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小卒》 第1章 我本为匪 “兄弟啊,你死的好惨啊。”抑扬顿挫、颇有韵律的哭声在荒寂的战场上回荡。 荒野之上死尸横呈,一个身着直裾戎衣、歪戴头盔的少年军卒,爬过一具具尸体。每经过一具尸首,便停下来嚎哭几声,在尸首身上摸索一番。 这是赵国与大夏的又一次历行冲突,规模并不大,双方共出动了几千人,但也留下了百十人殒命于此。 少年名叫吴亘,是定远城厢军的一名仆军。 仆军在赵国军中早已有之,平日里需服侍军中正卒,战时运送辎重、充当敢死队,所以一有战事,死的最快最多的就是仆军。 少年并不是志愿从军,从小生活在一处名为大风寨的所在。大风寨是一帮匪人聚集的山寨,打家劫舍,拦路抢财。少年尚在襁褓之中,便不知被何人丢在了寨门前。 被人捡到时,除了脖子上挂了一个玉坠儿,再无其他东西。大风寨中虽然都是匪盗出身,但如此个胖乎乎、玉琢一般的人儿落到面前,倒也不忍置之不管,被山中虎豹叼了去。 于是,寨中有人善心大发,将其带了回来,交给寨中家眷看管。这家吃两口,那家住几宿,倒也是慢慢长大了。 因着无来处,寨子中人便给起了个石坠儿的小名。再大些,这小孩倒是生的眉目清秀、聪明伶俐,寨子里有些学问的就给起了个吴亘的大名。 可是很快,寨子里的人发现,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少年,却是生了一肚子坏水,打闷棍,下迷药,偷鸡摸狗,掀瓦撬窗,无一不精。 也难怪,身边都是一帮杀才,近墨者黑这个道理,亦适用于吴亘。 每次看到吴亘顶着那张天真无邪的脸经过时,寨子里的人就一脸欣慰。大风寨终是后继有人,如此坏材,天生就是做恶人的料。 作为匪二代,吴亘原本以为再过几年,做个搬舵先生,当个军师之类的存在,也算是寨子里四梁八柱之一,还不用外出搏命,人生前途一片光明。 只不过,在他十四岁的时候,这个梦想破灭了,定远城官军来了。 一顿攻打,如摧枯拉朽,寨子被扫平,有人被杀,有的被捉,众匪如鸟兽四散而去。 吴亘呢,却是被官军给抓住了。 这其实怪其贪心,趁着人慌马乱,跑到寨子的公库里搜刮一番,得了不少财物,最后竟然裹了一个比自己还要高大的包袱。 如此多的东西,自然是走不快,眼见官军到此,倒也有些急智,躲在寨子后的一处烂泥淖里,只留一根芦管在外呼吸。 可惜,这拙劣的手段被一名名叫张远的官军屯长发现,毕竟偌大的包袱即使在泥水中,也是十分显眼。一箭射来,吴亘只得狼狈的从泥中走出。 张远看其还是个娃娃,倒也不好下狠手,于是捉来做了自己仆兵。 今天与大夏国一战,死的多是赵国的人。 这也并不奇怪,谁让大夏国兵雄将勇,无怪乎大国之名。赵国力弱,多处于守势,仓促被袭,死了不少的兵卒。 吴亘原本已经逃出,虽是仆兵,但张远看其年幼,倒也对他十分照顾,拎着脖子架在马背上逃了回来。 双方罢兵,那些正卒尸首被收殓入土,仆兵则弃之不管,万一大夏国再杀个回马枪呢。 回到营中,吴亘便与张远告假,说是受惊过度,想早些歇息。待其允了之后,却是掉头又回到了战场,去捡拾死人身上的财物。 仆兵并无饷银,每月只有五斤糙谷。吴亘从寨中带出的财物被充公,如今可是吊起锅儿当钟打,穷得丁当响。 这些仆兵平日里不敢藏私于营中,仅有的财物都带在身上,吴亘就动起了发死人财的念头。 摸过一具具尸首,吴亘身后背着的袋子里渐渐多了些铜钱碎银,凡是看起来有些值钱的统统笑纳。 不过,吴亘倒也讲道义,凡是摸出钱物的尸体,都会在旁边插上三根树枝,摆上三个石子,权当祭品。再洒上一捧土,嘴里不停念叨,“入土为安,不恋阳世。” 搜刮半晌,看着才装了一小半东西的袋子,吴亘有些泄气。 忽然,吴亘眼前一亮,前面趴着一人,看其露在外边的花白胡子,应是从军多年的老卒。这种人长年在军中厮混,早已成了兵油子,身上定然有不少积攒。 伏着身子爬到其身旁,照例,吴亘嚎了几嗓子,将尸首翻了过来,便对着其上下其手,细细顺着外面衣物一点点捏了起来。 这具尸首满脸血污,竟是看不清样貌。一直摸到腰间,却仍是一无所获。 “穷鬼,竟然不把钱放在身上,下到地府也没钱花。”吴亘骂了一句,将手伸入其胯下,看看有没有斩获。军中有些人,喜欢在贴身内裤上缝个口袋,值钱的东西都藏在里面。 “嗯?”吴亘身体一僵,手停了下来,这具尸首竟然还是热乎的。 “狗日的,与莫爷抢营生。”尸首坐了起来,吹着胡子大声喝骂。 “呀,诈尸了。”受惊之下,吴亘怪叫一声,一把摘下头上的铁盔,抢圆了砸在尸首脸上。 不怪他吃惊,实在是这满脸是血的家伙,猛然坐起,二人面面相距,中间只隔了一尺不到的距离。 “兔崽子,好狠毒的心肠,竟然杀人夺财。”尸首痛的倒了下去,捂着脸在地上打起了滚。 随手抓起身旁地上的刀,指向仍在痛呼不已的尸首,吴亘也算是明白了,这人没死,试探着问道:“还阳了,还是......”难不成是这人命大,昏死过去,得了自己一口阳气,又活了过来。 尸首一抹脸,将脸上的血渍擦去,“屁还阳,老子与你是一样的营生,刚开始还以为来的是大夏国的人,害的老子在此装了半天死,大气也不敢出。” 揉着有些乌青的眼睛,愤愤道:“孙子诶,下手可真狠,险些就真死在这里了。不行,你得赔我医药钱,把口袋里的东西分我一半。” 吴亘笑眯眯看着对方,手里的刀挽了个刀花,“老子打儿子,自古天经地义,还想着要钱。再敢啰嗦,就是绝了后,我也要除了你这个忤逆子。”手中的刀架在了对方脖子之上。 侧头看了一眼闪着寒光的刀刃,那人身子一缩,暗忖遇上了狠人,脸上绽出可比骄阳的笑容,“这位大哥,不,大爷,唐突了,有眼不识大人。我仔细回想,这伤是天上掉下个蛤蟆砸的,断与大人无关。” “真的无关。” “千真万确。” 眼见误会解除,二人倒是坐了下来,相互攀谈起来。 一番交谈,吴亘才知道,原来这个老小子也是名赵国仆军,姓莫名信,从军已经二十载。今天倒是与自己存了同样的心思,想着摸些死人钱物。 同道中人,臭味相投。 很快,二人言笑晏晏,倒好像多年的老友。商议半天,最后约定各找各的,能得多少全凭本事。 二人缓缓起身,向着相反方向走去。刚走了几步,不约而同急速转身,手中的刀重重相交,火花四溅。 “老狐狸。” “狼崽子。” 眼见无法暗算对手,莫信后退几步,把手中的刀一扔,“兄弟,今日我二人皆是为求财,犯不着打生打死,不如就此揭过,专心发财。” “可。”吴亘倒也不想与人打架,今日才搜刮这点钱,搭上命可就不美了。 二人把战场翻了个遍,趁着夜色,匆匆赶回了营寨。 定远城厢军大营设在城外,吴亘虽说已来了一段时间,却是一次也没有进过定远城。 赵国民分三等,按着三品量表所定,分别是贵人、中人、庶人,只有中人以上才可在城中置业安家。 在军中也一样,中人以上方可担任军官,庶人干一辈子也只能当上个伍长。 吴亘与老莫没敢从正门进入,寻了一处狗洞钻了进去。临分别时,二人满眼惺惺相惜,言辞殷切,大有相见恨晚,神交已久的意思。 从此,二人只要一有闲暇,便厮混在一起。 莫信在军中混的久了,经验颇为丰富,各种歪门邪道门清,倒是让吴亘佩服不已。特别是得知对方先后参加了五十余场作战,竟然毫发无伤,更是让吴亘将其奉为神人。 要知道,定远城地处赵国边陲,与大夏国边军时有摩擦,平日里还需担负剿匪缉盗、保境安民的职责,莫信能次次平安归来,绝对有其天赋异禀之处。 在营中,仆兵的日子十分难熬,不仅没有俸禄,还经常吃不饱。就连每月五斤的谷子,还要经常被克扣。 吴亘这样的半大小子,正是能吃的时候,经常饿的两眼发绿。 这一日,饥饿难耐之下,吴亘偷偷找到军中伙房主事之人,高价买了半只鸡,躲到营寨后大吃了起来。 这也是军中都心知肚明的事情,屯长、曲长们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伙房主事赚钱了,自会有孝敬奉上。 只是这主事颇为心黑,同样的东西,比在外面贵了两倍不止。 正吃的开心,身后传来脚步声。吴亘转头一看,却是营中的司库。 此人姓周,掌管营中公库,为人颇为贪婪,仆兵的谷子从其手中经过,总会以各种理由克扣一些,可谓雁过拔毛,加上其脸上有个黑痣,上面长了一撮毛,所以得了个周一毛的浑号。 “可以啊,手里钱不少嘛,连鸡都买的起了。”周一毛皮笑肉不笑,捻着脸上的黑毛。 吴亘赶紧起身,此人虽然官职不高,却是个中人。 按照赵国律法,庶人见到中人,须得恭敬侍立,若不然轻则一顿打,重则扭送官府,治个不敬之罪。而且贵人、中人等打死庶人,可以财物抵罪。而庶人要是伤了贵人,轻则抵命,重则灭杀三族。 “周司库,您请用。”吴亘把手上的油在衣服上蹭蹭,狗腿的将只剩下脑袋的鸡递了过去。 啪,周一毛伸手打掉了吴亘手中的鸡,“你一个小小仆兵,何来余钱买鸡,是不是偷的。” 吴亘愁眉苦脸看了一眼地上的鸡,“周司库,您这就冤枉我了,真是与伙房买的。” “屁,这鸡连我都平日里都不舍得吃,你哪来的钱财,走,到你营账中点验一番,怪不得这两天库中少了不少银钱。”说着,不由分说拖着吴亘来到帐篷之中。 到了帐中,将同帐之人赶出去后,周一毛在吴亘的床铺上翻找起来。 吴亘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心中懊悔,早知道不把钱藏在帐中了。 找了半天,周一毛也没发现有值钱的东西,狐疑间,把被子往地上一丢,传来几声清脆的撞击声。 “嗯?”周一毛将被子捡起来,用力撕开,芦花四处飞舞,从被子里掉出了二十几个铜钱。 吴亘赶紧开口,“周司库,公库中俱是银两,这真是我攒的铜钱。” 周一毛眉头一皱,大声喝道,“大胆,你一个仆兵没有饷银,竟然有钱财私藏,肯定来路不正,没收。”不由分说,将铜钱塞入自己袖中。 吴亘还想争辩,周一毛眼睛一瞪,“再啰嗦,军法伺候。”说完便扬长而去。 哭丧着脸看着满地狼藉,吴亘欲哭无泪,自己辛苦从死人身上搜刮来的钱,就这样白白送给了周一毛。 无精打采的走出营帐,吴亘跑到马圈躺了下来。 正郁闷间,莫信的声音传来,“石坠儿,钱没了,跑这里与马儿倾诉衷肠来着。” 抬头一看,莫信手中拿着一根鸡腿在眼前晃悠。吴亘一把抢过塞在嘴里,“老莫,你哪来如此多的钱,平日里看你没少吃香喝辣。” 莫信呲着大黄牙一笑,“山人自有妙计。” “说,不说的话我今日就向周一毛告发。” “你这孩子,我好心给你送来鸡,你却恩将仇报。” “我不管,反正我钱没的了,得拉一个垫背的。” “得得,告诉你,但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若是泄露了出去,可都是要掉脑袋的。” 莫信蹲了下来,将自己的秘密告诉了吴亘。 原来这老小子养了两只老鼠,一公一母,经过训练,这两只老鼠就会去偷东西。一般莫信放公鼠出去,待偷到东西,公鼠就会循着气味回到母鼠身边,就连库房里丢失的银子也是莫信所为。 吴亘一把揪住莫信的衣领,“好小子,你干的好事,却是我来背锅,那周一毛口口声声说我偷盗银子,却原来是你做的。” “你放心,既然告诉了你,以后哥哥有一口吃的,就少不了你的。”莫信并不惊慌,慢条斯理说道。 “这还差不多。我土匪出身,今天竟然被周一毛给抢了,说出去,丢祖师爷的人。我这人平生最恨黑吃黑,不收拾一下他,我心意难平。” 吴亘松开了莫信,眼珠乱转,“对了,有了,老莫,那库银上可是有标记。” “有啊,这些库银都有印记,与外面流通的是全然不同的。” “好,老莫,老鼠借我耍两天。” “你要干嘛,我可告诉你,银子虽好,不能偷多,小打小闹些不会引人注目,若是搞大了,上头严查下来,你我可是担待不起。” “放心,断不会出事,我定让那周一毛吃了芋头不下肚,顶心顶肺噎死他。”吴亘清秀的脸上有些狰狞,舌头轻轻舔着牙齿。 莫信莫名打了个寒战,离着吴亘远了些。 第2章 莫惹我 军营中的公库失窃了,一连丢了十几锭官银。 曲长金松震怒之下,对全营大肆搜索,特别是仆兵所在营帐区,更是翻了个底朝天,最终却是一无所获。 一时间,营中人心惶惶,彼此猜忌。 眼见搜查无果,曲长亲自带着张远等几名屯长来到公库勘查。 门窗皆是无损,锁也没有撬砸痕迹,厚重的墙壁并无半分损伤。如此蹊跷手段,倒是让曲长心中也有些嘀咕,难不成是有人坚守自盗? 绕着库房转了一圈,在一处墙角边,一个三寸长的纸人隐藏在土里,只露了一截在外。若是不仔细察看,定然会将其疏略过去。 将纸人小心取了出来,曲长眉头一皱。 纸人身上画有繁复的图纹,应是某种法术之类的存在。传说有人会驭使鬼神取物,难不成今天碰到了这样的事。 不动声色间,曲长将纸人掖入袖中。 凌晨,天幕漆黑,营中静谧,只有四周岗哨处点点灯火闪烁。 “起火了。”忽然,从一处营房传来凄厉的呼叫声。声音在寂静的营地中回响,显的十分刺耳。 营中顿时乱作一团,人喊马嘶,火把四下穿行,惶恐之下,士卒险些炸营。 发生火灾的是周一毛所住的营房,由于他掌管公库,平日里多是单独居住。 前些日子,公库失窃,周一毛自然脱不了嫌疑,只不过因着他的中人身份,加上其不知扯上多少层关系的县令亲戚,在搜查一番后,倒也没有过多为难。 等救完火时,已是晨光熹微。 吴亘与莫信一人捧着一个大碗,吸溜着黑乎乎的菜粥,蹲在地上远远看着一片狼藉、仍冒着青烟的营房,唏嘘不已。 “你看那人,一缕不着,好奇怪啊。” “是啊,好像一只猪啊。” “我怎的不知厢军油水如此好,竟能养的如此肥壮。” “眼见着养肥了,眼见着磨刀了,眼见着开宴了。” 远处,周一毛身上衣物已被烧光,看着残破的营房,坐在地上一脸呆滞。 莫信突然转头,压低了声音,“小子,你拿我的老鼠做了什么好事,这火可是你放的?” 吴亘一脸无辜之色,“老莫,切莫诬陷好人,老鼠我只是拿来耍了两天,这纵火可是大罪,我年纪小,可是担当不起。”说着笑眯眯喝下一大口粥。 “小子,你狠。”莫信往旁边挪了两步,这种狠人惹不起。 金松铁青着脸,站在业已坍塌的营房前,握着刀柄的手松了又紧。 周一毛哭丧着脸跪在其面前,昨夜不知如何,正熟睡时,房中衣物忽然着了起来,等发现时,火势已经无法扑灭。 此事可小可大,若只是无意失火,毕竟自己中人身份摆在那里,大不了赔偿一些钱物,打几十军棍而已。 但若是定下个纵火罪名,导致炸营,那自己这脑袋能不能保住,可就不好说喽。当前,只能寄希望眼前几近爆发的曲长,念着自己平日里时时孝敬的份上,保自己一保,方才能躲过此劫。 想到这里,周一毛膝行向前,涕泪俱下,“大人,小的确实不知这火如何烧起,定是有人陷害于我,还请大人明察。” 金松厌恶的看了一眼周一毛,“在一边安静呆着,我自会勘验。”抬脚走入余烬仍温的废墟,用刀拨开残垣断梁,仔细察看起来。 搜索半天,金松眉毛一挑,在屋中东南角,此处火势不大,墙壁只是被熏黑了一些。 刀尖在墙壁上慢慢划过,一块凸起的青砖吸引了金松注意。稍一用力,青砖被撬出,一个三寸长的纸人藏于其中。 小心将纸人取出,金松的脸上更加难看。此处藏匿的纸人,与自己在公库边捡拾到的一模一样。 转头看了一眼跪在地上可怜巴巴看着自己的周一毛,金松寒声道:“把周司库带走。”说着冲一旁的张远使了个眼色。 看到自己顶头上司的神情,张远会意,一挥手,两名卫兵不顾周一毛的哀嚎,将其带入一间小屋看管起来,这也是军中惩治犯错之人的牢房。 金松在废墟踱了几步,用脚踩了踩地面,在原本放置床铺的地方蹲了下来。拨开上面的一层灰,此处的土明显与它处不一般,不仅松软,而且凹凸不平。 “张远,将此地刨开。”金松开口吩咐,指了指脚下。 张远赶紧带了几人,按着金松所示,将地上的杂物拨开,用力刨挖起来。刚挖了几下,锄头碰到了一块硬物,发出清脆的响声。 让手下人赶紧停手,张远蹲在地上,用手细细刨了起来。很快,一个银锭被取了出来,上面有清晰的军银二字。 金松一手夺过,脸上的肌肉不住颤抖,眼里迸出火般凌厉的目光,咬牙切齿道:“接着挖,我倒是看看此人胆子能大到何种程度。” 张远不敢怠慢,赶紧带人动手将整块地翻开,一共找出二十锭银子。 看着摆在地上的银锭,金松已是出离了愤怒,冷笑道:“好一个坚守自盗,还胆敢使用邪术。”说着将那个纸人扔在地上,“这种江湖上流传的搬运之术,没想到竟然在此地出现。” 张远疑惑的看了一眼,四下打量,忽然眼角微动,漫不经心的走到一处灰烬中,将一个半指长的黄色物事踩在脚下。 当天,金松就召集屯长以上军官,当众宣布,周一毛使用邪术偷运军银,而且纵火焚毁证据,险些造成营中骚乱,其心可恶,其罪当诛。 按说,处置一个中人,须当上报至校尉处审核,但定远城厢军地处边陲,战事紧张,所以校尉也就放权,屯长以下的处置,可由曲长当机立断。 在场的屯长一听,俱是心领神会,痛骂周一毛违犯军令,破坏纲纪,坚守自盗,皆曰可杀。而且为了抚定军心,必须要速杀。 众人心里都有自己的小九九,这周一毛平日里可是与诸位屯长都有来往,暗中的龌龊事不少,若是其人狠下心吐露出来,在座的面上恐怕都不好看。 很快,周一毛的头颅挂在了辕门之上,嘴中还塞着干草。罪名是使用邪术偷盗库银,纵火焚烧罪证,还有一条就是勾结大夏扰乱军心。 周一毛的死,让营中大部分人都欢欣不已。不管如何,以后的军饷能少被克扣一些。 吴亘照例前往张远的居所打扫卫生。甫一进门,张远已正襟端坐于屋中,看到吴亘到来,欲言又止。 等打扫完了,吴亘便躬身告退。 张远忽然咳嗽了一声,取出一个短小的黄色物事,“吴亘,可识的此物。” 吴亘身体一僵,眼皮直跳,“小的不知大人何意。”言语仍是十分平稳。 “哦,此乃线香,多为匪人所用。”张远打量着手中的线香,并不看向吴亘,“此物点燃后,可延时燃烧,这样匪人可尽早离开而不被发觉。厉害些的,还会在线香中加入迷药,受害人不知不觉间就会着了道。” 吴亘闻听,背后一股寒意生起,眼睛暗暗瞟了一下门口。 张远不紧不慢说道:“当初我从大风寨擒你到此时,曾见你行囊中藏有类似之物,不知这线香可是从你处流出。”说着,眼睛一抬,死死盯着吴亘。 吴亘腰板挺直了一些,“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身体紧绷起来。 屋中气氛有些紧张,张远微微一笑,手中用力,线香化为粉末簌簌落下,“这周一毛确实有取死之处,这次杀了他,也是为厢军除了一害。此事就此揭过,而且其罪名已定,谁也不愿再起波澜,你尽可放心。” 长出了一口气,吴亘眼睛乱转,“多谢大人。” 张远叹了一口气,“你是我作保留在营中的,以后匪气要少一些,类似的事断不可再发生。切记,莫要小看世人,否则再出事,就是我也难以救下你。”摆了摆手示意吴亘离开。 “小子晓得了。”吴亘转身走向门口。 此次自己果然是大意了,以为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却不想还是留下了马脚。正如张远所说,莫要把天下人当傻子。 刚要出门,身后传来张远的声音,“对了,我还有一事不明,那纸人是何故,可是什么符箓之类。若是涉及法术隐秘,你也可以不说。” 吴亘似笑非笑,“那纸人我远远打量,就是普通的纸人,不知是谁鬼画符在上面,糊弄世人。” 张远哑然失笑,“原来只是障眼法,转移视线而已,我还以为是什么五鬼搬运之法。这几日时时心忧,担心夜寐之时,有纸人执刀而来。至于那些银子如何到了周一毛的床下,我就不深究了。 过些日子,我把你调到他处去。让你留在营中,说不得又要惹出什么幺蛾子,我这个保人岂不是也要跟着遭殃。” 从张远处出来,吴亘依旧按着往日习惯,不紧不慢穿过校场,走回自己营帐。今日自己可是从始自终没有承认纵火偷银之事,想那张远也不会告发。只是这些日子需得小心谨慎,不可再落下把柄。 张远摇摇望着吴亘的身影,面色凝重,犯下如此大罪仍是如此从容,这小子倒是块为将的好料,只是需好好打磨一番方可,否则就是个拿根棍子捅破天的主。 过了三日,吴亘的调令下来,调往最偏僻的一处烽燧。 这处烽燧所在地名为荒冢岭,远离厢军大营。因着这些年内中接连出了一些古怪事情,所以没人愿意前往。不过好在就是只有一人值守,不仅随意许多,而且每月都有补贴,就是仆军也可发二两银子。 一听有钱赚,吴亘心满意足,在众人一片同情的目光中,雄赳赳骑马出了营。 刚一出营,莫信急急赶了上来,“兄弟,你可是得罪了什么人,被发配如此荒凉之地。你可知道,那里可是不太干净,不少兄弟受不了都跑了回来。疯的疯,死的死,不可谓不惨。要不,咱再找找人,换个他人前往?” 吴亘一拍手中的刀,“山寨中有句话,神鬼怕恶人。想我这大风寨首恶之辈,还怕些许魑魅。 老莫,我先去打探一番,等安顿好了,再想法子把你也调去。咱哥俩在那处吃香的喝辣的,怎不比在此伺候人强些。”张远的本意就是怕自己闹出乱子,干脆撵的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怎么可能有人替代自己。 莫信头摇的如同拨浪鼓,“算了吧,我胆小,还想再多活几年。这个给你,拿着防身。”说着伸手递了两张符箓过来,“这是我求一位云游道人所书,可辟邪祛秽,若是有什么古怪,也好有个抵挡。” 吴亘笑着接过,“老莫,谢了。等我好消息就是。”一拍身下瘦马,向着荒冢岭的方向奔去。 出了营门,眼前就是一片连绵的草原,一条弯转的小河蜿蜒于其中,这也是赵国与大夏约定俗成的分界线。 顺着小河前行,远处渐渐出现了起伏的峰峦。越往山脚走,四周越是荒凉,渺无人烟,满目荆榛,路边时有白骨。 吴亘越走越是心凉,原本想着自己一人戍守烽燧,可谓逍遥自由,没想到却是如此荒芜之地。 一连走了三天,荒冢岭终于出现在眼前。此地是这片原野上最高的一处,极目望去,四周一览无余。 走到烽燧下,还有一处小院,院中的槐树枝叶繁茂。 吴亘轻轻一推院门,吱呀一声,木门应声而开,院子中荒草遍地,一些鼠兔之辈纷纷奔逃,想来已是多时未曾有人打理。 看了看四周,这就是自己今后要驻守之地。吴亘叹了口气,放下手中包裹,着手清理起来。 待简单清理过后,已是入夜,吴亘怀中抱刀,脸上贴着莫信送予的符箓,沉沉睡去。 一连两天,俱是平安无事,并没有碰到他人所说的什么脏东西。 在吴亘孜孜不倦的打理下,院中已是焕然一新。 颇为满意的从院中台阶上到烽燧,骋怀游目。远处群山连亘,原野茫茫,不禁心旷神怡,大喊道,“从今日起,此处寨主姓吴。不听令者,过路不交钱者,扰了本寨主睡觉者,杀无赦。” 小院中,时辰已过子时。一轮圆月挂于天际,月光惨淡,虫兽俱隐,四周安静的有些瘆人。 一股轻雾从山中漫出,缓缓掠过山顶,飘过烽燧,渐渐覆了整个院子。 四周万籁俱寂,一个个身影在雾中隐现,将吴亘睡觉的屋子围了个团团实实。 第3章 鬼蜮 天空中飘飘洒洒落下无尽的灰尘,四下皆是白灰覆地。 吴亘掸掸身上的灰尘,迷惘的看着空旷的四周,不明白自己来到了何处。 天地失色,云霭遮日,举目望去皆是灰蒙蒙一片,四周看不到一个活物。 吴亘一个人在昏暗天地间踯躅跋涉,不知走了多长时间,身上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灰烬,连头发眉毛都染成了灰色。 “狗老天,将我拘来,要杀要剐尽可动手,为什么要如此折磨于我。”吴亘再也忍受不住这空虚寂寞,如泼妇般跳脚大骂,对着四周拳打脚踢。 天地仍旧空寂无声,唯有潇潇尘落。 原来孤寂亦是杀人毒药,怪不得那些曾驻守此地的人发疯乃至自戕。若一方天地只剩一人,要这天地何用,要此身何用。 渐渐的,吴亘变的沉默起来,只是木然抬脚前行。 终于,吴亘再也坚持不住,瘫倒在地上,心如死灰,躺在灰烬中闭目待死。 灰烬覆于身上,越积越多,渐成茔冢。 过了许久,一个身影从冢中高高跃起。吴亘单手持刀,指天而骂,“不知爷爷小名乃是石坠儿吗,出了名的又臭又硬,想让我死在这里,偏不如你所愿。” “爷是天上天罡星,奈何受累下凡尘。斩了虬龙当腰带,看见婆娘却只出溜……”吼叫着寨子里的俚曲,吴亘单手舞刀,大步向前。 走了半天,天上的灰尘似乎小了些,远方终于出现了一线亮光。在如此昏暗的背景下,显得颇为醒目。 吴亘见状狂喜,只要有变化,管他刀山火海,总比呆在此处强。等走到近前时,却是停下了脚步,怔怔的看着前方。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座座方形的巨大石门,一排排突兀的立于空间之中,一眼也望不到边。 站在石门前,吴亘犹如一只蚂蚁在仰视参天大树。 石门业已残破不堪,上面隐隐有字痕,却是看不大清楚,不知通往何处。 犹豫半天,吴亘走向最近的一座石门。用力一推,石门轻易打开。小心抬脚走入,眼前景象大变,映入眼帘的是一处浩大古战场。 放眼望去,阴风怒嚎,旌倒旗歪,残兵横陈。 雷电在天际嘶鸣,天空红似血海,血腥味弥散在死寂的废墟之上。地上堆积的残体狰狞可怖,浓重的死亡气息几乎让人窒息。 吴亘深吸了一口气,大步走出石门。 走出十几步,回头再看,不由的张大了嘴巴。这哪里是什么石门,乃是一个个的墓碑。 墓碑直直刺向天空,高大的坟冢犹如连绵山峰,一直伸展到天际。 忽然,墓碑裂开,从中走出一个个身影。这些人高低不一,甲胄残破,有的人甚至残缺了半边身子。 唯一相同的是,所有人脸上都没有五官,光秃秃一片。待看到吴亘,这些人面部逐渐演化,俱是化为吴亘模样。 低头看看自己,不知何时有了一具彪形大汉的身子,肌肉高高隆起,赤膊袒胸,身上长满黑毛,手持一根大棒。 一个身高足有五丈、手持长剑的巨人大吼一声,顿时战鼓声震天。 这些人迅速整肃队形,轰隆隆如洪流般向前冲去。 吴亘挠着头,看着无数个自己从身边经过,争先向前冲杀,不免有些荒诞的感觉。 前方出现了一个个的异人,这些人皆是双目赤红,周身黑雾缭绕,驱使着一个个怪物冲了过来。 这些怪物千奇百怪,有双头恶犬,口中血水滴落,落地则化为一朵朵蓝焰。 有牛头虎身怪兽,力大无穷,硕大的巨石在其角下如纸糊的般,一触即碎。 吴亘虎躯一震,如此恐怖的怪物,怎能打的过。 眼珠转了转,按着老莫教给的法子,先是振臂一呼,冲到了队伍最前头。待跑了一会,似乎是体力有些不支,慢慢落在了别人身后。渐渐的,由前锋变成了中军,由中军变成了后军。 正躲在人群中装腔作势大声喊杀,吴亘忽然觉着周遭有些异样,只见身旁无数个“吴亘”都转头怒视自己。 吴亘讪讪的冲着众人摆摆手,“自家人自家人,切莫冲动。” 手持长剑的高大巨人走了过来,一剑重重拍在吴亘屁股上。 惨呼一声,吴亘捂着屁股、如箭般冲天而起,哇呀呀叫着,越过一个个“自己”,孤身落在了怪物之中。 夭寿了。 看着蜂拥而来的怪物,吴亘欲哭无泪,挥舞起手中大棒,拼命抵挡四周怪物的攻击。 不一会儿,吴亘便被一只怪物尖角刺穿,眼前一黑,身躯重重倒在了地上。 死了吗。 迷迷糊糊间,吴亘睁眼一看,仍是在那处灰蒙蒙的空间之中。此时想想,这里应是在某处坟冢之中。 跳起来看看自身,却是完好无损,不由的长出一口气。 转头看看空无一物的空间,吴亘有些发愁,难不成还要再入一次战场。虽然死了可重新复活,但那被斧钺加身的痛楚却是真真能切身感受到。 举步向前走了许久,果然前面又出现了一排排的石门。 长叹一声,吴亘再次推开石门。 这次却是化身为一名健硕女子,身穿红甲,站在队伍中央。 女子与那手执长剑的大汉似乎还是一对情侣,看着长着自己脸的大汉,含情脉脉的看向自己,吴亘心中不由的一阵恶寒,有种当场自刎的冲动。 不顾大汉的关切目光,吴亘奋勇冲入敌阵之中,砍杀一番后主动赴死。 再次醒来时,又到了坟墓空间。 如此反复多少次,吴亘也不知自己死了多少回,却是始终无法从此地脱出。 每次化身,吴亘都能依稀感受到对方强烈的执念,或是对于家乡的思念,或是对于异人的仇意,如此下来,如经百味人生,历千世红尘。 有时吴亘也会怀疑,自己本体到底是真是假,还是一个久囿于此地的幽魂。 浮生一梦,又怎知何为梦,何为浮生。要是换作一般人,若有此经历,恐怕很快会迷乱其中而癫狂发疯。 虽然经历一次次生死,吴亘发现自己生存的时间越来越长。无他,每次化身一人,自然而然发现自己会些此人身前的本领,虽然醒来后无法全部记起,但累积下来,却也有了一些领悟。 只不过,这种日子何时是个头,难不成要始终困于此地,与荒冢孤魂为伴。 坟冢中,吴亘呆呆的看着天穹,神情呆滞,心神俱疲。 忽然,一道闪电划过天际,灰色的天空如蛋壳一般裂了开来。 一个巨大的眼睛出现在天穹,射出金光向着四方扫视。 “好奇怪的眼睛,老天开眼了。”吴亘喃喃道,闭目昏死了过去。 待再睁开眼时,一个衣衫褴褛、满脸猥琐的老头子正蹲在自己面前。 吴亘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见惯了他人长着自己的脸,霍然看到这个陌生的老头,不由的脱口而出:“好丑一张脸,好像一只猴子。” “啪”的一声,一个巴掌糊在吴亘脸上,“谁像猴子,你全家都是猴子。”老头跳了起来,用手点指着吴亘。 吴亘此时才醒悟过来,环顾四周,已然身处自己的小屋中。 心神归位之下,猛然坐起身子,一把揪住老头的胡子,“老东西,你是谁,敢打我。说,是不是大夏的奸细,且随我去见屯长。” 老头眨巴两下眼睛,可怜巴巴的看着吴亘,“这位好汉,老头子姓武名寞,乃是一个无根无叶的穷苦人。偶然到处,见你身陷迷障,才冒着风险出手相救,却不知为何要恩将仇报。” 吴亘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老丈出手,多谢多谢。”说着赶紧将老头的前襟抚平。 看着老头一脸你如何酬谢我的表情,吴亘立即转口道,“不过呢,公是公,私是私,本寨主既然驻守此地,一切还得按规矩来。按着赵国律法,过关须得交一笔入关钱,看在你出手相助的份上,这笔钱就替你免了,咱俩的恩怨一笔勾销。” 武寞捋着自己的花白胡须,笑眯眯道:“好说好说,只是还有一事相求。老汉天当被地当床,无处可去,可否容留在此暂住几日。” 想到那处诡异的坟冢空间,吴亘也是心有余悸,有个人相伴也好,于是便点头答应下来。 武寞就此在烽燧下的小院住了下来,等相处一天,吴亘就发现,自己一时心软,招了怎样的一位大神在此。 这武寞既懒且馋,而且饭量大的出奇,每天做的饭倒是有大半进了其肚子。 要知道,荒冢岭这处烽燧的粮草是按月供给,这不到十天,就消耗了大半,让吴亘闹心不已。 没有法子,吴亘只得在院子旁山坡上开了一块荒地,期待以后能收些粮食弥补亏空。平日里还要上山打猎,这才堪堪够二人食用。 武寞每日只是眼巴巴等在灶房里,死死盯着灶台,饭菜一熟就反客为主,连抓带抢,连锅巴也不曾放过。 吴亘虽然气的手痒,但一想到这些日子,有武老头在此,再没有进入那处诡异空间,便也忍了下来,权当花钱养了个门神。 清晨,吴亘拎着两只兔子,从山上走了下来,亏得当初在大风寨练了一手好箭法,每日倒是不空着手回来。 走到一处山梁,前方传来一阵炖肉的香味。 抽抽鼻子,吴亘手按刀柄,蹑手蹑脚伏身到了山梁边。 梁下谷中,武寞用石头支了一个大锅,锅中煮着一个羊头,汤水翻滚,肉味散出,让人垂涎欲滴。 吴亘大怒,这只黄羊是自己费尽心力捕来,二人吃了几日,只剩下一个羊头。原本还想再存几日,却没想到被武寞偷了出来。 大叫一声,吴亘直直从山梁上跃下,一把死死揪住了对方。 “好你个武寞,平日里你多吃一些也就罢了,竟敢背着我偷吃。是可忍,孰不可忍,今日你非的给我个说法,若不然罚你三日不食。” 武寞讪讪笑道:“这不是肚中饥肠辘辘,没有下次了。你看,这不是还未动筷,只等一起用餐了。” 吴亘怒道:“还敢有下次,打小只有小爷抢别人的份,还从没有人能从我手里拿去东西。不行,今日你必须离去。”这些日子,眼见米缸见底,着实是养活不起武寞这个饕餮,正好今日找个借口将其赶走。 眼见吴亘态度坚决,武寞眼睛转了转,“承蒙吴寨主这些日子照顾,老朽感激涕零。这样,我看寨主骨骼清奇,乃是不世出的武学奇才。 这里有武学奇典一部,愿送与寨主,以酬多日叨扰。”说着从身上摸出一本薄薄的册子,上有歪歪扭扭的意经二字。 吴亘接了过来,翻开仔细打量。册子只有三页,每页都画了一个人形,上有星星点点,宛若星空,几条粗线贯穿其中。 还好,还好,字不多。 当初在寨子里,跟着掌舵先生学了几个字,涉及打劫赎票之类的字还认识,其他的就不敢恭维了。 “这里面讲了什么,厉害吗。”吴亘有些迟疑的问道。 武寞咳嗽了两声,挺直了身子,“此经乃是无数武学宗师集萃先人精华,呕心镂骨所得。 此经于拳于兵皆可,平日习练,可强身健体。若是境界深了,开山裂石,断江截流均不在话下。也就是看在寨主的面子上,一般人我可是看都不让看的。” 吴亘将信将疑,“如此珍贵之物,怎舍得送与我。” “万发缘生,皆系缘份。我与小哥有缘相遇,受粥饭之恩,不能得报,将来必有因果加身。老朽浪荡惯了,不愿受此约束,干脆将此莫大机缘送你,以了此因果。”武寞神神道道,讲了一大通拗口的话。 吴亘听的一头雾水,想了半天终于明白过来,“绕了半天,这本经书就值一些饭钱啊,好小子,不知从哪弄来的假货糊弄我。怪不得我说这两天递信用的纸少了些,这经是不是刚刚书写的。” “有眼不识金镶玉,不要拉倒,还我就是。”眼见糊弄不过,武寞色厉内荏道。 吴亘一把将册子揣在怀里,“对不起,鄙人手小,到手的东西就没有漏出去过。我勉为其难收下,若是被我发现是赝品,看怎么收拾你。” 二人打闹一番,将羊头分食,方才返回院中。 入夜,吴亘在屋中细细翻看意经,看了半天却不知其所以然。懊丧的倒在床上,将册子覆于脸上,“难不成真是假货,不对啊,这老小子能把我从那处鬼地方救出,按说有些本事啊。” 这些日子,武寞与吴亘抢吃抢喝,依着吴亘以往的性子,早就打断狐拐扔了出去。 可吴亘怀疑这老小子是装疯卖傻,万一真藏着什么本事,自己岂不是自讨苦吃,所以才堪堪忍了这么些日子。 今日连诈带哄,得来这本经书,原本想着是什么话本里说的秘笈,练了就功力大进,没想到看了半天全无所得。 唉声叹气间,吴亘不知不觉间沉沉睡去。 第4章 高人不高 昏昏沉沉间,吴亘睁开眼睛,四下昏黄一片,余灰洒洒落下,自己又进入了坟冢之中。 吴亘一脸无奈,伸手接住了一片灰烬,颓然坐在地上。 将手中的灰烬甩掉,抬头大喊道:“乖儿呦,爹爹又掉在了这鬼地方,速速将我救出。要不然,我就告你官治你个不孝之罪。” 小院外,正在啃着兔腿的武寞,打了一个喷嚏,嘟囔了一句,继续专心撕扯着手中的肉。 叫喊了半天,吴亘发现自己仍是陷于这处空间。无奈之下,只得按照老规矩,继续开门,打魔怪吧。 这次吴亘化身为一名健硕青年,边随着队伍前行边仔细踅摸,最终找上了一个身形矮小、看起来战力最弱的异人。 兴冲冲扑了过去,甫一照面,吴亘手中的刀便险些被对方击飞。未曾想这个比吴亘还矮一头的异人,却是暗含雄力,一根长棍舞的虎虎生风。 未过三招,吴亘已是呜呀乱叫,抱头鼠窜。 纵然知道死了也可重新再来,可身体上的疼痛却是扎扎实实的。而且,吴亘也发现,只要死一次,心神就萎靡一些。想来在此间死亡,应该是对神魂有损。 情急之下灵光一闪,想起意经里的第一页图案,遂按着线条所示运转起自身气血。 幸运的是,当前所化身这具身躯,运转起意经竟毫无阻滞。 顿时,人身气血龙翔凤翥,一股股暖流畅意奔涌全身。吴亘感觉自己如有神助,出刀走拳,轻如飞腾,重如霹雷,行云流水,运转如意。 渐渐的,颓势渐挽,甚至还有余力还击。 这种感觉,让吴亘新奇不已。原来武寞真没骗人,这意经确有其神异之处。交手时间一长,吴亘对图案所示也渐渐领悟。 这些图案并不是讲述具体的招式,而是一种心法,可激发身体潜能。只不过,具体运转起来,气窍之间如何转运衔接,发力强弱急缓,还需要自己细细琢磨。 想明白了其中关节,吴亘此时不再想着逃走,反而希冀能与对手打的时间长一些。这生死之间的顿悟,远比平日里细细思量更为可贵。 终于,对手长棍被击飞。 脚踩异人,吴亘嚣张的仰天大笑,“还有谁,还有谁敢与小爷一战。呃......”艰难的低头一看,一柄长枪洞穿了自己胸口。 转头斜瞥,一个长着犬头的怪物,正急急将长枪收回。 “还有没有道义了,还有没有规矩了。”吴亘嘟囔着倒在地上。 待睁眼时,已是又回到了坟冢之中。 吴亘急急起身,迫不及待的向前奔去,推开石门再次冲入战场。 就这样,来回十几趟,吴亘却是兴致勃勃。历经多次生死,化身生存的时间越来越长,明显感觉到自己的武力已经明显见涨。估计再死个千百回,自己就能将第一页心法掌握。 可就在此时,天穹之上,那只巨眼重现。 “不要啊,我还不想走,我还撑的住。”吴亘悲痛大呼,可是眼前一黑,便失去知觉。 再睁眼时,窗外已是天光大亮,自己仍是躺在屋中床上,脸上还覆着那本册子。 赶紧坐起身,将册子小心藏了起来,急匆匆出去寻找武寞。 果然,在灶房找到了早已等候在此的武寞。 二话不说,吴亘捋起袖子,开火做饭。 将米缸刮了又刮,就连碎米都放入锅中。房梁上藏的肉统统取下,或炒或蒸,可谓是使出了全身的手艺。 一顿丰盛大餐上桌,吴亘将武寞请至上位,满脸谄媚,“武兄,饿了吧,敬请慢用。” 武寞倒也不客气,筷子上下翻飞,腮帮高高鼓起,风卷残云之下,满桌的饭菜一扫而空。 摸着隆起的肚子,伸手从扫帚上扯下一根枝条,慢条斯理的剔起了牙。 吴亘赶紧将早已泡好的槐叶茶送上,细心将武寞衣服上沾着的米粒摘掉。 “滋。”惬意的喝了一口茶,武寞似笑非笑看着吴亘,“怎的,不给我当爹了,昨夜可是左一个小武子,右一个逆子的叫了半宿。” “您看,这不是这两天吃饭硌了牙,嘴里跑风。肚子不舒服老上茅房,两眼发慌吗。有眼无珠,不识高人。 今日才知,武兄乃是游戏红尘的活神仙。”吴亘脸不红耳不赤,诚恳致歉。 “行,能软能硬,将来定是个祸害人间的枭雄。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吧,有什么事。” “这意经究竟是何物,怎的如此厉害。” 武寞捻须缓道:“人身世界如周天宇宙,内蕴乾坤,暗合天理。而气窍就是那满天星曜,星移斗转间自有天道。 先人仰观象,俯观身,研求天道运行,方成意经。于武者而言,修炼此经可壮魂强魄,共鸣内外天地,成异人之力。” 吴亘有些奇怪的问道,“先不提意经,你既然能将我从茔冢中救出,可知其由来。” 武寞啧啧有声,摇头道:“小子,你真是胆大,一无所知就敢进入那处所在。此地是一个古战场,战死英灵甚多,因着执念甚重,加之此地天然阴煞,便形成了这个古怪所在,如且称之为鬼蜮。 人的神魂进入鬼蜮,难免受阴气所染,轻者萎靡不振,重者身死道消。而且这鬼蜮中诸残魂皆是战死之人,煞气甚重,一般的人只要进入都可能神魂受损。 若是在鬼蜮中经历生死,每亡一次便削减命火一层。但鬼蜮并不是时时都会出现,只有月圆之夜才会偶尔现世。一至三日后便会自行散去,若是命硬些的,挺过去便会不死。” 吴亘越听脸色越白,一把抱住武寞的大腿,涕泪交加,“武兄,我要死了,你可知我在其中死了多少回。看在兄弟一场的份上,以后在我坟上多烧些纸钱。”说着把鼻涕在其腿上抹了抹。 武寞一脚将其踢开,“滚远些,你这生龙活虎的样子,你认的死字,死字还不认你呢。” 说着挠挠头,“不过呢,你小子神魂倒是茁壮的很,经历这么多次,竟然无甚大碍。奇哉,奇哉。难不成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吴亘仍是一脸哀愁,“可是一入其中,便无法脱出,就是我石坠儿再命硬,也经不住这一点点的磨损,时间长了总会殒于其中。 况且,我奉命驻守此地,若是逃了,那肯定得通缉于天下,赵国再无我容身之处。” “那倒也是。”武寞一手支着头,在身上摸索半天,掏出一个铃铛,“平日里睡觉,将此物悬于床头。若是再陷于鬼蜮,此物也会随之进入。想退出时,摇铃即可。” 吴亘接过这个看起来锈迹斑斑的铃铛,将信将疑揣入怀中,“为何在鬼蜮里,意经运转如飞,出来后却是晦涩难通。” 武寞叹了口气,“这修行之事,也分天赋。你在鬼蜮中所化身之人,说不得是什么武道高手,一身气窍相通,运转定为顺畅。 可是在此方天地,人身有如一块顽石,气窍淤塞,尚需磨砻淬砺,百锻千炼,方能略通一二。有的人受先天所限,可能一辈子也无法练成。真以为这意经是大白菜,阿猫阿狗都可以习练? 以后你当日日勤练,一点点打磨,看能不能走入武道之路。我这真经,共分三层,故有三重天的说法,越往后越是难以练成。鬼蜮虽有些凶险,但进入其中磨砺一番,倒是有助于感悟真经。” 吴亘一听,霍然站起,双手叉腰,神采奕奕,“天予不取,必遭天谴。如此风水宝地,实是天助我也。哈哈哈,天下宵小,且待我神功大成。老武,等着,今日定当请你大醉一场。” 说着,从院中槐树下挖出两坛陈酒。这酒乃是厢军所配,因着荒冢岭这处烽燧无人愿来,日常待遇便高了一些。 闻听有酒,武寞顿时精神振奋,自己呆了这么多天,都未发现一丝端倪。没想到这天天经过的槐树下,还藏有如此好酒,真是个小滑头。 取出两个黑瓷碗,揭开坛上封泥,坛中酒色醇黄。 二人也不过滤,坐在槐树下对饮。只不过,吴亘每次都是浅尝辄止,一碗下去武寞已经喝了三碗。 待酒过三巡,武寞已是脸色发红,舌头打结。 吴亘将其碗中倒满,不经意问道:“这意经如此不凡,定然价值非凡,武兄可是从何处得来。” 武寞晃晃有些迷糊的脑袋,“不凡个啥,若是你想要,我每天可画个十几二十张出来。” 吴亘竖起大拇指,“果然,武兄身藏异术,可还有什么手段,多露些给兄弟。” 武寞大手一挥,“好说,这次为兄倒是要好好谢谢你,以往在街边兜售经册,只能卖个一文两文。明日再画个七八十张送你,以谢兄弟这些日子款待。” “多谢武兄,嗯?七八十张……这是你瞎画的啊,你个骗子,还我酒来。”吴亘扑了上去,抓住武寞的胡子一阵乱打。 “救命啊,打死人了,我要报官啊。”凄厉的声音在山谷回荡。 “我就是官,今日非得治你个诓骗之罪。” 再过几日,武寞真的是要走了,按他的说法,自己的修行在红尘中历练方成,这里无粮无酒无女人,于修行无益。 吴亘一直送出十里地,仍不愿返回。这些日子虽然与武寞打打闹闹,但有其人在此,烽燧倒是热闹了许多。 武寞停下脚步,笑嘻嘻道:“可是舍不得我走啊,人生逆旅,皆是行人,这一别不知何日再见。倒不如随我去闯荡江湖,看看外面的花花世界,莫蹉跎了大好韶华。” 吴亘取出最后一坛酒,丢了过去,“且滚去,若是混不下去,可再回来,只是莫要乱写秘笈糊弄他人。今朝为别,他年再遇。走好。” 将酒接过,武寞哈哈大笑,轻轻摆了摆手,身影渐渐远去。 吴亘注视其背影,深深施了一礼。 武寞看着玩世不恭,但通过这些日子的接触,却亦知其不凡之处。 每次入鬼蜮,武寞赠送的铃铛竟然能一同显形于那处空间,若是想返回,轻轻一摇即可苏醒。 就连那武寞自称随手瞎画的意经,经过一次次化身厮杀,亦深受其益。 这些日子,自己百般试探,武寞这个老狐狸竟然从未露出马脚,即使被自己欺凌也只是撒泼耍赖。 回到小院,吴亘着手开始重新布置周边。自己若是进入鬼蜮,肉身在外,岂不是易遭人暗算,还是设置些手段为好。 日子一天天过去,吴亘每日除了巡查打猎,就是打拳练刀。按照武寞所说,一日练,一日功,一日不练十日空。读书人读万卷书方可小成,武夫打万遍拳才能入门。 加上鬼蜮的辅助,渐渐的能运转起意经一重天,虽然仍是磕磕绊绊,但却神意渐成,举手投足间有了一丝拳意。 这一日,武亘登上烽燧,打量着四周动静,虽然此处渺无人烟,但既然受命驻守此地,总不好空领俸禄。 呆了半晌,正要转身下楼,远处出现一个小黑点,直奔荒冢岭而来。 吴亘伸出手掐指算了算,这应该还不到送粮的日子,怎么会有人孤身到此。疑惑间,下了烽燧,躲在院中等候。 过了许久,一个骂骂咧咧的声音传来,“该死的张远,非让我来这里。这鬼地方阴风阵阵,住在这里可不是要了我的老命。” 吴亘一听乐了,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久未相见的莫信。 莫信看到传说中闹鬼的院子,早早就下了马,扯着嗓子大喊,“吴亘兄弟,哥哥来看你了,出来接一下啊。”山谷中传荡着莫信的喊声,院中却是毫无反应。 等了半晌,莫信有些犹豫,不知是走是留,颤着声音喊道,“兄弟是我,莫信,快出来接一下哥哥啊,哥都要吓尿了。” 山风习习,吹起几片枯叶,四下依旧寂静无声. “兄弟,别吓我,哥哥这就进来看看你。” 忽然从院中传来一阵忽大忽小的声音,“我死的好惨啊,下来陪陪我吧。” 莫信嗷的喊了一嗓子,掉头就往回跑,可刚跑两步,脚就被草丛中的一根绳子套牢,身体倒着被吊在一棵树下。连惊带吓之下,竟然晕了过去。 这些陷阱都是吴亘所设,围绕着小院密密布了一圈。 眼见闹的有些过火,吴亘赶紧出门将其救回院中。等了半天,莫信方才悠悠醒来,刚要喊叫,就被吴亘按住嘴,“我还活着,别鬼叫。” 莫信瞪大眼睛,伸手试了试吴亘的鼻息,方才松了一口气,“你这个缺德玩意,人吓人是会死人的。” 见莫信真的生了气,吴亘连连道歉。等其平息下来,方才打听此行何意。 等莫信说完,吴亘有些惊讶的问道:“为何要我去,不干,除了荒冢岭,我哪里也不想去。” 第5章 荒漠关城 吴亘骑马垂头丧气走在前往厢军大营的路上。 莫信带来张远的口信,命其赶回大营,前往执行任务。具体何事如此紧急,张远并未明说,只是让莫信替代吴亘守在此处烽燧。 莫信自然不想前来,荒冢岭历来是营中口口相传的凶地,等闲人可镇不住。 可是军令难违,一路战战兢兢到此。待看到吴亘生龙活虎的样子,莫信悬在空中的心方才放下来。 想着月圆之夜尚远,将那枚铃铛留下,吴亘磨蹭着往大营赶去。 已近年底,四周万物萧条,死气沉沉。 一路上霜冰阻路,身下的瘦马连摔几跤,把吴亘摔了个七荤八素。 “大吉大利,百无禁忌。”吴亘嘟囔着走入大营,一路上右眼直跳,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熟门熟路走到张远的住所,甫一见面,张远便开口道:“速速收拾一下,随我前往废关。” 吴亘愁眉苦脸道:“我的屯长大人,这些日子我殚精竭虑,离群索居,守我大赵疆土不失。为何突然召回,卑职实是放心不下关防,还请屯长放我回去。” 张远倒不废话,扔了一块碎银子过来,“若是寻常仆兵与长官如此言语,早就砍了了事。 临近年关,按着军中规矩,要往废关祭奠先烈。想你平日手段颇多,性子桀黠,正好担当此行。此外,临近年关,营中多有犒赏,也正好补偿一下你这些日子辛劳。滚吧,明日出发。” 吴亘将银子塞入怀中,眉开眼笑道:“屯长,早说吗,小的定当肝脑涂地,誓死相随。” “你个乌鸦嘴,大过年的说什么死字,滚远一些。”张远作势要打,吴亘赶紧笑嘻嘻溜了出来。 休息一晚,张远带着三人,每人一匹劲马。只有吴亘赶了一辆马车,上面装着祭祀之物,出了营门匆匆向西而去。 除了吴亘,其余四人俱是中人。一路之上,四人并不搭理吴亘,自顾自商谈着祭祀事宜。 从几人的交谈中,吴亘听出,此次前去的所谓废关,地处于荒漠之中,不知建于哪一年。 但军中一直有一条规矩,逢清明、年底,无论哪国军士,俱要派人祭拜,不得相互攻伐,只是各自祭祀的地方不一样而已。 原本就是一项例行公事,可今年清明不知为何,派出祭祀的人没有一个返回。后军中派人查探,发现这些人俱已死在废关,面容扭曲,身上倒是没有伤痕。 细细寻找,并没有发现什么端倪,此事就此搁下。临近年关,军中需再次派人祭祀,遂让张远带队前往。 一连三天,路上并无波澜,越往前走,四周越是荒凉,地上到处都是黑褐色的沙砾,这意味着已到沙漠边缘。 五人在一处沙柳丛中扎营歇息,这也是进入荒漠前的最后一个补给点。 四人围拢在火旁一起闲聊,吴亘百无聊赖的在四周乱逛。看其晃来晃去实在烦人,张远扔了一壶酒过来,让其在外自便。沙漠中夜间极寒,没有暖身之物,恐怕捱不过一晚。 夜色已深,几人业已入睡。吴亘在外打了一会拳,正准备返回营地。忽然心头一凛,放慢了脚步。 营地外的胡杨树上,停了一只黑色的乌鸦,暗红的眼睛在夜幕中看起来有如鬼魅。 这只突兀出现的乌鸦,给吴亘的感觉颇为不好。按说在这荒凉之地,鸟飞绝,人踪灭,骤然出现一只乌鸦,着实透露着一些蹊跷。 伸手捡了一块石头,慢慢靠近胡杨树。 乌鸦正盯着营地打量,感受到身后的威胁,侧头看向吴亘。待看到吴亘手中的石头,乌鸦不仅不怕,反而歪头戏谑的看着对方。 吴亘心中有些发毛,总感觉这乌鸦看透了自己的心思,原本准备投掷的手停了下来。 一人一鸟四目相对,气氛有些诡异。对峙良久,吴亘忽然暴起,石头如箭般射向树上的乌鸦。与此同时,看都不看,手中的刀却是斩向身后。 吴亘的投射之术一向很好,从小在寨子里长大,倒是练就这一手好手艺,不说百发百中,但十步之内可谓弹无虚发。 乌鸦似乎看穿了吴亘的动作,双爪抓着树枝转了一个圈,避开石子,重新又稳稳站在枝上。 刀重重砍在地上,并无什么异样。方才有一种感觉,有莫名危险在身后潜伏渐至,所以吴亘才暴起发难。 “嘎嘎。”乌鸦发出一阵好似讥笑的声音,振翅飞去。 吴亘死死盯着天空,默默无语返回营地。 张远已经提刀站在帐篷前,看到吴亘到来,开口问道:“何事?” 吴亘回头看了一眼,“一只怪鸟,大晚上的,有些邪门。” “小心为上,马上要进入黄泉沙漠。彼处不太平,若有什么不对及时示警。”张远嘱咐一句便走入帐篷。 次日,五人收拾妥当,便走入沙漠之中。 一入沙漠,朔风凄厉,沙砾肆虐,遮天蔽日,五人艰难的在其中跋涉,就连马都不愿前行。 大风整整刮了两天,这一日终于平息下来。眼前的景象几乎完全变了个模样,沙丘连绵起伏,再也找不到原先的地标。 张远从军多年,对此倒是颇为熟悉,看了看日头,带着几人继续前行。才行不过五里,坐骑突然焦躁不安起来。 这些马都是赵国正宗的三山马,十分驯服,且耐力极好。不知何故,今日却不听主人号令,转身欲走。 五人轻轻安抚,最后只得下马牵着前行。但如此反常之事,诸人心头也是蒙上了一层阴影。 翻过一道高大的沙丘,五人站在丘顶,不约而同张大了嘴巴。 前方落日余晖之下,一条巨大的船正在远处沙海中慢慢航行。船通体黑色,高高的桅杆上有一个圆形的环。 船身业已破破烂烂,残破不堪,上面有大大小小的斑驳伤痕。船舱上黑洞洞的窗户,犹如一只只眼睛,冷冷盯着沙丘上的五人。 “没想到传说是真的。”张远喃喃自语。 “那是什么?”吴亘总觉的船上有什么在吸引着自己的心神,遂开口问道。 “鬼船,传说中黄泉沙漠中有船行陆地,搭载不幸死于荒漠中的亡灵前往幽冥。”张远咽了一下口水,“据说,能看到鬼船的人,都可能遇到不幸。”说最后一句时,张远面色有些灰暗。 其余三人皆是面如死灰,没想到此次祭祀,竟然遇到了如此的不祥之物。 吴亘默默看着远去的鬼船,莫名间,心头忽然涌起一阵悲意。 夕阳下,破旧的船身犁开沙石,追着暮日一路向西。风中,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缥缈歌声。 “走吧。”张远沉声说道。 几人定下心思,走下沙丘继续前行,气氛比之前沉闷了许多。 再走几日,倒是没有遇到其它怪异之处,只是原本的黄沙变的黑了些。 清晨,几人吃罢饭正准备前行。忽然,张远惊呼一声,“到了,终于到废城了。” 远处的地平线上,一道蜿蜒的低丘,如长蛇般横亘于沙漠之中。霞光尽染,低丘镀上了一抹鲜红。 几人抿了抿有些干裂的嘴唇,向着低丘前行。 走到近前,吴亘发现这道低丘十分规整,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一处凸起。用手刨开沙子,里面显现出残破的石头城墙。 这一眼望不到头的石墙,竟全是人工修建。只是常年被风沙侵袭,掩没于沙丘之下,那一个个的凸起正是兵卒驻守的烽燧。 看着这一眼望不到头的城墙,吴亘惊骇无言,这得动用多少人,填进多少人命,才能建成如此宏伟的关墙。 张远面色凝重,带着众人遥遥施礼。无论这些关墙是何人所建,但作为一名军卒,前辈守土荒关,裂眦大漠,如此作为终是值得后人礼敬。 沿着城墙前行,走了半个时辰,经过一个个烽燧,远处出现了一个黑点,在举目千篇一律的的沙漠中,看起来十分醒目。 张远面露喜色,“那里便是关城,祭祀享堂便在其中。” 走了这么些天,终于到了目的地,五人不免有些兴奋。 等走到近前,吴亘才发现,这是一处紧挨着城墙的关城,虽然大部分已被黄沙掩盖,但依稀还可看出当初此处的雄伟。按着规制来看,这座关城至少可驻万人。 走入荒废的关城,踩在一座座高低不平的沙丘之上,吴亘心头有些沉重。 沙丘下,应就是当初驻兵的兵营。偌大的关城终是抵不过岁月变迁,化为一堆废墟。 一座高大的建筑矗立于关城正中,崇阁巍峨,飞檐反宇,虽半截已被黄沙掩盖,仍可见当初的气势。 这座高堂明显是后来所建,否则恐怕早已被沙尘淹没。 到了此地,张远让吴亘将车中的祭祀之物卸下,有三牲,有巨烛,有高香,还有一大捆扎好的白茅。 按着军中律法,仆兵无法入内。吴亘只得留在外面,张远等人则带着祭祀之物进入其中。 具体的祭祀流程吴亘并不知晓,不让他参与,正好躲在车中偷懒。自从看到鬼船后,他便一直神色萧索,少言寡语。 在车中等了半天,仍不见四人出来,吴亘只得先行准备晚饭。 入夜,关城之中厉风呼啸。风吹过沙石,犹如女子悲鸣呜咽。吴亘躲在车中假寐,迷迷糊糊间,隐约看到一张女人的脸在眼前晃动。 霍然起身,吴亘被惊出一身冷汗。这鬼地方太邪门了,纵然在荒冢岭呆过,心里也是有些发毛。 眼见四人仍未出来,吴亘干脆坐起,在车中等了一夜。 天色放亮,四人仍无动静,吴亘再也忍耐不住,起身往享堂中走去。 沙漠中风大,沙子早已灌入享堂中。里面一片漆黑,阵阵阴寒之意传出。 顺着沙丘的缓坡滑下,吴亘到了高堂之中。 里面颇为宽敞,足有几十丈,墙壁上留有一幅幅的壁画。借着透进来的日光,吴亘打量着壁画的内容。 壁画上,俱是一个个威武的将领,带领万千士卒,冲向汹涌而来的黑雾。 黑雾之中,各种狰狞鬼怪正蜂拥而出。有的身高不知几何,身旁的高山在其身形下直如一座土丘。有的身形如水,如滚滚大江奔涌前行。 越往后走,壁画中的人物衣着愈近今人。 最后一幅中,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人,手持长槊,神威凛凛,飞云掣电般扑向一名异人。 对面的异人则持长枪,纵目碧眼,与中年人大战在一起。 走过一副副壁画,恍惚之间,吴亘仿佛步入其中,行走于一个个战场,耳闻冲天杀声,目睹一场场悲歌慷慨。 绵亘不绝的城墙下,不知葬下了多少先人英灵,浇筑了多少血泪。但如今,只剩下朔风悲寥,白骨残兵。 满目山河空念远,颓垣露陈未见人。 长叹一声,吴亘将心神收回,走到了高堂的最深处。 此处并没什么其他塑像,只供奉着一个巨大的火把,烈焰熊熊,恍若正在燃烧。 火把下是一个石桌,石桌原本是白玉制成,此时却是染上了一层黑色。从进来时,吴亘就发现,此处享堂似乎被烟火熏过一般,到处都有黑色印记。 石桌上铺着一层细细的白茅,白茅上放着一些酒水、三牲,两只巨烛、四支长香已燃烧殆尽。 桌前横七竖八躺着几人,正是参加祭祀的四人。 吴亘一惊,将刀抽出缓缓向前,并没有贸然靠近。万一此处有什么蹊跷之处,也可及时撤回。 走到四人面前,几人俱是面容扭曲,似是生前遇着了什么恐怖之物。 小心将手伸到几人鼻前,三人已经气绝,只有张远一人尚有气息。只不过脉搏微弱,牙关紧闭,脸上不时抽搐,表情十分痛苦。 轻轻拍打张远的盔甲,对方却毫无反应。想了各种办法,却是毫无效果。 眼见对方脉搏越发微弱,在如此凄寒之地,若是再不救治,恐怕就得冻死在此处。 皱皱眉头,吴亘拖着张远向享堂外爬去。 刚走了几步,地下突然震动起来,屋顶灰尘簌簌落下,四周墙壁出现了一道道的裂隙。 不好,是地动,吴亘暗呼不好,跌跌撞撞拖着张远向外狂奔。 刚跑了几步,屋顶巨大的石梁屋瓦落下,吴亘抱着张远左躲右闪,堪堪避过不时落下的重物。 过了许久,四周平静了下来。二人被困在一处狭小的空间中,四周俱是乱石残垣。 第6章 蜃虫 困在如此逼仄的空间,吴亘只得用身体顶住断梁,护着身下的张远。 纵然是张远将自己从大风寨中捉来,成了一名仆军。但平心而论,自入营以来,张远便对自己照顾有加,明里暗里护着,所以吴亘还是做不出弃他不顾的事情。 如今被困于此地,时日长了粮水断绝,恐怕连自己也难以脱逃,吴亘不由的有些丧气。 转头打量了一下四周,将身上佩刀抽出,在梁柱间隙刨了起来,试图开掘出一条通道。刚一动手,头顶沙石便簌簌落下,四周摇摇欲坠。 吴亘吓的赶紧住手,看这架势,稍有不慎,就可能被活埋于其中,只得停手不动。 坐在昏暗空间中,吴亘看着张远狰狞抽搐的脸,长叹道,“老张啊,你若是死了也是在梦中,无痛无伤,一了百了。可我一个将来要做寨主的人,前程远大,却要陪你死在此处,你说亏不亏。” 想到此处,吴亘仰头指点,“贼老天,如我这般相貌堂堂,怎如此命舛,枉死于此处。” 埋怨半天,四周静寂无声,只是不时有石头从头顶落下。 灰心丧气之下,吴亘取下身上的酒壶,大口大口灌了下去,既然无路可逃,死也要做个饱死鬼。 吴亘的酒量历来很好,无他,当初在寨子中时,一帮浑人聚在一起吃肉喝酒,总要拿吴亘戏弄,看他东倒西歪醉醺醺的憨痴模样。久而久之,倒是锻炼了一个好酒量。 过了许久,吴亘只觉着小腹鼓胀。看了看张远仍旧在昏迷之中,解下腰带对着身边的废墟,一股热浪奔涌而出。 畅快。 正系着腰带,忽然,吴亘停下动作,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方才滋尿的地方,景象有些模糊,如同山水画上滴了一点水,画中景物渲染开来。 吴亘盘膝坐在地上,一只手支着腮帮,若有所思。都说童子尿能辟邪,莫非...... 四下打量,按说自己被埋压在瓦砾下,周边应该黑漆漆一片才是,可是从始到终,四周景象清晰可见。 一拍脑门,吴亘跳了起来,“哪路的邪魅,胆敢摆下幻阵迷惑小爷,真是太岁头上动土,找死。”吴亘闭上眼,举刀向着身旁胡乱砍去。 哗啦啦,周边的一切开始幻化变形,化成了万千碎片,向着四面八方飞去。 眼前景象翻转,陷入一片晦暗之中,灰色的雾气充斥着各处。天空浑浊混沌,大地昏晦杂乱。举目四望,处处压抑阴沉。 经历过鬼蜮,吴亘心中对此并不是太为惧怕.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传来了河水流淌的声音,在这片死气沉沉的空间,不啻于天籁之音。 循着声音前行,出现在吴亘面前的是一条巨大的河流。河水血红一片,不时有什么东西在其中载浮载沉。 正自诧异,一阵锁链拖动的声音传来。 浓雾中,出现了一列身着枷锁、浑身血迹斑斑的人,身上的盔甲破破烂烂,被空中垂下的一根锁链串成一串,麻木的行走于河边。 一阵罡风吹过,这些人身上如同被无数钢刀剐过,出现了万千细密的伤口,顿时血肉模糊。 锁链上的人痛苦哀嚎,试图躲避罡风侵袭,可是锁链将这些人身上的枷锁死死连在一起,又怎能逃的开,只能在原地受这千刀万剐之刑。 罡风过后,锁链拉着这些已经鲜血淋漓的人,一个个走入血河之中。 忽然,吴亘在人群中看到了张远的身影。 张远将手伸向吴亘,满脸祈求之意。 刚想举步,哗啦啦,一片锁链声音响起,那万千身穿盔甲之人,俱是向着吴亘伸出手。 吴亘停下了脚步,双手抱臂,冷冷看着眼前这一切。 眼见吴亘不予理会,这些人面色陡然变的恶毒起来,纷纷咒骂着吴亘。 正在此时,血河河面翻滚,从水中伸出一只只血肉模糊的手,一具具尸骸从河底飘了上来。 有男有女,有老有幼,密密匝匝,形成了一片尸林。 这些尸骸眼中满是怨毒,如野狼嗅到血一般,纷纷游了过来,撕扯着这些刚入河的人。 铁链上的人眼见将沉沦于血河,恶狠狠扑向吴亘,也将其拉入河中。 河水中,肚破肠流、恶臭难闻的尸骸纷纷围绕于吴亘身旁,如同水中鱼儿聚群,在吴亘身边形成了一个大球。 吴亘闭上眼睛,头慢慢没入河中,身体随着四周的尸骸向河底落去。 躺在河底淤泥之中,过了一会,吴亘双眼猛然睁开,身体周围黑焰缭绕,站在河底,宛如杀神。 抬头看向天空,吴亘怒道:“鬼蜮我也闯过,异鬼咱也杀过,些许幻术,还想困住本寨主。”手中刀高高举起,抬脚向前跑去。 吴亘跑的越来越快,如发疯的犍牛,所到之处,尸骸纷纷被撞开。 劈开血河,吴亘踩着从天而降的锁链,奋力向着天空奔去。 锁链尽头,晦暗的天空中,出现了一张巨大的女子面容,眉如初月,耳轮垂成,法相颇为庄严。女子低头看向吴亘,目露怒意。 “哈哈哈,正主来了。小小手段,也想降伏于我。敢阻我路者,就是神仙老爷,也要斩他个身死道消。”吴亘狞笑着,高高举起手中的刀,身体向后弯成一个弓形,重重砍在女子额头。 咔嚓一声,女子姣好的面容裂开一条缝。裂隙渐渐扩大,整个身体好似瓷器般碎裂开来。随着女子被打散,周边的一切也都荡然无存。 吴亘发现自己又回到了享堂之中,依旧摆着持刀劈砍的姿势,只是面色有些苍白。 没曾想这女子看着吓人,手段竟然如此稀松,轻易就被灭杀。 纵然破了幻境,心力也是消耗不少,吴亘眼前不由的一阵眩晕。 强撑着站起身,发现身边多了一条粗如人腰、长有几丈的虫子。虫子前端,长有一张女人脸,脸上写满了惊骇。 噔噔,连退几步,吴亘双手握刀,警惕的看着眼前这只怪虫。 等了半晌,虫子却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深吸一口气,吴亘小心翼翼上前,试探着用刀捅了捅,亦毫无反应,原来虫子早已死去。 生怕再起变故,吴亘用力将刀捅入虫子身体。嗤的一声,虫子的身体瘪了下来,一点点缩小,到最后,整具虫身都消失不见。 当啷,从空中落下一块鸽蛋大小的五彩石头。将其抓在手中,心神忽然一阵迷离。 这小小的石头竟然有致幻的功效,倒是个不俗之物。能得到此物,也算不虚此行。吴亘只得小心的将其收起,将石头挂在腰边,不与身体接触,拖着张远离开了享堂。 等到了外面,刺眼的阳光落下,吴亘长出了一口气,重见天日,这活着的感觉真好。 将张远安置到马车上,吴亘取了些水,慢慢灌入其口中。 张远的呼吸渐渐平缓下来,面容也趋于平静,看来倒是没有什么大碍,只是眉头紧皱,仍旧昏迷不醒。 因着其身体,吴亘也不敢立即离开。返回享堂将死去的三人就地埋葬,闲着无聊之下,便在沙土覆盖的关城中闲逛起来。 走在已被沙子覆盖的关墙上,前方出现了一处豁口,不知是年久失修坍塌还是被强敌所破。连周边的沙土也极少,露出业已残破的墙身。 墙身上赫然露出一把刀柄,刀身深深插入墙中的石头。吴亘心头一动,跳下豁口走了过去,试着将刀拔了出来。 这刀不知插在此处已经多少年,几与墙壁成为一体,费了好大劲,也无法拔出。 自从修炼意经后,吴亘自认自己臂力大增,等闲一匹马都可以轻松举起,今日却是连一把刀也无法拔出。 吴亘历来是吃软不吃硬,拗脾气上来,双手紧紧攥住刀柄,扎开马步,暗自运气,用力向外拔去。终于,刀柄渐渐松动起来。 天空忽然卷来片片阴云,一阵莫名狂风吹起,地上的沙石打着旋儿,呼啸着向吴亘身上砸来。 眯着眼睛瞅了瞅天空,吴亘心头恚怒,鸹噪,今日哪怕天王老子来了,这刀自己也是拔定了。 嘿的一声大喊,刀终于被拔出,吴亘一屁股坐在地上。还来不及打量手中的刀,只觉着天旋地转,轰隆声不绝,身旁的关墙乱石横飞,竟是接连坍塌了几里。 过了许久,烟尘方才散去,四周再复平静。日光从云层中射下,一派风和日丽景象。 呸呸,吴亘灰头土脸的从沙土中站起,惊讶的看着四周。坚挨着关城的这一段城墙,竟然已经全部倒塌,带着关城中的沙土泻下,致使半座关城尽毁。 贼眉鼠眼打量了一下四周,吴亘捂着眼睛匆匆向着享堂方向赶去,口中嘟囔道:“不是我干的,诸位先辈要怪就怪这墙不结实吧。” 等赶到享堂,吴亘松了一口气,还好,此地远离关墙,并没有受到大的影响。 一屁股坐在马车旁,吴亘方才有心思打量手中的刀。 此刀为横刃黑质,只有军中佩刀的一半大小,犹如断刀。而且刀刃已锈迹斑斑,布满红色斑点,好似血迹一般,连柴刀看起来都比它锋利些。 本为阵前饮血物,时光荏苒下,终是尘掩关墟,想来它的主人也已化为一具白骨。 叹了一口气,吴亘随手将刀抛出。此刀已废,倒不如留在此地常伴其主人,也算善始善终。 可过了一会,吴亘又将其取出回来。 军中传说,百战之刀多浸染鲜血,煞气甚重,方才拔刀之时陡现异象,想来死于刀下的亡魂应是不少。 自己那荒冢岭也不是个太平地方,倒不如将此刀请回,权作个镇魇之物。 在关城中等了一日,张远终于醒了过来。看着车外蓬头垢面的吴亘,迟疑了半天开口道:“吴亘,现在我是死的还是活的。” 吴亘正专心烤制着羊头,不错,就是祭祀之物中的三牲。既然祭祀草草结束,自己取来吃些,想来先人也不会责怪。 闻听张远的声音,上前将其扶了起来,举起手中羊头,答非所问道,“吃否。” 张远昏迷多日,早就腹中饥馁,咽下一口口水,明白了吴亘的意思,“其他三人呢。” “死了。” “死了?”张远闭上了眼睛,半天才睁眼问道:“是何人所害?” “我的张大老爷,你方才醒来,先吃些东西再询问不迟。我之所以一直呆在此地,就是怕惹来一身腥臊。若是你不醒来,我一介仆兵,定然会被人怀疑,只能跑路投奔大夏了。”吴亘没好气的说道。 张远叹了口气,靠着车厢坐起,接过了递来的食物。 夜晚篝火旁,伴着沙柳枝燃烧的噼啪声,吴亘将享堂中发生的一切一一道来。 看着吴亘拿出的五彩石头,张远双眼一阵迷乱,脸色煞白,连连后退,“快将此物拿远些。” 将石头收起,吴亘问道:“那女人脸的虫子到底是何物,竟然能夺人性命。” 张远沉思许久,方徐徐道:“曾听一位术士所言,黄泉沙海阴煞之地,有时会出现一种魔物。此物虫身人脸,据说是集聚残魂执念所成,但谁也说不清其来历。 此虫名为蜃虫,本身并无什么厉害之处,只是善蛊惑人心,制造幻境,以吸收人的负面情绪为生。其幻境十分厉害,若沉迷其中不得出,只能在幻境中耗尽本元死去。 那五色石,名为蜃珠,蕴含蜃虫一身精华,可惑人心智,一般人不得靠近。此物极为珍贵,唯有修行多年的蜃虫方能生出。” 说到此处,张远面色有些痛苦,似是想起了幻境中的经历,旋即又开口道:“不想你竟然能将蜃虫杀死,倒也是身负异能。这次多谢你了,回去后定然为你请功。” 吴亘连连摆手,“我的张屯长,回去后你只说凭自己一己之力杀死蜃虫,救下我即可。” 张远有些奇怪的问道:“为何如此。” 吴亘叹了口气,“我一介仆兵,若是被人知道有此种本事,以后再遇有此类邪门的事情,还不是让我第一个冲上去垫背。张大哥,张爷,看在我救你的份上,放过我一条小命吧。”说着双手举过头顶,连连作揖。 张远一怔,半晌才道:“你所说倒也是,罢了,等过些日子,我想想法子,看能不能与你弄个中人身份。只不过,那蜃珠恐怕是保不下了,得作为证据上交...... 别别,你拿远些,免得乱了心智。”看着毫不犹豫将蜃珠递过来的吴亘,张远吓的连连倒退。 答应了一声,吴亘随手将蜃珠收起,重新收在身边,倒是看不出有什么不适之处。 张远此时也反应了过来,吴亘既然能将自己从蜃虫那里救出,说不得有什么克制本领。 只是他不知道,这一切还是拜他所赐。吴亘在荒冢岭中多次进出鬼蜮,神魂磨砺的倒是强壮了不少,所以对幻境之类的自然有了一些抗性。 休息一晚,二人上路准备返回大营。 走出关城许久,吴亘忽然心头一动,坐在车辕上回头望去。 只见关城上空,一只乌鸦正在来回盘旋,似是寻找着什么。 第7章 连环手段 厢军大营中,吴亘百无聊赖的坐在张远屋中。 张远已经亲自前往曲长住处,禀报此行结果。毕竟死了三人,若想周全了事,还是要费些周折。 等了半晌,张远一人返了回来,面容平静,“曲长须将此事上禀校尉,毕竟死了三个兄弟。至于那枚蜃珠,被作为证据一同上报,倒是有些对不住你了。 此次我二人探明了蜃虫之迷,金曲长有言,等禀明之后自有封赏,你是留在此地,还是返回荒冢岭等候。” 吴亘站起身,右手拳头放于胸口,一脸正色道:“身为戍边之人,不可久离职守,我自当返回荒冢岭。只要有我在,荒冢岭就是一只鸟都别想飞过。” 张远哑然失笑,“等过些日子,我倒是真想去荒冢岭看看,到底被你经营成了何种模样。滚吧,我看你在大营也是不安心,临行前可拿我手令,去公库多领些粮秣酒水。” “得令。”吴亘兴高采烈,连连应下。 荒冢岭虽鄙陋,却可任由自己作主,总比在此处受人支使强些。 兴冲冲出门,拿着张远的手令,直接找到新任司库。此人倒是颇为好说话些,按着手令所列,找了几个人将东西装到车上。 看着满满当当的一车东西,吴亘喜笑颜开,催动车驾当天就离开了大营。 天空雪花纷纷,远山近水皆是银装素裹。 远离樊笼,得返自然,吴亘自然心情大好。频频催动马儿,向着荒冢岭赶去。 远远看见伫立于山顶、如哨兵一般的烽燧,心中更喜,对着群山大喊道,“本寨主回来了,儿郎们还不接驾。” 一路哼着曲子,晃晃悠悠回到小院前,跳下车正要进门,吴亘忽然停下了脚步。 院门前,雪地上隐隐有几个硕大的浅浅脚印,显然是有人穿着木屐所为。 依莫信的性子,如此冷的天气,走出屋门相当于要了其老命,断然不会出院子。 不动声色间,吴亘避过自己的陷阱,拉着车进了院子。院子里寂静无声,连雪也未曾扫过。 推门进屋,莫信正躺在床上鼾声如雷。 上前在其身上轻轻拍了拍,莫信睁开惺忪睡眼,一脸悲喜交加,“兄弟啊,你可是回来了。这鬼地方,一入夜就瘆的发慌,夜夜无眠,我只有白昼才敢眯上一会。”说话间,两行浊泪滚滚而下。 扫视了一下四周,未发现异常,吴亘压低声音道:“老哥着实辛苦了,这些日子可曾见有人到此。” 莫信一愣,越过吴亘的肩头,有些紧张的看了一眼,“乍了,可是发现什么端倪。这些日子院子里安静的很,连只鸟都没有落过。难不成你是看见了......”说着用指了指地下。 “不是,是活人,有脚印。让我想想,时间应该就是今天,否则雪早已将其印记覆盖。”吴亘迟疑片刻,旋即又满脸凝重。 “大夏国?”莫信试探道。 “不好说,但看其足迹只有一人。” “做了他?”莫信的手狠狠向下一斩,三角眼中寒光闪烁。既然是活人,那就好办了,有上百种法子对付。 吴亘学着武寞摸了摸下颌并不存在的胡须,“依本寨主看来,此人敢于孤身越过荒冢岭,也是有些本事的人。硬碰硬嘛,非我二人所擅长,倒不如如此如此.......” 入夜,吴亘和莫信坐于房中。二人烫了一个火锅,就着吴亘带回的酒食,相互推杯换盏,一直到半夜方休。 一连三日,二人俱是躲在屋中小酌,全然不管外边动静。 荒冢岭外,一个胖大壮硕的青年正沿着山路向上攀爬。青年头戴斗笠,脚踩宽大的木屐,身上背着重重的一袋东西。 荒冢岭地势十分险要,两侧均是连绵的山峦,如两条臂膀伸出。中间只有一条弯弯曲曲的狭窄隘口,只能容一人一马通行。荒冢岭烽燧便位于隘口之上,如一把铁锁牢牢锁住了人马前进路径。 青年费力爬上山顶,警惕的看了一眼小院方向,院中灯光闪烁,有两个人影落在窗户纸上。眼见时辰尚早,青年遂爬到一处山石后隐藏起来。 按着这两日踩点情况来看,院中这两个怂包每天一入夜就饮酒消遣,直到半夜方休。 一旦入睡,就是天塌下来也不管,这让青年对二人鄙视不已。赵国边军如此糜烂,怪不得老吃败仗,该。 青年恶狠狠的关注着院中动静,只待二人入睡,好翻过隘口,此行这趟私盐定能大赚不少。 终于,烛火晃了几下,屋子里黑了下来。 青年嗤笑一声,大摇大摆走了出来,准备攀上烽燧。 从院子旁经过时,摸了摸自己肚子,心中暗骂,自己整日忍饥挨饿,院中这两人却是花天酒地,实是可恶。 前几次从此经过时,心中尚有忌惮,离着院子远远的,生怕惊扰院中人。从这几天情形看,这两人一入夜就断不会出门。 愤懑之下,将背上的私盐袋子放下,青年猫着腰向院墙边摸去,今日不妨进去捞些好处。 距院子只有二十几步时,借着夜光,院门已清晰可见,院中仍是毫无动静。青年嘴角露出笑意,琢磨着从院墙哪处翻进去。 忽然,青年眼前一黑,脚下地面塌陷,落入了一处几丈深的大坑之中。 不好,有陷阱,青年暗叫不好,落地后一个驴打滚,以减轻落势。 哎呦,青年一声低低惨呼,原来身体落地之处,布满了铁蒺藜、尖刺等锐器,身上顿时鲜血淋漓。 这两个狗厢军,竟然布下如此下三滥的手段。 青年不敢呼痛,不顾身上伤势,单脚用力,身体向一侧飞去,另一只脚则用力蹬在坑壁上,三两下竟然就跃出了深坑,可见手底下功夫不低。 刚一露头,耳边只听的呼呼风声,一根大棒迎面而来。咚的一声,青年的脸结结实实与大棒亲密接触,身体掉头又落回坑中。 再次落于锐器之上,眼见已被人发现,青年不由的惨呼连连。只听的上面一个苍老声音笑道:“石坠儿,真有你的,守了三夜,终于将这厮等来了,你这一棍岂不是要了人家半条命。” 另一个听着年轻的声音提醒道:“老莫,不要大意,此人是个练家子,这一棍恐怕难以制服,小心对手反扑。” 坑底的青年此时已经暴怒,扯下手上的一个铁蒺藜,大声怒道:“尔等卑鄙,弄下如此的下作手段,有本事放爷爷上去单挑。堂堂厢军,竟比土匪还不如。” 老头沙哑的声音再次传来,“阁下真是料事如神,不好意思,此地正是有一位土匪,方才打闷棍的可就是他。若是寻仇,与老汉可不相干。” “小心。”随着坑顶年轻的声音,无数锐器飞出。紧接着,坑底的青年借着这一空当,也是一跃而出。 一落到地面,青年眼睛一瞟,掉头就冲着手持棍棒的一人扑去。一拳击出,虎虎生风,可谓用足了力道,誓要将打了自己一棍的那人当场击杀。 那名叫石坠儿的人倒也狡猾,眼见自己扑了上来,长棍一扫权且阻挡,身体却是向院子方向疾射,眨眼间就到了十步开外。 青年大声呼喝道:“小贼莫走,今天不把你的皮剥下来,难解我心头之恨。”一把将长棍击飞,大步流星向前紧追。 可刚跑了五步,青年脚下一软,地面裂开,再次落入另一处深坑之中。此坑并无锐器布置,可青年一落上去却连声惨呼。原来,这座坑中洒了厚厚一层生石灰,青年身上多有创伤,一沾到石灰,如火灼般疼痛。 “老莫,上。”坑顶上,年轻的声音又喊道。 “得嘞。小子,让你尝尝美人更衣的厉害。”那名老头兴奋的喊道,随手将一个纸包扔入坑中。 青年双眼被石灰所迷,隐隐约约看见一物直奔自己而来,伸手一挡,纸包碎裂,一团白雾散开,落于自己身上。 难不成又是石灰,青年心中愤恨至极,这一老一小使的俱是腌臜伎俩,致使自己两次落入陷阱。 而且对方如同猴子一般滑不溜秋,绝不与自己硬碰硬,一身手段无法使出,着实是气煞人。这次就是拼着再受些伤,也要将二人拿下。 刚准备再次跃出,青年忽然觉着自己身上又痒又疼。痒时如万千蚂蚁附膻,疼时如千根钢针入体。特别是身上的皮袄,稍稍一动,就摩擦的皮肉疼痒难忍。 坏了,方才那老头扔的不知是什么邪药,怪不得叫美人更衣,自己衣物上定然已经沾染。痛苦难当之下,青年只得将身上的衣服褪下,连件内衣也不曾留。 老头瞅见青年窘样,乐不可支,“好一个美人更衣,吴亘,你这邪门玩艺真不少,看这坑中胖子,竟学那女子,傅粉涂脂,不知哪家有此艳福,可收了如此奇货。” 青年此时身上沾满石灰,脸上血迹斑斑,倒真如傅粉涂脂一般。 二人在坑上哈哈大笑,极尽嘲讽之能。 坑中青年气得一口气几乎上不来,生平从未受此大辱,加上身体的痛楚,大吼一声,只见其双目通红,面目狰狞,身上热气腾腾,犹如恶煞现世。 嘭嘭两声闷响,从青年的后背又伸出两只手臂,手指嘎嘣作响。 “你们死定了,逼我使出绝技,不把你二人饮血啖肉,我宝象誓不为人。”青年站在坑底,一字一句说道。 身体一伏,双脚用力一蹬,浑身横肉乱颤,脚下陷落一尺有余。硕大的身体高高跃起,竟然直接跳出了陷阱。 坑外,吴亘与莫信的笑声戛然而止,呆呆的仰头看着空中的青年。 “怪物啊。”莫信吓的双腿打颤,竟然忘记了逃跑。 “跑。”吴亘大喊一声,率先向院中奔去。莫信终于反应过来,哭爹喊娘、连滚带爬向着相反的方向急走。 空中稍稍一瞥,青年没有丝毫犹豫,腰肢一拧,向着吴亘的方向追来。 从方才也可看出,这个年轻的小子才是主谋,坏主意都是他出,不把他擒住恐怕又要起波澜。 青年如巨鹰般落下,伸手向对方身上抓去。手刚抓住外衣,只见那小子身体一缩,竟然使了个金蝉脱壳,将外面的皮衣褪下,就地一个打滚,就到了院门口。 “看打。”吴亘随手向后一扔,一个圆溜溜的东西向着青年飞去。 方才在坑中吃了大亏,生怕又是什么歹毒物事,青年赶紧侧身避开,不敢与之接触。可是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就飞了过来。 转眼间,十几个暗器飞了过来,左躲右闪之下,青年渐渐被逼的远了些。终于,青年忍不住伸手抓住一个暗器,到手中才发现,只是普通的石子。 “混账,竟敢诓我。”一把将手中石子捏碎,青年气极败坏,不再躲避,迎着漫天石雨,忍着身上痛楚,直直向着院门奔去。 可刚跑了两步,一个石子撞在面门之上,砰的炸开,一股闻起来颇为香甜的烟雾笼在青年头上。 嗅了一口,只觉着胸口沉闷,头昏眼花。不好,又中计了,这次是真正的毒药。暗自运了一口气,青年屏住气息,埋头向前冲去,只想在昏倒前能抓住对手。 吴亘伸手在门口的石狮子头上一摸,喊道,“开。” 只见刚跑到门前的青年一个踉跄,脚下竟然又出现一个陷阱,直直落了下去。 事不过三啊。 有没有江湖道义啊,有没有半分人品啊,同样的手段竟然用了三次。更可悲的是,自己竟然三次入了圈套。猪是如何死的,蠢死的。青年心中有些悲哀,思绪杂乱,重重落在了坑中。 眼见对方落入陷阱,吴亘手在门环上一拉,一个大网落下,正好罩在青年身上。 这网用手腕粗的荆棘编成,而且用桐油浸泡多日,颇为坚韧。莫说是人,就是一头象被罩上,也难以脱身。 不知什么时候跑回的莫信站在坑边,只觉着牙根直疼,这吴亘所设的连环套着实是歹毒,防不胜防。莫信心中暗暗决定,绝不与吴亘作对,否则自己以后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挣扎了几下,青年眼前渐渐发黑,浑身提不起一丝气力。 “老莫,别站着看哪,倒水。”吴亘已经屁颠屁颠从门房中跑出,手提一桶准备好的水,哗的向坑中倒下。 “嗯?诶,你小子太缺德了。”口中虽然叫骂,可莫信已经急急奔向门房,里面早就准备好了一缸水。为了防止结冰,还专门砌了炉灶。 一缸水下去,青年身上结了厚厚一层冰。在如此寒冬,很快就成了一个大冰坨。 眼见对方不再反抗,吴亘和莫信用挠钩小心将青年从坑中拉出,连冰带人捆在了院中的槐树上。 第8章 合则两利 看着冰中脸色苍白、奄奄一息的青年,吴亘和莫信如恶狼看到羔羊般,脸现奸笑。在苦寒中等了三天,终是将此人拿下,竟然还是个私盐贩子,这可是黑吃黑的大好机会。 从屋中取了一壶温水,吴亘浇在青年头上。 啊嚏,青年打了一个喷嚏,醒了过来。此人身体倒是颇为结实,被吴亘和莫信如此折腾,竟然这么快就缓了过来。 “小子,你胆敢偷袭官军,擅闯关卡,可是犯了死罪,胆子不小啊。”吴亘双手抱着从关城中带回的断刀,慢条斯理说道。 青年怒目而视,一言不发。 “不对,按着赵国律法,倒是可以不死。”旁边的莫信突然出声反驳。 “难不成还有其它法子,还请莫兄指教。毕竟此人看着年轻,死了也是可惜。”吴亘满脸好奇,一副求知若渴模样。 “可施腐刑。”莫信斩钉截铁说道,“有些贵人家里需要阉人服侍,所以便定下了这一条。如此一来,倒是不用殒命,只是绝了后嗣。” 吴亘有些怜悯的看了一眼青年,手指从断刃划过,“倒也是,好死不如赖活着,阁下你看选哪条路。” 眼见青年不搭理自己,吴亘叹口气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既然阁下不好抉择,那我便越俎代庖,选腐刑吧。老莫,搭把手,将其下身坚冰用水融开,我好用刑。” 莫信起身端了一盆热水,准备泼在青年身上。 眼见二人真要动手,青年额头青筋暴起,大声喝道:“两个小人,要杀便杀,何必如此折辱于我。再过十八年,爷爷又是一条好汉。” 吴亘围绕着青年上下打量,唏嘘道:“如此精壮男儿,父母是花了多少心血养大,却要就此阴阳相隔,白发人送黑发人,怎个惨字了得。 你死倒不打紧,家中高堂无人依靠,遭人欺凌,家产尽被夺去,岂不可怜。” 青年喉咙动了两下,脸上露出犹豫之色。 吴亘与莫信相互使了个眼色,莫信蹲在青年面前,“这位小哥,切勿凭着一股莽劲就轻言生死。 你死倒是简单,一刀了事,家中可是安排好了。不说别的,看你年纪也不像是成婚之人,如此死去,家中绝后,列祖列宗泉下有知,岂不是要责怪你绝后之罪,死后相见也要被先人骂的。” 青年听了,半晌不言,吴亘和莫信并不催促。 “那你们如何才能放过我?”思索半天后,青年嗫嚅道,脸色颇为难看。 “咳咳。”吴亘与对莫信对视一眼,面露喜色,“这位兄台,想来从事的是私盐买卖,不知是何地人氏。” “我叫宝象,乃定远城桑木乡人氏,因着家中贫寒,不得以才打起了私盐的主意。”既然已经服软,青年倒是不再扭捏,通通吐了出来。 “那这贩卖私盐利润如何,值的兄台雪夜冒险翻越荒岭。”吴亘蹲了下来,摩挲着自己并不存在的胡须。 “呵呵。”青年笑了起来,这二人磨叽半天,却是在这里等着自己。 宝象看着憨直,却也不是傻子,这二人一个白脸一个红脸,相互捧哏,为的就是求财。 “将我放下,我自然告诉你等,否则免谈。”宝象直起脖子,微微闭眼,一副爱乍样乍样的表情。 吴亘莞尔,露出白森森的牙齿,“放你也不是不可能,不过呢,当前只能将你身上的冰去掉,绳子我等可不敢解下。大家都是聪明人,想必兄台也能理解。” “可。”宝象干脆答道,赤身冻于冰中,饶是自己多年习练家传武学,时辰一长也是受不了。 吴亘与莫信将宝象抬入屋中,点亮炉火,渐渐的,宝象身上一层冰甲融化,露出壮实的身躯。 吴亘将一杯热酒送到宝象口中,待其咽下后又将军中的皮衣盖在其身上。 “我这私盐赚的是辛苦钱,一趟不过五两银子。说吧,你二人想干什么。”眼见身体暖和起来,这二人也不像有什么歹意,宝象开口问道。 吴亘笑眯眯坐在对方面前,“宝象兄弟可曾想过,你偷偷摸摸贩卖这些盐,辛苦不说,还时时担惊受怕。 不如这样,我与你通关方便,还提供马儿以作运具,收益七三分成如何,我七你三。” 宝象眼睛一翻,“你当我是傻子,我辛辛苦苦贩盐,却要凭空被你拿去七成,世上哪里有这样的冤大头。” 吴亘并不着急,伸了拿了几根棍子过来当作算筹,苦口婆心道:“兄弟,做人要会算账,待小弟与你细细算来。 你偷运一袋只赚五两,而我提供驮马后,马儿一次可运三袋,加上你本身所携,四袋可赚二十两银子,你可分得六两,岂不是还多赚了一两。 况且,有我在荒冢岭驻守,你尽可放心通过,还少了一笔通关钱,岂不是你好我好的事情。” 宝象听了半天,死死盯着地上的算筹,猛然抬头看了一眼吴亘,又低头思量,最后终于说道:“六四开,我六你四。脚力钱不说,毕竟盐我是买的,尚需本钱。你坐在这里不出钱力,怎能拿大头。” 吴亘嘿嘿一乐,“宝象兄弟,如此就有些不仗义了,买卖一事,讲究的是长远,互利互惠。这样,我们彼此都让一些,五五开,如何,这可是我的底线。” 宝象嘟囔了几句,咬牙道:“可,五五开就五五开,快些将我放开。只是有一条,不得黑吃黑,把我捅出去。” “那是自然,既然做了这买卖,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合则两利,分则两败。”吴亘边说边把手放在背后摆了摆,示意莫信做好应对准备,伸手将捆在宝象身上的荆棘松开。 莫信左看右看,这买卖就成了?拿军中的马入股,坐在屋中收钱?这可是比自己驭使老鼠偷钱来的容易多了。 宝象得了自由,活动一下筋骨,背后的双臂收回,“被你二人戏耍了一晚,肚中饥馁,不吃点利息,我心中总是不平。你干嘛?”转身怒目吴亘。 吴亘讪讪将手从宝象后背拿开,“不想宝象兄弟还有如此异术,竟然能成四臂之相,不知这多出来的两臂是真是假。” “用你管。” “好好好,不管,既然合伙做事,自然少不了请兄弟吃顿酒。” 三人坐在桌前,温了些酒,取出干肉,连吃边聊,相互打探着彼此底细。 很快,吴亘就摸清了宝象的底数。 宝象家中原本是中人,其父曾是一名武将。但因着一场变故,全家却是被贬为庶人。宝象十岁的时候,父亲郁郁离世,只留下宝象与其母亲艰辛度日。 为了补贴生计,年岁大些,宝象便干起了贩卖私盐的行当。要知道盐铁二物,皆是国之重器。贩盐获利颇丰,却也是掉脑袋的行当。 在赵国境内,私盐的份额已被瓜分完毕。宝象这个初出茅庐的新人,自然被处处欺压。眼见无法在国内做私盐买卖,宝象便动起越境贩卖的念头。 前些日子,荒冢岭无人看守之时,倒是穿行方便。自从吴亘到此,倒是唬的宝象断了一段时间生意。可是临近年关,家中即将断炊,宝象咬咬牙,才冒险穿越荒冢岭。 不曾想,这倒霉催的,撞上了吴亘、莫信二人,一顿破烂伎俩,双方甚至没有直接交手,就被生生擒下。虽然心中还有些不甘,但想想对方那毒辣阴险手段,加上吴亘所说的赚钱大业,还是忍了下来。 “对了,我明明看见你二人在屋中饮酒,为何却是藏在暗处。”吃到一半,宝象脸色红润起来,不解问道。 “嘿嘿。”吴亘取出一个四方木盘,盘子中有两个一尺多高的木人。木人底部可以活动,有一根绳子拴在上面,绳子另一头则系在莫信老鼠的尾巴上。老鼠一动,木人亦动。影子照在窗户上,倒是真如两个人在桌前对酌。 宝象哑然失笑,打了自己一个嘴巴,这等小伎俩竟然能骗过自己,举起面前酒杯一饮而尽。 话说男人之间没有一顿酒摆不平的事,如若不行,那就两顿。 宝象在此停留了三天,日日酩酊大醉。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吴亘这些日子也是舍了老本,大肆挥霍此次带回的酒肉。为了银子,些许酒水算的什么,男人就是要大气些。 三日过后,眼见年关将至,宝象担心家中老母,提出辞行。 吴亘竟然直接将军中战马送与他,连个欠条也未打,也不担心对方一去不返。宝象迟疑一下,还是接过了马儿的缰绳,只是上马离开前,冲着吴亘伸出五个手指晃了晃。 吴亘心中会意,妥了,连打带哄之下,荒冢岭私盐行算是成了。以后,只要自己在此驻守一天,就有源源不断的银子揣到腰包之中。 宝象走后两日,厢军中运送补给的人到了岭下。 还有三日即是年关,张远派人送来过年的一应之物,还带来一副伍长的令牌。原来张远向曲长求告,言吴亘在祭祀中出力甚多,虽然碍着其庶人身份无法给予更高职位,但给个伍长还是能办到的。 也就是说,吴亘可以统领四个兵丁,莫信算其中一个。只不过,其余士卒还未配备,只等兵员充足时再另行调拨。 看着伍长令牌,吴亘笑逐颜开,也是当官的人了。转头看向自己唯一的手下莫信,刚想显摆一下威风,来人的话兜头给自己泼了一盆冷水。 张远吩咐,过完年,就让莫信返回营中,此地只留吴亘一人看守。 吴亘满心的不高兴,莫信一走,自己岂不是个光杆伍长,只能使唤自己。 莫信一听哈哈大笑,若是真在吴亘手下干,还不知道这个便宜伍长如何折腾自己。 还未过年,莫信就急匆匆离去,这鬼地方太过邪门,连自己养的老鼠都时时一副不安之色,还是早些离开为妥,只有吴亘这个命硬的家伙方能压的住晦气。 放了几串爆竹过了年,吴亘每日都眼巴巴看着远处。终于,到了十五这一天,宝象如约而至,总共带了四袋私盐。 看到风尘仆仆的宝象,吴亘满脸笑容,殷勤的为其掸去身上的灰土。此次归来,因着不再担心有人看守关隘,宝象将四个袋子塞的满满当当,而且还给吴亘带来了一些酒水食物。 二人在房中火炕上支起桌子,放上四样小菜,将酒壶放入温碗之中,连吃边聊起别后见闻。 待看到吴亘拿出的伍长令牌,宝象眼睛一亮,“可以啊,几日未见倒是升官了。来,此事当贺,走一个。”说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吴亘嗤笑道:“想你也是中人出身,父亲也是做过大官,又怎不知道,庶人最高就能干到伍长,有什么可贺。而且我这个伍长有名无实,只能指使一下自己过过干瘾。” 宝象哈哈大笑,忽然想到什么,开口道:“此次我回去倒是听说,靖漳郡要从庶人中选拔一批厢军。不仅如此,但凡被选中之人,可直接授予中人丁籍。 整个郡中皆在疯传,你若是有意,也可报名参加。不过呢,听说要搞什么试炼,倒是吓住了不少人。” 吴亘闻言并不是太感兴趣,厢军再好,能有自己在此做山大王逍遥自如,“若有如此好事,为何你不去参加。想着你爹爹在军中尚有一些老友,不妨去求求他们,也好重新做回中人。” 宝象连连摇头,“此次试炼听说危险重重,我家中尚有老母,若是不小心死在其中,岂不是让母亲孤苦伶仃,无依无靠。虽然做庶人被人欺凌,但总能混口饭吃。” 吴亘一怔,没想到宝象还是如此孝顺之人,想了想开口道:“宝象兄弟,令慈健在,家里花销也多,这私盐的分成还是六四开吧,你六我四。毕竟我是孤身一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用不了多少钱。” “去去,当我宝象是什么人,当初定好的五五开,不用更改。我宝象有的是气力,大不了多跑几趟就是,哪能以家世博人同情。”宝象一脸不屑,大手连连摆动。 劝说了几句,宝象却是拧劲上来,说什么也不答应,吴亘只得作罢。 不出几日,宝象卖盐回来,脸上红光满面,丢下十两银子,头也不回离去。 看着桌上亮闪闪的银子,吴亘两眼发直,想了想,还是拨了一小部分出来,这是留给莫信的,毕竟擒拿宝象时他也出了力,做人不能太贪心。 原本以为今后就要长驻这荒冢岭,过着躺着收钱的舒坦日子,可是世事难料,吴亘的好日子很快就到了头。 这一日,吴亘正在院中修炼意经,只听院外哎呦一声,等出门一看,有一名骑兵从马上栽下,落在了陷阱之中。 此人吴亘倒是认识,是张远的亲兵,名叫沙杵,不知因何来此,却被陷阱所困。将其从坑中拉出,沙杵骂骂咧咧,连称晦气。 等询问清其来意,吴亘不由的有些急了眼,原来张远让其速速返回营中,参加什么试炼。 吴亘第一反应就是有人想害本寨主,要夺自己财路。 刚想拒绝,沙杵却是说道:“张屯长早料到你小子不愿前往,特地传话过来,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否则就治你个不听号令、忤逆上司的罪名。而且接令后,立即返回,不得有误。” 刚想以烽燧无人驻守推脱,沙杵却是笑了,“果然如屯长所言,临行前屯长交待,荒冢岭莫信自会接守,你不必担心。” 眼见退路被一一堵死,吴亘只得哭丧着脸应下,简单收拾一下,随着沙杵返回大营。 第9章 试炼路 “张老爷,您这次又是何事召唤于我,外面天寒地冻,我可是来来回回折腾好几趟了。”一见面,吴亘就不停的抱怨,顺手抓起桌上的热茶,咕咚咕咚喝了几口。 张远正坐于桌前慢慢品茶,一口口小啜,只是动作有些僵硬。品茶一事,讲究的是轻啜慢饮,唇齿留香。 新来的宇文校尉文人出身,素有儒将之称,一举一动皆见风仪,这就逼的下面的人纷纷跟风效仿。 眼见吴亘这副惫赖模样,张远就气不打一处来,辛辛苦苦积攒的静气荡然无存,一口将杯中浓茶喝完,重重往桌上一放,“吴亘,你也是个当伍长的人了,怎的还是匪里匪气,成何体统。”顺手抄起了身旁的马鞭。 “别别,张爷,我这伍长您也清楚,就是死了媳妇没了儿,孤家寡人一个,啥时候给我配两个人使使。” “有本事自己招去,现在各营兵员紧张,哪里还有人调剂于你。” “招也不是不可能,只是这粮饷当如何解决。” “自已想法子,军中不可能给你多拨一分粮。” “我就知道,还得我自己来,那不就与招土匪一般无二。” “你要是胆敢起歪心,小心我第一个灭了你。”张远觉的,只要自己多见这小子两次,肯定得少活两年。 “得得,张爷消消火,我就是招人也是官营。不提这个,此次召我有何吩咐。” “咳咳。”张远咳嗽两声,“郡守有令,近年与大夏国交战多有折损,败多胜少。痛定思痛,兵不在多,在于精。于是上禀朝廷,欲开往生路,从庶人中招募新人。凡被选上者,可直接赋予中人丁籍。 我想你在厢军中厮混也有段时日了,不如去参加试炼,也好搏个出身。如此一来,伍长一职也就做实,说不得还能升上一升。想我们厢军,大部分人苦熬多年,侥幸不死才能混到中人。如此机会,断不可错过。” 吴亘想了想,“想来如此好的机会,定然因难重重,对否。” 张远叹了一口气,面色凝重道:“那是自然。往生路是当今朝廷为挑选禁军精锐神武军所设,里面既有针对技击的试炼,也有针对算经的考核。特别是相互之间还要生死厮杀,俨如斗兽,活下来的才算通关。 曾有一次试炼,进入上千人,只有一人活着出来,可见其残酷。不过呢,我们定远城自然比不上朝廷,试炼相对会简单些。” “那我不去可行?”吴亘可怜巴巴的看着张远。 “唉,吴亘,你可知庶人升为中人何其难也。按着赵国法度,庶民若想成为贵人中人,只有四条路可选。 一是从军,立有战功方可。二是为奴,贵人的家奴侥幸也可被授予中人丁籍。三是入学,科举获得功名。四是修行,身具异能也可被授予中人贵人丁籍。 庶人若想改命,不搏命怎成。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岂能郁郁久居人下。想你也是不安分的人,若想有所成就,怎可不奋力向前。 你久处山野,我又平日纵容,不知等级森严,待随我入城一回,就知其中味道。” 吴亘从没有入过大城,闻听此言倒是颇为兴奋。 第二天,张远早早告了假,带着吴亘前往定远城。 一路无言,骑行半日,广袤原野之上,一座雄城出现在眼前。黑色的城墙,高耸的箭楼,如同巨虎盘踞于旷野,死死盯守着赵国的南陲,正是久闻未见的定远城。 走到城门口,守卫的兵卒看到吴亘,疑惑的打量了一下。刚想开口询问,张远拿出一个木牌,指着吴亘,开口道:“这是我的仆兵,此次随我入城自有公事。” 仔细查验令牌后,守门兵卒才放二人入城。 入的城来,牵马缓行,街道两边屋宇鳞次栉比。 一路之上,茶坊、酒肆、公廨林立。池馆水榭,映在苍翠之中;红砖碧瓦,藏于喧闹之畔。街上人衣着华丽,三五成群而过,好一派繁华之景。 吴亘看的眼花缭乱,好奇的四下打量,未曾想,世间还有如此繁华富丽之地。 张远笑笑,提醒道:“若是遇到身穿锦袍之人,我劝你还是低头小心行事,免得招来祸事。” 闻听此言,吴亘才注意到,街上有一些身裹棉麻之人,应是城中庶人,小心翼翼的走在街道两侧。遇到身着锦袍的人过来,赶紧低伏身子,不敢抬头。稍有不慎,就会招来劈头盖脸一顿责骂,却丝毫不敢反驳。 路过一处商铺,一个胖大的妇人,由瘦弱的庶人家奴背着,正与一个商铺老板争吵,吵到激烈时,不时用手中皮鞭抽打身下家奴。每抽一下,家奴就浑身一颤,纵然疼痛,却不敢发出半丝声响。 吴亘看到这一幕,眼神微动,向腰间的刀柄摸去,却摸了一个空。出门之前,张远已将刀收去。 注意到吴亘的举动,张远低声道:“世分天地,人有贵贱,庶人在城中,只能是如此命运。你初来乍到,切不可鲁莽。若想不受此辱,只有拼命向上攀爬。 此次走往生路,正如其名,过了逃出生天,换一番天地,败了则身死殒命,沦为尘泥枯骨。你自己好生掂量。” “去。”吴亘闷声闷气说道,“我们出城吧,再待时间长些,我怕会做出些不忍言之事。” 张远微微一笑,掉转马头,带着吴亘匆匆出城。 等出了定远城,张远方才说道:“试炼十日后从厢军大营出发,这些日子你还需养精蓄锐,要不要在营中找几人陪练一下。” 吴亘想了想,“不必如此麻烦,我还是回荒冢岭一趟,到时自会赶回营中。” 张远不知吴亘有什么打算,但也懒的打听,挥挥手示意其自便。 回到荒冢岭,吴亘面色凝重,取出断刀坐于院中细细打磨。 打磨良久,这刀不知因为何故,刀刃上锈迹始终无法去除。叹了一口气,吴亘不再纠结,细细回想在鬼蜮中所习得招式,配合着意经,摆出一个拳架。 嘿的一声,槐树上的积雪簌簌落下,树身上出现了一个拳印。吴亘默默打着拳,静待月圆之夜到来。 之所以回到荒冢岭,就是想着临行前再入鬼蜮一次,毕竟营中对练,哪有鬼蜮中生死厮杀提升更快。 转眼已是正月十五,一轮圆月挂于山巅,峰峦隐约,俨如蒙上了一层薄雾。吴亘手握断刀,看着远处不断升起的节庆焰火,双目炯炯有神。 四周变的静谧起来,薄雾从山间升起,缓缓向着小院飘来。院中槐树轻轻摇曳,树影重重,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吴亘自嘲的摇摇头,槐树,木中有鬼,本招鬼之物,怪不得此处烽燧不太干净。 缓缓闭上眼睛,左手拿着铃铛,身体渐渐沉寂,连呼吸也变的缓慢起来。 薄雾围绕于吴亘身旁,流转盘旋,不时颤动。很快,院子中雾气渐浓,只能依稀看到槐树的残影。 过了三日,雾气散去,吴亘双眼睁开,目中血红一片,浓郁的煞气几成实质。 此次进入鬼蜮,吴亘一改以往作派,无论化身何人,皆是悍不畏死,拼死向前,死于其手下的异人异兽不知几何。 鬼蜮中的战斗,没有过多花哨招式,招招都是奔着取人命而去。只要能杀死对手,用牙齿也可以。吴亘记得自己就曾死死咬住一条大蛇脖颈,双双同归于尽。 看着熹微晨光,吴亘刚起身,身体一个踉跄倒在地上。浑身颤抖,牙关紧咬,面色煞白。在鬼蜮中厮杀,虽然不伤肉身,但是神魂的折损却是难以避免,这种折损亦会映射于肉身。 鬼蜮之行,吴亘可谓全力施为,历经多次生死,几近油尽灯枯之时方才退出。猛一醒来,自然身心交瘁,疲惫不堪。 将养了几日,眼见距离十日之期已近,吴亘收拾停当,匆匆赶往大营。 等到了营中,寻到张远报告,被告知还有一日才出发。吴亘的营帐早已被人挪用,只得与莫信挤了两夜。 莫信闻听吴亘也要前往,一个劲打听他把银子藏在了何处。理由也很简单,将来若是立个衣冠冢,不得有花费不是。 吴亘取出一些银子交给莫信,将宝象的事细细交待。若是有机会,莫信要尽快赶往荒冢岭驻守,免得断了这条财路。 莫信打死也不愿意再次前往那处阴森森的院子,吴亘只得把鬼蜮的事情告诉了他,言明只要月圆之夜不在院中,就平安无事,而且有武寞给的铃铛护身,定然出不了任何纰漏。 一听到有化解的法子,莫信也把心放了下来,敢从死人身上扒钱的人,胆量能小到哪里去。 出发的日子终于到了,参加试练的人须到一处柳树集的所在统一集合,再向北前往试练之地。张远特意要了领队的差事,将厢军中试练之人统一送往柳树集。 参加试练的七人换上战马,一声号令之下,在张远带领下催马出发。吴亘早已换上了张远偷偷给的贴身软甲,身佩断刀,倒也有些英武模样。 一路之上,张远暗搓搓提醒几人,吴亘是他的手下,彼此间勿要相互残杀,当同心协力,共对外敌。 这些参加试练的人都是仆兵,闻言皆是心领神会,看向吴亘的眼神便有些不一样了。 等到了柳树集,张远将吴亘拉到一旁,面色有些凝重,“你虽然平日浪荡,但心劲颇高,此次试练十分凶险,尽力即可,切勿过于执着丢了性命。” 吴亘此时已恢复原先模样,笑嘻嘻道:“张屯长,莫非你怕我成为中人,顶了你的位置。放心,要顶也是顶校尉的,小小屯长,还未放在我眼里。” 张远无奈摇摇头,“算了,我多虑了,你素有急智,想来自有主张。滚吧,早些回来。” 吴亘脸上笑容收敛,郑重向张远作了一揖,这是他入营以来,第一次规规矩矩给张远施礼,起身时,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张远看着其背影,微叹一声,良久方才上马离去。 柳树集临时搭了几个军帐,供参加试练之人歇息。吴亘掏出令牌,被安排到一处最大的帐篷之中,想来这也是张远的关照。 进入帐中,屋中已经有十几人在其中,看向吴亘的目光皆有不善之意。这也自然,此次试练只招二十人,试练路上,在座的都可能是对手。 挑了一块僻静之地,吴亘靠着帐篷的柱子闭目歇息。不过片刻,身边来了一人,挨着吴亘坐下。睁眼一看,却是厢军中一同到来的一人,名叫什么孙宏的仆兵。 孙宏有些局促不安,向吴亘施了一礼,“吴伍长,久仰大名,此行还请伍长多多照顾。” 吴亘打量了对方一眼,孙宏身上鼓鼓的,竟然也是身着内甲,而且看其内衣露出的一角,竟然是丝绸材质。 仆兵中有些庶人,家境其实并不错,只是由于等级所限,平日里只得将绸锦之物穿在内里,想来这孙宏也是其中一员。 吴亘眼睛一亮,“好说好说,我二人俱是厢军出身,自当相互照顾。” 松了一口气,孙宏愁眉苦脸道:“我听说此次试练十分凶险,稍有不慎就会死于其中,若不是家中催促,我本不想参加试练,这一路只能仰仗伍长周全一二。” 吴亘伸出一只手,递在孙宏面前。孙宏一愣,不知其意。 “保护费啊,孙大兄弟,我这一路替你挡灾,不得给点辛苦费。” “哦哦。”孙宏醒悟过来,从怀里掏出一块五两的银锭,悄悄塞在吴亘手中。 吴亘将其揣入怀中,满目慈祥的拍了拍对方,“上道。从此咱俩就是兄弟了,有哥哥罩着你,万事平安。” 正说话间,一个脸上有一道长疤的壮汉走了进来,不时用凶狠的目光打量着周围。看了一会,径自走到吴亘与孙宏旁边,一屁股坐了下来。 很快,陆陆续续又进来不少人,舱室中拥挤不堪,一片嘈杂。人群聚集在一起,难免就会产生纠纷,不时有争吵声传出。 几个军卒手执鞭子走了进来,四处挥舞,噼里啪啦一阵乱打,喝骂道:“乱叫什么,再敢有骚乱,取消试练资质。” 入夜,吴亘正闭目休息,忽然身体被撞了一下。 睁眼一看,旁边的刀疤脸大汉正恶狠狠看着自己,“小子,身上带什么吃的了,快拿出来孝敬爷爷。要不然,呵呵……”汉子晃了晃自己的拳头。 吴亘咧嘴一笑,没想到此行这么快就遇到了同行。 第10章 天落河 “我有,但是不给你。”吴亘脸现惶恐之色,紧紧护住了自己的包袱。 壮汉有些气极,狞笑道,“小子,你莫不是傻子,撒谎也不会。看来不给些苦头,你是不知道爷的厉害。”说着伸手抓向吴亘前襟,砂钵大的拳头直冲面门而来。 “嘿嘿。”吴亘展齿一笑,原本的木讷消失不见。在大风寨呆的久了,什么样的恶人没见过。这种无脑汉子即使在寨子里,也只能是个看门的货色。 同行相见,你死我活。 抬起一只胳膊护住头,吴亘身体疾进,单腿弯曲,膝盖狠狠撞在了汉子的跨下。 鬼蜮中几进几出,数次身死,磨砺出的手段不是盖的。现在出手就是杀人技,能一招撂倒对方绝不多出一手。 汉子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有些瘦小的少年,一出手就是这种断子绝孙的招术,猝不及防之下,二人身体重重撞在一起。 “嗷……”一阵不似人声的惨呼传出。 汉子双手捂裆,身体扭曲成大虾形状,倒在地上痛苦抽搐。 吴亘丝毫不为所动,面色平静,单手变掌,一记手刀直插在了汉子喉咙上。 除恶当务尽,打人须打死。 咯,大汉一口气被截断,眼前一黑,晕了过去,软软的瘫在地上,身体不时还抽搐两下。 周围变的安静起来,众人惊异的看着无事人一般的吴亘,皆是把双腿夹紧了些。 这个乍一看人畜无害的少年,出手竟然如此狠毒,招招都是奔着废了对手去。 眼见汉子倒下,吴亘慢条斯理的取出一个面饼,一点点扯下放到嘴中。每吃一口,都要细细咀嚼,连手指都舔了个干干净净,仿佛在品尝龙肝风髓。 孙宏艰难的咽下一口口水,没曾想这个所谓的伍长出手那么的......有些怀疑今天示好示错了地方。 拥挤的大帐中,二人身前空无一人。 吃了半块饼,吴亘心满意足的将剩下的收了起来,顺手又给了身旁刚刚醒来,正要挣扎起身的壮汉一记手刀,对方眼睛一翻,又晕了过去。 吃饱之后,刚想闭目小憩,可挣扎半天,心中始终觉着有什么事未了,坐立不安。右手不自觉的伸出,在倒在地上的大汉身上摸了起来。 “啪。”吴亘打了自己的右手一下,原来是摸尸的毛病犯了,“都是当伍长的人了,还是狗改不了吃屎。”嘟囔了几句,闭眼准备睡去。此行前途凶险,还是趁着此地尚为安稳,养精蓄锐为好。 可是靠着帐篷的立柱翻来覆去,却始终难以入眠。 “唉,最后一次吧。”吴亘眼冒绿光,犹如饥肠辘辘的饿狼。挪到大汉身边,细细摸索起来。找了半天,除了一些兵器之类,只找到七八两碎银子。 “穷鬼。”吴亘吐了口唾沫,顺手用断刀刀鞘在汉子头上重重拍了一下。又褪下其衣物,将双手双脚死死捆绑。如此一来,心思终于安定,很快酣然入睡。 在旁的孙宏一脸无语,暗自决定,若是吴亘向其讨要钱财,当双手奉上,免得受此折辱。 一夜无言,第二日一早,前来报到的人终于到齐。 一名头戴武冠的军卒走了进来,这是军中锐骑的标示。此人持鞭站在帐篷门口,大声喝令众人出行。 柳树集是不提供膳食的,全由参加试炼之人自带。事实上,试炼之事,在此已经开始了。 军卒看了一眼倒在地上、被捆成一团的大汉,扫视四周,目光停留在百无聊赖的吴亘身上,“死的活的?” 吴亘赶紧陪笑道:“活着的,活着的。”刚想解释一下缘由,军卒闷哼一声,转身而去。 吴亘有些摸不着头脑,难不成是暗示自己将大汉杀死。想了想,将断刀抽出,恶狠狠看向大汉。 大汉此时已经醒了过来,只是因为嘴被堵上,说不出话来,口中呜呜作响,目露哀求之色。 “杀了也没钱,算了,本伍长有好生之德,暂且饶你一条性命吧。”吴亘自顾自嘟囔道。 大汉呜呜了几声,满脸皆是赞许之色。 “不过呢,本伍长还得叮嘱你几句。当强盗也是个手艺活,要眼尖手快心狠,不要如你这般,贸贸然鲁莽行事。 往后路还长,当多思苦研,活到老学到老,莫辱了祖师爷的名头。”吴亘蹲在大汉身边,语重心长,谆谆告诫。 大汉赶紧连连点头,看这情形,若不是身体所缚,只怕会跳起来磕几个响头拜师。 眼见对方已经开悟,吴亘拍拍其肩膀,扯下口中布团,欣慰转身离去。 待看到其身影消失,大汉方才松了一口气,“杀千刀的撮鸟,还是厢军,比真土匪还土匪。” 吴亘与孙宏随着人流走到马厩,去取自己的坐骑。 走到坐骑旁,吴亘眉头一皱,打量了一下马儿四周,止步停了下来。 一旁的孙宏刚要上马,却被吴亘拦下。 吴亘伸手在二人马鞍下翻找起来,很快两个小巧的铁蒺藜被取出。 这铁蒺藜被人硬嵌入鞍中,藏的颇为隐秘。 有此物在鞍下,初始马儿并不会感觉到什么,待骑行时间长了,一路颠簸,尖刺伸出,刺伤马背,疼痛之下就可能惊马。在密集的队伍中,后果可想而知,骑手不被践踏至死也会重伤。 孙宏倒吸了一口冷气,转头怒视四周,想要找出是谁使出的这腌臜手段。 吴亘拍了拍其肩膀,“算了,此次试炼鱼龙混杂,下手之人早已离开,只要小心些便是。” 二人翻身上马,随着人流前行,此时才发现,原来参加试炼的人如此之多。放眼望去,足有几百人,听说还有一部分人从另一处集结地赶来。这么多的人,却只有十几名身披甲胄的军卒护送。 看着滚滚人流,孙宏忧心忡忡。吴亘驱马距其近了些,轻轻拍拍孙宏肩膀,“有本伍长在,放心就是,五两银子可不是白拿的。” 一路前行,整整走了一天,途中只是休息了一次。这一路之上,不时有人马儿受惊,有人莫名在马上晕厥倒下,可谓状况百出。 那些护送的军卒对此视若罔闻,只要不发生骚乱,理都懒得理一下。 日暮之时,众人赶到了一处大河渡口,已有许多人在此歇息,想来是另外一路试炼之人。 站于大河之畔,河面奔腾澎湃,流水极天。一个个的浪头,如渴骥怒猊,一路挟雷裹电,咆哮而去。如此寒冷的冬日,河面竟然没有结冰。 长这么大,吴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不羁的巨流,目眩神迷之下,浑身汗毛竖起,身体逐渐僵硬,渐至紧绷。意经不催自动,眼神如风雪一样纷杂,口中喃喃有声。 过了许久,众人已经下马歇息,吴亘眼神也渐渐清明,“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孙宏看了一眼大河,又看了一眼如痴如醉的吴亘,不明所以,“吴兄,此河可是有什么蹊跷。” 吴亘脸色已恢复正常,不答反问,“此河可有名?” 孙宏赶紧答道,“听家父说过,此河名天落,乃是赵国第一大河。” “好名字,好名字。”吴亘拊掌大笑,转身向着渡口而去,只留下一脸懵懂的孙宏。 自得断刀后,这些日子吴亘便一直琢磨着使用何种刀法。在鬼蜮中也曾遇到过使刀之人,但毕竟借用的是他人之身,所用刀术终是与自己有些不够契合。 这一日,看到滔滔大河浪潮汹涌,一往无前,心中忽有所得,自是欣喜不已。如此顿悟,平日里极为难得,赶紧找了一处僻静地方,细细回味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刀意。 人群在渡口休整一夜,天明时,渡口已泊了五艘大船。 管事之人给每人发了一个号牌,吴亘的号牌是八百三十号,被分到第四条船上,孙宏也在此船,倒是一同前来的其余五名仆兵被分在第五条船上。 船上已经密密匝匝站了不少人,皆是试炼往生路的庶人。但仍不断有人走上船来,最后密集到船上的人只能站着,连蹲下都有些费劲。 吴亘眼睛微眯,看似随意,双眼却有意无意的打量着四周,心中默默数着。 一、二、三......前方那群人,虽然互相并不交流,但其中有一个身着白衣的俊朗少年,只要他一动,身边的人亦会自然而动,显然是一伙的,而且以白衣人为首。 就这样,吴亘数了又数,仅在身边就发现了十几个大大小小的团伙。这些人显然是早就得到消息,相互结伙搭伴,就样通过甄选的机会也会更大些。 参加试炼的人,下船就要相互生死厮杀,紧张的气息在人群中弥漫开来。 等人到齐后,一名军卒恶狠狠说道,不准破坏船上的东西,就走入舱中,将门牢牢关死。 浪头裹挟着风势,从船上呼啸而过,甲板上已经结了一层薄冰,所有人的发髻胡子上皆是冰霜。 船缓缓开动,驶离了渡口,两侧景物纷纷向后退去。 吴亘趴在船边,视野如骏马般在山峦旷野中奔过。天地间冰封雪飘,万物玉琢银装。如此壮丽山河,何时能恣意驰骋于其中。 虽然天冷水寒,可身上却热气腾腾,意经不停运转,丝毫不觉着寒冷。 正沉浸于雪景间,身后传来一阵嘈杂声,孙宏小心的扯了一下他的衣服。 诧异转头一看,一个青年梗着脖子,与白衣少年一伙发生了口角。原来,青年嫌着风大,想坐在地上避过风头,但船上本就人多,只有白衣少年旁边有些空当。 从上船起,白衣少年就一直沉心静坐,占据了颇大的一片空间。 青年刚伏身,就被旁边的一个光头壮汉阻止,气不过之下,青年与之争辩起来。年轻人总是血气方刚,眼见对方不搭理自己,一气之下扬了扬手中的刀。 可让周围人想不到的是,光头壮汉手如闪电般伸出,掐住了青年的脖子,咔嚓一声捏碎了其喉骨,另一只手则轻轻拍在其心口之上。 青年脸涨的通红,七窍之中流出黑血,嘴里却发不出一点声音。身体一软,手中的刀落在地上。 壮汉狰狞一笑,用力一抛,青年高高飞起落到了船外,在大河之中翻滚了几下就消失不见。 众人一下子安静下来,都被这突然的变故惊呆了。 这光头出手也太狠了些,原本以为到了往生路才会出现分生死的事情,没想到在途中就开始动手。 坐在地上的白衣少年分毫不动,好似周边一切俱与其无关。 船上的管事之人自然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只不过,只要不打坏船上东西,自然懒的出手。 既然走上这条路,就要有死的觉悟。 此处开了动手的先河,自然会有人效仿。渐渐的,船上各处都发生了此种惨事。气氛紧张到了极点,都担心身边人暴起发难。 孙宏瑟瑟发抖,牙齿咯咯作响,虽同是庶人,可自小家境优渥的他又何曾遇到过这种事情。 吴亘把身体向其靠近了些,手按在了刀柄之上。本寨主可是守信之人,既然收了钱,定当护其周全。 这些船上的人,若是平日里他处遇上,说不得也是彬彬有礼的君子,再不济也是相顾而过的陌生人。此时在这狭小的船上,人性之恶被释放出来,船上便成了人间修罗场。 终于,眼见伤亡急剧增加,一名黑脸军官带人站了出来,将正在争斗的两人拿下当场斩杀,“再敢滋事,就如此二人。一群狗一样的东西,若是因私斗致船翻覆,灭了你们十族也不够赔的。” 经此弹压,船上终于安静了下来,再无惨剧发生。 船行一日,前方出现了一处荒芜山脉。此时船上的人已经个个如冰雕一般,浑身结满一层冰甲。 船慢慢靠到岸边,一群军卒走出船舱,拿着一根棍子,敲打在那一具具冰人身上,“还活着没,活着的话赶紧滚下船。” 陆续有人起身,从甲板上站起,跌跌撞撞向外走去。吴亘用力搓了搓脸,将身边已经冻僵的孙宏拉起,踩着咯吱作响的冰向外走去。 走下船时,吴亘回头一看,有一些人再也无法起来,已是在船上被冻毙。 突破阶层的桎梏何其难也,每个庶人爬到中人,身后不知有多少累累尸骨垫脚。 第11章 我不想饿死 吴亘与孙宏随着人流前行,队伍两侧,有军卒骑马持槊警戒。 自从下船后,因着没有坐骑,一行人只能在军卒的马鞭催促中匆匆步行。这一走就是七日,晨起而行,暮时方止,而且每日不提供吃食,只有入夜方可歇息。 渴了,只能随手捡起地上残雪解渴。就这掺杂着泥石的雪,位于队伍后头的人,连看都看不着,只得掰些树枝含在口中缓解渴意。 饿了,要么吃随身携带干粮,要么只能抢夺他人食物,有的人甚至将自己身上裹的兽皮用刀割成一根根小条,费力嚼烂咽了下去。 终是有人难以坚持下去,渐渐有人掉队,有的人一头栽倒在地便再也没有起来。 吴亘就曾看见一人,体力不支伏在地上,拦阻了队伍前行,被军卒提出扔到路旁,看着急速前行的队伍嚎啕大哭,苦苦哀求他人能将其带上。 毕竟改变命运、跨越人生阶层的机遇,对于一个平常人而言,一辈子能遇到几次。 只不过此时此景,谁又有余力去提携他人。 人生于天地,如大浪淘沙,逆水行舟,最后抵达山巅的,又有几人。前行路上的无数骸骨,尘泥游魂,只是书上简简单单的四个字,芸芸众生。 残雪被人践踏,留下的只有丑陋。 吴亘在孙宏腰间系了一根绳子,另一个拴在自己身上,跌跌撞撞行走于泥泞的雪路上。 孙宏这个从小生活无忧的家伙,在第三天已然坚持不下去,面色苍白,双目呆滞,几如行尸走肉。若不是吴亘一路照顾,恐怕早已倒下,沦为众人脚下垫脚的一具冰尸。 吴亘一遍遍运转意经,让身体始终保持活跃,这样既可以防备可能的袭击,也可以借此熟悉意经,所带来的后果就是食量急剧上升。 入夜,吴亘嚼着一根尚有些树皮的树枝,双眼冒着绿光,左看右看,似乎随时会择人而噬。 孙宏已然饿的晕了过去,为防止他咬伤自己,吴亘在其嘴中塞了一根木头,黑暗中不时发出刺耳的咯吱声。 吴亘起身向着一处篝火走去,篝火旁坐着白衣少年一行。这些日子,这一伙人倒是没有缺少吃喝,不仅行前准备充分,而且一路之上不时从他人手中补充食物。 走到篝火前,吴亘蹲了下来,死死盯着火上烤着的一根鹿腿。少年身旁的秃头大汉刚要呵斥,却被其制止。 白衣少年笑容玩味,修长的手指干净雅致,轻轻转了一下有些烤焦的鹿腿,“这位兄弟,可是有事。”火光摇曳下,俊美的面容显的有些古怪。 “我想买些吃的。”吴亘沙哑的回答道,肚子不争气的叫了起来。 “哈哈哈。”少年身旁的几人大笑了起来。这些日子,这是第一个敢与他们如此说话的人。 白衣少年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位兄弟说笑了,若是在平日里也就罢了。”身体向前倾了倾,“在试炼路上,食物堪比黄金。 要知道,多一口吃的,说不得就能活一条命。用我们的命换你的命,阁下可觉着合适,嗯?此外,这里这么多的人,为何独独向我购买。” 吴亘转头向四周打量了一下,缓缓道:“我当土匪的时候,寨子里有条规矩,妇人贫者不劫。这些人都只剩下活命的口粮,卖,是不可能的,抢,要么他死抑或我亡,有违道上的规矩。 只有你这里有些余粮,所以厚着脸皮讨要一些,况且我是买。”说到买字的时候,吴亘加重了语气,从怀里掏出五两银子。 少年还未开口,身旁的秃头大汉恶狠狠道:“滚远些,五两银子在此时,与地上的石头有何区别。再不走,把你的骨头一根根卸了。” 吴亘并未搭理大汉,仍是直勾勾看着少年,“你是个聪明人,我所求不多。” 大汉大怒,刚要起身,却被少年一把拉住。 少年歪头看着吴亘,“你这是在威胁我,正常来说,我此时应该勃然大怒,号令手下一拥而上,将你剁成肉泥。 只不过今日心情不错,就允你买些吃食。”说着示意手下拿了一张巴掌大的面饼出来,“五两银子确实只值这些,这生意你做还是不做。” 看了看面饼,又瞥了瞥五两银子,吴亘伸手将面饼接了过来,掉头回到孙宏旁边。 等吴亘走远,秃头大汉有些不解,“公子,为何要给他吃食,我们这么多人在此,难不成还怕了他。” 少年面色有些阴沉,“此人给我的感觉十分危险,一路之上,旁人都躲的远远的,只有他敢上来讨要。 算了,在正式踏上往生路前,尽量不要再起波澜。等入了往生路,再收拾他不迟。到时候,我要看着他吃下一头象。” 吴亘拿着面饼,回到了孙宏旁边,掰开他的嘴,将面饼撕碎,一点点放入其口中。 原本孙宏还没有知觉,迷迷糊糊尝到饼子的味道,如猛虎般将饼抢过,一把塞入口中,连嚼也不嚼,就咽下了肚。一口饼下肚,孙宏犹不知足,迷茫的寻找着食物。 看了看空无一物的双手,吴亘叹了口气,起身离开队伍,向着黑暗中走去。 “干什么去?”那名黑脸军官双手抱刀,站在一棵树下,冷冷问道。 吴亘回头看了一眼,“找吃的去。” “此处山中多有恶兽,就不怕死在其中。” “既然都是死,我不想选饿死。” 军官怔了一怔,这还是第一次有试炼者与自己还嘴,“那倒也是,明日一早出发,若是回不来,就当你死了。” 吴亘答应了一声,融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所以人都注视着这个有些瘦小的背影,一步步消失不见。 不是没有人想过外出觅食,只不过,一路看到雪地上那巨大的兽蹄印,若有若无的恐怖吼声,便打消了这个念头,还是抢身边人来的安全。 夜半时分,孙宏醒了过来,打量了一下四周,却未发现吴亘的身影,不由的焦急起来。等了片刻,终于按捺不住,小声推醒身边人,询问起来。 待得知事情原委后,孙宏走到队伍边缘,望着吴亘离去的方向,默默坐了下来。 天边出现了一丝曙光,黑脸军官看了看远处,叹了口气,喝令众人起身,接着出发。众人皆在打理着自己的行李,只有孙宏仍在痴痴的看着远方。 没有人在意他,无数人在其面前走来走去,连看都不看一眼,就当他不存在一般。 队伍即将起行,孙宏忽然站了起来,指着远处跌跌撞撞跑去。 顺着其手势看去,晨光熹微中,一个人踩着积雪厚冰,身上白雾蒸腾,步伐沉重,向着队伍走来。 看到人群的躁动,黑脸军官诧异转头,怔了一怔,那永远如一块铁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在孙宏的搀扶下,吴亘来到了人群中,身上血迹斑斑,扛着一个硕大的熊腿,那熊掌甚至比他的脸还要大些。 吴亘脸色凶戾,浑身浓郁的杀气几成实质,阴恻恻的目光扫视四周,好像随时会暴起杀人。众人纷纷避开他的眼神,这种不要命的凶人,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与其对上。 队伍继续前行,吴亘取出一大块已经烤熟的熊肉递给孙宏,低声道:“快吃,大摇大摆吃,不要藏藏掖掖。” 孙宏接过撕咬了几大口,美味,这辈子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看着周围人觊觎的目光,有些得意洋洋,吃的慢了下来。 吴亘脸色紧绷,高视阔步,大步向前走去。眼见孙宏此种模样,咬着牙低声说道:“吃快些,不知道装狠很累的吗。” 孙宏凑了过来,“伍长,你可是能打死一只巨熊的人,还有谁敢招惹。” “屁,哪是打死的。人家在洞里睡觉,我下药迷倒后弄死的。”吴亘气急败坏道。 孙宏悚然动容,赶紧大口吃起手中的肉。方才真是作死,在一群饥肠辘辘的人中大快朵颐,着实是老寿星吃毒药,活腻歪了。 队伍再行三日,终于到了此次跋涉的终点。 一座巨大的山谷中,竖立着一座巨大的圆形拱门。门中如有一层光壁,不时有涟漪泛起。 拱门前,早已搭了几座帐篷,不时有一身玄甲的骑兵出入。 一个满脸凶狠、头戴渍巾的军官,大马金刀坐在一座桌子前,一脸不屑的看着宛若难民、满脸菜色的人流。 待众人都到后,军官站起身大声道,“念到号牌号码的人上前领取腰牌,进去后呆上三十日,三十日后按着腰牌所示,可返回到此处。 规则很简单,要取到五华石,同时得腰牌最多的前二十名为优胜。”说着取出一个拳头大小、隐有五色氤氲的玉石出来,举手示意了一下。 “只不过,此地设有阵法,进去之后即被随意传送于一处,至于落到何种地界,就看各位的运道了。”军官狡黠的看着众人。 接着,军官大声念着号码,点到的人陆续向前,凑够三百人即示意这些人进入拱门。 吴亘与孙宏被分在了第三组。还好,那其余的五名定远城厢军仆兵也是这一组。 这五人以一个名叫卞何的伍长为首,从一开始就对吴亘若即若离,不愿亲近。吴亘对此倒是并不在意,一个孙宏业已让自己焦头烂额。 只不过,临入往生路,既然同是军中袍泽,还是要打个招呼。 “卞伍长,可愿与我二人一同进入。”吴亘笑眯眯搭讪道。在前两组进去的时候,吴亘发现但凡是一伙的人,走入拱门时皆是手牵着手,想来应是进去后仍能聚在一起。 人多,总是赢的机会多些。 卞何看了看其余四人,沉吟片刻,“可以,那就请吴伍长费心,多多照顾了。” 吴亘自来熟的上前,搂住了卞何的肩膀,“好说好说,都是厢军出身,自当同心同德、守望相助,我七人同心,何惧那些宵小之辈。” 卞何尴尬的笑了几声,不动声色的从吴亘的搂抱中脱了出来。 “呆会进去时拉着我。”吴亘走回去嘱咐孙宏。在这种地方,这个从小生活优渥的少年就是一只小白羊,若是孤身进去,恐怕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终于,轮到第三组入场。七人相互拉着手走过拱门,眼前一阵眩晕,已是到了一处荒漠之中。 第12章 杀人者人心也 吴亘站在一处沙丘上,头上裹着一件衣衫,踩了踩脚下的沙子,眯着眼向四周打量,心中始终有一种不真实之感。 没曾想这往生路的阵法如此厉害,竟然生生造出这片不毛之地。苦行数日,众日皆已是筋疲力尽,选择此地是生怕参加试练的人通关吗。 身后孙宏紧张的爬了上来,学着吴亘的样子四处打量。 卞何等人跟了过来,看着这片荒无人烟的地方,皱了皱眉,“吴伍长,四下茫茫,也不知这五华石所在,我等当前往何处。”在营中时,二人并不相熟,而且卞何是经年的伍长,可不是吴亘这种只有名头、却无实务的闲人。 抬头看了看日头,手指蘸上唾沫试探了一下风向,吴亘指着一个方向说道:“往那处去。” 卞何还未出声,身后一人语带讥讽道:“吴伍长难不成还会观天文知地理,掐指一算就知道往哪里走。这种地方,万一走错,极易陷于死地,不妨告诉我等缘由,也好提早有个准备。” 吴亘回头看了对方一眼,歪着头一脸泼皮样,“本伍长身怀异术,岂能告诉你。厢军中什么时候这么不讲规矩,一个小卒也敢跟伍长大呼小叫。” “你。”那人一时气噎,半晌才道,“谁不知你的底细,若不是张远护着你,你可能当上伍长。况且,走上往生路,大家都是一样,哪有尊卑之分,少来摆你那臭架子。” “呦,反了你了,所谓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你这个衣冠狗彘、不敬尊长的东西,大人议事,黄口小儿岂敢置喙。 出去后,定要好好教训我那蠢儿子,怎的生出这么一个忤逆犯上的枭獍之辈。” 论起骂人,吴亘可是向来不惧他人,大风寨中的人都是什么货色,耳濡目染之下,得了不少真传,口舌自是十分犀利。 那人气的满脸通红,被人当成孙子,脸色实在有些挂不住,就要拔刀相向。 眼见二人越吵越僵,卞何与孙宏赶紧上前劝阻。 “别拉着我,看我不揍死这个不懂规矩的家伙。”吴亘抓住孙宏的胳膊,跳骂不止。孙宏无奈,只好伸手拉住吴亘,良久才平息二人争斗。 卞何指了指另外一个方向,试探着开口道:“吴伍长,不如我们往那处去,看着地势平坦些,说不得能找到些食物和水。” 孙宏紧张的看了一眼吴亘,生怕这位爷拗劲上来,再说出什么令人难堪的话。 吴亘气鼓鼓说道:“行,那就依着卞伍长。只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找不着水莫怪我。” “行行行,走走。”卞何眼见对方没有反对,赶紧招呼一众人等前行。 深一脚浅一脚走了一天,晚上七人躲在一处高大的沙丘下歇息。这么些日子来,一路艰苦行走,众人早已又累又饿,一躺下来便再不想起身。 卞何等人身上的食物已经消耗殆尽,反观吴亘这里还带着半只熊腿。眼见几人都眼巴巴看向自己,吴亘紧张的将熊腿往身后藏了藏,若无其事的东张西望,丝毫没有将熊腿献出的意思。 卞何无奈,只得过来低声下气相商,希望能分润一些食物。 吴亘满脸不舍得,嘟嘟囔囔,小心的从熊腿上切下来不到四两的肉,让几人分食,还美其名曰路途遥远,须细水长流,精打细算。 其余几人皆愤恨的看着吴亘,纷纷将手按在刀柄之上。卞何眼睛一瞪,众人方才按下心头怒火,小心的分食着那四两肉。 孙宏也有些看不下去了,挪到吴亘身边,悄声道,“伍长,咱不是行李中还藏着一些吗,毕竟是军中袍泽,不如再多给些。” 吴亘一拍他脑袋,斥骂道:“白眼狼,胳膊肘向外拐,往后日子还长着呢,一次吃完,喝西北风去吗。” 孙宏悻悻然离开,赌气离吴亘远远的躺下。 入夜,几人饥渴难眠,吴亘却早已鼾声如雷,怀里还紧紧抱着那只熊腿。睡梦之中,口中喃喃有声,不时舔上两口。 卞何等五人站了起来,相互对视一眼,猫腰向着吴亘围了过来。待走到吴亘面前,卞何蹲下身子,伸手向吴亘身上的熊腿摸去。 手刚伸过来,吴亘猛然起身,死死钳住对方的手,“卞伍长,这么晚了,还不歇息。小弟有旧疾,梦中可是好杀人哪。” 受惊之下,卞何想将手缩回,可没想到对方气力如此之大,竟然半分动弹不的,只得陪笑道,“吴兄弟别误会,我只是担心夜间风寒,想着给吴兄弟盖些衣裳。” 孙宏此时也惊醒过来,茫然看着或站或坐的几人。 吴亘似笑非笑的看着对方,“哦,卞伍长如此关心袍泽,实是让人感动的很哪。当初在我马鞍之下放铁蒺藜,也是贴心的很嘛。” “什么铁蒺藜,吴伍长怕是误会了。大家都是厢军一员,怎会做出如此腌臓之事。”卞何目光闪烁,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四人。 吴亘轻笑道,“那我倒是冤枉卞伍长喽,当日柳树集中几百人,彼此并不相识。能认出我坐骑,并将铁蒺藜放在马鞍之下的,只有厢军中人,你说是也不是,卞伍长。”说着将断刀放在其脸上轻轻拍了拍。 卞何一脸诚恳之色,“吴伍长真是冤枉人了,张屯长亲自交待我等要照护于你,又怎会干下此等脏事。” 忽然,吴亘一拍地面,腰肢扭转,腾的跃起,反握断刀向后斩出。铮铮两声,断刀斩断身后袭来的钢刀,落势不减,重重斩在来袭之人的身上,却是连对方身上的铠甲都破开,几将身体斩为两半。 偷袭的正是日间与吴亘争吵的那人,身体重重倒在地上,脸上还留有一丝迷惘之色。 卞何一个翻滚,回到了自己人身旁,抽出腰间佩刀,一脸狰狞。 吴亘站立于尸首旁,刀尖向下,头高高向上扬起,一脸桀骜的看向对方,“卞伍长,这就是袍泽之谊,暗下黑手,暗中偷袭。” 场中一片安静,只有刀尖的鲜血不时滴落,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过了半晌,卞何方才咬牙切齿说道:“不错,铁蒺藜是我让人放在你马鞍下的,只不过怕你二人换乘坐骑,才在那小子马鞍下也放了一枚。 一同进入往生路也是我的主意,想着就是伺机斩了你。只不过你扮猪吃老虎,竟然给反杀了。” 吴亘轻轻摇摇头,“还真是你干的,不错不错,只不过,如此费尽心机,却又是为何,我自认平日里并没有得罪阁下。” 卞何闻听,冷笑一笑,“确实,我二人素无恩怨,若是平日里也罢了,说不得同出厢军,还要帮衬一些。但那张远一路上明敲暗打,让我等听从于你,助你走完往生路。 想我等身份相同,俱是仆兵,如此逆天改命的机会,怎么就得相让。所以我心中不服,才动了心思要除掉你。反正死在往生路的人很多,不在乎多你一个。” 吴亘恍然,原来是这卞何嫉妒之心作祟,所以才有了暗害自己的心思。 孙宏瞠目结舌,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 当日在柳树集,若不是吴亘心细,自己平白里就要被卞何害了,做个马蹄下的枉死鬼,遂愤懑道:“既然不想相帮,分开就是,为何还要苦苦相逼。” “分开?谁让你二人身上有食物,到了这种境地,一颗粮食都能保命的,我又怎会放你二人离开。”卞何狞笑道,刀尖指点孙宏,“小子,我劝你还是识些时务,别向着那吴亘,凭我四人手中钢刀,杀你二人易如反掌。” 孙宏气的满脸通红,“亏你们还是厢军中人,竟然如此歹毒,我自是耻与你等为伍。”说着走到了吴亘身旁,费力拔出腰间的刀,恶狠狠盯着对方,只是双腿不自觉的颤抖起来。 吴亘笑道:“倒是有些信义,不枉我一路照顾于你。” 转头看向卞何,指了指地下的尸首,“你自信能杀的了我?谁先上来,今日手中刀尚未饮足血,我倒是要看看,谁愿率先以身祭刀。”说着,手中断刀缓缓抬起,指向卞何等人。 卞何等人不由的面面相觑,方才吴亘那一刀着实凶猛,眨眼之间就将一个活生生的人斩杀,碰上这样的狠人,谁也不想当那出头鸟,毕竟如卞何所说,大家身份相等,凭什么替他人火中取栗。 眼见四人犹豫,吴亘重重向前迈了一步,“无胆之辈,速速过来送死,今夜天寒,正好借此暖暖身子。” 卞何刚想上前,可看到身旁几人俱是面露犹豫之色,不免心中打鼓。这些人都是自己在路上蛊惑而来,并没有多少交情,又怎会为自己拼死而战,说不得自己死后,这些人还要将自己打劫一番。 想了想,卞何开口道:“吴亘,莫要张狂,虽然我等谋害你在先,但你也斩了一人,恩怨一笔勾销。往后井水不犯河水,往生路上各争机缘。告辞。”说着,冲几人使了个眼色,慢慢向后退去。 闻言,吴亘横刀而立,冷笑道:“呵呵,今日看在军中一场的份上,饶你等性命。再相见之时,自是仇敌,定不相饶。滚吧。” 看着几人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之中,孙宏有些着急,“就这么放这些人走了?” 吴亘动也不动,悄声道:“不然怎样,难道真打一场,对方可是四人。你站的稳当些,腿别抖。方才斩那一人已耗尽我气力,好不容易将其诈走,莫让人看出底细。” 方才那霹雳一式,确实用尽了吴亘气力。这式是当初在天落河边时,看巨浪涛涛,一波接着一波,绵绵不绝,心中感悟,遂自创一式,取名“天落”。 这一招可一式连斩,只不过以吴亘的实力,当下只能使出两斩。就是这两斩,也是耗了一身气力,以致气血不继,方才也只不过是硬撑着,靠着一股气势才将几人吓走。 孙宏一听,后背一凉,赶紧学着吴亘模样,身体站的笔直,“吴兄,方才你故意不分润食物,是不是也存了什么心思。” “那是当然,不激怒几人,怎能逼的他们尽快下手,整日里与几条毒蛇呆在一起,提心吊胆的日子可不好过。” “你也不早些说明,害我生了一晚上闷气。” “你个傻子,若不是我将你逼走,与我呆在一起,那些人说不得先对你下手。” “啊,要不,趁着那几人离去,我们逃吧。” “逃?难不成你想找死,万一那几人尚未远去,在暗中窥视,看到我二人逃走,明白是外强中干之辈,不追上来把我俩剁成肉泥才怪。” “哦,那我们要站上多久才是。” “你坐着就是了,我有些腿软,坐不下来,快扶我一把。” “哥,我总觉着你有些不靠谱。” “滚。” 一夜平安无事,第二天一早,二人将剩下的熊腿吃完,重整行装上路。 第13章 怪虫 寒风凛冽,吹在身上如刀刮一般。吴亘与孙宏用衣服包裹着头,只露出两只眼睛,相互扶持着蹒跚而行。 没有了其他人,孙宏活跃了不少,一路上喋喋不休,从出身到家世,乃至从小喜欢的姑娘都吐露了个干净。 虽然听着烦闷,吴亘却并没有制止对方。 在荒凉孤寂之地,行走时间长了,恐怕会让人发疯。至今吴亘都记得当初在鬼蜮时的情形,无尽的寂寞,真的会把人一点点吞没于黑暗之中。 忽然,吴亘猛地一挥手,制止了孙宏的言语。 孙宏一愣,只见吴亘低伏着身子,蹑手蹑脚向前悄悄前行,心中不由的紧张起来。 到了一处沙丘,吴亘身体紧绷,侧耳倾听,缓缓将断刀取出。过了片刻,突然跃起,将刀插入一处细沙中。 沙中有什么东西在拼命挣扎,将刀拔出,一条一尺多长的灰色蝎子在刀尖上扭动着身子,螯上的钳子如同剪刀般咔嚓作响。 挣扎了一会,蝎子终于死去。吴亘小心将蝎尾削去,双手将蝎身一扭,灰褐色的汁液顺着大拇指滴了下来,忍着心头不适,皱眉将汁液接入口中。 曾听张远说过,沙蝎是沙漠中难得的解渴和食用之物,而且捕捉起来并不棘手,在这渺无人烟之处,每一份食物都显的十分珍贵。 将蝎子递给孙宏,对方有些畏惧的看了一眼。 吴亘将蝎子塞在其手中,冷冷说道,“若想活下去,就当它是龙肝凤髓。实话与你说,这几天,我二人都得靠这蝎子过活了。” 艰难的举起蝎子,孙宏学着吴亘的样子,吮吸着其中的汁液。一股腥臭入鼻,孙宏腹中翻江倒海,转头欲吐,可看看吴亘提刀虎视眈眈的样子,只得强行压下。 见孙宏咽下,吴亘笑嘻嘻摸了一下他的头。罪,不能只是自己受。找了些沙棘之类,将蝎子烤熟后二人分食。 孙宏发现,吴亘身上的行囊直如百宝箱,尽是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连做饭的作料都一应俱全。乍一看到,还以为他是到此野炊来着。 二人一路前行,吴亘总能从没有丝毫端倪的沙下,捉住一个个古怪的东西。走了半天,已经攒了许多蝎子、地鼠之类的东西。 孙宏一脸诧异:“吴兄,难不成你曾在沙漠中生活多年。”与那几名厢军分手后,孙宏便变了称呼。 吴亘将头一昂,“不瞒兄弟,为兄自幼好学,这经史子集暂且不论,就连稗官野史、奇文轶事也多有涉猎。区区沙漠,自然了然于胸,只不过平日里不想显露罢了。” 孙宏满眼俱是星星,一脸崇拜的看着吴亘。 吴亘厚脸难的一红,事实上,临出行前,张远打听到了往生路的一些消息,特意为他临时恶补了些东西,这沙漠之中的情况自然也就熟悉了些。 也难怪卞何等人愤愤不平,经张远明里暗里相助,吴亘试炼之路平白就比其他仆兵起点高了些。 只不过,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公平之事。就如世间士子参加科考,寒庶子弟一书难得,这才有了什么书非借不能读的说法。富贵之家藏书汗牛充栋,更遑论还聘有先生指导,找谁说理去。 天近黄昏,孙宏已经饥肠辘辘,累的抬不动脚。二人只得停下脚步,找了一处背风处,点起了篝火,慢慢烤起一只蝎子。不一会儿,蝎子身上的壳已被烧的通红,香味传出,让人垂涎欲滴。 二人边吃边聊了起来,孙宏含混不清的问道:“吴兄,按说往生路上可是进来不少人,为何一路之上都没有碰到。” 吴亘将口中肉咽下,骂道:“若是碰到他人,说不得此时我二人早已死了。进来前那官人可是说了,腰牌多者方可获胜,这不就明摆着让人相互抢夺吗。唉,我兄弟二人又习武不精,遇到他人岂不是羊入虎口。” 正闲谈间,吴亘鼻翼翕动,盯着微微颤抖的地面,将手中还剩下半只的蝎子远远丢开,手紧紧握住了刀柄。 看到吴亘神情严肃,孙宏不明所以,手忙脚乱的拽出腰中的刀。 “小崽子,倒是觉识灵敏。”一个长着黑须的中年人在沙丘顶上出现。随着其话音,又有三人从沙丘四周现身。 四人戏谑的看着吴亘和孙宏,慢慢从沙丘上走了下来。孙宏神色紧张,刚想后退,却被吴亘一把抓住,“别动。” 一个瘦高个用刀拍着掌心,冷笑道:“还是这小子聪明,知道跑不了。就你们这等模样,也想成为中人,倒不如成全我们。 把身上食物和腰牌拿出来,爷爷几个给你们个痛快,否则,哼哼,爷爷平日最擅长片肉。一刀下去,薄如蝉翼,我倒是要看看你俩这小身板,能片下多少刀来。” 其他几人哄堂大笑,围拢在了篝火旁,也不怕二人逃跑。中年人拿起火上烤着的蝎子,试着吃了一口,“不错,味道还行,这一路上打死不知多少只这玩意,却没想到还能入口,亏了。” 吴亘一听,就知道这些人没有在沙漠中呆过,连这等常识都不知道。 “我二人愿意将腰牌交出,还请诸位壮士放一条生路。”吴亘将孙宏拉在身后,冲着四人拱了拱手。 说实话,这四人摸到此处,自己并无察觉,只是觉着地下有异物攒动。四人如此俊的功夫,吴亘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所以果断服软。 一个身材短小却十分精悍的汉子冲二人勾了勾手指,吴亘不顾孙宏满脸的不情愿,将两个腰牌取出抛了过去。 “嗯,挺识相的,倒是行事决绝。”汉子嗤笑道。 吴亘拉着孙宏,转身准备离去。那名中年人慢条斯理开口道:“谁让你二人走了,我等可没答应你的条件。”一根手指遥遥指向吴亘。 其余人皆是哈哈大笑,猫戏老鼠般看着二人。 吴亘与孙宏停下脚步,方才有一种感觉,若是再多走一步,就可能死在当场。 壮汉大喊一声,“过来,给爷爷们多烤些吃的。” 吴亘有些焦灼的看着地面,却不肯迈前一步。 壮汉有些怒了,取出两个铁爪戴在手上。也不见其有何动作,身子一转,已是到了吴亘面前,黑黝黝的手指径直抓了过来。 受惊之下,吴亘本能的抽刀上撩,想挡住其攻势。汉子轻哼一声,手臂一缩,变指为拳,避过刀锋,轻飘飘的打在吴亘胸口。 看着毫无力道的一拳,撞在胸口,吴亘感觉如同被十头公牛撞上。 惨叫一声,吴亘一口鲜血喷出,身体被打的高高飞起,翻转着落到沙丘上,又顺着坡骨碌着滚到坑底,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孙宏此时尚未反应过来,张着嘴看着吴亘远远飞出。壮汉狞笑着,慢慢向孙宏走来。 正在此时,篝火旁的地面突然蠕动起来,两条长长的触角从沙里钻出。紧接着,一个长着黑色双腭、身下长了六条腿的怪虫钻了出来。 怪虫足有一丈多长,触角四处摆动,最终转向正在前行的壮汉,身体一扭,如箭一般扑了过去。 壮汉听到身后动静,赶紧转身,猛然见到如此怪物,吓的纵身一跃。可是怪虫却十分灵活,尾巴一摆,拦住了壮汉的去路。 “狗东西,也敢打爷爷的主意。”壮汉大怒,双手向着怪虫身体抓去。铁爪与虫身相摩擦,迸出一溜火花。这虫子身体竟然坚如金铁,一爪之下只是留下了一串白印。 怪虫身体蜿蜒,呈半圆将壮汉围堵起来。如剪双颚闪着幽光,向其头颅钳来。 壮汉两手抓住其双颚,大吼一声,竟然止住了怪虫的攻势。直到这时,其余三人才醒悟过来,纷纷亮出兵器过来支援。 刀剑砍在怪虫身上,铿锵作响。 纵然身坚壳硬,可也架不住人多,怪虫疼的扭动起身体,长尾一抖,如闪电般冲向一名瘦削之人,咔嚓一声,瘦子的大腿被什么东西夹住,竟被生生剪断。 “不好,这虫子尾巴上也有头。”几人细看,果然,怪虫的尾部也长有一个头,生有双颚,只是小了些。 瘦子惨叫一声,连滚带爬向一侧避开,可才爬了几步,身体便渐渐发青发黑,一头栽在地上没了动静。 剩下的三人醒悟过来,这怪虫身有剧毒,不由的有些惊慌起来。 刀剑不要命的向虫子身上招呼,还是那名身材矮小的汉子机敏,大喊道:“砍它腹部,那里柔软些。”心中不由的暗自庆幸,得亏戴了铁爪,不然早已中毒身亡。 黑须中年人手指一弹,一个红色的火球飞出,结结实实打在了怪身腹部。轰的一声,火球炸开,竟是将怪虫腹部的鳞甲打落了不少。 三人相互配合,专门往怪虫腹部招呼。果然,不久之后,怪虫身子被破开,青绿色的汁液流了出来。 吃痛之下,怪虫身体一阵抽搐,一股黑雾从其口中喷出。与其正对面的一个黑衣人首当其冲,被喷了个正着。那人双手捂脸,惨叫连连。 这怪虫黑雾毒性是如此之强,很快,黑衣人身体萎缩下来,肉身化为一摊脓水,只剩下一具骸骨。 在旁的中年人眼见不妙,再也不敢近身,只是远远发射着火球。与之相持的壮汉刚想放手逃跑,一阵黑雾过后,同样当场殒命,一对铁爪落于地上。 身体脱困,怪虫嘶鸣着向着沙中钻去,很快消失不见。 中年人抽出背后的一只长剑,警惕的观察着四周。忽然,身后的沙子飞起,怪虫从沙中再度飞出,双颚大张,六足舞动,向着中年人扑来。 “畜生,找死。”中年人挥动手中长剑,剑身有光华闪烁,正好劈在怪物双颚中间。坚硬的双颚被硬生生破开,长剑顺着头颅向下斩去。 “糟了。”中年人暗呼不妙,原来这虫身竟然如此坚韧,长剑砍下去三尺便无法再行,被卡在了坚硬的鳞甲之中。 眼见无法将对手一击致命,中年人倒也果断,放开长剑准备与怪虫分开。身体刚跃到空中,怪虫长尾从沙下击出,重重的抽在其背上。 惨叫一声,中年人被抽飞出十几丈远,后背迅速变黑了起来。 中毒了。中年人面色大变,掉头向远处疾驰,几个纵落便不见其身影。 虽然打跑了中年人,可怪虫身上早已被多处重伤,挣扎了几下轰然倒地,竟是当场死去。 第14章 杀人者人恒杀之 看着惨烈的现场,孙宏顾不得其他,赶紧跑下沙丘,察探吴亘的情形。 吴亘躺在地上,面色煞白,嘴角还残余着一丝血沫,连胸口也不再起伏。 孙宏泪流满面,跌跌撞撞奔了过去,双手扶起吴亘,连连摇晃,“吴兄,莫要吓我,你可是将来要做寨主的人,怎能就此死去。你死了,小弟我可乍办。”言辞哀切,神色悲怆,倒是动了真情。 按说孙宏比吴亘还大上一岁,可是这厮历来喜欢充老大,所以孙宏倒也习惯了在其面前做小。 “咳咳。”吴亘咳嗽两声,吐出胸中一口积血,“别晃了,还吊着一口气。好厉害的拳法,好犀利的眼神,竟然一拳打断我气血运转,淤积于胸,憋死我了。” 一口气缓了过来,吴亘唏嘘不已。 这些日子习练意经,武力可谓大有长进。再加上几次在鬼蜮拼杀,自信也算是见过了大场面的,便渐渐的有些小觑他人。 今日在此偏僻之地,却是被人一招破功,几无还手之力,险在阴沟里翻船。真应了那句老话,切莫小看了天下人。 眼见吴亘活了过来,孙宏转悲为喜,赶紧将其扶起,又从死去三人旁边找来一个尚未破损的水囊,一口口喂着吴亘喝下。 稍稍恢复,吴亘便让孙宏扶着自己到了虫子死去的地方。 现场一片狼藉,只有那名瘦子尸首尚存,搜索一番,在那名壮汉死去的地方,发现了一块铭牌,上有天道门三字。 幸好三人的腰牌尚存,虽然自己的两枚腰牌被中年人带走,但二人倒是也不亏。 扫视一眼四周,对孙宏道:“我们得快些离开此地,方才打斗动静太大,恐怕会引来其它沙虫。” 二人急急离去,刚走了几步,吴亘又折身回来,将地上残存的怪虫体液收集了一些,用盖子死死捂好,方才离去。 行走间,孙宏才知道,方才那怪虫名为沙虫。 这种虫子极为强悍,体表坚硬,而且擅长喷吐毒雾,乃是沙漠中的一霸。沙虫平日里蛰居于地下,由于长年在暗中生活,嗅觉、视觉减弱,倒是听觉十分灵敏,稍有响动便会追了上去。 方才那四人出现时,吴亘感觉到地下有东西游蹿,所以才拉着孙宏呆在原地不动,没想到那壮汉不知死活,竟然直接出手,才引得沙虫现身。 吴亘在孙宏的搀扶下,急急前行,走了许久才停了下来。按着张远所说,沙虫多群居,而且这种双头虫子还颇为记仇,若是嗅到同类被害的血腥味,必会蜂拥而出。 曾有一只千人大军,因为惹恼了沙虫,一夜之间被屠戮一空,人马皆尸骨无存。所以遇到这种怪物,打不过最好的法子就是呆在沙里一动不动。 跑了两个时辰,孙宏已是气喘吁吁,问道,“吴兄,我们这是要去往何处。” 吴亘此时胸口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幸亏有张远送的内甲挡了一挡,否则脏腑必然受损。 抬头看看远处,咬牙道:“当然是去寻那抢走我俩腰牌的人啊,长这么大,只有我抢别人,断没有被他人劫掠之理。说出去,丢祖师爷的人。一饭之德必偿,一文之怨必报。今天,我豁出去了,就是打不过,也要讨个理去。” 孙宏一脸惊惶,“吴兄,那些人的本事你可也是见着了,一个人就能将你我伤成这样,若是数人聚集,那我二人岂还有活路。” 吴亘呲着牙,面目有些狰狞,这倒不是故意摆狠,实在是胸口疼痛有些难忍,烦躁的说道:“你是不是游侠传之类的看多了,动不动拎了板砖死磕。谁说要与他们拼命,打架可是最最低级的事情。 当初在寨子里,搬舵先生曾言,打打杀杀那是泼皮混混干的,真正的杀着,在运筹之中,在口舌之间。我平生最讨厌打架,实在是有辱我寨主风姿。等找到了那人,你再看我手段。” 孙宏无端被骂,只得闭口不言,总觉的是吴亘为了找补回面子大吹法螺。 行走了一夜,二人俱是饥渴难耐,蝎子之类的再也没有捕捉到。就连水,也只剩下半壶,再找不到水源,恐怕真要死在这浩瀚沙海中。 第二天继续前行,路上偶尔会看到人的尸首,身上腰牌均已不见,想来是被人给害了。 二人心情越发沉郁,一路之上一言不发,只是闷头向前。临近傍晚时,吴亘抽抽鼻子,有些欣喜的说道:“有水气。” 孙宏一听大为兴奋,“在哪里,快走。”双腿迈开,顺着吴亘所指的方向狂奔。 走了几步,看到站在原地的吴亘,不由的催促道:“快些走啊。” 吴亘叹了口气,“有水的地方就有人,我们还是等夜深再过去为好。”想到这一路上之上遇到的惨死之人,孙宏眼神也黯淡下来。 二人一路小心前行,直到入夜,前方才出现了一片黑色的阴影,随风晃动。 “是绿洲。”孙宏轻呼。 吴亘点点头,看着前方的点点篝火,面色凝重。 “去还是不去?”孙宏有些紧张的看着吴亘。 “去。不去就得死,去了说不得还有活路。”吴亘死死盯着前方。 匍匐着向前爬去,还有百余丈时,吴亘与孙宏将自己埋入沙中一动不动,只露两只眼睛在外,远远打量着林中的动静。绿洲中有二十余人,正在林中烤火,相互攀谈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有两个人影从绿洲中掠出,绕着绿洲转了几圈,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吴亘与孙宏屏住呼吸,不敢发出半分动静。江湖传言,有些修为有成之人,远远瞥一眼都被会被其发觉。 过了一会,那两人从吴亘和孙宏不远处经过,边走边相互攀谈。 “这往生路上真是邪门,处处危机,一路之上这么多人死去,前面不知还有什么古怪。” “这五华石听说要五天后腰牌才能显示方向,也不知距此多远。这狗日的规矩,就是逼着我们到处跑,与人厮杀,谁知道要抢多少腰牌才够。” “幸亏翟舵主收留了这么多人,到处撒网,要不然这偌大的沙漠,到哪里去寻人。这些日子,死在我手上的已有五个了吧,想来即使做不了中人,舵主也会有其他赏赐吧。” “方才舵主觉着有人窥视,可我二人找了半天连根毛也未看见,这天寒地冻的,就是有人也被冻死了。” “还是小心些为好,方廉等人出去,抢了两块腰牌,却丢了三个兄弟的性命,据说碰到的还是两个娃娃。自己还受了沙虫的剧毒,要不是舵主舍了一枚玉华丹,恐怕小命就没了。” 二人边行边谈,完全没留意到口中的娃娃,就在不远处的沙中藏着。 入夜,天际一弯银钩,清辉覆野。轻风拂过沙丘,发出呜呜的响声。 吴亘缓缓爬出沙子,活动了一下身子,将一块布覆在脸上,转头示意孙宏不要乱动,手脚并用,无声沿着绿洲爬行。 每到一处,就将头埋在沙子里,用低沉的声音叫上两声。声音在地下传出很远,地面上却是听不着什么动静,即使有,也被风声所掩盖。不一会儿,整个绿洲已被丈量了一遍。 做完这一切,吴亘侧耳听了一下绿洲中动静,借着沙丘的起伏,慢慢向绿洲方向爬去。 九十丈、八十丈......一直到了三十丈的地方,吴亘停下了动作,已是满头大汗。在如此近的地方,绿洲中的人若是发觉窜出,自己定然难以逃脱。 长舒了一口气,将装有沙虫汁液的水囊取来,小心拧开塞子,每到一处都倒上几滴。直到囊中倒干,将水囊一丢,悄悄返回孙宏身旁,钻入沙中一动不动。 “吴兄,方才你在干什么。”孙宏压低声音问道。 “嘘。”吴亘示意孙宏不要出声,指了指绿洲方向,“看着就是。” 等了许久,四下毫无异常。 正疑惑间,忽然听到远处传来沙沙的爬动声。“咚”的一声,一个头生双腭的沙虫钻了出来。触角疑惑的转来转去,最终指向了绿洲的方向。 爬到绿洲边,沙虫低头嗅了嗅,忽然暴怒起来,张牙舞爪向着绿洲中冲去。 很快,绿洲中躁动起来,“有沙虫来袭。” 月光下人影幢幢,火光四起,有人在出手。很快,人群恢复了平静,一只沙虫还不足以让这些人无法抵挡。 但很快,让这些人恐怖的事情发生了。绿洲周围不时响起声音,就好像鱼儿在水下吐出水泡一般。 又有一条沙虫现身,摇头晃脑向着绿洲爬去。紧接着更多的沙虫在绿洲周围出现,被其中的动静所吸引,纷纷涌入。 绿洲中惨叫声四起,刀剑齐飞,一个接一个巨大的火球飞出,重重砸在地上,火星四溅。怎奈地上的沙虫太多,不一会儿火球就湮灭于无形。 空中传来一股难闻的味道,那是沙虫毒雾特有的气味,人的惨叫声渐渐小了下去。 一个高大的老者身影跃起,身后出现巨大的白虎法相。虎啸传来,白虎虚影在绿洲中咆哮跳跃,对着地上发动攻击。一爪下去,落地处便轰然炸开。 吴亘瞪圆双目,有些惊讶的看着老者,这是何种手段,平生从未见过。相较于武者的刀刀见血,这种华丽的攻击方式倒是让自己大开眼界。 原来世上还有如此奇人存在,今日绿洲一幕,倒是为吴亘打开了另一个世界的大门。 黑雾被吹出绿洲,周围渐渐安静下来,白虎法相也渐渐消散。月光下,绿洲中不时传来一两声呻吟之声。 正在这时,地下传来了隆隆的响声,好似暗雷一般。地面剧烈的翻滚起来,一个粗如人腰、长有十丈的沙虫从地下钻了出来。这只沙虫头顶长了一只金色的角,如同王冠一般,看起来威风凛凛。 金角沙虫竖起半截身子,触角不断晃动,感受到绿洲中浓郁的同类味道,身子一摆,轰隆隆向着绿洲冲去。所过之处,犁出了一条深沟。 老者的身影再次出现,一步跃出,不过并不是冲向沙虫,反而急急向着相反方向逃走。 眼见有人逃脱,金角沙虫尾巴一摆,一阵尖啸传出。声音尖利异常,就如同用指甲使劲挠着锅底。 吴亘只觉着浑身的血液都要沸腾起来,身上渗出一层血雾,脑袋就像煮了开来,头疼欲裂。 老者的身影一顿,稍稍迟滞了一下,被金角沙虫追上。白虎法相再现,一人一虫打斗在一起。 巨大的轰鸣声、尖利的啸叫声夹杂在一起,沙漠中尘土飞扬,黑雾弥漫。那个人竟然能抵住黑雾的侵袭,与沙虫斗的难分高下。 金角沙虫看起来也是不凡,挨了这么多下恍若无事一般。相反,竟然越斗越勇,双颚如一只巨剪,不停与白虎搏斗,时间长了,并无实质的白虎法相竟然也出现了残缺。 而且,沙虫不时发出难听的啸叫,每一次发出,对手就会停滞一下,给沙虫以可乘之机。 二人争斗良久,一人一虫渐渐疲乏。不得已之下,相互分开对峙,彼此都酝酿着攻势。老者身上破破烂烂,鲜血淋漓。沙虫六足少了两足,双颚有一个已经掉落。 二者均已受伤,再打下去真不知谁生谁死。老者身子一抖,白虎法相收入身内。盯着眼前这沙虫,闷哼一声,须发贲张,身体骤然涨大。 身旁的沙石不住抖动,渐渐滚动起来,最后竟然浮到了空中。一股强大的威压发散开来,老者身上爆起一条条青筋,眼神之中,杀气越来越浓。 感觉到了对面的威胁,沙虫半个身子立起,就如眼镜蛇一般,双颚下鼓起一个大包。 “死吧。”老者大喝一声,势如风雷,飞沙走石,如阵马风樯,一拳击向沙虫。 拳锋犀利,拳力刚猛,恍若巨虎敛息伏身而来,以至于空中响起一串爆鸣声。沙虫倒也刚烈,见状不仅不避,反而迎头而上。轰的一声巨响,拳锋与虫身相撞,沙虫的身体断为几截。 沙虫发出一阵尖啸,颚下鼓包炸开,一团绿油油的火焰喷出,射在老者身上。 老者没想到这畜生临死前还会发出如此一击,绿火一落到身上,就直入骨肉,整个下半身燃起熊熊烈火。 惨叫一声,老者拼力用手扑打,可是这火沾上就甩不开,连带着手臂上也燃起幽幽绿火。 四周回荡着老者的惨呼,许久方才平息。 看着眼前这一幕惨状,孙宏双腿颤栗,忽然觉得,自己此次参加甄选就是个错误,这绝不是自己所能参和的事。 转头看向身旁的吴亘,只见其静静趴在沙里,死死盯着绿洲,眼中灼灼有光。 第15章 星象 清晨时分,四下再无动静,吴亘和孙宏小心翼翼的走到绿洲旁。 东倒西歪的胡杨树下,兵器、衣物、残肢满地皆是,浓郁的血腥味几欲令人作呕,场中几乎没有一具完整的尸首。 吴亘小心行走于其间,寻找着散落的腰牌,最后竟有六十一个之多,加上先前三枚,足有六十四枚。 走到老者与金角沙虫厮杀的地方,吴亘久久无言,这一人一虫的战斗,已经超出了自己的认知,这么些稀奇古怪的法术、手段,若不是亲眼所见,恐怕总以为别人是在吹嘘。 蹲在金角沙虫的尸体边,看着那金黄的尖角,吴亘轻轻触碰一下,并未感到什么不适。尖角十分坚硬,在老者如此犀利的攻击下都未破损半分。 抽出锈迹斑斑的断刀,小心避开沙虫的尸首,吴亘用刀砍了起来。断刀看着钝涩,却是十分的坚硬,无论怎么砍斫都不能伤其半分。 费了半天功夫,方才将一尺长的尖角砍下。说是尖角,却与平常的牛角羊角之类的不同,其形状有如笏板,上面还有一条条弧状纹理,掂在手里份量十足,只是不知道有什么用处。 财迷心上头,吴亘随手将其揣入怀中。这种异虫长出的奇异之物,说不得同什么牛黄狗宝之类,是难得的宝贝。手指拭过断刀刀刃,吴亘刚要将其插入鞘中,忽然又赶紧拿起细细观瞧。 这断刀自捡来后,吴亘也是想方设法打磨,可磨刀石都被磨断了,刀锈迹依旧。现在刀刃上的锈迹好像少了些,手指摸上去也有了些锋锐之感。 难不成这金角还有如此本领,可以用来磨刀?挠挠头,吴亘将刀放回,转头准备去寻孙宏,抬脚间,一个绿色的玉瓶吸引了目光。 玉瓶半掩于沙中,上面有几个字,吴亘却只识的一个玉字。拿着玉瓶返回绿洲,只见孙宏目光呆滞,仍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怎么了?”吴亘拿手在其眼前晃晃,从入绿洲起,孙宏就是这个样子。 “人命如草芥,一场试炼,就有如此多的人死去。吴兄,我真想退出。”孙宏幽幽叹道。 “难不成入厢军这么久,你尚未上过战场?” “没有,我在军中辅助统计辎重、粮秣。” 吴亘轻抚其背,安慰道,“既是入了厢军,成了厮杀汉,以后这样的场景不足为奇。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想多少名将,背后岂不是都累累白骨,这又算得了什么。若是过不了这道心坎,你还是脱了军籍,回家做你的平安郎吧。” 孙宏叹了口气,“道理我也知道,厮杀非我所长,现在想想,倒是在军帐中更适合些。” “先别触景伤怀,帮我看看,这是何物。”吴亘取出那个绿色玉瓶。 “嗯,这是玉华丹,方才那二人曾说什么翟舵主用丹救人,想来就是此物了。”孙宏打量了一下,又将玉瓶还给了吴亘。 “哦。”吴亘接过玉瓶,打开塞子,轻轻闻了一下,一股香气溢出,顿时百骸轻盈,气血通畅。从里面倒出一颗黄豆大小的红色药丸,随手丢入口中。 丹药一入腹,一股暖流涌遍全身,胸口一阵麻痒,疼痛之感顿减。只不过,吴亘很快浑身燥热,面色潮红,体内如有火山酝酿,灼热难耐。玉华丹是吊命之物,以吴亘的伤势,服下一颗确实有些进补太甚。 吴亘憋燥的浑身难受,绕着绿洲狂呼乱叫,最后将身上衣物一件件脱下,折腾了一个时辰方才缓了过来。 孙宏瞠目结舌的看着赤膊袒胸、肌肤通红,冒着腾腾热气的吴亘,喃喃道:“果然吃药还是要听大夫的。” 在绿洲中稍稍休整,取了些水,二人继续上路。往后的路上,倒是没有遇到什么大的波折。只是粮草已尽,饥肠辘辘之下,二人连军中发的御寒皮衣,都烤了吃下。 渐渐的,地上的枯草树木多了些,应是到了沙漠边缘。再往前走,已是到了一处草原,竟然看到了活物。 这些野兽恐怕是很少看到有人闯入,好奇的围拢上来。看着蒿草丛中若隐若现的兽影,吴亘与孙宏泪流满面,终是见着了可吃之物。那不是野兽,那是一个个行走的烤肉、红烧肉。 可既然是野兽,自然有大有小,有良禽有猛兽,吃了几顿饱食,二人终于被草原上的猛兽所盯上。一个个大如牛犊的狼群,张开翅膀足有一间屋子大小的巨鹰,纷至沓来。 吴亘就曾被一只两丈多高的秃尾大鸟,足足追了一天。最终精疲力竭之时,大鸟将其踩在脚下,傲娇的拉了一泡鸟屎后,扬长而去。原来此鸟并不吃肉,只是愤恨吴亘觊觎其鸟蛋,所以才略施惩治。 在吃与被吃之间,二人逃到了一处河畔。 到了此处,倒是野兽少了些。休息了一晚,吴亘正在用沙虫金角磨刀,不错,这两天吴亘几次尝试,发现这角真可以作为磨刀石,断刀的刀刃越发锋利起来。 孙宏咋咋呼呼跑了过来,“吴兄,快到河边来。” “何事如此惊惶,年轻人要稳重。”在吴亘的嘟囔声中,二人到了河边。 抬头向河中看去,吴亘也傻了眼。 只见宽阔的河面上,薄雾轻绡,一个个磨盘大的石台浮于空中,在河面上来回逡巡游荡。石台彼此相距甚远,时而向上飞起,时而没入水中,偶尔才会接近,看起来杂乱无章。 河中,一个个长着大口的巨鳄正在缓缓游弋。要想过河,恐怕只有踩着这些石台,一步步跳过,方可到达对岸。 可是石台飘忽不定,若是不能准确找出路线,待一会随着石台落入水中,这些巨鳄恐怕不会款待一番就送你离开。 “这是弄啥嘞。”吴亘挠着头,前两天腰牌业已显示,五华石就在前面,不过河是万万不能。沿着河岸走了许久,只有此处有石台可供过河,看来这也是试炼的一部分。 盯着石台看了半天,吴亘眼花缭乱,懊丧的倒在地上,“不玩了,如此复杂,看不出一点端倪,咱不过河了,爱乍乍的。” 孙宏单手托腮,死死盯着一个个飘来飘去的石台,“吴兄,我想这是考验我等算术之才。这些石台看似杂乱,实则有序,只是演算困难,算错一步就可能走入死路。” 吴亘眼睛一亮,“你可是看出了什么?” 孙宏揉揉有些发酸的眼睛,“我自小对这些倒是颇感兴趣,在厢军中又多是计算军功、粮草运补,倒是可以一试。” “好好,兄弟你且慢慢思量,其他的有为兄操持。”眼见过河有望,吴亘主动承担下其他杂事。 一连三天,孙宏都坐在河边苦苦思索,脚边树枝做的算筹散乱一地。 一遍遍的推演,一遍遍的否定,心力因消耗过多,孙宏面色苍白,满脸憔悴。 终于,在第四天的时候,孙宏一跃而起,大叫一声,“我知道了。”可是刚站起身,便又倒地昏迷过去,血如喷泉般从鼻子、眼睛中涌了出来,这是心力消耗过大、油尽灯枯的征兆。 等吴亘将其救醒,孙宏才兴奋的道出他的发现。这些石台并不是胡乱摆放,而是暗合天上诸星运转规律。 最靠近河边的四个黑色石台,寓意春夏秋冬四季,踏上第一个石台也就意味着选择了哪季星象。 第二排红色石台,则是暗合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象,选择哪个石台即是要进入相应星域。 接下来,才真正考验试炼之人的算力。因为下一步踏出时,则是暗合地理,不同地域所观星图自然不一样。但要命的是,你不知会踏入何地,可谓布阵者的无理手。 如果仅是如此也就罢了,关键是此后的一步步,皆藏有变数,每一步皆需缜密计算,稍有不慎就会功亏一篑。 天道邈悠悠,浮沉各有时。多少人夜观天象,一辈子浸淫于此,都不能看透整个星空奥秘。 吴亘捂着脑袋,一脸痛苦之色,摆摆手道:“行行。别再说了,脑仁疼。这往生路选的可是厢军,不是什么太史令。打打杀杀、考验骑射也就算了,为何还要如此为难人。” 孙宏一本正经,难得反驳道:“那倒不是,为将者当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方可运筹帷幄,审时用兵。不仅如此,战事中敌我兵力、消耗补给、布势谋局,皆对为将者庙算之能要求颇高。 再往小说,于个人而言,修炼只是打打杀杀,枯坐吐纳就可以吗,我看不行。 人身小天地,血气如何在其中运转最佳,不同手段所需要的运转路线各自相异,再加上符箓、卜算、符阵等,都需要修行之人有强大的演算能力,方能事半而功倍。 此处不知是何人所设,倒是费了不少心思,于将于卒都可。” 吴亘愣愣的看着孙宏,好似不认识一般,“你为何晓的如此多,涉猎如此宽泛。”这个从柳树集就一直跟着自己、看起来有些懦弱的少年,今天倒是让自己刮目相看。 孙宏红着脸羞赧道:“家里藏书多些,我偏偏喜欢这些旁门异经,所以正经不精,难以科举,只得入了厢军。” “人才。”吴亘竖起大拇指。 孙宏苦思冥想半日,终于自信满满站起,“可以了。” 吴亘将一根绳子拴在自己和孙宏腰上,走到了河边。 “选哪个。”看着眼前四个黑色石台,孙宏开口道。 “选春,取个好兆头。”吴亘毫不犹豫。 “好,万紫千红处,正是春日芳菲。”孙宏大声道。 “我怎么只知道春宵一刻值千金呢。”吴亘嘟囔着,跳上了一块石台。 二人一落下,石台便晃晃悠悠向前飘去。河中巨鳄看到有人路过,纷纷将硕大的脑袋露出水面,张开血盆大口,静待天赐美食。 “青龙。”眼见红色石台渐近,不待孙宏询问,吴亘径自开口。 孙宏指了指一处,一个正在移动的红色石台距自己还有五六丈远。等待两个石台最近时,二人跳到了第二层石台上。 “接下来选哪个。” “远些的,我怕近处的暗藏陷阱。” “好。” 吴亘深吸了一口气,看了看远方,弓腰、伏身、顿足,一气呵成,身体划了一道完美弧线,稳稳落在了十丈外的一处石台之上,这已经是自己所能跳出的极限。 就这样,二人一个石台一个石台慢慢前行。越是往后,变数越多,孙宏需要思考的时间越长。 石台忽上忽下,时高时低,有惊无险之下,眼见已经走过了大半河面。 吴亘身体紧绷,浑身大汗淋漓,这些石台忽忽悠悠,或侧飞,或上行,或低掠,稍有疏忽,就可能落入河中。 孙宏自不必言,面色苍白,口鼻皆有鲜血渗出。如此恐怖的演算,对其心神的损耗不可谓不小。 百密终有一疏,在临近对岸时,二人已经高高跃起在空中,向着一处石台飞去。孙宏忽然双眼圆睁,“错了,那处才是。”手指着另一个相隔几丈、隐匿在前方石台后的小圆台。 吴亘脸色大变,此时在空中已无法改变方向,情急之下,抽出断刀重重斩在临近一处石台。借着一击之力,身体堪堪转了个方向,险险落在那小小的圆台之上。 可就在这时,因着吴亘那一击,身后的石台运转开始紊乱,相互撞击,砰砰之声不绝,不时有石台落入水中。 “快走,星象已乱,整个试炼阵法即将坍塌。”孙宏急的在背后大喊。 吴亘闷哼一声,踩着前方剩余的石台,身体纵跃,向着河岸奔去。如此一来,阵势大乱,在距河岸还有十余丈时,已无可落脚之处。此时吴亘亦是力竭,再不能跳出如此远的距离。 看着河中巨鳄张开的大口,吴亘暴喝一声,手中断刀重重斩下,一只巨鳄的鼻端被砍下。吃痛之下,巨鳄本能闭口,借着此机,踩在其背上,用尽最后一丝气力,身体越过一个个血盆大口,重重落在了河岸上。 第16章 上山 吴亘背着孙宏,看着远处的一座孤山。 按着腰牌所示,这座孤山正是五华石所在。山如方柱,直直矗立于天地之间,四周刀削一样笔直,崖壁反射着晨辉,就像一个巨大的鸡血石印章。 过河已经两天,孙宏仍是沉睡不起,头顶赫然出现了一绺白发,这是心神耗费太多的标志。两天来,吴亘小心照料着孙宏,本想着给他喂一颗玉华丹,可又怕进补过甚,反害了其性命。 不得不说,在算术方面孙宏可谓奇才。吴亘甚至想,若是将来自己真做了什么劳什子寨主,一定要把这小子掳来,扔在后山做个账房先生。 沿着孤山的方向前行,走了许久,四周仍看不着一个人影,就连鸟兽也都踪迹全无。事出反常即为妖,吴亘的心提了起来,紧了紧捆在身上的绳子。 走到山脚,地上出现了凌乱的脚印和血迹。俯身捏起一把土捻了捻,腥味尚浓,应是有人打斗不久。 回头看了看仍在昏迷的孙宏,吴亘有些迟疑。这里已是试炼终点,说不得还有什么厉害机关。孙宏现在人事不省,万一打斗中误伤,可就真对不起自己的账房先生了。 想了想,找了一处偏僻所在,取出断刀在一处崖下挖了起来,待刨出一个堪堪能容二人坐着休息的地方,安顿好孙宏,吴亘便静静闭目调息。 最后一站,务必要小心谨慎,断不能再犯阴沟里翻船的错误。 休息一晚,取出沙虫金角,慢慢磨起断刀。既是磨刀,也是静心。 金角已经薄了一些,真不知道这断刀是什么材质,连如此坚硬的金角都能轻易磨损。 “吴兄,我可是睡了几日。”身后传来孙宏虚弱的声音。 “业已三日,感觉如何。” “头痛欲裂,怪不得算经传世极少,原来却是如此费神之事。我瞅得外面就是一座高山,可是到了终点。” “正是,五华石就在上面。你暂且在此地歇息,五华石自有我去取来。” “唉,以我当下模样,恐怕不能一同上山了,以免拖累吴兄。山上不知还有什么厉害关卡,吴兄保重。” “晓的。” 既然孙宏已无大碍,吴亘准备上山一探。出了藏身之地,看看四周并无异样,手脚并用向山上爬去。 山路崎岖,怪石林立,一路上各种枯树嶙峋,树干黝黑,奇形怪状,如同张牙舞爪的妖魔。 越往上爬,越是让人心惊,周围如同被火灼过一般,岩石也裹上了一层黑色。四周阒寂无声,虫鸣都未曾闻听到一声,到处散发着一股死气。 老话说的好,深山无虫鸣,切勿只身去。山上不知有什么样的存在,连鸟兽都不敢停留。 吴亘深吸一口气,仰头看看直入云霄的山顶,握紧了腰间刀柄。 爬了一个时辰,前方传来一阵微弱的声音,如风唳虫鸣,中间夹杂着人的呻吟之声。 低伏着身子无声摸了过去,躲在一块巨石后,吴亘慢慢探出头,不由的僵在当场,这是什么鬼东西。 前面的路上,一个只在梦魇中方能出现的怪物,正在地上爬来爬去,动作颇为迅捷,不时发出怪异的声音。 怪物长有七八条长腿,尽头生着尖锐的粗刺。沿着长腿向上,就是怪物的身躯。说是身体,其实就是一团不停蠕动的腐肉,通体灰黄,长满褶皱。 山路旁,地上躺着十几具人和怪物的尸体。每具人尸死状都极其惨烈,几不成形,可见厮杀之惨烈。 找了半天,怪物终于寻到一具身体发黑、相对完整的女尸。绕着女尸转了一圈,怪物伸出触手搭在其脖子上,轻轻一拧,将头颅摘下,送到了自己身体之上。 头一挨上,腐肉生出无数的细芽,蠕动着钻入女尸头颅之中。 过了一会,头颅忽然睁开眼睛,眼中无瞳无仁,一片红黑之色,竟然活了过来,凄厉狂笑。得了头的怪物似乎颇为高兴,盘旋狂舞,四处跳跃。 看着如此诡异的情形,吴亘既惊且骇。仔细想想,怪物倒是与鬼蜮里一些异兽相近,怪不得自己有一些眼熟的感觉。难不成鬼蜮里那些只应存在于幻境中的怪物,至今还在世间留存。 若是如此,世人危矣。 不对,此地既然有此怪物,说明赵国肯定掌握内情。那这所谓的往生路所选拔的精锐,最终要对付的敌人也就不言而喻。 吴亘悄悄向后退去,想要避开怪物上山。山路本就狭窄,不小心脚下一滑,一块石头从山崖滚落,发出一串轰隆的响声。 苦也。吴亘暗道不妙,从隐蔽的山石后跳出,急速向着山上冲去。 怪物也被这突然的变故吓了一跳,怔在原地四下打量。待看到吴亘的身影,丑陋的女人脸上竟然露出欣喜之色,长腿快速爬动,紧紧追了过来。 山路崎岖,怪物如履平地,就是陡峭的崖壁也行走如飞,与吴亘的距离一点点缩短。 眼见无法摆脱对方,吴亘紧跑几步,直冲一旁的崖壁而去,借着前冲之力,沿着笔直的崖壁向上疾弛。 怪物追到崖壁下,攀附住突起的岩石,如蜘蛛一般跟了上来。 向上跑了七八步,吴亘右脚重重一踏,身体在空中转了一个圈,掉头向下落下。在与怪物相交而过的一刹那,刀锋呼啸,向怪物的身躯砍去。 一声嚎叫,怪物举起两条腿交叉于头顶,挡住了吴亘的攻势。与此同时,另有两条腿如长枪般斜斜上刺,直捣吴亘面门。 怪物是摘头摘上瘾了,竟然看上了吴亘的大好头颅。 电光火石间,吴亘借着反击之力,身体在空中稍稍一滞,向着一侧翻滚。断刀由直劈转而横勒,斩落怪物半条长腿,身体一落地,便毫不停顿,向着一侧山路奔去。 崖壁上的怪物似乎被激怒了,长腿一缩,身体成了一个球形,从崖壁滚落。 掉落在地后,怪物举起断了一截的长腿,发出一声尖利的啸叫,腾的一下跃出十几丈远,死死咬住吴亘不放。 吴亘左折右转,在山石间快速穿梭。斜瞥一眼身后紧追不放的怪物,边跑边从背后的箭囊中抽出羽箭,看也不看,弦响箭出,如流星般射向怪物。 羽箭正中怪物身上的女人头颅,脸上被射出一个偌大的伤口,发髻披散,棕黄色的汁液流下,显的愈发狰狞。 论箭术,吴亘倒是自信满满,这都是从小在山中打猎留下的老底子。不说百步穿杨,矢无虚发,但三十步之内还是颇有把握的,就连张远都对此颇为赞赏。 可令吴亘惊诧的事发生了,箭矢落在怪物如太岁一般的腐肉上,竟然滑了过去。几次尝试,均是如此。眼见箭囊中羽箭渐少,无奈之下,吴亘只得射向怪物长腿。 还好,长腿并不像本体那般坚韧,不一会儿,就有三四条腿被打折。受此影响,怪物速度慢了下来。 眼见无法追上猎物,怪物愤然停下脚步,折身准备离开。 忽然,吴亘身体一个踉跄,脚下打绊,扑通一声仰面朝天摔倒在地。 看到如此情形,怪物大喜,赶紧掉头返回。剩下的长腿一弹,身体腾空而起,如恶虎般向着地上的吴亘扑下。 在怪物即将落下的时候,躺在地上的吴亘用掌猛的一拍地面,断刀竖起,双手紧执刀柄,以相反的方向冲着怪物而去。 刺啦,一连串割破皮肉的声音传来,断刀锋利的刀尖划过怪物的腹部。箭矢都无法穿透的躯体,在断刀下却是被轻松破开。 一团花花绿绿的零碎夹杂着棕黄的血液,从怪物腹部掉了下来。 通的一声,怪物掉在地上,前冲之势不减,身后留下了长长的血迹。挣扎了几下,怪物支撑着站起身来,女子头颅满是惊慌之色,口鼻中流出黑色的汁水。 长腿将汁水涂抹在腹部的伤口,创口处肉芽蠕动,伤口竟有合拢的趋势。 此时,这头怪物已无再战之心,掉头往山下逃去。 吴亘岂敢让其逃离,杀恶务尽的道理还是懂的。 长箭一支支飞出,射在怪物的腿上。跪了十几丈远,怪物终于支持不住,摔倒在地。 机不可失,吴亘疾走如飞,身体高高跃起,举刀奋力斩向怪物背部。 寒光闪过,怪物惨呼一声,半截身体几乎被斩断,就连身上的女人头颅,也生生一分为二,两只眼睛还在兀自乱转。 拼死挣扎之下,怪物残腿胡乱舞动,吴亘只得弃刀而走。 跑出十几步回头再看时,怪物并未跟了上来。身体不断抽搐,在地上来回翻滚,舞动的长腿将旁边石头打的四下乱飞。 过了半柱香,怪物终于安静下来。 吴亘小心的走上前察看,巨大的伤口中,不断冒出丝丝缕缕黑烟。更奇怪的是,平日里毫无奇异之处的断刀,刀身此时隐隐发出红光。 怪物的身体泄了气般萎缩下去,最后只有原来的一半大小。 将刀取出,断刀一阵颤鸣,似是十分欢愉。不知是不是错觉,吴亘总觉着刀身上的锈迹少了一些。 看着四周狼藉一片,吴亘不由的长出一口气。一个小小的怪物,就让自己窘态百出。鬼蜮中那些人族所面对的异兽,又当是如何恐怖。 当初在鬼蜮中化身为他人,用着他人的身体,并没有太多感觉,可今日一战,方知云泥之别。 喘息片刻,吴亘继续向山上爬去。沿途之上,不时见到有人的尸首。细细翻找,身上并没有腰牌。抬头看了看云遮雾绕的山顶,吴亘面色有些难看,这说明峰顶还有人,而且修为不低。 山势渐高,周边的岩木黑色渐褪。看着百步外的峰顶,吴亘停下步子,神色凝重起来。 第17章 心机深沉 孤山山顶,被平出一个不大的平台,平台后则是一块陡峭的直崖。走到此处,路已尽。 一个身着白衣的少年斜倚山石,默默调息。少年身上血迹斑斑,原本整齐的发髻散乱。胸口处缠绕了一圈白布,鲜血不时渗了出来。 此人正是与吴亘同船之人,原本的俊逸沉静荡然无存,此时显的有些狼狈。 一直紧随于旁的光头壮汉,颓然坐在少年一旁,左臂已经断去,身上处处都是伤口,有的业已溃烂。即使如此,壮汉仍是警惕的盯着四周,对自己的伤势毫不在意。 到山顶以来,已经劫杀五六拨人,尸首俱已被抛下山去。等了这么长时间,再未见有人到来,二人便有些放松,从藏匿之处走了出来歇息。 嗖的一声,一支羽箭飞来,直奔少年而去。 壮汉闷哼一声,一掌斩在箭身上。当啷一声,箭矢落于少年脚边。 “何方宵小,出来。”壮汉大喝一声,四下张望,却并没有离开少年身边前出接敌。少年受伤颇重,万一对方使的是调虎离山的手段,岂不是让其陷于险地。 第二支箭飞了过来,仍是直指少年。与方才的箭矢相比,这支箭的箭头处粗大了些,飞的稍有些慢。 若是平日里,这等手段对二人可谓毫无威胁,可今日皆已重伤,对方正是瞅准这一点,接二连三挑衅。壮汉有些怒了,一把抓住飞来的羽箭,用力甩在地上。 嘭的一声,箭矢突然炸裂开来,一股淡淡的异香传来。 “不好,此箭有异,屏气敛息。”少年喊了一声,用袖子捂住了口鼻。 光头壮汉再也按捺不住,冲到崖边试图找出放箭之人。 刚到崖边,一张脸,准确的来说是半张脸,从崖下冒了出来,脸下面是一团黏糊糊的腐肉,正是山腰的怪物。 “孽畜,竟然还有漏网之鱼。”壮汉一记直拳,打在了怪物之上,此物极为难缠,虽战力并不是很高,但恢复能力却是很强,若不能一次灭杀,倒是麻烦的很,所以这一拳也是用了全力。 怪物的身体连箭矢都无法穿透,此时却被打出一个大洞,可见壮汉臂力之强。 还未及收拳,从怪物身下蹿出一个黑影,手肘重重击在壮汉心门位置。壮汉此时只剩一臂,方才一拳拳势未收,胸前空当全开,被结结实实一肘击中。 心乃血气之源,常人若被重击,多有性命之忧。壮汉是习武多年的练家子,一般的贯击对其并没有多大影响,只不过今日受伤颇重,气血已乱,护体罡气尽失。 一肘命中,壮汉眼前一阵发黑,喉头发甜,忍不住一口鲜血吐了出来。刚想撤身,偷袭之人却狡捷如猿,游走到了自己脖子之上,双腿紧紧绞住脖颈,用力一扭,壮汉摔倒在地,一把刀顶在了其脖颈之上。 吴亘握刀低声道:“莫动。” 壮汉大吼一声,竟然是拼着受伤也要起身。吴亘身体后仰,双腿用力勒住其脖颈向后倒去,一只手在其张开的嘴上一拍,一颗小巧的丹药落入壮汉口中。 忽然吴亘寒毛直竖,身后劲风传来,来不及转头,一个后仰躺倒在地,紧接着就地翻滚。噌的一声,一把三尺银剑插在身旁的地上。 还未等吴亘起身,银剑从土中飞起,腾空而去,返回到白衣少年右手。 起身用刀护在身前,吴亘冷冷看着对面的白衣少年:“想死,也不用如此着急。” 白衣少年扶着身边岩石慢慢起身,嘴角流出一丝鲜血,苦笑道,“阁下不要误会,可是为五华石而来,请自取。”说着指了指身后一处平台。 顺着对方所指看去,在一个方形的石台之上,有一块五彩玉石,正是此次试炼的必取之物,五华石。 倒在地上的壮汉此时爬了起来,掉头直奔吴亘。刚跑了两三步,身子一个踉跄,摔倒在地昏迷过去。一枚迷药外加迷香,再放不倒那就奇怪了。 吴亘松了口气,看着白衣少年一脸玩味,此人给自己的感觉十分危险,甚至比地上的壮汉更甚。“既然你早已到此,为何不将这颗玉华石取走。”眼角瞟了一眼少年手中的银剑,此剑可凌空而击,应也是不俗的宝物。 少年摊了一下手,倒也坦然,“原本是想以此为饵,吸引人过来,也好多夺些腰牌,不想最后却翻了车。阁下不必怀疑,上前一取自知。方才使的是何种药,为何药性如此厉害。”说着指了指地上的壮汉。 “欢喜丸,想必你也清楚。中了此药,任你本事再强,也得乖乖躺倒。” “那方才第二箭所藏也是此物了。” “不错。”吴亘单手持刀走向石台,经过少年时,突然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一愣,不知对方为何有此一问,但仍是老实答道:“在下林若实。” “哦。”吴亘不置可否,走到了石台前。紧了紧身上的包袱,伸手慢慢向石台摸去。忽然身体骤转,断刀狠狠斩下。叮的一声,银剑被斩落。 不待银剑落下,吴亘一步冲到白衣少年身旁。手腕一拧,刀刃已经架在了对方脖子上。同时,身体转到少年身后,一只手死死抓住了对方的肩膀,提防着那把剑的攻击。 “第二次问你,想死吗。”吴亘寒声道。 少年叹了口气,身体僵硬,“欢喜丸果然是江湖上久负盛名的迷药,中了此毒,连驭剑都不利索了。我认栽,如何才能放过我。”言语颇为坦然,毫不拖泥带水,直接谈条件,倒是颇为光棍。 “我为何要放过你,你已两次想取我性命,是什么让你如此自信。” “我的侍卫方才也要杀你,你不也是没有下死手吗,所以我认为有的谈。你看呢。” “呵呵。”吴亘笑了起来,把嘴贴到其耳边,“你倒是挺会把握人心,只是你命不好,今天我有些烦。看到你这张一切皆掌控于手的脸,就更烦。方才问你名字,也是好帮你在墓碑上刻上姓名。” 少年一笑,“我看人很准,你不是那种穷凶极恶之人,只是多少价码能让你心动。” “噗嗤”一声,断刀插入了少年的右臂,免得对手右手用剑搏杀。 吴亘阴恻恻说道,“我想你猜错了,你可知在往生路上,我杀了多少人。如你这般城府颇深、冷酷自负的人,留下来我怕以后睡觉都得在枕边放把刀。” 少年嘴角抽搐了一下,“我认输,只要放过我性命,一切好说。虽然我有杀你的动机,但毕竟并未得手。我林若实对天立誓,今日过后,你我皆是路人,没有半分恩怨。”此人倒也干脆,平静开口讨饶。 “行啊。把你收集的腰牌给我,想来以你的手段,这一路上攒了不少。” “可。”少年下颌微动,示意吴亘将身旁的一个箱子取去。 吴亘笑笑,指着远处掉落在地的银剑,“那把剑有些古怪,可凌空而击,你是怎么弄的,用的什么法子。把它弄过来,不过不要想着耍花招,否则看我的刀快,还是你的剑快。” 少年沉吟片刻,“这是我家传之法,恕不能告。”左手伸出双指,口中喃喃有词,那把剑真就歪歪扭扭从地上飞了起来。到了二人面前时,剑尖向外,剑柄朝后。 吴亘用一只手抓住剑柄,插入身侧石缝中,用力一拗,银剑断为两截。 少年脸上现出痛惜之色,很快转为平静:“剑已毁,可以放了我了吧。” 吴亘将少年放开,顺手重重斩在其脖子上。少年白眼一翻,倒地晕了过去。 打开身旁箱子,里面俱是腰牌,足有百余枚之多,这意味着如此多的人已经命丧于林若实之手。 吴亘点点头,果然打劫还是要吃大户,事少钱多。又在少年身上搜索一番,竟然又找到两块五华石。 上山之时,吴亘已发现,这座山有四条上山的路,应是每条路的尽头各有一块五华石。少年身上的五华石应是走另外两条路所得。 看着倒在地上的二人,吴亘举起手中断刀,斩草除根的道理还是懂的。可举了半天,又颓然放下。若是与人交战,自是没有什么心理负担,但对失去战力、引颈受戮之人,着实下不了手,过不了心中那道坎。 “唉,算了。反正已夺去你腰牌,想来成不了中人,从此我二人应是没什么交集了。即使有变,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吧。”自嘲的摇摇头,吴亘匆匆向山下而去。 到了藏身之处,孙宏仍在昏睡。腰牌上还未显示出去的路线,吴亘缩了缩身子,眯眼打起了盹。 正迷迷糊糊间,远处传来人走动的声音。 吴亘放缓了呼吸,将头慢慢探出,偷偷向外看去。 林若实与壮汉相互搀扶,缓缓走下山来。壮汉身上还背着一个箱子,箱子颇为沉重,显然装了不少东西。 吴亘顿时明白,自己还是被林若实给骗了,在其身上还有腰牌,只是不知当时被藏在了何处。 至于出去抢夺,吴亘全然没有这个想法。这二人加起来,正面硬战,自己还没有胜算,犯不着将身上刚得来的腰牌再送出去。 看着二人远远离去,吴亘心里默默念了三个字,林若实。 第18章 柳暗处亦有花明 一觉醒来,腰牌终于亮起,标识了返回终点的路线,这也意味着此次试炼的结束。 按着规矩,若是在亮光消失前未能出去,无论得了多少腰牌和五华石,都算输了。 吴亘将所有的腰牌和三块五华石摆在地上,将孙宏摇醒,“这就是此次试炼我二人所得,按着江湖规矩,兄弟起风出活,当对半平分。多出来的一块五华石,于我二人并无多大用处,我就笑纳了。”说着将一半的腰牌划了过去,又加上了一枚五华石。 看了一眼地上的腰牌,孙宏默默不语,思索良久才道:“吴兄,此次若没有你一路护持,我能否活下来还是两说。 妄分一半腰牌,小弟心中有愧。况且,试炼最终只有二十人可胜出,与其你我二人平分,倒不如留给吴兄,这样更托底些。” “想什么呢,想我吴亘终是要当寨主的人,做事不公岂能服众。出来混,最重要的就是要讲道义。 若是今日昧下这些腰牌,传出去还有哪路兄弟愿意跟着我。且拿去,且拿去,莫败我名声,坏我前途。”吴亘一脸怫然,将分给孙宏的腰牌归拢于一起,随手扔了过去。 仓促间,孙宏接过包袱,看了看吴亘,想了想才吭吭哧哧道:“吴兄,小弟这里尚有些银子,不如你暂且拿去,否则我确实羞于不劳而得。” 说着将自己内甲解开,里面竟然还藏了十几个银锭。一路之上,这小子倒也不嫌碦人。 看着孙宏一脸烦恼,吴亘只得随手取了一个银锭,以安其心。 二人收拾妥当,按着路线所指上路。 返回的路与来时截然不同,并没有多少风险。 路上,吴亘将山顶的情形赘述了一遍,仔细叮嘱孙宏,以后若是遇到林若实,切记小心加小心。 此人心性沉稳却又不失诡谲,做事狠辣却又可屈可伸,这种人放在平时,也是国贼禄鬼之类的人物。若是放在乱世,不失为一代枭雄。倘被其盯上,恐怕一般人很难逃脱其手段。 吴亘此时已经有些后悔,方才在山顶,不该有妇人之仁。 二人小心翼翼前行,越到最后越是危险,难免有些人存了摘果子的想法,埋伏于出口处伺机抢夺腰牌。 幸运的是,一路之上,吴亘与孙宏并没有再遇到他人。走了半日,吴亘远远看到一个巨大的拱门,与进来时并无二致,竖立在一处山谷中。 进来之前,军官已经说了,进入往生路,按着阵法所设,无论走多远,也只能看到本组的人。这一路之上人迹皆无,可见这第三组的人生死如何。 看看腰牌仍十分明亮,吴亘和孙宏潜行到一处山石后,一动不动远远盯着前方的拱门。 过了许久,腰牌黯淡了些,吴亘仍是不为所动,如同一头耐心极好的野狼,默默潜伏于暗处。 孙宏几次欲开口,看到吴亘神情,又将焦躁压了下来。 终于,有一个人从暗处跳出,四下打量一番,见周遭毫无动静,匆匆直奔拱门而去。 刚走到门前,路边窜出一人,正是与林若实在一起的壮汉。壮汉截住那人,二话不说,直接下了死手。 话说这人能够走到现在,想来实力也是不俗,你来我往之下,壮汉一时竟然难以拿下,二人僵持在一起。 忽然,银光闪过,一把断剑飞出,林若实从藏身之处冲了出来。猝不及防之下,那人被打的手忙脚乱,招式渐散,被林若实一剑洞穿胸口,饮恨死于当场。 林若实仔细在其身上搜索,果然又翻出一些腰牌。将尸首处理妥当,掩盖现场打斗痕迹,与壮汉又再次潜伏起来。 默默看着两人的动作,吴亘面无表情。林若实能做出如此行径,实是不足为奇。 腰牌的亮光越发黯淡,林若实二人仍未走出,看来还想在关闭前再劫掠一笔。 孙宏有些按捺不住,轻轻拉了拉吴亘的衣袖,“再不走恐怕来不及了。” 吴亘轻轻摆了摆手,“勿躁,再等等。那两条毒蛇藏于出口,我二人过去只能是送上项上人头,再搭上辛苦得来的腰牌。” 时间一点点过去,孙宏只觉着度时如年,心里暗自把林若实上下十八代问候了个遍。 腰牌光亮几近熄灭,终于,林若实走了出来,向着远方看了看,摇了摇头,与壮汉一起走入拱门消失不见。 吴亘一跃而起,拉着孙宏兔起鹘落,拼尽全力向着拱门疾驰。 前方,拱门上的光壁渐渐变暗,几欲消失。在光亮消失的最后一瞬间,二人险险冲入了拱门。 眼前景色一变,仍是返回到那处谷口,已有不少人聚集在此。 一出拱门,吴亘就地翻滚,手持断刀警惕的扫视四周。眼见周围有不少厢军在此把守,这才放下了心。 那名面色凶狠的军官肃然危坐,眼神冷峻的扫视着四方,“时辰已到,都滚过来,查验身上之物。” 吴亘观察了一下四周,出来的足有五十余人。只不过有些人垂头丧气,显然这些是腰牌已失,只是捡了一条命。有的则是面露紧张之色,担心自身所获腰牌不够多。 林若实也在其中,看到吴亘,先是一怔,接着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竖了个大拇指,接着将大拇指转而向下。 吴亘则是笑容满面,冲其远远拱手,接着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很快,每人交出身上的腰牌和五华石。逐一点验下来,得到五华石的共有二十二位,吴亘和孙宏就是其中之一。再点数身上的腰牌,二人有各有一百零三枚,在二十二人中分别排名第十九、二十名。 没想到林若实竟然还有一枚五华石,只不过腰牌就少了许多,排在了最末。 吴亘满面春风,走到对方身旁,伸出一个小拇指轻轻晃了晃。试炼之后,二人身份相差悬殊,到时再好好收拾一下这个坏坯。 林若实并没有半分懊丧之色,张开嘴无声说了三个字,走着瞧。 二人相视一笑,错肩而过。 很快清点完毕,众人按着来时的路,又原路返回。只不过这次倒是给每人提供了一匹坐骑,而且一路提供热汤食物,与来时相比,可谓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过了柳树集,得到五华石的二十二人直接前往定远城,其余人则就地遣散。 等到了定远城,众人被安置于一处馆驿之中,这也是考虑到这些庶人在城中并无产业,特意提供的方便。当然,若是城中有居所故旧,自可投奔,三日后回来即可。 试炼路上一路提心吊胆,骤然安逸下来,一些人便动了心思,托人购置锦衣丝服,手拿折扇,在馆驿的院子里四处乱逛,算是提前体验一回中人的感觉。 还有一些人四处窜访,以后都是要在厢军厮混的,多认识几个人总没有坏处。喝酒的,出游的,很快形成了一个个小的团体。 倒是林若实,虽然排名最后,但仍是十分的淡定从容,对于他人投来的异样目光熟视无睹,每日捧着一本书,早起而读,深夜方止。 第二日,张远过来寻找吴亘,得知其经历,也是十分欣慰。原本并不对吴亘看好,没想到竟然入了围,这下子稳了,毕竟此次要招收二十名厢军。于是找了城中旧识过来,带着吴亘和孙宏好好庆祝了一番。 世事总是难料,第三日,张远气急败坏的过来,告诉了吴亘一个不好的消息。 此次选拔,因有二十二人得到五华石。原本只取前二十名即可,可一向喜欢舞文弄墨的宇文校尉向郡守进言,为将者不可只讲弓马厮杀,只逞匹夫之勇,应熟读韬略、谙习武经,所以还要搞一场策问,再综合权衡。 吴亘一听就傻眼了,若是打打杀杀也就算了,让自己捉着笔杆子写什么文章,岂不要了老命。况且自己只认的几个绑票、打劫之类的文字,难不成在策问时,满纸都是此路是我开、留下买路钱之类。 “为什么会突然改变规则?”吴亘有些诧异的问道。事出反常,必有猫腻。 张远看了吴亘一眼,喟叹道:“规则本人定,亦可因人而变。定是有人上下其手,所以才出了这个变故。而且我听说有人进言,说你匪盗出身,家世不够清白,怎能入得厢军。” 直到此时,吴亘方才明白,为何大伙整日喝酒享乐、鼓腹而游,那林若实却是埋头苦读。当初笑话人家的,现在是真成了笑话。 “可有什么补救的法子。”吴亘此时也冷静下来,开口相询。 “让我想想......对了,蜃珠。”张远沉思片刻,一拍大腿站了起来。 很快,举行策问的告示贴到了馆驿墙上,众人一看,皆哀鸿一片。虽然大部分人已得知消息,但毕竟学问一事,不是三两天所能见效。 到了策问的日子,众人被带到一处校场之中,场中早已摆了一张张桌椅,彼此相隔很远。旁边站了一排军卒看管,以防有人作弊。 吴亘转头打量四周,大伙皆是有些惴惴。待看到林若实时,对方微微一笑,伸手指了指桌上的纸,冲着自己轻轻晃了晃。 此时,吴亘已冷静下来,知道自己是被人算计,展齿一笑,对着林若实嘴形微动,无声说了两个字,傻鸟。 校场外,马蹄阵阵,有十几骑纵马而入。领头的是位中年将领,身着白袍、面色白皙、鹰目细髯,倒是也有一番英武之势。 一名军官匆匆上前,低头抱拳,“宇文校尉,一切皆已妥当。”吴亘抬头看了看,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宇文校尉啊。 “那就开始吧。”中年将领并未多言,扫视一眼待试众人,安坐在一处高位。 很快,考卷发了下来,上面只有几个字,论安国全军之道。 吴亘打开一看,长叹一声,书到用时方恨少。看着别人皆在奋笔疾书,就连孙宏也埋头写字,咬着笔杆想了半天,在纸上写下了天、地、人、道、法五个字。 倒不是吴亘有什么隐喻,只是以往在大风寨中时,搬舵先生常在耳边唠叨,这五个字倒是晓的怎么书写。 出去打劫,当遵五要。 一看天,天时好方可出行。二看地,地势险要易于埋伏方好得手。三看人,打探动静的、下死力厮杀的、收尾运货的,缺一不可。四看道,要和兄弟们讲清楚,何人可劫,何人当放,莫要坏了道上规矩。五看法,这么多人出去,一定要听大当家的,不可擅自作主。 写完五个大字,吴亘吹了吹尚未干透的纸,颇为自得。起身大步上前,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竟是第一个交了卷。 军官将其卷子送到宇文校尉处,对方抬目一瞧,面露鄙夷,甩手将纸扔在桌上。可等了片刻,似乎意有所动,又将纸取来,逐字扫视一眼,半晌后方长出一口气,抬头看了看正低头数蚂蚁的吴亘,摆了摆手。 手下人会意,将吴亘带出校场,嘱咐其静待结果。 过了几日,一名军官带着几人来到馆驿,宣布了最终试炼结果。此次往生路试炼,二十人通过进入厢军,包括林若实、孙宏皆在其中。 既入此榜,这些人就如世间翰林一般,有了上升的根基,不久就有官职加身,自此打通了厢军上升之路,比一般的中人还要尊贵。运气好些的,说不得会被卫军、禁军选入,前途不可谓不光明。 而吴亘和另外一人则是落榜。 众人爆发出一阵欢呼,欢欣之色溢于言表。 林若实摇头走过吴亘身边,连看都未看上一眼。从此二人身份天渊之别,再无交集,鸿鹄岂能与燕雀一般见识,以往恩怨皆散。 只有孙宏走了过来,拉着吴亘的的手,眼中含泪,“这不公平。” 吴亘刚要开口劝解,那名军官却又宣布,吴亘和另一人同样授予中人丁籍,只是不入厢军。 议论之声轰然而起,如此转折,倒是让众人有些瞠目。 很快军官取出文书和一个铜牌,文书上有郡守的大印,让吴亘摁下自己手印,自此脱离贱籍,终出藩篱。 入夜,吴亘与孙宏坐于张远在定远城的小院中,沙杵作陪于一旁。 火锅沸腾,红油翻滚,桌上狼藉一片。 “来,兄弟,再闷一个,祝贺你二人鸡犬升天。”沙杵红着脸,举着一大碗酒,酒气熏天,对着吴亘嚷嚷道。 “不会说话就别喝酒。还鸡犬,再加上猪羊,我们四人岂不是成了四畜。”张远笑骂道。 孙宏早已倒在桌上,抱着酒杯傻笑。 吴亘轻笑道:“传闻古有四瑞兽,今日四畜在此,说不得千百年后,后人供奉瑞兽之时,皆是以我四人相貌为范。” 张远放下酒杯,盯着吴亘:“虽然入了中人丁籍,但却无法在军中任更高职位,不后悔?” 吴亘眼神清明,轻笑道:“何来后悔,如此结局正合我愿。倒不是故作洒脱,实在是军中规矩太多,时日长了,说不得会惹祸上身。” 张远点点头,“你倒是有自知之明,以你敢捅破天的性子,就是我也不敢把你放在身边。倒是孙宏,我想给弄到屯中。” “别和我抢人,他可是我寨子中未来的账房先生。” “滚,都是中人了,还是一身匪气,我看你就是烂泥扶不上墙。” 几人连喝边聊,热闹的气息穿过窗户,竟是压住了屋外呼啸寒风。 第19章 那天那人那马 往生路试炼后,吴亘成了定远城厢军中最尴尬的一人。身为仆兵,却是中人丁籍。如此一来,中人军官不好使唤他,仆兵更是不好亲近。 无奈之下,曲长金松只好遂其心愿,放回荒冢岭。待遇自然是水涨船高,由二两银子提高到了十两。 临行前,金松问其还有什么要求。吴亘其他没要,只是说山高路远,为他一人运送补给实在是劳军伤卒。 考虑到军中人手紧张,以后一应补给不必再送,自己每月前来领取即可。 当然,为了拉运方便,还要加四匹马。两匹两匹轮换着来嘛,毕竟马儿也是军中一员,亦应多多体恤。 看着这个喋喋不休的新晋中人,金松一皱眉,大手一挥给批了四匹马。 “驾。”坐在装满补给的马车上,吴亘心情舒畅,天地山河一片大好。 这次中人得来不易,张远曾偷偷告诉他,原本按着宇文校尉的说法,吴亘与另外一人是直接被刷下,连丁籍也不给的。 后来张远找到金松,金松又辗转找到宇文校尉,言明蜃珠是吴亘所获。既然其不惧蜃虫,定然是身负异能。按着这条规矩,似乎给个中人也符合规矩。 宇文校尉沉吟良久,念了五个字,天地人道法,大手一挥,同意授予吴亘和落选另一人中人丁籍,由他来向郡守禀报。原来另一个落选之人竟然能够练气,按理也是可以升籍。 如此一来,皆大欢喜,堵住了众人悠悠之口。 人逢喜事,无处不是春。雪水消融、溪水淙淙,四下春意萌发。远远看到孑立于岭上的烽燧,竟有了归家的感觉。 走到山下,莫信已经早早等在上山的路口。看到车驾过来,紧走几步,脸带谄媚,“伍长大老爷,让小的替你牵着缰绳,这种粗重活计,怎能让中人老爷来做,交给小的即可。” “咳咳。我离开的这些日子,岭上可还平安,有无贼人到此,院落可还整饬?”吴亘拉着长音,坐在车上居高临下斜视莫信。 莫信一拍胸脯,“伍长放心,有小莫在此,万事无忧。小的昼警夕惕,甲不离身,小心看守,连只鸟也飞不过来。 院子也曾打扫,新换的被褥已经给您铺上,锅里的水已经烧热,就等着给老爷洗去一身征尘。” “嗯,不错。作为赵国厢军一员,理当尽心尽力守疆土不失,方才能对的住朝廷,对的住校尉大人对你我的信任,对的住所得的每一份俸禄。 小莫啊,好好干,本伍长颇为看好你啊。你也知道,伍长我最喜欢提携后辈,莫要辜负我对你的期望。”吴亘打着官腔,朝天拱拱手,缓缓道来。 莫信笑容僵硬,简直比哭还难看,口中连连称是。 捉弄够了莫信,吴亘哈哈大笑从车上跳下,一把搂住其肩膀,“老莫,逗弄你呢,心里是不是把我骂了万千遍了。” 莫信抚着胸口,长出了一口气,一拳打在吴亘身上,“臭小子,我还以为锦袍加身,就忘了一同摸尸的兄弟了。我就知道,你小子会有出息,果不其然。怎样,当中人的感觉如何。” 吴亘不屑的摇摇头,“什么中人贵人,也没见我身上多长二两肉,还是一个鼻子两只眼。以往如何今后当是如何,莫要自矮了身份。你若是客气我心中反倒膈应。走,回去喝酒。” 二人牵着马儿,“驾。”一声令下,四匹马欢快的沿着山路蜿蜒而上。 等酒足饭饱,莫信拿出二十两银子,“这是宝象按约定送来的,我一分未动,全留在此地。” 吴亘爽快的将一半银子推了过去,“拿去,这是你这些日子辛劳所得。我这次回来,带了四匹马,全部交给宝象。如此一来,荒冢岭私盐行的生意以后可就蒸蒸日上,咱哥俩就坐等收钱吧。” 看着白花花的银子,莫信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想着往后如山的银子,不由的满面春风,“吴兄弟,吴伍长,以后老哥哥可就跟着你了。” “放心,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只要有我一口吃的,就不会让哥哥喝稀的。不过呢,这些日子我二人得辛苦些。以后钱会越来越多,难免会有人觊觎。 虽然有鬼蜮的名声挡着,但钱乃壮胆物,说不得有人会冒险前来。此次我从营中带来劲弩利箭,可以装在山口、院前。如此一来荒冢岭不说固若金汤,但等闲人也无法上来,算是我兄弟二人的藏身之处。” 二人说干就干,第二天一早起来,在上山路上选那狭窄曲折之处,布设了七八处暗弩碉堡,鹿砦堑壕。又将张力最强的床弩放于烽燧之上,与山路交相呼应,形成交叉。 一顿折腾,荒冢岭防御大增。若有人攻来,因着地形所限人多施展不开,人少了却又无法突破这层层阻截。 吴亘甚至想着在半山腰向阳处再做一处院子,以后此处人越来越多,可供新来的人居住。毕竟烽燧下的小院有鬼蜮存在,不敢随意放人进来。 捯饬了半月,二人站于岭上,看着壁垒森严的荒冢岭,满心欣慰。经此一遭,这荒冢岭堪比雄关,只要粮秣不绝,挡个几百人不成问题。 过了几日,宝象赶了过来,看到岭上焕然一新,也是赞不绝口,若不是老母亲尚在家中,都有在山腰开个院子长住的想法。毕竟又多了四匹马,这运盐量一上来,放在半山做个中转也好。 三人聚齐,连宴三天,既贺吴亘喜得中人丁籍,又贺荒冢岭私盐行生意更上一层楼。 酒足饭饱之后,莫信摇头晃脑道:“蛇无头不行,鸟无头不飞。往后此处定然会人越来越多,得有个领头之人方可,也好调剂安排一应事务。我看哪,不如吴伍长带个头,兄弟们做事也好有个章程。” “此乃老成之言,确实如此。吴兄弟你既然有官职在身,倒不如挑起这个担子。”宝象在旁附和道。 吴亘想了想,“如此一来倒是也行,我就勉为其难,做个领头之人。老莫干练,不如负责粮草一事,就做个钱粮官。宝象勇猛,先锋非你莫属。”至于吴亘心心念念的账房先生孙宏,因着正在厢军大营无法脱身,只能留待后面再安排。 “而且,这荒冢岭名字着实有些难听,不如更名为抚冥关如何。”吴亘双眼熠熠,看向二人。 “甚好甚好,正应了鬼蜮一说。”二人扺掌大笑。 自此,抚冥关横空出世,如一只巨虎横亘于赵夏两国之间。有此险关,吴亘距成为一名寨主的梦想可谓更近了一步。 这一日,吴亘正在酣睡,莫信慌慌张张跑了进来,将其摇醒。 “怎么了,大夏国打过来了?”吴亘揉着惺忪睡眼,一把抄起断刀。 “不是,山下来了个娘们,好看的很。”莫信贼兮兮说道。 “哪里哪里,哪来的小娘子,速速接敌迎战。”宝象在屋外听到,大声嚷壤,急急冲了进来。 三人匆匆出了院门,沿着山路向山下跑去。 山脚下,一匹白马正在来回溜达。 马上坐着一人,一袭白袍,头戴黑色幞头,马鞍上挂着一把长戟。细细看去,柳叶烟眉,丹凤俏眼,唇红齿白,直如画中人儿,不似人间俗物。神色间倨傲清高,自有一番清雅高华的气质。 三人痴痴看着,一时间竟是忘了此行目的。这一幕印象是如此深刻,多少年之后,几人还是会时时想起,那白衣白马、俊逸不羁的身影。 马上人摘下身旁葫芦,喝了一口清酒,看见几人神态,秀美微蹙,杀气毕现。 还是吴亘第一个清醒过来,尴尬地笑笑,轻声问道:“这位姑娘,今日到荒冢岭,不,是抚冥关,可是有事。 若是通关,请出示通关文牒,交上一笔入关钱。若是赏景,山下风寒,不如上山一叙。”声音轻柔,全然不似以往粗鲁模样。 “对对。小娘子,上山上山,哥哥几个备有好酒好菜,暖暖身子。这种倒春寒的日子,只喝酒不吃菜,可是会伤了身子的。若是就此落下了病根,将来生育子嗣恐怕有些麻烦。”宝象一脸疼惜,胖胖的脸上挤出一朵花。 “找死。”马上的人秀美倒竖,摘下长戟,催动胯下白马,直指三人。 “诶,你这姑娘家家的,我等只是关心于你,又没有歹意,怎的如此急躁.......喂喂,来真的啊,我可告诉你,你这是闯关,你这是挑衅赵国权威......你这是不把本寨主放在眼里啊。” 眼见那人丝毫没有停马的意思,沿着山路就要冲了上来,吴亘只得大喊道:“风紧扯呼,赶紧到暗堡,拦住这个疯婆娘。” 一个女子,敢于单枪匹马,行走于荒野,而且面对三人,毫不犹豫出手。再没脑子,吴亘也知道此人定然不好对付。 三人匆匆撤到暗堡,操起放置于此的弓弩,向着攀山如履平地的一人一马射去。只不过,在瞄准时仍有些怜香惜玉,箭矢稍稍抬高了一指。 看到呼啸而来的箭矢,女子并不停步,长戟左右格挡,箭矢纷纷被拨开。冲到暗堡前,长戟一把刺入瞭望口,手臂用力,竟把石头的堡顶掀翻了去。 “妈呀,点子扎手。再撤。”看到这俊俏的人儿膂力如此惊人,吴亘心中一惊,带着宝象二人从小路向山上狂奔,倒是赶在女子之前到了第二道关口。 这次三人都是下了狠心,滚石、劲弩、石灰,诸种手段用足全力招呼,可女子左刺右挑,身子如蝴蝶般在马上翻飞,竟然没有伤到分毫。就连身下的白马也是神勇非凡,堑壕、鹿角皆是一跃而过。 要知道这上山路可是十分陡峭,一路爬高,平日里吴亘等人上山都要牵马缓行,以免伤了马腿,如今在白马这里俨如平地。 就这样,女子一连闯过吴亘所设的八道关卡,到了几人居住的小院旁。 第20章 安能辨我是雌雄 院子前,三人傻傻看着那如闪电一般、势不可挡的一人一马。 阳光穿过山顶泻下,白衣耀眼,戟尖的光芒让吴亘等人心惊不已。想想这些日子的辛苦布置,什么固若金汤,什么安如磐石,竟然拦不住一个娘们。 人世间最会有些意外,让你猝不及防。回头看看,所为不过是个笑话。 “不能再退了,与这小娘皮拼了吧。”宝象提了一把大斧,回头看向吴亘。 吴亘看了看门口的石狮子,“再等等,若是再拦不住,我们就......”伸手作了个跑的手势,又双手伸开作了个掐的姿势。 拼命,那是不可能的,有的是手段。 宝象想起自己在院门前曾受过的罪,嘬了嘬牙花,“对一个女子用这些卑劣手段,有些那个了吧。不过,老莫,把那美人更衣什么的给我一些,那玩意好用。” 女子冲到院门前,由于顺着主路上来,速度比几人慢了一些。白马到了近前,速度仍是不减。 忽然,地上出现一道拦索。受惊之下,白马长声嘶鸣,一跃而起,避过了绊马索。 可马蹄刚落,紧接着第二道绊马索出现,接着是第三道。 老套路了,宝象看着眼前这一切,感同身受,颇为同情眼前的白马女子。吴亘这小子陷阱一设就是多个,环环相扣,不把人坑死是誓不罢休。 跳过两道绊索,白马终是力竭,嘶鸣着摔倒在地。马上的白衣女子被甩了出去,手拄长戟刚要起身,可是脚下一软,身体一晃,落入陷阱之中。 莫信和宝象欢呼一声,手中举着传说中的美人更衣,急急冲了上去。尚未到坑边,只见白影一闪,女子长戟刺入坑底,借着反弹之力,连脚都未落地,就从坑底跃了出来。 二人怪叫一声,掉头就逃。白衣女子看起来身形娇弱,却是勇力惊人,偌大的长戟,在其手中直如耍竹竿一般轻松。 女子刚要纵步上前,“慢。”吴亘大喊一声,“这位姑......这位少侠。”今天这顿破关之灾皆是起于姑娘二字,吴亘不由的心起疑窦。 “少侠,先请住手。想你我近日无冤,往日无仇,为何今日要苦苦相逼。再打下去,不死你死就是我亡,岂不冤枉。 况且,少侠虽然武力可媲天人,我们三个也不是泛泛之辈,真要下了死手,谁输谁赢尚未可知。再者,少侠请看。”吴亘走到女子十步前的位置,用刀一捅,地面轰然坍塌,一个黑黝黝的坑口出现。 “我这抚冥关处处机关,步步陷阱,少侠难道说能次次逃脱。只要中了一个,怕如案俎鱼肉,何苦来哉。 倒不如坐下谈谈,饮酒赏景,其乐融融,交一番朋友,你看如何?”吴亘急促说道,只怕对方一个大戟砸了过来。 女子并不说话,看了看眼前陷阱,单手抬起大戟,遥遥指向宝象,犹有再战之意。 吴亘着实有些不明白,这女子软硬不吃,自己几人不过是言语鲁莽了些,何至于死死咬着不放,“这位少侠,我已言至义尽,到底我兄弟几人如何得罪了你,如此不依不饶,还请明示。” 女子看了看站在左侧坡上虎视眈眈的宝象,瞅瞅躲在右侧小路上随时准备阻截的莫信,恨恨道:“我是男人。” “难人,没事,有何难处直说。嗯?男人?”女子的口音有些怪,不像本地人,吴亘险些听岔。 宝象和莫信也是面面相觑,如此俊俏的人儿竟然是男子。老天啊,您老人家可是喝酒打盹了,如此皮囊却是男儿身,这让天下女子情何以堪。 院门前突然安静下来,一缕春风吹着几片枯叶飞过,落在了正在挣扎起身的白马身上。 吴亘心中恍然,估计这是这位的痛处,想来被人认错过不知多少次。宝象一顿调侃,可不是犯了忌讳,怪不得要杀上山来。 吴亘尴尬地笑道,“少侠好身手,正所谓不打不相识,不如坐下来喝杯薄酒,也好让兄弟几个赔礼谢罪。” 白袍男子哼了一声,“我行走千里,只想挑战天下英豪。三个登徒子,只会使些下作手段,怎值得我耽延时日。”说罢,将戟一收背在身后,就要转身离去。 闻听此言,宝象有些不乐意了,怒气冲冲从坡上跳了下来,“无须小儿,说谁是登徒子,有种与宝爷较量一番。”既然是男子,那就好说了,先打过再说。 吴亘无奈的看了一眼宝象,现在他也看出来了,这家伙也是个天生惹事的主。 白袍男子丹凤眼一眯,眉目之间杀气隐现,斜眼看向宝象,长戟戟尖微微颤抖,显然动了杀机。 眼见事情不妙,吴亘赶紧走到宝象面前,将其拦于身后。 冲着白袍男子拱手道:“少侠果然英武非凡,但打生打死岂不伤了和气。我是本地寨主,不如我们文斗一场。我与少侠单挑,相互切磋一招,一招过后,是走是留,再作定夺如何。” 白袍男子沉吟片刻,左手向前摊出,示意吴亘先出手。 宝象凑了过来,“吴亘,此人身手不凡,不好对付,不如我们三个一起单挑他一人。” 吴亘斜瞥一眼,“无耻。本寨主岂是那种不讲道义之人。” “是,你从来都是。”宝象脱口而出,毫不留情揭了吴亘的老底。 “滚。”吴亘白眼一翻,往前走了两步。取出断刀,夹杂着红锈的刀刃一点点从鞘中出现,相较对手森然长戟,显的凄惨了些。 “嗡......”长戟突然一阵颤鸣,就好像遇到旗鼓相当的对手兴奋不已。 白袍男子微微皱眉,长戟一路伴随自己,从未出现如此异状,不由的心中微凛。 “接好了,我要出招了。”看了看面无表情的对手,吴亘招呼一声,双手持刀,身体微躬。 顿足,跃起,扬刀,疾进,落势,一道绚丽的亮光在空中闪现,吴亘的身姿照耀在阳光下,如同蓄势已久的大江。 那一刻,宝象眼中好似看到了滔天的巨浪,滚滚汹涌而来,似要将自己冲垮淹没。惊骇之下,忍不住后退了三步。 白袍男子终于认真起来,脸上微微绽出笑意,旋即腾空迎上。 “咚。”一声巨响传来,不停在山谷中回荡。院中的槐树,颤颤巍巍,掉落了一地残枝。莫信放下捂着耳朵的手,茫然擦去鼻中流出的血。 吴亘与男子落于地上,依旧保持着方才的姿势,面对面相持。黝黑的戟杆上,出现了两道白印。 令人窒息的安静,持续了三息,四周似乎被凝固了一般,连正在刨蹄助威的白马,也抬着一只蹄子静静看着自己的主人。 “兄弟好身手,我这一斩竟然结结实实被你挡下,佩服。”吴亘率先后退,与白袍男子分开。 “是两斩。”男子开口纠正,“好刀,好刀法,此式何名。” “天落。” “天落,天落。果如其名。”男子喃喃道。 吴亘轻轻退到宝象身旁,“老莫,快请少侠入院中歇息,今日棋逢对手,心中畅快的紧,当痛饮为贺。这位少侠,你看如何,不妨逗留几日,也好时时切磋。” 男子犹豫了一下,“可。” 莫信赶紧上前去拉白马缰绳,却被其一尥蹶子赶开。白马走到主人身旁,用头轻轻在其肩头蹭着,颇为亲昵。 看了吴亘一眼,男子并未举步。 吴亘方才恍然,“老莫,前面带路即可,要小心避开那些机关。” “诶。”莫信答应一声,赶紧屁颠屁颠走到男子前头,躬身谄笑,“这位少侠请。” 眼见二人一马进了院子,吴亘身体一软,靠在了宝象身上,“宝象,快扶着我些,胳膊都要断了。” 宝象此时才发现,吴亘胳膊上渗出细密的血珠,连袖子都被染红,“怎伤的如此之重,这可是内伤,就种不要命的打法,亏你使的出来。” “唉,那有啥办法,不用这种招式,哪能让对方信服,今天真是花了血本了,终于将此人留了下来。” “你这天落什么的,难不成只能使一次?”宝象不由有些后怕。 “当下是如此。”吴亘愁眉苦脸,确实也是,今天自己是用话拿住对方,只出一招。若是遇上其他不讲信义的人,此时上来一根手指就能戳死自己。 “为何要大费周折留下此人。”宝象有些不解。 “唉,咱抚冥关只有三人,势单力薄。我看此人手段非凡,便动了将其招揽于此的心思。这种人,看着冷面,实则心热,若是相处久了,却也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行,我相信你的眼光。咱快些回去吧,免得对方起疑。” 等走到院门口,吴亘甩开宝象的搀扶,强作从容走入院中。 院子里,莫信正在张罗桌椅,如今天气暖和了不少,加上今天风和日丽,就将桌子安排在了院中。 白袍男子将马拴在槐树上,伸手轻轻抚摸粗糙的树皮,意有所动。看到吴亘进来,手指一弹,一颗黑色的药丸飞到吴亘手中,“服下它,对内伤有好处。” 吴亘与宝象对视一眼,原来人家早已看出自己的虚实,枉费自己还一顿硬撑。也不管这药丸是什么,毫不犹豫张口将其吞下。 白袍男子面色缓和了许多,移步坐下。 吴亘身体一软,险些瘫坐于地,好不容易在宝象的帮忙下,方才挪到了桌子旁。 “敢问这位兄弟名号,哪里人氏啊。”吴亘心中的账簿上,迎门梁一职,也就是负责打仗的头目一栏,已经悬笔待落。 “水从月,朱卷国人氏。”男子淡淡道。 “那你可是穿了半个赵国,方才能到此地。”莫信惊呼道。朱卷国位于赵国北方,到此可不是要穿越半个赵国。 “水兄弟可谓艺高人胆大,千里相逢,缘分哪,今日定要痛饮一场。”吴亘打着哈哈,示意莫信多拿些酒来。 很快,莫信这个粮草官弄了一些下酒之物,摆在了桌上。四人也不管早晨是否适合饮酒,将大碗摆上,倒满痛喝起来。 席间,吴亘将自己三人的情况介绍了一遍,又吹嘘起几人的英勇,水从月始终面无表情,只是听到吴亘曾闯过往生路,面色微讶,抬头打量了一眼。 “这槐树下似有阴物,你这地方平素是不是不太平。”酒至三巡,水从月突然开口道。 “阴物,什么阴物。”吴亘等人不由一愣。 水从月起身,长戟在树下重重一插一挑,一个人头大小、棱形的黑色石头被挑了出来。 吴亘身体一怔,石头怎么这么面熟。忽然想了起来,在鬼蜮中,那个高大的持剑首领所戴头箍上,就镶嵌有一圈这种石头。 “若是想太平,将此物远远扔了,或是放于火山之中,慢慢消解煞气也可。”水从月平静说道。 吴亘叹了口气,遂将鬼蜮一事告知。虽然有此物在此,会招致一些邪魅之事,但想想石头的主人,为了人族兴亡,与异人浴血而战,终是不忍毁去。 况且,入鬼蜮虽有些伤损神魂,但也对习武裨益不少,所以吴亘倒是舍不得将其丢弃。 听了吴亘介绍,水从月意有所动,不再想着早早离开,倒是与几人拼起酒来。 打架,打不过。喝酒,谁怕谁。 三人不甘示弱,频频举碗,车轮战的招术也用上了。可水从月的酒量如同深渊,到最后,倒是三人酩酊大醉,倒地不起,昏昏睡去。 第21章 日暮过后便是月夜 直到临近黄昏,吴亘方勉强醒了过来,揉了揉有些发木的脑袋,突然想起,还未给水从月安排房间歇息。 急匆匆走出屋门,又转头愣住。只记的意识消失前,自己是倒在院中桌上,何人将自己送回了屋中?老莫,不可能,宝象,得了吧。 转头四下寻找水从月,却不见其踪迹。正疑惑间,忽然心有所感,抬头向烽燧望去。 暮色四合,一抹夕阳仍停留在地平线,余晖返照山光,竟然是说不出的妖娆绮丽。清月如勾,却是早早挂在了黛青色的天空。 一个身穿白衣的男子,斜坐在灰青色的烽燧砖墙上,侧脸望向旷野,一条腿兀自惬意放在墙头,就着夕景一口口小酌。 砖青、暮薄、霞绮,孤人、独燧、远山,倒似丹青大家泼墨于天地,点墨之间,竟成如此绝美之作。 吴亘慢慢走了上去,坐在这个惊才风逸的男子对面。 “水兄弟想来也是富贵之家,为何却单人独马行走诸国。”吴亘斟酌着语句,小心的探查着男子底细。 “找路。”水从月喝下一口酒,淡淡回了两字。 “什么路。”吴亘有些摸不着头脑,能走国穿郡,行走万里之人,能找不着路,那此路就非彼路了。 “你可知,在这个世界上,有凡人和异人之说。”水从月悠悠问道。 “倒是听过一些,只是不明究里。”吴亘实话实话。自从经过往生路后,自然也知道世间有些人,与凡人是不同的。 “异人中又身具各种异禀。有兽人,身具妖兽血脉,可幻化兽形。有武者,锤炼人身天地,以力证道。 有练气士,可吐纳天气灵气,出离凡俗。有知者,重在修炼神魂,破虚妄,明真我。还有一些人天生身具异能,可操水控火等。如此多的路,你说我又当走哪条呢。”水从月将头转了过来,眼神迷离。 吴亘此时才知道,世上的路原来有这么多条,怪不得宝象能生出四臂,“不可以多路并驱吗?” “可以,很多异人多是并修诸艺,只是有所侧重罢了。” 吴亘站了起来,站在女墙边看着落日沉沦,忽然转头问道,“如此多的路,难不成人人可走。” “若是如此也就罢了,无论哪条路都需要一个资质。 练气的需能感气纳气,天人则是祖宗赏饭,兽人则是天赋血脉,倒是武者门槛低些,可是臻入化境,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你有没有想过,这样的人超凡脱俗、贵不可言,而且寿命又远较常人来的长,把持资源、萌阴子孙弟子。如此一来,如滚雪球一般,成了一股不可动摇的势力,谁还能撼动其地位。 就如世俗士族一般,勾联交接,姻亲往来,庶民如想突破其桎梏,何其难也。 我之所以行走各地,就是想能不能找到一条凡人皆可上进之路,最起码,让庶民有一条攀山小径也行。” 吴亘听完水从月的一番说法,表面平静,内心却已是波澜万丈。是啊,自己此次走往生路,可谓一步一险,侥幸得了个中人丁籍。再往上走,其难度可想而知。 而且,中人、贵人中也分三六九等,上等的看不起中等的,中等的又会折辱下等的,壁垒森严,贵贱分明。 但凡是人,权力一事,是最为自私的,谁愿意分润于他人。所以,那些处于高位的,势必会处处打压低位之人,收束跃迁通道。 天地间的资源如一块饼,多划给别人一分则自己少一分。正如水从月所说,一旦掌控了资源,谁又会舍得让出。 世俗还好说些,若是水从月口中的那些异人,修行之人,所需更大,这些资源何处而来,还不是从庶人身上搜刮。 想到此,吴亘看了一眼水从月,沉声道:“那水兄弟如今准备行走于哪条路呢。” 水从月伸了一个懒腰,凤眼微眯,“家中让我练气,可我偏偏喜欢武道一途。 朱卷国多盛行练气之术,武道式微,方才来到以武立国的赵国,四下寻找武道高人切磋。可是行走越久,却越是迷惘。赵国武学也在渐渐衰落,难不成世上武道终将落寞。你说,我当走哪条路。” “呵呵。路在心中,随心而已。”吴亘有些感慨,所谓的路,不过是选择而已。 “在心中吗。”水从月喃喃自语,转头看着落日沉入地平线。忽然一道光亮从地平线下射出,如回光返照一般。光亮消失,原本有些惨白的弦月,变的金黄起来。 目睹此景,水从月有些迷惘的眼神忽然清亮了些,“吴亘,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很久以前,练气之途方是修行主流,练气几乎是修行的代名词。 可是不知因着何故,练气一途突然衰落,众多修士绝迹。没人知道此中缘由,多少修行世家、门派苦苦求索。倒是有一条公论多为人所认可,与那幽夜晦雾有关。 这些年,练气一途又再度兴盛起来。在我朱卷国,最大的修行门派,其实正是那皇家。不过我想,此时练气兴起,正如方才落日余晖,璀璨过后,便是月夜。 所以,我心中已定,从武道,为天下庶人趟一条路出来。纵然前途艰难,粉身碎骨,亦是我心中所愿。” 吴亘转头笑道:“从月少说这些不吉利的话,世间本无路,总得有人开山修路,若是不嫌弃,不如我辈一同前行。 此地鬼蜮中多是古武相搏,有暇之时,不如进去试试。虽对神魂有些损伤,只要不陷于其中,倒是无妨的。对了,那幽夜什么的雾,到底是什么。” 水从月深吸一口气,指着远处道:“你看这赵国,疆域广阔,但其不过是诸洲诸国中不起眼的一个角落。在诸洲之外,还有些地方,人是无法进入的。那里终日黑雾缭绕,其中藏有异人异兽,与人族多年攻伐,势不两立。 这黑雾与灵气相冲,又称逆气。于练气士而言,形如毒药,所以练气一道衰落极可能与其有关。至于这逆气由何而来,则无人得知了。” 吴亘眨了眨眼,往前凑近了些,一脸狡黠,“从月兄弟知道这么多,想来是贵人出身吧。” 水从月倒没有否认,“水家在朱卷国确是大族。” 吴亘点点头,“方才从月兄弟说不愿修行练气一道,想来是身具资质的,不妨使出来让我开开眼界。”自打试炼归来,吴亘便对这些花里胡哨的法门产生了兴趣。 皱了皱眉,水从月原本并不愿显露自己的法术,可看到吴亘期待的眼神,伸手一招,其掌中渐渐出现白雾。雾气渐浓,化作一个个水珠。 水珠聚合,不断翻滚,最后一个水做的鸟儿出现在水从月掌上,连翅上的羽毛也纤毫毕现,可谓栩栩如生。轻轻一抬掌,鸟儿振翅飞起,绕着水从月飞舞几周,最后直直冲上天空消失不见。 “好手段。”吴亘一脸羡慕,“如此法术,我可能学。” “待我内观一下你的体质。”水从月伸出长长的食指,抵在吴亘额头之上,双目微闭,细细感应,半晌才睁眼道:“不能。我本想渡一些灵气入体,可一入你的人身世界,便化为虚无消失不见,倒是怪哉。如此一来,连气都藏不住,何来练气。” 可能觉的自己讲的过于直接,水从月又补充道,“倒是你的血气旺盛,生机蓬勃,而且神魂极为强壮,倒是块习武的好料子。” 闻听自己不能练气,吴亘倒是毫不在乎,“我也就是问问罢了,总觉的法术好看的紧,即使不当寨主也可耍个戏法谋生。既然如此,我还是好好锤炼自己的体魄吧。” 二人交谈良久,天色已是入夜。 看了看头顶弯月,吴亘开口道:“水兄弟暂且在此住一段时日,距月圆之夜还有十几日,到时可入鬼蜮一试。放心,等到了里头,千军万马中拼杀,倒是水兄弟一展身手的好地方。” 成千上万个长着水从月样貌的人冲杀,那是何等壮观何等诡异的景象,特别是若水从月化身为虬髯大汉,发现自己身体变的如此雄壮,不知到时是何种表情。 一想到这些,吴亘就心中痒痒,恨不能一同进入。只可惜铃铛只有一个,万一出不来可就麻烦了。下次碰到武寞,定当要他个千儿百个铃铛回来。 “我总觉着你在想什么不好的念头。”水从月一脸狐疑,看着暗暗奸笑的吴亘。 “没有没有,我是为兄弟即将武力大增而高兴。走走,下去喝酒,那两个怂货估计也醒了。” “真的没有?” “放心,如我玉洁冰清的一个人儿,哪会有那么多歪心思。” 就这样,水从月倒是被哄骗的住了下来。吴亘距成为一名货真价实的伍长,已经大大前行了一步。 可是好景不长,没过几天,宝象就匆匆告别,说是私盐生意不能耽搁的太久。 实质上,这几日宝象屡次与水从月切磋,次次败北,最后连家传绝技四臂之相也使了出来,仍是被按在地上摩擦。这个摩擦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谁让宝象嘴贱,月姑娘月姑娘的乱叫,被水从月踩在脚下暴揍了一顿。 凄厉的叫声响彻山野,看的吴亘与莫信肉痛不已。自尊心受挫的宝象,自然不好意思再呆下去,肿着脸匆匆下山而去。 又过了几日,连莫信也离开了。军中突然传来号令,命其速速返营,据说是有什么机密之事,倒是让人一头雾水。 月圆之夜终于到了,水从月也不进屋,直接坐于槐树下,手持铃铛静待鬼蜮。 吴亘千叮咛,万嘱咐,生怕水从月一入鬼蜮,杀心暴起,不愿出来,到时万一陨落于其中,自己岂不是少了一员大将。现在他也是看出来了,这水从月不仅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属于那种不死不休的性子。 被水从月不耐烦的赶走,吴亘只得下山,静待鬼蜮散去。 这一等就是三天,看着漫山雾气消散,吴亘撒腿就往山上跑。等跑到院中,只见水从月形容枯槁,闭目坐于树下一动不动。 完了。吴亘心头一凉,难不成水从月不听劝阻,耗死在里头了。 上前扶住其身子,吴亘拍了拍水从月的脸,对方却毫无反应。正要加大力度,水从月猛然睁开了眼,双目赤红,杀气腾腾,吓的吴亘连连倒退了几步。 还好,还好,人还活着。 看到吴亘欣慰的模样,水从月终于清醒过来,冷冷道:“我要再入鬼蜮。”说完,头一歪,晕了过去。 第22章 千军万马当避白袍 水从月一连将养了七日方才复原。 神魂受损,最好的法子就是睡觉。这七日里,水从月大部分时间都卧床不起。吴亘日日看护、悉心照顾,不说如古人般握发吐哺,倒也是费了不少心思。 这一日,看着天气尚好,春意微熏,闲来无事的二人,学那文人雅士坐于院中品茶。 水从月呷了一口茶,拈起杯盖上的一根残叶,喟叹道:“未曾想鬼蜮竟然如此的凶险,对神魂折损甚大,自小到大,从未受过如此重的伤。如此说来,吴亘你倒也是有些天赋异禀,竟然在此居住了这么些日子。” 难得被水从月夸赞,吴亘直起了腰板,“从月你有所不知,这都是有缘由的。”二人相处日久,称谓也就变了些。 “哦,何故。” “你可知我的乳名是石坠儿,石头又臭又硬,又岂是等闲鬼蜮所能折损。” “还有这种说法?” “那你就是孤陋寡闻了,当初在寨子中时,有个算命先生曾言,人的命格冥冥之中受姓名所影响。乡下人家给幼儿取乳名,都是要叫的丑一些,如狗蛋儿、臭臭儿,方好养活。” “荒谬,怪力乱神之谈。” “诶,这我就得好好说道说道了。”吴亘捋起袖子,正准备好好灌输一下名丑人活的道理。从山的另一侧、大夏国的方向,传来隆隆的马蹄声,听这动静,足有几十骑。 吴亘脸色一变,飞身向着烽燧奔去。荒冢岭地处偏僻,易守难攻,极少有兵马到此。 匆匆登上烽燧,举目向下望去,山下烟尘滚滚,有四十余骑正绕着关口游弋。看那明晃晃的护心镜,不是大夏国的兵马又是何人。 看了看身旁不远处放着狼粪的火盆,吴亘心里犯起嘀咕。这荒冢岭虽地势险要,却不是什么兵家重地,要不然前面很长时间无人看守也没人放在心上。 无他,就是因为太陡峭了。从大夏国过来,只有一条曲折狭窄的山路可供通行,最窄处只容一匹马通过。 想想几千匹马挨个通过关口,那得需要多长时间。况且赵国还在关口上设置了烽燧,所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正是形容此处。 大夏国军队若是攻打赵国,还有三四条大路可以进袭,犯不着走这条小路出什么奇兵。所以,荒冢岭平日里只是作为烽火台、观察敌情使用,并未派驻重兵把守。 只是今日,为何大夏国偏偏盯上了此处,难不成要全面用兵,此地来的是一支奇兵。 很快,几十名骑兵在一名军官的带领下,到了关口一百丈之外的地方,这是弓弩射击的最远距离,看来领头的这名军官倒是个老手。 水从月此时也跟了上来,手持大戟看着停在关口外的兵马,“吴亘,要出去厮杀吗。” “不不不。”吴亘头摇的如同拨浪鼓,“此地险要,骑兵无法直接攻上来,只能一个个添油攻击。若是我二人弃关而出,正中对方下怀。” “无妨,区区数十人,我去挑了就是。”水从月毫不在意。 感受到水从月冲天的战意,吴亘赶紧劝阻,“不必以身犯险,我等看着就是。只是这些人相距甚远,要不然射他几箭,省的如此嚣张。”伸手点指着下方,颇有些不甘。 水从月眯起眼睛,伸出拇指估量了一下大夏国兵马的距离,将早已放在烽燧中的弓弩挨个看了一遍,摇摇头道:“弓力孱弱,怎能制敌。待我取戮雕弓来。” 转身下了烽燧,不一会儿,带着一把黑色的长弓上来。此弓弓身不知是何种材质,通体黝黑,上面雕有两只猛虎。弓弦足有小儿胳膊粗细,真不知水从月如何能够拉的动如此强弓。 站着垛口边,水从月随手从弩车上取了一根长箭。箭搭在弦上,左腿前弓,右手扣住弓弦缓缓拉开。 吱吱呀呀,水从月紧紧抿着嘴唇,手中弓如满月,在日光下光华流转,“嘣”的一声,箭飞了出去。 劲风掠过烽燧,风直尘涌,如一道闪电劈开空气,射向仍在指指点点的大夏国骑兵。 眨眼间,一名骑兵被射穿胸膛,飞箭去势不减,又击杀第二名骑兵,将第三个人连人带马钉死在地上。 一切发生的如此突然,吴亘有些发懵的看着远处四散而逃的大夏国人马。 如果他有些学问,必会感慨什么“弩发若碧涛吞日,矢飞超电掣风驰”之类的话,此刻,没文化的他心中只有三个字,厄滴神。 水从月神色从容,好似只是喝了一口酒一般轻松,转身又去取第二枝长箭。 在经历了短暂的慌乱后,大夏国骑兵在那名军官的统领下,很快又恢复阵形,彼此之间分开距离,以免被对方一击几杀。 从这里也可看出,大夏国兵卒战术素养确实要比赵国高上一些。 一声号令之下,这些骑兵不退反进,散开朝着关口扑来。快到关隘前的路口时,道路收窄,一些人干脆下马,顶着盾牌,试图从两侧陡峭的山坡爬上烽燧,其余的人则放箭掩护,箭矢如雨般向着烽燧飞来。 事实证明,大夏国人的选择是对的。烽燧前十丈到一百丈的地方是最危险的,到了近前,受山势阻隔,烽燧上的人反而因死角无法射击对手。 看到这一幕,水从月放下了手中的箭,单手拎起长戟,“开门,我出去迎敌,你用箭击杀两侧散兵。若是让其全散了开来,反而不好收拾。” “对方人多,小心应对,不要离关隘口过远。”吴亘想想也是,自己只有两人,若对方都从山下蚁附而上,从高处射箭还存在死角,确实不好对付。 答应了一声,水从月下了烽燧翻身上马,持戟冲出烽燧下的小门,直直冲着关隘前的敌兵而去。 吴亘站在烽燧上,头顶箭矢嗖嗖作响。矮身躲在垛口后,观察着对方动静,试图用箭阻拦攀山而上的小股散兵。 正在此时,让吴亘难忘的一幕出现了。烽燧下的山路上,一匹白马如风一般冲出隘口,马上的白衣之人长戟挥舞,气势如虹,勇剽若螭,如一把银剑插入敌阵之中。 箭矢飞来,纷纷被长戟挡下,白马长鸣,气势竟不在主人之下。 对面的军官眼见对方来势凶猛,一挥手,三名骑兵迎上。双方甫一照面,只见人仰马翻,挥手间,三名骑兵已是落于马下。 “来人何名,通报上来。”大夏国的那名军官一边调度手下,一面大声喝问。 这不喊还好,话刚出口,白马转头冲自己而来。 “拦住他。”军官奋力大吼。其余人见状,有的掏出两头拴有石头的绊马索,有的匆匆扔出铁蒺藜,还有的拈弓搭箭。 都是在沙场上厮杀惯了的人,自然知道如何对付骑兵,随身都携带不少克制之物。 水从月猛的一夹胯下战马,马儿嘶鸣,打了一个响鼻,骤然加速。手中长戟用力往地上一杵,借着反弹之力,人马凌空而起,转瞬间避过了对方的各种手段。 长戟就势抡出,划了一个大圆,向着军官砸去。此处真是砸,不是刺,不是挑,不是削,偌大的重戟在其手中轻飘飘如同玩物。 大夏国军官正准备催马前行,眼前一花,一道寒光从天而落。惊慌之下,慌忙举起长刀格挡。 一声巨响,军官手中精铁打造的刀柄,弯成了一个月牙。身下的战马哀鸣一声,四腿摊开,趴在地上,竟是被这一击之力震死了过去。 至于马上的军官,双臂软软落下,双目向外突出,七窍俱在流血,软软倒在马尸之上。 一击之威竟然恐怖如斯,周边的人俱是瞠目结舌,肝胆俱裂,看着白袍之人从军官身旁跃过,割草一般屠戮着其余的士卒。 “挡不住了,跑。”不知谁喊了一声,在场的人再无再战之心,纷纷四散逃窜。 水从月如同狼入羊群,或劈或射,几十人的队伍转眼间被其冲的七零八落。 吴亘在烽燧上看的血脉贲张,这岂是人,是神魔,是上天派来鞭挞人间的杀神。 两侧山上还在攀爬的人都傻了眼,上也不是下也不是,纷纷弃械而降。 短暂的一仗下来,场中留下了十几具尸体,还有八人被俘。 战果如此丰硕,吴亘不由的心花怒放。抬头看看坐在烽燧独自饮酒、恍若什么也未发生的水从月,心中感慨,世人常说有什么百人敌、千人敌,自己只当是夸大其词。 今日方知,世上真有这么一种人,风虎云龙,气吞万里,啸吒间起清风,笑谈中灭狼烟。 仔细审问捆绑起来的俘虏,为何今日一反常态攻击荒冢岭。原来,大夏国边军得到线报,这荒冢岭上屯了大量军需,而守备薄弱,只有一名羸弱少年驻守。 想着能抢一笔是一笔,这种没有什么风险的买卖为何不做,于是派了几十人过来打探。 来的时候,真觉着是来搬东西的,连马车都带了过来。而且大夏国也没想着派兵驻守此处,毕竟此处远离大夏,就是个鸡肋之地,难以大量屯兵、补给不易,占领了也着实没什么意义。 吴亘鼻子都被气歪了,这是哪路不着调的细作,传递这种不实军情。自己在荒冢岭晒晒太阳,贩贩私盐,日子莫说多么滋润。打打杀杀这种事情,找厢军大营啊,凭什么欺负我一个小小的伍长。 点燃烽燧上的狼烟,一道道烟柱接连升起,在旷野上十分醒目。信号已发出,吴亘静待厢军大营来人。 很快,不到一天的时间,一百骑隆隆而至,竟然还是张远带队。小院中驻扎不下如此多的人,只得在山下下马休息。 看着蹲在地上的俘虏,以及那一排尸首,张远惊愕万分,没想到从未发生过战事的荒冢岭,突然打了起来,而且还打赢了,打赢的还是那个匪气十足的吴亘。 不相信之下,张远亲自到关外大夏国的一侧,在地上细细查看。血迹斑驳的地上,还散落着不少箭矢,马的尸首,人的残肢犹存。 看完战场,张远在吴亘的陪同下到烽燧下的小院中休息,毕竟一路急行军至此,人困马乏。一路上看到堑壕暗堡、陷阱机关层出叠现,接二连三,可谓触目惊心。 待走到院门口,回头看看这一路大大小小的机关,喟叹不已,“没曾想,这小小的荒冢岭竟被你经营的有如铁桶。三五人守在此地,拒几百人不成问题。好好好,回去后,我定然向曲长请功。” 心情激荡之余,右手重重拍向身旁的石狮子。 “不要。”吴亘原本满心得意,眉开眼笑,眼角斜瞥到张远动作,不由的魂飞魄散,急切出声阻止。 张远一怔,不知吴亘何意。 忽觉身后劲风袭来,转头时只见一根巨木已飞到身前,正好撞在背上。张远被撞的飞了出去,身体重重扑在地上。刚想站起,地面忽然裂开,一个黑黝黝的大坑出现在眼前。 吴亘捂上眼睛,不忍直视接下来的情形。 张远的声音从坑中传出,听起来有些失真,“吴亘,老子斩了你。” 第23章 福兮祸所伏 小院中,张远头上裹着纱布,气哼哼坐在椅子上。 左边,吴亘低头垂手而立,不时用眼睛偷瞟一下张远动静。右边,水从月坐在桌前,正不慌不忙品着茶水。 “吴亘。”张远暴喝一声,伸手点指着吴亘。 “小的在。”吴亘赶紧抬起那张人畜无害的脸,笑意盎然,如春日山花。 “这满山遍野陷阱机关,你是不是把这荒冢岭都掏空了。”张远不为所动,厉声斥问。 “回屯长的话,尚未全部掏空。若是屯长能拨些钱粮人马,小的定然将这荒冢岭坑中套坑,洞中带洞,任他千军万马,也得陷于其中不得出。”吴亘斩钉截铁,朗声答道。 “噗。”平素一贯冷峻的水从月再也忍耐不住,一口茶水喷出。 张远气的双手哆嗦,胡子抖动,“匪鼠一家,真是孺子不可教也,你可是中人了,怎还怎还,唉。”转头看向水从月,“此子自小为匪,性子顽劣,还请大人见谅。” 方才,吴亘已向张远介绍了水从月的身份,只说是异国贵人,游历至此。此次幸亏有其相助,方才守关不失。 猛一听到贵人身份,张远惊的赶紧起身施礼。水从月只是淡淡说了句,“你二人自便,无须顾及我在场。还有,那些俗人腐礼还是少些为好,让人颇不自在。” 张远刚要再谢,眼见水从月面色不悦,只得讪讪退下。 “此次你抵挡大夏进袭有功,战利品我自会带回,留下十人于你调度,以防大夏贼人再侵。”张远自觉坐在此地也不舒服,简单交待一番就准备歇息。 吴亘眼珠转了转,赶紧开口道:“屯长,你也知道,这荒冢岭历来不太平,前些日子我还看见些古怪东西在院中晃荡。也就是我,胆子大了些,方才不惧邪魅。这些弟兄留在此地,恐怕会被厉鬼缠身,到时不是助力,反是拖累。” “那你意欲何为,若大夏再来,你可能顶的住。”张远渐渐有些焦躁,语气重了些。 吴亘陪笑道,“军中都清楚,这荒冢岭远离大营,又无法驻扎重兵,乃是鸡肋之地,弃之可惜,守之无益。 若是大夏大举来攻,十人又如何能抵挡的住。倒不如人少些,及时示警后可从容撤离。不如这样,把莫信遣了回来相助于我即可,或是把孙宏调来也行。”说完一脸期待的看着张远。 张远叹了一口气,“你说的也在理,只不过,莫信被大帐调去,军务繁忙。陈宏则是留在了校尉府,更是无法调拨。 倒不如如你所言,若是大夏来人甚众,直接撤退为好。此事,我自会禀报曲长,万一有失,不治你脱逃之罪就是了。” “陈宏去了校尉府?”吴亘一愣,自己的账房先生竟然跑了。 张远点点头,“正是,陈宏策问所答甚好,而且精于算术,校尉对其十分赏识,所以留在了府中。” “哦。”吴亘有些闷闷不乐。 张远看了一眼,轻轻拍拍其肩膀,“莫要灰心丧气,他只不过是刀笔史般的职位,你却实实在在立下了战功,而且。” 偷偷瞅一眼已经起身离去的水从月,“此人将功劳全部让于你,特意嘱咐回营报告时不得出现他的一字一句。 这下可好,偌大的功劳全安在你头上,倒是让我有些底气为你争取些什么。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试炼路上丢掉的东西,说不得此次会还了回来。” 看着天色渐晚,张远的伤口隐隐作痛,起身说道:“今日暂且休息,明日我即带人返回。臭小子,手段如此阴毒,那坑里怎的放了那么多锐器。” 当夜,张远就宿于院中。 一夜无言,第二天一早,张远顶着个黑眼圈早早醒来,一则是伤口疼痛难以沉睡,二则这荒冢岭的传言也太邪乎,住在这里,夜间越想越觉着瘆人,整夜没有睡踏实。 吃过早饭,在吴亘的陪同下,张远向山下走去,与宿营于山脚的兵卒汇合。 路上,吴亘有些担忧的提醒道:“屯长,这细作一事还需细细缉查,万一泄了重大军情就不好了。” “知道了。”张远不耐烦的摆摆手。 细作一事,大家都心知肚明,双方互遣细作、相互渗透已是多年,赵国同样往对方派遣了不少人,清理干净是不可能的。而且很多人是同时效力于两方,如何查,如何抓,都是有讲究的。 看着兵马远去扬起的尘灰,吴亘叹了口气。之所以不想让人留驻此地,实在是自家私盐行的事情不能暴露。 至于他所说的打不过就跑,倒真是实话,吴亘就是这么想的,若大夏国人马众多,再袭荒冢岭,形势不对赶紧扯乎,本寨主绝不死战。 张远走后,只剩下吴亘和水从月守在此地。经此一战,大夏国并未再派人来攻打,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倒是害的吴亘在烽燧上连住了十几日。 水从月又入了一次鬼蜮,此次倒是小心许多,身体没有大碍。两次鬼蜮之行,于水从月这种习武有成的人而言,可谓收获颇多。只要一有闲暇,就在山中苦练。练至酣处,长戟所到之处,乱石横飞,地上沟壑纵横。 “往这砍,对对,就是这。”这一日,吴亘拉着水从月到了山脚下,本着物尽其用、人尽其才的原则,想借用其神力,在山坡上平整出一块平地。以后来荒冢岭的人越来越多,吴亘决定在山脚下再建一处院子。 水从月脸带霜意,闷声舞动长戟,一块块硕大的山石被劈开。每块石头断面平整光滑,如同量好了一般。 好歹自己也是贵人,竟被吴亘拉来做这些低贱的石匠活。若不是这些日子吴亘总是自言自语什么伙食费,这种羞辱人的事断然不会答应。出来日久,身上的盘缠已是不多,虎落平日被犬欺,一文钱也能难死英雄汉啊。 不错,水从月真打算在此长住一段时间,只因这鬼蜮对其诱惑太大。鬼蜮中的那些残魂所用乃是古武之术,很多都已失传,相互借鉴之下,对自己大有裨益,所以厚着脸皮住了下来。 二人正在孜孜不倦开山破石,远处来了一队人马,护送着三辆大车。仔细一看,领头的却是沙杵。 看到吴亘,沙杵大笑着上前,“吴亘,升官了,哥哥与你将这些赏赐押送了过来。” 细一问才知道,金曲长对这次荒冢岭大捷极为高兴,这是近年来赵国对上大夏难得的全胜,所以金松亲自前往定远城请功。原本以为,封赏很快就会下来,可等了近一个月,通令才送达营中。 吴亘由伍长升为什长,所率之人由五人升为十人,但仍是虚职,要想有人,自己招去,军中不负担钱粮。 “就这些。”吴亘有些诧异,本想着此次能不能干个都伯,也就是副屯长之类的,却不想只升了个什长。旁边的水从月闻听,也是眉头一皱。 沙杵颇为理解的拍拍其肩膀,“张屯长觉着无颜见你,才派我前来。不过呢,财物赏赐倒是不少。喏,那车上都是。你小子可是发财了,不行,得好好请我喝上一顿。” 吴亘原本有些郁郁,闻听此言,心情好了许多,“自无不可,今日你我兄弟二人定当彻夜痛饮,不醉不归。” 沙杵有些畏惧的向山上看了一眼,“算了,你那院子,啧啧,邪门的很,我还是在山下露营。原本以为是以讹传讹,但上次张屯长住了一晚,浑身不自在,我可不想被鬼魅纠缠。 也就是你,能镇的住,别的人还真不敢住在上面。这位姑”沙杵早已注意到水从月,憋了半天,按捺不住还是问了出来。 因着水从月叮嘱过张远,不得提起自己的事情,所以沙杵并不知其中内情。 “姑固然是不能告诉你。”吴亘吓的出了一身冷汗,赶紧捂住了沙杵的臭嘴,若是水从月动怒,一戟将其劈了乍办,“这位的存在是军中机密,万不可乱传,不信你回去问张屯长。” “哦哦。”沙杵露出古怪的笑容,意味深长的看了吴亘一眼。水从月闷哼一声,一振衣袖,掉头上山而去。 看着其背影,沙杵挤挤眼,“可以啊,这藏娇之事也属机密。” 吴亘长出一口气,“沙老哥啊,我方才可是险险救了你一命。那可是贵人,你言语唐突之下得罪了他,还想不想活啊。” “真的?”沙杵瞪大了眼,身体有些哆嗦,哭丧着脸道:“兄弟你一定要替我美言几句,得罪贵人,我有十颗脑袋也不够砍的。” “无妨,我自会转圜,倒是你要叮嘱兄弟们,不得走漏了风声。”吴亘说着努努嘴,指了指沙杵身后一群痴汉。 “一定一定。”沙杵受惊之下,匆匆指挥人卸下东西,连留宿的事也不提,逃一般的跑了。 看着地上一人多高的赏赐,吴亘一脸苦相,不用说了,搬东西的事只能指望自己了。今天沙杵这张嘴无遮无拦,又把水从月得罪了。 费力将赏赐搬运上山,打开一看,吴亘浑身疲乏一扫而空。这次官职虽然升的不高,赏赐却是不少。仅银子就赏赐了五百两,还有绸缎、酒水之类。 吴亘不由的眉开眼笑,穷了十几年,今天终于发财了。 沙杵走后五天,吴亘正在山脚搭建新的院子,远处一骑急急奔来,待近了一看,还是沙杵。 吴亘笑嘻嘻走上前,“跑的如此火急火燎,怎的,我屯长的任命下来了。” 沙杵翻身下马,面色有些难看,欲言又止。 “怎么了,可是有事发生。”吴亘笑容消失,心头涌上一种不妙的感觉。 犹豫半天,沙杵开口道:“是有件事情,来之前张屯长交待了,你听了万不可冲动。” “说,什么事。”吴亘有些急了。 “你先答应不可急躁。” “啰嗦,再不说我把你捆在山上院子里关三天。” “行,那我说,莫信被大夏军抓走了。张屯长念你与他相处日久,所以才让我通报一声。” “啊,为何会被抓走,人是死是活,军中可派人救援。”吴亘有些吃惊。 “暂无消息,此事有些棘手,曲长他们还在商议。” “这还商议什么,人命关天的事情。”吴亘抓住沙杵的肩膀摇晃道,忽然停了下来,“莫非军中不想派人救援,就因他是个庶人。” 沙杵脸色难看,半晌才嗯了一声。 第23章 福兮祸所伏 小院中,张远头上裹着纱布,气哼哼坐在椅子上。 左边,吴亘低头垂手而立,不时用眼睛偷瞟一下张远动静。右边,水从月坐在桌前,正不慌不忙品着茶水。 “吴亘。”张远暴喝一声,伸手点指着吴亘。 “小的在。”吴亘赶紧抬起那张人畜无害的脸,笑意盎然,如春日山花。 “这满山遍野陷阱机关,你是不是把这荒冢岭都掏空了。”张远不为所动,厉声斥问。 “回屯长的话,尚未全部掏空。若是屯长能拨些钱粮人马,小的定然将这荒冢岭坑中套坑,洞中带洞,任他千军万马,也得陷于其中不得出。”吴亘斩钉截铁,朗声答道。 “噗。”平素一贯冷峻的水从月再也忍耐不住,一口茶水喷出。 张远气的双手哆嗦,胡子抖动,“匪鼠一家,真是孺子不可教也,你可是中人了,怎还怎还,唉。”转头看向水从月,“此子自小为匪,性子顽劣,还请大人见谅。” 方才,吴亘已向张远介绍了水从月的身份,只说是异国贵人,游历至此。此次幸亏有其相助,方才守关不失。 猛一听到贵人身份,张远惊的赶紧起身施礼。水从月只是淡淡说了句,“你二人自便,无须顾及我在场。还有,那些俗人腐礼还是少些为好,让人颇不自在。” 张远刚要再谢,眼见水从月面色不悦,只得讪讪退下。 “此次你抵挡大夏进袭有功,战利品我自会带回,留下十人于你调度,以防大夏贼人再侵。”张远自觉坐在此地也不舒服,简单交待一番就准备歇息。 吴亘眼珠转了转,赶紧开口道:“屯长,你也知道,这荒冢岭历来不太平,前些日子我还看见些古怪东西在院中晃荡。也就是我,胆子大了些,方才不惧邪魅。这些弟兄留在此地,恐怕会被厉鬼缠身,到时不是助力,反是拖累。” “那你意欲何为,若大夏再来,你可能顶的住。”张远渐渐有些焦躁,语气重了些。 吴亘陪笑道,“军中都清楚,这荒冢岭远离大营,又无法驻扎重兵,乃是鸡肋之地,弃之可惜,守之无益。 若是大夏大举来攻,十人又如何能抵挡的住。倒不如人少些,及时示警后可从容撤离。不如这样,把莫信遣了回来相助于我即可,或是把孙宏调来也行。”说完一脸期待的看着张远。 张远叹了一口气,“你说的也在理,只不过,莫信被大帐调去,军务繁忙。陈宏则是留在了校尉府,更是无法调拨。 倒不如如你所言,若是大夏来人甚众,直接撤退为好。此事,我自会禀报曲长,万一有失,不治你脱逃之罪就是了。” “陈宏去了校尉府?”吴亘一愣,自己的账房先生竟然跑了。 张远点点头,“正是,陈宏策问所答甚好,而且精于算术,校尉对其十分赏识,所以留在了府中。” “哦。”吴亘有些闷闷不乐。 张远看了一眼,轻轻拍拍其肩膀,“莫要灰心丧气,他只不过是刀笔史般的职位,你却实实在在立下了战功,而且。” 偷偷瞅一眼已经起身离去的水从月,“此人将功劳全部让于你,特意嘱咐回营报告时不得出现他的一字一句。 这下可好,偌大的功劳全安在你头上,倒是让我有些底气为你争取些什么。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试炼路上丢掉的东西,说不得此次会还了回来。” 看着天色渐晚,张远的伤口隐隐作痛,起身说道:“今日暂且休息,明日我即带人返回。臭小子,手段如此阴毒,那坑里怎的放了那么多锐器。” 当夜,张远就宿于院中。 一夜无言,第二天一早,张远顶着个黑眼圈早早醒来,一则是伤口疼痛难以沉睡,二则这荒冢岭的传言也太邪乎,住在这里,夜间越想越觉着瘆人,整夜没有睡踏实。 吃过早饭,在吴亘的陪同下,张远向山下走去,与宿营于山脚的兵卒汇合。 路上,吴亘有些担忧的提醒道:“屯长,这细作一事还需细细缉查,万一泄了重大军情就不好了。” “知道了。”张远不耐烦的摆摆手。 细作一事,大家都心知肚明,双方互遣细作、相互渗透已是多年,赵国同样往对方派遣了不少人,清理干净是不可能的。而且很多人是同时效力于两方,如何查,如何抓,都是有讲究的。 看着兵马远去扬起的尘灰,吴亘叹了口气。之所以不想让人留驻此地,实在是自家私盐行的事情不能暴露。 至于他所说的打不过就跑,倒真是实话,吴亘就是这么想的,若大夏国人马众多,再袭荒冢岭,形势不对赶紧扯乎,本寨主绝不死战。 张远走后,只剩下吴亘和水从月守在此地。经此一战,大夏国并未再派人来攻打,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倒是害的吴亘在烽燧上连住了十几日。 水从月又入了一次鬼蜮,此次倒是小心许多,身体没有大碍。两次鬼蜮之行,于水从月这种习武有成的人而言,可谓收获颇多。只要一有闲暇,就在山中苦练。练至酣处,长戟所到之处,乱石横飞,地上沟壑纵横。 “往这砍,对对,就是这。”这一日,吴亘拉着水从月到了山脚下,本着物尽其用、人尽其才的原则,想借用其神力,在山坡上平整出一块平地。以后来荒冢岭的人越来越多,吴亘决定在山脚下再建一处院子。 水从月脸带霜意,闷声舞动长戟,一块块硕大的山石被劈开。每块石头断面平整光滑,如同量好了一般。 好歹自己也是贵人,竟被吴亘拉来做这些低贱的石匠活。若不是这些日子吴亘总是自言自语什么伙食费,这种羞辱人的事断然不会答应。出来日久,身上的盘缠已是不多,虎落平日被犬欺,一文钱也能难死英雄汉啊。 不错,水从月真打算在此长住一段时间,只因这鬼蜮对其诱惑太大。鬼蜮中的那些残魂所用乃是古武之术,很多都已失传,相互借鉴之下,对自己大有裨益,所以厚着脸皮住了下来。 二人正在孜孜不倦开山破石,远处来了一队人马,护送着三辆大车。仔细一看,领头的却是沙杵。 看到吴亘,沙杵大笑着上前,“吴亘,升官了,哥哥与你将这些赏赐押送了过来。” 细一问才知道,金曲长对这次荒冢岭大捷极为高兴,这是近年来赵国对上大夏难得的全胜,所以金松亲自前往定远城请功。原本以为,封赏很快就会下来,可等了近一个月,通令才送达营中。 吴亘由伍长升为什长,所率之人由五人升为十人,但仍是虚职,要想有人,自己招去,军中不负担钱粮。 “就这些。”吴亘有些诧异,本想着此次能不能干个都伯,也就是副屯长之类的,却不想只升了个什长。旁边的水从月闻听,也是眉头一皱。 沙杵颇为理解的拍拍其肩膀,“张屯长觉着无颜见你,才派我前来。不过呢,财物赏赐倒是不少。喏,那车上都是。你小子可是发财了,不行,得好好请我喝上一顿。” 吴亘原本有些郁郁,闻听此言,心情好了许多,“自无不可,今日你我兄弟二人定当彻夜痛饮,不醉不归。” 沙杵有些畏惧的向山上看了一眼,“算了,你那院子,啧啧,邪门的很,我还是在山下露营。原本以为是以讹传讹,但上次张屯长住了一晚,浑身不自在,我可不想被鬼魅纠缠。 也就是你,能镇的住,别的人还真不敢住在上面。这位姑”沙杵早已注意到水从月,憋了半天,按捺不住还是问了出来。 因着水从月叮嘱过张远,不得提起自己的事情,所以沙杵并不知其中内情。 “姑固然是不能告诉你。”吴亘吓的出了一身冷汗,赶紧捂住了沙杵的臭嘴,若是水从月动怒,一戟将其劈了乍办,“这位的存在是军中机密,万不可乱传,不信你回去问张屯长。” “哦哦。”沙杵露出古怪的笑容,意味深长的看了吴亘一眼。水从月闷哼一声,一振衣袖,掉头上山而去。 看着其背影,沙杵挤挤眼,“可以啊,这藏娇之事也属机密。” 吴亘长出一口气,“沙老哥啊,我方才可是险险救了你一命。那可是贵人,你言语唐突之下得罪了他,还想不想活啊。” “真的?”沙杵瞪大了眼,身体有些哆嗦,哭丧着脸道:“兄弟你一定要替我美言几句,得罪贵人,我有十颗脑袋也不够砍的。” “无妨,我自会转圜,倒是你要叮嘱兄弟们,不得走漏了风声。”吴亘说着努努嘴,指了指沙杵身后一群痴汉。 “一定一定。”沙杵受惊之下,匆匆指挥人卸下东西,连留宿的事也不提,逃一般的跑了。 看着地上一人多高的赏赐,吴亘一脸苦相,不用说了,搬东西的事只能指望自己了。今天沙杵这张嘴无遮无拦,又把水从月得罪了。 费力将赏赐搬运上山,打开一看,吴亘浑身疲乏一扫而空。这次官职虽然升的不高,赏赐却是不少。仅银子就赏赐了五百两,还有绸缎、酒水之类。 吴亘不由的眉开眼笑,穷了十几年,今天终于发财了。 沙杵走后五天,吴亘正在山脚搭建新的院子,远处一骑急急奔来,待近了一看,还是沙杵。 吴亘笑嘻嘻走上前,“跑的如此火急火燎,怎的,我屯长的任命下来了。” 沙杵翻身下马,面色有些难看,欲言又止。 “怎么了,可是有事发生。”吴亘笑容消失,心头涌上一种不妙的感觉。 犹豫半天,沙杵开口道:“是有件事情,来之前张屯长交待了,你听了万不可冲动。” “说,什么事。”吴亘有些急了。 “你先答应不可急躁。” “啰嗦,再不说我把你捆在山上院子里关三天。” “行,那我说,莫信被大夏军抓走了。张屯长念你与他相处日久,所以才让我通报一声。” “啊,为何会被抓走,人是死是活,军中可派人救援。”吴亘有些吃惊。 “暂无消息,此事有些棘手,曲长他们还在商议。” “这还商议什么,人命关天的事情。”吴亘抓住沙杵的肩膀摇晃道,忽然停了下来,“莫非军中不想派人救援,就因他是个庶人。” 沙杵脸色难看,半晌才嗯了一声。 第24章 泥泞识马患难识人 吴亘面沉如水,浑身披挂整齐,骑马向着大营狂奔,宝象与水从月紧随其后。莫信被抓往木椟城的消息通报后,吴亘就没有停歇。 吴亘深知,以赵国厢军的尿性,莫信很难再回来了。 这些年,赵国与大夏始终保持了一种微妙的平衡,双方虽然时有摩擦,但总是擦而不打,打而不破,断然不会彻底撕破脸皮。 发生摩擦,难免会有士卒被对方俘虏。若是正卒,还可以通过交换俘虏的方式回营。倘是仆兵,双方都不会太在意,偶尔交换正卒时会搭上一两个仆兵作为添头。 大部分的仆兵,最后的命运要么是被杀,要么就是为奴,做一辈子劳役客死他乡。若是有谁为仆兵起了争端,不免会被扣上个不识大体、恣意妄为的罪名。 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人如同地上的尘埃,是视线之外的存在。一阵轻风刮过,尘埃从眼前掠过,却没有人过多注意,转眼便忘于脑后,最终只能默默湮灭于某个角落。 自沙杵走后,吴亘就谋划着如何将莫信救回。正好宝象到了荒冢岭,吴亘便询问其是否愿意替自己驻守一段时间烽燧,以防大夏国报复。反正张远有言,自己可以招募手下,又不耗费厢军一钱一粮。 让宝象留下驻守,实在是考虑到其老母尚在,万一有个闪失,让老人家如何过活。 至于水从月,问都无需询问,以他的性子,如此厮杀的机会,岂能放过。若是不允他一同前往,说不得吴亘胸口会多上几个窟窿。 谁知宝象一听,勃然大怒,手指重重的戳在吴亘胸口。力道如此之大,吴亘被戳的连连后退,“你吴亘自去做什么舍身救友的大义之事,却将我置于不仁不义的境地,败我名节,坏我德行。若是如此,从此我二人割席绝交。” 闻听宝象一番慷慨之言,旁边的水从月微微颔首,目露赞许之意。 “好。患难识人,泥泞识马。”吴亘也是颇为感触,按说宝象与自己多是生意上往来,无需如此。“既然我三人已是决意救人,还需细细谋划一番。” 三人就在屋中,细细推演去往木椟城可能遇到的风险,因应之策。此时,水从月出身贵人的优势便体现出来了,如何入城、劫狱、撤离、善后诸如此类细节,考量缜密,见解独到。 “从月,你若不为将,倒是可惜了。”宝象此时心服口服,竖起了大拇指。 水从月却没有露出一丝得意,一句话就把二人噎个半死,“若不是你二人一同前往,我一人直接杀到法场劫人,哪里还需如此大费周折。” 三人准备妥当,按着计划,先前往大营,由吴亘打探一下具体缘由。 行在路上,吴亘眉头紧皱,按着莫信的奸猾性子,能够出战五十余场而不倒的传说,又怎会突然被大夏国抓去。到了厢军大营,吴亘让水、宝二人留在营外,自己直接去找张远打探。 等到了其住所,却见沙杵如门神一般站在门外,伸手拦下了吴亘,“张屯长有紧要军务,外出不在营中,还请过两日再来。” 吴亘一愣,早不走,晚不走,偏偏自己入营就有军务。 “呵呵。”吴亘冷笑几声,“沙兄弟,想我也曾服侍张屯长一段时日,哪次他外出还需有人看守。今日倒如偷汉的寡妇,躲躲闪闪,是不是无颜见我吴亘啊。不行,今天就是安上个擅闯上司营帐的罪名,我也要见上一见。”说着,就要往里硬闯。 沙杵苦笑着抓住吴亘的手,使劲捏了一捏,“张屯长委实不在营中,还请吴什长莫要难为兄弟。你可先回荒冢岭,待屯长返回,我定当飞马相告。” “真的不在?” “确实不在。” “那好,也只能如此,我先回去静候消息,若是你欺瞒于我,看不打断你的胡拐。”吴量推开沙杵,恶狠狠说道。 等出了大营,吴亘向着沙冢岭的方向跑去,待跑出几里地,看不见大营时,方才从手中取出一个纸条。方才沙杵与自己推搡时,趁机悄悄塞在了自己手中。 打开纸条一看,上面只有三个字,野狐岭。 轻轻咬了几下嘴唇,吴亘找到宝象和水从月二人,掉转方向,匆匆赶往野狐岭。 野狐岭是一处不高的山梁,距厢军大营足有十里,因着靠近大夏国一方,平日里很少有人前往。等到了野狐岭,看着满山的松柏,吴亘不由的心中埋怨,偌大的山岭,当往何处去。 没办法,三人只得沿着山坡一路寻找,在一处谷口,吴亘发现一棵树上,被人用刀割了一个浅浅的石坠痕迹。心头一喜,催马前行,向着谷中而去。 曲曲折折行了五百步,前方一处林前,出现了一人一马。此人正是张远,正双臂抱刀,闭目靠着一棵树养神。马儿悠闲的在一旁溜达,啃食着新发的绿草。 听到吴亘的动静,张远站起身来,“还请贵人稍候,我与吴亘交待些事情。” 吴亘回头看了一眼,水从月和宝象点了点头,拨马向外走去。 看到二人的背影消失,吴亘开口道:“为何搞的如此神秘,躲到此处相见。” 张远无奈道:“我就知道你小子会按捺不住,得知你到营中,才让沙杵守在门口。说,找我何事。” 吴亘不由失笑,“我的张屯长,您这是明知故问。为何莫信会被抓走,总要给个交待。” “有什么交待,交待给谁,你吗?凭什么?莫信又不归你管辖,是死是活,是救是弃,皆由大帐决定,哪里轮的上你这个空有虚名的什长操心。”张远气不打一处来,自己堂堂一个屯长,竟然被逼的如做贼一般,躲在此处接头。 “是是,莫信生死,按军中规矩确实与我无关。但相处一场,总不能看他就此殒命。想必张屯长也是心有戚戚,若不然不会约我在此相见。”吴亘正色道。 “行,算我怕了你。这莫信是受大帐中的军令,前往木椟城刺探军情。可是不知为何,兴许是消息走漏,甫一前去,就被大夏国给抓了。 得亏侥幸逃回一人,否则现在军中还蒙在鼓里,不知道他已被捉住。”张远一边回忆,一边款款道来。 “以往也不是没有细作出事的先例,所以军中也没有太当回事。我也曾找曲长力陈,方才答应下次换俘时,顺便向大夏讨要莫信归来。只不过,这种事情并不是经常,莫信能不能熬到那时,只能看他的造化了。 我知你平日里看着惫赖,实则极重情义。莫信出事,你必然会想方设法搭救。只不过,吴亘我告诉你,军中断不会允许冒然行动,万一惹来更大的麻烦,这可不是你我所能担下的,就连曲长、校尉恐怕都会受到牵连。 上次你力守荒冢岭不失,说不得大夏国会报复。值此非常时期,你可倒好,弃关前来大营,而且还大模大样闯了进去,让我说你什么好,这不是明摆着擅离职守吗,若是有心人进谗言,我是治你罪还是不治。”张远面沉似水,言语中暗带敲打之意。 伸手从地拔了一根方长出的青草,叼在嘴里,吴亘身体斜斜靠在一棵树上,“所以张屯长才会约我到此,如此一来,你倒是撇的清楚。 放心,一人做事一人当。断不会让张屯长为难。人死了就没了,那破关隘,就是丢了又不是夺不回来。对了,方才屯长话中有话,这有心人可是谁啊?”说着死死盯着张远。 张远顿了片刻方道:“军中也是江湖,并非全是良善之辈,自然会有些狗苟蝇营之事。话说回来,木椟城可是大夏国郡城,重兵把守,凭你三人救人,你觉的可还行?” “古有单骑入千军万马而还,还不容我效仿一二。况且你也知道,我不擅武力,就会使些小手段,说不得会有奇效。只不过,张屯长,你把我叫来不会就说这些。”吴亘有些不耐烦道。 “你真要去?”张远探身问道。 “自然。” 张远将半个玉佩扔了过来,“到了木椟城,寻一家名为客再来的酒肆,找到一个姓朱的掌柜,问他今日可有三间房,若是他答后日才有四间,就对上暗号了,他可以协助你三人在城中行事。” 吴亘接过玉佩,细细打量了一下,“荒冢岭的事,还请屯长转圜一二,给我些时间。多谢。” “谢个屁,一切小心。回来后,我陪你一同受罚。”张远幽幽一叹,挥了挥手。 “放心,今日你我二人并没有见面,要是曲长怪罪,也是责怪我擅自行动。走了。”说着吴亘从地上起身,牵马向谷外走去。 临出谷时,身后传来声音,“平安归来。好好活下来,死了,改变不了任何事情,但只要你活着,就可以改变一切。” 吴亘转头,张远一人站在树下,故意扭头不看向自己。相处日久,若说没有些感情那是不可能的。 “知道了,我是要当寨主的人,等我回来喝酒啊。”吴亘的笑声,在谷中不断回荡。 等出了谷口,找到等候在外的宝象、水从月二人,吴亘将张远所告知的消息重述了一遍。 水从月听完皱了皱眉,欲言又止,到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 宝象一听倒是来了精神,“好啊,既然城中有人相助,那敢情好。只不过,如何入城倒是个问题。木椟城我去过一次,还未进城就被赶了出来。若没有什么妥当法子,咱连进城也未必进的去。” 吴亘挠了挠头,“我等对木椟城并不熟悉,先走一步看一步。当务之急,先赶到木椟城,观察仔细后再想法子入城。” 眼见时日尚早,三人翻身上马,匆匆向着木椟城的方向赶去。 前往木椟城也并不是毫无阻拦,一郡之城岂能毫无阻拦任人长驱直入直抵城前,周围也是如赵国厢军一般,设置了重重大营。 幸亏宝象长年往返于大夏与赵国,而且私盐行当多有隐秘路径。三人小心通过,倒是没有引起大夏国边军警觉,顺利来到了木椟城下。 第24章 泥泞识马患难识人 吴亘面沉如水,浑身披挂整齐,骑马向着大营狂奔,宝象与水从月紧随其后。莫信被抓往木椟城的消息通报后,吴亘就没有停歇。 吴亘深知,以赵国厢军的尿性,莫信很难再回来了。 这些年,赵国与大夏始终保持了一种微妙的平衡,双方虽然时有摩擦,但总是擦而不打,打而不破,断然不会彻底撕破脸皮。 发生摩擦,难免会有士卒被对方俘虏。若是正卒,还可以通过交换俘虏的方式回营。倘是仆兵,双方都不会太在意,偶尔交换正卒时会搭上一两个仆兵作为添头。 大部分的仆兵,最后的命运要么是被杀,要么就是为奴,做一辈子劳役客死他乡。若是有谁为仆兵起了争端,不免会被扣上个不识大体、恣意妄为的罪名。 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人如同地上的尘埃,是视线之外的存在。一阵轻风刮过,尘埃从眼前掠过,却没有人过多注意,转眼便忘于脑后,最终只能默默湮灭于某个角落。 自沙杵走后,吴亘就谋划着如何将莫信救回。正好宝象到了荒冢岭,吴亘便询问其是否愿意替自己驻守一段时间烽燧,以防大夏国报复。反正张远有言,自己可以招募手下,又不耗费厢军一钱一粮。 让宝象留下驻守,实在是考虑到其老母尚在,万一有个闪失,让老人家如何过活。 至于水从月,问都无需询问,以他的性子,如此厮杀的机会,岂能放过。若是不允他一同前往,说不得吴亘胸口会多上几个窟窿。 谁知宝象一听,勃然大怒,手指重重的戳在吴亘胸口。力道如此之大,吴亘被戳的连连后退,“你吴亘自去做什么舍身救友的大义之事,却将我置于不仁不义的境地,败我名节,坏我德行。若是如此,从此我二人割席绝交。” 闻听宝象一番慷慨之言,旁边的水从月微微颔首,目露赞许之意。 “好。患难识人,泥泞识马。”吴亘也是颇为感触,按说宝象与自己多是生意上往来,无需如此。“既然我三人已是决意救人,还需细细谋划一番。” 三人就在屋中,细细推演去往木椟城可能遇到的风险,因应之策。此时,水从月出身贵人的优势便体现出来了,如何入城、劫狱、撤离、善后诸如此类细节,考量缜密,见解独到。 “从月,你若不为将,倒是可惜了。”宝象此时心服口服,竖起了大拇指。 水从月却没有露出一丝得意,一句话就把二人噎个半死,“若不是你二人一同前往,我一人直接杀到法场劫人,哪里还需如此大费周折。” 三人准备妥当,按着计划,先前往大营,由吴亘打探一下具体缘由。 行在路上,吴亘眉头紧皱,按着莫信的奸猾性子,能够出战五十余场而不倒的传说,又怎会突然被大夏国抓去。到了厢军大营,吴亘让水、宝二人留在营外,自己直接去找张远打探。 等到了其住所,却见沙杵如门神一般站在门外,伸手拦下了吴亘,“张屯长有紧要军务,外出不在营中,还请过两日再来。” 吴亘一愣,早不走,晚不走,偏偏自己入营就有军务。 “呵呵。”吴亘冷笑几声,“沙兄弟,想我也曾服侍张屯长一段时日,哪次他外出还需有人看守。今日倒如偷汉的寡妇,躲躲闪闪,是不是无颜见我吴亘啊。不行,今天就是安上个擅闯上司营帐的罪名,我也要见上一见。”说着,就要往里硬闯。 沙杵苦笑着抓住吴亘的手,使劲捏了一捏,“张屯长委实不在营中,还请吴什长莫要难为兄弟。你可先回荒冢岭,待屯长返回,我定当飞马相告。” “真的不在?” “确实不在。” “那好,也只能如此,我先回去静候消息,若是你欺瞒于我,看不打断你的胡拐。”吴量推开沙杵,恶狠狠说道。 等出了大营,吴亘向着沙冢岭的方向跑去,待跑出几里地,看不见大营时,方才从手中取出一个纸条。方才沙杵与自己推搡时,趁机悄悄塞在了自己手中。 打开纸条一看,上面只有三个字,野狐岭。 轻轻咬了几下嘴唇,吴亘找到宝象和水从月二人,掉转方向,匆匆赶往野狐岭。 野狐岭是一处不高的山梁,距厢军大营足有十里,因着靠近大夏国一方,平日里很少有人前往。等到了野狐岭,看着满山的松柏,吴亘不由的心中埋怨,偌大的山岭,当往何处去。 没办法,三人只得沿着山坡一路寻找,在一处谷口,吴亘发现一棵树上,被人用刀割了一个浅浅的石坠痕迹。心头一喜,催马前行,向着谷中而去。 曲曲折折行了五百步,前方一处林前,出现了一人一马。此人正是张远,正双臂抱刀,闭目靠着一棵树养神。马儿悠闲的在一旁溜达,啃食着新发的绿草。 听到吴亘的动静,张远站起身来,“还请贵人稍候,我与吴亘交待些事情。” 吴亘回头看了一眼,水从月和宝象点了点头,拨马向外走去。 看到二人的背影消失,吴亘开口道:“为何搞的如此神秘,躲到此处相见。” 张远无奈道:“我就知道你小子会按捺不住,得知你到营中,才让沙杵守在门口。说,找我何事。” 吴亘不由失笑,“我的张屯长,您这是明知故问。为何莫信会被抓走,总要给个交待。” “有什么交待,交待给谁,你吗?凭什么?莫信又不归你管辖,是死是活,是救是弃,皆由大帐决定,哪里轮的上你这个空有虚名的什长操心。”张远气不打一处来,自己堂堂一个屯长,竟然被逼的如做贼一般,躲在此处接头。 “是是,莫信生死,按军中规矩确实与我无关。但相处一场,总不能看他就此殒命。想必张屯长也是心有戚戚,若不然不会约我在此相见。”吴亘正色道。 “行,算我怕了你。这莫信是受大帐中的军令,前往木椟城刺探军情。可是不知为何,兴许是消息走漏,甫一前去,就被大夏国给抓了。 得亏侥幸逃回一人,否则现在军中还蒙在鼓里,不知道他已被捉住。”张远一边回忆,一边款款道来。 “以往也不是没有细作出事的先例,所以军中也没有太当回事。我也曾找曲长力陈,方才答应下次换俘时,顺便向大夏讨要莫信归来。只不过,这种事情并不是经常,莫信能不能熬到那时,只能看他的造化了。 我知你平日里看着惫赖,实则极重情义。莫信出事,你必然会想方设法搭救。只不过,吴亘我告诉你,军中断不会允许冒然行动,万一惹来更大的麻烦,这可不是你我所能担下的,就连曲长、校尉恐怕都会受到牵连。 上次你力守荒冢岭不失,说不得大夏国会报复。值此非常时期,你可倒好,弃关前来大营,而且还大模大样闯了进去,让我说你什么好,这不是明摆着擅离职守吗,若是有心人进谗言,我是治你罪还是不治。”张远面沉似水,言语中暗带敲打之意。 伸手从地拔了一根方长出的青草,叼在嘴里,吴亘身体斜斜靠在一棵树上,“所以张屯长才会约我到此,如此一来,你倒是撇的清楚。 放心,一人做事一人当。断不会让张屯长为难。人死了就没了,那破关隘,就是丢了又不是夺不回来。对了,方才屯长话中有话,这有心人可是谁啊?”说着死死盯着张远。 张远顿了片刻方道:“军中也是江湖,并非全是良善之辈,自然会有些狗苟蝇营之事。话说回来,木椟城可是大夏国郡城,重兵把守,凭你三人救人,你觉的可还行?” “古有单骑入千军万马而还,还不容我效仿一二。况且你也知道,我不擅武力,就会使些小手段,说不得会有奇效。只不过,张屯长,你把我叫来不会就说这些。”吴亘有些不耐烦道。 “你真要去?”张远探身问道。 “自然。” 张远将半个玉佩扔了过来,“到了木椟城,寻一家名为客再来的酒肆,找到一个姓朱的掌柜,问他今日可有三间房,若是他答后日才有四间,就对上暗号了,他可以协助你三人在城中行事。” 吴亘接过玉佩,细细打量了一下,“荒冢岭的事,还请屯长转圜一二,给我些时间。多谢。” “谢个屁,一切小心。回来后,我陪你一同受罚。”张远幽幽一叹,挥了挥手。 “放心,今日你我二人并没有见面,要是曲长怪罪,也是责怪我擅自行动。走了。”说着吴亘从地上起身,牵马向谷外走去。 临出谷时,身后传来声音,“平安归来。好好活下来,死了,改变不了任何事情,但只要你活着,就可以改变一切。” 吴亘转头,张远一人站在树下,故意扭头不看向自己。相处日久,若说没有些感情那是不可能的。 “知道了,我是要当寨主的人,等我回来喝酒啊。”吴亘的笑声,在谷中不断回荡。 等出了谷口,找到等候在外的宝象、水从月二人,吴亘将张远所告知的消息重述了一遍。 水从月听完皱了皱眉,欲言又止,到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 宝象一听倒是来了精神,“好啊,既然城中有人相助,那敢情好。只不过,如何入城倒是个问题。木椟城我去过一次,还未进城就被赶了出来。若没有什么妥当法子,咱连进城也未必进的去。” 吴亘挠了挠头,“我等对木椟城并不熟悉,先走一步看一步。当务之急,先赶到木椟城,观察仔细后再想法子入城。” 眼见时日尚早,三人翻身上马,匆匆向着木椟城的方向赶去。 前往木椟城也并不是毫无阻拦,一郡之城岂能毫无阻拦任人长驱直入直抵城前,周围也是如赵国厢军一般,设置了重重大营。 幸亏宝象长年往返于大夏与赵国,而且私盐行当多有隐秘路径。三人小心通过,倒是没有引起大夏国边军警觉,顺利来到了木椟城下。 第25章 看杀从月 通往木椟城的官道上,缓缓来了一人一骑。 此人一身白衣,面如敷粉,唇若施脂,长发未绾披散于肩,安然坐于马上捧书而行。 三月春光下,四周绿色茸茸,更是衬的此人琼林玉树、风姿特秀。来来往往的行人如见天人,纷纷侧目,见者靡不啧啧,唏嘘不已,好一个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更有踏春的小娘子、美妇人,竟是舍了矜持,秀目流连,一颗心儿恨不能捧出来给那人瞧瞧。 白马身后,跟了一匹羸马,浑身毛发斑秃,似乎还有些跛足,走快了些便四条腿打绊。马背上背了一把长戟,还有硕大的两个箩筐。 白衣男子正是水从月,此时的他脱去了一身劲装,换了一身书生打扮,更是显的柔媚动人。作为朱卷国贵人,入他国郡城自然不在话下,况且大夏与朱卷并不相邻,彼此素无恩怨,更是无人阻拦。 至于吴亘与宝象去了何处,喏,身边羸马是也。二人藏于一张活灵活现、几可乱真的马皮下,扮作随行的驮马。 这马皮还是宝象的私藏,以往偷运私盐,将盐藏于马腹之中,只要有人在其中驱动,就可慢慢前行,不用时叠好即可。 原本吴亘存了恶趣味,想让水从月扮作贵人家千金入城赏玩,自己和宝象化作奴仆,可是被一把从天而降的大戟拍入地下后,就绝了这个念头。 毕竟自己一个赵国中人,宝象乃庶人,跟在朱卷国贵人后面服侍,任傻子也能看出不对劲。 待走到城门口,守城的兵卒失魂落魄间接过度牒,简单查验一番就大手一挥放行。只不过看到身后羸马,出于职责,还是准备查看查看。 刚走到马的旁边,眼看障眼法可能被看穿,这只长的有些凄惨的马突然放了一个响屁,直接把兵卒熏的捂鼻逃开。这马是吃了什么东西,才能放出如此惊天地灭鬼神的味道。 水从月取出香帕,轻轻放于鼻端,旁若无人向着城里而去。身旁的羸马不知何故,箭一般蹿了出去,直接跑进了城里。 吴亘躲在马头下,面目狰狞,涕泪俱下。宝象这一记臭屁,伤敌一百,自损三千,生生把吴亘憋成了重伤。 等到了城里,寻了一处僻静地方,吴亘与宝象从马皮下钻了出来。吴亘此时已是面色青紫,口吐白沫,再晚些,说不得救人不成反先死。 三人在城中游荡,寻找那叫什么客再来的酒肆。这木椟城街道整齐宽阔,两侧房屋规规整整,相较于定远城的曲径幽陌,可是大气了不少。 吴亘暗中打量,如此布置虽然方便,但若是骑兵入城,毫无遮挡,很快就能杀个通透。 难不成此城设计之人不懂这里面的规矩,可转头一想,历来是大夏国欺凌赵国,自然不必担心敌兵入城,如此做法倒也无可厚非。 沿着南北向的大道走了一半,三人渐渐拉开了些距离,无他,着实是水从月太耀眼了些,沿途火辣辣的目光如箭雨般袭来。如此一来,原本设想的隐秘入城、悄悄的干活,全然变成了声势浩荡的游街。 于是三人便悄悄商量,水从月继续他的花魁之旅,吴亘与宝象则暗中打探,三人约定在路过的一家名为醉春轩的客栈会面。 在找了两个时辰后,吴亘终于找到了客来居。看着小的有些可怜、躲在一处陋巷中的门面,吴亘终于明白何为专业。可不是嘛,如此不显山不露水,连自己人都找不到,果然是接头的不二之地。 走到店门前,店中只有一名伙计,正趴在柜台上昏昏欲睡。吴亘走上前,轻声问道:“请问朱掌柜可在。” 闻听有人说话,伙计揉揉惺忪睡眼,擦了擦嘴角口水,大声喊道:“朱老头,有人寻你。” “来了。”随着话音,一个挺着大肚子的老头,掀开门帘走了出来,胖乎乎的脸上绽开了一朵花,“两位,喝酒还是打尖,本店虽小,却是存有上好的绿蚁酒,后面还有客房,不胜酒力者可暂时在内中休息。若是需要唱曲的、陪酒的小娘子,也可以一并安排。” “掌柜的,今日可有三间房。”吴亘笑嘻嘻开口道。 老头一怔,连连答道,“有有有,没想到两位这么有眼力,放心,住在店里,酒水可打八折。两位三间房是不是多了,是不是还有一位没到?” 吴亘一愣,不对啊,暗号对不上啊,难不成木椟城里有两家客来居。心有不甘之下,再次问道:“今日可有三间房。”手里拿出那半个玉佩晃了晃。 老头有些不太高兴,“客官,莫说三间房,就是十间,老汉也能给你腾挪出。不信,到后院一看便知。”说着拉着吴亘向后院走去。 “不是,我是问今日可有三间房。”吴亘边说边被老头拖到后院。没想到这后院还颇为宽敞,东西南北皆建有一间间的客房。 等到了一间屋中,老头一把将吴亘的手甩开,“厢军是不是都死光了,派了你这么个青瓜到此。暗号自打上次出事已经改了,难不成你到此没有人与你交待。”说着气哼哼拿出半个玉佩,与吴亘所携放在一起,正好是完整的一个。 “没有啊,我等出发前方得知暗号内容,不会这么快就改了。”吴亘有些摸不着头脑,难不成张远记错了。 “糟糕,久未与张远联络,此事倒是忘了通知他。行了,是张远让你们来的可对,这玉佩只有我与他知晓。要不是看到玉佩,老头我早把你二人轰了出去。”朱掌柜有些没好气的说道。 吴亘与宝象对视一眼,松了一口气。 “说,来此何事。有话直说,不要兜兜转转。”朱掌柜大大咧咧往屋中椅子上一坐,把玩着手里的玉佩。 原本设想的细作见到亲人惊喜交加的场面并未出现,吴亘只得咳嗽一声,“此次前来叨扰,正是前段日子厢军细作被捉的事,还请告知一二。” “那事我知道,被捉了一人,当场打死一人,跑了一个。不过我倒是听闻,这被捉之人是个仆兵,什么时候厢军也把仆兵的性命看的这么重,派你二人前来打听。” 原来,莫信此行三人到木椟城,主要是为了打探新任校尉的事情。木椟城位于大夏国黄章郡,前些日子负责一郡人马调度的校尉换人,所以匆匆派人打听一下此人来历、性格、打仗风格诸如此类。 这些都是外围的情报,原本想着并没有什么风险,可三人所持的度牒却是出了问题。原来,为了能顺利入城,厢军特意给三人备了大夏国假的中人文书。 其他倒也正常,只是印泥却是用错了,没有用大夏国特有的阳山泥,而只是图方便用了赵国的普通印泥。 入城时并未出事,等入了城两人在城中溜达时,被巡城兵卒搜检时露了馅,逃跑时一人被杀,一人被抓,被抓的那人当场把什么都吐了出来,被押到北城大牢中监禁。 剩下那人倒是机灵,听到动静赶紧逃了,也不知走的哪条暗线。 被押之人经审问,只是个赵国庶人,大夏国便失了兴趣,准备择日押到城外军营中斩杀。 吴亘一听大急,连忙问道:“可能何日将此人斩首。” “应该是三日后操典之时,杀头祭旗,你们不会想着去劫人。”朱掌柜有些奇怪的看了一眼吴亘,“以你二人的实力,怕只是羊入虎口,还要搭上自己一条性命。”吴亘并未回答,而是细细打听北城大牢和城外军营的位置。 朱掌柜找了一张图,指点着二处位置。最后颇为忧虑的问道:“此人身上可是有什么重要机密,为何要冒险相救。说实话,我不看好你二人,万一失手,我岂不是也得跟着跑路。” “放心,我二人做事断不会供出掌柜。”宝象在旁保证。 “话都是这么说的,可在严刑拷打之下,又有几人能撑的住。就说上次被捉那人,尚未动刑,便通通吐出。我在此已经潜伏五年,真不知为何会选这样的怂货前来打探消息。”显然,朱掌柜对二人的保证并不相信。 吴亘与宝象就在店中住下,支开朱掌柜在屋中细细商量起来。可是左推右演,终是没有一个稳妥的法子。一筹莫展之下,二人准备去往北城监牢一探。 临出门时,只见朱掌柜背了个包袱,俨然是要出远门的样子。见到二人,扔了两个腰牌过来,“木椟是边陲大城,城中盘查甚严,这是伪造的令牌,免得刚出门就被抓了。” 吴亘好奇问道:“掌柜如此打扮,可是有事出门。” 朱掌柜闻听嗤笑道:“我去躲灾。实话与你们说,厢军中我只与两人单线联系,这些年未出一丝纰漏。没想到来了你们两个愣头青,怪不得这两天眼皮直跳,心绪不安。若你们出事,说不得会将我供出,不如早早逃了。” 宝象闻言不悦,“朱掌柜恁地对我兄弟如此不看好,是不是欺我二人年岁小。” “哼哼,说对了。此外,奉劝二位一句,厢军也有大夏国的奸细,说不得你二人到此的消息早已递了过来,要不然上次那三人为何刚到此地就被发现。我年岁大了,惜命,先走一步。”说完,朱掌柜理都不理二人,准备出门离去。 “多谢。”吴亘突然出声,冲着朱掌柜施了一礼。 朱掌柜叹了口气,“好自为之,这年头人心不古啊。”背着包袱径自离去。 宝象有些不明所以,“谢他作甚,就这么弃我们而去,着实有些不地道。” 吴亘摇摇头,“你不明白,他能做到如此地步,已是仁至义尽,况且算了,先去北城大牢。” 二人按着朱掌柜的地图所示,七拐八绕,很快到了北城大牢所在。远远看到监牢,二人面色都有些难看。无他,这座监牢戒备太森严了,五丈的高墙,墙壁足有一丈厚,墙头上明岗暗哨,不时有人巡逻。 如此重兵把守,莫说吴亘几人,就是再来百人攻打,也难以成事。 垂头丧气之下,二人只得去寻水从月。等到了醉春轩,只见街上一溜的翠钿香车,莺莺燕燕,香气袭人,好多妙龄女子正探头探脑,手执罗扇、香帕指指点点。 吴亘一拍脑门,不用说,定是为那水从月而来,不由的后悔进城前,未与其稍稍易容。 从后门溜进醉春轩,待找到水从月时,其人正在屋中独自看书,眉头微蹙,显然心中颇为不快。 看到二人走进屋中,水从月头也不抬,指了指外面,“将那些不知羞耻的女子通通赶走。” 吴亘没有接话,反而被桌上一堆五彩斑斓的香囊和拜帖所吸引,遂一个个将拜帖拿起来翻看。 宝象凑到身边,边看边点评,这是某某家千金,这是某某家小姐,忽然,宝象惊呼一声,“我的亲娘嘞,竟然还有郡守之女。” 吴亘赶紧让其找出,谁让自己不识字呢。只见一张浅绿的拜帖上赫然写着,黄章郡郡守之女楚纤拜访。 听着宝象在旁啧啧有声感叹,吴亘在屋中转了两圈,“有了,莫信有救了。” 第25章 看杀从月 通往木椟城的官道上,缓缓来了一人一骑。 此人一身白衣,面如敷粉,唇若施脂,长发未绾披散于肩,安然坐于马上捧书而行。 三月春光下,四周绿色茸茸,更是衬的此人琼林玉树、风姿特秀。来来往往的行人如见天人,纷纷侧目,见者靡不啧啧,唏嘘不已,好一个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更有踏春的小娘子、美妇人,竟是舍了矜持,秀目流连,一颗心儿恨不能捧出来给那人瞧瞧。 白马身后,跟了一匹羸马,浑身毛发斑秃,似乎还有些跛足,走快了些便四条腿打绊。马背上背了一把长戟,还有硕大的两个箩筐。 白衣男子正是水从月,此时的他脱去了一身劲装,换了一身书生打扮,更是显的柔媚动人。作为朱卷国贵人,入他国郡城自然不在话下,况且大夏与朱卷并不相邻,彼此素无恩怨,更是无人阻拦。 至于吴亘与宝象去了何处,喏,身边羸马是也。二人藏于一张活灵活现、几可乱真的马皮下,扮作随行的驮马。 这马皮还是宝象的私藏,以往偷运私盐,将盐藏于马腹之中,只要有人在其中驱动,就可慢慢前行,不用时叠好即可。 原本吴亘存了恶趣味,想让水从月扮作贵人家千金入城赏玩,自己和宝象化作奴仆,可是被一把从天而降的大戟拍入地下后,就绝了这个念头。 毕竟自己一个赵国中人,宝象乃庶人,跟在朱卷国贵人后面服侍,任傻子也能看出不对劲。 待走到城门口,守城的兵卒失魂落魄间接过度牒,简单查验一番就大手一挥放行。只不过看到身后羸马,出于职责,还是准备查看查看。 刚走到马的旁边,眼看障眼法可能被看穿,这只长的有些凄惨的马突然放了一个响屁,直接把兵卒熏的捂鼻逃开。这马是吃了什么东西,才能放出如此惊天地灭鬼神的味道。 水从月取出香帕,轻轻放于鼻端,旁若无人向着城里而去。身旁的羸马不知何故,箭一般蹿了出去,直接跑进了城里。 吴亘躲在马头下,面目狰狞,涕泪俱下。宝象这一记臭屁,伤敌一百,自损三千,生生把吴亘憋成了重伤。 等到了城里,寻了一处僻静地方,吴亘与宝象从马皮下钻了出来。吴亘此时已是面色青紫,口吐白沫,再晚些,说不得救人不成反先死。 三人在城中游荡,寻找那叫什么客再来的酒肆。这木椟城街道整齐宽阔,两侧房屋规规整整,相较于定远城的曲径幽陌,可是大气了不少。 吴亘暗中打量,如此布置虽然方便,但若是骑兵入城,毫无遮挡,很快就能杀个通透。 难不成此城设计之人不懂这里面的规矩,可转头一想,历来是大夏国欺凌赵国,自然不必担心敌兵入城,如此做法倒也无可厚非。 沿着南北向的大道走了一半,三人渐渐拉开了些距离,无他,着实是水从月太耀眼了些,沿途火辣辣的目光如箭雨般袭来。如此一来,原本设想的隐秘入城、悄悄的干活,全然变成了声势浩荡的游街。 于是三人便悄悄商量,水从月继续他的花魁之旅,吴亘与宝象则暗中打探,三人约定在路过的一家名为醉春轩的客栈会面。 在找了两个时辰后,吴亘终于找到了客来居。看着小的有些可怜、躲在一处陋巷中的门面,吴亘终于明白何为专业。可不是嘛,如此不显山不露水,连自己人都找不到,果然是接头的不二之地。 走到店门前,店中只有一名伙计,正趴在柜台上昏昏欲睡。吴亘走上前,轻声问道:“请问朱掌柜可在。” 闻听有人说话,伙计揉揉惺忪睡眼,擦了擦嘴角口水,大声喊道:“朱老头,有人寻你。” “来了。”随着话音,一个挺着大肚子的老头,掀开门帘走了出来,胖乎乎的脸上绽开了一朵花,“两位,喝酒还是打尖,本店虽小,却是存有上好的绿蚁酒,后面还有客房,不胜酒力者可暂时在内中休息。若是需要唱曲的、陪酒的小娘子,也可以一并安排。” “掌柜的,今日可有三间房。”吴亘笑嘻嘻开口道。 老头一怔,连连答道,“有有有,没想到两位这么有眼力,放心,住在店里,酒水可打八折。两位三间房是不是多了,是不是还有一位没到?” 吴亘一愣,不对啊,暗号对不上啊,难不成木椟城里有两家客来居。心有不甘之下,再次问道:“今日可有三间房。”手里拿出那半个玉佩晃了晃。 老头有些不太高兴,“客官,莫说三间房,就是十间,老汉也能给你腾挪出。不信,到后院一看便知。”说着拉着吴亘向后院走去。 “不是,我是问今日可有三间房。”吴亘边说边被老头拖到后院。没想到这后院还颇为宽敞,东西南北皆建有一间间的客房。 等到了一间屋中,老头一把将吴亘的手甩开,“厢军是不是都死光了,派了你这么个青瓜到此。暗号自打上次出事已经改了,难不成你到此没有人与你交待。”说着气哼哼拿出半个玉佩,与吴亘所携放在一起,正好是完整的一个。 “没有啊,我等出发前方得知暗号内容,不会这么快就改了。”吴亘有些摸不着头脑,难不成张远记错了。 “糟糕,久未与张远联络,此事倒是忘了通知他。行了,是张远让你们来的可对,这玉佩只有我与他知晓。要不是看到玉佩,老头我早把你二人轰了出去。”朱掌柜有些没好气的说道。 吴亘与宝象对视一眼,松了一口气。 “说,来此何事。有话直说,不要兜兜转转。”朱掌柜大大咧咧往屋中椅子上一坐,把玩着手里的玉佩。 原本设想的细作见到亲人惊喜交加的场面并未出现,吴亘只得咳嗽一声,“此次前来叨扰,正是前段日子厢军细作被捉的事,还请告知一二。” “那事我知道,被捉了一人,当场打死一人,跑了一个。不过我倒是听闻,这被捉之人是个仆兵,什么时候厢军也把仆兵的性命看的这么重,派你二人前来打听。” 原来,莫信此行三人到木椟城,主要是为了打探新任校尉的事情。木椟城位于大夏国黄章郡,前些日子负责一郡人马调度的校尉换人,所以匆匆派人打听一下此人来历、性格、打仗风格诸如此类。 这些都是外围的情报,原本想着并没有什么风险,可三人所持的度牒却是出了问题。原来,为了能顺利入城,厢军特意给三人备了大夏国假的中人文书。 其他倒也正常,只是印泥却是用错了,没有用大夏国特有的阳山泥,而只是图方便用了赵国的普通印泥。 入城时并未出事,等入了城两人在城中溜达时,被巡城兵卒搜检时露了馅,逃跑时一人被杀,一人被抓,被抓的那人当场把什么都吐了出来,被押到北城大牢中监禁。 剩下那人倒是机灵,听到动静赶紧逃了,也不知走的哪条暗线。 