越窗而出,只留给她一个飘逸的背影,以及一头柔亮飞扬的青丝。清欢连忙奔至窗前,却是连他的背影也看不见了,只余耳旁萦绕一句—— “记着,这可是我们的秘密。”(未完待续。) 第114章 天雪祠内 清欢摩挲了一会手中天之雪留下的面具,然后装入虚囊。重把自己的面具在脸上戴好,若无其事走回大堂。 大堂之内依旧鸦雀无声,除了城遥等人之外,谁都未注意一个小姑娘去了又回。 直到座中一人说道:“这流云闲客的琴技,竟能与琴绝先生不相上下,难道、难道就是诸魔黄昏……” 流云天枢,流云闲客,实在是太容易让人联想了。 慕容云裳笑道:“此次确也是琴绝先生的面子,方能邀到诸魔黄昏……” 座中众人立时大惊,纷纷站起身子,向着方才传出琴声的雅轩俯身下拜,“雪尊大驾至此,请容我等拜谒。” 慕容云裳看了看清欢,道:“雪尊他,应是已经离开了吧?……” 清欢见她正面自己,话中有相询之意,便轻轻点了点头。 慕容云裳道:“雪尊确实已经离去。” 众人自然抱憾,然而确也知晓那一位的性子。在流云天舒隐居了三千年的人物,向来不问世事,看来琴绝先生的面子,实在是了不得的大。 相比于众人的不淡定,城遥与寂流、云逍三人,就要显得平静许多。 宁颢说话时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你、你见到诸魔黄昏了?!” “算见到么?”清欢道,“他戴着面具。” 然后宁颢也挺同情她的,“那你也挺可怜的,这都第二回了,还连个正脸都未见。” 音尘绝回眸看了她们一眼,面具后的眼眸晕染笑意。 接下来“竹”、“匏”、“革”、“木”的演奏,清欢都没有心思听了,满头满脑俱是他与她的约定,脑中不断回旋着他与她说的每一句话,他的每一个手势,每一个动作,他的嘴唇和下巴所表现出来的任何一个表情…… 待到“木”音奏完,八音会却还远没有结束。先前演奏,乃是能够代表八音顶峰的诸位佼佼者,接下来,则是各人之间的随意交流,演奏也再没有了明确的八音划分,常见各种琴瑟和鸣,金石交奏,笙箫同嘤,琴箫相和。箜篌、琵琶、排箫、木鼓……各种各样先前未曾出现的乐器,也都相继出来了。 清欢却坐不住了,与城遥、二哥等人说了一声,撒腿便奔向玄英区的天雪祠。城遥自然也是想随了她去,奈何八音会未结束,作为正式的受邀者,又是最小辈,他若此时离去,自然十分无礼。回眸一看,云逍亦已不在。 玄英区内飘着雪,雪花乱舞在她的下巴和颈间,清欢却一点也觉不到冷。方才的震撼依旧未平,她只想追寻他的脚步,即使追寻不到,那也想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就像向日葵朝着太阳,一旦辨清光源,便只能孜孜不舍,这于她,几乎是再本能不过的举动。 玄英区内的人本就少,到处是一种庄严肃穆的气息。今日白藏区那边热闹,玄英区内的人就更少了,等到了最北端的天雪祠,几乎已不见几个人影,只能听见自己急乱的脚步。通明的灯火映照出她细长的身影,殿堂很长,清欢一口气奔至神龛,瞬间失望。 眼前的雕像,纵是同样白衣散发,却哪有那个人半分的卓然风骨。 方才奔得急了,此时方觉又累又冷,祠内也无旁人,清欢便在蒲团上跪坐,继续打量眼前神像。然后忽然吓了一跳,因为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人。 她怔怔地看着他。 白衣,黑发,就连露在面具外的下巴轮廓也有七分相像。 她小心翼翼伸出手去,将他面具揭下。 然后就彻底的回过神来,是云逍。 心跳没来由地加速,却想要别开脸去,将面具还他。 云逍却拽住她的手腕,将她往自己那边扯了一扯,也将她的面具揭了下来。 两人就这样半跪半坐蒲团之上,两相凝望。 云逍忽然伸手,轻轻抚上她的面颊。就在清欢僵硬着脖颈欲避不避之际,他却只是为她拨开黏在唇边的一缕发丝,指尖似无意擦过她的唇角。清欢的面颊瞬时如火燃烧。 云逍挪开手指,道:“你可知,他素有三不喜。” 清欢愣了一会,明白过来,他说的“他”,是指天之雪。 “哪三不喜?”她问他。 “一不喜人唤他诸魔黄昏,偏偏世人最爱如此称呼;二不喜于诸口流传,偏偏他的事迹早已天下皆知;三不喜众立庙供奉,也幸而这一点,”云逍道,“在他自己要求之下,三神天司掌控极严,所以普天之下只此一处天雪庙宇。” 清欢的震撼却不在于此,“你……你与他很熟么,你怎么知道这些?” 云逍却未立即回答,沉默了一会道:“你肯与我说话了?” 清欢语塞,顿时有些窘迫,支吾了会道:“你先回答我上一个问题。” “是很熟。”云逍道,“但还没有你与他熟。” 清欢还想再问,云逍却先一步道:“剩下的问题你别再问我,他想让你知道时你自会知道,不然我怕他打我。” 清欢无言以对。“我怕他打我”这几个字由云逍口中说出,其震撼程度几不亚于她今日见到天之雪。但是不知为何,听闻云逍坦承与天之雪间“是很熟”以后,她心头涌上一股淡喜。然后想到那一次她上天枢府时,以及今日,小流、小遥过分淡定的反应。小遥也就罢了,但是小流……清欢忽然想到了天枢府上,那间摆满了各种小说,贴满了各样画报的房间。那不会就是,不会就是…… 沉默又在二人之间流转了片刻,云逍道:“该你回答。” 他问得实在直接,清欢简直不知该要如何回答了,纠结了半天决定从根源上入手,他问的既是“你肯与我说话了?”,她干脆便回道:“肯了。” 但云逍却丝毫未被她震退,继续不依不挠,“先前为何不肯?” 清欢垂下脑袋,暗地里嘟了嘟嘴。 “不说么?”云逍一把托起她的下巴,欺身上前。 他与她离得如此近,四目相对,各自狼狈。清欢急于掩饰心中慌乱,干咳一声道:“你与那个馝若,很好啊?”话一出口,立即又意识到不对。这话听上去,怎么那么像,那么像……吃醋? 就在她心里狼狈万分,又忐忑万分的时候,只听他说道:“我的家乡,是在西荒与天域交界的地方。” “嗯?”第一次闻听少年的过往,清欢的心神立时被抓了过去。抬头往他面上瞧去,却见少年的眸光已经柔化成了一片浅湾。 “那里,有最热的沙,最烈的酒,最豪放的男人,最善良的女人,却没有过去和未来。是一个已经被时间冲走的地方。 “我六岁的时候离开那里,就再也没有回去,也再回不去了。” “你……很想回去?”清欢道,甚至已经忘记询问,这件事和馝若有什么关系。 云逍点头,然后说:“馝若,也来自那个地方。” 清欢等着他继续说下去,云逍却没有再说了。仿佛他已解释完毕,他之所以与馝若“很好”,只不过是因为,她也来自那个地方。然后清欢的脸又红了起来,他对她解释个什么劲呢。 沉默弄得两人都有点难受,还是云逍先开口,“你若不痛快,我以后再不见她。” 想当然的要点头,清欢忽然惊醒过来,心内大窘,“不,不用!只是因为……因为昨日!我被她打得有点惨,所以,心里才有些不痛快!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哈哈,哈……” “自然如此。”云逍看着她,说得一本正经,眸中,却浸满了笑。(未完待续。) 第115章 他的印记 从天雪祠中出来,二人之间嫌隙已然消尽,有说有笑回了八音楼。八音会结束的时候已是傍晚,清欢五人连同公仪修、一染尘在内,一行人在酒楼之中用过晚膳,时辰也还不算晚。今日的风尚,直到此刻,四时镇上的大部分人都还佩着面具。众人便也乐得如此在集市上闲逛。 宁颢看上了一把西陵鸟尾羽织就的羽扇,五百金铢宁大小姐眼皮不眨一下,直接买下。然后清欢发现,宁颢今晚好像买了不少东西了。她此时自然还不明白,许多女人心情不好时,往往爱以疯狂购物来宣泄自己的不良情绪。 寂流到了四时镇,就好像回了自己家一样。哪里有好吃的好玩的,他全都知道。专带着众人往有趣处钻。然后一头扎进一家名唤“英雄史”的小说店,出来的时候自是收获满满。然后大街上的人也更多。 清欢本与公仪修走在前面,一名男子却忽然上前来撞了她一下。公仪修伸手相护不及,那人已与他们擦肩而过。清欢觉得有些怪异,随手一探腰间,失声道:“呀,我的荷包没有了。” 七人在路边站定,宁颢道:“那么丑的荷包,你还随身带着干什么,没就没了呗。” 清欢面色并不太好。 寂流瞟了宁颢一眼,道:“就是,那么差劲的绣工,要不是丝线名贵,都不会有人偷吧。” “不、不是……”清欢跺着脚,“是那里面,还装了东西。一定是刚刚撞我的那个人!” 城遥道:“你装了什么?” 清欢咬了咬唇,道:“你的玉坠……” 城遥的面色立时变了。云逍与寂流已如两支箭般往那男子消失方向追去,然后城遥也转身离去。一染尘道:“我去帮忙。”便也追了上去。剩下清欢与宁颢、公仪修三人,自然也立时跟上。 然而人海茫茫,街上人群又多佩戴面具,方才那男子亦然,只能自身形轮廓模糊辨出是个少年,但此时哪里还能再觅得半点踪迹。七人聚首,俱是毫无所获。清欢自然内疚万分。依照往日,城遥早该出言宽慰,今日,竟也是沉默着没有说话。 清欢心里难受。其余几人也无甚心思闲逛,各自回返居所。 清欢正要随在宁颢身后进入房间,却被一人抓住手腕,力气大得差点拽得她一个踉跄。这样的举动,她原还以为是云逍,谁知回眸一看,竟是城遥。 城遥抓着她的手腕,足尖一点,便由廊上越出,带着她往冲霄楼外去,至一无人处方停。 无论失忆前后,他从未对她红过一次脸,说重过一句话,今日却也是有些失控了。 “你……不必如此。”他说。 清欢有些摸不着头脑。他若是直接指责她,把他的玉弄丢了,那她还能明白,此时却是一头雾水,“什么不必如此?” 城遥道:“你将那玉随身带着,可是为找机会还我?其实……你根本不必如此。那块玉并不代表什么,你我之间也无什么特殊关系。纵使你与别人如何,也不需把它还我。” 清欢听懂了他话中的意思,双颊立时通红。他是以为她将那玉当作了两个人的定情信物,所以要来还他。清欢通红着脸,低声道:“你胡说什么啊,小遥……” “不是这样么?”城遥道。 “当然不是。”清欢道,“我是觉得,把那块玉带在身上,可以增添我的幸运值呀。我从九仙巡游的时候就开始带着了,一直带着。” “是这样么?”城遥愣了一下,然后自己的面颊开始漫上微微的粉。 “当然是这样。”清欢笑道,“你看,沾了你的灵气,多好呀,武试我可考了第七呢。只要带着它,那就一定是逢考必胜。可惜现在没的带了……” 城遥道:“那……是我误会你了。” 清欢打量着他,笑道:“往日那么聪明的一个人,今日怎么就这么笨?” 怎么就这么笨?城遥自己也答不上来。大概是看见她与云逍一前一后地走出八音楼,然后又有说有笑的回来,知道她的喜怒哀乐全都是因为云逍一人,他的心,便开始乱了。 城遥苦笑了一下,道:“如此灵验,你为什么不直接戴在脖子上?” 清欢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双手食指凑在一块戳啊戳,小声道:“我害怕,是你刚才说的那个意思嘛……” 害怕刚才说的那个意思?害怕那玉真是定情之物?城遥的目中涌起一抹疼。然后被他强行压了下去。他的声音里,沾染一丝从未有过的蛊惑与引诱,“我的玉,就是你的幸运物,是不是?” 清欢点头。这话,可是刚才她自己说的。而她确实也是这么想的。 城遥道:“可是后天,还要开始最重要的比斗呢。现在玉没了,怎么办呢?” 清欢随他愁道:“是啊,怎么办呢……” 城遥道:“再给你一些灵气好了。” 清欢疑惑,仰头看他。 少年的吻,已经轻轻落在她的额头。 他的唇,带着一丝颤,吻着她的额头,就像吻着心头最娇嫩的一片花瓣。他吻得并不用力,只是万分轻柔地撅了撅唇,在她额上留下他的印记。 清欢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仿佛连呼吸都不能了。待她回过神来,少年的唇瓣早已离开,唇边勾出清浅温柔的笑意,双眸柔情似水,静静与她对望。 “谢、谢谢你的灵气。”清欢心跳如擂,完全不知道自己该作如何反应,最后只憋出这样一句蹩脚的话来,然后就逃也似地回去冲霄楼,一眼也不敢去看城遥。 城遥站在月下,双目一直注视着她的背影。 原来,他真的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淡定。因为她对他,实在是太重要了。(未完待续。) 第116章 真不是人(加更) 清欢睡得很不踏实,梦里面一会是天之雪,然后天之雪摘下面具来,变成了云逍,过了会再看,又成了城遥。城遥的吻落在她的眉心,就算梦里面,那种心慌的感觉也是如此的清晰。 可这时候云逍的面容又会忽然蹦进来,冷漠的,隐忍的,伴随各种复杂的情绪,让她的心情也跟着他变化。他面上的表情虽仍不算丰富,但清欢已能轻易自他的眼眸读懂他的喜怒哀乐。甚至有时候,看也不用看,她也能猜想得到,他是生气了,还是开心的。可是,她一直没有敢去猜测过他的内心,一如她从来没有认真探究过自己。 虽然睡得不好,但毕竟也是睡了,所以第二日起床时,清欢精神尚嘉。只不过刚开始见到城遥,还有些不自然。可是城遥却与往日一点差别都没有。用早膳时她偷偷拿眼睛打量他,结果二人目光撞个正着,城遥微笑了一下,给她夹了个包子——谁都知道她爱吃包子,昨天早上还说自己不要吃包子,一听就假。 清欢吃着包子,心里想的是他一直都对她这么好,好得她都已经习以为常了,所以大概也从来没去想过,他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吧。真的只是单纯的朋友么?但是小流对她也好呀,她就从来没有往那方面想过呢? 不过等到包子吃完,清欢也已经不纠结了。她觉得现在失了记忆的自己,根本就不是一个“完整的人”。要一个不完整的自己,去思考那么多复杂的事情,当然是不会有什么结果的。所以她决定,那些高难度问题,等智商回来了再想。当务之急,她要先专心应付神天剑授,完成与天之雪的那个……约定——打进前十。 然后,就能再见他。 没错,她记得他说的,是“打”进前十,而不是“考”进前十。那她是不是就该理解为,她只要在接下来几天的弟子决胜排名中,进入前十就可以了,而不是整个神天剑授的总成绩进入前十? 努力方向一明确,清欢立时士气大振,拽着寂流就要去与他比划,寂流自然奉陪。城遥、云逍当然也是不可少的,宁颢昨夜好似心情不佳,但大买特买又大睡特睡发泄了一通后,今日好像也恢复了正常,就也跟了过来。 五个人在封神台的某地练得十分起劲。 然后中午的时候都还没有什么异样,晚膳的时候一行人正往回走,就听边上两个瞧着面生的男弟子一边走一边大声嚷嚷,“宫城遥真不是人!” 五个人都是一呆。 再看那两个人从他们身边径直走过,大概也是不认识城遥。 “哈哈哈哈哈……”待那二人一走远,寂流捂着肚子蹲在地上,差点笑得抽筋。 宁颢也笑道:“看来是文试成绩放榜了吧。” 这样的经历过往自然也有,不过那都是在自己飞烟镜泊,大家私底下笑笑闹闹,这样被陌生人当着面“夸赞”不是人,城遥大概也是头一遭。 清欢与宁颢都是兴奋激动异常,便要去督学府外看榜。城遥抚了抚鼻子,道:“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 清欢“噗嗤”一笑,心想着他大概是害怕再被人骂。 五个人分作两拨,四个往督学府外,城遥一人先回了冲霄楼。 还未走至人群中心,清欢便听无数声的“宫城遥”、“不是人”、“变态”等等字眼不时飘入耳内。这可是那日武试成绩公布时都未有过的反应。 好不容易挤到第一榜之前,宫城遥的名字毫无悬念高踞榜首。而且这次,未与任何人并列。十门课的成绩,清一色的满星,实在是……完美。 第二的,便是云逍。除了《天神谕》9星,《落迦编年史》、《神天纪要》、《丹草纲》9星半之外,其他6门也都是满星,97星半的总星,也是十分了不得的成绩了,但在城遥的光辉之下,也就显得黯淡了。所以并没有人“骂”他。 接下来的成绩就开始出现了并列,圣华天的两人,和无藏天的一人,以92星的成绩并列第三,可这与云逍的97星半,也有不小的差距了。 第6名也有两人并列,落迦天的饮秋露,和另外一名圣华天的弟子,都是91星。 第8名,90星半;第11名,90星…… 清欢的心怦怦跳着,一路往下看,然后终于在临近榜单的末尾,找到了自己的名字。19名,87星。考的最好的竟然是她一直最头疼的《天神谕》,9星半的成绩,比云逍还多出了半星。单科成绩高踞第二,仅在城遥之下。接下来,就是《定国策》、《落迦编年史》、《史实通鉴》、《神天纪要》、《五灵综述》,这五门都是9星。《百器论》、《丹草纲》8星半,《群妖谱》8星,考得最差的是《百鬼录》,只有7星半。 这一结果也在清欢预料之内,因为那《百鬼录》,她看的时候就觉得挺瘆人的,花的心思自然相对少些。至于《群妖谱》,除了城遥与云逍,大家的成绩普遍不高,或许都是栽在了噬念貙的那题上。 然后她也明白了城遥到底变态在何处了。听闻人群或窃窃私语,或高声喧哗,总之十门课全部满星,就连当时阅卷的诸位仙尊和师兄师姐也觉难以置信。除了他与云逍,其他人没有一科是满星的。 一群人将他的卷子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但十大张卷子里,即使是一个错别字都未发现,其中论据之精妙,作答之准确,甚至比标准答案更像标准答案,简直是令众人叹为观止,实在找不到半点缺憾的理由。 但是清欢却觉得,在他们的身边,除了城遥外,还有着一个隐藏的变态。(未完待续。) 第117章 谁胜都好(加更) 这个隐藏的变态,就是寂流。 寂流高兴地握着她的手儿,“小叶子,缘分呐!” 寂流的排名与她并列,19名,87星。 这可是一个在她卖力啃食书本,他却在啃食《XX英雄传》的人物啊……清欢有泪流满面的冲动。然后寂流就一本正经地告诉她,“一分耕耘一分收获,你看我,那四天多辛苦,每天只睡那么点点时间,真是被自己感动得一塌糊涂,天道酬勤啊……” 看在他往日对她不错的份上,清欢硬忍着才没有说出一个“滚”字,不过云逍与宁颢,倒是代替她说了出来。 宁颢的成绩也不差,这倒是真的天道酬勤,受清欢影响,一起跟随城遥学习,比她过去八年的成绩,不要好太多——36名,80星半的成绩。 督学府外还公布了文试武试加在一起的成绩排名,城遥自然以两百星的璀璨成绩高踞榜首,云逍则以197星半紧追其后。寂流与一名圣华天的弟子,187星并列第三。然后是饮秋露,186…… 那日武试公布的时候,寂流的成绩还在第一,虽是并列,城遥却处第三,现在却是实打实的倒了个个了。宁颢狠狠地嘲笑了寂流一番。 接下来的几名并列的人数实在太多,清欢181星的成绩,一直排到了15。她不由在内心庆幸,还好天之雪说的,只是“打”进前十,不过这也是她自行这么理解了。但是她觉得,即使是“打”进前十,也真的好有难度,她的心里实在是没有底,怎么办? 不过她倒还有空去关心关心云逍,对他说:“加油!”虽然他现在是落后了城遥两星半,但是最后决胜名次,第一名可直接比第二名多得了20星,那是什么概念了?云逍只需在最后赢过城遥,凌云榜上的第一人,自然还是他。 “加油?”云逍眯了眯眸子,“你希望我胜?” 寂流撇了撇嘴,这家伙,还真是越来越露骨了,怎么就不考虑下宁富婆的感受呢?宁颢的笑容果然就有些挂不住了。 清欢倒是笑呵呵地点头,“当然啦!” 云逍忽然轻哼了一声,说:“你对宫城遥,也是这么说的吧。” 清欢就又来了一遍,“当然啦!” 云逍分外傲娇地转开脸去。 这不废话么,难道对着一个人,还给另外一个人加油啊?清欢想着。不过怎么就没人给她加加油呢?算了算了,天之雪说了,那是一个“秘密”,所以也就她自己才知道,自己是如此的想要进入前十吧?她根本就未考虑过,为什么他说了,她就要去做,好像这本就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 晚上与宁颢二人独处的时候,清欢还是忍不住问了问她,过去那么多年,云逍与城遥之间谁胜得比较多。 宁颢想了一下,说:“除了第九年大家在外游历,没有参加考试和比斗,之前的八年,他们每个人赢了四次吧。不过宫城遥赢的那四次,有两次他是用琴的。” 言下之意,就战力而言,宁颢觉得还是云逍强些。 宁颢问她:“你希望谁胜?” 清欢想了想,笑道:“谁胜都好。” 这其实真的是一句实话。 宁颢却在心底叹了口气。 为了确保最大程度的公平,消除一些偶然因素的影响,弟子决胜排名的规则,也是将所有人都分作六个大组。分组方式是依据先前的文试武试总成绩,将每组的实力进行均衡。比如第一组,就是第1名,第7名,第13名,第19名……第二组,就是第2名,第8名,第14名,第20名……依次类推。文试武试的成绩虽不能直接等同于各人的战力,但总是一项依据,大差不差。 清欢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跟寂流被一同分在了第三组。 第一天先是各小组内的比试,30个人依照抽签,每人对敌三场,胜一场记1分,负或者平,不得分。 如此情况下,对清欢来说,最害怕的,当然是抽到寂流。她文试武试第15名的成绩,在自己组内居于第三,自然害怕抽到排在前面的人。 然而,她的运气竟然是出乎意料的好,非但未抽到寂流,抽到的还都是排在相对比较后面的人,一天下来,赢的实可谓是轻松漂亮。寂流还分外遗憾,好像巴不得两人遇上似的,然后信誓旦旦他一定会让她。对此,清欢的回应是,信你有鬼! 总之,对于这第一天的组内比试,清欢与寂流都是得了3分,同样得3分的,他们小组里还有另外5个人。城遥与云逍那边,两个人自然也是毫无悬念。唯一可惜的是宁颢,她连胜二场,最后平了一场,得了2分。 如此,176个人,就依据这3,2,1,0的得分,被划分成了四组。得3分的38人,作为第一组,将进行第1-38名的角逐;得2分的55人,作为第二组,争夺39-93名;得1分的50人,争夺94-143名;得0分的第四组,则也是要排出先后的名次来的。 四组的比赛都直接依循淘汰赛制。 这一下,可把清欢紧张坏了——淘汰赛制。 先不说第一组的38个人,个个都是硬角。光她身边的这三个人,就够让她头疼。其实也不只是她,第一组里可谓人人自危,都怕遇上宫城遥、云逍、夜寂流这三人之一。因为只需输一场,那就等于与前19名无缘。 结果,三神天司与督学府商量后的结果,是很机智的让这三人轮空了。 所有人都舒一口气。 其实让他们三个一开始就进入淘汰赛,不仅对其他的35人来说不公平,对他们自己来说,也是不公平的。假使宫城遥与云逍第一场就遇上,二人之间必有一负,那么败的这个人,就会直接被划入20-38名的行列,这显然与他们的实际战力相差太远。 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轮空,三个人直接进入最后阶段的争夺。这样的赛制,在整个三神天史上,都可说是绝无仅有,但却没有一个人,觉得这样不合适。 清欢却依旧忐忑难安。 首先饮秋露的战力,很明确就在她之上。然后剩下来的那么多人里,她询问了寂流与宁颢,大略数了一下,与饮秋露不相上下,或者差距极小,胜败难期的,他们落迦天就还有两个人,然后无藏天那边,差不多有3个人,圣华天的佼佼者,则还要更多一些,有一名男弟子,依据目测,实力更在饮秋露之上。 如此,她根本就来不及忧心自己最后能不能进入前十。能否在明日的第一场战斗之中获胜,俨然已成眼下她最忧虑之事。若第一场便落败,那别说前十了,前二十都不一定会有。(未完待续。) 第118章 作弊神器 第二日,整个封神台被划分作了四个赛场。各个赛场左近皆有不少人围观,但围观人数最多的,自然还是第一赛场。纵使宫城遥三人并不出战,剩下35名优秀者间的角逐,也是看点十足。 然而城遥三人还是出奇一致地来了。 首先是进行抽签,35个人,抽到轮空的直接进入胜者组,自然人人都渴望轮空,清欢也不例外。 但大概是好运气都在前些日子用完了,清欢一看签上的那名字,心头便是咯噔一下。无藏天的一名男弟子,与饮秋露一样,同样也是来自修仙世家,首先在起点上就高了众人不止一步;然后寂流评论可能打败清欢的名单里,此人也赫然在列。当然,“可能打败”,只是寂流比较委婉的说法,基本可以等同于“清欢打不过”。 清欢的心里立时拔凉拔凉的,寂流在边上唤了她好几声“小叶子”,她才回过神来。她对这些排名什么的,本是没有那么计较的,而今忽然变得如此在意了,寂流的心里就有些奇怪,想了想一定是某闲人搞的鬼。哎,可怜的小叶子。 “你们怎么看?”寂流问城遥与云逍。 云逍道:“哪个人?” 寂流就往赛场的某一处指了指,说:“哝,就是那个,坐在那里擦剑的,修的是土灵,行剑风格沉重威猛,耐力也很好。” 清欢终于知道他们三个是来干嘛的了,立时竖着耳朵听着,双目充满希冀在三人之间望来望去,样子真是可怜极了,天知道她有多无助,多想赢。 “这样的人,速度一定不会很快。”城遥道。 “但他必会施放各类土障,限制你的行动,然后施以剑袭。”云逍道。 “小叶子你的力量不足,近身搏斗一定不如他,所以千万不要跟他硬碰硬,就像你平时躲避我一样……不不不,他跟我又不同,我出剑比他快,他的特点就是速度慢,但是每一击都很稳,他不一定砍得到你,但一旦让他击中,你就很难再有续航能力,所以……”寂流吧啦吧啦一大堆。 三人就你一言我一语,将对方和她都分析了个彻彻底底,甚至依照双方实力,模拟推演出了他们待会的战斗过程,自然教给了清欢取胜之道。清欢听到后面,原本苦着的一张脸,早就乐成了一朵花。 接下来的一场战斗,她记记制敌先机,本不可能战胜的对手,就那样瞠目结舌败北在了她那一连串毫无间断,又似毫无章法的木系低阶术法之下——除了最开始用了一个高阶的“木叶流风”,来使自己的身法变得更快。接下来全是各种各样,几乎连名字都没有的低阶术法,一股脑的对着那人狂轰乱炸。 对方根本防不胜防。施放土障,她早已跑到别处,挥剑要砍她,却是连她的影子都捉不到。就被她这样吊风筝似的磨啊磨,磨得那人快要抓狂。但她看似随意施为的低阶术法,其实每一击的顺序都是城遥三人精心设计好的,每一步都是为了下一步在做铺垫,只为了将对方引入一个晕头转向的歧途。 最后一记实打实的木系大招,“天女散花”,那人被拍得招架不住,连退三步像座大山一样轰隆倒在地上,清欢趁机上前,一剑横在他脖子上——就连这最后的收场式,都与先前城遥所预估的一模一样。若是按照常规打法,各种中高阶术法繁复无比的结印、聚灵,早换作清欢被撵得满场乱窜,三两下间就会败下阵来。 如此明显的以弱胜强,自然博得满场掌声。清欢实在是太高兴了,看小流对她展开臂膀,她便也上前用力拥抱了他一下,就好像得了冠军回来,要感谢各位父老乡亲似的。 城遥与云逍对看一眼,呵,到底还是他最坦荡。 清欢觉得自己也实在算是一朵奇葩。 别人拼了命的想要跻身前列,是为了拜个好师父。她呢?只是因为和天之雪的那个约定,约定的唯一好处仅仅是能够再见他一面。 其实说到拜师,她的心里面并没有个明确目标的,甚至对能不能成为某一灵地仙尊的亲传弟子,也无所谓。要说最想拜的是哪位仙尊,那自然是音尘绝,然后接下来就是慕容云裳。可是那两位都是无藏天的仙尊,于她自然是不可能。那么自己落迦天呢?北群漫说、晴方、千堂等人的脸一一划过,这几位仙尊是很厉害,但她就是没有什么比较特殊的感觉,一切都是走一步看一步的心态,哪家肯要那就哪家吧。 想到白日时的景象,为了胜利“不择手段”,清欢有些汗颜。这种感觉,就好像背了三个作弊器在身上。清欢心里念着被她击败的那个男弟子的名字,连连道了好几声对不起,想着你要怪就怪天之雪,千万别怪我啊,我真的是迫不得已…… 胡思乱想一阵,清欢窝在被子里睡着了。临睡前的最后想法,是明日最后再使用一次“作弊器”,等进了前十,她就完全凭自己的实力,打到哪里便算哪里。 结果第二日,19进10的比赛,她又抽到了无藏天的弟子,这次是个女的,依然是块难啃的硬骨头。清欢念声阿弥陀佛,看来这次神天剑授,她是坑定无藏天的弟子了。难道是老天知道她嫉妒他们,有机会能成为音尘绝和慕容云裳的弟子? 正准备如法炮制,四人就傻眼了。晴方仙尊笑呵呵地站在他们面前。 “你们四个,干嘛呢?”他问。 “聊天,哈,聊天。”寂流道。 “聊天啊。”晴方仙尊笑道,“那你们聊吧,我在边上听听。” 四人自然是聊不下去。 然后他们三个,就被晴方仙尊带走了。 清欢的脑子里头只剩下了两个大字轰隆隆作响——完了。 不过片刻之后,她冷静下来,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云逍三人给她分析的时候,就是这么干的。此时他们三人不在,她便尝试着自己分析。于是趁着还没轮到自己上场,打量起无藏天那边的对手——清清秀秀的女孩子,高挑,瘦,白……然后她就什么也看不出来了。 就这样晕晕乎乎上了场,对方一出手就是狠厉的绝杀剑。显然也是研透了她的路数,不欲予她时间缠战,一上来就是制敌先机的杀着。如此步步紧逼的出剑方式,清欢也并不陌生——有谁还能比云逍逼得狠吗?但她习惯了云逍的路数,并不代表对战别人时便能绰绰有余。何况云逍与她相斗之时都是引导性质,又怎可能会尽全力。她的临敌经验毕竟还是太少了些,数合交锋之下渐落下风。 毕竟也还知晓扬长避短,左掌拍出一记“叶雨流芳”暂阻敌人迅猛攻势,清欢身形向后疾速飘退。然而对方也非庸手,反应更是出其不意的快,一记“马踏冰河”便已穿行至她身前,左手结印,右手持剑,手腕一抖便是数十个剑花,同时“雷霆万钧”分作两阶段放出,一左一右同将她周身封死。 这一出手实在是漂亮,双方胜负几乎已能判定。无藏天那边已有弟子开始喝彩,旁人自然也多啧啧赞叹之声。 清欢此时几已陷入必败之局,身前剑影逼杀,左右雷霆飞袭。若是抵住雷霆攻势,再有半步后退,对方长剑紧相袭至,她亦回援无力,自然还是她败了。 但她必不能败,所以亦不能退。 便连一隙思索也无,清欢寸步不退,反而长剑直指,挺身抢进半步。数道雷霆轰然击落于她肩背,单薄的身形被击得一个踉跄,鲜血顿时汩汩而出,面色更是痛至惨白。(未完待续。) 第119章 如丧考妣 这一下,满场鸦雀无声,时间便若静止一般。不仅围观众人大惊失色,对手也是被她骇得目瞪口呆。点到为止的较量自然极少见红,如此拼命,她当真是不要命的么? 骤变发生一刻,四道身影已自场外飞扑上前。但于众人赶至之前,清欢便已挺身硬受雷霆奔袭,同时强撑体内仙灵不散,咬牙发力,长剑刺出,剑尖于对方咽喉三寸处骤停。对方犹在发懵,可是她自己也已摇摇欲坠,浑身浴血。 “成何体统!”一声呵斥,却是千堂仙尊最先掠至场中,然而亦已来不及相阻,袍袖一挥,对同时赶至的城遥三人说道,“带她下去,这一场,是你败了。” 他说“带她下去”的时候,眼睛是看着城遥,说“是你败了”时,眼睛已然怒视清欢。 虽然第一赛场的裁决不止他一人,但一经他口说出的话,自然便也当场生了效。 若说原先还能勉力支持,清欢现在却是心痛连着身痛,站也站不稳了,然后就被寂流打横抱在了怀里,“小叶子!” 她能感到寂流在飞掠,能够听见满场哗然之声,可她就是把头埋在他怀里,不想说话也不想动弹,一眼也不想瞟外界,好像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了。 待到“吱呀”一声入了房中,寂流将她放在椅上,才看到她满脸都是泪水。身上的伤口虽已暂被城遥的水息术修复,满身淋漓鲜血却依旧还在,五脏六腑的痛感也不是那么快便能消逝的。他们只忧虑她有否受到内伤。城遥握住她的手腕,纯净水灵一如流水,自他指尖源源不断流淌至她体内。 清欢却忽然像头发怒的小狮,挣开手腕便一头扑到床上,把自己埋进被子里失声痛哭。 城遥满目心疼,想要上前看一看她,唤了两声“欢儿”,清欢却只顾自己哭着。这哭得实在是如丧考妣,伤心至极。他伸手轻碰了下她的背,她却狠狠扭动着身子发出抗议,“不要碰我!” “好,我不碰你……”城遥连忙把手缩回,然后站在一旁手足无措。寂流与云逍二人也是如此,三人面面相觑——不过是输了一场比赛,实不知道她为何如此伤心。 清欢哭得累了,慢慢停了下来,拥着被子坐在床角,依旧吸着鼻子一抽一噎,发丝十分凌乱地黏在脸上。 见她好像平静了一些,寂流坐去床边,小心翼翼地唤了声,“小叶子?” 清欢抽抽搭搭,鼻子里面细细“嗯”了一声。 寂流就伸出手指,为她理了理面上乱发。然后清欢就又一头埋进了被子里,只不过没再大声哭了。闭上眼睛,好像那一袭白衣离她越来越远,仿佛最重要的东西被人夺走,心就跟着空了一块似的。 傍晚宁颢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 清欢趴在床上一动不动,也看不见表情;三个少年满面焦灼,欲言又止,目中疼惜、疑惑、焦急、无措,各种情绪相继交织。见她回来,寂流与城遥纷纷给她打眼色,让她上前瞧一瞧清欢。 清欢此时身上已经不痛了,血衣也被城遥趁隙使了个净水诀处理干净。 所以宁颢看见的,便只是她像个失了生气的布娃娃般,趴在床上不动弹也不说话。 城遥掩上门扉,三人悄悄退了出去。 宁颢自然没有那么客气,一把将清欢从被子里挖了出来,问她:“你怎么了?” 清欢无精打采地坐在床上,摇了摇头。宁颢自然看得出来她刚刚哭过,讶了一下,伸手推了推她,“说。” 清欢看着她,还未说话,眼泪又涌了出来,哽咽道:“我输了。” “什么输了?”宁颢满面疑惑。这样没头没脑的一句,自然谁也联想不到,不过神天剑授输了一场,需要难过成这个样子。 清欢道:“我没有前十了。” 宁颢明白过来,先是怔了片刻,随后面色逐渐涨红。待她自己平静下来,看着清欢一字一顿说道—— “叶清欢,我真的很不喜欢现在的你。 “因为现在的你,实在太矫情。” 清欢呆住,泪水还含在目中。 房门又在这时候被推了开来,寂流最先向着宁颢道:“宁富婆,你说什么呢你?” 宁颢指着鱼贯进入房中的三人,转头朝清欢嚷嚷,“没有前十就没有前十,需要一副这么难过的样子吗?那我连前六十都没有,是不是该去死了?哭得这么一副可怜兮兮,让他们三个都围着你团团转,你很有成就感,很开心是不是?你……” “宁颢!”寂流眼中已是一片冷色,便连称呼也改换了。 宁颢回瞪着他,却也没能再说下去。 “我……”清欢看着宁颢,整个人完全呆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要她如何向她解释,她难过的原因并不是进不去前十这件事本身。至于什么很有成就感,很开心,更是她想也没有想过的问题…… 城遥与云逍俱阴沉着脸,宁颢怒气冲冲地推开寂流,跑了出去。 “宁宁……”清欢下床想要追赶,躺得久了,双腿却是一阵发软,差点踉跄摔倒在地,然后被寂流扶住。 宁颢早已不见了身影,倒是廊上几个少年男女,听到争吵之声,不断往他们这边张望。 清欢拖沓着脚步坐回床边,先是发了会呆,然后看了寂流三人一眼,说:“我想睡觉。” 寂流本想说话,却被城遥制止,三人重新退了出去。 回到房中,各自沉闷,寂流最先坐不住,“肯定是八音会那天,雪搞的鬼!他到底对小叶子说了什么啊?”少年噌的一下站了起来,“不行,我要去告诉小叶子!” 城遥、云逍一左一右将他按住。城遥道:“你告诉她什么?” 寂流道:“我自然是先问问,雪跟她说了什么,再决定告诉她什么。” 云逍道:“她若愿说,早便说了。” “你现在告诉她越多,她的心里只会越乱。”城遥道。 寂流分外烦乱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然后道:“我就是想不到,宁富婆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她不是一直都和小叶子感情很好的吗?” 城遥道:“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原因可不在‘你’或者‘我’身上。”言下之意,自然是因为房中的另外一人。 云逍不说话。 寂流倒是直接,“为了一个男人,需要姐妹成仇吗?那你们呢?会不会为了小叶子,兄弟反目?” 寂流的缺点就是太直接,优点也是太直接。在他觉得没必要拐弯抹角的时候,从来都是单刀直入,甚少拖泥带水。关乎这件事情,城遥与云逍两人自己都只不过互相暗示,并没有直接挑明,却被他这么没有一点点防备地说了出来。没有任何人告诉过他云逍的心意,但寂流就是看了出来,大概是云逍表现得太明显,而寂流又对他太熟悉了。 然后,另外两人就很有默契的保持了沉默。并不是无法回答,而是这种白痴问题,根本就不屑于去回答。寂流却沉默不住,便左拍一下右捶一拳地撩骚他们。 城遥道:“你不如担心下自己。别忘了雪说过的话。” “嘁。”寂流分外不屑,“不就是不许偷懒,要尽全力么?我尽全力的话……接下来的比试,该担心的,就是你们两个。” 城遥失笑,“可以用琴么?” 寂流道:“你问云逍。” 白玉般的面容沾染三分痞意,城遥推搡云逍,“喂,可以么?” 云逍横斜了他一眼,“随便你,结果都是一样。” “这么大的口气啊。”城遥笑道,“好吧,随便我,你说的。”(未完待续。) 第120章 难以容忍 清欢趴在床上,面对空无一人的房间,脑子里面乱哄哄的。先前攸关天之雪的伤心、遗憾还未完全退散,心头又袭上另外一阵更强烈的痛心,夹杂失落与委屈——因为宁颢。 这个女孩子,是她第一眼看见就喜欢的。那样明媚的笑容,就好像全世界的阳光都集中在她脸上,让看见她的人,心情也跟着闪耀起来。 刚到飞烟镜泊的时候,是寂流和宁颢一先一后给了她两个拥抱,让她知道自己是被接纳的,知道一直有人在等待她回来;是宁颢带着她在飞烟镜泊闲逛,让她逐渐了解、熟悉这个陌生的环境;在宁颢的叙述中,她知道了她们以往都是在哪里上课,哪里练剑;知道了五谷当分的哪样小食,最是精致可口;知道了谁曾与她交恶,她又与哪些人关系不错;误以为城遥“叛变”的时候,宁颢比她更生气;她们亲密无间地穿同一件衣服,分享同一份点心;天净埌上,宁颢固执地把柳条和她插在一起,两个人好到就算种棵小树,也不想分开…… 两个女孩儿间的感情,一旦好起来,真是比任何人都要黏腻。 可是现在,脑中只余那一句句,“很不喜欢现在的你”,“太矫情”,“让他们三个都围着你团团转,你很有成就感,很开心是不是?” 也许,真的是我太矫情了……清欢下意识地抹了抹眼角,那里早已干涸。三张少年的面颊相继在脑海之中飞旋,一直都没有去想过一些问题,没有想过他们为何要对她这么好。因为一切好像都太顺理成章,理所应当,从未想过这样的情感在别人看来又是如何。也许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够如此自私的,贪婪的,享受那么多来自于他人的友善和爱。 肉体的创伤虽已被治愈,四肢百骸的疼痛感却还未完全消逝,清欢尝试着动了动身子,立时又牵带起一阵酸麻以及疼痛。她又坐在床上调息了不知多久,脉中木灵流转周身,将金灵所留之戾一点一滴化散。 然后,她推开房门走了出去。此时天色已经黑透,宁颢却依旧还未回来。 宁颢自然还未回来,她已在封神台上闲逛了许久。她其实很希望现在有个人能来找她,可她又不是叶清欢,哪能得到那么多来自他人的关心与疼爱。 从小到大,叶清欢都是她最好的朋友。甚至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叶清欢都是她唯一的朋友。除叶清欢外,她再有接触多些的,那也都是叶清欢的朋友,比如说宫城遥和夜寂流。如果不是叶清欢,夜寂流先且不论,宫城遥对她就一定也会像对待其他女孩儿那样,客客气气,却绝对不会多说上半句话。 小时候的宁颢是个很腼腆的小姑娘,也许真的是缘分才让她和叶清欢成为了好朋友。虽然后来因为她父亲身份的改变,连带她的身份也发生了变化,开始有各种各样的人,为了各种各样的目的聚到她身边,可她对她们,依旧还是不感冒的。叶清欢与谁好,她就与谁好;叶清欢喜欢什么,她就喜欢什么;叶清欢不喜欢什么,她也跟着规避。有时候连自己也分不清,这样的喜恶,到底是自己真实的心意,还是不知不觉就被叶清欢所影响。 唯一的例外,是云逍。曾经叶清欢那么讨厌的人,她就是无可自拔地喜欢上了。喜欢他出剑时的每一个眼神,喜欢他举手投足的每一个动作,喜欢他唇中吐出的任何一个单音节。除了上课的时候,云逍并不常出现在大家的视线,但就是偶尔偷眼的那几次打量,也已足够她回味上许久许久。喜欢云逍,好像已经成了她的本能,喜欢他,喜欢到近乎痴迷。她身边的许多女孩子都知道这件事,唯独叶清欢不知道,因为并没有人敢去告诉她。叶清欢是那么的讨厌云逍啊…… 这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宁颢不知道,她唯一知道的,是云逍主动亲近的叶清欢。曾经那么相看两相厌的两个人,不知什么时候就流淌起了暧昧的情愫。所以,她就故意让叶清欢去帮她递东西给云逍。她想要让云逍知道,叶清欢的心里并没有他,叶清欢该是和宫城遥在一起的。可是这一切好像根本就没有效用,云逍眸中的情愫越来越汹涌,有时候让她看了都觉颤栗——那是一种想要嫉妒,都无法嫉妒的悸动。 叶清欢这个傻瓜,难道就没有一点察觉吗?宁颢不信。明明察觉了,还能这么肆无忌惮地占有两个少年的爱,这是宁颢觉得无法容忍的。 宁颢走得累了,就背靠着一棵大树蹲了下来。从这个角度仰望星空,只能看见星光点点从树叶间隙漏下。也不知道星星和自己,到底哪个更寂寞。 宁静的夜色里响起一阵脚步声,宁颢原还以为不过路人。可是那个人,却在她身边停了下来。然后她对上的,是一张溢满甜美笑容的俏丽面孔。 宁颢觉得这少女有些眼熟,可是一时间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你好呀,宁师妹。”少女在她身边蹲了下来。 这一声宁师妹,让宁颢瞬间回想起来她是谁了。宁颢认识的师兄师姐并不多,会主动与她打招呼的就更少了,这样的面容和笑靥,又具有一定的辨识度——圣华天的馝若。她喜欢云逍的事情,飞烟镜泊几乎人尽皆知。宁颢自然也知道。她虽不喜这张甜到有些虚假的面孔,但还是不由自主起了几分同病相怜的感慨。 她同情馝若,就像同情她自己。 但宁颢是什么人?对宫城遥、慕容云裳的心思,都能时不时真相几句的人物。她可不觉得自己与这馝若,有熟到这等程度了,大晚上的偶然碰上,就值得这么热切地打招呼,还大有一见如故,把臂言欢之势——刻意结交,必有所图。所以她只是不咸不淡,又不失礼貌地回了一句,“馝若师姐。” 大概是见她竟然认识自己,馝若面上的笑容更甜了几分——可怜她都不晓,自己在飞烟镜泊的名头,都已经如此大了。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馝若十分亲热地挽起她的胳膊。 宁颢不动声色把手臂抽走,这个动作让馝若有些尴尬。 “乘凉。”宁颢说。 馝若自然又愣了一下,喂,会不会聊天啊!馝若决定单刀直入,击败敌人要从瓦解敌人的内部堡垒开始。这叫宁颢的小姑娘一脸郁闷地蹲在树底下,十有八九是和好朋友吵架了,而宁颢喜欢云逍这件事,在飞烟镜泊的女弟子间,其实也算不得是什么秘密,馝若要想知道,还是很容易的。 “叶师妹,没和你一起吗?” “她为什么要和我一起啊?”宁颢懒洋洋地问道。 馝若额上开始落下黑线,好像真的有点……聊不下去了。 “你们不是很要好吗?” “是很要好呀。”宁颢答得分外自然。人民内部矛盾自然还是要人民内部解决,告诉给一个外人干什么。 “那她怎么没来寻你?” 宁颢有些不耐烦起来,“师姐是来寻我呢,还是寻叶清欢呢?寻叶清欢的话,她大概正在房中,和云逍他们一起。要不要我带你去?” 馝若的面色彻底尴尬起来,“不,不用。我只是偶然遇见师妹在此,随便问几句罢了。” 宁颢就回了她一个比她更甜的笑。 眼见瓦解敌人失败,馝若灰溜溜地走了。不过她走的时候,面上自然还是一副友善真诚的笑靥,只是心里将宁颢恨了个半死。 待她一走,宁颢面上的笑意也彻底垮了下来,无语望天。又是一阵脚步声至,宁颢想当然地以为是馝若去而复返,面上就又堆起一副甜美无比的笑——比谁笑得恶心么,我恶心死你! 然后她的笑容就十分尴尬地凝固住了。(未完待续。) 第121章 精英战事 清欢瞧着宁颢脸上那甜得发腻的笑容,也是一怔,蹲下身子来小心翼翼碰了碰她,“宁宁,你不生我的气了?” 宁颢傲娇起来的样子,还真与云逍有几分像。大概五个人在一起厮混得久了,互相之间总是学去一些东西的。“哼,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 “我……太矫情。”清欢低下头,“还有,太自私,太贪心,从来没有考虑过别人的感受……” 宁颢嘟着嘴看她,“你矫情,你自私,你贪心,反正又不是对我,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生气?” 清欢愣了一下,然后试探着道:“也许……你是为我好呢?” 宁颢“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也就你这么傻了!” 见她是真的笑了,清欢心底才稍微舒了一口气,两人手挽手站了起来。宁颢道:“我在想,等哪一天你恢复记忆了,会怪我趁着现在欺负你呢,还是会感谢我,在你‘矫情’的时候,点醒你。” 清欢打蛇随棍上,整个人赖在她的手臂上,“我一定会感谢你的。” “嘁。”宁颢与她玩闹,甩着手臂把她推开。谁知清欢真的被她一把推在了地上。 “喂,你怎么了?”她上前把她扶起。 “我白天的时候受伤了。”清欢可怜巴巴,“流了不少血呢。” “啊?真的假的?”宁颢朝着她周身打量。 “是真的,不过……被治好了。”两人一边往回走,清欢一边把自己白日的“英勇事迹”说了一遍,略去城遥三人是如何为她着紧。 “你又开始博同情了……” “没有。” “就有。” “没有没有啦。” “就有就有。” “那你同不同情我?” “不同情。” “嘤嘤嘤……” “好啦好啦,看在你是真可怜的份上,就同情你一下下……不过那面壁脸,还真是狠呐。”宁颢道,“你都这样了,他还判了你输。不过你为什么要那么拼呢?” “就是……想赢。”部分的隐瞒事实,清欢觉得自己也不算撒谎。 宁颢看着她,一边摇头一边叹气。 房内竟然灯火通明。 可是房中却无一个人,唯独桌上放了几份精致的小点,两碗冒着腾腾热气的清荷粥。就连两双筷子也是一模一样搁在碗上,一碗水端得平之又平。刚刚从四时镇上买回来的点心,不用想,就晓得是哪三个人的杰作。 宁颢看着摆在桌上的小点,想着自己又有什么好不开心的呢? 接下来的几天,清欢与宁颢陆陆续续完成了她们的赛事。清欢凭借自己的实力,打到了第16。其实进不去前十,第16还是第61,对她来说差别也就都不大了。那日一场大哭之后,她的心态已经平和许多,心中打定主意,等神天剑授完了,想办法恢复记忆再说其他。 那日伤她的女弟子,与城遥的能力相差毕竟还是太大,所以在城遥为她治疗之后,第二日,清欢的身体就与以往没什么两样了。只是城遥还不放心她的伤势,每日都给她灌输水灵滋润肺腑,水灵催生木力,她在对敌时也就占了不少好处。 想到自己不该这么理所当然地占有他的好,这日城遥运转水灵完毕,清欢就对他说了一句,“谢谢你,小遥。” 城遥看着她的眼睛,微微低了头,把自己的额头与她抵在一起。两人呼吸相闻,她只能看到他漂亮的下巴和嘴唇,面色立时红了起来,想要后退,他的手掌却轻轻按在了她的后颈。 清欢心跳逐渐加速。 好在城遥并没有进一步的举动。他只是柔声问她,“你还记得,我与你说过什么?” 清欢面色更红,声如蚊讷,“你指哪一句……” 城遥轻轻蹭了蹭她的额头,“永远不要跟我说谢谢的。” “嗯,我知道了……”心内慌乱更甚,清欢低头应下。 城遥笑了一笑,将她放开。 与少年少女间让人心慌的情愫截然不同的,是越来越如火如荼的神天剑授。而最受万众瞩目的赛事,独属精英弟子之间前十名的争夺,也终于到来。 这日清晨,封神台四周便已座无虚席。与会盛况比之九仙巡游当日犹有过之。非但东、西、南三面座位全部爆满,清欢随意一扫北面高台,北群漫说、东皇襄、相隐无路、千堂、晴方、意孤行、音尘绝、慕容云裳……这些三神名人全部到场自不必说,就连向来懒散的无为三生竟也到得一个不差。 清欢甚至还看见了诗别离,肩头正趴着他的那条小青蛇;看见了梨花带雨的微雨仙尊,十分安静地坐在一边,与谈笑自若的慕容云裳根本就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画风;看见残剑正举着他的大酒葫芦咕咚咚喝酒;看见馝若与饮秋意的师父枫杳仙尊,一脸严肃不苟言笑。 除此之外,另有许许多多往日绝少露面的仙尊,以及其余修仙门派的各个尊者也皆携弟子到来,大家都在拭目以待最强者的诞生。 不过其中最吸引清欢注意力的,还是一个坐在晴方仙尊与北群仙尊之间的,以轻纱遮掩住面容的紫衫女子。 若非那显而易见的女子身段,清欢几乎都看不出来她是个女的,因为她的全身上下都被遮蔽得严严实实,就连一双眼睛,一根手指头也没露在外面。可是隔着那么远的距离清欢也能够看得出来,晴方、千堂对她都是恭敬有加,北群等人也不时与她言笑,虽不似那种晚辈对待长辈的恭谨,但至少都是热情周到而且分外有礼的。 可那女子自始至终都只是清淡地点头,虽然清欢也不晓她有否说话,但看那动作幅度便能想见她的回应并不热切。这样的人,想来身份自然不低。可能够让三神天的顶峰,北群漫说都对她如此重视,清欢就对这人的身份,十分好奇了。 清欢便问宁颢,“那个是谁啊?” 宁颢自然也早注意到了那人,可是非但她自己不识,四下里一打听,也根本就没有人知道。于是宁颢就开始怀念起宫城遥了,印象里好像还没有宫城遥回答不出来的问题,从小就是如此。 可惜宫城遥现在并不坐在她们身边。宁颢与清欢倒是分外惬意地和贞帝以及公仪修、一染尘坐在一起,一面吃着四时镇上来的大包小包点心。城遥三人则早被请至了选手席入座。选手席上的十个人,实可谓是今日的天之骄子,许多天前便已停止了赛事,这几天都被休养得意气风发,该当他们动一动了。 这其中休息最久的,自是宫城遥、云逍和夜寂流,人家从一开始就没参赛过。不过督学府和三神天司好像还打算让他们再继续休息下去,前十名的争夺又被分作了两个阶段——他们三人另外抽签,抽到“战”字的人接受剩下七人里最强者的挑战,赢的人再和剩下的两个人打。 其实这在知情者的眼里完全就是多此一举,即使大家认为的三人中的最弱者——夜寂流,那要打败这七人中的任何一人也是轻而易举。许是督学府及三神天司综合多样考虑,还是让他们来上一场,不仅为了服众,其实也是给其他人一个机会——呐,往前冲击的机会留给你们了,冲不冲得过去可就各看本事了。 最开始的自然还是抽签。城遥与寂流、云逍先抽了一把,在场的所有人,都在这一时刻屏住呼吸。(未完待续。) 第122章 小赌豪赌 寂流不负众望地抽了个“战”。这其实让很多人都松了口气——面对夜寂流,他们还是敢打打的。唯独城遥与云逍相视一笑。 接下来就是剩下七人了。抽到“一”的两个人第一对上场,抽到“二”第二对,抽到“三”第三对,抽到“零”的话就能很幸运地轮空,直接晋级这七人中的四强。 那日“狠虐”了清欢一顿的又高又瘦又白的无藏天女弟子,就成了这个让另外六人嫉妒的幸运儿。 余下来的人里,清欢最关注的人便是饮秋露——因为她只认识饮秋露。 落迦弟子不景气,城遥三人不算,便只饮秋露一人进了前十。当然这是清欢不明内里。落迦天的仙尊们,总该给另外两家留点面子,城遥三人已占去前三,若前十名里太多他们这边的人,另外两家的面上自然更不好看。如此落迦仙尊们在判定弟子胜负时,自然也就对自己的弟子相对严了些。那日清欢被判输在19进10的比赛中,便是此故。 但是清欢哪里晓得这些,她只顾兴致盎然地看着赛场情况。然后便见二男一女三道年轻身影,御剑飞上高台。随即便听左右言说,三榜赛事向与别处不同,尤其是这神天剑授,向来多有低辈弟子以及各国嘉宾前来观看,这些人不一定看得懂赛场上的打斗,所以三神天司与督学府总是由年轻弟子之中选取能说会道,修为亦已达到一定造诣的三人,作为解说员,向来也是三神天各出其一。 今年的解说员,落迦天这边出的是晴方仙尊的弟子浥新朝,圣华天出的是枫杳仙尊的弟子馝若,无藏天那边则是不了生的弟子亦湍。 “什么,一团?这是什么怪名字啊?”清欢笑道。 宁颢亦咯咯笑个不停,“你还期望不了了之的不了仙尊,能取出什么好名字来啊。” 清欢笑道:“那看来到时候,我们一定得拜一个会取名字的师父。不然他让我们叫‘两团’、‘三团’的,那可怎么办啊?” 一染尘笑道:“那还好师尊口下留情,差一点我就变成了‘一团尘’。” 清欢与宁颢笑得更起劲。待笑够了,清欢万分神往道:“要是能拜琴绝先生做师父,让我叫‘十团尘’,我也愿意。” “哦?”一染尘笑道,“那是否需要我向家师,转达你的敬仰之情?他定会十分欣慰。” 清欢面红了起来,连忙摆手说“不要”。 公仪修与一染尘同时失笑。 清欢望向北面高台,原是想望一望她心目中的男神,谁知一眼看去最惹眼的就是馝若。实在是个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人物,于各仙尊面前也是笑语不断,然后又一副很恭谨得体的样子。慕容云裳也是善于交际的女子,但清欢觉得慕容云裳给人的感觉,就是要比馝若舒服无数倍。 宁颢其实也注意到了馝若。她的想法是馝若今日的笑容,就要比那天晚上所见“不恶心”许多,但本质里她觉得馝若还是很“恶心”。不过她以为清欢不识馝若,清欢也不知道宁颢与馝若还有一段特殊的交集,不然估计二人又能好一阵吐槽。 赛场中央以独特术法进行加持,选手一旦入场,便再听不见赛场外的声音,以免听见解说分神;他们所发术法,也无法穿透结界误伤看台上的观众,但是声音却可如常传得出来。但因为离得远的缘故,大部分人听见的还只能是各种“砰”了“啪”呀的激战时的声音。 解说员的声音则经过术法加持,回响至封神台各处,除了赛场中对战的选手,任何人都可听得清清楚楚。 于是馝若那清脆又甜腻的声音最先在封神台上空响了起来,先是说了一通“欢迎光临、感谢捧场”之类的开场白,此后又介绍过赛场上的布置安排,请大家放心观看,不必有性命之忧,然后便说道:“接下来就有请我们今日的第一对选手,落迦天的饮秋露,与圣华天的叶阑城上场。” 及至此刻,另外两个男解说员都还一句话未说,俨然便是馝若主场。无藏天那边众人或还不知,但晴方仙尊的弟子浥新朝,落迦天弟子们却大多都是知道的。其沉默寡言程度大概仅次于云逍。不过人家也非是故作的高冷,而是生性比较木讷腼腆。晴方仙尊此举,也不知是为锻炼弟子,还是于解说一途不再抢了另外两神天的风头。也或者二者皆有。 然而馝若话音一落,赛场各处便是一阵轻哗。 清欢便问宁颢,“怎么了,大家反应这么激烈干什么?” 宁颢笑道:“因为圣华天那边的,是你的本家呀。” 莫名遭受调侃,清欢自然作势要去拧宁颢的脸,然后被笑着拦住。“好啦好啦,告诉你。”宁颢道,“虽然说这七个人的实力都很强,但强中自有强中手。叶阑城和饮秋露,就是其中的强中手啦。反正就是最有希望问鼎这七人中的第一的人物,想不到两个人这么快就遇上,也不知道谁会那么可怜,直接无缘前四呢。” 她说的前四,自然只是这七人中的前四。 清欢听懂了。 然后宁颢又说道:“我们来下注吧,你猜谁赢。” 两人间的下注,自然只是玩闹,而没有任何实质性赌注的。清欢便毫无负担地大胆预测,“饮秋露!” “哎?”宁颢道,“我还以为你会押你本家呢?” “就因为他是我本家,所以留给你押啊。”清欢笑嘻嘻道。 “好吧,那我就押叶阑城!” “哈哈哈,”贞帝在旁笑道,“公仪先生,我们不如也来赌上一把,她们两个谁能赌赢。” 公仪修笑道:“宁先生自然是猜令千金胜的。” 贞帝揽着宁颢肩膀大笑,“那是,那是!”然后被无情地甩开。 公仪修抚了抚小妹的头发,笑道:“那我自然是猜我小妹会胜。”换得清欢很乖巧地拿头顶蹭了蹭他的手心。 “好!”贞帝笑道,“那你我二人之间可得来点赌注。” 公仪修道:“宁先生想要下何赌注?” 贞帝道:“公仪先生若胜了,我赠你贞国沿岸八大繁荣城镇,先生若败,就离开苍国,转择我大贞而栖。” 这话一说,宁颢想的是,老头儿,咱们家再有钱,你也不能够一开口就败出去八座城啊? 清欢与一染尘想的是,哪怕在自己女儿面前再慈祥再和善,贞帝到底也还是一头老狐狸。如此赌注,无论输赢,公仪修自然都要与他亲近。纵使玩笑试探之语,但他有意拉拢之心尽已表现无疑。 而实际上,这自然不是贞帝初次对公仪修表露这样的意思。甚至更早的时候,早在离国未亡之前,嗅出变天信号的各国主们便已对公仪家族多有关注。 离国一亡,公仪家族与隳帝关系紧张微妙,既是一个烫手山芋,更是一个香饽饽,端看其余各国有没有这个胆量和能力接。而贞帝,自然不像他外表给人的感觉一样昏庸糊涂,他只是慢了苍帝一步,或者说,是输在了公仪修自己内心的衡量上。 公仪修面上笑容滴水不漏,清淡回应,“宁先生如此大的赌注,修单薄身家,实在是赌不起了。” 聪明人间交锋,语意三分落在话内,更多还在话语之外。贞帝自然也是聪明人,哈哈一笑,并不为难。 众人说话同时,赛场中央,饮秋露与叶阑城,你来我往已走了数十回合。(未完待续。) 第123章 卧虎藏龙 “秋露的这一记‘冰心碎玉’用得实在漂亮,非但阻滞住了对方攻势,还趁此抢回先机。只可惜力道好像还差一点,不然刚刚阑城的这一剑,就不能再把她逼退……新朝师兄,你觉得呢?”馝若能被选来进行解说,虽有意突显自己,但自然也还未失分寸,不忘与旁互动。 “呃,确实如此。”浥新朝说了这样一句,然后就没有了。落迦弟子纷纷扶额,偏偏晴方仙尊还满面笑意。 馝若自己接回话题,“听闻秋露的水修造诣在同辈之中已经堪称翘楚,只能说阑城的反应实在是太过敏捷,出剑收剑对他来说几乎已经成为本能,根本就不需要思考……看,又一剑!直接贴着秋露面颊擦过!漂亮!哎呀!秋露危险了!” “确实。作为长于术法的水修弟子,与擅长近身缠战的金修弟子对抗是十分不利的。”亦湍道,“同时女子在体力上本就弱于男子,我们看到秋露的战圈被阑城收得有些紧迫。” “不,还没有!”馝若道,“秋露她很拼!这样下去,我真的很担心她会受伤啊……” 担心你个鬼啊,你跟她很熟吗?宁颢在心里恶狠狠地吐槽。 浥新朝大概是觉得自己实在不该只是站着做个摆设,于是便道:“激烈的争夺之中,受伤在所难免吧……” 亦湍点头,“不错,但是我们可以把伤势控制在一个并无大碍的范围。看,秋露一记‘剑起惊鸿’,她已再次脱出阑城的围困,准备反攻了!” “哎呀,还真是‘剑起惊鸿’!”馝若的这句话让亦湍有些不爽,难道他还会看错了不成?馝若续道:“只是最低阶的基本剑法,但是只要运用得当,就能带来意想不到的效果。那么阑城会如何反击……‘剑落秋水’!同样简单直接的出剑方式,直接将她剑力化整为零!” “不止如此!我们看到阑城的左手五指一直微有动作,他应该是一直在酝酿……”酝酿什么,亦湍却没能说得出来。 然后浥新朝就很好心地为他补充了一句,“轰掣惊霆。” 虽是无心之举,四面八方却俱有数道目光向他飞投而去。因为隔着如此远的距离,光凭手指间的微动,便判断出对方将要发出何等招式,实在不是一件易事。最起码,与他差不多时间入门的亦湍和馝若,就全都未能判断得出来。落迦天,还真是卧虎藏龙啊…… 浥新朝话音方落,清欢便见场中凭空而起万道惊霆,直坠、斜刺、横穿、四射……密密麻麻,铺天盖地,比她那日所受“雷霆万钧”,光看声势,便要浩大百倍不止。而馝若的解说亦已回响在耳畔,“金系至极之招!阑城刚刚一直未下杀着,就是在惑敌,并且酝酿这记他预想中的最后一击了。新朝师兄,你觉得秋露这次能够躲得过吗?” 也许是觉得浥新朝不会抢她风头,当然也不排除,馝若是真心想要与浥新朝多互动几句的可能。这一次,她还是把话头交给了浥新朝。 浥新朝的回答实可谓是耿直,同为落迦弟子,换作别的心思稍活些的,大概多少也会谦虚一下,说些“躲不过吧”,“不好说”之类。浥新朝的回答却直接便是:“嗯,能躲过。” 众人汗颜。馝若也是一愣,因为她并不看好饮秋露,本已准备好了一番说辞。这一下却是乱了计划。众人便见饮秋露身形疾动,于万道雷影之间轻灵闪避,手中剑已瞬间出现在她脚底,一面双掌水灵疾聚,一面御剑奔逃半空,同时两掌共推,滔天波澜九天直落,轰隆灌向叶阑城周身。像是对方的必杀之招,早已在她预料之内,否则万难如此动作。 叶阑城身形飘退,洪波一击不中,逐渐消散,场中尽是水汽弥漫。 “哎呀,可惜。”除了遇上宁颢那样油盐不进的,馝若在话语上的反应到底还是很快,“刚才秋露察敌先机,御剑躲避实在精彩,可见她实战经验的丰富。只可惜这记‘烟波浩渺’火候未到,不然阑城变招不及,怕是难以招架。” “确实如此……”许久未发言的亦湍正想接话说些什么,却见叶阑城手中道道金光,不住向着迷雾之中四散发射,鲜少有擦过饮秋露身边的。此时自叶阑城的角度,自然是视线被水雾遮蔽,难觅饮秋露身影。 “看来刚才以为能够终止战斗的一击未中,让阑城有些烦乱了,但是我们相信他很快就能镇定下来。”馝若道,“新朝师兄,刚才那记‘烟波浩渺’,若是换由宫城遥来做,那你看会如何呢?” 虽不知道她为何忽然提起宫城遥,但落迦弟子心中想着的都是同一个答案——那当然是战斗早已结束了。 谁知这一次,浥新朝的回答竟是,“城遥与秋露虽然都是水修弟子中的佼佼者,但二人特点各不相同,所以也很难拿来比较和预估。” 这几乎是比他前面说过的所有话,加起来都要长了。但众人却觉得这话听上去干巴巴的,就好像在背书一样。难道是晴方仙尊先前嘱咐过的“标准答案”? 此时饮秋露与叶阑城又是穿梭迷雾之中互相对了几招,战局并没那么紧张。亦湍见另外两人自己聊得欢了,好像都没他啥事,便趁机插入话题,“水修弟子?我听说,宫城遥不是已将三灵都修炼到极限了吗?” 这一下,满场俱是哗然之声。(未完待续。) 第124章 三招结束 一名十七岁的少年身怀三灵已然骇人听闻,何况是将三灵都修炼至极限。灵力修行并不是光靠努力就可以的,而是讲究开窍、得悟与缘法,也就是与各人的资质天赋密切相关。