被押之人经审问,只是个赵国庶人,大夏国便失了兴趣,准备择日押到城外军营中斩杀。 吴亘一听大急,连忙问道:“可能何日将此人斩首。” “应该是三日后操典之时,杀头祭旗,你们不会想着去劫人。”朱掌柜有些奇怪的看了一眼吴亘,“以你二人的实力,怕只是羊入虎口,还要搭上自己一条性命。”吴亘并未回答,而是细细打听北城大牢和城外军营的位置。 朱掌柜找了一张图,指点着二处位置。最后颇为忧虑的问道:“此人身上可是有什么重要机密,为何要冒险相救。说实话,我不看好你二人,万一失手,我岂不是也得跟着跑路。” “放心,我二人做事断不会供出掌柜。”宝象在旁保证。 “话都是这么说的,可在严刑拷打之下,又有几人能撑的住。就说上次被捉那人,尚未动刑,便通通吐出。我在此已经潜伏五年,真不知为何会选这样的怂货前来打探消息。”显然,朱掌柜对二人的保证并不相信。 吴亘与宝象就在店中住下,支开朱掌柜在屋中细细商量起来。可是左推右演,终是没有一个稳妥的法子。一筹莫展之下,二人准备去往北城监牢一探。 临出门时,只见朱掌柜背了个包袱,俨然是要出远门的样子。见到二人,扔了两个腰牌过来,“木椟是边陲大城,城中盘查甚严,这是伪造的令牌,免得刚出门就被抓了。” 吴亘好奇问道:“掌柜如此打扮,可是有事出门。” 朱掌柜闻听嗤笑道:“我去躲灾。实话与你们说,厢军中我只与两人单线联系,这些年未出一丝纰漏。没想到来了你们两个愣头青,怪不得这两天眼皮直跳,心绪不安。若你们出事,说不得会将我供出,不如早早逃了。” 宝象闻言不悦,“朱掌柜恁地对我兄弟如此不看好,是不是欺我二人年岁小。” “哼哼,说对了。此外,奉劝二位一句,厢军也有大夏国的奸细,说不得你二人到此的消息早已递了过来,要不然上次那三人为何刚到此地就被发现。我年岁大了,惜命,先走一步。”说完,朱掌柜理都不理二人,准备出门离去。 “多谢。”吴亘突然出声,冲着朱掌柜施了一礼。 朱掌柜叹了口气,“好自为之,这年头人心不古啊。”背着包袱径自离去。 宝象有些不明所以,“谢他作甚,就这么弃我们而去,着实有些不地道。” 吴亘摇摇头,“你不明白,他能做到如此地步,已是仁至义尽,况且算了,先去北城大牢。” 二人按着朱掌柜的地图所示,七拐八绕,很快到了北城大牢所在。远远看到监牢,二人面色都有些难看。无他,这座监牢戒备太森严了,五丈的高墙,墙壁足有一丈厚,墙头上明岗暗哨,不时有人巡逻。 如此重兵把守,莫说吴亘几人,就是再来百人攻打,也难以成事。 垂头丧气之下,二人只得去寻水从月。等到了醉春轩,只见街上一溜的翠钿香车,莺莺燕燕,香气袭人,好多妙龄女子正探头探脑,手执罗扇、香帕指指点点。 吴亘一拍脑门,不用说,定是为那水从月而来,不由的后悔进城前,未与其稍稍易容。 从后门溜进醉春轩,待找到水从月时,其人正在屋中独自看书,眉头微蹙,显然心中颇为不快。 看到二人走进屋中,水从月头也不抬,指了指外面,“将那些不知羞耻的女子通通赶走。” 吴亘没有接话,反而被桌上一堆五彩斑斓的香囊和拜帖所吸引,遂一个个将拜帖拿起来翻看。 宝象凑到身边,边看边点评,这是某某家千金,这是某某家小姐,忽然,宝象惊呼一声,“我的亲娘嘞,竟然还有郡守之女。” 吴亘赶紧让其找出,谁让自己不识字呢。只见一张浅绿的拜帖上赫然写着,黄章郡郡守之女楚纤拜访。 听着宝象在旁啧啧有声感叹,吴亘在屋中转了两圈,“有了,莫信有救了。” 第26章 赏人亦救人 木椟城宽敞的街道上,两辆装扮素雅、却不失华贵的马车向城外而去。 吴亘顶着个乌青的眼圈,满脸怨念的跟在车后。 昨日在醉春轩中,偶然看到郡守之女楚纤的拜帖,吴亘心中便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不如让水从月委屈一下,接见这位贵人花痴之女,利用其身份之便,好为营救莫信提供些便利。 这种出卖色相的事,果不其然招致水从月的强烈反对,就差拎着脖子将吴亘从屋中扔了出去。没办法,吴亘只好将今日探听情况向水从月道明,若没有大的助力,仅凭三人想救出莫信,可谓难于登天。 最后,在吴亘和宝象的软磨硬泡下,水从月方才勉强答应,将那位楚姑娘与侍女召了进来。 一进来,这位姑娘的眼睛就如牛皮糖一般,黏在水从月身上就离不开了。眉目含春,脉脉传情,整个房间里都是令人发酸的旖旎之意。 水从月的脸渐渐有些发青,目不斜视看着窗外一言不发,已是快处于爆发的边缘。眼见事情要糟,吴亘只得赶紧上前,打断这位花痴姑娘的看杀攻势。 婉言二人素未谋面、尚需时日培养感情。而这培养感情的法子,最好就是寻个景色秀丽之处,彼此再深入了解。不如明日去城外找个清幽之地,踏春赏景,恣歌携手,听那剪燕呢喃,赏那寒花破萼,岂不美哉。 楚姑娘一听,两眼放光,含情脉脉道:“纤觉着甚好,公子你看如何。” 吴亘咳嗽一声,赶紧答道:“好的很,我替我家公子答应了,只是我们三人从外地而来,恐怕有些不太方便。” “无妨,只要公子想去的地方,自有我来照应。”一句话,倒是显出了郡守之女的霸气。 好不容易将楚姑娘送出门,吴亘脸上的笑容尚未褪去。一转头,只见一个拳头迎面而来,结结实实吃了水从月一记重击。宝象眼见这一切,非常没义气的一溜烟出了屋。 幸好,水从月并未反对吴亘的擅自安排,只是心中愤懑,拿其出气罢了。 第二天,那位楚姑娘早早来了,带了两辆车子,一辆供水从月与其乘坐,另一辆则是放置了不少春游之物。 水从月原本想着骑马出城,却被吴亘拦下,“我的水大公子啊,你再不可抛头露面了,难不成今日还想在街上被人围堵不成。” 想想昨天那半屋子的香囊,水从月只得别扭的上了车,斜斜靠在窗户边盯着外面,不时取出酒壶喝上一口,丝毫不看眼前打扮的如花似玉的楚姑娘。 只是他不知这些举动,在楚姑娘眼里显的更为潇洒风流,一颗芳心几乎要蹦出胸口。 一行人在侍卫的护送下,径直出了城,一路之上,无人敢拦,无人敢问。 等出了城,车子时走时停,或赏景,或踏青,或对酌,乱花迷眼,春光醉人。在吴亘不经意的引导下,车队渐渐靠近了城外大营,这里就是处决莫信的地方。 吴亘与宝象暗中细细打量周围地形,如何劫人,退往何处,四周有无暗哨,诸如此类。要想救下莫信,只有在此地动手,自然得仔细勘察。 忽然,从营中奔出五骑,为首的是一名青脸大汉,远远大喝道:“尔等何人,此乃军中重地,胆敢到此窥探。”说着抽出长刀,呈扇形围拢了过来。 楚纤闻听,回头看了一眼水从月,脸若寒霜,气鼓鼓看着那不知趣的大汉。一名侍从赶紧冲到大汉面前,大声道:“且住,退后,勿扰了贵人雅兴。”说着掏出一面牌子晃了晃,又对大汉低语了几句。 青脸大汉脸色一变,赶紧翻身下马,“请贵人息怒,末将甘兴任屯长之职,营前巡查乃卑职职责所在,如有惊扰,还望贵人见谅。”说着深深躬身而礼。楚纤轻哼一声,转头时已是笑意嫣嫣,“公子,这帮杀才粗鲁,莫要坏了心情,不妨继续游赏。” 眼见前方喧闹,吴亘跑到水从月面前,低声交代了几句。水从月眼睛一眯,眉目之间,骤结冰霜。 吴亘低声哀求,连连作揖,生怕这位大爷脾气一上来,直接撂摊子不干了。 “哼。”水从月转头看向别处,实在不想多瞅一眼吴亘,那张看起来天真无邪的脸下面,怎的藏了这么多坏水。 “咳咳。”水从月用手帕轻捂着嘴,走到楚姑娘面前,艰难说道:“姑娘,时辰已经不早了,不如我等返回。 不瞒姑娘,我素有久疾,需得时时服药,扰了姑娘雅兴,实是汗颜。”白色手帕拿下,上有一点殷红。 “啊,公子所患何疾,快快坐下。”楚纤说着上前扶住了水从月胳膊,顺势替他撩去额头被风吹乱的一缕乌发。 水从月身体一僵,身体稍稍错了错,回头默默看了一眼吴亘,目光冷漠,眸底有凌厉光芒闪过。 目睹此景,吴亘心头狂跳,浑身冷汗淋漓。小姑娘,莫要这样,适可而止,再亲昵些,我怕项上头颅不保啊。 “无妨,只是我这病有些怪异,在家里时,需以尚温的心尖血配药,方可缓颊病势。此次出来了时日长了,久未用药,怕是病情有些加重。” 楚姑娘一怔,这心尖血可是不好寻啊,想了想道:“无妨,回去我求爹爹,从囚犯里选一个出来,取药为公子医病。” 吴亘一听急了,别回去啊,赶紧上前道:“姑娘,我家公子有好生之德,不愿平白害人性命。不妨让人打听打听,有无近期处决的犯人,免得多伤性命。” “公子,原来你如此良善,放心,回去后我就派人打听。”楚姑娘眼中满是星星,崇拜的望着水从月。 正在此时,名叫甘兴的屯长忽然开口道,“启禀贵人,明日午时,有一赵国细作要在此被斩首处决,不如用他的血配药。”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回去我就请爹爹杀了此人,取血送于客栈。”楚姑娘惊喜道。 吴亘实在是有些无语,这姑娘为什么老要回去,在这里岂不更好。 幸亏水从月机灵,“这心尖血需要现取方可,杀人之事,在城中终是有些晦气,还是在此地为妙。不如明日我二人再行出游到此,屏蔽闲杂人等,再行取药。” 吴亘暗暗冲水从月竖了一个大拇指,如此安排,妥的很。 那位楚姑娘闻言大喜,能与水从月再度出游,如此良机怎可错过,不由的连连称是,吩咐手下人抓紧安排。 入夜,吴亘三人躲在水从月的房间,细细推演次日如何救人。 吴亘顶着两个乌眼圈,指着地图道:“明日劫人,行事定然要快。水兄弟武艺精湛,还请负责阻截追兵。宝象对周遭地形熟稔,将莫信带上顺着小路逃离。我来负责拦截零散之敌。” 不错,回来后,吴亘又挨了水从月一拳头,要不是宝象死死拉住,说不得吴亘几天都别想着起床。 商议妥当,正要歇息,忽然伙计上来敲门,说是有人拜访。 三人一愣,皆是操起了兵器。自己在此地无亲无故,来者不一定善啊。 很快,门一打开,一个留着三绺长髯、身着灰袍的老者走了进来,看到三人警惕的目光,微微一笑,拱手道:“三位,小老儿入夜打扰,并无恶意。” 吴亘皮笑肉不笑道:“这位老丈,深夜到访,不知有何指教。”手有意无意摸了摸刀柄。 老头并不在意,自来熟的到了桌边,倒了一杯茶,“走路干渴,讨些水喝。此茶泡的时辰久了,已失其味。”说着把杯中茶水往地上一泼,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水落到地上,竟然不散开,在空中翻转流动,化为一匹马儿的形状,一瘸一拐凌空走了几步,散作一团水气不见。 水从月的眼神冷峻起来,身体微微紧绷,“阁下何意。” “不必紧张,我是这城中郡守客卿,平日无事,只是护其安全,以免一些心怀叵测的人用法术加害。你三人当日进城,那些把戏旁人看不出,在小老儿眼里如同稚童游戏。 原本我并不想管你们的事,杀人放火与我何干。但今日你们盯上了楚家小姐,拿人钱财,为人消灾,终是须讲些信义。不过呢,我并无意与三位为敌,只要不擅动那位花痴小姐,我便不妨碍几位做事。如何?” 水从月冷冷道:“哦,你就是妨碍又如何。” “别别别。”吴亘冲了出来,使劲冲着水从月使着眼色,“这位老丈,我们保证定然不会伤害楚小组,只不过,又当如何相信你的话呢,如何确保你不去告发呢。” 老头冷笑道:“我若是告发,今日就不是一个人来了。且放心,你们的破事我不想管,也不会管,但请不要坏我的事就成。”说完,起身出门而去。 “怎么办,信他的话吗。”宝象关上屋门开口问道。 吴亘咬了咬牙,“能怎么办,按计划行事。” 第二日,一行人早早出了城,赏了一会景致,眼见日上当空,便赶往处决囚犯的地方。 等到了此处,不得不说楚小姐办事干练,一辆囚车孤零零停在草地上。莫信躺在笼中,面如死灰,身上亦是血迹斑斑,显然受了不少刑罚。 四周只有五人看守,领头的赫然还是那甘兴甘屯长。原本这种事情要召集营中士卒一同观看,以壮军威。因着郡守之女的缘故,只派了几人在此伺候。 这种见血之事,当然不适合小姑娘在场。在水从月的力劝下,楚纤留在了远处等候,以免打斗起来伤了这位。 莫信在囚笼中看到三人,眼睛一亮,接着又软软瘫倒在笼中,哼哼唧唧,好似伤重欲死。 “开始?”甘兴催马走上前来,向着骑于白马上的水从月行了一礼。面似恭敬,实则暗诽,听闻贵人“吃”人,今天真个见上了吃人。 宝象已将马车上两匹马的缰绳解开,随时准备上前劫人。 “好。”水从月依旧是一脸云淡风轻。 “开笼,去镣,斩人。”甘兴回头交代。 莫信被从笼中放出,双脚的镣铐被打开,两名兵卒押着跪在地上。 水从月骑马缓缓走到莫信面前,神色从容。 “还请贵人远些,万一血溅到身上,难免晦气。”甘兴好心劝道。 “无妨,我平素杀人也是不少,此人不如由我来斩,以好把握药性。”水从月说着取下自己的大戟。 甘兴一愣,刚想说这不合规矩,转头一想,谁杀还不是杀,正好交给对方,兄弟们手上少沾些血。 “那就烦劳贵人了。”甘兴示意两名按着莫信的军卒退后。 长戟递出,到了莫信身前,寒光逼人。 “起。”水从月大喝一声,长戟伸入莫信身下,手腕一用力,莫信整个人高高飞起,落到了宝象身前。 宝象伸手接到莫信,将其放于马身上,调转马头飞速离去。 “贵人这是何意。”甘兴一时间还没有转过弯来,有些疑惑这位贵人的举动。 “走。”吴亘大喊一声,一箭向着甘兴射来,对方下意识侧身避开。 甘兴此时才反应过来,不由的火冒三丈,“大胆狂徒,竟然敢劫走死犯。”伸手摘下双锏,向着宝象追去。 此时,一根长戟横了过来,拦住了其去路。 第27章 一片芳心错付君 “阁下自重,莫以为是贵人我就不会出手。”甘兴持锏于胸,冷冷斥道。 “你倒是不妨试试。”水从月坐于白马之上,长戟斜垂,不以为意。 眼见宝象驮着莫信越走越远,甘兴大急,“得罪了。”舞动双锏冲了上来。一锏横扫,锏身上隐有一层罡气,卷起地上草芥灰尘,如一条巨蟒呼啸而来。 “有点意思。”水从月面露赞许,长戟斜撩,稳稳挡住这一击。烟尘巨蟒如同遇到坚墙,戛然而止,碎叶打着旋儿纷纷落下。 白马纹丝不动,甘兴胯下的黑鬃马却得得退了几步,不停打着响鼻,似是难以承受主人传来的巨力。 甘兴暗暗吃惊,对方轻描淡写,竟然挡住了自己的蓄势一击。虽然方才存了试探的心思,并未用上全力,但一击之下,也可浅窥对方实力。 “再来。”甘兴大吼一声,催动战马向前,一锏搂头击下,另一锏却暗搓搓向着白马袭去。双锏一上一下,一砸一挑,两个弧形风刃如剪刀般,交叉着向水从月绞来。 “还差了些。”水从月展颜轻笑,手中戟自下而上轻轻一挥,亮光闪过,两道风刃被破开,向着两侧飞去,地上赫然出现了四道深痕。 白马躁动起来,方才甘兴那一击直奔马腿而来,让素来骄矜的白马愤怒不已,不待主人催动,便向着甘兴奔去。 眼见自己已至长戟的攻击范围,甘兴再不敢留力,暗自运气,胳膊骤然粗了一圈。胯下战马纵身一跃,借着这前冲之势,双锏裹挟着风雷之声,齐齐向着水从月面门砸来。 双手横举长戟,水从月硬接下了对手这猛力一击。白马摇头晃脑,向后退了一步,以卸去对方冲力。甘兴的战马却是连退七八步,方才止住去势。 水从月面不改色,“我已接你三招,且接我三式。”催动白马,单手持戟,乌发狂舞,就是简单的一式力劈,长戟气势如虹,笼罩着森然寒气,月牙刃劈开空气,发出尖利的啸声。 戟锏相持,一阵令人牙酸的声音专来,甘兴额头青筋蠕动,脸色狰狞,一阵酸麻传过胳膊,虎口处业已撕裂。 好大的力道,甘兴不由的暗自吃惊,如此狂放的攻击,实乃平生所未见。 糟了,甘兴只觉着身下一软,纵然自己可以受下这一击,但身下马儿却承受不住,而且对方那匹白马,竟然也同时出击,两条前腿腾起,重重踹在了自己座骑身上。 黑鬃马哀鸣一声,四腿向外撇开,软软趴在了地上。 “第二式。”水从月居高临下,仍是简单至极的一记劈砍。 甘兴站于地上,目眦欲裂,大吼一声,硬生生接下了第二式。脸如一块青布,被人大力绞扭,胳膊上透出来的青筋,则似千百条蚯蚓蠕动,豆儿般大小的汗水,顺着脸颊不断滴下。 身体猛然下沉,被生生砸入土中,双膝以下已经全部没入地下。甘兴不是不想反击,实在是对方力道太大,仅抵挡已是用尽全力。 “第三式。”随着水从月的声音,长戟再次袭来。 那一刻,甘兴眼前仿佛出现一座大山从天而来,气势磅礴,遮天盖地,避无可避。自己则若一只小兽,感受着浩荡天威。那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任谁都会心生绝望。 “啊……”甘兴发髻散开,发出野兽一般的嚎叫,不挡反进,双锏抢圆,逆势迎着戟锋而上。一股巨力传来,甘兴全身颤抖,七窍之中皆是血流如注,半个身体已经陷于土中。 甘兴如同疯癫,嘶声大吼,兀自挥舞双锏,“再来,我不服。” 看着陷入地下无法动弹的对手,水从月淡淡道:“今日我沾了些座骑的光,占了些便宜。再战下去,你内伤加重,恐武道一途就此断绝。 我敬你是条汉子,今日一战就到此。若是心中不服,可再来寻我。记往,我乃朱卷国水从月是也。”说完调转马头,追赶吴亘而去。 看着一骑绝尘而去的水从月,甘兴颓然低头,双锏无力垂下。 忽然猛的抬头,双手撑住地面,大声喊道:“记住,我乃大夏国黄章郡甘兴,今日认输。阁下刑场劫人,辱我大夏国,且待他日,甘兴定当上门拜访,誓要讨回今日之耻,扬我大夏之威。” 水从月没有回头,长发飘起,脸上露出一抹笑意。 赴汤蹈火、不惧艰危者是英雄。为民请命、立地擎天者是英雄。猛志长在、百折不回者是英雄。披荆斩棘、勇开前路者是英雄。今日在小小的木椟城,亦见到一个,不虑己失,尚忧国辱。 天下之大,果然不乏豪杰之辈,或许立场不同、出身不同,与这些人神交,如饮美酒,实乃人生一大快事。 正心情激荡间,忽然看到远处探头探脑的吴亘,脸色一冷,如此人物也就罢了,倒是与英雄丝毫不搭边的。只不过,看其为了自家兄弟,身入虎穴,倒是也有些可取之处。 水从月与甘兴大战,不过是十几息的时间。在此期间,吴亘也没闲着,手执硬弓,不时射向其他纵马追赶的士卒,掩护宝象逃离。看到水从月将对方领头的军官打倒,不由的心中暗喜。 亏得水从月昨日巧言,今天大夏国并没有派遣过多兵卒看守,只有那叫甘什么兴的看起来有些棘手。此人一败,再无可挡此行之人,只要不被营中兵卒发觉追上,这次救人之行可就妥当了。 “从月,快走,不要恋战。”吴亘大声喊道,指着宝象逃走的方向大呼。 “你二人先走,不必管我,稍后赶来。”水从月并没有奔向吴亘,反而是向着远处载着那位楚小姐的车驾跑去。 “你干什么,等敌营发觉,哪里还来的及撤逃。”吴亘大急,连连挥手。 水从月却理都不理,双腿一夹胯下白马,骤然加速,径自冲着车驾而去。 “嗨。”吴亘气的连拍大腿,只得催马追赶宝象。 白马跑到车驾前十几步停了下来,早有侍卫护于楚纤周遭,紧张的看着策马而来的水从月。方才的一幕众人可是都看见了,这个看起来柔弱,实则勇力惊人的男子,若是发起狂来,恐怕在场的人都无法阻挡。 昨夜拜访的老者也出现在车后,冲着水从月微微一笑。 “楚姑娘,抱歉,今日诓你到此,实则为了救人,冒犯之处,从月在这里赔礼了。”水从月犹豫了一下,对着车厢遥遥施礼。 楚姑娘将窗帘掀开,秀目噙泪,死死咬着自己的嘴唇。半晌方开口道:“我知道,纤蒲柳之姿,怎能入的公子之眼。两次相邀出行,必是有所求。今日公子没有不辞而别,纤已是已是”说着,楚纤潸然泪下。 “从月一个浪荡子,不值得姑娘垂泪。”水从月难得脸现难色,“世事如棋,人海茫茫,相遇是缘,缘尽莫强求。楚姑娘,对不起,从月告辞。”远处的营寨中,已经响起了击鼓的声音,显然营中已经发现此处有异,正在召集兵马。 “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花落可重开,缘过却无法重来。罢了罢了,你走。临走前,将此物带走可好。”说着让侍卫送了一个银色的酒壶过来,上面用金线镶有鸳鸯莲田戏水图案,其中含义不言而喻。 犹豫了一下,水从月还是接过了酒壶,系于马上,看了一眼梨花带雨的楚姑娘,拨马转身而去。 白马如风般飞过原野,很快赶上了吴亘。 方才的一幕吴亘亦远远看见,看到水从月一脸寒霜,劝解道:“那位楚姑娘倒也是真心,说两句圆润话就是了,何必让她如此伤心。” 水从月杀人般的眼光扫过来,“吴亘,你尚年幼,记往,不要让女孩有任何幻想,这是很要命的。” “你说的对,你说的对。”眼见水从月已是处于爆发的边缘,吴亘果断服软,埋头赶路。 看着白马绝尘而去,心中暗诽,谁让你生的如此好看皮囊,这一世,这情债恐怕是不能少喽。如果次次如此,偌大的情网,只怕迟早得把你勒死在其中。 三人沿着荒野小路急速奔行,避开可能的拦截。得亏宝象这么多年往返于两国,且又做的是隐秘买卖,对这些小路暗道倒是熟悉的很,很快,身后再也看不见追兵。 找了一处林子,三个下马歇息,此时莫信已是被颠晕了过去。 将莫信扶着坐于树下,看着其浑身伤势,吴亘想了想,取出那珍贵的玉华丹,切了一些粉末下来,就着酒水给灌了下去。 “哦,这是玉华丹。”水从月看着玉瓶上的字,“你倒是舍得,此等小伤,竟然用修行人都难得一见的珍贵良药。” “再珍贵也没有人的命重要。”吴亘忙着给莫信抚摸胸口,这玉华丹的药性太重,虽然只是服了少许,莫信仍是面色潮红,汗如雨下,大口喘息。 想了想,看了一下瓶中,还有八颗玉华丹,倒了六粒出来,拿出三粒交给水从月,“你这人打起架不要命,给你留下保命之用。” “你可知一枚玉华丹价值如何,有多少修行人为了一颗丹药打生打死。”水从月并没有接过。 吴亘摆了摆手,“药就是用来吃的,不吃的话就是废物。管他多少钱,你且拿去,本寨主神功已经大成,用不着这些。”说着硬塞到水从月手中。 这玉华丹确是武者眼中的救命神药,沉吟片刻,水从月方才说道:“谢了。” “谢啥,此行若不是有你二人相助,这老小子就得交待在这里。”说着又把三颗送给宝象。 闻听这药这么值钱,宝象赶紧塞入袖中,笑嘻嘻道,“不如我们下次去打劫一些修行人,本小利大,可比贩盐来钱快的多了。” 吴亘不予置评,心中却是在滴血,连水从月这样的贵人都说玉华丹珍贵,可见其价值不匪。如此珍重之物,却是被自己甩手送了出去,不过大话已经说出,只能打肿脸充胖子,再没有脸皮要回。 莫信终于醒了过来,看着三人,不由的老泪纵横,“我就知道,你们不会看着我死的。” “放心,就是你死了,我也要把你魂儿捞了回来。”眼见莫信无大碍,吴亘心情转好,调侃了几句。 此时尚在大夏国境内,四人不敢耽搁,星夜兼程,匆匆赶回荒冢岭。 第26章 赏人亦救人 木椟城宽敞的街道上,两辆装扮素雅、却不失华贵的马车向城外而去。 吴亘顶着个乌青的眼圈,满脸怨念的跟在车后。 昨日在醉春轩中,偶然看到郡守之女楚纤的拜帖,吴亘心中便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不如让水从月委屈一下,接见这位贵人花痴之女,利用其身份之便,好为营救莫信提供些便利。 这种出卖色相的事,果不其然招致水从月的强烈反对,就差拎着脖子将吴亘从屋中扔了出去。没办法,吴亘只好将今日探听情况向水从月道明,若没有大的助力,仅凭三人想救出莫信,可谓难于登天。 最后,在吴亘和宝象的软磨硬泡下,水从月方才勉强答应,将那位楚姑娘与侍女召了进来。 一进来,这位姑娘的眼睛就如牛皮糖一般,黏在水从月身上就离不开了。眉目含春,脉脉传情,整个房间里都是令人发酸的旖旎之意。 水从月的脸渐渐有些发青,目不斜视看着窗外一言不发,已是快处于爆发的边缘。眼见事情要糟,吴亘只得赶紧上前,打断这位花痴姑娘的看杀攻势。 婉言二人素未谋面、尚需时日培养感情。而这培养感情的法子,最好就是寻个景色秀丽之处,彼此再深入了解。不如明日去城外找个清幽之地,踏春赏景,恣歌携手,听那剪燕呢喃,赏那寒花破萼,岂不美哉。 楚姑娘一听,两眼放光,含情脉脉道:“纤觉着甚好,公子你看如何。” 吴亘咳嗽一声,赶紧答道:“好的很,我替我家公子答应了,只是我们三人从外地而来,恐怕有些不太方便。” “无妨,只要公子想去的地方,自有我来照应。”一句话,倒是显出了郡守之女的霸气。 好不容易将楚姑娘送出门,吴亘脸上的笑容尚未褪去。一转头,只见一个拳头迎面而来,结结实实吃了水从月一记重击。宝象眼见这一切,非常没义气的一溜烟出了屋。 幸好,水从月并未反对吴亘的擅自安排,只是心中愤懑,拿其出气罢了。 第二天,那位楚姑娘早早来了,带了两辆车子,一辆供水从月与其乘坐,另一辆则是放置了不少春游之物。 水从月原本想着骑马出城,却被吴亘拦下,“我的水大公子啊,你再不可抛头露面了,难不成今日还想在街上被人围堵不成。” 想想昨天那半屋子的香囊,水从月只得别扭的上了车,斜斜靠在窗户边盯着外面,不时取出酒壶喝上一口,丝毫不看眼前打扮的如花似玉的楚姑娘。 只是他不知这些举动,在楚姑娘眼里显的更为潇洒风流,一颗芳心几乎要蹦出胸口。 一行人在侍卫的护送下,径直出了城,一路之上,无人敢拦,无人敢问。 等出了城,车子时走时停,或赏景,或踏青,或对酌,乱花迷眼,春光醉人。在吴亘不经意的引导下,车队渐渐靠近了城外大营,这里就是处决莫信的地方。 吴亘与宝象暗中细细打量周围地形,如何劫人,退往何处,四周有无暗哨,诸如此类。要想救下莫信,只有在此地动手,自然得仔细勘察。 忽然,从营中奔出五骑,为首的是一名青脸大汉,远远大喝道:“尔等何人,此乃军中重地,胆敢到此窥探。”说着抽出长刀,呈扇形围拢了过来。 楚纤闻听,回头看了一眼水从月,脸若寒霜,气鼓鼓看着那不知趣的大汉。一名侍从赶紧冲到大汉面前,大声道:“且住,退后,勿扰了贵人雅兴。”说着掏出一面牌子晃了晃,又对大汉低语了几句。 青脸大汉脸色一变,赶紧翻身下马,“请贵人息怒,末将甘兴任屯长之职,营前巡查乃卑职职责所在,如有惊扰,还望贵人见谅。”说着深深躬身而礼。楚纤轻哼一声,转头时已是笑意嫣嫣,“公子,这帮杀才粗鲁,莫要坏了心情,不妨继续游赏。” 眼见前方喧闹,吴亘跑到水从月面前,低声交代了几句。水从月眼睛一眯,眉目之间,骤结冰霜。 吴亘低声哀求,连连作揖,生怕这位大爷脾气一上来,直接撂摊子不干了。 “哼。”水从月转头看向别处,实在不想多瞅一眼吴亘,那张看起来天真无邪的脸下面,怎的藏了这么多坏水。 “咳咳。”水从月用手帕轻捂着嘴,走到楚姑娘面前,艰难说道:“姑娘,时辰已经不早了,不如我等返回。 不瞒姑娘,我素有久疾,需得时时服药,扰了姑娘雅兴,实是汗颜。”白色手帕拿下,上有一点殷红。 “啊,公子所患何疾,快快坐下。”楚纤说着上前扶住了水从月胳膊,顺势替他撩去额头被风吹乱的一缕乌发。 水从月身体一僵,身体稍稍错了错,回头默默看了一眼吴亘,目光冷漠,眸底有凌厉光芒闪过。 目睹此景,吴亘心头狂跳,浑身冷汗淋漓。小姑娘,莫要这样,适可而止,再亲昵些,我怕项上头颅不保啊。 “无妨,只是我这病有些怪异,在家里时,需以尚温的心尖血配药,方可缓颊病势。此次出来了时日长了,久未用药,怕是病情有些加重。” 楚姑娘一怔,这心尖血可是不好寻啊,想了想道:“无妨,回去我求爹爹,从囚犯里选一个出来,取药为公子医病。” 吴亘一听急了,别回去啊,赶紧上前道:“姑娘,我家公子有好生之德,不愿平白害人性命。不妨让人打听打听,有无近期处决的犯人,免得多伤性命。” “公子,原来你如此良善,放心,回去后我就派人打听。”楚姑娘眼中满是星星,崇拜的望着水从月。 正在此时,名叫甘兴的屯长忽然开口道,“启禀贵人,明日午时,有一赵国细作要在此被斩首处决,不如用他的血配药。”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回去我就请爹爹杀了此人,取血送于客栈。”楚姑娘惊喜道。 吴亘实在是有些无语,这姑娘为什么老要回去,在这里岂不更好。 幸亏水从月机灵,“这心尖血需要现取方可,杀人之事,在城中终是有些晦气,还是在此地为妙。不如明日我二人再行出游到此,屏蔽闲杂人等,再行取药。” 吴亘暗暗冲水从月竖了一个大拇指,如此安排,妥的很。 那位楚姑娘闻言大喜,能与水从月再度出游,如此良机怎可错过,不由的连连称是,吩咐手下人抓紧安排。 入夜,吴亘三人躲在水从月的房间,细细推演次日如何救人。 吴亘顶着两个乌眼圈,指着地图道:“明日劫人,行事定然要快。水兄弟武艺精湛,还请负责阻截追兵。宝象对周遭地形熟稔,将莫信带上顺着小路逃离。我来负责拦截零散之敌。” 不错,回来后,吴亘又挨了水从月一拳头,要不是宝象死死拉住,说不得吴亘几天都别想着起床。 商议妥当,正要歇息,忽然伙计上来敲门,说是有人拜访。 三人一愣,皆是操起了兵器。自己在此地无亲无故,来者不一定善啊。 很快,门一打开,一个留着三绺长髯、身着灰袍的老者走了进来,看到三人警惕的目光,微微一笑,拱手道:“三位,小老儿入夜打扰,并无恶意。” 吴亘皮笑肉不笑道:“这位老丈,深夜到访,不知有何指教。”手有意无意摸了摸刀柄。 老头并不在意,自来熟的到了桌边,倒了一杯茶,“走路干渴,讨些水喝。此茶泡的时辰久了,已失其味。”说着把杯中茶水往地上一泼,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水落到地上,竟然不散开,在空中翻转流动,化为一匹马儿的形状,一瘸一拐凌空走了几步,散作一团水气不见。 水从月的眼神冷峻起来,身体微微紧绷,“阁下何意。” “不必紧张,我是这城中郡守客卿,平日无事,只是护其安全,以免一些心怀叵测的人用法术加害。你三人当日进城,那些把戏旁人看不出,在小老儿眼里如同稚童游戏。 原本我并不想管你们的事,杀人放火与我何干。但今日你们盯上了楚家小姐,拿人钱财,为人消灾,终是须讲些信义。不过呢,我并无意与三位为敌,只要不擅动那位花痴小姐,我便不妨碍几位做事。如何?” 水从月冷冷道:“哦,你就是妨碍又如何。” “别别别。”吴亘冲了出来,使劲冲着水从月使着眼色,“这位老丈,我们保证定然不会伤害楚小组,只不过,又当如何相信你的话呢,如何确保你不去告发呢。” 老头冷笑道:“我若是告发,今日就不是一个人来了。且放心,你们的破事我不想管,也不会管,但请不要坏我的事就成。”说完,起身出门而去。 “怎么办,信他的话吗。”宝象关上屋门开口问道。 吴亘咬了咬牙,“能怎么办,按计划行事。” 第二日,一行人早早出了城,赏了一会景致,眼见日上当空,便赶往处决囚犯的地方。 等到了此处,不得不说楚小姐办事干练,一辆囚车孤零零停在草地上。莫信躺在笼中,面如死灰,身上亦是血迹斑斑,显然受了不少刑罚。 四周只有五人看守,领头的赫然还是那甘兴甘屯长。原本这种事情要召集营中士卒一同观看,以壮军威。因着郡守之女的缘故,只派了几人在此伺候。 这种见血之事,当然不适合小姑娘在场。在水从月的力劝下,楚纤留在了远处等候,以免打斗起来伤了这位。 莫信在囚笼中看到三人,眼睛一亮,接着又软软瘫倒在笼中,哼哼唧唧,好似伤重欲死。 “开始?”甘兴催马走上前来,向着骑于白马上的水从月行了一礼。面似恭敬,实则暗诽,听闻贵人“吃”人,今天真个见上了吃人。 宝象已将马车上两匹马的缰绳解开,随时准备上前劫人。 “好。”水从月依旧是一脸云淡风轻。 “开笼,去镣,斩人。”甘兴回头交代。 莫信被从笼中放出,双脚的镣铐被打开,两名兵卒押着跪在地上。 水从月骑马缓缓走到莫信面前,神色从容。 “还请贵人远些,万一血溅到身上,难免晦气。”甘兴好心劝道。 “无妨,我平素杀人也是不少,此人不如由我来斩,以好把握药性。”水从月说着取下自己的大戟。 甘兴一愣,刚想说这不合规矩,转头一想,谁杀还不是杀,正好交给对方,兄弟们手上少沾些血。 “那就烦劳贵人了。”甘兴示意两名按着莫信的军卒退后。 长戟递出,到了莫信身前,寒光逼人。 “起。”水从月大喝一声,长戟伸入莫信身下,手腕一用力,莫信整个人高高飞起,落到了宝象身前。 宝象伸手接到莫信,将其放于马身上,调转马头飞速离去。 “贵人这是何意。”甘兴一时间还没有转过弯来,有些疑惑这位贵人的举动。 “走。”吴亘大喊一声,一箭向着甘兴射来,对方下意识侧身避开。 甘兴此时才反应过来,不由的火冒三丈,“大胆狂徒,竟然敢劫走死犯。”伸手摘下双锏,向着宝象追去。 此时,一根长戟横了过来,拦住了其去路。 第27章 一片芳心错付君 “阁下自重,莫以为是贵人我就不会出手。”甘兴持锏于胸,冷冷斥道。 “你倒是不妨试试。”水从月坐于白马之上,长戟斜垂,不以为意。 眼见宝象驮着莫信越走越远,甘兴大急,“得罪了。”舞动双锏冲了上来。一锏横扫,锏身上隐有一层罡气,卷起地上草芥灰尘,如一条巨蟒呼啸而来。 “有点意思。”水从月面露赞许,长戟斜撩,稳稳挡住这一击。烟尘巨蟒如同遇到坚墙,戛然而止,碎叶打着旋儿纷纷落下。 白马纹丝不动,甘兴胯下的黑鬃马却得得退了几步,不停打着响鼻,似是难以承受主人传来的巨力。 甘兴暗暗吃惊,对方轻描淡写,竟然挡住了自己的蓄势一击。虽然方才存了试探的心思,并未用上全力,但一击之下,也可浅窥对方实力。 “再来。”甘兴大吼一声,催动战马向前,一锏搂头击下,另一锏却暗搓搓向着白马袭去。双锏一上一下,一砸一挑,两个弧形风刃如剪刀般,交叉着向水从月绞来。 “还差了些。”水从月展颜轻笑,手中戟自下而上轻轻一挥,亮光闪过,两道风刃被破开,向着两侧飞去,地上赫然出现了四道深痕。 白马躁动起来,方才甘兴那一击直奔马腿而来,让素来骄矜的白马愤怒不已,不待主人催动,便向着甘兴奔去。 眼见自己已至长戟的攻击范围,甘兴再不敢留力,暗自运气,胳膊骤然粗了一圈。胯下战马纵身一跃,借着这前冲之势,双锏裹挟着风雷之声,齐齐向着水从月面门砸来。 双手横举长戟,水从月硬接下了对手这猛力一击。白马摇头晃脑,向后退了一步,以卸去对方冲力。甘兴的战马却是连退七八步,方才止住去势。 水从月面不改色,“我已接你三招,且接我三式。”催动白马,单手持戟,乌发狂舞,就是简单的一式力劈,长戟气势如虹,笼罩着森然寒气,月牙刃劈开空气,发出尖利的啸声。 戟锏相持,一阵令人牙酸的声音专来,甘兴额头青筋蠕动,脸色狰狞,一阵酸麻传过胳膊,虎口处业已撕裂。 好大的力道,甘兴不由的暗自吃惊,如此狂放的攻击,实乃平生所未见。 糟了,甘兴只觉着身下一软,纵然自己可以受下这一击,但身下马儿却承受不住,而且对方那匹白马,竟然也同时出击,两条前腿腾起,重重踹在了自己座骑身上。 黑鬃马哀鸣一声,四腿向外撇开,软软趴在了地上。 “第二式。”水从月居高临下,仍是简单至极的一记劈砍。 甘兴站于地上,目眦欲裂,大吼一声,硬生生接下了第二式。脸如一块青布,被人大力绞扭,胳膊上透出来的青筋,则似千百条蚯蚓蠕动,豆儿般大小的汗水,顺着脸颊不断滴下。 身体猛然下沉,被生生砸入土中,双膝以下已经全部没入地下。甘兴不是不想反击,实在是对方力道太大,仅抵挡已是用尽全力。 “第三式。”随着水从月的声音,长戟再次袭来。 那一刻,甘兴眼前仿佛出现一座大山从天而来,气势磅礴,遮天盖地,避无可避。自己则若一只小兽,感受着浩荡天威。那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任谁都会心生绝望。 “啊……”甘兴发髻散开,发出野兽一般的嚎叫,不挡反进,双锏抢圆,逆势迎着戟锋而上。一股巨力传来,甘兴全身颤抖,七窍之中皆是血流如注,半个身体已经陷于土中。 甘兴如同疯癫,嘶声大吼,兀自挥舞双锏,“再来,我不服。” 看着陷入地下无法动弹的对手,水从月淡淡道:“今日我沾了些座骑的光,占了些便宜。再战下去,你内伤加重,恐武道一途就此断绝。 我敬你是条汉子,今日一战就到此。若是心中不服,可再来寻我。记往,我乃朱卷国水从月是也。”说完调转马头,追赶吴亘而去。 看着一骑绝尘而去的水从月,甘兴颓然低头,双锏无力垂下。 忽然猛的抬头,双手撑住地面,大声喊道:“记住,我乃大夏国黄章郡甘兴,今日认输。阁下刑场劫人,辱我大夏国,且待他日,甘兴定当上门拜访,誓要讨回今日之耻,扬我大夏之威。” 水从月没有回头,长发飘起,脸上露出一抹笑意。 赴汤蹈火、不惧艰危者是英雄。为民请命、立地擎天者是英雄。猛志长在、百折不回者是英雄。披荆斩棘、勇开前路者是英雄。今日在小小的木椟城,亦见到一个,不虑己失,尚忧国辱。 天下之大,果然不乏豪杰之辈,或许立场不同、出身不同,与这些人神交,如饮美酒,实乃人生一大快事。 正心情激荡间,忽然看到远处探头探脑的吴亘,脸色一冷,如此人物也就罢了,倒是与英雄丝毫不搭边的。只不过,看其为了自家兄弟,身入虎穴,倒是也有些可取之处。 水从月与甘兴大战,不过是十几息的时间。在此期间,吴亘也没闲着,手执硬弓,不时射向其他纵马追赶的士卒,掩护宝象逃离。看到水从月将对方领头的军官打倒,不由的心中暗喜。 亏得水从月昨日巧言,今天大夏国并没有派遣过多兵卒看守,只有那叫甘什么兴的看起来有些棘手。此人一败,再无可挡此行之人,只要不被营中兵卒发觉追上,这次救人之行可就妥当了。 “从月,快走,不要恋战。”吴亘大声喊道,指着宝象逃走的方向大呼。 “你二人先走,不必管我,稍后赶来。”水从月并没有奔向吴亘,反而是向着远处载着那位楚小姐的车驾跑去。 “你干什么,等敌营发觉,哪里还来的及撤逃。”吴亘大急,连连挥手。 水从月却理都不理,双腿一夹胯下白马,骤然加速,径自冲着车驾而去。 “嗨。”吴亘气的连拍大腿,只得催马追赶宝象。 白马跑到车驾前十几步停了下来,早有侍卫护于楚纤周遭,紧张的看着策马而来的水从月。方才的一幕众人可是都看见了,这个看起来柔弱,实则勇力惊人的男子,若是发起狂来,恐怕在场的人都无法阻挡。 昨夜拜访的老者也出现在车后,冲着水从月微微一笑。 “楚姑娘,抱歉,今日诓你到此,实则为了救人,冒犯之处,从月在这里赔礼了。”水从月犹豫了一下,对着车厢遥遥施礼。 楚姑娘将窗帘掀开,秀目噙泪,死死咬着自己的嘴唇。半晌方开口道:“我知道,纤蒲柳之姿,怎能入的公子之眼。两次相邀出行,必是有所求。今日公子没有不辞而别,纤已是已是”说着,楚纤潸然泪下。 “从月一个浪荡子,不值得姑娘垂泪。”水从月难得脸现难色,“世事如棋,人海茫茫,相遇是缘,缘尽莫强求。楚姑娘,对不起,从月告辞。”远处的营寨中,已经响起了击鼓的声音,显然营中已经发现此处有异,正在召集兵马。 “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花落可重开,缘过却无法重来。罢了罢了,你走。临走前,将此物带走可好。”说着让侍卫送了一个银色的酒壶过来,上面用金线镶有鸳鸯莲田戏水图案,其中含义不言而喻。 犹豫了一下,水从月还是接过了酒壶,系于马上,看了一眼梨花带雨的楚姑娘,拨马转身而去。 白马如风般飞过原野,很快赶上了吴亘。 方才的一幕吴亘亦远远看见,看到水从月一脸寒霜,劝解道:“那位楚姑娘倒也是真心,说两句圆润话就是了,何必让她如此伤心。” 水从月杀人般的眼光扫过来,“吴亘,你尚年幼,记往,不要让女孩有任何幻想,这是很要命的。” “你说的对,你说的对。”眼见水从月已是处于爆发的边缘,吴亘果断服软,埋头赶路。 看着白马绝尘而去,心中暗诽,谁让你生的如此好看皮囊,这一世,这情债恐怕是不能少喽。如果次次如此,偌大的情网,只怕迟早得把你勒死在其中。 三人沿着荒野小路急速奔行,避开可能的拦截。得亏宝象这么多年往返于两国,且又做的是隐秘买卖,对这些小路暗道倒是熟悉的很,很快,身后再也看不见追兵。 找了一处林子,三个下马歇息,此时莫信已是被颠晕了过去。 将莫信扶着坐于树下,看着其浑身伤势,吴亘想了想,取出那珍贵的玉华丹,切了一些粉末下来,就着酒水给灌了下去。 “哦,这是玉华丹。”水从月看着玉瓶上的字,“你倒是舍得,此等小伤,竟然用修行人都难得一见的珍贵良药。” “再珍贵也没有人的命重要。”吴亘忙着给莫信抚摸胸口,这玉华丹的药性太重,虽然只是服了少许,莫信仍是面色潮红,汗如雨下,大口喘息。 想了想,看了一下瓶中,还有八颗玉华丹,倒了六粒出来,拿出三粒交给水从月,“你这人打起架不要命,给你留下保命之用。” “你可知一枚玉华丹价值如何,有多少修行人为了一颗丹药打生打死。”水从月并没有接过。 吴亘摆了摆手,“药就是用来吃的,不吃的话就是废物。管他多少钱,你且拿去,本寨主神功已经大成,用不着这些。”说着硬塞到水从月手中。 这玉华丹确是武者眼中的救命神药,沉吟片刻,水从月方才说道:“谢了。” “谢啥,此行若不是有你二人相助,这老小子就得交待在这里。”说着又把三颗送给宝象。 闻听这药这么值钱,宝象赶紧塞入袖中,笑嘻嘻道,“不如我们下次去打劫一些修行人,本小利大,可比贩盐来钱快的多了。” 吴亘不予置评,心中却是在滴血,连水从月这样的贵人都说玉华丹珍贵,可见其价值不匪。如此珍重之物,却是被自己甩手送了出去,不过大话已经说出,只能打肿脸充胖子,再没有脸皮要回。 莫信终于醒了过来,看着三人,不由的老泪纵横,“我就知道,你们不会看着我死的。” “放心,就是你死了,我也要把你魂儿捞了回来。”眼见莫信无大碍,吴亘心情转好,调侃了几句。 此时尚在大夏国境内,四人不敢耽搁,星夜兼程,匆匆赶回荒冢岭。 第28章 烛下谋 荒冢岭,吴亘等人已是回来三日。 莫信业已可以下地行走,从军几十载,毫发无伤,可这一趟木椟城之行,竟是险些要了老命。每每提起,莫信都是唏嘘不已。 入夜,吴亘与莫信坐于房中。 “老莫,这次前往木椟城充当细作一事,怎的如此大意,这里可是有什么隐情。”烛光照在吴亘脸上,忽明忽暗。 莫信叹了一口气,眼睛微眯,“回头想想,此事确有些蹊跷。按说我们一行三人,一路小心入了城,并没有与他人接触。只是第二天出去打探,就被人家拿个正着。世间哪有这么巧的事,就好像专等我们上钩一般。” “对了,出行前从接令到出发,用了多长时间,可有他人知晓?”吴亘继续盘问。 “只有一天,接了令,第二天我与其他两人就一同出发。除了我们三人,只有林参军知道,当晚也是三人同住,并未与他人见面。怎么了,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看着吴亘一脸严肃神情,莫信也有些紧张。 “那也就是说,即使对方安插的细作得知消息,也来不及这么快传回消息。嗯?林参军,哪个林参军?”吴亘不由的一愣。 “林若实啊,校尉府派来的,对了,此人好像也是刚走完往生路。”莫信开口解释道。 “原来是他啊,这么说来倒是对上了。”吴亘长出一口气,“他可知你我关系?” 莫信想了想,“应该是知道,还曾向我打听荒冢岭的情况来着。” 吴亘站了起来,眉头紧皱,在屋中来回踱步。莫信狐疑道:“怎么,你们有过节?” 吴亘一击掌,“是了,老莫,这次你出事,说不得真是受了我的牵连。”说着重新坐于桌前,将往生路上与林若实的一些情况讲述了一遍。这也怪自己,回来后没有将试炼的消息告诉莫信,未防备之下才吃了这么大的亏。 “怪不得,怪不得,我说我一个仆兵,怎会被参军看上,招入了大帐之中,原来是在这里等着。”莫信气的胡子直抖,“他不找你麻烦,倒是对我下手,可恶,可恨。” “唉,怪我大意了。对了,逃走的那人你可相熟。”吴亘追问道。 莫信一怔,捋了捋胡须,“是喽,是喽,你这一说倒是提醒我了。此人姓何,林若实给我们的口令,都是他来传递。狗东西,怪不得他一人竟是逃了,说不得就是被他给卖了。 吴亘,这口气我咽不下。若是自己不小心也就罢了,却是被人生生下了套子。欺负到咱爷们头上,不想个法子打回去,我就不姓莫。”说着一掌重重拍在桌子上。 吴亘莞尔一笑,“老莫,那是自然,只有我们欺负人,怎能让人把我们把玩于指掌。来来来,我们再合计合计,想个周全的法子,看如何把那林若实弄倒。” 二人对着烛火,仔细权衡,最后终是定下了对付林若实的法子。 夜色已深,莫信打了个哈欠,“吴亘,你明日确定要送我回营。要知道,你擅自行动,可是犯了军中规矩,定会责罚于你,打几十军棍都是轻的。不如,我一个人回去,就说侥幸从木椟城逃回,如此一来,无功也无过,岂不更好。” 吴亘轻轻摇头,叹口气道,“木椟城外那么大的动静,你以为这边不会得知。罢了,倒不如顺水推舟,来个苦肉计,好稳住林若实。” 二人商议妥当,又细细对了一下细节方才安歇。 厢军大营外,沙杵正在往回赶,忽然一块石头飞了过来,正中自己脑门,“哪个龟孙,滚出来,敢戏弄你沙爷爷。”沙杵破口大骂,只见吴亘躲在一棵树后冲着自己招手。 “噫,你小子回来了。”沙杵赶到树前,开口问道:“这些日子,我还担心你被大夏国的人捉了,正想着什么时候给你烧点纸钱,也不枉兄弟一场。” 吴亘笑眯眯道:“沙大哥不地道了,怎的如此咒兄弟。张屯长可在,能否请其移步到此。” “什么事情这么鬼鬼祟祟,进营去见不就成了。”沙杵有些奇怪,看吴亘这模样,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事。 “烦请沙大哥禀报张屯长一声,就说有秘事相商。”说着吴亘甩了一壶酒过去。 “得,有事时就是沙大哥,无事时就是小沙沙。看在酒的面子上,我去禀报一声,来不来那就得看屯长的意思了。” “甚好甚好,我就在此处候着。” 沙杵离去后,不到半个时辰,只见张远一人骑马而来。 等到了面前,张远翻身下马,左右看看,“你小子好大的胆子,在木椟城做了这么大事情,还敢跑回大营。谍报刚刚传回,你小子就跑了过来,嗯,想干什么。” 吴亘一招手,莫信从隐藏之处走了出来。只见其衣衫褴褛,身上血迹斑斑,下颌的山羊胡也是烧去不少,好一副凄惨模样。 一见到张远,莫信扑通一声跪下,抱着张远的大腿痛哭流涕,“屯长,小莫此遭前往木椟城,遭遇奸人所害,险些就回不来了。若不是吴什长舍命相救,恐怕就见不着屯长您了。呜呜,屯长,您要替小的做主啊。” 张远甩了几下,莫信却似黏上了一般,死死抱着腿不放,“好好,回来就好,也算吴亘讲兄弟情义,到底是将你救了回来。你说,是何人陷害于你,本屯长定会与你作主……好好,你先放开我,这样成何体统。” 吴亘冲着莫信使了个眼色,后者终于放开了张远的大腿,顺手拂去其衣服上的涕泪。 张远的嘴角抽搐了几下,“说,何人害了你。” “是林若实。”莫信大声说道。 张远面露惊异,“林参军?莫信,你切不可无据乱说。要知道,庶人诬告中人,是要砍头的。”林若实是校尉府派下的,专责谍报,平日也是有些清高,与他们这些土生土长的厢军军官来往并不是很多。 “大人,给小的十个胆子,也不敢诬告参军啊。是这样的。”莫信就将三人前往木椟城如何被抓,却只有一人逃回的事情一一道来。 而且还添油加醋,细细描述了那姓何的逃生之人如何异常,与林若实的关系却又十分亲密。总而言之,这次出事,十有八九就是林若实干的。 张远倒吸一口冷气,“若你所说为真,那林参军倒是有些脱不了干系。只不过,仅凭你一言,又怎能说服别人,可有其他证据?” 吴亘在旁插了一句话,“屯长勿急,证据,很快就会有的。对了,那个朱掌柜有无新的藏身地,除了与你联系,营中可还有人与其接头。” 张远似笑非笑,“朱掌柜藏身之地,除了我,倒是曲长也知晓,我们吴什长可是有什么瞒着我?”说着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吴亘,“这林参军是校尉府中下派,没有实据可是搬不动啊。” “屯长素来明察秋毫,眼里揉不得沙子,我哪里敢瞒着您老人家,只是证据尚未到手,还请屯长稍待几日。”吴亘笑嘻嘻道。 “哦,就这虚无缥缈、八字还没一撇的事,你也敢把我叫了出来,说,还有什么事。”张远看到吴亘谄媚的表情,就知道这小子肯定有事相求。 吴亘搓了搓手,“这不是没有军令擅自行动,曲长肯定要责罚于我,还请张屯长转圜一二,好处罚轻些。我可是您的人,惩罚过重岂不也是折了您的脸面。”说着上前非常狗腿的替张远敲起肩来。 张远身体一抖,弹开了吴亘的手,“离我远些,恶心,我已有家室,可不敢纳你这样的人入门。 行,我提前与曲长打声招呼,虽是擅自出动,但终是救回了自己的人,折了大夏的威风,理应轻罚。你二人就在此地呆着,等我消息再入大营。” 说完,张远起身返回营中。当晚,沙杵寻了过来,告诉吴亘次日进营即可,定无性命之忧。 第二天,厢军大营外,跌跌撞撞来了两人。 这二人衣服破烂不堪,发髻散乱,脸上红一块黑一块,拄着棍子一瘸一拐、相互搀扶而来,好似两个流浪的乞丐。 守在营门口的兵卒一脸疑惑,大喝道:“哪里来的,止步,不可闯营,再往前可就要放箭了。” 只见其中一人沙哑的喊道:“小伍子,我是你莫信哥哥,好不容易从敌营逃回,特来复命。” 名叫小伍子的兵卒揉了揉眼睛,可不是,这是营中的老莫啊,赶紧道:“老莫,怎的如此凄惨,你出事的消息我倒是听说了,兄弟们还商量着给你烧些纸钱呢,却不想能活命回来。快进快进。” 这二人正是吴亘和莫信,得到张远消息,一早细细打扮了一番,看起来怎么惨就怎么弄,折腾半天方才磨磨蹭蹭赶到营门口。很快,二人的动静吸引了营中人的注意,众人纷纷出营观看。 “这不是莫信吗,他旁边的好像是吴亘,就是走过往生路的那个。” “是啊,是啊,这是怎么了,如此惨状。” “听说莫信被大夏人抓了,传闻被砍了头,没想到活着回来了。” “难不成是那吴亘什么的将其救了回来,真是难得,以往仆兵细作,一旦被抓,十之八九要死在外面。” 在众人的议论声中,曲长军帐中传来号令,让吴亘二人到帐中复命。 穿过人群,吴亘与莫信一脸悲戚,颤颤巍巍到了军帐。等入了帐中,全曲屯长以上的军官俱已到齐。看着二人惨状,曲长金松不由的皱了皱眉。 张远看到吴亘的扮相,脸皮一阵抽搐。 金松扫了一眼营中诸人,俱是面露不忍之色,只得叹口气道:“拿两把椅子,让他二人坐下。”待吴亘、莫信坐好后,金松开口道:“你二人的事我已知晓,简单说一下经过,也好让营中诸位评判。” 莫信看了一眼站在金松身后的林若实,缓缓起身,“咳咳。”用手捂着嘴连连咳嗽,手拿开时,掌心一摊殷红血迹,不由让人心惊。 吴亘斜瞥一眼,好家伙,姜还是老的辣,如此手段也能用出来,真是下了“血本”。 莫信时断时续,一脸虚弱,将此次木椟城之行娓娓道来,只是客观而论,全然没有提到对林若实的怀疑。 轮到吴亘时,也只是说闻听袍泽被抓,一时心急,未请示军令便奋勇出击,还邀了两位友人相助,其中一位还是贵人,在敌军环伺之下勇劫法场。虽然最后得手,但也受了不轻的伤。 还有贵人参与其中?金松稍一踌躇,便绝了寻那两位友人对质的念头,“诸位,你们看当如何处置此事。” 目睹二人惨状,听到一路惊险经历,在座的都议论纷纷,倒是很快统一了意见。 莫信此次赴敌营刺探,虽然没有完成任务,但终是九死一生逃了回来,不宜责罚,赏些银两了事。 至于吴亘,为了袍泽不顾自己安危,断然出击,虽然有擅自行动之嫌,但其忠义可嘉,不宜重罚,申斥一顿、罚其俸禄也就罢了。 金松刚要开口,身旁的林若实突然站了出来,“曲长,不可,这吴亘擅离职守,私自出兵,罪莫大焉,岂能草草罚钱了事,须得重责,方能严肃军纪,以儆效尤。” 金松一怔,毕竟林若实是校尉府中派出,自己倒也不好说什么,眼睛向下瞟了一瞟。 张远站了出来,冷冷说道:“我记的林参军是负责谍报之事,这军中法度如何执行,自有我厢军定夺。将士们拼杀在外,若是如此重罚,岂不寒了大家的心,以后袍泽有难,又有谁敢挺身而出。” “就是就是,这是我厢军的事,外人参合什么。” “是的啊,有人安稳坐在帐中,却不知我们这些厮杀汉子,最怕打仗时兄弟离心,伤的没人救,死了没人埋。” 众人议论纷纷,夹枪带棒,矛头直指林若实。 也难怪,一个刚由庶人升为中人的参军,又没有在厢军中厮混过,竟然人模狗样在那挑事,所以这些底层出身的军官自然对其不满。 军中就是这样,任你天大的来头,若是没有一起打过仗,流过血,吃过同一锅饭,这些汉子也不会看的起你。 纵然林若实心性再沉稳,此时脸上也是有些挂不住,刚要开口,却被金松制止,“我意已决,莫信此次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赏赐五两银子。 吴亘虽然擅自行动,按律当重责一百军棍,收去中人丁籍,贬入苦窑为奴。但其心可嘉,且灭了大夏的威风,功过相抵,打二十军棍,由什长降为伍长。” 张远闻听刚要开口,金松凌厉的目光看了其一眼,张远只得退回自己位子。 很快,有亲兵将吴亘拉了出去,褪去衣衫,按在地上打了二十军棍。 “今日之事就到此罢。”金松摆摆手,刚要准备让有些愤懑不平的众人散去。 忽然,坐在椅子上的莫信大声道:“大人,我有机要之事,还请单独向大人禀报。” 金松一怔,看到在地上不停磕头的莫信,略一思索,“其他人都退下,莫信留下。” 第29章 岂惧小儿乱胡行 厢军大营中,吴亘趴在马车上,满身血污,披头散发,凄惨至极。在众人同情的目光中,缓缓穿过大营。 一路行来,不少人从营帐中走出,皆是面露戚色。 消息已经传遍全营,一个中人,本可以安然守卫独燧,却为了一个仆兵,入虎穴龙潭,不惧生死。这是何等的信义之士,如此壮举,不功反罪,实是不公。 军中便是这样,谁也难免哪天会受伤、会被捉,若是无人相助,恐怕只有死路一条。所以吴亘此举,在袍泽中实在是一件大义之举。 莫信手执辔绳,面容悲怆,脚步沉重,缓缓拉着马车前行。 趴在车上一动不动、看起来只剩下一口气的吴亘,悄悄抬起头:“老莫,再绕一圈。” 莫信目不斜视,低声道:“再走一遭,你身体可行?” “没事,方才施刑的那两个兄弟,手里有分寸,只听响不见力,看着恓惶,实则无恙。对了,方才曲长单独召见,可是说到位了。” “老莫做事,你尽可放心,只是提了对林若实指挥不力的不满,至于里通他国之事,模棱两可,让曲长暗中猜疑,先在其心里打个楔子。” “好,证据的事我自有安排。这些日子,你在营中多找些兄弟,散播林若实的坏话,想来以你老莫的人脉,不是什么难事。 所谓众口铄金,咱就是要给他安个莫须有的罪名,毁其名节。这个坏坯,我怀疑上次大夏国袭扰荒冢岭,也是这小子捣的鬼。这一次,若不把这颗毒牙拔了,我们睡觉都不安生。”吴亘咬牙切齿,恨恨说道。 “小事一桩,这搬弄口舌本就为我专长。如此一来,那林若实就是再能狡辩,在营中名声也是臭了,还不得灰溜溜滚走。 吴亘哪,平日里我以为你只有挖坑害人厉害,没想到设计起人来,也是如此阴险。”莫信不无感慨的说道。 “我这二十军棍可不是白挨,正好托养伤之名,躲在老窝里歇息,以安林若实之心,你这边也好从容下手。”看到前方人多,吴亘将头埋了下去,口中呻吟之声不绝。 吴亘返回荒冢岭休养不提,这几日,厢军大营中流言四起,矛头皆是直指林若实。 有说他指挥不力,致使手下兄弟平白殒命。有说他挟机报复,对于得罪他的人明里暗里下黑手。有的说不恤兵情,滥用职权。更有甚者,说他里通大夏,实质上是混入厢军的细作。 每次在营中走动,总是有人背地里对其指指点点。林若实何其聪明的人物,他也知道,谣言之事,或真或假,但杀伤力却是惊人,关键自己还无法辩解,讲的越多只能是越描越黑。 这股湍流从底层而起,为今之计,只有与上层搞好关系,方能压的下去。 无奈之下,林若实只得摆了宴席,连着找了几个屯长,对方却以军务繁忙一一推脱。后又专门向曲长陈情,金松这个老狐狸只是打着官腔说什么秉身持正、自不惧流言之类的屁话。 林若实也明白,这些人之所以不偏向自己,皆因自己是外来户的缘故,天然有着疏离。 此外,一个刚获得丁籍的中人,就担任参军之职。而营中许多厮混几十年的仆兵,却仍是个庶人。两相比较,自然有人会心生嫉妒。这嫉妒心一起,什么理性都会抛之脑后。下黑手之人,也正是把握住了大部分下层士卒的心理,所以才施了这么个简单却要命的手段。 林若实也不是没有怀疑过是吴亘下的手,可是细细打探,吴亘自返回荒冢岭后就一直闭门养伤,并未与外人接触。 这几日,自己带过来的那名姓何的手下,被遣去定远城校尉府送信,却一直未归。惊忧之下,林若实只得将那名一直陪伴自己的壮汉护卫叫了过来防身。 只是没想到,这倒成了自己的一记昏着。要知道,这里可是厢军大营,是有规矩的地方。壮汉出身草莽,对自己忠心耿耿不假,看到有人对自家公子不逊,拳头自然就伸了出去。 这下子如捅了马蜂窝,众人群情激奋,在一两个有心人鼓噪之下,竟是闹到了曲长金松那里。没奈何之下,金松只得让林若实暂回定远城,等局势缓和些再回来。毕竟林若实是校尉府派下来历练的参军,不属厢军大营管辖。 林若实走后没两日,一匹劲马冲入了厢军大营。 入夜,曲长金松住处。烛火摇曳,金松与张远坐于桌旁,看着桌上一张薄薄的纸,还有一本小小的册子,二人均是面色凝重。 “张远,你说这姓何的是何人所派。”金松手指轻轻敲着桌面,风轻云淡道。 跟随其多年的张远自然知道,曲长可是动了真怒,要不然不会如此作态,欠了欠身,张远回答道:“曲长,这姓何的是林参军手下,至于是不是他派的,并无实据,不大好说。 这厢军众将实录从其尸首上发现,准不准另说,所记载倒是十分详细。校尉以下军官的出身、性情、手段皆有,可谓毛举缕析,条理明晰,非有一定文字功底不能出。”边说边点指着小册子上的名字。 金松啪的一拍桌子,“好贼子,此册子虽然并不涉及我布防、兵力等机密,但每名军官的详情都是面面俱到。若是打起仗来,对手依着册子所载有的放矢,随人变阵,岂不是要吃大亏。 幸亏老朱截下此物,要不然”说到此处,金松双眼如炬,“去,带两个心腹之人检索林若实住处,不要声张,有情况即来报。” “属下明白。”张远起身抱拳,出门而去。 一出门,张远长嘘了一口气。 曲长口中老朱当然就是朱掌柜,三人相识多年,彼此都十分信任。这份情报自己当然也收到了。据朱掌柜所说,这名姓何的尸首在木椟城外被发现,距自己藏身的地方倒是不远。 发现时,此人已经毙命,搜索其身上,发现了这本册子。朱掌柜深感事情重大,派人将情报递了回来,至于是否已经外泄,何人所派,则由营中定夺。 方才在屋中,张远突然想起,当初吴亘询问朱掌柜新的藏身之处,好巧不巧,这人就死在其住处不远处,世上哪有这么巧合之事,心中已是对吴亘疑窦丛生。 林若实与吴亘的一些瓜葛,张远倒也是听说过一些,只是没想到,二人竟是斗的如此激烈。前次大夏国突袭荒冢岭,吴亘曾与自己说过他的怀疑,只是查无实据。 这次册子一事,按说以吴亘那只识两个大字的功底,写不出如此精致的情报,但若是假借他人之手呢? 若这些都是真的,这两个年纪不大的少年,隔空出手,手段狠辣,让自己这个从军多年的老卒也是有些胆战。果然,世道变了,年轻人的做法与老辈大不相同,迟早有一天,他们将走上舞台的中央。 心思重重之下,张远带着两个人,潜入了林若实的屋子。 林若实已经离开,但屋中仍是整整齐齐,一尘不染。张远小心翻动着屋中的东西,可是搜索一番,连床下都找过了,也没有发现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张远自嘲的摇摇头,若真是林若实做的,岂能不把罪证带走。将屋中一切恢复,正要带人出门,忽然墙上挂着的一把剑吸引了张远的注意。 此剑剑鞘宽大,剑刃露出半截。站在长剑前,张远总觉着有些不对劲。 是了,这屋中一切皆是规整有序,偏偏这把剑却是没有插好,着实有些别扭。 伸手取下长剑,往外一拔,并无什么蹊跷。只得把剑重新入鞘,剑身却始终无法到底。张远再度拔出长剑,用力将剑鞘一抖,哗啦,一本小小的册子落于地上。 金松的屋子中,张远躬身而立,久久不敢抬头。 金松坐在桌前,仔细翻看着从林若实屋中所得的册子,与朱掌柜送来的一一比对。看了许久,金松长出了一口气,“可有林若实平日所拟文书。” 张远自然知道其中意思,这是要核对笔迹,“有,属下也是不放心,特意提了一份林参军往日所写文书。”说着从袖中取出两张纸,呈了上去。 金松抬手接过,仔细扫视几眼,将两张纸轻飘飘扔在桌上,“字迹相符。” “此事当如何处置?”张远目露微光,开口询问道。 “上报校尉府,让宇文校尉处置罢。这两件东西一并上呈,至于林若实是不是大夏国奸细,或只是手下人叛变,或是被人陷害,自有校尉定夺。 但是有一条,让那姓林的滚的远远的,不准再入厢军大营。这些日子,因为他营中人心激荡,诸位屯长都颇有微词,不管校尉府如何处置,在我金松这里,没有他的位置。去办。” 金松一言定夺,张远自然遵办,第二日就入了定远城,直接面见校尉,递上了相关物证,同时禀报了金松的意见。 宇文校尉并未多言,只是让张远赶回大营,此事自有他来处置。 荒冢岭上,吴亘正手拿两张纸,对着日光细细打量,看了半天,方才感慨道:“从月兄弟,你这字真是绝妙,无论临摹谁的文字,皆是别无二致,厉害厉害。” 水从月没好气的说道:“我自小临摹各大家名作,这等小事自不在话下。以后这些害人的鬼域伎俩,莫要再寻我。”说着拂袖而去。 吴亘一脸笑意,冲着其背影喊道,“谢谢啊。” 莫信传来消息,事情业已办妥,那林若实再未回厢军,被赶回了校尉府。致于宇文校尉如何处置,那就鞭长莫及了。不管如何,终是出了一口恶气。 吴亘走到窗前,院中槐树绿叶葱茏,生机勃勃。 手中把玩着一块水从月交给自己的木牌,这块木牌正是死在木椟城外、姓何那人的军中腰牌。 “男儿有志当自豪,忠肝义胆天日照。 平生不怕杀人刀,我岂惧你无须小儿乱胡行?”屋中响起吴亘哼曲子的声音。 水从月坐于槐树下,嘴角微微一笑,捧起一本书细细读了起来。 第28章 烛下谋 荒冢岭,吴亘等人已是回来三日。 莫信业已可以下地行走,从军几十载,毫发无伤,可这一趟木椟城之行,竟是险些要了老命。每每提起,莫信都是唏嘘不已。 入夜,吴亘与莫信坐于房中。 “老莫,这次前往木椟城充当细作一事,怎的如此大意,这里可是有什么隐情。”烛光照在吴亘脸上,忽明忽暗。 莫信叹了一口气,眼睛微眯,“回头想想,此事确有些蹊跷。按说我们一行三人,一路小心入了城,并没有与他人接触。只是第二天出去打探,就被人家拿个正着。世间哪有这么巧的事,就好像专等我们上钩一般。” “对了,出行前从接令到出发,用了多长时间,可有他人知晓?”吴亘继续盘问。 “只有一天,接了令,第二天我与其他两人就一同出发。除了我们三人,只有林参军知道,当晚也是三人同住,并未与他人见面。怎么了,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看着吴亘一脸严肃神情,莫信也有些紧张。 “那也就是说,即使对方安插的细作得知消息,也来不及这么快传回消息。嗯?林参军,哪个林参军?”吴亘不由的一愣。 “林若实啊,校尉府派来的,对了,此人好像也是刚走完往生路。”莫信开口解释道。 “原来是他啊,这么说来倒是对上了。”吴亘长出一口气,“他可知你我关系?” 莫信想了想,“应该是知道,还曾向我打听荒冢岭的情况来着。” 吴亘站了起来,眉头紧皱,在屋中来回踱步。莫信狐疑道:“怎么,你们有过节?” 吴亘一击掌,“是了,老莫,这次你出事,说不得真是受了我的牵连。”说着重新坐于桌前,将往生路上与林若实的一些情况讲述了一遍。这也怪自己,回来后没有将试炼的消息告诉莫信,未防备之下才吃了这么大的亏。 “怪不得,怪不得,我说我一个仆兵,怎会被参军看上,招入了大帐之中,原来是在这里等着。”莫信气的胡子直抖,“他不找你麻烦,倒是对我下手,可恶,可恨。” “唉,怪我大意了。对了,逃走的那人你可相熟。”吴亘追问道。 莫信一怔,捋了捋胡须,“是喽,是喽,你这一说倒是提醒我了。此人姓何,林若实给我们的口令,都是他来传递。狗东西,怪不得他一人竟是逃了,说不得就是被他给卖了。 吴亘,这口气我咽不下。若是自己不小心也就罢了,却是被人生生下了套子。欺负到咱爷们头上,不想个法子打回去,我就不姓莫。”说着一掌重重拍在桌子上。 吴亘莞尔一笑,“老莫,那是自然,只有我们欺负人,怎能让人把我们把玩于指掌。来来来,我们再合计合计,想个周全的法子,看如何把那林若实弄倒。” 二人对着烛火,仔细权衡,最后终是定下了对付林若实的法子。 夜色已深,莫信打了个哈欠,“吴亘,你明日确定要送我回营。要知道,你擅自行动,可是犯了军中规矩,定会责罚于你,打几十军棍都是轻的。不如,我一个人回去,就说侥幸从木椟城逃回,如此一来,无功也无过,岂不更好。” 吴亘轻轻摇头,叹口气道,“木椟城外那么大的动静,你以为这边不会得知。罢了,倒不如顺水推舟,来个苦肉计,好稳住林若实。” 二人商议妥当,又细细对了一下细节方才安歇。 厢军大营外,沙杵正在往回赶,忽然一块石头飞了过来,正中自己脑门,“哪个龟孙,滚出来,敢戏弄你沙爷爷。”沙杵破口大骂,只见吴亘躲在一棵树后冲着自己招手。 “噫,你小子回来了。”沙杵赶到树前,开口问道:“这些日子,我还担心你被大夏国的人捉了,正想着什么时候给你烧点纸钱,也不枉兄弟一场。” 吴亘笑眯眯道:“沙大哥不地道了,怎的如此咒兄弟。张屯长可在,能否请其移步到此。” “什么事情这么鬼鬼祟祟,进营去见不就成了。”沙杵有些奇怪,看吴亘这模样,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事。 “烦请沙大哥禀报张屯长一声,就说有秘事相商。”说着吴亘甩了一壶酒过去。 “得,有事时就是沙大哥,无事时就是小沙沙。看在酒的面子上,我去禀报一声,来不来那就得看屯长的意思了。” “甚好甚好,我就在此处候着。” 沙杵离去后,不到半个时辰,只见张远一人骑马而来。 等到了面前,张远翻身下马,左右看看,“你小子好大的胆子,在木椟城做了这么大事情,还敢跑回大营。谍报刚刚传回,你小子就跑了过来,嗯,想干什么。” 吴亘一招手,莫信从隐藏之处走了出来。只见其衣衫褴褛,身上血迹斑斑,下颌的山羊胡也是烧去不少,好一副凄惨模样。 一见到张远,莫信扑通一声跪下,抱着张远的大腿痛哭流涕,“屯长,小莫此遭前往木椟城,遭遇奸人所害,险些就回不来了。若不是吴什长舍命相救,恐怕就见不着屯长您了。呜呜,屯长,您要替小的做主啊。” 张远甩了几下,莫信却似黏上了一般,死死抱着腿不放,“好好,回来就好,也算吴亘讲兄弟情义,到底是将你救了回来。你说,是何人陷害于你,本屯长定会与你作主……好好,你先放开我,这样成何体统。” 吴亘冲着莫信使了个眼色,后者终于放开了张远的大腿,顺手拂去其衣服上的涕泪。 张远的嘴角抽搐了几下,“说,何人害了你。” “是林若实。”莫信大声说道。 张远面露惊异,“林参军?莫信,你切不可无据乱说。要知道,庶人诬告中人,是要砍头的。”林若实是校尉府派下的,专责谍报,平日也是有些清高,与他们这些土生土长的厢军军官来往并不是很多。 “大人,给小的十个胆子,也不敢诬告参军啊。是这样的。”莫信就将三人前往木椟城如何被抓,却只有一人逃回的事情一一道来。 而且还添油加醋,细细描述了那姓何的逃生之人如何异常,与林若实的关系却又十分亲密。总而言之,这次出事,十有八九就是林若实干的。 张远倒吸一口冷气,“若你所说为真,那林参军倒是有些脱不了干系。只不过,仅凭你一言,又怎能说服别人,可有其他证据?” 吴亘在旁插了一句话,“屯长勿急,证据,很快就会有的。对了,那个朱掌柜有无新的藏身地,除了与你联系,营中可还有人与其接头。” 张远似笑非笑,“朱掌柜藏身之地,除了我,倒是曲长也知晓,我们吴什长可是有什么瞒着我?”说着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吴亘,“这林参军是校尉府中下派,没有实据可是搬不动啊。” “屯长素来明察秋毫,眼里揉不得沙子,我哪里敢瞒着您老人家,只是证据尚未到手,还请屯长稍待几日。”吴亘笑嘻嘻道。 “哦,就这虚无缥缈、八字还没一撇的事,你也敢把我叫了出来,说,还有什么事。”张远看到吴亘谄媚的表情,就知道这小子肯定有事相求。 吴亘搓了搓手,“这不是没有军令擅自行动,曲长肯定要责罚于我,还请张屯长转圜一二,好处罚轻些。我可是您的人,惩罚过重岂不也是折了您的脸面。”说着上前非常狗腿的替张远敲起肩来。 张远身体一抖,弹开了吴亘的手,“离我远些,恶心,我已有家室,可不敢纳你这样的人入门。 行,我提前与曲长打声招呼,虽是擅自出动,但终是救回了自己的人,折了大夏的威风,理应轻罚。你二人就在此地呆着,等我消息再入大营。” 说完,张远起身返回营中。当晚,沙杵寻了过来,告诉吴亘次日进营即可,定无性命之忧。 第二天,厢军大营外,跌跌撞撞来了两人。 这二人衣服破烂不堪,发髻散乱,脸上红一块黑一块,拄着棍子一瘸一拐、相互搀扶而来,好似两个流浪的乞丐。 守在营门口的兵卒一脸疑惑,大喝道:“哪里来的,止步,不可闯营,再往前可就要放箭了。” 只见其中一人沙哑的喊道:“小伍子,我是你莫信哥哥,好不容易从敌营逃回,特来复命。” 名叫小伍子的兵卒揉了揉眼睛,可不是,这是营中的老莫啊,赶紧道:“老莫,怎的如此凄惨,你出事的消息我倒是听说了,兄弟们还商量着给你烧些纸钱呢,却不想能活命回来。快进快进。” 这二人正是吴亘和莫信,得到张远消息,一早细细打扮了一番,看起来怎么惨就怎么弄,折腾半天方才磨磨蹭蹭赶到营门口。很快,二人的动静吸引了营中人的注意,众人纷纷出营观看。 “这不是莫信吗,他旁边的好像是吴亘,就是走过往生路的那个。” “是啊,是啊,这是怎么了,如此惨状。” “听说莫信被大夏人抓了,传闻被砍了头,没想到活着回来了。” “难不成是那吴亘什么的将其救了回来,真是难得,以往仆兵细作,一旦被抓,十之八九要死在外面。” 在众人的议论声中,曲长军帐中传来号令,让吴亘二人到帐中复命。 穿过人群,吴亘与莫信一脸悲戚,颤颤巍巍到了军帐。等入了帐中,全曲屯长以上的军官俱已到齐。看着二人惨状,曲长金松不由的皱了皱眉。 张远看到吴亘的扮相,脸皮一阵抽搐。 金松扫了一眼营中诸人,俱是面露不忍之色,只得叹口气道:“拿两把椅子,让他二人坐下。”待吴亘、莫信坐好后,金松开口道:“你二人的事我已知晓,简单说一下经过,也好让营中诸位评判。” 莫信看了一眼站在金松身后的林若实,缓缓起身,“咳咳。”用手捂着嘴连连咳嗽,手拿开时,掌心一摊殷红血迹,不由让人心惊。 吴亘斜瞥一眼,好家伙,姜还是老的辣,如此手段也能用出来,真是下了“血本”。 莫信时断时续,一脸虚弱,将此次木椟城之行娓娓道来,只是客观而论,全然没有提到对林若实的怀疑。 轮到吴亘时,也只是说闻听袍泽被抓,一时心急,未请示军令便奋勇出击,还邀了两位友人相助,其中一位还是贵人,在敌军环伺之下勇劫法场。虽然最后得手,但也受了不轻的伤。 还有贵人参与其中?金松稍一踌躇,便绝了寻那两位友人对质的念头,“诸位,你们看当如何处置此事。” 目睹二人惨状,听到一路惊险经历,在座的都议论纷纷,倒是很快统一了意见。 莫信此次赴敌营刺探,虽然没有完成任务,但终是九死一生逃了回来,不宜责罚,赏些银两了事。 至于吴亘,为了袍泽不顾自己安危,断然出击,虽然有擅自行动之嫌,但其忠义可嘉,不宜重罚,申斥一顿、罚其俸禄也就罢了。 金松刚要开口,身旁的林若实突然站了出来,“曲长,不可,这吴亘擅离职守,私自出兵,罪莫大焉,岂能草草罚钱了事,须得重责,方能严肃军纪,以儆效尤。” 金松一怔,毕竟林若实是校尉府中派出,自己倒也不好说什么,眼睛向下瞟了一瞟。 张远站了出来,冷冷说道:“我记的林参军是负责谍报之事,这军中法度如何执行,自有我厢军定夺。将士们拼杀在外,若是如此重罚,岂不寒了大家的心,以后袍泽有难,又有谁敢挺身而出。” “就是就是,这是我厢军的事,外人参合什么。” “是的啊,有人安稳坐在帐中,却不知我们这些厮杀汉子,最怕打仗时兄弟离心,伤的没人救,死了没人埋。” 众人议论纷纷,夹枪带棒,矛头直指林若实。 也难怪,一个刚由庶人升为中人的参军,又没有在厢军中厮混过,竟然人模狗样在那挑事,所以这些底层出身的军官自然对其不满。 军中就是这样,任你天大的来头,若是没有一起打过仗,流过血,吃过同一锅饭,这些汉子也不会看的起你。 纵然林若实心性再沉稳,此时脸上也是有些挂不住,刚要开口,却被金松制止,“我意已决,莫信此次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赏赐五两银子。 吴亘虽然擅自行动,按律当重责一百军棍,收去中人丁籍,贬入苦窑为奴。但其心可嘉,且灭了大夏的威风,功过相抵,打二十军棍,由什长降为伍长。” 张远闻听刚要开口,金松凌厉的目光看了其一眼,张远只得退回自己位子。 很快,有亲兵将吴亘拉了出去,褪去衣衫,按在地上打了二十军棍。 “今日之事就到此罢。”金松摆摆手,刚要准备让有些愤懑不平的众人散去。 忽然,坐在椅子上的莫信大声道:“大人,我有机要之事,还请单独向大人禀报。” 金松一怔,看到在地上不停磕头的莫信,略一思索,“其他人都退下,莫信留下。” 第30章 终有一别 天意渐热,荒冢岭四周已是郁郁葱葱。 正所谓春困秋乏,吴亘百无聊赖的坐在院中槐树下,眯眼打着盹。山后传来一阵阵隆隆响声,震动传来,槐树叶子纷纷洒洒落下。 “阿嚏。”吴亘打了一个喷嚏,摘掉了落在脸上的几片叶子。“就不能消停些,有这把气力,扛几袋私盐也好。”低声嘟囔了几句,愤愤然看了看山后。 不用说,这又是水从月在山上习练武艺。每日天色刚亮,水从月便一人前往后山,勤练不辍。日日如此,只有吃饭时分方才下山。他招法极为霸道,后山业已是一片狼藉。不时有碎石崩下,落满了整个小院。 吴亘有些担心,再这么下去,说不得这荒冢岭的名号就保不住了,迟早要被拆平。 几次进出鬼蜮,对水从月的助力确实不小。现在的他,目中神光内敛,咄咄杀气渐退,这是明劲化暗的标志,一身杀力尽收于身。静处时,更显湿润如玉。出手时,却如龙似虎。 看了看日头,吴亘准备起身到厨房做饭,现在的他是寨主兼私盐行掌柜,再兼厨师,一日三餐都得将水从月伺候到位。 “哎呦。”吴亘惊呼一声,被地上的石头绊了一绊,重重摔倒在地。 “这日子没法过了。”吴亘像个怨妇般碎碎叨叨,看着满院的石头长吁短叹。后山的动静渐小,吴亘叹了口气,爬起身走到厨房,麻利的做起饭来。 今天的菜是山猪肉炖蘑菇,炒上一盘山中新发的野菜,再搭上一盘炸的小鱼干,就是两人的午饭。 正忙碌间,水从月走了进来,吴亘头也不回,“稍稍歇息,饭菜马上就可上桌。” 没有像以往坐在桌前等候,水从月开口道:“加个菜,我带了猎物在院中。今日猎物由我来炮制,也算是酬谢多日照顾。” “嗯?”吴亘一愣,抬头看看了西边,没有看到日头。水从月平日里从来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今日一反常态,倒是让吴亘有些不适应。 “算了,还是我来。不知你带什么回来了。”吴亘用围裙擦擦手,举步出门。脚刚出门槛,腾的又跳了回来,只见厨房门前,摆了一头十余丈长的大蛇,血肉模糊的蛇头正对着屋门。 “这这这”吴亘指指大蛇,回头看看水从月,“这么大的巨蟒,咱家的锅可放不下,况且这得多少柴火方可弄熟。”蛇实在是太大了,放在院中几乎占了小一半的位置。 “嗯倒也是,那就切小些。”水从月想了想,操起大戟,忽忽几下,大蛇被分为几截,“这种大蛇在山中修行多年,气血甚旺,对于习武之人可谓大补。特别是蛇胆,有祛毒破妄的功效,实是难的。” 吴亘无奈的看看一截截比自己个头还高的蛇身,再看看身后的大锅,转身去准备烤肉架子。 将一截蛇身放了上去,正准备点火,却被水从月阻止,只见其口中喃喃有声,一团火焰在指尖出现,手一抖,火焰落于蛇身上。 蛇身滋滋的冒出油,吴亘羡慕不已,“从月,以后出去野游定当带着你,都不用寻柴火。”看着水从月专心的烤肉,吴亘转身走回屋中继续做饭菜。 不一会儿,一股焦糊味传来,吴亘赶紧抽身出去察看,却见水从月一脸尴尬,那截蛇身已是焦黑如炭,显然是吃不的了。 “无妨无妨,火力小些就是了。”看着院中一堆蛇身,吴亘倒也不在意,掉头回到屋中。等饭菜做好,出门一看,吴亘傻眼了。 院中多了一堆黑炭,诸多蛇身俱已不见。水从月白皙的脸上尽是灰痕,如小花猫一般,正咬牙切齿的抓起最后一截蛇身。 一拍脑门,吴亘赶紧从其手中抢下蛇身。这位真不是做饭的料,还是去干打打杀杀这些更有前途的事。 吃完饭,水从月坐在槐树下的椅子上,沉默片刻,开口道:“我要走了。” “嗯,去,早些回来。”吴亘无所谓的摆摆手。 “我要回朱卷国了。” “早去早回。嗯?你要走了吗。” “是的,出游日久,总有归期。在鬼蜮中已经历练多次,已是到了瓶颈。武之一道,可采撷众家之长,但走不出自己的道,终是难成大家。” 吴亘表情复杂,思考良久才道:“我这里还有意经三页,你不妨看看。” “经是前人智慧,可借鉴,但不可依赖。武道一途,最重要是的走出自己的路。那些小说里所谓得了什么秘笈就神功大成的,只能躲于前人荫庇之下,终是成不了什么大器。”水从月看着远处,缓缓说道。 “还回来吗。”眼见水从月去意已决,吴亘心中忽然有些不舍。 自小便是孤儿一个,最喜见的是语笑喧哗,最害怕的是伶仃萧瑟。所以,吴亘平日里一副吊儿郎当、玩世不恭模样,实质上也是为了掩盖内心的孤寂。 一个孩子,躲在寨子里的黑屋中,身边空无一人,只有自己抱膝低低啜泣。孤独恐惧如黑暗一般死死压来,让人透不过气。多年来,每每做到这样的梦,吴亘总会从梦中惊醒。 水从月没有回答,反而劝道,“大丈夫应有四方之志,你何必屈居于此荒山野岭。待走出去自会发现,游目骋怀处,品类之盛,能人之多,方知天下之大。” 吴亘看向远山,面色幽幽,“我自然知道,但从月你是一个贵人,自然有行走天下的资本。” 起身指向远山,“但我与你不同,我曾以为世上有很多条路可以选择,但迈步时却发现四周有很多看不见的墙,界限就在身边,世界并不如你想象的那么大。” 水从月忽的站起身,右手狠狠往下一砍,“那就打烂这些墙,纵然撞的头破血流,亦无悔。因为去过了,试过了,奋争过了,人生方无悔矣。” “打破墙吗”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吴亘深吸一口气,拳头慢慢攥紧,大笑道,“是啊,那就打破墙。让这片天地,成为真正的天地。” “好,我希望前行路上,你我能并肩同行。只不过,前路坎坷,你终是要有些立身之本。 这些日子,我也发觉,你天资聪慧,但过于依赖所谓的手段,对自己的武道却是有些荒废。手段可有,但却非立身之本。走之前,我与你对战一场,也算是临别赠礼。” 入夜,水从月与吴亘走在前往后山的路上。待到了平日里水从月练武的地方,停下了脚步,二人各自分开。 水从月站于一块山石上,长发飞舞,眼神炯炯,“吴亘,当日我二人对战一式。今日,我二人出手三招。今夜,我不会再留力,全力而出,若是不想被我打死,就尽力来攻。” 感受到水从月身上的勃勃杀意,吴亘心中凛然,缓缓抽出自己的断刀。 “刀亦是手段之一,弃刀,今日我二人只以拳脚相搏。你可敢。”水从月厉声道。 “好,就用拳脚,长这么大,我从未与人死战。今日,就让我领教一下从月的厉害。实话告诉你,意经心法,可用于刀法,亦可用于拳术。接招。”吴亘将刀一抛,紧了紧腰带,身体微弓,左掌缓缓伸出。 “来了。”一声大喝,吴量双脚一蹬,身体如箭般射向水从月,速度之快,身后带起了一道烟尘。 水从月纵身一跃,直直迎上,二人拳头骤然相撞。一声爆鸣,气浪从拳锋处迸射而出,四周的树木哗哗作响。 水从月轻轻落于方才站立的石头上,石头安然不动。 吴亘却是来的迅猛,退的更快,被水从月一拳击中,犹如碰到铁壁,身体翻滚着向后飞去,掉落在地后仍去势不减,身前地上出现了一道长长的深沟。 “这就是你的实力,如女子一般孱弱,岂不好笑。”水从月冷冷喝道,下颌微微仰起,睥睨躺在地上的吴亘。 “再来,孬种。”水从月不依不饶。 拭去嘴角的血迹,吴亘慢慢站起,浑身的骨头如同碎了一般疼痛。看着一脸鄙夷的水从月,“好,这次真的要用全力了。” 沉身下蹲,意经疯狂运转,一身的气血奔涌,如怒涛咆哮于人身,一遍遍冲击着以往那些难以撼动的气窍。 “开。”吴亘拳心向上,双臂伸出,脸色狰狞,“不够,再开。” 身上的肌肉不断翻滚,体内传出一阵咔嚓的声响,这是骨头难以承受重压的前兆。“嗷。”吴亘发出不似人声的吼叫,头向上高高仰起,双目赤红,脖子上爆起了一条条青筋。 周围的气流湍动,围绕身体不断旋转翻滚,带起了身边的树叶碎石。忽然,湍流骤止,吴亘缓缓低头,如野兽般盯着站于石头上的水从月,“三重斩。” 嘭的一声,吴亘身体消失,转眼间已经来到水从月面前,眼露凶光,右肘高高扬起,狠狠砸向其面门。 水从月面色凝重起来,吴亘这次来势如此之快,竟然不容自己起身,终于感受到了一丝死亡的威胁。左手接住吴亘的肘部,顺势向自己身后一拉,右拳狠狠向其腹部冲去,与吴亘偷袭而来的膝盖撞在一起。 不待吴亘变招,水从月左手一拧,右脚高高飞起,踹在吴亘身上。 如第一招一样,吴亘重重倒在地上,落地处碎石横飞,地面出现了一个人形的大坑。 躺在坑中,吴亘大口喘气,胸口急剧起伏,口鼻处鲜血汩汩涌出。 “不错,有些长进,但还不够。吴亘,我知道你平素重情重义,不愿身边兄弟折损。可就这点本事,还是算了,反会害了兄弟,不如老老实实娶个媳妇在家带娃。 什么打破前行墙壁,笑话,你永远只能窝在此地,连当土匪也不够资格。”水从月冷笑道,方才脚下的石头,在那一击之下已经化为齑粉。 “老子可是要做寨主的人,水从月,你死。”吴亘的怒吼从地下传来,真气在体内肆意狂奔,冲向那些意经中并未记载的穴窍。 地面有节奏的抖动起来,如同有一个巨大的心脏在地下跳动。周边的山石逐渐崩裂,碎石落下,有的飞到空中,相互碰撞发出沉闷的碰撞声,有的向着远处滚去,如同被无形的巨力推开。 忽然,吴亘的身影从坑中飞起,乱发狂舞,衣物早已破烂不堪,浑身上下鲜红一片,血滴落下却又转瞬向四周激射而去。 “化一斩。”吴亘向着水从月奔来,一拳击出,气势雄浑,如山岳般压了过来。 “好拳法。”水从月再不敢大意,身体后撤一步,拳锋迎了上去。 一声雷鸣,拳锋相交处狂风怒号,四周飞沙走石,掩盖了其中情形。噔噔噔,水从月的身影出现,接连后退了三步,面色有些难看,平息良久才将胸口烦躁压下。 尘烟散去,吴亘趴在十步外的地方,依旧保持着出拳的姿势,身体一动不动。 第29章 岂惧小儿乱胡行 厢军大营中,吴亘趴在马车上,满身血污,披头散发,凄惨至极。在众人同情的目光中,缓缓穿过大营。 一路行来,不少人从营帐中走出,皆是面露戚色。 消息已经传遍全营,一个中人,本可以安然守卫独燧,却为了一个仆兵,入虎穴龙潭,不惧生死。这是何等的信义之士,如此壮举,不功反罪,实是不公。 军中便是这样,谁也难免哪天会受伤、会被捉,若是无人相助,恐怕只有死路一条。所以吴亘此举,在袍泽中实在是一件大义之举。 莫信手执辔绳,面容悲怆,脚步沉重,缓缓拉着马车前行。 趴在车上一动不动、看起来只剩下一口气的吴亘,悄悄抬起头:“老莫,再绕一圈。” 莫信目不斜视,低声道:“再走一遭,你身体可行?” “没事,方才施刑的那两个兄弟,手里有分寸,只听响不见力,看着恓惶,实则无恙。对了,方才曲长单独召见,可是说到位了。” “老莫做事,你尽可放心,只是提了对林若实指挥不力的不满,至于里通他国之事,模棱两可,让曲长暗中猜疑,先在其心里打个楔子。” “好,证据的事我自有安排。这些日子,你在营中多找些兄弟,散播林若实的坏话,想来以你老莫的人脉,不是什么难事。 所谓众口铄金,咱就是要给他安个莫须有的罪名,毁其名节。这个坏坯,我怀疑上次大夏国袭扰荒冢岭,也是这小子捣的鬼。这一次,若不把这颗毒牙拔了,我们睡觉都不安生。”吴亘咬牙切齿,恨恨说道。 “小事一桩,这搬弄口舌本就为我专长。如此一来,那林若实就是再能狡辩,在营中名声也是臭了,还不得灰溜溜滚走。 吴亘哪,平日里我以为你只有挖坑害人厉害,没想到设计起人来,也是如此阴险。”莫信不无感慨的说道。 “我这二十军棍可不是白挨,正好托养伤之名,躲在老窝里歇息,以安林若实之心,你这边也好从容下手。”看到前方人多,吴亘将头埋了下去,口中呻吟之声不绝。 吴亘返回荒冢岭休养不提,这几日,厢军大营中流言四起,矛头皆是直指林若实。 有说他指挥不力,致使手下兄弟平白殒命。有说他挟机报复,对于得罪他的人明里暗里下黑手。有的说不恤兵情,滥用职权。更有甚者,说他里通大夏,实质上是混入厢军的细作。 每次在营中走动,总是有人背地里对其指指点点。林若实何其聪明的人物,他也知道,谣言之事,或真或假,但杀伤力却是惊人,关键自己还无法辩解,讲的越多只能是越描越黑。 这股湍流从底层而起,为今之计,只有与上层搞好关系,方能压的下去。 无奈之下,林若实只得摆了宴席,连着找了几个屯长,对方却以军务繁忙一一推脱。后又专门向曲长陈情,金松这个老狐狸只是打着官腔说什么秉身持正、自不惧流言之类的屁话。 林若实也明白,这些人之所以不偏向自己,皆因自己是外来户的缘故,天然有着疏离。 此外,一个刚获得丁籍的中人,就担任参军之职。而营中许多厮混几十年的仆兵,却仍是个庶人。两相比较,自然有人会心生嫉妒。这嫉妒心一起,什么理性都会抛之脑后。下黑手之人,也正是把握住了大部分下层士卒的心理,所以才施了这么个简单却要命的手段。 林若实也不是没有怀疑过是吴亘下的手,可是细细打探,吴亘自返回荒冢岭后就一直闭门养伤,并未与外人接触。 这几日,自己带过来的那名姓何的手下,被遣去定远城校尉府送信,却一直未归。惊忧之下,林若实只得将那名一直陪伴自己的壮汉护卫叫了过来防身。 只是没想到,这倒成了自己的一记昏着。要知道,这里可是厢军大营,是有规矩的地方。壮汉出身草莽,对自己忠心耿耿不假,看到有人对自家公子不逊,拳头自然就伸了出去。 这下子如捅了马蜂窝,众人群情激奋,在一两个有心人鼓噪之下,竟是闹到了曲长金松那里。没奈何之下,金松只得让林若实暂回定远城,等局势缓和些再回来。毕竟林若实是校尉府派下来历练的参军,不属厢军大营管辖。 林若实走后没两日,一匹劲马冲入了厢军大营。 入夜,曲长金松住处。烛火摇曳,金松与张远坐于桌旁,看着桌上一张薄薄的纸,还有一本小小的册子,二人均是面色凝重。 “张远,你说这姓何的是何人所派。”金松手指轻轻敲着桌面,风轻云淡道。 跟随其多年的张远自然知道,曲长可是动了真怒,要不然不会如此作态,欠了欠身,张远回答道:“曲长,这姓何的是林参军手下,至于是不是他派的,并无实据,不大好说。 这厢军众将实录从其尸首上发现,准不准另说,所记载倒是十分详细。校尉以下军官的出身、性情、手段皆有,可谓毛举缕析,条理明晰,非有一定文字功底不能出。”边说边点指着小册子上的名字。 金松啪的一拍桌子,“好贼子,此册子虽然并不涉及我布防、兵力等机密,但每名军官的详情都是面面俱到。若是打起仗来,对手依着册子所载有的放矢,随人变阵,岂不是要吃大亏。 幸亏老朱截下此物,要不然”说到此处,金松双眼如炬,“去,带两个心腹之人检索林若实住处,不要声张,有情况即来报。” “属下明白。”张远起身抱拳,出门而去。 一出门,张远长嘘了一口气。 曲长口中老朱当然就是朱掌柜,三人相识多年,彼此都十分信任。这份情报自己当然也收到了。据朱掌柜所说,这名姓何的尸首在木椟城外被发现,距自己藏身的地方倒是不远。 发现时,此人已经毙命,搜索其身上,发现了这本册子。朱掌柜深感事情重大,派人将情报递了回来,至于是否已经外泄,何人所派,则由营中定夺。 方才在屋中,张远突然想起,当初吴亘询问朱掌柜新的藏身之处,好巧不巧,这人就死在其住处不远处,世上哪有这么巧合之事,心中已是对吴亘疑窦丛生。 林若实与吴亘的一些瓜葛,张远倒也是听说过一些,只是没想到,二人竟是斗的如此激烈。前次大夏国突袭荒冢岭,吴亘曾与自己说过他的怀疑,只是查无实据。 这次册子一事,按说以吴亘那只识两个大字的功底,写不出如此精致的情报,但若是假借他人之手呢? 若这些都是真的,这两个年纪不大的少年,隔空出手,手段狠辣,让自己这个从军多年的老卒也是有些胆战。果然,世道变了,年轻人的做法与老辈大不相同,迟早有一天,他们将走上舞台的中央。 心思重重之下,张远带着两个人,潜入了林若实的屋子。 林若实已经离开,但屋中仍是整整齐齐,一尘不染。张远小心翻动着屋中的东西,可是搜索一番,连床下都找过了,也没有发现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张远自嘲的摇摇头,若真是林若实做的,岂能不把罪证带走。将屋中一切恢复,正要带人出门,忽然墙上挂着的一把剑吸引了张远的注意。 此剑剑鞘宽大,剑刃露出半截。站在长剑前,张远总觉着有些不对劲。 是了,这屋中一切皆是规整有序,偏偏这把剑却是没有插好,着实有些别扭。 伸手取下长剑,往外一拔,并无什么蹊跷。只得把剑重新入鞘,剑身却始终无法到底。张远再度拔出长剑,用力将剑鞘一抖,哗啦,一本小小的册子落于地上。 金松的屋子中,张远躬身而立,久久不敢抬头。 金松坐在桌前,仔细翻看着从林若实屋中所得的册子,与朱掌柜送来的一一比对。看了许久,金松长出了一口气,“可有林若实平日所拟文书。” 张远自然知道其中意思,这是要核对笔迹,“有,属下也是不放心,特意提了一份林参军往日所写文书。”说着从袖中取出两张纸,呈了上去。 金松抬手接过,仔细扫视几眼,将两张纸轻飘飘扔在桌上,“字迹相符。” “此事当如何处置?”张远目露微光,开口询问道。 “上报校尉府,让宇文校尉处置罢。这两件东西一并上呈,至于林若实是不是大夏国奸细,或只是手下人叛变,或是被人陷害,自有校尉定夺。 但是有一条,让那姓林的滚的远远的,不准再入厢军大营。这些日子,因为他营中人心激荡,诸位屯长都颇有微词,不管校尉府如何处置,在我金松这里,没有他的位置。去办。” 金松一言定夺,张远自然遵办,第二日就入了定远城,直接面见校尉,递上了相关物证,同时禀报了金松的意见。 宇文校尉并未多言,只是让张远赶回大营,此事自有他来处置。 荒冢岭上,吴亘正手拿两张纸,对着日光细细打量,看了半天,方才感慨道:“从月兄弟,你这字真是绝妙,无论临摹谁的文字,皆是别无二致,厉害厉害。” 水从月没好气的说道:“我自小临摹各大家名作,这等小事自不在话下。以后这些害人的鬼域伎俩,莫要再寻我。”说着拂袖而去。 吴亘一脸笑意,冲着其背影喊道,“谢谢啊。” 莫信传来消息,事情业已办妥,那林若实再未回厢军,被赶回了校尉府。致于宇文校尉如何处置,那就鞭长莫及了。不管如何,终是出了一口恶气。 吴亘走到窗前,院中槐树绿叶葱茏,生机勃勃。 手中把玩着一块水从月交给自己的木牌,这块木牌正是死在木椟城外、姓何那人的军中腰牌。 “男儿有志当自豪,忠肝义胆天日照。 平生不怕杀人刀,我岂惧你无须小儿乱胡行?”屋中响起吴亘哼曲子的声音。 水从月坐于槐树下,嘴角微微一笑,捧起一本书细细读了起来。 第31章 此礼不谓不重 水从月背着吴亘慢慢向山下走去,山路弯弯,星光稀疏,夜萤轻舞。 吴亘已经晕死过去,一只手紧握成拳,仍直直杵在水从月身前。侧头看看兀自咬牙切齿的吴亘,水从月撩了撩微微散乱的鬓发,嘴角含笑。 月下一战,水从月逼着吴亘使出内蕴潜力,终是有了突破。方才第二式时,吴亘已能使出三重斩,只不过水从月觉着他还有余力未发,所以连连言语刺激,重压之下三斩化为一斩,方成搏命一式。 水从月知道,以吴亘的资质,远不止以往那般实力。只不过他平日里素来惜命,多花心思于奇巧,惯于使用诡计,遇事首先想着如何借力。殊不知,最大的借力却是自身。 刚开始,水从月以为吴亘只是个横行于乡野的劣痞。相处日久,方知其玩世不恭、放荡不羁的皮相下,亦有忠勇大义,亦有蹈锋饮血的豪气,让一向孤傲的水从月倒是生了亲近之意。 匆匆一别,再见终需经年。世事叵测,只望自己这个新友能多一份保命的资本,不负再见之期。所以,才在临别时使些手段,希冀他能更上一层。 此礼,不可谓不重,非戚戚兄弟不可予。 回到山下院中,有些笨拙的擦拭去吴亘脸上血渍污尘,取出吴亘赠与自己的玉华丹,将一粒剖开一半喂其服下。水从月走到屋外,盘坐于门前闭目静坐,既是护持,也防着吴亘有什么事可随时招呼。 “水从月。”屋中传来吴亘的喃喃声。 “在,你可是醒了。”起身进屋,却发现吴亘只是在昏迷中噫语。 “老子要杀了你。”吴亘口中嘟囔。 “” “臭小子,我让你当副寨主,别走了。宝象、莫信、孙宏,统统都在。” “唉。”水从月叹了口气,看了看因疼痛面容有些扭曲的吴亘,“他日,望能与你并肩再战。” 第二天,吴亘悠悠醒来,浑身如同散架一般。挣扎着起身,愣了半天,方才想起昨夜之事。 “水从月,死哪里去了,下手如此狠。”吴亘对着屋外叫道。 窗外轻风拂过,却没有人回应。 “我可告诉你,伤我伤的如此重,不把我伺候好你可不准走。”窗外静寂无声。 慢慢爬下床,吴亘扶着墙走到门口,四下打量,院中空无一人,连拴在槐树下的白马也已不见。低头一看,在屋前地上写了四个字,“死中救活”。 “水从月,水从月。”吴亘赶紧出了门,大声叫着,四下寻找着水从月。 屋中,无人。后山,无人。连其惯常呆着的烽燧也无人。 “都是一群没义气的东西,滚滚滚,都滚了才好。”吴亘大声叫骂着,终于确信水从月已经不告而别,“离了你们,本寨主一样过的好。” 吴亘坐在槐树下,看着树叶间透下的日光,默默发呆。 接下来的日子平淡无奇,养伤,打拳,练刀,期间还再入了一次鬼蜮。 在鬼蜮中,吴亘再不似以往能躲就躲,能跑就逃,次次悍勇出战,全不畏死。 月下一战,吴亘也是感悟颇深。死中求活,在生死一线间搏那一点生机,武道一途唯有如此,方可有所成,有所破,这才是水从月留给自己最大的财富。 意经第二页已经开始修炼,若是没有三重斩化一,恐怕还不知多久一身血气方能按图运转。吴亘发现,自从突破后,人身世界多了一丝真气,流转之间,武力更甚,身上渐渐多了些拳意刀意。 期间,宝象来了一次,对水从月的离去也是唏嘘不已。彼此身份相差悬殊,再见时不知何日,或许此生亦再不能再遇。 日子一天天过去,就在吴亘感觉自己快要沤臭了的时候,山下来了一彪人马。 这些人到了山下,却是不敢上山,只是大声呼喝,“吴亘,曲长到此,还不速速下山相迎。” 吴亘一个鲤鱼打挺从躺椅上跳起,晃了晃头,确定自己没有听错。这是金松第一次到此,倒是显的有些不寻常,莫非出了什么大事,值得这位亲身到此。 赶紧将披散的衣服穿好,穿戴整齐后,吴亘匆匆下山。 山下,金松身披盔甲,一脸肃容,驻马于山下,身边还有亲兵带着印绶。张远紧跟在一旁,冲着吴亘使着眼色。身后有五十余骑,皆是着甲执锐,披挂整齐。 “荒冢岭厢军伍长吴亘拜见曲长大人。”吴亘拖着长音,冲到金松马前深深一礼。眼睛不住乱转,这是怎么了,这位曲长竟然亲自到此,难不成大夏国要全面开战了。 “吴亘,前面带路,曲长要拜见山上贵人。”张远在马上开口道。 “贵人?噢,启禀大人,那贵人业已离去多日。”吴亘瞬间明白,为何金松一行今日穿的如此正式,原来是到此寻访水从月来着。 “贵人走了,当真,走了有多长时日?”金松在马上诧异问道。 “已走半月有余,不知大人寻他何事。”吴亘抬头眨了眨眼。 “哼。”金松从马上跳了下来,边走边用马鞭拍打着手心,“贵人走了如此大事,也不早些报告军中。”说着用眼睛瞟了一下张远。 张远忙不迭从马上跳下,额头渗出冷汗,“是卑职的错,还望曲长恕罪。”经过正盯着金松马鞭、头上下起伏的吴亘身前时,狠狠踩了一下吴亘的脚。 “吴伍长,听说你将这荒冢岭经营的可谓固若金汤,贵人虽已离去,但今天既已到此,不妨带我上山一睹。”金松边说边自顾自走上了山路。 张远和吴亘见状,急急喊道:“大人不可。” “有什么不可,大惊小怪,难不成前有刀山火海。张远你也是做屯长的人了,怎的还如此毛躁。”说着用手中鞭子忿忿一甩,抽到了隐匿在草丛中的一根细细鱼线。 “嗖嗖。”头上传来尖利的破空声,两支箭从路旁树上射了过来,直奔金松面门。情急之下,金松猛然侧身,用手中鞭杆将两支箭拨开。长箭改了个方向,射在紧跟在身侧的亲兵身前,箭羽尤在不住颤动。 山脚下,鸦雀无声。一同前来的骑兵面面相觑,吴亘和张远还保持着方才拦阻的姿势,互相对视一眼,皆是一脸庆幸。 半晌,金松方才开口道:“咳咳,今日到此方才发现,这荒冢岭竟然也有一番景致,倒不如借此机会赏玩一番。 只是山中路途不熟,吴亘,前面带路。张远。”说到张远两字时,金松几乎是咬着牙蹦出来的,“你和亲兵给我跟在身后,其他人就地歇息。” 张远满脸无辜之色,又不是我设的机关,凭啥拿我撒气,狠狠瞪了一眼吴亘,示意其赶紧前头带路。 “大人,您万万要跟在小的身后。”吴亘屁颠屁颠跑到前头,不放心又叮嘱了金松一句。 “啰嗦,快些带路,我就不信你这路上步步都是机关。”金松没好气的说道,身体却颇为实诚的站在了吴亘身后。 一路上,吴亘左弯右绕,不时停下嘱咐几句,有时甚至还要避开主路,钻过路旁的树丛。 金松越走越发无奈,“吴亘,你到底在山上做了多少机关。” 吴亘转头赧然道:“启禀大人,算上关隘另一侧,共有大小机关五百二十余处,陷阱一百三十一处。” “嘶。”金松倒吸一口冷气,用手点指吴亘,“难不成你是属鼠的,天性胆小,将此地经营成如此模样。以后这座荒冢岭,除了你,恐怕无人能上的山来,怪不得能挡住大夏国的偷袭。 按着如此设计,没有千百人是攻不上来的。我看,也不要叫什么荒冢岭了,倒不如叫机关山。”说着有些自嘲的摇摇头。 吴亘脸上堆笑,“大人好眼力,不过呢,此地常有些不太平的事,为了镇压邪祟,我给起了个抚冥关的名号。大人久处高位,金口玉言,言出法随,不如正式给赐个名,这样一来也就明正言顺了。” “呵呵,倒是有心了,此地确实有些邪门。好,就依你了,以后就叫抚冥关。”金松被捧的颇为舒服,大手一挥,抚冥关正式定名。 磕磕碰碰走到半山,几人停下休息。金松看到路旁大树下立有一块巨石,上书“别摸我,摸我须给钱”的几个字,字写的歪歪扭扭,下面还画了个乌龟图案,似在嘲笑路过之人。 什么啊这是,金松心中来气,用力一拍巨石。 吴亘此时正与张远低声嘀咕,眼角瞥到金松动作,心头大惊,大喊道:“曲长大人,万万不可啊。” 话音未落,一桶石灰从巨石顶上掉落,洒了金松一头一脸。下意识刚要退后,只听咔嚓两声,脚下一个兽夹牢牢钳住其左脚,同时,两把钢刀从树后弹出,直奔金松腰腹削来。 吴亘拼命上前将金松一拉,堪堪避过了钢刀的突袭。 要死了。张远脸色苍白,哆嗦着给金松擦拭脸上的石灰。吴亘与亲兵奋力掰开金松脚上的铁夹,得亏今天金松穿戴的整齐,小腿和脚上都穿了吊腿和拕泥遴,只是受了些皮外伤,没有被夹断腿脚。 “吴亘。”缓过神来的金松一把揪住其衣领,“这就是不给钱的下场吗,为何要写下这样的文字。” “大人。”吴亘可怜巴巴的说道:“但凡是人都会有些逆反的心思,不让摸偏偏想摸,小的只不过是利用了人的劣性,所以才想了这么个法子。虽看着简单,但却颇为管用。” “是管用,把老子都诓进来了。”金松气的粗话都蹦了出来,以往的涵养一扫而空。 就这样,几人战战兢兢到了小院中。看到金松等人站在院中一动也不敢动,吴亘赶紧取了几把椅子出来,“大人,到此请自便,此处再没有机关了。” 金松脸上着实有些挂不住,今天奉命到此拜见贵人,却不想扑了个空。不仅如此,这一路之上可谓丢尽了脸面,气乎乎坐在椅子上,由着随侍亲兵将其脏兮兮的盔甲脱下。 踢了张远一脚,金松没好气道,“与他说。” “诶,大人休息,我与这混小子言说。”张远被踢的一个趔趄,无奈的翻了个白眼,把吴亘拉到一旁,述说此次前来的缘由。 原来,前几天木椟城翟临校尉向宇文校尉来信,提出要交换前次偷袭抚冥关未成的战俘。 同时还提出一个小小的要求,前次赵国派人劫了法场,听说是个贵人所为。而我们的翟临校尉作为大夏国簪缨子弟、贵人之后,愿与劫法场的贵人友好切磋云云。 洋洋洒洒写了几千字,就是想与劫法场的贵人打一架,挽回些面子,而且翟临也说了,自己新上任,不愿手下士卒多流血,此事就是二人单挑,输赢不许报复。 宇文校尉闻听,首先把金松叫过去痛骂一顿,为一个仆兵劫法场的事他怎么都不知道,让其速速查明。 若真有贵人在此,速速请入城中。要不一个贵人与一群厮杀汉住在城外,传出去定会说赵国不懂礼仪,怠慢贵人,这可是丢赵国的脸面。 金松看着正在气头上的校尉,也不敢多作解释,顶着一脸唾沫返回营中。 事情既然已经上升到脸面的程度,所以金松在抽了张远十几马鞭后,便匆匆带人来到抚冥关面见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贵人。 第30章 终有一别 天意渐热,荒冢岭四周已是郁郁葱葱。 正所谓春困秋乏,吴亘百无聊赖的坐在院中槐树下,眯眼打着盹。山后传来一阵阵隆隆响声,震动传来,槐树叶子纷纷洒洒落下。 “阿嚏。”吴亘打了一个喷嚏,摘掉了落在脸上的几片叶子。“就不能消停些,有这把气力,扛几袋私盐也好。”低声嘟囔了几句,愤愤然看了看山后。 不用说,这又是水从月在山上习练武艺。每日天色刚亮,水从月便一人前往后山,勤练不辍。日日如此,只有吃饭时分方才下山。他招法极为霸道,后山业已是一片狼藉。不时有碎石崩下,落满了整个小院。 吴亘有些担心,再这么下去,说不得这荒冢岭的名号就保不住了,迟早要被拆平。 几次进出鬼蜮,对水从月的助力确实不小。现在的他,目中神光内敛,咄咄杀气渐退,这是明劲化暗的标志,一身杀力尽收于身。静处时,更显湿润如玉。出手时,却如龙似虎。 看了看日头,吴亘准备起身到厨房做饭,现在的他是寨主兼私盐行掌柜,再兼厨师,一日三餐都得将水从月伺候到位。 “哎呦。”吴亘惊呼一声,被地上的石头绊了一绊,重重摔倒在地。 “这日子没法过了。”吴亘像个怨妇般碎碎叨叨,看着满院的石头长吁短叹。后山的动静渐小,吴亘叹了口气,爬起身走到厨房,麻利的做起饭来。 今天的菜是山猪肉炖蘑菇,炒上一盘山中新发的野菜,再搭上一盘炸的小鱼干,就是两人的午饭。 正忙碌间,水从月走了进来,吴亘头也不回,“稍稍歇息,饭菜马上就可上桌。” 没有像以往坐在桌前等候,水从月开口道:“加个菜,我带了猎物在院中。今日猎物由我来炮制,也算是酬谢多日照顾。” “嗯?”吴亘一愣,抬头看看了西边,没有看到日头。水从月平日里从来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今日一反常态,倒是让吴亘有些不适应。 “算了,还是我来。不知你带什么回来了。”吴亘用围裙擦擦手,举步出门。脚刚出门槛,腾的又跳了回来,只见厨房门前,摆了一头十余丈长的大蛇,血肉模糊的蛇头正对着屋门。 “这这这”吴亘指指大蛇,回头看看水从月,“这么大的巨蟒,咱家的锅可放不下,况且这得多少柴火方可弄熟。”蛇实在是太大了,放在院中几乎占了小一半的位置。 “嗯倒也是,那就切小些。”水从月想了想,操起大戟,忽忽几下,大蛇被分为几截,“这种大蛇在山中修行多年,气血甚旺,对于习武之人可谓大补。特别是蛇胆,有祛毒破妄的功效,实是难的。” 吴亘无奈的看看一截截比自己个头还高的蛇身,再看看身后的大锅,转身去准备烤肉架子。 将一截蛇身放了上去,正准备点火,却被水从月阻止,只见其口中喃喃有声,一团火焰在指尖出现,手一抖,火焰落于蛇身上。 蛇身滋滋的冒出油,吴亘羡慕不已,“从月,以后出去野游定当带着你,都不用寻柴火。”看着水从月专心的烤肉,吴亘转身走回屋中继续做饭菜。 不一会儿,一股焦糊味传来,吴亘赶紧抽身出去察看,却见水从月一脸尴尬,那截蛇身已是焦黑如炭,显然是吃不的了。 “无妨无妨,火力小些就是了。”看着院中一堆蛇身,吴亘倒也不在意,掉头回到屋中。等饭菜做好,出门一看,吴亘傻眼了。 院中多了一堆黑炭,诸多蛇身俱已不见。水从月白皙的脸上尽是灰痕,如小花猫一般,正咬牙切齿的抓起最后一截蛇身。 一拍脑门,吴亘赶紧从其手中抢下蛇身。这位真不是做饭的料,还是去干打打杀杀这些更有前途的事。 吃完饭,水从月坐在槐树下的椅子上,沉默片刻,开口道:“我要走了。” “嗯,去,早些回来。”吴亘无所谓的摆摆手。 “我要回朱卷国了。” “早去早回。嗯?你要走了吗。” “是的,出游日久,总有归期。在鬼蜮中已经历练多次,已是到了瓶颈。武之一道,可采撷众家之长,但走不出自己的道,终是难成大家。” 吴亘表情复杂,思考良久才道:“我这里还有意经三页,你不妨看看。” “经是前人智慧,可借鉴,但不可依赖。武道一途,最重要是的走出自己的路。那些小说里所谓得了什么秘笈就神功大成的,只能躲于前人荫庇之下,终是成不了什么大器。”水从月看着远处,缓缓说道。 “还回来吗。”眼见水从月去意已决,吴亘心中忽然有些不舍。 自小便是孤儿一个,最喜见的是语笑喧哗,最害怕的是伶仃萧瑟。所以,吴亘平日里一副吊儿郎当、玩世不恭模样,实质上也是为了掩盖内心的孤寂。 一个孩子,躲在寨子里的黑屋中,身边空无一人,只有自己抱膝低低啜泣。孤独恐惧如黑暗一般死死压来,让人透不过气。多年来,每每做到这样的梦,吴亘总会从梦中惊醒。 水从月没有回答,反而劝道,“大丈夫应有四方之志,你何必屈居于此荒山野岭。待走出去自会发现,游目骋怀处,品类之盛,能人之多,方知天下之大。” 吴亘看向远山,面色幽幽,“我自然知道,但从月你是一个贵人,自然有行走天下的资本。” 起身指向远山,“但我与你不同,我曾以为世上有很多条路可以选择,但迈步时却发现四周有很多看不见的墙,界限就在身边,世界并不如你想象的那么大。” 水从月忽的站起身,右手狠狠往下一砍,“那就打烂这些墙,纵然撞的头破血流,亦无悔。因为去过了,试过了,奋争过了,人生方无悔矣。” “打破墙吗”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吴亘深吸一口气,拳头慢慢攥紧,大笑道,“是啊,那就打破墙。让这片天地,成为真正的天地。” “好,我希望前行路上,你我能并肩同行。只不过,前路坎坷,你终是要有些立身之本。 这些日子,我也发觉,你天资聪慧,但过于依赖所谓的手段,对自己的武道却是有些荒废。手段可有,但却非立身之本。走之前,我与你对战一场,也算是临别赠礼。” 入夜,水从月与吴亘走在前往后山的路上。待到了平日里水从月练武的地方,停下了脚步,二人各自分开。 水从月站于一块山石上,长发飞舞,眼神炯炯,“吴亘,当日我二人对战一式。今日,我二人出手三招。今夜,我不会再留力,全力而出,若是不想被我打死,就尽力来攻。” 感受到水从月身上的勃勃杀意,吴亘心中凛然,缓缓抽出自己的断刀。 “刀亦是手段之一,弃刀,今日我二人只以拳脚相搏。你可敢。”水从月厉声道。 “好,就用拳脚,长这么大,我从未与人死战。今日,就让我领教一下从月的厉害。实话告诉你,意经心法,可用于刀法,亦可用于拳术。接招。”吴亘将刀一抛,紧了紧腰带,身体微弓,左掌缓缓伸出。 “来了。”一声大喝,吴量双脚一蹬,身体如箭般射向水从月,速度之快,身后带起了一道烟尘。 水从月纵身一跃,直直迎上,二人拳头骤然相撞。一声爆鸣,气浪从拳锋处迸射而出,四周的树木哗哗作响。 水从月轻轻落于方才站立的石头上,石头安然不动。 吴亘却是来的迅猛,退的更快,被水从月一拳击中,犹如碰到铁壁,身体翻滚着向后飞去,掉落在地后仍去势不减,身前地上出现了一道长长的深沟。 “这就是你的实力,如女子一般孱弱,岂不好笑。”水从月冷冷喝道,下颌微微仰起,睥睨躺在地上的吴亘。 “再来,孬种。”水从月不依不饶。 拭去嘴角的血迹,吴亘慢慢站起,浑身的骨头如同碎了一般疼痛。看着一脸鄙夷的水从月,“好,这次真的要用全力了。” 沉身下蹲,意经疯狂运转,一身的气血奔涌,如怒涛咆哮于人身,一遍遍冲击着以往那些难以撼动的气窍。 “开。”吴亘拳心向上,双臂伸出,脸色狰狞,“不够,再开。” 身上的肌肉不断翻滚,体内传出一阵咔嚓的声响,这是骨头难以承受重压的前兆。“嗷。”吴亘发出不似人声的吼叫,头向上高高仰起,双目赤红,脖子上爆起了一条条青筋。 周围的气流湍动,围绕身体不断旋转翻滚,带起了身边的树叶碎石。忽然,湍流骤止,吴亘缓缓低头,如野兽般盯着站于石头上的水从月,“三重斩。” 嘭的一声,吴亘身体消失,转眼间已经来到水从月面前,眼露凶光,右肘高高扬起,狠狠砸向其面门。 水从月面色凝重起来,吴亘这次来势如此之快,竟然不容自己起身,终于感受到了一丝死亡的威胁。左手接住吴亘的肘部,顺势向自己身后一拉,右拳狠狠向其腹部冲去,与吴亘偷袭而来的膝盖撞在一起。 不待吴亘变招,水从月左手一拧,右脚高高飞起,踹在吴亘身上。 如第一招一样,吴亘重重倒在地上,落地处碎石横飞,地面出现了一个人形的大坑。 躺在坑中,吴亘大口喘气,胸口急剧起伏,口鼻处鲜血汩汩涌出。 “不错,有些长进,但还不够。吴亘,我知道你平素重情重义,不愿身边兄弟折损。可就这点本事,还是算了,反会害了兄弟,不如老老实实娶个媳妇在家带娃。 什么打破前行墙壁,笑话,你永远只能窝在此地,连当土匪也不够资格。”水从月冷笑道,方才脚下的石头,在那一击之下已经化为齑粉。 “老子可是要做寨主的人,水从月,你死。”吴亘的怒吼从地下传来,真气在体内肆意狂奔,冲向那些意经中并未记载的穴窍。 地面有节奏的抖动起来,如同有一个巨大的心脏在地下跳动。周边的山石逐渐崩裂,碎石落下,有的飞到空中,相互碰撞发出沉闷的碰撞声,有的向着远处滚去,如同被无形的巨力推开。 忽然,吴亘的身影从坑中飞起,乱发狂舞,衣物早已破烂不堪,浑身上下鲜红一片,血滴落下却又转瞬向四周激射而去。 “化一斩。”吴亘向着水从月奔来,一拳击出,气势雄浑,如山岳般压了过来。 “好拳法。”水从月再不敢大意,身体后撤一步,拳锋迎了上去。 一声雷鸣,拳锋相交处狂风怒号,四周飞沙走石,掩盖了其中情形。噔噔噔,水从月的身影出现,接连后退了三步,面色有些难看,平息良久才将胸口烦躁压下。 尘烟散去,吴亘趴在十步外的地方,依旧保持着出拳的姿势,身体一动不动。 第32章 浊酒壮行 听完张远的述说,吴亘才知道,为什么今天曲长大人会亲自光临此地。反正水从月已经离开,那没办法了。 看着吴亘一副与我无关的模样,金松脑门青筋直跳。劫法场之事,可大可小,关键是大夏国丢了脸面,新来的校尉面子上挂不住,所以才过来挑事。 这当如何是好,贵人已去,如何向宇文校尉交待。 要知道,这位宇文炎宇文校尉也不是省油的灯,其父曾任光禄卿,虽已致仕,但人脉仍存。其兄也在朝中中枢任职,两兄弟一文一武,一朝一野,安排不可谓不妥当。 宇文校尉到此前就在光禄勋中任文官,到此本就是来历练过渡。 长年久居朝中,有些眼高手低,自认熟读兵书,对于厢军一些大老粗的老人着实看不上,所以不拘一格,提拔了一些读书人到府中,以培植自己的班底,林若实、孙宏等人俱属此列。 而且其人极重脸面,生怕厢军中人不尊重自己,平日里对几位曲长多有些敲打。 作为过渡之人,总是希冀做出些政绩,以给自己履历上多添几笔,好早日回到朝中。 前次抚冥关前一场小仗,愣是被其吹成历年所未有的大捷。不过呢,此人倒是记住了吴亘这个小人物,若不是其不通文墨,恐怕早已调入府中。 吴亘的赏赐当初为何下来的如此慢,而且只是提了个什长,当初校尉府中有人作梗,说其出身不正,升职就免了,给些赏赐了事。 倒是宇文校尉力排众议,取了个折中,才升了一职。按着这一说,吴亘还应该感谢人家宇文校尉才是。 此次大夏国来信挑衅,若是贵人离去,按照对等原则,恐怕只有这位熟读兵书、却无多少实战经验的校尉大人出战了。 完了。想到此处,金松的心一沉,这当如何是好。此事若不能找个法子应付过去,自己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宇文校尉拿捏人的本领可是厉害的很。 眼睛一转,开口道:“吴亘,对方点名要与劫法场之人对战,当初你也曾参与。既然贵人已经离去,你就代替其参加。” 金松心中已经决定,断不能让我们这位宇文校尉出战。既然对方点名要劫法场之人,那就拿住这一点,退而求其次,让吴亘参战。 以其中人身份,那大夏国翟校尉自然不会再出面。如此一来,赢了最好,输了嘛,也没什么,让大夏国讨一些面子就是。 吴亘闻言一愣,赶紧看向张远。 张远面色焦急,赶紧上前,“大人,此事怕为不妥,吴亘武力不堪,身份低微,出战恐怕……” “那你又有什么好的办法?”金松打断了张远的话,“让谁去,你,我,那个身份更低的庶人,还是宇文校尉。 我也没说让他死战,打不过认输就是。脸面之事,我金松何时看的那么重过。此事我意已决,回去后由我向校尉禀报。吴亘,这些日子你当将勤补拙,多多打磨,也好多一分胜机。 一路上山,我观你这小手段不少,对战之时也可……咳咳,张远,下山回营。吴亘这两天准备所需之物,全由你亲自调度,予取予求。” “大……大人。”眼见金松起身要离去,吴亘有些急了,“小人自入厢军以来,勤勤恳恳,任劳任怨,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不能把小的往火坑里推啊。” 金松冷冷一笑,“今日一路上山,你处心积虑、居心不良,让本曲长失了脸面,这笔账我可是记下了。再敢推脱,治你个藐视上司之罪。走。” 吴亘上前扯住金松的衣袖,苦苦哀求,“曲长,我也曾为厢军立过功,为赵国尽过忠,放小的一条生路。” 刺啦一声,金松的一截衣袖被扯下,张远等人面面相觑,场面尴尬起来。 吴亘看着手中的半截衣袖傻眼了,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 金松深吸了一口气,“再加一条意图谋害上官的罪名。”大步向着院外走去,走到门口却停了下来,“带路啊,难不成你还想拘押上司。” 眼见事情再无转圜,吴亘只好垂头丧气带着几人下了山。 金松翻身上马,与刚来时精神抖擞、衣冠堂皇相比,显的有些狼狈。“吴亘,这些日子你可去营中,找几个人练练手,临上阵前,多准备准备自是更好些。” “诶。”吴亘无精打采,目送一行人催马离去。 回到山上,吴亘取出沙虫金角,坐在树下慢慢磨起断刀。此次出战,看情形已是难免。为今之计,只有好好准备。 说实话,吴亘并不想使用过多小手段,按着水从月所说,武者当死中求生,有些生死搏杀机遇倒也难得。 叹了口气,吴亘走到水从月曾居住的屋中,找出一件精致软甲。这套软甲不知是何种材质所铸,名玲珑,可贴身穿戴,却极为沉重。临行之时,水从月并未将其带走,显然是留给了吴亘。 将玲珑甲穿在身上,罩上外衣,丝毫不觉得臃肿。试着走了一步,吴亘终于明白水从月为何膂力如此之强。软甲在身,连走路都困难,何况与人搏杀。 走到后山水从月日常习练之地,吴亘试着摆了一个拳架,久久未动。一是为了习惯这玲珑甲的重量,二是为了聚气。当然此气非彼气,不是练气士修炼所用灵气,而是自身蕴出的那一丝真气。 真气者,先天本原之气,乃是武者千锤百炼、一点点孕育而出。与练气士纳天地灵气入体不同,真气却是生于人身世界。 于武者而言,拥有真气,也就意味着修炼更上一层,渐渐有一些神异出现,从而可与其他异人相抗衡。吴亘的真气尚有些孱弱,所以需慢慢集聚方可堪用。 长出了一口气,吴亘手臂轻轻一甩,拳锋处发出噼啪声响。看似随意,实则一甩之间力量极大,激荡起周边无形无质气流,发出爆鸣之声。 吴亘身体束展,腰身微弓,筋肉紧绷,一步步蹭步向前。每走一步,就前冲一拳。拳势内敛,招式拙朴,沉重若山,转换间却又轻妙灵化。 这是在鬼蜮中琢磨所得,那些先人与敌交战,无非是简单的直、贯、抄、劈、扣、鞭、弹、踢等手段,绝无那些花里胡哨的把式。每一式都势大力沉,简洁实用,开合之间神意流淌。 虽然平日里有些吊儿郎当,但吴亘也不是愚蠢之人,对于武道自有一番见解,只不过天性慵懒,浅尝辄止罢了。 这一次水从月临行前棒喝三式,倒是激起了吴亘的好胜之心。确实手段之所以是手段,须得依附于正身方可发挥效力。过于追求一些小伎俩,实在是舍本逐末。 一连出拳千次,吴亘面色煞白,浑身大汗淋漓,躺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连翻个身也不能。休息一会,吴亘又挣扎着起身练刀,到了子夜时分,方才拄着刀慢慢下山。 一连多日,皆是如此。 期间,张远遣人送来了药草、肉食及一应补给,询问吴亘是否需要回大营,找几名武力高的军卒对练,却被吴亘婉拒。在鬼蜮中历经多次生死厮杀,对这些切磋对练什么的已然提不起兴趣。 这一日,吴亘正在院中闭目养神,山下传来了张远的声音。 长出了一口气,吴亘起身下山,该来的总是会来的。 将张远接上山,吴亘哂笑道:“是不是已经定了,由我出战对阵大夏国,对手是谁?” “唉,定了。”张远叹了口气,“此次双方校尉大人皆不出战,在场坐观。双方各派一人,时间就在七日后。至于说对手,你应认识,就是当日在法场上被击败的甘兴。听说主动请命,欲雪当日耻辱。” “甘兴吗”吴亘回想起那个手持双锏的青脸汉子,说实话,能在水从月手下走过三招,实力确实不一般。 “此人战力如何,可有把握。”张远有些紧张,毕竟没有见过此人出手,听说还是个屯长,想来应是有些功夫。 吴亘摇摇头,面色有些难看,“此人曾与水从月交手三招,虽然落败,但实力不容小觑,碰上他,有些棘手了。” 张远沉吟片刻,看了看四周小声道:“可以用些手段,下药什么的。宇文校尉要的是结果,只要你赢了,手段脏些无所谓。况且,听说只要打败对手,宇文校尉愿提拔你去校尉府,这可是升官的一条捷径啊。” 吴亘腾的站起,点指着张远正色道,“张屯长张老爷,平素你总是责怪我使用臜腌伎俩,今日反到撺掇我耍些诡术。如此胜法,不要也罢。” 张远斜瞥一眼,“行了,别骚娘们立牌坊,装正经了。你动动手指我就知道你小子揣的什么心思,既然是对上他国,用些阴谋手段不丢人。”说着扔过去一壶酒,“今天我陪你喝一口,也算单独壮行。” 吴亘接过酒壶,打开塞子闻了闻,眼睛一亮,“这是绿蚁酒,好酒,这是下了血本了。” 张远闻言一笑,“这酒平日里我也舍不得喝,听说你好酒,宇文校尉大笔一挥,赏了一车过来。只不过,酒好喝可难吐,若是输了,我怕你得把裤子当了去赔酒。”顺手又拿了一壶出来。 喝了一口,吴亘只觉着百骸舒畅,看了张远一眼,沉吟一下,“稍等,如此美酒没有好的佐料哪成。”起身回屋,将水从月送于自己的大蛇胆取了出来。 这些日子在山中习武,气血消耗甚大,全靠此物顶了下来。在张远酒壶中滴了几滴金黄的汁液,“尝尝味道如何。” “这是什么?”张远抬头诧异道。 “毒药。” “去你的。”张远仰头喝了一口。酒一入肚,就如火烧一般,一道道暴戾的热流向着全身咆哮而去。 张远面色通红,把酒放了下来,“没曾想你小子竟然有如此好东西,对于习武之人来说,真是大补之物。这东西我喝了也是没用,留给你,这些日子还要辛苦些。” 吴亘把酒壶塞到其手中,“还有好多。一直以来未曾请你喝过酒,今天算是补上了。” 张远持壶的手停在了空中,眼睛中竟然有些酸意,打量了一下吴亘,“你入厢军业已两年了,倒是长高了不少。好好好,不枉我疼你一场。今晚,不醉不休,让我看看你长进了多少。”说着,咕咚咕咚,竟然半壶酒下肚。 吴亘一拍大腿,“好,谁先倒下是孬种。整。”不甘示弱之下,竟是一壶酒下肚。 张远笑笑,“终是长大了些,对战时不要逞强,打不过就赶紧认输,命丢了可就找不回来了。” “去去去,说甚么不吉利的话,喝酒。” 就这样,二人大呼小叫,相互咒骂揭短。喧闹至入夜,身边空酒坛已有七八个。 二人俱是烂醉如泥,就在院中躺下沉沉睡去。 风清月明,清辉洒下,轻轻覆于二人身上。蛩鸣渐隐,倒好似怕扰了二人佳梦。 兄弟之间,有酒足矣。 第31章 此礼不谓不重 水从月背着吴亘慢慢向山下走去,山路弯弯,星光稀疏,夜萤轻舞。 吴亘已经晕死过去,一只手紧握成拳,仍直直杵在水从月身前。侧头看看兀自咬牙切齿的吴亘,水从月撩了撩微微散乱的鬓发,嘴角含笑。 月下一战,水从月逼着吴亘使出内蕴潜力,终是有了突破。方才第二式时,吴亘已能使出三重斩,只不过水从月觉着他还有余力未发,所以连连言语刺激,重压之下三斩化为一斩,方成搏命一式。 水从月知道,以吴亘的资质,远不止以往那般实力。只不过他平日里素来惜命,多花心思于奇巧,惯于使用诡计,遇事首先想着如何借力。殊不知,最大的借力却是自身。 刚开始,水从月以为吴亘只是个横行于乡野的劣痞。相处日久,方知其玩世不恭、放荡不羁的皮相下,亦有忠勇大义,亦有蹈锋饮血的豪气,让一向孤傲的水从月倒是生了亲近之意。 匆匆一别,再见终需经年。世事叵测,只望自己这个新友能多一份保命的资本,不负再见之期。所以,才在临别时使些手段,希冀他能更上一层。 此礼,不可谓不重,非戚戚兄弟不可予。 回到山下院中,有些笨拙的擦拭去吴亘脸上血渍污尘,取出吴亘赠与自己的玉华丹,将一粒剖开一半喂其服下。水从月走到屋外,盘坐于门前闭目静坐,既是护持,也防着吴亘有什么事可随时招呼。 “水从月。”屋中传来吴亘的喃喃声。 “在,你可是醒了。”起身进屋,却发现吴亘只是在昏迷中噫语。 “老子要杀了你。”吴亘口中嘟囔。 “” “臭小子,我让你当副寨主,别走了。宝象、莫信、孙宏,统统都在。” “唉。”水从月叹了口气,看了看因疼痛面容有些扭曲的吴亘,“他日,望能与你并肩再战。” 第二天,吴亘悠悠醒来,浑身如同散架一般。挣扎着起身,愣了半天,方才想起昨夜之事。 “水从月,死哪里去了,下手如此狠。”吴亘对着屋外叫道。 窗外轻风拂过,却没有人回应。 “我可告诉你,伤我伤的如此重,不把我伺候好你可不准走。”窗外静寂无声。 慢慢爬下床,吴亘扶着墙走到门口,四下打量,院中空无一人,连拴在槐树下的白马也已不见。低头一看,在屋前地上写了四个字,“死中救活”。 “水从月,水从月。”吴亘赶紧出了门,大声叫着,四下寻找着水从月。 屋中,无人。后山,无人。连其惯常呆着的烽燧也无人。 “都是一群没义气的东西,滚滚滚,都滚了才好。”吴亘大声叫骂着,终于确信水从月已经不告而别,“离了你们,本寨主一样过的好。” 吴亘坐在槐树下,看着树叶间透下的日光,默默发呆。 接下来的日子平淡无奇,养伤,打拳,练刀,期间还再入了一次鬼蜮。 在鬼蜮中,吴亘再不似以往能躲就躲,能跑就逃,次次悍勇出战,全不畏死。 月下一战,吴亘也是感悟颇深。死中求活,在生死一线间搏那一点生机,武道一途唯有如此,方可有所成,有所破,这才是水从月留给自己最大的财富。 意经第二页已经开始修炼,若是没有三重斩化一,恐怕还不知多久一身血气方能按图运转。吴亘发现,自从突破后,人身世界多了一丝真气,流转之间,武力更甚,身上渐渐多了些拳意刀意。 期间,宝象来了一次,对水从月的离去也是唏嘘不已。彼此身份相差悬殊,再见时不知何日,或许此生亦再不能再遇。 日子一天天过去,就在吴亘感觉自己快要沤臭了的时候,山下来了一彪人马。 这些人到了山下,却是不敢上山,只是大声呼喝,“吴亘,曲长到此,还不速速下山相迎。” 吴亘一个鲤鱼打挺从躺椅上跳起,晃了晃头,确定自己没有听错。这是金松第一次到此,倒是显的有些不寻常,莫非出了什么大事,值得这位亲身到此。 赶紧将披散的衣服穿好,穿戴整齐后,吴亘匆匆下山。 山下,金松身披盔甲,一脸肃容,驻马于山下,身边还有亲兵带着印绶。张远紧跟在一旁,冲着吴亘使着眼色。身后有五十余骑,皆是着甲执锐,披挂整齐。 “荒冢岭厢军伍长吴亘拜见曲长大人。”吴亘拖着长音,冲到金松马前深深一礼。眼睛不住乱转,这是怎么了,这位曲长竟然亲自到此,难不成大夏国要全面开战了。 “吴亘,前面带路,曲长要拜见山上贵人。”张远在马上开口道。 “贵人?噢,启禀大人,那贵人业已离去多日。”吴亘瞬间明白,为何金松一行今日穿的如此正式,原来是到此寻访水从月来着。 “贵人走了,当真,走了有多长时日?”金松在马上诧异问道。 “已走半月有余,不知大人寻他何事。”吴亘抬头眨了眨眼。 “哼。”金松从马上跳了下来,边走边用马鞭拍打着手心,“贵人走了如此大事,也不早些报告军中。”说着用眼睛瞟了一下张远。 张远忙不迭从马上跳下,额头渗出冷汗,“是卑职的错,还望曲长恕罪。”经过正盯着金松马鞭、头上下起伏的吴亘身前时,狠狠踩了一下吴亘的脚。 “吴伍长,听说你将这荒冢岭经营的可谓固若金汤,贵人虽已离去,但今天既已到此,不妨带我上山一睹。”金松边说边自顾自走上了山路。 张远和吴亘见状,急急喊道:“大人不可。” “有什么不可,大惊小怪,难不成前有刀山火海。张远你也是做屯长的人了,怎的还如此毛躁。”说着用手中鞭子忿忿一甩,抽到了隐匿在草丛中的一根细细鱼线。 “嗖嗖。”头上传来尖利的破空声,两支箭从路旁树上射了过来,直奔金松面门。情急之下,金松猛然侧身,用手中鞭杆将两支箭拨开。长箭改了个方向,射在紧跟在身侧的亲兵身前,箭羽尤在不住颤动。 山脚下,鸦雀无声。一同前来的骑兵面面相觑,吴亘和张远还保持着方才拦阻的姿势,互相对视一眼,皆是一脸庆幸。 半晌,金松方才开口道:“咳咳,今日到此方才发现,这荒冢岭竟然也有一番景致,倒不如借此机会赏玩一番。 只是山中路途不熟,吴亘,前面带路。张远。”说到张远两字时,金松几乎是咬着牙蹦出来的,“你和亲兵给我跟在身后,其他人就地歇息。” 张远满脸无辜之色,又不是我设的机关,凭啥拿我撒气,狠狠瞪了一眼吴亘,示意其赶紧前头带路。 “大人,您万万要跟在小的身后。”吴亘屁颠屁颠跑到前头,不放心又叮嘱了金松一句。 “啰嗦,快些带路,我就不信你这路上步步都是机关。”金松没好气的说道,身体却颇为实诚的站在了吴亘身后。 一路上,吴亘左弯右绕,不时停下嘱咐几句,有时甚至还要避开主路,钻过路旁的树丛。 金松越走越发无奈,“吴亘,你到底在山上做了多少机关。” 吴亘转头赧然道:“启禀大人,算上关隘另一侧,共有大小机关五百二十余处,陷阱一百三十一处。” “嘶。”金松倒吸一口冷气,用手点指吴亘,“难不成你是属鼠的,天性胆小,将此地经营成如此模样。以后这座荒冢岭,除了你,恐怕无人能上的山来,怪不得能挡住大夏国的偷袭。 按着如此设计,没有千百人是攻不上来的。我看,也不要叫什么荒冢岭了,倒不如叫机关山。”说着有些自嘲的摇摇头。 吴亘脸上堆笑,“大人好眼力,不过呢,此地常有些不太平的事,为了镇压邪祟,我给起了个抚冥关的名号。大人久处高位,金口玉言,言出法随,不如正式给赐个名,这样一来也就明正言顺了。” “呵呵,倒是有心了,此地确实有些邪门。好,就依你了,以后就叫抚冥关。”金松被捧的颇为舒服,大手一挥,抚冥关正式定名。 磕磕碰碰走到半山,几人停下休息。金松看到路旁大树下立有一块巨石,上书“别摸我,摸我须给钱”的几个字,字写的歪歪扭扭,下面还画了个乌龟图案,似在嘲笑路过之人。 什么啊这是,金松心中来气,用力一拍巨石。 吴亘此时正与张远低声嘀咕,眼角瞥到金松动作,心头大惊,大喊道:“曲长大人,万万不可啊。” 话音未落,一桶石灰从巨石顶上掉落,洒了金松一头一脸。下意识刚要退后,只听咔嚓两声,脚下一个兽夹牢牢钳住其左脚,同时,两把钢刀从树后弹出,直奔金松腰腹削来。 吴亘拼命上前将金松一拉,堪堪避过了钢刀的突袭。 要死了。张远脸色苍白,哆嗦着给金松擦拭脸上的石灰。吴亘与亲兵奋力掰开金松脚上的铁夹,得亏今天金松穿戴的整齐,小腿和脚上都穿了吊腿和拕泥遴,只是受了些皮外伤,没有被夹断腿脚。 “吴亘。”缓过神来的金松一把揪住其衣领,“这就是不给钱的下场吗,为何要写下这样的文字。” “大人。”吴亘可怜巴巴的说道:“但凡是人都会有些逆反的心思,不让摸偏偏想摸,小的只不过是利用了人的劣性,所以才想了这么个法子。虽看着简单,但却颇为管用。” “是管用,把老子都诓进来了。”金松气的粗话都蹦了出来,以往的涵养一扫而空。 就这样,几人战战兢兢到了小院中。看到金松等人站在院中一动也不敢动,吴亘赶紧取了几把椅子出来,“大人,到此请自便,此处再没有机关了。” 金松脸上着实有些挂不住,今天奉命到此拜见贵人,却不想扑了个空。不仅如此,这一路之上可谓丢尽了脸面,气乎乎坐在椅子上,由着随侍亲兵将其脏兮兮的盔甲脱下。 踢了张远一脚,金松没好气道,“与他说。” “诶,大人休息,我与这混小子言说。”张远被踢的一个趔趄,无奈的翻了个白眼,把吴亘拉到一旁,述说此次前来的缘由。 原来,前几天木椟城翟临校尉向宇文校尉来信,提出要交换前次偷袭抚冥关未成的战俘。 同时还提出一个小小的要求,前次赵国派人劫了法场,听说是个贵人所为。而我们的翟临校尉作为大夏国簪缨子弟、贵人之后,愿与劫法场的贵人友好切磋云云。 洋洋洒洒写了几千字,就是想与劫法场的贵人打一架,挽回些面子,而且翟临也说了,自己新上任,不愿手下士卒多流血,此事就是二人单挑,输赢不许报复。 宇文校尉闻听,首先把金松叫过去痛骂一顿,为一个仆兵劫法场的事他怎么都不知道,让其速速查明。 若真有贵人在此,速速请入城中。要不一个贵人与一群厮杀汉住在城外,传出去定会说赵国不懂礼仪,怠慢贵人,这可是丢赵国的脸面。 金松看着正在气头上的校尉,也不敢多作解释,顶着一脸唾沫返回营中。 事情既然已经上升到脸面的程度,所以金松在抽了张远十几马鞭后,便匆匆带人来到抚冥关面见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贵人。 第33章 唯有死战 吴亘坐在单独为自己而设的营帐中,默默调息。两日前,已然来到厢军大营,静待对战之时到来。 宇文校尉对此事极为重视,专门命人安排了住所,连一应吃食都是专供。吴亘的营帐旁时时都有人值守,以防大夏国细作使用一些手段。这年头,防人之心是断不可无的。 打量一下四周,吴亘自嘲的笑笑,自己在厢军中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得到如此待遇,堪比曲长。 营帐的门被打开,一个小卒进来禀报道:“伍长,时辰已到,我们出发。” 吴亘伸了个懒腰,“好,前面带路。” 双方“切磋”的地方在野狐岭以南五里,那里地势平坦,不易设伏。双方各设了一座硕大营帐,以供各自校尉及一应曲长、屯长们歇息。 营帐前是一块草地,已被双方梳篦子一般扫了多少遍,就怕着对方下黑手。 到了营帐,一向自矜的宇文校尉亲自起身,执手交待,“此战事关国威,事关朝廷脸面,还望吴伍长能全力以赴,不辱厢军威名。” 吴亘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忍受着对方紧握的手带来的不适,心中暗诽,事关的是你的脸面罢,脸上却是一副坚毅之色,“亘当拼死而战,定不负大人厚望。” “好,我厢军诸辈若都是吴伍长这等健儿,区区大夏又有何惧。”宇文校尉说着,眼睛瞟了一眼四周或坐或站的曲长、屯长们。这次对战,他特意将其他两个大营的曲长一并叫来,不可谓不重视。 虽然金松建言,需得留有两个曲长在营中警戒,防范大夏国随时袭击,却被宇文校尉鄙夷为思虑过甚。 双方战鼓擂动,吴亘整了整衣服,骑马出营向大夏国方向赶去。 对面,甘兴披挂整齐,持锏冲了出来,二人在距五十步的时候停下,相互打量着对方。按着双方商量的规矩,此次切磋,不拘手段,不限时间,最后站着的人为赢家。 甘兴看着还有些稚气未脱的吴亘,朗声道:“小子,战阵之前刀枪无眼,不如你早些认输,也好过殒命于此。”当日吴亘负责拦射零散之敌,甘兴对其印象并不深刻。 “甘屯长,有句老话说的好,莫欺少年穷。今日你我各为其主,生死已不由自己操控。不如以武者的身份,来一场堂堂正正的对决。”吴亘拱拱手道。 略一思索,甘兴大笑道:“好,就以武者身份来,好久没有与人如此打过架了。” “不妨把甲胄撤去,此等身外物,穿在身上岂不有辱武者尊严。”吴亘再次提议道。 “可。这样才爽快,只不过小子,没了甲胄护体,我的拳脚可是不饶人。” “我又何尝不是如此。” 二人竟然当场下马,脱起了身上沉重的甲胄。 两边阵营看到二人奇怪举动,皆是议论纷纷,不知道这两人在弄哪出。 吴亘将外甲卸下,又脱下沉重的玲珑甲。玲珑甲落到地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有点东西。”甘兴目睹这一切,笑笑不以为然。 吴亘晃了晃头颈,活动一下身体,不经意间,向一侧走了十几步。 “听说你是个伍长,本屯长就不以大欺小了,你先出手。”甘兴有些索然无味,原本想着能与当日蹂躏自己的贵人再次交手,所以才不顾伤势请命。却不曾来了这么一个小家伙,看来赵国无人矣。 吴亘站在一处土堆上,打量了一下四周,两侧都是兵卒林立,旌旗招展,中间空了好大一片空地。 擂鼓声再次响起,这是各自主将催促出战的信号。 “那我就占些便宜了。”吴亘露出洁白的牙齿,看了看日头。 “出手便是。”甘兴有些不耐烦,用手遮挡了一下有些刺眼的阳光。今天风和日丽,阳光明媚,却是要锏下见血,实在是有些不舒服。 正感慨间,耀眼的日光下,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黑点。黑点转瞬变大,迅速到了自己面前。 “嗯?啊!”甘兴大吃一惊,如何不知道,是对方杀到了自己面前。何时拔刀的,何时起身的,怎的如此快,难不成就在方才自己走神的时候,甘兴心中有些发懵。 是的了,方才这小子背向太阳,刺眼的阳光正好妨碍了自己的视线。而且故意站了个高坡,借着下冲之力,更是加快了来速。 一瞬间,甘兴脑子里转过了无数个想法。作为一名厮杀多年的边军,自然知道,方才是自己大意了。这个看起来有些稚嫩的少年,在出手之前,已经把握了当下最好的天时地利。 行事老辣,好似积年的老手。 下意识举起手中的锏护在身前,一道巨力传来,甘兴连连后退,双脚在地上犁出一道深深的印迹。 直到此时,甘兴方才看清对方的脸。这张脸仍是如此无邪,嘴边挂着一抹茸毛,干净的笑容仍残留在脸上。 甘兴忽然有些恼怒起来,如此人畜无害的一张脸,怎么长在这么一个心思缜密、出手狠辣的人身上,竟把自己也哄骗了过去。 吴亘双手持刀,身体在空中仍保持着前冲的姿势。这一击,就已用上了三重斩。 方才自己暗中占据了诸多优势,就是想一击制敌。沙场厮杀,不是擂台打拳,你来我往。能一招杀敌,绝不能使用两式,否则,战场情况瞬息万变,一个小的变数就可能攻守易位。 可是没想到自己蓄谋一击,对手虽然有些狼狈,但仍是稳稳的接下了。眼见再进亦无功,吴亘借着对方反击之力,身体向后翻转,倒地转了一个圈,断刀贴着地面向对方小腿削去。 吴亘知道以自己的实力,与对方无法久战,所以在战前,才诱使甘兴脱去甲胄。如此一来,虽然自己也增加了危险,但与此同时,只要能命中对方一次就赢了。否则,你来我往打上十几回合,最后撑不下来的倒是自己。 “好贼子,好阴险。”甘兴身体后仰急退,此时重心已失,双脚已无法借力。情急之下,身体如鳄鱼般翻滚,硬是在空中转了几圈,勉强躲过了这一击。 刚要手扶地起身,吴亘不待对方喘息,身体贴着地面,用断刀直直冲着其腹部刺来。这一式用刀之人很少使用,因为刀与剑不一样,前端有弧,难以刺实。 只不过,吴亘的刀本就是断刀,刀尖倒是直直向外,用这一招也无可厚非。 甘兴此时已是狼狈不堪,一招失,招招失,处处被动,疲于应付。只能用左手钢锏虚虚一挡,拨开断刀来势,身体再度翻滚,险险避开致命一击。 可是仓促间左手难以发力,钢锏脱手而飞。身体落定后,甘兴看也不看,右手单锏向后一抡,一道劲气发出。 吴亘赶紧闪身躲避,借着这一机会,甘兴终于站稳了身形。 这一切看起来冗长,实则只是几息时间。鼓声尚未停歇,两方的人还未反应过来,宇文校尉的茶杯仍停在嘴边,二人已经停手。 众人惊愕的看着场中情形,远些的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好俊的身手。”翟临松开了握着刀柄的手,方才吴亘一出击,自己就下意识把刀抓在手中。 甘兴面色阴睛不定,看了看被打到远处的钢锏,“好小子,倒是我小觑了你,险被你得手。不过,也就到此为止。” 气极之下,甘兴大喝一声,持单锏向着吴亘扑来,一扫之间,一道弧形气浪斩过。 眼见对方攻势甚猛,吴亘一扫方才锐势,竟然掉头就跑。 甘兴一怔,原本以为对方会接下自己一击,借着这一冲劲,后招就可绵绵而上。可没想到吴亘这么不要脸,就好像一拳打在了空处,让人难受不已。 “是男人就别跑。”甘兴无奈之下,只得在后面紧紧追赶。 吴亘回头扮了个鬼脸,“我尚未加冠,不算男人。”脚下却是不停,如风车一般捯饬,一溜烟向远处跑去。 甘兴简直七窍生烟,还有如此不要脸的,众目睽睽之下,打了就跑,好歹也是当伍长的人了。 二人一逃一追,转眼间沿着空地跑了一圈。 翟临噗嗤一笑,好一个狡猾的小子。今天这一战,这个小子五分手段,五分实力,倒是耍的甘兴团团转。只不过心中并不担心,甘兴的实力自己还是清楚的,只要追上对手,拿下不成问题。 场边的人鼓噪起来,嘘声四起,皆是不齿吴亘的行为。 吴亘却毫不羞愧,边跑边调整呼吸,方才那一击,真气用尽,若想回气,还得再跑上一段时间。 甘兴实在有些烦躁,这小子如同狡兔,左转右折,滑不溜秋。追也追不上,打也打不着,手中的锏胡乱挥舞,一道道劲气袭出。 足足过了一柱香的功夫,两边的鼓噪声渐弱,双方士卒都有些不耐烦,今日可是对战,不是看你二人赛跑来着。 甘兴此时羞愤交加,被一个小崽子耍的乱转,今天即使赢了,脸面也不好看。自己好歹也是一个屯长,与一个少年对打还迟迟拿不下来,手下几百号人,可都在那里看着呢。 前方是一道高坡,吴亘的速度稍缓。甘兴拼尽全力斩出一锏,劲风袭出,足有十丈宽,封住了吴亘左右的去路,看你这小子往何处逃。 忽然,吴亘冲上高坡,直直跑了上去,身体高高跃起向后翻转,与甘兴的距离迅速缩短,转眼间到了其头顶。双手执刀,借着下坠之势,一招立劈,如鹞鹰捕食般恶狠狠向着甘兴斩来。 刀刃处发出嗡嗡厉啸,直欲择人而噬。 仰头看着从天而降的吴亘,甘兴不免有些心惊。此时正是换气的空当,前气已竭,后气未续。对方把握战机的嗅觉实在是好,全然不似初出茅庐的少年。 电光火石间,甘兴举起钢锏,不顾身体受伤,强提一口气,勉力迎上。方才刀锏相交时已经察觉,少年刀法诡异,一式之中内含多斩。但只要顶住这三板斧攻势,以自己的实力徐徐提气,应是能应付的下来。 可刚与刀相接,甘兴就知道糟了,对方这一式十分干脆,就是一斩,力量却是方才十倍不止。猝不及防之下,刀锋压下锏势,连锏带刀砸在身上。 喀嚓一声,甘兴的右手手腕在巨力之下折断,胸前出现了一道可怕的刀伤。若不是有钢锏挡了一下,说不得此时已经当场被斩成两半。 甘兴发指眦裂,没曾想今日竟然栽在这个少年手上。羞愤交加之下,不顾右手伤势,左拳重重一击打在吴亘脸上。平日里善使双锏,甘兴的左手力道全不逊于右手。 骤受重击,吴亘的头被打的向上高高扬起,与身体扭成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一溜鲜血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洒落在草地上。身体向一侧倒下,手中的刀也被甩了出去。 来不及捡起刀,吴亘满脸是血咆哮着扑了上来,将甘兴死死压在身下。抓住对手未受伤的左臂,用力击下。 甘兴只觉着颅骨一阵巨痛,耳边嗡嗡作响,方才对战时刀锋传来的连击感觉又再次岀现。原来这是少年的心法使然,与刀并不相关。 右臂骨头折断,甘兴失了一半战力,只能勉力用左臂格挡。吴亘双腿缠住对方腰身,左右开弓,拳如雨下,此时断不能让对方缓过气来,否则积累的优势将荡然无存。 甘兴脸上已经模糊一片,鲜血将眼睛遮挡,目不视物。绝境之下,甘兴用力抬头,狠狠与吴豆的脑袋撞在一起。 猛然遭受重击,吴亘眼前满是金花。情急之下,依葫芦画样,不顾疼痛也是一记头槌砸下。 二人如街头混混般,身体绞在一起,头顶,拳打,牙咬,肘击,全然没有半分武者风范,在地上翻来滚去。 甘兴伤了一臂,毕竟是有些吃亏,所以遭受的打击也更多些。随着时间拖长,伤势渐比吴亘重了起来。 场上,二人一言不发,只是凭借本能攻击,身上都已是皮开肉绽,但谁也不肯停手,撑下来,就是胜者。 空地两边,双方的人都是目瞪口呆,这种不要命的打法,远比沙场厮杀来的震憾。四下安静下来,鼓声、喧哗声、马儿蹄子的刨地声,俱是消失不见,只有骨气与骨头砰砰相撞的声音传来。 这哪里是什么切磋,这是搏命,是两个男人之间以命为赌注的对决。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血腥味飘过空地,覆盖了两侧的人马,肃杀的气氛让人压抑。 第32章 浊酒壮行 听完张远的述说,吴亘才知道,为什么今天曲长大人会亲自光临此地。反正水从月已经离开,那没办法了。 看着吴亘一副与我无关的模样,金松脑门青筋直跳。劫法场之事,可大可小,关键是大夏国丢了脸面,新来的校尉面子上挂不住,所以才过来挑事。 这当如何是好,贵人已去,如何向宇文校尉交待。 要知道,这位宇文炎宇文校尉也不是省油的灯,其父曾任光禄卿,虽已致仕,但人脉仍存。其兄也在朝中中枢任职,两兄弟一文一武,一朝一野,安排不可谓不妥当。 宇文校尉到此前就在光禄勋中任文官,到此本就是来历练过渡。 长年久居朝中,有些眼高手低,自认熟读兵书,对于厢军一些大老粗的老人着实看不上,所以不拘一格,提拔了一些读书人到府中,以培植自己的班底,林若实、孙宏等人俱属此列。 而且其人极重脸面,生怕厢军中人不尊重自己,平日里对几位曲长多有些敲打。 作为过渡之人,总是希冀做出些政绩,以给自己履历上多添几笔,好早日回到朝中。 前次抚冥关前一场小仗,愣是被其吹成历年所未有的大捷。不过呢,此人倒是记住了吴亘这个小人物,若不是其不通文墨,恐怕早已调入府中。 吴亘的赏赐当初为何下来的如此慢,而且只是提了个什长,当初校尉府中有人作梗,说其出身不正,升职就免了,给些赏赐了事。 倒是宇文校尉力排众议,取了个折中,才升了一职。按着这一说,吴亘还应该感谢人家宇文校尉才是。 此次大夏国来信挑衅,若是贵人离去,按照对等原则,恐怕只有这位熟读兵书、却无多少实战经验的校尉大人出战了。 完了。想到此处,金松的心一沉,这当如何是好。此事若不能找个法子应付过去,自己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宇文校尉拿捏人的本领可是厉害的很。 眼睛一转,开口道:“吴亘,对方点名要与劫法场之人对战,当初你也曾参与。既然贵人已经离去,你就代替其参加。” 金松心中已经决定,断不能让我们这位宇文校尉出战。既然对方点名要劫法场之人,那就拿住这一点,退而求其次,让吴亘参战。 以其中人身份,那大夏国翟校尉自然不会再出面。如此一来,赢了最好,输了嘛,也没什么,让大夏国讨一些面子就是。 吴亘闻言一愣,赶紧看向张远。 张远面色焦急,赶紧上前,“大人,此事怕为不妥,吴亘武力不堪,身份低微,出战恐怕……” “那你又有什么好的办法?”金松打断了张远的话,“让谁去,你,我,那个身份更低的庶人,还是宇文校尉。 我也没说让他死战,打不过认输就是。脸面之事,我金松何时看的那么重过。此事我意已决,回去后由我向校尉禀报。吴亘,这些日子你当将勤补拙,多多打磨,也好多一分胜机。 一路上山,我观你这小手段不少,对战之时也可……咳咳,张远,下山回营。吴亘这两天准备所需之物,全由你亲自调度,予取予求。” “大……大人。”眼见金松起身要离去,吴亘有些急了,“小人自入厢军以来,勤勤恳恳,任劳任怨,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不能把小的往火坑里推啊。” 金松冷冷一笑,“今日一路上山,你处心积虑、居心不良,让本曲长失了脸面,这笔账我可是记下了。再敢推脱,治你个藐视上司之罪。走。” 吴亘上前扯住金松的衣袖,苦苦哀求,“曲长,我也曾为厢军立过功,为赵国尽过忠,放小的一条生路。” 刺啦一声,金松的一截衣袖被扯下,张远等人面面相觑,场面尴尬起来。 吴亘看着手中的半截衣袖傻眼了,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 金松深吸了一口气,“再加一条意图谋害上官的罪名。”大步向着院外走去,走到门口却停了下来,“带路啊,难不成你还想拘押上司。” 眼见事情再无转圜,吴亘只好垂头丧气带着几人下了山。 金松翻身上马,与刚来时精神抖擞、衣冠堂皇相比,显的有些狼狈。“吴亘,这些日子你可去营中,找几个人练练手,临上阵前,多准备准备自是更好些。” “诶。”吴亘无精打采,目送一行人催马离去。 回到山上,吴亘取出沙虫金角,坐在树下慢慢磨起断刀。此次出战,看情形已是难免。为今之计,只有好好准备。 说实话,吴亘并不想使用过多小手段,按着水从月所说,武者当死中求生,有些生死搏杀机遇倒也难得。 叹了口气,吴亘走到水从月曾居住的屋中,找出一件精致软甲。这套软甲不知是何种材质所铸,名玲珑,可贴身穿戴,却极为沉重。临行之时,水从月并未将其带走,显然是留给了吴亘。 将玲珑甲穿在身上,罩上外衣,丝毫不觉得臃肿。试着走了一步,吴亘终于明白水从月为何膂力如此之强。软甲在身,连走路都困难,何况与人搏杀。 走到后山水从月日常习练之地,吴亘试着摆了一个拳架,久久未动。一是为了习惯这玲珑甲的重量,二是为了聚气。当然此气非彼气,不是练气士修炼所用灵气,而是自身蕴出的那一丝真气。 真气者,先天本原之气,乃是武者千锤百炼、一点点孕育而出。与练气士纳天地灵气入体不同,真气却是生于人身世界。 于武者而言,拥有真气,也就意味着修炼更上一层,渐渐有一些神异出现,从而可与其他异人相抗衡。吴亘的真气尚有些孱弱,所以需慢慢集聚方可堪用。 长出了一口气,吴亘手臂轻轻一甩,拳锋处发出噼啪声响。看似随意,实则一甩之间力量极大,激荡起周边无形无质气流,发出爆鸣之声。 吴亘身体束展,腰身微弓,筋肉紧绷,一步步蹭步向前。每走一步,就前冲一拳。拳势内敛,招式拙朴,沉重若山,转换间却又轻妙灵化。 这是在鬼蜮中琢磨所得,那些先人与敌交战,无非是简单的直、贯、抄、劈、扣、鞭、弹、踢等手段,绝无那些花里胡哨的把式。每一式都势大力沉,简洁实用,开合之间神意流淌。 虽然平日里有些吊儿郎当,但吴亘也不是愚蠢之人,对于武道自有一番见解,只不过天性慵懒,浅尝辄止罢了。 这一次水从月临行前棒喝三式,倒是激起了吴亘的好胜之心。确实手段之所以是手段,须得依附于正身方可发挥效力。过于追求一些小伎俩,实在是舍本逐末。 一连出拳千次,吴亘面色煞白,浑身大汗淋漓,躺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连翻个身也不能。休息一会,吴亘又挣扎着起身练刀,到了子夜时分,方才拄着刀慢慢下山。 一连多日,皆是如此。 期间,张远遣人送来了药草、肉食及一应补给,询问吴亘是否需要回大营,找几名武力高的军卒对练,却被吴亘婉拒。在鬼蜮中历经多次生死厮杀,对这些切磋对练什么的已然提不起兴趣。 这一日,吴亘正在院中闭目养神,山下传来了张远的声音。 长出了一口气,吴亘起身下山,该来的总是会来的。 将张远接上山,吴亘哂笑道:“是不是已经定了,由我出战对阵大夏国,对手是谁?” “唉,定了。”张远叹了口气,“此次双方校尉大人皆不出战,在场坐观。双方各派一人,时间就在七日后。至于说对手,你应认识,就是当日在法场上被击败的甘兴。听说主动请命,欲雪当日耻辱。” “甘兴吗”吴亘回想起那个手持双锏的青脸汉子,说实话,能在水从月手下走过三招,实力确实不一般。 “此人战力如何,可有把握。”张远有些紧张,毕竟没有见过此人出手,听说还是个屯长,想来应是有些功夫。 吴亘摇摇头,面色有些难看,“此人曾与水从月交手三招,虽然落败,但实力不容小觑,碰上他,有些棘手了。” 张远沉吟片刻,看了看四周小声道:“可以用些手段,下药什么的。宇文校尉要的是结果,只要你赢了,手段脏些无所谓。况且,听说只要打败对手,宇文校尉愿提拔你去校尉府,这可是升官的一条捷径啊。” 吴亘腾的站起,点指着张远正色道,“张屯长张老爷,平素你总是责怪我使用臜腌伎俩,今日反到撺掇我耍些诡术。如此胜法,不要也罢。” 张远斜瞥一眼,“行了,别骚娘们立牌坊,装正经了。你动动手指我就知道你小子揣的什么心思,既然是对上他国,用些阴谋手段不丢人。”说着扔过去一壶酒,“今天我陪你喝一口,也算单独壮行。” 吴亘接过酒壶,打开塞子闻了闻,眼睛一亮,“这是绿蚁酒,好酒,这是下了血本了。” 张远闻言一笑,“这酒平日里我也舍不得喝,听说你好酒,宇文校尉大笔一挥,赏了一车过来。只不过,酒好喝可难吐,若是输了,我怕你得把裤子当了去赔酒。”顺手又拿了一壶出来。 喝了一口,吴亘只觉着百骸舒畅,看了张远一眼,沉吟一下,“稍等,如此美酒没有好的佐料哪成。”起身回屋,将水从月送于自己的大蛇胆取了出来。 这些日子在山中习武,气血消耗甚大,全靠此物顶了下来。在张远酒壶中滴了几滴金黄的汁液,“尝尝味道如何。” “这是什么?”张远抬头诧异道。 “毒药。” “去你的。”张远仰头喝了一口。酒一入肚,就如火烧一般,一道道暴戾的热流向着全身咆哮而去。 张远面色通红,把酒放了下来,“没曾想你小子竟然有如此好东西,对于习武之人来说,真是大补之物。这东西我喝了也是没用,留给你,这些日子还要辛苦些。” 吴亘把酒壶塞到其手中,“还有好多。一直以来未曾请你喝过酒,今天算是补上了。” 张远持壶的手停在了空中,眼睛中竟然有些酸意,打量了一下吴亘,“你入厢军业已两年了,倒是长高了不少。好好好,不枉我疼你一场。今晚,不醉不休,让我看看你长进了多少。”说着,咕咚咕咚,竟然半壶酒下肚。 吴亘一拍大腿,“好,谁先倒下是孬种。整。”不甘示弱之下,竟是一壶酒下肚。 张远笑笑,“终是长大了些,对战时不要逞强,打不过就赶紧认输,命丢了可就找不回来了。” “去去去,说甚么不吉利的话,喝酒。” 就这样,二人大呼小叫,相互咒骂揭短。喧闹至入夜,身边空酒坛已有七八个。 二人俱是烂醉如泥,就在院中躺下沉沉睡去。 风清月明,清辉洒下,轻轻覆于二人身上。蛩鸣渐隐,倒好似怕扰了二人佳梦。 兄弟之间,有酒足矣。 第34章 此子当为楷模 空地上,吴亘与甘兴都已是遍体鳞伤,精疲力竭,没有谁求饶认输,二人只是凭本能木然出手,不求防御,只盼对手能先撑不下去。 宇文炎和翟临均已起身,神色严肃,向着场中张望。 两侧无数双眼睛看向场中两人,皆是心生敬意。军中最敬的是这种宁死不屈的汉子,无论谁赢谁输,都是刚烈好男儿。 在众人觉的再难以忍受的时候,打斗声消失,二人终于分开,各自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四周安静的吓人,连咽口水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正探头探脑张望,只见一个瘦小的身影颤颤巍巍爬了起来。 吴亘慢慢爬到甘兴身前,轻轻一拳打下。这一拳的力道小的可怜,恐怕连只蚂蚁都打不死。 甘兴的手指动了几下,终是没有抬起。 吴亘慢慢爬了起来,脸上已经青肿的不成人样,眼睛几乎已成一条缝,费力看了看四周,面向赵国方向,缓缓举起了右手。 哗,赵国这边响起雷鸣般的欢呼声。 赢了。 吴亘艰难转身,走到甘兴的面前,一屁股坐下。这个男人虽然将自己打的如此凄惨,心中却是毫无怨怼。对方一直堂堂正正较量,没有耍一点手段,虽然自己勉强胜了半着,但对方也绝不是败将。 莫名间,吴亘生了些惺惺相惜的意思。 “今日之战,我使了些小伎俩,侥幸得手,还望甘屯长海涵。”吴亘努力眼开眼睛,唏嘘道。 等了半晌,甘兴终于回过些气来,长叹一声,断断续续道:“何何为伎俩。今日你示敌以弱,又巧用天时地利,胜之有道。 若说是伎俩,任何一个为将者均应学会这种伎俩。虽然有些不甘,但今日我确实输了。日后若是战场相遇,放心,我不会再犯此等错误,你可要小心了。” 吴亘轻笑道:“静待君来取我项上人头,只怕你没那份胆量。日后,若是不起战事,可来寻我饮酒。”说着伸出一只手拉住了甘兴未受伤的左手。 甘兴艰难的咧了咧嘴,“好,敌酋头颅当在战场上得来。放心,如果方便,我自会寻你。此次输的,定要在酒上找补回来。” 一用力,吴亘慢慢将甘兴拉起。 “后会有期。” “当然。” 二人对视一眼,各自向着自家阵营蹒跚而去。很快从营中跑出几人,将吴亘扶住,连着断刀、玲珑甲都捡了回来。 待走到营帐,宇文校尉早已带人站在帐外迎候。一见到对方,吴亘艰难开口,“大人,亘幸不辱使命。” 看到吴亘凄惨模样,素来自矜有静气的宇文炎,也难得有些激动,“辛苦了,吴伍长,此战你为赵国立了大功。放心,回去后定当重赏。” 说着转身扫视周边的一众军官,“诸位,如此方是军之精锐,国之栋梁。若是我厢军人人如此争先,悍不畏死,岂惧大夏国军马。此事,当大力宣扬,让厢军人人皆知,以吴亘为楷模,奋勇争先,扬我军威。” 眼见对方滔滔不绝,俨然要长篇阔论一番,将自己树为什么军中楷模。吴亘一听就脑仁疼,身体一歪,软软瘫倒。 宇文炎上前抓住吴亘的手,一脸关切,“可是伤重的缘故,来,速速将吴伍长送回,找最好的军医救治。”闻听此言,在场的众人也是松了一口气,终于不用再听这位校尉大人的放言高论。 等吴亘被人抬走,宇文炎看到诸位手下也跟着散去,不由的面色不悦,“诸位,我还有几事交待” 在场的将领脸色一苦,只得又乖乖留下,忍受着宇文校尉的唾沫星子。 吴亘被送回大营,有校尉大人的吩咐,自然是享受到空前的待遇。好药不要钱似的上,各种佳肴美酒应有尽有,连小解都有人搀扶,让从小一个人苦日子过惯了的吴亘,着实有些不太适应。 第三天入夜,张远溜了过来。看着扔了满地的碎骨头、仍抱着鸡腿猛啃的吴亘,不由蹙眉道:“受如此重的伤,还滥吃胡喝。” 吴亘含混不清的说道:“我不管,我为厢军流过血,我为赵国” “行行行,打住,原本还想着你伤势如何,看来不用问了。”张远顺手抓起一条羊腿,用力扯了一口。 吴亘看了看门口,低声道:“张大老爷,能否允我回抚冥关养伤,在这里如同坐牢一样,连上个茅厕都生怕我掉下去。再这么下去,迟早有一天我得被憋死。” 张远一瞪眼,“谁敢现在放你离去,要知道,你可是校尉钦点的厢军楷模,万一出点差错,我这个屯长还干不干了。” 吴亘哀叹一声,“这个劳什子楷模,谁愿干谁干,整日还要装出一本正经的模样,简直比杀了我还难受。老张,算小弟拜托,放过我,真受不了了。” “那我问一下曲长?看他敢不敢放你回去。”张远有些迟疑。吴亘的性子他最了解不过,把他关在这里,确实是有些难为了。 “好的好的,我今夜就将行李收拾妥当,静待佳音。”吴亘忙不迭答应道。 “此次你立了如此大功,恐怕抚冥关是呆不下去了。”张远看着吴亘一脸兴奋,泼了一盆冷水。 “为何”话一出口,吴亘也醒悟了过来,自己这次成了楷模,断不能再呆在抚冥关这种偏僻所在,那不是折了宇文校尉的面子吗。心急之下,开口问道,“能不能想法子不调离。” “不能。”张远没好气的说道:“那抚冥关有什么好,阴气深深,四下荒芜一片,难不成你在那里藏了什么东西。” 吴亘颓然躺在地上,“能有什么,你与曲长俱是看过的,只不过时间长了,倒是真有些感情。”忽然坐起身来,“不如让莫信接替我,那山上的布置他大略还是清楚的。此外,老莫在军中多年,前次又被大夏国所俘,受了不少委屈,能不能给个伍长干干。” 张远想了想,“明日我自会去寻曲长,准与不准都会与你一个信。” 第二天,不知道张远如何忽悠的金松,竟然是同意吴亘返回抚冥关。大喜之下,吴亘在张屯长亲自护送下,终于返回自己心心念念的老巢,抚冥关。 张远不愿在此停留,当天就返了回去。 躺在槐树下的躺椅上,吴亘惬意的伸了个懒腰,“哎呦。”不由的叫了出来,此次与甘兴对战,委实伤的有些重,稍一用力便牵引到伤势。 养伤的日子自然古井无波,吴亘服了半颗玉华丹,身体已经无大碍,只要慢慢调理即可。 这一日,山下来了一骑。吴亘一看乐了,来的正是莫信,看来自己离期已近。 莫信一入院中,就得意的拍拍自己的腰间,“咳咳,吴亘哪,咱也混了个伍长,也是带长的人了。”说着将伍长的令牌摘下,在吴亘眼前晃了一晃。 吴亘当然明白其中缘故,这张远办事还是颇为利索的,笑道:“在下给莫伍长有礼了。”作势就要下拜。 莫信赶紧拦住,“得,你小子马上就要升官,今天受了你这一礼,说不得什么时候就要找补回来,别玩虚的,今天我二人双喜临门,把好酒拿出来,好好喝一顿。” 此事自无不可,二人也不做菜,就着几个咸菜疙瘩,就在院中对酌起来。 “可是知道我调往何处。”喝了三杯,吴亘开口询问道。 “听说是要调往校尉府,当什么参军,倒是与当初林若实的位置一般。若真是如此,你当要小心了。在校尉府,可不是咱们厢军这般,个个都是人精,软刀子递的狠的很。 你这性子,惫赖惯了,说不得就会得罪人。不是哥哥说你,到了府中,有些脾气得改一改,别整天一副吊儿郎当模样。”莫信一脸正色,谆谆交待。 “呦,我们莫伍长何时转了脾性。知道了,到了府中,我当谨小慎微,小心翼翼,莫要被人给耍了。”吴亘不耐烦的摆摆手。参军一职,多从事文书类事务,自己大字不识几个,也不知这宇文校尉如何想的。 说不得不是宇文校尉的意思,只是吩咐下去安排个职位,便顺势安排了参军之职。想那宇文校尉此事目的已经达成,自己履历上又添了重重一笔,自然不会再多关注吴亘的情形。 过了两日,军中终于送来文书,吴亘赴定远城校尉府任职,不必再回厢军,直接前去即可。与莫信交接了一应事物,吴亘将东西收拾妥当,便骑马前往定远城。 到了城门口,守门兵卒闻听军中楷模到来,皆是拥了上来观看。 “听说这吴亘三头六臂,一顿要吃下一整只羊,怎么看起来就是个柔弱少年。” “是啊,是啊,与你我兄弟并未两样,看来,这楷模我们也可以当当。” 议论声中,吴亘打听好校尉府位置,催马进了城,一路直奔城西而去。 城西是府衙集中之地,郡守、校尉皆在此办公。等到了校尉府,倒是十分气派。透过白色的院墙,能看见里面碧瓦朱甍,飞檐反宇,东侧有一座白色的巨塔,两扇巨大的朱门前站着四个持刀的兵卒。 吴亘持着文书上前,守门的兵卒接过仔细打量了半天,方才由一人带着进去。走到第二进院子,那人指着一溜厢房道:“这里就是参军房,大人日后就在此办公。” “哦,多谢了。”吴亘冲着那人一拱手,举步向着那厢房走去。回头一看,带路之人仍站在原地,不停冲自己眨着眼睛。 “这位兄弟,我这里事情已了,还请回。” 那人眼见吴亘不懂规矩,只得提醒道:“大人到此任职,前途可谓无量。按着以往规矩,每位新上任之人,都要发些喜钱。”说着直勾勾看着吴亘。 “哦哦,还有这等规矩,行,入乡随俗嘛,喏,给你,沾些喜气。”吴亘说着从腰间摸出两枚铜钱,郑重放在那人手中。 带路的此人有些苦笑不得,以往来人,哪个不是大锭银子往出甩,今天碰到了个抠门至家的家伙。这两枚铜钱,门口兄弟分都不够分,说不定还以为自己给私吞了。 眼见吴亘迈着方步向参军房走去,那人郁闷转身,嘟囔道:“如此不懂规矩,看你能在此呆多长时日。”说完甩袖而去。 第33章 唯有死战 吴亘坐在单独为自己而设的营帐中,默默调息。两日前,已然来到厢军大营,静待对战之时到来。 宇文校尉对此事极为重视,专门命人安排了住所,连一应吃食都是专供。吴亘的营帐旁时时都有人值守,以防大夏国细作使用一些手段。这年头,防人之心是断不可无的。 打量一下四周,吴亘自嘲的笑笑,自己在厢军中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得到如此待遇,堪比曲长。 营帐的门被打开,一个小卒进来禀报道:“伍长,时辰已到,我们出发。” 吴亘伸了个懒腰,“好,前面带路。” 双方“切磋”的地方在野狐岭以南五里,那里地势平坦,不易设伏。双方各设了一座硕大营帐,以供各自校尉及一应曲长、屯长们歇息。 营帐前是一块草地,已被双方梳篦子一般扫了多少遍,就怕着对方下黑手。 到了营帐,一向自矜的宇文校尉亲自起身,执手交待,“此战事关国威,事关朝廷脸面,还望吴伍长能全力以赴,不辱厢军威名。” 吴亘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忍受着对方紧握的手带来的不适,心中暗诽,事关的是你的脸面罢,脸上却是一副坚毅之色,“亘当拼死而战,定不负大人厚望。” “好,我厢军诸辈若都是吴伍长这等健儿,区区大夏又有何惧。”宇文校尉说着,眼睛瞟了一眼四周或坐或站的曲长、屯长们。这次对战,他特意将其他两个大营的曲长一并叫来,不可谓不重视。 虽然金松建言,需得留有两个曲长在营中警戒,防范大夏国随时袭击,却被宇文校尉鄙夷为思虑过甚。 双方战鼓擂动,吴亘整了整衣服,骑马出营向大夏国方向赶去。 对面,甘兴披挂整齐,持锏冲了出来,二人在距五十步的时候停下,相互打量着对方。按着双方商量的规矩,此次切磋,不拘手段,不限时间,最后站着的人为赢家。 甘兴看着还有些稚气未脱的吴亘,朗声道:“小子,战阵之前刀枪无眼,不如你早些认输,也好过殒命于此。”当日吴亘负责拦射零散之敌,甘兴对其印象并不深刻。 “甘屯长,有句老话说的好,莫欺少年穷。今日你我各为其主,生死已不由自己操控。不如以武者的身份,来一场堂堂正正的对决。”吴亘拱拱手道。 略一思索,甘兴大笑道:“好,就以武者身份来,好久没有与人如此打过架了。” “不妨把甲胄撤去,此等身外物,穿在身上岂不有辱武者尊严。”吴亘再次提议道。 “可。这样才爽快,只不过小子,没了甲胄护体,我的拳脚可是不饶人。” “我又何尝不是如此。” 二人竟然当场下马,脱起了身上沉重的甲胄。 两边阵营看到二人奇怪举动,皆是议论纷纷,不知道这两人在弄哪出。 吴亘将外甲卸下,又脱下沉重的玲珑甲。玲珑甲落到地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有点东西。”甘兴目睹这一切,笑笑不以为然。 吴亘晃了晃头颈,活动一下身体,不经意间,向一侧走了十几步。 “听说你是个伍长,本屯长就不以大欺小了,你先出手。”甘兴有些索然无味,原本想着能与当日蹂躏自己的贵人再次交手,所以才不顾伤势请命。却不曾来了这么一个小家伙,看来赵国无人矣。 吴亘站在一处土堆上,打量了一下四周,两侧都是兵卒林立,旌旗招展,中间空了好大一片空地。 擂鼓声再次响起,这是各自主将催促出战的信号。 “那我就占些便宜了。”吴亘露出洁白的牙齿,看了看日头。 “出手便是。”甘兴有些不耐烦,用手遮挡了一下有些刺眼的阳光。今天风和日丽,阳光明媚,却是要锏下见血,实在是有些不舒服。 正感慨间,耀眼的日光下,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黑点。黑点转瞬变大,迅速到了自己面前。 “嗯?啊!”甘兴大吃一惊,如何不知道,是对方杀到了自己面前。何时拔刀的,何时起身的,怎的如此快,难不成就在方才自己走神的时候,甘兴心中有些发懵。 是的了,方才这小子背向太阳,刺眼的阳光正好妨碍了自己的视线。而且故意站了个高坡,借着下冲之力,更是加快了来速。 一瞬间,甘兴脑子里转过了无数个想法。作为一名厮杀多年的边军,自然知道,方才是自己大意了。这个看起来有些稚嫩的少年,在出手之前,已经把握了当下最好的天时地利。 行事老辣,好似积年的老手。 下意识举起手中的锏护在身前,一道巨力传来,甘兴连连后退,双脚在地上犁出一道深深的印迹。 直到此时,甘兴方才看清对方的脸。这张脸仍是如此无邪,嘴边挂着一抹茸毛,干净的笑容仍残留在脸上。 甘兴忽然有些恼怒起来,如此人畜无害的一张脸,怎么长在这么一个心思缜密、出手狠辣的人身上,竟把自己也哄骗了过去。 吴亘双手持刀,身体在空中仍保持着前冲的姿势。这一击,就已用上了三重斩。 方才自己暗中占据了诸多优势,就是想一击制敌。沙场厮杀,不是擂台打拳,你来我往。能一招杀敌,绝不能使用两式,否则,战场情况瞬息万变,一个小的变数就可能攻守易位。 可是没想到自己蓄谋一击,对手虽然有些狼狈,但仍是稳稳的接下了。眼见再进亦无功,吴亘借着对方反击之力,身体向后翻转,倒地转了一个圈,断刀贴着地面向对方小腿削去。 吴亘知道以自己的实力,与对方无法久战,所以在战前,才诱使甘兴脱去甲胄。如此一来,虽然自己也增加了危险,但与此同时,只要能命中对方一次就赢了。否则,你来我往打上十几回合,最后撑不下来的倒是自己。 “好贼子,好阴险。”甘兴身体后仰急退,此时重心已失,双脚已无法借力。情急之下,身体如鳄鱼般翻滚,硬是在空中转了几圈,勉强躲过了这一击。 刚要手扶地起身,吴亘不待对方喘息,身体贴着地面,用断刀直直冲着其腹部刺来。这一式用刀之人很少使用,因为刀与剑不一样,前端有弧,难以刺实。 只不过,吴亘的刀本就是断刀,刀尖倒是直直向外,用这一招也无可厚非。 甘兴此时已是狼狈不堪,一招失,招招失,处处被动,疲于应付。只能用左手钢锏虚虚一挡,拨开断刀来势,身体再度翻滚,险险避开致命一击。 可是仓促间左手难以发力,钢锏脱手而飞。身体落定后,甘兴看也不看,右手单锏向后一抡,一道劲气发出。 吴亘赶紧闪身躲避,借着这一机会,甘兴终于站稳了身形。 这一切看起来冗长,实则只是几息时间。鼓声尚未停歇,两方的人还未反应过来,宇文校尉的茶杯仍停在嘴边,二人已经停手。 众人惊愕的看着场中情形,远些的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好俊的身手。”翟临松开了握着刀柄的手,方才吴亘一出击,自己就下意识把刀抓在手中。 甘兴面色阴睛不定,看了看被打到远处的钢锏,“好小子,倒是我小觑了你,险被你得手。不过,也就到此为止。” 气极之下,甘兴大喝一声,持单锏向着吴亘扑来,一扫之间,一道弧形气浪斩过。 眼见对方攻势甚猛,吴亘一扫方才锐势,竟然掉头就跑。 甘兴一怔,原本以为对方会接下自己一击,借着这一冲劲,后招就可绵绵而上。可没想到吴亘这么不要脸,就好像一拳打在了空处,让人难受不已。 “是男人就别跑。”甘兴无奈之下,只得在后面紧紧追赶。 吴亘回头扮了个鬼脸,“我尚未加冠,不算男人。”脚下却是不停,如风车一般捯饬,一溜烟向远处跑去。 甘兴简直七窍生烟,还有如此不要脸的,众目睽睽之下,打了就跑,好歹也是当伍长的人了。 二人一逃一追,转眼间沿着空地跑了一圈。 翟临噗嗤一笑,好一个狡猾的小子。今天这一战,这个小子五分手段,五分实力,倒是耍的甘兴团团转。只不过心中并不担心,甘兴的实力自己还是清楚的,只要追上对手,拿下不成问题。 场边的人鼓噪起来,嘘声四起,皆是不齿吴亘的行为。 吴亘却毫不羞愧,边跑边调整呼吸,方才那一击,真气用尽,若想回气,还得再跑上一段时间。 甘兴实在有些烦躁,这小子如同狡兔,左转右折,滑不溜秋。追也追不上,打也打不着,手中的锏胡乱挥舞,一道道劲气袭出。 足足过了一柱香的功夫,两边的鼓噪声渐弱,双方士卒都有些不耐烦,今日可是对战,不是看你二人赛跑来着。 甘兴此时羞愤交加,被一个小崽子耍的乱转,今天即使赢了,脸面也不好看。自己好歹也是一个屯长,与一个少年对打还迟迟拿不下来,手下几百号人,可都在那里看着呢。 前方是一道高坡,吴亘的速度稍缓。甘兴拼尽全力斩出一锏,劲风袭出,足有十丈宽,封住了吴亘左右的去路,看你这小子往何处逃。 忽然,吴亘冲上高坡,直直跑了上去,身体高高跃起向后翻转,与甘兴的距离迅速缩短,转眼间到了其头顶。双手执刀,借着下坠之势,一招立劈,如鹞鹰捕食般恶狠狠向着甘兴斩来。 刀刃处发出嗡嗡厉啸,直欲择人而噬。 仰头看着从天而降的吴亘,甘兴不免有些心惊。此时正是换气的空当,前气已竭,后气未续。对方把握战机的嗅觉实在是好,全然不似初出茅庐的少年。 电光火石间,甘兴举起钢锏,不顾身体受伤,强提一口气,勉力迎上。方才刀锏相交时已经察觉,少年刀法诡异,一式之中内含多斩。但只要顶住这三板斧攻势,以自己的实力徐徐提气,应是能应付的下来。 可刚与刀相接,甘兴就知道糟了,对方这一式十分干脆,就是一斩,力量却是方才十倍不止。猝不及防之下,刀锋压下锏势,连锏带刀砸在身上。 喀嚓一声,甘兴的右手手腕在巨力之下折断,胸前出现了一道可怕的刀伤。若不是有钢锏挡了一下,说不得此时已经当场被斩成两半。 甘兴发指眦裂,没曾想今日竟然栽在这个少年手上。羞愤交加之下,不顾右手伤势,左拳重重一击打在吴亘脸上。平日里善使双锏,甘兴的左手力道全不逊于右手。 骤受重击,吴亘的头被打的向上高高扬起,与身体扭成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一溜鲜血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洒落在草地上。身体向一侧倒下,手中的刀也被甩了出去。 来不及捡起刀,吴亘满脸是血咆哮着扑了上来,将甘兴死死压在身下。抓住对手未受伤的左臂,用力击下。 甘兴只觉着颅骨一阵巨痛,耳边嗡嗡作响,方才对战时刀锋传来的连击感觉又再次岀现。原来这是少年的心法使然,与刀并不相关。 右臂骨头折断,甘兴失了一半战力,只能勉力用左臂格挡。吴亘双腿缠住对方腰身,左右开弓,拳如雨下,此时断不能让对方缓过气来,否则积累的优势将荡然无存。 甘兴脸上已经模糊一片,鲜血将眼睛遮挡,目不视物。绝境之下,甘兴用力抬头,狠狠与吴豆的脑袋撞在一起。 猛然遭受重击,吴亘眼前满是金花。情急之下,依葫芦画样,不顾疼痛也是一记头槌砸下。 二人如街头混混般,身体绞在一起,头顶,拳打,牙咬,肘击,全然没有半分武者风范,在地上翻来滚去。 甘兴伤了一臂,毕竟是有些吃亏,所以遭受的打击也更多些。随着时间拖长,伤势渐比吴亘重了起来。 场上,二人一言不发,只是凭借本能攻击,身上都已是皮开肉绽,但谁也不肯停手,撑下来,就是胜者。 空地两边,双方的人都是目瞪口呆,这种不要命的打法,远比沙场厮杀来的震憾。四下安静下来,鼓声、喧哗声、马儿蹄子的刨地声,俱是消失不见,只有骨气与骨头砰砰相撞的声音传来。 这哪里是什么切磋,这是搏命,是两个男人之间以命为赌注的对决。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血腥味飘过空地,覆盖了两侧的人马,肃杀的气氛让人压抑。 第35章 笑里皆有刀啊 参军在军中是有些特殊的存在,职位不高,但因着能常侍长官身侧,出谋划策,草拟文书,端茶倒水,加之又各管一摊,所以升迁的机会也相对多些。 如林若实,一入校尉府就负责谍报一事,其实这是个肥差,一年过手的经费不知有多少。 能到此处,无不是人精之类的存在。上要奉迎长官,下要统筹各部,就是一些低阶军官,也要到此历练一番,接下来的路才好走些。 吴亘走到屋前,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屋中是一排排整齐的桌椅,样式俱是一样。有数人正在桌前饮茶闲谈,看到有人进来,几人戛然而止,略有疑惑的打量着吴亘。 一个长有短须、面色有些白皙的人抬起眼皮,笑吟吟道:“这位兄弟,到此可是有事。” 吴亘赶紧上前递上文书,“我叫吴亘,奉命到此报到,请问需与谁交接。” 那人随意看了看,转头向着一名稍稍年长的人说道:“老曹,此人就是前些日子与大夏国对决的勇士,不妨先放你那,先做些主记之事如何。” 姓曹的人看了一眼吴亘,不耐烦道,“我这里皆是文书往来,他一个厮杀汉能干什么,莫给我添乱。” “老曹,也不是让他起步就上手,不妨先往各个衙门跑跑腿,熟悉一下,到时再作定夺。”短须之人倒是毫不生气,语气柔和商量道。 “行行,就让他跟着我。那个叫什么吴的,坐在我桌旁。”姓曹之人好像吃了一只苍蝇,随手指了指自己对面。 “呵呵,这位兄弟,你就暂且随着曹参军。我姓毕,叫毕华,称我毕参军即可。以后大家都在此共事,有什么尽管言说。” 毕参军一脸和煦,起身将吴亘领到曹姓参军面前,“这是老曹,曹近仁,以后你二人当多亲近些。” 毕华倒是颇为热情,帮着吴亘领取了日常所用之物,办理文书交割,安排了住所,忙的是跑前跑后,脖领都被汗水打湿。 反观那个什么曹近仁,坐于桌前一动不动,似是对吴亘的到来无动于衷。 吴亘坐在桌前,桌上摆了笔墨纸砚,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无人搭理他,他也不好与他人搭讪,连屋中其他二人姓甚名谁也不知道。屋中静悄悄一片,除了偶有人出去传递公文,其余时间只有翻纸和书写的声音。 看着日头一点点西斜,吴亘正自无聊至极点时,门被轻轻推开,一个脑袋伸进来四下打量。 “呦呵,这不是孙少府吗,怎的有空到此,是不是这个月的俸禄要涨上一涨。”毕华见到此人,开口打趣道。 “毕参军,您着实说笑了,这俸禄之事只有校尉大人方能定夺,我倒是想为哥哥们多发一些,可位卑言轻,这不是床底下躲雷公,没用吗。” 来人倒也不拘谨,笑嘻嘻同毕方插科打诨,“我是寻我哥哥来着,听说他今天方到此地。” 吴亘正在梦枕黄梁,闻听骤然惊醒,抬头一看,眼睛不由一亮,此人不是他人,正是自己未来的账房先生孙宏啊。熬了半天,终于见到相识之人,不由的心中喜悦,站起身来。 “吴大哥。”孙宏惊喜的叫出声,快步走到吴亘面前,“来之前也不早些说,让兄弟也好有个准备。”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你怎的过来了,我也是今日方到,连你的门槛多高还不清楚,怎么寻你?”吴亘也是十分高兴,孙宏个头又长了一些,头上的那一缕白发渐黑,显然这些日子过的不错。 “走走走,晚上我请哥哥在城中好好搓一顿,多日不见,吴大哥竟是又健硕了不少。”说着就拉着吴亘向外走去,走到毕华身前时,“毕参军,我与吴亘先走一步,您老是不是一起乐呵一下。” “去去,你二人尽管去,兄弟重逢,拉着我干甚。此地有我在即可,尽可放心。”毕华笑容满面,连连催促二人。 这么长时间不见,吴亘发现孙宏倒是圆滑了不少。 等出了门,孙宏搂住吴亘的肩膀,“吴兄,听说你大战大夏国,涨了我赵国不少威风,实在是可喜可贺。现在你可是军中楷模,校尉大人说了,让我等皆要向你学习。” 吴亘一脸愁苦,“什么楷模,原本想着到了城中,别有一番天地,没曾想做了一天的泥塑,可是愁煞我了。早知如此,我还不如呆在抚冥关做我的山大王为好。” “呵呵呵,我就知道,这种枯坐于衙府的日子,肯定是不适合你。忍忍,毕竟此地挨着长官,以吴兄你的实力,不日定当能够主事一方,成一番事业。”孙宏目含笑意,拍拍吴亘的肩膀劝解道。 二人边走边聊,吴亘此时才知道,方才参事房中,以毕华为主,相当于是个牵头的。此人是校尉府中老人,为人倒是不错,对谁都是和煦如春,上上下下人缘极好。 至于那个曹近仁,资历实质上比毕华更老些,因着性子有些古怪,所以不太受长官待见,干了这么多年仍是个参军,上也不是,下也不成,所以就一直在此蹉跎韶华。 这些年,宇文校尉到任后,不满于前任做法,接连越级提拔了一些年青人。这些人姑且称为少壮派,无形中与老人划了界线。所以,校尉府中气氛有些微妙,曹近仁对吴亘有些看法也实属正常。 快走到大门口时,孙宏面色有些犹豫,低声道:“吴兄,今晚宴请其实另有其人,我原本不知道你今日前来,是此人通报于我方才知道的。” “嗯?何人。”吴亘有些诧异,自己在定远城并无什么熟人。 “林若实。”孙宏面色有些凝重,“上次他被从厢军中赶回后,校尉府实质上也有些人想着借机把他赶走。不过,不知何故,宇文校尉并未过于责罚,只是换了个位置,参与兵曹之事。 此人从厢军回来后,一改以往孤傲,倒是作派温和起来,无论与老人还是新进年轻人,都相处敦睦。不仅校尉府,与郡府中人也多有来往。吴兄初来乍到,还是要隐忍些,勿与其直接冲突。” 吴亘听了面无表情,林若实能做到这种程度,实在不足为奇。这种人所图甚大,做事可谓无所不用其极。自己与莫信辛辛苦苦,又扮惨,又起谣,又栽赃,趁着其根基浅,纠集营中众人之力方才将其赶走。 如今在这定远城中,此人长袖善舞,左右逢源,善于钻营,倒是大展身手的好地方。 “我晓得了,视情而定,只要他不惹我,也犯不着碰这坨屎。”吴亘对林若实观感实在是有些差,但确如孙宏所说,犯不着处处给自己树敌。 二人刚走出大门,门口处已然站了一人,眉目含笑,长身肃立,正是林若实。 看到吴亘出来,林若实上前一步拱手道:“欢迎吴兄弟高升,若实在此久等了。都是走过往生路的人,今天仓促备了些酒席,还请能够赏光。” 孙宏有些紧张,看了吴亘一眼,生怕他说出什么难听的话,让对方下不了台。 “哎呦,这不是若实兄弟吗,好久不见,着实想死哥哥了。”吴亘大笑着上前,紧紧抱住了对方肩膀,“一别多日,若实兄弟倒是越发风姿潇洒了。” 林若实身体一僵,面色有些微妙,不动声色将身体抽出,“吴兄此次大战大夏国,力挫强敌,威名可谓如雷贯耳,这军中楷模的称号,定远城上上下下可是人人皆知。今日履任新职,就由我们一起走过往生路的人,共为楷模贺。” “好说,好说,你看刚刚到这,就让兄弟破费,实在是有些不好意思。来来来,今晚须得大醉方休。”吴亘将手拿下,却又学那宇文校尉,顺势抓住了对方的手。 林若实忍着一身鸡皮疙瘩,言笑晏晏,“那是自然,厢军清苦,既然到了城中,今天不妨让吴兄见见这定远城十丈软红。” 看着两人如多年未见的兄弟般亲昵,孙宏心中涌起一阵恶寒,两个都不是什么好鸟,都是喜欢暗搓搓递刀子的人。若是和好了还好,若是明争暗斗起来,这定远城说不得又得来一阵凄风苦雨。 三人边走边谈,出了城西往东而去。穿过城中心的钟鼓楼,前方渐渐喧闹起来,灯红酒绿,人来人往。 一路走过,酒肆、红楼、勾栏林立,街上人醉意熏熏,皆是寻花觅柳、金迷纸醉之辈。 三人在一家名为兰香班的所在停了下来。待到了其中,里面人流攒动,中间是一个巨大的舞台,舞台两侧则是一个个的雅间,足有三层之高。 台上有几名肌肤雪白、身材曼妙的女子,脸上蒙着面纱,赤足上套着银钏儿,正缓缓起舞。水袖甩将开来,时而抬腕低眉,时而轻舒云手,似有无数花瓣飘飘荡荡的凌空落下,飘摇曳曳,可谓美不胜收。 三人走入一间屋子,早有几人等在其中。 吴亘打量了一下,这些人果然有些面熟,应该都是走过往生路的人。看到林若实进来,这些人纷纷起身施礼。看来,林若实确实拉拢了不少人,俨然是这群人的首领。 等几人坐下,很快有小厮送上四碟干果,四碟小菜,摆上酒壶,殷勤的替几人拭去鞋上灰土。林若实拇指一弹,一块碎银子飞出,落于小厮手中。小厮满脸谄笑,躬身倒退而出。 林若实介绍了几人,又郑重引荐了吴亘,便径自坐于主位,请吴亘坐于自己右首。 “诸位。”林若实咳嗽一声,“今日吴亘兄弟到此,实在是我等荣耀。想必与大夏国大战一事大家也都听说了。 这一战,吴兄弟单刀赴会,力克强敌,可谓为我厢军大大涨了脸面,大家都与有荣焉。今日,吴兄弟大驾到此,若实略备薄酒,让我们共为吴兄弟庆功。” 屋中一哄而起,皆是举杯。纷纷上前找吴亘喝酒,转眼间便一壶酒下肚。 正在此时,小厮又走了进来,往桌上摆上热菜,“诸位大爷,前酒已毕。酒菜已上,本店唱曲颇为出名,可还要听个小曲儿。” 林若实微微一笑,“可,若不然何来十丈软红。” “得嘞。”小厮高兴的出去。每次客人点曲,他都是会有些分成。 不一会儿,一个十五六岁、身穿绿衫的年轻女子,抱着琵琶走了进来。 第34章 此子当为楷模 空地上,吴亘与甘兴都已是遍体鳞伤,精疲力竭,没有谁求饶认输,二人只是凭本能木然出手,不求防御,只盼对手能先撑不下去。 宇文炎和翟临均已起身,神色严肃,向着场中张望。 两侧无数双眼睛看向场中两人,皆是心生敬意。军中最敬的是这种宁死不屈的汉子,无论谁赢谁输,都是刚烈好男儿。 在众人觉的再难以忍受的时候,打斗声消失,二人终于分开,各自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四周安静的吓人,连咽口水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正探头探脑张望,只见一个瘦小的身影颤颤巍巍爬了起来。 吴亘慢慢爬到甘兴身前,轻轻一拳打下。这一拳的力道小的可怜,恐怕连只蚂蚁都打不死。 甘兴的手指动了几下,终是没有抬起。 吴亘慢慢爬了起来,脸上已经青肿的不成人样,眼睛几乎已成一条缝,费力看了看四周,面向赵国方向,缓缓举起了右手。 哗,赵国这边响起雷鸣般的欢呼声。 赢了。 吴亘艰难转身,走到甘兴的面前,一屁股坐下。这个男人虽然将自己打的如此凄惨,心中却是毫无怨怼。对方一直堂堂正正较量,没有耍一点手段,虽然自己勉强胜了半着,但对方也绝不是败将。 莫名间,吴亘生了些惺惺相惜的意思。 “今日之战,我使了些小伎俩,侥幸得手,还望甘屯长海涵。”吴亘努力眼开眼睛,唏嘘道。 等了半晌,甘兴终于回过些气来,长叹一声,断断续续道:“何何为伎俩。今日你示敌以弱,又巧用天时地利,胜之有道。 若说是伎俩,任何一个为将者均应学会这种伎俩。虽然有些不甘,但今日我确实输了。日后若是战场相遇,放心,我不会再犯此等错误,你可要小心了。” 吴亘轻笑道:“静待君来取我项上人头,只怕你没那份胆量。日后,若是不起战事,可来寻我饮酒。”说着伸出一只手拉住了甘兴未受伤的左手。 甘兴艰难的咧了咧嘴,“好,敌酋头颅当在战场上得来。放心,如果方便,我自会寻你。此次输的,定要在酒上找补回来。” 一用力,吴亘慢慢将甘兴拉起。 “后会有期。” “当然。” 二人对视一眼,各自向着自家阵营蹒跚而去。很快从营中跑出几人,将吴亘扶住,连着断刀、玲珑甲都捡了回来。 待走到营帐,宇文校尉早已带人站在帐外迎候。一见到对方,吴亘艰难开口,“大人,亘幸不辱使命。” 看到吴亘凄惨模样,素来自矜有静气的宇文炎,也难得有些激动,“辛苦了,吴伍长,此战你为赵国立了大功。放心,回去后定当重赏。” 说着转身扫视周边的一众军官,“诸位,如此方是军之精锐,国之栋梁。若是我厢军人人如此争先,悍不畏死,岂惧大夏国军马。此事,当大力宣扬,让厢军人人皆知,以吴亘为楷模,奋勇争先,扬我军威。” 眼见对方滔滔不绝,俨然要长篇阔论一番,将自己树为什么军中楷模。吴亘一听就脑仁疼,身体一歪,软软瘫倒。 宇文炎上前抓住吴亘的手,一脸关切,“可是伤重的缘故,来,速速将吴伍长送回,找最好的军医救治。”闻听此言,在场的众人也是松了一口气,终于不用再听这位校尉大人的放言高论。 等吴亘被人抬走,宇文炎看到诸位手下也跟着散去,不由的面色不悦,“诸位,我还有几事交待” 在场的将领脸色一苦,只得又乖乖留下,忍受着宇文校尉的唾沫星子。 吴亘被送回大营,有校尉大人的吩咐,自然是享受到空前的待遇。好药不要钱似的上,各种佳肴美酒应有尽有,连小解都有人搀扶,让从小一个人苦日子过惯了的吴亘,着实有些不太适应。 第三天入夜,张远溜了过来。看着扔了满地的碎骨头、仍抱着鸡腿猛啃的吴亘,不由蹙眉道:“受如此重的伤,还滥吃胡喝。” 吴亘含混不清的说道:“我不管,我为厢军流过血,我为赵国” “行行行,打住,原本还想着你伤势如何,看来不用问了。”张远顺手抓起一条羊腿,用力扯了一口。 吴亘看了看门口,低声道:“张大老爷,能否允我回抚冥关养伤,在这里如同坐牢一样,连上个茅厕都生怕我掉下去。再这么下去,迟早有一天我得被憋死。” 张远一瞪眼,“谁敢现在放你离去,要知道,你可是校尉钦点的厢军楷模,万一出点差错,我这个屯长还干不干了。” 吴亘哀叹一声,“这个劳什子楷模,谁愿干谁干,整日还要装出一本正经的模样,简直比杀了我还难受。老张,算小弟拜托,放过我,真受不了了。” “那我问一下曲长?看他敢不敢放你回去。”张远有些迟疑。吴亘的性子他最了解不过,把他关在这里,确实是有些难为了。 “好的好的,我今夜就将行李收拾妥当,静待佳音。”吴亘忙不迭答应道。 “此次你立了如此大功,恐怕抚冥关是呆不下去了。”张远看着吴亘一脸兴奋,泼了一盆冷水。 “为何”话一出口,吴亘也醒悟了过来,自己这次成了楷模,断不能再呆在抚冥关这种偏僻所在,那不是折了宇文校尉的面子吗。心急之下,开口问道,“能不能想法子不调离。” “不能。”张远没好气的说道:“那抚冥关有什么好,阴气深深,四下荒芜一片,难不成你在那里藏了什么东西。” 吴亘颓然躺在地上,“能有什么,你与曲长俱是看过的,只不过时间长了,倒是真有些感情。”忽然坐起身来,“不如让莫信接替我,那山上的布置他大略还是清楚的。此外,老莫在军中多年,前次又被大夏国所俘,受了不少委屈,能不能给个伍长干干。” 张远想了想,“明日我自会去寻曲长,准与不准都会与你一个信。” 第二天,不知道张远如何忽悠的金松,竟然是同意吴亘返回抚冥关。大喜之下,吴亘在张屯长亲自护送下,终于返回自己心心念念的老巢,抚冥关。 张远不愿在此停留,当天就返了回去。 躺在槐树下的躺椅上,吴亘惬意的伸了个懒腰,“哎呦。”不由的叫了出来,此次与甘兴对战,委实伤的有些重,稍一用力便牵引到伤势。 养伤的日子自然古井无波,吴亘服了半颗玉华丹,身体已经无大碍,只要慢慢调理即可。 这一日,山下来了一骑。吴亘一看乐了,来的正是莫信,看来自己离期已近。 莫信一入院中,就得意的拍拍自己的腰间,“咳咳,吴亘哪,咱也混了个伍长,也是带长的人了。”说着将伍长的令牌摘下,在吴亘眼前晃了一晃。 吴亘当然明白其中缘故,这张远办事还是颇为利索的,笑道:“在下给莫伍长有礼了。”作势就要下拜。 莫信赶紧拦住,“得,你小子马上就要升官,今天受了你这一礼,说不得什么时候就要找补回来,别玩虚的,今天我二人双喜临门,把好酒拿出来,好好喝一顿。” 此事自无不可,二人也不做菜,就着几个咸菜疙瘩,就在院中对酌起来。 “可是知道我调往何处。”喝了三杯,吴亘开口询问道。 “听说是要调往校尉府,当什么参军,倒是与当初林若实的位置一般。若真是如此,你当要小心了。在校尉府,可不是咱们厢军这般,个个都是人精,软刀子递的狠的很。 你这性子,惫赖惯了,说不得就会得罪人。不是哥哥说你,到了府中,有些脾气得改一改,别整天一副吊儿郎当模样。”莫信一脸正色,谆谆交待。 “呦,我们莫伍长何时转了脾性。知道了,到了府中,我当谨小慎微,小心翼翼,莫要被人给耍了。”吴亘不耐烦的摆摆手。参军一职,多从事文书类事务,自己大字不识几个,也不知这宇文校尉如何想的。 说不得不是宇文校尉的意思,只是吩咐下去安排个职位,便顺势安排了参军之职。想那宇文校尉此事目的已经达成,自己履历上又添了重重一笔,自然不会再多关注吴亘的情形。 过了两日,军中终于送来文书,吴亘赴定远城校尉府任职,不必再回厢军,直接前去即可。与莫信交接了一应事物,吴亘将东西收拾妥当,便骑马前往定远城。 到了城门口,守门兵卒闻听军中楷模到来,皆是拥了上来观看。 “听说这吴亘三头六臂,一顿要吃下一整只羊,怎么看起来就是个柔弱少年。” “是啊,是啊,与你我兄弟并未两样,看来,这楷模我们也可以当当。” 议论声中,吴亘打听好校尉府位置,催马进了城,一路直奔城西而去。 城西是府衙集中之地,郡守、校尉皆在此办公。等到了校尉府,倒是十分气派。透过白色的院墙,能看见里面碧瓦朱甍,飞檐反宇,东侧有一座白色的巨塔,两扇巨大的朱门前站着四个持刀的兵卒。 吴亘持着文书上前,守门的兵卒接过仔细打量了半天,方才由一人带着进去。走到第二进院子,那人指着一溜厢房道:“这里就是参军房,大人日后就在此办公。” “哦,多谢了。”吴亘冲着那人一拱手,举步向着那厢房走去。回头一看,带路之人仍站在原地,不停冲自己眨着眼睛。 “这位兄弟,我这里事情已了,还请回。” 那人眼见吴亘不懂规矩,只得提醒道:“大人到此任职,前途可谓无量。按着以往规矩,每位新上任之人,都要发些喜钱。”说着直勾勾看着吴亘。 “哦哦,还有这等规矩,行,入乡随俗嘛,喏,给你,沾些喜气。”吴亘说着从腰间摸出两枚铜钱,郑重放在那人手中。 带路的此人有些苦笑不得,以往来人,哪个不是大锭银子往出甩,今天碰到了个抠门至家的家伙。这两枚铜钱,门口兄弟分都不够分,说不定还以为自己给私吞了。 眼见吴亘迈着方步向参军房走去,那人郁闷转身,嘟囔道:“如此不懂规矩,看你能在此呆多长时日。”说完甩袖而去。 第36章 香香 女子生的眉目青秀,脸泛桃花,娇羞之中款款走到屋子中间,对着众人敛衽施礼。 趁着此空当,孙宏凑到吴亘面前,低声道,“吴兄,切勿豪饮,须当小心些,今天这顿酒宴,也不知道林若实安的是什么心,场面上应付过去就是了。” “我自晓得。”吴亘面带笑意,冲着对面一人举杯示意,却并没看向孙宏,“初到定远,不宜与其直接起冲突,且行且看。” 二人说话间,女子素手捉起拨子,轻轻扫下。 琵琶铮然而鸣,弦弦凄楚,韵律幽幽,有如雾锁山峦、烟笼村寨。轻拢慢捻间,声音缓如丝雨,隐隐藏了一丝哀意。 一曲终罢,女子泪珠盈睫,面露戚色,垂头不语。 林若实将酒杯放在桌上,面露不悦,“今日我等为吴兄弟接风,却闻如此凄苦之音,着实扫兴。” 旁边另一人接口道:“是的是的,难不成我兄弟几人欺侮了你,还是对我等厌恶,如此作态,着实有些晦气。来人。” 随着那人声音,小厮跑了进来,“几位大爷,曲子如何,可有什么吩咐。” “你这店家好不会做买卖,大好的日子弹奏什么哀曲,换人,赏钱断是没有的。” “好的,小的这就让她换一个轻快曲子。”小厮走上前,顺手把女子衣服领子往下扯了扯。 “换人,没听明白是怎的,如此庸脂俗粉,少来污了我们眼睛。”旁边又有一人怒道。 小厮转头对女子怒目而视,伸手欲将其拉起,悄悄在其肩膀上狠狠掐了一把。 女子惊惶抬头,目露哀求之意看向众人,半个身子已被小厮拉起。眼见女子抗拒,小厮低声骂道:“不知进退的小浪蹄子,害的我今天少了一份收成。” 女子被拉拽到门口,仓皇间回头看了一眼,泪珠顺着脸颊落下,似是十分惧怕被拉走。 孙宏刚要起身,却被吴亘拉住。 “慢着。”吴亘手持酒杯起身,“诸位,我平日里一个人守关燧,孤苦惯了,倒是喜欢这小娘子的调调。在座都是仕途得意之人,平日里欢天喜地惯了,不如今日陪我听听这悲苦曲子,换个口味如何?” 林若实微微一笑,“没曾想吴兄弟竟然如此怜香惜玉,好,今日我等几人,就陪着楷模兄幽怨伤怀一遭。小娘子,权作弄玉,坐在这位萧郎身旁。若是弹的好了,这位公子可是大大有赏的呦。” 女子闻听,忙不迭转身,对着众人团团施礼,轻移莲步,坐到了吴亘身侧。众人哄堂大笑,纷纷打趣,揶揄其艳福不浅。 吴亘脸皮一阵抽搐,倒不是因为害羞,这等调侃,比起大风寨中那帮浑人来,毛毛雨了。 实在是这林若实“大大有赏”有些害人,摸了摸袖中不多的银子,牙疼。 孙宏自然明白这位老兄抠门的毛病又犯了,扯了扯吴亘衣袖,指了指自己怀中,示意其不必担忧。 女子感激的看了吴亘一眼,重新弹了一曲,相较上一曲,这支曲子倒是欢快了许多。 趁着众人饮酒间隙,女子悄悄说道:“香香多谢公子垂怜,奴婢敬公子一杯。”说着自顾自从桌上取了酒杯,倒了一杯酒,轻轻一抿而尽。 “无妨的。嗯?”吴亘随意饮了一口,发现女子动作有些僵硬。略显清凉的衣衫后,显出背上的的一圈圈纱布,“可是有人欺负了你。” 女子一怔,知道吴亘发现了背上伤势,低头黯然道:“在此行艺的女子,一日赚不到钱,就会遭嬷嬷责打。今日公子若不出言挽留,晚上怕是又要被责罚,连饭都吃不上的。” 吴亘眉毛一竖,“那就不在此地干就是了,何必受此屈辱。” 香香涩然一笑,“公子不知,我等都是庶人,从小被卖到此地为奴,若是逃了,逮回来就得打死。 在此虽然凄苦了些,但终是还能吃饱饭的。况且,嬷嬷已经十分不错,起码不会赶人走。其他家的姐妹,赚不到钱说不得就会被卖走,或是赶出去流落于外,说不得哪天就死在暗处了。” 闻听香香诉说,吴亘默默无语。方才看到女子伤势,已然猜到是如此结果,却没曾想,女子竟然毫不怨怼,反而庆幸有这样一个安身之所。 孙宏凑了过来,“吴兄,你方到此地,如此的事儿多了。等时日长了,也就见怪不怪,习以为常了。” 吴亘避开香香,凑在孙宏耳边问道,“这打赏的行情是多少,方才被林若实的话给拿住了,不出赏钱倒也不好,好歹让这个姑娘少挨一顿打啊。” “一般来说是五两起步,多些的甚至十两,百两,不一而足,看客人心情了。”孙宏赶紧介绍了一下,生怕这位掏出几个铜钱。这种事儿,他确信吴亘能干的出来。 “五两。”吴亘惊的险些喊了出来,听个曲子就给这么多钱,自己与宝象得贩多少私盐方能赚回来。伸手在袖中摸了摸,肉疼的拿出一个五两的银锭。 孙宏看了一眼,不动声色又拿出五两,放到吴亘手上。 吴亘咬着牙将十两银子递给香香,瓮声瓮气道:“喏,这是与你的赏钱,这样不会挨打了。” 香香赶紧接过,“不会了,不会了。公子,要不奴婢再弹奏一曲?”说着期待的看着吴亘。 “不了,不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吴亘忙不迭阻止,两只曲子十两银子,再弹奏下去,估摸自己就得出去当裤子了。 随着香香的离去,酒宴也近尾声。随着最后一壶酒喝下,众人纷纷醉醺醺离席。 回去的路上,林若实主动与吴亘、孙宏走在了一起,三人都是跌跌撞撞,俨然醉的不轻。 忽然,林若实转头对孙宏说道:“孙少府,可容我与吴兄弟单独谈一谈。” 孙宏一愣,警惕的看了一眼。吴亘笑笑,“有什么不可,我就不信林兄弟还有断袖之癖。”目光示意孙宏离去。 林若实与吴亘行走于街上,步履平稳,全然没有半分醉意。 “吴亘,你我二人之间的过节,都心知肚明,你可知今日为何我要设宴款待你。”林若实微笑着开口。 吴亘戏谑的瞥着对方,“难不成你是心中仰慕我这个军中楷模,意欲化干戈为玉帛。又或者见我如此风流倜傥,心下暗自折服。竟然幡然悔悟,想着走的亲近些。” “哈哈哈,吴兄弟说笑了。今日之宴,我是真心感激于你。”林若实转过头来,“我被人从厢军大营赶回,是吴兄弟的手脚。” 吴亘刚想反驳,林若实摆摆手道,“是与不是都无关紧要了,这次被人逐回,实乃人生一大耻辱。 回到城中,想了又想,反倒有些释然。通过此事,倒是让我认清了自己的不足,那就是过于清高,不屑与低阶之人打交道,所以在厢军中失了人心。 回来后,我痛定思痛,行事大有改观。无论是军中小卒、还是府中走吏,皆是和睦以待。所以,今夜此次宴席,倒是真心实意想请你。 今晚在座诸人,或为守户犬不知进取,或为粗鄙辈难堪大用,若论豪杰,倒是吴亘兄弟可当此号。过了今晚,你我再各展身手,各显神通,鹿死谁手全凭本事。如何。” 舔了舔嘴唇,吴亘笑眯眯道:“倒也是实诚,林若实,我在想,我是不是趁现在月黑风高,把你宰了,岂不一了百了。” 林若实轻轻摇头,一脸怜悯模样,“呵呵,当日在那座山上,我受伤甚重,才让你捡了个便宜。莫看你能打败大夏莽夫,但在我面前,还真不够看。 你不知道,一介武夫与练气士之间的差距有多大。姑且就说你有这个本事,在这定远城中,你人生地不熟,也不想想,我单独约你出来,是不是已经设下埋伏围杀于你。” 说完,林若实仰头大笑,掉了个方向离去。 看着其背影,吴亘默默无言,深吸一口气,回到校尉府安歇。 吴亘开始了校尉府按时点卯、点头打盹的日子,参军房中,除了毕华偶尔攀谈两句,其他人都是互不搭理。 至于那个曹近仁,整天阴沉着脸,好像谁都欠他钱一般。在试着让吴亘写了一份文书后,便再也不要其捉笔,只是干些往递文书之类的事情。 刚开始,孙宏还往参事房跑一跑,与吴亘交谈几句,渐渐的,连孙宏也来的少了。 转眼半月过去,这一日,曹近仁递给吴亘一份文书,叫他送到郡守府中。宇文校尉虽然负责兵马战事,但郡守毕竟为宝安郡一郡之长,诸多事情还得与其多多请示,所以往来文书并不少。 将公文随手放入一个信封中,用火漆封好,吴亘随手在封口处写下了自己名字。正在此时,毕华在屋外走了进来,召集众人前往兵曹掾处议事。吴亘只得将信放在桌上,与其他人一同前往。 等忙完后,已是临近傍晚。因着与其他人不太熟稔,吴亘一个人晃晃悠悠返回屋中,顺手拿起桌上的信,前往郡守府送信。 郡守府同在城西,与校尉府隔了几条街,吴亘将信送到后,特意拖延了一下时间,如此就不用再回那死气沉沉的参军房。 等出了郡守府门,吴亘绕了一个圈,百无聊赖闲逛,看看四周风景。 定远城作为郡城,已建成近百余年,景色倒是颇为秀丽。沱河从城西绕城而过,既可运输,又是护城河。城中多曲水池潭,所以桥拱甚多,行走于其间,颇有一番趣味。 待走到钟鼓楼侧,此处是南来北往的汇集处,人流多了起来。转过墙角,前方来了几人,领头的正是林若实,孙宏赫然也在其中。 见到吴亘,孙宏一愣,面色颇有些不自在。林若实倒是主动迎了上来,“这不是吴亘兄弟啊,有些日子未见,倒是清瘦了不少。这么凑巧,今晚几位同僚相聚,不如一起小酌一杯如何。” 看了一眼垂目低头的孙宏,吴亘不冷不热道:“鄙人家贫,上次随林兄弟赴宴,可是亏了十两银子,还欠了他人五两,断是不敢去了。我手头还有些事,就不扰几位雅兴了。”说着拱拱手准备离开。 “说哪里话来着,吴兄弟若是手头拮据,我这里倒是还有些余钱,俱是同僚,拿些去使就是了。”林若实似乎不打算放过吴亘。 “算了,拿人手软,吃人嘴短,自己有多少米,就吃多少饭,我还是回去啃我的咸菜糙饭。”吴亘说完,竟是扬长而去。 “什么人啊,吃刺猬长大的啊,给脸不要脸。”同行之中有人低声嘀咕。 看着其背影,林若实轻轻摇头,倒是没有说什么,轻轻拍了拍孙宏的肩膀,“走走,莫要坏了心情,如此大好时辰,正好举杯邀月。”说完带着几人往城东而去。 第35章 笑里皆有刀啊 参军在军中是有些特殊的存在,职位不高,但因着能常侍长官身侧,出谋划策,草拟文书,端茶倒水,加之又各管一摊,所以升迁的机会也相对多些。 如林若实,一入校尉府就负责谍报一事,其实这是个肥差,一年过手的经费不知有多少。 能到此处,无不是人精之类的存在。上要奉迎长官,下要统筹各部,就是一些低阶军官,也要到此历练一番,接下来的路才好走些。 吴亘走到屋前,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屋中是一排排整齐的桌椅,样式俱是一样。有数人正在桌前饮茶闲谈,看到有人进来,几人戛然而止,略有疑惑的打量着吴亘。 一个长有短须、面色有些白皙的人抬起眼皮,笑吟吟道:“这位兄弟,到此可是有事。” 吴亘赶紧上前递上文书,“我叫吴亘,奉命到此报到,请问需与谁交接。” 那人随意看了看,转头向着一名稍稍年长的人说道:“老曹,此人就是前些日子与大夏国对决的勇士,不妨先放你那,先做些主记之事如何。” 姓曹的人看了一眼吴亘,不耐烦道,“我这里皆是文书往来,他一个厮杀汉能干什么,莫给我添乱。” “老曹,也不是让他起步就上手,不妨先往各个衙门跑跑腿,熟悉一下,到时再作定夺。”短须之人倒是毫不生气,语气柔和商量道。 “行行,就让他跟着我。那个叫什么吴的,坐在我桌旁。”姓曹之人好像吃了一只苍蝇,随手指了指自己对面。 “呵呵,这位兄弟,你就暂且随着曹参军。我姓毕,叫毕华,称我毕参军即可。以后大家都在此共事,有什么尽管言说。” 毕参军一脸和煦,起身将吴亘领到曹姓参军面前,“这是老曹,曹近仁,以后你二人当多亲近些。” 毕华倒是颇为热情,帮着吴亘领取了日常所用之物,办理文书交割,安排了住所,忙的是跑前跑后,脖领都被汗水打湿。 反观那个什么曹近仁,坐于桌前一动不动,似是对吴亘的到来无动于衷。 吴亘坐在桌前,桌上摆了笔墨纸砚,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无人搭理他,他也不好与他人搭讪,连屋中其他二人姓甚名谁也不知道。屋中静悄悄一片,除了偶有人出去传递公文,其余时间只有翻纸和书写的声音。 看着日头一点点西斜,吴亘正自无聊至极点时,门被轻轻推开,一个脑袋伸进来四下打量。 “呦呵,这不是孙少府吗,怎的有空到此,是不是这个月的俸禄要涨上一涨。”毕华见到此人,开口打趣道。 “毕参军,您着实说笑了,这俸禄之事只有校尉大人方能定夺,我倒是想为哥哥们多发一些,可位卑言轻,这不是床底下躲雷公,没用吗。” 来人倒也不拘谨,笑嘻嘻同毕方插科打诨,“我是寻我哥哥来着,听说他今天方到此地。” 吴亘正在梦枕黄梁,闻听骤然惊醒,抬头一看,眼睛不由一亮,此人不是他人,正是自己未来的账房先生孙宏啊。熬了半天,终于见到相识之人,不由的心中喜悦,站起身来。 “吴大哥。”孙宏惊喜的叫出声,快步走到吴亘面前,“来之前也不早些说,让兄弟也好有个准备。”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你怎的过来了,我也是今日方到,连你的门槛多高还不清楚,怎么寻你?”吴亘也是十分高兴,孙宏个头又长了一些,头上的那一缕白发渐黑,显然这些日子过的不错。 “走走走,晚上我请哥哥在城中好好搓一顿,多日不见,吴大哥竟是又健硕了不少。”说着就拉着吴亘向外走去,走到毕华身前时,“毕参军,我与吴亘先走一步,您老是不是一起乐呵一下。” “去去,你二人尽管去,兄弟重逢,拉着我干甚。此地有我在即可,尽可放心。”毕华笑容满面,连连催促二人。 这么长时间不见,吴亘发现孙宏倒是圆滑了不少。 等出了门,孙宏搂住吴亘的肩膀,“吴兄,听说你大战大夏国,涨了我赵国不少威风,实在是可喜可贺。现在你可是军中楷模,校尉大人说了,让我等皆要向你学习。” 吴亘一脸愁苦,“什么楷模,原本想着到了城中,别有一番天地,没曾想做了一天的泥塑,可是愁煞我了。早知如此,我还不如呆在抚冥关做我的山大王为好。” “呵呵呵,我就知道,这种枯坐于衙府的日子,肯定是不适合你。忍忍,毕竟此地挨着长官,以吴兄你的实力,不日定当能够主事一方,成一番事业。”孙宏目含笑意,拍拍吴亘的肩膀劝解道。 二人边走边聊,吴亘此时才知道,方才参事房中,以毕华为主,相当于是个牵头的。此人是校尉府中老人,为人倒是不错,对谁都是和煦如春,上上下下人缘极好。 至于那个曹近仁,资历实质上比毕华更老些,因着性子有些古怪,所以不太受长官待见,干了这么多年仍是个参军,上也不是,下也不成,所以就一直在此蹉跎韶华。 这些年,宇文校尉到任后,不满于前任做法,接连越级提拔了一些年青人。这些人姑且称为少壮派,无形中与老人划了界线。所以,校尉府中气氛有些微妙,曹近仁对吴亘有些看法也实属正常。 快走到大门口时,孙宏面色有些犹豫,低声道:“吴兄,今晚宴请其实另有其人,我原本不知道你今日前来,是此人通报于我方才知道的。” “嗯?何人。”吴亘有些诧异,自己在定远城并无什么熟人。 “林若实。”孙宏面色有些凝重,“上次他被从厢军中赶回后,校尉府实质上也有些人想着借机把他赶走。不过,不知何故,宇文校尉并未过于责罚,只是换了个位置,参与兵曹之事。 此人从厢军回来后,一改以往孤傲,倒是作派温和起来,无论与老人还是新进年轻人,都相处敦睦。不仅校尉府,与郡府中人也多有来往。吴兄初来乍到,还是要隐忍些,勿与其直接冲突。” 吴亘听了面无表情,林若实能做到这种程度,实在不足为奇。这种人所图甚大,做事可谓无所不用其极。自己与莫信辛辛苦苦,又扮惨,又起谣,又栽赃,趁着其根基浅,纠集营中众人之力方才将其赶走。 如今在这定远城中,此人长袖善舞,左右逢源,善于钻营,倒是大展身手的好地方。 “我晓得了,视情而定,只要他不惹我,也犯不着碰这坨屎。”吴亘对林若实观感实在是有些差,但确如孙宏所说,犯不着处处给自己树敌。 二人刚走出大门,门口处已然站了一人,眉目含笑,长身肃立,正是林若实。 看到吴亘出来,林若实上前一步拱手道:“欢迎吴兄弟高升,若实在此久等了。都是走过往生路的人,今天仓促备了些酒席,还请能够赏光。” 孙宏有些紧张,看了吴亘一眼,生怕他说出什么难听的话,让对方下不了台。 “哎呦,这不是若实兄弟吗,好久不见,着实想死哥哥了。”吴亘大笑着上前,紧紧抱住了对方肩膀,“一别多日,若实兄弟倒是越发风姿潇洒了。” 林若实身体一僵,面色有些微妙,不动声色将身体抽出,“吴兄此次大战大夏国,力挫强敌,威名可谓如雷贯耳,这军中楷模的称号,定远城上上下下可是人人皆知。今日履任新职,就由我们一起走过往生路的人,共为楷模贺。” “好说,好说,你看刚刚到这,就让兄弟破费,实在是有些不好意思。来来来,今晚须得大醉方休。”吴亘将手拿下,却又学那宇文校尉,顺势抓住了对方的手。 林若实忍着一身鸡皮疙瘩,言笑晏晏,“那是自然,厢军清苦,既然到了城中,今天不妨让吴兄见见这定远城十丈软红。” 看着两人如多年未见的兄弟般亲昵,孙宏心中涌起一阵恶寒,两个都不是什么好鸟,都是喜欢暗搓搓递刀子的人。若是和好了还好,若是明争暗斗起来,这定远城说不得又得来一阵凄风苦雨。 三人边走边谈,出了城西往东而去。穿过城中心的钟鼓楼,前方渐渐喧闹起来,灯红酒绿,人来人往。 一路走过,酒肆、红楼、勾栏林立,街上人醉意熏熏,皆是寻花觅柳、金迷纸醉之辈。 三人在一家名为兰香班的所在停了下来。待到了其中,里面人流攒动,中间是一个巨大的舞台,舞台两侧则是一个个的雅间,足有三层之高。 台上有几名肌肤雪白、身材曼妙的女子,脸上蒙着面纱,赤足上套着银钏儿,正缓缓起舞。水袖甩将开来,时而抬腕低眉,时而轻舒云手,似有无数花瓣飘飘荡荡的凌空落下,飘摇曳曳,可谓美不胜收。 三人走入一间屋子,早有几人等在其中。 吴亘打量了一下,这些人果然有些面熟,应该都是走过往生路的人。看到林若实进来,这些人纷纷起身施礼。看来,林若实确实拉拢了不少人,俨然是这群人的首领。 等几人坐下,很快有小厮送上四碟干果,四碟小菜,摆上酒壶,殷勤的替几人拭去鞋上灰土。林若实拇指一弹,一块碎银子飞出,落于小厮手中。小厮满脸谄笑,躬身倒退而出。 林若实介绍了几人,又郑重引荐了吴亘,便径自坐于主位,请吴亘坐于自己右首。 “诸位。”林若实咳嗽一声,“今日吴亘兄弟到此,实在是我等荣耀。想必与大夏国大战一事大家也都听说了。 这一战,吴兄弟单刀赴会,力克强敌,可谓为我厢军大大涨了脸面,大家都与有荣焉。今日,吴兄弟大驾到此,若实略备薄酒,让我们共为吴兄弟庆功。” 屋中一哄而起,皆是举杯。纷纷上前找吴亘喝酒,转眼间便一壶酒下肚。 正在此时,小厮又走了进来,往桌上摆上热菜,“诸位大爷,前酒已毕。酒菜已上,本店唱曲颇为出名,可还要听个小曲儿。” 林若实微微一笑,“可,若不然何来十丈软红。” “得嘞。”小厮高兴的出去。每次客人点曲,他都是会有些分成。 不一会儿,一个十五六岁、身穿绿衫的年轻女子,抱着琵琶走了进来。 第37章 雨夜小酒馆 一早赶到参军房中,吴亘正琢磨着如何度过这百无聊赖的一天。曹近仁匆匆走了进来,劈头盖脸问道:“昨日那封信函,可是送到了郡守府中?” 吴亘抬头一愣,“自是送过去了,为何有此一问?” “你再找找,是不是未曾把文书放入信封中?”曹近仁语气有些不善,恼怒说道。 眯起眼想了想,再找找桌上,吴亘肯定的说道:“定然放进去了,我还在上面署名来着。” “嗨,那为何今早那边传过话来,送的是一封空信封。这可是本月拨付军中钱粮的文书,昨日乃是上报的最后一天。 如此一来,厢军上下这个月吃什么,喝什么。”曹近仁几乎是吼了出来,面红耳赤,脖颈上的青筋鼓起老高。 吴亘冷冷说道:“昨日你也在一旁,看的清清楚楚,公文确是放进去了,怎的赖在我的头上。” “竖子难成大事。”曹近仁怒不可遏,重重拍打着桌面。 闻听二人争吵,在屋外的毕华匆匆赶了进来,“二位,二位,息怒,大清早的何必如此,可是发生了何事。” 曹近仁此时却闭上了嘴,匆匆重拟了份公文,急急出门。 毕华叹了口气,“吴亘你不必在意,老曹就是如此脾气,若不然早些年便下放做个实职了。只不过,因何事如此吵闹。” 想想这文书的事终是瞒不住,吴亘便将事情由来重述了一遍。毕华听罢,眉头紧蹙,捋着胡须想了想,“此事倒也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只要找相熟的郡吏,补上一份文书即可。 但原先的文书去了哪里,这才是最要命的。毕竟这钱粮一事,看着不紧要,但若被有心人侦知,就可籍此推算出我定远城周边厢军人头,驻地。此事还须禀报上官,抓紧查缉,免得落入敌手。” 吴亘也是一头雾水,仔细回想昨日行程,没有遇到什么特别的事和人啊。忽然,吴亘想了起来,昨日文书放于桌上,正好被召去议事。也只有这个时候,信封可能被人动了手脚。 将自己的推测说了一遍,毕华长叹道:“是有这个可能,只不过,谁会做这样的事呢。算了,我还是先去禀报,若是追回来就好了。你暂且安心,找着机会,我面见校尉大人,自会替你辩解。毕竟出了事,我这个牵头之人也是跑不了的。” 眼见毕华这么说,吴亘也无可奈何。来了这么长时间,宇文校尉一次也没见着,早把自己这个军中楷模抛诸于脑后。 到了下午时分,曹近仁黑着个脸回来了,理都不理吴亘。毕华此时正好推门进来,“老曹,这一早上你可是到何处去了,遍寻不见,文书之事如何?” 曹近仁一愣,抬头看了一眼吴亘,眼里似要冒出火来,转头时却已是语气平和,“无事了,我有一个同乡正好在郡守府,托他补了份文书,已然递上去了。” “如此甚好。”毕华也是松了一口气,“不管如何,不要误了粮饷发放就好,要不然各大营那些杀才,不把我们吞了才怪。” 眼见事情揭了过去,参事房中再度恢复了平静,只是吴亘总感觉曹近仁在不时偷偷打量自己。 到了第三天,毕华带来了个不好的消息。 因为此次文书丢失,吴亘被调去法曹,说白了就是个送信的,不能再在参事房中呆了,转到第一进院中一个小屋中,与马舍相邻。不过倒是清静了些,屋中只有他一人。 吴亘有些发懵,出了这么大的事,不应该把自己赶回厢军吗,为何还要留在府中。 每天早上,看到吴亘在那洗刷马匹,不时有人路过,皆是窃窃私语 “听说这就是那军中楷模,却被贬到此地,成了一个送信跑腿的。” “什么狗屁军中楷模,是洗马楷模,一个土匪出身的浪荡子,偶尔打败一个大夏国的废物,就不知天高地厚,兄弟们好心请他喝酒还拉个臭脸,活该他倒霉。” “呵呵,洗马楷模,倒是颇为贴切,那我是不是可以做个喝酒楷模。” “哈哈,那是自然,兄台的酒量可是闻名定远城啊。” 对于这些嘲讽,吴亘安之若素,一概不理,每日勤勤恳恳送信,几乎把整个定远城摸了个遍。有时候,还要远行前往别的县城、传递府中公文。只是城中有一处地方,是去不得的。 那就是城南围绕鼓山的一片区域,这里是城中贵人宅邸所在。因为景色秀丽,依山傍水,所以贵人们都在此兴建私宅。 平日里,除非有贵人相召,如若中人以下擅闯此地,轻则杖责,重则打入监牢,若是有什么歹事,说不得就得丢了脑袋。 平日无事或是休沐之时,吴亘常常会跑到城南一处僻静的酒馆,一人独自默默喝上一些。这座酒馆的窗口正好面向鼓山,正是远观山景的绝佳地方。 这个时节的鼓山,嵯峨黛绿,飞瀑奔流,正是一年中景致最好的时候。 时有贵人,携朋唤友,或杖行赏景,或濯足高歌,游走于蓊郁荫翳,穿梭于缥缈云雾。 也有女眷结伴出游,穿着艳丽,犹如繁花点缀于苍翠。在此地,这些贵人终于不用奴仆紧紧相随,显得有些恣意而为。 来酒馆的次数多了,连掌柜的也都清楚其习惯,加上吴亘每次都出手大方,只要有可能,都会为其留下临窗的位置。 这一日,城中难得下雨,吴亘了结了公差,踏着暮色又再次来到了酒馆,坐到了自己平日惯熟的位子上。 窗外细雨打在竹叶上,淅淅沥沥,半壶杏花酒快要下肚时,吴亘渐渐有些迷糊。忽然,风雨声大了起来,酒馆的门被推开,吴亘骤然惊醒。 “掌柜的,请温一壶酒,上一盘花生即可。”一个温和的中年男人声音传来。 揉了揉眉心,将杯中残酒喝下,吴亘并未理会身后的动静。 “不好意思,朱先生,您有些日子没来了。今日不巧,花生倒是有,酒却是已经卖光了。”掌柜热情的与之打着招呼。 “如此断魂雨,却无杏花酒,那倒是颇为遗憾了,满腹愁郁只待酒浇啊。”男子并不生气,反而是与掌柜的打趣道。 吴亘转头一看,一个一身青衫、面色温和的儒雅中年男子正与掌柜攀谈。男子手持桐油伞,衣服下摆已湿了一大片,看来也是好酒之人,走了不近的路。 此人身上隐有一种方正的气息,却又透着温煦,让人一眼就心生亲近。眼见无酒,说了几句男子就准备出门离去。 “这位先生,这里有残酒半壶,若不嫌弃,不如过来饮上一杯如何。”吴亘忽然心生涟漪,开口招呼道。 男子稍稍愣了一下,旋即温煦的笑了笑,走到吴亘身边,“多谢小兄弟相邀,这夜雨倒是把我的酒虫儿勾了起来。既然如此,就腼颜讨杯酒喝,酒钱自然要照付的。” “无妨,今日就是吴亘请先生了,下次先生补上就是,如此说来还是我赚便宜了些。”吴亘笑着让小二上了碗筷和酒杯,为男子满满倒上了一杯。 二人对饮一杯,男子停了半刻,似是回味酒中滋味,“醉人不外雨共酒,雨是天音酒是愁,果然还是雨夜杏花韵无穷,醇馥幽郁,如饮甘露。这位小兄弟,我乃此地西席,姓朱名不展,今日倒是谢谢小兄弟盛情相邀了。” 原来是教书的啊,吴亘心中一动,举起酒杯道:“吴亘虽然大字不识几个,但却平生最敬先生,这一杯酒,我先干为净。”说着仰头饮尽。 识字不多一直是吴亘心中隐痛,以往在厢军大营时,周遭俱是一群厮杀汉,倒也不觉的什么。入校尉府以来,连个文书都拟制不来,只能做个洗马楷模。虽说面上并不在意,但心中却一直耿耿于怀。 “呵呵,小兄弟狡黠了,此酒是要回请的,你多饮一杯,我便多吃一些亏。”看着豪情十足的吴亘,男子笑眯眯打趣道。 窗外的雨声渐渐小了下来。 灯火昏黄的酒馆中,吴亘与朱不展相对而坐,举杯对饮,言笑晏晏。 喝了三杯,朱不展双手拈起一粒花生,放入口中嚼了起来,“小兄弟为何孤身独饮,我观你神色郁郁,可是有什么难处。” “先生叫我吴亘即可。”对方温润如玉,吴亘少与这样的人打交道,不免有些拘谨,“先生不知在何地开塾。” 朱不展微微一笑,指了指南边,“平生别无他长,只能教书谋生,就在此地授业。” 吴亘一愣,南边是贵人居住的地方,莫非 刚想起身,却被朱不展阻拦,只得小心坐下,试探问道,“先生可是贵人。” “什么贵人、庶人,就是一个教书匠,只是沾了些祖宗的光罢了,莫要因此坏了喝酒心情,来来来,再饮一杯。”朱不展毫不在意,竟然帮吴亘倒了一杯,示意了一下先行喝下。 吴亘此时有发懵,真是贵人啊,平生第一次贵人给自己倒酒,忙不迭去拿酒杯,一不小心,酒杯倒在桌上,又手忙脚乱去拿袖子擦拭。 朱不展失笑道:“不必如此,只是我的身份莫要说出去,要不然到此喝酒都来不成了。” 吴亘连连点头,忽然福至心灵,开口道:“先生,下顿酒自不要您请了,小子可否随您读书,也好常为先生执壶。” 朱不展笑而不答,看的吴亘心中直发毛,等了片刻才开口道:“吴亘,可是那什么军中楷模的吴亘?” “啊。”吴亘现在对楷模二字极其反感,闻听此言愣了一下,不知对方何意,只得赧然道:“正是小子。” “哈哈哈,不展有幸,竟然能与楷模同饮。你一战成名,护了赵国威严,实在是值得国人敬佩,却未曾想如此年少,实在是后生可畏。” “先生说笑了,亘就是个粗人,打打杀杀还行,真不敢自称什么楷模,莫要再笑话我了。” “明日即可入学。” “嗯!嗯?明日?” 吴亘抬起头来,一脸不相信。 第36章 香香 女子生的眉目青秀,脸泛桃花,娇羞之中款款走到屋子中间,对着众人敛衽施礼。 趁着此空当,孙宏凑到吴亘面前,低声道,“吴兄,切勿豪饮,须当小心些,今天这顿酒宴,也不知道林若实安的是什么心,场面上应付过去就是了。” “我自晓得。”吴亘面带笑意,冲着对面一人举杯示意,却并没看向孙宏,“初到定远,不宜与其直接起冲突,且行且看。” 二人说话间,女子素手捉起拨子,轻轻扫下。 琵琶铮然而鸣,弦弦凄楚,韵律幽幽,有如雾锁山峦、烟笼村寨。轻拢慢捻间,声音缓如丝雨,隐隐藏了一丝哀意。 一曲终罢,女子泪珠盈睫,面露戚色,垂头不语。 林若实将酒杯放在桌上,面露不悦,“今日我等为吴兄弟接风,却闻如此凄苦之音,着实扫兴。” 旁边另一人接口道:“是的是的,难不成我兄弟几人欺侮了你,还是对我等厌恶,如此作态,着实有些晦气。来人。” 随着那人声音,小厮跑了进来,“几位大爷,曲子如何,可有什么吩咐。” “你这店家好不会做买卖,大好的日子弹奏什么哀曲,换人,赏钱断是没有的。” “好的,小的这就让她换一个轻快曲子。”小厮走上前,顺手把女子衣服领子往下扯了扯。 “换人,没听明白是怎的,如此庸脂俗粉,少来污了我们眼睛。”旁边又有一人怒道。 小厮转头对女子怒目而视,伸手欲将其拉起,悄悄在其肩膀上狠狠掐了一把。 女子惊惶抬头,目露哀求之意看向众人,半个身子已被小厮拉起。眼见女子抗拒,小厮低声骂道:“不知进退的小浪蹄子,害的我今天少了一份收成。” 女子被拉拽到门口,仓皇间回头看了一眼,泪珠顺着脸颊落下,似是十分惧怕被拉走。 孙宏刚要起身,却被吴亘拉住。 “慢着。”吴亘手持酒杯起身,“诸位,我平日里一个人守关燧,孤苦惯了,倒是喜欢这小娘子的调调。在座都是仕途得意之人,平日里欢天喜地惯了,不如今日陪我听听这悲苦曲子,换个口味如何?” 林若实微微一笑,“没曾想吴兄弟竟然如此怜香惜玉,好,今日我等几人,就陪着楷模兄幽怨伤怀一遭。小娘子,权作弄玉,坐在这位萧郎身旁。若是弹的好了,这位公子可是大大有赏的呦。” 女子闻听,忙不迭转身,对着众人团团施礼,轻移莲步,坐到了吴亘身侧。众人哄堂大笑,纷纷打趣,揶揄其艳福不浅。 吴亘脸皮一阵抽搐,倒不是因为害羞,这等调侃,比起大风寨中那帮浑人来,毛毛雨了。 实在是这林若实“大大有赏”有些害人,摸了摸袖中不多的银子,牙疼。 孙宏自然明白这位老兄抠门的毛病又犯了,扯了扯吴亘衣袖,指了指自己怀中,示意其不必担忧。 女子感激的看了吴亘一眼,重新弹了一曲,相较上一曲,这支曲子倒是欢快了许多。 趁着众人饮酒间隙,女子悄悄说道:“香香多谢公子垂怜,奴婢敬公子一杯。”说着自顾自从桌上取了酒杯,倒了一杯酒,轻轻一抿而尽。 “无妨的。嗯?”吴亘随意饮了一口,发现女子动作有些僵硬。略显清凉的衣衫后,显出背上的的一圈圈纱布,“可是有人欺负了你。” 女子一怔,知道吴亘发现了背上伤势,低头黯然道:“在此行艺的女子,一日赚不到钱,就会遭嬷嬷责打。今日公子若不出言挽留,晚上怕是又要被责罚,连饭都吃不上的。” 吴亘眉毛一竖,“那就不在此地干就是了,何必受此屈辱。” 香香涩然一笑,“公子不知,我等都是庶人,从小被卖到此地为奴,若是逃了,逮回来就得打死。 在此虽然凄苦了些,但终是还能吃饱饭的。况且,嬷嬷已经十分不错,起码不会赶人走。其他家的姐妹,赚不到钱说不得就会被卖走,或是赶出去流落于外,说不得哪天就死在暗处了。” 闻听香香诉说,吴亘默默无语。方才看到女子伤势,已然猜到是如此结果,却没曾想,女子竟然毫不怨怼,反而庆幸有这样一个安身之所。 孙宏凑了过来,“吴兄,你方到此地,如此的事儿多了。等时日长了,也就见怪不怪,习以为常了。” 吴亘避开香香,凑在孙宏耳边问道,“这打赏的行情是多少,方才被林若实的话给拿住了,不出赏钱倒也不好,好歹让这个姑娘少挨一顿打啊。” “一般来说是五两起步,多些的甚至十两,百两,不一而足,看客人心情了。”孙宏赶紧介绍了一下,生怕这位掏出几个铜钱。这种事儿,他确信吴亘能干的出来。 “五两。”吴亘惊的险些喊了出来,听个曲子就给这么多钱,自己与宝象得贩多少私盐方能赚回来。伸手在袖中摸了摸,肉疼的拿出一个五两的银锭。 孙宏看了一眼,不动声色又拿出五两,放到吴亘手上。 吴亘咬着牙将十两银子递给香香,瓮声瓮气道:“喏,这是与你的赏钱,这样不会挨打了。” 香香赶紧接过,“不会了,不会了。公子,要不奴婢再弹奏一曲?”说着期待的看着吴亘。 “不了,不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吴亘忙不迭阻止,两只曲子十两银子,再弹奏下去,估摸自己就得出去当裤子了。 随着香香的离去,酒宴也近尾声。随着最后一壶酒喝下,众人纷纷醉醺醺离席。 回去的路上,林若实主动与吴亘、孙宏走在了一起,三人都是跌跌撞撞,俨然醉的不轻。 忽然,林若实转头对孙宏说道:“孙少府,可容我与吴兄弟单独谈一谈。” 孙宏一愣,警惕的看了一眼。吴亘笑笑,“有什么不可,我就不信林兄弟还有断袖之癖。”目光示意孙宏离去。 林若实与吴亘行走于街上,步履平稳,全然没有半分醉意。 “吴亘,你我二人之间的过节,都心知肚明,你可知今日为何我要设宴款待你。”林若实微笑着开口。 吴亘戏谑的瞥着对方,“难不成你是心中仰慕我这个军中楷模,意欲化干戈为玉帛。又或者见我如此风流倜傥,心下暗自折服。竟然幡然悔悟,想着走的亲近些。” “哈哈哈,吴兄弟说笑了。今日之宴,我是真心感激于你。”林若实转过头来,“我被人从厢军大营赶回,是吴兄弟的手脚。” 吴亘刚想反驳,林若实摆摆手道,“是与不是都无关紧要了,这次被人逐回,实乃人生一大耻辱。 回到城中,想了又想,反倒有些释然。通过此事,倒是让我认清了自己的不足,那就是过于清高,不屑与低阶之人打交道,所以在厢军中失了人心。 回来后,我痛定思痛,行事大有改观。无论是军中小卒、还是府中走吏,皆是和睦以待。所以,今夜此次宴席,倒是真心实意想请你。 今晚在座诸人,或为守户犬不知进取,或为粗鄙辈难堪大用,若论豪杰,倒是吴亘兄弟可当此号。过了今晚,你我再各展身手,各显神通,鹿死谁手全凭本事。如何。” 舔了舔嘴唇,吴亘笑眯眯道:“倒也是实诚,林若实,我在想,我是不是趁现在月黑风高,把你宰了,岂不一了百了。” 林若实轻轻摇头,一脸怜悯模样,“呵呵,当日在那座山上,我受伤甚重,才让你捡了个便宜。莫看你能打败大夏莽夫,但在我面前,还真不够看。 你不知道,一介武夫与练气士之间的差距有多大。姑且就说你有这个本事,在这定远城中,你人生地不熟,也不想想,我单独约你出来,是不是已经设下埋伏围杀于你。” 说完,林若实仰头大笑,掉了个方向离去。 看着其背影,吴亘默默无言,深吸一口气,回到校尉府安歇。 吴亘开始了校尉府按时点卯、点头打盹的日子,参军房中,除了毕华偶尔攀谈两句,其他人都是互不搭理。 至于那个曹近仁,整天阴沉着脸,好像谁都欠他钱一般。在试着让吴亘写了一份文书后,便再也不要其捉笔,只是干些往递文书之类的事情。 刚开始,孙宏还往参事房跑一跑,与吴亘交谈几句,渐渐的,连孙宏也来的少了。 转眼半月过去,这一日,曹近仁递给吴亘一份文书,叫他送到郡守府中。宇文校尉虽然负责兵马战事,但郡守毕竟为宝安郡一郡之长,诸多事情还得与其多多请示,所以往来文书并不少。 将公文随手放入一个信封中,用火漆封好,吴亘随手在封口处写下了自己名字。正在此时,毕华在屋外走了进来,召集众人前往兵曹掾处议事。吴亘只得将信放在桌上,与其他人一同前往。 等忙完后,已是临近傍晚。因着与其他人不太熟稔,吴亘一个人晃晃悠悠返回屋中,顺手拿起桌上的信,前往郡守府送信。 郡守府同在城西,与校尉府隔了几条街,吴亘将信送到后,特意拖延了一下时间,如此就不用再回那死气沉沉的参军房。 等出了郡守府门,吴亘绕了一个圈,百无聊赖闲逛,看看四周风景。 定远城作为郡城,已建成近百余年,景色倒是颇为秀丽。沱河从城西绕城而过,既可运输,又是护城河。城中多曲水池潭,所以桥拱甚多,行走于其间,颇有一番趣味。 待走到钟鼓楼侧,此处是南来北往的汇集处,人流多了起来。转过墙角,前方来了几人,领头的正是林若实,孙宏赫然也在其中。 见到吴亘,孙宏一愣,面色颇有些不自在。林若实倒是主动迎了上来,“这不是吴亘兄弟啊,有些日子未见,倒是清瘦了不少。这么凑巧,今晚几位同僚相聚,不如一起小酌一杯如何。” 看了一眼垂目低头的孙宏,吴亘不冷不热道:“鄙人家贫,上次随林兄弟赴宴,可是亏了十两银子,还欠了他人五两,断是不敢去了。我手头还有些事,就不扰几位雅兴了。”说着拱拱手准备离开。 “说哪里话来着,吴兄弟若是手头拮据,我这里倒是还有些余钱,俱是同僚,拿些去使就是了。”林若实似乎不打算放过吴亘。 “算了,拿人手软,吃人嘴短,自己有多少米,就吃多少饭,我还是回去啃我的咸菜糙饭。”吴亘说完,竟是扬长而去。 “什么人啊,吃刺猬长大的啊,给脸不要脸。”同行之中有人低声嘀咕。 看着其背影,林若实轻轻摇头,倒是没有说什么,轻轻拍了拍孙宏的肩膀,“走走,莫要坏了心情,如此大好时辰,正好举杯邀月。”说完带着几人往城东而去。 第37章 雨夜小酒馆 一早赶到参军房中,吴亘正琢磨着如何度过这百无聊赖的一天。曹近仁匆匆走了进来,劈头盖脸问道:“昨日那封信函,可是送到了郡守府中?” 吴亘抬头一愣,“自是送过去了,为何有此一问?” “你再找找,是不是未曾把文书放入信封中?”曹近仁语气有些不善,恼怒说道。 眯起眼想了想,再找找桌上,吴亘肯定的说道:“定然放进去了,我还在上面署名来着。” “嗨,那为何今早那边传过话来,送的是一封空信封。这可是本月拨付军中钱粮的文书,昨日乃是上报的最后一天。 如此一来,厢军上下这个月吃什么,喝什么。”曹近仁几乎是吼了出来,面红耳赤,脖颈上的青筋鼓起老高。 吴亘冷冷说道:“昨日你也在一旁,看的清清楚楚,公文确是放进去了,怎的赖在我的头上。” “竖子难成大事。”曹近仁怒不可遏,重重拍打着桌面。 闻听二人争吵,在屋外的毕华匆匆赶了进来,“二位,二位,息怒,大清早的何必如此,可是发生了何事。” 曹近仁此时却闭上了嘴,匆匆重拟了份公文,急急出门。 毕华叹了口气,“吴亘你不必在意,老曹就是如此脾气,若不然早些年便下放做个实职了。只不过,因何事如此吵闹。” 想想这文书的事终是瞒不住,吴亘便将事情由来重述了一遍。毕华听罢,眉头紧蹙,捋着胡须想了想,“此事倒也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只要找相熟的郡吏,补上一份文书即可。 但原先的文书去了哪里,这才是最要命的。毕竟这钱粮一事,看着不紧要,但若被有心人侦知,就可籍此推算出我定远城周边厢军人头,驻地。此事还须禀报上官,抓紧查缉,免得落入敌手。” 吴亘也是一头雾水,仔细回想昨日行程,没有遇到什么特别的事和人啊。忽然,吴亘想了起来,昨日文书放于桌上,正好被召去议事。也只有这个时候,信封可能被人动了手脚。 将自己的推测说了一遍,毕华长叹道:“是有这个可能,只不过,谁会做这样的事呢。算了,我还是先去禀报,若是追回来就好了。你暂且安心,找着机会,我面见校尉大人,自会替你辩解。毕竟出了事,我这个牵头之人也是跑不了的。” 眼见毕华这么说,吴亘也无可奈何。来了这么长时间,宇文校尉一次也没见着,早把自己这个军中楷模抛诸于脑后。 到了下午时分,曹近仁黑着个脸回来了,理都不理吴亘。毕华此时正好推门进来,“老曹,这一早上你可是到何处去了,遍寻不见,文书之事如何?” 曹近仁一愣,抬头看了一眼吴亘,眼里似要冒出火来,转头时却已是语气平和,“无事了,我有一个同乡正好在郡守府,托他补了份文书,已然递上去了。” “如此甚好。”毕华也是松了一口气,“不管如何,不要误了粮饷发放就好,要不然各大营那些杀才,不把我们吞了才怪。” 眼见事情揭了过去,参事房中再度恢复了平静,只是吴亘总感觉曹近仁在不时偷偷打量自己。 到了第三天,毕华带来了个不好的消息。 因为此次文书丢失,吴亘被调去法曹,说白了就是个送信的,不能再在参事房中呆了,转到第一进院中一个小屋中,与马舍相邻。不过倒是清静了些,屋中只有他一人。 吴亘有些发懵,出了这么大的事,不应该把自己赶回厢军吗,为何还要留在府中。 每天早上,看到吴亘在那洗刷马匹,不时有人路过,皆是窃窃私语 “听说这就是那军中楷模,却被贬到此地,成了一个送信跑腿的。” “什么狗屁军中楷模,是洗马楷模,一个土匪出身的浪荡子,偶尔打败一个大夏国的废物,就不知天高地厚,兄弟们好心请他喝酒还拉个臭脸,活该他倒霉。” “呵呵,洗马楷模,倒是颇为贴切,那我是不是可以做个喝酒楷模。” “哈哈,那是自然,兄台的酒量可是闻名定远城啊。” 对于这些嘲讽,吴亘安之若素,一概不理,每日勤勤恳恳送信,几乎把整个定远城摸了个遍。有时候,还要远行前往别的县城、传递府中公文。只是城中有一处地方,是去不得的。 那就是城南围绕鼓山的一片区域,这里是城中贵人宅邸所在。因为景色秀丽,依山傍水,所以贵人们都在此兴建私宅。 平日里,除非有贵人相召,如若中人以下擅闯此地,轻则杖责,重则打入监牢,若是有什么歹事,说不得就得丢了脑袋。 平日无事或是休沐之时,吴亘常常会跑到城南一处僻静的酒馆,一人独自默默喝上一些。这座酒馆的窗口正好面向鼓山,正是远观山景的绝佳地方。 这个时节的鼓山,嵯峨黛绿,飞瀑奔流,正是一年中景致最好的时候。 时有贵人,携朋唤友,或杖行赏景,或濯足高歌,游走于蓊郁荫翳,穿梭于缥缈云雾。 也有女眷结伴出游,穿着艳丽,犹如繁花点缀于苍翠。在此地,这些贵人终于不用奴仆紧紧相随,显得有些恣意而为。 来酒馆的次数多了,连掌柜的也都清楚其习惯,加上吴亘每次都出手大方,只要有可能,都会为其留下临窗的位置。 这一日,城中难得下雨,吴亘了结了公差,踏着暮色又再次来到了酒馆,坐到了自己平日惯熟的位子上。 窗外细雨打在竹叶上,淅淅沥沥,半壶杏花酒快要下肚时,吴亘渐渐有些迷糊。忽然,风雨声大了起来,酒馆的门被推开,吴亘骤然惊醒。 “掌柜的,请温一壶酒,上一盘花生即可。”一个温和的中年男人声音传来。 揉了揉眉心,将杯中残酒喝下,吴亘并未理会身后的动静。 “不好意思,朱先生,您有些日子没来了。今日不巧,花生倒是有,酒却是已经卖光了。”掌柜热情的与之打着招呼。 “如此断魂雨,却无杏花酒,那倒是颇为遗憾了,满腹愁郁只待酒浇啊。”男子并不生气,反而是与掌柜的打趣道。 吴亘转头一看,一个一身青衫、面色温和的儒雅中年男子正与掌柜攀谈。男子手持桐油伞,衣服下摆已湿了一大片,看来也是好酒之人,走了不近的路。 此人身上隐有一种方正的气息,却又透着温煦,让人一眼就心生亲近。眼见无酒,说了几句男子就准备出门离去。 “这位先生,这里有残酒半壶,若不嫌弃,不如过来饮上一杯如何。”吴亘忽然心生涟漪,开口招呼道。 男子稍稍愣了一下,旋即温煦的笑了笑,走到吴亘身边,“多谢小兄弟相邀,这夜雨倒是把我的酒虫儿勾了起来。既然如此,就腼颜讨杯酒喝,酒钱自然要照付的。” “无妨,今日就是吴亘请先生了,下次先生补上就是,如此说来还是我赚便宜了些。”吴亘笑着让小二上了碗筷和酒杯,为男子满满倒上了一杯。 二人对饮一杯,男子停了半刻,似是回味酒中滋味,“醉人不外雨共酒,雨是天音酒是愁,果然还是雨夜杏花韵无穷,醇馥幽郁,如饮甘露。这位小兄弟,我乃此地西席,姓朱名不展,今日倒是谢谢小兄弟盛情相邀了。” 原来是教书的啊,吴亘心中一动,举起酒杯道:“吴亘虽然大字不识几个,但却平生最敬先生,这一杯酒,我先干为净。”说着仰头饮尽。 识字不多一直是吴亘心中隐痛,以往在厢军大营时,周遭俱是一群厮杀汉,倒也不觉的什么。入校尉府以来,连个文书都拟制不来,只能做个洗马楷模。虽说面上并不在意,但心中却一直耿耿于怀。 “呵呵,小兄弟狡黠了,此酒是要回请的,你多饮一杯,我便多吃一些亏。”看着豪情十足的吴亘,男子笑眯眯打趣道。 窗外的雨声渐渐小了下来。 灯火昏黄的酒馆中,吴亘与朱不展相对而坐,举杯对饮,言笑晏晏。 喝了三杯,朱不展双手拈起一粒花生,放入口中嚼了起来,“小兄弟为何孤身独饮,我观你神色郁郁,可是有什么难处。” “先生叫我吴亘即可。”对方温润如玉,吴亘少与这样的人打交道,不免有些拘谨,“先生不知在何地开塾。” 朱不展微微一笑,指了指南边,“平生别无他长,只能教书谋生,就在此地授业。” 吴亘一愣,南边是贵人居住的地方,莫非 刚想起身,却被朱不展阻拦,只得小心坐下,试探问道,“先生可是贵人。” “什么贵人、庶人,就是一个教书匠,只是沾了些祖宗的光罢了,莫要因此坏了喝酒心情,来来来,再饮一杯。”朱不展毫不在意,竟然帮吴亘倒了一杯,示意了一下先行喝下。 吴亘此时有发懵,真是贵人啊,平生第一次贵人给自己倒酒,忙不迭去拿酒杯,一不小心,酒杯倒在桌上,又手忙脚乱去拿袖子擦拭。 朱不展失笑道:“不必如此,只是我的身份莫要说出去,要不然到此喝酒都来不成了。” 吴亘连连点头,忽然福至心灵,开口道:“先生,下顿酒自不要您请了,小子可否随您读书,也好常为先生执壶。” 朱不展笑而不答,看的吴亘心中直发毛,等了片刻才开口道:“吴亘,可是那什么军中楷模的吴亘?” “啊。”吴亘现在对楷模二字极其反感,闻听此言愣了一下,不知对方何意,只得赧然道:“正是小子。” “哈哈哈,不展有幸,竟然能与楷模同饮。你一战成名,护了赵国威严,实在是值得国人敬佩,却未曾想如此年少,实在是后生可畏。” “先生说笑了,亘就是个粗人,打打杀杀还行,真不敢自称什么楷模,莫要再笑话我了。” “明日即可入学。” “嗯!嗯?明日?” 吴亘抬起头来,一脸不相信。 第38章 那一瞬浅画如画 晨熹中,吴亘匆匆赶往城南。身上背了个包袱,里面装了咸肉、红豆、红枣等束修,另外则是一坛美酒。 为了今天入学的事,吴亘专门请了假,反正自己这个洗马楷模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虽是仓促入学,但该有的礼节却是一丝也不能少。吴亘昨夜不知砸开多少家店铺,方才将这些东西准备妥当。 走到城南那巨大的白色牌坊下,吴亘停了下来,这里是进入城南的分界线。牌坊上,雕刻有“北辰以德”四个大字,字体遒劲,如有千钧。 站在牌坊下,隐隐觉察有人在打量自己。吴亘不以为意,有朱先生作保,自己进入城南应是没有什么大问题。 透过飞瀑飘来的水雾,吴亘探长脖子向里张望。缥缈中,朱不展的身影在雾气中出现。见到身上被水气打湿的吴亘,微微点头:“随我来。” 进入城南,如无人引见,可是要被打出去的。别看街上空寂无人,谁又知道暗处隐藏着什么杀着。 走在青石铺成的路上,两侧俱是高门大户,雕饰精美的门当户对,显示着主人的尊贵。 临近鼓山,山脚下出现了一处临水的院子。 走入院中,门口没有设置影壁,却立了一座亭子,上面有三个大字“听风亭”。下有楹联,上书“泉润碧巉、圣义相传垂庐舍,三品何妨、此间春风满定远”。 琅琅的读书声传来,如磬如玉,抑扬顿挫。 吴亘有些汗颜,原本以为自己起了个大早,却不想早有人到此。 “你虽然年龄大些,但到此只以进学前后而论,这些蒙童皆是你的师兄。”朱不展伸手指着屋中十几个总角孩童说道。 这些孩童瞪着大大的眼睛,肆无忌惮的打量着吴亘,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几个调皮些的挤眉弄眼,冲着吴亘做着鬼脸。 一向厚脸皮的吴亘难的有些脸红,看着微笑注视自己、一言不发的朱不展,咬牙拱手作揖道:“诸位师兄师姐好。” 孩童们迸出一片清脆笑声,“师弟好,哥哥好” 一顿乱声过后,朱不展轻轻击掌,四下安静下来。“这是你们新来的同学,大家平日里要和睦相处,不许欺负新同学。” “知道了。”孩童们拉着长音回答道,嬉笑声一片。 指着最后一排的桌椅,朱不展说道:“你就坐于此处。”将身上东西放下,吴亘规规矩矩坐了下来。摸了一下光滑的桌面,心中总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学生初学,无非是《小雅》、《幼学编集》诸如此类,重在识字,习练一洲雅言。吴亘也不例外,与一帮比自己小了不少的同学脑袋画圈,背诵那天书一般的文字。 朱不展教学极为耐心,每一个字都讲清圣人造字起源,蕴含大义。遇有疑难之处,更是细细解读,无论是哪个学生,都一视同仁。 就这样,吴亘开始了单日上学,双日到校尉府报到的日子。请假之时,法曹主事之人闻听,脸色有些奇怪,竟然问也没问就允了,让吴亘准备的一堆理由都没有用上。 每日清晨,朱不展都要到那座牌坊下,将一些小孩接了进来。吴亘也发现,这些孩童并不全是住城南这片区域,有贵人子弟,也有庶人之后。若是没有他接引,那些小孩想进入是万万不能。 时有头戴银冠的贵人路过,看着对朱不展颇为客气,但眼底的鄙夷之色却是显而易见。按着赵国规矩,贵人可戴金银玉冠,只不过城南之地多是下等贵人,所以银冠便多了些。 吴亘也曾问过朱不展,将诸多贵人之外的子弟带入其中,不会招人记恨吗,为何不把学堂办在其他地方。 朱不展只是轻轻拍拍他肩膀,轻叹道,“万物有丑好,各一姿状分。唯有学问一事,只有学与不学。我们这一脉,讲究的是有教无类,在如今世道,自然易遭人诽谤。只不过,这世道终是要有人改变的,多做一分,总比不做强些。”说到这里,面容有些苦涩。 “至于为何不搬离这里,你难道想让这些簪缨之家,贵人子弟,去中人庶人所居之处上学吗。若是如此,这此银冠之人,背地里上下其手,又多上许多烦恼,连学都办不成的。巍巍大势下,总是需要借分力方可前行。 况且,这些三品人等子弟,相互聚集在一起,时间长了虽然难免还有些隔阂,但终是看到彼此并无差别,也是为他们心中种下一颗种子。” 吴亘到底是个心底通透之人,听明白了朱不展的难处。想想也是,你一个贵人,不教授自家子弟,反去扶持那些卑贱之辈,岂不心里不平,诸多手段下来,即使不动朱不展,那些中人庶人还敢把小孩送到学堂吗。 将学堂办在此地,方便贵人子弟求学。有些人即使看不惯朱不展所为,也只得捏着鼻子忍下来。 如此一来,吴亘对朱不展倒是心生敬佩之意,平日里因为自己在一帮孩童中年岁最大,便主动承担了学堂的一些事务,连如厕这样的琐事,都得吴亘一一招呼。 小孩子最喜欢与自己大的人玩耍,吴亘这个便宜师弟又是长了张讨喜的脸,所以与一帮师兄师姐相处颇为融洽。 时间长了,只要一到课间休息,四五个孩童就挂在吴亘身上,缠着他问这问那。纵然辛苦些,吴亘也是乐此不疲。无事之时,吴亘就如同一只大鹅,领着一溜小鹅在城南到处瞎逛。 路上偶遇那些游玩的贵人,对这帮有些吵闹的孩童倒是颇为通融,最多笑骂几句小儿无赖。加之这段时间吴亘如同换了一个人,彬彬有礼,举止有度,倒也没有惹来什么麻烦,出入牌坊竟然也没有过多阻拦。 入学半月有余,这一日朱不展将吴亘留下,坦言第二日学堂休沐,想让帮着搬一些东西。此事自无不可,上私塾是要交束修的,也曾给朱不展送过一些银子,却被他断然拒绝。 第二天吴亘早早就来到学堂,朱不展歉然道,还需等些时间。吴亘发现,平日里沉稳不惊的朱先生,今天却是有些心绪不安,不时起身探听院外动静。 直到日上三竿,门外传来车马的声音。朱不展闻听,霍然起身大步走出屋子,待临到门口时,却又放缓了步子,双手负后迈着方步缓缓走出。 吴亘心中奇怪,是何人让朱先生今日如此失态。 走出门一看,一辆有些简朴的马车停在门口。赶车的车夫是个老妪,正叼着个铜烟锅,坐在车前嗒嗒抽着旱烟。 马车的帘儿轻轻掀开,只见一只娇柔白皙的纤纤素手伸出。阳光照下,手上青筋隐约可见,恍似玉雕的一般。 紧接着,一个相貌清丽、面容清素的少女出现在吴亘眼前。少女身着留仙长裙,丹唇皓齿,肌肤晶莹如玉,眉目间隐然有一股书卷的清气。 少女之美,恰如清波菡萏,不似牡丹之艳,不复金桂之郁,自有一番秀雅脱俗,卷舒开合间尽显天真。 那一瞬间,吴亘的心停顿了片刻,待回过神来,黑瓦白墙的学堂,顿时鲜亮起来。 看到朱不展,少女绣履娇行,款款敛衽一礼,“爹爹安好。” 朱不展满脸慈爱,“一路辛苦了,路上可还平安。” 少女柳眉弯弯,满脸笑意,“让爹爹费心,一切安好。”转头看了一眼吴亘,欲言又止。 朱不展咳嗽了一声,“吴亘,这是小女浅画,一直居于家中,方才接了过来。” 吴亘从梦游中惊醒,赶紧上前拱手一礼,“见过浅画姑娘。”朱浅画腮带微晕,回了一礼。 “这是我新收的学生,吴亘,烦你将车上的物件搬回屋中,辛苦了。” 吴亘答应一声,与老妪将车上的箱子一一搬入院中,按着朱不展的吩咐分送各个房间,今天总感觉有使不完的劲。 等安顿下来,吴亘方才得知,朱浅画是朱不展唯一的女儿,这次历经千里来投奔,倒是让学堂这里多了些人气。 朱浅画到了定远城,自然而然成了大师姐,每日里除了操持家务,有时也会帮着朱不展教授学生,批改吴亘和其他人的作业。 少女心思细腻,只要有一些不对的地方就细细指出。每次吴亘的本子上,都是密密麻麻的娟秀批改字迹。 这一日上完课,吴亘走在回家的路上,忽然想起自己的校尉府腰牌落在了学堂,赶紧匆匆折回。 推开院门,院中一片寂静。走入屋中,吴亘在自己的座位一阵翻找,却是空无一物,想来应是被朱浅画收了去。 心中焦急,折身向着厢房走去,那里正是朱浅画起居之地。 轻轻走到屋前,透过半开的窗户,看到朱浅画正在批改作业。 朱浅画端坐于桌前,专注于眼前的作业。落日余晖洒下,在其脸上敷了一层胭脂,连耳边纤细的茸毛都染上了一层绯红。 少女嘴角带着一丝微笑,左手轻提右臂纱袖,露出一截晶莹如玉的手臂。应是哪个学生拙劣的作业逗笑了她,此时正踌躇如何落笔方好。 吴亘几次抬手想敲门,却又怕扰了对方,只能站在窗前静候。 终于,朱浅画发现了吴亘,脸色微讶,旋即恍然,“师弟回来可是因着此物。”说着指了指桌上一个腰牌。 “哦哦,正是正是。”吴亘骤然惊醒,赶忙低头上前,一不小心,脚绊到了院中桃树树根,扑通一声摔倒在窗前。 朱浅画赶紧起身,探头向窗外张望。不曾想吴亘慌乱之中急急站起,二人的头正好撞在一起。 “哎呦。”朱浅画捂着头,一声轻呼,痛的眼中隐有泪花。 吴亘伸手抓过牌子,“对不起,对不起。”倒退着连连躬身道歉,不想回头时正好撞到院中桃树,树叶纷纷飘落。 “扑哧。”朱浅画被逗笑了,意识到失礼,又赶紧遮挡住自己的嘴,笑问道:“师弟可是有事。” “没事,没事。”吴亘鼻子被撞的流出鼻血,慌乱之下抹了一把,掉头往院门冲去。 等出了院门,方才长出了一口气,打了自己一个嘴巴,“没出息。” “小子,莫要打非分主意,管住自己的花花心思。不然的话,老婆子擅长断骨接骨,可想试试。”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吴亘一个激灵,转头一看,正是那赶车的老妪,靠着墙角一口一口抽着烟袋锅。目光冷厉,如视仇寇。 心虚之下,吴亘抬手施了一礼,破天荒没有回嘴,捂着鼻子转身离去。 第39章 魂师 日子一天天过去,上学、当值就成了吴亘生活的全部。若不是还在校尉府领着一份俸禄,吴亘倒是想天天泡在学堂。 吴亘同学绝对是醉心于学业,断没有掺杂其他心思。不就是身上香粉多洒了些,衣服穿的周正了些,发髻打理的光滑了些吗。这也是入学时朱先生所教啊,所谓冠必正、纽必结、衣贵洁什么的。 君不见,吴亘同学学业一日千里,生字都认识了上千个,在一帮流着鼻涕的同学中,绝对是出类拔萃的存在。就连所写的字都时常受到朱先生夸奖,说是颇有筋骨,力透纸背。 平日在校尉府中,人也随和了不少,少了些戾气锋芒,让其他人对其印象大有改观。就连参军房那长年黑着一张脸的曹近仁,偶尔也会对吴亘点点头,不知是不是对其赶出参事房的事情心有愧疚。 倒是孙宏,与林若实走的越发近了,见到吴亘就远远的避开。这也难怪,在校尉府这样的染缸里,人总是会变的。林若实可是校尉府红人,与城中各个府衙之间都走动颇多,前途不可谓不光明。 这一日,吴亘洗刷完马匹,刚走回屋中,门外响起脚步声。刚要开口,从打开的窗户扔进来一个纸团。吴亘一愣,抬头向外望去,只见曹近仁已背着手离去。 捡起纸团,打开一看,上面只有四个字,小心毕华。 吴亘若有所思,将纸条点燃,看着升起的袅袅青烟,神色凝重,默默不语。 第二天一早,吴亘早早出门,今天并不能去上学,因为要去阳邑送一封书信。 阳邑是宝安郡下属的县治所在,距定远城足有百两余里,中间还要穿过一些城镇。按说应该不会有什么人劫道,只不过近来听说一些村子发生了些古怪的事,吴亘还是将断刀带在了身上,以防万一。 骑马出了定远城,转而向北。两侧农田渐渐多了些,不时看到有农户在田中劳作。放眼过去,眼前一片开阔,这里也是宝安郡最大的一块平原。心情舒畅之下,不免多甩了几鞭子,骑的快了些。 乐极易生悲,古人诚不欺人。 到了一处小河边,马儿一个趔趄,被路上的泥坑摔倒在地。吴亘从马身上落下,一溜烟落到了水中。 一路的好心情荡然无存,“晦气,今天真是不宜出门。”甩了甩手上的淤泥,吴亘有些后悔出门没有看黄历。 起身查看,马腿已经伤了,再跑不了远路,加上自己一身烂泥,得寻找一处地方暂且歇息。 牵着马走了五里路,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个村子,房屋零零散散,只有十几户人家。 吴亘寻到一家,轻轻敲了一下门,屋中并无反应。又连敲几下,仍是毫无动静。轻轻一推,门却径自打开了。 “有人吗?”吴亘迟疑了一下抬脚迈入门中,刚一进去,怪叫一声,却又跳了出来。 吴亘神色凝重,提刀四下打量。 屋中坐着两名老者,一翁一妪,脸上俱是带着诡异笑意,头却歪在一旁,身上泛起尸斑,俨然已死去多时。 小心走到二人身前,仔细察看,身上并没有任何外伤。 二人年岁均已不小,头发花白,牙齿皆无。若说是因病而毙,那也不能两人同死。若是为人所害,那凶手为何又将死者摆出如此古怪姿势。 查看了半天,吴亘一头雾水,转身退了出来,去寻乡间里长,毕竟死人这种事情,可不归校尉府管。一路打听,终于在一处田间找到了正在劳作的里长。 出示了自己校尉府腰牌后,里长忙不迭从田中爬了上来。这是一个业已花甲的老者,裤腿高绾,骨瘦如柴,颤颤巍巍给吴亘躬身施礼。 “大人,不知寻小老儿何事?”里长始终没有敢抬起头,神色惊惶的揣摩着在自己眼里可谓大官的少年。 吴亘将在村头的发现告知了里长,本以为对方会有所惊讶,没曾想对方却是一副习起为常的样子。 “大人,您也不必在意,这些天了,多有此类事情发生。丧身之人都是孤寡鳏病,死了倒是件好事,不用再活在世上煎熬。呆会收完田,我就带几个人用席子卷巴卷巴埋了。 死了好啊,下辈子做个猪牛,也比做个庶人强些。老头子我实在是家中还有牵挂,要不倒是想随他们而去,早死早了。”里长面色愁苦,一副生死看透的模样。 吴亘无语,想了想方开口道:“老丈,难不成这种情况还不是孤例,为何不报官哪。” “报官又有何用,县里倒是来人了,仵作看了半天,也看不出缘由。只能草草了事。苦的是我们这些活下来的人,还要帮着收尸,这田赋还得照交。”老头唉声叹气。 吴亘从小生活在山寨,寨子里很多人是庶人出身,耳闻庶人艰难,却没想到艰难到如此程度。 叹了口气,吴亘只得摸出一块碎银子,“死者为大,这些钱拿去,不妨打副薄棺材,将那二人葬了,也算入土为安。” 里长赶紧缩手,“使不得,使不得,大人一片好心我知道,只不过如是这家有了棺材,那他人家呢,乡民岂不是会责怪小老儿偏心。” 吴亘只得无奈将银子收回,“老丈,我这坐骑伤了腿,附近可有什么馆驿。” “翻过那座山,倒是有一个驿站,大人可在那里换马。”老头指了指前面的一个山头。 与里长告别,吴亘牵着马向山上走去。这座山并不高,山上树木林立,只有一条窄窄的山路可供通行。 一走进山路,天气顿时凉快起来。路两侧的石壁上,长满一层湿漉漉的青苔,不时有水滴从青苔上滑落,落入路边的沟渠。路两侧的竹子向外伸出,挡住了天光,让山路越发幽暗。 吴亘将刀拔出,边走拍打着两侧的石头,发出哐哐的声响。 俗话说的好,寒林隐虬,幽径行蛇。吴亘此举并不是闲的无聊,实在是行走于这种路,多蛇蚁虫蚓,发出声响也是为了两相避让的意思。 走了良久,四周仍是寂静一片。马儿轻轻打着响鼻,有些不安的踢打着地面。 吴亘数了数两侧山石下摆着的一根根树枝,已经是两千多根了。这些树枝都是行人专门折下放在此地的,寓意有“靠山”。 在山下时,看这座山头并不是很高,为何这么长时间还未走出这条路。 “呵呵,作妖。”吴亘轻笑一声,闭眼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仍是身处那条小路,只不过出口就在眼前。 想当初蜃虫都没能把自己怎么样,这小小的把戏…… 吴亘面带嘲弄,迈步走出路口,前方霍然开朗,已是到了山顶。山顶上树木少了许多,一块块巨大的石头散落于地表。 在一块石头上,盘腿坐着一个人,身着麻衣,梳着马尾,左耳上挂着一个巨大的金色耳环,最为醒目的是额头上纹着三朵火花。 吴亘视若无睹,牵马昂首而过。废话,如此作派,打扮如此怪异,装神弄鬼之人,理他作甚。 “停下。”二人擦身而过,吴亘身后传来声音。 吴亘加快了脚步,装什么高人,你让我停就得停啊。若是在自小生活的寨子里,这种傻叉的做派活不过三天。 “叮……”一声脆鸣,吴亘的脚步缓了下来。 这一声轻鸣,不停在心神中回荡,如同有一只飞虫,四处窜来窜去,让人心烦意躁,连带着对身体的控制也不太利索起来。 吴亘一声不吭,忍着不适继续迈步向前。可是马儿却受不了,突然瘫倒在地,屁滚尿流。 “怎的,想打架。”吴亘转过头来,斜着眼冲着对方挑了挑下巴。 那人并不生气,食指轻轻在耳环上弹了一下,吴亘身体一震,手微微颤抖起来,身体如被定住了一般。 呼哧呼哧,吴亘喘着粗气,用力咬了一下舌尖,艰难的迈出一步。断刀缓缓拔出,缓缓指向对方。 “找死。”吴亘双目赤红,此人手段如此诡异,让自己感受到一丝死亡的味道。 “不错。”麻衣人手轻轻一挥,吴亘身体恢复了控制,大口喘着气,死死盯着眼前这人。 “你我素不相识,阁下将我留下,难不成要请我喝酒。”吴亘一脸戾气,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个人可不是插科打诨所能对付过去的。 “坐。”男人惜字如金,指着面前的一块石头,颇有坐而论道的味道。 看了看男人耳边的金环,吴亘大马金刀坐下,恶狠狠看着对方。既然走不了,看这意思还可以谈谈。只要肯谈,那就好说了。 “我名咸江,是一名魂师。”男子直接开口,狭长的双眸中莫名光芒闪现,如看到猎物般死死盯着吴亘。 看到男人有些“饥渴”的眼神,吴亘打了个哆嗦,但仍是直着脖子说道:“我叫吴亘。无法无天的无,斩草除根的根。痛快些,有什么事,别装神弄鬼。”对付这种人,就不能按着他的套路走。 “阁下可愿入魂道?”面对吴亘有些无赖的模样,咸江不急不躁,直接开口问道。 “魂道?”这个吴亘倒是听说过,一般来说修行此道的人神魂强大,重神轻身,常有古怪手段,据说与远古的巫术有关。 巫蛊之术,历史上曾导致几个王朝颠覆,可见其破坏力之强,这魂师就是其中之一。 一般的人,都不愿与魂师打交道,因为这些人专修神魂,法门颇为诡谲,一不小心就会着了道,可谓是神厌鬼弃的存在。幸好,这些人也都知道世人憎恶自己,倒也不经常出来活动,只是没想到,今天在此处让吴亘撞上了。 吴亘眼睛瞟了瞟四周,四下都是乱石,死了逃跑的心,继续装傻充愣,“入魂道学魂术,有什么好处,发钱不。” 咸江纵然再心性冷淡,也是被弄的有些发懵,竟然还敢有人与魂师谈钱,当这是什么,招小工吗? 第38章 那一瞬浅画如画 晨熹中,吴亘匆匆赶往城南。身上背了个包袱,里面装了咸肉、红豆、红枣等束修,另外则是一坛美酒。 为了今天入学的事,吴亘专门请了假,反正自己这个洗马楷模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虽是仓促入学,但该有的礼节却是一丝也不能少。吴亘昨夜不知砸开多少家店铺,方才将这些东西准备妥当。 走到城南那巨大的白色牌坊下,吴亘停了下来,这里是进入城南的分界线。牌坊上,雕刻有“北辰以德”四个大字,字体遒劲,如有千钧。 站在牌坊下,隐隐觉察有人在打量自己。吴亘不以为意,有朱先生作保,自己进入城南应是没有什么大问题。 透过飞瀑飘来的水雾,吴亘探长脖子向里张望。缥缈中,朱不展的身影在雾气中出现。见到身上被水气打湿的吴亘,微微点头:“随我来。” 进入城南,如无人引见,可是要被打出去的。别看街上空寂无人,谁又知道暗处隐藏着什么杀着。 走在青石铺成的路上,两侧俱是高门大户,雕饰精美的门当户对,显示着主人的尊贵。 临近鼓山,山脚下出现了一处临水的院子。 走入院中,门口没有设置影壁,却立了一座亭子,上面有三个大字“听风亭”。下有楹联,上书“泉润碧巉、圣义相传垂庐舍,三品何妨、此间春风满定远”。 琅琅的读书声传来,如磬如玉,抑扬顿挫。 吴亘有些汗颜,原本以为自己起了个大早,却不想早有人到此。 “你虽然年龄大些,但到此只以进学前后而论,这些蒙童皆是你的师兄。”朱不展伸手指着屋中十几个总角孩童说道。 这些孩童瞪着大大的眼睛,肆无忌惮的打量着吴亘,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几个调皮些的挤眉弄眼,冲着吴亘做着鬼脸。 一向厚脸皮的吴亘难的有些脸红,看着微笑注视自己、一言不发的朱不展,咬牙拱手作揖道:“诸位师兄师姐好。” 孩童们迸出一片清脆笑声,“师弟好,哥哥好” 一顿乱声过后,朱不展轻轻击掌,四下安静下来。“这是你们新来的同学,大家平日里要和睦相处,不许欺负新同学。” “知道了。”孩童们拉着长音回答道,嬉笑声一片。 指着最后一排的桌椅,朱不展说道:“你就坐于此处。”将身上东西放下,吴亘规规矩矩坐了下来。摸了一下光滑的桌面,心中总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学生初学,无非是《小雅》、《幼学编集》诸如此类,重在识字,习练一洲雅言。吴亘也不例外,与一帮比自己小了不少的同学脑袋画圈,背诵那天书一般的文字。 朱不展教学极为耐心,每一个字都讲清圣人造字起源,蕴含大义。遇有疑难之处,更是细细解读,无论是哪个学生,都一视同仁。 就这样,吴亘开始了单日上学,双日到校尉府报到的日子。请假之时,法曹主事之人闻听,脸色有些奇怪,竟然问也没问就允了,让吴亘准备的一堆理由都没有用上。 每日清晨,朱不展都要到那座牌坊下,将一些小孩接了进来。吴亘也发现,这些孩童并不全是住城南这片区域,有贵人子弟,也有庶人之后。若是没有他接引,那些小孩想进入是万万不能。 时有头戴银冠的贵人路过,看着对朱不展颇为客气,但眼底的鄙夷之色却是显而易见。按着赵国规矩,贵人可戴金银玉冠,只不过城南之地多是下等贵人,所以银冠便多了些。 吴亘也曾问过朱不展,将诸多贵人之外的子弟带入其中,不会招人记恨吗,为何不把学堂办在其他地方。 朱不展只是轻轻拍拍他肩膀,轻叹道,“万物有丑好,各一姿状分。唯有学问一事,只有学与不学。我们这一脉,讲究的是有教无类,在如今世道,自然易遭人诽谤。只不过,这世道终是要有人改变的,多做一分,总比不做强些。”说到这里,面容有些苦涩。 “至于为何不搬离这里,你难道想让这些簪缨之家,贵人子弟,去中人庶人所居之处上学吗。若是如此,这此银冠之人,背地里上下其手,又多上许多烦恼,连学都办不成的。巍巍大势下,总是需要借分力方可前行。 况且,这些三品人等子弟,相互聚集在一起,时间长了虽然难免还有些隔阂,但终是看到彼此并无差别,也是为他们心中种下一颗种子。” 吴亘到底是个心底通透之人,听明白了朱不展的难处。想想也是,你一个贵人,不教授自家子弟,反去扶持那些卑贱之辈,岂不心里不平,诸多手段下来,即使不动朱不展,那些中人庶人还敢把小孩送到学堂吗。 将学堂办在此地,方便贵人子弟求学。有些人即使看不惯朱不展所为,也只得捏着鼻子忍下来。 如此一来,吴亘对朱不展倒是心生敬佩之意,平日里因为自己在一帮孩童中年岁最大,便主动承担了学堂的一些事务,连如厕这样的琐事,都得吴亘一一招呼。 小孩子最喜欢与自己大的人玩耍,吴亘这个便宜师弟又是长了张讨喜的脸,所以与一帮师兄师姐相处颇为融洽。 时间长了,只要一到课间休息,四五个孩童就挂在吴亘身上,缠着他问这问那。纵然辛苦些,吴亘也是乐此不疲。无事之时,吴亘就如同一只大鹅,领着一溜小鹅在城南到处瞎逛。 路上偶遇那些游玩的贵人,对这帮有些吵闹的孩童倒是颇为通融,最多笑骂几句小儿无赖。加之这段时间吴亘如同换了一个人,彬彬有礼,举止有度,倒也没有惹来什么麻烦,出入牌坊竟然也没有过多阻拦。 入学半月有余,这一日朱不展将吴亘留下,坦言第二日学堂休沐,想让帮着搬一些东西。此事自无不可,上私塾是要交束修的,也曾给朱不展送过一些银子,却被他断然拒绝。 第二天吴亘早早就来到学堂,朱不展歉然道,还需等些时间。吴亘发现,平日里沉稳不惊的朱先生,今天却是有些心绪不安,不时起身探听院外动静。 直到日上三竿,门外传来车马的声音。朱不展闻听,霍然起身大步走出屋子,待临到门口时,却又放缓了步子,双手负后迈着方步缓缓走出。 吴亘心中奇怪,是何人让朱先生今日如此失态。 走出门一看,一辆有些简朴的马车停在门口。赶车的车夫是个老妪,正叼着个铜烟锅,坐在车前嗒嗒抽着旱烟。 马车的帘儿轻轻掀开,只见一只娇柔白皙的纤纤素手伸出。阳光照下,手上青筋隐约可见,恍似玉雕的一般。 紧接着,一个相貌清丽、面容清素的少女出现在吴亘眼前。少女身着留仙长裙,丹唇皓齿,肌肤晶莹如玉,眉目间隐然有一股书卷的清气。 少女之美,恰如清波菡萏,不似牡丹之艳,不复金桂之郁,自有一番秀雅脱俗,卷舒开合间尽显天真。 那一瞬间,吴亘的心停顿了片刻,待回过神来,黑瓦白墙的学堂,顿时鲜亮起来。 看到朱不展,少女绣履娇行,款款敛衽一礼,“爹爹安好。” 朱不展满脸慈爱,“一路辛苦了,路上可还平安。” 少女柳眉弯弯,满脸笑意,“让爹爹费心,一切安好。”转头看了一眼吴亘,欲言又止。 朱不展咳嗽了一声,“吴亘,这是小女浅画,一直居于家中,方才接了过来。” 吴亘从梦游中惊醒,赶紧上前拱手一礼,“见过浅画姑娘。”朱浅画腮带微晕,回了一礼。 “这是我新收的学生,吴亘,烦你将车上的物件搬回屋中,辛苦了。” 吴亘答应一声,与老妪将车上的箱子一一搬入院中,按着朱不展的吩咐分送各个房间,今天总感觉有使不完的劲。 等安顿下来,吴亘方才得知,朱浅画是朱不展唯一的女儿,这次历经千里来投奔,倒是让学堂这里多了些人气。 朱浅画到了定远城,自然而然成了大师姐,每日里除了操持家务,有时也会帮着朱不展教授学生,批改吴亘和其他人的作业。 少女心思细腻,只要有一些不对的地方就细细指出。每次吴亘的本子上,都是密密麻麻的娟秀批改字迹。 这一日上完课,吴亘走在回家的路上,忽然想起自己的校尉府腰牌落在了学堂,赶紧匆匆折回。 推开院门,院中一片寂静。走入屋中,吴亘在自己的座位一阵翻找,却是空无一物,想来应是被朱浅画收了去。 心中焦急,折身向着厢房走去,那里正是朱浅画起居之地。 轻轻走到屋前,透过半开的窗户,看到朱浅画正在批改作业。 朱浅画端坐于桌前,专注于眼前的作业。落日余晖洒下,在其脸上敷了一层胭脂,连耳边纤细的茸毛都染上了一层绯红。 少女嘴角带着一丝微笑,左手轻提右臂纱袖,露出一截晶莹如玉的手臂。应是哪个学生拙劣的作业逗笑了她,此时正踌躇如何落笔方好。 吴亘几次抬手想敲门,却又怕扰了对方,只能站在窗前静候。 终于,朱浅画发现了吴亘,脸色微讶,旋即恍然,“师弟回来可是因着此物。”说着指了指桌上一个腰牌。 “哦哦,正是正是。”吴亘骤然惊醒,赶忙低头上前,一不小心,脚绊到了院中桃树树根,扑通一声摔倒在窗前。 朱浅画赶紧起身,探头向窗外张望。不曾想吴亘慌乱之中急急站起,二人的头正好撞在一起。 “哎呦。”朱浅画捂着头,一声轻呼,痛的眼中隐有泪花。 吴亘伸手抓过牌子,“对不起,对不起。”倒退着连连躬身道歉,不想回头时正好撞到院中桃树,树叶纷纷飘落。 “扑哧。”朱浅画被逗笑了,意识到失礼,又赶紧遮挡住自己的嘴,笑问道:“师弟可是有事。” “没事,没事。”吴亘鼻子被撞的流出鼻血,慌乱之下抹了一把,掉头往院门冲去。 等出了院门,方才长出了一口气,打了自己一个嘴巴,“没出息。” “小子,莫要打非分主意,管住自己的花花心思。不然的话,老婆子擅长断骨接骨,可想试试。”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吴亘一个激灵,转头一看,正是那赶车的老妪,靠着墙角一口一口抽着烟袋锅。目光冷厉,如视仇寇。 心虚之下,吴亘抬手施了一礼,破天荒没有回嘴,捂着鼻子转身离去。 第39章 魂师 日子一天天过去,上学、当值就成了吴亘生活的全部。若不是还在校尉府领着一份俸禄,吴亘倒是想天天泡在学堂。 吴亘同学绝对是醉心于学业,断没有掺杂其他心思。不就是身上香粉多洒了些,衣服穿的周正了些,发髻打理的光滑了些吗。这也是入学时朱先生所教啊,所谓冠必正、纽必结、衣贵洁什么的。 君不见,吴亘同学学业一日千里,生字都认识了上千个,在一帮流着鼻涕的同学中,绝对是出类拔萃的存在。就连所写的字都时常受到朱先生夸奖,说是颇有筋骨,力透纸背。 平日在校尉府中,人也随和了不少,少了些戾气锋芒,让其他人对其印象大有改观。就连参军房那长年黑着一张脸的曹近仁,偶尔也会对吴亘点点头,不知是不是对其赶出参事房的事情心有愧疚。 倒是孙宏,与林若实走的越发近了,见到吴亘就远远的避开。这也难怪,在校尉府这样的染缸里,人总是会变的。林若实可是校尉府红人,与城中各个府衙之间都走动颇多,前途不可谓不光明。 这一日,吴亘洗刷完马匹,刚走回屋中,门外响起脚步声。刚要开口,从打开的窗户扔进来一个纸团。吴亘一愣,抬头向外望去,只见曹近仁已背着手离去。 捡起纸团,打开一看,上面只有四个字,小心毕华。 吴亘若有所思,将纸条点燃,看着升起的袅袅青烟,神色凝重,默默不语。 第二天一早,吴亘早早出门,今天并不能去上学,因为要去阳邑送一封书信。 阳邑是宝安郡下属的县治所在,距定远城足有百两余里,中间还要穿过一些城镇。按说应该不会有什么人劫道,只不过近来听说一些村子发生了些古怪的事,吴亘还是将断刀带在了身上,以防万一。 骑马出了定远城,转而向北。两侧农田渐渐多了些,不时看到有农户在田中劳作。放眼过去,眼前一片开阔,这里也是宝安郡最大的一块平原。心情舒畅之下,不免多甩了几鞭子,骑的快了些。 乐极易生悲,古人诚不欺人。 到了一处小河边,马儿一个趔趄,被路上的泥坑摔倒在地。吴亘从马身上落下,一溜烟落到了水中。 一路的好心情荡然无存,“晦气,今天真是不宜出门。”甩了甩手上的淤泥,吴亘有些后悔出门没有看黄历。 起身查看,马腿已经伤了,再跑不了远路,加上自己一身烂泥,得寻找一处地方暂且歇息。 牵着马走了五里路,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个村子,房屋零零散散,只有十几户人家。 吴亘寻到一家,轻轻敲了一下门,屋中并无反应。又连敲几下,仍是毫无动静。轻轻一推,门却径自打开了。 “有人吗?”吴亘迟疑了一下抬脚迈入门中,刚一进去,怪叫一声,却又跳了出来。 吴亘神色凝重,提刀四下打量。 屋中坐着两名老者,一翁一妪,脸上俱是带着诡异笑意,头却歪在一旁,身上泛起尸斑,俨然已死去多时。 小心走到二人身前,仔细察看,身上并没有任何外伤。 二人年岁均已不小,头发花白,牙齿皆无。若说是因病而毙,那也不能两人同死。若是为人所害,那凶手为何又将死者摆出如此古怪姿势。 查看了半天,吴亘一头雾水,转身退了出来,去寻乡间里长,毕竟死人这种事情,可不归校尉府管。一路打听,终于在一处田间找到了正在劳作的里长。 出示了自己校尉府腰牌后,里长忙不迭从田中爬了上来。这是一个业已花甲的老者,裤腿高绾,骨瘦如柴,颤颤巍巍给吴亘躬身施礼。 “大人,不知寻小老儿何事?”里长始终没有敢抬起头,神色惊惶的揣摩着在自己眼里可谓大官的少年。 吴亘将在村头的发现告知了里长,本以为对方会有所惊讶,没曾想对方却是一副习起为常的样子。 “大人,您也不必在意,这些天了,多有此类事情发生。丧身之人都是孤寡鳏病,死了倒是件好事,不用再活在世上煎熬。呆会收完田,我就带几个人用席子卷巴卷巴埋了。 死了好啊,下辈子做个猪牛,也比做个庶人强些。老头子我实在是家中还有牵挂,要不倒是想随他们而去,早死早了。”里长面色愁苦,一副生死看透的模样。 吴亘无语,想了想方开口道:“老丈,难不成这种情况还不是孤例,为何不报官哪。” “报官又有何用,县里倒是来人了,仵作看了半天,也看不出缘由。只能草草了事。苦的是我们这些活下来的人,还要帮着收尸,这田赋还得照交。”老头唉声叹气。 吴亘从小生活在山寨,寨子里很多人是庶人出身,耳闻庶人艰难,却没想到艰难到如此程度。 叹了口气,吴亘只得摸出一块碎银子,“死者为大,这些钱拿去,不妨打副薄棺材,将那二人葬了,也算入土为安。” 里长赶紧缩手,“使不得,使不得,大人一片好心我知道,只不过如是这家有了棺材,那他人家呢,乡民岂不是会责怪小老儿偏心。” 吴亘只得无奈将银子收回,“老丈,我这坐骑伤了腿,附近可有什么馆驿。” “翻过那座山,倒是有一个驿站,大人可在那里换马。”老头指了指前面的一个山头。 与里长告别,吴亘牵着马向山上走去。这座山并不高,山上树木林立,只有一条窄窄的山路可供通行。 一走进山路,天气顿时凉快起来。路两侧的石壁上,长满一层湿漉漉的青苔,不时有水滴从青苔上滑落,落入路边的沟渠。路两侧的竹子向外伸出,挡住了天光,让山路越发幽暗。 吴亘将刀拔出,边走拍打着两侧的石头,发出哐哐的声响。 俗话说的好,寒林隐虬,幽径行蛇。吴亘此举并不是闲的无聊,实在是行走于这种路,多蛇蚁虫蚓,发出声响也是为了两相避让的意思。 走了良久,四周仍是寂静一片。马儿轻轻打着响鼻,有些不安的踢打着地面。 吴亘数了数两侧山石下摆着的一根根树枝,已经是两千多根了。这些树枝都是行人专门折下放在此地的,寓意有“靠山”。 在山下时,看这座山头并不是很高,为何这么长时间还未走出这条路。 “呵呵,作妖。”吴亘轻笑一声,闭眼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仍是身处那条小路,只不过出口就在眼前。 想当初蜃虫都没能把自己怎么样,这小小的把戏…… 吴亘面带嘲弄,迈步走出路口,前方霍然开朗,已是到了山顶。山顶上树木少了许多,一块块巨大的石头散落于地表。 在一块石头上,盘腿坐着一个人,身着麻衣,梳着马尾,左耳上挂着一个巨大的金色耳环,最为醒目的是额头上纹着三朵火花。 吴亘视若无睹,牵马昂首而过。废话,如此作派,打扮如此怪异,装神弄鬼之人,理他作甚。 “停下。”二人擦身而过,吴亘身后传来声音。 吴亘加快了脚步,装什么高人,你让我停就得停啊。若是在自小生活的寨子里,这种傻叉的做派活不过三天。 “叮……”一声脆鸣,吴亘的脚步缓了下来。 这一声轻鸣,不停在心神中回荡,如同有一只飞虫,四处窜来窜去,让人心烦意躁,连带着对身体的控制也不太利索起来。 吴亘一声不吭,忍着不适继续迈步向前。可是马儿却受不了,突然瘫倒在地,屁滚尿流。 “怎的,想打架。”吴亘转过头来,斜着眼冲着对方挑了挑下巴。 那人并不生气,食指轻轻在耳环上弹了一下,吴亘身体一震,手微微颤抖起来,身体如被定住了一般。 呼哧呼哧,吴亘喘着粗气,用力咬了一下舌尖,艰难的迈出一步。断刀缓缓拔出,缓缓指向对方。 “找死。”吴亘双目赤红,此人手段如此诡异,让自己感受到一丝死亡的味道。 “不错。”麻衣人手轻轻一挥,吴亘身体恢复了控制,大口喘着气,死死盯着眼前这人。 “你我素不相识,阁下将我留下,难不成要请我喝酒。”吴亘一脸戾气,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个人可不是插科打诨所能对付过去的。 “坐。”男人惜字如金,指着面前的一块石头,颇有坐而论道的味道。 看了看男人耳边的金环,吴亘大马金刀坐下,恶狠狠看着对方。既然走不了,看这意思还可以谈谈。只要肯谈,那就好说了。 “我名咸江,是一名魂师。”男子直接开口,狭长的双眸中莫名光芒闪现,如看到猎物般死死盯着吴亘。 看到男人有些“饥渴”的眼神,吴亘打了个哆嗦,但仍是直着脖子说道:“我叫吴亘。无法无天的无,斩草除根的根。痛快些,有什么事,别装神弄鬼。”对付这种人,就不能按着他的套路走。 “阁下可愿入魂道?”面对吴亘有些无赖的模样,咸江不急不躁,直接开口问道。 “魂道?”这个吴亘倒是听说过,一般来说修行此道的人神魂强大,重神轻身,常有古怪手段,据说与远古的巫术有关。 巫蛊之术,历史上曾导致几个王朝颠覆,可见其破坏力之强,这魂师就是其中之一。 一般的人,都不愿与魂师打交道,因为这些人专修神魂,法门颇为诡谲,一不小心就会着了道,可谓是神厌鬼弃的存在。幸好,这些人也都知道世人憎恶自己,倒也不经常出来活动,只是没想到,今天在此处让吴亘撞上了。 吴亘眼睛瞟了瞟四周,四下都是乱石,死了逃跑的心,继续装傻充愣,“入魂道学魂术,有什么好处,发钱不。” 咸江纵然再心性冷淡,也是被弄的有些发懵,竟然还敢有人与魂师谈钱,当这是什么,招小工吗? 第40章 亲情与权势 山顶上,咸江振袖起身,侃侃而谈,“魂道一途,乃是天地真正大道。世人练气、修武、化形,殊不知唯有神魂才是根本。一心执着于这身皮囊,误将假我当真我,入了迷障。 你看这天,再看这地。”说到此处,男子左手指天,右手指地。 吴亘呆呆张嘴看了看天,又瞅了瞅地,天上还是那么蓝,地上还是一堆石头,打什么机锋。 “这片天地,可是真的吗,未必。这不过是有些存在,让你的眼睛看到,让你的耳朵听到,让你的手触到,误以为真。 方才入我幻术,你只不过仗着神魂强大,方才无恙而过。可换成一般人呢,幻术中的一切,可见,可碰,可感,那短短的一段山路,就是大千世界,就是碌碌一生。”咸江手指蜿蜒而下的山路。 负手看了看四周,咸江慷慨道,“这偌大的世界,何尝不是一段山路。山路外是什么,是虚无,还是另一重世界。要想突破这一层迷障,一睹真实,唯有修行魂道,突破肉身,神游万仞,方能一窥世界真正面目。” 疯子,闻听咸江滔滔不绝,吴亘心中对此人下了定论。 这种人毫无世俗道德观念,做事无拘无束,世人所认为的对错在他眼里全无羁绊,只有所谓的魂道方值得其珍重。 眼见对方仍没有停歇的意思,心下烦躁,忽然念头一转,咸江这等疯狂行径,难不成山下的惨剧就是此人所为。 “山下诸多枉死之人,可是阁下的手段。”吴亘打断了对方的话语。 “哦,那些人哪,闲着无事,送他们一程。”咸江对吴亘打断自己有些不满,轻描淡写说道,就如同捻死了几只蚂蚁。 “呵呵。”吴亘冷笑道,“那可是一条条人命,岂能随意处置。我虽然平日也杀人,但从不妄杀,阁下倒是好狠的心肠。” 话音未落,身体暴突,断刀已出,一记撩刀斩向咸江。此人极度危险,只有相机将其袭杀。 忽然眼前一晃,咸江消失不见,自己则是置身于一座山上。不远处有一处山寨,炊烟袅袅,鸡鸣犬吠。 愣了楞神,吴亘心头一震,眼圈微红。 沿着弯弯曲曲的小路,穿过燕雀啾鸣的树林,走过积苔落叶的石桥,吴亘来到了山寨前。抬头一看,上面挂着一块牌匾,大风寨。 在寨门前伫立良久,吴亘默然不语。 大风寨啊,这个躲在山里、已被焚毁的匪寨,自小生于此长于斯,此时再见,自有一番难言味道。 低头打量,少年身子已经不见,成了一个穿着红色肚兜的孩童,脖子上还挂着一个水滴样的玉石坠子。 有人在寨中遥遥呼唤自己,吴亘深吸一口气,拭去眼角泪渍,迈着短腿走了进去。 寨中的望楼还在,刘黑子正趴在上面流着口水打盹。平时点兵的广场仍在,旗帜猎猎作响。议事堂也在,上面劫富济贫四个大字已有些斑驳。自己居住的小屋仍在,曾喂了自己一年饭的马二嫂,正骂骂咧咧追赶着偷鱼的野猫。 街上不断有人经过,相互打着招呼。小狗欢快的摇着尾巴,母鸡领着一群小鸡在土里不停刨食。 “回来了,石坠儿。” “晚上做了鹿肉,过来吃。” “昨天抢了一块布,过来量量身子,给你做件衣裳。” “” 听着熟悉的声音,吴亘笑嘻嘻走回了自己屋中。 屋中陈设依旧,一个半塌的土炕,一张不知从哪里捡来的桌子,一盏油灯放在墙上挖出的洞中。 伸手轻拂,积满了灰尘的桌面上出现一道印痕,破了半边的拨浪鼓、断弦的弓箭随意丢在桌上。 吴亘默默站着,一动不动,直到外面天色渐黑。 晚上,点燃墙洞中的油灯,看着不停跳动的黄色火苗,吴亘渐渐睡去。 黑暗中,吴亘手里拎着一只灯笼,赤脚跌跌撞撞行走。手中的灯笼足有自己一半大小,如此大的灯笼中,却只放了一盏油灯,火苗放出昏黄的光亮,照亮了身前不到一尺的地方。 黑暗有如实质,不断从四面八压挤压过来,试图将那一点明光泯灭。吴亘护住灯笼,紧紧咬着嘴唇,提着灯笼执着前行。 四周黑雾翻滚,如一条条毒蛇游动,缠绕于灯火之上。油灯的火焰变的越来越小,光亮一点点被黑暗夺走,渐渐只剩下绿豆大小。 吴亘一言不发,死死盯着随时可能熄灭的灯火。 在大风寨中时,不知有多少个夜晚,自己一人独守在小屋中,伴随自己、驱散黑暗恐惧的只有那一盏昏黄的油灯。所以,吴亘屋中永远放着一口陶缸,里面盛的都是灯油。只要这一点清明不灭,终有第二天的黎明到来。 少年面色有些苍白,倔强的将灯笼放于胸前,双臂紧紧护住,不知走了多久,黑暗终是没能将那已如针尖大小的灯火熄灭。 前方渐现光明,乳白色的朦胧亮光渗了进来,黑暗无奈渐渐退去。 似乎是不甘心于失败,黑暗仍不断向前翻滚,试图重新笼罩于灯笼之上。光明与黑暗交织,缠绕,对峙,就好像黑白漩涡,最终战线渐渐稳定,以吴亘为界,一半是光明,一半是黑暗,如无形的利刃把人剖成一黑一白。 紧抿的嘴唇放松开来,一抹笑意浮上脸颊,终是挺过来了。 心境稍放松,眼前景象变幻,恍惚之间,吴亘发现自己化身为一名书生,行走于大路之上,灰衣草履,背上是沉重的书箱,在烈日下蹒跚前行。 前面是一个集镇,人头攒动,熙熙攘攘,似是在聚集谈论着什么。 抹了一下额头的汗水,书生快步向前,想讨一些水喝。人群十分拥挤,摩肩擦踵。艰难的穿过人群,书生一只手紧紧抓着自己的头巾,防止被人流挤掉。 忽然,一个重物砸在书生头上,猝不及防之下,险些踉跄倒地。 书生有些愤怒,转头望去,地上有一个红色的绣球。 正惊愕间,众人的喊声大了起来,有羡慕、有咒骂、有催促,抬头一看,一个娇俏秀丽女子正站在二楼之上,粉面朱唇,眸含春水流盼。 书生呆站在原地,傻傻盯着女子。 很快有人将书生接进院中,懵懂间听着众人议论,方知原来是此处富家小姐选婿,正好看中了书生。 世上竟有这种天上掉下来的好事,女子美貌贤淑,家境富裕,二人很快成亲。过了一年,女子诞下一子。 转眼五年过去,婴儿已渐渐长大,女子也成为妇人,没想到一场飞来横祸降临在这个家庭之上。一伙强盗觊觎书生家中财务,在晚上围了书生院子。 拖着娇妻幼子,在家丁的拼死护卫下,书生终是逃了出来。贼人紧紧追来,仓皇之间书生将刻有夫妇二人名字的玉佩塞到儿子手中,自己则跳出吸引追兵注意,却终因脚力不逮,被贼人所抓。自此一家人分崩离散,再无音信。 十年之后,被抓入强盗窝中的书生,忍辱负重之下,一点点积攒势力,已然成为这伙流匪的头领,将当初劫掠自家的人一一惩处。这些年来,也曾派人四下打听妻子下落,却终是一无所获。 在以为自己一辈子就这么过去,或是被新人篡位杀死或是流落于乡野待死的时候,手下抓来一名游学的年轻书生。 老书生也就是现在的老寨主,一瞥之间心生惊讶,此人竟是如此的面熟。仔细盘问之下,方知是自己失散多年的儿子。年轻书生取出分别前父亲所送的玉佩,父子二人不由的抱头痛哭。 经此一遇,老书生拨开云雾见天日,遣散了众匪,与儿子一同还家,找到已经双鬓斑白的老妻。一家人终于团聚,苦尽甘来,其乐融融,阖家欢睦。百岁之时,老书生在家中后代的环伺下,缓缓闭上了眼睛。 再睁眼时,眼前景像一转,吴亘发现自己已是一名蛮荒少年。 原本是一个小部落首领之子,年幼之时,自己所在部落被其他大的部落攻灭。由于个头还没有车轮高,少年侥幸逃脱被杀的命运,被作为战利品带回,成为一名奴隶,专门服侍头人的女儿。 头人女儿对少年的出身毫不在意,时不时将食物、衣物赐予少年,庇护少年不被族人欺凌。 就这样,一年年过去,少年慢慢成长为一名壮硕的青年,出落的一表人才,部落里很多少女都心生爱意,经常有少女在青年的茅房前唱着情歌。 如果没有变故,青年可能与某一个少女结婚,养儿育女,彻底融入部落。 可是有一天晚上,头人女儿找了过来,偷偷告诉他。由于其颇受族里女人欢迎,引起了一些人的嫉恨。向头人打小报告,说此子已经长成,若是为原先的部落族人报仇,岂不是养虎为患,还不如趁其羽翼未丰,杀了一绝后患。 头人也动了心,因为他发现自己心爱的女儿也喜欢上了这个青年,这就触动了自己的逆鳞。女儿原本要与另一个大部落结亲,为了断绝她的心思,遂决意杀了青年。 闻知这一消息,头人女儿心急之下,带了一大包自己多年积攒的金银,立马过来找到青年,告知其赶紧趁夜逃命。 青年闻讯大惊,偷了一匹骏马,连夜逃之夭夭。 后来,青年以这些金银为见面礼,加入了另一个部落,由于作战勇猛,足智多谋,渐渐成为除部落首领之外的第二人。 首领日益年老,加上青年这些年在部落中威信甚高,遂愿意退位让贤。自此,青年成为部落的新首领。登上首领之位的青年野心勃勃,厉兵秣马,四处攻伐四周的大小部落。 青年首领很快灭了不少部落,成为当地最大的一股势力,青年也变成了一名壮年。很快,当初将自己掳为奴隶的部落成为自己野心之路的障碍。 壮年首领亲自带领大军,杀向了这个曾带给自己屈辱的敌人。老头人业已去世,兵锋正盛的他,连战连捷。 正在此时,那个一起陪伴自己长大、至今未嫁的头人女儿奔了出来。在其带领下,举族皆降。看着已有些皱纹的女人,壮年首领唏嘘不已,隆重娶其为妻,自此两个部落彻底合流。 首领仍不满足于眼下的局面,继续四下攻伐。在其五十岁时,终于建立了一个庞大的国家,加封为皇帝。 站在宫中高台上,看着一黛远山,河川隐隐,万千士卒跪伏,皇帝不由的心潮澎湃。砥砺沧桑几十年,朕,终是成了这世间第一人。 第41章 假亦真来真亦假 皇帝正得意间,忽然,宫墙上挂着的一盏灯笼落下,无风自动,飘飘荡荡来到其面前。 “何方妖物,竟敢在朕面前作祟”。皇帝大声呵斥,厮杀几十载,身为真命天子,岂能怕了这些小道。 伸手抽出天子剑,一剑斩在灯笼上。刺啦一声,灯笼碎开。随其碎裂的,还有那万里江山,无数臣民。眼前的一切翻卷,如同碎片般散去。 吴亘慢慢睁开眼,呆滞不语,一时还难以回过神来。江山何在,美人何在。 此时,仍是在那处山顶,咸江正坐于其对面。 回想起方才那一幕幕情形,吴亘如梦方醒,将刀收了回来,冲着咸江拱手道:“我明白了。” 咸江难得咧嘴笑笑,“不错,知道那些人为何愿意赴死了。在梦中,他们再不是孤苦伶仃,或是家财万贯,或是手握权柄,或是子孙满堂,人世间的荣华富贵尽在梦中,又有谁想着醒来。一次次入梦,一次次轮回,耗尽神元,也就真的死了。 人生之适,亦如是矣,我不过是从其愿罢了。有些人即便将其从梦中唤醒,却也是苦苦跪求再次入梦,只愿死于黄粱梦,不愿再渡世间苦。” “如此美梦,又有几人愿醒。”吴亘慨然叹道。 咸江着实厉害,方才在梦中,直指吴亘心中最柔软的那块,连深藏在心底的恐惧也一一毕现,平日里的层层伪装尽皆剥去。 自己也是多次入过鬼蜮的人,尚且险些着了道,何况那些孤苦一生的庶人。怎能抵得过如此诱惑,舍得放下荣华富贵。 咸江的做法,有些超于常理,但又不能说他直接杀人,他只是提供了一些工具,一些选择罢了,真正做决定的,还是那些入梦的人。 “方才的梦,是真是假?”咸江突然开口道。 “当然是假的。”吴亘毫不犹豫说道,废话嘛,自己既然已从梦中醒来,又怎能分不清虚实。 “现在的你是真是假?”咸江又问道。 “当然是真的”脱口而出后,眼见对方咄咄逼问,吴亘不免有些犹豫。 不放心的打量了一下四周,石头是硬的,风儿是暖的,蒿草仍在摇摆,天空尤有鸣禽飞过。但被咸江的手段所震慑,搞的现在也不敢十分确定。 咸江轻轻一弹耳环,“醒来。” 吴亘一阵眩晕,低头看看,四周一变,仍是位于山顶,自己双手持刀,正欲跃起砍向石头上的男人。 “现在是真是假?”咸江冷冷盯着吴亘,不依不饶。 “”吴亘冷汗湿透全身,持刀的手微微颤抖,如今自己真不敢断言是在梦中还是在现世。 “坐下。”咸江冷冷说道,“天地很大,还有许多未知,切勿以自己经验臆断。何为幻,何为真,你现在还笃信梦为假吗? 世间之相,皆为虚妄。如今这方天地,只是一种错觉,是我们愿意相信的世界。 魂道所要探索的,就是要破除虚妄,得到真正的‘真我’,如此才能摆脱桎梏,挣脱束缚,获得大自在、大解脱。” 听着如此离经背道的奇谈怪论,吴亘冷汗淋漓,人生第一次对这个世界的真实产生了怀疑。 难不成此时自己真在梦境之中,难不成芸芸众生都为傀儡,难不成诸天世界皆是虚妄。如此诡谲的想法,细细思来,真是让人不寒而栗。 山顶上,吴亘与咸江相对而坐。山风吹过,衣袂飘飘。 听着咸江的那些古怪言论,吴亘觉的自己这趟门就不应该出。今天咸江一通操作,完全颠覆了自己的固有认知。 活了这么些年,突然有个人告诉你,这个世界是假的,原有的一切轰然坍塌,任谁遇到此事也会茫然。 咸江不理吴亘心中疑惑,继续说道,“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魂即道,体即器。器有形,即有度,有度必满盈。所谓练气习武诸艺皆小道。 魂师,汲取虚无之能,探索天地奥义,无度方能容,这才是一条真正的无上大道。我游历多年,阅人无数,如阁下一般神魂强壮的可谓凤毛麟角。方才,你亦浅窥魂术神妙,不入魂道实是可惜。” 吴亘搓了搓手,“咸兄,实话与你说,我就是个土匪出身,修魂这种有前途的法门,实在有些不适合我。”这个男人有些邪门,吴亘实在不想与其有一点瓜葛。 “如此资质,却不入魂道,实是有些暴殄天物。既如此,还不如毁了。”咸江脸色骤冷,伸手摸向自己的耳环。 “别别别。”吴亘赶紧伸出手,方才一瞬间自己感觉到,这咸江还真不是吓唬自己,真是动了杀机,连忙讨好道:“我学,阁下高才大学,博物君子,听君一席话,少读十年书。今天得遇阁下,实是三生有幸……” “闭嘴。”咸江皱了皱眉,看着唾沫横飞、滔滔不绝的吴亘,实在是觉的有些污耳,“既然如此,我传你度妄诀一篇,自当好生揣摩。” “一定的,一定的。”吴亘将手伸出,准备接诀。 咸江坐着不为所动,伸出一根手指触向吴亘眉心,“将心神放开,不要抵挡。” 看着对方那足有一寸长的指甲,吴亘身上升起一阵寒意,一声不吭,掉头就往山下跑去,连马儿也不要了。 听说有些巫术可以与人下蛊,万一自己中招,岂不一辈子得受其控制,小爷才不那么傻呢。 刚跑了十几步,吴亘就发现有些不对,明明想着往前跑,可自己的脚却不自觉向后退,跑的越急就退的越快。 眨眼间,吴亘又回到了咸江身边。 咸江冷冷的看着吴亘,伸出的手指仍停在空中一动不动。 吴亘讪讪的将头凑向咸江的手指,既然跑不了,那还不如顺从些,也少受些皮肉苦。君子报仇,一百年不算晚,迟早有一天,自己要用手指在咸江脑门上戳上几十个窟窿。 额头一接触对方手指,一丝刺痛传来。吴亘双眼发直,心神中忽然觉着多了些东西,这应该就是对方所说的什么度妄诀了。 这种授艺倒是有些古怪,不见诸文字,不拘于口舌,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咸江站起身来,“此诀分天地人三卷,天卷早已不见,只余地人两卷。既得经诀,当奋力修行。三年后,我自会寻你比试。放心,我只用人卷上所载手段。若是你输了,就死,魂师不容废物。”说完就要转身离去。 吴亘暗忖,三年后自己还不知道在哪里呢,让你个龟儿子找鬼去,面上却是不露声色,“你就不怕我学会了找你,干些杀师灭祖的事?” 咸江风轻云淡道:“若阁下真能杀了我,倒真是魂道的一件幸事。魂道有一门,善于养蛊,毒物相互厮杀,留下来的才是强者。 修行之事,本就是大浪淘沙,去芜存菁,只要魂道昌盛,咸江愿做那垫脚石,虽死无憾。” “若是我修行精进,不待三年便去寻你,如何能找到你。”吴亘开口询问。若是知道你住在哪里,咱躲着些便是了。 “可去云洲重阴山找我。此外,提醒你一下,三年后不要想着逃开,我在你神魂中施了手段,自能寻的到你。”说完,迈步缓缓下山而去。 吴亘有些急了,“你这度妄诀什么的,看不见摸不着,叫我如何修炼。” “入梦。”咸江的声音远远传来。 “什么时候才算修成人卷。” “识海现,人卷成。”咸江看着步子平缓,几步过后便消失于山野之中。 “识海是……”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帮耍巫术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说什么大浪淘沙,不就是以大欺小吗,吴亘心中咆哮。 看着远去的咸江,颓然坐在地上。咸江这个人,非正非邪,痴迷于修魂。一句话,于世有补,于人有恶。但话又说回来,世间往往也是这种人,才能把修行推到一个更高的境界。 垂头丧气牵马下山,吴亘真是后悔死这趟出来。匆匆赶到馆驿,换了一匹马,直奔阳邑而去。 这一路上,吴亘战战兢兢,谨小慎微,看见谁都像高人。遇到稍有异状的人,就赶紧恭敬施礼,不敢有一丝不恭。这些庶人见到如此客气的大人,哪个还不吓的忙不迭回礼。如此一来,打鱼的跑了鱼、砍柴的扔了担,一路鸡飞狗跳。 等返回时,吴亘再不敢从那座山经过,远远绕了个大圈,返回了定远城中。直到进了校尉府,方才把悬在空中的心放了下来。平日里觉的有些憎恶的校尉府,竟然也变的可亲起来。 正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吴亘每日缩在城中,能不出城便不出城,连惯去的酒馆也去的次数少了许多。 现在烦恼的是,每天晚上入梦,总会看到缥缈的身影在眼前摇晃。仔细看去,却又看不大清楚。 等梦做的多了,吴亘渐渐能看清一个人形轮廓的光团,如火焰般漂浮于虚空,从中生出一条条长长的细丝,颇有韵律的摆动。随着其动作,光团的颜色也在不断变化。 时间长了,吴亘的身形不自觉也模仿其举动来。终于有一天,吴亘福至心灵,心中明悟。 那细丝摆动的节奏和不断变幻的颜色,正如文字一般,记载的就是度妄诀。怪不得有些巫师,所跳傩舞如此怪诞,想来也是模仿人形光团的动作。 明悟了这一层,吴亘终于可以开始修炼度妄诀。 第40章 亲情与权势 山顶上,咸江振袖起身,侃侃而谈,“魂道一途,乃是天地真正大道。世人练气、修武、化形,殊不知唯有神魂才是根本。一心执着于这身皮囊,误将假我当真我,入了迷障。 你看这天,再看这地。”说到此处,男子左手指天,右手指地。 吴亘呆呆张嘴看了看天,又瞅了瞅地,天上还是那么蓝,地上还是一堆石头,打什么机锋。 “这片天地,可是真的吗,未必。这不过是有些存在,让你的眼睛看到,让你的耳朵听到,让你的手触到,误以为真。 方才入我幻术,你只不过仗着神魂强大,方才无恙而过。可换成一般人呢,幻术中的一切,可见,可碰,可感,那短短的一段山路,就是大千世界,就是碌碌一生。”咸江手指蜿蜒而下的山路。 负手看了看四周,咸江慷慨道,“这偌大的世界,何尝不是一段山路。山路外是什么,是虚无,还是另一重世界。要想突破这一层迷障,一睹真实,唯有修行魂道,突破肉身,神游万仞,方能一窥世界真正面目。” 疯子,闻听咸江滔滔不绝,吴亘心中对此人下了定论。 这种人毫无世俗道德观念,做事无拘无束,世人所认为的对错在他眼里全无羁绊,只有所谓的魂道方值得其珍重。 眼见对方仍没有停歇的意思,心下烦躁,忽然念头一转,咸江这等疯狂行径,难不成山下的惨剧就是此人所为。 “山下诸多枉死之人,可是阁下的手段。”吴亘打断了对方的话语。 “哦,那些人哪,闲着无事,送他们一程。”咸江对吴亘打断自己有些不满,轻描淡写说道,就如同捻死了几只蚂蚁。 “呵呵。”吴亘冷笑道,“那可是一条条人命,岂能随意处置。我虽然平日也杀人,但从不妄杀,阁下倒是好狠的心肠。” 话音未落,身体暴突,断刀已出,一记撩刀斩向咸江。此人极度危险,只有相机将其袭杀。 忽然眼前一晃,咸江消失不见,自己则是置身于一座山上。不远处有一处山寨,炊烟袅袅,鸡鸣犬吠。 愣了楞神,吴亘心头一震,眼圈微红。 沿着弯弯曲曲的小路,穿过燕雀啾鸣的树林,走过积苔落叶的石桥,吴亘来到了山寨前。抬头一看,上面挂着一块牌匾,大风寨。 在寨门前伫立良久,吴亘默然不语。 大风寨啊,这个躲在山里、已被焚毁的匪寨,自小生于此长于斯,此时再见,自有一番难言味道。 低头打量,少年身子已经不见,成了一个穿着红色肚兜的孩童,脖子上还挂着一个水滴样的玉石坠子。 有人在寨中遥遥呼唤自己,吴亘深吸一口气,拭去眼角泪渍,迈着短腿走了进去。 寨中的望楼还在,刘黑子正趴在上面流着口水打盹。平时点兵的广场仍在,旗帜猎猎作响。议事堂也在,上面劫富济贫四个大字已有些斑驳。自己居住的小屋仍在,曾喂了自己一年饭的马二嫂,正骂骂咧咧追赶着偷鱼的野猫。 街上不断有人经过,相互打着招呼。小狗欢快的摇着尾巴,母鸡领着一群小鸡在土里不停刨食。 “回来了,石坠儿。” “晚上做了鹿肉,过来吃。” “昨天抢了一块布,过来量量身子,给你做件衣裳。” “” 听着熟悉的声音,吴亘笑嘻嘻走回了自己屋中。 屋中陈设依旧,一个半塌的土炕,一张不知从哪里捡来的桌子,一盏油灯放在墙上挖出的洞中。 伸手轻拂,积满了灰尘的桌面上出现一道印痕,破了半边的拨浪鼓、断弦的弓箭随意丢在桌上。 吴亘默默站着,一动不动,直到外面天色渐黑。 晚上,点燃墙洞中的油灯,看着不停跳动的黄色火苗,吴亘渐渐睡去。 黑暗中,吴亘手里拎着一只灯笼,赤脚跌跌撞撞行走。手中的灯笼足有自己一半大小,如此大的灯笼中,却只放了一盏油灯,火苗放出昏黄的光亮,照亮了身前不到一尺的地方。 黑暗有如实质,不断从四面八压挤压过来,试图将那一点明光泯灭。吴亘护住灯笼,紧紧咬着嘴唇,提着灯笼执着前行。 四周黑雾翻滚,如一条条毒蛇游动,缠绕于灯火之上。油灯的火焰变的越来越小,光亮一点点被黑暗夺走,渐渐只剩下绿豆大小。 吴亘一言不发,死死盯着随时可能熄灭的灯火。 在大风寨中时,不知有多少个夜晚,自己一人独守在小屋中,伴随自己、驱散黑暗恐惧的只有那一盏昏黄的油灯。所以,吴亘屋中永远放着一口陶缸,里面盛的都是灯油。只要这一点清明不灭,终有第二天的黎明到来。 少年面色有些苍白,倔强的将灯笼放于胸前,双臂紧紧护住,不知走了多久,黑暗终是没能将那已如针尖大小的灯火熄灭。 前方渐现光明,乳白色的朦胧亮光渗了进来,黑暗无奈渐渐退去。 似乎是不甘心于失败,黑暗仍不断向前翻滚,试图重新笼罩于灯笼之上。光明与黑暗交织,缠绕,对峙,就好像黑白漩涡,最终战线渐渐稳定,以吴亘为界,一半是光明,一半是黑暗,如无形的利刃把人剖成一黑一白。 紧抿的嘴唇放松开来,一抹笑意浮上脸颊,终是挺过来了。 心境稍放松,眼前景象变幻,恍惚之间,吴亘发现自己化身为一名书生,行走于大路之上,灰衣草履,背上是沉重的书箱,在烈日下蹒跚前行。 前面是一个集镇,人头攒动,熙熙攘攘,似是在聚集谈论着什么。 抹了一下额头的汗水,书生快步向前,想讨一些水喝。人群十分拥挤,摩肩擦踵。艰难的穿过人群,书生一只手紧紧抓着自己的头巾,防止被人流挤掉。 忽然,一个重物砸在书生头上,猝不及防之下,险些踉跄倒地。 书生有些愤怒,转头望去,地上有一个红色的绣球。 正惊愕间,众人的喊声大了起来,有羡慕、有咒骂、有催促,抬头一看,一个娇俏秀丽女子正站在二楼之上,粉面朱唇,眸含春水流盼。 书生呆站在原地,傻傻盯着女子。 很快有人将书生接进院中,懵懂间听着众人议论,方知原来是此处富家小姐选婿,正好看中了书生。 世上竟有这种天上掉下来的好事,女子美貌贤淑,家境富裕,二人很快成亲。过了一年,女子诞下一子。 转眼五年过去,婴儿已渐渐长大,女子也成为妇人,没想到一场飞来横祸降临在这个家庭之上。一伙强盗觊觎书生家中财务,在晚上围了书生院子。 拖着娇妻幼子,在家丁的拼死护卫下,书生终是逃了出来。贼人紧紧追来,仓皇之间书生将刻有夫妇二人名字的玉佩塞到儿子手中,自己则跳出吸引追兵注意,却终因脚力不逮,被贼人所抓。自此一家人分崩离散,再无音信。 十年之后,被抓入强盗窝中的书生,忍辱负重之下,一点点积攒势力,已然成为这伙流匪的头领,将当初劫掠自家的人一一惩处。这些年来,也曾派人四下打听妻子下落,却终是一无所获。 在以为自己一辈子就这么过去,或是被新人篡位杀死或是流落于乡野待死的时候,手下抓来一名游学的年轻书生。 老书生也就是现在的老寨主,一瞥之间心生惊讶,此人竟是如此的面熟。仔细盘问之下,方知是自己失散多年的儿子。年轻书生取出分别前父亲所送的玉佩,父子二人不由的抱头痛哭。 经此一遇,老书生拨开云雾见天日,遣散了众匪,与儿子一同还家,找到已经双鬓斑白的老妻。一家人终于团聚,苦尽甘来,其乐融融,阖家欢睦。百岁之时,老书生在家中后代的环伺下,缓缓闭上了眼睛。 再睁眼时,眼前景像一转,吴亘发现自己已是一名蛮荒少年。 原本是一个小部落首领之子,年幼之时,自己所在部落被其他大的部落攻灭。由于个头还没有车轮高,少年侥幸逃脱被杀的命运,被作为战利品带回,成为一名奴隶,专门服侍头人的女儿。 头人女儿对少年的出身毫不在意,时不时将食物、衣物赐予少年,庇护少年不被族人欺凌。 就这样,一年年过去,少年慢慢成长为一名壮硕的青年,出落的一表人才,部落里很多少女都心生爱意,经常有少女在青年的茅房前唱着情歌。 如果没有变故,青年可能与某一个少女结婚,养儿育女,彻底融入部落。 可是有一天晚上,头人女儿找了过来,偷偷告诉他。由于其颇受族里女人欢迎,引起了一些人的嫉恨。向头人打小报告,说此子已经长成,若是为原先的部落族人报仇,岂不是养虎为患,还不如趁其羽翼未丰,杀了一绝后患。 头人也动了心,因为他发现自己心爱的女儿也喜欢上了这个青年,这就触动了自己的逆鳞。女儿原本要与另一个大部落结亲,为了断绝她的心思,遂决意杀了青年。 闻知这一消息,头人女儿心急之下,带了一大包自己多年积攒的金银,立马过来找到青年,告知其赶紧趁夜逃命。 青年闻讯大惊,偷了一匹骏马,连夜逃之夭夭。 后来,青年以这些金银为见面礼,加入了另一个部落,由于作战勇猛,足智多谋,渐渐成为除部落首领之外的第二人。 首领日益年老,加上青年这些年在部落中威信甚高,遂愿意退位让贤。自此,青年成为部落的新首领。登上首领之位的青年野心勃勃,厉兵秣马,四处攻伐四周的大小部落。 青年首领很快灭了不少部落,成为当地最大的一股势力,青年也变成了一名壮年。很快,当初将自己掳为奴隶的部落成为自己野心之路的障碍。 壮年首领亲自带领大军,杀向了这个曾带给自己屈辱的敌人。老头人业已去世,兵锋正盛的他,连战连捷。 正在此时,那个一起陪伴自己长大、至今未嫁的头人女儿奔了出来。在其带领下,举族皆降。看着已有些皱纹的女人,壮年首领唏嘘不已,隆重娶其为妻,自此两个部落彻底合流。 首领仍不满足于眼下的局面,继续四下攻伐。在其五十岁时,终于建立了一个庞大的国家,加封为皇帝。 站在宫中高台上,看着一黛远山,河川隐隐,万千士卒跪伏,皇帝不由的心潮澎湃。砥砺沧桑几十年,朕,终是成了这世间第一人。 第42章 青痞子 清晨,吴亘换了身便装,匆匆前往城北。今天有名学生染病,按着朱先生吩咐,需将作业送到其家中。 刚到城北,前方街上已经出现了三三两两的乞丐,其中不乏有些孩童。城北是中人聚集的地方,也有不少庶人流落在此。虽说定远城中对庶人管控严格,但终挡不住有些人还是通过各种法子偷偷溜了进来。 这些人或为仆,或为奴,要不就干脆流浪汉一个,居无定所。贫乃万恶之源,城北也就成了定远城中最为混乱的区域。 才走了几百丈,吴亘就接连被十几个乞丐拦过。看着这些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人,吴亘说什么也狠不下心,顺手买了一包包子,边走边发了下去。 令他奇怪的是,有些乞丐竟然只要钱,不收包子。忽然吴亘明悟,抬头向四下打量,只见有两个体型魁梧、一脸横肉的壮汉,正斜靠在墙角四下打量。 吴亘心中明白,这就是所谓的杆子,也就是管辖这片地方乞丐的头头。 自己出身土匪,都是下九流,各行有各行的规矩,吴亘并不想坏人家的生意,摇摇头起身离开。 一个看起来年岁不大、浑身长疮的乞丐跟了上来,连连哀求,“大爷,贵人,行行好。赏小人一两个子,今天还没讨到例钱,回去后要被打断腿的。” 叹了口气,吴亘摸出两个铜钱递给此人,起身快速离开。要不然,开了此例,只怕身后会黏上无数人,都是要钱的,有再多的钱也不够这么挥霍。 好不容易摆脱这些人,吴亘已是绕了一个大圈,这里已是靠近城墙的地方,房屋稀疏了许多。因为靠着高大城墙,一天之中倒有半天见不着天日,所以也是城中最为低贱混乱的地方。 走在街头,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臊味。街道上脏乱不堪,掺杂着人畜的方便之物。两旁多是低矮的房屋,土坯垒成,茅草和泥做的屋顶摇摇欲坠,许多窗户上糊的纸已经破破烂烂,在风中瑟瑟发抖。 住在这里的人大多处于定远城的最低层,从事着最下九流的营生,苦力、暗娼、乞丐、小偷等等,城里最黑暗的一面都能在这里找着。 沿着城墙前行,吴亘忽然心有所感,抬头向天空看去,一只乌鸦正无声从城墙上飞过。 盯着渐渐远去的乌鸦,吴亘沉默不语。这只乌鸦与当初前往废弃关城途中看到的一模一样,不由的心头升起一丝不安的感觉。 正低头思量前行,前方有几个青年人堵在了巷子口,面容不善,目露凶光,或蹲或站盯住了吴亘。 一个面带横肉的汉子两臂抱着走上前来,粗声粗气说道:“小子,跟我们来一趟。” 吴亘歪头看着这几人,心里有些无奈还有些好奇,这倒霉催的,早知道就穿公服了,刚来就碰上这几个青皮。 这倒是强盗祖宗被人盯上了,吴亘无奈的走上前去,笑眯眯说道:“几位大哥,不知道找小弟有何吩咐。” 汉子一见吴亘清秀模样,不免声音更大了些,“少在我面前油腔滑调,小子,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青哥的地盘。 到了这个地方,是龙你得给我盘着,是虎你得给我卧着。告诉你啊,这个地方官府是不管的,兄弟们几个就是这里的天。” 吴亘抬头看了看天,有些疑惑道:“天上也没写诸位的名号啊,莫非几位姓赵,是皇亲国戚,只手遮天。” 汉子气得伸手揪住吴亘的前襟,“小子,和我装傻充愣是,要不是看你年岁小,现在就把你的胳膊卸喽。看你这张臭嘴硬,还是爷爷的拳头硬。” 旁边一个耳朵尖尖的黑瘦青年忍不住了,冷冷说道:“小子,别找死。在城北这地块,臭水沟里哪天不多几个脑袋,多你一个不多。若是不想吃苦,老老实实把身上钱财交出来,不然天王老子来了都救不下你。” 黑瘦青年一开口,大汉就不再言语,显然对方是个领头的。 吴亘知道方才的施舍露了财,拱了拱手,“好啊,小弟也知道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来了没有拜码头,不过钱没有,烂命倒有一条。” 几人冷笑着抽出了匕首、绳索等凶器,那大汉直接从身后拿出了一把斧子。 黑瘦青年一边把玩着匕首,一边翻起眼睛看着吴亘,“我看你也是个明白人,我们不害命,只求财,把身上的钱都交出来,我们就不动你。现在你有两个选择,自己掏出来,被我们搜出来。” “第三个。”吴亘抢答道,“不交。” 黑瘦青年笑了:“看来碰到硬茬了,叫板了啊。兄弟们,上,我看是他的嘴硬,还是我们的刀子硬。” 那壮汉率先冲了上来,大叫道:“小子,敢和青哥逗嘴玩,呆会大爷要用烙铁好好治治你的鸭子嘴。” 几个人围着吴亘,各操家伙就冲了上去。吴亘用手挡住壮汉的拳头,一试之下就知道,这伙人没有习过武,只是凭借蛮力打架而已。 不出意外,很快几个小青皮就被打倒在地,东倒西歪在地上哼哼,只有那个黑瘦青年趴在地上一声不吭,用恨恨的眼神死死看着吴亘。 坐在壮汉的身上,吴亘笑了笑,“出来混总是要还的,还请各位大哥自己把身上的钱掏出来给我。啧啧,一个个臭气熏天的,脏手。” 黑瘦青年狠狠说道:“有本事把我们几个弄死。” 吴亘拍拍胸口,“吓死人呢,我最恨别人威胁我。”掏出断刀,在壮汉面前晃了晃。 壮汉将眼一闭,大叫道:“有种的捅死我,爷都不带眨眼睛的。”手却不自觉的抖了起来。 吴亘一脚把壮汉的手踩在泥地上,五指被硬生生分开,看了一眼死死盯着自己的黑瘦青年,“我们耍个乐子,我的刀如果扎中谁的手了,就放过谁,一个一个轮流来。提前说一声,我眼睛可不太好。”说完,吴亘用刀尖快速的在壮汉手指间扎来扎去。 壮汉瞪着那在自己指间快速跳跃的刀尖,五指拼命分开,生怕吴亘一不小心扎到自己手上,冷汗不断从额头流下。 吴亘喊了一声,“看着啊,来花活了。”说着将眼睛闭上,手上的刀还在戳个不停。 汉子的眼看看水云升,再看看那黑瘦青年,眼睛越睁越大。 时间一点点过去,巷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刀尖扎在土里的噗噗声。 壮汉浑身紧绷,死死看着在自己指间跳跃的光亮,满脸俱是恐惧,向黑瘦青年哀求道:“青哥” 黑瘦青年大叫起来,“够了,我们把钱给你,快把人放开。” 吴亘呲牙一乐,对付这些长年混迹于地下的痞子,打架可能不怕,但这种煎熬的刑罚却不是谁都能受下来的。当初在寨子里,恐吓绑票时,所用的十大酷刑,能熬下来的都是神人。 其中有一种吴亘记忆犹新,就是把人仰天绑在地上。头顶悬挂一个大桶,桶中不停滴下水珠,正好落于人的额头。一滴水无足轻重,可是滴上一天,什么硬汉都得疯。 “好了,把身上的钱都掏出来。”吴亘蹲在地上,好整以暇吩咐道。 几个人相互搀扶着站了起来,抖抖索索着从身上掏出钱,都是一些铜钱,连银子都没看到,看来这几个人也真是落魄。 “给你。今天算我青木栽了。”黑瘦青年把钱递了过来。 鄙夷的看了一眼,吴亘接了过来,“还有没有,谁还藏了钱,倘被我搜出来就不好看了。” 叫青木的青年吼道:“没了,我们哪有那么多钱,有钱还会打劫吗。” 吴亘仔细看了众人一圈,走到壮汉面前,刀光一闪,汉子的腰带被割断,从腰带里面掉出一小块碎银子。几人一看都傻了眼,青木回头,狠狠的看了一眼那壮汉。 壮汉讪讪的低头不语,双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腰带。捡起银子,吴亘环视众人,“人无信不立,既然方才有人撒谎,现在呢,把衣服都脱了,我要好好翻检一遍。” 几个青皮脸上都现出怒容,吴亘不管不顾,抬手拿刀抵住了壮汉的喉咙,“脱。”见众人没有动静,把刀又轻轻往里递了一些,一滴血珠从汉子的脖子上渗了出来。 青木咬了咬牙,对吴亘拱拱手道:“这位兄弟,今天是我们瞎了眼,得罪了,还请放过一马。” “脱。”吴亘不为所动,看着青木,手中的刀缓缓下移,慢慢移到壮汉的腹下,“不然,就绝了他的人事。” 汉子眼皮发颤,脸色雪白。 青木眼睛一闭,痛苦的大叫一声,“都给我脱掉,一文钱都不要留。”说着率先把衣服脱了个精光。几个人面面相觑,也纷纷把衣服脱掉,把身上藏着的银钱掏了出来。 吴亘走过去把银钱拿了过来,对众人连连拱手,“感谢各位大哥,刚到此地就发了利市,希望各位大哥以后还多多照顾生意。”说完扬长而去。 几人相互看了一眼无语,青木踢了那壮汉一脚,吼道:“穿衣服,走。” 吴亘将作业送到,晃了几圈,百无聊赖间走到一条窄巷。刚想穿巷而过,身边院墙后传出声音,仔细辨认,正是青木的声音,旁边还有孩子叽叽喳喳的欢笑声,“青哥,今天怎的如此不高兴。” 青木干笑了两声,“今天出门遇着了一条恶狗,险险被它给咬伤。” “青哥放心,是哪条狗,让我们十三太保出去,宰了给青哥炖汤喝。” 十三太保,吴亘心中哂笑,这是多大的口气。只不过青木与这些孩子是什么关系,倒是激起了吴亘的好奇之心。 正想扒着墙头上去瞧瞧,院门处传来响动,有一人径自推门走了进去,院中顿时鸦雀无声。 “拜见盟主。”青木的声音传来。 “青木,托你打听的事可是打探清楚了,那女人何时到此,何时出发?”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话语中颇有威严,连院中的小孩都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等了片刻,方才听到青木微颤的声音,“盟主,属下办事不力,暂时没有打听到消息。但请盟主放心,这些日子,我已尽遣人手,四下打听,想来很快就会侦知。” “莫要为了些蝇头小利再去做那些氓首所为,因小失大。我知道你是为了养活这些小崽子,这也无可厚非,但当以盟中事为重。 不如这样,这些孩童我替你带走,正好鸦卒缺少人手,你看如何。”盟主的声音再次响起,看似商询,实则不容拒绝。 院子里,孩童吵闹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们不要离开这里。” “鸦卒是什么,我才不干呢。” “” “不要说话。”青木急促的声音再度响起,等院中安静下来,方才恳求道,“盟主,我断然不会误了盟中大事,只是这些孩子都是我一手带大,实是舍不得他们离开,还请盟主宽容。” 吴亘闻听,生了好奇之心,悄悄向着院门处摸去。 第41章 假亦真来真亦假 皇帝正得意间,忽然,宫墙上挂着的一盏灯笼落下,无风自动,飘飘荡荡来到其面前。 “何方妖物,竟敢在朕面前作祟”。皇帝大声呵斥,厮杀几十载,身为真命天子,岂能怕了这些小道。 伸手抽出天子剑,一剑斩在灯笼上。刺啦一声,灯笼碎开。随其碎裂的,还有那万里江山,无数臣民。眼前的一切翻卷,如同碎片般散去。 吴亘慢慢睁开眼,呆滞不语,一时还难以回过神来。江山何在,美人何在。 此时,仍是在那处山顶,咸江正坐于其对面。 回想起方才那一幕幕情形,吴亘如梦方醒,将刀收了回来,冲着咸江拱手道:“我明白了。” 咸江难得咧嘴笑笑,“不错,知道那些人为何愿意赴死了。在梦中,他们再不是孤苦伶仃,或是家财万贯,或是手握权柄,或是子孙满堂,人世间的荣华富贵尽在梦中,又有谁想着醒来。一次次入梦,一次次轮回,耗尽神元,也就真的死了。 人生之适,亦如是矣,我不过是从其愿罢了。有些人即便将其从梦中唤醒,却也是苦苦跪求再次入梦,只愿死于黄粱梦,不愿再渡世间苦。” “如此美梦,又有几人愿醒。”吴亘慨然叹道。 咸江着实厉害,方才在梦中,直指吴亘心中最柔软的那块,连深藏在心底的恐惧也一一毕现,平日里的层层伪装尽皆剥去。 自己也是多次入过鬼蜮的人,尚且险些着了道,何况那些孤苦一生的庶人。怎能抵得过如此诱惑,舍得放下荣华富贵。 咸江的做法,有些超于常理,但又不能说他直接杀人,他只是提供了一些工具,一些选择罢了,真正做决定的,还是那些入梦的人。 “方才的梦,是真是假?”咸江突然开口道。 “当然是假的。”吴亘毫不犹豫说道,废话嘛,自己既然已从梦中醒来,又怎能分不清虚实。 “现在的你是真是假?”咸江又问道。 “当然是真的”脱口而出后,眼见对方咄咄逼问,吴亘不免有些犹豫。 不放心的打量了一下四周,石头是硬的,风儿是暖的,蒿草仍在摇摆,天空尤有鸣禽飞过。但被咸江的手段所震慑,搞的现在也不敢十分确定。 咸江轻轻一弹耳环,“醒来。” 吴亘一阵眩晕,低头看看,四周一变,仍是位于山顶,自己双手持刀,正欲跃起砍向石头上的男人。 “现在是真是假?”咸江冷冷盯着吴亘,不依不饶。 “”吴亘冷汗湿透全身,持刀的手微微颤抖,如今自己真不敢断言是在梦中还是在现世。 “坐下。”咸江冷冷说道,“天地很大,还有许多未知,切勿以自己经验臆断。何为幻,何为真,你现在还笃信梦为假吗? 世间之相,皆为虚妄。如今这方天地,只是一种错觉,是我们愿意相信的世界。 魂道所要探索的,就是要破除虚妄,得到真正的‘真我’,如此才能摆脱桎梏,挣脱束缚,获得大自在、大解脱。” 听着如此离经背道的奇谈怪论,吴亘冷汗淋漓,人生第一次对这个世界的真实产生了怀疑。 难不成此时自己真在梦境之中,难不成芸芸众生都为傀儡,难不成诸天世界皆是虚妄。如此诡谲的想法,细细思来,真是让人不寒而栗。 山顶上,吴亘与咸江相对而坐。山风吹过,衣袂飘飘。 听着咸江的那些古怪言论,吴亘觉的自己这趟门就不应该出。今天咸江一通操作,完全颠覆了自己的固有认知。 活了这么些年,突然有个人告诉你,这个世界是假的,原有的一切轰然坍塌,任谁遇到此事也会茫然。 咸江不理吴亘心中疑惑,继续说道,“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魂即道,体即器。器有形,即有度,有度必满盈。所谓练气习武诸艺皆小道。 魂师,汲取虚无之能,探索天地奥义,无度方能容,这才是一条真正的无上大道。我游历多年,阅人无数,如阁下一般神魂强壮的可谓凤毛麟角。方才,你亦浅窥魂术神妙,不入魂道实是可惜。” 吴亘搓了搓手,“咸兄,实话与你说,我就是个土匪出身,修魂这种有前途的法门,实在有些不适合我。”这个男人有些邪门,吴亘实在不想与其有一点瓜葛。 “如此资质,却不入魂道,实是有些暴殄天物。既如此,还不如毁了。”咸江脸色骤冷,伸手摸向自己的耳环。 “别别别。”吴亘赶紧伸出手,方才一瞬间自己感觉到,这咸江还真不是吓唬自己,真是动了杀机,连忙讨好道:“我学,阁下高才大学,博物君子,听君一席话,少读十年书。今天得遇阁下,实是三生有幸……” “闭嘴。”咸江皱了皱眉,看着唾沫横飞、滔滔不绝的吴亘,实在是觉的有些污耳,“既然如此,我传你度妄诀一篇,自当好生揣摩。” “一定的,一定的。”吴亘将手伸出,准备接诀。 咸江坐着不为所动,伸出一根手指触向吴亘眉心,“将心神放开,不要抵挡。” 看着对方那足有一寸长的指甲,吴亘身上升起一阵寒意,一声不吭,掉头就往山下跑去,连马儿也不要了。 听说有些巫术可以与人下蛊,万一自己中招,岂不一辈子得受其控制,小爷才不那么傻呢。 刚跑了十几步,吴亘就发现有些不对,明明想着往前跑,可自己的脚却不自觉向后退,跑的越急就退的越快。 眨眼间,吴亘又回到了咸江身边。 咸江冷冷的看着吴亘,伸出的手指仍停在空中一动不动。 吴亘讪讪的将头凑向咸江的手指,既然跑不了,那还不如顺从些,也少受些皮肉苦。君子报仇,一百年不算晚,迟早有一天,自己要用手指在咸江脑门上戳上几十个窟窿。 额头一接触对方手指,一丝刺痛传来。吴亘双眼发直,心神中忽然觉着多了些东西,这应该就是对方所说的什么度妄诀了。 这种授艺倒是有些古怪,不见诸文字,不拘于口舌,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咸江站起身来,“此诀分天地人三卷,天卷早已不见,只余地人两卷。既得经诀,当奋力修行。三年后,我自会寻你比试。放心,我只用人卷上所载手段。若是你输了,就死,魂师不容废物。”说完就要转身离去。 吴亘暗忖,三年后自己还不知道在哪里呢,让你个龟儿子找鬼去,面上却是不露声色,“你就不怕我学会了找你,干些杀师灭祖的事?” 咸江风轻云淡道:“若阁下真能杀了我,倒真是魂道的一件幸事。魂道有一门,善于养蛊,毒物相互厮杀,留下来的才是强者。 修行之事,本就是大浪淘沙,去芜存菁,只要魂道昌盛,咸江愿做那垫脚石,虽死无憾。” “若是我修行精进,不待三年便去寻你,如何能找到你。”吴亘开口询问。若是知道你住在哪里,咱躲着些便是了。 “可去云洲重阴山找我。此外,提醒你一下,三年后不要想着逃开,我在你神魂中施了手段,自能寻的到你。”说完,迈步缓缓下山而去。 吴亘有些急了,“你这度妄诀什么的,看不见摸不着,叫我如何修炼。” “入梦。”咸江的声音远远传来。 “什么时候才算修成人卷。” “识海现,人卷成。”咸江看着步子平缓,几步过后便消失于山野之中。 “识海是……”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帮耍巫术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说什么大浪淘沙,不就是以大欺小吗,吴亘心中咆哮。 看着远去的咸江,颓然坐在地上。咸江这个人,非正非邪,痴迷于修魂。一句话,于世有补,于人有恶。但话又说回来,世间往往也是这种人,才能把修行推到一个更高的境界。 垂头丧气牵马下山,吴亘真是后悔死这趟出来。匆匆赶到馆驿,换了一匹马,直奔阳邑而去。 这一路上,吴亘战战兢兢,谨小慎微,看见谁都像高人。遇到稍有异状的人,就赶紧恭敬施礼,不敢有一丝不恭。这些庶人见到如此客气的大人,哪个还不吓的忙不迭回礼。如此一来,打鱼的跑了鱼、砍柴的扔了担,一路鸡飞狗跳。 等返回时,吴亘再不敢从那座山经过,远远绕了个大圈,返回了定远城中。直到进了校尉府,方才把悬在空中的心放了下来。平日里觉的有些憎恶的校尉府,竟然也变的可亲起来。 正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吴亘每日缩在城中,能不出城便不出城,连惯去的酒馆也去的次数少了许多。 现在烦恼的是,每天晚上入梦,总会看到缥缈的身影在眼前摇晃。仔细看去,却又看不大清楚。 等梦做的多了,吴亘渐渐能看清一个人形轮廓的光团,如火焰般漂浮于虚空,从中生出一条条长长的细丝,颇有韵律的摆动。随着其动作,光团的颜色也在不断变化。 时间长了,吴亘的身形不自觉也模仿其举动来。终于有一天,吴亘福至心灵,心中明悟。 那细丝摆动的节奏和不断变幻的颜色,正如文字一般,记载的就是度妄诀。怪不得有些巫师,所跳傩舞如此怪诞,想来也是模仿人形光团的动作。 明悟了这一层,吴亘终于可以开始修炼度妄诀。 第43章 惑杀 小院外,吴亘蹑手蹑脚前行,尚未走到院门口,只听里面传来声音,“七日后我再来,只望到时不要再让我空跑一趟。留步,不用送了。”脚步声向着院门而来。 吴亘迅疾掉头,沿着巷子快速奔行几十步后,反而向后折回,平缓气息,装作路过此地的样子。 从院门处出来一个人,此人面色有些苍白,身形硕长,身着一袭黑衣,与吴亘相向行来。 二人越走越近,互相对视了一眼,俱是一言不发,相错而过。待走出五六步,吴亘偷偷回头窥视,男人衣袖摆动间,胳膊上隐隐露出一个乌鸦纹身。 似乎是觉察到了吴亘的眼神,男人脚步微微一滞。吴亘赶紧转头,不紧不慢的离开。这个男人身上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让吴亘心生警惕。 远离院子,吴亘方才长出了一口气。 临到夜间,吴亘再次来到了那处小院,轻轻敲响有些破烂、门板上已经露出不少洞的木门。 吱呀,门被打开,“你找谁?”一个七八岁大小、头发蓬松的女孩打开了门,歪着头好奇发问。 “青木可在啊,小妹妹。”吴亘一脸笑意,顺手递了一个糖葫芦过去。 女孩看了一眼糖葫芦,并没有接过去,稍稍后退了几步,突然转头就跑,边跑边喊道:“青木哥,有骗小孩的拍花子。” “哪里哪里,坏人在哪,花花。”一阵喧闹,从屋里冲出七八个半大小子,手拎棍棒到了门口,将小女孩护在身后。 吴亘笑容有些僵硬,“我是青木的朋友,你们就是十三太保,这名号实在是如雷贯耳,响彻定远城,今天特地过来拜拜码头。”伸手取出一个麻纸包,里面装了一把糖葫芦。 “竟然知道我们的名号,倒是有些眼力见。”一个虎头虎脑的少年转头喊道:“青木哥,有人找你。” “来了。”随着声音,青木从屋中走了出来,腰里还围着一个围裙,显然是正在做晚饭。 看到吴亘,不由一愣,转而快步走到近前,挥挥手让这些小孩散去,低声恶狠狠道:“竟然摸到这里,钱都给你了,还想干什么。我警告你,若是打孩子的主意,我就是打不过也要与你拼命。” 看着对方围裙上的饭糊糊痕迹,吴亘就知道今天晚上的伙食不太好,伸手掏出十两银子,递与青木,“给孩子们买点肉,正是长身子的时候。” 见对方犹豫,又补充道,“这是给孩子们的,不是给你的,没有别的企图。这些孩子都是失去父母的,我也是孤儿出身。” 青木看了一眼银子,狠狠说道:“行,算我借你的。说,有什么事,如你这般手狠的人,又怎会平白无故上门。” “没事,敢跟我一起出去喝酒吗。”吴亘挑衅的看着对方,对付青木这种人,请将不如激将。 “有什么不敢的,等我做完饭。”青木转头走回屋中,竟然真的再次煮起了粥。 吴亘走入堂屋,打量着其中的陈设,里面颇为简单,只是摆了一个大的饭桌。 靠左的屋子里,则是一个大通铺,零乱的放着一堆被褥,应该就是孩子们睡觉的地方。 右侧屋子里则是整洁的多,墙上挂着一把琵琶,靠窗桌子上摆着一个梅瓶,里面插着一朵不知名的花。花朵鲜艳,显然是有人时时换水。 一群小孩吃着糖葫芦,叽叽喳喳跟在吴亘身后。他们也看出此人与自己的青木哥关系有些微妙,一者是警戒,二者也是好奇。 大一些的把手中糖葫芦舔舔,递给小一些的,“这玩意哥哥吃过,早吃腻了。”懂事的让人心疼。 青木擦擦手,起身从屋中出来,面色复杂的看了一眼吴亘,“走。”回头吼道,“早些吃饭歇息,若是我晚回了,明天去找大壮他们。” 二人出了院门,一路并不言语,辗转找到了一处破旧的酒肆,擦了擦桌上的灰尘,吴亘要了一壶酒、一碟茴香豆。 尝了一口酒,吴亘皱了皱眉,这酒太酸了,品质实在不乍得。 青木喝了一大口,回味良久,面露陶醉之色,好久方才长出了一口气。 “我叫吴亘,在校尉府做事。”吴亘单刀直入,要想放下对方戒心,倒不如坦然些。 青木怔了怔,苦笑道,“大人找上我这个街头打劫的烂人,不会是来抓我的。” “我是土匪出身,从小就不知自己的父母身在何处。”吴亘面色平静。 青木眉毛一挑,看了一眼吴亘,又贪婪的喝了一口酒,“说,有什么事要我去做。”这种公人找到自己,不是打探消息,就是让自己做一些脏活。 吴亘叹了口气,“真没什么事,只是看你一人抚养这些孩子困难,想到自己身世,所以想着帮上一帮。” “这些弟弟妹妹都是我从李大当家那里买来的,有些还有残疾,他们都是城外的庶人家子女,有的是被拐至此地,有的是被家人所卖,在这城里就以乞讨为生。 有些因为年幼讨不着钱,经常被李大当家手下杆子殴打,我看不下去,交了些钱把他们赎了出来。一来二去,倒有了十三个弟妹。因为无家可归,就随了我的姓,名字从青一到青十三。”青木看着窗外,幽幽说道。 吴亘眼神微动,对面看起来有些狠戾的男人,倒是做了一件大善事。 俗话说的好,仗义每多屠狗辈,妖魔鬼怪在庙堂。这个在街头斗狠刨食的男人,竟然能够收留这么多并无血缘的弟妹,是真真的不易。 青木虽小节有失,但相较那些道貌岸然的高位之人,却是大大的写了一个“人”字。 吴亘举起酒杯,“青木兄,我不如你,来,先干为敬。”说着仰头一饮而尽。此人当敬,欲敬先饮尽。 “对了,那李大当家是谁。”看着青木喝下酒,吴亘问道。 青木愤恨道,“李大当家是城北的乞头,大小乞丐都归他管。这个人是个中人,心狠手辣,手下收拢了一帮人,坏事做绝,这些年死在他手上的乞丐不知有多少。他与官府多有往来,在城北无人敢动他。如我们这些小混混,平日里也得受他欺辱。” “哦,他住在哪里。”吴亘抬头问道。 “你要干嘛?”青木诧异道,转头看了看四周,“此人手下众多,纵然你是校尉府的人,动他恐怕也不易。” “你不用管,我就是问问。”吴亘把玩着酒杯,不置可否。 迟疑了一下,青木还是把李大当家的住址告诉了吴亘。 二人越谈越来劲,竟然连喝下几坛。估计这青木平日里也舍不得喝酒,黄汤下肚,脸色泛红,口齿也不利索起来。 期间,吴亘隐晦的打听了一下那什么盟主的事,对方却有意无意回避了过去,只字不谈。 二人闲谈良久,方才不舍离去,倒是有种一见如故的味道。果然,酒是男人媒,茶是花博士 入夜,吴亘小心的行走于街上,孤身向城东摸去,四下寻找着李大当家的宅邸。 李大当家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此人从小双亲病故,幼年时就在街上厮混,靠着几分血勇,恃强斗狠,倒是让他生生闯出了一些明堂,逐渐成了城北这一块地下的老大。 李大当家是丐门的大当家,手下管着上百号乞丐,渐渐的又开了赌场、典当行、窑子等,凡是赚钱的都要插上一手。这人倒也聪明,知道吃独食活不长,与中人贵人交往颇多,出手十分阔绰。 这些年,李大当家野心越来越大,同城外的流寇走动颇多,劫掠商旅,广置土地,家业也是越发壮大。 青木说了一句顺口溜,日看官,夜看李,李大来了把命与。可以说,这定远城的地下世界,李大当家首屈一指。 李大当家在白城府中产业众多,宅院足有几十处。只是最近新收了一个姘头,把这李大当家迷的五迷三道,为此专门在城东购置了一处宅院。 吴亘站在李大当家宅邸前,悄悄打量周围动静。门口的两个守卫早已躲在门房里小酌,四周俱是静寂无声。 轻轻越过院墙,避开巡逻的家丁,吴亘掂着脚尖向正屋摸索而去。这李大当家倒也警惕,一个混迹于江湖的人,竟然收了这么些爪牙。如此守卫力量,都堪比校尉府了。 敛气凝息,在正屋前静静等了片刻。传说习武有成的人,能预知危险之兆,吴亘不知李大当家实力,所以不敢擅动,已经做好了万一对方觉醒,就及时逃离的准备。 等了半晌,屋中毫无动静。吴亘轻轻在窗纸上戳了一个洞,借着月光,屋中躺着两个人,鼾声一高一低。从身后背囊中取出一根根粗细不一的芦管,吴亘将其接了起来。 按说进去一刀斩了了事,可吴亘却另有想法。 李大当家此人有些做法,实是做的有些过了,不说人神共愤,起码百死难赎。这些年死于其手下的人不知有多少,特别是看到街上的幼丐,吴亘就不准备这么便宜让其死去。而且若是直接杀死,到时官府盘查起来难免会有些麻烦。 那日与咸江相遇后,自己如小儿般被其耍弄于手掌,倒是让吴亘对魂术手段产生了兴趣。 这些日子习练度妄诀,倒是让吴亘琢磨出一些门道,那是惑人心思。只不过,自己道行尚浅,无法直接让人入彀,只能使些小手段。 本事不行,迷药来凑,吴亘今天就想用这种手段。 芦管缓缓伸到床上二人面前,轻轻一吹,一股白雾喷出,覆于其面门之上。 又等了片刻,屋中鼾声渐渐平缓了下来。吴亘轻轻撬开房门,走到了床前。 李大当家是个满脸胡子的壮汉,额头处还有一条长长的疤痕,身旁应就是其新收的女人。 晃了晃手,床上的人毫无反应。 吴亘俯身,五指捏在一起呈爪形,在李大当家面前虚虚提了几提。低语道:“魂来,魄起。” 李大当家睁开眼睛,木然起身,直勾勾看向吴亘。吴亘眼中瞳孔微缩,隐有漩涡缓缓旋转,看的时间长了,仿佛就会沉浸于其中无法自拔。 按着度妄诀所述,此术名为惑魂。 吴亘轻轻言语,每说一句,李大当家便随着复述一遍。一炷香过后,吴亘将李大当家放于床上,悄悄离开。 一连几天,吴亘每日晚上都会到李大当家宅邸点卯。 七天过后,定远城传出一条爆炸性消息,李大当家疯了。 这几天李大当家面目憔悴,手里拎个布娃娃,见人就往人堆里钻,嘴里嘟囔着:“我有罪。” 渐渐的,他手下的兄弟也不再管他,任由他与一帮乞丐混在一起。 李大当家平日对这些乞丐甚是苛刻,可想而知,他的际遇会有多惨。没几日,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 城里都在传说,李大当家平时作恶太多,遭厉鬼上身,遭了报应。 在一个早上,人们发现李大当家死在城北的一个池塘里,捞上来时,手里还紧紧抱着那已经缺了脑袋的布娃娃。 第42章 青痞子 清晨,吴亘换了身便装,匆匆前往城北。今天有名学生染病,按着朱先生吩咐,需将作业送到其家中。 刚到城北,前方街上已经出现了三三两两的乞丐,其中不乏有些孩童。城北是中人聚集的地方,也有不少庶人流落在此。虽说定远城中对庶人管控严格,但终挡不住有些人还是通过各种法子偷偷溜了进来。 这些人或为仆,或为奴,要不就干脆流浪汉一个,居无定所。贫乃万恶之源,城北也就成了定远城中最为混乱的区域。 才走了几百丈,吴亘就接连被十几个乞丐拦过。看着这些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人,吴亘说什么也狠不下心,顺手买了一包包子,边走边发了下去。 令他奇怪的是,有些乞丐竟然只要钱,不收包子。忽然吴亘明悟,抬头向四下打量,只见有两个体型魁梧、一脸横肉的壮汉,正斜靠在墙角四下打量。 吴亘心中明白,这就是所谓的杆子,也就是管辖这片地方乞丐的头头。 自己出身土匪,都是下九流,各行有各行的规矩,吴亘并不想坏人家的生意,摇摇头起身离开。 一个看起来年岁不大、浑身长疮的乞丐跟了上来,连连哀求,“大爷,贵人,行行好。赏小人一两个子,今天还没讨到例钱,回去后要被打断腿的。” 叹了口气,吴亘摸出两个铜钱递给此人,起身快速离开。要不然,开了此例,只怕身后会黏上无数人,都是要钱的,有再多的钱也不够这么挥霍。 好不容易摆脱这些人,吴亘已是绕了一个大圈,这里已是靠近城墙的地方,房屋稀疏了许多。因为靠着高大城墙,一天之中倒有半天见不着天日,所以也是城中最为低贱混乱的地方。 走在街头,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臊味。街道上脏乱不堪,掺杂着人畜的方便之物。两旁多是低矮的房屋,土坯垒成,茅草和泥做的屋顶摇摇欲坠,许多窗户上糊的纸已经破破烂烂,在风中瑟瑟发抖。 住在这里的人大多处于定远城的最低层,从事着最下九流的营生,苦力、暗娼、乞丐、小偷等等,城里最黑暗的一面都能在这里找着。 沿着城墙前行,吴亘忽然心有所感,抬头向天空看去,一只乌鸦正无声从城墙上飞过。 盯着渐渐远去的乌鸦,吴亘沉默不语。这只乌鸦与当初前往废弃关城途中看到的一模一样,不由的心头升起一丝不安的感觉。 正低头思量前行,前方有几个青年人堵在了巷子口,面容不善,目露凶光,或蹲或站盯住了吴亘。 一个面带横肉的汉子两臂抱着走上前来,粗声粗气说道:“小子,跟我们来一趟。” 吴亘歪头看着这几人,心里有些无奈还有些好奇,这倒霉催的,早知道就穿公服了,刚来就碰上这几个青皮。 这倒是强盗祖宗被人盯上了,吴亘无奈的走上前去,笑眯眯说道:“几位大哥,不知道找小弟有何吩咐。” 汉子一见吴亘清秀模样,不免声音更大了些,“少在我面前油腔滑调,小子,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青哥的地盘。 到了这个地方,是龙你得给我盘着,是虎你得给我卧着。告诉你啊,这个地方官府是不管的,兄弟们几个就是这里的天。” 吴亘抬头看了看天,有些疑惑道:“天上也没写诸位的名号啊,莫非几位姓赵,是皇亲国戚,只手遮天。” 汉子气得伸手揪住吴亘的前襟,“小子,和我装傻充愣是,要不是看你年岁小,现在就把你的胳膊卸喽。看你这张臭嘴硬,还是爷爷的拳头硬。” 旁边一个耳朵尖尖的黑瘦青年忍不住了,冷冷说道:“小子,别找死。在城北这地块,臭水沟里哪天不多几个脑袋,多你一个不多。若是不想吃苦,老老实实把身上钱财交出来,不然天王老子来了都救不下你。” 黑瘦青年一开口,大汉就不再言语,显然对方是个领头的。 吴亘知道方才的施舍露了财,拱了拱手,“好啊,小弟也知道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来了没有拜码头,不过钱没有,烂命倒有一条。” 几人冷笑着抽出了匕首、绳索等凶器,那大汉直接从身后拿出了一把斧子。 黑瘦青年一边把玩着匕首,一边翻起眼睛看着吴亘,“我看你也是个明白人,我们不害命,只求财,把身上的钱都交出来,我们就不动你。现在你有两个选择,自己掏出来,被我们搜出来。” “第三个。”吴亘抢答道,“不交。” 黑瘦青年笑了:“看来碰到硬茬了,叫板了啊。兄弟们,上,我看是他的嘴硬,还是我们的刀子硬。” 那壮汉率先冲了上来,大叫道:“小子,敢和青哥逗嘴玩,呆会大爷要用烙铁好好治治你的鸭子嘴。” 几个人围着吴亘,各操家伙就冲了上去。吴亘用手挡住壮汉的拳头,一试之下就知道,这伙人没有习过武,只是凭借蛮力打架而已。 不出意外,很快几个小青皮就被打倒在地,东倒西歪在地上哼哼,只有那个黑瘦青年趴在地上一声不吭,用恨恨的眼神死死看着吴亘。 坐在壮汉的身上,吴亘笑了笑,“出来混总是要还的,还请各位大哥自己把身上的钱掏出来给我。啧啧,一个个臭气熏天的,脏手。” 黑瘦青年狠狠说道:“有本事把我们几个弄死。” 吴亘拍拍胸口,“吓死人呢,我最恨别人威胁我。”掏出断刀,在壮汉面前晃了晃。 壮汉将眼一闭,大叫道:“有种的捅死我,爷都不带眨眼睛的。”手却不自觉的抖了起来。 吴亘一脚把壮汉的手踩在泥地上,五指被硬生生分开,看了一眼死死盯着自己的黑瘦青年,“我们耍个乐子,我的刀如果扎中谁的手了,就放过谁,一个一个轮流来。提前说一声,我眼睛可不太好。”说完,吴亘用刀尖快速的在壮汉手指间扎来扎去。 壮汉瞪着那在自己指间快速跳跃的刀尖,五指拼命分开,生怕吴亘一不小心扎到自己手上,冷汗不断从额头流下。 吴亘喊了一声,“看着啊,来花活了。”说着将眼睛闭上,手上的刀还在戳个不停。 汉子的眼看看水云升,再看看那黑瘦青年,眼睛越睁越大。 时间一点点过去,巷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刀尖扎在土里的噗噗声。 壮汉浑身紧绷,死死看着在自己指间跳跃的光亮,满脸俱是恐惧,向黑瘦青年哀求道:“青哥” 黑瘦青年大叫起来,“够了,我们把钱给你,快把人放开。” 吴亘呲牙一乐,对付这些长年混迹于地下的痞子,打架可能不怕,但这种煎熬的刑罚却不是谁都能受下来的。当初在寨子里,恐吓绑票时,所用的十大酷刑,能熬下来的都是神人。 其中有一种吴亘记忆犹新,就是把人仰天绑在地上。头顶悬挂一个大桶,桶中不停滴下水珠,正好落于人的额头。一滴水无足轻重,可是滴上一天,什么硬汉都得疯。 “好了,把身上的钱都掏出来。”吴亘蹲在地上,好整以暇吩咐道。 几个人相互搀扶着站了起来,抖抖索索着从身上掏出钱,都是一些铜钱,连银子都没看到,看来这几个人也真是落魄。 “给你。今天算我青木栽了。”黑瘦青年把钱递了过来。 鄙夷的看了一眼,吴亘接了过来,“还有没有,谁还藏了钱,倘被我搜出来就不好看了。” 叫青木的青年吼道:“没了,我们哪有那么多钱,有钱还会打劫吗。” 吴亘仔细看了众人一圈,走到壮汉面前,刀光一闪,汉子的腰带被割断,从腰带里面掉出一小块碎银子。几人一看都傻了眼,青木回头,狠狠的看了一眼那壮汉。 壮汉讪讪的低头不语,双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腰带。捡起银子,吴亘环视众人,“人无信不立,既然方才有人撒谎,现在呢,把衣服都脱了,我要好好翻检一遍。” 几个青皮脸上都现出怒容,吴亘不管不顾,抬手拿刀抵住了壮汉的喉咙,“脱。”见众人没有动静,把刀又轻轻往里递了一些,一滴血珠从汉子的脖子上渗了出来。 青木咬了咬牙,对吴亘拱拱手道:“这位兄弟,今天是我们瞎了眼,得罪了,还请放过一马。” “脱。”吴亘不为所动,看着青木,手中的刀缓缓下移,慢慢移到壮汉的腹下,“不然,就绝了他的人事。” 汉子眼皮发颤,脸色雪白。 青木眼睛一闭,痛苦的大叫一声,“都给我脱掉,一文钱都不要留。”说着率先把衣服脱了个精光。几个人面面相觑,也纷纷把衣服脱掉,把身上藏着的银钱掏了出来。 吴亘走过去把银钱拿了过来,对众人连连拱手,“感谢各位大哥,刚到此地就发了利市,希望各位大哥以后还多多照顾生意。”说完扬长而去。 几人相互看了一眼无语,青木踢了那壮汉一脚,吼道:“穿衣服,走。” 吴亘将作业送到,晃了几圈,百无聊赖间走到一条窄巷。刚想穿巷而过,身边院墙后传出声音,仔细辨认,正是青木的声音,旁边还有孩子叽叽喳喳的欢笑声,“青哥,今天怎的如此不高兴。” 青木干笑了两声,“今天出门遇着了一条恶狗,险险被它给咬伤。” “青哥放心,是哪条狗,让我们十三太保出去,宰了给青哥炖汤喝。” 十三太保,吴亘心中哂笑,这是多大的口气。只不过青木与这些孩子是什么关系,倒是激起了吴亘的好奇之心。 正想扒着墙头上去瞧瞧,院门处传来响动,有一人径自推门走了进去,院中顿时鸦雀无声。 “拜见盟主。”青木的声音传来。 “青木,托你打听的事可是打探清楚了,那女人何时到此,何时出发?”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话语中颇有威严,连院中的小孩都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等了片刻,方才听到青木微颤的声音,“盟主,属下办事不力,暂时没有打听到消息。但请盟主放心,这些日子,我已尽遣人手,四下打听,想来很快就会侦知。” “莫要为了些蝇头小利再去做那些氓首所为,因小失大。我知道你是为了养活这些小崽子,这也无可厚非,但当以盟中事为重。 不如这样,这些孩童我替你带走,正好鸦卒缺少人手,你看如何。”盟主的声音再次响起,看似商询,实则不容拒绝。 院子里,孩童吵闹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们不要离开这里。” “鸦卒是什么,我才不干呢。” “” “不要说话。”青木急促的声音再度响起,等院中安静下来,方才恳求道,“盟主,我断然不会误了盟中大事,只是这些孩子都是我一手带大,实是舍不得他们离开,还请盟主宽容。” 吴亘闻听,生了好奇之心,悄悄向着院门处摸去。 第44章 后生,磨刀否 清晨的鼓山下,行人稀少,景致怡人。朱浅画围着鼓山缓缓漫步而行,这是她平日里的一大爱好,既可赏景,又可清心。特别是山下琵琶湖,山水两两相印,景色清幽如画,长桥古韵悠悠,更是其钟爱之地。 刚开始的时候,那名赶车老妪还陪在身旁。老妪一直不怎么待见吴亘,只知道她姓赵,平日里都叫赵嬷嬷。等时间长了,估计朱浅画实在不好意思烦扰赵嬷嬷,便经常独自一人出行。 眼见有机可趁,吴亘便学着戏文里,来了个雀鸣柳梢头、人约翠湖边。 只不过才陪游几次,一个烟袋锅就横在了自己面前,“登徒子,以后离我家小姐远些。若是再让我看到你像只狗一样黏在身后,老婆子就打断你的腿,我可不管你是不是朱先生的学生。” 常伴于朱浅画身旁的老妪,掂着脚尖,在吴亘面前挥舞着烟袋锅,唾沫星子喷了吴亘一脸。无奈之下,吴亘只好绝了伴佳人出游的念头。 只不过,少男少女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一起,却如大江之水,越被阻拦越是汹涌。 每天天未亮,吴亘就要到湖边装模作样临摹字帖,已成了雷打不动的习惯。 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嘛,当然,山水间有人那就更好了。 这一日,吴亘匆匆走在湖边,嘴里咬着一个包子,四下张望。 来了。 蒙蒙细雨中,走出一个婀娜身影,正是朱浅画,手持素白油纸伞,缓行于堤边。 绿柳含烟,古堤覆苔,雾霭流簇,烟波浩渺。少女行走于其间,景衬人美,人衬景神,写意至极。 吴亘的眼睛远远随着其移动,二人每日到此时,都会不约而同出游。只不过,却从未相伴而行。 快走到石桥边时,朱浅画稍稍驻了一下脚,回头看了一眼。正要上桥,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一匹不知因何故受惊的骏马,沿着湖堤狂奔,待能看见时,已是距朱浅画不远。 少女有些发懵,竟然站在了原地,惊诧的看着高大骏马向自己飞驰而来。转身想逃,可身边就是湖水,岸上俱是高大的树木,只能撩起裙摆,向桥上奔去。 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近,朱浅画脸现慌乱。 正惊慌之际,旁边林中跳出一人大喊道:“姑娘莫慌,秦某来”也字尚未出口,只见远处一个身影风驰电掣赶到朱浅画身边,寒光一闪,惊马一声未吭就倒在地上。 朱浅画回头一看,来的人正是吴亘,手中断刀早已归鞘。身旁的惊马,马头被斩落,倒在地上已然气绝。 “没事。”吴亘有些担忧的问道。 朱浅画惊魂未定,抚着胸口平息一下喘息,方才说道:“我没事,倒是那马为何给斩了?” 吴亘明白她的心思,解释道:“我的刀快,一出刀便收不住手。” 正在此时,有三四个人匆匆跑了过来,为首的是一名相貌堂堂的青年,衣着华丽,熏香的味道远远便飘了过来。 看了看倒地的马,青年有些愤恨的看了一眼吴亘,走到朱浅画面前,躬身施礼,“姑娘受惊了,秦某来迟,还请恕罪。” 朱浅画认出面前这位正是方才喊叫之人,低身轻轻施了一礼,“多谢公子,出言相助。”便走到吴亘面前,“时辰不早,我们回学堂罢。” 走了两步,又转身冲着那位姓秦的青年说道:“那匹马也是枉死,还请公子妥当处置,莫要让它曝尸此处。”说完便与吴亘一起离去。 “姑娘、姑…”看着渐行渐远的朱浅画,青年一只手伸出,满脸失落。跺了跺脚,转头对着另一人说道:“都是你出的馊主意,把马赔上不说,连与朱姑娘谈上两句都不成。” 被训斥的人赶紧上前,“公子息怒,今日之事原本筹划的十分妥当,连路线、时间我都让林若实演练了多少遍。只不过,半路上杀出那个愣头青,把事给搅了。公子放心,朱姑娘仍在定远城中,定有机会再次邂逅。” 此人口中的公子姓秦,正是郡守秦知礼的三子秦观。此子是家中老小,从小宠惯了的,平素行事荒诞,虽生了一副好皮囊,却近酒好色,调戏女子、玩狗斗鸡的本事不小。 郡守一家本也住在城南,自从偶遇朱浅画后,秦观便惊为天人,遂动了亲近心思。 平日里欺侮庶人、中人家也就罢了,可这朱不展也是贵人出身,若是用强,说不得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而且听家里人说,此人虽然清贵,但在京中却有许多渊源,所以朱不展在城南教授庶人、中人子弟的事大家才缄口不言。 如此一来,秦公子只能别想他辙。身边厮混的一帮死党看出他的想法,就出了个英雄救美的主意,而且让与郡守府走动亲近的林若实,多次勘察路线。 这匹马本就是秦观的坐骑,故意让其受惊,届时秦观出来制住马儿,救下朱浅画,以期博得好感,也好进一步接近。 只是没想到吴亘如此利索,还未等秦观反应过来,三下五除二就把马给斩了,倒是让一场谋划落了空。 秦观皱眉道:“去查一下那小子的底细,竟敢坏了我的好事。” 身旁一个身着绸衣,却手持拂尘的年轻人凑近秦观,“公子勿忧,一介武夫,不如让我施些手段除了就是。” 秦观眼睛一亮,很快又黯淡下来,“爹爹已经几次斥责于我,不得再搞出人命,再发生,就要将我禁足。算了,还是想些其他办法。那个林若实,不是心思挺活络的吗,让他想想办法。” 几人商量妥当,愤愤离去,地上的马尸却是看也不看。 只是秦观等人不知道,在其离开后,赵嬷嬷的身影从林中出现,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吴亘、朱浅画离去的方向。 吴亘陪着朱浅画向着学堂而去,一路之上,二人俱是沉默。等到了门口,朱浅画停下了脚步,微嗔道,“你倒是藏了不少本事。不过呢,”少女眉宇眼角俱是笑意,“倒是像个男子汉了。” 吴亘搓着手,讷讷无言,有些不知所措。 朱浅画开门走入院子,临关门前,对着吴亘回眸一笑,眼睛弯的像月牙儿一样,“真像个傻鹌鹑。” 看着紧闭的大门,吴亘扇了自己一个嘴巴,嗯,不是做梦。 长街上,吴亘面色凝重,匆匆赶往城北,去寻青木商量些事。前些日子惊马之事,稍稍想想就觉着里面有问题,哪里有那么巧合的事。马惊了,人来了,而且一来就是三四人。 事后,倒是打听清楚了,原来是郡守公子。只不过,敢动老子的女……敢动我吴寨主的师姐,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要拾掇拾掇你。 清晨的街上行人稀少,薄雾笼罩了城池,一切显的影影绰绰。临近城北,吴亘拐入一条巷子,扶了扶有些歪的刀鞘。 忽然,雾气中传来一阵拨浪鼓的声音,忽远忽近,有些缥缈。在如此晦暗的小巷中,着实有些让人心神不宁。 吴亘将手放在刀柄上,意经缓缓运转起来,一步步向前走去。 前方的雾气中,出现了一个身影,似是扛着什么东西,看起来十分别扭。等人影再走近些,吴亘有些失笑,原来是一个磨刀的老师傅,看来这两天自己有些草木皆兵了。 此人头发枯白,脸长的极长,皱纹横生,上面有一个个的麻点,下颌突兀前伸,正是传说中的鞋拔子脸。老头背着一个长板凳,上面搭着一个袋子,边走边摇动着手中的拨浪鼓。 二人错身而过时,老头用带着黄眼屎的眼睛瞟了一眼吴亘。等走出十几步,吴亘松了口气,毕竟在如此幽晦的地方,碰上个如此怪老头,委实有些压抑。 “后生,可要磨刀。”一个沙哑的声音传来。 吴亘猛地一怔,身躯瞬间僵硬,半晌,才转过身来,笑嘻嘻问道:“老丈可是问我?” “正是。”老头扛着扁担,双目似乎在盯着吴亘,又似乎在看向别处,让人心里十分难受。 “哈哈。”吴亘干笑道:“我的刀钝的很,恐怕老丈磨不动的。” “哦,天底下还有磨刀人磨不了的刀,如此一来,我倒是要看看,是什么样的刀如此钝硬。”老头来了兴趣,把肩上板凳放了下来,对着吴亘招了招手。 一阵阴风吹过巷子,吴亘背上出了一身冷汗,身体紧绷,意经不经催动疯狂运转起来。好邪门,吴亘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即使在鬼蜮中面对生死存亡,自己也能泰然处之,今天不知是怎么回事。 定了定神,强自压制全身血气,吴亘笑的比哭还难看,“老丈,今晨还有些事,要不改日。” “择日不如撞日,后生,我看今天最好。”老头干脆坐在了板凳上,伸手从袋子里取出一块条形的磨刀石,低头摆弄起来。石头呈暗红色,与平常所见的黑色或青色磨刀石大不相同。 艰难的咽下一口唾沫,吴亘四下打量,赫然发现,四周一片静寂,连一路不绝于耳的鸟鸣蝉噪都已消失不见,空间好像被隔绝开来。 直觉告诉他,走不了了。 步伐沉重的走向老头,如同死囚迈向刑场,每走一步似乎都有千钧之力压在身上。吴亘知道,今天遇上高手了。 离老头越来越近,终于两人之间只有一步的距离,断刀忽然发出低沉的颤鸣,似乎连它也感受到了威胁。 吴亘心中犹豫,出刀还是不出刀,如此近的距离,以自己的实力,应该能将对方一分为二。 老头抬起头来,吴亘瞳孔一缩,脸上有如春风扫过,顿时笑容可掬:“老丈,磨刀可收钱。” “那要看刀值不值的收钱。”老头咧开嘴,露出一嘴黄牙,手一伸,“拿来。” 吴亘将断刀连鞘解下,刀柄向前,刀尖向后,小心递了过去。 呛啷一声,断刀出鞘,颤鸣声骤止,“好刀好刀,值得收钱。”老头用指头在刀身敲了一下,满意点头。 吴亘笑容僵硬,“不知这价钱是多少,如何收法。” 方才老头抬眼间,吴亘迅速转换心意,果断服软。这个看起来其貌不扬的磨刀师傅,一瞬间眼中出现了双瞳,一黑一红。好像自己的一切都被其看透,这个感觉着实有些诡异。 “价钱吗,简单,将来你为我做一件事即可。”老头手指滑过刀刃,轻描淡写道。 “不干。”吴亘不假思索拒绝。废话吗,做一件事,难不成到时候让自己抹脖子也得做吗。 “哦。”老头有些诧异,旋即明白了吴亘的心思,“放心,这件事不会让你为难,只是在你能力之内顺水推舟而已。 若是用不上,说不得一辈子也不会寻你。而且,做了这笔买卖,你若有什么难事,我亦可提供一些助力。” 吴亘连连摇头,“世上哪有这等好事,这种看起来得利、实则吃亏的事我不干。”自小在匪寨中长大,这种贪图小利、惜指失掌的套路门清。 老头转头邪魅一笑,眼中双瞳再现,“真不干吗?” “干。”吴亘干脆答道:“请老丈速速磨刀。”吃眼前亏的事从来不干,至于以后吗,哼,谁让谁干事还不一定呢。 老头的手抖了一下,险些把手中的刀掉在地上。眼前少年态度转折如此之快,毫不拖泥带水,让自己忽然有些怀疑方才的决定,这样不要脸皮的人将来真能驾驭的住吗。 “罢罢罢,就赌一把。”嘬了嘬牙花子,老头还是取出水来洒在磨刀石上。将断刀放在光滑的石面上,用力磨了起来。 吴亘不怀好意的看着,心里暗自期待。这断刀十分坚硬,平常的磨刀石磨几下就会折断,就连沙虫金角,这段时间用下来,也只剩下薄薄的一条。 呲呲的声音传来,吴亘的眼睛渐渐睁大,这红色磨刀石不知是何种材质,看起来毫发未伤,反倒是断刀的刀面变的明亮起来。 随着表面锈迹去掉,一股慑人的寒气从刀上冒了出来。刀面露出了原本的材质,竟是一把黑刃。 老头磨了七下,额头已渗出汗珠,看了看只磨了一半的刀面,长叹道:“真是一把好刀啊,可惜,以我的实力只能做到如此程度。” “那我们的买卖是不是没有做成。”吴亘小心试探着问道。 老头自然明白其心思,这是要赖账来着,闷哼一声,“确实是没做成,但我把这块赤曜石送你,也算是买卖两讫了。” “这也成?”吴亘瞪大了眼睛,可看到老头一脸寒意,还是乖乖接过了那块红色的磨刀石。石头一入手,“哎呦。”吴亘惊叫一声,这一尺多长的磨刀石竟然如此沉重,险险失手。 “小子,记住,我叫乙三。” “哦。”吴亘答应了一声,留了个心眼,并没有告知对方自己的姓名,只希望对方永远找不着自己方好。 老头并不在意,手轻轻挥挥,周围顿时喧闹起来,虫鸣鸟叫声再度响起。 “那,我走了?”吴亘小心问道。 “走走。”老头不耐烦的摆摆手,今天这买卖有些亏。 吴亘起身就走,可刚走了十几步,又折身回来,笑眯眯看着老头,“老丈,方才的话可算数。” “当然算数。”老头有些疑惑,刚才那么抗拒,此时为何会主动送上门。 “我当下有些难处,不知老丈可能帮上一帮。放心,绝对在能力之内。”吴亘把老头方才的话又还了回去。 “你,收利息也不用如此着急。说,什么事。”老头严重怀疑今天这笔买卖的对错,甚至有些想毁约。 吴亘小心凑到其耳前,嘀嘀咕咕说了半天。 “就此等小事,也来找我?”乙三眼睛竖了起来,胡子气的有些发抖。 “唉,对您是手到擒来,对我则是难于登天的事。做买卖吗,当重信义,还望老丈成全。” “行行行,我知道了。”老头不耐烦的扛起板凳,快步出了巷子,生怕吴亘再出什么幺蛾子。 第43章 惑杀 小院外,吴亘蹑手蹑脚前行,尚未走到院门口,只听里面传来声音,“七日后我再来,只望到时不要再让我空跑一趟。留步,不用送了。”脚步声向着院门而来。 吴亘迅疾掉头,沿着巷子快速奔行几十步后,反而向后折回,平缓气息,装作路过此地的样子。 从院门处出来一个人,此人面色有些苍白,身形硕长,身着一袭黑衣,与吴亘相向行来。 二人越走越近,互相对视了一眼,俱是一言不发,相错而过。待走出五六步,吴亘偷偷回头窥视,男人衣袖摆动间,胳膊上隐隐露出一个乌鸦纹身。 似乎是觉察到了吴亘的眼神,男人脚步微微一滞。吴亘赶紧转头,不紧不慢的离开。这个男人身上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让吴亘心生警惕。 远离院子,吴亘方才长出了一口气。 临到夜间,吴亘再次来到了那处小院,轻轻敲响有些破烂、门板上已经露出不少洞的木门。 吱呀,门被打开,“你找谁?”一个七八岁大小、头发蓬松的女孩打开了门,歪着头好奇发问。 “青木可在啊,小妹妹。”吴亘一脸笑意,顺手递了一个糖葫芦过去。 女孩看了一眼糖葫芦,并没有接过去,稍稍后退了几步,突然转头就跑,边跑边喊道:“青木哥,有骗小孩的拍花子。” “哪里哪里,坏人在哪,花花。”一阵喧闹,从屋里冲出七八个半大小子,手拎棍棒到了门口,将小女孩护在身后。 吴亘笑容有些僵硬,“我是青木的朋友,你们就是十三太保,这名号实在是如雷贯耳,响彻定远城,今天特地过来拜拜码头。”伸手取出一个麻纸包,里面装了一把糖葫芦。 “竟然知道我们的名号,倒是有些眼力见。”一个虎头虎脑的少年转头喊道:“青木哥,有人找你。” “来了。”随着声音,青木从屋中走了出来,腰里还围着一个围裙,显然是正在做晚饭。 看到吴亘,不由一愣,转而快步走到近前,挥挥手让这些小孩散去,低声恶狠狠道:“竟然摸到这里,钱都给你了,还想干什么。我警告你,若是打孩子的主意,我就是打不过也要与你拼命。” 看着对方围裙上的饭糊糊痕迹,吴亘就知道今天晚上的伙食不太好,伸手掏出十两银子,递与青木,“给孩子们买点肉,正是长身子的时候。” 见对方犹豫,又补充道,“这是给孩子们的,不是给你的,没有别的企图。这些孩子都是失去父母的,我也是孤儿出身。” 青木看了一眼银子,狠狠说道:“行,算我借你的。说,有什么事,如你这般手狠的人,又怎会平白无故上门。” “没事,敢跟我一起出去喝酒吗。”吴亘挑衅的看着对方,对付青木这种人,请将不如激将。 “有什么不敢的,等我做完饭。”青木转头走回屋中,竟然真的再次煮起了粥。 吴亘走入堂屋,打量着其中的陈设,里面颇为简单,只是摆了一个大的饭桌。 靠左的屋子里,则是一个大通铺,零乱的放着一堆被褥,应该就是孩子们睡觉的地方。 右侧屋子里则是整洁的多,墙上挂着一把琵琶,靠窗桌子上摆着一个梅瓶,里面插着一朵不知名的花。花朵鲜艳,显然是有人时时换水。 一群小孩吃着糖葫芦,叽叽喳喳跟在吴亘身后。他们也看出此人与自己的青木哥关系有些微妙,一者是警戒,二者也是好奇。 大一些的把手中糖葫芦舔舔,递给小一些的,“这玩意哥哥吃过,早吃腻了。”懂事的让人心疼。 青木擦擦手,起身从屋中出来,面色复杂的看了一眼吴亘,“走。”回头吼道,“早些吃饭歇息,若是我晚回了,明天去找大壮他们。” 二人出了院门,一路并不言语,辗转找到了一处破旧的酒肆,擦了擦桌上的灰尘,吴亘要了一壶酒、一碟茴香豆。 尝了一口酒,吴亘皱了皱眉,这酒太酸了,品质实在不乍得。 青木喝了一大口,回味良久,面露陶醉之色,好久方才长出了一口气。 “我叫吴亘,在校尉府做事。”吴亘单刀直入,要想放下对方戒心,倒不如坦然些。 青木怔了怔,苦笑道,“大人找上我这个街头打劫的烂人,不会是来抓我的。” “我是土匪出身,从小就不知自己的父母身在何处。”吴亘面色平静。 青木眉毛一挑,看了一眼吴亘,又贪婪的喝了一口酒,“说,有什么事要我去做。”这种公人找到自己,不是打探消息,就是让自己做一些脏活。 吴亘叹了口气,“真没什么事,只是看你一人抚养这些孩子困难,想到自己身世,所以想着帮上一帮。” “这些弟弟妹妹都是我从李大当家那里买来的,有些还有残疾,他们都是城外的庶人家子女,有的是被拐至此地,有的是被家人所卖,在这城里就以乞讨为生。 有些因为年幼讨不着钱,经常被李大当家手下杆子殴打,我看不下去,交了些钱把他们赎了出来。一来二去,倒有了十三个弟妹。因为无家可归,就随了我的姓,名字从青一到青十三。”青木看着窗外,幽幽说道。 吴亘眼神微动,对面看起来有些狠戾的男人,倒是做了一件大善事。 俗话说的好,仗义每多屠狗辈,妖魔鬼怪在庙堂。这个在街头斗狠刨食的男人,竟然能够收留这么多并无血缘的弟妹,是真真的不易。 青木虽小节有失,但相较那些道貌岸然的高位之人,却是大大的写了一个“人”字。 吴亘举起酒杯,“青木兄,我不如你,来,先干为敬。”说着仰头一饮而尽。此人当敬,欲敬先饮尽。 “对了,那李大当家是谁。”看着青木喝下酒,吴亘问道。 青木愤恨道,“李大当家是城北的乞头,大小乞丐都归他管。这个人是个中人,心狠手辣,手下收拢了一帮人,坏事做绝,这些年死在他手上的乞丐不知有多少。他与官府多有往来,在城北无人敢动他。如我们这些小混混,平日里也得受他欺辱。” “哦,他住在哪里。”吴亘抬头问道。 “你要干嘛?”青木诧异道,转头看了看四周,“此人手下众多,纵然你是校尉府的人,动他恐怕也不易。” “你不用管,我就是问问。”吴亘把玩着酒杯,不置可否。 迟疑了一下,青木还是把李大当家的住址告诉了吴亘。 二人越谈越来劲,竟然连喝下几坛。估计这青木平日里也舍不得喝酒,黄汤下肚,脸色泛红,口齿也不利索起来。 期间,吴亘隐晦的打听了一下那什么盟主的事,对方却有意无意回避了过去,只字不谈。 二人闲谈良久,方才不舍离去,倒是有种一见如故的味道。果然,酒是男人媒,茶是花博士 入夜,吴亘小心的行走于街上,孤身向城东摸去,四下寻找着李大当家的宅邸。 李大当家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此人从小双亲病故,幼年时就在街上厮混,靠着几分血勇,恃强斗狠,倒是让他生生闯出了一些明堂,逐渐成了城北这一块地下的老大。 李大当家是丐门的大当家,手下管着上百号乞丐,渐渐的又开了赌场、典当行、窑子等,凡是赚钱的都要插上一手。这人倒也聪明,知道吃独食活不长,与中人贵人交往颇多,出手十分阔绰。 这些年,李大当家野心越来越大,同城外的流寇走动颇多,劫掠商旅,广置土地,家业也是越发壮大。 青木说了一句顺口溜,日看官,夜看李,李大来了把命与。可以说,这定远城的地下世界,李大当家首屈一指。 李大当家在白城府中产业众多,宅院足有几十处。只是最近新收了一个姘头,把这李大当家迷的五迷三道,为此专门在城东购置了一处宅院。 吴亘站在李大当家宅邸前,悄悄打量周围动静。门口的两个守卫早已躲在门房里小酌,四周俱是静寂无声。 轻轻越过院墙,避开巡逻的家丁,吴亘掂着脚尖向正屋摸索而去。这李大当家倒也警惕,一个混迹于江湖的人,竟然收了这么些爪牙。如此守卫力量,都堪比校尉府了。 敛气凝息,在正屋前静静等了片刻。传说习武有成的人,能预知危险之兆,吴亘不知李大当家实力,所以不敢擅动,已经做好了万一对方觉醒,就及时逃离的准备。 等了半晌,屋中毫无动静。吴亘轻轻在窗纸上戳了一个洞,借着月光,屋中躺着两个人,鼾声一高一低。从身后背囊中取出一根根粗细不一的芦管,吴亘将其接了起来。 按说进去一刀斩了了事,可吴亘却另有想法。 李大当家此人有些做法,实是做的有些过了,不说人神共愤,起码百死难赎。这些年死于其手下的人不知有多少,特别是看到街上的幼丐,吴亘就不准备这么便宜让其死去。而且若是直接杀死,到时官府盘查起来难免会有些麻烦。 那日与咸江相遇后,自己如小儿般被其耍弄于手掌,倒是让吴亘对魂术手段产生了兴趣。 这些日子习练度妄诀,倒是让吴亘琢磨出一些门道,那是惑人心思。只不过,自己道行尚浅,无法直接让人入彀,只能使些小手段。 本事不行,迷药来凑,吴亘今天就想用这种手段。 芦管缓缓伸到床上二人面前,轻轻一吹,一股白雾喷出,覆于其面门之上。 又等了片刻,屋中鼾声渐渐平缓了下来。吴亘轻轻撬开房门,走到了床前。 李大当家是个满脸胡子的壮汉,额头处还有一条长长的疤痕,身旁应就是其新收的女人。 晃了晃手,床上的人毫无反应。 吴亘俯身,五指捏在一起呈爪形,在李大当家面前虚虚提了几提。低语道:“魂来,魄起。” 李大当家睁开眼睛,木然起身,直勾勾看向吴亘。吴亘眼中瞳孔微缩,隐有漩涡缓缓旋转,看的时间长了,仿佛就会沉浸于其中无法自拔。 按着度妄诀所述,此术名为惑魂。 吴亘轻轻言语,每说一句,李大当家便随着复述一遍。一炷香过后,吴亘将李大当家放于床上,悄悄离开。 一连几天,吴亘每日晚上都会到李大当家宅邸点卯。 七天过后,定远城传出一条爆炸性消息,李大当家疯了。 这几天李大当家面目憔悴,手里拎个布娃娃,见人就往人堆里钻,嘴里嘟囔着:“我有罪。” 渐渐的,他手下的兄弟也不再管他,任由他与一帮乞丐混在一起。 李大当家平日对这些乞丐甚是苛刻,可想而知,他的际遇会有多惨。没几日,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 城里都在传说,李大当家平时作恶太多,遭厉鬼上身,遭了报应。 在一个早上,人们发现李大当家死在城北的一个池塘里,捞上来时,手里还紧紧抱着那已经缺了脑袋的布娃娃。 第45章 吴郎你污我清白 校尉府,吴亘一大早就爬起来,哼着小曲洗刷马匹,这已是每日例行公事。李大当家的死,已是预料之中,倒是这度妄诀的手段,果然有些邪门。不过若是用来对付这种恶徒,倒是恰到好处。 正忙碌间,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喧闹,有一个女子的声音急促说着什么,门口的守卫在阻拦着对方。竟然还有人来校尉府闹事,吴亘没有停下手中的活,哪怕他砸了校尉府,与己何干。 一个士卒匆匆跑了进来,面色有些古怪的说道:“吴大人,有人找你。” 吴亘一楞,这年头还有人找自己,扔下手中的活计,匆匆出了大门。 门前,已经聚拢了一帮人,正围着一圈指指点点。在人群中央,有一个女子正跪于地上,发髻披散,低低抽泣。不是别人,正是当日在兰香班时遇到的香香。 看到吴亘出来,香香抬起头来,泪水涟涟,更咽道:“吴郎,你终是肯出来见我了,奴家茶饭不思,只是想着能见上吴郎一面。” 吴亘脑袋轰的炸响,腾的后跳一步,面色惊惶,“干吗,见我干吗,你你你,这是闹的哪出,怎跑到这里来了。”伸手捂住了袖中的银两。 香香向前膝行两步,“吴郎,当日在楼中饮酒,你曾答应帮奴婢赎身,又许诺娶我回家。如此,奴婢才舍了清白身,委身于郎君,一心想与吴郎作那琴瑟之好。 可可可如今一别多日,吴郎竟然再未相见。多方打听,方才得知在此地。香香这才舍了面皮,到此寻上门来,只盼吴郎能践行当日诺言,不枉香香相思一场。” 周围的人哄然而起,这等香艳的故事,无论男女都是爱看的。 吴亘第一次碰到这些的事情,任他走过几回生死场,此时也是脑袋发空,结结巴巴道:“香香姑娘,你可是记错了,我何时答应娶你回家,莫要血口喷人,我可是纯纯的清白男儿身。” “吴郎。”香香忽然提高了声音,起身道,“香香虽是庶人出身,贫贱如此,但清白身却是真真切的。当日甜言蜜语,卿卿我我,今日却是矢口否认,真就不愧心吗。” 周边观看的人此时也都明白了,这个女子是个庶人,却是听信了这个什么吴郎的言语,竟然轻易委身于人。结果对方提起裤子不认人,让女子给找上门来了。 “畜生,怎可玩弄女子清白,猪狗不如。”一个腰围粗如水缸,粗短的手指上戴满了黄金和翡翠戒指的中年妇人开口骂道。 “就是,你就是耍了人家也罢,起码给个交待也行,即使人家是个庶人,也不能如破布般丢弃不管。”旁边有一个尖嘴猴腮的老妪也随口附和。 场面顿时乱了起来,众人七嘴八舌,各种难听的话此起彼伏。 吴亘此时倒是冷静下来,终于明白,自己被人下了套了,这就是江湖中所说的仙人跳,只不过人家是找上门来泼脏水来着。连着眼前这一大群人,说不得有很多都是托儿。 既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吴亘倒不怎么害怕了,转头朝着仍在大肆喷粪的中年妇人道:“这位老婆婆,倒是感同身受的很嘛,莫不是年轻时也遇到过此事,伤心伤肺来着。若不然,为何大清早不刷牙,跑到此处到处放屁。对对对,说的就是你。” 中年妇人没想到吴亘会反击,一时有些懵,待反应过来,双手叉腰,瞪着眼睛刚要开骂,吴亘不待对方开口,点指着对方,“诶,别瞪眼啊,一瞪眼脸上的胭脂就如墙粉般唰唰往下落,再张嘴可就要把粉掉光了,回家把你那痨病鬼夫君吓的上吊。” 旁边一个长着胡须的男人有些看不下去了,“竖子,做了禽兽事还敢口出秽语。” 吴亘转头一看,呲牙道,“这位大伯,看你玉树临风,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人见人爱,想必一定是禽兽中的禽兽。不知怎么长的,左脸欠抽,右脸欠踹。天生就是属黄瓜的,欠拍!看看啊,你这身子臭的,丢到茅厕里,茅厕都能吐了!” “你你”男人气的手捂胸口,连连点指却说不出话来。 旁边的老妪跳了出来,“小兔崽子,你是属狗的啊,逮谁咬谁。” 吴亘扑哧一笑,“呦,这不是一岁死了爹,五十了还在死爹,十岁绞了面,到现在还在绞面的张婆婆吗,怎的今日不入洞房,有空跑到此处显摆。猪贱才一刀,您是一辈子,活得真有勇气。” 旁人轰然而笑,老妪气的面色通红,掉头就走。 一时间场中竟然安静下来,香香也有些傻眼,没想到这看起来面色清秀的少年,竟然能吐出如此多的虎狼之词。在场再没有人敢出声,无他,谁还敢捋虎须,这一通污言下来,不得把人生生淹死。 眼见混乱的场面被吴亘镇住,香香额头冒出冷汗,看了看远处,咬咬牙道:“错!错!错!落花心,流水情,只叹香香瞎了眼,看错了人,自取羞辱,枉朝暮思君。今日之后,自无颜活于人世,倒不如一死了之。”说着向着校尉府门口的石狮子奔去,只是脚步踉跄,眼睛还不时瞟向吴亘。 吴亘双手抱臂,冷冷看着香香,却不上前阻拦。身边的人刚想上前,也被吴亘冷眼制止。 眼见无人拉扯自己,香香大喊一声,“吴郎,我去也。”一头撞在石狮子上,头上鲜血流出,人软软瘫倒在地昏死过去。 四周众人都是面面相觑,谁也没想到会闹到如今这种局面。 吴亘冷笑一声,走到香香身前将其抱起,低头叹了一口气,“何至于此。”起身向着医馆的方向走去。 “闪开,挡路的都不是狗。”吴亘大喝道。众人分开一条路,看着少年抱着昏迷的女子远远离去。 半晌,才有人反应过来,低低骂道:“你才是狗呢。” 到了医馆,看着躺在床上、面色煞白的香香,吴亘脸色铁青。将大夫召来,察看一番并没有性命之忧,扔下一锭银子后转身离开。 既然是套子,必然有同伙,想来应该会来接她,毕竟一个活着的香香比死人对自己更有作用。 出了医馆门,吴亘深吸一口气,一拳击在地上。是可忍,孰不可忍。若是其他脏水也就罢了,可适值朱浅画正对自己有好意的时候,这招太损了,这可是触着了自己的逆鳞。 吴亘呲着牙,如同一条恶狼,恶狠狠走回校尉府。一路上遇着的人,都被其冲天的杀气所慑,纷纷避开,谁也不敢触霉头。 很快,当天吴亘的处罚就下来了,免去官身,贬为行走小吏,就在校尉府门口值守,与守门的士卒同在一起,算是这些人的头了。 据说是宇文校尉怒了,才处罚的如此重。 不错,很多人都认为这次处罚过重,毕竟一个庶人的烟花女子,又没死,罚一些钱也就了事了,谁身上还没有这样一些破事。一大早,吴亘倒也不害臊,往门房一坐,双脚搭在一把椅子上,“那个谁谁,以后有新人入职,喜钱五十两起步,不给钱的,哄出去。” 一个士卒小心翼翼过来,昨天他可是亲眼看着这位爷舌战群英来着,知道不好对付,赔笑说道:“大人,这有些太多了,就怕那些人事后寻咱霉头。” “霉头,咱干的就是守门的活。”说着朝天拱拱手,“这守门事关校尉府安危,校尉大人信任我等,方赋予如此重任,怕什么。以后,但凡来人,都要查验腰牌,没牌子的一律不准进,有人挑事,让他来寻我就是。” “得嘞。”士卒一听,有人背锅就好说,县官不如现管,这位爷可不是省油的灯,还是顺着毛捋好些。 这一天,仅没带腰牌被拦下的就有三十人之多。按规矩出入校尉府须查验腰牌,但毕竟长年在此做事,大家都面熟,看看认识也就放进去了,没想到今天竟然被人给拦在了外面。 有些好说话的还好些,有些脾气大的眼一瞪,“瞎了狗眼,不认识大人我了。” 士卒只能赔笑道,“这是新来的吴门长交待的,还望大人谅解。” “芝麻大的官也在这逞威风,一贬再贬的废物,看我怎么教训他。”那人不依不饶,喋喋不休。 “谁呀,大清早在校尉府门前喧哗。”吴亘手持茶壶,慢条斯理从门房中走出来,“我这芝麻大的官,也是金芝麻,倒是要好好看一下哪条狗在讨食,让它吃的下去咬不动,咽的下去拉不出来。” 那人一看是吴亘,脸憋的通红,却是不敢回一句嘴。昨日这毒舌王的名号可是传遍了校尉府,惹上他,不仅讨不了好,还得沾一身腥臊,只得一甩袖子,掉头而走。 “慢走啊,不送啊。”吴亘懒洋洋返回屋中。 今天一早去学堂,不知昨天的臭事怎么这么快就传到了这里,服侍朱浅画的老妪见面就冷哼了一声,“负心贼。” 吴亘张了几次口,终是无言以对。待见着了朱浅画,对方也是一扭头,恨恨道,”登徒子。“只给吴亘留下一个背影,转身进了门。 无奈之下,吴亘只得怏怏返回校尉府,一口闷气无处出,虎视眈眈蹲在门口,等着有人撞上来找骂。 城南郡守私宅,秦观坐于主位,看着身侧陪着的几人,其中一人正是林若实,“这吴亘倒是个癞皮狗,昨天那么一出,被他一顿死缠滥打,竟是消解了不少。林若实,你找的这几个人不太得力嘛。” 林若实赶紧起身,“公子,虽说被吴亘给掩了过去,但在朱家小姐那里,名声可是坏了,那公子的机会不就来了。只要多接触些,还怕朱小姐的心转不过来吗。” “那倒也是,行,这吴亘怕是与你有仇,我可听说,你三番五次下手,就是要把他搞死。不过这也有些拖沓了,为什么不把他宰了了事。”秦观又好奇问道。 林若实笑了笑,“公子,杀人当诛心,一点点玩弄对手,让他慢慢失去所有,痛不欲生,方有一番味道。” “你个坏坯,这吴亘碰上你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秦观拊掌大笑道。其余人也是哈哈大笑,附和着秦观,尤以林若实最为得意。 入夜,城北一处暗处,吴亘低声问道,“东西拿到了吗?” “拿到了。” “好,该还的总要还的。” 第44章 后生,磨刀否 清晨的鼓山下,行人稀少,景致怡人。朱浅画围着鼓山缓缓漫步而行,这是她平日里的一大爱好,既可赏景,又可清心。特别是山下琵琶湖,山水两两相印,景色清幽如画,长桥古韵悠悠,更是其钟爱之地。 刚开始的时候,那名赶车老妪还陪在身旁。老妪一直不怎么待见吴亘,只知道她姓赵,平日里都叫赵嬷嬷。等时间长了,估计朱浅画实在不好意思烦扰赵嬷嬷,便经常独自一人出行。 眼见有机可趁,吴亘便学着戏文里,来了个雀鸣柳梢头、人约翠湖边。 只不过才陪游几次,一个烟袋锅就横在了自己面前,“登徒子,以后离我家小姐远些。若是再让我看到你像只狗一样黏在身后,老婆子就打断你的腿,我可不管你是不是朱先生的学生。” 常伴于朱浅画身旁的老妪,掂着脚尖,在吴亘面前挥舞着烟袋锅,唾沫星子喷了吴亘一脸。无奈之下,吴亘只好绝了伴佳人出游的念头。 只不过,少男少女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一起,却如大江之水,越被阻拦越是汹涌。 每天天未亮,吴亘就要到湖边装模作样临摹字帖,已成了雷打不动的习惯。 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嘛,当然,山水间有人那就更好了。 这一日,吴亘匆匆走在湖边,嘴里咬着一个包子,四下张望。 来了。 蒙蒙细雨中,走出一个婀娜身影,正是朱浅画,手持素白油纸伞,缓行于堤边。 绿柳含烟,古堤覆苔,雾霭流簇,烟波浩渺。少女行走于其间,景衬人美,人衬景神,写意至极。 吴亘的眼睛远远随着其移动,二人每日到此时,都会不约而同出游。只不过,却从未相伴而行。 快走到石桥边时,朱浅画稍稍驻了一下脚,回头看了一眼。正要上桥,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一匹不知因何故受惊的骏马,沿着湖堤狂奔,待能看见时,已是距朱浅画不远。 少女有些发懵,竟然站在了原地,惊诧的看着高大骏马向自己飞驰而来。转身想逃,可身边就是湖水,岸上俱是高大的树木,只能撩起裙摆,向桥上奔去。 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近,朱浅画脸现慌乱。 正惊慌之际,旁边林中跳出一人大喊道:“姑娘莫慌,秦某来”也字尚未出口,只见远处一个身影风驰电掣赶到朱浅画身边,寒光一闪,惊马一声未吭就倒在地上。 朱浅画回头一看,来的人正是吴亘,手中断刀早已归鞘。身旁的惊马,马头被斩落,倒在地上已然气绝。 “没事。”吴亘有些担忧的问道。 朱浅画惊魂未定,抚着胸口平息一下喘息,方才说道:“我没事,倒是那马为何给斩了?” 吴亘明白她的心思,解释道:“我的刀快,一出刀便收不住手。” 正在此时,有三四个人匆匆跑了过来,为首的是一名相貌堂堂的青年,衣着华丽,熏香的味道远远便飘了过来。 看了看倒地的马,青年有些愤恨的看了一眼吴亘,走到朱浅画面前,躬身施礼,“姑娘受惊了,秦某来迟,还请恕罪。” 朱浅画认出面前这位正是方才喊叫之人,低身轻轻施了一礼,“多谢公子,出言相助。”便走到吴亘面前,“时辰不早,我们回学堂罢。” 走了两步,又转身冲着那位姓秦的青年说道:“那匹马也是枉死,还请公子妥当处置,莫要让它曝尸此处。”说完便与吴亘一起离去。 “姑娘、姑…”看着渐行渐远的朱浅画,青年一只手伸出,满脸失落。跺了跺脚,转头对着另一人说道:“都是你出的馊主意,把马赔上不说,连与朱姑娘谈上两句都不成。” 被训斥的人赶紧上前,“公子息怒,今日之事原本筹划的十分妥当,连路线、时间我都让林若实演练了多少遍。只不过,半路上杀出那个愣头青,把事给搅了。公子放心,朱姑娘仍在定远城中,定有机会再次邂逅。” 此人口中的公子姓秦,正是郡守秦知礼的三子秦观。此子是家中老小,从小宠惯了的,平素行事荒诞,虽生了一副好皮囊,却近酒好色,调戏女子、玩狗斗鸡的本事不小。 郡守一家本也住在城南,自从偶遇朱浅画后,秦观便惊为天人,遂动了亲近心思。 平日里欺侮庶人、中人家也就罢了,可这朱不展也是贵人出身,若是用强,说不得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而且听家里人说,此人虽然清贵,但在京中却有许多渊源,所以朱不展在城南教授庶人、中人子弟的事大家才缄口不言。 如此一来,秦公子只能别想他辙。身边厮混的一帮死党看出他的想法,就出了个英雄救美的主意,而且让与郡守府走动亲近的林若实,多次勘察路线。 这匹马本就是秦观的坐骑,故意让其受惊,届时秦观出来制住马儿,救下朱浅画,以期博得好感,也好进一步接近。 只是没想到吴亘如此利索,还未等秦观反应过来,三下五除二就把马给斩了,倒是让一场谋划落了空。 秦观皱眉道:“去查一下那小子的底细,竟敢坏了我的好事。” 身旁一个身着绸衣,却手持拂尘的年轻人凑近秦观,“公子勿忧,一介武夫,不如让我施些手段除了就是。” 秦观眼睛一亮,很快又黯淡下来,“爹爹已经几次斥责于我,不得再搞出人命,再发生,就要将我禁足。算了,还是想些其他办法。那个林若实,不是心思挺活络的吗,让他想想办法。” 几人商量妥当,愤愤离去,地上的马尸却是看也不看。 只是秦观等人不知道,在其离开后,赵嬷嬷的身影从林中出现,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吴亘、朱浅画离去的方向。 吴亘陪着朱浅画向着学堂而去,一路之上,二人俱是沉默。等到了门口,朱浅画停下了脚步,微嗔道,“你倒是藏了不少本事。不过呢,”少女眉宇眼角俱是笑意,“倒是像个男子汉了。” 吴亘搓着手,讷讷无言,有些不知所措。 朱浅画开门走入院子,临关门前,对着吴亘回眸一笑,眼睛弯的像月牙儿一样,“真像个傻鹌鹑。” 看着紧闭的大门,吴亘扇了自己一个嘴巴,嗯,不是做梦。 长街上,吴亘面色凝重,匆匆赶往城北,去寻青木商量些事。前些日子惊马之事,稍稍想想就觉着里面有问题,哪里有那么巧合的事。马惊了,人来了,而且一来就是三四人。 事后,倒是打听清楚了,原来是郡守公子。只不过,敢动老子的女……敢动我吴寨主的师姐,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要拾掇拾掇你。 清晨的街上行人稀少,薄雾笼罩了城池,一切显的影影绰绰。临近城北,吴亘拐入一条巷子,扶了扶有些歪的刀鞘。 忽然,雾气中传来一阵拨浪鼓的声音,忽远忽近,有些缥缈。在如此晦暗的小巷中,着实有些让人心神不宁。 吴亘将手放在刀柄上,意经缓缓运转起来,一步步向前走去。 前方的雾气中,出现了一个身影,似是扛着什么东西,看起来十分别扭。等人影再走近些,吴亘有些失笑,原来是一个磨刀的老师傅,看来这两天自己有些草木皆兵了。 此人头发枯白,脸长的极长,皱纹横生,上面有一个个的麻点,下颌突兀前伸,正是传说中的鞋拔子脸。老头背着一个长板凳,上面搭着一个袋子,边走边摇动着手中的拨浪鼓。 二人错身而过时,老头用带着黄眼屎的眼睛瞟了一眼吴亘。等走出十几步,吴亘松了口气,毕竟在如此幽晦的地方,碰上个如此怪老头,委实有些压抑。 “后生,可要磨刀。”一个沙哑的声音传来。 吴亘猛地一怔,身躯瞬间僵硬,半晌,才转过身来,笑嘻嘻问道:“老丈可是问我?” “正是。”老头扛着扁担,双目似乎在盯着吴亘,又似乎在看向别处,让人心里十分难受。 “哈哈。”吴亘干笑道:“我的刀钝的很,恐怕老丈磨不动的。” “哦,天底下还有磨刀人磨不了的刀,如此一来,我倒是要看看,是什么样的刀如此钝硬。”老头来了兴趣,把肩上板凳放了下来,对着吴亘招了招手。 一阵阴风吹过巷子,吴亘背上出了一身冷汗,身体紧绷,意经不经催动疯狂运转起来。好邪门,吴亘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即使在鬼蜮中面对生死存亡,自己也能泰然处之,今天不知是怎么回事。 定了定神,强自压制全身血气,吴亘笑的比哭还难看,“老丈,今晨还有些事,要不改日。” “择日不如撞日,后生,我看今天最好。”老头干脆坐在了板凳上,伸手从袋子里取出一块条形的磨刀石,低头摆弄起来。石头呈暗红色,与平常所见的黑色或青色磨刀石大不相同。 艰难的咽下一口唾沫,吴亘四下打量,赫然发现,四周一片静寂,连一路不绝于耳的鸟鸣蝉噪都已消失不见,空间好像被隔绝开来。 直觉告诉他,走不了了。 步伐沉重的走向老头,如同死囚迈向刑场,每走一步似乎都有千钧之力压在身上。吴亘知道,今天遇上高手了。 离老头越来越近,终于两人之间只有一步的距离,断刀忽然发出低沉的颤鸣,似乎连它也感受到了威胁。 吴亘心中犹豫,出刀还是不出刀,如此近的距离,以自己的实力,应该能将对方一分为二。 老头抬起头来,吴亘瞳孔一缩,脸上有如春风扫过,顿时笑容可掬:“老丈,磨刀可收钱。” “那要看刀值不值的收钱。”老头咧开嘴,露出一嘴黄牙,手一伸,“拿来。” 吴亘将断刀连鞘解下,刀柄向前,刀尖向后,小心递了过去。 呛啷一声,断刀出鞘,颤鸣声骤止,“好刀好刀,值得收钱。”老头用指头在刀身敲了一下,满意点头。 吴亘笑容僵硬,“不知这价钱是多少,如何收法。” 方才老头抬眼间,吴亘迅速转换心意,果断服软。这个看起来其貌不扬的磨刀师傅,一瞬间眼中出现了双瞳,一黑一红。好像自己的一切都被其看透,这个感觉着实有些诡异。 “价钱吗,简单,将来你为我做一件事即可。”老头手指滑过刀刃,轻描淡写道。 “不干。”吴亘不假思索拒绝。废话吗,做一件事,难不成到时候让自己抹脖子也得做吗。 “哦。”老头有些诧异,旋即明白了吴亘的心思,“放心,这件事不会让你为难,只是在你能力之内顺水推舟而已。 若是用不上,说不得一辈子也不会寻你。而且,做了这笔买卖,你若有什么难事,我亦可提供一些助力。” 吴亘连连摇头,“世上哪有这等好事,这种看起来得利、实则吃亏的事我不干。”自小在匪寨中长大,这种贪图小利、惜指失掌的套路门清。 老头转头邪魅一笑,眼中双瞳再现,“真不干吗?” “干。”吴亘干脆答道:“请老丈速速磨刀。”吃眼前亏的事从来不干,至于以后吗,哼,谁让谁干事还不一定呢。 老头的手抖了一下,险些把手中的刀掉在地上。眼前少年态度转折如此之快,毫不拖泥带水,让自己忽然有些怀疑方才的决定,这样不要脸皮的人将来真能驾驭的住吗。 “罢罢罢,就赌一把。”嘬了嘬牙花子,老头还是取出水来洒在磨刀石上。将断刀放在光滑的石面上,用力磨了起来。 吴亘不怀好意的看着,心里暗自期待。这断刀十分坚硬,平常的磨刀石磨几下就会折断,就连沙虫金角,这段时间用下来,也只剩下薄薄的一条。 呲呲的声音传来,吴亘的眼睛渐渐睁大,这红色磨刀石不知是何种材质,看起来毫发未伤,反倒是断刀的刀面变的明亮起来。 随着表面锈迹去掉,一股慑人的寒气从刀上冒了出来。刀面露出了原本的材质,竟是一把黑刃。 老头磨了七下,额头已渗出汗珠,看了看只磨了一半的刀面,长叹道:“真是一把好刀啊,可惜,以我的实力只能做到如此程度。” “那我们的买卖是不是没有做成。”吴亘小心试探着问道。 老头自然明白其心思,这是要赖账来着,闷哼一声,“确实是没做成,但我把这块赤曜石送你,也算是买卖两讫了。” “这也成?”吴亘瞪大了眼睛,可看到老头一脸寒意,还是乖乖接过了那块红色的磨刀石。石头一入手,“哎呦。”吴亘惊叫一声,这一尺多长的磨刀石竟然如此沉重,险险失手。 “小子,记住,我叫乙三。” “哦。”吴亘答应了一声,留了个心眼,并没有告知对方自己的姓名,只希望对方永远找不着自己方好。 老头并不在意,手轻轻挥挥,周围顿时喧闹起来,虫鸣鸟叫声再度响起。 “那,我走了?”吴亘小心问道。 “走走。”老头不耐烦的摆摆手,今天这买卖有些亏。 吴亘起身就走,可刚走了十几步,又折身回来,笑眯眯看着老头,“老丈,方才的话可算数。” “当然算数。”老头有些疑惑,刚才那么抗拒,此时为何会主动送上门。 “我当下有些难处,不知老丈可能帮上一帮。放心,绝对在能力之内。”吴亘把老头方才的话又还了回去。 “你,收利息也不用如此着急。说,什么事。”老头严重怀疑今天这笔买卖的对错,甚至有些想毁约。 吴亘小心凑到其耳前,嘀嘀咕咕说了半天。 “就此等小事,也来找我?”乙三眼睛竖了起来,胡子气的有些发抖。 “唉,对您是手到擒来,对我则是难于登天的事。做买卖吗,当重信义,还望老丈成全。” “行行行,我知道了。”老头不耐烦的扛起板凳,快步出了巷子,生怕吴亘再出什么幺蛾子。 第46章 兰汤戏美 鼓山上的风景历来是定远城一绝,黛绿孤山,满山荫翳,加上一流飞瀑,更是显的雅趣盎然。 山中有一处温泉,终年不结冰,是城南贵人女眷最愿意赏玩的地方。累了,就在雾气氤氲的池中泡上一泡,水洗凝脂,风生百媚。 这一日,原朝中太仓令周大人新续弦的夫人,与致仕的马郡守妾室,相约到山中游玩。在出了一身香汗后,就在仆人相陪下到温泉洗浴。 很快,仆人在温泉旁围起一圈帷幕,几个贴身的丫鬟一同下水服侍。等泡的差不多了,两位年轻的夫人玩兴不减,在旁边岸上放上银壶,就在水中玩起了投壶。 正玩的高兴时,从帷幕后伸出一只手,轻轻接住了一枚投矢,一个相貌英俊、满身酒气的男子钻了进来,“两位娘子,如此良辰,不妨让小生陪美人耍玩如何。” 池中的众人一愣,接着惊声尖叫,纷纷躲入水中不敢现身。帷幕外的人闻听里面异动,纷纷涌了过来,却是不敢直接掀幕而入,只是在外面呼喝连连。 男子从池边捡起一件衣衫,放在鼻下轻轻嗅嗅,“兰汤沐芳,华衣若英,看玉人出浴,媚眼随羞,真乃天大的幸事,姐姐们,小弟要来了。”说着作势就要下水。 二位夫人惊骇异常,花容失色,没想到在这平日里再安全不过的鼓山上,竟然出现如此浪荡子,再也顾不得羞耻,赶紧招呼外面的护卫。 两个精壮的汉子跳了进来,手持钢刀怒喝道,“哪里来的贼子,竟敢偷窥贵人,不想活了。”脸却看都不敢看向池中。 男子并不慌张,“我与姐姐们邂逅于此,关你们什么事,告诉你们,我可是秦郡守府上的人。” 汉子闻听一怔,却并不害怕,“即使是郡守府的人,也要知廉耻,小子,不要以为有这张虎皮,我们就不敢拿你。等打断你的腿,我们再上郡守府问罪。”说着轻轻一纵,身体高高跃起,分左右向男子包夹而来。 男子轻笑一声,直接扑向池中,脚尖轻轻在水面一点,竟是直接越过了池子。两名汉子可不敢如此放肆,绕过池子追来。 眼见两人不敢从池子上越过,男子更加肆无忌惮,来回在池子上空穿梭,一不小心一脚踩在偷偷探头观望的周夫人头上,没入水中喝了一大口香汤。 两名汉子大怒,其中一人甩出一根绳子,绳子在空中如蛇般追索男子。另一名壮汉腹部高高隆起,猛力一吹,从其嘴中吐出一个个圆圈向着男子身上套去。 男子怪叫一声,连连躲避,果然在这城南之地,藏龙卧虎,连两个侍卫也能使出如此诡异招式。一不小心,被一道圈子套住。 两名汉子大喜,赶紧追了上去,誓要将这浪荡子好好收拾一顿。此人倒也是有些本事的,用力一挣,竟然将圈子挣开,仓皇向着山中逃去。只是情急之下,身上不小心掉落一物。 两名汉子紧追不舍,没想到男子对山中倒是颇为熟悉,几个纵跃就消失不见。 无奈之下,两名汉子只得返回,捡起地上男子遗失之物,却是一个腰牌,上有林若实的字样。 虽然人跑掉了,但有此物在,还怕在定远城寻不到此人。惊吓之下,几名女眷哆嗦着穿上衣物,赶紧在众人的护卫下下山而去。 平白受此大辱,临分别时,两位夫人相约,不管那人是什么身份,定要让自家老爷出面拿了此人,否则以后在定远城还能不能抬起头来。 第二日,秦知礼秦郡守刚刚起床,正准备用饭去府衙,门外传来一阵喧闹声。秦郡守眉头一皱,“何事如此喧哗。” 身旁的管家闻听,赶紧出去察看,不一会儿,急匆匆赶了回来,脸色惊惶,“启禀大人,是那周太仓和马郡守两位大人,气势汹汹带着人,说是要找大人您讨个公道。” “公道,什么公道?”秦郡守有些莫名其妙,这两位都已致仕赋闲在家,虽然业已不在位上,但二人毕竟曾是官场中人,人脉还是有的,所以秦郡守平日里也对二人尊敬有加,并无失礼之处,不知今日为何登门问罪。 赶紧放下手中的碗,秦郡守起身边往外走边问道:“可知道是什么事吗。”伸手从一旁丫鬟端的盘子上抓起一碗茶,准备漱漱口。 管家面色有些古怪,“说是二位夫人洗澡时,咱郡守府的人昨日在鼓山上调戏偷窥来着。” “噗。”秦郡守忍不住一口茶水喷出,“咳咳,什么,偷看人家洗澡,谁干的?” 秦郡守不由的急火上头,这是什么事吗,偷窥人家家眷洗澡,这得是多无耻的事。特别是在贵人之间,这不是当众往人家脸上撒尿吗。 “不清楚,说是要见到大人方才告知。”管家赶紧答道。 秦郡守脑袋中轰然炸响,马上回头问道,“秦观呢?”对方说见面方才告知,那便是涉及到自己家人,想了想,也只有三子秦观这个不学无术的纨绔,能干出这种事来。 “不知道,昨夜就没回来,我还专门给留了门,门房说公子一夜未归。”管家胆战心惊说道,若偷窥之事是真的,还真说不准是秦三公子干的 “这个逆子。”秦郡守连跺了几下脚,“迟早有一天,我秦家的名声要败在他手上。”跨过门槛时,脚下一绊,险些摔倒在地。 等走出大门,只见门口围了十几个人,周太仓和马郡守坐在轿中,正暗自运气。 “两位大人,今日如何有空登门造访,不知秦某何事做的不妥,让二位如此大动干火。”秦郡守一出门,脸上满是笑意,冲着两人连连拱手。 周太仓和马郡守互相对视一眼,周太仓恨恨道,“哪里,我二人不过是致仕的废人,哪里敢对秦郡守无礼,连府上的人也不敢得罪半分。” “大人哪里话,知礼后进之辈,怎敢对两位老大人不恭。还请到屋中一叙,此处人多嘴杂,难免会传出些闲话来。”秦郡守侧身相让。 周马二人眼神交流一下,也是起身下了轿子,昂首走进院中。 等到了屋中,主客落座。秦郡守方才开口道:“两位大人有事直说,若是知礼有做的不妥的地方,定会向两位赔礼道歉。” 周太仓取出一块枣红色的腰牌,“秦大人,昨日马郡守与我家两位夫人,在山上温泉玩耍时,被你家府中人公然调戏。可怜我家夫人,”说到此时,周太仓长袖掩面,“我家那夫人当时可是一丝不着,被人活生生看了个通透。” 马郡守切齿道:“我家亦然,那贼子口出狂言,被人发现时还直言是郡守府中人,丝毫不把我们放在眼里。秦大人,我等虽已经赋闲,落毛的凤凰不如鸡,可鸡也是有性子的,怎能随意受人侮辱。这贼子逃跑时,遗留下此腰牌,还请秦大人看看是哪位狂徒。” 秦郡守将腰牌拿过一看,林若实,不认识,转头递给身旁管家,“府中可有此人?” 管家拿过打量半天,“府中并未有此人。”秦知礼刚松了一口气,管家想了想又说道:“不过此人倒是来过府中几次,听说是校尉府的,与三公子颇为相熟。” “啊,竟然还来过府中,怪不得自称府中人。大胆狂徒,做下如此龌龊事,还敢坏我名声。”秦知礼勃然大怒,只要不是府中人就好说,管他什么来头,逮住了定然不饶。 转头对周马二人道:“两位大人放心,只要此人在宝安郡中,我定然将其拿了回来,重重惩处,给两位大人泄愤。” “来人,速去缉拿此人,注意不要走漏风声,毕竟此事不雅。”秦知礼开口对府吏交待道。 手下人得了口令,急匆匆冲出城南,直往校尉府而去。既然有牌子,那就好说了,直接按图索骥。 等到了校尉府,却是先见着了宇文校尉,传达了郡守口谕。 宇文校尉闻听不敢怠慢,立即传下号令让林若实过来对质。可四下寻找,却未寻到其人。找到平日与其相熟之人询问,无人知其下落,宇文校尉的额头汗珠渗出,这要是人跑了,那他宇文校尉可就得好好喝上一壶了。 郡守府府吏不放心,一个个询问终于得知,昨日林参军好像与毕参军相约,去毕华家里饮酒。 闻听此言,府吏会同校尉府的人,立即赶往毕华家中。等到了其家门口,敲门却无人应答。急躁之下,一脚踹开,冲了进去。 等到了堂屋,府吏的头险些炸开,只见堂屋中,自家三公子袒胸露背,与一个年轻女子相拥在一起,这个女子府吏倒是认得,就是毕华女儿。此女早已与秦观勾搭上,二人经常私下幽会,除了秦郡守外,全府皆知。 再看另一个躺在地上的男子,经校尉府辨认,正是林若实,身旁躺了一名歌姬。毕华也在其中,同样搂了一名女子。 几人仍在沉睡不醒,不知昨夜喝了多少。更令人瞠目的是,三人做此事竟然互不避讳。 眼见无法将几人弄醒,府吏无奈之下,只得找了毯子将三人包裹,放在车上送回了郡守府中。 到了府上,在府中大夫的调治下,三人方才醒来。看着怒气冲冲的三位大人,不由的心头一震,抱着毯子裹住了身子。 “父亲大人。”秦观一脸惊恐,刚一开口就被秦知礼打断,“闭嘴,我没有你这样的逆子。” 倒是林若实最先冷静下来,看了看四周情形,细细回想昨日之事。 昨日他与毕华在城东吃酒,二人各叫了一名歌姬作赔,不知为何突然失去知觉。想到此处,林若实如何不知,自己是被人做了手段,只是不知为何秦三公子也在此地。 “大人,我等是被人陷害。”林若实赶紧开口。 “闭嘴,这种地方岂是你一介中人讲话的地方。押下去。”秦知礼阴恻恻开口,转头对周太仓、马郡守道,“若是方便,还请两位大人辨认一下,贼子是不是此人。” 两位大人点了点头,正好随行中有昨日缉拿贼人的两名壮汉,当场指认林若实正是那个浪荡子。 林若实被人押到大狱,身上气窍被封,再也使不出一丝手段。 至于毕华,待两位大人离去后,府吏方才将其女与秦三公子有染的消息告诉了秦知礼。秦知礼鄙夷的看了一眼毕华,“卑贱之辈,卖女求荣,难不成还想与秦某结个儿女亲家吗,可恨。” 毕华连连求饶,秦郡守理都不理,一挥手同样押入狱中。 第45章 吴郎你污我清白 校尉府,吴亘一大早就爬起来,哼着小曲洗刷马匹,这已是每日例行公事。李大当家的死,已是预料之中,倒是这度妄诀的手段,果然有些邪门。不过若是用来对付这种恶徒,倒是恰到好处。 正忙碌间,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喧闹,有一个女子的声音急促说着什么,门口的守卫在阻拦着对方。竟然还有人来校尉府闹事,吴亘没有停下手中的活,哪怕他砸了校尉府,与己何干。 一个士卒匆匆跑了进来,面色有些古怪的说道:“吴大人,有人找你。” 吴亘一楞,这年头还有人找自己,扔下手中的活计,匆匆出了大门。 门前,已经聚拢了一帮人,正围着一圈指指点点。在人群中央,有一个女子正跪于地上,发髻披散,低低抽泣。不是别人,正是当日在兰香班时遇到的香香。 看到吴亘出来,香香抬起头来,泪水涟涟,更咽道:“吴郎,你终是肯出来见我了,奴家茶饭不思,只是想着能见上吴郎一面。” 吴亘脑袋轰的炸响,腾的后跳一步,面色惊惶,“干吗,见我干吗,你你你,这是闹的哪出,怎跑到这里来了。”伸手捂住了袖中的银两。 香香向前膝行两步,“吴郎,当日在楼中饮酒,你曾答应帮奴婢赎身,又许诺娶我回家。如此,奴婢才舍了清白身,委身于郎君,一心想与吴郎作那琴瑟之好。 可可可如今一别多日,吴郎竟然再未相见。多方打听,方才得知在此地。香香这才舍了面皮,到此寻上门来,只盼吴郎能践行当日诺言,不枉香香相思一场。” 周围的人哄然而起,这等香艳的故事,无论男女都是爱看的。 吴亘第一次碰到这些的事情,任他走过几回生死场,此时也是脑袋发空,结结巴巴道:“香香姑娘,你可是记错了,我何时答应娶你回家,莫要血口喷人,我可是纯纯的清白男儿身。” “吴郎。”香香忽然提高了声音,起身道,“香香虽是庶人出身,贫贱如此,但清白身却是真真切的。当日甜言蜜语,卿卿我我,今日却是矢口否认,真就不愧心吗。” 周边观看的人此时也都明白了,这个女子是个庶人,却是听信了这个什么吴郎的言语,竟然轻易委身于人。结果对方提起裤子不认人,让女子给找上门来了。 “畜生,怎可玩弄女子清白,猪狗不如。”一个腰围粗如水缸,粗短的手指上戴满了黄金和翡翠戒指的中年妇人开口骂道。 “就是,你就是耍了人家也罢,起码给个交待也行,即使人家是个庶人,也不能如破布般丢弃不管。”旁边有一个尖嘴猴腮的老妪也随口附和。 场面顿时乱了起来,众人七嘴八舌,各种难听的话此起彼伏。 吴亘此时倒是冷静下来,终于明白,自己被人下了套了,这就是江湖中所说的仙人跳,只不过人家是找上门来泼脏水来着。连着眼前这一大群人,说不得有很多都是托儿。 既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吴亘倒不怎么害怕了,转头朝着仍在大肆喷粪的中年妇人道:“这位老婆婆,倒是感同身受的很嘛,莫不是年轻时也遇到过此事,伤心伤肺来着。若不然,为何大清早不刷牙,跑到此处到处放屁。对对对,说的就是你。” 中年妇人没想到吴亘会反击,一时有些懵,待反应过来,双手叉腰,瞪着眼睛刚要开骂,吴亘不待对方开口,点指着对方,“诶,别瞪眼啊,一瞪眼脸上的胭脂就如墙粉般唰唰往下落,再张嘴可就要把粉掉光了,回家把你那痨病鬼夫君吓的上吊。” 旁边一个长着胡须的男人有些看不下去了,“竖子,做了禽兽事还敢口出秽语。” 吴亘转头一看,呲牙道,“这位大伯,看你玉树临风,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人见人爱,想必一定是禽兽中的禽兽。不知怎么长的,左脸欠抽,右脸欠踹。天生就是属黄瓜的,欠拍!看看啊,你这身子臭的,丢到茅厕里,茅厕都能吐了!” “你你”男人气的手捂胸口,连连点指却说不出话来。 旁边的老妪跳了出来,“小兔崽子,你是属狗的啊,逮谁咬谁。” 吴亘扑哧一笑,“呦,这不是一岁死了爹,五十了还在死爹,十岁绞了面,到现在还在绞面的张婆婆吗,怎的今日不入洞房,有空跑到此处显摆。猪贱才一刀,您是一辈子,活得真有勇气。” 旁人轰然而笑,老妪气的面色通红,掉头就走。 一时间场中竟然安静下来,香香也有些傻眼,没想到这看起来面色清秀的少年,竟然能吐出如此多的虎狼之词。在场再没有人敢出声,无他,谁还敢捋虎须,这一通污言下来,不得把人生生淹死。 眼见混乱的场面被吴亘镇住,香香额头冒出冷汗,看了看远处,咬咬牙道:“错!错!错!落花心,流水情,只叹香香瞎了眼,看错了人,自取羞辱,枉朝暮思君。今日之后,自无颜活于人世,倒不如一死了之。”说着向着校尉府门口的石狮子奔去,只是脚步踉跄,眼睛还不时瞟向吴亘。 吴亘双手抱臂,冷冷看着香香,却不上前阻拦。身边的人刚想上前,也被吴亘冷眼制止。 眼见无人拉扯自己,香香大喊一声,“吴郎,我去也。”一头撞在石狮子上,头上鲜血流出,人软软瘫倒在地昏死过去。 四周众人都是面面相觑,谁也没想到会闹到如今这种局面。 吴亘冷笑一声,走到香香身前将其抱起,低头叹了一口气,“何至于此。”起身向着医馆的方向走去。 “闪开,挡路的都不是狗。”吴亘大喝道。众人分开一条路,看着少年抱着昏迷的女子远远离去。 半晌,才有人反应过来,低低骂道:“你才是狗呢。” 到了医馆,看着躺在床上、面色煞白的香香,吴亘脸色铁青。将大夫召来,察看一番并没有性命之忧,扔下一锭银子后转身离开。 既然是套子,必然有同伙,想来应该会来接她,毕竟一个活着的香香比死人对自己更有作用。 出了医馆门,吴亘深吸一口气,一拳击在地上。是可忍,孰不可忍。若是其他脏水也就罢了,可适值朱浅画正对自己有好意的时候,这招太损了,这可是触着了自己的逆鳞。 吴亘呲着牙,如同一条恶狼,恶狠狠走回校尉府。一路上遇着的人,都被其冲天的杀气所慑,纷纷避开,谁也不敢触霉头。 很快,当天吴亘的处罚就下来了,免去官身,贬为行走小吏,就在校尉府门口值守,与守门的士卒同在一起,算是这些人的头了。 据说是宇文校尉怒了,才处罚的如此重。 不错,很多人都认为这次处罚过重,毕竟一个庶人的烟花女子,又没死,罚一些钱也就了事了,谁身上还没有这样一些破事。一大早,吴亘倒也不害臊,往门房一坐,双脚搭在一把椅子上,“那个谁谁,以后有新人入职,喜钱五十两起步,不给钱的,哄出去。” 一个士卒小心翼翼过来,昨天他可是亲眼看着这位爷舌战群英来着,知道不好对付,赔笑说道:“大人,这有些太多了,就怕那些人事后寻咱霉头。” “霉头,咱干的就是守门的活。”说着朝天拱拱手,“这守门事关校尉府安危,校尉大人信任我等,方赋予如此重任,怕什么。以后,但凡来人,都要查验腰牌,没牌子的一律不准进,有人挑事,让他来寻我就是。” “得嘞。”士卒一听,有人背锅就好说,县官不如现管,这位爷可不是省油的灯,还是顺着毛捋好些。 这一天,仅没带腰牌被拦下的就有三十人之多。按规矩出入校尉府须查验腰牌,但毕竟长年在此做事,大家都面熟,看看认识也就放进去了,没想到今天竟然被人给拦在了外面。 有些好说话的还好些,有些脾气大的眼一瞪,“瞎了狗眼,不认识大人我了。” 士卒只能赔笑道,“这是新来的吴门长交待的,还望大人谅解。” “芝麻大的官也在这逞威风,一贬再贬的废物,看我怎么教训他。”那人不依不饶,喋喋不休。 “谁呀,大清早在校尉府门前喧哗。”吴亘手持茶壶,慢条斯理从门房中走出来,“我这芝麻大的官,也是金芝麻,倒是要好好看一下哪条狗在讨食,让它吃的下去咬不动,咽的下去拉不出来。” 那人一看是吴亘,脸憋的通红,却是不敢回一句嘴。昨日这毒舌王的名号可是传遍了校尉府,惹上他,不仅讨不了好,还得沾一身腥臊,只得一甩袖子,掉头而走。 “慢走啊,不送啊。”吴亘懒洋洋返回屋中。 今天一早去学堂,不知昨天的臭事怎么这么快就传到了这里,服侍朱浅画的老妪见面就冷哼了一声,“负心贼。” 吴亘张了几次口,终是无言以对。待见着了朱浅画,对方也是一扭头,恨恨道,”登徒子。“只给吴亘留下一个背影,转身进了门。 无奈之下,吴亘只得怏怏返回校尉府,一口闷气无处出,虎视眈眈蹲在门口,等着有人撞上来找骂。 城南郡守私宅,秦观坐于主位,看着身侧陪着的几人,其中一人正是林若实,“这吴亘倒是个癞皮狗,昨天那么一出,被他一顿死缠滥打,竟是消解了不少。林若实,你找的这几个人不太得力嘛。” 林若实赶紧起身,“公子,虽说被吴亘给掩了过去,但在朱家小姐那里,名声可是坏了,那公子的机会不就来了。只要多接触些,还怕朱小姐的心转不过来吗。” “那倒也是,行,这吴亘怕是与你有仇,我可听说,你三番五次下手,就是要把他搞死。不过这也有些拖沓了,为什么不把他宰了了事。”秦观又好奇问道。 林若实笑了笑,“公子,杀人当诛心,一点点玩弄对手,让他慢慢失去所有,痛不欲生,方有一番味道。” “你个坏坯,这吴亘碰上你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秦观拊掌大笑道。其余人也是哈哈大笑,附和着秦观,尤以林若实最为得意。 入夜,城北一处暗处,吴亘低声问道,“东西拿到了吗?” “拿到了。” “好,该还的总要还的。” 第47章 尘埃落定 鼓山一事很快就有了结局,林若实剥夺中人丁籍,罚为庶人,准备择日审过后再决定关多少年。虽然其在狱中一直喊冤,可在两位致仕同僚的虎视下,秦知礼秦郡守还是很快作出初步决断。 至于那想与自己结为儿女亲家的毕华,此人寡廉鲜耻,竟然以女魅惑贵人,虽然保留了中人丁籍,却是被去了官职,无法在校尉府呆着了。 还有那秦三公子,则是被秦郡守吊在府里打了一顿,禁足三月。 城东一处小宅子中,吴亘与孙宏坐在桌前浅酌,二人脸色都已有些微红。 “哥,此次终于顺心了,林若实再受宇文校尉关照,郡守一怒之下,恐怕谁也救不了他了。”孙宏懒洋洋坐在椅子上,身心俱是放松。这些日子,他与林若实虚与委蛇,假意周旋,终是将其腰牌盗了过来。 忽然,孙宏侧过身来,一脸猥琐,“那周夫人、马夫人身段可还窈窕玲珑?” 吴亘有些心虚的看了看外面,低声交待道,“此事千万不要说出去,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当日温泉中雾气蒸腾,加上有人追赶,我哪里还有心思细看。” 吴亘担心的是,万一这事被朱浅画晓得了,自己还有没有脸再去见人家。 “此事还未了,那个秦观还留在定远城,终是一大祸患。”灯光照在吴亘脸上,显的有些狰狞。想着秦观那张小白脸一有空就在学堂附近乱晃,吴亘心中就有些膈应。 孙宏吃了一惊,“那可是贵人,咱不好动啊,哥,要不这事就算了,气也出了,林若实也扳倒了,连伙同其陷害你的毕华也倒霉了,弄的大了,我怕咱们吃不下来啊。” 吴亘眉头微皱,并不理会孙宏的劝解,若有所思,“是啊,得想个法子。” 这次为了对付林若实,吴亘早早就在城南踩点,观察贵人们的日常行踪。前些日子更是一有空,便带着一帮小师兄师姐游玩,借机把鼓山周围摸了个遍。 因为他知道,以林若实的能力和宇文校尉对其的偏袒,等闲的手段肯定难以将其扳倒,只有借助贵人的力量,盖过宇文炎的权势,方可奏效。 当初文书丢失的时候,吴亘就已经敏锐觉察到,林若实出手了。自己当初在谍报上让其蒙羞,对方自然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在文书上做些手脚。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是曹近仁给自己下的套子,但相处日久则发现,此人虽然脾气乖戾,不好相处,却是干不出这等事情。后来相熟了些,还主动暗示,点出了毕华。 朱浅画湖边惊马一事后,突然香香就跑到校尉府闹了这么一出,吴亘就知道秦观必然与林若实联手了。从一开始,林若实就已经一点点布局,早早挖好坑,只等伺机发动。 眼见牵扯的对手越来越多,吴亘只得提前行动,侦知秦三公子偷偷幽会毕华女儿。便寻到磨刀人,将自己易容成林若实模样,到温泉栽赃,同时请其将林若实与毕华弄晕后送到毕家。为了这事,吴亘可是付出了不少代价,答应日后帮其再做一件事。 当然了,这里面少不了青木的帮忙,虽然他只是个街头氓首,混迹于地下,可别忘了,他可是有一帮手下的,而且还有十三个弟妹,打探些事情那是轻而易举。 有了,吴亘眼前一亮,对付秦三公子,逼其远离朱浅画,还得落在青木身上。什么办法,谣言呗,还有比这更惠而不费的手段吗。 秦家子,无廉耻,夺人妻女破家贼。遇观来,紧闭户,面上涂灰不得露。 没几日,一段童谣在定远城中传唱起来。消息传到秦郡守耳朵里,自然是大为光火,严查童谣来源,严令不得传唱。 可是童谣一事,自古以来何时能禁的住,越是打压,反而流传越快,很快人人皆知,成了定远城人酒后的笑谈。 无奈之下,秦郡守只得将秦观送往京城扶黎,入太学就读,并严令其不得返回定远,以避开风头。 清晨,吴亘匆匆行走于城北,来到了青木的院中。 院中一片寂静,这个时候,正是青木带着“十三太保”外出做事的时候。吴亘走到屋前,轻轻敲了一下门。门内传出女子声音,“怎的如此快就回来了,今天收获如何。” 脚步声传来,门吱呀一声打开,女子看到吴亘,面色一变,就要将门掩上。 吴亘将手撑在门上,笑眯眯道:“香香,又见面了。” “你待如何,我家人就要回来了,纵然你是中人,也得吃不了兜着走。”女子正是污蔑吴亘夺其清白的香香,见到吴亘,面露警惕之色。 “诶呦,说哪里话,这不是见外了吗。你不是当众说已经从了我,还要个名份。来,今日我特地来接亲,虽然寒碜了些,但终是从了你的心愿。”吴亘一脸无赖样,推开门就要进屋。 “滚。”香香脸若寒霜,啐了一口,“你是如何知道我住在此处的。”这些日子吴亘与青木往来,都是单线联络,并嘱托其不得与其他人提起自己的身份,看来青木倒是谨守了诺言。 吴亘并不气恼,“青木与我是好朋友,估计你还不大清楚,我在此地曾见到墙上挂有琵琶,与你使唤的倒是有些相似。 今天我去了兰香班,他们说你伤势还未大好,又见不了客,今日早早回家休养了,所以便直接过来相见。” 香香面露疑惑,“你认识青木?” “对啊,还有十三太保。”吴亘摊了摊手。 香香的脸腾的红了起来,浅眉低垂,“对不起。” “林若实给了你多少钱?”吴亘单刀直入。 “五十两银子。”香香嗫嚅道。 吴亘气的跳了起来,“姑奶奶,就为了五十两银子,你就污蔑我清白,还险些把自己撞死。” 香香幽幽叹了口气,“像你这样的人,自然不知道我等贱户赚这五十两何其难,青木哥养弟弟妹妹不易,我如不帮衬些怎么成。” 吴亘从袖中掏出五两银子递给香香,“喏,给你,润笔费。” “什么润笔费?” “废话吗,你污我清白,得向人解释清楚,这些日子,我可是被人骂了多少天的登徒子了。”吴亘一脸哀愁,朱浅画那里好久未给自己好脸色了。 香香眼睛一转,指着吴亘揶揄笑道:“原来是有喜欢的姑娘了,对不对。” “你别管,赶紧把内情写下来。” 一把夺过银子,香香转回屋中,“那个林若实什么的,听说已经倒霉了,自然不会再怕他了,那我就给你写下来由,也算补偿你了。”说着坐到桌前,将林若实如何财诱,如何支使的事情写了一张纸。 吹了吹墨迹,香香心满意足,白得了五两银子,也给吴亘稍稍还了些清白,自然心中愉悦。 当初林若实找到自己时,毕竟吴亘可是帮过自己一个忙,原本不想干这种腌臜事,可禁不住对方威逼利诱,加上承诺只是让吴亘名头不好听些,并不会对其有多大影响,方才答应下来。 这些日子,一直亏心的很,一者对不起吴亘,二者若是让青木知道了,自己哪里还有脸面再见,所以一直拖到今天方才敢回到家中。 吴亘看了看纸上的字,“这字倒是娟秀,妥了。” 香香洋洋得意,“那是,在兰香班,琴棋书画都是要学一些的。” “啧啧,我这边事了,你的事来了。想想我与青木相熟,你却是公然说与我有染,你以为青木不会知晓。呵呵,五两银子不好拿,你还是好好想想如何向青木解释。”说着,吴亘哈哈大笑,转身出门而去。 香香笑容一滞,面色愁苦的坐于桌旁,这都什么事嘛。 吴亘兴冲冲赶到城南学堂,朱浅画方散步回来,赶紧将那封救命的纸递上。朱浅画扫了一眼,看到林若实的名字,联想到近些日子郡守府的风波,她何其聪慧,虽然不清楚吴亘与林若实的恩怨,但也大概猜出了事情梗概。 “近日温泉”朱浅画边走边自言自语道。 “那事不是我干的。”吴亘赶紧抢答,斩钉截铁,信誓旦旦。 朱浅画瞟了瞟吴亘,接着说道,“温泉水有些凉。”说着白了一眼吴亘,“登徒子。”撂下一句快步离去。 吴亘知道自己说漏了嘴,愁眉苦脸跟了上去,“这事真不是我亲自干的,冤枉啊。”连连作揖,叫苦不迭。 “行了,我知道你秉性,这污女子清白的事,你还是干不出来的。以后不要耍那么多心机,还是多用些功夫在学业上。”朱浅画摆出了大师姐的派头。 “是是,师姐说的是。” “这些日子学业荒废不少,罚你抄字五千。” “五千?” “怎的,少了?” “不少不少,师姐您罚的好。” 吴亘坐在学堂,满脸愁容,桌上已经摆了一摞写好字的纸。朱浅画手执戒尺,不时在吴亘身旁转过,替父亲监管满屋学生。 看到吴亘满身不情愿的模样,轻轻撩了撩鬓角发丝,嘴角隐隐露出笑意。 林若实越狱逃了,吴亘坐在校尉府门房,一大早突然听说这个消息,不由的有些懵了。费了这么大气力,才将其摁在狱中,如此这般,还是让他给跑了。 吴亘心中把监狱看守骂了万千遍,一帮饭桶。这下可好,林若实由明转暗,自己反而成了明晃晃的靶子。以其心性,此次折损如此重,定是把吴亘恨入骨髓,倒是成了不死不休的仇敌。 闻听这消息后,吴亘干脆天天缩在门房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犹如小媳妇一般。 暗地里嘱咐孙宏,切莫明面再与自己来往。万一林若实知道孙宏偷了自己腰牌,这条疯狗发起疯来,恐怕哪天孙宏就得曝尸街头。 可是过了些时日,林若实的消息再未传来,兴许已经逃离宝安郡。以其庶人的身份,恐怕也难翻起多大水花来,吴亘渐渐把心放了下来。 每日想着法子哄朱浅画开心,还专门请青木和香香吃了一顿饭,讲清了其中缘由,解了青木心中的那块疙瘩。 这两人本就是一起从小长大,感情深厚,闻听香香所受的苦,青木自然心中满是歉意,倒是不允许香香再去兰香班,这赎身的费用还是吴亘找孙宏借的。 这一日,吴亘正在门房中惬意品茶,府中传下话来,让其回金松所在的厢军大营送封书信。原本吴亘有些诧异,可是来人解释说他熟悉大营情形,此事就让吴亘辛苦一趟。 想着能与一帮熟人相见,吴亘倒也说什么,收拾马匹出了城。 第46章 兰汤戏美 鼓山上的风景历来是定远城一绝,黛绿孤山,满山荫翳,加上一流飞瀑,更是显的雅趣盎然。 山中有一处温泉,终年不结冰,是城南贵人女眷最愿意赏玩的地方。累了,就在雾气氤氲的池中泡上一泡,水洗凝脂,风生百媚。 这一日,原朝中太仓令周大人新续弦的夫人,与致仕的马郡守妾室,相约到山中游玩。在出了一身香汗后,就在仆人相陪下到温泉洗浴。 很快,仆人在温泉旁围起一圈帷幕,几个贴身的丫鬟一同下水服侍。等泡的差不多了,两位年轻的夫人玩兴不减,在旁边岸上放上银壶,就在水中玩起了投壶。 正玩的高兴时,从帷幕后伸出一只手,轻轻接住了一枚投矢,一个相貌英俊、满身酒气的男子钻了进来,“两位娘子,如此良辰,不妨让小生陪美人耍玩如何。” 池中的众人一愣,接着惊声尖叫,纷纷躲入水中不敢现身。帷幕外的人闻听里面异动,纷纷涌了过来,却是不敢直接掀幕而入,只是在外面呼喝连连。 男子从池边捡起一件衣衫,放在鼻下轻轻嗅嗅,“兰汤沐芳,华衣若英,看玉人出浴,媚眼随羞,真乃天大的幸事,姐姐们,小弟要来了。”说着作势就要下水。 二位夫人惊骇异常,花容失色,没想到在这平日里再安全不过的鼓山上,竟然出现如此浪荡子,再也顾不得羞耻,赶紧招呼外面的护卫。 两个精壮的汉子跳了进来,手持钢刀怒喝道,“哪里来的贼子,竟敢偷窥贵人,不想活了。”脸却看都不敢看向池中。 男子并不慌张,“我与姐姐们邂逅于此,关你们什么事,告诉你们,我可是秦郡守府上的人。” 汉子闻听一怔,却并不害怕,“即使是郡守府的人,也要知廉耻,小子,不要以为有这张虎皮,我们就不敢拿你。等打断你的腿,我们再上郡守府问罪。”说着轻轻一纵,身体高高跃起,分左右向男子包夹而来。 男子轻笑一声,直接扑向池中,脚尖轻轻在水面一点,竟是直接越过了池子。两名汉子可不敢如此放肆,绕过池子追来。 眼见两人不敢从池子上越过,男子更加肆无忌惮,来回在池子上空穿梭,一不小心一脚踩在偷偷探头观望的周夫人头上,没入水中喝了一大口香汤。 两名汉子大怒,其中一人甩出一根绳子,绳子在空中如蛇般追索男子。另一名壮汉腹部高高隆起,猛力一吹,从其嘴中吐出一个个圆圈向着男子身上套去。 男子怪叫一声,连连躲避,果然在这城南之地,藏龙卧虎,连两个侍卫也能使出如此诡异招式。一不小心,被一道圈子套住。 两名汉子大喜,赶紧追了上去,誓要将这浪荡子好好收拾一顿。此人倒也是有些本事的,用力一挣,竟然将圈子挣开,仓皇向着山中逃去。只是情急之下,身上不小心掉落一物。 两名汉子紧追不舍,没想到男子对山中倒是颇为熟悉,几个纵跃就消失不见。 无奈之下,两名汉子只得返回,捡起地上男子遗失之物,却是一个腰牌,上有林若实的字样。 虽然人跑掉了,但有此物在,还怕在定远城寻不到此人。惊吓之下,几名女眷哆嗦着穿上衣物,赶紧在众人的护卫下下山而去。 平白受此大辱,临分别时,两位夫人相约,不管那人是什么身份,定要让自家老爷出面拿了此人,否则以后在定远城还能不能抬起头来。 第二日,秦知礼秦郡守刚刚起床,正准备用饭去府衙,门外传来一阵喧闹声。秦郡守眉头一皱,“何事如此喧哗。” 身旁的管家闻听,赶紧出去察看,不一会儿,急匆匆赶了回来,脸色惊惶,“启禀大人,是那周太仓和马郡守两位大人,气势汹汹带着人,说是要找大人您讨个公道。” “公道,什么公道?”秦郡守有些莫名其妙,这两位都已致仕赋闲在家,虽然业已不在位上,但二人毕竟曾是官场中人,人脉还是有的,所以秦郡守平日里也对二人尊敬有加,并无失礼之处,不知今日为何登门问罪。 赶紧放下手中的碗,秦郡守起身边往外走边问道:“可知道是什么事吗。”伸手从一旁丫鬟端的盘子上抓起一碗茶,准备漱漱口。 管家面色有些古怪,“说是二位夫人洗澡时,咱郡守府的人昨日在鼓山上调戏偷窥来着。” “噗。”秦郡守忍不住一口茶水喷出,“咳咳,什么,偷看人家洗澡,谁干的?” 秦郡守不由的急火上头,这是什么事吗,偷窥人家家眷洗澡,这得是多无耻的事。特别是在贵人之间,这不是当众往人家脸上撒尿吗。 “不清楚,说是要见到大人方才告知。”管家赶紧答道。 秦郡守脑袋中轰然炸响,马上回头问道,“秦观呢?”对方说见面方才告知,那便是涉及到自己家人,想了想,也只有三子秦观这个不学无术的纨绔,能干出这种事来。 “不知道,昨夜就没回来,我还专门给留了门,门房说公子一夜未归。”管家胆战心惊说道,若偷窥之事是真的,还真说不准是秦三公子干的 “这个逆子。”秦郡守连跺了几下脚,“迟早有一天,我秦家的名声要败在他手上。”跨过门槛时,脚下一绊,险些摔倒在地。 等走出大门,只见门口围了十几个人,周太仓和马郡守坐在轿中,正暗自运气。 “两位大人,今日如何有空登门造访,不知秦某何事做的不妥,让二位如此大动干火。”秦郡守一出门,脸上满是笑意,冲着两人连连拱手。 周太仓和马郡守互相对视一眼,周太仓恨恨道,“哪里,我二人不过是致仕的废人,哪里敢对秦郡守无礼,连府上的人也不敢得罪半分。” “大人哪里话,知礼后进之辈,怎敢对两位老大人不恭。还请到屋中一叙,此处人多嘴杂,难免会传出些闲话来。”秦郡守侧身相让。 周马二人眼神交流一下,也是起身下了轿子,昂首走进院中。 等到了屋中,主客落座。秦郡守方才开口道:“两位大人有事直说,若是知礼有做的不妥的地方,定会向两位赔礼道歉。” 周太仓取出一块枣红色的腰牌,“秦大人,昨日马郡守与我家两位夫人,在山上温泉玩耍时,被你家府中人公然调戏。可怜我家夫人,”说到此时,周太仓长袖掩面,“我家那夫人当时可是一丝不着,被人活生生看了个通透。” 马郡守切齿道:“我家亦然,那贼子口出狂言,被人发现时还直言是郡守府中人,丝毫不把我们放在眼里。秦大人,我等虽已经赋闲,落毛的凤凰不如鸡,可鸡也是有性子的,怎能随意受人侮辱。这贼子逃跑时,遗留下此腰牌,还请秦大人看看是哪位狂徒。” 秦郡守将腰牌拿过一看,林若实,不认识,转头递给身旁管家,“府中可有此人?” 管家拿过打量半天,“府中并未有此人。”秦知礼刚松了一口气,管家想了想又说道:“不过此人倒是来过府中几次,听说是校尉府的,与三公子颇为相熟。” “啊,竟然还来过府中,怪不得自称府中人。大胆狂徒,做下如此龌龊事,还敢坏我名声。”秦知礼勃然大怒,只要不是府中人就好说,管他什么来头,逮住了定然不饶。 转头对周马二人道:“两位大人放心,只要此人在宝安郡中,我定然将其拿了回来,重重惩处,给两位大人泄愤。” “来人,速去缉拿此人,注意不要走漏风声,毕竟此事不雅。”秦知礼开口对府吏交待道。 手下人得了口令,急匆匆冲出城南,直往校尉府而去。既然有牌子,那就好说了,直接按图索骥。 等到了校尉府,却是先见着了宇文校尉,传达了郡守口谕。 宇文校尉闻听不敢怠慢,立即传下号令让林若实过来对质。可四下寻找,却未寻到其人。找到平日与其相熟之人询问,无人知其下落,宇文校尉的额头汗珠渗出,这要是人跑了,那他宇文校尉可就得好好喝上一壶了。 郡守府府吏不放心,一个个询问终于得知,昨日林参军好像与毕参军相约,去毕华家里饮酒。 闻听此言,府吏会同校尉府的人,立即赶往毕华家中。等到了其家门口,敲门却无人应答。急躁之下,一脚踹开,冲了进去。 等到了堂屋,府吏的头险些炸开,只见堂屋中,自家三公子袒胸露背,与一个年轻女子相拥在一起,这个女子府吏倒是认得,就是毕华女儿。此女早已与秦观勾搭上,二人经常私下幽会,除了秦郡守外,全府皆知。 再看另一个躺在地上的男子,经校尉府辨认,正是林若实,身旁躺了一名歌姬。毕华也在其中,同样搂了一名女子。 几人仍在沉睡不醒,不知昨夜喝了多少。更令人瞠目的是,三人做此事竟然互不避讳。 眼见无法将几人弄醒,府吏无奈之下,只得找了毯子将三人包裹,放在车上送回了郡守府中。 到了府上,在府中大夫的调治下,三人方才醒来。看着怒气冲冲的三位大人,不由的心头一震,抱着毯子裹住了身子。 “父亲大人。”秦观一脸惊恐,刚一开口就被秦知礼打断,“闭嘴,我没有你这样的逆子。” 倒是林若实最先冷静下来,看了看四周情形,细细回想昨日之事。 昨日他与毕华在城东吃酒,二人各叫了一名歌姬作赔,不知为何突然失去知觉。想到此处,林若实如何不知,自己是被人做了手段,只是不知为何秦三公子也在此地。 “大人,我等是被人陷害。”林若实赶紧开口。 “闭嘴,这种地方岂是你一介中人讲话的地方。押下去。”秦知礼阴恻恻开口,转头对周太仓、马郡守道,“若是方便,还请两位大人辨认一下,贼子是不是此人。” 两位大人点了点头,正好随行中有昨日缉拿贼人的两名壮汉,当场指认林若实正是那个浪荡子。 林若实被人押到大狱,身上气窍被封,再也使不出一丝手段。 至于毕华,待两位大人离去后,府吏方才将其女与秦三公子有染的消息告诉了秦知礼。秦知礼鄙夷的看了一眼毕华,“卑贱之辈,卖女求荣,难不成还想与秦某结个儿女亲家吗,可恨。” 毕华连连求饶,秦郡守理都不理,一挥手同样押入狱中。 第48章 劫杀 出了定远城,吴亘只觉着心如鸟儿一般飞了起来。离开暮气沉沉的校尉府,身心俱是放松开来。 马儿轻快的踢踏着浅绿的草皮,不时有受惊的鹌鹑飞起。想起朱浅画曾戏骂自己是鹌鹑,顿时觉的这灰不溜秋的小东西可爱起来。 翻过一座小山,就能遥遥望见大营所在。 山脚下是一处桃林,因为长年有人行走,自然形成了一条小路。临近桃林时,吴亘忽然扯住了缰绳,手放在了断刀刀柄上。 桃林边,缓缓走出一人。 此人二十来岁,面容僵硬,手持拂尘站在林前,冷冷打量着策马而来的吴亘。 吴亘耳朵微微一动,眼睛向后瞟了一眼,一个满头红发、体格健硕,背负红色弯刀的青年出现在身后,那按捺不住的杀气,让胯下马儿都有些不安。 “吴亘是,别走了,把命丢下来。”手持拂尘的年轻人冷冷开口道。 吴亘抬了抬下巴,“你是何人,敢拦官军做事。不要以为拿个扫把,就癞蛤蟆打哈欠,口气大的吓人。好狗不挡道,快些让开。” 那人并不生气,轻轻摇了摇手中拂尘,“临死之前还嘴硬,莫不是属鸭子的。就凭你那三脚猫的手段,不如顺从些,自己把脑袋割下来,省的多遭罪。” 吴亘想了想,连连点头,“也行,和气好办事。只不过,死之前,总得让我知道是哪位大人,看上了我这个大好头颅。” “呵呵,这倒不难。你一个小小的中人,怎么就敢打贵人的主意。秦公子屡次三番放过你,你竟然敢耍些下作手段,坏他的好事。”那人轻轻用拂尘拍打着掌心,连连摇头。 “三公子说了,既然已经离开定远,那不妨就把你的脑袋拧下来,做个尿壶,京城东西贵,能省就省些。痛快些,做完这档着事,我二人还要赶往京城与公子汇合。” “原来是那个破家贼啊。”吴亘点点头,“不知两位谁愿意上来取我头颅?” 手持拂尘之人看了看吴亘身后的红发青年,对方却双手抱臂,毫无反应,只得无奈的说道:“那就让你领教一下异人的手段,不要以为打赢一个大夏国的蝼蚁,就不知天高地厚。” 说着,一抖手中拂尘,细如头发的银丝骤涨,化作一条白蛇向着吴亘蜿蜒游走。蛇口张开,腥气冲出,吴亘不由的有些头晕眼花。 白蛇一出,身下马儿竟然战栗起来,四蹄发软,哀鸣不止。 纵身跳下马,吴亘就地一滚,避开了大蛇一击。可身下的马儿却是遭了殃,被大蛇一口咬为两截,当场毙命。 瞥了一眼身后的红发青年,吴亘踩着蛇身急速向前,直奔手持拂尘之人。以往与人打斗,多是武者之间硬碰硬,这种古怪手段倒是有些扎手。 眼见吴亘奔来,那人并不惊慌,手腕挥舞,蛇头扔下马尸,就势直直钻入地下。 砰的一声,碎石飞溅,蛇头再次从吴亘脚下钻出。大蛇灯笼般的两眼通红,血盆大口张开,恶狠狠扑咬而来。 这拂尘上银丝是年轻人的长辈斩杀一条修行多年蟒蛇,取其蛇皮细细剖开,分成发丝般粗细,一点点炼制而来。 此物既可化身大蛇撕咬,又可缠绕勒裹,既可远攻,又可近击,实在是一件不得了的好法器。 杀的人多了,拂尘自然形成一股煞气。遇有活物,未战就可能先怯,战力顿减三分。 煞气这种东西,无形无质,也可以称之为一种气场,属于五识之外的存在。有些屠夫,手上沾的血多了,经过牲畜身前时,感觉到其身上的杀意,牲畜多会瘫软在地,任由其杀剐。 吴亘神魂强大,自然对这些煞气十分敏感,感觉到身后蛇头袭来,并不招架,沿着蛇身来回穿梭。 不一会儿,长长的蛇身打了一个结,蛇头被束缚于其中动弹不得。 红发青年看到这一幕,不由脸现嘲弄,嗤笑出声。 年轻人脸上有些挂不住了,额头青筋跳动,左手双指伸出,在手持拂尘的右手手臂上滑下。顿时,大蛇蛇身暴涨,粗了足有一倍有余,蛇身上泛起红光,浓郁的煞气几成实质。 用力一挣,蛇头从纠结中摆脱,身体摇摆,一声轻啸,地上的树木纷纷被其巨大的身体犁开,轰隆隆向着吴亘追来。 看着那比自己身体还要长的獠牙,吴亘毫不犹豫,掉头向年轻人奔去。身后大蛇如附骨之蛆,紧紧追了上来。 到了距年轻人十几步的地方,大蛇已提前护于其身前,只等吴亘一头撞了上来。吴亘折身向另一侧跑去,绕着年轻人转起了圈。 很快,以年轻人为中心,一圈巨大的尘灰飞舞,渐渐遮挡了其视线。 年轻人冷哼一声,如此浅薄手段,也想混水摸鱼。右臂用力抬起,只见巨大的烟尘圈中,蛇头在中间高高升起十余丈,张开大嘴猛力一吹,一股腥臭的气浪喷出,狂风呼啸之下,漫天的灰尘被吹扫一空。 等灰尘散去,年轻人心中微讶,场中吴亘的身影也一并消失不见。正自疑惑间,发现红发青年正仰头观望,顺着其目光看去,只见在巨大的蛇身上,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奋力踩着蛇身向上跑去。速度之快,身体几与地面平行。 刚要操纵蛇头转向,吴亘已是跑到蛇头位置,身体高高跃起,手中断刀重重插入大蛇七寸之处。 与大蛇蛇身相比,断刀宛如牙签,恐怕连那红色煞气都不能穿透。可是刀一入体,就如热刀切脂,轻松刺破厚实的蛇皮。 吴亘满目嘲弄,“看你这小蛇煞气重,还是我这杀了不知多少人的刀煞气重。” 大蛇上下翻滚,仰天发出厉啸,试图将背上的吴亘甩落。 吴亘紧紧抓住刀柄,双腿夹住脸盆般大小的鳞片,顺着蛇颈转了一圈。大蛇哀鸣一声,硕大的身体迅速缩小,重新化为拂尘,木柄上的细丝纷纷落下。 眼见手中法器被破,年轻人气急败坏,刚要开口,吴亘落地后双脚重重一跺,残影飞过,人已到了其身前。 怎的如此快,年轻人稍稍有些发懵,仓促之下,只得以自己左臂去挡呼啸而来的断刀。 一声脆响,年轻人左臂上的袖子被巨力震成碎片飞落,断刀也被震的弹起。 吴亘大吃一惊,低头一看,只见对方的胳膊已变成乌黑色的一把大刀。年轻人单膝跪地,面目扭曲,硬生生挡下了吴亘这一击。 “小子,你以为我只有拂尘可御敌吗,竟然逼我使出如此手段。”年轻人愤恨道,扔掉拂尘,双臂交叉护于胸前。 对着远处的红发青年喊道,“血勇,你看戏还要看多长时间,赶紧把这小子灭了,好向秦公子交差。” 从一开始,名叫血勇的红发青年就坐山观虎斗,眼见自己同伙吃亏,也是无动于衷。 闻听年轻人的招呼,血勇冷冷哼了一声,往后退了一步,态度不言而喻。 年轻人大怒,“血勇,你今天退缩不前,遇敌不战,看我不向公子禀报,去了你的中人身份。”平常年轻人与人争斗,多以拂尘远攻为主,化身兵刃乃是迫不得已,也是自己的最后保命手段。 吴亘正好奇的打量年轻人的双臂,竟然真有人能以血肉之躯化为兵器。 闻听其叫嚣,不由的心中暗叹,这人空有一身本领,实是心性愚蠢。这种时候威胁队友,不是硬生生把人推向自己一边吗,起码来说,这叫什么血勇的不会再与其合击自己。 心下放松,想起水从月与甘兴对战时那简单至极的三击,心中不由一动,倒不如全力试试,自己的战力到底到了何种程度。 深吸一口气,身上肌肉隆起,“天落,斩。”吴亘大喝一声,顿足跃起。 眼见吴亘袭来,年轻人不敢怠慢,双臂交叉,护往周身。 寒光闪过,年轻人只觉的一道巨力传来,身体如同被奔牛撞上,浑身的骨头都在颤抖。 果然还是这样砸人爽利,吴亘心中暗道,怪不得水从月楞是把长戟使成了锤子。不待身体站稳,吴亘又是一声大叫,“化一斩”,这一式去势更猛,骏波虎浪般势不可挡。 年轻人脸色难看,起身迎头而上。多年经验告诉他,此时若不主动出击,只能是越来越被动,唯有破了对方气势方有胜机。 二人在空中相撞,气流以二人为中心向四周激荡开来,五丈之内的树木俱是倒伏,脚下出现了一个圆形的大坑。 年轻人惨叫一声,左臂被断刀斩断。这么长时间以来,吴亘精心打磨断刀,原本钝涩的刀刃渐现锋芒。也不知这刀是何人所用,材质十分坚硬,吴亘试过,一般的兵器与其对击,都难以伤其半分。 二人分开,年轻人再无战意,掉头向血勇的方向跑去,希冀对方能护上一护。看着边跑边回头,直奔自己而来的年轻人,血勇冷笑一声,猛然一拳击出,拳头处血雾缭绕,直接洞穿了对方的胸膛。 年轻人口鼻中鲜血喷涌,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血勇。 “废物。”将自己拳头拔出,血勇鄙夷的轻轻一推年轻人,对方重重倒在地上,抽搐几下不再动弹。 对于血勇此举,吴亘并不奇怪,此人性子冷傲,最不喜受人胁迫,方才年轻人一番话,已是提前给自己挖好了坟墓。 “阁下……”吴亘看着血勇,猜不透对方接下来的行动。此人看起来实力不弱,自己连战两场,还真没有必胜的把握。 “你走,今天你已战了一场,杀你胜之不武。”血勇扯下年轻人的衣物,细心擦拭着自己的手。 “那秦三公子那里,你当如何交待。” 血勇不屑的撇撇嘴,“那个饭桶,也值得我给交待。若不是为了中人身份,我又何必屈身于其门下。既然他已经去了京城,从此,我与他再不相干,天下之大,正好四处游历。 倒是你,在他那贵人父亲治下,说不得过两天就得被阴死。”将手中的碎布扔掉,转身向着远处走去。 “为什么帮我?”吴亘大声喊道。 “少自作多情,我只是看那厮不顺眼罢了。”血勇的声音远远传来。 看着其背影,吴亘沉默不语。血勇的话倒是点醒了他,是了,是该离开宝安郡了。毕竟自己还活着的消息,迟早要传到秦观耳中。 第47章 尘埃落定 鼓山一事很快就有了结局,林若实剥夺中人丁籍,罚为庶人,准备择日审过后再决定关多少年。虽然其在狱中一直喊冤,可在两位致仕同僚的虎视下,秦知礼秦郡守还是很快作出初步决断。 至于那想与自己结为儿女亲家的毕华,此人寡廉鲜耻,竟然以女魅惑贵人,虽然保留了中人丁籍,却是被去了官职,无法在校尉府呆着了。 还有那秦三公子,则是被秦郡守吊在府里打了一顿,禁足三月。 城东一处小宅子中,吴亘与孙宏坐在桌前浅酌,二人脸色都已有些微红。 “哥,此次终于顺心了,林若实再受宇文校尉关照,郡守一怒之下,恐怕谁也救不了他了。”孙宏懒洋洋坐在椅子上,身心俱是放松。这些日子,他与林若实虚与委蛇,假意周旋,终是将其腰牌盗了过来。 忽然,孙宏侧过身来,一脸猥琐,“那周夫人、马夫人身段可还窈窕玲珑?” 吴亘有些心虚的看了看外面,低声交待道,“此事千万不要说出去,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当日温泉中雾气蒸腾,加上有人追赶,我哪里还有心思细看。” 吴亘担心的是,万一这事被朱浅画晓得了,自己还有没有脸再去见人家。 “此事还未了,那个秦观还留在定远城,终是一大祸患。”灯光照在吴亘脸上,显的有些狰狞。想着秦观那张小白脸一有空就在学堂附近乱晃,吴亘心中就有些膈应。 孙宏吃了一惊,“那可是贵人,咱不好动啊,哥,要不这事就算了,气也出了,林若实也扳倒了,连伙同其陷害你的毕华也倒霉了,弄的大了,我怕咱们吃不下来啊。” 吴亘眉头微皱,并不理会孙宏的劝解,若有所思,“是啊,得想个法子。” 这次为了对付林若实,吴亘早早就在城南踩点,观察贵人们的日常行踪。前些日子更是一有空,便带着一帮小师兄师姐游玩,借机把鼓山周围摸了个遍。 因为他知道,以林若实的能力和宇文校尉对其的偏袒,等闲的手段肯定难以将其扳倒,只有借助贵人的力量,盖过宇文炎的权势,方可奏效。 当初文书丢失的时候,吴亘就已经敏锐觉察到,林若实出手了。自己当初在谍报上让其蒙羞,对方自然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在文书上做些手脚。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是曹近仁给自己下的套子,但相处日久则发现,此人虽然脾气乖戾,不好相处,却是干不出这等事情。后来相熟了些,还主动暗示,点出了毕华。 朱浅画湖边惊马一事后,突然香香就跑到校尉府闹了这么一出,吴亘就知道秦观必然与林若实联手了。从一开始,林若实就已经一点点布局,早早挖好坑,只等伺机发动。 眼见牵扯的对手越来越多,吴亘只得提前行动,侦知秦三公子偷偷幽会毕华女儿。便寻到磨刀人,将自己易容成林若实模样,到温泉栽赃,同时请其将林若实与毕华弄晕后送到毕家。为了这事,吴亘可是付出了不少代价,答应日后帮其再做一件事。 当然了,这里面少不了青木的帮忙,虽然他只是个街头氓首,混迹于地下,可别忘了,他可是有一帮手下的,而且还有十三个弟妹,打探些事情那是轻而易举。 有了,吴亘眼前一亮,对付秦三公子,逼其远离朱浅画,还得落在青木身上。什么办法,谣言呗,还有比这更惠而不费的手段吗。 秦家子,无廉耻,夺人妻女破家贼。遇观来,紧闭户,面上涂灰不得露。 没几日,一段童谣在定远城中传唱起来。消息传到秦郡守耳朵里,自然是大为光火,严查童谣来源,严令不得传唱。 可是童谣一事,自古以来何时能禁的住,越是打压,反而流传越快,很快人人皆知,成了定远城人酒后的笑谈。 无奈之下,秦郡守只得将秦观送往京城扶黎,入太学就读,并严令其不得返回定远,以避开风头。 清晨,吴亘匆匆行走于城北,来到了青木的院中。 院中一片寂静,这个时候,正是青木带着“十三太保”外出做事的时候。吴亘走到屋前,轻轻敲了一下门。门内传出女子声音,“怎的如此快就回来了,今天收获如何。” 脚步声传来,门吱呀一声打开,女子看到吴亘,面色一变,就要将门掩上。 吴亘将手撑在门上,笑眯眯道:“香香,又见面了。” “你待如何,我家人就要回来了,纵然你是中人,也得吃不了兜着走。”女子正是污蔑吴亘夺其清白的香香,见到吴亘,面露警惕之色。 “诶呦,说哪里话,这不是见外了吗。你不是当众说已经从了我,还要个名份。来,今日我特地来接亲,虽然寒碜了些,但终是从了你的心愿。”吴亘一脸无赖样,推开门就要进屋。 “滚。”香香脸若寒霜,啐了一口,“你是如何知道我住在此处的。”这些日子吴亘与青木往来,都是单线联络,并嘱托其不得与其他人提起自己的身份,看来青木倒是谨守了诺言。 吴亘并不气恼,“青木与我是好朋友,估计你还不大清楚,我在此地曾见到墙上挂有琵琶,与你使唤的倒是有些相似。 今天我去了兰香班,他们说你伤势还未大好,又见不了客,今日早早回家休养了,所以便直接过来相见。” 香香面露疑惑,“你认识青木?” “对啊,还有十三太保。”吴亘摊了摊手。 香香的脸腾的红了起来,浅眉低垂,“对不起。” “林若实给了你多少钱?”吴亘单刀直入。 “五十两银子。”香香嗫嚅道。 吴亘气的跳了起来,“姑奶奶,就为了五十两银子,你就污蔑我清白,还险些把自己撞死。” 香香幽幽叹了口气,“像你这样的人,自然不知道我等贱户赚这五十两何其难,青木哥养弟弟妹妹不易,我如不帮衬些怎么成。” 吴亘从袖中掏出五两银子递给香香,“喏,给你,润笔费。” “什么润笔费?” “废话吗,你污我清白,得向人解释清楚,这些日子,我可是被人骂了多少天的登徒子了。”吴亘一脸哀愁,朱浅画那里好久未给自己好脸色了。 香香眼睛一转,指着吴亘揶揄笑道:“原来是有喜欢的姑娘了,对不对。” “你别管,赶紧把内情写下来。” 一把夺过银子,香香转回屋中,“那个林若实什么的,听说已经倒霉了,自然不会再怕他了,那我就给你写下来由,也算补偿你了。”说着坐到桌前,将林若实如何财诱,如何支使的事情写了一张纸。 吹了吹墨迹,香香心满意足,白得了五两银子,也给吴亘稍稍还了些清白,自然心中愉悦。 当初林若实找到自己时,毕竟吴亘可是帮过自己一个忙,原本不想干这种腌臜事,可禁不住对方威逼利诱,加上承诺只是让吴亘名头不好听些,并不会对其有多大影响,方才答应下来。 这些日子,一直亏心的很,一者对不起吴亘,二者若是让青木知道了,自己哪里还有脸面再见,所以一直拖到今天方才敢回到家中。 吴亘看了看纸上的字,“这字倒是娟秀,妥了。” 香香洋洋得意,“那是,在兰香班,琴棋书画都是要学一些的。” “啧啧,我这边事了,你的事来了。想想我与青木相熟,你却是公然说与我有染,你以为青木不会知晓。呵呵,五两银子不好拿,你还是好好想想如何向青木解释。”说着,吴亘哈哈大笑,转身出门而去。 香香笑容一滞,面色愁苦的坐于桌旁,这都什么事嘛。 吴亘兴冲冲赶到城南学堂,朱浅画方散步回来,赶紧将那封救命的纸递上。朱浅画扫了一眼,看到林若实的名字,联想到近些日子郡守府的风波,她何其聪慧,虽然不清楚吴亘与林若实的恩怨,但也大概猜出了事情梗概。 “近日温泉”朱浅画边走边自言自语道。 “那事不是我干的。”吴亘赶紧抢答,斩钉截铁,信誓旦旦。 朱浅画瞟了瞟吴亘,接着说道,“温泉水有些凉。”说着白了一眼吴亘,“登徒子。”撂下一句快步离去。 吴亘知道自己说漏了嘴,愁眉苦脸跟了上去,“这事真不是我亲自干的,冤枉啊。”连连作揖,叫苦不迭。 “行了,我知道你秉性,这污女子清白的事,你还是干不出来的。以后不要耍那么多心机,还是多用些功夫在学业上。”朱浅画摆出了大师姐的派头。 “是是,师姐说的是。” “这些日子学业荒废不少,罚你抄字五千。” “五千?” “怎的,少了?” “不少不少,师姐您罚的好。” 吴亘坐在学堂,满脸愁容,桌上已经摆了一摞写好字的纸。朱浅画手执戒尺,不时在吴亘身旁转过,替父亲监管满屋学生。 看到吴亘满身不情愿的模样,轻轻撩了撩鬓角发丝,嘴角隐隐露出笑意。 林若实越狱逃了,吴亘坐在校尉府门房,一大早突然听说这个消息,不由的有些懵了。费了这么大气力,才将其摁在狱中,如此这般,还是让他给跑了。 吴亘心中把监狱看守骂了万千遍,一帮饭桶。这下可好,林若实由明转暗,自己反而成了明晃晃的靶子。以其心性,此次折损如此重,定是把吴亘恨入骨髓,倒是成了不死不休的仇敌。 闻听这消息后,吴亘干脆天天缩在门房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犹如小媳妇一般。 暗地里嘱咐孙宏,切莫明面再与自己来往。万一林若实知道孙宏偷了自己腰牌,这条疯狗发起疯来,恐怕哪天孙宏就得曝尸街头。 可是过了些时日,林若实的消息再未传来,兴许已经逃离宝安郡。以其庶人的身份,恐怕也难翻起多大水花来,吴亘渐渐把心放了下来。 每日想着法子哄朱浅画开心,还专门请青木和香香吃了一顿饭,讲清了其中缘由,解了青木心中的那块疙瘩。 这两人本就是一起从小长大,感情深厚,闻听香香所受的苦,青木自然心中满是歉意,倒是不允许香香再去兰香班,这赎身的费用还是吴亘找孙宏借的。 这一日,吴亘正在门房中惬意品茶,府中传下话来,让其回金松所在的厢军大营送封书信。原本吴亘有些诧异,可是来人解释说他熟悉大营情形,此事就让吴亘辛苦一趟。 想着能与一帮熟人相见,吴亘倒也说什么,收拾马匹出了城。 第49章 湖亭柳条青 薄雾笼罩的清晨,吴亘匆匆走在巷中,地上的青石板覆了一层青苔,踩上去十分腻滑。 一只猫儿逡巡于路边的墙壁上,躲避着肆意生长的藤蔓,绿色的眼睛不时瞟向街上稀稀拉拉的行人。 走到巷子口,再转过一条街,就能看到城南高耸的牌坊。 与血勇分别后,吴亘直接赶到了大营。营中一切正常,莫信仍在抚冥关独守,张远倒是可能被抽调至定远城中,只是不知因着何事。 此次出来,定然是校尉府有人透露了消息,才使的血勇等人能够准确截杀自己。如此一来,城中已经不再安全。 回来后吴亘请了长假,每日都要准时前往学堂。不知道为何,一天不去,心中就如猫儿抓挠一般,坐立不安。 只有看到那个手持戒尺的玲珑身影,方才能安心下来。这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朦胧中透着暧昧,暧昧中又显的青涩。 秦三公子派来袭杀自己的人已经死去多日,吴亘心中的担心也越来越甚。一直以来,吴亘对自己的直觉很是确信,再不走,恐怕就走不成了。若是按着以往的性子,恐怕早已逃之夭夭。 可是,一想到要离开定远城,再看不到那个人,心中就好像被人打了一拳般难受。哪怕是看她一眼,心里也是高兴的厉害。 “喵。”猫的叫声打断了吴亘的思绪。抬头看去,前方青色的砖墙下,站着一个人。巷子有些窄,吴亘停下了脚步抬头打量。 堵在巷子口的是名二十余岁的女子,身着一袭绿衫,身披红色的斗篷,手持油纸伞,怀中报着一只黑色的猫。猫虎视眈眈的盯着吴亘,似乎随时都会跃出攻击。 吴亘愣了一下,起身给女子让开路。女子看了一眼吴亘,微微颔首,独自走入幽深的巷子。 到了学堂门口,老妪照旧如门神一般蹲着抽烟。相处时间长了,吴亘倒也习惯了她的脾气,只要不接近朱浅画,一切都好说。 点头示意,吴亘准备进入院子。 “小子,刀挺快的啊,谁教的。”赵嬷嬷破天荒主动开口。 吴亘一怔,想起自己并未在老妪面前展露过刀法,何来如此说法。难不成目露狐疑,身体渐渐紧绷起来。 “不用瞎猜,城外的那场打斗,我瞧见了。那个傻子,竟然被同伙给杀死了。”赵嬷嬷面色平静,缓缓道来。 吴亘轻轻后退一步,脸带玩味,“哦,嬷嬷倒是有先见之明,知道我会被人袭杀。”身体已然做好了出拳的准备。 “省点劲,你那几手也就是欺负生瓜小子,在我面前远不够看,磨刀的托我护你一程,免得他买卖亏本。”赵嬷嬷对吴亘的小动作嗤之以鼻。 吴亘恍然,怪不得自己会碰上乙三,原来赵嬷嬷与之早就相识。忽然,吴亘心头一震,有这样的人在这里,那朱浅画岂不是也有危险,“你想对大师姐做什么。” “小子,不用担心浅画,我当她是自己孙女一般。倒是你,啧啧,得罪了秦家人,还敢在城中乱逛,真当自己是杀神,人挡杀人,来者不惧?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我劝你啊,早些离开此地为好。 另外,你那些花花心思,隔着十里地都能闻着臭味。世人讲究个门当户对,你一介中人,又怎敢高攀浅画。纵然浅画愿意,你也不想想,她如何能在贵人里抬起头,岂不是误了她的终身。 老婆子也不是不讲理的人,我也能做朱不展的半个主,只要你成了贵人,我便不拦着你与浅画交往。如何?”赵嬷嬷一脸阴笑的看着吴亘,一副吃定你的模样。 吴亘忽然有些丧气,赵嬷嬷话难听,但理在。青蛙配蛤蟆,方是正理,若是癞蛤蟆找上了天鹅,不是笑话吗。 “想明白了?”赵嬷嬷笑眯眯看着吴亘。 “明白了。我会尽快找时机离开,放心,我还会回来的。”吴亘阴沉着脸,恨不能把眼前这张核桃脸给踩碎。 “行,有志气。临走前送你一礼,你底子不错,应是厮杀场里出来的,出手狠辣。只是过于依赖刀了,拳法少了些意,终究落了下乘。看在你敢于出手拦下马的面子,点拨你一下。看招。”赵嬷嬷说着一掌轻飘飘劈下。 看着那缓缓接近的掌锋,吴亘面色通红,准备挡下对方这一击。 眼前的世界似乎变慢了,整个天地间,只有这一掌铺天盖地而来,自己就如蚍蜉般,怎能挡的下如此天威。 一瞬间,吴亘不知想了多少应对之法,可悲哀的发现,无论如何应对,竟是避无可避。 这种手段,已经超出了拳式掌法的范畴,这是一种势,在这种大势下,任何花里胡哨的手段都是枉然。不是躲不躲的问题,而是无论如何躲,都注定要被这一掌所击中。 浑身的血液沸腾起来,吴亘破落户的性子起来,竟然不顾对方威势,拼力打出一拳。纵然如蜉蝣撼树,也是要撼一撼的,坐着等死从来不是他的性子。 门前一片寂静,吴亘身体保持着出拳的姿势一动不动。拳锋距掌缘还有一尺之远,七窍流血,已是陷入昏迷之中。 赵嬷嬷神色复杂,看着兀自不倒的吴亘。伸手一挥,清风拂过,吴亘醒了过来。 “哎呦。”吴亘轻呼一声,此时方才发觉浑身刺痛。 “如何,方才看到了什么。”赵嬷嬷笑眯眯问道。 “看到了一座山。” “这就是我的意,镇压一切。” “什么是意?” “意这东西,从心而发,以气壮之,以式为兵卫。每个人的意各不相同,各有千秋。小子,若是求快,当在快上做文章,若是求猛,当在猛上下功夫。至于如何成意,没有什么捷径,好好打拳去,练拳万遍,其意自现。” 沉思许久,吴亘拱手道,“受教。” “滚,滚的远远的。”赵嬷嬷摆摆手,低声道“另外告诉你个秘密,浅画可不是如你想的那般弱,她是练气中人,天资聪颖,早已被修行大家看上,平日里只是为了照顾你面子罢了。” 吴亘身体一僵,慢慢向院内走去。赵嬷嬷的话,以前不信,现在怎么可能不信。有这样厉害的人在身边,朱浅画又怎么可能是玉软花柔。 次日一早,吴亘正琢磨着如何辞职的事情,听到门口传来张远的声音。嗯,难不成他也调来校尉府了,起身急急迎了出去。 “张大老爷,这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难不成是在厢军犯了事,被发配到校尉府了。”吴亘笑吟吟迎了上去。 “滚,我来这里领差事来着。对了,我看你在此过的也不如意,不如随我出去散散心。”张远一脚踢过来,笑骂道。 “什么事,不会又是去祭祀。”前些日子就听说张远领了什么差事,神神道道的,连他自己也不大清楚。 看了看四周,张远有些神秘的低声说道:“校尉府下了一道军令,要护送人去一趟锦春郡观夕城,途中经过星落原,我一同负责护卫事宜。事出突然,一时找不到什么好帮手。这趟差事,给的报酬颇为丰厚。又没什么大的风险,我就想到了你。” “护送的是什么人。”吴亘打听道。 张远挠挠头,“上头没说,只说是个很重要的人物。我们只是负责外围,内层防卫由此人带的护卫负责。” 吴亘心头一动,瞌睡来了送枕头,正好借此卸了校尉府差事,抬头道:“自无不可,为什么要去星落原,那里可是有名的死地。” 张远笑道:“咱也不知道,只是稍稍擦了星落原一个边,并不深入,想来没什么大的事。” 吴亘一拳打在张远肩头,“好啊,什么时候出发,你去交割差事的时候顺便提一嘴,把我带上就是。” “三日后出发,按着路程估摸,路上快则月余,慢则两月,悠闲的很。” “好,晓得了。正好这几日也做个准备。” 与张远告别,吴亘照常去了学堂上课。下课之后,吴亘看看四下无人,悄悄踱步到了朱浅画窗前,“朱师姐,今日可有闲暇,嗯……不如我们去琵琶湖赏玩如何。” 朱浅画一怔,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偷偷瞅了瞅赵嬷嬷房间方向,“你先去。” 不一会儿,二人在湖边汇合,相伴漫步于石堤。 “我” “你” 二人同时开口,愣了一愣,却是缓解了尴尬的气氛。 “你先说。”朱浅画脸带笑意。 “我要走了。”吴亘沉默片刻说道。 朱浅画怅然看了一眼波光粼粼的湖水,“我知道,只是不曾想这么快。可想到去什么地方吗。”忽然转过头来,“要不然我求爹爹写封信,介绍你去京城。” “不必了,我已答应别人,出趟差事。”吴亘伸手摘下一片柳叶含在嘴里,嚼了几口,苦涩的味道在嘴里泛滥开来。 “哦,那要,那要走多长时间呢。”朱浅画微微低头,轻声问道。 “多长时间,我也不知道,或许几年。” “哦” 二人走到到湖边一处凉亭,朱浅画坐在亭中,默默看着远方。一丝别样的气氛,在亭间荡漾开来。 “喏,给你。”吴亘取出一个镯子,递了过去,脸羞臊的通红。 镯子用丝帕包着,帕上两只春雁翻飞,碧柳蓁蓁。瞟了一眼丝帕,朱浅画香靥凝羞,犹豫了一下,接了过去。 将镯子取出,镯身掩映于日光下,碧绿欲滴,细腻通透,隐有虹光萦绕,正是翠竹法身的玉质。 “好贵,花这么多钱干什么。”朱浅画轻轻嗔道。 “好看就行。”吴亘没有言语,双臂抱着膝盖晃来晃去。 将玉镯戴在右臂,朱浅画脸色欣喜,转来转去打量,绿色掩映于纤纤玉臂,竟是说不出的合适。 “一路小心。过些日子,我与爹爹说不得会去京城。”朱浅画低声道,阳光照在面庞之上,光影错落中,少女显得有些落寞。 “会小心的,我是要当寨主的人,命大着呢。” “” “咳咳,开玩笑呢。若是一切顺当,我去京城寻你。” “嗯。” 夕阳西下,将二人的身影拉的很长。影子落在水中,水波涟漪下,竟好似连在了一起一般。 第48章 劫杀 出了定远城,吴亘只觉着心如鸟儿一般飞了起来。离开暮气沉沉的校尉府,身心俱是放松开来。 马儿轻快的踢踏着浅绿的草皮,不时有受惊的鹌鹑飞起。想起朱浅画曾戏骂自己是鹌鹑,顿时觉的这灰不溜秋的小东西可爱起来。 翻过一座小山,就能遥遥望见大营所在。 山脚下是一处桃林,因为长年有人行走,自然形成了一条小路。临近桃林时,吴亘忽然扯住了缰绳,手放在了断刀刀柄上。 桃林边,缓缓走出一人。 此人二十来岁,面容僵硬,手持拂尘站在林前,冷冷打量着策马而来的吴亘。 吴亘耳朵微微一动,眼睛向后瞟了一眼,一个满头红发、体格健硕,背负红色弯刀的青年出现在身后,那按捺不住的杀气,让胯下马儿都有些不安。 “吴亘是,别走了,把命丢下来。”手持拂尘的年轻人冷冷开口道。 吴亘抬了抬下巴,“你是何人,敢拦官军做事。不要以为拿个扫把,就癞蛤蟆打哈欠,口气大的吓人。好狗不挡道,快些让开。” 那人并不生气,轻轻摇了摇手中拂尘,“临死之前还嘴硬,莫不是属鸭子的。就凭你那三脚猫的手段,不如顺从些,自己把脑袋割下来,省的多遭罪。” 吴亘想了想,连连点头,“也行,和气好办事。只不过,死之前,总得让我知道是哪位大人,看上了我这个大好头颅。” “呵呵,这倒不难。你一个小小的中人,怎么就敢打贵人的主意。秦公子屡次三番放过你,你竟然敢耍些下作手段,坏他的好事。”那人轻轻用拂尘拍打着掌心,连连摇头。 “三公子说了,既然已经离开定远,那不妨就把你的脑袋拧下来,做个尿壶,京城东西贵,能省就省些。痛快些,做完这档着事,我二人还要赶往京城与公子汇合。” “原来是那个破家贼啊。”吴亘点点头,“不知两位谁愿意上来取我头颅?” 手持拂尘之人看了看吴亘身后的红发青年,对方却双手抱臂,毫无反应,只得无奈的说道:“那就让你领教一下异人的手段,不要以为打赢一个大夏国的蝼蚁,就不知天高地厚。” 说着,一抖手中拂尘,细如头发的银丝骤涨,化作一条白蛇向着吴亘蜿蜒游走。蛇口张开,腥气冲出,吴亘不由的有些头晕眼花。 白蛇一出,身下马儿竟然战栗起来,四蹄发软,哀鸣不止。 纵身跳下马,吴亘就地一滚,避开了大蛇一击。可身下的马儿却是遭了殃,被大蛇一口咬为两截,当场毙命。 瞥了一眼身后的红发青年,吴亘踩着蛇身急速向前,直奔手持拂尘之人。以往与人打斗,多是武者之间硬碰硬,这种古怪手段倒是有些扎手。 眼见吴亘奔来,那人并不惊慌,手腕挥舞,蛇头扔下马尸,就势直直钻入地下。 砰的一声,碎石飞溅,蛇头再次从吴亘脚下钻出。大蛇灯笼般的两眼通红,血盆大口张开,恶狠狠扑咬而来。 这拂尘上银丝是年轻人的长辈斩杀一条修行多年蟒蛇,取其蛇皮细细剖开,分成发丝般粗细,一点点炼制而来。 此物既可化身大蛇撕咬,又可缠绕勒裹,既可远攻,又可近击,实在是一件不得了的好法器。 杀的人多了,拂尘自然形成一股煞气。遇有活物,未战就可能先怯,战力顿减三分。 煞气这种东西,无形无质,也可以称之为一种气场,属于五识之外的存在。有些屠夫,手上沾的血多了,经过牲畜身前时,感觉到其身上的杀意,牲畜多会瘫软在地,任由其杀剐。 吴亘神魂强大,自然对这些煞气十分敏感,感觉到身后蛇头袭来,并不招架,沿着蛇身来回穿梭。 不一会儿,长长的蛇身打了一个结,蛇头被束缚于其中动弹不得。 红发青年看到这一幕,不由脸现嘲弄,嗤笑出声。 年轻人脸上有些挂不住了,额头青筋跳动,左手双指伸出,在手持拂尘的右手手臂上滑下。顿时,大蛇蛇身暴涨,粗了足有一倍有余,蛇身上泛起红光,浓郁的煞气几成实质。 用力一挣,蛇头从纠结中摆脱,身体摇摆,一声轻啸,地上的树木纷纷被其巨大的身体犁开,轰隆隆向着吴亘追来。 看着那比自己身体还要长的獠牙,吴亘毫不犹豫,掉头向年轻人奔去。身后大蛇如附骨之蛆,紧紧追了上来。 到了距年轻人十几步的地方,大蛇已提前护于其身前,只等吴亘一头撞了上来。吴亘折身向另一侧跑去,绕着年轻人转起了圈。 很快,以年轻人为中心,一圈巨大的尘灰飞舞,渐渐遮挡了其视线。 年轻人冷哼一声,如此浅薄手段,也想混水摸鱼。右臂用力抬起,只见巨大的烟尘圈中,蛇头在中间高高升起十余丈,张开大嘴猛力一吹,一股腥臭的气浪喷出,狂风呼啸之下,漫天的灰尘被吹扫一空。 等灰尘散去,年轻人心中微讶,场中吴亘的身影也一并消失不见。正自疑惑间,发现红发青年正仰头观望,顺着其目光看去,只见在巨大的蛇身上,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奋力踩着蛇身向上跑去。速度之快,身体几与地面平行。 刚要操纵蛇头转向,吴亘已是跑到蛇头位置,身体高高跃起,手中断刀重重插入大蛇七寸之处。 与大蛇蛇身相比,断刀宛如牙签,恐怕连那红色煞气都不能穿透。可是刀一入体,就如热刀切脂,轻松刺破厚实的蛇皮。 吴亘满目嘲弄,“看你这小蛇煞气重,还是我这杀了不知多少人的刀煞气重。” 大蛇上下翻滚,仰天发出厉啸,试图将背上的吴亘甩落。 吴亘紧紧抓住刀柄,双腿夹住脸盆般大小的鳞片,顺着蛇颈转了一圈。大蛇哀鸣一声,硕大的身体迅速缩小,重新化为拂尘,木柄上的细丝纷纷落下。 眼见手中法器被破,年轻人气急败坏,刚要开口,吴亘落地后双脚重重一跺,残影飞过,人已到了其身前。 怎的如此快,年轻人稍稍有些发懵,仓促之下,只得以自己左臂去挡呼啸而来的断刀。 一声脆响,年轻人左臂上的袖子被巨力震成碎片飞落,断刀也被震的弹起。 吴亘大吃一惊,低头一看,只见对方的胳膊已变成乌黑色的一把大刀。年轻人单膝跪地,面目扭曲,硬生生挡下了吴亘这一击。 “小子,你以为我只有拂尘可御敌吗,竟然逼我使出如此手段。”年轻人愤恨道,扔掉拂尘,双臂交叉护于胸前。 对着远处的红发青年喊道,“血勇,你看戏还要看多长时间,赶紧把这小子灭了,好向秦公子交差。” 从一开始,名叫血勇的红发青年就坐山观虎斗,眼见自己同伙吃亏,也是无动于衷。 闻听年轻人的招呼,血勇冷冷哼了一声,往后退了一步,态度不言而喻。 年轻人大怒,“血勇,你今天退缩不前,遇敌不战,看我不向公子禀报,去了你的中人身份。”平常年轻人与人争斗,多以拂尘远攻为主,化身兵刃乃是迫不得已,也是自己的最后保命手段。 吴亘正好奇的打量年轻人的双臂,竟然真有人能以血肉之躯化为兵器。 闻听其叫嚣,不由的心中暗叹,这人空有一身本领,实是心性愚蠢。这种时候威胁队友,不是硬生生把人推向自己一边吗,起码来说,这叫什么血勇的不会再与其合击自己。 心下放松,想起水从月与甘兴对战时那简单至极的三击,心中不由一动,倒不如全力试试,自己的战力到底到了何种程度。 深吸一口气,身上肌肉隆起,“天落,斩。”吴亘大喝一声,顿足跃起。 眼见吴亘袭来,年轻人不敢怠慢,双臂交叉,护往周身。 寒光闪过,年轻人只觉的一道巨力传来,身体如同被奔牛撞上,浑身的骨头都在颤抖。 果然还是这样砸人爽利,吴亘心中暗道,怪不得水从月楞是把长戟使成了锤子。不待身体站稳,吴亘又是一声大叫,“化一斩”,这一式去势更猛,骏波虎浪般势不可挡。 年轻人脸色难看,起身迎头而上。多年经验告诉他,此时若不主动出击,只能是越来越被动,唯有破了对方气势方有胜机。 二人在空中相撞,气流以二人为中心向四周激荡开来,五丈之内的树木俱是倒伏,脚下出现了一个圆形的大坑。 年轻人惨叫一声,左臂被断刀斩断。这么长时间以来,吴亘精心打磨断刀,原本钝涩的刀刃渐现锋芒。也不知这刀是何人所用,材质十分坚硬,吴亘试过,一般的兵器与其对击,都难以伤其半分。 二人分开,年轻人再无战意,掉头向血勇的方向跑去,希冀对方能护上一护。看着边跑边回头,直奔自己而来的年轻人,血勇冷笑一声,猛然一拳击出,拳头处血雾缭绕,直接洞穿了对方的胸膛。 年轻人口鼻中鲜血喷涌,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血勇。 “废物。”将自己拳头拔出,血勇鄙夷的轻轻一推年轻人,对方重重倒在地上,抽搐几下不再动弹。 对于血勇此举,吴亘并不奇怪,此人性子冷傲,最不喜受人胁迫,方才年轻人一番话,已是提前给自己挖好了坟墓。 “阁下……”吴亘看着血勇,猜不透对方接下来的行动。此人看起来实力不弱,自己连战两场,还真没有必胜的把握。 “你走,今天你已战了一场,杀你胜之不武。”血勇扯下年轻人的衣物,细心擦拭着自己的手。 “那秦三公子那里,你当如何交待。” 血勇不屑的撇撇嘴,“那个饭桶,也值得我给交待。若不是为了中人身份,我又何必屈身于其门下。既然他已经去了京城,从此,我与他再不相干,天下之大,正好四处游历。 倒是你,在他那贵人父亲治下,说不得过两天就得被阴死。”将手中的碎布扔掉,转身向着远处走去。 “为什么帮我?”吴亘大声喊道。 “少自作多情,我只是看那厮不顺眼罢了。”血勇的声音远远传来。 看着其背影,吴亘沉默不语。血勇的话倒是点醒了他,是了,是该离开宝安郡了。毕竟自己还活着的消息,迟早要传到秦观耳中。 第50章 黑猫不祥 吴亘匆匆赶往城外一处大营,校尉府的差事已经交割,但仍然保留了职务。对于吴亘的离去,大伙都松了一口气,终于把这位刺头爷送走了,但愿回不来才好。 悄悄给孙宏留了一封信,述说此次离开的缘由,信中语重心长,嘱咐其不可放下算术一道,将来自己账房必有重用云云。 等到了军营,找到了在此筹备远行的张远和沙杵。 此次护送的厢军共四十人,由另一个大营的陈姓统领带队,张远任副职,吴亘只是其中一员。 不知这次护送的是何人,如此大的阵仗。吴亘溜溜达达,四下打听此次的目的。可是问了一圈,大家都语焉不详,只是说奉命而行。 在营中呆了一日,陈统领召集众人宣布了此行规矩。那就是一切以贵人口谕为准,不得擅自行动,不得暗窥贵人隐秘。若是犯了规矩,按着郡守赋权,可先斩后奏。 次日,清点人马完毕,陈统领带队奔向了定远城西城门外,在此静静等候。足足等了一个时辰,城门大开,有十骑重骑率先冲了出来。 这些人俱是身披重甲,每人手持一把长槊,腰间配有长剑,背上背着箭壶。就连身下的座骑,也是雄健异常,比吴亘身下的马足足高了半个身子。 重骑明显是久经战阵,冲出后很快散开成扇形,警惕着各个方向,彼此间距离又不太远,以利及时支援。经过吴亘等人面前时,一股浓郁的杀气迎面而来。显然,这些骑兵手里都是沾过血的,要不然不会有这么大的威势。 一辆装饰豪华的马车从城门中走了出来,车厢上镶有青鸟环日和马踏飞雁的图案,车顶的金色鸟形装饰夺人眼目。 马车后,一个身材高大、足比马车还高的光头恶汉,手持巨斧徒步跟随。后面还跟了十几辆普通马车,应是装载补给和下人之类乘坐所用。 再往后,就是一群本地的官员。一个身穿官服的中年男人从人群中走出,到了第一辆马车前刚要跪下,就被车中人低声制止。二人隔帘交谈几句,中年人倒退着站到路边,让开了道路,连头都不敢抬。 几个相貌怪异的人骑在马上,趾高气扬的走了出来,之后又是二十余重骑,将马车紧紧护住。 张远看到吴亘异样表情,悄悄说道:“不知这车中坐的是何方贵人,需秦郡守亲自相送。” 连郡守此等平日里仰不可及的人都毕恭毕敬相送,小心伺候,可见这车中人的身份。 吴亘死死看了一眼秦郡守,很快注意力就被车顶的金色装饰所吸引,暗自揣摩掰下来可以换多少银两。 张远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捅了一下胳膊,低声道:“自重,那可是贵人车驾,冲撞了可是死罪。” 待重骑与厢兵重整队形后,一声号令,车队缓缓向西出发。 走出几里,吴亘转头看向那巍峨的大城。定远城掩映于淡青天穹之下,四周一片旷野,不知是不是心绪使然,显的有些苍凉。 定远城,本寨主还会回来的,还有那湖边的姑娘。 车队一路向西,速度竟然不慢,只有在吃饭的时候才停下休息。幸亏大家都是行伍出身,早已习惯了餐风食露,对这种旅途并没什么不适应。 到了夜间,车队在一处小小的馆驿休息。馆驿中只有四五间房,自然轮不上这些厢军入内,只能在周围露宿。 吴亘和张远等人团团围坐,篝火噼啪作响。几人用树枝串了馕,烤热后就是几人今晚的伙食。 因为陈统领来自另外一个厢军大营,所带的大多是自家营中士卒,天然与张远等人有些疏远,所以吴亘几人自然而然凑到了一起。 火光摇曳,照的几人面庞或明或暗,不时有人取出酒囊喝上两口。这趟出行,配给十分丰富,每人都分到了几斤好酒。 “你们说,那车里的贵人是男是女,一路之上也没见他下来小解,难不成就在车里解决?”沙杵压低声音,一脸猥琐开口道。在场的都是浑人,这种时候自然谈论的都是粗俗内容。 张远白了他一眼,“正吃饭呢,说什么恶心玩意。”随手把最后一块馕塞入嘴中。 “女的。”吴亘忽然开口道,“方才我看到有侍女在端茶倒水。” “那也不一定,男贵人就不能带几个侍女服侍,说不得晚上还要……嘿嘿嘿。”沙杵奸笑着反驳,周边的人也是会意大笑。 张远笑着抬手打了沙杵一巴掌,“别瞎说,这里还有个没开过荤的小青瓜呢。”众人闻听更是哈哈大笑,挤眉弄眼逗弄着吴亘。 如此言语挑逗,吴亘全然不为所动。当初在大风寨中,每抢来一个新媳妇,自己可是都要替人家滚床的,趴墙角的事也干过不少,这等笑话实在是不在话下,“车辙印有些浅,车中有胭脂香味,如果是男人,定然不会是这种情形。” 张远有些诧异,“你倒是看的仔细,别离车子太近,免得贵人责怪。” 几人正在攀谈,忽然四周的喧闹声消失,人群安静了下来,不由的诧异抬头打量。 一只黑猫旁若无人的迈着步子,溜溜达达从篝火间穿过。绿色的眼睛放着幽光,锐利冷峻的眼神扫过,见者无不心生寒意。 随着黑猫经过,原本有些热闹的气氛渐渐冷清了下来,似乎篝火也缩小了一些。 黑猫转了一圈,却是折身向着吴亘所在的方向走来。等到了篝火旁,绿色猫眼盯着吴亘看了片刻,竟然毫不生分的跳到其腿上,转头上下嗅了起来。 张远等人一脸惊异,死死盯着黑猫的举动。 吴亘伸手,刚准备抚摸猫背,可这只黑猫忽然全身毛发炸开,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嘶吼声,尖牙露出,跳到一旁。 一只畜生也敢对自己大呼小叫,吴亘自然不肯示弱,呲牙怒目黑猫。 一人一猫就这样对峙着,渐渐的,黑猫绿色的眼中泛起黑雾,身上隐隐冒出一丝黑气。 张远等人面色煞白,恍惚间,这只黑猫越来越大,居高临下冷冷注视着几人,随时可能择人而噬。 “小黑,回来了。”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周围的异象顿时消失。黑猫收了凶态,舔了舔自己的爪子,示威似的看了吴亘一眼,转身向着声音的方向走去。 一个侍女从馆驿中走了出来,伸手抱起黑猫,有些奇怪的看了吴亘这个方向一眼,转身回到馆驿的小院中。 “妈呀,这是啥玩意,这么邪门,方才可是把我给吓死了。”沙杵长出了一口气,拍着胸脯松了一口气。 吴亘死死盯着小院的方向,方才神智有些迷离,有那么一瞬间,险些忍不住拔刀而出,要斩了这只看起来有些娇小的黑猫。 “没事。”张远看出了吴亘的不对劲,轻轻拍了拍他肩膀。 吴亘转回头,“没事。”拳头不时松开又握紧,显然是心绪有些不宁。 车队一连走了十日,前方再没有馆驿之类的休憩之地,周围也渐渐荒凉起来。到处都是灰蒙蒙一处,几棵树无精打采的点缀于荒野之中。这让习惯了青山绿水的一行人,感觉颇为不适。 再往前,就是星落原的地界。 星落原,其实不是赵国的地界,甚至它不属于任何一国。因为内中环境十分恶劣,多有诡异事情发生,进去的人大多尸骨无存。 名为原,据说其地界大小甚至超过了赵国,没有一张地图能标注清楚里面的地形。 按着原先的计划,一行人只要切星落原的一个小角,穿过后就折向观夕城的方向。仅深入这么些距离,只要小心些,并没有什么大的危险。 可是,这一天晚上,一行人正在休息,陈统领过来传达了贵人的口谕,队伍继续向前,向着星落原腹地前行。 人群中一阵骚动,毕竟刚开始时并不是这么说的,可是军令难违,只能心中暗怨。 张远找到了陈统领,询问为何会如此草率决断,到底要去往何处。 陈统领却口气不善,“张屯长,贵人有令,难道不从吗。至于去哪里,我也不知道。不过我倒是要提醒你,既然一同出来,就不应分你我。 你带来的那些人,要听从统一号令。前头可能有些危险,我们厢军每日要派出斥候探查,还望张屯长约束好手下,不惧艰险,有所作为。” 张远受了一肚子窝囊气,气鼓鼓走了回来。提醒大伙要小心谨慎,行事机灵些,凡事以保命为先。 毕竟当初自己也觉着没有什么风险,所以才带了一帮兄弟出来。可是如今看这情形,这一路走下去不知还有什么周折,难免伤人死人,着实有些让自己里外不是人。 第二天一早,陈统领对所有厢军进行了分组,五人为一组,分头警戒各个方向。在张远的力争下,吴亘与张远、沙杵等人分在了一起。 只是这一组位置有些凸前,处于锋头位置,美其名曰前锋,由张远亲自统领。 张远心中愤懑,走在队伍前头,谁都知道前锋最容易折损,姓陈的明显是在滥用职权。 吴亘倒是无所谓,与张远在一起,有个相熟的人,也更自在些,笑嘻嘻催马过来,“沙杵,你小子一路上裹个头巾,娘们唧唧的,难受不。” 沙杵嗅了嗅,有些一反常态,眯眼看了看远处,转头道:“我自小在荒野中长大,这风沙着实有些难受。” 还未等张远说话,旁边有人大笑道,“咱又不是没在沙漠中跑过,些许沙子算的什么,就当闲的无聊嘴里有个嚼头。” 沙杵今天破天荒没有反驳,下马用手抓了一把土,手指轻轻一捻,抬头道,“唉,这星落原上古怪东西很多,我家祖上曾是贩货的,走南闯北,这星落原倒也来过几次。 有一次,就不幸碰上了马鬼头,七八十人只有两人活着回来。自此,再未入过星落原。” 张远有些奇怪,“什么是马鬼头,有什么厉害之处。” 沙杵缓缓道:“马鬼头是长在荒野里的一种蘑菇,成熟后会放出一种烟雾,人兽一旦吸入,轻则神智不清,重则就要被其生生吸干血肉。 不过我也不确定我们此行会不会遇上,所以也不好与大家言说,免的乱了军心。” 吴亘听了,不禁头皮有些发麻,与张远对视一眼,二话不说扯出一条布裹在了脸上。 张远独自跑向身后队伍中,找到了陈统领,将沙杵所说转述了一遍。 陈统领听后脸一沉,“荒谬,明明是此人胆小怯懦,危言耸听,哪里有这么邪门的东西。 张远,我等此次护送的可是贵人,若是让其看到定远城厢军如此仪容,又是怎样的观感。” 张远刚想辩解,陈统领接着道:“罢了,你们几个蒙面就算了,有什么事及时回报就成。有这么些精锐在此,还怕那些魑魅魍魉。”说着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眼见对方不肯采纳意见,张远心中气愤,拨马返回自己的小组。 看了看张远的神情,吴亘心中一叹,但愿此行碰不上马鬼头。否则,人再多又有什么用,只能是徒招伤亡。 第49章 湖亭柳条青 薄雾笼罩的清晨,吴亘匆匆走在巷中,地上的青石板覆了一层青苔,踩上去十分腻滑。 一只猫儿逡巡于路边的墙壁上,躲避着肆意生长的藤蔓,绿色的眼睛不时瞟向街上稀稀拉拉的行人。 走到巷子口,再转过一条街,就能看到城南高耸的牌坊。 与血勇分别后,吴亘直接赶到了大营。营中一切正常,莫信仍在抚冥关独守,张远倒是可能被抽调至定远城中,只是不知因着何事。 此次出来,定然是校尉府有人透露了消息,才使的血勇等人能够准确截杀自己。如此一来,城中已经不再安全。 回来后吴亘请了长假,每日都要准时前往学堂。不知道为何,一天不去,心中就如猫儿抓挠一般,坐立不安。 只有看到那个手持戒尺的玲珑身影,方才能安心下来。这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朦胧中透着暧昧,暧昧中又显的青涩。 秦三公子派来袭杀自己的人已经死去多日,吴亘心中的担心也越来越甚。一直以来,吴亘对自己的直觉很是确信,再不走,恐怕就走不成了。若是按着以往的性子,恐怕早已逃之夭夭。 可是,一想到要离开定远城,再看不到那个人,心中就好像被人打了一拳般难受。哪怕是看她一眼,心里也是高兴的厉害。 “喵。”猫的叫声打断了吴亘的思绪。抬头看去,前方青色的砖墙下,站着一个人。巷子有些窄,吴亘停下了脚步抬头打量。 堵在巷子口的是名二十余岁的女子,身着一袭绿衫,身披红色的斗篷,手持油纸伞,怀中报着一只黑色的猫。猫虎视眈眈的盯着吴亘,似乎随时都会跃出攻击。 吴亘愣了一下,起身给女子让开路。女子看了一眼吴亘,微微颔首,独自走入幽深的巷子。 到了学堂门口,老妪照旧如门神一般蹲着抽烟。相处时间长了,吴亘倒也习惯了她的脾气,只要不接近朱浅画,一切都好说。 点头示意,吴亘准备进入院子。 “小子,刀挺快的啊,谁教的。”赵嬷嬷破天荒主动开口。 吴亘一怔,想起自己并未在老妪面前展露过刀法,何来如此说法。难不成目露狐疑,身体渐渐紧绷起来。 “不用瞎猜,城外的那场打斗,我瞧见了。那个傻子,竟然被同伙给杀死了。”赵嬷嬷面色平静,缓缓道来。 吴亘轻轻后退一步,脸带玩味,“哦,嬷嬷倒是有先见之明,知道我会被人袭杀。”身体已然做好了出拳的准备。 “省点劲,你那几手也就是欺负生瓜小子,在我面前远不够看,磨刀的托我护你一程,免得他买卖亏本。”赵嬷嬷对吴亘的小动作嗤之以鼻。 吴亘恍然,怪不得自己会碰上乙三,原来赵嬷嬷与之早就相识。忽然,吴亘心头一震,有这样的人在这里,那朱浅画岂不是也有危险,“你想对大师姐做什么。” “小子,不用担心浅画,我当她是自己孙女一般。倒是你,啧啧,得罪了秦家人,还敢在城中乱逛,真当自己是杀神,人挡杀人,来者不惧?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我劝你啊,早些离开此地为好。 另外,你那些花花心思,隔着十里地都能闻着臭味。世人讲究个门当户对,你一介中人,又怎敢高攀浅画。纵然浅画愿意,你也不想想,她如何能在贵人里抬起头,岂不是误了她的终身。 老婆子也不是不讲理的人,我也能做朱不展的半个主,只要你成了贵人,我便不拦着你与浅画交往。如何?”赵嬷嬷一脸阴笑的看着吴亘,一副吃定你的模样。 吴亘忽然有些丧气,赵嬷嬷话难听,但理在。青蛙配蛤蟆,方是正理,若是癞蛤蟆找上了天鹅,不是笑话吗。 “想明白了?”赵嬷嬷笑眯眯看着吴亘。 “明白了。我会尽快找时机离开,放心,我还会回来的。”吴亘阴沉着脸,恨不能把眼前这张核桃脸给踩碎。 “行,有志气。临走前送你一礼,你底子不错,应是厮杀场里出来的,出手狠辣。只是过于依赖刀了,拳法少了些意,终究落了下乘。看在你敢于出手拦下马的面子,点拨你一下。看招。”赵嬷嬷说着一掌轻飘飘劈下。 看着那缓缓接近的掌锋,吴亘面色通红,准备挡下对方这一击。 眼前的世界似乎变慢了,整个天地间,只有这一掌铺天盖地而来,自己就如蚍蜉般,怎能挡的下如此天威。 一瞬间,吴亘不知想了多少应对之法,可悲哀的发现,无论如何应对,竟是避无可避。 这种手段,已经超出了拳式掌法的范畴,这是一种势,在这种大势下,任何花里胡哨的手段都是枉然。不是躲不躲的问题,而是无论如何躲,都注定要被这一掌所击中。 浑身的血液沸腾起来,吴亘破落户的性子起来,竟然不顾对方威势,拼力打出一拳。纵然如蜉蝣撼树,也是要撼一撼的,坐着等死从来不是他的性子。 门前一片寂静,吴亘身体保持着出拳的姿势一动不动。拳锋距掌缘还有一尺之远,七窍流血,已是陷入昏迷之中。 赵嬷嬷神色复杂,看着兀自不倒的吴亘。伸手一挥,清风拂过,吴亘醒了过来。 “哎呦。”吴亘轻呼一声,此时方才发觉浑身刺痛。 “如何,方才看到了什么。”赵嬷嬷笑眯眯问道。 “看到了一座山。” “这就是我的意,镇压一切。” “什么是意?” “意这东西,从心而发,以气壮之,以式为兵卫。每个人的意各不相同,各有千秋。小子,若是求快,当在快上做文章,若是求猛,当在猛上下功夫。至于如何成意,没有什么捷径,好好打拳去,练拳万遍,其意自现。” 沉思许久,吴亘拱手道,“受教。” “滚,滚的远远的。”赵嬷嬷摆摆手,低声道“另外告诉你个秘密,浅画可不是如你想的那般弱,她是练气中人,天资聪颖,早已被修行大家看上,平日里只是为了照顾你面子罢了。” 吴亘身体一僵,慢慢向院内走去。赵嬷嬷的话,以前不信,现在怎么可能不信。有这样厉害的人在身边,朱浅画又怎么可能是玉软花柔。 次日一早,吴亘正琢磨着如何辞职的事情,听到门口传来张远的声音。嗯,难不成他也调来校尉府了,起身急急迎了出去。 “张大老爷,这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难不成是在厢军犯了事,被发配到校尉府了。”吴亘笑吟吟迎了上去。 “滚,我来这里领差事来着。对了,我看你在此过的也不如意,不如随我出去散散心。”张远一脚踢过来,笑骂道。 “什么事,不会又是去祭祀。”前些日子就听说张远领了什么差事,神神道道的,连他自己也不大清楚。 看了看四周,张远有些神秘的低声说道:“校尉府下了一道军令,要护送人去一趟锦春郡观夕城,途中经过星落原,我一同负责护卫事宜。事出突然,一时找不到什么好帮手。这趟差事,给的报酬颇为丰厚。又没什么大的风险,我就想到了你。” “护送的是什么人。”吴亘打听道。 张远挠挠头,“上头没说,只说是个很重要的人物。我们只是负责外围,内层防卫由此人带的护卫负责。” 吴亘心头一动,瞌睡来了送枕头,正好借此卸了校尉府差事,抬头道:“自无不可,为什么要去星落原,那里可是有名的死地。” 张远笑道:“咱也不知道,只是稍稍擦了星落原一个边,并不深入,想来没什么大的事。” 吴亘一拳打在张远肩头,“好啊,什么时候出发,你去交割差事的时候顺便提一嘴,把我带上就是。” “三日后出发,按着路程估摸,路上快则月余,慢则两月,悠闲的很。” “好,晓得了。正好这几日也做个准备。” 与张远告别,吴亘照常去了学堂上课。下课之后,吴亘看看四下无人,悄悄踱步到了朱浅画窗前,“朱师姐,今日可有闲暇,嗯……不如我们去琵琶湖赏玩如何。” 朱浅画一怔,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偷偷瞅了瞅赵嬷嬷房间方向,“你先去。” 不一会儿,二人在湖边汇合,相伴漫步于石堤。 “我” “你” 二人同时开口,愣了一愣,却是缓解了尴尬的气氛。 “你先说。”朱浅画脸带笑意。 “我要走了。”吴亘沉默片刻说道。 朱浅画怅然看了一眼波光粼粼的湖水,“我知道,只是不曾想这么快。可想到去什么地方吗。”忽然转过头来,“要不然我求爹爹写封信,介绍你去京城。” “不必了,我已答应别人,出趟差事。”吴亘伸手摘下一片柳叶含在嘴里,嚼了几口,苦涩的味道在嘴里泛滥开来。 “哦,那要,那要走多长时间呢。”朱浅画微微低头,轻声问道。 “多长时间,我也不知道,或许几年。” “哦” 二人走到到湖边一处凉亭,朱浅画坐在亭中,默默看着远方。一丝别样的气氛,在亭间荡漾开来。 “喏,给你。”吴亘取出一个镯子,递了过去,脸羞臊的通红。 镯子用丝帕包着,帕上两只春雁翻飞,碧柳蓁蓁。瞟了一眼丝帕,朱浅画香靥凝羞,犹豫了一下,接了过去。 将镯子取出,镯身掩映于日光下,碧绿欲滴,细腻通透,隐有虹光萦绕,正是翠竹法身的玉质。 “好贵,花这么多钱干什么。”朱浅画轻轻嗔道。 “好看就行。”吴亘没有言语,双臂抱着膝盖晃来晃去。 将玉镯戴在右臂,朱浅画脸色欣喜,转来转去打量,绿色掩映于纤纤玉臂,竟是说不出的合适。 “一路小心。过些日子,我与爹爹说不得会去京城。”朱浅画低声道,阳光照在面庞之上,光影错落中,少女显得有些落寞。 “会小心的,我是要当寨主的人,命大着呢。” “” “咳咳,开玩笑呢。若是一切顺当,我去京城寻你。” “嗯。” 夕阳西下,将二人的身影拉的很长。影子落在水中,水波涟漪下,竟好似连在了一起一般。 第50章 黑猫不祥 吴亘匆匆赶往城外一处大营,校尉府的差事已经交割,但仍然保留了职务。对于吴亘的离去,大伙都松了一口气,终于把这位刺头爷送走了,但愿回不来才好。 悄悄给孙宏留了一封信,述说此次离开的缘由,信中语重心长,嘱咐其不可放下算术一道,将来自己账房必有重用云云。 等到了军营,找到了在此筹备远行的张远和沙杵。 此次护送的厢军共四十人,由另一个大营的陈姓统领带队,张远任副职,吴亘只是其中一员。 不知这次护送的是何人,如此大的阵仗。吴亘溜溜达达,四下打听此次的目的。可是问了一圈,大家都语焉不详,只是说奉命而行。 在营中呆了一日,陈统领召集众人宣布了此行规矩。那就是一切以贵人口谕为准,不得擅自行动,不得暗窥贵人隐秘。若是犯了规矩,按着郡守赋权,可先斩后奏。 次日,清点人马完毕,陈统领带队奔向了定远城西城门外,在此静静等候。足足等了一个时辰,城门大开,有十骑重骑率先冲了出来。 这些人俱是身披重甲,每人手持一把长槊,腰间配有长剑,背上背着箭壶。就连身下的座骑,也是雄健异常,比吴亘身下的马足足高了半个身子。 重骑明显是久经战阵,冲出后很快散开成扇形,警惕着各个方向,彼此间距离又不太远,以利及时支援。经过吴亘等人面前时,一股浓郁的杀气迎面而来。显然,这些骑兵手里都是沾过血的,要不然不会有这么大的威势。 一辆装饰豪华的马车从城门中走了出来,车厢上镶有青鸟环日和马踏飞雁的图案,车顶的金色鸟形装饰夺人眼目。 马车后,一个身材高大、足比马车还高的光头恶汉,手持巨斧徒步跟随。后面还跟了十几辆普通马车,应是装载补给和下人之类乘坐所用。 再往后,就是一群本地的官员。一个身穿官服的中年男人从人群中走出,到了第一辆马车前刚要跪下,就被车中人低声制止。二人隔帘交谈几句,中年人倒退着站到路边,让开了道路,连头都不敢抬。 几个相貌怪异的人骑在马上,趾高气扬的走了出来,之后又是二十余重骑,将马车紧紧护住。 张远看到吴亘异样表情,悄悄说道:“不知这车中坐的是何方贵人,需秦郡守亲自相送。” 连郡守此等平日里仰不可及的人都毕恭毕敬相送,小心伺候,可见这车中人的身份。 吴亘死死看了一眼秦郡守,很快注意力就被车顶的金色装饰所吸引,暗自揣摩掰下来可以换多少银两。 张远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捅了一下胳膊,低声道:“自重,那可是贵人车驾,冲撞了可是死罪。” 待重骑与厢兵重整队形后,一声号令,车队缓缓向西出发。 走出几里,吴亘转头看向那巍峨的大城。定远城掩映于淡青天穹之下,四周一片旷野,不知是不是心绪使然,显的有些苍凉。 定远城,本寨主还会回来的,还有那湖边的姑娘。 车队一路向西,速度竟然不慢,只有在吃饭的时候才停下休息。幸亏大家都是行伍出身,早已习惯了餐风食露,对这种旅途并没什么不适应。 到了夜间,车队在一处小小的馆驿休息。馆驿中只有四五间房,自然轮不上这些厢军入内,只能在周围露宿。 吴亘和张远等人团团围坐,篝火噼啪作响。几人用树枝串了馕,烤热后就是几人今晚的伙食。 因为陈统领来自另外一个厢军大营,所带的大多是自家营中士卒,天然与张远等人有些疏远,所以吴亘几人自然而然凑到了一起。 火光摇曳,照的几人面庞或明或暗,不时有人取出酒囊喝上两口。这趟出行,配给十分丰富,每人都分到了几斤好酒。 “你们说,那车里的贵人是男是女,一路之上也没见他下来小解,难不成就在车里解决?”沙杵压低声音,一脸猥琐开口道。在场的都是浑人,这种时候自然谈论的都是粗俗内容。 张远白了他一眼,“正吃饭呢,说什么恶心玩意。”随手把最后一块馕塞入嘴中。 “女的。”吴亘忽然开口道,“方才我看到有侍女在端茶倒水。” “那也不一定,男贵人就不能带几个侍女服侍,说不得晚上还要……嘿嘿嘿。”沙杵奸笑着反驳,周边的人也是会意大笑。 张远笑着抬手打了沙杵一巴掌,“别瞎说,这里还有个没开过荤的小青瓜呢。”众人闻听更是哈哈大笑,挤眉弄眼逗弄着吴亘。 如此言语挑逗,吴亘全然不为所动。当初在大风寨中,每抢来一个新媳妇,自己可是都要替人家滚床的,趴墙角的事也干过不少,这等笑话实在是不在话下,“车辙印有些浅,车中有胭脂香味,如果是男人,定然不会是这种情形。” 张远有些诧异,“你倒是看的仔细,别离车子太近,免得贵人责怪。” 几人正在攀谈,忽然四周的喧闹声消失,人群安静了下来,不由的诧异抬头打量。 一只黑猫旁若无人的迈着步子,溜溜达达从篝火间穿过。绿色的眼睛放着幽光,锐利冷峻的眼神扫过,见者无不心生寒意。 随着黑猫经过,原本有些热闹的气氛渐渐冷清了下来,似乎篝火也缩小了一些。 黑猫转了一圈,却是折身向着吴亘所在的方向走来。等到了篝火旁,绿色猫眼盯着吴亘看了片刻,竟然毫不生分的跳到其腿上,转头上下嗅了起来。 张远等人一脸惊异,死死盯着黑猫的举动。 吴亘伸手,刚准备抚摸猫背,可这只黑猫忽然全身毛发炸开,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嘶吼声,尖牙露出,跳到一旁。 一只畜生也敢对自己大呼小叫,吴亘自然不肯示弱,呲牙怒目黑猫。 一人一猫就这样对峙着,渐渐的,黑猫绿色的眼中泛起黑雾,身上隐隐冒出一丝黑气。 张远等人面色煞白,恍惚间,这只黑猫越来越大,居高临下冷冷注视着几人,随时可能择人而噬。 “小黑,回来了。”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周围的异象顿时消失。黑猫收了凶态,舔了舔自己的爪子,示威似的看了吴亘一眼,转身向着声音的方向走去。 一个侍女从馆驿中走了出来,伸手抱起黑猫,有些奇怪的看了吴亘这个方向一眼,转身回到馆驿的小院中。 “妈呀,这是啥玩意,这么邪门,方才可是把我给吓死了。”沙杵长出了一口气,拍着胸脯松了一口气。 吴亘死死盯着小院的方向,方才神智有些迷离,有那么一瞬间,险些忍不住拔刀而出,要斩了这只看起来有些娇小的黑猫。 “没事。”张远看出了吴亘的不对劲,轻轻拍了拍他肩膀。 吴亘转回头,“没事。”拳头不时松开又握紧,显然是心绪有些不宁。 车队一连走了十日,前方再没有馆驿之类的休憩之地,周围也渐渐荒凉起来。到处都是灰蒙蒙一处,几棵树无精打采的点缀于荒野之中。这让习惯了青山绿水的一行人,感觉颇为不适。 再往前,就是星落原的地界。 星落原,其实不是赵国的地界,甚至它不属于任何一国。因为内中环境十分恶劣,多有诡异事情发生,进去的人大多尸骨无存。 名为原,据说其地界大小甚至超过了赵国,没有一张地图能标注清楚里面的地形。 按着原先的计划,一行人只要切星落原的一个小角,穿过后就折向观夕城的方向。仅深入这么些距离,只要小心些,并没有什么大的危险。 可是,这一天晚上,一行人正在休息,陈统领过来传达了贵人的口谕,队伍继续向前,向着星落原腹地前行。 人群中一阵骚动,毕竟刚开始时并不是这么说的,可是军令难违,只能心中暗怨。 张远找到了陈统领,询问为何会如此草率决断,到底要去往何处。 陈统领却口气不善,“张屯长,贵人有令,难道不从吗。至于去哪里,我也不知道。不过我倒是要提醒你,既然一同出来,就不应分你我。 你带来的那些人,要听从统一号令。前头可能有些危险,我们厢军每日要派出斥候探查,还望张屯长约束好手下,不惧艰险,有所作为。” 张远受了一肚子窝囊气,气鼓鼓走了回来。提醒大伙要小心谨慎,行事机灵些,凡事以保命为先。 毕竟当初自己也觉着没有什么风险,所以才带了一帮兄弟出来。可是如今看这情形,这一路走下去不知还有什么周折,难免伤人死人,着实有些让自己里外不是人。 第二天一早,陈统领对所有厢军进行了分组,五人为一组,分头警戒各个方向。在张远的力争下,吴亘与张远、沙杵等人分在了一起。 只是这一组位置有些凸前,处于锋头位置,美其名曰前锋,由张远亲自统领。 张远心中愤懑,走在队伍前头,谁都知道前锋最容易折损,姓陈的明显是在滥用职权。 吴亘倒是无所谓,与张远在一起,有个相熟的人,也更自在些,笑嘻嘻催马过来,“沙杵,你小子一路上裹个头巾,娘们唧唧的,难受不。” 沙杵嗅了嗅,有些一反常态,眯眼看了看远处,转头道:“我自小在荒野中长大,这风沙着实有些难受。” 还未等张远说话,旁边有人大笑道,“咱又不是没在沙漠中跑过,些许沙子算的什么,就当闲的无聊嘴里有个嚼头。” 沙杵今天破天荒没有反驳,下马用手抓了一把土,手指轻轻一捻,抬头道,“唉,这星落原上古怪东西很多,我家祖上曾是贩货的,走南闯北,这星落原倒也来过几次。 有一次,就不幸碰上了马鬼头,七八十人只有两人活着回来。自此,再未入过星落原。” 张远有些奇怪,“什么是马鬼头,有什么厉害之处。” 沙杵缓缓道:“马鬼头是长在荒野里的一种蘑菇,成熟后会放出一种烟雾,人兽一旦吸入,轻则神智不清,重则就要被其生生吸干血肉。 不过我也不确定我们此行会不会遇上,所以也不好与大家言说,免的乱了军心。” 吴亘听了,不禁头皮有些发麻,与张远对视一眼,二话不说扯出一条布裹在了脸上。 张远独自跑向身后队伍中,找到了陈统领,将沙杵所说转述了一遍。 陈统领听后脸一沉,“荒谬,明明是此人胆小怯懦,危言耸听,哪里有这么邪门的东西。 张远,我等此次护送的可是贵人,若是让其看到定远城厢军如此仪容,又是怎样的观感。” 张远刚想辩解,陈统领接着道:“罢了,你们几个蒙面就算了,有什么事及时回报就成。有这么些精锐在此,还怕那些魑魅魍魉。”说着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眼见对方不肯采纳意见,张远心中气愤,拨马返回自己的小组。 看了看张远的神情,吴亘心中一叹,但愿此行碰不上马鬼头。否则,人再多又有什么用,只能是徒招伤亡。 第51章 马鬼头 lhd0nl7xzag2njwo6bhfibkky9yafkwi6ketk6o08l43wh1wugfu/qn2kozej vq/ul+466+pocytdqhgi+927zgvif5tvn/8dy6pd+jfjpx75xr63gdktvgnfadtnajywe0v 8j+sd7epgtr0dkbq/tjqfrwrvpnpfx6qjihzy7ppo2cibax6yfs9ryrty5graifxavi4baw lrwyyrk64rdfeir1xjq6tedfvo6t0yr5xas+t4qh4xjdzue1r/f7uvirdvgfwzt7n8xzik1 nnckihnviduwoivvk9aaax14ba4jzftojfrqyhkssr204nzs/a+f7bwqsffxbyi4kseb93rqf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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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起等人见到,也是纷纷照做。倒是陈统领仓促之下没有准备,只得扯了一件内衣出来。 看到众人准备妥当,吴亘从向起马身上取下一个带着长绳的抓钩,徒步向前走去。快到营地时,地上趴了一个人,一动不动,右手直直向前伸出,应是一路爬到此地,手指上的指甲都已脱落。 吴亘蹲到尸首一旁,用刀捅了一捅。此人早已气绝,脸色晦暗,身上布满一道道红丝。红丝不断蠕动,犹如蚯蚓一般。 再往里走,还有四五具尸体横陈于野。张远刚要进去,吴亘抬手拦住了他,“人不要进,用抓钩拉人出来。” “万一这些兄弟还活着呢?”陈统领在一旁急急问道,此行陨落的人多了,回去了真不好交待。 “活不了了。”吴亘叹了口气,甩了甩手中绳子,铁钩飞出,抓住一具尸首向外拉动。眼见尸首就要到跟前,几名厢兵起身准备一起将其抬了回来。 吴亘大喊道:“别动,尸变。” 那具尸首晃晃悠悠的站起身来,身形僵硬,双目赤红,身上长出了一层红毛,口中嘶吼着蹒跚向众人走来。 一张嘴,口中钻出一簇红色的虫子样细丝,四下摆动,似是探查四周动静。很快,七窍中皆是有此物伸出 “此人已死,应是被马鬼头控制,速速斩了罢。”沙杵面色苍白,急促说道,若是被这鬼东西近身,说不得也会变成如此模样。 张远与陈统领等人面面相觑,皆是相熟的兄弟,着实有些下不了手。吴亘刚要动手,向起已经抽出长剑,一道剑气射出,直直向着尸首而去。剑气激荡之下,尸首被分为十几块。 这些尸块分开后,竟然又自行蠕动着向一处聚去,难不成还能聚成人形? “接下来当如何处置。”向起问道。 “用火烧,所有尸体都要烧掉。”吴亘率先取下了自己弓箭,箭头沾上火油点燃,箭矢飞出,落在了远处的尸首身上。这两天吴亘一直试验这马鬼头,发现只有火烧才能真正将其灭杀。 其余几人眼见方才情形,再不犹豫,纷纷弯弓射箭,连方才路过的尸体也不放过。火光四起,一股焦臭散开,尸首渐渐化为灰烬。 “走。”看了一眼陈统领,向起带人返回,自向车中贵人禀报。 经历一场风波,倒是让大家对吴亘刮目相看。幸亏他顶风带着大家逃了,要不然今天众人可是都要变成那种怪物。可吴亘仍是一副赖兮兮的模样,丝毫不为所动。 车队继续前行,接连走了十天,这一路上倒是风平浪静,再无其他波澜。四周越发荒芜,倒是地面上不时会出现一片片的黑色。 吴亘正在营地休息,忽然感觉有东西正盯着自己。一抬眼,那只黑色的猫正蹲在自己不远处,慢条斯理的梳理着毛发。 瞅了瞅四周无人注意,吴亘手慢慢伸向腰中断刀。黑猫颇具人性的白了他一眼,迈着方步傲娇的向着马车走去。 向起走了过来,脸色有些奇怪的看了一眼黑猫:“吴亘,贵人有请。” 吴亘伸长脖子瞅了一眼马车,面色疑惑,“可知是因着何事。” 向起打量一下四周,低声道:“贵人倒也没说,但是被灵猫盯上,你可要小心些。” 随着向起走向马车,一路之上,那些重骑和异人饶有趣味的打量着吴亘。走到马车前,持斧光头壮汉身体一挪,挡住了去路,指了指吴亘腰间的断刀。 将刀解下交给向起,吴亘走到马车边。一个侍女站在车前,掏出拂尘在其身掸了掸灰尘。 拉开帘子,一个女子正有些慵懒的靠在车中桌旁,单手托腮,乌发披垂,微微扬起螓首,一双玉足正有节奏的晃来晃去。 黑猫起身走入车厢,偎依在女子身前,用头蹭来蹭去。 “又见面了。”女子轻笑道。 “贵人好记性。”吴亘施了一礼。不顾向起的暗示,就是不下跪。 “风尘有奇士,草莽多异人。没想到在这小小的定远城,竟然还遇到了你这号人物。”女子声音有些甜腻,“能让小黑如此上心,倒是难得,呵呵。” 吴亘看了一眼打着呼噜的黑猫,“贵人谬赞了,小子除了骂人洗马下黑手厉害,并没有什么奇异,不知相召有何吩咐。” “我叫赵陵,直接叫名字即可,文绉绉的干什么。两件事,我问你答。一来腰间这刀从哪里得来,二来你身上为何有异鬼气息。”女子忽然不耐烦起来。 异鬼?吴亘看了看自己身上,“我不明白赵贵人的意思,不过这刀倒没有什么神奇,是我从一处城墙上捡来。” 看着吴亘确实不像撒谎,赵陵慵懒的叹了口气,一条腿高高伸起,裙摆落下,纤纤玉腿洁白无瑕,脚指指甲艳丽的红色让人夺目。 欣赏着自己的脚趾,赵陵开口道:“我想你也应听说过,在这个世界上,有些地方是去不得的。人所居住的区域只是很小一部分,而且被分割为一个个的洲。 各洲间被无尽的黑雾所隔开,这些黑雾名晦雾,积年不散,若是不幸落入其中,只有死路一条,那是异鬼的地域。这样一来,洲与洲之间只有有限的几条路可以相通。 在这些晦雾中,生有异鬼,丑陋不堪,与人族相杀多年。据说在西边极远处,还有一处极大的区域,那里更是长年晦雾不散,是异鬼的聚集之地。 很久以前,异鬼与人族相互厮杀,各有得失,最终稳固了当今的天下格局,人族与异鬼各据其地,虽时有摩擦,但大体上来说还能和平相处。 小黑能识别人身上异鬼气息,当日巷中一遇,已然对我示警。莫非你是戍徒出身?” 吴亘有些奇怪,“什么是戍徒。” 赵陵坐起身望着远方,“戍徒顾名思义,就是戍守边陲的那批人。当年大战结束后,各洲各国派人组成联军,建立防线抵挡异鬼,时间长了,便定居于边陲之地。 这些人常年与异鬼打交道,身上难免沾染其气息。这赵国与大夏边陲亦有一支戍徒,这些年久未交往,情份倒是生疏了不少。” “赵陵姑娘叫我到此,恐怕不只是为了讲故事?”吴亘脸带笑意,看着坐在车上衣衫有些凌乱的赵陵。 “那是自然,你上车来。”赵陵忽然正色道。 “嗯?”吴亘狐疑的看了看对方,看对方神情,倒不似作伪,似有机密相商,想了想,抬脚上了车坐下。 马车内部颇为宽敞,靠着车壁整齐摆着一摞摞书,桌上的玉质镂空香熏青烟袅袅,柔软的白狐毛毯镶在四壁,以免马车行走时磕碰着主人。 刚一坐下,侍女就将门帘放下,车中顿时暗了许多。 吴亘忽然有些不安起来,眼前这个女人看似柔弱,但给自己的感觉却如猛虎般可怕,身体渐渐紧绷起来。 赵陵轻笑道,“吴亘是,你的底细我倒是打听了一些。小土匪一个,牙尖嘴利,手底下还有些功夫。耍手段倒是厉害的很,那个什么破家贼的童谣可是你编的,心机倒是不少,生生把那秦观赶出了定远城。” 吴亘刚要开口否认,赵陵摆摆手,身体慵懒后仰,露出如雪似酥春光一片。此时吴亘才发现,这赵陵竟然未着亵衣。 赵陵桃腮绯红,红唇微张,媚眼如丝,似笑非笑的看着吴亘,妍姿妖艳身形展露无遗,“吴亘,可知为何我要单独寻你过来。”说着,一只玉足如蛇般缓缓爬了过来,渐渐爬到吴亘的腿上,车中顿时有些旖旎起来。 咕咚,吴亘咽了一口口水,如临大敌,意经不催自动,身上肌肉紧绷,看着这个水遮雾绕,媚意荡漾的女子,比与水从月对战时还要紧张。伸手向腰间摸去,却摸了一个空,此时方才想起,断刀被留在了外面。 “赵姑娘,请自重。”吴亘身体一动也不敢动,轻侮贵人,可是要砍头的。 “咯咯。”赵陵轻笑着,坐了起来,身体前倾戏谑的看着吴亘,二人相距不过一尺,女子身上幽香传入吴亘鼻中,让他不由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难不成你还是个不谙人事的青瓜,嗯?”赵陵歪着头逗弄着吴亘。看着吴亘满头大汗、窘迫不安的模样,舌尖慢慢从唇间舔过。 吴亘吓的退了一步,口干舌躁,看了一眼车帘,就欲转身而逃。 女人如虎,古人诚不欺我。 “唉。”赵陵忽然失了兴趣,重新又坐回到桌边,“实话与你说,我等此行前往黑泽,一路之上时有晦雾,一般的人很难长时间承受。虽然有药物护体,但终是捱不了多长时间。 你若是戍徒,倒是不怎么惧怕晦雾。小黑已经探明,你身上有异鬼气息,即使不是戍徒,想来对晦雾也有一定耐性。所以,到时如有什么变故,还望你能护上陵儿一二。” 吴亘今天已是第二次听到对方说自己身负异鬼气息,不由的有些迷惘,回想起自己这十多年来经历,从未见过什么异鬼,难不成是鬼蜮中沾染? 不待细想,眼下情形吴亘只想着早些逃离,沉声道:“赵姑娘放心,吴亘定当拼死效力。若是没有其他事,我还得去做些明日前行准备。”说着身体向车帘处挪去。 “去去,你说话可算数。”赵陵脸上笑容消失,罩上一层冰霜。 “自是算数的。”吴亘赶紧答道,伸手掀起车帘。 “我美吗。”吴亘一条腿已经伸出车门,身后传来赵陵的呓语。 吴亘赶紧回头道,“美,美的很。”匆匆一脚迈出,惊惶之下从车上掉了下去,摔了个狗啃泥。 “咯咯咯……”车上传来赵陵肆无忌惮的笑声。 第51章 马鬼头 lhd0nl7xzag2njwo6bhfibkky9yafkwi6ketk6o08l43wh1wugfu/qn2kozej vq/ul+466+pocytdqhgi+927zgvif5tvn/8dy6pd+jfjpx75xr63gdktvgnfadtnajywe0v 8j+sd7epgtr0dkbq/tjqfrwrvpnpfx6qjihzy7ppo2cibax6yfs9ryrty5graifxavi4baw lrwyyrk64rdfeir1xjq6tedfvo6t0yr5xas+t4qh4xjdzue1r/f7uvirdvgfwzt7n8xzik1 nnckihnviduwoivvk9aaax14ba4jzftojfrqyhkssr204nzs/a+f7bwqsffxbyi4kseb93rqfg njz6lnqcrdffb1xfrwdgyjw5j1u3q3jczguqyjbgijbj8jnzkoiceaiz+euuor88zrr7pi3bl 6wx2iin+4c8uewldyqagf1jkq/t8+wxf0olvatulqp5he2xhxtpnfsv+dr+/davhtspn45qr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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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车中与赵陵相见,可谓吴亘心中隐痛。自小到大,从没有这么举止失措过,每每想起都羞辱难当、郁闷不止。今天陈统领哪壶不开提哪壶,竟然当众揶揄自己,哪里还能忍的住,伸手就要拔刀。 张远赶紧拉住炸毛一般的吴亘,对着陈统领说道,“行,遵大人令,我等马上出发。” 陈统领哼了一声,“切记要探察细些,不可敷衍马虎,特别是雾气深重之地,更要摸个清楚。” 张远、吴亘、沙杵三人离了营地,纵马向外奔去。 路上,张远叹了口气,“吴亘,陈统领明显是为难于你,忍忍,还是以大局为重。” 吴亘眼睛四下打量,答非所问道,“今夜似乎有什么窥探营地,心里总是有些毛毛的。” 张远脸色一懔,“可是发现了什么。”吴亘在这种事情上从来不会开玩笑,气氛不由的紧张起来。 “还没有,再往前走走。”三人直直奔着雾气浓郁的地方跑去。 前方出现一片黑雾,如黑色缎带漂浮于薄雾之中,就好像牛奶中倒入了一带墨迹。 吴亘停下了脚步,翻身下马,默默凝视眼前的黑雾。黑雾旁边的土地上,地面出现一条条黑色的区域,如同一条条巨蟒。 马儿不安起来,不用催动,自行向后退去。不用说马,连张远、沙杵也感到一阵阵不适,心口悸动,身上汗毛竖起,气血不断翻滚。 吴亘一声不吭,手紧紧抓着缰绳,眼神有些惘然的望向黑雾。张远等人的异状自然看的出来,但自己却是没有一丝的不适。 难不成赵陵说的对,自己身上真有什么异鬼气息。吴亘面色苍白,额头渗出冷汗,如此倒是掩饰了自己的不安。 张远看了看四周,开口道,“快些服下固元丹,这里已有晦雾出现,免得中招。”临行前,每人都发了十颗固元丹,为的就是应对当前这种情况。 吴亘假装掏出固元丹,到了口边却又滑落于袖中。就是想试试,到底能不能仅凭肉身就可承受晦雾。 三人策马而行,避开那些黑色的雾气,沿路勘察起来。走了几里,情形不算太坏,这些晦雾断断续续,中间仍有通道可前行。 虽然形状仍有变化,但大部分移动缓慢,只要小心防范,却是伤不到人的。吴亘发现,这些黑雾有的正在变淡,似是与周边天地气息相冲,以至于渐渐消弭。 看来,晦雾虽然诡异,但也不是没有克制之法。此方天地自会慢慢净化,倒不用担心远远飘到人烟聚集之地。 而且,人族与晦雾打交道多年,也积累了不少应对的法子,这固元丹就是其中之一。 “有没有听到乌鸦的叫声。”吴亘忽然抬头问道。 “什么乌鸦叫声。”张远侧耳细听,四周静寂无声,有些奇怪的看了一眼吴亘。 “啪。”沙杵打了个响鞭,“别疑神疑鬼的,这鬼地方,叫你这么一说,连我也觉着有些瘆人。” 吴亘低头不语,忽然一个激灵。乌鸦、鸦卒,当初在青木的院中,那个什么盟主,曾问什么女人的下落。自己也旁敲侧击打听过,可青木对此一直缄口不言,时间长了也就过去了。 难不成…… “不好,可能有人对赵陵不利。”吴亘确信方才自己没有听错,就是鸦鸣。 “什么,谁对贵人不利。”张远一惊,赶紧问道。 吴亘看向张远,“我也不知道,但总是有不好的感觉。老张,讲句实话,若是有敌来袭,此时回去,仅凭我三人可能也起不了多大作用,还回去吗。” “走,回营,不管怎么样,得回去看看。”张远拨马掉头就往回跑。吴亘与沙杵对视一眼,也是紧紧跟上。 跑了小半个时辰,三人远远看到,营地的方向浓烟翻滚,隐隐有喊杀声传出。张远心头一沉,营地已经遭到攻击。 “准备好兵器,小心行事,敢在此地袭击贵人,想来也是不简单。”张远面色凝重,回头嘱咐二人。 想想也是,大夏与赵国交战这么多年,都尽量不斩贵人,即使被俘,也要妥善对待,这已是各国都遵循的一条不成文规矩。若是有人敢于袭杀贵人,那便是天下共贼,跑到哪国都要被诛杀的。 等跑的近了些,才发现营地已被人团团围住,足有一百多名贼人正向营寨中冲去。这些贼人皆是身着黑衣,脸上戴了一个鸦嘴模样的面具。 其中有一人,位于贼人中央,正坐于马上,默默观察着战场的变化。 黑衣人分成两股,避开车队防御最重的正面,从月牙湖两侧骑马向着营地不断冲击。 这些人明显受过战阵训练,行动有条不紊,攻势绵绵不断。除了两侧进攻兵力,还有一部分人围着营地不断跑动,一枝枝箭矢如雨般飞向营中,掩护着骑兵进攻。 其箭矢落点极为刁钻,与骑兵配合默契,正好落于其五步之外,营中地上已经插了密密麻麻一层箭矢。 最先撑不住的是外围厢军,很快便被冲散阵型。黑衣人或执刀或持锤,肆意反复冲杀,不少厢军落马,或被斩杀,或是死于马蹄践踏之下。 处于核心的卫军重骑,并没有贸然出击,骑在马上冷冷看着在营地中驰骋的黑衣人。重骑将赵陵马车围成两圈,内圈人手持盾牌,依托其他马车构建防线,形成了一面黑色的盾墙。 外圈的则由一名军官统领,摆了个锋矢阵形,已是全副武装。箭矢落到重骑身上,纷纷被厚重的盔甲弹开。 眼见厢军溃散,防线左支右绌,营前出现了空隙,军官回头看了一眼,率先拔出长剑高高举起。 呛啷呛啷,拔剑声四起,三十个重骑用剑身拍打着自己的胸甲,剑与甲的撞击声整齐划一,声音越来越大。 “杀。”军官大吼一声,重骑慢慢启动。 这名军官选择的出击时机颇为明智,重骑虽勇,防御强悍,但缺点就是加速较慢。若是厢军阻挡在前面,如此狭小的距离,很难提速,发挥重骑威力,反而容易被对手缠住。 厚重的马蹄敲击着地面,速度越来越快,如一把利剑刺出。 从空中看去,两股黑色的洪流重重撞在一起,锋头处顿时人仰马翻,失去主人的坐骑茫然四下奔逃。毕竟重骑无论装备还是武力,都胜于对面黑衣人。剑光飞舞之下,十几个黑衣人当场倒下。 普通的刀箭对于重骑的厚甲来说,显然作用不大。 但是诡异的事情发生了,那些倒下的黑衣人,只要不是碎成几块,或是被践踏为肉泥,就晃晃悠悠从地上爬起,嘶吼着继续向着重骑进攻。 一声尖细的哨子响起,黑衣人纷纷散开,沿着重骑的边缘滑过,兜了一个圈后又重新整队。 “用墨箭。”黑衣人中有一人大喊道。很快,方才游走骑射的黑衣人,从身后箭壶中取出一支用黄纸包裹着的箭矢。 黄纸打开,通体黝黑的箭显现出来。箭身上,有繁复的花纹。箭尖处,闪耀着蓝色的幽光。 这些黑衣人显然对此箭颇为珍视,取出后满弓射了出去。墨箭刺破空气的尖啸声响起,向着仍在猎杀落单黑衣人的重骑飞去。 如此杂乱的现场,不少箭都偏离了目标。但剩下的箭矢落在重骑身上,与方才刀箭难进相比,墨箭轻松的射入盔甲之中,破口处,蓝色的光亮闪起,向着全身蔓延而去。 蓝色的光亮与黑色的盔甲交相辉映,显有有些诡异。被射中的重骑有的倒下再未起来,有的伤势较轻的身体摇晃起来,嘶吼着向着身边的同伴发起攻击。 猝不及防之下,重骑的队形混乱起来,仅这一击,就有十余人倒下,剩下的人急忙远离那些被蓝焰覆盖的同伴。 “嘭嘭嘭。”几个弹丸在重骑中炸裂,一片红色的烟尘弥漫开来。烟尘所到之处,蓝焰纷纷熄灭,那些被蓝焰所制的重骑纷纷倒下。 第52章 姑娘请自重 营中人喊马嘶,炸裂开来,最先跟上的是张远、沙杵,这二人自是对吴亘深信不疑,不管三七二十一,跑了再说。 很快,陆续有人反应过来,纷纷随着吴亘向外狂奔。陈统领看着手下人如无头苍蝇般乱窜,再也无法约束,气急败坏叫道:“吴亘,今日炸营,老子非治你的罪不可。” 重骑护送着马车疾驰,纵然在如此慌乱情况下,仍是队形不乱。那名高大的光头壮汉,寸步不离的跟在第一辆马车之后,如有人胆敢靠近,一斧子就给拍开。 等跑出二里地开外,吴亘停下了脚步。张远赶紧收拢人马,重整秩序。陈统领赶了过来,抽出手中刀就要砍向吴亘,当的一声,旁边伸出一把长剑,挡住了陈统领的刀。 转头一看,是向起拦住了自己,陈统领有些惊疑道:“将军此举是何意?” 向起懒洋洋道:“有贵人在此,厢军皆受其节制。功过贵人自会判定,陈统领难道想越俎代庖。” “不敢不敢,只是今日若有损伤,我定要向贵人禀报。”陈统领愤愤道。 向起纵马跑到马车前,翻身单膝跪地,低低禀报了方才一切。车中贵人说了几句,只见向起连连称是。 忽然,吴亘看到黑猫从车中跳出,沿着车辕慢慢踱步,翘首望向远处 不一会儿,向起折身返回,郑重道:“贵人有令,派几人返回查探一番,再作定夺。”随手点指了几人,便带着吴亘、张远、陈统领等七八个人向着方才的营地奔去。 快到营地时,向起转头看向吴亘,有些不确定,“此时进去如何?” 吴亘翻了翻白眼,你是领头的啊,用手蘸唾沫试了试风向,“再等一柱香。”说着取出水囊,将裹在脸上的衣服打湿,细细的覆于脸上。平日里也是擅使迷香之人,自有一番防护的手段。 向起等人见到,也是纷纷照做。倒是陈统领仓促之下没有准备,只得扯了一件内衣出来。 看到众人准备妥当,吴亘从向起马身上取下一个带着长绳的抓钩,徒步向前走去。快到营地时,地上趴了一个人,一动不动,右手直直向前伸出,应是一路爬到此地,手指上的指甲都已脱落。 吴亘蹲到尸首一旁,用刀捅了一捅。此人早已气绝,脸色晦暗,身上布满一道道红丝。红丝不断蠕动,犹如蚯蚓一般。 再往里走,还有四五具尸体横陈于野。张远刚要进去,吴亘抬手拦住了他,“人不要进,用抓钩拉人出来。” “万一这些兄弟还活着呢?”陈统领在一旁急急问道,此行陨落的人多了,回去了真不好交待。 “活不了了。”吴亘叹了口气,甩了甩手中绳子,铁钩飞出,抓住一具尸首向外拉动。眼见尸首就要到跟前,几名厢兵起身准备一起将其抬了回来。 吴亘大喊道:“别动,尸变。” 那具尸首晃晃悠悠的站起身来,身形僵硬,双目赤红,身上长出了一层红毛,口中嘶吼着蹒跚向众人走来。 一张嘴,口中钻出一簇红色的虫子样细丝,四下摆动,似是探查四周动静。很快,七窍中皆是有此物伸出 “此人已死,应是被马鬼头控制,速速斩了罢。”沙杵面色苍白,急促说道,若是被这鬼东西近身,说不得也会变成如此模样。 张远与陈统领等人面面相觑,皆是相熟的兄弟,着实有些下不了手。吴亘刚要动手,向起已经抽出长剑,一道剑气射出,直直向着尸首而去。剑气激荡之下,尸首被分为十几块。 这些尸块分开后,竟然又自行蠕动着向一处聚去,难不成还能聚成人形? “接下来当如何处置。”向起问道。 “用火烧,所有尸体都要烧掉。”吴亘率先取下了自己弓箭,箭头沾上火油点燃,箭矢飞出,落在了远处的尸首身上。这两天吴亘一直试验这马鬼头,发现只有火烧才能真正将其灭杀。 其余几人眼见方才情形,再不犹豫,纷纷弯弓射箭,连方才路过的尸体也不放过。火光四起,一股焦臭散开,尸首渐渐化为灰烬。 “走。”看了一眼陈统领,向起带人返回,自向车中贵人禀报。 经历一场风波,倒是让大家对吴亘刮目相看。幸亏他顶风带着大家逃了,要不然今天众人可是都要变成那种怪物。可吴亘仍是一副赖兮兮的模样,丝毫不为所动。 车队继续前行,接连走了十天,这一路上倒是风平浪静,再无其他波澜。四周越发荒芜,倒是地面上不时会出现一片片的黑色。 吴亘正在营地休息,忽然感觉有东西正盯着自己。一抬眼,那只黑色的猫正蹲在自己不远处,慢条斯理的梳理着毛发。 瞅了瞅四周无人注意,吴亘手慢慢伸向腰中断刀。黑猫颇具人性的白了他一眼,迈着方步傲娇的向着马车走去。 向起走了过来,脸色有些奇怪的看了一眼黑猫:“吴亘,贵人有请。” 吴亘伸长脖子瞅了一眼马车,面色疑惑,“可知是因着何事。” 向起打量一下四周,低声道:“贵人倒也没说,但是被灵猫盯上,你可要小心些。” 随着向起走向马车,一路之上,那些重骑和异人饶有趣味的打量着吴亘。走到马车前,持斧光头壮汉身体一挪,挡住了去路,指了指吴亘腰间的断刀。 将刀解下交给向起,吴亘走到马车边。一个侍女站在车前,掏出拂尘在其身掸了掸灰尘。 拉开帘子,一个女子正有些慵懒的靠在车中桌旁,单手托腮,乌发披垂,微微扬起螓首,一双玉足正有节奏的晃来晃去。 黑猫起身走入车厢,偎依在女子身前,用头蹭来蹭去。 “又见面了。”女子轻笑道。 “贵人好记性。”吴亘施了一礼。不顾向起的暗示,就是不下跪。 “风尘有奇士,草莽多异人。没想到在这小小的定远城,竟然还遇到了你这号人物。”女子声音有些甜腻,“能让小黑如此上心,倒是难得,呵呵。” 吴亘看了一眼打着呼噜的黑猫,“贵人谬赞了,小子除了骂人洗马下黑手厉害,并没有什么奇异,不知相召有何吩咐。” “我叫赵陵,直接叫名字即可,文绉绉的干什么。两件事,我问你答。一来腰间这刀从哪里得来,二来你身上为何有异鬼气息。”女子忽然不耐烦起来。 异鬼?吴亘看了看自己身上,“我不明白赵贵人的意思,不过这刀倒没有什么神奇,是我从一处城墙上捡来。” 看着吴亘确实不像撒谎,赵陵慵懒的叹了口气,一条腿高高伸起,裙摆落下,纤纤玉腿洁白无瑕,脚指指甲艳丽的红色让人夺目。 欣赏着自己的脚趾,赵陵开口道:“我想你也应听说过,在这个世界上,有些地方是去不得的。人所居住的区域只是很小一部分,而且被分割为一个个的洲。 各洲间被无尽的黑雾所隔开,这些黑雾名晦雾,积年不散,若是不幸落入其中,只有死路一条,那是异鬼的地域。这样一来,洲与洲之间只有有限的几条路可以相通。 在这些晦雾中,生有异鬼,丑陋不堪,与人族相杀多年。据说在西边极远处,还有一处极大的区域,那里更是长年晦雾不散,是异鬼的聚集之地。 很久以前,异鬼与人族相互厮杀,各有得失,最终稳固了当今的天下格局,人族与异鬼各据其地,虽时有摩擦,但大体上来说还能和平相处。 小黑能识别人身上异鬼气息,当日巷中一遇,已然对我示警。莫非你是戍徒出身?” 吴亘有些奇怪,“什么是戍徒。” 赵陵坐起身望着远方,“戍徒顾名思义,就是戍守边陲的那批人。当年大战结束后,各洲各国派人组成联军,建立防线抵挡异鬼,时间长了,便定居于边陲之地。 这些人常年与异鬼打交道,身上难免沾染其气息。这赵国与大夏边陲亦有一支戍徒,这些年久未交往,情份倒是生疏了不少。” “赵陵姑娘叫我到此,恐怕不只是为了讲故事?”吴亘脸带笑意,看着坐在车上衣衫有些凌乱的赵陵。 “那是自然,你上车来。”赵陵忽然正色道。 “嗯?”吴亘狐疑的看了看对方,看对方神情,倒不似作伪,似有机密相商,想了想,抬脚上了车坐下。 马车内部颇为宽敞,靠着车壁整齐摆着一摞摞书,桌上的玉质镂空香熏青烟袅袅,柔软的白狐毛毯镶在四壁,以免马车行走时磕碰着主人。 刚一坐下,侍女就将门帘放下,车中顿时暗了许多。 吴亘忽然有些不安起来,眼前这个女人看似柔弱,但给自己的感觉却如猛虎般可怕,身体渐渐紧绷起来。 赵陵轻笑道,“吴亘是,你的底细我倒是打听了一些。小土匪一个,牙尖嘴利,手底下还有些功夫。耍手段倒是厉害的很,那个什么破家贼的童谣可是你编的,心机倒是不少,生生把那秦观赶出了定远城。” 吴亘刚要开口否认,赵陵摆摆手,身体慵懒后仰,露出如雪似酥春光一片。此时吴亘才发现,这赵陵竟然未着亵衣。 赵陵桃腮绯红,红唇微张,媚眼如丝,似笑非笑的看着吴亘,妍姿妖艳身形展露无遗,“吴亘,可知为何我要单独寻你过来。”说着,一只玉足如蛇般缓缓爬了过来,渐渐爬到吴亘的腿上,车中顿时有些旖旎起来。 咕咚,吴亘咽了一口口水,如临大敌,意经不催自动,身上肌肉紧绷,看着这个水遮雾绕,媚意荡漾的女子,比与水从月对战时还要紧张。伸手向腰间摸去,却摸了一个空,此时方才想起,断刀被留在了外面。 “赵姑娘,请自重。”吴亘身体一动也不敢动,轻侮贵人,可是要砍头的。 “咯咯。”赵陵轻笑着,坐了起来,身体前倾戏谑的看着吴亘,二人相距不过一尺,女子身上幽香传入吴亘鼻中,让他不由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难不成你还是个不谙人事的青瓜,嗯?”赵陵歪着头逗弄着吴亘。看着吴亘满头大汗、窘迫不安的模样,舌尖慢慢从唇间舔过。 吴亘吓的退了一步,口干舌躁,看了一眼车帘,就欲转身而逃。 女人如虎,古人诚不欺我。 “唉。”赵陵忽然失了兴趣,重新又坐回到桌边,“实话与你说,我等此行前往黑泽,一路之上时有晦雾,一般的人很难长时间承受。虽然有药物护体,但终是捱不了多长时间。 你若是戍徒,倒是不怎么惧怕晦雾。小黑已经探明,你身上有异鬼气息,即使不是戍徒,想来对晦雾也有一定耐性。所以,到时如有什么变故,还望你能护上陵儿一二。” 吴亘今天已是第二次听到对方说自己身负异鬼气息,不由的有些迷惘,回想起自己这十多年来经历,从未见过什么异鬼,难不成是鬼蜮中沾染? 不待细想,眼下情形吴亘只想着早些逃离,沉声道:“赵姑娘放心,吴亘定当拼死效力。若是没有其他事,我还得去做些明日前行准备。”说着身体向车帘处挪去。 “去去,你说话可算数。”赵陵脸上笑容消失,罩上一层冰霜。 “自是算数的。”吴亘赶紧答道,伸手掀起车帘。 “我美吗。”吴亘一条腿已经伸出车门,身后传来赵陵的呓语。 吴亘赶紧回头道,“美,美的很。”匆匆一脚迈出,惊惶之下从车上掉了下去,摔了个狗啃泥。 “咯咯咯……”车上传来赵陵肆无忌惮的笑声。 第54章 搏杀 烟火弥漫的战场上,一个头发披散,赤足麻衣,脖子上挂着骨头项圈的男子从马车边走了出来,“些许魅火,也想逞能。”嚣张的对着蒙面人大笑,方才的弹丸正是其扔出。 眼见墨箭手段被克制,一直坐于马上、窥视战场的黑衣人首领,取下身上的弓箭,弓如满月,摇摇对准颈带项圈的男人。 一声尖细的破空声传出,箭如流星,眨眼间便没了影子。 另一边,脖带骨头项圈的男人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的箭羽,脸上笑意犹存。有些奇怪的看了一眼远方,不知这箭矢何时洞穿了身体,旋即身体重重倒地,脸上还挂着难以置信的表情。 “小贼尔敢。”又有三人跳出,正是紧随在马车旁的面相怪异之人。 领头之人是个青年,身体一晃,化为豹头尖爪模样。另一名中年人则双手掐诀,身后剑匣中跳出青白两把长剑,飞于空中,剑光吞吐不定,如毒蛇待击。 第三人则是一名老者,手持令牌,轻轻一晃,令牌中射出两道白光,光华覆盖于前两人身上,犹如透明的铠甲。 豹头青年满意的舒展了一下身体,厉吼一声,身体陡然涨大到两丈多高,四肢着地,跳跃着杀向着黑衣人。黑衣人纷纷搭弓射箭,无数锋矢飞出,几成一堵箭墙。 豹头青年陡然加速,身体左纵右跳,身后齐刷刷落下一排箭矢。很快,青年冲到了黑衣人身旁,一个飞扑,一个黑衣人被从马上拉下,双爪用力,手中的黑衣人头颅被生生拧下。 青年在人群中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全然不作防御,不时有人或马倒下。 若有人从侧后偷袭时,就有两把飞剑从天而降。长剑如风,飘忽不定,一道凝光闪过,便有一人落马。 二人一个近击,一个远攻,配合十分默契,转眼间有十几人丧于其手。 眼见难以抵挡,黑衣人只得再次取出不多的墨箭,向二人射去。这墨箭想来应是制作不易,不到危险时分这些人不舍得用出。 可是当墨箭落在豹头青年身上时,覆于其身的光华一阵晃动,原本犀利的箭矢竟然难以刺入。 哗然之下,蒙面人只得纷纷避开。青年见状紧追不舍,头顶飞剑如影随形,转眼已离开营地十几步远。 “快回来,小心有诈。”驭剑之人在身后大喊。 青年舔了一下嘴唇,刚要折身,有六个黑衣人纵马奔过,背上背着一个梭形匣子,用手一拍,匣子中飞出一道道黑丝,一到空中便缠搅于一起,化作一张大网,落在了青年身上。 青年在网下拼力挣扎,可黑丝不知是何物所制,竟然将身上的光华割裂,牢牢将青年裹了起来。 “不好,是捕灵网。”手持令牌的老者大喊,“莫要用飞剑去斩,此网可污飞剑灵性。”驭剑之人赶紧掐诀,飞剑高高飞起。 周边的黑衣人眼见有机可趁,顺着捕灵网网眼,手中刀剑纷纷刺入。眼见豹头青年性命堪忧,老者闷哼一声,双掌合拢,手中令牌飞起,电光缭绕,悬于捕灵网上空。 “落。”老者大喊一声,令牌中射出几十道雷电,雷光闪烁,直直击在捕灵网上。捕灵网是修行人最为痛恨之物,无论对人对器都可克制,唯有至刚至阳的雷电方能将其破解。 雷电过后,捕灵网化为齑粉消散,周边的黑衣人横七竖八躺了一地。 豹头青年满身焦黑,奋力跃起,向着营地踉跄跑去。他的一条腿已断,浑身上下都是大大小小的创口,就连豹耳也被割去一只。 两柄飞剑紧紧相随,护卫着豹头青年。终于,豹头青年靠近了营地,老者和中年人都长出一口气,准备上前接应。 眼瞅着就要脱离险境,豹头青年心神一松,终是捡了一条命回来。可就在这时,眼前景象翻转,耳边传来惊呼声,地面急速向着自己飞来。 怎么会这样,豹头青年掉在地上的头颅满是迷茫之色,身体裂为四五块。一道影子在其尸首旁出现,急速向着营地外游动而去。 “恶贼,休走。”驭剑的中年人目眦欲裂,飞剑呼啸着俯冲而下,对着地上的黑影刺去。黑影十分灵活,如水蛇般左躲右避,来到了蒙面人首领身旁。 飞剑不依不饶,紧紧追了过来。 忽的一声,众人眼睛一花,首领的身影从马背上消失,再出现时已在空中,手中多了一把墨色长剑。当当,长剑急速连斩,两把飞剑应声被斩为两截,掉落于地。 驭剑的中年人面色痛苦,两把飞剑被毁,自己的心神也遭重创,哇的吐了一口血出来,眼见已失了再战之力。 首领并不继续追赶,从空中缓缓飘下,落于马背之上。 方才的黑影蠕动起来,渐渐化为一个娇小人形站了起来,“盟主,那壮汉守卫甚严,未能进入马车。”竟然是个女子声音。 “无妨。”首领平静无波,远远眺着马车的方向。 黑衣人重新聚集起来,就连那些已受伤之人,也都整齐站立,好似毫不疼痛。 如此一来,就有些难办了。黑衣人只要不将其躯体碎裂,就有再战之力。而赵陵这一边,可是倒一人就少一人的。如此消耗下去,最终人数占优的还是黑衣人。 方才带队冲锋的重骑军官已经失了一条胳膊,看了看四周,大喊道:“向起,接替本将指挥,勿要让贼人接近贵人。” “喏。”一直在内圈警戒的向起闻声而出,看了看有些惨烈的战场,一挥手,内圈警戒的重骑中又走出几人,纠集其他未死重骑,准备再次冲锋。 偷袭营地的黑衣人,恢复能力明显比重骑强悍,甚至一些倒在地上的半残之人,也慢慢爬了起来,向着马车方向挪来。为今之计,只有冒死前出,一举将贼人斩杀方为妥当。 不知这些鸦面人为何这么难缠,向起心中暗生懔意。抽出长剑,正要带队冲锋。 “慢着。”身后传来声音,侍女捧着一把雕成青鸟模样的珊瑚走了出来,递给了方才驭雷的老者,“此物或可克制对方。” 老者郑重接过,低头一礼,“谢翁主。”转头对向起说道:“待我施法后,再冲锋。”将珊瑚高高举起,老者面色肃穆,口中念念有词,“起。”一声断喝,珊瑚上飞起一个巨大的青鸟光影。 青鸟一声清鸣,飞到空中,身上光点璀璨,散出丝丝缕缕的光线,如蛛丝随风飘曳。青鸟俯冲而下,飞过那些肢体残缺,仍在兀自爬动的黑衣人。随着其经过,这些黑衣人身上飘出缕缕黑烟,终于倒地不动。 青鸟再次飞向那些列队的黑衣人,所过之处,黑衣人身上均是逸出黑烟。黑烟消散,这些黑衣人显然萎靡许多,有的人甚至当场倒下。 一直岿然不动的首领眼见不妙,伸手将臂上衣服扯下,露出那乌鸦纹身。咬破舌尖,一口血喷于手臂上,乌鸦纹身动了起来,蠕动几下竟然脱出手臂,身体渐渐变大,展翅向着空中的青鸟飞去。 一鸦一鸟在空中搏斗起来,鸟鸣鸦啸交杂,本是有形无质的幻化之物,竟然也打的难解难分,不时有羽毛落下,落地即消失不见。 黑衣人准备再度冲锋,却被首领制止。这些人战力已失一半,上去只能是白白送死。深吸一口气,首领发出尖利的啸叫,声音传出很远,掩盖了战场的嘈杂之声。 很快,远处传来纷乱的扑打声,转眼间便到了众人头顶之上。天空出现了一对对红色的亮点,犹如夏日萤虫游弋起舞。 红点迅速落下,此时方才看清,这些都是一只只的乌鸦,红色的亮点正是乌鸦的眼睛。 空中黑压压一片,乌鸦如乌云般向着营地飞去。 “嘎嘎。”乌鸦发出刺耳的鸣叫声,声音传入耳中,营地中人顿时气血翻滚,心躁神乱。 感觉就像有人拿着挫刀在使劲蹭剐神魂,这种源于神魂的苦痛,远比肉体的伤势更为折磨。 很快,有的人便七窍流血,抱着头痛苦呻吟。 “魔音。”手持令牌的老者狰狞着喊道,从身上取出一个小鼓,用力击打。鼓发出的声音并不大,却是将鸦鸣压制了一些,营中的人方才有了喘息之机。 眼见对手反抗,乌鸦鼓噪的更加厉害,有的甚至低飞到重骑头顶,嘴一张,吐出一道黑烟。直往盔甲里钻去。 重骑并不怕刀剑攻击,但对于这种无形的手段却是全然无法防护。中了黑烟的人,很快癫狂起来,丧失神智,提着武器乱砍乱叫。 为了躲避这些发疯的袍泽,其他人纷纷避开,队伍混乱起来,马车前的最后一道防线眼看就要被突破。 危急时刻,一道黑影从马车中跃出,正是赵陵的那只黑猫。 黑猫凄厉的叫了一声,那些丧失神智的重骑如遭重击,身体一振醒了过来。 愤怒的盯着空中肆无忌惮飞舞的乌鸦,黑猫腾空一跃,身体化为一片璀璨的光斑,光斑聚在一起,竟然化成一头背生双翼的黑虎。 黑虎身子一抖,更多的黑虎从其身上分出。一群黑虎怒吼着,双翅扇动,向着空中的乌鸦扑去。鸦鸣虎吼夹杂在一起,天空不时掉下黑羽,在地上覆盖了一层。 黑衣人首领看了一眼身旁女子,“我去会会马车主人。”话音未落,身体已经出现十几丈外。嘭的一声爆鸣,首领身体再次加速,以至于眼睛都无法捕捉到他的踪迹。 一把长剑在马车顶出现,首领双手持剑,大力向马车斩下。 当的一声,一把磨盘大小的斧子挡住长剑的攻势,那个时时守在马车旁的壮汉,双眼凶狠的盯着首领。 一击不成,首领并不恋战,一个后翻再次从侧面攻向马车,壮汉手中巨斧伸出,挡住了马车。岂料首领此招乃是虚招,身形急转,长剑刺向壮汉的眼睛。 来不及将斧子收回,壮汉只得用另一只手臂挡在脸前,长剑刺入其胳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壮汉的胳膊全然不像血肉之躯,长剑刺入十分晦涩,眼见无法再进,首领只得收剑再寻战机。 一时间,场中人的目光均被此处吸引,车中的赵陵却毫无动静。 第55章 乡野亦藏龙 马车前,光头壮汉狞笑着伸出一根手指,冲着首领晃了晃。用手抹了抹胳膊上的创口,剑伤不治而愈。 首领略略一怔,自嘲的摇摇头,回手砍倒两名试图前来救援的重骑。 正在此时,天空轰然一声巨响,有无数光华如流萤般落下,众人慌忙抬头观望。原来在天空搏斗的青鸟和乌鸦幻象,光泽渐渐黯淡,俨然势均力敌之下已是油尽灯枯。 孤傲的青鸟和桀厉的乌鸦,竟然选择了同归于尽。 天空中,两道黑色和红色云带,拉着长长的尾迹,重重撞在了一起。轰鸣声中,火星四溅,光华璀璨,绚丽如斯。 首领眉头一皱,面色有些难看,似是有些痛楚,持剑的手臂也在微微颤抖。乌鸦幻象的消失,显然已影响到其自身。 手持令牌的老者见状,刚想回身夹击,可是鼓声稍停,重骑们又开始东倒西歪,被天空其他乌鸦的鸣叫所制。无奈之下,只得一边敲鼓,一边紧张的关注着马车旁的战局。 首领看了看如石墙般堵在车前的壮汉,微微蹙眉,不突破这层阻挡,如何能捉到车中的女子。 将墨剑缓缓抬起,剑尖指向壮汉,下一刻时,首领站立的地方陷下去一尺有余,人已经消失。再现身时,墨剑剑尖已经到了壮汉的胸膛前。 长剑刺入壮汉胸膛,感觉却如方才一般晦涩,如同刺入砂砾之中,而且越往后,砂砾越发紧实,止住了长剑的去势。 首领微讶,这壮汉到底是习有何种异术,竟然能将自己的血肉之躯化为砂土,且再生之力这么强。如此一来,刀剑之类的存在几乎对其难以形成实质伤害。 不甘心之下,首领避开壮汉的攻势,身体如蝴蝶翻飞,对着壮汉要害之处刺去。再厉害的异术,也有个极限,只要超过这个极限,终是难以承受这些伤害。 壮汉虽然身形高大,体格坚硬,终是失了灵活,在首领凌厉的攻势下,很快全身上下都是创伤。 时间长了,一些创口鲜血簌簌流下,显然异术的庇护已经到了极限。再这么下去,不用首领再攻,壮汉就得自己倒下。纵然如此,壮汉仍如铁塔一般护住马车,除了应付首领攻击,还要不时拨落袭向马车的箭矢。 首领再一次攻来,壮汉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怒吼着将手中巨斧用力劈出。这一斧力道之大,经过之处闪过一溜火光。巨大的气浪裹挟着砂石,呼啸着撞向首领。 眼见来势凶猛,首领双臂交叉,护着面门疾退。忽然,在其下方大地裂开,一个由砂土组成的巨大拳头从地下钻出,重重打在了首领身上。 猝不及防之下,首领如一枚弹丸,被打的直直飞了出去,身体重重砸入土中,地上出现了一个深坑。 尘土飞扬中,首领从坑中走了出来,轻轻拭去嘴角的鲜血,摇摇头笑道:“没想到你这个傻大个竟然是土属性,竟然还有如此手段,大意了。”咳嗽了两声,首领喉头发甜,终于忍不住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再来,只要我血还没有流干,你休想伤贵人一根寒毛。”壮汉已是遍体鳞伤,仍兀自屹立不倒。 “好啊,那我就成全你忠义名声。”首领轻笑道,他已经明显感觉到,壮汉撑不了多久了。 壮汉一拳拳击打在地上,首领身旁地面不断冲出巨大的拳头。首领手中长剑凛冽,一剑剑斩下,拳头轰然而碎。 二人相持良久,俱是身疲力乏。尤其是壮汉,身体摇摇晃晃,气血已至耗尽。 此时,剩下的重骑眼见无法参和二人的争斗,重新瞄准了其余有些萎靡的鸦面人。向起高高举起长剑,不断拍打胸脯,其他重骑也是效仿其动作。 “杀杀杀。”十几人的喊叫杀声,竟然压过了鸦鸣虎啸,一股无形的气息,从向起身上逸出,向着其他重骑身上飘去。其余重骑身上也同样散发出类似的气息,渐渐与向起的连接在一起。 在场的人明显感知到,这些重骑不一样了,但到底哪里不一样了,却是说不清道不明。就如一个个铁砂,凝聚成了利刃,而且这利刃是有意识的。 首领也感觉到了重骑的变化,面色大变,这是交战以来他第一次感觉到恐慌。不是恐慌自身安危,而是那些辛苦培养出的鸦卒,可能被绞杀殆尽。 看了一眼单膝跪地、已是强弩之末的壮汉,首领暗自用力,身旁顿时黑雾缭绕,墨剑上腾起黑色的火焰,“死。”随着话音,首领高高跃起,斩向面色金黄的壮汉。 剑锋落下,壮汉已无还手之力,有些愧疚的瞟了一眼马车。 当的一声巨响,从马车后伸出一把红色长刀,接下了长剑的攻势。首领胳膊一阵酸麻,抬头一看,一个汉子身上红光缭绕,单手持刀,挡下了自己的致命一击。 此人正是侦察返回的张远,眼见壮汉命悬一线,冲出挡下了对方的绝杀。此时的张远,浑然不似平时模样,血气蒸腾,面容沧桑,影影绰绰有一道虚影覆于其身上。 细看其双眼,一股幽远的感觉传来,好似有人越过时间长河,正从千百年前眺望今世。 “你是何人?”首领收剑于身侧,沉声问道。 “赵国宝安郡厢军张远。”张远声音沙哑,平静答道。 什么玩意,这是张远,跟随归来的吴亘与沙杵对视一眼,这老棒槌什么时候还留了这么一手。一直以来,吴亘总把张远当作一名大哥来看,武力平庸,靠着累功才升到屯长位置。 可今日的张远似乎变了一个人,什么感觉呢,就是厚重,如同庙里的塑像一般,岁月累积之下,自有神韵,浩气凛然。 这种状态下的张远,吴亘自忖也难以打过。且不说武力,就是那威严深邃的压迫感,就让自己有些畏手畏脚。 首领也同样感受到了张远的威势,“未曾想小小的厢军中竟然也有你这样的存在,今天着实失算了。果然是英雄莫问出处,乡野处也卧虎藏龙。 今天,你非要拦我吗,为了这平日里高高凌驾于你头顶的贵人。如此缩在车中的怯懦之辈,值得你以死相拼吗。”说着用长剑指向马车。 “我张家为赵国戍边百年,忠的是赵国,既然她是赵国贵人,便不能容你随意杀戮,多说无益,手下见真章。”张远举起手中的佩刀。 这刀是军中通用的配置,几乎人手一把,可谓普通至极。可此时在其手中,刀刃竟然染上了一层红色,杀气腾腾。可见刀法一路,重的是人,而不是器。 “好,那就让我领教一下阁下的刀法。”首领长剑向身侧平平抬起,黑色的火焰映射下,脸有些妖异。 二人同时消失,再现时已是在空中。刀剑相交,火星四溅。二人默默对视,目光如炬,却是互不相让。一击之下,张远与首领各自向相反方向飞去。 张远双手执刀于头侧,面色凝重,脸上也渐渐笼罩上一层红色。对手很强,而且出手之间有一种诡异的力量,这种力量通过刀传到自身,血气竟然稍稍有些紊乱。 刚想再次出击,却见头领急速向后掠去,奔向手下鸦卒。 原来,此时向起已率领重骑冲向鸦面人。 此时的重骑,十几人宛如一个整体,力量竟然比方才大了几倍。如此神异加持,加上此时鸦面人还未全然恢复,重骑如热刀切脂一般,一举冲垮了鸦面人的队形,寒光闪闪之下,所到之处对手纷纷到地。 眼见手下遭人屠戮,首领心头大急,再也顾不上张远,欲抽身返回相救。 斜倚在马车上的壮汉此时开口道:“我来困住他。”说着双手插入土中,双目圆睁,胳膊上血如泉涌,渗入脚下沙土之中。 地面颤抖起来,如同水浪一般不断涌动,一道道裂隙出现。在首领的周围,一堵堵坚如金铁的石墙出现,轰隆隆围拢过来。 首领冷笑一声,纵身欲跃出。壮汉左脚重重一踏,一块几丈大小的石板从地上飞起,飞到首领头上重重压了下来。顿时尘土飞扬,乱石穿空,首领被砸落下去。 石墙向着中间挤压过去,里面传出击打的声响,墙面上出现了一道道深深的剑痕。 壮汉额头青筋暴露,双手艰难的在土中划动。石墙扭动起来,如面团一般包裹住首领,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石团。 “咔嚓咔嚓……”石团上出现了道道裂隙,有黑气从中渗出。轰的一声,碎石乱飞,首领从中跃出,发髻散乱。刚一落地,忽然有什么东西卷住了自己双脚。 只见一条长长的舌头从土中伸出,牢牢束缚住了首领的腿脚。紧接着,从土中飞出无数个棱形的石弹,向着首领攒射而去。 一到首领身旁,这些石弹轰然炸开。猝不及防之下,首领被炸个正着,身上的黑衣碎裂,露出胸口硕大的鸦头纹身。 还未等首领反应过来,地上就出现了一个大洞,长舌拉着其向土中落去。一入土中,洞口即封闭起来,首领竟是被埋入了地下。 马车旁的壮汉大喜,巨掌往地上一按,首领消失的地方,地面迅速坚硬如铁。 众人长出了一口气,终于将此人封在地下了,虽然不知其生死,但借着此空当,倒是可以将其手下斩杀干净。至于那漫天的乌鸦,有黑虎撑着应不是什么问题。 正在此地,地面颤抖起来,一道道裂隙在地面出现。突然地面炸开,首领的身影再次出现,惊怒道,“小贼尔敢。”长剑用力一扫,缠绕于其身上的长舌被削断,剑气不减,向着地下斩去,所过之处,一道深深的沟壑出现。 在旁观战的吴亘吸了一口凉气,感觉到一阵肉疼,这舌头被斩断,那可得有多疼。 从远处地面上冒出一个人,正是那日向吴亘展示长舌的瘦小男子。只见其将长舌收回,吸溜了一下,再伸出时,长舌已完好如初。 “嘿嘿嘿。”瘦小男子蹲在地上嬉笑几声,浑然无事,显然那道剑气并未斩中要害,转身一跳,又没入土中消失不见。 首领此时已无再战之心,伸手接下追踪而来的张远一击,借着这反冲之力,跃回到鸦面人中间。 看着七零八落的手下,首领脸色愤恨,伸手从怀中掏出了一个海螺。 第53章 夜袭 车队越往前行,各种危险也不期而至。 途中曾遇到一指长的毒蚁,一波波蜂拥而至,所过之处寸草不生。幸亏队中有名异人擅使火,在烧死无数乌压压的毒蚁后,车队方才脱身。 也曾遇到地裂之祸,有几名厢军连人带马掉入其中,落个尸骨无存。 吴亘坐在马上,不时掏出焦糊的蚂蚁往口中塞去。不错,正是被一把火烧死的那些毒蚁,用油炸一炸还真挺好吃。 想着此去不知还有多少时日,本着能省就省的原则,吴亘率先以身试毒,倒是在一行人中掀起了吃蚁的风潮,连赵陵都试着吃了几个。 前方出现了一层淡淡的雾气,连着天气也凉快了一些。众人的心神反而绷的越来越紧,因为这些雾气的出现,也意味着离晦雾不远了。 这一日,车队到了一处小山边,这里竟然有一弯弯浅浅的水潭,形如月牙,碧波荡漾。倒是一路上难遇的清静之地,正好在此好好歇息一晚。 还未到傍晚,薄雾如潮水般涌了过来,天地间变的影影绰绰。 吴亘、张远等人刚刚坐下,陈统领找了过来,“张远,你带人去四周探察一番,特别是那些雾气重的地方,要细细侦察,免得有敌人潜伏于其中。” 张远眼睛微眯,站起身道,“自无不可,只是途中劳累,还请陈统领让我们兄弟几个歇息片刻,万一有什么情况,也好有力气应对。” 陈统领面色一冷,“身为厢军,怎可如此推三阻四,贵人即将安歇,若是不及早探明,又怎好布置防卫。” “呦,陈统领什么时候也能指挥动卫军了,这才几天,就升官了,还布置防卫。我们就是撒在外围的狗,有什么情况旺旺几声就行了。”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不用说,又是吴亘。 陈统领冷笑道:“吴亘,不要仗着贵人召见了一次就趾高气扬、目无法纪,以色娱人终是成不了气候。” “放你的狗臭屁。”一听这话,吴亘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腾的跳了起来。 这些日子,车队一路上沉闷压抑,无事之时,沙杵就拿吴亘被单独召见的事开玩笑,慢慢被人听见,也就在其他厢军中传开了。 这次车中与赵陵相见,可谓吴亘心中隐痛。自小到大,从没有这么举止失措过,每每想起都羞辱难当、郁闷不止。今天陈统领哪壶不开提哪壶,竟然当众揶揄自己,哪里还能忍的住,伸手就要拔刀。 张远赶紧拉住炸毛一般的吴亘,对着陈统领说道,“行,遵大人令,我等马上出发。” 陈统领哼了一声,“切记要探察细些,不可敷衍马虎,特别是雾气深重之地,更要摸个清楚。” 张远、吴亘、沙杵三人离了营地,纵马向外奔去。 路上,张远叹了口气,“吴亘,陈统领明显是为难于你,忍忍,还是以大局为重。” 吴亘眼睛四下打量,答非所问道,“今夜似乎有什么窥探营地,心里总是有些毛毛的。” 张远脸色一懔,“可是发现了什么。”吴亘在这种事情上从来不会开玩笑,气氛不由的紧张起来。 “还没有,再往前走走。”三人直直奔着雾气浓郁的地方跑去。 前方出现一片黑雾,如黑色缎带漂浮于薄雾之中,就好像牛奶中倒入了一带墨迹。 吴亘停下了脚步,翻身下马,默默凝视眼前的黑雾。黑雾旁边的土地上,地面出现一条条黑色的区域,如同一条条巨蟒。 马儿不安起来,不用催动,自行向后退去。不用说马,连张远、沙杵也感到一阵阵不适,心口悸动,身上汗毛竖起,气血不断翻滚。 吴亘一声不吭,手紧紧抓着缰绳,眼神有些惘然的望向黑雾。张远等人的异状自然看的出来,但自己却是没有一丝的不适。 难不成赵陵说的对,自己身上真有什么异鬼气息。吴亘面色苍白,额头渗出冷汗,如此倒是掩饰了自己的不安。 张远看了看四周,开口道,“快些服下固元丹,这里已有晦雾出现,免得中招。”临行前,每人都发了十颗固元丹,为的就是应对当前这种情况。 吴亘假装掏出固元丹,到了口边却又滑落于袖中。就是想试试,到底能不能仅凭肉身就可承受晦雾。 三人策马而行,避开那些黑色的雾气,沿路勘察起来。走了几里,情形不算太坏,这些晦雾断断续续,中间仍有通道可前行。 虽然形状仍有变化,但大部分移动缓慢,只要小心防范,却是伤不到人的。吴亘发现,这些黑雾有的正在变淡,似是与周边天地气息相冲,以至于渐渐消弭。 看来,晦雾虽然诡异,但也不是没有克制之法。此方天地自会慢慢净化,倒不用担心远远飘到人烟聚集之地。 而且,人族与晦雾打交道多年,也积累了不少应对的法子,这固元丹就是其中之一。 “有没有听到乌鸦的叫声。”吴亘忽然抬头问道。 “什么乌鸦叫声。”张远侧耳细听,四周静寂无声,有些奇怪的看了一眼吴亘。 “啪。”沙杵打了个响鞭,“别疑神疑鬼的,这鬼地方,叫你这么一说,连我也觉着有些瘆人。” 吴亘低头不语,忽然一个激灵。乌鸦、鸦卒,当初在青木的院中,那个什么盟主,曾问什么女人的下落。自己也旁敲侧击打听过,可青木对此一直缄口不言,时间长了也就过去了。 难不成…… “不好,可能有人对赵陵不利。”吴亘确信方才自己没有听错,就是鸦鸣。 “什么,谁对贵人不利。”张远一惊,赶紧问道。 吴亘看向张远,“我也不知道,但总是有不好的感觉。老张,讲句实话,若是有敌来袭,此时回去,仅凭我三人可能也起不了多大作用,还回去吗。” “走,回营,不管怎么样,得回去看看。”张远拨马掉头就往回跑。吴亘与沙杵对视一眼,也是紧紧跟上。 跑了小半个时辰,三人远远看到,营地的方向浓烟翻滚,隐隐有喊杀声传出。张远心头一沉,营地已经遭到攻击。 “准备好兵器,小心行事,敢在此地袭击贵人,想来也是不简单。”张远面色凝重,回头嘱咐二人。 想想也是,大夏与赵国交战这么多年,都尽量不斩贵人,即使被俘,也要妥善对待,这已是各国都遵循的一条不成文规矩。若是有人敢于袭杀贵人,那便是天下共贼,跑到哪国都要被诛杀的。 等跑的近了些,才发现营地已被人团团围住,足有一百多名贼人正向营寨中冲去。这些贼人皆是身着黑衣,脸上戴了一个鸦嘴模样的面具。 其中有一人,位于贼人中央,正坐于马上,默默观察着战场的变化。 黑衣人分成两股,避开车队防御最重的正面,从月牙湖两侧骑马向着营地不断冲击。 这些人明显受过战阵训练,行动有条不紊,攻势绵绵不断。除了两侧进攻兵力,还有一部分人围着营地不断跑动,一枝枝箭矢如雨般飞向营中,掩护着骑兵进攻。 其箭矢落点极为刁钻,与骑兵配合默契,正好落于其五步之外,营中地上已经插了密密麻麻一层箭矢。 最先撑不住的是外围厢军,很快便被冲散阵型。黑衣人或执刀或持锤,肆意反复冲杀,不少厢军落马,或被斩杀,或是死于马蹄践踏之下。 处于核心的卫军重骑,并没有贸然出击,骑在马上冷冷看着在营地中驰骋的黑衣人。重骑将赵陵马车围成两圈,内圈人手持盾牌,依托其他马车构建防线,形成了一面黑色的盾墙。 外圈的则由一名军官统领,摆了个锋矢阵形,已是全副武装。箭矢落到重骑身上,纷纷被厚重的盔甲弹开。 眼见厢军溃散,防线左支右绌,营前出现了空隙,军官回头看了一眼,率先拔出长剑高高举起。 呛啷呛啷,拔剑声四起,三十个重骑用剑身拍打着自己的胸甲,剑与甲的撞击声整齐划一,声音越来越大。 “杀。”军官大吼一声,重骑慢慢启动。 这名军官选择的出击时机颇为明智,重骑虽勇,防御强悍,但缺点就是加速较慢。若是厢军阻挡在前面,如此狭小的距离,很难提速,发挥重骑威力,反而容易被对手缠住。 厚重的马蹄敲击着地面,速度越来越快,如一把利剑刺出。 从空中看去,两股黑色的洪流重重撞在一起,锋头处顿时人仰马翻,失去主人的坐骑茫然四下奔逃。毕竟重骑无论装备还是武力,都胜于对面黑衣人。剑光飞舞之下,十几个黑衣人当场倒下。 普通的刀箭对于重骑的厚甲来说,显然作用不大。 但是诡异的事情发生了,那些倒下的黑衣人,只要不是碎成几块,或是被践踏为肉泥,就晃晃悠悠从地上爬起,嘶吼着继续向着重骑进攻。 一声尖细的哨子响起,黑衣人纷纷散开,沿着重骑的边缘滑过,兜了一个圈后又重新整队。 “用墨箭。”黑衣人中有一人大喊道。很快,方才游走骑射的黑衣人,从身后箭壶中取出一支用黄纸包裹着的箭矢。 黄纸打开,通体黝黑的箭显现出来。箭身上,有繁复的花纹。箭尖处,闪耀着蓝色的幽光。 这些黑衣人显然对此箭颇为珍视,取出后满弓射了出去。墨箭刺破空气的尖啸声响起,向着仍在猎杀落单黑衣人的重骑飞去。 如此杂乱的现场,不少箭都偏离了目标。但剩下的箭矢落在重骑身上,与方才刀箭难进相比,墨箭轻松的射入盔甲之中,破口处,蓝色的光亮闪起,向着全身蔓延而去。 蓝色的光亮与黑色的盔甲交相辉映,显有有些诡异。被射中的重骑有的倒下再未起来,有的伤势较轻的身体摇晃起来,嘶吼着向着身边的同伴发起攻击。 猝不及防之下,重骑的队形混乱起来,仅这一击,就有十余人倒下,剩下的人急忙远离那些被蓝焰覆盖的同伴。 “嘭嘭嘭。”几个弹丸在重骑中炸裂,一片红色的烟尘弥漫开来。烟尘所到之处,蓝焰纷纷熄灭,那些被蓝焰所制的重骑纷纷倒下。 第54章 搏杀 烟火弥漫的战场上,一个头发披散,赤足麻衣,脖子上挂着骨头项圈的男子从马车边走了出来,“些许魅火,也想逞能。”嚣张的对着蒙面人大笑,方才的弹丸正是其扔出。 眼见墨箭手段被克制,一直坐于马上、窥视战场的黑衣人首领,取下身上的弓箭,弓如满月,摇摇对准颈带项圈的男人。 一声尖细的破空声传出,箭如流星,眨眼间便没了影子。 另一边,脖带骨头项圈的男人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的箭羽,脸上笑意犹存。有些奇怪的看了一眼远方,不知这箭矢何时洞穿了身体,旋即身体重重倒地,脸上还挂着难以置信的表情。 “小贼尔敢。”又有三人跳出,正是紧随在马车旁的面相怪异之人。 领头之人是个青年,身体一晃,化为豹头尖爪模样。另一名中年人则双手掐诀,身后剑匣中跳出青白两把长剑,飞于空中,剑光吞吐不定,如毒蛇待击。 第三人则是一名老者,手持令牌,轻轻一晃,令牌中射出两道白光,光华覆盖于前两人身上,犹如透明的铠甲。 豹头青年满意的舒展了一下身体,厉吼一声,身体陡然涨大到两丈多高,四肢着地,跳跃着杀向着黑衣人。黑衣人纷纷搭弓射箭,无数锋矢飞出,几成一堵箭墙。 豹头青年陡然加速,身体左纵右跳,身后齐刷刷落下一排箭矢。很快,青年冲到了黑衣人身旁,一个飞扑,一个黑衣人被从马上拉下,双爪用力,手中的黑衣人头颅被生生拧下。 青年在人群中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全然不作防御,不时有人或马倒下。 若有人从侧后偷袭时,就有两把飞剑从天而降。长剑如风,飘忽不定,一道凝光闪过,便有一人落马。 二人一个近击,一个远攻,配合十分默契,转眼间有十几人丧于其手。 眼见难以抵挡,黑衣人只得再次取出不多的墨箭,向二人射去。这墨箭想来应是制作不易,不到危险时分这些人不舍得用出。 可是当墨箭落在豹头青年身上时,覆于其身的光华一阵晃动,原本犀利的箭矢竟然难以刺入。 哗然之下,蒙面人只得纷纷避开。青年见状紧追不舍,头顶飞剑如影随形,转眼已离开营地十几步远。 “快回来,小心有诈。”驭剑之人在身后大喊。 青年舔了一下嘴唇,刚要折身,有六个黑衣人纵马奔过,背上背着一个梭形匣子,用手一拍,匣子中飞出一道道黑丝,一到空中便缠搅于一起,化作一张大网,落在了青年身上。 青年在网下拼力挣扎,可黑丝不知是何物所制,竟然将身上的光华割裂,牢牢将青年裹了起来。 “不好,是捕灵网。”手持令牌的老者大喊,“莫要用飞剑去斩,此网可污飞剑灵性。”驭剑之人赶紧掐诀,飞剑高高飞起。 周边的黑衣人眼见有机可趁,顺着捕灵网网眼,手中刀剑纷纷刺入。眼见豹头青年性命堪忧,老者闷哼一声,双掌合拢,手中令牌飞起,电光缭绕,悬于捕灵网上空。 “落。”老者大喊一声,令牌中射出几十道雷电,雷光闪烁,直直击在捕灵网上。捕灵网是修行人最为痛恨之物,无论对人对器都可克制,唯有至刚至阳的雷电方能将其破解。 雷电过后,捕灵网化为齑粉消散,周边的黑衣人横七竖八躺了一地。 豹头青年满身焦黑,奋力跃起,向着营地踉跄跑去。他的一条腿已断,浑身上下都是大大小小的创口,就连豹耳也被割去一只。 两柄飞剑紧紧相随,护卫着豹头青年。终于,豹头青年靠近了营地,老者和中年人都长出一口气,准备上前接应。 眼瞅着就要脱离险境,豹头青年心神一松,终是捡了一条命回来。可就在这时,眼前景象翻转,耳边传来惊呼声,地面急速向着自己飞来。 怎么会这样,豹头青年掉在地上的头颅满是迷茫之色,身体裂为四五块。一道影子在其尸首旁出现,急速向着营地外游动而去。 “恶贼,休走。”驭剑的中年人目眦欲裂,飞剑呼啸着俯冲而下,对着地上的黑影刺去。黑影十分灵活,如水蛇般左躲右避,来到了蒙面人首领身旁。 飞剑不依不饶,紧紧追了过来。 忽的一声,众人眼睛一花,首领的身影从马背上消失,再出现时已在空中,手中多了一把墨色长剑。当当,长剑急速连斩,两把飞剑应声被斩为两截,掉落于地。 驭剑的中年人面色痛苦,两把飞剑被毁,自己的心神也遭重创,哇的吐了一口血出来,眼见已失了再战之力。 首领并不继续追赶,从空中缓缓飘下,落于马背之上。 方才的黑影蠕动起来,渐渐化为一个娇小人形站了起来,“盟主,那壮汉守卫甚严,未能进入马车。”竟然是个女子声音。 “无妨。”首领平静无波,远远眺着马车的方向。 黑衣人重新聚集起来,就连那些已受伤之人,也都整齐站立,好似毫不疼痛。 如此一来,就有些难办了。黑衣人只要不将其躯体碎裂,就有再战之力。而赵陵这一边,可是倒一人就少一人的。如此消耗下去,最终人数占优的还是黑衣人。 方才带队冲锋的重骑军官已经失了一条胳膊,看了看四周,大喊道:“向起,接替本将指挥,勿要让贼人接近贵人。” “喏。”一直在内圈警戒的向起闻声而出,看了看有些惨烈的战场,一挥手,内圈警戒的重骑中又走出几人,纠集其他未死重骑,准备再次冲锋。 偷袭营地的黑衣人,恢复能力明显比重骑强悍,甚至一些倒在地上的半残之人,也慢慢爬了起来,向着马车方向挪来。为今之计,只有冒死前出,一举将贼人斩杀方为妥当。 不知这些鸦面人为何这么难缠,向起心中暗生懔意。抽出长剑,正要带队冲锋。 “慢着。”身后传来声音,侍女捧着一把雕成青鸟模样的珊瑚走了出来,递给了方才驭雷的老者,“此物或可克制对方。” 老者郑重接过,低头一礼,“谢翁主。”转头对向起说道:“待我施法后,再冲锋。”将珊瑚高高举起,老者面色肃穆,口中念念有词,“起。”一声断喝,珊瑚上飞起一个巨大的青鸟光影。 青鸟一声清鸣,飞到空中,身上光点璀璨,散出丝丝缕缕的光线,如蛛丝随风飘曳。青鸟俯冲而下,飞过那些肢体残缺,仍在兀自爬动的黑衣人。随着其经过,这些黑衣人身上飘出缕缕黑烟,终于倒地不动。 青鸟再次飞向那些列队的黑衣人,所过之处,黑衣人身上均是逸出黑烟。黑烟消散,这些黑衣人显然萎靡许多,有的人甚至当场倒下。 一直岿然不动的首领眼见不妙,伸手将臂上衣服扯下,露出那乌鸦纹身。咬破舌尖,一口血喷于手臂上,乌鸦纹身动了起来,蠕动几下竟然脱出手臂,身体渐渐变大,展翅向着空中的青鸟飞去。 一鸦一鸟在空中搏斗起来,鸟鸣鸦啸交杂,本是有形无质的幻化之物,竟然也打的难解难分,不时有羽毛落下,落地即消失不见。 黑衣人准备再度冲锋,却被首领制止。这些人战力已失一半,上去只能是白白送死。深吸一口气,首领发出尖利的啸叫,声音传出很远,掩盖了战场的嘈杂之声。 很快,远处传来纷乱的扑打声,转眼间便到了众人头顶之上。天空出现了一对对红色的亮点,犹如夏日萤虫游弋起舞。 红点迅速落下,此时方才看清,这些都是一只只的乌鸦,红色的亮点正是乌鸦的眼睛。 空中黑压压一片,乌鸦如乌云般向着营地飞去。 “嘎嘎。”乌鸦发出刺耳的鸣叫声,声音传入耳中,营地中人顿时气血翻滚,心躁神乱。 感觉就像有人拿着挫刀在使劲蹭剐神魂,这种源于神魂的苦痛,远比肉体的伤势更为折磨。 很快,有的人便七窍流血,抱着头痛苦呻吟。 “魔音。”手持令牌的老者狰狞着喊道,从身上取出一个小鼓,用力击打。鼓发出的声音并不大,却是将鸦鸣压制了一些,营中的人方才有了喘息之机。 眼见对手反抗,乌鸦鼓噪的更加厉害,有的甚至低飞到重骑头顶,嘴一张,吐出一道黑烟。直往盔甲里钻去。 重骑并不怕刀剑攻击,但对于这种无形的手段却是全然无法防护。中了黑烟的人,很快癫狂起来,丧失神智,提着武器乱砍乱叫。 为了躲避这些发疯的袍泽,其他人纷纷避开,队伍混乱起来,马车前的最后一道防线眼看就要被突破。 危急时刻,一道黑影从马车中跃出,正是赵陵的那只黑猫。 黑猫凄厉的叫了一声,那些丧失神智的重骑如遭重击,身体一振醒了过来。 愤怒的盯着空中肆无忌惮飞舞的乌鸦,黑猫腾空一跃,身体化为一片璀璨的光斑,光斑聚在一起,竟然化成一头背生双翼的黑虎。 黑虎身子一抖,更多的黑虎从其身上分出。一群黑虎怒吼着,双翅扇动,向着空中的乌鸦扑去。鸦鸣虎吼夹杂在一起,天空不时掉下黑羽,在地上覆盖了一层。 黑衣人首领看了一眼身旁女子,“我去会会马车主人。”话音未落,身体已经出现十几丈外。嘭的一声爆鸣,首领身体再次加速,以至于眼睛都无法捕捉到他的踪迹。 一把长剑在马车顶出现,首领双手持剑,大力向马车斩下。 当的一声,一把磨盘大小的斧子挡住长剑的攻势,那个时时守在马车旁的壮汉,双眼凶狠的盯着首领。 一击不成,首领并不恋战,一个后翻再次从侧面攻向马车,壮汉手中巨斧伸出,挡住了马车。岂料首领此招乃是虚招,身形急转,长剑刺向壮汉的眼睛。 来不及将斧子收回,壮汉只得用另一只手臂挡在脸前,长剑刺入其胳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壮汉的胳膊全然不像血肉之躯,长剑刺入十分晦涩,眼见无法再进,首领只得收剑再寻战机。 一时间,场中人的目光均被此处吸引,车中的赵陵却毫无动静。 第56章 摊牌 “呜”悠长的声音响起,首领用力吹着手中的海螺。 张远手持红刃,奋力向着首领奔来。任谁也知道,此时此地吹响海螺,定是藏有什么厉害的法门,断不能让其如意。 斜瞥了一眼急急冲过来的张远,首领并不着急。眨眼间二人相距只有十步之遥,对于武者来说,这已是近在咫尺。 地上的一摊黑影,忽然如蛇一般蠕动起来,缠绕住了张远身体,稍稍阻了一阻其去势。张远举刀砍下,黑影与红光接触,顿时断裂开来。可是,更多的黑影再度攀援而上,竟是不顾自身,也要拦下张远。 与此同时,首领手中的海螺冒出一股股的黑雾。黑雾漆黑如墨,飘出后并不逸散,反而如水般向着四周流淌开来。所过之处,与周边气流激荡,冒出一串串火光,发出呲呲的声响。 首领身前,雾气缭绕,已是掩盖了其身形。 黑雾继续流淌,落到那些已经岌岌可危的鸦面人身上。其人顿时精神一振,身体渐渐膨胀起来,力量暴涨,藏于面具后的双眼,发出慑人的殷红之色。 向起顿时感觉到对面的压力剧增,刀剑砍到鸦面人身上,竟然有些砍不下去。 与此同时,黑雾渐渐向着自家方向飘来,有两名重骑沾染上了一些。两人动作一滞,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呼,浑身上下肌肤不断翻滚,身体剧烈变形,似有什么东西在其体内要破体而出。 “撤。”向起从未见过此种情况,赶紧招呼剩余的人,避开黑雾向着自家方向跑去,这已不是自己所能应付的情况,再战下去,只能徒增伤亡。 刚跑出几步,那两名重骑连同胯下战马,身体上伸出七八条触须,人与马竟然长在一起,成了一个不人不马的怪物,留着脓水,向着离去的众人嘶吼,痛苦的挣扎死去。 天空中的黑鸦越发兴奋起来,一只只如海鸟捕鱼般投入黑雾,再出现时身体已经涨大三倍不止,聒噪着向着黑虎飞去。渐渐的,黑虎也支持不住了,数量锐减,退到了马车上空。 形势已经是坏的不能再坏,无人能抵挡这黑雾的侵袭。相反,对手有此物相助,战力飙升,一升一降间,这仗已经没法再打下去了。 袭击首领,是不可能的。那身边缭绕的黑雾,就是其护身符。方才那两名重骑的惨状历历在目,此时过去,纯粹是自寻死路。 站在马车旁的壮汉眼见不妙,勉力抬起没有马匹的车子,竟然是准备以一己之力,拉着车子逃离。 忽然,海螺的响声骤止,声音一停,那些黑雾也不再喷涌而出。众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只是向着黑雾最重也就是首领的方向打量。 时间回到方才,首领正在勉力吹动海螺,头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灰败下去。这些黑雾是他费尽心力搜集来的纯净晦雾,可不是星落原上那些丝丝缕缕的灰黑雾气所能相比。 虽然他自身也能抵抗一些,但这些黑雾终是对身体有害。况且,这里还是人族的地盘,这些黑雾不为此方天地所容,不久之后就要消弭的。黑雾边缘那些火光和声响,正是与此地灵气对冲所致。 眼见自己手下再度得势,首领正自欣喜,忽然从身下窜出一人,一刀斩向海螺,把其打落在地。还未等自己反应过来,那人已将海螺收在手中。 首领不由大惊,什么人可以不惧黑雾,跑到里头来袭击自己,一时大意之下,竟然被对方得了手。 等看清时,不由的一愣,此人自己倒是见过,正是当日去定远城寻找青木时,在巷中偶遇之人。当初虽然也有些异样感觉,却因着有事没有在意,没想到却在此地出现,还抢去自己的法器。 难不成此人正自猜疑,首领又发现,对方手持之刀也有些怪异,黑雾到其旁边,无风自起湍流,翻滚着向刀中钻去。 这一人一刀俱是不怕黑雾,果是异类。 吴亘打量着手中的海螺,顺手揣在了腰中。 “还我法螺,否则”首领冷冷开口,提起了手中的剑。 “否则什么。”吴亘打断了对方的话语,“若不是青木的缘故,方才我早已一刀砍死你。你也别说什么狠话,看看四周,若是断了这黑雾,你的手下又能坚持多久。就如你,恐怕此时也是外强中干,想来催动这法螺也是不易。 这样,我也不管你是什么盟主不盟主,趁着双方俱疲,将人马撤去,否则,哼哼,死在此地的还不知是谁。” “你是什么人,为何不惧晦雾。” “我就是个讨口饭吃的贵人护卫,至于这什么晦雾。”吴亘打量了一下四周有如实质的黑雾,伸手掬了一捧过来,“我也正纳闷呢,为何这黑雾不能伤我。对了,你可是戍徒。” 首领一愣,“你竟然知道我的身份,青木告诉你的?” 吴亘摆摆手,“别乱想,青木没有说,我猜的。这黑雾快要散了,有事我们可相约再谈,当下你还是叫你的人撤了。” 踌躇片刻,首领颔首道,“此地不是说话之所,三日后我二人可再相约再见。”看到吴亘戏谑表情,又补充道,“放心,就你我二人,我云冥还是讲信义的。” “行行,等我找个地方躲起来,你再撤。”吴亘说着,借着黑雾掩蔽,向着战场另一侧跑去,很快就人影消失不见。 首领也就是云冥叹了口气,今日事终是草草了之,对方说的对,等黑雾一散去,己方恐无再战之力。罢了,撤。 首领从黑雾中钻出,一声呼啸,示意手下撤退。 撤退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为防对方衔尾追击,首领与那名藏在影子中的女人断后,在黑雾的掩护下,带着自己所剩不多的手下缓缓退后,天空的乌鸦与黑虎也是渐次脱离。 赵陵这一方,看到对方撤退,知道是出了什么变故。本想派人追赶,可看到对方藏于那诡异黑雾之中,只能眼睁睁看着敌人消失。 一场偷袭下来,双方俱是死伤惨重。赵陵这一边,厢军死伤最为惨重,毕竟是处于外围,首当其冲遭受袭击,只剩下了陈统领三人和张远、吴亘、沙杵三人。四十余人出来,只剩下寥寥几人,陈统领可谓欲哭无泪,真是成了光杆统领了。 重骑这边,还有十五人。致于那些异人,只剩下四人,其中壮汉苦战云冥,已然是失去了战力。 云冥退走,剩下的人也不顾夜暗,匆匆拔营而行,直到半夜时分,找到一处山坳,方才停下了脚。 篝火闪烁间,营地一片死气沉沉,原本想着只是一趟护卫之旅,却迭遭祸事,不免让人消沉。吴亘看着篝火一言不发,倒不是为战事所忧,今天一场大战,着实是开了眼界。 原来重骑突袭竟然有如此效果,特别是向起带队冲锋时,那肃杀无敌的气势,着实让人心仪。还有这些异人离奇的手段,也是精彩纷呈。 最让吴亘惊讶的是,张远竟然也有异术在身,而且看其手段,施展起来竟然不弱于异人。 想到与云冥的三日之约,心中不免心向往之。因何自己不惧晦雾,难不成真是戍徒后代,倒是要与云冥好好讨教一番。 第二日清晨,吴亘刚一睁眼,就见赵陵在营中漫步,侍女手持托盘在后,盘子上放有一个瓷瓶。见到受伤的军卒,赵陵都会好言宽慰,从瓷瓶中倒出一个小如绿豆的药丸,让军卒服下。 如此贵人亲自为自己送药,很多军卒皆是惶恐中带着欣喜,忙不迭起身施礼。无他,这些贵人平日里连面都不一定见的上,如此作为让这些人可谓受宠若惊。这么一来,倒是让众人定下心来,隐隐弥漫的怨气一扫而空。 吴亘看着赵陵,面带讥讽之意,这解衣推食的把戏,这赵陵倒是精通的很。损失如此惨重,恐怕很多人连此行目的都不知道,就平白丢了性命。 走到吴亘面前时,赵陵微微一笑,“吴亘,随我来。” “得,又来事了。”吴亘心头嘲讽,有些踌躇。 赵陵这个人,给自己的感觉很危险。 这种危险,不是说刀兵相向,而是此人性子喜怒无常,诡谲多变,为了目的不择手段。 前次在马车中,堂堂一个贵人,竟然去挑逗一个中人,逼着对方答应自己的要求。事实证明,这种手段确实有效,要不然吴亘就不会跑到黑雾中去阻止云冥。 此人手段心机俱佳,稍不小心就会着了她的道。此外还有一个原因,平心而论,赵陵也确实长的好看,举止间皆是媚意,让吴亘着实有些吃不消。 随着其来到马车,侍女将帘子放下。赵陵却没有什么异常动作,揉着自己眉心,似乎有些疲倦。 吴亘规规矩矩坐下,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肃然而坐。 “吴亘,昨夜的事谢谢你,若不是你夺走那海螺法器,恐怕我等已是丢了性命。”赵陵慢悠悠开口道,示意吴亘桌上的茶水自用。 吴亘有些惊诧,昨天在黑雾之中,应该没有人看到才是。忽然瞥见正躲在角落里、浑身斑秃的黑猫,心下恍然,这个畜生当时可是在空中,须是瞒不了它的眼睛。 “亘既然答应贵人,定然不负重托。”吴亘慨然道。 “行了,别给我装了,你既然夺下法器,为何不顺手杀了那人。”赵陵脸上笼上一层杀气。 吴亘刚要解释,赵陵不耐烦的摆手道:“我不管你与其达成了什么交易,总之别误了我行程即可。” 赵陵如此作态,反而让吴亘放下了心,端起茶杯灌了一口,嗯,不错,上好的岩茶。 “赵贵人,此行你目的何在,总得给我透个底,若再遇上意外也免得措手不及。” 赵陵一只手捻着自己秀发,沉吟片刻开口道:“确实,既然相求于人,怎能不将实情相告。你听说过练气士一道衰落的传言?” 吴亘点点头,此事水从月倒是说过,“听说是与那晦雾有关?” 赵陵点点头,“不错,昨夜你业已看到,这晦雾于天地灵气,可谓水火不容,二者相遇,相互对冲之下就会相互消弭。 据传说,上古时代,天地灵气充沛,练气可谓天地大道,各种流派手段层出不穷。可是后来,随着晦雾侵袭,灵气渐渐淡薄,失了修行的根基,练气一道便迅速衰落,一落千丈,各种传承断层。倒是各种各样的异人渐次出现,才形成了当今这种局面。” “那赵贵人” “叫我赵陵。” “咳咳,赵陵姑娘,那你此行可是与此有关。” “正是,我偶然得了一个令牌,却是上古修行门派问天宗的入山信物。费尽心力四下打探,终是摸清了这问天宗山门所在,就在这星落原中。 这些消失的门派中,极有可能藏有练气修行的秘诀、经文。这些年随着天地日益稳固,一些地方灵气复苏,练气有再次兴起迹象,只是苦于大量的典籍丢失,进取艰难,所以很多人便动了寻访古迹的念头。” “赵姑娘也不例外,所以才有此次星落原之行。” “不错,想那远古之时,练气士手段非凡,移山倒海,翻云覆雨,好不令人向往,而且修行有成,可入仙道,寿命绵长,如此手段,岂不让人向往。” 说到此处,赵陵双眼熠熠生辉,胸脯急剧起伏,心绪显然颇为激动。  第57章 出来混当和为贵 走在营中,吴亘尚在消化赵陵的话语。此行的真正目的已是明了,却是去寻那什么上古练气门派,找什么遗失经诀。 吴亘对此全然提不起兴趣,水从月当时已断言,自己不具备练气资质。与之相比,倒是不惧晦雾这件事更令自己上心些。 自小到大,吴亘总以为自己就是被人弃养的普通人族小孩,可是从赵陵、云冥话语中,好似并不那么简单,心中倒是有些期待与云冥再遇。 车队继续出发,与来时相比,显的凄惨了些。陈统领再也不像刚开始时趾高气扬,毕竟自己带来的人手折损殆尽,说是统领,统领自己吗。 一路上,车队小心翼翼,避开那些不时出现的黑灰色雾气。这些雾气虽然与云冥当日释放的晦雾相比差了许多,可也不是众人所能承受的。 路上的植被和小兽与平日所见也大不相同,多呈褐黑色,甚至有一株看起来像沙蓬草的东西,吴亘轻轻一碰,竟然撒丫子跑出老远,不停冲着众人吐着口水,好,是射出汁液。 吴亘摸了摸怀中的海螺,这东西能收纳晦雾,倒是个好东西。只是不知道怎么个用法,再见到云冥,倒是要好好问问。不错,吴亘已视其为自己囊中之物,到手的东西任谁都别想再夺走。 张远此时成了营中红人,就连那些异人也都对他刮目相看。当日展现出的实力,已足以灭杀异人,任谁也不会再轻视这样的人物。 尊严,是要靠实力来说话的。 吴亘笑嘻嘻走到张远面前,“老棒槌,还藏着不少好东西吗,平日里也不见你使出来。对了,那是附体还是上身,倒好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连气质都大有不同。” 张远看了看四周,叹了口气低声道,“你以为我愿意使出这种手段,我张家在边陲繁衍几十代,世代戍边,这是传下来的秘术,就是一代代老祖宗攒下的英气,降临于后人,庇佑后人安危。只不过,这种状态其实是催发身体潜能,并不能使用过长时间的,用的多了,死的也快。” 原来是这么回事,吴亘原本还想着与张远学上一学,没想到是独家买卖,人家祖上蒙阴,泽被后代,别人是占不了便宜的。 到了晚间,车队再次休息。吴亘取出红曜石,细心磨起刀来。说来也怪,当日乙三磨了七次,刀面就磨好一半,自己费了不少劲,只是稍稍有些起色。应该是没有对方那般实力,那只有水滴石穿,铁杵成针了。 忽然,一只像沙鼠一般的小兽,从身旁土里钻了出来,溜溜达达走到吴亘身边,吐出了一个纸团。捡起纸团一看,上面写着“向南十五里相见。” 看了看四周无人发现,吴亘随手将纸团扔在篝火中。找了个理由,溜出了宿营之地,悄悄向南而去。边走边暗骂云冥,这向南十五里让自己如何去寻。 正焦躁间,那只小兽又从土里钻了出来,吱吱叫了两声,示意吴亘随着其前行。 小兽只有巴掌大小,奔跑起来却是不慢,不到一柱香时间,前方出现了一棵黑黝黝的大树,在这片旷野中看起来十分显眼,树下赫然坐着一人。 吴亘放缓了脚步,四下打量后方才走到近前。 云冥见到吴亘,微微点点头,示意其坐于身前,“放心,此地只有我一人。阁下如何称呼?” 吴亘大大咧咧坐下,通报了姓名,手却始终扶在刀柄上,“不知云兄召我何事?” “你是庶徒后人?”云冥单刀直入。 吴亘苦笑道:“我都不知道自家身世,从小孤身一个,被寨子里的人抚养长大。” “可以让我看看吗,庶徒后人人身中多有晦雾残存痕迹。”看到吴亘警惕的表情,云冥微微一笑,“放心,把手给我即可,若是害你,一剑斩了就是。” 吴亘小心将左手伸出一截,云冥将两根手指搭在其腕上,半晌后面露疑惑,“并无半分晦雾存在迹象,这倒是有些奇怪了。按说当日你与我都吸入不少晦雾,为何此时便消失殆尽。” “说不得我是天赋异禀,天生不怕晦雾呢。”吴亘收回手臂,懒洋洋道。 