许多人活上几千岁,纵使先天灵力已然修炼至登峰造极,也不一定能够开启第二灵力。 在场上百名仙尊之中,身具三灵的也绝不超过五人,而仙界至极之人,只要是还没退隐的,几乎已尽聚集在此处。如此一来,众人讶异程度可想而知,自然都想听听落迦天自己这边的发言人,会如何评估。 然后浥新朝的回答,让很多人都差点吐了血。 他说:“嗯,是。” 大哥,你真的是来解说的吗…… 但如此简洁的回答,也已是直接承认了“宫城遥已将三灵都修炼到极限”了的事实。 极限,何谓极限?座中仙尊敢称“极限”的亦不在多。可是经由浥新朝这样的人口中说出来的话,又不似有刻意吹嘘之嫌。何况他的话语,很大程度上也是代表了他的师尊晴方。 众人都是微愣。 到底还是馝若掌控住了场上解说的节奏,短暂呆怔之后又把众人的注意力带了回来,虽然先前也是她把话题带跑的……“那我真是十分期待后面宫城遥的出场了。不过我们场上的两名选手真的也是非常了不起,看!秋露与阑城再次正面对上!削金斫骨!” 饮秋露闪避不及,“削金斫骨”划臂而过,留下一道血痕。场上首度见红,众人的心都微紧了一下。 “哎呀,秋露受伤了!”馝若道,“我们看到她的指尖正在汇聚蓝光,她想要给自己治伤,但是阑城好像不给她这个机会!” “不是治伤……”浥新朝道。但他的话语很快被亦湍更高亢些的嗓音掩盖,“‘如履薄冰’!我们看到秋露竟然以攻代守,几乎是瞬移到了阑城面前,又是一记‘剑起惊鸿’!阑城显然是没想到她有这么快的速度!阑城退避不及!秋露的‘雪海川行’将他去路阻住了!秋露的剑指在了他胸口!哎呀,阑城……” 随着亦湍的这一声叹息,三神天司的公证员重重敲出一记象征比赛结束的锣声,随即同以术法加持的男性嗓音传遍封神台—— “落迦天,饮秋露,胜!” 一气说了那么多话,亦湍好像也舒一口气。 各处俱有替叶阑城惋惜之人。若非第一场就遇上饮秋露,他的路途,自然还要再长一些。只不过最后饮秋露的变招之快,实在是许多人前所未料。 清欢也明白饮秋露为什么这么针对自己了——若非被城遥完爆好几条大街,她一定会承袭千堂仙尊“水修天才”的名头,声名响彻三神内外吧。只不过,比饮秋露厉害的是城遥,关自己什么事? 清欢的脸十分诡异地红了起来,想到那个落在额头的亲吻,想到他与她额头相抵,他的唇离她近在咫尺……而对于他的这些举动,自己竟然无论如何都讨厌不起来。可是她的心里,又时常浮现另外一个少年的面容……清欢也不知道自己这样是否正常。 “哎,你怎么了,很热呀?”宁颢问她。 “不,不是!”清欢急忙否认,然后灵机一动,“我猜的饮秋露会胜,我不是赢了吗,我高兴呀!哈……” 宁颢“嘁”了一声,两人也没再多作讨论。 若以单独的一招一式而论,云逍与城遥把清欢教得很好。这在她与饮秋露的武试成绩只相差1星上便能体现。但是临敌时的经验,战场上的机变,却是他们无法教给她的。便若一个初级庖工,手上拿了再精美的食材,再上乘的炊具,但是火候未到,也绝做不出高级老厨的美味佳肴。 所谓火候,放诸仙门弟子的实战当中,便是过去十年那一场又一场脚踏实地的比试交战了。然而很可惜,当初可是清欢自己,选择了把包括这些经验在内的记忆,给忘了个干干净净,就连一点本能也没留下。所以今日有此下场,她觉得自己,真是活该。 然后她的心里,还真是挺佩服饮秋露的。或者说,赛场上的这7个人,个个强过于她。当看见某一记惊险杀着的时候,清欢总会不由自主把自己代入,若是她,会如何应对。然而在她还没想明白的时候,赛场上的人便已轻松或不轻松地将危机化解。这让清欢自叹弗如,想着千堂仙尊判她输了比赛,还真是没有判错。 总之一路听着馝若三人的解说,清欢感觉自己收获不小,相比于自己看,自然能够看出更多的门道,由此好像也没那么讨厌馝若了。其实她自己都未发觉,云逍对她解释完与馝若的关系后,她的心里已没了什么芥蒂。只是单纯地不欣赏馝若其人,就像她单纯地欣赏慕容云裳一样,仅是出自个人喜恶,而与其他的任何人事物无关。 清欢就这样看着饮秋露又赢了一场比赛,然后在2进1,也就是谁赢了谁就能跟寂流打的比赛里,遇上了那名“高瘦白”的无藏天女弟子。那日清欢与之交战,真的是十分吃力,纵使豁出去小命,也还没有赢。 但其实这位“高瘦白”的实力,在这七人之中也并不算是很突出的,能够一路打到此处,只能说她的运气实在不错,第一场就轮空了,4进2的时候遇上的又是另3人中的相对弱者。 反是饮秋露,一路与强者交锋,都是实打实地咬牙拼杀至此。这让清欢实在有些佩服她。甚至许多旁人也如此觉得,不以修为而论,作为一名女弟子,光饮秋露所展露出来的体能或者意志力,都足以使人惊艳。这样的实力,已不输于以往任何一名凌云榜首。 所以,她击败那名“高瘦白”,根本就是毫无悬念。清欢与宁颢的心里,都在一路刷新着对饮秋露的认知。 清欢或还懵懵懂懂,宁颢却清楚地知道,饮秋露这一年半的时间,真的是下了许多苦功,方能获得如此大的提升。何况,她还是属于“遇强更强”的类型,专程爱啃难啃的硬骨头,如此一来,就连宁颢都不免为夜寂流感到担忧了。 越受人关注的比赛自然越要放到最后,同时也是为了最大程度地保证公平。为了让饮秋露获得最大程度的休息,以最好的状态挑战夜寂流。上午决出了5-10名的位次以后,接下来的比赛就都被挪到了下午。先前许多认为,让“七人中的最强者挑战夜寂流”是一项多余举动的人,此时也默不作声了。他们并不怀疑,这个坚忍顽强的女孩子,有打败夜寂流的实力。 所以中午休息的时候,清欢就颇为担忧地对寂流说:“小流子,你待会不会输吧?” “那你希望我赢还是输呢?”寂流问她,“我听说你上午跟宁富婆打赌的时候,可一直押的饮秋露胜呢。” 清欢笑道:“那还用问么,想都不用想,当然是希望你胜啦!” “就冲你这句话。”寂流道,“三招,结束战斗。”(未完待续。) 第125章 何需三招 “真的假的……”清欢目光转向城遥,好像是想寻得一个答案,城遥却笑而不语。 “当然是真的啦。”说话的竟然是宁颢。 想不到她今日竟然如此相帮寂流,实在是大反常态,清欢分外惊奇地看向她。 寂流也正想夸赞,难得她对局势判断得如此准确,却听宁颢悠悠说道:“三招结束,又不一定是饮秋露结束,说不定是夜寂流自己结束啊。” 寂流差点吐血三升。 清欢“噗嗤”笑道:“小流子,我相信一定是你让饮秋露结束。” “那是当然。”寂流眨眼笑道,“我若做到,你就跟宁富婆,一人喊我三声‘流哥哥’。” “什么流哥哥……”宁颢满面鄙夷,“我怎么觉得这称呼这么恶心呢……” “去!”寂流道,“我若三招不让饮秋露结束,以后看见你,看见你,我就……” 宁颢笑道:“你就如何?” 寂流道:“我就对你吐口唾沫。” “滚!” 下午的比赛,群情几乎沸腾到了极点。尤其落迦天这边,争夺四强的全是他们落迦天的弟子。自神天剑授存在以来,还真无哪一届似今次一般,有单独哪一神天的弟子,能够囊括四强的。今天下午,完全就是看他们落迦天的表演。众人心中荣耀激动可想而知。 至于另外两神天,众弟子们倒也心大,或许本就没把宫城遥、云逍这两人与自己这群人定位在同一个水平面上,今日这样的结果他们差不多五年以前就已预料到了。所以基本也就不以为杵,全是抱着看好戏、开眼界的心态在看比赛。反正他们自己人打自己人嘛,众人也都乐见。更多人的关注点是在于,云逍和宫城遥,到底谁更厉害? 相比于三神天内,三神天外的许多人会来观看本届神天剑授,本就是冲着这两个三神天中传出来的“千万年来从未有过的仙界奇迹”来的。此时大多数人都是怀了印证“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还是“盛名之下无虚士”的心态,自然也是兴致勃勃的等待答案揭晓。 相比之下,北面高台上的诸位仙尊们则要显得淡定许多。北群漫说等各个落迦天的尊长,甚至都未过多地去谈论这件事情,也未去猜测接下来谁胜谁败。 反是圣华与无藏那边,相隐无路对东皇襄道:“以圣座看来,那名姓饮的女弟子,有多少胜算呢?” 东皇襄道:“宗座未曾见过夜寂流出手,不妨先猜上一猜。” 相隐无路自身修为虽只停留在封天塔上83层,虽不算低,但同为三神天的第一执掌,相比起百层以上的北群漫说和东皇襄,就要显得黯淡许多。但是他作为无藏天的第一执掌,却是无人不推崇,无人不信服,除了德高望重,自然也是有他的过人能力,眼光精准便向为三神内外所称道。 相隐无路轻拈两下白须,微笑道:“三成如何?” 东皇襄微笑了一下,并不置可否。 相隐无路道:“圣座以为少了?” “不。”东皇襄道,“多了。” 赛场中央,饮秋露与夜寂流相对而立。饮秋露凝神戒备,寂流却还一脸吊儿郎当。就在等待三神天司宣布比赛开始的一刻,寂流大概是实在闲得无聊,便对饮秋露道:“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很久了。” 饮秋露倒也大气,并不忧虑夜寂流此时故意寻她说话,是为分她心思,或许是她自己也清楚,对方根本就没有这样做的必要,于是痛快问道:“什么问题?” 寂流道:“你为什么总是这么针对我们家小叶子呢?” 饮秋露道:“这问题的答案很长,你确定有必要现在了解?” “当然。”寂流道,“因为这将决定,你会输在一招,还是三招。” “你……”饮秋露的瞳孔骤然紧缩,“过去那十年,你果然是在隐藏实力!” “哎,什么叫隐藏实力。”寂流道,“你说不说,不说可就没机会了。” 饮秋露眸光骤沉,内心亦似有万千情绪纠缠闪过,最后却忽抬头冷笑道:“我就是讨厌她,没有任何理由。” 寂流的面色瞬间冷了下来。 封神台上,比赛还未正式开始,解说的声音已经传遍四处。馝若好像很兴奋的样子,“大家快看,寂流终于收起他那玩世不恭的笑容了。看来面对秋露,寂流的压力也很大啊……” 亦湍道:“听闻秋露一直是‘遇强更强’的状态,所以她能打败寂流的可能性,真的也是非常的大。如果她真的做到了,那大概就会成为今届神天剑授的最大黑马,接下来将会直接面对宫城遥和云逍。” “那如果真是这样的话,秋露实可说是为咱们女弟子,争了很大一口气啊……”馝若笑道。 就在这时,众人只听“当”的一声,比赛开始。场上气氛立时紧张起来。 馝若道:“我们看到秋露制敌先机,当先动了!这是一个十分漂亮的起手剑式,伴随她左手法印的动作,攻防兼备,堪称完美……哎,寂流退了出去?” 随着饮秋露的动作,寂流足尖轻点,向后退开数步,随即右掌一推,手中剑陡然射出。饮秋露立时变招,左手剑指汇力右臂,正欲举剑相格。然而寂流动作却比长剑疾飞之势更快,本已飘退开的身形,竟以一个十分不可思议的角度和速度,瞬间出现在了她的身前。 饮秋露招架未及,寂流身姿轻旋,左腿飞踢,饮秋露便觉臂间一荡,长剑脱手飞出。与此同时,破空长剑已然袭至,饮秋露肝胆巨颤,出乎本能身形后仰,跌坐于地,剑锋于她鼻尖半寸处骤停! 长剑的另一端,被夜寂流牢牢握在手中。甚或说不出一个完整的招式,饮秋露已然落败!(未完待续。) 第126章 烽烟再燃 所有的一切,几乎发生在双目交睫一隙! “这,这是……”就连能言善道的馝若,也被震惊得一时没能说得出话来。她与亦湍先前还在猜测饮秋露赢面极大,此时饮秋露在夜寂流手下却连半招都未能走得过,简直就是被啪啪打脸。 就连三神天司也是愣了好大一会功夫,方才“当”的一声判定—— “落迦天,夜寂流,胜!” 然后寂流就很潇洒地收剑转身,步回选手席。当然此时的选手席上,只剩下了云逍与城遥两人。 城遥轻笑,“不是说好三招的么?” 寂流很少见地“哼”了一声,转开脸去没有接话。 大多数人获胜,出于礼貌总会扶起落败在地的对手,又或道句“承让”。但是寂流却是半句话语也无。可是他给场上众人的震撼实在太大,所有人都觉得,即使傲,他也有傲的资本!再加上他左耳垂上那引人注目的鲜红耳钉,大多数人都已在心中认定,这本就是一个桀骜不驯的少年。 饮秋露的实力,众人先前已然有目共睹,实可谓是惊艳。那么现在夜寂流……不少人都在心里想着,这样的实力,还来打什么凌云榜啊?! 北面高台之上,晴方仙尊倒是哈哈笑了起来,抚掌叹道:“这个小子哎……”显然寂流的表现,纵不出他意料之外,也是让他大为满意。 千堂“哼”了一声,冷道:“平日混吃等死,非到此时才肯发力。” “哎,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嘛。”晴方笑道。 隔着数人距离,相隐无路叹道:“老夫到底是老了,看走眼得如此厉害。” 东皇襄并不说话,只双眸微眯,视线似无意扫过北群漫说身边的紫衫女子。 另外一头。 清欢与宁颢面面相觑。半晌,宁颢道:“感觉如何?” 清欢想了想,十分用力地说出一个字—— “爽!” 刚刚饮秋露跌倒在地,寂流拿剑指着她的那一幕,让清欢莫名就回想起了数个月前,自己也曾这样摔在地上,饮秋露的剑尖刺向她的鼻尖。不过她可没饮秋露那么好运,当时若非云逍及时赶到,自己的小命多半已经玩完了。 此时风水轮流转,她又怎么可能不觉得“爽”?!小流,真是太棒了!清欢满面喜气洋洋。 因为寂流的一鸣惊人,此时满场皆是关于他的讨论,完全已经超过了众人原先对宫城遥以及云逍的关注。 三神天司方面,负责协定比赛规则的老家伙们,则都在心底舒了口气。还好先前听从晴方的建议,最后的比试是让云逍、宫城遥、夜寂流三人间两两交战,否则依照他们原来想法,让云逍与宫城遥直接争夺第一,而把夜寂流排除在外,依照如今形势,那真的是一件非常尴尬的事情。 不过在大部分人的认知中,并不知道夜寂流平日是“混吃等死,未尽全力”,只当云逍与宫城遥二人仍如传说之中一般,实力远在他之上,如此,众人的心情,简直就非是“毛骨悚然”四字所能形容的了。但是再没有人敢大胆预估,接下来的局势会如何发展。因为一切,已尽在他们料想之外。 依照抽签顺序,接下来三人间的循环战斗,将由宫城遥与夜寂流二人间的对战先开始。 先前八音会上,清欢很不希望二哥逊色于城遥;此时城遥与寂流相较,她却只是笑嘻嘻地在旁观看,心中的想法是他二人无论谁胜都好,她都为他们感到高兴。这实在是一种很微妙的心境。 城遥与寂流方一上场,赛场四面便骤然跃动起来,众人的热情瞬间被点燃。 虽然先前多有听闻,宫城遥其人,“形貌俊美,风姿极佳”,他坐在选手席上的时候,更有无数目光早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但是此时,两个同样俊美无比、英姿勃发的少年人一同步至场上,而这两人身上,又还兼具远高于同辈人的不凡实力。这样的画面带来的视觉冲击,实可谓无与伦比,自然更能燃烧起旁观者的热情。 城遥面上淡然微笑。而寂流则好像还沉浸在刚才战败饮秋露的情绪之中——他在生气,面上一点表情也没有。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清欢就觉得寂流不笑的时候有点凶,狭长眉目甚至比千堂仙尊给人的感觉更清冷。此时他心怀不悦,瞧着就更加了。 但是,馝若与亦湍已不敢再似先前一般,自他面上的神情变化,来推断他对对手的态度——天知道这家伙在想什么。 唯独云逍眸中沾染一丝玩味。这样的情绪……这场战斗该好看了。 “当”的一声,烽烟骤燃。 众人便见夜寂流身形疾动如电射出,双手执剑,向宫城遥飞刺而去。这一开场剑式既快且猛,然而宫城遥并不避闪,甚至右手之剑都未有何动作,不过左手双指探出,轻挟住他剑锋。 众人正感疑惑,便见宫城遥借那指上一触之力,左臂前伸,双足离地,身形已与夜寂流手中长剑成一直线。二人动作微一定格,宫城遥手中剑轻巧击出,伴随“铮”的一声清鸣,白衣翩然向右后方飘飞。夜寂流立时抢身攻上。 这短暂的一次照面,馝若与亦湍张了几次口,都未能够说得出话来。因为他们已完全看不明白场上形势,不明白这二人如此行为的用意何在。想要简单介绍下双方使用的是何等招式,可是这二人手中又无一招半式,仿若只是最基本的行剑套路以及身法,可是莫说同辈,便是他们这些师兄师姐也绝难做得到。 好在几乎所有人的心神都已为场中二人所摄,对于解说们的冷场,也就未太有人在意。 但是未太有人在意,到底也还是有人在意的,比如负责举办本次神天剑授的三神天司。于是晴方仙尊作为“他的弟子他最了解”的最佳人选,就被推了出来。三神天司还很好心地给他配了一个搭档——优雅大方的慕容云裳。 对此,清欢与宁颢脑补了一番晴方仙尊内心崩陨的画面,二人凑在一块笑个不停。公仪修与贞帝看得莫名,清欢就给他们解释了一番,公仪修与贞帝便也一起笑了起来,一染尘亦叹她们顽皮。(未完待续。) 第127章 不遗余力 晴方与慕容云裳接替解说之后,晴方三言两语简单交代过先前因果。夜寂流擅长近身缠战,宫城遥则长于远程对抗,二人自一开始便非常清楚彼此优弱,所以俱在扬长避短。至于那简单一挟剑锋的动作,晴方与慕容云裳虽俱未特意提及,但是在场仙尊皆看得出来,那绝不是寻常弟子所能做得到的。而夜寂流所刺出的那一剑,也不是一般人能够刺得出的。 宫城遥借力脱身之后,夜寂流并未给他喘息时机,挺剑再上。谁都知道宫城遥术法威力惊人,夜寂流更是比谁都清楚不过,所以他便以快打快,绝不给宫城遥施放更多术法的机会。 “说起来,这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情。”晴方道,“云逍在面对宫城遥时,基本也是类似夜寂流的这种打法。二人都是从一开始就不遗余力。” “喂,云逍还在外面呢,他能够听得见你说话。”慕容云裳道,“你确定你现在说这个,真的好吗?” 这话一说,赛场四处全都笑了起来。原本因为观看场中紧张战局而紧绷着的氛围,也为之放松了一些。不少人都把目光投向选手席上孤零零坐着的云逍,云逍却仿似没有听见一般,目光投在场上。 “没有关系,”晴方道,“云逍的心理是很强大的……” 众人再笑。 慕容云裳很巧妙地将话题带回赛场,“那为什么他二人都选择这样的打法呢?嗯,或许宫城遥已经用行动回答我们了。” 赛场中央,宫城遥凌风飞掠半空,在他身侧,夜寂流的身形模糊成一片光影。二人由空中斜落于地,又于地面腾跃半空,两道身影便若白龙旋柱,交缠不休。很难看清夜寂流一共出了多少剑,但是他的每一剑却都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迫得宫城遥全力招架。 宫城遥左突右避,终于还是在此绵密攻势中寻得一隙,左手指尖轻一跃动,左手掌间便是三色齐发,伴随场上哗然—— “雷霆万钧,冰心碎玉,叶雨流芳。这……”慕容云裳也是微怔了一下,仿佛已很难找到形容词了,犹豫了一会方才说道,“他结印的速度非常快,在那样短的时间里,发出两道同系中阶术法,于我已是极限。但是,他却发出了不同灵力的三道,雷霆万钧还是高阶。于术法上的造诣,已非是简单‘极限’二字所能形容。难怪他的对手都要自一开始便拼尽全力,最大程度减少他施以术袭的机会。” 此话一出,许多原还不明就里的人,哗然更甚。晴方显是不太好意思大肆夸奖自己的弟子,不过也有少部分人认为,他是面对慕容云裳有些放不开手脚。所以本该由他主讲的,基本也就成了慕容云裳代劳了。 慕容云裳的心神倒已几为场中战局所慑,说实话她对这两个少年了解得并不多,过去她关注宫城遥,多还是因为他的琴技,而今日,他们带给她的震撼实在太大。 然而,还不仅于此。 在旁人看来几乎是同一时间由城遥掌中发出的三道术法,其实也是有着微弱先后之差。金灵居前,水灵居中,木灵随后。如此木灵生水,水灵生金,威势交缠更甚。举手投足间尽显少年缜密心思。 对于某项术法的掌握,能够顺畅放出并不算是本事,真正的本事,是做到随心随意。也就是在术法放出之后,犹能收放自如。比如那日对战清欢的“高瘦白”,一道“雷霆万钧”分作两段发出,虽未直接落在她的身上,却将她一左一右封死,术法效能瞬间放大至两倍以上,那便算是十分了不得的本事了。 但是城遥的这道“雷霆万钧”,却是分作十八段放出,当然这于大部分人是看不清的。大部分人看见的,只是漫天惊雷轰隆而落,瞻之在前,忽焉在后,便似一个巨大牢笼将夜寂流身形围困在内,而天际落雷依旧不绝。他手中的雷霆万钧,竟是比旁人的“轰掣惊霆”,威力还要再大上数倍。 而寂流也在双方交战之后,第一次使用了术法——土系至极之招,壁立千仞。 “这……”慕容云裳道,“若我没有记错,夜寂流的先天灵力是金,而他所擅长的,也非是术法。” “先天灵力为金不错。”晴方道,“但是所谓擅不擅长,只是相较他们自己而言。” 恢弘土障拔地而起,一面阻住八方攻势,一面向四周飞射土石予以还击。无论雷袭、冰霜还是叶雨,在这土系至极之招面前都已显得微不足道。 “但是宫城遥的目的已经达到。”晴方道,“夜寂流抵挡住他这一波攻势的同时,也围困住了他自己。” “确实。”慕容云裳道,“宫城遥连放三系术法,便是要迫得他发出这一招吧?因为只有‘壁立千仞’,才能面对三系不同术法,都防守得如此滴水不漏。看来他们之间当真是非常了解的。” “虽然了解,但是夜寂流别无选择。”晴方道。 “那么现在,我们就拭目以待宫城遥开始反攻了。”慕容云裳道。 一如慕容云裳所言,城遥自一开始便被寂流贴身缠战。寂流的剑法他本就怵他三分,此消彼长自己优势自然难以发挥。那么趁此时机一经脱身,属于他的战场方才真正开始。足尖轻点之间,城遥轻身掠上半空,双手指印翻飞,一出手,又是金、蓝、绿三色! 然而这一次的三系术法,又被拔高了一个层次——轰掣惊霆,霜天万刃,罡风万壑! 寂流结印速度自然没有他快,何况如此三招同出,仅凭一记壁立千仞也绝难抵挡。然而寂流身法之快,于他先前交战饮秋露时便已可见一斑,随后缠战城遥,若非身形迅敏,挥剑如雨剑网点落,城遥也不能被他牵绊如此之久。 所以不过刹那间隙,旁人都在为他狠捏一把汗的时候,寂流的身形却以旁人万难置信的方式左右突闪开去,一面挥剑格挡数段术法攻击。每一交击都自剑上荡开璀璨金芒,将城遥术法化去数分——然而,宫城遥的术袭,数量单位从来就不是“记”,而是“段”。 寂流便若置身法阵,一波攻势未散另外一波又至,术法威力层层叠加,大有黑云压城,城欲崩摧之势。 “快要结束了么?”慕容云裳道。 “还没有。”晴方道。 此时二人都不再做过多的点评,因为场上局势一目了然,三系中、高甚至极限术法,都不断自城遥手中放出。每一术法发出之后,又十分不可思议地分裂成了不知多少阶段。不说威力,光是视觉上的震撼,便是非常大的。而对于点评者来说,不断地报出一个又一个术法名称,是没有什么意义的。 战斗几乎陷入僵局。夜寂流周身却暴涨出耀眼金芒,随即金芒之外,更有柔和黄芒相绕。 “这是……”慕容云裳道,“他准备突围了。” 语方落,众人便见夜寂流身形暴起,数道惊雷劈落于他身上,被那金、黄两色抵挡数分,然而一记冰箭犹自他肩胛穿透,随即化水消散,血水染透白衣。 清欢“啊呀”一声,捂脸不看,心中当真是为小流疼惜,整个心灵都微微颤了起来。却仍是忍不住自手指缝间,继续关注战局。 此时寂流已经数次腾转,奔袭至城遥身畔,长剑横削,剑锋紧贴城遥脖颈划过。城遥侧身回避,反手一掌拍在寂流肩头——这是一个让全场都目瞪口呆的举动。(未完待续。) 第128章 名动仙界 数道蓝芒急窜入夜寂流伤口,血水收敛,创伤愈合。宫城遥自己也借那一拍之力,身形向后疾速飘退,脱离夜寂流之掌控。 全场默然片刻,随即爆发出轰鸣掌声! 清欢忽然想到当初城遥形容他与云逍关系时的那句话——是对手,也是最好的兄弟和战友。他与寂流,自然也是如此。 寂流也未因此便下手存软,一记“百步穿杨”身形随剑飞射而出。这一招清欢曾看云逍对那美女蛇用过,此时寂流用来,风格却又不同。云逍出剑沉稳,以剑相佐术法,寂流的特点则是轻敏快捷,他手中的术法只是为了让自己出剑能够更快。然而落地之后,他却忽然变了套路。每一出击都开始变得沉重有力,就连清欢也能看清他的每一剑是由何种角度刺出。 然而奇怪的是,旁人能够看清他的每一剑,却又觉得根本避不开他的那一剑。除了剑上附着的金灵,寂流的手上没有任何的术法,因为与宫城遥术法相轰,明显是一很不明智的举动。可就是这样的一剑又一剑,逐渐逼得城遥没有了退路。 又是数道光影闪过,宫城遥挺剑还击。众人方晓他于剑术一途,竟也有着如此造诣。同时他的左手也并不空闲,趁隙发出道道术法,寂流一面挥剑拨开,一面抢至他身畔。随即一道剑指,如城遥先前一般将他剑锋携住。城遥抽身不及,寂流剑尖已然点落在他胸前。 满场犹在呆怔,城遥已对着寂流粲然一笑,举手投降。 “落迦天,夜寂流,胜!” 随着三神天司的公判话语传至四处,许多人——尤其三神天内弟子,都还没很回得过神来。 宫城遥竟然败了,竟然败在了除云逍之外的人手里! 短暂惊怔过后,满场再次爆发掌声。无论谁输谁赢,不管从哪一角度来看,这都实在是一场精彩万分的赛事。 同时,夜寂流之声威,亦于此刻到达顶点!因为他给人的惊喜,实在太大。 与城遥勾搭着肩背返回场外的时候,寂流对着看台某处,笑着眨了眨眼。立时惹得一大群少女,芳心噗通通乱跳。 清欢迎上寂流目光,强行微笑了一下。 寂流对着城遥搔头,“我怎么觉得小叶子那笑得,那么勉强呢?” 城遥就看了一眼他沾染鲜血的肩头,指尖法印一掐,晶莹蓝芒闪过,血渍瞬间消逝不见。 “哎你给我洗了干什么?”寂流一点都不领情。 城遥无奈,“留着做纪念么?” “那怎么说的,攻心为上。”寂流道,“留着给云逍看呐,让他下手轻一些。” 城遥斜眸看他,“可能么?” 二人回至选手席上,寂流对着云逍指了指自己的肩膀,问他,“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云逍淡瞟了他一眼,对城遥道:“干得漂亮。” 寂流瞬间无语凝噎。 接下来稍作休息,便是云逍与寂流间的一场比试。三神天司依照惯例,派人下来检查寂流的伤势,以确保接下来对战的公平性。然而再次让众人震惊的,是刚才那样匆匆一掌,寂流肩头创伤竟已全然无碍,就连半丝皮肉破损也看不出来。消息传开,满场再起沸腾之声。 东皇襄瞟一眼身侧弟子,淡道:“现在,你可要收回当日所说之话?” 苏长天垂手站立,轻抿薄唇。他向来自视甚高,本不屑尊长拿他与低辈弟子相比较。即使亲目三神夺城,以及九仙巡游当日与他们三人分别交手,评价亦不过是——不差,但还不足以成为他长时间的对手。他的目标,从来都在更高远的地方。然而如今,他却不得不在心里对他们进行一番新的评估。 苏长天道:“请问师尊,宫城遥可是真的败了?” 东皇襄道:“何出此言?” 苏长天道:“他并未出琴。” 东皇襄道:“那夜寂流,便已底招尽出了么?” 苏长天闻言一怔,随即更觉心惊——言下之意,便连师尊也未能看出,他二人底线究竟何在。 相比于宫城遥与夜寂流上场时的满场轰然,云逍与夜寂流上场的时候,全场是一片寂静无声。几乎所有人,都在屏息凝望着那张惊为天人的绝美面容。 该是什么样的造化神奇,才能孕育出如此模样的少年?更有无数年长一些的仙尊,都在心中感叹——像,实在是像。却又有一些人说,不像,完全不像。像的是眉眼,不像的是气质。然后晴方仙尊出来辟谣,人家诸魔黄昏自己都说了,大抵天下美人,总有几分相似。这话听着实在是无厘头,但是说这句话的人是诸魔黄昏,好吧,他们勉强认可。 许是为了战斗时的爽利,云逍今日也似寂流一般,满头青丝以一根丝带缠绕,束在脑后。二人身形又像,发型一致,所着又都是落迦弟子服饰,还都整齐划一地束了袖,远相望去,便若一对双生之子。 不过相比于云逍的满面肃然,寂流倒又是回复了满面嬉笑模样,浑没有个正形。 慕容云裳的声音已传遍封神台,“夜寂流若此战再胜,便将直接成为今年的凌云榜首。” 满场轻哗了一下。虽然这种可能人尽皆知,然而当真有人公开提出假设,众人还是不免要再次抒发下各自心头的震撼。因为在所有人的认知里,榜首向来都将是在云逍与宫城遥之间产生。 北群漫说向身畔紫衣女子道:“洛神如何看?”所问自是夜寂流可能直接夺冠。 面纱底下吐出清冷一字—— “难。” 另外一处,城遥看着赛场中央嬉皮笑脸的某人,轻轻抚了抚额——这家伙,怎么又开始笑了? 战局一开,双方都是挺剑攻上,旁人乍眼望去,便似一个人在向着镜中的自己飞奔。然后,就是实打实地硬碰硬,双剑重重交击在一处。画面轻一定格,云逍掌中突起炽热光焰,火龙飞袭寂流面门。寂流轻身闪避,手中亦已抖落数剑,剑上金芒暴涨,携无上声威直掠云逍四周。 如此激烈拼杀,自比先前夜寂流对战宫城遥的那场,还要让人看得过瘾。 “云逍的特点,就是对剑技以及术法的掌控,都很均衡。”晴方道,“没有什么过多的举动,一上来就是强猛的进击。” “这样的情况,让他自然敢与夜寂流打贴身战,”慕容云裳点头道,“夜寂流一时也奈何他不得,二人现在在剑技上暂时持平。但是相较术法的话,显然云逍给夜寂流造成的压力,要相对更大。” 晴方道:“火系术法的威力本就浩大。在这一点上,宫城遥先前对战夜寂流时,明显是吃亏的。他虽对水、金、木三灵操纵自如,但是遇上擅长近身缠战,同时又擅长防守的夜寂流时,那三系术法攻势,相对不够庞大的缺陷便也显现出来。小城遥,你说是不是?” 见他解说同时,还不忘与离他十万八千里远的城遥互动一下,众人都笑了出来。城遥笑望高台,遥相一揖,意思自然是,您老说得对。 说话间,云逍与寂流亦已对过数招。两道身影翩转腾飞,远相观望,根本已经难分彼此,唯见金、红、黄三色满场缭绕激荡,轰然对击。这一场实打实的战斗,记记皆是势均力敌的强猛对撞,实在是令人看得酣畅淋漓。 慕容云裳道:“看来这一场,二人都是准备速战速决啊。” 语方落,却见场上陡然飚红!(未完待续。) 第129章 买定离手 二人一剑同时落地。 云逍手中无剑,寂流肩头却再次染红,左手按在右肩胛上,指缝之间血流如注,痛得他龇牙咧嘴,所伤仍是方才为城遥冰箭洞穿之处。 一道身影向场中飞掠,正是千堂。当世水修造诣,除东皇襄外,已无人在他之上。指尖轻拈,蓝芒闪过,寂流肩头创伤渐愈。 三神天司判定胜败的声音在此时传响—— “落迦天,云逍,胜!” “哎,这么快就判输赢了么?”慕容云裳道。 这亦是在场很多人心中的疑问,不过是肩头中了一剑,无论千堂的插手,还是最终结果的判定,好像都太早了些。 晴方道:“方才二人激战之时,云逍长剑险要透穿夜寂流胸膛而过。幸而及时应变,剑尖横移,剑锋才自他肩头划过。所以我们才看到云逍的剑掉在地上。若非他及时弃剑,夜寂流此时就不是肩头受伤那么简单了。” “原来如此。”慕容云裳道,“我倒是未能看得分明。” 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此时大多数人的想法,都是先前战败宫城遥的夜寂流,此时竟然在云逍的手底下落败得如此迅速。那么接下来云逍与宫城遥的那一场比斗,还有必要比么? 云逍回至席上落座。城遥问他,“感觉如何?” “不好。”云逍目视前方,淡吐两字。 “呵。”城遥笑道,“那回去烧书吧。” ——先前某人笑言,若小流儿此次再不多卖些力气,就把他那些乱七八糟的小说全都给烧了。 云逍随意“嗯”了一声,表示认可。 “他若认真起来,实力绝不在你我之下。”城遥笑道,“但前提是,他能认真得起来呢。” 此时,一辈子都不见得能认真起来几次的某小流,早已满面惨痛地捂着肩膀,跑到清欢那儿博同情去了——接下来云逍与城遥一场相斗,他可不想一个人寂寞凄惨地坐在选手席上。 寂流把宁颢往贞帝那边推了推,然后坐在了她与清欢中间——因为没好意思“拆散”清欢与公仪修。清欢看了看他的肩头,鼓着腮帮不肯说话,生怕一开口,眼泪就要掉下来。 三神夺城的时候,她站在城遥身边,看见他险些受伤,心里就被骇得跟什么似的;此时两度看见寂流受伤流血,她的心头更像是被剜去了一块。他们比她强大那么多,总是千方百计护得她万无一失,可是他们自己也会受伤呀。 寂流收起面上嬉笑神色,看着她眼睛说道:“你看见我受伤流血,心里难过是不是?” 清欢含着眼泪点了下头。 寂流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柔和,“那你有没有想过,那天我们三个看见你浑身都是血,心里是什么样的感觉?” 清欢又点了点头,低声道:“我知道了……” 她好像真的明白了。这样会为对方忧虑,会为对方疼惜的感觉,真的不是一般的朋友,而是家人、亲眷了。就好像城遥百忙之际,也要给寂流的肩头拍上一掌,治好他的创伤;眼见将要误伤寂流,云逍想也不想便会弃掉长剑。输赢,又算什么呢? 清欢道:“我们已经认识很久了,对不对?” 这个“久”,自然是比十年同门之谊还要久远。情感,也更深厚。 寂流道:“你能想得起来么?” 清欢侧头沉思了一会,然后摇了摇头。 寂流弯唇一笑,“想不起来,也不要紧。” 宁颢几度想要出言讥讽,终究还是没能忍心打断。她还真是从未见过,如此温柔的夜寂流。 公仪修从旁看着他们,面带笑意,眸色却愈深。 然后,是寂流求着一染尘,用净水诀给他“洗”了下衣服,免得小叶子看了难受。 “哎来来来,买定离手啊!”身后人叫嚷了起来,“快来猜猜,云逍和宫城遥,谁会胜啊?” 相对于寂流这匹新冒出来的黑马,宫城遥这种老牌高手,自然不会因为这偶然的一场落败而形象崩塌。但是宫城遥输给夜寂流,夜寂流又输给云逍,这是所有人刚刚亲眼见证的事实,所以此时绝大多数人的猜测,都是待会云逍会胜。这样,就是云逍直接问鼎凌云榜首,然而宫城遥就只能落到第三去了。 见大部分人的筹码,都是压在了云逍身上。清欢就把自己的赌注——也不知是哪儿捡来的一朵小花,下到了城遥上头。结果她就赚了个钵满盆满。 如同晴方仙尊先前所言,战势一起,云逍与寂流几乎便是一样反应,同是提剑便往宫城遥攻去,因为别无选择。城遥却比先前应对寂流之时,还要更小心,不及他近身,身形便已向后飘退,同时右手长剑撩起道道骇浪。 云逍轻身一纵,御风临空,足尖点踏对方气劲而过,长剑却似惊雷劈落。城遥甩出一记“雪海川行”招架住其威压,指风掠动间,浩瀚仙灵急速汇聚,云逍那面自然又有动作。 一个时辰后,二人额上都沁出汗珠,错身一隙,云逍道:“还不出琴?” 城遥轻声一笑,“再撑一会。” 又过一个时辰,云逍面色些微泛白。城遥掌间灵力却仍似千里决堤,三灵循环,共长相生,长久交战,他到底还是占了灵、体两力上的优势。云逍勉力招架,随即一着不慎,终是落败。 双手交握,同是大汗淋漓,然后一起步去场外。 封神台上,轰然而起雷鸣般的掌声。 清欢与宁颢却看着寂流在那一个劲地摇头。 “这家伙,可真是狡猾啊。”寂流叹道,“拖拖拖拖拖,谁能拖得过他了?” 这话自然是在说城遥。 清欢笑道:“能够拖得赢,不也是本事么?” “所以说他狡猾啊。”寂流道,“其实打到后面,也就是比谁先不想打,先失了耐力,急躁起来,那就输了。” 宁颢道:“也就是说,真正论实力的话,云逍其实并不在宫城遥之下的,对不对?” 寂流道:“当然。” 宁颢觉得他说话从来没有这么动听过。 封神台四面躁动了一会安静下来,北面高台忽然又响起了晴方仙尊被仙术放大了的声音,呼唤寂流前往。此时三人各胜一场,高下如何分辨自然还要再作他议。 寂流有些不情不愿地站起身子。清欢听见他小声嘀咕着,“还分什么呢,直接石头剪刀布算了……” 清欢一个没憋住,噗嗤笑了出来。 凌云榜将在明日揭晓,拜师大典则在封榜之后,封神台上的人便陆陆续续先行散了。(未完待续。) 第130章 说得出口 傍晚凉风吹卷入冲霄楼,寂流与城遥回来,清欢都还没来得及和他们说上句话,前来道贺的人群就已将他俩淹没。宁颢也不知去了何处,清欢只能百无聊赖地趴在窗前,看一会夕阳,看一会楼底下的路。 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斜阳底下,清欢的眼睛跟着亮了起来。云逍也看见了她,却像没看见似的把头转了开去。 “喂——”清欢大声向他招呼。 云逍抬眸淡扫了她一眼,干脆往别处去了。 这下清欢可奇了怪了,她得罪他了?身形飞纵,清欢自窗台跃出,三两步追上云逍。云逍也不走远,只是靠在一棵大树底下沉了个脸,也不说话。 “喂,你怎么了?”清欢走到他身畔,仰头看他。 云逍“哼”了一声,把脸转开,睫毛轻阖在眼睑,在夕阳下投落一片浓密的阴影。 清欢左思右想片刻,小心问道:“输了一场,不高兴?” 云逍转回头来看着她,面上还真是一副气鼓鼓的模样。 清欢的心里砰跳了一下,这个人,怎么会美成这个样子的,就连不高兴的模样,也这么好看…… 对着这样一张脸,清欢此时无论如何也生不起气来。 “怎么了嘛……”她笑嘻嘻地扯了扯他的胳膊。 云逍忽而探手,捏住了她的下巴。清欢被拽得一个踉跄,险些撞入他怀。 二人距离如此之近,云逍视线垂落,眸光轻扫至她唇畔。 清欢心跳骤然加快,伸手拂去他的手指,往后退开半步。 云逍也是微怔,随即板着脸道:“输了,全都怪你。” “啊?”清欢满面莫名加无辜,“为什么怪我?” 云逍道:“你押了谁赢?” 清欢醒悟过来,“噗嗤”笑道:“你就是因为这个在生气?” 云逍再次把脸转开。 “哎,好啦好啦。”虽是明显被讹,清欢仍像哄小孩儿似的哄他,笑道,“那我下次,押你胜。”见云逍还是不说话,清欢小声嘀咕,“不是已经有那么多人押你赢了么,输了怎能怪我……” 云逍饱含不满的目光又扫了过来,清欢连忙认怂,“好吧好吧,我错了,我请你去四时镇上大吃一顿吧。” 云逍眯眸看着她,请一个辟谷的人去大吃一顿,她是怎么想得出来的?清欢已拖着他的胳膊踩上飞剑,嘴巴里面继续念叨,“不过说好了,我请客,你付钱,因为我身上半个铜方也没有……” 云逍终是绷不住面容失笑,一把掰过她的身子,双手掐住她的面颊,“你还真是说得出口。” 清欢哈哈笑了起来。 神天剑授趋近尾声,四时镇上全是人,到处都是各种各样的离别宴和庆功宴,随便一家酒楼食肆都是宾朋爆满。 清欢与云逍在镇外的海滩上停了下来。清欢有时候也真想弄一个麻袋罩在云逍头上,顶着这样一张脸,还真是走到哪里都会引起交通拥堵,几乎每个人都能叫得上来他的名字,也都想要拉他入座。 “都怪你!”清欢蹬着脚儿责怪云逍,破坏了她大吃一顿的计划。 云逍看着她,心想变脸真快。 清欢在沙地上坐下,看着海面忽然灵机一动,“你给我烤鱼吃吧。” “这就是你跟我和好的目的?”云逍嘴上说着,手中却已开始解自己的衣衫。 清欢面色顿时红了起来,“你、你干嘛?” 云逍也不理她,微微侧过身子背对着她,过了一会抛下一件白衫,赤着上身跃入水中。清欢明白过来,小遥不在,“快速干衣法”自然也就没有了,但她面上红潮依旧长久不能退散,跑去附近拾了些枯枝。 再回到原来地方的时候,云逍正蹲在海边拾掇鲜鱼,少年宽阔的肩背正对着她,身上肌理仿若雕塑。此时天色已经开始暗了,面朝大海的俊美少年,这副画面看上去是如此的宁静美好。清欢刚刚降下些温度的面庞,再次如火般烧了起来。直到云逍走到她身边穿回衣服,她还依然不大敢看他。 云逍也不说话,生起火堆就开始忙碌,坐定时,视线方落在少女低垂的睫毛上。她的眼睛十分清亮,一不小心就能倒映满天碎星,就像两湾最清透的湖泊。那一根根长睫,就像是湖边栽种的一排小树苗,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撩上一撩。他还记得,在空蒙夜浮下坠的那次,她的睫毛刮擦在他的手心,那种痒痒的,却又软绵绵的触感,一直通达到他的心窝。 也许心,就是在那一瞬间化开,也有可能,还要再早些。 云逍道:“你心里不痛快。” “啊?”清欢抬起头来,看见少年的长发湿哒哒地拢在脑后,只有几缕半干的发丝自额前垂落下来。她自虚囊里面取出一块手帕递给他,“给你,擦一擦吧。” “没空。”云逍忙着手上动作,也开始自虚囊里面取物,却是大大小小七八个调料罐子。 清欢看得有趣,笑道:“你怎么会随身带着这么多调料的?还有,为什么你烤的鱼那么好吃?” 云逍道:“我养了一只猫。” “养猫?”清欢更惊讶了,“你还养猫啊。”实在是……不像,而且……“猫吃鱼,不都是生吃的吗?” “我那只,喜欢吃熟的。”云逍道。 “你的猫可真特别,”清欢笑道,“什么时候给我见见。” “可以。”云逍说,心里却想着,你又不是没见过,对它可比对我友善多了。 水珠顺着后颈不断滑下,浸透衣衫,云逍扭了下脖子,道:“难受,帮我擦擦。” 清欢重新自虚囊里边取出手帕,拈在指上甩啊甩,学着小流的无赖模样,笑道:“你求我啊。” 本以为云逍会断然拒绝,谁想这一群人都是毫无原则的,云逍也是张口就来,“求你。” 清欢失笑,走到他的身后,轻轻撩起他湿淋淋的长发,手帕轻柔拭过他的后颈。云逍眯了眯眼睛,面上露出几分慵懒的神色。 清欢替他擦着头发,问道:“你刚刚,为什么说我心里不痛快?” “没有么?”云逍道,“从前,你与小流犯错挨罚,也总说要‘大吃一顿’,化悲愤为食欲。” 清欢笑了出来,“你从前不是很讨厌我吗?为什么好像还对我很了解的样子?” 云逍道:“你说反了。” 清欢道:“怎么反了?” “是你讨厌我,”云逍道,“我没有。” “哦,哦,这样啊,”清欢为他擦着头发,一连声地笑着说道,“那是我错了,是我错了。” “知道就好。” “……”清欢对着他的后脑勺翻了个白眼。 两人沉默了一会,云逍忽然说道:“我对你,从无坏心。” 清欢愣了一下,低低“哦”了一声,回答他先前的疑问,“让人纠结的事情是有一点,但还是等以后再说好了。” 云逍也就不再多问。 清欢又高兴起来,“吃掉吃掉,我要把我的坏心情,通通吃掉!” 云逍微微弯了弯唇,感觉清欢把他的长发全都撩起,扎在了脑后,清爽多了,可忽然又觉得她手上的动作好像有点不对,“你干嘛?”云逍道。 清欢心满意足地把那手帕在他脑后扎了个蝴蝶结,笑眯眯地绕回到他身前,“给我看看。” 云逍瞪了她一眼,伸手探向自己脑后。清欢笑得喘不上来气,急忙去按他的手。二人打闹一阵,只听“啪嗒”一声,木架上的烤鱼滚入了篝火堆里,发出一阵滋啦啦的声音,蹦出一连串的火星。 清欢想要去捡鱼,云逍却忽然将她拉入自己怀内。(未完待续。) 第131章 海岸遭袭 清欢跌坐在他怀中,想要站起,他却将她搂紧,他的怀抱温暖而宽阔,抱着她的动作霸道却又小心。他在她的上方望着她,四目相对,他迷醉于她沉淀漫天碎星的水眸,她则惊异于他眼中的缱绻柔情。彼此凝望,仿佛都将望去对方的灵魂深处。 清欢看着那颠倒众生的脸庞缓缓凑近,他的眼眸微微阖起,唇,压了下来…… 双唇即将触碰一瞬,清欢猛然回过神来,偏着脑袋将他推开,自己连忙退开数步,跌坐在一旁的沙地上,面红如血。脑中却是混乱而迷茫的,心跳的速度也快到了另外一个极限。 云逍依旧微眯着眼睛,双目看着大海,面上些微失神。 二人就这样沉默了一会,火堆中的鱼儿被逐渐烧成了炭。 天际翕来风声,寂流的声音最先响了起来,“哎你们两个,干嘛呢?” 二人同时望向天宇,二男一女御剑同来,除寂流外,正是城遥与宁颢。三人落了地,宁颢的目光在云逍与清欢面上来回流连了片刻,城遥淡笑不变。 云逍道:“烤火。” “有病吧,大热天烤火。”寂流本是笑着去推搡他,一眼却看见云逍头顶歪斜了的蝴蝶结,立时十分放肆地大笑起来。 清欢再次瞥见自己的杰作,嘴角也有些忍俊不禁。云逍瞪了她一眼,她的面上就又烧了起来。 城遥指尖轻拈一诀。云逍周身水灵退散,探手将脑后蝴蝶结取下,却是掌间一动收入虚囊。青丝披垂,仿若最上好的绸缎,寂流随手撩起他的一绺头发在手中把玩。 五人沿着海滩散步。清欢面上还有些红着,又像是为掩饰自己心虚似的,问寂流与城遥,“那个凌云榜的排名,你们三个是要怎么排的了?” 城遥微笑,口中随意问道:“云逍没有告诉你么?” “没、没有……”清欢答得有些不大自在。 海风拂过,少年少女们的青丝微扬起来。 城遥将她面上神态尽皆收入眼内,笑道:“还没有定夺的,说不定明日还需一番折腾。” “最好不要。”寂流有气无力望着头顶星空,叹道,“我弃权行不行啊?” “你想得美。”城遥刚刚吐落话音,面上神色陡然变了。 清欢与宁颢皆瞥见他骤然凝重的面色,原还有些莫名,却见寂流与云逍也皆按下脚步,手中不知何时已执有剑。 城镇喧闹之声,海浪翻腾之声,声声消止;似乎就连风也停了。远处灯火仿佛也暗了几分。星辰的光芒变得黯淡而邈远。 便在此刻,耳畔未闻破空之声,四名黑衣人凌风骤降,不由分说,照面便杀! 清欢与宁颢的反应也还不算慢,方察不妙,手中便已执剑。三名黑衣人分别缠住云逍、寂流与城遥,剩下一人两掌分拍,迅往清欢与宁颢攻来。二人联手共抗,未见那人身形如何动作,二人肩头已各自中了一掌,劲气入体顿觉浑身酸软无力,唇齿之间亦一片麻木,说话动弹不得。那黑衣人一经拿下她们,立时返身卷入战局。 清欢徒瞠双目,脖颈僵直,只自眼角余光瞥见宁颢就歪倒在她身侧,面上亦是如己一般莫名惊惶神色。仙神重地,百仙齐聚,谁能料得今夜竟会遭遇如此围杀。这四人实力深不可测,如此高手,究竟为何要针对自己等人?擒而不杀,他们的目的又在于何处? 清欢只道自己未知过往恩怨,一时雾水满头,五内如焚,双目一眨不眨盯紧战局。一颗心,亦随场上局面骤起骤落。 这也还是清欢第一次,看见城遥三人如此勉强甚而狼狈模样。原本三人各对一名黑衣人已是十分吃力,第四名黑衣人一经加入,却是眼见哪边暴露空门,便飞身上前补上一记,大多时候皆立边缘旁观。城遥三人被打得满场乱窜,打斗时造成的响动轰天彻底,不远处的四时镇内却无半分动静,显而易见此地已设庞大结界与外隔绝。 清欢甚至生出一种感觉,那四个人打他们三个,就跟老鹰打小鸡似的随心所欲,看来今夜必将完蛋大吉。她只盼着就算死,也能别死得这么莫名其妙。 但看城遥三人骤然靠近一处,执剑背立,场上局面暂时缓得一隙,三人面上却无半分放松,四名黑衣人已自四个方向将他们围困。三人乍合还分,却是虚晃一枪,往清欢与宁颢掠来,不管三七二十一,便想抢人开溜。 奈何黑衣人之一身形一错,三人路途便已受阻,即与另外三人交战一处。这一下,却是一场公平的一对一,第四人从旁掠战,暂时未再插手。 以清欢能为,此时根本无以看清那三名黑衣人出手是何章法,甚至城遥三人掌起剑落,她亦越来越难看得明白,只觉与先前所见截然不同。 但见云逍剑上骤燃熊熊火焰,长剑抖落,刃挟无上声威,记记俱往对方要害攻去,同时左手动作不停,浩然术法似海推出;寂流周身亦已罩在一片金芒之内,满场游走便似金龙矫落,难以辨出其真身究竟何在;城遥手中却已无剑,改换玉漱在怀,五指飞撩,弦音荡出,伴随其指尖水、金、木三灵,与其指下音波杂糅而一,三系合击,五灵术法有若激流飞落,毁天灭地。 纵是这,那三名黑衣人招架起来仍然丝毫不显吃力,何况更有一人在旁虎视眈眈。三黑三白六道身影,时而捉对厮杀,时而混战一处,他们的动作越来越快,场上笼罩的光影,也越来越看不分明。 直到城遥三人再次背靠一处,同时警戒八方,场上局面才微一定格。三人额上同是沁满汗珠,胸膛轻微起伏。然只不过弹指一隙,三名黑衣人重又攻上。 三人奋一咬牙,身形如电射上半空,分别对住一名黑衣人。 玉漱琴自悬空中,城遥青丝衣袂翩舞,双手十指疾拨,弦上仙力迅速汇聚,磅礴极招浩荡将出。与他对战的那名黑衣人,亦是身形飘飞,却只右手虚拈,指下便现三道气弦,轻一撩拨,万道音刃接连化出,双方力量在空中轰然对击,便似雷霆震落,山石开裂。 寂流与其对手,却似镜射一般,二人同是左手剑指划过剑刃,双指过处,刃上光芒顿若烈阳灼世,身形再舒展时,无上剑意便似星河直落,足令诸神魂颤,八方震动!一模一样的剑招,截然不同的身影,却是同时便往对方攻去! 云逍剑上火焰已然收敛,剑身却仍氤氲火红,雄浑劲力疾递而出,伴随掌间翻涌风云,接天土石席卷天火威势,澎湃临世。观其对手却仍沉稳如山,右掌推招,纳下少年强劲攻势,身形动作亦稍停滞。 此时此刻,清欢与宁颢心中的惊讶,已由半路遭逢黑衣人的突然袭击,转移到了三名少年所使用的术法剑招之上。纵使朝夕相处,往日也多受他们指点,她们也从未见过他们使用。更令人惊奇的,是寂流所用剑招,竟同与他交战的那名黑衣人,一脉同流! 手上招式一经递出,城遥三人身形便已同时落地,聚首一处。三名黑衣人周身威势依然不减,一剑两掌同时击落。 清欢看得心惊,却见城遥与云逍尚还有暇互看一眼,然后,两人出奇一致地一人推了寂流一把,把他朝那三个黑衣人推了出去。 寂流面上露个吐血表情,下一瞬,就已很没出息地抱头蹲在地上,口中疾呼—— “师尊饶命!别再打了!再打就要废了!”(未完待续。) 第132章 仙中洛神 那三个黑衣人果然同时定住身形,收手站立。 若非此时不能动作,清欢绝对也想吐血三升。不过刹那,但觉肩头被人轻拍一记,周身禁锢顿消。清欢连忙回头,却见公仪修与一染尘笑站身后,二人分别将她与宁颢扶起。 清欢与宁颢万分诧异地对看一眼—— 远些地方,晴方、千堂、相隐无路、慕容云裳、意孤行等几个人,也纷纷冒了出来。这几位仙尊的身后,是一群场面上见惯了的师兄师姐,清欢能够认得出来的,就有浥轻尘、浥新朝以及苏长天。 晴方的面上,竟然还是那种笑嘻嘻的神色。这样的笑容,她们实在太熟悉了,每当晴方仙尊有什么坏主意要“整”弟子们的时候,就都是这样笑的。笑容越大,证明他越得意,弟子们就会被玩得越惨。 清欢有些磕巴着问一染尘与公仪修,“这是、什么情况?” 一染尘笑道:“我也不知,是师尊相告此时此地将有一场热闹可看,我便邀了你二哥同来。” 公仪修笑道:“果然比日间还要精彩百倍,实在大开眼界。” 清欢的注意力却集中在了那句“师尊相告”上,张望一番未见音尘绝身影。忽然醒悟过来猛一回头,立时目瞪口呆。 城遥三人的身前哪里还有什么黑衣人,唯见音尘绝、北群漫说、东皇襄三人袖手站立,周身已复日常装扮。毋庸置疑,刚刚半路跳出来,将三个少年一顿暴打的,正是这三位封天塔百层以上战力的三神顶峰。 音尘绝笑对城遥道:“少壮之子,果若朝阳初升,一日千里。你之修为,比之三年以前又精进不少。” 城遥其实也想吐血,招谁惹谁了这是?竟然劳得三神顶峰对他们一顿好揍。闻言却仍是行揖笑道:“仙尊赞缪。” 北群漫说于寂流道:“这‘天泣’七式,看来你掌握得确实不错。” 刚才两人如镜相对的那一招,正是一记“万里黄沙无人还”。 清欢对天泣七式的理解,其实仅局限于漫说楼的那七道菜肴上,而不知此乃北群漫说压箱底的绝招,但看寂流竟然也会北群仙尊的著名剑式,心中想着,这三个人,藏得可真是够深的呐…… 寂流勉强笑道:“呵呵,还行吧……” 北群漫说又对云逍道:“方才乃是东皇仙尊亲自对你指点,听闻三神夺城之时,亦是他出手为你医治伤势。” 云逍便向东皇襄弯身一揖,口中说道:“多谢东皇仙尊。” 东皇襄虚扶他道:“少年英才,谁人不爱惜?三神天之间又向来亲近,掌座不必令弟子如此客气。” 北群漫说道:“圣座所言极是。” 但看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城遥三人姑且不敢多话,清欢与宁颢,就更加不敢多说什么了,目光同往那未揭露身份的第四个黑衣人看去,也就是方才一招便制下清欢与宁颢,使她们动弹不得的。 其实一招制下她们两人,那也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本事。但能与三神顶峰同来,再观其方才出手,此人自然是极不简单。 清欢初始看去还未察觉什么,仔细再看,却见此人身形比之音尘绝等人娇小不少,身量苗条纤细,当是一名女子。再看其不声不响站立一旁的清冷气质,清欢一下子就联想到了日间曾见的那名紫衫女子。 而关于此人真实身份,很快便揭晓了,还是北群漫说亲自于众介绍—— “这一位,便是封天役中,与琴绝一同斩杀魔将银勾的洛神,洛嫕。” 无需过多赘述,洛神之名,在场诸人无人不知。 封天之役中后阶段,诸神退守九阳堪化,全力施为封天结界。仙界众人便成此战中坚力量。其中最起决定性的关键战斗,除去天之雪孤身一人剑诛飘渺魔君,更有众人依照部署,针对七魔将的围杀。 当时,能够承担主攻要责并且活下来的,皆是后来仙神界的顶梁支柱。比如三神顶峰,比如督天剑,再比如作为战场调度总指挥的相隐无路。 琴绝与洛神负责狙杀的,便是七魔将中实力排名第二,仅居后卿之下的魔将银勾。无人知晓那是怎样一场惨烈的战斗,当年负责截杀外围魔兵的五百修士尽皆殒灭。因而世人只知那一战后,洛神隐退世外,琴绝则落下一个时常畏寒的毛病。 然而纵使她已销声匿迹三千年之久,世上亦只会有一个洛神。 众仙尊白日便已听过晴方等人介绍,因而北群漫说此语,自然是向众弟子所说。清欢亦随众人一起,向洛神行揖下拜,心头莫名涌起一阵有些异样的感觉,待要仔细追究,却早便已经消失殆尽。 洛神左臂微一动作,周身伪装尽去,一袭紫衫曳地,面上依旧轻纱遮掩,并不显露真容,却也是向着众人,弯身回之一礼。 东皇襄道:“洛神出手,风姿比之当年犹盛,想来方才亦未尽兴。不知东皇襄可能有幸拜领。” 洛神并不推辞,道:“圣座请。” 东皇襄微一点头,二人同往海面飞掠而去。 北群漫说笑道:“我们也去看看。” 一群人便御剑前往海上围观。伴随二人所发气劲,但见海上波涛汹涌,翻腾起道道骇浪,时而又冲天而起无数浪柱,遮星闭月。 寂流逮着空隙飞上前去问晴方,“师尊呐,您几位这是,饭后消食呐?” 众仙尊辟谷多年,这话问得实在是讨打。晴方却笑嘻嘻道:“可不是么。” 寂流无语凝噎,那也不必半路起意,跑出来把他们暴扁一顿不是? 晴方自然晓得他的心思,笑道:“那你得怪千堂,是他和意孤行吹牛,说你们三个已经得尽我和他还有北群的真传,意孤行不相信,所以就唆使了圣座和琴绝……” 晴方身后,三神双璧同时投来两道凉凉的目光,寂流小心往后退了一步。能够同时招惹三神双璧,整个三神天里,除晴方仙尊外,怕也是没谁了。 北群漫说过来对晴方与千堂等人笑道:“观他二人相斗,自己也有些手痒,你们谁来?” 这次换作晴方往后退了一步,说:“挨打的事情,别找我。” 千堂斜了他一眼,对北群漫说道:“走。” 晴方笑呵呵地挥挥衣袖,寂流与慕容云裳站在一处,分外鄙视他。 海上战局开了两处,却还不够。在场仙尊除了晴方这种,基本都是有些好武成痴的,不然众人也不会一拍即合,要来试试这三个小子的极限。这一下,极限试没试出来不知道,几位骨子里的那股武劲却是被撩勾了上来。 意孤行向音尘绝道:“讨教。” 音尘绝微笑首肯。二人目光微一交错,同往远海翩飞。一时,海上各处俱是磅礴交击之声。 宁颢攀在清欢肩上,小声说道:“我怎么觉得,他们两个对视的眼神,有那么一点怪怪的。” 清欢道:“谁?” 宁颢道:“意孤行和音尘绝啊。” “哪里怪了?” “说不上来。” “哈,”清欢道,“你是不是想太多了?” “是是是。”宁颢道,“我都差点忘记你最喜欢音尘绝了……” 清欢:“……” 晴方仙尊从旁瞟了宁颢一眼,这么多年,他还真是没看出来,这小丫头,还挺有洞察力的。(未完待续。) 第133章 跟我过来 清欢与宁颢坐在飞剑上摇晃着双腿,二人说着悄悄话。今夜的经历,还真是蛮刺激的,虽然她们也被殃及池鱼,但只要想到平时那么不可一世的三个人,刚刚被打得那么鸡飞狗跳满地乱跑,就真的好好笑啊好好笑…… “你们在笑什么?”城遥在清欢边上坐了下来,还打包带着个云逍。 自己的剑上一下子坐了四个人,清欢表示抗议,“你们这样,我很累哎。” “哦。”城遥道,“那你跟我过来。”言罢不由分说,拉住她的手腕便飞向一旁。 清欢回头看了一眼云逍与宁颢,却见云逍背影淡漠,宁颢的后背则僵直着。 城遥带着她坐在了自己的剑上,离人群稍远。顺着她的目光瞥了一眼,说:“你冷么?” 清欢有些莫名地眨了两下眼睛,盛夏时的海面,他竟然问她冷不冷? 城遥看她这模样,自己又先气馁下来。质问的话语再也说不出口。既然不冷,那又坐在海滩边上烤什么火?好好的烤一条鱼儿,又怎么会掉到火里去?这些话,通通被他咽回肚子。 无可否认的,他在吃醋,在生气。生清欢的气,生云逍的气,更生……自己的气。他以为自己可以笑着面对一切,可他好像真的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心宽。 可他,又有什么立场去吃醋和生气? 清欢小心翼翼地看着城遥的面色,半晌问道:“你不高兴?” 城遥望进她的眼底,本能地想说“没有”,鼻子里面却偏偏“嗯”了一声。 清欢看着他,忽然失笑。 城遥道:“你笑什么?” 清欢道:“我笑你也会生气呀,我还以为你从来不会生气的。” 城遥被她弄得没脾气了,只能说道:“谁说我不会生气,几天之前,我不也才气过。” 清欢有些窘迫起来,想到他以为她要归还他玉的那一夜,误会消除以后,他轻落在她额头的那个吻。他的怒气,很明显是针对她来的,可她甚至不敢去问他,这一次,又是因为什么而生气。 东皇襄与洛神逐渐飞临他们脚下,二人手中极招凝聚,气劲交轰之下,海中顿起滔天骇浪,围观众人连忙避开。 清欢与城遥离得最近,二人心思又都有些游移。待到反应过来,巨大水浪已然兜头罩下。城遥忙揽住清欢掠往一旁,清欢被骇了一跳,几乎本能地伸出双臂,抱紧他的身子,可二人还是被打湿了个通透。 清欢回过神来,连忙撤回双手。看着少年近在咫尺的沾水面庞,想到刚才她想也不想地就抱住了他,她的心中也慌乱了。 篝火旁的一瞬,她为什么要躲开云逍?除了因为少女的羞涩,更重要的原因,或许还是在那样的电光石火间,她的脑海之中闪过的,亦是眼前的这一张容颜。 城遥为她撩开湿透的额发,随着他指间的动作,她周身的水灵缓缓消散。待到她舒适了,他才有暇顾及自己。 “小遥……”她抱着膝盖坐在飞剑上,轻轻唤他。 “嗯?”城遥柔声答应。目光却掠过她,与远些地方的另外一名少年,轻一对视,然后各自移开。 清欢仰着头看他,“你为什么不高兴啊?” 他的心,早已因为她刚才的那个拥抱,而融化柔软成一片,此时又哪里还能再生得起半分气来,弯了弯唇角却仍是想使下坏,微笑道:“你想要我高兴么?” 清欢点头。 城遥蹲了下来,凑在她耳旁轻声道:“那你亲我一下。” 清欢望着他凑过来的侧脸,瞪大了眼睛。这家伙,平时那么一副温文尔雅的君子形象,竟然说出这么轻薄的话来。坏起来,真是比他再坏也没有了! 清欢伸出手去,狠狠掐了一把他的面颊。城遥嗷嗷叫着捂住痛处,清欢笑得肚子疼。面上,却又通红通红的。 星月底下,宁颢与云逍原本一直沉默,各自看着海上交荡激烈的三处战局。东皇襄与洛神交战激起的巨浪袭来时,云逍反掌一推,便迫得那些水浪落回海中,二人身上未有半寸沾湿。 宁颢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云逍站起了身子,旋身后望。不过片刻便又转了回来,然后,就一直面无表情地双目平视前方。直到身后那银铃般的笑声传来,宁颢方觉剑上一轻,却是云逍已然轻身向前飞掠,对着浥轻尘抱拳一揖,道:“师兄,请指教。” 浥轻尘自然不会推脱,正要微笑说好,一旁却过来另外一人,正是苏长天。 苏长天道:“师弟欲寻人切磋,何不来寻我?昔日短暂交手未得尽兴,今日难得有幸相会,愿能得你赐教。” 云逍道:“该是云逍向师兄讨教,请。” 话语落,众人便见他二人身影同往岸上掠去。 寂流本正与几个师兄姐聊得尽兴,浥轻尘走过来对他道:“夜师弟,领教一场。” “师兄啊。”寂流叹道,“明明是云逍撩骚得你,你来寻我干嘛?” 浥轻尘但笑不语。 寂流道:“不打可以么?” 浥轻尘笑眯眯地摇头,口中却道:“你说呢?” “哎,好吧,来吧!”寂流长剑扛在肩上,一副豁出去的模样。长腿一迈,踏风掠向海岸。 浥轻尘弯唇一笑,执剑抢上。 这一头,清欢与城遥的话题,已由待一会去吃什么夜宵,改换到了洛神的身上。 清欢道:“我记得《史实通鉴》上提到,洛嫕其人,风姿绰约,性情柔婉,身具不世之修为。其貌也,‘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是不是?” “你记得倒挺清楚。”城遥笑道,“你想说什么?” “我好奇,她为什么要蒙面,而且传说中的‘性情柔婉’,”清欢凑近城遥耳畔,悄悄道,“感觉……有点不像。” “三千年了,性情总会有些变化的。至于蒙面嘛,”城遥声音压得更低,“这一点,就更加不好说了……” 清欢隐隐也有些明白。因为她方自城遥口中得知,音尘绝身上时披毛裘,是因为他畏冷,这也是当年对战魔将银勾后留下的毛病。那一战到底改变了洛嫕什么,无人得知。但清欢不由自主就往“毁容”上去联想了。一想,心中就有些感慨,有些难受。所有的情绪,尽皆显露在脸上。 “不用难受。”城遥道,“洛神她……过得好着呢。” 清欢一愣,“你怎么知道?”(未完待续。) 第134章 矛盾重重 城遥眨了眨眼睛,说:“猜的。” 清欢“嘁”了一声,道:“那你还能猜到什么?” 城遥看着她笑道:“那你是说哪方面呢?” 清欢道:“关于洛神。” 城遥道:“你对她很感兴趣?” 清欢点头,然后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对她很好奇。” “不用好奇。”城遥道,“以后,有的是机会接触。” “啊,为什么?”清欢看着城遥,她好像越来越觉得他深不可测了。 城遥笑道:“因为她会加入落迦天啊。” 清欢道:“你听到风声了?” 城遥道:“你猜。” 清欢狠狠皱了皱鼻子,“小遥,我觉得你越来越坏了……” 城遥正想打趣她,却见一染尘与公仪修飞了过来。 一染尘笑道:“叶师妹,我们交换个伴吧。我把你二哥予你,你把宫师弟借我用用。” 清欢红着面孔失笑,“师兄快些把他领走吧,千万别客气。” 城遥看着她轻笑摇头,对一染尘道:“师兄有何吩咐?” 一染尘道:“我们这些不长进的师兄寻上师弟单挑,好像都已成为今夜时尚。我想我也不能落后那两位太多。” 城遥看一眼岸上,却见寂流与浥轻尘,云逍与苏长天,早都已打得不可开交,微笑道:“师兄哪里话,讨教了。” 一染尘笑道:“请。” 清欢目注他二人到了岸上,似是极有默契般,不出长剑而是抱琴在怀,玉漱对上焦凤,一时也不知是谁更胜一筹。 清欢收回目光,视线落向公仪修,恰巧公仪修也向她望来,她看见他的面容,仿佛比前些日子更加清瘦,下巴也更尖削。她掐了掐他的胳膊,说:“二哥真是太瘦了,应该多吃一些。” 公仪修笑道:“奶奶和大嫂也这么说,但我觉得自己吃得已经够多了。” “哪有。”清欢扁着嘴道,“每次和你一起吃饭,都只见你喝些清茶,难得才伸几筷子。二哥难道也想辟谷不成?” 