云冥眼神中出现了一丝炙热,“如此奇材,倒也难得,吴兄弟可愿加入正灵盟。” “正灵盟?”还是第一次听说有这么个存在。 眼见吴亘疑惑,云冥倒也不隐瞒,直接交了个底。 原来,这正灵盟乃是戍徒后人、联络各地族人成立的一个组织。因何叫正灵盟,其实倒是有一层叫板的含义。 戍徒刚开始时还是各国派出的正卒,后来局势平缓,便遣了些犯事罪人、庶人到此补充,所以戍徒之名倒是名副其实。为了这些人安心,还专门将其家眷送了过来,如此一来,很多戍徒就留在了边陲,繁衍生息,再没有回过家乡。 多年来,因着再无大的战事,各国对这些戍徒也就不再那么看重了,不仅照顾补给渐少,而且由于长年与异鬼打交道,戍徒难免接触晦雾,身体发生了一些异变,更是让各国所厌恶。 时间长了,戍徒难免会有怨气。 确实也是,自己拿命在外守边,却还要遭到本族之人鄙视,任谁也会心意难平。一些年轻的戍徒心生怨怼,认为自己方是真正的人族,而那些躲在后面逍遥的不过是膏粱之徒,正灵盟也就应运而出。 人乃万物之灵,正灵正灵,正是戍徒对自己的认知,其余人皆是伪灵罢了。 云冥正是这一代的盟主,因为庶人毕竟人数较少,这些年积极向着内地渗透,拉拢各国人士加入正灵盟,以壮大实力。 这次听说赵陵欲寻上古修行秘笈,云冥便动了心思,想着夺其所有。练气一途遭遇大变,很多修行法门都已断层。若是以往也就罢了,可是这些年此道又有兴起的征兆,如此壮大正灵盟的机缘绝不能错过。 对于吴亘,云冥倒真是动了招揽的心思。不说别的,就不怕晦雾这么一手,就是让人觊觎的天赋。戍徒多与异鬼打交道,若是有如此人物在手中,或刺探,或觅宝,或袭杀,皆为可用。 一念至此,云冥眼色柔和起来,“正灵盟虽然尚且弱小,可却蒸蒸日上,吴兄弟加入想来定会有所作为,怎不比伺候那些尸位素餐的贵人强些,如何?” 吴亘有些失笑,这云冥和赵陵都流露出招揽之意,自己这个被赶出校尉府的楷模倒是成了香饽饽,随意抬了抬手道:“谢云盟主好意,我乃一个粗人,有话就直说了。 昔日曾有兄弟劝我,大丈夫当游历天下,方知天阔,识地广。如今我还未走出这小小的宝安郡,不妨等我游历一番后再说。倒不是推脱之辞,若是他日我意已决,自会去寻盟主的,还请盟主海涵。” 云冥略有些失望,但很快恢复神色,“好,天下之大,我辈岂是蓬蒿人。祝吴兄弟鹏程万里,来日方长,他日再聚时,说不得在那玉阙之上,我二人再醉饮醴酒。” “好,一言为定。只是赵陵那里”吴亘试探道。 “我也不让兄弟为难,纵然不再厮杀,但分杯羹总是可以的,能得多少各凭本事罢了,否则我如何向死去的弟兄交待。”云冥微微蹙额,直直盯着吴亘。 “行,我明白了,定当尽量转圜。”吴亘明白了云冥的底线,自然也好找赵陵商量。这二人都是心怀大志之人,些许伤亡根本不值一提,只不过是用来讨价还价的筹码罢了。 交谈一番,吴亘就欲返营,一直担心对方索要海螺,可云冥却连提也未提。无奈之下,吴亘只得厚了脸皮请教海螺的使用之法,方才千恩万谢离去。 云冥站在树下,看着其背影默默不语,一个人形从树影中升起,化为一名女子,“盟主,此人既然不从,为何不杀了他,将法螺夺回。” “他那把刀让我想起了什么。呵呵,倒是有趣。算了,莫要给自己树强敌了,此人虽幼,说不得将来亦有一番成就,些许法器,与他就是了。” 待回到营中,吴亘径直去找了赵陵,将云冥的条件告知。 自己进入黑雾而无碍的事并未在营中流传出来,说明这个女人还是比较口紧的。但同时,也落了个把柄在其手中,以其性子,只是隐而不发罢了。 赵陵眉头一皱,“倒也不是不可,我只是怕到时分账不均,又要再起波澜。况且,他真以为吃定我了吗,谁还没有些后手。” 吴亘从桌上扯了一块果脯塞入嘴中,“我的赵贵人,你也是皇家中人,怎么如此小气。这里是星落原,不是赵国,就是再有权势,还能把手伸到这里来。 出来混要以和为贵,雨露均沾,吃相太狠可是会噎死人的。你就是再有手段,毕竟这里距戍徒所在近些,若对方再遣一些人来,纵然不死,失了人手,我们还怎么入遗迹,怎么返回赵国。” 赵陵细眉一挑,嘴角带笑,“哦,你倒是看出来了,见到皇家贵人还不下跪。” 吴亘鄙夷道:“赵国尚青鸟,加上你姓赵,这不等于敲着锣鼓说,我可是有靠山的,我可是皇家人。” “诶呦,小弟弟倒是蛮聪慧的吗,我是锦春王之女,此次是奉父王之命出行。”赵陵小巧的嘴角微微翘起,媚眼含情,“不是说雨露均沾吗,今晚不如花萼楼前雨露,来个春梦了无痕” 吴亘身体一缩,“赵贵人,自重,我是来谈正事的。”吓的就要逃出马车。 “哈哈哈。”赵陵大笑道,“好,你与那什么云冥说,我同意了,双方可以合作,只不过收成时我六他四。这是我的底线,若不然,大家再做过一场就是。” “行行行,你们都是大爷,我这就传话去。”吴亘边说边从马车上落荒而逃。 看着车外稀疏星光,赵陵面色冷峻,“一个小小戍徒,也敢谈条件,且行且看。” 次日,车队继续出发,再没有遇到什么贼人,只是天空远远缀着一只乌鸦。  第55章 乡野亦藏龙 马车前,光头壮汉狞笑着伸出一根手指,冲着首领晃了晃。用手抹了抹胳膊上的创口,剑伤不治而愈。 首领略略一怔,自嘲的摇摇头,回手砍倒两名试图前来救援的重骑。 正在此时,天空轰然一声巨响,有无数光华如流萤般落下,众人慌忙抬头观望。原来在天空搏斗的青鸟和乌鸦幻象,光泽渐渐黯淡,俨然势均力敌之下已是油尽灯枯。 孤傲的青鸟和桀厉的乌鸦,竟然选择了同归于尽。 天空中,两道黑色和红色云带,拉着长长的尾迹,重重撞在了一起。轰鸣声中,火星四溅,光华璀璨,绚丽如斯。 首领眉头一皱,面色有些难看,似是有些痛楚,持剑的手臂也在微微颤抖。乌鸦幻象的消失,显然已影响到其自身。 手持令牌的老者见状,刚想回身夹击,可是鼓声稍停,重骑们又开始东倒西歪,被天空其他乌鸦的鸣叫所制。无奈之下,只得一边敲鼓,一边紧张的关注着马车旁的战局。 首领看了看如石墙般堵在车前的壮汉,微微蹙眉,不突破这层阻挡,如何能捉到车中的女子。 将墨剑缓缓抬起,剑尖指向壮汉,下一刻时,首领站立的地方陷下去一尺有余,人已经消失。再现身时,墨剑剑尖已经到了壮汉的胸膛前。 长剑刺入壮汉胸膛,感觉却如方才一般晦涩,如同刺入砂砾之中,而且越往后,砂砾越发紧实,止住了长剑的去势。 首领微讶,这壮汉到底是习有何种异术,竟然能将自己的血肉之躯化为砂土,且再生之力这么强。如此一来,刀剑之类的存在几乎对其难以形成实质伤害。 不甘心之下,首领避开壮汉的攻势,身体如蝴蝶翻飞,对着壮汉要害之处刺去。再厉害的异术,也有个极限,只要超过这个极限,终是难以承受这些伤害。 壮汉虽然身形高大,体格坚硬,终是失了灵活,在首领凌厉的攻势下,很快全身上下都是创伤。 时间长了,一些创口鲜血簌簌流下,显然异术的庇护已经到了极限。再这么下去,不用首领再攻,壮汉就得自己倒下。纵然如此,壮汉仍如铁塔一般护住马车,除了应付首领攻击,还要不时拨落袭向马车的箭矢。 首领再一次攻来,壮汉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怒吼着将手中巨斧用力劈出。这一斧力道之大,经过之处闪过一溜火光。巨大的气浪裹挟着砂石,呼啸着撞向首领。 眼见来势凶猛,首领双臂交叉,护着面门疾退。忽然,在其下方大地裂开,一个由砂土组成的巨大拳头从地下钻出,重重打在了首领身上。 猝不及防之下,首领如一枚弹丸,被打的直直飞了出去,身体重重砸入土中,地上出现了一个深坑。 尘土飞扬中,首领从坑中走了出来,轻轻拭去嘴角的鲜血,摇摇头笑道:“没想到你这个傻大个竟然是土属性,竟然还有如此手段,大意了。”咳嗽了两声,首领喉头发甜,终于忍不住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再来,只要我血还没有流干,你休想伤贵人一根寒毛。”壮汉已是遍体鳞伤,仍兀自屹立不倒。 “好啊,那我就成全你忠义名声。”首领轻笑道,他已经明显感觉到,壮汉撑不了多久了。 壮汉一拳拳击打在地上,首领身旁地面不断冲出巨大的拳头。首领手中长剑凛冽,一剑剑斩下,拳头轰然而碎。 二人相持良久,俱是身疲力乏。尤其是壮汉,身体摇摇晃晃,气血已至耗尽。 此时,剩下的重骑眼见无法参和二人的争斗,重新瞄准了其余有些萎靡的鸦面人。向起高高举起长剑,不断拍打胸脯,其他重骑也是效仿其动作。 “杀杀杀。”十几人的喊叫杀声,竟然压过了鸦鸣虎啸,一股无形的气息,从向起身上逸出,向着其他重骑身上飘去。其余重骑身上也同样散发出类似的气息,渐渐与向起的连接在一起。 在场的人明显感知到,这些重骑不一样了,但到底哪里不一样了,却是说不清道不明。就如一个个铁砂,凝聚成了利刃,而且这利刃是有意识的。 首领也感觉到了重骑的变化,面色大变,这是交战以来他第一次感觉到恐慌。不是恐慌自身安危,而是那些辛苦培养出的鸦卒,可能被绞杀殆尽。 看了一眼单膝跪地、已是强弩之末的壮汉,首领暗自用力,身旁顿时黑雾缭绕,墨剑上腾起黑色的火焰,“死。”随着话音,首领高高跃起,斩向面色金黄的壮汉。 剑锋落下,壮汉已无还手之力,有些愧疚的瞟了一眼马车。 当的一声巨响,从马车后伸出一把红色长刀,接下了长剑的攻势。首领胳膊一阵酸麻,抬头一看,一个汉子身上红光缭绕,单手持刀,挡下了自己的致命一击。 此人正是侦察返回的张远,眼见壮汉命悬一线,冲出挡下了对方的绝杀。此时的张远,浑然不似平时模样,血气蒸腾,面容沧桑,影影绰绰有一道虚影覆于其身上。 细看其双眼,一股幽远的感觉传来,好似有人越过时间长河,正从千百年前眺望今世。 “你是何人?”首领收剑于身侧,沉声问道。 “赵国宝安郡厢军张远。”张远声音沙哑,平静答道。 什么玩意,这是张远,跟随归来的吴亘与沙杵对视一眼,这老棒槌什么时候还留了这么一手。一直以来,吴亘总把张远当作一名大哥来看,武力平庸,靠着累功才升到屯长位置。 可今日的张远似乎变了一个人,什么感觉呢,就是厚重,如同庙里的塑像一般,岁月累积之下,自有神韵,浩气凛然。 这种状态下的张远,吴亘自忖也难以打过。且不说武力,就是那威严深邃的压迫感,就让自己有些畏手畏脚。 首领也同样感受到了张远的威势,“未曾想小小的厢军中竟然也有你这样的存在,今天着实失算了。果然是英雄莫问出处,乡野处也卧虎藏龙。 今天,你非要拦我吗,为了这平日里高高凌驾于你头顶的贵人。如此缩在车中的怯懦之辈,值得你以死相拼吗。”说着用长剑指向马车。 “我张家为赵国戍边百年,忠的是赵国,既然她是赵国贵人,便不能容你随意杀戮,多说无益,手下见真章。”张远举起手中的佩刀。 这刀是军中通用的配置,几乎人手一把,可谓普通至极。可此时在其手中,刀刃竟然染上了一层红色,杀气腾腾。可见刀法一路,重的是人,而不是器。 “好,那就让我领教一下阁下的刀法。”首领长剑向身侧平平抬起,黑色的火焰映射下,脸有些妖异。 二人同时消失,再现时已是在空中。刀剑相交,火星四溅。二人默默对视,目光如炬,却是互不相让。一击之下,张远与首领各自向相反方向飞去。 张远双手执刀于头侧,面色凝重,脸上也渐渐笼罩上一层红色。对手很强,而且出手之间有一种诡异的力量,这种力量通过刀传到自身,血气竟然稍稍有些紊乱。 刚想再次出击,却见头领急速向后掠去,奔向手下鸦卒。 原来,此时向起已率领重骑冲向鸦面人。 此时的重骑,十几人宛如一个整体,力量竟然比方才大了几倍。如此神异加持,加上此时鸦面人还未全然恢复,重骑如热刀切脂一般,一举冲垮了鸦面人的队形,寒光闪闪之下,所到之处对手纷纷到地。 眼见手下遭人屠戮,首领心头大急,再也顾不上张远,欲抽身返回相救。 斜倚在马车上的壮汉此时开口道:“我来困住他。”说着双手插入土中,双目圆睁,胳膊上血如泉涌,渗入脚下沙土之中。 地面颤抖起来,如同水浪一般不断涌动,一道道裂隙出现。在首领的周围,一堵堵坚如金铁的石墙出现,轰隆隆围拢过来。 首领冷笑一声,纵身欲跃出。壮汉左脚重重一踏,一块几丈大小的石板从地上飞起,飞到首领头上重重压了下来。顿时尘土飞扬,乱石穿空,首领被砸落下去。 石墙向着中间挤压过去,里面传出击打的声响,墙面上出现了一道道深深的剑痕。 壮汉额头青筋暴露,双手艰难的在土中划动。石墙扭动起来,如面团一般包裹住首领,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石团。 “咔嚓咔嚓……”石团上出现了道道裂隙,有黑气从中渗出。轰的一声,碎石乱飞,首领从中跃出,发髻散乱。刚一落地,忽然有什么东西卷住了自己双脚。 只见一条长长的舌头从土中伸出,牢牢束缚住了首领的腿脚。紧接着,从土中飞出无数个棱形的石弹,向着首领攒射而去。 一到首领身旁,这些石弹轰然炸开。猝不及防之下,首领被炸个正着,身上的黑衣碎裂,露出胸口硕大的鸦头纹身。 还未等首领反应过来,地上就出现了一个大洞,长舌拉着其向土中落去。一入土中,洞口即封闭起来,首领竟是被埋入了地下。 马车旁的壮汉大喜,巨掌往地上一按,首领消失的地方,地面迅速坚硬如铁。 众人长出了一口气,终于将此人封在地下了,虽然不知其生死,但借着此空当,倒是可以将其手下斩杀干净。至于那漫天的乌鸦,有黑虎撑着应不是什么问题。 正在此地,地面颤抖起来,一道道裂隙在地面出现。突然地面炸开,首领的身影再次出现,惊怒道,“小贼尔敢。”长剑用力一扫,缠绕于其身上的长舌被削断,剑气不减,向着地下斩去,所过之处,一道深深的沟壑出现。 在旁观战的吴亘吸了一口凉气,感觉到一阵肉疼,这舌头被斩断,那可得有多疼。 从远处地面上冒出一个人,正是那日向吴亘展示长舌的瘦小男子。只见其将长舌收回,吸溜了一下,再伸出时,长舌已完好如初。 “嘿嘿嘿。”瘦小男子蹲在地上嬉笑几声,浑然无事,显然那道剑气并未斩中要害,转身一跳,又没入土中消失不见。 首领此时已无再战之心,伸手接下追踪而来的张远一击,借着这反冲之力,跃回到鸦面人中间。 看着七零八落的手下,首领脸色愤恨,伸手从怀中掏出了一个海螺。 第58章 幽谷怪物 “不好了,前方出现一处峡谷,里面有怪兽出没,马被拖了下去。”一早上,吴亘正在烤着逮来的一只小兽,两名前出探路的厢军和重骑狼狈不堪的奔了回来。 考虑到前方不知还要再走多少日子,能沿路补充当是最好。虽然这些野兽可能沾染了晦雾,但有固元丹在手,倒也不是不可以进食。 让吴亘吃惊的是,赵陵这个从小锦衣玉食、享尽荣华的贵人,竟然与大家一起啃着粗粝的兽肉,没有一丝不适,不得不感叹这个女人确实是做大事的人。 向起迎了上去,“怎么了。” 如今车队中人数减少,在派人查探、巡逻时便打破了原有建制,将剩余的厢军和重骑混编,有时就连异人也要执行此类任务。 那名重骑头盔都丢了,脸色煞白,“距此五里地外,有一处峡谷,长不知多少,里面黑雾缭绕。我二人在峡谷边寻觅道路,忽然跃出一个多手怪物,将马儿扯了去。” “人没事就好,可有绕过去的路。”向起也感觉事情有些麻烦,主事的军官仍在车上养伤,这平日调度俱是他负责,从吃喝拉撒到行军侦察,都得一一操心,硬生生把小白脸熬成了小黄脸。 “我二人尚未查探完全,因事发突然,便匆匆赶回禀报。” 向起沉默片刻,安慰了一下两人,起身到马车前向赵陵禀报。很快,赵陵的口谕传来,车队中每四人一组,每组中有一强力之人带队,分组派出斥候,沿着峡谷打探道路。遇有怪物,不要恋战,以规避为先。 这一下子就撒出去十二人,人手一下子捉襟见肘起来。吴亘与陈统领和另两名厢军分于一队,也是被派了出去。 一路之上,四人无言,陈统领这些日子有些消沉,凡事再不言语,只是做好份内的事。 前方地平线上出现了一道黑线,这条黑线不知长有多少里,应该就是所说的那什么峡谷。 四人小心赶到峡谷边,不由的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哪是什么峡谷,就是一处巨大的天坑。一眼望去,连峡谷对面都朦朦胧胧。 从地面以下十丈,谷中漂浮着一层淡淡的雾气,看不清谷底到底有多深。 两侧谷壁十分陡峭,上面不时粘着一些桐油般的黑色黏液。零零星星的几株树木,也是树叶黝黑,上面的花纹犹如一只只眼睛,看起来颇为诡异。 “这可如何是好,如此大的峡谷,下面不知有什么风险,人马怎能通过。”陈统领一脸无奈,转头看向吴亘,“不如我们往前走走,看看有没有能绕过去的路。” 对方这两天脾气平和不少,吴亘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倒也没有过多为难对方,遂点头答应。 三人顺着峡谷走了二十余里,还未找到峡谷的尽头。 “怪了,此处黑雾怎么少了些。”陈统领忽然停马,走到峡谷边俯身观望。 吴亘闻言也翻身下马,走过去一看,果然,此处黑雾突然凹下去一块,显然下面有洞穴之类的存在。 正打量间,忽然,后背被人蹬了一脚。猝不及防之下,吴亘向谷中落下。仓促间,伸手抓住了谷壁上的一株小树。 抬头再看,陈统领出现在谷顶,狞笑道:“小子,让你狂,今天终是出了心中一口闷气。” 吴亘看看四周,谷壁陡峭,上面有一层黑色苔藓之类的东西,很难借力跃上,转头冷冷道:“姓陈的,你竟然敢戕害同僚,不就是与你争吵几句吗。”心中其实已经明白,既然对方敢于出手,定然不会饶了自己,倒不必丢了脸面讨饶。 “同僚?呵呵,小子,怪只怪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我也是奉命而为。秦公子的事是你做的,真以为别人查不出来吗。 公子传话说,因为你他损失了两个得力手下,务必取了你的性命。本想着路上就把你解决,可没曾想那贵人还挺看重你的,小白脸就是好使,到哪里都有女人护着。”陈统领啧啧有声。 原来如此,吴亘心中恍然,血勇估计再未回到秦观身边,自己活着的消息肯定传到了京城。 “没有商量余地吗,大不了我不回定远城,从此离开就是。”吴亘试探道。 “你觉着呢。”陈统领戏谑看着吴亘,伸手取下了弓箭。 眼见对方取箭瞄向自己,吴亘瞅了瞅雾气缭绕的谷底,冷冷道:“你会死的。” “是吗,死到临头还嘴硬。”陈统领放出手中的箭,只见吴亘身子一闪,向着下面的黑雾落去。人身所过之处,在浓郁的黑雾上砸出一个大洞。 “呵呵,摔不死你,那晦雾也会将你毒死。”陈统领满意的点点头,冲着另一名厢军说道:“把他马儿也扔下去,回去后就说连人带马都被怪物给掳走了。” 另两人合力将马赶下,又等了片刻,见谷中毫无动静方才放心离去。 吴亘慢慢睁开眼,浑身一阵剧痛,断刀仍死死抓在手中。 陈统领箭矢射出时,吴亘已拔出断刀,刀刃插入谷壁,试图减缓下落之势。 黑雾固然不惧,但这谷底却是极深,连滚带撞之下,好不容易止住去势。忽然头顶掉落一匹马,正好砸在头顶上,悲催的连人带马滚落,当下便昏了过去。 看了看四周,一片昏暗,十步之外难以视物。抬头望去,头顶黑雾缭绕,不见天光。一瘸一拐走了几步,吴亘脚一滑,险些摔倒。 伸手抓起一看,是如地衣一般的植物。这种植物湿漉漉的,捏在手中如同一堆烂肉,颇为恶心。 甩掉手中的“烂肉”,刚试探着走了几步,黑雾中有亮光闪烁,忽高忽低,在当下昏暗的环境下,看起来十分醒目。 吴亘紧走几步,亮光急速远去。跳起伸手一抓,一个亮点被抓在手中。 “诶呦。”吴亘轻叫出声,原来这亮点是一种飞虫,足有一指大小,口器却是十分锋利,不防之下吴亘掌心被咬了一口。 正准备将其捏死,脚下蹿过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吴亘一惊,赶紧避开,借着飞虫的亮光向前走去。 走了十几步,前面出现了一具马尸,身上密密麻麻趴了一层老鼠,还有一个畸形的怪物,正在抢食马肉。 怪物长有六七条手,身上有一个个的隆起。身体前端却是长了一个人的头颅,头颅长有两个半尺多长的耳朵,嘴巴极大,几乎占据了脸一半的范围。 怪物正在大口进食生肉,口中鲜血淋漓,尖利的牙齿上皆是碎屑。听到动静,怪物抬起头来,喉咙发出阵阵嘶吼,如同护食的野狼。 吴亘退后一步,示意自己并无恶意。怪物一手打飞几只正在啃噬的老鼠,扛起马尸向着浓雾深处跑去。 身上背着马尸,怪物仍然跑的飞快,吴亘忍着疼痛紧紧追上。这个怪物看起来不是全无神智,在这陌生的环境中,说不得能从其口中问到出路。 渐渐的,前方雾气稀薄起来,地上也规整了不少,显然是经常有人打理。到了此处,怪物手臂抓着岩石,转而向着一侧谷壁上爬去。 抬头向上望去,吴亘不由的张大了嘴巴。 石壁上有一个个的洞口,一层层往上,好似蜂窝。有的洞口隐隐露出亮光,正是将一个个发光的飞虫拴在一起,权当灯笼。 吴亘小心的走过,经过一个洞口时,探头向里打量。 一个人形怪物爬了出来,之所以称其为人形。此人如同蠕虫,身体圆滚滚的,双腿已经融为一体,双手只剩下细细的一截。 看到吴亘,怪物发出尖细的叫声,费力爬了出来。 哗啦哗啦,伴随着叫声,两侧谷壁上的山洞,陆续出现了动静。 让吴亘难忘的一幕出现了,从洞口中走出了各式各样的怪物,口中嘶吼着,死死盯着谷中的吴亘。 这些怪物形体各异,有的生成双头,有的形似章鱼,有的头大如斗,看着四周,吴亘心凉到了极点,莫不成自己已经死了,来到了地狱之中。 如此多的怪物,打是肯定打不过的,跑嘛,看着四下密密匝匝的怪物,加之身体受伤,又能逃到何处。 看了看手中的断刀,吴亘一时生了自尽的冲动。 怪物纷纷从石壁上爬了下来,将吴亘层层围拢。有的怪物跃跃欲试,想要扑将上来。 吴亘一挥刀,怪物们吓的一缩,却也不肯退开。 双方正在对峙之时,从高处的洞穴中又爬下几人。相较怪物,这些人明显更具人形,起码五官四肢皆在。 一个满脸皱纹、面目清矍的老者走了过来,怪物们纷纷给其让出一条路。吴亘警惕的看着对方,不知来者何意。 “客人,从何而来。”老者操着古怪的口音,一字一句说道。 吴亘松了口气,终于碰到个可交流的人,且看起来相对面善些。 “我乃赵国人,被奸人所害,抛于谷中。敢问这里……”吴亘有些为难的指了指四周那些奇形怪状的“人”。 老者转身对着四周发出一声长啸,怪物们纷纷散开,回到各自的洞中。转眼间,场中只剩下老者在内的四人。 四人围着吴亘上下打量,不时伸出如鸡爪一般的手,撩开衣物察看其身上。 “怪哉,竟然未中晦毒。”老者面色怪异,如同看到怪物一般盯着吴亘。 “老丈何意?”吴亘有些不明所以。 “客人,请随我来,到洞中一叙。”老者指了指高处的一座山洞,说着便率先沿着谷壁向上爬去。 看着其骨瘦如柴的模样,吴亘真担心一个抓不稳就掉下来。可是老者看着瘦弱,手劲却是不小,攀援起来如猿猴般利索,遇至有些大的突出石头,手臂轻轻一荡就跨了过去,还不时扶一把身体受伤的吴亘。 攀爬过程中,吴亘一路打量经过的山洞。洞中只有一些凌乱的杂物,有的洞中空空如也,显然主人已去。 越往上走,吴亘发现洞里的怪物越像人形。就这样,一连爬了百丈,头顶出现了一个大的山洞,里面足以容纳几十人,老者在此处停了下来,进入洞中坐下。 按着其手势,吴亘一并走入洞中。相较其他山洞,这个洞中颇为整洁,墙上挂着一些发光的飞虫,使得里面并不是很暗。 “我们是戍徒。”一坐下,老者便开门见山。 “戍徒?”吴亘有些奇怪,这里的怪物都是戍徒?  第56章 摊牌 “呜”悠长的声音响起,首领用力吹着手中的海螺。 张远手持红刃,奋力向着首领奔来。任谁也知道,此时此地吹响海螺,定是藏有什么厉害的法门,断不能让其如意。 斜瞥了一眼急急冲过来的张远,首领并不着急。眨眼间二人相距只有十步之遥,对于武者来说,这已是近在咫尺。 地上的一摊黑影,忽然如蛇一般蠕动起来,缠绕住了张远身体,稍稍阻了一阻其去势。张远举刀砍下,黑影与红光接触,顿时断裂开来。可是,更多的黑影再度攀援而上,竟是不顾自身,也要拦下张远。 与此同时,首领手中的海螺冒出一股股的黑雾。黑雾漆黑如墨,飘出后并不逸散,反而如水般向着四周流淌开来。所过之处,与周边气流激荡,冒出一串串火光,发出呲呲的声响。 首领身前,雾气缭绕,已是掩盖了其身形。 黑雾继续流淌,落到那些已经岌岌可危的鸦面人身上。其人顿时精神一振,身体渐渐膨胀起来,力量暴涨,藏于面具后的双眼,发出慑人的殷红之色。 向起顿时感觉到对面的压力剧增,刀剑砍到鸦面人身上,竟然有些砍不下去。 与此同时,黑雾渐渐向着自家方向飘来,有两名重骑沾染上了一些。两人动作一滞,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呼,浑身上下肌肤不断翻滚,身体剧烈变形,似有什么东西在其体内要破体而出。 “撤。”向起从未见过此种情况,赶紧招呼剩余的人,避开黑雾向着自家方向跑去,这已不是自己所能应付的情况,再战下去,只能徒增伤亡。 刚跑出几步,那两名重骑连同胯下战马,身体上伸出七八条触须,人与马竟然长在一起,成了一个不人不马的怪物,留着脓水,向着离去的众人嘶吼,痛苦的挣扎死去。 天空中的黑鸦越发兴奋起来,一只只如海鸟捕鱼般投入黑雾,再出现时身体已经涨大三倍不止,聒噪着向着黑虎飞去。渐渐的,黑虎也支持不住了,数量锐减,退到了马车上空。 形势已经是坏的不能再坏,无人能抵挡这黑雾的侵袭。相反,对手有此物相助,战力飙升,一升一降间,这仗已经没法再打下去了。 袭击首领,是不可能的。那身边缭绕的黑雾,就是其护身符。方才那两名重骑的惨状历历在目,此时过去,纯粹是自寻死路。 站在马车旁的壮汉眼见不妙,勉力抬起没有马匹的车子,竟然是准备以一己之力,拉着车子逃离。 忽然,海螺的响声骤止,声音一停,那些黑雾也不再喷涌而出。众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只是向着黑雾最重也就是首领的方向打量。 时间回到方才,首领正在勉力吹动海螺,头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灰败下去。这些黑雾是他费尽心力搜集来的纯净晦雾,可不是星落原上那些丝丝缕缕的灰黑雾气所能相比。 虽然他自身也能抵抗一些,但这些黑雾终是对身体有害。况且,这里还是人族的地盘,这些黑雾不为此方天地所容,不久之后就要消弭的。黑雾边缘那些火光和声响,正是与此地灵气对冲所致。 眼见自己手下再度得势,首领正自欣喜,忽然从身下窜出一人,一刀斩向海螺,把其打落在地。还未等自己反应过来,那人已将海螺收在手中。 首领不由大惊,什么人可以不惧黑雾,跑到里头来袭击自己,一时大意之下,竟然被对方得了手。 等看清时,不由的一愣,此人自己倒是见过,正是当日去定远城寻找青木时,在巷中偶遇之人。当初虽然也有些异样感觉,却因着有事没有在意,没想到却在此地出现,还抢去自己的法器。 难不成此人正自猜疑,首领又发现,对方手持之刀也有些怪异,黑雾到其旁边,无风自起湍流,翻滚着向刀中钻去。 这一人一刀俱是不怕黑雾,果是异类。 吴亘打量着手中的海螺,顺手揣在了腰中。 “还我法螺,否则”首领冷冷开口,提起了手中的剑。 “否则什么。”吴亘打断了对方的话语,“若不是青木的缘故,方才我早已一刀砍死你。你也别说什么狠话,看看四周,若是断了这黑雾,你的手下又能坚持多久。就如你,恐怕此时也是外强中干,想来催动这法螺也是不易。 这样,我也不管你是什么盟主不盟主,趁着双方俱疲,将人马撤去,否则,哼哼,死在此地的还不知是谁。” “你是什么人,为何不惧晦雾。” “我就是个讨口饭吃的贵人护卫,至于这什么晦雾。”吴亘打量了一下四周有如实质的黑雾,伸手掬了一捧过来,“我也正纳闷呢,为何这黑雾不能伤我。对了,你可是戍徒。” 首领一愣,“你竟然知道我的身份,青木告诉你的?” 吴亘摆摆手,“别乱想,青木没有说,我猜的。这黑雾快要散了,有事我们可相约再谈,当下你还是叫你的人撤了。” 踌躇片刻,首领颔首道,“此地不是说话之所,三日后我二人可再相约再见。”看到吴亘戏谑表情,又补充道,“放心,就你我二人,我云冥还是讲信义的。” “行行,等我找个地方躲起来,你再撤。”吴亘说着,借着黑雾掩蔽,向着战场另一侧跑去,很快就人影消失不见。 首领也就是云冥叹了口气,今日事终是草草了之,对方说的对,等黑雾一散去,己方恐无再战之力。罢了,撤。 首领从黑雾中钻出,一声呼啸,示意手下撤退。 撤退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为防对方衔尾追击,首领与那名藏在影子中的女人断后,在黑雾的掩护下,带着自己所剩不多的手下缓缓退后,天空的乌鸦与黑虎也是渐次脱离。 赵陵这一方,看到对方撤退,知道是出了什么变故。本想派人追赶,可看到对方藏于那诡异黑雾之中,只能眼睁睁看着敌人消失。 一场偷袭下来,双方俱是死伤惨重。赵陵这一边,厢军死伤最为惨重,毕竟是处于外围,首当其冲遭受袭击,只剩下了陈统领三人和张远、吴亘、沙杵三人。四十余人出来,只剩下寥寥几人,陈统领可谓欲哭无泪,真是成了光杆统领了。 重骑这边,还有十五人。致于那些异人,只剩下四人,其中壮汉苦战云冥,已然是失去了战力。 云冥退走,剩下的人也不顾夜暗,匆匆拔营而行,直到半夜时分,找到一处山坳,方才停下了脚。 篝火闪烁间,营地一片死气沉沉,原本想着只是一趟护卫之旅,却迭遭祸事,不免让人消沉。吴亘看着篝火一言不发,倒不是为战事所忧,今天一场大战,着实是开了眼界。 原来重骑突袭竟然有如此效果,特别是向起带队冲锋时,那肃杀无敌的气势,着实让人心仪。还有这些异人离奇的手段,也是精彩纷呈。 最让吴亘惊讶的是,张远竟然也有异术在身,而且看其手段,施展起来竟然不弱于异人。 想到与云冥的三日之约,心中不免心向往之。因何自己不惧晦雾,难不成真是戍徒后代,倒是要与云冥好好讨教一番。 第二日清晨,吴亘刚一睁眼,就见赵陵在营中漫步,侍女手持托盘在后,盘子上放有一个瓷瓶。见到受伤的军卒,赵陵都会好言宽慰,从瓷瓶中倒出一个小如绿豆的药丸,让军卒服下。 如此贵人亲自为自己送药,很多军卒皆是惶恐中带着欣喜,忙不迭起身施礼。无他,这些贵人平日里连面都不一定见的上,如此作为让这些人可谓受宠若惊。这么一来,倒是让众人定下心来,隐隐弥漫的怨气一扫而空。 吴亘看着赵陵,面带讥讽之意,这解衣推食的把戏,这赵陵倒是精通的很。损失如此惨重,恐怕很多人连此行目的都不知道,就平白丢了性命。 走到吴亘面前时,赵陵微微一笑,“吴亘,随我来。” “得,又来事了。”吴亘心头嘲讽,有些踌躇。 赵陵这个人,给自己的感觉很危险。 这种危险,不是说刀兵相向,而是此人性子喜怒无常,诡谲多变,为了目的不择手段。 前次在马车中,堂堂一个贵人,竟然去挑逗一个中人,逼着对方答应自己的要求。事实证明,这种手段确实有效,要不然吴亘就不会跑到黑雾中去阻止云冥。 此人手段心机俱佳,稍不小心就会着了她的道。此外还有一个原因,平心而论,赵陵也确实长的好看,举止间皆是媚意,让吴亘着实有些吃不消。 随着其来到马车,侍女将帘子放下。赵陵却没有什么异常动作,揉着自己眉心,似乎有些疲倦。 吴亘规规矩矩坐下,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肃然而坐。 “吴亘,昨夜的事谢谢你,若不是你夺走那海螺法器,恐怕我等已是丢了性命。”赵陵慢悠悠开口道,示意吴亘桌上的茶水自用。 吴亘有些惊诧,昨天在黑雾之中,应该没有人看到才是。忽然瞥见正躲在角落里、浑身斑秃的黑猫,心下恍然,这个畜生当时可是在空中,须是瞒不了它的眼睛。 “亘既然答应贵人,定然不负重托。”吴亘慨然道。 “行了,别给我装了,你既然夺下法器,为何不顺手杀了那人。”赵陵脸上笼上一层杀气。 吴亘刚要解释,赵陵不耐烦的摆手道:“我不管你与其达成了什么交易,总之别误了我行程即可。” 赵陵如此作态,反而让吴亘放下了心,端起茶杯灌了一口,嗯,不错,上好的岩茶。 “赵贵人,此行你目的何在,总得给我透个底,若再遇上意外也免得措手不及。” 赵陵一只手捻着自己秀发,沉吟片刻开口道:“确实,既然相求于人,怎能不将实情相告。你听说过练气士一道衰落的传言?” 吴亘点点头,此事水从月倒是说过,“听说是与那晦雾有关?” 赵陵点点头,“不错,昨夜你业已看到,这晦雾于天地灵气,可谓水火不容,二者相遇,相互对冲之下就会相互消弭。 据传说,上古时代,天地灵气充沛,练气可谓天地大道,各种流派手段层出不穷。可是后来,随着晦雾侵袭,灵气渐渐淡薄,失了修行的根基,练气一道便迅速衰落,一落千丈,各种传承断层。倒是各种各样的异人渐次出现,才形成了当今这种局面。” “那赵贵人” “叫我赵陵。” “咳咳,赵陵姑娘,那你此行可是与此有关。” “正是,我偶然得了一个令牌,却是上古修行门派问天宗的入山信物。费尽心力四下打探,终是摸清了这问天宗山门所在,就在这星落原中。 这些消失的门派中,极有可能藏有练气修行的秘诀、经文。这些年随着天地日益稳固,一些地方灵气复苏,练气有再次兴起迹象,只是苦于大量的典籍丢失,进取艰难,所以很多人便动了寻访古迹的念头。” “赵姑娘也不例外,所以才有此次星落原之行。” “不错,想那远古之时,练气士手段非凡,移山倒海,翻云覆雨,好不令人向往,而且修行有成,可入仙道,寿命绵长,如此手段,岂不让人向往。” 说到此处,赵陵双眼熠熠生辉,胸脯急剧起伏,心绪显然颇为激动。  第59章 抱薪者怎可扼于风雪 山洞中,吴亘与老者交谈良久,方才得知此地为何有这么多的怪物。 这满谷中大大小小的怪物,皆是戍徒出身。之所以会变成如此模样,乃是因为长年沾染晦雾,导致躯体变异。 多年来,戍徒与异鬼打交道颇多,不是说一点没有对抗晦雾的法子。就如赵陵此行所携固元丹一般,戍徒也有类似的丹药。 只不过,这些丹药极为昂贵,只能供作战士卒或身份高贵之人使用,加之戍徒所居之地大多贫瘠,一般人中毒只能选择硬扛。 扛不过去的,身体就会发生巨变,变的人不人兽不兽鬼不鬼。有的还会失去神智,敌我不分,攻击同族。 所以,一旦出现这种状况,这些异变的戍徒就会被扔入这处峡谷,任其自身自灭。此处只是其中之一,在各洲之地,都有这样大大小小的安置之所。 谷壁中的洞穴,都是由异变戍徒开凿而出。一进入此地,等待这些人的就是在痛苦中煎熬,直至在哀嚎中死去。 一个戍徒死去,马上又有新的填补进来。循环往复之下,这片幽谷不知葬下了多少戍徒的尸骨。 暗谷中食物匮乏,这些人只能捕捉穿行于此地的鼠虫之类充饥,而鼠虫又以长于岩壁上的黑藓为生。 每一个戍徒死去,血肉又会洒于黑藓之上,滋润其生长。如此而论,一代代新来的戍徒,都是踩在老一代的尸骨上苟延残喘。 闻听这里发生的一切,吴亘不由的心中悚然,不是惊讶于此地生存之恶劣,而是对戍徒竟然遭到如此待遇而吃惊。 戍徒是什么人? 这是一群绵延多少代穷荒绝徼的戍边之卒,这是一群为了人族裹尸马革的贞勇之士,这是一群千余年来风号雨泣的披荆之人。到如今,他们的后人却是活的如此凄惨。 为众人抱薪者,竟然落了这样一个下场,何等唏嘘,何等悲哀,何等愤然。 当初在那处荒漠关城,享堂中一幅幅震撼人心的壁画,正是眼前这些怪物的前人、袍泽、手足。目睹此景,吴亘真真的无言以对。 虽然自己匪寨出身,身份卑微,见识不多,但身为人族一员,受其庇佑已久,实为这些人感到不公。 “为何不离开此地,离开星落原,到那赵国、大夏、朱卷等国求生,若是不容,大不了反了就是。”吴亘愤然道。 如果自己遇到此种情形,定当让那些安然享受自己恩泽的人,生生把那些华屋高楼、珠翠之珍统统吐了出来,老子不干了。 “走不了了。”老者惨笑道,“你可知,中了晦雾之毒,却再也离不开晦雾。十数日不见晦雾,如万针刺体,万蚁啃噬,苦不堪言,再服固元丹之类的亦不见效用。 此处地下有晦雾生出,虽然已是不大纯净,但尚可堪用。离了此地,就只能投奔异族,背叛人族,那可真就是数典忘祖了。” “那戍徒就没有人想着救上一救,或是送点补给之类。”吴亘急急问道。 “戍徒本就活的拮据,哪里还有余力供养我们这些废物。能活多长就活多长,活不下去了,就离开此地,毒发而死。那些空着的山洞,十个里倒有五个是自戕而亡。”老者指着对面没有灯光的一些洞穴,淡然说道。 看着老者云淡风轻的模样,吴亘此时彻底无语,所谓心死,就是如此。 “赵国人,你知道为何我要将你请了上来吗?”老者忽然开口,浑浊的眼神中露出一丝光亮。 “为何?” “一来是好多年没有纯正的人到过此地,正好打听一下外面情形,此外就是老汉有些疑惑,为何你能在晦雾中行走自如。” 吴亘也有些疑惑,赵陵说自己是戍徒,从这些人的情形来看,戍徒亦怕晦雾,应该不是。 若说自己是异族,可是同样的道理,人族耐受不住晦雾,异族同样也视此方天地灵气为毒物。那自己到底是何种缘由,才能安然穿行于二者之间。 看到吴亘的表情,老者叹了口气,知道此事没有答案。 忽然,旁边有一人插嘴道:“小的时候在屯中,曾听大祭师说过一则预言,若是有一天,有人能自由行走于异族和人族,就是我戍徒消亡的时候。莫非这就是先兆。” 老者闻听精神一振,“此种说法我也是听过的,只不过这么些年始终未见到,便以为是荒谬怪谈了。今日一见,难不成那预言即将成真,若真是如此,我戍徒一族倒是卸下了使命,终是可以自由行走于天下。 不过也是,时日长了,物竞天择之下,天地间终会孕育出不惧晦雾之人。虽然初时寥寥,但终会多起来了的。” 吴亘不禁开口问道:“若是如此,你们当如何处置,恐怕仍是不容于天下。” “那有何妨,如我等这般的人,以后定然越来越少。”说此话时,老者面色平静,丝毫不为自己出路担忧。 莫名间,吴亘有些心酸,这些人恐怕从内里已视自己为天地弃子,只是盼着族人不要再走上他们的老路而已。 “天地之大,总有医治诸位的法子,倒也不用太过灰心,连我这样的异类都已经出现,更何况只是解去晦雾之毒。”吴亘强笑道。 “呵呵,托你吉言。今天能与外人好生聊上一聊,已是心满意足。这里很多人都已不会说话,只有我们几个尚可交谈,可是憋闷的很。 客人应是受了些伤,是在此地停留几日养伤,还是要离去。若是离去,我等自会派人送你离开。” 吴亘想了想,自己随身所带食物并不多,在此地恐怕捱不了几日,况且虽然不惧晦雾,但暗谷中环境恶劣,倒不如早些上去,伤势恢复的快些,遂提出想着早些离开此地。 老者面露不舍,但还是起身向着外面轻啸一声。很快,从谷壁爬上来一个人,就是吴亘刚开始看到的多手怪物。 “阿多对此地地形熟捻,兼又力大善走,就由他来送客人离去。放心,他虽然看着凶恶,实则内心良善的很。每次出去冒险捕猎,都会将食物分给大家。”老者耐心解释道,生怕吴亘反感。 吴亘起身就要告辞,手触到怀中之物,忽然想起,这云冥的法螺还在自己手上,此物可存储晦雾。这些人不能长时间离开晦雾,但若是手持法螺,时时补充,倒也能走出这处暗谷。起码来说,出去寻找食物方便些。 将法螺取出,吴亘向老者说明其用途。老者闻听大喜,有法螺在手,倒是可以走出去看看。 只是此物需要真气催动方能使用,那只能让老者慢慢摸索了。 “啊啊。”阿多挥舞着自己的七只“手臂”,示意吴亘坐到其背上。 临行前,吴亘向着四周深深一礼,老者赶紧上前搀扶。 此礼,敬这些罹遭大难却无悔无怨的戍人,他们本不应遭受如此待遇,世道不应如此不公,世人不应遗忘他们的功绩。 “我定会再到此地。”起身时,吴亘看着对方已经萎缩成鸡爪般的手,郑重承诺。 “呵呵,多谢客人,能赠送此物已是感激不尽。”老者举着手中的海螺笑道。 爬到阿多的背上,吴亘冲着老者摆摆手。阿多纵身往外一跃,陡峭的岩壁在其脚或是手下如履平地。 “我会回来的。”吴亘转头朝着老者伫立的洞穴大声喊道。 阿多跑起来极快,很快洞穴的昏暗灯光便淹没于黑雾之中。 一路之上,阿多一声不吭,在昏暗的谷中健步如飞。吴亘受了伤,渐渐的沉睡过去,不知过了多久,身体一晃,醒了过来。 睁眼一看,外面旭日初升,阳光映照万千云雾,刺破暗夜的黎明,霞光万道,光彩夺目,将无限新生带给这个世界。 “啊啊。”阿多指了指地面,又指了指暗谷,示意自己要返回。不停打量着吴亘的腰间,吸着鼻子,面露不舍。 吴亘站在地上,摸了摸腰间不禁恍然,出来之时,装了几条肉干和炒米,作为路上的口粮。 这傻大个估计早就闻到了香味,却没有趁着吴亘睡着时动手,性子着实淳朴的很。 将自己的干粮全部取出,吴亘送给了阿多。阿多不会客气,高兴的连声叫喊,群手乱舞。舍不得吃上一口,就转身跃下深谷,很快消失不见。 吴亘看着其背影使劲挥手,阿多虽然相貌丑陋,可比起世间诸多道貌岸然之人,却是干净的多。 收了收心思,吴亘打量了一下四周,不禁有些发愁,原上茫茫一片,该往哪里去。 问天宗的大致方向赵陵倒是提过,可是路途茫茫,自己又无地图之类,该往何处去。 想了想,吴亘沿着峡谷而行,走了两天,终于到了其尽头。接着转而向西,循着问天宗的方向摸索而去。 这一路之上,因为身体伤势,行走并不是很快。 到了此时,吴亘才发现,吃饭成了最大的问题。谁让自己一时慷慨,将食物全都送了出去。无奈之下,只得找些草籽果实之类果腹。 到了第三天,吴亘终于逮到一只颇为不忿的兔子,在火上烤了起来。正吃的带劲,抬头瞅了一眼,不禁停下了手中动作,慢慢张大了嘴。 前方的山峰在落日照耀下,竟然慢慢化成了一个人形。 这是个武将的石像,浑身披挂甲胄,呈蹲姿立于大地之上。双手拄刀,面向西方。 走到这个颇为高大、几乎是用整座山雕成的石像前,吴亘的头方与其脚面一般高。石像不知业已历经多少岁月,身上斑驳脱落。特别是脸部,更是看不清五官相貌,好似被人刮去了一样。 顺着石像的目光看去,地平线上隐隐有一层薄薄的黑雾。 吴亘明白了,这石像应是先人在此设立,以震慑异族,护人族不失。 站在石像脚下,夕阳渐渐沉沦。风慢慢大了起来,耳边不断传来此起彼伏的呼啸声,犹如千军万军在厮杀呐喊。 落日殷红,好似那万千将士的鲜血染成。 悠悠千古去,寂寂星落原。峦石配英魂,未随埃烬灭。 吴亘向着无面石像拜了四拜,手拄断刀,坐于其脚下。 落日余晖下,拉下了一大一小两个长长的身影。  第57章 出来混当和为贵 走在营中,吴亘尚在消化赵陵的话语。此行的真正目的已是明了,却是去寻那什么上古练气门派,找什么遗失经诀。 吴亘对此全然提不起兴趣,水从月当时已断言,自己不具备练气资质。与之相比,倒是不惧晦雾这件事更令自己上心些。 自小到大,吴亘总以为自己就是被人弃养的普通人族小孩,可是从赵陵、云冥话语中,好似并不那么简单,心中倒是有些期待与云冥再遇。 车队继续出发,与来时相比,显的凄惨了些。陈统领再也不像刚开始时趾高气扬,毕竟自己带来的人手折损殆尽,说是统领,统领自己吗。 一路上,车队小心翼翼,避开那些不时出现的黑灰色雾气。这些雾气虽然与云冥当日释放的晦雾相比差了许多,可也不是众人所能承受的。 路上的植被和小兽与平日所见也大不相同,多呈褐黑色,甚至有一株看起来像沙蓬草的东西,吴亘轻轻一碰,竟然撒丫子跑出老远,不停冲着众人吐着口水,好,是射出汁液。 吴亘摸了摸怀中的海螺,这东西能收纳晦雾,倒是个好东西。只是不知道怎么个用法,再见到云冥,倒是要好好问问。不错,吴亘已视其为自己囊中之物,到手的东西任谁都别想再夺走。 张远此时成了营中红人,就连那些异人也都对他刮目相看。当日展现出的实力,已足以灭杀异人,任谁也不会再轻视这样的人物。 尊严,是要靠实力来说话的。 吴亘笑嘻嘻走到张远面前,“老棒槌,还藏着不少好东西吗,平日里也不见你使出来。对了,那是附体还是上身,倒好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连气质都大有不同。” 张远看了看四周,叹了口气低声道,“你以为我愿意使出这种手段,我张家在边陲繁衍几十代,世代戍边,这是传下来的秘术,就是一代代老祖宗攒下的英气,降临于后人,庇佑后人安危。只不过,这种状态其实是催发身体潜能,并不能使用过长时间的,用的多了,死的也快。” 原来是这么回事,吴亘原本还想着与张远学上一学,没想到是独家买卖,人家祖上蒙阴,泽被后代,别人是占不了便宜的。 到了晚间,车队再次休息。吴亘取出红曜石,细心磨起刀来。说来也怪,当日乙三磨了七次,刀面就磨好一半,自己费了不少劲,只是稍稍有些起色。应该是没有对方那般实力,那只有水滴石穿,铁杵成针了。 忽然,一只像沙鼠一般的小兽,从身旁土里钻了出来,溜溜达达走到吴亘身边,吐出了一个纸团。捡起纸团一看,上面写着“向南十五里相见。” 看了看四周无人发现,吴亘随手将纸团扔在篝火中。找了个理由,溜出了宿营之地,悄悄向南而去。边走边暗骂云冥,这向南十五里让自己如何去寻。 正焦躁间,那只小兽又从土里钻了出来,吱吱叫了两声,示意吴亘随着其前行。 小兽只有巴掌大小,奔跑起来却是不慢,不到一柱香时间,前方出现了一棵黑黝黝的大树,在这片旷野中看起来十分显眼,树下赫然坐着一人。 吴亘放缓了脚步,四下打量后方才走到近前。 云冥见到吴亘,微微点点头,示意其坐于身前,“放心,此地只有我一人。阁下如何称呼?” 吴亘大大咧咧坐下,通报了姓名,手却始终扶在刀柄上,“不知云兄召我何事?” “你是庶徒后人?”云冥单刀直入。 吴亘苦笑道:“我都不知道自家身世,从小孤身一个,被寨子里的人抚养长大。” “可以让我看看吗,庶徒后人人身中多有晦雾残存痕迹。”看到吴亘警惕的表情,云冥微微一笑,“放心,把手给我即可,若是害你,一剑斩了就是。” 吴亘小心将左手伸出一截,云冥将两根手指搭在其腕上,半晌后面露疑惑,“并无半分晦雾存在迹象,这倒是有些奇怪了。按说当日你与我都吸入不少晦雾,为何此时便消失殆尽。” “说不得我是天赋异禀,天生不怕晦雾呢。”吴亘收回手臂,懒洋洋道。 云冥眼神中出现了一丝炙热,“如此奇材,倒也难得,吴兄弟可愿加入正灵盟。” “正灵盟?”还是第一次听说有这么个存在。 眼见吴亘疑惑,云冥倒也不隐瞒,直接交了个底。 原来,这正灵盟乃是戍徒后人、联络各地族人成立的一个组织。因何叫正灵盟,其实倒是有一层叫板的含义。 戍徒刚开始时还是各国派出的正卒,后来局势平缓,便遣了些犯事罪人、庶人到此补充,所以戍徒之名倒是名副其实。为了这些人安心,还专门将其家眷送了过来,如此一来,很多戍徒就留在了边陲,繁衍生息,再没有回过家乡。 多年来,因着再无大的战事,各国对这些戍徒也就不再那么看重了,不仅照顾补给渐少,而且由于长年与异鬼打交道,戍徒难免接触晦雾,身体发生了一些异变,更是让各国所厌恶。 时间长了,戍徒难免会有怨气。 确实也是,自己拿命在外守边,却还要遭到本族之人鄙视,任谁也会心意难平。一些年轻的戍徒心生怨怼,认为自己方是真正的人族,而那些躲在后面逍遥的不过是膏粱之徒,正灵盟也就应运而出。 人乃万物之灵,正灵正灵,正是戍徒对自己的认知,其余人皆是伪灵罢了。 云冥正是这一代的盟主,因为庶人毕竟人数较少,这些年积极向着内地渗透,拉拢各国人士加入正灵盟,以壮大实力。 这次听说赵陵欲寻上古修行秘笈,云冥便动了心思,想着夺其所有。练气一途遭遇大变,很多修行法门都已断层。若是以往也就罢了,可是这些年此道又有兴起的征兆,如此壮大正灵盟的机缘绝不能错过。 对于吴亘,云冥倒真是动了招揽的心思。不说别的,就不怕晦雾这么一手,就是让人觊觎的天赋。戍徒多与异鬼打交道,若是有如此人物在手中,或刺探,或觅宝,或袭杀,皆为可用。 一念至此,云冥眼色柔和起来,“正灵盟虽然尚且弱小,可却蒸蒸日上,吴兄弟加入想来定会有所作为,怎不比伺候那些尸位素餐的贵人强些,如何?” 吴亘有些失笑,这云冥和赵陵都流露出招揽之意,自己这个被赶出校尉府的楷模倒是成了香饽饽,随意抬了抬手道:“谢云盟主好意,我乃一个粗人,有话就直说了。 昔日曾有兄弟劝我,大丈夫当游历天下,方知天阔,识地广。如今我还未走出这小小的宝安郡,不妨等我游历一番后再说。倒不是推脱之辞,若是他日我意已决,自会去寻盟主的,还请盟主海涵。” 云冥略有些失望,但很快恢复神色,“好,天下之大,我辈岂是蓬蒿人。祝吴兄弟鹏程万里,来日方长,他日再聚时,说不得在那玉阙之上,我二人再醉饮醴酒。” “好,一言为定。只是赵陵那里”吴亘试探道。 “我也不让兄弟为难,纵然不再厮杀,但分杯羹总是可以的,能得多少各凭本事罢了,否则我如何向死去的弟兄交待。”云冥微微蹙额,直直盯着吴亘。 “行,我明白了,定当尽量转圜。”吴亘明白了云冥的底线,自然也好找赵陵商量。这二人都是心怀大志之人,些许伤亡根本不值一提,只不过是用来讨价还价的筹码罢了。 交谈一番,吴亘就欲返营,一直担心对方索要海螺,可云冥却连提也未提。无奈之下,吴亘只得厚了脸皮请教海螺的使用之法,方才千恩万谢离去。 云冥站在树下,看着其背影默默不语,一个人形从树影中升起,化为一名女子,“盟主,此人既然不从,为何不杀了他,将法螺夺回。” “他那把刀让我想起了什么。呵呵,倒是有趣。算了,莫要给自己树强敌了,此人虽幼,说不得将来亦有一番成就,些许法器,与他就是了。” 待回到营中,吴亘径直去找了赵陵,将云冥的条件告知。 自己进入黑雾而无碍的事并未在营中流传出来,说明这个女人还是比较口紧的。但同时,也落了个把柄在其手中,以其性子,只是隐而不发罢了。 赵陵眉头一皱,“倒也不是不可,我只是怕到时分账不均,又要再起波澜。况且,他真以为吃定我了吗,谁还没有些后手。” 吴亘从桌上扯了一块果脯塞入嘴中,“我的赵贵人,你也是皇家中人,怎么如此小气。这里是星落原,不是赵国,就是再有权势,还能把手伸到这里来。 出来混要以和为贵,雨露均沾,吃相太狠可是会噎死人的。你就是再有手段,毕竟这里距戍徒所在近些,若对方再遣一些人来,纵然不死,失了人手,我们还怎么入遗迹,怎么返回赵国。” 赵陵细眉一挑,嘴角带笑,“哦,你倒是看出来了,见到皇家贵人还不下跪。” 吴亘鄙夷道:“赵国尚青鸟,加上你姓赵,这不等于敲着锣鼓说,我可是有靠山的,我可是皇家人。” “诶呦,小弟弟倒是蛮聪慧的吗,我是锦春王之女,此次是奉父王之命出行。”赵陵小巧的嘴角微微翘起,媚眼含情,“不是说雨露均沾吗,今晚不如花萼楼前雨露,来个春梦了无痕” 吴亘身体一缩,“赵贵人,自重,我是来谈正事的。”吓的就要逃出马车。 “哈哈哈。”赵陵大笑道,“好,你与那什么云冥说,我同意了,双方可以合作,只不过收成时我六他四。这是我的底线,若不然,大家再做过一场就是。” “行行行,你们都是大爷,我这就传话去。”吴亘边说边从马车上落荒而逃。 看着车外稀疏星光,赵陵面色冷峻,“一个小小戍徒,也敢谈条件,且行且看。” 次日,车队继续出发,再没有遇到什么贼人,只是天空远远缀着一只乌鸦。  第60章 兵冢 吴亘已经独自在星落原上跋涉了十几日,从巨大武将石像离开后,一路之上,砂土石砾中,多有残兵露骨,不时有一些巨大的黑色骨骼横陈于野,看其形状明显不是人族所有。 星落原曾是四战之地,走在这茫无人烟之处,如同走过浩瀚历史的长河,不同年代的痕迹比比皆现。 在经过一处巨大的废墟时,吴亘从中找到一些奇怪的箭头。此处应是一处军械制造之所,残存的箭矢、刀兵散落于废墟中。 这些箭矢多已锈迹斑斑,箭头和箭身上刻有一些奇怪的花纹。按说制造箭矢,越光滑越好,可这些却明显违背常理,而且是大批量的制造,定然有其独特作用所在。 联想到云冥当日偷袭车队时所使用的怪箭,吴亘不由的若有所思,捡了十几个样式各异的箭矢捆在一起收在身上。 行走途中,不时还会有晦雾从地下出现,虽然有的几乎淡不可见,亦可看出此地当年受异族侵袭甚重,以至于多年后仍未消散。抑或整个星落原因某种缘故与异域相通,所以才造就了如此奇怪局面。 走的时间长了,吴亘都怀疑是否能与赵陵一行再相遇,如此茫茫原野,错过也是极有可能。之所以想着找到赵陵,当然是为了亲手斩了那个陈统领。 吴亘历来奉行的是,只要打得过的,仇不过夜。这次着实耻辱,被人背后下了刀子,真拿土匪不当土匪看哪。 眼见着前面越发荒凉,再走下去,恐怕连小兽都难以猎取到,吴亘果断掉头折返。 在偌大的星落原行走,四下并无明显的地标,看似原路返回,实则不知不觉间,已绕了一个大圈。前方的风渐渐大了起来,砂石乱飞,打在身上生疼。 穿过一处山隘,吴亘眯了眯眼睛。倒不是风沙大迷眼,而是前方的山坡上,竟然插满了各式残兵。 如此多的残兵在此,森然的杀气冲天,远远都让肌肤感到生疼。顶着不适走到山坡脚下,举目望去,刀枪剑戟东倒西歪,还有一些诸如旗杆、盾牌之类的军中之物。 这些废兵沿着山坡一层层向上,偌大的山坡,竟是摆的满满当当。山坡顶上,竖着一块巨大的立石,石面平直,如被锐刀一刀劈成,上有依稀可辨的“兵冢”二字。 劲风呼啸,吹过林立的废兵,发出凄厉的声音。 腰中的断刀忽然跳动起来,感受到了断刀的躁动,吴亘轻轻拍了拍刀鞘,以示安抚。试着往上走了几步,一入其间,啸声骤然大了起来,如步行于古战场,喊杀声,号角声,哀嚎声不绝于耳。 一支支残兵,就如一个个军卒尸首,葬于此处无名山坡。 “咻”的一声,一丝锐利的刀意袭来,在吴亘脸上刮出一道口子,鲜血顿时顺着脸颊流下。 纵然残兵已废,但百战之兵威势犹存,怎容他人随意踏足自己军阵。四周无处不在的凌冽杀意,如一个个悍卒正怒视敌人。 方才那一丝刀意,恐怕是对自己的警告,再往上走,这万千残兵齐发,说不得能将自己千刀万剐。 传说百战之兵有灵,可自行御敌,凛然不可轻辱。这些大大小小的兵器,皆是战场残兵,都是见血之物,虽历经悠悠岁月,本体业已腐朽不堪,便内中所蕴悍勇之意犹存。 走在兵林间,感受着汹涌而来的杀意,浸染之下,吴亘双目通红,心神似乎要失去理性,失控似的催促自己去杀戮。眼前的残兵仿佛化为一具具躯体,血红的手,锋利的牙齿,躯干支离破碎,围绕在吴亘身旁。 “啊……”吴亘发出野兽般的嚎叫,伸手拔出了断刀。 断刀一出,四周的刀剑忽然爆出冲天的轰鸣,山呼海啸般的声音此起彼伏,如同士卒见到将军。 断刀抖动了起来,黑色的刀刃发出红光,气势凛然。刀身虽已折断,却如刚刚打完一场恶战的将军,伤痕累累,仍气贯长虹,威风凛凛校阅着自己的部属。 心头杀意被按下,吴亘举刀向上走去,每经过一处,四周就响起残兵的颤鸣声,如海浪一波波奔涌不绝。 走到坡顶,转头向下眺望,无数的残兵,如无数的士卒,伫立于荒野。断刀发出一声啸鸣,好似在说,儿郎们,可能随我再战。 轰然之声如雷鸣般在兵冢响起。 刀魂尚存,猛志固在。 吴亘忽然觉着眼角有些湿意。 自小到大,从未有过如此情形。就是一个人独守黑屋,遇到再大的难处,也未曾流下一滴泪水。今日不知为何,竟然动情如斯。 丈夫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壮怀时。 断刀归鞘,坐于巨石之下,远望兵冢,久久不能释怀。 过了很久,吴亘方才醒转,转头打量这块写有“兵冢”二字的巨石。石面平整,不见一个凸起。将手轻轻放到上面,一道缥缈的刀意传来。 恍惚间,好像看见一把巨刃,从天而降,锐不可当……。 沉浸其中良久,吴亘方才脱出,举步绕过巨石,向着山下而去。 临到山脚时,吴亘停下了脚步。 前方风沙中,出现了两个人影。人影渐近,逐渐显露出来。能在此处出现的人物,又岂是易与之辈。 来人一高一低,笼在黑色斗篷中,将自己遮的严严实实,看不情容貌。唯一醒目的是,二人背后都插着一把长剑。 相距二十步时,两人停下了脚步,一言不发看着吴亘,斗篷被风吹的猎猎作响。 个子稍矮的人放下头上的帽子,露出一张英俊的脸。 吴亘身体一震,暗自运转起意经。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林若实。旁边的高个子也放下了帽子,却是一个中年人,脸若刀削,髋骨突出,眼神阴鸷。 “好巧,又相见了,吴亘。”林若实开口道,表情有些复杂。 “是好巧啊,听说你从牢里逃脱,没想到竟然在此相遇。”吴亘脸色唏嘘。 “吴兄弟好手段,逼的我躲入星落原练剑。不过因祸得福,此地虽然苦恶,倒是我剑术有所悟,不知该恨你还是该谢你。”林若实表情忽阴忽晴。 “此人就是你念念不忘的那个小子。”高个中年人忽然开口道。 “是的,师父。”林若实恭敬道。 “杀了他。”中年人冷冷道。 “师父,此人是我一大劲敌,一剑杀了有些便宜他了。我想着剑术大成时,再好好炮制他。在哪里丢的面子,徒儿想从哪里再捡起来。”林若实不为所动,躬身施礼。 “这些日子,观你剑意不纯,难有寸进,难不成还是放不下被贬之事。此人既然是罪魁祸首,须当早些宰了他,以通明剑心,澄净剑意。否则时日长了,必成你心中魔魇,终对剑道有碍。” 迟疑了一下,林若实沉声道:“遵师命。”转头看向吴亘,“吴亘,我早与你说过,若论本领,斩你轻而易举。原本还想着留你一条小命,诸种手段加身,让你痛不欲生。可既然于修行无益,不如就此做个了结。出招。” 吴亘冷笑道:“懦夫,只能躲在长辈的庇护下大放厥词。我二人屡次较量,哪次你占得上风。今天若不是有这个便宜师父,恐怕此时你早就吓的裤子都尿湿了。” “放肆。”中年人呵斥道,斗篷高高鼓起,食指一弹,一道剑气射出。一瞬间,吴亘骨寒毛竖,剑气并没有劈向他,而是落于身体右侧,地上出现了一道百丈长的深壑,就连山坡都被劈出一个硕大的豁口。 剑气激荡之下,吴亘虽然没有被直接击中,仍是被弹出去十几丈远。慢慢起身,捂着右臂晃晃悠悠站了起来。 不可挡,挡不住,这是何等凌厉的剑气,一毫一草,随意而发,弹指间摧枯拉朽。吴亘心中凛然,今日完了,恐怕逃不出此劫了。 右臂软软垂下,半边袖子已经碎落,胳膊上血迹斑斑,已是失了战力。 对方只是警告,并无意针对自己,不然此时自己已是身死当场。 “吴亘,出手,今日你是逃不了了。”林若实抽出背上长剑,剑光泓然,冷气森森,显然是一把宝兵。 吴亘绝了逃跑的心思,有林若实的师父在,恐怕没跑出几步就得被斩的四分五裂。用腰绳将受伤右臂与身体拴在一起,吴亘左手持刀,对向林若实。 林若实犹豫了一下,看到师父凛冽目光,转而狠厉道:“受死。”长剑飞起,清光闪过,如白螭腾跃,向着吴亘飞来。 盯着长蛇般的飞剑,吴亘不退反进,用不太熟悉的左手,持刀相向而行。断刀与飞剑相交,吴亘闷哼一声。 飞剑轻飘飘一击,杀力竟如此之大,加之身体当初落于深谷之中的伤势还没有完全康复,断刀险些飞出。 眼见无法硬拼,吴亘不顾再次俯冲而下的飞剑,猛力向着林若实冲去。只要能打倒对方,飞剑之危自解。 “看你的脚快,还是我的剑快。”林若实嗤笑道,双指一竖,飞剑陡然升起,如闪电般折回,转眼间已是挡住吴亘的去路。 紧咬着嘴唇,吴亘手中断刀横斩,天落已出。断刀斩出三道月牙形风刃,前赴后继射向飞剑。 不待招式变老,第四道刀气飞出,乃是以三斩之力所化的一斩,这也是吴亘杀力最大的一招。 其实,三斩所化的一斩只能算是天落第四斩,若想发出第五斩,需要将第四斩的杀力三倍以上方能使出,这已远远超出吴亘当前所能承受。 此次不顾身体伤势,接连使出四斩,可谓已是用尽了全力。 断刀接连斩在飞剑之上,剑身微颤。林若实闷哼一声,“想破飞剑,痴心妄想。”双指用力向前斩出,飞剑与断刀第四斩重重相撞。 长剑被刀气荡开,让出了通路,可与此同时,吴亘手中的断刀也高高飞起,脱手远远落于地上。 吴亘看都不看远处的断刀,反而拼尽全力奔跑,身体高高跃起,一拳重重砸向林若实面门。 这一招,学自赵嬷嬷,虽然竭力模仿其神韵,毕竟时日尚短,空有其形,却无其实,花架子罢了。只不过,如此紧急关头,倒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林若实动都未动,轻蔑的看了一眼吴亘,口中轻叱,“落。” 另一把飞剑从高处落下,如挟风雷,直直插入吴亘身体。吴亘前冲之势戛然而止,被飞剑重重钉在了地上。 第58章 幽谷怪物 “不好了,前方出现一处峡谷,里面有怪兽出没,马被拖了下去。”一早上,吴亘正在烤着逮来的一只小兽,两名前出探路的厢军和重骑狼狈不堪的奔了回来。 考虑到前方不知还要再走多少日子,能沿路补充当是最好。虽然这些野兽可能沾染了晦雾,但有固元丹在手,倒也不是不可以进食。 让吴亘吃惊的是,赵陵这个从小锦衣玉食、享尽荣华的贵人,竟然与大家一起啃着粗粝的兽肉,没有一丝不适,不得不感叹这个女人确实是做大事的人。 向起迎了上去,“怎么了。” 如今车队中人数减少,在派人查探、巡逻时便打破了原有建制,将剩余的厢军和重骑混编,有时就连异人也要执行此类任务。 那名重骑头盔都丢了,脸色煞白,“距此五里地外,有一处峡谷,长不知多少,里面黑雾缭绕。我二人在峡谷边寻觅道路,忽然跃出一个多手怪物,将马儿扯了去。” “人没事就好,可有绕过去的路。”向起也感觉事情有些麻烦,主事的军官仍在车上养伤,这平日调度俱是他负责,从吃喝拉撒到行军侦察,都得一一操心,硬生生把小白脸熬成了小黄脸。 “我二人尚未查探完全,因事发突然,便匆匆赶回禀报。” 向起沉默片刻,安慰了一下两人,起身到马车前向赵陵禀报。很快,赵陵的口谕传来,车队中每四人一组,每组中有一强力之人带队,分组派出斥候,沿着峡谷打探道路。遇有怪物,不要恋战,以规避为先。 这一下子就撒出去十二人,人手一下子捉襟见肘起来。吴亘与陈统领和另两名厢军分于一队,也是被派了出去。 一路之上,四人无言,陈统领这些日子有些消沉,凡事再不言语,只是做好份内的事。 前方地平线上出现了一道黑线,这条黑线不知长有多少里,应该就是所说的那什么峡谷。 四人小心赶到峡谷边,不由的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哪是什么峡谷,就是一处巨大的天坑。一眼望去,连峡谷对面都朦朦胧胧。 从地面以下十丈,谷中漂浮着一层淡淡的雾气,看不清谷底到底有多深。 两侧谷壁十分陡峭,上面不时粘着一些桐油般的黑色黏液。零零星星的几株树木,也是树叶黝黑,上面的花纹犹如一只只眼睛,看起来颇为诡异。 “这可如何是好,如此大的峡谷,下面不知有什么风险,人马怎能通过。”陈统领一脸无奈,转头看向吴亘,“不如我们往前走走,看看有没有能绕过去的路。” 对方这两天脾气平和不少,吴亘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倒也没有过多为难对方,遂点头答应。 三人顺着峡谷走了二十余里,还未找到峡谷的尽头。 “怪了,此处黑雾怎么少了些。”陈统领忽然停马,走到峡谷边俯身观望。 吴亘闻言也翻身下马,走过去一看,果然,此处黑雾突然凹下去一块,显然下面有洞穴之类的存在。 正打量间,忽然,后背被人蹬了一脚。猝不及防之下,吴亘向谷中落下。仓促间,伸手抓住了谷壁上的一株小树。 抬头再看,陈统领出现在谷顶,狞笑道:“小子,让你狂,今天终是出了心中一口闷气。” 吴亘看看四周,谷壁陡峭,上面有一层黑色苔藓之类的东西,很难借力跃上,转头冷冷道:“姓陈的,你竟然敢戕害同僚,不就是与你争吵几句吗。”心中其实已经明白,既然对方敢于出手,定然不会饶了自己,倒不必丢了脸面讨饶。 “同僚?呵呵,小子,怪只怪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我也是奉命而为。秦公子的事是你做的,真以为别人查不出来吗。 公子传话说,因为你他损失了两个得力手下,务必取了你的性命。本想着路上就把你解决,可没曾想那贵人还挺看重你的,小白脸就是好使,到哪里都有女人护着。”陈统领啧啧有声。 原来如此,吴亘心中恍然,血勇估计再未回到秦观身边,自己活着的消息肯定传到了京城。 “没有商量余地吗,大不了我不回定远城,从此离开就是。”吴亘试探道。 “你觉着呢。”陈统领戏谑看着吴亘,伸手取下了弓箭。 眼见对方取箭瞄向自己,吴亘瞅了瞅雾气缭绕的谷底,冷冷道:“你会死的。” “是吗,死到临头还嘴硬。”陈统领放出手中的箭,只见吴亘身子一闪,向着下面的黑雾落去。人身所过之处,在浓郁的黑雾上砸出一个大洞。 “呵呵,摔不死你,那晦雾也会将你毒死。”陈统领满意的点点头,冲着另一名厢军说道:“把他马儿也扔下去,回去后就说连人带马都被怪物给掳走了。” 另两人合力将马赶下,又等了片刻,见谷中毫无动静方才放心离去。 吴亘慢慢睁开眼,浑身一阵剧痛,断刀仍死死抓在手中。 陈统领箭矢射出时,吴亘已拔出断刀,刀刃插入谷壁,试图减缓下落之势。 黑雾固然不惧,但这谷底却是极深,连滚带撞之下,好不容易止住去势。忽然头顶掉落一匹马,正好砸在头顶上,悲催的连人带马滚落,当下便昏了过去。 看了看四周,一片昏暗,十步之外难以视物。抬头望去,头顶黑雾缭绕,不见天光。一瘸一拐走了几步,吴亘脚一滑,险些摔倒。 伸手抓起一看,是如地衣一般的植物。这种植物湿漉漉的,捏在手中如同一堆烂肉,颇为恶心。 甩掉手中的“烂肉”,刚试探着走了几步,黑雾中有亮光闪烁,忽高忽低,在当下昏暗的环境下,看起来十分醒目。 吴亘紧走几步,亮光急速远去。跳起伸手一抓,一个亮点被抓在手中。 “诶呦。”吴亘轻叫出声,原来这亮点是一种飞虫,足有一指大小,口器却是十分锋利,不防之下吴亘掌心被咬了一口。 正准备将其捏死,脚下蹿过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吴亘一惊,赶紧避开,借着飞虫的亮光向前走去。 走了十几步,前面出现了一具马尸,身上密密麻麻趴了一层老鼠,还有一个畸形的怪物,正在抢食马肉。 怪物长有六七条手,身上有一个个的隆起。身体前端却是长了一个人的头颅,头颅长有两个半尺多长的耳朵,嘴巴极大,几乎占据了脸一半的范围。 怪物正在大口进食生肉,口中鲜血淋漓,尖利的牙齿上皆是碎屑。听到动静,怪物抬起头来,喉咙发出阵阵嘶吼,如同护食的野狼。 吴亘退后一步,示意自己并无恶意。怪物一手打飞几只正在啃噬的老鼠,扛起马尸向着浓雾深处跑去。 身上背着马尸,怪物仍然跑的飞快,吴亘忍着疼痛紧紧追上。这个怪物看起来不是全无神智,在这陌生的环境中,说不得能从其口中问到出路。 渐渐的,前方雾气稀薄起来,地上也规整了不少,显然是经常有人打理。到了此处,怪物手臂抓着岩石,转而向着一侧谷壁上爬去。 抬头向上望去,吴亘不由的张大了嘴巴。 石壁上有一个个的洞口,一层层往上,好似蜂窝。有的洞口隐隐露出亮光,正是将一个个发光的飞虫拴在一起,权当灯笼。 吴亘小心的走过,经过一个洞口时,探头向里打量。 一个人形怪物爬了出来,之所以称其为人形。此人如同蠕虫,身体圆滚滚的,双腿已经融为一体,双手只剩下细细的一截。 看到吴亘,怪物发出尖细的叫声,费力爬了出来。 哗啦哗啦,伴随着叫声,两侧谷壁上的山洞,陆续出现了动静。 让吴亘难忘的一幕出现了,从洞口中走出了各式各样的怪物,口中嘶吼着,死死盯着谷中的吴亘。 这些怪物形体各异,有的生成双头,有的形似章鱼,有的头大如斗,看着四周,吴亘心凉到了极点,莫不成自己已经死了,来到了地狱之中。 如此多的怪物,打是肯定打不过的,跑嘛,看着四下密密匝匝的怪物,加之身体受伤,又能逃到何处。 看了看手中的断刀,吴亘一时生了自尽的冲动。 怪物纷纷从石壁上爬了下来,将吴亘层层围拢。有的怪物跃跃欲试,想要扑将上来。 吴亘一挥刀,怪物们吓的一缩,却也不肯退开。 双方正在对峙之时,从高处的洞穴中又爬下几人。相较怪物,这些人明显更具人形,起码五官四肢皆在。 一个满脸皱纹、面目清矍的老者走了过来,怪物们纷纷给其让出一条路。吴亘警惕的看着对方,不知来者何意。 “客人,从何而来。”老者操着古怪的口音,一字一句说道。 吴亘松了口气,终于碰到个可交流的人,且看起来相对面善些。 “我乃赵国人,被奸人所害,抛于谷中。敢问这里……”吴亘有些为难的指了指四周那些奇形怪状的“人”。 老者转身对着四周发出一声长啸,怪物们纷纷散开,回到各自的洞中。转眼间,场中只剩下老者在内的四人。 四人围着吴亘上下打量,不时伸出如鸡爪一般的手,撩开衣物察看其身上。 “怪哉,竟然未中晦毒。”老者面色怪异,如同看到怪物一般盯着吴亘。 “老丈何意?”吴亘有些不明所以。 “客人,请随我来,到洞中一叙。”老者指了指高处的一座山洞,说着便率先沿着谷壁向上爬去。 看着其骨瘦如柴的模样,吴亘真担心一个抓不稳就掉下来。可是老者看着瘦弱,手劲却是不小,攀援起来如猿猴般利索,遇至有些大的突出石头,手臂轻轻一荡就跨了过去,还不时扶一把身体受伤的吴亘。 攀爬过程中,吴亘一路打量经过的山洞。洞中只有一些凌乱的杂物,有的洞中空空如也,显然主人已去。 越往上走,吴亘发现洞里的怪物越像人形。就这样,一连爬了百丈,头顶出现了一个大的山洞,里面足以容纳几十人,老者在此处停了下来,进入洞中坐下。 按着其手势,吴亘一并走入洞中。相较其他山洞,这个洞中颇为整洁,墙上挂着一些发光的飞虫,使得里面并不是很暗。 “我们是戍徒。”一坐下,老者便开门见山。 “戍徒?”吴亘有些奇怪,这里的怪物都是戍徒?  第61章 守墓人 荒原上,吴亘匍匐于地,身子剧痛无比,半分动弹不得。 长剑已经贯穿身体,深深刺入地下。看着远处一步步走来的黑履,不由的心生绝望。 林若实走到吴亘身前,轻叹道:“原想着有你此等人物与我磨砺,也是一番乐趣。可惜现在,你我二人之间的差距竟有这么大。实话与你说,我已可同时驭使双剑,另一剑早已埋伏于空中,只等你来上钩。” “呵呵,要要不是你家师父在此,先行以剑气伤我,今天谁死谁活还一定呢。 林若实,我说你是懦夫,果然没有讲错。现在看来,更是如黄口小儿般,只能在长辈的庇护下逞威。想起以往与你还斗来斗去,实在是掉价的很。”吴亘惨笑着,口中不时吐出血沫,一脸鄙夷。 林若实蹲了下来,平静道:“吴亘,不用徒劳耍这种激将的手段,你我本质上都是同类人,荣辱皆看淡。只要目的达成,就是让我穿上女子衣服上街卖笑又有何妨。说实话,我是真想留下你的性命,有你作我的磨刀石,亦可迫我竭力奋进。” 吴亘一脸讥讽,“那你就放了我嘛,我们往后再好好较量。是不是怕我成为你的心魔,以至于剑道难进。” “心魔?呵呵,你也太高看自己了。在我眼里,你就如跳梁小丑,昏暮蚊虫,不值一提。”林若实不屑道。 “少自欺欺人了,连你那狗屁师父都看出来了。不知不觉间,你已将我视为大敌。林若实,你连这个都无法直面,今后还想有多大成就,就是个笑话。”吴亘喘了几口气,伤口的疼痛传来,连说话都十分费劲。 林若实一怔,低头深思片刻,蹙眉道:“仔细想想,你所说并非没有道理。确实是,我竭力认为你只是个不值一提的小人,但实质上正是想掩盖我的无力。吁” 长出了一口气,林若实释然道:“吴亘,我决定了,今天放过你,我就不信,凭我的实力和聪慧,还赢不了你这个土匪。” 站起身,林若实拔出吴亘身上的剑,对着吴亘身后施了一礼。 吴亘疼的浑身是汗,忽然心头微动,转头一看,只见一个僧人不知何时来到自己身旁。此人僧袍业已破旧不堪,上面的补丁一个接着一个。眼见林若实施礼,僧人双手合十,并不言语。 回到中年人身旁,林若实淡然道:“师父,请恕徒儿不遵师命,妄自放了此人。有此人常作磨砺,徒儿的剑道不仅不会断绝,只会愈发坚实。” 中年人略显诧异的看了林若实一眼,“决定了。” “徒儿心意已定。” “好,随我去兵冢。此中杀意,正好用来磨砺剑术。” 二人一前一后,向着兵冢走去,看都不看那僧人。 见二人离去,僧人俯下身子,将吴亘翻了过来,手指轻轻按在其胸口,顿时紊乱的血气变的平缓。又取出一些粉末之物,洒在吴亘伤口之上。 将吴亘抱在怀中,僧人就准备离去。 吴亘有些急了,“刀刀。”伸手指着扔在远处的断刀。 僧人微微蹙眉,但还是将刀捡了回来,带着吴亘消失于风沙之中。 这是什么地方,怎的如此昏暗。不知过了多久,吴亘缓缓睁开了双眼,打量着破旧的小屋。 “爷爷,他醒了。”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吴亘转头一看,只见一个梳着许多小辫、身穿兽皮的女孩,欣喜的冲着外面喊道。 “霁儿,知道了,去将锅里的肉糜拿来。”随着声音,一个头发花白、面色黝黑的老者走了进来,看到吴亘,脸上露出笑容,“小伙子,不要乱动。木济大师已经为你处理了伤口,只不过,体内仍有些剑气残留,需要一点点拔出。” 吴亘艰难开口,“多谢大人相救,不知这里是何处。” 老者面色慈祥,伸手试了试吴亘的额头,“这里是荒陵,不是皇家的皇,是蛮荒的荒。烧倒是退了,果然还是年轻,如此重的伤终是捱过来了。大师说了,你身体本就有伤,此次伤上加伤,着实有些凶险。” 吴亘费力抬头,看了看自己被包裹的严严实实的身体,方才想起自己是被一名僧人所救。 在赵国地界上,僧人之流几乎绝迹。能在这荒无人烟之地见到僧人,倒是稀奇的紧。 正在这时,门口传来欢快的脚步声,方才那个小女孩捧着一个陶罐,脸憋的通红,快步走了进来。一到屋中,小女孩赶紧将陶罐放在桌上,用嘴吹着自己的小手,“烫死了,烫死了。” 老者爱怜道,“就不晓的手上垫块布。”转头对吴亘道:“老汉我叫于守,这是我的孙女初霁。小伙子,我扶你起来,吃点肉糜,这样伤势才会好的快些。” 说着老者扶起吴亘,拿起勺子舀出煮的稀烂的肉糜,一勺勺喂着吴亘吃下。小初霁看着吴亘吞咽,不自觉的咽了几下口水。觉察到吴亘的目光,赶紧捂住自己的嘴,“霁儿不馋,哥哥吃。” 吴亘吃了半罐,赶紧开口道:“大人,小子已经吃饱了,多谢照顾。” 于守看了看陶罐,苦笑道:“小伙子,此地物产不丰,粗糙饭食你就担待些。”伸手将陶罐递给于初霁,“拿去吃,饿坏了。” 小初霁眼勾勾看着陶罐,却是连连摆手,“爷爷吃,初霁不饿,你看,肚子还鼓鼓的。”说着竭力鼓起肚子。 “唉,爷爷在外面打猎时已经吃过了,这是专门留给你的,快吃。” “真的。” “当然是真的。” “那我吃了。”初霁开心的拿过陶罐,大口吃了起来,不一会儿,半罐的肉糜竟被她一人吃下。 吴亘看在眼里,心中明白,自己已然将老者的饭吃了,不由歉然,“大人,这” “诶。”老者制止了吴亘,待小孩将陶罐拿走后方才说道,“不必如此客气,叫我方伯即好。年纪大了,吃的本来就少,饿一顿不会死的。你先好生休息,放心,这里一切安全。”老者替吴亘盖上一层薄薄的被子,转身出了门。 吴亘感激的目送其离开,身体疲乏,又沉沉睡了过去。躺在床上,吴亘面色难看,睡梦中总是梦到一把刀,正与一支剑在相互厮杀。 再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一睁眼,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正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你醒了,你叫什么名字呀。” 看着初霁好奇的神情,吴亘微笑着告诉了自己的名字,在初霁的帮忙下,勉强坐了起来。屋帘一掀,叫木济的僧人走了进来。看了看吴亘的脸色,伸出双指搭在其手腕上。 过了片刻,木济的脸色缓和下来,“施主体内肆虐的剑气业已被克制,此剑气已深入脏腑,稍有不慎就可能搅断全身经脉,断了武道前途。本想等施主身体好些,贫僧再行出手,却没想到施主已经自行将其按下,倒是一大好事。” 想起昨夜梦中场景,吴亘心中明悟,这林若实口口声声放了自己,实质上还给自己暗藏了这么一手。小子,你狠。 见吴亘身体已无大碍,木济开口道:“施主若是能凭借自己修为,将剑气一点点磨去,说不得也是一场机缘。当然,贫僧亦可帮施主将剑气拔出。” 回想当日情形,林若实突然转念,恐怕也是察觉到木济到来,吴亘不由好奇道:“大师可是认的那二人?” 木济摇头道:“不认的,只是当初在外偶遇,贫僧受了那年长之人一剑,自此再见面时便不再为难贫僧。” 看着木济轻描淡写的讲出这段话,吴亘心中暗惊,林若实师父的实力自己可是亲身领教过的,一道剑气便能将自己置于死地,而木济却是硬生生接了一剑而无恙,怪不得那二人会轻易放自己离开。 “大师,这剑气还是我一点点磨灭,也算是一种修行。”吴亘倒是想好好领教一下林若实的剑气,再相遇时,也好有个准备。 “善。施主好生休息。”说着木济便出门而去,也不提换药的事,俨然是要吴亘自己挺过去。 第三天,吴亘终于能下地,扶着墙壁出了门,四下一望,不禁有些吃惊。 怪不得此地名为荒陵,举目望去,漫山遍野都是大大小小的坟冢,一个挨着一个,竟不知葬下了多少人。 正在编制箩筐的于守看到吴亘,扶着其在屋檐下坐了下来。今天日头清亮,阳光和煦,颇为惬意。 一番交谈下来,吴亘方才知道,原来于守是守墓人一族。一代代繁衍下来,竟是为了看护眼前这无数坟冢。 轮到于守这一代也一样,从四十岁接手此任,直至成耄耋老者,一直没有离开这个陵园。当然,四十岁之前,守墓人倒是可以出去娶妻生子,要不然这一脉早就绝了。 初霁的父母也是一样,生下小初霁本想在外带着其长大。可是二人在一次捕猎中,不幸中了晦雾,拼死将初霁送了回来就咽了气。 吴亘暗叹一声,若是就此死去也就罢了,恐怕当时二人已经化为怪物,只是不愿让别人发现,如何结局也不必深究了。 问起木济的来历,于守也是有些迷糊,只说此人来自于他洲,乃是一位苦行僧。游历到星落原之后,眼见戍徒被晦雾所扰,便留下来想着帮助医治那些中毒之人。 这一呆,就是二十余年,期间试了各种法子,却是成效寥寥。后辗转到荒陵后,才忽然有所悟,初霁就是被他医好的。 想当初,初霁亦有中毒之兆,木济费劲气力,终是将她救了回来。从此,木济便与祖孙二人同居于此,潜心研究,不时外出替戍徒行医。 到了午后,原本和煦的天气突然变差起来,西边天空泛起黑雾,黑压压漫了过来。到了荒陵一带,与陵中升起的白气相持,竟然形成两个大大的漩涡,相互搅合在一起,看起来颇为壮观。 吴亘吃惊的看着这一幕,没想到在这荒陵之地,竟然还有如此瑰丽奇异的天象。 正发呆间,身旁的于守开口道,“木济大师正是从此中悟出救治戍徒的法子。” “哦。”吴亘惊异转头。  第59章 抱薪者怎可扼于风雪 山洞中,吴亘与老者交谈良久,方才得知此地为何有这么多的怪物。 这满谷中大大小小的怪物,皆是戍徒出身。之所以会变成如此模样,乃是因为长年沾染晦雾,导致躯体变异。 多年来,戍徒与异鬼打交道颇多,不是说一点没有对抗晦雾的法子。就如赵陵此行所携固元丹一般,戍徒也有类似的丹药。 只不过,这些丹药极为昂贵,只能供作战士卒或身份高贵之人使用,加之戍徒所居之地大多贫瘠,一般人中毒只能选择硬扛。 扛不过去的,身体就会发生巨变,变的人不人兽不兽鬼不鬼。有的还会失去神智,敌我不分,攻击同族。 所以,一旦出现这种状况,这些异变的戍徒就会被扔入这处峡谷,任其自身自灭。此处只是其中之一,在各洲之地,都有这样大大小小的安置之所。 谷壁中的洞穴,都是由异变戍徒开凿而出。一进入此地,等待这些人的就是在痛苦中煎熬,直至在哀嚎中死去。 一个戍徒死去,马上又有新的填补进来。循环往复之下,这片幽谷不知葬下了多少戍徒的尸骨。 暗谷中食物匮乏,这些人只能捕捉穿行于此地的鼠虫之类充饥,而鼠虫又以长于岩壁上的黑藓为生。 每一个戍徒死去,血肉又会洒于黑藓之上,滋润其生长。如此而论,一代代新来的戍徒,都是踩在老一代的尸骨上苟延残喘。 闻听这里发生的一切,吴亘不由的心中悚然,不是惊讶于此地生存之恶劣,而是对戍徒竟然遭到如此待遇而吃惊。 戍徒是什么人? 这是一群绵延多少代穷荒绝徼的戍边之卒,这是一群为了人族裹尸马革的贞勇之士,这是一群千余年来风号雨泣的披荆之人。到如今,他们的后人却是活的如此凄惨。 为众人抱薪者,竟然落了这样一个下场,何等唏嘘,何等悲哀,何等愤然。 当初在那处荒漠关城,享堂中一幅幅震撼人心的壁画,正是眼前这些怪物的前人、袍泽、手足。目睹此景,吴亘真真的无言以对。 虽然自己匪寨出身,身份卑微,见识不多,但身为人族一员,受其庇佑已久,实为这些人感到不公。 “为何不离开此地,离开星落原,到那赵国、大夏、朱卷等国求生,若是不容,大不了反了就是。”吴亘愤然道。 如果自己遇到此种情形,定当让那些安然享受自己恩泽的人,生生把那些华屋高楼、珠翠之珍统统吐了出来,老子不干了。 “走不了了。”老者惨笑道,“你可知,中了晦雾之毒,却再也离不开晦雾。十数日不见晦雾,如万针刺体,万蚁啃噬,苦不堪言,再服固元丹之类的亦不见效用。 此处地下有晦雾生出,虽然已是不大纯净,但尚可堪用。离了此地,就只能投奔异族,背叛人族,那可真就是数典忘祖了。” “那戍徒就没有人想着救上一救,或是送点补给之类。”吴亘急急问道。 “戍徒本就活的拮据,哪里还有余力供养我们这些废物。能活多长就活多长,活不下去了,就离开此地,毒发而死。那些空着的山洞,十个里倒有五个是自戕而亡。”老者指着对面没有灯光的一些洞穴,淡然说道。 看着老者云淡风轻的模样,吴亘此时彻底无语,所谓心死,就是如此。 “赵国人,你知道为何我要将你请了上来吗?”老者忽然开口,浑浊的眼神中露出一丝光亮。 “为何?” “一来是好多年没有纯正的人到过此地,正好打听一下外面情形,此外就是老汉有些疑惑,为何你能在晦雾中行走自如。” 吴亘也有些疑惑,赵陵说自己是戍徒,从这些人的情形来看,戍徒亦怕晦雾,应该不是。 若说自己是异族,可是同样的道理,人族耐受不住晦雾,异族同样也视此方天地灵气为毒物。那自己到底是何种缘由,才能安然穿行于二者之间。 看到吴亘的表情,老者叹了口气,知道此事没有答案。 忽然,旁边有一人插嘴道:“小的时候在屯中,曾听大祭师说过一则预言,若是有一天,有人能自由行走于异族和人族,就是我戍徒消亡的时候。莫非这就是先兆。” 老者闻听精神一振,“此种说法我也是听过的,只不过这么些年始终未见到,便以为是荒谬怪谈了。今日一见,难不成那预言即将成真,若真是如此,我戍徒一族倒是卸下了使命,终是可以自由行走于天下。 不过也是,时日长了,物竞天择之下,天地间终会孕育出不惧晦雾之人。虽然初时寥寥,但终会多起来了的。” 吴亘不禁开口问道:“若是如此,你们当如何处置,恐怕仍是不容于天下。” “那有何妨,如我等这般的人,以后定然越来越少。”说此话时,老者面色平静,丝毫不为自己出路担忧。 莫名间,吴亘有些心酸,这些人恐怕从内里已视自己为天地弃子,只是盼着族人不要再走上他们的老路而已。 “天地之大,总有医治诸位的法子,倒也不用太过灰心,连我这样的异类都已经出现,更何况只是解去晦雾之毒。”吴亘强笑道。 “呵呵,托你吉言。今天能与外人好生聊上一聊,已是心满意足。这里很多人都已不会说话,只有我们几个尚可交谈,可是憋闷的很。 客人应是受了些伤,是在此地停留几日养伤,还是要离去。若是离去,我等自会派人送你离开。” 吴亘想了想,自己随身所带食物并不多,在此地恐怕捱不了几日,况且虽然不惧晦雾,但暗谷中环境恶劣,倒不如早些上去,伤势恢复的快些,遂提出想着早些离开此地。 老者面露不舍,但还是起身向着外面轻啸一声。很快,从谷壁爬上来一个人,就是吴亘刚开始看到的多手怪物。 “阿多对此地地形熟捻,兼又力大善走,就由他来送客人离去。放心,他虽然看着凶恶,实则内心良善的很。每次出去冒险捕猎,都会将食物分给大家。”老者耐心解释道,生怕吴亘反感。 吴亘起身就要告辞,手触到怀中之物,忽然想起,这云冥的法螺还在自己手上,此物可存储晦雾。这些人不能长时间离开晦雾,但若是手持法螺,时时补充,倒也能走出这处暗谷。起码来说,出去寻找食物方便些。 将法螺取出,吴亘向老者说明其用途。老者闻听大喜,有法螺在手,倒是可以走出去看看。 只是此物需要真气催动方能使用,那只能让老者慢慢摸索了。 “啊啊。”阿多挥舞着自己的七只“手臂”,示意吴亘坐到其背上。 临行前,吴亘向着四周深深一礼,老者赶紧上前搀扶。 此礼,敬这些罹遭大难却无悔无怨的戍人,他们本不应遭受如此待遇,世道不应如此不公,世人不应遗忘他们的功绩。 “我定会再到此地。”起身时,吴亘看着对方已经萎缩成鸡爪般的手,郑重承诺。 “呵呵,多谢客人,能赠送此物已是感激不尽。”老者举着手中的海螺笑道。 爬到阿多的背上,吴亘冲着老者摆摆手。阿多纵身往外一跃,陡峭的岩壁在其脚或是手下如履平地。 “我会回来的。”吴亘转头朝着老者伫立的洞穴大声喊道。 阿多跑起来极快,很快洞穴的昏暗灯光便淹没于黑雾之中。 一路之上,阿多一声不吭,在昏暗的谷中健步如飞。吴亘受了伤,渐渐的沉睡过去,不知过了多久,身体一晃,醒了过来。 睁眼一看,外面旭日初升,阳光映照万千云雾,刺破暗夜的黎明,霞光万道,光彩夺目,将无限新生带给这个世界。 “啊啊。”阿多指了指地面,又指了指暗谷,示意自己要返回。不停打量着吴亘的腰间,吸着鼻子,面露不舍。 吴亘站在地上,摸了摸腰间不禁恍然,出来之时,装了几条肉干和炒米,作为路上的口粮。 这傻大个估计早就闻到了香味,却没有趁着吴亘睡着时动手,性子着实淳朴的很。 将自己的干粮全部取出,吴亘送给了阿多。阿多不会客气,高兴的连声叫喊,群手乱舞。舍不得吃上一口,就转身跃下深谷,很快消失不见。 吴亘看着其背影使劲挥手,阿多虽然相貌丑陋,可比起世间诸多道貌岸然之人,却是干净的多。 收了收心思,吴亘打量了一下四周,不禁有些发愁,原上茫茫一片,该往哪里去。 问天宗的大致方向赵陵倒是提过,可是路途茫茫,自己又无地图之类,该往何处去。 想了想,吴亘沿着峡谷而行,走了两天,终于到了其尽头。接着转而向西,循着问天宗的方向摸索而去。 这一路之上,因为身体伤势,行走并不是很快。 到了此时,吴亘才发现,吃饭成了最大的问题。谁让自己一时慷慨,将食物全都送了出去。无奈之下,只得找些草籽果实之类果腹。 到了第三天,吴亘终于逮到一只颇为不忿的兔子,在火上烤了起来。正吃的带劲,抬头瞅了一眼,不禁停下了手中动作,慢慢张大了嘴。 前方的山峰在落日照耀下,竟然慢慢化成了一个人形。 这是个武将的石像,浑身披挂甲胄,呈蹲姿立于大地之上。双手拄刀,面向西方。 走到这个颇为高大、几乎是用整座山雕成的石像前,吴亘的头方与其脚面一般高。石像不知业已历经多少岁月,身上斑驳脱落。特别是脸部,更是看不清五官相貌,好似被人刮去了一样。 顺着石像的目光看去,地平线上隐隐有一层薄薄的黑雾。 吴亘明白了,这石像应是先人在此设立,以震慑异族,护人族不失。 站在石像脚下,夕阳渐渐沉沦。风慢慢大了起来,耳边不断传来此起彼伏的呼啸声,犹如千军万军在厮杀呐喊。 落日殷红,好似那万千将士的鲜血染成。 悠悠千古去,寂寂星落原。峦石配英魂,未随埃烬灭。 吴亘向着无面石像拜了四拜,手拄断刀,坐于其脚下。 落日余晖下,拉下了一大一小两个长长的身影。  第62章 殇 吴亘在荒陵中连住了七八日,亏着木济的药,加上身体毕竟年轻,倒是恢复的很快。 每天于守都要出去狩猎,在这片荒陵周边,能打到的猎物少之又少,往往早早出去,至晚方能归来。 木济不知在忙着什么,只有早晚能见到其人。倒是初霁,因为平日里罕见生人,所以整日里缠着吴亘问东问西,最喜欢的就是听他讲故事。 在榨干肚里最后一滴墨水后,吴亘的伤势终于好了个七七八八。 这一天,于守找了过来,欲带吴亘前往荒陵一观。看着与平日大不相同、梳洗整齐的于守,吴亘也是肃然,打理一番后,便随着于守和初霁向着不远处的陵园走去。 远远望去,陵园四周竖有四个巨大的武士像,面目十分狰狞。所有的武士都是面向西方,守护着身后的英魂。 走到门口,两根冲天的柱子上,赫然写着“魂兮归来,天昭其忠”八个大字。 到了此地,于守取出长香,点燃后放于门口香炉中。整肃衣衫,重重跪下,额头及地,行了四拜之礼。初霁也是依着爷爷的动作,规规矩矩行礼。 于守起身看向吴亘,毕竟此处葬的皆是戍徒战死先人,吴亘跪拜与否,皆由其自定。 吴亘从于守手中接过长香,恭恭敬敬点燃插入炉灰之中。轻振衣袖,肃然跪下。 穿过石柱,陵中坟冢一眼望不到边,这一排排、一座座不知有多少的墓冢,葬下了多少英灵。虽然每座坟冢形制各异,但唯一相同的就是,每个墓碑皆是向西。 那里,正是异域。 吴亘面色肃穆,头重重叩于地上,复又抬起目敬,如此四次。 这些葬于陵中的先人,遇悍敌舍身殉难。当拜。 这些葬于陵中的先人,护华族成仁取义。当拜。 这些葬于陵中的先人,佑血脉绵延千秋。当拜。 这些葬于陵中的先人,守荒原至死不渝。当拜。 吴亘心潮激荡,男儿跪天跪地跪双亲,面前如此人等,亦当跪。 一阵无名狂风刮过,吹的三人衣袖飞舞。风中,隐隐传来雄壮低沉的声音。 披铁甲兮,挎长刀。与子征战兮,路漫长。 同敌忾兮,共死生。与子征战兮,心不怠。 踏晦洲兮,逐异人。与子征战兮,自无畏。 过了许久,声音远去,天地一片晴朗,日光照下,四下一片清明。 走到墓园两根石柱旁,于守忽然开口道,“吴亘,若今天你不拜先人,我是断然不允你入园。入园中可能有些异象,不必惊惶,无妨的,霁儿也是经常来的。” 吴亘点点头,“请于老带路。” 初霁一脸促狭的看着吴亘,倒是激起了吴亘的好奇之心。一入墓园,吴亘闷哼一声,此地不知何故,一进入身体重了三倍不止。 于守和初霁却是毫无反应,显然已经适应了此处环境。 看到吴亘惊异的目光,于守捋须笑道:“此地英气集聚,所以让身子重了不少。赖于此异处,园中倒是个习武的好地方。前次伤你的二人,曾想入园修炼,被我拒绝,此二人心术不正,又怎能允其玷污英灵。 霁儿对他人颇为抗拒,倒是你来之后,时时黏着,可见你心地良善。今日请你到此,一来是让外面的人,看看我多少戍徒儿郎,为了人族而身化鬼雄。二来亦是想让你能得一份机缘,武道更上一层。” “多谢长者。”吴亘随着于守,一步步向园中走去。 吴亘习武也有段日子了,体格自不比以往。今天到此,竟然压的有些直不起腰。如于守所言,若是能长久在此修炼,倒是武道会精进不少。 初霁脸上带着坏笑,拉着吴亘的手蹦蹦跳跳,炫耀自己丝毫不受影响。吴亘恶狠狠捏了一下她的脸蛋,没想到这小小的身躯,竟能承受如此重压。 走过一个个坟墓,墓碑上都雕刻有刀剑之类的图案,上面写着名字,殁于何年。环顾四周,在风沙肆虐的此地,整个陵园却是整整洁洁,不见一丝杂物,可见于守费了不少心血。 走了足足十里,方才将整个陵园走完。看着密密麻麻的陵墓,不知有多少人葬于此地,最近的,看其身卒日期,已是五十余年前。 如此之多的人在与异族对抗中牺牲,着实惊心动魄,代价不可谓不惨重。若是没有这些人守住这条防线,身后万家灯光,又将有多少熄灭。 重新回到陵园门口,吴亘对着于守深施一礼,“敬长者。” 目睹陵中情形,日复一日守护英灵,着实不是个小事,这些守墓人亦应敬。 于守伸手扶起,“当不得此礼。” “当的起,我敬的是忠义。” 长叹一声,于守对吴亘说道:“不妨就在此地长居一段时日,每日帮着小老儿打扫一下墓园,时日长了,亦能精粹己身。” 吴亘有些疑惑,“于老为何如此垂青小子?” 于守微微笑道:“霁儿的眼光我自是信的,况且,说不得小老儿亦有所求。”说着递过一个扫把。 就这样,吴亘在陵园中停留了三天,每日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忍着身体沉重,勤勤恳恳打扫陵园。 三日之后,昊亘回到了于守所住的小屋。 于守有些诧异,“为何如此早就归来,在彼处锤炼身体,可是时日越长越好。” 吴亘笑道:“留在陵中,非是为了锻体,而是为了扫墓礼敬先贤。如此肃穆之地,怎能用于自己修炼。” “我听木济说,伤你的二人可是借兵冢磨砺剑意,为何你却舍弃如此机缘。要知道,习武之道如逆水行舟,一步慢则步步慢。”于守面有惋惜之意。 吴亘哈哈大笑道:“武者求进,亦应取之有道。武道精进路径千条,唯独不愿打扰英灵安歇。” 于守半晌无语,起身向着吴亘施了一礼,吴亘慨然而受。 入夜,天空繁星璀璨,长河如带,四下静寂无声。不时有绿色的光带掠过天际,如女子慢舞的长长飘带,轻盈荡漾于天际。 木济走了过来,坐在仰望星空的吴亘身边。 吴亘赶紧抬手,“大师也未入睡吗。”身体往旁边挪了一挪,此人能扛下林若实师父一击,岂能等闲视之。 木济看着吴亘,微笑道,“施主不也是在观天象吗,如何,可有所悟。” 吴亘笑笑,“大师说笑了,我一介愚钝凡人,看两颗星星怎能悟出什么天机。倒是听闻大师在此有所悟,得了妙方,可治晦雾之毒。只是有一件事不吐不快,大师为何不去救治那些暗谷残喘之人。” “不可治。”木济叹息道,“初霁当日中毒尚浅,尚可调和。若是中毒深了,再好的金石良药也无法回春。 这些年来,我看似忙忙碌碌,实则一事无成。只能找些戍徒孩童,为其注入晦毒,再以真气调和,使其习惯于晦雾在体中存在。” “注毒?”吴亘有些诧异。 “正是。以往我只想着以虎狼药治人,却未活一人。当日在荒陵,观这黑白二气相斥相生异象,方才明悟。世间有阴即有阳,有白必有黑,怎能非此即彼。这晦雾相较灵气,亦可视为黑白之气。在你们内地各国,晦雾不也称为逆气吗。 对于异族而言,晦雾反是灵气,灵气则成了剧毒之物。星落原晦雾灵气交杂,正所谓孤阳不生,独阴不长,一味排除晦雾反是害了其性命,倒不如坦然接受,起码能活下性命。” 沉默片刻,吴亘叹息道,“大师以己真气调节戍徒子弟,自损修为,不啻于以肉饲鹰,终不是长久的法子。难不成真没有其他法子,或是有没有发现可自如吐纳灵气、晦雾的人。” 木济笑吟吟看着吴亘,双目有神,“有,就在眼前。” 吴亘一愣,“大师看出来了。” “不错,当日我就是拼死也要将你带回,正是看到这一线希望。既然有施主这样的异类存在,想来定然有和谐相融二者的法子。 施主天赋异禀,实是上天有好生之德,派来相助戍徒之人。既然有此天赋,施主不妨探出一条别样路来,救下如初霁一般的万千戍徒。” “大师太高看我了,我哪里有那么大本事,怕是担不起此任。” “卑草终为高木,终有一天施主会当此重任。” “大师有些挟恩图报了,我这小肩膀可承受不住,若是不干呢。” “那贫僧自当收回救命之恩,一掌劈了施主即是,要知道,出家人亦有金刚之怒。” 吴亘没想到看起来有些沉闷的木济,还会开玩笑,只得苦笑道:“我尽力而为。” 木济起身双手合十,“施主高义。” “捧杀。大师这是明目张胆的捧杀,诶呦,我这小身板啊。”吴亘哀叹道,扑通躺在地上。 看着耍无赖的吴亘,木济眼带笑意,“还有一事相求,可否将补霁带走,将其留在此地,终是毁了孩子。当初救活她时,按着俗家的习惯,给她起了这个名字,只想以她为始,戍徒的厄运能一点点离去。 当然了,初霁在你身边,亦可相助于你,她身具异能,身体痊愈后倒有了控气之能,行走于星落原,倒是可以提供一些助力。” 原来初霁的名字还是木济起的,犹豫了一下,吴亘问道,“于老可是愿意?” 木济颔首道,“正是于守所托,当日在陵园中,他曾与你提起过。为人长辈,终是有些私心,不能在此断了孩子的前途。” “行。”吴亘干脆答应道。 临行的日子转眼到来,吴亘拉着眼睛已哭成桃子的于初霁,与于守、木济告别。 看了看那一眼望不到边的坟冢,吴亘背起初霁,掉头离去。 行了许久,回头再看时,还能看到木济二人的身影,站在原地遥遥相望。 多了初霁在身边,吴亘的担子重了不少。从小到大,从来没有照顾过人,如此一个小姑娘在身边,吃喝都得操心,原来养小孩是如此费心费力的事情。 最让吴亘发愁的是,这小姑娘的辫子如何打理。每天早上,吴亘如临大敌般看着初霁的一头乱发,笨手笨脚为其梳理头发,最后还是弄的如鹊窝一般杂乱。 每到此时,吴亘就怀念起赵陵来,若是此时还在车队中,这等活计就是侍女顺手一弄的小事。 不错,吴亘还是想找到车队,毕竟,将自己推入谷中的陈统领,恐怕还在逍遥自在。 一饭之德必偿,睚眦之怨必报。有仇必报可是吴寨主的天性,宽宏大量从来与己无关。  第60章 兵冢 吴亘已经独自在星落原上跋涉了十几日,从巨大武将石像离开后,一路之上,砂土石砾中,多有残兵露骨,不时有一些巨大的黑色骨骼横陈于野,看其形状明显不是人族所有。 星落原曾是四战之地,走在这茫无人烟之处,如同走过浩瀚历史的长河,不同年代的痕迹比比皆现。 在经过一处巨大的废墟时,吴亘从中找到一些奇怪的箭头。此处应是一处军械制造之所,残存的箭矢、刀兵散落于废墟中。 这些箭矢多已锈迹斑斑,箭头和箭身上刻有一些奇怪的花纹。按说制造箭矢,越光滑越好,可这些却明显违背常理,而且是大批量的制造,定然有其独特作用所在。 联想到云冥当日偷袭车队时所使用的怪箭,吴亘不由的若有所思,捡了十几个样式各异的箭矢捆在一起收在身上。 行走途中,不时还会有晦雾从地下出现,虽然有的几乎淡不可见,亦可看出此地当年受异族侵袭甚重,以至于多年后仍未消散。抑或整个星落原因某种缘故与异域相通,所以才造就了如此奇怪局面。 走的时间长了,吴亘都怀疑是否能与赵陵一行再相遇,如此茫茫原野,错过也是极有可能。之所以想着找到赵陵,当然是为了亲手斩了那个陈统领。 吴亘历来奉行的是,只要打得过的,仇不过夜。这次着实耻辱,被人背后下了刀子,真拿土匪不当土匪看哪。 眼见着前面越发荒凉,再走下去,恐怕连小兽都难以猎取到,吴亘果断掉头折返。 在偌大的星落原行走,四下并无明显的地标,看似原路返回,实则不知不觉间,已绕了一个大圈。前方的风渐渐大了起来,砂石乱飞,打在身上生疼。 穿过一处山隘,吴亘眯了眯眼睛。倒不是风沙大迷眼,而是前方的山坡上,竟然插满了各式残兵。 如此多的残兵在此,森然的杀气冲天,远远都让肌肤感到生疼。顶着不适走到山坡脚下,举目望去,刀枪剑戟东倒西歪,还有一些诸如旗杆、盾牌之类的军中之物。 这些废兵沿着山坡一层层向上,偌大的山坡,竟是摆的满满当当。山坡顶上,竖着一块巨大的立石,石面平直,如被锐刀一刀劈成,上有依稀可辨的“兵冢”二字。 劲风呼啸,吹过林立的废兵,发出凄厉的声音。 腰中的断刀忽然跳动起来,感受到了断刀的躁动,吴亘轻轻拍了拍刀鞘,以示安抚。试着往上走了几步,一入其间,啸声骤然大了起来,如步行于古战场,喊杀声,号角声,哀嚎声不绝于耳。 一支支残兵,就如一个个军卒尸首,葬于此处无名山坡。 “咻”的一声,一丝锐利的刀意袭来,在吴亘脸上刮出一道口子,鲜血顿时顺着脸颊流下。 纵然残兵已废,但百战之兵威势犹存,怎容他人随意踏足自己军阵。四周无处不在的凌冽杀意,如一个个悍卒正怒视敌人。 方才那一丝刀意,恐怕是对自己的警告,再往上走,这万千残兵齐发,说不得能将自己千刀万剐。 传说百战之兵有灵,可自行御敌,凛然不可轻辱。这些大大小小的兵器,皆是战场残兵,都是见血之物,虽历经悠悠岁月,本体业已腐朽不堪,便内中所蕴悍勇之意犹存。 走在兵林间,感受着汹涌而来的杀意,浸染之下,吴亘双目通红,心神似乎要失去理性,失控似的催促自己去杀戮。眼前的残兵仿佛化为一具具躯体,血红的手,锋利的牙齿,躯干支离破碎,围绕在吴亘身旁。 “啊……”吴亘发出野兽般的嚎叫,伸手拔出了断刀。 断刀一出,四周的刀剑忽然爆出冲天的轰鸣,山呼海啸般的声音此起彼伏,如同士卒见到将军。 断刀抖动了起来,黑色的刀刃发出红光,气势凛然。刀身虽已折断,却如刚刚打完一场恶战的将军,伤痕累累,仍气贯长虹,威风凛凛校阅着自己的部属。 心头杀意被按下,吴亘举刀向上走去,每经过一处,四周就响起残兵的颤鸣声,如海浪一波波奔涌不绝。 走到坡顶,转头向下眺望,无数的残兵,如无数的士卒,伫立于荒野。断刀发出一声啸鸣,好似在说,儿郎们,可能随我再战。 轰然之声如雷鸣般在兵冢响起。 刀魂尚存,猛志固在。 吴亘忽然觉着眼角有些湿意。 自小到大,从未有过如此情形。就是一个人独守黑屋,遇到再大的难处,也未曾流下一滴泪水。今日不知为何,竟然动情如斯。 丈夫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壮怀时。 断刀归鞘,坐于巨石之下,远望兵冢,久久不能释怀。 过了很久,吴亘方才醒转,转头打量这块写有“兵冢”二字的巨石。石面平整,不见一个凸起。将手轻轻放到上面,一道缥缈的刀意传来。 恍惚间,好像看见一把巨刃,从天而降,锐不可当……。 沉浸其中良久,吴亘方才脱出,举步绕过巨石,向着山下而去。 临到山脚时,吴亘停下了脚步。 前方风沙中,出现了两个人影。人影渐近,逐渐显露出来。能在此处出现的人物,又岂是易与之辈。 来人一高一低,笼在黑色斗篷中,将自己遮的严严实实,看不情容貌。唯一醒目的是,二人背后都插着一把长剑。 相距二十步时,两人停下了脚步,一言不发看着吴亘,斗篷被风吹的猎猎作响。 个子稍矮的人放下头上的帽子,露出一张英俊的脸。 吴亘身体一震,暗自运转起意经。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林若实。旁边的高个子也放下了帽子,却是一个中年人,脸若刀削,髋骨突出,眼神阴鸷。 “好巧,又相见了,吴亘。”林若实开口道,表情有些复杂。 “是好巧啊,听说你从牢里逃脱,没想到竟然在此相遇。”吴亘脸色唏嘘。 “吴兄弟好手段,逼的我躲入星落原练剑。不过因祸得福,此地虽然苦恶,倒是我剑术有所悟,不知该恨你还是该谢你。”林若实表情忽阴忽晴。 “此人就是你念念不忘的那个小子。”高个中年人忽然开口道。 “是的,师父。”林若实恭敬道。 “杀了他。”中年人冷冷道。 “师父,此人是我一大劲敌,一剑杀了有些便宜他了。我想着剑术大成时,再好好炮制他。在哪里丢的面子,徒儿想从哪里再捡起来。”林若实不为所动,躬身施礼。 “这些日子,观你剑意不纯,难有寸进,难不成还是放不下被贬之事。此人既然是罪魁祸首,须当早些宰了他,以通明剑心,澄净剑意。否则时日长了,必成你心中魔魇,终对剑道有碍。” 迟疑了一下,林若实沉声道:“遵师命。”转头看向吴亘,“吴亘,我早与你说过,若论本领,斩你轻而易举。原本还想着留你一条小命,诸种手段加身,让你痛不欲生。可既然于修行无益,不如就此做个了结。出招。” 吴亘冷笑道:“懦夫,只能躲在长辈的庇护下大放厥词。我二人屡次较量,哪次你占得上风。今天若不是有这个便宜师父,恐怕此时你早就吓的裤子都尿湿了。” “放肆。”中年人呵斥道,斗篷高高鼓起,食指一弹,一道剑气射出。一瞬间,吴亘骨寒毛竖,剑气并没有劈向他,而是落于身体右侧,地上出现了一道百丈长的深壑,就连山坡都被劈出一个硕大的豁口。 剑气激荡之下,吴亘虽然没有被直接击中,仍是被弹出去十几丈远。慢慢起身,捂着右臂晃晃悠悠站了起来。 不可挡,挡不住,这是何等凌厉的剑气,一毫一草,随意而发,弹指间摧枯拉朽。吴亘心中凛然,今日完了,恐怕逃不出此劫了。 右臂软软垂下,半边袖子已经碎落,胳膊上血迹斑斑,已是失了战力。 对方只是警告,并无意针对自己,不然此时自己已是身死当场。 “吴亘,出手,今日你是逃不了了。”林若实抽出背上长剑,剑光泓然,冷气森森,显然是一把宝兵。 吴亘绝了逃跑的心思,有林若实的师父在,恐怕没跑出几步就得被斩的四分五裂。用腰绳将受伤右臂与身体拴在一起,吴亘左手持刀,对向林若实。 林若实犹豫了一下,看到师父凛冽目光,转而狠厉道:“受死。”长剑飞起,清光闪过,如白螭腾跃,向着吴亘飞来。 盯着长蛇般的飞剑,吴亘不退反进,用不太熟悉的左手,持刀相向而行。断刀与飞剑相交,吴亘闷哼一声。 飞剑轻飘飘一击,杀力竟如此之大,加之身体当初落于深谷之中的伤势还没有完全康复,断刀险些飞出。 眼见无法硬拼,吴亘不顾再次俯冲而下的飞剑,猛力向着林若实冲去。只要能打倒对方,飞剑之危自解。 “看你的脚快,还是我的剑快。”林若实嗤笑道,双指一竖,飞剑陡然升起,如闪电般折回,转眼间已是挡住吴亘的去路。 紧咬着嘴唇,吴亘手中断刀横斩,天落已出。断刀斩出三道月牙形风刃,前赴后继射向飞剑。 不待招式变老,第四道刀气飞出,乃是以三斩之力所化的一斩,这也是吴亘杀力最大的一招。 其实,三斩所化的一斩只能算是天落第四斩,若想发出第五斩,需要将第四斩的杀力三倍以上方能使出,这已远远超出吴亘当前所能承受。 此次不顾身体伤势,接连使出四斩,可谓已是用尽了全力。 断刀接连斩在飞剑之上,剑身微颤。林若实闷哼一声,“想破飞剑,痴心妄想。”双指用力向前斩出,飞剑与断刀第四斩重重相撞。 长剑被刀气荡开,让出了通路,可与此同时,吴亘手中的断刀也高高飞起,脱手远远落于地上。 吴亘看都不看远处的断刀,反而拼尽全力奔跑,身体高高跃起,一拳重重砸向林若实面门。 这一招,学自赵嬷嬷,虽然竭力模仿其神韵,毕竟时日尚短,空有其形,却无其实,花架子罢了。只不过,如此紧急关头,倒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林若实动都未动,轻蔑的看了一眼吴亘,口中轻叱,“落。” 另一把飞剑从高处落下,如挟风雷,直直插入吴亘身体。吴亘前冲之势戛然而止,被飞剑重重钉在了地上。 第63章 招名夕照 荒野中,吴亘与于初霁艰难跋涉。 一路之上颇为辛苦,颠沛流离,但初霁却是一次也没有叫过苦。小小年纪,便是能忍耐如此艰苦行程。 趴在吴亘背上,小手不时一挥,两个小小的气旋出现,吹的吴亘睁不开眼,初霁便咯咯笑了起来。 现在初霁尚且年幼,不知道自己天赋的厉害。等再大些,若是能入练气门槛,这种天生操控气流的手段,恐怕倒是她的一个撒手锏。 吴亘还发现,如木济所说,初霁对气息变化什么敏感,远远就能感觉到从地下渗出的晦雾,提醒自己避开。 而且小家伙的眼神很好,连匿于草中的小小鼠兔能都发现。这样的话,让吴亘省了不少力气,二人在路上倒是没有什么断粮之忧。 只是走了多天,却始终未遇到一人,吴亘不免心中有些焦急。若只是自己一人也就罢了,还有初霁在身边,须得给她找个出路方是,要不然岂不是辜负了于守的期望。 想了想,吴亘准备出星落原后,将初霁送往水从月处,毕竟他是贵人,养大这个孩子断然不成问题。 又走了几日,体内林若实的剑气已被磨平,吴亘身体终是痊愈,却仍是找不到车队的痕迹。前行无望,吴亘决意返回,掉头向东。 正行走间,初霁忽然拍了拍他的肩膀,指着天空说道:“那里有一只怪鸟。” 抬头一看,一只乌鸦正远远在空中盘旋。待走近了些,乌鸦红色的眼睛如此醒目,显然是云冥豢养的恶禽。 吴亘精神一振,顿时觉的平日里看起来十分厌恶的乌鸦,如今可亲可亲。若不是这厮一直不肯落下,吴亘真想抱着它亲上几口。 盘旋几圈,乌鸦继续向前飞去。飞的并不是很快,似是为吴亘引路。 就这样,跟着乌鸦跑了半日,前方影影绰绰出现了一溜人影。吴亘停了下来,伏在一处石后,小心打量着前方。果然前面是赵陵一行,正在原地休息。 这些人不知是怎么通过峡谷的,竟然晚了这么些时日。打量半天,没有发现陈统领的身影,吴亘将初霁放下,身子伏了下来,叮嘱其不可出声,静静等待机会。 不到一柱香的功夫,从远处跑来三骑,领头的正是陈统领其人。 吴亘紧紧盯着对方,五十丈、三十丈、十丈,可以了,默算了一下马的速度,吴亘身体紧绷起来,轻轻将正好奇打量的初霁脑袋按了下去。 三人边策马边说笑,连脸上的胡子都已清晰可见。 陈统领正回头与一位厢兵说着什么,忽然眼前闪过一个影子,从那名厢兵身前掠过,此人顿时软软瘫在马上。 还没等陈统领反应过来,影子竟然在空中直直转了个弯,一把刀斩在了另一名厢兵的脖颈,其人头颅高高飞起,划了一道弧线,远远落在地上。 怔了一怔,陈统领终于反应过来,看清了吴亘的面容。此时的他已是心胆俱寒,不顾身后情形,催马向营地跑去。看着紧紧追来的吴亘,陈统领大喊道:“快来助我,此人疯了,要杀官军。” 凄惨的声音传到营中,众人纷纷跳了出来。待看清吴亘的样貌,不由的也是一怔。 前些日子,陈统领带人前出侦察,回来时却是少了吴亘。据陈统领所述,吴亘在峡谷边被怪物连人带马给拖了下去,几人施救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吴亘消失,想来已是死了。 为着这事,张远险些找陈统领拼命,质问其为何好巧不巧,就吴亘掉了下去,其余三人则浑然无事。 陈统领也是怒不可遏,点指着张远的鼻子,“张远,你要记着,你是副手。你以为我愿意让兄弟丧命吗,只不过当初情势,几人都是猝不及防,根本无法施救。难道非要我们三人下去陪葬,方才满意吗。” 众人一听,也确是这个理,一路行走下来,已经死了不少兄弟。吴亘遭此横祸,只能是自己命不好,怪不得别人。况且,现在人手越来越少,断不能再起内讧,无谓消耗实力。 在向起的劝说下,二人勉强罢手。但自此以后,张远、沙杵便离陈统领远远的,再不受其号令,见面时如同仇敌。 只是没想到,这吴亘竟然回来了,而且一回来就杀了两人,不依不饶要追杀陈统领。眼见情形不对,众人心中起了疑窦。只不过,总不能让吴亘当着众人的面把几人都杀光,杀害同僚可是军中大罪。 向起挺身站在陈统领身前,大声道:“吴亘,且住手,把事情说清楚,为何要对军中同僚下此毒手。” 张远此时也奔了过来,目光警惕的看着向起,只要对方敢于对吴亘动手,不管他什么身份,自己定然也会出手。 吴亘单手提着刀,刀尖还在不断滴着血,扬头睥睨几人,朗声问道:“此人回来说我怎么死的?” 向起略略踌躇,此时他也感觉出有些不对,只得开口道:“被怪物掠入谷中而亡。” “放他娘的驴屁,四人出去,就我被抓,难不成我的肉好吃吗。”看了一眼四周,大声道:“你们都听着,我是被这个蓄谋杀害同僚的人推下去的,幸好谷中不深,待其离开后,方才偷偷爬了上来,被好心人所救,养好伤后一路艰辛赶回。” 说到这里,吴亘死死盯着向起,“向大人,你说,蓄意杀害同僚当处何刑。” 向起犹豫了一下,艰难开口道:“当斩。” “那不就成了,今天我就来执行军纪,灭了此僚,以正我赵军军规。”吴亘向前迈了一步。 “且慢,即使此事属实,亦当由军法司惩处,怎能私下擅自动手。”向起亦是向前一步。 “呵呵。”吴亘冷笑一声,傲然道:“今天我就是要斩了此贼,如此暗中下手之人,若还留在队中,难保哪天还要害了他人,谁还敢一心对敌。 向大人,你真要阻我吗,丑话说在前头,谁要拦我就是与我为敌。若我离开,在这星落原上,说不得哪天就会冒出什么灾祸,把大家给陷了进去。”说着瞟了一眼赵陵马车的方向。 向起脸色也冷了下来,“吴亘,即使在星落原上,也是赵国属民,自当遵守赵国法纪,你不要让我为难。” 正在此时,赵陵的侍女走了过来,在向起身边附耳说了几句。向起一愣,“贵人当真如此说,不行,我得向贵人禀报清楚。” “不必了,贵人口谕,请向大人不必再管。随后发生的事,无论结果如何,在场的人都未看见。”侍女声音大了起来,毫不畏惧的看着向起。 重重咬了咬嘴唇,向起只得拱手,“谨遵命。所有人退后。”说着带头向车队走去,竟然把陈统领一人扔在了外面。 陈统领脸上露出惊惶之色,赶紧要追上向起,“向大人,您不能不管啊。” “嘿嘿,姓陈的,你别走了。”吴亘大笑着拦住了陈统领,“做了亏心事总要遭报应的,拿命来。” 眼见向起再不管此事,陈统领心一横,“姓吴的,别嚣张,有本事咱俩单挑,生死由命,别人不得插手。”说着有意无意看了一眼张远。 张远冷冷道:“姓陈的,欺负一个小孩子算什么本事,我来领教一下你的本领。”说着站到了吴亘面前,将其护在身后。 “吴亘,有本事你出来,别像个懦夫一样躲在别人身后。”眼见张远要出手,陈统领冲着吴亘大声道。 “按照我们寨子的规矩,严禁单挑,只可群殴。不过呢,这两天小爷刚悟了一招,正好拿你这条狗试试手段。”吴亘笑嘻嘻从张远身后站了出来,示意自己没事。 张远一脸严肃,“行吗?” 吴亘轻轻摆摆手,“呆会请你吃狗肉。” 闻听此言,张远倒也不再劝,转身让开,叮嘱道:“小心。” “放心,我就不信他能比甘兴还要强些。” 将断刀抽出,吴亘懒洋洋道:“姓陈的,临死前我倒是要好好谢谢你,若不是你将我推入谷中,还见不到那些仁义之人。今天,看在都是厢军的份上,我就不再折磨于你,给你个痛快。” 陈统领拔刀在手,阴恻恻道:“小子,毛还没长齐,就敢乱放大话。放心,落在我手里,定然会把你一刀刀剐了。” “可惜,如此一招竟然要先用在你这条狗身上。”吴亘叹息道,忽然大喊一声,“夕照。”身体猛然跳起,右手断刀斜着抡出。 一道亮光闪过,空中划出一道圆弧,如一轮落日般罩向陈统领。 谁也没想到吴亘会突然发起突击,这一式刀法,看起来并不怎么威猛,如落日般静谧。 刀锋劈过四周空气,连破空之声都未发出,就那么稍显安静的砍了过去。 站在车队中的向起却是眼睛一缩,如此刀法,真是怪异。甚至有那么一刻,向起感到一丝悲伤之意,眼中仿佛出现一幕场景。 大漠中,孤烟袅袅,长河畔,落日沉沉。 一个孤独的身影高高跃起,奋不顾身冲向强敌,那一抹身影,决绝,断然,悲壮,只为斩出灿然一击。 这是刀意,习武已久的向起心中在咆哮。 常听人说,刀若有意,已不可称之为式,这可是多少武道中人梦寐以求的境界。就如丹青大家作画一般,已有神韵在其中,落笔间风雨起。 此刀意尚且还不够凝实,若是再浑厚一些,出手之时就会浸染对手,让其无形中受制于刀意情境。 再进一步些,就是传说中的刀域,入此域中,此方天地受持刀者所掌控,对手一身本事皆可被压制。 如此悲壮的刀意却在平日放荡的吴亘手中施展出,让向起不由感慨良多。 断刀终于将圆弧画好,如落日返照一般,璀璨的光茫闪过,众人不由的闭上了眼睛。一声巨响后,再睁开眼时,断刀已经斩断了陈统领手中的刀,斩破了其身上的甲,斩落了其大好头颅。 鲜血如练般飞起,如夕阳一般红艳。 吴亘蹲在地上,身体还保持着挥刀的姿势,久久品味方才的感觉。 这一式,启蒙于与石像共赏落日之时,成形于行步兵冢之时,大成于陵园扫地之时。 招名,夕照。 第61章 守墓人 荒原上,吴亘匍匐于地,身子剧痛无比,半分动弹不得。 长剑已经贯穿身体,深深刺入地下。看着远处一步步走来的黑履,不由的心生绝望。 林若实走到吴亘身前,轻叹道:“原想着有你此等人物与我磨砺,也是一番乐趣。可惜现在,你我二人之间的差距竟有这么大。实话与你说,我已可同时驭使双剑,另一剑早已埋伏于空中,只等你来上钩。” “呵呵,要要不是你家师父在此,先行以剑气伤我,今天谁死谁活还一定呢。 林若实,我说你是懦夫,果然没有讲错。现在看来,更是如黄口小儿般,只能在长辈的庇护下逞威。想起以往与你还斗来斗去,实在是掉价的很。”吴亘惨笑着,口中不时吐出血沫,一脸鄙夷。 林若实蹲了下来,平静道:“吴亘,不用徒劳耍这种激将的手段,你我本质上都是同类人,荣辱皆看淡。只要目的达成,就是让我穿上女子衣服上街卖笑又有何妨。说实话,我是真想留下你的性命,有你作我的磨刀石,亦可迫我竭力奋进。” 吴亘一脸讥讽,“那你就放了我嘛,我们往后再好好较量。是不是怕我成为你的心魔,以至于剑道难进。” “心魔?呵呵,你也太高看自己了。在我眼里,你就如跳梁小丑,昏暮蚊虫,不值一提。”林若实不屑道。 “少自欺欺人了,连你那狗屁师父都看出来了。不知不觉间,你已将我视为大敌。林若实,你连这个都无法直面,今后还想有多大成就,就是个笑话。”吴亘喘了几口气,伤口的疼痛传来,连说话都十分费劲。 林若实一怔,低头深思片刻,蹙眉道:“仔细想想,你所说并非没有道理。确实是,我竭力认为你只是个不值一提的小人,但实质上正是想掩盖我的无力。吁” 长出了一口气,林若实释然道:“吴亘,我决定了,今天放过你,我就不信,凭我的实力和聪慧,还赢不了你这个土匪。” 站起身,林若实拔出吴亘身上的剑,对着吴亘身后施了一礼。 吴亘疼的浑身是汗,忽然心头微动,转头一看,只见一个僧人不知何时来到自己身旁。此人僧袍业已破旧不堪,上面的补丁一个接着一个。眼见林若实施礼,僧人双手合十,并不言语。 回到中年人身旁,林若实淡然道:“师父,请恕徒儿不遵师命,妄自放了此人。有此人常作磨砺,徒儿的剑道不仅不会断绝,只会愈发坚实。” 中年人略显诧异的看了林若实一眼,“决定了。” “徒儿心意已定。” “好,随我去兵冢。此中杀意,正好用来磨砺剑术。” 二人一前一后,向着兵冢走去,看都不看那僧人。 见二人离去,僧人俯下身子,将吴亘翻了过来,手指轻轻按在其胸口,顿时紊乱的血气变的平缓。又取出一些粉末之物,洒在吴亘伤口之上。 将吴亘抱在怀中,僧人就准备离去。 吴亘有些急了,“刀刀。”伸手指着扔在远处的断刀。 僧人微微蹙眉,但还是将刀捡了回来,带着吴亘消失于风沙之中。 这是什么地方,怎的如此昏暗。不知过了多久,吴亘缓缓睁开了双眼,打量着破旧的小屋。 “爷爷,他醒了。”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吴亘转头一看,只见一个梳着许多小辫、身穿兽皮的女孩,欣喜的冲着外面喊道。 “霁儿,知道了,去将锅里的肉糜拿来。”随着声音,一个头发花白、面色黝黑的老者走了进来,看到吴亘,脸上露出笑容,“小伙子,不要乱动。木济大师已经为你处理了伤口,只不过,体内仍有些剑气残留,需要一点点拔出。” 吴亘艰难开口,“多谢大人相救,不知这里是何处。” 老者面色慈祥,伸手试了试吴亘的额头,“这里是荒陵,不是皇家的皇,是蛮荒的荒。烧倒是退了,果然还是年轻,如此重的伤终是捱过来了。大师说了,你身体本就有伤,此次伤上加伤,着实有些凶险。” 吴亘费力抬头,看了看自己被包裹的严严实实的身体,方才想起自己是被一名僧人所救。 在赵国地界上,僧人之流几乎绝迹。能在这荒无人烟之地见到僧人,倒是稀奇的紧。 正在这时,门口传来欢快的脚步声,方才那个小女孩捧着一个陶罐,脸憋的通红,快步走了进来。一到屋中,小女孩赶紧将陶罐放在桌上,用嘴吹着自己的小手,“烫死了,烫死了。” 老者爱怜道,“就不晓的手上垫块布。”转头对吴亘道:“老汉我叫于守,这是我的孙女初霁。小伙子,我扶你起来,吃点肉糜,这样伤势才会好的快些。” 说着老者扶起吴亘,拿起勺子舀出煮的稀烂的肉糜,一勺勺喂着吴亘吃下。小初霁看着吴亘吞咽,不自觉的咽了几下口水。觉察到吴亘的目光,赶紧捂住自己的嘴,“霁儿不馋,哥哥吃。” 吴亘吃了半罐,赶紧开口道:“大人,小子已经吃饱了,多谢照顾。” 于守看了看陶罐,苦笑道:“小伙子,此地物产不丰,粗糙饭食你就担待些。”伸手将陶罐递给于初霁,“拿去吃,饿坏了。” 小初霁眼勾勾看着陶罐,却是连连摆手,“爷爷吃,初霁不饿,你看,肚子还鼓鼓的。”说着竭力鼓起肚子。 “唉,爷爷在外面打猎时已经吃过了,这是专门留给你的,快吃。” “真的。” “当然是真的。” “那我吃了。”初霁开心的拿过陶罐,大口吃了起来,不一会儿,半罐的肉糜竟被她一人吃下。 吴亘看在眼里,心中明白,自己已然将老者的饭吃了,不由歉然,“大人,这” “诶。”老者制止了吴亘,待小孩将陶罐拿走后方才说道,“不必如此客气,叫我方伯即好。年纪大了,吃的本来就少,饿一顿不会死的。你先好生休息,放心,这里一切安全。”老者替吴亘盖上一层薄薄的被子,转身出了门。 吴亘感激的目送其离开,身体疲乏,又沉沉睡了过去。躺在床上,吴亘面色难看,睡梦中总是梦到一把刀,正与一支剑在相互厮杀。 再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一睁眼,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正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你醒了,你叫什么名字呀。” 看着初霁好奇的神情,吴亘微笑着告诉了自己的名字,在初霁的帮忙下,勉强坐了起来。屋帘一掀,叫木济的僧人走了进来。看了看吴亘的脸色,伸出双指搭在其手腕上。 过了片刻,木济的脸色缓和下来,“施主体内肆虐的剑气业已被克制,此剑气已深入脏腑,稍有不慎就可能搅断全身经脉,断了武道前途。本想等施主身体好些,贫僧再行出手,却没想到施主已经自行将其按下,倒是一大好事。” 想起昨夜梦中场景,吴亘心中明悟,这林若实口口声声放了自己,实质上还给自己暗藏了这么一手。小子,你狠。 见吴亘身体已无大碍,木济开口道:“施主若是能凭借自己修为,将剑气一点点磨去,说不得也是一场机缘。当然,贫僧亦可帮施主将剑气拔出。” 回想当日情形,林若实突然转念,恐怕也是察觉到木济到来,吴亘不由好奇道:“大师可是认的那二人?” 木济摇头道:“不认的,只是当初在外偶遇,贫僧受了那年长之人一剑,自此再见面时便不再为难贫僧。” 看着木济轻描淡写的讲出这段话,吴亘心中暗惊,林若实师父的实力自己可是亲身领教过的,一道剑气便能将自己置于死地,而木济却是硬生生接了一剑而无恙,怪不得那二人会轻易放自己离开。 “大师,这剑气还是我一点点磨灭,也算是一种修行。”吴亘倒是想好好领教一下林若实的剑气,再相遇时,也好有个准备。 “善。施主好生休息。”说着木济便出门而去,也不提换药的事,俨然是要吴亘自己挺过去。 第三天,吴亘终于能下地,扶着墙壁出了门,四下一望,不禁有些吃惊。 怪不得此地名为荒陵,举目望去,漫山遍野都是大大小小的坟冢,一个挨着一个,竟不知葬下了多少人。 正在编制箩筐的于守看到吴亘,扶着其在屋檐下坐了下来。今天日头清亮,阳光和煦,颇为惬意。 一番交谈下来,吴亘方才知道,原来于守是守墓人一族。一代代繁衍下来,竟是为了看护眼前这无数坟冢。 轮到于守这一代也一样,从四十岁接手此任,直至成耄耋老者,一直没有离开这个陵园。当然,四十岁之前,守墓人倒是可以出去娶妻生子,要不然这一脉早就绝了。 初霁的父母也是一样,生下小初霁本想在外带着其长大。可是二人在一次捕猎中,不幸中了晦雾,拼死将初霁送了回来就咽了气。 吴亘暗叹一声,若是就此死去也就罢了,恐怕当时二人已经化为怪物,只是不愿让别人发现,如何结局也不必深究了。 问起木济的来历,于守也是有些迷糊,只说此人来自于他洲,乃是一位苦行僧。游历到星落原之后,眼见戍徒被晦雾所扰,便留下来想着帮助医治那些中毒之人。 这一呆,就是二十余年,期间试了各种法子,却是成效寥寥。后辗转到荒陵后,才忽然有所悟,初霁就是被他医好的。 想当初,初霁亦有中毒之兆,木济费劲气力,终是将她救了回来。从此,木济便与祖孙二人同居于此,潜心研究,不时外出替戍徒行医。 到了午后,原本和煦的天气突然变差起来,西边天空泛起黑雾,黑压压漫了过来。到了荒陵一带,与陵中升起的白气相持,竟然形成两个大大的漩涡,相互搅合在一起,看起来颇为壮观。 吴亘吃惊的看着这一幕,没想到在这荒陵之地,竟然还有如此瑰丽奇异的天象。 正发呆间,身旁的于守开口道,“木济大师正是从此中悟出救治戍徒的法子。” “哦。”吴亘惊异转头。  第64章 终见黑泽 众人静静看着那蹲于地上的身影,一时间静寂无声,尚且沉浸在苍凉悲壮的刀意中难以自持。 一直守在马车旁的壮汉,竟然第一次走了出来,到了吴亘身前,单膝跪下,伸出比常人胳膊还粗的手指。 吴亘扶着其手指站起,对着壮汉微微颔首。壮汉亦是回了一礼,咧嘴笑了一笑,起身轰隆轰隆走回马车边。 张远走了过来,拍拍吴亘的肩膀,与沙杵将死去的三人草草埋了,毕竟也曾是军中同僚,终不能让其曝尸于野。 一场风波就这么过去,队伍重新归于平静。大家都是见过血的人,区区三人,只要贵人不问,死就死了。况且,三人依律本就当死。 倒是初霁的到来,引起了众人的兴趣。这个瞪着圆溜溜眼睛的小姑娘,扯着吴亘的衣襟,蓦然见到如此多的人,不由好奇的左右打量。 吴亘一脸尴尬的带着初霁,来到了赵陵的车前,“还请贵人遣侍女帮着梳妆一番。” 帘子掀开一角,赵陵似笑非笑打量着吴亘和初霁,“好个小巧的人儿,倒是个美人胚子。跟在你吴亘身边着实有些不便,让她上车来,本翁主亲自为她梳妆。” 吴亘长出了一口气,蹲在初霁身旁,柔声道:“莫怕,让贵人帮你好好打扮打扮。” 初霁看了一眼赵陵,在吴亘耳边悄悄道,“我不想去,这个大人看起来好坏,如野狐狸一般。” “扑哧。”吴亘忍不住笑了出来,野狐狸,这个比喻倒是颇为贴切。只不过,这个狐狸可是会吃人的。为了安抚初霁,低声道:“放心,梳理完毕就出来,我不会离开太远。听话。” 劝了半天,初霁方才不情不愿的上了马车,小手紧紧攥着,准备一有不对的地方,就狠狠打一顿这个漂亮的狐狸。 要知道,初霁的气力可是不小。想想在陵园中,连吴亘行走都颇为困难,初霁却是行动如常。真与赵陵打起来,吴亘确信吃亏的定是赵陵。 到了车上,赵陵将帘子搭起,让吴亘能看清车中情形,也是让初霁安心。费力的将初霁头上糟成一团的发辫解开,侍女打来清水,赵陵细细替其洗漱,然后梳了个双丫髻,垂髫落下,又细细扑了些粉。 这么一顿捯饬,初霁顿时清秀起来,白里透红的小脸,一头乌黑的头发,两条清秀的眉毛,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起来如换了一个人一般。 不过初霁并不是很满意,这些胭脂太香了些,害的她连打了几个喷嚏。 赵陵随手抓起桌上的果脯,微笑着递了过去,“喏,这里有些小果干,尝尝。” 初霁看了一眼那些诱人的果脯,转头瞅了瞅吴亘,得到首肯的示意后,伸手抓了一把在手中,掉头跑下了车,“给,哥哥吃。” 吴亘取出一块塞入初霁口中,甜甜的果脯一入嘴中,初霁双眼瞪的溜圆,世间竟有如此好吃的东西,赶紧拿了一块塞入吴亘嘴里,自己却是含在口中吮吸,舍不得咽下。 吴亘有些不好意思,对着车上的赵陵施了一礼,简单说了一下初霁的来历。 “哦,戍徒之后啊,怪不得,她既然来自荒陵,我名字中也有一陵字,倒是有缘。平时无事,就让她与我坐车,若不然,你们一帮粗鲁之辈,又怎懂的照顾孩子。”赵陵缓缓道,不时用手逗弄着初霁。 “我不,我要与哥哥在一起。”初霁大声反对,紧紧抓住了吴亘的衣服,把嘴中的果脯吐了出来,又将手中的递向赵陵,“还你。” 赵陵一怔,脸上笑容有些僵硬,只得自嘲的笑笑,“既然不愿,那就算了,这种小吃食,我这里还有很多,你若是想吃,尽可过来自取。” 吴亘赶紧带着初霁谢过,临走时还将桌上的一盘果脯全都讨了过来。不管你赵陵是真客气假客气,对不起,以吴亘的性子可是真不客气。 回到营中,一帮大老爷们看到水灵灵的初霁,皆是爱心大发,纷纷过来逗弄,送上各种美食。就连向起虽然因着陈统领的事与吴亘有所争执,却也是拿了自己一块有些发硬的糕点过来,送给初霁。 初霁刚开始还有些不好意思,吴亘干脆一一接了过来,统统塞在初霁怀中,不一会儿,就积攒了鼓鼓囊囊一堆。 自小到大,初霁从没有见过这么多稀奇古怪的吃食,小心翼翼每样捡起一块放入口中。一入口,眼睛如月牙儿般眯了起来,浑身洋溢着幸福的味道。 吴亘一脸老父慈祥模样,看着初霁小口轻咬的模样,“放心,跟着哥哥,以后你想吃什么都能弄来。”这一刻,吴亘忽然觉的,自己肩上重了一些,原来有种东西叫责任。 车队继续出发,行了五日,这天日头尚在头顶,车队忽然停了下来。平日从不主动现身的赵陵,却是头戴素纱冥篱,从车上走了下来。 吴亘心中一动,莫非这里就是此行终点。 看着眼前黑乎乎的一片山岗,吴亘有些莫名,难不成这里就是所谓的黑泽。 远处出现了一队身影,皆是黑衣,每人身上都戴着鸦面,正是云冥带队而来。按照双方约定,此次进入黑泽,收成按四六开分配。 原本打生打死的两帮人,却是要同时进入黑泽,不禁让人觉的有些荒唐。可对赵陵和云冥这样心性的人来说,却又再正常不过。只是这边气氛有些紧张起来,谁也不知对方要使出怎样手段。 云冥远远驱马过来,冲着赵陵拱拱手,“赵家贵人,望遵守约定。” 赵陵微微颔首,并不作答,伸手取出一块棱形的水晶,递与身旁老者,“开始。”老者双手接过,看了云冥一眼,走到那山岗前,闭目感应。 四周都安静下来,知道老者正在探查入口之处,倒是不容打扰。可就在此时,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响起,“哥哥,那里面有好多死人啊。” 此言一出,众人都被吸引,纷纷看向吴亘身旁的初霁。 吴亘转头一看,不禁吓了一跳,赵陵那只黑猫不知何时到了初霁身边,正在她身上蹭来蹭去。 情争之下,吴亘一脚踢向黑猫,后者轻轻一闪,避开了吴亘的脚,转而对吴亘怒目而视,喉咙中发出威胁的声音。 将初霁抱在怀中,吴亘气哼哼看向黑猫,这个畜生,什么时候又打上了初霁的主意,迟早要捉来做个龙虎斗的大菜。 赵陵被初霁的声音所吸引,移步款行,轻声问道:“初霁,你可是看到了什么,告诉姐姐可好。” 初霁探身指着山岗,“那里有好些人,都躲在石头里面,好古怪呀,为什么不用棺材呢。” 众人闻听俱是一懔,就连云冥也有些变色。都说小孩子眼净,难不成看出了什么。若是里面有这么多人,难不成这问天宗还有人活着,还是化为了厉鬼。 “那初霁可能看出这入口所在?”赵陵笑眯眯的,指着老者方向。 初霁有些奇怪,“什么是入口啊?” “嗯?”赵陵也有些头疼,确实这入口是何形状,自己也没见过,来之前只是打探到,将棱形令牌放于入口处,就可进入问天宗,想了想,招手叫老者过来,指着其手中令牌道,“就是能放置此物的地方。” 看了看令牌,又瞅了瞅那灰蒙蒙的山岗,初霁四下张望,示意吴亘带着自己往前走几步。等走到山岗前,初霁左看右看,瞪大眼睛四下寻找。 老者本来就对赵陵打断自己施法有些微词,看到初霁的模样,不禁有些恼怒道:“一个小娃娃,在那里胡言乱语,哪里能找到什么入口。翁主,还是让小的再试试。” 赵陵自无不可,同意老者继续施法。老者再次走到山岗前,闭目凝神,准备细细探查,可就在此时,初霁又开口道,“那里有个地方倒是可以把这亮闪闪的东西放进去。”说着指着头顶一处地方。 吴亘眯眼一看,有些狐疑的看了一下初霁,因为她所指的地方什么都没有,更别说放置令牌的地方。 “无稽之谈。”老者再次被打断,颇为不满的瞪了一眼初霁。吴亘此时可不干了,他本就是护犊子的人,眼见对方呵斥初霁,大步走到老者面前,“拿来。” “什么?”老者有些奇怪。 “令牌啊,自己探查不出还不兴别人能看出来啊,真是占着什么不什么。”吴亘没好气的伸出手。 “你好,给你,若是找不出来,看你误了翁主大事,如何向她交待。”老者没好气的将令牌拍在吴亘手上。 将初霁放在自己脖子上,吴亘心里其实也没底,悄声问道:“初霁,你指指哪个地方,哥把这玩意放上去。” “那里。”初霁大声指着空中。 “姑奶奶,你小点声啊,万一不对咱也好转圜。”吴亘哭笑不得,这下可好,所有人都盯着自己,包括空中乌鸦和那只可恶的黑猫。 伸手按着初霁所指,试着将令牌放了过去。“再高些。”初霁伸出手指指着更高的一个地方。 “嗯。”吴亘将手高高举起。 “再高些。”初霁把手指指的更高了些。 “我的好妹妹啊,到底多高啊。” “跳一跳。” “好。” 众人饶有兴趣的看着吴亘在原地蹦来蹦去,不禁莞尔。 赵陵的脸慢慢阴沉起来,刚要喝止吴亘耍宝的举止,忽然,吴亘凭空吊在了空中,手里还抓着那块令牌。 在场的人不禁面面相觑,那令牌真就挂在了并无一物的空中。 “啪啦啦。”四周传来一阵碎裂的声音,只见以令牌为中心,一条条黑线出现,不断向四周延展,就好像鸟蛋开裂了一般。 一股带着腐朽味的气浪喷出,吴亘和初霁被吹的连翻了几个跟头,远远滚落在地。一停下来,吴亘赶紧察看初霁有没有受伤,还好,只是衣服有些凌乱,身体倒是被吴亘护着,丝毫未损。 抬头打量四周,众人根本没有顾及这二人,皆是瞠目盯着一处。 第62章 殇 吴亘在荒陵中连住了七八日,亏着木济的药,加上身体毕竟年轻,倒是恢复的很快。 每天于守都要出去狩猎,在这片荒陵周边,能打到的猎物少之又少,往往早早出去,至晚方能归来。 木济不知在忙着什么,只有早晚能见到其人。倒是初霁,因为平日里罕见生人,所以整日里缠着吴亘问东问西,最喜欢的就是听他讲故事。 在榨干肚里最后一滴墨水后,吴亘的伤势终于好了个七七八八。 这一天,于守找了过来,欲带吴亘前往荒陵一观。看着与平日大不相同、梳洗整齐的于守,吴亘也是肃然,打理一番后,便随着于守和初霁向着不远处的陵园走去。 远远望去,陵园四周竖有四个巨大的武士像,面目十分狰狞。所有的武士都是面向西方,守护着身后的英魂。 走到门口,两根冲天的柱子上,赫然写着“魂兮归来,天昭其忠”八个大字。 到了此地,于守取出长香,点燃后放于门口香炉中。整肃衣衫,重重跪下,额头及地,行了四拜之礼。初霁也是依着爷爷的动作,规规矩矩行礼。 于守起身看向吴亘,毕竟此处葬的皆是戍徒战死先人,吴亘跪拜与否,皆由其自定。 吴亘从于守手中接过长香,恭恭敬敬点燃插入炉灰之中。轻振衣袖,肃然跪下。 穿过石柱,陵中坟冢一眼望不到边,这一排排、一座座不知有多少的墓冢,葬下了多少英灵。虽然每座坟冢形制各异,但唯一相同的就是,每个墓碑皆是向西。 那里,正是异域。 吴亘面色肃穆,头重重叩于地上,复又抬起目敬,如此四次。 这些葬于陵中的先人,遇悍敌舍身殉难。当拜。 这些葬于陵中的先人,护华族成仁取义。当拜。 这些葬于陵中的先人,佑血脉绵延千秋。当拜。 这些葬于陵中的先人,守荒原至死不渝。当拜。 吴亘心潮激荡,男儿跪天跪地跪双亲,面前如此人等,亦当跪。 一阵无名狂风刮过,吹的三人衣袖飞舞。风中,隐隐传来雄壮低沉的声音。 披铁甲兮,挎长刀。与子征战兮,路漫长。 同敌忾兮,共死生。与子征战兮,心不怠。 踏晦洲兮,逐异人。与子征战兮,自无畏。 过了许久,声音远去,天地一片晴朗,日光照下,四下一片清明。 走到墓园两根石柱旁,于守忽然开口道,“吴亘,若今天你不拜先人,我是断然不允你入园。入园中可能有些异象,不必惊惶,无妨的,霁儿也是经常来的。” 吴亘点点头,“请于老带路。” 初霁一脸促狭的看着吴亘,倒是激起了吴亘的好奇之心。一入墓园,吴亘闷哼一声,此地不知何故,一进入身体重了三倍不止。 于守和初霁却是毫无反应,显然已经适应了此处环境。 看到吴亘惊异的目光,于守捋须笑道:“此地英气集聚,所以让身子重了不少。赖于此异处,园中倒是个习武的好地方。前次伤你的二人,曾想入园修炼,被我拒绝,此二人心术不正,又怎能允其玷污英灵。 霁儿对他人颇为抗拒,倒是你来之后,时时黏着,可见你心地良善。今日请你到此,一来是让外面的人,看看我多少戍徒儿郎,为了人族而身化鬼雄。二来亦是想让你能得一份机缘,武道更上一层。” “多谢长者。”吴亘随着于守,一步步向园中走去。 吴亘习武也有段日子了,体格自不比以往。今天到此,竟然压的有些直不起腰。如于守所言,若是能长久在此修炼,倒是武道会精进不少。 初霁脸上带着坏笑,拉着吴亘的手蹦蹦跳跳,炫耀自己丝毫不受影响。吴亘恶狠狠捏了一下她的脸蛋,没想到这小小的身躯,竟能承受如此重压。 走过一个个坟墓,墓碑上都雕刻有刀剑之类的图案,上面写着名字,殁于何年。环顾四周,在风沙肆虐的此地,整个陵园却是整整洁洁,不见一丝杂物,可见于守费了不少心血。 走了足足十里,方才将整个陵园走完。看着密密麻麻的陵墓,不知有多少人葬于此地,最近的,看其身卒日期,已是五十余年前。 如此之多的人在与异族对抗中牺牲,着实惊心动魄,代价不可谓不惨重。若是没有这些人守住这条防线,身后万家灯光,又将有多少熄灭。 重新回到陵园门口,吴亘对着于守深施一礼,“敬长者。” 目睹陵中情形,日复一日守护英灵,着实不是个小事,这些守墓人亦应敬。 于守伸手扶起,“当不得此礼。” “当的起,我敬的是忠义。” 长叹一声,于守对吴亘说道:“不妨就在此地长居一段时日,每日帮着小老儿打扫一下墓园,时日长了,亦能精粹己身。” 吴亘有些疑惑,“于老为何如此垂青小子?” 于守微微笑道:“霁儿的眼光我自是信的,况且,说不得小老儿亦有所求。”说着递过一个扫把。 就这样,吴亘在陵园中停留了三天,每日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忍着身体沉重,勤勤恳恳打扫陵园。 三日之后,昊亘回到了于守所住的小屋。 于守有些诧异,“为何如此早就归来,在彼处锤炼身体,可是时日越长越好。” 吴亘笑道:“留在陵中,非是为了锻体,而是为了扫墓礼敬先贤。如此肃穆之地,怎能用于自己修炼。” “我听木济说,伤你的二人可是借兵冢磨砺剑意,为何你却舍弃如此机缘。要知道,习武之道如逆水行舟,一步慢则步步慢。”于守面有惋惜之意。 吴亘哈哈大笑道:“武者求进,亦应取之有道。武道精进路径千条,唯独不愿打扰英灵安歇。” 于守半晌无语,起身向着吴亘施了一礼,吴亘慨然而受。 入夜,天空繁星璀璨,长河如带,四下静寂无声。不时有绿色的光带掠过天际,如女子慢舞的长长飘带,轻盈荡漾于天际。 木济走了过来,坐在仰望星空的吴亘身边。 吴亘赶紧抬手,“大师也未入睡吗。”身体往旁边挪了一挪,此人能扛下林若实师父一击,岂能等闲视之。 木济看着吴亘,微笑道,“施主不也是在观天象吗,如何,可有所悟。” 吴亘笑笑,“大师说笑了,我一介愚钝凡人,看两颗星星怎能悟出什么天机。倒是听闻大师在此有所悟,得了妙方,可治晦雾之毒。只是有一件事不吐不快,大师为何不去救治那些暗谷残喘之人。” “不可治。”木济叹息道,“初霁当日中毒尚浅,尚可调和。若是中毒深了,再好的金石良药也无法回春。 这些年来,我看似忙忙碌碌,实则一事无成。只能找些戍徒孩童,为其注入晦毒,再以真气调和,使其习惯于晦雾在体中存在。” “注毒?”吴亘有些诧异。 “正是。以往我只想着以虎狼药治人,却未活一人。当日在荒陵,观这黑白二气相斥相生异象,方才明悟。世间有阴即有阳,有白必有黑,怎能非此即彼。这晦雾相较灵气,亦可视为黑白之气。在你们内地各国,晦雾不也称为逆气吗。 对于异族而言,晦雾反是灵气,灵气则成了剧毒之物。星落原晦雾灵气交杂,正所谓孤阳不生,独阴不长,一味排除晦雾反是害了其性命,倒不如坦然接受,起码能活下性命。” 沉默片刻,吴亘叹息道,“大师以己真气调节戍徒子弟,自损修为,不啻于以肉饲鹰,终不是长久的法子。难不成真没有其他法子,或是有没有发现可自如吐纳灵气、晦雾的人。” 木济笑吟吟看着吴亘,双目有神,“有,就在眼前。” 吴亘一愣,“大师看出来了。” “不错,当日我就是拼死也要将你带回,正是看到这一线希望。既然有施主这样的异类存在,想来定然有和谐相融二者的法子。 施主天赋异禀,实是上天有好生之德,派来相助戍徒之人。既然有此天赋,施主不妨探出一条别样路来,救下如初霁一般的万千戍徒。” “大师太高看我了,我哪里有那么大本事,怕是担不起此任。” “卑草终为高木,终有一天施主会当此重任。” “大师有些挟恩图报了,我这小肩膀可承受不住,若是不干呢。” “那贫僧自当收回救命之恩,一掌劈了施主即是,要知道,出家人亦有金刚之怒。” 吴亘没想到看起来有些沉闷的木济,还会开玩笑,只得苦笑道:“我尽力而为。” 木济起身双手合十,“施主高义。” “捧杀。大师这是明目张胆的捧杀,诶呦,我这小身板啊。”吴亘哀叹道,扑通躺在地上。 看着耍无赖的吴亘,木济眼带笑意,“还有一事相求,可否将补霁带走,将其留在此地,终是毁了孩子。当初救活她时,按着俗家的习惯,给她起了这个名字,只想以她为始,戍徒的厄运能一点点离去。 当然了,初霁在你身边,亦可相助于你,她身具异能,身体痊愈后倒有了控气之能,行走于星落原,倒是可以提供一些助力。” 原来初霁的名字还是木济起的,犹豫了一下,吴亘问道,“于老可是愿意?” 木济颔首道,“正是于守所托,当日在陵园中,他曾与你提起过。为人长辈,终是有些私心,不能在此断了孩子的前途。” “行。”吴亘干脆答应道。 临行的日子转眼到来,吴亘拉着眼睛已哭成桃子的于初霁,与于守、木济告别。 看了看那一眼望不到边的坟冢,吴亘背起初霁,掉头离去。 行了许久,回头再看时,还能看到木济二人的身影,站在原地遥遥相望。 多了初霁在身边,吴亘的担子重了不少。从小到大,从来没有照顾过人,如此一个小姑娘在身边,吃喝都得操心,原来养小孩是如此费心费力的事情。 最让吴亘发愁的是,这小姑娘的辫子如何打理。每天早上,吴亘如临大敌般看着初霁的一头乱发,笨手笨脚为其梳理头发,最后还是弄的如鹊窝一般杂乱。 每到此时,吴亘就怀念起赵陵来,若是此时还在车队中,这等活计就是侍女顺手一弄的小事。 不错,吴亘还是想找到车队,毕竟,将自己推入谷中的陈统领,恐怕还在逍遥自在。 一饭之德必偿,睚眦之怨必报。有仇必报可是吴寨主的天性,宽宏大量从来与己无关。  第65章 有人吗 在吴亘方才放置令牌的地方,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空洞,足有十余丈高。空洞就这生生出现,就像有人在空中挖了一块出来。 不断有灰烬从空洞中飘出,纷纷洒洒。四周弥漫着奇怪的味道,就如柜中放置多年的衣物腐朽。赵陵用香帕掩住鼻子,眼睛却是死死盯着那处空洞。 过了许久,灰烬再不飞出,里面远远出现一个巨大的湖泊,湖水黑如松墨。 湖泊之上有一座大岛,岛上皆是残垣断壁,俱是腐朽气象。大岛上空,隐有灰色流云浮沉,灰烬正是从此处落下。 赵陵与云冥对视一眼,厉声道:“阁下,此处门户已开,我二人依约进入,还请约束好手下,否则打起来可就有些不好看了。” 云冥冷笑一声,“本想早些说此话来着,既然赵贵人已经开口,云某就不赘述。请。” 光头壮汉愤恨的看了一眼对方,紧紧随在赵陵身后。当日一战,云冥可是险险要了他的命。壮汉心性单纯,自不像赵陵那般隐忍,所以一直对云冥怒目而视。 两队人挨个进入,彼此间保持了些距离。吴亘拍拍身上的土,准备带着初霁一同进入。这时,张远走了过来,低声道,“晚些再进,万一有什么名堂,也好让这些人先蹚。” 吴亘点点头,反正进去后有什么所得也与己无关,倒不如安稳些跟在后面。 一行人小心走入洞口,四周灰蒙蒙一片,每个人心头都罩上了一层阴影。 这个地方到处都是死亡的气息,用两个字形容,那就是腐朽。看着岛上鳞次栉比的废墟,众人难免唏嘘。纵然这问天宗曾经无尽辉煌,时间终是无情湮灭了这里的一切。 吴亘是最后一个进入的,小心翼翼的跟在众人脚印后,还专门把玲珑甲穿在了身上,上次被林若实所伤,就是吃了没穿甲的亏。 自从有了初霁后,做事都是颇为小心。吴亘现在终于明白,为何有些人年轻时行事跋扈,有了小儿女后也会收敛许多。无他,责任罢了。 此处空间不知被问天宗施了什么法子,竟是隐匿不见,从外面看不出丝毫破绽。若不是有令牌在手,谁又能知道此处别有洞天。 走在落满灰烬的地上,四周一片寂静,只余众人沙沙的脚步声。远处的大泽,湖水幽黑,有八条石桥通往湖中岛屿。另人不安的是,如墨的湖水如同凝结了一般,平静如镜。 初霁骑在吴亘脖子上,转头好奇的四下打量。她自小在荒陵长大,对这些地方并不害怕,反而有些莫名喜欢。 “哥哥,那上面有人。”初霁不确定的指着远处的岛屿。 如此安静的地方,初霁的话如同炸雷,众人吓的一个哆嗦,纷纷看向其所指方向。可那些废墟上空荡荡的,并无人影在活动。 吴亘觉的头皮有些发麻,小心的问道:“真的有人?”在这处看起来死气沉沉的地方,若是真有人,那该是怎样的存在。 情绪是会传染的,很快在场的人都有些恐慌,就连那光头壮汉,面容也严肃起来。 赵陵与云冥急促走到吴亘面前,“小妹妹,可是看到了什么。”这个时候,纵然是赵陵胆大如斯,不禁也有些踌躇。 “嗯。”看了吴亘一眼,初霁有些犹豫,“像人,又不像人。” “是否在动,有多少。”身旁的云冥也觉着有些棘手。 初霁伸长了脖子,手指在空中虚点,似乎在数数。看着她不停的指点,众人的心坠到了冰点。若真是有众人看不见的怪物,这得有多少。 过了一会,初霁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我只数着了十多个,他们太快了,一会出现一会又躲了起来。” 方才手持令牌的老者走了过来,怀疑道:“你真是看见了?” 初霁有些不乐意,气鼓鼓说道:“真的看见了。” 老者还要说什么,却被赵陵制止,“宁可信其有,我在一本古籍上曾看到,这些幽闭之地,常有怨鬼出没,久而久之,怨气化魔,实是难制,倒是魂师可以克制。只可惜,此行匆匆,并没有魂师同行。” 魂师在世间并不受人待见,本就稀少,赵陵此话也只能是无病呻吟罢了。 就在众人默然的时候,那名老者又站了出来,“临来前,老朽忧此行艰难,倒是与朋友处借了一件魂器,说不得能有些用处。” 赵陵大喜,“快快拿出来。” 老者伸手取出一具布幡,上面俱是恶鬼模样,“且随我走,若是幡动,则是有恶灵靠近,只要不是过于强悍,长幡倒是能挡得住的。” “好,前面带路。”赵陵有些急迫,眼见着最后一哆嗦了,难不成因区区恶灵就无功而返,“吴亘,你带着初霁跟在幡后,若有异常也好及时示警。” 原本躲在队伍后面摸鱼的吴亘一愣,干嘛,让我去打头阵,门都没有,腻腻歪歪不肯上前。几名异人面色不善起来,就连云冥也是眼神闪烁。在这个时候,阻人财路不啻于杀父仇寇。 “这个坏姐姐,躲在这里干什么。”初霁忽然指着吴亘脚边。 吴亘转头一看,自己的身影明显粗大了一些,此时哪里还不明白,云冥身边那个善于隐匿的女人,此时就在自己身旁。 “云冥,什么意思。”吴亘冷冷道。 云冥微微一笑,“护卫罢了,有谷幽在你身边,尽可放心上前。” 吴亘冷笑道:“好好好,多谢云兄体贴,看来我今天不打个先锋是不行了,说不得被人乱刀分尸。”说着大步向前走去,张远和沙杵一声不吭,跟在了吴亘身后,若有若无挡住了众人。 心中一暖,吴亘拍拍初霁的小腿,嘴巴朝地上努努。初霁会意,悄悄用手指了地下一处。这小女孩本就心思敏感,虽然没见过多少世面,却能敏锐察觉到其他人的恶意,瞬间明白了自家哥哥的意思。 呛的一声,吴亘手中断刀出鞘,猛然扎在初霁所指之处。 一声尖叫,一道黑影急速从吴亘身边脱离,逃到了云冥身边,幻化成一个女人,手捂着胳膊面色狠厉盯着吴亘。 “这是何意。”云冥面色一沉。 吴亘轻轻抖落刀尖的血,斜睥云冥,“记住,我这个人平生最不喜受人威胁,特别是打我身边人的主意。若是惹的恼了,不管男女老子都敢戳几个窟窿,连这天我都敢掀翻喽。”话中暗暗警告赵陵。 看着骤然发作的吴亘,众人皆是不语,暗自警惕起来。 赵陵是何等心思通透的人,闻听不仅不恼,反而笑吟吟道:“吴亘,若是此行助我,初霁的丁籍我自会帮她解决,而且保你二人在赵国无忧。” 这倒是戳中了吴亘的痛点,初霁跟自己到了赵国,并无丁籍,若是做个庶人,恐怕会耽误孩子,所以才想着去寻水从月。 在定远城时已然得罪了秦郡守,自己一人也就罢了,该跑跑,该杀杀,但带个初霁,总不能让她跟着自己亡命天涯。 儿女情长时,英雄亦气短。 吴亘点了点头,走到了老者身后。一行人到了湖边,却又停了下来,神色凝重的看着前方。岸边摆了一些玉俑,上有繁复花纹。俑头处嘴角裂开,双目漆黑,露出难言的笑意,双眼空荡荡看向这方天地。 小心走到近前,这些玉俑俱已灰白,显然灵性已失。老者用脚轻轻碰了碰一具玉俑,其表面啪啪裂开,轰然飞起一堆灰尘。 众人吓的赶紧退后,各执兵刃警戒,生怕从中跳出什么怪物。灰尘过后,玉俑只剩下一堆残渣,一具尸骸露出。 尸骸栩栩如生,衣着十分古朴,与今人大不相同,双手交叉于胸前,静静躺在地上。 吴亘小心上前,捡了一块石头扔了过去,正好砸在尸骸身上。尸骸迅速瘪了下去,身体迅速变黑,很快连同身上衣物和肉身,都化为齑粉,只留下几块如玉脂般的骨头。 “你干什么?”赵陵沉声道,“这些俑里难免会有古物留存,如此鲁莽,岂不是将一切尽毁。” 吴亘讪讪放下手中的另一块石头,谁让这些尸骸这么不经碰呢。 “把所有玉俑小心打开,仔细察看。”赵陵一声令下,手下人便动了起来,沿着湖边寻找玉俑,小心翼翼用刀撬开。云冥也不甘落后,手下鸦卒也是纷纷动手。 看着这些人忙乎,吴亘百无聊赖的走到湖边,打量着如墨的湖水。 “这具玉俑早被人打开过。”忽然一名重骑喊道,众人闻听,赶紧凑了过去。果不其然,这具玉俑从中一分为二,里面空空如也。 沙杵咽了一口唾沫,艰难道:“难不成还有人活着。” 众人面面相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要是还有人活着,得是什么样的怪物。 很快,众人将就近的玉俑一一查看,总共六十余具玉俑,有十具是被打开过的。 赵陵取出一个鹅蛋大小的透明水晶,水晶散出一道道光晕。走到一个玉俑前,用水晶在尸骸上扫过,连玉俑上的花纹都不放过。 云冥微微一笑,“没想到贵人还有些物,不动尸骸却是将一应事物抄摹下来。”说着伸手一招,原本一直落于肩上的乌鸦飞起,双目闪着红光,也是从一具具尸骸下飞过,显然与赵陵手中的水晶有异曲同工之妙。 不一会儿,两人俱是抄摹完毕,开始叫人翻拣尸骸。这些尸骸应是年岁久远,稍稍一动便化为一堆灰烬。 搜罗半天,倒是找着一堆物件,有失去光泽的玉佩,有造型奇怪的短剑,有不知材质的页册,诸如此类,堆了一堆。 赵陵看向云冥,“此地尚是外围,应是低等之人所在,相信岛上还有更多器物,待一并收集好再行分配如何,你我可派人一同看管。” 云冥笑笑,“自无不可。” 二人如此和谐,倒是让一心想看两人掐起来的吴亘有些失望。 这片湖泊是如此之大,一时间也无法全部扫荡完毕,众人便向着石桥走去。可找了半天,有七座俱已坍塌,只有一座尚好,不过桥面中央已有一大块缺口,这可如何是好,如此大的湖,又没有渡船,难不成飞过去。 飞过去?云冥和赵陵眼睛同时一亮。 很快,乌鸦叼着绳子飞过缺口,将绳子另一头的套子固定于看起来结实的桥墩上。如此几次,一个简易的绳桥倒是搭成。 众人小心踩着绳子,准备穿过桥面。 正在这时,平静无波的湖水荡漾起来,隐隐有一个东西从水中浮现。  第63章 招名夕照 荒野中,吴亘与于初霁艰难跋涉。 一路之上颇为辛苦,颠沛流离,但初霁却是一次也没有叫过苦。小小年纪,便是能忍耐如此艰苦行程。 趴在吴亘背上,小手不时一挥,两个小小的气旋出现,吹的吴亘睁不开眼,初霁便咯咯笑了起来。 现在初霁尚且年幼,不知道自己天赋的厉害。等再大些,若是能入练气门槛,这种天生操控气流的手段,恐怕倒是她的一个撒手锏。 吴亘还发现,如木济所说,初霁对气息变化什么敏感,远远就能感觉到从地下渗出的晦雾,提醒自己避开。 而且小家伙的眼神很好,连匿于草中的小小鼠兔能都发现。这样的话,让吴亘省了不少力气,二人在路上倒是没有什么断粮之忧。 只是走了多天,却始终未遇到一人,吴亘不免心中有些焦急。若只是自己一人也就罢了,还有初霁在身边,须得给她找个出路方是,要不然岂不是辜负了于守的期望。 想了想,吴亘准备出星落原后,将初霁送往水从月处,毕竟他是贵人,养大这个孩子断然不成问题。 又走了几日,体内林若实的剑气已被磨平,吴亘身体终是痊愈,却仍是找不到车队的痕迹。前行无望,吴亘决意返回,掉头向东。 正行走间,初霁忽然拍了拍他的肩膀,指着天空说道:“那里有一只怪鸟。” 抬头一看,一只乌鸦正远远在空中盘旋。待走近了些,乌鸦红色的眼睛如此醒目,显然是云冥豢养的恶禽。 吴亘精神一振,顿时觉的平日里看起来十分厌恶的乌鸦,如今可亲可亲。若不是这厮一直不肯落下,吴亘真想抱着它亲上几口。 盘旋几圈,乌鸦继续向前飞去。飞的并不是很快,似是为吴亘引路。 就这样,跟着乌鸦跑了半日,前方影影绰绰出现了一溜人影。吴亘停了下来,伏在一处石后,小心打量着前方。果然前面是赵陵一行,正在原地休息。 这些人不知是怎么通过峡谷的,竟然晚了这么些时日。打量半天,没有发现陈统领的身影,吴亘将初霁放下,身子伏了下来,叮嘱其不可出声,静静等待机会。 不到一柱香的功夫,从远处跑来三骑,领头的正是陈统领其人。 吴亘紧紧盯着对方,五十丈、三十丈、十丈,可以了,默算了一下马的速度,吴亘身体紧绷起来,轻轻将正好奇打量的初霁脑袋按了下去。 三人边策马边说笑,连脸上的胡子都已清晰可见。 陈统领正回头与一位厢兵说着什么,忽然眼前闪过一个影子,从那名厢兵身前掠过,此人顿时软软瘫在马上。 还没等陈统领反应过来,影子竟然在空中直直转了个弯,一把刀斩在了另一名厢兵的脖颈,其人头颅高高飞起,划了一道弧线,远远落在地上。 怔了一怔,陈统领终于反应过来,看清了吴亘的面容。此时的他已是心胆俱寒,不顾身后情形,催马向营地跑去。看着紧紧追来的吴亘,陈统领大喊道:“快来助我,此人疯了,要杀官军。” 凄惨的声音传到营中,众人纷纷跳了出来。待看清吴亘的样貌,不由的也是一怔。 前些日子,陈统领带人前出侦察,回来时却是少了吴亘。据陈统领所述,吴亘在峡谷边被怪物连人带马给拖了下去,几人施救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吴亘消失,想来已是死了。 为着这事,张远险些找陈统领拼命,质问其为何好巧不巧,就吴亘掉了下去,其余三人则浑然无事。 陈统领也是怒不可遏,点指着张远的鼻子,“张远,你要记着,你是副手。你以为我愿意让兄弟丧命吗,只不过当初情势,几人都是猝不及防,根本无法施救。难道非要我们三人下去陪葬,方才满意吗。” 众人一听,也确是这个理,一路行走下来,已经死了不少兄弟。吴亘遭此横祸,只能是自己命不好,怪不得别人。况且,现在人手越来越少,断不能再起内讧,无谓消耗实力。 在向起的劝说下,二人勉强罢手。但自此以后,张远、沙杵便离陈统领远远的,再不受其号令,见面时如同仇敌。 只是没想到,这吴亘竟然回来了,而且一回来就杀了两人,不依不饶要追杀陈统领。眼见情形不对,众人心中起了疑窦。只不过,总不能让吴亘当着众人的面把几人都杀光,杀害同僚可是军中大罪。 向起挺身站在陈统领身前,大声道:“吴亘,且住手,把事情说清楚,为何要对军中同僚下此毒手。” 张远此时也奔了过来,目光警惕的看着向起,只要对方敢于对吴亘动手,不管他什么身份,自己定然也会出手。 吴亘单手提着刀,刀尖还在不断滴着血,扬头睥睨几人,朗声问道:“此人回来说我怎么死的?” 向起略略踌躇,此时他也感觉出有些不对,只得开口道:“被怪物掠入谷中而亡。” “放他娘的驴屁,四人出去,就我被抓,难不成我的肉好吃吗。”看了一眼四周,大声道:“你们都听着,我是被这个蓄谋杀害同僚的人推下去的,幸好谷中不深,待其离开后,方才偷偷爬了上来,被好心人所救,养好伤后一路艰辛赶回。” 说到这里,吴亘死死盯着向起,“向大人,你说,蓄意杀害同僚当处何刑。” 向起犹豫了一下,艰难开口道:“当斩。” “那不就成了,今天我就来执行军纪,灭了此僚,以正我赵军军规。”吴亘向前迈了一步。 “且慢,即使此事属实,亦当由军法司惩处,怎能私下擅自动手。”向起亦是向前一步。 “呵呵。”吴亘冷笑一声,傲然道:“今天我就是要斩了此贼,如此暗中下手之人,若还留在队中,难保哪天还要害了他人,谁还敢一心对敌。 向大人,你真要阻我吗,丑话说在前头,谁要拦我就是与我为敌。若我离开,在这星落原上,说不得哪天就会冒出什么灾祸,把大家给陷了进去。”说着瞟了一眼赵陵马车的方向。 向起脸色也冷了下来,“吴亘,即使在星落原上,也是赵国属民,自当遵守赵国法纪,你不要让我为难。” 正在此时,赵陵的侍女走了过来,在向起身边附耳说了几句。向起一愣,“贵人当真如此说,不行,我得向贵人禀报清楚。” “不必了,贵人口谕,请向大人不必再管。随后发生的事,无论结果如何,在场的人都未看见。”侍女声音大了起来,毫不畏惧的看着向起。 重重咬了咬嘴唇,向起只得拱手,“谨遵命。所有人退后。”说着带头向车队走去,竟然把陈统领一人扔在了外面。 陈统领脸上露出惊惶之色,赶紧要追上向起,“向大人,您不能不管啊。” “嘿嘿,姓陈的,你别走了。”吴亘大笑着拦住了陈统领,“做了亏心事总要遭报应的,拿命来。” 眼见向起再不管此事,陈统领心一横,“姓吴的,别嚣张,有本事咱俩单挑,生死由命,别人不得插手。”说着有意无意看了一眼张远。 张远冷冷道:“姓陈的,欺负一个小孩子算什么本事,我来领教一下你的本领。”说着站到了吴亘面前,将其护在身后。 “吴亘,有本事你出来,别像个懦夫一样躲在别人身后。”眼见张远要出手,陈统领冲着吴亘大声道。 “按照我们寨子的规矩,严禁单挑,只可群殴。不过呢,这两天小爷刚悟了一招,正好拿你这条狗试试手段。”吴亘笑嘻嘻从张远身后站了出来,示意自己没事。 张远一脸严肃,“行吗?” 吴亘轻轻摆摆手,“呆会请你吃狗肉。” 闻听此言,张远倒也不再劝,转身让开,叮嘱道:“小心。” “放心,我就不信他能比甘兴还要强些。” 将断刀抽出,吴亘懒洋洋道:“姓陈的,临死前我倒是要好好谢谢你,若不是你将我推入谷中,还见不到那些仁义之人。今天,看在都是厢军的份上,我就不再折磨于你,给你个痛快。” 陈统领拔刀在手,阴恻恻道:“小子,毛还没长齐,就敢乱放大话。放心,落在我手里,定然会把你一刀刀剐了。” “可惜,如此一招竟然要先用在你这条狗身上。”吴亘叹息道,忽然大喊一声,“夕照。”身体猛然跳起,右手断刀斜着抡出。 一道亮光闪过,空中划出一道圆弧,如一轮落日般罩向陈统领。 谁也没想到吴亘会突然发起突击,这一式刀法,看起来并不怎么威猛,如落日般静谧。 刀锋劈过四周空气,连破空之声都未发出,就那么稍显安静的砍了过去。 站在车队中的向起却是眼睛一缩,如此刀法,真是怪异。甚至有那么一刻,向起感到一丝悲伤之意,眼中仿佛出现一幕场景。 大漠中,孤烟袅袅,长河畔,落日沉沉。 一个孤独的身影高高跃起,奋不顾身冲向强敌,那一抹身影,决绝,断然,悲壮,只为斩出灿然一击。 这是刀意,习武已久的向起心中在咆哮。 常听人说,刀若有意,已不可称之为式,这可是多少武道中人梦寐以求的境界。就如丹青大家作画一般,已有神韵在其中,落笔间风雨起。 此刀意尚且还不够凝实,若是再浑厚一些,出手之时就会浸染对手,让其无形中受制于刀意情境。 再进一步些,就是传说中的刀域,入此域中,此方天地受持刀者所掌控,对手一身本事皆可被压制。 如此悲壮的刀意却在平日放荡的吴亘手中施展出,让向起不由感慨良多。 断刀终于将圆弧画好,如落日返照一般,璀璨的光茫闪过,众人不由的闭上了眼睛。一声巨响后,再睁开眼时,断刀已经斩断了陈统领手中的刀,斩破了其身上的甲,斩落了其大好头颅。 鲜血如练般飞起,如夕阳一般红艳。 吴亘蹲在地上,身体还保持着挥刀的姿势,久久品味方才的感觉。 这一式,启蒙于与石像共赏落日之时,成形于行步兵冢之时,大成于陵园扫地之时。 招名,夕照。 第66章 非人间 乌黑的水面上,冒起一串气泡,一个怪异的东西缓缓浮于水面。 为什么是东西呢,因为这位长相着实有些难以形容,如同一个人砍去下半身,再接上另一个人的上半身,如此累加,竟如爬虫一般叠加了三四层。怪物脸上,就是一堆烂肉,只长着一张大嘴。 看着怪物一点点浮上,众人倒吸了一口冷气,皆是心生恶寒。这种怪物,绝不应存于现世。 很快,水面其他地方出现了涟漪,一个个怪物浮了上来。有的如方才怪物一般,有的却是全然相反,整个躯体由七八条腿拼成,中间拱着个脑袋。 诸如此类梦魇中方能出现的怪物,就这样活生生呈现在众人面前。 “我们到了什么地方啊,这里就是地狱。”沙杵哭丧着脸,低低喃语。 忽然,一只怪物试探着想爬到桥上。身旁的一名鸦卒一刀斩下,怪物扑通一声落入水中。湖水震动,形成一圈圈涟漪,却如号角一般,让众多的怪物醒了过来,张着嘴无声向桥边游来。 说来奇怪,这些怪物明明没有发出声音,可是一靠近,一阵呓语就在众人心神中响起。 每个人的脸色俱是大变,一股莫名的情绪泛起,杀戮、狂暴、混乱。人群躁动起来,有的人紧紧捂着头,有的承受不住的,胡乱向四周挥舞着兵器。 见此情形,吴亘本想着向出口跑去,可身后堵了这么多人,无奈之下,只得掉头向着岛上跑去。一些神智还有些清醒的人也反应过来,忍着不适,纷纷向着岛上狂奔。 随着众人的跑动,原本动作有些迟缓的怪物活跃起来,加速向着桥上爬来。兵器砍在怪物身上,其黏糊糊的身体颇不受力。即使砍落一段躯体,怪物也毫无影响。斩落的断肢掉入水中,又被其他怪物抢去,或是一口吞掉,或是安在自己的身上。 赵陵队伍中那个长有长舌的异人,一掌击穿了怪物的身体,可是很快他就嚎叫起来。怪物的汁液粘在手上,手掌上冒起黑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缩下去。 一个怪物抓住了长舌异人,把他生生拖入水中。其人不断挣扎,长舌更是弹出,缠绕住了绳桥,拼死不放,眼见绳子要被他扯断,赵陵抓起旁边一人的刀,毫不留情一刀斩下,长长的舌头被砍断。 失了依托,长舌异人被拉入水中,冒了几个气泡就消失不见。 一路之上,不断有人倒下。怪物随着众人的脚步,一个个向着桥上攀爬追赶,偌大的石桥上,爬满了这些鬼玩意。 吴亘跑在第一个,面前并没有怪物,顺利跑到了岛屿上。放下初霁,伸手摘下身上的弓箭,向着桥上的怪物射去,掩护剩下的人奔跑。 持幡老者则一抖手,火焰向着攀附于桥上的怪物飞去。火落于其躯体上,怪物稍稍一愣,竟然大口吞咽起火焰来。邻近的怪物见状,如同闻到了美昧,纷纷过来抢夺。 “糟了,法术对这些东西没用。”老者额头出了一层冷汗,这些怪物对含有灵气的法术颇感兴趣。 吴亘在岸上看的清楚,挥舞着手道,“往后打,吸引怪物注意。” 老者马上明白了吴亘的意思,火球一个接一个向着远离众人的桥上飞去,石桥上燃起熊熊大火。怪物们显的更兴奋了些,纷纷向着火焰扑去。 桥上人的压力顿时变小,借此空当纷纷向着岸上涌来。 吴亘站在桥边一个个接应,此时再也没有什么敌我之分。临到桥头时,赵陵许是跑的脚软,身体一歪向湖水中倒去,吴亘眼疾手快,一把扯住其腰身,顺手掼到岸上。 赵陵刚想开口道谢,只见吴亘折身又冲上了桥,原来那些火焰很快被怪物吞噬一空,又掉头向着众人追来。沙杵和张远落在最后头,身前身后俱是怪物。 吴亘断刀连连挥舞,天落不要命的一波波砍出,终于砍出一条豁口,“走。”三人相互扶持,沿着桥狂奔,险险到了岸上。 坐在岸边灰烬上,吴亘大口喘气。张远拍了拍他脑袋,“谢了。” “谢个屁,多余。”吴亘没好气说道,却见云冥伸手递了一壶酒过来,不由的一怔。 “敬壮士。”云冥只说了一句,便转身离去,清点自己队伍中剩下的鸦卒。 吴亘灌了一口,不错,好酒,却见赵陵抱着初霁走了过来。对方刚要开口,吴亘心知其意,只是说道:“莫忘了承诺就成。” “那是自然。”赵陵笑语晏晏。 怪物到了岸边,却是不敢上岸,感觉不到众人动静,便又纷纷缩回水中。 一行人终于松了口气,开始打量岛上情形。 从岸边往上,毫无缓冲,一座大山冲天而起。沿着破烂的山路,一排排的房屋错落有致。 若此时山上不是灰败一片、断壁颓垣,再佐以奇花异树,倒是仙境一般的存在。可见这问天宗当初也是颇为兴盛,时过境迁,竟破落至如此境地。 收拾收思,众人沿着山路向上,每到一处,就如土匪般在两侧搜刮。可惜的是,这里荒废已久,很多房屋稍一用力,就颓然坍塌。 一些明显是存放丹药、法器之类的地方是众人搜寻重点,可打开一看,丹药早已不翼而飞,化为几片白灰。器物倒是也有一些,就是灵性尽失,还不如俗世的刀剑好用。 走到半途,吴亘百无聊赖的看着众人忙碌,与初霁在一起逗趣。反正搜刮来的东西与己无关,那赵陵和云冥眼睛瞪的溜圆,哪里容的别人私匿。 忽然,初霁对着一旁空地瞪大眼睛,伸出小手似乎想戳着什么。吴亘心头一紧,一把将初霁抱在怀中,神情紧张的四下打量。 “那个人好像很生气诶。”初霁仍旧指着那处,大眼不停忽闪。吴亘的心更是揪了起来,哀叹道,不是,又有什么鬼玩意。 正在此时,吴亘眼前一黑,心神中滴答一声,如同湖水中落入一滴水珠。涟漪起时,一个模糊的人形在心神中显现。人形不断变幻,四周有微弱的光芒。反观自己,只是一团不断跳动的火焰。 终于,人形清晰了些,却是一个中年人的模样,面部扭曲,身体来回怪异扭动。度妄诀中有言,这是恶灵侵入了神魂。 中年人身影忽大忽小,一阵混乱杂沓的意识传来,就好像有几十上百人同时开口,嗡嗡一片,让吴亘有些心烦意躁。 忽然,中年人身体骤然变大,脸露凶恶之色,直扑吴亘而来。世人常说魂死则道消,若是被其扑灭神魂,恐怕今天就得交待在这里。 这个时候,吴亘忽然感谢起咸江来,若不是他强买强卖自己一部度妄诀,今天骤然遇到如此情形,说不得就此一命呜呼。 心神中,恶灵眼见就要将吴亘吞噬。可是腾的一下,吴亘神魂窜起熊熊火焰,火焰中,一个形似吴亘的巨大身影出现,稳稳挡住了恶灵的侵袭。 看看自己这滔天火焰,吴亘颇为满意,果然如咸江所言,自己神魂茁壮。对方虽然势大,但光芒却若隐若现。 纵然中年人生前再强大,此时也是油尽灯枯。 恶灵被撞的飞了出去,看着这焮天铄地的火焰,就是再没有神智,本能告诉他断然惹不起对方,掉头就要散去。 干啥,当我这里是什么地方,茅坑啊,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吴亘心中不乐意了,按着度妄诀所述,巨大火焰扭动,五道长长火舌飞出,化作一个巨大的牢笼,将恶灵拘于其中。 笼中恶灵左冲右撞,却始终无法逃出,身形变的越发小了。 吴亘巨大的身影靠近牢笼,恶灵吓的瑟瑟发抖,头旋转一圈,原本中年人的相貌不见,化为一个年轻女子模样,楚楚可怜的看着吴亘。 “竟敢如赵陵般媚惑本寨主,找打。”吴亘冷哼一声,伸手一握,牢笼缩小了不少。女子惊声尖叫,头不停旋转,每转一周便变幻一副面容,一会化为童子,一会化为老者。 琢磨良久,吴亘方才明白,这个恶灵,不,应该说是这群恶灵。其实是一个强大的恶灵吞噬了其他弱小的同类,才形了这样一个怪胎,怪不得给人的初始印象就是混乱不堪。 吴亘将牢笼进一步收紧,这些面容纷纷散去,只留下那个中年人模样。手放于其头上,所传过来的信息十分紊乱,最多的就是“灵气”两个字,可见这恶灵对灵气的执念是如此之深。 过了片刻,吴亘手收紧,恶灵化为乌有消失不见。从这些杂乱无章的信息中,吴亘倒是得知,问天宗亡于晦雾入侵,灵气消失,全宗人再无法修炼。 少部分低阶之人逃离,其他人只能以灵玉作俑,藏身于其中,以待灵气再次复苏。只不过,这一等之下,就不知多少年,待灵玉灵性尽失,这些人也就消亡于历史尘埃之中。 问天宗不是没有探索过用晦雾修炼的法门,还打造了一门名为阴阳合参法要的秘录,只不过并不是很成功,所以便被丢弃一边不理。 但吴亘对此却颇为看重,就是自己不修炼,戍徒也可以有个修炼的法门。 多年来他们接触晦雾,少量的晦雾入体,只要有合适辅助,并不会有什么问题。当年问天宗不能做的,时过境迁下,并不能说如今不可做。 将心神退出,吴亘看了看四周忙碌的人群。忽然心头一紧,若只有一个恶灵也就罢了,进来前初霁可是说了,这里还有不少恶灵活动,这些出去搜寻的人万一被攻击,可不像自己有手段防身。 想到此处,吴亘急急找到赵陵和云冥,“这里有恶灵活动,快些叫人撤出来。” 二人有些奇怪的看着吴亘,赵陵开口道:“幡还没有动静,你又如何得知。”吴亘有些着急,只得说是初霁看到了。 赵陵弯下腰,柔声问道:“初霁,你可是看见有什么古怪,在哪里。” 初霁闻言转头四下打量,指着远处说道:“那里有一个长的好怪的人。” 赵陵转头冲着老者示意,老者持幡按着初霁所指走了过去,刚走十几步,手中幡无风自动,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老者脸色煞白,“翁主,真有东西在周边。” 布幡晃动的越发厉害,不一会儿,上面出现一朵火花,将幡烧出一个大洞,许久方才归于安静。 “叫人先撤出来。”赵陵冲着向起急促道。 向起刚要起步,就见不远处有一名重骑晃晃悠悠走了出来,如同喝醉了酒一般。  第64章 终见黑泽 众人静静看着那蹲于地上的身影,一时间静寂无声,尚且沉浸在苍凉悲壮的刀意中难以自持。 一直守在马车旁的壮汉,竟然第一次走了出来,到了吴亘身前,单膝跪下,伸出比常人胳膊还粗的手指。 吴亘扶着其手指站起,对着壮汉微微颔首。壮汉亦是回了一礼,咧嘴笑了一笑,起身轰隆轰隆走回马车边。 张远走了过来,拍拍吴亘的肩膀,与沙杵将死去的三人草草埋了,毕竟也曾是军中同僚,终不能让其曝尸于野。 一场风波就这么过去,队伍重新归于平静。大家都是见过血的人,区区三人,只要贵人不问,死就死了。况且,三人依律本就当死。 倒是初霁的到来,引起了众人的兴趣。这个瞪着圆溜溜眼睛的小姑娘,扯着吴亘的衣襟,蓦然见到如此多的人,不由好奇的左右打量。 吴亘一脸尴尬的带着初霁,来到了赵陵的车前,“还请贵人遣侍女帮着梳妆一番。” 帘子掀开一角,赵陵似笑非笑打量着吴亘和初霁,“好个小巧的人儿,倒是个美人胚子。跟在你吴亘身边着实有些不便,让她上车来,本翁主亲自为她梳妆。” 吴亘长出了一口气,蹲在初霁身旁,柔声道:“莫怕,让贵人帮你好好打扮打扮。” 初霁看了一眼赵陵,在吴亘耳边悄悄道,“我不想去,这个大人看起来好坏,如野狐狸一般。” “扑哧。”吴亘忍不住笑了出来,野狐狸,这个比喻倒是颇为贴切。只不过,这个狐狸可是会吃人的。为了安抚初霁,低声道:“放心,梳理完毕就出来,我不会离开太远。听话。” 劝了半天,初霁方才不情不愿的上了马车,小手紧紧攥着,准备一有不对的地方,就狠狠打一顿这个漂亮的狐狸。 要知道,初霁的气力可是不小。想想在陵园中,连吴亘行走都颇为困难,初霁却是行动如常。真与赵陵打起来,吴亘确信吃亏的定是赵陵。 到了车上,赵陵将帘子搭起,让吴亘能看清车中情形,也是让初霁安心。费力的将初霁头上糟成一团的发辫解开,侍女打来清水,赵陵细细替其洗漱,然后梳了个双丫髻,垂髫落下,又细细扑了些粉。 这么一顿捯饬,初霁顿时清秀起来,白里透红的小脸,一头乌黑的头发,两条清秀的眉毛,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起来如换了一个人一般。 不过初霁并不是很满意,这些胭脂太香了些,害的她连打了几个喷嚏。 赵陵随手抓起桌上的果脯,微笑着递了过去,“喏,这里有些小果干,尝尝。” 初霁看了一眼那些诱人的果脯,转头瞅了瞅吴亘,得到首肯的示意后,伸手抓了一把在手中,掉头跑下了车,“给,哥哥吃。” 吴亘取出一块塞入初霁口中,甜甜的果脯一入嘴中,初霁双眼瞪的溜圆,世间竟有如此好吃的东西,赶紧拿了一块塞入吴亘嘴里,自己却是含在口中吮吸,舍不得咽下。 吴亘有些不好意思,对着车上的赵陵施了一礼,简单说了一下初霁的来历。 “哦,戍徒之后啊,怪不得,她既然来自荒陵,我名字中也有一陵字,倒是有缘。平时无事,就让她与我坐车,若不然,你们一帮粗鲁之辈,又怎懂的照顾孩子。”赵陵缓缓道,不时用手逗弄着初霁。 “我不,我要与哥哥在一起。”初霁大声反对,紧紧抓住了吴亘的衣服,把嘴中的果脯吐了出来,又将手中的递向赵陵,“还你。” 赵陵一怔,脸上笑容有些僵硬,只得自嘲的笑笑,“既然不愿,那就算了,这种小吃食,我这里还有很多,你若是想吃,尽可过来自取。” 吴亘赶紧带着初霁谢过,临走时还将桌上的一盘果脯全都讨了过来。不管你赵陵是真客气假客气,对不起,以吴亘的性子可是真不客气。 回到营中,一帮大老爷们看到水灵灵的初霁,皆是爱心大发,纷纷过来逗弄,送上各种美食。就连向起虽然因着陈统领的事与吴亘有所争执,却也是拿了自己一块有些发硬的糕点过来,送给初霁。 初霁刚开始还有些不好意思,吴亘干脆一一接了过来,统统塞在初霁怀中,不一会儿,就积攒了鼓鼓囊囊一堆。 自小到大,初霁从没有见过这么多稀奇古怪的吃食,小心翼翼每样捡起一块放入口中。一入口,眼睛如月牙儿般眯了起来,浑身洋溢着幸福的味道。 吴亘一脸老父慈祥模样,看着初霁小口轻咬的模样,“放心,跟着哥哥,以后你想吃什么都能弄来。”这一刻,吴亘忽然觉的,自己肩上重了一些,原来有种东西叫责任。 车队继续出发,行了五日,这天日头尚在头顶,车队忽然停了下来。平日从不主动现身的赵陵,却是头戴素纱冥篱,从车上走了下来。 吴亘心中一动,莫非这里就是此行终点。 看着眼前黑乎乎的一片山岗,吴亘有些莫名,难不成这里就是所谓的黑泽。 远处出现了一队身影,皆是黑衣,每人身上都戴着鸦面,正是云冥带队而来。按照双方约定,此次进入黑泽,收成按四六开分配。 原本打生打死的两帮人,却是要同时进入黑泽,不禁让人觉的有些荒唐。可对赵陵和云冥这样心性的人来说,却又再正常不过。只是这边气氛有些紧张起来,谁也不知对方要使出怎样手段。 云冥远远驱马过来,冲着赵陵拱拱手,“赵家贵人,望遵守约定。” 赵陵微微颔首,并不作答,伸手取出一块棱形的水晶,递与身旁老者,“开始。”老者双手接过,看了云冥一眼,走到那山岗前,闭目感应。 四周都安静下来,知道老者正在探查入口之处,倒是不容打扰。可就在此时,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响起,“哥哥,那里面有好多死人啊。” 此言一出,众人都被吸引,纷纷看向吴亘身旁的初霁。 吴亘转头一看,不禁吓了一跳,赵陵那只黑猫不知何时到了初霁身边,正在她身上蹭来蹭去。 情争之下,吴亘一脚踢向黑猫,后者轻轻一闪,避开了吴亘的脚,转而对吴亘怒目而视,喉咙中发出威胁的声音。 将初霁抱在怀中,吴亘气哼哼看向黑猫,这个畜生,什么时候又打上了初霁的主意,迟早要捉来做个龙虎斗的大菜。 赵陵被初霁的声音所吸引,移步款行,轻声问道:“初霁,你可是看到了什么,告诉姐姐可好。” 初霁探身指着山岗,“那里有好些人,都躲在石头里面,好古怪呀,为什么不用棺材呢。” 众人闻听俱是一懔,就连云冥也有些变色。都说小孩子眼净,难不成看出了什么。若是里面有这么多人,难不成这问天宗还有人活着,还是化为了厉鬼。 “那初霁可能看出这入口所在?”赵陵笑眯眯的,指着老者方向。 初霁有些奇怪,“什么是入口啊?” “嗯?”赵陵也有些头疼,确实这入口是何形状,自己也没见过,来之前只是打探到,将棱形令牌放于入口处,就可进入问天宗,想了想,招手叫老者过来,指着其手中令牌道,“就是能放置此物的地方。” 看了看令牌,又瞅了瞅那灰蒙蒙的山岗,初霁四下张望,示意吴亘带着自己往前走几步。等走到山岗前,初霁左看右看,瞪大眼睛四下寻找。 老者本来就对赵陵打断自己施法有些微词,看到初霁的模样,不禁有些恼怒道:“一个小娃娃,在那里胡言乱语,哪里能找到什么入口。翁主,还是让小的再试试。” 赵陵自无不可,同意老者继续施法。老者再次走到山岗前,闭目凝神,准备细细探查,可就在此时,初霁又开口道,“那里有个地方倒是可以把这亮闪闪的东西放进去。”说着指着头顶一处地方。 吴亘眯眼一看,有些狐疑的看了一下初霁,因为她所指的地方什么都没有,更别说放置令牌的地方。 “无稽之谈。”老者再次被打断,颇为不满的瞪了一眼初霁。吴亘此时可不干了,他本就是护犊子的人,眼见对方呵斥初霁,大步走到老者面前,“拿来。” “什么?”老者有些奇怪。 “令牌啊,自己探查不出还不兴别人能看出来啊,真是占着什么不什么。”吴亘没好气的伸出手。 “你好,给你,若是找不出来,看你误了翁主大事,如何向她交待。”老者没好气的将令牌拍在吴亘手上。 将初霁放在自己脖子上,吴亘心里其实也没底,悄声问道:“初霁,你指指哪个地方,哥把这玩意放上去。” “那里。”初霁大声指着空中。 “姑奶奶,你小点声啊,万一不对咱也好转圜。”吴亘哭笑不得,这下可好,所有人都盯着自己,包括空中乌鸦和那只可恶的黑猫。 伸手按着初霁所指,试着将令牌放了过去。“再高些。”初霁伸出手指指着更高的一个地方。 “嗯。”吴亘将手高高举起。 “再高些。”初霁把手指指的更高了些。 “我的好妹妹啊,到底多高啊。” “跳一跳。” “好。” 众人饶有兴趣的看着吴亘在原地蹦来蹦去,不禁莞尔。 赵陵的脸慢慢阴沉起来,刚要喝止吴亘耍宝的举止,忽然,吴亘凭空吊在了空中,手里还抓着那块令牌。 在场的人不禁面面相觑,那令牌真就挂在了并无一物的空中。 “啪啦啦。”四周传来一阵碎裂的声音,只见以令牌为中心,一条条黑线出现,不断向四周延展,就好像鸟蛋开裂了一般。 一股带着腐朽味的气浪喷出,吴亘和初霁被吹的连翻了几个跟头,远远滚落在地。一停下来,吴亘赶紧察看初霁有没有受伤,还好,只是衣服有些凌乱,身体倒是被吴亘护着,丝毫未损。 抬头打量四周,众人根本没有顾及这二人,皆是瞠目盯着一处。 第67章 遇事不决可抓阄 一个、两个、三个,接连有八个人情形有些不对,不仅不听指挥,四处游荡,而且有的人只要有他人靠近,就如野兽般嚎叫,肆意攻击。 赵陵和云冥见状,不敢怠慢,赶紧发出信号,让所有人返回到身旁,置于长幡的保护之下。 随着人数一多,长幡抖动越发激烈起来,显然是有更多的恶灵被吸引到此。 吴亘自然不惧这些恶灵,可初霁神魂孱弱,怕是抵不住对方侵袭。 带上初霁,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幡下凑去,一路惹了别人不少白眼。 等人到齐后清点,吴亘这才发现,张远和沙杵不在当场。冷汗顿时流了下来,吴亘冲着四周大声呼喊。很快,张远的声音从远处传出,“吴亘,快些过来帮我,沙杵中邪了。” 吴亘闻听大惊,将初霁交给赵陵身边的侍女,掉头向着声音的来处奔去。跑到一处大殿之类的建筑前,吴亘看到,沙杵口吐白沫,满脸狰狞,正在张远怀中兀自挣扎。 张远死死箍住其身体,不让他乱动伤人或伤害自己。 吴亘赶紧上前,用腰绳将沙杵束缚住。这厮平日里看起来并不强壮,此时却是力大如牛,倒把吴亘和张远弄出一身臭汗。 “快点,把他抬回去,晚了恐怕恶灵灭了其神魂,就再也救不回来了。”吴亘急急说道,与张远抬着沙杵就往回跑。 路上,吴亘有些奇怪的问道,“老张,这沙杵中招,为何你却没事啊。”张远也有些疑惑,“方才确实一阵眩晕,可不知为何,听到一声尖叫后就没事了,难不成与我家传秘法有关。” 吴亘一听心中顿时明白了,这张远的秘法可是一代代传下来的,其祖上俱是军卒,祖辈的蒙阴累积于身,这一身的煞气恐怕等闲恶灵都无法伤害其人。 将沙杵带回长幡边,挣扎的越发厉害,对着长幡不停嘶吼。 “这可如何是好?”张远看着吴亘也有些慌神,如何才能把附身恶灵赶出来,在场的人可是都没有半点法子。长幡只能抵挡接近的恶灵,却没有办法把其从人身中驱离。 吴亘也是急出一头汗,自己倒是不怕这恶灵,哪怕让其附于己身都没什么大碍,可如何将其逼出倒是个问题。 用长幡一试,沙杵只是感到难受,并没有什么作用,看来此幡的威能还是小了些。 不一会儿,沙杵眼中的瞳孔一点点消失,只剩下眼白。若是全部化为白眼,恐怕这人就没救了。 正一筹莫展之时,初霁走了过来,伸手从脖子上取下一个一寸多长的骨笛,“哥哥,用这个试一下。爷爷说过,这小笛子放在荒陵中好多年了,浸染英气,可以驱邪避祟。” 吴亘一打量,这骨笛质如釉玉,十分光滑,看不出有什么神异。不过眼下场景,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取过笛子向着沙杵额头放去。 骨笛一放到沙杵额头,其皮肉就冒起股股白烟。沙杵挣扎的更加厉害,吴亘与张远死死将其按在身下,不一会儿,从沙杵眼中不断流出血泪,渐渐停止了挣扎。 吴亘大喊道,“其他人快让开。”若是恶灵逃出,再附身于其他人可就麻烦了。唰的一下,吴亘身边除了张远外,再无一人。 “初霁,帮我看着,这鬼东西出来没有。”吴亘头也不回,向初霁交待道。 “嗯。”初霁奶声奶气的回答道,眼睛瞪的溜圆,哥哥头次需要自己帮忙,小家伙倒是充满了干劲。若不是侍女紧紧拉着,说不得此时已经跑到吴亘身边。 沙杵额头上的白烟渐渐消失,“出来了,哥哥,就在你右边。”初霁兴奋的大喊道。 吴亘骤然转头,双手掐诀,这是度妄诀中的手段,名为引魂。引到哪里,当然是自己身上。若是让这鬼东西再跑到他人身上,可就麻烦了。 很快,恶灵感受到召唤,入了吴亘心神。这次附身于沙杵身上的,却是一个长有人身,满脸长满眼睛的怪物。吴亘长出一口气,到了自己地盘,就由不得你了。 怪物见到吴亘,气势汹汹扑了上来。吴亘照葫芦画瓢,将怪物拘束于牢笼。没曾想这个怪物比上一个恶灵强壮了不少,竟然挣脱牢笼冲了出来。 无奈之下,吴亘只得集中心神,幻化出一把长刀,与怪物好生搏斗一场。 赵陵和云冥看着一动不动坐于地上的吴亘,相互对视一眼,原来眼前这小子还是平日罕见的魂师,吴亘在二人心中的份量又重了一分。 过了一会,吴亘终于睁开眼睛,脸色有些苍白,长出了一口气,终是将这怪物给灭杀。低头观察倒在地上的沙杵,此时已经昏睡过去,至于醒来如何,吴亘心里也没底,但终是保住了一条性命。 赵陵笑眯眯走了过来,“吴亘,下面还需多多依赖你了。” “还往上走。”吴亘眼一翻,再这么走下去,不知还有多少恶灵,反正到最后不知道别人能不能活下来,自己定是要死了。 “诶呦,我头疼。”吴亘捂着脑袋躺倒在地上。 “原先的条件可以再提一些,我给你一个贵人丁籍。”赵陵咬了咬银牙开口道。 在场人轰的一声议论起来,要知道,成为一名贵人何其难也,没有经过中枢审核、皇上御览怎能得到。赵国每年授予的贵人不过几十名,很多还是原有的贵人犯事罢绌后递补上来的。 这赵陵倒是出手大方,有此赏赐,很多人恐怕拼了命也要争取,毕竟得了贵人身份,可是能泽被后人的。 吴亘从地上爬了起来,“我觉着头疼好了些,两个贵人丁籍如何。” “不可能。”赵陵断然拒绝,这已是她的能力极限,“你总不能让我父王认两个干儿子。” 原来是这么回事,这是要报朝廷宗正的,吴亘倒也没有再多纠缠,指着初霁道:“把丁籍给她。” 这下子赵陵也诧异起来,“你真舍得?” “这有什么舍不得的,一个小小的贵人丁籍,还入不得我法眼。”吴亘毫不在意说道。说实话,初霁若是得了这份庇护,起码来说,再无人敢动她,也是相当于请了一道护身符。 初霁眼珠转了转,年幼的她虽然还不知道这贵人到底意味着什么,看到这个有些凶的姐姐逼哥哥继续前行,甩开了侍女的手,走到吴亘面前,悄声道,“哥哥,我听爷爷说,若是有厉鬼近身,只要吹响这小笛子,他们就不敢过来的呢。” “真的?”吴亘不由大喜过望,如此一来倒是简单了多。站起身招呼道,“诸位请随我前行,切莫离开我三十步之内。”说着就要起身前行。 向起有些着急,“方才那些被附体之人怎么办,还需救上一救。” 赵陵猛的转头,看了向起一眼,后者只得闭口不言。 吴亘叹了口气,“皆是一路同行袍泽,总是不能不管的,我去。只是能不能救回,就尽人事,看天命了。” 赵陵刚要开口,想了想,却又闭口不言。 吴亘背上初霁,用绳子绑在自己背上,嘴里含着骨笛,向着那些已经丧失神智的人追去。 途中遇有恶灵,初霁自会示警,吴亘试着吹了一下骨笛,果不其然,恶灵闻听尖细的笛声,如临大敌,仓皇而逃。 吴亘一路寻找,总共找到八人,其中六人神魂已灭,只救回了两人。待把最后一人放倒在地,吴亘面如金纸,头痛欲裂,这是神魂魂力尽支的迹象。 按说此时,如能好好睡上一觉,倒也能慢慢补了回来,可是此时此景,又怎能容自己休憩。 强撑着身体,吴亘起身准备领着众人前行。 云冥走了过来,掏出一块圆形墨玉,“吴亘,此物乃是我偶然得于星落原一处荒谷,不知何物。放在身上时间长了,倒是有安神静心的功用,你且拿去。” 吴亘接过墨玉,玉质温润,看不出有什么神异。小心贴在脑门上试试,一阵阵清凉之意传来,方才那种烦躁的感觉顿时缓解不少。 好东西,果然是好东西,吴亘赶紧塞入袖中。旁边的赵陵目睹此景,意味深长的看了看云冥,捋了捋耳后秀发。 云冥则有意无意看了赵陵一眼,微微一笑。 二人的动作落在吴亘眼中,不由的暗自发笑,行啊,自己此时倒是成了香饽饽,竟让两人争相示好。 休息片刻,吴亘让持幡老者断后,自己边吹笛子边带领众人往上爬。 一路之上,不时见到玉俑,数数下来足有两千多具,可见这问天宗覆灭前,果然是宗门兴盛。 一间间屋子清理过来,不时有恶灵扑出,都被笛声阻退。但此种凶险,除了初霁和吴亘,旁人是看不着的,只是觉的一路行程颇为顺利而已。 一直忙碌到天黑,众人手举准备好的火把,聚集到了山顶,这里是藏经阁所在,也是此行最为重要的地方。 虽然问天宗所遗器物甚多,但由于多年缺少灵气温养,大多已失去灵性。反而是这藏经阁,藏有大量修行典籍,是赵陵和云冥最为看中的地方。若是能将其全部解读,又一个强大的修行势力必将崛起。 任何时候,传承总是最重要的,无形的积淀总比有形的器物来的久远。 二人在此起了争执,都宁愿舍弃一些器物,也不想让对方过多阅览典籍。因为此处剩下的都是一些玉简、金简之类,也只有这些材质才能横亘千古保存下来。 这其中,按着贵重程度来说,当然玉简最为尊贵,金简次之,至于刻在铜铁器上的则是最次。 两拨人越争越凶,剑拔弩张,竟有当场火并的趋势。吴亘只好站了出来,按照当初大风寨的规矩,提议抓阄决定归属,否则他就独自离开此地,让这些人与恶灵相伴。 无奈之下,二人只得接受提议,由吴亘做了两个纸团,在黑猫和乌鸦的监视下,二人抓阄决定。 “开。”吴亘如赌场中管事一般,掀开一个玉碗,大喊道,“来来来,两位自取,买定离手,不得反悔。”面前已是最后一枚玉简,最终是赵陵猜中,分赃大会顺利结束。 “两位,今天收获满满,我这个做庄家的也需收些利息,取一物如何。”吴亘开口提议道。 赵陵和云冥如同杀红眼的赌徒,恶狠狠瞪向吴亘。吴亘讪讪笑道,指着现场最大的一堆,那里多是材质为铜铁的经诀,也是最次的一等,“我就从里面取一物即可,其他的一概不取。” 二人面色缓和了些,吴亘在里面翻翻拣拣,找了一个铜简出来,“就这个了。” 赵、云二人不放心的看了一眼,摇摇头,随手让吴亘拿去。 铜箔最右侧有六个大字,阴阳合参法要。  第65章 有人吗 在吴亘方才放置令牌的地方,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空洞,足有十余丈高。空洞就这生生出现,就像有人在空中挖了一块出来。 不断有灰烬从空洞中飘出,纷纷洒洒。四周弥漫着奇怪的味道,就如柜中放置多年的衣物腐朽。赵陵用香帕掩住鼻子,眼睛却是死死盯着那处空洞。 过了许久,灰烬再不飞出,里面远远出现一个巨大的湖泊,湖水黑如松墨。 湖泊之上有一座大岛,岛上皆是残垣断壁,俱是腐朽气象。大岛上空,隐有灰色流云浮沉,灰烬正是从此处落下。 赵陵与云冥对视一眼,厉声道:“阁下,此处门户已开,我二人依约进入,还请约束好手下,否则打起来可就有些不好看了。” 云冥冷笑一声,“本想早些说此话来着,既然赵贵人已经开口,云某就不赘述。请。” 光头壮汉愤恨的看了一眼对方,紧紧随在赵陵身后。当日一战,云冥可是险险要了他的命。壮汉心性单纯,自不像赵陵那般隐忍,所以一直对云冥怒目而视。 两队人挨个进入,彼此间保持了些距离。吴亘拍拍身上的土,准备带着初霁一同进入。这时,张远走了过来,低声道,“晚些再进,万一有什么名堂,也好让这些人先蹚。” 吴亘点点头,反正进去后有什么所得也与己无关,倒不如安稳些跟在后面。 一行人小心走入洞口,四周灰蒙蒙一片,每个人心头都罩上了一层阴影。 这个地方到处都是死亡的气息,用两个字形容,那就是腐朽。看着岛上鳞次栉比的废墟,众人难免唏嘘。纵然这问天宗曾经无尽辉煌,时间终是无情湮灭了这里的一切。 吴亘是最后一个进入的,小心翼翼的跟在众人脚印后,还专门把玲珑甲穿在了身上,上次被林若实所伤,就是吃了没穿甲的亏。 自从有了初霁后,做事都是颇为小心。吴亘现在终于明白,为何有些人年轻时行事跋扈,有了小儿女后也会收敛许多。无他,责任罢了。 此处空间不知被问天宗施了什么法子,竟是隐匿不见,从外面看不出丝毫破绽。若不是有令牌在手,谁又能知道此处别有洞天。 走在落满灰烬的地上,四周一片寂静,只余众人沙沙的脚步声。远处的大泽,湖水幽黑,有八条石桥通往湖中岛屿。另人不安的是,如墨的湖水如同凝结了一般,平静如镜。 初霁骑在吴亘脖子上,转头好奇的四下打量。她自小在荒陵长大,对这些地方并不害怕,反而有些莫名喜欢。 “哥哥,那上面有人。”初霁不确定的指着远处的岛屿。 如此安静的地方,初霁的话如同炸雷,众人吓的一个哆嗦,纷纷看向其所指方向。可那些废墟上空荡荡的,并无人影在活动。 吴亘觉的头皮有些发麻,小心的问道:“真的有人?”在这处看起来死气沉沉的地方,若是真有人,那该是怎样的存在。 情绪是会传染的,很快在场的人都有些恐慌,就连那光头壮汉,面容也严肃起来。 赵陵与云冥急促走到吴亘面前,“小妹妹,可是看到了什么。”这个时候,纵然是赵陵胆大如斯,不禁也有些踌躇。 “嗯。”看了吴亘一眼,初霁有些犹豫,“像人,又不像人。” “是否在动,有多少。”身旁的云冥也觉着有些棘手。 初霁伸长了脖子,手指在空中虚点,似乎在数数。看着她不停的指点,众人的心坠到了冰点。若真是有众人看不见的怪物,这得有多少。 过了一会,初霁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我只数着了十多个,他们太快了,一会出现一会又躲了起来。” 方才手持令牌的老者走了过来,怀疑道:“你真是看见了?” 初霁有些不乐意,气鼓鼓说道:“真的看见了。” 老者还要说什么,却被赵陵制止,“宁可信其有,我在一本古籍上曾看到,这些幽闭之地,常有怨鬼出没,久而久之,怨气化魔,实是难制,倒是魂师可以克制。只可惜,此行匆匆,并没有魂师同行。” 魂师在世间并不受人待见,本就稀少,赵陵此话也只能是无病呻吟罢了。 就在众人默然的时候,那名老者又站了出来,“临来前,老朽忧此行艰难,倒是与朋友处借了一件魂器,说不得能有些用处。” 赵陵大喜,“快快拿出来。” 老者伸手取出一具布幡,上面俱是恶鬼模样,“且随我走,若是幡动,则是有恶灵靠近,只要不是过于强悍,长幡倒是能挡得住的。” “好,前面带路。”赵陵有些急迫,眼见着最后一哆嗦了,难不成因区区恶灵就无功而返,“吴亘,你带着初霁跟在幡后,若有异常也好及时示警。” 原本躲在队伍后面摸鱼的吴亘一愣,干嘛,让我去打头阵,门都没有,腻腻歪歪不肯上前。几名异人面色不善起来,就连云冥也是眼神闪烁。在这个时候,阻人财路不啻于杀父仇寇。 “这个坏姐姐,躲在这里干什么。”初霁忽然指着吴亘脚边。 吴亘转头一看,自己的身影明显粗大了一些,此时哪里还不明白,云冥身边那个善于隐匿的女人,此时就在自己身旁。 “云冥,什么意思。”吴亘冷冷道。 云冥微微一笑,“护卫罢了,有谷幽在你身边,尽可放心上前。” 吴亘冷笑道:“好好好,多谢云兄体贴,看来我今天不打个先锋是不行了,说不得被人乱刀分尸。”说着大步向前走去,张远和沙杵一声不吭,跟在了吴亘身后,若有若无挡住了众人。 心中一暖,吴亘拍拍初霁的小腿,嘴巴朝地上努努。初霁会意,悄悄用手指了地下一处。这小女孩本就心思敏感,虽然没见过多少世面,却能敏锐察觉到其他人的恶意,瞬间明白了自家哥哥的意思。 呛的一声,吴亘手中断刀出鞘,猛然扎在初霁所指之处。 一声尖叫,一道黑影急速从吴亘身边脱离,逃到了云冥身边,幻化成一个女人,手捂着胳膊面色狠厉盯着吴亘。 “这是何意。”云冥面色一沉。 吴亘轻轻抖落刀尖的血,斜睥云冥,“记住,我这个人平生最不喜受人威胁,特别是打我身边人的主意。若是惹的恼了,不管男女老子都敢戳几个窟窿,连这天我都敢掀翻喽。”话中暗暗警告赵陵。 看着骤然发作的吴亘,众人皆是不语,暗自警惕起来。 赵陵是何等心思通透的人,闻听不仅不恼,反而笑吟吟道:“吴亘,若是此行助我,初霁的丁籍我自会帮她解决,而且保你二人在赵国无忧。” 这倒是戳中了吴亘的痛点,初霁跟自己到了赵国,并无丁籍,若是做个庶人,恐怕会耽误孩子,所以才想着去寻水从月。 在定远城时已然得罪了秦郡守,自己一人也就罢了,该跑跑,该杀杀,但带个初霁,总不能让她跟着自己亡命天涯。 儿女情长时,英雄亦气短。 吴亘点了点头,走到了老者身后。一行人到了湖边,却又停了下来,神色凝重的看着前方。岸边摆了一些玉俑,上有繁复花纹。俑头处嘴角裂开,双目漆黑,露出难言的笑意,双眼空荡荡看向这方天地。 小心走到近前,这些玉俑俱已灰白,显然灵性已失。老者用脚轻轻碰了碰一具玉俑,其表面啪啪裂开,轰然飞起一堆灰尘。 众人吓的赶紧退后,各执兵刃警戒,生怕从中跳出什么怪物。灰尘过后,玉俑只剩下一堆残渣,一具尸骸露出。 尸骸栩栩如生,衣着十分古朴,与今人大不相同,双手交叉于胸前,静静躺在地上。 吴亘小心上前,捡了一块石头扔了过去,正好砸在尸骸身上。尸骸迅速瘪了下去,身体迅速变黑,很快连同身上衣物和肉身,都化为齑粉,只留下几块如玉脂般的骨头。 “你干什么?”赵陵沉声道,“这些俑里难免会有古物留存,如此鲁莽,岂不是将一切尽毁。” 吴亘讪讪放下手中的另一块石头,谁让这些尸骸这么不经碰呢。 “把所有玉俑小心打开,仔细察看。”赵陵一声令下,手下人便动了起来,沿着湖边寻找玉俑,小心翼翼用刀撬开。云冥也不甘落后,手下鸦卒也是纷纷动手。 看着这些人忙乎,吴亘百无聊赖的走到湖边,打量着如墨的湖水。 “这具玉俑早被人打开过。”忽然一名重骑喊道,众人闻听,赶紧凑了过去。果不其然,这具玉俑从中一分为二,里面空空如也。 沙杵咽了一口唾沫,艰难道:“难不成还有人活着。” 众人面面相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要是还有人活着,得是什么样的怪物。 很快,众人将就近的玉俑一一查看,总共六十余具玉俑,有十具是被打开过的。 赵陵取出一个鹅蛋大小的透明水晶,水晶散出一道道光晕。走到一个玉俑前,用水晶在尸骸上扫过,连玉俑上的花纹都不放过。 云冥微微一笑,“没想到贵人还有些物,不动尸骸却是将一应事物抄摹下来。”说着伸手一招,原本一直落于肩上的乌鸦飞起,双目闪着红光,也是从一具具尸骸下飞过,显然与赵陵手中的水晶有异曲同工之妙。 不一会儿,两人俱是抄摹完毕,开始叫人翻拣尸骸。这些尸骸应是年岁久远,稍稍一动便化为一堆灰烬。 搜罗半天,倒是找着一堆物件,有失去光泽的玉佩,有造型奇怪的短剑,有不知材质的页册,诸如此类,堆了一堆。 赵陵看向云冥,“此地尚是外围,应是低等之人所在,相信岛上还有更多器物,待一并收集好再行分配如何,你我可派人一同看管。” 云冥笑笑,“自无不可。” 二人如此和谐,倒是让一心想看两人掐起来的吴亘有些失望。 这片湖泊是如此之大,一时间也无法全部扫荡完毕,众人便向着石桥走去。可找了半天,有七座俱已坍塌,只有一座尚好,不过桥面中央已有一大块缺口,这可如何是好,如此大的湖,又没有渡船,难不成飞过去。 飞过去?云冥和赵陵眼睛同时一亮。 很快,乌鸦叼着绳子飞过缺口,将绳子另一头的套子固定于看起来结实的桥墩上。如此几次,一个简易的绳桥倒是搭成。 众人小心踩着绳子,准备穿过桥面。 正在这时,平静无波的湖水荡漾起来,隐隐有一个东西从水中浮现。  第68章 青竹蛇儿口 车马辚辚,赵陵一行人行走在星落原上,与出发时相比,不可谓不凄惨,七成的人业已殒命。 吴亘骑在马上,抱着恹恹欲睡的初霁。小孩儿终是不耐长途行军,连日跋涉不免有些困顿。 三日前,吴亘等人已离开问天宗遗址,准备穿越星落原,辗转去往观夕城。 亏得初霁能看见那些恶灵,下山之时并未遇到什么危险。只是在准备下山时,清点人数却发现少了一人,正是那名擅使双剑的中年人。 寻觅半天,却发现其死在一处石室中,手中还拿着一把古朴长剑。估计是此人在搜山时所匿,藏在此处,欲想偷偷取回,却被恶灵袭击,神魂业已泯灭。 按着来说,这与云冥还有些关系,谁让他斩了人家两把飞剑。看着其尸身,众人只得感叹一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旧话。 等到了那处桥边,有了来时的经验,众人或是将蕴含灵气之物抛到湖中,或是施法术吸引那些怪物,险险通过了石桥。 到了洞口,一行人蜂拥而出,一心想早些离开这个鬼地方。这里面死气沉沉,怪物横行,已非人间。临出来前,吴亘将令牌取下,免得这些怪物逃出此地,危害世人。 入口洞穴缓缓消失,消失于世间多年的问天宗又再次消失,终是成了时间长河中的又一粒尘埃。 目睹此景,众人也是唏嘘不已,何等辉煌的一个宗门,也难抵过世事变迁。这偌大的星落原上,桑海沧田间又葬下了多少隐密。 离开问天宗,众人就在原地休整,只不过,赵陵一行与云冥一伙远远离开,相互提防着对方。只有吴亘,好不容易放松下来,倒头便睡,以恢复神魂疲倦。 睡至半夜,却被一只乌鸦啄醒。会意之下,借着尿遁到了外头,在乌鸦带路下,看到了独自一人等候的云冥。 吴亘打了一个哈欠,“云大盟主,大晚上的叫我过来何事,睡眠不好可是会起皱纹的。” 云冥看了看满面疲惫的吴亘,轻轻一笑,“吴兄弟可真是心宽,今夜恐怕没有几人睡的踏实,倒是你睡的昏天黑地。” 吴亘一屁股坐到地上,“睡不着的是你与赵陵,我身无长物,又不担心他人觊觎,自是安心的很。说,有什么事,我还得赶回去睡觉呢。” “我观吴兄弟虽性子惫赖,却心存正义,不知你可愿加入我正灵盟。”看着吴亘摇头,云冥摆手道:“不必先忙着拒绝,且听我道来。 吴兄弟是小卒出身,身无半分根基,机缘巧合之下方成了中人,想来前路亦十分艰难。 至于说这赵陵,此人虽出身高贵,不过吴兄弟真敢以此女为恃吗。此人所谋甚大,做事果断,不择手段,为了所求可是什么都能舍弃,更何况兄弟区区一个中人。 说不得将来某天,吴兄弟就如这一路死去的随行,赵陵连看都不看一眼的。跟着这样的人,真的放心吗。” 这一点吴亘倒是承认,赵陵一个贵人,能够放下身架诱惑自己一个中人,连自己身子都可以给出去的人,又有什么不可舍弃。 看到吴亘点头,云冥又接着说道:“我正灵盟虽然尚且势弱,但这些年戍徒对各国的不满与日俱增,而各地戍徒加起来又何止一国人口。假以时日,迟早有一天正灵盟会傲视于天下。 我观吴兄弟身负异能,若是能入盟中,自有一番天地可供施展,又何必屈居于一个女子石榴裙下。而且若是入了盟中,我当下就可给你个香主之位,在盟中只需听我号令即可。 当然,我知道吴兄弟也是心高气傲之人,连贵人都看不上,遑论一个小小的香主。但正灵盟正值初创,日后壮大起来,岂是一个贵人所能媲美。” 看着黑暗中云冥闪闪发亮的双眼,吴亘叹了口气,“云盟主的好意吴亘心领了,只不过你也知道,那赵陵下了个钩让我不得不咬,就是给初霁一个贵人身份。当初她爷爷如此信任,把初霁交给我,总不能随我颠沛流离,终是要给她找个安稳之所方好。” 云冥沉思片刻,“恐怕这钩咬了就脱不下来了,以赵陵此人的性子,不把吴兄弟牢牢套死,榨干最后一滴油恐怕不会罢手。倒不如让我在赵国某座大城,给初霁找个安稳人家,平平安安过日子为好。” 按说云冥讲的也确实没错,一入宫门深似海,贵人之间亦是勾心斗角,初霁这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在赵陵手下还不是被玩弄于掌心。时日长了,耳闻目濡之下,还不知将来会变成什么样子。 只不过,你云冥难道就心思单纯了,若真是为戍徒大业,暗谷中身受晦雾之毒、奄奄待死的那些被抛弃之人,怎不见你助上一助。而且那些鸦卒,被生生改造成如此模样,沦为自己的打手,也未见你怜悯几分。在人性淡薄上,与赵陵相比不过半斤八两。 吴亘轻轻笑道,“走一步看一步,先让初霁安定下来为好。” 云冥有些失望,但很快就转颜道:“无妨,吴兄弟心中自有乾坤,我就不多妄言。不过呢,正灵盟始终给你留着香主的位置,若是事有不谐或身无羁绊,再来盟中也可。” 说着取出一个鸦头状的铜符,“此物乃是香主信物,吴兄弟若是有心,到时自可凭此物再入盟中,若是无意,随手扔了就是。” 话说到这个份上,吴亘再无法推脱,伸手接了过来。眼见吴亘并未拒绝,云冥亦是欣喜,倒是扯起了家常,以拉近二人感情。 从交谈中吴亘得知,云冥这些乌鸦乃是一种异兽,与赵陵手中的黑猫一样,天生对于晦雾比较敏感,而且喜食体内含有晦雾的异兽,戍徒多豢养其用来侦察和对抗异族。 至于那鸦卒由来,云冥则闭口不谈,想来也是一些见不得光的手段。二人交谈一番,便分手各自归营。 星落原上,马儿颠簸了一下,吴亘收回有些发散的心思。赵陵与云冥分道扬镳已经两天,队伍直直向东而去。 怀中的初霁不知做了什么好梦,咯咯的笑了出来。吴亘微微一笑,终是有个需要自己照顾的人儿了,这种被需要的感觉有些怪异,又有些甜蜜。 张远催马跟了过来,与吴亘并肩而行,“可是不打算回定远城了?” 吴亘点点头,“秦三公子与我的恩怨想来你也知晓,若是再回定远城,不过是自投罗网,倒不如出去闯闯,说不得另有机遇在身。 只是我走之后,还请张屯长帮着照料一下莫信。另外还有个事,有个贩私盐的家伙,名叫宝象,若是方便,也请照拂一二。” 张远几乎无语,莫信也就罢了,让一个官军照顾贩私盐的,这不就相当于让官差看顾贼寇吗。只是分别在即,这种话实在说不出口,只得违心答应下来。 看了看前方那辆马车,低声道:“那个女人小心些,莫要与她走的太近,这种人毫不体恤下属,做事功利,乃是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的人物。你呆在她那里,说不得哪天就得被卖了。 若是得了贵人身份,能走则走,不必眷恋权势。不然的话,她既然能给,亦可取走,等于掐住了你的命门。” 吴亘心中暖暖,唯有此种生死兄弟方才是真切为你考虑,“谢了。” 张远嘴一撇,“谢个屁,又帮不上什么忙,自己的路自己寻思好。”说着双腿一夹身下马,掉头离开。 返程的路上,并没有多少波澜,虽然时有一些危险发生,但在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众人眼中看来,不过是徒增旅途的乐趣罢了。 赵陵始终缩于车中,一心揣摩带回来的典籍。 向起倒是与吴亘走动的多了些,一路之上虽有磕碰,却是打出来的交情。 行了二十余日,前方草木逐渐多了起来,这也意味着,车队快走出星落原了。 这一日,天色尚早,车队行至一处山脚下,巨石中间一潭幽泉清冽。赵陵下令,车队就地休息,取出车上藏酒,自取饮用。 一路上,众人皆是心神紧绷,眼见着脱离了危险之地,皆是松了口气。想想一路死去的同伴,伤悲之余不免有些劫后余生的欣慰,如此一来,酒就喝的有些多了。 向起酒品实在不好,抱着个酒坛,又哭又笑,逮人就喝。没想到这厮平日看起来板正,酒后却是如此放浪,搂着吴亘一口一个兄弟说个没完。 正无奈之际,侍女匆匆来寻吴亘,说是有事商谈。吴亘赶紧推开向起那张醉熏熏的脸,借机摆脱了对方。 侍女带着吴亘一路前行,越过了马车,到了那处幽泉边。 远远看到水中若隐若现的身影,吴亘心头一紧,赶紧停步不前。侍女连声催促,说是翁主有要事相商。 自从吃了一次亏后,吴亘对此就心有余悸,哪里还敢上前。 赵陵的声音幽幽传来,“吴亘,本翁主召你过来,难道你还想抗命不成。你可知,秦郡守可轻易结果了你的小命,本翁主亦可。” 无奈之下,吴亘只得小心翼翼来到泉边十几步的地方,连看都不敢看上一眼,头深深埋于胸前。 “呵呵,倒还是个正人君子。罢了,不为难你了。”赵陵坐在水中,不时取过放在岸边的金箔翻看。 听着水花声音,吴亘有些失神。 “我乃锦春王之女,此次奉父命前往星落原,虽然有些惊险,便终是不辱使命。此次回去,贵人的丁籍我自会帮你求取,那小妮子倒是平白得了一场滔天富贵。 至于你吗,就做我的私臣。做的好了,过几年谋个官职也是不成问题。你可愿意。”赵陵背对着吴亘,娓娓说道,听着商量,语气中却是全然不容拒绝。 锦春王?想了想,吴亘终是答应了下来。 哗啦一声,赵陵从水中站了起来,款款走到吴亘面前,抬起一只手,“为我更衣,所谓私臣,自然也要服侍本翁主起居。” 纤纤玉笋上,鲜艳的指甲如同凤仙花怒放。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确是人间极品艳色。 吴量心如乱麻,只得低头从侍女手中接过一件素白纱衣,笨手笨脚披在那一抹玲珑瑞雪之上。 正焦灼间,赵陵忽然开口道:“你可会巫蛊之术。” 巫蛊,吴亘不由的一愣。  第66章 非人间 乌黑的水面上,冒起一串气泡,一个怪异的东西缓缓浮于水面。 为什么是东西呢,因为这位长相着实有些难以形容,如同一个人砍去下半身,再接上另一个人的上半身,如此累加,竟如爬虫一般叠加了三四层。怪物脸上,就是一堆烂肉,只长着一张大嘴。 看着怪物一点点浮上,众人倒吸了一口冷气,皆是心生恶寒。这种怪物,绝不应存于现世。 很快,水面其他地方出现了涟漪,一个个怪物浮了上来。有的如方才怪物一般,有的却是全然相反,整个躯体由七八条腿拼成,中间拱着个脑袋。 诸如此类梦魇中方能出现的怪物,就这样活生生呈现在众人面前。 “我们到了什么地方啊,这里就是地狱。”沙杵哭丧着脸,低低喃语。 忽然,一只怪物试探着想爬到桥上。身旁的一名鸦卒一刀斩下,怪物扑通一声落入水中。湖水震动,形成一圈圈涟漪,却如号角一般,让众多的怪物醒了过来,张着嘴无声向桥边游来。 说来奇怪,这些怪物明明没有发出声音,可是一靠近,一阵呓语就在众人心神中响起。 每个人的脸色俱是大变,一股莫名的情绪泛起,杀戮、狂暴、混乱。人群躁动起来,有的人紧紧捂着头,有的承受不住的,胡乱向四周挥舞着兵器。 见此情形,吴亘本想着向出口跑去,可身后堵了这么多人,无奈之下,只得掉头向着岛上跑去。一些神智还有些清醒的人也反应过来,忍着不适,纷纷向着岛上狂奔。 随着众人的跑动,原本动作有些迟缓的怪物活跃起来,加速向着桥上爬来。兵器砍在怪物身上,其黏糊糊的身体颇不受力。即使砍落一段躯体,怪物也毫无影响。斩落的断肢掉入水中,又被其他怪物抢去,或是一口吞掉,或是安在自己的身上。 赵陵队伍中那个长有长舌的异人,一掌击穿了怪物的身体,可是很快他就嚎叫起来。怪物的汁液粘在手上,手掌上冒起黑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缩下去。 一个怪物抓住了长舌异人,把他生生拖入水中。其人不断挣扎,长舌更是弹出,缠绕住了绳桥,拼死不放,眼见绳子要被他扯断,赵陵抓起旁边一人的刀,毫不留情一刀斩下,长长的舌头被砍断。 失了依托,长舌异人被拉入水中,冒了几个气泡就消失不见。 一路之上,不断有人倒下。怪物随着众人的脚步,一个个向着桥上攀爬追赶,偌大的石桥上,爬满了这些鬼玩意。 吴亘跑在第一个,面前并没有怪物,顺利跑到了岛屿上。放下初霁,伸手摘下身上的弓箭,向着桥上的怪物射去,掩护剩下的人奔跑。 持幡老者则一抖手,火焰向着攀附于桥上的怪物飞去。火落于其躯体上,怪物稍稍一愣,竟然大口吞咽起火焰来。邻近的怪物见状,如同闻到了美昧,纷纷过来抢夺。 “糟了,法术对这些东西没用。”老者额头出了一层冷汗,这些怪物对含有灵气的法术颇感兴趣。 吴亘在岸上看的清楚,挥舞着手道,“往后打,吸引怪物注意。” 老者马上明白了吴亘的意思,火球一个接一个向着远离众人的桥上飞去,石桥上燃起熊熊大火。怪物们显的更兴奋了些,纷纷向着火焰扑去。 桥上人的压力顿时变小,借此空当纷纷向着岸上涌来。 吴亘站在桥边一个个接应,此时再也没有什么敌我之分。临到桥头时,赵陵许是跑的脚软,身体一歪向湖水中倒去,吴亘眼疾手快,一把扯住其腰身,顺手掼到岸上。 赵陵刚想开口道谢,只见吴亘折身又冲上了桥,原来那些火焰很快被怪物吞噬一空,又掉头向着众人追来。沙杵和张远落在最后头,身前身后俱是怪物。 吴亘断刀连连挥舞,天落不要命的一波波砍出,终于砍出一条豁口,“走。”三人相互扶持,沿着桥狂奔,险险到了岸上。 坐在岸边灰烬上,吴亘大口喘气。张远拍了拍他脑袋,“谢了。” “谢个屁,多余。”吴亘没好气说道,却见云冥伸手递了一壶酒过来,不由的一怔。 “敬壮士。”云冥只说了一句,便转身离去,清点自己队伍中剩下的鸦卒。 吴亘灌了一口,不错,好酒,却见赵陵抱着初霁走了过来。对方刚要开口,吴亘心知其意,只是说道:“莫忘了承诺就成。” “那是自然。”赵陵笑语晏晏。 怪物到了岸边,却是不敢上岸,感觉不到众人动静,便又纷纷缩回水中。 一行人终于松了口气,开始打量岛上情形。 从岸边往上,毫无缓冲,一座大山冲天而起。沿着破烂的山路,一排排的房屋错落有致。 若此时山上不是灰败一片、断壁颓垣,再佐以奇花异树,倒是仙境一般的存在。可见这问天宗当初也是颇为兴盛,时过境迁,竟破落至如此境地。 收拾收思,众人沿着山路向上,每到一处,就如土匪般在两侧搜刮。可惜的是,这里荒废已久,很多房屋稍一用力,就颓然坍塌。 一些明显是存放丹药、法器之类的地方是众人搜寻重点,可打开一看,丹药早已不翼而飞,化为几片白灰。器物倒是也有一些,就是灵性尽失,还不如俗世的刀剑好用。 走到半途,吴亘百无聊赖的看着众人忙碌,与初霁在一起逗趣。反正搜刮来的东西与己无关,那赵陵和云冥眼睛瞪的溜圆,哪里容的别人私匿。 忽然,初霁对着一旁空地瞪大眼睛,伸出小手似乎想戳着什么。吴亘心头一紧,一把将初霁抱在怀中,神情紧张的四下打量。 “那个人好像很生气诶。”初霁仍旧指着那处,大眼不停忽闪。吴亘的心更是揪了起来,哀叹道,不是,又有什么鬼玩意。 正在此时,吴亘眼前一黑,心神中滴答一声,如同湖水中落入一滴水珠。涟漪起时,一个模糊的人形在心神中显现。人形不断变幻,四周有微弱的光芒。反观自己,只是一团不断跳动的火焰。 终于,人形清晰了些,却是一个中年人的模样,面部扭曲,身体来回怪异扭动。度妄诀中有言,这是恶灵侵入了神魂。 中年人身影忽大忽小,一阵混乱杂沓的意识传来,就好像有几十上百人同时开口,嗡嗡一片,让吴亘有些心烦意躁。 忽然,中年人身体骤然变大,脸露凶恶之色,直扑吴亘而来。世人常说魂死则道消,若是被其扑灭神魂,恐怕今天就得交待在这里。 这个时候,吴亘忽然感谢起咸江来,若不是他强买强卖自己一部度妄诀,今天骤然遇到如此情形,说不得就此一命呜呼。 心神中,恶灵眼见就要将吴亘吞噬。可是腾的一下,吴亘神魂窜起熊熊火焰,火焰中,一个形似吴亘的巨大身影出现,稳稳挡住了恶灵的侵袭。 看看自己这滔天火焰,吴亘颇为满意,果然如咸江所言,自己神魂茁壮。对方虽然势大,但光芒却若隐若现。 纵然中年人生前再强大,此时也是油尽灯枯。 恶灵被撞的飞了出去,看着这焮天铄地的火焰,就是再没有神智,本能告诉他断然惹不起对方,掉头就要散去。 干啥,当我这里是什么地方,茅坑啊,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吴亘心中不乐意了,按着度妄诀所述,巨大火焰扭动,五道长长火舌飞出,化作一个巨大的牢笼,将恶灵拘于其中。 笼中恶灵左冲右撞,却始终无法逃出,身形变的越发小了。 吴亘巨大的身影靠近牢笼,恶灵吓的瑟瑟发抖,头旋转一圈,原本中年人的相貌不见,化为一个年轻女子模样,楚楚可怜的看着吴亘。 “竟敢如赵陵般媚惑本寨主,找打。”吴亘冷哼一声,伸手一握,牢笼缩小了不少。女子惊声尖叫,头不停旋转,每转一周便变幻一副面容,一会化为童子,一会化为老者。 琢磨良久,吴亘方才明白,这个恶灵,不,应该说是这群恶灵。其实是一个强大的恶灵吞噬了其他弱小的同类,才形了这样一个怪胎,怪不得给人的初始印象就是混乱不堪。 吴亘将牢笼进一步收紧,这些面容纷纷散去,只留下那个中年人模样。手放于其头上,所传过来的信息十分紊乱,最多的就是“灵气”两个字,可见这恶灵对灵气的执念是如此之深。 过了片刻,吴亘手收紧,恶灵化为乌有消失不见。从这些杂乱无章的信息中,吴亘倒是得知,问天宗亡于晦雾入侵,灵气消失,全宗人再无法修炼。 少部分低阶之人逃离,其他人只能以灵玉作俑,藏身于其中,以待灵气再次复苏。只不过,这一等之下,就不知多少年,待灵玉灵性尽失,这些人也就消亡于历史尘埃之中。 问天宗不是没有探索过用晦雾修炼的法门,还打造了一门名为阴阳合参法要的秘录,只不过并不是很成功,所以便被丢弃一边不理。 但吴亘对此却颇为看重,就是自己不修炼,戍徒也可以有个修炼的法门。 多年来他们接触晦雾,少量的晦雾入体,只要有合适辅助,并不会有什么问题。当年问天宗不能做的,时过境迁下,并不能说如今不可做。 将心神退出,吴亘看了看四周忙碌的人群。忽然心头一紧,若只有一个恶灵也就罢了,进来前初霁可是说了,这里还有不少恶灵活动,这些出去搜寻的人万一被攻击,可不像自己有手段防身。 想到此处,吴亘急急找到赵陵和云冥,“这里有恶灵活动,快些叫人撤出来。” 二人有些奇怪的看着吴亘,赵陵开口道:“幡还没有动静,你又如何得知。”吴亘有些着急,只得说是初霁看到了。 赵陵弯下腰,柔声问道:“初霁,你可是看见有什么古怪,在哪里。” 初霁闻言转头四下打量,指着远处说道:“那里有一个长的好怪的人。” 赵陵转头冲着老者示意,老者持幡按着初霁所指走了过去,刚走十几步,手中幡无风自动,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老者脸色煞白,“翁主,真有东西在周边。” 布幡晃动的越发厉害,不一会儿,上面出现一朵火花,将幡烧出一个大洞,许久方才归于安静。 “叫人先撤出来。”赵陵冲着向起急促道。 向起刚要起步,就见不远处有一名重骑晃晃悠悠走了出来,如同喝醉了酒一般。  第69章 他就是一个小青瓜 水潭边,吴亘心思百转,不知赵陵为何会突然问起如此话题。 巫蛊之术,历来为人所警惕,曾多次在各国宫闱掀起轩然大波。多少颗脑袋滚滚落下,又有多少历史进程被改写。 突闻此言,吴亘心中警兆大生,这位皇家的翁主,到底是试探自己还是加有他意。 “嗯,问你话儿呢。”赵陵转过身来,凤眼微眯,冷冷审视着吴亘。 吴亘正低头组织着话语,“抬头,看着我,难不成我有那么难看。”赵陵却是有些不耐烦了,寒声叱道,伸手抬起了吴亘的下巴。 看着对方冷峻的目光,吴亘反而笑了,轻轻将其手从自己颌下拿开,“翁主是要我会呢,还是不会呢。” 二人对视良久,赵陵忽然展颜笑道:“那我知道了。” 知道你个头,吴亘心中狂骂道,自己可没说会这些手段。 正在此时,从潭边阴暗处站起一人,沿着石岸摇摇晃晃走了过来,“妹妹,如此春色撩人之时,怎的让这个下人到此大煞风景。好些日子未见,妹妹越发锦绣玲珑了。” 吴亘回头,只见一个青年男子走了过来,头发披散于肩,相貌倒是周正,只是眉间有一丝阴翳。 “哦,表哥,你因何到了此地。”赵陵笑吟吟看着对方,肩上的轻纱往下滑了一些。 “姨娘怕你出事,早早遣我过来接应,原本想着藏起来给妹妹一个惊喜,却不想被此人扫了兴,眼福未饱,如之奈何。”男子贪婪的打量着赵陵,举止轻佻。 眼见二人暧昧,吴亘识趣的准备离去。 “慢着。”赵陵忽然开口,示意侍女捡起潭边的一块铜简,送给了吴亘,“这问天宗可真是不务正业,原本以为是什么炼丹的法门,却不想是做什么豆腐的吃食。送你了,吴亘。” 接过铜简,吴亘躬身道:“谢翁主。”眼睛往潭边瞟了一瞟,想着这赵陵是不是还有其他赏赐。 “还不快走。”男子有些生气。 吴亘只得掉头离去,身后传来男子的问话声,“新收的面首,不乍样嘛,妹妹眼光可是有些失水准了。” “诶呦,人家可是个小青瓜,得慢慢顺毛捋,才不扎手呢。” …… 吴亘心中咆哮道,你们全家都是面首,你们全家都是青瓜,怒气冲冲回了营地。 次日,车队早早就出发。再往前走,渐渐有了人烟。看着熟悉的情景,众人都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 既然到了此地,应是再没有什么风险,张远和沙杵就不准备一路再去观夕城了,就此向赵陵辞行。这一趟出来,四十余人只剩下两人,不可谓不凄惨。 “两位此行奋勇杀贼,我自会向秦郡守言明。其他人不幸陨落于贼手,亦会好生抚恤。”赵陵边说边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吴亘,挥挥手让二人离去。 张远曾偷偷告诉吴亘,赵陵私下招募他到王府卫军任职,可是被他拒绝了。张家多少代人都在边陲任职,他可真是不想离开。 人各有志,选择对的就是好的,以其性子,恐怕到了卫军也难讨到好,倒不如留在厢军,一帮老哥们相互帮衬着舒爽些。 看着张远离去的身影,吴亘叹了口气,再往下走,就得自己一人独行喽,不对,还多了个初霁。 车队穿郡过府,很快到了观夕城。一路之上,赵陵整日与“表哥”腻在一起,倒是没有再找吴亘的麻烦。只不过,每次看到吴亘时,“表哥”总会流露出若有若无的敌意。 观夕城与定远城相比,明显规制大了许多,仅城门就有十二个,在赵国也可谓大城了。 距城还有十里时,宽阔的街道上早已站满官绅士卒,俱是欢迎赵陵归来。四周早已封闭,路过的百姓只能绕道而行。 领头的是名长有短须的青年,微微闭眼坐于马上。其人如此作派,若大的队伍竟然悄然无声。 车队到了众人面前,青年翻身下马,有意无意瞟了一眼跟在马车后的“表哥”,眼底流露出一丝厌恶。 “妹妹,此行辛苦了,一路可还顺畅。”青年开口道。 赵陵从车中钻出,与路上随意打扮相比,头上梳着凌云髻,身穿曳地留仙裙,硕大的青鸟发簪着实醒目,“多谢哥哥远道相迎,托父王的福,陵儿此行倒还顺当,幸不辱命。” 青年看了看赵陵身后有些残破的马车,温煦道:“妹妹此行颠沛,既然到了家,不妨换个舒适些的车子。”转头指着路中一架豪华的马车,有十二匹俊逸健硕的马儿拉着。 赵陵抬头看了一眼,笑语嫣嫣道:“罢了罢了,哥哥竟用十二驷车驾相迎,那可是只有当今皇上方能乘坐,小妹福薄,压不住如此气运。” 青年一拍脑门,懊恼道,“粗心了,原本只想着妹妹乘坐舒坦些,险些犯了忌讳,那去掉四匹就是了。”说着就准备招呼人去掉四匹马。 “不必了,哥哥好意小妹心领。一路走来,倒是坐惯了这架车儿,还是照旧。父王应是等的急了,我等还是快快入城。”赵陵笑眯眯转身上了自己马车。 “诶……”青年拦阻不及,只得干笑道,“行,就听妹妹的。”怏怏翻身上马。 看着这二人一通操作,吴亘都有些牙疼,果真一入宫门深似海,勾心斗角、貌合神离,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估摸着这位是想抢赵陵所获,却不想自己这个妹妹也是人精,生生给挡了回去。 一行人簇拥着车队,向着城中走去。 等到了王府,吴亘瞪大了眼睛。这王府的院墙一眼看不到边,至少占了观夕城一半的地皮。 门口戒备森严,高高的宫门上甲士严密把守,百步之内不许人靠近。 可惜,吴亘与初霁并不能跟着入内,而是被送到了一处偏院之中,这里倒是靠近赵陵日常起居之所。 吴亘与初霁安顿下来,可怜小初霁,从未见过如此壮观的屋宇,直到坐了下来才幽幽叹道:“他们家生了多少孩子,盖这么多房子。” 不提两个土鳖感慨,赵陵一回到家中,便带着马车去殿中拜见自己的父亲,锦春王赵长。至于她那亲哥哥赵迁,则是紧紧随了过来。 赵长年约五十,留着三缕白髯,手持一把拂尘,坐在椅子上看着自己的一子一女走了进来。 “父王,儿臣不辱使命,终是将问天宗典籍带了回来。”赵陵一入殿,就跪拜在地。 赵长微微颔首,“受苦了。”示意将车中之物呈上。 侍卫将一件件各式器物、玉简、金箔之类的东西呈上,摆了满满一地。赵长站起身,在各式物件间查看,面皮微微颤抖。这可是一个大宗门的家当,不说别的,仅这一个个玉简,每一个放在当世都可谓价值连城。 转了一圈下来,赵长轻轻一捋胡须,“甚好,陵儿此次当记一大功。快快起来说话,此行情况如何,细细道来。” 身旁跪着的赵迁脸色一黯,悄悄瞟了一眼赵陵。 赵陵不理会身旁的异样目光,起身将这一路艰险娓娓道来,倒是隐去了与云冥瓜分收获的事,只是说打死了不少贼人。 言语间神色如常,不骄不急,但赵长却是听出来了,赵陵此行并不那么顺遂,甚至可以说是险象环生,不由的暗自欣慰。 自己这个女儿,自小伶俐,聪颖过人,绝不亚于男子。这次之所以将如此重任赋予她,也是看中了她做事干练,手段颇多。 至于儿子的脸色,自然逃不过自己眼睛,对此赵长并不担忧。两个子女明争暗斗,方才于自己这个锦春王有利。所以,一直以来,赵长都若明若暗鼓动两个子女争强斗胜。 说完路上行程,赵陵却是又跪倒在地,“请父王恕罪,儿臣在路上时遇险,曾答应一人授其贵人丁籍,还望父王成全。” 身旁的赵迁闻听此言,大声道:“妹妹此举甚是欠妥,贵人丁籍岂是能随便许诺的,要知道,只有府中有嗣,方可奏报朝廷恩准。 难不成还要给你我多个兄弟姐妹不成,传出去岂不是笑话。此一时彼一时,随便给他些赏赐就是了,何必如此较真。” 赵陵一声不吭,只是默默看着自己父王。 赵长眉毛一挑,赵陵一向不做亏本买卖,送出一分是要收回十分的。 就如自己正妃那个外甥张晴,家中长辈乃是赵国大修行门派艮山门长老,自以为占了自家女儿些便宜。殊不知,王府中这么些年多出来的练气经书从哪里来的。 都是这位张外甥辛辛苦苦从门中搬出来的,占便宜,还不知道谁占谁的便宜。些许牺牲,与修行大业相比又算的了什么。 “陵儿,此人可有异人之处。”赵长不理有些激愤的儿子,和颜悦色问道。 “父王,此人可能是戍徒后代,不惧晦雾,日后若是再入星落原,那……” “哦,那倒是有些用处,以备后用也好。” “父王,此人性子狡黠,手段颇多,武力甚好,若是收拢了,亦是府中一大助力。” “也行,王府之中倒也缺少些武力高深之人。” “父王。”赵陵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道,“此人还是魂师,会巫蛊之术。” 此言一出,殿中顿时安静下来,赵长面色愕然,挥挥手把侍卫全都赶了出去。 “此话当真。”赵长死死盯着自己的女儿。 “断然不假,当日在问天宗,此人有些手段专克恶灵,定是魂师无疑。女儿也曾问他可会巫蛊之术,他并未明说,只是说如女儿希望有他就有,如此作态不过是待价而沽的手段罢了。” 赵长吸了一口冷气,眼睛微微眯起,手捏长髯沉吟。 赵陵凑了过去,“父王,就连他转赠丁籍的女童,也是身负异能,能看见一些古怪东西。” “也就是说,买了一个还送一个。那这丁籍可是给谁。” “给那女童,只要那小家伙在此,他就跑不了。” “可能拿捏的住。” “父王放心,他就是一个小青瓜。” “准了。家中添丁,还怕那坐在龙椅上的小子不给个名分。” 哈哈哈,赵长的笑声响彻殿中。 第67章 遇事不决可抓阄 一个、两个、三个,接连有八个人情形有些不对,不仅不听指挥,四处游荡,而且有的人只要有他人靠近,就如野兽般嚎叫,肆意攻击。 赵陵和云冥见状,不敢怠慢,赶紧发出信号,让所有人返回到身旁,置于长幡的保护之下。 随着人数一多,长幡抖动越发激烈起来,显然是有更多的恶灵被吸引到此。 吴亘自然不惧这些恶灵,可初霁神魂孱弱,怕是抵不住对方侵袭。 带上初霁,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幡下凑去,一路惹了别人不少白眼。 等人到齐后清点,吴亘这才发现,张远和沙杵不在当场。冷汗顿时流了下来,吴亘冲着四周大声呼喊。很快,张远的声音从远处传出,“吴亘,快些过来帮我,沙杵中邪了。” 吴亘闻听大惊,将初霁交给赵陵身边的侍女,掉头向着声音的来处奔去。跑到一处大殿之类的建筑前,吴亘看到,沙杵口吐白沫,满脸狰狞,正在张远怀中兀自挣扎。 张远死死箍住其身体,不让他乱动伤人或伤害自己。 吴亘赶紧上前,用腰绳将沙杵束缚住。这厮平日里看起来并不强壮,此时却是力大如牛,倒把吴亘和张远弄出一身臭汗。 “快点,把他抬回去,晚了恐怕恶灵灭了其神魂,就再也救不回来了。”吴亘急急说道,与张远抬着沙杵就往回跑。 路上,吴亘有些奇怪的问道,“老张,这沙杵中招,为何你却没事啊。”张远也有些疑惑,“方才确实一阵眩晕,可不知为何,听到一声尖叫后就没事了,难不成与我家传秘法有关。” 吴亘一听心中顿时明白了,这张远的秘法可是一代代传下来的,其祖上俱是军卒,祖辈的蒙阴累积于身,这一身的煞气恐怕等闲恶灵都无法伤害其人。 将沙杵带回长幡边,挣扎的越发厉害,对着长幡不停嘶吼。 “这可如何是好?”张远看着吴亘也有些慌神,如何才能把附身恶灵赶出来,在场的人可是都没有半点法子。长幡只能抵挡接近的恶灵,却没有办法把其从人身中驱离。 吴亘也是急出一头汗,自己倒是不怕这恶灵,哪怕让其附于己身都没什么大碍,可如何将其逼出倒是个问题。 用长幡一试,沙杵只是感到难受,并没有什么作用,看来此幡的威能还是小了些。 不一会儿,沙杵眼中的瞳孔一点点消失,只剩下眼白。若是全部化为白眼,恐怕这人就没救了。 正一筹莫展之时,初霁走了过来,伸手从脖子上取下一个一寸多长的骨笛,“哥哥,用这个试一下。爷爷说过,这小笛子放在荒陵中好多年了,浸染英气,可以驱邪避祟。” 吴亘一打量,这骨笛质如釉玉,十分光滑,看不出有什么神异。不过眼下场景,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取过笛子向着沙杵额头放去。 骨笛一放到沙杵额头,其皮肉就冒起股股白烟。沙杵挣扎的更加厉害,吴亘与张远死死将其按在身下,不一会儿,从沙杵眼中不断流出血泪,渐渐停止了挣扎。 吴亘大喊道,“其他人快让开。”若是恶灵逃出,再附身于其他人可就麻烦了。唰的一下,吴亘身边除了张远外,再无一人。 “初霁,帮我看着,这鬼东西出来没有。”吴亘头也不回,向初霁交待道。 “嗯。”初霁奶声奶气的回答道,眼睛瞪的溜圆,哥哥头次需要自己帮忙,小家伙倒是充满了干劲。若不是侍女紧紧拉着,说不得此时已经跑到吴亘身边。 沙杵额头上的白烟渐渐消失,“出来了,哥哥,就在你右边。”初霁兴奋的大喊道。 吴亘骤然转头,双手掐诀,这是度妄诀中的手段,名为引魂。引到哪里,当然是自己身上。若是让这鬼东西再跑到他人身上,可就麻烦了。 很快,恶灵感受到召唤,入了吴亘心神。这次附身于沙杵身上的,却是一个长有人身,满脸长满眼睛的怪物。吴亘长出一口气,到了自己地盘,就由不得你了。 怪物见到吴亘,气势汹汹扑了上来。吴亘照葫芦画瓢,将怪物拘束于牢笼。没曾想这个怪物比上一个恶灵强壮了不少,竟然挣脱牢笼冲了出来。 无奈之下,吴亘只得集中心神,幻化出一把长刀,与怪物好生搏斗一场。 赵陵和云冥看着一动不动坐于地上的吴亘,相互对视一眼,原来眼前这小子还是平日罕见的魂师,吴亘在二人心中的份量又重了一分。 过了一会,吴亘终于睁开眼睛,脸色有些苍白,长出了一口气,终是将这怪物给灭杀。低头观察倒在地上的沙杵,此时已经昏睡过去,至于醒来如何,吴亘心里也没底,但终是保住了一条性命。 赵陵笑眯眯走了过来,“吴亘,下面还需多多依赖你了。” “还往上走。”吴亘眼一翻,再这么走下去,不知还有多少恶灵,反正到最后不知道别人能不能活下来,自己定是要死了。 “诶呦,我头疼。”吴亘捂着脑袋躺倒在地上。 “原先的条件可以再提一些,我给你一个贵人丁籍。”赵陵咬了咬银牙开口道。 在场人轰的一声议论起来,要知道,成为一名贵人何其难也,没有经过中枢审核、皇上御览怎能得到。赵国每年授予的贵人不过几十名,很多还是原有的贵人犯事罢绌后递补上来的。 这赵陵倒是出手大方,有此赏赐,很多人恐怕拼了命也要争取,毕竟得了贵人身份,可是能泽被后人的。 吴亘从地上爬了起来,“我觉着头疼好了些,两个贵人丁籍如何。” “不可能。”赵陵断然拒绝,这已是她的能力极限,“你总不能让我父王认两个干儿子。” 原来是这么回事,这是要报朝廷宗正的,吴亘倒也没有再多纠缠,指着初霁道:“把丁籍给她。” 这下子赵陵也诧异起来,“你真舍得?” “这有什么舍不得的,一个小小的贵人丁籍,还入不得我法眼。”吴亘毫不在意说道。说实话,初霁若是得了这份庇护,起码来说,再无人敢动她,也是相当于请了一道护身符。 初霁眼珠转了转,年幼的她虽然还不知道这贵人到底意味着什么,看到这个有些凶的姐姐逼哥哥继续前行,甩开了侍女的手,走到吴亘面前,悄声道,“哥哥,我听爷爷说,若是有厉鬼近身,只要吹响这小笛子,他们就不敢过来的呢。” “真的?”吴亘不由大喜过望,如此一来倒是简单了多。站起身招呼道,“诸位请随我前行,切莫离开我三十步之内。”说着就要起身前行。 向起有些着急,“方才那些被附体之人怎么办,还需救上一救。” 赵陵猛的转头,看了向起一眼,后者只得闭口不言。 吴亘叹了口气,“皆是一路同行袍泽,总是不能不管的,我去。只是能不能救回,就尽人事,看天命了。” 赵陵刚要开口,想了想,却又闭口不言。 吴亘背上初霁,用绳子绑在自己背上,嘴里含着骨笛,向着那些已经丧失神智的人追去。 途中遇有恶灵,初霁自会示警,吴亘试着吹了一下骨笛,果不其然,恶灵闻听尖细的笛声,如临大敌,仓皇而逃。 吴亘一路寻找,总共找到八人,其中六人神魂已灭,只救回了两人。待把最后一人放倒在地,吴亘面如金纸,头痛欲裂,这是神魂魂力尽支的迹象。 按说此时,如能好好睡上一觉,倒也能慢慢补了回来,可是此时此景,又怎能容自己休憩。 强撑着身体,吴亘起身准备领着众人前行。 云冥走了过来,掏出一块圆形墨玉,“吴亘,此物乃是我偶然得于星落原一处荒谷,不知何物。放在身上时间长了,倒是有安神静心的功用,你且拿去。” 吴亘接过墨玉,玉质温润,看不出有什么神异。小心贴在脑门上试试,一阵阵清凉之意传来,方才那种烦躁的感觉顿时缓解不少。 好东西,果然是好东西,吴亘赶紧塞入袖中。旁边的赵陵目睹此景,意味深长的看了看云冥,捋了捋耳后秀发。 云冥则有意无意看了赵陵一眼,微微一笑。 二人的动作落在吴亘眼中,不由的暗自发笑,行啊,自己此时倒是成了香饽饽,竟让两人争相示好。 休息片刻,吴亘让持幡老者断后,自己边吹笛子边带领众人往上爬。 一路之上,不时见到玉俑,数数下来足有两千多具,可见这问天宗覆灭前,果然是宗门兴盛。 一间间屋子清理过来,不时有恶灵扑出,都被笛声阻退。但此种凶险,除了初霁和吴亘,旁人是看不着的,只是觉的一路行程颇为顺利而已。 一直忙碌到天黑,众人手举准备好的火把,聚集到了山顶,这里是藏经阁所在,也是此行最为重要的地方。 虽然问天宗所遗器物甚多,但由于多年缺少灵气温养,大多已失去灵性。反而是这藏经阁,藏有大量修行典籍,是赵陵和云冥最为看中的地方。若是能将其全部解读,又一个强大的修行势力必将崛起。 任何时候,传承总是最重要的,无形的积淀总比有形的器物来的久远。 二人在此起了争执,都宁愿舍弃一些器物,也不想让对方过多阅览典籍。因为此处剩下的都是一些玉简、金简之类,也只有这些材质才能横亘千古保存下来。 这其中,按着贵重程度来说,当然玉简最为尊贵,金简次之,至于刻在铜铁器上的则是最次。 两拨人越争越凶,剑拔弩张,竟有当场火并的趋势。吴亘只好站了出来,按照当初大风寨的规矩,提议抓阄决定归属,否则他就独自离开此地,让这些人与恶灵相伴。 无奈之下,二人只得接受提议,由吴亘做了两个纸团,在黑猫和乌鸦的监视下,二人抓阄决定。 “开。”吴亘如赌场中管事一般,掀开一个玉碗,大喊道,“来来来,两位自取,买定离手,不得反悔。”面前已是最后一枚玉简,最终是赵陵猜中,分赃大会顺利结束。 “两位,今天收获满满,我这个做庄家的也需收些利息,取一物如何。”吴亘开口提议道。 赵陵和云冥如同杀红眼的赌徒,恶狠狠瞪向吴亘。吴亘讪讪笑道,指着现场最大的一堆,那里多是材质为铜铁的经诀,也是最次的一等,“我就从里面取一物即可,其他的一概不取。” 二人面色缓和了些,吴亘在里面翻翻拣拣,找了一个铜简出来,“就这个了。” 赵、云二人不放心的看了一眼,摇摇头,随手让吴亘拿去。 铜箔最右侧有六个大字,阴阳合参法要。  第70章 白玉菽 吴亘与初霁在观夕城住了下来,二人住的地方位于王府南侧,倒是离城门不远,出了王府门,拐过一条街便是。 这里并不是单独供二人居住,里面早已住了一些王府招募来的奇人,一个个神叨叨的,相互间极少往来。 吴亘分了一个小院,位置倒还不错,紧临着一个小池塘,塘中残莲仍在,不时有青鱼滑过水面。 终于有了一个安居之所,接下来的事情就是赶紧给初霁购置一堆的衣物和吃食。小丫头骤然从星落原那样的荒凉之地到了此处,对什么都感到新奇,什么都想尝上一口。 平日里抠抠搜搜的吴亘,对于初霁可谓予取予求,无论贵贱,一个字,买。到最后,还是小丫头有些不好意思,方才停止疯狂的扫街之旅。 直到傍晚之时,二人才恋恋不舍的往回走。吴亘左手拎着一大包衣物,右手拎着各式零食,嘴里叼着一个装有桃酥的纸包,脖子上坐着的初霁,还在津津有味的添着一个糖葫芦。 到了晚上,挥霍的快感过去,吴亘坐在屋中,看着瘪了一块的银袋,抱头深深的陷入了沉思。 穷。 自入定远城以来,吴亘就没了外快,只能凭着自己的微薄俸禄过活。这一路走来,又没有什么进项,纯粹的坐吃山空。 咱又不像有的话本里所述,出手就是千百万两银子,一个普通中人,自然得为生计考虑。 以往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自是不用发愁。可如今有初霁需要抚养,如同每一个初为父母的人一样,突然发现,原来养个小孩这么费钱。 入住后,吴亘已经打听过了,自己作为一个门客,每月可有三十两的补贴,其余都是有任务时方有额外收入。 原本还希冀着初霁成为贵人,能够给拮据的生活填补些进项,可这也不是短期内能册封下来的。 初霁小心翼翼的看着吴亘,虽然她还没有钱的概念,可是白日里看着吴亘用一个个小硬疙瘩换来了这么多东西,就知道这里可不如荒陵一样,出去打趟猎就能得来。 初霁对于人心变化十分敏感,指着银袋怯生生问道:“哥哥,这东西没了,是不是我们就吃不上东西了,不行的话,我们去打猎。” 吴亘按下心底哀愁,摸了摸其脑袋,“放心,哥哥自有办法。” 晚上,待初霁睡下后,吴亘坐在桌旁寻思着赚钱的法子。自小只会打劫这个手段,难不成今晚出去拦路。 难,这里可是王府,恐怕还没出手就得被人拿下。正所谓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踌躇间,吴亘忽然看到一块小小的铜简,正是当日潭边赵陵所赠,说是什么做豆腐的法子。 随手拿过一看,上面的字已经斑驳不全,虽是古文,却是依稀可以辨认。想了半晌,吴亘忽然一拍脑门,可以去卖豆腐啊,这种东西此间并未问世,想来能够销路不错。 第二天,吴亘说干就干,按着铜简所述,出去找了一个两尺方圆的石头磨,这东西能磨谷子,磨豆子也应不成问题。 买来几斤豆子,放在水里浸泡一夜,豆子便胀了开来。一勺勺倒入磨盘中的石眼,抓着磨盘上的把手,吴亘用力转动。很快,如奶一般的白色浆汁从磨盘间流了出来。 将这些浆汁收集起来,倒入一个铁锅中大火烧煮。待煮沸后,又按照铜简上所述,点入什么卤水。吴亘可不知道这卤水如何调制,简上只是粗略的说什么“取白石,磨粉水调之”。 为了这破劳什子卤水,吴亘走遍城内外,捡了大大小小的石头回来,一点点捣碎成粉。 试了多少次之后,只有城外阳山有一处谷中石头堪用,才将豆汁慢慢凝固起来。 等用石头压制好入口一尝,吴亘脸色有些发青,这是什么鬼东西,问天宗饭菜是不是缺盐少醋,吃这晦涩黏糊的东西。 倒是初霁,把这一碗青黄相加的东西吃个干干净净,这个傻孩子,估计从小都未吃过什么好东西,但凡是能吃的都可下肚。 把铜简再次细细看了一遍,才终于明白,原来这浆汁需要过滤方成。没奈何之下,吴亘只得扯下一段细细的蚊帐,将浆水细细过滤两遍,终于,白嫩细腻的豆腐出现在眼前。 细细品尝一块,豆子的清香中带着一丝甜味。美,美的很,问天宗诚不欺我。 将做成的豆腐送往邻近之人尝尝,这些平日里颇为清高的术士、异人,虽然有些不屑这个新来的门客,但看到水灵灵的初霁,大眼忽闪忽闪满是祈求之意,勉为其难吃了一口后,竟然食指大动,皆曰美味。 更有甚者询问其名字来历,想到铜简是在问天宗丹房所发现,吴亘老神在在的说道:“此物名为白玉菽,乃是我炼丹偶得,制成颇为不易。你看他白如玉,软如脂,质如脍,吹弹可破,食之可滋润肌体,延年益寿,功力大增,百毒不侵……” 一通吹嘘下来,手中的豆腐几成天下奇珍。 这些人听后将信将疑,但此物确实好吃,世所未见,便有人试探着索要。吴亘一脸高深莫测样,“这位仁兄,一看就是识货的人,此物用料极繁,如炼丹一般,非七七四十九天不成,实是难得……” “多少钱可卖。”有人不耐烦道。 吴亘咬咬牙,一脸肉疼,“看在同为门客的份上,五两银子一两,在外面可是十两银子都买不到的。” 五两银子尝尝这美味还是可以的,这些人纷纷购买,很快,没转几个院子,豆腐一扫而空。 晚上,看着白花花的银子,吴亘傻笑着抱起初霁,“咱有钱了。”这钱比贩私盐还来的快,关键还是独家经营。 第二天一早,吴亘便早早出去,在距王府不远处湖边租了间店面。选择此处也是考虑了半天,虽然租金贵了些,但城中贵人大多居住在此地。自己所售卖之物乃是世间绝无,赚的就是这些贵人的钱,平常人哪里能吃到如此美味。 做买卖吗,讲究的是质、价、裱,吴亘这些日子将兜中银子全洒了出去,将店面好好修饰了一遍。 内中放了一个炼丹炉,寓意所售之物来历。靠墙摆了香熏,满屋馨香怡人。几张精致的方桌摆在屋中,精致小巧的素白玉胚青花瓷碗碟放于其上。四周摆上菖蒲、文竹、兰花、碗莲等应景花草,更是显的古意盎然。 为了渲染气氛,更是挑了两个歌姬,一抚瑶琴,一切豆腐,皆是肌肤白皙,颇为赏心悦目。 等做完这一切,吴亘手持拂尘坐于店中,一派高人模样。又让初霁这个吉祥物坐于门口,招揽来客。 一声锣响,新店开张。 幽幽琴声绕梁,袅袅清香沁心,好一派幽雅气象。 吴亘坐于店中,看着老神在在,实则心里慌的一匹。这可是押上了全部家当,若是无人问津,那他与初霁可就得借钱度日了。 过了一个上午,仍无人登门,门口衣着华丽的贵人络绎不绝,稍稍探头便离去。白玉菽?什么玩意,摆这等架式,莫不是骗子。 临近中午,吴亘已是喝下第七壶茶水,终于有一人走了进来,手持折扇,一派悠然自得状,看了一眼正在打盹的初霁,开口道,“白玉菽?此乃何物,拿来看看。”语气虽轻,却是颇有中气,显然是久居高位之人。 终于来活了,吴亘几欲落泪,轻轻一摆拂尘,“这位大人,何为白玉菽,我千言万语,不如大人一试。来人,递上来。” 那名专切豆腐的歌姬,取出一个小碟,切了一指宽一片豆腐,以玉簪轻轻划开。浇上些麻油,纤指洒了几粒盐,再点缀几株香草,战战兢兢双手呈了过来。 那人接过一个银勺,舀起一块尝了尝,回味半天,方长出了一口气,“此物不凡,再来一些。” 吴亘苦笑道:“大人,白玉菽得来不易,非七七四十天炼制不能成。本就产量甚小,所以小店规矩,每人只能吃上一碟。今天得大人夸赞,小的就斗胆破一次规矩,如玉,再上一碟,只收一份的钱即可。” “哦,还有如此说法,敢问多少钱一碟。”那人饶有趣味的问了一句。 “十两银子,薄利而已。”吴亘长叹了一口气,眼角不停打量对方,生怕对方嫌贵。 “十两银子,嗯,确实是少了些。这样,我也不占你便宜,两碟百两银子,权当新店开贺。”那人吃完两碟,仍意犹未尽,扫了一眼放置豆腐的瓷盘。 很快就有仆人将百两银子递上,接过银子时,吴亘额头青筋直跳,发达了,以后一碟豆腐涨五倍,五十两银子。 果然自己品位还是低了些,这些贵人,断不能用常理度之。什么是贵人,贵人就是吃什么都吃最贵的,不吃最好的。 吴亘深刻反省了自己,果然从匪寨里出来的就是格局太小,痛定思痛之下决定,以后小店的经营宗旨就是,不求最好但求最贵。 有人开头,后面的生意自然是红火起来,不时有客人入内。如此美味,加上佳人侍奉,琴音缭绕,还有玉琢天真的初霁,不到一个时辰,今天的存货就一扫而空。 有此开头,白玉菽的名头迅速在观夕城打响。 为人不吃白玉菽,纵是贵人也枉然。很快,此类的童谣也在观夕城中传了开来。毋庸置疑,这又是吴亘的手段,老套路了。 这一日,吴亘正在店中忙乎,门外走来几人,领头的就是赵陵。 吴亘一愣,赶紧迎了上去,手在背后一摆,示意名为如玉的歌姬赶紧递上一碟豆腐,“不知翁主驾到,有失远迎,还请尝一尝本店的白玉菽。” 赵陵脸色有些难看,“吴亘,你是我的私臣,王府养活不了你吗,为何行此下贱之事。” 店中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正坐在桌前摇头晃脑的几名客人,见势不对纷纷匆匆走出店门。 “别走,还没给钱呢。”吴亘如恶虎般追出。 “吴亘,你给我滚回来。”  第68章 青竹蛇儿口 车马辚辚,赵陵一行人行走在星落原上,与出发时相比,不可谓不凄惨,七成的人业已殒命。 吴亘骑在马上,抱着恹恹欲睡的初霁。小孩儿终是不耐长途行军,连日跋涉不免有些困顿。 三日前,吴亘等人已离开问天宗遗址,准备穿越星落原,辗转去往观夕城。 亏得初霁能看见那些恶灵,下山之时并未遇到什么危险。只是在准备下山时,清点人数却发现少了一人,正是那名擅使双剑的中年人。 寻觅半天,却发现其死在一处石室中,手中还拿着一把古朴长剑。估计是此人在搜山时所匿,藏在此处,欲想偷偷取回,却被恶灵袭击,神魂业已泯灭。 按着来说,这与云冥还有些关系,谁让他斩了人家两把飞剑。看着其尸身,众人只得感叹一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旧话。 等到了那处桥边,有了来时的经验,众人或是将蕴含灵气之物抛到湖中,或是施法术吸引那些怪物,险险通过了石桥。 到了洞口,一行人蜂拥而出,一心想早些离开这个鬼地方。这里面死气沉沉,怪物横行,已非人间。临出来前,吴亘将令牌取下,免得这些怪物逃出此地,危害世人。 入口洞穴缓缓消失,消失于世间多年的问天宗又再次消失,终是成了时间长河中的又一粒尘埃。 目睹此景,众人也是唏嘘不已,何等辉煌的一个宗门,也难抵过世事变迁。这偌大的星落原上,桑海沧田间又葬下了多少隐密。 离开问天宗,众人就在原地休整,只不过,赵陵一行与云冥一伙远远离开,相互提防着对方。只有吴亘,好不容易放松下来,倒头便睡,以恢复神魂疲倦。 睡至半夜,却被一只乌鸦啄醒。会意之下,借着尿遁到了外头,在乌鸦带路下,看到了独自一人等候的云冥。 吴亘打了一个哈欠,“云大盟主,大晚上的叫我过来何事,睡眠不好可是会起皱纹的。” 云冥看了看满面疲惫的吴亘,轻轻一笑,“吴兄弟可真是心宽,今夜恐怕没有几人睡的踏实,倒是你睡的昏天黑地。” 吴亘一屁股坐到地上,“睡不着的是你与赵陵,我身无长物,又不担心他人觊觎,自是安心的很。说,有什么事,我还得赶回去睡觉呢。” “我观吴兄弟虽性子惫赖,却心存正义,不知你可愿加入我正灵盟。”看着吴亘摇头,云冥摆手道:“不必先忙着拒绝,且听我道来。 吴兄弟是小卒出身,身无半分根基,机缘巧合之下方成了中人,想来前路亦十分艰难。 至于说这赵陵,此人虽出身高贵,不过吴兄弟真敢以此女为恃吗。此人所谋甚大,做事果断,不择手段,为了所求可是什么都能舍弃,更何况兄弟区区一个中人。 说不得将来某天,吴兄弟就如这一路死去的随行,赵陵连看都不看一眼的。跟着这样的人,真的放心吗。” 这一点吴亘倒是承认,赵陵一个贵人,能够放下身架诱惑自己一个中人,连自己身子都可以给出去的人,又有什么不可舍弃。 看到吴亘点头,云冥又接着说道:“我正灵盟虽然尚且势弱,但这些年戍徒对各国的不满与日俱增,而各地戍徒加起来又何止一国人口。假以时日,迟早有一天正灵盟会傲视于天下。 我观吴兄弟身负异能,若是能入盟中,自有一番天地可供施展,又何必屈居于一个女子石榴裙下。而且若是入了盟中,我当下就可给你个香主之位,在盟中只需听我号令即可。 当然,我知道吴兄弟也是心高气傲之人,连贵人都看不上,遑论一个小小的香主。但正灵盟正值初创,日后壮大起来,岂是一个贵人所能媲美。” 看着黑暗中云冥闪闪发亮的双眼,吴亘叹了口气,“云盟主的好意吴亘心领了,只不过你也知道,那赵陵下了个钩让我不得不咬,就是给初霁一个贵人身份。当初她爷爷如此信任,把初霁交给我,总不能随我颠沛流离,终是要给她找个安稳之所方好。” 云冥沉思片刻,“恐怕这钩咬了就脱不下来了,以赵陵此人的性子,不把吴兄弟牢牢套死,榨干最后一滴油恐怕不会罢手。倒不如让我在赵国某座大城,给初霁找个安稳人家,平平安安过日子为好。” 按说云冥讲的也确实没错,一入宫门深似海,贵人之间亦是勾心斗角,初霁这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在赵陵手下还不是被玩弄于掌心。时日长了,耳闻目濡之下,还不知将来会变成什么样子。 只不过,你云冥难道就心思单纯了,若真是为戍徒大业,暗谷中身受晦雾之毒、奄奄待死的那些被抛弃之人,怎不见你助上一助。而且那些鸦卒,被生生改造成如此模样,沦为自己的打手,也未见你怜悯几分。在人性淡薄上,与赵陵相比不过半斤八两。 吴亘轻轻笑道,“走一步看一步,先让初霁安定下来为好。” 云冥有些失望,但很快就转颜道:“无妨,吴兄弟心中自有乾坤,我就不多妄言。不过呢,正灵盟始终给你留着香主的位置,若是事有不谐或身无羁绊,再来盟中也可。” 说着取出一个鸦头状的铜符,“此物乃是香主信物,吴兄弟若是有心,到时自可凭此物再入盟中,若是无意,随手扔了就是。” 话说到这个份上,吴亘再无法推脱,伸手接了过来。眼见吴亘并未拒绝,云冥亦是欣喜,倒是扯起了家常,以拉近二人感情。 从交谈中吴亘得知,云冥这些乌鸦乃是一种异兽,与赵陵手中的黑猫一样,天生对于晦雾比较敏感,而且喜食体内含有晦雾的异兽,戍徒多豢养其用来侦察和对抗异族。 至于那鸦卒由来,云冥则闭口不谈,想来也是一些见不得光的手段。二人交谈一番,便分手各自归营。 星落原上,马儿颠簸了一下,吴亘收回有些发散的心思。赵陵与云冥分道扬镳已经两天,队伍直直向东而去。 怀中的初霁不知做了什么好梦,咯咯的笑了出来。吴亘微微一笑,终是有个需要自己照顾的人儿了,这种被需要的感觉有些怪异,又有些甜蜜。 张远催马跟了过来,与吴亘并肩而行,“可是不打算回定远城了?” 吴亘点点头,“秦三公子与我的恩怨想来你也知晓,若是再回定远城,不过是自投罗网,倒不如出去闯闯,说不得另有机遇在身。 只是我走之后,还请张屯长帮着照料一下莫信。另外还有个事,有个贩私盐的家伙,名叫宝象,若是方便,也请照拂一二。” 张远几乎无语,莫信也就罢了,让一个官军照顾贩私盐的,这不就相当于让官差看顾贼寇吗。只是分别在即,这种话实在说不出口,只得违心答应下来。 看了看前方那辆马车,低声道:“那个女人小心些,莫要与她走的太近,这种人毫不体恤下属,做事功利,乃是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的人物。你呆在她那里,说不得哪天就得被卖了。 若是得了贵人身份,能走则走,不必眷恋权势。不然的话,她既然能给,亦可取走,等于掐住了你的命门。” 吴亘心中暖暖,唯有此种生死兄弟方才是真切为你考虑,“谢了。” 张远嘴一撇,“谢个屁,又帮不上什么忙,自己的路自己寻思好。”说着双腿一夹身下马,掉头离开。 返程的路上,并没有多少波澜,虽然时有一些危险发生,但在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众人眼中看来,不过是徒增旅途的乐趣罢了。 赵陵始终缩于车中,一心揣摩带回来的典籍。 向起倒是与吴亘走动的多了些,一路之上虽有磕碰,却是打出来的交情。 行了二十余日,前方草木逐渐多了起来,这也意味着,车队快走出星落原了。 这一日,天色尚早,车队行至一处山脚下,巨石中间一潭幽泉清冽。赵陵下令,车队就地休息,取出车上藏酒,自取饮用。 一路上,众人皆是心神紧绷,眼见着脱离了危险之地,皆是松了口气。想想一路死去的同伴,伤悲之余不免有些劫后余生的欣慰,如此一来,酒就喝的有些多了。 向起酒品实在不好,抱着个酒坛,又哭又笑,逮人就喝。没想到这厮平日看起来板正,酒后却是如此放浪,搂着吴亘一口一个兄弟说个没完。 正无奈之际,侍女匆匆来寻吴亘,说是有事商谈。吴亘赶紧推开向起那张醉熏熏的脸,借机摆脱了对方。 侍女带着吴亘一路前行,越过了马车,到了那处幽泉边。 远远看到水中若隐若现的身影,吴亘心头一紧,赶紧停步不前。侍女连声催促,说是翁主有要事相商。 自从吃了一次亏后,吴亘对此就心有余悸,哪里还敢上前。 赵陵的声音幽幽传来,“吴亘,本翁主召你过来,难道你还想抗命不成。你可知,秦郡守可轻易结果了你的小命,本翁主亦可。” 无奈之下,吴亘只得小心翼翼来到泉边十几步的地方,连看都不敢看上一眼,头深深埋于胸前。 “呵呵,倒还是个正人君子。罢了,不为难你了。”赵陵坐在水中,不时取过放在岸边的金箔翻看。 听着水花声音,吴亘有些失神。 “我乃锦春王之女,此次奉父命前往星落原,虽然有些惊险,便终是不辱使命。此次回去,贵人的丁籍我自会帮你求取,那小妮子倒是平白得了一场滔天富贵。 至于你吗,就做我的私臣。做的好了,过几年谋个官职也是不成问题。你可愿意。”赵陵背对着吴亘,娓娓说道,听着商量,语气中却是全然不容拒绝。 锦春王?想了想,吴亘终是答应了下来。 哗啦一声,赵陵从水中站了起来,款款走到吴亘面前,抬起一只手,“为我更衣,所谓私臣,自然也要服侍本翁主起居。” 纤纤玉笋上,鲜艳的指甲如同凤仙花怒放。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确是人间极品艳色。 吴量心如乱麻,只得低头从侍女手中接过一件素白纱衣,笨手笨脚披在那一抹玲珑瑞雪之上。 正焦灼间,赵陵忽然开口道:“你可会巫蛊之术。” 巫蛊,吴亘不由的一愣。  第71章 本寨主竟然被勒索了 店中,吴亘不慌不忙的将歌姬手中的碟子接过,递到赵陵面前,“翁主,请品尝。” 赵陵本想将眼前的碟子拂落,可看到初霁可怜巴巴的眼神,这可是将来自己的便宜妹妹,只得压着怒火尝了一口。 一口豆腐下肚,赵陵眼神一变,看了看吴亘,又尝了一口,“咳咳,这白玉菽倒是个好东西,为何不早些奉上。还什么不吃白玉菽,纵是贵人也枉然,本翁主吃不得吗?” 吴亘连连点头哈腰,“吃的吃的,小的定然每日都奉上一份。” “本翁主付不起钱吗,占你些许便宜。你们都出去一下。”赵陵转头吩咐道,不仅店中歌姬,连侍女、初霁都赶的远远的。 看了看四周,赵陵慢慢开口道,“吴亘,此店生意如何。” “托翁主的福,生意尚好。”吴亘赶紧答道。 “罢了,原本想着你在外做此下贱活计,有辱王府声誉,想着一封了事。可再想想,你费心经营此店,也是不容易。 但你有没有想过,时日长了,你一个中人赚这么多贵人的钱,难免会遭人嫉恨。这样,以我翁主名义替你担保,想来在这观夕城,定然不会有人敢于捣乱。”赵陵面色不变,缓缓道来。 “那敢情好”这做豆腐,最要紧的就是卤水,自己早已藏的严严实实。吴亘就是担心,若是获利多了,有人眼红之下,会强夺豆腐配方,正好有赵陵这个虎皮,看谁敢下手。 转念一想,心中不由破口大骂,什么担保,什么虎皮,这是老虎要吃肉啊。赵陵看着小店赚钱,想分一杯羹,勒索本寨主来着。 可毕竟胳膊扭不过大腿,只得郁闷道:“多谢翁主,只是让翁主千金之躯行此俗事,实在是让小人难以心安,不如这样,店中的一成利润请翁主保管如何。” 赵陵白了她一眼,探头看了看外面天空,“今天天气阴沉沉的,有些不太爽利。” “三成,小的愿奉上三成。”吴亘欲哭无泪,咬着牙说道。 “嗯,吴门客是不是这两天赚钱赚多了,牙疼。”赵陵看了看吴亘扭成一团的脸,淡淡道:“既然你有此心意,我就受了。诶呦,这天变晴了些,倒是舒坦多了。” 吴亘的心在滴血,黑,真的黑。 “对了,上次与你提到的巫蛊之事,可别忘了,不要为了些许小利,就耽搁了修行。”赵陵忽然转头正色道。 吴亘一愣,对方这想法未免也跳脱了一些,“小的未曾说过会巫蛊之术啊。” “哼哼,双儿,进来。”赵陵一声招呼,一名侍女提着裙子急急走了进来,“将门掩上,告诉他你的生辰八字。”说着嘴向着吴亘努了努。 这下子,吴亘有些傻眼了,“小的未曾说过要娶亲啊。” 赵陵双臂环胸,冷冷看着吴亘,“施术。” 侍女满脸通红,低声说了自己的生辰八字。 吴亘眨了眨眼,原来这生辰八字是这么用的,自己全然会错了意,感受到赵陵冷厉的目光,只得叹了口气。 看着一脸不解的侍女,心思百转之下,从桌角香薰中取了一把香灰,走到了那名叫双儿的侍女面前。 “双儿,放松些,给你看个把戏。”吴亘抬起手,语气轻柔道。 名叫双儿的侍女不明所以,奇怪的看着吴亘拳头。 指间,香灰一点点簌簌落下,飘舞于空中,穿过窗隙阳光,熠熠生辉,犹如夜空星辰。 盯着这些亮光,双儿的眼皮忽然沉重起来,缓缓闭上了眼睛。 青砖小院中,正在书房研墨的爹爹,灶间忙碌的娘亲,还有那名为大黄的狗儿,正摇晃着尾巴嬉闹。 家中突遭变故,屋没了,狗死了,爹娘殁了。一个瘦小的身子看着房屋变卖,家产如流水般远去,只得卖身入了王府,整日里服侍贵人,卑颜屈膝。 一幕幕,一点点,呈现在双儿面前。 过了片刻,双儿忽然一睁眼,一扫原本低眉顺眼的模样,眼中精光四射,顾盼周遭,如梦中初醒。 身上衣衫飞舞,无风自动,身体缓缓浮起,咄咄俯瞰吴亘、赵陵,气势逼人。 双儿伸出舌头,有些诡异的舔舐起了自己手背,神情十分慵懒。忽然,嘭的一声,从其身后飞出两条白色长尾,毛茸茸的尾巴轻轻摇曳,面容也发生了变化,脸上长出一些白色绒毛,形如狐狸。 一时间,场面十分诡谲。 赵陵眼睛越睁越大,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身边这个买来的侍女,竟然身藏如此神异。 民间有言,北黄鼠,南白狐,这二者都是不可惹的。若是得罪狠了,轻则时乖运蹇,重则损命伤身。 赵陵不由一阵后怕,平日里没少打骂这个侍女,心里从没把她当作人看,要不然今天也不会将其召来当作巫蛊对象。以后,当是要好生对待,不可再肆意打骂了。 眼前一变,屋中一切异象消散。青烟依旧袅袅,吴亘手中的香灰还没有落完,双儿面色哀戚的站在一旁,赵陵双目圆睁似看到了可怕之物。 “啪。”吴亘拍了拍手掌,抬头对双儿说道,“你暂先出去罢。” 待其离开后,吴亘方才对赵陵拱手道:“翁主,小的巫蛊之术所学尚浅,恕小的无能,原来您这侍女身怀异禀,竟然将我的手段生生挡了回来。咳咳,恐怕不休养几日是恢复不过来了。” “哦哦……”赵陵如梦方醒,“无妨,无妨,你好生歇息,勤修魂术,自有大用。”失魂落魄向外走去,过门槛时不小心绊了一下,险些摔倒在地。 看着其远去的背影,吴亘不由一阵冷笑,敢从小爷口里夺食,任你贵人庶人,男人女人,皆是爷之寇敌。 方才对双儿施展惑术时,赵陵没想到,吴亘同时也对她施了法术。她所看到的,只不过是吴亘想让她看到的。什么生辰八字,自己又不会巫蛊之术,要来何用。 收店回到小院中,吴亘小心将怀中一包东西放下,这里装的正是卤水干料,此物断不能示人。 初霁业已跑了出去玩耍,她也不怕生,加之生的可人,来了这么些天,倒是比吴亘认识的人还多些。 眼前无事,吴亘取出从星落原上捡回的长箭,细细琢磨起来。箭头和箭身上都有细密的花纹,手指摸上去并无异样感觉。 可吴亘总觉的哪里不对,按说箭矢为了飞的远些,一般都打磨的十分光滑,除非是哨箭为了示警所用。 想想与异族交战,双方你死我活,总不能是为了好看而雕刻这些纹饰。 正百思不得其解,“砰砰砰”,院门响了起来。吴亘随手将箭丢在院中小桌上,起身打开院门。 开门一看,吴亘微微一愣,来的人倒是认识,却也只是点头之交。此人名叫黄理,也是王府门客,就住在距吴亘隔了两三重院子的地方。 刚想询问对方来意,只见初霁怯生生从黄理身后挪了出来,身上脏兮兮的,还破了几个口子,咬着手指偷偷打量吴亘。 “吴兄,初霁方才玩耍时,不慎摔了一跤,黄某正好路过,就顺路送了回来。”黄理看到吴亘脸色不渝,赶紧开口解释道,生怕吴亘责罚初霁。 其实他倒是误会了,吴亘第一反应就是初霁被人欺负了,护犊心切,刚要发作,闻听黄理这么一说,方才放下心来。 “多谢黄理兄弟。”吴亘赶紧蹲下身子,察看初霁伤势,幸好只是衣物破损,身体倒是无碍。 “哥哥,不要骂我,衣服我会缝好的。”初霁眼里噙着泪水,生怕吴亘责骂。这孩子也是苦惯了的,当初在荒陵,物资匮乏,一件衣服都来之不易。这次因为自己贪玩,竟然将吴亘新买的衣服给摔破了,心里自然难过。 “不妨事的,以后小心些就是。”吴亘边安慰初霁,边把黄理让了进来。对方实是好心,自己倒也不能失了礼数。 等其坐下,初霁赶紧泡了一壶茶上来,吴亘寒暄道,“黄兄弟,不知何时到的王府,却又是从事何种营生。”身为王府门客,各有各的手段,鸡鸣狗盗之辈俱全,这黄理定然也是有自己独到本事,否则不会安然在此。 “惭愧,黄某只会些符箓之术,倒是让吴兄见笑了。”黄理拱拱手,瞟见了桌上的箭,“咦,吴兄也通此道?” “嗯?”吴亘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看了看其目光所示,心中一动,“黄老哥客气了,你年长些,叫我吴亘即可,或小吴也成。” 转头喊道:“初霁,把家中尚存的豆……白玉菽切一碟过来,对了,再撒些葱花,拎壶酒过来,我要与黄老哥喝上一些。” “诶,晓的了。”初霁脆生生答应道,吴亘不再追究她衣服损坏之事,心情顿时好了起来。 “别别,那我就托大些,直呼其名了。吴亘,听说这白玉菽可是金贵之物,怎好意思让你如此破费。”话是如此说,黄理的鼻子却不自觉抽动了几下。 很快,初霁端着两小碟子豆腐出来,而且细心的弄了一盘芫荽豆子,摆上酒壶后,就端了个小凳子坐在吴亘身边。 “黄老哥,方才看你识得这些花纹,不知此物是什么。”一杯酒下肚,吴亘好奇询问。 黄理摸了摸嘴角短髭,颇为自得道,“此物确实是符箓,只不过符箓之道,符文众多,倒是一时看不出来有什么功用。” “哦,黄老哥,这一杯杯喝的十分不爽利,初霁,拿碗来,用大碗,上好酒。”吴亘吩咐道。 很快,两个比头还大的碗放在桌上,吴亘抱起酒坛,咕咚咕咚倒了两碗,高高举起率先一饮而尽。 “使不得……”黄理阻拦不及,只得无奈举起了酒碗。 “好事当成双。”眼见对方放下碗,吴亘又倒了一碗,牛饮般喝个精光。 “吴亘……”黄理刚想推脱,吴亘眼一瞪,只得又喝了下去。 “喝下三碗酒,家里年年有。”眨眼间第三碗已是倒上。 “……” 很快,黄理面红耳赤,口舌也不利索起来。 眼见时机成熟,吴亘拿起一个箭头,“黄老哥再看看,这东西到底有何用处。” “咯。”黄理打了一个酒嗝,醉眼迷离看了半天,“这……这东西颇为古朴,倒有些像是以气血催动符文、加大箭矢威力的手段,可比修行人的飞剑。” “真的?能干死修行人吗?”吴亘喜出望外。  第69章 他就是一个小青瓜 水潭边,吴亘心思百转,不知赵陵为何会突然问起如此话题。 巫蛊之术,历来为人所警惕,曾多次在各国宫闱掀起轩然大波。多少颗脑袋滚滚落下,又有多少历史进程被改写。 突闻此言,吴亘心中警兆大生,这位皇家的翁主,到底是试探自己还是加有他意。 “嗯,问你话儿呢。”赵陵转过身来,凤眼微眯,冷冷审视着吴亘。 吴亘正低头组织着话语,“抬头,看着我,难不成我有那么难看。”赵陵却是有些不耐烦了,寒声叱道,伸手抬起了吴亘的下巴。 看着对方冷峻的目光,吴亘反而笑了,轻轻将其手从自己颌下拿开,“翁主是要我会呢,还是不会呢。” 二人对视良久,赵陵忽然展颜笑道:“那我知道了。” 知道你个头,吴亘心中狂骂道,自己可没说会这些手段。 正在此时,从潭边阴暗处站起一人,沿着石岸摇摇晃晃走了过来,“妹妹,如此春色撩人之时,怎的让这个下人到此大煞风景。好些日子未见,妹妹越发锦绣玲珑了。” 吴亘回头,只见一个青年男子走了过来,头发披散于肩,相貌倒是周正,只是眉间有一丝阴翳。 “哦,表哥,你因何到了此地。”赵陵笑吟吟看着对方,肩上的轻纱往下滑了一些。 “姨娘怕你出事,早早遣我过来接应,原本想着藏起来给妹妹一个惊喜,却不想被此人扫了兴,眼福未饱,如之奈何。”男子贪婪的打量着赵陵,举止轻佻。 眼见二人暧昧,吴亘识趣的准备离去。 “慢着。”赵陵忽然开口,示意侍女捡起潭边的一块铜简,送给了吴亘,“这问天宗可真是不务正业,原本以为是什么炼丹的法门,却不想是做什么豆腐的吃食。送你了,吴亘。” 接过铜简,吴亘躬身道:“谢翁主。”眼睛往潭边瞟了一瞟,想着这赵陵是不是还有其他赏赐。 “还不快走。”男子有些生气。 吴亘只得掉头离去,身后传来男子的问话声,“新收的面首,不乍样嘛,妹妹眼光可是有些失水准了。” “诶呦,人家可是个小青瓜,得慢慢顺毛捋,才不扎手呢。” …… 吴亘心中咆哮道,你们全家都是面首,你们全家都是青瓜,怒气冲冲回了营地。 次日,车队早早就出发。再往前走,渐渐有了人烟。看着熟悉的情景,众人都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 既然到了此地,应是再没有什么风险,张远和沙杵就不准备一路再去观夕城了,就此向赵陵辞行。这一趟出来,四十余人只剩下两人,不可谓不凄惨。 “两位此行奋勇杀贼,我自会向秦郡守言明。其他人不幸陨落于贼手,亦会好生抚恤。”赵陵边说边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吴亘,挥挥手让二人离去。 张远曾偷偷告诉吴亘,赵陵私下招募他到王府卫军任职,可是被他拒绝了。张家多少代人都在边陲任职,他可真是不想离开。 人各有志,选择对的就是好的,以其性子,恐怕到了卫军也难讨到好,倒不如留在厢军,一帮老哥们相互帮衬着舒爽些。 看着张远离去的身影,吴亘叹了口气,再往下走,就得自己一人独行喽,不对,还多了个初霁。 车队穿郡过府,很快到了观夕城。一路之上,赵陵整日与“表哥”腻在一起,倒是没有再找吴亘的麻烦。只不过,每次看到吴亘时,“表哥”总会流露出若有若无的敌意。 观夕城与定远城相比,明显规制大了许多,仅城门就有十二个,在赵国也可谓大城了。 距城还有十里时,宽阔的街道上早已站满官绅士卒,俱是欢迎赵陵归来。四周早已封闭,路过的百姓只能绕道而行。 领头的是名长有短须的青年,微微闭眼坐于马上。其人如此作派,若大的队伍竟然悄然无声。 车队到了众人面前,青年翻身下马,有意无意瞟了一眼跟在马车后的“表哥”,眼底流露出一丝厌恶。 “妹妹,此行辛苦了,一路可还顺畅。”青年开口道。 赵陵从车中钻出,与路上随意打扮相比,头上梳着凌云髻,身穿曳地留仙裙,硕大的青鸟发簪着实醒目,“多谢哥哥远道相迎,托父王的福,陵儿此行倒还顺当,幸不辱命。” 青年看了看赵陵身后有些残破的马车,温煦道:“妹妹此行颠沛,既然到了家,不妨换个舒适些的车子。”转头指着路中一架豪华的马车,有十二匹俊逸健硕的马儿拉着。 赵陵抬头看了一眼,笑语嫣嫣道:“罢了罢了,哥哥竟用十二驷车驾相迎,那可是只有当今皇上方能乘坐,小妹福薄,压不住如此气运。” 青年一拍脑门,懊恼道,“粗心了,原本只想着妹妹乘坐舒坦些,险些犯了忌讳,那去掉四匹就是了。”说着就准备招呼人去掉四匹马。 “不必了,哥哥好意小妹心领。一路走来,倒是坐惯了这架车儿,还是照旧。父王应是等的急了,我等还是快快入城。”赵陵笑眯眯转身上了自己马车。 “诶……”青年拦阻不及,只得干笑道,“行,就听妹妹的。”怏怏翻身上马。 看着这二人一通操作,吴亘都有些牙疼,果真一入宫门深似海,勾心斗角、貌合神离,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估摸着这位是想抢赵陵所获,却不想自己这个妹妹也是人精,生生给挡了回去。 一行人簇拥着车队,向着城中走去。 等到了王府,吴亘瞪大了眼睛。这王府的院墙一眼看不到边,至少占了观夕城一半的地皮。 门口戒备森严,高高的宫门上甲士严密把守,百步之内不许人靠近。 可惜,吴亘与初霁并不能跟着入内,而是被送到了一处偏院之中,这里倒是靠近赵陵日常起居之所。 吴亘与初霁安顿下来,可怜小初霁,从未见过如此壮观的屋宇,直到坐了下来才幽幽叹道:“他们家生了多少孩子,盖这么多房子。” 不提两个土鳖感慨,赵陵一回到家中,便带着马车去殿中拜见自己的父亲,锦春王赵长。至于她那亲哥哥赵迁,则是紧紧随了过来。 赵长年约五十,留着三缕白髯,手持一把拂尘,坐在椅子上看着自己的一子一女走了进来。 “父王,儿臣不辱使命,终是将问天宗典籍带了回来。”赵陵一入殿,就跪拜在地。 赵长微微颔首,“受苦了。”示意将车中之物呈上。 侍卫将一件件各式器物、玉简、金箔之类的东西呈上,摆了满满一地。赵长站起身,在各式物件间查看,面皮微微颤抖。这可是一个大宗门的家当,不说别的,仅这一个个玉简,每一个放在当世都可谓价值连城。 转了一圈下来,赵长轻轻一捋胡须,“甚好,陵儿此次当记一大功。快快起来说话,此行情况如何,细细道来。” 身旁跪着的赵迁脸色一黯,悄悄瞟了一眼赵陵。 赵陵不理会身旁的异样目光,起身将这一路艰险娓娓道来,倒是隐去了与云冥瓜分收获的事,只是说打死了不少贼人。 言语间神色如常,不骄不急,但赵长却是听出来了,赵陵此行并不那么顺遂,甚至可以说是险象环生,不由的暗自欣慰。 自己这个女儿,自小伶俐,聪颖过人,绝不亚于男子。这次之所以将如此重任赋予她,也是看中了她做事干练,手段颇多。 至于儿子的脸色,自然逃不过自己眼睛,对此赵长并不担忧。两个子女明争暗斗,方才于自己这个锦春王有利。所以,一直以来,赵长都若明若暗鼓动两个子女争强斗胜。 说完路上行程,赵陵却是又跪倒在地,“请父王恕罪,儿臣在路上时遇险,曾答应一人授其贵人丁籍,还望父王成全。” 身旁的赵迁闻听此言,大声道:“妹妹此举甚是欠妥,贵人丁籍岂是能随便许诺的,要知道,只有府中有嗣,方可奏报朝廷恩准。 难不成还要给你我多个兄弟姐妹不成,传出去岂不是笑话。此一时彼一时,随便给他些赏赐就是了,何必如此较真。” 赵陵一声不吭,只是默默看着自己父王。 赵长眉毛一挑,赵陵一向不做亏本买卖,送出一分是要收回十分的。 就如自己正妃那个外甥张晴,家中长辈乃是赵国大修行门派艮山门长老,自以为占了自家女儿些便宜。殊不知,王府中这么些年多出来的练气经书从哪里来的。 都是这位张外甥辛辛苦苦从门中搬出来的,占便宜,还不知道谁占谁的便宜。些许牺牲,与修行大业相比又算的了什么。 “陵儿,此人可有异人之处。”赵长不理有些激愤的儿子,和颜悦色问道。 “父王,此人可能是戍徒后代,不惧晦雾,日后若是再入星落原,那……” “哦,那倒是有些用处,以备后用也好。” “父王,此人性子狡黠,手段颇多,武力甚好,若是收拢了,亦是府中一大助力。” “也行,王府之中倒也缺少些武力高深之人。” “父王。”赵陵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道,“此人还是魂师,会巫蛊之术。” 此言一出,殿中顿时安静下来,赵长面色愕然,挥挥手把侍卫全都赶了出去。 “此话当真。”赵长死死盯着自己的女儿。 “断然不假,当日在问天宗,此人有些手段专克恶灵,定是魂师无疑。女儿也曾问他可会巫蛊之术,他并未明说,只是说如女儿希望有他就有,如此作态不过是待价而沽的手段罢了。” 赵长吸了一口冷气,眼睛微微眯起,手捏长髯沉吟。 赵陵凑了过去,“父王,就连他转赠丁籍的女童,也是身负异能,能看见一些古怪东西。” “也就是说,买了一个还送一个。那这丁籍可是给谁。” “给那女童,只要那小家伙在此,他就跑不了。” “可能拿捏的住。” “父王放心,他就是一个小青瓜。” “准了。家中添丁,还怕那坐在龙椅上的小子不给个名分。” 哈哈哈,赵长的笑声响彻殿中。 第72章 吾梦中好杀人 黄理絮絮叨叨半天,吴亘终是明白了。 这箭矢的纹路乃是一种特制的符文,其作用只有一个,就是让普通人能够以己血勇,去抗衡甚至杀伤那些修行中人或是异鬼。 让吴亘兴奋的是,这也意味着,若是此物能推广出去,平日里高高在上的修行人,说不得也会惧怕几分凡人。 至于如何复原这一古老符文,却不是件简单的事。因为每道符文的制作,无不是根据当时的天地环境而定,以古人的手段用于现在,无异于刻舟求剑。 就如赵陵辛苦得来的那些典籍,若是直接照搬,能不能修炼两说,就是使的出恐怕已与典籍初衷大不一样,必须得根据今时情况细细修改。 所谓某人入山洞得了一部上古惊天秘笈,练成后无敌天下,纯属扯淡。古人还吃生肉,为什么今人不吃,凡事都要与时偕行方可。 至于这符文,黄理坦言自己难以全然画出,说不定回到雁鸣山,找他师父虬真人方有法子。 吴亘极力撺掇黄理尽快回去一趟,对方却只是推托。 黄理显然是不胜酒力,两坛酒下肚,颓然倒下,连一口豆腐都没吃。吴亘费了好大劲,方才把他送回了住所。 抹了一把脸,吴亘还得继续磨豆腐,初霁拿个小桶在一旁将浆汁接入桶中。终是年岁小了些,不一会儿已如鸡啄米般点头。吴亘只得把她送回了房间,自己一人在院中推磨。 许是今晚酒喝多了些,不一会儿,吴亘也有些迷糊,眼皮不停往下耷拉。 月光洒下,清辉被云彩切成一层层、一片片在地上徜徉,渐渐爬上吴亘的腰身,越过了院墙,扫过偌大的王府。 迷迷糊糊间,度妄诀运转开来,两个光团在吴亘心神中跳跃。 光团渐渐相合,却是化成了一个磨盘模样,周围如鸟儿般飞舞着九个影影绰绰的物事。 虚无的空间中,四周皆是灰暗,只有磨盘闪着金黄色的光晕。旋转间,沧桑悠远的气息传来,片片光华从石盘间落下。 吴亘目前处于一种玄之又玄的状态,现世中他的手还在不断推着磨盘,心神中的磨盘也在不断旋转,渐渐变的清晰。周围的九个物事也凝实起来,却是九个大大的银锭,与磨盘散出的幽邃气息相比,显的十分违和。 这种状态,可谓可遇而不可求。若是这厮此时琢磨一下武道,说不得能够大悟特悟,另有一番收获。可惜,只是一心盯着银锭出神。财迷心窍这句话,断不是讥讽人的空话,而真是现实的写照。 不知过了多久,吴亘从迷离中惊醒,已是月上当头。拂去身上露水,一头迷茫中,吴亘起身回屋休息。 和衣躺在床上,翻了一个身,却发现有东西硌腰。伸手将其掏出,却是一块黑色的石头,正是当初在问天宗时云冥所赠。 随手将石头抛在枕头旁,吴亘沉沉睡去。 这一夜,尽是梦到磨盘,忽大忽小,有时还会听到莫名的涛声。 第二天一早,吴亘伸了个懒腰,起身准备继续熬制豆腐。刚一下床,“哎哟。”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哪个龟儿子乱扔东西”大清早摔跟头,多不吉利,正要开口大骂,转头发现地上趴着一人。 伸手将其翻过来一看,此人双目紧闭,看起来有些面熟,应也是王府中人,只是不知道为何躺在这里。 吴亘伸脚踢了几下,“喂,想碰瓷也不找个爽利地方,你也不打听打听,小爷我是何等人物。” 此人定是趁夜摸至此处,也不知是要害命还是谋财,可倘若死在自己屋中,麻烦事也不少。探了探其鼻息,还好还好,尚有呼吸。 检查了一下房中,到处都有被翻找的痕迹。奇了怪了,此人定是奔着某件东西来的。在屋中踱了几步,吴亘决定还是上报为好,毕竟这里是王府,不是星落原。 一出门,初霁揉着眼睛正在洗漱,面色有些不太好看。二人住的相距两间房,这样不远也不近,有事也好招呼。 看到吴亘,初霁指着院中磨盘抱怨道:“哥哥,昨日夜间老做怪梦,梦见这大磨盘飞呀飞,还有很多银子,抓也抓不住,逮也逮不着,急死我了。” 吴亘心中咯噔一下,有些不妙的感觉。伸手上前试了试初霁额头,并无异样,“你可是感觉身子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初霁摇摇头,气鼓鼓的拍打了几下磨盘。 这下子轮到吴亘心神不宁了,不错,若是自己一个人也就罢了,连初霁也梦到了这磨盘,而且屋中还躺着一人,没有古怪才叫古怪呢。 正不知所以间,门外传来喧闹声。很快,敲门声响起,“吴门客,翁主驾到,快些开门。” 赵陵?吴亘额头渗出一丝汗水,这屋里的人怎么办。眼见敲门声越来越大,吴亘无奈只得上前打开院门。 门一开,赵陵轻装便服,带着一群人站在门前,只是那名叫双儿的侍女却是不见。 “见过翁主。”吴亘低头施礼,眼睛不住乱转,这赵陵来此何意。 “吴亘,自打你来到王府,本翁主尚未过来探访,初霁可安好?”赵陵目光越过吴亘,向院中看了看。 吴亘站在门口,连忙道:“托翁主的福气,自是安好,初霁,过来见过翁主。”听到呼唤,初霁连脸上的水珠都未擦拭,就匆匆过来拜见赵陵。 “这小丫头倒是长的白润了些,可见观夕城还是养人的,过些日子,待朝廷册封下来,初霁你可也是贵人了,倒是要有个单独的院落,不能与吴亘在一起了。”赵陵笑眯眯看着这个未来的妹妹,伸手摸了摸其脸蛋。 初霁眨了眨眼,反对道,“我要和哥哥在一起,卖白玉菽。” “那可不成,堂堂贵人行商贾之事,岂不是丢了王府的面子。到时贵人用度府中自会拨付,哪里还用赚这些辛苦钱。”赵陵边说边准备进入院子。 “那我不当什么贵人不成吗?”初霁有些着急了,离开荒陵,只有吴亘一个亲人,若是二人分开,宁可不做什么劳什子贵人。 吴亘赶紧捂住她的嘴,赔笑道:“小孩子口无遮拦,翁主勿怪。”眼见赵陵要走进院子,抬头看了看天,大声道:“今天风和日丽,不如让初霁陪翁主湖边赏景如何?” 赵陵冷冷瞟了眼堵在门口的吴亘,“怎的,吴门客不欢迎我上门?” “哪里哪里,翁主大驾光临,实乃蓬荜生辉。”吴亘讪讪的让开了门,就连这蓬荜也是人家的,只盼着对方在院子里坐坐就走。 院子里,吴亘低头站在赵陵身后,一声不吭。四下安静下来,察觉有些不对的吴亘抬起头,只见赵陵负手看着屋子,身旁的人一个劲冲着自己挤眉弄眼。 等了片刻,一个侍女实在忍不住了,走到吴亘身边低声道:“快请翁主进屋啊。” “哦哦”吴亘看了看屋门,又瞅了瞅赵陵,是祸躲不过,咬咬牙上前打开了门。 赵陵冷哼一声,“进吴门客的门可是难的很,我倒是要看看你这屋中到底藏了什么。”说着率先迈步,一个个看着屋中陈设。 一进卧室门,赵陵停下了步子,看着床前躺着的人,回头看了一眼吴亘,“何故。” “唉。”吴亘长叹一声,缓步走到赵陵面前,深施一礼,抬起头时,已是一脸高深莫测状,“翁主,可能屏蔽不相干的人?” 赵陵狐疑的看了其一眼,不知道吴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转头道:“都出去。” “是。”众人答应一声纷纷退出,顺势将门掩上。 “说,怎么回事。” 吴亘一脸无奈,“翁主,你自是知道,我是魂师。魂师为人所厌,自有些提防手段。此人昨夜趁我入眠,潜入房中欲行不轨。 但他估计未曾想到,我梦中好杀人。幸亏醒来及时,未伤了其性命。原本想着今天向翁主禀报,未曾想翁主一早到此。” 赵陵眼睛有些发直,“既然如此,为何不把他送给府中管事。” “咳咳。翁主,王府重地,竟然让小贼轻松入内,传出去岂不是丢了王爷和翁主的面子,所以小的想悄悄处理为好。” “倒是有心了,不过无妨,此处乃内院,叫人带走就是,我堂堂锦春王府还怕人议论。”赵陵霸气说道。 很快,侍卫进来将那人抬到院中,仔细辨认,还真是王府门客。 一盆冷水浇下,那人幽幽醒了过来,双目呆滞,身体缩成一团,“好大的磨盘,疼死我了”反复就是这两句话,嘟嘟囔囔不停,俨然已是失了神智。 看着这怪异一幕,在场的人都有些后背发凉,有意无意离院中磨盘和吴亘远了些,就连赵陵也是轻挪了几步。 吴亘心中如惊涛骇浪,昨夜梦中的磨盘还真能杀人,如此一来,那自己岂不是躺着的人形杀器。幸好初霁离的远了些,没有被误伤。 往深处一想,吴亘额头汗水涌出,若是将来自己娶了亲,难不成还要分房睡,这这这,岂不是让新娘子守一辈子活寡。 夭寿了,这该死的古怪手段。老天爷啊,可怜我年经尚轻,把这本领收回去,咱不敢要啊。 看到吴亘脸上阴晴不定,赵陵还以为是他怕有人追究,安慰道,“无妨,此人入室盗窃,可见品性恶劣,正好被吴门客发现,也算除了一害。你随我进来。” 说着二人再次进屋,赵陵低声道:“你这到底是何种手段,如此厉害。” 吴亘此时已经平静下来,想了想道:“此乃磨盘大法,只不过只能自卫,不可外放伤人。” 赵陵皱眉在屋中踱了一圈,忽然转头道:“此法甚妙,必须外放出去,你可有何需要,王府定当全力提供。” 这狗屁的磨盘大法自己还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哪里知道需要什么。 吴亘心中哀叹,忽然念头一转,拱手道:“曾听黄理说过,雁鸣山上虬真人处,藏有不少典籍,倒是可能与魂术相通。只不过,其师虬真人敝帚自珍,不舍的给他人借阅罢了。” “哦,你说那个虬老头,他那里能有什么好东西,不过也罢,说不得触类旁通,能有助于你魂术大成。改日我带你上山就是,看他还敢藏私。” 吴亘心头暗喜,这箭矢符文的事看来还应在赵陵身上了。 第70章 白玉菽 吴亘与初霁在观夕城住了下来,二人住的地方位于王府南侧,倒是离城门不远,出了王府门,拐过一条街便是。 这里并不是单独供二人居住,里面早已住了一些王府招募来的奇人,一个个神叨叨的,相互间极少往来。 吴亘分了一个小院,位置倒还不错,紧临着一个小池塘,塘中残莲仍在,不时有青鱼滑过水面。 终于有了一个安居之所,接下来的事情就是赶紧给初霁购置一堆的衣物和吃食。小丫头骤然从星落原那样的荒凉之地到了此处,对什么都感到新奇,什么都想尝上一口。 平日里抠抠搜搜的吴亘,对于初霁可谓予取予求,无论贵贱,一个字,买。到最后,还是小丫头有些不好意思,方才停止疯狂的扫街之旅。 直到傍晚之时,二人才恋恋不舍的往回走。吴亘左手拎着一大包衣物,右手拎着各式零食,嘴里叼着一个装有桃酥的纸包,脖子上坐着的初霁,还在津津有味的添着一个糖葫芦。 到了晚上,挥霍的快感过去,吴亘坐在屋中,看着瘪了一块的银袋,抱头深深的陷入了沉思。 穷。 自入定远城以来,吴亘就没了外快,只能凭着自己的微薄俸禄过活。这一路走来,又没有什么进项,纯粹的坐吃山空。 咱又不像有的话本里所述,出手就是千百万两银子,一个普通中人,自然得为生计考虑。 以往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自是不用发愁。可如今有初霁需要抚养,如同每一个初为父母的人一样,突然发现,原来养个小孩这么费钱。 入住后,吴亘已经打听过了,自己作为一个门客,每月可有三十两的补贴,其余都是有任务时方有额外收入。 原本还希冀着初霁成为贵人,能够给拮据的生活填补些进项,可这也不是短期内能册封下来的。 初霁小心翼翼的看着吴亘,虽然她还没有钱的概念,可是白日里看着吴亘用一个个小硬疙瘩换来了这么多东西,就知道这里可不如荒陵一样,出去打趟猎就能得来。 初霁对于人心变化十分敏感,指着银袋怯生生问道:“哥哥,这东西没了,是不是我们就吃不上东西了,不行的话,我们去打猎。” 