公仪修失笑,道:“好妹妹,你若真的心疼二哥,那不如我们就去地上坐下,你飞得这么高,二哥都不敢往脚底下瞟一眼。” 清欢笑了起来,她自然知道二哥不是真的恐高。飞剑形态虽然平坦开阔,到底比不得地面舒适自在,何况还需她消耗法力。 二人面朝大海坐在沙滩上,清欢双臂环抱膝盖,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却见公仪修正淡笑着望着她。 清欢问道:“二哥,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公仪修道:“你不是有话想要说么,我在等你说话。” 清欢奇道:“你怎么知道我想说话?” “你啊。”公仪修道,“有的时候呢,淡定得很。还有一些时候呢,又孩子气的很,一点点情绪,全都显在脸上了。” 清欢脑袋往他胳膊上蹭了蹭,说:“那也只有二哥能够看得出来。” 公仪修也不去反驳她,笑道:“怎么了,遇上了什么为难的事情么?” 清欢仰头看着星星,叹了口气。公仪修也不催促,陪她看着星星。满天星星好像在顽皮地眨着眼睛,闪烁着道不明的心事。 海风,轻轻地吹过来,又吹过去。 良久,清欢道:“我这几天一直在想,要不要恢复记忆。” 公仪修道:“从前,你是心心念念想要恢复的,为什么现在就改变了。” “你知道么二哥?”清欢道,“当初,我是自己选择的失忆。” 公仪修也并未非常意外,说道:“这个,是你的朋友们告诉你的了?” “是晴方仙尊。”清欢伸手一指,“喏,就是正在和宁宁聊天的那个。哎,宁宁什么时候也能和晴方仙尊聊上了?” 公仪修却还能够把握得住重点,说:“所以,你的意思是?” 清欢道:“我一直想不明白,我到底是碰上了什么事情,竟然宁可选择失忆,这么严重。” 公仪修道:“没人告诉你为什么么?” “没有。”清欢摇头,“或许是他们也不知道。但我有一种感觉,那就是他们知道,却不愿说。” “每个人做事情,都是有理由的。”公仪修道,“所以,你是想要恢复记忆,却又害怕记起一些让自己不愉快的事情么?” 清欢点头。 公仪修笑道:“那如果你不记起来,那些事情,就不存在了吗?” 清欢微怔,说:“二哥的意思,我应该恢复记忆……” “没有。”公仪修道,“我没有这个意思。我的意思,只要你觉得愉快就好。如果你觉得,现在这样的生活,就已经很不错了,那就不要轻易尝试去改变。” 清欢摇头,“可是一天到晚稀里糊涂的感觉真的很不好,更重要的,我怕我是忘记了哪一个,很重要的人了……” “如果是很重要的人,你忘了他,他也不会忘了你,总会前来找你。” 二人同时想起了八音会,想起了流云闲客。公仪修的话语却到此为止,并不点破。 “其实记不记起并不重要。你说的这件事情,本来就矛盾重重。”公仪修道,“如果忘记一切真的是当初你自己的选择,那么现在,你又对自己的过去充满好奇,想要记起。但真的记起来以后呢,你会不会又后悔这个‘记起来’的选择。所以忘记和记起,你根本就无从分辨,哪一个,才是你自己的本心。换句话说,无论你怎么选择,都是不对的。但,又都是对的。” “所以,这根本就不重要?” “对。”公仪修道,“从前二哥想要帮你恢复记忆,是想让你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可是现在,你的生活已经步回原先的轨道,而且你也很快乐。所以我觉得,别的一切就都不重要了。恢复记忆与否,你随性而为便可,不用纠结太多。” 清欢望了望四周,见那几对打斗的人影离自己都还远,便对公仪修道:“二哥,我对你说,他们说我从前,很讨厌很讨厌云逍。” 公仪修笑道:“那现在呢?” 清欢摇头。 公仪修道:“你怕恢复记忆以后,会继续讨厌他?” 清欢道:“我总有一种隐隐约约的感觉,我当初选择失忆,多少跟他有点关系。” 公仪修忽然失笑,说:“对着那样一张脸,你还能够讨厌得起来?总之,我是怎么也讨厌不起来。小妹,你也真是挺厉害的。” 清欢扁了扁嘴。 公仪修道:“瞎猜一二,你可愿听听?” 清欢道:“我最喜欢听的,就是二哥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公仪修捏住了她的鼻子。(未完待续。) 第135章 只有彼此 在公仪修的分析里,清欢觉得自己从前确实是没遭啥大事儿。不然城遥等人对着她,就不会是这一副不急不慌的模样了。换句话说,她不相信自己,还能不相信城遥么?城遥心里藏着事不假,有事没有告诉她也不假,但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害她,也不可能做不利于她的事。 清欢瘪了瘪嘴。为什么他们身边的任何人,都这么理所当然地认为,宫城遥就一定会对她好呢?而自己,也对他依赖得不假思索。可他又说,他们之间没有什么,朋友,只是朋友。那他刚刚还那么无赖的,要她亲他一下?! 眸光锁定在少年怀抱玉漱,上下翩飞的身影上。这样的他,举手投足尽展潇洒魅力,让她的整个心里都慌乱起来。可就在这个时候,她的眼帘之中又落进另外一个少年。脑海中的画面,亦变作那张美至惊心动魄的容颜,他的眼中是难得一见的似海柔情,他的嘴唇对着她缓缓靠近…… 清欢捂住发烫的面孔,她觉得自己有些混乱了。她分不清在自己的心里,到底是谁更重一点。 公仪修见她逐渐沉浸到自己的思绪中去,便也在旁微笑不语,双眸望向大海,眸光,却比星月下的海洋更显深邃,看不见的暗流礁石,尽皆吞没在深沉海水之下。 远海中的战斗还在继续,海岸上的较量却逐渐停了。岸上的六个人,连收手都那么有默契,云逍与苏长天一停,寂流与浥轻尘,城遥与一染尘,也相继停了下来。旁观的人里,却多了许许多多从四时镇里涌出来看热闹的人。 六人之间并未分出胜负,此等切磋,旨在互相学习长进,大庭广众之下,本就没有必要非拼个你死我活,也算是互给面子。 围观人群之中,突然冒出一声轻蔑话语,打断和谐—— “万年平手,有意思么?” 寂流本已还剑入鞘,闻言扬起头道:“你这是见谁万年平手了?” 那人并未再答话,人群里,却走出一名身形挺拔的少年。众人目光立时便为其所吸引,因为他的长相实是非常特殊。 眼看争执将生,清欢与公仪修也起身靠了过来。 就着四时镇中灯火,但见少年长发微卷,高鼻深目,显而易见非是中原人士,却说得一口字正腔圆的中原话语,让人印象深刻。 寂流上下打量了这少年两眼,瞧着实在面生的很,也就不再搭理。 那少年语气冷淡,道:“我要挑战。” “哦。”浥轻尘轻笑道,“那是你挑我们六个,还是我们六个,挑你一个?” 这个时候,寂流又佩服极了浥轻尘了,想着他不愧是晴方仙尊座下的首席,说话都是一样的能够噎死人。 可那少年却不买账,也未因对方的同气连枝而畏惧,抬眸横扫了众人一眼,出鞘长刀已然指住城遥,“宫城遥,可敢打上一场?” 旁观人群轻声议论,这少年原是专冲宫城遥而来,也不知道是怀了什么样的打算。 被人拿刀指住实在是一件很不舒服的事情,城遥双指拨开他的刀锋,笑道:“阁下若欲切磋,宫城遥亦无理由断然拒绝。” “很好。”那少年道,“但我若胜,你需当众承认,你不如我。” “你若胜,即便我不愿承认,旁人也皆知我不如你。”城遥笑道,“只是,如果是我胜呢?” 那少年道:“你想要如何?” “也不需如何。”城遥道,“只需你把那玉坠还我!” 话语未落尽,城遥双掌已生变化,飞快探向少年脉门。一染尘亦已同时对那少年出手。而那少年反应又是何等敏捷,目中震惊犹未退尽,已然飞身逃离。 清欢原本听见公仪修与一染尘悄声言谈,此少年便是那夜窃走她荷包与玉坠的人,心中便已惊疑。因为当初不过短一照面,那人当时还戴着面具,以她自己而论,即使过后面对面碰上,那也绝对认不出来。 可偏偏公仪修与一染尘就认出来了。清欢想着二哥心智本就不能以常人眼光去看待,一染尘的话,双目失明之时,尤能准确分辨旁人身份。这二人能认出来,那就一点都不奇怪了。但她没想到城遥竟然也认了出来。 寂流与云逍听见那句“玉坠还我”,未做任何多想,便也向那少年掠出。那少年身形滑翔有若灵燕,四人追捕却忙而不乱,眼看将成合围之势,天际忽来一阵轰隆巨响,比雷霆犹盛,当真是毁天灭地,骇人心胆。 众人身形俱是一震,心中各有牵挂。也就是这一隙暂停,那少年已投身入海,大海茫茫,波涛翻涌,瞬间便将其身形吞噬,难觅其踪。 与此同时,四时镇中的嘈杂慌乱之声,亦如海浪一般一波紧逐一波向外疯涌。 清欢也被那巨响狠狠骇了一跳,此时惊魂未定,紧紧捂住自己的耳朵,目中流露仓皇。但见四时镇中,无数人驾乘法器升至半空,欲看究竟者有之,慌乱奔逃者有之,当真是短短一隙,便已混乱成了一锅滚粥。 忐忑难安之际,一人站在了她的身后,一双温热的手掌,按在了她的手上。随着他的动作,侵入耳中的巨大声响亦减弱了不少。 清欢转过身去,心头瞬间宁定,是城遥。 远处灯火映亮少年温和俊美的面容。她看着他,从他的手下抽出了自己的手,也替他捂住了耳朵。整个世界的喧嚣混乱,好像都已经离他们很远。 城遥微笑了起来。清欢也笑了。 他们互相捂着耳朵,微笑的眼睛中,只沉淀了彼此的倒影。 轰隆巨响终于过去,东北方的夜空却弥漫开一团模糊的淡紫星云,紫色丝缕缭绕虚无,朦朦胧胧的氤氲流转。 原本还在海上打斗的六位仙尊,以及旁观的晴方、相隐无路等人,早已回至岸上。众人面向东北,眸中神色各有沉重。 直到相隐无路打破沉默,“区区二十年光阴,风烟谱竟又再次出现,只不知道这一次,降世的将会是哪一境呢……”(未完待续。) 第136章 风烟临世 众仙尊并不避讳弟子在旁,各有一番讨论。倒是从四时镇里出来看热闹的那些人,本是追逐宫城遥、云逍等人而来,没想到竟一次性见到了北群漫说、东皇襄等这么多大咖,兴奋激动之余一下子又显得拘谨了,并不敢太过靠近。 清欢听得有些不明所以,便悄声询问城遥,“风烟谱,什么东西?还有仙尊们说的几年几月的,又是什么意思?” 他二人本就站在众弟子边缘,城遥闻言,带着她更往一旁走了几步,低声言道:“还是当年封天之役留下的掌故。九阳结界隔绝开神魔两域,魔域那边状况如何不知,但神域这边,由于当初空间撕裂,便挤压出来一些‘空间碎片’,由我们现在生活的这片天地分离出去以后,经年日久自成一方境地,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临世一次。 “这‘风烟谱’,等于就是两境之间的结界裂隙。今次竟出现在了封神台上空,倒是难得。 “你看它现在只是一团模糊的云雾,等过段时间,云雾会逐渐散去,苍宇上的裂隙也会逐渐清晰起来,直到最后全然破裂,现出连接两地的通道。这一过程,短则持续数月,最长的话,是一千八百多年前,修罗境降世的那次,风烟谱整整维持了五十年之久,才彻底碎裂开来。 “有经验的仙尊们,可以根据‘风烟谱’纹路的变化,提前判知出降世的将会是哪一境。” 清欢道:“降世的是哪一境,很重要吗?” “当然。”城遥道,“他们将我们称之为九阳境。已经出现过的那四境里,云、星两境与九阳境的关系较为缓和,阴灵境态度暧昧不明,修罗境的话,简直就是一场灾难了……” 清欢道:“难怪《史实通鉴》中也有提到,封天之役后,仙界又经历过几次大战,都是跟那什么‘修罗狱’有关系,这‘修罗狱’,是不是就是修罗境?” “没错,‘修罗狱’就相当于修罗境的统战部门,是其境内的最高权力机构。相对的,云境是叫‘浮云宫’,星境叫作‘星云海’,阴灵境,则是‘六道’。”城遥笑道,“考试不考的内容,倒难为你还能记得这么清楚。” “我也就记得那么一点点点了。”清欢吐了吐舌头,再次质疑眼前这人的脑容量。 “《史实通鉴》里面提的本就不多。”城遥道。 清欢道:“那好在他们每次都是一个一个来的是不是?要四境一起来,那可怎么办?” “凉拌,你还真是敢想。”城遥笑道,“九阳境虽占绝对实力,但也少不得一番损兵折将。差不多六百年前,三个月内,天上相继出现了两处风烟谱,修罗境与阴灵境一起降世,那就已是够呛。” 清欢眨着亮晶晶的眼睛,问道:“怎么够呛法?” 城遥便将当年战事之惨,笼统说了一遍予她听。清欢跟着愁眉苦脸。 城遥道:“何况四境之内,彼此亦有不定时出现的通道,难保他们不进行联合,入侵九阳。” “真是可怕。”清欢皱着眉道,“那他们从前联合过吗?” “这件事情说来容易做来难。”城遥道,“四境之内亦有彼此利益的角逐以及争斗,不可能实现毫无芥蒂的联合。何况风烟谱的出现几乎没有规律可言,大规模的联军侵犯也就更为困难。谁会放一支外境的大杀伤军队,在家里不晓得多久呢?所以过往即使联合,也不那么成功,有倒是有过几次的……” 清欢道:“那那几次的情况如何?” 城遥略作一想,便一一说给她听。 说着说着,二人都相继觉察出不对。他们本是背对众人,原本还能隐隐约约听见仙尊们谈论说话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身后却是一点动静也没有了。二人回头,但见一众仙尊连同师兄师姐,全都静默站立他们身后,寂流还朝他们眨了眨眼。清欢被这阵仗吓了一大跳。 北群漫说微笑道:“不必紧张,把你方才说的说下去,再说得详细一些。” 城遥行了一揖,只能硬着头皮把话接下,正讲到七百多年前,星云海高层如何接洽阴灵境,本欲对付修罗,谁想阴灵临阵倒戈。恰逢风烟谱现世,九阳助力星境,才免去星境被阴灵与修罗占领之祸。 待他说完,相隐无路笑道:“当年之事,我们这些老家伙都快忘了,这孩子说来却若亲眼所见,比许多史籍记载的都要详尽清晰。” 东皇襄淡笑道:“如此,实在比临时查阅史书,更为方便快捷。” 意孤行今日心情似乎十分不错,竟然万年难得一见的笑了,“我原还万分不解,文试何以满星,如今方是彻底明了。” 寂流偷偷瞟了眼千堂,心想意孤行都笑了,他竟然还从来没见过千堂仙尊的笑容。 城遥弯身行揖,口中说道:“仙尊们谬赞了……” 清欢看着他不大自在的模样,差点忍俊不禁。 这边众人正说着话,却见四时镇方向疾速御剑而来数人,为首的,正是三神天司司正,百里桥溪。 百里桥溪方一落地,便向众仙揖道:“原来几位尽在此处。” 相隐无路道:“司正神态焦急,可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正是。”百里桥溪道,“适才风烟谱降世,天象异变,紫电击中封妖塔,封妖塔内,怕亦产生什么变化,此时群妖正不断冲撞塔中结界,我等忧虑结界不稳。” “司正无需烦忧。”东皇襄道,“如此,便请司正与宗座依旧在外主持大局,我与掌座、琴绝率人入塔察看。亦可趁此加固结界。” 北群漫说与音尘绝一起点头。 “有圣座与掌座、琴绝同往,自然再好不过。”百里桥溪道,“何况封妖塔最底部的三个轮转,除几位外,怕是实在无人能够全身而退。” 封妖塔共分四十九层,由上至下每七层为一个轮转。即49至43层为第七轮转,42至36层为第六轮转,依此类推。越往下层,妖物总体实力越趋强悍。且每一轮转的最底层,镇压有远强大于另外六层的凶恶妖王。 北群漫说道:“不知司正可带有相关封妖塔内妖类分布的详细记载?” 百里桥溪道:“有是有。但列位可要移驾三神天司?此地未免简陋。” 此时围观人群已被三神天司众人请回四时镇去,镇中又有另外一番安抚布置。海滩之上复归静谧。北群漫说看向东皇襄与相隐无路,二人同道不必,清风明月已是好极。百里桥溪便自虚囊之中取出一本古朴集册,交予北群漫说,众人同看。 入塔之人宜精不宜多。东皇襄便同北群漫说商议,由他二人同入第一轮转。北群漫说点头应允。东皇襄道:“第二、第三轮转,不如便劳琴绝与洛神分别负责。” 洛神也不客气,道:“我去第三轮转。” 更困难些的第二轮转,自然是被丢给音尘绝了。 北群漫说眸光移向晴方,晴方干笑道:“让千堂与洛神同去,挺好……” 北群漫说道:“不,这回你去。” 晴方笑容凝固在脸上,半晌丧气道:“好吧。” 寂流笑呵呵地看着晴方,心想你也有今日啊哈哈哈…… 然后晴方也回了他一个分外和蔼可亲的笑容,寂流心里“咯噔”一下,连忙不动声色闪到慕容云裳身后。 北群漫说道:“那,谁与琴绝同往?” 三神天中实力最强的几人尽在此处,依照实力排序,能与琴绝同往第三轮转的,自非三神双璧莫属。北群漫说刚刚已把晴方推了出去,东皇襄便道:“便让孤行与琴绝走一趟,琴绝以为如何?” 音尘绝微笑道:“可以。” 意孤行欲言又止,终是没有作声。 接下来第四、五、六轮转,三座讨论过后,又安排了各神天中,几位如今并不在场的仙尊。 待到论及第七轮转,晴方呵呵一笑,“最顶上的这七层,也没什么危险,就让夜寂流和宫城遥、云逍三个人去吧。”(未完待续。) 第137章 殃及池鱼 城遥与云逍倒还好,寂流差点一跤跌在地上。 清欢与宁颢偷偷掩着嘴笑,寂流心头却已狂奔而过一万头不知名神兽。偏偏晴方仙尊还笑着朝他眨了眨眼。寂流觉得自己这辈子最不幸的事情,就是招惹上了画绝,一想到当年年少无知,他就泪流满面,真是往事不堪回首,不提也罢…… 最雪上加霜的,还是百里桥溪很快补了一句,“如此正好,他们三人之间尚未分出胜负,督学司内原本还有另外一番打算,如今既然督学长老如此提议,那依我看,不如便……” 然后一个很馊的主意经过多方改良,就这么诞生了——在第七轮转的最后一层,即第43层的某处安放仙界圣器——圣剑诛邪。谁能最先通由重重妖物的封锁,寻获圣剑并将之带至封妖塔外,便算第一,剩下的两人则依照到达第43层的先后顺序,决定名次。 如此一来,勘察塔中是否产生异变的初衷已然改变,但是呢,这不重要。 然后也不知是谁灵机一动,又有三条池鱼被殃及了——三个师弟都入了第七轮转了,浥轻尘、一染尘、苏长天。你们这三个做师兄的,还号称是年轻弟子辈中的最翘楚,能不入地狱么?然后这三人,就被发配去了第六轮转。浥轻尘还担负起了另外一个任务,那就是入塔以后再往上爬个一层,把圣剑诛邪放到指定位置。 寂流心里瞬间舒坦了。晴方仙尊这一坑,算是把自己的得意弟子也给埋了,可为什么他脸上的笑容,却更加大了……寂流心里毛毛的。 不过百里桥溪很快又表达出了另外一个担忧——封妖塔内地域十分广大,他担心宫城遥三人跑得太快,未必能够察觉出某些细微之处的异样来。 “这个简单。”无为三生不知何时也逛了过来,不了生道,“在他们这辈里面,再招募六个弟子,一起进去就好了。” 大家都觉得这个主意实在好极。因为封妖塔中的每一层,本就分作“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九个区域。再择六人进入,一人一个区域,便是刚刚好的。 晴方笑容满面看着清欢与宁颢,二人被他看得后背心发寒。果然晴方仙尊笑眯眯道:“你们两个,也一起进去吧。” “不要吧?!”宁颢立时面无人色,“晴方仙尊,我实力太弱,进去以后会死掉的!” 晴方想了想,好像也是。清欢想要推脱,已来不及。晴方道:“叶清欢,我记得你武试考了第七,这几天的比斗也排在第十六,嗯,不错,不错,应该可以应付塔内情况了。” “应该可以应付!他竟然说,应该!”几人回到冲霄楼,清欢对着宁颢他们龇牙咧嘴,就差嘶声竭底了,“那要是不应该呢?我的小命,是不是就要玩完啦?!” 宁颢浑不在意地从寂流手里夺过一个剥好的橙子,丢了一瓣到嘴里,挥着手道:“你怕什么,反正又不是你一个人进去。” 寂流分外不满,把一手黄澄澄的汁水,全揩在她的衣袖上。宁颢想要发作,城遥看着无奈,随手给他们施了个净水诀,平息一场恶战。 清欢道:“那你为什么不去?你也不是一个人进去啊。” 宁颢耸耸肩膀,继续吃橙子,嘴里含糊不清,“偶不去,系因为偶木有大腿抱啊。” 寂流重重一拍她的肩膀,“你去,我罩你!” 宁颢被他拍得一个趔趄,好不容易咽下橙子,中气十足骂道:“信你有鬼!” 寂流笑呵呵地表示,她可真聪明。 清欢苦着脸道:“小流子,你还是罩罩我吧,明天要入塔的,可是我呀。” “当然,当然。”寂流一边笑着答应,一边看了看城遥与云逍。二人同时瞟了他一眼,移开目光。 “对了。”清欢道,“那个诛邪圣剑,是什么呀?” “干嘛?”寂流笑道,“你想抢啊?” 清欢道:“我就问问不行啊。” “行啊。”寂流道,“你若想要,肯定有人会去抢来给你的嘛。” 城遥顺口接道:“对啊。” 一时,屋子里的另外四人一起看向他。 宁颢的橙子还叼在嘴里,她觉得宫城遥好像……变了。具体哪里变了,却又说不上来,好像是没以前那么,含蓄? 寂流偷瞄了眼云逍,却见云逍好像若无其事般,重新低下头去,剥出一小碗的瓜子肉。 清欢心头有一些窘,强撑着没有脸红,岔开话题道:“那个,我不要剑,我就是问问……” 城遥笑了一下,道:“圣剑诛邪,其实最开始的时候,就是千堂仙尊的佩剑。” 这下宁颢也来了兴趣,问道:“那然后嘞?” 城遥道:“然后,三千年前,他曾以此剑诛杀魇汐妖帝,因为剑上沾染妖帝之血,所以群妖畏惧。但是在那之后,此剑就一直尘封。 “直到后来三神天司成立,历数封天役上大小辉煌战斗,自然少不了诛杀妖帝的这一战。此剑具有特殊意义,就被要了过去。作为一种精神象征,一直保存流传下来,也被冠上了‘圣剑诛邪’的称呼。陈列三神天司,供众瞻仰膜拜。 “至于此剑原来的名称,因为千堂仙尊不提,反倒逐渐没人知晓了。” 关于千堂仙尊斩杀妖帝,之后青丝一夕化作华发的历史,无论《落迦编年史》、《神天纪要》还是《史实通鉴》中都有提及,所以清欢和宁颢都还是知道的。她们只是不像城遥般,对随便一把武器都知道得这么一清二楚。当年神魔双方交战之时,妖类便分作两派。一派偏居山海国内避世自保,另外一派则趁乱谋夺利益,不仅为祸人间,还有与魔联结之势。这作乱派的最高领导者便是魇汐妖帝,最后的下场是被千堂仙尊斩杀。 遥想当年,当真是一部荡气回肠的英雄史诗。试问天下英雄,又有几人能似千堂一般,一剑肃清妖氛。虽然清欢也不明白,千堂杀了妖帝,与他一夕白头之间有什么关联,但这并不影响她感慨万千,心头隐燃热血—— 末世需要英雄。 城遥看她面颊红扑扑,乌眸湿漉漉,亮晶晶,大概也就猜到她在想什么了,望着她微笑道:“这下,不再担忧入塔了么?” 清欢扮了个鬼脸。城遥一笑。 宁颢吃完了橙子,站起身子撑了个懒腰,道:“困了,我回去睡觉了啊。” 清欢也站了起来,说:“那我也走了。” 城遥就送了她们出门。清欢临出门的时候,拽了一下城遥的衣袖,说:“你过来,我有事情和你说。”(未完待续。) 第138章 一夜无眠 这一下,倒是有些出人意料。 宁颢与寂流瞄了他们一眼,各自笑嘻嘻地掩上房门。寂流转身一看,却见云逍背对着他站在窗前。寂流看一眼他,再看一眼桌上那满满腾腾的一小碗瓜子仁,问道:“你干嘛呢?剥了这么久,你不吃啊?” 云逍头也不回,道:“给你吃。” 寂流无语了半天,心里一点也不觉得高兴。 城遥跟着清欢走到廊前,笑道:“有什么事情要和我说,这么郑重其事?” “也没什么……”清欢低着头道,“我就是想问你,关于那块玉……” 城遥微笑道:“那块玉怎么?” 清欢道:“对你很重要是不是,但是今天,你们没有抓到那个人,那怎么办呢……” “放心吧。”城遥拉着她的手,在廊前坐下。 柔和的晚风轻轻吹拂过来,明月高悬中天,时间已经不早。他却一点也不想这么快结束,二人独处的这一美好时光。 “那个人,一定还会再来找我的。”城遥道。 清欢道:“为什么呢?” “感觉。”城遥笑道,“再说,就算他不来,我们现在也已经知道了他的长相,要寻他也不是毫无头绪了。何况玉再珍贵,终究也是死物,真要寻不回来,也就算了。” “你说这话是不是为了安慰我?”清欢道,“那玉对你,难道不重要吗?” “当然重要,但是……”——远远没你重要啊。后半句话,城遥没有再说。可清欢已经明白,他要说什么了,面色稍红,望向天际。 东北方的天空依旧紫烟缭绕,风烟谱慢慢变幻着形状。紫云之下却忽起沛然华光。 城遥道:“众仙尊和师兄们,这么快就开始传送入塔了。” 清欢道:“我们去看看好不好?” 城遥自然说“好”。二人一剑,缓缓飞向封妖塔顶。 却见数十人尽在封妖塔顶聚集。千堂、慕容云裳、微雨三人凌风飞立,三人手心同起耀眼光华,三芒汇流,光幕陡然罩落天地。随即,东皇襄与北群漫说两人本立阵中的身影,立时消失不见。 清欢小声问城遥,“这是?” 城遥道:“封妖塔开启所需三枚灵钥,向由三神天各持其一。这一下,应该是把两位仙尊,直接传送去第一轮转了。” 清欢笑道:“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城遥轻轻攀住她的肩膀,笑道:“因为你什么都想知道啊。” 清欢心头又甜又窘,伸手掐了一下他的脸。 却闻来自不同方向的两声“尘儿”,众人先是一愣,然后了然失笑。 浥轻尘与一染尘,这可不正是有着两位“尘儿”么? 音尘绝对一染尘略作几句嘱托,便与意孤行同入法阵中心。清欢分明看到一染尘的目中,流露许多眷恋、不舍之意,最后尽化一句,“师尊放心,尘儿一定会照顾好自己,师尊保重。” 晴方对浥轻尘,“尘儿啊,师尊我要是出不来了,你可一定要帮为师好好守着空蒙夜浮啊……” 浥轻尘满额黑线,低声道:“师尊,祸害遗千年您忘了?” 晴方仙尊满面的“情深不悔”,全都凝结在脸上。 浥新朝道:“师尊,该上路了。” 晴方,浥轻尘:“……” 浥新朝看看师父与师兄,他说错了?洛神确实已经在法阵中心等着了呀? 待到苏长天与一染尘、浥轻尘三人入了第六轮转,封妖塔顶便安静下来。第七轮转的九人,将在明天上午方入封妖塔中。 城遥便与清欢回至冲霄楼内。宁颢见清欢回来,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双目亮晶晶的,没有半分犯困的样子。 清欢奇道:“你刚刚不就喊困了吗,怎么还不睡?” 宁颢道:“忽然一下就睡不着了。” 清欢也没在意,打水洗漱,准备就寝。 宁颢与她闲聊着,一边似无意问道:“你今天,怎么和云逍跑到海滩上去了?” 清欢的心里,本是坦荡的。当时宁颢不在,寂流、城遥又被人群包围着没空搭理她,她见到云逍,当然像见到宝似的开心。可是一切,却因为篝火堆旁,少年的那个怀抱,以及那个未遂的吻,而变得不坦荡起来。 一直以来,他对她到底是何心意,她都只是朦朦胧胧,大多时候,她都不愿去猜,不愿去想,乐得糊涂。可是今天,好像一切都被忽然挑明。他竟然,想要吻她? 纵使清欢再能掩饰,但想到少年逐渐靠近的双唇,此时面颊也无可控制地熊熊燃烧起来。而这一切,更无以对宁颢启齿。 清欢也不知自己到底出了多久的神,待她回过神来,宁颢竟然已经趴在床上,一副睡着了的模样。 隔壁房中,另有一人正在装睡。 城遥看着云逍面里而卧的僵直背影,心头也涌上一些难言滋味。 小流睡相太差,所以来封神台后,一直都是城遥与云逍同睡一床,寂流独占一床。但云逍自己都不知道的,是其实在他睡熟以后,睡相比寂流也好不了多少。时而四仰八叉,时而又八爪鱼似的,手啊脚啊全都甩去城遥身上,而且他睡熟了以后,还特别爱抱人。这么规规矩矩地侧躺着,很明显就是在装睡了。另外一边,小流倒像是真的睡得很熟。 城遥依旧躺去云逍边上。云逍一动不动。 两人背对背侧躺,一夜无话,一夜无眠。(未完待续。) 第139章 神挡杀神(加更) 事实证明,三神天司的办事效率实在很高。第二日一大早,就确定了将入封妖塔中第七轮转的另外五人名单。清欢看到了饮秋露与叶阑城的名字,另外两人虽然不识,但也是他们这辈中的精英翘楚,只有这第五人的名字,让她和宁颢同时瞪大了眼——馝若。 最后站上封妖塔顶,清欢看她妙目盼兮,老是有意无意瞟向云逍,差不多也就懂了。 馝若入塔乃是她自己强烈要求,三神天司那边大概是实在寻不到什么合适的人选,她又这般坚决,要求上进,也就首肯了她。 封妖塔高虽不及封天塔,却也同样高耸入云天,九天流云仿似将此地与外界隔绝,淡紫色的风烟谱在头顶缓慢流转。即将入塔的九人围成一个小小的圈子站在塔顶中心区域。清欢随着馝若的视线,也看了一眼云逍。淡漠无谓的模样,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相比此时封妖塔顶的静谧,封神台上却是人山人海,座无虚席。许多连九仙巡游、强者决战都未来观看的人物,也在今日被炸了出来。对许多年轻弟子而言,“妖兽”这种东西,几乎只存在于《群妖谱》当中,极少能有机会亲眼得见。要他们自己入塔虽不愿,但看别人身临险境,那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 何况此刻,三神天中的最强战力几乎尽在封妖塔内,封妖塔顶,又笼罩了风烟谱这样的神秘物事。三神天司解释安抚之后,众人心头对昨夜风烟谱降世的惊悸渐去,剩下的,则是莫名的兴奋与好奇了。不能看到下面六个轮转的情况,看看群妖战力最弱的一个轮转,那也是好的。 人群忽而稍静数息,随即爆发出更热情的浪潮——北面高台之上,庞大水镜缓流光芒,映现九名少年男女年轻美好的身影。纵使有意收敛,场上沸腾之声亦如山呼海啸。 经由水镜放大的画面,将少年们的一举一动展现得纤毫毕现。但大多数人的目光,都还是集中在那三人的身上。 同是俊美的面容,挺拔的身姿,却又因为各人气质不同而自成风格。有人惊艳云逍的倾世绝代,有人欣赏夜寂流的潇洒不羁,更有人爱极宫城遥的风度翩然。又有许多人在心中感叹甚或憾恨,抱怨上苍造物的不公。 再有明白一些的,知晓诸人之间种种微妙复杂的关系,就更加兴致盎然地抱了一副看好戏的心态。 但所幸这些旁人的情绪,通通到达不了封妖塔顶。三个少年之间怀有竞争性质,另外六人的任务,却主要还是在于磨炼提高自身,顺便观察塔中是否有何异常之处。 千堂、慕容云裳和微雨三人的身影,同时出现在了水镜。此外,还有须发花白的三神天司公正代表。 公正代表将一锦盒打开,众人便见成串金芒由盒中跃出,飘散至半空。清欢本还不太明其意,但看另外几人都是指尖轻动,随意抽取其中之一拈在手中,她亦探手取了一团。金芒一经入手,立时便现作一个“者”字,在她手心跳跃。再看城遥手中是个“临”字,寂流是个“行”字,云逍则是“斗”字。 九人抽签决定,将会被传送至第49层的哪一区域。 入塔在即,又无大腿可抱,清欢的心头重重砰跳起来。默默复习几遍“大地春还”——能治皮肉伤的木系中阶术法,怀抱着“反正死不掉”的念头,清欢暗地里鼓了鼓腮帮,哎,不就是受点伤嘛,痛一痛也就过去了,多大点事儿呢? 千堂眸光在少年们的身上一一扫过,弹指于他们身周加持水灵。封妖塔内设有特殊结界,若非提前做此布置,纵以他之能为,亦无法在他们入塔之后,以水镜映现出诸人身畔景象。 封妖塔并无任何门户与外相通,依如清欢与城遥昨夜所见,千堂、慕容云裳、微雨三人手中同起动作,启阵灵钥焕发光华,炫目光芒铺天盖地。清欢尚未来及有所反应,便觉眼前一黑,随即有若置身云山雾海,身子悬在半空轻飘飘的没有感觉。等到再次恢复知觉,耳边回响的,便是阵阵妖鸣。轻重不一,长短交替,远近错落,却是连续不断声声传入耳内,头顶,已是一片混沌的暗紫。 封神台上众人所见,便是九人身形倏然不见。随即庞大水镜一分为九,呈现封妖塔内景象——妖兽蛰伏,土石壁立,地势曲折狭隘恍若迷宫。九名少年男女从天而降,分置塔内各处,互不得见。 有人小心翼翼步步为营,生怕转角处窜出一只凶恶妖兽;有人却是飞快动作,毫无所忌,大有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之势。 宫城遥与云逍、夜寂流,自然都是属于后者。 塔内每层之间并无阶梯相连,唯有随机于各处出现的法阵连通上下。赤者为下,绛紫向上。出塔的蓝色法阵,只存在于每一轮转的最底一层。 寂流、云逍俱是剑影缭错,身形翩飞,偶有几只拦路小妖,也尽被他们剑气逼退。这最顶层的妖物毕竟实力不济,其他人也都前行得还不算吃力。 城遥手中却不持剑,只横抱玉漱在怀,运指如飞单手拨弄琴弦。寻常妖物还未及身便已远远躲了开去,自动给他让出道路。偶有几只凶性未泯,也在近身一刻难敌音波攻势,四窜奔逃。如此,他的前行速度却是比另外八人都要快——甚而比慢者快上数倍,飞快穿梭过大片区域。 当那一片赤红色的繁复法阵出现在他眼前,水镜外的众人顿起各种嘈杂之声——所有人的目光都投注在了他身上,他们仿佛正期待着,见证一个新的奇迹的诞生。 然而怀抱玉琴的少年,却双目未眨一下地径直从法阵边缘掠过。 场外顿起哗然之声——他在寻找的,竟然不是通往下层的路途?(未完待续。) 第140章 黯然心伤(加更) 双脚踏足地面,视野之内俱是一丈开外的高墙。清欢静心感应塔内灵力流动,判知法阵大致方位,然而走了几次都是步入死胡同之中,碰壁而回。若是飞过墙头,则无论上望下望都是一片混沌,南北莫辨,这封妖塔中当真玄异非常。 如此摸索前行一段路程,沿途击退了几只上来袭击她的小妖,清欢觉得自己渐入佳境,握剑的手也更稳了一些。但她的神经却分外紧绷,以至一有风吹草动便草木皆兵,察觉身前有异,身形轻一荡开,对着拐角处便是一剑劈落。 “欢儿,是我。”城遥旋身避开,一探手间,将她锁在自己身畔。 清欢未看清来人,却已辨出其声,立时惊喜交加。然后看着少年近在咫尺的俊颜,又微微羞赧起来,问道:“你怎么逛到这来了?” 城遥道:“自然是为寻你。” 清欢道:“我没有事……”此时心内渐定,她觉得就这么凭着自己跌跌撞撞也还挺好,一点都不想拖了他的后腿。 “我知道你没有事。”城遥道,“但是看不见你,我心慌,是我有事。” 清欢的心也跟着慌乱起来。 城遥眸中沁出温柔笑意,却是俯低在她耳旁,轻声道:“你刚刚差点伤了我,怎么办?” 清欢闻言半张着嘴,呵有他气息的耳根处瞬间红透,低声嗫嚅,“我哪能伤得到你啊……” “没有伤到,那我也是被吓了一跳。” “那你想要怎么办……” 话音方落,他的额头压了下来,轻轻抵在了她的额上。 清欢面色飞红,忽然想起一件事情,轻声问道:“现在,是不是有很多人在看着我们……” “是啊,那么多人看着呢。”城遥语气柔和,低声蛊惑,“所以,你要是现在推开我,我会很没有面子的。” “我……”清欢不知自己该说什么好了。犹豫一瞬,见他还没有放过她的意思,只能也对着他的额头,轻轻蹭了一蹭。面上,却像是火焰燃烧开来,心头噗通乱跳。 城遥轻笑一下,把头挪开。二人十指相扣,方一转身,便见云逍苍白着面色,站在前方不远之所。 本是这世间最为倾城的美眸,却在此时黯淡得没有一丝光亮。眉宇间,是无论如何也掩不去的孤寂与落寞,又好像凝结了数九寒霜。 清欢看着他,想要开口说话,喉中却像被什么哽住了似的,吐不出半个字来。心里,却揪痛成了一团。 城遥的身形也在瞬间定格。这还是从昨夜到现在,他与他的第一次正面眼神交锋。曾经离得那样近,现在却像是隔了不可跨越的鸿沟。最不愿发生的事情,到底还是不可遏制地发生。纵使两人假装得再完美,可他们都清楚知道对方同是一夜无眠。因为他们对彼此,实在是太熟悉了。 城遥握着清欢的手,两个人的指尖都微微透着凉。可是,他却坚定地把她握在手中。 云逍最后淡望了他们一眼,随后转身,一步一步走远。 水镜外的众人清晰地看见,转身刹那,少年眸中的伤痛肆无忌惮地崩溃开来,可当他开始迈步,所有的一切又已冻结成了万年寒冰。绝美的眸里,再没有了半丝涟漪。 一阵啪嗒嗒的脚步,馝若不知从哪冒了出来,跟了上去。 城遥看着二人背影,对清欢道:“走吧。” 清欢点了点头。 封神台上,自是早已哗然成片。大部分人虽无能力听清水镜中传出来的声音,但二人之间的细语呢喃,几人间暗自澎湃的多样情愫,却俱被瞧得一清二楚。有人唏嘘,有人感叹,有人羡慕嫉妒,有人轻蔑不屑,当真是什么样的情绪都有。但无论如何,已足够清欢在过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面对陌生人不敢再随便介绍自己的真名。因为旁人一听叶清欢,第一反应便是,哦,这就是云逍与宫城遥,同时喜欢的女孩儿。 一染尘与浥轻尘、苏长天三人,辰时左右便已由塔中出来。负责勘察另外五个轮转的仙尊,则因为任务重些,依旧还在塔中。 此时,一染尘亦坐在观众席上,目注方才镜中情境,对公仪修道:“好友,你此时又有何感想呢?” 公仪修目光依旧停留在水镜上,微笑道:“天造地设。” 一染尘道:“此话可是出自真心?” 公仪修沉默了一会,清浅笑道:“自然是真心的。” 一染尘便也微笑,不再多言。 同样保持沉默的,还有宁颢。 自从看到宫城遥与云逍两人一起撒开了脚步在封妖塔中狂奔,她就知道他们是在找什么。她甚至暗自盼望着宫城遥一定要赶在云逍之前找到叶清欢。再没有人比她更希望,他们两个人快些在一起了。 可是,她亲眼目睹云逍的柔情,落寞,呆怔,失落,最后全都付诸流水,冻凝成冰。她的心,也跟着他一起滑向低谷,倍觉疼痛。那样孤寂凄楚的神色出现在他脸上,若换了是她,一定会为了他心甘情愿做任何事,舍不得让他皱一下眉的。只可惜,他要的并不是她呀——自然也不是馝若。 宁颢看见馝若亦步亦趋跟在云逍身后,觉得她也挺可怜的。 贞帝从旁看着女儿,心里只盘算着一件事情——抢过来,如何把那美貌小子给女儿抢过来! 本是一场热血奋战的封妖较量,却上演成了儿女情长的缱绻戏码,各人心中自然各有想法。 “少年弟子,竹马青梅,当真是羡煞旁人啊。”相隐无路捻须笑道,众仙尊看着水镜之中并肩而行的少年少女,纷纷附和,本还有些僵滞的氛围一扫而空。 此时,寂流一剑挑飞一只拦路猫妖,身形一闪已然进入第47层。 烽烟靖指其笑道:“这孩子当真不错。” 周遭人一概点头微笑。 这个时候,宫城遥与云逍都才刚进入第48层,夜寂流俨然已成场上最被看好的人物。(未完待续。) 第141章 关心则乱 不同于第49层的暗紫,48层的周遭环境,是一片朦朦胧胧的青靛,有些像被水浸久了的青苔,泛出霉斑,透出腐气,均匀散布空中。 清欢不太喜欢这样的气味。城遥也不喜欢。所以两个人走得很快。林立高墙间,城遥左手拉住清欢,右手轻抬空中,手下玉漱凭空悬浮,指尖撩动,琴波荡出,群妖无不退散。即使清欢想要见一见这一层中都是些什么妖,也见不到——保护神在旁,她的胆儿可是足够肥的了。 待到二人入了赤色法阵,空间变换后,仰头望见一片蔚蓝,好似被水洗过的天幕,清欢重重舒一口气,笑道:“还是这一层的颜色漂亮。” 城遥笑道:“那可要留在这里多赏玩一会?” “不,不要。”清欢笑道,“等我们追到小流了再说。” 此时,寂流已到了第46层,正被困在一个小小的阵法之内,两只狼妖不断与其冲突,让他难以专心破阵。 与清欢、城遥同处第47层的,还有云逍与馝若,剩下饮秋露等人,则还在泛着霉气、潮气的48层中挣扎。 同蔚蓝天幕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不断泼洒的大片血腥。少年的眸中没有一丝温度,挥剑的右手更无半分留情,但凡有妖物敢于冲撞,几乎连呜呼一声的时间都没有,立时便是命丧身殒的结局。而他自己,亦是不避不闪,毫不惧怕受伤。 馝若跟在云逍身后,有些担忧地望着少年冰冷的后背。相比宁颢,她对云逍的情意只多不少。哪怕能亲近他一分,即使将自己求而不得的难堪暴露在所有人眼前,那又算是什么呢?然而云逍,却始终没有回头看她一眼,无论她追逐得有多辛苦,那好像都只是她自己一个人的事情,依如过去的那些时光。 馝若是一个好面子的人,其实也不只是她,她的师父枫杳仙尊,师姐饮秋意,甚至整个“芳菲无觅”,都是如此。作为三神天中十分罕见的只招收女弟子的分支,她们有着比其余流派弟子更重的自强自尊。但是在对喜欢云逍这件事上,馝若向来坦然万分。喜欢这样的一个人,又有什么丢人的呢?那些敢想不敢做的人,才更让人蔑视吧? 赤红法阵出现在眼前,馝若回过神来,场景变换,周遭骤呈成片珠翠色泽,再一恍眼,少年白衫泼溅大捧落红。所幸,那不是他自己的血。她寸步不离地跟着他,却又不敢靠得太近。她知道,他终于喜欢上了一个人了。原本以为他对自己稍有不同,但她现在才知,原来那,才是真正的不同。她嫉妒,仇怨,却又无可奈何,脚步,就是不由自主地跟随。 行至第46层,清欢与城遥的脚步终于稍慢了下来,这一层的妖物,再也非是几点音波震撼,便能将它们骇走,残墙边,拐角处,随时会有成群或落了单的妖兽,恶性难驯,一跃而出向他们发动猛袭。 相比于抚琴时的温文尔雅,城遥挥剑时的飒爽英姿才更让人移不开目光,因为不常见。但是长剑斩落,便有恶兽伏诛,又或狼狈逃窜。 清欢对着头顶挥洒出一片剑光,两只蝙蝠小妖哇哇叫着飞窜向别处,可是与此同时,又有一只沙怪偷袭向她后心。城遥于她腰际轻柔一带,清欢避开沙怪攻击,随即剑影递出,沙怪被打散成了一地沙土,悄悄匍匐在地上跑了。 清欢看得好笑,目光就多流连了一会。城遥也不催她。待她自己欣赏够了沙怪的窘态,抬头一看,却见数丈开外的赤红法阵,颜色竟淡得只剩一个模糊光影,伴随周遭灵力急剧流动,清欢知道,这是法阵即将异位的征兆了。 她心急起来,拽着城遥衣袖便跑。城遥微微一笑,于她腰际轻轻一揽,二人身形翩飞而起,好似天外飞仙,四足所落正是赤红法阵中心。身形伴随红芒一起消逝,再度出现,已是第45层明黄色的天空。 清欢觉得此地光线有些刺目,眯了眯眼。 水镜外的许多人,也随着她一起眯了眯眼。 封妖塔内每一轮转,由底部到顶端七层分呈“赤橙黄绿蓝靛紫”七色,是而诸人位处何层可谓一目了然。想不到宫城遥这么快就追上了夜寂流,众人啧啧连声。此时饮秋露、叶阑城等人的水镜,映现出的都还是一片蔚蓝色泽。 云逍则还面无表情地继续前行。 树妖藤蔓疯缠而上,不知情绪被何触动,云逍眸光微凝,随即不避不让一剑挥出,树妖身躯瞬间一斩为二,可他自己的肩胛骨处,也被划上一道利痕,撒落大朵血花。 馝若击退两只小妖,追上来想要替他治伤,云逍却早大步向前掠出,似对自己伤痕丝毫不以为意,又好像身上痛了,心里才会好过一些。馝若看着他坚毅隐忍的背影,心中更加痛恨那个叫叶清欢的。 清欢与城遥寻到第45层的赤红法阵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地上的寂流。少年双目紧阖,没有一丝生气的面颊隐在法阵的阴影里,仿若透明的庞大妖灵飘荡在他身侧,意图不轨。 清欢怒痛袭心,油然而生一股奋勇,丝毫未虑自己打不打得过这妖灵。也不待城遥说话,飞扑上前,管他什么妖物,拔剑便刺! “喂,喂,干什么啊!”妖灵一边慌乱闪避,一边张口问道。半透明的庞大身躯卷挟起赫赫风声,这庞然大物的行动竟是灵活异常。 清欢也不说话,横剑护在寂流身前,发怒的眼神便若一只小狮,再看城遥一副淡然模样并未前来相助,她心中渐感怪异。 “小叶子,原来你这么紧张我啊。”寂流嬉笑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清欢闻言先是一怔,再是一喜,但看寂流若无其事地撑了个懒腰,从地上爬了起来。 被暂时性忽略了的某妖灵在半空之中晃晃悠悠,絮絮叨叨,“早就说了我不是寻常那些喜欢吃肉喝血的低级小妖,我是一只早已脱离低级趣味的高等妖了,我追求的是更高层次的,精神上的满足,怎么这个年代,还会有人那么粗鲁,那么野蛮,不分青红皂白,一见面就喊打喊杀的呢……” 城遥望着它笑道:“原来这一层,就已经有了开启灵智的妖类,看来接下来的行程,会更加有趣。” 清欢满面震惊,指了指那不住碎碎念的妖灵,对寂流道:“小流子,你干嘛啊?睡觉?!” “睡什么觉啊,”寂流指着头顶的某生物,笑道,“魁灵,你忘啦?” 清欢自然未忘,因为不久前考《群妖谱》,她还专程背过。只是常言道“关心则乱”,她一时焦急,便未能去辨认物种。 魁灵,北冥雪原的神秘妖族,能以精神力入生人之梦,攫取人之杂思为食,于人无害。 “喏,这家伙。当初调皮捣蛋惹了不少麻烦,所以就被关在了这里。”寂流指着那飘飘荡荡的魁灵道,“不过它也快‘刑满释放’了,堵在这里不让我过去,说自己实在饿得慌了,求着要入我梦,跟它比一比精神力。” 清欢听得迷迷糊糊,不过大体也是听明白了。那魁灵飘落下来,透明大掌用力一拍寂流肩头,又像是直接从他肩上穿了过去,哈哈笑道:“好兄弟,谢谢你!” “不谢不谢。”寂流摆摆手。清欢满脑门子黑线,心想小流还真是知交遍天下。 寂流看了看清欢,又看了看城遥,说道:“你们两个,下来得还挺快的嘛。” “自然。”城遥笑道,“不过也要多谢,你在此地相候。” “哎,我等的只是小叶子,可不是你。”寂流道。 魁灵笑嘻嘻地飘到城遥面前,大掌一挥,“好兄弟,比一场。” “抱歉。”城遥语气温婉,语意却不容商量,“赶时间。” 魁灵万分失望。掂量了一下敌我实力,也就没敢上前来用强。 寂流笑道:“小叶子,后面的两层,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啊?” 清欢本以为接下来可以三人同行,却忘了他们二人还是要分出个胜负高低。由此一想,不由又想到了另外一人,不知他此时正在何处。想到他,心里就觉出微微的疼,当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未等她说话,城遥便先代她拒绝了,“不要,欢儿跟着你,我不放心。” 寂流万分鄙夷地嘁了一声,撂下狠话,“那你给我小心一些。” 城遥微笑,“好的。” 随着三人踏入法阵消失,魁灵灰溜溜地蹲去一旁,等待它的下一个威胁或是乞讨对象——嗯,一切全凭具体情况而定。 然后不过一会功夫,它就迎来了一个长相比天神还俊美,可是浑身杀气却比修罗还可怖的少年人。(未完待续。) 第142章 谁有后腿 这个少年人,自然就是云逍。 此时他不仅肩胛处淌着血,臂膀与后背亦有多处各类妖兽留下的伤。然而少年却紧抿着双唇不吭一声,径直步向法阵。 拦在必经之路上的魁灵缩在一旁颤颤巍巍,自然不敢去阻他,目光却锁定住了落后些许的馝若。哈,女孩子,应该很好欺负,而且这两个人看起来也不像是一伙。 魁灵悠悠荡荡到馝若面前,张嘴说了自己的要求。馝若未待它说完便是一剑刺出,掌心突起数道冰棱。 “现在的女孩子,怎么都这么凶啊?真是太没有教养了!”魁灵一边骂骂咧咧向旁避开,一边施术纠缠住馝若。馝若被凭空出现的两条软腻腻的透明长须缠住手脚,恶心得不行。这魁灵刚刚吃饱了“饭”,此时可有的是力气与她玩耍。口中呜啊呜啊一声,吐出一条像是舌头的透明长带,就要舔上馝若的面孔——恶作剧的恶趣味,无论人妖都有。 剑光一闪,长须长带一起被斩断。魁灵一侧首,正对上那少年冰冷的目光,立时连滚带爬地飘走。它一点也不怀疑,只要自己动作稍露一丝迟疑,立时就会被那少年击中要害,打散成水汽。 云逍收回长剑,也未看馝若一眼,便自顾往前走去。 “云逍!”馝若在他身后喊道。 云逍的脚步稍迟了一下,却终究没有停留。 馝若小跑着追上他,道:“让我给你治伤吧。” “多谢,不必。”云逍淡道。 馝若蹙了蹙眉,道:“你这样作践自己,是让谁看了心疼?她吗?她会吗?” 云逍的身形没入法阵,馝若飞步上前,捉住他的衣袖。这样的举动,带起云逍面上一阵轻轻的恍惚,并未将手腕抽回。他的袖口紧束,她抓着他的衣袖,便像把手搭在了他的腕上。曾经也有这样一个人,在胆怯、害怕的时候,又或兴奋、激动的时候,会这样拽着他。是什么时候让那个人闯进了自己的内心的?云逍不知。他只觉得自己可笑得像一个笑话,还是一个多余出来的笑话。 光影流转,所处已是一片橙色天地,天宇色调像极了当初封神台上永不入夜的黄昏。 云逍回过神来,道:“师姐请放手。以你的能力,自不会被那只魁灵纠缠。” 原来他什么都看出来了,馝若一怔,道:“那你为何还要回头来救我……” 云逍道:“我非是救你,而是救它。魁灵数量极少,百年修行不易。且这一只的本性不坏。” 馝若苦笑,“你为什么要那么诚实?” “因为没有说谎的必要。” 馝若忽然就想起不知从哪看来的一句话,男人对一个女人说谎,是因为他还在乎。而自己,自然是连让云逍哄骗的资格都没有。 “让我给你治伤吧。”她又说了一遍。 云逍终于没有再拒绝。 蓝芒流转,皮肉虽不能立时愈合,好歹逐渐止了血流。馝若自然未忘顺带施展一个净水诀,涤去云逍遍身血渍。 “多谢。”云逍说完,大步往前走去,左手掌间火灵氤氲,似有一团火焰燃烧。 “云逍!”馝若唤了一声。 “何事?”少年微微停驻脚步,却未回头。 馝若小心翼翼拽住他的衣袖,“我有一些害怕……” 她的脸上没有那般自在甜美的笑容,反倒沾上了几抹灰尘与血渍,血渍也不知是来自于何处。却让云逍想起大漠上,那些皮肤略黑,面对陌生人时,乌眸中时常露出胆怯的姑娘。 他任由她的右手搭住他的胳膊,二人一同往前路行进。 清欢与城遥击退一只熊妖,远远的却只望见一片淡紫色的光幕。橙色背景之下,不仔细看,还真是难以看得清楚。 “哎,咱们的运气可真是差呀。”清欢叹气。 “是么?”城遥笑道,“好像是比小流差了一点。” 方才三人同入第44层,一左一右分道扬镳,分逐一道法阵所溢灵力而去。他们所寻既是往上层的紫阵,那么寂流寻到的,自然就是赤阵了。 清欢瘪了瘪嘴,有些丧气,“是不是我拖了你的后腿?”这一路上,他自然劳心照料她不少。 城遥笑道:“我只有左腿与右腿,又哪来的后腿给你拖呢?” 清欢被他说得噗嗤一笑。她向来从善如流,跟谁站在一块便希望谁赢。此时自然是希望城遥能够最先到达第43层,拔得头筹。 城遥握了她手,笑道:“快走,说不定小流也没那么顺利。” 然而二人奔出一阵,虽未撞见什么难缠妖物,却好像兜兜转转总是回到原处。城遥重重一抚额,“看来今天的运气当真很好。” 他们被一个阵法给围困住了。 封妖塔内的阵法机关虽不在多,但毕竟也不是没有。大多数都是以备不时之需用来困锁一些妖兽的,如今被他们一脚踩入,还真是类似中奖的概率。 四面高墙俨然已能自如移动,若他们不能觑破其中关窍,似无头苍蝇一般团团乱转,那便绝难由阵中脱困。 城遥细察高墙,双目平视处数点凹凸,指印其上,隐有灵力流转。乍看杂乱无章,待与其间灵力呼应,便隐现出一种规律来,脑中略微一忖,抬手于墙上点上数指。 清欢也随了他一起琢磨,仰头看着高墙,在旁边一段墙上比划。城遥看她如此动作,手下便不露痕迹地迟缓,好似犹在思索。 清欢最后落上数指,但闻一阵“咔哒哒”的轻微声响,二人身前高墙缓慢没入地底,现出通途。 城遥笑道:“原来该是我拖了你的后腿。” “那是。”清欢嬉笑,随即反应过来,“不对,你没有后腿,难道我便有么?” “嗯,嗯。”城遥笑道,“你自然也没有,不过还是要谢你。” 清欢笑道:“怎么谢?” 城遥眸中沁出笑意,凑近了她轻声道:“你想要怎么谢?” 其实话一出口清欢便已后悔,面上羞红,奈何覆水难收,慌忙摆手,“不,不用了。你说的嘛,我们两个之间,无需言谢的,哈……” 城遥一笑,也就不再故意逗她。 二人往前行进一程,尚未寻到赤红法阵,却另见到一男一女两道少年身影。馝若的右手亲亲热热搭在云逍的胳膊上。(未完待续。) 第143章 魇如潮汐 清欢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心中,会在瞬间苦涩成一片。她觉得自己不该介意的,因为云逍本就不是她的私有物。可是天雪祠内,星夜底下,篝火之畔,交替的一幕幕重复盘旋,说过的话语反反复复,此时却尽皆化作心头一个苦笑。她垂眸移开目光,不再落定馝若搭在云逍臂弯的那只手上。 可为什么此时的她,就连指尖也在瞬间凉透? 温热的手掌覆住了她冰凉的手指,城遥将她轻柔攥入掌心。 云逍的眸光在二人交握的手上轻扫而过,最后落定在城遥脸上,便是一眼也未看清欢。 城遥面上扯出一个浅淡的笑容,他从未笑得这般艰难过。想要说一些话来打破沉闷的氛围,却像是沉默久了,一时竟无话可说。 最后,还是云逍向他淡道:“回见。” 城遥点了点头。 四人分往两条不同道路而去。 一路上,清欢都有些恍恍惚惚,任由城遥带着她在高墙之间穿行。赤红光芒出现在眼前时,清欢方才回过神来,深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种种异样。 分不清是法阵的红光,还是已然到达第七轮转的底部。眼前红芒一闪即消,随即,便似没入一个无边黑洞,再睁眼时,已经置身一片连天芳草,头顶白云清风。 画面美好得不似真实场景,举目亦不见半只妖兽的影踪,唯有城遥依旧握住她的右手传递着温热,让她感觉是真实的。 微风吹动,吹折了原上长草,却吹不开他们的发梢和衣角。她的面颊,感觉不到一丝风。 清欢醒悟过来,说道:“这里,不是真实的地方。” 城遥点头,面上不动声色,眸中却增添几许戒备,“四处看看。” 寻不多时,便见草原之上缭绕,旋舞着一袭夺目的红衣。黑衣黑发的男子远相观望,五官明媚的女子舞罢对他嫣然一笑。 此时正是夕阳西下,她身上的红衣与她的笑靥,却似比残阳更能灼烫旁人的眼眸。 清欢的目光却更多的落在那黑衣男子的身上。因为她觉得他的背影有些眼熟。想着这两人反正看不见自己,清欢扯了扯城遥的手指,示意他上前去看看那男子是何模样。 然而二人方一举步,身前景物骤换。红衣舞女、黑衣男子、草原、蓝天、夕阳、云朵迅速消散,眼前,只剩下一片混混沌沌的暗绯——如此,方是封妖塔中该有的景象。 作为第七轮转的最后一层,这一层中却没上面六层般令人着恼的高墙,而是被分隔成了许多个相连的石室。暂且不去思虑刚才所见那不明所以的景象,找出圣剑诛邪方是当务之急。 圣剑诛邪沾染魇汐妖帝之血,经年供奉又自生凛然圣气,群妖畏恐。城遥原来的思量,自然是要往那群妖莫敢靠近处寻。然而目之所见,他却未发现一只妖,甚至一丝妖气也未感应到。侧耳细听,非但未闻兽吼,远近也俱无半点声音。 双足移动,景随步换,当他们迈入另外一间石室,眼前光明再起,渲染簇簇火苗的光晕。 依旧是一望无际的苍茫草海,这一次,却已是繁星缀满夜幕。 篝火旁,比火焰更明媚的女子轻笑旋舞,火红舞衣翩飞成最柔媚多情的惊鸿,红唇轻启,伴随舞蹈韵律吐露悦耳歌声——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看她跳舞的,依旧只有一人。 仍是上次所见的男子,如瀑青丝松系脑后,身上的衣衫虽已换了一件,却仍是深褐这样暗沉的色泽。纵使如此,也难掩其伟岸挺拔身姿。可是他静坐观看身前女子舞蹈,却是没有任何动作,就连背影也沉静仿似深潭。 清欢甚至有一瞬间的恍惚,那男子好像也如她与城遥一般,是眼前这个世界以外的人。她顿时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都忘了先前想要看一看那男子长相的想法。而城遥,自然比她还要更沉得住气,未有半点轻举妄动。 女子舞罢一曲,笑盈盈地奔至男子身畔,匀长双臂搂上他的脖颈。 她在他耳旁呵气,“与你分开的这十日,我没有一日不在想你。” 男子看着怀中佳人,看她笑着送上自己的香唇。他的手臂抽紧,反客为主,将她压在身下…… 清欢羞红了面孔转开脸去。好在眼前场景亦在此时变换回来。 本还觉得有些尴尬,却听城遥道:“再去别处看看。” 清欢偷眼打量他,看他神色坦荡全无半点异样,心思也就跟着释然。 再遇上的第三段场景,已由草原变作了一片明山秀水。正是日将出时景象,抬眼却寻不见那二人身影。好在虚幻之中步行比御剑还要省力,二人轻飘飘地转过瀑流,绕过山坳,寻见几所草房。 清欢的第一想法,是眼前景象似曾相识。第二想法,是方才所见那一男一女,难道已来此地结庐而居? 未待她再想一步,其中一间草庐“吱呀”一声蓬/门开敞,慕容云裳从门里走了出来。 面容是一样的面容,身上所着也是慕容云裳往日所喜素色衣衫,只是她的秀发披垂,依稀还是少女时的打扮。 清欢猛然醒悟过来,这个地方,不就是晴方仙尊画中的景象?她曾经也误打误撞入过那副画内。 而这,到底是属于谁的回忆? 一声熟悉却懒散的哈欠声,晴方撑着懒腰从另间房里走了出来,面上还是一副没睡醒的神色。慕容云裳指尖汇起水灵,偷偷泼了他一脸。晴方一个激灵,慕容云裳已经笑着走远。 身旁传来另外一阵娇笑,五官明媚的女子掩口弯腰,妙目之中满是笑意,正是前面两次所见跳舞的女子。她仿佛十分偏爱红色,身上衣衫依旧是如火样的色泽,比朝霞绚烂。门内走出与她一起的那名男子,零乱长发随意披散,遮住面容。男子由她背后拥她入怀,面颊埋在她纤细的颈项。 “啊哟。”晴方急忙捂住眼睛,口中嚷着“非礼勿视”去寻慕容云裳,滑稽模样惹得清欢发笑。 城遥的双目始终锁定住那男子。可是后来,无论场景中的四人在一起嬉闹,玩耍,还是闲谈,修炼,他都看不见那男子的面容。只能偶尔听见几次他呼唤心爱的女子。大多时候都是“夕舞”,情浓处则是“小舞”。 可那语声也是模糊不清的,并不能判定他是否就是他心中猜想的那一个人。 场景换回到封妖塔中的时候,清欢还有些沉浸在刚刚感受到的欢乐气氛中。她一直没怎么去想过修仙是为了什么,只是失忆前的自己既然已经走上了这条路,那她就没有理由不继续去做。毕竟,这是很多人求也求不来的事情。 可是现在,她的心中忽然有了期许和向往。能如方才所见四人一般,与友人、爱人隐居世外,长久相伴,不必面对生离死别,不必纠缠生老病死,那真是再美好也没有了,难怪晴方仙尊要将此地入画。 可是为什么,晴方与慕容云裳,如今却是这般相处,浑不似她方才见到的亲密,如同一对欢喜冤家?她刚刚看到的景象,到底是不是真实? 这许多的疑问,接踵而来的第四段画面,并没有给予她答案。非但未替她解惑,毁天灭地澎湃起的悲恸氛围,还将一切柔情蜜意、欣喜欢颜都冲散得支离破碎。 空气中的血腥味,浓烈得好似随意呵一口气,就当真能够凝结出血珠。 时间仿佛已经过去了许久,被唤作夕舞的女子斜倚坐榻,眉眼依旧明媚如初,眉宇间却是掩藏不住的憔悴与伤悲,身上的红衣,仿佛也比过往黯然不少,好似她脚旁的这些,刚刚被她夺去性命的尸体,空有虚壳。 黑衣黑发的男子手提长剑,稳步迈入殿堂,修长双腿一一跨过地上散落尸骸,却不敢低头去看上哪怕一眼——有太多的面孔,他都太过熟悉。 随着他的步步逼近,夕舞的面上重新焕发出朝霞一般的光辉。 皓腕轻支头侧,她对他笑道:“我怀了你的孩子。” 笑靥温柔依如他与她的第二次见面,她对他说,“我的心里装了你。” “是么?”男子面上笑容残忍决绝,“那就一剑斩业。” 语方落,便是一剑刺向女子小腹。 清欢看着即将刺入自己腹中的长剑,不由惊呼出声,不知何时,她俨然已成斜倚榻上的红衣女子。 仓皇抬头,黑衣包裹的修长身躯之上,赫然便是宫城遥的面容!(未完待续。) 第144章 一剑斩业 琴声骤扬,将梦中人拉还至梦外。 清欢肝胆巨颤,心绪犹在梦内,仰头再见城遥面容,当真如见阎罗。城遥收起玉漱,握住她颤抖的双手,她却惊叫一声将他推开。 “怎么了,欢儿?”他欲揽她入怀,她却如临梦魇般在他怀中奋力挣扎。她的模样让他有些无措,情急之下,他将她抱紧在怀,微一颔首,吮吻住她冰凉的额头。短暂沉默之后,却是再也难分清到底谁比谁更慌乱。 清欢逐渐回神,抬起头来,却已是一副婆娑泪眼,“我看见,你拿剑杀了我……” “怎么会?”他又一次满是怜惜地亲了亲她的眉心,“我就算伤害自己,也不舍得伤害你的。” 那样的悲,好像侵入了骨。清欢将头埋在城遥怀中,流了好大一会眼泪。 城遥一手抱着她,一手抚弄琴弦。淙淙流淌的琴声,仿佛一盏最暖人心的温茶,小心浸润过她的肺腑,将那些不良情绪全部柔化。 清欢逐渐止了眼泪,心绪恢复如常。镇定过后,自己却也有些莫名悲从何来。 二人一面前行,城遥一面抚琴,时空变幻的景象一时竟没能够再出现。清欢最后所见的场景,城遥并未得见。随着她的诉说,二人已至一间格外宽敞的殿堂。 殿首,一柄玄黑长剑静相伫立,剑身散发浅淡白芒。 清欢指住那剑,目中再次沁出泪花,“这就是你用来杀我的那柄剑!” 城遥面色陡然变换。 一阵凄婉的女子歌声在黑暗中响了起来—— “何曾与君相知,长命此绝衰,远山有陵,江水永无竭……” 与此同时,封神台上,九枚水镜一齐裂得粉碎! 四面俱是一片哗然。 百里桥溪率人稳定局面,相隐无路亲上封妖塔顶察看。但见千堂面色惨白,慕容云裳的脸上亦不好看。微雨眸光在他二人之间流连,显见亦尚不知发生何事。 相隐无路道:“怎么了,千堂?” 夜寂流、云逍与馝若三人,虽是后于宫城遥与叶清欢进入绯境。但他三人却是不断遭逢凶恶妖兽,宫城遥与叶清欢却是走走停停,神色懵懂,后来二人面色有异,尤其后头叶清欢哭闹的那一段,就更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旁人或还不晓,百里桥溪、相隐无路等人却心知肚明,封妖塔的前三轮转,并无能够惑人心魄至此地步的妖兽。这一轮转的最强妖物,也就是一只拥有三百年道行的三尾白狐王,俨然已被夜寂流与云逍联手击退,他二人的身上,甚至连血印子都没留下一个。 欲要细察,恨而宫城遥与叶清欢二人的水镜光线似乎尤其昏暗,朦朦胧胧难见分明,亦难辨他们是在说些什么。 可那忽然而起的颓靡歌声,却是一字不漏地飘送至每个人的耳内。 随即,所有的水镜便一齐碎裂了。 九枚水镜虽由多人合力施为,但联通塔内的那一点水灵,却是同由千堂发出。以他之修为,若非心绪骤变,绝不至于出现此等失误。 千堂将手中灵钥交予相隐无路,道:“烦劳宗座送我入塔。” 相隐无路道:“塔中发生何事?可要众人随同?” 千堂眸光几度变换,最后做下决定,“不必。” 慕容云裳启唇凝噎,欲言又止。恨而此时北群漫说与晴方等人,尽皆还在封妖塔下层。当年的事,即使被埋得再深,而今再被挖出,那也同样牵着经脉滴着血。 “何曾与君相知,长命此绝衰,远山有陵,江水永无竭……冬无雷霆震,夏岂有飞雪,天地永世无相合,只愿与君绝……” 清欢清楚地记得,在她与城遥所见的第二段场景中,那个名叫夕舞的女子,口中所唱便是《上邪》。彼时,正是她与心上人情意正浓,两心相笃之时。 可是此时,这首表达情人之间忠贞不渝爱情的诗歌,经由改词唱出,却是说不出的凄婉悲凉。一时闻者同悲,万籁齐喑,整个人的身心,又沉浸到那种悲伤、幽怨的灰暗情绪中去。歌唱者的哀伤,仿佛便已是自己的哀伤。在这样的歌声里,人生已然无望,最重要的东西已经远去,唯余这歌声一遍又一遍地循环往复,缭绕脑际,把生的勇气尽数剥夺。 斜倚榻上的红衣女子,再次出现在眼前。 依旧是那间满布尸骸的殿堂,步步逼向王座的黑衣男子,泣血长剑是这炼狱之中的唯一一点雪光。 可是这一次,清欢却没有闻到那种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她也不再是孤身一人面对这样的森罗景象,城遥站在了她的身畔。 手持长剑的男子经由他们身旁,清欢的目光还一直锁定在红衣女子的面上,再三确定过这当真不是自己。 城遥紧了紧她的手指,示意她看向冰冷无息的黑衣男子。 这一回,她终于看见了那男子的面容,却是被骇得说不出任何话语——清冷的眉眼,俊逸的身姿,不是别人,正是落迦天的司律长老,千堂! 而他手中的那一柄玄黑长剑,正是斩杀魇汐妖帝,被世人尊奉为神圣之物的圣剑诛邪。 长剑泣血,一步一诉,缓慢,却坚定不移,永不变更方向。 夕舞单身支在头畔,面上巧笑倩兮,“我怀了你的孩子。”她说。 “是么?”千堂面上的笑容残忍决绝,“那就一剑斩业。” 语方落,便是一剑刺向夕舞小腹。 夕舞皓腕递出,在他剑上一拍,整个人连同坐榻,一起向后飘退。殿堂里,瞬间翻飞起紫红色的帐幔,仿似洪波,又在一弹指间,便被千堂的剑影绞成碎沫。 “真是绝情啊……”夕舞倚在榻上轻笑。 “你为窃我仙门机密,刻意掩藏妖息接近于我,又残害我同道无数人命。”千堂冷言以对,“你我之间又何来情意。” “呵……”夕舞的纤指缭绕上发丝,继续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你们与魔域那边的战事,如何了呢?”生死交关一瞬,她口中问出的,依旧还是在此时显得十分无关紧要的话题。 “不假多日,罪恶自当伏诛。”千堂冷然言道,随即长剑直指女子心胸。 接下来,就是一场恍如末日降临的生死对决,整座殿堂,都在二人的对招中化作齑粉。 清欢看着头顶碎石沙土不断滚落,虽无半点粉末能够砸到自己身上,却是阻隔住了千堂与那女子缠斗的身影。她亲眼见证他们的爱情,却又看着他们最后相杀。心中暗暗猜测这女子的身份,却是毫无头绪,“夕舞”两字,根本就不存在于她的认知之中。最后只能因为千堂仙尊的那句“刻意掩藏妖息”,得出这是一名妖女的结论——如果这也能够算作结论的话。 烟尘散去,千堂与夕舞相斗的战场,逐渐靠近清欢与城遥此时站立之所。二人身上俱已受伤,夕舞的伤势却明显要更重些。 近身一瞬,清欢听见她轻轻叹了口气,仿若自语—— “爱上一个自己厌恶的人,可真是讨厌啊。” 千堂没有听见。 或者听见了,也当作没有听见。 蕴透仙灵的一剑,飞速刺入红衣女子的胸口,绞碎她的大片肺腑。 夕舞的口中溢出鲜血,一手扶住长剑,仿佛只有如此,才能勉力维持身形不坠。 她的面上竟还依旧在笑,“怎么不继续刺了?舍不得?” 千堂眸光骤紧,执剑之手却带一丝不可遏制的颤意。可也不过一隙之间,他看见了沙尘掩埋中仙友们的尸骸,玄黑长剑骤然抽离。 仿似一点落花飘零,夕舞艳红的身躯无声委顿于地。鲜血自她胸口巨洞奔流而出,明媚的五官亦已被口鼻间疯涌出的鲜血浸染得一塌糊涂。 可她的双目依旧弯起一个明亮的笑意,看着居高临下的男子,又好像看着此时只作旁观的少年少女,只是嗓音已然嘶哑,“以后那么漫长的日子,你会不会后悔杀了我……没有我陪,你会不会感觉寂寞……” 清欢的心中酸涩得不行,却听得耳畔千堂说道—— “我只后悔,没有早些杀了你。” 随即,是洞穿红衣女子眉心,亦是终结她生命的最后一剑。 女子的身躯逐渐化作轻烟消散,最后地上只余一袭残破沾血的红衣。 长剑回鞘,千堂默然伫立,终是大步离去,一如他来。 夕阳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亦如他与她初见的当日。 一步一销魂,青丝亦在这残阳如血中,逐渐落满秋霜。 从此以后,他再也不知笑为何意。 …… 苍凉的歌声在此时回响天地,久久不绝。 身穿红衣的女子,仿佛又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那年歌舞残阳,韶华正好,可是此时她面上的神色却如此寂寞孤寥,她一遍遍地对着他们发问,杀了我,你又怎能独活? 我是如此寂寞,你来陪我好不好? 清欢与城遥,同时执起了手中剑,长剑横向自己的脖颈。 女子的眼中,露出欣慰的笑意。张开双臂,似要拥他们入怀。 清欢看着那抹笑,只觉自己无论做什么,都值得了。 手上正要用力,却闻耳畔“叮”的一声,城遥在她剑上弹了一记,长剑立时荡开。而他自己手中的玄黑长剑,则在半空飞速变势,迅捷刺入身前女子的身躯。 被诛邪刺中的小腹升起一股青烟,女子面露痛苦,眸中氲满惊怒。 光影错换,尸山血海,夕阳斜落瞬间退散。眼前陡呈封妖塔内景象。 天际,是一片混沌的暗绯。 长发散乱的女子飞速飘退,一袭红衣几与封妖塔内背景融作一体。 清欢遍体生寒,若非城遥及时动作,她怕是已然引颈自尽。现于虚幻之境的红衣女子真真切切出现在了他们眼前,而今看来,却只让人心生畏恐。 “不赖嘛,这么轻易就从我的梦魇里走了出来。”熟悉的语调,却已非是记忆里柔媚的嗓音,沾染了些许嘶哑与沧桑,依如她所吟唱的丧魂之曲。 诛邪还鞘,城遥恭行一揖—— “赞缪,魇汐妖帝。”(未完待续。) 第145章 魇汐妖帝 但闻那声“魇汐妖帝”,清欢忍不住打了一个激灵。她实在是做梦也没有想到,眼前女子竟然就是传说中穷凶极恶,叱咤风云的魇汐妖帝,还与千堂仙尊有着那样一段过往。 红色身形逐渐消散,一阵凄厉笑声之后,宛转哀戚的歌声再次响了起来。 “何曾与君相知,长命此绝衰,远山有陵,江水永无竭……冬无雷霆震,夏岂有飞雪,天地永世无相合,只愿与君绝……” 歌声一起,清欢顿觉身受内外两重压力。五脏六腑似要炸裂,四肢百骸却被禁锢得分外难受,腰身都好似要被勒断,心中的灰暗之情却堵也堵不住的汹涌而出。 城遥竟先呕出鲜血,衣襟染红,飞起两指落于身前要穴,随即玉漱在怀,清灵琴音仿若华光陡泄,将那颓靡之音冲散,亦使得身畔的少女压力骤减。 纵使如此,二人的耳中都已沁出鲜血,身受内伤,城遥更是胸口剧痛,刚刚强行抵御对方音阵迷杀,他所受内伤自然还要重过清欢。 “确实不错啊,有两下子。”女子有些嘶哑的嗓音飘荡在空荡荡的殿堂,无以辨清方位。 城遥轻拭唇边血渍,伸手握住清欢,清透水灵自二人交握的手中,悄无声息流转入清欢体内。毕竟非是土灵,能够固本培元稳定内伤,但是水灵淌过,仍将她体内不适逐渐驱散。 “遥……”清欢此时当真恨透自己的无用,又见他不顾自己伤势远重于她,还一心都牵挂在她身上,唤出一字喉中便哽住了。 城遥对她轻轻摇了下头,这一摇头,又似有着太多的含义——不要害怕,我没有事,不要轻举妄动…… 清欢抿了抿唇,暗暗捏紧了拳,望向混沌一片的头顶。 “陛下为何非取我们性命不可?”城遥仰头问道。 对方沉默了一会,答道:“小娃儿,你方伤了我,此时又来问这个问题,不觉得可笑么?” 城遥道:“见谅。无奈之举,只为自保。” “呵,见谅?你先接住我接下来的手段,再来谈见谅吧。” 一语毕,二人身畔压力骤然增强。非但迫得他们口鼻之中再次沁出鲜血,胸口闷痛似要炸裂,便是连自如呼吸也不能够了。 城遥将清欢护在怀中,多少为她化销一些压力。自己却痛到极致,呕出一口心血。淤血吐出,便觉心胸舒坦数分,勉力笑道:“陛下为何一再相逼,可是为了引得千堂仙尊现身?” 一语出,周身强劲骤然颤动。 便此一隙,城遥陡然向着殿堂顶部斜掠而出,形如电射,长剑直刺,原来他早便发现敌方影踪! 风声疾动,魇汐妖帝现出身形,迅速飘退,城遥剑影封住她之去路,指尖亦在瞬间弹射出三道冰棱,疾袭其眉心而去。 魇汐妖帝侧身避开,二人身形定得一瞬。城遥执剑还护至清欢身侧,他觑准时机的突袭终究还是落空。 “这个女娃儿,对你十分重要?” “自然。” “重过你的性命?” “是。” 清欢看向城遥,城遥却未看她,只是目光紧锁住两丈开外红衣女子的身形。 “好啊。”魇汐妖帝笑道,“你即刻自尽,我便放了这小女娃儿离开。” 清欢身形陡然一颤,便听城遥道:“没那个必要。” “为何?”魇汐妖帝不由一怔,随即笑道,“又或者,你刚才的回答,只是一句空话。” 城遥眸光轻扫过手中玄黑剑锋,淡道:“你不过匿于剑身中的一缕残魂,我为何要惧你?”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女子掩了下口,仍是说不出的娇态。 城遥道:“也有没看出来的。” “是什么呢?” “魇妖一族,死后魂飞魄散,连躯体也不会留下。你当年既已被斩杀,为何今日仍是如此形态?” 女子左手下意识地抚向自己的小腹,被城遥所创之处已然看不出伤痕,眉宇间却流露出道不尽的哀伤,“是我腹中的胎儿,为我保全了一丝魂魄。此地地气特殊,我才能够自剑中脱困……” 魂魄之说最是复杂虚无,难辨内里究竟,但听她如此说,二人也明白了个大概。又或者,城遥的目的根本就不在于要弄明白她至今还“活”着的原因。 “既然你还留了丝魂魄,就应该好好珍惜,为什么一出来就要害人呢?” 玩世不恭的语调,再熟悉不过的嗓音,清欢回头,看见寂流长剑扛在肩上,与云逍还有馝若,并肩走进殿堂。 再没有什么情绪,能够冲淡此时相遇同伴的欣喜。 寂流走到清欢身后,探手抚上她的背心,浑厚土灵汹涌而入,治愈其体内伤势。与之相对,云逍亦不动声色为城遥疗愈内伤,二人心中同起复杂感受。 眼见敌众我寡,魇汐妖帝面上却无半丝恐慌,只是叹道:“现在的妖,可真是没有用啊,这么快,就被你们闯过来了。” 寂流知道,她所说自然是那只拦住路途的三尾白狐王。那狐狸越不让他们过去,他们就越觉得内里有玄机,加之未见城遥、清欢身影,心中愈发不安。待狐王败逃,妖阵消除,他们寻得此处,仍是费了好大一会功夫,也不知清欢与城遥怎就来了此地。 魇汐妖帝闻言笑道:“那是因为他们两个之间,有情啊。” 所以,才会陷入她的记忆漩涡,踏入她所布下的迷阵。 清欢面色涨红。 风声疾动,却是城遥当先一剑刺出,剑锋直点魇汐妖帝咽喉。 魇汐察敌先机,迅速飘退,但看另外两个少年,也分自左右袭至。明白过来方才那一剑不过佯攻,真正的杀着,在于这两个后来者。 寂流、云逍双剑齐出,再无二话,魇汐全力招架,几度历险,恨而功力不及当年一半。城遥立于战圈之外,飞抚琴弦,亦以琴音击溃女子神智,待其逐渐狂乱,破绽显露,便也瞅准时机挺剑攻上。四道身影紧相缠战。女子身上每添一道新伤,便是一股青烟窜出,面上神色凄楚数分。眼见自己万难讨得好去,眸色一暗,双掌狂暴拍出,利指如钩,掌气如潮,三人身形同时一震,向后退开半步。 便是这一隙之间,魇汐右掌探出,疾袭清欢而去。清欢迅捷闪避——别的本事没有,逃命的本事却尚可。然而魇汐却于半空陡然转换方向,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真正的目的,在于馝若。 一如魇汐所料,三个少年俱是齐援清欢而去。馝若身畔空无一人,未及有所反应,便觉肩头一痛,已被女子利指穿透。 眼看魇汐便要将人抢入手中,寂流、城遥先后掷出手中长剑,直戳妖帝后心。云逍足尖点踏二人长剑而过,借力轻身,身形舒展向前飞掠。魇汐但听背后风声,闪身招架,便此一隙之间,云逍已然袭至,转而抢过馝若身形,掠往一旁。 馝若肩上疼痛,心头却溢满柔情。然而尚未来及感受少年怀中温软,便觉身子一轻,云逍将她抛至清欢身畔,只与清欢说得一字—— “走!”(未完待续。) 第146章 落荒而逃 清欢明白过来,自己二人在此,只是害得他们三个束手束脚,所以云逍要她与馝若两人先寻得蓝阵出塔。他们三个却还需要留在此处,否则待会饮秋露与叶阑城等人下来,遭逢魇汐也必将涉险。 清欢并不迟疑,扶住馝若便往殿外奔去。馝若肩头犹在滴血,清欢便唤出木息,为她疗伤。 谁想二人刚一出殿,馝若便一把将她推开,随即狠狠瞪了她一眼,口中冷道:“要逃你逃。” 这样的神色,与她往日满面甜蜜笑容,实在是大相庭径。清欢被那眼中怨毒惊得一怔,鼓了鼓腮帮,想着是否与她解释何必前去添乱。但馝若哪里给她这个机会,甩脱她便往原路回奔。 魇汐残余魂魄,功体未全,本被三个少年迫得难以招架,即将败北之际,却见那女娃儿去而复返,自投罗网,眼前立时亮了起来,猛提魂元迫开三人围攻,爪出如风,一把便将馝若捞至手中。三人被这一掣肘,魇汐已向殿外电射而去。 三人心中同呼糟糕。追至殿外,却见石室之内空空如也,心头同起另阵担忧。 “小叶子!”寂流笼起双手,唤了一句,清寒眉目已然蹙紧。 城遥与云逍亦是心头焦急有若火焚。那个人,去了哪里?是已经逃出塔去,还是与馝若一起,被魇汐挟为人质?若她单独一人寻路出塔,半路是否又会遭逢什么难以应付的危险,又或者,正好撞上魇汐? 诸多想法一闪即逝,随着寂流的那一声呼唤,石柱后面探出半个小脑袋,清欢小声应了一句,“小流子。” 此时此地的这一声回应,当真比天籁还要动听。三人同是大喜过望,寂流直接冲上前去把她搂入怀中。清欢差不多也习惯了小流的这种“友爱的抱抱”了,抬头对他一笑。 寂流道:“你怎么这么聪明,藏得那么好。” “那是。”清欢笑了一下,然后收起笑容,说,“我跟在你们边上,好不好?我会躲得好好的,不会被妖怪抓去的。” 寂流当然说好,另外两人又怎么可能再有异议。 四人一同追逐魇汐与馝若踪迹而去。 石室之外,全然已是另外一番景象。莫说与清欢、城遥初始所见不同,就与寂流、云逍片刻之前所见亦是天差地别。满地尽是倒卧的妖兽尸身,有些尚在抽搐。 云逍道:“这些尸体,非我们所留。” “难道是饮秋露他们?”寂流道,“不可能啊,不可能有那么快啊。” “你们可有察觉,”城遥道,“这些尸身之内,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往外流泄……” 云逍眸光一闪,道:“魂力!” 三人心意交通,再无需任何言语或者取舍,城遥在前开道,云逍殿于最后,寂流揽住清欢,四人足尖偶尔点地,于群尸之间飞掠穿行。清欢尚还不明究竟,但看寂流与云逍面色皆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亦觉不妙。而她尚有另外一种感觉,他们现在不是在追逐魇汐与馝若踪影,而是在逃命! 那么馝若,是被放弃了吗……清欢心头涌起一阵恍惚。 沿路行来满地尽是狼藉尸骸,群妖死状诡异可怖,身上无有任何伤痕,尸身却枯槁凹塌。 清欢看得面色微白,一股寒气却自心头油然而生。 寂流揽在她腰间的手紧了一紧,说:“不想看就闭上眼睛,我带你跑。” 闭上眼睛倒还不至于,心中惊悸却快把她吞没了。虽知此时不该分去他们心神,清欢仍是忍不住问道:“发生了什么?” 寂流道:“那妖女吸纳了无数妖兽魂元,短时间内会变得十分可怕,比她鼎盛时期还要厉害。” 清欢听着也更惊慌起来,好意提醒寂流,“你确定比她鼎盛时候还要厉害?……那不是一般的妖女,是……魇汐妖帝。” 寂流目瞪口呆地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然后差点就暴起了,“宫城遥,你倒是跑快一点!寻到往外面去的法阵没有啊!!!” 清欢忽然想笑,原来四个人一起落荒而逃的经历,是这样的。然而想到馝若,她又笑不出来了。她虽不喜馝若,但到底也无深仇大恨,眼见她很有可能就此丧命,心中也是十分不好过。 清欢的心里又泛起一丝疑惑,身边的这三个,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他们可以这么果断又理智地迅速做出取舍,甚至无需任何言语的沟通,三人皆是相同心意。可不这样,又能怎样呢?明知无谓,还要为了一个馝若,让他们四个也一起陪葬在此处吗? 师尊们一定已经察觉有异,很快就会赶来了吧。清欢心里怀上丝侥幸,又或是想到一个,让自己内心稍安的理由。 便在此时! 没有任何预兆,周遭风声突起,红影翩飞疾袭云逍后心。 云逍迅速向旁闪避,寂流飞快松开清欢,身形腾转,持剑相护,对方掌风骤变,猛拍向其面门。寂流执剑抵挡,对方掌力果若排山倒海,与前不可同日而语。寂流难以招架,身形一震向后疾退数步。城遥探出一掌,扶住他的肩头。寂流站稳身躯,运功化卸贯体雄劲,城遥、云逍提剑抢上,三人并肩而立。 这种时候,清欢知道,她的最大任务就是好好活着,不要添乱,便小心翼翼往后退开,伺机行事。 红影一击不中立时回撤,身形飘飞悬至半空,正是魇汐妖帝。暗绯背景之下,她身上的红衣鲜艳欲滴,乌发翩飞无风自动,枯槁晦暗色泽尽去,就连长度,亦增长了数倍。 她的面容,是不可一世的明媚妖冶。 地上的几人却蓦然惊见,在她乌发的末端,严密包裹着一个巨茧,细相望去,隐约便是人形! 魇汐妖帝轻轻一笑,妙目横瞟,身随目移,乌发旋飞间,巨茧飘脱,掷向远方。云逍、寂流迅捷窜出飞逐而去,城遥手提诛邪圣剑,正面对上魇汐妖帝。 沛然光华氤氲流转,圣气凛然充盈剑身。 魇汐妖帝十指尖长有若铁钩银划,猛然抓向城遥周身。二者方一相触,城遥便觉对方功力确实已然大幅提升,更在他所意料之外。长剑刺出,再无犹疑,记记俱往对方眉心而去。 魇汐长袖乱舞,更欲取其性命,眼看利指即将扼住对方咽喉,左右腰眼俱是一阵剧痛。(未完待续。) 第147章 百步穿杨 人形巨茧不过一团凶戾之气,一旦他们伸手去接,立时便会为戾气所伤。三人眼中看穿,却干脆将计就计。魇汐心知对方故技重施,一人佯攻,另外二人伺机而作,奈何已然中计,一击落空只能愤而收手,身形疾闪间,手底杀招再起。 清欢万分紧张目注空中战役。这样的争斗,自然已远非她所能插手。方才短暂遭遇,俨然便是城遥三人占据上风。万不幸错失诛杀妖帝最佳时机,此时保全性命,已成他们唯一目的。 双方交战,城遥身上最先沾染朱红。不多时刻,寂流与云逍亦相继负伤。魇汐的下手,却更加狠厉,寻得一隙破绽,掌力猛然摧向城遥心胸,城遥身形顿如断线风筝飘坠,口中呕出大滩鲜红。寂流立时飞身纵上,将其身躯接住,轰然掌气却似江海回潮,袭向他后心。云逍急援而至,长剑流火,气力化一,右手剑锋递出,左掌火华陡盛。 魇汐乍似被他迫退,错目一隙却已于他背后出现,云逍急切闪避,利指险划后心而过,刺入身躯。云逍吃痛,身形稍滞,后背已遭沉猛一掌。纵他急卸半数掌力,余下磅礴气劲犹在他体内翻江倒海,气血逆行,喉头一腥,亦是大口鲜血喷涌而出,剩下的,则被他强行咽下,身形却无可遏制向下急坠。 眼看云逍即将狠狠砸向高墙,清欢再顾不得自身安危,由旁窜出将他身形接住,二人一齐摔倒在地。身前劲风突起,清欢完全无以招架,但见利指如钩直袭向她天灵。危急一刻,犹是云逍挺身相护,长臂伸展揽她入怀,随即身姿急旋,后心暴露任由对方长驱直入。 清欢肝胆巨颤,她从未如此害怕,害怕云逍就在这一击之下,性命摧折。这样的举动,又是多么熟悉,当日九仙巡游,冷残无生,数十剑气破空而至,他亦是不假多虑便以血肉之躯,为她阻下所有威胁伤痛。 恨,只恨自己无用,只余一双泪眼还报。那一瞬,她只知道,他若死,她亦绝活不下去。 千钧一发之际,但闻铿然一声,寂流当先举剑阻住魇汐攻势。 万幸夺命一掌,未曾真正落实在云逍后心,只是滔天掌劲已然钻袭入骨,云逍口中再次呕红,双目亦有迷蒙。纵使如此,他的双臂仍然紧紧将她箍住。她的衣襟,双手,淋淋漓漓全是他呕出的鲜血。 城遥硬压伤势,单手环抱玉漱,指尖撩起万道气劲,相助寂流困锁魇汐身形,然而却只三两动作,体内重伤牵扯,喉中再涌腥甜,却是被他紧咬牙关,只自唇边溢出一道血渍,指尖动作不停。 寂流冷眉敛肃,雪锋划破剑指,随即长剑指天,身形舒展,毁天灭地一剑,正是北群漫说所授绝世之招——天问! 与此同时,魇汐妖帝亦以极招相对——创劫,灭世! 两道极端之力轰然相冲,寂流身形向后疾退数步,衣襟飘红;魇汐却只是微一退后,身躯轻震。 城遥左掌虚托寂流后心,灵力流转而入,右手已然持剑。寂流忍住肺腑伤痛,拭去血渍,正要与他同战魇汐,却闻城遥一声低语,“带他们走。”未及他反应过来,城遥便已提剑抢攻向魇汐,剑剑相和乐律之声,有如音墙迷困,一时竟迫得魇汐难以分神。 这家伙,难道是想自己一个人死在这里?寂流目眦欲裂,云逍已然重伤,以他与城遥之力,万难再支撑多久。此时不走,难道是要四个人一起在此丧命?理智已然告诉他答案,双腿却仍然无法迈出一步。虽似犹豫,但不过电光石火一隙,寂流已然做下决断,狠狠泯去目中泪光,伸手将云逍扶上肩头。忽觉肩上一轻,却是云逍将他推开,勉提极限之力,执剑袭向魇汐。 他们的打算,他又怎会不知?但他就是没有他们的冷静果决,要他看着宫城遥一个人去死,他做不到! 危急之际,城遥目光射向云逍,眸中有惊有怒,亦有无奈。 清欢亦明城遥之意,心间痛极浑然不复思虑,欲要提剑卷入战局。蚍蜉之力纵难撼动大树,亦是多添一分心力!他们庇护她已经够多,纵使同死,她亦不愿再躲在他们身后,做一个没用鬼! “铮”的一声,长剑轻击于她剑上,却是寂流将她拦住。 “快走。”少年目透焦急,见她依旧没有动作,寂流又道,“你快走,我去帮他们。” 亲疏有别的道理尽在此刻展露无遗,面对馝若,他们俱能做出冷静判断。然而此刻,什么冷静、理智、两相权衡的,通通见鬼去吧。 真正重要的东西,是永远无法拿来比较的。 比如此刻,清欢的目中是前所未有的倔强,“我不。” 她又怎么可能一个人逃?任由他们三人承受所有艰险?明知如此一别,便再难活着相见? 此时城遥与云逍又各自再受魇汐一掌,身形自半空飘坠,清欢与寂流再无时间纠结谁走谁留的问题,二人分往一人掠出。寂流接住城遥,二人于地踉跄数步,稳住身形,疾提元功稳定伤势;清欢接住云逍,云逍的身形却比她高大太多,两人一起摔在地上,云逍的白衫几乎已成一件红衣,清欢却只能抱着他流泪。 魇汐的伤势亦是不轻,却比他们三人好上太多。步步紧逼向寂流与城遥,掌中再提劲力。寂流冷然提剑,眸光骤凝。 一声惨嘶,却是由魇汐口中发出。 长剑削入她颈中三分。 执剑的,是清欢的手。 清欢一击得手,连忙向旁躲开。双方实力悬殊,她便只能打此游击战役。 然而魇汐已死之身,命门自然不在颈项,但此一隙重创,亦已足够少年殊死一搏! 城遥咬破舌尖,余劲再提,一记百步穿杨,飞袭向魇汐眉心! 百步穿杨。 那样简洁、明快、凌厉、迅疾的招式,以身为剑,以意化形,整个人便似一支离弦长箭。清欢曾看云逍使过,寂流使过,她自己施展,却总不成样子。 此时,是她第一次,看见城遥使用。 白衣翩然,仿佛这世间最惊艳的色彩。一向温润的少年,此时身上却发出了最为夺目的万丈华光。那样坚定决绝,此去无还的一剑,她看着他,仿佛整颗心,都在瞬间被掏空。 明明是他在进击,可为何她却觉得,他是想要与魇汐同归于尽? 生死交关一瞬,他想到的,亦是牺牲他自己。 在她崩溃而出的泪水中,她看见少年的剑锋终究是没能如愿刺出,魇汐的手掌重重轰击在他的心口,然后他的身躯,数不清是今日第几回的向后飘坠。 一次次的受创,压下,受创,压下,没有哪一次,他的身影比此时更无力,好似真的断绝了全部的生机。 清欢从未觉得如此冷过。(未完待续。) 第148章 千载成沙 封神台上,大部分人虽见暂无热闹可看,却仍不愿离去,仿佛不获得第一手的资讯,茶余饭后就不能挺直腰杆,不能证明自己亲眼目睹了这场了不得的神天剑授似的。 先是风烟谱降世,再是封妖塔异变,而今水镜莫名碎裂,塔中的九名少年下落不明,最让人觉得惊诧不安的,还是水镜开裂前,那阵诡异莫名的幽怨歌声,而今当真多事之秋。 公仪修死死掐住自己的手心,指骨隐隐泛出青白。一染尘有些担忧地望向男子紧绷的侧颜,却也知道未见那几人平安无事,再多的开解话语亦是多余。 宁颢的心头亦是一样的焦虑难安。她甚至后悔,早知道昨天就不推脱得那么快,也跟着他们四个一起入塔去了。虽然她去也是于事无补,但至少,她不用像现在这样,不知塔内发生何事,只能在外面干着急啊。 在这样的惶恐担忧之时,过去十年的种种酸甜苦乐,欢笑眼泪,一幕接着一幕,连续不断地划过眼前。与之相比,前段时间,她私心里的争风吃醋,儿女情长,又是多么可笑。而今她唯一的心愿,便是看到他们四个,平安地从塔里出来。 一定,要平安。 封妖塔内部,第七轮转底层。 抱住少年身躯的,是一双修长有力的男子之手。 清欢眼泪瞬如珍珠滚落,望着眼前满头银发的男子,望着男子怀中奄奄一息的少年。甚至无暇因为绝处逢生而喜悦,她的心中便已被心痛和担忧所占满。 千堂眸中亦有惊怒,左掌相抵城遥后心,雄浑灵力汹涌而入。待探得少年伤势竟然沉重如斯,心头亦觉震颤。这样的重伤,他竟然还支撑到了如此地步…… 待看城遥情势稍定,千堂飞速运力护住另外两名少年心脉。 清欢扶住城遥,让他偎靠自己怀中。她拼了命的眨眼,想要看清他的面容。可她越眨眼,眼前就越模糊,泪水止也止不住地掉在少年面上。她顾不上擦自己的眼泪,连忙便去擦拭少年的面颊,可越擦就越觉得手背有若淋雨一般。 城遥的手,缓慢而轻柔地按在她的手上。她一直以为,那是这世上最好看的一双手。手指修长,指甲莹润,指骨有力却不突兀。无论肤色、大小还是指甲与指长的比例,都是那么的恰到好处,完美无缺。然而现在,这双手却沾满了血迹,想要为她拭泪都已无力。 城遥勉力抬起头来,柔声道:“欢儿,不哭。” 他的嗓音带着哑意,清欢再次洒下一串眼泪,更温柔地拥住了他。 随着千堂的出现,半空中姿态狰狞的红衣女子,却若石化一般,定立空中未有半点动作。 隔了三千年的时光,再次见到这张魂牵梦萦的面容,该要如何分辨今夕昨夕,何为痴缠,何为虚妄。斯人如斯,她亦如斯,不变的是敌对,是怨恨,是怒;变了的是他的华发,她的身躯。 这一头青丝,可是为她沾染华霜? 这张脸,这个人,她爱极,亦恨极。 身着红衣的女子,看着眼前男子怒意勃发的面容,轻轻笑了起来。 “你变了。”她说,“三千年前杀我的时候,你可还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呢。” 千堂指骨抽紧,冷声道:“因为你比三千年前,更该死。” “更该死么?”女子的笑声变得更加放肆,“那你为什么孤身一人来此?难道,不是顾虑他人会伤害于我?” “呵。”千堂的嘴角牵扯起一个冷然的笑容。 众弟子只知从未见过千堂仙尊的笑面,却不知他此时此刻的笑,远比不笑时更让人后背心凉透。 魇汐望着他,面上笑容却也跟着放大。 千堂看着半空中的红衣女子,语速缓慢掷地有声,“我亦顾惜自身名誉,不愿三千年前污迹被人知晓。” 因为他的误信,累得数百同道惨死妖类之手。这是他这一生,都无法偿清的罪业。 魇汐眸色稍黯,但只不过一瞬,她眼里便焕发出火一般的光亮,面上笑意更为肆无忌惮,笑声也更连绵不绝。 “三千年前,是为立场不同。”千堂打断她,“那么如今,又是为何?” “如今……”温柔的语声伴随笑靥,说出的,却是最残酷的话语,“我只是想要你痛苦啊……” “想要我痛苦?”千堂冷然一笑,毫无半点征兆的,狠狠一剑刺入自己肩头。 清欢尚且怀抱城遥身躯,但见半空之中陡然飚红,二人身躯同是一震。云逍双目紧阖,靠在寂流肩头,寂流却也清清楚楚见到眼前震撼一幕,两眼圆睁。 仿若迈上无形的阶梯,千堂双脚踏在空中,一步一步,走向魇汐。他的眼,直视着她的眼,肩头鲜血淋漓洒落。 魇汐也因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而微怔,面上笑意,终是收起。 未及旁人反应,便见千堂长剑陡然抽离,带起一串飞扬的血花,随即,却是再次狠狠刺入另面肩膀,连带他自己的身躯亦是轻颤了一下,然后快速站稳了身子。 魇汐看着他,眸寒似铁,身后黑发却舞动得更加狂乱,蜷曲扭转有若海藻,好似拥有生命一般。 “你要我痛苦,我受着!这条命,你若想要,那也拿去!”千堂在她身前两丈处站定,一字一句就像是从牙缝里迸出来的,声音亦因愤怒而逐渐高亢,“但你不该伤及无辜性命!还有一个女孩子,跟他们在一起的那个女孩子,在哪里!” 魇汐重又笑了起来,面上容色明媚有若晚霞,“你以为这样,就可以平息我心头的怨愤么?那个女孩子……被我藏起来了,除非杀了我,否则,你永远别想找到她。” 千堂缓缓将肩头长剑抽出,执剑之手终带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出口话语却仍冷然愠怒,“你,不要逼我。” “呵,呵呵呵呵呵……”仿佛听到最好笑的笑话,魇汐笑弯了腰,几乎笑出了泪,“不要逼你?怎么,舍不得?” “舍不得?”千堂冷笑。 “是啊,何必呢?”魇汐面上笑容愈发放肆,“反正三千年前,你就已经杀死过我一回,又何妨再杀一次?这一回,再不会有你留给我的孩子,来保住我一缕残魂,我若死,一定会死得彻彻底底。” 千堂眸光重重震颤了一下,手中长剑却已被他弃掷于地,右掌一探,掉落城遥脚边的圣剑诛邪,自行飞至他的掌中。 魇汐的眸色亦微微一凛,视线落在通体玄黑的冰冷长剑上。 眼前的一幕,与三千年前又何其相似。只是这一次,长剑尚未开始泣血,心,却因为漫长时光的磋磨,而更为千疮百孔。 “你说得对。”千堂道,“除恶务/尽,才能不留祸患。” 一语毕,二人同时便向对方出手。 清欢一直十分紧张地注视战局,生怕自己这面会被殃及,而她又该如何护住如今重伤在身的这三人。然而千堂与魇汐的战圈,一直被控制在远离他们的地方。四个少年人始终处在安全范围之内。 千堂肩头虽然依旧淌血,与魇汐交战却仍明显占据上风。莫说魇汐先前已遭重创,便是三千年前,亦是伏诛于其剑下。千堂虽在封天塔第98层停滞多年,但以相隐无路之目光,又怎会看不出来他早当超脱百层以上?若无如此实力,相隐无路亦不敢放由他一人前来。 千堂长剑制住魇汐身形,口中喝问:“我再问你一遍,馝若何在?” 魇汐冷笑道:“死了!”(未完待续。) 第149章 永无再见 这一声“死了”,却是让靠坐在地的少年们,心头尽皆一颤。 千堂眸中惊怒更甚,下手再不留情,魇汐几度历险。 清欢不忍再看,悄悄别过头去,心头苦涩难以言明。她有一种很强烈的预感,若是千堂仙尊当真再杀一次魇汐,那与这红衣女子一起死去的,将还有他自己。 眼前所见仿若魇中再现,耳中回响的,亦是那个名叫夕舞的女子,所说的那一句话—— “爱上一个自己厌恶的人,可真是讨厌啊。” 清欢心头微叹口气,眸光轻抬,立时便是一惊。 一袭浅绿衣衫,随着她的回眸,迅速躲入石壁之后,可她又怎会没有看清,那人正是馝若?! 仓皇间,清欢连忙对着半空交战的两人喊道:“馝若还没有死!” 随着她的这一声喊,魇汐看了她一眼,面上浮现笑意,千堂身形一滞,手中长剑却已收势不及。魇汐便似放弃了所有抵抗般,微笑着迎上了他的剑锋。 仿佛从三千年前递来的一剑,寒芒再次点入红衣女子的眉心。 魇汐命门一经击破,勉力吸纳的妖兽魂元顿时溃散,气劲层层震荡开去,脚下地面都起了微微的震动,仿若无数妖兽不甘的嘶吼。 红衣包裹的身躯,恍若一朵落花,缓缓飘坠于地。在她坠落的瞬间,依旧双目含笑,望向眸光耸动的白发男子。 千堂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清欢,但也不过一瞬,他亦明了。自己该是何等心绪不定,心怀大意,才未探知石壁后躲藏的另外一个生人气息? 又或是在他的心里,一早就给那个他爱过亦恨过的女子,判了死刑。 清欢迎上千堂目光,自然不知他心中诸多思绪,扶住城遥靠坐墙头,便飞快掠向石壁之后。馝若狠狠瞪了她一眼。清欢又气又怒,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躲在这里,又想起若非是她半路添乱,城遥与寂流、云逍,也不至于身受如此重伤。 清欢一下子就气出了眼泪,连拉带拽拖着馝若到了众人眼前,就连说话也有些语无伦次,指着馝若道:“馝若就在这里,你、你为什么要躲着不出来,你……” 馝若身上伤势虽然不轻,但多是皮肉外伤,完全能够行动自如,她甩开清欢瞪着魇汐,双眸含怨,并不说话。 反是魇汐身形委顿于地,面上笑容虚弱得仿佛风一吹就会化散,却轻笑着望向清欢,说:“你明明恨我把他们三个打成重伤,为什么现在,又要帮我?” 清欢不想答,也答不出来。 “人啊,真是奇怪……”魇汐眸光望向千堂,口中话语仿若低叹。 千堂一步一步走近她,短暂的距离,亦似三千年般漫长,“那么你呢,故意引我杀你,又是为何?” “为何?为何呢?……”低吟浅诉,若自语,若喟叹,魇汐的双目逐渐迷离,对着居高临下俯瞰她的男子,有些吃力地伸出手去。 “这三千年来,我没有一日不在恨你,恨不得毁灭你所珍视的一切……”她对着他低声笑叹,“可当我真的见到了你,怎又觉得心里的气,好像一下子都没有了呢,真是奇怪……” 清欢再次湿了双目。她以为千堂终会将魇汐握在手中。又或者,直接给她一个拥抱,让她死在他的怀内。 然而这样的拥抱,三千年前没有,三千年后,还是没有。 千堂看着即将消散的女子,终是没有伸出自己的手去。一切波澜,尽皆掩盖在冷淡眸色之下。只肩头鲜血,一滴又一滴,仿佛是从心里流出来的,顺着指尖不断滑下,却是穿透地上的那一袭红衣,直接滴落在了地面,似染血磋磨的棋子,似颤抖滚烫的烛泪。 魇汐的右手无力垂落,面上沁出苦笑。随即那笑,都好像变得透明。 眼前的画面似与三千年前重叠,千堂的脑中,亦再次闪过三千年前的话语—— 以后那么漫长的日子,你会不会后悔杀了我……没有我陪,你会不会感觉寂寞…… 一句句,一声声,仿若诅咒,仿若天谴,如影随形折磨了他三千年。这一头霜华,便是最好的明证。 会么?不会么?答案真的重要么? 而他的心中,又怎会没有答案。 假若时间重来,假若一早便知馝若未死,纵使手下一隙留情,但到最终,他,亦还是会做如此决断。 封妖塔内天地,却在此时疾速震颤起来,仿若乾坤即将颠覆。 封神台上,众人的等待由满心好奇逐渐变作不耐,正有部分人准备离去,妖塔上空的风烟谱中,却再起轰隆隆的响声。紫烟弥漫之下,隐约可见一丝裂纹逐渐爬上天际。大部分人尚未反应过来,数道粗壮紫电陡然自云间劈落! 毫无任何阻滞,轰然击中封妖塔! 此时此刻,魇汐妖帝体内释出的无数妖兽魂元,正饱含愤怒与不甘,不断冲撞着塔内结界。 内外交击之下,屹立了不知多少年岁的封妖塔,陡然自顶层开始,逐层坍塌! 塔内的无数妖兽,终得重见天日,飞掠横窜而出! 其实而今逃窜出来的,不过第七轮转之中的低等妖兽。然而异变发生实在太快,恐慌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飞快席卷。 妖未伤人,人自伤。 许多少年弟子想要奔逃,却是哆嗦着腿脚,就连御剑也不能够了。又有数人因为太过慌乱,在半空相撞,一齐摔到地上头破血流。更有一些被吓傻了的,愣在原地跟着添乱。 三神天司与相隐无路等人的应变也是极快。飞速稳住在场众人,又派出修士前去追捕妖兽。封妖塔中所关妖兽尽皆穷凶极恶,年深日久未知心性有否收敛。若被它们逃往人间,自然又有一番祸害。 然而,封妖塔的崩陨之势却似无可挽回,一旦结界碎裂,塔壁亦不过普通土石,妖兽冲击之下,立时摧枯拉朽。 眼前光明骤然袭来之时,清欢还觉一切恍若做梦。 首察地动山摇之际,千堂仙尊便带着他们几人,御剑逃出生天。他的光剑长宽尽皆化作往常数倍,清欢眼中的混沌一片东西难辨,千堂却轻而易举便寻得了出塔蓝阵。 这其间的整个过程,千堂都未看一眼逐渐消散的红衣女子,也未说过一句话。只清欢忍不住回头,看着那袭惊艳的红衣,被塔内扬起的滚滚烟尘迅速吞没。 这一次,她是彻底消失了。消失得干干净净,再也没有只魂片影。那,就真的是天上地下,再无可能寻见。 馝若从一坐到剑上,就开始抹眼泪。清欢不知道她这个时候又哭个什么劲了。三个少年本就伤势沉重精神不济,此时更无一人理她。清欢自然更懒得搭理她。 谁想封神台上,亦是仓皇一片,非似人间。 封妖塔的坍塌,已经蔓延到了第46层。清欢猛然想起,饮秋露与叶阑城等人,尚在封妖塔内,封妖塔如此坍颓,他们必然首当其冲! 三神天中,三神顶峰等最强战力尽在封妖塔内,留下在外众仙当真便若热锅蚂蚁,又要四散追捕妖兽,又要稳定场上混乱局面,剩下诸人则飞速磋商,该当如何修补结界,止住坍塌之势。若让结界继续往下破碎,那再跑出来的,可就绝非此类低等妖兽了。 但见千堂现身塔外,众人心头同是一喜。又见几名少年浑身浴血,却俱是大惊失色。 千堂暂将几人交予旁人照料,立时投身忙碌。然而双塔皆为上古诸神所留,纵使三神顶峰在此,面对如此大面积的结界崩碎,短时间内,怕亦难有办法补救。 正当众人心急如焚,焦头烂额之际—— 从天而降一场飞雪。(未完待续。) 第150章 天雪降世(加更) 封神台上,好像吹起了风,伴随一道圣洁的白芒。 这场风不知由何处涤荡开来,轻轻吹拂过封神台,吹卷向封妖塔。一股清新之气扑面而来,吹平静了无数颗仓皇的心,亦吹散开了四面笼罩的诡异妖氛。天地之间,仿佛沁上了点点滴滴淡薄的凉。 飞雪落下的地方,妖兽们的行动变得迟缓,好不容易奔逃至封神台边缘的,亦像是遇上了一层透明屏障,被随后追击而至的仙门弟子擒拿制服。 半空中,无论仙妖,都重新落回地面,屏气凝神,仰头望向天际。 安安静静,无有半点声息。 与风一起出现的耀眼白芒,迅速飘飞向封妖塔顶。 人群之中,不知是谁最先语带颤声,“这样的气息……是……天之雪!” “天之雪!” 一语出,声浪层层传递。众人齐向封妖塔处拜谒,更有无数后辈弟子直接趴伏在地,口中齐诵—— “雪尊!” 众仙终得同舒一口长气,这场出乎意料的风暴,终将平息。 清欢亦闻得了那一声声浪潮般的“雪尊”、“天之雪”。她的身上依旧沾染着来自城遥的血渍,周身狼狈站立北面高台。却见白芒笼罩之下,封妖塔上烟尘迅速消散,由塔顶传袭至地面的震颤亦快速平息,塔顶坍颓之势骤然息止。 待到一切平静,清欢眼睁睁地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中,白衣胜雪、风姿卓绝的倾世男子,向着地面缓飞而来。 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候,见到他。 他的青丝披散脑后,柔亮,随性,却无一丝凌乱; 他的唇角带着笑意,倾城,浅淡,又似漫不经心。 他的桃花美目蕴着如水的华光,轻轻扫过她的面颊,又好像谁都没有看,长睫轻扇,舞动这世间最美丽的光影。 天,地,日,月……这所有的一切,在他面前都已黯然无泽。他的容颜,他的白衣,甚至随意披散的任何一缕青丝,这世上都没有任何事物,能够夺去他万分之一的光辉。 清欢看着他,和在场的其他人一样,屏着呼吸,双目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她见过那么多英俊貌美的男子,却只有他一人,能够当得上“风华绝代”四个字。 他的眉眼与云逍确实有着七八分相像,两个人都是美到极限的绝世风致。但他的一双眼,仿佛就能包容这世间所有的喜乐悲欢,邪恶良善,繁华大千尽容在他眼内,兴亡盛衰不过一场笑谈,他怜悯这世间的一切离散悲苦,却尽在一笑之间恩仇泯断,烟消云散。 这样的人,阅罢世间所有的风景,最后自己也成了最绝世的景致,却无任何人有能力将他入画。纵使这世间最巅峰的妙笔,也描绘不出如此的眼眸和风骨。 所以,天雪祠中的神像不过一座最普通的泥塑; 所以,画中小屋初见他的半身像时,她会将他误认作是云逍。 可是现在她知道了,两个人的气质是如此不同,绝无任何人会将他们误认作是同一个人。而这,就是她心心念念在寻找、等待的人,是她拼尽了一切,也想要再见上一面的人—— 诸魔黄昏,天之雪。 清欢看着他,眼眶不知不觉就又湿润了。 天之雪轻轻落在了她的面前,倾世美眸中,流露温和笑意。他的手指,轻轻抚上她的面颊,为她拭去眼角一滴泪渍。 清欢连忙抬起袖子,擦了擦眼睛,面上却更如小花猫般一塌糊涂。可她,依旧舍不得移开半分凝望他的目光。 天之雪轻笑了一下,手指点上她的眉心。 清清凉凉的灵力,好似这世间最圣洁清凉的雪花,却最是充沛绵延,由他的指尖,灌注入她的灵台,随即轻涌至四肢百骸,将体内残存的几缕酸疼逐一驱散,周身俱是说不出的清透舒适。 随着他的这一动作,她身上的血渍、污渍、汗渍,亦通通消失不见,仿佛刚刚沐浴完般干净惬意。 众人回过神来,相隐无路、百里桥溪等人立时恭声向其拜谒,纷表谢意。 “久违了,诸位。”天之雪回之一揖,回应简洁有礼,“我先看看孩子。” 众人立时让开道路。 城遥、云逍、寂流三人俱是有气无力靠坐椅上,清欢也不知是否自己错觉,她甚至看到小流的眼睛里,好像还带了一丝委屈,微微瘪着唇。 天之雪走近他们,右掌依次轻抚三人心口而过。本是独当一面的少年人,却在他面前乖顺得像个孩童。 馝若坐在一旁,身上犹有斑斑血渍。天之雪看了她一眼,指尖汇起一点白芒,馝若周身皮肉伤势,迅速愈合。 相隐无路道:“多谢雪尊出手相助,不知他们三人,情况如何?” 天之雪道:“先请送往医庐,我随后便至。” 清欢听得那句“随后便至”,心内顿安。却不知城遥三人,其实也是如她一般想法。 相隐无路等人自然又有一番感谢,立时派人护送三位少年前往。 千堂本就当数仙界顶尖医者,此时自要亲自相随。然他方起云头,便察身后有异,天之雪脚踏祥云至他身畔,眸光轻落在他脸上。 “抱歉。”千堂颔首。 天之雪微笑摇头,“小的时候吃一点苦,并没什么要紧。你我小时吃的苦头,远比他们更多。对了,我已替你抹去,那个女孩子最近一个时辰的记忆。” 千堂自然知晓,他说的是馝若,闻言揖道:“多谢。” 随后,两人便一直相对沉默。直到天之雪看着他的眼睛,说道:“千堂,你的心里,当真无恙?” “说笑了。”千堂面上神色波澜不兴,与过去的那三千多年几乎没有半丝不同,答道,“我们这样的人,还有什么硬不起心肠的时候?” 天之雪看着他,终是未再言语。 千堂道:“那我先去医庐。” 天之雪道:“我与他们交待完封妖塔之事,便会前往。” 二人互行一揖,各自旋身。天之雪的脚下,却未迈出半步,重新转过身来,目注银发男子俊逸挺拔的身影,逐渐踉跄佝偻。 千堂步出几步,背影陡然一震,随即便往云下栽落。天之雪飞身掠出,将他抢入怀中。却见男子双眸紧闭,下巴、颈项已然沾满方呕出的心血。(未完待续。) 第151章 生死相依 清欢本欲跟随城遥他们前去医庐,相隐无路等人却将她留下,要她细说一遍与城遥进入第七轮转底层后的事情。 清欢微一犹疑,心中便有主意,只道遇见几段幻象,全是朦朦胧胧的看不分明,此时也不记得是些什么景象了。与寂流、云逍他们汇合之后的事情,她倒是大差不差说了一遍,只是未道那女妖到底是何身份。至于千堂仙尊赶来以后的事情,清欢道:“弟子当时实在害怕,脑子里面就一直稀里糊涂、浑浑噩噩……” 相隐无路道:“这倒无妨,接下来的事情我等相询千堂便可。好孩子,下去吧,好好休息。今日之事你不必多虑。” 清欢低头道声“多谢仙尊”,本想去寻宁颢与公仪修,但见封神台上依旧人山人海,投注在她面上的目光还都带着探询与好奇。清欢此时还不知自己顶上标签已成了“云逍与宫城遥同时喜欢的女孩儿”,只是觉得分外异样,便孤身一人匆匆往医庐去了。 医庐之外封锁着不让闲杂人等入内。 清欢单手叉腰,气鼓鼓道:“我不是闲杂人等,我是他们的好朋友!” 拦住她的那医侍上下看了她两眼,说:“哦,叶清欢是吧?早说嘛,他们三个刚刚才交待的。” 清欢翻个白眼,她咋知道自己名字竟然这么好用。 医庐之内一进小巧的院落,院中红枫仿佛刚刚被霜打过,暮色四合中,清欢依循所指,推开了一间房门。 庐中医侍只告诉她,他们三人就宿在这三间房内,也没说哪间房里是哪一人,清欢便随意推了一间。但她万没想到,竟会看到馝若站在房中。 馝若对着倚靠榻上的云逍一边揩泪,一边哭道:“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会伤成这个样子的……” 清欢万分匪夷所思地看了馝若一眼,心想这人是不是有病?矫情也该有个限度的吧? 可怜馝若此番却是真的冤枉,她只记得自己跟着云逍入了封妖塔,后半程发生何事,她是真的不记得了。 云逍的面上也是不耐烦的神色,说:“请你出去。” 若他不是身受重伤,实在懒得说话,大概就会把话说得再清楚一点。那就是——请你出去,馝若师姐。 奈何清欢见到馝若心中便已不悦,她本还因为自己的“特殊待遇”而感觉良好,此时竟见馝若也能够进得来这医庐,还比她来得更快更早。清欢一下子就把云逍的话给误会成了,是请自己出去。 清欢止不住地鼻间发酸,此时也不和他计较,转身就走。所以,她未见云逍在她身后张了张嘴,却没来得及说出话来。 隔壁房中躺着的是寂流,少年身上血衣已经换去,此时睡得正沉,显是气力耗到极致,疲累到了极点。清欢动作轻柔,为他盖上一层薄被,然后小心退了出来,进入第三间房。 城遥正侧卧榻上,瞧见她进来,露出一个微笑。 清欢在他塌旁蹲下,柔声道:“小流都已经睡了,你怎么还没有睡?” 城遥握着她的手,让她坐在了榻上,却只是看着她,并不说话。清欢正想开口,城遥却将她轻轻一拽,她的重心失去,倒入了他的怀中。想要站起,他却轻柔地拥抱住她,下巴搁在她的发顶。 他的身上,穿着一件宽松单薄的白袍,大概是医庐中的衣物,透出淡淡的药香。因为是腰间系带的装束,所以领口微微敞开着。 清欢闻到他身上的药味,就再不忍心推开他了。然后,也伸出一只手,轻轻地环向他的身后。 就这样静静拥抱着彼此,谁也没有多余的举动,也没有将对方放开。胸口暖溢的,是劫后余生的欣慰与珍惜。 过了一会,他稍稍松开了她一些,柔声唤她,“欢儿……” 清欢抬起头来,望向他的眼睛。少年的眼眸如海深邃,眼底,是波涛一般的柔情。 “小遥……”她重新低下头去,埋首在他怀中,“我有事情想跟你说。” “嗯,什么事?” “我要你答应我,以后不管什么时候,都不可以不顾自己的性命。”她郑重看向他的眼睛,“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不许你一个人逞英雄。” 城遥沉默了一会,然后重新将她拥入怀中,叹息般一语,“我知道了。” “那你答应了么?” “答应。你要我做的任何事,我都会答应。” “你怎么这么好?” 换来少年轻柔一笑。一笑,却像牵动体内伤势,眉间泛起痛苦之色,却又很快被他压了下去。 清欢蹙起眉心,满是怜惜地望着他,“很痛,是不是?” 城遥弯唇笑道:“还好。” 清欢看着他的眼睛,仿佛想要以此判断,他是真的“还好”,还是硬撑着不欲让她担心。 少年俊美的面颊,轻轻向她凑了过来。待到清欢察觉,他已离她近在咫尺。 少年的吻,轻柔抚平她的眉心。 清欢心内砰跳起来,却又不敢太大动作,生怕把他弄疼。 城遥的唇瓣往下移了一些,吻住了她小巧的鼻尖。 清欢的面色已经红到不能再红,呼吸也在瞬间停滞。 城遥却只轻轻摩挲了一会,便移开了双唇,自己往睡榻里面让了让,微笑道:“睡一会吧。” 清欢心内羞窘,但看城遥已然闭上双目。她看着他清淡温雅的容颜,心中亦逐渐宁定,瞬时便觉阵阵倦意涌上,轻轻阖目。城遥却在这时睁开眼来,凝视了一会怀中少女温顺可爱的睡颜,方才闭目入睡。 睡梦中,她好像还往他怀里拱了一拱。 仿佛只过了一会功夫,两人便被一阵敲门声惊醒。房中光线已经很暗,但仍是能借廊前透进的灯火,看清半尺之遥的少年俊颜,他依旧侧卧着将她揽抱在怀,让她枕在他的胳膊上。 清欢面色瞬间涨得通红,几乎是从床上弹了起来,稍平静了一下心绪,便去开门——是医侍来送汤药。 清欢将那托盘接过,端到城遥榻前,药还有些烫,便先放在一旁。空气里泛滥起清苦的药味,她又担忧起来,刚刚自己的动作,有没有将他弄痛。 “哎,你们两个,怎么不点灯啊?”到底寂流伤势相对最轻,此时已能走动。推门而入,手上端着药盏。一边将药碗搁在案上,一边点燃灯台。 温暖火光充盈满室,寂流指着清欢面孔叫道:“哎,小叶子,你脸怎么这么红啊?”探出手来触了一触,更加惊讶,“还这么烫呢?发烧了?” “没、没有……”清欢无力辩驳。 城遥道:“火光映的,我看你的面孔,也很红。” “是么?”寂流笑道,“那我看你的脸,怎么不红?” 城遥干咳一声,不搭理他。 寂流也就不再打趣他俩,想着这边热闹,那边冷清,便道:“我去找云逍。” 过了一会,清欢听见廊前传来寂流口中絮絮叨叨的声音,“病人嘛,就该多活动活动,才能好得快啊……” 云逍道:“我是内伤,要静养。” 清欢额上黑线还未来得及收起,便见难兄难弟互相搀扶着走进房来,云逍手上也托了个药碗,瞧着有些苦恼。 “来来来,干了干了。”寂流捧起自己的药碗,再把另外那碗递给城遥。 云逍与城遥目光微一交接,二人唇边同时展露笑容。这世上当真再也没有什么事情,能比他们都还活着更加美好,也更重要。 “你们两个变态啊?”寂流一副受到惊吓的鄙夷模样,一手端着药碗,一手捂住心口,扯着云逍在榻旁坐下,说道,“这相视一笑,又是什么意思了?” 二人竟又看着对方一笑,也不回答,对着寂流举了举碗。 然后清欢就目瞪口呆地看着三人互相碰了碰药碗,然后同时仰脖一饮而尽,俱被苦得咋舌。 清欢被他们三个同时吐舌头的模样逗笑,喝药喝成这样,也真是没谁了。 “哟,这么快就喝完了么。到底长大了,就是不一样了。”一声含笑话语,伴随一道风华绝代的身影,走进门来。(未完待续。) 第152章 切换自如 天之雪抬手抚了抚寂流与云逍的头顶。 清欢的笑容瞬间凝结在脸上。 天之雪的目光相继在他们四人身上扫过。 三个少年倒似对他的到来一点也不意外,也没半点行礼的意思。 寂流苦着脸道:“你还笑得出来。” 天之雪又摸了摸他披散的头发,说:“是,小流儿今日吃了不少苦,我不应该笑的。” 被摧折得重伤、吐血都没皱一下眉头的少年,此时却忽然一下红了眼眶,双手环住他的腰际,把脸埋了上去。 天之雪抚着他背心笑道:“这么大了还这么爱撒娇,会找不到媳妇的。” 寂流抬起头来,道:“找不到媳妇有什么要紧,你不也光棍了那么多年?” “小流儿……”天之雪轻按眉心,叹道,“这天没法聊了……” 寂流嘻嘻哈哈一顿乱笑,动作大了些,自己又“啊哟”了一声。 “小心一些。”天之雪挥手拍向寂流肩膀,落到他身上时,动作已变得分外轻柔。 寂流道:“快快,用你的灵力,给我治治伤。” 天之雪道:“不给。” 寂流道:“为什么!” 天之雪、城遥、云逍异口同声,“术法终究只是术法,永远及不上药石自然之理。” 天之雪道:“不错,你们记得很清楚。” 城遥与寂流、云逍,有些无奈地互看一眼。 清欢见他们如此,心里惊讶得不得了。 云逍道:“我的猫呢?” “小云儿。”天之雪叹道,“你每次长久不见我,刚一见面,就先问你的猫。实际上我比坨坨可爱多了,你不觉得吗?” 云逍正想摇头,天之雪伸出一根手指托住他的下巴,说:“不许摇头。” 云逍便张口说道:“不觉得。” 天之雪扶额,“算了,小遥儿虽然越来越狡猾,相比起你们两个,还是最会聊天些。坨坨到琴绝家串门去了,你们去泗水寻芳的时候,没看见它么?” “没看见。”城遥道,“不过为什么我每次长久不见你,刚一见面,你就要说我越来越狡猾?” 天之雪笑道:“这不是事实么?小汤团?” 听到城遥被天之雪如此称呼,清欢“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天之雪看向她道:“小欢儿,你还真挺沉得住气?” 清欢翻了记白眼,道:“我为什么要沉不住气,我已经什么都想起来了。” 三个少年俱被她唬得一愣。 “哦,是么?”天之雪笑道,“那你一定也已经记起,从前每次一看到琴绝,就总嚷嚷着要他抱你了。” 清欢面色瞬间涨得通红,瞪着眼睛,口中磕巴道:“你、你胡说……” 剩余四人一起失笑。 城遥便为清欢解围,问天之雪道:“你今日怎会刚好出现?” 天之雪笑道:“嗯,我感觉这里有些不对,就来看看。还有,就是为相贺阿洛加入落迦天而来……” “咦?!”寂流扭头望向他,满脸惊诧,“阿洛加入落迦天?!遥遥猜的,竟是真的?!” 清欢想着,他们说的“阿洛”,一定就是洛神了。原来这其中,还真有“猫腻”。 寂流这一用力,又痛得他自己龇了龇嘴。 天之雪探出一掌,抚上他的心口,掌间隐约可见白芒流转,说道:“是啊,你不愿意阿洛来么?” “哪里,哪里,怎么会呢……”寂流干笑着陪着笑脸。 城遥道:“我还以为,你是怕我们都被打死。” 天之雪伸出左手抚了抚他的头发,笑道:“这不好好的,还没被打死么?不被打几顿,怎么能成铁打的男子汉呢,小遥儿?” 城遥黑线,“你小的时候,也被打过?” “哈,那是当然。”天之雪笑道,“那被打得可就多了,远比你们今日惨上数倍。” “说来听听。”城遥朝寂流、云逍眨了眨眼。 寂流笑道:“是啊,快说来听听,让我们开心开心。” 天之雪挑了挑眉,“年纪大了,不记得了。” 清欢跟着三个少年一起,重重“嘁”了一声。 天之雪面上的笑容实在不要太大。 清欢听他们说到今日之事,想了一想,对天之雪道:“我有事情,想告诉你。” 天之雪道:“小欢儿难得这么严肃,是什么事情?” 清欢便将今日相瞒相隐无路等人垂询,塔中所见千堂与魇汐过往等事,详尽说了一遍。 天之雪听罢微笑道:“你们的千堂仙尊虽行止光明,俯仰无愧,但此事毕竟不适对外宣扬。小欢儿,你做得很对。” 清欢道:“那千堂仙尊现在怎么样了?为什么一直没看见他?” 天之雪道:“他或将暂时隐退一段时间,隐退的地点,也非是无陵天合。” 少年们的面上同是一怔。 天之雪笑道:“小流儿,你往日不是最怕千堂,怎么听到他要隐退,还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寂流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想到以后看不见他了,心里面就挺不好过的……” 天之雪道:“那我若告诉你,他隐退的地点,是在流云天舒呢?” “啥?”寂流差点又是一惊,“真的假的?” 天之雪笑道:“你希望是真的么?” 寂流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千堂虽看似严厉,但其实他私心里对你们最是维护。像他这样的人,情感总是不会轻易显露在脸上的。”天之雪一边说着,一边探手抚向城遥心口。到底还是舍不得他们吃太多的苦头,助些灵力让他们好过一些。 几人沉默了一会,清欢奇道:“大夫看病,不都是搭手腕把脉的吗?” 天之雪道:“可我不是大夫啊。” 清欢撇嘴瞄了他一眼,心里又想起晴方仙尊的那句“能将这世上的任何事,都做到极致”的称赞来,这到底符不符合啊?! 天之雪笑眯眯地回瞟了她一眼,这小丫头,以为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么? 清欢刚一想起晴方仙尊,耳朵里就听到了晴方仙尊的声音,搞得她还以为是自己幻听。 然后不仅是晴方,北群漫说、洛神、百里桥溪、东皇襄、意孤行、相隐无路、慕容云裳、音尘绝、一染尘、公仪修、宁颢……甚至饮秋露,唰啦啦一大堆人马,全都涌到了房里房外。 城遥等人本要下床行礼,却被众仙尊先一步制止,只清欢一人规规矩矩行了一礼。然后众人又对着天之雪,好一顿行礼问安。 天之雪的面上已换作一副温和正经模样,微笑与众还礼,察看完城遥再又察看云逍。 清欢终于知道,小遥那黑、白两面切换自如的属性,是像谁的了。(未完待续。) 第153章 月华如练 晴方先前已被埋怨了无数多遍,都是他想出来要三个少年入封妖塔去。刚刚崛起来的“仙神三奇”,差点就全折在里面了。晴方分外冤枉,因为他觉得今日事态的关键,出在千堂的那柄破剑上。昨夜是谁最先提议把那破剑放入塔内,这一下又没人承认,也没人记得了,总不能去怨怪千堂。 但当着天之雪的面,众仙自然没再只顾着自己吵吵,探望完三个少年,又大力感谢了一通天之雪,关于今日之事,自然又有一番详细要讨论与请教,天之雪就被簇拥着走了。 屋内终于安静下来,刚刚来的一大群人里,只剩下了一染尘、公仪修、宁颢和饮秋露四个人。 因为饮秋露的存在,房中的氛围莫名就变得尴尬起来。 饮秋露自己自然也有察觉,却是面色不变走向清欢,将一个丹瓶递于她,说:“伤药。” 清欢愣了一下,想起她是兰芷谷主的女儿——医药世家。 饮秋露也不多话,丹瓶交予清欢之后,转身离去。 寂流等人俱是面面相觑,也不知道这是唱的哪出。 清欢对着饮秋露的背影说了声“谢谢”,但心里还是想着,先把这药拿给医庐大夫或者天之雪看过,确定能用再给城遥他们使用。 宁颢打一进了门,就一直眼泪汪汪着。 清欢本还不想哭的,看她那模样,一个没忍住,两人就抱在一起,嘤嘤哭了起来,也不知道哭点何来。 最后还是寂流说了一句,“宁富婆,别哭了。记得以后对我好点就是了。” 宁颢抽噎着抬起头来,一边骂了句“去你的,你皮糙肉厚的,被打一顿有什么要紧”,一边又掉下一串眼泪,但终究还是渐渐止住了。 一染尘与公仪修不欲扰了三个少年休息,说了会话,便先告辞,清欢和宁颢也随了他们一起离开。 公仪修明日便将还朝,清欢心内不舍,便欲送他回去大苍驻司。一染尘与宁颢先行御剑回了封神台。 兄妹两人漫步月下,月光如水洒满长街,东北天空的风烟谱,依旧在缓慢变换着形状。一切看起来,好似与昨夜并无什么不同。 言及今日一番生死经历,公仪修道:“他们三个,对你真的很好。自己受了那么重的伤,却没让你遭受半点损伤。” 清欢点了点头,说:“他们给我的感觉,就跟家人一样。” 公仪修微笑了一下,没再说话。她的身边有能护她周全之人,那就真的很好。 道路两旁的红枫落下秋霜,不知从哪处园子溢出来的桂花清香飘散到了街上。兄妹俩闻到这阵熟悉的花香,心头都微微恍惚了一下。从前他们在离国的家中,秋天的时候,空气里也总飘散起这样的香味。 那真是最美好的一段日子。祖母让小丫鬟们采摘了桂花做成的栗子桂花糕,她与公仪偲都极是喜爱。 想到公仪偲,又或是这一年多来遭逢的几次生死经历一齐涌上心头,让她忽然一下生出许多感慨,关乎生,关乎死。清欢看着月光照耀之下,公仪修清瘦的身影,有些埋藏许久的话语,终是忍不住说了出来。 她轻轻牵住公仪修的手腕,说:“二哥的心事,很重吧?” 公仪修微笑道:“为什么忽然说这个?” 清欢抿了抿唇,道:“如果我能杀了高唐黩,替三哥报仇,那二哥是不是就不用这样殚精竭虑……” 公仪修停下脚步,侧身看着她,然后轻轻执起她的双手,说:“这不是你该做的事情。” 清欢还想说话,公仪修道:“假若你真的杀了高唐黩,三神天司为给隳国交待,必定也不会对你善罢甘休。到时候相护你的那些人,又会有些什么样的反应,他们的举动,又会给另外一些有心人什么样的可趁之机,以及因此而起的一番血雨风波,都不是你我现在所能预估的事情。” 三两话语道尽利害关系,此事,非只关乎他们自己。公仪修说到“相护你的那些人”,清欢自然而然想起了天之雪。她觉得公仪修说的,也是他。只是两人心照不宣。 公仪修见她沉默下来,微笑道:“较之常人多思多想一些,本就是公仪家族千百年来所传承的习惯。小妹不需担忧。祖辈之中,也颇多长寿之人。” 他这一说,清欢的思绪又飞到别的地方去了。她既在修途,那么未来寿数又何止千百。然而公仪修终究只是一介凡人,纵他口中长寿,亦不过是百载光阴。他的生命线,终将先于她而断折,而她,还将继续向前延伸。 公仪修目光清浅看着她。他与她的生命轨迹,本该是两条毫无交点的平行直线。因为一场特殊的变故,而相遇在了一起,从此互相扶持一段,邂逅一场血浓于水的亲缘,但他,终究不是能够长久陪伴她的人。 清欢亦明了,眼前的男子,有他自己的理想和骄傲,她不该用自己的框架,来束缚住他的羽翼。 清欢道:“二哥的理想,是什么?” 公仪修看着她,笑了,“辅助明君,天下靖平。” 清欢也笑了起来。她早该明白他的心愿的。因为杀死公仪偲的,或许非仅是高唐黩和乐颜,而是这个争权夺利的烽火人间。 就在这个时候,二人头顶的天空忽然掠过道道惊鸿。是原本进入医庐内的那一群仙尊,此时散会出来,御剑回去封神台。 公仪修望着夜空中呼啸而过的众仙英姿,对清欢笑道:“三弟小的时候就常常幻想,若是哪天他正坐在学堂上,又或者被父亲责骂,还是晚上睡觉的时候,能够有一个仙人从天而降,不说把他带走,只要能教他三招两式,那他就心满意足,觉得风光无限了。如果这个仙人,凑巧还是个漂亮大姐姐的话,估计他连梦里都要笑醒……” 清欢道:“二哥,你说,嫂嫂肚子里的那个小宝宝,会不会就是三哥?” 公仪修笑道:“有可能啊。” 清欢道:“那二哥呢,二哥有没有这么盼望过?” “过去没有想过。”公仪修笑道,“不过现在想想,若真有像我家小妹这样漂亮的仙女姐姐来寻我,那也还真的不错。” 清欢跟着笑,一笑,却笑出了泪。 “傻丫头。”公仪修抬手抚上她的眼角。 同一时刻。 月下高楼。 两道修长身影静相站立,同是男子,一人面罩寒霜,一人笑靥如花。 “你这次的玩笑开得太大,我很不高兴。” 笑靥如花的男子叹了口气,“看来这种时候,我要再说魇汐残魂现世,妖塔结界崩陨这两件事情,都和我没有关系,简直就是在装蒜了。” 另外一人沉默不语,面上神色依旧有若霜雪寒冷。 “这片天地很久没这样热闹过了,我还以为这也是你所乐见。但没想到……”男子面上轻笑终是逐渐收敛,再次叹了口气道,“没想到,竟会伤及到他。这一次,是我失算。” “不仅是他。” “你的软肋,何时变得如此多了?”他侧眸看向他。 “不是软肋,是底线。”眼眸微眯,冷然望向对方的眼底,“你若再敢触及我的底线,你我之间就再无合作可能。” “好吧,我知道了。” 微风拂过,吹散一场密谈。(未完待续。) 第154章 全权代表 清欢回到封神台的时候,明月已上中天。封神台上却依旧还很热闹,冲霄楼的大部分房里,也都还透出火光。隔壁房间,却自是漆黑一片。想到昨晚这个时候,五个人还聚在一块嘻嘻哈哈,宁颢抢了寂流的橙子,然后寂流揩了她一袖的甜水。可是现在,那三人却躺在医庐里面,连行动都分外困难。 清欢的心里又疼了一下,微一驻足,推开了自己的房门。 宁颢还没有睡,正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发呆。瞧见清欢进来,她满面呆滞地对她说道:“我今天,竟然见到了天之雪。” 清欢愣了一下,噗嗤一声失笑,“你这反应弧,该是有多长啊?” 宁颢跳下床来,拽着她的胳膊道:“我还是不敢相信,我竟然真的见到了天之雪。天啊,你知道他是谁么?诸魔黄昏啊!剑挑漫天神佛,斩杀飘渺魔君的大人物,我跟他竟然就待在同一个房间里面,当时我们两个之间,只隔着北群仙尊和晴方仙尊两个人!