吴亘按下心底哀愁,摸了摸其脑袋,“放心,哥哥自有办法。” 晚上,待初霁睡下后,吴亘坐在桌旁寻思着赚钱的法子。自小只会打劫这个手段,难不成今晚出去拦路。 难,这里可是王府,恐怕还没出手就得被人拿下。正所谓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踌躇间,吴亘忽然看到一块小小的铜简,正是当日潭边赵陵所赠,说是什么做豆腐的法子。 随手拿过一看,上面的字已经斑驳不全,虽是古文,却是依稀可以辨认。想了半晌,吴亘忽然一拍脑门,可以去卖豆腐啊,这种东西此间并未问世,想来能够销路不错。 第二天,吴亘说干就干,按着铜简所述,出去找了一个两尺方圆的石头磨,这东西能磨谷子,磨豆子也应不成问题。 买来几斤豆子,放在水里浸泡一夜,豆子便胀了开来。一勺勺倒入磨盘中的石眼,抓着磨盘上的把手,吴亘用力转动。很快,如奶一般的白色浆汁从磨盘间流了出来。 将这些浆汁收集起来,倒入一个铁锅中大火烧煮。待煮沸后,又按照铜简上所述,点入什么卤水。吴亘可不知道这卤水如何调制,简上只是粗略的说什么“取白石,磨粉水调之”。 为了这破劳什子卤水,吴亘走遍城内外,捡了大大小小的石头回来,一点点捣碎成粉。 试了多少次之后,只有城外阳山有一处谷中石头堪用,才将豆汁慢慢凝固起来。 等用石头压制好入口一尝,吴亘脸色有些发青,这是什么鬼东西,问天宗饭菜是不是缺盐少醋,吃这晦涩黏糊的东西。 倒是初霁,把这一碗青黄相加的东西吃个干干净净,这个傻孩子,估计从小都未吃过什么好东西,但凡是能吃的都可下肚。 把铜简再次细细看了一遍,才终于明白,原来这浆汁需要过滤方成。没奈何之下,吴亘只得扯下一段细细的蚊帐,将浆水细细过滤两遍,终于,白嫩细腻的豆腐出现在眼前。 细细品尝一块,豆子的清香中带着一丝甜味。美,美的很,问天宗诚不欺我。 将做成的豆腐送往邻近之人尝尝,这些平日里颇为清高的术士、异人,虽然有些不屑这个新来的门客,但看到水灵灵的初霁,大眼忽闪忽闪满是祈求之意,勉为其难吃了一口后,竟然食指大动,皆曰美味。 更有甚者询问其名字来历,想到铜简是在问天宗丹房所发现,吴亘老神在在的说道:“此物名为白玉菽,乃是我炼丹偶得,制成颇为不易。你看他白如玉,软如脂,质如脍,吹弹可破,食之可滋润肌体,延年益寿,功力大增,百毒不侵……” 一通吹嘘下来,手中的豆腐几成天下奇珍。 这些人听后将信将疑,但此物确实好吃,世所未见,便有人试探着索要。吴亘一脸高深莫测样,“这位仁兄,一看就是识货的人,此物用料极繁,如炼丹一般,非七七四十九天不成,实是难得……” “多少钱可卖。”有人不耐烦道。 吴亘咬咬牙,一脸肉疼,“看在同为门客的份上,五两银子一两,在外面可是十两银子都买不到的。” 五两银子尝尝这美味还是可以的,这些人纷纷购买,很快,没转几个院子,豆腐一扫而空。 晚上,看着白花花的银子,吴亘傻笑着抱起初霁,“咱有钱了。”这钱比贩私盐还来的快,关键还是独家经营。 第二天一早,吴亘便早早出去,在距王府不远处湖边租了间店面。选择此处也是考虑了半天,虽然租金贵了些,但城中贵人大多居住在此地。自己所售卖之物乃是世间绝无,赚的就是这些贵人的钱,平常人哪里能吃到如此美味。 做买卖吗,讲究的是质、价、裱,吴亘这些日子将兜中银子全洒了出去,将店面好好修饰了一遍。 内中放了一个炼丹炉,寓意所售之物来历。靠墙摆了香熏,满屋馨香怡人。几张精致的方桌摆在屋中,精致小巧的素白玉胚青花瓷碗碟放于其上。四周摆上菖蒲、文竹、兰花、碗莲等应景花草,更是显的古意盎然。 为了渲染气氛,更是挑了两个歌姬,一抚瑶琴,一切豆腐,皆是肌肤白皙,颇为赏心悦目。 等做完这一切,吴亘手持拂尘坐于店中,一派高人模样。又让初霁这个吉祥物坐于门口,招揽来客。 一声锣响,新店开张。 幽幽琴声绕梁,袅袅清香沁心,好一派幽雅气象。 吴亘坐于店中,看着老神在在,实则心里慌的一匹。这可是押上了全部家当,若是无人问津,那他与初霁可就得借钱度日了。 过了一个上午,仍无人登门,门口衣着华丽的贵人络绎不绝,稍稍探头便离去。白玉菽?什么玩意,摆这等架式,莫不是骗子。 临近中午,吴亘已是喝下第七壶茶水,终于有一人走了进来,手持折扇,一派悠然自得状,看了一眼正在打盹的初霁,开口道,“白玉菽?此乃何物,拿来看看。”语气虽轻,却是颇有中气,显然是久居高位之人。 终于来活了,吴亘几欲落泪,轻轻一摆拂尘,“这位大人,何为白玉菽,我千言万语,不如大人一试。来人,递上来。” 那名专切豆腐的歌姬,取出一个小碟,切了一指宽一片豆腐,以玉簪轻轻划开。浇上些麻油,纤指洒了几粒盐,再点缀几株香草,战战兢兢双手呈了过来。 那人接过一个银勺,舀起一块尝了尝,回味半天,方长出了一口气,“此物不凡,再来一些。” 吴亘苦笑道:“大人,白玉菽得来不易,非七七四十天炼制不能成。本就产量甚小,所以小店规矩,每人只能吃上一碟。今天得大人夸赞,小的就斗胆破一次规矩,如玉,再上一碟,只收一份的钱即可。” “哦,还有如此说法,敢问多少钱一碟。”那人饶有趣味的问了一句。 “十两银子,薄利而已。”吴亘长叹了一口气,眼角不停打量对方,生怕对方嫌贵。 “十两银子,嗯,确实是少了些。这样,我也不占你便宜,两碟百两银子,权当新店开贺。”那人吃完两碟,仍意犹未尽,扫了一眼放置豆腐的瓷盘。 很快就有仆人将百两银子递上,接过银子时,吴亘额头青筋直跳,发达了,以后一碟豆腐涨五倍,五十两银子。 果然自己品位还是低了些,这些贵人,断不能用常理度之。什么是贵人,贵人就是吃什么都吃最贵的,不吃最好的。 吴亘深刻反省了自己,果然从匪寨里出来的就是格局太小,痛定思痛之下决定,以后小店的经营宗旨就是,不求最好但求最贵。 有人开头,后面的生意自然是红火起来,不时有客人入内。如此美味,加上佳人侍奉,琴音缭绕,还有玉琢天真的初霁,不到一个时辰,今天的存货就一扫而空。 有此开头,白玉菽的名头迅速在观夕城打响。 为人不吃白玉菽,纵是贵人也枉然。很快,此类的童谣也在观夕城中传了开来。毋庸置疑,这又是吴亘的手段,老套路了。 这一日,吴亘正在店中忙乎,门外走来几人,领头的就是赵陵。 吴亘一愣,赶紧迎了上去,手在背后一摆,示意名为如玉的歌姬赶紧递上一碟豆腐,“不知翁主驾到,有失远迎,还请尝一尝本店的白玉菽。” 赵陵脸色有些难看,“吴亘,你是我的私臣,王府养活不了你吗,为何行此下贱之事。” 店中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正坐在桌前摇头晃脑的几名客人,见势不对纷纷匆匆走出店门。 “别走,还没给钱呢。”吴亘如恶虎般追出。 “吴亘,你给我滚回来。”  第73章 幽魂未必倩女 车马辚辚,荒草萧瑟,一列车队向着远处大山行去。 吴亘抱着初霁,骑马走在队伍的后头。车队此行是前往雁鸣山,原本初霁可以坐在车中,可她却坚持与吴亘坐在马上颠簸。 随手从路边摘了几根狗尾巴草,吴亘用草编了几只小狗,逗弄着初霁。草上的绒毛弄痒了初霁,女孩咯咯直笑,清脆的笑声传出老远,惊起了藏于蒿草中的兔鸦,惹得马儿连打了几个响鼻。 初霁已经适应了观夕城的生活,每日里如疯丫头一般,在王府院子中到处乱蹿。守门的侍卫看见,也并不阻拦,反而叮嘱她不可跑的太远。 王府里已经传开,这个小丫头很可能被册封为贵人,没有谁此时会找不自在。加之初霁伶俐聪慧,倒是让不少人真心疼爱。 吴亘没想到赵陵动身会这么快,自从上次诓她可能雁鸣山有辅助魂术的手段,不日赵陵便遣人传话下来,过几天她将专程赴雁鸣山一趟,定要让那虬真人交出所需典籍。 如此急躁,倒是让吴亘心起疑虑,为何对方会如此热衷于巫蛊之术。要知道,任何人沾上这种事,巴不得躲的远远的,赵陵的行为着实有些反常。 一个皇家子弟,迫不及待想得到巫蛊之术,想干什么。一想起这个,吴亘心头就是一股寒意。这漩涡太大太深,不是咱一个小中人能担的下来的。若不是有初霁册封贵人这个鱼饵吊着,吴亘此时恐怕早已溜之大吉。 此行一同前来的还有赵陵表兄张晴,一出观夕城,此人便钻到赵陵车厢之中再未露面。 原本吴亘隐隐感觉到其人对自己有那么一丝若有若无的敌意,但回到城中后就恢复如常,想来对方应是想通了,与一个中人较劲实是有些掉份。 就如癞蛤蟆觊觎天鹅一般,别的天鹅会心生妒意吗。无垠的天空方是天鹅的家园,癞蛤蟆只能呆在臭水塘中仰望罢了。 车子走了一日,需要中途休息,到了一处名为昌谷的小城,住入了城中馆驿。当然,赵陵及张晴自然会有城中官员另辟大宅供其歇息。 吴亘现在可不敢与其他人睡的太近,这些日子,一入梦中,那磨盘就扑面而来,而且越来越清晰,连石盘上凿刻的痕迹也都一览无余。 现在,可真的是吾梦中好杀人。 为了不伤及无辜,吴亘只得远远离着众人,找了后院一处看起来十分偏僻的屋子,准备住在这里。初霁呢,自然有赵陵的侍女带着。 转头吩咐人送些被褥来,驿长有些为难的看了一眼吴亘,伸手将其拉到一边低声道:“贵客,本驿站尚有空房,不如另挑一间为好,此屋多年未住人,有些不太干净。” 吴亘无所谓的摆摆手,“不干净打扫一下就是,此处幽静,我看甚好,就不用麻烦了。” “不是。”驿长紧张的看了一眼屋子,“贵客,是夜间这屋子里有些不太干净。” 吴亘此时是听明白了,不就是传言闹鬼吗,遂好奇问道:“上好的屋子,为何会有此等传言。” 驿长叹了口气,“倒不是传言,而是实有其事。贵客有所不知,此处后院是为官宦内眷所置,原本倒是一处清幽所在。 只是前几年,来了一队接亲的队伍,因路途遥远,新娘子就安排在后院安歇。可到了晚上,这个新娘子趁人不备,跳入了院中的那口深井。” 说到此处,驿长有些害怕的看了一眼院中那口井,心有余悸道:“关键关键是死时还穿着吉服,这可是大凶之兆。发现时,井边还留着一只红色绣鞋。自此,此地就不安生起来。” 吴亘一听,连忙问道:“为何大喜的日子寻了短见,难不成是不想嫁人。” “唉,贵客有所不知,后来才听说。这女子乃是一名中人家女子,其父也是做过县吏的。原本有一个情投意合的情郎,双方已订婚约。 可是有一个贵人看上了女子,欲娶其为妾,女子家人贪慕富贵,便撕毁了婚约,将女儿嫁与贵人为侧室。 这女子百般不从,最后无奈之下还是上了轿子,走到此地,眼见离家已远,越发想不开,便一头栽进了这井中。后来,在此住过的人都说,晚上地上常出现湿漉漉的脚印,吓的再没有人敢住进来。” 吴亘一听,不由一笑,为何都是如此老套情节,不以为然道:“流丸止于瓯臾,流言止于智者,这种事情往往空穴来风,越传越是离谱的。无妨,我军中出身,煞气重,今夜就住在此处了。” 心中暗忖,若是让我住在他处,你这馆驿以后还有没有人敢住进来还是两说。 “贵客”驿长还想劝解,却被吴亘挥手制止,只得叹了一口气,遣人送了些被褥过来。 一入屋中,四下冷飕飕的,积了一层灰尘。两个驿卒帮着打扫,可才扫了半间,一人指着墙角,面色惊恐,“这这这妈呀。”掉头如兔子般往屋处跑去。另一人一看也是一声娘嘞,便失了身影。 吴亘走过去一看,却是有一只女子旧鞋扔在那里,也不知是哪家内眷遗失在此。暗骂一声,吴亘将鞋子扔了出去,自己打扫起来。 晚上,吴亘躺在床上,很快安然入睡,倒不是他心大,实在是连鬼蜮都入过了,还有什么魑魅可惧。 很快,磨盘如约而至。静谧的空间中,暗青色的磨盘无声旋转,幽远古朴的气息扑面而来,显的颇为不凡。只是磨盘旁如鸽子般飞舞的几个银锭,越看越是别扭。 吴亘化作人形火焰,正围绕着磨盘观想。 忽然,虚无中传来一阵阵悠长缥缈的声音,似吟诵,似呢喃,似放歌,连自己本体的火焰也随之摇曳。 这倒是第一次出现如此异象,吴亘心神一振,四下搜索着声音的出处。可这些声音忽高忽低,缥缈不定,竟是无处不在,无处可寻。 无奈之下,吴亘只得作罢。突然发现,石盘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些晦涩的纹理。伸手轻触,度妄诀运转起来,四周出现了一个个人形轮廓,围绕磨盘缓缓舞动。 过了许久,吴亘方才明白,这些繁复的纹理,归根结底可用两字表述。一个是“镇”,一个是“裂”。镇即镇压灵体类的虚无存在,灭则简单了,投入磨盘中碾压化为齑粉。 吴亘心中狂喜,这是修炼度妄诀以来,自己创立的第一个魂师手段。以后再遇有什么恶灵入体之类,还怕他作甚。 世上的事就是这样,就怕瞎念叨。正欣喜间,忽然空间震荡起来,似有外物入侵。 吴亘立于磨盘旁,冷冷看着慢慢幻化成形的一个身影,甚至有意放松了些抵抗,任其进入。 一个女子的身影渐渐清晰,面色青白,长发披散,身上不断往下滴水。红色的吉服下,一只脚光着,另一只则穿着红色绣鞋,与屋子里发现的倒是一模一样。 女子伸出双臂,指尖上血肉模糊,指甲业已脱落。看着吴亘,女子口中鼻中不断流出浊水,迈步缓缓直来。每走一步,四下便变的阴冷一些。 “陪我,冷。”女子咕哝着,翻白的双眼死死盯着吴亘。 吴亘心中一阵懊恼,原来这驿长所说是真的,真有女鬼盘踞此地。此鬼戾气甚重,远超过问天宗遇到的残魂。那些残魂历经岁月,看着骇人,实则已是油尽灯枯。 “倒是如何陪你方好。”吴亘淡然道,并不惊慌。 磨盘在手,此处天下我有。 “入井,入井”女子凄厉的喊道,尖利的声音传来,让吴亘颇为难受。 “出门也不照照镜子,长的像个鬼一样,让我如何陪你。”鬼蜮中比这难看的都见多了,眼前这位看起来还顺眼些。若是打扮打扮,恐怕会有不少积年的素男奋身而上。 “不陪我,死。”女子忽然愤怒起来,身上汩汩涌出黄水,水势迅速蔓延开来,充斥着此处空间。很快,吴亘和磨盘被淹入水下,冷入骨髓的阴寒传来,竟似要将火焰冻住。 女子长发变长,如蛇般蜿蜒而来,要将吴亘束缚于其中。 “开。”眼见对手在自己的场子嚣张,吴亘大怒。幽暗的浊水中,忽然跃出一个金黄色的人影,右手高高托举着硕大的磨盘,姿态威武,如天神一般屹立于空。 若是在现世,此时当有雄壮音乐响起,方才能配得上如此英姿。 女子大怒,用力将头一甩,浊水翻滚起来,无数的长发如巨蟒般从水面飞出,向着吴亘扑来。 “宵小之辈,竟然嚣张如斯。镇。”随着声音,吴亘手中的磨盘陡然变大,扑天盖地而来。长发巨蟒与磨盘相撞,寸寸碎裂,但与此同时,磨盘也被水中源源不断的头发顶的摇晃起来。 “再镇。”吴亘拼命调动魂力,磨盘变的更大了些,周遭发出一圈圈的幽光,如水波涟漪,渐渐将女子头发压了下去。 女子自不甘示弱,大声嘶吼,整个空间都是其尖利的啸鸣。水面如沸了一般,无数的头发钻出,前赴后继向着磨盘发动攻击。 一人一鬼苦苦相持,竟是打了个平手。此处毕竟是吴亘的心神所在,天然有主场之利。渐渐的,女子颓势尽显。眼见无法拿下对手,身上的红色嫁衣飞出,转瞬间便大了起来。 飞到吴亘身前,嫁衣落下,竟是连磨盘带吴亘包裹了起来。嫁衣越裹越紧,空间渐渐光明尽夫,四下动荡起来,这是吴亘心神撑不住的征兆。 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吴亘心中动了狠劲,再也不吝魂力,度妄诀运转起来,嫁衣包裹一点点鼓起,如同怀胎十月妇人的肚子。 女子的脸色难看起来,眼中不停流下血水,显然也是撑的十分辛苦 忽然,嫁衣四下炸裂,布条四下飞舞,落到水中即消失不见。磨盘再次现身在女鬼面前,脱离束缚后急速膨胀,巍巍如山岳,一眼竟然看不到边。 “再镇。”吴亘的声音响起,磨盘轰隆隆从天而降,将女鬼死死压在下面。 过了许久,四周终于安静下来,无尽浊浪与长发俱消失不见,只有一个小了不知多少的人形火焰在磨盘上缓缓摇曳。  第71章 本寨主竟然被勒索了 店中,吴亘不慌不忙的将歌姬手中的碟子接过,递到赵陵面前,“翁主,请品尝。” 赵陵本想将眼前的碟子拂落,可看到初霁可怜巴巴的眼神,这可是将来自己的便宜妹妹,只得压着怒火尝了一口。 一口豆腐下肚,赵陵眼神一变,看了看吴亘,又尝了一口,“咳咳,这白玉菽倒是个好东西,为何不早些奉上。还什么不吃白玉菽,纵是贵人也枉然,本翁主吃不得吗?” 吴亘连连点头哈腰,“吃的吃的,小的定然每日都奉上一份。” “本翁主付不起钱吗,占你些许便宜。你们都出去一下。”赵陵转头吩咐道,不仅店中歌姬,连侍女、初霁都赶的远远的。 看了看四周,赵陵慢慢开口道,“吴亘,此店生意如何。” “托翁主的福,生意尚好。”吴亘赶紧答道。 “罢了,原本想着你在外做此下贱活计,有辱王府声誉,想着一封了事。可再想想,你费心经营此店,也是不容易。 但你有没有想过,时日长了,你一个中人赚这么多贵人的钱,难免会遭人嫉恨。这样,以我翁主名义替你担保,想来在这观夕城,定然不会有人敢于捣乱。”赵陵面色不变,缓缓道来。 “那敢情好”这做豆腐,最要紧的就是卤水,自己早已藏的严严实实。吴亘就是担心,若是获利多了,有人眼红之下,会强夺豆腐配方,正好有赵陵这个虎皮,看谁敢下手。 转念一想,心中不由破口大骂,什么担保,什么虎皮,这是老虎要吃肉啊。赵陵看着小店赚钱,想分一杯羹,勒索本寨主来着。 可毕竟胳膊扭不过大腿,只得郁闷道:“多谢翁主,只是让翁主千金之躯行此俗事,实在是让小人难以心安,不如这样,店中的一成利润请翁主保管如何。” 赵陵白了她一眼,探头看了看外面天空,“今天天气阴沉沉的,有些不太爽利。” “三成,小的愿奉上三成。”吴亘欲哭无泪,咬着牙说道。 “嗯,吴门客是不是这两天赚钱赚多了,牙疼。”赵陵看了看吴亘扭成一团的脸,淡淡道:“既然你有此心意,我就受了。诶呦,这天变晴了些,倒是舒坦多了。” 吴亘的心在滴血,黑,真的黑。 “对了,上次与你提到的巫蛊之事,可别忘了,不要为了些许小利,就耽搁了修行。”赵陵忽然转头正色道。 吴亘一愣,对方这想法未免也跳脱了一些,“小的未曾说过会巫蛊之术啊。” “哼哼,双儿,进来。”赵陵一声招呼,一名侍女提着裙子急急走了进来,“将门掩上,告诉他你的生辰八字。”说着嘴向着吴亘努了努。 这下子,吴亘有些傻眼了,“小的未曾说过要娶亲啊。” 赵陵双臂环胸,冷冷看着吴亘,“施术。” 侍女满脸通红,低声说了自己的生辰八字。 吴亘眨了眨眼,原来这生辰八字是这么用的,自己全然会错了意,感受到赵陵冷厉的目光,只得叹了口气。 看着一脸不解的侍女,心思百转之下,从桌角香薰中取了一把香灰,走到了那名叫双儿的侍女面前。 “双儿,放松些,给你看个把戏。”吴亘抬起手,语气轻柔道。 名叫双儿的侍女不明所以,奇怪的看着吴亘拳头。 指间,香灰一点点簌簌落下,飘舞于空中,穿过窗隙阳光,熠熠生辉,犹如夜空星辰。 盯着这些亮光,双儿的眼皮忽然沉重起来,缓缓闭上了眼睛。 青砖小院中,正在书房研墨的爹爹,灶间忙碌的娘亲,还有那名为大黄的狗儿,正摇晃着尾巴嬉闹。 家中突遭变故,屋没了,狗死了,爹娘殁了。一个瘦小的身子看着房屋变卖,家产如流水般远去,只得卖身入了王府,整日里服侍贵人,卑颜屈膝。 一幕幕,一点点,呈现在双儿面前。 过了片刻,双儿忽然一睁眼,一扫原本低眉顺眼的模样,眼中精光四射,顾盼周遭,如梦中初醒。 身上衣衫飞舞,无风自动,身体缓缓浮起,咄咄俯瞰吴亘、赵陵,气势逼人。 双儿伸出舌头,有些诡异的舔舐起了自己手背,神情十分慵懒。忽然,嘭的一声,从其身后飞出两条白色长尾,毛茸茸的尾巴轻轻摇曳,面容也发生了变化,脸上长出一些白色绒毛,形如狐狸。 一时间,场面十分诡谲。 赵陵眼睛越睁越大,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身边这个买来的侍女,竟然身藏如此神异。 民间有言,北黄鼠,南白狐,这二者都是不可惹的。若是得罪狠了,轻则时乖运蹇,重则损命伤身。 赵陵不由一阵后怕,平日里没少打骂这个侍女,心里从没把她当作人看,要不然今天也不会将其召来当作巫蛊对象。以后,当是要好生对待,不可再肆意打骂了。 眼前一变,屋中一切异象消散。青烟依旧袅袅,吴亘手中的香灰还没有落完,双儿面色哀戚的站在一旁,赵陵双目圆睁似看到了可怕之物。 “啪。”吴亘拍了拍手掌,抬头对双儿说道,“你暂先出去罢。” 待其离开后,吴亘方才对赵陵拱手道:“翁主,小的巫蛊之术所学尚浅,恕小的无能,原来您这侍女身怀异禀,竟然将我的手段生生挡了回来。咳咳,恐怕不休养几日是恢复不过来了。” “哦哦……”赵陵如梦方醒,“无妨,无妨,你好生歇息,勤修魂术,自有大用。”失魂落魄向外走去,过门槛时不小心绊了一下,险些摔倒在地。 看着其远去的背影,吴亘不由一阵冷笑,敢从小爷口里夺食,任你贵人庶人,男人女人,皆是爷之寇敌。 方才对双儿施展惑术时,赵陵没想到,吴亘同时也对她施了法术。她所看到的,只不过是吴亘想让她看到的。什么生辰八字,自己又不会巫蛊之术,要来何用。 收店回到小院中,吴亘小心将怀中一包东西放下,这里装的正是卤水干料,此物断不能示人。 初霁业已跑了出去玩耍,她也不怕生,加之生的可人,来了这么些天,倒是比吴亘认识的人还多些。 眼前无事,吴亘取出从星落原上捡回的长箭,细细琢磨起来。箭头和箭身上都有细密的花纹,手指摸上去并无异样感觉。 可吴亘总觉的哪里不对,按说箭矢为了飞的远些,一般都打磨的十分光滑,除非是哨箭为了示警所用。 想想与异族交战,双方你死我活,总不能是为了好看而雕刻这些纹饰。 正百思不得其解,“砰砰砰”,院门响了起来。吴亘随手将箭丢在院中小桌上,起身打开院门。 开门一看,吴亘微微一愣,来的人倒是认识,却也只是点头之交。此人名叫黄理,也是王府门客,就住在距吴亘隔了两三重院子的地方。 刚想询问对方来意,只见初霁怯生生从黄理身后挪了出来,身上脏兮兮的,还破了几个口子,咬着手指偷偷打量吴亘。 “吴兄,初霁方才玩耍时,不慎摔了一跤,黄某正好路过,就顺路送了回来。”黄理看到吴亘脸色不渝,赶紧开口解释道,生怕吴亘责罚初霁。 其实他倒是误会了,吴亘第一反应就是初霁被人欺负了,护犊心切,刚要发作,闻听黄理这么一说,方才放下心来。 “多谢黄理兄弟。”吴亘赶紧蹲下身子,察看初霁伤势,幸好只是衣物破损,身体倒是无碍。 “哥哥,不要骂我,衣服我会缝好的。”初霁眼里噙着泪水,生怕吴亘责骂。这孩子也是苦惯了的,当初在荒陵,物资匮乏,一件衣服都来之不易。这次因为自己贪玩,竟然将吴亘新买的衣服给摔破了,心里自然难过。 “不妨事的,以后小心些就是。”吴亘边安慰初霁,边把黄理让了进来。对方实是好心,自己倒也不能失了礼数。 等其坐下,初霁赶紧泡了一壶茶上来,吴亘寒暄道,“黄兄弟,不知何时到的王府,却又是从事何种营生。”身为王府门客,各有各的手段,鸡鸣狗盗之辈俱全,这黄理定然也是有自己独到本事,否则不会安然在此。 “惭愧,黄某只会些符箓之术,倒是让吴兄见笑了。”黄理拱拱手,瞟见了桌上的箭,“咦,吴兄也通此道?” “嗯?”吴亘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看了看其目光所示,心中一动,“黄老哥客气了,你年长些,叫我吴亘即可,或小吴也成。” 转头喊道:“初霁,把家中尚存的豆……白玉菽切一碟过来,对了,再撒些葱花,拎壶酒过来,我要与黄老哥喝上一些。” “诶,晓的了。”初霁脆生生答应道,吴亘不再追究她衣服损坏之事,心情顿时好了起来。 “别别,那我就托大些,直呼其名了。吴亘,听说这白玉菽可是金贵之物,怎好意思让你如此破费。”话是如此说,黄理的鼻子却不自觉抽动了几下。 很快,初霁端着两小碟子豆腐出来,而且细心的弄了一盘芫荽豆子,摆上酒壶后,就端了个小凳子坐在吴亘身边。 “黄老哥,方才看你识得这些花纹,不知此物是什么。”一杯酒下肚,吴亘好奇询问。 黄理摸了摸嘴角短髭,颇为自得道,“此物确实是符箓,只不过符箓之道,符文众多,倒是一时看不出来有什么功用。” “哦,黄老哥,这一杯杯喝的十分不爽利,初霁,拿碗来,用大碗,上好酒。”吴亘吩咐道。 很快,两个比头还大的碗放在桌上,吴亘抱起酒坛,咕咚咕咚倒了两碗,高高举起率先一饮而尽。 “使不得……”黄理阻拦不及,只得无奈举起了酒碗。 “好事当成双。”眼见对方放下碗,吴亘又倒了一碗,牛饮般喝个精光。 “吴亘……”黄理刚想推脱,吴亘眼一瞪,只得又喝了下去。 “喝下三碗酒,家里年年有。”眨眼间第三碗已是倒上。 “……” 很快,黄理面红耳赤,口舌也不利索起来。 眼见时机成熟,吴亘拿起一个箭头,“黄老哥再看看,这东西到底有何用处。” “咯。”黄理打了一个酒嗝,醉眼迷离看了半天,“这……这东西颇为古朴,倒有些像是以气血催动符文、加大箭矢威力的手段,可比修行人的飞剑。” “真的?能干死修行人吗?”吴亘喜出望外。  第74章 井幽幽,恨因谁 吴亘紧绷的心松了下来,终是把这个女鬼镇压,一番操作,几乎耗尽自己魂力。 未曾想这女鬼执念如此之深,想来生前神魂亦是不凡,加上磨盘大法运用还不够娴熟,颇是费了些功夫。 伸手将一个小小的人形从磨盘下拎了出来,正是那个女鬼,此时的她摇摇欲坠,弱小的可怜。看了一眼其依旧狰狞可怖的脸,吴亘顺手将她扔进了磨盘的石眼中。 女鬼一入其中,磨盘便转动起来。看着渐渐没入磨眼中的女鬼,吴亘默默叹息,也是个苦命人,落了个如此下场。可若不将其除去,又有多少人在此遇害。 随着磨盘一圈圈转动,一丝丝光华从磨盘下飘逸出来,女鬼的身形渐渐透明,半个身子已经消失不见。 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这是哪里,地狱吗。” 吴亘心神一动,赶紧将只剩下一半的女鬼从磨盘中拽了出来,“你是谁,为何在此害人。” 此时,女鬼脸上的戾气消失,有些迷惘的看了一眼吴亘,“害人,害什么人,我只是想找到张晴。只可惜,他竟然再未回到此地。” “张晴,哪个张晴。”吴亘心里一咯噔。 “自然是艮山门的张晴,你可是认的他,他在哪里。”女鬼忽然激动起来。 “认倒是认的,只不过你与他到底有何纠葛,为何怨念如此深重。” 女鬼脸上再现青色,恶狠狠道,“快告诉我,他在哪里。”作势欲扑上来。 吴亘伸手将其捉住,“好好说话啊,否则把你再扔到磨盘中。你已是油尽灯枯,不想就此消散。” “呜呜,他将我杀死投入井中,难不成还不能找他吗。杀人偿命,自古都是天经地义。” “张晴杀了你?那被你害死的人呢,若不是今天我有手段拿你,是不是也要被你杀死。冤有头,债有主,你滥杀无辜,岂不是也该被灭。” “我杀了人?我杀了人,呜呜”女鬼忽然惊惶起来,啼哭不止。 “少来这套,你的命是命,他人的命不是命,谁又没有爹娘妻子,说说,你与张晴到底是怎么回事。”吴亘大声呵斥,倒是止住了女鬼的哭泣。 抽抽噎噎间,女鬼将他与张晴的恩怨一一道来。 原来这个女鬼生前名叫被看,虽然是个中人,却也是官宦人家女子,这倒是与驿长所说一致。有一日,她与订婚男子在外游玩时,恰好遇到张晴。 张晴一直尾随她到了家中,见到她父亲,直接亮明身份。 其人既是艮山门的弟子,其母亲与锦春王妃又是姐妹,如此尊贵的身份,直接把她父亲吓的跪倒在地。 想想也是,既是皇家亲戚,又是修行门派天娇,随便哪一个都能将这一家人压死。 张晴倒也直接,直言看上了他家女儿,想娶其为妾,并许诺若是此事能成,可将被看也收入艮山门,做一个逍遥自在的修行人。而且其父在官场也有庇佑,可谓两全齐美的好事。 被看父亲略一思索就答应下来,并派自己妻子去做女儿的工作。原本被看并不乐意做妾,可听到张晴那在凡人眼里天大的许诺,不由的也有些动心。就这样,半推半就间,被看答应嫁给张晴,毁了与其订婚男子的婚约。 到了迎亲的日子,张晴倒也亲自带人过来,给足了被看家面子。后来接亲队伍返回路上,就住于如今这个馆驿之中。入夜,张晴正按捺不住动手动脚,忽然门外来了一人,悄悄与张晴说了几句。 再回到屋中时,张晴面色有些阴郁。被看询问何故,对方却是笑言无妨。 二人倒是在馆驿中就入了洞房,虽然觉着有些不妥,可是想到这是迟早的事,被看也就从了。 事毕,被看瘫软在床上,浑身酸疼。张晴轻轻将其抱起,披上嫁衣,向院外走去。 原本还以为情郎有些特别的爱好,正满面羞红时,没曾想到了井口,自家男人却是给了她一个惊天霹雳。 原来,张晴为何会娶一个中人的女子,看上的就是被看神魂有异,可以作为修行炉鼎。原本想着回去后慢慢炮制,却没曾想有人让她死,既如此,那就去死。 说着不顾被看苦苦哀求,将其抛入井中。 被看冤死,一口怨气不散,化为恶灵,因骸骨在此,只能拘于此地。只要有男子入住院中,就要将其杀死,以解心头之恨。 听完被看断断续续的诉说,吴亘方才明白了其中因果。怪不得张晴不愿住于馆驿中,原来还有这种缘由。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若不是被看贪恋富贵长生,又怎能答应张晴求婚。死了之后,怨气无处发泄,又平白害了多少无辜之人。 如此说来,今天遇到自己,也是咎由自取,倒不是如驿长所说那么无辜。 “张晴害你,你害他人,你又与张晴有何区别,莫要觉着冤屈,那死于你手上的人,其冤屈又当向谁诉说。 你说去寻张晴复仇,既然知道对方是艮山门中人,又岂没有防护手段。你连我都打不过,又怎能杀得了对方。笑话。”看着对方犹有不忿,吴亘呵斥道。 女鬼一愣,犹豫半天方才颓然道,“罢了罢了,既然杀不了张晴,再留在此地恐怕又要化为厉鬼。还请大人动手,再不用留在这肮脏世间。” 吴亘叹了一口气,“我说如果,如果有机会我自会帮你复仇。我自不是什么善人,只能说尽力而为。若是做不到,那也是没法子的事。” “不管成与不成,被看谢过大人。”说着,便毅然转身走入磨眼中。 看了看对方心如死灰模样,吴亘轻轻推动磨盘,被看,渐渐消失不见。 等醒了过来时,天色已经大亮,吴亘身子困乏,昏昏沉沉,昨夜与被看相斗,耗了不少魂力,没有个几天是难以恢复了。 早上出行,干脆找了个马车,窝在其中睡了起来。就这样,走了两天,车队终于到了雁鸣山。 此山不高,环境倒是雅致,山路曲折盘旋,一路朝着顶峰延伸。虬真人早已从黄理处得到赵陵要来的消息,带了几名弟子早早候在山脚。 看到马车过来,虬真人赶紧上前相迎。此人倒是生的一副好皮囊,鹤发童颜,白须飘飘,从里到外写着修行人三个大字。 吴亘迷迷糊糊从车中醒来,正好看到虬真人和黄理在车边候着赵陵下车。帘子掀开,赵陵身披裘衣慢慢走了下来,身后张晴轻扶其胳膊。 “翁主驾到,让寒山亦是生辉,还请赶紧上山,喝杯热茶。雁鸣山并无其他物产,倒是这松针茶别具一格,到时还请翁主金口品鉴一番,以扬其名。”虬真人满面红光,言语颇为恭敬。 也难怪,这锦春王虽是皇家人,但此人颇好修行访道,手下集聚了一大批能人异士。若说在锦春郡,最大的修行门派是谁,当然是锦春王府,加上其人身份特殊,不由的不让虬真人慎重以待。 “呵呵,几年未到此地,虬真人倒是越活越年轻了,可见这雁鸣山还是养人的。好,就让本翁主品尝一下你的松针茶。”赵陵边说边打量着四周,显然没有把对方放在眼里。 “好,请翁主上车移步。”虬真人赶紧答应道,手往后一挥,示意几个徒儿带路。 “不必了,此处颇为清洌,景色亦佳,步行上山即可,本翁主也不是什么玉软花柔之人。”说着带头往山路而去。 虬真人一愣,狐疑的看了一眼黄理,这赵陵以往过来,都是匆匆坐车上山,从未见其有什么闲心赏景。今天此举,倒是让老头子心中有些打鼓。 黄理也是一头雾水,只得赶紧示意师父带路。 一行人边走边谈,倒也是闲适的很。 走到半路,在路边一处亭子中歇息时,赵陵忽然开口道:“虬真人,此次我带了一名新招的门客,你等不妨亲近亲近。”说着叫侍女把正靠在路边小憩的吴亘带了过来。 吴亘这两日萎靡不振,连话也少了许多,倒是让赵陵心中有些疑惑。 晃晃悠悠走到凉亭,一套客气话下来,吴亘感到眼前这个虬真人,虽然擅长符箓,却是本性老实了些,此行倒是可以借其手段,将箭矢上的符文复原。有此利器,不说别的,自己对上练气之人,也能多份杀力。 很快,一行人到了山顶。等到了待客厅,里面温暖如春,与外面宛若两个世界。 “咦,你这里倒是暖和的很,可是烧了地龙。”赵陵有些诧异,看着屋中一株含苞待放的桃树。 “非也非也,此处是小老儿贴了不少符箓,所以才一年四季如春。今日翁主到此,倒是吓的这桃树忙不迭开花,以示盛情。”虬真人脸上隐有得意,显摆了一下自己的手段。 “果然神异。我出去领略山景,吴亘,你与虬真人好好切磋切磋。”赵陵说着,制止了虬真人起身相陪,径自与张晴出了屋子,倒真是赏景去了。 屋中,虬真人看着吴亘,此时他就是再愚笨也是悟出来了,赵陵此行说不得就与面前这小子有关。轻轻一捋长髯,虬真人笑道:“吴门客年少有为,竟然让翁主亲自为你作伐,不知有何事相商。” 吴亘也不客气,看了看坐在虬真人身旁的黄理,掏出了一个残旧箭矢,“久闻真人擅长符箓之术,乃是此道大家,早想过来拜访。翁主此行其实有一事相求,就是此箭所镂刻符文,还请老真人将其再现于世。”说着将箭矢递了过去。 黄理此时方才恍然,狠狠瞪了一眼吴亘,当天夜里自己一口白玉菽都没吃上,喝的酩酊大醉,随口一说竟把翁主给惊动了。若是师父知道内情,还不给自己贴上十几道引雷符,活活劈成黑炭。 虬真人没有觉察到自己徒弟脸色,将箭矢接了过去,细细摩挲,良久方才开口道:“此符看着简单,实则画出极为不易。从其功效来看,倒有些像是一个小的法阵。 持箭之人以灵玉为媒,以气血催动,威能倒是大了许多。而且,最关键的是,此符如此设计,正是为了凡人所制。有此符在手,连修行人都得避其锋芒。心思倒是巧的很。” “老真人可能画出,翁主可等着回话呢。” 想了想,虬真人咬牙道:“给我三天时间,定然给翁主一个交待。”  第72章 吾梦中好杀人 黄理絮絮叨叨半天,吴亘终是明白了。 这箭矢的纹路乃是一种特制的符文,其作用只有一个,就是让普通人能够以己血勇,去抗衡甚至杀伤那些修行中人或是异鬼。 让吴亘兴奋的是,这也意味着,若是此物能推广出去,平日里高高在上的修行人,说不得也会惧怕几分凡人。 至于如何复原这一古老符文,却不是件简单的事。因为每道符文的制作,无不是根据当时的天地环境而定,以古人的手段用于现在,无异于刻舟求剑。 就如赵陵辛苦得来的那些典籍,若是直接照搬,能不能修炼两说,就是使的出恐怕已与典籍初衷大不一样,必须得根据今时情况细细修改。 所谓某人入山洞得了一部上古惊天秘笈,练成后无敌天下,纯属扯淡。古人还吃生肉,为什么今人不吃,凡事都要与时偕行方可。 至于这符文,黄理坦言自己难以全然画出,说不定回到雁鸣山,找他师父虬真人方有法子。 吴亘极力撺掇黄理尽快回去一趟,对方却只是推托。 黄理显然是不胜酒力,两坛酒下肚,颓然倒下,连一口豆腐都没吃。吴亘费了好大劲,方才把他送回了住所。 抹了一把脸,吴亘还得继续磨豆腐,初霁拿个小桶在一旁将浆汁接入桶中。终是年岁小了些,不一会儿已如鸡啄米般点头。吴亘只得把她送回了房间,自己一人在院中推磨。 许是今晚酒喝多了些,不一会儿,吴亘也有些迷糊,眼皮不停往下耷拉。 月光洒下,清辉被云彩切成一层层、一片片在地上徜徉,渐渐爬上吴亘的腰身,越过了院墙,扫过偌大的王府。 迷迷糊糊间,度妄诀运转开来,两个光团在吴亘心神中跳跃。 光团渐渐相合,却是化成了一个磨盘模样,周围如鸟儿般飞舞着九个影影绰绰的物事。 虚无的空间中,四周皆是灰暗,只有磨盘闪着金黄色的光晕。旋转间,沧桑悠远的气息传来,片片光华从石盘间落下。 吴亘目前处于一种玄之又玄的状态,现世中他的手还在不断推着磨盘,心神中的磨盘也在不断旋转,渐渐变的清晰。周围的九个物事也凝实起来,却是九个大大的银锭,与磨盘散出的幽邃气息相比,显的十分违和。 这种状态,可谓可遇而不可求。若是这厮此时琢磨一下武道,说不得能够大悟特悟,另有一番收获。可惜,只是一心盯着银锭出神。财迷心窍这句话,断不是讥讽人的空话,而真是现实的写照。 不知过了多久,吴亘从迷离中惊醒,已是月上当头。拂去身上露水,一头迷茫中,吴亘起身回屋休息。 和衣躺在床上,翻了一个身,却发现有东西硌腰。伸手将其掏出,却是一块黑色的石头,正是当初在问天宗时云冥所赠。 随手将石头抛在枕头旁,吴亘沉沉睡去。 这一夜,尽是梦到磨盘,忽大忽小,有时还会听到莫名的涛声。 第二天一早,吴亘伸了个懒腰,起身准备继续熬制豆腐。刚一下床,“哎哟。”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哪个龟儿子乱扔东西”大清早摔跟头,多不吉利,正要开口大骂,转头发现地上趴着一人。 伸手将其翻过来一看,此人双目紧闭,看起来有些面熟,应也是王府中人,只是不知道为何躺在这里。 吴亘伸脚踢了几下,“喂,想碰瓷也不找个爽利地方,你也不打听打听,小爷我是何等人物。” 此人定是趁夜摸至此处,也不知是要害命还是谋财,可倘若死在自己屋中,麻烦事也不少。探了探其鼻息,还好还好,尚有呼吸。 检查了一下房中,到处都有被翻找的痕迹。奇了怪了,此人定是奔着某件东西来的。在屋中踱了几步,吴亘决定还是上报为好,毕竟这里是王府,不是星落原。 一出门,初霁揉着眼睛正在洗漱,面色有些不太好看。二人住的相距两间房,这样不远也不近,有事也好招呼。 看到吴亘,初霁指着院中磨盘抱怨道:“哥哥,昨日夜间老做怪梦,梦见这大磨盘飞呀飞,还有很多银子,抓也抓不住,逮也逮不着,急死我了。” 吴亘心中咯噔一下,有些不妙的感觉。伸手上前试了试初霁额头,并无异样,“你可是感觉身子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初霁摇摇头,气鼓鼓的拍打了几下磨盘。 这下子轮到吴亘心神不宁了,不错,若是自己一个人也就罢了,连初霁也梦到了这磨盘,而且屋中还躺着一人,没有古怪才叫古怪呢。 正不知所以间,门外传来喧闹声。很快,敲门声响起,“吴门客,翁主驾到,快些开门。” 赵陵?吴亘额头渗出一丝汗水,这屋里的人怎么办。眼见敲门声越来越大,吴亘无奈只得上前打开院门。 门一开,赵陵轻装便服,带着一群人站在门前,只是那名叫双儿的侍女却是不见。 “见过翁主。”吴亘低头施礼,眼睛不住乱转,这赵陵来此何意。 “吴亘,自打你来到王府,本翁主尚未过来探访,初霁可安好?”赵陵目光越过吴亘,向院中看了看。 吴亘站在门口,连忙道:“托翁主的福气,自是安好,初霁,过来见过翁主。”听到呼唤,初霁连脸上的水珠都未擦拭,就匆匆过来拜见赵陵。 “这小丫头倒是长的白润了些,可见观夕城还是养人的,过些日子,待朝廷册封下来,初霁你可也是贵人了,倒是要有个单独的院落,不能与吴亘在一起了。”赵陵笑眯眯看着这个未来的妹妹,伸手摸了摸其脸蛋。 初霁眨了眨眼,反对道,“我要和哥哥在一起,卖白玉菽。” “那可不成,堂堂贵人行商贾之事,岂不是丢了王府的面子。到时贵人用度府中自会拨付,哪里还用赚这些辛苦钱。”赵陵边说边准备进入院子。 “那我不当什么贵人不成吗?”初霁有些着急了,离开荒陵,只有吴亘一个亲人,若是二人分开,宁可不做什么劳什子贵人。 吴亘赶紧捂住她的嘴,赔笑道:“小孩子口无遮拦,翁主勿怪。”眼见赵陵要走进院子,抬头看了看天,大声道:“今天风和日丽,不如让初霁陪翁主湖边赏景如何?” 赵陵冷冷瞟了眼堵在门口的吴亘,“怎的,吴门客不欢迎我上门?” “哪里哪里,翁主大驾光临,实乃蓬荜生辉。”吴亘讪讪的让开了门,就连这蓬荜也是人家的,只盼着对方在院子里坐坐就走。 院子里,吴亘低头站在赵陵身后,一声不吭。四下安静下来,察觉有些不对的吴亘抬起头,只见赵陵负手看着屋子,身旁的人一个劲冲着自己挤眉弄眼。 等了片刻,一个侍女实在忍不住了,走到吴亘身边低声道:“快请翁主进屋啊。” “哦哦”吴亘看了看屋门,又瞅了瞅赵陵,是祸躲不过,咬咬牙上前打开了门。 赵陵冷哼一声,“进吴门客的门可是难的很,我倒是要看看你这屋中到底藏了什么。”说着率先迈步,一个个看着屋中陈设。 一进卧室门,赵陵停下了步子,看着床前躺着的人,回头看了一眼吴亘,“何故。” “唉。”吴亘长叹一声,缓步走到赵陵面前,深施一礼,抬起头时,已是一脸高深莫测状,“翁主,可能屏蔽不相干的人?” 赵陵狐疑的看了其一眼,不知道吴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转头道:“都出去。” “是。”众人答应一声纷纷退出,顺势将门掩上。 “说,怎么回事。” 吴亘一脸无奈,“翁主,你自是知道,我是魂师。魂师为人所厌,自有些提防手段。此人昨夜趁我入眠,潜入房中欲行不轨。 但他估计未曾想到,我梦中好杀人。幸亏醒来及时,未伤了其性命。原本想着今天向翁主禀报,未曾想翁主一早到此。” 赵陵眼睛有些发直,“既然如此,为何不把他送给府中管事。” “咳咳。翁主,王府重地,竟然让小贼轻松入内,传出去岂不是丢了王爷和翁主的面子,所以小的想悄悄处理为好。” “倒是有心了,不过无妨,此处乃内院,叫人带走就是,我堂堂锦春王府还怕人议论。”赵陵霸气说道。 很快,侍卫进来将那人抬到院中,仔细辨认,还真是王府门客。 一盆冷水浇下,那人幽幽醒了过来,双目呆滞,身体缩成一团,“好大的磨盘,疼死我了”反复就是这两句话,嘟嘟囔囔不停,俨然已是失了神智。 看着这怪异一幕,在场的人都有些后背发凉,有意无意离院中磨盘和吴亘远了些,就连赵陵也是轻挪了几步。 吴亘心中如惊涛骇浪,昨夜梦中的磨盘还真能杀人,如此一来,那自己岂不是躺着的人形杀器。幸好初霁离的远了些,没有被误伤。 往深处一想,吴亘额头汗水涌出,若是将来自己娶了亲,难不成还要分房睡,这这这,岂不是让新娘子守一辈子活寡。 夭寿了,这该死的古怪手段。老天爷啊,可怜我年经尚轻,把这本领收回去,咱不敢要啊。 看到吴亘脸上阴晴不定,赵陵还以为是他怕有人追究,安慰道,“无妨,此人入室盗窃,可见品性恶劣,正好被吴门客发现,也算除了一害。你随我进来。” 说着二人再次进屋,赵陵低声道:“你这到底是何种手段,如此厉害。” 吴亘此时已经平静下来,想了想道:“此乃磨盘大法,只不过只能自卫,不可外放伤人。” 赵陵皱眉在屋中踱了一圈,忽然转头道:“此法甚妙,必须外放出去,你可有何需要,王府定当全力提供。” 这狗屁的磨盘大法自己还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哪里知道需要什么。 吴亘心中哀叹,忽然念头一转,拱手道:“曾听黄理说过,雁鸣山上虬真人处,藏有不少典籍,倒是可能与魂术相通。只不过,其师虬真人敝帚自珍,不舍的给他人借阅罢了。” “哦,你说那个虬老头,他那里能有什么好东西,不过也罢,说不得触类旁通,能有助于你魂术大成。改日我带你上山就是,看他还敢藏私。” 吴亘心头暗喜,这箭矢符文的事看来还应在赵陵身上了。 第73章 幽魂未必倩女 车马辚辚,荒草萧瑟,一列车队向着远处大山行去。 吴亘抱着初霁,骑马走在队伍的后头。车队此行是前往雁鸣山,原本初霁可以坐在车中,可她却坚持与吴亘坐在马上颠簸。 随手从路边摘了几根狗尾巴草,吴亘用草编了几只小狗,逗弄着初霁。草上的绒毛弄痒了初霁,女孩咯咯直笑,清脆的笑声传出老远,惊起了藏于蒿草中的兔鸦,惹得马儿连打了几个响鼻。 初霁已经适应了观夕城的生活,每日里如疯丫头一般,在王府院子中到处乱蹿。守门的侍卫看见,也并不阻拦,反而叮嘱她不可跑的太远。 王府里已经传开,这个小丫头很可能被册封为贵人,没有谁此时会找不自在。加之初霁伶俐聪慧,倒是让不少人真心疼爱。 吴亘没想到赵陵动身会这么快,自从上次诓她可能雁鸣山有辅助魂术的手段,不日赵陵便遣人传话下来,过几天她将专程赴雁鸣山一趟,定要让那虬真人交出所需典籍。 如此急躁,倒是让吴亘心起疑虑,为何对方会如此热衷于巫蛊之术。要知道,任何人沾上这种事,巴不得躲的远远的,赵陵的行为着实有些反常。 一个皇家子弟,迫不及待想得到巫蛊之术,想干什么。一想起这个,吴亘心头就是一股寒意。这漩涡太大太深,不是咱一个小中人能担的下来的。若不是有初霁册封贵人这个鱼饵吊着,吴亘此时恐怕早已溜之大吉。 此行一同前来的还有赵陵表兄张晴,一出观夕城,此人便钻到赵陵车厢之中再未露面。 原本吴亘隐隐感觉到其人对自己有那么一丝若有若无的敌意,但回到城中后就恢复如常,想来对方应是想通了,与一个中人较劲实是有些掉份。 就如癞蛤蟆觊觎天鹅一般,别的天鹅会心生妒意吗。无垠的天空方是天鹅的家园,癞蛤蟆只能呆在臭水塘中仰望罢了。 车子走了一日,需要中途休息,到了一处名为昌谷的小城,住入了城中馆驿。当然,赵陵及张晴自然会有城中官员另辟大宅供其歇息。 吴亘现在可不敢与其他人睡的太近,这些日子,一入梦中,那磨盘就扑面而来,而且越来越清晰,连石盘上凿刻的痕迹也都一览无余。 现在,可真的是吾梦中好杀人。 为了不伤及无辜,吴亘只得远远离着众人,找了后院一处看起来十分偏僻的屋子,准备住在这里。初霁呢,自然有赵陵的侍女带着。 转头吩咐人送些被褥来,驿长有些为难的看了一眼吴亘,伸手将其拉到一边低声道:“贵客,本驿站尚有空房,不如另挑一间为好,此屋多年未住人,有些不太干净。” 吴亘无所谓的摆摆手,“不干净打扫一下就是,此处幽静,我看甚好,就不用麻烦了。” “不是。”驿长紧张的看了一眼屋子,“贵客,是夜间这屋子里有些不太干净。” 吴亘此时是听明白了,不就是传言闹鬼吗,遂好奇问道:“上好的屋子,为何会有此等传言。” 驿长叹了口气,“倒不是传言,而是实有其事。贵客有所不知,此处后院是为官宦内眷所置,原本倒是一处清幽所在。 只是前几年,来了一队接亲的队伍,因路途遥远,新娘子就安排在后院安歇。可到了晚上,这个新娘子趁人不备,跳入了院中的那口深井。” 说到此处,驿长有些害怕的看了一眼院中那口井,心有余悸道:“关键关键是死时还穿着吉服,这可是大凶之兆。发现时,井边还留着一只红色绣鞋。自此,此地就不安生起来。” 吴亘一听,连忙问道:“为何大喜的日子寻了短见,难不成是不想嫁人。” “唉,贵客有所不知,后来才听说。这女子乃是一名中人家女子,其父也是做过县吏的。原本有一个情投意合的情郎,双方已订婚约。 可是有一个贵人看上了女子,欲娶其为妾,女子家人贪慕富贵,便撕毁了婚约,将女儿嫁与贵人为侧室。 这女子百般不从,最后无奈之下还是上了轿子,走到此地,眼见离家已远,越发想不开,便一头栽进了这井中。后来,在此住过的人都说,晚上地上常出现湿漉漉的脚印,吓的再没有人敢住进来。” 吴亘一听,不由一笑,为何都是如此老套情节,不以为然道:“流丸止于瓯臾,流言止于智者,这种事情往往空穴来风,越传越是离谱的。无妨,我军中出身,煞气重,今夜就住在此处了。” 心中暗忖,若是让我住在他处,你这馆驿以后还有没有人敢住进来还是两说。 “贵客”驿长还想劝解,却被吴亘挥手制止,只得叹了一口气,遣人送了些被褥过来。 一入屋中,四下冷飕飕的,积了一层灰尘。两个驿卒帮着打扫,可才扫了半间,一人指着墙角,面色惊恐,“这这这妈呀。”掉头如兔子般往屋处跑去。另一人一看也是一声娘嘞,便失了身影。 吴亘走过去一看,却是有一只女子旧鞋扔在那里,也不知是哪家内眷遗失在此。暗骂一声,吴亘将鞋子扔了出去,自己打扫起来。 晚上,吴亘躺在床上,很快安然入睡,倒不是他心大,实在是连鬼蜮都入过了,还有什么魑魅可惧。 很快,磨盘如约而至。静谧的空间中,暗青色的磨盘无声旋转,幽远古朴的气息扑面而来,显的颇为不凡。只是磨盘旁如鸽子般飞舞的几个银锭,越看越是别扭。 吴亘化作人形火焰,正围绕着磨盘观想。 忽然,虚无中传来一阵阵悠长缥缈的声音,似吟诵,似呢喃,似放歌,连自己本体的火焰也随之摇曳。 这倒是第一次出现如此异象,吴亘心神一振,四下搜索着声音的出处。可这些声音忽高忽低,缥缈不定,竟是无处不在,无处可寻。 无奈之下,吴亘只得作罢。突然发现,石盘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些晦涩的纹理。伸手轻触,度妄诀运转起来,四周出现了一个个人形轮廓,围绕磨盘缓缓舞动。 过了许久,吴亘方才明白,这些繁复的纹理,归根结底可用两字表述。一个是“镇”,一个是“裂”。镇即镇压灵体类的虚无存在,灭则简单了,投入磨盘中碾压化为齑粉。 吴亘心中狂喜,这是修炼度妄诀以来,自己创立的第一个魂师手段。以后再遇有什么恶灵入体之类,还怕他作甚。 世上的事就是这样,就怕瞎念叨。正欣喜间,忽然空间震荡起来,似有外物入侵。 吴亘立于磨盘旁,冷冷看着慢慢幻化成形的一个身影,甚至有意放松了些抵抗,任其进入。 一个女子的身影渐渐清晰,面色青白,长发披散,身上不断往下滴水。红色的吉服下,一只脚光着,另一只则穿着红色绣鞋,与屋子里发现的倒是一模一样。 女子伸出双臂,指尖上血肉模糊,指甲业已脱落。看着吴亘,女子口中鼻中不断流出浊水,迈步缓缓直来。每走一步,四下便变的阴冷一些。 “陪我,冷。”女子咕哝着,翻白的双眼死死盯着吴亘。 吴亘心中一阵懊恼,原来这驿长所说是真的,真有女鬼盘踞此地。此鬼戾气甚重,远超过问天宗遇到的残魂。那些残魂历经岁月,看着骇人,实则已是油尽灯枯。 “倒是如何陪你方好。”吴亘淡然道,并不惊慌。 磨盘在手,此处天下我有。 “入井,入井”女子凄厉的喊道,尖利的声音传来,让吴亘颇为难受。 “出门也不照照镜子,长的像个鬼一样,让我如何陪你。”鬼蜮中比这难看的都见多了,眼前这位看起来还顺眼些。若是打扮打扮,恐怕会有不少积年的素男奋身而上。 “不陪我,死。”女子忽然愤怒起来,身上汩汩涌出黄水,水势迅速蔓延开来,充斥着此处空间。很快,吴亘和磨盘被淹入水下,冷入骨髓的阴寒传来,竟似要将火焰冻住。 女子长发变长,如蛇般蜿蜒而来,要将吴亘束缚于其中。 “开。”眼见对手在自己的场子嚣张,吴亘大怒。幽暗的浊水中,忽然跃出一个金黄色的人影,右手高高托举着硕大的磨盘,姿态威武,如天神一般屹立于空。 若是在现世,此时当有雄壮音乐响起,方才能配得上如此英姿。 女子大怒,用力将头一甩,浊水翻滚起来,无数的长发如巨蟒般从水面飞出,向着吴亘扑来。 “宵小之辈,竟然嚣张如斯。镇。”随着声音,吴亘手中的磨盘陡然变大,扑天盖地而来。长发巨蟒与磨盘相撞,寸寸碎裂,但与此同时,磨盘也被水中源源不断的头发顶的摇晃起来。 “再镇。”吴亘拼命调动魂力,磨盘变的更大了些,周遭发出一圈圈的幽光,如水波涟漪,渐渐将女子头发压了下去。 女子自不甘示弱,大声嘶吼,整个空间都是其尖利的啸鸣。水面如沸了一般,无数的头发钻出,前赴后继向着磨盘发动攻击。 一人一鬼苦苦相持,竟是打了个平手。此处毕竟是吴亘的心神所在,天然有主场之利。渐渐的,女子颓势尽显。眼见无法拿下对手,身上的红色嫁衣飞出,转瞬间便大了起来。 飞到吴亘身前,嫁衣落下,竟是连磨盘带吴亘包裹了起来。嫁衣越裹越紧,空间渐渐光明尽夫,四下动荡起来,这是吴亘心神撑不住的征兆。 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吴亘心中动了狠劲,再也不吝魂力,度妄诀运转起来,嫁衣包裹一点点鼓起,如同怀胎十月妇人的肚子。 女子的脸色难看起来,眼中不停流下血水,显然也是撑的十分辛苦 忽然,嫁衣四下炸裂,布条四下飞舞,落到水中即消失不见。磨盘再次现身在女鬼面前,脱离束缚后急速膨胀,巍巍如山岳,一眼竟然看不到边。 “再镇。”吴亘的声音响起,磨盘轰隆隆从天而降,将女鬼死死压在下面。 过了许久,四周终于安静下来,无尽浊浪与长发俱消失不见,只有一个小了不知多少的人形火焰在磨盘上缓缓摇曳。  第74章 井幽幽,恨因谁 吴亘紧绷的心松了下来,终是把这个女鬼镇压,一番操作,几乎耗尽自己魂力。 未曾想这女鬼执念如此之深,想来生前神魂亦是不凡,加上磨盘大法运用还不够娴熟,颇是费了些功夫。 伸手将一个小小的人形从磨盘下拎了出来,正是那个女鬼,此时的她摇摇欲坠,弱小的可怜。看了一眼其依旧狰狞可怖的脸,吴亘顺手将她扔进了磨盘的石眼中。 女鬼一入其中,磨盘便转动起来。看着渐渐没入磨眼中的女鬼,吴亘默默叹息,也是个苦命人,落了个如此下场。可若不将其除去,又有多少人在此遇害。 随着磨盘一圈圈转动,一丝丝光华从磨盘下飘逸出来,女鬼的身形渐渐透明,半个身子已经消失不见。 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这是哪里,地狱吗。” 吴亘心神一动,赶紧将只剩下一半的女鬼从磨盘中拽了出来,“你是谁,为何在此害人。” 此时,女鬼脸上的戾气消失,有些迷惘的看了一眼吴亘,“害人,害什么人,我只是想找到张晴。只可惜,他竟然再未回到此地。” “张晴,哪个张晴。”吴亘心里一咯噔。 “自然是艮山门的张晴,你可是认的他,他在哪里。”女鬼忽然激动起来。 “认倒是认的,只不过你与他到底有何纠葛,为何怨念如此深重。” 女鬼脸上再现青色,恶狠狠道,“快告诉我,他在哪里。”作势欲扑上来。 吴亘伸手将其捉住,“好好说话啊,否则把你再扔到磨盘中。你已是油尽灯枯,不想就此消散。” “呜呜,他将我杀死投入井中,难不成还不能找他吗。杀人偿命,自古都是天经地义。” “张晴杀了你?那被你害死的人呢,若不是今天我有手段拿你,是不是也要被你杀死。冤有头,债有主,你滥杀无辜,岂不是也该被灭。” “我杀了人?我杀了人,呜呜”女鬼忽然惊惶起来,啼哭不止。 “少来这套,你的命是命,他人的命不是命,谁又没有爹娘妻子,说说,你与张晴到底是怎么回事。”吴亘大声呵斥,倒是止住了女鬼的哭泣。 抽抽噎噎间,女鬼将他与张晴的恩怨一一道来。 原来这个女鬼生前名叫被看,虽然是个中人,却也是官宦人家女子,这倒是与驿长所说一致。有一日,她与订婚男子在外游玩时,恰好遇到张晴。 张晴一直尾随她到了家中,见到她父亲,直接亮明身份。 其人既是艮山门的弟子,其母亲与锦春王妃又是姐妹,如此尊贵的身份,直接把她父亲吓的跪倒在地。 想想也是,既是皇家亲戚,又是修行门派天娇,随便哪一个都能将这一家人压死。 张晴倒也直接,直言看上了他家女儿,想娶其为妾,并许诺若是此事能成,可将被看也收入艮山门,做一个逍遥自在的修行人。而且其父在官场也有庇佑,可谓两全齐美的好事。 被看父亲略一思索就答应下来,并派自己妻子去做女儿的工作。原本被看并不乐意做妾,可听到张晴那在凡人眼里天大的许诺,不由的也有些动心。就这样,半推半就间,被看答应嫁给张晴,毁了与其订婚男子的婚约。 到了迎亲的日子,张晴倒也亲自带人过来,给足了被看家面子。后来接亲队伍返回路上,就住于如今这个馆驿之中。入夜,张晴正按捺不住动手动脚,忽然门外来了一人,悄悄与张晴说了几句。 再回到屋中时,张晴面色有些阴郁。被看询问何故,对方却是笑言无妨。 二人倒是在馆驿中就入了洞房,虽然觉着有些不妥,可是想到这是迟早的事,被看也就从了。 事毕,被看瘫软在床上,浑身酸疼。张晴轻轻将其抱起,披上嫁衣,向院外走去。 原本还以为情郎有些特别的爱好,正满面羞红时,没曾想到了井口,自家男人却是给了她一个惊天霹雳。 原来,张晴为何会娶一个中人的女子,看上的就是被看神魂有异,可以作为修行炉鼎。原本想着回去后慢慢炮制,却没曾想有人让她死,既如此,那就去死。 说着不顾被看苦苦哀求,将其抛入井中。 被看冤死,一口怨气不散,化为恶灵,因骸骨在此,只能拘于此地。只要有男子入住院中,就要将其杀死,以解心头之恨。 听完被看断断续续的诉说,吴亘方才明白了其中因果。怪不得张晴不愿住于馆驿中,原来还有这种缘由。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若不是被看贪恋富贵长生,又怎能答应张晴求婚。死了之后,怨气无处发泄,又平白害了多少无辜之人。 如此说来,今天遇到自己,也是咎由自取,倒不是如驿长所说那么无辜。 “张晴害你,你害他人,你又与张晴有何区别,莫要觉着冤屈,那死于你手上的人,其冤屈又当向谁诉说。 你说去寻张晴复仇,既然知道对方是艮山门中人,又岂没有防护手段。你连我都打不过,又怎能杀得了对方。笑话。”看着对方犹有不忿,吴亘呵斥道。 女鬼一愣,犹豫半天方才颓然道,“罢了罢了,既然杀不了张晴,再留在此地恐怕又要化为厉鬼。还请大人动手,再不用留在这肮脏世间。” 吴亘叹了一口气,“我说如果,如果有机会我自会帮你复仇。我自不是什么善人,只能说尽力而为。若是做不到,那也是没法子的事。” “不管成与不成,被看谢过大人。”说着,便毅然转身走入磨眼中。 看了看对方心如死灰模样,吴亘轻轻推动磨盘,被看,渐渐消失不见。 等醒了过来时,天色已经大亮,吴亘身子困乏,昏昏沉沉,昨夜与被看相斗,耗了不少魂力,没有个几天是难以恢复了。 早上出行,干脆找了个马车,窝在其中睡了起来。就这样,走了两天,车队终于到了雁鸣山。 此山不高,环境倒是雅致,山路曲折盘旋,一路朝着顶峰延伸。虬真人早已从黄理处得到赵陵要来的消息,带了几名弟子早早候在山脚。 看到马车过来,虬真人赶紧上前相迎。此人倒是生的一副好皮囊,鹤发童颜,白须飘飘,从里到外写着修行人三个大字。 吴亘迷迷糊糊从车中醒来,正好看到虬真人和黄理在车边候着赵陵下车。帘子掀开,赵陵身披裘衣慢慢走了下来,身后张晴轻扶其胳膊。 “翁主驾到,让寒山亦是生辉,还请赶紧上山,喝杯热茶。雁鸣山并无其他物产,倒是这松针茶别具一格,到时还请翁主金口品鉴一番,以扬其名。”虬真人满面红光,言语颇为恭敬。 也难怪,这锦春王虽是皇家人,但此人颇好修行访道,手下集聚了一大批能人异士。若说在锦春郡,最大的修行门派是谁,当然是锦春王府,加上其人身份特殊,不由的不让虬真人慎重以待。 “呵呵,几年未到此地,虬真人倒是越活越年轻了,可见这雁鸣山还是养人的。好,就让本翁主品尝一下你的松针茶。”赵陵边说边打量着四周,显然没有把对方放在眼里。 “好,请翁主上车移步。”虬真人赶紧答应道,手往后一挥,示意几个徒儿带路。 “不必了,此处颇为清洌,景色亦佳,步行上山即可,本翁主也不是什么玉软花柔之人。”说着带头往山路而去。 虬真人一愣,狐疑的看了一眼黄理,这赵陵以往过来,都是匆匆坐车上山,从未见其有什么闲心赏景。今天此举,倒是让老头子心中有些打鼓。 黄理也是一头雾水,只得赶紧示意师父带路。 一行人边走边谈,倒也是闲适的很。 走到半路,在路边一处亭子中歇息时,赵陵忽然开口道:“虬真人,此次我带了一名新招的门客,你等不妨亲近亲近。”说着叫侍女把正靠在路边小憩的吴亘带了过来。 吴亘这两日萎靡不振,连话也少了许多,倒是让赵陵心中有些疑惑。 晃晃悠悠走到凉亭,一套客气话下来,吴亘感到眼前这个虬真人,虽然擅长符箓,却是本性老实了些,此行倒是可以借其手段,将箭矢上的符文复原。有此利器,不说别的,自己对上练气之人,也能多份杀力。 很快,一行人到了山顶。等到了待客厅,里面温暖如春,与外面宛若两个世界。 “咦,你这里倒是暖和的很,可是烧了地龙。”赵陵有些诧异,看着屋中一株含苞待放的桃树。 “非也非也,此处是小老儿贴了不少符箓,所以才一年四季如春。今日翁主到此,倒是吓的这桃树忙不迭开花,以示盛情。”虬真人脸上隐有得意,显摆了一下自己的手段。 “果然神异。我出去领略山景,吴亘,你与虬真人好好切磋切磋。”赵陵说着,制止了虬真人起身相陪,径自与张晴出了屋子,倒真是赏景去了。 屋中,虬真人看着吴亘,此时他就是再愚笨也是悟出来了,赵陵此行说不得就与面前这小子有关。轻轻一捋长髯,虬真人笑道:“吴门客年少有为,竟然让翁主亲自为你作伐,不知有何事相商。” 吴亘也不客气,看了看坐在虬真人身旁的黄理,掏出了一个残旧箭矢,“久闻真人擅长符箓之术,乃是此道大家,早想过来拜访。翁主此行其实有一事相求,就是此箭所镂刻符文,还请老真人将其再现于世。”说着将箭矢递了过去。 黄理此时方才恍然,狠狠瞪了一眼吴亘,当天夜里自己一口白玉菽都没吃上,喝的酩酊大醉,随口一说竟把翁主给惊动了。若是师父知道内情,还不给自己贴上十几道引雷符,活活劈成黑炭。 虬真人没有觉察到自己徒弟脸色,将箭矢接了过去,细细摩挲,良久方才开口道:“此符看着简单,实则画出极为不易。从其功效来看,倒有些像是一个小的法阵。 持箭之人以灵玉为媒,以气血催动,威能倒是大了许多。而且,最关键的是,此符如此设计,正是为了凡人所制。有此符在手,连修行人都得避其锋芒。心思倒是巧的很。” “老真人可能画出,翁主可等着回话呢。” 想了想,虬真人咬牙道:“给我三天时间,定然给翁主一个交待。”  第75章 咱做票大的 山头磐石,一壶酒,一盘枣,一缕清风而已。 吴亘与黄理坐在石旁,看着远处山景小酌。忽然,黄理开口道:“吴亘,此次翁主到此,可是受你撺掇。” 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吴亘神情有些萎靡,玩味的看着对方,“你认为以翁主的性格,可是受人撺掇的” 黄亘一怔,“那倒也是,翁主这个人看似柔弱,实则心有方圆。如今我师父夸下海口,可是骑虎难下。昨夜,他老人家一夜未眠,皓首穷经,仍是一无所得。 这上古符文看着简略,实则大巧若拙,极难破译。况且,上古天地与今时全然不同,译出尚可,但再造可是难上加难。” “黄兄的意思是” 黄理赧然道,“能否请吴兄弟奏报翁主,宽限几日。” “难。”吴亘摇摇头,“翁主看似宽宥,实则酷烈,顶多拖个一两日。再长了,黄兄你相不相信,翁主不得把你师父绑到观夕城。” “这”黄理脸色一僵,神情焦急,“那可如何是好,师父一人实是推演不过来的。” 吴亘猛的一拍石面,大声呵斥道:“那你还不赶紧去帮你师父,陪我在此喝风作甚。” “哦哦,马上去,马上去。”黄理忙不迭起身,慌乱间匆匆下山而去。 吴亘长出了一口气,拈了一个枣子入口,怔怔看着远处。 此次之所以如此急迫,逼着虬真人推演符文。除了一点私心,还有就是眼见着此间天地灵气复苏,逆气渐退,势必有更多的练气之人出现。 正如水从月所说,时间长了,终会出现修行人这个庞然大物,凌驾于万千世人头顶。他们手段繁多,身怀重器,慢慢就会脱离世俗,视凡人为蝼蚁般存在。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已是天地蠹虫,攫取巨大资源在身,却不反哺于天地。 虽然不能将其一棍子打死,也会有一些练气士泽被一地,帮助凡人。但从大的来说,人性本就自私,又有多少会舍得吐出所获,些许反哺又怎能抵得上凡人所失。 水从月弃练气而修武道,不就是想为天下庶人趟一条路出来吗。如今吴亘所为亦是,就是想让凡人手中有一些对抗修行人的手段,使其不敢太肆无忌惮。 世界上有些事,靠自律是万万不能的,只能暴力相争。 山路上传来初霁的脚步声,这些日子吴亘一直在恢复神魂,倒是初霁对自己照顾的多了些。 “哥哥,又喝酒,下山了,一点都不听话。”初霁气鼓鼓说道。 看着对方气愤到可爱的小女儿神态,吴亘连连点头,“初霁说的对,说的对,下山喽,正好看看那个白胡子推演的如何。”说着一把将初霁放在脖子上,嬉闹着下了山顶。 有时候,被人管着,也是一种幸福。 三天过后,虬真人终是没有破解出符文。红光满面的脸上,多了不少皱纹。 赵陵有些不耐烦了,终不能一直呆在山上吹风,便生了离去之意。 吴亘有些着急了,自己可是打着精进巫蛊之术的名头,把赵陵诓到此处。时间长了,以赵陵的性子,终是会反应过来的,到时候这虬真人还会如此用力吗。 靠人不如求己。吴亘想了想,便去寻了黄理,想翻看一下虬真人所藏典籍。 如此要求本是无理,若是平日里断然不可,这些典籍都是一个门派的立身之本,虽然虬真人并没有真正建宗立派,但说不得过几年人家心情一好,就建一个耍耍呢。 可如今情势,若不答应吴亘要求,说不得赵陵直接拂袖而去,还在不在人家地界混了。无奈之下,虬真人只得暗中嘱咐黄理,只带吴亘看一些基础典籍即可,那些品阶较高的断然不可让其发现。 于是,黄理带着吴亘,到了后山一处小楼。 进入楼中,里面是一个个的架子,上面摆满了竹简、木椟、经册,看的吴亘眼花缭乱。这符箓一道,也不是那么简单,仅仅一个画符,就包括符头、威仪、入神、符心、布气、符胆等诸多部分。 况且,每种符文实则是对天地大道的临摹,功用不同,所遵守的道则也不尽相同。若说有人可画出所有符文,那纯粹是扯淡,如真有如此本事,此人可谓已近神。 看了半天,吴亘越发茫然,如同孩童入了糖果铺子,不知挑拣哪样为好。 黄理微微一笑,“吴兄弟所求不过是箭矢锋利,这里有神符记、钤诀可供参考,其他如兴云起雷、催雪役电、止雨祈晴、炼度亡魂之类的倒是罢了。” 按着黄理所指,吴亘找到了两本经诀,果然这两册俱是基础入门之类的记载,一者介绍符箓由来,二者则是御兵之术。看了半天,加上黄理在旁指导,倒是明白了个皮毛,至于如何领悟,那就需要时日一点点磨砺。 原本想着将两册经册拿走,却被黄理断然拒绝,直言只可在此翻阅,万不能带出。 怏怏之下,吴亘私下找到了赵陵,“翁主,这虬真人不知何日方能推演完毕,咱也不能死守在这儿啊。不如借他些经诀,回去自行研读。如此一来,亦可不再受制于人。” 赵陵正在烦闷,早想着赶回观夕城中,闻听一乐,是啊,带回去就行了嘛。看到吴亘一脸难色,眉头一挑,“怎的,虬老头不借” 吴亘苦笑道,“这老儿倒不是不借,但只准在此观看,想那楼中有万千经册,什么时候能够看完,分明是想以此拖延时间,掩饰其无法破译古符的窘处。” “是吗,他虬老儿莫不忘了,若不是我父亲允许,他能在这雁鸣山落足。笑话,能给他的,也能收了回来。真以为能画几道符,就不把王府放在眼里了吗。明日,咱就去借这些经诀,我看他给还是不给。”赵陵不屑道。 “得嘞,翁主,咱多准备几辆车子。今天我在楼中看了,所谓汗牛充栋,讲的就是此处。”吴亘兴奋道。 赵陵神色怪异的看了一眼吴亘,“难不成你想把虬老儿的收藏都搬空。” 吴亘讪讪道:“借一次也是借,借十次也是借,还得次次落人情,不如干脆一次把事办全乎了,做票大的,省得麻烦。” 赵陵走到吴亘面前,竖起了大拇指,“不愧是土匪出身,连我都想着只是借他个十几二十册,你却是要掘人家的窝,够狠。行,就依你所说,做票大的。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别扭。” 二人商议妥当,吴亘当即找了车队管事之人,空了五辆车子出来,又连夜下山找了五辆。 第二天一早,赵陵就叫黄理带队,前往借阅经诀。看着浩浩荡荡的车队,黄理还有些不明所以。等到了楼前,赵陵开口道:“吴亘,你且去挑选,选好了即可装车。”说着,找了把椅子坐于楼前,俨然督阵的架势。 “遵命。”吴亘一甩衣袖,推开看门的人,带着一帮人大步向楼中走去。 黄理见此情形,不由的惊慌失措,“翁主,这是何意。”连拦人边高声问道。 “何意,既然虬真人难以破解古符,那不如让本翁主亲自来干。我就不信,这寥寥几笔竟有何难。今天借你家师父一些经诀,他日再还。”赵陵霸气说道。 “不不不,家师昨夜已破解,现在不过是依着今时重新画符罢了,还请翁主再宽限几个时辰。”眼见拦不住吴亘,黄理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赵陵全然不为所动,理都不理身前的黄理。 “走。”眼见赵陵如此作态,吴亘心里有了底,带着人如狼似虎般冲进楼里。 “这个不错,带走。” “这个一看就是珍品,慢点拿啊,小心损坏。” 不一会儿,小半屋子的东西竟然已被搬上了车。 “慢着”声音从远处传来,虬真人健步如飞,从远处疾驰而来,身后还跟着通风报信的弟子。等到了近前,虬真人赶紧施礼道:“翁主,此符已经制出,还请停手罢。” “哦,真成了。”赵陵不冷不热道,伸手从其手中取过一枚玉壁,上面镂刻了一圈繁复的花纹。玉壁一入手,一股杀气从指间传出,赵陵不由的打了个寒战。 “还请翁主让手下住手。”虬真人额头的汗珠都冒了出来。 吴亘一见形势不对,急的直跳脚,对着停在原地等候命令的人说道,“快搬啊,翁主又没有下令,你你你,就说你呢,快动手。” 众人闻听,也是醒悟过来,自家翁主下的令可是搬东西,新的命令下来之前,还不赶紧动手,场面顿时喧闹起来。 “翁主。”虬真人急的额头青筋都暴了起来。 “咳咳,好,你们住手。”赵陵眼见老头儿要急,还是给些面子,毕竟是父亲的老朋友。 忙碌的一行人方才停下手来,看着一片狼藉的屋内,虬真人欲哭无泪,“翁主,可否将车上” “虬真人,我赵陵虽位卑言轻,就没有一点薄面,借一点东西都不成。”赵陵脸罩寒霜。 “可以可以,翁主发话自无不可。”虬真人擦了一把额头汗水,这回可是冷汗了。赵陵的名声他可是听过,比锦春王还要难缠,得罪了她,哼哼,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赵陵的面色缓和了些,“那好,请虬真人将这什么符细细讲解于吴亘,不得有所藏私,否则,我自会上山再借一次。” “一定的,一定的。”虬真人看了一眼仍在四下打量屋内、意有不甘的吴亘,心里恨死了这个少年,今天这场祸事,肯定就是此人招来的。 “这位吴兄弟,不如我二人找处静室,细细交流一下。”虬真人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此子着实可恨。 吴亘心里发毛,看了一眼赵陵,对方示意无事,方才随着虬真人到了一处房间。 当啷,虬真人将玉壁甩在吴亘面前,也不寒暄,“此符破解之后倒是简单,就是可用血气之力,击破灵气、逆气防护,乃是一种颇为低级的手段。 真不知道,翁主费尽气力,破解此种手段有何用,于修行人而言,简直是鸡肋一般的存在。” 吴亘一听,眼睛一亮,自己要的就是此物,“不知此符可有名号,还请老真人细细说来。” “此符用血气催动,不妨就叫血灵符。” 70 第76章 卖艺不卖身 屋中,吴亘与虬真人商谈良久。 别说,这老头虽然恼怒吴亘,但讲解起来却是事无巨细。为何如此,如何使用,讲解的清清楚楚。如此一来,倒是弄的吴亘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平白拿了人家那么多东西。 一晃一日过去,二人期间只是简单用了些餐,终是将这符文讲解清楚。 吴亘起身,对着老头深深施了一礼,「真人大才,吴亘感激不尽。」 虬真人傲然受了这一礼,面有得色,「话说,此符对于修行人而言并无大用,不知你费劲心机将其制出,有何意图。」 吴亘笑道,「唯让黔黎自保尔。」 虬真人一愣,「王爷为何突然如此看重黔首之辈了。」 吴亘朝天拱拱手:「翁主仁慈罢了。」 「哦。」虬真人若有所悟,不知想到哪里去了,忽然开口道,「对了,此符虽然简单,亦有缺憾。」 「什么缺憾之处。」 「此符承载之物需得十分坚固方可,一般的箭矢刀枪却是承受不住,我试了多种材质皆是不成,方才勉强刻在了玉璧上。若是兵器,需得以精铁为胎,以灵玉嵌于其中,方可使用。」 吴亘皱了皱眉,这精铁又当何处去寻,若是如此难制,那此符于凡人又有何用。 似乎是看出了吴亘的心思,虬真人捋须笑道,「精铁之事,并不难求,可谓近在眼前。」 「谁有精铁。」 「艮山门啊,这可是其门中特产,品质颇佳,甚至有他洲的人专程过来购置。」 「张晴啊」吴亘脸色有些难看。 赵陵此行颇为圆满,不仅破解古符,而且得了不少典籍,既然目的已经达成,不妨早日返回观夕城。至于黄理,难得回来一次,赵陵心情大好之下,给此人放了几天假,可以留在雁鸣山。 看着远去的车队,黄理一脸忐忑,「师父,如此多的珍藏典籍被夺走,实是徒儿识人不准,徒招此灾。」 虬真人捋着胡须,一脸高深莫测状,「无妨,那些都是基础经诀,山中多有备份。倒是这赵陵,对此古符文如此看重,难不成要自立门户。别忘了,锦春王是好修行之人。此女野心极大,徒儿啊,与其相处,当不远不近,务要小心啊。」 「徒儿晓的了,师父睿智。」 不提师徒二人瞎猜,吴亘在返回的路上,倒是琢磨起了如何取得精铁的主意。 直接向张晴索要,想什么呢,那厮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看来只有在赵陵身上想办法了,只不过,这位翁主素来精明,恐怕拿不出什么好价码,估计是不会动心的。 回到观夕城,吴亘着手整理从虬真人处带回的东西,越琢磨越是感慨古人智慧。箭矢上的符纹,寥寥几笔,但到了虬真人这里,就繁复许多。 按着虬真人所述,试着在纸上画了许多遍,可总是功亏一篑。在扔了第一千张纸后,吴亘长叹一声,难道自己一点画符的天分都没有。 七日之后,黄理赶回了王府,破天荒主动到吴亘门上拜访。看到双眼血红、神情萎靡的吴亘,黄理一脸促狭,「吴兄弟,诶呦呦,这是怎么了,几日不见为何如此憔悴,难不成遇着什么难事。」 吴亘有气无力道:「老黄啊,看来我是真画不了符,苦练多日,终是一事无成。唉,以后这画符之事,只有拜托你了。我听说翁主要制作符箭十万枝,工程浩大啊,辛苦了。」 黄理一怔,十万枝,要自己老命啊。画符也是要消耗精气神的,每日画十张符已是极限,这十万枝箭可是用自己灵气一点点镂刻其上,箭成之日,也就是自己陨落之时。 「吴兄弟,不要着急,师父就是想到事有不顺,方才遣我速速归来。画符之事,绝非旦日之功,须得勤修苦练,锲而不舍。还有就是,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画符亦需要专门符笔,运笔时注入灵气。若是没有灵气,武夫真气也可。师父为翁主大业,特赠符笔两枝于吴兄弟。再练练,再练练,我相信以你天资,不日就可画出血灵符」。 吴亘闻言暴跳如雷,一把抓住黄理的前襟,「好你个黄理,还有你那什么丘八师父,在山上时为何不说,害我这些日子茶不思饭不香,生怕耽误了翁主大事。说,你是不是有意的。」 黄理笑眯眯看着吴亘,轻轻拂开其手,「一报还一报,你夺了师父那么多经诀,难不成不兴我们稍稍收点利息吗。这不是送了两枝笔作为赔偿吗,吴兄弟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说着起身,临到门口时犹豫了一下说道,「十万枝箭,吴兄弟,就是把你榨干了也不一定能做的出来,三思。 还有就是,师父说了,当日陪在你身边的初霁,倒是对气息变化十分敏感,若不是她即将成为贵人,倒是你的一大助力,画符之时有她看着,成功的几率可能会大不少。」 看着黄理的身影,吴亘点点头,这小子虽然不太聪明,心眼倒是不坏。 既然有了符笔,一时半会画符难成,倒不如先找赵陵索要些精铁。为此,吴亘带上初霁,专门去拜访了赵陵。之所以把初霁带上,就是想让赵陵看在这个未来妹妹的面子上,不要过于刁难自己。 待见到赵陵时,吴亘把自己的想法述说了一遍,想着要上十斤精铁。 赵陵有些迷惑道:「巫蛊之术还要精铁,不都是雕个小人,做个布偶什么的吗」 「翁主有所不知,江湖术士之流法力浅薄,自然木人即可,可我所学杀力巨大,等闲之物不能承载其意,非得精铁方成。 想来以翁主的身份,若是用这巫蛊之术,定然也是了不得的对手,还是妥当些为好。」吴亘深深弯腰施了一礼,眼睛却是盯着赵陵鞋上的一颗明珠,嗯,这玩意值钱。 「行,前面业已做了这么多,也不差这最后一哆嗦了。不过吴亘,本翁主提醒你,事不过三。前次我送了你一块铜简,上面所载豆腐制法,就是那所谓的白玉菽。 其二,我从雁鸣山要来了符文之法,全盘赠与了你。这精铁之事嘛,你求人总得拿出点诚意来,总不能白白占我的便宜。」赵陵意味深长的看着吴亘。 占便宜,吴亘不由想到马车上的事,委屈道:「咳咳,翁主,当日在车上,可是您先」 「放肆,以往之事你烂也得烂在肚子里。明说了,这次精铁之事,你须得付出些代价来。你可知,一斤精铁足要百两黄金,这还是我与艮山门相熟的缘故。」赵陵忽然发怒,把屋子里的人都吓了一跳。 吴亘想了想,方小心翼翼答道,「不知翁主想要什么,只要是身外之物,都可以商量。」 「你还卖艺不卖身呢,我要白玉菽的配方,制作方法。」赵陵大声道。 「嗯」吴亘惊诧抬头,心中万千念头转过,看着赵陵不容质疑的神情,咬牙道,「可以,不过精铁要三十斤。」 「二十斤。」 「成交。」 赵陵愕然,「不再砍砍价了。」二十斤精铁虽然不便宜,但白玉菽可是能长期生钱的,吴亘这么快就吐了出来,倒是让她有些惊讶。 吴亘则是另有想法,这豆腐之所以卖的这么贵,全在于其是新生的吃食,而且是独家经营。若是有心人仿制,其实也没有什么复杂之处,还不如早早卖个好价钱。 二人商量妥当,各自欢喜,都觉着占了对方便宜。 在交出豆腐制作方法后三天,二十斤精铁到手。此铁一看就是不凡,黝黑的铁质上,隐有点点星光闪烁,放在阳光下,更是璀璨夺目。 精铁一般用于练气之人锻造法器所用,艮山门恰好占据了一处铁矿,可谓躺着收钱。 吴亘一面用符笔练习画符,一面还得想着如何将这精铁打造为箭矢,忙的不亦乐乎。 每日画符时,吴亘都要将初霁带在身边。果然,如虬真人所说,这小家伙对于气息变化十分敏感,虽然她并不知道符文含义,但符笔每次走势,气息运转是否顺畅,她却是一看就知。 这些日子,有初霁相助,吴亘对血灵符的感受也越来越深,自信不久就能突破。可未曾想到,最先画成的不是他,却是初霁。 这一日,吴亘画符间隙歇息。初霁闲的无聊,随手拿起符笔,唰唰唰,竟然画成了一张血灵符。虽然这道符几无灵气,连普通的纸都可承载,可毕竟是成了。 看到小家伙拿着符纸随意叠着小船玩,吴亘的脸都黑了,比不过虬真人,连个小孩子也比不过。 没办法,画符不成,吴亘与铁匠铺铆上了劲。找到城中最大的一家铁匠铺,借了人家整套用具,每日锤炼那二十斤精铁。可抡了上千锤后,锤子坏了几把,精铁却是丝毫未变。 可怜我们吴亘同学,继被虬真人坑了一次后,又被赵陵坑了一次。 这精铁岂是能用一般的火所能融化,须以专门的地火方成。 最后,还是铺中老掌柜实在看不下去了,带着吴亘到了城外一处谷中,此地竟然有一处天然的地火,佐以法阵,可以打造法器。毕竟王府中的修行人也要打造一些法器,所以城中岂有不备。 终于,在付出十倍价钱的情况下,吴亘打造出了三支铁箭。 铁箭一出,连掌柜的都啧啧称赞。此箭十分锋利,质地却是很轻,与普通的箭矢相当,这也就意味着,使用普通的硬弓也能射出。试射了一下,轻松射穿了卫军重骑的厚甲。若是弓的张力再大些,射穿五层甲不成问题。 湖边又开了第二家白玉菽的店铺,掌柜的听说是个外地人,可是看到王府的管家常在门口溜达,人们很快明白了其背后的东家到底是谁。 这下有趣了,两家都是与王府有关联的人开的,难不成王府之中也有内讧。一帮吃瓜的人纷纷在后面猜测,不时到两家转转,看看有何不同。 与吴亘的店铺相比,第二家明显出货量大了不少,价格也更便宜些,自然吸引了不少食客。 吴亘心中恨的直咬牙,这赵陵做事也太露骨了些,分明是想把自己生生挤死。哼,既然精铁已经到手,就别怪小爷使些手段了。 精华书阁: 为您提供大神苇原的《我是一个小卒》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76章卖艺不卖身阅读 第77章 血劲角弓鸣 「新鲜的白玉汁,醇香的白玉干,快来尝尝啊。」 清晨,清脆的女童声在湖边响起,路人无不纷纷侧目,好奇的向店中打量。 吴亘今天扔了拂尘,手中提了个竹酒舀,身前放了个大木桶。这些熟客轻车熟路走了进来,不知吴亘又出了什么新花样。 「此乃白玉菽磨浆成汁,实是玉之精华,每天一盏可纯骸净体,祛除秽气,要不要来一盏。」不错,这豆汁是用茶盏来盛,连一口都不够。 「这是什么,此乃焦玉。」吴亘解释着眼前的油炸豆腐。 「什么,这白玉汁味道苦涩,这位大人肤浅了。您每日饮茶,可有甘味。但凡大补之物,必味道涩中有苦,寓意苦尽甘来。来来来,给大人加勺蜂蜜。」 「对了,饮酒之时配上这白玉干,其味无穷呦。」吴亘大力推销着自己的豆腐干。 一时之间,食客蜂拥而至。没想到一夜间竟然出了如此多的花样,哪个不想先行品尝。 吴亘腰间系着围裙,如蜜蜂般忙的团团转。两个歌姬也是不得闲,一个忙着鼓琴轻唱,加一个还得帮着吴亘端盏送碟。只是这高山流水之间,眼前却如市井一般,显的有些违和。 初霁则在柜台收钱,自从跟了吴亘,也是沾染了些财迷性子,一分折扣都舍不得打的。 几番动作下来,小店生意再次红火,连另一家豆腐铺子的掌柜都亲自过来探店。 日子忙碌而平和,这边店中生意红火,那边血灵符的进展也终有突破。在初霁的亲身示范下,某一日,知耻而后勇的吴亘突然福至心灵,几笔下去,书写符文的纸四分五裂。 血灵符终成。 书写符文的纸由于是凡品,难以承受吴亘真气,所以寸寸碎裂。 哈哈哈,吴亘叉腰仰天大笑,嚣张的指着碎纸道:「初霁,你说你哥我是不是天才。」 初霁撇撇嘴,随手拿起笔,唰唰唰,连画了五个血灵符丢在桌上,扬长而去。 「你……吃我的,喝我的,还如此嚣张,反了你了。」吴亘嘟哝着,愤愤然再试一张,又是未成。 咚的一声,屋中桌子被吴亘踹倒在地,「连你也欺负我。」 虽然有些愤懑,但练习了多次后,终是能熟练画出血灵符,吴亘取出三枝精铁打造而成的长箭,手持符笔,久久未落下。 在箭矢上画符,就不是初霁所能为的了。毕竟这要真气贯于笔中,在坚硬的精铁上画出符纹,而且须一气呵成,中间不能停歇。否则真气外泄,符文不成,还会招致长箭损坏。 一滴汗珠出现在吴亘鼻尖,深深吸了一口气,吴亘凝神运气挥毫。起落之间,长袖鼓起,真气勃发。笔尖落于箭上,出现了细微的火花。 一笔而下,笔走龙蛇,动如渴骥怒猊,缓似清溪蜿蜒,力而不失,展而不夸,浮云蛟龙间,此符成。 初霁张大嘴巴,连她都看出了此符的不凡之处。 吴亘悬笔于空,长出了一口气,重重瘫坐在地上。果然,自己真气还是孱弱了些,不足以再支持另写一张符文。 历经多日,吴亘终是将三枝铁箭画好,又取出三块黄豆般大小的灵玉。这块灵玉还是从赵陵处讨来,代价嘛,就是白玉干的制法。 二人商量妥当后,赵陵面色含蓄,专门问道:「只是灵玉即可」 吴亘不明所以,「嗯,对啊。」 「哦哦。给他一块灵玉。」赵陵转头对侍从道。 没想到此事如此顺利,这灵玉修行人方可使用,历来是各洲各国管制的重要物资,市面上很难见到。 入夜,吴亘将灵玉安置于铁箭上,取出弓箭准备试一试。刚把弓拉 满,吴亘面色一变,血灵符好似一个漩涡,将自己的血气源源不断吸入。 吴亘赶紧准备将手中的箭矢摔落,可血灵符如毒蛇一般咬住不放,连甩几次也甩不掉。 箭身渐渐变红,一股妖艳的红光在箭头与箭身间流淌。所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就是吴亘此时的情形。 血灵符一旦发动,只有吸足血气后方才能够停止。吴亘脸上大汗淋漓,看着箭头的红光,匆匆跑到院中。 初霁眼见不对,刚要跟着跑出,吴亘大喊道:「不要过来。」 话音刚落,弦上铁箭应声而出。轰隆一声,铁箭势如奔雷,射穿院墙后仍去势不减,继续向前疾驰。 轰隆、轰隆……响声连绵不绝,铁箭穿过一个个院子的院墙,接连经过六七个院子方才止住去势,落于地下。 吴亘顺着墙上的窟窿向前望去,铁箭的威力竟然如此大,连破多道坚墙,若是再配以强弓,倒真是普通武者也能使用的大杀器。不过唯一的缺点就是,每射一箭,对血气的消耗也是颇大。 估摸了一下,使用手中这种普通张力的弓,吴亘自己也就是能射出四五箭的光景。若是特制强弓,虽然杀力增大,但带来的消耗也是剧增。 好箭。 吴亘心头暗喜,赶紧顺着墙上的窟窿,前去捡拾自己的铁箭。 刚穿墙到了隔壁院子,只见一个人正拎着裤子、目瞪口呆的看着墙壁上的窟窿,身后还跟着一个衣衫不整、发髻散乱的女子。此人吴亘倒也认识,每日见面都要打声招呼。 「打扰打扰,继续继续。」吴亘点头哈腰讪讪道。 「吴亘,你个缺德玩意,给我站住。」 不顾身后气急败坏的喊声,吴亘匆匆钻入第二个院子。 一进院子,一个女子坐在地上,生无可恋的摸着缺了一溜头发的头皮。估计正趁着夜间清静,吐纳天地灵气。不想天降横祸,秀发眨眼间失了一大块,脑门中间出现了一道峡谷。 眼见此景,吴亘不由头皮发麻,过分了过分了,连招呼都不敢打,就匆匆穿墙而过。 「老娘跟你拼了」女子声嘶力竭。 就这样,一连经过七座院子,身后跟了乌压压一堆人,吴亘终于找到了刺入石墙上的铁箭。 铁箭旁,有人正哆嗦着匆忙系着腰带,裤子湿了一大片。 看到吴亘带着一帮人奔了过来,惊慌道:「不至于,我就是内急撒个尿,犯不着又射箭又来这么多人抓。」 吴亘被一帮人团团围在一起暴揍了一顿,在做出承诺,以后这些人吃白玉菽打五折后,方才鼻青脸肿的返回自己的院子。 此次试箭,虽然引起一通风波,但吴亘对铁箭的效果还是很满意的。从此以后,除了近攻,自己又多了一份远击的手段。而且最重要的是,即使是普通的武者,亦能使用此箭,只不过有次数限制罢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吴亘心中越来越焦急,初霁贵人的册封一直未下来,难不成赵陵不守信用。按说不应如此啊,要知道,赵陵这个人虽然性子乖戾,但做事还是很讲信用的。 无奈之下,吴亘只得按捺下性子,每日除了卖豆腐,就是练功习武,打磨自己拳法刀法。倒是磨盘大法修炼的越发纯熟,上面的花纹日见清晰。 让吴亘奇怪的是,每到此时,心神间总有一阵阵涛声响起,恍惚有一个影子飞舞,凝神看去,却又看不清。 早晨,吴亘匆匆走在街上,拉着一辆驴车,上面装满了黄豆。 如今,豆腐店的生意也是越做越大,虽然有另一家铺子争夺客源,但架不住吴亘屡次推陈出新,各式做法层出不穷,甚至将发溲长毛的豆腐, 在冠以玉雪绒的名号后,竟然转眼就被一抢而空,也不知这些人吃了后会不会多上几趟茅房。 即使这样,吴亘也会解释说,此乃净体纯髓,排出体中微瑕,多拉几次亦可延年益寿。 前方走来一个男子,身着洗的有些发白的青衫,匆匆与吴亘相错而过。等卸了黄豆往回送空车,转入中人聚集的区域时,前面传来一阵吵闹声。 看热闹本就是人的天性,吴亘加快了脚步,走到近前一看,方才遇到的青衫男子正与两个人对峙。 这两个人吴亘依稀有些印象,应该都是王府的门客,不过却不属于赵陵手下,应是赵迁所豢养。 这两人一个面黄肌瘦,手中托着一个大钵,另一个则是玉面白袍,身挎一把长剑,脚下踩着一名中年女子。女子不断哀求,额头已经磕出血迹。 青衫男子呵斥道:「你二人想来也是有修为在身的,怎可随意欺辱妇孺,不觉着有些寒碜吗。」 托钵之人轻蔑一笑,「阁下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看着眼生。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观夕城。城中谁最大,锦春王爷,我等乃是王府门客。」 青衫男子闻言一怔,但仍是上前一步道:「既然是王爷门客,更应维护王府声誉,为何对手无寸铁的凡人动手。」 身着白袍的人冷冷道:「这等之人,竟然往我二人身上泼洒污水,不惩戒一二,怎能让他知道修行人的厉害。」 趴在其脚下的妇人连连求饶道:「大人,婢子实是不小心,真不是有意为之,还请大人宽宥。」说着用自己的袖子赶紧去擦拭白袍人的鞋面。 「舔干净,要不就赔百两金子。」白袍人大声呵斥道。 「一百两,金子」女子吓的面色煞白,恐怕这家人一辈子都不一定能攒下这么多钱,无奈之下,妇人只得俯下身子。 「慢着。」青衫男子走到女子身旁,欲将其扶起,可对方却吓的趴在地上动都不敢动。 无奈之下,青衫男子只得在身上摸索半天,摸出了五两碎银子,递给白袍人,「你这鞋子即使是玉蚕丝所制,也值不了百两金子,何苦为难一个妇人呢。 况且,只是泼水时不小心溅到鞋上,又何必如此咄咄逼人,擦干净了就是。我这里有些银子,还请拿去,今日事就此罢了。」 托钵之人呵呵一笑,「你又算哪根葱,跑到这里装模作样。若不是看在同为修行人的面子上,早已连你也收拾了。快些离开,省的受皮肉之苦。」c 青衫男子似乎也被激怒了,「若是我不离开呢,难不成你二人还要下杀手。」 「看来碰到个不识抬举的夯货,那就让我二人领教一下阁下的手段。」白袍人退后一步,从身上抽出长剑。 唉,叹了一口气,青衫男子从包裹里拿出一节竹剑。 第78章 替王爷除佞 吴亘将驴车停于路边,饶有兴趣的看着三人。 因着锦春王的缘故,观夕城可谓全郡中异人聚集最多的地方,异人与凡人之间的矛盾也是最为凸显。 这些异人都至少是中人,对于庶人尚且不提,就是对上普通中人,也是狠厉有加。 刚开始的时候,吴亘还暗戳戳管上一些,但时间长了,此种情形实在是太多了,难不成还能把整个王府都打一遍,渐渐也就疲沓了。没想到今日又遇到一个这样的人,不免产生了兴趣。 白袍人长剑一抖,身旁又出现了四把长剑,剑尖皆是对向了青衫男子,也不知其中哪把是真身,哪把是幻剑。 「死。」白袍人低喝一声,五剑齐发,除了手中剑外,其它四剑也如小鸟一般,嗡鸣声中,分别从不同方向攻向青衫男子。 青衫男子面色凝重,眼前这个人看起来轻佻,但手底下的功夫却是不弱。双眼精光一闪,竹剑横着一扫,将刺向自己肋部的一剑斩落。 其余四把长剑顿时消失,被斩落的剑匆匆回到白袍人身边。其人脸色惊诧,「你竟然能看穿我幻剑的虚实老罗,上。」 姓罗的托钵人举起手中铜钵,钵中黑雾缭绕,一道黑光射向青衫男子,后者身形一滞,面色有些痛苦。 白袍男子目睹此景大喜,剑锋一振,咬牙切齿就要再次上前,今天非要把这个半路出来装好汉的家伙好好串个糖葫芦。 「呃。」长剑刚刚递出,就只见对方竹剑已至自己额头,一时间白袍人有些错愕。 原来,姓罗的手中铜钵被人撞落在地,黑光登时偃旗息鼓,青衫男子身体恢复自如,一剑前出制住了对方。 几人转头一看,只见一人正拼力拉着驴,口中不停嘟囔道:「说你是驴脾气还不信,不就是蹄子沾了些泥吗,犟脾气上来就乱尥蹶子。 你看,要是踩着了屎壳郎臭虫也就罢了,若是踩着了小朋友,人家岂不找你拼命。」 方才吴亘拉着的驴突然蹄子一抬,正好将姓罗的手中铜钵给踹落在地。 「混蛋,你干什么。」姓罗的破口大骂,赶紧去捡掉落于地的铜钵。 「吁。」不知何故,驴子忽然受惊。 吴亘手中缰绳一松,驴子猛然向前窜去,将地上的铜钵踢出老远。 「你……」姓罗气的脸色煞白,一掌劈向驴子。 刚一伸手,胳膊就被吴亘抓住,「大爷大爷,息怒,这畜生平日里所用饭盆倒与你这钵一般无二,估计以为您与他抢饭碗,所以有些生气。」 「放你的狗屁,你家驴子是人啊,吃饭用钵。」情急之下,姓罗之人挥拳向吴亘打来。 「大爷有所不知,这犟驴与您一样,这些日子越发像人了,吃饭非用饭盆不可。」吴亘赶紧紧紧抱住姓罗之人。 姓罗的还想挣扎,那边青衫男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赶车的也忒损了些,把人家比作畜生。 眼见姓罗的还想还手,吴亘眼睛一瞪,「别给脸不要脸啊,告诉你,小爷平日时最擅长的就驯驴子,惹恼了我,就把对付你兄弟的手段用在你身上。」 「小子,你找死。」姓罗的愤懑至极,横肘向着吴亘肋部撞来。他一身本事都在这钵上,拳脚功夫有,但却稀松的很,此时也是被逼的没办法了。 吴亘脸色一沉,「人要练,驴要鞭,我看你是铡刀下伸驴头,找死。今天不好好炮制一下你,恐怕不知道规矩。」 说着,一把托住对方臂肘,往后一拧,姓罗的惨叫一声,胳膊竟被生生卸下。 吴亘不依不饶,顺手又将另一只胳膊也给废了,一脚将其踹倒在地,劈头盖脸用鞭子抽了起来。 姓罗的双手无法使用,只能在地上惨呼连连。 眼见对方没有停手的意思,此人心一横,口中喃喃自语,拼力打破挂在腰间的一个葫芦。从葫芦中冒出一股黑烟,化作一个骷髅头,向着吴亘扑来。 此物一出,见者无不感到一股寒意,就好似遇到天敌一般,神魂不由一阵颤栗。 吴亘恍惚了一下,面色稍变,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对着地上的人奋力鞭打,「让你作妖,让你弄鬼。」 姓罗之人也是一愣,这只恶灵虽然收来不长,还未温养成熟,但对付一般人还是措措有余。中了此鬼,神魂被吞噬,只能成为活死人。可看着眼前这人,似乎一点反应也没有,奇了怪了。 吴亘自然是中招了,不过磨盘大法这些日子可是又有精进,这恶灵此时还在磨盘中苦苦挣扎呢。 鞭子如雨点般落下,姓罗的连声求饶,可是吴亘无动于衷,专拣柔软之处抽打。不一会儿,姓罗的声音渐小,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眼见此人已废,吴亘猛一转头,一脸凶神恶煞模样,看向那名身穿白袍之人。 周围人都被吴亘的凶残所慑,见状不约而同往后退去,就连手持竹剑的青衫男子也不由的退了一步。 「吴……吴掌柜,我也是王府的,自家人哪。」身穿白袍之人虽然叫不上吴亘名字,但却是去过他店中的,眼见对方恶狠狠走来,不由吓的三魂飞了两魂,赶紧挑明身份。 「屁,我闻锦春王一向爱民恤物、惜老怜孺,怎会允许如此恶徒进入府中,定是冒了他老人家的名号,来此为非作歹。我吴亘食王爷之禄,当护王爷之名。今天不好好教训一下你这恶徒,岂不是对不住王爷恩遇。 那个耍竹子的兄弟,看住此人的剑,我来好好收拾一下这个欺凌妇孺的白皮狼。」吴亘说着把袖子挽起,抡着鞭子劈头盖脸抽了上去。 白袍之人不是不想反抗,可手中剑刚要发动,就被竹剑斩落。 吴亘骑在其身上,下手没轻没重。很快,此人一张小白脸如裂纹的瓷器,布满了鞭痕,在地上翻滚着哀嚎。 青衫男子皱了皱眉,面有不忍,劝阻道:「这位兄台,适可,万一把人打死了就不好了。」 吴亘转头大声道,「唉,这位耍竹子的老哥,你有所不知。王爷最恨有人冒他名头,坏其名声。 这二人光天化日之下,让王爷背上个欺凌黎庶的恶名。我素来刚正,既然身为王府门客,非得好好惩治一番才行,替王爷除佞。打完后,还要将这二人扭送王府,以示王爷清白。」 「可」 「没什么可不可的,来,过来抽几鞭子,果然打畜生还是鞭子爽利。」 青衫男子连连摇头,每一鞭子下去,其嘴角就踌躇一下。 打了一会儿,吴亘感觉有些累了,「这位大姐,要不也打几鞭。」转头才发现,方才趴在地上的妇人早已吓晕了过去。 吴亘将奄奄一息的二人扔到驴车上,从旁边铺子里找了一张纸,唰唰唰写了几行字,意思就是冒充王府之人,欺压百姓,今后若再有人借王府名义为祸,这二人就是榜样云云。 沿着观夕城最大的锦官路,吴亘将二人拉到了王府。一路上熙熙攘攘,车上不知被围观之人丢了多少烂菜臭鸡蛋。那名青衫男子竟然一路相随,来到了王府。 吴亘直接跑去找了赵陵,只说逮到两个冒充王府门客的人,被自己给揍了,还请翁主发落。 赵陵出门一看车上的二人,嘴角不由的直抽。这两个人自己认识啊,自家哥哥赵迁手下门客,这下可好,那位大哥肯定以为是自己授的意。 想到此处,赵陵急急去寻了自己父王,既然这两人 已经被当众定性为假冒之人,那只能是顺水推舟,正好拔一拔王府的仁义名声。 赵迁闻听此事,当然是暴跳如雷,当即去寻自己父亲,诘问赵陵为何对自己手下动手。 却被赵长劈头盖脸一顿痛骂,责令约束自己那些狗仗人势的门客,再不可在外胡作非为,坏自家名声。若是再犯,就通通赶走。 赵迁一口闷气憋在心中,自然不敢找自己父亲和赵陵算账,自家这个妹子素来精明,从小到大就没有在其手上讨过便宜,只能把受伤二人送走。但那个叫什么吴亘的,哼,走着瞧。 吴亘一回到府中,就大门一闭,把初霁这个吉祥物摆在院中。心知恶了赵迁,对方说不得会使一些手段,有这个未来的妹妹在此,对方应该不会过于放肆。 到了晚上,院门忽然被人敲响,吴亘一个激灵,顺手就抄起了断刀。 把门打开一看,吴亘一愣,对方不是别人,正是白日里使竹剑的青衫男子。看到吴亘错愕的神情,对方微微一笑,「吴亘对,我名吕柯,乃是惠春王赵畀府中人,现追随翁主赵嫣,可容入内一叙。」 「哦哦,怪不得,我说今天你怎么敢出手阻止那二人,原来也是有后台的。」吴亘戏谑道,随手打开院门,此人能够出手阻止那两名门客,倒也是心地良善之辈。 等到了屋中,清茶摆上,吕柯拱手道:「多有打扰,今日夜间到此,一来是多谢出手相助之恩,二来实在是佩服吴兄弟的手段,借力打力之下,竟然将此事给压了下来。」新 吴亘哀叹道:「还是得罪了贵人啊,这不是闭门不出,以防有人报复吗。」 吕柯闻听劝解道,「我到此之前已经见过赵陵赵翁主了,据她说锦春王严令赵世子不得再起私怨,而且呵斥其严厉管束手下,不许再滋扰百姓。」 「算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不提这个,吕兄见过赵翁主,可为何事」对方竟然可直接面见赵陵,吴亘倒是有些好奇。 「哦,是这样的。」 吕柯便将自己到此的缘由说了一遍。原来,此事还与锦春王有关。 赵长素好修行,忽然提出办什么群贤会,就是召集一帮修行人在一起,相互切磋交流,一些门派、隐士,甚至宿儒之流的也被相邀。 除此之外,几个走动较近的王爷也接到了邀请。只不过碍于赵国法度,王爷不得擅离封地,所以各家王爷就派子弟带人前来捧场,这赵嫣就是其中之一,此人与赵陵素来相熟。 原本赵陵也将此事通知了大家,只不过吴掌柜醉心于店中生意,竟忘的一干二净。 第79章 你的心就不痛一下下么 观夕城城西十里,有一峰名为招鸾。此峰是这一片群山最高峰,如烽燧般守护着观夕城安危。 山势初始陡峭,越往上走则越是平缓。靠近山顶,却成了一面平台,沿着山势渐次升高,天然分成三阶。平台中间有一潭清泉,顺着山峰而下,渐次汇聚成一流飞瀑。 此峰是锦春王的私产,耗费颇多人力物力,在山顶、山腰处修建了不少屋宇,间杂坞堡之类的存在,至少容上千人以上不成问题。 此时,吴亘正坐于山顶平台最下方一排,抱着初霁神色肃穆,对着桌上的琳琅蔬果、精致肉脯虎视眈眈。二人各不相让,奋勇拼杀,不时招呼送菜的侍女调换空盘。相较其他人,倒是这一桌显的热闹了些。 平台上,锦春王赵长的群贤会已经进入第二天。 赵长及几位王爷子嗣,以及封地的郡守之流,坐在了最高一阶上,正相互举杯,点指着场中。 第二阶则是所谓的诸贤,这些人着实有些五花八门,有的身披鹤氅,飘飘然有神仙之资。有的长相怪异,睥睨傲视四周。更有位老朽,当场做了篇招鸾赋,引来众人一片叫好声。 第三阶则是观夕城就近的一些散修,门派之类,得王爷如此厚遇,也是来到此地。自觉面上有光,遂频频上前敬酒,相互走动颇多。 此次群贤会,原本吴亘作为一介武夫,并无资格参加。君不见那一路护送赵陵的向起,此时还在吴亘旁边的台下护卫,只能看着美味佳肴咽着口水。 考虑到初霁即将可能成为锦春王的「女儿」,所以连带着吴亘也沾了些光。 可怜初霁从未见过如此多的美味,早已是眼花缭乱。从入座开始,嘴巴就没有停歇过。大吃特吃犹不满足,过惯了苦日子的她,如松鼠般将那些蔬果拼命往身上塞,衣服鼓鼓囊囊的被撑大了几圈。 吴亘发现,那吕柯竟然也坐于第二阶。只是与身边其他人相比,略显寒酸,显的有些不合群。 「诸位,今日群贤集聚于此,不妨展示一些手段,以彰我修行道之昌盛,亦可互通有无,采撷众长。诸位意下如何。」赵长手持青樽,起身对着众人道。 「王爷讲的是,如此盛会,怎可没有奇术下酒。」 「正是,正是,来来来,快快施些手段,也让大家开开眼。」 一帮附庸之人纷纷鸹噪,无不想着在贵人面前露个脸。 坐在第二阶的一个鹤发童颜老者站了出来,先是对着赵长施了一礼,「今日王爷盛邀,我苍松子就先抛砖引玉,博大家一笑。」 说着从树上折下一根枯枝,拈在手中四下展示一圈,对着其轻轻吹了一口气。只见枯枝上冒出几个蓓蕾,慢慢涨大,萼叶张开,竟然开了几朵鲜艳桃花,「如此夭夭之桃,正好献于王爷」。 「好好好……」 众人喝彩之声不绝,花花轿子谁不会抬,老者也面露得意。 「好。」赵长一锤定音,「来人,赏玉如意一把。」第一个出来响应自己,自然赏赐要重一些。 老者双手接过,又感谢半天,举起如意团团向众人展示。 「王爷,且看我天赋手段。」一个满脸蜡黄的男子跳了出来。此人站在场中,鼓腹微鸣,从其口中喷出一个个黄色圆环。这些圆环停在空中,不断变换,最后竟然成了一个大大的贺字。 此举亦招来一片赞许声,赵长则是赏了此人一块青色圆形灵玉。 正在大快朵颐的吴亘一楞,此灵玉看着与赵陵给自己的大不相同,难不成…… 转头四下打量,没有一个相熟之人,吴亘只得悄悄来到吕柯身旁,「吕兄啊,有个事请教一下。」 「请说。」 吴亘从身上摸出一颗黄豆大小的灵玉,「吕兄,这可是灵玉,为何与方才王爷赏赐的有所不同。」 吕柯瞟了一眼,从自己身上也摸出一块灵玉,与吴亘的相比,也是圆形,虽然仍是青色,但明显色泽光润许多。 「你手中的自然也是灵玉,只不过是最末等的。吴亘你恐怕对修行界的有些规矩还不是很清楚。这修行之人,所用的东西多为奇珍,很多是可遇不可求。所以,相互之间多是以物换物,各凭眼力。 但有时候,若是没有对等之物又当如何,所以便有了灵玉一说。如同世间的金银铜一般,这灵玉也有等级之分,分别为棘玉、爰玉和瑶玉。 为了携带方便,便将灵玉做成圆形模样,重约一两,方才王爷所赏赐之物就是棘玉。你手中的亦是,但却是散碎的棘玉,灵气最易流失,不值什么钱的。」 闻听此言,吴亘如五雷轰顶,呆坐在当场。 怪不得当日赵陵神色如此奇怪,自己本只想要三枚灵玉,竟然又大方的赠了一枚。原来是欺负自己不识货,白当了个冤大头。 心中暗暗滴血,我的白玉干配方啊,竟然卖了个白菜价。赵陵,欺人太甚。 看到吴亘神色不渝,吕柯赶紧安慰道:「吴兄弟倒不必沮丧,虽然你这棘玉已碎,但在俗世仍是十分难求,倒也能卖些银子的。」 「哦,还请吕兄指教,这灵玉倒是如何与金银折换。」 「嗯,这么说,原本一枚品相正常的一两棘玉,可换百两金子。一两爰玉可换十两棘玉。最为稀少的瑶玉,标价是一两可换百两爰玉,但实质上绝无可能。瑶玉极为稀少,很多人都藏在手中,舍不得拿出交换。 而且最关键的是,这些年随着灵气复苏,练气士增加,这灵玉的价格又有上升,拥有的人更不愿意出手,只是为了静等升值。你别看王爷方才只赏了一枚棘玉,放在手里可是越来越值钱的。」吕柯眼中也露出一丝羡慕之意。 「那吕兄手中的这是……」吴亘小心的摸了措吕柯手中的灵玉。 「这是棘玉,乃是赵嫣翁主赏赐的。」吕柯伸手递给吴亘。 吴亘吓的一缩手,这等贵重之物,若是被自己给打了,得卖多少豆腐才能赚的回来,「那我手中这什么棘玉能值多少金子。」 吕柯皱了皱眉,斟酌了一下方才开口道:「此灵玉已是破损,就比如天价的玉镯子,碎成几块又能值多少钱。此物对于练气士来说已是鸡肋之物,对于凡人来说又是无用,若是遇上想要的人,能卖上个百十两银子也是有的。」 说到银子二字时,吕柯加重了语气,这还是怕吴亘过于失望,往高了说了些。 银子,竟然只能换到银子,自己给了人家可以生金蛋的母鸡,只换了几两碎银,吴亘心如刀绞。 赵陵,你堂堂翁主,如此诓骗一个未经世事的少年,你的心真就不痛那么一下下吗。 想到此处,吴亘霍然起身,一脸悲愤的看向正坐在台上的赵陵。 感受到吴亘的目光,赵陵有些疑惑的抬头打量,忽然看到自家父王正给人打赏灵玉,心中恍然,故意将脸别了过去。 眼见赵陵不理睬自己,吴亘气呼呼回到座位。初霁见他脸色有些不对,伸手抓了一个大白梨递了过来。 看到一块块灵玉被打赏出去,吴亘不由的一阵阵肉疼,如同一座座金山飞走。 正好此时,有一人站了出来,对着赵长施礼道:「王爷,此地名为招鸾,怎可无鸾。看我招一只鸾鸟,为此峰正名。还请哪位翁主舍一片丝巾与我。」 台上几名翁主各自看了一眼,并没有拿出自己的丝巾。倒不是不舍得,这女子丝巾岂是能随便予人的吗,此人是不 是修行修坏了头脑。 眼见要冷场,赵陵只得示意侍女递了一块红色丝巾过去,免得自家父王脸面不好看。 那人此时也醒悟了过来,赶紧上前接过,冲着赵陵深施一礼,「多谢翁主,看小人手段,定不负翁主好意。」 说着将丝巾折了几折,倒是形似一只鸟的模样。又取出一只笔,蘸了些朱砂水,轻轻在眼部的位置点了两下。 「嘿。」此人闷哼一声,渡了些灵气入内,这个丝巾折成的鸟忽然放出红光,渐渐涨大,化为一只大鸟腾空而起。鸟身通体晶莹,带着一些红色的血丝,随着其飞舞,嘹亮的鸣声也响彻山野。 大鸟拖着长长的尾羽,掠过山顶,又从众人头顶飞过,见者无不啧啧称奇。 此鸟惟妙惟肖,与真鸟无异,说不得今日过后,招鸾峰神鸟现世的传闻马上就会传了出去,接下来就是上报祥瑞、立碑记述此事,反正人家赵长王爷在此,种种神异自然应在其人身上。 眼见大鸟飞了过来,吴亘眼睛一转,低声对着嘴里含着半个果子,傻呆呆看着大鸟的初霁说道:「初霁,可能将那鸟引了过来。」说着用自己的手划圈比划了两下。 「我试试。」初霁有些不太确定。个子矮小的她干脆站在了桌子之上,向着大鸟不断挥手,「小鸟儿,快过来,有好吃的呦。」 大鸟的飞舞稍稍迟滞了一下,继续向前飞去。这下初霁不干了,把半个果子塞入口袋,双手向前一伸,好似抓着什么似的,用力往后一拉。 随着其动作,大鸟转了个弯,竟然向着初霁飞来。 施术之人不由的大惊,原本他想着让此鸟落于赵陵身旁,以示对方身份尊崇。可没想到,这只鸟突然不受自己控制,竟然掉头向着一个小丫头飞去。 在场的人有许多练气士,此地灵气突然扰动,自然逃不过他们的感应。不过这种手段竟然只是由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施出,不由的心生诧异,面面相觑。 施术之人见状,赶紧加大对大鸟的控制,可是此时感觉与其联系十分晦涩起来,有一股无形怪力正拉着大鸟飞走。与之相持间,大鸟已经飞到初霁头顶,轻鸣一声,落于其头上。 「噗」的一下,大鸟消失,仍旧化为一片丝巾。 眼见此种异象,众人议论纷纷,看向初霁的眼光也大不一样。这个小女孩所展示出的手段,让不少人心动不已,这是要对灵气多么敏感才能如此操控大鸟。 赵长轻轻捋着胡须,看向初霁的目光意味深长。 正在此时,有人大喝一声,「吴亘,你一介武夫,什么东西,怎么有资格坐在此处。」 第80章 战群贤 众人皆是一愣,向高台上看去。出声的不是别人,正是艮山门张晴。此人与赵迁坐在一起,二人原本商量着什么,忽然张晴暴起,指着吴亘发难。 吴亘也有些发懵,自己到此可是奉了赵陵之命,这张晴发哪门着邪火。看到赵迁老神在在的模样,心中恍然。 这个瓜儿子呦,又被人耍了,估计是赵迁看自己不顺眼,所以才支使这个脑壳有水的家伙给自己难堪。 这赵家兄妹二人,都不是省油的灯。 台下守卫的一帮卫军也竖起了耳朵,张晴这句话太拉仇恨了,你就是练气士再看不起武夫,也不能当着如此多的人说了出来,摆在桌面上。 赵长眉头也是一蹙,冷冷瞟了一下自家儿子和那个便宜外甥。 赵陵与吴亘对视一眼,以她之聪慧,怎看不出张晴是被人利用。自家哥哥当众给吴亘难堪,也是让自己有些难以下台,毕竟吴亘是自己带回来的,打狗还得看主人面呢。 吴亘懒洋洋站了起来,刚想开口。初霁却是忍不住了,抓起头上丝巾,用力一抛,原本轻飘飘的丝巾竟然直直奔着张晴而去。 小家伙才不管你什么贵不贵人,自己与哥哥不就是多吃了一些吗,竟然要被赶走。 「坏人。」初霁指着张晴大声道。 丝巾到了张晴面前,被其轻轻抓在手,随手揣入怀中。张晴今天其实是有些愤恨初霁夺了赵陵的风头,再加上赵迁撺掇,便忍不住挺身出声。 但初霁毕竟是未来的贵人,不好直接发难,只好给吴亘些脸色了。 吴亘轻轻摸了摸初霁的头,转头道:「武夫怎么了,武道亦是天地大道之一,又怎能在此没有一席之地。」 手点指着高台下的士卒,朗声道:「与他国拼杀,与异族死战,哪个不是这些武夫奋勇喋血。怎么,日子才平和了多少年,武夫就成了卑贱不入流的东西了。」 此话一出,台下正在巡逻值守的一帮军卒皆是脸色愤然。吴亘此举,倒是把一帮人拉到了自己一方,免得在此孤身面对「诸贤」。 张晴面色不渝,没想到吴亘竟然敢当场反驳自己。偷偷看了一眼赵长的神色,对方没有什么反应,遂放心道:「尊严来于实力,若是你不服,可敢与诸位大家切磋一下,证明你坐在此处的资格。」 张晴的话倒是引起了坐在高台上众人的共鸣,确实是,这些年武道逐渐沉沦,地位慢慢降低,遑论练气士、知者之类,就如天生具备异能之人,也渐渐看不起武夫。 这些人都属异人,重在一个异字,而习练武道的多是凡人,人人都可学,自然会被看不起。 还有就是,这些年与异族大战渐歇,各国纷争较少,武夫自然也不再被那么看重,地位下降也是必然。原本各地都还设有武庙,让先灵受后人奠飨。过了这么些年,这些武庙多有荒废,有的甚至直接改作他用。 世间事本就如此,世人皆功利,但凡失去价值,不论过往如何,多会被弃之于屋隅。 「自无不可,不知哪位肯赐教。」吴亘昂首道。按着以往,遇着此类事自己是能躲则躲,可今天事涉武夫尊严,高台上就自己一个武夫,自然不能退缩。 有些事,可以躲。有些事,是半分不能让的。 赵陵微微皱眉,面上却是不露声色。张晴讷讷,倒是没有开口。 「哈哈哈。」赵长此时站了出来,「如此也好,各展其长。既然是群贤会,稍稍切磋一下亦是趣事,只是不要伤了性命为好。 这样,比试三场,场中诸贤出三人,武夫亦出三人,就在此地比试。赢者可获三枚棘玉。」说着意味难明的看了一眼吴亘。 吴亘暗自苦笑,这位王爷是把 自己往火上架着烤啊。高台上的武夫就一人,不就是要自己连打三场吗,总不能叫向起上来帮忙。 既然如此,吴亘举步上前,向着赵长拱手道:「王爷,方才诸位展示手段,皆是有赏。初霁也小试神技,不知是否也有赏赐。」原本让初霁出手,就是愤恨赵陵诓骗自己,想着能不能从赵长这里找补些东西。 既然你要把我往火坑里推,那不出点血怎么成。 「也是,初霁亦是不凡。这样,两人皆有赏赐。」说着叫人给初霁和方才化出鸾鸟之人各一枚棘玉。 很快,赵长让人把第三阶平台清理出来,作为比试的场地。又布置了些阵法,免得殃及他人。 向起悄悄走到台边,低声道:「兄弟,多谢你为武人扬声,不如我上去打一场如何。」 吴亘心中明白,这是赵长存心要折辱自己。自己可是逼着赵陵,给人家硬塞了个义女,任谁遇到此事心里也不会太舒坦。这也是赵长为何一次也未召见吴亘和初霁的原因。 「不必,你若是出手,恐怕将来会有人对你不利。人家是冲着我来的,接着就是。若是真想帮我,寻一张强弓来。」吴亘今日只带长了铁箭,并未带弓,而且自己那张黄杨弓张力也太小了些。 「好,用我的,那可是营中最硬的一张弓,好好教训一下这帮杂碎。」向起冷冷看了看台上那些趾高气扬「诸贤」,不管以往有何恩怨,但涉此大义,凡是武者当同仇敌忾。 不一会儿,一只黑色的铁弓送到吴亘手边,黝黑的弓身,两头有狰狞虎头,一眼看去就气势逼人。 武夫对上修行人,最怕的是对方远攻,所以吴亘须得做好此类准备。 此时,对方相互谦辞下,也选出了三人。 第一人名为姚勇,出自艮山门。张晴父母都是门中长老,地位仅次于门主。既然张晴开口,自然得第一个站了出来。 姚勇走到台上,头须皆白,双手拢于袖中,看着吴亘摇摇头,「竖子,如此场合也敢大放厥词,真不知山外有人,天外有天吗,还不快快滚下去。」 吴亘手持断刀、背负长弓、身穿内甲,浑身披挂整齐,走到了场中,「皓首匹夫,朗朗乾坤之下,什么时候石头缝中蹦出你这么个人头畜鸣、逐秽而居之辈,狺狺狂吠。老而不死是为贼,讲的就是你这种货色。」 场中一片寂静。 风吹过高台,发出呼呼的声音,吹到山谷中却又折返回来,连吴亘的骂声也被带了回来,好似帮着吴亘嘲笑对面的老者。 这是什么地方,这里所坐的都是什么人,为何我会听到如此粗鄙的声音。 众人面面相觑,连赵长脸上也是愕然。 要知道,来这里都是一群如圭如璋、高情迈俗的雅人韵士,言语间辞致雅赡,举手抬足间尽显幽人之风。突然蹦出来这么一个粗人,让所有人都是一时错愕。 「粗鄙。」 「武人果然如此。」 「羞与此人同台。」 嘈杂声四起,一时之间群情激昂。 「竖子,今日不好好教训一下你,岂不是让同道耻笑。」姚勇气的胡子直抖,用手点指吴亘。 不待吴亘说话,伸手从袖中掏出一张一尺长的帛画,上面有吊睛恶虎模样。他此时也是怕了,唯恐吴亘再吐出什么不堪之词,早些出手了事。 左手持着画,右手双指在画的背面一指,口中轻喝:「去。」 震耳欲聋的虎啸传出,高台上刮起一阵狂风,一只白虎从画中跃出,刚跃出时如猫儿大小,很快身体随风见涨,咆哮着就要向着吴亘扑去。 可虎身刚刚成形,一只箭如黑色闪电般射了过来,正中虎 头。箭头所至,虎头崩裂开来,化为一片光斑消散。 长箭去势不减,直直刺入画中,长长的箭身竟没入其中不见。帛画颤抖不已,刺啦一声,长箭再次从画的背面出现,穿透姚勇的衣袖,巨大在冲力带着其人向后飞去,重重的砸在石台上。 石台上出现了一个人形大坑,姚勇躺在其中,已是人事不醒。 场中又是一片寂静。有些人还不明白发生了何事,探长脖子观望。 吴亘腿成弓步,仍保持着射箭的姿势。方才眼见姚勇拿出帛画,吴亘早已将弓持在手中,快速将画有血灵符的铁箭射出。其人可不是什么迂腐之辈,非得等对方施术完毕方才出手。 正所谓天下武功,惟快不破,那些繁赘花哨的手段,只能是自找死路。 张晴脸一阵红一阵白,没想到自家人第一个出手,竟然栽了这么大的跟头,不由怒道:「吴亘,王爷不让伤人,为何出手如此重。」 此话一出,就是在座的人都有些翻白眼,切磋切磋,只要不死就行,难不成两人还要春风和煦方可。 眼见无人搭理自己,张晴也自觉无趣,叫人将昏迷不醒的姚勇抬走。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有些无赖的少年,竟然有如此武力。 吴亘心中也有些惊奇,向起所赠硬弓,果然实力非凡。这一箭,足足耗去自己三成真气。 沉默片刻,在赵长的示意下,又有一人站了出来。 此人手持一个铃铛,上来先通报了姓名,原来叫什么罗元兵。冲着台上诸位贵人拱手道:「诸位大人,小的手段有些瘆人,还请见谅。」 「无妨。」得到赵长首肯后,罗元兵叫人抬了一个一人多高的匣子上来。大伙都是有些好奇,不知这罗元兵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匣子打开,一团黑雾飘了出来。罗元兵摇了摇铃铛,从匣子中站起一人。此人双目紧闭,脸色铁青,身上还穿着着残破甲胄。 「这是我从一处古战场挖出的一具古尸,秘药炼制而成,可谓刀枪不入,不惧水火,正是战阵与武夫厮杀的利器。」罗元兵边说边瞟了一眼吴亘。 吴亘的脸此时已经黑了起来,将先人尸骸炼制为法器,而且是战死军卒,此人当死。 「叮。」铃铛一响,古尸眼睛一睁,双目只是两具窟窿,恶狠狠盯向吴亘。 罗元兵往后退了一步,用手一指吴亘,「去。」 不由分说,古尸手持长刀扑向吴亘。 当的一声巨响,吴亘的手臂一阵酸麻。这具古尸气力之大,世所罕见。刀势圆转,断刀斩在对方胸口,却被反震回来。果然如罗元兵所说,古尸坚如精铁。 正在此时,初霁不知为何跑了过来。古尸一声不吭,挥刀向其斩去。 目睹此景,吴亘简直吓的三魂丢了两魂。 第81章 凿山 初霁脸上毫无畏惧,径自向着铁尸走去,一只手向前伸出,眼中俱是怜意。从小在荒陵长大,别人眼里狰狞无比的铁尸,在她眼里却是平常不过。 「夕照。」吴亘眼见二人接近,情急之下挥刀斩向铁尸后背,断不能让他伤了初霁。 寒风萧瑟,一道悲凉的气息在台上蔓延开来。 呜咽声中,山川恸情,草木悲噎,好似对英雄落幕的慨叹,就连天空也被灰黑色的云遮了起来。本是厮杀于沙场的悍卒,被人炼制为如此怪物,死后都不得安宁。 悲哉,愤哉。 断刀画了一道圆弧,罩住了铁尸。铁尸微微一滞,并没有回身格挡,生生以背受了这一刀。 咔嚓,铁尸背后裂开了一道口子,干涸的肉身露出,犹如老松虬皮。吴亘这一刀,竟然无法将其斩断。 吴亘一击得手,奋力纵跃,挡在初霁面前,生恐铁尸伤了她。 铁尸却僵在原地不动,空洞的双眼,死死看着吴亘身后的初霁。风大了起来,吹过高台,吹的众人衣袖猎猎作响。 「回去,别打了。」初霁有些怜爱的看着铁尸,柔声劝道。 两行褐水,静静从铁尸眼中流出。铁尸仰天大叫,干涸的口中却是发不出一丝声音。 罗元兵有些惊骇,这具铁尸竟然有不再听从自己指挥的征兆,赶紧摇动手中的铃铛。铃声如魔音般传来,铁尸渐渐平静下来,缓缓转头看向初霁,身体向前迈了一步,却又艰难退回。 初霁不顾吴亘阻拦,从其身后走了出来,走到距铁尸不到一步的距离,伸出自己的小手指,似乎想轻触其脸。 吴亘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实在是被初霁的举动给吓坏了,随时准备出手相助。 铁尸身体微微颤抖,轻轻后退一步,可最终还是停了下来。伴随着急促的铃铛声,身体如筛糠一般抖动,抗拒着铃铛的指令。 罗元兵的脸上渗出了汗珠,这具铁尸是自己年轻时从星落原上一处沙漠中得来,历经这么多年躯体竟然没有腐坏。带回来后仔细炮制这么多年,炼成了铜臂铁骨,无论对上武者还是练气士,都可以克制,可谓是自己的一大助力。c 锦春王正是看上了自己的这一本领,方才重金招募到府中。可今天不知为何如此邪门,方才那悲凉的刀意过后,又蹦出来个小丫头,铁尸竟然失去了控制。行此尸道本就有伤天和,一个不慎就会招致反噬,怎不让其揪心。 初霁的手指终是触到了铁尸的额头,铁尸缓缓单膝跪下,右手拄刀,左手握拳放于胸口,头颅缓缓垂下,就如忠贞的将士叩见主帅一般。 一柱白色的阳光从云层间隙间射出,圣洁的光辉罩在初霁和铁尸身上,四周飞舞着点点金辉,耀得让人眼睛发花。 一个眼神纯净的小女孩,身体微微前倾,神情认真的注视着眼前丑陋的铁尸。 狰狞可怕的铁尸,却如做错事的小孩般,跪倒在女孩面前祈求原谅。 金色的光点从光柱中升起,让这原本有些违和的场景,沐浴上了圣洁的气息。 目睹此景,吴亘心中忽然升起一股暖意。英勇将士,终是找回了自己的本心。 「魂兮归去。」初霁喃喃道。 铁尸缓缓起身,退后一步,留恋的看了一眼初霁,忽然转头死死盯住了罗元兵。 修炼多年,罗元兵从未遇到过如此情形,眼中满是惊骇之色,不由的连连后退。 铁尸的步子渐渐快了起来,最后竟是跑了起来,直直冲着罗元兵而去。 「是守墓人,救命啊。」罗元兵一声惨呼,掉头就跑。四周的人还未从方才的情景中回过神来,骤然遇此变化,皆是瞠目结舌。 很快,罗元兵便被铁尸追上,一刀砍倒在地。铁尸骑在其人身上,竟是舍弃了刀不用,一口撕裂了其喉咙,鲜血从其嘴边滴下,犹如恶魔现世。一拳拳砸在罗元兵头上,其人很快便失了动静。 直到此时,在场的人才反应过来。俱是有些手段的人,有的施火,有的放剑,一时间法术纷飞,法器乱舞,铁尸一声不吭的承受着这一切攻击。 终于,罗元兵的头被捶扁,铁尸再也承受不住攻击,轰然倒在罗元兵的身上,身上燃起熊熊大火。 四周弥漫着焦臭的气味,久久不能散去。 初霁眼中涌出泪花,抱着吴亘低低啜泣。依稀间,一个武将的身影在空中出现,看了初霁一眼,慢慢消散而去。 高台上一片安静,赵长的脸都要被气的青了,这个罗元兵自己是有大用的,那尸兵……却不想今日平白陨于此处。 刚想挥手叫人将吴亘拿下,可看到台下一帮军卒愤然神色,再看看伏在吴亘身上的初霁,眼神不由一动,「此事纯属意外,来人,将人抬下去,好生安葬。」 一帮人走上前来,却是不知道怎么收拾,地上只有残破的盔甲和一堆飞灰,竟然分不出是铁尸的还是罗元兵的,只能一起收拢了事。 做完这一切,场中人的目光重新落在了吴亘身上。从开始的不以为然,到连战两局皆胜,不由让众人心生忌惮。特别是罗元兵的死,更是让大家意识到,这种切磋,是真可能死人的。 第三场谁上呢,大家都是低头不语,犯不着为了一块棘玉而把性命丢在此地。 赵长的脸色有些不大好看,若是无人应战,今天这个群贤会真是贻笑大方,硬生生被一个武夫打的抬不起头来。 正在此时,赵陵忽然转头对身旁的女子道,「妹妹,听说此次群贤会,你也带了不少好手过来,不如请一人出来与吴亘一战如何,也好让大家见识见识他郡的风采。」 原本老神在在、坐山观虎斗的赵嫣一愣,心中把赵陵骂了千百遍,你家请来的人打不过一介武夫,便要扯上我。 赢了还好说,若是输了,损名声的就是我,而得胜的还是你锦春王手下,反正不吃亏。这个骚狐狸,从小到大就比来比去,不把我拉下水定然不甘心。 心里虽然不情愿,但脸上还是浅笑嫣嫣,「姐姐,我清河郡地贫人稀,哪里能与大郡相比。带的几个人皆是本领低微,上不了什么台面的。姐姐不妨另择贤能,比过这第三场。」 赵陵亲昵抓住赵嫣的手,「妹妹过谦了,我可听说,你的手下一入观夕城,就将两个欺压妇孺的修行人轻松拿下,其人本领自是了得。妹妹无需敝帚自珍,两郡交流一番,也是取长补短嘛。你看,我父王对此也是颇为赞同呢。」 赵嫣抬头一看,只见锦春王正面带微笑,冲着自己微微颔首,心中不禁哀叹,今天这破事怕是躲不过了,只得勉强道:「也罢,不如就让吕柯上场一试。不过呢,法术凶险,刀剑无眼,不如这第三场就比拳脚。」 赵嫣也是存了小心思,眼见吴亘刀与箭皆是威胁甚重,倒不如去了他的助力。若论拳脚,这吕柯也是不逊于他人,要知道,在其转为练气士之前,吕柯一直是以拳脚见长。 「可,正应如此。」赵陵自无不可,今天这吴亘拂了自己父亲的面子,倒是要好生教训一顿方好。 既然你与那吕柯相识,哼哼,那就让你二人相争。那吕柯也是,显摆什么见识,竟然告诉了吴亘灵石的秘密,正好一把收拾了,来个一箭双雕。 「吕柯,你上场去与此人一战,不带刀剑,只论拳脚。」赵嫣起身指着吴亘道。 吴亘与吕柯皆是一愣,怎么这第三场轮到两人对战了。吴亘看向台 上,赵陵抬着下巴,一脸挑衅的看着自己。心中顿时明白,又是这女人耍的手段。如此一来,岂不是让自己难做人。 眼见赵嫣亲自指派,吕柯无奈取下身上的竹剑,走到场中拱手道:「吴兄弟,得罪了。」 吴亘摇头笑道:「吕兄,寄人篱下,食人之禄,终是没有法子的。」 吕柯点点头,「清河郡有山名巘崎,我的拳法就名巘拳,今日只出一式,还请兄弟指教。」 「好,我的拳脚无名,却是取法于多位前辈,今日正好借吕兄威势,好好打磨一番。」 「请。」 「请。」 吕柯卷起衣袖,扎了一个马步,左手掌心内陷向前伸出,右手成拳收于腰际,身体一抖,一身拳意盎然可见。身体渊渟岳峙,犹如一座山岳巍然而立,一种厚重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吴亘眼睛微眯,吕柯果然不凡,举手之间皆挂着拳意。 深吸了一口气,吴亘右腿后撤一步,双手随意摆了个拳架,看着毫无气势可言,连方才与人相争的锐势也收了回去。山风到了其身边,竟然也小了些,再不敢在其面前鸹噪。 吕柯瞳孔一缩,对方的拳意竟然凝缩到了如此程度吗。听说世间有种拳法,招式拙朴,神意内敛,只有出手之时,才锋芒毕露,锐不要当,所谓的大巧不工、大象无形,讲的正是这种拳意。 二人同时起步,两个身影高高跃起,如两只巨鹰,挡住了云层中泄下的日光。 只不过,两人给人的观感却是绝然不同。 吕柯如一座山岳,轰隆隆向前平推,所过之处,皆是被撞为齑粉。而吴亘则气势不彰,杀意不显。 不过,与吴亘面对面的吕柯断然不会这么认为,在他眼中,吴亘如一把开山铁锤,直直向着自己砸来。铁锤虽小,亦可凿山。 「五重斩。」吴亘心中低呼一声。在与水从月临别一战时,已是能使出化一斩的招式,亦即第四斩。这么长时间以来,练拳不辍,厚积薄发之下,终是练出了第五斩。 原本一直想模仿赵嬷嬷那镇压一切的拳意,可与林若实相争时,却是被生生打回原形,一招落败。果然,无论多么高明的拳法,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 痛定思痛之下,吴亘还是放弃了赵嬷嬷的拳意,继而在攻字上下功夫。今日与吕柯一战,倒是可以一试修炼成果。 天空中响起了震耳欲聋的雷声,两个身影终于撞在一起。众人都被吓的一个哆嗦,就连台上的桌子,也是被震的抖了一抖。 一方是山岳,一方是重锤,不知山坚还是锤重。 狂风吹来,灰尘四起,遮蔽住了众人的眼睛。 第82章 鬼母九子阵 天空的阴云散了开来,温煦的日光重新洒下大地。几鹤排云,清光万里,极目四望,天宇高阔,不由的让人心神也亮丽起来。 吴亘靠在一块石头上,双腿毫无半分风仪张开,嘴角隐有一丝血迹,正肆无忌惮的看着远处美景。 吕柯坐于十步开外,亦是远眺茫茫苍野,「我这一拳如何,吴亘。」 「哈哈哈。」吴亘狂妄大笑起来,「不怎么如何,巘拳再怎么坚稳,又怎能敌的住我一式崩拳。 我这拳,取的是刚猛之意,出拳之人当心无所惧。一拳既出,心中无敌,拳锋所至,虽山岳凌顶亦一往无前。老吕,你起什么名字不好,非得应着我的拳法。」 吕柯也是大笑,「大言不惭,那为何你不站起来再战,缩在那里如同柴鸡一般。」 「哼哼,不服气,你过来打我呀。来来来。」吴亘伸着个脸,一副欠揍的模样。 二人互相挑衅,言语上俱不让着对方,却都是瘫坐在地打着嘴炮。忽然,两个人都是大笑起来。 「若是再逢,再战一次如何。」 「那是自然,如此对战,如饮醇酒,可谓醉人。」 「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二人惺惺相惜,好似经年未见老友。只是群贤会一别,不知又当何年再遇。 男人之间就是如此,酒肉之间未见真心,拳脚之下却有实意。 真正的朋友,始于志趣,敬于人品,久于岁月,无须日日厮混,无须俗利羁绊,远在天涯,亦近在咫尺。 不论这二人,台上倒是有些难办了,这二人交手,到底是谁赢了,终得有个说法才是。 赵陵与赵嫣对视一眼,目光间隐有杀气。 「姐姐,方才风大,倒是没有看清谁占了便宜,不如让二人接着打下去如何」赵嫣笑盈盈说道。 吕柯毕竟长了吴亘几岁,再打下去说不得真能赢了下来,到时狠狠踩一踩赵陵这个骚狐狸的臭脸。 「妹妹倒是有把握的很吗,打就打呗,不过若是没有点彩头,恐怕没有什么意思。我愿出鲛珠一枚,押吴亘胜。」说着从袖中取出一枚鸽蛋大小的珠子。此珠一出,在日光下仍是熠熠生辉,显然并非凡物。 旁边的张晴和赵迁闻听,也是来了兴趣,纷纷撺掇起来。 赵嫣无奈,只得取下头上玉簪,「此物乃是一件法器,以灵气催动后杀力极大。呦,我忘了,姐姐却是不能练气的。算了,我还是换一样。」 赵陵微微一笑,「无妨,即使不能催动,我平日里拿来叫下人刮鞋底板也是可以的。」 二人含笑对望,火星四溅,俱是不肯示弱。赵迁和张晴见状,赶紧识趣的退了回去,再掺和,说不得这两个女人就要把火气撒到自己头上。 四人在这争强好胜,却也不想想坐在平台上的吴亘和吕柯还能不能再战,至于其人生死如何,又怎比自己面子来的重要。 口令传了下去,吕柯一皱眉,素来平和的眉眼间隐现怒气。 吴亘则是毫不在乎,大呼小叫道:「我二人俱已重伤,快将我二人抬得近些,要不怎么能殊死一搏。」 侍从无奈之下,只得将二人抬至近前。 吕柯叹了口气,难不成今天真要倒下一个吗。 吴亘笑嘻嘻的伸出拳头,在其肩膀上轻轻锤了一下,「怕了,用我无敌霸王拳打死你。」 吕柯一愣,心下会意,也是用拳轻轻触了一下吴亘额头,「小贼,看我搜魂夺命拳。」 「用我的小拳拳锤你胸胸。」 「恶心,接招,猴子摘桃。」 「 」 二人你一拳,我一拳,就这么坐在地上摆开了龙门阵。 看着「你来我往」打着飘飘拳的二人,四周的人瞠目结舌,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赵陵与赵嫣脸色铁青,花容笼霜,这二人的作为,不啻于当众扇两人嘴巴。 只有初霁,觉着二人这种打法十分有趣,蹲在一旁双手拄腮,头转来转去,看着二人耍宝。 「够了。」赵长终于忍不住了,看了看自家闺女和赵嫣,「此战算二人打平了,让他们下去。」再这么拖延下去,这群贤会岂不是成了一个笑话。 吴亘与吕柯被人扶着下了高台,到了山腰屋舍休息。招鸾峰整座山都是赵长所有,所以在半山也建了不少屋子,以供人休憩歇息。 吴亘所在这处院子,处于偏僻之地,已近山崖,独居一隅,倒是安静的很。 待王府派来的大夫走后,初霁小心的给吴亘端上了药汤。与吕柯一战,别看二人最后浑然无事人一般相互打闹,实则俱是受了不轻的伤。 吴亘躺在床上,不断回忆与吕柯对拳的那一刹那。山岳般的拳意呼啸而来,欲将自己压个粉碎。 武夫就是要与人斗、与兽斗、与天斗,生死间方可有所突破。 如此棋逢对手的机遇实属难得,危急时分,吴亘用上了意经第三页所载。初次实战应用,浑身气血被自己压榨到了极致,终于,五重斩横空出世,原本朦胧的拳意渐显。 直到此时,吴亘才明白自己的心意是什么。 道阻且长,虽有重重艰难,吾志所向,一往无前,凿危岳,卷狂澜,打出一个清明自在,打出一个自由逍遥。 群贤会尚在继续,只不过已与吴亘无关。终是补齐了自己拳法上的短板,正好借着此处幽静所在,好好打磨一下拳意。 入住当夜,吴亘因着身体受伤,早早便睡下。 正沉沉酣睡,吴亘做了一个古怪的梦。梦中,自己置身于一条路上,两侧都是密密匝匝的树林,阴风阵阵,雾气叆叇。不知走了多久,四周景象仍是一成未变。 正急躁间,一个挑担妇人出现在前面,手里拎着个红色灯笼,晃晃悠悠前行。灯笼忽明忽暗,四下显得更加诡谲。 觉察到不对,吴亘想停下脚步,可不知为何,双脚却是不听使唤,继续木然跟着灯笼前行。 到了此时,吴亘如何不知,这个妇人就是怪梦源头。不除了此怪,恐怕自己难以从此脱出。 心头恶念陡生,吴亘大步向前,一拳将妇人击倒在地。 妇人无声无息倒下,鲜血从其身下流淌出来,两个担子上盖着的布也落到了一旁,里面竟然是一件件小孩的衣物。小襟小袄,还有一顶顶的虎头帽。 咯咯咯,一阵孩童的笑声传出,在这片寂静所在,听起来十分刺耳。 从吴亘身上钻出一个孩童,头戴虎头帽,双目漆黑,围绕着吴亘的身体上下攀爬。正自诧异间,吴亘发现,那个倒地女子的尸身业已消失不见。前方不远处,又有一个妇人正挑担前行。 忽然,一阵剧痛传来。低头一看,那个孩童正死死咬着自己的肩膀,拼命啃噬,边啃口中边发出欢快笑声。很快,吴亘肩膀上血肉消失,露出森森白骨。 大惊之下,吴亘奋力向着身上的孩童打去。可拳一接近,孩童便缩回吴亘体内,转眼间又在背部出现,继续啃噬血肉。 试了几次,这怪东西十分灵活,根本无法将此物除去。就如同从吴亘身上生了出来一般,倏忽而现,又悄然消失。 前方的妇人还在不紧不慢行走,吴亘忍着疼痛,拼力追上,搂住其人脖子一拧,妇人全然没有反抗就倒地不起。 可很快,地下的妇人消失,再次出现在了前方。 吴亘身上又出现了一个孩童,两个孩童叽叽喳喳笑着,长在吴亘身上,以其肉身为食。 疼痛之下,吴亘试着运转磨盘大法,可平日里召之即来的磨盘却迟迟不作回应。 扑打着身上的怪童,吴亘拼力追赶妇人,一遍遍将其击倒在地。到最后,身上竟然出现了九个头戴虎头帽的怪童,不会一儿,浑身上下已是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脚步渐渐迟缓起来,身体已经快要支撑不住。有心逃跑,可双脚却是不听指挥,除了向前,别无他途。 终于,吴亘再也支持不住,倒在了地上。直到此时,妇人才停下脚步,转头向着吴亘走来。 昏暗的灯光下,妇人没有五官的脸出现在吴亘面前,两个担子中的孩童衣物已经不见。伸出长长的指甲,妇人的手向着吴亘喉咙抓来。 九个孩童见状,越发兴奋,嬉笑打闹个不停,嘴角不时滴下乌血。 与此同时,小院外站着两人,皆是身披黑袍,一站一坐。 一个个子稍高的人开口道:「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觉除了此人吗。为了让你行事顺遂,我可是专门挑了此处最偏僻的院子。哼,敢让王爷和翁主丢脸,真不知道自己长了几颗脑袋。」 坐于地上的人手中执着一张帛画,画中是一名妇人背影,正挑担前行,声音沙哑道:「放心,入了这鬼母九子阵,还真没有几人能够逃脱。 恶念生,孽子现,只要不是什么白玉兰般的人物,入了此阵就是死阵。这些鬼子都是自己恶念所化,转而反噬自身,说白了,就是自己将自己生生杀死。 此人杀了罗师弟,不用你交待,我也自会对付他。不过,院中那个小女孩却是无法杀死,此子心思纯净,鬼母入梦亦是无用。」 「那女孩不必管他,只要杀了吴亘,她还不得乖乖依附于王府。况且,她身上有些异能,王爷还颇为看重。」 「行了,差不多了,我再助一把力。」坐着的人暗自运气,一口心尖血喷在帛画上。鲜血洒在妇人画像上,妇人竟然蠕动起来,似乎要将身体转了过来。 高个人低头瞟了一眼,不由心生警惕,这罗元兵师兄弟俩手段都这么邪门,一个不小心说不得就会着了道。若是有机会,倒是要好好劝一下王爷,锋刃好用,亦得防着伤主,倒是要找个能反制的手段方成。 这坐于地上的人,正是群贤会上驭使铁尸,被吴亘和初霁联手所杀的罗元兵师兄,名裘还。至于高个子,若是吴亘此时在此,倒是认的此人,正是锦春王府的大管事高成。 二人站在吴亘所住的小院外,四下静寂无人,唯有竹林沙沙作响,显的有些阴森。 画上的妇人终是转过了头,原本一片光板的脸上,慢慢显现出了五官,看模样倒是与吴亘有些相像。 第83章 细腰奴 吴亘全身已经残破不堪,颤抖着看着蹲在地上的妇人。 妇人脸上不断蠕动,似有什么要破体而出。渐渐的,眼鼻等物隐现。吴亘身上的鬼童愈发兴奋,不停的钻入钻出。 红灯笼更加明亮起来,照的四下一片血红。 正在此时,远处传来翅膀扇动的声音。妇人吃了一惊,蓦然回首。 幽暗中,飞来了一个巨大的身形,双翅不停扇动,翅膀上璀璨夺目,周身萦绕着五彩斑斓的光点。飞的近了些才发现,原来是一只巨大的蝴蝶,身上晶莹剔透、熠熠生辉,在这片昏暗中颇为醒目。 蝴蝶飞到妇人面前,巨大的气流吹倒了灯笼,火一下子蔓延开来,蹿到了妇人身上。 妇人拼命扭动身体,化成无数破碎的布片,纷纷洒洒扑向蝴蝶。可刚飞到其身旁的光晕旁,这些碎片便化为灰烬。剩余的见势不妙,纷纷向着远处飞去。 蝴蝶一抖身子,飞出无数半透明的小蝴蝶,如飞燕捕食,向着这些碎片追去。不一会儿,所有的碎片都是湮灭,连地上的扁担灯笼都是不见。 蝴蝶落到奄奄一息的吴亘身上,巨大的翅膀覆下,柔和的光亮罩住其全身。 九个鬼童凄厉的叫喊起来,顺着亮光被一点点从吴亘身体中拔出,一离体便化为黑烟消失不见。 身体顿时变的轻松起来,吴亘勉力抬头,「你是谁。」 眼前景象一阵翻转,待周围安定下来时,吴亘已经回到自己心神空间,那只蝴蝶也一同显现。 一阵晦涩的声音传来,有些像是人对着山洞说话,回音有些失真,听不大清对方言语。 过了许久,声音渐渐清晰起来,一个有些稚嫩的声音传来,「我是细腰奴啊。」 细腰奴 吴亘一脸疑惑,看着眼前这个飘飘忽忽俨如精灵的蝴蝶,忽然有些明悟。前些日子,总有个恍惚的身影在自己梦中晃荡,原本还有些警惕,时日长了倒也习惯了,原来就是眼前这只五彩斑斓的蝴蝶。 「为何你会出现在我的心神之中。」 「我本已沉睡多少年,却是被你叫醒。还有,你那个磨盘呢。」细腰奴好奇的打量着四周。 吴亘心神一动,巨大的磨盘出现,轰隆隆转动起来。细腰奴围绕着磨盘不断飞舞,好奇的上下打量。 要不是这只蝴蝶,今日恐怕已经神魂陨灭,所以吴亘对其倒也放心,任其四下活动。 终于,细腰奴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心,重新回到吴亘身边。一人一蝶就在心神空间中攀谈起来。 聊了许久,吴亘方才知道,原来这细腰奴早已在自己身边。 当初在星落原时,云冥曾送了自己一块黑色圆形墨玉,说有安神静心的功用,一试之后果然如其所说,如此宝物吴亘自然便私藏了下来。 这些日子,每到入睡之时,吴亘都要将墨玉放于枕边,睡觉也踏实了许多。从细腰奴口中得知,这墨玉名叫魂晶,乃是天地间一种奇物。 此物出于极深地下,对于神魂天然有保护作用。若是吴亘早些得到此物,恐怕鬼蜮什么的都难以侵入心神。 上古时,修行之人对魂晶可谓极为青睐,有此物在手,天然能防范一些神魂法术。 针对神魂的施法,手段都极为诡秘,不知不觉间就可能着了道,所以有一枚魂晶在身,就相当于给神魂穿了一层甲胄。新 除了保护神魂外,魂晶还有一个绝妙用处就是,若是持晶之人肉身损毁,神魂尚存,亦可躲入魂晶中避难,等遇有合适的夺舍对象,又可重生于人世,可以说多了一层保命机会。 再者,修魂之人修为高了,难免要神魂离体,以修炼一些 特殊法术。可神魂离开肉身这方人身天地保护,进入大千世界,极易遭遇变故,可谓是提着脑袋在修炼。有些魂士,往往莫名死去,就是神魂离体不得归的缘故。 如有魂晶在手,便可将自己神魂进入其中秘密修炼,既不易为外界所察觉,又可将一些神魂摄入其中,作为修炼魂术的历练场所。 上古时,各大门派都曾大肆搜罗魂晶,作为门派的传承之物,以至于魂晶一晶难求,非大宗门不可得。 若是如此也就罢了,魂晶还有个让人苦笑不得的特性,那就是只认首个炼化之人的神魂,其他人未经许可难以进入。 毕竟如同人的指纹一样,每个人的神魂均不相同,若他人强行进入,魂晶将自行封闭,将其拘束于其中慢慢磨灭。遇上法力强些的,魂晶抵挡不过,便干脆自爆了事。 所以,流传至今的魂晶,几乎已不可见。云冥不知其中门道,只是当作普通的养神之物,随手送给了吴亘,倒是让他捡了个大漏。 细腰奴乃是魂晶所化灵物,只能存在魂晶之中,由于长年埋于地下,便渐渐沉眠过去。天地间能产生自我意识的魂晶可谓极少,吴亘能碰到也是十分幸运。 这枚魂晶原本是某个大门派收存于宝库中,并没有人炼化,估计是想着传给后人所用。可不知遭遇什么变故,竟然流落在外。随着天地异变,魂晶渐渐不为人所知,就是被人遇到,也只当是一块稍稍有异的石头。 吴亘这些日子一直修炼度妄诀,又捯饬出这个挂着一堆银子的大磨盘,魂力不免外溢,自然就传到了魂晶之中。对于细腰奴而言,就如有人一遍遍的敲门,时日长了,竟是把沉眠已久的细腰奴给唤醒了。 上古之时,需要修行人慢慢温养魂晶,二者渐渐相契,方才能与其建立沟通。吴亘此举,倒是暗合了温养之道。 今天吴亘莫名中了邪术,魂力大泄,细腰奴才被彻底惊醒。发现吴亘神魂已被拘出神魂空间,形势岌岌可危,这才出手相助,灭了那妇人。 刚开始时,一人一蝶听不懂对方言语,磨合半天才彻底找准契合点。细腰奴现身于此地,这也意味着,此魂晶正式认了吴亘为主,往后只能为吴亘所用。 今天因祸得福,平白得了如此宝物,对于身为魂师的吴亘来说,可谓如虎添翼。 借此机缘,吴亘顺便请教了一下细腰奴,为何心神中常听到有涛声响起。细腰奴只说这是初窥识海的先兆,等修炼时日长了,自可一睹识海风貌。 至于睡梦中磨盘伤人的弊端,有细腰奴看着,今后再不必担心此类事发生。只等吴亘修炼度妄诀修为见涨后,自能自如使用磨盘大法,那时便不再需要细腰奴护持。 交谈良久,心神退出,吴亘清醒了过来。 「诶呦。」一睁眼,不由的痛呼出声。 方才在梦中,鬼子可是将神魂折腾的不轻,虽只是作用于神魂,但亦会映射于肉身。 就如世间有些戏法,变戏法的人手持并未点燃的蜡烛,放于人身之后,佐以一些之类,暗示被施法之人身上已被烧伤。等其清醒后,身上果然有伤痕存在,这就是神魂作用于肉身的实证。 吴亘身上出现了一块块的青色牙印伤痕,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 只不过他不知道的是,在其所居院子外,有一人也十分痛苦,正是暗中施法的裘还。方才本已法术渐成,可到了最后的时候,不知何故,手中帛画忽然燃烧起来,转瞬之间便化为灰烬。 这帛画与心神相连,其物被毁,心神自然受损,裘还惨呼一声便晕了过去。一旁的高成被吓了一跳,眼见裘还面如金纸,牙关紧咬,如何不知是施术失败遭了反噬。 情急之下,连法阵阵眼也 来不及收回,便带着此人匆匆离去。 吴亘身上有大古怪,连这等阴毒法术都不能奈何其人,自己须向王爷禀明,是继续留用还是灭杀,自由王爷定夺。 次日,吴亘在鸟鸣声中醒来,伸着懒腰出了屋门。此外院子地处偏僻,旁边就是一片繁茂竹林,每日晨昏都聚集了不少鸟儿。 初霁从院门外走了回来,手里还抓着两只野鸡。 小家伙从小跟着于守,对于捕猎并不陌生。这些日子吴亘一直在养伤,初霁便想着打些猎物给吴亘补补身子,一大早就出去检查自己设的套子。果然运气不错。 看到吴亘,初霁欣喜的走了过来,「哥哥,你可是好些了。」 吴亘看着鼻尖还带着汗珠的初霁,心里欣慰,「自是好多了,这些日子伙食不愁,就不用如此辛苦出去捕猎了。」 「那不行,以往我生病,爷爷都要给我煮肉糜。哥哥你受了伤,这两天要多喝些肉糜方是。」初霁仍坚持自己的意见。 「这是什么」初霁手中除了野鸡外,还拎着一个三寸长的东西,看其模样,倒好像是个小人的样子,吴亘好奇问道。 「这个嘛,是从院子旁边捡到的,插在土里,上面还有个小小的人头,看起来倒是有趣,我便捡了回来。」初霁随手递了过来。 吴亘接过仔细一看,不由的心中一凛。 这是一个用柏木做的小人,用布包着做了个人头,里面填充了一些柔软之物,上面还画有五官。最醒目的是,人头上画了个虎头帽。 「昨夜有没有做什么怪异的梦啊。」吴亘面色不变,微笑着询问初霁。 初霁歪着头想了一会,「嗯,好像是有个女的,挑着个担子,还打了一个红灯笼。原本我还想找她玩来着,可仔细一看脸上什么也没有,我吓了一跳,便不想与她耍,掉头便往回走,忽然就醒了。」 「梦中有没有什么孩童之类的东西在你身上,早上起来身上有没有受伤」吴亘心中紧张起来。 初霁摇摇头,「只有那个女人,并没有其他,身体也是好好的啊。」 吴亘长出了一口气,初霁未受伤便好,好言安抚了几句,由着她倒腾那两只野鸡,自己装作散步,溜溜达达出了院门。 沿着院子四周转了一圈,吴亘一共找到九个这样的小人。看着这些瘆人的东西,吴亘如何不明白,是有人做法要害自己,只不过被细腰奴挡了下来。 至于初霁那里,不知为何没有受到伤害。不过倒是印证了出手之人,可是想将自己和初霁都要害了的。 能入此山,若是没有王府中人允许,谁能到了自己院了外,布下如此手段。 吴亘将一个小人用力折断,眼神阴狠的看了一眼山上。 第84章 毒丹案 「吕兄,还请帮着看一下,这是何物。」王府吕柯屋中,吴亘手拿一个小人,虚心请教。 当日对战,吕柯也受了伤,只不过相较吴亘这边无人问津,赵嫣倒是对他颇为看重,送来了不少伤药,身体已然无恙。 对于吴亘入夜来访,吕柯不免有些好奇。伸手接过小人,看了看皱眉道:「何处得来」 「院子周围。」 吕柯猛的抬头,「可是有九个」 吴亘点点头。 吕柯面色凝重,「这些日子你定要小心,这是伏冥门的手段,九个小人对着九宫飞星。此门派多擅长驭使鬼物,拘魂破神,手段十分阴毒,让人防不胜防。 当日在峰顶,与你对战的罗元兵,看其手段就是伏冥门的人。不管因为何故,此人是死在你手下,定是其同伙前来报复。要不,你离开此地暂避一时。」 吴亘叹了口气,「唉,我带着一个孩子,能跑到哪里去。实话与吕兄说,赵陵曾答应我,给初霁一个贵人丁籍。可这么长时间了,每次相询,总是顾左右而言他。 我是被这个鱼饵生生吊住了,若不是为了初霁,早就脚底抹油溜了。现在这伏冥门的肯定也盯上了初霁,不除了此人,我寝食难安。」 吕柯沉吟半晌,转头看向吴亘,「我去试着问问赵嫣,看她知不知道伏冥门的消息。若是有了消息,你看好初霁即可,人我自会处置,如此恶毒之辈,杀了也就杀了。」 说到此时,吕柯瞟了瞟外面,压低声音道:「若只是伏冥门也就罢了,此地乃锦春王私产,对方能溜了进来,我怕」 吴亘点点头,「多谢吕兄出手相助,其他的自有我来应付,大不了,先把水搅浑再说。」 二人商议妥当后,吴亘返回后干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日都龟缩于屋中,连一应吃食都是让吕柯帮着采买带回,以防有人下毒。 一到夜间,吴亘让细腰奴护住初霁,磨盘大法肆意催动,毫不吝惜魂力。如此不计成本的消耗,每天魂力很快就被消耗一空,只得时时运转度妄诀补充。 吴亘发现,招鸾峰人烟稀少,气清神爽,度妄诀的修炼倒是快了许多。不仅魂力恢复甚快,而且只要稍稍观想,硕大的磨盘就呈现于心神。 三天后,群贤会终于结束了,虽然期间稍有波澜,但总的来说,这是一场成功的大会,锦春王赵迁在修行人中地位进一步凸显,执一郡修行界牛耳的大势已成。 锦春王走后,王府一群门客也要返回,大家纷纷收拾东西从各自住所动身。 到了吴亘这里,却是病恹恹难以骑马,在初霁的帮忙下,方颤颤巍巍上了一辆马车。 得益于吴亘在群贤会上为武人争了面子,这些随行的卫军士卒对吴亘都是颇为客气,事事予以方便。不时有人路过马车,也不说话,一抱拳,或是扔下一壶酒,或是扔下一些什么新猎的鹿角之类。 这些厮杀汉虽讷口少言、行事粗鲁,说不出什么花花绕绕,但只要让其人敬佩于你,却是比什么文人雅士更见情意。不一会儿,吴亘车上便堆了不少稀奇古怪的东西。 初霁摆弄着两根长长的雉鸡尾羽,往吴亘头上插去,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 自家哥哥从前几天起就叮嘱自己,对外人就说是身受重创,卧床不起。 看着躺在车上一身不自在的吴亘,初霁就想着法子逗他开心。她心思敏锐,善察人心。偌大的王府中,也只有这个躺着的哥哥是真心实意对待自己。 临近观夕城时,向起来到了车子旁边,看了看面色苍白、精神不振的吴亘,与初霁逗弄了一会便起身离开。 等他离开后,吴亘从车上一跃而起。初 霁递过来一个纸团,打开纸团看了一眼,吴亘略一沉吟,便随手将其扔到茶水中撕碎。 到了居所,吴亘将院门一插,躲在院中闭门不出。倒是遣初霁往着赵陵处去了一趟,讨要些伤药。 赵陵专门派了一名侍女和大夫,随初霁一同过来探望。 吴亘双目无神、嘴唇干裂,神情萎靡的躺在床上,宛若变了一个人,任由大夫搭脉。过了半晌,大夫睁开微眯双眼,「唉,内伤甚重,恐怕」新 「恐怕什么」侍女急切问道。 「恐怕没有个一两月无法复原。」大夫摇摇头道,「当下之计,只能卧床静养,以观伤势。」 「谢谢大夫,还请留个保命的方子。」吴亘声音颤抖,气若游丝。 留了一个方子,大夫与侍女便转身离去。等二人一出院门,吴亘腾的从床上跳了起来,「好险好险,没想到赵陵这疯婆娘如此细心,还专门派个人来察探情形。」 方才故意扰乱经脉,气血逆流,险些憋出内伤,方才堪堪骗过了大夫。 既然已经让赵陵知道了自己病重,下一步当如何处置,吴亘坐在床上,暗自思量起来。 清晨的官道上尘土飞扬,一骑轻骑急急向着观夕城赶来。等到了城门口,守城士卒看都不看,轻骑就径直进了城。 沿着青石大街,轻骑来到了锦春王府前。王府的侍卫远远看见,并不以为然。这是艮山门例行给王爷送丹药的专使,每次都是这个时辰,熟面孔了,简单看了看就挥手让其下马进了门。 进了王府大门,此人轻车熟路往管事房而去。每次丹药送到,都要交接到管事房,再由管事呈给王爷,多年来俱是如此。 刚走到第二进院子,迎面来了一人,此人倒是认识,乃是赵迁府上一个名叫王荣的管事。有时赵迁也会索要一些丹药,俱是王荣操办,所以一来二去便相熟了。 「李兄,这么早又来送丹来着。」王荣笑嘻嘻迎了上来。 「可不是吗,新炼制的丹药,一早便给王爷送来。诶,王荣,今日面色看起来有些不对嘛,可是贵体有恙。」送丹之人诧异道。 「咳咳,偶感风寒。对了李兄,正好我要到管事房,不如丹药我帮你带过去如何。」王荣颇为热心道。 「这个不大好,每次都是要交到周管事的手上。」送丹之人有些迟疑。 「你呀你,不识好人心,周管事今日有事,要晚一些才过来,你一个人苦等也不是个事,反正我就在王府,看他回来逮着机会给他就是,也省的你耽搁功夫。算了,算了,不信我,那你还是一个人等。」 「别介,兄弟不是这个意思,既然周管事不在,那就烦劳王管事了。」说着便把背上的盒子递了过去,「正好借此时机,到城中采买一些杂物。」 「小事一桩,咱兄弟间还如此客气作甚。」王荣顺手接过盒子。 「多谢王管事,那我就告辞了。」 「李兄慢走,事情包在我身上。」王荣拍着胸脯道。 看着送丹之人离去,王荣略一沉吟,掉头向管事房而去。 赵长这些年颇为热衷修行之道,每天都要服下一枚丹药。前段时间,管事房送来了艮山门新进的丹药,吃了两颗,果然效力非凡,自此便要求长供此丹。 清晨,赵长刚刚起床,就有两名侍女站在床前,一个端着木盘,盘中放着今日要进食的丹药,另一个则是捧着两杯茶水,一杯漱口,另一杯则是用来送服丹药。 赵长取过丹药,顺手放入口中,灌了一口茶水送下。按着惯例,今天要接见郡守府的人,赵长一边吐纳一边由侍女服侍更衣。 深 呼了一口气,刚要出门,忽然腹中剧痛起来。赵长脸色一变,冷汗从额头冒出,脸色发青,颤颤巍巍呻吟道:「快送本王如厕。」 到了午后,一条消息迅速在王府中传了开来,王爷中毒了。 中不中毒不说,赵长来来回回去了十几趟茅厕。此时正躺在床上,面如金纸,眼窝都塌下一圈。几个大夫和练气士伺候在一旁,面带愁容。 从早上开始,赵长便突然不适,各种手段全都用上了,仍是阻不住病势。检查一应饮食,皆是无事。又查了所服丹药,竟有两枚是假丹。 眼见着赵长滴米未进,再拖延下去,恐怕有性命之虞。要不是几名门客渡入了些灵气,恐怕此时已经昏迷不醒。 「取取取玉华丹来。」赵长喘息着吩咐道。 「王爷,不可,玉华丹是大补之药,以王爷当前病体,恐怕耐受不住其药性啊。」一名大夫赶紧劝阻道。 「庸庸医,速取药。」赵长气的胡子直抖。 很快,大管事高成取了玉华丹来,看了看大夫眼色,小心劝道:「王爷,先少服一些,待有功效后再服不迟。」 赵长点点头,实在是没有气力与这帮人怄气。 高成切了小半块丹药下来,撑着赵长的背服下。过了一会,其人脸色红润起来,身上冒起雾气,到最后,脸如枣子般通红,好似烤熟了一般,双眼圆睁,抓着胸膛死力挣扎。 一帮人吓的又是抚胸,又是疏导灵气,折腾了半天赵长方才昏昏睡去。 再醒来时已是晚上,赵长睁眼一看,高成和自己儿子赵迁站在屋中。 「父王,您醒了。」赵迁赶紧上前,一脸关切。 赵长摆摆手,「无妨了,我心里有数。张晴呢,其人何在。还有,赵陵在何处,他父王都快死了,也不知道过来看看。」 高成赶紧上前道,「小人马上召他二人过来。」赵长点点头,便又眯眼躺下。 过了一柱香的功夫,高成方走了进来,面色有些难看,「启禀王爷,翁主和张晴俱是不在,问了下人,说是昨日便出去了,一直未归。」 闻听此言,赵迁大怒道:「这两个不知羞耻的货色,定然是到哪处浪荡去了。父王,待我去捉拿二人回来。」 赵长闻言眼睛一睁,瞪了自己儿子一眼,「还怕家丑不为人知吗,去查查,今天谁送的丹药、管事房谁接收的,到本王口中前,经过了哪些人的手。」 高成额头渗出冷汗,匆匆出门。王爷如此一说,已经认定是丹药出了问题,毕竟管事房属其管辖,出了事自己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又等了半晌,高成返了回来,神色怪异的看了一眼赵迁,走到赵长床前,俯身低语了几句。 等高成说完,赵长眼睛一瞪,竟然坐了起来,大声呵斥道,「赵迁,你意欲何为。」 第85章 戮邪 黄昏时分,观夕城北城门的街道上,匆匆奔来三骑,三人皆是重甲覆身,连面甲也是放下。 守城的兵卒远远示意三人停下,这些日子锦春王府不知发生了何种变故,忽然对进出的人盘查紧了,连着晚上还实施了宵禁。 领头一骑掀起面甲,扫了一眼阻拦兵卒。 兵卒赶紧站的笔直,「向大人。」转头道:「快开城门」。 三骑停也未停,直接出了城门。等走了五六里路时,向起停了下来,对着身后二人道:「我只能送二位到此了,明日鸡鸣之时,我在此地等候。」 其中一人卸下面甲,拱手道:「谢了,回头找你喝酒。」此人正是吴亘,与其随行的乃是吕柯。 「一路小心,那厮手段邪门的很。早些杀干净这些烂人,省的老人百年后还要担心被从土里刨出来。」向起拱拱手,掉头向城门跑去。 吴亘转头看向吕柯,后者对这身重甲颇为不适,「吕兄,且忍耐会,这一路上眼杂,到了那处庄子,再将这身行头脱下。」 吕柯苦笑道:「我吕柯从小到大学文从武,又转而练气修行,真没想到有朝一日会穿上这身虎皮。不过,裘远真就住在那处吗,我曾向赵嫣打听,对方也不知其人下落。」 「应是差不多,消息是向起给我的,得亏吕兄你知道对方名号,我才可有的放矢。你我二人联手,那裘远还能逃了不成。」吴亘咬着牙,右手狠狠斩下。裘远险些害了自己和初霁,今日必得置其于死地。 二人不再言语,策马狂奔,又跑了二十余里后,前方出现了星星点点的灯光,走近一看,却是一个庄园。 吴亘与吕柯卸下重甲,将马拴在树下,换了一身黑衣,趁着夜色向庄园摸了过去。等跃上墙头,吴亘取出一张纸,上面画的是向起描述的庄园内部布置。 扫视一遍庄园,吴亘指着一处灯火较亮的地方,「应就是那里。」 「走。」 二人悄无声息,将脸蒙上,避开偶然经过的人,跳下院墙向着亮灯处潜行而去。 等到了这处屋子,透过开着的窗户,只见屋中只有一名老者,披头散发,手持铃铛,正围着一具棺材舞动。 不一会儿,棺中忽然坐起一具僵尸,面上俱是干涸的烂肉。 老者放下铃铛,捉起一支笔,割破自己手腕,以笔蘸血,在僵尸身上龙飞凤舞般写写画画起来。 怪不得此处屋子周边无人,任谁与此人住在一起,也是心里瘆的发慌,所以老者才会毫无顾忌、开着窗户堂而皇之做着这些。 吴亘与吕柯对视一眼,从此人行径来看,定然是伏冥门的手段无疑。前面打探得知,伏冥门投靠锦春王的只有两人,一个是那罗元兵,已是被吴亘杀死,另一人应就是眼前这位。 与吕柯对视一眼,吴亘指了指屋中的动静,又分别点指两下,吕柯点了点头。 此次的事,重在速战速决,以防引来他人,而且要做的隐秘,免得留下手脚。 竹剑拔了出来,铁箭取了出来,二人身体紧绷起来。 「什么人」正在此时,屋中传来断喝声。 吴亘与吕柯身体一僵,糟了,被发现了。正准备挺身强突时,屋中传来喵的一声,一只黑猫施施然走过窗口,看了一眼屋中情形,轻轻一纵,跃上了屋顶。 吴亘的心激烈跳动起来,真的被发现了。这只猫正是赵陵怀中那只黑猫,自打星落原回来后,便再没有见过,没想到却是在此处。 这么近的距离,纵然可以瞒过屋中的人,却瞒不过这只猫。其觉识之灵敏,吴亘可是领教过的。 「死猫,要不是翁主护着你,迟早把你斩了炼成猫尸。」 屋中的人悻悻咒骂道。这只猫突然出现,险些打断自己施法。 黑猫跳到屋顶,斜斜躺了下来,尾巴惬意的摆动,看了一眼吴亘的方向,又转头看向别处。那贱贱的姿态仿佛是说,动手啊,我都看不见你们了。 稍稍定了定神,吴亘对着吕柯点了点头。 嗤嗤,两声轻啸,一铁箭一竹剑风驰电掣般飞向屋中。铁箭直射棺中僵尸,竹剑直刺施法之人。 紧接着,两道身影流星赶月,直直越过窗户,扑到了屋中。 铁箭射入僵尸体中,将其牢牢钉在棺材上,外面只剩下了箭羽。竹箭没入施法之人胸膛,其人至此尚未反应过来,有些疑惑的低了看了一眼微微颤抖的剑柄。 断刀一挥,吴亘大力横斩,一刀将施法之人从腰际分为两截。施法人口中发出嗬嗬的声音,扑通扑通两截身体倒在地上。 「裘远吗。」吴亘冷冷问道。 施法之人试图伸手去拔胸膛中的竹剑,剑身突然跃出,似乎不愿让对方的手脏了自己。流光一闪,又斩断对方一只手臂。 「你们是」施法人瞪视着二人,艰难开口道。 吴亘从身上取出一个小人,正是在招鸾峰时所发现。 「原来是你这个小东西。」施法之人面色难看,认出了眼前之人。吴亘点了点头,地上躺着的人正是裘远。 「不要以为你们偷袭得手,就稳赢了,呵呵。」裘远狞笑着,身上的血汩汩流出。剩下的一只手快速掐了一个诀,身旁的僵尸拼力扭动,带着铁箭也晃动起来。 吕柯刚要上前,屋顶传来一声凄厉的猫叫声,僵尸动作骤止,又躺了下去。 「畜生啊。」裘远咒骂一声,恶狠狠盯着二人,「一起死。」身体如筛糠一般抖动起来,身体化成一团黑烟,翻滚着向二人罩去。 吴亘迅速将魂晶递给吕柯,自己则没入了黑烟之中。 果然,黑烟一到吕柯身边,如同雪遇到火一般,纷纷消散不见。吕柯诧异的看着这个不起眼的墨玉,担忧的看向吴亘,其余的黑暗已尽数没入其体中。 吴亘静静站立,心神空间中,裘远模糊的身影出现。这招化形之法乃是伏冥门的一种秘术,若是事有不谐,凭借此术可化厉魂,将对手神魂泯灭。 裘远含怒而来,此人毁了自己肉身,不好好炮制对方一顿,难解心头之恨。 咦,好大一个磨盘,还有明晃晃的银锭,这是什么 一个巨大的人形火焰出现在磨盘下,火焰跳动了一下,巨大的磨盘飞了过来。一股巨大的吸力传来,要将裘远的厉魂塞入磨眼之中。 从没有见过如此怪异的物事,裘远心知不妙,掉头就要退出吴亘心神。可是一个巨大的蝴蝶飞来,所过之处,留下星星点点涟漪。 裘远只觉着四周好像凝固了一般,无法动弹,无法思索,眼睁睁看着磨盘压了下来。 磨盘转动起来,撕裂的剧痛传来,纵然已是神魂状态,可痛楚却是真真切切的。不一会儿,一点点黑烟从磨盘中渗了出来,颤颤巍巍间又凝聚为一体,化为裘远模样。只是与方才相比,小了不止一点,身形黯淡许多。 对面的人形火焰,他在笑。我为什么知道他在笑呢,明明只是一团火焰。 裘远已经有些恍惚,又被人形火焰的大手扔入磨盘。 「怎么样了,吴亘。」屋子中吕柯摇晃着吴亘的身体,从黑烟入体开始,其人便呆呆站着,此时又痴笑不止,让吕柯不免心惊。 「哦,没事,那老小子想灭杀我神魂,却被制住了。我可不会这么便宜了他,不磨他个千百遍不会让他彻底湮灭的。」吴亘磨着牙,露出森森白齿。 「我总觉着你在做什么歹毒的事。」吕柯哆嗦了一下,「这僵尸如何处置。」 吴亘低头看了一眼,裘远化形后身体已经消失,只剩下一堆衣物。倒是那个僵尸,失了裘远控制,安静的躺在棺材中,「化了,我不信吕兄身上没有什么变出火来的符箓。」 小心将铁箭从僵尸体中拔出,僵尸并没有什么反应。吕柯有些肉疼的将一张符箓贴在僵尸身上,「走,等离开庄子我再施法,免得火光引来他人。」 吴亘答应一声,与吕柯出了屋子,悄声跑到院墙边。跳上墙头,吴亘有些疑惑的回头看了一眼。 「怎么了,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吕柯回头问道。 「那只猫儿,算了,不管了,走。」吴亘迟疑了一下,纵身跳下了院墙。 两人找到马儿,连夜赶回与向起分手的地方。 天光微亮时,果然,向起纵马赶了过来,看了二人一眼,微微颔首,「走,趁着城中人不太多,赶紧回城。」 吴亘自无不可,将面甲戴上,顺利返回观夕城自己的院子。 赵长府中,赵迁已经被软禁了两天。 在高成的陪同下,赵长打开了屋门,看着面色憔悴的儿子,「赵迁,本王再问你一句,王荣去了何处。」 听出了自家父亲话语中的生分,赵迁心头惶恐,赶紧跪倒在地,「父王,儿臣真不知道这王荣去了何处。 天地良心,儿臣绝无害父王之心,那毒丹真不是我放的啊。」说着连连重叩在地,以至于地上的青砖都染了一片殷红。 「你与你那不省心的妹妹,都是不省油的灯。」赵长在赵迁身前慢慢踱步,「这些年我厉兵秣马,广招方士,为的是什么,别人不知,你们不知道吗。离了我,难道你们真能驾驭这些人吗。 生在皇家,骨肉相残的事难免,平日里你兄妹二人明争暗斗,我看在眼里并未阻止,没有这份狠心,又怎能成大业。可你们为什么这么心急呢,若是我大事有成,这滔天的权势还不是留给你们,一个掌管世俗,一个掌管修行人,不好吗。为什么」 「孩儿,孩儿真没有做害您的事啊。」赵迁痛哭流涕。 正在此时,有一个人在外面禀报,高成赶紧走了出去。过了一会,转身走了进来,对着赵长耳语几句。 「什么,裘远被杀了」赵长惊愕道,「查到什么人干的了吗。」 「没有,事后管事的搜索了其住处,在其屋中倒是发现了这个。」高成说着取出一物,这是一个小巧的青鸟玉环,正是赵陵府上出入的凭证。 「这个,她这些日子去了哪里。」赵长怒不可遏,裘远与罗元兵是自己所招募,旁人不得使唤,难不成与自家女儿暗中有来往 「父王父王,孩儿可能知道那在何处。」赵迁闻听大喊道。 第86章 谁问红粉泪 赵长坐在马车上,脸色有些阴沉。有些昏暗的车厢中,不知是身体还没有复原,还是心境使然,让他有些憋闷难耐。 伸手打开了车窗的帘子,冷风吹了进来,扰动了鬓角的几根白发。看着车外匆匆而过的风景,赵长呼吸渐渐平缓下来。 封国锦春郡以来,自己已经在此经营足有三十年。偌大的锦春郡,说是赵国江山,倒不如说是他赵长的后花园。这些年,自己费尽心力,铢累寸积,攒下了不小的势力,无论是世俗还是修行界,哪个不卖几分面子。 只是这一双儿女,却是让自己十分的不省心。 赵迁野心勃勃,一直想着往卫军里掺沙子,与一帮郡中官吏关系也是不错。 赵陵囿于其女子身份,转而拉拢一帮异人。只是苦于无法练气修行,这些年可是尝试了不少法子。 这个女儿天性聪慧,颇有心计,不亚于男子,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人不在少数。倘只论手段,赵迁还真不是其人对手。 至于张晴,就是个废物,被自家女儿迷的五迷三道,他俩苟合之事自己并不是不知情,只是懒的管罢了。若不是看在其人源源不断将艮山门的东西搬到王府,早就把他杀了,以正王府声誉。 这次毒丹案,事实上赵长并不怀疑赵迁,他还没有那么大的胆量,此时接位对他有什么好处,凭其心智,能玩的过京城那位吗。 况且,如此拙劣的下毒手段,赵长更认为他是被诬陷的。之所以诘问其人,更多是为了敲打敲打,不要跳的那么欢。 至于赵陵,这些日子一直未现身,倒是让赵长起了疑心。这个女儿,若是有利可图,是真的能干出这样的事情。 马车在大路上快速前行,头前引路的正是发髻有些散乱的赵迁,正不断派出自己的亲卫打探消息。这些年为防备这位脾气乖戾的妹妹,赵陵的所在他当然摸的清楚。 出了观夕城,车队直扑城南一处名为原谷的所在。 此地正处于两山交夹之处,有一处天然玉脉,山涧中自有温泉流下,里面常夹杂有石丸。正所谓玉在山而草木润,渊生珠而崖不枯,原谷一年四季如春。因着此缘故,便被赵陵征了来,大兴土木盖了自己的一座私宅。 车队到了宅邸门前,早有赵迁派来的卫兵将其团团围住。赵长看了看紧锁的门,一挥手,两行身着黑衣,头戴幞头,面上罩着面具的人,手持各式兵器直奔院门而去。 到了门前,为首之人手一挥,宽大的铁门应声而开,其余人有的穿门疾行,有的越墙而入,分头扼控各个要点。 遇有宅邸中的护卫,若是弃械投降者还好,但有抵挡之人,几人围拢而上,或施法术,或使兵刃,快速解决。 等到了内院,抵抗愈发激烈起来,这里有不少异人驻守。特别是一名身材高大的光头壮汉,正是护送赵陵前往星落原的那位,手持大斧拼死不退,倒是砍倒了不少黑衣人。 赵长在高成和赵迁的护卫下走了进来,高成大声道:「王爷在此,速速放下手中兵器。」 那些尚在抵抗的人面面相觑,纷纷扔掉手中兵器,有些惊惶的看着赵长,不知发生了何事。那名壮汉挠挠头,也是扔下了斧子,一屁股坐在地上,任由黑衣人绑缚。 高成上前推开内院的门,在小院正中修建有一座形如塔的高屋,六角六边,通体洁白。高屋四周摆放着三十六个雕塑,皆是一男一女相拥,成欢喜像。 上前推开高屋的门,高成只是看了一眼便尴尬转头,不敢再视。赵长走到门口,顿时气的双眼通红。 屋中只有一层,一入其中便觉着灵气四溢。四周皆缀着美玉,屋子正中做了个六边高台,高台四周放有六个立柱,每个柱子都放有一块 拳头大的灵玉。 灵玉呈紫色,四周隐有雾气氤氲。这正是修行人梦寐以求的瑶玉,此玉平日里极少现世,没想到在此地竟然有六块。 高台上,一缕日光透过屋顶照下。阳光下,闪闪发亮的高台上,有一男一女几无半缕,正昏睡不起。女子轻软垂云般的秀发铺在高台上,身材绰约,明艳照人,像极了画中仕女。 「来人,给这两个不知羞耻的人披上衣裳。」赵长手哆嗦着,点指着屋内,拂袖掉头而出。 很快有人送来衣服,给两人穿上。这两人正是赵陵和张晴,不知何故,竟然在此一睡不醒。 赵长双手负后站于院中,颌下白须微微颤动,双目通红,已是愤懑到极致。 「父王,赵陵她」 「闭嘴。」赵迁方一开口,就被赵长喝止,「高成,将翁主唤醒,传令下去,今天的事不准外泄。若是让我听到一点风声,今天在场的人都要诛杀。叫其他人出去,你与赵迁留下即可。」 「是。」高成躬身而退,挥手让院中的人退去,起身仔细探察赵陵情况。还好,赵陵身体并无大恙,只是灵气冲激,身体难以承受昏死过去。 高成慢慢疏导赵陵体内灵气,忽然眉头一动,按说赵陵并不能练气修行,可是今日探查,其体内已有了聚气的征兆,那也就意味着其人已踏入了修行门槛。 转头看看屋内设置,心下恍然,这定是用了什么阵法,以强力催动,硬生生打通赵陵气窍,连通气海。 此举十分凶险,若是没有人在旁护持,稍有差池便是经脉寸断而亡。而且即使有护持之人,以瑶玉作媒,此法仍是极难成功,要不然天下通过此法踏入修行路的人多了,定是二人用了什么秘法。 可天道有公,凡是秘法必有益损,断然不是这么容易之事。 想到此处,高成探了一下张晴的脉门,眉头一皱,此人体内灵气杂乱无序,显然已是伤了根基,以后再修行也不会有多高的成就,严重些,甚至修为还会倒退。 高成叹了口气,张晴的练气资质其实很不错,要不然也不会从小被作为内门弟子。如今竟然废了,可惜可惜。 调理好赵陵体中灵气,其人终于悠悠醒来,看了一眼四周,眼神有些迷惘。 「翁主醒了。」高成走到赵长背后,低声禀报道。 「叫她过来。」赵长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几个字。 不一会儿,赵陵款款走到赵长身后,敛衽施礼,「父王。」 「啪。」一声脆响,赵长狠狠一巴掌甩在赵陵脸上,「你还有脸叫我父王,不知廉耻的。」 赵陵重重摔倒在地,如墨长发披散在脸上。 过了半刻,赵陵上身趴了起来,转头看向赵长,嘴角还带着一丝血渍,呵呵笑道:「父王,我是不知廉耻,但你可曾忘了吗。 这廉耻,为你换来多少京中相助,才对你私蓄兵马的事在御前压下。 这廉耻,为你换来多少异人相助,才有了统领一郡修行界的资本。 这廉耻,为你换来多少丹药典籍,才让你修行与日俱进。」 赵陵惨笑着站起身,走到赵长面前,毫不畏惧的直视对方,「父王,我知你野心甚大,一心想着坐上皇位,一心想着长生不死,一心想着统领各洲。 所以,你让赵迁那个废物掌握军队,让我踏足修行界,以助你一臂之力。可是父王别忘了,我是个连练气门槛都无法踏入的废人,就连赵嫣那个也敢借此耻笑于我,我哪来的底气帮你统领修行之人。 此次在问天宗,得了个双修的法门,倒是可能让我跨过此门槛。此法需找一个男修,耗其本元助我。但找谁呢 ,也只有张晴,只有他肯自绝前路,助我渡过此劫。 父王,你看到女儿不顾廉耻,伤了您的颜面,可是你又何尝知道我心中的苦楚,何尝助我一助。今日你杀到此处,恐怕又是赵迁这个废物告的密,不过是想败坏我的名声,以在您面前争宠。不错,我赵陵是偷人了,但我光明正大的偷人。如今,我已可以修行,再不惧那些流言。父王你看。」 赵陵说着从头上扯下两根头发,放于掌上,头发无风自动,慢慢飞了起来,相互缠绕,翩翩起舞,如蝴蝶般悱恻缠绵。 赵陵双眼放光,盯着飞舞头发,如孩童般欣喜,「父王,好美啊。」嘴角的血滴下,血泪盈襟,斑斑点点,如红梅欲燃,凄婉哀怨。 赵长仰天长叹了一口气,几次开口欲言,却又咽了下去,「怪父王无能,以后以后与那张晴还是断了来往。这毒丹案就此打住,我也没有心气再去深究了。」说着转身缓步向着门口走去,腰身显的有些佝偻。新 赵陵扔掉手中的头发,脸上哀怨之色顿消,冷冷看了一眼赵迁,「父王,什么毒丹案」 回往观夕城的路上,赵长满脸阴郁,对坐在车辕上的高成冷冷说道:「绝了张晴的人事,断了他的舌根。」 高成有些犹豫,低声道:「王爷,这张晴是艮山门的人,还是您的外甥,如此一来,恐怕艮山门再不与我同心,况且,还有翁主那」 赵长冷哼一声,「我既然扶的起一个艮山门,就能扶的起第二个。况且,张晴不过是个长老的子嗣,还有门主呢。 再者,我能留下他一条小命,已是看顾了艮山门的面子。回去后,赵迁和赵陵都幽闭起来,闭门思过,真以为一个个翅膀都硬了。」 高成额头渗出冷汗,「小人遵命。」 车队一回到王府,赵迁和赵陵随即被关于冷屋中不得出门,一日三餐俱是残羹冷炙,严禁踏出屋门一步。 王府中,吴亘的院门响起了敲门声,正在啃着鸡腿的吴亘一个激灵,三步并作两步跳到床上,暗自逆行气血,对着初霁点点头。 初霁收拾了一下,抹了一把脸,使劲揉了揉,让眼睛红了些,又吐了些唾沫抹在眼角,方才出去打开院门。 来的人是赵陵的侍女,只说听闻吴亘尚未痊愈,特意过来看望。 吴亘脸色蜡黄,颤颤巍巍从被子中伸出一只手,「谢谢翁主垂爱,小的已经好了不少,过些日子也就能下地了,到时一定前去向翁主报到。」 侍女不疑有他,转身出院门而去。 吴亘刚想起床,又传来敲门的声音。还有完没完了,愤愤然间又重重躺回了床上。 第87章 无情却是有情 吴亘躺在床上,看着来人与初霁寒暄,不禁心生疑窦。 来人是锦春王府的一名管事,平日里直接听命于大管事高成,不受他人命令。看其模样,对初霁的兴趣倒是大于对吴亘,一进来只是简略打听了一下吴亘伤势,便与初霁攀谈起来,貌似十分恭敬。 初霁在此地也有些日子了,加上卖了一段时间白玉菽,倒也少了些刚来时的青涩,言语得体,不卑不亢,来人看来颇为满意。 相谈许久,此人方才离去,临行前看了看四周,调侃道:「吴门客此处倒是逼仄了些,暂且忍耐一下,相信不久自会改观。」 吴亘心中微动,这还是锦春王第一次派人到此,不由暗自揣摩起来。 过了一日,王府便遣人送来一应日用之物,金碗玉盏,锦衣翠钿,皆是女子所用,显然都是给初霁的。还专门遣了两名仆妇服侍,却被吴亘所拒绝。有这两个人在此,岂不是多了两双眼睛盯着自己。 观夕城中,王府西侧有一处偌大的院落,这里常年不许人进入,与王府其他院落并不相通,多有一些黑衣人在此走动。 此处便是暗卫所居之地,也就是当日随赵长突袭原谷的黑衣人。 院落十分宽阔,内设有绣衣房、刺女干房、授艺房、刑房等诸司,专司锦春王护卫、刺探、暗杀等职,王府中一些见不得光的事都是在这里完成。 此时,院中一处秘室里,张晴正神色惶恐的赤身仰天躺在一张木床上,四肢皆被钉入床中,长钉上刻有符箓,身上各处气窍插有银针,以防其运气逃脱。 门一响,高成走了进来,阴恻恻问道:「准备的如何了。」 屋中两名头戴面具的黑衣人躬身施礼,「俱已妥当,只待高管事发落。」 「好。」高成慢慢走到张晴床前。 「高管事,这是何意,为何将我拘于此地。」张晴看到高成,拼命挣扎起来。奈何身体无法运气,四肢俱被束缚,挣扎几下还是重重躺在床上。 「何事呵呵,你做的好事。」高成负手绕床踱步,「翁主金枝玉叶,岂是你能动的,管不住自己的家伙就得有人替你管。 张晴啊,你也是个聪明人。你与翁主的事,私下里勾搭也就罢了,可你二人偏偏光天化日之下落在了王爷手上。你说,你让王爷如何处置。 有些事啊,不是不可以做,但不能放在明处。府中都是聪明人,自会心照不宣、视而不见。可你二人偏偏把这最后一点遮羞布给扯了下来,让大伙都下不了台。张晴啊,你可真是自取死路。」 张晴挣扎着抬起头,「高管事,此事是赵陵求我的,连法门都是她给的。我耗尽本元助其打通气窍,连通气海,正是对王府忠心不二。我要见王爷,与赵陵对质,真是她让的啊,高大人。」 「唉,张晴,事到如今你还要折腾什么,有用吗,即使有错,也自是你的错。王爷有令,废了你的人事,坏了你的修行。既是这物事起了祸事,那就断了这祸事之源。放心,王爷仁慈,倒是留了你一条小命。」 「不不不,高大人,都是赵陵勾引我的啊,我是冤枉的啊,我要见王爷,有要事禀报,赵陵那里还有很多事瞒着王爷,我要……」张晴声嘶力竭喊道,头高高抬起,活像一个大虾。 「堵上他的嘴。」高成厉声喝道。很快有黑衣人拿了一把碎石混着砂土,塞到张晴的嘴中。 高成眼中精光一闪,一掌击中张晴气海。张晴双目暴突,身子猛的弹起,连口中的砂土都吐了出来。接着身体软软的瘫下,鼻翼翕动,冷汗直流。 用黑衣人递来的白布擦了擦手,高成冷冷道:「此人修行根基已废,剩下来的就交给你们了。手段利索些,去了他勾人的物事 ,人要活着。」 「小的明白。」 高成负手慢慢出了屋门,身后传来张晴含混不清的惨叫声。 看了看青灰色的院墙,高成低头向前院走去。 忽然,院外传来了喧闹声,高成眉头一皱,「何人胆敢在此喧哗。」 迎面匆匆跑来一人,急促报道,「高管事,翁主闯了进来。」 「翁主」高成一怔,「快拦下来,万不能让她到此。」 「拦不住啊,那个大高个横冲直撞,手下人又不敢下杀手,一些法术、兵器都不敢使用,翁主直直进了院子,往这里来了。」 高成额头汗水渗出,赶紧向着院门处奔去。 刚到第二进院子,只见赵陵身着素服,长发未绾,双手放于袖中,昂首向着院中走来。光头壮汉手持大斧,紧紧跟在身侧,身后还有几人相随。 一帮黑衣人手持兵刃在两侧警戒,却是不敢上前,只能亦步亦趋随行,倒好似夹道相迎。 「翁主,王爷有令,除他本人外,其他人严禁进入此地,还是请回。」高成趋步上前,拱手施礼道。 赵陵目不斜视,面无表情,挺着胸脯直直向前,嘴里冷冷蹦出两个字,「滚开。」 「翁主」 「滚。你姓赵还是我姓赵,莫要仗着人势作那狺狺之事。」赵陵脸若冰霜,直直向着高成撞去。 眼见再也无法拦住,高成使了个眼色,一人迅速跑出院子,自己则是陪着赵陵向内院走去。 一行人到了内院,赵陵侧耳一听,便向关押着张晴的屋子走去。此时她已能练气,觉识自是灵敏了许多。 轻轻推开屋门,赵陵怔在原地。屋中,张晴仰天躺在床上,头发凌乱,下身处一片血迹,已是昏死了过去。 赵陵不自觉伸出手,两肩颤栗,两行清泪无声从脸颊滑落,扑簌簌落于前襟。 终是晚了吗,口中喃喃,缓步走到张晴身前,赵陵跪倒于地,将其脸上的乱发拨开,「张郎,张郎」轻呼几声,手颤抖着抚过其脸庞。 床上的人毫无动静,赵陵伏于其身上,丹唇轻轻吻着其额头、眼睛、鼻翼如珠泪滴掉落于张晴脸上,怦然而碎。 「是我害了你。」赵陵轻轻呓语,将脸贴于张晴胸前。 「翁主。」高成咳嗽了一声提醒道。 赵陵霍然起身,紧咬银牙,头也不回,一字一顿道:「高成,将人放了,我要带走。」 「翁主。」 「嗯」赵陵回头,脸上俱是冷漠,一缕凛冽的杀意在眼底流转。 高成心头一个咯噔,他深知赵陵的脾性,这是真动了杀机。 在王府这么些年来,但凡是让赵陵不高兴的,都没有好下场。事实上,王府中属吏、下臣,最害怕的并不是赵长,毕竟他受位子所限,行事还有章程。但赵陵则不然,其人手段诡谲,出手狠辣,得罪了她,往往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想到此处,高成一咬牙,也不等向赵长报信的人回来,大声吩咐道:「还不快快将人放下,交给翁主。」说着亲手扶起张晴的头,让黑衣人将长钉取下。 张晴被人放了下来,壮汉将其抱起,又取了件衣衫覆于其身上。赵陵带着人昂首向外走去,一路之上,两侧黑衣人林立,宛若送行。 朔风吹来,赵陵的衣袖飞起,四下静寂无声,只有墙头黑猫长长的叫了一两声,犹如呜咽。几片残叶飞过,飘飘荡荡间,覆于张晴脸上。 走出院子,锦春王的轿子匆匆而来。赵长从轿中走出,看着缓缓而来的赵陵一行,张了几次嘴,最终却没有发出一 丝声音。 二人交错,赵陵看了赵长一眼,一言不发带着张晴回到了自己宅邸。 吴亘这些日子忙碌的很,忙着交待初霁行止起居礼仪,还专门请了王府中的嬷嬷示范。初霁这两天脸就一直拉着,实在是不喜欢这些繁文缛节。 这一日,黄理突然找了过来,面带忧色,提了两坛酒,一进门就打听吴亘伤势恢复如何。 吴亘对此人倒是没有什么恶感,在院中亲自招待。一坛酒下肚,黄理面有难色,告知赵陵给他派了件差事,就是照顾张晴。 原来,张晴自被带回后,虽然人醒了过来,但自己再无法修行,而且绝了人事,双重打击之下,竟然疯了。 赵陵被幽闭于冷宫之中,也是病急乱投医,便让黄理看能不能用符箓助其恢复神智,不行的话,就送到雁鸣山让其师父亲自施法。 赵陵吩咐,让吴亘先过去察看一下,只要能让张晴清醒,便送他十枚棘玉。 吴亘看着明晃晃的棘玉,半晌才开口道:「黄兄,你这是给我送催命符来着。」 「何以见的。」 「黄兄你想,这张晴伤势如何而来,不言自喻,也只有那位下令,才敢有人动手。」吴亘指了指天上,「若是救了过来,赵翁主倒是高兴了,但那位呢。」 黄理长叹了一声,「是啊,其中道理我也懂,这不是能拖一日便是一日嘛。不过昨天,高管事找了过来,只是莫名其妙说了一句活着好啊。所以我才来找你,这定然是王那位松了口,所以还请吴兄弟拨冗。」 深爷,吴亘与黄理披着宽大的斗篷,到了一处小屋。掀开床上的帘子,躺着的正是张晴。只见其人已瘦的不成人形,被绑缚于床上。 黄理赶紧解释,张晴生活已不能自理,而且脾气狂暴,若不将其捆上,就会胡乱戕害自己。 吴亘站于床前,不免有些感叹,唏嘘之余,将手放于其头上,默默感应。 忽然眉头一动,吴亘赶紧让黄理帮着抬起张晴的头,从张晴后脑隐密处抽出了一根长针。此针仅一寸有余,细如发丝,若是没有细腰奴的帮助,还真发现不了此物。 黄理吸了一口冷气,赶紧将针丢在盘中,以便向赵陵禀报。 「黄兄,还请暂避片刻。」吴亘开口道。 虽然心里疑惑,黄理还是走出了屋门。过了半晌,吴亘走了出来,摇了摇头,「不知是何人下了针,极为歹毒,已是伤了其人神魂,我试了诸种法子,均是无果。」 黄理叹了口气,「我自会向翁主禀报,此事已非我二人所能左右。」 过了几日,黄理带着张晴,前往雁鸣山而去,显然赵陵还没有死心。 途中,一行人在昌谷歇脚。只不过,这一次由于没有赵陵同行,无人单独安排住宿的地方,便都住在了馆驿之中。 第88章 陵死霁生 张晴死了,是在馆驿中跳井死的。 消息传回王府,赵长暴怒,自己本已下令留下此人性命,却仍是出了如此变故。他倒不是担心张晴的生死,而是担心自家那个女儿,鬼知道听闻此事她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 忧心忡忡之下,赵长起轿到了幽禁赵陵的地方。 一进屋中,赵陵正在窗前写字。赵长忽然发现,女儿的身形单薄了些,舐犊之情油然而生,轻轻走到其人身后。 闻听动静,赵陵转过身来,看着自家父亲甜甜一笑,裣衽一礼,「父王。」 赵长脸色温煦,「好好,这些日子受苦了,随父王一起出去。」 「谨遵命。」赵陵乖巧的有些吓人。 赵长眼睛瞟了一下摊在桌上的纸,悚然一惊,上面只写着两个字,陵死。 吕柯也要走了,赵嫣早已离去,只是借着养伤的借口,才耽搁这么些时日。临行前,其人来到吴亘住处小酌。 火红的羊肉锅子沸了起来,吴亘给吕柯斟了一杯酒。吕柯虽是修行中人,但为人却是极为不错,仗节死义,且无贵贱心,对于中人庶人亦是一视同仁。 「多谢吕兄相助。」吴亘真心满上一杯,先行饮尽。 「真谢啊,那喝三杯再说。」吕柯斜睥吴亘,并不动面前的杯子。 「好。」吴亘连喝三杯,正要再斟时,却被吕柯按住。 吕柯亦是连饮三杯,方才开口道:「宫门深似海,吴亘,难不成以后就在此蹉跎吗。你也是不安分的人,时日长了,难免引祸上身,不如早些离去为妥。」 吴亘心中温暖,吕柯话丑,却是真心为自己考虑,「我也想早日离开,可是初霁的贵人丁籍一直未能下来,不得不滞留此地。倒是吕兄潇洒的很,我看那赵嫣还是颇为看重你的,虽然人已离开,大把的好东西还是源源不断给你送来。」 吕柯长叹了一口气,「我等门客,再怎么受宠,也是贵人眼中的一条狗,多甩几根骨头,又有什么可高兴的。」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道:「对了,那王荣你是如何拿下的,其人又去了何处,不会……」 「哪里,我与他无冤无仇,为何要杀人灭口。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真天地至理。其人早欠了一屁股赌债,我付出了白玉菽的配方和一笔钱财,他便同意为我做事。至于眼下去了哪里,就与我无关了。」吴亘拨开吕柯的手,一脸无辜。 吕柯沉吟片刻,「吴亘,此举真是刀尖上跳舞,险的很呐。以赵陵等人的聪慧,纵然能隐匿一时,迟早要露出马脚,须早作打算啊。」 吴亘沉默不语,酒杯在手中不停转动。 接下来,初霁往赵长住处去的多了些,每次回来,都要带回一堆赏赐。按着吴亘吩咐,初霁忍下心中不适,一口一个阿爹,将那赵长哄的团团转。 这些日子,赵长因着毒丹案和赵陵的事,可谓有些焦头烂额。他自是知道,两个子女对他皆是心有怨怼。 虽说贵为锦春王,手握重权,但他亦是人,特别是年龄大了些后,对于儿女情长便变的有些看重。 这次赵陵和赵迁着实让自己有些伤心,有时候独自面对空荡荡的大殿,不免心中有些寂寞。那小时候缠绕于膝间的小儿女,终是越走越远了。 不过,初霁的出现倒是稍稍填补了其人心中空白。这个小女孩不谙世事,心性单纯,如清涟之荷,与王府中人相比,可谓格格不入。 正是如此反差,反而吸引了赵长的注意,越看越是欣喜。新 甚至有时候赵长也在想,将来不想让初霁参和府中肮脏事,就让她平平安安长大,也好让自己百年后有个披麻戴孝的扶棺之人,而不是在灵堂前为了利益而大 打出手。 任何一个人,无论他身处多么高的位置,坐拥多少家财,权势多么炙手可热,但夜深孤灯之时,心中亦有柔软之处。吴亘就是抓住其人的这种心理,才让初霁接近于他。 正如吕柯所说,迟早有一天,赵长、赵陵会发现自己的一些手脚,所以吴亘急迫想让初霁册封贵人,以早日离开这是非之地。 院门处,初霁气鼓鼓带着几人走了进来,步履方正,脚步有些僵硬。 吴亘赶紧迎了上去,一个年长的嬷嬷走了过来,打量了一下院中光景,「吴亘,王爷有令,这些日子初霁需抓紧学习,就不要再去卖什么白玉菽了。」 吴亘闻言暗喜,终是有了盼头,走到嬷嬷身前低声道:「可知是何日。」说着悄悄塞了一个银锭于其手中。 「咳咳。」假意推托几下,嬷嬷还是收了下来,悄声道:「快则十日,慢则半月,京城的那个已经到了。」说着伸手指了指天。 「哦哦,好好好。」吴亘拊掌大笑,这些天可是度日如年,终是盼来了这一天。 一行人走后,初霁一屁股坐在地上,捶着自己的腿抱怨道:「哥哥,我不要做什么贵人了,连走路吃饭都要一板一眼,还要去讨好那个老头子,太麻烦了。」 吴亘伸手摸出一个糖葫芦,柔声道:「这些日子辛苦了,再忍忍,等册封了贵人,哥哥带你出去耍如何。切记切记,在那老头子面前不要露出马脚。」 初霁鼓着腮帮子点了点头,显然是心中不太情愿。 过了几日,初霁要搬到新的府邸,这里紧靠着赵长的宣明殿,亦是其平日所居之地。吴亘把自己院子里的东西收拾了一下,也随了过来,连那石磨都没放过。 虽然以后不用再做豆腐,但自己的磨盘大法可是由此而来,留个念想也好。 一进府邸,走到第三进院子,只见初霁正襟危坐于屋中,身体挺的笔直。见到吴亘,初霁跳起来撒腿就向吴亘奔来,身旁的侍女赶紧阻拦,却被其用力一甩,连摔了几个跟头。 吴亘心疼的将其抱起,「都马上是贵人的人了,还这么毛糙。」 「我不要当什么贵人,哥哥,我想出去玩,这里的人个个如木头一般,无趣极了。」初霁抱着吴亘脖子,撒娇道。 「好好,我们这就出门。」吴亘把东西放下,转身就要往门外走去。 「慢着。」一个声音传来,只见一个陌生的嬷嬷走上前,厉声制止道:「初霁贵人金枝玉叶,怎可擅自出府。你就是吴亘,自要谨记自己的身份,从今往后,见着贵人须当下拜。而且,没有我的允许,初霁贵人断不可擅自出行。将贵人放下,一点都不懂规矩。」 吴亘闻听,心头火起,斜眼睥视对方,「哪里冒出来的烂头葱,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指手划脚。贵人的去向岂容你一个老仆置喙,哪凉快到哪趴着去,披了件衣服就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你你。」那个老嬷嬷气的脸皮直抖,「吴亘,这里是王府,不是下撒野的地方,你且去打听打听,翁主和世子皆是我一手带大,就连王爷王妃,都得听我三分。今日之事,我定当禀报王爷,治你个不敬之罪。」 「去去去,爱和谁报就与谁报去,真是蝙蝠身上插鸡毛,算哪门子鸟。」吴亘不耐烦的摆摆手。 「你站住,没教养的小混蛋,口出秽语,我们去见王爷。」老嬷嬷再也忍耐不住,多年来在王府积攒的修养一扫而空。 「你叫我站住就站住啊,真是个五六七九。」吴亘说着扬长而去。 「什么五六七九」老嬷嬷一怔,不明所以,转头问一旁的侍女,「他是何意。」几个侍女俱是讷讷不敢言。 吴亘此举并不是鲁莽 行事,他也听说过,有些皇家女子其实过的颇为凄惨,处处受制于所谓的管事,就连嫁人后见个夫婿都要这些人首肯。想见上一见,还得打点方可。 吴亘断然不会让此种事情发生在初霁身上,所以先来点下马威。 不过他也并不是冒然行事,那嬷嬷真以为进些谗言就能如何吗。赵长突然对初霁感了兴趣,正是隐隐对两个亲生子女的手段感到失望,厌倦了二人的勾心斗角,毕竟他虽是王爷,也是一个父亲。 初霁的天真烂漫、毫无心机,触动了赵长心中柔软之处,所以真是动了收为义女的心。若是再将初霁培养成赵陵、赵迁那种模样,恐怕赵长第一个不答应。 老嬷嬷连这味道都品不出,也不知道她这么些年来,是怎么在王府混下来的。 果然,不出吴亘所料,赵长闻听后并未诘问此事,反倒是那嬷嬷收敛了许多。 册封的日子终于来了。这一天天还未亮,初霁睡眼惺忪间,便被叫了起来梳妆打扮。等打扮完毕,初霁迈步出门,吴亘的眼珠子险些亮瞎。 初霁柳眉笼翠,檀口点朱,身穿曲裾深衣,头插金钗,腰佩翠琅,额前一块月形红色水晶,青鸟步摇微微颤动。顾盼间光彩流溢,举手间秀丽天成,说不出的雅致华贵。 吴亘戏谑的拱了拱手,「拜见贵人。」 「哥哥」初霁微嗔,气的连连跺脚。 今日册封大典在宗庙中举行,吴亘是没有资格参加的,只能初霁一人应付。 看着这两天演练的什么领御旨、献帛、献馔盒、献胙肉、祭祖、焚祝文等近百套礼节,吴亘就脑仁疼,这贵人也真不容易,大典下来,脱层皮都算轻的。 为防止初霁中途饥困,吴亘特地在她衣服里放些了杏干、肉脯,趁人不备时可以随时填填肚子。 吴亘一人等在府邸中,一会站起一会坐下,抓耳挠腮,坐卧不安。就和俗世父母送自家子嗣参加科举考试一般,焦灼难耐。自小到大,吴亘还从没有如此失态过,正所谓爱之深,关之切,连每日雷打不动的习武也放下了。 终于,临近黄昏时,初霁在一帮人的陪同下,回到了府邸。赵陵也一同前来,一脸冷漠,眼中没有一丝灵动,犹如死人一般,只是临走前多瞟了几眼吴亘。 入夜,初霁将身上的一堆零碎扔在床上,把侍女全都赶出去,光着脚跑到桌前,抓着还有些不太熟练的笔,在纸上写下了几行字。 「可是记清楚了。」吴亘有些不放心的问道,这些日子,自己可是让初霁抓紧学了些字,今天倒是派上用场了。 「嗯,记清楚了。」初霁肯定的说道。 吴亘看了几眼纸上的字,默记在心,伸手将纸放在蜡烛上点燃。 第89章 试蛊 入夜,吴亘正在初霁,对了,现在叫赵初霁的府中,与守卫的兵卒喝酒。这些人都知道吴亘在群贤会上所为,自然天生亲近,加上他又是厢军出身,很快与兵卒熟络起来。 现在吴亘有了新的职务,就是初霁的郎官,专司护卫之职。 酒至酣时,从外面来了一人,正是大管事高成,点名要见吴亘。深知此人在王府中的地位,吴亘赶紧出去察看,揣摩着对方的来意。 「随我来。」高成冷冷道。 「高管事,请问何事。」吴亘不由一楞,看了看头顶夜空。 「王爷有请。」 「何事如此紧急。」 「不知道。」 「呃……」 吴亘跟着高成来到宣明殿后一处屋中,一进屋,赵长居中而坐,赵迁和赵陵分坐左右。 赵陵依旧是那副模样,一脸冷漠,似乎万事不关心。赵迁则是眼神闪烁,不怀好意的盯着吴亘。 烛火摇曳,吴亘的心提了起来,如此阵仗,显然不会有什么好事等着自己。 吴亘给赵长施了一礼,对方摆摆手道:「坐,今日没有他人在此,那些繁文缛节就省了。吴亘,初霁已是我的义女,你当好生照顾。」 「小的自当全力辅佐小翁主,请王爷放心。」吴亘心中明白,赵长是提醒自己,承诺业已兑现,该自己干脏活了。 「高成。」赵长吩咐一声。 「诺。」高成端着一个漆盘走到吴亘面前,盘子上覆着一块黑布。轻轻掀开黑布,里面是一张二寸宽、一尺长的白纸,上面的字一看就是某人的生辰八字。 「听闻你擅长巫蛊之术,今夜就对此人施蛊。」赵长目光幽幽,直直审视吴亘。 吴亘心头咯噔一下,这下可要命了,自己本就不会什么蛊术,而且纸上的人无名无姓,不知是何方人氏,也无法提前做些布置,这可如何是好。 当日在豆腐店中,因为赵陵无法修行,所以才敢大胆施惑。今天赵长、高成都在此地,这二人给吴亘的压力颇大,若是露出马脚,自己今晚能否走出这里还是个问题。 心思狂转之下,吴亘缓缓起身,对着赵长深施一礼,「王爷,巫蛊之术也不是万能,仅凭一个生辰八字,实是难以施为。 要知道,世间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人不可胜数,若是以此施术,对于蛊师可谓天大的负担,直接身死也不是不可能。 而且巫蛊之术,讲究的是润物无声,因势力导,取被诅咒人的毛发或是指甲之类作媒,让人不知不觉间中招,蛊师方才能安然抽身而退。那种急火猛药式施术,对蛊师亦是极大伤害。 王爷,不是不可为,实是不能为。」 赵长与高成对视一眼,赵长微微颔首,「那好,把此人带上来。」 一阵锁链拖动的声音传来,两名暗卫架着一个人走了进来。此人披头散发,头软软垂下,身上血迹斑斑,显然已是受过酷刑。 「啪嗒。」暗卫手一松,那人重重掉在地上,轻轻呻吟了一声。 一名暗卫踩住其后背,拎着头发将头拽起,露出一张苍白的脸。 吴亘眼睛一缩,此人自己认识,正是黄理。其人挣扎了几下,待看到屋中情形,双眼一闭,显然已知今天再无生路。 「此人做事不力,犯了大罪,想必你也认识。我不要什么润物无声,只想看看急火猛药,如何。」赵长沉声道。 吴亘叹了口气,「遵命,还请高管事准备些施术物事。」 很快,屋中摆上了七根围成一圈的长烛,吴亘披头跣足,手持一根桃木剑。又用布扎了个小人,上面写上黄理的名字和生辰八字。 走到黄理身前,撩起其头发,口中喃喃自语,伸手在其脸上、身上画了起来。 等了半晌,赵迁却是不耐烦起来,走到吴亘身后,呵斥道:「你倒是快些啊,施个蛊术竟要如此长的时间。」 吴亘抬头看了赵迁一眼,眼中尽是眼白,瞳孔几不可见。赵迁吓的赶紧退后一步,面色惊惶,险些摔倒,吴亘赶紧将其人扶住,声音怪异道:「世子,小心啊。」 赵陵鄙夷的看了赵迁一眼,转而移目他处。赵长则是脸色一黑,赵迁如此作态,以后怎放心赋予大任。 终于,吴亘施法完毕,剪下黄理一绺头发,回到了长烛中间。右手持桃木剑,左手一个铃铛,口中喃喃有词,脚踩罡步,绕着长烛来回疾走。 吴亘越走越快,铃声急促起来,到最后只见其人顿足踏地,形若癫狂。忽然,铃声戛然而止,吴亘脚步一停,双腿扎了个马步,双手横持桃木剑于眼前。 一股莫名的气息悄悄在殿中渲染开来,这种感觉十分古怪,就如同面对一尊千年的古物,仅是放在原地,就给人以古朴凝重之意。 赵长与高成对视一眼,二者皆是有些吃惊。魂师在世间极为少见,多年来赵长一直想着招募一二却不可得,要不然也不会将伏冥门那两个夯货弄了过来。 纵然高成与赵长见多识广,却也看不懂吴亘这一通操作,但这股气息却是作不了假的,难不成吴亘招来了什么了不得的存在。 吴亘的脸在烛照下显的有如鬼魅,忽明忽暗,翻白的眼睛让人看了不寒而栗。伸手将黄理的头发缠绕于桃木剑尖,放到烛火上点燃。 接着抓起放在地上的布偶小人,大叫一声,桃木剑缓缓刺向小人。 众人的目光随着剑尖缓缓移动,就连赵陵也脸现好奇之色。终于,剑尖触到了布偶的头,却迟迟刺不下去。 吴亘的额头渗出汗珠,显的颇为痛苦,咬牙切齿道,「进。」 一声惨呼,把屋中的人都吓了一跳,赵迁更是吓的一屁股坐在地上。发出惨呼的正是倒在地上的黄理,只见其双手紧紧抱头,面目狰狞,痛呼连连,不时以头重重撞地,身下已是一滩血迹。 赵长等人的面色凝重起来,都对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诡异手段心有余悸。赵陵挑衅的看了一眼赵迁,今夜几人商量考校吴亘巫蛊之术时,赵迁可是颇不以为然,直言妹妹这笔买卖做亏了。 吴亘刺了一截,却是再难寸进,脸上大汗淋漓。 赵迁心中愤懑,这次又被妹妹给比下去了。今天自己几次失态,定然在父王那里留下了懦弱印象。都怪这个吴亘,只见其人站在原地半天不动,眼睛若有若无瞟向自己,好似在嘲笑讥讽。 连你这个下人也敢嘲笑我,愤怒之下,竟是失了理智,长袖一拂,身前的茶杯被甩了出去,好巧不巧撞倒了一根长烛。 「啊」一声惨呼,吴亘长发乱舞,嘴角有鲜血渗出,双手扯开自己胸前衣服。屋中那古怪气息忽然暴戾起来,长烛接二连三熄灭。很快,这种气息荡然无存。 吴亘躺在地上,痛苦的连连抽搐。而与此同时,黄理渐渐平息下来,声音渐止。 「你干什么」赵陵霍然起身,指着赵迁大喝道。任谁此时也看出,方才赵陵一击坏了阵法,法术反噬之下,吴亘显然受伤不轻。 赵长目光冷冽,怒视着赵迁,「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高成见状,上前赶紧扶起吴亘。今夜施法,虽然终不成功,但几人都是看出,这吴亘还是有些本事的。杀一个黄理不算什么,以后王爷对吴亘还有大用,万不可就此死去。 吴亘轻拭了一下嘴角鲜血,喘息道,「无妨,只是受了内伤,月余不能施法罢了 。王爷,今天蛊术虽然被破,但此人亦是受了重伤,虽不致于身死,但神魂已乱,与傻子无异。」 「很好,很好,吴郎官好好调养身体,本王对你的本事自是信服了。高成,将府中上好的疗伤药取一些,送与吴郎官,断不可留下痼疾。放心,下次施术之时,再不是如此急火猛药,润物无声方好。」赵长赶紧吩咐道。 「多谢王爷。」吴亘满脸感激,硬撑着施了一礼,「还有王爷,此人不要弄死,若是无用,交给小人即可。以往施术从未遇到半路遭破的情形,今日有此特例,倒是可以用来好生推研,以尽善自家蛊术。」 稍稍沉吟,赵长点点头,「这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吴亘,今日之事,务必守口如瓶,不得外泄半分,若是被人知悉,后果你自是清楚。」 「小的明白,定当缄舌闭口。」吴亘赶紧答应。 「高成,将吴郎官送回去。」此间事了,赵长也失了兴致。 高成将吴亘送回了初霁府邸,深深看了一眼,「好自为之。」说完转身离去。新 今日不死,他日必死。从古至今,施蛊之人无论成与不成,皆是死路一条。 吴亘看着其背影,久久不语,在侍卫的搀扶下,勉强回到了屋中。 一连三日,吴亘都未出门,倒是惹的初霁有些惊慌,跑到赵长那里,连央求带撒娇,要了不少好药回来。就连赵陵那里,也是去了几趟。 隔了几天,高成遣人找到了吴亘,黄理已被送至原谷之中。 自打张睛死后,原谷被废,赵陵再也没有去过此地,便改作了他用。吴亘找了一辆马车,独自一人前往原谷。 到了门前,通报进去,来接他的正是那名光头壮汉,此人名叫黎重,性子憨直,是赵陵最信任的护卫。看到吴亘过来,黎重咧嘴一笑,星落原一行已是相熟,也不查验什么就放了进去。 随其到了一处屋中,吴亘眉头一皱,屋中臭气熏天,一个赤身之人躺在床上,身上裹了一层屎尿之物,冲着吴亘呵呵傻笑,俨然是个疯子。 「黄理,你可还认的我吗。」吴亘掩着鼻孔道。 「呵呵呵」黄理只是一阵怪笑。 闻声而来的一名侍卫开口道:「此人送来后便是如此,整日疯疯癫癫,连屎尿都无法自理。也不知还留着干什么,倒不如死了痛快些。」 「此人王爷有大用,万不可让他死去。去,将他清洗一番,换个单独的干净屋子,本郎官有事要做。」吴亘脸色骤变,厉声吩咐道。 那名侍卫刚想说些什么,黎重眼睛一瞪,那人吓的赶紧冲入屋中。 换了一间孤零零的屋子,吴亘又吩咐黎重,任何人不得靠近,否则误了王爷大事,后果自负。 等四周安静下来,吴亘看着床上瘦骨嶙峋的黄理,冷笑道:「傻子小爷最擅长的就是医治傻子。」 第90章 当离 小屋中,吴亘坐在黄理身旁,掏出一壶酒喝了一口。 看着仍趴在床上一动不动的黄理,嗤笑道:「别装了,也不嫌寒碜,竟然能忍住屎尿加身,亏你能想出这种法子。」 黄理仍旧没有抬头,低声道:「小心隔墙有耳。」 吴亘不由失笑,「你信不过我,还信不过黎重吗,有他在,蚊子都别想靠近,就连高成来了,说不得也得一斧子给劈了。」 听到高成两个字,黄理身体一哆嗦,慢慢坐了起来,「此人好狠,下手极重,要不是师父曾在我身上画过一道保命符,说不得此时修行根基已废。」 吴亘叹了口气,「他本就是鹰犬,真正狠的是赵长,若不是我这一顿捯饬,说不得你现在已经喂狗了。」 「唉。」黄理长叹一声,「飞来横祸啊,那张晴的事与我何干,硬生生把我捉了回去,非要问有没有同伙。你说我一个平日本分之人,哪来什么歹心,定是赵陵泄愤栽赃于我。」 「咳咳。」吴亘被酒呛了一口,赶紧打断对方话题,「你可有什么打算。」 「还能有什么打算,等慢慢养好伤,伺机而逃罢了。对了,你那巫蛊之术是真是假。 当日你在我脸上身上乱画,刚开始把我吓的半死,生怕下什么死咒,好半天才晓的你是在写字。」黄理一脸唏嘘,当天幸好反应过来了,吴亘是借机传递消息,要不然真可就死了。 「从未见过如你般蠢笨之人。」吴亘一听就气不打一处来,「我几乎将你全身都摸遍了,你才有些动静。 再耽搁些时间,我又得重头再摸一遍。还有就是,我的剑都碰到布偶小人了,你却迟迟未有动作,我当时连提剑刺死你的心都有了。」 「我已被拷打多天,心神散乱,能想起配合你已是不容易了。」 「当时木剑已经递的够慢了,我还又叫又跳,不就是提醒你吗。直到此时,我还有余悸,万一你当时没有反应,我当如何应对。」 「那赵迁是怎么回事,总不能他也是装傻配合你。」 「那自然不可能,只不过略施些小手段,把他心中对我不满引了出来罢了。」 「吁」黄理长出了一口气,当天二人都是一言不发,能相互配合成如此光景,已是实属不易。 当日,吴亘猛然见到黄理,确实也是有些发懵,心思急转之下,想出了这个法子。若是黄理不疯,岂能留的命在。 其人的遭遇很大程度是由自己造成,虽然平时有些小心眼,但毕竟本性不错,不能让他就此丧了性命。 什么长烛、铃铛、布偶什么的,纯粹是为了装装样子,好蒙蔽他人。不过一通倒腾下来,倒也是唬住了赵长等人,连高成也未看出端倪。 至于那古怪气息,则是请细腰奴所为。经过这些日子的修炼,吴亘与其早已心意相通。 「你打算怎么逃出去。」过了片刻,吴亘接着问道。 「自然是靠符箓,那高成自以为废了我的气海,殊不知我另有手段傍身,只是苦于没有符笔。」黄理摇头道。c 这些日子左思右想,受了那么多的苦,看来锦春郡是容不下自己了,只能逃亡外地。甚至,还得告知一下师父,免的他老人家受牵连。 「喏,给你。」吴亘取出当初黄理送与自己的符笔,「只是有一事,黄兄若是出逃,还需等我消息才成。」 黄理瞬间明悟,吴亘已是有了逃离之心,自己若是提前出走,势必会将他暴露。救命之恩尚未报答,不就是再装几日疯吗,习惯了,遂点头答应下来。 二人攀谈良久,吴亘起身与黄理告辞,千叮咛万嘱咐切不可露出马脚。 回 到观夕城,吴亘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游街。带着初霁,豪车骏马,侍卫拥簇,每日在观夕城走街串巷。很快,城中俱是知道,锦春王新添了一义女,深受王爷宠爱。 城中簪缨富贵之家,也是纷纷相邀,吴亘每宴必赴,不醉不还。 时日长了,吴亘便带着初霁到周边乡野、县治所在赏玩,原本只是出去一日,渐渐的,有时一走两三日方回。 马车中,初霁啃着一个大白梨,含混不清问道:「哥哥,咱还要在外面逛多少天啊。」 这些日子,吴亘带着她每日游玩,不用再受那几个嬷嬷管束,自然是欢喜的很。但眼见着这么天天乱逛,王爷安排的学堂也没去几次,不免心中有些惴惴。 虽然那个从天而降的爹爹自己并不是很喜欢,但其人对自己倒是不错。但总觉得天天这么玩耍,有些对不住赵长。 吴亘正埋头看着舆图,这些都是入观夕城以来,自己一点点收集而来,听到初霁问话,抬头笑道:「初霁,哥哥问你一句。若是我离开此地,你是想留在府中,还是随我同行。」 「哥哥,你要去哪里。」初霁一脸紧张,手中的梨子撂在桌上。 吴亘直起身子,面色严肃,「初霁,你呆在此地,自是衣食无忧,现在看来,赵长还是真心喜欢你的。 而哥哥则不同,哥哥留在此地,只能是取死之道,是要被人用来当抹布使的。为了保命,只能一走了之。此行前路艰辛,甚至可能有性命之忧。所以要问上一问,你是留在这里,还是与我同行。」 「跟你走,这里人的心都是黑漆漆的,你走了,我害怕。」初霁毫不犹豫答道,膝行两步,紧紧抓住了吴亘的衣袖。 「好。」吴亘精神一振,「那哥哥就带你离开此险地。要知道,那赵长所谋甚大,心怀不臣之心,他日难免有兵灾之祸。 离开此地,说不得能避开这一劫难。放心,哥哥定会给你找个更好的所在。咱兄妹两个就此闯荡一番,何必仰人鼻息。」 初霁有些不解,歪着头问道:「哥哥,既然要走,为什么这些日子还要天天逛街,不要收拾行囊吗。」 吴亘怜爱的摸着初霁的头,「我们这些日子游玩,正是在准备离开啊。你想啊,我若是把王爷的女儿给拐走了,那赵长是不是要派人缉拿啊。 万一被捉住,现在整个郡里,哪个不知你是赵长的女儿,他心中恼怒之下也不会对你下杀手,否则担个杀女的名声,岂不是让人诟病。 还有,哥哥带着你一路游玩,也是为了熟悉周边的地形啊,到时候也好顺利逃脱。毕竟咱们要去的可是他国,否则在赵国怎能逃出他的掌心。」 「要走很远的路。」初霁有些发愁,「可是我跑不快啊,那个黑心姐姐肯定不会放过我们的。」 黑心姐姐自然是赵陵,吴亘苦笑着道:「放心,哥哥的腿就是你的腿。不逃是不行的,因为在那些黑心姐姐一样的人看来,我们都是地上拼力乞食的蝼蚁,而且这蝼蚁将来还可能刺伤自己的手,现在还有些用,迟早得拍死。」 「哦,我知道了,全听哥哥的。」初霁挥舞了一下自己拳头。 吴亘心中欣慰,继续计算着可能的逃跑路线。这些天出城的时间越来越长,就是为了让众人习惯初霁离开王府,好给自己争取一到两天的逃跑时间。 就在吴亘苦心积虑想着逃跑的机会时,转机却是从天而降。 这一天,王府中来了一名客人,此人来自赵国修行大宗归元宗。但凡是敢带宗字头的,都是内蕴颇深,实力雄浑的门派。 归元宗立宗已有千年,比赵国立国时间还早,门中能人辈出。就连赵国国师一职,也多是出于归元宗。 赵长对此极为重视,不仅亲自接见,而且让三个子女作陪于左右。 此人名叫吴清良,乃是归元宗的一名长老。既然是修行人,歌舞之类的自然不能出现于宴席,几人相互说着客气话,气氛十分枯燥乏味。 初霁无聊至极,只得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看着殿外发呆,一只手无聊的在空中划拉来划拉去。不经意间,身侧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漩涡,带着头发不断翻转。 吴清良偶然瞟到此处,不禁心中一动,抬手对赵长道:「王爷才华横溢,一身百为,手下材优干济,就连小翁主亦是身藏异能,实在可喜可贺。」 赵长一愣,看向仍在神游的初霁,脸上绽出笑意,「长老谬赞了,小女只会些粗俗手段,当不得俊才。」 「非也。」吴清良坐起,正色道:「小小年纪,便能驭气自如,可谓天选之资。若假以时日,定成修行大能,小老儿在此为王爷贺。」 赵长满面春光,捋着长须道:「霁儿,过来让长老看看。」说话间面有得意。赵陵神色复杂的看了初霁一眼,转瞬间便恢复了正常。 初霁从恍惚中醒来,到了吴清良身边。对方将一根手指放于初霁右腕,闭目细细感应。忽然,吴清良站起身,对着赵长深施一礼,神色有些激动,「王爷,小老儿有一不情之请。」 赵长赶紧伸手虚扶,「长老何出此言,只要赵长能办到的,自无不可。」 「小老儿想收翁主为徒,不知王爷可还舍的。小翁主体质特殊,天生亲近灵气,入体毫无阻隔,乃是罕见的通灵体。」 「什么是通灵体。」 「王爷,但凡是人,受气窍淤滞所限,吐纳之间,总有一些灵气逸失。但通灵体则不然,一入体皆可纳入气海,生生会比旁人修行快了许多。如此良材,小老儿怎舍的放过。」 「真的」赵长也瞪大了眼睛,原本将初霁收作义女,是作为吴亘巫蛊之术的交换,可没想到换来如此一个宝贝,而且小丫头性子单纯,实是招人喜爱,这笔买卖倒是真做的值了。 沉吟片刻,赵长开口道,「本王允了,只是若去归元宗修行,还请能每年放小女回来一趟,以慰相思之情。」 「这个自然,虽入修行门,舐犊之情怎可断绝,多谢王爷成全。」吴清良今日得一良徒,自然颇为激动。 初霁傻乎乎的左看右看,这二人言语之间就定了自己去处。 过了几日,吴清良先行起身离开,他本就是有事在身,路过此处,眼下还无法回到归元宗。赵长便答应其人,自会派人将初霁送到宗门。 等初霁回来后,听闻这一消息,吴亘眼睛一亮,离开的时机到了。 第91章 逃 冬日的观夕城外,仍残存着过年爆竹的清香,不时有走亲访友的人匆匆从路上经过。孩子们更是欢呼雀跃,流着鼻涕舔着糖人或是奶酪,期待着兜里的压岁钱再重一些。 一列车队匆匆行走在官道上,向北而去。身披重甲的护卫,奢华富丽的车子,无不宣示着主人的地位。 吴亘吸了一口冷气,凛冽的朔风吸入体中,似要冻结一切。可转瞬间就被脱离藩篱的热情所吞没,化为一片清凉。 过了年,赵长终于同意初霁前往归元宗的所在紫岳山,拜吴清良为师。 假以时日,初霁在归元宗成长起来,以归元宗执一国修行界牛耳的地位,王府的势力才算真正渗透到天下修行人中,而不是偏隅于一郡之地。 初霁此行,赵长可谓是做足了准备,不仅准备了丰硕的礼物,而且派出卫兵一路相送,遣赵陵亲自送出了城门。 令吴亘意外的是,赵陵让黎重一同随行。黎重一直对赵陵忠心耿耿,即使赵长在面前,如若赵陵下令,其人也会挥斧相向。新 吴亘心头浮上了一丝阴霾,看向黎重的目光有些复杂。 车子行了两日,到了一处大城,这里人烟稠密,俱是各种新奇玩意。吴亘带着初霁住下,每日在城中大肆乱逛。 随行的管事也曾提出异议,但吴亘以初霁马上入山,再少有闲暇游玩为由,搪塞了过去。毕竟归元宗也没有明确要何时赶到,所以众人也乐的清闲。 临行前,吴亘早托人赴原谷,给黄理送了一堆梨子。想着此时,对方接到自己暗号,已经开始着手逃离了。 车队又行两日,歇息在一处馆驿之中。此处紧邻一座大山,白雪皑皑之下,一弯大河环绕,倒是别有一番景致。 吴亘找了车队管事和黎重,只说天气寒冷,贵人不忍大伙踏雪忍寒,分发了不少美酒下来。如此好事,随行众人自无不可。 入夜,大伙皆是开怀畅饮,吴亘还在黎重的酒里悄悄下了一些药。这个大个子一路之上,紧紧跟着吴亘和初霁,寸步不离。让吴亘颇为难受,看来,赵陵对自己还是不放心啊。 暗夜中,看着馆驿中最后一盏灯熄灭,吴亘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准备好了。」 初霁回答道,「好了,哥哥。」 「走。」 「好。」 二人悄悄出了门,到了馆驿后院,找到了马圈。吴亘牵出一匹黑马,将马的蹄子包上草席,这样既可防滑又能减小响动。 出了馆驿门,掉头向南而去。走出百余步,吴亘回头看了看,轻轻夹了一下身下的马,迎风踏雪而去。 耳边风声呼啸,马作的卢飞快,心若清风翩然,好不畅意开怀。从此之后,天下之大,自可纵横驰骋,终不用囿于此地摧眉折腰。 行了半个时辰,背上的初霁已经酣然入睡,吴亘把她头上的斗篷向上扯了扯,驻马打量四周。远处隐有一带亮光,正是大河映射的星光。 翻身下马,用力拍了一把马身,马儿受疼之下,继续向南奔去,这个方向正是来时的路线。 吴亘取出个冰车,到了大河之上。河中早已冻的严实,倒是不用担心踩破冰面。 坐上冰车,用两根棍子一撑,如一抹流光,沿着河面疾驰。 吴亘自是不敢直接前往此行目的地,锦春王权势滔天,若是被其察觉,吴亘相信,自己走不出几个郡就得被拦下。初霁尚且可能无事,但自己定是会被剁为肉泥。 清晨,馆驿里炊烟袅袅,又是一日始。 护送初霁的管事揉揉有些发木的脑袋,不禁连连摇头,昨天的酒劲也着实大了些。糟了,赶紧去服侍贵人,莫要误了正事。找到 仍在酣睡的黎重,一起到了贵人所在的屋前。 侍女早已准备好了一应洗漱用具,忍着寒风等在门前,可是门中却毫无动静。待找到吴亘所住的屋子,里面也是空无一人,连被褥都是冷的。 管事心头升起不安的感觉,匆匆返回初霁所住房屋,轻轻叩响了门。 内中毫无动静,情急之下,管事推门而入,里面空空荡荡。找了一圈,在桌上发现一张便签,说是早起不忍打扰众人,携贵人上山游玩,不必心急等等。 黎重看后无所谓的摆摆手,准备回到屋中继续休息,昨天的酒喝的有些多,脑袋到现在还有些疼。 管事却是忧心忡忡,立即召集人手,找到驿长问路,直奔远处大山而去。足足到午间,仍是未找到初霁的身影。到了此时,管事有些慌了,就连黎重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再怎么游玩,也不能走如此长的时间,连饭也不吃,万一遭遇什么不测,可就没法交待了。最后所有人都跑出去寻找,直到日暮时仍没有消息。 一行人终于慌了,初霁翁主丢了。 吴亘沿着大河一路前行,几番转折之下,渐渐向东而去。 前方出现了一个码头,上面有一个不小的村镇。找了一处客栈,让初霁在此休息了一会。冻了一夜,小家伙着实有些耐受不住。喝了一大碗滚烫的油茶,初霁方才缓了过来。 有些疼惜的给她擦擦脸,吴亘出门向人打听去往定远郡的路线。一连问了好几个人,方才返回屋中。 客栈屋中,初霁揉着眼睛爬了起来,昨天夜里一路颠簸,小姑娘已是困乏至极,到了店中就倒头大睡,中途起来只是吃了一餐饭。 看到坐在烛火下仍在察看舆图的吴亘,初霁轻轻跳下,头凑了过去,「哥哥,要走了吗。」 吴亘看着有些疲倦的初霁,柔声道:「不,歇息一晚再说。冬日风寒,在外奔波时间长了,容易生病。」 「哦,我们要去哪里呢。」 「去朱卷国。」 「找谁呢。」 「找一个比女子还漂亮的哥哥,再去休息一会。」 「好的。」 听着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吴亘皱眉打量着桌上的舆图。 前往朱卷国,最快的就是一路向东,溯江而下,过丹水、宜城等郡,最后到最东边的燕阳郡,进入朱卷国境内。 可吴亘断不敢如此前行,自己与初霁逃走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回观夕城,可想而知,那锦春王反应过来后,该是会如何的暴跳如雷。 一路追踪下来,很快就能摸清自己的想法。所以,吴亘选择了掉头返回,那匹无人乘坐的马正是为了迷惑对方。 接下来,吴亘准备向东,转而向北,让锦春王摸不清自己到底欲前往何处。 第二天一早,吴亘与初霁早早吃了饭,在小镇中买了一匹马,起身往定远郡的方向奔去。等离了小镇几里地,却是直接转向东边,消失在了茫茫雪原之中。 锦春王府,那名护送初霁的管事战战兢兢、一身污垢的跪在殿中,此时距初霁贵人消失业已五日。 当初在馆驿发现吴亘和初霁失踪后,还心存侥幸,以为二人入了山中赏玩迷了路。毕竟贵人在观夕城时,亦是经常出去游玩,一走二三日也是常有的事。 所以管事只是派人入山寻找,以免贵人遇到危险。可是寻了一日,二人踪迹全无。无奈之下,只得第二日会同当地官府,加大力量进山搜索,可山势连绵,又岂是那么快能搜完。 等到第三天,管事彻底绝望了。眼见事情重大,只得留下一部分人继续查访,自己和黎重带着几人则是快马加鞭返回观夕城报信。 快至观夕城时,突然发现一匹马溜溜达达在路上行走。上前仔细一看,正是王府的马,马头上的当卢乃是王府的标志。老马识途,这匹无人乘坐的马竟然一路自己走了回来。 目睹此马,管事的脸都白了。当日已经查验清楚,车队中只遗失了一匹马,想来是贵人所骑。此时却在路上发现,人却不知所踪。 听完管事的汇报,锦春王一脸阴沉,手中端着的青花茶盏飞出,正中管事的脸,「废物,如此多的人,竟然让翁主丢了,要你等何用。来人,拖出去砍了。」 两名侍卫进入殿中,拖着管事就要出去斩了。管事吓的连连求饶,脸上的血污流下,在地上拖出了一条长线。 「慢。」赵陵的声音响起,「父王,此事有些蹊跷,待我查验后再作定夺如何。」自己将黎重也派了过去,此人斩了,黎重当如何处置。 「嗯,有何蹊跷。」赵长心中不悦,瞥了一眼赵陵。 「父王你想,那吴亘可是走过往生路的人。这次在星落原上,亦是有勇有谋,如何会轻易出事,两个大活人怎能就此凭空消失。」赵陵跪下施礼,面色如常的看着自己父亲。 「你是说」赵长若有所思。 「不错,早不见,晚不见,偏偏在册封贵人后消失,不是有些太巧合了吗。父王,待我出去打探一下,便知二人是逃了还是遇害了。」眼见自家父亲明白了自己的想法,赵陵大胆建议道。 「可,速去查明。」 赵陵带着黎重和一行人,气势汹汹来到初霁的府邸,将府中下人控制,一番鸡飞狗跳后,只是在吴亘桌上发现了一封信,封皮上什么也没有。 打开信一年,只有一张纸,正面写着三行生辰般的字,背面只有两个字,莫寻。信中还用细绳捆了三根毛发,两长一短,其中一根乃是花白之色。 盯着纸上的字,赵陵的手抖了起来。看着三根随风摇晃的毛发,更是不寒而栗,汗水从额头渗出。 「回殿中。」赵陵的声音尖利,从未见她如此失态过的众人,赶紧匆匆起轿。走到中途,赵陵掀开轿帘,对黎重吩咐道:「速速返回原谷,看黄理还在否。」 黎重答应一声,掉头冲出了王府,竟然是徒步奔出了城,一溜烟直奔原谷。 「父王,吴亘是逃了。」一进殿中,赵陵顾不上礼节,径直走到赵长身前低声道,语气有些颤抖。 「有何证据。」赵长也是一惊。 赵陵将从初霁府中搜到的信递上,赵长看了一眼,再看看那三根毛发,脸色由青变黑,渐渐变的通红,「小贼,尔敢。」 「父王,我已派人前往原谷,若是黄理也不在了,更说明吴亘携其逃跑无疑。这纸上是我们父子三人的生辰八字,而这三根头发,毋庸置疑,就是我们三人的,吴亘这是威胁府中不准派人缉拿。」 第92章 遁迹难潜形 大殿中,一片寂静,赵长与一子一女坐在其中,气氛阴沉的吓人。侍卫侍女们皆是轻手轻脚,生怕一个不慎惹祸上身。 那名回来报信的管事已入狱,高成来到了殿中,站于赵长身后一声不吭。 「人可是撒出去了」赵长的声音突然响起,在寂静的殿中宛若炸雷。 高成低头道:「已是出去了,分了两路。一路往南前往定远城,一路正沿着馆驿与观夕城之间来回搜索。」 「其他方向呢」赵长语气烦躁。 「禀王夜,待馆驿与观夕城之间的人马搜索完毕,就分头向各个方向追踪。」高成小心作答。 「迟了,现在就再派人。」赵长寒声道。不待高成答应,转头看向赵陵,「黎重还没回来吗。」 赵陵起身道:「父王,以黎重的脚速,应是快了。」 「都是你惹来的祸事。」赵迁的声音响起,指着赵陵怒道:「带回来这么一个祸患,还把我父子三人的性命掌握在他人手中。整日里勾三搭四,招蜂引蝶,王府的名声都要被你给败光了。」 「放肆。」赵长猛然起身,一掌打在赵迁脸上,「你妹妹还不是为了王府,才作出如此牺牲,此话别人讲也就罢了,你可是她的亲哥哥。 赵长加重了语气,寒声道,「记住,兄弟虽阋于墙,亦外御其祸。如此关头,断不可再起纷争,若是再有手脚出现,我不在乎再少一个儿女。」 赵迁从未见过自家父王说出如此重话,不由吓的脸色煞白,汗如雨下,扑通跪倒在地,浑身簌簌发抖。 轻蔑的看了一眼赵迁,赵陵款款跪倒在地,「父王,此次女儿确实有察人不实的过错,还请父王惩罚。」 「唉。」赵长叹了口气,摆摆手,无力的坐回椅子上,「都起来,如此关头,不是追究过错的时候,你二人须勠力同心,将此灾祸消弭。」新 赵迁站了起来,试探着说道:「父王,我看不用如此担忧,这三根毛发怎能看出是我等三人的,说不得是那小子诈我们。况且,既然逃了,不如把初霁的贵人身份给废了,让他们竹篮打水一场空。」 「唉。」赵长与赵陵皆是重重叹息,赵长指了指赵陵,示意其解释给自家这个蠢笨儿子听。 「哥哥,你也不想想,初霁那个小丫头,有段时间可是到父王这里和我府上勤快了不少。原本我还以为她是过来示好,万没想到却是为了取走我二人头发。」 看到赵迁刚要开口,赵陵又接着道:「至于你的,就更好说了。现在想想,你那府上管事王荣的失踪,说不得也与吴亘有关。既然他能动了你的管事,得一根头发又有何难。」 「啊。」赵迁脸色一僵,颓然坐在椅子上。 「至于废除贵人身份,更是不能。初霁的贵人乃是当今皇上新近册封,难不成府中还要再上一道废除奏折,这不是戏耍君王吗,让朝野众人如何看待父亲。」赵陵接着道。 正在此时,门外匆匆走进一人,「王爷,黎重回来了。」 「如何」屋中三人俱是站起。 「黄理逃了,不知所踪。」 「吴亘,你是找死。」赵陵面色狠厉,咬牙切齿道。既然黄理已经逃了,那张晴之死与吴亘就脱不了干系。 赵长转头来回踱了几圈,「高成,暗卫全部撒出,捉拿吴亘。切记,出手时务必小心,断不可让他有发动蛊术的时间。他身上的东西,务必带回,绝不可遗落在外。」 高成略一沉吟,「那初霁翁主呢。」 「能带回最好,若是事有不谐,杀了就是。」赵长的声音冷彻入骨。 不提赵长等人,此时吴亘已是到了栒邑,这是赵国中 部的一座大城。在城中时,吴亘找到了一个正要前往京城的商队,在出示了初霁的贵人玉碟后,对方吓的赶紧跪倒一片。 吴亘将一个封的十分严实的盒子交给对方,直言请其带到京城,自己随后就到,并约定了见面的法子。 商队自无不可,只是奇怪这个贵人为何不走官家通道,而是委托他们一帮商贾。 安排完这一切后,吴亘带了两匹马,全力向东狂奔。当初在大河边码头时,自己故意暴露欲前往定远城,应是可以吸引一部分追兵。 此次再虚晃一招,若是有人追来,又可分兵京城方向,这样倒是可以全力逃往朱卷国了。 一路之上,吴亘两匹马换着骑,连吃饭也是在马上将就些干粮。遇有城池也是远远避开,专拣野路小路而行。幸亏初霁是在荒陵长大,从小能吃苦,一路艰辛,硬是撑着一声不吭。 这一日,终于赶到了瑶江边上,顺着此江顺流前行,很快便能到赵国与朱卷国边境。 这条大江长年水流不息,从不结冰,如此寒冷天气,仍有不少船只在江上航行。 初霁此时已除去贵人衣饰,再稍稍打扮一下,倒是看着与普通人家的女孩无异。 走到一处渡口,吴亘将马草草卖了,找到一艘即将出航的船。船老大要急着送一趟粮食,在塞了二两银子后,吴亘与初霁上了船,船上空间狭小,只能猫在了货仓之中。 初霁还是第一次坐大船出行,也不管江风凛冽,兴致勃勃的看着两岸风景。 吴亘将一件厚衣裹在她身上,看着其冻的有些红的鼻子,心下暗自愧疚。跟着自己一路颠沛,让小姑娘着实受苦了。 瑶江上,轻舟划过水面,两岸崖高险绝,风急天高。白首群山此起彼伏,不尽江水滚滚而来,好一个山苍水茫之景。 目睹此景,吴亘紧绷的心弦放松起来,多日积郁一扫而空。 顺江而下,转眼已是三日,船停泊于一处渡口。船家需要采买一些日用,吴亘与初霁便走上岸来,沾些地气,也好补充一下给养。 渡口位于一座青山脚下,只有不大的一块空地,里面倒是摆放了不少货物。这里是船只停歇的必经之地,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显的颇为热闹。 走过人流,前方出现了一座茶肆,里面已是坐了不少人。俱是往来商人,相互打听着各地货物的价格,交流着彼此的信息,有些谈拢的,直接把手伸入对方袖中,相互手谈起了价格。 吴亘带着初霁坐下,小家伙饶有兴趣的看着茶肆中人攀谈。从小生活在荒陵,能见到的只有自家爷爷和木济,所以非常喜欢往人多的地方凑。 「哥哥,他们为什么把手放在袖子里谈事,我们卖白玉菽的时候为何不是如此情形。」初霁好奇的问道。 吴亘笑容一滞,赶紧将手指放在初霁嘴上,「喝茶喝茶,这才是做生意的原本模样。」 二人点了一壶红茶,慢慢品了起来。冬日之时,此物最为暖腹。一壶茶下肚,吴亘带着初霁上船取了行李,往山后走去。船要在这里停留一日,倒不如借机出去赏景。 在他二人离开后,茶肆中亦有两人匆匆起身。 穿过渡口,前方是一道窄窄的峡谷,直通山后。峡谷石壁上布满青苔,一些生命力顽强的小树硬生生挤破岩壁钻了出来,交错于空中,使得谷中幽暗了许多。 吴亘拉着初霁,有说有笑的穿过峡谷,不时用刀砍落垂下的长藤。等一过峡谷口,吴亘忽然面色一变,迅速拉着初霁翻身躲在出口的一处石后,伸手指了指通往远处的路。 初霁眼睛眨了眨,顿时明白了哥哥的意思,自己大声说笑着向前走去。 过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 ,出口出现了两人。一胖一瘦,身着黑白二色麻衣,俨然是商贾打扮。只是高高鼓起的太阳穴,昭示两人身手不凡。 二人从峡谷中走出,四下寻找初霁声音来处。刚走了几步,身后响起破空声,一把断刀从天而降,一刀斩在瘦子身上,此人哼都未哼一声,便当场毙命。 那名胖子倒是身手灵活,感觉情形不对,看都不看身后,直直一个翻滚向前蹿去。待起身时,手中已经多了一把金钱剑,目光狠厉的盯着持刀而立的吴亘。 胖商人神色阴冷,「你就是吴亘,呵呵,若不是那一句白玉菽,还真不好确认。」 吴亘面色平静,心中却是波涛翻滚,「没想到府中这么快就追上来了,你们有多少人。」 「多少人你可知道,王爷把所有暗卫都派出来了,连门客、卫兵也派了不少,小子,你以为能逃的了吗。 识相些的,把贵人留下,自己缚了,随我去见王爷,说不得还能有一条生路。若不然,天罗地网之下,你小小燕雀,又能逃到哪里,徒受些皮肉之苦。」胖子冷笑一声,剑尖指向吴亘。 「这种话你信吗」吴亘嗤笑道,「如此大的阵仗,落在赵长手中只有死路一条,还是手底下见真章。」 「也是,去死。」胖子话音未落,身形如箭般射向吴亘,与其臃肿的身形相比,动作却是一点不慢。 当的一声,刀剑相交。吴亘天落三重斩瞬间击出,挡住对方攻势,紧接着第四斩,第五斩接连使出。 第一式便是用上全力,此时还不知道有多少追兵,与对方缠斗实是不智之举。 胖子神色惊讶,府中递来的情报说,此人只是箭术厉害,没想到刀法也如此犀利。 手臂上传来一阵阵巨力,如惊涛拍岸,潮雷滚滚,震的骨头都疼。还未等反应过来,一道更大的力道传来,以金钱铸成的剑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已是难以承受巨力。紧接着又有一道巨浪拍来,金钱剑终于哗啦一下分崩离析。 胖子大惊,果然内中有门道,怪不得一刀便做了与己同行之人。身体急退,双手一展,那些散落的金钱骤然腾空而起,错落有致悬于空中。 吴亘此时断不能让对方缓颊,持刀疾进,正好到了金钱下方。 「落。」随着胖子断喝,那金钱组成的阵法中落下十数道惊雷。这些金钱是胖子一点点祭炼而来,内蕴雷意,猝不及防之下,吴亘被劈倒在地。 电光闪烁之间,几次想欲挣扎起身,却都惊雷死死压住。很快,身上已是破烂不堪,断刀也脱手飞出老远。 「找死,我这阳雷可是专克武夫休魄,不死也得重伤。」胖子看着倒在地上的吴亘冷冷道。 第93章 不履翁 「打死你。」一个稍显稚嫩的声音在远处响起,夹带了一丝破音。 胖子瞟了眼仍在地上抽搐、身上冒着青烟的吴亘,转头向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初霁手里抓着一把刚捡来的树枝,跌跌撞撞向着这边跑来。 「翁主」胖子有些犹豫,上头的命令很清楚,能带回去就带回去,若是不成,杀了就是。 初霁紧紧咬着嘴唇,如一头出山幼虎,恶狠狠盯着男人。 胖子并不担心吴亘起身,这个阳雷阵乃是恩师所创,莫说武夫,就是等闲练气士进入,轻易也无法脱出。 至于眼前这位翁主,真不知是将其生擒求赏还是割了脑袋换财。 一丝笑意挂上了胖子嘴角,反正都是赚的,还没有人与自己争功。 忽然,路边的荒草点了一下头,崖上的青藤也轻轻摇曳起来。咚的一声,一颗圆溜溜的小石子从崖上骨碌碌滚落下来。 胖子右眼跳了跳,觉察到一丝不对。 随着初霁的脚步前行,四周的灵气似乎也在躁动,就如同有一颗巨大的心脏跳动,带动着周围的血气收缩奔涌。 走的越近,这种躁动越发明显,一道纤细的旋风在金钱旁凭空出现,如美人腰肢般盈盈扭动。 奇了怪了,胖子心中暗自嘟囔,起身迎向初霁。不管怎样,不能让这种异变再持续下去了。 刚迈出一步,旋风忽然涨大了起来,离开了地面,由竖直变成与地面平行,首尾渐渐相连,成了一个漩涡。漩涡越转越快,中间噼啪作响。 「不好。」胖子一声惊呼,冲向初霁的步子快了许多。身后传来一阵爆鸣,漩涡直直撞向了浮于空中的阳雷阵。气流与金钱相撞,发出一道道闪光。一阵乱响过后,一枚枚金钱纷纷从空中落下。 阵法被破了,胖子心中惊惶,身子跃起,一拳击向初霁的头。眼下再不是考虑活捉不活捉的事情,先将其灭杀再说。 可身体还在空中,一道巨力在背后传来,震的五脏六腑生疼。前胸似有什么东西要钻出,高高向外凸出,连衣服都被生生撑破。 紧接着又一道巨力传来,胖子的去势戛然而止,身体重重拍在地上。 吴亘满脸血污,恶狠狠骑在其在上,一拳拳砸在胖子的四肢,还有那张有些惊愕的胖脸上。方才阳雷阵被破,眼见对方扑向初霁,情急之下,吴亘来不及发力就冲了过来,断了对方攻势。 胖子瘫倒在地,腰椎四肢骨头皆碎。吴亘此时如魔神一般,一脸狰狞掐着对方的脖子,「说,还有多少人在此。」 「呵呵,说了会放了我吗。」胖子惨笑道。 「不会,只是让你死的利索些。从你方才动了杀心开始,就没有活路了。」吴亘一脸凶神恶煞。 「那我还说什么,暗卫平日训练时,便有对逼供的设置。况且,不用你动手,自我了结即可。」胖子根本不屑,暗自运气准备自断经脉。 吴亘不以为意,冷笑道:「随你的便,别忘了,我可是魂师。你死后,我以你血肉为媒,诅咒你全家暴毙而亡,让你一家子在地下也好团圆。」 「你好狠毒。」胖子的眼睛瞪大起来,「自古江湖规矩,祸不及家人。」 吴亘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跟我讲江湖规矩,我可是土匪出身。方才你对一个小孩动了杀意,难不成也是江湖道义。」 「我若是说了,你可能放过我的家人。」胖子声音有些颤抖。 魂师就是这样,要么打死,要么那些诡异的手段让人实在防不胜防,时时处于其阴影之下,有时候真的是生不如死。 「我答应你。」 「你发誓。」 「 信不信你死之后,我把你神魂拘了慢慢拷问。」 「好,我说,不准动我家人,否则死了我也不会放过你。」 胖子倒也畅快,把自己所知道的一一道来。 原来他是锦春王安插于各地的暗线,这次突然接到传书,要他们蹲守于各个交通要点,拦截吴亘和逃走的小翁主。还有一队人马,正从锦春郡赶来。 情报上说,接连发现了吴亘前往定远城和京城的迹象,特别是京城方向,听说拦截了什么商队,截获了三根头发。 王府十分紧张,派了大量人前往,还专门启用了京城多年不用的暗子,四下搜索吴亘下落。 至于胖子这一路,倒是人不太多。原本胖子也没想到会在此地碰到吴亘,只是方才在茶肆中的一句白玉菽,却是让吴亘和初霁暴露了身份。 刚把断刀捡回的初霁闻听此言,眼睛瞪的溜圆,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你是如何发现我二人的。」说完自己所知道的,胖子反而轻松起来。 吴亘冷笑一声,「茶肆里众人皆在言商,只有二位竟有闲情品茶,试探了一下,果然跟了过来。」 「原来如此。动手,只是我二人死后,王府也会发现异样,按着规矩,每三天要报一次信的。」胖子摇摇头,忽然一脸希冀的问道:「你会放过我的家人。」 吴亘举起了手中的刀,「我连你叫什么都不知道,如何施蛊,安心去。」一刀刺下,胖子挣扎了几下便不再动弹。 一屁股坐在地上,吴亘感觉浑身如散架了一般。这雷术果然不一般,现在自己如春卷一般,可谓外焦里嫩。若不是初霁破了阵法,说不得到最后沦为一堆黑炭。练气士有些手段,果然还是厉害的很。 对于接下来的路途,吴亘不禁有些为难,一个小小的渡口已然安排了两名如此厉害的手下,再往前走,正如胖子所说,迟早要暴露行踪,只能且行且看了。 「走,哥没事。」吴亘硬撑着爬起身。处置完二人尸首,相互搀扶着向山里走去。船是不可能再坐了,这一路上各个渡口恐怕都有王府的人守候。 找到山里一处村庄,吴亘简单处理了一下身体,换了一身干净衣裳,不顾伤势直接钻入了深山之中。 牛头山下,有一座东梁镇,这里是宜城郡于容县的一个大镇。 宜城郡已属于赵国腹地,地势宽阔平坦,人烟稠密,物产丰裕。得益于此地天然的优越环境,文教在此也是颇为昌盛,路上常可见到身背书箱的读书人。忽而大声吟诵,忽而感怀伤景。 远处的官道上来了两匹骡子,上面坐了两人,看其打扮,明显是书生与随行书童。只是那小书童的头发乱糟糟的,主人家也不管管。 这二人正是从大山中钻出的吴亘与初霁,在山中整整走了七八日,每日风餐露宿,从不往人多的地方而去。在食物快要断绝前,终是走出了绵绵大山。 随手从农户家里买了两匹骡子,扮作了如此模样。 身上的伤势业已好了一些,只是被雷伤了内脏,还不时咳嗽几声。不过也有意外之喜,吴亘发现,经这一遭雷击,身体倒是轻盈了许多,举手抬足间气力更甚,难不成被雷劈还有此等好处。 手中一掂一掂抛着胖子遗下的金钱,看看还有没有雷电劈下。 前面出现了一个学堂,从其中传出的琅琅读书声就可听出,此处的学子应是不少。吴亘不禁稍稍驻足,自从在学堂认识浅画后,见此等所在便心生近意。 一阵敲钟的声音响起,学堂的门呼啦啦打开,从里面冲出了几十名黄口小童,嬉笑打闹着向着四周跑去,原来却是学堂放学了。 一个面貌清矍、儒雅温和的中年男 子走了出来,带着笑意看着如一群鹌鹑般四下乱窜的学生。正要关门时,忽然看见路上的吴亘,稍稍一愣,微微颔首后便折身进了门。 吴亘叹了口气,看了看远处隐约青山,心中有些思念那个窗前的姑娘了。只不过眼下自己自身难保,见面也只能是给她徒招灾祸。 甩了甩手中的柳枝,骡子沿着路继续前行。行不到二里,前方出现了一大群人,抬着一张硕大的木辇。辇上有顶,垂下厚厚的帘子以阻挡风寒。 这辇是如此之大,四周各站了一名侍女,或是煮茶,或是捧香。辇中还有人影晃动,显然是服侍主人的仆从。 「停下。」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从辇中传出。布帘掀开,热浪喷涌而出,辇中显然是生了炭火。 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赶紧挥手,两名体形健壮的青年赶紧走到辇前,身体深深伏了下去。 帘子打开,里面坐着两名鹤发童颜老者,方才正是在车中品茶。 「张翁,春耕将始,不如去看看地力如何。」一个手持扇子的臃肿肥胖老者开口道。如此寒日,其人竟然还敞着衣襟,一名婢女正忙着给他擦拭额头汗水。 「正该如此,稼事艰难,首应土膏流润,方有一年收成。不履翁今日亲到田陌,足见对农事所视甚重。」另一名瘦削老者抚须大笑。 二人从辇上迈步,没有接地,竟是骑在了两名青年的肩上。瘦些的还好,那臃肿如猪的老者坐上去,身下的青年明显往下沉了一沉,脸憋的通红,不禁晃了一晃。 身旁管家一鞭子抽了过来,「站稳些,莫吓着老爷。」 青年身体一抖,勉力起身,额头青筋暴起,显然吃力颇重。 二人被驮着看了看四下,被称为不履翁的老者皱眉道:「此处尚远,不妨到田中一观。」 闻听此言,管家手一挥,又有十数人持着四四方方的木板跳入路旁水田之中,紧挨着跪在地上,将木板举过头顶,最后竟是联成一个木台。 此时冬寒未过,地中仍有寒冰料峭,有几人显然是被碎冰刺伤了脚,血混着污水流淌开来。 又有几名下人取来棉毯,铺于木台之上。 两名老者被送到木台边,几名美艳婢女赶紧上前,扶着二人从青年肩头走下。二人在台上缓缓漫步,点评着土力肥瘦。 每往一处,脚下木台便跟着移动,断不让二人双脚挨着泥土。 「不履翁,今日春光尚好,不如就在田中吟诵饮酒如何。」瘦削老翁提议道。 「甚好。」肥胖老者点头赞许,就地坐下。 「上屏风。」管家一声呼喊,六名身披大氅的女子赶紧走上木台,围拢于两名老者面前。将大氅前襟解开,双手撑开,面朝老者用身体挡住了三个方向,只余一处供二人观赏。 目睹这一幕,吴亘的眼睛都要掉下来了。 第94章 春天的呼叫 埂塘边,两名老者长啸连连,相互品鉴对方小诗。虽四下寒意仍有些料峭,但品着婢女不时递上的温酒,加上身侧白色肉屏风,这一方小天地倒是有了阳春的味道。 看着带有少女清香的屏风,田中因寒冷微微颤抖的木台,吴亘终于明白什么叫不履翁了,敢情脚不沾地啊,真是活久见。 初霁眨巴着眼,惊奇的看着眼前一幕,低声道:这两个人真讨厌。 眼见有两个陌生人在一旁打量,管家不干了,走到吴亘面前,哪来的穷酸,贵人在此赏景,你二人嘀嘀咕咕什么。滚远一些,再慢些鞭子伺候。 吴亘有些无奈,两正主尚未说什么,这个狗腿子倒是狂吠起来,冷笑道:爷爷在此看猪狗着服,故作风雅,关你何事。真是世风日下,禽兽衣冠,反而把人踩在脚底下。 管家脸色一黑,看了一眼田中,低声道:小子,找死是,敢言语轻侮贵人,就凭这一条,今天不把你打个桃花满天红,岂不是辱没了赵国法度。甩手一鞭子就抽了过来。 吴亘一把抓住对方的鞭子,管家往回抽了抽,鞭子却是纹丝不动,只得涨红着脸说道:来人,把这两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拿下,吊在树上狠狠的打。 七八名护卫各执棍棒,恶狠狠围了上来。 吴亘叹了口气,这些人一看就是凡夫俗子,有的连拳脚都不会,只凭着一身蛮力。今天真是出门没看黄历,不小心踩了一坨狗屎。 也未动刀,直接跃下骡子,一顿噼里啪啦过后,七八人倒在地上哀嚎不止。 管家吓的大喊,不得了了,有人意图谋害贵人,快报官。 吴亘一把抽出刀子,放在管家脸上,再喊,每喊一声削你一个零碎。叫声戛然而止。吴亘一脚踢在管家脖子上,嗝的一声,其人便晕了过去。 大步向那两名贵人走去,那些抬辇的人吓的纷纷散开。至于什么不履翁,则是吓的面色煞白,连连呼喝,快跑啊。 身下举着木台的仆人闻听主人呼喊,赶紧移动起来,可如此情况下,身处泥田,又怎能挪的快。 看着如凶神恶煞而来的吴亘,不履翁与那名瘦削老者吓的一把推开肉屏风,直接跳到地里。刚跑两步,脚就被田梗绊倒,一头栽入泥水中,弄的满身泥污。 吴亘跃到不履翁面前,一把拎着头发将其人提起,断刀对准对方,厉声道:不履翁?我让你不履,快跑,若是跑的慢了,看你皮厚还是刀锐。说着刀背重重拍在其背上。 不履翁此时哪还敢不履,提着宽大的衣裳,跌跌撞撞在田里跑了起来。吴亘在后面跟着,稍一慢下来便拍了上去,吓的对方涕泪满面,边跑边嚎啕大哭。 春天终是到了,又到了万物复苏的季节。两人一前一后,一起迎着春光奔跑,田野上回荡着春的怪异叫声。 没跑几十步,不履翁终是跑不动了,坐在泥泞里连连求饶,垂泪不止。 吴亘刚要再吓唬对方几句,一个声音响起,阁下,够了,惩戒一番也就是了。如此戏耍对方,不有些过份吗。 回头一看,正是方才所经过学堂的先生。 吴亘微微一笑,先生此言差矣。我看书上说,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这个不履翁既看农事,脚不履地,知行不一,我是教其学问来着,何来惩戒一说。 不履翁大声嚎哭起来,章意先生,快救我一救,此子凶顽,平白无故就拳脚相加,还请先生出手,拿下此子,以正赵国纲纪。说着起身向学堂先生爬去。 吴亘上前一脚,踩在其背上,生生踩入泥水中,灌了一口泥汤,你这人好不识好歹,好心授你学问,何来拳脚相加。即使拳脚相加, 也是恨之深痛之切,盼你学问有成,你说对。 呜呜不履翁一口污泥,如猪一般在地上拱来拱去。 够了。章意脸现怒容,语气相较方才强硬了许多,伸手取出一支笔,他毕竟是贵人,怎能如猪狗般对待。再不住手,休怪我出手。 贵人又如何,都是爹妈生的,又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吴亘指了指仍趴在地里不敢动弹的木台们,语气尖刻,为何有的如尘土般被踩于脚下,有的却能施施然视人如畜生。 庶人背灼炎光,就是为了供养这些不履地的废物吗。先生,目睹此景,心里总该有点不平。若不然,那些圣贤书岂不是读到狗肚子里了吗。 章意叹了口气,阁下先放人,今日事我作保不作追究,再闹下去,真以为赵国会允你光天化日之下侮辱一个贵人吗。 好的。听先生的。吴亘一把提起那个胖大老者,扔在章意身旁,将其摔了个七荤八素。 吴亘此举倒是弄的章意一愣,举起的笔又放了下来。 正在此时,初霁尖叫一声,那个管家不知何时摸到了骡子旁,一把将初霁扯下,手中提着一把尖刀对着其喉咙,章先生,我制住这个小的,还请把那凶徒拿下,我家老爷今天受其凌辱,须得报官重处。 吴亘猛然转头,脸现寒霜,放开她,不然今天的人都得死。一步步向着初霁走去,一身浓郁的杀气几成实质,四下似乎又寒冷了几分。 慢着,李管家,速速把此童放了,不要酿成大祸。章意急了,大声呵斥管家。方才一瞬间,眼前仿佛有滔天血海奔涌而来。这少年手中定然沾有不少人血,不然不会有这么大的煞气。 于容县地处赵国腹地,久不见兵祸,不崇武事,多尚文风。这些仆从们恐怕平日作威作福惯了,没见过什么厮杀阵仗,怎么什么人也敢得罪。方才此人已有转圜意思,这个蠢货倒是弄到了不死不休的境地。 章意手中如椽大笔一挥,笔落惊风雨。一声轻吟,吴亘身前凭空雾气腾绕,隐有风雷之声。 先生真要阻我,吴亘脚步不停,歪头冷冷看向章意。 阁下且放心,我定然不会让李管家伤了书童,还请息怒。章意并不是害怕吴亘,只是不想今日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行,那请先生叫他放手,若是伤了一根寒毛,我让这不履翁全家陪命。吴亘走到雾气前,停下了步子。 章意见吴亘放手,赶紧低头劝解伏于脚下的不履翁,苟兄,赶紧叫管家停手,不可意气用事啊。 不履翁可怜巴巴的看着章意,难不成先生如此神通,也拿不下此凶人吗。 不是拿不下,而是不可拿,苟兄难道嗯?章意猛然抬头,身体急急向着雾气扑去。 等穿过那一层浓如茶汤的雾气,章意大喝一声,阁下为何背约,擅自出手。方才自己正劝解不履翁时,忽然觉着有人急速穿过雾气,心知不妙,方才匆匆赶来。 吴亘一手抱着初霁,持刀的手摊开,先生,小子有些不明白,我到底背了什么约。 身旁,那名管家倒地声嘶力竭哭喊,持刀的手臂已经被连根砍断。 章意无语,确实方才吴亘并未答应自己什么。只是身为读书人,以为对方终会讲究些,却不想是如此手狠之人。 吴亘笑笑,先生,如你方才所说,今日之事就此揭过去罢,你看如何。说着一脸无辜样,笑眯眯看着章意。若不是地上那一大滩血,还真要被他那张脸给骗了。 章意不知道吴亘出身大风寨,若是有幸碰到寨中人,说不得会与他讲一讲。 吴亘的脸,媒婆的嘴,信不得的。 唉,不可再动手,你答应我。章意重重叹了口气,神色严肃的盯着吴亘。 好的,断不会再动手。吴亘答应的颇为干脆。 章意将手中笔一挥,那些凝滞的雾气渐渐散去,一步三回头,不放心的走向不履翁,低声道:苟兄,你也看着了,此人不是一般的悍匪,若是今的紧了,大杀一场不说。若是让他跑了,你一大家子都在此,恐怕 二人嘀嘀咕咕半天,不履翁自是认了倒霉,不再追究此事。不然还能怎的,报官,那官军不知何时才能到此,此人早就跑了。 杀了此人,姑且杀得杀不了,若是杀不了,此人躲在暗处,不时跑到自己家中,今天一刀,明天一刀,还让不让好人家过日子,自己可是刚娶了两房美妾。 眼见对方不再追究,吴亘笑笑,一不小心踩到了还在地上呻吟的管家。嘎巴一声,将其另一只胳膊生生踩断。 你不是不动手吗,为何如此狠毒。章意这次真动了怒。 吴亘一脸歉意,先生,我可是没动手。这人躺在地上,方才一不小心脚就踩了上去,还请先生海涵。 你你你真是无赖至极。 谢先生夸奖。眼见此间事了,吴亘牵过骡子,带着初霁离开。自己也是逃命之人,若是不惹到头上,断不能因此耽搁时间。 刚走几里,身后传来脚步声,只见章意大步流星赶来。 吴亘脸色一变,摸起了断刀,将初霁护在身后。 先生何意。 不用紧张,我前来非是为难于你,只是想陪你四下走走,耽搁不了多少时间。章意和声细语道。 哦,那就有劳了。对方这么大费周折过来,吴亘心知若是不给面子,打上一场岂不是有些吃亏。 在章意的引导下,吴亘随其一路沿着这大片田野走过。 越往前走,吴亘眉头皱的越紧。 此时地里的土尚未完全解冻,已有不少人在田里干活。显然,这些人种的都不是自己的地,旁边多有人在监视。 有的人拖家带口,连几岁的小儿也在田里拉犁施肥,双脚被冰水冻的苍白。做的稍稍慢了,几名膀大腰圆的汉子,便会用鞭子劈头盖脸抽下。 有的人大冷天只穿个裤衩,趴在水里一点点将田中石头摸出,以免犁地时碰坏了犁头。 这一幕幕让人触目惊心。吴亘出自边陲,那里庶民虽然也是艰难,但大敌在侧,对其的欺压盘剥还不算太甚,以防自乱阵脚。 但到了此处,对庶民的欺压便变的肆无忌惮起来,人人习起为常,就连被打的人也是自认倒霉,眼中没有一点怨怼之色。 第95章 不为即有为 如何。行走半日后,章意看着一片原野,头也不回问道。 吴亘有些艰难的咽了口口水,莫非这里都是如此情形,就没有人管上一管。 谁管,你,我,朝廷,士绅?整座宜城郡皆是如此,人人习以为常,从生到死都是如此,谁来捅破这个秩序,谁又有能力打破陈习。章意语气有些咄咄逼人,你方才肆意虐打的那位不履翁,与其他人相比,已是仁慈至极,最起码,没有逼着人在如此天气就出来劳作。 吴亘默然不语,有些怀疑自己今天所作所为。 若是灭杀了不履翁一家,其家产势必被其他人盯上,原本还能稍稍过活的那些庶民,岂不是才出狼窝又入虎穴。 世上有些事,要多看看,不可流于表面任性而为。让那些稍稍温和些的贵人多些,如此才是大善。莫学那些空谈仁义、说经夺席之辈,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指指点点,不仅于事无补,实则害了更多人的命。 受教了。吴亘拱拱手。今日一时义愤,险些犯下大错。所以做事还是要多看一层,多思虑一些,不可高高临下,恣意而为,免得好心做了坏事。 行到一处十字路口,吴亘拱拱手,谢先生指点,请留步,方才做事鲁莽,余行再不恣意,就此告辞。 章意微微一笑,不必如此,心终是好的,只是手段酷烈了些。说着有意无意瞟了一眼初霁。 吴亘知道初霁假扮童子的伪装被其看了出来,倒也没有解释什么,上了骡子顺路而去。 行了两日,穿过宜城郡。过了宜春郡,再转入燕阳,顺着瑶江的支流沱水即可进入朱卷国。 前方地平线上出现了一座座连绵的小山,这些小山正是两郡分界之地。纵然宜城郡人口稠密,到此亦是少了些,多是一些茶农在此,赵国有名的玉水仙茶便产在此处。 这些小山虽然不高,但却是不好通过,山上多乱石、荆棘,禾稼无法在此生长,路途亦是艰难,只有几条骡子踩出的茶道可供通行。 吴亘此时带着初霁,正行走于其中一条山路上。路面石板上有着一个个小坑,乃是运茶的骡马积年累月行走于此,蹄子硬生生留下的印记。 路旁石壁上湿漉漉的,不时滴下晶莹的水珠,最后汇聚于一起,形成泉溪,淙淙向下奔流。 由于水气丰润,山上常年云雾,蜿蜒于山间。如此独特的环境,倒是十分适于茶树生长,这才造就了大名鼎鼎的玉水仙。 哥哥,你身子可还好了些。初霁的声音响了起来。 吴亘小心拂去她发尖露水,安慰道:好的差不多了,不用担心,过了这座山,就到了燕阳郡,等到了朱卷国,我们再好好歇息。 一路之上日夜兼程,没有空暇休整,雷击所受的伤一直未能痊愈,只要气血涌动的激烈些,便疼痛难忍。 走到山顶,四下雾气淡薄了些,日头照在身上,暖和了不少。路旁一处山泉旁,一个忙碌间隙休憩的茶农正在舀水泡茶。见到二人到来,遂热情邀请上前品尝。 山中多湿气,多喝此茶倒是可以驱寒解湿。粗粝的黑盏中绿汤轻漾,茶香沁脾,一口下肚,浑身变的暖意洋洋。 等七盏茶下肚,吴亘发现自己体内雷击所带来的伤痛,竟然缓解了些,不由的对这玉水仙起了兴趣。 刚想再饮,那个脸色枣红、打着赤脚的茶农却是制止了他,玉水仙虽好,不可多饮,以七盏为宜。七盏过后,当吃些茶点,才不至于伤身。说着随手递了几个年糕过来。 二人正在攀谈,初霁忽然抬头,有些疑惑的说道:那个大鸟好怪啊。 吴亘心中一动,抬头向上打量,透过云 雾间隙,一只古怪的大鸟正在空中盘旋。 说是鸟,倒不如说是一条小船,船头立着一个鸟头像,黝黑的船身看起来十分古怪。吴亘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怪船,眯了眼睛抬头打量。 怪船越飞越低,凶恶的鸟头已经清晰可见。 不好。忽然吴亘一声暗呼,抓起初霁就要往山下跑。方才从船边探出一个脑袋,脸上戴的面具十分熟悉,不是锦春王府的暗卫还能是谁。 刚想迈步,吴亘忽然停下步子,将初霁挡在身下。 此时若是奔逃,岂不是露了马脚,再说骡子又怎能跑过这怪船。手紧紧抓住断刀刀柄,身体紧绷,只是期望上面的人不要下来。 怕什么来什么,怪船越飞越低,渐至众人头顶。 跑不了了。吴亘皱皱眉,示意初霁做好准备。 咚,一个脸戴面具的暗卫从船上跳下,手持阔剑,冷冷打量众人。最后,将目光落在了吴亘和初霁身上。 暗卫后退一步,口中发出尖啸,又有一名暗卫探头,准备从船上跳下。 还未等对方落下,一道黑影闪过,吴亘如鸷鸟般扑向先前落地的暗卫。这个时候,断不能让对方形成夹击之势。 暗卫是锦春王苦心经营的一股地下力量,只受其一人命令。这些人或是武道高手,或是修行异士,本领皆是不凡。尤为难缠的是,这些人出手从不讲脸面,极少单打独斗,多是几人配合。 其中既有练气士,又有武者,有的还夹杂有兽人或天人。经过多年磨合,相互配合默契,无论远攻近战,皆有相应手段。 这种搭配相较单纯武夫或练气士,威力更甚。一般来说,相同数量的对手,只要实力差的不多,多是暗卫获胜,甚至能反杀实力更为强横的对手,乃是赵长手中的撒手锏,轻易不会派出。 这次吴亘出逃,竟然派出了如此多的暗卫,可见赵长杀意之重。 刀剑相交,那名暗卫竟然是个积年武道高手,手中阔剑不知何种材质铸成,嗡鸣颤动,竟是将天落的前三斩尽数抵消,如同一刀砍在了棉花上,虚不受力。 眼见对方挡下一击,自己招式已老,吴亘只得不顾伤痛,暗自强运气血,勉力发出第四击。 一击之下,吴亘手臂发麻,喉头一阵恶心,对手实力断然不弱于自己。而且,这些日子雷击所造成的内伤一直难以去根,这也是不敢贸然发出五斩的缘故。 二人稍稍错身,又同时欺身而上。看来对方也是厮杀的好手,此时一退,气势便弱,此消彼涨之下,难免会落于败局。 交手一个回合,吴亘不由心中暗暗吃惊。这只是普通的暗卫,若是王府中藏匿了如此多的好手,锦春王意欲何为。幸好早早从王府脱了出来,不然将来定有杀身大祸。 可是眼下,若是打不过对手,仍是死路一条。 吴亘心中焦急,看着落地后已向自己奔来的另一名暗卫,拼着身体内伤加重,五重斩夕照斩出。 山顶气流一滞,沧凉之意弥漫开来。英雄末日却又不甘沉沦,临死奋力一击的悲壮之意,瞬间浸染在场人心。 一道绚丽的红光绽放,渐成弧形。在持剑暗卫看来,红弧如索命的绞绳,慢慢向脖上套来,自己却是不得动弹。 这一切说的啰嗦,在他人眼里,却只是一瞬间的事,吴亘便已经到了持剑暗卫身边。此时,即使另一名暗卫拼力上前,也是难以救下同伴。 一声闷呼,生死之际,持剑暗卫拼尽全力,镇压下对方古怪刀意,阔剑竖于身前,希冀能挡下对方一击。 断刀落下,刺破了对方罡气,落在了阔剑之上。 阔剑急剧颤动起来,试图缓解势如山 岳压顶的冲力。剑身以肉眼看不见的速度摆动起来,幅度越来越大,咔嚓一声,坚硬的阔剑竟然从中断为两截。 暗卫眼前一红,巨力震动之下,血从皮下渗了出来。 虽然阔剑已断,但毕竟阻了一阻断刀的来势。持剑暗卫倒也果断,扔掉已断的剑,纵身向前,不顾自己伤势,死死抱住了吴亘。 吴亘大急,若是单挑也就罢了,身后可还有一名暗卫呢。断刀就势落下,刺入了暗卫脊背。 就在此时,吴亘眼前一黑,一张不知什么制成的网兜头而来,落在了自己和暗卫身上。 网坚韧异常,上有细细的倒刺。刺一入体,体内气血便紊乱起来,连断刀都难以持稳。 与吴亘相持的暗卫见状,急声催促道,快,弄死他,我也快撑不住了。 那名扔出网的暗卫身体前倾,疾速奔向二人,从胳膊上拔出一把短刃剑,剑尖隐有青光闪烁。 吴亘此时被紧紧抱住,又缠裹于网中,看到对方奔来,心急之下以头重重撞向缠抱自己的暗卫。 对方吃痛之下,仍是死死不松手,反而磔笑连连。 正无计可施时,一声轻吟向起,蓬山万重隔。 一座形如山岳的雾气在奔跑的暗卫头顶凭空出现,此物一出现,迅即凝实,一股厚重之意传来,压的在场人都有些喘不过气来。 这种沉重,发轫心底,作用于肉身,无形却又有形。 奔跑的暗卫被压的闷哼一声,试图掉转方向躲避。可连转几个方向,那种定要被镇压于其下的感觉却越发强烈。这种手段,不同于实物,无处可避,也无法可避,如同与自己身体相连一般,注定要被其击中。c 心中明悟,这是遇上了高手。 无奈之下,暗卫只得扔掉手中的刀。爆喝一声,身上出现鳞状硬物,身体涨大了几圈,连脸都变的狭长起来。 双手化作利爪模样,伸入那本无形的雾中,竟然撑住了雾气下落之势。 显然这是个兽人,不知是何种血脉,竟然力大无比,身体也变的坚硬异常。 重若千钧。又是一声轻吟,暗卫只觉得双臂承受的巨力增加了十倍不止,身体慢慢被压弯,浑身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最终,一声惨呼之下,那名暗卫被死死压在地下动弹不得,只有露出的双脚不时抽搐两下。 眼见威胁解除,吴亘大喜,干脆死死抱住身下的暗卫,一记记头槌砸下。终于,身下暗卫的身子变的瘫软,箍着吴亘身体的双手也垂了下来。 呼啦一下,眼前一亮,覆于身上的网被人扯落。吴亘抬头一看,站在面前的正是章意。 第96章 男人的茶与酒 吴亘从网中脱出,来不及与章意打招呼,急急奔到骡子边,取出硬弓搭上刻有血灵符的铁箭,瞄准空中正在上升的怪船。 两名暗卫已经拿下,但船中的若是逃了回去报信,岂不是招来更大灾祸。 吴亘勉力拉弓,实是旧伤未愈,方才又不顾伤势强自催动血气,身体更加虚弱,弓弦颤颤巍巍,铁箭始终难以瞄准。 眼见着怪船就要远去,身旁传来男子的声音,此弓当如何使用。回头一看,正是方才泡茶的红脸汉子。 吴亘一愣,方才与其一起喝茶时,并未觉的此人有何异处,只不过身体较常人健硕些罢了。 看着对方伸过来的手,吴亘并不疑它,将弓交给其人,以血气催动即可。 汉子将弓接过,猛一转身,弓步向前,身体后仰,顿时弓如满月。 箭身上绽出一丝慑人的红色,波光潋滟,在箭身上往复流转。最后红光渐浓,竟然成了白色,凛冽的杀意从箭上散发出来,让邻近的人脸上都感到有些生疼。 吴亘不由瞪大了眼睛,自己使用铁箭以来,从未出现如此异象,可见这汉子的气血倒是有多么旺盛。 直到此时,汉子将体中隐藏的力量放开,吴亘才感知到此人有多么可怕。如此磅礴的气势,宛若一尊远古的巨兽在侧。 一声尖啸,铁箭眨眼之间消失,以至于众人都无法捕捉到它的轨迹。 空中的怪船忽然停滞了一下,接着轰然炸开,如同一朵巨大的烟花绽放,散碎的船体四下飞射。一个身影从船上掉落,直直坠于地上,显然已是死了。 吴亘松了一口气,对着章意和汉子施了一礼,多谢二位相助。 吴亘是?章意笑眯眯道,顺手拿起汉子的茶碗喝了一大口。 嗯,先生为什么知道亘的名字。吴亘有些诧异,自己在宜城郡可不认识什么人。 我家小师弟名吕柯。章意指了指吴亘的刀,他来信说到锦春王正缉拿于你,求我这个师兄若是遇上,务必助上一助。原本还不知是你,但那把断刀着实有些醒目,没想到还真让我给遇上了。对了,这位是铁岩,乃是我的好友。 谁与你章书虫是好友。铁岩一脸鄙夷,给吴亘又倒了一杯茶,我看你身有内伤,连个破弓都拉不开,这玉水仙虽是凡物,但多饮倒是对身体多有裨益,不妨多喝一些。 铁岩啊,怎的如此小气,你那黑水仙茶怎不拿出来待客,却只是拿这些俗物出来。章意毫不留情,揭了铁岩的老底。 你倒是说的轻巧,千斤玉水仙才能炒制出一斤黑水仙,还要加上各种珍奇之物,我自己平日都只舍得闻上一闻。 不过今天这位吴兄弟倒也是性情之中,先是得罪了锦春王,又暴打了不履翁。不错,对我胃口,今天就泡上一泡。铁岩转身跳下山顶,几个纵跃就消失不见。 不一会儿,其人再次回到山顶。 章意拉着吴亘坐下,快快,今天还是沾了你的光,若不然这抠搜的铁石头哪里舍的取出他那宝贝茶。 吴亘招呼初霁一起坐下,静静看着铁岩取出一套精致的建盏茶具,盏面上的枫叶纹惟妙惟肖。 品茶需静心,这些鹰犬着实有些聒噪。铁岩手指微弹,两枚石子飞出,正中先前被制住的两名暗卫。两人原本一直在挣扎,这下再不动弹。 看了着眼前这位一脸憨厚的汉子,吴亘暗自咋舌,果然狠人都是深藏不露。 水渐渐烧了开来,汉子小心取出一个拳头大的锡罐,用竹镊夹了三四根黑色的茶叶出来。 茶叶一出,幽幽的香气飘来,似桂子,如冬梅,芬芳馥郁。 吴亘眼睛一亮,好茶,仅茶香就如此不凡,可见这茶之珍贵。壶中的水翻滚起来,铁岩将水注入茶碗,三指轻夹、碗盖稍斜,给吴亘等人面前的盏中倒上茶水。 贪婪的吸了一口香气,一股芝兰之气慢慢从鼻端飘到咽喉,四肢百骸说不出的轻松快慰。 小酌一口,独特的松烟香迅速充斥口腔,一股暖流向着全身流去,沁入肺腑,飘飘欲仙。原本旧伤疼痛之处,一阵麻痒,不适感顿减。 好茶。吴亘脱口而出。 铁岩嘿嘿笑了几声,一般的茶七泡而止,我这茶却可接连二十一泡。你体中隐有雷意,此茶倒是可以消融。多喝些,有益无害。 吴亘远道而来,铁石头难道不送上一些。章意一脸促狭的看着铁岩。 铁岩眼睛上翻,看了一眼章意,却并不搭话。 几人在山顶相谈甚欢,从交谈中吴亘了解到,章意和铁岩是多年的好友,年轻时也曾鲜衣怒马,指点江湖。 只不过,经历一番风雨后,终是发现江湖不再是那个江湖,少年亦不不复当年少年,心起尘埃,倦鸟思巢,竟是挑了此地隐居下来。一教书,一种茶,倒也自在。 此地是往东入他国的必经之路,若不是吕柯来信千叮咛万叮嘱,二人也懒得再理世事。 吴亘对章意言出法随的手段颇为感兴趣,笔墨之间,就有风雨起,惊雷落,倒是潇洒恣意的很。 到了此地,章言也放下了先生的架子,失笑道:只允许武人、练气士神异,不容我文人有些手段。说穿了也是简单,如武夫真气一般,文士若是修炼久了,自会生出正气,亦称为浩然气。 古语有云,天地有正气,上为日星,下为河岳,于人曰浩然,正是由此得来。正气讲究的是至大至刚、心鉴光明,如武夫真气一般,也需时时诵读文典,精粹己身。 其实文人手段与练气士之间,有不少相通之外,亦可相互借鉴。如我师父,传我文道,而小师弟则是修了练气。 听完章意所言,吴亘绝了偷师的想法,让自己整日面对浩繁卷帙,比杀了自己还难受。 此间事了,想着路途还远,吴亘便提出告别。既然暗卫已经追到此处,若这三人不归,定会引起疑心,吸引更多的暗卫赶赴此地,不如早些走了为好。 看了看四下残骸,正发愁如何处置。铁岩摆摆手,尽可放心而去,此处我自会打理。若是再有此等不敢露面皮的人过来,不过是给茶加些肥料罢了。去。 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装有黑水仙的锡罐扔了过来,体中雷意以己力慢慢磨灭最好,不要想着以其他手段拔除。雷主死又主生,若是能以雷淬体,熬过此劫,倒也是一场机缘。此茶可裨益身子,平日少饮些,可膏润雷意肆虐后的筋骨微瑕。 吴亘深知此茶的珍贵,纵然自己脸皮再厚,也不好无功受禄,这茶可是连章意这等老友都轻易喝不上的。 似乎是看出了吴亘的疑惑,铁岩憨厚笑道:你小子对我的胃口,敢于捋王爷虎须。对这帮鸟贵人,干就完了,受那些腌臜气干嘛。 与章意、铁岩分别后,吴亘与初霁奔行于燕阳郡,此后行程倒是颇为顺利,再无人阻拦。 到了沱水河边一处渡口,二人上了一条船,顺水路向朱卷国而去。一路之上,再无赏景之心,整日窝在舱里。有此闲暇,正好用来磨砺体中雷意。 时间长了,吴亘发现,确如铁岩所说,这雷意发作时虽然五内俱焦,骸骨酸疼,但在体中真气的一点点冲刷下,根骨渐重,气血倒是较以往壮大了不少,体中蕴生的真气也是多了一些,实在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待雷意消退,泡上一根黑水仙,香气 氤氲间,一身疲乏尽去。美中不足的是修炼下来,身上不时会多出些难闻污垢,害的吴亘每日都要躲到船尾细细擦拭身子。 沱水河并不是一直向东,临到朱卷与赵国边境时,突然向南拐了个大弯,才转而向东,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平原。到了此地水势渐缓,在沱水河再次折东的平原上,建有赵国东境最后一座关城东碣城。 船到了此地,多要倒换关文,补充给养。吴亘在观夕城时,倒是伪造了一套通关文牒,如今只能盼锦春王的手莫要伸的太远。 还好,守城的士卒上船察看一遍,加上船老大又是熟面孔,倒没有过多责难。 船过了闸口,停靠在一处浅湾,船上人自去采购一些路上的日用。眼见着多天未见天日,此时已过了关城,吴亘便带着有些萎靡的初霁上了岸。小家伙从小生活在星落原,哪里坐过如此长时间的船。 二人沿着河岸慢慢散步,岸边已有春芽破土,水中鹅鸭凫波,举目杨柳茸茸。目睹大好春景,二人心情好了许多,一路上紧绷的心弦也渐至放松。 折了一根柳树,吴亘给初霁编了个头环,二人嬉闹于河畔,多日郁郁一扫而空。 转过一处桃林,吴亘的脚步忽然慢了下来,面色也有些难看。 前方一棵桃树上,一个人躺在树杈上,正举着酒壶小酌。不是别人,正是向起。 此时的他脱了铠甲,换了一身劲装,正一脸百无聊赖模样。 吴亘让初霁远离些,自己一人慢慢走了过去,向兄可是来拿我的? 然也,要不我大老远跑这里装什么桃花仙人。向起歪头斜睥吴亘,随手从身上解下一个酒壶,远远抛了过来。 吴亘伸手接住,仰头喝了一口。酒这东西,畅怀时饮之,愁肠时饮之,离别时饮之,皆有不同味道。 今日酒,更有一番滋味。昔日一同厮杀的伙伴,却要拔刀相向,个中味道,一言难尽。 心事重重的两人,一个在树上躺着,一个在树下坐着,皆是无言,一口接一口的啜着苦酒。男人之间的事,不需费神思揣,就在这一口口酒中做了抉择。新 春风拂过,带走了熏熏暖意,也带走了最后一口酒。 战。吴亘站起身,扔掉了酒壶,我不会打死你的。 我会打死你的。向起转头时,面色认真,落在暗卫手里,可是生不如死。兄弟一场,怎能让你受此凌辱。 好,各凭本事,还不知道谁生谁死呢。吴亘哈哈大笑,看了一眼远处的初霁。 放心,若你死了,断不会让她有事。 向起从树上跳了下来,挽了挽衣袖,抽出卫军的佩剑,手指轻轻弹了一弹,阔剑铮然而鸣。 第97章 兄弟好走 桃林边,肃杀之意骤起,恰如春暖换了秋冽。 风起,林动,呜咽四起,好似悲歌,亦似慨叹。 初霁紧张的攥起了拳头,眼前这两个人,各自肃然,显然已是动了杀机。有心想着劝阻,却被二人眼神所制止。 男人间的事,自有男人的法子解决。今日不论谁生谁死,皆无怨他人。 啪嗒,吴亘将断刀从腰间解下,扔到了地上。 向起眉毛一挑,嗯,何意。 用拳头爽利些,砸在你那张臭脸上,更能解恨。吴亘活动着手脚,挑衅的看着对方。 刀利,但也更容易死人。 向起心头一暖,好,我也早看你那张白莲花般的脸不舒服了。 二人相距十余步,相互颔首,忽然同时跃起,如箭般射向彼此。吴亘用的是自己的崩拳,这一式并未用上全力,全然不似以往刚猛至极。 身体相错的一瞬,二人四目相对,眼神中皆有一些苦涩。忽然,向起眼中露出嘲弄之色,原本击向吴亘的拳头抬高了些。 如此一来,向起身前门户大开,再无半分防卫,吴亘的拳如重锤般凿入其中。 向起此举,全然超乎吴亘预料,惊诧之间,急着想要收回拳势。可到了此时,拳式已老,奋力之下也只是避开了向起要害之处。 嘭的一声闷响,向起身体戛然而止,像纸片般不断向后翻腾,重重撞在桃树上。接连撞断三四棵树,方才重重倒在地上。 仰头看着天空,向起口中、鼻中不断流出鲜血,胸口急剧起伏。 三步并作两步,吴亘奔到向起身旁,将其上身扶起靠在自己膝盖上,为什么不挡啊,蠢货。 挡个屁啊,咳咳,你为武人争了光,若是将你拦下,回去后还有脸见一帮兄弟们吗。我向起虽然不是什么人物,却也会写个义字。向起惨笑道,满脸自嘲。 其实,我早知道你要前往朱卷国。当初在星落原时,你就曾打听过前往朱卷国的路线。王爷派人拦截你,我乃卫军,不从乃是不忠。你是我等武人楷模,不放乃是不义,好生难做。 但若是被打伤,让贼人逃走,这就只能怪我技不如人。呵呵,吴亘,你这一拳好重。 为何不早说,做做样子就是了。 你以为王府的人都是傻子,看不出伤势,莫要弄巧成拙。 我带你送医,肋骨应是伤了,若是不妥当处置,恐怕会有性命之虞。吴亘有些手忙脚乱,欲将向起扶起。 不用,让我躺在此地即可。别婆婆妈妈的了,快走,后面的兄弟们也在赶来,别见了面让大伙难办。眼见吴亘还在忙乎,向起有些急了,快些走,死不了,软绵绵的拳头,也就是挠挠痒痒,走陆路,水路上怕有人拦。 吴亘犹豫了一下,叹口气道:那我走了,今日事 娘们唧唧的,快滚。向起不耐烦的摆摆手。 无奈之下,吴亘起身准备离开。身后向起吸着冷气道:你别说,还真疼,吴亘,干脆把我打晕得了。该死的,我怎么晕不过去。 看着呲牙咧嘴的向起,吴亘摇摇头,一掌砍在其后颈上,向起眼一翻白,终是昏了过去。 带着初霁走出十几步,吴亘转头看看躺在地上的向起,郑重施了一礼。 兄弟走了,兄弟保重。 离开桃林,吴亘到船上找到行李,也不与人告别,匆匆沿着河岸急行,直直向着朱卷国而去。已是远离冬碣城,相较水路顺流而行,陆路却是艰难的多。 一路上,吴亘小心翼翼,穿山越岭,只寻小路而行。遇上实在通不过的 ,就挥刀砍出一条路来。 终于,吴亘的双脚踏上了朱卷国的土地。感受着脚下传来的厚重感,吴亘还有些不相信,自己竟然是穿过了赵国,第一次来到如此远的地方。 回首西望,吴亘暗暗发誓,终是要回去的。 既然到了朱卷国,就不必如此担惊受怕,一路打听之下,吴亘又回到了沱水边,坐船还是舒坦些,毕竟初霁还小,不能整日随自己奔波于野外。 船顺流而下,吴亘与初霁在舱中沉沉睡去。一觉醒来,却已是到了一座渡口。不想再生变故,吴亘与初霁并未下船。就这样,走了三日,终是到了一座大城。 船要在这里停靠几日,吴亘也正好借机打听一下水从月的下落。原本只听说他家在开阳郡浣江城,却是不知如何前往,正好借机询问一下。 此时已深入朱卷国,想那锦春王的手再长,也伸不到这里来。 到了城门口,吴亘取出初霁的贵人玉碟,这可比通关的文牒都要好用。贵人无论走到何地何国,都是不可轻慢的存在,所以吴亘二人顺利进了城。 进城时吴亘发现,城墙上除了守城兵卒,竟然还有一名身穿长袍之人,倨傲坐于正中,对着远处指指点点。两侧则陪了不少军官,满脸谄媚伺候着此人。 吴亘有些好奇,不知这是哪位大人微服私访,遂向城门口的士卒打听。一听之下不禁有些惊愕,这个穿袍之人不是军中将校,也不是朝廷官员,而仅是此地的一个叫什么仙霞门的修行门派。 看其架势,全然不把这些守城兵卒放在眼里,俨然是上位者的姿态。 奇了怪了,一个修行门派怎么能如此大肆插手世俗之事。虽然心有疑惑,为了少惹事端,吴亘只得带着初霁离开。一路打听浣江城的方位,才得知还要顺着沱水河前行百余里后上岸,再转陆路向东南而行方可。 无奈之下,吴亘只得带着初霁返回船中,坐了两日后再次上岸,向着浣江城的方向而去。 到了陆上,走过几个地方,吴亘才惊讶的发现,上次看到修行人插手世俗事物的事还真不少见。无论乡野城郭,皆是可以感受到修行人的势力,一些门派甚至已经成了凌驾于官府之类的存在。 无论是城防民事,还是文教稼穑,皆有修行门派的影子,就连国之支柱的税赋,也是一分为二,一路按着朝廷这条线上缴,另一路则是上贡于当地的一些大的门派。 特别是矿产、稀珍等物,更是被门派所霸占,成为其私产,俨然是国中之国的局面。最关键的是,无论朝廷还是百姓,皆是对此习以为常,并不觉着有何不妥,似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吴亘对此十分费解,难不成这朱卷国皇室能容忍如此分权。细打听之下方才恍然,原来这皇家才是最大的修行门派,当今皇上周丰也是一名练气士,而且修为不俗。 这些大大小小的门派,皆受皇室统领,需得皇上册封,每年也要上交特定的税赋,当然是以修行之物为主。而且有些门派干脆就是皇家设立,代行督查地方之职。 如此一来,这朱卷国就形成了独特的两条线,但无论是世俗还是修行界,皆是皇室子民。皇帝正好借这些门派之手,源源不断收取各种修行所需之物。 至于说有没有什么门派反抗,得了。若论门派哪家强,周氏皇族占第一。 慨叹之下,吴亘终于明白水从月当初为什么那么厌弃练气,转而走了武道。这些凡人受官府和门派双重压榨,又怎能过的惬意。 一路之上,四处可见一些饥民流离失所,不得不依附于门派,或入矿采掘灵玉,或为其种植各种异草,或是干脆卖了身子,当什么炉鼎之类。 种种惨状,可谓比比皆是。水从月最担心的 ,异人凌驾于凡人之上、鱼肉黔黎的事,已逐步成为事实。 心事重重之下,吴亘匆匆赶路,如此天下大势,非一日之寒,若想改变这种局面,可谓难上加难。水从月以武抗衡修行门派的大愿,说实话真难实现。 这一日,到了一处名为丹水的所在,吴亘与初霁在路边一处小茶肆休息。说是茶肆,只是在路边搭了一个棚子而已。 肆中并无几人饮茶,卖茶的乃是一个老头带着孙女。老头已是满头白发,皱纹丛生。孙女看起来也只是十五六的样子,虽然衣着破旧,却难掩清丽之色。 休息闲聊中,吴亘便与老头攀谈起来,询问孙女父母何在,为何爷孙两人在此受日晒雨淋。 老头长叹一声,抽了一口烟袋,道出了其中缘由。 原来这小孙女的爹爹在替本地的一个修行门派挖矿时,死在了矿洞里。其娘亲得知消息后,一病不起,竟然也撒手归西。 只剩下爷孙俩相依为命,由于年纪大了做不得重活,只得开了这处茶肆谋生。只不过生意并不是很好,日子一向过的艰难。 昊亘听了也不胜唏嘘,一向抠门的他今天竟然舍得拿出一两银子付茶钱。这一壶茶不过五文,可把老头给吓坏了,死活也不敢要。 正拉扯间,外面大道上来了两匹犍马,马上之人皆是身穿黑袍,袖口上有鲜艳的梅花纹饰。 看到这二人,老头吓的赶紧迎了上去,两位仙家,可是要饮茶。 其中一个脸上长了个痦子的人甩手将缰绳交给老头,吩咐道:把马拴好,将你最好的茶水奉出,仙爷渴了。说着转头对另一个满脸麻子的人说道:暂且在此歇息一下,跑了这么长的路,嗓子都冒火了。 二人自顾自进了棚子,老头赶紧吩咐孙女泡茶,给二人奉上。 喝了两口,二人倒是攀谈起来。吴亘从其交谈中得知,这两人是什么梅花派的人,此次出来是催缴赋税来着。 喝了一壶茶,二人倒是有闲心打量起四周来,正好老头孙女过来续水,脸上有痦子之人不经意一瞥,眼前不由一亮。此女初看平常,待有心细看,却是内蕴芳华,若是打扮一番,倒也是个美人胚子。 喂,小丫头,莫走,让仙爷看看你的根骨,看有没有练气之资。说着毫不客气抓住女孩的手腕。 女孩惊慌失措,赶紧想挣脱,可以她的气力,又怎能敌的过眼前之人。 老头正在给马喂水,见状赶紧跑了过来,想着阻止对方。那名长着痦子的人忽然眼睛一亮,原本是瞎说来着,没想到这小丫头还真的有练气之资,倒是巧了。 另一个人也面露喜色,出门前徐堂主让帮着寻一个炉鼎,找了一路,没想到在此地碰上了,哈哈,这顿茶喝的值。 第98章 任侠不可任意 茶肆中,老头跪倒在地,苦苦哀求欲将孙女拉走的二人,大人,我儿已为仙家身死矿洞中,只余下这个小孙女养老,还望大人仁慈,放过小人孙女。 你这老头好不晓事,仙家能看上你家孙女,这是天大的福份。去了以后,吃香的,喝辣的,运气好些的还能修行,那可是真正脱了苦海,何须如当下抛头露面,当垆卖茶。麻子脸一把甩开老头的手,呵斥道。 脸长痦子之人有些不耐烦,干脆就要拖着女孩离开。 唉,怎么在一处小茶肆也能遇到这种事情,吴亘捂着脸,着实有些无语。 这两人平日里不听话本吗,这种做法多是要被咔嚓的,死了也不留名那种。按着正常来说,吴亘此时应是拔刀而起,将这两个当街强抢民女的恶人斩杀于当场,方显江湖儿女豪气。 可话本毕竟是话本,放到现世恰恰是害了老头一家。你倒是直抒胸臆、畅快淋漓来着,可这一家人怎么办,毕竟还要在此地生存。等你拍拍屁股走人,这家人恐怕只能遭到更残酷的报复。 摸了摸身上,取出最后一块碎灵玉,吴亘走到二人身前,两位,些许乡野粗鄙女子,怎能入仙家法眼,这里有些灵玉,还望二位笑纳,就放过这小女子。说着将灵玉递了过去。 二人眼睛一亮,麻子脸一把夺了过去,惊疑的打量吴亘,你是何人? 不过是喝茶的路人,两位可是允了?吴亘不自然的谄笑,让他做这种求人的事情,打心眼里有些别扭。 路人,竟然还有灵玉,哪里来的,到此干什么?麻子脸连珠炮般问道。 吴亘一脸无奈,就是走路路过的人,两位难不成还要问家里几头牛,几口人吗? 麻子脸与同伴对视一眼,阴恻恻道:小子,别不识抬举,此处是我梅花门的地盘,任何人到此都要盘查的,过来了也不拜拜码头。来,让我二人搜一搜。 吴亘哑然,对方这是见财起意,想要劫了自己啊。这还能忍,欺负到强盗祖宗头上来了,原本息事宁人的念头顿时飞到九霄云外。 正欲发作,看到身旁可怜兮兮的老头,念头又重重砸回地上。 嗐,忍了。 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取出初霁的贵人玉碟,两位,还请通融一下。 那两人一看,唬的魂飞魄散,双腿一软倒头下跪,小的有眼不识贵人,还请大人恕罪。磕了几个头,还是麻子脸眼尖些,不对啊,这不是我朱卷国的玉碟。 起身夺过一看,原来是赵国那帮不会修行的废物贵人啊,嗤,吓死我了,还以为今天小命不保呢。还你,你走,倒是早些亮出来啊。c 虽然是他国贵人,也不是他所能欺负的,闹的大了,真以为朱卷国不会收拾你。 贵人不可辱,此乃天下公理,放之四海而皆准。 二人出了一口气,转身又去拉扯老头的孙女,虽然不敢觊觎贵人,但今天碰到的这只小羊羔还是要带回去的。 呃,吴亘脸上面皮直跳,今天耐着性子,又送礼又示好的,甚至把初霁都抬出来了,对方竟然不给面子。不由得心中无名火起,真拿豆包不当干粮哪,小爷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窝囊气。 呛啷一声,断刀闪过一道寒光,那脸上长着痦子之人哼都没哼,就身首异处。 麻子脸怔了一怔,怪叫一声,掉头就逃。 这个少年出手狠辣,一声不吭就要人命,况且对方还有贵人,自己出手还是不出手,不出手会死,出手伤了贵人自己还是要死。无奈之下,只得先逃命要紧,等回了门中,再让门主定夺。 眼见对方要逃,吴亘心中恶念骤起,提刀就追 。一个在前头吱呀乱叫,一个在后头闷声追赶。老头一脸呆滞的看着眼前一切,这可是死了仙家的人,自己与孙女以后还能活吗。 终是麻子脸体弱了些,被吴亘一刀砍在背后,倒在地上。看到吴亘追来,赶紧作揖,大人,小的知罪,还请饶了我这条狗命。 吴亘提刀站在其身旁,方才死的那人 不知被何人杀的,小的断不会供出大人。麻子脸赶紧答道,眼底却是闪过一丝狠戾之色。 好,暂且饶了你。吴亘说着,手中刀却冷不丁插入对方胸口,一脸寒意看着对方,饶了你回去报信吗。自己与初霁还在逃命中,这二人已看到玉碟,虽然已经离开了赵国,还是小心些为妥。 你麻子脸手指吴亘,一脸不可思议,头一歪倒地死去。这一死可真是憋屈,慑于对方贵人身份,连一点手段都未使出,生生被取了性命。 吴亘把刀在对方身上蹭了蹭,找了个沟渠把两具尸首抛了。回到茶肆中,对仍跪在地上发呆的老头道:老丈,这二人业已被我杀了,不知你往后有什么打算。 老头此时终于反应过来,一把抱住吴亘的腿,大人啊,您杀了这两位仙家,小的命也没了,如何是好啊,还请大人慈悲,带我二人走,小人愿做牛做马服侍于您。 那名女孩也是哭哭啼啼,跪在吴亘身前死活不起来。 吴亘素来吃软不吃硬,面对如此场景,倒是有些慌了手脚,老丈,我也是逃命的,不如给你些银子,去他处觅活。 老头抬起脸,一脸悲戚,大人,小老儿能逃到哪里去呢,我二人名籍均在此地,逃到他处也要被押遣回来。倘若给哪个仙家为奴也行,但这梅花门势力颇大,与周遭的仙家俱是相熟,有谁会为了两个贱民而得罪梅花门呢。如此一来,我祖孙俩只能是死路一条啊。说着掩袖大哭。 吴亘一听着实有些挠头,这可如何是好,没想到这朱卷国驭民如此严厉。自己走了倒是轻松,可正如这老者所说,他二人的性命真的可就难保。 初霁面露不忍,过来扯了扯吴亘的衣袖。 嗐。吴亘长叹一声,算了,你二人跟着我走,说不得到了贵人那里,就不用东躲西藏了。水从月也是修行世家,保下这两人还不是举手之劳。 老头闻言大喜,赶紧招呼女孩,快些回家收拾一下行李。 吴亘有些无语,老丈,逃命要紧,还是快些走,那些家当丢了就是。 小老儿还有一头驴 最后,还是在吴亘的催促下,四人匆匆上路。只是在四人走后,沟渠中的麻子脸身上有东西一阵攒动,一只纸鹤钻了出来,头转了一下,腾空而起向着某处飞去。 吴亘四人匆匆行走于路上,赶了一辆马车,车中坐着老头孙女和初霁。吴亘骑马在侧,老头则是坐在车辕上赶着马车。一路攀谈,才知老头姓徐,平日里乡人都称其徐翁。至于其孙女,则名叫徐囝。 这马车和马都是吴亘在路上所购,毕竟有两个女孩,还不会骑马,这么一来,速度倒是慢了不少,而且只能找有路的地方前行。 初霁倒是与徐囝很快混的相熟,二人此时在车中,正在挨个试吴亘买来的胭脂。小家伙离开星落原已久,见过了繁华景象,倒是起了爱美之心,经常把自己脸上涂的如同猴屁股一般,让人目不忍睹。 徐囝虽然平日里家中并没有多少胭脂首饰,但毕竟是见的多些,两人聚在一起,如何打扮倒是成了最热衷的话题。 行了三日,徐翁指着前方一处河流道:大人,过了此河,就离了丹水县治,到了容城。 吴亘抬手打量了一下,有些发愁,这也没看到船啊,如何渡河。 大人,此处并无渡口,仙家不让设。沿河再走五里,倒是有一座桥可以通过。徐翁虽然没有出过远门,对本县还是熟悉的,毕竟茶肆中多南来北往之人。 又走了半天,终于寻到了徐翁口中的桥,桥前面堵了一堆人,原来有两个人在桥上收过桥费。看着长长的人流,吴亘心中焦灼,在付了三倍的过桥费后,才在众人愤愤的目光中提前过了桥。 才行不到五里,只听身后喧哗四起,有几人正纵马追来。吴亘心头一紧,看了看马车,伸手握住了断刀刀柄。 前面的人站住。一人在马上大声呼喝。眨眼间,有三匹马围拢了过来,将吴亘一行团团围住。 领头的是名中年人,面色阴沉,长剑指向吴亘,你等何人,下马。 吴亘微微拱手,诸位,提剑纵马而来,可是有事。 那人冷笑一声,梅花门办事,劝你还是老实些。我家门人被人劫杀了,还需查验一下你等身份。 吴亘双手一摊,这位朋友,你看我们老的老,小的小,连只鸡都杀不了,哪里还能杀人。 另一个年轻人有些不耐烦,快些滚下来,再啰嗦把你抓回去剥皮。转头对另一人道:这纸鹤传信就是不爽利,只带了一缕残魂回来。模模糊糊的说什么是个少年和女童所杀,也不知什么长相,害的兄弟们四下奔波,撒大网逮人。 是啊,那能有什么法子。那人敷衍道,眼睛却是直直盯住了坐在车辕上的徐翁,你这人我好生面熟,莫不是在路口卖茶的那个徐什么。 嗯,中年人不由回头,那二人的尸首就在茶棚附近发现。难不成…… 刚转过头,只见两个黑乎乎的东西迎面飞来。不好,暗惊之下,赶紧低头,两支长箭尖啸着飞过,将那个年轻人当场穿了个窟窿。 另一人眼见不对,赶紧用手中剑格挡。可此箭力道着实是大,长剑被撞的飞了出去,劲势不减,将此人一条胳膊射落,直奔远处而去。 中年人大骇,转眼间,自家两个门人已是一死一伤。身前已经出现了对方的身影,来不及阻挡,只得暗自运气,身上忽然泛起白光,如甲胄一般护住了周身。 他身上这件衣服可是门主所赐,危急时自会护住自身,等闲修行人的法器都无法攻破。可对方断刀忽然冒出红光,生生割破了护体光晕,切了进来。 毕竟被挡了一挡,中年人的法衣出现一道裂口,本人则远远落在地上,并无大的伤害。 中年人正要上前,身后传来一声暴喝,吴亘,原来你在此处。 第99章 不过是更大些的蝼蚁 远处,一个高大的身影如鹰隼般飞了过来,身形如电,纵跃如飞,眨眼间便到了几人近前。 咚的一声,双脚重重落下,地下出现了一个圆形的大坑。来人缓缓起身,拍了拍手中的土,目露精光,死死盯住了吴亘。 看到此人,吴亘可谓心胆俱裂。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王府大管事高成。此人能够在府中做到如此地位,颇受赵长信赖,不仅手段非凡,就是心智也是一等一的存在。 在其面前,吴亘自认诸种手段俱下,也是难以敌过对方。 高成双手负后,好似猎人看到落在陷阱中的猎物,饶有兴趣的缓缓踱步,不容易啊,竟然一路逃到了朱卷国。你可知,王爷为了你,在赵国撒下了多少人手。 你小子小手段倒是挺多,我几乎是将定远城和京城翻了个遍,到最后惹的皇上都起了疑心,以为王爷要造反。 不错不错,一声不吭跑到了这里。若不是我与梅花门早年有些交情,还真不知要让你逃到何处。既然我已到了,那你就死罢。 说着高成好整以暇的将袖子往上挽了挽,全然不怕吴亘逃跑。 高管事,莫要死死相逼,你就不怕我发动蛊术,让赵长暴毙吗。吴亘犹心存侥幸。 高成冷笑道,呵呵,你倒是试试,看我拳疾还是你的术快。 真要分生死吗? 生死,就凭你一个三脚猫也配与我谈生死?今天,我就让你见识一下真正的武夫是何种手段。 当日群贤会上,我看你小子是个可造之才,原本想着提点提点。可你偏偏作死,敢捋王爷的虎须,真是活的不耐烦了。 行,看在当日你护了武人脸面的份上,今天给你个痛快。高成一脸不屑,如看死人一般盯着吴亘。 眼见对方要动手,吴亘赶紧开口,我死倒不当紧,初霁翁主又如何处置。 哦。高成转头看向已经钻出马车的初霁,你小心思倒是用的很足,那些日子大张旗鼓昭告众人,初霁已是王爷女儿。既然如此,为了不让王爷背上杀女的恶名,本管事只能把她带回,让王爷 正说话间,眼角寒光一闪,一枚铁箭带着尾流直奔面门而来。原来吴亘趁其转头,将画有血灵符的铁箭射出。