他还对我笑了一下呢!” “是是是。”清欢笑道,“我看到了,我看到你看到诸魔黄昏了。他跟你站得确实很近。” “不对。”宁颢道,“我们到之前,天之雪就已经跟你们待在一块了。他有没有跟你们说什么?” 清欢迟疑了一下,看宁颢明显是不知情的,而小遥、小流他们未告诉她自己几人与天之雪间的特殊关系,自然也是有他们的理由。 清欢便道:“没说什么吧……他就是来给他们三个治了下伤……” “也只有他们三个,才能劳得天之雪亲自来治伤了。”宁颢忽然笑道,“你知道么,现在外面,都管他们叫‘仙神三奇’。这名字,是不是好傻?” 清欢也掩着嘴笑起来,“确实挺奇怪的,要是小流的话,一定宁愿叫作‘仙神三帅’。” 宁颢笑道:“也就他最不要脸了。” 清欢忽然想问宁颢一个问题,“你觉得天之雪,和云逍长得像吗?” 宁颢道:“第一眼看去,是挺像的。不过再看,又觉得不像了。两人的气场,实在是太不一样。不过不可否认一点,难怪从前就有人说过,这天上地下最美的两张脸,就是天之雪和云逍。没看到天之雪前,我还一直不相信呢。” 清欢抚着下巴道:“我怎么觉得,男孩子长成小流那样,才更好看些。” 宁颢坏笑道:“那要是长成宫城遥那样呢?” 清欢笑了一下,眼前忽然就浮现她躺在城遥怀里时,那近在咫尺的面容。清欢的双颊漫上一抹微粉。 宁颢也就不打趣她,笑道:“你觉得云逍和天之雪,谁更好看些?” 清欢仔细想了一想,若单以美貌来论,或许还是云逍美得更丧心病狂一点点。天之雪的话,那绝美的面容反倒可以相对忽略了,因为他的举手投足就已尽显风华绝代。 但清欢偏偏就很违心地说道:“天之雪吧。” 宁颢果然像松出一口气般,再次笑了一笑。 这时候,外面忽然有人敲门。 清欢与宁颢对看了一眼,两人同觉奇怪,都这么晚了,还有谁会来找她们。过去小流在的时候,半夜来把她们喊起来出去吃夜宵,倒是有的。可是现在,伤兵流正躺在医庐里边,还夜宵呢,每天都只能喝点清粥了。 两人一起前去开门。 站在外头的,是空蒙夜浮的首席弟子,浥轻尘。因为晴方仙尊总爱将他带在身边,所以师兄姐里,浥轻尘与她们打交道算是多的,二人也俱识得。 浥轻尘道:“二位师妹,还没歇息呢?” 清欢道:“师兄来找我们,是晴方仙尊有什么事情吩咐吗?” “不错。”浥轻尘笑道,“师尊命我来替三位师弟,传个口信给你。” 不用说,也知道他口中的“三位师弟”,是指哪三个人了。不过清欢倒是觉得更加奇怪,他们三个要跟她说什么,还需通过晴方仙尊和浥轻尘? 浥轻尘道:“明日的拜师大典,三位师弟身怀重伤不能前来,他们拜托师妹代劳。” “啊?”清欢愣了一下,脱口而出,“明天有拜师大典?” 宁颢与浥轻尘,俱是一副看天上人的表情看她。 清欢反应过来,连忙改口,“不,我是说,这种事情,怎么代劳啊?他们有没有说,要拜哪个师父?” 浥轻尘笑道:“没有。” 清欢一脸匪夷所思模样,“那我怎么代表他们啊?” “师弟们说了,一切全凭师妹做主。”浥轻尘笑道,“好了,我先走了,晚安。” 清欢还想说话,浥轻尘已经飞身掠往楼下。清欢嘴巴半张着,表情僵在脸上。等掩上房门,她才彻底反应过来——这算是个什么差事啊?一切全凭她做主?! 宁颢看着她失笑,“你这么苦恼的样子干什么?” “不苦恼么?”清欢道,“拜师啊,怎么说也算个大事对不对?他们平时又没说过自己要拜哪个师父,连提都没有提过一下,我怎么给他们做主啊?” 宁颢一边搔刮着面颊,一边说:“嗯,也对。我还以为,你是在为明天要磕的十二个响头苦恼呢。而且,你会更加出名。” 清欢被那“十二个响头”给怔了一下,也就没去注意“更加出名”,“更加”两个字的含义,一愣问道:“磕十二个头?为什么?” 宁颢一副“好吧,我习惯了你这天上人”的表情,给她扫盲,“拜师嘛,也是要双方情投意合。如果有师尊看中弟子,就把手中的柳条递给他,弟子如果接下,再磕三个响头,那师徒关系就算正式缔结了。咱们的话也可以主动上前,跪在自己想拜的师尊面前。如果师尊肯授予柳条,那接下来的礼式流程也是一样,如果被拒绝,那就只能是算了。总之,你明天的十二个响头是没跑啦。”(未完待续。) 第155章 漫漫仙途 清欢道:“我磕出去的,总有一天要他们三个给我一个不落地磕回来。” “哈……”宁颢拍手大笑起来,“这真是我听你说过,最霸气的一句话了。” 清欢皱了皱鼻子,随即奇道:“我记得你以前说过,师尊收徒,是以授剑为凭,怎么是递柳条?” “说是这么说。”宁颢道,“但要寻获一柄适合自己的神兵,就算是有名师指点,那也需得耗费几个月甚至几年时间,哪有那么容易。递柳条的话,反正三神天收徒,一直以来就是这个样子了,大概是插柳之恩的意思吧。” 清欢继续若有所思,烦恼起明天该怎么办了。 宁颢道:“刚刚那个浥轻尘师兄,是不是很温柔、和善的样子?” “温柔?和善?”清欢道,“你确定?” “干嘛?”宁颢道,“你知道了什么?” 清欢道:“昨天晚上我和小遥去封妖塔顶看热闹,晴方仙尊进塔前对轻尘师兄交待,说自己要是出不来了,让他好好守着空蒙夜浮。你猜浥轻尘怎么说?” 宁颢问道:“他怎么说?” 清欢道:“他安慰晴方仙尊,‘祸害遗千年’。” “刚才的话,当我没说。”宁颢满额黑线,“那……浥新朝呢?你觉得怎么样?” “浥新朝……”清欢眯着眼道,“浥轻尘说完,就轮到浥新朝对晴方仙尊说,让他可以上路了。” 宁颢汗颜,“空蒙夜浮,怎么就没个正常点的人?” 清欢道:“你那么想去空蒙夜浮,干嘛不直接拜晴方仙尊啊?” “你开玩笑呢。”宁颢道,“能成为某位仙尊的亲传弟子,也就是哪个灵地里边的一代弟子,对大部分人来说,都只不过是个美好期望。只有凌云榜上有名的那三十个人希望才大上一些。剩下的人,除非是有某样特质正好入了哪一位的眼,否则根本就是没戏。所以说起来,我想成为浥轻尘和浥新朝他们的弟子,也就是空蒙夜浮的二代弟子,也都还不大现实呢。可要再往下降的话,那跟你们间的辈分,就更加差了不知多少了。” 清欢道:“能差多少啊?” 宁颢道:“就拿空蒙夜浮来说,弟子都已经传承到了第三十九代,那我要去做四十代的话,以后还不得喊你们一声师祖宗啊?” “放心放心。”清欢笑道,“你不会落到第四十代去的。” 宁颢有气无力地看了清欢一眼。她其实真正想问的,是清欢会不会让云逍拜晴方,但这糊涂蛋,大概是真的还没主意。 宁颢道:“你有没有想好啊?明天要怎么拜?” 清欢道:“我……想跟小遥拜同一个师父。” 她其实也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这样最有安全感,关键大腿好抱。 谁想宁颢看着她道:“同个灵地还有可能,同个师父,难。” “为什么?”清欢道,“你不是说能上凌云榜,就有可能成为一代弟子吗?” “是这样没错。”宁颢道,“但关键,不是所有的仙尊,每年都有收徒的意思。而且就算收徒,基本一年也就收一个。这是惯例。不然你看从前,饮秋露干嘛那么嫉恨你和宫城遥啊,不就是她也想拜千堂么。” “啊……”清欢脸儿垮了下来,“还有这样的说法啊……” “对啊。”宁颢道,“所以你要想跟宫城遥待在同一个地方的话,很大的可能……以后就得喊他一声小师叔了。” 清欢觉得自己的心情,从来从来都没这么差过。 封妖塔虽非属于三神天,但历年来却都是三神天司委托三神天在维护管理,三枚启阵灵钥也向来都由三神天分执其一。而今封妖塔中出事,对外虽只宣扬是被紫电击中、结界生隙,从而发生意外。但是无可避免,此事对三神天的声誉、威望,还是造成了一定影响。 第二日的拜师大典,四面观礼的就少去了很多闲人,大概是被昨日那一吓的缘故。但若仔细再看,便会发现各门各派该到的大人物,一个不少。甚至许多原本没到场的,也赶了过来。言明第七轮转重建之事,若有差遣,各派也愿多添一份微薄心力。 三神天中人才济济,重建事宜自不需假他人之力。但这种时候,态度就比作为更重要。这些向与三神天交好的门派,自然是在此关键时刻表明自己的立场了。 所以清欢没有想到,这拜师大典的阵仗,竟然也这么大。她甚至还看到了天之雪。依旧是那袭风华绝代的白衣。但凡是他所站立的地方,就像是汇聚了这天底下所有的光芒。三座本要将他迎入最上首入座,他却十分谦让地坐在了相隐无路与音尘绝之间,时而与身旁几人交谈几句,面上神态也是亲和而自然的。 清欢看着他,天之雪好像也微笑着看了她一眼。清欢就有些恍惚起来,这样的人,如果自己曾经跟他有过交集,又怎么会舍得把他遗忘?又或者,她就从未忘记过他。在她还不知道他是谁的时候,他就一直在她心底存在着。记忆虽是一片空白,她的心头却出了奇的踏实宁定,一点也不因为那些未知的过往而惶恐不安。 仿佛,知道有他,那就一切都好。 天际漏下晨曦,朝阳底下,封妖塔顶的风烟谱淡得只剩几缕云烟,天地重又显得清朗。 眼看人员差不多都已齐备,晴方仙尊便亲自出来宣布了一件大事——千堂因伤暂退,洛嫕正式加入落迦天,并暂代千堂司律长老一职。 这话一出,四面俱是一片道贺恭喜之声。虽然像三神顶峰以及相隐无路、百里桥溪等人,都是一早就知道这个消息的。与此同时,自然也有人关怀千堂伤势如何,晴方等人自是言说无碍。至于受伤原因,只说是封妖塔内妖兽生变。以千堂之修为,要被妖兽伤及实在是太过困难。但此事既连诸魔黄昏都已惊动,想来自是非同小可。外人自然不会疑有其他,更不会详探究竟。 其实而今仙界就是如此,某位仙尊退隐个百把千年,再又出来晃荡一段时间,那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比如诸魔黄昏,还有洛神,那都是已经消失在众人视野里三千年的人物了。但于漫长仙途而言,三千载光阴,亦不过白驹过隙。所以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还是集中在了洛嫕身上。 “洛神”本是洛嫕佩剑之名,但世人慕其风仪,便以洛神敬称其人。非只因为三千年前,她便能与琴绝联手,诛杀魔将银勾。更是因为而今再出,她的实力犹能与三神顶峰平级。北群漫说与东皇襄,这三千年都是修为大进,但是二人日前分别与洛神交手,短时间内却都难分胜负,再打下去,结果亦未可知。 仙途漫漫,道阻且长,道长且孤。何谓成仙?乃是凡人经由对自身精神、体魄长期不懈的磋磨、锻炼,从而接近“神”的路途。在这一过程中,非心性坚忍、仙缘深厚之人无法通达。 而男子则因身体结构、心性特质等方面的优势,于修仙一途远胜女子。女子若欲达成同一成就,往往需要更强大的天赋,并比男子付出更多的艰辛、汗水,承受一些难为外人道的苦难。故而仙道顶峰往往阳盛阴衰,封天塔80层以上者,女子寥寥无几。似慕容云裳、微雨、枫杳等人,便都属于难得一见的知名人物了。 然而同为女子,洛神却能与三神顶峰处于同一战力级别,不可谓说不是一个奇迹。亦当之无愧一个“神”字。再有一点许多人并不知道的事实,那就是洛神向与诸魔黄昏交好。眼下诸魔黄昏亲自向她道贺,她也只是轻浅一点头,甚至都还及不上对待旁人客气。当然她对待旁人那也绝算不上是热情的,面纱遮掩,从未显露真容。 满场的人里,反倒是落迦天的一众弟子们,心头有些黯然。但凡想到将有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对许多人来说,又或许是有生之年,都无法再见到千堂仙尊那张明明英俊轩昂,却偏偏令人闻风丧胆的面壁脸,以及他那头标志性的银发,很多人的心里,竟无半分欣喜之情。洛神虽是暂代,但这一个“暂”字,怕又是千百载遥遥光阴。 从此以后,世人再提到落迦天的司律长老,或许大多数人想到的,都只会是洛神。但他们,却会永远记得那个外表严厉,外人面前却最是袒护他们的,银发仙尊。 诸人心中的惆怅之情,因为接下来即将开始的凌云榜的加封,而逐渐消散。 神天剑授的前三十名,得以凌云榜上留名,为他们封榜加誉的那位仙尊,就被众人称作师誉,多由三神天内修为精深、德高望重的仙尊担任。比如三神顶峰、三神双璧等人,都曾多次担当师誉之职。师誉与这上榜的三十人有半师之名。日后见到了,也总比旁人亲近几分。 清欢看向音尘绝。她初听闻如此说法的时候,心里便悄悄期盼着,最好今年的师誉是音尘绝。那她的那四个头,磕得也是心甘情愿了——封榜之时,弟子还需向师誉磕一个头。所以宁颢昨夜还少算了四个,清欢今天这一整日加起来,结结实实得磕十六个响头。 但实际上,再有清楚一些三神天历年传统的人,就都知道,但凡有仙尊级人物加入三神天,大多都会担任当年师誉。何况洛神如此身份,那么今年的师誉,极大可能就是她了。 所以当司礼官宣布封榜大典正式开始,有请师誉的时候,大多数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洛神。清欢却一直看着音尘绝。 很遗憾的,音尘绝并没有从座位上站起来。 洛神也没有。 从座上起身,然后走向而今空白一片的凌云榜的,是天之雪。(未完待续。) 第156章 封榜之誉 天之雪当然不可能加入三神天。但师誉一职却从来都是由三神天内部仙尊担任,自凌云榜存在的这一千多年来,从无一次例外。所以而今如此,外人们也就更加明朗,天之雪与三神天间的关系有多亲近。三神天昨日折损的些许颜面,今日也全都找了回来。 “呵,令妹可真是幸运。”观礼席上,一染尘对公仪修笑道。 公仪修道:“那你当年封榜的时候,师誉是哪一位?” “咦?”一染尘道,“我有跟你说过,我也上过这凌云榜么?” 公仪修失笑,“你若想告诉我,未上凌云榜也能拜大名鼎鼎的音尘绝仙尊为师,那我大概也会相信。” 二人而今的关系已经十分亲厚了,一染尘更加笑起来,“在下不才,忝居当年凌云榜首。虽然同为榜首,但若论实力,与今年的这三人,却实在没有半点可比之处。不过很凑巧的一点,当年的师誉,就是我的师父音尘绝。所以那一天,我统共向他磕了四个响头。师父还跟我开玩笑说,自家徒儿,磕的头那是一个也不能落到外家去。” 公仪修道:“每次听你说起琴绝先生,便觉你二人相处,有若父子一般融洽。” “是啊。”一染尘道,“我不会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是被师父养大的。” “哦?”公仪修挑眉看向他。 一染尘道:“自打我有记忆开始,就一直跟在师父身边。我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所以每当旁人提起‘父亲’一词,我脑海中出现的,也总是师父。七岁那年,师父把我送到飞流三千,也就是我们无藏天的基本灵地去学习。神天剑授之后,他才又把我领了回来。我与他间的这段渊源,外人却是很少知晓的。” 公仪修笑道:“原是如此。那你当初拜师的时候,心里必然也是笃定万分。不用像我小妹现在这般,忐忑不安。” 一染尘看了看场上某个僵直站立的背影,蓦地失笑。 清欢确实很紧张,所以她的背挺得笔直。神天剑授的名次,后面146名,昨天晚上督学府外就已张榜公布,可他们三十人的排名却将在今日封榜时方才揭晓。不过这倒非是清欢紧张的原因,她紧张的,还是待会的拜师大典。她要拜谁,小流要拜谁,小遥要拜谁,云逍要拜谁。依照宁颢的说法,那三个人的选择,自然是很多很多的。 也就是因为选择太多,所以才选择困难好不好?! 曦光投撒凌云榜上,玉白色的榜面由原本的空空荡荡,逐渐变得热闹起来。从第三十名开始,天之雪每唤到一人的名字,那人就走到他的边上,依循流程先对着师誉一拜,师誉便说上几句激励话语,随即两人同将手掌按落凌云榜上,灵力交汇,受封者的名字就会一笔一划出现在榜上对应的位置,姓名完整之后,封榜礼成。 有几人大概是太过激动,又或是往日在家中跟随家人祈祷时,都诵惯了“仁慈伟大的天之雪”,此时一跪下去,竟差点就起不来了,又或者磕完一头,紧接着还想磕第二个、第三个……仿佛非此难以表达自己崇敬之心。 每当这种时候,天之雪就微笑着说上一句,“起来吧,孩子”,然后亲自把那人扶起。 轮到清欢的时候,她也是规规矩矩地走到凌云榜前,对着天之雪叩下首去。 综合了文试、武试成绩,以及弟子决胜间的排名以后,清欢的排名在第十四位,比她预想的前进了一点点,却仍是没能达到先前天之雪对她的要求。但是现在看来,好像这都不重要了,反正她都已经见到了他。 天之雪亲手将她扶了起来,微笑望着她的眼睛,“小欢儿,你刚刚老是看着琴绝干什么?” 毕竟未明究竟,清欢对着他本就有些紧张,更未想到这时候他还问她这种问题,立时就语塞住了。 天之雪左手按在凌云榜上,手指轻轻敲了一敲榜面,笑道:“快把你的小爪子按上来。” 清欢醒悟过来,连忙将手掌按落在了玉白色的榜面。心头忽然一阵恍惚,眼前仿佛似曾相识的一幕。多少年以前了,也是这样一大一小两只手掌,在厚厚的雪地上留下两个烙印,还有一连串的欢笑。 清欢扭过头去问他,“下次见你,是什么时候?” 天之雪微笑,“你是想要单独见我?” 清欢点头。 天之雪道:“嗯,等你们拜师以后吧。” 清欢忽然一下就笑了,然后连忙把笑意藏了起来,重新摆出一副乖乖的模样。 饮秋露是神天剑授的第四名。本届神天剑授,落迦天囊尽前四,这实在是从所未有的事情。清欢看到饮秋露走上前去,向来镇定冰冷的姑娘,此时胸口却微微地起伏,叩拜在天之雪的脚下。 在这之后,四面都荡起一阵轻轻的波涛。 自打寂流展露出不逊于云逍和城遥的实力,“仙神三奇”的声名就更加传遍了三神内外。许多原本未露面的仙尊,今日不只是为拜谒天之雪,并在声势立场上支援三神天,也是为了见一见这三个堪称神奇的少年。但是今日,三人却一个都没有露面。 清欢现在也明白了,这封榜好像非是旁人可代。昨日浥轻尘说的,他们三人也只是委托她“拜师”而已,所以这封榜该磕的三个头,看起来倒是可以省了。 司礼官呈上一支金笔,天之雪微笑接过,执笔在手,笔走龙蛇。最先出现在“饮秋露”上方的,是“夜寂流”三个字。清欢觉得自己欣赏水平不够,所以她只说得出来“好看”两字。仙神之物,凌云榜自生出的字迹本就十分“好看”,但天之雪的字却还要“好看”许多,总之是绝对能够衬上他的人的,字和人一样风华绝代。 两种字迹挨在一起,却并不显突兀。清欢忽然想要知道,他写下的“叶清欢”三个字,会是什么样。哎,要是自己也受伤不能来,那就好了。清欢心里忽然生出这样荒唐的念头,然后悄悄吐了吐舌头。 接下来是第二名。但看天之雪最先写下的,是一横而非是一点,与会众人也就知晓,今年的榜首第一,乃是宫城遥了。这其实本也就是许多人预料中的事情,不论其他,光看文试武试的成绩,宫城遥便可说是完美无缺。何况昨日,也是他最先寻得的圣剑诛邪。 三个少年人虽不在场,四面的掌声却一点也不弱。清欢发自内心地高兴起来,却不是因为城遥得了第一,而是真真正正地为他们三个人感到高兴。然后她也在心里暗暗发誓,自己今后要更努力些。(未完待续。) 第157章 意料之外(加更) 封榜之后便是拜师。与凌云榜的加封顺序相反,拜师先由第一开始,依序往后轮。当司礼官向众介绍,榜上三甲因伤不能前来,拜师事宜便由他们的好友叶清欢代劳,四面响起一阵尚处礼貌范围内的私语。众人看待叶清欢的眼光,也更加不一样了。但与清欢反应不同,旁人总是认为,要拜哪位仙尊为师,那三人自是一早交待过的,如此不过走个形式,而不知清欢此时心中不定。 宁颢昨夜也对清欢说过,不是每位仙尊,都有收徒的意思。有意无意十分好区分,单看其手上有未提柳。 司礼官喊到“宫城遥”的时候,清欢往前走了一步。还未待她走出第二步,一袭紫衫便手提折柳,向她走来——是洛神。 这一下,清欢就有点懵了。 自打知晓自己不大可能与城遥拜同一个师父后,她就退而求其次,将目标改换成了要与他去同一块灵地。本来最适合城遥的人该是千堂,但千堂已然隐退,今日都未露面。至于洛神,她的灵地是他们三神夺城来的那块最新灵地,而据清欢先前知道的消息,洛神座下,而今是一个弟子都没有的。也就是说,城遥要是拜了洛神,那清欢就连成他师侄女的机会都没有了! 可是……能与三神顶峰齐平的人物,她能够因为自己的私心,而让城遥失去那么好的机会,拒绝成为洛神的弟子吗? 所以清欢不过稍微一怔,便恭敬接下柳枝,跪下地去,对洛神叩以三首。待她站起,洛神依旧站在原地。因为她的脸上蒙着面纱,让人无法看清她的表情,所以清欢的心里就更忐忑了起来,以为是自己错漏了什么细节。可是很快,司礼官便大声宣布拜师礼成,接下来轮到云逍。 云逍,清欢也是想过的,从前也和宁颢讨论过。晴方仙尊平日虽然没啥正经模样,却是难得一见精通三系术法的天才人物。最重要的,是他的先天灵力和云逍一样,也是火灵,同时亦擅长近身缠战,手中一柄“墨雨流沙”,与北群漫说的“苍穹”,云出岫的“隐”,并称落迦镇门三剑。当然更早的时候,“墨雨流沙”其实是与慕容云裳的“泪染华纱”,并称作墨泪双杀的,而今却已鲜少为人所知,此乃外话。 总之清欢原本的打算,是让云逍拜晴方。清欢看了看晴方,却见他手中虽也提有折柳,却无半点要上来寻她的意思。这也就罢了,清欢想着,你不过来,那就我过去呗。但问题是,洛神依旧站在她面前一动不动,手中的第二根柳枝,又递了过来。 清欢面上便是一怔,四面也起一阵轻微喧哗之声,然后很快地息止下去。 不是说好的,一位仙尊一年最多只收一个徒弟的吗?难道是新灵地人头少,所以不一样些? 但清欢心里还是有些不大确定,看向晴方、北群漫说、天之雪一干人等,却俱都笑眯眯地看着她们,好像一点也不因为洛神的这个举动而意外似的。更有旁人自以为了然一切,在旁猜测开来——难怪落迦天能够请动洛神加入,原来是许诺了如此重筹。 既然众仙尊没有异议,清欢便接过了洛神手中柳枝,磕下三个头去,心里想着让云逍和小遥在一起也好,两人多有伴啊。只是她心中幻想的,好多根柳枝一起递到面前来任她选择的景象,竟然没有出现,好像还真有点可惜呢。不过没关系,还有小流。 但是洛神!还!站!在!她!面!前! 第三根柳条又已如期而至。清欢这才注意到,北群漫说的手中竟然未曾提柳。那还有什么好想的,清欢接柳叩首,此时心中当真是又高兴,又羡慕,还有点好气又好笑。就算她再后知后觉,此时也明白过来了。 难怪那三个家伙先前一句话都未交待,再看众仙尊此时反应,一定是早便如此安排。亏她还左思右想辗转反侧了大半夜呢。不过也怪自己笨,九仙巡游之时,那三个家伙好像就很笃定他们会拜同一个师父似的。昨天与天之雪的对话,也被她听出来,他们与洛神之间,该是有着些许“猫腻”。她早该想到的。 递出第三根柳条之后,洛神终于回至原位落座。但出乎大多数人意料的,是她的手中,不知何时竟然又提了一根绿柳。 啊哈? 清欢的心里砰砰跳了起来,这不会是、不会是……然后她就看到,饮秋露走上前去,跪在了洛神面前。 清欢感觉自己的心里,从未如此盼望过,漫天神佛,还有那谁,天之雪,请你们一定要保佑我,洛神手中的这第四根柳枝,一定不要给饮秋露,千万给我留着啊给我留着。 洛神的手举了起来,清欢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然后她就瞄见,天之雪在朝着她笑,好像一眼就望穿她心思似的。清欢皱了皱鼻子,继续盯紧洛神。 洛神举起的,是未提柳的那只手,她将饮秋露扶了起来,面纱轻动了下,摇了摇头表示拒绝。 饮秋露微显黯然,一枝柳条递到眼前,点亮一方翠绿,却是晴方。饮秋露略微一怔,接过柳条,对着晴方恭谨下拜,并且叩首。 接下来落迦天中,还有两人排在清欢之前。那两人眼看饮秋露碰壁,就都没再敢去找洛神。一人拜了岑夕仙尊,另外一人则拜了烽烟靖座下的一代弟子。 轮到清欢的时候,洛神依旧坐在原位未有半丝动作。清欢心中失落,想着她若欲收徒,应当是似先前一般,自个走到弟子面前来的。眼下如此,当是对自己无意。想归如此想,清欢还是想要试一试,毕竟能和他们三个拜同一个师父,对她来说诱惑实在太大。 清欢硬着头皮走到众仙尊面前,经过晴方仙尊身边的时候,蓦然瞧见他手上不知何时竟又拈了一根柳枝,绕在指上把玩。清欢瞧着便是一怔,心想宁颢的信息是不是过时了。 晴方对她笑道:“放心,不是给你的。” 清欢满额汗,这算是个什么话呢?她根本就不是在担心这个好吧?再说,她的心思有那么明显么? 清欢在洛神身前跪了下来。洛神径直将她扶起。(未完待续。) 第158章 单独相见(加更) 清欢差点哭出来了,真想就赖在地上不走。 洛神倒提柳枝,仿佛大人惩罚顽皮小孩似的,在她头上轻轻一敲。接下来,却是把柳枝递给了她,说:“先前跪得已经够多,不必再跪。” 清欢大喜过望,却还是不放心,生怕洛神后悔似的,忙又跪了下来,一气磕下三个头去。仿佛这样,眼前这师父才铁定没跑了。旁边几个仙尊看着她,俱是失笑。 从仙尊席上回来的时候,清欢感觉自己还有些醉醺醺,轻飘飘的。也不理会旁人目光,心里呐喊着,快来快来嫉妒我吧,啊哈哈哈哈。她现在的心情,简直比头顶的阳光还要灿烂。 宁颢看着她,忽然就明白一个道理。有些东西,真的是一早就注定属于某个人,谁也抢不走的。 三十名以后的拜师,未再如前一般一一进行,而是十个人一起上前,或等待师尊前来寻自己,或是主动上前对自己想拜的师尊毛遂自荐。目标却多是灵地中的师兄师姐们,而非是各个仙尊。 很快就轮到了宁颢。 原本还打定了“跟着云逍走”的主意,大不了云逍一代她十代八代四十代好了,眼下却连这样的机会都没有了。宁颢感觉自己就有些浑浑噩噩的,像她这样成绩平平,又无什么特殊才能的弟子,若非自己主动,师兄师姐们大多也是不会主动来寻的。 那她拜谁好呢?宁颢举目四望,还是觉得浥轻尘比较合她眼缘,眼下也不思虑太多,瞧见浥轻尘手中提有绿柳,就对他拜了下去。 浥轻尘微微一笑,对着她递出柳枝。宁颢的心里,瞬间就被这笑容给暖到了,头顶的天空仿佛也晴朗了几分。 可她方要接过柳枝,一只手却从旁伸了出来,让浥轻尘把手中柳枝收了回去。 宁颢抬头,看见晴方仙尊的笑容,真的想死的心都有。明明浥轻尘自己都答应了的,晴方仙尊却不许她成为空蒙夜浮的二代弟子!真是,真是奇耻大辱! 宁颢差点就暴起了,回头看一眼各国代表的观礼席,心想老爹等我,咱这就回家当公主去。 “喂,想什么呢?”晴方仙尊挥出一根柳枝,在她面前晃了一晃。 宁颢转回头去,愣住了。 “要不要啊?”晴方又甩了一下柳枝,说,“不要我可给别人了……” 宁颢反应过来,差点笑得哭出来,不等晴方仙尊把话说完,就一迭声地嚷着“要要要,弟子拜见师尊”,一面抢过他手中柳枝,一面咚咚磕下三个头去。 等到磕完头站起,她又很悲催地想到,从此以后,她就得喊饮秋露师姐了!不仅如此,她还会有一个很腹黑的师兄,一个很天然黑的师兄,以及一个满肚子黑水的师父! 但为什么,她的心情,还是那么好呢?! 拜师大典完毕,一百七十多号人俱被各自的师尊领回家去。清欢前去投奔洛神,洛神却对她说:“你先去医庐。” 清欢看看天之雪,天之雪朝她眨眨眼。洛神性子虽然冷淡,但众仙群聚相商封妖塔及风烟谱等后续事宜,她也不好就此离开。清欢也就不客气,与公仪修、宁颢等人道完别后,才有些依依不舍地御剑攀上云头。 云上也是热闹非常,空中俱是云舟、飞剑,以及各类法器、坐骑飞行穿梭,分往四面八方而去。延续多日的神天剑授,而今终于轰轰烈烈地结束,封神台与四时镇上聚集的众人也将逐渐散去。 清欢看着这景象,心神又有些恍惚起来。而今虽是获得了她想也未能想到的最好结果,但是心头重担陡然一卸,她的心里却也好像空了一块似的,有着些许的不真实感。 真实的触感是自腕上传来。 清欢但觉左手手腕一紧,随即腰身被人轻柔一带,身前飞速聚集起大量的云气,将外界喧嚣隔绝开来,脚下,已是软绵绵的云絮。 天之雪单手支头,斜倚一朵轻飘飘的云上,微笑着看着她。 清欢的目光先是落在他映染华光,如瀑流淌的黑发上,然后才移到他的脸上。他说拜师以后见她,想不到真的这么快就来了。清欢的心里有些高兴。 天之雪道:“小欢儿,你怎么才来?” 清欢道:“我不知道你这么快。我以为,你还要跟仙尊他们聊天呢。” 天之雪一笑,说:“那也没有见你重要啊。” 清欢在他身前蹲下,看着眼前这张温和微笑的脸庞,真的很难将他跟流云天舒上那个冷冰冰的声音联系起来。 天之雪道:“你在看什么?” 清欢道:“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怎么那么凶?” 天之雪想了想,笑道:“我有对你凶么?” 清欢认真点头。 天之雪笑道:“我都那么凶了,八音会的时候,你还敢咬我一口。” 清欢嘟着嘴不说话。 天之雪坐了起来,把她拉到怀里。 清欢一点也不觉得别扭,说:“我小的时候,你是不是就这样抱过我?” “对啊。”天之雪柔声道,“从小抱到大呢。” 清欢也抱着他,面颊在他胸前蹭了一蹭,心头一片柔软与安宁。 天之雪道:“流云天舒的那次,你觉得我凶,是因为我在生气。” 清欢道:“你为什么生气?” “因为你把自己弄得失忆。” 清欢埋下头去,过了会说:“你是我的谁?” 天之雪的手指轻轻抚过她的眼角和面颊,说:“这个问题,重要么?” 清欢说:“挺重要的。” 天之雪道:“那你就自己去找答案。” “我……怎么找答案?”清欢道,“你能不能告诉我,要怎么才能恢复记忆?” “小欢儿。”天之雪道,“你是个大人了,有些事情,应该学会自己去解决。自己做下的事,也该自己负起责任。你说是不是?” “哦,我知道了……”清欢皱起眉头,扁着嘴道。 天之雪弯唇一笑,低下头来,在她面颊上轻轻啄了一口。 清欢道:“我还想问最后一个问题。” “什么?” “叶辰,到底是不是我爹?”(未完待续。) 第159章 岁月静好 “呵。”天之雪轻声笑了起来,然后回答说,“是。” 清欢一下子软倒在了他怀里。 天之雪笑道:“你这算是个什么反应?” 清欢道:“我只是在想,我怎么有个这么不正经的爹。” 清欢来到医庐的时候,却见寂流与云逍也都挤在城遥的床上,三人横躺着,清一色的穿着白袍散着发,一副“休养中”的模样。 见她进来,寂流最先笑道:“哎小叶子,你来了。” 清欢十分淡定地“嗯”了一声,眸光扫了扫他们。哼,恢复得挺不错嘛。 城遥与云逍眸中俱起玩味笑意,寂流却好像还未觉,问道:“雪呢?” 清欢道:“回流云天舒了。” “啊,就这么走了啊?”寂流道,“那阿洛呢?” “阿洛?”清欢满面莫名,“哪个阿洛?” 寂流愣了一下,说:“洛神,洛嫕啊,你没拜她做师父?” “没有啊。”清欢眨巴着眼睛回答。 寂流急了起来,“那我们三个呢?” “也没有啊。”清欢道,“不过我们四个人,倒是拜了同一个师父。” 城遥笑道:“哦,是哪位师尊?” 清欢道:“是仇萧留。” “仇萧留?”城遥道,“那是谁?” 清欢满面认真模样,“是空蒙夜浮的第三十九代弟子。” “仇萧留,仇萧留,有这个人么?”寂流眯着眼睛念了两遍,自己脸上的笑意也都差点绷不住了。 “有啊。”清欢笑道,“不仅有仇萧留,还有仇逍遥,仇允逍……” 三个少年一起失笑开来。 云逍道:“我一句话没说,也能被你骂进去。” 清欢对着他皱了皱鼻子,说:“就是一句话不说,才可恨。” “小叶子,”寂流举起一条胳膊,笑道,“我真的一点都不臭,不信你来闻闻。” 清欢作势便要去掐他,一边笑着说道:“我知道你不臭。不但不臭,你还可以装得再像一些,这样我就会相信,你是真的被我唬住了。” 寂流哈哈笑着拽了她一把,自己往边上挪了一挪,清欢躺在了他与城遥之间。四个人一起瞪着天花板。 寂流叹道:“咱们有多久,没有这样躺成一排了?” 城遥闭着眼睛,满脸惬意模样,说:“好多好多年……” 寂流道:“可惜,就是少了个说故事的人。” 城遥轻声笑起来。 清欢道:“说故事的人,指的是,那个家伙?” “对啊,就是那个家伙。”寂流笑道,“他回天舒以前,有没有交待什么?” “关于你们的话,没有。”清欢道。 城遥道:“那关于你的话呢?” “他要我自己想办法,去找回记忆。” 城遥侧过身来看她,看了一会,又重新平躺了回去。像是想说什么话,又没能够说得出来似的。 接下来的几天,清欢感觉他们四个,就好像是被洛神遗忘了一样。期间还是晴方仙尊带着宁颢来了两回,北群漫说来了一回,告诉他们洛神刚任司律长老一职,有些事务需要处理交接,比较繁忙,让他们先在医庐静心修养。 但看那三人一副气定神闲模样,清欢也就一点都不着急了。三人虽仍虚弱,气色却日益好转,清欢也就逐渐放下心来,考虑起该怎么恢复记忆的问题。 她首先想到的,当然是就近解决麻烦。奈何医庐中的白胡子老头儿替她把脉看诊之后,却摇着头道:“奇哉,怪哉,世所罕见哉!” 清欢被那一大堆的“哉”弄得头疼,总之那老大夫要表达的中心思想,就是——这病他没法医。 哎我去,医术这么差还敢开铺子!清欢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当初一染尘失了明,不往医庐而要去江海余生楼找公子卿。 公子卿。 清欢其实也不是没想过,奈何人家一早开出条件,要她二哥去楼中学徒一年。自从那夜和二哥一番深聊之后,清欢就更舍不得让他去了。普通人的一生虽然短暂,却同样可以精彩。尤其,是像二哥这样的人。他的生命必将轰轰烈烈,大放异彩,而不应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她这样的小事上。 清欢愁眉苦脸地趴在桌前。 “等过些日子,我陪你去。”城遥道,“再有个三天,就差不多了。” “不要不要。”清欢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你身体还没好全,还是再多养养。从这里去江海余生楼,那得多远啊。” “远也不要紧……” “可是他说,要我自己负责,自己解决问题……”清欢道,“我不能一直这样依赖你。” 我……喜欢让你依赖着。城遥想说,却忍住了。 于是这一日,天朗气清,岁月静好。清欢一早启程,御剑往西北而行。 时间,刚刚跳至八月。(未完待续。) 第160章 独行 清欢紧赶慢赶,终于赶在暮色降临之前,到达了贞国东南的梅城。与天之雪分开的时候,他很贴心地给了她一小袋金铢作为盘缠。 一金铢等于一百银锞,一银锞等于一百铜方。作为中原四国通用的钱币,在天域、西荒等地也是大受欢迎。而今的世道,三两银锞便能吃遍寻常酒楼之中半本菜谱。清欢听小流说起,于零花钱一途,天之雪向来不苛待他们。 要是公子卿,也能用金铢搞定就好了。清欢有些丧气地想着,决定寻家客栈歇上一宿,明日再往江渚城去。 晚间无事,清欢便独自往雁徊湖旁散步。风过树梢,枝头满是沉甸甸的青梅果实。她的心里自然而然想起云逍来。 上一次来梅城,还是跟着云逍来的,她与他坐在雁徊湖旁吃馄饨,当然,是她吃,他看着。后来的那壶青梅酒,云逍倒是喝了几口,不过那个时候,他对她还是冷言冷语,虽然现在也热情不到哪里去,但相比当初,简直不要好上太多。 身旁热闹惯了,此时未免觉得落寞。清欢看着湖对岸的灯火,觉得眼前一切喧嚣,好像都进不到自己心里去。身旁偶尔几个小童念着童谣追跑而过,清欢看着他们,嘴角方露一丝笑意。然后她就在白沙堤上坐了下来,对着湖中灯影静静发呆。 她所仅有的两年记忆,一重重,一幕幕,似流水般流淌而过她的内心。有些人,好似百川奔流到海,一去无还。有些人,却似鹅卵石般,在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永远沉淀,然后被流水洗涤打磨得温润光亮。一想起来,心头就漫上一阵暖意,然后充盈起淡淡的想念。 “哟,果然是个美人。” 一个油头粉面的脑袋绕到跟前,仔细打量了她两眼。 身后又一人道:“小妹妹,一个人坐在这里,不嫌寂寞啊?” 原是两个往常欺男霸女惯的纨绔带着大群仆从路过,见一少女背影清丽独坐湖旁,心头便生绮念。 清欢满心嫌恶,思绪也被打断。侧头瞄了一眼,根本懒得理会。想起公仪修来,就觉得这人与人间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那两人见她不搭理他们,却更加前后围了上来。清欢觉得恶心,侧身一避,起身便走。去路自然被不怀好意地拦住。 “不要走嘛,陪哥哥说说话,聊聊天嘛。” “就是,哥哥们可是很温柔的……” 污言秽语并无半句入耳,清欢只是在想着,如果她不动用术法,就这么暴打他们一顿,那三神天司应该不会来找她麻烦吧? 其中一人见她呆着不动,还以为她是被吓着了,又或者被自己帅到,芳心动摇了,笑呵呵地上来,欲要搂她。 清欢正要暴起一拳打得他妈妈都不认识他,却闻路旁一声大喝,让所有人都是一惊—— “要死,这么多人,当街欺负一个半大小姑娘!还要不要脸了!” 这声话语正义凛然,威势十足,众人皆向说话那人看去。 然而说话的,却是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婆婆,明显镇不住场面。 但这位老婆婆,清欢却不是第一次见了。正是上次她与云逍来时,卖馄饨的那位,后来还送了她青梅酒的,说起来还真是有够巧。清欢也不知她是否认出自己。 “死老太婆,活不耐烦了是吧,知道我们家公子谁么?” 一帮恶仆骂骂咧咧,捋起袖子便冲那婆婆而去。 原本还有径直跑路的可能,这一下却是不动手都不行了。两名公子哥连同家仆们俱觉眼前一花一阵风过,清欢长剑都未出鞘,横挡在那婆婆面前,一左一右敲了最先动手的那俩恶仆一记,两人俱嗷嗷叫着跳脚。 “好家伙,还碰上个会功夫的小娘们。”一人骂了一声,众人一哄而上。一名公子哥儿忙着在后嘱咐,“莫伤了那个小的!” 但不过片刻功夫,一帮恶奴便横七竖八倒了一地。 清欢拍拍双手,终于明白何谓“修仙之人的优越感”了。开玩笑,她可是被云逍打惯的人,还能害怕这帮乌合之众么?! 两个公子哥儿带着一帮呜啊乱叫的家奴跑得没影,临行自然撂下狠话。 清欢才不会去听,对那婆婆笑道:“谢谢你,婆婆。” 那婆婆道:“小姑娘,想不到你这么厉害啊。是老太婆我瞎操心了。” 清欢甜甜一笑,然后担忧道:“婆婆,那帮坏人,以后会不会来找你麻烦啊?” “放心放心。”老婆婆笑着摆手,“像我这样的老婆子,梅城里边儿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这地方又黑灯瞎火的,他们记不得我的。” 清欢沉吟着没有说话。 “倒是你,小姑娘。”老婆婆道,“你虽然会功夫,但毕竟也只是一个会功夫的小姑娘,对方又人多势众。这么晚了一个人在外面多危险啊,上次和你在一起的那个小伙子呢?” 清欢笑道:“你还记得我们。” “那是当然的了。”老婆婆笑道,“两个那么漂亮的人站在一块,老太婆我当然记得。那小伙子上哪去啦?” 清欢便随口说道:“他在家里呢。” “家里?”老婆婆明显误会了她的意思,问道,“你们已经成亲了?” “啊?”清欢一愣,天呐,成亲?!那是离她多么遥远的事情。清欢连忙摆手解释,“不是不是,他在他家,我们不是同个家的。” 说起来该是一个家的吧?但清欢自己都还不明所以的事情,还怎么去对别人解释,何况更没那必要,只是她的面色已经飞红了。 老婆婆瞧她这害羞模样,倒露出一副像是过来人的了然笑容。 清欢思之不妥,欲要给她几个金铢让她出外避避风头,免得再被那两个公子哥儿寻了晦气。老婆婆自然是怎么都不肯要的,又说服她自己无碍。清欢只得作罢。 大概这一日飞得累了,清欢回到客栈,脑袋刚一挨到枕头,就沉沉入睡。可她睡得这般沉,竟然还做起了梦。大概是被老婆婆那两句话说的。梦里面,她穿了一袭大红嫁衣,竟然还真是成亲时的景象。她想要看一看自己的新郎是谁,可是脑袋上捂着的红盖头却遮蔽了她的视线,怎么看也看不清新郎官的脸。 清欢心里那个急啊,一着急,就醒了过来,天色已经大亮。 清欢坐在床上,心里真是又羞窘,又好笑。打死她也不会对别人吐露关于这个梦的半个字的。(未完待续。) 第161章 条件 “苍天清净气,阴阳造化理。灵真虚静现,复见黄芽机。艾灸三百六,脉通气还一。世人皆知此,孰言长生易……” 清欢到达江海余生楼的时候,是在第二日的晌午。南烛正坐在堂子中央,摇头晃脑地捣着药,口中念念有词。 清欢从敞开着的大门里走了进去,笑道:“南火虫,你怎么每次捣药,念的都是这几句啊?” 南烛闻言抬起头来,一见是她,立时笑得露出小虎牙,“哎,你来了。” 清欢笑道:“你这话说的,倒像是知道我会来似的。” “对呀。”南烛放下手中药罐蹦跳了过来,“我们公子一早就猜到你这几日会来了,不然你以为咱们这江海余生楼,是谁都能进得来的吗?” “是是是,万分荣幸。”清欢笑道,“你们公子怎么知道我会来?难道他改行算命了?” “这种事,还用算么?”南烛昂起小脑袋来,分外骄傲道,“你的失忆之症,天底下只我们家公子一人可医。你们那什么,神天剑授完了嘛,你当然就要过来找我家公子啦!哈!” “真的假的……”清欢万分怀疑,“天底下只我们家公子一人可医”这句话的真实性。 这时候,一道水绿色的小人影从内堂飞扑而来。 “公仪姐姐!”淡竹一把抱住清欢。 “淡竹。”清欢蹲下身子,十分欢喜地将小小的女孩子抱入怀中,然后发现过了大半年,她好像一点都没有长大。 淡竹眨巴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抬起头来道:“公子说你这几天会来,我还以为他唬我呢,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清欢对着南烛呵呵笑道:“你们家公子,还真是能掐会算。” 淡竹拽着清欢手儿,便往里边去,“走,公仪姐姐,我带你去找公子。” “直接就去,这样好吗?”清欢道,“你要不要先去,通报一下?” “不用不用。”南烛摆着手道,“公子交待了,你若来了,就直接进去找他。” 清欢放下心来,跟着淡竹往里边去。刚刚走到廊下,就听到淡竹冲开敞着的房门喊了句,“公子,公仪姐姐来了。” 公子卿正在房中翻阅书籍,听到动静将书塞回书架,转过身来露出笑靥。 虽已不是第一次见他,但清欢还是止不住地在心中感叹——这男人,实在是比女人还要貌美如花。音尘绝的长相虽也秀美,但那也是温润含蓄的,而不像公子卿这样,面容灿若桃李,一笑起来就更似春花绚烂,似笑非笑的水眸仿若春光底下最潋滟的湖。 这样的医生,还未给人治病,寻常病人大概就得先被他迷个七荤八素。难怪公子卿从来不医寻常人。清欢乱七八糟地想着,感觉自己十分不合时宜。 公子卿笑道:“小孩子一时改不过口来,叶姑娘莫要介意。” 清欢道:“没关系的,淡竹这么叫,我听着也习惯。她要忽然改口,我才不习惯呢。” 淡竹冲清欢一笑,跑了出去。 公子卿上下打量了清欢两眼,淡笑未语。 清欢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干脆直接开门见山,说道:“公子大人,你为我看病,可不可以换个条件?” 公子卿微笑道:“好啊。” “啊,这么好说话?”清欢有些惊讶,“那你的新条件,是什么?” 公子卿失笑,“在叶姑娘的心里,在下很难说话吗?” 清欢心里想着,难道不是?笑着说出口的,却是,“自然不是。” 公子卿挑了挑眉,仿佛沉吟片刻,微笑说道:“上次来寻你的那位小公子,我与他十分投缘,你把他叫来。” “你说……云逍?”清欢有些为难,“这,不大好吧……能不能换一个?” 公子卿道:“为何不好?” 清欢想了一下,还是决定据实以告,便道:“他受了很重的伤,正在休养着。” “叶姑娘莫非忘了我是干什么的?”公子卿道,“你把他带来此处,我保证他伤势无碍,并留不下一丝半点后患。” “……”清欢无语凝噎。不明白为什么每次来江海余生楼,公子卿要求的代价,都是关乎她身边的人。大概是她自己,实在太没有价值了。 公子卿在椅上坐下,又请了清欢入座,笑道:“叶姑娘可是怕云公子来了以后,我为难你们?” 清欢连忙陪着笑脸,“怎么会……” 公子卿笑道:“那你可先在楼内宿下,慢慢考虑无妨。” 话到了这份上,清欢自然只能先应了下来。 回到大堂的时候,南烛和淡竹立时凑了上来,一齐问她他们家公子如何说。清欢就把公子卿的要求说了一遍。淡竹还未说什么,南烛先笑了起来,“这样好啊,我又能见到云逍了。” “干嘛?”清欢道,“你很想见他?” “对啊。”南烛双掌一拍,拉开架势,咧着小嘴笑道,“我想向他讨教几招。” 淡竹翻了个白眼看他,有些担心道:“公仪姐姐,那个云逍,看上去很冷的样子……你要让他来这里,是不是很难啊?” “很冷的样子?”南烛道,“别怕,咱这有的是被子!” 清欢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淡竹狠狠拍了南烛一掌,嚷嚷,“滚蛋!” 南烛“嘁”了一声。 清欢笑道:“他现在,倒是没以前‘冷’了,不过也很难说吧……” “哎,对了。”南烛道,“今年的凌云榜首,是宫城遥,还是云逍啊?” 清欢道:“是宫城遥。” “哦,可惜可惜。”南烛好像自言自语。清欢也没去问他有啥好可惜的。 “喂,我问你个问题。”清欢拍了下南烛的肩膀,“你说我这失忆之症,只你家公子一人可医,是不是真的啊?”(未完待续。) 第162章 睡颜 “当然是真的了。[(( ”南烛说得理所当然。 清欢道:“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很简单啊。”南烛道,“因为我们家公子是个有原则的人,他向来是有三不医的。” “哎,哪三不医?” “别人能够医得好的,他不医。” “哦,这倒好像听说过。”清欢道,“那还有两不医呢?” “还有两不医……”南烛搔着脑袋,呵呵干笑。 淡竹道:“还有两不医,看不顺眼的人不医,不想医的时候就不医。” “哈……”清欢跟着干笑,“那还真是……够任性的。” 淡竹撇了撇小嘴,去厨房做饭。 清欢一边琢磨心事,一边跟着看着。小姑娘只比灶台高上一点,拿小板凳垫着个脚忙碌,一套动作却是行云流水似的熟练。 清欢忽然想起来问她,“淡竹,你做饭是谁教你的?” 淡竹笑嘻嘻道:“是公子呀。” “公子?”清欢奇道,“他还会做饭啊?” “对啊。”淡竹一边把萝卜切成薄片,一边回答她,“说起来,公子的脾气虽然怪,也很任性,却是真的很厉害呢。” 淡竹做完了饭,单独盛出两小碟菜,一小碗饭,放上托盘,对清欢解释,“现在楼里边还住了个怪人,大夏天的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还从不出房门半步,害得我每天都得给她送饭。” 清欢随口问道:“你说的这怪人,也是你家公子的病人?” “对呀。” 清欢看她小胳膊小腿的,便道:“那人住在哪里,我替你送过去吧。” 淡竹揩一揩汗,也不客气,笑道:“好啊,就在二楼最西边的那个房间。上了楼梯,一直往左手边走到头就是啦。” 清欢托了饭菜,送到淡竹所说的那间房前。敲门之后稍等了一会,房门便拉开了一些,却也不是完全开敞的。 却见门内一人,全身上下除了一双眼睛露在外头,其余部位全都严严实实包裹起来,那身上的布料也是极厚的,只能看出是个女子身形。 她的那双眼睛……不是标准美人的水眸杏眼,单眼皮的小眼睛却也别有一番风味。清欢看着觉得有些熟悉,却又怎么都想不起来这人是谁。 那女子见到她好像也是一怔,随即飞快移开目光。清欢本也没在意,一低头却忽然被她伸出来接饭菜的那只手吓了一跳。这应是一只少女的手,玉白色的手背上,却布满了黑红交错的狰狞疤痕,似蛇虫般蜿蜒进她的衣袖里。清欢只看一眼,便不敢再看第二眼。那人也飞将托盘接过,然后掩上了门。 清欢还微有些怔,此时却闻东面某间房里,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这声音她去年来时也听见过,想不到那咳嗽的人竟一直住到了现在,奇怪的是竟然不用吃饭。 晚膳时分。 公子卿用饭极简,只略吃几口,嘱咐淡竹与南烛招待好清欢,便起身离去。他一走,淡竹和南烛就嘻嘻哈哈开来,看起来放松不少。只苍术,自始至终都板着个小脸吃饭,没有一句多余的话。这模样,就更加让清欢看着他,却想起另外一个人来。 清欢与淡竹托着腮帮坐在门槛上。思虑再三,清欢还是决定先传个消息给云逍,问问他的意思。写好的句子改了又换,清欢斟酌了半天词句,不是嫌太长就是嫌太短,要么语气太生硬,要么又太谄媚。修改来修改去,最后总算是成了—— 你愿意来江海余生楼吗? 清欢睡到一半被闹腾醒了,一团白芒在她身上蹦跳着喧闹,是云逍的灵鸾。清欢掐印将其展开,云逍的回复只有三个字—— 来接我。 清欢甚至都能想象,他说这三个字时,面上那又冷淡又傲娇的神情。嘴角弯起一点笑意,清欢起身看了看天色。原还以为只是灵鸾的光亮,不想窗外亦已泛起鱼白。 南烛这个时候竟然已经起了。清欢与他说了一声,南烛一听她是去接云逍,立时高兴得蹦跳了起来,嚷嚷着让她快去快去。清欢差点被他轰出门来。 这一路就没半刻停歇,天蒙蒙亮出,到达双海交界已是半夜。神天剑授期间,纵使后半夜四时镇中亦是不缺人声的。此时热闹过去,也就恢复了往常秩序,只高楼宅邸外燃有几点静谧灯火照亮道路,看起来与寻常城镇并无什么区别。 星夜之下,医庐静静沉睡。遍植红枫的小院中,某扇窗里透出宁静安详的火光。清欢看着那抹暖色,心头便觉一片温馨,然后认出来,依旧还亮着灯的,是云逍的房间。 清欢上前轻轻敲了敲门,房中半天都没动静。推门而入,但见云逍阖目倚在躺椅上,薄被滑落腰际,似已睡得熟了。 清欢轻手轻脚,为他拉上点被子。然后又好像还不舍得就这么离去似的,仔细凝望着少年沉睡中的容颜。 柔光包裹之中的,真是这天上地下最漂亮的一张脸,比之诸魔黄昏亦毫不逊色,甚至绝美容色犹胜半分。浓密纤长的睫毛,精致绝伦的脸庞,就连嘴唇的角度,鼻尖的高度,都生成了最完美无缺的模样。难怪即使他的性格再冰冷,也还是引得一众少女为他神魂颠倒。 也只有他睡着了,她才敢这么肆无忌惮地打量他。一看,就好像被吸引着出不来了。 其实赶来医庐的这一路上,心里不是不忐忑,想到那夜那个未遂的吻。她也还不明白自己对他到底是何心意,那么他呢?那夜的举动就能够代表一切吗?清欢不知道。只是自那以后,两个人之间好像流转起一些微妙的气息。有时候她看着他,就会偷偷脸红,也总是刻意避开与他单独相处的机会。 “你在看什么?”沉睡中的人忽然出声了。(未完待续。) 第163章 包子 云逍缓缓睁开眼睛,轻轻凝望住她。{{<([ [ 被逮个正着,清欢面色瞬间红了起来,却还嘴硬着质问对方,“你、你干嘛装睡?!” “哦,原来你以为我睡着了。”倾城美目中,沾染一丝笑意。云逍坐直了身子,托着下巴看她。生平第一次,觉得长得不错,好像还真是一件挺不错的事情。 清欢看着他修长的手指,优美的下颔,心中更加慌乱起来,连忙往后退开半步,转移话题,“你睡觉,干嘛不好好的躺在床上睡?” 云逍轻轻捏住她的手腕,把她往身旁一带,然后自己站了起来,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在了整个房间最舒适的位置上。 躺椅上,还留有他温暖的气息,仿佛一个温柔的怀抱。 云逍道:“我在等你。” 清欢看着他,心头羞恼不知不觉就消散了。然后涌上来一种浅浅的,暖暖的情绪,将她的整个心房都充溢满了。 云逍弹指散去桌上的几点火灵,端过一碗小米粥递给她,说:“随便吃一点,天亮了再去吃包子。” 清欢接过粥碗,面色又微微红了起来,嘀咕道:“我也不是非吃包子不可……” 云逍面上神色柔和一片。清欢想到从前那个冷面冷心冷言冷语的他,真的有些怀疑,这人怎么就被洗脑了。什么时候,竟也变得这么温柔体贴? 然后清欢就被自己这想法吓了一跳。温柔体贴?跟这家伙有关系么?! 云逍拖过一张小板凳,坐在了她面前,看起来倒是一副很乖的模样。 他落在她脸上的目光,清欢就当没感觉到似的,只顾自己喝粥。 过了一会,云逍道:“为什么是我?” 清欢一愣,喝粥动作暂停,“什么为什么是你?” 云逍道:“为何要我往江海余生楼?” “你不知道,还答应得那么痛快。”清欢道,“我还以为你已经猜到了呢。” 云逍道:“猜未猜到,和听你亲口说,不同。” “哦。”清欢有些心虚,没敢直接告诉他,他已经被她卖了。一面拿勺子在碗里慢慢搅动着,一面小声说道:“因为公子卿点名要你去,这是他为我治病的前提条件……” “去了以后?” “我也不知道。”清欢道,“他还没有说去了以后怎样。但如果条件太为难的话,你不答应,也没关系的……” 云逍暂时没有说话。 清欢站了起来,把空碗放在桌上,伸着懒腰道:“吃饱啦。我先去睡一会。话说你们三个,今天晚上怎么没挤一块啦?” 云逍道:“流与遥不在这里。” “啊?”清欢懒腰撑了一半,转过身来,“那他们去哪啦?” “天舒。”云逍道,“我说了,只我一人,在此等你。” “哦,原来等我是这个意思啊……”清欢撇撇嘴,若非为等她,那他自然也是要回流云天舒去的。 云逍走近她几步,眯着眼睛道:“失望么?” 清欢有些莫名地眨巴着双眼,“失望什么?” 云逍看着她,那意思简直不言而喻——宫城遥不在这里,失望么? 清欢翻了个白眼不予理睬,转而问道:“他们怎么就回天舒了?不是伤还没好么?” 云逍道:“千堂仙尊也在天舒。” “哎!”清欢脑中灵光蓦然一现,“千堂仙尊的医术那么厉害,要不我们也去流云天舒吧,说不定他就有办法,根本就不用找什么公子卿呢?” 云逍道:“你确定?” 清欢仔细想了想,最后摆了摆手,自己又把自己的想法否决了。倒不是担心千堂仙尊医术不行,而是想到天之雪说的,要她自己想办法,自己解决,她这要是去了流云天舒,等于还是没有自己负起责任。当然求助云逍算不算犯规,这个清欢也就不去考虑了。 第二日清欢睡到中午才起来,一出房间就看到云逍坐在红枫树底下,白胡子的老大夫正为他把脉,口中一直交待,“大问题是没有了,但记得三个月内,千万别跟人家动武啊,动用灵力也不行……” 见清欢出来,老大夫又站起身来对她嘱咐,“你们要出远门的话,记得千万得你带着他飞啊,绝对不可以让他动用灵力,不然刚长好的筋骨又要裂开……” 清欢全都应下了。待老大夫走了,她就在云逍面前坐下。只是这次是云逍舒舒服服地靠坐在躺椅里,清欢托着腮帮坐在小板凳上。 头顶一树红枫映得美人容颜更如玉石莹润,清欢小心翼翼别开目光。 云逍道:“睡得好么?” 清欢点了下头,问道:“我们什么时候走?” 云逍道:“不作准备么?” 清欢莫名,“什么准备?” “路途遥远,你不准备干粮?” “不用啊,”清欢笑了起来,话语里还颇有几分自得的意思,“我昨天就是这么飞的啊,什么也没准备,一口气就从江海余生楼,飞到了四时镇。” 谁想云逍的眉心微微蹙了起来,看着她道:“以后,不要这样。” 他好像真的越来越会……关心她了。在她自己都还没注意到的一些细节上。 清欢小小声的“哦”了一下,然后忽然想到什么,又开心起来,“那这次也不用带啊,不是有你么,你会烤鱼啊。” 云逍长眉舒展开来,唇畔一点似有若无笑意,“我烤鱼,你抓鱼么?” “对哦。”清欢想起他今时不同以往,下海捞鱼也没以前方便,又有些愁得扁起了嘴。 “没关系,”云逍道,“你若求我,我可以考虑下水。” “你想得美!”清欢噌的一下站了起来,指着云逍道,“你以为你这样说了,我就不会求你吗?骨气这种东西,难道比烤鱼还重要?” 话未说完,两个人就都笑了起来。 云逍一把拽住她指着他的那只手,起身笑道:“走吧,没骨气的车夫。” “哎,要不还是去买几个包子带上吧?”清欢一边踏上飞剑,一边说着。 云逍失笑着弹了她的后脑一记,“你的人生里,除了包子,还有什么?” “还有肉包子。” “肉包子不是包子么?” “白马非马嘛……” “……”(未完待续。) 第164章 变脸 清欢一边往中原大6的方向飞着,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云逍聊着天。{( “我跟你说,我这次去梅城,人家都说我来得不是时候。” “人家?是谁?” “客栈老板啊,酒楼小二啊,卖红豆糕的老板娘啊……” 云逍失笑,“你还真是不亏待自己。” “那是。”清欢扬扬头。 “为什么不是时候?”云逍瞧着她得意的后脑,又把话题扯了回来。自己也不知道面对她时,出了奇的好耐性是从哪里来的。总之她说的每一句话,他都感兴趣,都愿意听。 “要是我再早去两个月呢,就能看到城里城外,漫山遍野,雪白白的青梅花。要是晚去两个月,就能喝到刚刚酿好,最新鲜爽口的青梅酒。可是现在,就只有整树整树沉甸甸的青梅果。” “青梅果,不好吃么?” 清欢转过脑袋,眉毛嘴巴全都纠了起来,牙缝里边挤出一字,“酸。” 云逍再次失笑,“看来你已经买来尝过了。” 仿佛酸犹在口,心怀余悸,半晌,清欢坦白承认,“这真是我做的最傻的一件事了。” 云逍面上笑意半天方才消散。然后自己都惊觉,他笑得,好像实在是太多了。 但是能笑,实在比笑不出来,要好上太多。 清欢就逐渐笑不出来了。两人共乘一剑,实在比不得她一人御剑轻松,想起来还真是怀念过去抱云逍大腿的日子,山河万里不过呼啸一瞬,云逍还从不带喊半声累的。奈何就清欢自己而言,最拿得出手的御剑,跟云逍比起来也只能算是半吊子。 清欢回头看了眼云逍,却见少年的额上也沁出许多汗珠,苍白的面色在阳光底下显得有些虚弱。真是讨厌,昨天这时候,澄明海上的太阳都没有这么大的。 清欢被烤得没了脾气,奈何脚下这片海域却寻不见半座孤岛。勉强飞着,就有些晕晕乎乎晕头转向的了。 “你没有事吧?”云逍看出她的不对,伸手将她扶在手中。 清欢摇了摇头,努力打起精神。 又这样支持了一段时间,一望无际的晴天之蓝里,终于出现一点别样色彩。一座植被茂密的小岛,出现在了视野。 “我觉得我们,真该白天休息,晚上赶路的。”清欢一边说着一边斜驭飞剑,落去岛上。 云逍“嗯”了一声。 岛的面积不大,密林丛生,荒无人烟,隐约可见中心山峦。二人并肩倚坐树下,各自阖目休憩。 林间,只听得远处海浪与几声鸟雀啾鸣。 本是日熏人困,越来越深的凉意却一下子就惊醒陷入浅眠中的两人。睁眼时,天色已经阴暗下来,林中狂风大作,不一会儿,就噼里啪啦砸下雨滴。 清欢连忙掐起御水诀将两人身形笼罩,这才没有被淋湿。但是这一下,地上却已不能坐了,要走也显然不是时候。她可不想御着飞剑去天上引雷。这场雨,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过去。 清欢垂着脑袋唉声叹气,“看来出门前,真该看看黄历的。这天,怎么说变脸就变脸呢?” 嗯,和某人很像。云逍心里想着,说出口却是,“往里面走走,看有没有什么能避雨的地方。” 海岛中心地势渐高,两人往山上走去。遇难行处,云逍便拉清欢一把。清欢走得累了,本是很自然地勾搭住云逍的胳膊,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把将他甩开了。 “怎么了?”云逍莫名其妙看着她。 清欢一副炸了毛的模样,气哼哼地瞪着眼睛,却又说不出话来。 云逍更加好奇,伸手扯了扯她的脸颊,跟她打个招呼,“喂!” “喂你个头!”清欢拍开他的爪子,还是满肚子的气。 云逍失笑,“你要生气,起码也让我知道,你在气什么。” 清欢皱了半天眉,说:“你这个人,说话不算数!” 云逍不吭声,等着她继续数落他怎么说话不算数了。 果然清欢自己就说了下去,“你说你再不搭理馝若,上次在封妖塔里,你不但搭理她,还和她那么亲热地挽着胳膊!还有后来,在医庐,你还当着她的面,请我出去!” 天际这时候落下一道惊雷,清欢被吓得一激灵。 “你看,你乱说话,天都看不过眼。”云逍说着,却伸出一条胳膊,将她搂到自己怀内。几下轻跃,跳上一个土坡。 大风大雨吹得正有点冷,少年怀中的暖意让清欢一下子就失了气势了,忘了自己上一刻都还在蛮横横地质问他。 “喂,你不要用灵力。” “嗯。” 半山之中凸出一方岩石,岩下风化开一方凹陷,虽非理想中的山洞,遮风挡雨却已足够。两人倚靠岩壁坐下,微弱的光线中,清欢看到云逍的眸子里,晕染开一抹淡淡的笑意。 这样的笑容,让她的心又跟着噗通乱跳,兼且羞窘起来。刚刚自己质问他的那一大串话语,倒好像是她在吃醋了……清欢对着包子誓,她真的一点也不喜欢喝醋,而且抗拒一切酸的东西。 云逍侧头看着她,直到看得她面颊烫。清欢正想大吼一句——你不要解释了! 云逍却先一步说道:“不搭理馝若,我说的前提是,如果你不喜欢。” 经过魇汐妖帝的事情,清欢对馝若,简直可说是反感了,脱口而出,“我当然不喜欢!”言罢也觉得自己有些失言。 云逍却对着她微笑道:“好,我记下了。” 清欢撅了撅嘴,把头扭开。 云逍把她的脑袋转了回来,凑近了她一点点,看着她的眼睛,说:“何况,我没有抱过馝若,也从来不会想要亲她……” 她还以为他不会再提那夜海滩上的事情了,谁想他这个时候竟又提起。清欢的面色瞬间唰啦一下红透,差点就想去掩他的嘴巴,“你不要再说了……” “好,我不说。”云逍道,“那我们来说下一件事。那日,你和她都在房中,我说‘请你出去’,你怎就认为我是请‘你’出去。” 云逍说最后一个“你”字的时候,刻意加重了一下读音。 清欢依旧有些心慌意乱,闻言故意恶声恶气道:“你不说清楚,我怎么知道你说的‘你’,是哪个‘你’!” 云逍道:“你怎么那么笨?” 清欢瞪着眼睛,“你说谁笨?” “好,我笨。”云逍很快改口,“是我没说清楚。” 清欢这才满意了,气鼓鼓地斜了他一眼,说:“其实我后来想想也就明白了,不然才不来理你。” 云逍眸中再次铺展开柔和笑意,“你明白了,刚刚还那么问我?” 清欢用他的话来回敬他,“我明白了是我的事,和听你亲口说出来,能一样吗?” “哦,”云逍道,“原来你喜欢听我亲口说出来。” 清欢觉得自己又被他窘到了。这家伙,平时不说话就算了,一说起来,自己还真是怎么也说不过他。 云逍道:“你不理我,那公子卿那边,怎么办?” “凉拌。”清欢翻个白眼,“大不了不治了。” 云逍倒是没有很快接话,过了会轻声自语—— “不治了,也挺好。”(未完待续。) 第165章 风雨(加更) 风雨声太大,清欢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只是觉得坐在这个地方,越来越冷,天色也更黑了起来。[(( 此时,要是有一团明亮的火焰,来取暖照亮,那就好了。 云逍道:“其实你可以试试看,能不能唤出火灵。” “你不是跟我开玩笑吧?”