与此同时,其人将弓一抛,如影随形而来。 高成面露讥笑,伸手一抓,能射穿五层重甲的铁箭戛然而止,稳稳被其握在了手中。新 看到面目狰狞、持刀袭来的吴亘,高成胳膊随意一甩,一拳轰出。 瞬间,一道巨大的拳影,宛若黄金浇铸的猛虎,咆哮着向吴亘飞来。拳影后气流激荡,出现了一串巨大的圆环。直到此时,震耳欲聋的声音方才传出,好似平地起了惊雷。 吴亘双眼圆睁,拳影转瞬间便到了自己身前,整个天地皆是其影子,铺天盖地呼啸而来,避无可避。 暴戾的拳意如无数条冰冷的毒蛇,在拳锋未到前,已经钻入自己身体,凝固了筋骨,冻结了气血,连思维也变的迟滞起来。 恍惚间,吴亘只觉得自己置身于巨大的风暴漩涡,暴戾的罡风撕扯着身子,欲将自己生生撕裂。 巨大的虎头终于出现,血盆大口张开,凶残慑人的气息,让吴亘一瞬间有些失神。 奇怪的是,面临如此危机,吴亘而静下来。速闪过一幕幕画面,有在大风寨嬉闹的场景,有朱浅画坐在窗前拄腮静思的模样,有 要死了吗,好不甘心啊,吴亘心中嘟囔道。 巨响过后,吴亘身体如断线的风筝,旋转着向后落去。身体重重倒在地上,身前留下了一道长长的深沟。 口中汩汩涌出鲜血,天地间罩上了一层红色。 你个坏人,还我哥哥。依稀间,听到了初霁的哭喊声。 吴亘颤抖着艰难抬起头,勉力睁开只剩一条缝的眼睛,只见初霁跑到高成身前,胡乱挥舞着拳头打在其人身上。 高成面无表情的看了初霁一眼,伸出一根手指点在其额头上,初霁顿时晕了过去。看了看抖如筛糠的徐囝,开口道:把翁主抱到车上,伤了一根寒毛,我让你生不如死。 徐翁与徐囝哆嗦着将初霁抱起,小心放到车上。徐翁忍着害怕,转身朝着高成跪下,大人,那两人是我杀的,还请饶了这小哥,老汉愿意以命抵命。 高成如若未闻,手指如弹一只飞虫般,轻轻一动。徐翁的身体飞起落在了远处,倒地一动不动,竟是当场气绝。徐囝惊呼着扑向徐翁的尸体,痛苦失声。 爬起来,吴亘,继续来分生死。高成满脸寒意,你见过真正的武者吗,一个在篱笆里打转的村犬,怎知猛虎的厉害。 也许以往你还能凭些小聪明,或是一些小手段,打败一些不入流的村夫。在直正的实力面前,这些狗屁都不是。真以为武夫没有境界吗,真不知一山更比一山高吗,真的不怕王府的厉害吗。 吴亘惨笑着抬起头,用力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老东西,猪鼻子插葱,装什么象啊。咳咳,小爷要是活到你这个岁数,扔根寒毛也能压死你。 嘴硬,临死还嘴硬。爬起来,像个男人般战斗,别像个死狗一样躺在地上。高成神色不变,拂袖一扫,吴亘身体飞了出去,重重的撞在一块石头上,又软软的瘫了下来。 爬起来,卑贱的货色。一袖拂出,吴亘再次飞起,落在一棵树上。树被迎头撞为两截。残存的树干上,一缕乌血缓缓流下。 爬起来,以为有些小聪明就恣意妄为的蝼蚁,倒是用你的蛊术啊。呵斥间,吴亘再次飞出。 如此七八次过后,纵然高成已然留了力道,吴亘已是如烂肉般躺在地上,骨头不知断了多少,连头都无法抬起一点。 走到吴亘身前,高成鄙夷的看了一眼,伸出左手抓住前襟将其提起。吴亘的身体软软垂下,如死了一般,只有眼珠还会偶尔转动一下。 接着打啊,小子,难不成这样就完了,烂泥里寻食的蝼蚁。高成头高高昂起,轻蔑的俯视着吴亘。 嗯?高成忽然觉着有什么东西碰了一下自己。低头一看,吴亘勉力伸出一根手指,正轻轻的戳着自己的身体。 一下、两下 找死。高成忽然暴怒起来,如此蝼蚁竟然也敢捋虎须,右掌高高抬起,就要照着吴亘的头拍下。 忽然眼前一道残影闪过,手中的吴亘已失了踪迹。高成不由大惊,竟然能从自己手中将人夺走,来者绝非易与之辈。 什么人?高成大喝一声,转头四下打量。 只见在马车旁,一个衣服补丁摞补丁、满脸猥琐之意的老头子,正盯着躺在车上的吴亘啧啧有声,练了这么些日子,还是如此德性,真是有够丢武爷的人。以后出门,千万不能说认识我,丢份。 看了一眼躺在车中兀自昏睡的初霁,拍了一下手掌,醒来了,快起来照顾你这便宜哥哥,再不起来,他可真就死了。 初霁骤然惊醒,看着已不成人样的吴亘,哭着扑了上去,使劲晃动,哥哥,你没事的,我这就带你去找大夫。 老头子正是久未见面的武寞,看到初霁模样,为难的掏了掏耳朵,小姑娘啊,你哥哥即使没事,被你这来回晃悠也得有事。放心,有我在,没事的, 快些给他擦擦,整的像个糖葫芦似的。 高成冷冷看着这个看起来十分普通的老头,心中警兆大生,直觉告诉他,这人不好惹。能轻松从自己手中救走吴亘,不说实力比自己高,起码也是相当。看情形,此人还与吴亘认识,倒是有些棘手了。 老狗,你站在那里撒尿啊。要不夹着尾巴给爷爷滚,要不扒了皮下锅。武寞实在忍受不住初霁的哭声,一溜小跑到了高成身前。 高成冷哼一声,阁下真要蹚这浑水,恐怕人救不下还要脏了身子。此人得罪了我赵国锦春王,我劝阁下还是趁早抽身。 什么玩意,什么精葱,那太细了。我平日里倒是最喜欢煎饼夹大葱,咔嚓咔嚓掐头去须,蘸点大酱,甭提多好吃了。武寞摇头晃脑,手中还做了个拧葱的姿势。 眼见对方装疯卖傻,高成脸一沉,今日事阁下看来是不肯罢手了,要不练练,手底下见见真章。 武寞嘿嘿一乐,好啊,练练。指了指阴云低垂的天空,到那里去? 高成瞥了一眼天空,狞笑道:自无不可。 话音刚落,二人身影已出现在空中。 吴亘勉强抬眼望去,空中只剩下两个小黑点。 忽然,天空传来一声雷鸣般的巨响。空中的云朵如遇到狂风般急速翻滚,被扯成一条条碎絮,向着四周天际漫卷而去。厚厚的云层中,竟然出现了春日不常见的闪电,蜿蜒着向四击奔去,如万千蛟龙肆虐。 很快,云散雷消,这一片天空连一朵云都不存,湛蓝的天空如水洗般清澄。一缕阳光透过云层巨大的窟窿洒落,四下顿时明亮起来。 武寞的身形从空中急速飞下,到了马车近前却戛然而止,轻轻落于地上。 过了片刻,高成从空中翻滚着落下,重重落于地上。发髻散乱,面若金纸,捂着胸口大口吐血。 过了良久,其人终于匀了一口气过来,抬头看向毫发未伤的武寞,阁下好手段,高某自愧不如,只不过,今日你若不杀死我,他日这一拳之仇必报。 武寞百无聊赖的走到高成面前,鄙夷道,蝼蚁?在老子眼里,你不过是更大些的蝼蚁,一脚下去不知能踩死多少。滚,我没兴趣欺负一条伤了的老狗。 高成一怔,没想到对方竟然这么轻易就放过了自己,不要后悔,他日再遇,今日之恨,当加倍来报。踉跄起身,就准备离去。 对了,帮我做件事。身后武寞声音响起。 高成转头,一脸警惕,难不成对方变了卦。武寞指着梅花门那三人,那三个臭虫帮我捻死。 哼。高成闷哼一声,手指连弹,梅花门三人身体骤然炸裂,死的不能再死,请问阁下尊姓大名。 武寞做了个鬼脸,就不告诉你,老狗。 第100章 打劫 马车晃晃悠悠前行,越是往南,天气越发暖煦。 一路柳绿如烟,兰馨蕙香,破冰的流水,吐芽的苞蕾,驱散了料峭的寒风,浓郁春意轰轰隆隆而来。路旁田里的人多了起来,施肥、翻地、培垄,让一冬的寒气尽数散发。 吴亘浑身上下俱是被纱布包裹的严严实实,连抬个手都颇为困难。与高成一战,不,哪里有一战,纯粹是被虐,着实是有些凄惨。 初霁小心翼翼的给吴亘喂着水,疼惜之余小小脸上多了一丝成熟。徐囝面色有些哀怨,还未从爷爷离世的打击中恢复过来。 车辕上,武寞轻轻甩着马鞭,色迷迷盯着田里村妇撸起裤腿的小腿。 高成已经受伤退走,有武寞在旁,吴亘终是睡了一个安稳觉。 行了两日,吴亘终于清醒。看着武寞优哉游哉啃着一块羊骨头,吴亘就气不打一处来,你个老羊皮,知道兄弟被人打了,也不早些出手,害我变成眼下这个样子,小心以后我天天往你鞋里放钉子。 武寞呲着大黄牙,你就剩张嘴了,活该被人打死。我压根就没想救你,不过是看到初霁那小丫头无人照料,这才勉强出手。弱鸡,练这么长时间意经,还是被人像条狗一般按在地上摩擦。 不过呢,被打一次未必不是好事,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是真正的武夫。正所谓不破不立,以往你习武都是自己瞎琢磨,根底漂浮,正好借此次机会好好打磨一下身子。过两天,找个清静些的地方,我把你身子好好补补。 吴亘依旧有些不忿,对了,那高成为何不当场宰了,他日再来寻仇,岂不又是麻烦。 切。武寞一脸不屑,来了打就是喽,那个老狗给你留着,自己的仇自己报去。 唉。吴亘长叹一声,难,在那高成面前,任何手段都如儿戏一般,实在是难。 废物,那种三脚猫的货色你都打不过,还有脸做什么寨主。放心,有老武在,从里到外给你捯饬一遍,以后习武虽说如我这般有些难,但一般的菜鸡还是手到擒来。 忽然,正唾沫星子乱飞的武寞哎呀一声,被从外面进来的初霁打了一巴掌,吃吃吃,就知道吃,我给哥哥煮的骨头全让你吃了,出去刷锅去。 好嘞,贵人您坐。武寞赶紧站了起来,谄媚的让出了位置。 这两日,武寞与初霁倒是混的熟了。初霁本来就对他施救不及时有些气愤,加上其为老不尊的性子,倒是被拿捏的死死的。 一行人又走了几日,武寞将车子停在一处山脚下。 上山的路口,立着一个巨大的牌坊,上面有龙虎门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这座山看起来倒是清幽,往上望去,绿植蓁蓁,时有白羽飞过,隐有屋宇藏于其中。 背着手上下打量一遍,武寞走到了牌坊下,嗬,好大的口气,龙虎门,做菜的啊,我只听说过龙虎斗这道菜。 一个壮汉跑了过来,干什么的,此乃仙门重地,没事别瞎溜达,小心鞭子伺候。 武寞嘿嘿一乐,不干什么,打劫。 什么玩意,打劫?壮汉一脸惊诧,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头一次听说有人到自家门前要打劫,老东西,你是活腻歪了还是怎的,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c 知道啊,要劫的就是你这种地方。武寞怪眼一翻,一脸无所谓模样。 壮汉彻底被激怒了,老东西,今天非把你打成肉泥养花,不然我龙虎门还真成了修行界的笑话。说着,汉子横眉竖目,就要上前。 忽的一声,汉子眼前一花,发现山路两旁的景色急速向后退去。低头一看,只见方才那个老头子正揪着自己前襟,快速沿着山路 向上而去。 直到此时,壮汉终于醒悟过来,发出歇斯底里的叫声。 打劫,这可是自己的老本行啊。 浑身缠的如同蚕宝宝般的吴亘,此时正斜倚在马车上,看到眼前一幕,一时激动,身体不自觉一蹦,从车上栽了下去。 初霁吓的赶紧下车,将吴亘扶了起来,自家哥哥和武寞,都是不靠谱的主,天天让自己操心。 唉,心累。 听着山上不时传来的撞击声,嘶喊声,看着房屋倒塌冒起的烟尘,四下乱飞的惊鸟,吴亘的面皮一阵抽搐。 该死的高成,把自己打成这样,如此好事,此时竟然不能插手,可恨。 过了一个时辰,山上渐渐安静下来,从山路上传来脚步声。 四个鼻青脸肿的人抬着一个滑竿,走出了牌坊,上面坐着的正是武寞。滑竿一看就是新做的,上面的椅子不知是把哪里的太师椅搬来,临时加固而成。 滑竿旁还陪着三人,其中一人原本留着三绺黑须,此时已被扯去一绺。还有两名年纪大些的,头发花白,眼睛乌青,皆是恭谨侍立于武寞身旁。 就是那个。武寞点指着吴亘所坐马车,还愣着干什么,小闵,快些把人抬上山去啊。 留着黑须的中年人一愣,稍怔一下方才醒悟过来,这所谓的小闵指的就是自己啊。好嘛,自己好歹也是个门主,一下子变成小闵,还真有些不适应。 好好,马上把贵客抬上山。中年人赶紧招呼道。 呼啦啦,从后面又涌出十几人,抬着三个滑竿鱼贯而出。待走到马车前,小心翼翼道:请贵人上山。。 闵门主一阵风中凌乱,这是将自家议事堂的椅子全都搬出来了啊。 呃。吴亘有些无语,还是顺从的上了滑竿。 伴着嘎吱嘎吱的声音,滑竿沿着山路盘旋而上。不得不说,这龙虎门经营着实有方,一路之上亭台楼阁,借着山势点缀于苍翠之中。不时见到珍禽异兽,探头探脑傍佯于山水之间。 路过一些损毁的山石危亭,隐有阵法痕迹,看其模样,应是刚刚才被破坏。 到了山顶,更是雕栏玉砌、层楼叠榭,流云穿行于峰顶,显得气派非凡。滑竿绕过这些屋宇,到了山后一处竹林,此处环境更加清幽,翠竹掩映处,建有四五座小院。 这里本是门主和长老们平日所居之处,却被武寞夺了过来。 到了最大一处院落,小闵紧走几步来到武寞身旁,大人,几位贵客不妨就在此休息。这处地方是山中禁地,等闲人不得入内,贵客尽可在此安心养伤。 嗯,好,小闵。武寞揉着惺忪睡眼,打着官腔下了滑竿,轻轻拍了拍中年人的头。闵门主的脸不自觉的抽搐了几下,赶紧换了一副笑脸,亲自引导几人进去。 院子不小,吴亘被安置在最大的一处屋中,初霁和徐囝分置左右,也便于服侍。 大人,您看还有什么吩咐?闵门主微哈着腰,殷勤问道。 方才我好像看见广场上有一个大鼎,抬过来我有用。此外,给我准备些药物,我说你记,天星草、鬼母根、倭虎骨、赤隼血接连说了二十余种药材。 闵门主听的眼睛都有些直了,这里有些药材自己听都没听说过,如何置办,面带难色道:大人,本门实是小了些,这里有些药材恐怕难以凑齐,要不您看换几个? 没有你不会去买,去抢,去偷,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天黑前弄齐全了。吴亘眼睛一瞪,目露凶光,想了想还是缓和了一下语气,语重心长道:小闵哪,我可是看好你的,这是大人对你的考验,要好好干哪 。 是是,我这就想些办法,天黑前定然弄全,不辜负大人对我的期望。闵门主胸脯一挺,慨然道。 心头却是哀嚎连连,把武寞祖宗十八代挨个在床上练了一遍。 还小闵,自己当门主已经十余年,哪个见了不是毕恭毕敬,称呼一声闵门主。 如今生生被降了几辈,难不成自己那些徒弟、徒孙之类,一称呼都是什么小小王、小小小周,一想到此种场景,闵门主就觉的眼前一片灰暗。 身旁两名白发长老见到门主如此情形,如何不知他心思,不由的暗自发笑。 小张、小齐,鼎抬过来后,你们两个负责烧火,小闵他还有事要忙。武寞的声音传来。 两个白发苍苍的小张、小齐神情一僵,面皮直抽,连带着胡子乱颤。用自家祭天的鼎烧火,这以后再用此鼎祭祀,老天不劈几道雷下来才怪呢。 怎么了,挤眉弄眼干什么。武寞有些不乐意。 不不,没什么,这两日风大,有些抽筋。 很快,几千斤重的大鼎被抬了过来,放在院中央。小张和小齐在几个门人的相助下,往鼎中倒入泉水,架上柴烧了起来。 此鼎极厚重,费了半天劲,水才微微冒出一丝热气。 趁着此空当,躺在屋中的吴亘好奇问道:老武,你是如何让这些人如此听话的。 武寞一咧嘴,还能如何,就如驯马一般,不听话就打呗。今日上山,那个叫闵什么的门主还与我叽叽歪歪,想着动手来着,一顿老拳下来不就舒坦了。畏强凌弱本就是人的天性,都是贱骨头,谁拳头大,谁就是爷。 他们几个打不过你,那你不怕人家摇人,来个成百上千人,耗也能把你耗死。吴亘还是有些不放心。 切。武寞毫不在意,我与他们说了,尽管找人来打老子,打不过我就跑。只要让我跑了,哼哼,你龙虎门家大业大,挪不了窝。我孤身一个,今天给你砍个人,明天偷偷放把火。晚上与媳妇睡觉,说不得我也给你丢几条蛇进去,看谁能耗过谁。 吴亘一听,倒吸一口冷气,伸起大拇指,学到了,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够狠。 鼎中的水终于烧开了,热气腾腾,闵门主一头汗水的跑了进来,别说,除了一两味药材,其余的倒让其硬生生给凑齐了。在诉说了一通寻药之苦后,武寞并没有太计较,毕竟有几味自己也是瞎说的。 试了试水温,满意的点点头,武寞指挥人按顺序将一味味药材放入鼎中。渐渐的,水的颜色变为绿色,又转为红色,最后成了一潭红不红绿不绿的稠汤。 来人,放两脚羊。武寞一声招呼,吴亘被剥了个精光抛入鼎中。 啊一入水,吴亘的惨呼声便响彻山顶。 第101章 境界是什么,竟扯淡 七天过去,吴亘如水煮肉般,每日都被扔入鼎中。每每看到大鼎,就不自觉浑身哆嗦。古人曾以鼎镬寓酷刑之烈,吴亘竟然受了七次。 在鼎中热汤中,猛烈的药性如刷子般一遍遍涤荡吴亘筋骨。与此同时,还要催动意经,催动药性到达身体各处。 因为从小没有明师教导,一切全靠自己摸索,加上一路厮杀,身上难免有隐疾暗伤。 习武不蕴体,小鬼上门逼,讲的就是习武不当反伤身的道理。年轻时打的太狠,寅吃卯粮,致使根基没有打好,早早预支了身体本元。 好多外家拳师,年轻时生龙活虎,年迈时却一身伤病,寿命不长,就是因为把老天爷给的这碗饭吃的太狠了。 吴亘这次身受重伤,筋骨不知断了多少处,几乎绝了武道前程。但按着武寞的说法,正所谓不破不立,借着此机,正好抻筋拔骨,补漏祛瑕,重塑体魄。 大鼎中,武寞一遍遍的给吴亘抻筋拆骨,疏通穴窍。相当于将一根根骨头拆散,附着的筋膜一条条掰开,又一一安了回去。此中味道,着实难言,千刀万剐不过如此。 为了让药力更好入肉至骨,还以真气不断冲击,好似用硬毛刷子一遍遍洗刷伤处。 每天,竹林中定会响起吴亘的凄厉惨呼。每次从汤中被人捞出,鼎中都会有一些碎骨残肉。 如此惨状,真是见者流泪,闻者伤心,纵然叫过来帮忙的两位长老见多识广,也不由的眼皮直跳,暗自庆幸没有走武道一途。 七天过后,吴亘勉强能坐了起来,浑身皮肤如婴儿般柔嫩,好似换了一个人。原本以为药浴告一段落,不再受酷刑之苦,可武寞听说吴亘曾得了些金钱,能产生雷意,不由的喜上眉梢。 以雷劫粹骨,那可是上乘法门。世间修行人到了一定境界,若想更上层楼,是要过雷劫的。若是能成功渡过,那可真是脱胎换骨,无论修为还是肉身都能精进不少。 从龙虎门中找了几人,费了半天劲才祭起这些金钱。武寞抓起吴亘随手一扔,将其丢到了金钱阵下。 轰隆声响起,惨叫声传来,吴亘被这些雷击打的青烟直冒,刚刚长好的肌肤顿时皮开肉绽。初霁只得闭上眼睛捂住耳朵,虽然知道武寞是为了自家哥哥好,但还是忍不住扯了武寞几根胡子下来。 这些日子,这已经成了龙虎门固定的课目。一日不闻惨呼声,终是觉着吃饭睡觉也不安生。 时间长了,在良药辅助下,吴亘倒也适应了这雷击。每次入阵,只是象征性的喊几声,便如死猪一般躺在那里,任惊雷滚滚。 到最后,还是金钱中所蕴雷意耗光,方才结束了此等酷刑。c 转眼月余过去,吴亘身体渐渐康复。一日夜间,待初霁等人睡下,吴亘与武寞偷偷在院中饮酒。 老武,当日与高成交战时,对方曾言,武夫亦有境界之分,这里面有什么说法吗。吴亘坐在摇椅中,转头看向吴亘。 武寞咂了一下嘴,要说境界吗,世间确有如此说法,不过你不用过多操心,专心打磨自身才是。 说说嘛。 看了看繁星满空,武寞叹了口气道:其实不仅是武道,世界修行各个流派,都有境界之分。不过因着各个流派原理成因俱不相同,几经琢磨之下,世人倒是将修行分为了六境。 这六境分别是初元、叩曜、辟易、抱元、化灵、真一境,传说往上还有境界,只不过从未见到有人练成。 初元之境,无论对于任何修行者而言,都是固本培元。 叩曜则是武夫在固本强身基础上,洗髓粹骨,渐成拳意刀罡。于练气士,则是气窍运转如意,法术渐成。 此境极 为重要,骨乃人身天地支柱,骨成方可四下靖定,天地安固,决定着以后武夫能成长到何种程度,所以又有累土境的称呼。这几天我日日打磨你的筋骨,也正是为了你今后武道能有所成。 辟易则是打熬筋膜,拳意刀意大成,自生护体罡气。于练气士而言法术运转自如,有异象生成。 抱元境时,武夫人身天地初成,练气士气海莲蓬成形。 至于化灵境,又是修行者的一大门槛。此境,武夫经历天劫,终成武魄。于练气者而言,气海莲蓬化为人形,可驭风遨游于空,这是练气士相较其他修行者最占便宜的地方。 前面这几境,对于不同修行者而言,虽然境界相同,却是表现各异。 最后真一境,万径归流,却是相差不大,终是神魄合一,人身自成小天地,可身外化身。武夫终可遨游于天地之间,脱了只能近战的窘境。 听了武寞一番讲解,吴亘不由一阵恍然,凡人有三品量表,修行人亦有三六九等,行行皆是艰难啊。 当日高成是何种境界,我当下又是什么境界呢。吴亘疑惑道。 高成嘛,也就是四境抱元境。至于你嘛。武寞嘬了一下牙花子,倒是有些古怪,说是二境,却是本元不足。说是一境,却已有拳意刀意傍身,就是个怪胎,不能以常理度之。 吴亘忽然神秘兮兮的问道:老武,你到底是何种境界。 武寞嘿嘿一乐,并不言明。 吴亘一撇嘴,小气。气恨恨一扭头,诶呦呦,什么鬼玩意。面色一变,吓的连连后退,一屁股坐在地上。 身侧又出现了一个武寞,身形暗淡了些,面色阴沉,正冲着自己冷笑。 这这这,这是什么?吴亘指着另一个武寞,满脸惊诧。 唰的一下,另一个武寞消失。 眨了眨眼,吴亘不解看着武寞,这难不成就是武魄? 不错。武寞负手望天。 吴亘一把扑了过来,抱住武寞大腿,大佬,求温暖,这个世间太凶险,以后我就跟着你混了。 五境武夫,在这世间恐怕也没有多少个,还不赶紧牢牢抱住这根金大腿。 滚滚滚,老子才摸到五境的门槛,还没过劫呢。武寞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一脚把吴亘踢开,且问你,境界是什么。 吴亘脸现疑惑,境界不就是拳头吗,境界越高拳头越大,拳头越大能打的人就越多。老武,你若是有什么神丹秘术之类的,快些给我,等境界提升了,什么高成李成之流的,看谁还敢惹我。嘿嘿嘿。 狭隘。武寞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修行是拳头不假,但拳头就只有修行吗。 不说别的,你被锦春王一路追杀,他本人修为有多高深吗,未必,但翻云覆手间,就会有无数头颅落地。这是什么,这是权势的力量。 谋士智计百出,纵横各国,这是玄微之术的力量。 圣人有大善,定伦理,为生民立命,这是德行的力量。 所以啊,只是依赖境界,未免有些片面。那不就成了街头混混,谁武力高谁当老大。 我看你是被高成把脑袋打傻了,以往多么机灵,手段尽出,现在可倒好,一门心思落在境界上了。 吴亘心中犹有不服,本来就是,境界高了总是好事。老羊皮你也不早些告诉我,害的我还以为自己很是了得,挑这个,逗那个,被人家打了个满头包。 武寞长叹一声,之所以不提早告诉你,就是怕你心生桎梏、拾人牙慧,既而落入俗套,失了那种莽劲锐性。如今看来,还是告诉你早了些。 正所谓, 天道不足畏,陈规不足法。这套修行体系虽对大部分人适用,但于你无益。你自小无父无母、无惧无畏,正因为这样,才造就出当前一不一、二不二的境界。如此一试,境界之说果然不过如此。 你还年轻,正好革故鼎新、另辟蹊径,行非常之举,成他人所未成之大业,不必亦步亦趋,受限于陈规。 原来你这个老小子是拿我试验来着,害的我瞎摸索这么长时间。吴亘一听气不打一处来。 屁,这是为了你好。境界是什么,老子曰,竟扯淡。心有拘囿,则前路亦窄。心无羁绊,方海阔天空。 可传说中不是有些修行不知多少年的大成,抬手间移山倒海,振袖间雷霆万钧,这不是境界的力量吗。到了此等境地,无欲无求,其他手段又有何用。 那些人哪,在山中修炼时间长了,既可能老而成精,也可能是老而痴呆。你不会种心魔,不会用权谋,不会群殴啊。 这些人看着无欲无求,至情至性,实质上只是斩掉其他欲求,一心想着大道,追慕长生罢了。以大道诱之,他们跑的比谁都快。真正无欲无求的,那是山中石头,庙中泥胎。 一番交谈下来,吴亘似懂非懂,心思中隐隐有一种感觉,仔细感知,却是摸不着,看不透。 行了。别想那么多了,正好借着此次时机,把自己身体好好打熬一下。境界吗,就是那么回事,不用太在意的。武寞摆摆手不耐烦道,忽然一拍脑袋,对了,意经前三页想来你已熟悉,是到了给你后三页的时候了。 说着武寞取出一个口袋翻拣起来,吴亘探头一望,里面鼓鼓囊囊放了不少纸。随手抽了几张出来,皆是意经前三页。 老武,怎么有这么多。吴亘有些不解。 你以为只有你有意经啊,前三页正好对应武夫一二境。我一路走来,见有些资质的就给,不知道撒出去多少。可那些家伙不识货,有的干脆拿到茅坑擦了屁股。武寞没好气道。 啊。吴亘失声道:这么珍贵的经诀你就如大白菜一般乱撒,舍的吗。 这有什么不舍得的,眼见其他异人势力越发壮大,若是再不给凡人一些自保之力,迟早有一天,这天下凡人尽为刍狗,任人宰割。武寞叹了口气,递给了吴亘三页纸。这三张对应三四五境,你暂且拿去修炼,第六境的我尚未琢磨好。等自己琢磨透了,再传给你。 闻听此言,吴亘忽然肃然起敬,郑重对武寞施了一礼。 世上多少人对自己修行手段视若禁脔,不容他人窥视,传授徒弟时还会暗戳戳的留一手。 可武寞却是原原本本洒了出去,生怕别人不知道,此举实乃大功德、大气魄。如此人等,放在古时,足可称圣。 第102章 欢迎门主入绺 吴亘的身体渐渐好了起来,这是自他出世后伤的最重的一次,几欲丧命。 若说这世上此时谁最心心念念盼着吴亘早日康复,便是那龙虎门闵门主。一个多月下来,门中库存几被消耗一空,实是有些撑下去了。 这一日,闵门主愁眉苦脸找到武寞,大人,本门乃小门小派,这些灵药、大补之物,库中实是难以再筹措出来,您看…… 武寞三角眼一瞪,没有不能去买吗,别告诉我你库中连钱都没有了。 闵门主吓得一哆嗦,大人您误会了,不是小闵舍不得,实是有些东西有钱也无法购得,其余门派要么借机抬价,要么一口回绝,委实难办的很。 嗯……武寞摸着山羊胡子沉吟道:这倒也是,这样,你把就近的这些大小门派所在画个图,我自去向他们讨要就是。 好的好的。闵门主忙不迭答应,独倒霉不如众倒霉。若能将这祸水东引,岂不是天大的好事,既可减少自家损失,又拉低了他家实力。 很快,闵门主将图送了过来,而且还颇为贴心的将每个门派的厉害人物、四周通道等都一一标明,生怕武寞找错了路。 入夜,武寞叮嘱几人看护好吴亘三人,自己换了身夜行衣,匆匆下山而去,直奔最近的一个门派而去。 闵门主和两名长老站在山顶,默默看着武寞远去的身影。 一名已当了多日烧火童子的长老问道:门主,此举是不是有些不妥,若是让其他门派得知是我等使坏,将来会不会报复。 闵门主惨笑道:将来再说将来的事,先把眼前难关过去再说。此人再不走,估计就得我们走了,真撑不下去了。去祸害一下他家也好,要穷一起穷。省得日后门中势弱,被别人吃干抹净啥也不剩。 真是不甘心啊,竟然被一介武夫欺凌到如此地步,若是传出去,我龙虎门也别想在朱卷国立足了。 所以,我才不得已使这驱狼逐虎之策,大家俱是失了颜面,就不失颜面了。 此人已走,山中那三人我们是不是拿来做个人质,逼恶贼离开如何。一个长老恶狠狠建议道,却是同时遭到另两人白眼,我等还年轻,还想多活几年。 这 不提闵门主几人私议,第二日一早,吴亘起床一看,不由吓了一跳。院中放着大把的珍贵药材,琳琅满目的各式丹药,更过分的是,一只长着角的熊罴赫然躺在院中,身上流出的血竟然红中带着一丝金色。 正不知所以然,武寞打着哈欠走了出来。 老武,这些都是哪里来的?吴亘指着院中的东西问道。 抢的。武寞毫不在乎道。 说着就把昨夜奔袭门派的事说了一遍,别说,这闵门主提供的情报还挺准,此行收获颇丰。 吴亘眼睛一亮,这倒是个发财的门道,不过这熊罴是怎么回事。 武寞斜眼看着吴亘,还不是让你小子好好补一补,穷文富武,习武之人若不及时进补,迟早招来一身伤病。 这次给你小子打熬身体也看出来了,底子实在不乍得,若不再好好补补,别把自己给练死了。这些异兽异草精元充沛,以后要大吃特吃。 呃。吴亘不由一阵心酸,自小在寨子中长大,能吃饱已是不易,还吃什么异兽异草。 老武,下次打劫带上我,这种发财的机会怎能错过。对了,还有那什么龙虎门门主,一并带上。 为什么要带上小闵,咱俩发财不就行了。武寞有些不解。 吴亘叹了口气,拍了拍武寞的肩膀,老武啊,若是打架我不如你,若是打劫, 你得听我的。 这打劫啊,最怕吃独食,容易反水。咱把这门主什么的带上,既是将他拖上船,有些事替咱担着。另外呢,只要做过一次,他就有把柄在我等手中,不怕他不听话。 有理。武寞连连点头,果然还是术有专攻,我这就去找人。 不一会儿,闵门主乌青着眼,垂头丧气跟着武寞走了进来,原本已少了一缕的胡须又有一缕不见。 欢迎门主入绺。看到此景,吴亘笑逐颜开,这四下哪些门派有钱,哪些点子硬,还请门主一一道来。说着热情的将闵门主拉到屋中。 闵门主脸色难看,嘴张了几下,可看到武寞虎视眈眈的模样,只得怏怏坐了下来。 既然到了如此境地,闵门主倒也放了开来,细细点指着各个门派的强弱,甚至还否决了吴亘吃大户的几个提议,直言这些门派中很可能有深藏不露的老怪物,还有一些门派是朱卷国皇室所属,亦不宜轻动。 不得不说,这朱卷国的修行门派还真是不少。最后,三人定下了放大弃小抓中间的打劫功略,分头着手进行准备。 三日后,按照商量好的计划,三人蒙面前往两百里外的一个门派。这个门派相较龙虎门而言,大了不少,其势力范围囊括了五个县域。 此门派倒没有占据一座大山,而是霸占了一处幽谷,谷中常年四季如春,有一种金蚕生活于其中。 其吐出的丝坚韧异常,是纺制金蚕衣的原料。此衣颇受修行人青睐,水火不侵,还对法术刀剑有一定的防护,所以一直十分畅销。 到了谷口,原本闵门主还想着偷偷潜入,可未曾想武寞一如既往粗鲁不堪,拎着吴亘兔起鹘落,直直闯入谷中。 一路之上,但凡遇到人阻拦,皆是一拳了事。遇到阵法,就是一拳破之。五境武夫的霸气一览无余。 等到了山顶,对方门主方提着裤子,匆匆召集人拦住去路。 你等何人,为何夜袭我金蚕门,还有没有王法,就不怕皇家问罪。吴亘用武寞所授观气之法一看,对方约莫也就是三境的修为,倒是生的白白胖胖,可见金蚕门这些年所获不少。 观气之法可以大略判断对方修为,只不过,若是遇上修为高深的,或是对方有隐匿手段,便不太准了。 按着道上的说法,金蚕门就是头等的肥羊,手段不行,还腰里有货,不宰他宰谁。倒是闵门主有些难为情的低下了头,金蚕门门主还与自己一起喝过酒,一起入过勾栏,不想今日却带人端人家老窝来着。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怎么不应景呢。武寞刚学着土匪喊了一嗓子,就觉着有些不对味,干脆眼睛一瞪,打劫,只劫财不劫色,对你没兴趣。 对方门主气的胡子直抖,朱卷国大大小小这么多门派,平日里虽偶有摩擦,但因国家法度所在,各有各的地盘,倒没有什么大的冲突。 更不用说有人上门打劫,那不是与国主为敌,与纲纪为敌吗,平日里对此类事也没有什么防范,今天这种倒霉事怎么让自己碰上了。 诸位若是缺钱,我倒是可以送上一些盘缠,得钱后就请离去。闹的大了,能不能劫的动两说,就是事后皇上也会追究,到那时岂不是人财两空,何苦呢。这门主也是见过世面的人,既给甜头又暗含威胁。 闵门主扯了扯武寞的衣袖,示意就此罢了。吴亘可不干了,出来一趟还能走空,这不是坏道上的规矩吗,低声道:老武,砸窑。 对方门主还待言语,武寞一个箭步上去,一记冲拳正好打在门主下颌。其人一声不吭,胖硕的身子如大白鹅般飞出,远远落在一处屋顶,昏死了过去。 眼见门主被废,手下人俱是惊慌失措。金蚕门本就以纺织商贾见长,哪里见过如此阵势。在吴亘只求财不伤人的喊声中,风卷残云之下,被打的如鸟兽散。 此次收获颇丰,原本吴亘还想着不吃绝户,可到了谷中深处,看到关押在此地的上百名面黄肌瘦的织娘,不由的心头火起,将其内库席卷一空,又将这些绣娘统统带到谷外,任其自去,敢阻拦者一律杀无赦。 等回到龙虎门一清点,三人面面相觑,此行所得太丰厚了,除了一些千年灵草,上好的金蚕衣,还得了近两百余枚棘玉。 一番分赃,闵门主倒是积极了起来,主动出谋划策。他本就是地头蛇,对各家情况都熟悉些,所以连劫了三四家,竟然无一处失手。 得益于打劫所获,吴亘这些日子着实奢侈了一把,上千年的人参当白萝卜啃,上好的丹药全当零食嗑。一不小心,补的有些过了,整日里鼻血直流。夜间睡不着时,经常绕着龙虎门乱转,不时找人谈谈心,了解一下思想动态。 几天下来,整个门中的人都是挂着黑眼圈,萎靡不振,就连武寞都有些吃不消。 离别的日子终是到了,既然身体已是无恙,吴亘和武寞便商量着继续去寻水从月。再呆下去,二人恐怕就得成了正副门主,闵门主退居长老了。 无他,这些日子,龙虎门的分成之丰厚,已是当初给吴亘花费的五倍以上,门中上上下下都受其恩惠,日常用度宽裕不少,自然对这两个外人视若珍宝,恨不得将其就此留在门中。新 临行时,龙虎门一帮人倾巢而出,依依惜别,执手相看泪眼。 好人啊,还盼着早日归来,龙虎门是你们永远的家。 离开龙虎门,一路向着浣江城的方向慢慢前行。吃到打劫的甜头,吴亘与武寞沿路踅摸可以下手的地方。 前次打劫中,在某个门派库中发现了几个面具。这面具奇特的是,戴上去后不仅严丝合缝,而且连声音都能改变。于是,武寞挑了个黑色的,吴亘则是选了个白色面具。 随着出手日多,这黑白双煞的名号渐渐在朱卷国流传开。两恶贼专劫修行门派,下手贼狠,所到之处如蝗虫过境,刮地三尺。 几个门派联合起来想缉拿这二贼,却不想这两人滑不溜秋,手段又高,几次设网都被二人逃脱。无奈之下,朱卷国皇室下旨,在全国缉拿这两人。 这一日,吴亘与武寞正在夺来的一处匪寨中休息,一来稍稍躲避一下外面风头,二来顺便逼着这帮土匪学习意经。 忽然,匪寨大门轰的一声飞出,被人生生砸了开来。一匹白马纵身跃入,马身上骑士亦着白衣,手中的大戟寒光慑人。 第103章 水城 尘烟落尽,一个绝美的男子昂然坐于马上,冷眼打量着四方。 校场上,正坐在太师椅上过着寨主瘾的吴亘一愣,慢慢站起身,一脸诧异,从月,你是如何找到此处的。 水从月也是一愣,吴亘,你又为何在此处。 四周的一帮土匪愣愣看着这个不速之客,不自觉咽了一下口水,好一个俊俏人儿。 在众人灼热的眼光中,水从月催马走入寨中。吴亘赶紧将初霁叫了出来,边陪着水从月溜达,边把初霁的情况讲述了一遍。 哦。闻听初霁的身世,水从月来了兴趣,一向冷峭的脸上多了些暖意,可愿随我到浣江城。 初霁怯生生看了一眼吴亘,低头不语,脚轻轻捻着地上的石子。 吴亘蹲了下来,柔声道:初霁,哥哥一个人带着你多有不便,到了从月哥哥那里,断不会有人再欺负你,哥哥也会常去探望你。等长大了,若你再想去什么地方,哥哥定会陪着你一起去。 初霁嘟着嘴,默默点头。 吴亘心头一块石头落地,拉过闻讯赶来的武寞,相互介绍水从月与其认识。 三人在屋中落坐,吴亘奇怪道:从月,你怎的知道我在此处。 水从月抿了口茶,单刀直入,黑白双煞可是你二人,我奉命缉拿此二贼。眼神如刀般扫了过来。 吴亘与武寞对视一眼,讷讷道:这个……那个……算是。 水从月眉毛一挑,猛然击掌,满面春风,好,抢的好。你们两个武夫,如猴儿般搅的整个朱卷国修行界鸡犬不宁,让那些高高在上、居位骄奢的修行人惶惶不可终日,实是畅快。 吴亘长出了一口气,神情微动,从月,你既然奉命前来,回去后当如何交差。 水从月毫不在意,无妨,技不如人,能奈我何。我平素就看这些人不顺眼,今日终于有鞭子落于其人身上。一个个恼羞成怒却又面色哀戚,直言是朱卷国修行界大耻,笼络了一帮人四下缉拿。 依我看,你们还是小气了些,专挑一些不入流的门派。不若我等三人合力,挑几个有名号的山门,让天下练气士见识一下武夫之威。说话间双眼灼灼,神情昂扬。 得,还是那个熟悉的水从月,不怕天,不怕地,直抒胸臆,率性而为。 好。吴亘亦是被其感染,就凭咱三兄弟的本事,定能把这朱卷国修行界的水搅浑。让这些人看看武夫的厉害,说不得练气一家独大的局面能有所改观。 三人商议妥当,当即离开这个连名字也没有的小匪寨,向着浣江城而去。 临行前,吴亘专门布置了作业,叮嘱寨子中一帮匪众,好好习练意经,自己回来可是要逐一考校。如若到时无寸进者,家法伺候。 一帮匪众原本眼巴巴看到吴亘离开,终是松了一口气。可闻听此人还要回来,不由的欲哭无泪。 这些日子,吴亘来到寨子后,传授意经,每日盯着众人习练,稍有松驰,就得大棍伺候。咱是土匪啊,有肉吃有酒喝足矣,又不是什么门派,还需要天天习武。 等吴亘离开后,倒是有一半人偷偷溜出山寨各奔前程,实在是没法呆了,这年头当个土匪都不容易。 吴亘一行人在水从月带领下,穿郡过县,一路顺利到了浣江城。有着水从月贵人身份加持,路上无人敢拦,无人敢问,倒是顺利的很。 浣江城建城已久,乃是朱卷国有名的大城。城郭濒水,城外浣江绕城而过。城中有湖,绿柳白屋掩映其中。 一入城门,水阔城高,阖门烟霭,不时有荡舟摇橹的船娘唱着软糯的曲子。一座座形制各异的拱桥横亘于水上,青 石板被踩出一块块深深的印痕。几朵颜色素雅的油伞飘行于雨中,更是添了几丝柔媚。 人障水城,水城润人,怪不得水从月生的如此俊俏, 水家是浣江城最大的一个家族,族中曾出过三公,城中处处可见其存在的痕迹,酒楼、茶肆、客栈、典当等多是挂了一个大大的水字。 在浣江城中,历来有水半城的说法,不仅是产业,就是官府、临近的修行门派中,也多有水家的人,半城说法不仅不夸张,反而有些低估了水家的势力。 作为当代家主的长子,水从月自小聪慧,修行资质甚佳,一直是家族重点栽培的对象,前途不可谓不光明。 一入城中,游船上、酒楼里、闺房中,无数目光如箭般射向水从月,让觉识敏锐、一向皮厚的武寞也不禁一个哆嗦。 水从月倒是视若无睹,显然已是习惯了如此待遇,昂然骑马在前带路。 世上有些人,郎艳独绝,世无其二,无论走到哪里皆是众人关注中心,倒也是一种甜蜜的负担。 到了水家,房屋层层叠叠、鳞次栉比,无不昭示着这个家族的兴旺。一行人被安排在水从月自己的院中,说是院,里面足有五十余间房,婢女、仆人早已候在院前,乌压压一片。 咕咚,吴亘咽了一口水,原本晓的水从月有钱,没想到竟然有钱到如此程度。 等安顿下来,水从月一个人去见了自己父亲,也就是当代家主水浔剑。等了半晌,水从月方才返回,面色有些凝重,父亲想见一下初霁。 吴亘心里一个咯噔,拉着水从月低声道:可是令尊不太愿意收留初霁,兄弟你给交个实底,若是如此,我自会带着初霁离开。 来之前,吴亘已经告诉了水从月,自己得罪了赵国王爷,以及初霁被其认为义女的事。毕竟有这么大的麻烦在此,水从月父亲心有所忧亦是可以理解。 看了一眼初霁,水从月低声道:说哪里话来,那赵国粗鄙王爷与我水家何干,若是敢来挑事,真当水家这些年在朱卷国白经营了。 毕竟初霁是贵人,于情于理,父亲都应见上一见。况且你也说了,初霁练气资质不借,父亲倒是生了兴趣。至于你其人面露难色。 只要初霁能留下即可。吴亘长出了一口气,打断了水从月的话,自己是何种成色心里自然清楚,断不能让兄弟为难。 看到吴亘误解了自己的意思,水从月赶紧解释道:父亲只是为难当如何安排你为好,毕竟朱卷国尚修行,留在家中只能是侍卫之类的存在,时日长了难免蹉跎,岂不是误了你的前程。 吴亘释然一笑,从月,你看我像是能安分呆在一地的人吗。况且,赵国尚有些羁绊,不能在此地久留的。至于老武,更不用想了,他是浪荡江湖惯了的人,留在此地还不如杀了他。 这倒也是,无妨,等安顿好初霁,我与你二人同行。打劫这等事,怎能不试上一试,年轻时不犯浑什么时候犯浑。水从月两眼放光,摩拳擦掌。 吴亘叹了口气,水大公子,你身居如此高位,出去打劫岂不是自掉身份。况且,若是让老爷子知道了,还以为是我和老武教唆,不搜山检海缉拿我二人才怪。 无妨,家父虽然对我不修练气颇有微词,但平日里倒是不怎么拘束的,大不了再逃一次就是。 敢情这位已经逃过不少次了,得,看来是铁了心要随着自己出去行走江湖了。 在水从月的带领下,吴亘和初霁到了水浔剑的书房。这是一幢二层小楼,规制并不是很大,环境却是颇为雅致。 窗外梅树成荫,几只白鹤傍佯其中,临窗一水曲通,四下清幽无声。 进入屋中,水浔剑正在桌前画梅。此人约莫四十余岁,黑髯在胸,面色温润,自有一番儒雅气致。只是一双剑眉斜斜上扬,隐约可见家主的威势。 听到声音,水浔剑抬起头来,微微一笑,从月的朋友到此,本该设宴款待,怎奈从月向不喜这套俗礼,倒是怠慢几位了。 自己何德何能让一个贵人如此谦辞,吴亘赶紧上前,小侄到此未能及时拜谒伯父,还望请见谅。说着从袖中掏出一个白玉镇纸,双手递了上去。 这不知是从哪家打劫而来的,来之前吴亘已经向水从月打听了其父所好,所以专门挑选了此物。为了初霁,吴亘可是比自己的事还上心。 水浔剑哈哈一笑,并不客套,拿到手中细细摩挲,有心了,坐。 几人分头落座,水浔剑却是径直看向了初霁,听从月说你擅长驭气,不妨小试一下如何? 初霁瞪着乌溜溜的眼睛,看了看对方,又转头望向吴亘,不知该怎么办好。 吴亘瞅了瞅四下,指了指水浔剑桌上刚画了一半的雪梅,又指着正升起袅袅青烟的檀香,初霁,再画一幅此画如何。 水浔剑嘴角含笑,眼睛微眯,好整以暇的看着初霁。新 吴亘此举倒是讨巧了,既奉承了自己,又展示了技艺。要知道,驭气可不如画画如此简单,气本无形,遇风而动,练气士能将其略略规束已是不易,更遑论以气作画,那得有多高的天赋,得对气息操控多么细致入微方成。 初霁噔噔噔跑到桌前,仔细看了看桌上的画,又看向升起的青烟,手指轻轻摆动。 水浔剑的眼睛忽然瞪大,死死盯着檀香。作为修行多年的练气士,自是对气息变化十分敏感。随着初霁手指变化,屋本原本静谧的气息竟是活了过来。 空中,袅袅升起的青烟逐渐弯曲,如有了生命一般斗折蛇行。渐渐的,一幅由烟气所作的冬梅傲雪图渐次成形。 屋中静寂无声,忽然水浔剑从书桌后站起,急急来到初霁身边,将两根手指搭在了其右手腕上。初霁吓了一跳,空中的烟画顿时紊乱起来,吴亘赶紧示意其不要害怕。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水浔剑方才长出了一口气,一改方才矜持,怪不得锦春王收你为义女,若不是有赵国皇室册封,连我也想收你为女。省的某些逆子自认资质甚好,平素谁都不放在眼里。说着若有若无瞟了一眼水从月。 水从月眼观鼻,鼻观心,恍若未闻。 好,初霁留在家中,如此良材怎可流落在外。水浔剑的话,让吴亘终于把悬在半空的心放了下来。 第104章 吃人窟 在水家的日子是安宁的,得益于水从月的身份,继而在浣江城也是惬意的。 春天是淅淅沥沥的丝雨,兴冲冲奔向浣江城。吴亘带着初霁,撑着两把油纸伞,徜徉于雕着小狮子的石桥边,漫步于雨水浸润的青石路上。 伴着一桨一桨的摇曳,乌篷船边飘来咿咿呀呀、酥到骨子里的南曲。吴亘伸手往嘴里塞了一块麦芽糖,瞟了一眼倚着窗户、静静看着岸上景致的初霁,一丝淡淡的哀愁氤氲开来。 还有几天,吴亘就要离开浣江城,同行的还有武寞和水从月。水从月是铁了心要出去恣意潇洒一回,连水浔剑的戒尺也阻止不了他。 离别将至,这几天,吴亘每天都要带着初霁在城中各处游耍。可初霁始终是神情怏怏,稚嫩的脸上多了些幽怨,少了些天真。 毕竟还是年纪小了些,从星落原走来,离开了爷爷的庇护,一路兜兜转转,吴亘就成了其心中的支柱。眼下这根支柱也要走了,心情郁郁自是难免。 前些日子,吴亘偷偷把阴阳合参法要交给了初霁。自己不能练气修行,若初霁背靠水家资源,能将其揣摩出来,亦可为戍徒添一助力。 与赵国不同,朱卷国真正的练气大家多是家族传承,厉害的人物都隐藏于各大家族之中。至于那些大大小小的门派,说实话,只是一些无法进入家族体系的修行人,无奈之下的抱团之举。 水家是练气大家,初霁留在此地,以其惊人资质,加上有水从月的保证,前途可谓一片光明。 吴亘本身还是个少年,一路颠沛,居无定所,初霁跟着他只能是平白受罪,能有个安身之所对其才是正道。至于小姑娘心中的幽怨,只能等她再大些,方能明白吴亘的苦心。 船身震动了一下,却是已到岸边。吴亘拉着初霁走上跳板,向着水家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二人俱是默默无言。吴亘想着讲些笑话,缓解一下这种闷闷的气氛。张了张口,实在没有这种心境,只得紧紧拉住了初霁的小手。 一把大伞、一把小伞,一高一低两个身影,渐渐融入细雨菲菲中。 临到门口时,初霁忽然抬头,哥哥,要回来看我啊。 吴亘面色温柔,一定。 拉钩吗。 拉钩。 拉钩上吊,一千年不许变。哈哈……咯咯…… 吴亘在屋中收拾着行李,脚步显的十分沉重。 自打算继续打劫,不,继续游历朱卷国以来,武寞嫌弃其人修为低劣,倘跑起路来,实在是个累赘,便授了一门神行术的法门给他。 初始之时,要吴亘在水面快速前行而不沉没,等稍稍有些起色,便在身上加上重物,最后要在水上如履平地,滴水不沾身方可小成。再大成些,就要踏空而行,自如腾挪于空。 为了跑路顺当,吴亘这些日子被武寞折腾的痛不欲生。水家旁边的湖上,经常看着一个瘦削老头,拎着个鸡毛掸子,不停抽打着前面在水中扑腾的少年。 一天下来,吴亘满头是包,浑身上下都是条条血痕。 疼,鸡毛掸子可是无数人年少时的梦魇。吴亘因为是个孤儿,从小未享受过如此雷霆雨露,这次倒是足足补上了这一课。 起身出了屋子,初霁已经等在门口,身后跟了两个侍女。 三人三马,缓缓走出了水家大门,只有初霁和家中管家仆人之类相送。水浔剑自不会管自家逆子,只要不死在外面就成。 吴亘摩挲着手中的铁箭,看着上面稍显简略的花纹,喜不自胜。 这七只铁箭是水家帮着打造,上次画有血灵符的铁箭在与高成对战时已经全部遗失,以武寞这个惫赖性 子,自不会耐着性子去帮他捡回。 水家实力雄厚,打造这样的铁箭自然是轻而易举。历经这么长时间,吴亘对血灵符也有了些感悟。毕竟此符是虬真人匆匆而就,所虑尚不太周全,过于繁复,难以大量推开。 在初霁的帮助下,吴亘多次试验,终是将这符简化了些。在选用材质时,水家大管家提供了多种选择,皆是世间难见的材质,吴亘偏偏挑选了最便宜的陨铁。 血灵符若是想大规模用于武夫,成本必须得控制,否则这辛苦得来的血灵符只能用于少数人,又有何用。 数次调整血灵符,终于将其成功画在陨铁上。威力不仅不减,且成本大大降低。若是真有什么战事,也可大量装备于凡人。 此举惹得武寞整天揶揄吴亘就是捡破烂的命。人家修行,哪个不是什么珍稀什么来,不计成本,不虑得失,生恐少了一分威力。到了吴亘这里,倒是反了过来,竟捡便宜货。 最后,水从月实在看不下去了,让管家用最贵重的庾金打造了七支长箭,随手扔给吴亘,爱要不要,水家丢不起这个人。 十数日后,朱卷国一处无名山岗上,吴亘三人打量着远处一座青山,衣袂被风吹起,多了些肃杀的味道。 三人都戴了一个面具,原本吴亘与武寞分戴黑白色,在水从月过来后,不由分说将白色面具抢了过去,吴亘只得选了个红脸。 这里是飞云门的一处精铁矿所在,飞云门是三人欲打劫的第三个门派,其余两个都在朱卷国南方。这次突然杀入北疆,正是为了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飞云门作为朱卷国一个不小的门派,门人足有五百余人,势力范围囊括了多半个郡。若不是朱卷国皇室暗地干涉,说不得早吞了郡中别的门派一家独大。 这个门派坐拥两座精铁矿,原本有此地利,养活这五百人倒也不成问题。可是这些年飞云门一心想着霸占一郡,不断吸纳门众,使得门中用度便有些紧张起来。 挖矿掘洞的都是凡人,修行人谁会干此等低下活计。为了降低成本,飞云门四处搜捕失地的流民、农户,有时候一些豪强也会向其低价出卖一些不知从何种渠道捕来的人。 飞云门对这些矿工极为苛刻,一入矿中便被关了起来,再无出头之日。挖矿本就是辛苦活,洞中又危险重重,加上飞云门一心图利,只给微博食物,使得矿工死亡率极高,对新的矿工需求也是永无止境。 由此倒是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飞云门所在郡看不到一个乞丐、流民。该郡守竟然也向朝廷上奏,自称为无乞郡。当然无乞了,都在飞云门的矿洞中呢。如此一来,于飞云门于官府俱是有利,双方皆大欢喜。 这些年来,飞云门为了拓展财源,竟然又做起了止雨祈晴、驱邪镇鬼的营生,大卖符箓,大肆敛财。渐渐的,便把官府和其他门派不放在眼里。只不过由于其势力,他人不敢置喙罢了。 吴亘等人挑中的就是飞云门其中一处铁矿,准备洗劫此处。原本按着武寞的想法,直接打上其宗门就是,却被吴亘断然拒绝。c 宗门之地,乃是一派根本所在,肯定是防护最为严密的地方。三人再怎么能打,又怎能敌的过有地利加持的几百人,自不能做此愚蠢之事。 吴亘给出的法子就是分而歼之,具体来说就是先毁其外围,一点点让飞云门失血。 飞云门不会看着自家这些财源枯竭,定会派人来守卫,三人正好可以借机灭杀援兵。最终,飞云门本宗的力量会降至一个低点,那时才可决定是否进入宗门。 至于说在此期间,其他门派或是官府会不会出手干涉。这些天游走郡中各地,吴亘他们也发现,事实上最希望飞云门倒霉的就是上述二者。飞云门壮大的 太快了,已经破坏了原有的格局,打破了既有的平衡。 在这个世界上,无论山上山下都是有规矩的,虽然有些规矩不见诸于文字,但大家都会不约而同遵守,也就是所谓的约定成俗。 眼下飞云门仗着势大,却是成了规矩破坏者,急需有人制裁。所以吴亘等人出手,不仅不会引发他人阻拦,还会得到若明若暗的相助,这也是当初斟酌再三,吴亘才选择飞云门的原因。 回到铁矿外,三人互相对视一眼,需要有一人先潜入探察地形。 吴亘看向武寞,武寞三角眼一瞪,若是对方有厉害人物,还需我全力应对,此等小事就不必找我了。 转头看向持棍的水从月,不错,现在水从月将大戟换成了一根铁棍,毕竟那只戟着实是有些显眼,让有心人看到,不免会给水家带来麻烦。 水从月哼了一声,理都不理吴亘。 哀叹一声,吴亘只得换了一身褴褛衣衫,准备亲自去往矿中一探。人家寨子中的搬舵先生只要发号施令即可,自己却还得亲自上手做探子之类的脏活,着实是混的有些惨。 把脸上的面具按了按,趁着夜色,吴亘没有经过路口,而是从入口处的一处小山悄悄潜入了矿场。 一入矿场,迎面扑来一股恶臭。原本以为来到了晚上会安静些,却没想到四处皆是火把。仍有矿工口中咬着油灯,不断在矿洞口进进出出。 原来这个矿是昼夜不歇,可见飞云门一年从中获利多少。由于别的人也不敢到此地滋事,矿场的守卫稀松的让人吃惊,也不知飞云门的那些人到了哪里。 一队队形如走尸的矿工不断搬运着刚挖出的矿石,身后还有一名监工。按着武寞教的望气之法,此人倒不是什么修行人,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不过就是生的凶恶些罢了。 监工挥舞着铁丝编成的鞭子,口中骂骂咧咧,不断向行动迟缓的矿工身上招呼。 忽然有个矿工倒下,监工上去恶狠狠踹了一脚,地上的人毫无反应,拿手在其鼻前试了一试,却是已经死去。监工气的又连踹两脚,随手招来两名矿工,吩咐将地上的尸首丢到一处大坑之中。 待那两人走后,吴亘猫腰走到坑前,向里一看,不由的捂住了鼻子。坑中俱是死尸,层层叠叠,有的已经腐烂多日,原来这弥漫于矿场的臭味就是由此而来。看这坑的大小,坑中至少扔了几百具尸体。 吴亘面色冷峻,缓缓倒退着离开,躲在暗处死死盯着仍在大呼小叫的那名监工。 过了一会,那名监工估摸是闹肚子,走到一个暗处蹲了下来。刚想痛快一番,身后忽然出现了一个影子。 第105章 无名碑 山岗前,吴亘脸色铁青,将矿场中的情形说了一遍。 在此矿场中,计有十七名飞云门弟子,这些人修为并不是很高,只有一名三境修士。毕竟被派到此处看守的,都是一些不被门中看重、又想得些实惠的门人。 以当下三人实力,小心些,吃下这股人完全不成问题。但最麻烦的就是,这里竟然圈养着四百多名矿工,而且多是老弱病残,纵然全部放走,等他们全部逃远,也需要相当长的时间。 如何是好,你我几人杀入矿中倒是容易,只是飞云门迟早会发现此处异样,一怒之下到时派人截杀这些矿工,岂不是将他们置于险地。吴亘难得收起顽劣,一本正经商量道。 武寞与水从月皆是一脸严肃,打劫容易,善后艰难。 三人又不是那种只为打劫而生的正宗匪人,抑或是浪荡天涯的独行游侠。这些日子四处劫掠,不过是为了恶心一下修行人,让其有所收敛罢了。 侠是什么,不是匹夫,一人独行恣意,管他身后血海滔天。不是悍贼,凭个人好恶,任意鞭笞他人性命。不是豪强,肆意巧取豪夺,为了己利为所欲为。 虽然不知道什么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之义,三人终是不忍心将这些可怜人再弃入火坑。 武寞咂了咂嘴,为难道:如此当如何处置,打个劫都这么麻烦,好不爽利。重重一拳击在地上。 要不,将这些人都送到我家中安置?水从月试探着问道,他自幼出身高贵,一心向武,从来没有接触过这些俗务。 不妥。吴亘摇头道,这么多的人,且不论如何到达浣江城,即使到了,你父亲能收留吗,敢收留吗。 收留下这些人,小则与飞云门结仇,大则就是与整个朱卷国修行界为敌。规则就是这样,破坏了规则,纵然水家再势大,也会被滔天洪水湮灭。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说如何办?武寞有些不耐烦起来。 死守在此。吴亘站起身来,指着远处矿场。 只有我三人死守在此,才能将飞云门的怒火吸引到我们身上,给矿工足够逃跑的时间。若是做的好了,还可以先行削弱飞云门的实力。 不过呢,如此一来,风险就大了许多。我三人毕竟力弱,直接对抗飞云门还是力有未逮。兄弟在身边,吴亘自然要将其中风险讲清。 干就是了。武寞不以为然。 守。水从月言简意赅。 好。既然如此,等矿工走后,我等再将此处好好布置一番。飞云门的人一个都不能放走,出手要狠厉。还有那些雇佣的监工也要拿住,这些人对付起矿工来,竟然比修行人还狠。 借着星光,吴亘把矿场内的布置在地上画了起来。三人都是习武有成之人,眼神自是敏锐的很,倒不必点起火把照明。 这处矿场位于一处山坳,只有一处出口,三面皆是大山。南侧稍低些,但也不是凡人所能攀爬。进入矿场的路并不宽敞,只能容两辆车子并行,入口极小,到了里面反而开阔了许多。 如此地势,天然就是一处牢笼。 飞云门的人就守在入口处,在这里修建了两栋小楼。 三人潜行到入口处,听着楼里传来的饮酒吵闹声,互相对视了一眼。 郑重将面具戴在脸上,动手。吴亘低呼一声。 这一路以来,都是吴亘筹划打劫事宜。 术业有专攻,其人毕竟是在匪寨长大、从小立志当搬舵先生的人物,也算是科班出身。虽然打架不行,但坏点子却是一个接一个。时间长了,二人倒是也习惯了听从其安排。 三个身影呈品字摸了过去,不到一柱 香的功夫,楼前垂头丧气蹲着十人,皆是飞云门驻守此地的看守。 这些人长年不在门中,不受门中待见,干脆整日沉湎于酒色,平日里修炼稀松的很。 吴亘三人有心对无心,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在修为最高的人被武寞一拳爆头后,眼见来人厉害,其他人如鸟兽散,在被击杀多人后,只剩下了这么多人。 去,将所有监工带了过来。红色面具下,吴亘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老成,指着飞云门一人说道。 那人赶紧连连点头,起身向矿场中走去。等走了十几步,突然发力向着南侧稍矮的山头奔去。 身体刚到半空,一只黑箭破空而至,正中此人后背。黑箭威力是如此之大,此人身体中箭后猛然炸开,化为无数碎肉落下。 逃,下场就是如此。你,去将箭捡回来。吴亘声音狠厉,指着另一人。 那人哆哆嗦嗦起身,费了半天劲才将深入石中的黑箭捡了回来,再也不敢擅动逃跑的心思。 眼见大局已定,吴亘遣飞云门的人,将矿上三十余名监工都召集起来。不一会儿,被吴亘派去释放矿工的武寞走了回来,脸色阴郁,轻碰一下都能滴下水来。 这些矿工平日里都被关在主洞旁的一处侧洞,一日起居均在其中,只有出洞送矿时方可见得天日。 几百人窝在里面,生存环境可想有多么恶劣,所谓炼狱不过于此,死人倒也是常有的事。 武寞走了过来,一掌劈下,一名飞云门人被当场击毙,其余的人皆是面色惊慌,神色不定。 吴亘赶紧上前拦住,老武,忍耐些。 武寞歪头看着跪倒在地的飞云门诸人,一脸狠厉,我自认行走江湖多年,见过人间惨事不少,但能惨到如此程度的,今天是第一次。声音逐渐大了起来,已是愤懑至极,这还是吴亘第一次见武寞如此失态。 无妨,该还的总要还的。吴亘在武寞耳边低语道。 矿工们陆续从洞里走了出来,面色有些麻目的看着眼前一切。 诸位,你等可以走了。吴亘大声道。 可是矿工们却面露惊疑,没有一个人敢走出矿场。找一人打听才知道,原来这些飞云门的人有时候恶作剧,哄骗矿工离开,等刚走出矿场,却是被当场杀死,所以当下这些人根本不敢随意走出矿场。 无奈之下,吴亘只得提起一名飞云门弟子,命令其向矿工们喊话。许久,矿工中方有一个老者颤颤巍巍问道:大人,我们真的可以走了? 吴亘点点头,走,走的远远的,再不要让飞云门捉住。老者点点头,试着向外走去。有一个出去,便有了第二个,渐渐的,往外走的人越来越多。 水从月站在谷口,每一个走出的人,都赠与五两银子,以作盘缠。 老者忽然又急匆匆赶了回来,走到一名跪着的监工面前,我的孩儿啊,都被你害死了,我出去又有何用。说着疯狂的向监工扑去,抓着其人又撕又咬。 这些监工早已被捆绑了起来,见状吓的连连磕头。老者面容狰狞,如野兽般撕咬,很快那名监工身上露出了森森白骨,最后竟是被活活咬死。 如此血腥一幕,刺激了其他矿工,纷纷扑向剩余的监工。有用石头的,有用牙齿的,监工的哀嚎响彻整个矿场。一时之间,此处成了修罗地狱。 过了许久,这些人才停止了疯狂,慢慢向着出口走去,身后留下零七碎八的尸骸。只有一具尸骸完整,正是刚才返回的那名老者,大仇得报,其人也留在了此地,永远陪着他的孩儿。 人群络绎不绝向外走去,这些刚刚癫狂的人路过飞云门人面前时,却都是绕路而行,没有一个人 敢上前碰触平日里高高在上的修行人,即使这些人方是造成他们苦难的元凶。 吴亘长叹了一口气,朱卷国修行人积威之重,已是渗入了凡人的骨子里。这些人敢对同是凡人的监工下手,却是不敢碰修行人的一根寒毛。可悲,可叹。 杀贼易,破心中贼难。 等所有矿工都离开矿场,吴亘指了指地上的残骸,对着剩余的飞云门人道:把尸首捡拾到尸坑中。 这些平日里锦衣玉食的修行人,无奈之下只得收拾起地上的尸骸,忍着恶臭送到尸坑。又按照吴亘的命令,一锹锹的铲土,将若大的尸坑填平。 往日里喧闹的矿场一片寂静,只有锹与石头的碰撞声不断传出。 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偌大的尸坑方被填平。水从月从山上斩下一块巨石,立于尸坑前方,碑上并无一字。 处理完这一切,吴亘提审了剩下的八名飞云门中人。这才得知,铁矿每七日往外送一次矿,也就是说,留给自己的只有七日时间,到时飞云门自会察觉到有异,派人前来打探。 吴亘指挥着这八人,在整个矿场都布上大大小小的陷阱,将在荒冢岭磨炼的本事又使了出来。 八人为了活命,甚至把矿场中库存的一些法器、弓箭之类都交了出来。这些原本是想着防备其他门派来袭所用,却不曾想被用在了自家人身上。 七日过后,果然有两人过来打探,询问矿上为何不发货,这两人自然被留在了此处。 又过了四日,又有两名赶过来,责问为何延误交货,也是顺利做了俘虏。 这这样,一连来了四五拨人。终于,飞云门觉察有异,从本宗派了一名长老带着八名弟子,赶到了矿场。 眼见谷中静寂无声,长老也不是傻子,并没有从坳口进入,而是如吴亘当初一般,悄悄从旁边小山翻了进来。 在山顶上悄悄打量坳中情形,长老气的鼻子都险些歪了。只见偌大的矿场中,只有本门几名弟子围坐在一起,面前摆了不少食物,正在肆意饮酒。 尔等不想着为门中做事,竟然光天化日聚众饮酒。走,与我回门中,让执法堂好好惩处。长老怒喝一声,带着一同而来的手下门中弟子,向着矿场中走去。 可是那些人恍若未闻,依旧坐在原地不动。 长老心中更加恼怒,大步流星向前。忽然一只脚不小心踩中什么,猝不及防之下,扑通一声摔了狗啃泥。刚想起身,只听身后惊呼连连,竟然有三名弟子如自己一般中了招。 低头一看,长老气的胡子直抖,咬住脚的却是一个兽夹。还未等反应过来,从崖上射来一排排弩箭,当场就有两名弟子死于非命。 第106章 吴氏良药旅行必备 矿场中,看着身后哀嚎的门人,长老已是气的发疯。连对手面都未曾见上,自家几人竟然折在这等粗陋的手段中。 甩掉脚上的铁夹,取出一把黑黝黝的戒尺,长老用力向前一挥,一道劲风飞出,所过之处,业已布置的机关纷纷被破。 尔等紧随于我。长老回头大喝一声,戒尺向着四周一扫,劲气如箭嗤嗤射出,倒是为众人扫出了一条安全的路线。 看着眼前被掀掉伪装的陷阱,长老冷笑道:些许小道,也想阻我。小心走在陷阱边缘的小道上,不时瞥向身后的弟子。自己不怕这些机关,但跟来的门人毕竟本领低微,还需要自己护持。 嘭嘭嘭,一串沉闷的响声传来。 长老抬头一看,空中飞来十几个白色的石头,晃晃悠悠向着几人头顶坠下。 如此小儿把戏,也敢在此嚣张。长老举尺向空中连连划动,劲气激射,石头应声而碎。 白灰纷纷扬扬落下,落于几人身上。一片灰尘正好掉在长老手上,淡淡的幽香传来。长老提袖轻轻一嗅,脸色大变,小心有毒。率先用长袖捂住口鼻。 得亏此人及时提醒,一行弟子有的扯下衣衫,有的举起宽大袖子盖在脸上,手忙脚乱之下,倒是没有什么大碍。 细细感知一下自身,并无什么异样,众人长出了一口气,只要不是什么剧毒,对于修行人来说并无什么大碍。 走了几步,一名弟子忽然在身上挠了起来,可是越挠越难受,到最后竟把手中长剑扔下,口中乱叫,疯了般浑身乱抓,很快身上便是鲜血淋漓。 看着此人怪异举动,一行人皆是心中悚然。 很快,又有人出现如此状况,一个接着一个,竟然半数以上的人都有了症状。 长老大急,心想定是方才那些奇怪的石头所致。忽然一个机灵,记得也有一些石屑落于自己持戒的手上。 赶紧察看,果然手上已是一片红肿,一种又麻又痒的感觉传来。那种感觉,就如同有无数蚂蚁在皮下啃噬爬行。 糟了,长老暗呼不妙。此毒不知为何物,连修行人都无法抵挡。 身后已有弟子忍受不住,狂呼乱叫,再不顾长老呵斥,边跑边脱下身上衣服,倒地在坚硬的石头上乱蹭。有的人跑的远些,轰隆一声地面裂开,掉落到隐蔽的陷阱中。 看着眼前一片混乱,长老再也忍受不住,不顾身后弟子情形,持尺向前疾行。当务之急,得先找到设置机关之人,拿到解药,才能解眼前困境。 矿场北头山上一处隐秘之地,吴亘等人正悠闲的喝着小酒,有滋有味的看着下面情形。 水从月皱皱眉,指着下面道:此等鬼蜮伎俩,哪有厮杀来的痛快。对方已经折损多人,可以一战了。 吴亘、武寞正看的津津有味,闻言转头奇怪的打量了一下水从月。 吴亘咳嗽了一声,从月,肤浅了。古语有言,不战而把人,方乃上兵之道。 打架可不只是拳头,打打杀杀那是匹夫之勇,为将者,当智计百出,变幻无穷,坐看敌酋灰飞烟灭,这才是正道。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擅自逞勇出击,要不然岂不是儿戏手下性命。新 水从月听了后,破天荒没有反驳。虽然这种做法与己心意不合,但不得不说,吴亘的做法是对的。能不伤人而败敌,岂不是更好。 武寞搓着手,腆着脸冲吴亘道:军师啊,你这美人脱衣什么的神药,倒是好使的很,匀哥哥一些如何。 方才随石头一起抛出去的药粉,正是吴亘在原有美人脱衣基础上,苦心钻研,加入了马鬼头等七种新的配料,提炼七七四十九天而成。除毒性猛烈外,还气味 甘甜。 中了毒粉的人,全身疼痒,神智错乱,继而经脉逆流、乃至走火入魔,实在是出门旅行、杀人灭口的必备良药。 吴亘微微一笑,老武啊,你那含笑乱魂散,也是厉害的紧,不如我二人换上一换,互通有无。 那些安静坐在矿场中的飞云门人,之所以老老实实坐在原处,不是不愿动,实是不敢动,都被武寞强行喂服了什么含笑乱魂散的毒药,一动就会气血紊乱。 甚好甚好。武寞从怀里掏出一个红塞瓷瓶,交给了吴亘。吴亘也是取出一个包裹严实的皮囊,递于武寞手中。 二人对视一眼,皆是欣慰,同道中人嘛。 水从月鄙夷的转过头,实在是耻与二人为伍。 长老奔到坐于地上的门人之前,眼前已有些眩晕。这些门人看到自己到来,不仅不起身迎接,反而阴恻恻的转头冷笑不已。 大胆,为何铁矿多日不见产出,你等几人还敢在此聚众饮酒。看来门规还是宽松了些。长老大声呵斥道。 坐于地上的门人并不搭理长老,渐渐的双眼变红,有人身上长出了如螳螂一般的镰爪,有人变的青面獠牙,化为各种难言怪物,向着长老逼来。 长老倒吸一口冷气,原来这些人都是怪物所化,如此想来,驻守在此处的门人应是都被这些怪物给害了。 孽畜,找死。长老大喝一声,举起手中戒尺向着最近的怪物杀去。怪物应声倒地,可是不出手还好,一出手之后,其余的怪物纷纷拥了上来。 远处传来一阵忽高忽低的鼓声,怪物如同打了鸡血一般,各种手段频出。 随着鼓点变的激烈,长老也感觉棘手起来。这些怪物虽然实力不强,但却悍不畏死,一时间竟然手忙脚乱起来。 老武,让我擂会鼓。山头上,吴亘兴致勃勃的抢过武寞手中的鼓槌。 这些吃了含笑乱魂散的门人,随着鼓点响起,竟然癫狂般向着长老进攻。鼓点越快,出手也是越发凶狠。 吴亘大力挥动鼓槌,山下的门人动作越发凶猛,丝毫不顾自身安危,俨然是以命换命的打法。有些断腿断手的人,干脆扑到长老身上,用牙齿拼命撕咬。 不到一柱香的功夫,长老身前已再无一个完整的人。一屁股坐在地上,长老大口喘气,自己身上也是伤痕累累,胸前背后皆是大大小小的伤口。 其余随他而来的门人,或癫狂而死,或死于飞箭,或死于陷阱,竟只有三个人还有再战之力。这些人眼见长老突然发狂,向着原本坐于地上的门人下了死手,不由心惊胆寒,向着入口处逃去。 水从月叹了口气,摆了摆手,你二人去收拾残局,对付如此半废之人,实在是乏味的很。 武寞和吴亘自然不会让这些人溜走,从山上跳了下来,由武寞对付重伤的长老,吴亘则是拦住其他。 二人合力之下,将来此的飞云门中人皆是覆灭。 距矿工逃走已有半月有余,这些人应是都离开了此处地界。吴亘与水、武二人商量,此次劫杀过后,飞云门定然会派更多的人到此,不妨见好就收就此离去,以避其锋芒。 三人将矿场中洗劫一空,连矿洞也未放过。在武寞和水从月奋力挥击之下,矿坑轰然坍塌,即使再开也要费不少气力。 几日后,在距被毁铁矿几百里的一处城中,吴亘正在客栈中喜滋滋的数着棘玉。这几次打劫下来,三人共获得七十余枚棘玉,分到吴亘手中有二十五枚。 连续打劫修行门派,势必会引起各方的警惕,吴亘准备蛰伏一段时间。正好还有一件事要做,那就是帮武寞发放意经。 门一响,武寞垂头丧气走了进来 ,身上还搭着几根烂菜叶。 吴亘一愣,老武,难不成去偷菜来着,怎的如此狼狈。 武寞蹲在椅子上,抓起桌上的茶壶大口喝下,抹了一把胡子上的水渍叹气道:吴亘,你且说来,我这意经可是假的。 辛辛苦苦将自己所学献出,不仅没有人领情,还处处被人当作骗子。到最后,那些带小孩的,眼见我过来,倒如防贼一般匆匆离开。 吴亘给武寞续了一壶水,呵呵道:老武啊,记得你第一次给我意经,我又何尝不是怀疑其中真假。错的不是意经,而是给的方式。 这么说,譬如有人要出书,得先请名人写一两页吹捧的序言,后面还要题跋,印制好后再好好装裱一番。捯饬下来,这书的品味立马就不一样了。 这样还不够,最好是以上佳的紫檀为盒,周遭嵌上金丝,再配以上好的青玉为坠,往那里一放,仅这个盒子就典雅高华,里面的书岂不是字字珠玑。 如此还差些火候,在封面上写上,此书仅售百本。如此一来,这书就不是珍本也是珍本了。等卖的好了,再印上成千上万本就是了。 武寞瞠目结舌,半晌才道:吴亘,老哥哥今天真的是服你了,怎么有这么多花花肠子。你不要当寨主了,去做个女干商。 小道尔。老武,不就是意经没人要吗,交给小弟。只不过。吴亘贼眉鼠眼看了一眼外面,低声道:若是你能求从月帮忙代言,此事更为好办。以他那俊俏模样,说不得半座城的姑娘都要与你学武。 真的?武寞喜出望外,我这就去求他,就是给他跪下也得请他帮上一帮。 吴亘惴惴不安呆在屋中,水从月的性子他又不是不知道,向来孤傲不群,让其人抛头露脸做这等卖笑的事,估计自己得挨一顿痛打。 过了一会,门一开,水从月和武寞大步流星走了进来。吴亘身体往后一缩,躲在桌子后面讪讪笑道:从月若是不愿意就罢了,咱再想想别的法子。 谁说我不愿了。水从月眼睛一瞪,武兄此举大仁大义,为天下武夫谋前路,为无数凡人铸利剑,功德无量,从月自打心里佩服。莫说代言,就是让我当街卖艺又如何。撼动天下练气士的根基,当从今日始。 吴亘眼睛都直了起来,什么时候水从月这么好说话了,疑惑的看了一眼武寞,难不成这老小子给水从月吃了含笑乱魂散? 武寞躲在水从月身后,悄悄竖了一个大拇指。 愣着干什么,需要我做什么,赶紧说来。眼见吴亘迟疑,水从月不耐烦道。 呃呃,是这样的,除了从月,我们还需再招一些人手方成。吴亘如梦方醒,拉着两人就在屋中商量起来。 第107章 东西好还要包装好 仓原虽是县治所在,城池却是不大。小城位于绵延丘陵之上,四下被巨大的土塬所包裹,往来交通不畅,物产亦十分贫瘠。 穷山恶水出刁民,城中人自是养成了好勇斗狠的性子。有时甚至就因为人群中彼此深情看了一眼,一句你瞅啥,再回一句瞅你乍的,一场血战就会爆发。 也正因为没有什么油水,此地练气士并不多见,街上最常见的倒多是武馆。 上午的仓原街头,人渐渐多了起来,一天的生计终于开始。叫卖声、咒骂声、孩童的啼哭声,裹挟着炊烟向城中四下飘去,让有些灰黄的小城多了不少人气。 城中最主要的街道上,传来锣鼓喧天的声音,一座由十八人抬着的大辇缓缓而来。大辇装饰华丽,雕龙画凤。辇前有一联,上联曰拳打南山猛虎,下联曰脚踢北海苍龙,横批乃是败为何字。 最前面是一名白衣白马男子,昂然而行,其人说不出的俊俏英武。只不过不知道是因为风大还是灰多,脸不时会抽搐两下。 男子身后是十六名身穿彩衣女子,不,应是老女子,手持花篮,向着街道两侧抛洒着鲜花。这些女子年岁都有些大了,腮帮上擦了两个红蛋蛋,脸上褶皱丛生,面色肃穆,目不斜视,沿着街道缓缓而行。 辇后则是一帮吹打手,锣鼓喧天,奏着懒汉戏寡妇的欢快曲子。 再往后则是两排少年,边走边整齐喊道:武大神人,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意经大法,移星换斗,威能无边。学的意经,法力通天,天下无敌。 辇中坐着的正是武寞,此时正按照吴亘交待,身穿鹤氅,双目微闭,老神在在盘坐于其中。 这等浮夸排场,自然是吴亘安排的,为的就是打响名号,好招徕人来学习意经。 为了今天这行头,可是花了不少银子出去。到最后吴亘的抠搜病又犯了,能减则减,能省则省。吹打手直接从白事行聘来,散花玉女则是找了街上一帮扭秧歌的婆婆充当。 如此热闹排场,自然吸引了仓原城不少人驻足观看。待看到辇上对联,很多人均是面露不忿。当仓原城什么地方,这不是跑到强盗窝来打劫吗。 很快就有一名头戴斗笠、背上插着三把长剑的汉子拦在了路中间,双臂环抱,冷冷打量着一行人。 站住,哪里来的无知之辈,敢在我仓原城撒野,我苍三今日倒是要好好领教一下武大神人的手段。汉子此言一出,立即引来一片口哨声、叫好声,汉子也得意的冲着四下拱手,承让承让。 话音未落,众人的头便向上抬起,慢慢转动,扭到脖子疼时方才停了下来。 方才只见到那白衣俊俏哥儿走到汉子面前,长戟一撩,苍三便如鸟儿般飞起,划了一道圆润的弧线,远远落到不知哪户人家的院中。 顿时院中狗儿狂吠,鸡儿乱飞,妇人的尖叫声响起,男人的怒骂夹杂着棍棒打在皮肉上的声音。 四下鸦雀无声,看那一骑银鞍白马,若雪松凌风,傲然屹立。 吴亘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苍三可是自己专门雇来捧场的人。既然是造势,就不能没有挑事之人衬托,但水从月下手也没个轻重,这下倒好,还得加上一笔医药费。 有了苍三出头,更多的人站在了队伍的前头。 不一会儿,街道两侧落了一路奇形怪状之人。有的头下脚上、倒栽葱插入屋顶,有的挂在树上、引吭高歌。 冷风吹过,仓原人的心也如这风般越来越凉,真就没有人能拦的下这帮人吗,以后谁还有脸在江湖上自称仓原人。 城门口,里三层外三层聚了不少人。中间一名白发老者危坐于太师椅上,旁边有两名弟子陪着,正悠然品茗。 这位名叫百里淙,成名已久,仓原人也是好多年没有见过其人出现,没想到今日却在此现身。 来大鱼了,此人给吴亘的感觉与高成一般。心头一动,走到武寞辇旁,老武,此人有几境。 四境,压了些境界,看起来倒如三境一般,没想到在这小小的仓原,也能遇到此等人物。 吴亘想了想,老武,出手,从月与其对上,说不得还要打上几个来回。出手时干脆利索些,最后一哆嗦了,来个大圆满。 从哪里来的,滚回哪里去。百里淙身边的一名弟子喝到。 水从月剑眉一竖,正要出手,身后传来一声爆鸣。一道黑色身影如闪电掠过,直直劈在正坐于椅子上的百里淙。c 大伙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椅子上的百里淙便失了踪影。抬头看时,只见武寞一只手掐着其脖梗,百里淙整个人被按在城门仓原二字上,身体已经深深嵌入墙中。 城门下,众人一时还没有回过神来。刚才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的眼睛欺骗了我,百里先生怎么会一下子蹦到墙里。 猛,吴亘心中给武寞点了个大大的赞。老武这一手实在是太帅气了,如此一来,这仓原城中再无人敢挑战。 空中似乎藏着一个个台阶,武寞负手一步步走下。城门吹过的过堂风,吹的其人衣衫猎猎作响,颇有宗师风范。在众人瞠目结舌的目光中,武寞轻轻落在大辇上,闭目不语。 哗众人的惊叹声如潮水般涌来,看向武寞的目光如见神人。 吴亘抵掌暗喜,老武这最后一下太有范了,太提神了,今天这事妥了。 伴着锣鼓的嘈杂声,一行人出了城门,此时吹奏的曲子正是洞房花烛。 吴亘一只手高高举起,随着其示意,从人群中跑出十几人,痛哭流涕冲向武寞的大辇。 武神,请收下我,小的愿意奉出全部家财。 武神啊,你看我家世清白,体格精壮,实在是个习武好料子,就让小的天天伴您左右,哪怕是端尿盆也行啊,不行侍寝也是行的。 武神大人,请看。一人哗啦一下撕开上衣,上面刺着五神大人、去力无边八个大字,许是油墨未干,字旁还有红色水迹流下。 吴亘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脸,业余果然就是业余。 这些人的表演浮夸,流于表面,不论是在眼神,表情以至动作、行为等方面,都没有充分表现出一心向武、誓死相随的坚毅和果决。 尤其最后那位,您演戏也要敬业啊,武有那么难写吗,八个字啊,错了两个,让人情何以堪。 不管如何,吴亘一通操作,倒是让武寞的名头在仓原城迅速打响。 在城外临时租下的一座院落里,来求取意经的人络绎不绝,看着薄薄的三张纸,人人脸上都是惊疑。惊的是如此轻易就得到了武学秘笈,疑的是这三张纸竟然能承载如此大的威能吗。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 武寞三人都不是好的老师,经给了,道已授,自悟去。 就这样,三人游走于朱卷国的街陌乡野,同样的场景一次次重复,三页经诀不知道送出去多少张。 三人只是想着能让更多人进入武道,却未曾想到,这一通近乎荒唐的举动,恰如一只蝴蝶扇动翅膀,搅动了多少风雨。 到后来,意经竟成了一大流派,衍生出无数支流,在一段黑暗的岁月里,护住了多少人的性命。不过学的多了,难免泥沙俱下,一帮沽名钓誉的大师,学了点皮毛便整日里吹牛,闹出了不少笑话。 一眨眼已是三月过去,巨野城外的官道上,匆匆来了三匹马。越往 前走,逃难的人越发多了起来,车马拥挤,皆是背向巨野城而行。 吴亘骑在马上,眉头有些不展。 前些日子,听说巨野城发了瘟疫,又有梦魔现世,让百姓惶惶不安,不少人仓皇逃离了此城。哪有这么邪门的事,三人闻讯便快马赶了过来。 传经的事已暂告一段落,飞云门遇袭的事也渐渐平息,三人便又重新琢磨起了打劫的生意。正好听到此处怪事,就辗转到了巨野。 走入城中,四下一片萧瑟,人烟几无。偶有路过,也是愁容满面,步履匆匆。 三人找了个客栈住下,偌大的店中,竟然只有四五人入住。吴亘找到掌柜的,打探起城中情形。 掌柜的长叹一声,客人有所不知,这种情形是两个多月前发生。先是有人腹泻不止,慢慢的便蔓延开来,城中倒是有半成的人得了此怪病。若是如此也就罢了,毕竟这腹泻死人不多。 到后来,城中人入梦后,经常梦到各种各样的怪梦,有恶鬼索命的,有做旖梦不醒的,不一而足。大伙被弄的人心惶惶,皆认为是地狱开了口子,放了这些鬼魅出来害人。 那就没有人查查原因。吴亘好奇问道。 官府倒是派人查了,可是却找不出丁点线索。不查还好,一查连那县君老爷都犯了病,上吐下泻不说,整日里一入梦就见着冤死的死囚过来索命,倒是吓的连觉也不敢睡了。 到最后,实在是顶不住了,没奈何之下只得辞官而去。以往只要官位有了空缺,一帮人就如狼似虎般争抢。这下倒好,谁也不愿到巨野来,现在城中还没有县令到任呢。掌柜的唉声叹气道。 吴亘来了兴趣,促狭道:掌柜的为什么不逃啊,你做的可是什么梦? 掌柜老脸一红,唉,我做的倒是那个那个梦。 哪个啊。 年轻人,你还不懂。就是,就是入洞房的事。 噢啧啧,怪不得你不逃呢。吴亘点指着掌柜,恍然大悟。 掌柜的眼一瞪,客人是年轻人,若是做这种梦倒也罢了,老汉我六十多了,一入梦就是此种情形,哪里顶的住。 再这么下去,我这把老骨头迟早要被榨干,没看我每天夜里都要裹着尿布吗。也实在是舍不得这份产业,这才呆在城里苦苦煎熬。只盼着有哪位大仙下凡,将这些疫鬼、梦魔统统收了,还百姓一个太平。 吴亘眉头一皱,那就没有修行人过来看一看,降妖除魔来着。 掌柜的指了指门上的两张符箓,前段日子,飞云门的老爷倒是来了,卖了些符水,止住了瘟疫。而且贴上他们的符箓,也不会再有梦魇上身。只不过,这些符水符箓都太贵了些,好些人买不起,只得逃出城去。 第108章 梦中梦 客栈屋中,吴亘与武寞、水从月商量着后面的计划。与掌柜一番打听后,吴亘又专门出去询问了几人,所说倒也不差,看来飞云门真的到了此地。 两个多月前,正是三人袭击矿场后不久,巨野就发生了此等事,也太巧合了些。 为了摸清实情,吴亘重新打扮了一下,向着掌柜所指的卖符之地走去。等到了一处如戏台一般的凉棚,四下人头攒动,皆是过来买符买水的人。 打听了一下,吴亘不由咂舌,一勺几乎无色的符水就要五两银子,一张符箓竟要五十两银子。五十两银子,一介普通人家得攒多少年。这么贵的价格,当然逼的不少城中百姓离开此地,是真买不起啊。 一个胖乎乎的飞云门中人,正坐在凉棚下售卖,要买符水和镇邪符的从速,过两天若是别的地方也发了时疫,老爷我还要赶往他处救人。说着用一个竹舀打了些符水,随意倒入一个买水人的碗中。 凉棚四周,几个衣着干练的飞云门中人正四下巡逻,免得有人利令智昏,抢夺这些符水和符箓。 等到飞云门收摊返回,吴亘悄悄跟了上去。几人骂骂咧咧到了一处大院推门而入,不一会儿,几顶小轿来到门前,从上面下来几名花枝招展的女子,手捧乐器走了进去。 院子里隐隐传来丝竹声,和着不堪入耳的浪笑声,俨然是在饮酒作乐。仔细分辨,足有十几人聚在此地。 这么多的人,吴亘可不敢随意踏入,到了子夜时分,这伙人方才尽兴,纷纷散去。几个看起来地位较高的人,各自搂着一名女子回到自己房间。 等四下灯光一个接一个熄灭,吴亘轻轻跳入院中,小心打量四周,院中竟然没有布置人巡逻,这伙人着实也是心大的很。沿着回廊,吴亘悄悄向后院摸去。 偌大的院中,只有后院一处房屋还有灯光,好奇之下,吴亘猫腰来到屋前,竖起耳朵偷听屋中动静。 一个听起来较为年轻的人抱怨道:夏师兄,你说咱俩命苦不。白日其他人卖符水,入夜无事就恣意作乐。 我二人可倒好,只能晚上干活,油水不多,还颇为辛苦。真是的,下次我要找大师兄,换上一换,真是没法干了。 另一人开口道,算了,周师弟,这是大师兄一早就安排好的。抱怨多了,传到门中,还不给你小鞋穿。 前些日子,不知哪里来的蟊贼,竟然将门中铁矿给砸了,害的一下子少了不少进项,这不才遣我等出来卖这些符水和符箓、补贴门中所用吗。 是啊,也不知是哪个杀千刀的,胆大包天,竟然敢对我飞云门下手,还让一众兄弟把命都丢了。夏师兄,你说是不是别的门派眼红,故意下的黑手。 有可能啊,这些年门中确实得罪了不少人。不过这些事都与我们无干。前些日子,门主已经给其他门派发了狠话,若是再有什么小动作,别怪咱翻脸不认人。若论打架,咱飞云门还真没有怕过谁。 忽然,屋中传来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夏师兄吓的大叫道:师弟小心些,千万莫坏了盒子上的禁制,若是让那东西跑了,咱俩死一百次都不够赔的。 屋中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半晌周师弟才哆嗦道,吓死我了,这玩意太邪门,竟然以梦为生,害的我俩天天晚上得找入睡的人给它喂食,才肯吐出那些噩梦。 这东西估计是饿了,方才我刚拿起盒子就一阵扑腾,险些把盒子摔烂。只是今晚当找哪家为好,这城中的人都快跑光了,哪有什么好梦可寻。 去城东李员外家,他家小姐倒是性子单纯,这鬼东西也喜欢吃她的梦。 唉,现在好的食材是越来越难寻了。害的我对那李小姐有些意思,也不敢下手 ,生怕乱了她心绪,失了这个上好的食材。 走,莫抱怨了,早去早回。 门吱呀一声,两个身穿夜行衣的人走了出来,径直出门向着城东而去。 吴亘紧紧随于其后,看这二人到底要干什么勾当。方才在屋外,细腰奴忽然传来一道意识,它对屋中的东西十分感兴趣。能让细腰奴主动发声的,想来也不是什么凡物。 到了城东一处宅邸前,两人手一指,从院门直接走了进去。等吴亘跟着进入,两名看门的家丁已躺在门房中昏迷不醒。 一直到了后院的绣楼前,二人方才停了下来,也不上楼,就在屋前盘腿坐下。借着月光,吴亘看到一人取出一个尺余长的盒子。二人先是在自家额头上贴了一张符箓,方才将手按在盒子上。 很快,盒子上有光点不断流转,绽出微微的光晕。一个小小的白色虚影从盒子中飞了出来,围绕着盒子转了两圈,掉头向绣楼二楼而去。 虚影依稀长有一个长长的鼻子,如大象一般,身体两侧还长有小小的肉翅,圆乎乎的倒是颇为可爱。 吴亘面色微讶,虚影一现身,自己的神魂就不由一阵躁动。细腰奴更是有些激动,一个劲催着自己要拿住此物。 观察了四下,院中一片寂静,并无他人出没,吴亘悄悄向前摸去。 过了一会,白色虚影从二楼飞了下来,慢慢向地上的盒子落去。就在即将没入盒中的时候,虚影停了下来,向着吴亘藏身的地方望去。 一种强烈的压迫感扑面而来,好似要直接碾压自己的神魂。觉察到不妥,吴亘自然而然奋起反抗,与那如浪滔般的压力相互对峙,赶紧召唤细腰奴出来护将。 可奇怪的是,一向忠心的细腰奴并未出现,吴亘的心慌了起来。 很快,有一道强大的意识侵入心神,吴亘头一沉,竟然当场昏睡了过去。 这是在什么地方,吴亘揉揉有些发木的脑袋,起身下床,趿拉着鞋子走到窗前。 院中有一棵大槐树,树身上长着好多节疤,鼓鼓囊囊。圆形的枝盖上,挂满了深绿色的叶子,一串串白中透黄的花朵点缀其中,幽香四溢,不时有蜂蝶在枝间斑驳的日光中进进出出。 大槐树下,几人或站或坐,不时笑声迸出。水从月与陈宏坐于地上,面前摆着一张棋盘,正蹙眉对弈。宝象和莫信在一旁,相互出着馊点子,惹来陈宏的一阵抱怨。 旁边的石桌上,武寞正在奋笔疾书,画那意经三卷。墨已干,只能不时用嘴润笔,脸上横七竖八涂满了墨迹。 一侧的厢房中,朱浅画执笔坐于窗前,纤纤素手翻飞。偶尔,少女也会望向窗外,皓腕斜偎香腮,看着院中人打闹,嘴角带着一丝淡淡笑意。 正准备出门,初霁跑了进来,大声呵斥吴亘怎么不听话,随意下床,快快上床静养。 噢,原来自己是生病了。 吴亘摇摇头,无奈重新躺于床上,这个妹妹的话还是要听的。 躺到床上,吴亘很快就沉沉入睡。梦中,自己身处于一片无边无际的空间,四下星光点点,如萤火虫一般环绕于四周。 空间散发着柔和的亮光,星辰密集处,形成一片片五彩斑斓的光团。有的如巨大的柱子,有的如疾驰的骏马,有的如水中的鱼儿,美不胜收。 徜徉于其中,吴亘惊奇的左看右看,顺手掬了一捧星光入手。低头看去,掌中波光潋滟,粼粼闪烁。轻轻攥手,光芒从指缝中射出,调皮的落于身旁,化为一艘小船。 吴亘踏上小船,双手划动船桨,轻悠悠荡漾于万千星辰。 小船慢慢向下落去,穿过朦胧的星云,穿过曼妙的星河,穿过游弋的星辰。渐渐的, 身边再无一颗星辰,连身下的小船也渐渐黯淡消失。 吴亘发现自己仍在不停直直向下落去,不禁心生惊惶,拼力挣扎也无济于事。四周变的黑暗起来,不知飞了多长时间,看着头顶越发遥远的星海,吴亘已然绝望。 忽然眼前一转,天地好像倒转了一般。吴亘诧异的看着脚下的点点亮光,向下落去。渐渐的,亮光汇聚于一起,漫天星辰却是已化作一片闪烁着亮光的瀚海。 巨大的涛声从海中传来,一遍遍冲刷着吴亘的心神。这涛声隐隐有些熟悉,只是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贪婪着打量着脚下的美景,吴亘忽然有一种在海中遨游的冲动,拼力向下落去。 不知为何,飞了许久,偌大的瀚海仍是在脚下,无论如何也无法接近。吴亘越发着急,奋力游动身体,可海上似乎有一种看不见的斥力,阻滞着再前行一步。 正焦躁间,身后不远处出现了一个黑色的漩涡。巨大的吸力传来,吴亘身不由已,被吸入到漩涡之中。 呃,吴亘霍然惊醒,心神归位。睁眼打量四周,白色的虚影仍是在盒子之上,那两名飞云门的人还是端坐于地,四周一切也没有发生变化。 回想起方才一切,那绮丽壮阔的场景,仍历历在目。按着度妄诀所说,自己当是做了个梦中梦,进入了第二重梦境。 梦境自古以来就是一处莫名的所在,有人说它是妄想,也有人说它是实境,很难说的清楚。 按度妄诀所述,入梦深处,自有神奇出现,却也蕴藏莫大风险。若入梦太深太久,难以分辨真伪,极易徘徊于其中无法逃离。世间有多少人梦中逝去,倒也不是真的死了,只是神魂再也找不到回去的路,不知游离于哪重空间。 心中不由一阵后怕,幸好最后那个漩涡救了自己一命。这两人放的是什么鬼东西,竟然如此邪门。这城中传说的梦魔,应该就是眼前之物。 这种邪门的东西,不碰也罢。正想抽身退走,一道意识传来,却是细腰奴催促自己赶紧上前。 吴亘只得悄悄走到楼前,两名飞云门人仍将手按在木盒上,全然没有觉察到吴亘的到来。盒子上,那团白色虚影仍在不停纵越飞舞。 快速伸手扯下两人脸上的符箓,吴亘手持断刀警戒,想看看对方反应。 两人骤然惊醒,看到吴亘手中的符箓,相互对视一眼,面色巨变,你找死,快还我符箓。 白色虚影飞了过来,时而悬停不动,转眼却又消失不见,围绕着两人不停飞舞。 两人的面色白了起来,想着起身逃离,可是身体却不受控制般一动都不能动。 第109章 暮 绣楼前,吴亘打量着地上奇怪的盒子,白色的虚影在盒子上若隐若现。 银色的月光洒下,经过虚影时却是骤然被打散,就像月光在无数镜子中间不停折射,相互重叠,到最后形成了一片璀璨的星云。 让两个飞云门门人用出符箓才敢催动的怪物,到底是何方神圣,连细腰奴也对其颇感兴趣。方才所经历的一幕幕绮丽幻象,总给吴亘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小心伸出一只手指,慢慢触向并无实质的白色虚影。在接触的刹那,吴亘身体猛的一颤,一道愤怒的意识传入心神。 白影忽然跃起,没入吴亘身体消失不见。心神空间中,出现了一个白色的奇怪东西,狮脸、象鼻、犀额、虎足,肋生两翅。 这东西长的有些潦草,就像小孩子捏泥塑,随意把各种部件安在了一起,此时正愤怒的在空间中飞来飞去。 此物飞行极速,如蜻蜓般忽而一闪即逝,忽而悬驻不动,几乎难以捕捉到其轨迹。每每经过吴亘神魂时,长鼻一甩,吴亘就疼的一阵哆嗦。 正无可奈何,远处出现了一只巨大的蝴蝶,晃晃悠悠飞了过来。见到细腰奴,怪物如遇到天敌一般,突然惊慌起来,亮光一闪,便已到了远处,试图逃离吴亘心神空间。 细腰奴看着飞行缓慢,可怪物每飞到一处,蝴蝶就已挡在其面前。翅膀一扇,怪物就被扇的飞了回来。白色怪物拼力逃窜,可无论飞的多快,飞到哪里,迎面而来的都是那巨大的翅膀。 渐渐的,怪物速度缓了下来,一连被扇打了几千次,就是块铁也被打成了铁饼。 终于,怪物再也跑不动了,被蝴蝶抓着落到了吴亘面前。 跪下。细腰奴轻叱一声,用力扇了一记。怪物蔫答答的趴了下去,只是尾巴仍在桀骜的不停摆动。就好像世间的顽童,被父母训斥后,虽然表面上驯服,但心中更多的恐怕是不服气。 怪物身上出现了一连串奇怪的七彩光纹,来回反复。细腰奴身上也是光点璀璨,似是在回应。 忽然,细腰奴一翅膀扇了下去,怪物被打的四肢趴伏在地,有些委屈的看了看细腰奴,却是对吴亘呲了呲牙。 细腰奴有些愤怒了,双翅轮流扇动,雨点般落在怪物身上。怪物被打的四肢蜷拢,用鼻子紧紧护住了自己的脑袋。 被逼无奈之下,叽叽叽怪物突然发出一阵怪声。 说人话。细腰奴依旧不依不饶,翅膀舞个不停。 叽叽叽 喔喔喔 连着变了几个音调,终于,一个气急败坏、听起来有些稚嫩的声音传来,谁让他不懂魂语,这能怪我吗,他就是个废材吗,呜呜 嗯,这句话吴亘倒是听懂了。反了你了,在我的地盘上还敢如此嚣张。让我来。吴亘的人形火焰跃起,跳到怪物身上拳打脚踢。 怪物刚想反抗,细腰奴的触角射出一道蓝色的闪电,顿时怪物倒地不能动弹,任由吴亘肆虐。 别打了,别打了,我服了,我愿意认他为主。怪物竟然如人一般嚎啕大哭。 认我为主?吴亘有些狐疑的看了一眼细腰奴。 细腰奴晃了晃翅膀,此物名为暮,乃是一种食梦兽,这只尚且有些幼小。食梦兽是辅助修炼魂术的异兽,上古之时,此物几被人捕捉殆尽,没曾想竟然还能在此地见着。 此兽幼年孱弱,长大却有各种神异。大人不妨让它认主,总有一天这小坏蛋会有些用处的。 如何才能让它认主。 大人只需将渡一些魂火与他,再让幕立下魂誓,便成了。 原来如此简单,吴亘分出一丝火焰触向暮的额头。怪物却是动也不动,周身亦没有什么反应。 一只巨大的翅膀扇了过来,暮被打的连翻了几个跟头,放开心神。细腰奴怒叱道。 暮不情不愿的走了过来,重新让吴亘将火覆于其头上,接触刹那,吴亘心神微动,莫名感知到了暮的想法。二者分开后,暮的额头上出现了一朵摇曳的火焰印记。 立誓。细腰奴毫不客气。 暮无精打采的人立而起,暮以魂为誓,今生誓死追随大人,认大人为主,永不叛离。唯山无陵,水为竭,方敢自绝于大人。 此言一出,冥冥中有一种契约般的东西落于吴亘神魂之中。这种魂誓颇为古怪,不见诸文字,却能镂刻于神魂。而且吴亘感觉到,这种誓言极为牢固,若是违背誓言,说不得真得落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等做完这一切,暮似乎也是死了心,虽然仍有些蔫,但对吴亘的询问倒是知无不言。 原来,这只暮尚未从卵中出生时,便被飞云门一名目前已过世的长老偶然得到。刚开始这位长老也不知道其有何神异,只不过,每每经过时神魂便会扰动,意识到其不是什么凡物,便小心收了回去。 等暮出生后,由于不愿在山中停留,便想着离开,可是本体却被飞云门以法术拘于盒子中不得脱身。 奇特的是,暮这种异兽幼年时有实体存在,就如当前模样一般。长大成年后,本体便会渐渐化为虚无,介于虚幻与现实之间。 暮平日里喜食梦,会操控梦境,而且会故意制造一些自已喜欢的梦供其食用。 飞云门此次将其带了出来,就是为了在巨野城中播撒噩梦,再卖符箓敛财。其实那符箓什么也不是,只不过买了符箓的,便再不让暮滋扰其人罢了。 得了这个小异兽,吴亘还真不知道如何喂养,难不成每天让它呆在自己梦中。可时日长了,如那客栈掌柜一般夜夜旖梦,自己这个精神小伙,恐怕扛不了一年就得一命呜呼。 细腰奴看出了吴亘的难处,解释道:梦也是魂力的一种,大人只要每日渡它一些魂力即可。平日里,让其本体在外,神魂入魂晶即可,这样免得消耗太多。 吴亘一听,这倒是个好法子,要不然这古灵精怪的东西,自己还真不好拿捏。 处理完暮的事,吴亘心神归位。一刀斩向地上的盒子,一阵光华过后,阵法被破,暮从盒子里蹦了出来,其身只有巴掌大小,通体白色,看起来倒也可爱。 蹦到吴亘的肩头,暮舔了舔嘴唇,有些意犹未尽的看了看绣楼,大人,这家的梦着实美味,不如让我再吃上一口如何。 吴亘好奇的问道:这小姐到底做了什么梦,让你如此垂涎。 暮老气横秋的说道:怀春少女,不就是男女卿卿我我那些事吗,你们人族真无趣,天天想着这些无聊的事。 吴亘脸一沉,走。以后睡觉之时,定然不让这家伙呆在身边。要不然,自己有些小小的歪心思,还不全被其窥了去。 伸手拉起坐在地上已无半分反应的飞云门二人,匆匆离了绣楼。这二人处于一种生不生死不死的状态,若是死,二人仍有呼吸,若是生,二人神魂早已不知游离于何处。 将二人放置在白日贩卖符水的地方,摆了一个自己认为满意的姿势,吴亘带着暮悄悄返回了客栈。 客栈中,水从月和武寞仍在等着吴亘回来。听完吴亘讲述,二人也明白过来。巨野城中这些变故,全是人祸使然,不知道飞云门使了什么手段,让城中人腹泻不止,再假惺惺出来售卖符水,以赚取暴利。 只不过,这些事与三人还真脱不了干 系,若不是将人家铁矿给端了,飞云门又如何会行此歹毒之事。 等吴亘将暮从怀中抓出,看着这个玲珑可爱的小兽,二人却是霍然起身,如临大敌。他两人修为比吴亘高些,自然感受到了小兽的不凡,暮带给神魂的压力可不是闹着玩的。 这鬼东西你到底能不能降伏,若是任其流落于世间,说不得又是一场人间大祸。武寞点指着暮,一脸惊疑。 你才是鬼东西,老帮菜。暮爬到吴亘的头顶,长鼻子指着武寞,挑衅似的勾了勾。 吴亘一把将其抓下,呵斥道:老实些,到魂晶里睡觉去。 暮歪头看向吴亘,刚想说些什么,吴亘双手作了个扇动翅膀的动作。暮脸一垮,身体软软的瘫了下来,变为一张薄薄的如丝帕一般的存在,全然不似活物。 如同卷一块布,吴亘将暮卷巴卷巴拴在袖口,权当臂鞲。 武寞小心的上手摸了一摸,乖乖,我就知道你小子是有大气运的人,连这等怪物也能收服。 水从月皱皱眉,那城中飞云门的人当如何处置。 灭了,只不过此事得让城中的人得知,免得飞云门换一拨人再来行骗。吴亘摩挲着嘴角一抹绒毛。 第二天一早,巨野城中的人照常起床,有的早早准备到凉棚下找飞云门买一些符水。 到了凉棚一看,却只见棚子两侧贴了两张白纸,上面内容倒是一样。就是飞云门中人为了敛财,如何故意在水中下毒,诱骗众人购买符水解药。 至于噩梦之事,也是其人使用法术诅咒,现为祸之人已被捉拿。大家当擦亮眼睛、时刻警惕,不让骗子有任何可乘之机等等。 台下摆着几大瓮的符水,任人自取。台上有七八名飞云门人,皆是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凉棚前聚拢的人越来越多,众人议论纷纷,却是不敢上前询问。 终于有一个胆大些的,大声询问事情缘故,台上的人却是置若罔闻。小心翼翼上前探察,轻轻一推,这些人便倒在地上。 台下这下子如同炸了锅,眼见无人看管,众人纷纷上前,抢着舀起瓮中的符水。不管怎么说,这可是解药。有些来的匆匆没有带器皿的,便一头扎进去灌饱肚子再说。还有的干脆把衣服脱了下来,蘸上符水就往家中跑去。 人越挤越多,到最后轰隆一声,临时搭的凉棚轰然倒塌,将一众飞云门中人都压在了下面。至于其生死,倒是无人关心了。 两天后,飞云门的一名长老带人闻讯赶到了此地,目睹眼前一片狼藉,长老脸色铁青。等将废墟清理开,找到倒在地上的门人,长老怒声大喝:这是谁干的,我飞云门当与其誓不两立,定要血债血偿。 第110章 谋划 槐江山下一座集镇里,武寞与水从月坐在酒肆二楼,连喝酒边打量着远处的高山。此山便是飞云门宗门所在,与其他门派四下清幽相比,这里倒是十分热闹。 围绕着槐江山,分布着一圈市集和村镇,酒肆、茶楼、勾栏、当铺,世俗之物一应俱全。到了此地,猛一看还以为是个世俗城镇,繁华如斯。 看来人家飞云门也确实经营有道,连山下这块地也不放过,大力开发,怪不得其他门派干不过人家呢。 吴亘三人早已来到此地,分头悄悄打探门中情形,想着一举端了其老窝。 这次要是能将飞云门拿下,也算在朱卷国打出了名声,毕竟这可是雄踞一郡的门派啊。一朝倾覆,朱卷国所有门派都会心生恐慌,其意义不言而喻。 这么大的门派,三人又不是三头六臂,怎能不慎重以待。这些日子,武寞一人前去袭扰了飞云门的另一处铁矿,害的本宗增派了不少人前往,以加强守卫力量。 至于吴亘,早已随着往山上运送物资的民夫,多次悄悄潜入本宗。这么大的门派,每日吃穿用度所需自是不少,要不然山下也不会聚拢了如此多的人。 这次吴亘已经上山五日,还没有什么音讯,二人坐在楼上对饮,看着清闲,实则内心焦虑。山上什么情形,各处如何布置,对手实力如何,如何攻打,遇有危险当如何撤退,这些都要好好合计。 又等了一日,吴亘的身影终于出现在客栈。 看着吴亘手绘的地图,两人沉默不语。 槐江山共有六条上山路,通往山上宗门各个堂口。这六条路都只能到山腰,要想前往主峰勺光峰,对,这里也是宗门主要成员所在之地,则只有一条路可拾阶而上。 但实质上后山还有一条小路,乃是门中采药人所用,颇为崎岖,我也是偶然听人交谈方才得知。偷偷勘察了一下,这条路倒是可以越过山腰,终点在距勺光峰顶一百丈的地方。吴亘点指着小路的大概方位,喘了一口气。 这些日子,吴亘扮成送物资的民夫,潜入飞云门四下打探。在山上时,吴亘干活那叫一个主动,交待给干的自是无话可说,没交待的也要抢着完成,倒是让飞云门主管庶务的管事对其颇有好感,任其在各峰间走动。 至于门中有多少人,这些日子我在厨房帮着打下手,挨个数了一下碗筷,足有四百二十七人,这些都是外门弟子。 但实际上并没有这么多,很多外门弟子被派了出去,实际用餐的只有三百七十人左右。 山腰以上的内门弟子,按着飞云门二十比一的选拔规矩,应有二十人左右。此外,除了门主外,还有一名长老在山中辅佐。 其余两名长老因为被我们四下袭扰,已是派了出去坐镇。门中是否还有隐藏的实力,这就很难探知了。 对了,从小路出来后,通往主峰勺光峰的路上布有阵法,颇为坚固,若是从月或老武用血灵符所制的铁箭集中攒射,倒是有可能破开一个口子。吴亘大致介绍了一下飞云门中实力。 当日铁岩一箭射落锦春王派来的怪船,让他记忆犹新。若是武寞或水从月使出,应也有这么大的威力,只要不给阵法修复之机,当是可以击破的。 听完吴亘的介绍,水、武二人皆是蹙眉不语。的确,三个人对付近四百号人,而且都是修行人,虽然实力有高有低,但就是一个车轮战都能把三人给磨死。 水从月皱着眉头,点指着桌上的地图,从打探情况来看,不怕精兵,反怕群卒。其实对我们威胁最大的就是这些外门弟子,若是对方一拥而上,蚂蚁还能啃死象呢。若不能去掉这股战力,此战不可胜。 武寞也是点点头,让老武我打个四五十人不成问题 ,但这么多真打不过。事实上这种才是最麻烦的,人一多,手段就多,明的暗的,远的近的,一齐往你身上招呼,真的是防不胜防。 吴亘默然,以前听评书说一将凿穿千军万马,如入无人境地,但实际上一比划,还真的是难。 毕竟人力有穷尽,终是会疲乏,加上对手那么多人,暗戳戳的来一些手段,一个不慎就可能中招,连武寞这样的高手亦是难以幸免。 老武,你那含笑乱魂散还有多少?吴亘忽然开口问道。 武寞眼前一亮,你说用毒?可是黯淡下来,本就带的不多,而且即使有,这些人又岂会甘心让我们一个个喂下去。 水从月若有所思,吴亘所说的应是水中下毒,毕竟山上水源有限,并不如平地随处可以打井,这倒是缩小了下毒的范围。 只不过,用毒这种事,人数少些方有用。人多了,有的喝的少,有的喝的多,或是药性随水而逝,不太托底。史上从未有说用毒药打赢一场仗的事例,可见此法用于大战属实有缺陷。 吴亘点点头,从月说的是,但不管如何,总要试上一试,能削弱对方一些实力就心满意足了,遑论把人全部放倒。可恶就可恶在,这内门中人所住地方上不去,要不然也可放倒一些。说着手重重在桌上一拍。 吱的一声传来,原来是手腕上暮皮臂鞲重重磕在了桌上,正好此时暮醒了过来,被撞了个七荤八素。 想干什么,即使认你为主也不能随意打杀。一个尖细的声音响起,暮气鼓鼓的飞到吴亘头上,用力撕扯着头发,很快吴亘头上便乱七八糟。 一把抓住暮,狠狠掼在桌上,正要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尊卑的小兽,忽然,三人对视一眼,皆是面露喜色。 吴亘将暮捧在手中,细心的挠了挠其下巴,一脸慈祥,小暮啊,这些日子还过的舒畅。 暮眨了眨自己的大眼睛,不爽,你的魂力污秽不堪。一入你的梦,满天都是银子,全是铜臭味,难吃死了,你就不能做个才子佳人、高山流水之类的佳梦啊。若不是有魂晶在,谁愿意呆在你身旁。 呃。这个我倒要与细腰奴好好说上一说。吴亘若有所思。 别别别,还是算了,说,无事献殷勤,有什么要我办的。暮赶紧求饶。 大人问你件事情,你一次可让多少人昏睡不起。不是说一睡不醒,就是让他们老老实实睡个一天,无论外面天塌地陷都不醒的那种。吴亘殷切问道。 在巨野城中时迷惑凡人,一次可以近百人。 那修行人呢? 四五十顶头了,而且不能换地方再入梦他人,毕竟修行人神魂远比凡人茁壮。 吴亘一听气不打一处来,怎么这么弱,亏你还是什么上古异兽,白瞎了你的大名。 暮撅起了嘴,两个前爪放在身前戳来戳去,人家还小吗,大人你欺负人。 吴亘实在是拿这小东西没办法,按着实际年龄来,自己得叫它爷爷了,还年纪小。 水从月倒是点了点头,倒也不是没有用处,就将它放在山腰前往勺光峰的入口,如有未被毒倒的外门中人赶来,让暮尽力放倒就是。 吴亘和武寞想想,只能如此了,毕竟还是力薄了些。放下其他心思,对各个环节又细细推演一番,好查漏补遗。 三人又没有大气运的光环罩着,一人单枪匹马攻上山门,对手要不纷纷跪倒求饶,要不就是天上掉了块石头正好把对手砸死,要不就是长的太帅对方花痴临阵倒戈。 隔了三日,吴亘又化身民夫前往槐江山,武寞与水从月也准备了起来。 吴亘今日主要是往各峰运送新鲜果蔬,管事见到其人,也没有怎么搜身,还给了个笑脸。这少年干活不惜力,倒是可以省下一份雇工的钱。 每到一峰,吴亘都会殷勤的帮着飞云门中人挑水打扫。送上门的好处谁不愿意收,一个下午的功夫,倒是让他摸清了山中泉眼所在。 外门中人所在的区域共有十九处泉眼,肯定还有些小的泉水,那吴亘就无暇顾及了,能放倒一些人就可以了,凡事不必求全。 将用多层麻纸包着的含笑乱魂散和美人脱衣放在泉水草丛下,这样在水一层层浸染下,药性就会延迟一段时间一点点放出,防止药水全被冲到山下去。 忙完这一切,送货的民夫都早已下山。吴亘刚要返回山下,却是被管事的给叫住了。原来有一批货要抓紧从山下运到山上,此时天色已近暮,再召集人亦来不及,管事的便让吴亘想办法给运上来。 吴亘心头微动,谄媚道:大人吩咐自无不可,只是这些货实在是有些多,小的已经帮各位仙长打扫了一天,能不能再找两人帮忙,工钱嘛,少给些也行。 管事断然拒绝,但架不住吴亘苦苦央求,最后答应只能再多一人帮忙。随手甩给吴亘一个腰牌,这两天不太平,山中盘查甚严,带上此令牌,自然无人会拦。 谢大人,谢大人。吴亘屁颠屁颠接过腰牌,这真是意外之喜,正好名正言顺将武寞带上山,给自已多一个帮手。 到了子夜时分,吴亘与武寞赶着一辆大车往山上走去,水从月则是走了小路。 一路之上,不时有人从暗处闪出盘问。吴亘这些日子干活多了,与这些外门弟子倒是混了个脸熟。至于武寞,在出示腰牌后也顺利放行通过。 等把货物交接,山上人俱已安睡。在那名管事的屋中,其人睡眼惺忪的点点头,刚想说什么,只见吴亘身旁的老头一个箭步冲到自己面前,如钳子般狠狠掐住了自己喉咙。 管事的脸憋的通红,对方力气甚大,自己一身的本事竟是一分也使不出,只得目光示意,连连求饶。 吴亘阴恻恻的走到其面前,大人,有些事我问你答,若是老实些,说不得能拣一条命。若是想着通风报信或是不说实话,嘿嘿。一脚重重踩在对方脚面上,管事脸上汗珠滚滚而下,信不信我将你削成个人棍,扔在猪圈里与猪抢食。 管事连连点头,眼前这个小民夫好似换了一个人,一身杀气。再瞅瞅那老头,亦不是善茬。 通往勺光峰的路上可有暗哨,实力如何。 山上的阵法如何可破。 第111章 再好的计划也赶不上变化 吴亘三人静静伏在后山小路的草丛中,这条路着实有些难走,很多地方需要攀岩而上。 原本想着与武寞顺着山路到达勺光峰顶,与从小路攀援而上的水从月汇合。可再详尽的计划也不能包打天下,变化才是王道。 逼问那名管事方才知道,若是正常从山腰上山,路上足有二十几个暗哨。这一路打上来,上面恐怕都已排好队迎接二人。 所以只得将暮放于山腰处,让其自行寻一处隐匿的地方,尽量拦住上山支援的外门中人。重新找到小路,如水从月一般爬了上来。 护着勺光峰峰顶的阵法,在晨暮交替之时会降低威能,三人只能静静等候,同时也想看看泉水中的毒药到底何时才能发挥效力。 今天真是变化丛生,丑时刚过,山下便隐隐传来喊叫声,灯光一盏盏亮起。看样子,药性已经在一些人身上发作了。三人不禁有些着急,若是此时就将勺光峰上的人惊醒,突袭也就只能变成强攻了。 现在攻不攻,再晚了这峰顶的人可就要醒了。武寞转头看向吴亘。 再等等,峰顶还未派人下山。吴亘看了看四周沉声道。 又等了一柱香的功夫,山下的动静越来越大,显然更多的人毒发。三人正心焦间,前方不远处的雾气中有亮光涟漪,一个人凭空出现在了山路上。 这应是内门的人出来察看情况,身上定有什么通过阵法的信物。 吴亘冲着武寞一使眼色,后者会意,身体紧贴着地面向上爬去。那人骂骂咧咧的走了下来,还不停打着哈欠,显然对这些外门的大晚上折腾十分不满。 刚转过一道弯,其人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五境武夫全力出手还是偷袭,焉有失手之理。 等醒过来时,三个脸覆面具的人正冷冷盯着自己,一把短刀死死顶在喉咙上。 说,怎么进阵法。其中一个红脸面具人恶狠狠问道,手中的刀往前送了一送。 能入内门的哪里是傻子,这名内门弟子倒也冷静,你们三个进不去的,这腰牌只可供一人通行。即使进去一人,你们也不想想,门主、长老和诸位师兄都在里面,凭你一个人能做什么。不如放了我,放心,我自不会供出三位。 控制阵法的中枢在哪里。红脸人并不理会,接着问道。 躺在地上的弟子一时语塞,猛然大喊道,来人刚喊出口,武寞一拳击下,连脑袋都给砸扁了。 搜索其人身上,吴亘找到了一枚玉牌,我先进去打探打探,看能不能找到阵眼,若是天明时还没回来,不必等我,直接攻入阵法。 不如我去。水从月有些担心,三人中数吴亘的修为最低。 不必,这种事我来就成,若是攻进去了,老武缠住门主或长老,从月负责那些内门弟子,出手狠些,能快杀就快杀,我们耗不起。 吴亘这句话是说给水从月听的,这位哥哥虽然勇猛,但因着贵人出身,但凡出战还要讲究个通报姓名、公平对决。 水从月冷冷道:知道了,我还是分得清轻重的。 得嘞,我走了。吴亘将身上的弓箭交给水从月,伏身跑向方才这名内门弟子出现的地方。 到了此处,吴亘犹豫了一下,前方是一层淡淡的雾霭,就好像山中晨暮时常见的云雾,将峰顶罩住,看不清里面情形。吴亘最担心的就是一入阵法,面前赫然出现几十人等着自己,那可就玩脱了。 小心将玉牌放在雾霭上,雾气向两侧翻滚,前方出现了一个通道。吴亘迅速闪身进入,一过阵法,就地一个翻滚抽出断刀护在身前。 还好还好,阵法后面没有埋伏。峰顶星光璀璨 ,却是没有看到灯光。显然方才出去打探消息的人还没有回信,峰顶的人倒也没有着急。 趁着夜色,吴亘敛气凝息,猫腰向前摸去。找了半天,心中不由破口大骂,这鬼地方也太大了些。 偌大的山顶,屋宇都是依势而建,与山景相融,隐于一处处苍翠之中,高高低低,随性而为。并不像外门弟子的居所,整整齐齐,这帮人倒是真会享受。 正趴在草丛中四下打量,吴亘忽然觉的有什么东西啄了自己后背一下。顿时冷汗涔涔,悚然转头,一只白鹤正歪头打量着自己。这只鹤比吴亘还高了一头,估摸正疑惑此人大半夜在草中踅摸什么。 一人一鹤四目相对,吴亘谄笑低声道:小乖乖,莫要叫啊,找到虫子喂你吃。 白鹤颇为人性化的将头一扭,鄙夷的看着吴亘。估计这只大鸟也反应过来了,这人不是飞云门的弟子。扑哧一口,白鹤的坚喙啄在吴亘屁股上。 呜吴亘捂着屁股向着山后狂奔,流出来了。疼,太疼了。这白鹤的嘴不知拿什么做的,啄人竟然如刀剑刺入般疼痛。 吴亘不敢出声,又怕在此打斗招来他人,只得一溜烟向着峰后僻静处逃去。 白鹤不依不饶,大长腿迈开,死死跟在后面。它本就长年生活在此处,地形熟稔,很快就追上了使用了神行术的吴亘。 噗噗噗白鹤的尖喙不停落在吴亘身上。其人只得连蹦带跳,忍着痛埋头狂奔。心中倒是暗暗立了两个誓言,一是今生绝不养鹤,逮着了就整死。二是定要好好练这神行术,最起码让畜生追不上。 终于忍痛跑到了一处林中,距离飞云门中人所住之地已远,吴亘猛一转身,死死抓住了白鹤的脖子,张嘴就咬了上去。 白鹤猝不及防之下,不由大惊,刚要挣扎,就被吴亘死死按在地上,硬生生把脖子扭成了麻花。 狗一样的东西,也敢欺负爷爷。吴亘咒骂道,吐掉嘴边沾着的羽毛。忽然觉着身旁有什么东西盯着自己,抬头一看,一头白猿在树上张着嘴一脸惊诧,手里还拿着咬了一半的果子。 呃,我只是路过的。 一道白影从树上扑向吴亘,不一会儿林中响起了猿猴的哀鸣声。 看着地上的白猿尸首,吴亘恶狠狠骂道:一个畜生也想拿下小爷。呃,不林中亮起了许多绿色的亮点,那是一只只猿猴的眼睛。 明天和意外,永远不知道哪个会先来,但却让吴亘把两个都碰上了。原本是计划进来破坏阵法中枢,却没曾想与一帮畜生厮杀了半天。正在此时,远处传来一声巨大的轰鸣。 吴亘明白,天快亮了,武寞和水从月按照约定,开始强攻阵法了。 阵法外,水从月长发飞舞,身体微微后仰,臂上的肌肉隆起,手中劲弓张如满月。 一缕诡异的红光在箭身上快速流转,很快,红光变成了白色。手指一松,铁箭重重撞在了雾气之上。巨大冲击之下,雾气被激荡开,露出一个洞口,但很快四周的雾气又向洞中聚拢,试图弥补阵法。 不待阵法合拢,水从月第二箭、第三箭射出,如此近的距离,又是全力施为,阵法终于支撑不住,咔喇一声,裂出了个一人多高的通道。 走。武寞大喊一声,率先冲入阵法,水从月紧随其后。一入阵法,二人遇到了与吴亘当时同样的困境,往哪里走。 不过,水从月很快做出了抉择,往最高处走。有身份的人总是住在高处,好让人一抬头就看到他的脚底板。 二人联手向上奔去,这次终于有人出来阻拦了,阵法被破的巨大响声,终是唤起了这些沉睡的内门中人。 站住,干什么的那人刚一出口,身体就飞了出去。武寞此时没有闲心与人周旋,当初商定计划时,最重要的原则就是快,快速灭杀对方有生力量,减少被围攻的风险。 眼见峰顶就在眼前,从黑暗中飞出一个白色的身影。一挥手,一道青色巨剑凌空而下,直直向着二人斩来。世间并没有这么大的剑,此时出现,只能说明此人境界很高,可以气化剑。 二人赶紧躲开,碎石飞溅,无数被斩落的石头轰隆隆向着山下滚去,坚硬的山石上出现了一道十余丈长的深沟。长剑飞起,准备再次落下。 莫狂。武寞突然暴怒,身体还未站稳就向空中激射而去。瘦小的身形与巨大的长剑相比,看起来就像一只蛾子,悍不畏死撞向那如虹的青色长剑。 震耳欲聋的声音传来,长剑如砍到铁砧般高高向上弹起,硕大的剑身上出现了一个醒目的豁口。 咦,竟然还有化灵境的武夫在此。不过那又如何,同境武夫对上练气士,最吃亏的就是不能御风而行。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峰顶飞起一人,轻轻落于长剑之上。霞光覆于其身,银髯飞舞、衣袂飘飘,倒也有一种出尘之意。 不能御风又如何,再来。武寞落地后再度如弹丸般跳起,直奔剑上老者。对方却轻笑一声,如流云般轻轻避开。 不错不错,作为一名武夫竟然能让老夫暂避,倒也是有些本事。可纵然跳的再高,不能腾挪如意,又如何能击中我,不过是一个活靶子罢了。剑上老者手捋长髯,轻声哂笑。 眼见对方气力已用老,身体下坠,老者抓住时机,驭剑向武寞斩来。化灵境武夫对上练气士,就吃亏在空中不能随意变向,难以躲避空中的突袭。 老者轻轻摇头,任你再强,今日终是要死在我的剑下。忽然,空中一声爆鸣,对面那个已经直直落下的武夫陡然折向,面带狞笑,眨眼间已到了老者身前,一拳正中老者胸膛。 原本仙风道骨的老者连声音也未发出,就被打的飞了出去,身体在空中不知打了多少个滚,方才止住去势。 别在那装大尾巴狼,老子说过,有些人修炼时间长了,不是老而成精,而是老年痴呆。武寞大笑着落于地上。 平抚了一下躁动的气血,老者面色通红,一来是羞愧,二来是气血不畅,鼠辈,竟敢使诈,本想留你一条性命,看来是你要找死。 双手在空中连连掐诀,那豁口的长剑散了开来,化为无数流光,在空中不断飞舞。流光不断翻滚,相互缭绕,最后空中竟然出现了四十九把规制小了些的青剑。 第112章 鏖战 天空出现了鱼肚白,青剑在初日映照下,熠熠生辉,宛若鸾鸟轻曼游弋。 落。随着老者一声轻斥,青剑纷纷攒射而下,直指地上的武寞。左转右折之下,武寞顺着山势疾奔,身后青剑如种了一排蒿草,四下乱石横飞。 飞云门中竟然还有如此厉害人物,手段全然不逊于武寞,倒是出乎二人预料。 与此同时,峰顶上又陆陆续续涌出十几人,以一个中年男子为首,此人正是飞云门现任门主齐光。其人面色愠怒,多少年了,从没有人敢到勺光峰滋事,还被人家打上门来,那些外门弟子都死绝了吗。 山下不久前一阵骚动,自己已是遣人下山查看,可迟迟不见回报。原本以为只是内部有什么不谐,却没曾想是有人砸场子。 这也倒不能怪齐门主大意,这么些年,朱卷国从未出现过一个修行门派本宗被人袭击的事情。大家虽然平日里也多有龌龊,但在皇室这一巨兽震慑下,还真没有什么人敢坏规矩。 你灭杀人家门派可以,别人是不是也可以出手,如此一来,那整个朱卷国修行界岂不是要大乱。 秩序,是稳定的前提。 若这些门派相互打打杀杀,就如同俗世两个郡县吵着吵着直接派兵开战,你说皇室管不管。除非皇家孱弱到难以弹压,否则无论哪个皇帝不会斩下郡守的脑袋传檄四方。 可这种邪门的事情今天就发生了,直到此时,齐门主的脑袋还是有些嗡嗡的,难道是皇室对自己近些年的扩张有些不满了,派人来敲打敲打,否则也不会只弄两个人过来折腾。 武寞仍在躲避着天上的飞剑,正在此时,一道乌光拔地而起,铁箭长啸着射向空中的驭剑老者。 老者轻哼一声,如此凡人的兵器也想伤着自己,这两个武夫是不是脑袋进水了。 拂袖一挥,准备将已到身前的长箭扫落。可长箭竟然直接破开自已护体灵气,直直向着身上飞来。 这是什么鬼东西,老者神色巨变,赶紧闪避,一招手,小青剑重新化为一把巨剑落于其脚下。铁箭从其背后不远处经过,劲风刺破衣衫,背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伤口。 老者面色煞白,此箭竟然能破开修行者的灵气,方才若不是躲的及时,恐怕此时已是身死当场。 心神一乱,空中青剑变的不稳起来。 借着这一空当,武寞跑到水从月身边,箭。 水从月将剩下的三枝箭扔给武寞,后者也不用弓,随手一甩,长箭转瞬即逝,再出现时,已咆哮着向老者奔去。 这是箭么,老者心中呻吟,恍惚间好似看到一条恶龙,浑身火光缭绕,露出巨大獠牙,直奔自已欲择人而噬。 以武寞的功力,铁箭的威能,自不是水从月和吴亘所能比。铁箭业已到了老者身前,此时众人才听到雷鸣般的破空之声。箭身摩擦所产生的热浪,形成粗大的白色烟气,滚滚向着四周翻卷而去。 情急之下,老者只得祭出一个黑色的令牌。此令牌温养多年,乃是防身的利器,不到万不得已,实是舍不得用出。 令牌见风即涨,堪堪护在了老者的身前。巨响过后,令牌被撞的四分五裂,长箭去势亦被阻,从空中坠下。 地面的齐门主心头一个咯噔,这位老者是门中大长老,这些年一直潜心修行,久不问门中俗务,修为自然也是最高。 可今天却在那个戴着黑色面具的敌手前屡次受挫,若是其人败北,今天在场的谁能拦下对方。 心思一动,齐门主冲着一帮内门弟子喊道,布剑阵。等把白色面具对手解决掉,再去相助自家长老。虽然一对一打不过,但架不住是在自家地盘,磨也能磨死对方。 很快,有七名弟子摆了个七星剑阵,将水从月围在其中,齐门主则是在一旁调度。 七星阵成,七人游走开来,步走九宫,踏罡步斗,剑气森森,身械齐动。疾时如如白蛇吐信,青龙探爪,静时如磐石立崖,猛虎伺伏。 转换间拧旋滚转,身曳剑行,剑随身动,却如瓜瓞绵绵,更唱迭和,击头则尾至,击尾则头进。 一时之间,水从月被困在了其中,左支右绌,勉力招架。 见对方一人已被困住,齐门主放下心来,祭出一把三尺之剑。此剑寒光逼人、刃如霜雪,一出鞘光华绽出,如出水芙蓉清冽。 剑柄上的雕饰如星宿运行,星光灿然,轻吟之下,向着远处的武寞激射而去。 此剑名青荷,乃是飞云门掌门之剑。曾有好事者将朱卷名剑排序,青荷名列第九。 长剑袭来,武寞并不理会,顺手在地上一抓,身体高高跃起,向着老者追去。 看到武寞气势汹汹手持铁箭而来,老者吓的掉头就走。此人悍勇,不可正面对敌,只好利用自己驭风自如的优势,周旋于空中,慢慢耗其实力,再伺机击杀。 晨光微熙,霞红如潮般涌了过来,将一暮青黛都笼上了一层红色。空中,青荷剑气如龙,死死咬住武寞不放,两人一剑如晨鸟划过天际。 水从月身处七人包围之中,竭力向着门主方向挤去。不求杀伤对方,只盼能扰乱对方驭剑,以给武寞创造喘息之机。 毕竟吃了不能御风的亏,武寞渐渐被身后青荷追上,稍稍瞥了一下,弹出一枚刚才在地上捡的石子。身体急转,脚尖一点尚在空中飞行的石子,避开了身后剑气迅猛一击。 如此一来,双方倒是僵持在了一起,可拖下去的话,武寞等人迟早会被拖垮,落败也是迟早的事。 山下的嘈杂声大了起来,显然是尚未中毒的外门弟子看到空中异象,正试图集合上山救援。 水从月自是看出了此中危局,当前之计,唯有自己率先脱困,方能阻上一阻门主。可身边七人死死缠着自己不放,不求有功,但求阻己不能前出支援。 心一横,手中铁棍猛力向前一扫,逼退前方三剑。此时身体左侧两剑已经补位刺来。剑阵就是这样,如不能一击而溃,就如蛆附骨般绵绵而上,即使杀不了对方,也会将其生生耗死。 按理说,此时水从月应该将身体后撤,避开刺来两剑,再收回铁棍防御,前面几个回合皆是如此。所以出剑的这两名内门弟子也未多思量,只是为了掩护其他师兄弟而已。 正要按着习惯回剑,水从月不待铁棍撤回,硬生生将身体挤了过来。左胳膊将一剑夹于腋下,却是以血肉之躯受了第二剑。 死。水从月厉啸如雷灌耳,吓的那两名内门弟子心神一悸,收剑也慢了一拍。 如此对战之时,这一停滞也就意味着死亡。铁棍呼啸着砸下,将一名弟子砸的脑浆迸射,死于当场。另一名弟子见状,丢下被水从月夹在腋下无法动弹的剑,掉头就跑。 飞云门这些弟子久居山中,平日里养尊处优,虽然剑阵演练甚熟,却甚少与人争斗,厮杀经验更是匮乏。此时,己方虽然折了一人,身旁还有那么多人呢。你这一跑,岂不是自己把阵破了,置其他人于险地。 水从月并不追赶逃跑的人,反而是折身对向身后递剑的另两人。这两人本是按着阵法所练,过来补位,等对面的师兄再出剑时,敌手就得退开。 可当面两人一死一逃,水从月单手持棍,乌黑的铁棍发出瘆人的破空声,划出一道弧线,吓的补位二人疾退。 水从月不依不饶,身体骤然加速,猛虎般高高跃起,直扑后退的两人。 看着身上插 着一剑,脸戴狰狞面具,宛若恶魔般的水从月,两名弟子心胆俱裂,再无法从容应对。迟疑间,夺命的铁棍已至,重重击在一人身上,那人一声不坑,身体被砸的血肉横飞,陨于当场。 铁棍劲势不减,又落于第二名弟子身上,惨呼一声,此人高高飞起,远远落地不起。 转瞬间,七名弟子去四,七星阵顿破。齐门主大惊,不得已之下,一面收回空中青荷剑刺向水从月,护着剩下的三名弟子,一面招呼其他外围弟子赶紧补位,重组七星阵。 可阵法一事,需要长年累月在一起磨合,心意相通。这七人本就主修七星阵,其他弟子虽然也知道阵理,但骤然加入,配合难免晦涩了些。 青荷剑毕竟是排名第九的名剑,一剑斩落,水从月被斩的连退十几步,身上剑伤血如泉涌。青荷死死追着不放,看来齐门主下了狠心,定要先将此人斩去,再去支援长老。 紧接着青荷第二击再至,水从月悍然不避,直直迎上,这一次足足退了十步。 还不够,再来。水从月不等青荷发动,却是主动迎上。咔嚓一声,一只手臂被折断。同时,水从月体内传来一声响声,好似有什么打开了一般,身上朦朦胧胧多了些罡意。 正在此时,一个头戴红色面具的人突然从山后跑出,手中断刀举起,劈向正专心驭剑的齐门主。 糟了,还有第三人。齐门主心中一凛,长袖一振,原本袖口上装饰之用的流云飞出,化成数条长蛇向着红色面具之人卷去。 长蛇与其人甫一接触,对方竟然被撞的重重落于地上,手中的刀也掉落。齐门主松了一口气,原来此人手段如此稀松,倒是把自己吓了一跳。若是再来一个对面这两人一般的敌手,今天飞云门可要遭大劫。 手一招,长蛇带着此人落到了自己身边。齐门主一心二用,一手操控青荷剑,一手虚虚一抓,地上的人便到了自己面前。 此人身体软软垂下,身上血迹斑斑,看其伤口,不似兵器所伤,倒像是禽兽所为。 齐门主抓住其喉咙,拉到自己面前一尺之地,如此微末本领,也敢到飞云门撒野。 那两人听着,你们同伙已被我擒拿,速速放下兵器。若不然我就砍下他的脑袋,在山门上挂上一年,让天下都知道惹我飞云门的结果。 可空中和地上两人闻听丝毫不乱,似乎全然不把此人性命放在眼里。 原来是个弃子,齐门主也不懊恼,伸手准备将其杀死。忽然手中人身体猛力一摆,竟然挣脱控制扑了过来,二人的头重重撞在一起。 这一撞力度是如此之大,眩晕之余,齐门主恍惚看到一个硕大的磨盘隆隆而来。 第113章 终是吃了大户 血从齐门主头上漫了下来,如天边绮霞,遮住了双眼,越过了鼻翼,落到了嘴里。 齐门主忽然愤怒起来,自己接位门主已有十余年,多少年了,还从没有人能让自己见血。眼前这个臭虫一样的东西,竟然胆敢让自己血污满面。 一股戾气从腹中升起,齐门主猛然抓住这个头戴面具的小贼,暗自运气,一掌重重击在其胸膛之上。 那人身体如破布袋一般高高荡起,饶是如此,双手仍死死拽住齐门主不放。借着身体回荡,双腿紧紧绞在了齐门主腰上,将二人死死黏在一起。 脸贴着脸,鼻对着鼻,感受着彼此沉重的呼吸。若不是此时正在大战,这两人的姿势实在是有些旖旎。 齐门主简直气急败坏,推不开对方,便双掌连连反击其人后背,试图迫其放手。 嘭嘭嘭,沉闷的声音传来,血缓缓从面具下流出,洒在二人身上,齐门主却是连一声痛呼都未听到。透过面具的眼孔,对方的眼睛反而越来越明亮起来,甚至还带了一丝戏谑之意。 疯子,这是齐门主对此人的评价。今天来袭击飞云门的都是疯子,即使得手,各门派会允许这样肆意杀入山门的人存在?朱卷国皇室会允许这种破坏秩序的人存在? 放开我,饶你不死。无奈之下,齐门主低声呵斥。回答他的却是身上一紧,二人箍的越发紧实。 一把抓下对方面具,还没等看清,其人的嘴已死死咬住了自已脸上的肉。 惊痛之下,齐门主将青荷召回,准备刺向此人背部。 忽然心神中响声大作,一个闪着金光巨光的磨盘闯入其中,轰隆隆向着神魂撞来。 魂师?齐门主心神一紧,方才对方咬了自已一口,却是使自已心神稍乱,借着此机,竟然被其侵入自已神魂。 魂师是每个修行人都不愿碰上的对手,这些人手段诡秘阴险,虽然本身修为可能不高,却往往能够反杀境界更高的练气之人。 齐门主再也不敢分神,心神落入空间,专心对付这个看起来气势甚足的怪异磨盘。 磨盘如山岳般压了过来,斑驳的花纹散发着幽远的气息,每转动一次,就会发出刺耳的声音,让神魂不由自主颤栗。 两个磨盘接触的地方,亮光闪烁起来,金色渐渐化作五彩,形成一条绚丽的彩带,围绕磨盘快速旋转。一股巨大的吸力传来,试图将齐门主神魂吸入其中。 心念一动,齐门主化出刀枪剑戟等各式兵器,从四面八方向着磨盘攻去。兵器与磨盘相互碰撞,吐出一片片绚丽金花。 磨盘向后退了一些,磨身上都是大大小小的豁口。而兵器的刃上也出现了一些细微的缺口,纤细些的甚至当场折断,化为一片光华消失不见。 齐门主心中惊讶,方才擒住此人,其境界并不是很高,没想到却能顶住自己的神魂攻击。真以为自己就这些手段吗,心念一动,所有的刀枪剑戟消失不见。 神魂火焰忽然涨大了起来,几乎占据了空间的大半,火焰中渐渐显出了齐门主的身形。只不过此时的他身穿金甲,头戴金盔,手持钢锏,彩带飞舞,周身火焰腾腾,好似乡野庙宇立于门口的力士。 力士可移山搬岳,这山岳一般的磨盘自然也不会例外。 力士跑动起来,巨大的双手紧紧抱住磨盘,身上火焰猛烈跳动。相持良久,磨盘渐渐向后挪动,力士却是步步向前。 一步退步步退,磨盘后退的速度越发快了,再也顶不住对方的攻势。眼见磨盘就要被挤出自己的神魂空间,力士却止下了步子,一只手紧紧抓住磨盘,一只手高高举起钢锏,面露狰狞。 既然来了,就别想走了,真以为这里是茅房,谁都能来啊。 钢锏落下,在挨着磨盘的一刹那,却突然消失。齐门主一怔,缓缓低头一看,力士的身体也在慢慢消散,化为一片片光华,闪耀过后便湮灭不见。 齐门主临死前仍在疑惑,为何就死了呢。 不提吴亘与齐门主较量,时间往前走一走。 齐门主因为要应付吴亘的攻击,一时间难以分神操控青荷,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以武寞多年厮杀的经验,怎会放过。 武寞身体忽然直直坠地,俨然已经力竭。 长老岂肯放过如此时机,急急驭风赶来,巨剑青光大盛,呼啸着追向武寞。 哂然一笑,武寞不再一味躲避,一招举火燎天向飞剑击出。刚猛的拳劲将飞剑撞的偏了准头,向一侧歪斜。 一把掷出剩余的铁箭,铁箭呼啸着左右夹击正向下俯冲的长老。无奈之下,长老只能选择掉头向上飞去。 武寞膝盖微曲,双脚一顿,如铁箭般直刺云霄,速度比方才却是快了两倍不止,直扑正欲转身上飞的长老。 仓促之间,由俯冲变为跃升,长老的速度难免慢了些。看着急速接近的武寞,长老吓的心慌神乱,拼力御风上升。忽然脚腕一疼,一只铁掌如钳子般死死抓住了自已,身体猛的下坠,一记老拳重重落在了身上。 长老周身荡起一阵涟漪,吸取方才的教训,这次早早催动了一件防护法器护身,可在武寞重拳之下,这法器似乎也撑不了几下。 武寞一个翻身,跳到了长老上方,双拳如擂鼓般连续击打。咔嚓一声,法器碎裂的声音传来。 二人一上一下从空中坠落,即使在此过程中,武寞也是挥拳不停,山野间四处回荡着急促的雷鸣。 咚的一声巨响,二人重重砸在地上,地面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深坑。沿着深坑,无数条裂隙向着四周延展,好像一个巨大的蜘蛛网。 直到此时,武寞仍是挥拳不止。终于,雷鸣声停了下来,武寞满脸满身是血,犹如从地狱里跑出的恶魔,从坑中跳了上来。 看了看四周,双足用力,其人已在原地消失不见。再现时,已是到了齐门主身后。看着紧紧贴在一起、一动不动的二人,武寞一皱眉。抓住齐门主的头发,用力向后一拉,铁拳重重击在其人太阳穴上。 太阳穴本就是人身经穴,加上齐门主正一心对付吴亘,对外界少了防备。猝不及防之下,齐门主卒。可怜一身修为尚未施展,便莫名身死魂灭。 再看水从月这边,青荷剑停滞不动,面对七名配合生疏的对手,纵然一臂已折,但气势却比方才强了几倍不止。不顾自身伤势,不要命连连出击,很快就有三人死于铁棍之下。 剩下的人看着这个身上插着长剑,全身血迹斑斑,凶神一般的对手,皆是心生惧意,再加上长老与门主皆死,发一声喊,掉头就要往山下跑。 武寞把面具往吴亘脸上一安,拎着其纵身一跃,堵住了通往山下的路口,跑的话,死。 山下已经传来了纷杂的脚步声,听声音足有百余人,显然是外门弟子赶来支援。只是苦于阵法阻隔,无法入内而已。 这些内门弟子见武寞挡路,想着其人方才硬生生锤杀了自家一名长老,不由停下了脚步。一名弟子却是大喊道:不跑就得死。率先长剑刺出。 还真有不怕死的。武寞嘿嘿一乐,挟方才击杀长老之威,一记重拳将那名弟子击的飞出,身体撞到岩石上,深深陷入其中,已是死的不能再死。 此时,水从月也赶了过来,前后堵住几人。眼见再无逃跑可能,一名年长些的弟子越过人群,阁下,我飞云门与几位无冤无仇,为何如此苦苦相逼。 武寞嘿嘿一笑,无冤无 仇?你且去问问那些死在矿坑里的人。 那只是些卑贱黔首,阁下何须如此。那名弟子急急道。 老子就是黔首。武寞眼一瞪,放下手中的刀剑,投降,否则我倒是不怕手再脏些。 那名弟子回头看了一眼,只得无奈扔掉手中的剑。当啷几声,剩下的人也是弃械投降。 吴亘此时也醒了过来,身体因穿着玲珑甲倒是没有受多重的的伤,只是头疼欲裂。 简单盘问蹲在地上、身体被制的几名内门弟子,为何此地人这么少。一问才知,因为前段时间外围连连遇袭,长老和内门弟子都出去守护铁矿和一些要紧生意去了,所以才显得宗门空虚。 听着阵法外越来越大的声音,武寞有些犯愁,难不成要把这几百人杀绝。若对方真是悍不畏死,各种手段使出,即使勉力能够杀光,恐怕三人也落不着什么好。 做下这么大的买卖,朱卷国肯定会派人追杀,受伤重了,逃跑可就不利索了。 吴亘揉着脑袋,老武,把那个什么长老、门主的头扔出去。我就不信这些人还会愚忠到为二人卖命报仇。 武寞依策而行,伸手从一名内门弟子身上扯下令牌,将两颗大好头颅扔了出去。 阵法外顿时安静下来,有哭泣声响起,但更多的则是下山的脚步声。 接下来当如何。武寞又问道。 抢东西啊,别忘了,我们是来打劫的。吴亘坐在地上没好气说道,实在是头疼的厉害。 得嘞,这事我内行。武寞兴冲冲拎起一名弟子,逼问内库所在。过了许久,武寞才背着一个有两人高的包袱出来,发达了,这飞云门油水真厚,抢其他十个门派,也比不上这一家。 三人收拾了一下,便准备下山,武寞还不忘把吴亘的铁箭都捡了回来。 临出阵法前,吴亘悄声对武寞道:废了这些内门弟子的修为。 水从月转头盯向吴亘,目露不满之意。吴亘叹了口气,大丈夫行事,岂能有妇人之仁。待会我们还要以这些人为人质,不废修为实在不放心。况且,飞云门力量越弱,对百姓而言就少遭一份罪。 武寞点点头,水从月也不再言语。武寞出手之间,皆是破了几人气海,今生恐怕再不能修行。 出了阵法,山路上零零散散还站着十几人,看着垂头丧气、气色萎靡的几名内门弟子,倒是不敢上前,眼睁睁看着吴亘等人离去。 等到了山腰之处,将暮收回,在其周围有几十人倒地昏迷不醒。远处,有一部分门人背着包裹正在下山,还有一些则是躺在广场上,有几人正在救治,显然是中毒之人。 第114章 萧秋至雁思归 朱卷国一处山村农户的大炕上,吴亘抱着胸前的一个包裹,脸上不时露出傻子一般的痴笑。 武寞蹲在炕沿上,嗒嗒抽着烟袋。水从月则是倚在有些发黑的墙边,右腿蜷起,静静看着一本书,另一只胳膊还缠着厚厚的白布。 离开飞云门已经五日,三人昼夜兼程,逃到了这处偏僻之地。此次入袭飞云门,虽然没有全功,但起码十年之内,飞云门会全面收缩。中坚的力量损失太多了,几乎断层,很难再与人争锋。 经此一事,三人也是不同程度受伤。吴亘不用说了,与齐门主比拼魂力,险些被其破功,没有被弄成傻子已是不错了。 不过在武寞将飞云门所得一分之后,吴亘立马满血复活。俗话说的好,酒壮怂人胆,钱涨穷人气,世间之事,唯钱可解忧。 吴亘此次分得百枚棘玉,二十枚爰玉,竟然还得了一枚瑶玉。看着紫气氤氲的瑶玉,吴亘顿时精神百倍,一瞬间元气满满,再打十个齐门主不在话下。 由于不能练气,那些法器之类的吴亘大多不要,送给了水从月和武寞。只留下了一件月白色的霓裳裙,上面绣着初荷碧水,还有一条青色宽边锦带,再配上一双浅红色锦鞋。 听武寞说这就是一套法衣,可抵御修行人的攻击,吴亘便欣然收下。此外便是要了一个小巧的青绿葫芦,也看不出有什么功用,倒是用来装酒方便些。 至于衣服送谁,倒是惹的武寞好奇心大起,再三逼问。 水从月也受了不轻的伤,身中一剑,特别是青荷连击,臂折骨断,三人中数他伤势最重。不过其人倒是十分满意,隐似又有突破。 水从月是宁死不退的性子,吴亘怀疑,他是故意与强敌对冲,以期在生死间求突破。只是这种做法,恐怕会使得其人常常陷于死地。一个疏忽,就可能身死道消,倒是得好好劝上一劝。俗话说的好,君子不能老站在墙上嘛。 至于武寞,老东西虽皮糙肉厚,但一次次纵跃,其实已经拼了老命,当时战况激烈尚且不显,等一消停下来,便咳个不停。 这打劫修行人,虽然来钱快,但治不了本啊。武寞忽然幽幽叹道。 吴亘和水从月皆是一愣,转头看向对方,不知老家伙为何如此感怀。 磕了磕烟袋锅,武寞脸色有些萧索,灭得了一个飞云门,还有成百上千个飞云门,凭我等三人之力,就是累死,也难以撼动修行人凌于众人头顶的巍巍大势。 吴亘也抱着包裹坐了起来,长叹一声,世道本就是如此,贵庶之间,异人与凡人之间,早已成规,世人也都默认理所应当。若没有外乱强摧或内患爆发的情况下,打破这一秩序,几无可能。 如今之计,我们只能如池塘中的鲶鱼、马群中的猴儿一般,搅乱这一塘水,惹的马儿躁动起来,慢慢营造大势。最起码,让那些异人收敛一些。 水从月放下手中的书,淡淡道:权贵之人,嗜欲如猛火,权势似烈炎。恣势弄权惯了,又怎舍得让出半分。 若是不吹些清冷气息,其火炎势必焚尽天下。今日我三人行事,虽然于大势无补,但能做一些便做一些,迟早有一日,星星之火,亦可遍及燎原。 今后,既要惩治那些行事恶劣的异人,还要广推武学,双管齐下,方可于局势稍有改观。 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古之大丈夫也。 接下来,三人一边四处宣扬意经,一边袭扰修行门派,渐渐的,在江湖上得了个朱卷三鬼的诨号。 越往后,行事越发艰难,各修行门派都明显加强了防范,小一些的门派甚至闭了山门,大一些的也收敛许多,收缩势力以固本宗,对黎庶的滋扰倒是少了不少。 朱卷国皇室终于正式下发诏书,缉拿三鬼,四处都是张贴了通缉令。如今各地只要见到三人同行,都要细细盘查,倒是惹得不少的人就此被捉,以至有了三人不成行的说法。 国中几大门派也摒弃前嫌,派出强手组队联防,小些的门派则是出钱出物,以求庇护。 这一日,清晨的乡间小道上,匆匆走来一个货郎,头戴一个硕大的斗笠,边走边打量着四周。 此时天已入秋,秋风飒飒,晨露微凉,原野的草木已带了一丝败意。此人身上裹的严严实实,却是一副不耐秋寒的模样。 这个货郎正是吴亘,这些日子四下缉查甚严,三人约定了相会地点,便相互分开,乔装独行。 此次吴亘前往的是一处名为止戈山的所在,准备与武寞、水从月在此会合。 过了村庄,远处的止戈山青色隐隐,向着两侧蜿蜒不知多少。吴亘松了口气,取出青葫芦喝了一口酒,终是快到了。 一路走来,右眼皮直跳,吴亘有些心神不宁。挑着担子走到一处山坡前,此处风景极佳,桂馥初生、蒹葭苍头,四下层林尽染。如镜碧空中,不时有几只南雁飞过。 吴亘躺在一块巨大的青石上,斗笠覆面,翘腿仰天,口中叼着一根枯草,心思早已飞到了远处。 在朱卷国打劫是越发的危险了,况且三人一路发送意经,再这么下去,迟早要被追到头上。新 秋风秋分,也是该罢手的时候了。 那个蝉鸣中倚窗独坐的姑娘,是不是还在为学生的错字而苦恼。琵琶湖边残柳,是否还有纤手轻拂。如此萧瑟之秋,有谁可让其眉间波平。寒意渐沁,又有谁帮她帘止西风。 如此阑珊秋意,倒是激起了少年的情思。一想起来便如燎原大火,一发不可收拾,恨不能踏雁而归。 吴亘忽然有些急躁起来,此次再见到武寞和水从月后,须得早日归赵,即便锦春王这只巨兽仍虎视眈眈,亦无法挡住自己归途。 正胡思乱想间,远处传来一阵铃铛声。抬起斗笠一看,却是有两个老头骑着毛驴,说笑着往此处走来。 毛驴轻快的甩着尾巴,脖子下的铃铛随声附和。经过吴亘身边时,两名老者只是扫了一眼,便继续向前。 吴亘也没有在意,这个节气,多有人登高赏秋,一路之上遇了不少。按照武寞所授的望气术,这两个老头气息沉静,应不是什么修行人,估计是哪家老儒,趁着天好出来游玩。 收了收心思,吴亘又继续向止戈山走去。路过一处向阳坡时,却是又见到了那两名老者,正以青石为桌,弈棋饮酒,旁边只摆了一盘青李。 吴亘不懂棋理,其实挺烦这些风雅之士,跑这么远就是为了下把破棋。况且,连老百姓都知道,桃饱杏伤人,李子树下埋死人。这两人顶着秋风嗑李子,不是老寿星喝毒药吗。 不过这两人的酒倒是不错,以吴亘喝酒多年的鼻子一闻,就知道至少是二十年陈酿。 皆是好酒之人,那两名老者见状一笑,招呼道:小哥,如此美景作陪,何必辛苦赶路,过来喝上一杯如何。 吴亘搓搓手,赧颜道:倒是打扰两位老丈雅兴了,这样,有酒无菜不行,小的就奉上一些简陋下酒菜,让两位勉强果腹。说着从担子里取出一些肉脯、落花生之类,放在石板上。这些都是扮货郎时所备,以免让人生疑。 好。来来来,看来小哥也是好酒之人,尝尝这梨花落如何。一名身穿赭衣的老者取出一个粗瓷碗,取过酒坛满满倒上。 酒水清冽,香气醇而不艳,确实是好酒。吴亘举起碗一饮而尽,眼睛不由一亮,酒一入腹,柔润细滑,如潺潺清泉向着四肢百骸浸润,通透无 余。 好酒。吴亘还从没有喝过如此好酒,抹了一下嘴,厚着脸皮将碗放在台上。 另一名身穿灰衣的老者却是哈哈大笑,原来还是个馋酒的猴儿,行啊,与对面这个糟老头子喝酒,就如这秋意一般,越喝越是死气渐浓,倒不如你这个年轻人来的爽利。 有酒作媒,三人迅速熟络了起来。 老者曰,举杯邀秋尽,萧萧石三人。 吴亘举碗大叫,一条大河波浪宽,端起这杯咱就干。 老者又曰,酒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 吴亘不甘示弱,感情深,一口闷;感情浅,舔一舔;感情厚,喝不够。 秋风渐爽,三人俱是有些尽兴,呼喝连连,勾肩搭背,称兄道弟。 临到头时,依依惜别,倒是有成忘年交的味道。 与二人分别,吴亘借着醉意,敞开衣服沿着山路前行。等到了止戈山顶,已是午后,看着四下无人,干脆躺了下来小憩。 正微酣间,从山路上走来一人,正是水从月,其人换了一身公子哥打扮,牵马而行,马身旁挂了一把长戟。 如何?水从月开口问道。 一路上盘查的越来越紧了,显然朱卷国皇室已动了真怒。而且所过之地修行人也少了许多,看来以后行事,当谨慎些了。吴亘有些愁眉不展,这些天一路打探,形势已不容三人再出击。 过了一会,武寞也赶到此地。三人把各自情况一说,倒是相差不多。 怎么办?互相对视一眼,还是吴亘先开了口,当下之势,已难以再有作为,不如暂避三舍,以图他日再举事。 水从月和武寞黯然点头,一番商量下来,吴亘准备回赵国,水从月则是准备回浣江城看看初霁情况,武寞则是继续游历。 商议妥当,三人郑重拱手,今日一别,相隔遥远,不知何时才能再聚,皆是目露不舍。都是生死之交,没有什么当歌破涕、执手泪眼之举,只是淡淡道了声别。 挥挥手,三人向着三个方向走去。 兄弟,珍重。 吴亘心中默默道。 刚走了十几步,忽然一声轻笑响起,名震朱卷的三鬼,原来却是如此模样。今日分崩离析,来日恐怕只能泉下再见了。 吴亘心头一惊,只见山顶原本是一块巨岩的地方,缓缓显现出一个人。与此同时,山路旁一棵大树轻轻晃动,化为一人。 两人面带笑意,好整以暇的看着吴亘等人。 小兄弟,又见面了。其中一人冲着吴亘打着招呼,俨然就是方才与吴亘斗酒斗的面红耳赤的灰衣老者。 第115章 酒罢霜刃起 止戈山顶,吴亘愕然看着两名老者。两人潜藏于此久亦,吴亘等人竟然毫不知情,可见其人修为。 武寞和水从月迅速折返,护住修为最低的吴亘。三人背对背,盯着这两名不速之客。 凛冽秋风吹过,蒿草低伏,几片落叶飞过山顶,又被此间肃杀气氛激荡的纷纷逃落于谷中。 两位老丈,今天天色已晚,他日再请二位饮酒如何。吴亘冲着两人拱拱手。 小哥,他日再饮酒时,恐怕已是你的断头酒。可惜,如此酒友,乍识即失。若你不是犯下如此不赦之罪,就冲着你这酒品,小老儿说不得会放你一马。唉,可惜了。赭衣老者摇头叹息道。 深有同感,今天非得做过一场吗?吴亘犹不死心。 无解,周皇家下了令,定要捉拿你三人归案。自作孽,不可活啊。赭衣老者无奈道,现在整个朱卷国修行人,视三位如仇寇,恨不能啖肉饮血。 放过三位,身后的宗门又岂会放过我等二人。没想到臭名昭着的朱卷三鬼,竟然长的如此模样,如此相貌堂堂之辈,奈何为贼啊。 吴亘和水从月、武寞对视一眼,心中杀机泛起。老者一番话已是绝了回旋余地,这一战是免不了了。 吴亘和武寞还好,大不了跑了就是。但水从月呢,整个朱卷国贵人就那么多,以水从月如此醒目的容貌,肯定会追索到水家,给水氏一族带来灭族灾祸。还有初霁,恐怕也要受此牵连,说不得还会被遣送回赵国处置。 吴亘的脸色冷了下来,还可告知两位尊姓大名,师出何门。 二人并不为忤,灰衣老者笑道,喝酒时未曾问起,打架时倒是要问上名号,难不成如俗世武将对战,战前还要通报个名儿不成。 吴亘边活动手腕边笑道:毕竟是喝过酒的人,纵然要对决生死,也不能不念那份酒情。知道二位名号,也好在墓碑写上一写,免得立两个无名冢。 哈哈哈,好说,我乃天策宗肖奈,他是究极宫孟珏。灰衣老者点指道,只是你三人名号不妨也告知一下,放心,就是皇家将你三人杀了,我二人也会帮着收尸的。 那就多谢两位老哥了,小子泉下有知,也会天天托梦给二位的。吴亘手往腰上一抹,身形骤然蹿出,断刀闪着寒光,直扑最近的肖奈而去,脸上笑意犹存。新 一出手,吴亘便用出了全力,天落使出,搅起一阵狂风,裹挟着峰顶的野草碎石,如一条黄色大河,向着对方狂暴泻下。 水从月和武寞几乎是同时出手,二人与吴亘配合日久,早已十分默契。水从月与吴亘一同对上肖奈,武寞则是一人单挑孟珏。 肖奈长眉一挑,不告而战是为贼,还真是作匪的料。边说身体边向后急退,手指对着吴亘一弹。 武夫与练气士对战,只有近身方有机会,所以尽力缩短二者的距离方有胜机。肖奈在退,吴亘进的更快,二者距离近到连对方脸上斑点也看的一清二楚。 吴亘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成了,斩不死对方也能让其自乱阵脚,这样水从月就有了可趁之机。咚的一声巨响,吴亘去势戛然而止,空无一物的面前,忽然出现了一堵无形之墙。 这堵墙,是肖奈操控天地灵气紧密挤压而成。在如此短的时间里,竟然能迅速抽调附近的灵气,集聚于吴亘面前。 急速的灵气波动,将山顶悠然飘动的云雾撕扯的七零八落,一阵狂风呼啸,吴亘身后的大河被瞬间吞没。 疼疼疼,吴亘蹲在地上捂着鼻子,连连跺脚,涕泪横流,鼻血不争气的顺着指间渗出。鼻子是人脸上最凸出的部位,自然是首当其冲撞上了气墙,这种彻骨的酸疼,可谓比砍上一刀 还要难受。 看着肖奈脸上的揶揄,吴亘小心伸手向四下摸去,不仅是面前,就是身体四周俱是出现了坚墙,如牢笼般将自己关在了里面。 用力击出一拳,坚墙纹丝未动,相反还向里挤压了一尺。再出拳,坚墙又向吴亘逼近一尺。到最后,吴亘被关在狭小的空间里,连蹲都无法蹲下。 与此同时,水从月已是高高举起自己的大戟。面对这样的强手,还是大戟顺手些,倒也不再顾忌被人认出这标志性的兵器。 咔嚓一声,大戟砍下,面前如镜子碎了一般,凭空出现了无数裂隙。裂隙边缘闪耀着火花,这是灵气因剧烈碰撞燃烧了起来。 穿过破碎的气墙,水从月飞于空中,单手递戟,戟尖仍挂着一丝方才的火星。双目沉静,神情肃穆,直直盯着眼前的对手。 用一个词来形容,就是专注。无论对上什么人,水从月都会非常认真的对待,宛若考场上破题的学子。 叮,一声脆响,戟尖撞上了一枚黑色的棋子,棋子应声而碎,戟的去势也稍稍一挫。叮叮两声,又有两枚棋子出现,接连撞上戟尖。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三枚棋子,竟然挡住了水从月的奋力一击。 此子好强的杀意,肖奈心中感慨,果然不负三鬼之名。只不过,那个喝酒的小友倒有些像是个赝品。 水从月的身侧出现了几十枚棋子,若暗穹星辰,在空中上下游弋,将水从月团团环绕于其中。 一枚枚棋子如陨石般落下,速度之快,以至于空中出现一道道细细的光线。光线纠结交错,形了一个璀璨夺目的蜘蛛网。 水从月长发飞舞,长戟狂乱出击,劲气四射,一道道的残影此起彼伏,渐至连接于一起,如铁桶般护住了周身。 叮叮当当,急促的碰撞声传出,水从月再无暇顾及肖奈,专心对付飞舞的棋子,攻守之势瞬间易位。 很快,碰撞声的间隔大了起来。每一次戟与棋的相撞,就如同有一把重锤敲打长戟,水从月应对的颇为吃力。世间本就没有无懈的防守,终于,一枚棋子轻巧的避过了戟影,撞在了水从月的身上。 闷哼一声,水从月脸现痛楚。大堤若是被破开一个口子,那势必会有第二个,很快,水从月身上连中多枚棋子,动作也迟缓下来。 武寞奔向孟珏,拳意凛然。对方却不慌不忙,长袖一拂,四个金甲力士出现。这些力士或持刀,或走拳,迎面拦下了武寞。 一交手,武寞就心知不妙。四个力士不知是何物所化,每一个都不弱于自己,而且相互之间山鸣谷应,配合默契,攻守有序,让武寞找不到一丝破绽。 此战不宜拖延,面对如此对手,只能以力破之。武寞大吼一声,右臂陡然变粗,一记重拳击向面前的一名力士。拳锋处一只红色的虎出现,身上蓬勃血气涌动,如同裹了一层烈焰,咆哮着张开血盆大口。 如此近的距离,力士就是想闪也无法避开,只得仗着身体坚硬生生受下。恶虎踩着火焰重重撞在其身上,二者冲出足有十几丈远。这力士身体颇为坚硬,拳意所化猛虎虽将其制住,却也一时拿不下对方。 其他三名力士则毫不理会身后情形,反而借此加大了出手的力道,攻防丝毫不见紊乱。武寞连连出拳,正准备效法方才那一拳,再拿下身前一名力士。身后传来劲风,一记重拳打在了自己后背之上。 一时间,背上血肉模糊。回头一看,却是孟珏不知何时离了原地,身披金甲力士一般的甲胄,借机暗算了武寞一把。 大怒之下,不待对方变招,武寞一记鞭腿踢在孟珏身上。山顶惊雷炸响,对方以双臂挡下了这一击,身体连退了多步,身前出现了十几个深深的脚印。 正想借机追击,身后又有拳意袭来,武寞赶紧侧身避开,拳风擦着脸掠过。仔细一看,偷袭自己的仍是孟珏。 转头一瞅,自己方才踢中的人却是金甲力士。原来,孟珏可以在各个金甲力士之间来回互换,让人难以分清哪个为真,哪个为假。 这一切听起来冗长,实质只是几个呼吸间的事。 三人中,吴亘被困,水从月和武寞俱是受了伤,而对方却没有受到什么实质的伤害。 再拖延下去,恐怕三个大好头颅就得送于人手。 吴亘被束缚于气墙之中,心急如焚。忽然心头一动,这灵气应是从四周空中而来,那贴近地面的应相对薄弱一些。从箭囊中取出画有血灵符的铁箭,勉力蹲下身子,摸索到气墙底部,用铁箭大力刨挖起来。 箭上红光闪烁不停,气血不要命的涌出。 只要是房子,不管是牢房还是楼宇,都怕人挖墙脚。挖了七八下后,就连铁箭嵌着的灵玉也黯淡起来,显然灵气消耗过快。气墙已入了地下,但好在受土层所阻,往下越是薄弱,而且随着刨挖,隐隐有了些松动。 吴亘心头大喜,忍痛取出一块爰玉,摔成几块,取了一小块安于铁箭上。这爰玉是打劫得来,平时里吴亘连棘玉都舍不得使用,这次一下子废了一块爰玉,心中的痛可想而知。 果然,爰玉一安到铁箭上,箭身上的红色顿时妖艳起来,红如胭脂,通体变的滚烫,箭尖处出现了一抹白色。 感受着手中传来的灼烧感,吴亘脸色苍白,这次血灵符竟一下子吸去自己一半的气血。 这些日子,日复一日勤修下,普通的血灵符箭吴亘已可以射出十余次。但以爰玉为媒,血灵符威能虽然大了,但消耗也是不小,恐怕三支已是极限。 顾不得身体疲惫,吴亘拼力刨挖,最后竟然让他在地下刨了一个勉强可爬进的洞。费力从土里钻了出来,终于脱离气墙束缚。 肖奈瞥了一眼吴亘,并无多余举动。一个连气墙都挣不脱的小子,就是出来了又能如何。猛虎与恶狼打架,还怕一只狐狸帮着狼吗。 看看肖奈无视自己,吴亘伸手扯下系在腰边的青葫芦,肖奈,接酒。随手把葫芦扔了过去。 肖奈顺手将葫芦抓在了手中,此物他自然熟悉,方才三人对饮之时,吴亘偷偷将自己的梨花落往其中倒了不少,难不成这是要掷酒断义。 正揣测间,又有六个红色弹丸状的东西飞了过来,有酒怎可无菜,再送你几枚枣子,邀酒之情从此不欠。 第116章 新冢 夕风 残阳 吴亘匆匆奔向武寞,边跑边扭身向着肖奈射出一箭。铁箭呼啸着直奔六颗仍在空中的弹丸,几声脆响,弹丸应声而裂。 眼见吴亘前来夹击,孟珏冷笑一声,手一招,那名挣脱恶虎拳意的金甲力士出现在吴亘面前,毫无生气的眼睛死死盯着吴亘。看样子,只要吴亘不相帮武寞,力士就不会动手。 冲其拱拱手,吴亘嘿嘿一乐,你们忙,不打扰了。转头向着一侧的一块立石跑去,力士亦是紧紧相随。吴亘脚步不停,直直跑上立石,神行术骤然发动,身体猛一加速,如鹞子翻身般落到了力士身后。 甫一落地,右脚在地上重重一踏,地面的石头上出现了无数裂纹。只一步,吴亘便跨过十余丈,将断刀远远抛向武寞,用刀。 武寞奋力一拳击开面前阻挡的力士,跃起将断刀抄于手中,再落地时,断刀已呼啸着向一名力士斩去。刺耳的摩擦声中,断刀从力士胳膊上斩过,一只断臂落于地上。 争斗半天,武寞深知这力士身体的坚硬,一拳上去,只能留下浅浅的拳印。这断刀不知是何种材质所制,竟然能轻松斩断力士的手臂,刀刃丝毫不见有何损伤,不由心下大定。 眼见武寞稳住了局面,吴亘再次折向肖奈,眨眼的功夫间,如猴儿般来回乱窜。 小子,这是什么。肖奈大喝一声。方才吴亘扔了六个弹丸,肖奈本想拂开,可铁箭突然射来,炸裂了这些奇怪的弹丸。 弹丸一裂,迸出一片红色烟雾,肖奈心知不妙,挥袖将大部分烟雾拂开,但身上还是沾染了一些。 眼前忽然一乱,天地倒转,周围的一切开始拉伸变形,耳边响起一阵叽叽喳喳的嘈杂声。 肖奈心知中了暗算,不由恼怒起来,暗自运气调息,试图压下这股怪异感觉。 与此同时,随着肖奈心神错乱,围绕水从月的棋子变的紊乱起来,到处乱飞,有的甚至相互碰撞在一起,空中不时落下一些碎末。 长戟一闪,水从月终于从中脱出,头发散乱,身上血迹斑斑,凄惨至极。看到肖奈,持戟就要前冲。 吴亘吓的大喊,从月,先不要上,蜃珠的雾气还未消散。这六枚弹丸状的东西,是吴亘与武寞等人打劫时偶然所获,一共得了十二枚。 当初随张远祭奠先辈时,曾误入蜃虫幻境,张远险些都折在里面。等杀了蜃虫得到一枚蜃珠,回来后却被上缴军中。 一见到此物,吴亘就动了心。此物虽然看着鸡肋,但用的好了,倒也是个宝物。 水从月被肖奈死死困住,吴亘自忖以自己的实力,恐怕还没到跟前就要被那无形气墙所困,便动了蜃珠的主意,而且生怕不稳妥,一次便扔了六枚。 蜃珠一枚在侧,一般人便难以承受,饶是肖奈修为浑厚,六枚同时炸裂,也是入了幻境。 水从月此时前冲,恐怕也会中招,以其人那冷傲的性子,一旦发起狂来,吴亘还真不知道如何将他制住。 吴亘的提醒还是晚了些,水从月已经迫到肖奈身侧。 完了,吴亘心中一惊。 水从月忽然停了下来,眼睛紧闭,身体剧烈颤抖,脸色不断变幻。体中血气不断奔涌,如浪潮般一波波涌过。 咚咚咚,水从月的心跳声渐渐大了起来,好似有人在用巨锤击鼓,清晰可闻。牙齿咯吱作响,血从紧闭的口中留了出来,顺着衣衫滚下,掉落在地却又四溅而去,如若一朵朵妖艳桃花。 肖奈有些神智迷离,但本性尚在,心知在此等情况下再战极有可能吃亏。念头一转便欲驭风离去,可一起身,身体却倒转过来,头重重插在地上,试了几次皆是如此。 越是如此,肖奈越是心焦,力气 便更大了些。头一次次砸在坚硬的石头上,地上出现了一个个的窟窿。 其人已入幻境,天地难辨,看似直直向上,实则正好相反。这就与有些候鸟经过如镜湖面时,混淆了天地,有时会莫名其妙落入水中一样,肖奈的情形亦是如此。 见此情形,吴亘准备悄悄上前看看水从月情形如何。刚走几步,只见水从月手向后一摆,制止了吴亘的举动。 水从月伸手摸出一把束身刀,对着自己的左臂一点点插了进去,又顺势一划,一道半尺长的口子出现。血汹涌而出,溅了满身满脸。 一次不行,水从月拔刀再刺,紧闭的双唇不住抖动。 吴亘看的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暗自慨叹,狠人,对人狠,对自己更狠。水从月也中了蜃毒,为了能脱出蜃境,竟不惜以自残的疼痛来压制,只不过手段着实有些惨烈了。 夕阳下,这个手拄大戟、长发怒舞的男人,傲然屹立于山顶,如百丈苍松,直凌云霄。血红的晚霞洒下,照在其人身上,分不清是血红还是霞艳。 忽然,水从月大喝一声,双眼猛然张开,浑身的杀意磅礴汹涌,惊的远处归巢的鸟儿又扑簌簌飞起。 水从月一步步走向仍在以头抢地的肖奈,吴亘担心其人身体,刚想举箭掩护,水从月猛的转头,通红的双目一瞪,吴亘只得讪讪放下弓箭,掉头相帮武寞。 感觉到身侧冲天的杀意,肖奈惊慌起来,虽然其人修为高于对方,但心智明显逊了一些。 失措之下,肖奈口一张,对着水从月吐出一条长长的火龙。火舌肆虐,点燃了山上的草木,渐成一片火海。 忽然,火墙分开,水从月持戟冲了出来,声若惊雷,再战。 无奈之下,肖奈只得吐出一条条火舌,以阻水从月靠近。被一个武夫近身,是每个练气士的噩梦。 水从月跑了起来,越来越快,浑身锐意凌厉无比,似要将此处空间刺破,戟尖处甚至出现了一朵快速旋转的白伞。 穿过一道道炙热的火墙。死。长戟刺出,迎面一堵无形的气墙应声而碎。 一道、二道连破七墙,肖奈的身体出现在戟尖之上。血顺着大戟的黝黑铁杆流下,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咳咳,终是小看了你们,果然,那些门派败的不冤。巨大的疼痛刺激下,肖奈短暂恢复了清明,天下练气士骄奢已久,确实是需要有支鞭子,来打压彼辈气焰了。 停了片刻,肖奈艰难笑道:喝酒的小子,到现在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可还能与老朽共饮一杯否。 吴亘面色凝重,抬步走向脸色业已惨白的肖奈。水从月轻轻摇了摇头,吴亘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了肖奈的身前。取下已被其挂在腰间的青葫芦,轻轻放到肖奈嘴边。 一口酒下肚,肖奈笑道:原本还以为你怕我借机挟持,没曾想倒是颇有胆色,呵呵,果然,性真每多习武辈,倒是我小气了。 吴亘后退一步,深施一礼,先生,小子姓吴名亘。口天吴,亘古如斯的亘。 水从月将长戟放下,面色有些复杂。吴亘扶着肖奈坐起,对不起,先生。 肖奈慨然一笑,你我虽分属不同阵营,却是一饮倾心。吴亘,无根,这名字苦啊。比试输了就是输了,哪里有什么对不起的。若是今日你等败了,断头台时也会送君一杯浊酒。 有些事,不愿做却不得不做。做,是理之所在,不做,是情之所至。奈何哉。 风起,肖奈沾染了血迹的花白胡须如枯草般飞舞,不免有些凄凉。吴亘知道,无论肖奈还是孟珏,对自己都是手下留了情,一个用气墙禁锢,一个用力士阻隔,直到最后,肖奈也 没有借机拿下自己作为人质。 身后,武寞与孟珏的打斗声也停了下来,不是分出了胜负,而是孟珏收了神通,痴痴的看着坐在地上的肖奈,即使武寞刀刃近身也都不躲上一躲。 孟珏缓缓走到肖奈对面,看都不看吴亘和水从月,武寞手持断刀跟了过来,却也不再出手,只是警惕对方突然暴起。 肖老儿,不行了吗,我这里还有宗门丹药,或许能救上一救。孟珏面色平静,伸手掏出一个瓷瓶。 不用了,心已碎,丹有何用。终不用再理那些腌臜事了,临死前有你这个臭棋篓子作陪,倒是舒服多了。肖奈爽朗笑道。 老鬼孟珏几欲哽咽,终是少了些酒送行,棋我赢不了你,喝酒从未败于你。 有。吴亘三人突然异口同声答道,各自从身上摸出了酒壶,恭恭敬敬送到二人身前。 肖奈诧异道:果然是好酒之人,怪不得能聚在一起,做那什么朱卷三鬼。你们的所为我也听说了,倒不是什么大女干大恶之徒,还颇有古之侠义之风。我看啊,这鬼的名字也难听了些,不如叫朱卷鞭如何,打醒打痛那些仍肆意掠夺人间的蟊贼。 孟珏打开一壶酒,递到肖奈手中,老鬼,趁没死再喝一口,三十年手谈徒歌,今后怕是棋散歌无了。 作什么小儿女态,棋已被那个俊俏小哥打碎,再来一曲就是了。 好,再来一曲。 二人哈哈大笑,各自饮下一口。 肖奈以手轻拍,孟珏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凤翔千仞,非梧不栖,士伏南山,非清不居。坎坷修行丹台久,我今忘我兼忘世。花丛懒顾,聊寄棋酒,归去兮 歌声苍凉,回荡于山野间,却又被秋风带回,不免多了些悲意。 到最后,二人声音渐低,终不可闻。吴亘三人肃立于一旁,皆是默然。 过了许久,吴亘上前轻轻取下肖奈手中的葫芦,其人头一歪,已是气绝多时。蹲下身子,吴亘替其擦去嘴角的血渍,轻轻放平于地上。 起身向孟珏施礼,询问如何处置肖奈尸身,半晌亦不见其反应。心中升起不妙的感觉,吴亘上前轻轻一推,孟珏身体向一侧倒去,竟也是逝了。 抬起头,吴亘惊诧的看着水从月和武寞,武寞上前一试孟珏的手腕,轻轻摇了摇头。没想到孟珏竟然已自断心脉,随老友而去。 将二人葬于山顶,两丘相邻,旁有新植的松柏。夕风徐起,萦绕于山壑,盘旋于林间,忽高忽低,声似呜咽。 青山对结庐,泉下亦当醉。 新冢旁,吴亘三人将壶中酒全部祭洒于坟前,深施一礼,久久不起。 第117章 颜值终是王道 吴亘与水从月匆匆行走于山路上,腿上鼓鼓囊囊,缀着一个褡裢,里面装满了沉木。沉木是抢劫所得,原本是制作一些法器的辅料,其物极重,乃至比精铁还要重上两倍。 离开止戈山已有两日,吴亘与武寞等人商量后,三人不再分开。因为吴亘修为最低,便由水从月贴身护送离开朱卷国。而武寞则是远远缀着,提防可能的危险。 如今的朱卷国,已经无法再容三人从容行事。肖奈和孟珏的抱义同死,可谓给三人好好上了一课。练气士中虽然有大女干大恶之人,亦有品性高洁之辈,亦有高如山,深似海,烈如酒的生死情义。 三人早早有了先入为主的成见,认为练气士不过一帮唯利而图,窃取天地膏粱的贪婪之辈。今时方知,所见确实短浅了。 世事复杂,岂可非黑即白,非敌即友,怎可以拿立场定人善恶。 五根手指还有长短,任何一个群体,亦是良莠不齐,有黑有白,断不可一刀切,以偏概全。经此一遭,三人也暗自反思,练气士亦有可取之处,也有如肖奈、孟珏这样的人存在。 这些慷慨仗义之人,抛开立场不论,平日里可为友,可神交,见之如沐春风,如饮甘饴,成季友伯兄之辈。 但涉及阵营得失时,并不妨碍双方痛饮觞酌、掷杯大笑出门,生死厮杀,慨然赴死,此乃为了各自心中大义。 大义、小义,其实并不相悖,只求心中坦荡如砥而已。 一路之上,水从月一言不发,止戈山一战,终于突破境界。按说有如此喜事,水从月却是一点都高兴不起来。此战虽胜,但杀一义士,世间少一双高洁之辈,焉能有半分喜悦。 吴亘没有那么多心思,如今的他只想好好苦修一下神行术,身上才绑了这么多的沉木。不为别的,如若今后再遇到如肖奈之类,打不过起码可以逃,给各自留一丝余地。日后倘再遇,彼此尚可清风对饮,呼喝当歌,而不是像现在,只能在其人墓前洒酒祭友,空留神伤。 越往后走,路上的盘查越来越严。肖奈和孟珏的死惊动了朱卷国的修行界,连这样的高手都陨身朱卷三鬼,皇室终于重视起来。一方面调动各个大的宗派高手四下拦截,另一方面皇室也派出高手觅寻三人踪迹。 这一日,吴亘和水从月一路向北到了一处名为止步坡的地方。过了此地,只要向西沿着祁岭古道前行,就能到达赵国。 过了止步坡,吴亘就准备与水从月和武寞二人分别,将来看风云变化,再伺机而动。 走上这片连绵起伏的高坡,天已转寒,霜结满天,日光惨淡如水。 看着口中呼出的白气,吴亘揉了揉有些发麻的脸,从月,就此打住。再往前,人烟稀少了许多,应是安全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今日池中浅游,他日再风云化龙,到时候咱再相聚。只不过,初霁倒要让你费心了。 水从月冷哼了一声,淡淡道:初霁的事自不用你操心,管好自己即可。早些提升修为,免得如爬虫般被人一掌拍死。我可告诉你,初霁的一应费用还得需你负担。你死了,我向谁讨去。 有这么大的爬虫吗。吴亘气愤不过,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放心,好人不长命,坏人活千年,我会活的好好的。快走,两个大男人在此唧唧歪歪,恶心不,顺便和老武说一声,就不与他告别了。知道是水从月担心自己,吴亘虽表面埋怨,实则心中暖暖。 水从月抿着嘴唇,犹豫了一下,走到吴亘面前,有些别扭的轻轻拥住了其肩膀,保重,活着。 吴亘身体一僵,轻轻拍了拍其后背,放心,我可是要做寨主的人,死不了。倒是你,别整天那么死硬死硬的,该软就软些,圆滑些不吃亏。 二 人默默无言,轻拥后分开。 走了。吴亘头也不回的向北而去,轻轻挥了一下手。 水从月静静看着其背影,良久不语,直到那抹背影缓缓消失于坡下。 唉。长叹一声,水从月刚准备转身返回,忽然神情一凛,嗯? 吴亘的身影再次出现,身体僵硬,倒退着一步步走上坡顶。 一个头戴玉冠、身穿紫色衣衫、腰系月白鸾凤饰样腰带的青年男子,正一步步逼了上来。男子面容俊美,身如玉树,举手抬足风度翩翩,似笑非笑的盯着吴亘。 在其人身后,还有两名身穿黑衣的老者,面白无须,紧紧跟着男子。再往后,五十名精悍士卒亦步亦趋,冲天的杀气射出,一看就不是易与之辈。 水从月心头一沉,一步就到了吴亘身前,长戟向身侧垂下,冷冷看着隆隆而上的一行人。 这么快就又见面了,看来从月你的心意动天,贼老天都不舍得让我走啊。吴亘涩然一笑,抽出了自己的断刀。对方如此大的阵仗,特别是那两人无须老者,给吴亘很大的压力,恐怕今天凶多吉少。 呆会我来挡住,你快些逃。水从月紧紧握住了长戟的黑柄。 算了,你手段好,你走,说不得能走脱。我来拖延一二,只是恐怕拖不了多久,咱俩能活一个多活一个,替我照护好初霁。吴亘将弓握在手中,开始解下绑在腿上的沉木,今日须搏命了,能不能活只能看天意。 看水从月毫无退后的样子,吴亘上前一步,将水从月挡在身后,回头怒目道:走,我是带头大哥,以往什么事都让着你,今天断不能相让,快些滚。声音故意说的大了些。这样即使打了起来,对方肯定要集中精力拿下这个大哥,好给水从月创造些逃走的机会。 咦,这不是从月哥哥吗?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 吴亘愕然转头,出声的正是那个俊俏哥儿,正伸长脖子打量着身后的水从月。 眼珠转了一圈,吴亘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满脸堆笑道:公子尊姓大名,怎么识的我手下。 男子脸色一变,脸若寒霜,滚开,你有什么资格让从月哥哥臣服于你。再啰嗦,割了你的舌头喂狗。 闻听男子呵斥,吴亘不怒反喜,好事啊,此人认的水从月,看情形还十分亲昵,自家人哪,打什么打,看来今天说不得还能活命。双手作了个请的姿势,吴亘讪讪避开,不妨碍二人叙旧。 正在此时,远处一个身影急急奔来,转眼间便到了身前,却是发现不对劲的武寞,匆匆赶了过来。 从月哥哥,我是宓儿啊。男子并不搭理武寞,碎步快速来到水从月面前,眉目含情,隐有一丝小女儿的娇嗔。此举倒是把身后的两名老者给吓了一跳,赶紧趋步跟上。 吴亘身体一阵恶寒,待仔细看了看,此人凝脂般的脖颈并无喉结,顿时恍然,暗中冲水从月竖了竖大拇指。 水从月面色怪异、面皮微颤,嘴角扯了扯,表情简直比哭还难看,你怎么来了。 父皇下令,捉拿三鬼,其他人皆是去了人多之地。我懒的凑热闹,便带了人在此古道前守候,没想到却碰上了月哥哥。闻听此言,水从月脸皮抖的更厉害了些。 吴亘轻轻击掌,这下子稳了,称呼又少一字,明显更亲近了些。 青年,不,应是女子,打量了一下武寞和吴亘,眉头一皱,哥哥,难不成你真的是忽然回头,对着身后的人说道:今日之事,谁也不准说出去,否则,本公主断不轻饶。退下。 喏。士卒中一名领头之人拱手,却是有些为难道:公主,这 退下。女子加重了语气。 哗啦哗啦,士卒整齐退后,很快消失在了坡下。 哥哥,这两人是?女子看了看吴亘和武寞,犹豫道。 水从月抿了抿嘴唇,艰难道:周宓,此二人是我兄弟,还望公主宽宥,让他们走。 周宓脸上笑容难明,绕着水从月转了一圈,哥哥,从小到大,从未见你服过软,今日这是? 走到水从月面前,掂着脚仰头道:哥哥,这次你们犯下的事太大,父皇颇为恼怒,放了他们岂不是抗旨不遵,父皇又怎能饶得了我。不过,哥哥难得低头一次,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说着目光闪动,含情脉脉盯住了水从月。 吴亘和武寞此时也是看出来了,这叫什么周宓的公主估计是水从月的小迷妹,二人对视一眼,会意一笑。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水从月性子上来,驳了人家面子。 眼见水从月半晌不语,吴亘心中焦急,这个水从月,啥都好,就是这点不好,性子太硬。这时候服点软,温言哄上两句,不就啥事都没有了吗。要是自己有这等皮囊,早就把这周什么宓的拿下,一路护送自己出国,说不定还能留个崽子。 我自会与你回去,放他们走。终于,水从月开口道,在场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周宓眼神喜悦,眉间皆是春意,顺势轻轻抱住了水从月的胳膊,那咱走。 水从月身体一僵,不行,我要看着他们离开方可。你自小狡黠,喜怒无常,谁知道会使怎样的手段。 嗯周宓拉着长音,声音柔媚,撒娇道,哥哥,那是对别人,对你,我什么时候失过信。也可以,你我二人看他们离开就是。说着搂的更紧了些。 吴亘与武寞对视一眼,与水从月告别一声,就要匆匆离去。周公主如此动作,比杀了水从月还难受,不如早些走了,让自家兄弟早些解脱。 你二人听着,这古道上早已有人蹲守,以你等的实力,可谓插翅难飞,当另觅他途。往北就是寂灭高原,此地无人看守,倒是安全些。记住,若是被抓住了,断不能暴露我家哥哥,好自为之。周宓大声道。 吴亘一愣,心中明白这周宓不是关心自己和武寞安危,只是怕被人捉住,连累到水从月。但既然如此,其人提供的情报便可信了些。 与武寞离开止步坡,果然并无人拦阻。二人不敢再往古道而去,而是直直向北,寻到一处无人所在,坐下细细商议开来。 第118章 花开狱始 寂灭高原是横亘于朱卷国北部的一座冰原,方圆千里,无兽无禽,常年冰雪不融,宛如冰冻的大泽。 高原常有雪虐风饕,行走于其中,天地难辨,即使不被冻毙饿死,时间长了,在无边的孤寂中也往往容易癫狂,极少有人敢从冰原穿过。由于此故,寂灭高原也就成了赵国与朱卷国天然的分界线。 周宓指出这条道路,其实也没安好心。若是吴亘和武寞死在其中,倒也再不用担心水从月暴露。 真要走这条路?武寞面色凝重,不如随我往南,蛰伏一段时日,待风头过后再回赵国不迟。 吴亘摇摇头,你带着我,两个人都走不脱,倒不如分开目标小些。那周宓说的对,只有这条路还算安全些。放心,区区寂灭高原,还没放在我的眼中。 也行,我在南边闹腾一些,吸引人的注意,好让你放心上路。武寞不是什么儿女情长之人,闻听吴亘所言,也不相劝。 说什么丧气话。吴亘骂了一句,转头看向远处地平线上升起的一片黑云,那是正是寂灭高原,你自去传你的意经,迟早有一天,三鬼的名号会变为一种尊称。 二人各自掉头离开,没有半分拖泥带水。孤寂的原野上,两个小点背向而行。走了百余步,吴亘回头,正好看到武寞转头 下次喝酒,吃锅子啊。 好,红油锅。 武寞的声音远远传来,笑了笑,吴亘直直向着天边的那片黑云走去。 行了十余日,天气愈发寒冷,吴亘裹上了厚厚的毡子,这是向高原上的牧民所购置。身后还拉着一辆大车,里面装着满满当当的油茶砖,还有码的整整齐齐的肉干。 当日与牧民买肉时,对方一脸惊诧,在临近冬季的时候上寂灭高原,这人是不是疯了。那里是魔鬼居住的地方,绝迹,夏日里也无人敢于通行,何况严冬时节。 传闻人入其中,分不清东南西北,终会迷离于其中,成为魔鬼的口粮。牧人好心劝解了半天,这个看起来面善的少年只是含笑不语。 唉,可惜了一条年轻的性命,若是留下来给自己的女儿作个丈夫多好,家里还有几百头牛呢。看着吴亘拉着车独自一人向高原蹇行,牧人心中不禁唏嘘起来,这是多想不开啊。 过了几日,有几名看起来不好惹的人来到牧人的帐篷外,骂骂咧咧询问近期可有人前往寂灭高原。 牧人有些奇怪,这些日子为何有这么多的人要赶着去那里送死,难不成魔鬼的蛊惑流传到了人间。看这些人凶神恶煞的模样,心里不喜,便热情的指了另外一条远离吴亘前行方向的路。 那些人也不道谢,匆匆而行,临走时还牵走了几匹牧人的牛马。看着绝尘而去的几人,牧人敢怒不敢言,只希望魔鬼能将这些人的神魂早些拘走,说不得自己看中的女婿,走几天看前路难行便回来了呢,让天天单相思的女儿再展欢颜。 雪原上,吴亘抬起头,往冻的通红的手里吹了一口热气,怔怔望着眼前高耸入云的雪山。按着舆图所说,此山名为狱始,高不知几何,山顶终年隐于漫天云雾之中。过了此山,就是传说中的寂灭高原了。 将大车的轮子卸掉,取出早已准备好的雪橇,安于车板之下,又把车上的食物紧紧固定了一遍。做完这一切,吴亘找了一处背风之地,取出仅剩的牛粪和炉子,安安静静的给自己煮了一个火锅。 雪融化的水翻滚起来,泛着白沫,锅中的肉干渐渐酥软,如同调皮的游鱼在汤中上下蹿跳。吴亘挟起一筷子尝了尝,忽然怔住,嘟囔道:还是红油锅好吃。 举起青葫芦,对着远处敬了敬,咕咚喝下了一大口酒。 入夜,天幕渐垂, 如水晶般的星辰晶莹透明,没有半分纤瑕。广阔无垠的浩瀚星海,倾洒出万点银光,稠密如浆,挥洒于凄冷的雪原上。 听着不断的风啸,吴亘内心反而平静下来,在这一片万物寂静时刻,不再有任何算计、厮杀,有的只是空灵愉悦。 一颗流星在幽幽夜空划过一道弧线,如女子抛出的锦线,转瞬即逝。 我在山中,君在何处啊,是不是也在流连于这满天繁星之下。 入夜,吴亘带着满意的笑容沉沉睡去,漫天星曜入梦来,有两个身影在星光下暗呓厮磨。手上的臂鞲动一动,暮醒了过来,诧异的看着吴亘,一个白影跃出,没入吴亘身中。 第二天,吴亘早早醒来,精神抖擞,开始攀爬狱始山。 果然山如其名,狱始山常年覆盖冰雪,常有雪崩发生,雪下暗藏了数不清的暗窟、冰洞,行走于其中,很容易陷入无尽深渊。 山上没有路,狂风吹过,雪粒如石头般劈头盖脸打来,眼睛都无法张开。一脚上去,半个身子就陷在了雪里,每迈一步都颇为艰难。 一路之上,吴亘不知摔了多少跤,终于在第三天的时候,爬到了半山腰的位置。这里有一片相对宽敞的平台,倒是可以稍稍驻足休息。 掏了一个雪窟,吴亘躲入其中,以抵挡无处不在的寒风。入夜,吴亘忽然从梦中惊醒。探头向雪窟外望去,只一瞥,就僵硬不动。 雪洞外,四周一片惨绿,一排排的人身着古朴衣裳,悄无声息的从雪地上走过。平台雪壁上,隐隐有一扇青铜大门。这些人走到大门前,纷纷鱼贯而入,等最后一人走进去时,大门便缓缓关闭。 过了一会,四周恢复如常,吴亘走到雪壁前,借着星光四下摩挲,却再无那座青铜大门。用刀戳了戳,皆是坚冰。不甘心的他,取出断刀用力挖了起来。 直至天明时,吴亘终于挖出一个五六丈长的冰洞。断刀下去,触着一处硬物,发出刺耳的声音。精神一振,吴亘大力挖了起来。终于,一个残缺的青铜门出现在眼前,一扇门业已坍塌。 等了良久,天光已大亮,吴亘探头向里望去。里面是个巨大的石洞,洞壁全是透明的冰块。走入其中,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冰凌充斥于洞内,如钟乳蟠龙,折射着火折子的亮光,显得朦朦胧胧,缥缈绮丽。 吴亘小心翼翼前行,打量着四周的动静。昨夜出现的那些诡异身影,总觉着有些不寻常,这狱始山中,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行不过二十几步,吴亘眼角好像瞥见了什么东西,吓的一个激灵。转头打量,在洞中的冰壁里,距地面五六丈高的地方,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 吴亘面色凝重,仰头小心的打量。这个被禁锢于冰中的人一动不动,应是早已死去。 冰尸身穿白色的长袍,身体呈一个不自然的姿势。头紧紧挨着胸脯,就好似脖颈折断了安在胸口一般。 从其头颅中伸出一条条白色的丝,丝上还有一个个凸起,如山里菌草根部长着的菌丝。以头为中心,菌丝向着四周扩展,最远处能达到五六尺长。 沉默片刻,吴亘继续向前。四下一片静谧,唯有脚步的沙沙声响起,一切都显的不那么真实。 越往前走,洞顶、洞壁中的冰尸越来越多,整个空间上下左右皆有,就像庙宇中的壁画,静静看着走来的吴亘,压抑而诡异。 冰洞底部,开始出现一条条稀疏的白色藤蔓,每条藤蔓上结着一朵白色的花朵,花有三瓣,无叶有杆。以刀轻触,却如石头般坚硬。行走于花路,倒像是抬棺时一路洒的纸花,蜿蜒向前。 敲打的声音响起,吴亘试着用刀掘下一朵白花。这种古怪的东西,拿出去说不得能卖上不少钱,一时财迷心窍 ,便有些按捺不住躁动的心。 忽然,从花中飘出一个烛火般大小光团,在空中飘飘曳曳,就好像蒲公英的种子随风而起,安静的在空中慢慢游荡。很快,所有花中都陆续出现了类似的光团,有大有小,犹如银蝶漫天飞舞。 一个光团飘飘忽忽飞到吴亘身边,忽然消失。吴亘眼神一阵迷离,眼前出现了一处无垠的白色空间,四周皆是纯白一片,无边无际,无上无下,看不到任何东西。 低头观看,虽然明知道自己的存在,却看不到身体,似是已全然融入了这片白色。 远处传来轻轻的呢喃声,吴亘下意识往前走去,前方骤现一个巨大的蚕茧,无数巨大的绒丝在身体四周轻轻摇动。 一见到此物,吴亘便心生亲近,虽然没有手,但还是感觉自己的手正向前伸去。绒丝舞动的快了些,似是在欢迎吴亘的到来。 忽然,天际咔嚓一声,暮与细腰奴的巨大身影出现在空中,硬生生撑破了这处空间。细腰奴的翅膀扇动,白色的世界里刮起一阵狂风。 风起,则有尘。一个个细微到不可察的尘粒浮于空中,破坏了原有的一片素白,空间中多了些其他的颜色。 吴亘的身形显现出来,已与那些绒丝之间触手可及。一阵风刮过,吴亘的身形消失。再睁眼时,仍是在那处白色的花朵旁,暮醒了过来,蹲在吴亘头顶,对着这些光团虎视眈眈。 取出一直随身藏着的魂晶,吴亘长出了一口气,虽然不知道这些光团是什么,但细腰奴又救了自己一次。 从暮身体中跃出一个白色光影。光影扇动翅膀,如燕子觅食般向着空中无处不在的光团飞去。 光团见状,纷纷四处奔逃。暮的身影在空中快速掠过,上下飞舞,每捉到一个便将其丢到魂晶中,不大会功夫,所有的光团皆是消失。 谢谢。吴亘轻轻拍了拍呆在自己头顶的暮。不知道为何,这家伙一醒过来就喜欢爬到自己的头上。 谢什么谢,我只是想保住自己的口粮。暮丝毫不领情,傲娇答道。 这些是什么还未等吴亘问完,暮却沉沉睡去,化为一张薄薄的皮。 叹了口气,危险业已消失,不妨再往前探探。 行了一里路,原本已是入了山体内部,到此应是越走越黑,可四下石壁上放出柔和的白光,显的四周并不怎么黑暗,越往前走,前方越是明亮。 走过一处转折,前方豁然一亮,一个巨大的洞穴出现在眼前。 第119章 有一个鸟窝 洞穴异常广阔,高足有三十丈,长有百丈。洞中建有许多房屋,鳞次栉比,层层而上,虽已残垣断壁,但依稀可看出当年的恢弘气派。整个石洞四周都镶嵌有荧石,才显得周遭如此明亮。 房屋的石头已呈青黑色,其上覆了一层黑灰。用手拂去,上面斑斑点点,如同爬山虎被秋风打落后墙上残留的黑色抓痕。 沿着阶梯小心上前,偶然发现几具骸骨,与洞外冰层中的倒是模样相仿,轻轻一碰,即化为一片灰尘。屋中的器物大多已坏,一些甚至能看出被人硬生生破坏的痕迹。 到了洞穴深处,最高处立着一座四方形的高台,从下往上渐次变窄。四周雕刻着繁复的图案,图案杂乱无章,看不出有什么含义。就如同世间懒妇人的线团,胡乱缠绕于一起。 简而言之,就是混乱。 高台中央,放着一块圆形的黑色巨石,四周有一道道深褐色的沟渠,如火山岩浆流淌般,向着四面八方延伸而去。 巨石中间则是一个拳头大小的鸟巢,鸟巢不知是何种材质做成,表皮皱皱巴巴,形如核桃。 在高台四周,有四具骸骨静静坐于四个方向,头深深垂下,身上依稀可见与洞外冰尸一样的菌丝痕迹。这些菌丝与高台的沟渠相连为一体,倒好像巨大的菌丝上又长出四个小蘑菇。 站在寂静的高台,看着在周围恢弘场景下显的十分娇小的鸟巢,吴亘久久伫立,犹豫着不知是否上前。 一来是不敢,那个鸟巢给自己一种很强大的压力,靠近些便觉的神魂有些悸动。 二来就是从心底传来的舒悦感觉告诉他,这鸟巢可能对自己大有裨益。 就像面对一团火,靠近时可获得温暖,离的太近却又会被灼伤。有心想问一下暮,可这个懒惰的家伙早已躲入魂晶之中。无奈之下,吴亘还是踏上了高台。 鸟巢中并没有任何东西,只有一堆灰烬落于其中,看其痕迹,倒像一条虫子。取出断刀小心试了试,还好,没有什么变故发生。 吴亘心稍稍放下了些,伸手准备将鸟巢取下。手刚刚触着,吴亘双眼翻白,瞳孔尽失,眼前出现了无数纷繁错乱的画面。 厮杀、呐喊,巨大的蒲公英,漫天飞舞的细丝,一个个画面杂乱无章,胡乱撞来,如捶子一样重重敲打着心神。 吴亘两只眼睛疯狂旋转,口鼻中渐渐渗出鲜血,面色苍白如纸,这是神魂不堪重负的征兆。 忽然,这些画面如飞驰马车旁的景物一般,快速掠去。眼前有一束束五彩斑斓的光线流淌,形成如银汉一般的大河。 溯流而上,依稀看见有身穿白袍的人,正跪伏于高台下,高台上的鸟巢中发出白色的光晕,伸出无数条长长的白丝。白丝轻轻舞动,初始如蛛丝般纤细,渐渐变粗,最后没入白袍人的体中。 举目四望,以高台为圆心,四周跪着一排排的白袍人,皆是有一根细丝连着高台上的鸟巢。 吴亘的身体筛糠般颤抖起来,眼中、耳中,甚至全身的毛孔中都在渗血,痛苦的趴在鸟巢旁。 长河中,一切突然晃动起来,吴亘知道自己将要崩溃,拼力收束心神,将眼神从长河上挪了开来,一点点离开那条璀璨长河。这尚不是自己所能接触的领域,强行试探只能如大河上的点点银光一般,最终化为虚无不在。 终于,大河从心神中被剔除,还不待吴亘有所动作,阵阵巨雷般的海浪声传来,大声鼓噪着,呐喊着将吴亘吞没。在失去神智前,隐隐听到一阵悠长空灵的声音,穿透无尽时空,轻轻抚摸着伤痕累累的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吴亘从昏迷中醒来。如见鬼一般赶紧脱开,双手撑着地连连后退了几步。 这东西着实有些 邪门,怪不得放在此处没人取走,果然是路边李苦。 躺在高台上缓和良久,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吴亘慢慢爬起身准备离去。看都不看这鸟巢一眼,好东西也要有命拿才成。虽然贪财,但得不到手的东西就是废物,看之何用。 暮突然跳了出来,站在吴亘头顶上,死死盯着鸟巢,长长的鼻子不断抽动,这么好的东西,为何不取。 吴亘没好气的把暮从头上抓下来,放在手里使劲揉搓,为何不取?我方才快要死在其中,也不见你出来相助,这时倒出来掰呼。 暮气呼呼的从吴亘手中挣脱,什么不帮你,富贵险中求,这等道理也不懂吗。你可知经此一劫,得了多大的机缘,魂道一途再上层楼,不信你自去问那个大扑棱蛾子。 多少人梦寐以求尚不可得的事,今天竟然生生砸到你的头上,可见你也是有些气运的人。 吴亘倒不怀疑暮的说法,方才自己本已快要崩溃,那如雷的潮水过后,响起的幽鸣,瞬间稳固了即将崩溃的神魂。 一破一立之下,吴亘的神魂倒是精粹许多,感识远比往常灵敏。站在高台上,冰层挤压的动静,洞中微风的流动,远处白花的轻颤,清晰可闻可见。 这种感觉非常奇妙,就像人在高台,耳眼手却是飞了出去,去聆听、去触摸、去观察这世界的一切。这种观察,由表及里,细致入微,甚至连冰层浅处的裂隙、白花皮下细细的纹理,都能一览无余。 吴亘体会着这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四下打量,就像一个刚睁眼的孩童,懵懂新奇、却又小心翼翼的观察着陌生的世界。 如何,是不是很奇妙。暮的声音传来,原来世界还可以如此看。 吴亘看着自己的手,轻轻转动,这难不成就是神识。 是的,看来你还没有那么蠢。你想想,方才如此紧急,那大扑棱蛾子能不救你,实在是机会难得,让你捡了个大宝贝。对了,那个东西我劝你最好拿上,对于修行魂道很有用。暮鼻子指向高台上的鸟巢。 那是什么鬼东西。吴亘心有余悸。 那是灵居。细腰奴的声音在心神响起,吴亘将心神沉入空间,暮也跟随进来。 灵居乃上古时的一种魂器,可以供灵体长驻其中,也可吸摄拘押灵体入内。细腰奴解释道。 灵体是什么呢。吴亘有些不解。 细腰奴停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缓缓道:灵体可以理解为超脱于物质的存在,世间之物,多有形有质,就连人的神魂也得依附于人身才能长久而存。 但灵体则不同,有形无质,却可久居于世间。与常物相反,灵体弱小时难以触摸,强大些的,却可化虚为实,变成有质之物。如世间传闻有精气化形之说,讲的就是灵体。 上古之时,曾有人探求灵体起源,据传是天地演化之时,太始变而未形,所衍化的一种生灵。也有另一种说法,灵体本不属于现世,生于异度空间,只不过机缘巧合之下来到现世而已。世间常说有魔,其实多是灵体作祟。 吴亘倒吸了一口冷气,死在这处洞穴中的人,费劲心力在此打造如此大的空间,又将灵居放于此地,到底意欲何为。这些无处不在的细丝,又是何物,难不成这些人召唤出什么了不得的怪物。 似乎是看出了吴亘的想法,细腰奴接着道:倒也不必觉着灵体如何,事实上,历经千万年演化,灵体已与现世融合,衍化出了很多怪异之物,倒是也能经常见着的。比如这个大鼻子。细腰奴翅膀指向暮,初始有形有质,等长大些后却会身化无形。 暮将鼻子舞的如风车般乱转,大蛾子,你才是怪物呢,还好意思说我,那你是 何种存在。 吴亘恍然,若说灵体,这细腰奴不也是其中之一吗,只不过自己已经习惯了其存在,倒是犯了灯下黑的毛病。 看了看魂居,疑惑道:为何我方才见到此物,就会有一种想将其据为己有的冲动,这些人用灵居意欲何为。 细腰奴叹道:魂术中曾有一种噬魂之法,顾名思义,就是吞噬他人神魂壮大己身,这灵居正是拘魂的法器。不过噬魂之术虽修炼迅速,便弊端甚多,很多修行此道的魂师晚年常遇不祥,所以尽量不要碰触此道。 但话又说回来,灵居确实有温养灵体之能,就如蜂蝶嗅到蜜的香味一般,常吸引一些灵体近前。神魂离体亦属于灵体,当然对此亲近。魂师便利用灵居,借机捉拿一些游魂为修炼所用。 这里的人使用灵居,一者可能是引诱人到此修炼魂术,二者应是修炼某种法门,就好像把诸多人的神思融为一本,灵居就是中枢。只不过可能招惹了一些可怕存在,尽皆殒命在此。至于什么存在,倒不妨问问这个大鼻子,他应擅长此道。 暮难得有些矜持,大蛾子说的对,这些人可能是召唤了某种魔物,用这魔物修炼法门,只不过玩火玩大发了,把自己给玩死了。至于什么魔物,毕竟我尚且年幼,一时也分辨不出来。不过若是你能将这什么灵居拿到手,再遇上什么厉害的灵体,也有个手段应付。 回想起方才那恐怖一幕,吴亘有些犯愁,我倒是想要,可这东西太邪门了。有魂晶在,这灵居岂不是鸡肋一般的存在。 细腰奴淡然道:无妨,将魂晶放于其中,我自会封印其一些威能。魂晶毕竟温养功效有限,更多是收纳人的神魂。便灵居可是对绝大部分灵体都可适用,而且多了种攻伐的手段。 闻听有这种好事,吴亘自无不可。将黑色的魂晶轻轻放到灵居中,一入巢中,魂晶便悬浮于空,散发出淡蓝的幽光,照亮了灵居内部。 幽光并不强烈,却是穿透了灵居内壁,让皱皱巴巴的外壁恍若镀上了一层蓝釉。 感受到细腰奴的示意,吴亘小心将灵居拿起,稍稍有些眩晕,并无大碍,而且一股说不出的舒适之意传来,如清风流溪,轻轻涤荡神魂,好不畅快。 看了看四下,并无其他可搜刮之的,吴亘转身向洞外走去,只是顺路将那些白花砍了些揣入怀中,招来了暮的一顿揶揄。 临出洞时,吴亘转头望了一眼,世界上竟然还有这么多未知之事,冥冥中觉得,迟早还会与灵居中的存在再相遇。 第120章 海见 狱始山顶,雾霭缭绕,万仞冰川巍峨奇美,直耸云天。极目四望,积玉堆琼,层云渺渺,雪一直绵延到天尽处。 从洞穴中出来已经两日,一路艰辛,吴亘终是爬上了山顶。 刚吃了几块肉干,山下遥遥出现了几个黑点,顺着山势快速向上。奔跑间,不时有兵刃的亮光闪过。这些人修为不低,在陡峭的雪山上仍能快步如飞。 吴亘看了一眼,略一沉吟,打量了一下四周,从雪橇上取下一根长木杆搭在弓弦之上,坐在山顶静静等候。 七个黑点迅速变大,很快就连面容也清晰可辨,指着吴亘大呼停下。看其装束,应是朱卷国追截的修行人。不然,在这寸步难行的雪山之上,谁没事爬这么高的地方赏景。 吴亘舔了一下嘴唇,嘴角露出笑意,弓弦拉满,木杆并未瞄准这些人,反是指向了上方的一处山坡。 七人面露疑惑,不知吴亘意欲何为。忽然,一人大喊道:“他想制造雪崩,快躲。” 自打有了神识后,吴亘的感识便延伸了许多,试了一下,起码百丈以内纤毫毕现,自然看出了这些冰层的裂隙所在。 嗖的一声,木杆飞出,直直刺入冰层中的一道黑线。 山下那帮人抱头鼠窜,向着四周奔逃。可等了片刻,四下却毫无动静,只有寒风吹过山岭的呼啸声不绝。虚惊一场,七人哈哈大笑起来,重新呈扇形向山顶包抄而来。 抿了抿嘴唇,吴亘陡然大叫,舌绽惊雷,“呔,给老子听令,开,若不然世间再无狱始山。”声音传出老远,在山谷间来回碰撞,倒似有千百人接龙回应。 风大了起来。 忽然,一块头颅大小的雪团,从插在雪中的木杆下滚落。雪团跳跃着,蹦蹦跳跳向山下翻滚,一路粘上沿途的雪沫,变的越来越大,很快便有磨盘大小,接着便与屋子不堪上下。 呃…… 山下几人目光随着雪团移动,面色煞白,惊疑不定。看着雪团滚入深谷,轰隆作响,几人松了口气,终是没有引发雪崩。新 正要再次上前,“咔嚓咔嚓……”一连串令人恐惧的声音响起,雪雾腾起,一块足有房屋大小,长有几十丈的雪层,沿着山坡滑了下去。 如同冲锋的号角,随着这一次躁动,一层层的积雪咆哮着向下冲去,一泻千里,所过之处无不摧枯拉朽。 巨大的震动之下,沉寂不知多少年的冰川也不再安分,如山般的坚冰砸下,整个狱始山沸腾起来。 雪崩带起风势,风势搅起飞雪,龙鸣般的响声震彻天地,急剧变化的气流让吴亘的神识也失去了作用。 山下的几人,在此种大灾面前,转瞬如尘埃般被抹灭。修为再高,又怎能与天地伟力相抗,不过是蚂蚁缘槐,蚍蜉撼树,渺小的掀不起一丝水花。 吴亘瞠目结舌,看着雪雾蒸腾的山体,感受着脚底传来的震动,觉察到山下气流激荡所带来的吸力,施展神行术,掉头拉着雪橇狂奔。一箭之威如斯,竟然招来如此大的异变。 不知埋头跑了多远,吴亘觉着自己这辈子也没有跑过如此久的路,脚下的颤动方才渐渐平息。 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起气来。 等平息下来,打量四周,水云升目瞪口呆。眼前是一片一望无际的冰原,无遮无挡,无始无终。 由于没有遮挡,不时刮起的劲风吹过冰原,如同刀子一般,把冰原上任何一个敢于反抗的凸起都削成了平面。 冰原上没有一丝起伏,如同一面巨大的镜子,静静映照着苍穹。 天空呈现出一种乳白色,一层如牛乳般的雾始终氤氲在空。低头看向白色的冰面,天地茫茫一片,不由心生恍惚,分不清到底哪个是天,哪个是地。 这里,就是传说中的寂灭高原。 寂。天地间除了风声。 ,再无其他动静。风息之时,甚至连心跳声,呼吸声,血流过血管的咕噜声,都清晰可闻。 灭。这里是生命的禁区,没有走兽、没有飞禽,甚至连一株草木都无法生存。 纵然吴亘已经预想到此种情形,可真正踏足寂灭高原,还是有些吃惊。这座高原是如此的高,甚至狱始山也低伏于其脚下不见。 雪虐风饕,朔风如剑,吴亘拖着雪橇,跌跌撞撞行走于冰面上。偌大的天地间,一人一撬好似蚂蚁在缓慢蠕动。 冰上行走,最困难的是辨别方向。天地皆是一片白色,日头躲藏于云雾中,将其晖光均匀洒于天地各处,看不出四极所在。 只有到了晚上,厉风刮起,将笼罩于天地的雾气吹开一些,借着天空星光,方能粗粗辨别方向。 可连这样的机会也是极少,很多时候,天地一色,犹如一个蛋壳,吴亘只能在混沌中艰难寻找着路径。曾有一次,吴亘兜兜转转走了三天后才发现,自己前次宿营时打下的钉孔就在自己脚下。 为了防止迷路,吴亘有时候只能白天休息,夜间借着微弱的星光行路。可高原上连星光也吝于显现,常常一连几天,朔风怒号,天地冥晦。在这种天气前行,一不留神,就会连人带雪橇被卷入空中。 如果只是这般光景,吴亘倒也不怕,无非是行路困难罢了。最恐怖的反而是这千篇一律的景色,无论你走多远,四下看起来都毫无区别,远和近在这里已失去了意义。目之所极,没有一处异样能慰籍渐趋干涸的心神。 有时候,吴亘甚至怀念那些追赶自己的人,哪怕打一场,也比这无边的孤寂无依来的心安。 雪橇旁,吴亘对着空无一人的雪橇嘟嘟囔囔。 “浅画,这是我给你准备的紫毫笔,以后天天看你写字可好。” “从月,不是我说你,以你这孤傲性子,恐怕连个媳妇也娶不上,倒不如随便找个姑娘嫁了了事。” 一个人独行,最怕的是心中失去倚靠,只能借着这些念想让自己不至崩溃。吴亘原本以为走过鬼蜮,对于孤寂已是有了抗性,可在这茫茫冰原之上,孤寂仍如毒药一般渗透全身,让自己难以喘过气来。 行进速度极为缓慢,有时风大了起来,甚至一连几天都无法前行一步。 最大的问题来了,所带的食物不够了。按着原先计算,此次所行是按一个月的量来携带补给,看着瘪了一半的包裹,吴亘默默放下手中的肉干,每天的伙食已经被压缩到极致。 人越来越嗜睡,这是身体进入极限的标志,已经不得不靠入睡来降低不必要的消耗。 今天没有星星,吴亘在雪橇上扎了个简单的帐篷,用长钉将帐篷的四角深深钉入冰中。裹紧身上的毡子,头枕着灵居,很快便沉沉睡去。 每天睡觉的时间起来越长,吴亘发现,度妄诀的修炼却是快了许多,许是寂灭高原上渺无人烟,天地间纯净了许多。 这些日子,吴亘常常在梦中听到海浪的声音,涛声越来越近,仿佛就在耳边咆哮,期间夹杂着一两声奇怪的鸣叫。 恍惚间,吴亘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大风寨,又回到了那个黑暗的小屋,墙上油灯依然摇曳,土坑依然是塌了一半。 虽然四下简陋,吴亘却感到莫名的心安。从出生至今,可谓艰难求生,一个人为了活命苦苦挣扎。只有在这简陋小屋中,心弦才能放松,才能有一丝安宁的感觉。 谁能想到,平日里尖酸刻薄、玩世不恭的吴亘,竟是如此的渴望有一个安身之处,有亲人的陪伴,哪怕是穷阎漏屋、土阶茅舍也成,小黑屋就是他心底最后的寄托。 但凡是人,生于世间,从出生起即是逆水行舟,无论或顺或蹇,或权贵或氓首,心底终有一块柔软之处,只不过平日用重重铠甲包裹起来,不被自已所发。 现而已。 躺在土坑上,吴亘安然入睡。浪潮声再次响起,一次次拍打着礁石。声音渐渐大了起来,似乎要把这些如藩篱般的坚固顽石摧垮。 这是哪里,吴亘有些诧异。自己正处于一处明亮的空间,深邃辽远的天暮上,分布着丝丝缕缕云雾。 这些云层千姿百态,变化万千。如纤羽浮空,如峰峦怒聚,如河川奔淌,熠熠生辉。好似万点星辰碾泥化云,涂抹于苍穹之上。 吴亘感觉自己如一颗流星,自如倘徉于其中,穿过一处处壮丽奇诡的云层。 渐渐的,吴亘越飞越高,直奔天幕而去,速度越来越快,周围的星云急速后掠,被抛在了身后。 前方出现了一个闪亮炽热的圆球,如日般耀眼,吴亘想着停下,可此时已由不得自己。轰然一声,重重相撞在一起。 再清醒时,发现自己站在了一处沙滩之上。 天空青黛,不见日星。眼前,则是一片无垠的大海。海水深幽,浪花翻滚,无数如萤火虫般的亮点在海水中游荡。 远处传来了悠长的鲸鸣,声音空灵,如天籁仙音,空谷回声,穿透那无尽的波涛,直抵吴亘的心底。 不知不觉间,吴亘缓步走入大海之中。蔚蓝的海水下,光点聚集过来,环绕于身边。吴亘化为一条游鱼,畅快遨游于海中,与四处游荡的亮点嬉戏打闹。 海水温暖而安静,游鱼逐渐下沉,越往下走,海水对自己的排斥越强,顶着吴亘不让其下落。拗劲上来,吴亘心中恼怒,既然不让往深处去,偏偏要去看看。 游鱼拼力舞动鳍尾,破开水流向下而去,周边渐渐亮了起来。 大海之中,一道道白色棱形光柱穿透海水,规则有序排列在海水之中,点点亮光正是从这些光柱上逸散而出。 光柱四周,一只只巨大的透明水母伸展着细长的触手,缓缓游弋,时而轻触光柱,时而攸忽而逝。 从这些光柱中间游过,一阵阵呢喃的低语传来,声音轻柔,让人感到温暖而舒适。 轻触其中一个光柱,吴亘眼前闪过一个个画面。 一个人形人物在其中舞刀,刀式颇为熟悉,仔细回想,正是天落一式。穿梭过一个个光柱,各种各样奇异的画面闪出,有的是一页页书籍无风自动,有的是磨盘正缓缓旋转。 游了许久,听着呢喃之声,吴亘渐渐身心放松,身体舒展开来,不再刻意,随波逐流于这奇幻景象之中。。 第121章 识海四层 渐渐的,神智陷入昏沉,身体逐渐下落,恍惚之间,海的深处隐隐有亮光随波荡漾而来。吴亘精神一振,便想如方才一般,勉力下潜打探。 海水忽然暴躁起来,暗潮涌动,巨大的水流冲过,直欲将吴亘撕裂。 吴亘清醒过来,知道触碰到了不可碰的存在,身体拼命划动,躲避着激流,急速向上升去。 巨大的水母冲了过来,缠绕着水云升的身体,再不复刚才的悠闲温和,四周有无数声音大喊,走。 吴亘拼命挣扎,从暗中游出一条巨大的鲸鱼,将他托在背上,急速上升。过了许久,轰然一声,吴亘骤然跃出水面,身体向空中飘去,身下的幽海急速退去。 刺啦,心神中好像有一层膜被撕开,恍若蒙鸿初开,辟了一方新天地。 心神空间中,细腰奴和暮看着吴亘渐渐黯淡的神魂火焰,各自心思不同。 真没事。暮有些担心,虽然平日里对吴亘横挑鼻子竖挑眼,但真要出事,还是有些担心的。 不提吴亘魂力强壮,可以每日吃食无忧,就说这魂晶,对自己可谓是天然的修炼场所。而且还有细腰奴这个不知生存了多少年的前辈,好多事情可以当面请教,少走许多弯路。 细腰奴仔细打量了一下,无妨,识海已现,神魂已是化形之中,渡过此劫,方是真正入了魂道。 暮甩甩鼻子,冷笑道:人族神魂真是孱弱不堪,如风中烛火,水中浮萍,若没有肉身看护,恐怕整个族群早已泯灭于世。 修行三宝,神为首要,可惜好多人走了弯路,一味执着于肉身强健、灵气浑厚,却未曾想过,这二者既是助力,亦是羁绊,修行越深,越难超脱于现世。如我族,最终还是要舍了这身皮囊,方可修为大成。 细腰奴瞥了其一眼,正因逆了天道,食梦兽一族才凋零如斯,恐怕将来你找个母兽都不可得。 呃,暮一下子哑口无言,扎心了。 渐渐的,吴亘神魂之火重新燃烧起来,火焰炽烈,连细腰奴和暮都不得不暂时退避。 过了片刻,神火突然坍塌,急速内敛凝聚,一道刺眼的强光照亮了整个神魂空间。慢慢的,一个人形显现出来,俨然是吴亘的模样。 唉,这个人哪,倒也是个奇葩。肉身修为实在不乍的,连练气也不能,这神魂却是颇为茁壮,倒有些大马拉小车的感觉,还真的是天生是做魂师的料。暮嘴里闲不住,在一旁感慨道。 细腰奴并不搭话,有些紧张的看着吴亘。这些日子,吴亘一人独行于冰原,不再受外事滋扰,而且因为食物短缺,连习武也放了下来,将心思集中于修炼度妄诀。 经此一遭,倒是进度快了许多,那日日听到的潮声,正是识海初现的标志。 识海现,人卷成。度妄诀人卷的修炼告一段落,意味着吴亘神魂化形,魂道初成。 此时已是化形的最后阶段,成败在此一举,不由不让细腰奴紧张。这种气氛传染开来,连暮也不由的提起了心,碎碎叨叨说个没完。 烦躁之下,细腰奴一翅膀将其扇倒在地,方止住那烦人的嗡嗡声。 终于,最后一丝魂火消失,一个小巧的吴亘出现在空间之中。诧异的看着自己的双手,转身打量这具新生的身体,有些不明所以。 恭喜你啊,小怪物,终于化形成功。拜托以后做梦,能不能不要老梦到你那破黑屋子,想些情情爱爱、你情我愿的事情不好吗。一个声音从细腰奴的翅膀下传出,暮努力将自己的头探出。 吴亘一肚子疑问,为何自己突然变成了如此模样。 细腰奴上前道:恭喜得窥识海,神魂终成人形。 什么是识海。吴亘倒是记的咸江说过,只要见得识海,这度妄诀便是修成了一半。只不过以对方的性子,肯定不会给自己解释,全靠自悟。 细腰奴解释道:识海乃人之智慧,魂之精粹,藏于神魂深处,等闲人无法触摸。 按着前人探索,识海共分四层,分别是苦相海、集相海、元相海、空相海。 苦相,是人之记忆认知,杂乱而混沌,念起念落,心生种种法生,心灭种种法灭。 集相,则是人之智慧结晶,但凡众生有执,有执则有住,有住才学有所成,终集而成相,也是人的智慧集大成,方才你所能到达的极限也就是在此层。 元相,就是第三层。进入此层,可窥时空之妙,悟虚实之秘。从我出世到现在,到此层者几不可闻。方才你只是浅浅一窥,就险些被撕裂湮灭。 至于空相,那里玄妙之处,就非我所能揣测。 吴亘有些不解,为何稀里糊涂就见了识海,不见一丝征兆。 暮终于探出了自己的长鼻子,抢答道:为什么,呵呵,那是因为这块地方干净啊。你看,没有一个活物,没有讨厌的乱魂,天地如此清爽,恒静无言,这可是修魂的难得宝地。 晃着自己的长鼻子,暮一脸陶醉,一捧清风,梦过白驹。唯见风雪飘零,光华荏苒,连自己都好像是虚无…… 扇他,让他说人话。吴亘咬牙道,这个平日里的惫赖货突然拽文,让自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细腰奴向前一步,将暮踩在爪下,使劲碾了两下。 这是你平日累积所至,加上此地地利,倒也是水到渠成。细腰奴解释道,又重重踏了一爪,让爪下蠕动的暮安分一些。 那以后怎么重窥识海呢。吴亘担心这只是昙花一现。 正如度妄诀所述,入梦二层可见识海,入梦三层可入苦相。唯有梦中再入梦,才能进入集相、元相诸层。当然深层的入定亦可如此,只是修炼时不可过于执着。如若一心想着入识海,反是心有羁绊。心有执念,反而难以成功。唯有心如止水、古井无波,无意而为方可真正入定。 不过这其中有大机缘也有大风险,有些修行之人常常在入定中死去,很多就是因入的太深,神魂再也难以找着归路。当止则止,切勿贪多冒进。细腰奴不厌其烦解释道。 对这一点,吴亘深以为然,徐徐图之不好吗。自古以来,神魂就颇为神秘,很多典籍都语焉不详,修炼法术更是残缺,这也是魂师在世间稀少的原因,很多练着练着就把自己给练死了。今天若不是有此机遇,恐怕不知猴年马月才能见得识海。 此间事了,心神归位,吴亘睁开眼睛,仍是处于帐篷之中。 四下飞雪澌澌,劲风凄凄,经此一遭,恍若隔世,竟然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一摸身上,吴亘吓了一跳,身子竟然瘦了一圈。这次入梦竟然消耗如此之大,若是没有细腰奴看着,时间再长些,说不得自己会变成人干。 神识放出,四下扫视,二百丈之内清晰可见,就连细小雪花的六边形状也一目了然。 吴亘不知道,他的修炼其实已经偏离了世间正道。正常修行之人,需身体修炼圆满,化灵蜕变后方可成胎,吴亘尚处二境,神魂竟然壮大到如此程度。 此事有好有坏,正如暮所说,如今的吴亘形如大马拉小车。 俗话说的好,天有日月星,地有水火风,人有精气神。精气神三宝,乃是构筑人身的三柱,三者互相依存,须当齐头并进。 如同支撑屋宇的柱子,其中一根过高或过低都不行,若是相差的过多,整个屋宇就有坍塌之险。 吴亘此时 的情形就是这样,神魂强大肉身孱弱。所谓骏马矫行,而筚路不堪,时间长了,这架马车不散才怪。同时,神魂强大对身体的压力也是剧增,以后要么拼命强健己身,要么减缓魂道修炼,才能承受的住如此大的消耗。 躺在帐篷中,吴亘死死盯着放在面前一条两寸长、一寸宽的肉干,肚中饥肠辘辘。从入梦到清醒才过了一日,按着计划,自己每天只能吃下一块肉干。前面不知道还有多远,若早早将食物消耗殆尽,就只能在冰原上等死了。 吃还是不吃,正纠结间,肉干忽然动了一下。吴亘并未在意,只以为是风透过帐篷灌了进来。 就舔上一口,吴亘暗下决心,趴下身体将脸凑了过去。肉干忽然又动了一下,吴亘揉揉眼睛,确信不是自己眼花。接着,肉干竟然立了起来,翻滚了两下到了吴亘嘴边。 呀,吴亘如同见鬼了一般跳起,从帐篷外取了一把雪在脸上涂抹,又重重打了两拳。又疼又酸,应该不是在做梦。 将肉干放好,再次死死盯着,果然,肉干这次干脆利索的跳到了嘴里。 咀嚼着口中美味,吴亘拄腮盘坐于地,苦苦思索,莫非自己如练气士般也会驭物。 练气士驭物乃是以自身灵气为媒,以神驭气,实质上相当于连了一根无形的线操控飞剑或其它,这种法子的弊端就是距离较短。看着玄乎,实质上也就那么回事。 当日林若实就是凭着这一手,把吴亘折腾的死去活来。由于每个人对灵气的敏感程度不同,驭剑的手法、数量、力道也各不相同。若是让初霁来控剑,以她通灵体的体质,说不得会百剑千剑齐发。 但也并不是越多越好,有些修行人终身只用一剑,浸y其中,到最后不仅驭剑如臂使指,且杀力极大,任你万千手段,我只一剑斩之。 吴亘无法练气,自然不会用灵气驱动外物,今天只是一心想着吃肉干,肉干竟然自动跳到嘴边。联想到自己神识方才化形,那只有一种解释,魂力亦可作用于外物。 仔细一想,若是魂力愈发壮大,是不是也可以如练气士一般驭剑驭刀。想到此处,吴亘喜上眉梢,有了这种手段,以后自己还怕那些练气士干甚。 一想到自己驭使满天刀枪斧锤,砍的林若实四下乱窜,吴亘就心痒不止,迫不及待将断刀拿过来试验。 费了半天劲,断刀却纹丝不动。直到魂力耗费大半时,才挪动了不到几根头发丝的距离。 吴亘颓然倒下,果然不是自己灵光一闪发现了新的修行法门,恐怕早有人尝试过这种法子,走不下去而已。这种法子,玩玩戏法也就罢了,实在难以用于实战。 第122章 人间真好 狂风啸叫的高原上,吴亘顶着风雪,艰难跋涉于其中。即使魂道大进,但路还是要走的,不出寂灭高原,再高的修为也只能沦为一具冰尸。 这么大的高原,就是神识也毫无用处,着实是太大了。只要闲暇下来,吴亘就会将灵居放于身侧,五识皆闭,心神沉寂,缓缓入定,一心修炼度妄诀。 灵居果然不凡,有其在手,神魂恢复的速度倒是快了不少。现如今,只要吴亘一运转起度妄诀,神魂小人亦是盘腿而坐,内外同修,时间长了,原本有些模糊的身形清晰了不少。 这一日的寂灭高原,风雪已经停下,一轮嫣红的旭日,从白色的地平线上跳了出来,天地间霞光四射,照在冰原上流光溢彩,绚烂的让人觉着恍入幻境。 寥廓的冰面上,远远走来一个小黑点。黑点越来越大,渐渐能看清是一个人。此人衣衫褴褛,蓬头垢面,骨瘦如柴。 要不是黑白相间的眼睛仍在转动,依稀感受到此人仍有生命气息,倒更像坟墓里刚拉出的僵尸。 这人正是吴亘,历经两个多月的跋涉,终于走到寂灭高原的边缘,沐浴到了久违的日光。 看着那陡然急降的地势,远处隐隐的绿色,天边嬉戏的云霞,吴亘跪在地上,浊泪横流,终是活着走出来了。 一路之上,因为食物短缺,吴亘早已不敢再习武。 食物已经断了半个月,这还是每天锱铢必较、精打细算,两日只吃一餐的情况下,才堪堪坚持了这么长时间。帐篷早没了,已经被吃的精光。身上的皮袄没了,也都嚼进了肚子。 到最后,吴亘看向暮的眼神都是绿油油的。蚊子再小,也是一块肉啊。吓的暮只能躲在魂晶中不敢现身,日日哀叹遇人不淑。 因为饥饿,身体已是十分虚弱,越往后走,行进速度就越发缓慢。大部分时间,为了忘记饥饿,吴亘只能选择入定,以减少身体消耗。 无错更新新 人在生存的危机面前,迸发出的潜力也是惊人的。以往入定,总要调息半晌,还要讲究个五候七时。现在吴亘发现自己顷刻之间就能入定,甚至白日里站着休息也能进入一种忘我的状态。 在这种类似于苦修的状态下,度妄诀的修炼一日千里,魂力壮大许多,随时可入识海。 不过每到此时,吴亘都要交待细腰奴将自己唤醒。进入识海不仅消耗魂力,对肉身消耗也甚大,生怕一旦入定深了,身子撑不住死在里头。 在无边无际的风雪中跋涉,特别是你永远不知道前路还有多远的情况下,时间长了,其实从神到身,都已是半昏睡状态。 由初始的绝望,到中间的木然,到最后的死寂,只是麻木的前行,哪里还顾的上自己正前往哪个方向。 眼前的视线越来越远。吴亘知道,冰原的地势在逐渐降低。终于,看到了久违的人间。 老子还活着,本寨主还没死,浅画我来了。 吴亘哭着笑着,脚步踉跄,跌跌撞撞向下跑去。 看着那依旧黛色的天际线,点点金边渲染,经历了多少日的单调黑白,豁然看到绚丽的色彩,吴亘不禁泪流满面。 青山举杯,云霞称贺,人间真好。 张开双臂、大声呼喊,可嘴里只能发出不连贯的嗬嗬声。 多日的饥寒,已让身上不常用的肌肉自行萎缩,把珍贵的一点养分让与需要干活的四肢。 离开高原,山势慢慢向下延伸。沿着蜿蜒的山脊,吴亘踩着冰雪与石砾交织的地面,慢慢向下走去。 随着山势降低,冰雪越来越少,黑色的山石点缀于雪中。点点白雪融化的水珠落于石上,汇于浅壑,最后聚成细流淙淙流动,沿着山坡一路流淌而下,折射出粼粼虹光。 山石间,渐渐出现了些绿色,依于水边,覆于石上,那是生命力最强悍的青苔。 。 这绿,是如此的惊心动魄,让吴亘有一种朝圣的感觉。小心跪了下去,连着苔下的浅土慢慢揭了下来,放入口中慢慢咀嚼。 一股泥土的气息和绿色的清香混合着,在嘴里炸了开来,原来生命的味道是如此醉人,一股带着水分的绿色汁液流入腹中,慢慢滋润干涸已久的身躯。 前方出现了一株冰兰,静静伫立于残雪之中。 白色的花瓣如弯月轻轻翘起,如丝花蕊纤细修长,清香悠悠,花瓣轻颤,附着的晶莹水珠如宝石般落下。 吴亘扑了上去,一把扯了起来,大口嚼着。 如此情景若让修行之人看到,定会怒火万丈,这极为难得的冰兰是修行中的重要辅材,也是救死扶伤的神药,需要慢慢炮制、发出药性效果才会最佳,可如今如牛嚼牡丹般被吴亘吞下,实在是有些暴殄天物。 吃下冰兰,一股悠长却充满生机的气息进入身体,吴亘的精神恢复了不少。 一步步挪下山,眼前是一片郁郁葱葱的草原。刚下山,一头野狼从草丛中钻了出来,恶狠狠盯着吴亘。看了一眼,这头狼颇为人性化的别过脸,一脸不屑的走了开来,一堆骨头有什么好啃的。 肉,吴亘绿幽幽的双眼放光,伸出舌头,口水打湿了胸前的皮袄。那头狼吓了一跳,掉头就逃,狼生中,就没见过这么凶残的人。 无错更新 原野上,吴亘衣衫褴褛,犹如野人,坐在石头上大肆啃着狼头,身后则是一堆狼的骨架。 在草原修养了三天,吴亘几乎把临近的活物一扫而空,最初遇到的狼群已是被灭族。 渐渐的脸上出现了红色,几近崩溃的身体终是恢复了过来。 站在草原上,回头看看那耸入云霄的高原,挥挥手,不带走一缕雪花。今生,再也不想走第二遭寂灭高原了。 走在无垠草原上,四处青翠欲滴,绿的醉人。被春雨洗濯过后,无数色彩从草丛中迫不及待探出头来。 前方出现了片片黑色、白色的牛羊,远远缀着几顶白色的毡房,吴亘大步向着草原上显目的毡房奔去。 阳光挤开游移不定的白云,洒下道道光辉,一个面容圆润、穿着深棕色皮袍的小姑娘,看着只有五六岁,梳着十几条细辫子,额头还挂着一层汗珠,正带着羊群慢慢吃草。不时有羊儿跑到其身边,亲昵的在身上蹭来蹭去。 碧草,白云,青草中游动的白色羊群,手抱着羊羔的牧羊女童,好一副绝美至极的画儿,就这么出现在了天地之间,让人不忍惊扰。 只不过,煞风景的总会到来。 听到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小姑娘转头一看,一个衣衫褴褛、形如鬼魅的人从草丛中走了出来。 大叫一声,小姑娘掉头向着毡房跑去。羊儿也跟着狂奔起来,獒犬吠叫开来,四下顿时乱成一团。由于人小腿短,小姑娘一不小心摔了个跟头,脸上沾了些地上的泥土。 吴亘赶紧上前,急促的解释着自己毫无恶意。小姑娘瞪着如杏般的大眼,睫毛上还沾着一滴晶莹的泪珠。 犹豫了半天,小姑娘还是相信了吴亘的话,带着其人来到了毡房旁。听到外面的动静,毡房里走出来一个老人,面容矍铄,雪白的头发披散在肩头,用一根带子简单的束了个马尾。看到吴亘,老人一愣,“客人从哪里而来。” 吴亘精神一振,赶紧回答道:“这位老丈,我从那处大山中来,一路上干粮早已耗尽,还请给些吃的东西,价钱自是好商量。” 老人看了看远处如桌的大山,面色古怪,摇了摇头说道:“小伙子,不可乱说。冬天从这寂灭高原穿过,绝无可能,而且你孤身一人,怎能越得过那数千里绝地。” “老丈,我无意欺骗,所求的也只是一点吃的。”吴亘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较真,目前最紧迫的是吃一顿人间的热食。 无论修。 行到了何种程度,吃仍然是人在世间追求的第一要务,其他财、色、名、利在饱腹之前俱是虚妄。 老人瞪大眼睛,眼角的皱纹被撑的舒展开来,盯着吴亘上下打量,“难道真是从冰原上下来的?请进。” 随着老人进入毡房,那小姑娘也跟了进来。里面颇为宽大,毡房墙壁四周挂着各种兽头和刀剑。 端上一碗热的奶茶,老人神态和煦,“先喝点,饿了很多日子了。” 吴亘欠欠身,回答道:“正是,还请老丈给些热的东西,要是能来些饺子最好不过,这里有些银钱。”说着从身上摸出一块银子。 老人笑了,说道:“收回去,远方而来的朋友,北戎人对于朋友,从来不会吝啬。” “北戎?”吴亘瞪大了眼睛,将手中的碗放了下来。 这里竟然是赵国邻国北戎,天啊,自己这一路到底偏了多少,原本以为已经回到了赵国,寂灭高原却同他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 停留了几日,吴亘再次上路,沿着草原上的瀚若河一路前行,终是要回赵国的。临走时,面对死活不要银子的老者一家,悄悄放下了一株冰兰。 瀚若河源自寂灭高原,在草原上蜿蜒如带,越往后,河面越是宽阔,人烟也渐渐密集了些。 北戎擅长铸造兵器,这在各国都是有名的。沿着河边,不时会看到熊熊的炉火和叮叮当当打造铁器的声音。 走了三日,终是到了一座大的城镇。吴亘走到一处规模较大的铁匠铺前,准备给自己再打造几支铁箭。七只,还是有些少了。 身后一阵喧哗,有七八名男男女女相互攀谈着走了过来,身后有八名青年女子抬着一架彩辇。 到了门口,一应客人均被赶走,吴亘也在其中。这些人仰头看天,似是在等着什么。 过了一会,远处天空飞来一只青羽大鸟,在众人头顶盘旋了一圈后落下,掀起起了漫天灰尘。 尘埃落尽,从鸟背上走下一名男子,头戴金冠,身穿鎏金锦袍,腰系云纹玉带,满手都是镶着各色宝石的戒指。甫一露面,一股逼人的贵气迎面而来。 一名外披乳白色敞口纱衣,内着嫣红诃子,一举一动皆是波光流动的女子,款步上前,“叶公子,一路辛苦,先饮口茶解解渴。”说着从旁边侍女手中提起一把金壶,倒了一盏奶茶出来。 男子大笑道,“好好,今日倒要尝尝媚娘香舌尖儿茶的味道。” “讨厌。”女子娇嗔一声。。 第123章 借鸟一用 铁匠铺旁,贵气男子用手搂着女子脖子,原本圆润峥嵘的诃子被挤的有些山川移位。~~ 吃着女子剥好递过来的葡萄,二人调笑着向铁匠铺子中而去,全然不顾四周众人的眼光。吴亘不禁低声骂道,“狗纨绔,死人渣。” 临到铺子前,男子有些奇怪的回头看了一眼,四下打量。 “怎么了,公子,快些进去啊,上次您叮嘱的凤溪剑可是打了足足七七四十九日方成。为了出剑,媚娘可是忍痛将头发都剪了扔到铁水中。只望郎君持剑之时,莫忘了相思之情。”女子声音甜的发腻,伸出纤手将男子的头掰了回去。 “我怎么觉着有人在骂我,算了,本公子已经被不少痴情女儿骂过多少遍了,不差这一个。”男子轻笑着,拥着女子入了店铺,身后一帮男女也是嬉笑着簇拥而入。 吴亘心中一惊,这个男子好敏锐的觉识,看其打扮,估摸也是显贵身份。哼哼,只要不惹到自家头上,倒也懒的生出事端。 一转头,吴亘被男子所乘的这只大鸟所吸引。此鸟一身青羽,鸟喙弯曲,长有红色雉尾,与其他禽鸟相比,多长了两只小的前爪,四爪均长有倒钩,十分锋利,看起来样貌颇为凶恶。 这鸟不知是何来头,竟然能载人凌空而行,此时正大口啄食着驭手拿来的一块羊排。吴亘心头一动,转身与旁边一个看起来有些痛心疾首的青年攀谈起来。 问了两声,对方充耳不闻,只是喃喃道:“叶子明这个畜生,竟然如此对待媚娘,着实可恨。” 一拍对方肩膀,倒是把其人吓了一跳,“你干什么?” 吴亘恨恨道:“这个叶什么的y贼,一看就不是什么好鸟。竟然竟然把我打小心中的女神生生夺去,可恨我手无缚鸡之力,若不然定然打他个满脸桃花开。兄台,想来你也是倾慕媚娘已久,咱哥俩着实是同病相怜啊。” 此人对那女子委身于姓叶的愤愤不平,想来应是暗恋这媚娘已久,不妨顺着他的心思骂两句,也好套些话来。 那人奇怪的看了一眼吴亘,“我怎么不知道我妹妹自小认识你,你是哪家子弟。” “呃。”吴亘神情一僵,赶紧打着圆场,“令妹倒不认识我,只是我一厢情愿单相思罢了。” “就是嘛,我说妹妹转性了,怎么会看上你这个穷小子。”那人恍然,忽然脸现得色,“我家媚娘在这白圭城可是出了名的天姿国色,多少人想着一睹芳容,排队的人比瀚若河还要长些。可不知为何鬼迷了心窍,竟然喜欢上了叶子明这个有名的浪荡子。” “是是,令妹有些草率了。” “她若是不专情于此人,能为铺子拉来多少生意,这下可好,一年流水至少要减三成,果然女大不中留啊。”男子指着眼前的铺子懊恼道,以拳重重击掌。 “呃”吴亘实在不知道如何接这个茬了,敢情这位是想让自家妹妹多帮着赚几年钱啊,有这样的哥哥也是绝了。 不过既然搭上话了,凭着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吴亘倒是摸清了这叶子明和大鸟的来历。 原来叶子明乃是京城望族叶家子弟,祖上曾有人干到太傅的。数代绵延下来,这叶家也是犬戎前十的大族,势力遍及朝野。 如此说来,叶子明看上媚娘倒是其人天大的福份。可偏偏叶子明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属狗熊的,走一路掰一路扔一路,只求露水情缘,不求天长地久。媚娘被此人沾上,名声坏了不说,以后谁还愿意为了她一掷千金,照顾铺子里的生意。 至于这大鸟可就不凡了,北戎善御兽,这冬青鸟乃是国中特产,体形硕大,性子凶悍,可载人飞千里而不疲。北戎国就有一支以冬青为骑的飞虎军,其行动迅速、彪悍善战,既可用于正战对敌,又可快速袭扰对方,战力颇强,也是犬戎震慑他国的利刃。 。 基于此故,冬青严禁转卖他国,发现者以通敌罪论处。只不过叶家势大,本身就掌控着一家豢养冬青鸟的兽场,所以叶子明出行倒是常用此鸟。 “那此鸟他人可以用吗。”吴亘指着仍在撕咬羊肉的冬青鸟问道。 青年一脸鄙夷,“若不是贵人身份,谁敢使用。一来冬青鸟是国之重器,等闲不准随意出行。二来只有贵人家方可拥有,其他人私自蓄养是要砍头的。三来此鸟性子彪悍,只认得主人,就是给了你也骑不了啊。” “哦。”吴亘恍然,原本还想着弄只冬青鸟,好早日返回赵国。一路打听下来,从此返回赵国足有两千余里,有此鸟的话倒是快了许多。 闻听使用此鸟还有这么多限制,算了算了,还是靠着自己两条腿。 拍了拍仍在絮絮叨叨的青年一把,吴亘与之告辞,寻了家客栈住下,再图他法。 翌日一早,吴亘在吃了五根羊腿,五笼馒头后,便早早出了城。自从下了寂灭高原,因着身体亏空太多,食量大了不少,每日不吃六顿饭就饿的心头发慌。 走到瀚若河边,这里有白圭城最大的一处马场,吴亘准备在这里选购两匹,好骑马返回赵国。北戎国的河曲马天下有名,赵国的三河马在其面前,就是马驹一般的存在。 沿着河边走了不久,前面有一群人护着一辆大辇而来,辇上坐着叶子明和媚娘。二人偎依在辇上,正饮洒作乐,不时作个吕字。 尽管四周有轻纱遮挡,但仍是挡不住辇内无限春光。更让吴亘好笑的是,昨日愤愤不平的那名男子,此时竟是跟在辇后,不时跑前跑后操持。 那只凶猛的冬青鸟,也步行跟在后面,正百无聊赖的啄食着路边的青草。 一行人到了河边,侍从铺上了厚厚的毛毯,摆上了一应美酒蔬食,准备在河边赏景。 吴亘暗叹,自己难不成与这叶子明有缘,竟然在此地又遇上了。有心想避开这些纨绔,吴亘便低头从旁边绕了一个圈,准备继续挑选自己的坐骑。 正行走间,远处传来叶子明的声音,“那个阿筷,站住。”吴亘没有听懂这阿筷是何意,以为是称呼别人,继续闷头向前。 “贵人叫你呢,没听见吗。”一个侍卫急急跑来,拦住了吴亘的去路。 吴亘愕然抬头,“这位兄弟,不知贵人何时叫过我。” “长的像个筷子般,不是叫你还能叫谁。”侍卫大声道,引得身后一帮人哄堂大笑。 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如麻杆般的身子,吴亘心中恚怒,这些日子身体还没有恢复,虽然瘦了些,可也轮不上这些人耻笑。 _o_ “不知贵人何事,可是请我喝酒来着。”吴亘阴阳怪气道,已经做好有为青年痛打纨绔的准备。 说不得自己今日此举,以后还能上个戏文。大侠怒打河边调戏良家女子的恶少,女子终是一见倾心,以身相许,二人骖鸾驭鹤,从此逍遥自在于山水。 “你那把刀挺不错的,可能卖于我。”叶子明双眼放光,死死盯着吴亘的断刀。 吴亘心中一惊,自己这把刀自打从关城得来后,一直是锈迹斑斑模样,虽然这些年几经打磨,也只是多了些锋锐而已,外表看起来可是平常的很,与柴刀无异。这叶子明倒是眼睛很毒,难不成看出了什么。 “不好意思,此刀乃家传,断不出卖的。”吴亘攒眉道,冷漠盯着眼前的年轻人,暗自运转意经。按着常理来说,此时纨绔应是勃然大怒,指使手下一拥而上,行那抢夺之事。 “哦,那算了,君子不夺人所爱。见面皆朋友,不知兄台可否赏脸,一起对酒寻花共赏春。”叶子明竟然起身相邀。 “这……”对方竟然没按套路出牌,吴亘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别提多难受了,想了想道:“寻花免了,对酒尚可。”说着大大咧咧坐于席上,随。 手拿起一个酒樽,示意侍女斟酒。 周边的侍从目露怒色,正欲出声呵斥,却被叶子明抬手压下。 “来,媚娘敬这位公子一杯。”叶子明坐下,转头朝身侧已面色绯红的女子道。 媚娘一愣,但还是依言举杯,“敬这位公子。”红唇轻轻沾了一下酒水。 一口将樽中酒饮下,吴亘伸手抓起面前的鹿肉,大口嚼了起来。 叶子明并不在意,只是笑眯眯频频举杯,斜斜靠在榻上,一手轻抚着媚娘的秀发,不时招呼人补上吴亘面前的食物。 媚娘的哥哥也认出了眼前这个不通礼仪的粗鲁之辈,正是昨日与己攀谈之人。心中担心自己那些怨怼之言被叶子明得知,遂悄悄来到其人身后,“贵人,此人无礼,着实有些煞风景,不如将其赶走了事。” 叶子明如看傻子一般瞅了媚娘哥哥一眼,笑呵呵道:“所以说你是个庸才,连媚娘都不如。伺候好此人,否则,你铺中新入的四成股份我可是要抽走的。废物。” 媚娘的哥哥弄了个大红脸,只得讷讷退下,心中倒是恨起了吴亘。 酒过三巡,叶子明终是有些按捺不住,“小生自幼无其他雅好,只喜兵器。兄台此刀着实有些古怪,可否让我掌观一二。” 吴亘屈膝坐于地上,手轻轻拍着膝盖,“此刀看着愚钝,实则毓秀其中。·无错首发~~养刀之人,从不将自己爱刀随意给人赏玩,免得伤了锐气。 不过,既然今天公子盛情相邀,倒也不是不可破例,只不过需要拿出点诚意方可。” “呵呵,好说,不知兄台所要何物。”叶子明也放下酒樽,眼睛微眯,隐有锋茫。 二人目光相撞,场中气氛渐渐凝重起来,喧嚣声渐止,连媚娘也识趣的坐直了身子,知道这两位爷暗中较起了劲。 吴亘微微一笑,率先起身,对着河岸做了个请的手势,“请。”率先向河岸走去。 “请。”叶子明懒洋洋起身,捏了捏媚娘的脸蛋,示意其不用担心。又制止了侍从的跟随,跟在了吴亘身后。 二人缓行于河岸,半晌无言。 叶子明随手折了一枝柳枝,“请问兄弟尊姓大名,所要何物。此地无耳,大家都是聪明人,尽可直说。” 吴亘有些诧异,这个粗看一身纨绔的贵人,倒是内秀其中,遂坦然道:“我想借鸟一用。”。 第124章 都是爽快人 河水波光粼粼,照的叶子明的脸忽明忽暗,“你可知在北戎,冬青鸟非显贵和军中不可用。若是被人发现,就是我叶家势再大,也是要被弹劾的,我叶子明可担不起这个责。这些年,觊觎冬青的人不少,已是杀了好几批他国的探子。阁下到底想干什么。” 吴亘一听就知道叶子明会错了意,以为自己是细作之流。 在这种聪明人面前,倒不如坦然些,“我叫吴亘,本是赵国人,颠沛流落至此。此地距故国尚远,因见兄台昨日所骑冬青神骏,所以想着借其脚力送上一程。当然,叶兄也可派人一同随行,到了赵国边境返回即可。” “我有什么好处。”叶子明面带不屑。 “叶兄想要什么好处。”吴亘单刀直入,直直逼视对方。 “我要你的刀。”叶子明毫不示弱。 “不可能。” “那就没的谈。” “除了刀,你还想要什么?” “兵戈与美人,为我叶子明平生所最好。如你是二八俏佳人,说不得我还会舍命为红颜。只可惜,我却无断袖之癖。” 吴亘脸色阴沉下来,“你要是敢断,我就敢断你。就不怕我斩了你,杀人夺鸟。” 叶子明仰天大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威胁我,有趣。”说着把头伸出,露出脖颈,“不妨试试。” 吴亘摩挲着下巴,笑吟吟道:“如此坦荡,倒是让我不敢下手了。杀一个贵人,恐怕我都走不出这个白圭城,就得被五马分尸。 做买卖吗,有商有量。兄台的价码太高了些,相互让一些何妨。这样,将来我介绍一个俊美人儿与你,当作此次买卖的添头如何。” 心中已浮现出水从月的样子,想着叶子明与水从月相遇的情形,吴亘脸上不由露出一丝古怪笑意。 “哦,如何俊美的人儿,比之媚娘呢。”叶子明转头指向河边那一群人。 “庸脂俗粉,也配拿来比较。” 叶子明犯了踌躇,“如此佳人,倒是值得期盼,但我总觉得你在耍什么坏心眼。罢了,这些都是水中月,镜中花,不作数的。说,你能出什么价码。” 吴亘想了想,取出一块一尺多长的红色石条。石条纹理细腻,阳光照耀下,上面隐隐有一些细密的金光。 叶子明眼睛一眯,死死盯住了这块不怎么起眼的石头,伸手欲接了过去,吴亘却将石头收了回来,“买卖如何。” “先说一说,此物有何效用。”叶子明不放心道。 “将你剑取来。”吴亘伸出手。叶子明解下刚铸成的凤溪剑,递与吴亘。 将剑拔出,吴亘坐在地上,倒了一些酒水在石面上,正反各轻轻磨了一下。待将剑举起时,辉光耀眼,泓然如水,一股锋意扑面而来。 清风起,几片柳叶飘飘忽忽而来,飞到剑身处时,无声断为两截。 _o_ 叶子明倒吸了一口冷气,“好一块磨刀石,虽然与刀相比价码差了一些,但也不是不能接受。先说好,我断不能派人送你,冬青须你自驾,否则便有里通他国之嫌。” “如何交接。” “今晚我宿于河边帐篷,冬青自会留在帐篷外,至于你如何取得,就得看你本事了。到了地方,将鸟放回即可,它自会认的回来的路。” 吴亘轻哼一声,“你就不怕我将鸟儿昧下,不还回来。” 叶子明嗤笑道:“一只鸟儿,于国无用,又不能繁衍。于你而言,带此鸟在赵国行走,无异于幼儿闹市持金,旁人夺不夺去另说。就是赵国官家,不找你喝喝茶,好心问问从何处得来,有没有其他法子多弄些回来。你是聪明人,犯不着冒这些风险。” 这叶子明对于人心,把握倒是十分精准,吴亘承认,即使自己将冬青掠了去,也不敢放在身边。如此大的目标,肯定会招来不。 少的目光。况且自己还得时时提防锦春王的追捕,更是不敢造次。 “行,都是爽快人,成交。磨刀石给你,鸟我带走,到了国境自会放回,另外给我一份舆图。” “这虽然有些麻烦,倒也不是不可。” 吴亘伸出手掌,二人击掌为誓。 与叶子明分开,吴亘找了一处偏僻所在,静待夜幕到来。入夜,果然如叶子明所说,这些人在河边搭了几个帐篷,召了一帮歌姬助兴,于篝火旁尽兴畅饮。 一直折腾到半夜,方才各自带着歌姬入了帐篷。 又等了半个时辰,吴亘见帐篷中动静渐歇,悄悄摸了过去。月亮早已躲入云中,四下一片暗寂,倒是杀人放火的好天气。 这群人今夜颇为尽欢,连侍卫也撤了去,四下连个人影也无,估计这也是叶子明的安排。 行走于帐篷边,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羯羊膻味,地上都是食物的残骸。吴亘小心绕到帐篷后,冬青鸟被拴于一棵树上,将头钻入羽毛中,正卧于地上静静小憩,驭手早已不知跑到何处。 吴亘悄悄走到鸟身旁,解开拴在树上的绳子。冬青鸟醒了过来,狭长的眼睛有些疑惑的打量了一下吴亘,旋即大怒。不由分说,闪着幽光的尖喙向着吴亘啄来。 吴亘赶紧闪身躲过,顺手捉住了鸟的脖子。冬青鸟越发恼怒,后肢人立而起,前胸的两条短肢向着吴亘抓去。c 腰身轻轻一扭,避开其攻势。刺啦,冬青鸟锐利的前肢抓在树上,出现了三条长长的深痕。吴亘不由吸了一口冷气,这鸟竟然如此桀骜,而且战力不俗,一般的人对上它,还真不是对手。 你可是老子拿一块磨刀石换来的,别人欺负我也就罢了,连一只鸟竟然也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无错更新 心头火起,吴亘另一只手顺手捡起地上的一块牛腿骨,对着冬青鸟的头就狠狠砸了下去。 咚的一声,冬青鸟吃痛不过,刚要大声呼救,吴亘一把死死掐住冬青鸟的脖子,再次重重一记砸在其脑袋上。 毕竟习武多年,吴亘两骨头棒子下去,竟是生生把冬青鸟给当场打晕。拖着冬青鸟,匆匆向着远处溜走。 帐篷中,叶子明透过帐篷的缝隙悄悄向外窥视,看着吴亘粗鲁的模样,不由的感觉后牙槽有些疼。从小生长于簪缨世胄之家,见过了形形人物,叶子明自认识人极准。 今天此人看着年少,给自己的感觉却是十分危险,如利刃没于鞘中,一旦出鞘势必喋血噬人。这等凶人,还是不要招惹为好。 “公子,就看着此人将鸟带走吗,若是赖着不还或是害了鸟的性命,当如何是好。”媚娘身着亵衣,趴着叶子明肩头问道。 摸了摸磨刀石,叶子明冷笑道:“我就没打算这只鸟能回来,不过是一只冬青鸟罢了,家里兽场多的是。但这磨刀石,可不是等闲能得来的。想不到,竟然在此处遇到了磨刀人。 这些人神出鬼没,手段诡谲,犯不着得罪。今天此人将磨刀石亮出,露出自己身份,我要是再不给面子,岂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 “磨刀人?难不成这是什么隐秘门派。”媚娘自然听出来,叶子明对这磨刀人颇为忌惮,以其显贵出身,竟然还不敢招惹,想来也不是好相与的人物。 “磨刀人听说来自异洲,个个手段非凡,时常行走于各地,寻觅天下良材。先给这些天资卓绝之人一些助力,待时机成熟时,再连本带利一起收回。具体如何操作,我也不大清楚。只知道这些人势力很大,不亚于一国。 曾听说有一小国皇帝被其扶上位,不想再履行先前旧约。磨刀人一怒之下,搅动各方势力,竟然灭了此国,皇帝也被一块硕大的磨刀石生生压死。你想想,动辄灭国亡族的势力,有谁敢小觑。 而且这些人平日里隐匿极深,分散于各洲各国,你就是想找。 其寻仇也不知道去哪里寻,杀一两个纯粹是给自己埋下无穷尽的祸根。” 媚娘闻言惊诧不已,“怪不得公子严令今晚所有人不得出帐篷,得罪了此等人物,委实是后患无穷。” “算了,今天送了只冬青,得了这块磨刀石,已是大赚特赚。至于那只鸟吗,虽然送给了他,便能不能骑上去就看他的本事了。·无错首发~~”叶子明一脸促狭。 冬青鸟性子刚烈,若是不相熟的人,别说骑鸟,哼哼,别被鸟所伤已是万幸。 “就是,这鸟若不是打小调教,又怎能随意听命于人。”媚娘笑道,手臂伸过叶子明肩头,轻轻在其胸前画圈。 “嗯,此言不差。此人已走,倒是此处有只烈鸟当需调教。”叶子明哈哈大笑。 吴亘拖着冬青鸟,找到一处僻静之所,他自然不知道叶子明已为其脑补了那么多,只是苦恼如何驾驭这只大鸟。 冬青鸟醒来后,依然桀骜不驯的瞟着自己,别说骑了,就是一靠近就又抓又啄。教训的狠了些,干脆将头往羽翅中一钻,装死不动。 自己可没有什么时间慢慢与其周旋,还回去断不可能,可这么别扭下去,什么时候才能回到赵国。 正无奈间,忽然看到了臂上的臂鞲。既然暮能入人的梦,鸟的梦应也可以,不妨在梦中让冬青认自己为主,说不定醒来就能听自己差遣。 将暮唤醒,把当下情形一说。暮却一脸不屑,禽兽之类的梦境哪有人族的好吃,在吴亘的威逼之下,方才答应一试。 暮化出虚影,直直没入冬青鸟体内。不一会儿,这只鸟便悍然入睡。 很快,暮又再次现身,“呸呸呸,这只蠢鸟到底在想什么,梦里都是满天的肉块,臭死了。” “如何。” “方才我在梦中,一遍遍告诉这只蠢鸟你是它的主人,应是没有什么大的问题了。只不过梦境与现世还是有些差异,难免这鸟偶有清醒的时候,到时多敲打一下就是。” 冬青鸟醒了过来,疑惑的看着吴亘,歪着头左右打量,有些不确定眼前的人是否是自己的主人。晃了晃头,似是不愿再多想。 偎依在吴亘身边,冬青鸟用自己的前爪指着脑袋,呱呱叫个不停,似是抱怨自己头疼。 “咳咳。”吴亘咳嗽了两声,安抚了一下仍在啰嗦不停的大鸟,只待天明就可以踏上返程之路。毕竟入夜飞行,万一再飞偏差了,到了他国,吴亘恐怕哭都哭不出来。。 第125章 拖蛋寄子 “哥是天上一条龙,闲来无事出天门。妹是地上花一丛,娇娇嫩嫩惹人疼……”天空中传来鬼号一般的俚曲,引的地上的人纷纷抬头张望。 吴亘坐在冬青鸟上,心情舒畅,边饮酒边肆意打量着四下的风景。 远处青山连绵,地上草浪起伏,牛羊星星点点缀于其中,瀚若河如银练一般蜿蜒于碧野,好一个大好山河。 _o_ 第一次凌空而行,吴亘终于知道为什么有人那么喜欢登山了 人生来不是为了戴上枷锁在地上爬行,纵是挣扎于泥沼的卑微之辈,亦有展开双翼遨游于苍穹的憧憬。 唯有在如此高的地方,方可知天地之阔,江山之美,再不畏浮云遮眼。 立于此间,亦可短暂抛下俗事,逃离脚下红尘,再无需蝇营狗苟,肆意的做一回白云闲。 劲风冷冽的吹过,黑发长长向后飞舞,吴亘微微闭目,一只手伸开,一只手将断刀高高举起,贪婪呼吸着不羁的气息。 正畅意间,忽然一团白乎乎的东西啪的一下糊在了脸上。惊诧之余,伸手一抹,却是一团黑白相间的鸟屎。高处,正有几只云鹤施施然飞过。不时低头鸣叫几声,似是在嘲笑一人一鸟的丑态。 “冬青,你个没用的东西,追上去,老子要烤了它们。”吴亘声嘶力竭,挥刀指着头顶,方才的逍遥自在、怡情悦性荡然无存。 都跑到了这么高的地方,还被当面拉屎拉尿,欺负人也不带这样欺负,关键欺负自已的还是一只鸟,这如何能忍的住。 冬青鸟懒洋洋的不肯回应,一路上,这只鸟儿正如暮所说,有时也会清醒过来,识得吴亘不是自家主人,心心念念想着往回逃。 在用骨头棒子招呼了几次后,冬青鸟不知是认命了还是被打迷糊了,终还是按着吴亘的命令继续向前。 “追上这些臭鸟,我一根毛都不要,全给你,而且再送一条大牛腿。”眼见威逼无用,只得重赏诱之。 “嘎。”一声大叫,胯下冬青鸟陡然加速,身体直直向上飞起,几乎将吴亘甩下鸟背。不一会儿,空中便有黑白相间的鸟羽纷纷落下。 傍晚,一处无名山顶,吴亘正小心烤制着一条鸟腿,边烤边细细的刷上野蜂蜜,浓郁的香味飘出老远。冬青鸟则目不转睛的盯着吴亘手中的肉,这已是它吃下的第十只鸟腿。 白日里,在重赏刺激下,抑或是好胜心作祟,冬青如疯了一般一路追赶路过的鸟儿。一人一鸟相互配合,沿途不停猎杀敢于在前在上的飞禽。等休息时,吴亘身后已摆了十几只鸟的尸首。 吴亘自然是赏罚分明,信守承诺,将所捉到鸟儿全部给了冬青鸟,这倒是拉近了与其的距离,晚上休息时也不用绳子拴着,以提防其逃跑。 五天之后,吴亘在鸟背上眯着眼,仔细打量着舆图。再往前,就是赵国雄关雁回关了。靠近赵境,不是没有北戎人乘鸟前来打探,只是看到冬青脖子上长长的紫色飘带,便掉头折返。这是贵人的标志,等闲不得打扰。 吴亘远远看了看雁回关上铮亮的箭弩,还有关墙上停着的怪鸟,形制与当初锦春王暗卫所乘坐的相差不多,就放弃了直直越过关城、飞回内地的想法。 北戎有冬青,赵国岂没有对应的法子,说不得只要一靠近,自己连人带鸟就会被射成个筛子。 让冬青飞低些,吴亘掉头入了一处绵延群山之中,这里地势陡峭,防守力量应是不多。落于一处稍矮些的山顶,吴亘跳下了鸟背。 将装满肉的包裹绑在鸟脖子上,拍了拍冬青的鸟头,示意其可以返回了。 冬青愣了一下,并没有立即起飞。吴亘晃了两下胳膊,又指了指北戎的方向,冬青鸟终于明白了吴亘的意思,细长的鸟眼中竟然流露出不舍的神色。 这些日子,吴亘每次都将最好最肥的肉留给这只大鸟。除了。 头两天骨头棒子用的勤了些,其他时候相处的倒是十分融洽。与以往驭手整日皮鞭伺候相比,显然自在许多。 吴亘拍拍其脖颈,又再次指了指天空。这只鸟可以选择返回叶子明身边,也可以自由选择他处,自己是断不能把这只鸟留在身边的,不然既是害了它,也是害了自己。 冬青鸟用头亲昵的蹭了蹭吴亘,忽然走到一旁草丛里伏下了身子。吴亘不解,难不成这只大鸟赖着不走了。只见冬青鸟脖颈直直立起,脖上的青羽张开,身体不断颤抖,似是十分痛苦。 不知其中缘故,吴亘走上前轻轻安抚,不管这只鸟听得懂还是听不懂,仔细解释了一番为何自己不能带其离开的缘由。忽然,冬青鸟又再次站起,离开了草丛,用嘴拽着吴亘的衣服示意了一下。 低头一看,一颗硕大的洁白鸟蛋正静静躺在草丛中。 冬青鸟的眼神柔和起来,用长喙轻轻触了触蛋壳,冲着吴亘嘎嘎叫了几声。 吴亘一脸迷茫,伸手捧起了鸟蛋。这颗蛋足有盘子大小,上面仍有余温,拿在手中颇沉。冬青鸟凑了过来,靠在吴亘身边,头轻轻在蛋上蹭了几下,又转头看向吴亘。 忽然之间,吴亘明白了冬青鸟的意思,这是要将这颗蛋送给自己啊。吴亘吓的脸色发白,赶紧将蛋递给身旁大鸟。 冬青鸟愤怒起来,冲着吴亘大声鸣叫,胸前的双爪不断挥舞,似是要吴亘负起责任。紧接着,大鸟拍打翅膀,径直飞到了空中。 吴亘彻底急了,捧着蛋急急追了上去,“停下,为父母者怎能抛弃子嗣,快些把蛋收走。再者,我还没成亲,也不知道怎么养啊。”上次带着初霁已经把自己累个够呛,再来一只鸟崽子,还不得再脱一层皮。 冬青鸟在吴亘头顶盘旋了两圈,一声长鸣,竟然高高飞起,向着远处绝尘而去。 吴亘欲哭无泪,指着冬青鸟的背影痛骂道:“不就是骑了你几天吗,又不是我造的孽,怎的还赖上了,凭什么要我负责啊。”呸呸呸,这话怎么这么别扭。 ”再不取走,我可要把蛋砸了啊,我说到做到。”吴亘高高举起鸟蛋,对着天空大声威胁。可喊了半天四下仍是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回应。 一屁股坐在地上,不由的长吁短叹,满面愁容。几次将蛋举起想扔下,可又都轻轻放下。平日里在山中发现鸟蛋,早已煮了下肚。可人家娘亲刚刚把自家儿女托付给自己,实在是下不了这个狠心。 “养着。”一个声音响起,把吴亘吓了一跳,原来是暮醒了过来。 “禽兽虽然灵智不开,便觉识却是十分敏锐。这只鸟估计也觉着你是个滥好人,才舍的把子嗣托付给你。若不然在北戎,这蛋生下来也得被人拿走,或为战鸟,或为座驾,被人奴役。这鸟精明着呢,你呀,就打碎牙往肚里咽。”暮跳到蛋旁,调侃着吴亘。 暮的话倒也不是瞎说,吴亘平日里有些浪荡,颇有些玩世不恭,还带了一丝匪气,但对亲近之人,还是颇为用情用心,不失义气的。 冬青鸟的蛋壳颇为坚硬,敲之铮然有声。想来这战鸟的后代,也不是那么娇嫩。饶是如此,吴亘还是小心的用衣服将鸟蛋包好,生怕给摔了。·无错首发~~看了看天上早早探出头的星辰,掉头向南而去。 三日后,吴亘钻出了茫茫大山,肚子鼓鼓,好似七月怀胎的妇人。冬青的蛋被其放在了怀中,好借自己的体温将这颗恼人的蛋早些孵化。 带着这只蛋在身上毕竟不便,连在山里与那些猛兽相搏都束手束脚。吴亘此时倒是理解世间那些有了子女的人,为何一有儿女绕膝便失了锐气,惮于冲闯,隐了江湖。 倒不是失了血性,而是心有所寄,心有所爱,心有所忧。大大小小的家,其实就如这冬青鸟的蛋一般,经不得太大外力摧折。希望,就在这薄薄的壳中。 前方出现。 了村庄,有人在来回走动。重新走在赵国的土地上,虽然离了时间不长,却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一打听,这里是赵国云中郡,距京城扶黎尚有千里之遥,与宝安郡却是两个方向。犹豫了一下,吴亘还是决定先前往京城。 选择去京城,一来当日与朱浅画相别时,对方曾说不久会随其父朱不展回到京城。 二来高成曾有言,当初为了捉拿自己,几乎把整个京城翻了个天,引起了当今皇帝的猜忌。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造次,想来当今皇帝怎会再容锦春王的人手潜伏于京城之中,反倒安全不少。 打定了主意,吴亘便穿府过郡,向着扶黎城的方向而去。 这一日,吴亘到了一处大河边,此河名易水,是赵国有名的大河。河面十分宽阔,须得渡船方可通过。神行术修炼了这么久,吴亘已能踏水行走二十余步。可看着河中一波波的大浪翻涌,吴亘还是老老实实去寻了渡口。 此地人烟不密,找了许久,才找到了一处渡口。 渡口名为桃叶渡,相传有一名女子在此堕河而亡,女子乳名桃叶,渡口的名字便由此而来。 每到初春,此地漫山遍野的桃树开花,花瓣随风飘下,零落成泥,让渡口花香醉人。一些官宦有钱人家便到此玩耍,或是招来一帮骚客文人,作文凭吊那位香魂陨落的可怜女子。 此地景色虽美,但无论过河和游玩,须得去立于旁边一座小山的桃花庙,入庙拜过那现名为桃叶娘娘的塑像方可。 否则河面便会平白起波澜,将船推回岸边,有些不忿的,骂上几句,说不得会莫名掉入河中溺水而亡。或是游玩之人如撞了邪一般,迷迷瞪瞪,失了神智,入庙求取那桃叶水喝下方可复原。 每年女子的忌日,不允书生之流到庙中,据说是以往有轻佻书生在庙中作了首艳诗,惹恼了桃叶娘娘。 特别是桃花盛开的日子,更是不能乱了规矩,传闻娘娘此时金身巡河。若是不拜,船家和其他人都不会让你上船的,免得殃及他人。 听着岸边艄公的喋喋不休,看了看满山怒放的桃花,纵然不信这些乡间神怪传说,吴亘无奈之下还是准备入乡随俗,去拜会一下那个什么桃叶娘娘。。 第126章 桃叶娘娘 到了那处传闻中的娘娘庙,吴亘停下脚步。此时正是桃花盛开的季节,也是一年中景色最佳的时候。骏马香车绵延几里,竟是将前往娘娘庙的路口堵的十分严实。 到处都是被熏熏春意撩动的青年男女,鲜衣华妆,说笑着赏玩山景。与其说是拜桃叶娘娘,倒不如说是出来寻觅情缘。不时有打扮颇为靓丽的女子,在侍女的陪同下兴高采烈而归,一听才知道是在庙中抽了姻缘签,得了个上上签。 吴亘不由无语,桃叶娘娘生前恐怕都还没有嫁人,死后倒是管上了姻缘,岂不荒唐。不过这倒也符合赵国百姓的习惯,一般庙中的这些神只,往往会被赋予一些莫名其妙的职责。 如管下雨的还得管求子,管战事的还得管财运,管五谷的还得管姻缘。总而言之就是一专多能,神只的职责越来越多,业务范围也越来越广,就是不知道这些大神能不能吃的消。 但你不管试试,啥玩意,一点也不灵,拆了重塑一位神只雕像。既然干了这行,就得任劳任怨,勤勤恳恳,要不拜你干甚。 路上也有如吴亘一样要坐船的旅客,眼见无法入庙,急的是团团乱转。 吴亘腆胸挺肚,仗着体格健壮,挤开拥挤的人群,向着娘娘庙走去。 路上不时传来不满的指责声,吴亘毫不在乎。孕妇总是要享受些特权的,没看着自已腹部鼓鼓,尽管这宝宝只是一颗蛋。 好不容易挤到娘娘庙前,吴亘伸手从脸如核桃的老妪庙祝手里接过了一支香,昂然就准备入庙。庙祝却是拦住了他,伸出了手。 “干什么。” “敬香钱,一两银子。” “一两。”吴亘瞪大了眼睛,虽然现在身上棘玉币不少,连瑶玉都有一枚,吴亘还是舍不得这一两银子。 一两银子,足以够俗世的人家吃上一顿大餐,或是置办上不少衣裳。该花的钱吴亘眼睛都不会眨一下,不该花的,一文钱都不能出。 庙祝鄙夷的看了吴亘一眼,将目光转向其身后的人,俨然一副爱给不给的样子。 无奈之下,吴亘付了这敬香钱。等走入青砖绿瓦、形制简单的庙中,更是后悔这笔钱交的冤枉。正屋中央,立着桃花娘娘的塑像,上面的漆尚很鲜艳,远没有其他庙宇中的凝重之意。 桃花娘娘面如满月,慈眉善目,手中捻着一枝桃花,身侧还塑了一只白鹿。旁边的白墙上写满了诗,应是游览此地的文人所作。 在最顶上,倒是有一句小诗吸引了吴亘的注意,只羡书中金与玉,十有九人俱负心。这首歪诗放在墙上这些锦文佳句上,倒是颇有讽刺的味道。这庙祝也不擦去,任凭此诗力压诸文。 吴亘笑笑,从另一名庙祝中取过一个五彩的丝织手链,这是祭拜过桃叶娘娘的凭证,把长香往桌上一丢,掉头就要出门。庙祝赶紧拦住,提醒吴亘,只请香不拜娘娘可是大不敬,无论游山还是过河,难免遇到不平安的事。 回头看了看塑像,吴亘哂笑道:“生前救己尚难,死后又怎可救人。”说完不理会庙祝的阻拦,拂袖而去。 等出了门,看着乌压压的一片人头,吴亘有些犯愁,方才挤进来时已是费了不少功夫,若是再走出去,说不得天色已暗,今天的渡船算是赶不上了。 看了看四周,路旁的坡上倒是无人,长了不少桃树,树下并无路可行。吴亘一拍脑袋,方才进来时为何不选择从坡上穿行,倒是浪费了不少时辰。 悻悻然间,抬步向坡上走去。身后传来一阵惊呼声,吴亘心中微讶,不知这些人为何如此大惊小怪。在众人不解、幸灾乐祸的目光中,吴亘走入了桃林。 “为何不劝阻此人。”一名待进香的游客询问庙祝道。 “连娘娘都不拜的人,提醒他作甚,等吃到了苦头,才知道娘娘的神威不可忤。”庙祝撇撇嘴,眼中竟是带。 了快意。 一入桃林,四周一下子暗了许多,冷嗖嗖的风在林中左折右绕,发出低低呜咽。林中堆了一层腐叶残枝,一股腐朽的味道扑面而来。树上的朵朵桃花在阴暗中透着惨白,犹如阴阳铺子做工粗糙的纸花。 吴亘紧了紧身上衣服,把怀中的鸟蛋往上托了托,踩着厚厚的树叶前行。 林中死气沉沉,不见一个活物,就连春日里纷纷扰扰的蜂蝶也消失不见,只能听到脚步的沙沙声。 四周桃树黑色的树皮上,裂开一个个伤口,流出红褐色的桃胶,好似人的伤疤。弯弯曲曲向四周伸展的树枝,形成一道粗疏的篱笆,挡下了外面的喧嚣,也挡住了春天的气息。 吴亘冷哼一声,抽出断刀,边砍拦路的树枝边向林中前行。行走间,一阵风吹来,几瓣绯红桃花落在了肩上。 眼前密集的桃树渐疏,前方出现了一条林间小陌。轻轻拍了拍臂鞲,吴亘继续举步前行。路越来越平整,俨然有人时时清理,两侧桃树也重现生气,浓郁的花香有如陈酿,闻的时间长了,竟然有熏熏之意。 路的尽头,出现了一座小院子,白墙灰瓦,门楼墙壁都有精致的雕花,黑色的大门半掩。走到门前,轻轻扣动了几下门环。 吱呀一声,门却是开了,一个绿衣女子正坐于一株桃树之下,静静做着女红,对吴亘的到来置若罔闻。 桃树如盘虬卧龙,姿态奇伟,向着四下伸展,占了院子一半大小。树上桃花已谢,结着一个个红嫩嘴尖的桃子。 吴亘大大咧咧走到院中,毫不避讳男女有别,双臂环抱看着女子。 过了一柱香的功夫,女子终于绣完了最后一针,用牙齿将丝线轻轻咬断。 “客官从何处来,为何擅闯民居。”女子看到吴亘,语带责怪。 吴亘冷冷一笑,“自是你请我到此,哪来的擅闯一说。” 女子眉清目朗,体态柔美,长了张瓜子脸,倒也是显得风姿秀逸。微微一笑,“客官也是个有本事的人,竟然不惧小女子惑术。你可知此处桃林是我私产,禁人通行。” 吴亘叹了口气,拂去肩上的花瓣,“谁又能想到,受人景仰的桃叶娘娘,竟然是如此模样。” 女子轻笑道:“那又如何,到了此处,纵然有些手段,也是由不得你了。要么乖乖回庙中祭拜,要么就留在此地。” 吴亘摸了摸鼻子,“我自小孤身一人,若是入赘姑娘,恐怕家中绝了香火,还是另寻他人。况且,姑娘年纪业已这么大了,我们实在不合适。” 女子杏眼一瞪,“这些年我被人供奉,倒是多了些慈心,好意留你一条性命,竟然不识抬举,那就留下来。”话音落下,一阵狂风骤起,吹起了满地花瓣,花雨如蝶,细细碎碎,挡住了吴亘的视线。 风过后,眼前已是变了一番景象,精致的院子不见,只剩下一株树盖如云的桃树。 树上的桃子变成一颗颗人头,看到吴亘皆是厉声大叫,刺耳的声音传出,不免让人心烦意乱。 女子换了一身黑衣,面色冷厉。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吴亘,顿时数朵桃花急射而出。纤弱的桃花此时如同利箭,花瓣边缘薄如刀刃,发出尖利的破空啸声。 叮叮当当,吴亘舞刀护住周身,桃花撞在刀背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女子冷哼一声,双手向两侧伸展,黑裙垂下,身体缓缓浮起,白皙的面庞笼上一层绿色。与此同时,落在地上的无数桃花也随其飞起,越聚越多,竟然成了一片桃花云。 “去。”女子娇叱一声,云中鹅毛大雪落下,千朵万朵桃花纷纷扬扬,团团片片,向着吴亘围去。场中顿时刀光闪耀,响声不绝。 云散雪尽,吴亘的身影显现出来,身上毫发无伤。从踏上赵国土地以来,吴亘便将金蚕衣穿在身上,加上内衬的玲珑甲,女子这些手段自然无用。 。 树下的女子眉头紧锁,想了想,纤足立于桃树之上,双手一招,无数桃花从远处飞来。双手比划,空中的桃花旋转起来,最后越转越快,成为十数个圆圈。 女子一拍桃树,树上的人头落下,落到圆圈中心,如同一个个巨大的人眼。桃花不断旋转,中间人头发出一阵阵低沉的韵律,吴亘不由的有些目眩神迷,昏昏欲睡。 女子一声娇叱,这些桃花做成的圆圈向着昊亘飞来。一阵异香从圈中飘出,如目般的圆圈似乎越来越大。阵阵的花香,更是让人要沉醉其中,眼前出现旖旎风光。 女子缥缈的声音传来,似乎在耳旁缠绵低语,吴亘眼皮沉重,一动不动呆滞站于原地。 “我这桃香纵然是修行之人也难以抵挡,更何况你一个灵气全无的粗人。相貌还算周正,做花肥倒也不错。”女子坐在桃树上,缓缓摇头。 忽然,地上的吴亘双眼一睁,脸带戏谑,眨眼之间便到了女子面前。断刀寒光一闪,女子一声未吭便被分为两半。身体掉落于地上,却没有流出一丝血,渐渐化为一截桃枝。 空中如人眼般的圆圈,如疯癫了一般,纷纷向着吴亘飞来,中间的人头牙齿咔咔作响。与此同进,地上黑土翻滚,地面如波浪般起伏,一只只枯手从土中钻了出来。 很快,一具具腐尸、白骨骷髅慢慢从土中冒出,有的手中还提着兵器。看那身上残存服饰,有壮有幼,足有几十具,向着吴亘围拢过来。庙中慈祥的娘娘,其身下竟然藏了如此多的冤魂。 吴亘斩开挡在身前的腐尸和头颅,没有理会重新现身于远处的女子。 神行术发动,一声轻响过后,人已是到了桃树下。没有拖泥带水,吴亘避过阻拦的树枝,将断刀深深插入树身,用力往下一划。 树身很坚韧,如同几十块牛皮叠在一起,入手十分晦涩,完全没有摧枯拉朽的感觉。 刀下行两尺,便力尽而止。女子尖叫声中,树枝扭动着向吴亘攒射而来。全然不顾逼近的腐尸,吴亘从树中抽出断刀,硕大的桃树旁,出现了一串吴亘的残影。刀光几乎连成了一片光幕,无数的碎叶残枝从树上落下,犹如夏日午后的骤雨。 这种小妖,也就是欺负一下凡人,对于厮杀惯了、又不惧魅惑的吴亘,实在是没什么挑战。 “够了。”女子痛呼一声。。 第127章 那一年桃花烂漫 桃树下,吴亘与女子相对而坐。女子面容憔悴,发丝散乱,但依旧是环姿艳逸、柔情绰态,难掩别样风情。 方才的腐尸和头颅等业已消失不见,只有那满地的断枝烂叶,如尸首般零落于泥土中,表明方才有过一场厮杀。 “阁下何人,可是那姓荣的所派。”女子愤恨的看着吴亘,如此多的桃枝被毁,于她而言也是不小的损伤。 吴亘有些失笑,“我从林中经过,却莫名被你拘在此地,与姓荣的有何关系。” “真不是荣魁派来的。” “荣魁是谁。” “” 直到此时,名为桃叶的女子才知道,这场打斗真的是无妄之灾。叹了口气,桃叶意兴阑珊道:“既是误会,还请阁下早些离去,我累了,想着早些歇息。” “呵呵,这就算了吗。桃叶娘娘,今天我到你的庙里付了一两银子。在此处又被惊吓了一番,若不是自已还有些护身的手段,说不得此时已死在温柔乡里,或是被你直接出手给做了,与方才那些尸首一般。 一句你走,就了结了?不说别的,你起码得出点血,抚慰一下我受伤的小心肝。若不然,我们就再做过一场,反正你那些愚弄凡人的手段对我无用。惹恼了我,咱去见官,我到是要让大伙看看,平日里护佑一方的桃叶娘娘,背后竟然是如此嘴脸,以人的血肉为食。” “你以为这些人无辜吗。”桃叶的声音忽然高了起来,指着四周留有许多孔洞、丑陋的如同一块烂布的黑土,“这些人,有的贪慕美色,停在旖梦里不肯醒来。有的贪慕名声,试图杀我以博取世间声望。有的贪慕权贵,为了博取贵人垂青而不惜犯险。他们都该死。 至于外面那些人为何拜我,你真以为一两个故事便能让他们如此崇信。这些年来,我殚精竭虑,救人于河水泛滥,赐药于沉疴难起,就连那男女之间的情情爱爱,也得牵红钱权作红娘。若不是这些,此地的人能拜我,赵国的官府能容我。” 吴亘挠了挠头,坦然道:“这么说来,你倒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之人。我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行侠仗义的事与己无关。但今天看到这么多的人死在此地,而且见你用神庙敛财,便想着将你连根拔了,还地方一个清静。 若你所说为实,反倒是我有些过了。但这些都是你的一面之词,有句老话说的好,常在河边走,终有落水时,虽然我可以放过你,不见得旁人会放过你。” 桃叶嗤笑道:“一两银子也叫敛财,真是笑话,那些贵人动辄千万百万,怎不见你去劫富济贫。牛皮不要乱吹,说的好像你能吃定我是的,只不过再打下去亦是两败俱伤的下场。我承认你有些手段,普通幻境对你毫无影响,但若我不惜本元,就不信你不会入彀。” 吴亘一拍手臂,暮跳了起来,破口大骂道:“干嘛呢,今天一而再,再而三的扰我清梦,不知道人家还小,睡眠不足会影响个子的。” 暮一出现,桃叶的眼睛便瞪大起来,一种天然被压制的感觉传来。这个看起来小小的异兽,内中不知藏有多么恐怖的力量,此次果然输的不冤。 吴亘笑道:“论玩幻术,这是祖宗,你那些手段在它面前就是小儿把戏,上不得台面的。对了,方才你说什么荣魁,这人是干什么的。” 桃叶脸一沉,“阁下好奇心未免太重了些。” 吴亘不以为意,“平白替人挡了一灾,自然想知道其中缘由。你不说也行,看着没。”说着将暮用一只抓起,放到桃叶面前,“有它在,说不得你连晚上睡觉朝哪头都瞒不住,还是痛快些为好。” 暮扭动着身体,对吴亘的举动颇为不满,“废这么多话干什么,你若是想要这位小桃妖暖床,我便遂你所愿,而且还是至死不渝的那种。” 桃叶的脸一红,虽然吴亘和暮的话不可全信,但这个小异兽能看出自己的由来,给自己的压力却是真真见见的,许是久囿此地无人交谈,长叹一声,把自己与荣魁的过往娓娓说来。 某年,赵国的一座无名深山中,一个小小的桃妖化形了。山花烂漫间,小妖过的无忧无虑。除了修行,每日游山戏水,渴饮晨露,睡卧泉畔,以为这种没心没肺的日子就是修行的全部。 桃妖偶尔也会到山下人间,看春种秋收,品佳酿美食,着红衣绿衫,听琅琅书声。 红尘中呆的时间长了,渐渐的,桃妖有了心思,也就有了忧愁。世间之人都是成双成对,有家有室,唯独自己一个形单影孤,茕茕孑立,连个说话的人儿也没有。 在山上,无论自己说什么,山间的小草只会点头,涧中的溪水只会哗哗鼓掌,花中的蜂儿只会嗡嗡附和,小妖第一次觉得人生缺少了些什么,连修行也不再那么上心。 桃花怒放的季节,一个赶路的年轻男子打破了安逸的生活。 男子名叫荣魁,是赴京城赶考的书生。山高路远,风雨兼程,一路步行加上中途水土不服,竟病倒在了路上。眼见考期将至,想想错过又要耽搁一年,只得咬牙继续前行。 走到桃妖所在的山中,荣魁再也支撑不住,倒在了山路上。恰逢桃妖正好路过,一段人世间重演多少次的孽缘就这么开始了。 作为化形之妖,桃妖并没有那么多的男女授受不亲,喜欢的就要勇敢去追。 男子相貌英俊,情窦初开初谙世事的桃妖果断将其救了下来,悉心照料,甚至不顾修为,用自己的灵气去滋补男子的身体。 荣魁在桃妖的照料下,身体逐渐恢复。本是青春年华,加之男俊女娇,日日相处,自然是心生情愫。 二人花间漫步,溪畔徘徊,情孚意合,荣魁还给桃妖起了个陶嫣的名字,取桃花嫣然枝头笑、似开未开最有情的意思。 那些日子,是陶嫣最为幸福的日子,满眼之中,俱是情人的影子,再也容不下其他。 相聚的日子总是短暂,病好之后,荣魁还得赴京。陶嫣专门雇了一辆马车,央求车夫星夜兼程将荣魁送往京城。 分别之时,荣魁取出一只玉簪,说是祖传之物,一折为二,二人各取半截,作为定情信物。 陶嫣满心期待,每日把玩这半截玉簪,常常独自一人偷偷痴笑。在人世呆的久了,虽然知道人族讲究个门当户对,只是如同万千沉浸于爱情的年轻人一样,总是认为可以冲破一切束缚。 荣魁入京之后,本就学识甚佳,又生的一副好皮囊,到最后点了探花。功成名就之后,荣魁对陶嫣念念不忘,亲笔写了一封情书,辗转送到陶嫣手中。 正所谓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怕相思,已相思,轮到相思没处辞。 见信如睹人,陶嫣愈发魂牵梦萦,真正知道了望穿秋水的味道。 回乡夸官的时候,荣魁专门绕路山中与陶嫣相会,二人自是有了床第之实。荣魁离开的时候许愿,不管世俗如何看待,都要娶陶嫣为妻,并携其归乡。 荣魁的父母初始不知道陶嫣身份,只是高兴家中双喜临门。直到荣魁将实情相告,他的父母自是激烈反对。 自己的孩子有此前程不易,好不容易由一庶族得升高位,如果娶一异族女子,不知要被多少人嘲笑,而且还会误了前程。 荣魁无奈,只得让陶嫣先行返回山中,并信誓旦旦会说服父母,安心等他。只是一等三年,却不见荣魁来见。陶嫣心中不安,去荣魁家乡寻找,却被其父母礼送出门,给了一笔钱财,只是求她不要再来烦扰荣魁。 陶嫣不死心,手持半截玉簪,到处寻找,最后在京城之中找到了荣魁。 此时的他已经是尚书的乘龙快婿,娇妻在拥,好不风光。见到陶嫣寻来,荣魁心中确实有愧。只是已入官场,十年寒窗终有所报,加上岳丈的扶持,可谓前途似锦,如接纳陶嫣,势必会使自己宦途蒙晦。 常说从俭入奢易,从奢入俭难,再回到那白丁的生活,却是万万不能。 于是悄悄给了陶嫣一笔财物,在城外购了宅子,做那个暗地夫妻。但纸里终是包不住火,荣魁家中正妻闻听此事,大发雷霆,限令三日内解决此事,否则就要还家休夫。 荣魁左右为难,只得苦苦哀求陶嫣,请其离去。 荣魁夫人自幼长于簪缨之家,自不会做出什么带人捉拿奸夫淫妇、剥光衣服游街的下作勾当,只是默默收拾了一下行李,径自回了娘家。荣魁几次上门,哀求夫人归家,对方只是冷冷撂下一句话,处理掉那个女人。 不久之后,岳丈一家对荣魁的态度也冷淡了许多,一次本已板上钉钉的升迁机会也被压了下来,荣魁彻底慌了神。多年打拼不易,若是恼了岳丈,说不得一撸到底,境遇比以前还要惨。 无奈之下,荣魁便亲自找到陶嫣,直言自己负心,还请陶嫣离开。只要不再缠着自己,赵国哪处都可以去, 陶嫣虽然是妖族,但下山多年,终是懂了一些人族的那些龌龊事情。没有申辩,没有哭求,没有在地上撒泼,孤身一人离开了荣魁。 若是到此,这又是一个男人负心的故事。 某一年,廷尉府设宴,荣魁又再次见到陶嫣,此时的他已是一名鳏夫,岳丈早已告老,那位夫人自是失了依仗,郁郁而终,留下两个儿子撒手人寰。 廷尉与荣魁不对付,偏偏官职又比其人高些,陶嫣坐于其身侧,一身华丽打扮,以妾室的身份恭敬侍酒。 荣魁毕竟再不是那个孤身赴京赶考的书生,官场浸淫多年,此时面无异色,恭敬的向二人施礼敬酒,陶嫣则坐着坦然受了这一礼。 廷尉肆无忌惮的搂过陶嫣,戏谑的看着荣魁,长满老人斑的手在陶嫣身上乱摸。看着陶嫣无动于衷的模样,荣魁明白,这是陶嫣对他的报复。 之后,廷尉忽然被人举报结党,证据确凿,其人被收审关押,不久死于狱中,家中自然是树倒猕猴散。 陶嫣在被查封的廷尉府中等了三天,却无人上门,凄凉之间,只得离开京城。 出城门的那一刻,陶嫣哭了。 70 第128章 京城 奴家来也 绝望中,陶嫣一个人离开了京城,一路向北而行,没有回头,更没有人折柳相送。 京城中,荣魁却是身着大红的吉服,迎娶宫中新丧夫的长公主。此时的他,已是荣升廷尉,位列九卿。 荣魁相貌堂堂,英俊儒雅,这个年龄的男人如同积年之酒,正是吸引女子的年纪。也是如此缘故,长公主愿意下嫁于其人,嫁妆吗,就是老廷尉的人头。 已以婚事攀附过一次,荣魁自然不会拒绝这绝佳机会。 人哪,只要脚踩过一次泥,就不会再计较第二次踩入泥坑。 陶嫣在绝望中踯躅,终是走到了易水。 自己的男人第二次背叛了自己,老廷尉结党的证据是她搜集提供的,是自己一次次被那个满头白发、人事不举的男人侮辱下得到的。 当荣魁求到了自己时,稍稍犹豫,陶嫣终是答应了他。不求能登堂入室,只求长相厮守亦可。 易水边,陶嫣盈盈伫立,无言有泪。看浊水萧萧,落花飘零,一时气结之下,竟是投了河。只是一入河中,反而清醒了过来,这一死,岂不是便宜了荣魁,空自身死。 待上得岸来,陶嫣便留在了此处,做了什么桃叶娘娘。这些年,为了不惹官府猜忌,倒也做了些好事,当然也做了些坏事。特别是若有人负情于女子,往往被栽种在这树下做了花肥。 这些年来,她一直停留于此地,时时望向南方。不信那荣魁不知其下落,只是等了多年,也再未见其身影。陶嫣心中清楚,荣魁来的那天,就是自己殒命之时,身居高位,又怎容的下自己这个污点在世。 桃林中,吴亘与暮看着躺在树下酣睡的陶嫣,不由一阵唏嘘。这棵树,正是陶嫣的本体。 以吴亘的性子,自然不会全信其人言语,在陶嫣讲述的时候,暮便悄悄的入了其神魂,惑了其心智。 眼前这个桃妖,亦是个可怜人,纵然知晓希望渺茫,仍痴痴在此等待这么些年。 人世间最难以让人理解的便是情爱一事,没有道理可言,无法用理性分辨。荣魁伤她这么深,竟然宁愿冒着赴死的风险,大张旗鼓在此立庙,也要等那一道虚幻的身影。 要不要让她永远沉沦于美梦。暮开口道,看着嘴角荡漾着笑意的陶嫣。 永远沉沦于美梦中,不啻于人世间最美妙的死法,没有苦痛,没有留恋,就像陶嫣让那么人多死在幻境中一样。筚趣阁 算了,有她在,易水说不得能少翻几条船。吴亘摆摆手,转身离去。 自己不是官府,不是庙堂君子,不是嫉恶如仇的侠客,任其去。终有一天,这漫山遍野的桃花,终是逃不了零落成泥的下场。 离了桃叶渡,吴亘心如火焚,直直奔向京城。桃叶多舛的遭遇,让他心有戚戚,思念之心愈浓。一路之上,除了体息,就是埋头赶路。 所经之地,多是僻野村落,大城一般是不进的,毕竟锦春王这座大山的阴影还时时笼在心头,不容他不提防可能的变故。 这一日,吴亘终于赶到鸿水之畔。过了鸿水,再行三百余里,就是赵国都城扶黎。 站在岸边,看大河滔滔,浊浪翻滚,一只水鸟孤零零在水面徘徊,吴亘沉默不语,眉间俱是愁云。若是冒险进入京城,朱浅画却不在城中,当如何是好。回定远城,那里肯定眼线重重,逃不过赵长的缉捕。 可呆在京城又能如何,若是事有不谐,又当往何处去。掰着手指数数,吴亘发现,自己竟然无处可去。赵国有仇敌,朱卷国尚在通缉,唯一可去的倒只有北戎了。 吴亘自嘲的摇摇头,什么时候自己倒成了丧家之犬,无一力可借,无一屋可居,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稍稍打扮了一下,在渡口处上了一条大船。到了船上,无论渡河的旅客还是船上的伙计,都对吴亘十分客气,还在船头船工居住的地方,专门安排了一处小的房间。 倒不是船钱给的多了些,实在是因为吴亘此时是一名孕妇。鼓鼓的腹部,宽大的衣衫,笨拙的妆容,俨然村镇中进城的村妇。估计是想学城里人打扮,不曾想却是画虎类犬。若不是容貌还有些姿色,恐怕会让船上晕船的人提早吐了。 不错,吴亘现在打扮成了一名青年妇人。原本相貌就有些清秀,这么一通捯饬下来,倒是让人也看不出什么破绽。只是胸部的两个大梨子有些不听话,时不时会挪移个地方。 扮女人,对于吴亘来说毫无心理负担,他本就从小没有受过什么正统教育,只要能达成目的,你就是让他扮成一条狗也心无禁忌。 坐在昏暗的舱室中,吴亘把一个已经挪到背后的梨子移到前面,轻轻拍了拍腹部的冬青鸟蛋。 这鸟也不知道要孵化多长时间才能出壳,可是蛋他娘已经把这个重担交给自己,总不能让一条小生命就此陨落。 渡船并不是直直抵达对面,而是要往下游再走个十几里方才靠岸。吴亘嫌舱中憋闷,便移步到了甲板之上。 坐在船头,吴亘四仰八叉靠在船身上,心思重重,思虑着到京城后如何去寻朱浅画。扶黎城足有百万之众,茫茫人海中,寻找一人何其难也。 来来往往的人看到如此不顾礼仪的妇人,不由的暗自失笑,更有一些轻佻的,冲着吴亘打着口哨,只是看到鼓起的腹部后,方悒悒离去。 任何时候,欺负一个孕妇都是缺德的事。就是有些贼心的,在如此人多的地方,如不想被众人扔下河去,就去撩拨一下。 吴亘对这些全然不在意,仍是暗自思索。忽然,身后来了一人,错身而过后,却又停了下来。吴亘一愣,转头一看,不由的呆在当场。 此人自己认识,正是向起。上次二人河边一决,倒是有些时日未见。看来已经恢复如初,并未有多少变化,只是嘴唇上蓄起了短须,看起来老成许多。 向起目不转睛的打量着吴亘,眼中带着疑惑,又有些不确定。神色闪烁间,向起开口道:这位大姐,看着好生面熟。 吴亘眼珠转了一转,真是瞌睡来了递枕头,正想着问一问自己走后的情况。向起虽然是王府中人,但却是十分靠的住。 你个死鬼,人家千里迢迢来看你,却是连面都不认识了。吴亘捏着嗓子,扭捏着靠在了向起身上,搂往了他的胳膊。 向起满脸通红,神色有些惊惶,大大姐,可是误会了。说着就要将自己胳膊抽出。 你是一个人在此,还是有他人相随。一个低低的男音传来,向起不禁骇然。 吴亘死死将其胳膊抓住,解开前襟露出了藏在衣服中的断刀。 向起猛然抬头,死死盯着吴亘的脸,一脸的不可置信,你被人夺舍了,还是中了邪术,或是净了身。一瞬间,向起把自己能想到的可能都说了一遍。 随我来。吴亘瞟了瞟四周,拉着向起向舱室中走去。二人靠的如此之近,在外人看来真是久未见面的夫妻在船上偶遇,一个个露出了慈祥的、欣慰的笑容。让一个妇人挺着肚子探亲,着实是有些说不过去,还好还好,终于有人照顾了。 忍着心中恶寒,向起随吴亘到了那处小小的船舱中。一进舱门,两人迅速嫌弃的分开,皆是有些想吐的感觉。 你怎么打扮成这等模样。向起一脸鄙夷,若不是你那骚哄哄的味道变不了,我还真不敢相询。 你一个人还是有他人。吴亘看了看门外,将门 掩上,切断了甲板上促狭的眼光。 就我一人。 那好。首先声明,我还是我,一未净身,二未夺舍,三未有了断袖之好。快与我说说,我走之后的情形。吴亘匆匆说明,迫不及待打听起走后的情况。 向起用奇怪的眼神看了吴亘一眼,细细介绍起来。 原来吴亘逃到朱卷国后,锦春王犹不甘心,本想派更多的人前往抓捕。却被高成劝阻,直言吴亘身边有一高手,派人少了于事无补,派多了的话,恐会引起两国纷争。 正犹豫间,皇上的旨意到了,叱责赵长行事逾矩,要其闭门思过,若是再犯,就要削去一县的封地。 原来,赵长此次追捕吴亘,却被误导往京城,动用了不少人手,在京城掀起了不小的风波。弹劾的奏章如雪片般飞到皇上的案前,让当今皇上对赵长这个叔父也心生了不满。 绣衣使者在京城大肆搜捕,将赵长安插在京城的暗手几乎一扫而空,让其失了不少耳目和爪牙。同时让赵迁到朝中任职,说是任用,实则作为质子。 赵长从此消停了不少,只是闭门在家一心修行,对吴亘的抓捕也就停了下来。暗地里,却是招募了一帮方士巫师,希冀破解吴亘的巫蛊之术。 赵陵却是离了观夕城,也到了京城四下活动,不知找了什么关第,倒是攀附上了当今皇太后的路子,想为自家爹爹缓颊一二,纾解些压力。向起这次正是奉其人命令,外出办事来着。 至于吴亘最关心的朱浅画,向起并不大清楚。只是听赵陵说过一嘴,一个叫朱不展的被皇帝启用,重新做了国子监司业,此人还教过吴亘。 闻听此信,吴亘不由大喜,自己直接前往京城终是赌对了。既然朱不展到了扶黎,朱浅画焉能不至,欣喜间眉飞色舞。 向起并不清楚吴亘与朱浅画的关系,但看其神情也是猜到了一二,不由揶揄道: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如你这般不要脸的。看你这身打扮,也想觊觎人家姑娘。 吴亘毫不在意,眼睛斜瞟,捏着嗓子道,相公,说哪里话来。向起鸡皮疙瘩顿时掉了一地。 二人就在船舱中,边喝酒边聊起吴亘在朱卷国的遭遇。向起正听的起劲,船身震动了一下,却是已经到了岸边。 为了不惹人起疑,向起扶着吴亘,好似久未见面的夫妻,亲昵的到了岸边。等到了无人之处,因向起还有公务不能回京,二人就此分别。 奴年刚十八,流落在他乡。今日喜鹊叫门庭,哈哈,定是那鸳鸯谱上又把那红丝缠路上,眼见春光大好,吴亘心情舒畅,哼着曲子大步向京城而去。 第129章 桥下拾履 扶黎建城已有四百余年,北有鸿水天险,东有条山屏障,西有祁岭逶迤,南有梦野大泽,四下皆有天然地势拱卫。城前,有大泽冲积所成的平原,沃野千里,物产丰饶,提供了充沛的粮食物产。 如此得天独厚之地,退可据险固守,进可鞭笞各国,乃是赵国的立国之基、龙兴之地。 吴亘远远望着天穹下这座蜿蜒不知多少里、城墙直直刺入空中的巍峨大城,心中不由感慨,若能得此宝地,王业有何不兴。 入城之时,盘查并不甚严,简单查看了吴亘的路引后,守卫便放其人入了城。一入城,吴亘几乎眼花缭乱,无他,这座城太大了。 百千家似围棋局,廿八街如种菜畦,整个扶黎以承天大街为中轴,室居栉比,门巷修直。 其中皇城坐北朝南,乃全城最高点,规模宏大,建筑雄伟。按着仕者近宫,工商近市的原则,达官贵人俱是居于北城。 但城中最繁华的还是九市,九市西六东三,分布于东西两城,汇聚了各郡各国的商贾,茶楼、酒肆、勾栏、赌场等样样俱全。举目皆是青楼画阁,绣户珠帘。雕车宝马辐辏,争驰于天街,四下金翠耀日,罗绮飘香。 行走于其间,吴亘下巴就没有合上过,世间竟有如此繁华之地,真是开了眼界。 转了半天,吴亘往城南走去,这里是平民所居之地,找了处客栈安顿了下来。 翌日一早,吴亘嘴里叼了块饼,前往城北寻觅朱浅画的下落。可这偌大的扶黎城,街巷纵横,转了几圈,吴亘便迷失于其中,好不容易一路打听才回到客栈。 吴亘都在城中打转了两天,终于寻到了国子监,等到日落也未见到朱不展的身影。 这一日,吴亘溜溜达达到了西市。因为走着疲累,便坐于一座桥下歇息。 这两日仍是孕妇打扮,怀中的冬青鸟蛋如石头一般,毫无反应。坐在桥下石堤,吴亘托着腮看着河水流淌,眉眼间愁云渐起。惹得桥上来往的人递来不少关切目光,生怕是女子被始乱终弃,想不开要跳河自尽。 在朱卷国时,吴亘思归如水,无日不悠悠,一门心思想着回来。 毕竟少男少女,情窦初开,一点情愫被点燃,恰如烈火烹油,炽热激烈。正所谓一日不见,思之如狂,没有什么道理可言的。 可毕竟经历了这么多坎坷,见过桃叶、馆驿女鬼等的经历,到了扶黎却是惆怅渐起,有些近人情怯的味道,想的便多了些。 自己只是一名中人,无业无家,如何能与朱浅画在一起。朱浅画身边的赵嬷嬷曾揶揄,青蛙配蛤蟆,才是正理,不要痴心妄想了。 确实是,世间的少年,初始时情如烈火,无所畏惧,想着终是能打破藩篱,有情人终成眷属,可最后往往惨淡收场。君不见,戏文里有多少男女郁郁殉情,生不相伴,死亦相离。cao 毕竟这还是太平盛世,世间等级制度尚未被打破,若真是为了朱浅画好,相见争如不见。 正心思百转间,啪嗒,有什么东西砸在了自己头上。吴亘骤然惊醒,转头一看,却是一只草鞋。 吴亘两眼一瞪,双手叉腰,如悍妇般就准备开骂。抬头一看,桥上有一名白须老者,手拄竹杖,面带歉意。 满腔怒火顿时消融殆尽,看这老者年龄,已过耳顺之年,怎能与其一般计较。将鞋子拾起,吴亘上桥,替老者将鞋穿在脚上。 多谢姑娘喽,看你身子也不甚方便,还帮我捡鞋。老了,不中用了,连这鞋子都欺负老头子了。老者面带微笑,神情和煦。 无妨,桥上路滑,老丈慢行。吴亘并无忤意,看着老者下桥,转身又返回桥下,继续长吁短叹。 恹恹欲睡 间,啪嗒,又有东西砸在了头上。吴亘扭头一看,还是一只草鞋,样式与方才的一模一样。 深吸了一口气,心中默默念叨,莫生气,莫生气,就当日行一善了。伸手捡起鞋子,吴亘走到桥上,苦笑道:老丈,您是不是与这桥过不去,来来回回溜达。还有这鞋子,还是换一双小些的为好。 今天是砸到小子……小女子了,若是砸到哪个贵人,不得把你的腿打折了才怪。就是砸不着贵人,伤了花花草草也是不好。 老头连连作揖,实在对不住姑娘了,昨日不知哪家狗儿将我放在门口的鞋子叼去。今天出门急了些,随意穿了双鞋子,却是不如老的听话。 对了,姑娘这是怀胎几月了,看你这身手,倒是矫健的很。老头子会些手段,可看出男女,不知姑娘可愿一试。 吴亘脸一拉,江湖上干这种勾当的骗子多了,难不成今天让自己给碰上了。况且,没看一个孕妇已经坐在河边一晌,哪有一人枯坐还问怀胎几月的道理,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 愤愤然下了桥,吴亘实在不想搭理这个有些昏聩的老头。 不到一柱香的功夫,啪嗒,头顶又落下一物。吴亘伸手捡起这只看起来眼熟的鞋子,闷头走到桥上。 那张老脸依旧是笑容可掬,烦劳姑娘了。 吴亘呲着牙,阴恻恻笑道:不客气。蹲下身子将鞋递出,老者将脚伸出,等着吴亘给自己穿鞋。 忽然,吴亘起身,用力一抛,鞋子如流星般,划了一道弧线,远远落在了河里。 老头愕然转头,不可思议的看着吴亘。 老东西,一而再,再而三,耍我呢。谁家鞋子还挑人,天天往人家大姑娘脑袋上飞。吴亘再怎么傻,也知道老头是故意调戏自己来着。 你这后生,怎可如此诬陷我这么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越来越不懂礼仪,一点不知道尊老恤弱,实实是出言无状、野腔无调,也不知家中长辈是如何管教的。老头子颐指气使,不停数落。 吴亘一听可不干了,自家还没发威,倒是被人家扣了个屎盆子,老不死的,敢骂我。你个老色坯,三岁就偷看女孩洗澡,四岁逼着女孩偷看你洗澡,五岁坐在大街上让人偷看你洗澡…… 吴亘巧舌如簧,唾沫星子乱飞。老头眼神呆滞,一时无言,半晌才好不容易插了一句,小子你不累吗。 不累,才说到三十岁,还有些年头呢。吴亘抹了抹嘴,暗运真气,准备继续大战老头。 你你你……老头气的手捂胸口,手指颤抖指着吴亘,身体斜斜倒下。 吴亘眼见不妙,心虚的看了看四周,挺着大肚子掉头就往桥下跑去,脚步利索,全然不像孕妇。这年头,但凡年纪大些的都惹不起,若是赖上了,不赔个倾家荡产才怪呢。 跑出几十步,身后竹杖敲击石板的声音传来。转头一看,老头再不复方才恹恹欲死的模样,须发贲张,怒气冲冲持杖疾行,全然不显老态。 吴亘吓的胯下一紧,完了,这是要讹上了。神行术发动,路人只见一道残影从街上飞过。狂风过处,刮倒了路边的摊子,掀起了姑娘的裙摆,跑了猫儿,惹了狗儿,所过之处鸡飞狗跳。 转了几条街巷,吴亘心头微微放松。忽然眼角瞟到一个身影,只见老头气鼓鼓的,健步如飞,须发直直向后飞起,距自己只有十几步的模样。 鬼呀,吴亘惊呼一声,撒丫子狂奔,可老头始终在身后十几步处不远不近跟着,怎么也无法摆脱。跑了足足半个时辰,业已跑到城外,前方是一座小湖,再无去路。 吴亘停下步子,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喘气。老头神闲气定的 走到吴亘面前,接着跑啊,方才骂人的气势到了哪里。 吴亘双手合十,连连求饶,大人,您高人雅量,行行好放过我,奴婢知错了。这个看起来平平常常的老头,竟是修为不浅,连神行术都逃不过对方。 行了,别再扮女子了,信不信我当场剥了裤子给你接生。老头笑眯眯道。 是是是。吴亘将背后的两个梨子取出,规规矩矩站在老头身侧。 小子,姓甚名谁。老头边走边问。 吴一。吴亘随口胡诌。 还朱二呢。老头一杖打在吴亘脑袋上,老实些。 吴亘。吴亘有些委屈。 哦,就是让赵长坐卧不安的那位,好嘛,京城都让你们给折腾的乌烟瘴气。老者漫不经心说道。 吴亘停了停,眼中露出一丝警惕,你是谁。能轻描淡写说出赵长这两个字的人,又岂是普通人。 蹇行,赵国国师。老头回答的倒也简洁。 哦。吴亘随口答应一声,忽然抬起了头,什么,国师? 赵国国师是个特殊的存在,其手下设有昭玄司,超脱于朝廷行政体系外,管理着各色异人。 国师一职一般由大宗大能出任,不过近来已有三任国师出自归元宗,也就是初霁当初要入的门派。归元宗是赵国第一大修行门派,宗门中能人辈出,就连皇室也多有人在其中修炼。 吴亘今天栽在这位国师手中,不免有些心虚,毕竟当初可是借着送初霁入归元宗的名头,方才逃离的赵国。 可是那锦春王要捉我回去。吴亘心中惴惴不安,脱口而出。这位蹇国师明显是冲着自己而来,估计自己的身份早已暴露。若是其人受锦春王所托,吴亘自认难以逃脱。 锦春王,跳梁小丑而已,以为自己募了一些修行人就恣意妄为,本事不大,野心不小。凭他也能使唤的动老头子?蹇行不屑道。 吴亘一听,终是稍稍放下些心,不管这位国师为何纡尊降贵找到自己,终是没有性命之忧,不知老国师寻小子所为何事。 我老吗。蹇行眼睛一翻,京城里最好的勾栏快活林,知道不,其中的头牌绮玉姑娘都说我年轻着呢。对了,把你脸上的胭脂洗去,如猴屁股一般在眼前乱晃,辣眼睛。 吴亘答应一声,赶紧到湖边把脸上胭脂洗去,又将怀中的冬青鸟蛋取了出来。在这位国师面前,就不用想藏着掖着了,人老眼毒。 蹇行不管吴亘同不同意,拿过蛋在手中掂了掂,不借,连北戎的冬青鸟也搞了来。小子,浅画看上你真是瞎了眼。 朱浅画,吴亘闻言一愣。 第130章 重逢 湖边,一老一小相伴而行。湖风吹过,带来了老者有些感慨的声音。 浅画是我看着长大的,当年青鱼案后,朱不展被贬,流落他乡。因怕有人对其不利,便将浅画托付于我。 这次返回京城,我看这小妮子有些不对,遂询问了赵真,原来是看上了你这个小子。蹇行斜眼上下打量了一番吴亘,皱了皱眉,也不知道你有什么好,要钱没钱,要势没执,吊儿郎当,一身匪气,就是皮囊还好些。筚趣阁 吴亘讪讪笑道:多谢国师成全,小的铭感五内。 谁说要成全你了。蹇行眼睛一瞪。 国师屈尊找到小子,无非是想看看人品样貌如何,实是已经默认。若不然,以您的权势,随便弄个手段将我捉了送与锦春王,岂不更加省事。吴亘笑眯眯看着蹇行,突然觉着这老头顺眼许多。 唉,倒是有些小聪明,就是嘴太损了,从哪里学来的那些恶词。蹇行颇感无奈,想起方才吴亘如泼妇般骂街,饶是自己阅人无数,也是被骂的有些懵了。 对了,蹇伯,那赵真是谁,青鱼案又是什么。方才这蹇行话语中倒是藏了不少事情,让吴亘颇为好奇。 蹇行摆摆手,老东西,老不死的,国师,伯父,行啊,称呼一会变了多少个,你是属蛇的,随棍上啊,还是称我为国师。 赵真就是陪伴在浅画身边的老太婆,她是我归元宗的人。这些年倒是她照顾浅画最多,当自己女儿养的。你和浅画的事能成与否,可得看她的脸色才行。至于青鱼案,不知道也罢,与浅画无关。 哦。吴亘这才知道赵嬷嬷的真名,想到其手中的烟袋锅,脸色不禁黯然,想过她这一关可是不容易。 察觉到吴亘的神色,蹇行呵呵笑道:她只不过是不想让浅画重蹈覆辙罢了,当年她也是为情所困,爱上了一个穷小子,落了个孤苦半生的下场。所以,赵真阻拦你也是为了浅画着想。小子,你与浅画间还有一座山的跑离,这座山就是阶层,此山难过啊。 吴亘哀叹一声,冲着蹇行深施一礼,请国师指点一条明路。 蹇行停下脚步,路就那么几条,适合你的倒也不多。入归元宗,你又无法练气,入国子监,以你的惫赖性子,注定也是学无所成。 想来想去,你不妨去神武院进学,以此为进身之资,将来入了军中立下大的功勋,倒也不是不可能成为贵人。 赵国以武立国,神武院是赵国专门为培养军中将领所设,虽然这些年地位有所下降,但仍是凡人不多的上进路子。 吴亘思虑半天,才试探问道:请问国师,这些可是朱先生安排的。 蹇行转头笑笑,可以吗,这也猜的出来。朱不展不好直接相助于你,便求到我的头上。你与浅画那些事,他自是清楚。为了不让自家女儿伤心,倒是破天荒扭着性子走起了我的后门。啧啧,小子,你命好啊。 吴亘长出了一口气,心头一块石头落地,行,我去神武院。只是还请国师告知,浅画现在何处。 浅画你就别想见了,她已在归元宗修行,短时是回不来的。朱不展也不在京城,前往地方巡视学政去了。 噢。吴亘答应一声,心头总是有些郁闷,只是若我光明正大行走于京城,那锦春王会不会派人追杀我。 你自放心,在京城中,锦春王若是敢再伸手,老头子会让他知道轻重的。再敢折腾,那他赵长就是自找死路。行了,此间事了,回城,到时自会有人去寻你。蹇行将手中的冬青鸟蛋扔了回去。 这一点吴亘自是确信,蹇行既然能找到自己,又怎会不知自己的住处。 既然见不着朱浅画,那不妨就听从蹇行的安排,事情总是会越来越好的。反正这么大的国师,骗自已一个穷小子有什么意思。 客栈中,吴亘烦躁的心思渐渐平缓下来。等了几天,有一个人送来了神武院的入院凭证。这是一个刀形的木简,上面写有三百零一的字样,这也意味着院中已有三百名学子。 神武院并不在扶黎城中,而是位于城东北的葛山上,距城尚有五十余里。 既然已经办妥入院手续,吴亘便自行赶往神武院。有了盼头,心情也是好转许多。 一路穿行于田野,四下麦浪滚滚,杨柳青青,泥土与芳草的气息糅杂在一起,如同久酿醇酒,不时有醉熏熏的兔獾从草丛中踉跄而出。目睹如此景致,吴亘紧绷的心弦放松了下来,能自如行走、不被人追捕的日子真好。 前方出现了一座大山,挺拔天地,危峰兀立。此山是左近山脉的最高峰,两侧连绵的青山在湛蓝的天穹下蜿蜒不知多少里。 抬头望去,山峦怪石嶙峋,山石如断,崖壁陡似斧削。山上松枫成林,嫩绿、鹅黄、青黛,错综变幻,交织一片,再配上隆隆瀑鸣,倒是显的此地水秀山明,怪不得赵国修行武学、练气、纵横等术的最高学府皆齐聚此地。 山脚有数条蜿蜒而上的山路,每条路口皆有一座牌坊。吴亘不禁有些犯难,到底哪条才是前往神武院的路。 山前一片静寂,连个询问的人也找不到,可见赵国对此地十分放心,不屑于派人看守。也是,能来这里的人,无不是各行佼佼,谁会不开眼来这里闹事。 伸手折了根树枝,吴亘闭上眼睛,树枝伸出,随意原地转了几圈。睁开眼,树枝指向了其中一条山路。 毫不犹豫踏上了这条路,山路并不逼仄,两侧岩石上有粗粝的凿痕,并未做更多的修饰。一株株虬松破石而出,大些的苍劲挺拨,小的却腰不盈尺,虬根盘结,循崖度壑。 吴亘边走边欣赏着山景,正行走间,对面来了一人。 此人看起来倒是与吴亘年纪相仿,身着一身灰衣,头戴紫冠,尖嘴猴腮,身形极瘦。两只大眼睛突兀的安在了瘦脸上,眼珠不时转动,精光四射,显的颇为精明。 这位兄弟,请问此路可是通往神武院。好不容易见到一人,吴亘赶紧将其人拦下。 年轻人狐疑的上下打量了一眼吴亘,看了看其身后背着的包裹,你可是到神武院送货的,小心些,那帮粗鄙莽夫整日只知打打杀杀,小心挨揍。 ……吴亘着实无语,自己这身打扮也不像送货的,不就是带的东西多了些,包裹大了些吗,衣服破旧了些吗。 可转念一想,也不怪人家误会,这个时节应是过了招生的日子。来之前倒是与送凭证的打听了,能来此地的恐怕多富贵人家,要不然又怎能支撑的起修炼所需。 吴亘刚想开口,忽然听到空中传来一阵嗡嗡声。抬头一看,一只巨大的船正从山顶飞下。 整条船足有三十余丈长,船呈梭形,船体银白,竖了一根巨大的桅杆,绣有归元两字的大旗正随风呼啦作响。 船缓缓经过,巨大的阴影掠过山峰,厚重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好大的船,吴亘张大了嘴巴。虽然上次锦春王也曾使用飞船追杀过自己,但如此大的船还是第一次见到。 小子,你倒是好运道,这是归元宗的飞船,平日可是难睹真容。这次正好宗门有人来访,才有幸一睹大宗实力。只是可惜,不能上船一游。唉。瘦削青年眼露羡慕之色,显然这艘飞船连他也是难的一见。 吴亘咂咂嘴,摸了摸包袱中的冬青鸟蛋。飞梭再好,自家又不能乘用,又有何益,心中对这只鸟蛋越发期待起来。 忽然,船上出现了一道熟悉的气息。气息如兰,又带着些书卷气,吴亘猛然抬头,一瞥之下却是脸色苍白。 船舷上,一个少女正凝眸托腮,遥望那空廓碧空,眉间隐有愁意。 吴亘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什么声音,急急随着大船移动,双手拼命的挥舞。 飞船已近山脚,船身上泛起银色涟漪,这是要加速的标志。船上的女子蓦然惊醒,有些慌乱的四下打量。终于,少女看到了山脚下正追着船奔跑的身影。 女孩猛然捂住嘴,双目泛起雾气,将身子探出舷外,死死盯着那个背着硕大包裹、看起来有些滑稽的少年。 吴亘边跑边向船上的少女挥手,一不小心,被山石绊的摔了个跟头。女孩悚然一惊,急急伸出戴着玉镯的手臂,担心的看着笨拙的少年。 很快,吴亘从地上爬了起来,扔掉身上的包裹,撸起袖子,露出健壮的胳膊,冲着女孩凌空翻了几个跟斗,呲牙憨笑,示意自己全然无事。 女孩破涕为笑,一只手捂着嘴,一只手使劲挥舞,扶着船舷急急向船尾方向移去,吴 浅画少年的声音响彻山谷,我好好的,我回来了。 女孩拼命点头,泪珠簌簌浇下,顺着捂着嘴的手落到船舷之上,化作万千晶莹,落入少年心田。 船越行越快,银色涟漪化作一道光幕,渐渐快要覆盖住船体。在光幕合拢前的刹那,女孩拼力扔出一片丝巾。丝巾如白鸽一般,飘飘忽忽向着山上落去。 紧走几步,吴亘接住了从天而降的丝巾。飞船渐渐向着远处飞去,越来越小,船上的女子渐渐变为一个小点。 怔怔的看着飞船越行越远,吴亘将丝巾放在鼻下,深深的嗅了一口。丝巾还带着那个人的味道,上面有荷田鸳鸯,相互偎依于荷叶下,正卿卿我我。 飞船消失良久,吴亘仍呆呆站在山路上,手中抓着白色丝巾,久久不语。 那个兄弟,飞船已经走了。身后传来那名瘦削青年的声音。 闭嘴。吴亘头也不回。 过了许久,吴亘方才神色平静的回头,去神武院是哪条路。 哦哦,那一条通往碧岫峰,也就是神武院的所在。青年指着远处的一条山路。 谢谢。吴亘将地上散落的包裹捡起,平静下山,向着青年所指的方向走去。 这位师兄,我叫胡嘉,在少阳院就学,不知阁下尊姓大名。青年紧紧跟在吴亘身后,急急问道。 吴亘。 第131章 神武院的规矩 吴亘匆匆下山,向着神武院的山路走去。名为胡嘉的青年紧紧随后,这个看起来不起眼的人,竟然与归元宗相熟,来头定然不一般。 方才船上那名女子自己倒也是远远瞥过一眼,乃是归元宗天骄。此行与自家少阳院论法三场,三场皆胜,弄的少阳院学子灰头土脸。 但其人性子温润,出手之间收放自如,颇为照顾对手的颜面。所以即使输了,院中人倒是对其颇有好感,引来不少热烈的眼光。如此佳人,得之何幸,夫复何求。 就是这么颇有林下之风的少女,竟然赠予眼前这个糙汉子丝巾。丝巾是什么,女子随身之物,怎可随意送给一个男人。 啧啧,有奸情。 “这位兄台,不知到神武院可是有事,小弟今日正好有暇,不如陪兄台一起前往如何。”胡嘉热情的随在吴亘身后,喋喋不休。 “我看就没这个必要了。”吴亘冷冷瞟了一眼胡嘉,若是平日也就罢了,正好拉拢拉拢,多个朋友多条路。可今天刚与朱浅画擦身而过,心情实是糟的很。 “哦,那行那行,兄台若是有事,尽可到少阳院找我,小弟定效犬马之劳。”胡嘉并不为忤,这名叫吴亘的人说不得是那种不显山不露水的权贵,若是能借其与归元宗搭上话,那自己的前途可谓一片光明。 吴亘闷哼了一声,这个胡嘉精明的有些过分了,脸皮还厚。脚下步子加快,甩开了胡嘉匆匆前往神武院而去。 行走在通往神武院的山路上,吴亘一脸阴沉,蹇行定然知道朱浅画前来葛山的消息,却是瞒着自己不说。归根结底,不就是觉的自己身份卑微,配不上朱浅画吗。 可恨,可恼。 重重一拳击在身侧的石壁上,上面出现了一个拳印。嗯?吴亘心头一动,这些石壁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拳印,有深有浅。 深些的,手轻轻摸上去,隐有一丝拳意渗出。特别是最深的一个拳坑,以手轻抚,眼前就好似有一只巨大的拳头迎面而来,杀气凌厉,其人实力可见一斑。 吴亘心头一凛,神武院果然有些门道。 走到半山腰处,一侧石壁上出现了阳刻的神武院三个大字,上面覆了一层薄薄的青苔。字写的飞扬跋扈,不拘笔法,落笔之人的嚣张恣意一览无余。 在神武院的大字旁,吴亘终于看到了人。 两个身材魁梧、虎背熊腰的汉子,手持铁杖雄赳赳守在这里。再往前,应该就是神武院直正所在了。 说是院,连个院门也没有,不免显的有些寒酸。 “站住,干什么的,前方乃是神武院重地,不得擅闯。”汉子横眉竖目,铁杖指向吴亘。 “两位师兄,我是来此报到的。”初到此地,还是低调些为好。 吴亘将刀形凭证递上,一个汉子伸手接过看了一眼,眼皮一抬,打量了一眼吴亘,不屑的丢了过来,“小子,新来的,竟然还是特意增补,来头不小啊。但是,我不管你是什么背景,在神武院,是龙你得给我盘着,是虎你得给我趴着。 咱神武院培养的是大将,想借着长辈权势来这里镀金,门都没有。告诉你,到了这里,收了你那骄娇气。要不然,到时吃不下这份苦躲在被子里抹鼻子,可就丢人丢大发了。 小子,今天是你入院第一天,咱哥俩就先教教你神武院的规矩。” 说着,汉子从旁边搬了一块石头,“喏,把这块石头顶在头上,这叫开门石,让你知道进神武院的门可不是件容易事。” 旁边一个汉子坏笑道:“张荣,你还是心软了些,这石头平平整整,好吃力,这小子哪能知道神武院修行的艰难,得找个圆滑些的。” 说着,挑了一块圆溜溜的石头,费力搬了过来,“小子,用这个。我告诉你,不要觉的是小爷欺负你,当年我可是顶过粪坑的踏脚石。今天哥俩心情好,看你这张小白脸顺眼,就不多为难你了。” 吴亘看了一眼两块比人还高的石头,脸上堆笑,讨好问道:“两位师兄,小弟初来乍到,不知道咱神武院的规矩,除了这开门石,可还有什么说道。” 名叫张荣的汉子一听可来劲了,“小子,咱神武院与国子监一样,是赵国最早设立的文武二院。这里面的说道多了。入门先顶开门石,进堂必要留美名。白云瀑下饮醍醐,日常起居知恭悌。 这开门石你是见过了,留美名就是入院后,光着身子,身上涂写污言秽语,四处走上一遭。 饮醍醐则是到白云瀑下,撑过一盏茶的功夫。知恭悌,平日里见着我等这样的前辈,须行礼绕道,师兄让你干什么就得做什么,不得违抗。 小子,慢慢熬,神武院就是这样的规矩,等你成了老人,日子才会好些。” 吴亘瞪大眼睛,脸现畏惧,“这不是欺负人嘛,那若是不从这规矩呢。” 张荣眼睛一眯,嘿嘿乐道:“不干?谁刚来也不想干,到时候挨几次打,还不得乖乖认怂。” 吴亘恍然,“那还是比谁的拳头大呗,请问两位师兄哪年入的神武院。” 张荣冷冷一笑,“今年,要不然还能在这里守门。小子,来这里的人,哪个不是有些本事的,平素在外面也是吆五喝六,响当当的人物。在这里,啥也不是,皇子过来都得拿着些。 不要以为自己有人照拂,到了这里便觉着高人一等,屁,这里最恨的就是靠关系进来的新人。我家老子好歹也是镇守一方的将军,不也得乖乖在这里看门。” 吴亘一听,对这神武院好感顿生,用拳头说话好啊。不过有些不理解的就是,此处无门何来守门一说。 “师兄,咱神武院的门可是在哪里。” 闻听此言,两名汉子脸色有些尴尬,张荣不耐烦的指着路旁石基,“今年大比输了,山门被少阳院那些耍戏法的给抢走了。小子,别啰嗦了,快些顶上开门石。” 另一名汉子对张荣哂笑道:“大比时,新人场要不是你输了,怎能沦落到此地看门,好歹也是个将军子嗣。这下好了,半年看门是跑不了了。” “滚滚滚。”张荣不耐烦道,转头怒目吴亘,“小子,爷爷心情不爽,快些顶石头上山,要不然,看着没……”说着晃了晃了自己硕大的拳头。 吴亘活动着手脚,打着商量,“两位师兄,你看这石头足有千斤,我细胳膊细腿的,岂不是难为我吗。可否通融一下,放我过去,小弟必有重谢。” 张荣不屑的嗤了一声,“孬种,这样,从我裆下钻过去,就放你一马。” “钻了就不用顶这开门石了吗。” “屁,顶开门石是神武院的规矩。看你不顺眼打一顿是我的规矩,只要从裆下钻过,我就发发善心,免了这顿打。” 吴亘一脸激愤,点指着二人,“堂堂神武院,就允许欺负新人,没有人管一管吗。” 张荣冷笑道:“实话告诉你,神武院尚武,那些教习们才懒的管这些。将来都是要领兵之人,如果连这点苦都撑不下去,还不如早些滚下山喝奶去,总比被人赶出去来的体面。” 吴亘点点头,“我有点喜欢上这神武院了,两位,受苦了。”话音未落,身子急速前出,左膝已狠狠撞在了张荣的腹部。 预想中张荣被撞飞的情景并没有出现,其人身体骤然一缩,卸去了大部分力道。 张荣趔趄着后退几步,呲牙咧嘴道:“小子,竟然偷袭,有把子气力,不错。不过若只是这样的话,张爷可要好好教教你如何做人了。” 吴亘有些诧异,没想到一个看门的都如此棘手,看来这神武院果然群英荟萃,是自己小觑他人了。 将背上包裹放下,吴亘拱手笑道:“两位,是一起上,还是单挑啊,小爷都接着。” “打你还要两个人,咱神武院都是要脸面的人。过来,让张爷好好怜爱一下,正好去去心中闷气。”张荣全身血气缭绕,晃着脑袋冲了过来。 方才只是试探了一下,吴亘并没有用全力,眼见对方冲来,高高跃起,身体如弓般后仰,猛的冲向张荣。 临到一半,吴亘神行术发动再次加速,四重斩心法运转。嘭的一声巨响,张荣就见自已身上陷下去一大块,凌厉的拳风吹的脸面生疼。 心中惊骇之下,张荣大吼一声,身上的肌肉隆起,疙疙瘩瘩,倒也显的孔武有力,应是有些真本事在身。 砰的一声,吴亘再次加速,拳借身力,重重的凿在张荣身上。 如布帛撕裂的声音传来,二人的脚下,石头铺成的地面上,出现了无数的裂隙,发出一阵阵令人牙酸的断裂声音。裂隙快速向四周延伸,蔓延到到两旁的山壁上。 轰隆隆,一连串的石头碎裂,尘土飞扬,烟尘将二人笼罩于其中。 张荣试图再战,可是低头一看,自己的双脚已经深深的陷入石中,无法动弹。 烟尘中出现了吴亘可恶的脸,其人劲气激射,正按着指上关节,嘎巴作响,一脸狞笑走了过来。 自从武寞帮着抻筋洗髓后,吴亘发现,自己的拳力比以往凝实了不少。 张荣虽然尚未形成护体罡气,可看其血气蓬勃的情形,已经快摸到了武夫三境的门槛,竟然接不下自己一击。 吴亘瞥了一眼身后汉子动静,走到张荣身前,“规矩,让你规矩,今天小爷就改改这规矩。” 边说边慢条斯理一拳拳打向张荣,张荣只能用手臂护着头,硬生生接下一记记重拳。 如同打桩一般,张荣的身体渐渐一点点陷于土中,很快半个身子没入地下。 “我认输,神武院规矩,只要对手认输就不能再出手。”张荣大喊道,满脸血污,眼中俱是惊骇。眼前这个人是个狠人哪,真下死手的那种。 “以后,见着小爷绕道走,否则,见一次打一次。”吴亘不为所动,一个鞭腿劈下,张荣只有脑袋露在外面。 满意的拍了拍手中的土,心中郁气一扫而空,果然做恶霸有益身心健康。 吴亘转身,冷冷的盯着身后那名一脸惊诧、正准备过来救援的汉子,阴恻恻笑道:“这位师兄,你也要来吗。” 70 第132章 入院 “师兄请上山。”无门的山门处,汉子恭恭敬敬的作了个请的手势,连口中称呼也变了,看向吴亘的眼神隐有一丝畏惧。这样的狠人,出手如此毒辣,一看就是手上沾过血的,犯不着自讨苦吃。 “嗯,不错。师弟啊,不知这上山可还有如你二人这般的”吴亘手指了指张荣。 “没有了没有了。”汉子赶紧接口道:“其实今天本应由其他师兄过来守山门,只不过我和张荣犯了些事,被罚在此吹风,所以才轮到我们放这开门石。不过呢,这位师兄还是小心些,山上有些人脾气不大好的,说不得会无故滋事。” 吴亘点点头,自己也是厢军出身,这里面的门道自然清楚。历来军中都是老的欺负新的,官职高的欺负官职低的,拳头大的欺负拳头小的。神武院作为培养将领的地方,自然也少不了这种风气,甚至可能有过之而无不及。 伸手拿起包裹,吴亘感觉心情舒坦了许多,果然锤人与被锤是两种境界。 看着吴亘远去的背影,汉子长出了一口气,恶狠狠咒骂道:“小子,暂容你嚣张一时,哼哼,到了山上,看你这小身板,能经住的师兄们几分疼爱。” 骂完了,汉子走到张荣身前,只感觉腮帮子酸疼。 太惨了。张荣整个人如钉子般没入土中,只余下一个脑袋在外,人早已昏迷过去。 撇下张荣二人,吴亘沿着山路前行。 山路两旁的石壁渐渐平整起来,与方才的坑坑洼洼大不相同。这些石壁上多了些刀兵印记,诗词歌赋,但更多的是一些阵图。 忽然,吴亘看到有人用刀刻了两行字,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 这与其他诗赋流露出的慷慨霸道之意倒是迥然不同,应是警示这些在神武院修行之人,莫要穷兵黩武,草菅人命。一次破国灭族之战,当有多少头颅滚滚落下,多少家破人亡的惨事发生。 驻足片刻,吴亘摇摇头,继续向上。 自古以来,兵战一事,又岂是这些领兵之人所能左右。一将功成万骨枯,此将不过是杀人的一把刀,握着刀柄的人方才是罪魁祸首。 一个家中至亲尚有口角,更何况一族、一国,兵战之事总是免不了的。翻翻史书便知,平和之年能占几何,倒是大大小小的战乱占了多数。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终是黔首担下了所有。 感慨间,前方出现了一座小小的山亭,亭中坐有身着白衣黑衣的两人。面前有一块石质平台,平台阡陌纵横,摆着黑白二色棋子,棋子上镂有车、马、鸟、人等各色图样,正相互缠咬在一起。 奇怪的是,二人坐于平台前,却都是双目紧闭。吴亘并不懂棋理,但看着黑衣人眉头紧皱,脸上苍白,冷汗簌簌而下,便知其落了下风。 忽然,黑衣人大叫一声,身体后仰,摔落在地,竟是晕了过去。白衣人也从恍惚中醒了过来,看到黑衣人如此状况,赶紧起身,刚迈两步,却也是体力不支,一屁股坐在地上。 吴亘将黑衣人扶起放在亭中石凳上,上前刚要搀起白衣人,对方轻轻摆摆手,苦笑道:“一日之战,竟是如此耗费心力,无妨,稍稍休息会便好。” “那这位师兄”吴亘指着黑衣人。 “不必管他,此人素来皮厚的很,睡一觉醒来定然无事。”白衣人靠在亭柱上,微微闭上了眼,不再言语,显然已是疲惫至极。 吴亘摇摇头,下个棋能把自己下成这样,也真是棋痴了。见二人无事,转身继续向上而去。 不一会儿,眼前出现了一个颇为宽敞的校场,看其样子,竟是将两个峰头削平填土,才造就了这块平地。校场后,出现了一排排的房屋,沿着山势层层向上,这里应该就是神武院的所在了。 校场上此时热火朝天,正有几十人在操练。或是一板一眼打拳,或是举着练功石锤炼身子,或是身穿藤甲相互刀剑切磋。唯有一群人所为,吴亘看不大明白。 这些人俱是只穿着一个裤头,每四人扛着一块木板。木板上都是坐了人,有的两人,正凝神对弈,有的四五人,正觥筹交错。 这些赤膊之人扛着木板,沿着校场来回奔跑。虽然一路跑跳,木板距地面的距离却是丝毫未变,连搁在木板上的酒碗都不曾洒出半分酒。 厉害,仔细打量后吴亘才发现,这些赤膊之人呼吸细密绵长,虽然步履匆匆,但抬着木板的手却纹丝不动,竟有一种动中取静的味道。这就很难了,需要动作与呼吸相称相合,面且四人配合需十分默契,呼吸步调一致,方才能使的木板上的人丝毫不觉颠簸。 忽然,有一个木板稍稍斜了一些,木板上一人正举碗饮酒,摇晃之下,酒水却是洒到了脸上。其人大怒,伸手抄起身侧的鞭子,对着身下四人便是一顿乱打,口中骂骂咧咧。同坐之人却是视若无睹,甚至嘲笑持鞭之人力道不足。 这些被打的人身上很快出现了一道道血痕,却是一声都不敢吭,任由其人胡乱鞭挞。 吴亘看着眼前一幕,有些莫名其妙,却也不好多问。自己方到此地,不知其中缘由,还是少惹些事为妙。看着校场后那座高大的院门,四下并无路可以绕过去,吴亘只得走上校场,准备横穿而过。 场中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上下打量着吴亘,眼神似乎有些不解。 等吴亘走到院门口,才有人恍然,“听说有个候补的新人报到,莫非就是此人。” “不对啊,既然是新人,为何没有顶着开门石。” “张荣那个废物在下面干什么,连这等小事都办不爽利,活该再站一年山门。” 不理会身后的议论,吴亘走到门口,有两个身穿皂衣的人正坐在门房之中低头写着什么。吴亘走上前去,“两位师兄,我是新来的,不知这凭证当交往何处。” “新来的?师弟里面请,先见过夏侯副院主再说。”一人起身带着吴亘向里走去。 沿着山路曲折向前,一路上皆是一个个的小院子,院中都放着兵器架子,上面插满了刀枪剑戟。 走在路上,巨大的青石板上赫然都是深深的脚印,应是院中学子长年累月习练所致。 前方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棋盘,竟然不比门口的校场小,与方才山亭中二人对弈的倒是相似。半人高的棋子放在一旁,显的颇为壮观。 “师兄,这是何物,为什么神武院中还需手谈。”武亘心中莫名有些慌乱,琴棋书画之类,自己可是七窍只通了六窍,若是神武院中还要修习此道,着实是有些为难了。 “此乃战棋,入院第二年就要接触此道。”领路之人解释道,“神武院不是培养匹夫所在,为将者须当熟知韬略,腹隐机谋,有鬼神不测之机,天地包藏之妙。 如此领兵时方可谋战谋胜,不然的话,是个街头混混都可以做将军。至于如何使用战棋对战,等师弟在此呆的久了,自然就会知晓。” 吴亘听后有些愁郁,上山之时,那黑衣白衣人对战可是瞅着了,这战棋绝不是简单的对弈,弄不好会心神俱疲死于其中。 前方出现了一座座大殿,有什么宣武殿、烂柯殿什么的,高门嵯峨,雕梁画栋,檐角高飞如燕。这里应是学子们平日学习所在,不时有人进进出出。 越往上走,楼阁越发豪华起来。领路人到了此地也收敛了许多,低声言说这里就是院主和执事所居之地。 走到一处略显简朴的院中,领队之人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传来。 进入院中,只有一幢二层小楼。院中极为清简,只一石桌一石凳而已。一楼的窗户打开,一名白发白须、面容清濯的老者正在屋中写着什么。 路上已经得知,此人名叫夏侯钟,任副院主之职。由于院主性子懒散,倒是他这个副院主主事多些。 此人庶人出身,一路坎坷打拼,方才做到如此位子。为人极为方正,平日里兢兢业业,颇重规矩,院里学子都有些怕他。 “夏侯院主,新来的师弟业已到了。” 老者抬头一看,眼中精光四射,显然修为不浅。 老者接过凭证一看,眼皮上抬,看了吴亘一眼,“既然是国师介绍而来,就收下。只不过,到了这里俱是学子,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当谨守院中规矩,不可孟浪。” 说着停顿了一下,“无论大小陈规,还是都守些为好,免得修行路坎坷。”说话间似乎意有所指。 吴亘还能怎么说,以后就得受此人管了,赶紧躬身施了一礼,“谢院主提点。” 老者却是放下手中的笔,起身还了一礼,“院中毕竟是武夫多了些,难免有些争执,只要和睦同窗,勤学苦修,自是无妨的。毕竟学业方是立身之本。此外,莫要学这些钻营货色,我乃副院主,洛冰院主方是主事之人,莫要胡乱称呼。” “学生尊命。”吴亘赶紧答道。 “去,安排好一应食宿。”老者手一挥,便重新坐于桌前,埋头写了起来。 小心倒退着关上院门,领路之人长出了一口气,走出老远才拍着胸口道:“宁逆洛院主,莫见夏侯钟。每日见到他,都要被说上两句。对了,吴师弟,这住宿之地有佳有劣,正好甲等房空出一处院子,距此不远,不妨师弟就住那里。” “可是要花钱。”吴亘赶紧问道,若是花钱多了,自己宁可住柴房。 此人哈哈一笑,“说哪里话来着,入神武院的,将来都是要为将之人,一应食宿俱是。至中院中装饰,倒是由各人自定。能来这里的多是贵人,自有一些习好,师弟若是采买什么,师兄倒是可以代劳。” “请问师兄尊姓大名。”吴亘陪着笑脸,这个人看起来还不错。俗话说的好,大鬼好过,小鬼难缠。这些平日里看门的、做饭的、跑腿的,看着卑微,但却不能随意得罪,若不然,平白间就可能被下了套子。 “江城。”那人倒是简洁,直接将吴亘带到了不远处一间院子。此处颇为宽敞,设有前后院,比入口处那些院子显然阔气了不少。 70 第133章 新人 老手 入夜,吴亘坐在院中,环顾四下,默默无言。距此处最近的一处院落,也在百步开外,此时四下倒是安静的很,唯有虫鸣阵阵。 因着仆妇打扫院子、领取院服、登记造册等诸种事由,吴亘并没有随他人一起上课,等忙完一切后,已是临到傍晚。 被江城带到院中饭舍吃过晚饭后,吴亘便独自一人回到院中休息。方才在饭舍之中,无数不怀好意的目光如箭矢射来,着实有些食之难咽。不时有人路过饭桌,有意无意撞一下桌子,踢一下凳腿,挑衅的扫一眼吴亘,意味自明。 偌大饭舍中,吴亘一人茕茕独坐,显的有些恓惶。 刚吃到一半,有三人就端了饭盆坐到吴亘桌旁,将其围在一起,伸筷向吴亘面前的几碟菜夹去。 啪,吴亘用筷子挡住了对方的筷子。那人一脸不可思议的看向吴亘,“小子,新来的,不懂规矩啊。日常起居知恭悌,师兄吃点菜还不赶紧孝敬着送上来,是不是皮肉痒了。” 吴亘将最后一块馒头塞入嘴里,灌了一口茶,别说,这饭舍的菜着实不错。埋头将桌上的四碟菜全部倒入自己饭盆,搅巴搅巴,放在了桌子中间。双臂抱胸,一言不发。 三人愣愣的看着吴亘动作,不知其人此举何意。 一旁的桌子上有个长脸的瘦子说道:“你们三人好傻,人家这是把剩饭给你们,当你们三个是乞丐来着。” 为首的胖子一脸凶悍,闻言大怒,恶狠狠道:“狗一样的东西,也敢给爷爷耍脸色。以后你的饭就别想吃了,爷爷自会把你扔到茅厕里,管饱。” 吴亘连连点头,面色诚恳,“这位师兄,莫把自家名字总挂在嘴边了,小弟已经晓的你的喜好。” 胖子一楞,“什么名字?谁告诉你爷爷的名号了。” 吴亘嘴角带笑,却是不再接话。 “你她娘倒是说话啊,傻子啊。”胖子发现与这个人交流真是困难,一棍子打不出个屁来。 “唉。”吴亘叹了口气,“狗咬我一口,我不可能再咬狗一口。” 旁边瘦子的声音响起,“人家骂你们狗呢。” 胖子的脸顿时变的通红,面色狰狞,“我看你活腻歪了,走,出去,老子一巴掌把你拍在墙上,抠都抠不下来那种。” 吴亘淡淡道:“阁下竟还有手,世间之大,无奇不有啊。” 胖子再也忍不住了,一掌重重拍在桌上,厚重的的实木桌应声而碎,剩饭碗碟洒了一地,不少人的目光都转向此处。 “嗯。”一声轻哼传来,声音不大,却是十分威严,饭舍中的人都听的清清楚楚,顿时四下鸦雀无声。 夏侯钟走了进来,神色威严的看着胖子,“为将者,不事禾稼,理当敬天惜粮,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木桌的钱由你补上,地上的饭菜一人吃光,一粒米也不许剩下。 吃完后,去执法队,领五十军棍。从今日起一个月内,只准站着吃饭。再犯,滚出神武院。以后,饭舍之中,不准闹事,违者断腿驱逐出院。”说着瞟了一眼吴亘,缓缓转身离去。 胖子面皮直抖,嘴张了几次却也不敢分辩,只得蹲在地上,一口口抓起散落的饭菜,大把塞入口中,边吃边死死盯着吴亘。 目睹此景,吴亘不由暗自吃惊。一来夏侯钟果然是颇重规矩之人,自己倒是要将院规拿来好好学学,免的触了霉头。二来此人在院中积威甚重,这些院中学子大多都是贵人,轻飘飘一顿话,在场竟然无人敢拂其意。 伴着胖子军棍下哭天喊地的惨叫声,吴亘返回了自己院中。一路行来,不时有人投来异样的目光,相互窃窃私语。 坐在院中,吴亘有些心绪难安。白日里,夏侯钟已经暗示了自己。作为新人,这些院中的大小陈规,能遵守的还是不要逾矩。 这所谓的小陈规,不就是入门先顶开门石,进堂必要留美名。白云瀑下饮醍醐,日常起居知恭悌吗,自己可是一样也没遵守。 神武院尚争,平日争斗不少,估计院中也不大管。今天在饭舍之中,不过是胖子闹的有些过了,才遭致惩戒。 可一这顿闹腾下来,自己可就成了一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了。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凭什么你能躲过。夏侯钟的话也明里暗里提醒了自己,该服软就服软,不要成为众怒,到那时,院里可是不会管你的。 叹了口气,吴亘发现自己确实是惹事的性子,从厢军大营到定远城,从星落原到观夕城,从朱卷国到如今,一直走在作死的路上。也许是天性桀骜冲动,就好像好奇的小孩子到处捅着马蜂窝。 收拾一下心情,吴亘起身进屋休息。走是不可能走的,毕竟还想着在神武院混出些名堂。蹇行说的对,只有自己再飞的高些,那个在云端上的女子才不会离自己越来越远。 夜已深沉,四下无人,微风声,虫鸣声,混合在幽冷的月光里。一团白云飘过,轻轻给弯月遮上了一层面纱,五个身影鬼鬼祟祟的出现在了吴亘的院子外。 “可恶,这小子竟然敢住在甲字院,这里可是修行三年以上的师兄方可住的地方。” “呵呵,倒不是他敢,恐怕到现在他还不知道这里的讲究。他是被人坑了。” “就是,新人乍到,可是先要从丙字院住起的。将他安排在甲字院,岂不是放在火炉上烤,多少人会盯着他,各种明里暗里的手段,够他喝一壶的了。” “今晚就让他好好喝上一壶,竟然敢不顶开门石,听说张荣那个废物被打的很惨,生生给摁到了地里。哥几个,进去后利索些,只要不出人命就行。打完了把衣服扒光,身上写些字,扔到校场上,看他还嚣张不。” “好,这留美名定然不能让他再逃过了,到时候身上再涂些蜂蜜,让虫蚁好好的伺候一下。”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相互出着损招,商议妥当后便纷纷从院墙上跃入。 入院之后侧耳细听,屋中并没有什么动静。其中一人轻轻推了一下门,里面竟然用木棒给顶上了,看来这小子防范心倒是蛮重的。 刚要动粗,却被另一人制止,其人走到窗户前,掏出小巧的短刃轻轻一挑,窗户被打开。几人跳入屋中,呈扇形向着卧室摸去。 神武院的房子布局大致相同,所以熟门熟路的到了卧室床前。床上的被子裹成一个卷,一个模糊的人形正面朝里躺着。 五人对视一眼,同时跃起扑到床上,两人按着手脚,其余的人拳如雨下。几人都是习武之人,虽然出拳都避开了要害,但这一顿老拳下来,此人不死也得躺上月余。 过了一会,一人奇怪道,“不对,这手感颇软。”掀开被子,借着窗户透进的月光一看,不由的瞠目结舌,里面俱是衣服枕头之类。 “上当了,快寻那小子藏在哪里。”五人跳下床,并不想着逃走。这么多人在此,难不成还怕一个新人。 就在此时,叮咚,五人心田里响起一声脆响,如一滴水落入静谧的水面,一圈圈涟漪向四面八方散开,渐渐笼罩住全部心神。 涟漪杂乱起来,变成了无数条绳索,紧紧的将几人心神牢牢束缚,隔绝了与肉身的联系。可思,却不可为。可想,却不可动。这是一种十分古怪的感觉,就好像神魂被拘,脱离了肉身的庇护,孤零零没入一片黑暗。 几人恐惧起来,拼力想挣脱束缚,摆脱这种随时待宰、孤立无助的感觉。毕竟是习武多年,神魂远较凡人强大,很快一些绳索被挣断。眼见逃脱有望,更是拼力挣扎。 正在此时,黑暗中出现了一点亮光,亮光迅速变大,朦胧间,一个闪着金光的巨大磨盘出现在每个人心神中。磨盘不停旋转,变的越发庞大,沧桑凝重的气息传来,几人神魂不由的一阵颤栗。 这是什么鬼玩意,还未等反应过来,磨盘重重落下,将神魂镇压于其下。如山岳凌顶,几人再也无法挣扎半分。 回到现世,吴亘从屋梁上跳了下来,肩头还站着暮。 看着一脸惊恐,呆滞站于原地的五人,吴亘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在几人额头一点,这些人便纷纷倒在地上。 “现在怎么办。”暮开口问道,正是其施了惑术,将几人束缚在此地不得动弹。 “潜入梦中,让他们在梦中一遍遍被我追杀,直到彻底臣服为止。”吴亘冷冷道,就是要在几人心神中种下阴影,即使醒来后,见到自已也会不自觉畏服。 早料到会有人前来,可来的这几人一看就是菜鸟,没有打劫杀人的经历。大晚上潜来想要收拾对手,竟然在院墙外商量了半天,不知是天真还是真傻。 自寂灭冰原育出神识后,百丈以内的大小动静清晰可闻,这些人的议论自然是一清二楚。而且随着神魂成形,磨盘大法又有精进,可以借助神识近距投射于他人心神。不再只是单纯自卫,有了一定的攻伐之力。 吴亘不知道的是,虽然其人武道只堪堪到了二境,但若是咸江在此,一定会惊诧于其魂术修炼为何如此之快。竟然已可神识外放,施展出一些简单的术法,这已是三境的修为。 不提这些,夜色中吴亘搜了搜几人身上,有笔有墨,还有蜂蜜。看来这些人真是想要自已在神武院中留美名了,那就不能怪自已心狠了。不过倒是那个江城,原本还以为此人颇为热情真诚,没曾想暗地里给自已挖了这么一个大坑。小小的住所安排,险些把自已变成众矢之的。 世上有些小手段,看起来不显山不露水,却是害人不浅。 吴亘将这些人衣服脱下,沉思片刻,拿起了笔。不一会儿,贼眉鼠眼打开了院门,看了看四下无人,将这五人逐个扔到了校场上。待把最后一人安置妥当,吴亘拍拍手刚要入院。与自已相邻的一处院子,院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身穿白衣的身影闪现。 仔细辨认,正是上山时在半山亭中对弈之人。对方冲着吴亘微微摇了摇头,却是一言不发,转身又回了自已院中。 吴亘凝视着那处院落,咬了咬嘴唇,转头打量一下四周,方才回到屋中。 70 第134章 境界不敌板砖 第二天一早,校场上炸开了锅。 早早出来习练的神武院学子,在校场发现了五个浑身不着一缕的男子。这些人摆着各种羞耻的姿势,昏迷不醒的躺在校场上,身上用粗墨写着粗鄙之语。 如一人身上,赫然是院中之耻四个大字,骨力遒劲,笔法凝练,纵贯全身。 又如另一人身上写着甚微,不宜嫁娶的字样,还有一名胖子身上则是请让我安静的做只猪诸如此类话语,极尽羞辱之能。 虽然每年新人入院都有留美名的习俗,但这不是已经过了时日了吗,为何还有如此辣眼睛的画面出现。 这五人都是入院一二年的学子,如此惨状,定是遭了别人黑手。是谁下的手呢,众人目光看向正一脸好奇,试着摆弄场中斧钺的吴亘。 难不成是此人,可这人修为并不是很高,打这五人恐怕不大可能,难不成这留美名的规矩也要用在老的学子身上。 看着这光溜溜的五人,众人身上俱是起了一层寒意。不行,这股歪风必须刹住,若不然定会人人自危。 很快,有执法队的人出现,察看了一下发现并无性命之忧,便动作娴熟的将这五人架走。场中的喧闹不一会儿便平静下来,继续开始每日的操练。 神武院并不全是由执事教习,倒多是由入院时间长的学子领着师弟们每日习练。今日领头的有三人,其中两人吴亘倒是见过,便是亭中对弈的二人。 三人一上场,便依序介绍了自已。 原来那名白衣人名叫东方祭,黑衣人名为夏木,这两人都已入院四年。还有一人则叫宋子言,已是入院两年。三人一声令下,很快方入院一年的学子收拾起场中的各种器物。 吴亘排在最后,装模作样帮着一起抬着兵器,不一会儿,就混在人群里打着哈欠。自从神魂成形以来,吴亘就发现自已胃口大了不少,而且平日里时常困顿,其实这正是身体难以承受神魂压力的外象。 新人中,只有一个身穿灰衣,脚穿芒鞋的少年仍是做着善后,费力的将一块块练功石拖到位置,汗水业已湿透其后背。 你,出来。那名叫宋子言的学长有些看不下去了,指着吴亘呵斥道。 吴亘正在打盹,忽然发现身旁的人俱是离自已远了一些,诧异的左看右看,指着鼻子道:是我吗。 废话,就是你。一个新人,竟然也敢偷女干耍滑。去,帮着齐合一起搬练功石。宋子言毫不客气。一个中人,也敢躲在贵人堆里偷懒,实是不可忍。 吴亘懒洋洋上前,走到一块练功石前,拼力拖动,脸憋的通红,方才挪动了一点点。 嗤笑声四起,就这点气力,连千斤石都挪不动,还有脸来神武院。 就是,不知是托了哪个门路进来,神武院可不养废人,早些滚。 夏木眉头一皱,刚要开口,却被东方祭摇头制止。 听着众人的议论,吴亘却毫不在意,继续慢腾腾挪着石头,倒是那身穿灰衣、名叫齐合的少年默默走了过来,帮着吴亘将练功石抬了过去。 二人就在众人的注视下,将场中的练功石摆放整齐。等忙完这一切,日头已经跃出了天际。 很快,方入院一年的学子每四人抬起一块木板,一些年长些的师兄坐了上去,开始了每日的晨跑。 其他人正好凑成一组,唯独吴亘一个人没有搭伙的。偷偷看了一下四周,吴亘跟在队伍后头溜达起来,只等混过这一段好去饭舍用饭。 宋子言阴沉着脸走了过来,你去寻一块练功石,顶在头上绕校场跑上百圈,跑不够今日不准吃饭。 为什么。吴亘一脸不爽 ,肚子已经饿的咕咕叫,心早就飞到了饭舍之中。 大胆,竟敢回嘴,莫以为你能打过一个张荣便觉着有什么了不起。在校场上,学长的话比天大。今天,我就给你立立规矩,再敢回嘴,一个字自掌十个嘴巴。宋子言声色俱厉。自已也是方被院中授予教习之职,新官上任三把火,今天要不把这小子的威风压下去,以来还有什么颜面带新人。 吴亘暗自叹了口气,人性就是这样,恐怕这宋子言当初入院也是遭了不少羞辱,稍稍呆的时间长了些,便要将自已所受屈辱还诸于他人。今天自已倒霉,被此人给针对上了。 院规中可有掌嘴的条款?吴亘歪头看着这个比自已高了不少的师兄。 在校场上我说了算,自已打自已一百个嘴巴,要不然,待我出手,可不就这点皮肉之苦了。宋子言脸色冷了下来,目露凶光。双手一握,指节咯咯作响。 我要向你挑战。吴亘一字一句道。难得吴同学昨夜挑灯夜习院规,就是为了应付诸如此类情况。 院中不倡私斗,但鼓励明战。若是有怨,可以通过挑战的形式解决,双方约定好条件,旁人不得插手。若是新人对学长管教不服,也可挑战,新人战败自不必说,若学长战败,证明其人没有资格再管教,新人亦可上位。 在神武院的历史上,并不是没有新入院一年的新人担任教习,所以吴亘才提出此议。 校场上逐渐安静下来,气氛有些凝重。这种事以往也有过,毕竟能来此地的,哪个不是人中龙凤,平日被人哄着捧着,骤然到此,却如奴仆般被喝来骂去,自然会心生不服。 可是新人挑战岂是那么容易,真当在神武院修行是摆设,一年长一年功,极少能有人挑战成功。若是落败,下场可是极惨。曾有一人,愣是在学长入厕时,在一旁捧了一年的厕纸。 宋子言气极反笑,活动着手腕脚腕,今天这架是必须得接下了,好好好,有种,今天就让我领教一下你的本事。小子,你输了,每日需从我胯下钻过,喊三声爷爷。 晦气,家门不幸,回去我就教训我儿,怎的生出你这么个忤逆子。吴亘一脸桀骜,斜瞥着对方。 找死,亮手段。宋子言并不多言,与此人对吵,岂不是丢了自已身份。 好,说好了,你输了,每天见面就要跪下磕头,喊三声爷爷我错了。吴亘针锋相对。 少废话,出手。告诉你,三个张荣加在一起,在我手下也是败将。 此话若是被还在屋中卧床养伤的张荣听到,说不得会气死,什么时候自已已成了战力的衡量标准。 二人向后撤开二十余步,各自捋胳膊挽袖子,准备对决。 吴亘自然知道,面前这位二境已圆满的师兄,境界比自已高些。只不过,自已从来不以境界说事。 正如武寞所说,境界就是个扯淡货,若是只以境界论实力,那世上的人再不用争斗,身上挂个境界牌子,一见面比一下境界高低即可。 吴亘忽然抬起头,一脸谦恭,拱手施礼,夏侯院长,您竟亲自到此。 宋子言闻言一惊,赶紧回头。夏侯钟的名号在神武院,可是如辟邪一般的存在。趁着此机,吴亘骤然发动神行术,脚下腾起一股青烟,人已是到了宋子言身前。如此近的距离,对于武夫而言,几乎是脸挨着脸对打。 临到其人身前,磨盘大法发动,牵制宋子言神魂,迟滞其反应。 宋子言回头一看,身后并无一人,心中已知是上了当。也难怪其分心,在神武院中,谁敢拿夏侯院长作伐,不想混了。 忽然,心神如被什么撞了一下,眼前一阵眩晕,刚提起的真气又被生生摁住。 接着,后背如被野牛撞上,巨力传来,震的五脏欲裂。 心中大骇,赶紧默念口诀,其人身体渐如石块般坚硬起来。只要挡下对方偷袭一击,自已就有办法回击,倒那时,此中屈辱定要十倍还于对手。 吴亘心中微讶,果然天下奇人多矣。五重斩心法发动,眨眼间已击出十余拳。咔嚓一声,宋子言坚硬的身体被砸开,崩拳重重的打在其后背上。 哇的一声,宋子言吐出一口鲜血,身体向前倒去。吴亘紧紧随上,骑于其背上,左臂从后勒住其脖子,右拳劈头盖脸照着其面门落下。 宋子言的护体异术再坚硬,面皮终是薄了些。在吴亘的连续击打下,一口真气被堵住,上也不是,下也不是,脸被憋的通红。 很快,宋子言脸上被吴亘打的如发了的面团,高高肿了起来。其人拼力挣扎,双手竟然在石板上生生抓出两个大窟窿。 吴亘死死钳住对方,聚全身真气于右拳,重重击在宋子言鬓角太阳穴上。 终于,宋子言的身体软了下来,昏迷过去,鲜血顺着身体流出,浸染了青石地面。 够了。一声怒喝,夏木脚尖轻点,已是落到吴亘身旁,面有怒气,神武院规矩,不可对认输或昏迷之人再出手。 吴亘施施然起身,摊了摊手,一脸无辜模样。 同门比试,竟然使用诈术,你不觉着可耻吗。夏木大声责问。院中切磋,哪个不是堂堂正正,正大光明,今天这新人出手狠辣,以诡术欺人,实在是让夏木动了真怒。 难不成院中规矩不准使用诈术,须知这是神武院,是培养大将的地方,不是街头武馆。吴亘昂声道,气势竟然一点不输。 你夏木被噎的哑口无言,面色一冷,准备亲自下场挑战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 住手。一个冰冷的声音从吴亘背后传来。 夏木和吴亘气势一馁,皆是乖乖肃立,这次夏侯钟真的来了。 看了一眼地上的宋子言,又眯眼瞅了瞅吴亘,夏侯钟对夏木正色道:上兵伐谋,诡术亦是谋略之一。为将者不可做那道德君子,只知愚人之仁,不知奇谋诡计,如此不如不入军伍,去山下私塾讲学罢。cao 夏木一脸愧色,深施一礼,学生知错了,谢院长教诲。 夏侯钟又转头看向吴亘,为将者亦不可只知诡谋,双方对战,终是实力方为正道,其他只是小道尔。兵行险着,迟早陷于死地。 诡术用的多了,失了信义,军卒又怎会信服。去,到白云瀑底思过。什么时候能逆瀑而上,攀到山顶,再与他人一起操练。 看到夏侯钟教训夏木,吴亘原本正心中暗爽,闻听此言,不由一脸苦色。 第135章 院主驾到 瀑流飞啸伴松涛,仰首天河出石濠。雾隐重山穿百鸟,浑如凡界落琼膏。 站于白云瀑下,看着那三千组练,四周崖壁轰鸣,吴亘脸色煞白。这白云瀑足有七百丈高,巨大水流冲下,地下被冲出了一个深深的幽潭。 夏侯钟竟然要自已顺着瀑布爬上去,岂不是要了老命。可不去行吗,不远处执法队三人正在虎视眈眈,若是不从,说不得会将自已按在水中好好濯洗一番。 心头郁闷之下,吴亘抬脚将岸边一个正在晒太阳的老龟踢飞。老龟翻了几个跟头扑通一声落于瀑布下,不一会儿,从水中冒出,坚硬背甲已是出现了一道道细纹。 吴亘暗自吃惊,这水的冲力竟是如此的大,怪不得潭中看不到一条游鱼。 无奈之下,吴亘只得脱下衣服以及长年附在身上的玲珑甲,卸下绑在身上的铁块,向着瀑布下走去。一接近瀑布,一股股的暗力从水中传来,推着吴亘向岸上移动。巨大的轰鸣声震耳欲聋,浩浩荡荡,惊天动地。 深吸一口气,借着冲力,吴亘钻到了水幕下。一入水中,立即被从天而降的水流死死摁往潭底。费了半天劲,吴亘方才如那只老龟一般,狼狈的从水中冒了出来。 不过这次入水也发现,潭底扔了许多条石,勉强可以立足,这应该是每年新人到此饮醍醐时所置。今年因为新人入门时间不长,这些条石尚未被冲走或击碎。既然这些人都可以在此停留,为何自已不能。 心头发狠,吴亘再次钻入水幕,暗自运气,双脚死死立于条石,任凭无尽瀑布砸在身上。就这样,在水下撑了一柱香的功夫,吴亘才从水中冒了出来。 执法队中一人冷哼一声,吴亘才撑了这么些功夫便逃了出来,何时才能爬到峰顶,果然取巧手段在绝对实力面前,实是不值一提。 只不过,按着院中规矩,只要此人不偷女干耍滑,每天在此呆够六个时辰,执法队也是无法惩戒对方。 原本以为吴亘是撑不下去跑到岸上偷懒,可很快让执法队目瞪口呆的事情出现了。只见吴亘走到那只大龟前,一拳下去,将本已碎裂的龟甲击烂,就在岸边生起火,烤起龟肉来了。 你看着此人行径,执法队领队之人暗自决定,今日定要再加一个时辰,想偷懒,没门。实质上,吴亘被拘束在此地,既是囚禁,也是变相的保护,谁让其一上山就妖蛾子乱出,乱了院中秩序,恼了一帮师兄。 很快,龟肉的香气传来,吴亘旁若无人的大肆啃了起来。不一会儿,磨盘大的老龟就被啃的只剩下一堆碎骨。 满意的拍了拍肚子,吴亘再次走到瀑布下,扎了个马步,一声不吭承受着巨力的洗礼,再没有走出。 这倒是让执法队有些惊疑,生怕此人被拍死在里面,待走近一看,只见吴亘佝偻着腰,双目紧闭,虽然身体被水冲的左右摇晃,脚下却是纹丝不动。 临近中午,自有人送来饭食。这倒不奇怪,就是入监也有囚饭嘛,更何况执法队还在此地。 盛饭的木桶刚放下,执法队还在犹豫要不要叫吴亘出来吃饭,只见瀑布水流激射,一个人影踩在潭中水面奔了出来,如恶虎般扑向木桶,一把搂入怀中,匆匆跑回潭边,掀开盒子大吃起来。 其人吃相恐怖,宛若饿死鬼投胎,连碗筷都弃之不用,伸手抓起饭菜塞入口中,几乎是囫囵下咽。 看着吴亘狼吞虎咽,执法队和送饭的人都是目瞪口呆。 很快,一桶饭菜被扫荡一空,这可是四个人的量啊。 吴亘意犹未尽的吮吸着手指,埋怨道:院中也真是的,如此吝啬,要想马儿跑还得多喂草呢。拜托师兄下次多送些来,要不然吃不饱练功容易伤身子。 执法队领队看着空荡荡的木桶,喉咙不自觉动了几下,此人可是饕餮转世?忽然想起来,可恶,自已三人还没有吃饭呢。无奈之下,送饭的只得再次送了一桶过来。执法队这次也是学乖了,三人呈品字牢牢护住木桶,断不能再让人抢去了。 就这样,吴亘在瀑布下开始了日复一日的修炼。三日后,吴亘已能稳稳站于潭中,身形岿然不动。第四日开始,尝试着在水中出拳。 时间长了,执法队便撤去看守,任由吴亘在此独自苦捱。不过倒是吩咐饭舍,每日送饭按五个人的量。每天面对吴亘那绿幽幽的眼睛,不怀好意在自已身上乱瞟,让三人压力颇大,生怕出现什么有违人伦的事情。 到了第十日,吴亘自觉已能承受瀑布冲力,便试着向上爬去。可爬了才十几丈,由于崖壁湿滑,加上冲力巨大,脚下失了依托,轰然掉落于水中。 吴亘不甘心的起身,伸手从怀中取出一条羊腿恶狠狠啃了几口,这是饭舍为了省事,直接送了一只全羊过来,免得这个饕餮又在鬼哭狼嚎说什么神武院不体恤学子,连饭都不给吃饱之类的怪话。 这些日子,偶有一些学子过来看笑话,却是不敢使些手段。夏侯院主吩咐此人在此修炼,若是出了什么纰漏,板子还不是打在自已身上。况且,从此人言行来看,恐怕为了逃避瀑下惩戒,真是能做出碰瓷的事。 这几天,倒是齐合来的多些,送饭这件差事大家都不愿做,平日里最吃苦耐劳的齐合便担了此职。 交往的多了,吴亘也知道了齐合的一些底细。其人乃是庶人出身,家中贫寒,一点点拼着命才得了个中人身份,后来得家乡郡守青睐,料其是个可造之材,便推荐到了神武院。 此子性子坚韧,在一堆贵人面前依旧不失气度,无论遇到何种刁难皆是泰然处之。平日极为节俭,省下的钱都要寄回家中,除了发的院服之外,无论春夏秋冬,脚上都是一双自已打的草鞋。 时间长了,齐合举止倒是让院中学子肃然起敬,毕竟能到此地的人都不是什么膏粱纨绔,都是想有些作为、有些想法的。渐渐的,欺负他的人便少了许多。连夏侯钟如此古板严肃之人,平日也会偶尔对其露出笑意,暗中提点不少。 此人与吴亘相比,截然是两种性子,不过因为同是中人,倒是与吴亘颇为合的来。 又过了十几日,吴亘终于能向上攀爬百余丈。身体渐渐轻松起来,便又将玲珑甲和铁块套在身上。自在瀑下修炼以来,吴亘明显感觉自身膂力大进,身体在瀑布冲涮下越发紧实,举手投足间张力十足。 而且最令他欣喜的是,在瀑布旁的山崖上,竟然藏有许多的珍禽异兽。平日里这些地方极少来人,这些鸟兽并不惧怕生人,被吴亘捉了不少,就在攀爬中途随便找一处地方烤了吃。 不得不说,这些异兽委实滋补身体,特别是有一种金翅雁,血中带有一丝金色,不仅肉质好吃,就连所生的蛋的也是大补之物。只不过此鸟十分凶悍,数量稀少,遇到有人到其窝前,便奋勇而击,实力并不亚于一般的武夫。 这一日,吴亘爬到距峰顶约百余丈的地方,体力已是不支,只得在一侧的山崖上找了一处稍稍平整的地方歇息。 一抬头,一个金翅雁的窝正在不远处。心头一喜,待体力恢复了些,便爬了上去。等到了窝中一看,里面有四颗鸟蛋。吴亘小心将其收到怀里,刚想原路返回,头顶一声清鸣,一只硕大的金翅雁赶了回来。 眼见有人偷蛋,大鸟愤怒的俯冲而下,长喙竟如兵刃般闪着寒光。吴亘捉鸟已是捉出经验,眼见大鸟势猛,掉头就往崖上灌木密集处跑去,委身于其中。 大鸟冲了过来,许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竟然也追了进去。这些灌木中多荆棘藤蔓, 近两人高的大鸟一入其中,身上羽毛被荆棘树枝拉扯,不免慢了许多。想要退出,可那些无处不在的藤蔓如绳索一般将其长腿缠绕,行动大大受阻。 吴亘等的就是这种时候,见大鸟被困,猛然跃出,避开长喙,抓住细长的脖子用力按压在地。 鸟儿被死死钳制,不由的大声悲鸣。吴亘生恐招来其他金翅雁,掏出一把短刃在其脖子上一抹,大好的鸟肉便到手了。 也不下山,直接在那处平台拔毛生火,大啖鸟肉。 正吃到一半,吴亘忽然看到地上出现了一团阴影,正迅速变大。心知不妙,丢掉鸟肉便向一侧滚去。可此处平台狭窄,又能躲到哪里去。一股巨力传来,吴亘被死死的压在地上不能动弹。 心中惊骇,难不成是金翅雁来袭,可这鸟的力道也太大些了。 哪里来的蟊贼,竟敢偷吃老娘的小雁雁。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 吴亘一愣,勉力转头一看,一只玉足重重踩在了自已脸上,鲜红的指甲着实醒目,半边脸已陷入泥土之中。 呸呸。吐掉口中的泥土,吴亘赶紧劝解道:这位姑娘,有话好说,若是有什么得罪的地方,尽管开口。需要什么补偿,只要能办到的,定当全力为之。cao 按说经过这么些日子的飞瀑洗礼,吴亘武力大涨,可在女子一脚之威下,竟然动弹不的半分。心知遇到了高手,吴亘果断服软。 我说这些日子小雁雁为何少了许多,原来却是被你这个小贼给偷去吃了。既然如此,吃一只鸟,我便抽去你一根骨头。到时变成一堆烂泥,丢给小雁雁当零嘴吃。女子恨恨道,脚在吴亘脸上捻了捻。 吴亘疼的吱呀乱叫,过了半晌,才突然想起一件事,紧张问道:姑娘,你可有脚气。 什么,什么玩意。气死姑奶奶了。女子大怒,一脚抡出,吴亘重重的撞在崖壁岩石上,又掉了下来。 直到此时,吴亘才看清女子样貌。其人约莫二三十岁,身着淡绿留仙裙。赤着双足,双腿极长,不过到纤腰之上,却是峰峦如聚,波涛如怒,直欲脱衫而出。 看什么看,小心把你眼珠子挖出来。女子怒喝道。 吴亘赶紧低头,不敢再视。 躲什么躲,我有那么难看吗。女子越发的不乐意。 吴亘委屈的抬起头,这位姑娘,小子到底如何是好。 姑什么娘,叫我院主。女子双手叉腰,凶神恶煞般看着吴亘。 第136章 逆水 危崖上,吴亘傻傻瞅着这个看起来有些娇小,却又霸气侧露的院主。早知道院主是名女子,姓洛名冰,来了这么些日子,却从未见过其人。骤然在此相遇,吴亘突然有些在山中遇到老虎的感觉。 “我的小雁雁。”洛冰哀哀欲绝,蹲在地上伸手捡起只剩下半只的金翅雁。 吴亘头皮发麻,莫非这金翅雁是院主所豢养,却是被自已给擒了入肚。扳着手指想了半天,吴亘悚然汗下,自已可是吃了近十只雁子啊,难不成要从自已身上抽十根骨头出来。 艰难的咽了一口口水,吴亘小心翼翼道:“院主,小子知错了,真不知道这山野的金翅雁乃院主家养。您大人有大胸襟,就放过小子。” “你在夸我还是骂我?”洛冰转头似笑非笑看着吴亘。 吴亘一愣,待看到对方因为蹲着而变形的前襟,赶紧改口道:“院主,既然小的已经犯下大错,什么样的责罚也不为过。小的愿意赔偿院主,只要我能拿的出来的,定然双手奉上。” “肉偿。”洛冰冷冷道,小巧的鼻翼轻轻嗅了一口手中的肉。 吴亘大惊,吓得脸色都变了,惊惶的看了一下四周,四下山高水急,无处可逃。双手交叉放于胸前,吃吃道,“院院主,换个法子行不,我还小。” 洛冰深吸了一口气,“制怒,制怒,天气如此美好,我却如此暴躁。”起身怒视吴亘,“屁大个小孩,心思却是那么龌龊。” 咬了一口手中的雁肉,洛冰脸现陶醉,“这金翅雁天性火爆,肉中火性居多,所以平日里喜居于水畔。特别血中生金的金翅雁,可是难得的大补之物,于武夫体魄颇有裨益。 平日里我都舍不得多吃,却不想被你这小子祸害了这么多。这样,这山中异兽颇多,每天你需捉一只送我,这偷吃雁肉之罪就给你免了。” 吴亘一听,险些跳了起来,敢情这位院主也是贪吃之辈。金翅雁并不是其人所豢养,自已只不过是抢了食材,凭什么要每天给她捕捉异兽。 心中不服,面上却是一脸恭谨,“但请院主放心,只要山上有的,小的定然给您捉来。只不过,我被夏侯副院主惩戒,每日需攀援瀑布修炼,恐怕无法离开。” “没事,每天我就在瀑布顶上等你,猎物送与我后你自去修炼即可。”洛冰口中含混不清,手中的肉上留下两排细密的牙印。 “呃”吴亘实在有无语。 “怎的,不愿意。” “愿意的,愿意的,小的遵命。” 第二天,吴亘早早出门,好不容易逮了一只长角的山猪。别说,这葛山上因着少有人烟,异兽倒是不少,战力也是颇强。 费力将山猪拖到瀑布顶上的岩石旁,放上木架细心烤制,又洒上一层孜然,浓郁的香气向着四周逸散开来。 “嗯。烤的不错。”洛冰的声音从远处传来,眨眼间人已经到了吴亘面前。伸手扯下一条猪腿,撕下一块肉大口嚼了起来,“嗯,美味,异兽的味道果然不一般。”说着掏出一个酒壶狠狠灌了一口。 转头一看,吴亘仍在旁边可怜兮兮的盯着猪肉,不由大怒道:“滚下山修炼去。” 无奈之下,吴亘只得顺着山路下山,跑到白云瀑下继续自已日复一日的攀爬。又爬到昨日那处平台附近,吴亘已是力竭,准备跳出水幕休息片刻。 瀑布顶上伸出一条猪腿,洛冰的声音传来,“小子,今日你若是能爬到山顶,这腿就赏你了。” 早已饥肠辘辘的吴亘闻听眼睛一亮,身体不知从哪里又蹿出一股气力,手脚并用,飞一样向上爬去。等到了山顶,吴亘往水边石头上一躺,累的连根手指都不想动。 “你看,还是能爬上来的嘛,姑奶奶赏你了。”洛冰随手一甩,猪腿落到了吴亘手上。起身拍拍略略鼓起的小腹,洛冰满意道:“今日表现尚可,明天换个口味。”说完背着手扬长而去。 看着其背影,吴亘恨的牙关痒痒。 胳膊毕竟拧不过大腿,就这样,吴亘每日奔波于葛山之中,辛辛苦苦捕猎各种异兽,还得赶到山顶为洛冰烹制好,方才能开始一日的饮醍醐。 不过,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吴亘攀到瀑布顶越来越轻松。 这一日,吴亘爬到瀑布顶,眼见这攀爬修炼于已已无大用,便准备向夏侯钟复命。斜躺水边青石上的洛冰懒洋洋道:“慢着,谁说你的修炼已经完成。去,到山底潭中,以拳击水,什么时候能拳出水断,再说其他。” 吴亘脸带苦笑,“院主,水有形无质,拳怎能断水,实是有些难为小子了。”吴亘严重怀疑,是洛冰贪图口舌之欲,才想出这个法子将自已困在此地,做她的厨子。 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洛冰冷笑道,“孤陋寡闻,看本院主与你作个演示。”说着跳到与吴亘初次见面的平台上,右拳轻轻一挥,凌厉的拳意直扑轰然下落的瀑布。 一声闷响,正飞流直下的瀑布戛然而止,竟然倒卷着向上而去。翻滚着到了山顶,裹挟着河水逆流而上,形成一道几人高的大浪。 吴亘见状眼睛一缩,世间真有如此拳力,能断水阻流。要知道,这瀑布水量极大,本就颇为沉重,加上下坠之势,所蕴力量可想而知。如今竟然被一拳击回,可见这看起来有些柔弱的洛冰,体中到底蕴藏着多么大的力量。 正唏嘘间,洛冰已是到了峰顶,得意洋洋道:“怎么样小子,可是能断水。” 吴亘点头如鸡啄米,“院主威武,是小的井底之蛙,见识浅薄了。” 洛冰自得道:“何止是水,拳力到了,就连这身边处处可见的风亦可斩断。”说着又是一拳击出,拳锋擦过吴亘的身侧,发出雷鸣般的声响。 风似乎被凝固于一起,听不到一丝声音,感受不到一丝流动。忽然,四周的空气躁动起来,急速向前涌去,如同河底出现了一个大洞,将四周的水都吸了进去,形成了一个急速旋转的漩涡。 吴亘感觉有些呼吸困难,如同溺水的人一样,张嘴大口呼吸,却是吸不到一口空气,四周的空气好像突然就消失了。 正难受间,轰隆隆的响声不断,吴亘身后的石壁忽然晃动起来,碎石崩飞,烟尘四起,好似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撞在了上面。终于,石壁轰然倒塌,一条直直的通道一路向前,沿途无论草木山石皆是不见。 直到此时,吴亘方才感觉好些。 “怎样。”洛冰傲娇的声音响起。 吴亘瘫坐于地,看着那断壁碎石,哑口无言,只是冲着洛冰竖了个大拇指。 “那还等啥,下去练。”洛冰飞起一脚,将吴亘踢的高高飞起,身体在空中翻着跟头,直直向瀑布底落去。 看着身旁快速后退的景象,心中一瞬间转过万千个念头,却都是无法自救,吴亘只得扯开嗓子大喊道,“救命啊” 眼见瀑布底的幽潭迅速变大,吴亘脸色煞白,完了,这么高掉下去,这水恐怕如石头般坚硬,这下子恐怕要被拍成肉饼了。 身侧出现了洛冰的身影,其人头下脚上,长发直直向后飞出。临到水面时,洛冰一把搂住吴亘腰身,身体陡然一转,脚重重踩在水面,借着这一踏之力,身体再次跃起,轻轻落于岸边。 吴亘面容呆滞,不敢相信自已从如此高的地方坠下,竟然还活了下来。 洛冰将吴亘扔在地上,斥骂道:“以后你自已一人在此修炼,什么时候能击水逆流一丈,你才算修炼入了门槛。否则,你就一辈子住在此地或是被赶出神武院。”说着又是一脚,将吴亘踢到潭中。 等吴亘从水中游了上来,岸边已不见洛冰身影。 经历这一次生死大劫,吴亘心也沉了下来。能得这位洛冰院主亲自上手指导,已是天大的福分。虽然其人手段儿戏了些,但毋庸置疑,按着其法子来,说不得武道能再上层楼。 吴亘默默走到瀑布下,深吸一口气,对着瀑布挥出一拳。胳膊插入水中,迅疾被水势压的下坠。莫说断水,就是击水也颇为困难。 吴亘狠劲上来,一次不行,那就练个百次千次万次,既然洛冰以女子柔弱之躯能成,那自已又有何理由抱怨。 一拳、两拳眨眼一月过去,吴亘如石像般站于瀑布下,双眼微闭。忽然,吴亘暴喝一声,“开。”双眼陡然睁开,精光四射,向着瀑布击出一拳。 瀑布忽然停滞了一下,接着向上翻转,向上逆行了一尺。前浪与源源而来的后浪相撞,顿时水滴激射,形成一片朦朦水雾。 成了,吴亘心中默默道,虽然只有一尺,但毕竟击断了重如千钧的瀑布。只要长此练习,一丈的距离指日可待。 又过了两月,水潭边响起一声怪叫,吴亘从水中跃起,欣喜若狂。费尽千辛万苦,终于可击水逆流一丈。 坐在岸边,吴亘浑身褴褛,衣服早已被瀑布撕扯的七零八落,院服业已换了十七八次。 看着潭水清幽,不禁感慨万千,这恐怕是这辈子第一次有这么长的时间供自已修炼。得益于勤修和山中日益减少的异兽,吴亘感觉,自已离突破的日子不远了。 身后传来脚步声,伴着一股烤鸡味,吴亘知道,是洛冰来了。回头一看,却是洛冰与夏侯钟同行。 这两人一个惫赖,一个方正,极少能看到在一起。但若是没有夏侯钟日日操劳,以洛冰的性子,这神武院估计现在已经解散了。 两人同时到此,吴亘心中升起不安的念头,自已何德何能,能让正副院主联袂而至。 赶紧站起身,准备向两位大佬请安。洛冰笑眯眯道:“嗯,不错,倒是有些长进。谁说我不会教授学生,看看,这不是例子吗。哈哈哈,看我不撕烂那些人的嘴。” 夏侯钟无奈道:“院主,还是谈正事。” “哦哦,一时高兴,险些忘记了。”洛冰擦了擦手上的油,双手负后,敛了笑意,一脸肃穆,“吴亘,这些日子我与夏侯副山主联手操练于你,正是有一项艰巨重任交给你。” 吴亘头皮有些发麻,“请院主明示。” 70 第137章 小子 踢馆去 幽潭边,水声轰鸣如雷,雾沫蒸腾氤氲。 洛冰赤足沿着岸边缓缓踱步,身形裹于雾霭中,袅袅婷婷,绰绰约约,朦胧中透出清丽,妩媚中显得飘逸,若是不开口,倒也有一番烟裹风梳态自浓的风韵。 可是等其人一出声,方才的佳人胜景便如危楼般轰然倒塌,“吴亘,本院主命你去挑战少阳院,把那帮只会耍烟火的龟儿子统统揍趴下,夺回本院的山门。要不是老娘实在等不下去了,应是待你能击水逆流十丈再去打架方妥。” 想了想,洛冰补充道,“我知道你本领还有些拉垮,放心,什么撒迷药,下黑手,美男计的手段,统统用上,只要能打赢就行,咱不要脸。” “咳咳。”夏侯钟咳嗽了两声。 “干什么啊,就是你这个老古董,非要搞什么公平之战,才让少阳院那帮神棍在大比中获胜。咱是培养武将的地方,又不是国子监,弄那么多花花架子干嘛。”洛冰柳眉一竖,毫不留情面的训斥着夏侯钟,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后者讷讷,却是不敢多说一句。 吴亘眉头微颤,心中暗爽,这夏侯钟也有今天。平日里只见他训叱别人,今日倒是被人训的如乖孙子一般,果然是一物降一物。 夏侯钟若有若无瞟了吴亘一眼,吴亘赶紧敛去眉间笑意,低头作倾听状。 “怎么样,吴亘,这次玩的好了,洛姐姐可是会好好疼爱你的呦。”洛冰笑眯眯看向吴亘,伸出手指在其额头点了一下。 踉跄几步,吴亘愁眉苦脸道:“院主,不是小的推托,我方入院没几天,院中比我强悍的师兄不知几何,我怕担不下此重任啊。” “少来,你那些底细我又不是没摸过。为人狡猾,手段繁多,无耻至极,又无规无矩,心中无惧。一路走来,神厌鬼憎,却也活的好好的。说实话,我与夏侯院主并不是看上你的本事,正是看上了你这种无耻劲。 再说,这满山的异兽,为何别人不敢擅动,倒是多进了你的肚子,也不想想,若没我的应允,早被执法队拿去扒皮了。吃了我那么多异兽,也得干点活,若不然,我让你怎么吃进去的再怎么吐出来。” 看着洛冰叉着腰如泼妇般点指自已,吴亘心中不服,嘟囔道:“大头还不是被你拿了,我只是啃些骨头罢了。” “什么?” “不不不,我是说,我一介新人,怎能打得过人家少阳院修行多年的好手,这不是草蜢撩鸡公,找死吗。”吴亘赶紧答道,若是对方蹦出来个老妖怪,一根手指不就把自已给摁的死死的。 “放心,世间如你一般无耻的人没几个。”洛冰毫不在意的摆摆手,“你一个刚入院的新人,对方若是派个修行多年的老怪出来,还要不要脸。 再说了,就是派出来了,不是还有我在吗,真当老娘这张嘴只会吃肉啊,定会骂的那个死不要脸的南宫平狗血喷头。”说着一脚踩烂了一个掉在潭边的果子,果汁四溅,呲出老远。 到了此时,吴亘何尝不明白,为何这位院主会在白云瀑边陪自已这么些日子,真以为自已长的如从月般帅气逼人,人家上赶着倒贴,这是要自已去打架啊。 看这情形,自已若是不去,说不得就如那脚下的果子。可要是打输了,还是如那脚下的果子。既然如此,还不如退而求其次,“大人,能不能赐些防身的东西,小的倒不是挟机索要,实在是如果输在对方手下,岂不是丢了咱神武院的脸面。” 夏侯钟岂不明白吴亘所思,不悦道:“观你身着宝甲蚕衣,还要什么防身之物,莫要再生托词,这几日好好歇息,养精蓄锐足矣。” 吴亘一脸委屈,大眼忽闪忽闪看向洛冰。凭什么我为院中流血流汗,还不能要些补偿。 “噫……少摆出那副恶心样。”洛冰嫌弃的离吴亘远了些,捏着鼻子对夏侯钟道,“夏侯院主,你那里不是有一件什么青华衣吗,水火不侵,不妨就给了他。又让驴干活,又不给草料,也委实过分了些。” “洛院主。”夏侯钟有些气急,可看到洛冰叉腰挺胸盯着自已,便如斗败了的公鸡般泄了气,“好好,给你。吴亘,若是你赢了,这件宝衣就送你了。若是输了,哼哼,葛山的路有些破旧了,需要重新修葺,你一人担之。” “行,没问题。”吴亘见好就收,再贪心可就要吃亏了。 既然已经议定,吴亘倒开始认真对待起这次挑战来,“小子还请问院主,此次踢馆,何时打,在哪打,打几场,如何打,打到什么程度。” 洛冰与夏侯钟对视一眼,皆是面露诧异,没想到这小子看着无赖,谈起正事来倒是颇有章法,暗合用兵之道。 何时打,这是暗合天时。在哪打,所问乃是地利。打几场,问的是敌方实力,好自家排兵布阵。如何打,是用何种手段,是车战还是步战,是正合还是奇击。 打到什么程度,这就讲究了。兵法全军为上,破军次之。对于此次挑战来说,是要大胜、惨胜还是打平,是要打倒对方夺回山门,还是要借机羞辱对方一番,都不一样的。毕竟两院相争,不是敌我相见,只不过是意气之争。 看到两人如见到宝一般的看向自已,吴亘心中有些懵逼,从小打架不应该是这样的嘛。 对手是几个人,是一勺烩还是分开打。是白天强打还是晚上偷袭,是拦路还是夺寨,是下药还是套麻袋,是求财还是为了砍人。这些不应该提前都商量好吗。他可不知道,此时在洛冰和夏侯钟眼里,自已俨然成了不世出的将才。 “好好。”洛冰笑意晏晏,“那咱们就在此地好好再商量一下。” 三人席地而坐,边在地上比划,边商定了挑战少阳院的具体事宜。 整体来说,此次挑战,以夺回山门为最低目标,若是有可能,不妨再羞辱一下对方,以泄多日郁郁之气。在如何打上,尽量打一场,若是对方不要脸,顶多三场,要不然吴亘的压力太大。 至于在哪里打,最好双方在各自山门外寻一块地方,这样无法布置手段。不过吴亘倒是倾向于在少阳院内挑战,这样赢的更为解气,对方也无话可说。 按着洛冰的急性子,三天后吴亘就要单独上门挑战。为此,夏侯钟下令,三天内任何人不得接近吴亘的院子,以利其全力备战。考虑到吴亘极易饥饿,洛冰还专门送来了一枚兽丹。此丹可增强血气,服下一枚足可七天不用进补。 三天后,吴亘站在校场上,神武院一帮学子皆是出来送行。吴亘在其中发现,院中竟然还有女子,只不过因为自已初来乍到,这些日子又整日泡在白云瀑,一直尚未谋面。再想想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连院主都是女的,多几个女学子有何奇怪。 吴亘胸前戴着一朵硕大的红绸花,身上穿的鼓鼓囊囊。玲珑甲,金蚕衣,外罩夏侯钟送的青华宝衣,如此一套行头,不说刀剑,就是一般的术法又能奈其何。 背后插着一杆大旗,大风吹过,旗子猎猎作响,上有洛冰亲书的“干死少阳”四个大字。看到如此话语,不少神武院的学子默默低下了头,暗自庆幸去的不是自已。 锣鼓声中,一名长的有些粗犷的女学子端酒上前,“为师弟壮行”。又送上临时采的一束野花,娇滴滴扭捏道:“师弟威武,一定要得胜归来,师姐等你呦。”说着故作娇羞,低头抓着衣角扭来扭去。 不用说,这定是洛冰的主意,冲冠一战为红颜嘛。 喝下三碗酒,吴亘一抹嘴角酒渍,冲着四周团团拱手,昂然下山而去。 等走到少阳院的山门,吴亘好奇的上下打量。这是一座牌坊形制的石门,若是此次挑战成功,自已就可以把它扛回去交差了。 走到门前,吴亘试着拔了一下,挺沉。 “你是何人,到少阳院意欲何为。” 从身后传来女子轻叱,吴亘抬头一看,一男一女正在门后不远处对弈。 咳咳,吴亘清了清嗓子,大声道:“少阳院的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堵上了,速速出来接战书,小爷今天要拳打少阳病猫。” 女子一拍棋桌,霍然站起,俏脸气的通红,“哪里来的狂徒,竟敢到此张扬,莫不是皮肉痒了。” 吴亘鄙夷的看了其一眼,从怀中取出一尺长的战书,伸手扔到女子面前,“神武院挑战,快去告诉你家院主,早些认输,若不然伤了颜面就不好了。” 女子蹙眉一看,哑然失笑,“原来是神武院的莽夫啊,还敢有胆过来挑衅。不过嘛,再怎么落魄,既然下了正式战书,还是当给些面子。师弟,烦劳你去院中一趟如何?” 对面的男子笑嘻嘻接过,“遵师姐命。”转身上山而去。 女子上下打量了一眼吴亘,“新来的,怎的如此面生,为何只你一人,难不成年前一战,那帮莽夫都怂了,派了一个唱戏的到此,以博大伙一乐。” 吴亘微微一笑,“这位姑娘倒是眼力了得,我到此不到半年,排名最末。我家洛院主说了,好铁用在刀刃上,花钱花在根节儿上。师兄们都忙,挑战少阳院此等不入流的活,就由我来办就行了。” “放肆,你们神武院也就是嘴上功夫了得,这些年来大比,哪次赢了,武夫武夫,逆天地大势而动,焉能不败。再往后,恐怕天下练气士独大,尔等只能充当走狗爪牙之辈。”女子细眉立起,点指着吴亘大声道。 吴亘大步走到女子面前,吓的对方退了一步,“你要干嘛,告诉你,若不是你乃挑战之人,此时早已将你打下山去。” “汪汪汪”,吴亘喉咙中发出恶犬威胁的低吼,呲牙咧嘴,两手成爪,蹲在地上抓住女子裙摆张牙舞爪。 女子吓的连连倒退,从小到大,从未见过如此的无赖,一时失态之下,连手上刚凝出的法术也忘了发出,踉跄之下,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吴亘四肢着地,围着女子连连嘶吼。花容失色之下,女子竟然吓的哭了出来。 拍拍手,吴亘站起身来,不屑道:“丫头片子,连走狗爪牙都怕,真不知你修炼何用。” 70 第138章 学棋 “好一个厚颜无耻之徒,洛院主,贵院此次倒是招了不少奇人异士啊。”一个浑厚的男子声音从山上传来,随着声音,山路上走来一男一女。 男的约莫四十来岁,面如冠玉,抚扇而行,长衫飘飘。女的正是洛冰,与男子同行而来。 二人身后,还跟了三名少阳院弟子,看到吴亘如此戏弄自已同门,皆是面露怒色。 洛冰抹了一把脸,颇为无奈,实是吴亘的无耻已经超出了自已的预期,若论不要脸,恐怕整个葛山上所有人都得称他为师兄。 洛冰强颜道,“呵呵,小孩子吗,相互间耍耍,莫当真的。”忽然脸色一肃,“南宫平,此次神武院派出的可是新人,别不要脸啊。” 南宫平晓得这位洛院主的脾气,微微一笑,“洛冰你尽可放心,此次少阳院应战之人,也是从方入院的新人中挑选,我是不会占你便宜的。” 洛冰呵呵一笑,“南宫平,胆肥了,还想占老娘的便宜。可惜啊,我喜欢高大威猛些的,你这种,啧啧,不是我的菜,抱歉啊。” “”南宫平面皮微微抽搐,与这个女人打交道这么些年,就不能让她抓住话柄。 “吴亘,上来,见过南宫院主。”洛冰冲着吴亘一使眼色,“南宫院主素来喜欢提携后辈,你当要好好亲近亲近。” 正主来了,吴亘紧走两步,对着南宫平一躬及地,“久闻南宫院主大名,小子有礼了。” “呵呵,免礼免礼。”伸手不打笑脸人,虽然此人方才对自家学子无礼,但此时姿态甚恭,南宫平倒也不好再说什么,虚虚抬手,准备等吴亘起身后再商量挑战的事。 “小子给院主请安了。”吴亘的声音大了些,却是纹丝不动。 “甚好甚好,起身。”南宫平笑容可掬,吴亘仍是低头不起。 洛冰看在眼里,幽幽道:“少阳院难不成穷到如此地步,连个见面礼也没有。” 南宫平嘴角抽搐,从身上掏出一个玉佩,讪笑道:“来来来,这里有温玉一枚,佩于身上也可静气凝神。”心中暗骂,怪不得此人如此无耻,上梁不正下梁歪。 吴亘接在手中,赶紧揣了起来,以院主的身份,此物应当不俗。 “切,一块普通的璞玉,吴亘啊,你是不知道,这少阳院有一种丹药名为阳雷果,服之可裨益体魄,如有阳雷粹体,洗髓壮骨,平日里可是难得一见啊。”洛冰在一旁阴阳怪气道。 吴亘一听,刚刚抬起的头又伏了下去,“南宫院主福惠双修,子嗣满堂。” 南宫平咬了咬牙,看样子不出点血今天是过不了关了,瞟了一眼洛冰,从袖中取出一个三寸长的玉壶,“此丹炼制不易,今日随身只有九粒,贤侄拿好。” 吴亘伸手接过,刚要退后,洛冰的声音又再次响起,“这少阳院中还有” “适可而止啊,洛院主。”南宫平赶紧打断了洛冰的话,难不成今天要把我少阳院搬空方才罢休吗。 洛冰一笑,倒也没有再言。 很快,几人到了少阳院议事殿中,商议此次对战事宜。 这种事吴亘是插不上手的,只能在殿外等候。不过心中并不担忧,来之前,洛冰、夏侯钟已与自已仔细推演了几遍。 按着最难的局面估计,吴亘需打上三场。三场中间,洛冰会竭力拖延,以助吴亘恢复。加上这些日子洛冰亲自磨砺吴亘,还有兽丹和青华宝衣护持,只要对方派出新人,还是有一定赢面的。毕竟练气士初期,因着施法的威力和速度,武夫只要把握住时机,还是占些便宜的。 忽然,殿中传出洛冰的大吼声,“什么,你要比战棋,还只需一场。”紧接着,洛冰怒气冲冲的走了出来,面色难看。 南宫平紧追了出来,难掩脸上戏谑,“洛院主,战棋可是贵院专长,我此次弃长应短,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吴亘一听也是愣了,不怪洛冰恼怒。少阳院擅长法术,从头至尾,神武院都想着以技击之术应敌,所有的准备也是围绕此举而来。可临到头来,对方竟然弃了法术不用,倒是选择了神武院的战棋,着实打了个措手不及。 要知道,战棋是入院第二年方接触,吴亘连碰都没碰过,怎么比。若是在自家擅长的战棋上输了,神武院可是彻底把脸面丢在裤裆里了。 洛冰愤懑的指着吴亘,“他入院不到半年,哪里会什么战棋,你说,这不是明摆着耍赖吗。” “非也非也。”南宫平倒是一脸轻松,“少阳院派出的也是新人,也未学过战棋。不妨以一日为限,让二人熟悉一下规则,次日再比,如此一来,俱是刚上手,考验的就是双方真正实力了。” “可”洛冰一时语塞,对方的条件不可谓不公平,都是新人吗,而且选的是神武院的专长。可问题是,就吴亘此等无赖样,但凡带棋的就没碰过,他就不是学战棋的料。 战棋说白了,就是模拟双方战场,配以相应兵力,在棋中互相厮杀。此棋极为耗神,需以心神沉入其中,恍入真实战阵,山川关隘,兵马车卒,无不栩栩如生。 入得其中,直如真实战场厮杀,兵马调动,粮秣辎重,地理天时,无不需要弈者思虑。有时双方战事胶着,能持续十数天鏖战不休。 战棋除了要求对弈者神魂强大,能够支撑如此庞大战事外,更关键是对弈者要知天,知地,知略,知兵,知变,眼观全局,精谋深算,方能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此事绝非一蹴能就,须以平日点滴之功积累。 所以,你说洛冰能不生气,对方这一招绝就绝在既落了个好名声,而且死死抓住了自家弱点。况且,敢于提出此议,说明对方心中有底,定是有什么善于运兵的苗子在手。 “洛院主,到底是比还是不比啊。”南宫平好整以暇,不紧不慢催促着洛冰。 瞪了南宫平这个老狐狸一眼,洛冰匆匆走到吴亘身前,“吴亘,你也是在军中呆过的,可指挥过用兵。” 其实洛冰这一问也是心知白问,吴亘的档案自已都清楚,就守过一个烽燧,还没有手下,哪里会用兵。须知卒与将,那可是天壤之别,要不然史上兵卒钜亿,名将才那么寥寥几位。 吴亘想了想,缓缓道:“这用兵与打劫应是差不多,不过是兵多兵少,军械繁简罢了,若是学会战棋规则,倒也可以一试。” 吴亘倒不是没来由自信,神魂这块自已是不惧他人的。打仗这事吗,说难也难,说易也易。 虽然没有学过兵书,但战事无非是善察天文地理,审时度势,利而诱之,强而避之,乱而取之,攻其无备,出其不意罢了。多少名将,都是生死间磨砺,从不知兵书的。 况且,若是最坏的局面出现,自已也可以凭借神魂优势,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生生耗死对方就是了。 洛冰狐疑的看了吴亘一眼,“行,那我就寻院里最好的战棋教习,临阵好好帮你磨把枪。” 既然吴亘愿意,双方很快议定了对弈日子,就定在翌日。 回到院里,洛冰急吼吼找到两名教习,寻来善弈的东方祭,组成神武院最强阵容,联手教授吴亘。又找了一处僻静所在,作为学棋之所。 开始前,洛冰气势汹汹的对着三人吼道:“你们三个,今天务必教会吴亘,若是此战输了,哼哼。三个人加上吴亘,天天去给我修山路去。” 夏侯钟刚要开口,洛冰指着他道:“夏侯钟,三人所需,院中全力支供,不得有失。此处方圆五百步之内,不得有人经过,但有违者,我让他天天光着身子美名扬。” 看到洛冰一脸欲择人而噬的神情,在场的人噤若寒蝉,再不敢多说,就连夏侯钟也闭上了嘴,生怕触怒了这位姑奶奶。 静室中,东方祭指着一枚雕有羽翼的棋子,“这是义鹘兵,可在空中攻伐,擅长快速奔袭,只是战力稍弱。这是搏象兵,主陆地攻杀,是冲锋陷阵的利器。这是疡医兵,” 东方祭将棋盘上的棋子功用一一介绍,又详细讲述了各色棋子规则,如义鹘兵行军速度是搏象兵的十倍,疡医兵只能由其它兵种相护,不可单独出战等等。又如每枚棋子所携兵器不同,士气不同,杀力也就不尽相同。再如除战兵外,还有后方粮草供给、辎重等各色因素,俱可影响战局。 吴亘听的头昏脑胀,这已经不仅仅是平日下棋一般捉对攻杀的问题,涉及到了阵势、谋略、兵力、后勤等诸多方面,而且彼此牵连,相互影响,一环套着一环,实则已与实战无异。 怪不得神武院要将其放在第二年才教授,第三年才正式对战,没有一定的储备,还真是难以驾驭此棋。 不说别的,一个士卒平日每天食粮几两,战时又应增加多少,民夫仆军与正军如何搭配,兵种之间如何相生相克,冬日作战与夏日有何不同,这些都需要一点点积累,方能潜移默化于胸,用兵时有的放矢。 忽然,吴亘发问道:“我也是宝安郡厢军出身,为何在军中未见到如此繁杂的兵卒。” 东方祭解释道:“战棋中的兵卒,并不全与实战相对。既然你已入神武院,有些机密不妨也了解些。这里的兵卒多是尚在筹建的劲旅,或是臆想而出,所针对的也是将来之敌。 宝安郡面对大夏国,双方俱是步战,所以很多兵种并未配备。况且,与大夏国不过是平日里的小摩擦,只要不吃大亏即可。 事实上,赵国面对的真正大敌,不是这些邻国,而是另有其人。不仅是赵国,就是他国亦是如此。如今异人之祸渐平,天地间灵气大变,会有更多稀奇古怪的对手出现,这就需要神武院未雨绸缪,提前谋划应对之策。但若是在现世全面铺开,于国力而言负担过重,所以只能在战棋中推演。” 吴亘突然想起自已从北戎入赵国时,在云中郡雁回关上看到的那些怪鸟,岂不是与义鹘兵相似,如此说来,这神武院倒不仅是培养武夫的地方,更是培养明日之将的所在。 想通了这一点,吴亘难得正色,虚心向三位请教起来。 70 第139章 烽烟起 吴亘揉揉眼抬起头,睡眼朦胧,屋中已是点上烛火,东方祭正摇动着自已的身体,怎么了,要开饭了吗。 东方祭抚额无语,这一天下来,吴亘已然吃了六餐,犹自有些不满足。基本的战棋规则吴亘业已掌握,本想着还与他进行一场推演,可一入夜,吴亘就哈欠连天,困顿不已,到最后干脆趴在桌上睡着了。 洛冰可是下了死命令,必须在一天的时间里将吴亘教会,否则以其人性格,自已真可能要去守山门、修山路了。 再坚持坚持,待我与你对弈一场,熟悉战棋运用再入睡可好。东方祭语气轻柔的劝道,生怕这位主一撂挑子跑了。这下子倒是反过来了,教棋的反而央求起被教的,这都是什么事啊。 吴亘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伸了个懒腰,算了,棋理我已知晓一二,再练只能是徒劳神魂,倒不如好好歇息歇息,明日好有精神应战。说着起身就要往外走去。 东方祭和两名教习赶紧拦住这位大爷,一次未入其中推演便要实战,是不是仓促了些,不妨再熟悉一下如何。 吴亘叹了口气,实不相瞒各位,一入夜我便疲倦不堪,这么耗下去着实无益,明日我自有应对之策。多谢诸位费心,告辞。说罢竟然扬长而去。 东方祭与两位教习对视一眼,皆是面露无奈,只得拂袖而去。 次日,洛冰带着吴亘、夏侯钟再上少阳院,南宫平早已候在山门外。二人打着哈哈,到了少阳院中。 一到院中,吴亘不由的一愣,此处对弈的场所放在其正殿前广场上。广场颇为宽敞,容纳千人不成问题,此时已是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了观战的人。 看到吴亘过来,场中议论声四起,不断有嘘声传出。 等走到广场中央,这里搭了一处平台,上面摆有偌大的棋盘。四周设有阵法,只要一入其中,外面的嘈杂便被隔绝在外,以免影响对弈双方。 吴亘好奇的踮脚打量,不知少阳院派了何人应战。正探头探脑间,场中欢呼声四起,人流分开,一个尖嘴猴腮、身形极瘦的青年从场外走来。 吴亘不由一愣,此人自已倒是见过一面,叫什么胡嘉来着。当日初到葛山,所遇到的第一个人正是此人,看来他就是自已今天的对手,说来也真有缘分。 胡嘉走到吴亘面前,深深施了一礼,吴师兄好,今日有幸能与师兄对弈,实是荣幸,还望不吝赐教。 吴亘大大咧咧拍了拍其肩膀,好说好说,当日匆匆一别,没想到今日在此再见,为兄的倒是要好好领教一下师弟的手段。手中暗暗运了些劲,笑盈盈看着对方。 胡嘉脸色微变,身形一扭,从吴亘的爪下逃脱,眼里隐有怒意,今日你我二人代表两院,私人的情谊暂且抛下,还请切勿留手。师兄,不如我二人登台。 请。吴亘一摆手。 师兄请。胡嘉亦是作了个请的手势。 这里是师弟的场子,为兄的怎敢僭越,师弟请。 眼见二人相互较劲,火药味渐浓,南宫平只得开口,让二人同时登场,自已则与洛冰坐于不远处观战。夏侯钟则是一如既往严谨,亲自走到台前,仔细检查了一番,以防对方做什么手脚。 南宫平看了洛冰一眼,洛院主,开始? 洛冰毫无形象的躺在椅子上,随便。cao 一声钟鸣,对战开始。 吴亘死死盯着对面的胡嘉,师弟,今日一战,为兄的可不会留手。 胡嘉嘴角含笑,师兄,小弟也不会放水。 吴亘一拍棋盘,把对方吓的往后一跳,大 声道,师弟,撑不下去时切勿逞能,免得伤了身子。 胡嘉有些气恼,这吴亘一惊一乍的,关键是自已丑态被场外的同门瞅在眼里,难免落下话柄,不由忿忿道:师兄勿使这种扰人心智的伎俩了,快些开始,终是要在棋场中见真章的。 吴亘被对方揭穿,却是脸不红心不跳,沉声道:开始。 二人将手放于棋盘上,双眼微闭,心神渐渐集中。 远处,南宫平用眼角微微瞟了一眼洛冰,心中略有得意。早知道此人对丢掉山门耿耿于怀,自已早已谋划许久,真以为突然提出战棋对弈是临时起意? 胡嘉虽然也是新入院的学子,但其出身于松涛学宫,那里可是以谋略见长。虽然谋略与战事有所不同,但练的就是绸缪帷帐。 自已费力将胡嘉从重挚院挖来,为的就是今天。玩心眼,你洛冰还差远了,看到了最后,你还有没有脸再在葛山上大呼小叫、作威作福。 吴亘按着东方祭所授,心神慢慢沉入棋盘。忽然眼前一晃,已然看不到胡嘉。自己仿佛坐于苍穹之上,面前摆着一幅棋盘,下方则是山野河川,城郭沃野。棋盘上,只能看到自己一方,对手则隐于云雾之中。 观察了一下四周,吴亘落下了第一枚棋子。棋子落下,原野上也出现了一队搏象兵。再下一子,又有一队神符兵出现。 吴亘依次落子,一支大军逐渐出现。随着棋子增多,吴亘也发现,并不是兵卒越多越好。 大军人数越多,对后勤辎重的负担也越重,后方的供给越发困难,反而战不持久。 这战棋着实了不得,看似二人手谈,实则需胸有沟壑,策无遗算,考量的正是统筹全局,运筹帷幄的能力。 按着在大风寨中所学,外出打劫,需先摸清动手之地的地形、道路、险地、危关,摸清被劫之人的人数、财货、护卫,正所谓知彼知己,百战不殆。 吴亘一边整肃军队,一边派出大量的斥候、死士,四下探察胡嘉一方的动向。 看着源源不断反馈回的情报,吴亘不禁有些皱眉。 胡嘉摆兵布阵,阵法严密,绵里藏针,首尾联动,打的是堂堂之战,这种对手颇为难缠。就如同啃一个防守严密的坞堡,处处坚墙,实是无处下嘴。 从此人出手就可以看出,胡嘉绝不是自已这种临时上马的样子货,肯定有些本事傍身的。 对面胡嘉也在调兵遣将,来之前院主南宫平已经交待,吴亘此人性子跳脱,手段颇多,只要稳扎稳打,打呆仗,打死仗,不露出破绽,用兵势一点点建立优势,就能累积而成胜势,定然能够将其拿下。 吴亘眉头紧皱,想战胜这样的对手,除多庙算外,必须出奇谋,打诡仗,动中作战方有胜机。 一番侦察下来,吴亘发现对方虽然兵势雄厚,相互联络紧密,兵种搭配精妙,击首尾应,击尾首应,但整体行动却相对缓慢。 沉思片刻,将原本分散配备于各军的义鹘兵集中起来,又将原本用于救治伤兵的疡医兵配置于义鹘兵中,等于是完全放弃了自己对地面兵力的保护。 正兵向着远离对手主战军团的方向移动,以避其锋芒。 一番操作下来,吴亘正面一片空虚,事实上放弃了一半的国土。若是对方由此进入,几乎可以是一路平推,毫无阻拦。 此举颇为冒险,到底还是流匪的性子。若是操作不当,大片国土沦丧,战略空间压缩,后续补给陷于困难,很容易陷于地失人亡的境地。 义鹘兵率先出动,利用行动迅速的便捷,迅速向胡嘉扑去。临接敌时,却避开其主要防守方向,绕了个大圈,突破对方零散空中防御,向着国土纵深飞去。 胡嘉调配着手中兵力,固守在各个主要城池、要隘,后方兵力正源源不断前置。看着固若金汤的一线,纵然吴亘率先袭击,自己也有余力迅速扳回。 松涛学宫多研习纵横之术,胡嘉虽然临机调度差些,可对国计民生,大势走向,山川地理却是轻车熟路。 打堂堂之战,胡嘉有信心凭着自己滴水不露的操作,将对手一点点蚕食。方才,通过侦察也发现,吴亘的大军避开自己的主战方向,绕道而去。 胡嘉心中暗笑,想打自己侧翼,岂是那么容易。侧翼兵少,但多有险关坚城倚仗,加上自己还有一支预备队,足以撑到自己主力攻下对方城池,灭国后回援。 等了片刻,却不见对方大军现身。胡嘉有些纳闷,即使缓缓行军,按说双方也应接触了啊,可是战场之上却是一片寂静。除了一些派出去的斥候未能返回外,倒也没有大的损失。这种损失对大军作战而言,几乎是微不足道,胡嘉全然未放在心上。 正在犹豫之时,后方突然传来骚动,自己的辎重队和产粮地均遭到了对方的袭击。 袭击自己的是扑天盖地的义鹘兵,这些义鹘兵行动迅速,不以杀伤为目的,而是着力破坏自己的军需。而且更可恶的是,义鹘兵中还夹杂了疡医兵,所到之处到处投放毒药,破坏水源粮秣。 眼见着后方一片混乱,胡嘉一方面加强防备,另一方面组织自己的义鹘兵前往搜寻敌军。 只是吴亘的义鹘兵一般都是打下就跑,打不下也跑,从不恋战。胡嘉不得不把义鹘兵散的更开,扩大搜索范围,以期早些发现对手。 借着空中优势,吴亘敏锐的发现了对方动向。心中不由大喜,如此良机,怎可浪费。 胡嘉相对分散的空中兵力,遇到水云升的义鹘兵,纷纷被分割围剿。虽然双方各有损伤,但总体而言,在吴亘局部相对占优的兵力打击下,小胜积为大胜,胡嘉的义鹘兵迅速减少。 看到情形不对,胡嘉赶紧将残余的义鹘兵集中,与地面的大队兵力汇合,置于地面箭矢保护之下。但义鹘兵这么用,不仅失了机动优势,难以遮蔽地面兵力,反而需要地面提供保护,实际上成了废棋。 虽然如此,胡嘉也不是太担心,对方义鹘兵虽然行动迅速,造成了不小的麻烦,但也只是麻烦而已。其势便如长剑,锐则锐矣,却伤不致命。无法占领对方城池,夺取战略资源,只能起到骚扰牵制的作用。 忍着对方如蝇蚊一样的骚扰,心下发狠,组织大军向对方城池进发。只要占了对方国土,这些义鹘兵也就成了无源之水,迟早得被一点点耗死。 第140章 打的什么鬼仗 棋场上狼烟四起,烽火连天处,山峦嘶吼,江河哀嚎,城郭低泣,田陌呻吟。 这就是战争吗。 吴亘微微闭眼,心思沉浸于其中,透过那滚滚浓烟,游走于惨烈的战场。 举目望去,刀折矢尽,赤地千里,白骨露野。曾是一名厢军小卒的他,并不是没有目睹过战事的残酷,可此时从另一种高度俯瞰,方知何为国之大事,何为死生之地,何为存亡之道。 野蔓萦战骨,残阳照空城。 一场战起,多少生灵涂炭,多少城郭断壁,历史因其而折转,文明因其而湮灭。 此情此景,让任何一个对弈者都无不动容。特别对吴亘这种曾在战场摸尸、经历生死大劫的人来说,更是心有戚戚。 战争,是人族最酷烈的手段,也是各族利益分配的最终选择。 这恐怕也是当初神武院创立战棋的初衷,好战者必危。 收拾好心思,吴亘重新将心神关注于战场。 纵然是在棋盘上,这场仗也应早些打完了。慈不掌兵,要想止战,当先死战,必要的牺牲是避免不了的。 战场上,胡嘉调度十万大军迅速前行,兵锋直指吴亘国中重镇壶关。一路之上,吴亘并没有更多骚扰,只是派了一些斥候远远缀着。 原本预想的惨烈攻城战并未出现,进攻很顺利,几乎没有遭受什么损失,胡嘉就成功的打下了这坐城池。看着棋盘上这一幕,胡嘉有些犹豫。城已是空城,吴亘竟是将整座城的人都已迁走。 这座城很险要,正好处于两座大山之间,地势蜿蜒,两侧口窄,中间渐阔,形似水壶,是天然的防御要塞。 这座城也很重要,攻破此城,山后一片沃野,重骑就可肆意驰骋于无垠旷野。 吴亘为何要轻易放弃此地,让胡嘉有些摸不着头脑。难不成是对方不明白此地的战略意义,过了此城,就可以一路打到都城,那时,山川易位,社稷倾覆,战之何益。 想了片刻,胡嘉实在是猜不透吴亘的想法。猜不透就不想,凡事以我为主,还是按照自己的原定计划来。留下一万人马守住此城,免得吴亘断了自己后路。其余兵力则是迅速前出,寻机歼敌。 自已所统领的这支大军,上有义鹘,下有搏象,重骑两翼策应,纵然遇上任何敌手都是不怕的。 后方不断传来一些不好的讯息,吴亘的义鹘兵仍在不断袭扰着自己的运粮队和城池、渡口等地。这些义鹘兵所到之处大肆劫掠,完全脱离后方,以战养战,机动能力十分惊人。 城池之间的联系逐渐被割裂,最令胡嘉难受的是,大军所需的粮草越来越难以运到前线。前方,已是坚壁清野,攻下城郭不少,所得补给却是少的可怜。 胡嘉没想到吴亘如此狠心和决绝,如此一来,纵然自已退出其国土,剩下的已是焦土一片,疮痍满目。 此战当速决,感觉到越来越大的后勤压力,胡嘉狠狠心,不再徐徐图之,催动大军迅速向对方国都进军。 这是开战以来胡嘉第一次如此冒险,孤军突进,深入敌国,极有可能陷入包围。但胡嘉确信,这几日的侦察并未发现在周边有大军出没,只要行动迅速,就能在对手回援前打下国都。 一路之上攻城摧寨,连克五座城池后,胡嘉扫除了一切障碍,驭军到了对方国都前。由于不断分兵把守攻下的城池,等到了国都前,胡嘉手头只剩下五万人马。 这是座位于大河之滨的国都,城坚墙厚,重金袭场。守城的一方,本就具有先天的优势,加之以逸待劳,所以历来攻城战都是一场苦战。 胡嘉展开兵力,将国都团团包围。因为多日未发现吴亘大军动向,所以他倒是存了两种 心思。 如果吴亘将兵马匿于城中,正好将其困死,自已其余兵力借机在其他地方攻城掠地。如果不在城中,也可逼着吴亘前来支援,以求兵团决战。自家如此长的战线,极易出现漏洞,不可能处处防守,当以歼灭对手有生力量为先,以减轻布防压力。 对战伊始,胡嘉就发现,按着规则,双方棋子相等,吴亘选择的义鹘兵明显偏多了些。这也就意味着,其人的步甲重骑就会减少。 既然在空中难以击败对手,那只能寄希望地面对决。 一声令下,胡嘉组织大军攻城。与其他城池兵力薄弱不同,此地果然埋伏了兵力。胡嘉不惊反喜,如此一来,此战定矣。 攻城战最耗时费力,无非是云梯攀援,蒙车撞城,地道偷袭诸如此类,没有取巧的法子。虽有义鹘兵从空中进袭,但毕竟前期损失严重,只能是辅助而无法一槌定音。 连着多日,胡嘉指挥军卒四面围攻,以期发现城中破绽。时间长了,胡嘉发现,城中的兵力似乎不多,防守也是左支右绌,逐渐出现了一些漏洞,可以预见,这座城坚持不了多长时间。 胡嘉不仅面无喜色,内心反而越加沉重。既然城中兵力不多,那吴亘的主力去了何处。自家义鹘兵较少,所以难以大范围探察敌军动向,这让胡嘉心头蒙上了一层阴影。 为防万一,胡嘉命令后方全线加强防守,同时将一支预备队置于壶关与都城中间,随时支援两翼。 终于,后方终于传来消息,吴亘的大军出现在了壶关下,并且对守城发动了猛烈进攻。 闻听此信,胡嘉心下稍定,只要对手出现,自己就有应对之策。怕的就是对方摸不着,看不见。壶关的留守兵力是难以抵挡对方大军进攻的,胡嘉迅速调动预备队驰援,同时继续猛攻都城。 吴亘想断已后路,哼,看是你先拿下壶关,还是我先攻陷都城,到时看你是救还是不救。按照战棋规则,都城陷落,可是要大大影响兵心士气的。 可是预备队行军并不顺利,吴亘利用义鹘兵的优势,对预备队层层袭扰,沿途之上,支援的兵力不断减少溃散。 胡嘉终于品尝到了失去义鹘兵优势的痛处,无时无刻不在担心自己的头顶,箭矢如蝗虫般从天而降,虽有阵法的防护,可捂着脑袋挨打的感觉实在是有些难受。 在损失了三分之一兵力的情况下,预备队终与守军相会,将吴亘的军队逐了出去。胡嘉松了口气,放下心思攻打对面国都。 可与此同时,另一个噩耗传来,自己从国内出发的边锤重镇,也就是手下大军的粮仓和辎重集结之地,遭到了更猛烈的进攻。 到此时胡嘉哪里还不明白,壶关只是佯攻,吴亘真正的主攻方向在这里。其大军主力竟然绕了个大圈,穿行于茫茫大山,避过了胡嘉的搜索,突到了对方国内。 此次,吴亘再不像攻打壶关时稍挫即退,集中所有的义鹘兵和地面兵力,空中地面配合,不计伤亡,对这座城池不分昼夜猛攻。 胡嘉此时却是犹豫了,此城若被吴亘攻下,自己补给将被切断,深入他国的大军将陷入无粮的境地。到底是先回返救援,还是先拿下眼前这座国都。 终于,还是国都的诱惑大些。毕竟,自己攻城如此辛苦,吴亘攻城就容易了?此时胡嘉已杀红了眼,调遣了全部兵力攻城,终于将吴亘的国都拿下。 等进了国都,细细清点之后,胡嘉才知道守城的只有寥寥几千人马。也就是说,吴亘根本没有将国都的安危放在眼里,将这些都算不上预备队的军队放在此处,无论是佯攻壶关,还是国都守卫,就是为了吸引自家兵力。 胡嘉心中大惊,急急命令大军回援。刚一起程,就接到报告,吴亘攻破了 城池,在抢夺了大量粮草后,正向国中内陆进发,看着前进方向应是向胡嘉的国都而去。 这吴亘也太不讲究了,难不成是要与自已换国,哪有这样的打法。 胡嘉有些哭笑不得,只得催动大军迅速前行。沿途这些业已攻下的城池怎么办,难不成再拱手让出。心有不甘之下,只得在占领城池中留下少量兵力驻守,收拢人马匆匆返程。 一路之上,吴亘恼人的义鹘兵再次出现。这一次,义鹘兵不再采取打了就跑的策略,而是不顾伤亡,与胡嘉残余的义鹘兵进行了一次空中大战。 这一场大战,双方都折损不少。不过,吴亘义鹘兵的优势在此时体现出来。此战之后,胡嘉再无义鹘,空中成了吴亘的天下。 没有义鹘兵的掩护,胡嘉可谓是步步艰难,行军极为缓慢。对方攻击加上己方缺粮少药,军卒损失惨重。终于,在付出惨痛代价后,艰难回到了国内。 看着已成残垣断壁的城池,胡嘉心情沉重。原本以为还要一场大战才能收复,可吴亘打下城池后竟然未派一兵一卒把守,最要命的是城中积蓄的大量粮食,要么被劫走,要么被焚毁,只剩下一座空城。 吴亘的做法完全不是一国大将所为,倒有些像是流寇行径,打了就跑,抢了就走,完全不把这些城郭放在心上,这让从小接受正统教育的胡嘉颇为难以理解。是何等的无君无父之人,才能做出这种置国君、置社稷于不顾的做法。 可惜胡嘉不晓得吴亘出身,其人长于匪寨,何曾有半分忠君仁悌的想法,不过是按着打劫的路子,以求磨灭对手而已。至于在哪里打,国都中的皇帝如何,关我何事。若不是战棋规则所限,说不得吴亘会把自家皇帝绑了送人家。 稍稍喘息,胡嘉派兵四处征粮。周边几座城池都已被吴亘焚毁,不得已之下,只得一面救援国都,一面四下寻找粮草。 等赶到国都,才发现吴亘竟然没有派兵攻击这里,大军又不知去向。 失去义鹘兵的侦察,胡嘉如同瞎子一般,处处被动。盯着棋盘,半天沉吟不语,仔细盘算着吴亘的想法。 很快,传来的消息告诉了他答案。 水云升将主力和佯攻兵力合二为一,两面夹击攻破了壶关。这样一来,胡嘉留在吴亘国内的兵马就成了瓮中之鳖。若是这些兵马丢了,加上先前的损失,自家的兵马可是直接折损了一半。 胡嘉紧急调遣人马向壶关进发,赶到后发现,又是一座空城,除了兵卒被屠戮一空,吴亘早不知去向。 这打的什么鬼仗,胡嘉有些气急败坏。 第141章 存地失人 人地皆失 少阳院中,南宫平与洛冰眉头紧皱,看着棋盘上的战局沉默不语。吴亘和胡嘉自是看不清对方动向,但对两位院主而言,从战之伊始,双方动作便一览无余。 从二人角度来看,胡嘉用兵颇为正统,与两院教学宗旨亦是相符,并无可指摘之处。反观吴亘,从一开始就一通胡乱操作,将义鹘兵单独为军,置自已步卒安危于不顾,四下冲击。 战事焦灼之时,又弃国都和国土于不顾,主力却是四下乱窜,几乎是拱手将胡嘉请到国中,致使国都沦丧,国君被捉。按说此时一国已失战力,应是败局已定。 可再看其人趁胡嘉国内兵力空虚,举兵杀入他国,几次腾挪转移下来,竟将胡嘉原本厚实的地面兵力逐次割裂,困于一座座城池之中,二人倒是明白了吴亘的想法。 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得,想法倒是对的。南宫平长叹了一口气,但此人断不可为一国大将,否则早被朝廷砍了头。哪有置国君于不顾的做法,这放在任何一国都不会容忍的。 洛冰伸了伸懒腰,棋局而已,何必当真。 南宫平意味深长的看了洛冰一眼,棋品亦可看出人品。 洛冰抿了抿嘴唇,却是破天荒没有反驳。 回到棋盘中,胡嘉看着空无一人的壶关,自家士卒的残骸,只想跳出棋盘质问吴亘,这么大的城池说扔就扔了,有这种打法吗。cao 纵是对弈,你得也考虑一下现世实情。如此做法,皇上还会信任于你,还会将如此多兵马放于你手中,恐怕早已槛车入京,引颈待戮。 没办法,只得又留下一部分人马驻守壶关,自已则亲率大军前往吴亘国内寻找其主力,同时救援自家驻守兵力。 兵马前出搜寻良久,吴亘的军队又如失踪了一般消失不见。无奈之下,胡嘉只得引军穿行于茫茫大山之中,沿着吴亘当初偷袭自家的路线细细探察。 行走于崎岖山路,胡嘉终于明白,当初摆棋之时,既然双方兵力相等,吴亘选择了如此多数量的义鹘兵,那到底是放弃了什么。 放弃的是重骑啊,这是完全放弃了地面的机动,组成了一只空中骑兵。如此用兵,着实胆大了些。 重骑行走于山地,步履艰难,折损甚重。无奈之下,胡嘉只得将重骑撤出,只余步卒继续前行,原本厚重的兵势又被削弱两成。 等钻出无尽的群山,迎接胡嘉的则是一条坏消息,吴亘围了自已国都,二打京城。 胡嘉怎不明白,吴亘压根就没率军回国,而是一直暗戳戳的藏在自已国中。看着士气低落的兵卒,胡嘉几欲仰天大叫,吴亘,你她娘的真把敌国当自已家了。 此时赶回国内支援,人困马乏,以疲兵应敌,有违兵法。有心想如吴亘一样,干脆放弃国都,可犹豫再三,终是难以下定决心。 从小入痒,后进松涛学宫,又求学于少阳院,一路走来,忠君爱国一直是一条不可违背的铁律,已深深烙印于骨子里。失君丧国啊,胡嘉长叹一声,终是过不了心中那道坎,按下烦乱心思,催军归国。 胡嘉难,吴亘也不易。 从一开始,他便是存了杀伤对方有生力量的念头,不以一城一池得失为意。所以,几乎是放弃了国内一半的防守,专心拉扯割裂胡嘉的重军,又处处袭扰对方的粮道、辎重,一点点让其失血、断手、瞎眼。 从当下情况来看,这个目的倒也是达成了。胡嘉的军队分散布置于两国,处处有兵,又处处缺兵,其可战的机动力量已是不多。战事终于到了最后决战的时候。 可是吴亘却发现,自从自已不理会国中催促护卫京城的指令,致使国都沦丧后,自家兵卒士气陡然千落,逃兵 与日俱增,竟然有近三成的兵力不知所踪。心中明白,虽然这是战棋规则使然,可放到现世也差不多。 国都被陷,故土沦丧,自家又奔波于他国作战,士气怎么会高。换成吴亘自已,说不得也早已溜号,跑回家去看看亲人安危。 万般无奈之下,吴亘只得转而向对方国都前进,一方面鼓舞已方士气,另一方面也是借机打击胡嘉军卒信心。 再看胡嘉,在丢弃了大部分辎重后,终于赶回了国内,再前进三百里,就能看到国都。 一路之上,吴亘的义鹘兵如影随形,不分昼夜袭扰。看对方架势,竟是有了哀兵之态,比以往对战勇猛许多。如此猛烈的袭击,加上回到国内斥候渐多,让胡嘉相信,吴亘是真想拿下自家国都。 毕竟,规则在那里,在国土已沦丧的情况下,胡嘉就不相信吴亘的大军能一直撑下去。 眼前是一片宽阔的水田,自家那座都城就矗立于这处四战之地上,除了城东三十里外有一座小山,几无险地可守。胡嘉暗自吐槽,哪家会在此地选择国都,除了物产丰饶、交通便利外,几无任何优势可言。 可他也不想想,哪国国都会选择在一个穷山沟里。 国都乃一国精华集萃之地,人口众多,经济昌盛,文教繁荣,没有雄厚的物资支撑,又怎能容得下这么多的人,难不成还要千里漕运,万里马驮吗,拖也会将一个国家给拖死。 前方告急的军情雪片飞来,胡嘉原本怕吴亘半路设伏,此时再也按捺不住,催动军马全力向前。是死是活,是胜是败,城下一决罢了。 远处国都旁,小山的山顶已在地平线上出现,城中冲天的黑烟四起,那是国都示警示危的信号。胡嘉此时反而平静下来,甚至让手下休整了一日,方才向着国都而去。 一座坚城,如何能这么快被打下。自家兵马千里行军,早已是疲惫不堪,强驽之末。所谓冲风之衰,不起毛羽,此时过去不过是送人头而已。 令胡嘉奇怪的是,一直在头顶盘旋的义鹘兵去了哪里。 到了山脚,一座军寨围绕那座无名小山赫然出现,吴亘在此处驻扎了不少军马,应是阻击自已来援。仗打到这个份上,还有什么机巧可言,战。 胡嘉下令,全力攻破此寨,扫清自已侧翼威胁。擅长攻城夺寨的先登兵率先猛攻,试图撕开一条豁口,搏象兵迅速跟进,待先登冲破敌势后,就蜂拥而入。 地面作战,胡嘉是不怕对手的,虽然手中此时的兵力不足全盛时的五成,而且少了重骑冲锋,但胡嘉相信,就这样,自家的地面兵力还是强过对手。而且已方是为驱逐侵略者而来,士气旺盛,断然不会输给对方。 可打起来胡嘉才发现,对方寨子中竟然藏了这么多的兵力,一波波顶上,前赴后继,不计牺牲,竟然是要死守此地。 密集的箭雨下,先登兵伤亡惨重,后面的兵力却是挤在一起无法上前。这座军寨不大,寨前只能容纳千人,再多的兵力也无法展开,只能是添油式的不断进攻。 虽然是临时搭建的木头军寨,但对缺少义鹘和重骑的胡嘉来说,这块骨头也不好啃。看着棋盘上的棋子一个个消失,胡嘉心急如焚。 绕开此处直接攻击城下敌军,就等于把自已的后背让给别人,若是城下敌军与其合击,自已就得陷于腹背受敌的境地。 可不绕开的话,看这寨中架势,胡嘉稍稍一算就知道,吴亘超过四成的兵力扔在这里,哪里是短时能拿的下来的。 这么看来,对方倒不是想着借机消耗自已实力,而是真的想打下自家国都。没想到吴亘也有如此狠心,竟然不顾这四成人的安危。可是仅剩下六成的人,能打下国都吗。 兵法有云,下 兵攻城,攻城是最不得而已的办法。准备攻城的器具,堆筑攻城土山,士卒蚁附攀城,没有十倍的兵力,谁敢擅言攻城。 吴亘将如此多的兵力放在这里阻击,那边又攻城不下,不是取死之道是什么。 疑惑间,胡嘉不顾伤亡,先拔了这个钉子再说,自家都城应是还可以撑的住的。 鏖战一日,终于突破了守军的防线,沿着山势向上攀附而去。虽然因都城被围,无法得知城中消息,但起码没有破城。 稳了,只要拿下这座寨子,吴亘损兵折将之下,将再无力与已相争。四成的兵力被歼灭,这对于一支军队而言,几乎可以说已是溃败无疑,甚至可以说,投降都不为过。 胡嘉志得意满,打阻击,哼,阻击有这么好打的吗。在国都这处四下平坦,只有一处可勉强称为险地、并无地利的地方,要想阻击,只能是部署相当数量的人,以人作为险地方成。 自已兵力折损不少,但吴亘就少了吗,行于他国作战,四下并无奥援,一路征战不休,不说战死多少,仅逃兵就够喝一壶的了。 看着自家的兵马已近山顶,胡嘉有些期盼的看了一下国都方向。那座大城仅城墙就有二十丈高,几乎是面前小山的一半。不知他吴亘用什么法子,越过那厚重的城墙。等攻下山头,就能一览无余了。 正在此时,胡嘉有些惊疑的发现,自家那些已近山顶的兵马,忽然有些混乱,山顶守军的士气明显高涨不少。 很快,天空中出现了一片黑压压的义鹘兵,如同乌云一般扑来。乌云中落下无数的雨点,那是成片成片的箭矢。 为何义鹘兵此时会出现在这里,难不成要靠这些来阻击自已,胡嘉转头看了一下国都的方向,冲天的狼烟已经消失不见。 胡嘉心头一阵恍惚,城守住了,还是 感受到自家兵马不断掉落的士气,胡嘉面色苍白。作为执棋人,自然知道士气陡然降了一大截,这其中的变故是什么,自然是国都失了。 天呐,怎么这么快,那坚不可摧的高墙呢,那城墙上如林的守城器械呢,难不成都是摆设。 很快,胡嘉的视野里出现了一支搏象兵,这是重甲步卒,护着后面的弓弩手向着自已的扑来,虽然数量不多,但却士气高昂,配合着天上的义鹘,如一把尖刀插入自已的军势之中。 山上的敌军也在往下攻,二者夹击之下,过了不久,军势渐渐溃了。 看着一轮轮攒射的义鹘兵,胡嘉长叹一声,此战败了。 第142章 论德操教育之重要 吴亘放下手中的辣椒,面色苍白的将心神退出棋盘。不知不觉间,他与胡嘉已大战了七日。 这还是棋盘中的时间与现世并不同步,要不然,两人说不得在此呆上一年半载才能决出胜负。 七天来,虽然服了一枚兽丹,肚中并不怎么饥饿,但困乏却是难免的。不得已之下,吴亘只能靠着这些辣椒提神。 胡嘉也醒了过来,面色有些难看,掏出一粒丹药塞入口中。七天不眠不休大战,对于心神的消耗已是到了极致,得亏院主赐了一些醒神的丹药,终是撑了下来。 抬头看了一眼吴亘,刚想说些场面话,对方却已经头一歪,鼾声震天。胡嘉苦笑着摇摇头,觉着自已输的并不冤。吴亘用兵不拘一格,手段迭出,无常势,不循规,也算是凭本事赢了自已。 手撑着棋盘想要起身,可眼前一花,也是昏睡了过去。 对弈期间,场外的人走了一拨又换了一拨,倒是南宫平和洛冰每日都会过来观战。看到大战落幕,洛冰嚣张的叉腰大笑,南宫平,山门呢,哈哈,我要去扛山门去喽。 南宫平不以为意的笑道:先借你立几天就是了,过些日子再拿回即可。 想的美。洛冰一撩头发,昂然向着台中走去。看着吴亘身旁一堆的辣椒,不禁觉的嘴疼。这小子也真能吃的下去,心里估摸着是不是该给他送些痔疮药了。 夏侯钟招呼着两名神武院学子将吴亘扛起,眼神中多了些欣慰。鏖战七日,终是夺回山门,半年来的郁闷一扫而空。 经过一众少阳院学子时,洛冰昂首挺胸,游目四顾,意气风发。 亡君之战,就是胜了又如何。人群中有人低声嘀咕。两个院平日里争斗颇多,自然会有人不服。 洛冰傲娇的瞟了一下四周,人在就国在,不就是死了个皇帝吗,大不了再立一个就是喽。此言一出,四下顿时安静下来,这话有些太大逆不道了,让人无法接嘴。 夏侯钟皱皱眉,自家院主实在是有些口无遮拦了,若是被有心人以此作伐,恐怕院中又要再起波澜。这么些年,自已替这位院主擦了多少屁股,可其人依旧我行我素。唉,闹心。 虽国主崩,但国尚存,尚飨不绝,此战又有什么可指摘的。夏侯钟对着四周朗声道,其人平素本就方正,此言一出,倒是压下了不少议论之声。 洛冰走到了山门处,用力一拔,厚重的山门立柱被其拔出,招呼两个闻询赶来的神武院学子,趾高气扬的扛着山门而去。至于上面的少阳院三字,刮了重写上自家院名就是。 吴亘一连睡了三天,方才缓了过来。一睁眼,一个熟悉的大脸正在眼前晃悠,想了半天才记起是谁,就是当日被自已砸入地下的张荣。 一把抓住对方的衣襟,大胆蟊贼,趁我入睡在此偷偷摸摸作甚。倒不是怕对方有什么坏心,磨盘大法此时已收放自如,加上有细腰奴盯着,还真不怕有人暗中偷袭。只不过一睁眼就看到这张丑脸,感到有些恶心罢了。 慢着慢着。张荣费了半天劲从吴亘手中挣脱,院主让我等轮流照看于你,现在你可是院中的红人,师兄弟们都是佩服于你的。 弄明白其中原委,吴亘又重重倒在床上。此次勉强赢了胡嘉,可心神业已憔悴到极致。平日里,每个学子均不准带奴仆,连贵人也不例外。不过自已可是为神武院立下了大功,享受些也是应当的,遂恹恹道:师兄啊,可否倒些水来。 自无不可。张荣赶紧答道,对自已身为一个贵人,伺候一个中人毫不介意。 张荣捧着满满一杯茶过来,水面上还有两根未泡开的茶梗晃悠。估计其人从小也没干过这等活计,连茶七酒十的规矩都 不晓得。 抬起半边身子,呷了一口入嘴,扑的一声,全喷在了张荣脸上。淡黄色的茶水顺着眼角流下,一根茶叶还挂在其眉毛上晃悠。 想烫死我啊。吴亘痛呼道。 张荣一愣,将一根手指伸入水中,不烫啊,你看。说着也不嫌弃,张嘴就将残茶喝了下去。 吴亘犹有不信,跳起身跑到桌旁,伸手一摸壶,脸色一怔,这水摸着倒是一点也不烫。拿起壶就着壶嘴灌了一口,烫烫烫。口中刺痛传来,疼的在桌前直跳脚。 张荣挠了挠头,师弟,怕是口中有疮,这水乃是我从井中直接打来,定然不烫的。 水没烧?吴亘霍然转头。 怎么烧?张荣一脸懵懂。 吴亘一时无语,你平日里如何泡茶。 往壶里倒些水,扔一些茶叶就是啊。张荣一脸无辜,摊手道。 啪,吴亘捂住脸,心中暗自庆幸自已早些醒转过来。亏洛冰想的出来,让张荣这种从小不知稼穑艰难,不闻小人劳苦的人照顾自已,不把自已折腾死才怪。 不过想想也是,张荣贵人出身,这些琐事都有下人完成,他哪里会来着。听说皇宫中的皇子皇女,连筷子都不会使的。 想到此处,吴亘笑眯眯轻言道,师兄啊,看你多日劳累,不妨换个人也成。 张荣一梗脖子,大声道:师弟说哪里话来着,你为了院中如此奋不顾身,我就是帮忙看着你,又有什么劳累的。放心,有我在足矣。 吴亘一愣,回想起醒来的一幕,这些天你是不是就一直看着我,就是字面意义上的看? 张荣一拍胸脯,一脸得意,对啊,我就是天天坐在床前看着你啊,这可是院主吩咐的。 吴亘脑补了一下这张毛茸茸的大脸,天天脉脉含情的坐在床前,一动不动盯着自已,这感觉 张张师兄,小弟身子确实已经不打紧了,还请师兄回。吴亘忍着恶寒,温声劝解。 那怎么成,师弟刚醒来,身边怎能无人。张荣依旧不依不饶。 师兄,请问你是如何到的神武院的呢。吴亘实在有些怀疑此人是不是被自已打傻了。 我爹让我来的,我不想来,一顿鞭子赶来的啊。张荣理直气壮。 噢,师兄,我突然发现自已也需要一根鞭子。 为什么啊。 揍你啊,你再不走,我揍死你。 哦,行行,那我走了。张远耷拉着个脑袋向屋外走去,一只脚已迈出门槛,其人又探回身子,师弟,我走了怕你没个人使唤,不如我叫如玉过来伺候你如何。 如玉?吴亘一听,眉梢一动,一听就是个漂亮小娘子,眉开眼笑道,不知这是哪位师姐啊。 哦,就是当日给你送行递壮行酒那位。 滚,老子身子好的很。一想到那位五大三粗,虎背熊腰的女子,吴亘心头刚腾起的热火就骤然而熄。都什么跟什么啊,这神武院中还有没有正常人。 院子外,张荣一改方才的痴样,抹掉脸上的茶渍,小样,还想让爷爷伺候你,想的美。 等张荣走后,吴亘对着镜子一照口中,才发现里面全是大大小小的水泡,沾点凉水都疼。这也难怪,连战七日,吃了不少辣椒,加上鏖战火气甚大,不起泡才怪呢。 自从这次夺回山门后,吴亘在院中行走倒是招来不少善意的目光,连住在甲字院中也再无人提及。毕竟,世人皆尊强鄙弱,只要你展示出远超他人的实力,自然会赢得别人的尊重。筚趣阁 神武院的日子枯燥而有序,每日吴亘随着一帮师兄弟习武锤炼身子,修习典藏兵书,忙的不亦乐乎。只不过有一条,相较于他人,夏侯钟单独给吴亘开设了一门经学,所授无不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忠孝慈仁,敬贤乐士之类,而且是夏侯钟本人授课,这在院中可是独一号。 一场对弈,让洛冰和夏侯钟都看出来了,吴亘就是个无君无矩之人。这种人,若是没有些本事也就罢了,可看吴亘所为,哪里是没有本事的样子。 这么一来,就有些可怕了。这种人若是走上岐路,还不将赵国弄个乌烟瘴气,说不得将来还会牵连神武院。连洛冰这样不拘小节的人都认可夏侯钟的做法,同意给吴亘恶补一下德行节操教育。 每日,功可不练,书可不读,但是须得交上一篇道德文章,字数不得少于三千字,第一天的题目就是论德行之重。 这下子吴亘可是叫苦连天,比杀了他还难受,几乎生了逃学的念头。要不是朱浅画还在归元宗等着,吴亘恐怕早就把一堆经书甩夏侯钟脸上了。 这一日,吴亘正在校场上有一拳没一拳的与齐合搭着手,身旁一圈新人正抬着师兄在跑操。这是神武院的规矩,每名新人第一年都要完成的课目。 自从有一名不信邪的师兄从吴亘抬的木板上掉下来摔断腿后,就没人敢再使唤吴亘。夏侯钟看其一人背着手在场上闲逛,实在闲的无聊,便寻了齐合过来与其对练,好歹做个练功的样子,免得他人闲话。 齐合一如既往的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与吴亘对打起来一点也不敷衍。其人功底不错,已然入了三境,这在整个神武院学子中也是名列前位。若不是如此底子,一介庶人怎能升为中人,又怎能跑到神武院。这在他人眼里,又是别人家的孩子般存在。 可即使如此,其人仍然不骄不躁,每日勤修不缀,常年就是一身院服,一双草鞋,简直对自已苛刻到了极致。师兄弟们有事需要下山跑腿,往往也会寻到齐合,给些跑腿费,齐合每月倒也能赚到些钱。而这些钱,都被他寄回了家中。 夏侯钟让齐合陪着吴亘,实质上也是希冀耳濡目染之下,吴亘能去些匪气,多些正气。 二人正搭手间,吴亘忽然瞥见山路上来了两人,这两人自已都是见过面。其中一人正是胡嘉,另一人则是当日去挑战少阳院时,在门口阻拦自已的女子。 这两人过来干什么,一分神之下,齐合一拳击来,正中吴亘脸面,吴亘被打的飞了出去。 齐合见状大惊,赶紧跑过来准备搀扶。可刚走到吴亘身前,一个黑影唰的一下落到了吴亘身旁,胖大的腰身一挤,竟把三境的齐合硬生生给撞到了一旁。 第143章 食君之禄 忠君之事 没事,吴亘,疼吗,让我给你揉揉。胖大的身影正是如玉,看着吴亘一脸疼惜之色,还不忘恶狠狠瞪上一眼齐合,后者只能讷讷赔罪。 这些日子,如玉总是有意无意与吴亘偶遇,见面也不说话,扭捏一笑,却又缓缓踱步而去。 如此作态,让吴亘头皮都有些发麻。没奈何之下,每次出门,吴亘都要探出头看看有无如玉的身影,若是没有,方敢如做贼一般逃出。 如玉据说是洛冰介绍入院,武功颇高,等闲学子都不是她对手。入院以来,什么开门石、饮醍醐之类的规矩,都与其无关。 每每与人比试,因为气力太大,经常一不小心就把人拍晕在地,别人平素都不敢与她搭手,只能是一人默默练习。加上她时常偷偷盯着吴亘,所以今天吴亘一倒下,倒是第一个冲了上来。 看着这个嘴阔鼻悬,环眼燕颔的女子,吴亘小脸煞白,试图挣扎着起身。如玉大手往吴亘身上一按,莫要乱动,小心引动伤势。一股巨力传来,吴亘便几乎无法动弹。 如玉师姐,我没事,快些放我起来。吴亘带着哭腔急道。 怎么能没事,那齐合可是三境,一拳能打死恶虎。莫哭,师姐带你去寻大夫。说着如玉伸手将吴亘抱至身前,竟是直接要去寻那大夫。 这边的动静吸引了场中人的目光,众人皆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吴亘原本并不矮的身子在如玉魁梧的身形对照下,倒像个娇小的小娘子。特别是胡嘉,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原来吴亘好这一口啊,那当日与归元宗的女子是怎么回事。 吴亘挣扎了几下,可在如玉的虎钳下又如何能动,只得悻悻作罢。经过齐合身边时,无声作了个救命的口形。一向忠厚的齐合这次竟然装作没看见,故意将头扭到了一旁。 等吴亘好不容易逃离如玉魔爪,却又被夏侯钟给寻了过去。到了屋中,胡嘉与那名女子以及一名不认识的男子早已等候于其中,连东方祭和夏木都陪坐左右。 看到吴亘进来,夏侯钟咳嗽了一声,神色冷峻。此子的无赖劲自已可是领教过了,那是给三分颜色,就敢开染坊的主,所以只得时时摆个冷脸,免得稍稍给点阳光,其人又做出什么灿烂之事。 吴亘,寻你来此,是关于两院交流之事。夏侯钟照例开门见山,并不与吴亘多废话。 两院交流?吴亘有些摸不着头脑。 夏侯钟便解释了此事的由来。原来自从吴亘夺回山门后,少阳院中群情激愤,定要再打回来。等南宫平寻到洛冰时,这位却是打了官腔,说什么两院都是赵国子民,不宜争斗过甚,不妨平日多走动走动,交流感情,增进友谊的话。 南宫平对洛冰陡然转变态度颇为惊诧,这位大姐哪次不是要战便战,不战我也要战的性子,怎么突然转了性子,难不成被人换魂了。 看到南宫平一脸惊疑,洛冰这才道出实情。原来蹇行国师前些日子召见了洛冰,直言因为近来国中一些地方不甚安定,有人蠢蠢欲动,意图造反作乱,这里面不免有些修行人掺杂于其中。 神武院、少阳院、重挚院作为赵国三大学院,国家投入巨帑,不能双耳不闻窗外事,逍遥置身事外。须得组织这些学子协助地方处置此类事情,组成一个特别的小队,专门对付闹事的修行人,让三院提前做个准备,并由洛冰亲自带队。 洛冰熄了争强好胜之心,转而发愁如何与两院修复关系。这些年洛冰到这两家挑事不少,结下了不少恩怨,此行还需两家配合,所以倒是对南宫平客气了不少。听到国师有吩咐,南宫平自然不敢怠慢,便派了胡嘉过来具体接洽。 至于与他一起过来的女子,名叫苏剪雨,倒不是个新人,已入少阳院三年。还 有那名陌生男子名叫木飞,来自重挚院。 重挚院乃是专心谋略之道,其中就包括了如何研拟国家大略,刺探他国情报,参与外交等事宜。按说胡嘉出身松涛学宫,本应到重挚院修习,却被南宫平横刀夺爱,抢去了少阳院,以对付神武院挑战。 这里坐着的六名学子,除了吴亘和胡嘉初入院不满一年,其余都是已经呆了两三年,年岁最长的就是东方祭了,已在神武院中呆了四年。 诸位,事情就是这样。身为学子,受国之恩遇,须当知恩报国。此次剿灭贼子作乱,亦是检验诸位的时候。请三位高足回去后,向自家师长言明,细细挑选人手,莫要堕了三院的名头。夏侯钟难得露出笑脸,看向胡嘉等人。 人家神武院副院主都亲自出面,三人赶紧起身答应。 这边事了,夏侯钟却是眉头一皱,看向了吴亘,吴亘,此次你亦要前往,这些日子当潜心修行,武力高低虽不是评定学子优劣的唯一标准,但这次出去难免有厮杀,还是快些提升自身实力为好,遇事也有个余地。 这也意味着,吴亘是要参与此次行动了。 吴亘顿时愁眉苦脸,自己最不喜欢打打杀杀了,多危险啊,院主,您方才也说了,小子本领低微,去了也只能舔乱,可以不去吗。 你乃洛院主亲定,若不是不想去也行,这样,我禀明洛院主,让如玉多与你练练,也好早日提升修为。夏侯钟双眼微眯,不冷不热道。 别,我去。身为赵国子民,又是神武院学子,食君之禄,当忠君之事,怎可临阵退缩。吴亘赶紧跳了起来,拍着胸脯懔然慨言,连今早刚学的词都用上了。 夏侯钟睁开眼睛,微微点点头,刚想嘉许几句,吴亘又开口道:夏侯院主,既然要为出行做准备,那每日的文章是否可以免了。 不行。夏侯钟断然拒绝,此乃修身养性之举,不可一日懈怠。 刚想争辩几句,多说一句话,每日加字一千。夏侯钟的声音已经响起,吴亘只得紧紧闭上了自已的嘴。 院主,小子有个不情之请。胡嘉突然起身,向着夏侯钟施了一礼。 高足请说,只要神武院能办到的,定然全力相助。夏侯钟慈眉善目看向胡嘉,与方才横眉冷目相比,宛若换了一人。 小子自从上次与吴师兄对弈后,一直对战棋一事颇感兴趣,还请院主允我与吴师兄一同学习如何。 嗯,此事应无不可,毕竟过些日子你们要一同对敌,相互亲近些也是好的,此事我自会禀明洛院主。夏侯钟捻须笑道。看看人家,主动求学,相较某些人而言,可谓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吴亘闻言一愣,这小子是不死心啊,想过来取经,哼,等过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不提几人回去复命,吴亘既然已经被决定参加,倒是对习武上了不少心,每日都要到白云瀑下打拳,如今已可一拳击退瀑流五丈以上。吴亘感觉,自已快要突破修为了。 除了打拳,平日里还要不时与东方祭和夏木等人对弈战棋,忙的是不亦乐乎。胡嘉这小子竟然真的腆着脸跑了过来,想跟着一起学棋。 看着吴亘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加上其人身后如铁塔一般的如玉虎视眈眈,胡嘉果断提出,自已近日忽然颇有所得,愿意每日写三千字文章供吴亘品鉴,权当学费。 吴亘闻言大喜,上道啊,兄弟,这学费交到兄弟的心坎上了。更令其人惊喜的是,等第二天胡嘉拿过来一看,这上面的字倒与吴亘的有八九分相似,这也意味着,吴亘连抄摹都不用了。 看着手中的纸,吴亘感动的几欲落泪,这些天来,自已做噩梦都是在写文章,连暮都抱怨梦中 一股墨臭味。胡嘉,够兄弟,以后在神武院,师兄护着你了。转眼间,二人就成了亲密无间的兄弟。筚趣阁 这一日,吴亘独自一人在白云瀑下练拳。 一拳击出,重若千钧的水流戛然而止,倒卷着向上奔腾,两股水流相互对冲,发出震天的响声,水花飞溅,水帘向上走了七丈有余,方才又重重坠下。 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吴亘却有些闷闷不乐。这些日子,自已日日勤练,虽然瀑布向上飞出的距离越来越远,但总感觉还差些东西,始终无法突破三境。 坐在潭边,吴亘手拄着头看着奔腾而下的瀑布,郁郁不乐。 身后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吴亘还以为齐合过来了,头也不回道:饭盒放下即可,用完饭后我自会带回。 来人并没有答应,而是停下了脚步。 吴亘有些不耐烦的转头,却是一愣,身体腾的跳起,脸色骤然大变,死死盯着来人。 别来无恙啊,吴门客,朱卷一别,却没想到你却躲在了此处,还入了神武院。来人轻笑道。 高管事,倒是鼻子好使的很,竟然寻到了此处。吴亘紧攥的双拳已满是汗水。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锦春王府管事高成。 当日在容城,高成一路尾随截杀,要不是武寞及时出手,恐怕自已早已命归幽土。只不过,武寞当时将其人打伤后并未杀死,却是给放了,没想到今天又在此地相遇。 小子,今天没有人护着你了,蝼蚁终归是蝼蚁,这么些日子了,本事还是那么低劣,这次在赵国地盘上,可没有人来救你了。高成嗤笑道。 高成,这里可是神武院,乃皇家所设,你不怕担上一个杀害学子的罪名,影响你家王爷清名。况且,此地高手众多,你不要以为凭借些许本事就恣意妄为。吴亘色厉内荏,大声呵斥。 高成往前走了两步,若是平日里杀两个学子,当然会惹来不少麻烦。不过若是能为王爷去了心腹之患,这点麻烦又算得了什么。说着双目微眯,紧盯着吴亘。 洛院主,你可来了。吴亘对着高成身后喊道,不等其人转头,却已是掉头就跑。 轰的一拳击来,吴亘被打的飞入瀑布中。 水帘外传来高成阴恻恻的声音,此许小儿手段,也敢在我面前耍弄。 第144章 重压之下终是有成 瀑布边水声如雷,高成的声音却是清晰可闻。吴亘身体紧紧贴在湿漉漉的石壁上,大口喘息,双手不自觉微颤,好似水洼中苟延残喘的鱼儿,拼命从水流与石壁的夹隙中吸取着空气。 此时的他不是惧怕,反而有些兴奋。曾几何时,自已在高成手下过不了一招,如狗一般被踩在脚下。可今天,方才对方一拳击出,虽然仍是难以抵挡,却远没有前次狼狈,战力犹存。cao 这些日子在白云瀑重若千钧的水流冲撞之下,修为果然精进不少。今日陷此死地,却再不想束手待毙。尺虫临死尚且反咬一口,何况自已这只大了不少的蜇虫。 平复了一下心情,深吸一口气,后背猛得在石壁上一撞,吴亘身体电射而出,直奔负手立于潭边的高成。 高成眼神微动,哂笑道:倒是有些长进,碦手了些,不过终究还是蝼蚁啊,一巴掌还是两巴掌的问题。身形不动,小臂斜向上摆出,与吴亘的拳头撞在一起。 巨响过后,吴亘来的多快,去的也多快,如飞鸟般再度折返回厚帘般的水幕中。有形无质的水幕被撞出一个大洞,大洞迅速扩大,就像用烛火在一张纸中间灼烧,以灼烧的点为圆心,火焰向着四周蔓卷而去。 高成眼睛微缩,身为武夫,他自然知道,这是护体罡气渐成的标志。这些无形无质的罡气,如一副铠甲笼于武夫周身,可以阻挡兵锐或法术之类的攻击。罡气不是万能,终是有更强的力道或是更厉害的法术可以击穿,但不管怎么说,有了这一层延缓,武夫终是能减小殒命的机会。 这个如臭虫一般的小子,一次未能打死,反而这么快就将自已的壳坚硬了这么多。假以时日,还真不知能成长到何种程度。 水幕中,吴亘看着自已已经扭曲如虬枝的右臂,血水掺着壁上的水淌下,迅速浸染了脚下的潭水。血在水中向着四周翻滚,原本无色无形的水流有了形状,有了纹理,有了色彩,露出了它的来势去向。 看着这一幕,吴亘忽然福至心灵,瞬间转过万千念头。 水本无形,在方而法方,在圆而法圆。微则无声,借势而行,顺时而动,动则汹涌,涤荡阻碍自已的一切。 水如此,雄伟峰峦呢,青青草木呢,无处不在的气流呢。 水之力在柔,山之力在伟,木之力在生,这世界蕴含着的无尽伟力,归根结底却是可以称为天地之力。 人力终有穷尽时,为何练气士出手之间会有如此大的威能,难不成是一具小小的身躯中内蕴神力,也许有些修为高深的确是如此,但大多数的人,仍是借助了天地之力。 扬吐纳灵气之力,借手执锐器之力,挟日月星曜之力,方能成异人之举。 武夫自小锻打已身,纵然根骨顽硬,但以一已之力抗天威,难免落了下风。那就需要如练气士一般,借助天地之力方可。 但反过来说,扬天地之力可以,如何扬,就如雪崩一般,终需有外力加诸,方成覆灭之势。无力驱之,又何来力可借。 这些日子吴亘也发现,自身血气远较以往旺盛,举手抬足间劲气急生,俨然已是按捺不住、透体而出的架势。 在白云瀑下,每日被水流碾轧,如有一把巨锤不停砥淬,竟是将这些血气生生压了回来,斑驳的血气渐渐纯粹,就如一块糟铁,杂质被挤出,化为精钢。当下,出手的力道竟是比以往大了数倍不止,而且只要稍稍意动,便可在周身形成一层无形之气, 砥砺自身,善用外力,这便是突破之道吗。 一念至此,吴亘心思澄净下来,不顾大敌在前,双目微闭,神融气泰,悉心感受周遭。恍惚间,眼前的世界似乎变了个样。 跃动的水流,翕忽的气流,沉稳的崖石 ,俱是失了形象,化为无数繁复却有规律的光线,蜿蜒游走于天地,原来天地间是如此模样。 所谓见山是山,见山不是山,难不成就是眼前之意。 吴亘心中,四重斩心法运起,周身似是裹了一以无形之膜,水流落到身上,就如夏日雨滴落于荷叶,圆润折向,滚落于身旁。 吴亘从水中冲出,再次冲向高成,视野中那无数繁复的光线,或密或疏,却被这一拳裹挟起来,扭结于一起,翻滚着向前,随着拳势越来越快,渐成洪流,终至滔浪,咆哮着向前奔涌而去。 方才这一切,看似冗长,在高成这里,却不过是走几步路的时间,就见吴亘再次冲出,拳势却是比以往动静小了许多。 刚要开口,高成眼睛一缩,吴亘拳势看起来平平无奇,大朴不工,实则凝练许多,裹挟着周边的气息,向自已挤压过来。 这小子难道破了那一层吗,高成惊疑不定。很快,吴亘的拳头如一把凿山重锤,直奔自已而来,拳锋带起风势,如朔风凄厉。 高成再不敢大意,赶紧沉气于胸,这是今天第一次用上全力。两拳相交,拳锋处闪过一道刺眼的白光,接着就是隆隆雷鸣。 雷者,气之郁激而发,迫极而进,进而声为雷,光为电。二人各自调动天地之力,竟然平日里起惊雷耀电。 噔噔噔,高成退了三步,脸色青白变换,已是恼羞成怒。今天竟然被一只蝼蚁给击退三步,如此大辱,非寸磔此子不解恨。 吴亘照例又飞了回来,不过却没有直直撞上瀑后石壁,而是重重落入潭水。身体慢慢沉下,方才的一幕如慢动作一样在心中回放,实战印证之下,果然自已想的不错。 咔嚓,体内忽然一声闷响,仿佛有一层布帛被撕开。磅礴的气息从体中喷出,四周的水快速激荡,有力的心跳如擂鼓般蓬勃有力。 哈哈哈,成了,终是突破了。吴亘一时间竟忘了大敌在前,兴奋大呼。咕噜噜,一潭幽水可不管你是几境,直往口中奔涌而去。 好不容易浮上水面,刚一睁眼,一双脚重重落于头上。咕噜噜,吴亘再度沉入水中,又牛饮一番。刚爬出水面,却是又被一脚踩下。 挣扎于水中,看着水面上高成负手而立,吴亘心中不禁悲恸至极。今天好不容易修为突破,济身三境,于武夫中也是靠前的人物了,却不想转眼就要溺死于潭中,好不甘心啊,哪有这么憋屈的死法。 一连三次被踩入水中,吴亘气息已是用尽,脸被憋的通红,正自挣扎间,忽然水面上高成的身影离去。吴亘也不管出水后高成怎么收拾自已,拼力浮出水面,大口喘息。 刚要抓着岸边石头跃出接战,眼前出现了一袭绿衫,玉足上红色的指甲如火焰般鲜艳。 一刹那,吴亘险些流下泪来,第一次觉得,这个斜卧于青石,手持酒壶慢饮的洛院主,是如此的亲切动人。 高成啊,不在你观夕阳城扫地,却跑来这里欺负一个娃娃,不觉的有些寒碜吗。洛冰似笑非笑,唇间还沾有酒渍,斜瞥着远处的高成。 院主,此子乃王爷钦点的要犯,务必要捉拿回去,还请院主能够通融。高成拱手施了一礼。 洛冰却是毫无起身的意思,王爷?哪个王爷,赵家这么多王爷,你不说,我知道是哪个阿猫阿狗。 院主,请自重,王爷金枝玉叶,岂是你言语中的不堪之物。高成脸现怒色。 哗,洛冰一撩衣袖,站起身来,缓缓走向高成,姓高的,莫要不识抬举,这里是神武院,不是你的王府。别人怕他赵长,老娘可不怕,要不然我爹这个大将军也是白当了。 说实话,要不是今天要借你的手磨砺吴亘,老娘早把你宰了。 别不服气,你那三脚猫,在老娘这里还真不是个事。不过是赵长的一条狗,宰了就宰了,你以为赵长敢放个屁。 闻听此言,吴亘几乎要跳起来给洛冰鼓掌了,这话讲的,大气,解气。 高成双鬓太阳穴突突跳起,双目阴冷,洛院主,为了一个没有根基的小子,得罪王爷,未免有些因小失大了,还请三思。 思你个鬼,欺负我的人,还敢出言相胁。告诉你,以后我这个学生要是伤了半根寒毛,老娘第一个杀到观夕城,取了你的狗头。 至于你家王爷吗,呵呵,真以为动不得他,一个窝在犄角旮旯里的老狗,自以为得势,殊不知,旁人看他如跳梁小丑,不知还能蹦跶几天。滚洛冰脸色一凛,手中酒壶被捏成一个银疙瘩。 高成冷冷看了一眼洛冰,又轻蔑的瞟了一下吴亘,拂袖而去。 切。洛冰拍了拍手,不屑一顾,转头一看,吴亘正将自已扔在地上的银壶悄悄揣入怀中。 你你,就是烂泥扶不上墙。洛冰气不打一处来,自已怎么招了这么一个贪财的玩意。 不要浪费,嘿嘿。吴亘谄笑道,今天才知道,院主原来是大将军之女,怪不得如此豪气勃发,为人大气。我一个小门小户,只能如蚂蚁搬家,一点点腾挪,攒下些钱财,好娶媳妇。 没出息的东西,都说了你是我的人了,到时候老娘指头缝里漏些,够你娶个十几房的了。洛冰不屑的摆摆手。 吴亘闻言走几步扯住了洛冰的衣袖,院主英明,院主威武,以后可就跟着你混了。你看我今天被人打惨了,不如再施舍些银钱,也好买些药材疗伤。 滚滚滚,当老娘这里是什么地方。洛冰一甩手,欲将吴亘甩开,可没曾想其人抓的严实,刺啦一声竟是把袖子扯了半截下来。 吴亘后心一凉,抓着手中的半只袖子不知所措。 好啊,胆敢公然调戏院主,你说是随我见官还是嫁与我为妾。洛冰脸拉了下来,恶狠狠看着吴亘。 吴亘低头垂目,我还小,望院主怜惜,勿辣手摧花。 去去去。忽然洛冰脸上露出促狭之色,一把将吴亘的头搂住,说,是不是看上如玉了,若是你娶了她,放心,我给你一座金山。 吴亘被其挤压的有些喘不过气来,挣扎道:院主,我们还是去见官。 第145章 断木行动 还有几天就要出发了,这些日子你当收拾心思,好好准备。此行我准备让你当个小队长,人嘛自已挑选,精干些。此次出行难免会有些风险,收收你那无赖样,手下人性命俱在一念之间,不可等闲视之。 院主,我一个新人恐怕不好。 废话,你以前打过仗,又是个惫赖货,深谙逃生之道。这些学子哪个不是非富即贵,损伤多了我也不好交待。 国师那个老混蛋,把这种差事交给我,纯粹是要把我放在火上烤。你记住,打的赢打不赢不要紧,脸面丢不丢不要紧,你把人保住就成。 院主这话说的,既然你都不想去,我是否可以不去。 可以。 多谢院主。 把如玉娶了,我走之前把婚事办了。 呃院主,我觉的,作为神武院学子,本就负有保境安民之责,加之又受院主授技大恩。此次行动,小的非参加不可,打死也要参加的那种。 山路上,洛冰与吴亘一前一后,缓缓而行,边走边聊,吴亘手里还拿着洛冰的半截衣袖。 吴亘忽然想了起来,院主,咱这次要去哪里。 洛冰回头看了一眼,这地方你熟,宝安郡。 啊。吴亘一愣,兜兜转转,最后竟然是去了宝安郡,小的在宝安郡还有些疙瘩,恐怕有些不太方便。 不就是秦郡守的事吗,放心,此人已经调离此郡,另有他任了。诶,不是,你这人怎么跟刺猬一样,到哪都要扎人呢。洛冰有些奇怪的问道。cao 都是别人惹我的,我一介中人,哪里还敢造次。吴亘嘟囔道。 不管了,这些天你抓紧准备,挑好队员后快些磨合。放心,若是有些人仗着身份不听话的,我给你一个鞭子,揍,只要不打死就行。 得嘞。得了倚仗的吴亘,倒是对此行有些期盼起来。 前往宝安郡的命令很快就下达下来,除了洛冰外,此次三院共派出三十五人,分为五队。 其中吴亘单独一队,分别是齐合、胡嘉、苏剪雨、木飞、张荣,还有一个重挚院的叫栾鸣的。从这个组合可以看出,洛冰是费了些心思的,神武院三人,其他两院各两人,遇有个争执,自家人也多些。 原本吴亘想着将东方祭拉了过来,可他已被洛冰委任为另一队的队长,只得作罢,把张荣塞入自己队中。不过最后还是闹了个插曲,临出发前,如玉跑了过来,非要加入吴亘一队,唬的吴亘险些弃权不干。 后来在夏侯钟的强压下,最终还是将如玉收了进来。 洛冰在神武院中,明确此次行动名为断木。 断木为鸟,善食木中蠹虫,此行意味不言而喻。不过这次行动用的是历练名义,纯粹三院私自行动,与朝廷却是不相干的。 大手一挥,也不搞个什么仪式,洛冰便带人去了葛山北一处隐秘所在。经过层层查验,这些人进入其中,发现这里的山几被挖空。 山腹中,整齐排列着一个个银色怪船。这些船与当日吴亘所见锦春王暗卫所乘怪船相似,却是更加的简洁,体呈梭形,里面坐下十余人不成问题。 吴亘眼前一亮,当初在战棋对弈中,自已本就擅长义鹘突击,今天倒是看到了实物。 怪船藏于此地,应是赵国暗中苦心打造,作为撒手锏之类的使用。 很快有人领着这些人,熟悉飞梭的驾驭之法。飞梭乃是以棘玉原石驱动,可凌空而行,而且外壁布有阵法,可隔绝内外,免得船中人被空中罡风所伤。 赵国先祖以武立国,虽然这些年练气士大行其道,但 却没有放弃武道,转而打造利器供武夫所用。这点倒是与朱卷国练气士掌控朝政、统辖山上山下的境况大为不同。 在朱卷国时,武人几乎已成为练气士或天人之类的附庸,地位可谓低的可怜。反观赵国,不仅有神武院这样专研武道的存在,朝中武人也是多有任职,武夫尚且在坚守着自已的一席之地。 但随着国中各地练气士的崛起,这个人群逐渐庞大,朝廷迟早要给个说法,疏通其上升通道,国师一职就是如此应运而生。 毕竟身怀异术的人要是添起乱来,可是比一般人的危害更甚。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随着灵气复苏,与异族大战渐歇,这种趋势越发明显,除非有相应反制手段,否则这种一派制一郡,乃至一派制一国的局面只会接二连三出现。 在熟悉飞梭操作过程中,吴亘看到了一件自已的熟悉之物,那就是画有血灵符的劲弩。此符仍是虬真人所制模样,也不知赵国皇室如何得来。 看到劲弩,吴亘不仅不恼,反而十分高兴,若是自已一人推广血灵符的使用,不知要到猴年马月,就像武寞费尽心力送意经一样,效果还不一定好。有了朝廷背书,想来这血灵符必能快速施行于各军各地。 吴亘从来不是那种有什么好东西就藏着掖着的人,从其将贵人身份让与初霁就可看出。虽然这一让,给自己带来不少麻烦。 三天过后,参加断木行动的一众学子便学会了如何使用飞梭,毕竟这些人都是一国精华所在,只要掌握诀窍即可上手。洛冰一声令下,五艘飞梭腾空而起,向着西南飞去,那里正是宝安郡的所在。 令吴亘无语的是,洛冰竟然没有与自已同船。其他四队,皆是由年长学子带队,自无大碍。可自已是刚入院不久的新人啊,初次领人行动,心中还是有些不安的。 坐在船上,吴亘拿着一根银制的鞭子沉默不语,飞梭由栾鸣控着,并无大碍。 瞟了一眼坐在船上的七人,暗自盘算起来。如玉自不用说,那是对自已一片忠心,估计此时让她锤扁在场哪位,她都不会犹豫半分。 胡嘉吗,这些日子与自已刻意接近,不管其出于什么目的,应也不会出什么妖蛾子。张荣好说,虽然有些小心思,敢尥蹶子抽死丫的。 木飞与栾鸣同出一院,这二人擅长侦察和联络,而且对各地地形颇为熟稔。面上倒是看不出什么,只要自已办事公道,想来也能糊下来,不会做失了体面的事情。 唯有这个苏剪雨,从入队开始便是一脸寒霜,好像欠了她一大笔钱似的。 原本吴亘并不想要她,不过是入院二年的学子,整天架子颇大,对吴亘也是爱搭不理。只不过洛冰一脚将吴亘踩在地上后,苏剪雨便顺理成章入了队。 嘬了嘬牙花子,吴亘心中暗忖,只要你苏大小姐不惹事,权当带你出来耍了。 此次行动的任务,洛冰前面已简要说了,就是剿灭一伙四下劫掠的贼人。若只是普通贼人,恐怕也轮不上他们这些国之精英出手,自有官府负责。可贼人似乎成分极杂,有凡人,有修行人,有天人,十分难以对付。 这些人居无定所,而且极为分散,寻找起来颇为不易。若是大军围剿,实在不值得,铺天盖地找一两个人,劳民伤财不说,而且还不一定找得到。 就这么个奇怪的混合体,却也是从侧面反映了赵国的一些现状。一些修行人无上升之道,一些庶人生活维艰,一些妖人不被正统承认,反正各有各的诉求,最终纠结在了一起。 吴亘收起了银鞭,大声道:咳咳,诸位,此行任务大家也都是知晓了。之所以让我等出战,一则存了实战锻炼的考虑,二则也是对付此等小股逆贼,朝廷不好大动干戈。 这些人相互分散,行事狡猾,行踪无定。若想拿下对手,说白了,无非是侦、刺、剿、退四字。 侦这块也别指望当地,须得我等亲力亲为,这里面就多麻烦木、栾两位师兄了。说着看了木飞、栾鸣一眼,二者倒是没有说什么,颔首应下。 至于这刺字,很简单,只要落单的,能拿下就拿下,逼问一下情况,若是冥顽之辈,尽早做了就是。剿吗,则是遇有大股敌人,尽早报知洛院主,聚合力量围杀,必要时请当地协助。退就简单了,碰到打不过的,及时撤退,别管丢不丢人,保命为先。吴亘继续说道。 苏剪雨眉头轻蹙,忽然开口问了一句,请问吴队长,既然这侦有重挚院师兄负责,这刺当如何刺,是以贵院为先,我等练气士辅助,还是我等打前阵,贵院从旁协助。须知这攻杀之事,当先定好章法,有主有辅,有进有退,多多演练才不至于临阵猝然应对,相互影响,平白折了战力。 吴亘心中暗骂,这女人不知是脑子进水还是天真的可爱,一行人已经出发,还说这种话,争个主次之分,难不成是因为没当上队长而心有怨怼。 但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道:苏师姐固然说的有理,但对战之事,讲究的是个临机而为。 我与如玉、齐合会一些技击之术,张荣亦然。胡嘉擅长望气,善驭法器。苏师姐的银针剑也是有名的,木师兄和栾师兄又是刺探和联络的好手。来之前,我等业已相互熟悉手段,到时我自会根据不同对手,临机调度,倒也不存在配合不利的问题。 吴亘讲这么多,实质上也是告诉这位姑奶奶,这些人手里有几斤几两,自家是清楚的,不要这位喧宾夺主过来提醒。 苏剪雨一时语塞,但还是有些不依不饶,吴队长倒是有心了,不过方才说这冥顽之辈,我等自行处置实是有些不妥。将来俱是要入朝廷的,为官家办事,凡事还是要讲个国法,倒不如擒来交与洛院主,由她依律定夺为好。 吴亘这下子彻底无语了,忽然他发现,自已的出身与这些人大不相同,在对一些事情的认知上简直是天壤之别。此时他终于体会到,当初张远碰到自已时的苦恼所在。一名领军之将着实有些不易,手下这么多人,咸淡口味不同,能拿捏在一起真是一门本事。 但已到此时,吴亘只得收了心思,应声道:俗话说的好,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我自有斟酌。但丑话说在前头,若有不听令的,院主所赐鞭子在此,如她本人降临,诸位且思量。 苏剪雨嘴角动了几下,却是再没出声。 第146章 突袭 飞梭一连飞了两日,中途找了一处僻野短暂歇息,在第二日日落前,终是到了此行目的地,阴山城外一处庄园。庄园门口,有昭玄司的人早已等候在此处。 安排一行人住下,洛冰便径自去了一处所在,与昭玄司的人秘密商谈。吴亘也没有闲着,带着如玉、齐合、张荣在飞梭上仔细盘点一应伤药、食物等物,连画有血灵符的弓弩都是人手两具,这些都是来之前吴亘死乞白赖向洛冰处讨来。 行伍出身,又是经历过战事的,自然知道危险时刻,这些东西是能救命的。队中其他人多是贵人出身,自然不屑也是不会经手此类琐碎事。只有胡嘉凑了过来,看着吴亘的举动若有所思,不时帮着清点。 吴亘,那个娘们好像对你很不服气啊。张荣看了看四周,低声道。 吴亘自然知道张荣说的是谁,苏剪雨嘛,一到此地,其人便入了屋中,再没有露面。 一把搂住张荣的头,吴亘恶狠狠道:张小荣啊,别耍那些心眼。撅个屁股,我就知道你要拉什么。咱就这么寥寥几人,别天天整个窝里斗,累不累啊。 张荣看着憨傻,实则心思通透,精明的很。好巧不巧,胡嘉来了后说这些挑拨之言,不是明摆着要在几人中间打楔子吗,这是吴亘难以容忍的。出去之后,难免遇到什么危险,若是几人各怀鬼胎,相互掣肘,纯粹是取死之道。 张荣嘿嘿一乐,知道是被吴亘看出了心思。cao 那个女人我也挺讨厌的,整日装着清高,眼高手低,还喜欢指指点点,总是觉着众人应围着她转悠。吴亘,组队出行,还是立些规矩的好。胡嘉忽然开口道。 吴亘一愣,胡嘉的话倒是摆明了其立场,不过他也是少阳院中人,为何会偏向自已。 虽然我也是少阳院中人,但却对行军一事颇感兴趣。吴师兄不用怀疑我,出来后,就当摒弃院中身份,齐心应敌。看着吴亘有些狐疑,胡嘉赶紧解释道。 吴亘左看一眼张荣,右看一眼胡嘉,长叹一口气,都不是省油的灯啊,只有身后忙碌的如玉,心思还简单些。 放心,若她苏剪雨不拖后退,我自会容忍一二,但若是她不知好歹,即使她是贵人,也要鞭下伺候。吴亘正色道。军无法不严,民无规不立,林子大了,规矩还是要有的。 要不我去揍她一顿。一个浑厚的声音响起,说话的正是一直忙碌的如玉。看到三人诧异的眼神,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反正我也是女的,也是贵人,打她几巴掌不为过。 吴亘赶紧制止,姑奶奶呦,就您那三境圆满的身手,一掌呼下去,不把苏剪雨拍死才怪。如玉可是这个队中武力最高的人,吴亘此行还指望着对方能护持他人一二呢。 很快,洛冰与昭玄司的人商议妥当,召集几个队长,说了下步计划。原来昭玄司在距此二百里、一处名为大龙山的地方,发现了贼人的踪迹。 这些贼人平日里居无定所,说不得很快就要流窜到别的地方,断木行动各队需得尽快赶到此地,以防对方逃走。 第二日一早,一声令下,五个飞梭腾空而起,向着大龙山飞去。大龙山位于宝安郡东北,距吴亘当初驻守的抚冥关倒是不远,说白了,就是关后那一溜茫茫青山之余峰。 大龙山山势并不高,只不过位于四周平原之上,显的突兀鹤立而已。山顶却是一处平台,称之为大龙崮也不为过。 平台上筑有一处院子,院墙乃是用就近条石垒成,墙高且厚,各处房子俱是平顶,院中正有一些人忙碌晒着新收的谷子。乍一看,还以为是到了一处农家院子,可是哪个农家院子又需要如此高的石墙遮蔽,况且墙头四角还有设置了望孔的砖垒阁楼。 洛 冰一行人操纵着飞梭直接飞到了山顶,此次出动,务求突然,以免匪人逃脱。 看着山顶的院子,吴亘心里总是有种怪怪的感觉。曾几何时,自已还是一名小土匪,像一只兔子般被张远从沼泽里拎了出来。如今却是换了个身份,为了些许前途,转而要对所谓的匪人进行剿灭。 人有时真是身不由已,终是会在现实的压力下妥协。自由和远方,那是诗里才有的事情。 时过境迁,身份变幻,倒不由让吴亘多了些感慨。 五艘飞梭无法全然落在院中,洛冰乘坐的那艘当头落下,按着栾鸣传来的信息,吴亘和东方祭随其进入院中,其余两艘落于外面。 栾鸣有一种重挚院异术,可以短距传信而不被别人侦知,加上每艘飞梭都有一名重挚院学子,倒是联络方便的很。 吴亘看了一眼船中各人,正色道,栾鸣、齐合操船,防止有人劫船。其余人等,与我下船接敌。注意,方才已经看清,院中有些凡人,出手还是要留有分寸。 至于修行人,能生擒则生擒,负隅顽抗者不可手软,速杀,免得伤了自身。突袭时,我与张荣、如玉凸前,胡嘉、苏剪雨策应,木飞你瞬移手段好,相机支援。 简单交待了几人任务,吴亘言语毫不客气,接敌在即,面对这帮并不相熟的同窗,不能再有商量的意思,唯有独断。况且临行前洛冰也交待了,杀敌为次,保住这些贵人性命为先。 苏剪雨蹙眉道,我觉着对修行人还是怀柔些为好,毕竟还要从其口中套取一些情报。其人本来就对吴亘直呼贵人名姓有些不满,按捺不住便出声提议。 吴亘冷冷瞅了对方一眼,苏剪雨,此时不比院中,遇事还要相互商议。既然我等已被征召杀贼,实如军伍,虽然我这个队长不比什么曲长、将军,但军令如山,各自做好职司就是,若有疑问,战后复盘时再说。 苏剪雨还想说什么,如玉已经恶狠狠盯住对方,加上胡嘉在后扯了扯袖子,其人愤愤之下还是闭了口。 一落地,吴亘刚想跳出,如玉一拨其身子,倒是第一个跳了出去,高大身形护住了身后。 院中的人初始还对这些怪鸟有些好奇,端着簸箕笤帚抬头观望。眼见从鸟中跳出一些人,方才醒悟过来,扔掉手中东西掉头向着屋中跑去。 吴亘与洛冰对视一眼,掉头冲着东厢房而去,洛冰则是直扑正屋。 一步越过几个正在奔跑的贼人,吴亘刚要踹门,如玉已是赶到身前,一拳击出,两扇厚三寸的厚重木门便被轰的飞了出去。 一入屋中,吴亘冲着如玉一指里间,又向着张荣示意了一下床下,自已则是猛的冲向窗边。方才神识已经探明,屋中计有三人。胡嘉和苏剪雨、木飞则是负责拦截正跑入屋中的人,同时防备有人从屋中逃出。 站于窗前的人倒也反应不慢,伸手拎起一把短刀向吴亘刺来,动作毫无凝滞,显然也是个积年的好手。不过也就是一般人眼中的好手罢了,以吴亘此时的眼光来看,其人功底还是漂浮了些,快则快矣,力道实是不敢恭维。 脚下神行术发动,眨眼间已到其人身侧。锁腕、掐喉、踢裆,一气呵成。 这些说来话长,其实就是眨眼间的事情。在旁人眼里,窗户旁的那人刚举起刀,再看已然被吴亘死死按在地上,一只胳膊已是被拧成麻花,倒在地上昏死过去。 里间同样传来一声巨响后便再无动静,如玉的身影再次出现。倒是张荣,其人擅使长刀,背后插了三把,此时一刀砍向床上的人,对方猝不及防之下被刀砍中。可是刀砍在身上,竟然弹了回来,床上的人已然跳了起来,伸手砍向张荣。 其人全身呈金色,连手臂也化为一柄金刀,重 重斫在张荣长刀之上,长刀应声而断。张荣一愣,原本对自已一刀砍中对手正有些自喜,可没曾想对方竟全然不惧自已刀锋。不仅如此,还就势反杀过来。 这就要命了,生死搏杀之间,怎容迟疑,这一丝犹豫,便是生死相隔。这也不怪张荣,从小到大没有经历过这种厮杀,都是家中喂拳喂大的,做做花架子还行,若是碰上刀口上舔血的厮杀汉子,就是境界比他低些的,说不定也能将他砍翻在地。 所以,武寞所说的境界就是竟扯淡还真不是瞎说。 如此危急时刻,张荣自然知道此时应该躲避对方攻势,可身体却是跟不上心中所想,只能傻傻看着金刀落下。 当的一声,从一侧伸过来一把形制怪异、刀面锈迹斑驳的短刀,拦住了已至张荣面前的金刀。吴亘一手架住对方的刀,另一只手用力一拨,竟然将张荣整个人甩到屋外。 与此同时,如玉已然来到了金色人的身前,怒目圆睁,双手举起一把硕大的银斧,重重砍在其人腰间。一阵刺耳声过后,此人竟然被拦腰斩为两截,扑通掉于地上,上半身还因方才冲势向前冲了几步方才停下,挣扎两下便殒命。身上的金色褪去,化为一个年约三十左右的妇人。 吴亘冲着如玉道:屋中人如何。 如玉一脸兴奋,拍扁了。 呃那算了。这如玉执行自已命令倒是坚决,能弄死绝不留活口。 很快,三人带着那名昏死的人出了屋子。此时洛冰已经结束了正屋的战斗,拎着一个,不是,是一条人走了出来。此人长着一条长长的蟒尾,头软软垂下,口中耷拉着一条蛇信一般的舌头,竟然是个兽人。 倒是西厢房的战斗仍未结束,东方祭领人正在攻打,可是却被屋中的两人死死堵住,已方一名重挚院的学子还受了伤。 洛冰脸色一寒,将那条人扔给吴亘,身形一晃便到了西厢房,一拳轰出,一片血雾飞射,挡在门口的人已是不知碎为多少块。身形跃入屋中,又是一声巨响过后,洛冰重新走出屋子。 瞪了东方祭一眼,洛冰问道:吴亘,你那边如何。 死了两个,还留了一个活口。吴亘面不改色,指着地上打滚的人说道。 好好,我方才还怕出手重了,把这个像蛇一样的家伙给打死。洛冰指着地上一动不动的蛇人。 吴亘无语,这位大姐比自已还狠。 第147章 什么比死还可怕 很快,大龙山上剩下的活人被押解到院中。 此次突袭,共有八名修行人,其中六人被当场格杀,两人受伤生俘。另院中还有十一名普通人,都是邻近的庶人,在此帮着这些人打理院子,顺便在山上开垦了些土地,种些庄稼之类。 原本以为庶人是被胁迫至此,当对一行人的到来感激不尽,可未曾想到这些人反抗反而更为激烈。 比如其中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妪,竟然悍不畏死、手持钉耙冲了上来,想要救下被吴亘打伤的贼人。在众人眼里如此荒唐可笑之举,却把吴亘弄的手忙脚乱,打也不是,骂也不是,还是苏剪雨在老妪身后拍了一掌,将其击晕方才了事。 洛冰扫视一眼院中被捆缚起来的贼人,尔等勿忧,我等此行只惩首恶,其余人等,只要交待出其他贼人的下落,自然会从轻发落。 话音刚落,原本在地上蹲着的一名老者站了起来,梗着脖子、绳子下青筋暴起,何来首恶,我等皆是首恶,来来来,快些将小老儿的脑袋摘去邀功。若说交待他人下落,断是不可能的。 洛冰面容一滞,一时竟是无语,此人明显是没有修为的,自已一根手指就可将其弹死,竟然刚硬如斯。 旁边随行的一人大声呵斥道,莫要猖狂,难不成以为我们真不敢动手。转身向着洛冰施礼,院主,彼辈冥顽,不见棺材不落泪,杀两个就知道官家威风了,何必与他啰嗦。 地上竟然忽忽站起七八人,皆是嚷嚷道:反正要么死在狱中,要么死在此处,倒不如早些死了,少受些罪。 方才开口的人冷笑道:不错,还有主动赴死之人,那我就成全了你们。几条贱命而已,抹了就抹了。说着就要上前动手。 四周又有几人上前,准备一起动手。就连洛冰、胡嘉等人,也是不以为意,正好借此举震慑贼人,并没有劝阻的意思。便是齐合,向前迈了一步,却又黯然退回。 慢着。吴亘笑嘻嘻走了出来,诸位,这些人一看就是仆役,哪里知道什么贼人隐秘,杀了恐怕也没有用处。 小弟以前曾在军中学过刑讯之法,倒不如交给我试试,也省的血臭味沾了诸位师兄的手。说着冲着四周团团拱手。 吴亘也是看出来了,今天在场这些人,除了自已和齐合外,都是贵人身份。这些人放到任何一个地方,哪个不是前呼后拥、骅骝开道。 所以他们对这些庶人的态度,吴亘倒也理解,灭杀几个,与随手捻死虫蚁有何区别。自已若不站了出来,这些人恐怕今天都得死在此地。 洛冰微微颔首,哦,若是吴队长有更好的法子,倒也可以,只是须快些,免得其他贼人得知讯息逃窜。 吴亘自无不可,就在东厢房中设了刑堂,让如玉把在门口。押了一人进去,此人面对吴亘,吓的双腿哆嗦,不知面前少年要使什么歹毒手段。 人有时就是这样,不惧战场刀斧,却怕暗室酷刑,面对刑杖煎熬,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捱的下来。 这是一个三十余岁的中年人,吴亘将其拉到屋中,手放于脑袋上,双目中漩涡泛起,如有星辰流转,看着我。声音低沉,不急不躁。 那人心知不妙,试图低头避开吴亘的眼神。用力提起其头发,逼的此人与已对视。不一会儿,其人便眼神呆滞起来,魂师有些手段真是好用,特别对于凡人,对方几无抵抗之力。加上吴亘此时神魂成形,惑乱之术更是以往难比。 一番问询下来,吴亘倒是摸清了这些人的底数。院中这些凡人,或是逃出的奴仆,或是失地农户,或是破产的小商贩,因为没有活路,被招募至此。 贼人们在此开辟了一些地,这些人或种地,或纺麻,或服 侍这些修行人,虽然日子清苦,却没有诸种苛赋,没有人随意欺压,倒也衣食无忧。而且有些本事的,还被贼人招了去,授以术法和拳脚。 大龙山只是贼人们的一处粮仓,在山腰处有一个山洞,放了不少积攒的粮食,也不知囤之何用。 这些人之所以极其反感洛冰一行人,除了贼人日日蛊惑外,就是离了此地确实活不去了。好多人已失了丁籍,出去后寸步难行,不是被捉来为奴,就是派去服苦役,还不如在此死了痛快。 吴亘一连问了几人,皆是类似情况。但贼人其他据点,具体叫什么名号,却是一无所知,想来贼人也是怕他们口杂泄密。 无奈之下,吴亘将那个蛇人抓了进来,此人已经苏醒。看到吴亘,蛇人将脸一撇,竟是丝毫不予搭理。 原本想着继续施展魅惑之术,可一使出才发现,这人神魂不知被施了什么禁制,催动的紧了,竟有魂飞魄散的征兆。 想了想,吴亘蹲在蛇人面前,上上下下打量,却是一言不发。这下子倒是把蛇人看的有些发毛,沙哑道:狗贼,想杀就杀,爷爷自不是怕死的。即使死了,下了幽泉亦要化作厉鬼,向尔等索命。 啧啧。吴亘连连摇头,舌头舔了一下嘴唇,实话跟你说,我平生好吃蛇肉,特别是蛇胆,若是佐以烈酒,更是人间美味。 我不会杀你的,放心,还要好生喂养起来。平日里若是想吃蛇,便用刀片成薄块,一点点烫了吃。还有蛇胆,小刀剜开腹部,每次只许少许胆汁,想来还是新鲜的滋补身子。 说着吴亘掏出一把铮亮小刀,在蛇人身旁不断比划动,似是寻找下刀的位置。 蛇人神情一僵,一句话不说,眼神却是随着刀锋来回游荡。冰凉的刀尖在蛇身上游走,这种无力待宰的感觉,让蛇人脸色越来越白。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真是世间最残酷的话语。 终于,吴亘在蛇尾处停了下来,满意的点点头,此处甚为筋道,正好用来烘烤。说着将小刀轻轻插入蛇尾,轻轻一划。 一声惨呼,蛇人眼神惊骇,我若是说了,可否饶我一条性命。 吴亘并不看向蛇人,将小刀放在眼前,皱眉看着仍在滴血的刀尖,我只能保证我不杀你。 听到吴亘的话,蛇人恨恨道,那既然要死,我为何要说。 吴亘叹了口气,眼神怜悯,死有时真比活着舒坦,你真愿意活在我的手中吗。 二人对视良久,蛇人长叹一声,罢了,说了后,只求速死,切勿将我交给外面那些人。以往有些兄弟被捉,受尽大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可以。吴亘伸了个懒腰。 我们是天道门中人 蛇人的话让吴亘一愣,天道门,这个名字倒是好熟悉。是喽,上次在中人的试炼路上,绿洲中被沙虫所袭的人,也是天道门中人。 随着蛇人的讲述,吴亘知道了天道门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说白了,天道门就是一个集练士气、武夫、天人、妖人甚至包括凡人在内的大杂烩。这么些人聚集在一起,只有一个特征,那便都是庶人。 这些人中,多是上升无望,却又有野心的一些人。还有一些人,则是在外受人欺压,难以再活下去,不得已入了天道门,相互抱团取暖。 天道门中,处事还相对公平,起码来说,门中人都会根据其修为、本领、技能,给予相应的报酬。就是啥也不会的,也可以种地、纺织、渔猎。因为不用向官府上缴税赋,除了给门中交一份外,剩下的都是自已的,倒是比原来活的滋润许多。 这些年来,天道门吸引了大量的庶人,虽然大部分人只能 充当门人附徒,如院中这些凡人,但毕竟能填报肚子,而且不用担心贵人中人欺负。 随着势力的壮大,自然有了别的需求,有了一些野心。为了谋求身份地位,这些年天道门倒也是想了不少办法,无论派出修为有成的做贵人附徒,或是入军中求取战功,都有尝试过。 可由于势力逐步壮大,招来了官府的关注,几次围剿,天道门损失不小,主力尽失,便分散了开来,行事也更加隐秘。 这位虽然负责大龙山粮仓事宜,却是连门主什么样的都没见过,也不知去哪里寻找门中高层。门中倒是会派人与已联系,调度粮秣。至于山中为何屯了这么多的粮,那就不是他所能知的了。 听完对方讲述,吴亘沉吟片刻,与你联系的人可知其名姓,有何特征。 蛇人叹道:不知道,如今官府打压的紧,每次来都是面覆黑布,对上信物即可,从不曾听其说过名号。此人倒是生的魁梧,听口音是本地人氏,手上功夫应也不错。 对了,此人可能是贩私盐的,有一次来的匆忙,我曾见其马上放有两袋盐。想来以门中手段,是拿不到盐铁专卖的,只能私下贩卖牟利,以供门中日用。 听到这里,吴亘心中一个咯噔,岔开了话题,行了,我已知晓。还有一事,按说你要么是人身有长蛇血脉,要么是蛇妖化形,为何你不能化为人身。 蛇人也是一脸疑惑,我也不知道,不过好像有些事一直记不起来。若是硬生生回忆,便头痛欲裂。时间长了,我便也习惯了。 吴亘心中明白,此人身上的禁制应是禁锢了此段记忆,你可愿死? 蛇人犹豫了一下,可活吗? 吴亘朝外努了一下嘴,你不觉着你这身子有些奇怪吗,落到他们手里,定是先细细探察,剥皮抽筋,在找出你身上的秘密前,恐怕都不会死。 沉默片刻,蛇人叹道,给个痛快。 吴亘平静的将手放在其头上,放开心神,不要抵挡。 蛇人将眼闭上,脸上俱是死意。吴亘神识放开,向着对方神魂探去,可是一入其神魂空间,四下便震荡不已,显然是禁制发动。 吴亘不为所动,不顾此间动静,继续探查。很快,蛇人的口鼻眼中有黑血流出,浑身颤抖不已,禁制已被触发。 过了一会,吴亘面色有些难看,将手拿了下来,身下的蛇人已神魂湮灭。方才不顾危险,损失了一部分魂力,才看到一些凌乱的画面,其中有一幅是一个高大的鸦嘴面具人正俯视着自已,抑或是俯视着死去的蛇人。 第148章 重回旧关 院中,吴亘简要向洛冰汇报了先前所探情报,只是匿去了接头人的信息。洛冰皱皱眉,并没什么表示。 院主,这些人当如何处置?东方祭的声音响起,指着跪着的十一名凡人和一名被吴亘废了人事、早已昏迷不醒的人。 扔给当地就是,是杀是剐洛冰忽然看了一眼吴亘,转而吩咐道:与当地交割时,只说这十一人是被天道门胁迫而来,勿处罚过重。 随着洛冰这一瞟,在场的人也是若有若无看了几眼吴亘。 当即两艘飞梭押解着这些人离去,剩下的人便在院中住了下来。一来方才在山腰洞中发现了大量的粮食,为免落于贼人之手,需要在此看管。二来此次行动突然,贼人说不得还不知道此地有变,若再来人时正好一并擒拿,拷问天道门所在。 一时无事,众人便在此处住了下来。等安顿好后,一行人却是遇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烦恼,那就是如何安排床铺。cao 山顶小院东西厢房共四间,加上正屋三间,却需要住上三十余人,洛冰还要单独住上一间。这让平素住惯独门小院的贵人们突然极不适应,特别是多人挤于一座炕上,让许多人硬生生失了眠。 等第二天一帮人黑着眼圈、打着哈欠相互见面时,皆是摇头苦笑,只有吴亘、如玉和齐合等人精神抖擞。这三人要么是习惯如此简陋住处,要么是心大到倒头就睡。 看着这些萎靡不振的学子,洛冰也是挠头不止,没想到一个小小的睡觉问题竟然影响了诸辈战力。 眼看线索已断,洛冰便召集大伙商议下一步行动。有的说可先行返回阴山城,待昭玄司情报再择机行动。有的说不妨留少量人在此,其余人等四下探察。有的说干脆寻到当地官府,派出大量熟知地形人情的探子,总比这么几个人瞎踅摸为好。 吴亘,你出自宝安郡,怎么看。洛冰忽然转头,问向隐有心事、一直有些沉默的吴亘。 吴亘茫然抬头,洛冰是又问了一次,方才缓言道:院主,咱出来可是受国师之命,原本就是存了历练的目的。若稍稍遇些挫折便求助他人,难免会堕了自家的面子。 那你的意思呢。洛冰有些不耐烦起来。 院主,正如你所说,我出自宝安,毕竟对此地还熟悉些。不妨这样,我带人出去打探,此地留几人即可,其余人回阴山城待命。这样,既可免得大家过于疲惫,又可防着贼人前来,也可分驻各地,便于相互照应。 洛冰微微颔首,看着一帮学子期待的神情,便知道这些人恐怕心思早已回到城中。此地嘛,自已这个院长是跑不了的,换其他人也不放心。 很快,一行人商议妥当,吴亘便带着人乘坐飞梭向南,兜了一大圈后,却是直接向西飞去。 吴队长,此行我等去往何处。被吴亘救了一命后,张荣明显恭谨许多,船上的人闻听也纷纷抬头。 吴亘笑容可掬,笑意难掩,此地有我曾驻守过的烽燧,名为抚冥关,我等不妨先去彼处。毕竟他们是坐地户,比我等更为熟悉此地情形,说不得能摸到什么线索。 在座众人一听,自无不可,只要不用晚上挤大通铺就成,连一向孤傲的苏剪雨也不反对。 飞梭快速穿行于逶迤群山,渐渐的,如一颗人头般耸立于诸峰的荒冢岭,出现在众人面前。 近乡心怯,吴亘有些忐忑不安,关中不知情形如何,鬼蜮可还存在,满山机关是否完好。 临到峰顶,吴亘让飞梭来回盘旋。很快,烽燧上出现了一人,如见了鬼一般看着山顶这只怪船。 不一会儿,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莫信明显较以往胖了不少,指着飞船跳脚大骂 ,指挥着另一人手忙脚乱的架起了强弩。 吴亘站起身,冲着莫信使劲挥手,若不是有阵法挡着,恐怕此时早已跳了下去。 莫信终于认出了吴亘的模样,稍稍一愣,赶紧按下身边人的弓弩,指了指山腰,自己掉头跑了下去。 吴亘吩咐如玉缓缓操船,按着莫信所指落了下去。之所以不敢冒然落下,鬼知道自己走后,莫信添加了多少机关。 飞梭一停稳,吴亘当先跳了出去,莫信快步迎了上来,二人紧紧相拥。莫信用拳捶打着吴亘的后背,他奶奶的,还以为你死在外面了,还晓的回来啊。话语间竟是带了一丝哽咽。 久别重逢,吴亘亦是百感交集,老莫,这不是回来了吗,好人不长命,坏坯活千年,咱日子还长着呢。来,我给你介绍一下。 说着,吴亘一一介绍着身后的同行之人。莫信腆腹负手,笑眯眯连连点头,兄弟混的不错,有了这么些小跟班,做哥哥的与有荣焉。 别说,这些人穿的都还整齐,盘子也是正的很,身上穿金戴玉的哈,头上都还有金冠、银冠,倒是挺值钱的吗。哈哈,金冠、银冠…… 莫信脸上笑容逐渐消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小的抚冥关伍长莫信,跪迎诸位贵人老爷。头紧紧埋在土里,一动也不敢动弹。 这下子轮到吴亘尴尬了,忽然才意识到,原来身后这帮人,除了齐合外,竟然都是贵人。只是自己在神武院里,满目皆贵,时间长了,便视若无睹。可这是荒冢岭啊,就整个宝安郡,能有几个贵人。 按着赵国律法,除了皇室,就连当初在宝安郡一手遮天的秦郡守,也只能遗泽一世。到他孙儿辈时,若没有什么大功于国,或是仕途再进,那就要自动丧失贵人身份,可见贵人之难得。 伸手扯了扯莫信,对方却丝毫不敢动弹。吴亘干笑着冲着后面几位同窗道:山里人,没见过世面。 还是胡嘉喊了一句,起来说话。莫信方才慢慢起身,有些畏缩的躲在吴亘身后。 如此一来,搞的吴亘兴致大减,只得让莫信帮着几人寻几处宽敞住处,妥当安顿。 莫信毕恭毕敬将几人往山下领去,山上是不敢让这些爷住的,万一落到鬼蜮中有个什么闪失,自己再长几颗脑袋也不够砍的。 一路走来,吴亘眼睛一亮。别说,这莫信经营起来还是颇有一套。原本上山路上并无关隘,莫信一连在转弯或狭窄处做了七道石门,加上四周星罗棋布的陷阱机关,若是人手充足,挡个几千人不成问题。 吴亘不时提醒,一定要跟着莫信前行,千万不可随意行走。可就是这样,还是有人手贱。一不小心,张荣不知触发了哪处机关,被倒吊在了树上。就连木云这个平素看起来老实的家伙,也险些被暗弩射上几个窟窿。 众人胆战心惊、亦步亦趋,终于平安到了山下。回头看看这一段普通到再不能普通的山路,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莫信。若是赵国关隘皆是如此,岂俱敌寇叩关。 山下、山腰处,都新建了七八间高阔的屋子,这是吴亘走之前所没有的。吴亘一直以来就想着多盖些屋子,若抚冥关人气渐汪,也有个驻脚的地方。 没想到,莫信给了自己一个惊喜,不仅建造了这些房屋,还收了两个小弟在此。 入夜,小院槐树下,吴亘与莫信慢慢小酌。朦胧的弯月从蝉翼般的云里钻了出来,银色清辉洒下,树影婆娑,显的一切都不那么真实。 兄弟啊,你可算是混出来了,不像哥哥,只能呆在此地做个小小的伍长,一辈子也就如此了。莫信不胜唏嘘。 说哪里话来着。一路履冰临渊,几次历经生死,方才走到如今境地。可又如何呢,还不是将 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吴亘重重躺在椅子上,拇指食指伸出,空出一点点距离,在外面,想着往上爬这么一点点,都得拿命去填啊。倒不如老哥在此地,自由自在,潇洒恣意。 那倒也是,欲承其重,必受其难。娘胎没带造化,只能自家去寻。 对了,宝象近期可曾来过。吴亘忽然转头问道。 武寞眼神闪烁,有些日子没有来了,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怎么了,寻他有事? 吴亘沉默半晌,方幽幽道:兄弟间生分到如此地步了吗,需要你为他遮遮掩掩。看到莫信方要解释,一摆手,山路上的盐屑尚在,未被雨露所掩。 莫信咬咬牙,难掩黯然,宝象家中有变,其母业已病故,其人不知道入了什么门派,神秘的很,我几番打听皆是缄口不言,还劝我不要知道太多,免得引祸上身。 这次你带着这么多人到此,携刀带剑的,个个看起来都是有些本事的,终不能是到此游山玩水。吴亘,你是官家的人,虽有职司所在,但看在老哥哥的面子上,放宝象一马。 说着莫信竟然从椅子上缩了下来,跪倒在地。 吁,长出了一口气,吴亘嘴角绽出笑意。过了那么久,莫信还是那熟悉的味道。一把抓住其前襟,拎到自己面前,小看人了,我叫吴亘,还是那个要当寨主的人。 莫信眨了眨眼,你还是吴亘。 当然。随手一甩,将莫信丢在地上,那个四条胳膊的小子呢。 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传来,在这呢。随着声音,从屋后闪出一个胖大汉子,来人正是宝象。 吴亘早已感知有人在此,只不过兄弟既然不愿出来,又何必逼着他现身。 走到近前,宝象面容沧桑了些,显的心事重重。拍了拍吴亘的肩膀,兴师动众带着这么些人,还以为你是来抓我的呢。 吴亘叹了口气,轻拍其手背,你什么时候入了这个什么天道门的,可知国中派了什么人来?神武院院主,大将军之女,还带着一帮贵人,废话少说,把你知道的说上一说,咱仨一起商量个妥当的法子。 宝象坐下,喝了一口酒,你到观夕城不久后,家也没了,又不想从军,在贩盐途中救下一人,便稀里糊涂入了其中,图的就是人家给钱。不过天道门也不怎么信任我,连门主的面都未见过。只是利用我私盐的路子,当个信使罢了。 说说,这天道门是个什么玩意。 行,我知道的也不多,没什么不能说的。 第149章 赴阳泽 小院中,听完宝象所述,吴亘一时有些沉闷。如其所言,宝象充其量只能算是个外围人员,对于天道门的内在运作并不清楚。 天道门迭受官府打击,力量损失多半,剩余的可谓风声鹤唳、小心翼翼。这么长时间以来,宝象只负责大龙山、还有一处名为阳泽的所在之间联络通信,其余的一概不知。 阳泽其实是一座大湖,湖心有岛,宝象甚至连岛上也没有去过,每次接头都是在岸边。 打下大龙山后,吴亘审讯蛇人时,说有接头人是个盐贩子,这才有些狐疑,找了个由头径直带人来到抚冥关。 莫信多么精明一个人,宝象的事他自然知情。今天一看吴亘一行人如此架势,提刀佩剑的。而且日间路过山腰那处私盐仓库时,伫足良久,莫信便猜测与宝象有关,急急派了一人通知宝象跑路。却不曾想其人不仅没跑,反而来到了抚冥关。 吴亘,你现在是官家的人,当如何处置宝象。莫信按捺不住,还是问了出来。兄弟们在一起,有些事还是说明白了为好。 吴亘打了个哈欠,困劲又泛了上来,还能乍的,我就说从军中偶然打听到天道门的消息。放心,明天我还会到厢军大营走一遭,除了玄昭司,军中不是也有自已的眼线吗。 莫信一听,只能如此了。对了。莫信一拍大腿,既然是军中眼线,不妨把这事做实,找张远商量一下,给他安个正式的身份,这样即使将来查出来,宝象被顺藤摸出,倒也有个遮护。 好,明日我便去与老张商量。对了,宝象,你与这天道门接触时日不短,可发现有什么奇怪的人,比如说长的像乌鸦之类的。吴亘忽然想起探察蛇人神魂时所看到的画面,难不成有正灵盟的人参与其中。 想了半天,宝象方才不确定的说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有一次在阳泽岸边,曾有几人搭船上岸,其中一人脸上覆有鸦头面具。当时还以为也是如我一般的信使,选了个鸦头面具遮掩。怎么了,这些人有什么蹊跷。 吴亘沉思片刻,方幽幽道: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此次行动如此奇怪了,按说有昭玄司在此,剿灭个天道门并不费多大气力,为何还要几个学院出面。 这些鸦面人属于一个名为正灵盟的组织,其人都是戍徒出身。涉及戍徒之事,对各国来说都是颇为敏感。处置不当,很容易引起戍徒一族的反弹。 估计是昭玄司也发现了其中的隐秘,所以这才撤了出去,让学院派人出面戡乱。这样将来若是有什么事,也有个回旋余地,毕竟学院并不代表官府。cao 这不是脱了裤子放屁吗,学院里的人不还是赵国人吗。宝象一脸不解,打就打嘛,搞这种弯弯绕的东西。 吴亘与莫信对视一眼,轻笑道:赵国人与赵国,这里面区别可大了。此次我们剿灭天道门,只能说是一帮忧国之人私下所为,连学院都代表不了的,遑论赵国。若是有事,也只是个别赵国子民莽撞,与朝廷毫不相干的。 戍徒一族所居之地,与几国接壤,这些年双方气氛越发微妙,谁也不愿率先引发与戍徒的冲突,蹇行如此小心倒也是可以理解。 嗐,还不是一样吗,读书人的弯弯绕就是多。宝象连连摇头。 三人又谈了些分别后的事,皆是喝多了些。吴亘只是叮嘱宝象不要再与天道门扯上关系,安心贩盐,等自已有了机会,一起出去闯闯,不然以宝象的性子,说不得哪天又会捅出什么篓子。 第二天一早,宝象早早离去。莫信照旧毕恭毕敬招待一行人吃了饭。目送飞梭渐渐远去,心中不免有些唏嘘。一个个的都要飞走了,只余下自已一人独守于这荒芜之地,不过也挺好,有吃有喝还有人使唤,足矣, 各有各的活法嘛。 不提莫信感慨,吴亘到了厢军营中,倒是把这里搅的鸡飞狗跳。金松看到这么多的贵人到此,头都快大了,亲自忙前忙后招呼。 吴亘则趁着一帮学子摆贵人架子,悄悄找到了张远,将宝象的事讲了一遍。张远稍稍想了想便答应下来,不就是在暗档上加几行字的事吗,不用请示金松,自家作主便可。 见过了营中相熟的几人,吴亘便带着胡嘉等人匆匆离去,没看金松一个劲冲自已使眼色吗。这些学子好不容易重新找回贵人的感觉,自然盛气凌人,颐指气使,把金松提溜的团团转。再这么下去,金松估计要辞职不干了。 回到大龙山,吴亘径直寻了洛冰,告诉了打探到的消息。 洛冰眉毛一挑,没想到吴亘这么快就摸到了天道门的据点,军中是谁提供的消息,不妨一起带来,正好做个向导。 吴亘左右看看,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院主,不知来之前蹇国师可是有交待,此次行动有戍徒参与,不宜牵涉太多,免得朝廷难做。 洛冰一愣,你如何知道此事,难不成那个老狐狸让你监视我。 心知洛冰误会,吴亘赶紧解释,这倒不是,戍徒一事,本来就十分敏感。小子曾与这正灵盟打过交道,这些人对各国怨念甚多,小子也是打听到此事,才忽然想起内中纠葛。军中和昭玄司都不好直接插手此事,把向导找来岂不是有违国师初衷。 洛冰气不打一处来,老狐狸他们不好出手,把我推到火堆上烤,锅我背着,好处他得,气死我了。拿图来,这该死的阳泽在何处。 吴亘心中暗笑,洛冰虽嘴上抱怨,但办起事来却不含糊。找了几名队长进来,一起商议如何进袭阳泽。 三日后,吴亘在飞梭中向胡嘉等人介绍了阳泽情形和此行目的。按着洛冰计划,此次定然要让岛上贼人一网打尽。 阳泽位于宝安郡东北,号称有八百里水泊,一碧无际,烟波浩淼。湖中心有三座岛屿,一大两小,形如扁担浮于水中,便有了个扁担岛的名称。 此次突袭的,正是当中的大岛。 坐在飞梭上,看着水雾叆叇的小岛,吴亘缓缓开口:此岛面积不小,定然容了不少贼人。此次出战,洛院主仍旧赋予我等主战之责。落地后,齐合、张荣、妙玉和我主突,胡嘉、苏剪雨和木云分别在侧翼和后方掩护,栾鸣操船在空,伺机支援,同时要防着贼人狗急跳墙夺船。 吴亘次次冲杀在前,一帮人对其安排并无不可。 此战敌寇众多,务要行动快,队形不散,方能打敌措手不及,在局部以多打少。吴亘接着吩咐道。 打一两个人与打一群人能一样吗,身处敌围,须当浑然一体,攻防相契,要不然极易被分而歼灭。至于将齐合带上,乃是考虑张荣较弱,以增强前突锐势。 飞梭到了大岛上空,透过如纱水雾,隐约可看到沿着岛上主要渡口、路叉,皆建有坚固的哨楼。岛上有一排排的屋宇,环拱着中央一个硕大的黑色高楼。 雾气到了高楼四周的院子,却骤然变向,形成一个蛋形的圆罩,显的这一处如雾中孤屿。不用说,此处应是设有阵法,也是整座岛上防卫最为严密的地方。 若是从岸边由下而上一点点攻上,历经那些明哨暗堡,还有层层屋宇阻隔,不知要损伤多少人。 吴亘让栾鸣给洛冰传信,由于院子狭小,建议飞梭直接降落于院墙前,破门对楼中贼人进攻,留一部分人阻援即可。 很快,洛冰回了信过来,允,同时明确阵法由洛冰来破,并独挡一面之敌,包括吴亘这一组在内的分别负责其他三面,并留下两组在楼外挡住支援的贼人。 吴亘负责的是东面,看了看日头,不由心中暗喜。自己顺着日光攻入,应是占了些便宜。不过唯一不好的就是,身后就是扁担岛的另一座小岛。万一有贼人从小岛支援,难免腹背受敌。所以,此战的原则就是得快,赶在敌援之前拿下高楼,再转身对外。 飞梭离地还有两丈多高,吴亘便带人纵身跳下,直奔院门而去,只等洛冰破了阵法,便撞门而入。身后的飞梭按着事先交待,迅速腾空而起,在高楼上空盘旋伺机支援。 高楼前,洛冰身背一把虎头长刀。此刀极长,加上刀柄,足到洛冰肩头。 长刀抽出,刀身极厚,刀刃青红,上有一道道金色骷髅纹路。此刀一看就是不凡,出鞘间冷气森森,杀意弥漫,刃中一点寒光流转不止。 看了看眼前阵法涟漪,洛冰冷笑一声,自家这把虎头刀在阵前厮杀多年,煞气极重,看它阵坚还是刀利。 闷哼一声,洛冰举起长刀斩向无形阵法,一阵巨响,如同水面丢入巨石,阵法上激荡起一阵波纹,急速窜动。 又是一刀,波纹化为实质,竟然出现了无数裂隙。 第三刀落下,阵法再也支持不下,轰然而塌。 眼见阵法被破,吴亘冲着如玉一点头,后者拎起巨斧,一记就将两扇铁门砸的飞了出去。 门一开,吴亘率先进入,张荣和齐合紧随而入,三人分别对着三个方向。院中的人已被惊动,纷纷从高楼中涌出。 吴亘对面奔过来的就有七八人,冲在最前的却是一名女子。 女子一扬手,数条黑色长绫飞出,向着吴亘飞来,绫上有一排排向后的倒刺,宛若虎舌。 吴亘持刀向前,刀身与长绫一撞,不仅没有斩断,如水长绫反而顺着刀身缠裹起来。 与此同时,其余长绫也蜿蜒而进,向着吴亘身旁的其他人飞去。齐合率先上前一阻,拳方一碰着长绫,却如被火烫了一般陡然缩回,眨眼间拳面上便起了一溜猩红血泡。血泡转瞬迸裂,里面流出一摊黑水。 莫要与长绫相触,上面有毒。齐合脸痛的狰狞扭曲,大声呼喝。 然而此时为时已晚,张荣长刀被裹,刚好上手撕扯,顿时痛的哭爹喊娘。幸好如玉斧子硕大,长绫难以裹绕,才未受其荼毒。 法术。吴亘额头渗出汗水,还未交手几下,自家两人受伤,只能希冀胡嘉等人远远以法术接应。 第150章 所见皆非人 场中,吴亘避开黑色长绫,试图迫近女子近身厮杀。 远处,苏剪雨一拍身后一个紫色剑匣,顿时有二十七枚三寸余长的银剑飞出。银剑如春燕衔水,从四面八方罩向女子。此剑是苏剪雨入院前家中为其贴身打造,不失轻盈却又杀力不俗。 苏剪雨蛾眉倒竖,轻叱一声,疾。银剑纷纷向着女子落下。一时间,银光闪闪,杀气激荡,倒也有几分气势。 女子避之不及,痛呼连连,身上顿时多了诸多创口,黑色的血汩汩流下。 与此同时,女子身后隐隐绰绰出现了木云的身影,其人本就擅长隐遁之术,不时何时潜到女子身后,直刀一挥,女子头颅应声而落。 在场的人终是松了一口气,吴亘不管刀上黑绫,提身疾进,准备向里冲杀。 可就在此时,苏剪雨惊叫一声,只见其祭出的银剑,但凡是沾染上黑血的,纷纷掉落于地。惊骇之余,赶紧驭使剩下的十余枚银剑腾空,避开女子身侧。 让在场人瞠目的事发生了,失去头颅的女子脖颈处,肉芽不停蠕动,竟然长出一个长长的凸起肉球,上面覆了一层薄薄的皮膜,有东西在其中左右扭动,似要挣脱而出。cao 嗤,一声尖利怪叫传来,从皮膜中出现了一个人的头颅。无发无眼,无鼻无耳,只长了一张硕大的嘴。嘴中生了两圈细密的尖齿,如锯齿般不断旋转,掉头对向木飞。 逃。吴亘目眦欲裂,冲着木云大声叫道,同时喝令苏剪雨,速发剑,掩护木云。自己则是不管不顾,向着女子化成的怪物冲去。 旁边的苏剪雨一时却有些犹豫,方才自己这些银剑已经折损大半,不知还能否堪用,若是剩下的再毁,自己可是凭空失了一件宝物。这些剑是家中倾巨资打造,再要补齐,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犹豫间,银剑迟迟未落下。怪物喷出一股黑雾,直扑身旁的木云而去。 按说木云擅长遁术,平素倒也能遇变则动,可今天的情况实在出乎他的认知。一个被砍了脑袋的人竟然浑然无事,恍惚间迟疑了一瞬。吴亘的声音传来,其人才反应过来,急忙施展遁术逃离。 身体残影未逝,黑雾已然到了身前。等身形再现时,木飞已经到了吴亘身后。甫一出现,便倒地不起,身上脓水横流,声音沙哑,惨呼连连。 趁着怪物转身,吴亘此时已然突到了其近前。惊怒之下,裹着黑绫的断刀直直捅入怪物口中。一手抓住其一条胳膊,用力一掼,重重把怪物甩在地上,将胳膊都生生扯了下来。 此时,女子怪物身后又跑来几人,这些人生的人身犬头,嚎叫着向着吴亘围攻。 法器勿近这些人的污血。吴亘大喊道,迎向已到身前的一名犬人。断刀已失,吴亘干脆发动神行术,瞬移到其近前,死死勒住脖子。吃痛之下,犬头向后掉转,张嘴向着吴亘咬来。 两只手掰住其上下颚,也不顾尖牙锐利,闷哼一声,用力将犬嘴撕裂。黑血涌出,喷溅了吴亘一身。 齐合和如玉早已迎向其他的犬人,齐合擅使长剑,其剑并不是什么法器之类,只是街边铺子打铸的凡物,自不怕这些污血。 如玉的大斧不是凡铁,但眼见吴亘危急,仍浑然不顾挡下了其他犬人。 看到吴亘被血污所染,在场的人不由大吃一惊,木云的惨状方才俱是亲眼目睹。 吴亘抹了一把脸上血渍,刚要起身,那头已被撕裂的犬人却又再度挣扎,竟要再活过来。这些人若都是如此情形,杀之不绝,那今天来的学子恐怕都要交待在这里了。 情急之下,吴亘重重一拳击在犬人胸前。拳头直接洞穿了其身体,心脏被当场击碎。终于,犬人软软的倒在地上,再 未起身。 刚松了一口气,只见胡嘉远远甩出一张银色大网,落于自家身后。悚然转头,却发现是那女子怪物想着偷袭,却被银网束缚于其中。 黑血顺着网这件法器也失了灵性,破出了巴掌大的孔洞。怪物扭动身体,柔若无骨,如蛇般从洞中钻了出来。 亏的胡嘉舍弃了一件法器,为吴亘赢得了时间。其人一步到了怪物身前,一手抓住断刀刀柄,用力拔出后就势一挥,断刀将那丑陋头颅斩落。 几缕黑气从脖颈处冒出,断刀寒光一闪,黑气便荡然无存,怪物顿时瘪了下去,再也没有起身。 吴亘提刀在手,不管不顾向着这些奇形怪状的怪物奔去。怪物实力并不是很高,不过是仗着难以杀死,加上血污伤人毁兵而已。既然不怕这些怪人血污,那吴亘还不手脚放开,大杀一方。 在协助齐合和如玉将面前怪人杀光之后,几人迫近到了高楼前。借着这一空当,吴亘让栾鸣降低飞梭,先将受伤的木云送上船,以船中药物保命,等战事平息后再寻良方治疗。 倒是齐合,让吴亘刮目相看,其人一声不吭,纵然手中剑已被血污腐蚀的只剩下半把,但挥斩之间劲气十足,兀自冲杀在前。其人身侧隐隐有一层罡气护体,倒是阻了一阻血污近体,除了刚开始时手被灼伤外,并无大碍。 其他各队看到吴亘这边已扫清阻碍,下意识的靠拢过来。才一个照面,每队都有人受伤,皆是吃了血污的亏,加上这些怪物难以杀死,打的颇为艰难。若不是洛冰如蝴蝶般左右救援,恐怕今天有人陨落实难避免。 吴亘带领几人匆匆接应其他队的学子,渐渐的高楼前拦敌越来越少。 忽然,吴亘察觉到地面隐隐有些颤动,心头一凛。洛冰已大声招呼众人,小心,有劲敌出现。 话音未落,地面厚重的石板怦然裂开,一条长长的触须从地下钻出。触须足有三丈余长,水桶粗细,一出地面就四下挥舞,所过之处,碎石横飞,一片狼藉。 又有四五条触须从地下接连杀出,众人一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吴亘此时已近高楼,反而未被波及,倒是躲的远远的张荣倒了霉。刚才一路冲杀,其人始终缩在后面,不敢前出一步。此时,早已缩到了院门附近,不想却被触须正好拦腰卷住,吊在半空鬼哭狼嚎。 与其最近的乃是苏剪雨,其人存了与张荣一样的心思,神色慌张的步步后退。 张荣喊声渐弱,吴亘一边冲过去营救,一边示意苏剪雨速速放出飞剑以解燃眉之急。 苏剪雨脸色苍白的看了一眼,竟然掉头向着院门外跑去。 吴亘被此举气的七窍生烟,反是齐合随即掉头,与吴亘合击这凶猛触须。 终于,吴亘到了触须旁,脚下发力,身体高高跃起,一刀斩向触须相对较细的前端。可触须好似长了眼睛一般,骤然摆动,如鞭子一般打在了吴亘身上。 轰的一声,吴亘砸在地上,硬生生将几块石板砸的粉碎。 如玉见状大惊,疾奔而至,伸手将吴亘扶起。吴亘抹了一把脸上的灰尘,看着仍在空中摇曳、渐渐远去的触须,将我扔上去。如玉稍稍迟疑,吴亘双目一瞪,厉声道:快。 无奈之下,如玉抓住吴亘,原地转了一圈,用手大力一甩,吴亘只觉着迎面气流如墙一般挤压过来。眨眼间,已到了空中张荣附近,借着去势,断刀在触须上轻轻一拉,水桶粗的触须如腰镰刈草般轻松斩断。 张荣惨叫着从空中掉落,却被正好赶到的齐合接住,保住了一条性命。 只不过,掉落的触须中溅出的黑血,有几滴落到了齐合身上,连护体罡气都被烧穿,身上顿时起了一串的 水泡。忍着疼痛,齐合拖着张荣就跑,回到了高楼前。 哇呀呀。空中传来吴亘的惨叫声,只见其人身体直直向着天空飞去。原来如玉力气用的大了些,竟然无法收往去势。看着身下快速缩小的高楼,吴亘不由心胆俱裂。 正惊慌间,嘭的一声,回头张望的吴亘撞上一个坚硬之物,眼角一瞥,却是自已的飞梭。原来栾鸣在空中见势不妙,拼力来救,只不过来的匆匆,吴亘整个身子结结实实贴在了上面。 这一下虽然撞的生猛,但终是止住了去势,栾鸣赶紧伸出一只手,抓住了正不断滑落的吴亘。 侥幸逃出生天,吴亘急迫道:快,将我放下去。栾鸣赶紧操纵飞梭下降,在距地面几丈的地方把吴亘放了下去。 一落地,吴亘便急急冲回院中。脚刚一踏入,只听轰隆一声,高楼的正面被挤破,一个硕大的怪物从楼中挤出。 怪物身体足有五丈高,暗黑色的肌肤上疙疙瘩瘩,不时有黏液滴下,那些触须正是从此怪物身上伸出。怪物头顶,长有一个老者的头颅,与巨大的身体相比,看起来十分的违和。 看着小山般的怪物,一时间,院中竟然安静了一瞬。今天所见,皆是匪夷所思,这些只应在梦魇中出现的怪物,到底是从何处而来。 一帮不知死活的东西,竟然敢闯入禁地,皆去死。怪物头顶的老者大声喝道,舞动着触须,轰隆隆向前碾压而去。 见势不妙,洛冰大声招呼众人退后,自已则拎着长刀迎了上去。娇小的身形与怪物相比,就好像老鼠直面一只大象。 吴亘不退反进,手举断刀,边跑边喊,院主,用我这把刀。从方才厮杀情形看,断刀丝毫不惧怪物血污,而且只要接触到对方伤口,竟然能涤荡其中的黑气,使得怪物快速丧失战斗力。 洛冰见状,身体一晃已是到了吴亘身前。吴亘刚想开口嘱咐两句,洛冰却已消失不见。 看着空无一物的手,吴亘稍稍愣了一愣,掉头就往外跑。这么大的鬼玩意,人家拿指头都能捻死自已,有洛冰顶着,不逃干什么。 跑到院外远远的地方,吴亘转头察看院中情形。怪物的嘶吼声和洛冰的娇叱声夹杂于其中,院墙早已被二者的劲气所摧毁,地上有几根被斩断的触须还在不停蠕动。 一声轻吟,院中的洛冰高高跃起,手持看起来有些短小的断刀,如飞蛾扑火般冲向怪物。 空中,出现了一道十余丈长的刀影。刀身上跳跃着黑色的火焰,黑色是如此的纯粹,以至于阳光落于其上,也好像被吸了进去。 第151章 妖刀配妖人 轰隆一声闷响,被断刀从头到脚斩为两截的怪物重重倒在地上,抽搐几下,渐渐失了生机。 此物一除,四下零散的怪物便好处置的多,在多位学子的努力下,终于将院中廓清。 洛冰打量着手中的断刀,啧啧有声,好刀,杀这些莫名怪物如砍瓜切菜。转头看向吴亘,此刀从何而来,堪称一代妖刀。 吴亘生怕对方起了抢夺之心,只得谄笑道:捡的。 捡的?洛冰一脸不可思议,你再捡一把给我试试。 真是捡的。吴亘强调道。 真是好运道,呵呵,竟然不怕这些怪物血污。妖刀配妖人,怪不得国师亲自嘱咐让我带上你。洛冰神色难明,眯着眼睛上下打量吴亘。 吴亘取过断刀,尴尬的指了指高楼,院主,这里说不得还有大敌,咱快些进去。 你,靠前走,既然不惧怪物,探路去。洛冰一脚踢在吴亘屁股上,后者怪叫着从方才怪物撞出的大洞飞了进去。 一入其中,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宽阔的石池。石池旁有一个高台,上有一个一人多高的石质海螺,正流出丝丝缕缕黑气。 黑气慢慢淌下,汇聚到台下石池。池中黑气缭绕,有两个身裹黑布的人形怪物正躺于其中。 池子四周立有三十六座高大黑色方尖石,石间隐有幽光涟漪,似是阵法,可以阻挡黑气外溢。 吴亘刚一落脚,一个头戴鸦嘴面具的人就冲了上来,冲着吴亘扔出一个圆球。圆球炸裂,一团黑黄之色喷出,将吴亘罩于其中。 那名鸦嘴人见偷袭得手便不再管,手持两个黑球,转头迎向墙上大洞的方向,戒备后续来人。 正张望间,鸦嘴人忽然觉的有人轻轻拍了拍自家肩膀,愕然回头,一个沙钵大的拳头已经迎面而来。 这一拳正中面门,连鸦嘴面具也被砸的凹了下去,其人一声不吭,当即倒地不起。 吴亘诧异的看了一眼自己拳头,此人怎么如此孱弱。脚下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从鸦嘴人的黑色衣衫下,爬出五六条长约半尺、手指粗细的棕色虫子。 这些虫子身体臃肿,身上长有细密的绒毛,头部长有倒钩,发出嘶嘶的恐吓声。有一只甚至向着吴亘爬来,两个黑色的倒钩咔咔作响。 吴亘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种鬼玩意看起来就恶心,拿起断刀就是一阵乱斩。 虫子一接触断刀刃面,就如中了剧毒一般,在地上不断挣扎,很快化为一张干皮。 洞口处,洛冰已经带人走了进来。吴亘伸手虚虚一挡,几人赶紧停步。小心用断刀掀开鸦嘴人的衣衫,饶是吴亘也算见过世面,却也面色一紧,浑身汗毛直竖。 只见其人身上有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孔洞,犹如被蛀虫钻过的朽木,其中一些洞中,还有虫子在探头探脑。 吴亘再也忍受不住,断刀对着鸦嘴人身体一阵乱砍,刀刃斩在肌肤上的噗噗声夹杂着虫子的嘶鸣声,许久方才停息。 洛冰带人走入,看到如此景像,不由微微蹙眉,脸色难看许多。有些学子早已按捺不住,掉头冲出呕吐起来。 走到池前,洛冰不由怔在当场,转头对众人道,竟有如此腌脏之所,你等远离此地,这里逆气虽然已经稀薄许多,但终是与灵气对冲,免得伤了修为。吴亘留下。看着忙不迭随着大伙向外走去的吴亘,洛冰出言制止,冲着池子努了努嘴。 叹了一口气,吴亘只得走到两块相对隔的较远的方尖石前,伸手试着触了一下。果然,石头间有一层看不见的阻隔。将手缓缓伸入,并无什么大碍。吴亘走入池中,也不管池中仍旧躺着的两人,径直到了那处海螺前。 当初云冥曾送与自己一个海螺,虽然转手给了深壑中被弃的戍徒,不过对其用法倒是清楚。 将手放于海螺上,不一会儿,石质海螺中的黑气不再流出。走到池中那两个人形怪物旁,用刀将黑布撩开一看,里面包裹着两个人形的肉球,几无四肢五官,肌肤下不断有隆起涌动。 冷笑一声,吴亘将断刀插入两人身体,一阵抽搐之后,两个已称不上人的怪物当场气绝。 看了看四周这些缓缓游动的黑气,吴亘掉头出了石池,有洛冰在,这些黑气就不是自己的事了。 洛冰神色复杂的看着吴亘,你是个怎样的怪物。慨叹过后却是没有再问,扫视一圈四周,便转身走向洞口。 临到洞口时,洛冰忽然转头,身赋异能,既是幸运,也是原罪,好自为之。 吴亘默然不语,自己又何尝不知。这身本事,放在有心人的眼里,那可是多好的格物材质。 等出了高楼,见众人皆是远离,洛冰回手一拳击向阵法,方尖石轰然倒塌,黑气激荡而出,与四下灵气冲撞,嗡鸣连连,空中闪现出一串串火花。 大楼本已被方才的怪物所破坏,加上此时四下气流激荡,竟然轰然倒塌。尘埃散尽,地上只留下一堆杂乱废墟。 速速救治伤员,做好岛上人反扑准备。洛冰大声道,此次所携药物中,自有治疗逆气所伤的丹药,行前蹇行已多次叮嘱过洛冰。 吴亘寻到自家小队,飞梭降了下来,木云已经服下丹药,但仍处于昏迷之中。 此时,山下的房屋中涌出近百号人,蜂拥着向着院中方向涌来。 飞梭起,给我集射。洛冰叫一部分人仍留在地面,剩下的人俱是升于空中,用船上的弓弩对准了这些手持兵器、试图支援的贼子。 站在洛冰身侧,吴亘看着空中飞梭箭如雨下,飞蝗般落下,脸上却是不见一丝喜色。 把这些……犹豫了一下,洛冰还是对着身旁的五位队长道:把岛上的人都杀绝,此地不可暴露于世间,剩下的摊子让昭玄司来处置。 五名队长也是面色凝重,今天大家也都看出来了,这天道门不知得了什么法门,竟然可以制造出如此违逆天理之物。倘若时日久了,这么一支怪物大军出现在世间,那将是何等场面。 赵国危矣,人族危矣。 天道门当杀。 忽然空中飞梭传信,两侧的小岛上,有数条小船正航渡而来,似是贼人看到大岛动静,派人来援。 吴亘、东方祭,你二人联手拦下东边小岛之贼。剩下的,阻西边小岛之敌,我先把岛上这些杂碎清理干净。洛冰大声下令,身形兔起鹘落,一袭绿衫翩翩,很快就消失在山下屋宇之中。 山下,传来一阵阵巨响,不时有房屋轰然而塌,显然洛冰动了真怒,出手再不顾忌。 与东方祭对视一眼,吴亘无奈道:师兄,走。 二人招呼各自小队,带着飞梭直奔东边岸滩。等到了湖边,二人举目一望,有三艘船正破水而来。这些船本就是湖泊所用,平日里湖中并无大浪,多为载货拉人所用,故行驶较慢。 与东方祭对视一眼,两人缓缓点了点头,都是神武院出身,哪个不知道半渡而击的道理。招呼自家的飞梭,凌空飞到渡船上空,以箭矢杀敌。 这些赵国官制的弩箭,制造时自不吝用料,所射出的箭矢威能极大,很快有两艘船被击沉。 渡船不是没有反击,也有零星箭矢对射,可飞梭自有阵法,加上离水面尚远,箭矢到了近前便已力竭,纷纷落了回去。 正当吴亘、东方祭以为大局已定的时候,忽然从第三艘 船上冲出一道红光,直奔飞的较低的一艘飞梭。 红光划出弧线,如一轮红月绽放于空,贯穿了湖上积郁的雾气,与悬于空中的白日交相辉映。 红月如虹,一头起于船,一头指向梭,其中有一个黑影正溯虹而上。 飞梭上的人拼力拉起,但仍是被红月扫到,船身顿时光华紊乱,摇摇欲坠,斜斜向着远处落去。 不好,吴亘与东方祭大吃一惊,皆是向着水中奔去。 红月消失,一个人影从空中旋转而下,重重落于船上。船身猛然一沉,激起了巨大水花。船还未到岸边,已有一人踏水而来,红发飞舞,手中硕大的弯刀十分醒目。 吴亘稍稍一怔,此人一眼便认了出来,那一头红发也太好辨认了。 血勇。 当日受秦观之命劫杀自己,却不屑于与人夹击,杀了同伴施施然而去。再见此人,吴亘只是稍稍犹豫,纵身一跃,天落泻下,裹挟着水面经久不散的雾气,卷向疾弛而来的血勇。 眼见吴亘来势凶猛,血勇此时脚下并无借力之处,身体微伏,弯刀刀刃向外扛在背上,生生受下了这一击。 扑通,血勇被砸入水中,如石头般快速向水底落下。 借着反弹之力,吴亘重新跃回岸上。神行术修行到现在,已是可以踏水而行,只不过距离不长罢了。 但在水中作战,岂不是平白丢了自己的地利。吴亘站在岸上,仔细搜索水下动静。与此同时,东方祭已是到了临近岸边的渡船之上。 方才被弯刀斩落的飞梭正是他所统辖,经历此变,饶是平日风采翩翩的东方祭,此时也变的极为恼怒。 一落到船上,银光乍起,长剑骤如闪电,落叶纷崩,船上的人纷纷毙命于剑下。 正杀的兴起,身后冲出一道冲天水柱,弯刀破开水流,血勇狠狠斩向东方祭的后背。 来的好。东方祭大叫一声,方才一顿砍杀,躁乱的心意渐平,哪会不防备方才那人的袭击。 长剑颤鸣,一道剑气激射而出,临到血勇身前却一化为三,分不同方向刺下,原来东方祭竟是气武双修。 血勇嗤笑一声,弯刀左挡右格,三道剑气皆是被撞飞出去,在湖面激起三道水柱。 刚要再次进攻,血勇眼角瞥见一个黑影冲到了自家身前,换招业已来不及,情急之下只得以弯刀内刃对敌。 刀剑相交,铮然而鸣,血勇刚刚出水,却是再次被击飞,远远的落到湖面。新 无耻。其人的声音传来,很快便被湖水隔绝。 吴亘面色不变,轻轻落在岸上。自己可是神武院的,偷袭本就是兵法所载,才不跟你街头混混一般见识。 不一会儿,血勇的头从远处水面冒了出来,看看吴亘,再看看在船上虎视眈眈的东方祭,伸手作了个抹脖子的手势,脸色阴沉着缓缓沉入水中。 第152章 女的也照打 正午,大泽上的雾气早被高高的日头驱散,终于显出了自己的身姿。 看着水面波光粼粼,东方祭转头道:追吗。虽然他是师兄,但两次战斗下来,东方祭也慢慢明白,知与行是两回事,战棋与实战仍是有很大的区别。吴亘在战斗中的表现,足以让他平视这个入院不到一年的新人。 算了,这么大的湖泽,水下地形又不如贼人熟悉,追了反而怕落入其陷阱。吴亘看着血勇最后消失的地方,远远扔出了一颗石子,先救人。 二人转头向飞梭落下的地方奔去,吴亘让栾鸣操纵飞梭在空中远远缀着,警戒周边,以防贼人再度突袭。 东方祭的飞梭落于岸边一处斜坡上,船头深深插入土中,船身上有一道醒目的刀痕。这些飞梭本就是为禁军打造,材质坚固不说,外面还覆了一层阵法。可在血勇一刀之威下,竟险些断了开来。 幸好,船上的人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受了些轻伤和惊吓。 不一会儿,两个方向的来援之敌均被灭杀。不放心之下,洛冰又派人把两个小岛搜索了一遍,均已是空无一人。 半山腰一块石头上,洛冰毫无形象的箕踞而坐,满脸愁容。 这次蹇国师可是给自已扔了块烫手石头,原本想着不过是剿灭一些流寇飞贼,没想到却遇到这么些怪物,伤了近一半的学子,还牵涉到戍徒。 弄的不好,死人倒是小事,若是引发与戍徒一族的纠纷,按着赵国素来以大局为重的尿性,说不定就要把自已推出来祭旗,以平戍徒怨愤。 烦死了,烦死了。洛冰如小女儿一般,双脚不停拍打地面。忽然,远远看到吴亘带着张荣、如玉,正鬼鬼祟祟从一座屋中出来,每个人身上都背了一个包裹。 哼,洛冰脸拉了下来,好嘛,堂堂神武院学子,竟然干起了梁上君子的勾当。 吴亘,你给老娘滚过来。吴亘正准备带着张荣、如玉潜入别的屋子,洛冰炸雷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吓的一个激灵,下意识带着二人撒腿就跑。 跑了两步,吴亘才反应过来,自已是打扫战场来着,怕什么怕。将身上的包裹交给如玉,左顾右盼来到洛冰身旁,院主,方才小子正带人搜寻贼人可能留下的线索,不知院主有何事吩咐。 出息。洛冰伸出手指狠狠戳着吴亘的额头,戳了两下兀自觉着不解恨,又跳起来重重踩在吴亘脚上。 吴亘疼的一个趔趄,险些摔下石头,院主,你这是滥用私刑。 滥用私刑怎的,我是女的,就是告官我也不怕,教训个自家学子还有人敢说不是。洛冰叉着腰,威风凛凛瞅着吴亘。 一个女人家家的,整日里脚不着履,也不嫌丢人,怪不得嫁不出去。吴亘不敢顶撞,打又打不过,只得低声嘟囔。 说什么?洛冰柳眉倒竖,胸脯急剧起伏,开始往上挽袖子,信不信今晚我就收了你。 吴亘扑通一声躺倒在地,四肢伸开呈一个大字,头扭向一侧,双目微闭,一副任君采撷的样子。 败了,怎么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洛冰伸手从吴亘腰间扯下青葫芦,咕咚灌了一大口酒。 吴亘赶紧爬起身来,玩笑开开就行了,开过了说不定这位大妞真的敢扛着自已扔到床上。 吴亘,你小子素来多智,这后面还怎么玩。天道门这群疯子,做出如此有违天伦之事,不追下去定然会酿成大祸。洛冰烦恼的摇摇头,一屁股坐到地上,恶狠狠把飘到嘴边的长发甩到脑后。 吴亘被对方胸前风光闪的有些头晕,赶紧蹲下身子,叹了口气,院主,方才我真是去寻天道门线索来着。这岛明显是天道门的重地,我 们猝然突袭,又因着水泽隔绝,贼人不好逃窜,说不定会找出什么证据。 洛冰用手托着腮,白皙的脸被挤的有些变形,一脸哀怨,吴亘,你说这些人安生过日子不成吗,非要搞这些古怪名堂,铤而走险。 还能怎的,还不是无路可走。吴亘苦笑道,如你这般的贵人身着罗绮,奢靡无度,又怎知下面人的苦楚。 一些人是活不下去了,才去投奔天道门。还有就是不满现状之辈,虽有手段在身,却无进身之途。时日长了,难免愤懑不平,便裹挟了诸多人兴风作浪,可是官家毕竟势大,便走了偏门。 洛冰揉了揉太阳穴,颇为无奈,这些事以往也听说过,没想到却已如烈火烹油,到了如此难制地步。对了,那些鸦面人你可是认识。 吴亘心中暗叹,自已随赵陵前往星落原的事,终是瞒不了别人,只得应道:确是认识,这些鸦面人皆出自正灵盟。而且其头领我也见过,要不是当初有事在身,说不得我也是正灵盟的堂主。 如何才能让正灵盟收手,不再参与赵国事务。 难,戍徒之怨非一日之寒,须得几国携手,接纳戍徒,不再当作外族看待,多以援手。要不然,打杀了一个正灵盟,还有其他各种各样的盟会络绎出现。 洛冰长叹一声,却是半晌无语。算了,这些事就不是我们能操心的了,当务之急,是把天道门铲除,你先去搜寻线索,我已叫人通知当地,接手这座岛,免得天道门卷土重来。在此之前,我等还须驻守岛上。说着有些疲惫的轻轻摆了摆手。 吴亘答应一声,赶紧去寻张荣等人。 经过一番搜索,果然,在一处屋中尸首上,发现了天道门的分布。看着这一尺多长的绢图,众人面色都有些凝重。 天道门并无总坛之类的存在,零零散散分布着十几个小的据点,有些甚至已经深入到大夏国、星落原上,彼此并没有明显的主次之分。 这怎么打,洛冰也有些挠头,不管怎么说,自己可只是负责赵国境内,其他的留给蹇行那个老狐狸去发愁。 一行人就在岛上歇息,静等当地官府派人来接手。 入夜,在一座屋中,烛火摇曳,吴亘小队的人都在此地,就连受伤的木云,也被抬了过来。 吴亘危坐于一把椅子上,扫视一眼面露疑惑的众人,正色道:诸位,今天把大家召集于此,不是为了别的,正是为了今日一战有人临战退缩之故。 几人相互对视一眼,皆是有意无意瞟了一眼坐在角落的苏剪雨,气氛顿时有些凝重。 吴亘。苏剪雨愤然起身,是,我今日处置稍有失措,但不能所有罪过都归于我一身。这天道门最后不也是打下来了吗,为何还要如此咄咄逼人,死咬着不放。说着就要拂袖而去。 吴亘眼睛一眯,如玉。如玉健壮的身子往门口一横,双手抱臂,面无表情盯着苏剪雨。 你想干什么,吴亘,不过区区一个中人,难不成也想责罚贵人,你有这个资格吗。 没有。吴亘干脆利索的答道:按赵国律法,中人以下忤逆贵人就要鞭五十,发配从军。至于戕害贵人,则是死罪,要掉脑袋的,我不敢。 在场的人也是面色一松,怕这个事闹的太僵,伤了和气,毕竟大家都是临时抽组调配,没必要太较真。 但是,我不敢,它敢。吴亘起身站起,拿出一根银鞭,这是临行前洛院主所授,亲口吩咐,如若有不听号令者,擅自退缩的,当处鞭刑。 诸位,虽然我等此次皆是临时抽组,但亦与军旅出战无异。兵法之重,纪谓之要,国无纪则覆,军无纪则伐。此次骤临 如此大敌,若没有个规矩,人人恣意,遇战畏缩,如何能胜,又怎敢将自已后背托付他人。 今天木云受此重伤,固然因敌悍所致,但你苏剪雨若是能够及时支援,说不得会逃过此劫。若如此也就罢了,大敌在前,连张荣修为尚浅,都能奋而杀敌,你苏剪雨却是惊惶万状,弃袍泽于不顾。如此都不受罚,何来服人心。 说着,吴亘重重把银鞭拍在桌上,早就看这个小娘匹不顺眼了,别以为自己是女的就不敢下手了。 张荣躲在角落里缩了缩脖子,别介呀,吴亘怎么把自已也绕了进来。要知道,今天自已可就是比苏剪雨少跑了一丢丢。 其他人闻听吴亘一通慷慨陈词,皆是面色复杂。确实,若是有一位贪生怕死的队友在侧,岂不是置自已于险地吗。都是学子,凭什么你苏剪雨可以跑。 我我的法器受损,补充十分不易。苏剪雨眼中含泪,惊惶之下竟是胡言乱语起来。作为家中长女,从小到大,都是众星拱月般捧着,何曾受过如此委屈。 荒诞。吴亘勃然大怒,倒是把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说到法器,胡嘉为何能断然使出,却没有犹豫半分,难不成小小的法器比人命还贵重。 苏剪雨,莫非我等性命,在你眼里还不如几把破剑。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你自去寻洛院主,脱离小队。二是甘受惩罚,以正规矩。说罢挥挥手示意如玉让开门口。 苏剪雨沉默半晌,忽然紧咬嘴唇,生生把眼泪压了下去,抬头死死盯着吴亘,吴亘,错了就是错了,我自当受罚。 吴亘不由语塞,今天晚上,自已拉一个打一个,捧这个贬那个,倒真不是想着惩罚苏剪雨,只是想把她赶走了事,没想到这个骄横女子竟然也有些刚烈劲,宁愿受罚也不愿离去。 可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不打也是不行了。让自已动手,算了,真当赵国律法是吃素的,过后其人一个举报,还不把自已手剁了。 无奈之下,刚想吩咐如玉动手,看其人跃跃欲试的目光和那如蒲扇一般的手掌,吴亘脖子一缩,别闹出人命来,转而对胡嘉道:胡嘉,此鞭由你来掌,念苏剪雨是初犯,十鞭即可。 胡嘉脸色惊惶,刚想推辞,吴亘已经将鞭子死死按在其手中,掉头出门而去。 其他人见状也是会意,纷纷到了屋外。 你你们。胡嘉心头有一万只骆驼奔过,心里早把吴亘打死了千百遍。好嘛,全跑了,这种得罪人的事怎么就到了自已手上。 第153章 贼踪再现 经过苏剪雨一事,队中对吴亘刮目相看,组队以来那种若有若无轻视的气氛渐去。毕竟当初吴亘只是一个中人,凭什么让一帮贵人膺服。 鞭笞苏剪刀雨时,众人之所以跟着吴亘出屋,不过是想让胡嘉徇些私,下手轻些就是了。 吴亘这些日子心里也是忐忑不安,说实话,当众责罚一名贵人,自家也是大姑娘上轿子,头一回干。 容易吗,为了这一遭,自已可是秉持团结大多数、打击一小撮的原则,言语中拉拢了队中多人,才没有闹出一帮贵人同仇敌忾、与已相对的局面。 苏剪雨过后沉默了许多,对吴亘的命令不再阳奉阴违、阴阳怪气,整日里一个人离群索居,不大与人交往。 这种半死不活的状态最让人心虚,无奈之下,吴亘只得想法安抚一下这位大小姐,委以其人做了队中军法官一职,并且当众明确,纵是自已犯了错,军法官亦可出手责罚。 按着从死尸上所得情报,一行人在洛冰的带领下,连续出击,倒是连着端了七个天道门的据点。估摸用不了多久,此行就可以结束。 在最近一次突袭中,审问一名天道门的俘虏得知,自阳泽一战后,门中失了这处重要据点,便一心想着重立一座,地点就是在一处名为鱼敖峰的所在。近期门中下了死命令,四处搜刮所需材质运往彼处。 断不能让这种鬼东西再复原,洛冰大手一挥,一行人浩浩荡荡杀往鱼敖峰。 鱼敖峰已是到了宝安郡北部,这里处于两郡交界处,倒也是个隐匿的好场所。 一行人落在了距鱼敖峰百里外的一处小镇,将飞梭停于镇外,遣人看守,其余人则是入了镇中歇息。 自从阳泽事后,洛冰每袭一处,再不是直直莽过去,每次俱要派人打探一番、摸清底数后才敢出手,免得情况不明误了诸位学子性命。 这些学子大多显贵,家中多有人身居高位,死伤多了,便是洛冰也不好交待的。 闲来无事,吴亘便与胡嘉、齐合和张荣相伴出行,名义是打探贼人情况,实则是闲的无聊外出散心。 四人俱是年轻人,除了齐合外,其他都有些跳脱。出了镇子,便往邻近的山脚走去,那里隐有人烟,景致看起来倒是不错。 说说笑笑间,几人都换了普通打扮,张荣、胡嘉也去掉了头顶银冠,免得引人瞩目。 山脚下有一处小小的村庄,倚着笼烟青山,掩映于草木峥嵘中。一弯溪水环村而过,不时有白色的鹅鸭嬉戏于水中。 到了如此清秀之地,四人也放下了多日的紧张,折枝插花,相互打闹。年轻人嘛,自当白日放歌,意气峥嵘,岂能戚戚感物,悲古伤怀。 走入村中,四下都是草房竹篱,柴门半掩,菜畦郁郁葱葱,小黄雀正站在竹篱上啾啾欢鸣。 走到一处人家,看过低矮的篱笆,一个女子正在晾洗衣裳。 女子虽身着粗布衣衫,却是身姿婀娜,青春俏丽。衣袖半挽,如藕般的胳膊露出,水渍在阳光下如珠儿般璀璨。疏拢于身后的乌发,随着其身体起伏而澜倒波随,不时泛起幽光。 吴亘捣了一下张荣的肋部,示意后者上前讨一些热水饮用。 咳咳。张荣打理了一下鬓角,走到篱笆前轻声道:这位姑娘,我等路过此地,饥渴难耐,可否给些水喝。说着用力收了收有些凸出的大肚子。 女子回头一看,却是脸色大变,端起地上的木盆匆匆跑回了屋中,将门紧紧闭上,听动静还从里面锁了起来。 呃吴亘等人无语,自已几个人看起来也不像是什么恶人啊,而且言语间颇为和煦,只能怪这村野女子未见过世面。 张荣 气哼哼走了回来,若是以往,这样的小野葱,早就抢了回来剥皮吞了。 胡嘉赶紧劝道,人家一个尚未出嫁的姑娘,我等四个男子堵在门口,如何不怕,算了。 吴亘一把搂住张荣的脖子,皮笑肉不笑道,张荣,可以啊,说,以往采过多少葱,怪不得看你体虚气浮,原来还好这个个调调。 眼见情形不对,张荣赶紧讪笑道:吴队长,方才只是吹牛,这不是丢了面子想着找补些回来吗。想我张荣,自小温良恭俭,路不拾遗,尊老爱幼,就是路上看着年长些的,都要扶着他们过桥过路方才安心,又怎会干出如此无耻的勾当。 行,看在同窗的面子上,姑且信你,若是让我听到有什么风声,哼哼,你就入宫去伺候皇家。吴亘恶狠狠威胁道,伸手虚虚在张荣胯下一抓,后者吓的身体一缩,赶紧连连保证。三人胡乱打闹,齐合却是一言不发,直勾勾盯着屋门。 正嬉闹间,从旁边的田里走来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肩上还扛着一个锄头。看到四人,老者疑惑道,几位小哥,可是有事。 吴亘看了一眼,刚想开口,齐合已是上前,老伯,我等是游学的学子,走到此地有些口渴,想着讨些水喝。若是不方便,自当离去。 眼见齐合彬彬有礼,温文尔雅,老者呵呵一笑,这有什么,庄户人家,没有什么好东西招待,水却是有的。转头对屋内喊道,凤儿,给几位后生烧些水,泡点茶,记得茶叶多放些。 屋门吱呀一声打开,名叫凤儿的女子款款出门,低眉顺眼,脸色绯红,低低答应了一声,就到厨房忙碌起来。 四位请。老者打开篱笆门,请四人入了堂屋,小女子久居乡野,性子羞涩,却是怠慢了几位。 屋内陈设简单,一张木桌,摆放着一套茶具。茶具倒是好物件,上好的青瓷,釉质细腻,轻轻一碰竟发出金石之音。 不一会儿,凤儿拎着一壶水走了进来,脸泛红晕,给四人倒了茶,放下茶壶后便匆匆出门。 老者目光慈祥,怜爱的看了一眼凤儿,诸位,请。随手掏出一只黑色的木烟袋锅,坐在一个矮凳上抽起了烟。 此茶是凤儿从山上采来的野茶,也没有什么名号,还请将就些。老者脸带笑意,示意几人自便。 多谢长者。吴亘刚想开口,齐合又已经站了起来,对着老者躬身一礼,其余三人只好乱哄哄起身致谢。 呷了一口茶,吴亘眉头一动,此茶初入口涩滞,停留片刻却是隐有余甘,唇齿清香。其余几人也是赞不绝口,尤其是张荣,牛饮几杯,仍是不舍得放下手中茶壶。: 几人与老者攀谈起来,方知此人姓裘名进,世居此地,以务农为生。凤儿是其独女,因为不放心父亲孤身一人,已然桃李年华仍未出嫁。 裘进业已年近古稀,守着几亩薄田度日,因为家中并无青壮,地里活计全赖其人,日子过的清苦了些。 老丈为何不入赘一名女婿,这样既可有人帮着操持稼樯,凤儿亦可常伴左右。胡嘉突然开口道。 老头苦笑道:小老儿自是有此心思,只是家中贫寒,又有谁家愿把大好男儿入赘。几位不妨就在这里用些糙饭,小老儿午后还得去田中劳作。 众人闻听皆是有些唏嘘,如此年岁本是颐养天年的时候,却还得躬身辛劳,也是难为了。用过一顿糙米饭后,吴亘刚想告辞,却见齐合一声不吭,拿起院中的锄头,就往田中走去。 使不得,使不得。老者方想阻止,却被张荣笑嘻嘻拦下,其人也是跟着跑到田中。 齐合从小是干惯农活的,倒不打紧。但张荣这种连草木和庄稼都分不清的人,只 能是添乱。无奈之下,仗着有些气力,干脆徒手把旁边的空地翻了一遍。 等忙乎完这一切,日头已经西斜,吴亘带着四人与裘进告别,胡嘉暗自在桌子上放了些银两。凤儿全程并未露面,只是走的时候偷偷躲在篱笆后瞅着四人远远离去。 吴亘看了看齐合背影,若有所思。倒是张荣不知哪来的妒意,对齐合一路上夹枪带棒,好在齐合性子沉稳,并未与其一般见识。 回到小镇,出去打探的人业已返回,向洛冰汇报此行结果。鱼敖峰上果然有天道门的人在活动,约有三四十人,另外还有些普通百姓,帮着搭建房屋,看来天道门真是准备在此再建一个据点。 既然对方也就这么多人,洛冰倒也不再迟疑,大手一挥,当即出发,端了贼人的窝窟。 一入夜,五艘飞梭便迎风而起,直扑鱼敖峰。东方祭的那艘原本被血勇损伤,经昭玄司修葺,也已恢复使用。 很快,鱼敖峰就出现在众人面前。 此峰是一座孤峰,山的一侧是黑色岩石,如同被剑削过一般,光滑如壁,竟是一根杂树也不生。山的另一侧,则是绿树成荫,泉水淙淙,有一条山路蜿蜒而上。 若是没有飞梭,自下而上仰攻,自然颇为困难,不过众人倒没有此种担忧,直直向着峰顶飞去。 借着月光所见,峰顶上有人来回忙碌,正在搭建房屋,看其形制,倒是与阳泽中的相似。看来这天道门贼心不死,竟然还想在此制造那些怪物。 留了两艘在空盘旋接应,洛冰带着三艘飞梭快速向峰顶落去。峰顶上的人目睹飞梭下落,吓的纷纷四下逃窜。也有一些人冲了出来,应是天道门中人,试图阻拦众人。 洛冰第一个跳出飞梭,将迎面而来的几人击毙,掩护飞梭降落。 很快三艘飞梭均是平安落地,吴亘等人纷纷杀出,分头攻杀峰顶的贼人。这些人比起以往据点的贼人,明显武力稍逊,加上众人历经多次厮杀,攻防更加得心应手,很快这些贼人便被杀的杀,俘的俘,峰顶被清扫一空。就连那些民夫,也被看管起来,免得有贼人匿于其中。 大局已定,洛冰便让空中两艘飞梭也落了下来,就地进行休整,搜索躲入四下林中的残存之敌。 正忙碌间,忽然,从四周林中射出无数黑色的箭矢,箭尖闪耀着蓝色的幽光。箭矢一部分射向峰顶的人,另一部分却是直奔停于一旁的飞梭。 这些飞梭落地后便关了阵法,猝不及防之下,当场有三艘被射为几截,船身上燃起了幽幽蓝焰。一些学子中箭,身上亦是有蓝焰闪现,嘶吼着向着身边的同伴发起攻击。 第154章 大鱼 骤然遭袭,参加断木行动的学子俱是有些慌乱,特别是这些闪着蓝光的箭矢,破杀力如此之强,沾染上便神智大失,一时之间,哀嚎四起,队形紊乱,人人四下躲避。 峰顶四周的林中,出现了一排排头戴鸦嘴面具的黑衣人,手执强弓发矢不停,就连原本在场中拦截的天道门中人也不放过。 洛冰怒气贲张,劲气激扬之下,衣衫鼓起,箭矢临近其身,如撞到坚铁般纷纷荡开,吴亘,滚过来,替我挡处四下箭矢。 吴亘用刀拨开箭矢,一个箭步跑到了洛冰身侧,替其挡下身后飞来的流箭。 洛冰闷哼一声,身后出现了一具高大威猛的白虎法相,一名披白甲执长刀的女子骑于虎上,看其样貌,与洛冰一般无二。 走。洛冰怒叱一声,手持一人高的大刀,纵跃之间,便到了东侧依旧攒射不停的鸦嘴人面前。 死。洛冰双手抓住刀柄,两臂交叉,长刀划了个月牙形的弧度。随着其动作,白虎法相上的女子亦是挥刀。 刺眼的亮光闪过,鱼敖峰上骤现一轮银钩。银钩如镰,划过峰顶,穿过层林,掠过黑衣人的身体,跃出于峰顶,最后直直冲上苍穹。 天空中,二月掩映,一金黄一银白,交辉于如黛天暮下。忽然,银钩炸开,化作万千银光,如流萤,如辰星,照亮了暗淡天穹。 目睹此异景,吴亘一时有些恍惚,耳边传来了洛冰的怒吼,发什么呆,走。骤然惊醒,赶紧随着其奔往其他方向。 银钩接二连三出现,峰顶,残肢飞舞,断弓悲鸣,不一会儿,山上的箭雨停了下来。 四下一片安静,咔嚓咔嚓,峰顶四周传来令人恐惧的声音。银钩掠过之处,山体缓缓滑落。山石、断木、残躯、泥土,相互裹挟着向山下飞落。良久,重物坠地的声音传来,连绵不绝。 悚然四顾,洛冰竟是将整个峰顶给生生削去了一圈,看着空中仍在飞舞的银光,吴亘深信,若不是怕伤了飞梭和自家人,洛冰可以把整个峰顶给全部端掉。 看着自己面前显的有些娇小的女子,心中喟叹,世间奇人多矣,这个平日吊儿郎当的神武院院主,内中竟然蕴含着如此伟力。 以往诸种,不过是为了历练诸位学子,而故意留了些手。 洛冰双手拄刀,双眼睥睨四周,觉察到吴亘的目光,猛然回头,犀利目光如两把利刃,直直刺入吴亘心神,后者不由连连倒退几步。 我去救援其他师兄。心知洛冰已愤懑至极,吴亘赶紧一溜烟跑开,去帮着截杀剩余的天道门中人,救治受伤的学子。 至于那些身罩蓝焰的人,被洛冰轻轻一拂,火焰亦是熄灭,人则倒地昏迷过去。 四下的厮杀声渐渐平息,吴亘走到崖边,这里还残留着一些鸦嘴人的断肢,抚摸着崖壁如镜平滑的断面,忽然心有所动,闭目细细揣摩尚存的锐意。 无物不斩,无物不可斩,难不成这就是洛冰的刀意。 正沉思间,吴亘忽然心神一动,抬头望向远处的一处稍矮山峰,那里有股熟悉的味道。 山峰上,两个黑衣人直直立着看向银光闪烁的鱼敖峰,身后背着的长剑十分醒目。 一个黑衣人忽然转头,师父,没曾想此人武力如此惊人,天道门此下是彻底败了,就连正灵盟,实力亦是折损不小。这下子,赵国的这枚棋子算是废了。 一个稍显沧桑的声音传来,无妨,没了就没了,倒是正灵盟损了这些人手,以后定是更要依赖于你,不妨深耕厚植,以待来日。若实,此次我也看出来了,各国对戍徒颇有忌惮,以后倒是要借此好好作一些文章了。 林若实转过头来,双目熠熠,戏 谑道:师父,徒儿晓的了。既然正灵盟死伤如此惨重,我这个做堂主的还得赶到那位云盟主所在,好好检讨方可,毕竟此次相助天道门,可是我一手力主促成。 呵呵,去,主动揽些罪过,云盟主总是无错的嘛。 鱼敖峰顶,吴亘凝视片刻,摇了摇头,虽然心中有些异样感觉,但终是距离太远,模模糊糊不可细察。 行走于崖边,吴亘一边感受着刀意,一边搜索着天道门的余孽。今天骤然遭此重创,洛冰恐怕已是恼怒至极,还是离远些为好。 行走间,远处一块断裂的石头传来细微动静,吴亘神情一凛,抽出手中的断刀。石头旋即又恢复了安静,只是从边缘处渗出的丝丝血迹,让藏在石下的人暴露无遗。 走到石头前,吴亘叹了口气,低低道:好自为之,若是仍阿附邪人,迟早有一天会身死魂灭。说完,头也不回向前走去。 过了半晌,石头被轻轻掀开,血勇勉力挣出,看向吴亘的背影默默无言。 回到洛冰身旁,其人已收了法相,脸若冰霜,死死盯着远处夜色,头也不回道:询问完讯息,将天道门中人全部杀了。 是否需要通报昭玄司的人,将这些戍徒尸首清理干净。吴亘小心翼翼询问。 不管,爱乍乍的,让我们来踩这烂泥坑,想着借我这把刀杀人,也要把刀擦擦。通知各队,小心收殓战死之人,用祛逆丹救治箭伤,所有人原地休整,明日天明下山。等伤势恢复,我们回葛山,让蹇老儿自己应付去。洛冰转了一下手中刀柄,眼神冷冽。 好的。吴亘痛快答应,不用拼命谁不喜欢,掉头走了几步,却是又折了回来,院主,若是心头有火,小子倒是晓的一个地方,能让您稍稍去去火。 嗯?洛冰眉毛一挑,眯眼看着吴亘。 刚想再卖弄几句,洛冰眼一瞪,再啰嗦,把你衣服剥光,跳舞与我去火。 吴亘一听趋步上前,在洛冰耳边低语了几句。 鱼敖峰一战,着实损失惨重,三艘飞梭全部损毁,其余两艘也是不同程度受损。五人当场被射身亡,另有七人不同程度受伤。特别是中了箭矢之人,虽有祛逆丹疗伤,但这种箭伤却十分难以恢复,也要等到回去后再慢慢调养。 吴亘这边,最倒霉的就是齐合,手臂中了一箭,直到此时,整条手臂仍是漆黑一片,上面有一条条细细疤痕,看起来十分恶心。这也难怪,齐合历来冲杀在前,这次能保下命来已是他的造化。 一行人下山,有昭玄司的人接手鱼敖峰。在洛冰几欲失控的眼神下,昭玄司赶紧让出了自己一处所在,让众人安心在此养伤。 休息了三日,一艘飞梭飞起,船上只有四人,洛冰,吴亘,张荣和胡嘉。飞行片刻,洛冰方才道:吴亘,你说此人有异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吴亘拍着胸脯:此人的手段,我也说不上来是什么,就是可凭空让人对其产生好感,也没有用什么法术,亦不见有用药痕迹。总而言之奇怪的很,不信你问张荣,他可是帮人家徒手刨了二亩地,比犍牛还厉害。 洛冰转向张荣,可是真的? 张荣吭哧半天,吴亘是不是草木皆兵了,我看那家人倒是良善的很,只是普通农户而已。 吴亘抢声道:张荣只不过是看上了人家女儿,方才出言袒护。院主,小子说他有异,乃是因为我有些手段可以探察。 洛冰缓缓点头,你的手段我倒是知晓,不过你说有这种手段的人,莫不是魂师。 吴亘恍然,应该是了,也只有魂师才会这种手段,这还是除咸江外,碰到的第一个魂师,自已真是有些灯下黑了 。 到了彼处,吴亘随我应战,其他人看住飞梭,免的着了手段。洛冰吩咐道,准备亲自上阵一探。 飞梭很快就在一处村庄前落下,正是当日吴亘等人遇着凤儿的地方,旋即升空而去。 洛冰拉着吴亘一步跨出,眼前一晃,已是到了庄子中。 就是那处。吴亘指着那熟悉的篱笆墙。洛冰不由分说,上前一脚将门踹倒,霸气大步踏入。 门吱呀一声打开,裘进慌乱走了出来,两位大人,小老儿有何得罪之处,还请明言,为何要擅闯民居。 洛冰看了吴亘一眼,双手抱臂不语。吴亘笑嘻嘻往前一步,老裘,暂问你一句话,你修行魂术已有多少年。 裘进一脸惘然,红薯?每年都要种上一些的,难不成种红薯也犯法不成。 吴亘不为所动,看了看四周,老裘,凤儿呢,怎不在家中。如此多的门人死去,莫非她是去祭奠不成。 什么门人,听不懂,凤儿采茶未归。这位小哥,当初你也是到过此处的,小老儿还赠了餐饭,为何今日气势汹汹到此,难不成是要强抢我家凤儿。裘进脸色难看起来,气的胡须直抖。 行了,老裘,你那些手段,于我无用。事已临头,还是坦荡些为好。说着上前一步,背对洛冰,双眼渐有涟漪泛起,化作两个漩涡。 裘进一怔,手中烟袋轻轻一晃,眩晕感顿时消失,缓缓将腰直起,气质已与方才截然不同,竟然还会魂术,呵呵,怎么看出破绽来的,我的手段自认还算隐秘,从不主动施为,乃是走的润物无声的路子,不想还是失手了。 吴亘轻轻摇头,裘进,你一个庄户人家,竟然用的起如此珍贵茶具,别告诉我是捡的。况且,你自称已近古稀,女儿年方二八,若说贵人家保养甚好,青春仍在,也不是没有可能。但作为黎庶,常年劳作,寿不过六十,你竟然还能生下一女,啧啧,难不成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五 吴亘背着手缓缓踱步,我是魂师,你肯定看出来了。阁下的手段确实精妙,初始连我也未察觉,只是看到两位同行举止有异,方才起了疑心。说,阁下乃天道门中何种人物,别告诉我你不是,如此就没有意思了。敞亮些。 裘进轻捋胡须,呵呵,几十年苦心经营毁于一旦,已是有些灰心,不错,我就是天道门门主。你等覆灭我门人,恨不能锉骨扬灰,正想用些手段收拾你们这些鹰犬,却不想自己倒送上门来。 吴亘一愣,此处距鱼敖峰颇近,自己只是怀疑对方与天道门有染,便想着诈上一诈,没想到竟逮到一条大鱼。 第155章 独行人 小院中,气氛凝重,连草丛中喧嚣的虫蚁,皆屏气宁息。扑棱棱,一只雀儿落到了篱笆之上,扫视一眼,却又惊恐的腾空远去。 吴亘转头看向面色凝重的洛冰,院主,感觉如何?我说的可是有差。 洛冰收敛了些冲天的杀意,方才靠着这些杀意,才抵住了裘进的古怪手段,果然有些门道,不知不觉间,竟然对此贼心生近意。这种手段,润物无声,风化于成。要不是来之前有你提醒,说不定此时已入彀。天道门门主,果然还是有些手段的。 裘进面色微讶,上下打量几眼吴亘,我这手段并不酷烈,讲究的是循循而进,潜濡默化。不要说凡人,就是修行人也是难以抵挡,没想到还是被阁下看出来了。 说实话,鄙人无论拳脚还是修为,都是低劣的很。这么些年,能招揽下这么多门人,倒是多赖此手段。身后那位姑娘,不必如此紧张,既然心中存在了警戒,自不会再受其惑,你一拳出手便可要了我的老命。 在此修行多年,还是第一次遇到魂师。不管立场如何,既然为同道中人,我倒是想与这位小哥切磋一下魂术。如何?说罢一脸期待,看其神情倒不似作伪。 吴亘看了一眼洛冰,对方并无反对之意,遂笑道:自无不可,不过要如何比试呢。 裘进作了个请的手势,就在院中坐下,你我各自进入对方神魂所在,比试一下手段。放心,那位姑娘在侧,若是稍有不对,一拳打杀老汉就是。 吴亘就势在对方面前坐下,静候君来。 轻轻拱手,裘进微微一笑,得罪了。 二人微闭双目,相距不到三尺,当场比试起手段来。洛冰撇撇嘴,握紧的拳头松了下来,看这两人情形,竟有些惺惺相惜之意,难不成魂师都是疯子不成。 吴亘的心神空间中,依稀出现了裘进的身影,其人身体由无数七彩线条组成,流光溢彩,不时有光点如火星般从身上飞出。 看到吴亘,裘进不由诧异道:怪不得能挡住我的手段,原来神魂业已化形,有趣有趣,且接招。说着身形舞动,身体光亮闪烁不停。修行时日长了,吴亘也看出来了,这是魂语,应是在起咒。 裘进的身上飞出一条条闪亮的丝线,蜿蜒飞舞,欲将吴亘捆缚。这里可是吴亘的地盘,嗤笑间,吴亘的身形已在原处消失,再现时已在远处。 裘进也不指望能一击而中,从闯入神魂空间以来,他便发现,吴亘在魂道上的造诣绝不亚于自已。难得遇上如此旗鼓相当的对手,心中不惊反喜。 微微动念,那些闪亮的丝线不再缉捕吴亘,反而是在原地盘旋扭转,相互缠绕之下,终成一把古琴模样。琴身拙朴,弦丝晶莹,通体熠熠,十分夺目。 琴弦振动,明净而低沉的声音传来,飘忽不定,婉转流连,如幽咽泉流,又如雨拂竹海,安宁中却又带了一丝哀伤凄婉。 眼前恍有一人,背影萧瑟,正踯躅独行于青石小陌。萧萧微雨,落于两侧林木,溅起涟涟泪珠。 一番风,一番雨,一番凉,前路渺渺,孤影淡竹,梦醒不堪处,唯起一声鸮啼。 唉,吴亘暗自长叹一声,好手段,如此情景,正是自家心相观照。 自已的心相,用一句话来说就是,行路难,路难行,颠沛漂泊,如不系舟,浮槎来去,却不知当往何处。 领悟许久,吴亘心神归位,开口道:谢谢。对着裘进施了一礼。手一挥,空间深处星光点点,浪潮声传来,一波波涌来,轻易便压制住了琴音,古琴顿时分崩离析。 这一礼倒也真心,裘进幽幽一曲,看起来并无什么显赫威能,却可直入本心。方才情景,并不是什么幻象,而是自家 心相所现,只不过裘进将其放大了些,具象了一些。 一曲奏罢,明了自家心境,以后修行时,倒是可以时时自警,免得一步步沉沦其中而不知,滋生魔念。 不要小看这一层心相,识人易,晰已难,世间有灯下黑一说,讲的就是世人多眼睛向外,却是难得反躬自察。 知人者智也,自知者明也。凡人也就罢了,对修行人而言,若不能扪心自问,明晰本相,迟早会心魔缠身,心槁神伤,严重些的说不得会绝了修行路,身死道消。 裘进一脸惊讶,空间中滔滔浪潮声,竟然轻松瓦解了自已的手段。潮声一次次冲撞心神,意识竟然有瓦解的征兆。心知不妙,转身就要离开。可念头刚起,身边出现一只蝴蝶和一只长鼻子的怪兽。二者一现身,自已竟然无法再动弹。 心知今日难免一死,裘进反而不想逃了,方才那潮声莫非是 不错,正是识海。吴亘淡然道。 裘进忽然激动起来,想我修行几十载,却终未入识海一次,没想到今天得窥真容,死之无憾,死之无憾啊。闻道有先后,小兄弟如此年轻,却走在了我的前头。有你这样的人,魂道不灭,气运仍存哪。 吴亘默然,咸江如此,裘进也是这个样子,魂师啊,不可理喻。 裘进仰头大笑,身体渐渐离析,化为一点点亮光,最后终是湮灭于无形。 长叹一声,吴亘睁开了眼,对面的裘进头斜斜歪在一侧,已然死去。 起身走到洛冰身边,对方却不自觉退了一步,小子,离我远些,你们这些魂师,手段诡谲,让人防不胜防。说,你有没有在我身上施什么手段,比如说让我偷偷喜欢你那种。 吴亘看了看身背长刀的洛冰,叹了口气道:院主,小子自认身子骨弱了些,哪敢高攀,还想着能多活几年。 算你识相。洛冰得意洋洋,暗恋也是不行的呦。 正在此时,远处传来一声惊呼。庄中的小路上,凤儿手提一筐野菜,急急奔来。 匆匆冲进院子,跑到裘进身前,凤儿焦急的使劲摇晃,爹爹,你这是怎么了,快起来啊。 呼唤许久,裘进却是毫无动静。凤儿将裘进轻轻放在地上,泣不成声,缓缓转头看向洛冰和吴亘,我爹爹究竟如何得罪了二位,为何下如此毒手。说着怒目吴亘,我家贫寒,钱财自是没有。不贪财,图什么。你这贼子,当日还看你面善,却不想也是狠毒之辈。告诉你,就是杀了我,也不会从你的。 洛冰并不作答,而是饶有兴趣的看着吴亘。 吴亘摇摇头,啧啧有声,凤儿啊,少整这些小女儿作态。说实话,我已意有所属,你这样的,还真看不上。 我问你,裘进真是你爹爹吗。他做天道门门主这么久,别说你一点也不知情。我看你也有异术在身,大家都是明白人,千万别告诉我你是无辜的。 慢慢起身,凤儿面如寒霜,咬牙切齿道:什么天道门,你胡说些什么。是,我非爹爹亲生,但打小被他抚养长大,与亲生父亲又有何异。从小到大,我二人相依为命,本想嫁个好人家,好让他老人家颐养天年,不想今日却死在你二人手上。 我知道,你们,包括前些日子那些人,皆是身份高贵,随便给我们安个罪名,就可以巧取豪夺,肆意妄为。凤儿虽出身卑微,本事不济,但亦有刚骨,纵然身死,也要为爹爹报仇。 说着双手平平伸直,浑身腾的冒起火焰,身体慢慢升起,一个斜转飞到空中,化为一只长有红色长羽的火鸟。所过之处,草木皆被其点燃。 飞舞一圈后,火鸟带着身后滚滚浓烟,陡然一个急转,直直冲着吴亘扑来 ,似是认定此人就是杀害自已父亲的凶手。 看着呼啸而来的火鸟,吴亘不由无语,你要杀就杀罢,打之前还那么多啰嗦话。看着好看,没什么大用。遇以有经验的对手,恐怕还没出手就被人家给拿下了。看来这凤儿确实不擅长打斗,难不成是裘进并未告诉她真实情由,一直小心将其护于翼下,倒真的有了舔犊之情。 若不然,就这点身手还过来挑衅,不看洛冰这个大能还杵在这吗。吴亘一步到了洛冰身前,院主,你知道我向来不打女人的,眼下还得请您出手,制住这个小蹄子。 那苏剪雨的鞭子谁打的。洛冰瞥了一眼吴亘,也不见其人有什么动作,伸手一抓,竟是死死掐住了火鸟的脖子。微微用力,火鸟登时晕了过去,重新化为凤儿模样。 随手将其掼到地上,洛冰大声道,看这小丫头的情形,倒好像真的不知道裘进身份,这下子可麻烦了,梁子已经结上,总不能就这么放过他,要不然将来寻仇怎么办。 吴亘悄悄瞟了一眼身后,连连点头,确实,即使她不知情,此时怀恨在心,将来还要报复。打蛇不死,后患难尽,院主,不妨斩草除根,灭了她,也好让他们父女二人在地下有个伴。 可以。动手。洛冰冲着地上风光乍露的凤儿努了努嘴。 好嘞。吴亘抽出断刀,脑袋就算了,给她留个全尸。走到凤儿身前,绕着转了一圈,寻找下刀的地方。 嘿。吴亘高高举起手中的刀,正要斩下,远处传来一声大喊,慢着。随着声音,一个人面色焦急的跑了过来,正是因养伤没有一同到此的齐合。 齐合奔到洛冰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院主,小人愿意作保,这凤儿定然没有参与天道门的恶事,还请院主放过她。若是怕她生事,可将她囚禁于神武院后山,由小人看管,出了差错唯小人是问。说着,连连磕了几个头。 吴亘与洛冰对视一眼,皆是一脸得意。方才齐合匿于林中,两人早已察觉,所以才一唱一和。 洛冰按捺不住好奇,看了看齐合,又看看凤儿,咳咳,饶了她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你倒是要说清楚你二人关系,否则,本院主只能怀疑你是天道门的女干细。qδ 犹豫半天,齐合方才开口道:小人,小人一看到她就喜欢上了。 一见钟情? ……是。 第156章 相思相望不相亲 凤儿终究是被擒拿起来,未被处死。 一来是其人本事看起来确实一般,犯不了什么大恶,而且盘查后,发现其对天道门的事一无所知,不知道裘进为什么没有让她参和门中腌臜事。 二来有齐合求情,此人的信誉还是值得洛冰和吴亘信任的。既然动了情思,无关大局的事,又何必太驳他面子。只是要求凤儿返回后,须得关于葛山后山,严加看管罢了。 押解凤儿回到所居之处,洛冰便没有再进一步行动。既然天道门已经被覆灭,其他首尾,干脆交由昭玄司负责。已经干了这么多脏活,剩下的清扫垃圾难不成还要亲力亲为,就让蹇国师也稍稍出些力。 虽然不再出战,洛冰也并没有离开,静待受伤的学子复原。 因为所居之地人员繁杂,吴亘每日都要外出习武修炼。自已是魂师的事虽然瞒不住,但还是叮嘱了洛冰,能不外传还是不外传,免得惹来不必要麻烦。 这一日,吴亘正在一处林中练拳不止,忽然眉头一动,看向了身后。这段时日,吴亘独自一人外出便时时将神识放出,虽然有些消耗魂力,但确保自身安全总是第一位的。 林中缓缓走出一人,红色的头发如火焰般醒目。 血勇,天道门已覆灭,为何不远远逃走,反而滞留于此地。难不成你还想为天道门报仇不成。吴亘看着对面的人沉声道。 血勇其人,亦正亦邪,行事乖张,时有不可理喻之举。当日在鱼敖峰顶,其人被洛冰刀气所伤,念其曾放过自已一次,吴亘倒也没有当场将其揪出,任其自生自灭罢了,却不想今日在此又遇。 血勇靠在一棵树上,双手抱着臂膀,一脸嘲弄,吴亘,不想你堂堂土匪出身,却也成了官府的鹰犬,还带人剿灭了天道门,真是造化弄人啊。 俗话说,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当初不被我放在眼中的无赖小儿,竟然成了我的救命恩人。 呵呵,放心,不必紧张,不是来寻仇的,天道门没了,于我而言不过是少了个安身之所。我这人呢,从不欠人恩情,喏,这个东西给你。 说着,血勇远远抛了个巴掌大小的东西过来。接过手一看,却是个圆形的玉佩。 玉佩中间有一道呈弧形的分界线,两侧一黑一白,各自雕了一只乌鸦,首尾相衔,环绕于玉佩边缘。乍一看,并没有什么奇异之处,做工颇为粗糙,好像尚未出师的玉匠练手之物。 此物名为阴阳佩,乃是天道门和正灵盟鼓捣出来的法器。此法器威能极大,仅这一枚,平了一座山头不在话下。不过极难制造,所需玉材颇为难得,据说得幽海中火山口处方能寻的。天道门费尽心机,也就是弄出了三四枚而已。看到吴亘疑惑的目光,血勇难得耐心解释了几句。 吴亘吓的手一哆嗦,血勇把这么个大杀器就这么随手丢了过来,若是一时不慎发动,自已岂不是连个渣渣都不会剩下。 别担心,此物不经催动,与一块石头无异。血勇嗤笑道。 为何将此重器赠我,你留着岂不是也有个防身的东西。吴亘将阴阳佩收好,不免有些好奇。 血勇叹了口气,其实,你我相似,皆是身出贱籍,又都给贵人家当过狗。如此作为,不就是想求个出身吗。我算是看透了,没有这个出身,万事皆难。 无论是立身还是求进,险阻重重,就连想好好修行,也是不能。不说别的,习武所耗之大,想来你也是晓的。没有地位,只能如野狗般去抢,去偷,去乞。 有地位的人,坐在那里,自会有源源不断的资源送到面前。修行本就是不进则退的事,一点点差下来,到最后你连人家的脚后跟都会看不见。 吴亘微微颔首, 对于这一点自已也是切身有感。若不是武寞寻了大量宝物,及时给自已调理身子,消弭隐患,恐怕前路会坎坷不少,不知何时才能达成当下的修为。 一路打劫了这么多门派,才保证了自已的习武所用。现纵然有神武院的支持,吴亘攒下的棘玉币,也已经花出去不少,全部用来购置诸类灵植异草。 血勇又接着道:不过呢,我二人又有不同。我性子好听些是孤傲,难听些就是刺头,所以每次当狗都当不了多长时日。你性子洒脱些,说不得能混出个名堂,这阴阳佩交给你,上缴给官家,说不得能给你添些功绩。 此外就是,如此邪物问世,可不管你是凡人还是异人,统统都能杀个血流漂杵。黎庶何罪,天道门和正灵盟以一已之私铸此杀器,确实该杀。你交上去后,官家有个防范,说不得能活人无数,亦是积攒些阴德。 说完,血勇竟是不管吴亘反应,掉头就走。 看着其人背影,吴亘唏嘘不已。此人虽然行事多有恶举,但终是存了一丝善念。若说他是个良善之人,那真是侮辱了这两个字。若说他恶贯满盈,却也是言之太过。 世间的人本就多是如此,只不过善恶多少罢了。所谓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真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况且,哪里有那么绝对的善恶,已之善,于彼则未见为善,今日善行,于明日恐为恶举。 回到住所,犹豫再三,吴亘还是去寻了洛冰,讲了阴阳佩的事。之所以犹豫,倒不是他贪图此物,却是怕赵国皇家得了此物,反而大肆铺开制造,岂不是害了更多人。 但转头一想,既然正灵盟和天道门能造出此物,遑论集一国之力的皇家,倒不如早些让其得知,以好有个防范,毕竟,官家做事还是须有一些底线的。 不提吴亘如何与洛冰商量,在扶黎城千里外有一处名山,山名独苏,正是赵国修行大派归元宗的宗门所在。 此山共有九峰,山中削峰掩映,灵气浓郁。满山异花争奇,松篁斗翠,时有鹤舞清风,异兽对啼,真真是个修行的好去处。 位列九峰之一的丹熏峰上,朱浅画正坐在窗前,手持毫锥,怔怔看着院中苍松发呆,桌上摊开的纸上却是一个字也没有落笔。 自从在葛山与吴亘匆匆一瞥后,便再没有了对方的音信。这些日子以来,总是心思有些恍惚,连修炼也耽搁了不少。 不是不想着出宗门去寻吴亘,只不过归元宗作为千年大宗,宗法森严,又岂能随意进出。况且,一直伴于身边的赵嬷嬷,素来反对自已与吴亘交往,自已也是知道的。 其实,以朱浅画的聪慧,又如何不知道赵嬷嬷反对的理由,那就是吴亘当下的身份,护不住自已。为什么一回到京城,自已就匆匆入了归元宗,连自家父亲也连连催促。 当年青鱼案一事,其实并没有结尾,身后的对手仍在虎视眈眈。 朱不展在定远城,离了中枢,自已反而无事。朱不展再入京城,虽然只是国子监司业,可其门生遍布中枢地方,若是串联起来,足以搅动朝中风云。这一股不可小视的力量,显然会引起某些人的注意,自已便成了人家随时可拿来威胁父亲的砝码。 此时若是任性,恐怕不仅会给自家爹爹带来麻烦,就是吴亘,说不得也会被牵连进来,害了其人。每每念及此处,朱浅画便绝了去寻吴亘的心思。 可是少男少女之间的事情,本就没有道理可言,犹如干柴烈火,岂能轻易压的下,越是压抑反而越是反弹的厉害。朱浅画这些日子神色恹恹,整日里就是写写画画,以解心中郁闷。 此时盯着窗外,越想越是烦躁,竟起了小女儿心思,暗自埋怨起吴亘来。这个猢狲,整日里在外浪荡,也不晓的过来看看自已。 正幽怨间,院门一开,赵嬷嬷推门走了进来。看到朱浅画失神模样,不由暗自叹了口气。推门进屋,将新采的鲜花插入梅瓶之中,轻轻走到了朱浅画身后,还在想那个小土匪。 朱浅画一惊,知道自已的心思全被赵嬷嬷看出,难得撒娇道:嬷嬷,竟胡说什么。 赵嬷嬷轻抚其头,叹了口气,嬷嬷也是这个年纪过来的,如何不知道你的心思。道理我已与你说过多少遍,吴亘这个小土匪,本性其实倒不坏,模样也算周正,人又跳脱些,倒与你性子相补。 若你是个普通人家出身,倒也不是不可以与其来往。可你也知道,有多少人在盯着你家爹爹,别看他官复原职,可一介书生,又怎能敌的过那些人的手段。你若不寻一个好人家,给他以助力,说不得父女二人都不得善终。嬷嬷说话难听些,但却是为了你好。 朱浅画将头靠在赵嬷嬷身上,轻声叹了口气,嬷嬷向来对我好的,浅画自是知道。今后自当好好修行,以助爹爹一臂之力。开口间并未提吴亘,而是轻轻岔开了话题。 对了。赵嬷嬷双手捧往朱浅画的脸,摩挲着光滑的脸颊,那白检心我看也是不错的吗,人长的俊俏,修为又高,又颇得掌门赏识,还是上一任国师后嗣,我看的出来,他亦是对你有意,不妨 嬷嬷……朱浅画拖着长音,将脸从赵嬷嬷手中挣脱出来,浅画只想着好好修行,一心修炼,却没有这些儿女心思的。话一出口,却是连自已不相信。 赵嬷嬷哈哈一笑,揉了揉朱浅画的头,算了,不逼你了,暂且在此好好修炼。我听说吴亘那小子入了神武院,若是机缘好些,说不得也能混个贵人身份。 赵嬷嬷口中的白检心,早早便已入了归元宗,其人修行资质极佳,加上又是前国师后代,在宗门中可是人尽皆知,可谓妥妥的修二代。此人长的玉树临风,为人做事温润,颇得上下好评,便得了个金童的美誉。 朱浅画到归元宗后,一入山门就在同辈中脱颖而出,修为好,人又生的蕙质兰心,也有了玉女的称号。 这金童玉女的称谓一出,自然而然便有人将其视为一对。白检心借着此机,也是对朱浅画多有示好,来丹熏峰的次数多了不少,让朱浅画颇为苦恼。 可怜吴亘在外打生打死,却不知道有人已准备撬其墙角。也得亏相隔遥远,要不然不知会惹出怎样的风波。 第157章 情侣 怪人 回到神武院业已一月,吴亘每日除了习武修行,便是整日与张荣、胡嘉等人厮混。阴阳佩早已上缴,从洛冰反馈情况来看,昭玄司对此反应甚为迅速,立即召集一帮人细细钩索研习。 此物的存在,对所有人都造成了威胁,泛滥开来,若没有抵御的法子,恐怕亦是人间一场浩劫。 洛冰这段时间有些焦头烂额,此次行动先后死了多名学子。这些学子无不都是出自簪缨之家、权贵门庭,虽然没有人会因此堵在山门撒泼打闹,但暗下的手段、无形的压力反而更为可惧。 不过,洛冰倒是给吴亘带来个好消息。由于吴亘寻到了阴阳佩,而且其人主动呈上了简化的血灵符,于国有功,除赏了不少财物外,还将此次一艘破损的飞梭转赠神武院,并模仿血灵符的构造,改良了飞梭的操作方法,武夫亦可操控。 洛冰大手一挥,交由吴亘看管,实质上就是吴亘所属。只不过不能说在明面,如此重器交给一名中人,让各院学子心中如何作想。 人的运道来了,真是挡也挡不住。这一日,吴亘在屋中白日酣睡,手中还搂着冬青鸟蛋。 此蛋自得来后,便毫无动静。刚开始时吴亘还整日带在身上,盼着能以自家体温将其孵出。可过了许久,仍如铁疙瘩一个,没有一丝反应。 失望之余,吴亘便随手将其丢在一堆棘玉中,任其自生自灭。只是因为其蛋壳清凉,平日里便充当纳凉之物在使用。如今吴亘修为有进,每日一入睡便血气奔涌,大冷天亦是白雾蒸腾,呼吸之间犹如海浪起伏。 若是细细观察,就会发现白雾经过鸟蛋时,会有小小漩涡在其周边形成,似乎也在吐纳吴亘血气。 正酣睡间,吴亘觉着有什么东西在身上跳跃,睁眼一看,一个皮肤褶皱,一身粉红,长着硕大眼睛的小怪物正歪头盯着自己。 鬼呀。迷迷糊糊间,吴亘一个激灵跳起,啥子玩意,倒好像还没长毛的老鼠。 小怪物被甩到床上,委屈的叽叽鸣叫,跌跌撞撞向吴亘奔来,头不停在吴亘腿上蹭来蹭去。 小心将其捧在手中,一人一怪大眼瞪小眼。一瞬间,吴亘转过万千念头。 它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此处,肯定不会是自己生的。既然不是自己所生,那肉味道如何,是红烧还是炭烤,放不放辣椒…… 感受到吴亘的恶意,小怪物用自己尚且柔嫩的喙狠狠啄了一下吴亘鼻子,后者方才清醒过来。看到床上裂成两半的蛋壳,心中方才恍然,原来是冬青鸟出世了。 自此,吴亘身边就多了一个小跟班,无论走到哪里,这只小冬青都趋步相随,就连上个茅房也是紧紧盯着。 冬青鸟喜食肉,实在饿的不行时才会勉强吞咽一些果子之类。如此一来,吴亘每日又多了一项开销,原本拮据的生活又雪上加霜。 神武院只负责学子食宿,其他一应费用皆是自负,吴亘只得每天奔波于葛山之上,捉些小兽喂养冬青鸟。 这一天,吴亘走的偏远了些,前方出现了一大片峡谷,里面怪木嶙峋,只有一条小径通行。在峡谷口,写着到此止步的字样。 止步?呵呵,吴亘将冬青鸟放入背上的筐中,悄悄钻了进去。人就是这样,不让干的偏偏想着试上一试。 谷中人所罕至,林中多鸟兽,不时有大大小小奇异怪兽从脚下蹿过。 潜行良久,远远一堵白色直立崖壁竖于谷中。石壁上凿有一个个洞窟,洞口有粗大的铁门拦阻,洞窟间则被一条蜿蜒栈道从上至下相连。 崖壁下,建有几幢房屋,屋前辟有菜畦,时有蛾蝶飞舞于其中。 打量四周设置,吴亘心中恍然,这里就是神武院和其他几个院囚禁犯 事学子或恶徒的鸟笼所在。 壁上洞窟铁门大多敞开,显然并无人囚于其中,毕竟几个学院学子都出身不凡,哪里能长期关押在此地。 正准备退出,吴亘忽然发现从谷中深处有二人相伴而来,一男一女,赫然就是齐合和凤儿。二人言笑晏晏,折枝而行,胳膊不时有意无意相碰,却又一触即分。 行至石壁下的屋前,齐合放下背上的箩筐,将采的药草一一摆放于竹箩上晾晒。凤儿则是进了屋中,不一会儿取了一壶水出来,二人就在屋前煮茶对饮。 一个是雅人深致的青年俊才,一个是绰约多姿的俏丽女子,就这样静静相对而座,彼此并没有言语,只是偶尔眼神交集,便明白了彼此的心意。 几只白色、鹅黄的蝴蝶翩跹而来,轻舞于二人身旁,好像亦为二人浓浓甜意吸引而至。 狗男女。吴亘低低骂了一句,怪不得这些日子经常看不到齐合的影子,原来却是跑到此处卿卿我我。吴亘心中不免有些嫉妒,自已与浅画相隔千里,再看人家齐合,早已拥佳人入怀,怎不气人。 至于原本应囚于洞窟中的凤儿,何以能四下走动,吴亘就懒得深究了,自已还没有无聊到借此扰人家好事的地步。正要折身返回,忽然从崖壁上传来喊声,喂,你们两个适可而止可好,冲天的酸味呛的眼睛都睁不开了。 崖壁上一个铁门紧锁的洞窟中,伸出一双手。这双手与常人相比,手指却是长了许多。接着一个披头散发的男子将头紧紧贴在铁门上,小子,再给我一些天星石,我便不将你私自放人出牢的事告发。 齐合抬头看了那名男子一眼,并不搭理,只是温声对凤儿道:我且去,过些日子再来看你如何,放心,这里守卫的师兄我已是打点好,只要不出谷中,随时可以出来走动走动。师兄快回来了,我得赶回去了。 凤儿眼帘低垂,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你将我放出,恐怕院中会有人对你不满,还是少来为好。况且,来的时日长了,不免耽搁修行。 齐合微微一笑,无妨,你虽说是囚于此地,但大家都心中明白,只是自囚而已。放心,我自会好好修行,终有一天,我会光明正大将你迎出这谷中。 嗯。凤儿的声音几不可闻。 吴亘一直看着齐合走出谷口,方才长出一口气,晃晃悠悠走出了树林。 凤儿看到吴亘,并不惊讶,只是冷冷的盯着其人,你还有胆在我面前出现,此时可是没有人护着你,就不怕我将你毙于掌下。 吴亘随意摆摆手,凤儿姑娘,莫要说这种大话,以你的手段,恐怕还不一定能拿的下我,反而会加重你的罪过。 况且,你那情郞齐合,亦是我的好友,难不成你想让他难做。放心,我到此地并无他意,也没有监视你二人的意思,不过是看此地有些眼生,过来瞅瞅罢了。 暗中偷窥他人,与贼何异。劝你离我远些,我怕自已忍不住会出手。凤儿面如寒霜,杀意隐现。 吴亘刚要开口,背后筐里沉睡的小冬青被杀意惊醒,眼见有人对吴亘不利,不管不顾从筐中跳了出来。因为翅膀方才长了一层绒毛,尚未学会飞翔,连摔了几个跟头方才立住,对着凤儿低沉鸣叫,敌视之意一览无余。 凤儿瞅了冬青一眼,神色微动,没想到你还有如此异兽,此鸟作为你座骑,着实是暴殄天物。 吴亘抱起冬青鸟,挑衅似的晃了晃,诶,没办法,我养的。你这个烈鸟我自是不敢沾手,只能让兄弟好好调教,就是有些担心他一不小心烫伤了屁股。 无耻。凤儿怒骂道。 吴亘却是不管其人,径自走向关押那名男子的洞窟。此地竟 然有长期关押的囚犯,倒是引起了吴亘的好奇。 走到洞口,吴亘发现铁门上镂刻有细密的花纹,显然是阵法之类的存在。想想也不奇怪,能在这里的无不有些手段,区区一座铁门又怎能锁的住人。 小子,给我天星沙。男子用手拍着铁门大声叫道。此人头发极长,掩住了大半个脸,露出的半个面皮倒是颇为白皙。 吴亘小心在门口蹲了下来,透过铁门向里面打量。洞窟不大,只有一间屋子大小,除了一张石床,其他地方都是摆的满满当当,各种稀奇古怪、看不出用途的物件随意堆在一起。 男子见吴亘不出声,未免有些着急,只要给我天星沙,这里面的东西你随便挑一件。 吴亘嗤笑道,喂,天星沙如此珍贵,我得看看你这些破烂值不值。这个人疯疯癫癫,但吴亘本能感到此人有些危险,所以离着铁门一丈远就停了下来。 男子眨了眨眼,沉思片刻后急急道:我叫桥班,这下子我们就算认识了。说着转身取过一把刀,寒光如水,把吴亘吓的后退了一步。 我可不是白要你的天星沙,这些法器俱是费尽心思所制,旁人连看都是不准看的。你看,这刀表面上是把刀,实质上他是一个喷水壶。桥班将刀对准吴亘,一股水流从刀中激射而出,把吴亘喷的翻了一个跟头。 噗,吐出口中的水,吴亘抹了一把脸,幽幽道:你信不信我会揍人。 不喜欢,那换一个。桥班丢下那把刀那个喷水壶,又取了一朵暗黄色的花朵出来。稍稍一动,花瓣渐次张开,馨香飘来,一阵若有若无的乐声传出,倒是悦耳的很。 这花虽然也没有什么用处,但若是放在女子屋中,倒也是个好摆设。吴亘微微颔首,刚想凑近些看看,花朵忽然涨大,化作一张巨嘴,一口就将吴亘的头吞了进去,不停蠕动。 吴亘心中大骇,拼命挣扎,伸手向腰间断刀抓去。刚要出刀,忽然眼前一亮,巨嘴已缩了回去,重新化为娇艳花朵。锃的一声,吴亘抽刀在手,后退几步,掀起衣襟将脸上黏糊糊的一层擦去。 此物看起来是朵花,实质却是洗脸所用,名为沐容。用沐容洗脸,既有香气芬馥,又有仙音袅袅,洗后身体似玉生香,岂不美哉。我平日里都是用它,你看。桥班掀起脸上的头发,露出惨白的脸,用沐容,挺好的。 眼见男子又往身后摸索,吴亘大叫道:停,我知道你为何被关在此处了。 第158章 别招惹疯子 看着桥班纯净无尘的眼神,吴亘莫名打了个寒战。 纯净意味着心无杂念,意味着无道德所缚,无伦理所困,无世故所惑,无正邪之分。桥班醉心于法器,行事无忌,偏又有本事傍身,就如孩童持刃,难免会误伤他人。 这种人,若是用的好了,就是不世出的天才。若是任其恣意,说不定就是人间一大浩劫。 罢了罢了,惹不起。吴亘掉头准备离去。 桥班有些着急,谷中本来人就稀少,能找个搭话的实属不易。住在另一处洞中的女子,又从来不搭理自己。好不容易来了个不相熟的人,怎舍得轻易放走。 取出一个写有开字的六边石板往铁门上一放,光华闪过,铁门应声而开。桥班跑出洞窟,伸手紧紧拽住了吴亘衣袖。 若是天星石没有,给沙金也行。桥班死死拉住吴亘不放。 看了看洞开的铁门,吴亘无奈了叹了气,既然此处留不下你,为什么不自行出去寻找。你也看出来了,我就是一介武夫,平日里哪会备这些东西。 桥班一脸苦恼,南宫院主和洛院主都命我不得出谷,但凡发现一次便要重罚,如之奈何。出去了,大伙都远远的避着我,还不如一个人在此地逍遥自在。 看着吴亘有些不耐烦,桥班可怜巴巴道,只要送我些材质,我便可帮你订制专属法器。 吴亘一摊手,无奈道:不是讲过了吗,我不是练气士。忽然念头一转,对了,倒是有个小玩意不妨看看。 蹇行给的飞梭已经损坏许多,连阵法也已残破,飞行的距离大大缩短。这种飞梭,消耗又多,偏偏又功能大减,已是成了鸡肋,所以才舍的送给神武院,得来后吴亘一次也没有用过。正好难以脱身,不如拜托眼前这个疯子,就当扔个玩具给他耍耍。 什么法器。桥班一脸兴奋,偌大的人竟然孩童般连连跺脚,急不可耐之间,死死抱住了吴亘。 噫……二人紧紧贴在一起,吴亘如吃了苍蝇般难受,在凤儿鄙视的目光中,拉着桥班就往谷外走去。等到了谷口,桥班停下脚步,却是死活不愿再迈出一步。 看到其人举止,吴亘反而松了一口气。桥班能够画地为牢,说明其心中尚且有矩。 心中有矩,方才有惧,最起码来说知道有所为,有所不为。要不然,这样的人放出去着实有些可怕。 走出谷口许久,回头再看,桥班仍旧站在原地,神色殷殷,正翘首以待。桥班心性单纯,若欺之以净,致使心性大变,以其本领,说不定会招来滔天大祸。 过了一个时辰,吴亘小心驾着飞梭落入谷口宽敞处,还破天荒花了两枚棘玉,与神武院中购置了一些天星石。一直等候在此的桥班见状欣喜万分,绕着飞梭转了好几圈,仔细打量,不时用一个看起来有些奇怪的铁棒敲敲打打。 吴亘因为擅自带了飞梭到此,不免要与看守此地的师兄通报一声。听闻吴亘是奉院主之命让桥班修理飞梭,那位师兄自无不可,只是叮嘱离桥班远些,免得被其误伤,应也是在桥班身上吃了不少苦头。 与师兄交割完毕,吴亘掉头返回谷口。看到眼前一暮,不由瞠目结舌。在自已离开的这段时间里,桥班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把偌大的飞梭给拆的七零八落,各种器物摆了满满一地。 走到桥班身后,对方却连理都不理,一门心思琢磨着飞梭构造。 桥班虽擅于制作法器,可这飞梭乃是举一国之力、多少人呕心沥血方才造出,怎么能一时半会修好。要是最后不能复原,自已不被洛冰打烂狗头才怪。可眼下又能如何,只能信任一把桥班了。 垂头丧气回到住所,吴亘很快便将飞梭的事抛诸脑 后。过了几日,那名负责在谷中看守的师兄突然找到自已,说是桥班给了个单子,让吴亘速速将单子上的材料送过去。 看着单子列着的一堆稀奇古怪的东西,吴亘脑仁有些发疼,便生了赖账的心思。 那位师兄看到吴亘神情,明白其心意,摇头叹了口气劝解道:师弟啊,听师兄的,我劝你还是破财消灾。若不想每日不得安生,还是早些把单子上的东西送过去为好。 桥班人虽然不能出谷,但他的那些鬼玩意可是不受此限。难不成你想天天雷劈火烧,早上一睁眼就有一只圆溜溜的怪眼在床头盯着,连上茅房也不能幸免吗。 言至此处,那位师兄已是一脸悲愤,几欲落泪,看来所述情形俱是其亲身经历。吴亘小脸有些发白,师兄,受苦了,小弟晓得如何做了。 唉,谁让你没事干去招惹这个疯子。说完,其人摇摇头转身离去。 无奈之下,吴亘跑遍了神武院,连少阳院也腆着脸去了,又专门下山去了一躺,方才把单子上的东西给凑齐,恭恭敬敬送到桥班手里。 可还没消停几天,又一张单子飘飘而来,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字,吴亘想死的心都有了。这一张单子就要耗费几十枚棘玉,自家那点媳妇本再来两次就要被掏空了。 又过了半旬,那位师兄又出现在吴亘门外。听着熟悉的敲门声,吴亘吓的一阵哆嗦,咬牙不出一声,只盼着对方能够知难离去。 师弟,别躲了,桥班让我转告一声,请你务必去谷中一趟。若是你实在不想去,我只得向院主禀报,辞了看守一职,请师弟代劳了。 吴亘一听,赶紧从屋中出来,别别,师兄,方才睡的有些沉,小弟马上过去。 等到了谷中,一艘崭新的飞梭停在地上。外貌倒是没有什么大变,只是在船头立了个桥班的头像装饰是怎么回事。此时,桥班正得意洋洋站在飞梭旁,一脸跃跃欲试,如何。 终是不好驳其人面子,吴亘只得敷衍颔首,登船察看。到了船上,吴亘微微一怔,船上格局已经大为变样。 原本宽敞的船舱,被隔成了几个房间。有起居之所,有练功的地方,还有一个小小的厨房。若只是如此也就罢了,令吴亘惊讶的是,连船上那些装有血灵符的铁箭也是不翼而飞,空留了劲弓在船。 吴亘脸色一沉,伸手操起一把弓,点指着桥班道:有弓无矢,摆着好看吗。 桥班挠挠头,有啊,此弓以人身为矢,气血为刃,为何还要辛苦打造箭矢。说着从吴亘手中接过弓身,费力打开弓弦。弓身上流光涟漪,一道红线从桥班拉弦手指伸出,渐渐与弓身相连,化作一枝细小光箭。 拎弦的手轻轻一放,光箭应声而出,直直奔着谷口的树林奔去。林中传来一阵阵巨响。所过之处,树木纷纷倒伏,碎木断枝乱飞,等一切安静下来,林中出现了一条长长的通道。 桥班擦了擦额头的汗珠,指着通道,你看,我没有骗你。 怔怔看着这偌大的通道,吴亘半晌无语,自己费尽心思只是想着如何将血灵符镂刻于箭矢,没想到桥班却反其道而行之,将血灵符简化不少,反而刻在了弓身之上,而且一上来就是两个,配以两块灵石,威力大了不少。 看着船上八个劲弓,吴亘连连颔首,轻轻拍了拍桥班的肩膀。 手抚光滑的船身,吴亘有些跃跃欲试,既然弓箭已如此犀利,那是不是还有其他惊喜。 飞梭缓缓升空,原本吴亘打算将桥班拉上一,可其人死活不愿出谷,无奈之下,吴亘只得独自操船。 船身周围的阵法亮起,隔绝了内外。吴亘按着原先的操作方法,大力渡入真气。以往飞梭启动 缓慢,只有这样才能快速激发船上的阵法。 眼前一晃,周遭景色一变,吴亘笑容僵在脸上。艰难回头一看,偌大的葛山已经小如丘陵。 呆滞片刻,吴亘方才回过神来,亲娘嘞……这飞梭也忒快了些,看着远处快速缩小的葛山,扶黎城已位于自己脚下。 城头上,隐隐看见有人跑动,几艘停于城墙上的怪异飞船已经缓缓升空。看到此情形如何不知道,自己的鲁莽之举引起了城中的震动,再不赶紧离开,说不定就会有无数箭矢升空、飞船拦截、大修出动。 真当一国都城这么好闯啊,扶黎城立城几百年,几经整廓,城中守备森严,另有隐秘大能坐镇,城中传闻还有阵法加持。一艘小小的飞梭,就好像床头蝇蚁,随手一拍而已。 吴亘急的满脸通红,若飞梭被击中,从这么高的地方掉下,哪里还有活命的机会。 惊惶之下,拼力操作飞梭转向。飞梭陡然急转,因着转速太快,发出尖利的啸叫声,一团白雾凭空出现在船头。猝不及防之下,飞梭倒扣过来,掉头又往葛山而去。 吴亘身体悬在空中,手死死抓住船中凸起之物不放。颠沛之下,无意中触动了安置于船舷上一排镂刻有血灵符的劲弓。光华闪过,吴亘也不知道箭矢射向了何方。 眼见再往前就要撞山了,吴亘一跃而起,拼力跳到船头,死死抱住那个看起来有些可笑的桥班雕像。 这时才发现,雕像后背有三个巴掌大小的凸起。艰难找到操纵的船舵,用力一扭,勉强将飞梭正了过来,却不小心触到了雕像上的一个凸起。 隆隆声响起,十数道雷霆在飞梭底出现,气势磅礴奔向地面。吴亘吓的探头一看,下方已是到了葛山。 雷霆所到之处,亮光闪闪,乱石横飞,屋倒树折。眼见着就要沿着山势而上,前面就是自家的神武院了,慌乱之下,吴亘赶紧按下了另一个凸起,雷霆终于停止。 刚松了一口气,吴亘骤然瞪大眼睛,吓的跳了起来,那做工拙劣的桥班雕像口中火龙奔涌,如悬河泻水般落下,葛山上顿时浓烟滚滚。 看着身下火势,吴亘呆坐于甲板之上,这下子可闯下大祸了。 哪里来的贼子。一声厉喝,洛冰的身影从山上腾空而起,手中长刀寒光闪烁。 院主,是我,吴亘,别误会。吴亘放声大叫,可洛冰身势已起,中间又隔着距离,加之空中风声蔽耳,哪里能听得着。 看着冲天刀势,想起鱼敖峰的断壁,吴亘绝望的扑向了船头。 第159章 将功补过 神武院中,被雷击火烧、遭了莫名之灾的众人站在院中,看着空中刀势自山而起,一团清冽光华如日绽放,斩向空中兀自前行的飞梭。 这艘飞梭,为何看起来如此面熟,谁给的胆量,敢在葛山神武院、在赵国武夫最高学府所在撒野。 众人绝不怀疑,院主含怒一击之下这艘飞梭的下场。多少年了,除了几个学院互夺山门,还真没有人敢于如此肆意攻打神武院。 众人的头随着刀势而走,等待飞梭化为一堆碎片落下。 一道更加炽烈的红光从飞梭船头升起,化为一道浑厚刀气,宛若血月,与空中如日刀势迎头相撞。这道红光是吴亘在绝望之下,按下桥班雕像上第三个凸起所发出。 地下的人嘴微微张开,朗朗乾坤之下,红白日月相继而出,倒是形成一幕罕见的奇观。 红月撞上白日,迅速浸染于其中,竟是相持不下。飞梭一阵抖动,也不知道桥班在飞梭里装了多少灵玉,红月迅速壮大起来,白日迅速被浸染了一层红色,转瞬间竟如夕阳般殷艳。 一声巨响过后,日月俱消,化为朵朵光华翩跹洒下。过程说起来长,实质只有几息时间。众人只见洛冰起的快,落的更快,竟是被飞梭迎面击退,二者可谓势均力敌。 只不过,洛冰落下时,正好踩中了山门。吴亘辛苦夺回的山门,却是轰然而倒,激起一片灰尘。 完了。目睹此景,吴亘如何不知道自己这次真是栽了,一时竟然生了逃跑的念头。 可想到朱浅画的模样,只得哀叹一声,小心翼翼驾着飞梭向桥班所在的谷中落去。 这飞梭自己可不敢再瞎操作了,再蹦出个什么大杀器,把葛山给拆了,自己又得逃出赵国。 等落到谷中,洛冰已然追赶过来。一把拎起刚走出船的吴亘,面容狰狞,吴亘,今晚我就让你嫁给如玉。 一番鸡飞狗跳后,吴亘挨了五十银鞭,被扔到了谷中,有幸成为此处第三位囚徒。 洛冰最终还是仁慈了些,允许其人走出洞窟,只是不得出谷,出一次打断一条腿。三次过后,扔到皇宫伺候诸位皇族去。 清晨,吴亘趴在洞窟口,看着凤儿采了一大把花回来。桥班早已在谷中忙碌,经过飞梭惊魂一行,吴亘在督促其人整饬飞梭的同时,让他帮自己打造一把如飞梭上一般无二的劲弓,所需材质俱是托齐合采购带来。 凤儿施施然从吴亘洞前经过,却是连看都不看一眼,犹如一只骄傲的孔雀。 看了看四周,看守此地的那名师兄早已不知去了何处,吴亘低声道:你潜伏在此地,到底想干什么,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也只有齐合那个痴情汉子不会在意。 凤儿脚步稍稍一顿,转头冷冷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若是闲的无聊,旁边就是石壁,纵然脸皮厚些,多撞两下也会死的。 吴亘轻轻一笑,算了,别给我装,你的实际修为,可不是当日所示的那般弱,没有所图又岂会蛰居此地。 当日我初入谷中,连齐合都未发觉,你却早早觉察。况且,我这个杀父仇人整日在你面前晃悠,也不见你有丝毫举动。你说,想干什么,齐合是个正人君子,你害他不觉着亏心吗。 沉默片刻,凤儿转头向吴亘走来,面带讥诮,看不出来,你倒是蛮心细的。你说,我此时应不应该将你杀了,然后涕泪涟涟,去寻那齐合和洛院主,就说你意欲于我,却反被我失手杀死。 至于在场唯一证人,就是那个傻子。凤儿指了指正撅着屁股在飞梭旁忙乎的桥班,你以为他会关心我二人打斗吗,我给他些好的玩意,自然会唯我马首是瞻。 吴亘拍了拍手上的灰土,慢慢站了起 来,扭了扭因长时间躺卧有些发麻的腰,嗤笑道:姑且不说你能不能打过我,即使打过了,你以为这些小心思,瞒得了齐合,会瞒得过洛院主吗。省省,小姑娘,不要把自己想的太聪明,不要认为他人俱是傻子。 说实话,只要你不妨碍我的事,我才懒的理你。但若是敢坏我好事,呵呵……此外,我再告诉你,玩弄一个男子的感情,你纯粹是在玩火,小心引火烧身。 凤儿沉默半晌不语,却是头也不回走了。 转眼半月过去,吴亘鞭伤业已痊愈。与此同时,桥班已将飞梭调整完毕,并为吴亘量身打造了一把硬弓。 古铜色的弓身好似一轮弯月,上面镶嵌着三颗灵玉,简单古朴,并无其他花里胡哨的装饰。银色弓弦紧绷在弓身上,一看就是张力十足。 掂弓在手,吴亘猛一拉弦,觑着天空,弓圆如月,一支红色长箭出现在弓上。 犀利的杀气四溢,箭身四周激荡起阵阵漩涡。轻轻松开弓弦,一道粗壮的红光,如血潮吞日,电掣风驰直直冲天而去。过了许久,蔚蓝的天幕下,绽开一朵艳丽的烟火,又过了一段时间,方有沉雷般的轰鸣声传来。 好弓。 吴亘打量着手中的弓,满心欢喜,此弓杀力甚大,只要血气不竭,可以源源不断射击。方才声震苍穹,倒不如起个震天弓的霸气名字。 看着崭然一新的飞梭,吴亘心中一动,既然此梭飞行极快,不如走一趟归元宗。上次与浅画匆匆而别,已是近一年时间未能相见。 心思一动,吴亘便心急如火,恨不能一步赶到归元宗。丢下桥班,吴亘冒着被打断腿的风险,急急去寻洛冰。 一路之上,院中同窗见到其人手持大弓,杀气腾腾而来,纷纷躲避不迭。如今,吴亘已然成了神武院一害,上次险些将葛山拆了,今天不知又要整出什么妖蛾子。 夏侯钟正因方才空中突然爆鸣而四处巡查,见到吴亘,赶紧拦了下来,吴亘,你不好好在谷中清修,怎么随意跑了出来。要不是你有献上阴阳佩之功,说不得此时早被赶出了神武院,快些回去自省。 夏侯院主,我有急事禀报洛院主。吴亘急急道,脚步不停。 大胆,站住,难不成你要再罚不成。夏侯钟面色愠怒,大声喝止。 吴亘眼珠一转,停下了步子,夏侯钟做人方正,惹恼了他,自己真说不定还要再挨上几十鞭子。 夏侯院主有所不知,小子会同桥班,将院中飞梭修复,特来禀报院主。不过,夏侯院主在此,倒是省的小子多跑路了。方才因为心中有事,竟然言语中轻慢了这位院中二把手。 当着其面却只提洛冰,不是平白给人家不自在吗。 既然如此,倒也是一件好事,院中以后出行倒是方便了许多。夏侯钟面色果然缓和了些。 吴亘凑近了些,低声道:夏侯院主,此次修复飞梭,乃是蹇国师交待洛院主所为,事涉军国大事。既然夏侯院主已经知晓,还请您转报洛院主为好。 夏侯钟沉吟片刻,既然是军国大事,还是你去禀报为好,此事就不要为他人所知了。挥挥手,竟然什么也不问就转身离去。 吴亘找了半天,终于在白云瀑顶寻到了洛冰,其人正毫无矜持的大吃大喝,身旁落了一堆金翅雁的羽毛。 何事,哪条腿不想要了,还是想直接入宫。大妞一手抓着条雁腿,一手重重往地上一拍。 院主,小的有一事相请。看着石头上清晰的掌印,吴亘缩了缩脖子。 有屁就放。洛冰不耐烦道。 我想请假去一趟归元宗。吴亘谄笑上前,小心的给洛冰揉捏起肩膀来。 噫,归元宗你还有相熟之人,那帮耍戏法的可是一直看不起我们武夫,看着他们就恶心,所求不准。力道重些,没吃饭是怎的。洛冰恶狠狠道。 吴亘手上加大了些力度,被当面拒绝却并不气馁,院主,小的已让桥班将飞梭重新改造,作为院主的专驾,不知院主何时有空移驾一观。 洛冰回头,上下打量了一遍吴亘,嗯,倒也有心了,方才那一箭倒是挺有味道的嘛。 吴亘知道自己刚才试箭,肯定没有逃过这位院主的眼睛,只得将身上的弓献上。 洛冰随手扯开弓,弓身上出现了粗如手臂的箭矢,白中隐有金色。神情微讶,随意向四周瞄准。 看着箭头从自己眼前晃过,吴亘吓的扑通一声趴在地上,院主不可,您是要将神武院毁了吗。 感受到箭矢中勃勃杀气,洛冰点点头,喜笑颜开,倒是个好东西,不行给少阳院来一下? 院主,小子觉得少阳院虽然可恶,但罪不至死。吴亘捂着脑袋竭力劝解。这一箭要是射出去了,少阳院中可得死多少人。 洛冰怏怏放下手中的弓,白色箭矢消失,好想与人打一架啊。说着,百无聊赖的看了一眼吴亘。 吴亘额头汗水渗出,看着气势汹汹的洛冰,想想自家略显单薄的身板,弱弱道:院主,不妨让小的用飞梭带你出去兜兜风,以解心中之郁。 心中自然知道其郁结所在,那些断木行动中死去的学子,其家人肯定没少闹腾。加上洛冰又是大大咧咧的性子,估计受了不少窝囊气。 行。走,去扶黎城上转转,打死这帮口蜜腹剑之辈。洛冰振袖而起,一把抓住吴亘,直直从崖顶跳了下去,不一会儿就到了谷中。 等到了船上,洛冰眼睛一亮,看着设施一应俱全、武力强悍的飞梭,心中大喜,这太符合自己的品味了。 其人站在船头,骑坐在桥班的雕像上,右手直直向前一指,儿郎们,出战。 得令,唯将军马首是瞻。吴亘赶紧操船,顺手把桥班也拽了上来。这位在这谷中自囚这么多年,今天洛冰在此,正好带他出去放放风。 洛冰瞟了一眼一脸惶恐的桥班,再低头看看胯下的桥班雕像,知道方才的姿势实在有些不雅,后知后觉的跳了下来,桥班跟上,这么些年,只要你不想着再把葛山平了,倒是可以出去溜溜。 桥班大喜,赶紧主动操船。 飞梭缓缓升空,顺着洛冰手势所指,如箭般飞出。 看着脚下万千风光,洛冰大口饮酒,与吴亘又笑又闹,恣意放浪形骸。 笑声传出飞梭,几朵悠闲浮荡的白云被惊的四散而去。 第160章 许你漫天烟火 吴亘驾着飞梭,匆匆前往归元宗。 三日前,自己和桥班陪着洛冰,绕着赵国北部飞了一大圈。 到了后程,吴亘发现自己竟然晕船了。洛冰在船上醉意难掩,放荡不羁,一个劲催促桥班再快些。 到最后,飞梭外的阵法几乎被强劲的罡风穿透。坚硬的外壳,也已烧的通红,不时咯吱作响,显然已经不堪重负。操船的桥班脸色煞白,频频向吴亘示意求助。 到最后,吴亘无奈之下,只得顶着洛冰的痛骂,费力将洛冰拖到船舱中,服侍其人入睡,才悄悄让桥班驾着飞梭返回。 一到谷中,桥班跳下船就吐了起来,虽然他平日里也多有疯癫之举,但比起洛冰来,还是差了许多。 等缓过神来,桥班便难得恶狠狠发誓,定要将这飞梭改的再结实些,而且以后只要洛冰在船上,其人绝不上船。 闲聊中吴亘才知道,桥班原本是重挚院的,因为不喜谋略,便到了少阳院,到了此处可谓如鱼得水,各种法器随处可见。 结果少阳院三天一小炸,五天一大炸,被折腾的死去活来。原本想逐出了事,可架不住人家有个当过院主的爷爷,没奈何之下,只得转入神武院。 可能这家伙也觉着不能再这么换来换去,便想着讨好洛冰,屁颠屁颠跑到其面前献上一件自己打造好的法器。 结果洛冰大大咧咧一弄,法器炸开,喧嚣过后,洛冰满身满脸都是黑灰,衣服也是千疮百孔,一头秀发被烧的如狗啃一般。 洛冰一怒之下,当场把桥班夹在腋下,跳了上百次白云瀑,把桥班折腾的死去活来。 自此以后,桥班见到洛冰就如老鼠见到猫一般。可又忍不住自家蠢蠢欲动的心,不时把神武院闹腾一顿。洛冰一气之下,便把桥班扔了到谷中,严令不许出谷。 看着一脸无辜状的桥班,吴亘轻轻拍了拍其肩膀,兄弟,我本以为自已已是个祸害,没曾想,山外有山,天外有天,失敬了。 一直候着洛冰醒来,吴亘趁着其心情大好,方才小心提出去归元宗的事。洛冰只是叮嘱了一句不可弱了神武院的威风,就慷慨放行。 收回心思,看着船外急速后掠的白云,吴亘竟然有些胆怯起来。来之前已经和胡嘉打听过了,归元宗作为一国执牛耳的宗门,门中俱是天资卓绝之辈。 门人中多联姻,这样所生后代能够练气修行的机率便会大上不少。而且归元宗也若明若暗鼓励这种行为,毕竟夫妇都是门中人,向心力便会强上许多。其子嗣一出生,就可就近挑选入门,省得费劲心思四下甑选可造之材。 朱浅画在归元宗,以其可比天人的容资,估计倾慕之人定然不少。自己一个小小中人,又没有家世可依,不免有些自惭形秽。 正心神恍惚间,前方出现了一座直耸入云的高山,山势巍峨,周边有八座小峰拱卫。 山峰之间,有一层云雾缠裹,缓缓奔涌,吞吐不息,凝而不散,显然是有阵法之类的存在。 吴亘不敢擅闯,取出朱浅画的丝巾,放于鼻间轻嗅。正犹豫间,只见从主峰方向飞出一艘大船,上有归元两字的大旗,正与自己相向而行。 很快,一大一小两艘船交错而过。吴亘定了定心思,驾着飞梭向着主峰飞去。 临到近前时,早早将飞梭降下,找了处隐秘处停好,拾步向着主峰走去。 眼看大山越来越近,吴亘却觉着有些不对劲,自己已然使用了神行术,按说就这么远的距离,以自己脚力早该到了,可那座山还是不远不近的竖在眼前。 无奈之下,吴亘只得绕着山峰而行,希望能遇上个人打听一下路途。不一会儿,终于有一个青年男子从远处走来。 吴亘赶紧上前向其打听去往归元宗的路径,对方只是奇怪的看了一眼,并未搭理。直到吴亘取出神武院的腰牌,才脸色转缓,告知吴亘,若是没有宗门允许,是无论如何也到不了独苏山的。 从眼前开始,已有阵法拦阻,要不然,以归元宗的名头,不知有多少人会涌上山去。 在吴亘悄悄塞了一块金锭后,男子方才询问吴亘所为何事,为何贸贸然就到了此处。 待说了自己是来寻找朱浅画后,男子一脸疑惑的上下打量了一番吴亘。方才告知朱浅画在丹熏峰,并不在主峰,并告知了丹熏峰的方位。 最后,又塞了一块棘玉后,男子慨然允许吴亘随行,以避过阵法,并一路把吴亘送到了丹熏峰下。 可到了峰下,与守门的两位女子一打听,才知道朱浅画方走,去葛山与少阳院同仁相会,就是乘坐吴亘见到的那艘大船。 吴亘转头看看早已不知去向的大船,在两位女子惊异的目光中,劈手夺下一路送自已到此男子的阵法信物,又顺势摸走了一块棘玉,二话没说掉头就跑。 三人尚未反应过来,其人已绝尘而去,不见踪迹。 无耻之徒,还我信物。丹熏峰下传来一阵哀嚎。 寻到自已的飞梭,吴亘急急升空,一阵亮光闪过,飞梭已是风驰电掣在返回葛山的路上。 边操纵飞梭,吴亘边焦急的打量四周,生怕与大船错过。若是这次再与朱浅画擦身而过,吴亘说不得要撞破独苏山阵法,将朱浅画劫了出来。 焦灼之下,吴亘不管飞梭能否承受,全速往回疾弛。终于,在临近葛山的上空,发现了大船的身影。一阵破空轰鸣过后,飞梭来到了大船上空,与其并行。 吴亘干脆关掉了阵法,将头探出、大声呼叫朱浅画的名字。此时大船的阵法并未关闭,船上的人如何能听得到吴亘的喊声。 焦急间,吴亘瞥到了船上装备的劲弓,将飞梭降到大船下方,操弓对着远处射了一箭。红色的光箭擦着大船,直直向着远处射去,最后又轰然炸开。 大船上的人终于被此动静所吸引,纷纷从船舱中走出察看。吴亘将飞梭上升,仔细打量船上的人,试图发现浅画的踪迹。 看到形制怪异的飞梭,船上的也是议论纷纷。虽然对方看起来并无恶意,但一大一小两艘船贴的如此之近,仍是让人捏了一把汗。 终于,从大船二层船舱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吴亘长出一口气,对着朱浅画拼命挥手,几欲从船中跳出。 大船上,朱浅画也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骤然一惊,却又一喜,又是一嗔,旋即失色,眼中含泪。 喜的是自已费尽心思,促成此次葛山之行,却不想尚未到达便看到了吴亘。嗔的却是,此人竟然不顾安危,将半个身探出船外,跳脱的性子依旧未变。 看着吴亘焦急的样子,朱浅画匆匆奔上甲板,抬头望向那张稚气未脱,却多了些老成的脸。虽然因阵法相隔,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浓浓喜意却一览无余。 朱浅画眉头一皱,指了指飞梭,示意吴亘返回船中。 此时,大船上的人也看出来了,门中素有玉女之称的朱浅画,竟然与飞梭中人相识,而且二人一看就是有些暧昧的意思在里头,不禁俱有些诧然。 朱浅画在宗门里,可是有不少人动了心思,想着一近芳泽,却都是吃了软钉子。原本还以为其人是一心修行,不问儿女之情,未曾想到竟然心中早已有人。 此时从二楼船舱里又走出一人,其人温文尔雅、气宇不凡,举手投足间风度翩翩,正是有归元宗金童之称的白检心。看到朱浅画一改往日娴静,如小女子般雀跃,再看向飞梭中的吴亘,不 由脸色渐阴。 忽然,船上的人惊呼起来。原来却是飞梭突然加速,围绕着大船来回旋转,不时射出红色的光箭。光箭在远处空中炸裂,如焰火般绚烂夺目,好似在欢迎一行人到此。 朱浅画轻捂檀口,目中含笑,看着吴亘一次次从自已面前飞过。漫天华彩之下,少女倚舷而望,眼中只有那个人的身影。少男则是绕着少女,雄鹰般不断飞舞。此情此景,羡煞了船上一帮男男女女。 归元宗的大船落在了少阳院中,每年归元宗都要例行来这里,说是切磋交流,却更像是指点考校。 这也难怪,归元宗立宗已近千年,少阳院不过才不到百年,无论底蕴、人才、资源都是无法比拟,纵然有赵国鼎力劫持,但有些东西终是比不上的。 况且,少阳院更像公学,只要有练气之资,再加上其他一些因素,便可入院学习,出来的人修为自然参差不齐,更像是赵国的人才储备。归元宗则像私学,培养的是天娇精英,历代多有大能出世。 很多少阳院的学子,都想着能入到归元宗,以精进修为,迈上大道。所以每年切磋交流,多是一边倒,倒好像是老师教导学生。少阳院也习以为常,若是能有几人被归元宗认可带走,说不得还会大肆庆祝。 吴亘不知道,当初初霁能被归元宗看上,乃是多大福份,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 此次归元宗金童玉女联袂到访,南宫平自是不会怠慢,虽然对方是小辈,但还是亲自带人出迎,将一行人隆重请到议事殿中。 按照以往惯例,主要是双方交流对术法的认识,探寻各自大道所在,偶尔也会来些文斗,验证一下各自想法。很多时候,都是归元宗在讲,少阳院在听。这次金童玉女亲至,让少阳院学子颇为兴奋,殿外聚集了不少人。 吴亘也悄悄溜了过来,探着脑袋往殿中窥探,引来少阳院一帮人揶揄,什么时候神武院也对练气这么感兴趣了。 胡嘉走到吴亘身旁,咳咳,吴师兄。断木行动虽已结束,但吴亘毕竟做过他的队长,所以胡嘉便一直以师兄相称。 何事。吴亘匆匆转头,便又死死盯着殿中动静。 师兄,方才归元宗诸人下船时,我可是看见,那金童对玉女眼神可是不一般,颇为亲昵。胡嘉双手拢在袖中幽幽道。 嗯?吴亘终于转过头,冷冷看着胡嘉,眼中杀机隐现,那金童叫什么名字,又有什么来头。 胡嘉心中暗笑,面上却是毫无表情,听说叫什么白检心,上一任国师乃是其祖父,山上山下都是人脉浑厚。 吴亘闻听后,微微颔首,拳头却是渐渐握紧。 第161章 心如飞鸟恣意 归元宗的人就在少阳院中住了下来,每日与一帮学子谈经论道,不说其乐融融,倒也是相处和谐。 只是这些归元宗的门人,纵然举止谦和,但骨子里的傲娇却是难以掩饰。没办法,与少阳院这种大路货相比,这些人确实有独到之处。无论是对大道的神领意得、法术的圆润如意、法器的曲尽其巧,皆是少阳院中人所不能媲美。 从第一天起,吴亘就每天候在少阳院中,远远看着朱浅画如众星拱月,或柔风甘雨,深入浅出讲解道悟,或从心而动,诸般法术信手拈来。其人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俱是引来众人瞩目。 吴亘也不靠近,生怕其人为难,只是目不转睛远远欣赏。常有人说,目中再容不下他人,讲的就是此时情形。场中足有百余人,皆是视而不见,只有伊人长留眼中,时时沦陷,周而复始,生生不换。 朱浅画偶尔也会若有若无瞟向吴亘,虽然没有刻意交流,但却脸颊泛红,眉眼间俱是按捺不住的笑意。 二人如此神情,自然逃不过别人的眼睛。坐于朱浅画左侧的白检心,面色微郁,若有所思的看了几眼吴亘。 终于,一连几日不得闲后,归元宗一行人决定小憩一日,或是游山玩水,或是找相熟之人叙旧,更多的则是受了少阳院一些人的邀请,赴宴作乐。在宗门中管束甚严,好不容易有个放松的机会,自然要稍稍放纵一回。 朱浅画拒绝了所有人的宴请,甚至连白检心亲自相邀前往南宫平的私宴,也是婉拒。一人出了住所,缓缓沿着山路而行,百无聊赖的打量着四周景致。 扑通一声,从山路旁的树丛中跳出一人,朱浅画恍若未闻,款款而行,连头都不带扭一下的。 吴亘紧走几步,几次张嘴却是不知道说些什么为好。二人相伴而行,一前一后,错了半个身位,气氛难免有些尴尬起来。 浅浅画,在归元宗过的如何。吴亘实在有些忍不住了,本有万般言语,却化作平平淡淡的一句问候。 很好啊。朱浅画轻声道,脚步却是不停,连看都未看向吴亘一眼。 哦,我也很好。吴亘挠了挠头,对方语气如此平淡,倒是让自已心头打起了鼓,患得患失起来。 嗯。 这两天你好厉害,我即使不懂练气,却也是听得如痴如醉 我不来寻你,是不是你就不想去看我。朱浅画忽然打断吴亘的话,转头直直平视吴亘,眉间霾起。 看着对方紧紧抿着的嘴唇,吴亘知道坏事了,朱浅画定然有些怨恨自已,只得讷讷道:我去归元宗寻你,却不想你已经来了葛山。被大阵困了好长一段时间,好不容易到了峰下。把守山门的却说你方离开,没办法我夺了人家的信物才追了上来。话语有些啰嗦,连吴亘都觉着自已有些嘴笨。 哼。朱浅画猛一转身,噘着嘴往山下走去,眉间的郁结却是荡然无存。 看到朱浅画如此小女儿作态,吴亘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一些。怕就怕对方不怒不喜,只要还肯生气那就说明心结已经打开不少。 虽然朱浅画自小家中动荡,养成了清雅安静的性子,但并不代表她没有自已的想法。在家面对父亲,在外面对同门,自是把一切都隐藏起来。 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人,作为一个情窦初开的小女子,当然也希望有人会知她心意,稍稍纵容自已放肆,容忍自已的小性子,哪怕是吵几句也是好的,而不是当一个古井无波的玉女。 笑嘻嘻从怀中取出一个背部是花鸟纹饰、嵌有一块红色宝石的菱花镜,递与朱浅画,对方却不伸手接过。 吴亘倒不气馁,扯着朱浅画的袖子,将镜子硬塞了过 去。男人吗,就得脸皮厚些,难不成要女子主动索要不成。 朱浅画停步,对镜轻轻打理自已垂髫,镜面中出现了吴亘贱笑兮兮的脸,真好看。 傻瓜。朱浅画并没有闪避,倒是脸若桃花,娇嗔的瞪了吴亘一眼。 浅画,我带你坐飞梭如何。吴亘兴奋建议道。今日天气晴朗,正是俯瞰山景的好时光。 就是那日你耍宝的那个。朱浅画眼睛一亮,也是有些跃跃欲试。 二人很快来到了飞梭旁,等进入其中,吴亘在甲板上早已放了厚厚的软垫,四下摆满了鲜嫩五彩花朵,显然是早有准备。冬青也被带到了船上,此时这只鸟身上已经长出一层黄色的绒毛,看起来倒是十分可爱。: 果然,朱浅画很快就喜欢上了这只小鸟。冬青看了看吴亘神色,一改往日生人勿进的性子,竟然眯着眼睛任由朱浅画施为。 吴亘心头大喜,朱浅画性子良善,自已把冬青带到船上果然是做对了。 飞梭缓缓升起,围绕着葛山转了一个大圈。吴亘一边操船,一边介绍着山上风景,并且把二人分别后的经历一一道来。 朱浅画轻倚在船舷上,单手拄腮,双目含笑,静静看着吴亘手舞足蹈吹嘘着自已的故事。待听到朱卷三鬼的名号,禁不住笑出声来。又闻吴亘单人越过寂灭高原,眉头紧蹙,一脸担忧。知道初霁终是有了个安心去处,却又会意一笑。 没曾想,分别的这段日子里,吴亘竟然经历了如此曲折惊险的事,但想到对方不远万里返回,却是为了寻找自已,不由心中暖暖。 浅画,我们飞快些如何。吴亘忽然建议道。 好啊。 飞梭骤然加速,吓的一旁的鸟儿四散而逃。在吴亘狂呼乱叫中,飞梭时而急弛,时面急速转弯,时而倒悬而飞,甲板上已是一片混乱。就连冬青都躲在甲板一角瑟瑟发抖。 朱浅画却是兴奋的站起身,花枝乱颤,咯咯笑出声来,再不复往日淑女模样,不进指点吴亘前行方向。 飞梭中,吴亘的怪叫声,朱浅画的欢笑声,冬青鸟的嘎嘎声,相互夹杂在一起。一叶飞梭,却如白鹭般在天际恣意遨游,竟是飞的越来越远,渐渐不见踪迹。 