清欢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在她看来,开启第二灵力,那是一件多么遥远高端的事情。在他们这一辈弟子中,除了眼前这人,还有寂流、城遥,就没听说过有谁身怀两灵的,那是许多仙尊级人物都没有办到的事情。不然仙神三奇,又怎会被称作仙神三奇。 “试试。”云逍道,“你先天是木,木灵生火,对你来说,唤出火灵应该并非难事。” 清欢奇道:“第二灵力的开启,跟自己的先天灵力也有关系?” “当然。”云逍道,“一般人都是如此。我先天是火,火灵生土,所以第二灵力是土。遥先天是水,所以他的第二灵力是木,第三灵力才是金。” “这样啊。”清欢若有所思,忽然又说道,“不对啊,那小流先天灵力是金,他的第二灵力,怎么不是水,是土呢?” “小流……”云逍眯了眯眸子,道,“你不要以看平常人的眼光看他。” “哦……”清欢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然后又觉得云逍的这句话有些好笑,到时候一定要学嘴给小流听。 云逍道:“你先静心吐纳片刻,待周身脉络之内,仙灵流转平定,再尝试感知木息与外界交转之时,灵脉与气海间,会否产生一种炽热烧灼的气息,又或者……” 清欢依言照做,期间云逍不时在旁出言提点。渐渐的,她听不见他说话了,但觉四肢百骸木灵流淌而过,之后体内灵力不知运转多少周天,更不知时间流逝多久,肺腑逐渐灼热,像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土而出,却一次次地被压回到黑暗。 自她闭上眼睛的那一刻,云逍就一直望着她。他其实也没想着,让她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开启第二灵力。但仙灵运转有益无害,至少这样,她不会再觉得冷。但少女额上越来越细密的汗珠,却又让他呼吸微微快了起来,悬着颗心分外紧张地看着她。 直到岩外风雨渐停,清欢睁开眼睛,云逍方悄悄舒出一口气来。看着少女有些丧气的面容,他安慰她道:“四周水灵散布太过充裕,要在这个地方开启火灵,本就十分困难。” 清欢面上神色却依旧黯然,干脆直接垂下头去,把脸埋在了自己的臂弯。 云逍心内怜惜,想要将她整个儿的抱进怀里。 谁想清欢却是揩完汗渍抬起头来,面上笑容比指尖火焰还要明媚,“那像我这样,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级难得一见的天纵奇才了?” 云逍一怔,失笑。看来难者不会,会者不难,说的就是这般道理了。 火苗映亮少年倾世绝美的面容。 江海余生楼外仓皇惊恐的夜,是他的出现,将她带往一个全然不同的神妙世界;而今海上孤岛这个风雨交加的夜,也是他指点她,开启了漫长仙途中的第二灵力,好似揭开人生的第二篇章。 岛上逐渐风消雨散,另一场风暴,却在海上疾酝酿。 眼看风停雨住,清欢站起身子,对云逍道:“走吧,趁着天气不热,多赶些路。” 云逍点头,二人刚欲动身,云逍面色却陡然沉重下来。 清欢最怕看见他这样的表情了,其实不只是他,寂流、城遥也是如此,但凡他们脸上流露出这样的神色,那一定是有什么不得了的坏事生了。 “怎么了?”清欢有些紧张地问道。她肩头的火灵,是此时整座岛上唯一的光亮,四面俱是黑黢黢的一片,凉风刮来腥咸湿冷的气息,头顶星月亦仿似被这浓黑给吞噬了。 云逍道:“你听,什么声音?” 清欢安静下来,竖起耳朵倾听着。最近之处,是树叶轻轻摇动的沙沙声,再远一些,则是千浪拍岸,波涛翻涌的声音。可若再听得仔细一点,便能自那海浪声中,区分出夹杂其中的“呜、呜”声。 “这是……”清欢有些惊恐地瞪大了双目,看着云逍。 这阵呜呜声仿佛由远及近呼啸而来,声音越来越响亮,也越来越清晰。 清欢终于听出来了,是风! 打着旋的卷风,翻腾起滔天狂浪,疾袭孤岛而来!海浪沉重拍岸,岛上山峦亦跟着震颤,千树万树摧折摇摆,万千水柱再次掀起迅疾骤雨! 清欢的周身瞬时便被淋了个通透,受此巨力一冲,脚下打滑,便要摔倒。云逍连忙揽住她的腰身,二人往后疾退,紧紧贴住岩壁。 疾风骤雨比之日间犹盛,整座海岛都跟着颤抖起来。岩下风稍缓,却仍是吹得人睁不开眼睛。清欢紧紧抱住云逍,生怕稍一松手,自己就要被吹跑了。云逍亦将她紧拥在怀。耳畔,满是各种土石翻滚,摧枯拉朽的声音,山摇地动不过如此声势。 但闻头顶一连串的沉重轰击,凸出在外的岩石,终于碎裂倾倒下来!云逍察觉有异,单手护住清欢,猛提一掌拍向身后,岩壁顿时四分五裂!二人往后一跃,险险避过头顶巨岩砸落。 岩壁碎墟之后,显露一个中空山洞。 二人急急退入洞中,天地瞬忽变得安静。 清欢不及惊讶壁后乾坤,慌忙察看云逍。 云逍看她焦急面色,勉力咽下喉中腥意,道:“你又看什么?” 虽也知晓他是拿昨夜之事玩笑,清欢现在却无半分与他说笑的意思,盯着他面容道:“大夫不是嘱咐了,不许你动力动武,连御剑都不许的。你现在,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云逍道:“大夫之言,不能尽听。我没事。” 清欢黯然下来,“是我太没用了,你都受了伤了,也还一直都是你照顾我……” “嘘。”云逍探出一指抵在她的唇上,说,“不要这样说,我当然应该照顾你。” 唇指相触,二人都是一愣。云逍把手指移开。 清欢又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若无其事打量四周道:“你怎么知道,这岩壁后头有这样一个山洞?” “你悟生火灵的时候现的。”云逍道,“岩缝之内,有空气对流。” 清欢点了点头,然后又有些担心,看着四面道:“这个山洞,不会塌吧?” 洞外依旧疾风骤雨交加,乱石断树横卷。风烟谱降世,果然天象都变得异常,反应最显著的,就是这一片无有仙人结界防护的海域。 云逍道:“应该不会……” 话语毕,却闻又是一阵土石翻滚之声,数块庞大山石自山顶狠狠砸落,连带洞顶岩块一起坍塌,洞口被堵得漏不进半丝风来。 “得。”清欢看了云逍一眼,小声嘟囔,“这么快就被打脸了……” 云逍被她弄得又好气,又好笑,说道:“你怕什么,等风雨过去再把它拍开就好。” “不行!”清欢想也不想,一口否决。 云逍道:“那不然怎么办?” 清欢掂量了一下自己,实在是没有“一掌拍开”的实力,想了想道:“你说这洞中有空气对流,那另一头肯定也有出口,要不我们再往里面走走。” 云逍道:“也好。” 清欢努力了一会,又在二人肩头各添数点火灵,便要往深处去。 云逍拽住了她的手腕。(未完待续。) 第166章 海市 清欢疑惑道:“怎么了?” 云逍贴靠石壁坐了下来,说:“休息一会。” 清欢在他身前蹲下,仔细观察着他的面色,却见云逍已然闭目调息。 过了会云逍睁开眼来,站起身道:“走吧。” 清欢道:“刚刚那下,还是牵扯到你的伤势了,对不对?” 云逍道:“没有,只是有些累。” 清欢鼻子有些酸,瘪着嘴道:“你就骗我吧,反正我傻,也看不出来。”话虽如此说,仍是右手探向他腕间脉门,渡过自己体内木灵去。她也不知道这样有没有用,但看别人疗伤的时候,却都是这么干的。 云逍一下子就把她揽到了怀内,自己的后背贴靠在岩壁上。 清欢整个人的重量,几乎都倾倒在了他身上,心跳,又不自觉地快了起来,说:“你干嘛?” 云逍的下巴蹭了一下她的额头,说:“留下力气,我还要倚仗你的保护。” 清欢噘着嘴,瞪了他一眼。 云逍道:“不要在我面前噘嘴。” 清欢正想问为什么,自己就先反应过来了,连忙脱开他的怀抱,往后站开一些。 洞穴狭长,空气却一点都不沉闷,光线昏暗,二人行走速度十分缓慢,一路所见一无岔路,二无异样。只地势不断往下倾斜,前方更是一个非常急剧的陡坡。 清欢道:“是不是不太对……感觉这都要通到海里面去了……” 云逍道:“通到海里,又怎还会有这源源不断的清新空气。” 清欢想着也是,话虽如此,仍是小心翼翼往前探出身子,看了看那陡坡。说是陡坡,都快跟悬崖没什么区别了,也不知道这坡到底延伸到多深的地方。 清欢御出飞剑,说:“我们还是御剑下去吧。” 云逍方要点头,脚下地面却急剧震颤起来,像是整座海岛都要沉到海里面去。 清欢一个不防,便往坡下栽去,脚下飞剑更不知摔落到了哪里。 “欢!”云逍慌忙随她跃下,却觉脚下平滑若镜,根本无从站立便也跟着摔倒。 清欢早已摔得七荤八素,跌跌撞撞一直往下滚去。 云逍心内焦急,猛提劲力便往下方掠出,长臂一伸,终将那人抱入怀中。两人一路跌撞翻滚,浑无半分休止架势。云逍勉力稳住身形,匆忙御出飞剑,然而还未来及稍喘口气,便觉胸口闷滞剧痛,仙灵立时难以接续,脚下飞剑顿失驾驭之力,二人重又向下栽落。 清欢惊惶回神,匆匆一眼但见云逍嘴角又已沁出血丝。不及心痛,掌间木藤交缠翻飞而出,奈何滑道之上无以着力。但此一隙之阻,却也使得二人稍稍平稳住了身子,并肩坐着飞速向下滑去。 云逍不动声色抹去嘴角血渍,身躯依旧护紧清欢,苦中作乐,“还挺有趣。” 清欢一下笑了出来。笑,却又带着泪。 再又飞滑而过一段距离,眼前光明乍现。清欢仓皇回头,但见他们刚刚出来的那个窄小洞口,眨眼一隙就看不见了。滑道变得更为狭窄,天地是一片混沌朦胧的淡紫,仿佛水晶般的浅淡色泽四散氤氲。远近俱是如他们身下这般的狭长滑道,由各个方向伸展而出,仿佛触手一般充斥在这方神奇空间之内。 云逍面沉如水,再次尝试提纳元功,稍一用劲,胸口滞痛便更加剧烈,喉头跟着一腥,唇角血丝被他偷偷抹去。 下滑之势犹无半分休止之相,不及思虑这段奇诡旅程的尽头究竟是什么,二人身下的滑道便陡然断截了。身躯俱被抛扬起一个弧度,然后止不住地下坠。 清欢不可遏制地惊叫出声,刺目蓝芒袭来之前,她便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再次睁开眼睛,清欢看见一个硕大的鱼头在她眼前晃悠,一张一合的鱼嘴里,还吐出两个泡泡。清欢想着自己这一定是在做梦,就又重新闭上了双眼。 “哎,她醒了,她醒了!” “快快,派人去禀告大长老!” “哇,这真是外面来的人么?!” “她怎么又晕过去了?” “都让让,都让让,信疆大夫来了!” …… 耳畔乱七八糟的声音,让清欢的脑子跟随身体一起清醒过来,只觉浑身酸疼,手脚乏力,但她还是一咕噜地坐了起来。但是—— 天呐,她看见了什么?清欢差点又晕了过去。 她看到一条跟人差不多大小的鱼在空气里游动,两只海蚌张合着扇贝在说话,一只海马挺着大肚在她身前摇摆,可那脑袋上却明明是一张人脸。瞧她望过来,人面海马还朝她笑了一笑,清欢的魂都差点被吓得没有了。 窗户上趴了一堆看热闹的生物,这其中有人,有鱼,有虾,还有许多清欢叫不上名来的。总之个个都是一副兴致盎然模样,不断往屋里边探头探脑。 想到晕厥前的事情,清欢的心里就更是一惊,慌忙四下张望。她的身边,躺着一个快被绷带包裹成粽子的人。就算只有眼睛、嘴巴和两个鼻孔露在外头,清欢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云逍!” 云逍一动不动。 清欢着急起来,忍着眼泪趴在他胸口听了一听,平稳有力的心跳声传入耳内,她方稍稍放心了一点点,转头对那一群不明生物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十来个声音一起回答她—— “这里是海市!” “咕噜噜的家!” 清欢道:“我们怎么会在这里?” 那吐泡泡的大鱼竖起身体右边的鱼鳍,指了指房顶。 清欢顺势往上一望,却见澄空碧蓝如洗,比海水还清透。然后她才明白过来这大鱼是让她看什么——屋顶破了一个硕大的洞。 大鱼道:“你们从天上掉下来,砸坏了我的房子。” “对不起……”清欢低了下头,道,“这里?是海市?咕噜噜的家?” “海市。”大鱼的脑袋上下点了一点,“我就是咕噜噜。” 清欢还是不大习惯对着一条鱼说话,眼前景象又太过诡异了。她记得他们进了山洞,然后从山洞里的滑道上一直滑落,可是滑道忽然就断了,她和云逍从高空摔了下来。再然后……就没有了。 房间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面颊红润的白胖老头儿,他整个人就像是一只粉面捏的寿桃。 老头儿对那大鱼道:“咕噜噜,客人面前,你还是现出人相来好一些。” 咕噜噜嘀嘀咕咕,“这里是我的家,在自己家里,当然是要怎么舒服怎么来了……”话虽如此,他的整个鱼身还是飞速旋转起来,不一会功夫,上半身就变作了一个面容憨厚的少年模样,身上搭了一条小马甲,下半身却仍是鱼尾,对那老头儿道:“满意了吗,大夫?” 老头儿拈着胡须点点头。 清欢只捕捉到了“大夫”两字,双眼立时放出光来,对那老头道:“你是大夫?” 老头儿点点头,“老夫信疆。” “姜大夫!”清欢激动得跳下床来,“我朋友,怎么样了?他现在是什么状况?” “哎,老夫信疆。”信疆又重复了一遍。 清欢有些莫名地眨眨眼,点点头,心里想着,你姓姜,我知道了啊。 信疆也以为她明白了,就迈开小粗腿,又爬上床去察看了一番云逍,说:“你们两个从天上砸下来,他浑身上下都是伤。不过没关系,老夫妙手仁心,已经为他包扎上药过了。共计费用一万零五百个海贝币,看在你们远来是客的份上,给个一万意思意思就可以了。” 房内房外响起一连串的嘘声。就连咕噜噜和那疑似怀孕的海马,也斜着眼睛看他。信疆面不改色。 清欢却哪还有心思去计较什么一万还是一万零五百,至于海贝币又是个什么鬼,她就更无暇去注意了,当下只是疑惑道:“你的意思,他是摔伤了?那我怎么没事?” 她只在手脚处感觉些许疼痛,那是先前在滑道上便摔伤了的,此时手上伤痕也被简单处理过了。 “你当然没事。”信疆满面同情加可靠,“你俩着地的时候,他一直紧紧地护着你。都晕过去了,还不肯松手。可费了我们好大力呢。” 清欢扭过头去看着云逍,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吧嗒吧嗒滴落。 就在这时候,屋子外头又响起一阵不小的动静,一个高亢的声音响了起来—— “大长老吩咐,请客人去长老阁见他!”(未完待续。) 第167章 威胁 清欢抹一把眼睛,转过头来问:“大长老,是谁?” “是我们这权力最大的人。”咕噜噜说着,憨厚的五官带上几分崇敬神色,“也是整个海市最有智慧的长者。” 清欢点了点头,心想遇上主事的,大概能把话问得更清楚一些。她又不放心地看了眼云逍,少年仍在沉睡。清欢向着众人拜托,“我的朋友,麻烦你们先帮我照顾着……” 屋里屋外一起向她拍胸脯打包票,“放心放心!” 出了咕噜噜的房子,清欢才看到,这四周的许多建筑都是各种各样的珊瑚、海贝、海螺模样。就算有些还是规规矩矩的造型,却也少不了这类元素的点缀。房顶、窗台、大门、墙壁……随处可见各类海洋中的瑰宝用以装饰。 空气仿佛浸润了流水一样干净剔透,成群的斑斓小鱼就在空气里游动着,珊瑚、海草也在空中舒展着身躯摇晃。头顶的天空澄澈湛蓝仿若海水,阳光均匀渗透进空气,暖暖地照耀着远些地方的青山,碧草间弥漫着花的香。 来带清欢前往长老阁的两个侍卫倒都是人——至少看起来是这样。一路上,清欢看到了各个模样的虾兵蟹将,山精海怪。当然,也有很多是人。他们一边忙碌,一边好奇地打量着她,她也好奇地看着他们,暗暗思量着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她怎从未听闻。 长老阁位于整个海市的中心。阳光到了此处,也变得似水一般柔和。阁上垂下冰蓝纱幔,在和风之中轻轻摆动。整座高楼都饰以硕大珍珠,散发出温和莹润的光辉。楼前生长着一株巨大的珊瑚树,珠光璀璨,美不胜收。 侍卫们在门口停下,清欢依照指示,独自进入阁中。 阁内光线陡然亮了起来,身穿长袍的灰发老者站立殿中,苍老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 “你好,朋友。” 清欢看着站立面前的老年男子,她不知道他活了多少岁了,只觉得他的面容已经老得不成样子。就像不知年岁的老树根,被从层层深埋的地底下挖掘出来,然后又风干后的模样。但老者的一双眼睛,却还是矍铄有神的,长发也未白透。 清欢试探问道:“大长老?” 老人点了点头,再次说道:“你好。” 清欢连忙向其行礼,表示敬意。 大长老请她坐下,自己也转身坐于殿首。清欢趁机打量了一下四周,此殿并不很大,装饰虽远不及在外所见活泼绚丽,但一桌一椅的摆放却更显出考究来。依照咕噜噜等人的反应,以及清欢刚刚亲眼所见的判断,这大长老自然是个让人敬畏的人物。 大长老坐定之后,缓慢开口,仿若低叹,“海市,已经三千多年没有外人来了。” 清欢听到“三千年”几字,便觉有些敏感。无可否认,实在是前段时间背得太多的缘故。 大长老道:“那么你和你的朋友,又是如何来到此处的呢?” 清欢不敢隐瞒,便将她与云逍如何在岛中休憩避雨,遭遇风暴,最后进入山洞等事如实说了一遍。 大长老沉吟片刻,低道:“你说的那海岛与山洞,是早已经荒废了的海市入口。” “海市入口?” “海市,曾是一个繁华而光荣的国度,每年都会吸引无数的商贾至此,用以交换的奇珍异宝应有尽有。”老人目中流露缅怀神色,清欢不敢打断他。直到他自己沉默够了,说道:“外面的神魔混战,打完了吗?” 清欢一怔,想不到他们竟与外界隔绝至此,答道:“打完了,三千年前就打完了。” “那是谁胜了呢?” 是谁胜了呢?这个问题,教科书上也从来都没有说过。封天之举虽是将天地一分为二,神魔被隔绝开来,飘渺魔君也为天之雪所斩杀,七大魔将尽皆伏诛。但这样,便算是胜了吗?当时的仙神,俱付出了更为庞大的代价。似乎没有任何人觉得,如此便可说是神域方面获胜。 清欢道:“不能说是谁胜了吧,总之就是神域这边想了个办法,造出一个什么结界,把天地割裂开来,神和魔就被永世隔绝了……” “永世隔绝?”老人有些放肆地笑了起来,带着轻嘲,然后说道,“不可能的,一旦一方实力稍有增长,战事必定还会再起,无论什么结界都会有被打破的一日。” 清欢无意与他争执这些目前来看还太遥远的事情,沉默着没有说话。 大长老自顾说了下去,“三千多年以前了,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澄明海的海水,都是暗绯色的,你知道,那是为什么吗?” 清欢道:“为什么?” “血。”大长老看着她,一字一句道,“神的血,魔的血,仙的血,妖的血,更多的,是人的血。无止境地抛洒汇流到海水里,海水都被染红啊……” 清欢轻轻吸一口气,听着耳畔这苍老荒凉的声音,眼前若现其景。 “……所以,当时的一些人,还有妖,就集结逃难到了海市,逐渐与海市的原住民杂居融合。也是从那时候起,海市,由一个对外公开的繁荣市场,变成了一块完全封闭独立的地界。是这世间唯一一方免受战火波及的乐土……” 清欢道:“现在战争早已结束,你们不必再害怕被殃及,可以出去了。” “出去?”大长老看着她,缓缓摇头,“我说过,神魔间的战争,迟早会再度掀起。神魔力量之前,苍生不过蝼蚁,能够偏安一隅有何不好,为何非要出去送死?” 清欢想着,你不出去就不出去吧,但我是要出去的,便问道:“那,要怎么才能离开海市?” “离开海市?”大长老的眼睛轻轻眯了起来,“我还说过,如今的海市,已经是一个完全封闭的地界。一旦进来,你就不要想再出去。” “怎么可以?”清欢瞠着双目,就差拍案而起了,“我不能留在这里,我在外面,还有许许多多牵挂的人!” “你若身体不想留下,”苍老语声更为低沉,透出一丝阴森的气息,“那就让灵魂,永远的留在这里吧。” 一语落,殿中气氛陡然肃杀,四面八方飞袭来无尽杀气。(未完待续。) 第168章 妥协 清欢的气势立时弱了下去,陪着笑脸道:“真的没有商量余地了吗?” 随着她的示弱,大长老摆了摆手,四面潜藏的影卫重新退回黑暗,殿中杀氛消散。 大长老道:“海市子民的性命,容不得半点玩笑。” 清欢道:“我和我的朋友离开这里,怎么就和海市子民的性命牵扯上了?” 大长老默然了一会,说:“你可听过桃花源的故事?” 清欢点头道:“先世避乱至绝境,不复出焉,遂与外人间隔,不知今是何世。与海市的情况,很相像。” 大长老道:“你与你的朋友,就是偶入桃花源的那个渔人。” 清欢明白过来他的意思,说:“可是我们出去以后,绝对不会对外宣扬的。保证一个人都不提起。” 大长老冷笑道:“发现桃花源的渔人,也是这般保证的。可是结果呢?不仅缘路而出,处处标志,还一到郡下便禀告太守,一大群人前往找寻。若被他们找到了,你觉得桃花源里的人,还有活路吗?” 清欢看出眼前这老头守护海市已经到了有些偏执的程度,自己再怎么赌咒发誓也是没用,反增长他的疑心,还是等云逍醒来与他商量过后再作道理。 对方看她不说话了,以为她已经想通,语气柔和下来道:“海市外的守护结界受历代大长老法力加持,牢固有若金汤,你们绝对无法擅自离开。留下来吧,长老阁会分配给你们房产,让你们在此安居乐业,成家生子,你们会喜欢这个地方。” 清欢心里偷偷呸了一声,安居乐业,成家生子可不是她的志向。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志向是什么,但最起码不是留在这个地方。 海市里的普通住民实是要比大长老以及长老阁的那一干护卫好相处百倍。听说有新人入住,纷纷热情洋溢地前来招呼,顺带好奇外间之事。唯独那长得像寿桃一样的白胖老头儿,一见清欢就上前来碎碎念,要求偿还他们欠他的那一万海贝币…… 清欢一时没想起来他姓啥,脱口就是,“桃大夫……” 信疆:“我是信疆。” 清欢:“姜大夫。” 信疆:“……” 清欢翻出钱袋,外边三两粒能买一座大宅的金铢在海市里却是毫无市场。用三郎——也就是那只怀了孕的人面海马的话来说,这么小小的一粒金子,做首饰都嫌不够璀璨。海市里人最喜欢的,是宝石、珍珠,以及各种漂亮的贝壳。 至于他为什么叫三郎,因为海马兄确实是个男的。但海马这一族群,向来是由男性负责孵育下一代,所以他看上去就“怀孕”了。清欢觉得三郎真是伟大。 信疆坚决不收金铢,要求清欢拿出点别的值钱东西来抵债。 清欢探了探自己的虚囊,忽然发现饮秋露给的疗伤药,还被她遗忘在了角落。除此之外就只剩下了几套换洗衣衫,一小袋昨日买的肉包,一块九仙巡游时赢回来的水心玉,八音会上天之雪戴的面具,以及三哥做给她的那个鸟笼。这鸟笼虽只是个半成品,清欢却是坚决舍不得予人的,何况“桃大夫”也绝对不会要。 于是,清欢初来乍到,便莫名背下了一万海贝币的沉重债务。 但清欢觉得这也没什么,真正让她担忧的,是云逍。 此时他们还在咕噜噜的家里,房顶破出的大洞已经被修补好了,清欢再三向咕噜噜致歉,咕噜噜倒是大气,也没问她索要赔偿。反是清欢先做好了“债多不愁”的思想准备。 可云逍,一直都未醒来。 “桃大夫!”清欢一急,又不假思索喊了出来,因为形象实在是太直观了。 信疆摇摆着圆胖的身子,正想纠正她,清欢一把揪过他的胡子,指着床上云逍道:“你讹我就算了,但我朋友要什么时候才能醒啊!” “哎天地良心医者仁心啊!”信疆忙把胡子抢了回来,噔噔退开三步,“海市里人人都知道我信疆公平交易,童叟无欺啊,我哪有讹你!” “是么?”清欢眯着眼睛道,“我从长老阁回来的路上已经打听过了,你们这的海螺烧,一个海贝币能买俩。卖海螺烧的童大娘,一天差不多能卖出去一百个,就算她净赚一半,你是想要告诉我,你这随随便便一包扎,一上药的,就能抵去人家辛辛苦苦四百天吗!” “这……”信疆硕大的脑门上滑下一滴汗来。 半空飞舞的蚌精兄弟扇贝拍得呼啦啦响,好像在鼓掌,“臭老头,坏老头,贪财老头,这下遇上硬骨头了吧?” “哎,去,去!”信疆像赶苍蝇蚊子似的扇跑他俩,对清欢道,“诊金可能是贵了点……” “你把他给我治好。”清欢指着云逍道,“你讹我的事情,我就不跟你计较。不然我就把你的胡子一根根拔下来,海贝币你也一个都别想要。” 信疆显然是个欺生又欺软怕硬的主,一边流着汗,一边说着:“好吧,好吧……”便又去察看云逍。折腾了半天,云逍非但未醒,还轻轻哼了一声,眉心蹙了起来,仿佛极难受般。 清欢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不知这信疆有没有真才实学。想来海市偏安三千余年,历不得大灾大难,大夫的医术自然也不见得能有多高明。 但她问了啵啵和呱呱——也就是那对蚌精兄弟,蚌壳大一点的是弟弟呱呱,小些的反是哥哥啵啵。啵啵和呱呱说了,整个海市,就只有信疆一个大夫。 清欢忍了半天,还是把信疆给推开了,不让他再折腾云逍。 这时候三郎挺着个大肚子进来,笑逐颜开,“恭喜恭喜,可以搬新家了!” 长老阁的办事效率实在很高。才多大会功夫就给清欢与云逍寻了个家。房子离咕噜噜家不远,走几步就是市集。从外观看是个银闪闪,蓝亮亮的海螺造型,面积虽然不大,房间、轩厅、厨房等等却都俱全,内部家具虽然简单,基本却也算干净。 左领右舍相帮之下,清欢终于把云逍安置在了新家的床榻上,然后笑着送走一干好奇满满的新朋友,掩好门窗后,自己也爬上床去。 “云逍。”清欢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 云逍蹙了下眉心,却没睁开眼睛。 清欢按住他的手腕,也不知有用没用,又尝试着对他注入一些灵力去。这股灵力仿佛小溪流淌,细流涓涓,谨慎小心,生怕横冲直撞再次伤害到他。许久之后,云逍睫毛轻颤几下,终于轻轻睁开眼来,一睁眼,嘴角却又沁出血丝。 清欢面上笑容方展露一半,便又硬生生地收住了。 “你感觉怎么样?”她急切地询问他,却又立时把自己推翻了,“不,你还是先别说话,先歇着。” 云逍有些艰难地抬手,清欢忙替他抹去嘴边血渍,云逍却又扯了一下自己身上的绷带。 清欢明白过来,他是不喜欢被这样好似五花大绑着。其实他的外伤,她的“大地春还”便可医治,她真正担心的,是他所受内伤,但现在看来,这自然非在那个“桃大夫”的能力范围之内。 清欢轻手轻脚为他解开脑袋上缠的绷带,然后发现少年的面颊以及侧颈,都有着不少大大小小的擦伤。清欢忽然想起,若是让这张“东皇仙尊都不忍破相”的面容留下半点疤痕,那自己该是有多罪过啊。 清欢继续为他解着身上的绷带,然后面颊有若火灼般烧了起来。少年健美却赤/裸的胸膛逐渐显露眼前,绷带包裹的上半身未着寸缕。清欢解至他的腰际,实在没勇气再解下去了。 “桃大夫”虽然没啥大本事,这等体表伤痕处理得倒还不错,清欢再又稍施展了一会“大地春还”,云逍上身的体外伤势便已基本无碍。她盯着他的面颊左看右看,确定未留伤痕方才轻轻舒一口气,扯过被子为他盖在身上。做完这一切,才察觉自己浑身都已被汗水浸透。(未完待续。) 第169章 情动(加更) 云逍显然也还找不着北,低哑着嗓音问道:“现在……什么情况?” 他虽仍是这般无力模样,但只要见到他醒过来了,清欢的心里就宁定踏实了许多,把二人如今处境,拣主要的对他说了,三言两语便能道尽。说罢大长老强留他们在海市的时候,云逍眸光闪动了一下。 清欢道:“先别想那么多了,一切等你伤好后再说吧。” 云逍低低“嗯”了一声。 清欢道:“你的腿,还好吗?” 云逍在被子里面动了一动,说:“还没断。” 眼看自己如今好手好脚,清欢的心里又泛起酸疼。 云逍挣扎着想要坐起,清欢连忙一手拽着他的胳膊,一手扶住他的肩膀,把他搀了起来。可她又只看了他一眼,面上便红得似血一般。 少年的青丝有些凌乱地披散在肩头,面容虽然虚弱却仍难掩去眉宇间的绝色,随着他的起身,大片肩背以及胳膊,都露在了被外。 最要命的,是她此时还与他坐在一张床上,距离还十分之近。 清欢慌乱起来,“你的衣服,可能落在咕噜噜家了,我去给你寻……” 可她话未说完,方一转身,云逍就从背后拥抱住了她,结结实实地将她拥紧在自己的怀内。 清欢的心跳快得不能再快,却又不敢用力挣扎弄疼了他,也不敢回头。 云逍的下巴搁在了她的肩上,灼热的气息喷吐在她的耳畔,“你跑什么?” 她的半边身子仿佛触电一般酥麻一片,张了张口却没能够说得出话来,然后,大脑也被雷劈了似的空白。 云逍轻轻吻住了她小巧的耳垂,双手收紧在她的腰际。 “欢……”他闭着眼睛,轻叹着唤她,面颊埋在她的肩上。 清欢僵直着后背,他不再有别的动作,她的神识方慢慢回归了,轻轻拍了拍他的手道:“我在这呢……你先把我放开。” 云逍乖乖松开手。 清欢悄悄深吸口气,稳定住慌乱的心绪,转过身来说道:“你的内伤更严重了,怎么办呢?” 见她依旧垂着眸子不敢瞧他,云逍往上拉了拉被子,只露了一个脑袋在被外。清欢方敢拿正眼看他,犹豫着自虚囊中取出一个药瓶来。 云逍也认出了这个瓶子,说:“那日饮秋露给的?” 清欢点了点头,拔下瓶塞,倒了一粒在手心。犹豫了一会,却是一仰脖,喂入了自己的口中。 云逍有些惊讶,“你干什么?” 清欢道:“如果这药有什么不对,我没有受伤,比你更能扛些……” “傻瓜……”云逍夺过她手上药瓶,自己也吞了一粒入腹,说,“不至于。” 清欢本还想说句什么,却觉眼皮越来越重,很快就陷入到黑暗中去。 云逍蹙了蹙眉,自己却也是两眼一黑,倒在了她的身边。 海螺房内,时间静悄悄地流淌。 清欢不知自己睡了多久,恢复意识的时候,眼前已是黑漆漆的一片。双手所抵之处,却是温热且富有弹性的。等到完全清醒过来,她一下子坐起了身子,指尖弹出数点火灵,点燃桌上灯座。 橘黄色的火光充盈室内,清欢瞬间明白过来自己刚刚抱着的是什么了——云逍。而今,云逍的胳膊尚搭在她的腰际。他的睡相很不好,被子早被踹到了床尾,腿上绷带也四散开来,露出成片肌肤。 清欢一下子红了面颊,轻轻挪开云逍搂在她腰上的那只手。这一动作,云逍就醒了过来,意识到两人而今姿态,面上也是轻微一红,不动声色扯过被子,遮掩住身躯。 看他的状态,真的只是睡了一觉,而非晕迷,面色也比先前好上太多。清欢心内虽然羞窘,却又欢喜。此时方觉神清气爽,周身灵脉竟流转舒泰非常,忙问云逍道:“你感觉怎么样?” 云逍略作感受,答道:“体内疼痛尽去,看来已好太半,这疗伤药,确有奇效。” 清欢几乎喜极而泣,说道:“等我回去了,一定要好好感谢一番饮秋露!” 云逍微微一笑。 清欢道:“真是可惜了,被我浪费一颗,瓶子里只剩下了最后一颗,你说你是现在吃呢,还是明天再吃?” 云逍道:“不必了,先留着。” 毕竟是药三分毒,总不能当糖豆吃。饮秋露给了他们三颗,意思大概也是让云逍与小流、小遥一人一颗。清欢这般想着,也就不让云逍再吃药了。走到窗边看看天色,外边已经黑透,只有海市居民镶嵌房子上的珠玉海贝,散发出柔和自然的光芒。 云逍一好起来,清欢就感觉自己的浑身也充满了劲了。别人收拾的房间,总不如自己整理的舒服,她便想亲手打扫一遍。云逍想要帮她。 清欢道:“不用了,你是病人嘛,在边上看着就可以了。” “吭。”云逍的面色稍有些红,“那我也得下床活动,我的衣服……” 清欢就嘲笑他,“谁让你白天拦着我……” 但她话未说完,想到他白天是如何“拦”着她的,自己就先闹了个大红脸。 此时天色太晚,清欢自然不能再去咕噜噜家中了。云逍虚囊里虽备有衣物,却不能再动灵力。清欢想了想,从虚囊里取出一件自己的衣衫来给他。这已是她最宽大的外袍了,穿在云逍身上却仍紧窄得要命,袖子也短了一截,但好歹是能让少年蔽体。袍子的风格也是简洁而中性的。 然后云逍就看着清欢里里外外,把每一样家具都擦拭得干干净净。他看着她忙碌的身影,觉得自己的心房里,被某一种温柔的情绪充溢得满盈。 清欢擦拭完家具,尝试着把房间布置成她想要的模样。 云逍虽不动手,却很尽职尽责地在边上给她做参谋。 “云逍,你说这张桌子,摆在这儿好吗?” “挺好。” “这小台子呢?” “放那边吧。” “嗯。” …… 忙碌完后,两人看着新家,一个非常有成就感,另一个则跟着她一起高兴。 清欢却又很快不高兴起来,因为她已数不清今日到底出了多少身汗了。然后她就分外想念城遥的净水诀,又或者,思念的不仅是净水诀…… 云逍看她呆愣愣的模样,问道:“你在想什么?” 清欢自然不能据实以告,说道:“身上黏黏的,好难受。” 这房子里有的,只是一些最基本的家具,像浴桶这类物件,却是没有的。 云逍道:“我们出去转转。” 夜晚的海市静谧安详,与白日所见又十分不同。在初来乍到者的眼内,还透着几许神秘的气息。街头氤氲的柔和光亮,比天上星月光芒更为温柔。 两人并肩走出居民区,向着郊外走去。溪流轻轻淌过,和风卷来花香,远远近近的花树轻轻摆动,沉睡的海藻在夜色里舒展着身躯。海市里的空气,好像浸了水一般甘润。 清欢道:“在这样的地方待三个月,好像也不算多为难的事情了,是不是?” “三个月?” “对啊。”清欢道,“干嘛?你觉得三个月太长?可医庐里的大夫说了,要你三个月不能动武,那也就是说,你至少还需三个月才能恢复,如今你又受了新伤,那时间就更加……” 云逍打断她,“你知道雪曾经说过一句什么话吗?” 清欢道:“他说过什么?” “他说,修仙最好也最坏的事情,就是有大把大把的时光,可以去浪掷和挥霍。” 清欢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好有道理,我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修仙了。” 云逍的嘴角也弯起一点笑意,“所以,我觉得三个月一点也不长。” 甚至,还太短了些。(未完待续。) 第170章 洗沐 云逍的本意,是出来散散步,吹吹风,汗收干了也就不那么难受了。但二人看着这荒郊野外清澈的小河水,就都有了想法。 云逍道:“你下去吧,我替你看着。” 清欢心想着,就是有你在这里,我才不好意思啊。但她犹豫了一会,见云逍已然背过身去,便轻轻解开自己衣带,走向河心。 河水清凉却不寒冷,鹅卵石轻摩着她的脚心,清欢感觉十分舒服惬意,把身子缩在水里,回头看了眼云逍。却见少年规规矩矩背对河水而坐,清欢不由弯唇一笑,细细洗完自己的身躯和头发,穿戴整齐,方才走回云逍身侧,轻轻“喂”了一声。 云逍抬起头来,却见少女面颊沾着水滴,此时更显柔嫩白皙,乌眸也仿佛漾着水般。云逍克制住拉她入怀的冲动,起身往河心走去。待清欢明白过来他是想要干嘛,连忙也学他方才一般,转过身子,背对河面。 云逍解衣跃入河中,心头悸动方才慢慢淡去了,轻舒口气。 清欢本有些百无聊赖地数着脚旁的小草玩,忽然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身后好像没了半点动静,就连原先云逍撩拨水花的声音也听不见了。 “云逍?”她背对着河心喊了一句,身后却无回应。 清欢着急起来,转头却见黑漆漆的河面上,哪里还有少年的影子。 “云逍!” 凉风刮过水面,少女呐喊声音过后,天地间依旧静悄悄的。 清欢急得快哭出来。 就在这时候,忽闻“哗啦”一声破水之声,少年赤/裸着身躯,浮出水面,怀中还抱了一尾大鱼。 清欢醒悟过来,连忙捂住眼睛转过身去,脑袋埋进臂弯,羞得想死的心都有了。 云逍面上也是一愣,抱着大鱼走回岸上,把鱼抛在一旁,披上衣衫轻轻推了推她,“喂。” 清欢脸埋得像鸵鸟,打死不肯抬头。 云逍硬生生地托起她的小脑袋来,清欢死死闭着眼睛。 云逍凑近她,“你闭着眼睛,是在等我……” 清欢连忙睁开眼来,一睁眼,就被眼前的这张面孔惊艳到了。她真的最最见不得他刚出水时的模样,绝美风致中,满满的全是蛊惑。 云逍勾唇一笑,将她放开,提起地上蹦跳得快没了力气的大鱼,又去了河边。 清欢愣了半天神,方恍然大悟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为什么云逍从前很少笑。清欢悄悄觉得,他还是不要随便乱笑的好,因为一笑起来,就要把人的三魂六魄给勾走了。 清欢忘了听谁说过,“做饭的男人最有魅力”。当她吃上云逍递来香喷喷、酥嫩嫩的烤鱼时,就更加如此想了。 两人填饱肚子,神清气爽地回了海螺屋,此时刚入后半夜,清欢就又觉得有些困了。但是另一个麻烦又接踵而至。这海螺屋里虽有两个房间,加起来却只有一张床。另外一间房里摆放着书桌书架,完全就是书房模样。 清欢咬一咬牙,“你睡床,我睡板凳。” 可怜这屋子里,连张躺椅都没有。 云逍道:“你睡吧,我不困。” 清欢犹豫着。 云逍轻轻眨了下眼睛,道:“你怕我,乘人之危?” “乘人之危?”清欢被他说得笑起来,“明明现在,你才是弱势群体好吧?” 当云逍似笑非笑看着她时,清欢才意识到自己这句话说得有些不妥。这意思,难道是要他小心,她会乘人之危?就像刚刚在河边上,不小心看见的那一幕……但清欢敢拿包子发誓,她绝对什么也没看清楚。 当她胡思乱想,然后又被自己羞窘到的时候,云逍轻轻一笑,走出卧房。 清欢趴在枕头上,心里想着,这家伙,真是越来越爱笑了。但为什么,她好像也越来越爱看他笑了呢? 卧房的门虽然掩着,但清欢睡得迷迷糊糊之际,还是听到了门外不时传来的说笑声,人语声。清欢从床上爬了起来,窗外天光早已大亮,而且时候还不早。 一推开门,笑闹声就似潮水般汹涌而来,空气里好像都能沁出“欢乐”两字。海市的居民实在是非常热情,好多人都提着礼物前来看望他们的新朋友。最神奇的,是云逍竟然还很有耐心地坐在屋中招待他们,虽然用以待客的水果、点心,都是客人们自己带来的。 清欢看到咕噜噜、三郎,还有啵啵、呱呱,都在这里。 啵啵和呱呱一看到她,就飞闪到她面前,笑着闹腾,“叶欢欢,叶欢欢。” 清欢有些好笑地看向云逍,她的名字,什么时候变成叶欢欢了。 谁想呱呱又飞到云逍面前,摇晃着贝壳喊着,“云潇潇,云潇潇。” 云逍对清欢解释,“他们觉得这样叫,更好听。” 清欢笑了出来,“是挺好听的。” 嗯,云潇潇。 清欢忽然发现,云逍的身上,已经穿戴好了他自己的衣服,而且干净整洁如新。不用说,这一定是咕噜噜带过来的。 清欢向那好心的人鱼少年笑了一笑。 这时候另外一个少年蹦跶到清欢面前。他其实差不多已可列入青年范畴,面上神态却仍是活灵活现,十分活泼好动的模样。 “嗨,我叫童呦呦,就住在你们家隔壁。”少年挥舞着双手向清欢自我介绍。清欢看到他从桌上提起一袋海螺烧。童呦呦把海螺烧对清欢递了过来,说:“这是我娘让我拿来的,你尝尝好不好吃。云潇潇说,你肯定会喜欢的。” 清欢看了眼云逍,对童呦呦微笑了一下,说:“你是童大娘的儿子?” “对啊,对啊。”童呦呦脸上表情更加灿烂。 清欢取过一个金灿灿的海螺烧,咬了几口,衷心说道:“真好吃。” 童呦呦刚要大笑,来表达他对新朋友的热情,却听门口有人喊道:“糖花来了!” 清欢就看到童呦呦的笑脸,咧至一半很诡异地收了起来。清欢望向门口,却见一个面容姣好,举手投足却显出有些泼辣和豪爽的女孩子,风风火火走了进来。 女孩子看见云逍与清欢,笑了起来,“你们就是新来的云潇潇和叶欢欢吧,我是糖花,这袋糖果,送给你们。” 清欢连忙感谢着收下。 童呦呦挪啊挪啊蹭了过来,小声对糖花道:“糖花,我喜欢你……” 糖花本还想入座与大伙聊上几句,闻言狠狠剐了童呦呦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童呦呦连忙追了出去。 满屋子的人和妖怪都大笑了起来,啵啵在半空里喊着:“第七十九次!” “不,不是!”呱呱道,“是第八十次!” “七十九!” “八十!” 清欢道:“你们在说什么七十九,八十的?” 啵啵叫了起来,“童呦呦对糖花表白失败的次数!” 大家哈哈大笑,清欢咧了咧嘴。 这时候又来了一个斯斯文文的俊秀少年,看起来还有些腼腆模样。大家纷纷向他打招呼,“嗨,绵兮!” 绵兮微笑着回应,却有些红了脸,朝屋子里头张望一番,很快找到了他要找的两张生疏面孔。 绵兮把一盒药膏递给云逍,像背书般红着脸一股脑儿说道:“我爷爷说昨天的事情是他不对,他其实也没真想收你们一万海贝币,只是想从你们那里要点外边来的新鲜玩意。但以后大家就是自己人了,也就不用那么见外。包扎的药费也不用给了,这盒药膏送给你们,治疗外伤很灵的……” 清欢这才想起自己忘了向云逍报备,他们“欠下了一万海贝币巨款”的事情,忙对那名叫绵兮的少年摆着手儿说道:“桃大夫真是太客气了,替我们谢谢他。” “桃大夫?”满屋子的人全是一愣。 呱呱最先笑了起来,“桃大夫,桃大夫,哈哈,哈哈,我就说,那老头,长得就像一颗大桃子……” 清欢明白过来,拍着脑门懊悔,人家明明是叫“姜大夫”的,“姜大夫”还不止一次地向她强调过,他“姓姜”。自己怎么又给记岔了呢?大概是最近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未完待续。) 第171章 旖旎 这一整天不时有人来拜访,大家都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好奇。清欢本是知无不言的,但又怕大长老给她安个“煽动民心”的罪名,说得也就很有保留了。总体意思,就是外面哪有海市好。尽管如此,大家还是听得兴味盎然,至晚方散。 清欢伸个懒腰,喝了口水。水壶水杯还是咕噜噜从家里拿来的,清欢很感激他。 云逍转身收拾房间,把朋友们带来的各种礼物——大多数都是些吃的,分门别类放到厨房里去,有的则还留在轩厅。 清欢主动上去帮忙。忙碌过后,云逍托着灯台进了房间。清欢只得跟了进去。 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卧房里,气氛又有些暧昧微妙下来。 清欢微微别开有些发烫的面孔,学着他昨晚的话说:“你睡吧,我不困。” 云逍并未说话,只是慢慢朝她走了过来。清欢的心里一阵慌乱,梗着脖子回避开他的目光。云逍径直把她打横抱了起来。清欢的心跳都快跃出胸口了,双手抵在他的胸前,脑海里一闪而过的念头,是他恢复得还挺快。 一闪念间,云逍已经把她轻柔放在了床上。二人只对视了一眼,便各自别转开了视线。云逍仿佛也不敢多看她似的,吹熄灯火就走了出去。 清欢躺在床上发了会愣,却哪里能够安心睡下。悄悄起身,便去寻找少年的身影。 云逍坐在书房的桌前,低头趴在桌上。柔和的月光由窗外铺洒进来,包裹起少年线条优美的身躯。清欢看着他的后背,总觉得这段时间,他比受伤前清瘦了不少。 她轻轻地走上前去,云逍听到动静,抬头转过身来。 清欢在他身前蹲下,就着月光看着他的眼睛。 云逍低声道:“怎么?” 清欢也不说话,拽着他的手儿便往卧房里去,按着他的肩头让他躺在了床上。 云逍的呼吸不自觉地快了起来,长臂一伸将她搂入怀内。黑暗中,两人静静对视片刻。 清欢回过神来,有些狼狈地掰开云逍搂在她腰间的那只手,丢下一句,“你老实点睡在这里。”便下床跑出了卧房。 云逍看着她匆匆离去,怅然若失,过了会轻捷起身,却见少女已经趴在他刚才的位置上睡熟,单薄的身影蜷成小小的一团。 他轻轻地拥抱住她,分外小心翼翼地,将她抱回了床上。清欢翻了个身,正好钻入他的怀内,手臂挂在他的腰间,砸吧了两下嘴唇,睡得分外舒适惬意。 真是一个……傻姑娘。云逍在黑暗之中看着她,轻轻地,啄吻了一下她的额头。他其实多么想要……乘人之危。但那轻柔一吻过后,他终是小心挪开了她抱住他的那条手臂,自己往床铺边缘滚了一滚,努力抛开心头各类杂思,也将两人间的距离拉得最开。 云逍感觉自己睡不多久,就醒了过来。醒来以后,发了好大一会愣。他明明记得自己睡前,十分君子地滚在一旁,只占了床铺边缘很小很小的一点位置,可是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清欢被他紧紧地逼在床铺内侧,他一手垫在她的脑下,一手紧紧搂抱住她。两人的身子,贴得没有半分距离。他甚至还架起一条腿来,压在了她的腿上……但是,她也抱着他呢。 心头热气无可阻挡地汹涌开来,想到昨夜那个旖旎的梦。云逍深深吸两口气,再不敢看怀中少女一眼,小心抽出了自己的胳膊,翻身下床,走向河边。 天,好在还未全亮,透出一点灰蒙蒙的色彩。他的心里,却是一片阳光普照,晴朗无边。纵使衣下,有着些许狼狈。 清欢醒来的时候,分外诧异地发现自己竟然躺在床上。走出卧房,便见云逍背对着她,正在厨房里忙碌着。 清欢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在他身边探头探脑。却见少年正和一大块面团做着斗争,案板上放了一大碗不知道什么馅。 云逍其实早听见了动静,沾满面粉的手指趁着清欢不备,一下子点上了她的鼻尖。 “哎呀!”清欢顿时变成个小花脸,指尖蘸起面粉便要报复,云逍的鼻子上,也成了白花花的一片。清欢笑得得意极了。 云逍美眸横斜了她一眼,说:“睡饱了?” “嗯!”清欢点点头,问道,“我怎么会睡在床上的?” 云逍道:“我睡醒了,就把你抱了过去。” 清欢听到一个“抱”字,心头微有些羞。跑到一旁打水洗漱,完事后又凑了过来,拿起一小块面团在手中把玩,说:“你干嘛呢?” 云逍正卖力地把手中面团搓成球形,闻言有些丧气地看了清欢一眼,说:“你看不出来?” 清欢十分坦然地摇头。 云逍道:“我在包包子。” “包包子?”清欢差点笑背过气去,“我第一次看到人家这样包包子的。你确定你这不是在搓汤圆?” 云逍停了下来,问她:“有区别吗?” “有啊。”清欢道,“包子的正上方,不是有个洞啊。汤圆才这样圆滚滚的,没有开口。” “有理。”云逍从善如流,在好不容易搓圆的“汤团”上,用手指戳出一个洞来。瞧着还不大像,又把它压扁了一点。 清欢笑得肚子疼,待笑够了站起身来,对云逍道:“有擀面杖吗?” 云逍摇头。 清欢指了指那一大碗馅,说:“那这什么和面粉,是哪里来的?” 云逍道:“面粉是昨天三郎拿来的,鱼是早上麦苗大叔给的。” “原来这是鱼啊。”清欢仔细看着那一碗鱼肉馅,分外怀疑道,“没有刺吗?” 云逍道:“被我挑干净了。” 清欢表示自己真想夸奖他。然后问题又回到没有擀面杖上来。 云逍道:“你需要什么形状?” 清欢左手往下一拍,右手在空中画了个圈。云逍懂了,一掌拍扁一小块面团。清欢看了看,说:“不够薄,不够圆。” 云逍便用力往各个方向压了压。最后终于成了薄薄圆圆的一张面皮,只是这圆还不大规则。 但清欢好歹是满意了,捏着半边面皮装上馅料,小心翼翼捏出一个包子形状。丑是丑了点,到底能看出是个包子,比云逍的汤圆版鱼肉包,不要好上太多。 云逍忽然笑了起来。 清欢瞪着眼睛道:“你笑什么?” 云逍道:“忽然想起从前小流说的一句话来。” 清欢奇道:“什么话?” “每一个吃货,都是一个潜在的大厨。” “……”(未完待续。) 第172章 打算 两人一个拍面,一个包馅,分工合作忙碌了大半天,早饭是不用想了,日过中天以后,第一笼鱼肉包,终于热腾腾地出炉。 期间三郎和啵啵、呱呱前来串门,早已满脸期待地在旁候着。啵啵和呱呱吃不了包子,只是在旁闻到香味,便已止不住地赞叹开来。三郎尝了尝,也说好吃。 清欢和云逍都有些怀疑。还是清欢先咬了一口,云逍便问她:“怎么样?” 清欢仔细感受了下,说:“我还是喜欢猪肉馅的。” 云逍白了她一眼。真是……枉费他一番心意。 饭后,云逍收拾厨房,啵啵呱呱围着他打转,“云潇潇云潇潇”地叫着。 清欢与三郎坐在门槛边上,晒着太阳吹着风。 清欢仔细瞧了瞧三郎的大肚子,说:“我怎么感觉这才两天功夫,你的肚子就又大了?” “那是。”三郎很骄傲地说,“我们海马,跟你们人不一样。” 清欢奇道:“除去你们是男人生孩子,还有什么不一样的?” 三郎道:“你们人怀孕要十个月,我们的话,最多两个月,小宝宝就会出生了。” “这么快啊。”清欢道,“那还真是挺幸福的。” 她想到了她的大嫂,现在是八月,二哥说大嫂十一月就会临盆。现在的大嫂正是最辛苦的时候。可惜自己不能去看她。 “幸福什么呀。”三郎拍了拍她道,“你才幸福呢,你看云潇潇对你多好啊。” “啊……”清欢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回头看了看云逍忙碌的身影,心头感慨良多。刚刚认识他的时候,他倾城、冷漠,不可一世不近人情。可是现在的他,爱笑,会脸红,时时处处为她考虑,身上多了许多烟火气,亲切得像一个邻家大男孩。 清欢的脸蛋微微红了起来。 三郎笑得心照不宣。 清欢道:“对了,三郎,你们家,有没有多余的床?” “啊?”三郎一愣,“你要床干嘛?” 清欢朝屋子里边指了指,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我们家,只有一张床。” “一张床还不够吗?”三郎眨巴着眼睛。 “当然不够了!我和他……”清欢压低声音,指指自己,再悄悄指指屋子里边忙碌的云逍,心想自己这意思应该再明白不过了。 “不行不行。”三郎一连串地摆手,“毁人家庭的事我可不能做,有床多余也不能送给你……” 清欢瞠着眼睛想要解释,三郎尾巴一卷,挺着大肚子滑走了,身形都这么臃肿了,姿态还轻灵异常。 清欢和云逍商量,虽然他们家中存粮还有富余,但这显然是支撑不到他们离开海市的,也不能总靠左邻右舍接济。云逍虽能辟谷,清欢却以病人需要多吃东西,加强营养为由,把他也一起扯了进来。云逍并不表示反对。 “所以呢?”云逍问道。 “我们开个小店吧。”清欢双眼亮闪闪的,“这样,吃饭的钱就有了,还能添点家用,也给你买几套衣服……你就不用像那天一样,一大早的去河边洗衣服了……” 原本云逍听到“家用”两字,挑了挑眉,心头正舒坦着,听到后头那几句话,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面颊也十分诡异地涨红。 “哎,你干嘛?”清欢察觉他的异样。 云逍酝酿了半天,终于挤出一句话来,“你怎么知道,我那天早上,去河边洗衣服了?” “做包子的时候,我看到你裤子是湿的呀。”清欢十分莫名地看着他,然后坏笑起来,“难道你想告诉我,你是尿裤子了?” 云逍依旧有些恼,要来揪她的脸蛋,清欢嬉笑着躲开。 他的反应虽有一点奇怪,清欢却也没有太在意,笑着说道:“你说,我们开个烤鱼店,怎么样?” 云逍平定了下心绪,心内羞意恼意稍稍褪去一些,说:“你已有主意?” 清欢就把自己的规划说给他听了。咕噜噜家有间铺子在市集空闲,答应了借给他们使用。清欢的意思,白占人家便宜自然不好,等他们挣了钱了,再照市场价把租金付给咕噜噜。 云逍听她一副要在此生根似的语气,一点也没表示反对。其实两人此时都在想的,是挣了钱了,第一件事情先买一张床回来。 那夜之后,云逍再不敢随随便便往清欢边上一躺,蹭床边睡了,连续几晚都是在书房将就。若是从前也就罢了,以云逍的修为,盘坐冥想修炼也能代替睡眠,奈何眼下他伤势未愈,非同以往。书桌虽然比饭桌大些,到底比不得床铺舒服,云逍躺着也完全伸展不开手脚,昨夜里还差点从桌上滚了下去,把睡梦中的他吓得够呛。 另有一点,两人不需言语也有默契。做出这般姿态来,长老阁那边,自然也会对他们更放心些,有利于将来逃脱。 清欢道:“我们可以把三郎和咕噜噜他们请来。让他们先尝尝你烤的鱼,按他们的意见进行改进,让烤鱼最符合海市居民的口味,然后再正式开业。市场上还没有烤鱼店呢。” 云逍点头,“那鱼呢?” 清欢有些发愁,“自己去抓?” 云逍眯着眼睛看她,他倒是不介意多出点力,但问题来得及么?他现在不能动武也不能动灵力,抓鱼哪有那么容易。 清欢想了想说:“麦苗大叔不是天天打渔么?要不跟他商量,先赊一批鱼给我们……” 云逍挑了挑眉,一副“你想的主意你去说”的表情。 “不要。”清欢皱了皱鼻子,“你美,你去。” 云逍失笑,拽着她的手儿出了门,却不是去找麦苗大叔商量赊鱼的事情,而是径直去了河边。 海市的天空蓝得剔透,空中翩舞的分不清是游鱼还是蝴蝶。两人循了一路美景,却好像又有些回避什么窘迫似的,没往那夜去过的河边去,而是换了个方向行走。逐渐走至郊外,景色变得更为绮丽。 云逍道:“先抓两条回去,看看有没有市场。” 清欢点头表示认可。 两人再又往前走了一段,眼前出现了一栋小木屋。 小木屋本没什么稀奇,但这么朴素的小木屋,出现在海市,就显得很有些奇怪了。因为整个海市的房屋,从外观看都是绚烂华丽至极,最普通的居民居所,也是堆砌了各种海贝珍珠用以装饰的。这屋子显然不大符合海市人民的审美,纵使它坐落在荒郊野外。 两人正有些好奇地打量那屋子,屋门唰啦一声,打了开来。 清欢一下子就被吓得没了人色。(未完待续。) 第173章 美女(加更) 云逍也是一惊。 倒不是因为开门动静太大,也不是因为开门的是一条人鱼。而是因为这人鱼的那张脸。 正常人第一眼看到,绝对都会被骇一跳的。她的五官几乎都是扭曲着的,甚至双眼的大小,鼻孔的大小都不一样,嘴唇向外翻卷着,露出七倒八歪的黄牙。但是如此,那一张脸还被脂粉涂得雪白,嘴唇抹得艳红。她的发饰以及身上的衣着,花哨得不成样子,鱼尾上套了条透明的纱裙。 正常人看第一眼,便绝对不愿看第二眼。 清欢与云逍,自然都是正常人。所以二人不动声色想要从那木屋边上绕过去。 那人鱼却很热情地对他们招呼,“哎,是刚来海市的新朋友吗?进来坐一坐吧!” 她的嗓音清甜软糯,听起来就是一个十分温柔可爱的少女,让人根本无以将这声音与她的长相联系起来。清欢忽然觉得,这样一个人鱼少女,长成这副模样,真的也是挺可怜的,心头便起恻隐之意。 云逍倒没她想得那么多,只是海市居民素来热情,不便推拒。自己都没意识到,这若放至一年以前,他才不会觉得有什么便不便,该不该的,拒绝人家的热情,本就是他所能事。 想法虽然不同,结果却是一样。两人很有默契地并肩往那小木屋里走去,接受人鱼少女的好意。 木屋内部远比在外所见要大许多,屋子里也未见有别的人。人鱼少女为他们奉上茶来,咧开血唇自我介绍,“奴家小名玉玉。” “玉玉姑娘你好。”清欢费了好大劲,才让自己礼貌地注视着对方,而未遵从本能把视线挪往别处,“我是叶欢欢,他是云潇潇。” 经由啵啵、呱呱那嘴一宣传,基本上现在每个见到他们的人都这么叫他们。当然,“姜大夫”也很众望所归地成了“桃大夫”。 “哎呀?”玉玉那两只大小不一,高度也不一的眼睛里放出光来,“叶欢欢你干嘛一直这样看着玉玉,难道是被玉玉的美貌给惊呆了?” 清欢与云逍互相看了一眼,这下才是真的惊呆了。 清欢还以为她在自嘲,说反话,很客气又很弱地回道:“当然不是……” “当然不是?”谁想玉玉竟然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她叫唤了起来,“玉玉可是海市第一大美女,你不被玉玉的美貌惊呆,难道是觉得自己,长得比玉玉还漂亮么?” “不,不,我远没有你漂亮。”清欢想着,莫非这是碰上一条精神不大正常的人鱼。正想着该当如何告辞离去,云逍已直接拖着她的胳膊站了起来,对那人鱼道:“多谢招待,告辞。” “哎,别走啊!”玉玉一摆尾巴,拦在了门前,“我问你们一个问题,你俩是一对吗?” 二人都未回答,清欢的面色却有些红了。 玉玉很灿烂地笑了起来,那面容简直可说惊悚,“不回答,那就说明你们不是一对了。” 云逍有些郁闷地想着,按照正常人的思维,不回答不应该是默认的意思么? 玉玉围着他们,左右瞧了一瞧,最后站在了云逍面前,说:“嗯,这个美人,虽然比玉玉是比不上,但也可算是数一数二的美人了。没关系,玉玉不嫌弃你,你选个日子,玉玉与你成亲吧。” 清欢拼命控制住自己,才没有十分放肆地笑出声来,但她的身子仍是一抽一抽的。 云逍瞧她这副拼命憋着笑的辛苦模样,心里一点也不生气,反涌上来一个坏念头,一本正经对玉玉道:“抱歉,在下已有心上人。” 他虽未说这心上人是谁,清欢却一下子就被他窘到了,这笑也总算是止住了。云逍显然对此效果十分满意。 玉玉掩了下嘴,像是伤心了一小会,很快却又恢复了。 “玉玉是海市第一大美人,有责任为海市繁衍出最优秀最貌美的后代。”她说着来抓云逍的手,被云逍一闪闪了开去,玉玉扑了个空,却仍嚷嚷着,“玉玉一定要找到容貌不能逊色玉玉太多的男子来繁衍子嗣,你一定要和玉玉成亲!” 云逍皱了皱眉,揽住清欢便要夺路出去。若非有所顾忌,他早一剑横在这神智不正常的人鱼脖子上了。 木屋里忽然充盈起无数水泡,只是最低劣的法阵攻势,清欢与云逍却俱顾虑着没有出手,所以一时就被围困住了。 玉玉在他们身后撒泼大嚷起来,“你们要敢就这么走了,玉玉一定要去大长老那里告你们!还要告诉梦萝姐姐!说你们骚扰玉玉!欺负玉玉!呜呜呜……” 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更何况他们而今龙困浅滩,最害怕的就是招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正有些僵持,忽听得屋外轻柔一语,“玉玉,不要闹了,快放他们离开。” 清欢现在听到这一类温柔甜美的声音就有些神经过敏,生怕又是一个声音与面容不相符的。 推门而入的,却是一个身着淡粉衣裙,容貌美丽至极的少女。随着她的出现,满屋子的泡泡都消失无踪了。少女进门一瞬,只是瞥了一眼,就好像被定了身般,樱唇微微启着,有些失神地看着云逍,就连双目也变得迷离起来。 云逍却只对她微一打量,并未刻意挪开视线,也未一直盯着她看,就与见到任何一个普通人没有区别。 少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有些狼狈地移开目光。玉玉已对着她扑了上去,“梦萝姐姐!他们欺负玉玉!” 梦萝道:“他们怎么欺负你了?” 玉玉指着云逍,咧开大嘴哭诉,“玉玉不嫌弃他没玉玉漂亮,肯委屈自己嫁给他,他还不答应!” 梦萝满怀歉意地看了云逍与清欢一眼,对玉玉道:“玉玉是海市第一大美人,亲事不可以这么随随便便。这人配不上玉玉,就让他走吧。玉玉的郎君,姐姐会再替你留意。” 玉玉又好一阵哭泣,梦萝一直对她半哄半劝,她才慢慢止了哭,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梦萝安顿好玉玉,送了清欢与云逍出来。 走出木屋,清欢方觉空气重又清新了。 “抱歉,给二位造成了麻烦。”梦萝道,“但如二位所见,玉玉也是个可怜的孩子。二位日后若再遇上她,不必理会,只当没看见就是。” 清欢点了点头,谢过梦萝。云逍亦道声“多谢”,便携了清欢手离去,并不多言其他。 梦萝伫立原地,看着二人逐渐走远的背影,以及交握在一块的手,眸中几许黯色。(未完待续。) 第174章 苦水 清欢与云逍带了两尾鲜鱼回到家中,咕噜噜、三郎、童呦呦三人都已应邀到了,童呦呦还带来一些小酒,啵啵、呱呱闻讯也跟了来凑热闹。 云逍在厨房忙碌着,清欢陪朋友们聊天,说起这几日在海市待得如何,清欢自然而然就提起了玉玉。 “她呀,大概是受过什么刺激的。整个海市的人都避着她。”三郎摸着肚子道,“也就梦萝小姐心肠好,时常去探望照顾她,还吩咐别人不许说她丑呢,她就一直活在自己的幻想里了。” 清欢道:“她受了什么刺激?” 三郎想了想说:“你听说过有谁,被自己给丑傻了的么?” 清欢无言以对。 童呦呦道:“说起来梦萝小姐还真是善良,除了糖花,整个海市的女孩子里,我觉得也就她最好了。当然现在还多了叶欢欢你,嘿嘿,嘿嘿……” 清欢一笑,说:“梦萝小姐?我看她对玉玉那么好,还以为她们两个有什么亲戚关系呢。” “不是的。”咕噜噜摆着手说,“梦萝小姐,是大长老女儿的女儿。” “啊?”清欢愣了一下,“大长老,是梦萝的外公?” “对啊。”童呦呦笑道,“但梦萝小姐待人可亲切和善了,往日看到大家,半点架子也没有……” “是啊是啊,长得还漂亮呢。” “我也喜欢她!” 啵啵、呱呱在半空中飞舞着乱叫起来。 清欢本还没觉得有什么,但想到初见面时,梦萝看云逍的那个眼神,耳边又充斥满了各种各样夸赞梦萝的声音,不知怎的,她的心里就涌起一种有些异样的感觉。说不清是什么样的情绪,总之不是那么令人愉悦和舒坦。 正有些出神,只听得云逍在厨房里面喊她,“叶欢欢。” 清欢心底的异样立时就散到九霄云外去了,跑进厨房问道:“干嘛?” 云逍指了指灶膛,说:“帮我生火。” 清欢瞥了眼外边,趁着三郎等人没注意,指尖弹出点火灵,引燃柴火。完事之后本要出去,云逍却拽住了她的手腕。 “干嘛?”清欢又问了一遍。 云逍轻轻眨了两下眼睛,看着她道:“你不觉得,比起陪他们聊天,在这陪我,更有意义?” 本以为清欢要脸红,谁想经过这几日的磨砺,清欢的脸皮也厚了许多了,推开他手笑道:“别闹,我要招待客人呢。” 云逍一笑,收回手道:“对,你是主人。” 清欢的脸这才红了起来,匆匆走了出去。 轩厅里,三郎和童呦呦等人的话题,还停留在刚才,不过倒是稍微转了一转。 “哎,咕噜噜,”童呦呦道,“我听谁说来着,你们人鱼,不是应该天生下来就得好相貌的吗?河边上的那条,咋长的那模样呢?” 咕噜噜严肃正经道:“天生就得好相貌的,是鲛人,不是我们人鱼。鲛人和人鱼,是两种不同的生物。” 童呦呦奇道:“有什么不同的?” “鲛人生下来,就是人身鱼尾,你们看见的,就是他们的本体。我们人鱼的本体……”咕噜噜说着转起圈来,不一会他的上半身也变成大鱼了,大鱼的嘴巴一张一合,“是这样的。” 清欢往后退了半步。 三郎拍着咕噜噜的大脑袋,“我们都知道你本体啥样,你就不用拿自己举例了,快变回来吧。” 咕噜噜果然又咕噜噜转着,变了回来。 童呦呦托着下巴向往道:“我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鲛人长啥样呢。咱们海市有吗?” 清欢也感兴趣起来,看着咕噜噜。 咕噜噜点了点头,“有的,银月湾那就有一只,我去游泳的时候,还见到过一次。” 啵啵、呱呱在旁打闹够了,飘荡过来,兴味盎然道:“长的什么样?” 三郎与童呦呦也全是一副好奇模样。 咕噜噜却像还在斟酌用词一般,半天没说得出来,想了许久才缓缓说道:“从前吧,我以为这世上再不会有比他好看的人了。” 童呦呦道:“比梦萝小姐,不,比我家糖花还漂亮?” 咕噜噜郑重地点了点头。 其余几张嘴巴异口同声,“那后来呢?” “后来……”咕噜噜扭头看向厨房,“我觉得我从前的眼界,实在是太狭隘了。” 几人瞬间了然。 咕噜噜往墙上一靠,叹道:“世界那么大,真该去看看啊。” 清欢忙取了块糕点塞住他的嘴巴,后怕道:“你这话,要说可千万别在我这里说啊。我怕大长老弄死我。” 童呦呦哈哈笑了起来,“大长老哪有那么可怕,很和善的啦……” 清欢偷偷想着,那是对你们吧,可不是对我和云潇潇,这等有待观察的外来户。她一早就觉得常有人暗中盯着自己与云逍,方才俩人一被困在玉玉那里,梦萝就恰好前来解围,未免也太巧了些。而今既然知道梦萝就是大长老的外孙女,那其中缘由自然不言而喻。 过了一会,云逍端上来两条由野外版改良后的厨房版烤鱼。清欢尝了尝,觉得这家中制作的,到底失了些清风明月的自然风味,但童呦呦等人却是一致推崇好吃。清欢想起上次的鱼肉包子,他们也是这般的说着好吃好吃,实际上那味道清欢自己都不敢恭维,就有些不大能确定真假,硬逼着几人说出一些改良意见来,才算作罢。 三郎孕中,不能喝酒,咕噜噜向来不喝酒的。啵啵和呱呱一人沾了几滴,就合着蚌壳,靠在墙根上酩酊大睡。清欢怕它们被人踩着,就把它们捡了起来,轻轻摆在了云逍的床上——嗯,也就是那张书桌。 一壶老酒,云逍与童呦呦分着喝了。俩人你一杯,我一杯,你干来,我干去,云逍还没什么变化,童呦呦却先面红耳赤了,大声嚷嚷着要去对糖花表白。 三郎嘻嘻笑着问他,“第几次了?” 童呦呦掰着手指头数了半天,差点连脚趾头都要数进去了,才终于算得明白,大着舌头道:“第八、八十五次!” 三郎笑不出来了,难以想象被同一个女孩子连续拒绝八十五次,是什么样的感受。 童呦呦喝多了,嘤嘤哭了起来,“你们说,我哪里做得不好,糖花她就是不喜欢我。” 三郎挠着嘴角说不出话来,这一类的话题,咕噜噜就更没办法参与了。 云逍拍了拍童呦呦的肩膀,安慰他道:“没关系,有志者事竟成。” 三郎看了云逍一眼,心想这哥们黑得还真是浑然天成啊。 果然,这话一说,童呦呦直接泪奔了,“那她为什么不接受我,难道是因为,我长得不够好?” “有可能。”三郎幽幽道,“长成云潇潇这样,死缠烂打那叫有志者事竟成。长成咱们这样,很有可能会被人当成耍流氓。”(未完待续。) 第175章 开业 云逍正饮一口辣酒,闻言立时被呛到,弓着身子呛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都呛出了眼泪,呛得面皮通红。清欢于心不忍,替他拍了拍后背。云逍回过眸来,眼泪汪汪地看了她一眼,这一下,实在是回眸一眼倾人城。至少倾倒清欢,那是足够。清欢看着他,面色也跟着红了。 另一边,童呦呦喝多了,听三郎如此说,直接大声哭了起来,“原来说来说去,是我丑啊。那我直接去跟玉玉作伴算了,不对,就连玉玉也看不上我,呜哇哇哇哇哇……” 清欢听不下去了,其实说句公道话,童呦呦的长相虽不说有多帅气,但好歹也鼻是鼻,眼是眼,五官端正,身形挺拔,至少绝对能够看得下去,说丑肯定不至于。 清欢就安慰他:“我认为啊,女孩子嘛,喜不喜欢一个人,看的是感觉,是缘分,虽说跟长相也是有些关系……但你长得也不丑啊。你要让她感觉到你的诚意,不然就算你一天对她说八百遍‘我喜欢你’,也是没有用的……” 清欢本还想再多说几句,但眼角余光偶见云逍一副侧耳倾听神色,她忽然就说不下去了。童呦呦被她这一安慰,倒是好了许多,至少不再嚎啕大哭了,转而开始对众人哀叹,他是多么多么的有诚意。 酒足饭饱,天也聊尽,三郎扶着孕肚回家,咕噜噜送喝多了的童呦呦。啵啵、呱呱还在书房里沉睡,它俩反正都是居无定所的,蚌壳一合就是家。 清欢收拾桌子,云逍却抢过她手中碗筷,直接进了厨房。清欢跟在他后边,听见他好像咕哝了句—— “诚意够么?” 清欢红着脸跑了,心想他一定也是喝多了。 五日以后,“欢笑烤鱼店”在街坊们的大力支持下,热热闹闹开业。 在这之前,咕噜噜、童呦呦一人给清欢和云逍送来了五十个海贝币,三郎则送来了八十个。莫小看这一百八十个海贝币,至少“欢笑烤鱼店”开业头一周的鱼,是不用愁了。 但清欢与云逍揣着这一大袋海贝币去找麦苗大叔的时候,麦苗大叔却很客气地摆摆手,体谅他们初来乍到,可以先赊欠着,等赚了钱了,再把鱼款补上。 俩人感激不尽,欢天喜地地跑到木匠铺子去买床。结果一百八十个海贝币,显然还不够买一张床的,云逍依然没有摆脱睡书桌的命运。 清欢有时候也强迫着,让云逍睡床,她睡书桌。可第二天早晨,她总会很蹊跷地发现,自己睡在床上。云逍说,是他起得早,把她抱过来的。清欢心想着,你骗鬼呢,睡书桌的时候咋没见你有起这么早的。 这夜清欢又在书桌上入睡,云逍半夜从事搬运工作的时候,终于不小心把她折腾醒了。 清欢的心里又是感动,又是酸疼,冷不防伸手抓住他的手腕,云逍被吓得够呛。 清欢拿了被子隔在床中间,对云逍说:“别跑。” 她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俩人同睡一床,中间隔着楚河汉界。 云逍愣了一下,忽然就像见了鬼似的,跑得更快。 清欢想着这人什么时候这么害羞了?却也只得作罢,后来也就不再坚持要睡书桌了,反正坚持了也是无效。 买不了床,买几身衣服总是可以的。成衣店的章鱼老板娘看到他们,八只触手一起兴奋得上下挥舞,说真是从没见过这么俊的小伙子和小姑娘。 清欢心里汗颜着,把我和云逍相提并论,真是过奖了您捏! 云逍生得实在不要太好,再普通的衣服,穿在他身上,立时就变了模样。老板娘很夸张地叫着,这真是叫别的小伙子,都没有活路了! 云逍穿惯了白,挑来挑去也总是几件白色的衣衫。清欢却觉得有一件暗绯色的袍子好看,要云逍穿上来瞧瞧。结果这一穿,清欢看着他,就一个心惊。 明明还是一模一样的面容,可是美则美矣,穿了红的云逍,眉宇间却透出一股……清欢很不愿意承认,但她确确实实感觉他的眉眼间,多出一股邪魅的气质。让人看着心慌,还有一些害怕。 云逍见她望着他发怔,问道:“怎样?” 清欢摇了摇头,若无其事笑道:“果然还是白色最衬你。” 云逍就把袍子脱了下来,最后买了几件白衣服走了。 “欢笑烤鱼店”开业这日,也多赖得啵啵、呱呱到处宣传,实在可谓客似云来,其中虽然不乏童呦呦等好友亲到捧场,但还是吸引了海市里头远近不少居民,许多人都是为了一睹这绝世美人的风致而来。 但传说中的绝世美人,却一直蹲在炉前转着烤鱼。用云逍的话来说,他只是个小伙计,清欢才是老板,这从“欢笑烤鱼店”,“欢”在前,“逍”在后,就可以看得出来。 但实际上,开业这一天,清欢听到的称呼是这样的—— “老板娘,你们家的烤鱼,味道不错啊!” “是啊是啊,你们家老板好能干啊!” 清欢忙起来也就没工夫解释了,何况解释了也没人听。算了,大家喊得开心就好。清欢决定听之任之。 云逍蹲在地上,白衣虽染了不少灰,心里却乐滋滋的。 结果到了晚上收业的时候,满面黑灰的云老板就乐不出来了,对某位正笑呵呵数钱的正牌老板说:“老板,我们去买个浴桶吧。”总不能天天半夜摸到河里去洗澡啊。 欢老板对未来的经济收益实在不要太有信心,小手一挥,“走起!” 两人提了个海贝状的大浴桶回家,烧水洗浴好一通忙碌,一个洗的时候另外一个就坐门外守着。 云逍洗完澡,清清爽爽地坐在门口,正看见童呦呦追着糖花,不知道在进行着第多少次的表白。糖花很傲娇地扭过头去,并不甩他。 云逍望着星空,轻轻笑了起来。岁月宁静美好,大概不过如此。喜欢一个人,也许就是愿意为了她,去接近她所喜爱的温暖,然后放弃一些,自己原本所执着的东西。 这之后的好多好多年,无论他们身边的人事如何更改,风云如何变幻,他与她都一直记得,海市之中,这段相依为命、相濡以沫的岁月。这段记忆,一直被珍藏在内心,最温柔缱绻的角落。 但是眼下,“欢笑烤鱼店”开业了没多少天,清欢就遇上了一个不算太小的麻烦。(未完待续。) 第176章 麻烦 所谓麻烦,那就是客人们打包好了烤鱼,却还一直围在她的店门前不走。这直接就影响了下一拨客流的来到,造成的拥堵不仅阻滞了交通,更妨碍了隔壁以及对面街坊的生意。 清欢原还有些不明所以,直到这天,大长老的外孙女——美丽温柔的梦萝小姐,亲自来买鱼。清欢收钱并给她打包的同时,梦萝小姐的眼睛,也一直注视着清欢的身后。 清欢循着她目光一看,这才恍然大悟——敢情这些人围着不走,都是为的来看云逍呢! 晚上空闲的时候,清欢把这事情跟云逍一说,云逍道:“要不换你来烤鱼,我去外边收钱?” 清欢这段时间看也差不多看会了,但问题是她烤的鱼肉,火候啥的掌握到底还没云逍的好,味道也差了些许。本还有些担心,结果第二天一试,清欢直接就哀叹世道不公,海市人民全都以貌取人了。 云逍往档口那么一站,就算他的笑面完全不如清欢,就算他们卖的烤鱼味道还不如前,那场面,也是火爆得没有话说。无论男女老少,都愿意上前来跟他说几句话,几句话一说,不买鱼好意思么?人家那么忙,你不买鱼你耽搁个人家什么劲呢? 大家不用再踮着脚尖往店铺里面瞅了,道路拥堵的问题也就自然而然地解决了。海市上还经常可以见到独特一景——人啊妖啊或者半人半妖的少女,一路怀抱着打包好的烤鱼,一面双颊红扑扑地往前跑着,心里边不知有多回味,刚刚某美人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若买鱼之外还能与他再多说上一句半句,那这人简直要成闺中密友们羡慕的对象了。 原本海市的原住民,瞧着人家的烤鱼生意这么红火,自然也有着不少家就有样学样了。但是——没用!人家有绝世美人收钱卖鱼,你们有么?! 如此,造成的直接后果,就是由老板沦落为伙计的某欢欢,一天到晚累得够呛,梦里边都在翻转着鱼肉。 云逍很心疼她,期间两人也换回来过,结果那一日,销量直接下降为往日的十分之一,当日多下来未卖出的烤鱼,全被他们送给邻里好友了。 清欢满额黑线,表示自尊心严重受挫。 云逍柔声安慰她,“他们没眼光。” 清欢撇了撇嘴角。 后来云逍想出一个办法,“反正债已还完,以后一天只卖五条,限量供应。烤制更讲究些,售价上提三成,也够维持开销。” 清欢迟疑道:“这样……行吗?” “试试。”云逍道,“无限量供应,自己累死,别人也很快就吃腻了。” 结果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欢笑烤鱼店”每日五条的烤鱼,几乎一开门就会被抢购完,云逍还接下明日、后日、大后日的单子。展到后来,就连店面也不需要了,叶欢欢与云潇潇直接在家中制作,顾客上门自取。当然,也可选择由云潇潇亲自送货上门,但那得多加两个海贝币。不过这样,生意竟然更加好了,欢笑烤鱼店一个月内,已暂不接单。 俩人口袋里有了钱了,日子过得十分滋润,添置了不少家具,云逍也早不用睡书桌了。清欢一面靠在躺椅上吃着零嘴,一面狠狠夸奖正在厨房里忙碌的云逍。 云逍弯弯嘴角,出门送货。 待他回来,两人便去郊外游玩,海市的景致实是美丽绝伦,与外十分不同。当然,到达某个临界点的时候,他们就再也无法往前走了。大长老口中“固若金汤”的防护结界,果然非是危言耸听。 忙碌而温馨的日子,唰啦啦过得飞快。 海市人民没有过年的传统,一年中最盛大的日子,是每年十月的海神节。 在海市的神话传说里,久远以前,海是能在天上流动的,所以天空才被染上了大海纯净湛蓝的颜色,月神夜夜都从海神的怀抱里升起,向大地投撒下银辉。两位神明相爱了,天地却不容许他们结合。海神被罚永世禁锢于6地,月神则夜夜对他相守相望。月圆时,是月神凝眸注视爱人的身躯;月缺时,则是月神微微阖目,遐想思念爱人的模样。 每年的海神节,也就是海神生日的这一天,月神被允许距离海神最近。大海上的波涛也会变得分外温柔,那是海神安静遥望,爱人美丽的面庞。可若他们再靠近一分,天地就会怒,银月湾上会汹涌起滔天的海浪,那是海神正在承受天地施予的酷刑。 清欢听明白了,所谓海神与月神的故事,其实有点类似于外边的牛郎织女。海神节也有些像是七夕,是情人相会的日子。只不过海神、月神比牛郎织女更可怜,一年一天还只能相望不能相聚。海神明明是海市人民所信仰的最高神明,但在海市的神话体系中,海神却不是最强力量的象征,还需受制于形象概念十分模糊笼统的“天地”,大家想象着自己的英雄正在遭受苦难。 清欢与云逍讨论后觉得,这故事多少有些象征意义。强大的海神被迫束缚于某地,对于更强大的“天地”,海市人民既探究,又抗拒,更多则是敬畏。 不过也有可能,是他们多想了。 海神节一天天临近,童呦呦来海螺居串门,要求云逍陪他上趟成衣铺。因为他谋划着要在海神节那一日,对糖花进行一场最郑重其事、浪漫唯美、诚意满满的表白。所以他得给自己置办身漂亮的行头。至于拖上云逍,是因为云逍的眼光好。童呦呦觉得云逍身上的每件衣服,都特别好看。 清欢斜着眼睛看童呦呦,他确定真是衣服好看的缘故? 云逍很谦虚地表示,他的每一件衣服,都是欢老板亲自挑选的。 “老板娘!”童呦呦勾搭住清欢,转而央求清欢同往。 这一声“老板娘”喊得云逍心头分外舒坦。开玩笑,欢笑烤鱼店就他们两个人,叶欢欢是老板娘,老板是谁,还用说么?但云逍还是提溜开了童呦呦搭在清欢肩头的那只爪子。 好在童呦呦本就是无心之举,人家满头满脑都只有一个糖花。 糖花姑娘家的糖果店,就在欢笑烤鱼店的斜对面。清欢路过时,糖花还送过她不少糖果,清欢也曾以烤鱼回赠。所以两人还算熟络。 清欢觉得那真是一个十分干练**的姑娘,虽然有时候有一点点傲娇蛮横的小属性,但总体来说真的也是非常可爱。这让她想起了宁颢,也不知道宁颢现在怎么样了,这两个月来,有没有传过灵鸾给自己。海市结界阻隔,灵鸾是一定没有办法飞进飞出的。不然还可以偷偷传出信去,向天之雪和洛神等人求救。 对此想法,云逍却表示不屑一顾。(未完待续。) 第177章 邀请 依照云逍的说法,就算天之雪收到信了,也绝对不会来救他们的。不但自己不会来,还会阻止别人来。因为他对他们,采取的向来都是“放养”政策。只要死不了,他就绝对不会管他们。 清欢哀叹声“好吧”,本想多问些他们从前的事,顾虑着却又作罢。 三个人到达了成衣铺子,章鱼老板娘看到他们,依然还是兴奋得不得了。在她看来,云潇潇俨然已成她店里的活招牌,童大娘家的小儿子呢?买东西从来不还价,又是整个海市里边都出了名的。 云逍陪童呦呦去试衣服,清欢看着俩人后背,忽然觉得有些好笑。这,还是那个冷面冷情的云逍吗?说出去,一定会惊掉不少人的下巴吧? 清欢笑了笑,转回身来,眸光为一袭湖蓝色的长裙所吸引。天空般纯净的色彩,见到它,整个人的心情都跟着透明起来。 老板娘非常有眼色,拿下衣服便把清欢往试衣间里推,叨叨着,“试一试不要钱!” 清欢换完衣服出来,正与云逍打个照面,两人都是一怔。 云逍的身上,也穿了一袭湖蓝色的袍子,与清欢的长裙是同种布料。 面前的女孩儿娇颜宛若冰雪,面庞小巧精致,一双水汪汪的眸子,仿佛两块最纯净美丽的黑曜石,又像是暗夜里最璀璨的星。云逍看着她,胸腔里柔软成一片。 清欢眼里的云逍呢?清欢无话可说,只觉得他又美出了新境界。老板娘看着他,魂儿也早不知飞到哪一重天去了。 童呦呦穿了件黑色镶金线的窄袖衣服从试衣间里出来,一眼看见云逍,就要到他身上来扒衣服。老板娘拿了件同色不同款的给他,童呦呦穿上感觉效果十分不尽如人意,还是硬要云逍身上的这一件。云逍只得脱下来给他。 童呦呦穿上后照了照镜子,又脱下来,换回了他的黑金窄袖衣服。清欢与云逍则一人买了件湖蓝衣服回家。 “最后一次!”童呦呦对着清欢与云逍信誓旦旦,“我准备得很充分!如果这一次,她还不答应,那我就……” 云逍道:“你怎样?” 清欢道:“就放弃了吗?” 童呦呦弱弱地笑了一笑,“就再努力准备下一次……” 清欢十分佩服他。 海神节这一日,清欢与云逍非常有默契地穿上湖蓝色的新衣服,随着大家往海市西面的白沙滩去。每年的海神节,长老阁总会在白沙滩上,安排下非常盛大隆重的欢庆活动。 白沙滩外银月湾,传说中海神的栖息之所,是整个海市的圣地。但凡重大节日,海市中的庆典活动,就都在白沙滩上举行。谁家举办个婚礼啦,给老人们祝个寿啦,刚出生小娃儿的满月酒啦,也总爱摆在白沙滩上,据说这样能得到海神的祝福,新人幸福美满,老人健康长寿,小娃儿白白胖胖。 蓝色是海市人民最喜爱的颜色,所以一路上倒是有不少人穿着蓝,却无一人能像云潇潇般,把蓝穿得那么惊艳,一路亮瞎无数人的眼。 清欢带着闪亮得一塌糊涂的云潇潇,刚一来到白沙滩,就看到了许久不见的三郎,也是第一次见到三郎他媳妇,十分腼腆内向,不爱在外走动的一个人儿。一个月前三郎去海里生孩子,他媳妇也陪了他去。 清欢看着三郎明显憋下去不少的肚子,问他:“你的宝宝呢?” 三郎指指银月湾,笑道:“在海里呢。” 清欢想着海马宝宝可真是神奇啊,一生下来生活就能自理了。 三郎对着清欢与云逍取笑,“你们的宝宝呢?” 俩人的面色都有些红。清欢知道辩解无益,越描越黑,直接转开话题。 夜幕降临,银色圆月从海天之际升了起来,海面之上一片清辉。白沙滩上燃起篝火。大家坐在沙地上谈天说笑,饮酒欢聚,各种酒菜香味在海滩上弥漫开来,最诱人口水的,莫过烤鱼与烤肉的浓香。 一阵鼓点伴随清歌,让欢闹的人群稍稍安静下来。十余个人类少女踩踏旋律,轻盈起舞。领头的正是大长老的外孙女梦萝。她的身上穿着淡粉色的舞衣,眼部以下覆着一层轻薄的面纱,面纱外的水眸清澈灵动,伴随那一举手一投足的逶迤旋舞,让人舍不得移开眼睛。 清欢看着梦萝出神。月下舞蹈的少女,让她想起了刚到飞烟镜泊时,与饮秋露起冲突的那一场月梦清华舞。她至今都不知那舞是什么样的,怎么跳的。可因此衍生出的人和事,却刻在她心中难以忘怀。义愤填膺的宁颢,满面无辜的小流,一见她就替她抱怨不公的同门,还有被她和宁颢误会的……那个人。 在海市里的这两个月,她时常会想起他,却又不敢,太用力地想他。 大多数人的视线,都落在梦萝的身上。云逍却一直静静看着,身畔兀自发愣的少女。明明那么近,有一瞬间,他却觉得自己离她又那么远了。这让他有些没来由地心神不宁起来。 随着场上少女们的舞蹈,越来越多的人群加入到跳舞的行列里去。很多人都跳得没什么章法,只是循着旋律摇摆身躯,开心,只是开心。 清欢看见咕噜噜现出原身,咕噜噜地转着圈子;桃大夫与隔壁家的胖阿姨,像两只陀螺似的蹦擦擦;三郎搂着她媳妇,趁着没人注意亲了一口媳妇的脸,他媳妇顿时羞红了面颊;啵啵和呱呱张合着贝壳,在半空之中飞来飞去咔嚓嚓;五颜六色的小鱼儿,在空气里面游啊游。 粉色衣裙的少女,在女伴们的鼓动之下,鼓足勇气走到云逍的面前伸出手。她的面纱已经摘下,面颊红扑扑,神情却还是镇定大方的,尽管她的心里,已经紧张得不得了。 虽然他只开了一个小鱼档,他的眼里只有他的老板娘,但是,也许,大概,他们的关系并不是老板与老板娘,而是老板娘与小伙计呢? 说不定,他会接受她?(未完待续。) 第178章 成双 清欢很好奇。曾听城遥说过,云逍往日是如何拒绝女孩子的,她却没有亲眼见过。或许今时今日的云逍,会换一种委婉点的方式?又或者,接受她?不就是跳一支舞么? 不仅清欢,海市里的朋友们也都悄悄挤在一旁看热闹。 呀,梦萝小姐邀请云潇潇跳舞呢!谁都知道海神节的时候,邀请异性跳舞代表着什么。如果接受,那又代表着什么了。最重要的是,叶欢欢就坐在边上! 叶欢欢初到海市之时,如何从调查入手,以数据说话,用事实驳回了桃大夫“一万个海贝币”非法要求的光荣事迹,海市那么大点地方,口耳相传,人尽皆知。哦对,桃大夫原本不叫“桃大夫”,是叫“信疆大夫”,“桃大夫”这名,也是叶欢欢给他冠的。总之,大家对叶欢欢的印象之一,就是“很不好惹”! 相比之下,云潇潇明显要和善许多。经常前去串门的人都知道,云潇潇一直受着叶欢欢的压迫,他们家的活儿,全是他干的。不仅干,还得抢着干。哎,叶欢欢是有多可怕?可怜的云潇潇! 可是而今,面对云潇潇当众被人表白,“很不好惹”的叶欢欢竟然还没有发飙?! 大家觉得稀奇稀奇真稀奇啊。 但大家很快就明白了,叶欢欢根本就不用发飙。因为发飙的是云潇潇。或者,也不能算是发飙。 人家只是清清淡淡对梦萝小姐说了一句,“抱歉”,然后就拖着叶欢欢的手站了起来,两人自顾自乐呵蹦跶开了,随着人群胡乱抖动手脚,留下梦萝小姐一人很尴尬地站在原地,伸出去的手半天没收回来。 清欢看着云逍,悄悄道:“你怎么那么不给人家面子?” 云逍说:“我为什么要给她面子?” 清欢咧了下嘴,不说话了,深刻认识到一个人的本性无法更改,在此事上没办法达成一致意见。这要换了小流,大概会很乐意与这漂亮姑娘舞上一曲,如果是小遥的话……纵使不愿,大概也会寻个借口,拒绝得委婉些,不会让人家下不来台。 但清欢自己都没发现,云逍这么做,她的心里,竟然有着一丝暗爽。 云逍看着对面的人儿,这种时候竟然又走起了神,在她不盈一握的腰上轻轻掐了一记,说:“想什么?” 清欢怕痒,躲闪着没站稳身子,一下子栽进云逍怀里。云逍搂住她,清欢站起身子便去反击,两人打闹开来,最后云逍又把她抱到怀里不让她动弹。看着怀中女孩儿咯咯笑成一团,云逍的面上也沁出笑意来,眼眸中的情绪更是似海一般柔情。 梦萝坐在一旁看着他们,两人今日都穿着湖蓝色的衣衫,看起来是多么般配,他与她在一起,又是多么的开心。这才是谁也拆不散,抢不走的一对吧,自己今日的行为,该是多么可笑。 正有些黯然地想着,一个身形清瘦的少年,小心翼翼地站在了她面前,对着她伸出右手。 梦萝抬起头来,是绵兮。少年的面颊上染着红晕,动作轻柔又带着些不安。她知道他喜欢她,他自以为一直埋藏得小心谨慎,但其实,她早就感受到了他的心意。梦萝略一犹豫,递上了自己的右手。 绵兮将梦萝的手握在手中,面上露出几许呆滞神色,看上去竟是如同做梦一般难以置信。 人群四面响起掌声,大家纷纷鼓掌祝福他们。 桃大夫停下摇摆的身躯,看着孙儿终于心愿达成,差点就老泪纵横了。哎,果然后浪推前浪,孙儿的动作,一点也不比自己慢。桃大夫看着身旁同样胖乎乎的童大娘,觉得她简直就是这天底下第一大美人儿。不仅舞跳得好看,做的海螺烧也好吃,最重要的,是以后自己吃海螺烧,还不用付钱了,真好。 这边绵兮还在腼腆地笑着,那头童呦呦忽然雀跃着蹦跳起来,“哎哎,糖花答应我了,糖花接受我邀请她跳舞了,我表白成功了啊!!!” 大家循着声音望去,却见糖花依然还是一副冷傲加嫌弃的表情,但俩人的手却是真真正正握在了一起,一副要跳舞的架势。 有人去问半空中晕乎乎的啵啵和呱呱,“这是第多少次啦?” 啵啵、呱呱一起大声回答,“九十八次!” “啊?!”童呦呦满面惊怔加呆滞模样,“我还想凑个九十九,天长又地久的呢!” 糖花揪着他耳朵大声宣布,“那我们分手吧!” “好啊。”童呦呦揽住她的肩膀,无限温柔道,“那我再对你表白一次,你可千万得答应。正好九十九,咱们永远不分开……” 糖花羞红着脸狠狠拧了他胳膊一把,童呦呦“哎哟”完了又傻笑起来,大家都不好意思再看小情侣打情骂俏了。 清欢感觉奇怪,揪了个离她与云逍最近的咕噜噜问道:“为什么童呦呦说,糖花接受他邀请她跳舞,他就表白成功了啊?有关联吗?” 咕噜噜还没回答,飘在他头顶的啵啵、呱呱就先你一言我一语地叽叽喳喳开来。 “海市的传统!” “海神节这日,邀请跳舞,就是表达爱意!” “一起跳舞,代表是一对!” “对啊。”咕噜噜补充说明,“你看梦萝小姐接受绵兮邀请,就代表接受了绵兮对她的感情。两个人一起跳舞,就是向大家公开,他们两个在一起了。” 啵啵、呱呱:“当年三嫂就是这么被三郎给勾搭走的!” 三郎跳过来,拍了它们一个一下。 清欢的眼睛瞪得滚圆,面颊也红了起来。那她与云逍……她几乎有些不敢看他。 白沙滩上翻腾起另一阵热闹,大家纷纷跑向海岸。银月湾里漂荡起无数艘月白色的小船。月下泛舟,也是海神节的传统节目之一。 云逍拽住清欢的手儿,说:“走,划船去。”两人便跟随人群流向大海。 硕大的圆月悬挂在深蓝色的天宇,海里也还倒映了一个月亮,像是月神徜徉在海神的怀抱,海波变得银亮一片。海上清风徐来,吹扬起两人的发丝,也让灼热的面颊渐趋平静。 云逍一桨一桨划着船,眸光轻轻凝视着对坐的少女,却在她也望过来时,悄然移开视线。 不知不觉划得远了,最近的白船也在距离他们很远的地方。云逍抛开船桨,转而将正对着海面出神的少女拥入怀抱。 清欢身子一僵,靠在他的怀里,轻轻挣扎了一下,没有挣开,面颊又如火般燃烧起来。 “叶欢欢……”他温柔唤着她,热烫的气息喷吐在她的耳畔,嘴唇轻轻摩挲着她的耳廓,感觉自己的唇瓣也被她烧灼了。 月光,在这一刻,变得更加温柔。(未完待续。) 第179章 拒绝 清欢低垂着头,不敢说话,也不敢动。她觉得自己应该挣开他,可她依偎在他的怀里,就是没有了一丝丝挣扎的力气。 少年的吻,沿着她的耳廓一路向下,轻轻啄吻住了她的颈项。清欢的身子瞬间酥了,云逍更加抱紧她,转过了她的身子。 清欢忽然伸手拉开两人间的距离,说:“你听,什么声音?” 云逍闭眼侧首,叹息般说道:“我没有听见……” “真的有声音。”清欢趁机挣开他的怀抱。 云逍深深吸了口气,平定住心绪。耳畔,真的听到一阵十分空灵清澈的乐声。 两人循着这阵乐声,悄悄划桨靠近。离得越近,耳畔的声音就越清晰。这阵清灵的乐声里,竟带了一种浓浓的哀愁滋味,让人听了也不由跟着黯然销魂。 而他们终于看见了,月光下的沙渚,一名体魄健美的长发男子,正坐在礁石上,静默弹奏箜篌。 男子修长的手指拂过琴弦,便带起一阵哀伤的曲声。银蓝色的长发垂散至腰际,稍稍遮掩住赤/裸的上身,腰部以下隐约可见竟是一条银色的鱼尾,浸没在海水里,随着波涛轻轻摇摆荡漾。 这就是……鲛人?清欢屏住呼吸,双目一瞬不瞬地凝视着远处礁石上的男子。他的头发映染银月光辉,竟是这般美丽绝伦的色泽。面容被长发掩去大半,并看不太清楚。但只看那微仰的尖削下巴,白皙如玉的周身肤色,便能让人想见他的姿容定然不会太差。 云逍看她呆滞模样,有些不满地蹙了蹙眉,说:“他比我好看么?” 这倒是他第一次拿自己的容貌说事。清欢想着,原来你也知道自己长得好看的啊,心里不禁有些好笑,便故意仔细打量了他片刻,方才笑道:“嗯,好像还是你好看些。” 云逍轻轻“哼”了一声,转过脸去。 两人本正犹豫着要否继续靠近,那鲛人男子弹奏箜篌的声音却忽然停了,然后竟是一跃入了海中,不见踪迹。 想着定是自己唐突,扰了人家雅兴,云逍荡开船桨,让小船往别处漂去。 天空上的银月距离大海仿佛又近了几分,银辉倾泻下来,海波好似融化了的水银。清欢本要说笑一句什么,可她方看向云逍,笑靥便凝固住了。 因为云逍也正看着她。 她承认,她再一次被他蛊惑。 这张脸,无论看过多少遍,还是能够冷不防地令她惊艳。 星海背景之下,少年面容绝美仿若神迹,海风轻撩起他的发丝,吹拂到他面上时仿佛也变得格外温柔。他的美目带上半分迷离,轻轻望着她。她的视线不由自主便由他的眼睛,滑向他的鼻尖,他的唇…… 清欢面上微红,不敢再看,垂下眼睑避开他的眸光。云逍却更靠近了她一分。清欢想要退开,他却微微俯下身子,将她禁锢在了他的臂弯与船舷之间。 清欢更加心慌意乱起来。方才,要是没有听到那阵箜篌乐声,他是不是要……那现在,他是想要继续? 她的心神竟不知不觉变得迷醉,伸手抵在他的胸口,感觉两个人的心跳都快频临极限。他的气息却仍是离她越来越近,她看见他的额发垂落下来,眼眸轻轻阖起,他的鼻尖蹭到了她的鼻尖…… 可她的脑海里,却忽然一个激灵。 吻,终是没能如愿落下。 清欢猛然推开云逍。云逍一个不防,被她推得跌靠在船舷上,小船剧烈地摇晃起来。云逍面上伤心、失落、恼怒种种神色交替而过。这么长时间了,他小心翼翼的试探、靠近、暧昧……甚至引诱,她终于慢慢的不那么抗拒。可每当他想要再前进一分,她就会忽然炸了毛般,往后疾退。 “对不起……”清欢连忙上前去扶他,颠簸的小船让她一下子失去平衡,摔在了他的身上,然后慌张着站起,继续向他道歉,“对不起,我不能……” 快要哭出来的声音,倒像是他欺负了她似的。或许,他真的是在欺负她。 云逍并未随着她的搀扶起身,小船晃得他有些眼晕,最重要的,是他现在觉得十分泄气。童呦呦都追到糖花了,而他呢?白长一张脸,有什么用? 云逍跌坐船上,仰头看着清欢,说:“你为什么不能?” 清欢咬了咬牙,终是把话说了下去,“因为……如果宁颢知道了,会很……” “宁颢?”云逍被她气得笑起来,“这就是你拒绝我的理由?你只顾虑与她的感情,那我呢?我的感觉呢?我对你的感情呢?就不是感情吗?” 清欢咬着唇瓣,面对少年一连串的发问,无言以对。 “还是说……”云逍说这句话的时候,语中含怒,眼里却氲满伤痛,“这只是你用来搪塞我的借口,你的心里,从来就只有宫城遥,从来就没有过我的位置……” 小船还在轻轻晃动着,让少年的眼睛,看起来像是浸了水般湿润,眸光却又黯然。 清欢的心里跟着疼痛。这已是她第二次看见他这样的眼神了。第一次,是在封妖塔中,他看见她与城遥,额首相抵。 自从进入海市,两个人总是很有默契的,鲜少提起外间的人和事,更没有提过这个而今有些讳莫如深的名字。可是不提,并不代表他就不存在。或许,反而存在得更深。 清欢感觉自己难过得快要窒息了,心恨不得掰成两半,眼窝也跟着热起来,“不、不是……” 云逍深吸了两口气,语声柔和下来,“那是什么?” 清欢抹着眼睛,“你……给我一点时间。” 云逍的心里也疼了起来。罢,罢,童呦呦可是被糖花连着拒绝了九十七次,那他呢?连人家的一点零头都未及上。云逍将清欢揽到怀里。她不让他亲她,对于拥抱,却并不是很拒绝的。 清欢靠在他的怀里,小小声地抽泣,“有的时候,我也觉得自己很坏,我的心里,好像有着两个人。我也不知道,谁更重一些……你给我点时间,我会分得清楚的……” 她终于,把真心话说了出来。云逍拥抱住她,面颊磨蹭着她的额头,一时却未说话。 清欢抬头看着他,忽然发现那双美丽绝伦的眼睛内,除了怜惜,好像还带了更深的黯然与伤痛。 清欢望着他一怔,语气里面还带了哭声,“你怎么了?” 云逍拥紧她,在她头顶低声道:“现在的你失了记忆,他在你心里尚且占有如此地位。那待你恢复记忆,我更如何与他相比。我这样,又算什么?”(未完待续。) 第180章 寒阡 清欢迟疑了一下,问云逍道:“从前,我与他……” 少年抿了抿唇,道:“他待你很好,你……也很依赖他。旁人眼内,你们……天造地设。可你们,并未真正在一起。否则,我也不会……横加介入。” 他这一番话不时停顿着说出,说得很艰难。清欢听了沉默起来,心揪得更紧。 云逍续道:“而你对我,厌恶有加。” 清欢道:“我为什么厌恶你?” 这个问题,其实她从前也问过他,他却总说一言难尽。这一回,却像是认真思索了片刻,看着她道:“大抵是不像旁人一般迁就你,你又觉得我,夺走了雪对你的宠爱。” 清欢嘴张得滚圆。不提还好,一提她心里更像是猫抓似的好奇,忍不住想要知道,他们从前到底是怎么相处的,跟天之雪,又是什么关系。 但云逍现在显然没心思深聊这个话题。 清欢皱了皱鼻子,道:“听上去……很幼稚的样子。我以前,有那么无聊?” 云逍道:“放在从前,此时我若点头,便又成你厌恶原因之一。” 清欢双手在他腰际收紧,面颊贴着他的胸口蹭了一蹭,说:“我错了,我再也不会讨厌你的。你在我心里,也很重要……” 云逍眸中黯色不减,摆明了并不信她所说。 清欢着急起来,“你要怎么才肯相信!” 云逍侧过脸去,不搭理她。 清欢心头奋起一股孤勇,搂住他的脖子,对着他的面颊,狠狠凑了上去。真的快要亲上时却又怂了,僵在原地。 云逍也不动弹,保持着被她抱住脑袋的姿势,完全一副“我看你到底想干嘛”的神态。 清欢稍稍放开他一点,犹豫了一会,对着他的颊边,蜻蜓点水一般,十分轻柔地一吻,然后自己的面孔就先红了。 云逍的心里柔化开一片。如果说,现在他与宫城遥两人,都站在了她心中天平的两头,那么现在,云逍觉得,无疑是自己这头更往下沉了一点点。而且,他还继续保持着天时地利的优势,那么距离人和,应当也不会太远。至于宫城遥,如果此时换作是他在她身边,那么他也一定不会对自己留手的。所以云逍觉得自己一点也不愧疚。 云逍拼命想要继续绷住脸,嘴角就是忍不住地上翘,又好像失了魂似的没有说话。清欢见了,翻个白眼,不去理他。云逍却在这时候回过魂来,转头看着她道:“你敢吃我豆腐。” “你……”清欢被他噎得说不出话,心想难道你吃我豆腐还吃得少吗?可这种话,又怎么好意思说得出口。 云逍坏坏地看着她道:“我得吃回来……” 清欢正要骂一句“你敢”,小船却在这时候剧烈颠簸起来,四面的海浪瞬时间打得比船舷还要高了。 海神节时的银月湾,纵使是一年内月亮距离海面最近的一日,海面却反是最为平静柔和。此时忽然掀起滔天巨浪,按照海市神话中的说法,那就是海神正在遭受酷刑折磨了。 但这等飘渺梦幻的说法还未来得及在脑海里面过一个弯,清欢便见身前海浪之中,陡然跃出一道银蓝光芒,定睛细瞧,正是先前他们见到的,在月下弹奏箜篌的那名鲛人男子。 他的长发沾染水光,在月下轻甩出一个惊诧人眸的美丽弧度,白玉般的面容英俊轩朗,斜飞入鬓的长眉竟也沾染一抹幽蓝的色泽。可他手上同样闪耀着银光的方天戟,就不让人觉得那么愉快了。 漫天水花落尽之前,男子一言不发,提戟便攻! 清欢急将云逍护至身后,他之伤势虽已痊愈大半,然而三月期限并未得满,非到万不得已,她绝不愿他出手。奈何她的弟子剑早在他们坠入山中滑道时遗失不见,此时只得徒手与那男子过了数招。赤手对上长兵,立时显出劣势来。 云逍袖手在旁,紧观战局,一时也未插手。 清欢咬一咬牙,想着怎就那么倒霉,先有玉玉,再有这家伙,连续遇上两条长鱼尾巴的,就没一个正常。还是咕噜噜最好了。 男子方天戟密集攻来,清欢与云逍本都打定主意,不在海市人前暴露自身实力。此时清欢无奈之下掌间化现灵力,记记术法飞出,招架男子攻势。 这两个月他们虽未敢明目张胆有所动作,清欢却也在云逍指点之下,关紧门窗仔细修炼木、火两灵。虽未有甚实战经历,灵力却是比前更为纯粹浑厚,长进不少。刚生出来的火灵,也自若隐若现的细流,延宽为稳定长久的涓流。 此时海上交战,清欢所用自是她最为纯熟的木系术法,但毕竟不敢全力施为,怕闹出太大动静,引人围观生出事端来。 那鲛人男子长兵在手,自是占据上风,然又一番过招之后,他却忽然收手后退。不过瞬息便已换作人身,腰腹以下赫然修长双腿,身穿一袭月白衣裳,登上小舟。 那男子朝着二人拱了拱手,道:“寒阡见过二位。” 清欢依旧提防着,满面纠结看着他道:“一见面就先打一顿,是你们鲛人打招呼的方式?” 寒阡又行一揖,满面歉然道:“方才着意试探,多有冒犯,实在抱歉。” 云逍将清欢拉至身后,示意她不必紧张,语气平淡对那鲛人道:“何事?” “公子快人快语,在下便也直言来意。”寒阡道,“实不相瞒,我已留意二位良久,看出二位并非甘愿久居海市之人。” 清欢心下一惊,暗忖她一直以为是大长老暗中派人监视他们,原来是另有其人。不过更大的可能,是两方面人马都有。 云逍面上神情没有一丝变化,双眸淡看向寒阡。 “而我,亦已困居海市之中,六百余年。”寒阡话语落尽,忽而转过身去,上衫解落,滑至脚畔。(未完待续。) 第181章 谋虑 清欢的第一反应,是立即转开脸去。云逍却轻轻捏了下她的手。两人已然默契非常,清欢知道,这是云逍告诉她,“可以看”的意思了。 却见寒阡背对着他们,将一头银蓝长发撩至身前,露出玉石般光裸的后背。可他背脊正中,正是脊柱的位置,却有着一条儿臂粗细的狰狞疤痕。由后颈一直延伸到腰部以下。时光抛逝,暗红色的伤疤依旧触目惊心,让人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两百年前,我曾尝试逃离海市,却不慎被当任大长老发觉。”寒阡穿回衣物,面上神情淡然得仿佛在说着别人的事情,“拔除体内脊椎,就是他给我的惩罚。只要有水在的地方,即使失去脊椎鲛人也能存活,却会日夜忍受拔骨之痛,残废终生,心智正常者,亦尽数被折磨至疯癫。幸而刑至一半,上任大长老将我自屠刀之下救出,所以,才留下这道永世无可消除的伤疤。” 云逍点了点头,道:“你很不幸。” “不,我很幸运。”寒阡道,“因为我遇上了你们,只要你们与我合作,我们就一定能脱出海市。” “抱歉。”云逍道,“我没有兴趣。” 他竟如此断然拒绝,清欢与寒阡俱是一愣。 寒阡道:“公子何必拒绝得如此痛快,但听我把话说完又如何?” 云逍本欲直接遣人离开,但看清欢面色,便也沉默着没有说话,以示默认。 寒阡道声“多谢”,继续言道:“我与我的祖辈,花了两千多年的时间,确证海市结界,根本不可能由外进入。否则,三千余年来,又怎会只你二人偶然得入海市。换句话说,我能知道的事情,难道大长老便不知道吗?也许海市,并非真的与世隔绝。是那日,恰好有人出入,所以结界暂时性的消失了。更有一种可能,你们二人的进入,本就是有心人算计好的事情。本届大长老向来行事果决,但看他对你们,既不放,亦不杀,放任你们留在海市之内。由你们如何进入海市之始,这些事情,你们便一点不觉得奇怪吗?” 云逍道:“有理,请继续。” 寒阡道:“海市,并不像看起来那么繁荣和平。暗地里,早有多股势力存心思变,寻求向外发展空间。海市结界难以自外攻破,由内,却能轻易瓦解。本届大长老在任一百余年,已是强弩之末,只要他一死,海市必然爆发内乱,我们亦得以脱困可能。” 清欢半掩住嘴,已明寒阡之意。 云逍道:“你的意思,是要与我们合作,诛杀大长老。” 寒阡道:“大长老凭在下一人便能应付,二位只需替我牵掣住他手下哼哈二将便可。那二将虽勇猛,但以在下方才唐突所见,姑娘定有能力降住他们,公子出手,想来亦绝不在这位姑娘之下。” 清欢蹙眉道:“你的这个主意……” 寒阡忙接话道:“二位若觉于心不忍,也不一定非得杀死他不可。只需逼迫得他就范,同意放我们出去海市便好。” 清欢尚在犹豫,却听云逍道:“抱歉,我对你的提议,还是没有兴趣。” “公子,何不再考虑考虑……”寒阡还待再言,却见云逍已然转身划桨,再没半点搭理自己的意思。他身畔少女虽然面露迟疑,却终究没有继续出言,想来自是对这少年言听计从,并不惯于拿定主意。 寒阡只得道声,“公子若是改变主意,便请来初见沙渚之上寻我。”言罢转身投入水中。清欢但见其落水刹那,身后已是一条鱼尾。云逍始终未再应他半声。 一路上,清欢心中思虑难定,但看云逍并未说话,左近也陆陆续续多了人声,便也未再交谈此等敏感之事。回至白沙滩上,欢闹人群仍未散去,二人与众打个招呼,便先离开了。 及家之后,清欢与云逍轮流烧水沐浴,竟也一直沉默。直到清欢洗完澡后,躺在床上,脑中依旧思绪不定。有着千般疑问想问云逍,却又不知该当如何问起。便此时,却听虚掩住的房门“吱呀”一声,云逍未回自己房中,而是仅着单薄中衣,走进屋来。 清欢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仰头看着云逍。 云逍在她床前站定,凝眸看她。 温暖的烛光静静氤氲在二人身畔,映亮各自面容。 云逍忽而弯唇一笑,低俯下身子道:“你明明有问题想要问我,为何不问?” “我……”清欢支吾着说不出话来。 云逍自顾爬上床去,清欢微微一怔,往床里侧缩了一缩。 云逍却直接在她床上躺下了。 “你……”清欢面色羞得通红,声若蚊讷,“你说了,会给我时间考虑……” 就算她考虑好了,他也不能这么直接就爬上她的床呀! “嗯,你考虑。”云逍侧过身子,看着她道,“我与你说几句话就走。” 清欢道:“你要说什么,还需这样说……” 云逍将她揽到怀内,让她的脑袋枕在他的胳膊上,对着她耳朵悄声言道:“当然,是很秘密的事情,不好让别人偷听……” 清欢耳廓通红。 云逍一笑,不再逗她,将她放开一些,语声却仍压得很低,“你忍着不问,我为何那么直接就拒绝那鲛人,是怕我揣了私念,你不好意思揭破我,是不是?” 他竟说得如此直接,清欢更有些不知所措,无以回答。 云逍道:“其实你猜得也没错,我确实想要与你多待段时日。只我与你,两个人。” 她被他抱在怀内,身子与他熨贴一块,万千柔情涌上来,也轻轻抱了他一抱。 云逍道:“但除此之外,也还有着别的一些原因。” 清欢这才抬起头来,问道:“什么原因?” “很简单一点。”云逍道,“对方身份未明。说不定,是长老阁那边派来试探我们,又或者,他就是他自己口中,海市暗地里的另外几股势力之一,想要利用我们替他剪除异己。” 清欢听到“长老阁那边派来试探”几字,便已觉得后怕起来。跟云逍在一起的时候,她的脑子好像就是长来看的,根本就未去考虑这许多,只会在那胡猜测。至于云逍所说的第二种可能,就更让她觉得心惊肉跳。仔细一想,又分外有理。 但她偏偏就爱与他唱反调,故意说道:“你这说的只是说不定,有可能而已,他的计划安排,你就一点没心动过?” “他的计划安排?”云逍道,“什么计划安排?” 清欢的手刀横在自己脖子上,做了个“大长老”的唇形。(未完待续。) 第182章 优势 云逍拽过清欢的胳膊,将她搂得更紧,不让她做这样的动作,说道:“他见到你出手,我亦见到了他出手。我若欲对付大长老,何需与他合作。” 清欢笑起来,拧了拧他的鼻子。也只有他,才能坦然说出这番自信到有些狂傲的话来。 云逍对着她耳畔轻声道:“当然,也不排除他所言确实为真的可能。若他当真等待蛰伏多年,自然不会轻易放弃。等他第二次来找我们,压上的,就是更重的筹码。有无合作必要,届时再做评估。” 清欢笑道:“从前小流说你黑,我还不信。现在才真是信得一塌糊涂。你自己一筹不下,却逼得别人压上全副家当来。不予理睬,原来是嫌人家诚意不够。” “小流……”云逍勾唇一笑,“扮猪吃老虎,好意思说别人。” 清欢笑道:“那你自己呢?” “我?”云逍笑望住她,“扮老虎吃猪……” 明明知道他在骂她是猪,她却不好意思承认他想“吃”她。清欢吃个哑巴亏,只能“呸呸”着啐了云逍几口,然后说道:“好了,话说完了,你可以走了。” 云逍一笑,当真坐了起来。清欢本以为他要离去,谁想他竟只是撑着身子半坐,自上方凝望住她。 清欢被他看得心慌意乱,强撑着问道:“你干什么?” 云逍道:“舍不得走。” 清欢脸红起来,面里而卧不搭理他。 云逍自身后轻轻揽抱住她,柔声道:“等你睡了,我再走好不好?” 清欢闭着眼睛,鼻子里刻意发出小猪打呼般的鼾声,表示她已睡了。 云逍在她脖子上咬了一口,清欢一个不防,鼻间轻轻哼了一声。 云逍呼吸陡然沉重起来,终是松开双臂,起身出门。他怕自己再不走,就真的走不了了。 海神节后没几天,绵兮和梦萝就传出了婚讯。 这消息虽来得突然,但对清欢和云逍来说,那与他们也没什么关系。真正令他们觉得惊讶的,是绵兮与梦萝竟亲自寻上门来,邀请他们成为婚礼当天的陪堂小爷、陪堂小娘。 海市习俗里,所谓陪堂小爷、陪堂小娘,那就是婚礼时一直陪伴在新郎、新娘身边的人,本应是由新郎新娘本家的兄弟姐妹担当,至少也得是关系密切的好友。 依照清欢、云逍与这对新人的关系,原本绝无道理寻上他们。清欢对梦萝说不上有多厌恶,但也绝对说不上喜欢甚至亲近;对绵兮呢,非但可说没啥交情,刚到海市的时候,与他的爷爷桃大夫还有过一点点小小的不愉快。 但是新人亲自上门拜托,绵兮依旧腼腆,话未说半句,脸就先红起来。 梦萝便拉了清欢手,悄悄去一旁说道:“从前的事情,是我冒昧了。眼下我即将为人妇,对他更无半分念想,知晓你与他才是最般配的一对……” 清欢本是因为这事不怎么舒服着,梦萝说得如此坦承,反叫她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心就软了大半。 梦萝又道:“绵兮是个软弱内向的性子,所以我才欲寻云潇潇做陪堂小爷,给他撑撑场面。海市历来传统,陪堂小娘又需是年轻貌美,好福气的,这样新人才能讨个吉利。不知你愿不愿让我沾沾你的福……” 人家把话说得如此客气,清欢的心就更加软了。又一听他们同时还邀了童呦呦与糖花,也做陪堂小爷、陪堂小娘,清欢就不假思索地答应下来,心头竟还喜了梦萝三分。 待人送走,云逍似笑非笑看着清欢道:“你答应得倒是痛快。” 清欢道:“不可以吗?” 她倒是真心实意问出这句话来,以为他有着别的什么顾虑。 谁想云逍这个越来越没正经的,竟又慢慢俯下身子,将她圈在他与座椅之间,微笑道:“可以,你想做什么事情,都可以。” 清欢抬手弹了他额头一记,趁他捂额的刹那,起身推开他跑了。满脑子,都还是那双电力十足的美眸。 果然食色性也,这家伙真是越来越会利用自己的优势。 绵兮与梦萝的婚礼,安排在一个月后。 这速度实在是有些开创海市之先河,原还以为是长辈们催的慌,后来竟听说是两位新人自己的意思。 梦萝在海市中的人气向来很高,她既如此决定,旁人自然也帮她往好处着想。绵兮不仅相貌生得齐整,与她站在一块便似一双璧人,又继承了他爷爷的医术,小两口日后的生活必也滋润;他又是个极细腻温和的性子,对外人说话都常脸红,必也是极听梦萝话的,梦萝嫁给他,一家的事情自然还是梦萝说的算。梦萝生性又温柔善良,两人成婚之后,必然能够相敬如宾。 有一句话叫什么来着?碰上合适的人,那就嫁了吧。对男人来说,也是一样。 “相敬如宾?”清欢趴在桌上,听童呦呦唠叨完一大堆话,笃着手指头发表看法,“我怎么觉得两个人在一起,相敬如宾那就代表客气疏远得很,没意思得紧呢?” “这不是重点!”童呦呦拍着桌道,“我想表达的重点,是梦萝都答应嫁给绵兮了,糖花为什么还不同意嫁给我呢?” 清欢想到他的辛酸表白史,额冒黑线道:“你这求婚,该不会也要九十八次吧?” 童呦呦满面惊恐。 清欢坏笑起来。 “对了。”童呦呦望望这海螺房里的两个卧室,说道,“你和云潇潇,到底有没有成亲啊?” “啊……”清欢被他说得一愣,连忙否认,“没有没有……” “哦……”童呦呦道,“那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成亲?要不跟我和糖花一起办婚礼算了,多热闹啊。”(未完待续。) 第183章 脏水 “你们办你们的。”清欢分外无力道,“我和云潇潇,不成亲……” “为啥?”童呦呦问。 清欢纠结道:“你们到底是怎么看出来,我和他是一对的?就因为整个海市,就我和他是外边来的?” “嘶……这还用看么?”童呦呦牙缝里边儿吸着气,说,“海神节那日,你俩不是一起跳舞了么?” 清欢道:“我们不是海市的人,那规矩做不得准。” 童呦呦怔了片刻,呆愣愣道:“哦。但是,就算你俩没在一块跳舞,但你看云潇潇对你多好啊,这烤鱼送鱼的活,全是他一个人干。光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了,比刚来海市时,可胖不少呢……” 女孩子大概总怕听到人家说自己胖了,清欢也不例外,闻言立时伸手往自己面上摸去,问道:“真的假的?” “真的啊。”童呦呦道,“你看他把你养得多好。你们女人家,怎么就那么没良心呢……” 清欢撇着嘴道:“我要去告诉糖花,你说她没良心!” “别,别,千万别!”童呦呦姑娘、奶奶地喊着,一迭声告饶。 这时云逍送完鱼回来,走进屋子,对二人道:“在聊什么?” 童呦呦本要说话,被清欢一瞪眼,忙改变口风笑道:“叶欢欢在给我出主意,要怎么向糖花求婚。” 云逍挑挑眉,看了清欢一眼。清欢被他这一看,立时就心虚了。其实云逍只是偷偷想着,求婚这种事情,现在考虑好像还太早了些。嗯,任重道远。 婚礼期限一天天临近,这日梦萝约了清欢和糖花,一起去成衣店里,试穿婚礼时的礼服。这礼服是梦萝先前就请人来量了尺寸做好了的。她们只需前去试穿一番,看还有没有什么地方需要改动。 海市崇尚蓝色,新人成婚时穿的礼服,也非是大红,而是海水一般的蓝。新娘的衣服自然最是华丽唯美,曳地长裙仿佛海洋云天垂坠,层层叠叠不下十数层,却仍轻巧灵动,走动时就好像大海上翻腾起湛蓝的浪花。陪堂小娘的衣服则要简单许多,蓝色也比新娘服浅淡一些,透出一些清纯的美好来,却同样不失绚丽精致。 清欢那日被童呦呦一说,还怕自己胖了穿不进这十分修身的礼服里。谁想穿上一瞧,腰际竟还余了半寸。 梦萝却像是碰上了一些麻烦,不过月余功夫,她竟圆润不少,连带这新娘服也变得不合身了,与老板娘商量着连同清欢的一起拿去修改。 梦萝的脸色不是很好,清欢与糖花都还以为她是不喜自己长胖了的缘故。谁想先前穿衣换衣一番折腾,梦萝额上已尽是虚汗,待一出了成衣店的大门,梦萝便晕倒了,面色苍白如纸一般。 好在此地离桃大夫开的医馆不远,一群人七手八脚将梦萝抬到桃大夫那里。桃大夫一见自己的准孙媳出了事情,哪有不着急的道理,忙遣人抬进内堂诊视。 旁人散得七七八八,清欢与糖花还在一旁候着。却见桃大夫替梦萝把着脉,脸色却也跟着越来越难看,一张红扑扑的老脸,此时更是涨得通红。再过了一会功夫,桃大夫忽然“啪”的拍了一把桌子,“蹭”一下站起身子,胡子都被他吹得卷起来。 梦萝依旧昏厥着一动不动。 桃大夫看上去气得发抖,随手抄起案上一只杯子,却又重重放下,像是想砸又舍不得砸似的。 清欢与糖花面面相觑,二人均不知发生何事。 糖花先忍不住问道:“怎么啦?” “怎么啦?”桃大夫反问一句,朝她们看了过来,一眼看到清欢,脑门上的怒火好像“噌”一下长得更高,指指梦萝,又指着二人说道,“你们说,她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 清欢与糖花同时瞪大了眼睛。海市民风虽比外界原始开放一些,但未婚先孕这种事情,对人类女孩来说,仍是耸人听闻的,何况还是大长老的外孙女。大长老的老脸,怕都要被她丢尽。她们更无法将这种事情,与看上去那么温柔纯洁的梦萝,联系在一起。 对于这门亲事,桃大夫本是极其满意的,此时却差点气出癫痫来。纵使是他的孙儿高攀人家,也绝无去替别人背黑锅,戴绿帽,养孩子的道理! 桃大夫越想越恨,心想着一定要把那个差点害得他孙子做乌龟的王八羔子揪出来,梦萝会与谁有染?这答案还用说么?桃大夫觉得百分百就是那小子,一定没跑了,海神节当日,梦萝原本心中属意了谁,那是整个海市的人都知道了的! “一定是云潇潇那臭小子!绝对是他干的好事!”桃大夫直接指着清欢骂了开来。 这下清欢可不干了,“噌”一下也是火冒三丈,又气又怒指着桃大夫道:“你别胡说八道!” 桃大夫立时回敬。清欢却是容不得旁人往云逍身上泼半点脏水的。两人吵得激烈,糖花在边上更不知如何劝解。 而梦萝,终于被闹腾得慢慢清醒过来。一听两人争吵的内容,很快也就明白了,挣扎着想要坐起。糖花忙上前去将她扶了起来,半倚在自己身上。 梦萝虚弱开口,“云公子洁身自好,此事与他没有半分关系。” 桃大夫一怔,面上十分尴尬。清欢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桃大夫目标转向梦萝,咬牙切齿指住她的肚子,“那你说,你肚子里这小的,是哪个王八羔子的种?” 梦萝低垂臻首,抿着唇不说话。 这时候,房门“吱呀”一声由外拉开,绵兮低着个头走了进来。 桃大夫刚想说话,他那向来腼腆懦弱的孙儿,却先抬起头来注视着他。 桃大夫忽然惊觉,孙儿的面孔虽然红得似血一般,一双黑亮的眼里,却满是倔强,好像……还带了怒气。而那怒气,又不像是冲着梦萝,而是直冲自己来的。 “爷爷。”绵兮一字一顿道,“我就是您口中的那个,王八羔子。”(未完待续。) 第184章 爱意 “哈、哈,误会,误会……”桃大夫连连给梦萝与清欢陪着不是。 梦萝不搭理他。清欢更不搭理他,见梦萝想要下床,便与糖花一左一右搀了她出来。期间梦萝竟也一眼未看绵兮,绵兮看着她,却没能有勇气追上来。 直到走进一个无人小巷,梦萝才像是再难忍受般,趴在糖花肩头呜呜哭了起来。 清欢也被她这一哭闹得心酸。初见时美丽高贵的她,哪是如今这般狼狈模样,会任由人家指着她的肚子侮辱谩骂。 糖花拍着梦萝的后背,也陪着她掉眼泪,然后一揩眼泪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她素与梦萝要好,知道绵兮喜欢梦萝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梦萝为何会忽然答应他,糖花一直都还觉得奇怪。如果让她知道,梦萝是先被绵兮那小子占了便宜,然后才被迫着答应与他在一起,被迫着嫁给他,那她绝饶不了那小子。 梦萝知道她误会了,忙含着泪摇头道:“不是你想得那样……” “那你们怎么……”糖花欲言又止。 梦萝低声啜泣着,“海神节那天晚上,我与他在船上……” 糖花瞪大了眼睛,“他竟那么大胆!” 梦萝一面低头擦拭眼泪,一面说道:“此事也不能完全怪他,我也有错……” 糖花道:“那你嫁给他,是为情势所迫,而不是出自真心的?” 梦萝摇头道:“事已至此,真不真心又能有什么区别,左右他会待我好便是,你就放心吧。” 清欢与糖花送了梦萝回长老阁后,回到自己家中。云逍正在厨房里忙活着,清欢也未与他打个招呼,自顾往躺椅里面一靠,发起愣来。 倒是云逍洗了手从厨房里出来,蹲在她面前。 清欢看着他,勉强打起精神道:“你忙什么呢?” “我在给你做明天的早点。”云逍笑道,“嗯,肉馅的,大包子。” 清欢道:“又是用手指戳出一个洞来的汤圆吗?” “不是。”云逍笑起来,“这次,是标准的,昨天才跟圈婶学会。” 清欢垂下眼睛,低低“哦”了一声。 云逍伸手为她理了下发丝,笑道:“怎么了,肉包子也不能把你哄得开心?” 清欢摇摇头,侧着身子倚在躺椅上,背对着云逍。 蚌壳状的躺椅十分宽大,云逍在她身后躺了下来,将她揽抱入怀。 “怎么了?”他在她耳畔轻轻说道,温软满怀,鼻间亦是她身上淡淡的馨香。 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般,清欢转过身来,看着他道:“梦萝怀孕了。” 她原以为云逍也会觉得惊讶,谁想他竟只是分外平淡地问道:“然后呢?” “然后……桃大夫诬蔑说,那是你的孩子……” 云逍这才轻轻蹙了下眉心,但也不过一瞬便打了开来。 “后来知道,孩子是绵兮自己的。”清欢道,“你说绵兮那样的一个人,怎么会做那种事……” 她虽对男女之事一知半解,却也知道要让一个女人怀孕,非是寻常亲昵举动便可。 云逍将她搂进怀里,说:“你不高兴,是因为人家诬蔑我?” 清欢点头,道:“再加上,我觉得梦萝好可怜……” “是啊。”云逍轻轻摩挲着她的后背,温柔道,“这种事情发生,总是女孩子更可怜些的。” 清欢在他怀里埋下头去,脑中想起糖花说的,“男人就算外表再装得斯文有礼,骨子里也都是狼,都是虎,都恨不得吃肉拆骨。” 言犹在耳,但她对云逍,就是生不起一丝丝的戒心与防备。虽然他会时不时地抱抱她,有时候还会想要亲她。但她待在他身边时,依旧还是觉得安全与安心,好像笃定了他不会真的对她做什么似的。 清欢道:“绵兮看起来,实在不像是……那种人。” 云逍似笑非笑看着她道:“冲动,人与野兽都会有。但人与野兽最大的区别是什么,你知道么?” 清欢瞪大了眼睛,“是什么?” “野兽,只会遵循本能行事。但人,懂得克制。”云逍低下头来,直到额头抵住她的额头,鼻尖挨碰到她的鼻尖,他的气息,就喷吐在她的唇上,但他就是没有更进一步的举动。 清欢细细吸着气,大气都不敢出了。 “爱你的人,会因为爱你,所以克制自己。”云逍的手轻轻按在她的后脑上,柔声道,“比如现在,我很想要亲你,但是因为我爱你,所以不会强迫你。” 他说得十分缓慢而且轻柔,“我爱你”三个字,却像是一道闪电,狠狠击中了她的心。清欢忍不住伸出手去,收紧在他的腰间。 云逍勾起唇角,语带一丝蛊惑,“但如果,你主动勾引我,那就另当别论……” 好像触电一般,清欢连忙推开他,坐了起来。 云逍面露笑意,也随着她坐起,暗地里却悄悄舒一口气。他实在是克制得……十分辛苦。 清欢慌乱着将话题转回别人身上,“那……你的意思,绵兮不爱梦萝,所以不克制?” “我没这么说。”云逍道,“别人如何,谁知道呢?” 清欢依旧垂着眼睫,胡乱推搡他道:“做包子去做包子去,我不要留到明天当早饭了,我今天晚上就想吃。” 云逍笑道声“遵命”,起身往厨房去了。他这三个月的厨艺本就大有长进,但继烤鱼之后,又掌握一项代表性的拿手美味——肉包子。 嗯,包子,而且必须得是肉的。 包子还未出笼,清欢就闻到了阵阵诱人的香味,像小狗似的对着空中狠狠吸了吸鼻子。 云逍吹凉了包子喂给她,清欢咬了一口,光把肉馅给叼走了。云逍望着她失笑,包子皮塞到自己嘴里,就好像是这天底下最绝顶的美味了。 清欢望着他的举动,面颊又一次红扑扑的,再不敢光吃肉不吃皮了。 饭后,云逍收拾厨房,清欢烧洗澡水。两人一边讨论着,明天吃什么。 清欢好像完全忘了,云逍原是辟谷的;云逍自己也忘得一干二净。 那一夜,她要他给她时间考虑。现在,他好像又不急着想听她的答案了。他怕她现在做下的决定,会让以后恢复记忆的她痛苦与后悔。 所以,所有的伤痛自己来承,所有的难忍自己来忍。因为他对她的感情,真的已经由喜欢,变作了爱。(未完待续。) 第185章 婚礼 海市之内无有冬夏,一年到头温暖如春。 绵兮与梦萝大婚的这一日,天空湛蓝得像是刚被海水擦洗过,阳光轻柔地铺洒下来,白沙滩上染就了淡淡的金。 梦萝小姐温柔善良,向来受人爱戴,所以前来参加婚礼的人很多,几乎大半个海市的人都来了。 五彩斑斓的小鱼随着香花一起飘荡在空气,吐出梦境一般的七彩泡泡到处飞扬;成队的海龟驮着流水宴,向人群提供着美味可口的食物;章鱼们在空地上跳着舞,八条腿脚草裙似的垂下来。 桃大夫与大长老并肩坐在一块,实在是倍感容焉,粉红色的老脸上神采奕奕;大长老呢?此时就像任何一个希冀晚辈幸福的老人一样,面上笑容和蔼亲切,灰发的颜色好像都更深了一些。 有人在旁说着讨彩头的话,“要不怎么说绵兮和梦萝这俩孩子有缘呢?当年那场事故,也就他们两个人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但这人显然是不怎么会说话的,因为桃大夫和大长老的面色都沉了下来。两位新人的父母,桃大夫的儿子儿媳,大长老的女儿女婿,都是死在了“当年那场事故”里。所幸一旁另有机灵的,连忙把话题转了别的地方去,欢喜氛围才没被破坏。 人群里响起掌声,却见两名身着华丽礼服的新人,在两名陪堂小爷,两名陪堂小娘的陪伴下,分自白沙滩的两头,慢慢向彼此靠近。他们身上的蓝衣,比身后的大海更加澄澈,比顶上的蓝天,更为纯净。 无数的七彩泡泡,飘荡在六个年轻人的脚边,数不清的活泼游鱼,悠游在他们身后的空气,香花铺满了他们行走的道路。但阳光,却好像只汇聚在了一个人的脸上,所有人的目光,几乎也都集中在了那一处。 自打那日误会消除以后,桃大夫对于云潇潇,实在是没有什么恶感,毕竟对着这样一个大美人,能够厌恶得起来才是他老头子不正常。可是现在,他却忽然觉得,孙儿孙媳请来云潇潇当陪堂小爷,实在是一件太太太不明智的举动。因为他不仅抢了新郎的风头,就连新娘的风头也一并给夺走了。尽管都不是第一次见他了,但所有人都还是对着他惊为天颜,新郎新娘显然都已沦落为他的陪衬。 云逍的眼睛里,却只有清欢。清欢也微笑着,看着云逍。新郎新娘在走近彼此,他们,也在向彼此走近。 直到两名新人在相距只有一臂处停了下来,连同司仪在内的众人,才陆陆续续回过神来。 可正当新郎新娘准备祭拜海神之时,人群却忽然骚动起来,无数名婴孩甚至儿童,一起放声大哭。 清欢本也伴随梦萝,面朝大海站立,闻听异变向后张望。这一看,却也差点吓掉了魂。 却见玉玉长发怒张,漂浮半空,本就丑陋的面容,因为发怒,而更显狰狞可怖。朝天生长的两个鼻孔一张一合,好像随时都能喷出白烟来。 “梦萝姐姐,你成婚了为什么不告诉玉玉?玉玉是你最好的姐妹,你为什么不让玉玉做你的陪堂小娘?” “我……”梦萝被她问得说不出话,此时恰觉胃中一酸,止不住地干呕开来。 糖花忙一边搀扶住她,一边与清欢二人似无意般挡住旁人视线。 玉玉再一次闹叫开来,心怀间怒意更盛,“梦萝姐姐是玉玉一个人的,玉玉不许梦萝姐姐成亲,也不许这两个丑东西陪在梦萝姐姐身边!还是说梦萝姐姐一直在骗玉玉,梦萝姐姐根本就不觉得玉玉漂亮!” 此时人人皆叹梦萝仁善,对这人鱼却实在不值。早有长老阁的护卫们欲要抢上,将那丑陋人鱼拿下。 梦萝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却是勉强站稳了身子,制止住护卫们。 “玉玉,姐姐没有骗你……”梦萝摆脱开糖花的搀扶,一步一步走向玉玉。玉玉漂浮在了半空,她就来到了她的脚底,仰头对着她道,“漂不漂亮,重要的不是外貌,而是内心,只要玉玉内心善良,那么……” “够了,我再也不要听你这么说了!你一直就是在骗我!”玉玉说着,骤然狂怒起来,双爪陡然向梦萝探出,将她挟向海面。 人群喧哗开来,但二人距离实在太近,旁人不及相救,只闻得梦萝惊呼一声,便见她二人身影没入深海,转瞬不见。海族护卫忙跟随入水,其余一些海族居民亦自发跃入水中,搜寻梦萝小姐身影。一时银月湾里翻腾起千朵浪花,白沙滩上则乱成了一锅粥。 大长老思救外孙女心切,忙遣出一拨又一拨的人马前去;桃大夫在旁干着急,面庞涨得通红。他二人皆知梦萝此时身怀六甲,绝不是那人鱼对手,但也只能光在心中焦虑,而难以对旁人言。 绵兮尚还愣在原地,涨红着面色急得团团转。 清欢看向云逍,却见云逍由始至终,一直就怀抱双臂,冷眼旁观。旁人或还不知,但清欢却知道,而今云逍伤势痊愈,功体恢复,方才他若肯出手相救,玉玉绝掳不走梦萝。 海中久久没有动静,滩上众人皆挂虑梦萝小姐,很快就有人在沿海放下许多海神节时的那种小白船。许多不擅直接入水的人或妖,就乘船出海,寻找梦萝。 糖花、童呦呦、绵兮也都急匆匆地去了。 云逍这才对清欢说道:“我们也去看看。”说着迈开长腿,拉着清欢上了一条白船。 周边的船只逐渐稀少,清欢却觉得云逍,看似随波逐流,实际上却一直远远吊着同一条小白船。待到视野里只剩下那一艘船时,她就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了,问云逍道:“你在跟着谁?” “绵兮。”云逍道,“他有古怪。”(未完待续。) 第186章 秘密 清欢一听差点大惊失色,问道:“他有什么古怪?” 仿佛也是一言难尽般,云逍沉默着摇了摇头,举目望向远处海面。清欢随他一起眺望,但见渺小的白色船影在波涛里浅浅摇晃,似乎已经没再前行。 二人划桨靠近几分,船中早已没了半条人影。 正此时,一道银蓝光芒破水而出,带起万点海浪如影随形。正是海神节当夜见过的美丽鲛人,寒阡。 寒阡坐在一个透明的巨大泡泡上,差不多是与他们平行的高度,他的下身仍是鱼尾模样,温和说道:“二位是不是改变主意了?” 云逍淡道:“我们为何要改变主意。” “公子若是嫌我诚意不够。”寒阡道,“那么而今你们所看到的,正是我所展现出来的第二重诚意。” 清欢听得莫名其妙,不知他们看到什么,就成了寒阡的“诚意”了。 云逍道:“绵兮,是你的什么人?” “他真实的名字,并非绵兮。”寒阡似无半分意外,微笑道,“他叫寒陌,是我的亲弟弟。” 清欢再迟钝也明白,桃大夫实打实是个人类,跟鲛人一族没有半个海贝币的关系。那么绵兮,也就不可能是鲛人。所以如果寒阡说的是真的,那么真正的绵兮,十有八九是被李代桃僵了。 云逍微微眯了眸子,“那真正的绵兮?” “死了。”寒阡道,“十六年前,就已经死了。” “是你们下的手?” “不。”寒阡道,“是因为当年的的一场事故。他连同他的父母,都被夺走了生命。我的弟弟寒陌,也不幸因此而亡。” 清欢表示自己已经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了。 寒阡道:“当年,我寻得了三岁小绵兮的尸身,以鲛人族之秘法,将寒陌亡魂牵引入其体内。因而当初旁人发现他时,他的心口尚余一口温热气息。日后自外观而看,也能似寻常孩童一般,正常生长。” 清欢道:“你们为何要……如此?” “当时情况紧急,若非如此,寒陌魂息便将散去。”寒阡道,“但他毕竟鲛人之身,魂魄却被束缚人类体内,月月朔望之时,便若身受凌迟之苦。所以,我们才想要离开海市,回归故里寻求解法。” “那他为什么,还要招惹梦萝?”清欢说着有些愤怒地瞪大了眼睛,“就是为了骗取大长老的信任,方便你们离开?” 寒阡微微颔首,并不否认,“如此,二位可愿相信我先前所说,望能与你们精诚合作,同脱海市。” “只此一样目的么?”云逍道,“当年那场事故,是指什么?” 寒阡眸光翻涌一阵,似未料及眼前少年竟如此敏锐,犹豫一瞬方缓慢道:“海市的存在,是为了守护一个天大的秘密。历任大长老不愿海市与外接触,也是为了永久性的保守住这个秘密—— “海市人民尊崇的海神,是真实存在的。拥有无尽力量的海神,就在这片海域之下沉眠。唯一能够唤醒它的,只有长老阁千百年来所供奉的秘钥。谁掌握了秘钥,也就掌握了海神的力量。 “十六年前的海神节,东阁长老趁长老阁内空虚,带人潜入秘钥供奉之地,阴差阳错释放海神力量,却不知驾驭之法。幸而当夜天降暴雨,银月湾的游人并不多,但当时位处近海的数十人,仍是被海神屠戮殆尽。 “那次事故之后,海市遂废四阁长老之职,海市政权由大长老一人独领。但凡海市之人,亦皆在长老阁中立下血誓,若有人在海市之内开启秘钥,其人则必受海神之力反噬,唯历任大长老除外。” 待寒阡说完,云逍与清欢皆长久没有说话。 此时,又闻一阵破水之声,但见一人怀抱一人,跃上海面空荡的白船,正是绵兮与梦萝。梦萝犹在昏睡,绵兮满面水渍,面上神色却哪还有半分羞涩腼腆模样,见到云逍与清欢,也无半分讶异。 绵兮安顿完毕梦萝,跃至云逍与清欢二人船头,道:“我与兄长并没有刻意隐瞒的意思,请二位陪堂,也是为的多些亲近,好借机向你们说明身份。但没想到云公子先一步猜了出来。” 清欢蹙了蹙眉,道:“你救梦萝,是因为梦萝对你还有用?那玉玉呢?你把她怎么了?” 绵兮并不否认她的最前一问,答道:“我并没有伤害玉玉性命。她在海中晕厥一段时间,就会醒来。我很好奇,你们是如何识穿的我,并尾随至此?” 云逍道:“你的表现,太过矛盾。” “哦?”绵兮道,“如何矛盾?” “你既生性腼腆,又对她经年爱慕,自无道理随便对她做下冒犯之事;梦萝透露请我们二人陪堂,一开始实乃你之主意;今日那人鱼将她掳走,你面色焦急,眸中却无惊惶之色,处之泰然;及至登船,你却拒绝与童呦呦等人同上一船,单独出发。这种种加起来,”云逍眸光淡瞟向寒阡,“仍不能使我确信你与寒阡有关,直到他现身。” “你、实在是……”绵兮一时未能说的出话来。 清欢心头千般感慨。她虽向来知道他非是有勇无谋,但他的心思竟然也细腻到如此程度,仍是由不得她不对他刮目相看。除此之外,心里竟还涌上一丝自豪与淡喜。 云逍道:“所以,你们的目的,不妨一次说明白。” 寒阡与绵兮对视一眼,寒阡道:“海市的结界,与海神之力密切相关。换句更简单的话说,欲要开启海市结界,则需取得释放海神的秘钥。我刚才说了,除大长老外,整个海市的人都无法启用秘钥。只有你们这两个外来人,才可以。所以,假若我们难以制服大长老。那么直接取得秘钥,无论以此作为胁迫,逼大长老就范,还是设法自行开启结界,都不失为一种方法。” 云逍微眯眼眸,毫不掩饰他的疑惑。 寒阡道:“二位若是心存怀疑,随我往海下一看便知真假。” 清欢看向云逍,云逍拉住她的手道:“那就去看看。” 寒阡点头,投身跃入海中,他身下的透明水泡随之破散。(未完待续。) 第187章 苏醒 自从云逍恢复功体,清欢感觉自己在海市里面走路,腰杆都挺直许多。毕竟魇汐妖帝那一级别的,可不是随随便便拐个弯都能碰上。因而她心里也就没什么畏惧,对这所谓“海神”充满了好奇。虽说听上去是邪乎的很,但人家不一直都是沉眠状态么?怕什么! 云逍施展御水诀,透明气罩包裹住二人周身,轻身入海,四周光线顿时暗了许多,青蓝海水疯狂涌至。 清欢忽然就有些出神,感觉眼前这一幕,与从前空蒙夜浮之中,是何其相似。当初也是他带着她,在水潭底下穿行。不过那时候,他是向来不问她的意见的,也极少向她解释自己行为的用意,就连话也很少说。 脚下一点银芒款摆,是寒阡鱼尾的颜色。这只鲛人,正带着他们不断地向下泅游。 清欢看着那鲛人逐渐变小的身影,脑中忽然就灵光一现。跟着云逍他们久了,她也耳濡目染了不少阴谋论。当下便思量着,说不定那鲛人,也是觊觎海神的力量,想要利用他们这两个不明就里的外来人,窃取海神秘钥?如果真的是这样呢?那也算是各取所需么?可对海市的人来说呢? 童呦呦、糖花、咕噜噜、三郎、啵啵、呱呱等等的模样一一划过脑海,他们原先的生活是如此的快乐自在。清欢的手指不自觉地紧了一紧。云逍感受到她指间的力量,侧过头来柔声道:“不要害怕。” 清欢看着他,更有些恍惚起来。这样的他,让她有些分不清,到底是他,还是别的人了。清欢道:“我不是害怕。” 云逍道:“那是怎么?” 清欢朝他勾勾手指,云逍俯下身子,附过耳来。清欢便把心中猜测如此这般说了一番。 云逍看着她,唇边一抹淡笑,“你若心存顾虑,那我们只去看看热闹,不与他们合作便是。” 清欢又发起愁来,“那我们要怎么离开海市呢?” “总会有办法的,”云逍温柔注视着她的眼睛,“只是要在这里多浪费些时间,你……愿意么?” 清欢被他看得面色发红,终是受不了这样的柔情攻势,极轻极浅的,点了下头。 随着泅游深度的不断增加,寒阡慢慢缓下速来,来到他们身侧。他的声音,经由海水,传至他们的耳畔,夹杂着波涛流动的声音,却一样能够听得清楚。 “快了,马上就到了……海神,就沉睡在这片海域的底部……” 四面已是漆黑一片,海水里唯有一些不明发光体,散发出微弱的光芒。再又往下行了一段,脚下隐见金光流转。海水开始有节奏地律动,很轻,却刚刚好能够让人感觉得到。 清欢借着越来越明亮的金色光芒,看见周遭大鱼小鱼成群结队来来去去,各类海洋生物悠游自在。不及惊叹静谧的海洋深处竟是如此热闹,便蓦然惊见云逍的面上,竟无几许人色,眉宇间亦是无尽的失神与迷茫。她担忧地抚了抚他苍白的面颊,触手竟已汗湿一片。 “怎么了?”她轻轻问他。 云逍将她的手抓在手中,摇了摇头。 脚底的金色纹路越来越清晰,好似无数道锁链绑缚住大地,在海水的折射之下漾出许多涟漪般的波纹。 他们的双足,终于踩踏到实地。不知是因为海水流动的力量,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脚下的地面,亦连续不断地发出十分规律的震颤,仿佛一种庞大的生命体,正与他们的心跳产生共鸣。 “我们现在,应该就站在海神的背上。”寒阡的声音,隔着海水,悠悠荡荡地传来。 清欢的内心悚然一惊。尽管自己的面色已经差到不能再差,云逍仍是把她往怀里,稍微带了一带,让她安下心来。 这一带,生长着许多珊瑚、海草,却极少有见游鱼。寒阡漂游至一座矮山边上,指着那山道:“这,是海神背脊处的鳞甲。我们感受到的震颤,是海神呼吸的频率。这一番亲眼所见,可能让你们相信,我所说的话……” 便在此时,一团黑影飞速袭来,清欢未及看清来者何物,便见其迅猛一撞,云逍正值虚弱难防之际,御水罩登时四分五裂,海水疯狂灌入。清欢顿时呛进好几大口水去,周身似要被庞大水压碾碎,伴随溺水痛苦,顿时眼冒金星。 云逍一手将她护至身后,一手忙再掐出一记御水印诀。清欢顿觉周身压力骤减,浑身湿漉漉的却仍好不狼狈。 只此错身一隙,那黑影亮出满口明晃晃的尖牙,对着云逍的右臂狠狠咬落! 云逍措不及防,便被扯去一块皮肉。 大朵血花仿若盛开的红菊,纠缠出旖旎的丝缕,在咸涩的海水里面延展。 大地上的金色纹路,在这一瞬,似乎更加光芒璀璨。 此时方及寒阡援至,方天银戟伴随云逍手中长剑,三两错落便将那黑黢黢的活物斩杀,原是某类不知名的海怪。 清欢指尖慌忙聚出木灵,轻轻抚上云逍染血的右臂。刚刚若不是他护着她,这一大口,本该是咬在她的身上的。抬头再见云逍面色依旧虚弱惨白,她的心头就更觉得痛了。这个人,每次都是这样,危险来临时毫无犹豫就用自己的身体,来保护住她。清欢的鼻间微微发酸,一不小心眼眶就又红了。 云逍面上强撑起一个笑容,柔声威胁,“不许哭。再哭……我就亲你。” 清欢嘟着嘴看了他一眼,却是轻踮脚尖,在他颊边印下轻柔一吻。 云逍顿时僵在原地。 清欢瞧他这副模样,又觉得有些好笑了。她忽然就想起一句话来,嗯,会叫的小狗不咬人。 猛然省起尚有寒阡在旁,清欢顿时面红耳热。 脚下的震颤,便在此时忽然剧烈起来,像是某种蛰伏地底的凶兽,即将破土而出。 三人皆察不对,寒阡更是面色大变,惊呼道:“不好,快走!” 清欢急道:“怎么了?” 寒阡变色道:“这是……海神苏醒的先兆!”(未完待续。) 第188章 海神 清欢、云逍亦跟着动容。 海水急剧翻荡开来,寒阡当先便往上方冲掠,云逍揽住清欢腰身,御水气罩飞速浮向海面。一路但见海水混沌翻搅成一片,游鱼海草混乱交织。及至破水而出,就更看得清楚了。汪洋大海便若煮沸一般,汹涌起倾天浪势,许多来不及撤回岸上的白船,都被浪潮打翻,似落叶一般随波浮沉,更不知舟中人都去了何处。 云逍出水之后面色便已恢复正常,单手搂住清欢,足尖点踏海面,飞往海岸掠去。白沙滩上,亦已是漫天水泽,人群尽皆四散奔逃。 海中忽来一声巨啸,伴随倾盆海浪兜头浇下,随后,天地之间更是一片黯淡,笼罩成片阴影。 清欢浑身陡然一颤,云逍紧紧将她拥入怀中。二人周身狼狈一片,同时旋首后望—— 但见一只獠牙巨兽,背若龙脊,肋生双翅,一枚尖牙就有一人多高,仅是暴露海面上方的身躯,便已足够遮蔽日月,仿似山脉连亘。 许多人都被直接吓软了腿,匍匐原地下拜哀呼—— “海神!” 数不清有多少孩童被此末日景象吓得嚎啕大哭,更有多少人被巨浪卷入海水之中,万劫不复。 来自深海底部的神明却无视苍生一切软弱,于怒海之上,发出雷霆般的咆哮嘶吼! 腥咸海浪有如骤雨落下,十六年前的惨剧仿似再临,有人难以承受这撕裂心胆的一幕,向着内陆拔足飞奔!快!只要快!跑至长老阁,大长老必然能有办法制住海神! 在那人的带领之下,十数人亦哆嗦着腿脚,跟随他飞奔而起。但海中的庞然大物只不过一次腾跃,大地便似即将崩裂一般,他的左前足重重踩踏在了那数十人的血肉之躯上,后半身依旧拖在海水中。 上一刻还活生生的人群,登时便被碾作肉酱,血肉飞溅! 最先逃命的那人,因为跑在最前方,所以侥幸免于此难。海神却龇着尖牙,一点一点地向他靠近。 那人此时早已魂飞天外,心胆俱丧,只知哆嗦腿脚步步后退,背抵礁石之后陡然回过神来,对着海神痛哭下拜。 海神平静下来,微微抽回后颈,旁观众人连同那人自己,正要微舒一口气。却见海神猛然前冲,巨嘴怒张,一口便将那人咬作两截!一半身躯抛入海中,半截身躯咀嚼下咽。 眼前骇人之景,让清欢不停颤抖着身躯。云逍将她搂紧在怀,心中深深疼惜着少女的恐惧。他自己却更加镇定下来,双目锁紧正于岸上肆虐的庞然大物,面色沉静有若深潭。 血腥之气好似刺激起了海神的杀性,吞咽那半截人身之后亦不罢手,一番横行扫荡,瞬间又夺数人性命,便往一旁拥立的少男少女冲掠而来。 清欢心胆俱裂,危急一刻,只觉周身遭受一股大力,竟是云逍对她肩头沉势一掌,将她对着远处送出。清欢目眦欲裂,大颗泪水汩汩而下,少年身影逐渐模糊,她想要回去他身侧,然而往后疾坠的势头却无论如何也收止不住。 海神怒嘶一声,本要往清欢追袭,云逍却于它额角飞刺一剑,海神更加狂怒地嘶吼起来,转头便往云逍攻掠。云逍疾往无人处腾跃,海神啸声便若山崩地裂,对其紧追不舍。一人一兽飞快跃上远处礁群。 白沙滩上幸存众人,眼见海神被那少年引向远处,心头都暗舒一口长气,同时亦叹可怜那少年必死无疑。纵使心中哀痛,众人更忙各自逃奔性命,更无人有暇收敛同伴尸骨。逃亡途中,却见一名清丽少女,面若梨花带雨,与众人往相反道行。 云逍又怎会不知,自己无以抗衡这海神巨力。他手中的长剑对那庞然大物来说不过一枚小刺,根本无以洞穿它的铜皮铁骨。但即使赔上自己性命,他又怎舍得让那人涉险。 几度拖延,少年终被海神逼至岩角,退无可退。云逍正在心中估量着,若他从旁飞窜,以最快的速度向海面奔逃,那么还能与这被称作海神的怪物周旋多久,他自己都未注意,他右臂处尚未完全结痂的伤口,在此激烈交战之下,竟又再次皮开肉绽,流下血渍。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海神硕大的暗褐眼眸内,竟流露一丝迷惘神色,对着他的胳膊闻了一闻。随即,便是惊天动地一声哀嘶。 无可否认,不仅远处仓皇逃命的人群被吓了一跳,壮着胆子跟随大长老前来收拾烂摊子的众人吓了一跳,正一路哭着一路往那一人一兽战场奔去的清欢吓了一跳,距离海神最近的云逍,更是被狠狠吓了一跳。 但无论谁都听出来了,这声嘶鸣不同以往——没有之前的愤怒与狂野,而是充满了疼痛。 众人本正不可思议,同时驻足张望。原还以为是那少年收服了海神?虽然除了清欢之外,所有人都觉得这样的可能性为零。可他们,却见到了比海神被武力制服更骇人的一幕—— 哀嘶过后,威武不屈的海神,对着礁石之上渺小的少年身影,弯曲前膝,缓缓跪了下来。如果这还不够清楚,那么紧接着,海神的两只后足,亦跟着缓缓上岸,对着少年弯曲下去,如山一般的身躯,匍匐在少年的身前。 不仅旁人目瞪口呆,云逍自己也还不敢置信,试探着往旁边挪了两步,海神的大头颅跟着他一起转动,举动间却再没了半分戾气,而只剩下小心翼翼。大概是心间震骇实在太大,云逍一下没稳住身形,从礁石堆上滑了下去。海神忙凑上自己庞大的头颅,将他轻柔地顶在了脑门上。(未完待续。) 第189章 英雄 云逍的神色,有些懵。 清欢远远地看着他,难以自制地捂住了嘴,面上泪湿一片。 海神再次嘶吼起来,这一次,却像是万分欢欣雀跃一般,轻轻摇晃着脑袋。 云逍在它身上站稳了身子,对着一旁疑似为海神耳朵的巨大物什,试探着说道:“你不杀我了?” 海神一下子跪了下来,如山般的身躯微微颤抖着。 云逍道:“你很怕我?” 海神点头如捣蒜,云逍差点被他甩下来,忙道:“别动!” 海神立时一动不动。 云逍倚在它耳朵边上思索一瞬,说:“你会飞吗?” 海神欢叫一声,双翼舒展有若垂天之云,在海上绕着圈圈。 几乎整个海市的人都赶了来看热闹,心间震撼早已多过害怕。 云逍看了一眼地面上集聚的人群,道:“你以后,可以不要再杀人吗?” 海神犹豫了一瞬,方才再次点起头来。它这一点头,云逍一个没防备,又从它脑袋上滑了下去,即将摔入海中。 海神十分焦急地嘶叫一声,以更快的速度俯冲向海面,恰用大脑门子将少年接住。 “谢谢你。”云逍道,“麻烦送我回岸上。” 海神正要点头,却像怕再次把少年甩掉一般,立时顿住了。云逍拍了拍它的脑袋,赞声“孺子可教”,海神雀跃一声,向白沙滩飞去。及至岸旁,众人都忍不住战战兢兢着,向后退了几步,唯见海神大脑袋轻轻搁在沙滩上,让那少年能够一跃而下。 清欢呆立原地,像是完全傻掉一般。平时最爱唠叨的啵啵、呱呱,也都趴在她的肩上,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了。直到云逍将她揽入怀中,清欢才像陡然回过神来一般,对着他又哭又笑。 大长老最先跪了下来,然后剩下来的所有人,也都一起跪了下来。清欢原还以为他们是在跪拜海神,但是很快,她发现他们都是在跪拜同一个人——云逍。 长老阁内,大长老等人还没跪够,再次对着被他们奉若神明的少年猛一顿叩首,然后种种表示感谢的法子,都被一一提了出来。 清欢还记得半个时辰前的景象。海神一再表示出要跟随云逍,撒娇卖萌求被收作宠物的意愿。云逍却摸了摸它的脑袋前端,说:“你形体太大,跟着我不方便。” 海神摇晃着身躯,一下子就变得只有寻常狮子老虎大小,整个儿跳到了沙地上,凶恶兽面流露一丝羞涩神情。清欢很担心,它“海神”的形象,会不会就此崩塌。 云逍道:“我很想带着你,但你是属于海市的。而且,我已经有坨坨了,带别的宠物回去,它会吃醋。” 海神一下子泄了气,趴在地上,两只前爪不断刨着土,就差没原地打滚了。 大长老小心翼翼地凑上来打断这一人一兽,“云公子,你能不能请它回海里去?” 云逍点点头,与海神进行了一番沟通。海神虽然很不情愿,却像是不敢不听云逍的话般,一步三回头地入了海里,翻腾起的巨大浪花,再次淋淋漓漓洒了众人一身。 于是,云逍在海市中的新标签,就成了——能够号令海神的男人。 面对大长老等人提出的种种感谢措施,云逍在征求了清欢的意见之后,表示——我们什么都不要,只想回到我们自己的世界去。 清欢原本还打算着,若大长老不答应,那她就威胁他,让云逍把海神放出来,搅他海市个天翻地覆慨而慷! 谁想大长老虽没立即答应,也没一口拒绝,而是委婉表示,需要召开内部会议,磋商研讨一番。 反正都已蹉跎了这好几个月,也不差这最后几天。清欢与云逍这点耐心,倒都还是有的。 两人刚从长老阁中出来,就遇见了绵兮,仍是腼腆羞怯神色,双目交锋一瞬,却流露些许别样意味。 清欢犹豫了一下,对着绵兮问道:“梦萝还好吗?” 绵兮道:“她……没事,正在家中休息。” 清欢点了点头,也不知二人这婚事该要如何了结,而自己,又该不该去揭穿绵兮的身份。至于寒阡,海神苏醒之后便与自己二人分开,待看绵兮如此平静地站在这里,那寒阡,自然也是无事。 一语尽,双方再无话可说,各自告辞。 一路上,人人皆将云逍视作英雄,他们走到哪里,都能获得一阵欢呼,以及各类好礼相赠。但同时弥漫在海市的,亦有浓得化不开的伤痛与悲哀。隐隐仍能听见,某些屋子里面传来的,或断断续续,或撕心裂肺的哭泣声。唯一让清欢觉得欣慰的,是咕噜噜与三郎、童呦呦等人,都没有事。 待回了海螺房,两人手中都已快拿不下。云逍刚一放下手中物件,也不顾二人身上满是泥水,狼狈非常,便一把将清欢抱入怀中。 同一时刻,海市中心,长老阁。 灰发老者站立殿中,缓缓对着身侧黑暗吩咐道:“幽能闇界打开了,你亲自出去一趟,请示‘他’,可到将那二人释放时机?” “大长老的意思……”黑暗中静立的人影恭敬道,“‘他’从一开始传下指示,要我们将那两人困居海市,便非是永久困锁吗?” “不错。” “那那名少年的身份……?” “这世上能够唤醒并且号令海神,又劳得‘他’如此费心周到的,除了‘那个人’之外,还能有谁……” “那个人?!” “海神秘钥之所以能够号令海神,也是因为其内,注有‘那个人’的一滴血……” 苍老语声飘荡长老阁内,老者眼睑微阖,未注意随着自己的话语,即使直面海神之时亦沉稳如山的下属,腿脚竟不由自主地轻轻打起颤来。(未完待续。) 第190章 情定 海螺房内,云逍刚一抱住清欢,便被她在肩头狠狠推了一记。这一用力虽未能把他推开,但她那架势却是十足十的凶恶。 云逍委屈道:“你推我做什么?” 清欢瞪着眼睛道:“你刚刚,不也这么推我么?” 云逍明白过来,某人这是,秋后算账了。 清欢狠狠捶打了两下他的肩膀,然后犹未消气,气鼓鼓地嘟着嘴。 云逍想要“威胁”她,但看时机不对,也就只得改变口风,小心陪着不是,“把你推开是我不对,但你看,我也没有事。” 清欢气道:“你还得意,你就嫌我在边上,碍手碍脚是不是?” 云逍忙又一顿好哄,清欢才“大人有大量”,不与他计较了,却嫌那衣服脏兮兮湿哒哒地黏在身上,被他抱着更加难受,再一次把他推到一边儿去。 云逍鞍前马后,打水烧水好一通忙活。两人先后洗完了澡,舒舒服服地并肩靠坐大躺椅上,清欢的心情才像是好了许多,问道:“那你当时,是怎么‘收服’那传说中的海神的?” “收服?”云逍一手搁在额上,一边细细思索了一番,答道,“也不是收服,就是莫名其妙的……” 云逍便把当时之事言语一番。 清欢坐直了身子,张着小嘴儿看他,目中惊诧之色不言而喻。 云逍回看她,清欢“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难道就连那大怪兽,也特别怜惜美人?对着你下不了手去?” “那你怜惜么?”云逍唇角勾起笑意,长臂一伸收紧在她的腰间。清欢只觉一阵轻微的天旋地转,自己已被云逍压在了躺椅上。他一手横抱住她的腰身,一手搂在她的后颈。她退无可退,眼看着他的眸子,他的唇,再一次地向她靠近。 可是这一次,她一点也不想推开他。面颊涌上两抹微粉,她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她听见少年轻轻吸了口气,温热的鼻息喷洒在她的面上。 吻,落在她的额头,滑过眉心,吻过鼻梁,吻上她的鼻尖,又在她的面颊上印下数记。唇上的触感传来,她不由轻轻颤抖了下身子。可一下子,又觉得那感觉好像不太对,便睁开了眼睛。 少年白玉般的绝美容颜,亦染开两朵浅淡的红云。他的双眸略带迷醉,温柔凝望着她,右手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唇瓣,眉宇间却若有所思。 清欢轻轻掐了他的脸庞一记,说:“你在想什么?” 云逍将她的手捉到唇边,在她指尖印下一吻,说:“我在想,你现在的心意,是否发自你的本心。等你恢复记忆,会不会扇我一巴掌……” 清欢双颊依旧红着,却是未能忍住,一下子笑了出来。 云逍在她边上躺了下来,亲了亲她的面颊,又轻柔摩挲着她的唇道:“这里,还是留到你恢复记忆以后……” 清欢张嘴咬了他的手指一口,云逍未及防范,轻轻哼了一声。这一声哼哼,却是让两个人的耳廓,都烧了起来。 云逍亦要掩饰自己窘态,便将她按入自己怀内,过了会平静些许,柔声唤道:“欢。” “嗯?” “我好怕你会后悔……” 清欢抬起头来,眨巴着亮晶晶的大眼睛问,“那万一我后悔了呢?” 云逍失笑,“这种时候,你不是应该赌咒发誓,自己绝对不会后悔吗?” 清欢目中透出点狡黠,笑道:“那我都有可能后悔了,现在再怎么赌咒发誓,也没有用啊。” 云逍轻轻啄吻着她的额头。 清欢道:“你说,如果我后悔了,那怎么办?” “那……”云逍迟疑了一瞬,说,“就当现在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清欢僵住,彻彻底底的僵住。 云逍笑了起来,这才继续说了下去,“然后,我就再追你一次。嗯,追什么都想起来了的,整整讨厌了我十多年的叶清欢,挑战高难度。” 清欢这才云开见日,忍俊不禁。 两人静静相拥了一会,清欢想起一件什么事来,说道:“对了,今天在海底的时候,你是怎么了,面色那么差?” 云逍眉头微微蹙了一蹙,说:“你可还记得,九仙巡游时,冥归无人中的第二处幻境?” 清欢点了点头,“记得。” “当时,我看见一片深海。” “我还记得,”清欢道,“当时,那幻境就让你很痛苦。为什么呢?” “我也不知。”云逍道,“我自小便惧怕深海,浅海之中还好些,但只要超过一定深度,便觉窒息一般压迫、恐慌,心中畏惧难以言尽……” 云逍说着,面色亦微微有些白了。清欢想到他在海底时那副惹人怜惜的模样,不由再次心疼起来,展臂抱紧了他。 云逍亦更将她往自己怀内搂了几分,说道:“不过好在,你亲我的那一下,就让我没有那么难受了。” “真的?”清欢扑闪着眼睛看他,将信将疑。 “真的。”云逍看着她的眼睛答道。 清欢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学着他刚才一般,亲了亲他的鼻子和面颊。 “欢……”云逍低低咕哝一声,深深的,深深的,吸气呼气。 清欢羞涩淡笑,重新躺入他怀内。 “对了,云逍。”清欢道,“你说绵兮和寒阡的事情,要怎么办呢?要不要告诉大长老和梦萝他们?” 云逍道:“为什么你的立场,是站在大长老和梦萝那边?” “很简单啊。”清欢道,“因为大长老、梦萝,和咕噜噜、三郎、童呦呦,还有很多很多人,都是同一边的啊。” 云逍笑了一下,摸了摸她的头说:“事已至此,先静观其变吧。” 清欢乖乖地,“哦”了一声。 长老阁那边的回复,并未让他们等待太久。几日之后,大长老便派人来传召他们入阁。 走到长老阁前的那株大珊瑚树下,云逍却止住了脚步不走了。 “怎么了?”清欢问他。 云逍握住她的手道:“也许很快,我们就能出去。” “对呀。”清欢笑道,“干嘛,你舍不得走呀?云潇潇?” “对,我舍不得。”云逍将她拉到怀里,柔声道,“我舍不得叶欢欢。” 清欢明白了他是什么意思,双手圈紧在他的腰间,抬起头来道:“出去了,我也还是叶欢欢啊。” 云逍亲了亲她的额头,“是我的……叶欢欢么?” 清欢笑起来,“是你的,是你的,全是你的……” 这时,只听大院外头传来一阵喧哗之声,一大波人正在向着长老阁靠近—— “早上的时候,咱们这又来了两个外人!” “听长老阁的人说,也是两个大美人儿!” “三千多年没人来,怎么一来就连着来啊!” 清欢与云逍面面相觑。 这时,只听长老阁中,传来十分小心微弱的一句—— “小叶子……”(未完待续。) 第191章 重逢 隔着珊瑚树珠光掩映的枝桠,相拥而立的两人与长老阁大门外静静站立的两人,互相对望。本应是最欣喜的相逢,却在此时氤氲流淌开一种沉闷、尴尬、微妙的氛围。 云逍松开怀抱清欢的双臂,改而握住她的纤手,两个人向着长老阁走去。 越是走近,清欢就越是不敢看城遥,她害怕看到他那颤抖的眸光,带痛的微笑,让她的心也痛得不能自已。 寂流想要说一些话,却很尴尬地咧开嘴角,然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竟是城遥先开口,他的嗓音有点干,语气却一如以往柔和。 “最近好么?”他说。 执手站立的两人一起回答,“好。” 寂流来回看看三个人,感觉更加不自在了。 城遥轻轻微笑起来,越是心痛的时候,他好像越是能够温柔地笑。 大长老大概也是觉得这四人间的气氛有些诡异,亲自出来请了他们入阁。 之后旁人说的话,清欢好似已经听不清了,依稀只听到城遥与寂流此行,是尊奉三神天司之命,带来和平友好协定,并将自己与云逍接回家。大长老则解释即使他们不来,也会送了两人离开,时间就在下一个望日,也就是八日之后,长老阁便会启阵送他们离开海市。 两人跟了清欢与云逍回家。一路上,自是吸引够了路人的目光。 待入了海螺房,清欢掩上屋门,却听得身后云逍对着寂流与城遥两人问道:“你们如何来此?” 城遥轻轻凝视了他一瞬,方才说道:“心存好奇而已。” 云逍道:“海市结界,若非偶然,自外如何能破?” 城遥道:“三座合力施为即可。” 清欢没想到竟然连北群漫说、东皇襄等人都被惊动了,问道:“那你们来,真的是来递那个什么,和平协定?” 三个少年一起看她,这小脑瓜儿,有时候还真是够迟钝的。哪有费尽心思撬开别人家大门,再跑到人家家里去嚷嚷“我们要和平,我们要友好”的,骗鬼呢。谁都知道,什么和平协定只是一个幌子,某人心急进来见她,怕才是真。可谁又会在此时去说破呢? 寂流看着清欢道:“小叶子,这海市有什么好玩的,你带我玩玩去。” “你确定?”清欢道,“不怕被围观啊?” 寂流笑起来,“我长这么大,还有少被围观么?” 清欢笑道:“对哦,大街上表演杂耍的小猴子,也会引来很多人的围观呢。” 寂流抽搐着嘴角,这要换了宁颢,他早大把话语回敬了,偏偏对面是小叶子,寂流只能暗认吃亏。 被他俩这一闹,房内氛围稍轻松了一些。清欢与云逍问起外间之事。城遥只道无有什么事情。而今三神天初度融合,洛神进驻落迦天,事务繁忙,只令他们留在流云天舒养伤,一养就是平平淡淡三两月。 期间倒是宁颢来信,询问清欢去向,他们便也据实以告,说清欢与云逍,被困在了某一与外隔绝之地。至于他们是如何知道的,自然是因为流云天舒上的某大神,但对宁颢,却只说是洛神相告。 城遥讲述的时候,寂流几度欲言又止,云逍尽收眼内。 清欢本就低着头,不大敢看城遥,好像自己做了一件什么错事一般。再听宁颢之名,她就愈发觉得内疚难安了。 她忽然就明白了云逍的一片用心,他在给她留下退路,不让她痛苦懊悔。这三个多月,她一直跟他待在一处,尤其是到了后来,她感觉他已经在她的心里,占据得满满。而城遥,则遥远成了另外一个美丽的梦。 可是真的是这样一回事吗?清欢不知道,但她觉得自己既然已经做下了决断,就不应该再左右摇摆。可为什么,她再见到城遥时,心间的悸动,还是会这么大? 清欢的心里面,乱成了一锅粥。 三个少年也停止了交谈,因为他们听到屋子外头,传来数人靠近的声音。然后“砰砰砰”的敲门声就响了起来,伴随童呦呦叫喊“老板娘”的声音。 这一声“老板娘”,却是喊得清欢心头陡然一颤,城遥眉间哀色一闪即逝。 童呦呦带着糖花,咕噜噜肩上趴着啵啵,三郎脑门上顶着呱呱,几人一起来串门。童呦呦酒量不好,每次来还都爱带些小酒。 糖花扯了清欢到一边去,悄悄问道:“现在外边的人,都长这样了?” 清欢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所谓的“这样”,是指“哪样”,笑道:“不是,他们在外边,也算是长得非常好的。” 糖花这才点点头,一副“我说呢”的表情。 几人向来随便,糖花和三郎进去厨房帮云逍做饭,剩下几个则坐在轩厅里,叽叽喳喳聊着天,显然也是对这两个新朋友充满了好奇。 寂流看着云逍洗菜、切菜、炒菜、端菜,一连串地忙碌着,动作娴熟且快速,满目不可思议。 吃饭的时候,表面上看起来倒是宾主尽欢。清欢是见过云逍喝酒的,无论喝快喝慢,他都鲜少会改变面色。寂流也喝酒,喝一口,咂一下嘴,表示并不爱这味道。城遥有条不紊,一杯接一杯地喝着,只在旁人问起他时方才接话,不然就极少开口,可他每喝下一杯,面色就更酡红一分,童呦呦带来的酒,倒有大半都是被他喝了。 可他越是这样,不显山不露水的模样,清欢看着他,就越觉得心疼。她看他,却又不敢明目张胆地看他。只能自眼角的余光里,看着他淡笑着,饮下一杯又一杯的酒去。 清欢原还以为只自己一人注意到了,直到桌上的小酒壶都已被他饮空,城遥转身去寻地上的酒坛子。寂流、云逍都再忍无可忍,就差拍案而起,齐道:“你不要再喝了!” 城遥微怔,看看他俩,说:“哦。”然后果然就不再喝了,开始吃菜,大肆夸奖起云逍的厨艺来。糖花很委婉地向他表示,那菜是她做的,城遥便转而夸奖糖花。 童呦呦等人吃完了饭,相继告辞。寂流看看面红一片,傻笑兮兮的城遥,说:“要不,我们也走吧。” 大长老命人在长老阁中,给他们安排了暂时住处。 “不!”城遥道,“我要跟云逍睡!” 清欢与寂流僵在原地。 “好啊。”云逍话一说完,便一把将城遥拉进房去,“砰”的一声,重重掩上房门,留下寂流与清欢在外面面相觑。 两人耳朵贴在门上,偷听了半天,也没听到半点动静,也不知道屋子里的那俩,是谁设了结界了,只得作罢。 寂流对清欢道:“小叶子,他俩睡一块了,那我睡哪啊?” 清欢指指摇啊摇的躺椅。 寂流哀叹着躺了下来。清欢哀叹着坐在他边上,两人一起摇啊摇。 寂流道:“你叹什么气啊?” 清欢翻个白眼,道:“我发愁,碗没人洗呢,要不你洗吧。” “洗什么碗啊。”寂流道,“留着给遥遥,一个‘净水诀’,搞定。”(未完待续。) 第192章 大战 云逍怒气冲冲地将城遥按在墙上,他对面的人,一双眸子似笑非笑,又哪里还有半分酒醉了的模样。在这样的神态面前,云逍觉得自己明显已经落了下风。 “你刚刚做出那般姿态,是要给谁看?!”他怒意勃发地问他,“她,还是我?” 城遥满口酒气轻轻喷在他的面上,微笑道:“谁爱看谁看。” 云逍更加愤怒起来,胸膛急剧地起伏着。 城遥轻笑道:“想打架么?” 云逍怒道:“打伤了,你会给我治么?” “会……” 城遥刚落一字,云逍便已“砰”一拳,照脸砸了过去。 城遥看着眼前那张往日绝下不了手去的绝美面容,也是迎面便揍,“先来后到,你懂不懂?” “我早就问过你,感情可能抢走!” “你以为现在,你就抢走了吗?” 两人你一拳,我一脚,从墙上打到地上,再从地上打到床上,然后又从床上滚回到地上。屋内的桌椅板凳都被他们踹坏踹飞无数,床腿也断了一条。 直到嘴角都被打出了血,两人都再打不动,也骂不动了,浑身就像散了架般,各自龇牙咧嘴滚在地上,疼得口中直哼哼。 云逍咧着嘴含糊道:“我哒啊,好像被里打松惹。” 城遥听明白了,他是说,他的牙,好像被他打松了。 他往他大张着的嘴巴凑了过去,看了看道:“没事,好着呢。” “快治我,疼……” “活该。”城遥道,“你对我下手,可有轻上半分。”话虽如此,仍是指尖蕴起水灵,往他面上探去。 云逍感受周身缭绕的丝缕冰凉,揉着脸道:“你这几个月,好像又长进不少。” “哪里。”城遥看着他冷笑道,“不如你半分长进。” 云逍蹙着眉道:“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 城遥斜瞟了他一眼,收起面上讽笑。不过一会儿功夫,云逍身上的皮肉伤痕便尽数愈合了,再看不出半点来。 城遥收回手来,也无丁点给自己治伤的意思。 云逍蹙了眉心看他,城遥道:“你说我故作姿态,那我若现在这般模样出去,被她瞧见,效果是否更好?” “你!”云逍说不出半句话来。宫城遥的腹黑属性,对着他们共同的敌人时,云逍觉得很爽。可一旦他算计到自己头上,那云逍的感觉简直就可说是糟糕透了。 城遥却好像忽然没了半分玩笑的心思,水息术对自己使用,整个人却颓靡下去。 “你……”云逍想起先前寂流欲言又止的模样,迟疑问道,“如何求得雪,进来海市?” “他未阻我,只是也不肯相助。”城遥道,“我说了,替我破出结界裂隙的,是三座。” “代价呢?” “半个月内,突破封天塔第三十层。” 云逍悚然一惊,“你做到了?” 封天塔内考验的并不仅是修为,对体力耐力精神力的要求也都非同一般。有些层数,更是如同炼狱般的折磨。寻常人士初入封天塔,即使修为达标,每往上一层,常常也要休憩数日甚至数月。云逍与城遥先前也对自身做过评估,认为自己突破前三十层的正常速度,当是在两月左右,这还是在咬牙发奋的前提下。 当然,经过封天塔中的修行,修为自能获得大幅度的提升。 但半个月,云逍还是觉得难以想象。换句话来说,这明摆着,是三座在表示拒绝了。 城遥瞟了他一眼,淡道:“竖着进去,爬着出来。” 轻描淡写八个字,却已道尽少年所付出的艰辛。他只未说,他急于从封天塔内出来的时候,衣衫尽被鲜血染红,差点要再休养上三月。 云逍默然不语,良久,道:“你,何必如此心急……即使她而今短暂心属于我,待她恢复记忆,你与她间的那十年,又有谁能比得上?” 城遥看着他,道:“你既然知道,为何还要横加介入?” “我……控制不了。” 两人都长久的沉默了。 过了许久,城遥叹了口气,自问一般,“为什么是你,为什么是她呢?” 从小到大,若是两人同时看上了某样东西,那只要云逍开口,他多半会谦让于他。可唯有她,他寸步也不愿让。 云逍道:“你该早有所察,为何如今,方才沉不住气。” 城遥苦笑起来,“我原本以为,你抢不走的。” 云逍心底暗想,若非偶然陷困海市,或许她的心里,还是装着城遥,重过自己。 城遥道:“到此为止吧。” “什么?” “不要因为你我间的不快,让她也跟着难受。今日故作姿态,是我不对。” “……好。” “无论她最后的选择是谁……”城遥说了一半,却再也说不下去了。那一种可能,他只要想到,心就痛得像要死掉一般。若是旁人,他有着一千种手段让她主动离开。可是为什么,那个人,偏偏是云逍呢? 云逍站起了身子,他也不希望另一种可能的发生。但他所有的伤痛,都更深的压抑在心底。他开始收拾起被自己与城遥,折腾得面目全非的房间。许多桌子椅子碎得稀巴烂,就连粉饰太平也不能够了。唯一还能装装样子的,只有墙边的那张床。云逍把床腿凑了回去,但也只是勉强维持表面上的平衡而已,稍稍一用力,那床就会坍倒下来。 城遥打开房门的时候,清欢与寂流立时就凑了过来。两人对着仿佛刚刚经历过世纪战争的房间,目瞪口呆。 城遥解释道:“许久不见,云逍找我过了几招。” 寂流分外鄙夷地看着他,这种鬼话,小叶子都不一定会相信吧。 清欢果然满面怀疑,又有些担忧地看着城遥道:“你……没有喝多吧?” 城遥想要说,你终于肯拿正眼看我了。说出口的声音却分外温柔,“你说呢?” 清欢“嗯”了一声,垂下头去。 寂流大咧咧地走进房去,对着那看起来尚且完好的床铺一跃而上,“哎这床挤挤……哎哟!” 噼里啪啦一阵摧枯拉朽之声,床板倒塌下去,寂流摔在地上。云逍最先忍俊不禁,然后清欢与城遥也笑起来。 寂流拍拍屁股站起身子,骂骂咧咧,“我去!你俩折腾半天,这是专程设计个陷阱来坑我呢!” 云逍道:“你速度太快,我不及阻止。” 寂流狠狠翻了个白眼。 时间还不算太晚,天色却已黑了。几人此时又哪里能睡得着觉,一起往郊外晃荡。清风明月,游鱼香花,寂流连路感叹,若非亲眼所见,实难想象这大海之中竟然别有洞天。 城遥道:“我见厨房内,摆了不少铁架子,是用来……烧烤的么?你们到海市以后,都经历了些什么?” 清欢看着他,月色之下,少年的面庞温和俊美,时间好像又回到了他们刚刚认识的时候。他说的话,总是让人感觉温馨与宁静,将原先的异样,悄悄冲淡。 清欢便也故作无事,笑着把两人如何欠下一万个海贝币,如何开烤鱼店,海市里的朋友们如何有趣,件件事情说给城遥与寂流听。言及有趣处,比如云逍做的初版包子,是用手指戳出个洞的大号汤圆,四人都哈哈笑起来。 回去海螺房的时候,清欢与云逍走在稍前面些,城遥、寂流跟在后头。 清欢迟疑着,悄悄问云逍,“你们刚刚,是不是打了一架……” “没事的。”云逍微笑道,“闹着玩呢……” 清欢轻轻噘着嘴,垂下头去。 云逍见她不高兴的模样,柔声哄道:“明天早上,给你做包子好不好?” 清欢还是低着头,不说话。云逍正没辙呢,她抬起头来道:“嗯,要肉馅的。” 云逍看着她黑亮亮的眼睛,唇边毫不掩饰地绽出笑意,“好。” 寂流跟在后头,耳中听着前边两人的轻言细语,再又瞟一眼身旁人的怅然若失,心底里也是无声叹一口气。(未完待续。) 第193章 处决 第二天早晨,清欢是被寂流晃荡醒的。不过寂流晃荡的倒不是她,而是她窝着的蚌壳躺椅。昨夜清欢自告奋勇要睡躺椅,而把自己的大床让给了他们三个。 清欢揉了揉眼睛坐起身子。寂流还在一下一下推着躺椅,笑呵呵道:“小叶子,有没有一种小时候的感觉?” 清欢迷糊道:“什么小时候的感觉?” 寂流笑道:“你小的时候睡在摇篮里,也是我这么晃啊晃,给你晃睡着的。” 清欢愣了一下,笑起来,“难怪我这么傻,原来是被你给晃傻的。” 寂流面上笑容更加大了,“哪里,我跟你说,是我给你晃聪明了,不然你现在更傻……” “去!” 两人正嘻嘻哈哈笑闹着,却听隔壁房间里传来城遥与云逍两人说话的声音。虽不是很大声的争吵,但明显也是起了争执。 “这……”清欢的笑靥僵在脸上。 如今与前不同,从前吧,清欢听宁颢说,城遥与云逍两个向来水火不容,那她是没有一点感觉的。可是现在,习惯了两人好得恨不得同穿一条裤子了,她就真的见不得他们离心背德,兄弟阋墙的模样。何况这争执,很大可能,还是因为她而生…… 但很快,清欢又觉得自己好像“自作多情”了。那两人的声音刻意压抑着,但她还是听到了“烧死”、“横生枝节”、“袖手旁观”几个字眼,不由心惊肉跳。 清欢奔到门口去,瞧见屋子里的那两人,云逍微红着面颊,紧蹙着眉心,城遥则还是一副云淡风轻模样。两人瞧见她,同时停止争论。清欢想着,她好像至今还未看到有谁能在城遥手底下讨得半分便宜去,云逍也不例外。 清欢试探问道:“怎么了?” 屋里两人一时都未开口,还是寂流凑了过来,把事情大概对清欢说了。 原来一大早,海市里头就传出消息,要处死本次触怒海神,害得那许多人身亡的罪魁祸首。而这罪魁祸首,就是那半痴傻的人鱼——玉玉。 “这怎么可能呢?”清欢方听至此,便分外讶然。那一日,玉玉只是把梦萝给掳走了,听绵兮当时的意思,玉玉还是晕厥在了海里,又怎么会去触怒这什么海神。虽不知海神是如何苏醒,但真要算起来,当日也是自己和云逍,跟随寒阡潜到了海底的海神沉眠之所,怎么看,都比玉玉的嫌疑更大。 “你这反应……”寂流半张着嘴,欲言又止。他想说,这反应,实在是和云逍刚才一模一样。而城遥,在听罢云逍道尽前因后果后,是不赞同他们去插手这件事情的。 “我早便觉得蹊跷,为何自己能够令那海神听命。”云逍道,“即使他们要追究责任,也不该把罪责强加无辜。” “你说得没错,我一直就觉得你很奇怪。”城遥道,“你自己一人时,往往沉着冷静,思量周全,为何每次一与我和小流在一起,就总变得冲动?” 云逍语塞了一下,面色柔和下来,软声道:“你们在,我有底气。” 清欢感觉自己的眼睛快要瞎掉,她看到了什么?她竟然看到云逍在对城遥撒娇卖乖?! 寂流却在她耳朵边儿上悄悄嘀咕两句,“常态,常态……” 清欢龇牙咧嘴,去厨房取包子吃,回来的时候瞧见城遥正分外语重心长对云逍道:“你既然觉得此事,跟自己脱不了关系,就更该避嫌。否则若被你揭出真相,解救了不相干之人,那是要把自己给赔出去么?长老阁既有意寻人背锅,那自然也是有他们的一番计量。有可能是为保护谁,也有可能是谁在发泄私愤,总之我们干涉不得。” “私愤?”清欢道,“你是说,玉玉掳走梦萝的事情,触怒大长老了?他就要置她于死地?” 城遥看着她,点头道:“也许,只是一个契机而已,毕竟我也未亲眼看见……” 清欢愁眉苦脸道:“其实玉玉,真的也挺可怜的……” 城遥略滞了一下,问道:“如何可怜?” 清欢便把玉玉被自己丑得傻掉,遭受整个海市之人的厌弃,唯独梦萝对她关照有加,她总活在自己的幻想之中等事,尽对城遥说了。 城遥一边叹着“罢了,罢了”,一边站起身来说道:“既然你们二人都这样坚持,那就先去看看情况再说,一定不要冲动……” 清欢还有些懵,虽然她也没很听得明白城遥所说的那一番道理,但听到有可能要“赔出云逍”,她也就动摇了,但城遥却忽然转了心意。她却不知,自己在城遥那里,向来是有着一票否决权的。 白沙滩是海市的圣地。与之相对,人人避而远之,认为不详的,则是再往东南面去的黑礁群。这里,也是历来海市处死重要人犯的场所。但自从当年释放海神的东阁长老一系在此地被处决后,已有十六年未有人被处死了。 玉玉的样貌本就令人畏惧,更无人愿来此不祥之地触自己霉头。因而此时的黑礁群上,除了大长老与长老阁的一干人等,以及前几日的遇难者家属,就只有梦萝被绵兮扶着,在旁边哭得哀戚不已。旁人皆叹梦萝小姐心善,却无一人同情木架上,即将被处以火刑的人鱼。 对海洋族群来说,火刑既是最残酷的刑罚,亦是最彻底的刑罚。烈火焚身之痛楚,会使来自深海里的灵魂,因为难忍剧痛折磨而消失殆尽。 清欢等人赶到的时候,天正阴沉得厉害,玉玉被绑缚住手脚,站在堆成小山似的柴火堆上。即使火堆还未点燃,但此时的她亦已奄奄一息,满头乱发衬托之下,更显那丑陋容貌狰狞可怖,触目惊心。 大长老看见他们四人,面色略滞了一下,但却并未说什么,反是礼貌性质地点了点头。这一类场面,长老阁并未严令不许群众前来围观,何况是这四个身份特殊的“客人”。 看到玉玉的一瞬,城遥面上清淡却略僵住,然后一跃上了柴堆,到了玉玉身侧。 这下不仅海市众人一片哗然,清欢与云逍、寂流也是惊讶不小。 来此之前,城遥一直叮咛他们不要冲动,怎他自己竟如此冲动? 无人看见不远处的海面,本将跃出海水的一点银芒,重新沉没入水。(未完待续。) 第194章 妙策 一般人都是没什么勇气,直视玉玉那张惨不忍睹的面容的。那惨状,简直就像是把一个捏好了的糖人,放到地上狠狠踩上一脚,然后又勉强给它搓圆了的状态。鼻是鼻,眼是眼,但一切却都是扭曲的,人体对称的美学,在这张脸上,根本就找不到半点。 但城遥显然不是一般人,他不仅以十分近的距离,仔细打量了玉玉半晌,然后又伸出手去,轻轻捏了捏她耳朵以及后颈延伸出来的蹼,然后,才从柴火堆上退了回来,双目看着大长老。 “你……”大长老看着眼前俊美文雅的少年,喉头好像忽然就堵住了,他不知道对方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城遥看了一眼清欢他们,然后说:“这不是普通的人鱼,这是一只鲛人。” 因为玉玉的丑陋,旁人看了第一眼,便绝不敢看第二眼,因此倒是没人会去深究,她到底是鲛人还是人鱼的,反正也就那样了。所以众人对城遥此言,都还不明所以,未知他此时提出,是何用意。 城遥续道:“普通人尚且不可能生长成这般奇怪模样,何况鲛人天生便得好相貌。我听闻她心智亦有残缺,想来便如她的容貌一般,是被秘术邪法迫害所致。” “这……”大长老道,“她这般模样已有多年,谁会去迫害她?” 城遥道:“谁会害她并非重点。重点是海神苏醒一事,大长老或许更愿意,自一个头脑清醒的人口中盘问清楚原委。” 大长老心中虽对海神如何出世早有计较,判决玉玉,只不过是因为她那日恰好便去了海中,就成了大长老寻的替罪羊了。海市中人本就不敢过多追问海神之事,长老阁既给出如此结果来,自然也没人会去质疑。 但城遥这几句话不轻不重,却使得大长老断无拒绝道理。何况,他本就忌惮着他们几人的特殊身份。 大长老道:“少侠,有何妙策?” 城遥道:“妙策不敢,只是晚辈恰好能够医治她所中邪术。只不过,尚还需要它物辅助。” “是何物?”梦萝早已泣不成声,在旁问道,“无论多难寻来,只要是海市里面有的,我们都一定找了来。还请少侠千万治好玉玉,她本性良善,海神一事,必然是有误会牵扯在内。” 清欢与云逍面面相觑,同时看向寂流。不过三个月的功夫,城遥怎还学会治病了?还是什么,祛除邪术?! 城遥微微一笑,道:“并非什么难寻之物,小花一朵,名曰‘烛红’,花茎细长,叶圆对生。花蕊粉中带紫,花瓣层叠,比之茉莉略大,比之桃花略小,通体艳红,气味清淡非常。” “这花,倒是没听说过的……”大长老面露迟疑。 城遥道:“此花花期极短,又无什么观赏价值,因而向来非是花中主流,放诸外界,那也是不太为人知晓的。也有可能,是两地叫法不一样吧。昨日我们几人夜游,恰于那何处……见过此花。” 大长老道:“是何处?” 云逍道:“秋阪坡。” 清欢差点目瞪口呆,他们昨夜,什么时候去过那秋阪坡了?但是此时,她自然是十分小心的,收敛好自己的神色。 大长老道:“如此,就有劳少侠们了。寻花之事,就交给我等,不必再劳烦诸位。” 城遥微笑道:“多谢大长老。但晚辈尚需一番准备,明日才能为玉玉姑娘医治。也请大长老明日清晨再派人去采了那烛红花来,如此效用最佳。” 大长老应下,一边便令人解了玉玉,暂且妥善安置。 几人回了家中,清欢终于再忍不住,问道:“小遥,你刚刚,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什么啊?” 城遥失笑,“你怎就知道,我是在胡说八道?” 清欢道:“我虽不知道那烛红花是个什么花,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学会了‘祛除邪术’,但我却知道,我们昨晚,根本就没去过秋阪坡。难道,你们是趁我睡着以后,偷偷去的?” 城遥唇角绽放开来,笑看向云逍。也只有云逍,能够那么了解他的心思,接话接得那么恰到好处了。不然他还真的很难形容出,海市里面的地点与方位来。 云逍自然也对着他勾了下唇。 清欢看着两人间这诡异的相视一笑,问道:“你们两个干什么?” “小叶子,我告诉你。”寂流笑道,“他们两个合起伙来算计人,那是,天下无敌。” “小流子,你这解释,也是天下无敌。”清欢叹道,“因为我听了,就跟没听差不多。” “那就不要听他解释了。”城遥道,“等到今晚,一切揭晓。” 清欢眨巴着大眼,“为什么要等到晚上?” 城遥眨眨眼睛,笑道:“因为心虚之人,白天是不敢出来的。” 好不容易挨到暮色降临,期间只城遥出去一趟,却也很快就回来了。四人借着夜色掩护,悄悄摸向秋阪坡。等到了地方,城遥实在是忍不住想要感叹,云逍果然是他的知音人。不但喜欢小姑娘的品味跟他一致,呃,扯远了……总之秋阪坡这地方,实在是太符合他理想中的要求了。离闹市远,地域不大,杂草却丛生,一眼寻不到那所谓“烛红花”,也就判断不出这什么烛红花,是他信口胡诌。 今晚月色不明。四个人龟缩在路边树丛后,等了半天,也未听见半分动静。 清欢脚都麻了,忍不住悄悄问道:“小遥,你会不会判断错了啊?” 城遥低叹道:“你对我,就这么没信心?” “没有没有。”清欢连忙小小声解释,“我只是说……万一……” 城遥看她那着紧模样,便又笑了起来,柔声道:“若有万一,我们等的,没有来。那他们也是寻不到那烛红花的,如此医不好玉玉,自然也不是我的过错。咱们尽人事,听天命,挥一挥衣袖,离开海市就好。” 清欢疑惑道:“他们为什么寻不来烛红花?” “因为烛红花,只生长在一个地方。” “哪里?” “我的脑海里。” 清欢愣了一下,陡然明白过来,这什么“烛红花”,还真是他随口胡诌的,不由“噗嗤”笑了出来。胡诌就算了,竟还诌得这么正儿八经,有模有样,要不是知道他们昨晚根本就没来过这个地方,她简直就要深信不疑了。 城遥笑道:“海市的烛红花一日之间消失了,那也不是我的过错,反正昨天晚上,咱们几个都是见到了,是不是?” “哈哈……”清欢抱着肚子,乐不可支。 云逍与寂流也跟着失笑。 寂流摇头道:“宫城遥,我真的是越来越受不了你了……” 城遥拍拍他的肩膀,“受不了也得受着。” 寂流正欲说笑,耳畔听得动静,却立时安静下来,对清欢做个“嘘”的手势。清欢虽还未察什么异样,但见他们三个都收敛声息,立时也很配合地闭了嘴。 朦胧月夜,秋阪坡下,一道黑影似低着头颅寻物,缓慢向着坡上走动。清欢的心,不可遏制地狂跳起来。那感觉,简直比荒野探险还要刺激。(未完待续。) 第195章 守株 那黑影开始还缓慢移动着,仔细在地上找寻,后来却又逐渐狂躁起来,脚步也渐渐加快。可其体力却似很不好般,走一程,就要歇息一程。直到其再搜寻了大段路途,终似难耐烦躁般,手中点亮火折,直接烧着草地。 秋阪坡上燃起大片火光,那人的身影遮掩在黑色斗篷之中,却依旧还是难以看得清楚。城遥便在此时一跃而出,他的速度却并不快,只是逼得那人陡然一惊,仓皇便往山下跑去。云逍与寂流也不帮着追赶,只似看好戏般,与清欢三人尾随在后头。 清欢也总算是醒悟了,城遥此计,是为引蛇出洞,让那迫害玉玉之人,自己心虚毁去所谓“烛红花”,而他们,就守株待兔了。城遥将摘花时间择在明日清晨,目的就是给这“毁花人”以时间行动。 但清欢还有两点不明白,一是什么人会丧心病狂,毁去一条鲛人的容貌。另一点,就是城遥如何就能料定,他今日上午说的一番话,就会传到那人的耳中。难道,他对那人的身份,早就做出了推断?可是,这才不过是他来海市的,第二天啊?!就连秋阪坡这地点,都是云逍帮他诌的。 黑衣人慌不择路向着山下奔逃,城遥满面惶急吊在他后头,实际上却是好整以暇,不紧不慢,口中却故意大声喊道:“你是什么人,为何要放火烧山!” 那黑衣人立时就更慌乱了,脚步都出现了几许踉跄。可他的眼前忽然亮起点点火光,原还以为是自己放的山火蔓延到此处,可再一细瞧,却是大长老带着长老阁的一干护卫,堵上山来。他想要后退,身后却有着那四个少年少女紧相尾随。这下可好,直接被人前后夹击,瓮中捉鳖了! 一干护卫分出一半前去救火,剩下的则跟在大长老身畔,将那黑衣人团团围困。黑衣人欲要夺路奔逃,那一群护卫却哪肯给他好,立时就将他给擒拿住了。 大长老对城遥道:“这是怎么回事?” 城遥道:“晚辈也不知晓。只是下午之时,想起这个时辰的烛红花灵气最足,便相约大长老前来此地助我采摘。谁想我们几人刚到此处,便遇上此人放火烧山,也不知他意欲何为。只可惜这坡中的烛红花,哎,哎……” 大长老威严道:“赶在此时烧山毁去烛红花,豺狼之心,还能有何意图。这定然就是那个,毁去鲛人容貌,并致其痴傻之人!来啊,把他的帽子给我揭下来,我倒要看看,他到底是谁!有什么阴谋!” 两名护卫道一声“是”,立时就将那黑衣人的兜帽揭下。 这一下,除了城遥淡然自若,云逍若有所察,寂流不明觉厉,剩下的人,包括清欢在内,全都被骇得呆若木鸡,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兜帽之下一张俏面,赫然竟是大长老的外孙女,美丽善良的梦萝小姐! “你……”大长老抚着心口,显然也对此结果分感意外,差点就要被她气得绝倒。他甚至不明白,自己从小养大,一直引以为傲的外孙女,怎就变成了这模样?先是与人做下苟且之事,而今再又被人当场逮住,做出此等之事。到底是这孩子变了,还是她一直如此,只是自己从未察觉? 梦萝面上满脸泪渍,偏头未语。却是忽趁得众人不备,一头便往树上撞去。城遥便在这时候将寂流推了出去,然后梦萝就一头撞在了寂流胸口。 寂流揉着胸口,狠狠瞪了城遥一眼,然后对梦萝微笑道:“世界很美好,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呢?珍惜生命。” 少年温暖、温柔的笑靥,瞬间便让梦萝呆怔住了。 大长老面色漆黑,对众道:“把她给我带回去,回去再说!”然后又对城遥等人表示抱歉。 城遥道:“想来大长老自还有一番家事需要处理,我等就先在此搜寻,看可还能再寻到尚且幸存的烛红花,稍后再往长老阁中复命。” 大长老道声“有劳”,便带人去了。 待人走远,面目全非的秋阪坡上只剩下他们四人,城遥叹道:“可惜了这满山坡的花花草草。” 寂流道:“少假惺惺,还不是你把人引到这来。” “是我么?”城遥满面认真道,“你确定是我?” 寂流语塞一会,与城遥一起看向云逍。 好吧,冤有头债有主,秋阪坡这地名,确实是云逍说的。 云逍干咳了一声,分外无辜道:“为了叶叶,只能牺牲这无数的花花和草草。” 清欢凑了过来,满目狐疑道:“你口中的这叶叶,莫非是在说我?” 云逍正想改口,说,不,其实小流也可以叫“夜夜”的…… 清欢却已没和他计较了,转而对着坡上鞠了几躬,“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念了数声,超度花花草草的亡魂。另三人也跟着她一起拜了拜,然后分外无语地坐在草地上。 “三个聪明人。”清欢叉着小腰,绕到他们面前,“现在,可以告诉我这糊涂蛋,事情的前因后果了吧。梦萝,怎么就成了迫害玉玉的凶手了?” 城遥仰头望着她,微笑道:“这不是你告诉我的么?” “啊?” “是你与我说,那鲛人是被自己‘丑’傻。”城遥道,“一个人若生下来就是那般模样,天长日久自然也就习惯。只有突如其来的外界刺激,才会使得她的心性发生骤变。所以当时,我的心中便产生了疑惑。后来,当我在海岸边上见到她,确认她是一只鲛人,而且还是一只被挖去泪腺的鲛人……” “挖去泪腺?”清欢掩住了自己的嘴。仔细回想,好像还真是无论玉玉怎么哭嚎,都未见她流过泪的。 寂流拉着她坐了下来。 城遥道:“凝泪成珠,是鲛人族群的最大特征。迫害她的人,显然也是害怕有一天会被人看出破绽,所以未雨绸缪的,毁去了她的泪腺。如此,我就更确定,这只鲛人的容貌发生如此变化,是有人刻意为之,而不是由于什么天灾,或者自然生成了。” “这是……为什么?”清欢道,“那个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人心,是一样很复杂,也很可怕的东西。”城遥道,“一个长期伪善的人,或许就更可怕了,具体缘由,我也不好妄加猜测。” 清欢道:“那你是怎么确定,那人的身份?” “猜的,或许也可以说,是你告诉我的。”(未完待续。) 第196章 嫉妒 “我告诉你?”清欢有些不解。 城遥说道:“我虽不知她用的是什么异法,但也看出如此异术,需得时常加持,才能将那鲛人的容貌,长久维持在那样一个扭曲的状态。” 清欢恍然大悟,“海市里头人人对她避之不及,只有梦萝,时常接近她……” “就是这个道理了。”城遥点头道,“那个梦萝,应该是一个极其看重色相的人吧?” 清欢咋舌,“这你也看得出来?” 城遥道:“白日的时候,她虽一直都在哭泣,视线却极少离开过云逍……” 云逍面露不满,撇开头去。清欢想着,好久没见到这家伙的傲娇劲,这不可又回来了么。但她忽然又想到,梦萝都怀了绵兮的孩子,竟然还惦记着云逍,真是,真是…… 寂流道:“你白天的时候,问云逍秋阪坡的方位,问得那么仔细,不会是在估算,那个什么萝,从长老阁走到这,要花多少时间吧?” “对啊。”城遥笑道,“不然她怎么会被自己的爷爷,逮个正着。” “不是爷爷,是外公……”清欢很好心地纠正他,心里想着,真是得罪谁,都绝对绝对不能得罪小遥。她却不知道,这世界上,大概也就她一人,可以不用害怕得罪宫城遥。 寂流奇道:“那你怎么知道,她会什么时候出发呢?” “猜的。”城遥道,“你若做坏事,会选在大白天吗?” “会啊。”寂流、云逍、清欢异口同声,然后三个人同时笑起来。 城遥对他们竖起大拇指,“嗯,你们赢了。” 云逍显然不太满刚刚城遥说某人觊觎他色相,帮着寂流一起找茬,“那她若是等再晚些,才动手呢?” “一般人面对这类情况时的心情,基本就像小流看到红烧猪蹄子一样,急不可耐。” “去!”找茬城遥,显然已成此时最大的乐趣,谁让他太狡猾,也太聪明。寂流更加不依不挠,“那如果,她不是一般人呢?” 城遥直接一脚踹了过去,“那我们就灰溜溜地,滚出海市。” 寂流差点从山上滚下去。 梦萝的动机为何,清欢一直不大明白。她只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最后她缠着城遥,追问梦萝这么做的原因的时候,城遥只能替她猜测,大概是源于“嫉妒”。 女人的嫉妒心,确实是一样很可怕的东西。尤其是一个长得美丽的女人,遇上了比她更美的同性。 那男人是不是如此,清欢就不知道了。她只是觉得像云逍这样,大概连异性都会嫉妒。嗯,好在这家伙要被毁容,也实在不太容易。当然更大的可能,是嫉妒心最强的人,对着这一张脸,应该也下不了手去。 几人来到长老阁的时候,只在正殿看见了大长老一人。不过大半个时辰,这饱经沧桑的老人,看上去就更老了几岁,挺直的后背也有些微弯了。 城遥惋惜道:“晚辈们遍寻秋阪坡,也未寻到尚且存活的烛红花……” 大长老伸手阻住他,摇头道:“不必了,你们跟我来吧。” 几人随着大长老,鱼贯入了正殿后的厢房。 房中无床,只有一个完全透明的巨大水箱。一条美丽的鲛人女性,正阖着双目,轻轻飘荡在水中。她的面容苍白没有生气,发丝枯槁披垂脑后,但即使如此,即使她依旧闭着双目,也能看出那面容是精致而且美艳的,确实是在梦萝之上。 清欢自那淡粉色的鱼尾,猜测出了这鲛人女子的身份。原来所谓“海市第一大美人”,并不是一句假话。清欢吸一口气道:“这是……玉玉?” 大长老点了点头,然后忽然对着他们,跪了下来。 四人连忙避开不受,城遥欲要从旁将他搀起,老人却固执地跪在地上,道:“这孩子受的苦,实在是老头儿家风不严,教导无方。梦萝从小便没了爹娘……” 一听这样的开场白,四人就都知道,这大长老明显是在护短了。果然,无论自己的外孙女做下什么事情,毕竟也都还是他的外孙女,人之常情。大长老一番话语感人至深,大意就是要他们原谅梦萝,莫将此事外传。 关于梦萝将被如何处置,本就非是他们关注的重点,所以四人自然首肯。 城遥道:“只是这位鲛人姑娘,既然心性有缺,她做下的事情,便不该由她自己负下全部责任,不知大长老可愿宽待一二?” 遵循云逍与清欢的心意,保住玉玉,才是城遥绕这么大一个圈的目的所在。 玉玉本就不是非死不可,大长老此时为了保全自己的外孙女,又哪还有拒绝的道理。当下答应待玉玉苏醒,便将她送回银月湾中,只是依据梦萝所言,异术虽然解除,玉玉的心智能否恢复,那就十分不好说了。但他们能够做的,确实也只能到此为止。 接下来的第二日,第三日,梦萝做的那等好事,果然没有漏出半点风声。关于玉玉的处置,大长老则对外言说,怜其心神有损,浑不知自己行为意义,故而免去火刑责罚,由长老阁对当日遇难者家属,做出统一补偿及相关善后。 事件至此,几乎可说基本圆满。 清欢坐在躺椅上摇啊摇,这蚌壳躺椅她实在喜欢,正考虑着到时候装在虚囊里,一并带出去。眼下距离他们离开海市还有几天,童呦呦等人基本每日都上门拜访,对着他们分外不舍。 清欢想起自己与云逍这三个月,承蒙各位父老乡亲多加照顾,便拍板做下了一个重要决定——在消极怠工了不知多少日后,欢笑烤鱼店再次开业!为期五天,大酬宾!烤鱼的价钱只比鲜鱼多一个海贝币,每日不限量供应! “不限量供应?”云逍问她,“你不怕累啊?” “怕什么!”清欢振臂一呼,“我是老板,现在可有三个伙计!” 可怜牛逼哄哄的“仙神三奇”,接下来的五日里,天天就在海市里边组团卖鱼,生意还出了奇的火爆。哎呀,三个风格迥异的大美男,光看着就……不少小姑娘付了钱,鱼都忘记拿,光顾着站在一旁咽口水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