少阳院中,白检心站于住所二楼,目视飞梭远去,扶着窗棂的手渐渐握紧。咔嚓,松木做的坚硬窗棂应声而碎。 轻轻的敲门声传来,白检心深深吐了一口浊气,拍拍手,取出一块洁净手帕,将手中的木屑轻轻擦拭干净,方才淡然道:进来。 门一响,一个头戴金冠、长有短髭的男子走了进来,师兄,你让我查的人打探清楚了,此人名叫吴亘,乃是贱户出身,据说是被俘的匪人,后入了宝安郡厢军。阴差阳错之下,倒是得了个中人的身份。这人倒也有些本事,一路折腾下来,竟然入了神武院。 看了看白检心的眼神,其人才又低声道:他与朱师姐相识于定远城,据说与宝安郡守之子还因为师姐有过纠葛,得罪了秦郡守。更奇葩的是,他连锦春王也给惹了,四下派人拿他,没想到其人至今还活的好好的。 听到男子后半句话,白检心眉毛一抖,一个中人,能到神武院,也算有些本事。荣奚,不妨与少阳院说一下,我等练气士在此相互印证所学,此人一介武夫,每天都要过来,偷窥我等技艺,是不是有些不太合适。 名为荣奚的男子尴尬道:我倒是与少阳院中人说了,可对方却说,此人曾打败过少阳院,并一举夺走了山门,却是不好意思把他赶走。不过,就是让他看了,一个不会练气的蠢材,又能学到什么。若是强行赶走,浅画师姐那里 无妨,浅画那里我自会与其讲清 缘由,想来也会理解的。白检心毫不在意。 荣奚点点头,顺着白检心的话说道:一个中人,纵然有些能耐,又怎能与贵人相抗衡。仅这一条,他便与朱师姐绝无可能,师兄倒是有些过于焦虑了。况且,我等过些日子就要离开,吴亘难不成还会上独苏山闹事不成。 不怕一万,就怕无一,浅画年纪尚幼,难免受人蛊惑。我不想她因此耽搁修行,这才是立身之本。白检心瞪了一眼荣奚。 荣奚明白,自已方才有些话,引起了白检心的不满,赶紧补救道:师兄,此人不过是个中人,欲想将其人消失,倒也是简单的很。家父在朝中还有些人脉,可以使些手段,以解师兄之忧。 算了,别耍那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了,若是可能,我倒想好好教训一下彼辈,让他知道,虫蚁就需呆在地上,又如何敢觊觎空中凤鸾。 你不妨去安排一下,只说愿与神武院比试一场,到时候若能在门中诸位面前将其打败,看他还有没有胆量去搅扰浅画。 白检心走到荣奚面前,你父将你兄弟二人,一个送入山门,一个却在朝中任职,就是想着多方投注,各自做出一番成就。只要你尽心帮我,我自会多多襄助于你,让你修为精进,成为一方大能。 荣奚心中欢喜,连连谢过,可忽然蹙眉道,师兄,可若是神武院不应战当如何是好。 白检心冷笑连连,放心,我会使些手段。事涉浅画,他定然会出战的,除非他不是个男人。 荣奚倒也干脆,也不问对方想出什么计策,便转身去寻少阳院,安排一应事宜。 天色渐黑,吴亘带朱浅画赏完落日,方驾着飞梭缓缓飞回。二人行走于山路,吴亘随手提了一个包袱,有从朱卷国得来的女子法衣,有吴亘视若珍宝的瑶玉,有飞云门门主的青荷剑,还有一堆稀奇古怪的玩意。 这些都是要送给朱浅画的,虽然初始拒绝不收,但架不住吴亘软磨硬泡,声言这是媳妇本,朱浅画方红着脸收下。 并肩而行,身边蛩虫微鸣,时有萤火点点。朱浅画今天着实有些放纵,直到此时,她才发现自已竟然能够如此肆意,每每想起船上一幕,便不由有些脸红。 浅画,我喜欢你。 正兀自沉思的朱浅画忽然听到吴亘的声音,不由惊诧抬头,嗯? 吴亘咬咬牙,沉声重复了一次,我喜欢你。 嗯。半晌朱浅画才低声答应,头深深埋在胸前。 你喜欢我吗。吴亘有些局促。 嗯。 第162章 年轻时谁不做些蠢事 少阳院中,忽然传出一个消息,归元宗愿意与包括神武院、少阳院和重挚院在内的诸位学子比试一场,有意者自可于三日后到少阳院试法台一决高下。 相较于少阳院与归元宗多有切磋,此消息在神武院和重挚院都炸开了锅。要知道,每次归元宗拜访,多是与少阳院来往,极少与他院接触,这次不知何意,抑或是何故。 吴亘依旧是每日前往少阳院点卯,连洛冰都收到举报,自家院中有人天天腆着脸去少阳院里凑热闹,还公器私用,用院中飞梭讨好女子。 一连两日,白检心和朱浅画都一起登台与少阳院诸学子辩法。白检心对朱浅画显得亲昵了许多,二人一个翩翩少年,一个妙龄佳人,登台时俱相邻坐于一起,每每看向朱浅画,白检心眼中的暖意流露无遗。 在台下人的看来,这二人俱是天骄,天然般配,纵是对二人有些暧昧心思的,目睹此情此景,亦是自惭形秽。 第三日,白检心又是与朱浅画联袂登台。白检心面如春风,眼睛须臾不离开朱浅画的身影。登台时,若有若无扶住了朱浅画的左臂。 朱浅画淡然回头,轻轻将胳膊抽出,却是自顾自上了台。白检心并无半分羞愧之意,微微点头,亦抬步上台。到了台上,振袖落坐,四下一扫台下人群,似是多看了两眼吴亘的方向。 吴亘双手抱臂,冷冷看着其人,面无表情。身旁的胡嘉咳嗽了一声,能忍? 小儿把戏罢了,小看了浅画,也小看了我,更小看了他自已。吴亘并未回头,坦然道。经历了这么多的事,吴亘已不是当日寨中小匪。 胡嘉双手拢于袖中,看了看四周,其实我倒是希望你能与他打上一场,这次归元宗突然提出要比试,定然不安什么好心。少阳院的人从心底已是怕了对方,别指望这帮人。倒是你,杀伐果断,说不定能爆冷赚回些面子。 为什么要我去,比我境界高的人多的是。怎么感觉你老是想着谋算我,为何呀,胡猴子。吴亘转过头来,一把搂住胡嘉的肩膀,死死按住。 胡嘉呲牙咧嘴,挣扎了几次无法脱出,只得叹气道:还能如何,不就是嫉妒吗。想你一个中人,竟然当了我们一群贵人的队长,而且还敢鞭打贵人,真不甘心哪。回来后,我和苏剪雨都成了院里的笑柄了。反正我现在就希望你倒霉,越倒霉心里越畅快。 吴亘一怔,扑哧笑道:是啊,要不是在院中,打一个贵人,那可是要坐牢砍头的,想想自已还挺厉害的。行,就遂你所愿,我去挑战这个白菜心,让你解解气。 胡嘉诧异抬头,你不会真的去挑战白检心,他修为可是比你高多了。方才不过是玩笑之语,不用当真。 吴亘松开了胡嘉,冷笑道:若是没有浅画在,他爱怎样怎样,我巴不得躲得远远的。可是,竟然在我面前作挑衅之举,那就不得不战了。 年轻时,不为自已心爱的女人打几场架,岂不是枉为风流少年。即使我知道他是故意引我入彀,但有圈套这架就能不打吗。谁相恋时还不干几件蠢事,不做些蠢事如何能叫情深。 真要打? 真打。若是能赢,折了他的面子,看那小白脸还有脸觊觎浅画。小样,敢跟老子抢媳妇,看哥不揍死你。 他境界可是比你高,已入四境,怎么打。 吴亘露齿一笑,曾有高人说过,境界就是扯淡的事。若是以境界论输赢,哪里还用打,直接投降就是了。 你们这些人哪,长年呆在院里,往来皆是雍容显贵,又哪里知道江湖手段。打架是要靠实力的,这实力可不止修行。说着,意味深长的瞟了胡嘉一眼。 胡嘉叹了口气,这我 相信,前次攻打天道门,若不是你,说不得队中会有人折损。世间人物,岂能以出身论英雄,若是这样,这世间估计还是上古时的模样。所以,平日里才会刻意与你接近,将来若有什么事,说不定能护着我一二。 对了,这次归元宗比试,并没有说用什么形式,不妨用战棋怼他,抵消修为的劣势,而且彼此不太伤面子。 吴亘摸了摸腰间的断刀,不,我就是要选他的长处挑战,这样,才能狠狠打他的脸。哼,我不斩了他已是存了慈心。 看着吴亘狰狞的脸,感受着对方按捺不住的杀气,胡嘉也是狠了狠心,既然如此,那就狠狠踩扁那小白脸。这种人,整天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看似谦和,实则心仄,这丫看起来就烦。有没有什么要我帮忙的。 吴亘想了想,倒还真有些事需要你帮忙,看有没有快速补充血气的丹药,还有武夫可用、能提升速度的符箓。 胡嘉沉吟片刻,面有难色,丹药我可以搞到一些,你也知道,少阳院丹房丹药多是聚气所用,补充血气的偏少。至于武夫能用的符箓,我在院中还真没见过。 无妨,能搞多少搞多少,我只是以防万一而已。 少阳院没有,神武院不一定没有啊。一个声音在二人身后响起,吴亘和胡嘉被吓的一个激灵。转头一看,却是夏侯钟。 这老头吴亘一见就头疼,其人向来板正,不苟言笑,见着了能躲多远躲多远。 看到二人神情,夏侯钟眼睛一瞪,怎么,嫌弃老夫。 吴亘赶紧赔笑道:小子哪里敢,只不过院主您也是有身份的人,怎能偷听两个小辈闲话。 我也对归元宗这帮人看不上眼,若是你能上场挑了他们,每日道德文章免了,而且武经也算你过关。不错,自从回到神武院,吴亘每日道德文章又开始了,而且开始了兵法的学习,课后还要写上一些心得,这可让吴亘痛苦不堪。 行。吴亘慨然而应。 夏侯钟示意吴亘随其返回神武院,却是直接找到了洛冰。原来,夏侯钟是奉洛冰之命专门去寻吴亘的。 一入洛冰那酒气熏天的屋子,其人坐在一把宽大的椅子上,大呼小叫,点指着吴亘,吴亘,明日你就去给我挑战归元宗,出手要狠些,一次把他们打痛。武道并未落寞,武夫岂容他们小视,竟然敢挑衅到神武院。 吴亘双手抱拳,小子听院主的,只不过尚缺一些丹药和符箓。 放心,哪用的上这些零碎。若只论打架,院里没几个人能比得过你。归元宗那些人,看着牛皮哄哄,名头挺大,实质上能打的没几个。只要不碰上白检心等人,自是无妨。洛冰不在意的挥挥手,靠着椅背,一只脚干脆翘在旁边的高几上。 夏侯钟看了一眼,却是没敢言语。 我就是要挑战白检心啊,其他人一概不打。吴亘走到洛冰身后,轻车熟路的给其按摩起来,要不然丹药和符箓何用。 啊,为了那个小姑娘?洛冰诧异抬头,那真不好打,说不定被人家按在地上摩擦呢,到时岂不在小情人面前丢脸。 吴亘丝毫不以为意,反正我就是一个中人,输了理所应当,而若是赢了,既打了对方脸,又涨了自已声望,这买卖不亏的。 洛冰想了想,点头道:是啊,本小利大,可以做,小脑瓜倒是挺会盘算。说着伸手在吴亘头上弹了一指。 看到此景,夏侯钟终于忍不住了,低头上前拱手道:院主,在学子面前当需自矜些,如此,如此模样,有损师严啊。 狗屁师严,夏侯钟,你不是有些风厉符吗,给他。丹药嘛,我去寻南宫平,这老小子 看着对归元宗客气,实质上也憋了一肚子气,巴不得借他人的手拂归元宗面子呢。 夏侯钟素来知道自家院主的脾气,再劝这位说不定能当场来一段艳舞,只得讷讷道:院主,我这些符吴亘恐怕用不了,他体内一丝灵气也无,怎能催动。 让桥班改改,去把他叫来,就说我允他出谷的,弄不好,我自会带他再跳几次白云瀑。说到此处,洛冰斜睥吴亘,这可是你自已选的白检心,原本还想着撺掇对方派他人出战。若是赢了,本院主陪你喝酒,喝好酒。若是输了,如玉陪你,我就乱点个鸳鸯谱。 吴亘手一停,脊背寒意生起,却是有些后悔了。 到了夜间,洛冰已从南宫平那里抢了十颗血莲丹回来,全部甩给了吴亘。而桥班正在夏侯钟指点下,满头大汗修改风厉符。 可符箓一事,又哪里有那么容易,每张符无不是千锤百炼而来。纵然桥班天资近妖,但其人擅长炼器不假,这符箓却是有些难为他了。 洛冰冷笑连连,双拳握拢,关节嘎巴作响,站在桥班身后一言不发。 果然人的潜力无穷,在如此重压下,感受着身后的无穷恶意,桥班大汗淋漓,双眼死死盯着地上的符纸。忽然其人大喝一声,我晓得了。竟然是硬生生把血灵符和风厉符给糅合在了一起,一试之下,果然能用。 在夏侯钟的帮助下,又调整了几处,新的风厉符终是成了。 一夜准备妥当,翌日,吴亘早早来到了少阳院。 院中的试法台上,早已清理完毕,周边的阵法也已启动,以免交战时余波伤及他人。 等了半个时辰,归元宗的人方才姗姗来到,南宫平与少阳院中一帮人陪着到了试法台边早已准备好的座位。今天这比试,吸引了神武院和重挚院不少的学子到此。 愤懑之下,虽然自知难以敌过,但这些人心里总是希望有人能踩踩对方的脸。 很快,南宫平作为地主,上台宣布了比试规则。规则很简单,归元宗出一人,三院学子可自愿挑战,但只能打一场。至于比试内容,无论对打,比试法术,对弈战棋均可。比试时,不准伤人性命,对方认输时不可再攻,只能一人在场,其余的,各种手段均可使用。 很快,归元宗的人选定了出来,正是荣奚。 此人施施然上场,对着四周微微拱手,负手而立,静等场下众人挑战。 我要挑战白检心。一个声音忽然在场下响起。 第163章 敢战否 白检心,可敢与我一战。吴亘站在台下,不顾朱浅画的频频示意,大声呼喝。 于朱浅画而言,自然不愿意吴亘以身犯险。不过她也知道,这个时候绝不能出声阻止,一个男子在自家女子面前,无论如何是不肯示弱的,所谓的虚荣心便是如此。 场中一片哗然,原本拥挤的人群自动分出一条通道,让给提刀背弓的吴亘。后者缓缓走向高台,眼睛却是盯着安坐于台下的白检心,理都不理台上恼怒的荣奚。 白检心,可敢与我一战。吴亘再次开口,舌绽惊雷。 白检心终于坐不住了,原本只是想让荣奚教训一下吴亘,没想到对方一上来就直指自已。看了一眼台上的荣奚,坦然道:有何不可。说着起身负手往台上而去。 一路行来,长袖飘飘,面色不变,全然不因被人挑战而有丝毫恚怒,倒是也有一番雅量。 场外众人的议论声大了起来,虽然对归元宗一家战三院有些不满,但平心而论,这白检心倒也是个风流人物。 等走到台上,荣奚恨恨看了吴亘一眼,低声道:白师兄,何必屈尊纡贵与此人一般见识,我足以拿下其人。 白检心轻笑道:师弟的本事我自是知晓,你出身官宦,无论修为、谋略、还是战棋之类,均是有所建树,对战我是极为放心,要不然不会让你上台。 只不过,其人盯着我而来,正好借着此机,让浅画看看何为俊杰,何为庸才。看着嚣张,不过是为我作嫁衣罢了。 正好也让三院看看我归元宗风采,莫以为学了些皮毛,便能与我宗千年积淀相抗衡。呆会我会出手快些,一来震慑,二来免得浅画难看。去。 荣奚此时也已明白了白检心的意思,这位平素一贯心境平稳的师兄,竟然也会吃醋,便消了方才的愤怒,瞟了一眼正向台上走来的吴亘,缓步下台。: 吴亘走上试法台,与白检心遥遥相对。试法台很大,长宽足有七十余丈。 你就是吴亘,听说手段不错。只不过,我已入四境,你武夫初入三境,与你交手未免有些欺负人,这样,我不动法器,只以法术相对,如何。白检心向前走了两步,拱了拱手,声音不大,台下众人却是听的清清楚楚。 吴亘微微欠身,倒也没有失了礼仪,你就是白检心,长的倒是不错,就是不知道本事如何。用不用法器,随你。只不过我这人出手凶狠,若是伤了阁下,到时勿谓言之不预。 好说,浅画是门中天骄,门中定然不允宵小打她主意。白检心又上前两步,这句话场外人却是听不到,只有吴亘可闻。 吴亘满面笑容,那我就打的归元门改了主意。 白检心不由失笑,君子不自大其能,阁下有些狂妄了。归元宗立宗千年,大能辈出,还真没有人敢如此威胁。井底之蛙,未见苍穹之广。 罢了,我也不与你多费口舌。我胜,离浅画远些。你胜,我自会退避三舍。想不到,我白检心自认道心磐固,不想今日也动了好胜之心。放心,我会快些出手的,与你对决,赢了也实在无趣。说着,作了个请的手势,让吴亘先行出手。 吴亘吊儿郎当摘下断刀,果然不愧是金童,做事大气,那我也就不客气了。说着缓缓拔刀出鞘,双手持刀,身体微伏,对向了白检心。 白检心一振衣袖,双手负后,渊渟岳峙,颇有君子风仪。 场外渐渐安静下来,静静看着二人。场中两人,一黑一白,一提刀一负手,不说高下立分,但卖相却是相差悬殊。 来了。吴亘低声喝道。 拖刀向前,顿足之间,身体骤然发动,转瞬间即是到了白检心面前。身后灰尘如一 条大河奔涌,击向依旧伫立不动的白检心。 开。白检心一声轻吟,身前出现了五道银色盾牌。巨浪一波波撞击在盾牌上,巨响阵阵。盾却如坚礁金堤,稳稳挡下了咆哮巨浪。 吴亘面色有些潮红,拼力向前,却只向前了半步,俨然已是尽了全力。轰。如龙巨浪似乎被激怒了,尘烟滚滚,浪势汹汹,前赴后继撞在盾牌上。 终于,借着这一冲势,第一块盾牌咔嚓一声碎为几块,瞬间被巨浪所吞没。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直到第五道盾牌前,浪势已竭,虽犹有不甘,但终是被盾牌稳稳挡住,化为虚无不见。 白检心微微点头,吴亘这一击还是有些东西的,幸亏自已连祭五块盾牌,要不然即使伤不了自已,被一个三境武夫逼退,也是十分难堪的事。 来而不往非礼也。白检心右手抬起,一道巨掌在身前出现,轻轻一击,吴亘如一只苍蝇般被拍了出去。身体飞出几十丈远,重重撞在台边阵法上,却又被弹了回来,伏于地上。 白检心并未追击,单手在后,打量着自已的右手,感受着方才的力道,品鉴着吴亘的实力。 不愧是金童,受我一击竟然未移半步,可恨,可恼。吴亘抬起头,嘴角隐有血迹,一脸不甘,愤懑间只能以拳重重捶地。 在台下的人看来,方才吴亘一击气势倒也十足,但终是手段乏力了些。反观白检心,轻描淡写就挡下了吴亘攻势,且顺势回击,逼的对方只能捶地怨叹。 果然,归元宗不愧是执一国修行界牛耳的大派。看到吴亘如此凄惨情形,毕竟是自家人,同情之余,又有些慨叹。惹谁不好,非得上来就挑人家门中金童,岂不是自取其辱。 还能战否。了解了吴亘的实力,白检心心中有了底,看着吴亘淡然道,不然就此罢手,免得身体伤势过重,断了武道。说着有意无意看了一眼朱浅画的方向。 朱浅画面色一如既往,只是握住椅子的手,关节有些发白。 再战。吴亘抚着前胸,终是站了起来,神武院只有被打倒的学子,没有认输的学子。 好,果然有些风骨,请出招,我便成全你不屈之名。白检心点点头,单掌向前伸出。 场外,南宫平与洛冰躲在一处高楼中,正远观场中二人比试。 南宫平转头,洛冰,你生生抢了我十枚丹药,就派了这小子上来。我承认这小子在同龄人中亦是不俗,但相较白检心而言,还是差的有些远,为什么不从老一些的学子中选拔。看情形,能不能再战还两说。我可告诉你,若是输了,丹药你得赔我。 洛冰随意摆摆手,噫,小气鬼。你真以为这小子打不动了吗,从入院开始,我便盯上了他。其人虽然一副破落户的模样,便隐有一种悍不畏死的味道,加之久历厮杀,经验丰富,所以才亲自悉心调教。只不过此僚生性狡诈,平日里善于示弱,不愿出头罢了。 放心,他可是打不死的小强,肮臓手段一堆,天性务实摒虚,丝毫不顾脸面,不到最后,难言胜负。这样,我二人不妨赌一场。若吴亘输了,十枚血莲丹我赔,若是赢了,你须得再给我十枚,敢赌吗。 南宫平略一踌躇,看了一眼场上方才道:赌就赌,若是赢了,折了归元宗的面子,出我心中一口闷气,给你十枚血莲丹又如何。 不提二人开赌,试法台上,吴亘再次跑动起来,只不过与方才相比,脚步沉重了些,显然方才那一击伤的不轻。 荣奚坐在门人中,看到吴亘情形,不由嗤笑,死要面子活受罪,我要是他,早些认输还能少受些皮肉之苦。忽然一道凌厉杀气袭来,身体一僵,到嘴的话又咽了下去,讪讪看了一眼朱浅画,低头不 语。 场外寂静无声,吴亘虽然狼狈,但毕竟三院都在一座山上,抬头不见低头见,眼见此人拼命模样,大部分人还是心有戚戚。 吴亘跑的快了些,在距白检心只有二十余丈的时候,却突然消失。众人皆是一愣,再现时吴亘已在白检心身侧出现,右脚在空中一蹬,一道圆斩斫向白检心。 顿时,苍凉之意渗出,如落日余晖般不甘,正是夕照一式。 白检心神色微讶,为什么此人来的如此之快,迥异于方才,难不成用了什么秘法。 正疑惑间,眼前恍现一幕,苍寥天地间,日已薄西山,惨烈战场上,仍有残卒持刀,纵然伤痕遍体,强敌在侧,犹然在冲锋不止。 此时如若心志不坚,定然会受其浸染,为其刀气所伤。只不过,自家从小修行于深山,往来皆是修行人,此种刀意又怎能惑乱心神,小道而已。 心念微动,脑后出现一轮圆月,金黄色的月芒射出,覆住全身,竟是抵下了刀意侵袭,继而月色无声,向着血红夕照蔓延,隐有攻防易位的架势。 只是这次吴亘来的太快,白检心虽然挡住了对方刀意,但术法终是稍慢了些。身上金黄光华乱作,圆月上出现道道裂痕。情急之下,负于身后左手击出,化为一只金色麒麟,直直撞在了吴亘刀上。 麒麟跳跃,摆头甩尾间,吴亘手中的断刀被击的高高飞起,竟是脱手而去,当啷一声远远落在地上。其人也被麒麟尾巴击中,再次飞了回去,顺着台边阵法缓缓滑下。 吴亘心中暗凛,对方果然不负金童之名。方才这一击,自已可是先示敌以弱,后神行术发动,再借风厉符加持,原本信心满满,纵然打不倒对手,也能迫的对方移步闪避,却不想仍是丝毫难以撼动。 看了看掉在远处的断刀,吴亘咳嗽了两声,将心下烦躁压了下去。这次不是装的,是真受伤了。 白检心微微颔首,不错,能逼我用出七成力,倒也是世间难得的悍勇之士。忽然厉声道:还能战否。 心中已然有了早些结束对决的念头,此人方才故意装作受伤,借机发动偷袭,而且使用秘术,险些让自已失手。平日里同门较量,多是堂堂之战,颇有君子之风。此人毫无礼仪,再战亦是脏了自已的手。 你说呢。吴亘抬头笑道,齿间已是被血染红。 第164章 打平 不可能的 高台上,吴亘挣扎着起身,此时已是刀失身伤。看了看远处的断刀,刚想迈步去捡拾,一道金光闪过,挡住了去路。 抬头观望,白检心面色冷漠,目露警告。吴亘冲着其人呲牙一笑,对方终是谨慎起来,再不似方才那么托大。 伸手取下背后震天弓,吴亘猛然起步,疾弛间,弦张,弓圆,箭现。红色箭矢如猛兽般,死死盯住了位于原地的白检心。嗖的一声,长箭似虹,轰然炸碎了其人面前的一个盾牌,箭势不减,直扑白检心而去。 叮,一根手指抵住了已到眼前的箭尖。白检心凝视着眼前这枝怪异的红箭,目露诧异,瞳孔之中不断有流萤飞转。此箭无形,乃是精粹人身血气所铸,其中却又夹杂着灵气的气息。 练气士与人对战时,身侧常有灵气护体,只是强度大小不同而已。此箭以血气为锤,以一丝灵气为钉,竟然能顺势破开护体灵气,倒也是设计精巧的很。 白检心久处山门,一心潜修,对外界的事情关注极少,见到血灵符射出的箭矢不免有些惊奇。 忽然,其人悚然一惊,眼前箭矢威能尚弱,虽然对自已构不成什么大的威胁,但对其他练气士呢。若是武道高手使用,自家又如何抵挡。若是钜亿凡人皆持此箭,蚁拥蜂攒之下,又有多少修行人能抵挡。 此物不祥,必将成为天下练气士的梦魇。心神恍惚间,白检心竟然生了奇怪的心思,恍见万千红矢如流星雨般飞来,浩浩荡荡,汇成血河,竟似要淹没了自已。 啪嗒,心神之中,有水滴落下,直直掉入一向波澜不惊的幽湖,继而从湖面弹起更小的水珠,如此二三,消弭不见,只余层层涟漪。 嘶,白检心忽然感觉指尖有疼痛传来,回神一看,却是红色箭矢在势竭前,穿破了自已的灵气,与指尖轻触。一滴红色的血珠,不甘的从指尖滴落,落于地上,化作万千血沫。 白检心犯然抬起头,第一次脸现怒气,方才被红色箭矢所慑,一时失神,竟然被对手伤了手指。此伤微不足道,但被眼前如此低贱的人所伤,此乃大辱。 匹夫敢尔。白检心怒喝一声,抬手之间,一只白鹤凭空化出,迅速变大。鹤唳声中,长喙如剑,直追吴亘而去。可等白鹤扑到近前,吴亘却又消失不见。 白检心神色微讶,此人的动作之快,眼睛已经难以捕捉其踪迹。稍稍感应,白鹤也是骤然加速,化为一溜白光,直追吴亘残影。 红光再次出现,却是吴亘又射出一箭,猝不及防之下,白鹤被箭矢射中,红光与白光相撞,轰然作响,化为一片璀璨光芒。 白检心手掌分开,有五只白鹤出现,从各个方向堵截奔跑不停的吴亘。一时间,偌大的试法场中,白鹤如潭中游鱼,俶尔远逝,往来翕忽,迅如闪电,令人眼花缭乱。 吴亘催动神行术,又使用了风厉符,方才堪堪躲过白鹤的追击。奔跑间,连发多箭,射向站于原地的白检心,时有箭矢和白鹤相撞,不时爆出轰鸣和火光。 眼见一时无法拿下对手,双方渐成僵持之势,白检心轻哼一声,论比拼耐力,自已又有何惧。在归元门中,自家的气海灵气之巨,在同境界中可是遥遥领先。 一介武夫,能有多少血气可耗,加上如此急速奔跑,能支撑多久。反观自身,除了内在灵气雄浑,还可随时吞纳天气灵气,虽然无法全然支撑法术所耗,但好在细水长流,源源不断。 想到此处,白检心冷哼一声,也不用其他术法,竟然只是以源源不断的白鹤应敌。 在场外人看来,试法场中,红色白色交织,响声阵阵,火星四溅,兼有浓烟翻卷,如风火肆虐其中,全然看不清里面的状况。 朱浅画死死盯着场中,虽然一言不发 ,但此时眼中焦灼已是难以掩饰。白检心的实力自已是知道的,同龄人人,极少有人能与之为敌。 吴亘主动与其人挑战,自已几次示意,可这个混蛋却是置若罔闻。心里何尝不知,是吴亘那可怜的小男人尊严作祟,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想到此处,不免又喜又恨。 喜的是,自已喜欢的人,竟然豁出命去争这份意气。这种举动虽有些幼稚,但任何一个女子,何尝不希望情郎为自已做一些傻事。 恨的是,自已频频示意,他的心思已是知道了,可那个呆头鹅仍是浑不吝般,做以小搏大之事。 场上的红白争斗已经过了一柱香的功夫,但大部分人心里明白,吴亘持续不了多久了。这种连续不断的出击,极为耗费体力,恐怕此时已是凭借着一股悍勇之气支撑。一旦停下来,都不用白检心出手,吴亘便会自已倒下。 台上,吴亘用弓身拨开一只袭来的白鹤,掏出一枚血莲丹服下。丹一入腹,一股火龙迅速向着全身游走,原本有些迟滞的血气重新快速运转开来。 神识已经放出,感知着那个稳稳站在原地的对手,吴亘也暗自心惊。原本想着靠丹药拖垮对方,可看其模样,倒是全然不惧这种消耗战,果然战前还是小觑了其人。 箭矢并不能不停歇射出,箭与箭之间需得稍稍有个间隔,以免血气不继。按着自已如今的修为,射出十五箭后体力就会消耗一空,加上此时还要急速奔跑躲避,实际上最多只能射出十箭。 血莲丹虽然可以回复体力,可外物就是外物,每枚丹药能多出五箭的气血已是了不得了。无奈之下,每射一箭,中间吴亘都会只拉弦而不激发,以迷惑白检心,诱使对方放出更多的白鹤,好多消耗些对方灵气。 可看白检心的模样,虽然明知被骗,却是毫不在意,掌中不断飞出新的白鹤。渐渐的,试法台上,白色渐渐居多,红色俨然处于劣势。 吴亘再一次射出一枚箭矢,纵然经过武寞的洗髓粹骨,纵然被洛冰在瀑布下几经锤炼,纵然已是三境的武夫,可他毕竟是人。人力终有穷尽时,吴亘的脚步变缓,呼吸粗重了许多,双臂因多次出箭而酸疼不已。血气可以用丹药弥补,但筋骨的疲惫却是无法去除。不得不承认,想用丹药耗死对方的策略已然失败。 臂鞲轻轻的掉落于地,吴亘不管不顾,如蝴蝶般围绕着白检心不停的飞舞,不时射出一两支箭。 白检心操控白鹤追击着场中如猴子一般的少年,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差不多了,对方的箭矢明显减少,而且速度也慢了下来,好几次,白鹤都险险击中其人。只不过,因为试法场太大,所以才给了对方腾挪的空间。 白检心的眼睛向上看了看,那里有一只白鹤始终浮于空中,这只白鹤比场中的硕大了许多,开战以来一直未参与场中争斗。 对面,吴亘刚刚避开两只白鹤的拦截,脚下微微顿了一顿,身形有些不稳。 机会。 疾。白检心手指微动,一直潜伏于空中的那只白鹤,闪过一道白光,穿过笼罩的烟雾,悄无声息来到了吴亘的背后。 正欲抬步的吴亘,忽然后背猛的一震,身体被撞的飞起,恰好向着白检心的方向飞去,重重的趴在地上。白检心微微一笑,正欲操纵其它白鹤继续攻击。 忽然,距自已不到十丈的吴亘抬起头,两眼放光,如狼看到猎物一般。弓弦重重拉开,弓身上的三枚灵玉第一次同时亮起,一道白色的箭矢发出脆鸣,直指白检心。 一瞬间,白检心头皮发麻。这只箭绝对能给自已造成伤害,赶紧将身体后仰,以避开这近在咫尺的致命一击。箭矢破空而至,擦着白检心的鼻尖飞过,虽然没有伤着身子,破空的气流却是将其头上的玉簪吹落。 白检心重新直起身上,头发披散覆于脸上。分开头发,露出一张铁青的脸。 可恶。白检心愤懑至极,不能再玩这种小孩把戏了,伸手从腰中扯出玉带,往空中一抛,玉带迅速变长,沿着试法台的边缘盘旋成一个圆环。 玉带随风而涨,化为一个圆形的屏风向里挤压。身处其中的吴亘,活动空间迅速被缩小,躲避起白鹤的袭击也更为困难。 吴亘嘲弄的看着白检心,不是说不用法器的吗,为何食言而肥。 白检心长发飞舞,面色冷厉,你惹怒了我,我定要废掉你两条腿方能解恨。一向注重仪容的他,此时竟然如此狼狈,不免恼羞成怒。 吴亘沿着玉带屏风左蹿右跳,试图找出一条出路。可屏风十分柔韧,失了断刀的他根本无法破开。很快,在屏风的压迫下,距白检心的距离越来越近。 身后有四五支白鹤紧追不舍,吴亘脸上露出惊慌之色。与此同时,白检心终于抽出了自已的佩剑,剑尖斜斜向前,只等吴亘把自已送过来受死。 终于,吴亘避无可避,白鹤接二连三击在身上,身体如同风中落叶,无力的四下飘舞,落向闪着寒光的剑尖。 二人只有一丈的距离,白检心双手持剑,准备亲自砍下吴亘的双腿。 忽然,白检心眼中露出迷茫之色,失神之下,手中的剑无力下垂,连仍在飞舞的白鹤也是一滞。 如此良机吴亘怎会放过,借着方才白鹤撞击的冲力,右拳后撤,重重一拳打在白检心的脸上,左膝同时跟上,撞在了其人胯下。白检心英俊的脸庞顿时鼻青脸肿,涕泪交流,自发护身的灵气被击散。 白检心眼中终于露出清明,方才暴怒之下,不知为何,心神一阵迷离。要知道,这可是在厮杀,一瞬间的迷离已导致攻守迅速易位。 剧烈的疼痛从脸上和身下传来,看着一脸血污,形如恶魔,正在奋力挥拳的吴亘,白检心第一次感受了死亡的威胁。 其力如此之大,虽然自已已是四境,灵气可随时补充。可白检心确信,如此近距一击,灵气也护不住自已。 停,我们算打平了,再打下去只会两败俱伤。白检心赶紧开口道,暗自却准备驭使白鹤过来救驾。 吴亘就势转到白检心身后,将震天弓套在其脖子上,伸手拉弦,一根红色长箭抵住了其脖颈,娘娘腔,现在是打平了吗? 第165章 败有三因 试法台上,白检心感受着后颈刺骨的寒意。 这股寒意从头而入,沿着脊骨蜿蜒而下,继而如大河泛滥般,向着身体各处流去。 从这股寒意里,白检心感受到了吴亘的意志。身后的这个少年,身上流露出的暴戾,竟然让自己感到身寒胆寒,身上的血气流动也晦涩不少。 他明白,吴亘是不惮于将自己杀死在这台上的,无论后面会遇到归元宗怎样的报复。 深吸了一口气,白检心挥挥手,台上缓缓舞动的白鹤尽皆不见。看着自己如此狼狈模样,看到场外众人异样的目光,想到自己一身手段竟然未使出十之一二,忽然心中恼怒起来,今天我大意了,棋输一着。君子相争,揖让而升,堂堂而战,阁下诸种阴暗手段,赢的光彩吗。 吴亘将弓从其人脖子上取出,站在对方面前,声音因为鼻子中的血显得忽高忽低,首先,我不是什么君子,所谓堂堂而战,与我无关。其次,二者相争,恰如两国对垒,人心、权谋、手段,无一不最终影响胜败,何来阴暗之说。 再次,境界不等同于胜负,搏兔亦当以缚虎之力,境界高些当然胜机大些,但若是自矜于身份藏着掖着,而对手手段尽出,此消彼涨之下,败了又有什么奇怪。还有,你这个娘娘腔,离浅画远些,否则我让你变成真娘娘也未可知。 不理会吴亘最后的威胁,白检心仔细品味半晌方颓然道:今日之败有三。一是自矜,以归元宗之尊,对神武院之卑,自命不凡,自缚手脚,画地为牢。二是自恃,以为自己境界高些,手段多些,存了游戏心思,空有余力而不出,如何不败。三是自溃,受挫后心境不稳,言语之下更是心神失措,露出破绽。有此三因,得败果也是自然。 吴亘笑笑,起身捡起身旁的臂鞲,重新绑在手腕上,又向远处的断刀走去。 下次可还敢一战。白检心箕坐于地,一扫以往儒雅,显的有些随意。既然已经败了,面子之类的东西该丢就丢了。 吴亘回头一笑,莫要以为有了三败,下次就可知耻而后勇。我承认,若是比试,我不一定能赢得阁下,可若是生死厮杀,死的肯定是你。伸手捡起地上的断刀,转身向着场外走去。 白检心盯着吴亘的背影,一言不发,若有所思。 吴亘缓缓向台下走去,长长松了一口气。 此战,确实是存了示之以弱的想法,从初始的留力,让白检心心生大意。到中间眼见无法破开对手防御,干脆将断刀扔掉,都是为了让其人放松警惕。 诸种手段俱下,方借箭矢使对方手指受伤。别小看这小小的伤势,却是此战的转折,白检心再无法心如古井,心神破开一道小口,此时暮便有了可趁之机,侵入其心神,一步步乱其心智。最后才骤然发动,靠着拳脚拿下对手。 至于白检心所说的什么堂堂之战,吴亘嗤之以鼻,二者争斗,手段哪有高低之分。 白检心之流,平日里少与人生死厮杀,如此作为,说的好听点是谦谦之风,说的难听点就是虚仁空义,空有手段无法化为战力。 缓步下台,四周阵法已撤,场外鸦雀无声,看着衣衫褴褛的吴亘一步步走下。 真的赢了,而且赢的是对方金童。沉寂片刻,四下人声鼎沸,多面色振奋,好奇的看向吴亘。 乍样。南宫狗,快些将丹药给我。高楼上,洛冰跳了起来,双手掐着南宫平脖子乱晃。 咳咳。南宫平好不容易将洛冰的手掰开,匀了一口气道,洛冰,你好歹是院主,能不能矜持些。放心,我南宫平是赖账不给的人吗,况且,这次打了归元宗的脸,我也是与有荣焉,少不了你的。 不过,吴亘这小子赢的也 是取巧。也就是白检心,自持身份,被他抓住这个弱点狠击,打了个措手不及。此战,赢的不是手段,赢的人心较量。但若是再打一场,还真不好说输赢。 我不管啊,我神武院可是打赢了,若是再打,你少阳院顶上。洛冰叉着腰,一脸春风得意。 对了,那小子好像用了些魂术手段,而且其人身上白色臂鞲,好像也不是凡物。此外,归元宗玉女那边……南宫平轻捋长须,起身盯着朱浅画。 谁还没有些秘密,我告诉你啊,管住嘴,小心烂嘴丫。洛冰打断了对方的话,蹇国师把吴亘塞到我这里来,看来不止是照顾他有个出身,应该是另有所图。 二人对视一眼,却是都不再开口,这小子身上的秘密,看来还藏着不少。 吴亘在齐合、张荣等人的护持下,挺胸腆肚,得意之色溢于言表。临离开时,回头看了一眼坐在台上的朱浅画。 朱浅画隔空狠狠瞪了一眼,吴亘吓的脖子一缩,灰溜溜跑回自己的住所。 一入屋中,吴亘心疼的脱下了自己的衣服,脱去外罩,里面赫然是金蚕衣。此时已是窟窿连着窟窿,显然已废。 此战若没有金蚕衣挡下了大部分攻击,吴亘在飞鹤的攻击下哪能挺的过来,遑论逼降对手。 入夜,吴亘趁着夜色匆匆出了门。等摸到少阳院,刚入山门,胡嘉已经迎了上来。 送到了。吴亘劈头就问。 嗯,我办事你自放心。受托给朱浅画送信的胡嘉点点头,就在山后观沧崖。 好。答应一声,吴亘独自一人匆匆赶往观沧崖。 行至山后崖边,朱浅画业已等候在此,正站于一座观山亭下扶栏远望。 吴亘咳嗽了一声,走到朱浅画旁边,站于身侧,眺望不语。今天打赢了白检心,心里底气足了不少。 就那么喜欢打架。朱浅画白了吴亘一眼,淡淡道。 吴亘如何不知道,对方是真的生气了,赶紧讪讪道:以后再不会了。 朱浅画叹了一口气,却没有再出声。月光洒下,晶莹如玉的脸庞隐有霜意,精致的五官如丹青山水,显得朦胧静谧。 只有晚风吹过山亭,耳边几缕长发飞起,方显的其人心绪并不平静。 沉默半晌,吴亘几次想开口劝慰,却说不出一句话。眼睛转了转,吴亘忽然问道,浅画,既然你早已可以练气,为何当日在琵琶湖边,秦观设计伏你,你却没有使出任何手段抵挡。 夜色中,朱浅画微微一怔,面色微红,爹爹当时不让我显露出手段,再者,当时不是有你在吗,难不成还需我出手? 那是。吴亘呵呵一笑,拍了拍自己胸膛,有我在,看谁还敢欺负你。 就知道瞎逞能。朱浅画狠狠剜了吴亘一眼,转而幽幽喟叹道:我知道你的想法,其实那些身份什么的都无所谓。若是隐居一处深山,茅舍槿篱、耕锄鸣梭,不也很好吗。 吴亘咬了咬嘴唇,面色沉静,放心,浅画,我吴亘虽然出身低微,但终有一天会超群绝伦于众人之上,绝不会让你受人白眼。等那时,我们再谈归隐南山,琴瑟和鸣。 你知道我不在乎那些世俗之见的。朱浅画长叹一声,只要人平安就好。忽然身子一僵,红晕从脸上一直蔓延到手上。 原来此时,吴亘那只不老实的手,如耗子一般顺着栏杆一点点溜了过来,轻轻抓住了其人纤纤素手。 让我努力一次如何。吴亘难得正经,朗声道:你看中的男人,绝不是庸庸之辈,迟早有一天,他会成为盖世英雄,带着万千儿郎迎你。到那时,又有谁还敢拿门第说 事。言语间,一扫往日猥琐,倒也有了几分英气。 朱浅画难得开了个玩笑,只怕是万千土匪,要把我抢去当个压寨话到嘴边,才发现不妥,只得低头敛容,羞涩不已。 吴亘哈哈大笑,却是趁势大着胆子搂住了朱浅画的肩膀。 二人温存之时,却是没想到在远处的林中,有三人正默默打量着这里。 蹇行笑着对面色有些难看的朱不展说道:如何,自家大好的白菜被猪给拱了,朱司业可是有何感想。 还未等朱不展开口,赵真在一旁愤愤道:这个小狼崽子,我就知道不安好心,敢用脏手碰浅画,还口出狂言,大肆吹牛,也不知道自已有几斤几两,看我不打断他的腿。浅画也是的,怎就看上了这个惫赖货色。 谁没有年轻过,你当初不也是如此模样,我看吴亘这孩子虽然放浪了些,心眼倒是挺好的。蹇行的声音响起,挑衅的看着赵真。 赵真刚要动怒,朱不展赶紧开口,我本就素无贵贱成见,浅画看上吴亘,其实并无异议。只是为人父,难免有些私心,总是希望自已的子女能过的好些,不要磕磕碰碰,所以对二人交往才不鼓励,也不阻止。 二位的心思我也知道,都是为浅画好。但浅画这孩子的性情你们也知道,外柔内韧,颇有主见,既然她已有抉择,硬拗只能适得其反。倒不如想想,如何才能让二人的坎坷少些为好。 蹇行闻言不由失笑,没想你这个平日里一本正经的宿儒学究,也能有如此小儿女心思,倒是让我更生近意。罢了,过些时日,我送一场造化给这浑小子,若是接的住,撑的下来,他与浅画的事自然无甚阻碍。若是接不住,呵呵,那只能怪他福薄,受不了这莫大福缘,正好也绝了浅画的心思。你们看如何? 朱不展皱眉道:可是有什么风险。 蹇行冷笑道:富贵险中求,他不去求,何来黄金屋,何来颜如玉。生于贫贱,只有一条命可用,不拿命去拼,如何拼得过别人。况且,一去经年,说不得二人感情便会淡了下来,何须我们三个在此你争我吵,忧心忡忡。 吴亘与朱浅画恐怕没想到,二人私下相会,三位具有决定权的人,三言两语间已经给自已安排好了一切。 与此同时,在少阳院一处高屋中,白检心坐在椅子上,颇为感慨的对站于身前的荣奚说道:此次落败并非一无是处,最起码那小子让我知道,什么才是力量,以往委实有些狭隘了。你去做,做的漂亮些。 荣奚抬起头,眼神闪烁,遵命。 第166章 再遇向起 朱浅画走了,归元宗的人终是要返了,吴亘驾着飞梭百里相送。 久久凝视那个一直站在大船二楼上的身影,吴亘并没有做出什么花哨的动作,也没有什么伤情离别。 聚散虽匆匆,月下知意,心有眷属,何须惆怅多情。 送走朱浅画后,吴亘在神武院中的地位倒是提高不少,整日里张荣、齐合等人都围拢在身旁,就连当初刚入院时给吴亘下过套子的江城,也主动参和进来,俨然成了一个小团体。 这一日,吴亘接夏侯钟相召,却是京城少府发来一份公文。因着上次吴亘献上阴阳佩一事,有事相商,因事涉机密,只能当面再谈。 吴亘本能对此事有些抵触,因为阴阳佩涉及戍徒一族,本就敏感,参和进去后很难脱身。 但神武院既然是培养军中将领所在,而少府又负责军械一事,于情于理都不好推脱。 夏侯钟有些犹豫,阴阳佩毕竟是洛院主带队时所获,不行的话,等院主返回时再作定夺。 送公文进来的江城挠挠头,夏侯院主,这种事情以往也不是没有,少府送信之人还在院中等着回执。不妨先回了,等洛院主回来再行禀报如何。说着又将十几封公文递了上来。 夏侯钟心知是这小子嫌麻烦,院中往来公文不少,一旦拖下来就会越积越多。 沉吟片刻倒是允了,直接在回执上扣上了自己的私印。 眼见再无法推脱,无奈之下,吴亘只得动身前往。再看公文上头地址,是一处名为鸠山的所在,距葛山只有两百余里,此去倒也近便,大不了呆几天就回来。 也未骑马,兴之所致,将冬青鸟托付于齐合,吴亘步行前往鸠山。此山并无什么出名之处,只是山中多鸟,一入夜便呼号连连,因而得了此名。 行程过半,越走越是偏僻,行人、村庄也渐渐不见。四下荒烟野蔓、败井颓垣,时有獐兔之类瞪着绿油油的眼睛在草中窥视,若不是石路蜿蜒其中,吴亘真以为自己走错了路。 少府怎么挑选了这么一处地方,吴亘心中嘀咕。不过转念一想旋即释然,军械之事本就隐秘,自然需要偏僻之所。 正行走间,前方传来马蹄声,吴亘精不得能唠上几句,总比一路上捉鸡逮兔强些。想到此处,便干脆站在路边等候。 很快,一匹骏马从远处奔来,仔细一打量,吴亘不由的乐了。这人认识啊,向起,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在此处。 船上一别,没想到竟然会在此地遇上。悄悄躲到蒿草中,等向起来到近前,吴亘猛然跳出,倒是把其人给吓了一跳,险些从马上掉了下来。 等看清吴亘模样后,向起不由的怒气冲天,你个缺德玩意,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人吓人可是会吓死人的。 吴亘笑嘻嘻上前,拽住其马头,你怎么会在这里,难不成你是从鸠山过来的。 向起翻身下马,神情微讶,你也去鸠山,可是为了何事。 稍稍沉吟,吴亘还是开口道:少府召神武院有事相商,便遣了我过来,也不知道少府在此地从事什么营生,神神道道的。向起方才言语已经透露,其人正是从鸠山而来。只不过他一直随着赵陵,难不成赵陵与少府也有瓜葛? 向起的神情有些复杂,拍了拍吴亘的肩膀,你竟然是入了神武院,要知道,彼处可是天下武人梦寐以求的进阶之地,出过不少将军的。 你小子倒是好运道,说不得过几年飞黄腾达,当个将军什么的,也好提携提携我们。 对了,鸠山是少府一处隐秘机构,里面多涉国之大事。为何你孤身而来,院中就没有其他人相陪。 吴亘一摊手,满脸傲娇,公文点名我一人前来,想来是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要我参与。 哦。向起看了一眼吴亘,难得没有打趣,鸠山中有贵客正在造访,你不妨缓缓前行,免得冲撞贵人。筚趣阁 此外,前方山路难行,时有野豕孤狼,你定要小心些。我还有公务在身,就不陪你了,有空的时候到神武院寻你喝酒。 其人急急上马,摆摆手沿路奔去,跑了两步忽然又折身回来,对了,去鸠山的话,再往前十里,有左右两条岔路,切记要走左边的。我初来时也是走错了路,跋涉一天方才从山中走出。说完便催马扬尘离去。 诶诶。吴亘喊了两声,却是吃了一嘴灰尘,只得悻悻然转身赶路。这小子,每次都是来去匆匆,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门道。 不过,接下来吴亘行路倒是小心了些,等闲的野兽自然不怕,但鸠山中多传说有怪兽出没,还是小心些为好,免得阴沟里翻船。 正行走间,扑棱棱,头顶传来鸟拍打翅膀的声音。抬头一看,一只大鸟正在空中盘旋,翎羽皆黑,头比其他鸟儿大上几号,长了一张形似猿猴的脸,双目通红,正低头打量着吴亘。 瞅了一眼大鸟,吴亘心中有一种莫名感觉,就好像被人窥视一般,十分的不舒服。 伸手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顺手丢了出去,大鸟落下几根羽毛,怪叫一声振翅飞起,犹自不远去,只是在高处来回盘旋。 心头恼怒,吴亘一摸身上,却是想起震天弓没有带来,只得在地上捡了几块石头。打量一下四周,蹭蹭蹭几步跃上一棵大树,身体踩在一根粗壮树枝上,用力往下一踩,树枝猛的下沉,却又很快反弹回来。 连踩几下,树的反抗越来越强劲,借着弹力,吴亘身体高高跃起,手中的石子如箭般连射而出。大鸟受惊之下,连连拍翅躲避,可毕竟是三境武夫的力道,一声哀鸣,从空中扑簌簌落下。 吴亘跳下树,抓起死去的怪鸟,检查许久方才扔掉。 一直走到向起所说的岔路口,吴亘左右打量半天。左路狭窄,路中多有野草长出。右路宽敞,路面却是平整许多。思量片刻,吴亘笑笑,迈步踏上了左边的小路。 沿着小路走了五里有余,前方越发狭窄难行,到最后,路径消失于山间,竟然是条断头路。 看着横在路中的大石,吴亘久久不语。天空传来了拍打翅膀的声音,却是如方才一样的大鸟在空中盘旋。仰头看着明显飞的高了不少的大鸟,吴亘干脆躺了下来,头枕着一块石头假寐。 过了一会,大鸟按捺不住,慢慢降了下来,却仍是不敢靠近吴亘。看着毫无动静的吴亘,终是落在了旁边的大树上。 大鸟在树上正歪头打量吴亘,忽然突兀的一头栽在了地上。原本躺着的吴亘电射般弹起,一刀剁下了鸟头,手一招,幕从树下隐蔽处飞下,落到吴亘头上。 看了看四周,吴亘掉头冲入了树林之中,几个纵跃便消失不见。 入夜,鸠山脚下,沿着山坡有一座偌大的院子。院子的墙都用两尺长的青砖垒成,高足有三丈,挡住了四下窥视的目光。 星光下,院中静寂无声,只是偶尔会响起一两声悠长瘆人的怪叫声。 吴亘的头从远处草丛中冒了出来,用神识仔细探察着院中的动静。从断头路钻入山林后,吴亘并没有返回,而是盯着鸠山的方向,远远绕了一个大圈,翻山越岭到了此处。 原本吴亘以为这只是一次普通的例行公事,可路遇向起,此人本就跟着赵陵,却是陡然出现在此处,加上最后不明不白的话,不由的心起疑窦。 若是以往,吴亘早就脚底抹油溜了。可事涉赵陵,却不由的让他不慎重 以对。赵陵这个女人,一直以来给吴亘十分危险的感觉,其人行事诡谲,让人难以琢磨,而且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稍不留神便会栽在其人手中。 自从与朱浅画分别后,吴亘是真想在神武院干出一番成就来,好出人头地,自然不想因为其他原因扰乱自已前程。所以,吴亘还是冒着风险摸到了这里。 远窥半天,院中并没有什么动静,也就是有七八人在院中,看不出有什么异样。想了想,吴亘还是来到了院墙下,轻轻一跃,人已是到了墙头。 院中只有几间平房,稀稀拉拉的看不出规制。吴亘一度怀疑自已找错了地方,毕竟是少府制造军械所在,哪里少的了人手,这么几间房,住上十几人已是满满当当。 将暮留在墙头,吴亘悄悄跳了下去,向着一处亮灯的房屋摸了过去。透过窗户,里面只有一人在打着算盘,身旁还摆着一摞账本,显然是在核对着什么。看其模样,应就是普通人,并无修为傍身。 挨个察看房屋,里面俱是凡人,皆已入睡,屋中也没有什么异样之处。 吴亘的眉头皱了起来,无他,实在是太奇怪了,修建的这么结实的院子,却只供几个凡人居住,是不是有些太浪费了。 正疑惑间,吴亘走到最靠近山体的那处屋子。这座房子修的颇高,如同一扇大门。悄悄向里一望,吴亘心神一动。屋子中很简单,只有一只怪鸟蹲在木架上打盹,这鸟与白日里斩杀了的那两只长的一模一样。 借着星光可以看到,怪鸟身后有一个黑黝黝的巨大洞口。令吴亘奇怪的是,方才在院外用神识察看时,并未发现此处的异样。难不成这地方有什么古怪,可以隔绝神识。 深吸了一口气,骤然发力,吴亘直直跃上离地一丈的木架,右手如铁钳一般死死掐住了怪鸟的脖子,手一拧,怪鸟一声未吭就当场死去。 跳下架子,吴亘抽出断刀,沿着洞壁向里摸去。 此洞深深通入山体,洞中漂浮着一层淡淡的白雾。两侧石壁上,每隔一段距离,便插了一个火把。因为石洞着实太大,昏黄的亮光透出,只能照亮邻近的地方,致使整个洞中显的影影绰绰,看不清大貌。 伸手在墙上摸过,这里的墙壁上竟然都外罩了一层厚厚的铁板,上面刻有长长的纹路。神识到了此处已然没什么用处,看来这些铁板及纹路,应是隔绝神识所用。 往前走了不到一里,两侧石壁上出现了一个个的隔间,就如同监房一般。 轻轻走到一个隔间,透过黑黝黝的窗户向里望去,忽然,迎面忽然出现了一盏放着绿光的灯笼。 第167章 入彀 吴亘噔噔噔后退几步,额头汗珠渗出,断刀已然抄在手中。 一阵闷沉的低吼传来,声音从隔间传出,在洞中来回碰撞,连绵不绝,经久不息。 随着这声吼叫响起,从其他房间中也传出千奇百怪的叫声。一时间,洞中群魔乱舞,一双双眼睛从房间中的窗户亮起。 这里竟然关着如此多的野兽,真不知道少府在谋划什么。若是让这些怪物逃出,难免又是一场灾祸。眼见已无法隐匿,吴亘掉头就往洞外冲去。 前方传来巨大的轰鸣声,吴亘缓缓停下脚步,一道厚重的铁门已然挡住了洞口。巨大的气流涌过,壁上的火把瑟瑟发抖,洞中也显的忽明忽暗起来。 昏黄的火光下,吴亘的脸上有些阴暗,又有些灰白。此时如何不知,中埋伏了。可笑自已还绕了一个大圈,趁着夜间潜入,费劲心思,却始终在人家的掌控之中。 嘎吱吱,洞中一处房屋的铁门被打开,沉重的脚步传出。远处,从洞壁中走出一个黑影,一瘸一拐向着吴亘走来。 握着断刀的手松了又紧,吴亘死死盯着洞中深处。渐渐的,黑影显现出身形。这是一头禽兽,吴亘只能用这个词来形容。 怪物长着虎的身子,巨大的爪子上,弯钩伸出,幽光慑人。虎的两侧,长着一对翅膀,敛于虎背。两个翅膀有些奇怪,一大一小,显的颇不对称。 怪物长的很怪,就好像稚童在学堂上无所事事,随手在书本上涂鸦,凭着自已的想像,画出的不伦不类怪物。 当下,吴亘显然没有心情去嘲笑怪物的丑陋。那呼哧喘着的粗气,结实的步伐,绿色的眼睛,无不说明,这只怪物是可以吃人的。 一声低沉的吼叫传来,怪物迈动步子,慢慢加速,向着吴亘奔来。四条腿的肌肉鼓起,每跑一步,洞中便响起沉重的响声。很快,怪物张开翅膀,不停扇动,笨重的身体骤然加速。 吴亘稍稍歪头,看着直奔过来的怪物。这倒不是他小觑对方,怪物奔跑的姿势颇为怪异,身体略向一侧倾斜,应是两个翅膀大小不一,发力不匀,才导致如此形状。 一直到了只有十丈的距离,吴亘才猛然发动,拖刀急速向着怪物奔去。二者间的距离迅速缩短,连怪物齿间残留的骨渣也清晰可见。 临到近前,吴亘身体一拧,翻滚着从怪物身上掠过,断刀就势向下挥出,从怪物相对较小的翅膀上划过。一串火光闪起,没想到怪物的翅羽竟如精铁般坚硬。原本想一刀斩落翅膀,可刀锋只走了一半便难以再进,倒使的吴亘在空中一滞,手腕因骤停而险些脱刀。 怪物一个急刹,扭头咬向正奋力拔刀的吴亘。闷哼一声,踩着怪物的背部,用力将卡住的刀刃从翅膀中抽出,顺势向另一侧地上一滚,避开了巨大的獠牙。 吃痛之下,怪物连声怒吼,张开血盆大口向着吴亘追击而来。不敢与之正面相抗,吴亘急急向着一侧的洞壁跑去。 怪物扇动着翅膀,勉力飞起,身体堪堪浮空。相较于地面,因双翅大小不一的缘由,怪物在空中反而笨拙了许多。 吴亘沿着洞壁向上跑了七八丈,回头一瞥怪物,身体激射,断刀呼啸着依旧斩向怪物那只小翅。一阵脆响,又有几只羽毛落下。 就这样,吴亘如猴子般在洞壁上跑来跑去,怪物虽怒吼连连,却是丝毫奈何不了其人。终于,怪物的小翅被完全斩落。仅剩的一只翅膀扇动,却再也无法飞起,只能徒劳在原地打转。 看到对方窘状,吴亘更是有恃无恐,来回在两侧洞壁上奔跑,不时借机斩向在地上追赶的怪物。地上的血越来越多,浓郁的血腥味充斥着洞中,怪物的动作也越来越迟缓。 终于,吴亘瞅准时机,一刀插入怪物的后脑 ,用力一拧,从伤口处流出红白相间的汁液。怪物不甘心的向前跑了几步,终是轰然倒地,当场气绝。 长出一口气,吴亘来不及休息,赶紧向洞中深处跑去。既然洞口已经无法走出,那只能入洞一探,看看有没有可逃出去的路径。 经过那一排排发出各种各样吼声的房间,吴亘加快了脚步。这里都关着如方才一般的凶猛怪物,一只已经让自已手忙脚乱,若是全放出来,估计连个骨头渣子都不会剩下。 身后接二连三响起铁门打开的声音,恐怖的吼声传来。吴亘回头一看,不由的倒吸一口冷气,好多的鸟啊。 只见从两侧房间中跑出七八十只各种各样的怪鸟。有的双头一足,有的人头鸟身,有的蛇身长有多翼,就好像不同物种硬生生拼在了一起。 目睹此景,吴亘已经是吓的魂不附体,拼命向前逃跑。可这里的怪物如此之多,又都挤在狭小的洞中,如何能逃的过。 当然,狭小二字只是针对怪物而言。七八丈宽、高不知多少的山洞,就是骑兵列队在里面冲锋都不成问题。 与此同时,在洞顶一处高台,有几人正居高凌下打量着洞中的动静。 其中一人正是吴亘忌惮不已的赵陵,另一人却是归元宗荣奚。 荣奚看着下面竭力奔逃的吴亘,冷笑道:这些怪物可都是少府历年造出的废物,神智残缺却又嗜血暴戾。原本想着都处理掉,如今正好废物利用,好好戏耍一下这姓吴的,我就不相信了,他一人能把这么怪物都杀死。 你别说,既然其人能击败白检心,还是有些手段的。翁主,此人与王爷的纠葛我倒是知道一些,只是不知道为何你一定要置他于死地。 赵陵轻轻拂了一下鬓角发丝,不咸不淡道:荣公子,有些事就莫要打听那么清楚了,总之,我今日定要杀了此獠。 哈哈,难不成是此人没有成为翁主裙下之宾,由爱生恨?荣奚神色促狭,贪婪的打量了一眼赵陵,说实话,若不是白检心那个伪君子要取此人性命,我是真不想杀死他。 赵陵冷冷的瞟了一眼荣奚,荣公子,口有遮拦亦是德行。这吴亘与你非亲非故,为何非要留他性命。 荣奚拱拱手以示谢罪,看着台下轻笑道:翁主也是知道的,家父素来与朱不展不和。此次其人回京,那些鼓吹贵贱一体,生而平等肩齐的人,恐怕又要喧嚣一时,一直想找些缘由将其贬斥到偏远之地。 不过呢,朱不展这人说实话,秉性自是无法说,很难找到突破口。所以我就盯上了他的女儿,原本想借同宗之机,亲自下手,可不曾想一直没有机会。没想到白检心那个蠢货倒是有些心动,频频示好,若是让二人成了,朱不展岂不如虎添翼,更难对付。 这个白检心啊,自幼山中修炼恐怕是修炼傻了,此次与吴亘争风吃醋输了,便以什么门中地位好处来诱我,遣我出手对付吴亘。他也不想想,我为什么要对付吴亘。与此相反,我倒是想极力促成他与朱浅画的事。这样一来,一个贵人女子嫁与低贱之辈,那让其他贵人如何看待朱不展,岂不是会使其更加孤立。 赵陵看着侃侃而谈的荣奚,略为慵懒的叹了口气,白检心容你这样一个人在其身侧,真是倒霉透顶,迟早有一天会被吃干抹净。不过呢,仅凭子女婚嫁之事就想将朱不展扳倒,未免太想当然了。 我警告你,吴亘此人看着顽劣不堪,实则内秀其中。你此次设伏于他,若是被其人逃脱,那你以后晚上睡觉都得睁着眼睛。倒不如早些杀了,一了百了。 呵呵,想来翁主在其人手下是吃过亏了,才如此急迫。荣奚笑嘻嘻摆摆手指,他再怎么厉害,毕竟也只是一个人,如何能与我等相抗。你我身后, 站着的可是王爷、长公主,是皇家。一个跳梁小丑,纵然有些手段,又怎能与巍巍大势抗衡。 瞟了一眼仍在奔逃的吴亘,荣奚脸上意兴阑珊,既然翁主如此急迫想着让此人死去,倒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呢,废物也要物尽其用嘛。 看着没,这洞中怪物皆是少府秘法所制,为是的与北戎飞虎军相抗。虽然至今也未制造成功,但也偶有一些意外收获。如这窥鸟。 说着指着身旁一只大鸟,此鸟与被吴亘在山路斩杀的一模一样,用来窥探军情、传递信息也极好的。 这吴亘不是不惧逆气吗,那不如这样,干脆就说其是戍徒,潜入赵国另有所图。朱不展若是沾上里通异族的名声,可就谁也保不了他了。 赵陵闻听不由失笑,你说他是戍徒就是戍徒吗,王公会信?皇上会信?别弄巧成拙,到时反被其人反咬一口,下不了台。 荣奚抬头看向赵陵,笑意玩味,翁主,少府制造这些怪物的秘法,亦可用于人身。你说,如果吴亘受了秘法,神智尽失,身化怪物。 我再灌注一些意识与他,让他认为自已就是戍徒,入赵乃是因为与朱不展早有勾结,到时就是皇上着人过堂,也是如此口供,还有什么怕的。况且,到了那时,其人就是未死,又与死了何异,不也遂了翁主之愿了吗。 沉思片刻,赵陵方才开口,倒也是个法子,只不过,施加秘术前,我还需问他一些事。对了,你如此行事,就不怕神武院到时找你要人。 洛冰嘛,这就不用翁主操心了。此人虽然泼辣,但毕竟只是一个院主。倒时我找家父,在长公主面前递几句话就是了。 前次剿灭天道门,已死了不少贵人,要不是蹇行帮着说话,早就把她给撸了。此次死个中人,她还想怎的,事情搞大了,倒霉的可是她。 不过呢,洛冰此人行事无矩,还是要防着一防的。到时少府给神武院去个函,就说吴亘意欲窥探国中机密,已被拿下。再让人盯着洛冰的动静,一有异动赶紧通报,也好有个应对。 看来荣公子早有盘算,那不如现在就将吴亘拿下,再晚些,那些怪物可要死绝了哟。赵陵笑吟吟指着下面。 荣奚探头一看,不由的脸一黑。 第168章 父子皆丘貉 山洞中,吴亘被一群怪物所追,无处可去之下,只能向着洞里狂奔。可刚跑了不到百步,前方又出现了一些怪物,嗷嗷叫着反向而来。 眼见两股洪流交错掩来,吴亘额头不由渗出冷汗,被人捉住尚可留个全尸,若是被这群怪物撵上,下场可想而知。 焦灼间,忽然看到旁边一间房屋房门大开,里面的怪兽不知去向,扭头便钻了进去,持刀躲在门后。 躲在屋中虽然无处可逃,相当于自绝出路,但门口毕竟大小有限,即使有怪物进来,也只能有一两只,说不定可以捱下来。 门外,怪兽杂乱的脚步声呼啸而过。两股洪流相撞,碰撞声,撕咬声,怒吼声,交织于一起,浓郁难闻的血腥味传来。 吴亘小心的向处望去,不由瞠目于当场。这些怪物正在相互拼力厮杀,残肢碎肉散落一地,地上早已积了厚厚的一层血浆。 眨了眨眼,吴亘心中恍然。这些怪物殊无神智,骤然聚集于一起,竟然不分敌我,相互起了杀意,这恐怕是设伏之人所不曾想到的。br> 一念至此,吴亘更不愿意走出屋门,打打打,都死光才好呢。 过了一会,屋外的打斗声渐渐小了些。吴亘一怔,探头向外一望,只见山洞中有一层绿色烟雾正从上而下缓缓淌下。门外,还剩下二十余只怪物站立,不过此时神情都有些恍惚。正疑惑间,鼻间传来一丝甜甜的气味,气味仍在不断变浓。 吴亘脸色一变,惯于用毒的他如何不晓得,这是毒雾,连忙扯下衣服掩住口鼻。 不一会,门外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那些怪物中毒渐深,纷纷倒在地上。吴亘的脸憋的通红,毒雾业已透过面上覆着的衣服进入鼻中,头亦微微有些眩晕。 再等下去,恐怕就得失去神智。想到此处,吴亘纵身跳出屋子,向着洞中深处疾驰。也顾不上洞中有没有其他的凶兽,只能避过此时再说。 前行不过百余步,眼皮渐渐沉重,眼前景象模糊起来。心中惊骇,此毒不知是何物,毒性竟然如此之烈。心头急躁之下,勉强又奔行十余步,却是再也支撑不住,双眼一翻,摔倒在地昏迷不醒。 这是什么地方 不知过了多久,吴亘悠悠醒来,眨了眨眼,眼前模糊的景象渐渐变的清晰。打量了一下四周,自已赫然处于一处圆台之上,从四周墙壁上伸出长长的铁链,铁链末端各有一个圆环,自已四肢则被缚于环上,呈一个大字吊在空中。 圆台处于一处空旷的大殿中,殿顶极高,嵌有六颗硕大的圆珠,幽幽的光亮洒下,显的殿中并不是太昏暗。殿的四周,立有巨大的青铜柱,柱上刻画着无数怪异的野兽。 低头望去,圆台前坐了几人,正是赵陵和荣奚以及一帮随从。 看到吴亘醒来,荣奚稍有诧异,起身走到吴亘身前几丈处,吴亘,没想到身中毒雾,竟然这么快就能醒来,果然有些本事。又见面了,咱俩还真是有缘。 吴亘歪头看了对方一眼,又瞅瞅安坐于座位的赵陵,长叹了一口气,这些日子在神武院,实在是顺的有些过头了,被薰风磨灭了警惕。当初路上已然遇到了向起,虽心中觉的有些不对劲,仍是睁着眼睛跳了入陷阱。 赵陵是什么人,得罪了她,竟然还敢如此大意,实在是取死之道。 荣公子,既然与赵翁主平起平坐,想来也不是什么等闲人家。联手做下如此的局,对付我这一个小人物,着实是吴某的荣幸。吴亘试着扯了一下捆缚手的圆环,却全然不能动弹半分。 荣奚笑嘻嘻道:倒是有些眼力,家父姓荣讳魁,尚当朝长公主,执掌少府。至于为什么对付你,说实话,还真不是我要出手。喏,那位。 荣奚朝着赵陵努了努嘴,还有,就是被你揍了的白检心,谁让你同时得罪了这二位,我呢,只好略施手段,将你诓了过来。 既然到了如此地步,就只能将你杀了。放心,你死之后,我也不会让白检心这个蠢货靠近朱浅画的。可惜,恐怕朱浅画闻听你的死讯后会悲痛欲绝,倒是让美人神伤了,啧啧。 吴亘一怔,原来其父就是荣魁啊,没想到在此处遇上了其人子嗣。看样子,与荣魁一样,也不是省油的灯。 不由轻笑道,赵翁主恨我情有可原,没想到白检心这个谦谦君子,竟然也会使出如此手段。不如这样,你放过我,我帮你对付赵陵和白检心,也省的阁下为难。 荣奚闻言不禁失笑,如看傻子一般看着吴亘,凭什么啊,你当自已是什么东西,你身后有什么倚仗,我放着王爷和归元宗天骄不去巴结,反而去抱你大腿,难不成是出门被驴踢了吗。 没有商量余地吗。 你说呢。 好。不过既然你本可在我昏迷时动手,却大费周折将我吊在此处,想来亦是有所图。 啪啪,荣奚鼓了两下掌,聪明。我不过是想用你来对付朱不展罢了。说着,又把方才对赵陵所说重复了一遍,放心,只要朱不展倒了,我自会帮你好好看顾浅画妹妹,想那时,她身无所倚,我这个少府卿之子主动嘘寒问暖,时日长了,还不得乖乖听我的话。说着饶有兴趣的看着吴亘反应。 料想中吴亘愤怒至极的场面并没有出现,对方反而是微微摇头,我还以为你这人稍稍聪明些,没想到还是这么蠢。我一个小小的中人,即使被朱先生教授过几天,又怎会影响到其声誉,太高看我了。 再者,诬陷我为戍徒,却以秘术戕害,你以为朝廷上下敢说我是戍徒吗。戍徒之事这么敏感,朝廷怎敢担上谋害的名声,不怕边境烽火连天吗。说不定满朝大臣都要众口一词,说我吴亘断然不是戍徒,连你爹爹也不敢附和于你。 此外,你想打浅画的主意,更是痴心妄想。小子,恐怕还没动手就被会被人打断腿。 你啊,与你那薄情寡义、以身伺贵的老爹一样,看着聪明,实则蠢笨至极,自以为得计,殊不知自寻死路。 也难怪,能行此龌龊之事,不愧是荣魁的种。平日里荣公子如何称呼那长公主啊,恐怕一口一个娘亲叫的亲热,如此把你长眠于地下的生母置于何地,恬不知耻。 荣奚的脸色由白转黑,又由黑转青,最后面色涨的通红,闭嘴,你找死,看我不现在就斩了你,割下你的舌头喂狗。说着从身上抽出长剑,就要刺下。 慢着,荣公子莫要中了此人的激将法。暂且息怒,待我问他几句话,你再动手不迟。赵陵从座位上站起,出声阻止了荣奚。 翁主,这小子我看出来了,就是死了的鸭子,嘴硬。荣奚恨恨道。 无妨,若是其人不肯说,再用你的手段就是。赵陵面色冷淡,看都不看荣奚,慢慢走到了吴亘身前。 赵陵盯着吴亘的眼睛,面色难明,幽幽道:吴亘,你好没良心,我将你带出定远城,你却恩将仇报。不仅害死了我的张郎,还带走了那三件紧要之物。说,那三件东西放在何处,说了可以给你个痛快,若不然诸般手段下来,你恐怕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吴亘自然知道赵陵所说的三件东西是什么,就是她与赵长、赵迁的毛发嘛,若我说丢了,你会不会信呢。 赵陵看了吴亘一眼,一句话也不说,转身向自已座位走去,经过荣奚时,其人漠然道:荣公子,使出你的那些手段,不要一把弄死了就行。 荣奚深深吸了一口赵陵身上的香气,目露陶 醉,翁主,若是我帮你问出三件东西下落,当如何谢我,不如再来一次鸾颠凤倒如何。 赵陵猛然转头,眼中隐有寒意。 荣奚却毫不在乎,看来是价码不够,上次可是送了翁主飞船制造之法。不如这样,除了帮翁主问出东西下落,再送三只窥鸟如何。翁主在京城有些勾当,如有窥鸟相助,可谓如虎添翼。 赵陵闻言止住步子,转头时已是面带娇笑,十只。 荣奚伸出一只手,五只,不能再多了,整座鸠山只有二十余只,给多了没法交差。 可。赵陵眼带媚意,手指轻轻戳了一下荣奚的额头,等款款转身坐在座位上时,脸上已是没有了任何表情。 哈哈哈。荣奚仰头大笑,果然,把赵家女子压在身下的感觉,才是最为惬意之事。说着大步走到吴亘身前,小子,借你的小命成全一下小爷。呆会秘术的味道可不好受,等你化身怪物、羞辱完朱不展后,定然索了过来当我的座骑,让你尝尝羞辱小爷的后果。 可悲啊。吴亘喟叹道:你爹被长公主压在身下,此中屈辱,不好受。怪不得你想报复赵家女子,原来是一身铮铮欣骨,想为父报仇啊。 闭嘴。荣奚不知为何,原本涵养极好的人,今天几次被吴亘气的暴跳如雷,就让你尝尝秘术的厉害。动手。 随着其人一声大喝,从殿中走出九人,分别走到九根铜柱旁,各伸出一只手按于柱身。相互间看了一眼,皆是念念有词。 不一会儿,九根铜柱渐渐亮了起来。直到此时,吴亘才发现每根铜柱上都镂刻了一只巨大的竖眼。随着九人声音越来越高,竖眼渐渐睁开,浓郁的红光在其中翻滚,好似火山口的岩浆吞吐一般。 竖眼逐渐睁大,殿中气氛忽然变的压抑,插在墙上的火把火苗簌簌发抖,锁住吴亘的铁链也在哗啦啦作响。 吴亘紧张的左右打量,心中暗道,这次终于作死作到头了,没想到几经生死,最后却要陨落在此处。 忽然,正在诵诀的九人同时暴喝,九个竖眼各射出一道粗大的红光,照于吴亘身上。吴亘顿时感到一阵燥热,全身的血气好似沸腾起来。身体急剧变形,时而臃肿,时而瘦长,皮下似乎有一条条蟒蛇在窜动。 哗啦啦,从殿顶垂下一根长长的银管,质地十分柔软,如蛇一样到了吴亘背后,银管前头,则是一把枪头,枪尖不时滴下蓝色的汁液,扭动着向吴亘的身体刺去。 第169章 一对无耻辈 圆台上,吴亘拼力扭动身体,身上雾气氤氲,好似蒸熟了的馒头。身体如妇人手中的抹布,不停的扭转蜷曲。巨大痛苦之下,面容狰狞,口中惨叫连连,全身青筋暴走。: 荣奚看了一眼赵陵,负手在圆台前缓缓踱步,吴亘,方才翁主所询之物,现在可以说在哪里了。早些说了,可以给你个痛快,免得徒劳受苦。 少府的秘法,可是连巨兽也无法承受,更何况你一介人身,何必硬撑呢。说,说了马上把兽精注入人身,你也就解脱了。 世间有些事,岂是你这样的贱徒所能掺合。高处不胜寒,一阵风雨过后,不知有多少蚁虫之辈会被吹落死于泥泞。 呵呵。强压下身上痛楚,吴亘斜眼看向对方。这时候已经没法不斜眼,脸业已肿胀的难以直视,看起来倒好像睥视别人一般,真他娘的疼,没想到我堂堂一个寨主,竟要被一个心中自卑到买色于赵氏女子,以收拾一二自信的人手中,晦气。 还有那边那位,整日里搔首弄姿,一心想着成就什么大业,连自已的身子也是成了交易的筹码,与勾栏女子何异。 两位若是能珠联璧合,倒也是世间绝配,妥妥的礼义廉之辈,流芳百世不好说,遗臭万年倒是妥妥的。对了,凭二位的头脑,恐怕连遗臭万年也是做不到了,倒不如早些散伙,一个入了勾栏,一个入了宫闱,岂不是各遂其愿。 疼痛之下,吴亘不由的破口大骂,口不择言。 荣奚的脸不停颤抖,终于按捺不住,姓吴的,小爷今天绝不会让你痛快死去,看我不把你活剐了,难解我心头之恨。 荣奚,制怒,不过是一阵浊气吹过而已。赵陵清冷的声音传来,倒是稍稍按下了荣奚的怒意。 荣奚目露狠厉,先把秘法撤了,来人,把他的人事去了,我倒要看看谁先入宫。 很快,铜柱旁的九人停止施法,红光消失,吴亘的身体恢复正常,身体软软垂下,竟似虚脱了一般。看着手持钢刃走来的两人,不由面如死灰。这种手段,以往只有自已威胁他人,不想今天遭了报应。 忽然眼睛一亮,往荣奚等人身后瞅去,惊喜交加道,蹇国师,您老可是来了。 荣奚不屑一笑,一脸嘲弄盯着吴亘,少来这套,死到临头还耍这种把戏。今天,就是皇上亲至也救不了你的小命。告诉你,小爷今天吃定你了,今日菜少,正好用你的零碎加道肉菜。 忽然,有只手轻轻拍了拍自已肩膀,转头一看,一个白须老者正笑吟吟摇着头,再往旁边一瞅,还有一名四十来岁的中年人盯着自已,眼里的怒意几无可遏,身后还有会陆续进来。 扑通,荣奚跪倒在地,冷汗湿透衣裳,国师、宗正大人。 赵虞啊,你看,这里竟然有人口出妄言,对皇上不敬。蹇行冲着中年人乐呵呵道:看来我二人还是麻利的滚,人家一个少府卿之子连皇上都不放在眼里,我二人又算的了什么东西,还不得被人家用私刑打死。还有那位,也是位翁主,皇亲国戚,又与少府搭上了线,也是惹不得啊。 名为赵虞的中年人闻言不由苦笑,老国师,您就别说这些风凉话了,一路把我架到这里,不就是这两位与皇家有些瓜葛吗。放心,此事我定然会如实禀报皇上,赵国皇亲国戚多了,少一两个又算什么。 说着这位宗正走到荣奚面前,冷冷道:抬起头来,荣公子,我与你父相熟,却不曾想他竟然养了这么一个不敬君父、暴戾恣睢之辈。你也不想想,你非长公主亲生,又怎敢如此大胆,染指国器,勾连王女,私设刑堂,妄害人命,这些罪过哪个不是重罪。 荣奚吓的连连磕头,宗正大人,小的知罪了,还请您大人大 量,看在家父多年相交的情份上,稍稍抬手,放过小侄。 赵虞叹了口气,连连摇摇头,这些罪过也就罢了,说不得看在荣魁和长公主的面子上,落得个从轻发落。可你万不该出言诽谤当今皇上,谁能救你,谁敢救你。你父当时从廷尉转任少府,不就是为了避嫌少祸吗,你倒好,这是要硬生生把家门给毁了啊。 说着又走到低伏不语的赵陵身前,赵陵,你也是个聪明人,这些天为了你父王的事,没有少上下折腾。 可是,身为王女,更当自重,自省,知耻,知止,莫要觉着朝中人都是傻子。否则,皇家的事,动辄就是破家灭门的大祸,身居高位,更当如履薄冰,谨言慎行。来人,把这二人押起来。 这话就讲的有些重了,直如当面打人耳光,赵陵抬头看了一眼,却是一声不吭。 蹇行不管赵虞处置二人,笑眯眯走到吴亘面前,小子,我方才有些后悔,应该晚些再来,等你小子废了人事,与小浅画的事我们也就不再操心了。 吴亘四肢仍被吊着,只得摆着这个羞耻的姿势,梗着脖子正色道:大人,小子幸不辱命,早早关注这二人行径。这次以身犯险,终是探清了此处底细,以免国之重器流失。 请大人放心,为了赵国,为了当今皇上,小的甘愿赴汤蹈火,肝脑涂地,以身许国,些许皮肉之事,断然不会放在心中的。 此言一出,不仅是荣奚、赵陵面面相觑,就连赵虞也是神情微讶。没想到这次的事,竟然是这位蹇国师一手策划,昭玄司什么时候对少府之事也感兴趣了。 蹇行笑容一僵,看了一眼身后,凑到吴亘身前低声道:我什么时候下的令,诶诶,你小子能不能不要如此无耻。好嘛,原本这事很容易掩过去,这下可好,倒好像我处心积虑要对付人家少府,硬生生把老头子拉到火上烤啊。 吴亘谄笑道:我这不是吃了这么多亏,想要些补偿吗。国师,快些放我下来,身子疼的厉害。 你到了这种地步还算计,真是掉到钱眼里了。蹇行无奈摇头道,我看啊,天下人死绝了你都不会有事,再吊一会,练练筋骨。 身后的赵虞倒是开了口,没想到国师洞察秋毫,竟然早早发现了此中端倪。放心,即使昭玄司不赏,我宗也是会给一份的,免得让人寒了心。 这蹇行有些哭笑不得。 正在此时,外面有打砸声传来。不一会儿,洛冰从外面飞扑进来,看着吊在空中的吴亘,眼睛一竖,正要发飙,蹇行赶紧劝止,这位若是撒起泼来,连自已也是难制。 洛院主,吴亘并无大碍,罪魁祸首业已被捉。放心,赵宗正那里定会给你个交待的。蹇行赶紧护在荣奚等人身前,生怕这位一刀把人给劈了。 要不是我察觉不对,及时赶了过来,说不得我神武院学子就要被人给生生害了。洛冰将吴亘救下,恶狠狠盯着蹇行,不行,这事没完。若不然,猫猫狗狗也敢欺负我神武院了。 前些日子,因为断木行动死了几名学子,洛冰没少受气,好不容易逮着一次机会,便得理不饶人,死死咬住蹇行不放。 行行行,昭玄司定会补偿吴亘,另外宗亦有奖赏。后面我自会禀报皇上,以后各部司不得随意从神武院召人,连我也不例外,如何。蹇行连连保证。 洛冰眼睛一瞪,这两人怎么处置,是不是打个马虎眼就放了。不就一个是少府之子,一个是王爷之女,牵涉甚多,不好处置吗。若是如此,我洛冰就是不干这个院主,也要到宫门前鸣冤。 蹇行脸色一苦,这个大嫚子可是真会干出这样的事,到那时闹腾的大了,有些事 反而不好处置。 赵虞赶紧打着圆场,洛院主放心,我宗定会严厉处置此事,至于荣奚,他不属宗辖制,自会交给廷尉府。 洛冰也知道,国师回避二人处置,定是内有诸多隐情。眼下也只能如此了,倒不如要些东西来的实在。于是在二人答应昭玄司、少府、宗各出一笔巨额赏赐后,洛冰便也不再咬着不放。 七天后,葛山一处偏僻山路上,吴亘与蹇行相伴而行。 此次吴亘落难,其实身体并没有受多大伤害,休养两天后已然无虞。 这次蹇行亲至,倒是来通报赵陵与荣奚的初步处置意见,免得洛冰犯浑。 此事禀报皇上后,皇帝勃然大怒。自已的少府,每年耗费帑藏无数,辛苦打造出的战鸟飞船,就这么私相授受,而且还是自已的皇叔,这不是自已花钱给自已找不自在吗。 一声令下,免了荣魁的少府卿之职,又将荣奚下了大狱,审明后秋后斩首。至于赵陵,由宗圈禁,永世不得再出。 可皇帝的旨意尚未发出,自家老娘和姐姐便哭哭啼啼找了过来,身后跟了呼呼啦啦一堆人,为赵陵和荣奚求情,直言皇上处罚过于苛刻。 纵然是犯了忌讳,但小孩子吗,谁会没犯错的时候,谁不会做一两件蠢事,打几板子涨涨教训就是了,为什么非把人逼死。 是的,从头到尾,吴亘的名字就没有被提起过。一个中人,死了就死了,关皇家何事。看着坐在椅子上隐有哀愁的太后,跪在地上正抚面嘤嘤的皇姐,皇帝万般无奈之下也只能屈服。 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赵陵继续由宗圈禁,只不过没了永世不得出这一说法。荣奚入大狱,择机发配边疆,非召不得回,但却仍是归元宗弟子。 这就完了?吴亘一脸诧异。三天前,江城刚被打断腿,扔出神武院,他与荣奚勾结的事情被对方老老实实抖搂了出来,洛冰一怒之下,亲自废了其人双腿。 但真正的罪魁祸首处置起来却是轻描淡写,说不定过不了几天,赵陵依旧游走于京师,荣奚继续过他贵公子的惬意日子。 你能怎的,皇上都没办法,还想如何处置。蹇行没好气的看了吴亘一眼,此次寻你,除了赏赐之外,还有一件事,须得当面征询你的意见。 吴亘心头一凛,什么事需要一位国师亲自过来,还如此客气。 第170章 大遗洲 听说过大遗洲吗。蹇行边说边打量着吴亘的神色。 大遗洲。吴亘一愣,这不是传说中的绝域吗,听说那里是无法之地,国师为何有此一问。 蹇行在一处崖边停了下来,看着山间流云缥缈,群山连亘,风吹起其人胡须,显的目光有些迷离。 远眺许久,其人方才幽幽道:大遗洲是无法之地没错,但绝非传说。事实上,世间多有人进入其间,只不过隔的时日长了,倒是让年轻一代有些谬传。 吴亘心头一动,隐隐有些不妙的感觉,这老头子忽然正经起来,说不得有什么险恶之事在等着自已。 蹇行没有理会吴亘,接着开口道,你从定远郡而来,又走过星落原,当是知道逆气和异族之说。事实上,各国这些年虽有小摩擦,但却始终没有大的战事。为何?有异族这个大敌在前,又怎能自乱阵脚。这些年,与异族战事渐息,而且逆气有后退之势,形势似乎对人族越发有利。 于是有些人便欣欣然,认为人族复兴之势已起,逆族终将消弭于天地。但据有些大能推演,此次逆气消退,恐不是什么好事。 为什么,就如大河一般,堤坝越是向河道中延伸,越是修的高伟,河水反击之势也会越发凶猛。迟早有一天,汹涌浪涛会越过堤坝,席卷沿岸一切。所以,各国都在探寻能够克制异族的法子,以做好应对滔天洪浪的准备。 正因为如此,戍徒一族的事情才如此敏感,各国都不敢弄僵与戍徒的关系,毕竟若是异族再次入侵,还需要戍徒守在第一线。这也是上次处置天道门时,朝廷和昭玄司都不好出手的原因。你信不信,若是有一国胆敢与戍徒开战,其他各国会首先把此国给灭了,人族大局不可动摇。 吴亘听的有些发懵,难得收敛,正色问道:国师所言我自是明白,只是此事与大遗洲有什么关系。直觉告诉他,自已下一步肯定是与这大遗洲脱不了干系。 挥手示意了一下,蹇行率先在崖石上坐下,大遗洲平日并不现于世间,每隔九十九年,天有蓬星出现。 此时,在东海黑墟处,会有冥山从海中出现,山腹有一入口,那里会通往大遗洲。自记载以来,每次入口出现,都有不少人借此进入大遗洲,或试图寻求制约异族的秘密,或探求修行的奥秘。 此入口只有两年时间开放,过了两年,蓬星隐,入口亦会关闭,连冥山亦会消失,直至九十九年后再重现于人世。 吴亘脸色有些难看,直直盯着蹇行,国师与我说了这么多,可是要我入大遗洲? 不错。蹇行昂声道,此事我琢磨已久,你倒是一个好的人选。因为大遗洲灵气稀薄,练气士进入的话,修为会慢慢下降,只能挑选武夫之类的进入。你为人狡黠,全然没有廉耻,手段又多,加之修为适中,入大遗洲探险正好。 吴亘脸色一黑,老头,讲话这么难听。既然练气士不好进入,那挑选些修为高些的武夫入内不就得了,为何还要选我这个不入流的小猫小狗。 蹇行长叹一口气,你以为以往先人没有试过吗。一来武夫虽然不直接吐纳灵气,无需灵气支撑法术,但自小处于灵气包裹之中,又怎会与灵气毫无瓜葛呢,难免体中会夹杂一些灵气。 况且人身毕竟有限,武夫修为过了三境,仅凭自身血气修为精进已是十分艰难,不得不让一些灵气融于气血。你以为那些武道高手开山断江,遨游于空,仅凭自身血气就可以吗。 二来据史载,修为高的进去出来的反而少,据说是洲中有土着,对于这些修为高的极为警惕,难免陨落的机会多些。倒是如你这般修为较低的,反而不引人注目,存活的几率大些。 等会。吴亘打断 了蹇行的话,这么说来,这入大遗洲还危险重重,弄不好就得死在其中? 然也。蹇行理直气壮道,不仅是入大遗洲艰难,仅是通过入口也是颇为危险。因为大遗洲属无法之地,一旦与外界相通,就如大河底部开了口子,灵气倒灌而入。 此时入口处不仅气息极为狂暴,而且灵气暴戾激荡之下,有时连空间也会出现紊乱,人入其中,不知会被送到何处,只能是听天由命。 此外,入了大遗洲,里面还有各种奇异种族生活于其中,不免会对外来之人有所敌视。跑到人家的场子上,当然是死多活少。 还有就是有些人因为各种缘故,错过了返回入口的时机,只能流落于大遗洲。算下来,入大遗洲,能出来的十之一二罢了。 吴亘瞪大了眼睛,这么危险,我不去。废话嘛,进个门都要死人的地方,能去吗。况且,走那么长时间,朱浅画还在归元宗被那么多人虎视眈眈盯着呢。 小子,富贵险中求。此次出行大遗洲,只要有所获,出来时就会给个贵人身份。蹇行瞥了一眼吴亘,你不是想与浅画在一起吗,当长远计划,若是能入了贵人圈子,我想赵真也不会再拦着你二人交往。 你想想,你在外面,就是顺当些入了军中,在当今大战不起的情况下,得熬多少年才能凭军功得到贵人头衔。到那时,浅画说不得早嫁人了,小孩都会骑马了。 吴亘一听,微微有些心动,想了半天才问道:国师,此次出行大遗洲,到底所为何事。 蹇行点点头,知道吴亘已然心动,琢磨了一下还是决定开口,接下来我说的话,在未出行前,断不能泄露于他人。此次前往大遗洲,所为的正是探查制约逆气的秘密。既然与异族大战不可免,倒不如主动些,找出克制对方命门的手段。 据说在大遗洲,有一种太初石,此石乃宇宙初开之物,生于天地万物之前。此石可消弭逆气,若是用的好了,倒是可以当作对付异族的利器。 而且大遗洲据说有遗失的文明存在,说不定有些独特的修炼法门,若是能将这些带回,于赵国亦是一大助力。 吴亘点点头,在神武院学习日久,自然也明白赵国如今的处境。看着一派平和之相,但四周被朱卷、大夏、北戎等死死夹着,而且还要时时面对戍族,可谓处处皆敌,外忧重重,内患积重。 此次赵国当派多少人马进入大遗洲。避无可避之下,吴亘便关心起同行的人有多少。 赵国朝廷不派人。出乎意料,蹇行给出了个这答案,似乎看出了吴亘的疑惑,又解释道:但赵国派人。以往前去大遗洲,各国人马隆隆,皆想着多占一份机缘,以至于发生了不少争端,有时甚至大打出手。 从此,各国便相约,不再以朝廷名号派遣人入内,但若是有人自愿,那则是谁也挡不住的。少了这一层,各国之间直接冲突便少了许多。所以,此次入大遗洲,乃是你自愿组队前往,人员自召。当然,所需费用朝廷会暗中资助。 我……我,小子何德何能,竟能入国师法眼。小子身子单薄,实是难堪此大任。吴亘不由气极失笑。 此行不仅没有朝廷背书,还得自己摇人,风险自负,所获交国,关键是与浅画一别多年,这期间会有何事发生,吴亘心里实在没有底。 时光荏苒,白驹过隙,这段最美好的年华耗在大遗洲,自己将会错过多少繁华盛景。 蹇行叹了一口气,浅画你自不必担心,这孩子心性极佳,岂会因诸种诱惑而思迁。倒是你,一入京城便入了神武院,入院后洛冰对你看顾有加,真以为你天赋逆天,真以为你家世尊贵,真以为你气运惊人啊。 若不是浅画求到 老头子头上,这些他人殚精竭虑、费尽心思仍难得到的机遇,为何就会落到你的头上。你也不想想,以她恬静的性子,放下面皮求我是何等的勇气。 吴亘,作为一个男人,当自强不息,刚毅坚卓,发愤图强,为身后娇妻弱子撑起一片天地,怎可托蔽于弱女子身后。此次前往大遗洲,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信不信老子把你扔给赵长。若是去无所成,不如就死在里头,省得祸害一个姑娘。 说到后来,蹇行几乎是点指着吴亘的鼻子大骂,所谓恨铁不成钢,大概就是此种模样。 吴亘闻听,哀叹一声躺在地上,行行行,您老讲的对,我去就是了。再说下去,就成天下第一号吃软饭的了。 忽然,吴亘起身坐起,贼兮兮打听道:国师啊,小子有一事不明,当初我方入扶黎时,为何你会直接寻到我,是不是那向起…… 蹇行愣了一会,方才点头道:向起本就是我安排于赵长身边的一枚棋子,前些年锦春王反意毕现,所以朝廷不得不多加防范。 当日你与他相遇,因为涉及赵长一案,他便通报了昭玄司,所以才有了桥头相遇。此事你知即可,免得他受赵长和赵陵所害。 吴亘点点头,哂笑连连,没想到向起这么一个浓眉大眼的家伙,竟然是细作,怪不得我说千里迢迢返回赵国,一入京城就被国师逮了个正着,哪有这么巧合的事。 这次少府一行也是,看到其人便心里安稳许多,想来国师不会弃我于不顾。行,下次见到这个呆头,定要好好喝上一顿。 此子……蹇行欲言又止,做好你自己的事,莫去滋扰人家。距大遗洲入口开启还有三个月的时间,这些日子早些做准备,招揽人手,所需皆由昭玄司支出。 另外,这里有些大遗洲的游记,细细研读,免得一头栽进去。再与你一枚铜镜,佩于身上。有此镜在手,入大遗洲之前若是有人敢对你再下手,那就是与赵国朝廷为敌,可保你这段时间平安。 说着,蹇行递了几本册子和一枚暗黄色的铜镜过来,镜背后有足踏祥云的麒麟标志。 把玩片刻,吴亘低声道:国师,去大遗洲也不是不可以,小子只有一事相求。 何事。 让那荣奚也去大遗洲,留他在归元宗,我不放心。 蹇行看了一眼吴亘,轻轻点了点头。 第171章 摇人出征 大遗洲,顾名其义,是一个被遗落的大陆。此洲的说法很多,有的说是上一纪元生灵的后裔,有的说是人族与异族大战时封印之地,有的说是此洲乃天外而来,诸如此类说法,都将此洲裹上一层神秘的味道。 洲中极为广大,与其他各洲人族居首、国郡林立不同,此洲中并没有特定的国家,而是一个个的种族聚集,各自占据一片地域。 这里面的种族,据这册上记载,种类千奇百怪,生存方式迥异于人族。目前虽探察地域极其有限,但已发现了诸多种类的异族。 从人族的角度理解,这些异族可谓十分不合常理,远远超脱了人的认知。 如有一种异族,以附体于他族为生。此族并无特定形态,或为一条鱼,或为一匹马,或为一只虫,操控他族而生,甚至连对方的神魂亦可同化。游记中记载,曾有人到了一处百族聚集之地,诧异于此地族群之丰富,便停留了下来。 可呆了一段时日才发现恐怖的一幕,这些汇集于此的种族,无论毛羽鳞介,皆是有很高的智慧,耕牧渔樵,分工协作,锦锦有条。 倘一个种族如此并不奇怪,但若是眼见一条条蟒蛇辛勤耕种,或是一只只猿猴正在织网捕鱼,相处融洽,那就是十分诡异的事情了。 时日长了,此人也发现,自已的体内似乎多了些东西,在左右自已的想法和行动,竟然情不自禁想融入其中。幸亏临入大遗洲前,曾获一枚异草所结丹珠,佩戴于身上才能抑制自已的冲动,所以并未彻底失去神智。 后此人逃出,辗转回到了入口处,费力走了出来。看着门外等候的人群,也不知是哪国哪地之人,扔下一本册子,又俯身抓起一把土,却又掉头回了大遗洲。 众人诧异间,阅读册子上的记载才知道其人遭遇。在册子最后一页,赫然写着已非人三个字。字形歪歪扭扭,好似稚童所书,与前面的行云流水截然不同。 也许此人最后发现已经无法摆脱异族,只是凭着最后一丝理性,将此警言送出,为了不让异族再附身他人,才断然折返。也许此时的他早已被控制,只是异族不愿离开故土,才在完成其心愿后回到大遗洲。 总而言之,蹇行所送的这几本册子,记载了各种荒诞的故事,若不是对方郑重交予自已,倒让人以为这只是某位穷困潦倒的写手,为了夺人眼球、赚些柴米钱,在茅庐中胡编乱写的话本。 接下来,吴亘一直在为前往大遗洲的事情而奔波。首先,可以带谁前往。 此行危机重重,须得有陨落的觉悟。此外,同行的人当肝胆同心,不离不弃,方能在如此险恶的环境中生存下来。再者,还需是武夫为佳,免得其他人平白坏了修为。 坐在屋中盘算半天,吴亘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宝象。现在宝象孤身一人,其人又是闲不住的性子,上次就险些被天道门所蛊惑,倒不如把他带在身边妥当些。要不然,过两年吴亘就怕在赵国看到他的通缉令。 还有谁呢,正琢磨间,吴亘眼睛一亮,一拍大腿站了起来,这不是有现成的人选吗,桥班啊。 此獠放在葛山,也是个祸害,而且其人一身本事,若是一直呆在谷中蹉跎,也是浪费。既然是浪费,那还不如浪费到大遗洲,祸害一下异族的兄弟。 想到此处,吴亘急匆匆出屋,就到谷中去寻桥班。等到了谷中,四下无人,连凤儿也不知道去了何处,只有桥班一人在自已的洞中忙乎。 桥班,有个好运道与你。吴亘蹲在洞口,笑眯眯打量着里面的情形。 什么事,没看正忙着呢。桥班对吴亘一大早过来打扰颇为不满,头都不带抬的。 吴亘干脆坐了下来,单手托腮,有这么一个地方,里面有数不尽的珍稀 材质,随手即可捡拾。还有各种稀奇古怪的种族,身负异能,为世间所罕见。更关键的是,在彼处无论捯饬什么兵器法器,俱无人管束。 在哪里,世间竟然有如此仙境。桥班听到一半就打断了吴亘的话,急匆匆凑了过来。 唉。吴亘叹了口气,此地虽佳,却也十分危险,稍有不慎,就可能丢了小命。算了,就当我没说,桥兄还是呆在此地、捯饬这些小玩意为好,免得出了事你家中寻我的不是。 桥班坐在吴亘面前,无妨,我自会留下字据,向家中解释出事与你无关,你所说的到底是何处所在。 大遗洲。吴亘轻飘飘吐出三个字。 桥班一愣,挠了挠头,莫非大遗洲要开了吗,里面也没有什么好玩的。 桥兄莫非知道大遗洲。这下轮到吴亘好奇了。 家中曾有大遗洲的记载,只是语焉不详,据说此地十分隐密,虽有莫大机缘,但内中亦有恐怖存在。 眼下正有入洲的机会,桥兄可想一起前往。此次前往大遗洲,奖赏颇为丰厚,若是安然回来,庶人可以直接跃升为贵人,贵人亦可以加秩。 吴亘的话倒也没有完全撒谎,蹇行曾向他保证过,只不过得加个前提,就是要有所获才可,要不然在里面找个地方一猫,过段时间再出来,就要给予奖赏,恐怕谁也不想当这个冤大头。 不感兴趣,家中记载甚简,里面看不出有什么值得一去的地方。桥班承袭了贵人身份,吴亘所说的奖赏自然没有什么诱惑力。 眼见桥班兴趣怏怏,吴亘稍稍沉吟,取出蹇行给的册子递给了桥班,不妨看看再作决定。 才翻了一册,桥眼两眼放光,伸手抓住吴亘,咱什么时候动身。 吴亘将桥班的手从自已身上拿了下来,不急,既然桥兄已然决定,不妨好好做一下准备。 也是,大遗洲灵气稀薄,这些法器倒是要用血灵符好好改造一下方可使用,关键要带哪些呢。桥班站起身,发愁的看着洞中各色法器。 我也想去。忽然身后一个声音响起,回头一看,却是齐合,身背一个箩筐,身后还站着凤儿。 吴亘略略踌躇,一脸严肃正色道:齐合,方才的话你应该也是听着了。此次前往大遗洲,可不是外出历练,踏上这条路,就只能听天由命,说不得再也回不到赵国,你可想好了。 无妨。齐合平静的点点头,眼角瞟了一眼凤儿,生死由命,自然不会怪罪吴师兄。人生如逆旅,若不以命相拼,又怎能摆脱窠臼,出人头地。 嘘,吴亘长出了一口气,好,那这些日子就早作准备,我自会将你名字上报,到时可去我屋中拿些钱物。 正在此时,凤儿扯了扯齐合的衣服,齐合愕然回头,轻轻摇了摇头。凤儿却是一言不发,只是直直盯着齐合。二人对峙半晌,终是齐合败了下来,转头赧然道:吴师兄,不知凤儿可否同行。 吴亘看了一脸面无表情的凤儿,略一沉吟便答应下来,连劝都没有劝解。凤儿意味深长的看了吴亘一眼,径自转身回到了自已的洞中。 这下轮到齐合有些不好意思了,难得羞愧道:凤儿有些任性,还望吴师兄海涵。在院里,师兄二字不过是敬称,按说齐合入院比吴亘还早些,叫声师弟也无可厚非,可自从断木行动后,齐合便一直称呼吴亘为师兄。 不打紧,只是此事我还得禀报洛院主方可,毕竟凤儿是天道门余孽,离开此地还得院主首肯。齐合前往肯定是为了一份前程,只不过这凤儿去大遗洲又要干什么。 那再麻烦吴师兄一件事,可否顺便询问一下洛院主,若 是此行平安归来,可否还凤儿自由身。 好,我定会禀报院主。 此间事了,吴亘便准备出去继续搜罗人选。临出谷时,回头看了一眼凤儿所居的洞穴,掉头离去。 一趟谷中之行,就定下了三个人选。吴亘心中大定,毕竟此次前往大遗洲,宜精不宜多,人越多目标越大,内部纷争也会相应增多,再多一个宝象足矣。 想到此处,吴亘寻洛冰告了假,借用院中飞梭,直接赶往宝安郡。前次剿灭天道门时已经走过这条路,自然轻车熟路的来到了抚冥关。 一到关上,吴亘就发现关前又变了模样,房屋增加不少,连上山的路上也多了七座关隘,层层垒垒,明堡暗哨密密麻麻分布于其中。这莫信是到底有多怕死,把整个抚冥关经营的如铁桶一般。 将飞梭落于山顶小院旁,吴亘走到院门旁。小院依旧是原来的形制,院中的槐树仍是郁郁葱葱。风儿吹过,树叶哗哗作响,似是欢迎吴亘这个前主人归来。 目睹此景,吴亘心中感慨丛生,离开此地其实时日并不长,再次归来,竟然有恍若隔世的感觉。毕竟,这里可以说是自已平生经营的第一个窝,与自已有交集的人,大多是在此地相识。 走的再远,也忘不了此处的一草一木,望不了那槐花的香味。唏嘘间,吴亘上前敲起了院门,敲了半天却无人应声。将神识放了一扫,院中并无一人。 平时无事时,吴亘并不会使用神识,一来若是遇到修行人被其察觉,会招致反感,二来神识若是一直放出,对神魂也是不小的负担,所以轻易并不会使用。 抬头看了看天,今日应不是满月,鬼蜮亦不会发动,这人呢。吴亘心中暗忖,呆会若是见到莫信,倒是要好好说一下他,身为此地守卫,怎可如此擅离职守。 摇摇头,轻轻推开院门走了进去。 唉,物是人非啊。看着院中熟悉的情形,吴亘心弦彻底放松,不由感慨连连,终是会越走越远,诶 忽然一声尖叫,吴亘落入脚下突然出现的一处深坑。头顶接着落下一张大网,把他缚了结结实实。身体重重掉于坑中,溅起了坑底厚厚的石灰,顿时一片烟尘,弄的头脸皆是惨白。 呸呸莫信,你个狗东西,看老子怎么收拾你。吴亘气急败坏,叫骂连连。 第172章 报应来了 哈哈哈……一阵嚣张的笑声从头顶传来,莫信与宝象站在坑顶,指着坑中的吴亘点指不已,吴亘,没想到你小子也有今天。苍天啊,大地啊,终是老天开了眼,报应到了。 吴亘勉力抬起头,看着坑上已经乐的上气不接下气、难以自持的二人,愤然道:快些将我拉上去,连自己住的院中都设陷阱,你两个是不是抽疯了。 莫信呲着大黄牙,蹲在坑边,手中抓了一把小石子,边说边向吴亘头上丢去,今天远远看到飞梭,就知道是你小子来了,所以我二人早早躲到山下,就想看你落入陷阱的模样。自打认识以来,从来都是你阴人,若不趁机找补回些利息来,岂不是亏大发了。今天是个好日子啊,爽。 快快,老莫,用那个什么美人脱衣。宝象在一旁挤眉弄眼,不停撺掇,咚咚咚跑到屋中,抱了个水缸出来,就要倒入坑中。 莫信吓的赶紧制止,诶呦呦,兄弟,这生石灰遇水,你这是要把吴亘给煮熟啊。算了,玩弄一下也就行了,犯不着下死手。来,搭把手,把他给弄上来。 宝象讪讪的放下水缸,与莫信一起将吴亘拉了上来,拂去脸上身上的灰尘。 吴亘一言不发,坐在地上阴恻恻的看着二人。 吴亘,说好了,把你身上的网解了,不能报复我二人。莫信有些心虚,这小子从来不是什么大度人,下手黑的很,这次得罪了他,说不得还要怎么报复。 呵呵。吴亘笑声瘆人。 兄弟啊,你怎么这么不经逗啊,当初你可是把我和宝象折腾的要死。轮到自家头上了,怎么就一点不大气。真说好了,不计较了啊。莫信陪着笑脸,竭力劝解。 宝象挠挠头,与莫信商议道:要不我们把吴亘放在院中放上一宿,让他消消气,再把他放喽。 莫信白了他一眼,这是要把人往死里得罪的节奏啊。罢了罢了,是祸躲不过。一招手,与宝象小心翼翼向前,用刀挑破大网,二人掉头就跑。 刚跑出院子十几步,身侧出现了吴亘的黑脸,跑,接着跑啊。 二人怪叫一声,掉头又向院中跑去。慌乱之下,不小心触发了路旁机关,浑身被捆绑的结实,倒吊在了树上。 吴亘洗漱了一把,干脆搬了把椅子,又去厨房寻了些吃食,坐在二人所吊的树下,慢条斯理啜起了酒。 吴亘,吴大爷,小莫知错了。您大人大量,还请把小的放下。莫信在树下晃晃悠悠,满眼皆是讨好之意。 宝象也是心中发慌,方才自己可是用尽全力奔逃,却还是被吴亘轻松追上,可见其人修为已经超过自己不知多少,但嘴上仍是强硬,吴亘,你这个小气鬼,只能你动人,旁人碰不得你啊。 睥视二人一眼,吴亘一声不吭,一脚踢在宝象背上。 这二人同时吊于一棵树下,本就相距不远。吴亘这一脚上去,宝象直直冲着莫信而去。 呜呜呜。看着宝象那张硕大的脸越来越近,莫信紧闭着嘴,一脸惊恐,拼命晃动身子,试图避开对方。可是二人本就挨的很近,加上吴亘又特意施了力道,如何能够避开。 咚的一声,两张胡子拉碴的脸重重贴在一起。 呸呸呸。宝象忍着恶心,连连吐着口水,心中羞愤难耐。 生平第一次初吻啊,竟然,竟然给了一个老头子。一时之间,宝象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拼力挣扎之下,身体在空中晃动的越发厉害。两人越想着躲避,越是晃荡,反而碰撞的越发厉害。 看着两人狼狈模样,吴亘终是有些心软,取出断刀砍断悬于树上的绳子,将两人放在地上。 小院中 ,宝象三人俱是黑着脸,气鼓鼓看着对方。 僵持良久,嘴唇已成腊肠样的莫信率先开了口,行了,别一个个哭丧着脸了,喝酒。吴亘,你这次回来可是为了何事,难不成天道门又开始作妖了。 吴亘从身上取出五十枚棘玉,还有五枚爰玉,放在桌子上。顿时,石桌上流光溢彩,灵气盎然。 莫信与宝象对视一眼,虽然没有见过这是什么东西,但傻子也能看出来,这是好宝贝。 二人各自取了一枚,细细打量,眼中皆是惊叹之色。待吴亘说了与金银的兑换比例,更是瞠目结舌,连手都哆嗦起来,这可是贩一辈子私盐都赚不到的钱啊。 这些钱,除了此次昭玄司、少府的奖赏,还有以往的积攒。其余的,吴亘早就塞给了朱浅画,让其代为看管。这次前往大遗洲,九死一生,这些东西带在身上也没有什么意义。 宝象竖起大拇指,吴亘,出息了,果然还是要出去闯荡,多见见世面。 吴亘轻轻摆摆手,不以为然道:当下呢,有份卖命的营生,干不干。 宝象和莫信凑了过来,赚钱吗,若是能攒下如此多的钱财,掉脑袋又如何。 都是穷惯了的,连贩私盐这样砍头的事都干,遑论其它。 赚钱是肯定的,只是赚多少的问题。吴亘伸手取出了关于大遗洲的册子,递给了二人,此次不仅有朝廷的奖赏,而且一路所得都是自己的。 莫信和宝象将册子取过,仔细研着,莫信的眉头皱了起来,这钱不好赚哪。抬起眼皮看了吴亘一眼。 宝象则不然,越看眼睛睁的越大,竟然还有这样的地方,别看这地方全无灵气。反过来说,这里正是武夫的天堂。说不定有许多武道高手,百家争鸣之下,倒是可以相互借鉴。 况且,物以稀为贵,大遗洲地处偏僻,有些东西肯定是外面所罕见,就是顺手捡块石头,拿出来都说不定是什么宝物。大遗洲,我去,谁拦着我跟谁急。 吴亘冲宝象竖了个大拇指,转头看向莫信,老莫,怎么样,你可是愿意一同前往? 莫信摇摇头,放下了手里的册子,我年岁大了,这钱就赚不来了。跑这么远的地方,老骨头都得颠散了,倒是宝象可以一试。 宝象点点头,不错,我倒是想去试上一试。大丈夫生于世间,怎可甘于庸碌,难不成要贩一辈子私盐。有句话不是说的好吗,鹰击天风壮,鹏飞海浪春。不出去闯闯,死了也不会甘心。 吴亘一拍大腿,说的好。行百里者,看周遭事;行千里者,阅世间情。人生一世,若不出去走走,与圈豕村狗有什么两样。 前行自然危机重重,但所谓危机二字,危中蕴机,险中育生。对于我等而言,一无祖上蒙萌,二无逆天气运,三无惊人天资,不拿命拼,与天争一线,与人争一寸,又如何能脱颖而出。 争了,即使最终一无所得,埋骨荒丘,倒时也可再无遗憾。这世间,老子来过,拼过,值了。 原本是想着忽悠一下宝象,说到最后,连吴亘都有些相信自己的话了,所谓的自我催眠就是这样。紧紧握住宝象的手,二人一脸坚毅,恨不能连夜就走。 莫信左看右看,一脸惶恐,两位,犯不着如此激昂,时日尚早,且慢慢商量准备方为妥当。 按下心思,吴亘就在抚冥关住了下来,一来此去不知要走多少年,多住几天留些念想。二来宝象毕竟还要收拾一下自己的家当,该卖的卖,该送的送。 至于带来的棘玉和爰玉,吴亘全部留给了莫信。万一自己回不来了,这些钱也能给老兄弟当个棺材本。 住了不到两天,山下 来了一骑,莫信一看,却是水从月,赶紧迎上山来。 几人相见,不禁唏嘘,连忙询问水从月为何到了此地。原来,朱卷三鬼解散后,水从月被父亲禁足于家中,不得外出。 好不容易风头平静了些,终于能够出门,却是担心吴亘的安危,与水浔剑吵了一架,便匆匆赶到赵国。 因为不知道吴亘去了何处,水从月便径自来到了抚冥关,却没想到正好在此相遇。 言语之间,得知吴亘将前往大遗洲,水从月当仁不让要一同前往。这下子吴亘倒是有些犯愁了,与自己和宝象不同,水从月可是有一份偌大的家业。若是有个意外,自己如何向水家交待,初霁又当如何能在水家呆的下去。 理都不理吴亘的担忧,水从月拿过那几本游记细细看了起来。什么履险蹈危,这是事吗,水大公子什么时候惧过。 就这样,等宝象安顿好自家后,三人与莫信依依惜别,乘坐飞梭返回了神武院。 几人干脆就住在了关押桥班的那处谷中,相互商议准备出行的一应物事。 期间,吴亘专门找到蹇行,让其打了个招呼,去归元宗探望了一次朱浅画。对于吴亘此次的决定,朱浅画既不赞成,也不反对,只是一言不发,隐含幽怨。 其中缘由,赵真早已告诉了她。 能怎么办呢,谁又能拦得住一个男人上进的心,只是希望他能平安归来。 分别时已近昏暮,吴亘飞出丹熏峰地界,回头再望,峰顶伊人仍旧独立。 转头,远处天边,夕阳一点如红豆,红霞已满天。 第173章 各怀心思 入夜,天边已隐隐出现一尾长长的星孛,银色的星河缀于其后,绚丽奇诡。 吴亘坐在山顶,盯着这传说中的蓬星久久不语。 还有一日就要出发,蹇行白天时已然过来透了底。此行前往大遗洲,由赵国统一送往冥山。一支队伍由吴亘领头,队伍中有水从月、宝象、齐合、桥班和凤儿等人,还有一只羽毛刚长全的冬青鸟。 另一只则是由荣奚带队,原本赵陵也想单独组一只队伍,却被朝廷断然拒绝,再怎么说也是皇族,若是死在大遗洲,或是发生其他变故,不免让皇家难看。 昭玄司为队伍中的人配备了足够多的物资,几乎是予取予求。各色丹药、兵器、法衣、盔甲等等应有尽有,还有不少的食物。毕竟入了大遗洲,一应补给全无,若是进去后找不着吃的饿死在里头,那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虽然几人整日隐匿于谷中不露面,但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胡嘉、张荣、如玉、木云等人纷纷来谷中探望。虽然大家都是笑语连连,刻意回避远行一事,但眉眼底下的惋惜还是难以掩住。 如玉曾一度吵闹着要一同前往,却被吴亘婉言劝止。此去大遗洲,并不是人越多越好。况且,此行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荣升贵人,宝象等人固然需要,但对如玉、胡嘉等人而言,却只是品秩提升,并没有太多助力。 不过,胡嘉倒是带来一个消息,那就是苏剪月入了荣奚的队伍,这倒是让吴亘稍有诧异。事实上,蹇行曾告诉他,上次荣奚谋害自已的事,实际上还有苏家的人参与,谁让吴亘打了人家闺女鞭子,如此奇耻大辱岂能不报。 事发后,荣奚、赵陵因着背景深厚,倒是逃脱了重罚,但苏剪雨便不一样了。其家族只是普通贵人,自然责罚甚重,被取缔了一个贵人丁籍,这也意味着整个家族降了个档次。 虽然家中还有其他人撑着,但可想而知,起码有一脉今后要沦为中人,这种影响更为深远,整个家族损失不谓不大。所以,苏家为了表示悔罪,干脆把苏剪雨送了出来。其人活着回来也就罢了,一洗家中耻辱。若是死在外面也无妨,谁让你让家中蒙受如此大的损失。 没想到贵人家族如此狠心,竟然连亲生子嗣都说扔就扔,不禁让人唏嘘不已。 到了出发的日子,洛冰带着吴亘一行人匆匆赶到上次断木行动前试驾飞梭的地方。到了此地,蹇行带着朝廷太尉府、少府等诸司中人,已经等候在这里,还有两个面白无须的宦官站在其中,这两人应是代表了宫中的态度。 山洞前的广场上,停了两艘稍大些的飞梭,上面俱有昭玄司的人操船。 此行对外面来说是个人民间行为,并不涉及朝廷,所以并没有什么旨意之类。 荣奚也带着自己的人静立一旁,加上他共有九人,苏剪雨亦在其中。还有一个人,站在队伍之后,让吴亘不由一愣。那红色的毛发着实太显眼,赫然正是血勇。 吴亘不由无语,好嘛,两支队伍中,各有一名原天道门的余孽在内。也不知道这血勇如何得到的消息,又怎么进入了荣奚的队伍。 看着两支队伍都已到齐,蹇行走到众人面前,诸位,此次前往大遗洲,事关赵国兴衰,事关人族存亡,还望诸位心存大义,奋勇向前,不辱使命。前行艰难,尚需相互扶持,守望相助,共襄大业。赘言少叙,开祭。蹇行大声道。 场中顿时金鼓齐鸣,有十二名力士扛着祭祀的三牲到了场中。又有两队盔明甲亮的军卒手持节钺列队而入,沿着祭祀的桌子站成两列,形成一条通道。 蹇行带着吴亘等一众出行大遗洲的人,在一片甲丛兵林中,到了摆放三牲的供桌前。 每人手中三柱香,祷告上天后,焚香祭拜。待众人起身 ,早有人将祭祀用的三牲用刀切成小块,送到每个出行人的面前食下。 蹇行手持一个装了血的瓷碗,走到两艘飞梭前,手指蘸血,轻轻弹到飞梭上。 诸位,此行路途尚远,诸事从简,且饮了杯中壮行酒,待他日归来,再与诸君贺。蹇行从身旁率先拿起酒碗,与众人一饮而尽。 上飞梭,出发。随着蹇行一声令下,吴亘带着自已队中的人登上了一条飞梭。 飞梭慢慢升起,渐至到了空中,地面上的人也越来越小。吴亘等人都站于船舷旁,与送行人远远挥手相别。 飞梭已经飞了一段时间,众人仍不愿回到船舱。此行前路艰难,危机重重,也许这也是最后一次看这大好河山了。 船上人纵然都是心智坚毅之辈,此时仍不免有些沉重。前路迢迢,何时能归,又有几人能归。 眼见船上气氛有些沉闷,吴亘从舱中取出几坛酒,冲着众人道:小的们,此次前往大遗洲,咱六人只要一条心,放心,我这个大当家绝不会让大伙吃亏。来,饮了这杯入寨酒,自当同患难,共生死,有钱一起花。 众人俱是冷眼以对,无一人搭腔。宝象倒是跃跃欲试,看到场中气氛,却又讪讪坐了下来。 吴亘眼见大伙不搭理自己,倒也不觉的尴尬,满脸堆笑,不如这样,入洲前,我请大家好好吃上一顿。一入异洲,风餐露宿,沐雨栉风,恐怕连个安稳饭都吃不上。 趁着冥山未到,我六人以故土景致下酒,以兄弟情义佐料,以壮豪情,以奋猛志,此行定然马到成功。 说着,就在飞梭上支起架子,又取了些牛羊肉,倒是自己动手烤了起来。伺候洛冰这么些日子,手上的功夫自然又是见涨。不一会儿,肉香酒味便飘荡开来。 水从月第一个走了过来,拿来。伸手取了一根已是金黄、滋滋冒油的羊腿,一拍旁边的酒坛,去掉封泥,单手拎起,也不用盏,就对着坛口大喝起来。 有了人带头,其他人也纷纷围拢过来,有的帮忙,有的自取酒盏,就连凤儿也斟了一杯,浅饮慢啜。 一时之间,场面顿时热闹起来,连操船的昭玄司二人,也频频侧目。 吴亘干脆拎了坛酒,送到二人面前,请彼辈同饮。 世路难行钱作马,愁城欲破酒为军。酒过三巡,有酒这位欢伯在此,船上的气氛迅速热烈起来,一扫方才上船时的沉闷。 身为带队之人,吴亘深知,一支队伍须得张弛结合,不能始终心弦紧绷。倒不是他贪杯,觥筹交错间,人与人之间的隔阂会迅速降低,彼此相熟之后,人心才会聚在一起。若不然,前路危机重重,整天板着一张脸,没有个舒缓的空间,迟早有一天这队伍会分崩离析。 入夜,经过一天的闹腾,船上的人都已回舱休息。唯独吴亘独坐于船头甲板,看着头顶一轮皎月,手持青葫芦独自慢饮。 日间,已与昭玄司的人打听清楚,此去冥山,路途快则二十余天,慢则月余。这一次出行,并不是直直的奔向冥山,中途还要经过数个国家。虽然赵国已与这些国家早有沟通,但毕竟得倒换关文,有些地方还不能直接飞越,便无形耽搁了些时间。 天穹下,群星如棋,一带如河。月光透过飞梭的阵法,光线稍稍有些曲折,如水微微荡漾,照的甲板上的一切有些失真。远处,蓬星已经完全跃出了地平线,长长的星尾拖曳,好似第二条天河。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吴亘头也没回,平静开口,你终是来了。 想问我为什么要去大遗洲吗。凤儿就在吴亘身边坐下。 远一些,免得齐合心中不快。吴亘低声道,凤儿便又往旁边挪了一尺的距离。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血勇会前往大遗洲。吴亘转头,眼色冷厉,隐有一股杀意。 此次前出大遗洲,自己最先知晓,连荣奚都是被自己扯进来的。血勇与荣奚并无瓜葛,又怎会得知此讯息。除了眼前这位遣人告知,否则怎会如此凑巧。 世间巧合的事多了,纵不能巧合到如此程度。不合情理的事情,总有其合理之处。 我是凤儿。凤儿双手抱膝,怔怔看着圆月,说了一句不是废话的废话,血勇是我让齐合寻的。 吴亘长出了一口气,对方不愿说出自己底细,但却承认了血勇是受其所召,那便足够了。 还有,为何不将血勇留在身边,反而是送去了荣奚那边。要知道,苏剪月可是见过其人的,荣奚如何会信任这么一个人留在身边。吴亘肆无忌惮打量着凤儿精致的脸庞。 月光下,其人烟眉秋目,凝脂猩唇,委实是个出尘脱俗的人间尤物。 这个女人总给自己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在某种程度上,倒是与赵陵有些相似。自被囚于葛山以来,事实上以那宽松的看守,其人完全可以逃走,却安然呆在谷中不迈出一步。 吴亘隐隐有些担心,齐合这么朴重的人,能否降的住此女。 凤儿瞟了一眼,并未作答。 我不管你有什么目的,别伤害齐合,否则我会让你生不如死。吴亘低声威胁。 齐合是个好人,好人自有好报。至于你,我自不会碍你的事,起码在大遗洲如此。 凤儿起身走向舱室,留下了这一句不咸不淡的话。 第174章 子明亦往 两艘飞梭从空中快速掠过,追日赶月,不苟于山川。 从赵国出发业已五日,这五日里俱是没有落地停歇。每日,吴亘招呼六人,借助那薄薄的册子,熟悉大遗洲的情形,推算着可能遇到的情形,研拟相应的对策。 既然一起走上这条路,那就须抛开以往成见,精诚团结。要不然,这六个人扔在偌大的大遗洲,恐怕连朵浪花也溅不起来。 除此之外,就是熟悉桥班提前量身准备的兵器,并借着这段空闲细细调整。按照吴亘的说法,就是平素不习惯用兵器的,也得带上,免得到了大遗洲,万一有谁失了兵器,也好随手从别人身上拿一件应急。 宝象本就要了一把长斧,吴亘又让桥班给加了一把短刃。长斧可用于正面迎敌,短刃嘛,不是还藏着两只手吗,暗搓搓的给人来一下,说不得也能起到奇效。这两天,宝象不时现出四手,练习暗袭之法,手痒之下还与水从月切磋两下。 齐合则是早在谷中就准备了一把重剑,剑长六尺,通体黝黑,杀力颇大。就连凤儿,也要了一把柳叶刀,上面镂刻了血灵符。按说其人进入大遗洲,练气修为说不得会慢慢降低,但依然跟了过来,可见暗中所图不小。 在船上,各人都有各人的事情,完全不用吴亘这个带队操心,其人便整日里背着手,笑呵呵指点一下这个,点评一下那个,即使招来白眼也全然不在乎。 至于另一艘飞梭上的荣奚,一直没有与吴亘联系过,谁让自已把人家硬生生拖到大遗洲呢,不带人砍过来已是不错了。 船经过朱卷国一处边关时,飞梭停在了关城外,昭玄司的人下去与守关之人交涉。这是赵国与朱卷国早已商量好的通关所在,顺便要在此采购些食物。 吴亘懒洋洋跳下船,朱卷国啊,老熟了。朱卷三鬼的二鬼在此,当初可是把人家的修行门派一顿祸害。迎面,荣奚也是率先迈步下船,身后跟着一名女子。 女子一身月白衣,肩搭雪羽,青丝随意洒在脑后。纤腰盈盈,行走间难掩玲珑有致。 佳人如月,质傲清霜,香含春露,吴亘心头莫名想起这样的词语。 哈哈哈,荣公子,别来无恙啊。吴亘笑嘻嘻上前,好似与老友打招呼一般。 荣奚稍稍一愣,旋即释然,吴亘,我看你改名吴恙得了,得罪了这么多人竟然还活的好好的。去了大遗洲,蹇国师可就护不着你了,小心被说着做了个割头的手势。 呵呵,荣公子啊。吴亘轻轻摇头,你知道你我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 荣奚双手叠于身前,笑眯眯道:当然是贵贱之分嘛。 吴亘摇摇手指,非也非也,是能不能活下去。荣公子自小生于簪缨之家,居于豪门大宅,精粒为食,绫锦为衣,夏不知暑,冬不知寒。未尝知哀,未尝知忧,未尝知劳,未尝知惧,未尝知危。 这五不知之隐祸,若是在赵国嘛,尚且有父辈权势替你担着,但到了大遗洲,一切皆化泡影,不知荣公子当如何处之。 摇头晃脑绕着荣奚转了一圈,吴亘接着道:我就不一样了,自小生于泥沼,长于陋寨,夜宿寒屋,糠秕为食,无人可倚。但是,就如石中野草,原之孤狼一样,无论多么艰难,都能勉力活了下来。 到了大遗洲,呵呵,荣公子,你的家世财富权势全部化为乌有,你我二人方能称为真正的平等。到那时,呵呵,好自为之。 荣奚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又何尝不知,自已去大遗洲可谓险阻重重,尽管收罗了一帮好手,可放于如此广阔之洲,再多千人万马,又有何用。吴亘的话,确实点醒了他。 吴亘,大义在前,你我的恩怨不如暂且放下。上次 我是受赵陵蛊惑,多有得罪,在这里我先赔个不是,如能让吴兄介蒂尽消,想要什么尽管开口,只要我能办得到。说着荣奚拱手深施一礼,此次赵国就你我二人带队,茫茫大洲,若能相互帮扶一些,岂不更好。 吴亘微微摇头,荣奚这人也不是吃素的,该软就软,一句轻飘飘的大义,就想让杀身之仇抹过。 人才,脸皮之厚,与自已有的一拼。 荣公子,到了大遗洲,你我还不知道有没有机会相遇。人生在世,富贵不可尽用,贫贱不可相欺,一饮一啄,皆有来因。江湖路远,再见亦难,将来的事将来再说。云淡风轻间,负手转身向着关城的城门走去。 荣奚盯着吴亘的背影,喉咙动了两下,终是没有再出声,眼睛却微微眯了起来。 公子,此人可是害你前往大遗洲的那个贱民。荣奚身后的女子轻声问道。 荣奚半晌没有出声,忽然转头笑道:九娘,往后的路,可要靠你了。 吴亘晃晃悠悠到了城门,正得意洋洋间,忽然在城墙一边的墙上,发现了一张已经被雨水打的斑驳的告示。定睛一看,脸色微变,低头掩面匆匆回了梭上,再也不肯下船。 看到吴亘神情,宝象不免有些奇怪。此时正好水从月从舱室中走出,吴亘赶紧问道:从月,这么长时间了,咱俩的通缉令为啥还贴在城门上。 水从月淡然道:这有什么奇怪的,没抓到贼,难不成还不让官府通缉。 那个周宓没有帮你压了下来?吴亘有些好奇,当初水从月可是忍辱曲从了周宓,自已才逃了一条生路。 水从月的脸一沉,理都不理吴亘,彼自走到城门边,将告示撕了下来,回到船上扔给了吴亘,守门的军卒全程没有一丝阻拦。 吴亘手忙脚乱接过,心中明悟,朱卷三鬼的事虽然没有销案,但上下早已不再关注,也不知道水家和周宓使了什么样的法子。 宝象抢过告示一看,上下比对吴亘,不对啊,这上面的画像也不是你的模样啊。 吴亘从舱中取出一个面具覆于脸上,宝象看了半天,挠了挠头,吴亘,为什么你的赏金只有十枚棘玉,而其他两人要百枚呢。 呃吴亘悻悻然把面具把怀里一塞,嘟囔了一句,朱卷国真没眼光。 很快,昭玄司的人交割完通关文书,却又在此呆了一日。原来是荣奚一行人到关城中采购东西,直到第二日方才再次启航。 飞梭很快通过了朱卷国,又接连在四五个国家落地,方才远远看到了茫茫大海。临到海边,飞船最后一次在陆地落下,降落的地方名为望乡台。 不知何处吹螺笙,远行旅人尽望乡。从此处再往前,就只剩下浪涛滚滚,再不见乡人。 望乡台说是台,其实就是个港口。岸上车马辐辏,人流不息,远航的人多要在此补齐一应用品,所以使的港口看起来颇为繁荣。 离开此地,就只能直直飞到冥山,再无落足之地了。昭玄司的人找到吴亘,直言如果还有什么需要,要尽快在这里补齐。再往前,就只能打鱼了。 而且,按照推算,冥山业已出现,蓬星初现时入口处湍流还算小些,等蓬星升上天际,那时暗潮强劲,人进入便会危险许多。所以,飞梭一出海,便准备全力前行,再不停留的。 吴亘想想也是,便让众人下船购置各自所需,连一向节俭的齐合也被他赶了下去。 走在望乡台,一股浓郁的鱼腥味扑面而来,街上两侧摆的最多的就是各种海鱼。 吴亘与宝象一路走来,对于其他货物一概不问,倒是采买了许多的作料,每一份都用鱼膘死死封好,以免受 潮,最后装了满满一个大包,引来路人不少好奇的目光。 正行走间,前方出现了几人,正饶有兴趣的与摊贩讨价还价。 为首的人看到吴亘,见状不由一愣,吴亘,你怎么在这里。 叶子明,你怎么在这里。吴亘反问道。 来人正是曾赠送吴亘一只冬青鸟的北戎国叶子明,虽然此鸟已还了回去,但不是还给自已留了个小的嘛,还在船舱里睡觉呢。 不过这只小冬青颇让吴亘无语,自从上次用飞梭载它升空受了惊吓后,现在一到空中就吓的瑟瑟发抖,竟然还晕船。自此以后,这只鸟死活不愿再上飞梭,就连飞行也不敢学。你说一只鸟不会飞,也算是世间一大奇葩事。 叶子明紧走几步过来,看了看四周,将吴亘扯到一处无人的地方,低声道:可是门中让你来的? 什么门中?吴亘被这没头没脑的问题弄的有些发懵。 作了个磨刀的手势,叶子明轻笑道:当然是磨刀门啊,不瞒兄弟,小弟我也被门中前辈看上,这不是吩咐了个差事,让到大遗洲一探吗。 你?吴亘瞪大了眼睛,以你这身份,家中可舍的放出,万一死在外面怎么办。 咳咳,能不能说些吉利话。实话与兄弟说,我是偷跑出来的。此次北戎去往大遗洲的队伍共有三支,我呆的这支是门主帮我塞进去的,领队就是那个大胡子。叶子明悄悄指了指不远处一名长着络腮胡子的大汉。 那你放着好日子不过,蹚这趟浑水干嘛。吴亘实在有些不理解叶子明的想法。 一来是门中有指派,二来嘛,世间这么大,我也想去看看。叶子明得意的抖了抖眉毛。 吴亘一时无语,有钱人的世界,咱不懂。 第175章 悲歌无言 飞梭在无垠大海上已经飞行了十日,相较在陆上时,还要避开他国一些要害而绕路,在海上便少了许多顾忌,这下子速度倒是快了不少。 临近冥山,船上的气氛不免越来越沉闷。纵然吴亘想尽办法调动大家情绪,但临到大遗洲入口,终是难免心中有些压抑。 越靠近入口,天空中形制各异、千奇百怪的飞船、飞禽就越来越多,如无数条箭矢,射向远处地平线上隐隐露出的一个黑点。 一名昭玄司的人找到吴亘,让众人收拾一下行李,到时飞梭落下后就要离开。此地多他国之人,聚集在一起难免会起些纠纷。 入大遗洲的人,九死一生,而且两年后出来日期不定,各国都不会派人长驻此地,侥幸活下来的,想返回的话只能是各凭本事。 不过其人倒是建议,若是能安然返回,不妨在大遗洲多打一些小兽。以其毛皮为囊,缀接一起做个筏子,以六人的实力,应是能渡过这片大海。 飞梭继续前行,一座黝黑的大山从地平线上缓缓升了起来。 山有千丈左右,到了近前,咄咄逼人的气势迎面而来。山上怪石嶙峋,突兀森郁,巍然屹立蓝色大海之上。 黑色的山体,形如巨人的头颅,张口瞠目,面有不甘,死死的盯着天穹。大遗洲的入口,就是那巨人的大嘴。 看着这个巨大的头颅,众人皆是沉默下来。到了此处,一种莫名的感觉沁入心神。有苍凉,有愤怒,有不甘,更有一种历经时间长河、腐朽沧桑的凝重感。 山顶上挂着无数的海草,好似巨人的头发。山体四周,密布着大大小小的贝壳,紧紧附着于岩石上,让人看着心头发麻。不时有怪异的海兽,被四下的喧闹所扰,纷纷从山中的孔洞钻出,掉头爬向大海。 据蹇行所给册子记载,随着蓬星日渐凌于当空,这座山最终会有三千丈高。当篷星消失后,冥山才会渐渐没入海面之下,入口也会关闭。 仅海面之上就有千丈,那没入水下的山体会有多么巨大。 临近冥山,飞梭的速度慢了一些,这里到处都盘旋着飞船飞禽,稍有不慎就可能撞上。 终于,找了个空当,飞梭慢慢落了下去。 这是巨人嘴边一块平台,业已停了不少飞船,不少人正打量着入口的情形。 吴亘与其余人走下飞梭,背了一个比人还高的包袱,身旁还跟着一只长相怪异的冬青幼鸟。其余几人也是拿着大大小小的包袱,皆是紧紧束缚于身上。真正的入口就在巨人嘴般的石洞中,显然尚没有打开。 昭玄司的人看着几人如逃难般的打扮,欲言又止,长叹一声驾着飞梭离去。对他们而言,这是一趟单程的送行,这些人能不能从这里返回只能看各人的造化了。 大遗洲,这是一个陌生的大洲,迄今为止,人族尚没有走遍大陆的全部,这里充满着未知和危险,没有人敢打保票说能安然出来。多准备些总是好的,说不定一块肉有些时候就能活一条命。 走入巨口般的洞之中,里面宽敝的惊人。映入眼帘的,是两排做工拙朴的高大石人。与外面山体的黝黑不同,这些石人却是通体灰白,岁月的斑驳布满了全身。每座石人都足有三十余丈高,面部狭长,身有长尾,相貌与今人大为不同。 石人手拄长剑,两两相对,身体多有残缺。再坚硬的石头,最精巧的手艺,终是败在了时光的手下。目睹此景,不免让人长叹唏嘘。 石人背后,一排排的巨大圆柱支撑着这偌大的空间,一些石柱业已折断,零落于仍残留着海水水渍的地面上。 沿着石人拱卫的通道前行,四下寂寂,进入洞中的人,无不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由然间便生肃穆之意。嘈杂声远 去,只剩下脚步的沙沙和沉重的呼吸。 残壁断柱,尽显岁月浸染的沧桑。石人无言,难诉横亘万古的离殇。潮风声声,带来了远古的呢喃。拾阶而上,淤泥下的斑驳岩石,又记载了多少文明的悲歌。 冥山,在浩渺的大海中沉浸了成百上千年,只有蓬星现世时,才让后人一窥自已的辉煌。 洞中如此宏伟的景像,背后折射着何等强大的文明,他们也曾如人族一般,睥睨于天地,主宰着万物,但终是抵不过岁月的浪潮,湮灭于时光长河中,化为一个个无言的见证。 山如名,若大的冥山,何尝不是一个巨大的石棺,葬下了多少辉煌。每一个到此的人,心中都涌起一阵难言的惆怅,多少年后,人族会不会也如这些石像,被后来的文明所点评慨叹。 吴亘几人沿着通道前行,抬头仰望这些不知伫立了多少年的石像,熟悉着周围的环境。忽然,吴亘心神一阵悸动,似乎有什么恐怖的猛兽伺伏在侧。 霍然转头,在一座石像下,有一个人缓缓转过了身。麻衣,马尾,金色耳环,额头鲜艳的三朵火花,这个曾传授吴亘度妄诀、引其走上魂道的男人,咸江,正饶有兴趣的打量着吴亘。 觉察到了吴亘的紧张,水从月向前一步,正好挡住了咸江的目光。吴亘面色有些苍白,轻轻拍了拍水从月的肩膀,抬脚向咸江走去。 当初传授度妄诀时咸江就曾言,会有办法找到自已,躲是万万也躲不过的,倒不如主动面对为好。 咸江的嘴角往上扯了个弧度,嗯,不错不错,神魂成形,竟然到了如此地步,果然不愧是我看中的人。 吴亘有些紧张,脱口问道,你怎么到了此地,难不成专程找我比试。 咸江轻轻摇头,自然是要入大遗洲,听闻此洲有诸多奇妙魂术,九十九年方能碰到的机遇,又怎可错过。比试之事暂且延后,你我二人不妨以此洲为试炼场,返程之后再作较量。到那时,彼此魂术都有精进,再比试所获自会更多。 吴亘松了口气,面对咸江,总有一种兔子撞上狼的感觉,随时可能会沦为其口中猎物。眼见其身侧并无同伴,不由奇怪道:莫非你是准备孤身一人入大遗洲,如此是不是太托大了些。 咸江不屑的打量了一下四周,皆是无能之辈,无同道中人。对了,你倒是算半个同道,不如你我二人结伴而行,也好时时切磋。说着目光明亮,直勾勾盯住了吴亘。 吴亘闻听恨不得打自已两个嘴巴,好死不死问这一句干嘛,连连摆手道,我此次是代表赵国而来,手下还带了一帮同行,实在是有些不方便。我二人分开走,岂不是可领略更多魂道风流人物,亦可为人族魂道多些助力。 咸江沉思片刻点点头,如你所说倒也不是没有道理,那两年后再见。也不告别,径直转身向洞中深处而去。 看着其背影,吴亘轻轻擦了擦额头冷汗。 此人是谁,看起来颇为危险。水从月和宝象走了过来,脸色有些凝重。 一个咱惹不起的魂师,以后见到其人,还是退避三舍为好,免得不知不觉间丢了性全。吴亘生怕这两位不忿,正色劝解道。 吴亘,你在这里啊。叶子明的声音远远传来,在洞中不停回荡。一时之间,声如雷鸣,把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 吴亘冲着对方作了个噤声状,看着四下众人不满的目光,赶紧将其拢到身边,为何不与北戎人在一起,怎么一个人在此晃荡。 叶子明回头看了一眼,吴亘,我俩都是受门中所托,不如干脆合流,大遗洲步步凶险,多一个人总是多份力量。怎样,带你的人投靠我。 吴亘一把搂过其人脖子 ,门中到底给你什么任务,许诺了什么,值得你犯如此大的风险。 叶子明狡黠的看了一眼吴亘,那门中于你又是如何吩咐的。 吴亘叹了口气,手一摊,唉,门中倒是没有具体的指令,只是说此行前往异洲,不妨多寻些有资质的异人,悉心培养,以壮门中势力。你说异洲如此广袤,就是有人族居于其中,又如何能轻易撞见。你我二人任务不同,还是不要聚在一起为好,不过若是相逢,彼此扶持自不在话下。 叶子明眼睛一亮,人家吴亘已是可以单独挑选扶植对象,在门中也是有了一定权柄,明显比自家地位高些,以后若想获得更多支持,倒是要与其打好关系方可,遂低声道:门中本是让我寻找太初石,但毕竟此物可遇不可求,只能随缘了。不过呢,若是能找到造化金精,也算是大功一件。 看到吴亘疑惑的目光,叶子明解释道:听说门中准备用造化金精打造重器,此器可以融汇灵气和逆气,杀力巨大。 闻听此言,吴亘心头一凛,前有天道门,后有磨刀门,都是想在灵气和逆气相合上作文章,虽然不知道所谓的重器威力如何,但以磨刀门的眼光,想来也不是一般的手段。 叶子明对磨刀门的许诺闭口不谈,应是给的价码不低。 嘀嘀咕咕间,洞中深处传来一阵嗡鸣,所有的人都是神情一僵。 大遗洲的入口已经启动,吴亘赶紧招呼水从月等人向里走去。 通过石人守护的甬道,尽头处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祭台。 一个十丈见方、银白色的四方盒子悬浮在空中,十二条边都是一样大小、分毫不差。 盒子六个面发出柔和的光线,不断在空中转动,发出嗡嗡的声音。 桥班的眼睛死死盯着银白色盒子,如此精巧之物是何人所造,一时间有些失神。 第176章 入洲 洞中的风渐渐大了起来,无尽的气流从海面、空中涌入,吹过一个个高大的石人。风与石人、石柱相撞,顿时呜呜咽咽的声音四起。 声音绵长而低沉,如浪潮一般冲撞到洞壁,又猝然折返。新潮旧浪相叠,沉郁顿挫、不绝如缕,在偌大的空间来回萦绕,好似海妖对月不停浅唱低吟。 定格的年轮,岁月的影子,故土的愁绪,亲人的絮语,一瞬间,诸种繁杂情绪涌上众人心头。 洞中的人,被这空灵慑魂的歌声缠裹,面容俱是有些痴痴,眼中露出迷惘之色。 此行是否值当,抛亲舍业,生死未卜,真的要去吗。 终于,有一些人顶着劲风,向洞外走去,但更多的人则是犹豫难决。 唯有一人,站在通道中央,微微仰头,双手平展伸开,伴着声音缓缓旋转起舞。歌声凄婉袅袅,其人却一脸陶醉,面露惬意之色,沉浸于其中无法自拔。 看到此情此景,来来往往的人如水遇到礁石一般,自动从两侧分流。在这种情形下作如此举止,要么是哗众取宠,要么就是疯子。 看着缓缓起舞的咸江,吴亘使劲按下了自己的手,面容有些奇怪。作为一名魂师,方才风起歌鸣时,神魂竟然有一种与其共舞的冲动。 刚想招呼众人,不要被歌声所惑,其他人还好,却见桥班已是顶着大风,快步到了一具石人前,正试图顺着其脚面向上攀爬。 你干什么。吴亘吓的头皮发麻,此时风力正急,爬到如此高的石人身上,万一要不慎掉落,死是肯定的。恐怕连尸首也会被风吹到海中,落个尸骨无存。 桥班激动的指着石人,口中呜呜,示意石人有什么蹊跷。 叹了口气,吴亘还是将桥班扯了下来,死死抓住拉回了众人身边。今天洞里出现了两个疯子,自已都竟然认识,也是没谁了。 风越来越大,人直立于其中已无法站稳,低吟变成了啸叫。 忽然一个正顶风竭力往外走的人被风吹了起来,如一叶浮萍翻滚着向洞中高处而去,仿佛被人随手一糊,重重的撞到一根石柱上,登时气绝,却是因为风力甚大,尸首紧紧贴在光滑的柱身上并不下落。 发生在眼前的惨状,让这些原本意气风发的人都黯然失色,还未入大遗洲,已是有人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于是,更多的人伏着身子向着洞口的方向挪动。 随着风啸,石洞中渐渐明亮起起来,无数的光点透过冥山的岩层,纷纷扬扬落入了洞中。此情此景,就好像冬日阳光透过窗户入了屋中,无数微尘在光柱间浮寄悬游。 石人身上渐渐裹上了一层银白色的光衣,一个个点亮,恍若一个个路灯,一直延伸到尽头银白色的四方盒子,盒子便也慢慢变的明亮起来。 方方正正的每个面对向祭台时,就会有一道亮光扫下。按着册子所记载,此时只要走到祭台上,就会被送入大遗洲。 在场的人都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惊疑间,却是无人敢于第一个尝试。 一个身影从通道中冲了出来,咸江大笑着向祭台奔去。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其脚步而移动。这个方才独舞的怪人,竟然没有丝毫犹豫,就站在了祭台之上。 巨大的盒子下,咸江瘦小的身子好像一根蒿草,随风来回摇摆。刺眼的光亮闪过,祭台上的咸江不翼而飞,消失的无影无踪。 洞中,所有的人都没有动,死死盯着祭台。银白色的盒子依旧不紧不慢的旋转,洞中的风依旧在呼啸,无数的光点仍是源源不断的落下,四周没有任何的异变。 过了许久,人们才相互交头接耳议论起来,看向盒子的眼神复杂,有震惊,有疑惑,有畏惧,也有跃跃欲试。 走。与水从月对视了一眼,吴亘大声道:到了祭台上,所有人都拉着手,以免通过入口后相互分散。说着率先向祭台走去。 佝偻着身子,抵御着越来越强的劲风,一行六人走到了祭台边。吴亘站在祭台第一阶台阶上,忽然停下了脚步,挨个看了身后的人一眼,既是征询,又是嘱托。 走上台阶,前方就是未知。此时若是有人反悔,尽可以提出,自己断不会阻拦,这是给每个人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 没有一个人退出,吴亘点点头,将怀中冬青鸟的头往下按了按。六人相互牵着手,走到了银白色盒子下。 四方盒子周边包裹着一层浓郁的白光,就如同无数星光重叠,化为粘稠的星浆。站在台上,看着充满压迫感的盒子缓缓转动,不由心生感慨,进入此门,恐怕就是阴阳相隔。 盒子的一面即将正对六人,忽然,远处飞来四五把短小的飞剑,借着风势,隐匿在斑驳的亮光中,游鱼般向着六人飞来。 等发现时,飞剑已经距几人不到十步远。如此近的距离,以飞剑的速度,已是避无可避。六人此时正紧紧牵手于一起,行动自是不便,只能眼睁睁看着飞剑呼啸而来。 正面对洞口的凤儿忽然发出一声清鸣,檀口张开,一股火焰激射而出,在六人身前形成一片火网,被风吹的猎猎作响。飞剑撞上并无实质的火焰,却陡然停下,被裹入其中。很快,飞剑被烧的通红,剑尖有铁水留下,纷纷掉落于坚硬的祭台之上。 吴亘猛然回头,死死盯着远处的荣奚。荣奚一摊手,做了一个鬼脸,戏谑的看着吴亘。 头顶的盒子终于正对着六人,亮光闪过,祭台上便空无一人。 荣奚眨了眨眼,在消失前,吴亘好像冲着自已笑了一笑。那种眼神,既有些怜悯,又带着些漠然,如看一个死人一般。 为什么这么做。身旁的血勇直视荣奚,平静问道。 荣奚叹了口气,此次我受命入大遗洲,正是吴亘做的手脚。想我一个练气士,到了大遗洲这种无法之地,修为不免会慢慢减退,如此深仇,怎能不报。况且,我与他本就有宿怨,入了大遗洲,最想杀我的恐怕不是异族,而是吴亘,此时解决了他,也是给自已去个后患。 血勇依旧盯着荣奚,其他人与你总无怨恨,为什么要一起灭杀。 荣奚奇怪的看了一眼血勇,我这一击,本就没想着能伤人致命,只是为了分开吴亘与其他人,免得到了大遗洲有人相助于他。难不成你喜欢那个叫什么凤儿的女子,方才你也看着了,其人并未受伤,等到了大遗洲再寻就是。 血勇冷哼一声,如果你不想去,此时返回就是,想来以你的家世,旁人也不会问罪于你。 荣奚长叹一声,血勇,你可知道,生于贵人家,其实也是一种悲哀。我虽然被皇上赦免,但毕竟丢了荣家的面子,甚至还需要一个我最痛恨的女子去帮我求情,只能入大遗洲赎罪。 你说我此时返回,家父会如何看待我,我那便宜二娘会如何嘲笑我,就连归元宗,说不定也会将我除名。到那时,被人鄙夷尚是小事,失去了所有,那才是真正的生不如死。 血勇怔了怔,终是将头转了过去,不再理睬荣奚。 不提荣奚,吴亘等人被银白色盒子的亮光扫中,一阵眩晕过后,已经到了一处陌生的空间。 六人跌跌撞撞从地上爬了起来,还好,并没有被分开,就连冬青鸟,也安然无恙的藏在吴亘怀中。远处有一座金色的大山,山顶依稀有一个巨大的四方盒子。 那座大山,就是几人返回的出口。无论跑多远,到最后还是要来到这座山下,借此再次返回赵国。 转头打量四周,四下一片静谧,天空中飘着一层乳白色的云雾,看不到一个活物。到处都是荒芜之色,连棵树都看不到。 刚走动几步,吴亘就感觉到脚步沉重,自己的重量好像重了一倍有余。不仅是他,其他人也有如此感觉。大遗洲果然不一般,上来就给了六人一个下马威。 在原地等了半天,却再没有看到一个人到此。看来这盒子是随机传送,每一队的落点都不相同。 吴亘回头看了一眼远处金色的大山,拍了拍自已的脸颊,走,既然已经安然入了大遗洲,剩下的路,只有我们自已走了。 可是要往哪个方向走,四下都渺无人烟,并无什么差别。齐合开口询问。 手拾凉棚向远处看了一圈,各处景象并没有什么差别,稍稍踌躇,吴亘摘下断刀,随意一扔,刀尖指向一处地方。 走,顺着刀的指向前进。将冬青鸟放下,带头向前走去。其他人见状,也只能苦笑着跟上,听天由命。 走了许久,前方出现了一片耀眼的红色。红色荡漾,一直绵延到天边。微风吹过,红色跳动起来,恍若一个个火浪此起彼伏。 等走近一看,这片红色却是一丛丛的灌木。叶子、枝干俱是鲜艳的红色,相互紧紧纠缠在一起,才造就了如此绮丽的美景。 第177章 虫人 巨大的蓝色湖泊,如一枚瑰丽的蓝宝石,静静躺在红色的灌木海洋中。湛青的天色映射在水中,水天一色,分不出哪个是天,哪个是地。不时有银色的鱼儿在水中游弋,搅起一片片涟漪,脊背在阳光照射下,如水晶一样闪闪发光。 看着眼前绝美的景色,吴亘长叹了一口气。从冥山出口处出来已是走了三日,四下都是红色的灌木丛,无边无际,一直伸展到遥远的天际。 经历过寂灭高原的饥饿煎熬,吴亘对食物有一种无比强烈的危机感。六人身上虽然也带了不少易于存储的食物,还有临时充饥的丹药,但用一些总是少一些,没有新的补充,修为再高,也得饿死在这片红色的海中。 六人中,水从月自不用管这些琐事,找不到食物那是吴亘这个领头人的责任,其人只负责厮杀。桥班,就不用说了,刚开始还有些新奇,待厌倦了这千篇一律的环境后,便一心鼓捣他那些法器。 至于齐合,入了大遗洲后,倒是将一门心思都放在了凤儿身上。凤儿嘛,在冥山入口奋勇一击挡下了荣奚的袭击,让众人也认识到了她的本领,继而奠定了在六人中的地位。此时,她只要做个安静的美人即可。 只有吴亘和宝象,边行走边四处打探,希望能找到些活的飞禽走兽,以补充一行人给养。终于,寻觅多时,这片大湖出现在了六人面前。 盯着湖面半天,吴亘与宝象对视一眼,咽下了一口唾沫。按说,在此找到了活物,应该是这些天最大的喜讯。可纠结就纠结在,这湖中的鱼儿竟然长了一张形似狗的脸,鱼鳍如手,啼声如小儿。 看着脚边一条正嘤嘤哭泣的银色鱼儿,吴亘与宝象实在是有些下不了手。这些银鱼性情凶猛,宝象下水捕捉时,许多银鱼扑上来撕咬,在弄了一身伤后,才好不容易捉了一条上岸。 几人围在一起,大眼瞪小眼,实在不知如何处置。正在犹豫间,凤儿走了过来,拿起齐合的阔剑,一剑拍下,银鱼的叫声戛然而止。 做完这一切,凤儿好像刚打死了一只蚂蚁,全然没有半分波动,神色平静的坐在了一旁,双手抱膝眺望着如镜的湖面。 吴亘与几人面面相觑,好,既然已经死了,那就不能浪费。扯了些干枯的树木,点起了火。吴亘将银鱼坚硬的鳞甲剖开,刨去脏腑,用树枝串起烤了起来。 不一会儿,鱼肉的焦香味迅速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咕咚咕咚,咽口水的声音不时响起。这几天吃的都是干粮,哪有活物味道如此诱人。 鱼烤好了,看着滋着热油的肉,几人皆是有些不敢下口。吴亘心一横,掰了一小块肉放入了口中细细咀嚼。 肉一入口,香味在口中蔓延开来,犹如春风裹着花香在口中萦绕,馥郁的鲜味迅速占领了口腔,腻的让人发齁。接着,鲜味慢慢减淡,化为淡淡的桂花味道,余味袅袅,绕舌不止。 这哪里是肉,这分明是生命的气息啊。 吴亘幸福的躺在地上,面带微笑,双目微闭,不断回味着方才的感觉。cao 等了一柱香的功夫,宝象才急迫问道:如何,可是有毒,可还能吃。 吴亘呻吟了一声,霍然起身,抓起剩下的鱼大口嚼了起来。目睹此景,一帮等着试毒结果的人如何不知,此鱼能吃。 很快,每人都尝了一口,皆是目瞪口呆,就连凤儿也眼睛一亮,小心舔着嘴角的鱼油,直勾勾看着吴亘。几人刚想再动手,一直缩在后头、观望情况的冬青鸟冲了过来,连肉带刺将剩下的鱼头吞下了肚。 明白了,还等着干啥,管他鱼头狗头,能吃的鱼儿才能叫鱼。吴亘等人各显身手,一身的功夫都用在了捉鱼上。下水是不敢下的,这鱼在水中游动甚速,而且颇为凶猛,不看宝象身上那 一个个如婴儿嘴的伤口吗。 水从月和齐合操起兵器,猛力砸下湖面,很快有七八条鱼儿被震晕浮上水面。吴亘施展神行术,如蜻蜓点水般在水面掠过,快速将水面的鱼扔向岸边。宝象则四手尽出,抓取着被扔过来的银鱼。 一时间,岸边热火朝天,欢声笑语响起。每个参与劳作的人,脸上都洋溢着丰收的喜悦。 烤制、清蒸、红烧,各种口味的鱼儿源源不断呈现在众人眼前,鱼的味道,湖的味道,作料的味道,也是生的味道、满足的味道,让多日艰辛跋涉的几人,再次领略了人间美好。 吃罢鱼肉,一碗浓郁的鱼汤,将来时带的干饼掰开放入,足以融化几日的辛勤疲劳。 宝象拍着鼓起来的肚子感叹,没想到世间竟有如此美味,若是年年吃,日日吃,此次大遗洲之行倒也是值得的了。干脆我们就在这里宿营,等两年期到直接返回就是。 没人会理会他的乱语,要是来了一趟大遗洲,只是吃了无数的鱼就返回,恐怕六人会在野史上留下重重的一笔。 六人沿着大湖继续前行,行不到半日,就发现湖中的鱼似乎学乖了,见到有人就远远避开,或是沉入水下不见。 这未免让几人犯愁,如此美味在眼前而不可得,简直是一种酷刑。 正郁闷间,冬青鸟忽然向岸边的灌木丛中奔去,后爪不停在地上刨挖。吴亘与宝象赶过去一看,一条一指长、通体白色的虫子,被从土里翻了出来。虫子形同蚕,只是体形稍稍大了些,在冬青鸟的爪下拼命挣扎。 宝象随手将虫子捏起,虫体有些冰凉,圆滚滚的身子揉捏起来十分的舒服。虫子感觉到了威胁,用身体缠绕着宝象的手指,试图从指缝间逃离。 将虫子拿到脸前,仔细察看,宝象笑着说道:吴亘,倒不用担心鱼的问题了,这玩意如同蚕一般,炒起来定然味道十分丰美。说着作势就要将虫子整个吞下。 虫子剧烈扭动身体,嘴一张,一缕银丝吐了出来,粘了宝象一脸。宝象吓的将虫子一丢,赶紧用手将脸上丝扯下,生怕丝上附毒。没想到这丝粘的十分牢靠,费了半天劲才一点点撕了下来。 仔细感觉脸上,没有其他的反应,宝象才放下心来,一气之下,一脚将虫子踩个稀烂。吴亘捡起掉落在地的银丝,轻轻一扯,银丝十分柔韧,竟然没有拉断。心中忽然一动,站起身在周边的草丛里翻找起来。 不出所料,旁边的草丛里也发现了类似的虫子,只是一有声响就躲入地下的洞里,待声音安静之时才探头探脑向外张望。 难不成你真要吃这些虫子。宝象有些奇怪的问道。 可以钓鱼啊。吴亘头也不回,撅着屁股用断刀四下刨着泥土。宝象眼睛一亮,赶紧低头寻找,连冬青鸟也加入了其中。 两人费力找了半天,才找到十几只虫子,其余的,都进了冬青鸟的肚子。回到岸边,吴亘让桥班做了一个钓竿,熟稔的将虫子穿在钩子上,就是湖边钓起鱼来。 刚下钩不久,就有银鱼咬钩。不知是虫子对鱼吸引力太大还是什么原原,直到将鱼拖上岸,仍死死咬钩不放。目睹此景,其他人也来了兴趣,轮流持竿上阵,很快岸边便堆了一堆鱼。 正在此时,身后传来冬青鸟凄厉的惨叫声,只见它如疯了一般向这边奔来,边跑还边向后看去。方才吴亘和宝象返回时,这只贪吃的鸟儿兀自不肯离开,贪心的四处寻找着虫子。 吴亘心头一凛,这个时候,什么能让冬青鸟如此恐惧。将断刀拔出,吴亘上前接应冬青鸟。刚跑了十几步,就听见灌木丛中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就好像无数只蚕儿在啃食树叶,沙沙的声音连绵不绝。 声音渐渐大了起来,声 如潮涌,红色的灌木簌簌发抖,不断起伏。不一会儿,一望无际的红色海浪上,出现了点点白色。白色迅速增多,渐渐将红色掩去。 从草丛中钻出无数的白色虫子,密密匝匝,几乎形成了一道低矮的虫墙。此情此景,让在场的人都有些头皮发麻。一个虫子实在是渺小的很,但这无数的虫子集聚在一起,却也有了汹涌澎湃、所向披靡的气势。 众人紧张的拿起兵器,围成一个半圆,紧张的看着冬青鸟身后的虫潮。背后是大湖,前方是无数的虫子,都感到了有些不妙。事出反常即为妖,这些虫子断不会是过来送鱼饵的。 如同有人指挥一般,到了众人身前十丈远的地方,这些虫子齐刷刷的停了下来。 让人惊异的一幕开始出现,这些虫子开始相互聚集,不断的向上垒加、融合。 到最后,一个高约五丈、通体白色的人形怪物出现在众人眼前,怪物生有七窍,与常人无异。长有六支手臂,每只手臂各拿了一支骨头制成的兵器。 巨人用双手捶着自已的胸膛,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声。声响震天,六人痛苦的捂上了自已的耳朵。可这声音似乎能直达心神,避无可避。 一个、二个最后有四个巨人出现在众人面前,后面还有源源不断的虫子蜂拥而来。 宝象抹了一把鼻子下的鲜血,绝望的看着眼前怪异的巨人。 第178章 友好的土着 大湖边,六人围拢于一起,打量眼前古怪的巨人。一瞬间,诸种情绪裹挟于一起。有惊异,有恐慌,还有些恶心。想想也是,方才还用来作为钓鱼饵料的虫子,竟然是这些巨人身上的一部分,而且有些鱼儿业已下肚。 这些巨人,明显也是有神智的。一个个虫蚁般的低级生命,最后竟然给合成与自已一般无二的高等生命,这里面的冲击,让初睹此景的人俱是惊疑难定。 哇,冬青鸟率先忍不住,掉头往湖边跑去,大口呕吐,方才就它吃的虫子最多。随着这一举动,一堆刚刚聚集在一起。尚没有化形成人的虫群,如海浪一般涌了过来,浪头高高卷起,就要向冬青鸟覆下。 冬青鸟丝毫没有察觉,依旧在湖边呕吐不止。吴亘手往下一压,示意其余人勿轻易妄动,自已则是一个箭步跳到冬青鸟身后,一把拎住其脖子,同时挥拳击向已是近在咫尺的虫群。 拳打在虫群身上,与柔弱的虫子相比,坚韧了许多。被击中的部位往后一缩,轻松卸去了吴亘的拳力。转瞬间,又有更多的虫子向虫群涌来,汇聚成更大的虫堆,不断翻滚,渐渐长出了胳膊、头颅等。 近距离一看,吴亘才发现,这些新来的虫子吐出丝粘在虫群之上,虫群表面快速蔓延过一片蓬松银丝,将其裹了进去,再也看不出一个个的虫子。 这就好像世间砌墙,一块块的砖垒了上去,外面再用白灰涂上。只不过墙皮剥开,仍然是砖,而这些虫子聚为一体,却似化成了一整块砖一样。 这种奇怪的生命,在外面可谓见所未见。每个虫子,其实都是独立的个体,自生自灭,但聚集在一起,又俨然化为一个新的个体,拥有新的形态和意识。 怎么说呢,就好比一个小孩玩泥巴,将一个个的泥块揉在一起,又不断添加新的进去,最后捏成了一个完整的泥人。若是还有多余的泥巴,小孩还可以在这泥人身上加些兵器,做些衣裳,使之更加完美。但成形的泥人已是一个新的形态,与原先的泥巴却是不相干的。 正所谓泱泱大千,无奇不有。 吴亘拎着冬青鸟,想回到其他人身边,可另一波虫群陡然出现,如一堵坚墙,挡住了回去的路。刚想拔刀砍出一条通道,臂上的暮忽然跳了出来,飞舞于空中,长鼻挥舞,对着虫群嘶鸣不止。 紧接着,吴亘还没来的及反应过来,暮已经落到眼前如墙一样的虫群上。身上光华闪烁,无数亮光如风信一般落到虫群中。 原本气势汹汹的虫群骤然一滞,凡是光点所到之处,一个个的虫子扑簌簌落下,虫墙顿时出现了一个大窟窿。 似乎惊异于暮的出现,无论是成形巨人还是涌动的虫群,都是沉寂了片刻,忽然如退潮般向后涌去,与六人之间再次拉开了十丈左右的距离。 吴亘也没有想到暮有如此神奇之处,赶紧召其落于自已肩上,掉头回到其他人身边,警惕着眼前的虫群和巨人。 水从月等人看了一眼暮,却没有什么反应,实在是今天看到的景象太具有冲击性了,已是有些麻木,再有神异也激不起一丝波澜。 这些虫子为什么会怕你。吴亘抚着肩上的暮,赶紧问道,说不定这就是几人今天脱身的护身符。 暮扇了两下翅膀,把吴亘的手打开,倒不是怕我,只是这些介虫有些吵闹的很,虽然可以化为一个整体,但每个虫子仍有些许意识,相互勾连,联络频繁,我只是断了他们的联系罢了。 不过,这种声音你人族自是听不到的,但我也只能制约一部分,若这些虫子蜂拥而上,那咱就赶紧逃命。 听了暮的解释,吴亘倒是有些明白了这些虫子的运作。每个虫子都是独立的,化为一个整体后,自然需要彼此沟通,要不胳膊 不听腿的,身子不服脑袋,岂不是自已就乱了套。 暮所做的,就是割裂彼此的联系,无法沟通自然散了。只不过,以暮的能力而言,也无法对付这铺天盖地的虫群,若是打了起来,它只能保着吴亘逃命,其他人是顾不上的。 正在此时,巨人那边有了动静。一个最为高大的巨人走了出来,身上五彩涟漪不断流转,貌似在传递什么讯息。除吴亘外,其他人都是愕然不语,不明白对方的意思,生怕胡乱举动触怒了对方。因为,随着时间的推移,湖边已经出现了十二个巨人,远处仍有白色的虫子源源不断赶来。 吴亘冲着其他五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不要妄动,自已则越过其他人,来到巨人面前。巨人身上的光彩,自已倒是认识,是魂语的一种外相。 得亏有暮和细腰奴的传授,知道对方在问自已一行人从何而来。 走到巨人身前,吴亘放慢了脚步,将断刀解下,冲着对方示意了一下,轻轻放到地面,以示并无恶意。接着,水从月等人看到了奇怪的一幕。 吴亘站在巨人面前,双手高高举起,身体如海草一般舞动了起来,不住摇曳,姿势颇为古怪。随着其动作,对面的巨人和虫群皆是安静下来,有些好奇的打量着吴亘。 吴亘在干什么,跳大神吗。宝象疑惑的看向水从月。纵然后者见多识广,也不明白吴亘此举何意,只得轻轻摇头。 这好像是一种蛮人古倮舞,与上天沟通时所跳。桥班忽然开口道,要不我们一起跳,看这情形,显然是有些效果的。说着率先学着吴亘模样跳了起来。 宝象闻言眼睛一亮,也是舞动起来,还拉着一旁的齐合一起配合。 水从月嘴角一阵抽搐,这种羞耻的姿势自已就是死也不会做的,与一旁的凤儿对视一眼,二人默默的退后了几步,低头不忍直视。 吴亘费力扭了半天屁股,对方巨人却是毫无反应,身上的光华闪动更为强烈,连连追问吴亘此举何意。 看到眼前一幕,吴亘肩头上的幕用翅膀捂上了脸,吴亘,不会使用魂语就不要逞强,不妨直接用神识附一些意识过去,直接沟通为好。魂术到了你手中,倒成了江湖卖艺的把式。 吴亘赶紧点头,就是脸皮厚重如墙的他,也觉着有些羞耻,不如你帮我通译如何。 幕不屑道:我食梦兽一族,乃天地灵性所蕴,出身华贵,怎能与这种低等介虫相语。就像你吴亘,会低声下气与一条狗商量事情吗。 会。吴亘斩钉道截铁道。 暮一时无语,不再搭理吴亘,身上有光华闪过,待对方确认后,随意指了指,可以了。 神识探出,吴亘感觉有一股波动与已相连,一个奇怪的声音在心神中响起,你等异族,素不相识,为何残我族人。 吴亘一愣,眼见对方没有立即发动的意思,赶紧开口道:这位虫兄啊,实在是惭愧,我们初来乍到,委实不知道其中蹊跷,冒犯了虫兄的那个那个手下。所谓不知者不怪,还请原谅则个,若是需要有什么补偿,望请告知,只要我等能做到的,绝对照办。 心神再度响起声音,补偿也不是不可以,那个尖嘴的异族最为可恶,杀戮最多,必须惩戒。巨人用手指向冬青鸟。后者虽然不知道什么意思,可一看对方就是要找自已麻烦,吓的哆哆嗦嗦,把头深深埋在翅膀里。 回头看了一眼冬青鸟,吴亘却是一愣,身后的宝象他们不知在抽什么疯,正卖力跳着怪异舞蹈。不管了,先解决眼前事情为好,遂试探的向巨人问道:怎么补偿,还请明言。 巨人想了一下,回答道:它损坏了我等的一部分躯体 ,自然也要伤其身体,如此方能对等。 冬青鸟虽然只是一只鸟,但可是自已费尽心力孵出来的,吴亘自然不舍的,遂又商量道:能不能换个法子。 这些巨人十分轴,脑袋中只有一根弦,闻听后态度强硬,只说必须予以补偿,就是神兽一族在此,也没得商量。 神兽?吴亘看了一眼正在自已肩头趾高气扬的暮,没想到这个惫赖货还颇有些来路。 眯着眼睛想了想,吴亘与巨人交流道:只是一部分就行。得到对方首肯后,吴亘将腿脚发软的冬青鸟拉到前头,从其身上扯下一根羽毛,问道:如此是否可以。 巨人连连摇头:不够,不够,至少还需五个。吴亘讨价还价道:不行,只能再给三个。 两人一阵扯皮,最后双方各让一步,以再拔四根羽毛成交。 巨人拿到五根羽毛,心满意足的走到吴亘面前,伸出了巨大的右手:你,不错。 吴亘伸出拳头与对方右手碰了碰,你,也不错。在得到吴亘不会伤害自己同族的保证后,二人握手言和。 误会消弭,白色的虫群向后退去,其他巨人也是重新化为一条条虫子,汇入了虫流之中。 吴亘没想到事情这么轻易就解决,眼见身前的大个子要离去,赶紧拉住对方,没话找话与对方攀谈起来, 好不容易碰到一个土着,自然不能放过。 第179章 金鱬 风生四野,草木如火。 无发无衣、浑身素白的巨人坐在红色如毯的草地上,与吴亘交谈许久。巨人虽然看着凶恶,但性情其实十分单纯,在吴亘巧嘴滑舌下,吐露了不少大遗洲的情况。 原来这片巨大的平原名叫红日原,据说上古时在此曾有一场大战,血流成河,天泣地怨,以致将周遭染成一片血红,自此以后此地草木皆是赤红之色。 平原旁边的湖名镜湖,深不见底,清幽冷冽。湖中的银鱼名为银鱬,常食此鱼,可使五识精粹,这也是为什么吴亘等人吃鱼时感觉味极鲜美的原因。 银鱬性情凶猛,常常捕食驻停于湖中的鸟儿。往往十几只鱼儿同时跃出,硬生生把鸟摁在水中淹死分食。 镜湖湖底有一种红石,此石有毒,银鱬若是有恙,有时会啃食红石治病,时日长了,有极少一部分银鱬就会化为金色。此鱼极为珍贵,就是大遗洲有些异族,也会不远千里来此,希冀能捕捉一条金鱬,因为金鱬可抵御沌形的侵袭。 所谓沌形,就是吴亘曾在蹇行所给册子上读到的,可以附身于其他物种的怪异生命。 此异族不仅可附于肉身,甚至就连神魂也可感染。在他种族身上生长、壮大,最后脱体而出,以此繁衍后代。就连大遗洲的各种异族对沌形也是深恶痛绝,所以才衍生了各种抵御沌形的法子,这金鱬就是其中之一。 至于如何捕捉金鱬,巨人只是含糊其词,并不愿意多说。 吴亘不禁有些纳闷,沌形既然对各族都有害,为什么各族不起而灭之,反而任其存世多年。这一点巨人语焉不详,毕竟他们虫族长年生长于此地,极少离开,所以对外界并不大熟悉。 不过对于巨人,吴亘倒是了解了不少。原来这种变化成巨人的白色虫子名叫玉蚕,素以草木为食,生活在红日原中。玉蚕平日里性子温顺,善吐丝,喜群居。平日里就以介虫的形态存在,各自独立生存,与普通的蚕儿无甚差异。 一只玉蚕需要生长十七年方可长成,成虫之后就会在地下吐丝结茧,茧破化为玉蝶。玉蚕所化之蝶一旦出世,就会飞往镜湖,将卵产入水中。在此其间,会有一些玉蝶被银鱼捕食。产下的卵,亦是会被吞食。 按说若是如此,这银鱼可是玉蚕的大敌。但奇异的是,玉蚕卵需被湖中银鱼吃下后排出方可破壳。玉蚕卵孵化后的幼虫,偏又以小银鱼为食。 可以说,玉蚕与银鱼犹如欢喜冤家,相见两厌,相离不得,生也因他,死也因他。 玉蚕平素看起来人畜无害,随便就可以被杀死、踩死,但为何偌大的红日原,看不见其他猛兽异族。因为倘若有外族大量捕食,玉蚕便会迅速聚集,变化成眼前这样的巨人。 巨人绝非是一堆玉蚕生生垒叠而成,化为人形之后,就有了自己的灵智,战力不亚于其他猛兽,只要有玉蚕源源不断补充,等闲手段就难以杀死。而且每与一种对手交战,对方的手段就会为玉蚕所记忆,再次遇到时自有应对的法子。 危险解除,巨人又可化为无数玉蚕,继续自己的十七年虫之生涯。这在贫瘠的红日原,可以说以最小的消耗维持了种族的成长。如果是换成同等数量的人或其他,恐怕早就绝灭于此了。 听完巨人匪夷所思的讲述,吴亘不由感慨,不入大遗洲,还不知道有如此奇怪的物种。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若不是亲眼目睹,谁又会相信,眼前这个巨人竟是由一只只的小虫变化而来。 想到此处,吴亘偷偷伸出手指,在巨人身上戳了一戳,对方身体严丝合缝,全然看不出一点拼合痕迹。似乎是觉察到吴亘的心思,巨人也颇孩子气的在吴亘身上戳了一戳,无声大笑。 在得到不再伤害玉蚕的保证下,巨人硕大的身 体向后倒下,重新化为一堆玉蚕,窸窸窣窣向着草丛中钻去。不一会儿,众人面前便再没有一只玉蚕。 眼见危险解除,众人都是松了一口气,真与这无边无际的玉蚕大军打起来,莫说六人,再来百人、千人恐怕也非是其对手。 至于吴亘所说的金鱬,倒是引起了大家的兴趣。毕竟前路漫漫,若真是不幸遇到了沌形,也有个抵挡的法子。 金鱬长年生活于水底,极少露出水面,下水去捉是万万不敢的。不说能不能找到,就是水中无数的银鱼就会生生把人撕碎。 看着粼粼湖面,众人一筹莫展。宝象挠头道:吴亘,你不是擅长使毒吗,要不咱放点,看能不能逼迫这什么金鱬浮到水面。以前我在乡里野塘,常用这种法子,倒是颇好使唤。 吴亘翻了个白眼,那咱今天也别想走了,肯定得被玉蚕生吞活剥了。方才巨人也说了,若是死一些银鱬它们自不会搭理,但若是有人敢大肆猎杀银鱬,断了玉蚕的生路,那对不起,玉蚕肯定会把你扔到水里喂鱼。 要不然,这银鱬、金鱬都有莫大功用,为什么不被人捕光。有玉蚕在周围守着,银鱬就有了守护神。 只是不知道这金鱬可有什么喜好,而又是银鱬所不吃的,要不然放再多的饵料,还未到水底就会被一抢而空。齐合为难道。 吴亘眼睛一亮,方才巨人曾无意提到,有人曾用灵体为饵捕过金鱬。因为相较银鱬而言,金鱬其实已经初步开了神智,喜食灵体以裨益魂魄。 灵体吗,现成的。吴亘笑嘻嘻解下臂鞲,暮很快醒了过来,探察到吴亘的意图,愤怒的飞到其头顶,用力撕扯头发,想都别想,你当我堂堂食梦兽一族是什么,信不信我把你扔下去喂鱼。 水从月等人今天初次看到魂兽,纷纷围拢上来。暮趾高气扬的看着众人,频频四顾,故作矜持。 噫,这个四不像是何物。桥班奇怪的问道,伸手试图摸一下暮的鼻子。 暮勃然大怒,肉乎乎的翅膀振动,盘旋于桥班的头顶。一道白影闪过,没入桥班身体。 桥班神情一僵,身体伏下,舌头伸出,抬头作狺狺状,围绕着吴亘团团打转。忽然掉头,直直向着湖中冲去。 吴亘吓的赶紧拖住其人,暮,够了,若不然把你幽闭于魂晶,再不准出来。也就是到了大遗洲,周围都是熟人,吴亘才敢把这个性情高傲的小家伙放了出来。 暮实质上还是小孩心性,与人族孩童无异,却又身具异能,若是没有管束,恐怕会闹出不少祸事。 白影一闪,桥班终于恢复了正常,满目惊恐,坐在地上连连后退。方才忽然五识皆失,骤然就失了身体的控制。 恍惚间,觉的自已化为村犬,兢兢业业守户十几年,年老体弱之时却是被一刀斩杀。又化为鬣猪,艰难在烂泥中刨食,辛苦求生几载却不免化为祭桌上的三牲之一。 如此种种,桥班如经历轮回般,一遍遍化为种种卑微生命,但最终还是不免死于非命。 短短一瞬间,轮回百世,如此巨大的冲击下,几欲心神崩溃。此时,众人再看向暮的眼神,却已是大不一样。 吴亘将暮抓在手中,恶狠狠揉捏道:别再弄什么妖蛾子,有没有法子把金鱬引到水面。 暮叹了一口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身有宝物而不知,灵居用来干什么。灵居可收纳灵体,我拘些魂力在其中,加上灵居可吸引灵体聚集,想来金鱬定然会被吸引过来。 这倒是个法子,吴亘小心取出灵居,虽然得来已经有些日子,但每次接触,若没有细腰奴镇着,仍是难以抵御其威能。 用衣物兜着灵居,挂在水从月的长戟上,小心 将其放在水面。暮从灵居上飞过,身上光茫璀璨,点点流光洒下,落于灵居之中。一入灵居,流光骤然亮了几分,如流萤轻舞,又似星辰摇曳于空。 一眼望去,心神似乎要沉入其中。 水面如同炸开了锅一般,银鱼纷纷四下逃窜,如遇到天敌一般。很快,灵居周围方圆几百丈的地方,再无鱼儿出现。 等了许久,幽暗的湖水深处终于泛起一丝金色。亮光如闪电般在水中急速游动,徘徊犹豫于灵居下方,稍稍接近却又转瞬消失。 众人屏气凝息,生怕惊扰了对方。终于,一条三尺多长的金色鱼儿浮了上来,围绕着灵居游动。金鱬游的越来越快,状若癫狂,最后竟然成了一道金色的圆圈。 忽然,金鱬高高跃起,嘴大大张开,迫不及待向灵居冲去。 成了,等的就是这个时候,将长戟交给水从月,吴亘神行术催动,急速冲向跃出水面的金鱬。 啪嗒,一条金色的鱬鱼落于岸边,不断跳跃,力气之大,竟然能从宝象的手中挣出。羞怒之下,宝象长斧砸向仍在试图撕咬的金鱬,才将其制服。 最终,在耗费了一天功夫后,共捉了六条鱼上手。还想故技重施时,吴亘却收到了玉蚕的警告,再捕捉下去,就会越过玉蚕所能容忍的底线。 无奈之下,六人只得分食这些鱼。吴亘刚想撕咬烧好的金鱬,冬青鸟扑通一声跳到面前,可怜兮兮的盯着自已。 吴亘只得又将鱼头分给了这只贪吃的鸟儿,自已将剩下的鱼尾吞下。 哎呦。宝象忽然叫了一声,这鱼头中怎会有石头。吐出一看,却是一个绿豆大小、业已被咬碎的红色内丹。 第180章 浮云流水 荒凉的原野上,出现了七个小黑点,六大一小。 这是一片类似于戈壁的空旷荒原,植被稀疏,鸟兽稀少,一望无际,只有高高低低的丘陵蜿蜒于大地。 离开红日原已有多日,众人业已习惯了大遗洲的环境。刚进入时,由于身体骤然重了两倍,颇为不适应,行路厮杀都是有些束手束脚。 在红日原上行走了半月,众人身上的给养也消耗了不少。这红日原看着郁郁葱葱,可除了玉蚕外,并无其他活物,说是一块死地也不为过。镜湖中的银鱼,亦无法再捕捉,除非愿意冒着与玉蚕大战一场的风险。 在红日原上,几人也曾发现了各种各样的尸骨,甚至一具明显是人族,孤零零躺在土中,埋没于这无尽的红色原野。这具骸骨洁白如玉,隐有一丝金色,可见生前修为不低,反正水从月自承打不过。一场大战,竟然周边事物尽毁,至今不长一草一木。 连这样的高手都殁于此地,六人又怎敢招惹这看起来有些微不足道的虫子。 离开红日原,六人带着冬青鸟,风餐露宿,小心前行。一路之上,几人沿途搜索,想着捕些活物补充食物。可这片荒原的贫瘠不亚于红日原,虽然并没有如玉蚕一般的怪物,偶尔捕到的几只沙鼠,连冬青鸟的肚子都填不饱。 吴亘不免焦灼起来,再这么消耗下去,如何支撑接下来的行程。寂灭高原一行,给他心间留下了深深的阴影。人以食为天,缺什么,都不能缺粮食。 伸手抓了一把沙土,灰尘飘洒下来,我先去打探打探,看能不能找到食物,大家就在此地静候。吴亘紧了紧身上的包裹,准备逆着风向前行,这样,能更快嗅到活物的气息。 你本领低微,万一遇上凶兽,恐怕难以应付。留在此调度即可,我去。水从月站了出来,不由分说,拎起大戟就准备离开。 喂喂喂,我好歹也三境了啊,有什么本领低微的高手吗。吴亘有些不乐意了,这水从月讲话就是噎人。 哼。水从月并不理会吴亘的抱怨,大步向前走去。 我才是老大,你吴亘嘟囔了几句,却是没人理会。 桥班左看右看,有些不太理解,我说,这些日子,为什么我们要走呢,这么大的地方,不可以用飞的吗。 吴亘没好气道:咱又没有飞梭,这只笨鸟还不会飞,要是能飞,还用这两条拐杖。 我们可以用风鸾啊,我看了,此处风力尚可,足以撑的住一人乘坐风鸾。桥班奇怪的看向吴亘。 众人眼前皆是一亮,是啊,怎么就没想到这出。以往只是乘坐飞梭,倒是成了思维定势,没想到还有如此简单的法子。 桥班并不是瞎说,史书有载,曾有两国大战时,坚城难下,攻城方便从临近山头驾飞鸾而下,出其不意之下一举夺城。 吴亘原本想让凤儿化形,飞到空中四下察看一番,可入了大遗洲,灵气稀薄,原本修为就会下降,用的多了,境界不免会下跌。加上齐合情意浓浓的模样,实在是有些不好意思。 桥班扯下包袱的粗布拼接起来,又找了些木棍,熟稔的制成了一个稍显简陋的飞鸾。几人皆是跃跃欲试,最后还是吴亘搞了一言堂,以领队之名第一个试飞。 寻了一处高些的丘陵,感受了一下风向,吴亘双手抓住横梁,用力助跑几步,逆着风向腾空而起。 一阵大风吹过,风鸾晃晃悠悠飘在空中。几只偶尔路过的飞鸟,好奇的伴飞于侧,叽叽喳喳打量着这个有些怪异的大鸟。 地上的景物快速掠过,感受着扑面而来的劲风,吴亘兴奋难当,操纵着飞鸾上下翻飞,时而直直向上,时而低空斜掠。 哇呀呀。吴亘怪叫着从几人头顶飞过,留下一片灰尘。 骚包,小心摔死你。宝象恨恨的吐掉口中的一根草叶,点指着业已飞远的吴亘。 哎呦。空中忽然传来吴亘的惊呼声,飞鸾摇摇晃晃,翻转着向着远处落下。 我这张臭嘴啊。宝象哀怨的抽了自已一个嘴巴,急忙跟着其他人赶去察看吴亘情形。 等赶到一看,飞鸾已散落于一处丘陵上,吴亘头下脚上,深深插入土丘之中,只余两只脚在外。 七手八脚将其人拉了出来,除了头破血流之外,并无大碍。虽然这次试飞失败,倒是证明飞鸾可用。 前方有一座山,草木茂盛,应该有活物在其中。甫一露头,吴亘就急急道。在这处荒原上,这座山太显眼了,想不注意到也不可能。 众人一听,俱是有些兴奋,既然有草木,就有水源,有水就有活物。这些日子给养已是捉襟见肘,再不补充,就有饿肚子的风险。 振奋精神,几人按着吴亘所指的方向,快速前行,脚步也是轻快了不少。飞鸾侦察一下也就行了,既没有这么多的布,实际用起来也不是太靠谱。 走了半个时辰,前方地平线上出现了一座大山。这座山并不是很高,只不过在这一览无余的荒野,矮子里面拔将军,所以看起来十分醒目。 此山整体呈锥形,四周并无其他山峰,就这么平地隆起,孤零零立在原上。山顶一柱青烟袅袅,山上草木葱郁,俨然是此处荒原中的绿洲。 山脚下,有十几人正紧张的对峙,看其衣物,与赵国大不相同,应是他国之人。 看到有人过来,对峙双方都有些紧张,各自拔刀提剑,警惕的看着吴亘一行。说来也怪,当初各支队伍通过入口后并不是落在一处,而是散落于各地。 今天真巧,偌大的大遗洲,竟然有三支队伍凑在了一起。不过这也难免,实在是偌大的荒原上,这座孤山着实有些太显眼了,天然就是个地标,周围的人不聚到这里才叫怪呢。 吴亘停下了脚步,这些人中不乏好手,若是与已方打了起来,说不得会有损伤。而且看对面情形,明显是两拨人要干架,自已何必过去凑这个热闹。 示意对方继续,吴亘带人向着另一个方向而去,上山的路并不是只有一条,换一处就是了。 看着吴亘离开,那两拨人明显松了口气,警惕之余,把主要精力放在了对面。 绕山行走数里,吴亘停了下来,此时已看不见那两伙人,自然不用担心卷入纠纷,不妨就在此地上山一探,好看看有没有什么野兽之类。 这个时候,众人再不让吴亘上山了,没看到其人鼻青脸肿,满脸血迹的凄惨模样吗。 于是,只留下桥班、凤儿和吴亘在山脚等着,其余三人各提兵器顺着陡峭的崖壁攀援而上。原本桥班也想表现一把,一同上山,却是被吴亘一把拉住,废话,只留下自已和凤儿,有些话不好说的。 吴亘靠着一块石头歇息,冬青鸟则是扑棱着两个翅膀练习着飞行,自上次被玉蚕恐吓一次后,这只笨鸟一改以往懒散,苦练飞行本领,胖嘟嘟的身子倒是精瘦不少。 桥班实在耐不住寂寞,转而走到一旁不知捣鼓什么。一时间,石头旁只余下了吴亘一人。 正闭目养神,身旁传来脚步声,吴亘心中暗叹,睁眼看向站在身前的凤儿。 其他人都不在,你就不怕我借机报杀父之仇?凤儿双手拢于袖中,戏谑的看着吴亘。 吴亘伸展双腿,摆了个舒服的姿势,完全没有半分紧张,要是想杀我,在葛山时你早就下手了。况且,那裘进又不真是你的爹爹,此地就你我二人,又何必如此作态。 凤儿莞然一笑,直接就在吴亘身旁坐了下来。吴亘吓的赶紧屁股向一旁挪去,拜托,若是让齐合看着,岂不是伤了其人的心。若你有心于他,不妨好好相处,若是无意,我劝你还是早些离开,不要伤害老实人。 凤儿转头,诧异的看了一眼吴亘,并没有解释与裘进的关系,齐合啊……半晌后才咬着嘴唇道:这么些年,经历了这么多,情情爱爱之事,如浮云流水,与我何干。 上次是裘进的手段影响了齐合,给了我可趁之机。原本只是想着借机置身事外,可未曾想到他竟然动情如斯,到如今,连我都不知道是否要承他的情意。 风儿怔怔看着远处,叶眉轻蹙,人说相逢是缘,相知最美,相爱是罪,相守最累,真真是大实话。原本以为自已能把控已心,可时日长了,竟然有了些迷茫之意。 每日里不想看到他,偏又想着看着他,我也不知道这是否是情爱,倒是内中生了恐惧。唉,假如人生不曾相遇,当是多少幸运的事,现如今,倒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这些日子,心里憋的难受,偏又无人可诉,只有你尚可聊上一聊,你说我,是不是应该离开他一段时日。 吴亘看着凤儿的侧脸,说实话,这个女子脸部线条有些硬,原本应也是行事果断之人,可如今,竟然多了些小女人的味道。估摸也是第一次碰到如此缠心之事,竟然与自已说了这么多。 这种事,从心而已,你已心生情愫,又怎能逃避,这可与你的本性不符。男女之间的事,我也是青瓜,自然给不了什么建议。不过,只有一句,真心相对,即使事有起伏也问心无愧了。吴亘只能劝解,凤儿与齐合在一起,自已当然乐见其成,如此一来,倒也能拴住这只烈鸟的心,省的她暗戳戳作妖。 凤儿犹豫着,刚想开口,远处忽然传来如打雷般的隆隆响声。 第181章 人为财死 吴亘一惊,赶紧起身向着声音传来的地方奔去,凤儿亦是紧紧相随。等走到方才与那两拨人分开的地方,山脚处出现了一个洞口,不断有烟尘从其中涌出。原本在此对峙的两队人,此时已经不见,洞口处还有纷杂的脚印。 这是一个巨大的山洞,绿色的藤蔓垂下,如同珠帘一般,挡住了人的视线。洞口碎石横陈,从石茬表面痕迹来看,显然是刚刚被人打碎。 看着黑黝黝的洞口,吴亘惊疑的看了一眼凤儿,自从到了这个地方,两人心中都有些毛毛的感觉,总是觉着有人在暗中窥探。可打量四周,并未发现有生人在此。 凤儿是天赋异能,天生对危险比较敏锐。而吴亘则因为神魂强大,对这种感觉感受更为强烈。 伸手虚虚一按,吴亘让凤儿停在原地,自已则是上前小心察看。 走到洞口,有光亮从帘中透出,伸手拨开洞口垂下的藤蔓,吴亘探头向里面望去。 洞中景象光怪陆离,无数的钟乳石长在洞中,上下左右纵横交错,密密匝匝,大的足有十几丈高,有的也有一人高。 钟乳石中间,有柔和的光线射出,交相辉映之下,显得整个洞中金碧辉煌。 发出金光的,是藏于石壁间的一条条石脉,越往里看,金色石脉越是密集。 一些石脉已有破损,显然是被人砍砸所致。在洞穴深处,有两个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显然已经死去。 看清洞中情形,吴亘退了出来,回到凤儿身边。 「如何。」凤儿开口道。 「方才那些人应是进去了,可能是发现了什么宝物。」 「我们进去吗。」 「暂不入内,我总觉着这里有些冷飕飕的,并非什么善地。待从月他们返回后,我们商议后再行决定。」 惊疑之间,吴亘与凤儿回到原处,静待其余人返回。很快,水从月、宝象等人陆续从山上归来,但带回的消息却不是很理想。 这座山山顶有一个火山口,山上固然草木茂盛,但令人奇怪的是却没有鸟兽栖息于其中。三人来来回回搜索,连只兔子之类的都没有发现。 几人聚在一起,面色都是有些严峻。待听说了吴亘和凤儿方才所发现,其他人倒是起了好奇之心。 等一起来到洞口,看着洞中一片璀璨,皆是有些瞠目结舌。 「这是土精。」忽然桥班兴奋道,「世间罕见的炼器圣物啊,也是练气修行人补齐土元的上上之物。在赵国,这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奇物,有价无市。但凡偶然得到一些,定然也是作为门派圣物或家族传承之类的宝物。天啊,没想到在此处竟然能遇到这么多。」 桥班目不转睛盯着这些金色石脉,一脸陶醉之色,不知觉间脚已向洞内迈入。 吴亘见势不妙,赶紧伸手准备拉住对方。刚抓住对方胳膊,一股巨力传来,吴亘竟然被桥班甩出几丈远。此时在桥班眼中,已再容不下他物,任何敢于阻挡他的人皆是仇寇。 眼见桥班已经走到一个拐弯处,无奈之下,吴亘只得带着水从月和宝象进入,让齐合和凤儿在外待命,做好接应。 等追上桥班,其人正站在一间石室门口,身体颤抖,手上青筋暴起,死死抓着洞壁岩石。听到动静,桥班艰难的回头道:「吴亘,这里绝对是炼器者的圣地。」 石室很大,高达十丈,长有三十余丈,四周飘荡着浓郁的香味。空中悬浮着一块块巨大的石精,缓缓浮游,沿着看不见的轨迹运行。 四壁也都铺了一层石精,形成了一片长长的石脉。这些石精上散布着一条条紫色的条纹,与洞口的相比,显然品质更高。 如此之大的石脉,若是开采出来, 定然是富可敌国。 吴亘的呼吸也急促起来,眼前如有山岳般的金银在来回盘旋。清酒红人脸,财帛动人心,无论是谁,看到如此之多的财富,有多少人能守住本心。 正要和宝象一起冲进去,却被水从月伸手一抓,「方才那些人到哪里去了。」 闻听此言,吴亘清醒了些,是啊,方才的人呢,刚在洞口已经见到两人尸首,那其他人呢。 正犹豫间,却见齐合和凤儿也走了进来。吴亘一愣,齐合却率先解释道:「凤儿说里面有些东西对她修炼大有裨益,所以……」 石室里传来敲打的声音,桥班和宝象早已按捺不住冲了进去,试图将在空中浮动的石精扯落。任凭二人斧砸刀砍,可这些石精依旧执着按照自已的轨迹运行。 「有血。」凤儿忽然开口,指向空中的石精。 「地上也有。」齐合用脚搓了地面的灰尘,露出尚未干涸的黑色血渍。 血渍四下散乱,可唯独看不到尸骸。吴亘的头皮有些发麻,一种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 「走。」吴亘大吼一声,拉着仍在拼力撬着壁上土精的桥班,掉头向石室外走去。此地给自已一种十分危险的感觉,财帛虽好,但也得有命拿才成。 其他人也意识到了不对劲之处,赶紧冲出石室,急匆匆奔出洞口。 忽然,异变陡生,咔嚓咔嚓的声音四下响起,横七竖八的钟乳石动了起来,相互交叉,如同牙齿咬合在一起,形成一个紧固的牢笼,连洞口也被牢牢封死。六人顿时傻了眼,四下躲避着不断移动的石柱石笋。 「救我。」桥班惊恐的大喊,身体被一根横着的石柱顶着,斜斜向着坚硬的石壁撞去。 吴亘见状大急,提刀就要救援,身侧却有一个人影率先冲出,水从月大戟斩下,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过后,坚硬的石柱应声断为两截。 桥班落于地上,面色惊慌,连滚带爬向着吴亘爬了过来,「这里是陷阱,我们被困住了,怎么办。」 「闭嘴。」吴亘怒喝道,看着不断挤压过来的石柱,急急转头又回到石室前。伸手取了一件衣服,包裹了些方才水从月砸断的碎石,用力扔了进去。 随着衣服的掷入,原本还缓缓浮动的石精陡然加速,彼此之间间隔缩小,相互挤压之下,那衣服连碎石竟被磨盘般的石精给压的粉碎。 后有石柱,前有石精,六人的脸色煞白。此时如何不知,自已真是掉了入什么陷阱之中。只有脚下站立的这一小块地方,也就是山洞与石室连接部,还稍稍安全些。 可看到身后缓缓逼近的石柱,恐怕就连这块落脚之地也将不再安全。齐合此时已是后悔万分,早知道不让凤儿入洞,白白将性命丢在此处。 水从月试图如方才一般用长戟斩出一条通道,可随着其人动作,石壁上出现了更多的石笋,石笋迅速长大,很快又形成了一根根坚硬的石柱,密密麻麻,反而比方才还要密集。试了几次后,水从月面色冷峻的对吴亘道:「打不通,得另想法子。」 有什么法子,人力终有穷尽时,这石柱无穷无尽,只能逼着一行人向里走,可往里走又谈何容易。眼见着此时石精的速度也越来越快,石室里其实已经成了一个巨大的磨盘,随时准备将几人的血肉磨为齑粉。 此时如何不知方才那两拨人的下场,肯定是殁于这些机关下,只是尸首去了哪里? 看着众人绝望神情,吴亘忽然侧耳倾听,「嘘,别说话。」说着将头紧紧贴在了石壁上,闭目聆听。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吴亘眼睛睁开,张了张口,却不知道如何向几人解释,想了想,终是将自已的揣测说了出来,「这些机关看似死物,但我总觉着有人在背后操 控。或许……算了,姑且一试。」 伸手将暮从手臂上摘下,「快些醒过来,要死人了,别睡了。」 暮睁着惺忪睡眼站了起来,「又要干什么,人家睡的正香。」 「我们快要死了。」吴亘懒得解释,「不想死,就老实回答。有没有一种法子,在我们六人四周形成结界一类的东西,让外人难以探查我等的存在。」 暮转头四下打量,这次破天荒没有回嘴,看了一眼吴亘,刚要开口,吴亘就赶紧打断,「有没有法子。」 「这里的魂力太古怪了,就好像有人在四下观察,却又感觉不到其存在。我暂且试试,却不知道能不能迷惑对方。这种法子,对我而言也是消耗甚大,过后恐怕有一段时间不能醒来。」暮有些不确信的说道。 「死马当活马医,不试试就得死在此地。」吴亘面色严肃,此时难道还有什么选择吗。 暮微微点头,振翅飞到几人头顶,「如有异常,不要抵触。」说着身上如烟花般落下片片光亮,光亮如帘,渐渐集聚于六人身旁。 周围的嘈杂声似乎小了些,众人感觉如被隔绝了五识,四周的光亮、声音都在渐渐远去。 「要快些,我撑不了多长时间的。」暮的声音传来,显的有些吃力。 「走。」吴亘抱起冬青鸟,这样六人一鸟所占的空间会小一些,带头向着石室走去。 既无退路,唯有向前。 /97htl 第182章 火中鱼 一行六人悄悄从石室中穿过,光线从暮的身上洒下,宛若罩了一件锦袍。 石精仍是四下飞动,应该是感受不到闯入者,速度渐渐减缓下来。吴亘松了一口气,带着六人缓缓向前,躲避着空中浮动的石精,生怕重新引来那莫名的目光注视。 一丈、两丈终于来到了石室的尽头。尽头处,是个长长的甬道,甬道口长满了粗如手臂的青藤。 走入甬道,四下变的狭窄起来。四周长长的青藤缠绕于一起,紧贴在甬道上下左右,仿佛暴露于外的青筋,不免让人触目惊心。 咚,一声轻响,桥班的脚碰着了一把嵌在青藤中的刀。在寂静的甬道里,声音远远传出,连绵不绝,如同往深井里丢入了一颗石子。 一根青藤忽然动了起来,如蛇一般四下张望,搜寻着声音的来源。六人的心提了起来,屏气凝息,紧张的盯着青藤的动静。 声音渐去,那根青藤也慢慢伏了下来,重新落于地上。 六人继续向前,忽然在一侧的石壁上出现了一个人,倒是把众人给吓了一跳。此人身体已深深陷入青藤之中,只露出一颗头在外,一根手指粗细的青藤由后脑贯入,从口中穿出。其人嘴巴大张,面容狰狞扭曲,死前定然承受了不少苦痛。 缓缓从此人身前经过,众人心有戚戚,若不是有暮护着,说不定此时大伙也是如此模样。 走了一柱香的功夫,前方越来越热,空气愈发干燥。暮急切的声音响起,「快些走,我快撑不下去了。」 吴亘低低吼了一声,「快跑。」随着其脚步,其余人的步伐也陡然加快。身旁的光幕越来越黯淡,显然暮的魂力已是难以维系。终于,在光幕消失前,六人跑出了甬道。 啪嗒,暮一声不吭从空中落下,吴亘赶紧接在手中,却发现暮已昏睡了过去,已然是魂力耗尽。 轻轻拍了拍其身体,重新拴在手臂上。前方是一处更大的空间,中间有一座小些的火山口。火山如同在呼吸一般,有规律的震动着。每次震动之时,就会涌出岩浆,火星四溅,浓烟滚滚,硝味刺鼻。周边岩浆流淌,形成一条条火河,向着四周奔涌而去,流到石室边缘消失不见。 火山上还有一些石质管道,连接着石室各处,每次岩浆喷出,这些管道也在不停震动。四下石室壁上还有大大小小的洞口,这些洞口忽大忽小,将石室中的烟尘排出去一些。 吴亘做了个手势,率先走向距自已最近的管道。手轻轻搭上去,管道微温,却并不烫手,试着爬了上去,质地坚硬,承载几人完全没有问题。 一步一步向前,不时跳跃到其他管道,渐渐经过那座火山。低头望去,火山口中,暗红色的粘稠岩浆如同煮熟的稠粥一般,噗噗的冒着气泡,不时有新的岩浆翻涌而出,烧的通红的岩石被推到空中又疾驰落下,在烟幕弥漫的空中留下一条红色的弧线。 按说这种地方形如绝地,但吴亘感觉到,这里隐隐蕴含着一股生之力。正疑惑间,身后传来脚步声,却是凤儿跟了上来。 忽然,几条鲜红的长须鱼儿从岩浆里游了出来,相互喷吐火焰嬉戏,发出铿锵叫声。在这炙热死地,没想到竟然也能有生灵存在。 看着眼前嬉闹的红鱼,凤儿眼睛睁的越来越大,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这是什么。」吴亘好奇问道,凤儿表现如此反常,应是认出了这些红鱼的出处。 「曾看过一本古书,上面记载,火中有鱼,名赤鳞,声如磬石,可入丹,可炼器,修火法或身具火性异族,得之修为大进,可成火丹。原本以为这只是传说,没想到今天倒是看着了实物。」凤儿目不转睛的打量着脚下岩浆中的红鱼。 「若是助我,我答应与 你的仇怨一笔勾销。」凤儿忽然转头看向吴亘,目光灼灼。 吴亘看了看她,又瞧了瞧齐合,「只要你不负人,帮你一次又如何。」众人顺着吴亘的眼神看去,倒惹得齐合一脸不自在,后者只是冲着吴亘施了一礼,其意不言自喻。 「赤鳞藏身于岩浆中,捕捉困难。我化身进入其中,搅动岩浆,等赤鳞受惊跃出时,将其捉住即可。」凤儿指了指仍在不断吐着气泡的火红浆流。 吴亘蹲下身子,摩挲着自已的下巴,「捉鱼这个不难,但拿什么捉呢,咱手头也没有什么不怕火的器物。」 凤儿咬着嘴唇想了一下,忽然红着脸对齐合道,「你随我来。」 两人顺着管道走到一处角落,凤儿让齐合用几件宽大衣服撑起一块屏风。刚脱下外衣,忽然觉着有些不对,探头对张着嘴、眼睛瞪的溜圆,正踮着脚好奇打量的吴亘喊道:「登徒子,转过身去,不准偷看。」 吴亘恍然大悟,赶紧将身旁的桥班眼睛捂上。不用他招呼,水从月早已背对凤儿,宝象则抹了一把嘴角的口水,恋恋不舍的转过头去。 齐合将衣服高高举起,双目紧闭,只听得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后,「好了,睁开眼。」 只见凤儿面色绯红,羞涩的抓着一物,匆匆走到吴亘身前,「给,此物自不怕火,可以用来抓捕赤鳞。」 吴亘低头一看,凤儿手中拿着的却是其人肚兜。肚兜鲜红,绣有凤鸾,隐有少女清香。这下子轮到吴亘难堪了,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只得黑着脸转头大吼,「齐合,滚过来,抓鱼的事交给你了。」 齐合脸红过耳,扭捏着走了过来,伸手刚要接过。凤儿却是没有将肚兜交给他,歉意的看了齐合一眼,开口道:「吴亘,想你也是见过大风浪的,怎么还拘泥于此种俗礼。你行动甚速,可以踏水而行,赤鳞跳出岩浆的时间极短,这抓鱼之事,非你不能为。」 吴亘张着嘴,讷讷看着齐合,对方施了一礼,「劳烦吴兄了。」 无奈之下,吴亘只得将肚兜接在手中,不顾旁边宝象促狭的眼神,正色道:「凤儿姑娘,开始。」五 一声长鸣过后,凤儿化身为一只火红大鸟,流光粼粼,周身飞舞着道道火焰。宝象等人都是第一次见到凤儿化形,皆是惊异不已。水从月则是眉头一皱,若有所思。 火鸟在空中盘旋一圈,直直冲入不断翻滚的岩浆中。吴亘抓住肚兜的吊带,死死盯着岩浆的动静。 原本有些温吞的岩浆,忽然沸腾起来,火红的浆水暴戾的向着空中喷吐,落到火山外则变为暗红色,顺着岩石缓缓流淌。 四周顿时浓烟滚滚,呛人的硝烟充斥着石室。看着一道道奔涌的火浪,吴亘转头看看齐合,这事也有些太不靠谱了。 这些炙热的岩浆,恐怕连精铁也能融化,若是自已一个不小心没有避开,这些人倒可以吃烤肉了。 有心想将肚兜交给齐合,对方却是故意避开自已的眼神。这是你家媳妇的贴身之物啊,你竟然能忍得的下来,吴亘心中暗诽。 忽然,一条三寸长的小鱼从岩浆中蹦出,相较于硕大的火山口,显的实在娇小了些。要不是吴亘仔细盯着,还真不好发现。 吴亘脚下猛一发力,骤然从原地消失,再出现时已然身在岩浆之上,顺手一兜,双脚在空中重重一顿,已然回到了火山口边的管道上。 「烫烫烫。」一到管道上,吴亘手伸向后背,双脚乱跳。刚才在岩浆上转身一瞬,有几滴岩浆溅到了背上,衣物顿时被烧了几个窟窿,身上很快起了一串硕大的水泡。 「怎么样,不行我来。」水从月第一个跃了过来,关切道。 吴亘抹了把脸上,手中多了一 层灰屑,既有岩屑,又有自已的毛灰。脸上的眉毛已经被烤的焦黄,手一碰,只剩下了半边眉毛,看起来颇为滑稽。 「这鬼地方太烫了,稍稍多呆一些时间,就炙热难耐。不行,从月你来试试。」吴亘呲着牙,将手中的肚兜一抖,一条红色的鱼大叫着落于地上,不断的翻腾。 桥班等人兴奋的围拢上去,仔细打量着这不及巴掌大的小鱼。赤鳞全身通红,不见一丝杂色。身柔若水,一圏圈潋滟涟漪在其表面泛起。所到之处,身下都是燃起火焰,就连石头也被烧的通红。 不一会儿,赤鳞身上鲜红转暗,叫声也渐渐微弱,显然离了岩浆难以存活多长时间。 吴亘一边将肚兜递给水从月,一边转身向背后看去,「怎么感觉凉飕飕的。」 顺着其目光,水从月嘴角不自觉抽动两下。吴亘从后背到屁股这一块的衣服,出现密密麻麻的孔洞,已经难以蔽体。随着吴亘动作,破口处不停忽闪着白光。 「吴亘,论奔跑速度,你在六人中当属第一,我看这捉鱼的事只能你亲自出手。不过,倒是可以把肚把鱼兜拴在戟上,这样范围也能远些。」水从月将大戟重重塞到吴亘手中,还好心的出了个主意,掉头便往地上赤鳞的方向走去,全然不顾身后吴亘烟中凌乱。 「从月,你可以的,你」吴亘将戟和肚兜递出,水从月却头也不回的走了。 「一帮没义气的货色。」吴亘哭丧着脸,见无人搭理自已,只得掉头再次走向火山口。 /97htl 第183章 蜕变 可怜吴亘来来回回在炙热的岩浆上蹚了个几十回,才捉了四条赤鳞在手。其间,或是因为赤鳞跳的太低,或是力道没有掌握好,不免失手了几次。 终于,凤儿从火热的岩浆中飞了出来,身上红光粼粼,火羽也褪去不少,显然在岩浆下来回穿行撵鱼,对其来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吴亘一屁股坐在地上,心中哀叹,终是结束了。看了看身上,破破烂烂,窟窿接着窟窿,身子大部分已经暴露在外,肌肤若隐若现。 透过这些窟窿,可以看到一个个的水泡,有的已经破碎,血水横流,所谓体无完肤也不过如此。 水从月走到近前,看着吴亘哀怨的眼神,破天荒有些不好意思,取出自已带来的伤药,又扔了一件衣服过来,“此药是皇家所用,内服外敷,应是很快就能转好。”取过大戟匆匆转身,装作无事般与其他人一起摆弄这些捞上来的赤鳞。 吴亘叹了口气,岁寒知松柏,患难见交情,这交情都去哪里了呢。 反倒是齐合有些不好意思,跑过来帮着吴亘敷上伤药。今日吴亘所受伤势,全是为着凤儿而来,让他打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凤儿从空中落下,并未化作人身,直接落在了那一堆赤鳞旁。尖喙张开,挑了一条身体已经发黑,显然冷却不少的赤鳞一口吞了下去。 入腹不久,凤儿突然仰头长鸣,扇动翅膀,口中喷出一道烈焰,周身腾起片片火萤,那些损毁的羽毛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出。恍惚间,大伙觉的这大鸟与方才有些不一样了,但有什么不一样,却又说不上来。 一条鱼下肚,凤儿犹不满足,又夹起一条吞下。 两条鱼入肚,凤儿似乎也难以受下赤鳞的火性,鸟腹中似有什么东西在来回滚动。痛苦之下,凤儿振翅飞起,绕着石室不停的盘旋,身后炽焰滚滚,形如一条火龙正蜿蜒于空。 过了许久,凤儿才又再次落了下来。身体比方才高了一截,脖颈上多了几根紫羽,狭长的眼睛扫视众人,气势比方才强了几倍不止。 犹自有些不满足,凤儿再次下肚一条赤鳞。这一次她并没有飞起,浑身如筛糠一般抖动起来,身体不断变形,光华乱作,长目紧闭,显的颇为痛苦。 随着其动作,石室中的碎石也渐渐抖动起来,慢慢浮于空中。火山口岩浆咆哮,吐出暴戾的火舌,滚滚岩浆流下,细密的径流如珠网般密布于火山山体四周。 忽然,一阵刺眼的亮光闪过,浮于空中的石砾向着四周激射。亮光处,一头大鸟缓缓踱步而出。 此鸟与方才已大不一样,头上长了一尾翎羽,高高竖起,好似长冠,脖间有一圈紫色的羽毛,形如刚刃。最奇异的是,此鸟每只眼俱是双瞳。随着其踱步,红色的长羽轻轻摆动,成片的火星从羽隙中簌簌落下。 大鸟鸟目冷冽孤傲,隐有霸气,睥睨的打量着四周。看到吴亘,火鸟缓缓走了过来,居高临下俯视,威严的鸟目中多了一丝讥诮。 “吴亘,你助我化形,我当如何感谢你方好。”火鸟轻轻抬起一条长腿,踩在吴亘身上,尖尖的鸟喙闪过一道寒光,“天道门被灭虽不是你的缘故,但终是你推了最后一把,你说我该怎么处置你。生吞,还是烤熟了再吃,抑或断你四肢,毁你双目,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吴亘看了看自已身上锋利的鸟爪,颇为无奈,转头对身旁的齐合喊道:“都说男女授受不亲,齐合,不管着些你家媳妇,就让她当着你的面随意撩拨其他男人?” 齐合脸色复杂,看看吴亘,缓缓站起身,直直盯着眼前比自已还高了一头的大鸟,一句话也没有说,却是站在了鸟身与吴亘之间,“天道门覆灭,亦有我一份原因,不妨一并除了。” “你”火鸟有些愤怒,可看着齐合毫不退缩的眼神,竟是有些犹豫起来。 吴亘躺在地上,一只手撑着头,笑眯眯看着一人一鸟,顺便还示意准备围攻上来的水从月三人不要担忧。 “你真要助他,却不帮我?”火鸟身体颤抖,火星落在齐合身上,显然愤怒不已。 “若你杀他,我定会阻拦。”齐合语气沉稳,没有一丝波动,“况且,你真以为修为精进,就能打得过这些人吗。说实话,吴亘的手段我是清楚的,真要打起来,死的是你,绝不会是他。我阻你,也是为了救你。若你还是过不了心中那道坎,杀了我泄愤就是。” 火鸟闻听此言,眼中杀意骤浓,身上火星四溅,犹如下了一场火雨。过了半晌,气势一弱,往后退了一步,刚要开口,只听身后传来凄惨的鸟叫声。 急忙回头一看,却是冬青鸟在地上来回打滚,身上冒起阵阵青烟。吴亘惊的身体弹起,纵身来到冬青鸟身旁。 冬青鸟凄惨哀鸣,体中隐有红光透出,浑身上下浓烟滚滚,俨然马上就要烧了起来。一些地方羽毛业已焦黑,露出红褐的皮肤。 低头一看,地上剩下的最后一条赤鳞已经不见,显然是被其吞入腹中。这是赤鳞啊,傻瓜,怎么能随意吃下呢。 吴亘急的满头大汗,手足无措,只得抱起冬青鸟,试图安抚对方。水从月、宝象等人也赶了过来,手忙脚乱往冬青鸟身上倒着水。可这是内火,些许水如何能浇灭。 吴亘满脸惊惶,祈求的左看右看,希冀有人能救下怀中的鸟儿。这只鸟虽然是其母硬生生塞给自已的,但却是自已一点点将其孵化,又养到这么大,早与亲人无异。 突然遭遇此难,如世间所有父母一样,吴亘此时也慌了神,不知如何是好,往日的伶俐荡然无存。 或许是受了凉水的刺激,冬青鸟慢慢睁开了眼,挣扎着抬起头,恶狠狠看了一眼火鸟,方才软软的躺在吴亘臂膀中。黝黑的眼中,多了些人性的味道,既有不舍,也有感激,还有些遗憾。 吴亘此时终于明白了冬青鸟的用意,这只傻鸟眼见火鸟每吞下一条鱼儿就气势一涨,又看到其想对吴亘不利,一时着急之下,竟是把最后一条赤鳞给吞了下去。这么一来,就可防止火鸟实力再涨。 “快,谁身上有什么丹药,赶紧都拿出来。”吴亘身体团团乱转,着急的冲着四周大喊。 水从月和宝象赶紧翻找包袱,取出一瓶瓶丹药,可越忙越乱,始终没找着医治灼伤的丹药。桥班一急之下,准备脱下裤子,“童子尿可治百病,要不” 正在此时,火鸟走了过来,“它本是凡鸟,吞下赤鳞,恐怕内脏早已烧坏。” “救它。”吴亘双目通红,脸色狰狞,形如恶魔。 水从月和宝象的眼神也凛冽起来,冷冷盯着火鸟。自家兄弟已处于暴走的边缘,若是今天冬青鸟死了,那你这只鸟也去陪葬,真以为涨了些修为,别人就奈何不了你吗。在场的人,除了桥班,真要认真起来,各种手段尽出,就是有齐合相助,也定然能斩了这只火鸟。 感受到几人浓郁的杀意,火鸟略一沉吟,“不是我怕了你们,只不过,今天能有些修为,也多亏了诸位,我尽力一试,如果救不活,我们再做过一场。” 说着,火鸟仰头伸颈,长长的脖子上有一个圆形隆起自下而上游走,长喙一张,一颗鸡蛋大小的红丸飞出,显然是这只火鸟的内丹。 红丸一出,四周似乎马上凉爽了不少。说来倒也奇怪,凤儿所化火鸟喜火趋热,但内丹却是清凉无比。果然世间的事,阴生于阳,阳植于阴,总是互根互制的。 火鸟让吴亘将冬青鸟平放于地上,红丸绕着鸟身不断飞舞,丝丝缕缕的红色光亮火焰从其体中透出,袅袅蜿蜒,却是都入了红丸之中。不一会儿,冬青鸟身的上烟雾消失,体内红光尽隐,通红的皮肤也趋于正常,呼吸也渐渐均匀起来。 火鸟见状,嘴一张,红丸重新飞入口中吞下,“应是无妨了,我已将其体中火毒拔出,但还是留了一些火性在其中。这只呆鸟此举倒是得了一场造化,若是能慢慢消磨火性纳入已身,将来能有一些异变也不是不可能。” “真的?”吴亘犹有些不相信,这就成了,还机缘? “你爱信不信,我说过你助我取得赤鳞,以往恩怨便一笔勾销,自不会食言。方才不过是有些气不过,折辱一下你罢了。放心,齐合说的对,你们几个我都看出来了,一身杀力绝不能以境界来论,真打起来,吃亏的可是我。”说着,火鸟走到一处角落,身形一晃,又化为人身。 此时的凤儿,气质与以往大不一样,面容比以往更加娇美,额头上多了一朵跳跃火焰的标志,倒是显得其人更加妩媚了些。 吴亘顾不上对方,抱起冬青鸟一听,果然,脉象有力,呼吸平稳,显然是活下来了。 刚松了一口气,忽然,吴亘身体僵硬起来,努力抬头向上望去。一道强大的威压加诸于已身,竟然难以动弹,豆大的冷汗一粒粒从额头冒了出来。 第184章 岌域的烦恼 石室之中,凭空出现了一团黑雾,一个影影绰绰的身影隐现于其中。 黑影不断变换,不断有流雾逶迤盘转,好似水面落下了树叶,乱了其中的倒影。最后,黑影终于定形,一个模糊的人形出现在吴亘等人面前。 石室中,众人面色凝重,这道强大的威势不仅是心神的感觉,已然化为了实实在在的压力,每个人都觉着自已的身体沉重了许多。 “人族,你们打扰了我的清眠。”一个低沉的声音在众人的心神中响起。这种感觉非常古怪,虽然人影并没有动静,可每个人都清晰的感受到了他或它的声音。 凤儿面色大变,身为异族,她自然对这种高阶的存在十分敏感,此时面色苍白,修为精进的骄傲一扫而空。她知道,眼前的这个黑影,说的夸张些,吹口气都能取了几人性命。 吴亘轻抚了一下瑟瑟发抖的冬青鸟,艰难的向前迈了一步,“请问阁下如何称呼。”这个莫名出现的人影,每靠近一分,就会增加无尽的压力。 为什么一开始入洞,就会有那种奇怪的感觉,吴亘此时终于明白,感觉的源头,正是眼前这个若隐若现的身影。在其面前,自已的一切隐私都好像都暴露无遗。 “岌域。”黑影的回答十分简洁。 沉默半晌,吴亘没有理解这两个字的意思,但也没有明显感觉到对方的杀意。 眼前的黑影并非实质,一路走来,除了那些死去的人,吴亘并没有发现有其他人在此,遂开口道:“我等是偶入此地,实是无心之举,如有打扰还请见谅。不过,这里是什么地方,为何我们并没有发现阁下。” “这里是我的体内,你们正在我的心室之中。”岌域难得多解释了两句。 “体内?”吴亘面色有些苍白,与同样苍白的几人对视一眼,转头看向这偌大的石室。一瞬间,吴亘有些怀疑自已的认知,各种画面纷至沓来。 独立于荒原的山峰,峰上的草木,巨大的石洞,一个个奇怪的石室,疯狂运转的石精,死去的那些人,一幕幕闪现眼前。冷汗湿透了后背,如果这是岌域的体内,那自已六人是如何进来的。 一个匪夷所思的猜想在心中出现,咕咚,吴亘咽下了一口口水,看向水从月,对方的嘴也在慢慢蠕动。是了,那山洞口就是岌域的嘴巴,自已几人竟然是大大咧咧从人家的口中跑入,那意味着自已是什么,食物吗。 “不必疑惑,正是如此。”岌域语气平淡。 “你到底是,怎的如此”吴亘艰难开口,不知该如何描述。 “如此怪异是,很多像你这样的小东西都是这种说法。天地造化,万物并生,自当纷纷不一、大有径庭,这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人族,只不过是万物之一,怎可囿于成见,认为天下生灵皆应以人身为准呢。正如久居地下的虫蚁,骤然看到人族,是不是也觉着有些奇怪呢。”岌域身形一晃,已然到了吴亘等人面前。一瞬间,已变幻了无数身形,有山有水,有草有兽。 “这么说来,那些所谓的机关正是你的脏器,而我们则是你的食物了。”水从月愤愤开口,说出了大伙心里的疑惑。 “不错,既然是生灵,就有进补之需。按说我最喜欢山石之类,但若是有其他生灵闯入,偶尔也会换换口味,羽毛鳞介,皆是不拒,正如你人族从事稼穑,豢养野兽一般。不用感觉到有什么不平,你等若不是贪心,又怎会入我腹中,咎由自取罢了。”岌域淡然道。 吴亘打量了一下四周,寻找着逃跑的路口,可却绝望的发现,连石室壁上的洞口也消失不见,再无一个出口,难不成要跳到那正红汤翻滚的火山口中吗。 似是看出了吴亘的心思,岌域冷冷开口,“这座山峰就是我的本体,你等又能逃到何处。” 听了对方威胁,吴亘并没有死心,岌域本可将自已几人轻易抹杀,却兜兜转转这么长时间,看来还有转圜余地,“阁下体魄雄伟,奇姿异态,灭杀我等轻而易举,既然没有以动手,不知将我们留在此处可是何意。” 岌域叹了口气,“尔等口中所谓的赤鳞,叨扰我多时,平日里藏于心室,汲取火精,却无法将其赶走。今日帮我去了一些,一时清爽许多。只是此物去而又生,繁衍不绝,实在恼人。 你们就留在此处,时时替我啄除蠹虫。自然,我也不会平白使唤,此地火性土性丰沛,你等也可以在此修炼。若是做的好了,我亦会灌注些许精气予你等,抵得上外面百十年修炼。” 众人面面相觑,没曾想赤鳞这种小小的生灵,竟然能折磨岌域这么惨,果然世间万物相生相克,没有什么大小之说。 更没想到岌域竟是存了将众人留下的心思,不由有些绝望。在这里修炼倒是没有问题,可按照其想法,不就是把众人囚禁于此吗,当一个啄虫人,那修炼有何意义。 “若我等不从呢。”水从月手持大戟,走到黑影前,长发因为对方的威压乱舞纷纷,面上看不出丝毫畏惧。 “那你们就没什么用处了,彼处就是你们的归宿。”岌域随手一指,石室裂开一道口子,对面是一片血潭。潭水黑红,有几具残缺尸身正在水面载浮载沉。看其身上残存衣物,应是方死去不久,尚未被完全腐蚀。 潭水上血气浓郁,一股腐朽之意充斥其中,不知道有多少生灵死于此地,早已腐朽为泥。 水从月犹自不服,吴亘赶紧上前拦住其人,“阁下强悍如斯,为何却奈何不了这么几条小鱼。” “这有什么奇怪,赤鳞本就是在我本体内孕出,若是少些,倒是可以疏通经络,多了,便要夺去我不少火元。所以,既不可杀绝,又不可泛滥。”涉及到自身,岌域便多说了几句。 吴亘终于明白了,这赤鳞并不是什么外物,本就是岌域的一部分。去之不得,但若是繁衍的多了,岌域难免如人一样会染病。 将几人留在此地,就是要时时调节赤鳞的数量,以保持身体平衡。 “阁下,此事简单,不过呢,会捉鱼的也就两人。”吴亘指了指凤儿,“其他人呆在此地,也无其他作为,只会徒劳消耗,倒不如将他们放了出去,留我二人在此即可,你看如何。” “可以。”岌域答应的很痛快,一侧的石壁不知何时已出现了一个甬道。 众人脸色皆是一变,如何不知道,吴亘这是要以自已和凤儿为质,送他人逃出此地。尤其是齐合,当即开口,“捉鱼的事,我亦可为,不如也留在此地。” 吴亘恨不能狠狠踹这个傻子一脚,自已之所以提出将凤儿留下,一来是捕捉赤鳞离不开其人帮忙,二来凤儿修为大涨,已有了别样心思,倒不如把她留下,免得为害他人。 齐合这小子实在是被情爱冲昏了头脑,你留在此地,若是事有不谐,岂不白白送了一条性命。想到此处,不由瞟了一眼凤儿。 凤儿冷冷看了一眼吴亘,转向齐合时,神情却是有些复杂,走到其人身旁,低声说了几句。齐合面露不舍,刚想开口,凤儿忽然拥住齐合的肩膀,翘首跂踵,丹唇轻轻吻上了其人额头。 一时间,场中安静下来,都被凤儿的举动所震惊。烟雾缭绕的石室中,岩浆红光闪烁,两道身影紧紧靠在一起,竟是让肃杀的石室多了些旖旎。 “等我。”凤儿淡淡微笑,轻轻推了一把齐合。 咕咚,宝象重重咽下口水,上前拉走已然不会思考的齐合。 岌域颇感兴趣的看着眼前一暮,这些年来,见过腹中人的哀鸣、讨饶、愤怒等诸种情绪,倒是第一次看见这种古怪的场景。人族啊,总是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 吴亘微笑挥手,目送几人离开。水从月走出石室前,只是淡淡嘱咐了一句,“别贪玩,等你喝酒。”没有什么生离死别,倒好像是平常最普通不过的一次分别,不久即将重逢。既然很快再见,又何来悲苦离泣。 几人走后,岌域微微动念,两道红光覆于吴亘和凤儿身上。这样,两人也就在岌域体内多了一层保护,那无处不在的机关自然不会再找上两人。 石室外,长藤蠕动,送来了一些甘薯瓜果,算是二人的口粮,这些应都是岌域身上繁茂草木中所生。 简单交待几句,岌域就准备离开,吴亘求得其允许,可以在其体内四下行走,只要不误了捉鱼就成。 看着黑影散去,石室中又恢复了烈焰熊熊,凤儿脸色明暗难明,“吴亘,你可是有出去的法子。” 吴亘叹了口气,手一摊,指了指四周,“能有什么法子,安心在此捉鱼修炼就是,难不成你还想着逃。” “你”凤儿脸色一变,“你把我也留下,竟然没有任何打算?你信不信我杀了你,没了你,赤鳞我自会去捕,想来岌域也不会在意。”看书溂 吴亘无所谓的摆摆手,却是四下走动,不时用手触摸石室的墙壁,饶有兴趣的研究起来。 第185章 臆想 失手 石室中的生活是无聊的,赤鳞并不是那么容易生出,所能做的事唯有等待。岌域的寿命极长,常常一睡百年,时间对于他来说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但对于其腹中的两个小虫子来说,人生芳华若在此荒废,那将是多么恐怖的一件事。凤儿这些日子,一见着吴亘就磨牙,若不是其人一句话,自已怎会留在这昏暗的山中。 吴亘却是毫不在乎,不时在各个石室间窜来窜去。实在闲的无聊,便去撬砸那金黄色的石精。石精极为坚硬,比最坚硬的岩石还要致密,费了半天劲,才撬了几块几寸长的石精。 看着喜滋滋将石精小心裹好的吴亘,凤儿一脸鄙夷,她本是一名天人,身负火鸾血脉,自然寿命也长了不少,活上个一两百年不成问题。一想到以后要天天看着吴亘这张令人讨厌的脸,就烦躁不堪,有时恨不得想将其一掌劈死。 可看到吴亘身陷囹圄却浑然不急的模样,又担心其有出去的法子,便将杀意生生按下。她不是没想过逃走,这两天把石室转了个遍,却没有找到一处能出去的通道。 无奈之下,只得整日坐在火山口边,边吐纳那精纯的火气,边胡思乱想。这百十年,自已就要与这男人长相厮守,会不会日久生情,若是那样的话,石室中会不会多出一些小孩。既然有小孩,那该叫什么名字,是跟着自已的姓还是姓吴。 眼前恍惚出现了一堆长着吴亘脸的小孩子,绕膝于身边,围着自已叫娘。天啊,这太可怕了。看书喇 惊惶之下,凤儿顺手操起手边一块碎石,对着吴亘就扔了过去,“混蛋,我断不会从你的。” 吴亘被吓了一跳,避过擦身而过的石头,愤怒道:“你抽什么疯。”说着愤愤然转身离开。 凤儿双目恢复清明,回想起自已的臆想,不由羞的满脸通红。这是怎么了,难道自已真对这个人生了想法。 不提凤儿心思烦躁,吴亘气哼哼的走出了这处石室。这些日子,已经走过了不少的地方。岌域体内极为宽大,有各种各样稀奇所在,吴亘每次都只是匆匆瞥过,便赶往下一处。 原本还有种若有若无被监视的感觉,时间长了,这种感觉也慢慢淡去。轻车熟路穿过一处狭长的甬道,四周密布的青藤并没有丝毫反应。这些青藤实质上是岌域体内的搬运工,无论是猎物,还是一些废弃之物,都由青藤来回挪移。 甬道尽头,是一处严实的石壁。石壁通体洁白,好似白玉,这与其他地方的颜色俱是不一样。将手轻轻覆在白壁上,吴亘微微闭目,似乎是在感觉着什么。 此处是偶然之间所发现,这才是第二次过来。吴亘总感觉,白壁后有什么东西吸引着自已。 手臂上的暮缓缓动弹了一下,上次掩护吴亘等人通过布满石精的石室,暮的魂力消耗不少,这些日子一直在沉睡。 吴亘轻轻点头,往后退了几步,小心翼翼的取出一物。此物只有拳头大小,上面纹路斑驳,正是灵居。 紧紧攥着魂晶,在细腰奴的护持下,吴亘疯狂乱转的眼珠终于恢复平静,眼前各种幻象尽去。 灵居安静的呆在地上,若是肉眼观察,看不出有丝毫神异。但若是用神识扫视,就会发现,以灵居为中心,一道道黑色的波纹在缓缓流转,如同藏于天穹深处的星云,静谧而幽邃。连神识到了此处,也不由自主会被吸引进去。 静坐良久,吴亘神色一动,来了。 一个磨盘大小的光团穿过白壁,到了灵居上方。光团炽热,无数光线在其中缠绕,繁杂间却又透着有序。四下一片寂静,只有光团偶尔会爆发出一阵轻响,光线骤然变化,喷吐出一道道长长的火舌。 紧紧闭上眼睛,吴亘默默感受着光团的动静。这个光团不是别的,正是岌域的意识,此时已经陷入沉睡之中,那不时出现的火舌,应该是其正在做梦。 从当初决定留下来为质的时候,吴亘便琢磨着如何出去。硬攻,这是绝无可能,以岌域的修为,捻死自已比捻死一只臭虫还容易。 如何找到岌域的薄弱之处,吴亘倒是从暮掩护几人通过石室的事中得到启发。岌域大则大矣,但却能被暮所瞒过,可见其神魂或是意识定然不是如本体般如此强悍。看书溂 这些日子,吴亘穿行各处,一方面是为了熟悉周遭环境,另外也是为了让暮一点点、悄无声息的侵入其意识。之所以走这么多地方,乃是因为岌域的身体太大了,只在一个地方施术,用力猛些就会引来对方警觉。 就如同对付一条巨大的鲸鱼,沿着其全身,四处破口放入毒药,每次剂量都不是很大,并不影响其身体活动。 到最后毒药积累到一定程度时再突然发作,此时对方已然无法抵抗。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暮前些日子魂力所耗甚多,一次施术恐怕力有不逮,只能使些水磨功夫。 原本以为这个过程要耗费很长时间,不过,在游走几天后,细腰奴忽然发现,有一处魂力颇为强烈,这倒是让吴亘有了别的想法。 若是能一举控制住岌域的意识,迫其放出自已,岂不是能早日逃到外面。所以,吴亘今天便直接来到此处。按着与细腰奴和暮商量的计划,以灵居为媒,引出岌域的意识,再由暮直接侵入。 果然,灵居不负重望,成功将岌域的意识引了出来。 暮站了起来,神色有些恹恹,在得到吴亘此事结束后让其好好入眠再不打扰的保证后,长鼻向前伸出,一道白色的柔光射向岌域的意识。岌域的意识是如此强烈,暮此时尚是幼年,自然不敢直接进入其中。 过了半晌,光团没有丝毫异样,暮终于放心了些,一道白影从体中飞出,直直没入光团之中。 吴亘紧张的看着光团的动静,却没有什么大的反应,不由的稍稍松了口气。忽然,光团暴戾的跳动起来,迅速扩大,向着四周膨胀。来不及躲避下,吴亘被裹入了其中。 这里哪里,吴亘懵逼的看着四周。 这是一处洁白的空间,四下散发着柔和的白光,如同将整个白玉掏空做成的房屋。石室的边缘,有一些黑线正在缓慢蔓延,这些黑线几不可视,却是在慢慢蚕食着这处空间。 吴亘心中恍然,自已落入了岌域的意识之中。这可如何是好,骤然遇到此种变故,下意识向着石室的四壁跑去,可无论怎么移动,自已仍是在石室的中间。仿佛在自已跑动的同时,石室也在随着自已而移动。 正焦虑间,四周黑线忽然快速移动,向着各处蔓延。这些黑线正是暮侵入岌域意识的具象,显然是暮和细腰奴发现了自已的不妥,加快了动作。 脚下的白玉不断碎裂,连四周的墙壁也开始脱落,缺口处一片漆黑。吴亘惊惶的来回跳动,试图避开那一个个黢黑的缺口,可白玉脱落的速度越来越快,在失去最后一处落脚地后,吴亘掉入无边的黑暗。 眼前一转,吴亘看到了一座小小的火山。火山缓慢的在地面移动,不断吞食着沿途的丘陵、石岗,渐渐的,火山越来越大。 白云苍狗,沧海桑田,不知过了多年,火山四周覆盖上厚厚的岩石,渐渐长了草木,有了清泉,变成了一座真正的山峰。数不清的鸟兽被吸引而来,山峰不再只是吞噬岩石,连这些野兽也不再放过。慢慢的,再没有活物敢栖息于这座山中。 四周的小山都被吞没,成了一片平坦的荒原。山峰静止的时间越来越长,这也意味着沉眠的时间也在延长。也许再过成百上千年,这座山峰会成为这片陆地上最高的山峰。到那时,腹中的火山再也无法驱动如此庞大的身体,便会渐渐熄灭,只余下一座静寂的高岳。 正恍惚间,吴亘忽然听到一声暴怒的声音,“竟然毒害于我,你难不成想被灭杀吗。” 骤然惊醒,吴亘发现自已被青藤缠绕的严严实实,正穿过一个个石室,甬道,湖泊,到了那处有火山的石室之中,身体倒悬在火山口上。 岌域的身影再次出现,身形剧烈晃动,显然已是愤怒至极,自已竟然被一个虫子给耍了,如何能够不怒。 看着石室中丢放着的石精,岌域更是愤然,“贪婪的人族,既然如此觊觎我元精,那就让你吃个够,看你能吃下多少。凤儿面色苍白,不知道岌域为何会突然动怒,强大的威压下,其人倒地昏迷过去。 炙热的岩浆腾起,热浪滚滚而来,吴亘垂下的头发已经被烤焦。黑影一晃,已是到了昏迷不醒的吴亘身边。身体中射出一道红色光柱,直直没入吴亘身体。 这是庞大的火性元气,以吴亘的修为如何能纳入如此多的元气,身体渐渐如河豚一样涨大起来,可红焰依旧不断注入,眼见着吴亘就要炸裂开来。 忽然,有一个小巧的玉坠从吴亘脖子上垂了下来,在空中晃晃悠悠摆动。玉坠在吴亘被扔在大风寨前时就挂在脖子上,这么多年来,并没有什么神异,吴亘也只当它是个念想,平日里并没有多么关注。 悬于岩浆上的玉坠隐隐亮起,吴亘的身体迅速憋了下去。不仅如此,从黑影中射出的光柱也被其吸了过去。吸力是如此之大,以至光柱迅速变粗,源源不断涌入其中。 岌域的身形摇晃起来,拼力想着断开光柱,可以他的能力竟然无法抗拒,惊惶之下,整座山峰都颤抖起来。 第186章 脱身 吴亘缓缓睁开眼睛,躺在满是沙砾的土地上,面前有一座巍峨大山。转目四望,自已还在山脚处,也就是岌域本体的脚下。 为什么自已到了这里,摇了摇有些刺痛的头,动了动亦有些阵痛的身子,心头疑惑之下,吴亘慢慢爬起身来。忽然,身子一僵,抬头看向头顶。一个黑影静静浮于空中,正默默的注视着自已。 确信自已不是处于幻境,不是处于岌域的本体之中,吴亘的胆子大了起来,「岌域,难不成你后悔了,舍得把我放了出来。」 岌域围绕着吴亘,打量了一圈,「鄙山甚是狭仄,容不下你这尊大神。一应随身之物,我已一并送了出来,从此不再相见。」 吴亘打量了一下四周,断刀、灵居什么的都在,唯独少了个凤儿。 「还有一个人呢。」吴亘总不能就此离去,那以后与齐合如何见面。开口就是,我把你媳妇弄丢了,那齐合不得拼死拼活找自已闹腾。 「此女子尚有大用,不能给你。」岌域断然拒绝。 「那我还不走了。」吴亘的泼皮劲上来,掉头就往眼前的山峰走去,「要不全全乎乎把人送出来,要么就把我也留下。」不知是不是错觉,眼前的岌域气势弱了许多,但不管怎么,对方既然已经服了软,那还不趁机发些利市。qδ 看着吴亘毫不犹豫大踏步向前,岌域沉默良久,「好,允了你,只是须得答应我一件事。」 「何事。」 「若是你修为大成,不得拿今日之事作伐,你我互不相欠。」 吴亘一愣,这什么意思,赶紧顺势借坡下驴,「行,我自是答应你。不过,那些石精」 岌域闷哼一声,「不要太过分,莫以为我怕了你,只不过是不想将来给自已带来麻烦罢了。」 「喂喂喂,你把我伤的这么重,难不成还不允许我收些药钱。这样,我答应你,以后不会找你麻烦,但你也得意思意思。不然,将来哪天我一个不小心,就把整座山给拆喽,这事我在行,还请阁下三思。舍的些许小钱,换来万载太平,何乐而不为呢。」吴亘循循善诱,竭力劝解对方。 又是一阵沉默,岌域忽然消失。吴亘一愣,难不成买卖没谈成,把人家给吓跑了。 正不知所措,面前山中飞出一人,被红光托着,落到了吴亘面前,正是昏迷不醒的凤儿。与之一同落下的,是六根一尺多长的石精,还有一些瓜果之类。 「你的要求俱已满足,空口无凭,得立下字据,今后不再为难于我。」岌域再次出现,黑影中裹着一块三尺长的石板。 探了探凤儿的鼻息,倒是没什么大碍,吴亘心中一块石头落地。看着六根石精,撇撇嘴道:「枉你活了这么些年,也太小气了。我的人没事,为何会昏迷不醒,不行,还得加点医药费。」 岌域按捺不住,终于发怒,「此人是方才你驱使食梦兽,意图迷惑我时被殃及,怎又算到我的头上。」说着将石板往吴亘面前一丢,「快些立下字据,否则这人我还就不给了呢。」 眼见再榨不出什么油水,吴亘不由失笑,伸手取过石板,用断刀在上面唰唰唰刻了几行字。无外乎是今收岌域六枚石精,以后不得与其为难云云,最后落下自已的大名。 吴亘随手将石板抛回,「好,钱货两讫。不是我说你,这么个大个子,做事这么小气。你呀,也就是窝在山里的命。」 岌域闷哼一声,待看向石板时却是一愣,这写的什么字,异洲雅文如何识得,「此物不算,得用魂力烙印其上方可。」 吴亘一愣,「魂力烙印我又不晓得,将就些,反正这契约只约束我一人,只我要认即可。」 「不行,在大遗洲只重 魂文,其他皆可作假,唯此方可约束。」想了想,岌域开口道:「放开心神,我自会教你魂文如何书写。」 吴亘倒是听出来了,这大遗洲通行的是魂文,自已还要在此行走一段时日,倒还真得学上一二。遂让细腰奴和幕护住自已心神,让岌域入了进来。 一段意识传了过来,只见空间中出现一根光线,不断弯曲扭转,如蛛丝落入风中,不断翻卷成古怪的图案。很快又有第二根光线出现,叠加于其上,使的图案更加繁复。接着是第三条,到最后,一个个晦涩难明的图案不断在吴亘面前出现。 这些图案有时一个就可代表海量的意思,有时却是好几个图案组合方能表达一个字。如魂之一字,就需要整整四个图案方能组合完成。 得亏修炼度妄诀这么长时间,加上又有幕和细腰奴这么些日子的教导,吴亘对魂文掌握的倒是很快,不过是魂语的变形罢了。 等岌域的意识退出,吴亘重新拿起那块石板,双目微闭,魂力淌出落于石板之上,按着方才岌域所授,轻轻在石板上流转,把刚才的文字又得新写了一遍。用肉眼看去,石板上并无一字。但神识一扫,却是一目了然。 这一次,岌域看了后颇为满意,石板一收,也不告别一声,转眼间消失不见。 吴亘将地上的东西收好,看着倒地不起的凤儿,不由有些发愁。水从月他们出来已有一段时日,也不知道去了哪里,这么大的荒野,自已如何去寻找。 想了想,吴亘取出震天弓,对着天空射了一箭。红色的箭矢高高飞到空中,轰然炸开,如同一朵巨大的烟花。 既然找不到这些人,那就让他们过来寻自已。吴亘相信,水从月等人断不会走远。 等了半个时辰,远处尘烟滚滚,一人正发力狂奔,长发飘舞,速度是如此之快,以至于身后形成了一道长长的土龙。 「从月,在这里。」吴亘举臂大呼,多日不见,竟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水从月匆匆赶到,一脸憔悴难掩,上下打量吴亘,发现其人除了衣服破些,头发秃些,身上疤痕多些,倒是没有大碍。长出了一口气,水从月又恢复了一贯的冷峻,「甚好,出来就好。」 「其他人呢。」吴亘赶紧询问。 「俱是安好,我当先过来探察,其他人随后就到。」水从月说着坐在地上,缓缓平息呼吸。以其人的修为,竟然也累到如此程度,可见这些日子过的并不轻松,加上又来的急了些,竟有些气血不继的味道。 吴亘心中温暖,浊酒一杯托性命,江湖夜雨十年灯。兄弟就是兄弟,不必朝夕相聚,唯有急难之时不离不弃而已。 不一会儿,齐合等人也奔了过来,宝象肩头还背着那只冬青鸟。一见到吴亘,冬青鸟从宝象肩头跳下,直直扑到吴亘怀中,呜咽声声。 几人相拥在一起,经此生离,方知同行不易。 齐合将凤儿救醒,六人聚在一起,好奇询问吴亘为何能够从岌域手中脱身。关于这个,吴亘也说不出个由来,只是说与岌域立了契约。 虽然知道其中定有隐情,但一帮人却也并不追问,只要人平安即可。吴亘将石精分给大家,即使有人不愿意要,也强塞给人家。做带头大哥,绝不能吝于钱财之物,否则会坏了人心。 在此已经耽搁半月有余,六人重新上路,历经玉蚕、岌域两事,现在对大遗洲也有了新的认识。在这里,断不可过多仰仗自已以往经验。大遗洲孤悬于世外,逢九十九年方才打开,这其中,孕育了多少迥异于现世的生命。 一棵树,一块石,一只虫,说不定都是与人族并齐的生命,在如此独特的环境中,自有自的存世之道,自有自的文明之路,孰高孰低,倒还真不好说。 人族,在这里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普通一员,绝非高高在上的万灵之长。只能感叹造化之奇,宇宙之瑰丽,竟然生出这么多的奇诡之物。 一路之上,重新确立了世界观的六人,小心翼翼前行。无论是遇到什么生灵,无不谨慎对待,生怕又蹦出一个什么大怪物。 行了十天,终于走出这片荒原,前方山水渐绿,各种各样的鸟兽也渐渐多了起来,倒是让已经陷入饥荒的六人多了些补充。 一路上,各种千奇百怪的生灵不断出现,让六人眼花缭乱,啧啧惊叹。此次大遗洲之行,不说别的,即使最后一无所获,能见到这些奇景,也是值得了。 前方草木渐密,出现了一片广袤的森林。树木繁盛,藤蔓交织,不时有兽吼鸟鸣声从中传出,挡住了前行的道路。 相互对视一眼,吴亘等人紧缚了身上的衣物,做好搏杀的准备。越是这种丰饶之地,越是有猛兽出没,自当小心应对。 吴亘依旧是一马当先走入其中,挥舞断刀开路,斩断拦路的荆棘草蔓。不时有受惊的野兽奔出,别看几人都有修为在身,也是出了一身冷汗。 入夜,六人就在林中休息,火上烤着一条大蚺。这蚺皮硬如木,凶狠异常,六人各施手段,联手应对,方才堪堪将其灭杀。 进食完毕,除值守的宝象外,其余就地休息。正沉睡间,吴亘被宝象推醒。 借着林间投下的依稀星光,其人一脸惊异。 「怎么了?」 「你看。」 吴亘顺着其手势看去,眼中瞳孔变的越来越大。 第187章 血塔 幽暗的丛林里,出现了一座高塔。塔呈锥形,四周方形,越往上则是越窄,到了顶端时,则是成了一座平台,上有一座石屋。塔身斑驳,不少掉落的长石乱陈,犹如嶙峋枯骨。 在暗夜里之所以能看见这座塔,乃是因为这是一座光塔。无数流光从塔中飞出,向着天际而去,拉出一条条五彩斑斓的丝线,连接着暗穹与光塔,就好像天上的银河倒转,连接起了人世与天国。 吴亘张着嘴,吃惊的看着这凭空出现的一幕。如此瑰丽诡谲的光塔,无声的出现于林中,让人怀疑这是不是又是一处蜃景。 林间野兽的哀嚎声大了起来,此起彼伏,渐至同步。哀哀声萦绕于林间,裹挟着风儿,如同一曲悠悠悲歌。 百万幽魂,悉噙斑斑血泪,千年殇曲,如闻末路之哭。 众人都被惊醒,齐齐站在吴亘身旁,默默看着眼前光塔。这是一座沉眠于茫茫丛林不知多少年的废墟,能建造出如此雄浑的建筑,可见文明之盛,人力之厚。 哀意如水,渐渐浸染心怀。荒塔如冢,葬下了多少兴衰存亡。那无尽的流光,何尝不是守护于此的孤魂。 众人就这么站着,直到露水湿了衣襟,林中腾起雾气,天际出现黛青,光塔方才渐渐黯淡下去,重新隐藏于密林之中。 长出了一口气,吴亘等人虽然一夜未眠,却是丝毫未感到疲倦。简单生火烤干衣服后,将昨日的蚺肉烤食,彼此看了一眼,却是一言未发,向着光塔出现的地方走去。 在林中行走,最大的敌人不是别的,正是这无处不在的树枝藤蔓,密密麻麻,相互交错,几乎织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每行一步,都要费很大气力。有时候吴亘觉的,自已六人就是大网中的蝇虫,随时等待着捕食者的伏击。 前方的藤蔓越发紧密,吴亘用力挥舞手中的刀,连意经心法也用上了。想当初在白云瀑下,自已能逆水击退瀑布十几丈,但如今,刀气发出,三丈已是极致。如果刀刀如此,恐怕砍上几十刀便会力竭。最后,只能如普通人一般一刀刀艰难前行。 越到深处,藤蔓越发坚韧精壮,有如十几根牛筋外加钢丝缠绕在一起,砍起来更加吃力。吴亘脸色有些苍白,水从月死死咬着嘴唇,宝象喘着粗气,齐合闷不吭声,几人一路砍藤,已是疲惫到了极致。 再高的境界,再强的武力,也被消磨在了这个简单重复动作中。桥班和凤儿则是要警惕着林中随时可能出现的野兽、毒蚁、异草、瘴气,一行六人被折磨的已经麻木。 只有冬青鸟,懵懵懂懂跟在几人身后,不时咳咳两声,喷出一两点火星。在吃了一条赤鳞后,这鸟身上由黄转青的羽毛也染上了一层浅红,有时还会不小心喷出小小的火苗,一路走来,它飞行的本领没有学会,倒是多了个喷火的技能。如今,休息时点火一事,已经完全交给冬青鸟负责。 吴亘感觉眼前有金花飞过,这是气血快要耗尽的征兆,哀叹间,随手向前砍了一刀,手底下却没有像方才那样传来反弹之力,好似砍了个空。 力道没有收往,身体一个前俯倒了下去。 眼前一亮,密集的藤蔓不见,前方出现一片空地。 等爬起身,吴亘还来不及兴奋,便怔在了原地。其他几人顺着吴亘砍出的豁口进入,却也是呆立不动。 空地上,矗立着一座高耸入云的石塔。塔身暗黑,却又夹杂着幽绿,那是一条条的藤蔓,从塔中而出,紧紧缠绕于塔身上的条石。如同无数的巨蟒,死死绞住宽大的石塔。 一股苍凉颓败的气息传来,破败的塔身,崩落的石块,遍布的青苔,无不告诉众人,眼前,正是夜间几人所见的那座光塔,只不过在白日里,万千的流光不见,石塔露出了其本来的面目。 良久,桥班才开口道:「好高的塔啊,这得多少人多少年才能建成如此层台。」 「体息片刻,等会我们登塔一探。」吴亘率先坐在地上,累的连断刀都无法抬起。随意补充了些食物,一行人猜测着此塔的由来。 宝象与桥班吵的热火朝天,争论着塔中能挖出多少宝物。吴亘则是安抚着冬青鸟,不知何故,到了此地,这只鸟儿便有些畏惧,将头埋在吴亘怀里不肯伸出。 凤儿忽然开口道:「这座塔煞气甚重,应是死了不少人。」众人闻听一愣,重新打量起了这座高塔。都是有修为在身的人,细细一品味,果然,整座塔煞气缭绕,黑焰般不断跳跃,历经这么些年仍是如此浓郁。煞气冲天,塔的上空竟然看不到一丝云朵。 「走。上去看看。」吴亘吞下手中最后一块蚺肉。煞气再重又如何,在场的人又不是没有见过血,终不能被这无形之物所挡住。 等到了塔底,众人才发现这塔到底有大。四方形的塔底,仅一边就有三百丈之长,俱是用巨石垒成。四面都有长长的台阶,直直通向塔顶。 四周基座上,雕刻着一个个狰狞图案,栩栩如生,历经多年,仍似要跃出择人而噬。而出现最多的,却是一个个高大的独目人。 一脚迈出,吴亘踩在了第一阶台阶上。脚刚落在积满厚厚灰尘的石面上,吴亘脸色一变,眼前变的一片通红,四下全是血,红色的血气不断冲击着心神,一股暴戾杀戮之意传来,一时间,只想着拔刀胡乱厮杀方能祛除心中杀意。 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烦躁,吴亘眼神渐渐变的清明,好强的煞气,竟然能直接影响神魂。「小心些,这些煞气可以乱人心智。」吴亘出言提醒,赶紧将已有暴走迹象的冬青鸟抓起。 众人闻听,都是小心迈步,果然都是心神一震。「好强的杀气。」齐合感慨道,「长久在此,难免会失了心智,沦为只知杀戮的凶器。」 水从月则是冷笑道:「强则强矣,邪不压正,不过倒是个磨砺心性的好地方。若是能捱过,心性当更加坚韧,胜过百场战场厮杀,修为说不得会更进一步。若是挺不过,不要硬撑,免得祸害他人。」说着率先向上走去。 闻听此言,哪里会有人退缩,都是心志坚韧之辈,岂能落后于人,纷纷向上而去。 吴亘心中哀叹,水从月这个家伙,一句话把大伙都逼的没有了退路。方才自已觉察到异常后,本想着一两人上去探探即可,这下倒好,没人肯落在后面,不看连桥班都直愣愣在往上爬吗。 无奈之下,吴亘只得走在最后一位,随时提防有人失控,以好及时救援。至于自已,吴亘还是信心十足,走过鬼蜮,历经厮杀,又有幕和细腰奴,等闲煞气怎能迷惑自已。 走在台阶上,覆于表面的苔藓尘土被磨掉,石阶的本来面目露出。阶上有一层坚硬的暗黑色泥土,遮住了石头的纹路,也覆盖了上面的图案。 吴亘轻轻捻起一点放于鼻下,难言的味道传来。这不是什么泥土,而是血渍,积攒了不知多少层的血渍与土混合,以至于多年之后,仍留存于此,变成沙土一般的存在。 拂去这一层血渍,台阶的图案显现出来,乃是一个个的骷髅,一个挨着一个,让整座高塔恍若京观。 越往上走,塔中的杀戮之意越重。等走过一半的台阶,怀中的冬青鸟已经无法自持,狂暴的撕咬蹬扯,无奈之下,吴亘只得将其打晕了过去。 一路攀登,整座高塔并没有石室、房屋之类的存在,就是个实心石台。等了中间位置,方才出现了四个石屋,分别位于塔的四面。 走到这个地方,桥班已经快要坚持不住,双目充血,口中不断发出嘶吼,恍若一只野兽。 吴亘与水从月对一眼,将其人扶到一处石屋中休息,若是情形再恶化,那只能打昏了事。 石屋中陈设极其简单,连个桌椅也没有。众人也不管四下尘垢,席地而坐,闭目调息,平抑心中的杀意。其他人还好些,就是桥班,已然不似人形,趴在地上不断嘶吼,对着身旁的人呲牙咧嘴。 吴亘叹了口气,悄悄走到桥班身后,准备将其击倒。手刚伸出,桥班似乎感觉到了威胁,竟然一把抓住了吴亘的手,力量之大,让吴亘也无法招架。没想到这桥班平日里看起来武力不彰,内中劲道却是不小。 猝不及防之下,吴亘被甩到一侧的石壁上。轰隆一声,墙壁上竟然被撞出了一个洞。宝象见状大惊,赶紧与齐合合力,死死制住了桥班。 哎呦,吴亘坐在地上叫了一声,方才桥班虽然把自已扔到了墙上,以自已的修为,却是没有什么大碍。正奇怪为何这轻轻一碰就能撞出一个洞,从洞中掉下一物,正好砸到了自家头上。 捡起掉落之物,吴亘面露疑惑,这是什么。眼前是一个似金非金,似石非石的器物,长只有一尺左右,形如长蛇,蛇口向前,蛇身盘成一圈,中间嵌有一块黯淡水晶。蛇尾垂下,正好可以握在手中。 吴亘左右摆弄,不知道触碰了什么,蛇口亮光一闪,对面的墙上出现了一个小洞,从洞口冒出袅袅青烟。 一时之间,众人都是呆住了,这是什么法器。 「快,给我看看。」桥班的声音传来,只见其拼力抬起头,神情激动,眼中血红不翼而飞,显然已经恢复清明。 /97htl 第188章 启人姬夜 桥班端详着这个奇怪的物件,爱不释手,眼中满是惊喜之色,什么一路以来的戾气浸袭,什么杀意难以自制,统统一扫而光,眼里只有这个奇怪的物件。 在场的人也皆是松了一口气,桥班堪称器痴,有东西转移其注意力,倒也是件好事。 稍稍休整,六人又仔细检查了一遍四个石屋,却再没有发现什么。再往前走,浓郁的煞气已是肉眼可见,无形无质的煞气竟然影响到了现实。黑气从塔身向着四周飘曳,以至于眼前的景象也扭曲变形起来。几步开外的情景,就已经如水面倒影一般,歪歪扭扭,变的影影绰绰。 黑雾中,开始出现一个个的身影,这些人俱是手提着头,头有独目,身披兽皮,站在黑气中冷冷注视着几人。在这无数的人影注视下,即使没有其他动作,亦是让人胆寒。 众人停下了脚步,因为台阶的上方也出现了人影。每向上一步,这些黑影就向众人逼近一步。看着如林般围绕着自已的人影,六人心下升起一阵寒意。 水从月回头看了一眼吴亘,唯有他眼中俱是兴奋。吴亘相信,要不是担心其他人,水从月早已一个人杀上塔顶。所谓的煞气,对其而言,不过是稍重一些的磨刀石罢了。 第二个承受不住的却是宝象,他直言想下塔,不给其他人添麻烦。倒是齐合和凤儿,虽然也是面色苍白,但手牵手之下,竟然坚持了过来。 吴亘亦有心折返,虽然自已并不惧这些煞气,但其他人若是出了什么偏差,在当下如此荒凉之地,又该如何救治。 心神中一阵波动,细腰奴现身,吴亘有些惊讶,这些日子细腰奴没什么事就沉眠于魂晶之中,倒是极少主动出现。 一番交流后,吴亘转了念头。细腰奴告诉他,这些人影本是离魂,历经日月濯耀,风吹雨沥,大多都已消散,剩下的则被淬炼为精纯魂印。 这种魂印已失去原有主人的意识,原本还残存于魂中的七情六欲,皆是已经消弭。就如同河中顽石,长年累月被水流冲刷,杂质渐去,化为精玉一般。 这些人生前应该都是战士,加上此塔有些玄妙,被拘束于此地而不得离开。便延续了生前的使命,羁绊于此保护石塔。若是能战而胜之,对于神魂来说可是大有裨益。而且细腰奴所居的魂晶历经多年消耗,也需要这样的魂印加以补充。 因为不用担心七情六欲浸染,上古之时,一些门派曾经四下寻觅这种魂印,作为自家门人历练神魂的对手。恰逢如此难得机会,细腰奴倒是希望吴亘多在此盘桓些时日,一方面与这些魂印争斗,精粹自家神魂,另一方面魂晶也好补充一些魂元,稳固自身。 至于其他人,吴亘不是有磨盘大法吗,护着些就是了。即使一时有些不适,只要神魂不灭,下塔后自可慢慢恢复,反正这些魂印断是不会附身离开此地的。 得了此讯息,吴亘召集几人过来,讲了其中机缘。这么一来,除了桥班不在意外,就连宝象也咬牙留了下来。 吴亘将几人拢于自已身旁,磨盘大法发动,护住几人神魂。凤儿内视着自已心神空间中隆隆而来的硕大磨盘,惊异的看向吴亘,未曾想此人还身藏如此奇怪的法门。联想到在岌域体内时,自已莫名产生的那些臆想,心中对吴亘再度警惕了几分。 随着六人再度前行,这些原本只是警惕的魂印纷纷向众人逼来。 吴亘心神空间中,出现了独目人的身影。对方提着一把古怪的刀,手拎头颅,直接就向吴亘扑来。战了几合,吴亘发现,这些独目人魂力极为夯实,但实力并不是太高,感觉就如一块小石子一般。 想想也是,虽然有天地锤炼,但历经不知多少年消耗,魂元一点点流失,又能存下多少。就如同一路走来的藤蔓,没有什么 大的威胁,只是费力罢了。 连战十几回合,吴亘终于将独目人灭杀,对方化为一股光华消失不见。估量了一下此战损益,虽然消耗了一部分魂力,但有这些魂印作为补充,总体损失并不是很多。 吴亘心下大定,开始一步步上前,迎战一个个的独目人。至于其他人,吴亘每个人神魂中都凝了一个磨盘看着,其人能抵抗最好,实在抵不住的,吴亘就催动磨盘大法周旋,一时间倒也无妨。总体而言,吴亘相当于以一已之力对抗着五个独目人。 为什么是五个呢,磨盘大法在水从月那里吃了瘪,对方不仅不领情,反而让吴亘赶紧撤回磨盘,全凭一已之力对抗。细腰奴则是放开魂晶,任意放这些魂印入内。以其手段,这些魂印到了魂晶中,还不是任其摆布。 就这样,六人如蜗牛般一点点向上爬动,直至日暮时,距塔顶还有很多的一段路要走。 由于担心有人折损,吴亘便带着几人回到塔身中的石屋中,那些魂印并不追赶,只要不到其近前,便不管不问。 入夜,身侧一束束光亮如萤火般升空,将四周乃至夜空染成一片青绿,映照的几人脸上也青黑不定。 坐在石屋前的台阶上,吴亘等人俱未入眠,置身于如此瑰丽的异景中,又如何能睡的着。从塔的规模来看,这些独目人也曾是大族,不知道为什么会有如此多的族人死在塔上。这万千流萤,每一点亮光,说不得就是一个族人的痕迹。 到如今,恐怕这些独目人早已消失于时空长河,只留下这座巍塔,曾见证过他们的辉煌。 大遗洲,究竟是个怎样的地方,容留了如此多的种族、文明、生灵。 第二日,众人皆是有些恹恹,在吴亘的带领下,再次向塔顶走去。这次到了午后,六人便返回石屋休息。实在是消耗太大了,这些魂印越往上越密集,实力也逐步增强。几人连番厮杀,已是心力交瘁。连吴亘这个唯一的魂师,都有些撑不住了。 只有桥班和水从月仍有战力,水从月就不用说了,天生的战斗狂人,是愈战愈勇的,不到身亡,断不会退缩。桥班则是醉心于新玩意,魂印来不来与已何干,袭向他的魂印倒全是吴亘挡下的。 本来宝象建议,将桥班放在此处,几人自去登顶,可吴亘生怕这位哥哥万一抽什么疯乱跑,还不如带在身边放心。唉,自家就是劳碌的命。 一路苦捱,第五天正午的时候,六人终于渐至塔顶,登塔这一面的魂印基本也被清理完毕。 昨近塔顶,独目人也不再是断头形状,而是化为身披长袍,头戴高冠的祭师。这些魂印明显强大了许多,吴亘与水从月只战了一个后便魂力枯竭。 幸好的是,其他三面的魂印并不过来支援,而且这些魂印分层而立,并不离开所立身台阶,吴亘等人才能有缓息之机。 二人也知道到了极限,便不再托大,任由细腰奴施为。到最后,其实是细腰奴大肆出击,魂晶门户大开,风卷残云般将这些魂印收入其中。黑色的魂晶竟然隐隐透出光亮,可见细腰奴收获之丰。 临近塔顶,领头的水从月作了个噤声的手势,抓紧了手头的长戟。 众人一时紧张起来,吴亘操起断刀,一跃而上。塔顶是一处平台,平台中间是一个巨大的蛇形雕塑,与吴亘在塔腰石屋发现的不知名物件模样差不多,只是大了几十倍而已。 平台四周,则是一排石台。石台中间稍稍内陷,正好可以放下一个人的头颅。纵然风吹雨晒,上面仍积了厚厚的一层黑褐泥土,显然是血渍淤积。数一数,一面有九个,计有三十六个石台。 让吴亘等人警觉的不是这些,而是此时,有一人正负手站于蛇形雕塑前。 此人身着一身黑袍 ,长发被塔顶劲风吹的猎猎作响,背对众人仰头凝视身前雕塑。奇特的是,此人竟然生有一条长尾,正悠闲的晃来晃去。 不怪水从月警觉,六人一人艰辛,还有细腰奴相助,才勉强爬到塔顶,此人孤身在此,看其模样,仍是元气十足,怎不令人惊异。 听到身后的动静,那人转身相对。这是一个英俊的男子,脸如雕刻般五官分明,有棱有角的脸俊美异常。双目狭长上挑,乌木般的黑色瞳孔泛着微微深紫,冷傲孤清的同时,又显的有些魅惑。孑然独立于此间,自有一种傲视众人的强势。 无尾人,你们终于上来了。男子忽然开口,用的却是雅言。 吴亘拉了一把正欲上前的水从月,这两人都是生的十分俊美,天然犯冲,别一会再打了起来。 哈哈,有尾人,幸会幸会。不知道这位兄弟如何称呼啊。吴亘一脸笑意,将刀放下,颇为熟络的走到男子面前,伸出手就要来一场执手相对。 男子未曾想吴亘如此热情,怔了怔,并未将负于身后的手伸出,上下看了一眼吴亘,鄙人在此等了四日,诸位方才姗姗到来。我叫姬夜,启人。 启人,哪国的,离赵国远吗?吴亘一脸疑惑。 第189章 文明的离歌 高塔顶,劲风阵阵,吹的双眼迷离。举目望去,四下林海莽莽,竟是一眼望不到边。高高低低的树梢,如同绿色的连绵丘陵,不时有飞禽走兽从丘陵间穿过,奇怪的叫声此起彼伏。 如此蛮荒之地,远观绝对不会看出一丝文明的气息,谁又曾想到,在这郁郁丛林中,竟然隐藏了一座高塔,记载着一段过往的痕迹。 吴亘坐在地上,正试图从姬夜口中探出更多的信息。这是吴亘第一次接触启人,这个奇怪的种族以往闻所未闻。 反观姬夜,对于人族倒是熟稔的很,不仅操着一口流利的雅言,而且对人族的历史、文教、制度、修行等俱是掌握不少。 与水从月对视一眼,对方眼中隐隐闪过一丝忧虑,吴亘心头一沉,竟然连水从月都如此忧心。从方才姬夜简单透漏的信息看,启人生存于一处名为昆天洲的所在。此洲孤悬海外,极少与各洲交通,所以在人族中流传不广。 “姬兄弟啊,看你一人游历大遗洲,实是令人佩服的很。行路艰难,为何没有仆从朋伴相随,也好有个照应。”吴亘有一搭没一搭说着,眼神却是瞟向了姬夜的尾巴。 此人能知晓这么多人族知识,应不是卑下出身,否则哪来的渠道懂得这么多。就如吴亘,对启人一无所知,但水从月明显知道些什么,只不过姬夜在场不好明说罢了。 姬夜微微一笑,“吴兄弟倒是有心了,大遗洲固然险阻重重,但亦有莫大机缘。说实话,家中并不同意我到此,但九十九年才能等到的机缘,怎可错过。 我到此地,一来族中有些痼疾,看能不能在此寻到解决的法子,二来于我而言,也是想见识一下各族风采,相互切磋借鉴。 姬夜倒也坦然,一面回答吴亘,一面却是瞟向水从月,“这位仁兄,这几日登塔之时,阁下一路奋勇向前,倒是让愚弟颇为佩服,不如有空切磋一下如何。” 水从月冷冷道:“佩服不敢当,阁下一人登塔,仍从容自若,我等六人同进,尚且如此艰难,高下立判,不必如此虚伪。切磋之事好说,只不过鄙人出手甚重,如有失手,还请阁下海涵。” 姬夜并不恼怒,只是微微颔首,“如此切磋正好,启人从出生至成年,无论高低贵贱,俱是一路拼杀。无论胜败,敢战者方为勇士。所以请水兄不必留手,手段尽出。至于方才高下之说,其实我能顺利登塔,倒是沾了些修炼功法的光,抛开这一层,其实修为着实一般。” 看此人说话倒也磊落,水从月面色也缓和下来,“那择日不撞日,不如就在此比试。我等几个还要继续前行,恐怕停留不了多长时间。”说着起身作了个请的手势。 “水兄勿急,这些日子你等与魂印多日较量,已是心神俱疲,小弟有一个不情之请,既然皆是游历,不如结伴同行如何,路上也好时时切磋。”正说着,姬夜猛然回头,一脸不悦,“你二人干什么。” 吴亘和宝象讪讪的从姬夜的尾巴前站了起来,“好,只要你放心同行,我们自当可以。不过老姬啊,你这尾巴有什么用处呢,奇哉怪哉。” 姬夜脸一沉,“少见多怪。”却是不愿意搭理吴亘。 水从月也是一脸难堪,这两人不时作出一些无聊之举,这就和当面问人家长胡子有什么用一样,你让人家怎么回答。 几人商量妥当,姬夜往后与吴亘等人相伴而行,相互守望,在离开大遗洲之前,不得出手相对。 正交谈间,忽然听的桥班惨叫一声,从蛇形雕塑上重重掉下。 原来一到塔顶,桥班便被蛇形雕塑所吸引,爬上爬下,仔细察看。也不知道此獠发现了什么,兴奋至极,欢呼雀跃,却是一不小心从雕塑上掉了下来。 吴亘和宝象咋咋呼呼跑了过去,这个蛇形雕塑一看就是不一般,说不定是什么大宝贝。 姬夜看了一眼围拢在一起的三人,颇为同情的对水从月道:“水兄,这一路之上倒是辛苦了。”摊上这些队友,着实有些心累。 水从月难得没有出声反驳,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大概知道蛇雕是何种功用了。”桥班兴奋的从地上爬了起来,指着蛇雕对吴亘道,“此物说是法器,却是与一般法器大不相同。一般的法器是用灵气驱动,而大遗洲灵气几无,又是仰仗什么呢。” 说到此处,桥班故意停顿了一下,一脸傲娇看着围拢上来的众人,“就是那个。”说着伸手指了指天空中的太阳。 举起手中那座小些的蛇雕,指着其中的水晶,“这种水晶颇为奇妙,可以储存日月光华,代替灵气。前次大家已经看着了,历经这么些年,威力仍然不可小觑。塔顶这个,俨然威能更大,一次发动,毁城摧郭应不在话下,只可惜放置于此的水晶不知去了何处。” “既然这些人有如此强力法器,为何还死了这么多人。”齐合有些不解。 桥班挠挠头,这个他倒是无法解释。 “这是血祭。”姬夜忽然发声,“此处水晶可能是威能渐失,或是有强敌来袭,所存日月光华用尽。所以这些人便用了血祭的法子,将人身血气精华注入水晶,以维持蛇雕所用。” 众人不由吸了一口冷气,这些独目人到底做出了什么,又面临怎样的威胁,竟然牺牲了如此多的族人,以维持蛇雕运转。 只可惜,最后还是功亏一篑,奉献出如此多的族人,最终还是身死族灭。可见一味倚仗外物,不强健己身终是死路一条。 走下这风雨斑驳的高塔,众人心思俱是有些沉重。回头再望,塔如一位饱经风霜的老人,孤零零的守望着以往的荣光。 高山升起又倒塌,江河奔涌又枯竭,繁星坠下天幕,雄塔没入烟尘。沧海桑田,世事变迁。浩瀚历史长河中,究竟出现了多少璀璨文明,又埋葬了多少强大的种族。人族纵然当下强大,高居众灵之长,若干年后,会不会如这些独目人一般湮灭于历史尘埃。 离开高塔,一行人风餐露宿,栉风沐雨,走过了千山万水,见过了各种千奇百怪的生灵。 在一处沼泽之地,见到了一种奇怪的生灵。这生灵吴亘姑且称他们为将逝者,因为这个种族已经快要绝灭,只有九个将逝者存活于沼泽之中。 这种生灵与吴亘等人所见过的都不相同,每个将逝者都是一团黑色的带有长丝的团状物,如同水母一般,闪烁着各色光亮,在幽暗的沼泽中吟唱着悲凉空灵的曲调。 将逝者性子平和,已经在大遗州存活了万年之久。可终是抵不过岁月的侵袭,在恶劣的生存环境中,渐渐趋于消亡。 他们已经有了自己的语言、文化,这也是生灵开智的标志。在沼泽之畔,还有无数半圆形的石头房屋,其中放置的都是将逝者的尸骸。用了一种特殊的法子保存,不至于化为尘埃。 残存的九个将逝者,在一块块黑石上游走,石碑上留下了莫名的花纹。他们正用看不懂的符号,记录着种族的知识与过去。试图倔强的向天地证明,他们来过、奋争过。 轻轻走过那些已经刻好的黑石,路过默默篆刻碑文、完全不理会他人的将逝者,众人默默无言,就连桥班也收敛了许多。这些黑石,就是一块块墓碑,一个绵延万年的种族就此走到了尽头,湮灭于光阴长河之中。 多少年之后,有谁还会想起这个种族,唯有这些黑石,能证明将逝者存在的痕迹。 在一处大湖之底,吴亘等人在水下十几丈处发现了一片残垣断壁。一个个巨大的人头兽身石像,默默伫立于水中。 光阴荏苒,岁月如梭,一些石像在水流的冲刷之上,已经残破倒地,覆盖上一层厚厚的绿苔水草。 所有石像都仰头向天,目光幽深,嘴巴微微张开,似在祈祷,又似在咒骂。 游走于石像之间,那些深邃的目光似乎始终在盯着众人,让人有些头皮发麻,生怕一个不小心,石像就会暴起攻击。 数千个石像或倒或站,守望着身后那片巨大的城郭。一眼望不到边的石像默默无言,这种景象,何等的悲凉,何等的震撼,何等的无奈。 这是一个已经死去的种族,这是一片死气沉沉的世界,这是一处文明的离殇。无名的种族长眠于这幽深湖泊之中,没有留下任何记载,只有这些石像,诉说的着不尽的无奈和悲凉。 一路前行,七人发现了数处类似的遗迹。再过经年,或许这些遗迹也将彻底湮灭于世间,一段历史终将无声消失于天地。 行走于高山之巅、大湖之滨、无边树林、漫漫荒漠,到处都留下了七人的足迹。随着脚步丈量过一个个遗迹,如同跨越了一段段尘封的历史。 夕阳下,七人站在高高的山峰上,身后,拉出一道道长长的影子,不免有些萧索。 古迹荒垣好叹嗟,满川荒景只余殇。但见光阴长掩映,不知浮世几兴衰。 大遗州,究竟是个怎样的所在,葬下了如此之多的文明。 第190章 芝兰之交 同行两月,姬夜多次与水从月较量,双方互有胜负。时间长了,吴亘等人也接受了这个有尾人。 姬夜虽是异族,却也为人真挚,臭味相投之下,倒是与水从月成了好友。二人时而拳脚切磋,时而吟诵相对,一路走来,彼此收获俱是匪浅。 对于吴亘而言,最为好奇的还是姬夜的尾巴,这启人到底是由何而来,为何会如此怪异。宝象关心的则是启人妹子是不是也生有尾巴,二人时不时瞟向姬夜的身后,心里总有摸上一把的冲动。 以至于姬夜总觉着后背凉飕飕的,无穷恶意滚滚而来。 好奇心是推动人类进步的重要助力,得益于吴亘孜孜不倦的好学精神,以及宝象的推波助澜,在因为偷摸尾巴被揍了数次后,姬夜终于屈服于两个损人,吐露了启人的一些讯息。 首先,启人是人,而不是什么猴子之类,这一点毋庸置疑。当然猴子之说是从宝象处传出的,不用怀疑他人,君不见宝象鼻青脸肿了好些天吗。谁要说启人不是人,那姬夜必定得找人拼命。 其次,启人有自己独特的文明,与其他人族不相上下,甚至略高一些。据启人史书记载,其族开智比大多数人族都要早一些。这一点吴亘与姬夜意见有些不合。哼,长着尾巴确实高一些,毕竟要在树上摘果子的嘛。 再次,启人所在的昆天洲与赵国所在的北洲并不一样,没有采取国家制度,彼此互不相属。而是采取了行省的设置,将昆天洲分为若干个行省,统一归属承天殿辖制。 承天殿并不是如一国皇家一样的强力机构,而是名义上的盟主,更像是一个议事协调的所在,每个行省都会派人进入其中,以调和彼此矛盾。 至于行省,多是由一个个家族统领。当然,这种家族统领并不是一劳永固,昆天洲资源贫瘠,尚争崇斗,随时会有野心之辈崛起,取尔代之。 不过让吴亘最感兴趣的是,昆天洲高层盛行一种萃噬之法,可以汲取灵植、异兽或修士的本元以补益自身。汲取灵植也就罢了,这修士精气当如何汲取,这不是等同于吃人吗。 不过此问一出,倒是被姬夜嗤之以鼻。吴亘等人自己吃灵植灵兽,难不成这不是一条命,为何到了修士这里就有违天伦。 实际上,这萃噬之法是个取巧的路子。修士吐纳天地灵气入体,相当于将天地间芜杂的灵气过滤了一遍,自然相对精纯。至于武者,也是一样的道理,血气历经捶砺,自不是普通人能比。 这种法子,相较于直接从天地间引气入体或是慢慢打磨肉身肯定快了许多,修行迅速,破境极快,但终是有些伤天和,易遭天谴。很多启人因过多吸取不同生灵本元,晚年常遭遇不祥。据多年摸索,这种不祥既来自于肉身精元不合,又有神魂容纳过多杂质所致。 毕竟每个人都是不同的个体,都有自已的七情六欲,都有自已的认知经历,启人吸取他人本元,不可避免的会将这些杂质纳入自身。 时间长了,这些杂质就如毒药一般,越积累越多,迟早有一天会决堤崩坝。试想如果一具身体里容纳了无数残魂,平日里镇压的住还好,若是残魂势大,迟早会分崩离析。 姬夜也坦言,此次来大遗洲,除了想见识一下不同的修行法门,亦是为了寻求启人萃噬法门弊端的解决之道。 当然了,人家启人不是没有想法子,为解决这一隐患,也想了不少应对之策。如针对肉身吸取不同本元过多的问题,就创造了天炉锻体之法,可以将体内血气捏合为一体。 只不过神魂的紊乱,就差强人意了,至今无法突破。倒是上次在高塔之上所见的魂印,给了姬夜一些启发。 吴亘终于明白,为什么当初姬夜自陈是启人时,水从月会如何忧虑 。幸好启人拘束于昆天洲,若是放了出来,那恐怕天下人都有成为刀俎鱼肉的危险。 「老姬,你不会存了将我等几个吞噬了的心思。」吴亘阴恻恻问道,眉毛挑了挑。身后宝象等人闻听,皆是面露警惕,就连桥班也哆哆嗦嗦掏出了那个蛇雕。 姬夜仰头大笑,颇为无奈,「我若是存了将你等吞噬的心思,还会提前讲这么多吗。启人也罢,无尾人也好,皆有如从月兄弟这样的肝胆相照之辈。 遇此芝兰,彼此相视莫逆,成臼杵之交,不也是人生一大快事吗。况且,我从小就羡慕你们的修行之道,自家的萃噬之法反倒是用的不多。即使用,也是多施法于草木之属,与尔等采撷灵植又有何异。」 「这点我可作担保,姬夜没有害你我之心。」水从月忽然开口道:「即使启人萃噬之法为人族所不容,但其人亦有性情高洁之辈,值得千里神交。 只不过,我担忧的是,如姬夜所说,昆天洲物产贫瘠,若是本洲资源难以承载族人所需,势必会外出掠夺。到那时,恐怕各洲会有浩劫临头。如姬夜这样的耿介清明之人,也得被裹挟于其中。毕竟站在启人的立场上,这才是族群大义。」 水从月此话一出,四周的人皆是沉默下来。确实,这种大战的风险很难说虚无缥缈。一个种族,若是本国本洲资源难以满足族群所需,势必需要侵略他人,这不是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而是生存的规律。战争,是解决种族存延的最后手段。 眼见气氛有些沉闷,吴亘赶紧开口道:「别介,今朝有酒今朝醉,如今我们可是在大遗洲,还不知前路如何。将来的事将来再说,何必如此忧心忡忡。即使真有战事发生,行事对的起家国,族人,兄弟,问心无愧就是了。」 姬夜闻言,抵掌大笑,「好一个问心无愧,好,不谈这些。这些日子,姬夜多有叨扰,也是该离去的时候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相信自有再会时。诸位若是有暇,不妨到昆天洲一游,姬夜定当扫榻相迎。」 吴亘心中暗叹,姬夜此时突然提出告别,恐怕也是担心众人得知启人真相,对其心有芥蒂。一路走来,姬夜能与水从月成为挚友,其人品性自不用说。想了想,吴亘取出一根石精,「江湖路远,山高水长,此间无酒,下次到了赵国,再请姬兄饮。一点心意,聊表寸心。」 姬夜刚要推辞,吴亘眼一瞪,「看不起兄弟是乍的,嫌少,没了。只不过有一件事警告你。以后再见面,再敢叫我们无尾人,我就把你的尾巴给割了。」 齐合也是走了过来,对着姬夜深施一礼,「多谢姬兄一路指点,小弟所获颇多。」说着取出一枚红色的丹药,「此丹虽然品级不高,但可续骨补元,遇有危险说不得能救上一命,还请姬兄笑纳。」 一路上,姬夜虽多与水从月交手,但齐合在旁观战时,姬夜亦对其多有指点。如此恩情难忘,便将凤儿赠的丹药转手送了。 那边,宝象和桥班也在身上掏摸,看来也是想送姬夜一些临别之礼。 姬夜见状,赶紧苦笑着制止众人,「诸位,心意领了,认识几位异洲朋友已是大幸,何必拘泥于俗礼。」其人略一犹豫,有些不好意思的对吴亘道:「吴亘,可否借一步说话。」 吴亘一愣,与姬夜相伴走出几十步,「老姬,有什么事就说,搞的这么扭捏。」 姬夜抿了抿嘴唇,「那好,我就直言了,你可是魂师?」 「被你看出来了,有什么事吗?」吴亘笑眯眯看着对方,能让一向磊落的姬夜如此为难,倒也稀奇。 「当日在高塔,我发现你魂力雄厚,以一已之力护下其他四人,只有魂术傍身方能如此托大。启人虽然体格强壮,但魂法实在是有些没落。像我这样的,为什么当日登塔 无虞,并不是仗着什么魂术,而是家中从小以阵法拘来恶魂,一点点锤炼出来的。 不过这种法子实在是有些凶险,我启人不知有多少人死于阵法之中。好不容易遇到魂师,在下也只有腆着脸,看吴兄能否将魂术相授。我知道,法术都是不传之密,姬夜的要求有些强人所难了。但眼见族人因此死于非命,也只能厚些脸皮了。」说着,姬夜对着吴亘长躬及地。 吴亘听了不由失笑,「按说嘛,魂术不可随意授人,免得贻害人间。不过相处时间长了,你的性子我也知道了一些,况且又是为了救人。罢了,传你了。只不过,此法门不见诸于文字,只可意会。你放开心神,我展示于你,能不能救你的族人就不好说了。」 姬夜闻听大喜,双目一闭,心神放开,一副任君进入的样子。吴亘轻轻摇头,这姬夜也真敢相信自已,但凡是个修行人,都怕人家侵入心神,姬夜却是全无戒备,任已施为。感慨之余,一缕意识进入,却是将度妄诀相授。 半晌后,姬夜方才睁开眼睛,茫然过后便是大喜,「多谢授法,姬夜代族人感激不尽。吴亘,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便将族中的天炉锻体法门送你,虽然你没有气血交杂之忧,但此法就是用于平日炼体,也是可以强壮体魄的。」 说着向吴亘口述了法门,细细交待了修炼法门的各种忌讳。临了,姬夜颇为遗憾的说道:「这天炉锻体法,虽有法门亦是难成,还需阵法相助,启人特有的药物相辅,择天时施法方能大成。只不过,在大遗洲却是没法子的。若是有机会,不妨到昆天洲一行。」 吴亘拍着对方的肩膀,「好说好说,到时一定叨扰。」这什么天炉大法,对自已还是有些用的,毕竟自家身体根基不牢,正好借机好好锤炼一番。 二人又谈论半日,姬夜在留下昆天洲舆图后便一人离去。 看着其人背影,吴亘和水从月等人皆是默默无言。 如此性真朋友,再见时当是何种光景,只愿不要刀兵相向为好。 /97htl 第191章 抢男人 与姬夜分开后,一行六人辗转向东而行。至于姬夜与吴亘二人密商了些什么,除了凤儿略有好奇外,其他人只要吴亘不说,皆闭口不问,谁还没有些秘密。 让吴亘欣喜的是冬青鸟,这只鸟自吞了赤磷,又在高塔受了刺激,知耻而后勇,这些日子倒是一改以往惫赖,练习起飞行来。 路途枯燥,这只已近半人高的鸟成了大伙的开心果,但凡逮着什么异兽珍禽,都会丢给冬青鸟。特别是宝象,手贱的很,不时逗弄两下,惹得的冬青鸟狂怒之下喷出一道道火苗紧追不舍。 凤儿对这只冬青鸟也是颇为照顾,毕竟这只鸟是她救回,才获得如此异能。与众人相处时间长了,凤儿不再是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脸上也多了些笑意。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无论在赵国有何种恩怨,倒了这荒芜的大遗洲,总共就六人,还能有什么放不下的呢。 越往前走,四周越发湿润,到处都是嵯峨黛绿的群山,夹杂着无数河流湖泊。不时可看到上百丈高的树木,如通天之塔直直刺向天空。 这段时间的行程倒是颇为平稳,没有稀奇古怪的精怪袭扰,没有凶猛的巨兽拦路,可以说是到达大遗州后最为祥和的一段时光。 这一日,一行人走到一处大湖之滨。说是湖,其实看起来与海无异。水面纵横开阔,烟波浩瀚,湿润凉爽的风儿吹过,湖面上掀起了一个又一个的浪头,层层叠叠,宛若一行行展翅飞翔的鹭禽。金灿灿的阳光倾泻下来,注进万顷碧波,满湖碎金,光彩夺目,绚丽至极。 站在湖边,看湖天辉映,碧水笼烟,清风徐来,不禁耳目清新,精神畅爽。 一路上提心吊胆,骤然看到如此美景,众人紧绷的心弦松弛下来。于是决定在此安营,好好休息两日。 吴亘与宝象小心翼翼试探了半天,方才敢下到水里摸鱼,齐合在岸边帮忙,水从月则是有些笨手笨脚的收拾柴火。 看到捉的鱼儿已经够多,吴亘等人顺带着好好洗了个澡。找了个僻静场所,三人躺在岸边,赤条条的身子直面苍穹。若是日子总是如此惬意,那这趟大遗洲之行倒成了赏奇之旅,踏景之游。 不一会儿,水从月也走了过来,看着三人不知羞耻的模样,眉头微动,找了一处较为偏僻的地方没入水中。 「吴亘,你说这大遗洲,看来看去就不似人间模样,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瞌睡打盹,弄了一堆怪物扔在此地。」宝象嘴里叼着一根草茎,百无聊赖道,「我总觉的,这里有些邪门,倒更像一个大的监牢。」 「蛊池。」水从月冷冷道:「整个大遗洲好似巨大的养蛊地,万物竟生,百舸争流,适者方可生存,倒是好大的手笔。」 齐合也感慨道:「委实如此,这一路上,看到多少种族兴起,又有多少正在消亡,莫非多年后,人族也是如此命运。」 一时之间,气氛沉寂下来,湖面因日头照射,泛起了一白雾,四下变的迷离朦胧,就好似这大遗洲一样,看不透,辨不明,笼于一层薄纱之中。 过了良久,吴亘方才有些后知后觉的问道:「按说人也是万族之一,这一路之上,为何没有见到人族的踪迹。即使本地没有土着,那这么些年进入大遗洲的人去了哪里,难不成全死绝了不成。」 众人一回味,确实是啊,为什么洲外人族繁盛,而到了洲内却如此凋零,难不成…… 「难不成此洲是人族大能所设,所以并无人族在此?」宝象脱口而出。几人面面相觑,别说,这个推测虽然缺少依据,但却能最好解释这一现状。 正议论间,薄雾中传来划水声。水声清脆,在寥廓的湖上显得特别清晰。 吴亘怔了一怔,掉头向岸上冲去 ,不去提刀却是率先摸向自已的衣服。宝象等人有些不大理解,这说不定是什么水中大鱼之类的,拿兵器斩了就是,穿什么衣服。难不成这些水兽还会觊觎你的身子,拖回去做个压寨公公。 几人站在岸上,看着手忙脚乱套衣服的吴亘,皆是有些鄙夷。 薄雾轻开,一艘白色贝壳形船荡水而来。船上,有三个女子正在操船。三名女子皆是翘鼻明目,衣衫清凉,只用轻纱遮住了紧要部位。最关键的是,三人竟然长的一模一样,正目不转睛看着他们,毫无羞涩之意。 其中一名女子肩负弓箭,一名女子手持长枪,一名女子则是背着一个镶嵌有黑色曜石的木杖。 水从月反应最快,咚的一声重新跳入水中,转头恶狠狠看向已经穿戴整齐的吴亘。齐合亦是不甘落后,搂了衣服就跳入水中。 只有宝象大大咧咧,无事人一般,抽空抖动了一下自已结实的胸肌,方才不慌不忙穿起自已的衣服。 吴亘轻轻打了自已一个嘴巴,人就不能念叨,说什么来什么。刚说没有人族,这不,一来就叄。 三个女子相互对视一眼,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们,嘴里说出一串听不懂的语言。 宝象大喝一声,「呔,哪里来的女子,如此不知羞耻,没见着人家洗澡吗。今天小爷走了光,说,给什么赔偿,否则定然赖在你家里不走了。哼哼,小爷牙口不好,最喜欢吃软乎饭。」 三名女子虽然听不懂对方话中意思,但看向宝象的目光却是十分奇怪,比比划划。忽然,那名持枪的女子冲着宝象招招手,示意其走近些。 宝象伸手指了指自已鼻子,一脸诧异的走到岸边。三名女子凑近了些,上上下下打量宝象,不时掩嘴窃笑,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忽然一名女子跳下船,拉着宝象就往船上走去,不时还摸摸身上隆起的肌肉。这下倒是把宝象吓了一跳,他也就是嘴上花花,真来实际的,还不如吴亘呢。 眼见三人就要荡船而去,这时宝象醒悟过来了,这是要带走自已啊。这如何能成,猛力挣脱,掉头就要往岸上逃去。身体刚刚跃出,却又重重倒在船上,原来不知什么时候,三名女子已经给他上了镣铐。 一张大网落下,将宝象裹的结结实实。三名女子警惕的看着几人,就要掉头划船而去。 骤发突变,三个笑嘻嘻的女子毫无征兆就翻脸,吴亘赶紧提刀冲向白船。与此同时,在水下的水从月和齐合亦是同时攻向持枪和挽弓女子。手持木杖的女子杖尖在船上轻轻一顿,杖上的黑色曜石发亮,一道道看不见的涟漪以其为中心,向着四周扩展开来。 涟漪漫过,水从月和齐合俱是一怔,心神中如有浪涛汹涌,眼前有些眩晕,动作不由缓了一缓。 竟然是魂师,吴亘眉头一动,神魂小人光华大作,抵住对方攻势。历经这么多年,又曾在独目人高塔上历练过,这种程度的手段,其实对吴亘已经没有什么威胁。 神行术发动,嘭的一声,吴亘足尖在水面一点,已然到了船上,断刀架在了持杖女子的脖子上,一点意识传入对方心神,「初次见面,为何要随意拿人。赶紧放人,否则,哼哼。」断刀靠女子脖子近了些。 女子花容失色,叽里巴拉说了一通,那两名持枪负弓的女子放开宝象。吴亘刚想沟通几句,忽然持杖女子杖上黑石骤然亮起,一道白光直直射在自已身上。 白光一入心神,化为一把长枪,向着神魂小人扑来。来势凶猛,吴亘只得使出磨盘大法,在一连损毁了七次磨盘后,终是将此枪化为无形。 这女子也太狡黠了些,惊怒之下,吴亘劈手夺下木杖,将这名女子重重掼倒。失了其魂术,那两名女子很快在水从月和齐合手下败下阵来。 看着哭哭啼啼坐在地上,不时从指缝中偷看几人的三名女子,吴亘扬起的手又放了下来,用魂语询问,「你们三个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偷袭我等。」在场的只有自已会这种手段,人的语言可以有千种万种,但魂语代表的意思却只有一种。 「我们想抢一个男人。」水从月等人都是一怔,因为这次持杖女子用的却是人族雅言。 「不用猜疑,曾有像你们这样的人到过三真山,这些雅言就是其人所授。」持杖女子一摊手,一副少见多怪模样。 「为什么要抢男人,这里是什么地方。」吴亘摩挲着女子的木杖,开口问道。 那个持枪的女子却是抢先开口:「三真山男子极缺,所以我们三个见到有男子到此,便生了抢夺的心。若是能带回去,也是大功一件。这里是我命族所在,过了这座大湖,就可以看到三真山了。」 吴亘有些明白了,好奇的指着宝象,「为什么偏偏要劫此人。」 三个女子脸泛桃红,羞涩道:「威猛,英俊,好有味道。」 宝象哈哈大笑,在地上蹦来蹦去,「听着没,最帅气的人是我,果然是慧眼识珠。小妹妹,放心,就冲你们这眼力,哥哥今天便保下你们了。」 不理宝象猖狂,吴亘乐呵呵又问道:「那个教授雅言的人是否还在什么山上,可否通报一见。」 三名女子神色一变,哀戚道:「早已过世,生生累死了。」 闻听此言,宝象忽然觉着身上有些凉飕飕的。 /97htl 第192章 仙境哉 大湖边,吴亘介绍了自己一行人的来历,强调了自己并无恶意,只是对这些女子的来历有些好奇。 从交流中,吴亘知道了三名女子的名字,分别是珑、明、倩。珑就是那名负弓女子,明则是手持木杖女子,至于倩,就是最为活跃,拿着枪乱戳的那位。 三名女子自称为命族,生活在湖对面的三真山,族中多是女子。眼前众人所看到的湖名为澜海,湖域极为广阔,称为海也名副其实。 命族平日里以鱼贝果蔬为食,多采自山上和湖中。珑、明、倩三位女子今天正好出来巡视澜海,不曾想发现了吴亘等人的踪迹。 双方交流半晌,三名女子转头悄悄商量了起来,仍是说着方才听不懂的语言,似乎是商议着什么,不时偷偷瞟向吴亘等人。看其模样,倒是想让吴亘等人到自家族中做客。 吴亘将众人拢到一旁,商议是否需要入命族休整段时日。这一路走来,随时要面对各种威胁,大伙都有些心神俱疲的感觉。在这怪物横行的大遗洲,好不容易碰到人族,不管怎么样,总是好交流些,也正好趁机补充些给养。 宝象第一个跳了出来,摩挲着下巴一脸深沉,「我看可以,这些女子看起来性子软濡,为人和气,而且这是咱们入大遗洲后碰到的第一个人族,又有前贤曾在此传习文教,想来也不是什么凶险去处。」 吴亘瞟了对方一眼,自是明白其人的心思,微微叹气道,「兄弟啊,没听人家说吗,那族中多是女子。纵然你体魄强壮,天天陷在胭脂堆中,莺歌燕舞,软玉温香,如何能受的了。俗话说的好,没有犁坏的地,只有累死的牛,到时候别力竭死在里头,回去我倒是如何与莫信交待。」 商议半天,吴亘最终还是决定去命族一探,毕竟在这广袤无垠的大遗洲,能遇到人族真不是一件容易事,还能听到熟悉的雅言,平白就多了些亲近感。 不一会儿,三名女子商量妥当,却是笑盈盈道:「几位客人,一路辛苦,可愿到我命族中小坐。鄙族虽然贫仄,但对于其他人族来访,还是颇为欢迎的。」说话间眼神灼热,不时瞟一眼宝象。 吴亘无奈摇头,命族口味怎么这么特殊,死活盯上了宝象。看其急迫模样,自已真为宝象担心,也不知道其人能不能活着走出三真山。 与三名女子询问了一些入山当注意的忌讳,对方只是说并没有什么讲究,只不过还需要向族中请示一下而已。 既然决定入山一探,吴亘等人只能听从三位女子的安排。 三名女子围成一圈,一只手搭在木杖之上,另一只手伸出两指抵在额头。很快,木杖之上的黑色石头亮起。三名女子闭目凝神,一圈光晕在黑色石头周边延展开来,女子脚下的水面出现了一层层波纹。 吴亘眉毛一挑,好强的魂力,愈发对这三真岛产生了兴趣。 过了片刻,三名女子重新睁开眼睛,笑吟吟道:「执事允了,想来也是想看看外州之人族究竟是何种模样。只不过有一件事,入岛之后,姐妹们平日里甚少见过男人,可能言语举止会稍显粗鲁,还望多多见谅。」 宝象虎躯一震,「果然如此,诸位,到时候尽管放心,一切手段都由我宝象接下了。」 「滚。」 宝象跃跃欲试自不用提,倒是齐合有些担心。从方才情形看,这命族肯定缺少男子,万一入了人家地盘,被扣下来当如何是好,那下场岂不是…… 吴亘倒是理解其人的担心,如果到时候命族看上齐合,也不管你愿意与否便强行掳走,诸种手段之下,做了羞耻之事,那如何面对凤儿。以齐合的性子,不得羞愧至死。 况且齐合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命族少男子,必然会对几人垂涎三尺,说不得会强 抢过去做个日日新郎。这倒不是瞎说,赵国某些偏远地方,亦有抢人成亲的习俗。 这种万千男儿做梦都想碰到的好事,你情我愿还行,可若是当作劳役来做,如兔子一般,不仅了无趣味,到最后恐怕会身心俱残。 只不过,考虑到六人一路行来艰难跋涉,终是需要休整一段时日为好。况且,既然人家已经得知了自已几人到来的讯息,说不得想跑也跑不了的。信不信走不出多远,就有大批的命族追来。自已几人人生地不熟,如何能逃避的过。 与其如此,还不如坦荡些,不是有宝象顶在前面吗。 安抚了一下齐合,吴亘终是答应前往三真山一探。 商议妥当,珑、明、倩就要带领众人穿过这什么澜海,去往自已族中。只不过看到凤儿后,却是又露了些鄙夷的心思,毕竟自家需要的可是实打实的男子,女子有何用。 虽然按着以往经验,这些外人与命族很难产下子嗣,但多耕耘勤播种些总是还有一两个能存活的。那个为命族存续大业鞠躬尽瘁、过劳而死的外人,不也留下了子嗣吗。 眼见众人已经议定,珑、明、倩三位女子走上方才白色贝壳形船,示意众人跟上。 一上船,众人才发现这船上别有布置,船舱里业已摆放上了一些奇艳花果,奉上了几杯红色的饮品,里面飘着一些花瓣。人说螺丝壳里做道场,今日还真亲眼见上了。 三名女子请众人入座,笑语嫣嫣,先自啜了一口饮品,示意众人品尝。 一入口,众人不禁面露惊奇,这不知名饮品清冽甘甜,内中有一种淡淡的花香。饮过后唇齿留香,神清气爽,一身疲惫一扫而空,不由大口啜饮起来。 三名女子微微一笑,一人自去操船,一人去掌舵,剩下一人则陪着吴亘等人。贝壳船犁开水面,箭一般向湖中飞弛而去。 俱是在湖上行走惯了的,船飞快在水面前行,众人坐在船内,边饮连观赏船外景致,又有佳人操船作陪,有那么一瞬间,让吴亘还以为回到了浣江城。 走了约半个时辰,前面突然光明大放,一个拱形的光门出现在众人眼前。门的中间,有星星点点亮光,如流萤般闪烁游动,却是看不清对面有些什么。 船急速向前冲去,直直穿过光门。众人眼前一花,船已到了一处所在。极目望去,一座巨大的山峦出现在远处的岸边。 船缓缓靠在一处金黄的沙滩边,这里有一个宽阔的渡口。几十条各式贝壳船正停在其中,船上、岸上都可看到有人在忙碌。 看了半天,众人发现,这里面真的没有一名男子。 船刚停稳,三名女子就催促众人下船,说执事在岸上等候。 等众人上了岸,已有十几人站在码头上。为首的是三名身穿白袍的年长些的女子,这三名女子也是长的一模一样。再看其身边的人,也都是三人一组,相貌分毫不差。 吴亘等人不禁有些发愣,与珑、明、倩初遇,初见三人相貌,还以为是一胎三胞。可是现在看到所有的人都是一样,就有些匪夷所思了。举目皆是姝丽,一时间眼花缭乱,让吴亘等人恍若到了仙境。 为首的三名年长女子迎上前来,面容和煦,双手交叉放于胸前,说道:「诸位异乡之人到来,有失远迎,望请恕罪。」说着眼神好奇的打量着吴亘等人。果不其然,目光在宝象身上多停留了些时间。 吴亘赶紧上前答道:「外乡中人,不请自来,打扰诸位,还请见谅则个。」举手抬足间,却也是礼仪俱备。别看这些女子看着养眼,能在大遗洲生存下来的,又有几个善茬。吴亘还不至于看人家清丽,便生了轻佻之心。 对话间,已经有不少的女子围了上来,肆无忌惮的围观 众人。腼腆些的,只是窃窃私语,吃吃偷笑。胆大些的,甚至直接上前,动手动脚,竟然是毫无顾忌。 眼见有几人向水从月围去,吴亘吓的赶紧侧身挡在其人面前,尴尬的拦下了几人。这些女子若是一时做的有些过火,恐怕这位爷当场就会动手。 无奈之下,吴亘只得以身饲虎,强笑道,「几位姐姐,我等多日颠沛,身上污秽不堪,还恐污了几位姐姐的手。」 不说还好,说了以后这几位更是有些放肆。吴亘被几名女子又摸脸颊,又拉手的,被揩了不少油去。 身侧的水从月已是隐隐露出一丝怒意,吴亘赶紧扯了扯其人袖子,顺势一搂几位女子,把几人带离了水从月身边。 宝象实在忍不下去了,大吼一声,双臂蜷起,大臂上露出疙疙瘩瘩的隆起,顿时引的吴亘身边女子皆是奔着其人而去。 三名年长女子笑着制止这些女子的无礼举动,「小儿少不更事,平日里见识少些,有些失礼了。」 吴亘伸手拨开一只伸过来试图揪自已耳朵的小手,有些尴尬的问道:「无妨无妨,只是有一疑问,还请长老解惑。」 「请讲。」 「为何此处俱是三人一体,而且都是女子,生的一模一样?」 这个也是萦绕在众人心头的疑问,大伙都围了上来,听这三位执事如何解释。 三位执事只是示意稍安勿躁,引导着几人向岸上走去。 一路之上,闻得消息的各色女子,纷纷从四下冒了出来。一时之间,人头攒动,无数鲜花瓜果飞来。 /97htl 第193章 举目皆明姝 一路行走,吴亘等人忍受着四下如箭的目光,与三位执事打听着命族的由来。三位执事倒也和气,因为平素本就负有与他族沟通之责,所以颇为健谈,吐露了不少族中情形。 命族是个十分独特的人族,吴亘都不知道将其定义为人族是否准确,但三位执事却是言之凿凿,命族当属人族一支,自古以来便生活在大遗洲,在多地皆有分布,这一支却是在三真山附近繁衍生息。 至于吴亘和某些找到男人自信的人最关心的问题,为何族中多为女子,执事也是尽数告知。 原来这命族出生就是一胎三胞,且所生多是女子。女子长大后不仅生得美貌,且长得一模一样。自出生后,命族女子就是三人一组,且三人心意相通,同生同死,宛若一体。若是将其强行分开,三人俱会恹恹而终。 若说命族中没有男子,那倒不是。命族其实是有男子的,但却极少。不知何种缘故,命族所生子嗣多为女子,千人中能见到一名男子已是幸运。 这些男子一出生,就被族中统一抱走抚养,年长些却是要赶出去的,或直接与其他命族交换,如货物一般。 在命族中,只有男女相合才有可能产下男孩,但也只是有可能罢了,大部分还是生的女孩多些,这么一层层下来,男人在命族中可谓是少之又少。 就眼前这支命族而言,族中已经多年未有一名男子出生。 吴亘不仅有些奇怪,如果是这样,那大少数命族女子无法生育,时间长了命族岂不是如一路上所见的消亡种族一样,早早就灭绝了。 似乎是看出了吴亘的疑惑,一名执事笑意难掩,「客人,因为命族的一项天赋,倒是不用担心后继无人的。这个嘛,倒也不是什么秘密。在三真山中有一处黄汤泉,泉有琅树,树有琅果,琅果一蒂三果。 若是成年的族人,得圣堂所允后,便可服用一枚琅果,再在树下静坐三日,过后便可育有子嗣。只不过,这琅果数量有限,让命族不致凋零的同时,也限制了族人的数量。」 吴亘与身旁几人对视一眼,皆是满脸惊异,世间竟有如此奇事。果然,天地之大,无奇不有。说话间,吴亘管不住自已的贼眼,若有若无瞟了一眼凤儿。 后者当然一眼就看明白了吴亘的龌龊心思,狠狠瞪了对方一眼,不过倒是暗下决定,以后但凡是吴亘带回的果子,一律不吃。 另一名执事则是轻笑道:「客人可是觉着奇怪,这也难免,每一个初到此地的人都是觉着匪夷所思。不过呢,世间又不是仅命族一脉如此繁衍,如距此千里外,就有一种土龙,因为数量极少,雌兽一生都未有可能觅的雄兽,亦是可以自行产下小兽。 只不过,命族受制于琅树,却也不能随意迁徙,只能居于一地,方可保证子嗣连绵。」 宝象早已忍耐不住,大声询问,「那为什么命族还要招徕外来男子,有琅果就行了啊,为何方才我等听说曾有人族男子在此耽搁多年,以致于以致于力竭而死。」 别看宝象这一路颇为风光,路旁女子毫不吝啬自已的秋波,但一想到要面对这么多人,数十年如一日的劳作,也是不禁有些心悸,赶紧问个清楚。 「唉,哪个人想一辈子呆在一地,又有哪个族群不想到挪到更好的地界。于命族而言,自然是想少依赖些琅树,多备些男子,如其他种族一样,阴阳调和而成子嗣。这样的话,若是遇有什么灾祸,也可以随时弃了此地而走。要不然,在大遗洲如此险恶之地,岂不是随时面临覆灭风险。」那名执事感慨道,却是一脸无奈。 「其他命族所居之地又十分遥远,换一名男子回来殊为不易,所以只要路过的人族男子,都要请进来一叙的。只可惜,如你等外族男子,与命族女 子相合,极难生下后代,试了诸种法子也是不成,也只能归咎于体脉相冲。」 吴亘与水从月对视一眼,却是隐有一丝忧意。自已几人还是轻率了,刚开始不知道命族内部情形,所以都存了借此地休整的意思。 但没想到,一名男子对命族而言,竟然有这么重要。涉及到种族延续,对任何一个种族都是头等大事,可以想见,这命族真不一定会让几人轻易离开。不然,那位累毙在工作岗位的前辈,难不成是真的心甘情愿留在此地。 当然这也可以理解,这种事如果落到吴亘的头上,说不定更恶劣些,除了四下劫掠男子,连其他命族也不会放过,以满足族中所需。 从方才执事口中言语推测,这命族虽说是人族,但似乎与真正的人族又差了些东西,要不然怎么会留不下子嗣。 吴亘忧心忡忡的抬头,却一眼看到凤儿正似笑非笑的瞅着自已,促狭之意不言而喻。吴亘悄悄指了指齐合,又作了吃东西的架势。凤儿脸一黑,扭头前行再不搭理其人。 嘁,玩这套,倒时候若是齐合被带走,自已定要讨几个琅果,想方设法塞到这个娘们嘴里。 众人在一群女子前呼后拥下出了码头,码头上早已停了几辆圆形的车子,拉车的是几只形如江龙的凶兽,浑身长满坚甲,尾上生有倒刺。 等上了车子,凶兽听从号令,快步向远处的巍峨大山走去。 越靠近大山,景致越是秀丽。道路由一层层的贝壳铺成,两侧种有高大的棕榈。道路边,房屋多是海螺形状,三个螺壳并列联结于一起,上面开有一个个的小窗,显然是寻常族人所居之处。 也有一些高大的螺型建筑,人头攒动,应是酒肆、商铺之类。偶有女子微酣琼颊,踉踉跄跄,媚笑连连。 一个个的女子,不停在街上穿梭,无论走到何处,处处皆是花团新锦,小径凝脂,满目姹紫嫣红。走在街上,不时有女子走近车边观望,却是悚然而惊,接着呼喝连连,香果、美酒不时抛上车来,不一会儿,车厢里就积聚了一堆食物。 遇着些体格健硕的女子,更是肆无忌惮,如同流氓青皮一般,直接上来就动手动脚。六人如同猴子一样被人观赏,偏偏打也不是,骂也不成。有时候,还有神识扫过,这种感觉十分难受,就像剥光了让人品鉴一样。 无奈之下,吴亘只得求助于一名执事,请其稍稍约束一下族人。 其人微微一笑,对着外面说了一句,手中木杖轻轻一戳车板,一道粉无形的屏障在车上出现。见到此情,方才还放肆豪恣的女子们赶紧退去,再也不敢接近车子。 前方树林渐密,林中隐有一些高楼,只不过仍是脱离不了海螺的窠臼。车子沿着林中小路前行,一直走到一处宽敞的院落前方才停下。 吴亘扫了一眼,此处院子四周皆有房屋围拢,一举一动恐怕都会被人盯在眼里。果然,还是要看管起来啊。 三位执事邀请几人入院,叫人送了茶盏,其中盛的仍是船上所喝的红色饮品,「诸位,请用我们三真山特有的绯露茶。此花茶采自山脚绯蔷树,以初开花蕾最佳。水是采自清晨露水,甘甜清冽。最最是养颜护体,常饮可娇嫩肌肤,体生芳香,安神养魂。对了,忘了诸位多是男子了,无妨,男子饮用亦有效果。」那名执事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咯咯笑道。 众人一听,赶紧多品了几口。吴亘与宝象更是一杯接着一杯,生怕少占了便宜,引的一侧倒茶女子掩嘴轻笑。 借着喝茶之机,三位执事若有若无盘问着几人的来处,不时打听一下外界的情况。 这一谈就是半天,眼见天色渐晚,有侍奉的女子捧了一颗颗蚌珠,挂于四周,彼此交相辉映之下,熠光流转,屋内顿时明 亮清澈起来。 吴亘业已灌了满满一肚子水,三位执事也意识到晚饭时间到了。一拍手,有女子端了食物酒水上来。 仔细一看,多是清蒸水煮的清淡之物,以鱼虾居多,味鲜却极其清淡,甚至有一盘就是各色花瓣拼成。而且每份菜都菜量极少,几口下去就已见底。 众人已经饿了半天,但碍于主人在场,只得小口细嚼。倒是这酒十分爽口,色如琥珀,味道醇正,在珠灯下晶莹欲滴。 三位执事均是吃了几小口就放下筷子,用丝帕轻拭嘴唇,微笑着看众人用餐,频频举杯示意。 吴亘等人虽然已饿了一天,但眼见主人停筷,也只得抓紧扒拉了几口,聊以果腹。 「客人一路劳顿,早些安歇。此处尽可放心,我等已安排了侍卫看守,断不会让下人惊扰了各位。」说完三位执事便告辞离去。等送到门口,看着院子四周十数个体形高大、腰挎长剑的女子,吴亘的心突的一沉。 回到屋中,水从月等人仍在屋中等候。「如何。」宝象迫不及待的问道,方才宴席之间的狂浪一扫而空。 吴亘抿了抿嘴唇,「被看起来了,先走一步看一步。」 「吴亘,我想要那些石头。」桥班突然开口。 「什么石头。」 「木杖上的黑石。」 /97htl 第194章 走是不可能的 被看管起来的味道是不好受的,看着院外那些覆了金甲堪称彪悍的女子,宝象默默把头缩了回来,比了比自己的胳膊,发现对方竟然比自己的还要粗上一圈。 吴亘灌了一口绯露茶,一抹嘴上的茶渍,恶狠狠道:“睡觉,不管怎样,先养足精神。”率先向着屋中走去。 对于命族的这种无礼举动,吴亘倒是有些理解。无论是人还是其他生灵,除了生存,就是延续族群,所谓的制度、经济、战争等等,都是为此而服务。 一个种族,被变相禁锢于一地,而且连种族最基本的繁衍扩大都受到了限制,是一件多么恐怖的事情。 这就意味着,这个种族没有任何回旋余地,若遇到天灾人祸,极有可能全族覆灭。这种没有任何冗余的生存模式,实质是十分凶险的,也就难怪对方会对路过此地的外族人如此的感兴趣。 回想吴亘登狱始山前,那个牧民想将他留下的原因,无外乎是当地的人太少了,人少后带来的后果也是灾难性的。只不过是牧民力弱,无法像命族一样强留罢了。 话又说回来,吴亘实在不敢相象,若是无法离开此地,自己几人的命运如何。会不会如村郭集市里的公马一样,每日吃饱喝足之后,就是为了命族扩大族群而努力。或许还会被转手到其他命族栖息之地,日复一日,最终累死在某张床上。 一想到这,吴亘的头皮就有些发麻,一夜俱是恶梦重重。 第二日,三名执事带着一帮女子早早过来,准备请客人一同前往圣堂。圣堂是命族供奉始祖的地方,也是长老会日常议事的场所。 今日,命族长老将要正式与吴亘一行会面,地点就在圣堂。 等出了院门,门外早已有人等候,每人手中都牵着一匹如白鹿般的奇兽。等吴亘六人骑了上去,在四名女子的带领下,二十几骑隆隆前行,却是向着林中深处而去。 看着四下左右皆是有人围着,水从月脸色阴沉似水,手上青筋暴起。堂堂一国贵人,竟然沦为阶下囚一般的存在,怎不让其愤怒至极。 吴亘催动座骑,伸手将腰中酒壶递过,轻轻一笑。水从月看了吴亘一眼,收敛了些脸上怒意,大口灌下一口酒,面色稍稍缓和了些。 行了一个时辰,眼前出现了一处宽阔的广场,众人停了下来。 广场上停着十几艘帆船,船身高挑,看起来颇为悦目。沿着长长的阶梯走上船,众人不禁暗暗称奇。船上矗立着几块巨大的黑色曜石物件,在阳光照射下熠熠发光。 众人随三位执事走到船中央一处圆形的舱室,进入其中,首先映入眼帘的中央一块圆形的黑色曜石,镶嵌在船身甲板上。 执事示意一行人随意落座,“诸位,圣堂位于三真山上,此去尚有些距离,还请各位安坐,船上自有茶水可用。” 吴亘笑嘻嘻拱拱手,“无妨,正好借此赏玩一下山景。”暗地里却是用胳膊肘捅了一下桥班的肋下。 桥班初始一愣,很快恍然,却是死死盯住了三位执事的一举一动。 昨夜六人已经商议妥当,若这命族不为难几人,就歇息几日尽早离开。若是要强留几人在此,则先虚与委蛇,伺机而逃。 若是要逃,必然得有个手段,眼前这船看来就不错,正好让桥班记下对方的操作,万一需要夺船呢。 三名执事走到那圆形曜石前,各自伸出一只手按在其表面。 接着,执事吟诵起不知名的曲调。歌声空灵寂寥,曲调婉转,并无什么词字之类,恰如一带涓涓细流,淌入吴亘等人心神。 一瞬间,四下肃然,众人皆是面色有些凝重,就连宝象也收敛了轻佻,安坐静听。安静的船舱中,唯有曲声缥缈。随着歌声响起,船上的曜石渐次闪亮起来。船身轻轻一颤,缓缓的升到了空中,平滑向前飞去。 吴亘憋的满脸通红,随着歌声响起,神魂空间中涛声隐现,竟然没有入梦就识海毕现。神庭之中,神魂小人也立于空中,满脸肃穆抬头仰望。识海之上,水波荡漾,游弋在其中的鲸鱼随着歌声低沉鸣叫。 诧异间,转头打量水从月等人,这些人皆是双目微闭,仔细聆听曲声。待看到凤儿时,吴亘不由一愣,其人手死死抓着船身,微微颤抖,显然感触颇深。 不一会儿,曲声渐隐,船已平稳飞行。一行人从方才的恍惚中醒了过来,彼此打量,皆是面色凝重。 “诸位,堂中长老闻贵客远道来访,皆是十分欣喜,特命我等陪几位四下赏玩一番。来,陪几位贵客饮酒。”随着几位执事的吩咐,从船舱中款款走出六名绝色女子,俱是身着清凉,手托木盘,上有诸种酒肉,款款分坐于吴亘等人身旁。 “来了,终是要上大刑了。”宝象在旁咕哝道,咳嗽了一声,身体坐的笔直。 “客人,且饮一杯花下酒。”坐于吴亘身旁的女子斟了一杯酒,眉眼含情,身体轻轻靠近了些,送于吴亘面前。 “哈哈,好说。”闻着女子身上清香,吴亘将手中酒接过,眼角却是瞟向了水从月。现在就怕这位爷一时按捺不住暴起,那就砸锅了。 还好还好,水从月只是正襟危坐,强大气场之下,倒是让身侧女子不敢过于放肆。 吴亘放下心来,一口将杯中酒饮尽。 “再来一杯嘛。”身侧女子娇滴滴的声音传来,半个身体已经偎依在了吴亘身上,面颊微酡,唇艳似火。 “醉人不过花共酒,花是美人酒是愁,来来来,换大碗,敬美人,共饮这杯花下酒。”吴亘大声吆喝着,张罗着换了两个大碗,与身侧女子碰了一杯。 这是要仗着酒量将人放倒以好脱身,宝象等人会意,俱是纷纷换上大碗。 执事微讶,却是没有阻止,任由几人胡闹,船中顿时喧闹起来。 “朝辞白帝彩云间,半斤八两只等闲,再喝。” “路见不平一声吼,你不喝酒谁喝酒,女子怎么了,女子也得喝。” …… 随着吴亘和宝象粗鲁的声音不断响起,几名陪酒的女子什么时候见过这种架式。平日里只是浅尝辄止,哪里见过如此野蛮土匪行径,俱是有些招架不住,不一会儿,纷纷瘫软在地。 吴亘红着脸,脚步踉跄,起身走到船边。远处,山峦连绵,翠林葱郁,白羽翩翩。 一名执事走到吴亘身旁,并站于侧,“客人好手段,小女儿还是单纯了些,怎是客人对手,献丑了。” “哪里哪里。”吴亘转头轻笑,“执事姐姐,我想请问一件事,当初曾有一名如我等一般的异族男子,在族中耽搁多日,不知为何没有离开。” 执事浅笑晏晏,双手拢于袖中,“自是不愿离开。” “不愿离,还是不能离。”吴亘转头直直看着对方。 “你说呢,温柔乡中,怎舍的离开。” “若是舍得离开呢。” 执事并没有回答,而是指着远处景致,“贵客,大遗洲广袤,诸族并存。命族偏又势弱,所占地域狭小,人丁不旺,随时有覆灭之险。 这千里之地,乃是一代代命族先人筚路蓝缕,苦征恶战方才牢牢掌握于手中,又布下偌大阵法,庇护族人生息。即使如此,四下强敌仍是虎视眈眈。但凡能有让族人逃过覆灭噩运、壮大族群的法子,我们都不吝手段。 况且,外来之人在此,锦衣玉食,不事稼穑,软玉在怀,还有族中秘法可供修炼,何乐而不为。”说着转头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吴亘。 吴亘哈哈大笑,“确实是,美人相伴,又无俗事之忧,呆在此地倒也蛮好的。可是如果有的人就是不耽于安乐,就想着四下闯荡呢,可有途径。” 执事轻轻摇头,并没有出声。 吴亘心中冰凉,半晌无语。眼见气氛沉闷起来,忽然开口道:“对了,执事,这船中黑色石头是什么来头,竟然可以驱动飞船。另外,方才三位所吟诵的曲子,为何如此古怪,可方便告知。” “哦,这个啊。”闻听是询问此事,执事倒是爽朗了许多,“此乃天晶石,乃是大遗洲的特产,可吸收日月星辰精华,只不过需以魂曲催动。我等三人方才所诵即是。据说上古时还有一种天玄石,不仅可收日月精华,亦可容生灵之力。只不过,这种异石早已被开采殆尽,已多年不现于世。” 看着正围着天晶石上下打量的吴亘,执事轻笑道:“如贵客所见,大遗洲贫瘠,并无灵气、灵玉之类,若想驱动一些大的物件,只能使用天晶石,这些是大遗洲魂术遍地的原因。天晶石可以多次使用,但却恢复缓慢,动辄百余年,只能以秘法加速。 “可以一直用下去吗。”吴亘抬头发问。 “不可,品质好些的,可以反复使用百余次,差些的,十余次了不得了。所以,但凡占据天精石脉的,都是大遗洲大的族群,否则断然守不住。这天精石如贵客在家乡所用的灵玉,可在洲中通用,购置各类所需。幸好,本族三真山中藏有一线石脉,勉强可供使用。贵客若是感兴趣,鄙人倒是可以作主送上几块。” “只要我等不离开。”吴亘戏谑的看向对方。 “贵客何必明知故问呢。”执事依旧不紧不慢。 “再说,风景也看的差不多了,去圣堂。”吴亘拂袖起身,却是回到了座位。 第195章 恶意 飞船正前方出现了一座高山,山峰直直插入天际。朵朵白云萦绕于山腰,或散或簇,飘荡不定。四下时有一些飞船在进出,显的颇为忙碌。 穿过白云,飞船落于半山腰一处宽阔的平台之上。 一行人在三位执事的带领之下,走下了飞船。平台上站着两排身披白色铠甲的护卫,其中有人快速走了上来,双手交叉放于胸前,与三名执事施礼。交谈片刻,打量了几眼才点了点头。 “几位贵客,此处就是我族圣堂所在,还请随我来。”执事回头招呼了一声,却是徒步向山上走去。 出了平台,一行人沿着山路前行。 方才在飞船上时看的不太真切,等真正走在山中,方知此山风景绝佳。整座山巍峨高耸,峰峦重叠。一路走来,云蒙树梢,雾流涧谷,绿林扬风,清泉激涧,林鸟相鸣其间,倒使人忘却了一路的艰辛。 行了半个时辰,一座巨大的、用石头垒成的尖顶大殿出现在众人面前。与其他灵族海螺状的房屋不同,这座大殿的形制倒与人族有些相似。 殿前有白玉铺成的广场,喷泉流涌,繁华似锦。一些女子或操琴,或读书,或散步,正彷徜于其中。这些女子身穿银色长袍,面容精致,颇有出尘之感。 看到吴亘等人过来,这些女子皆是抬目观望,窃窃私语,并不如山下女子般奔放。 走进大殿,整个地面由黑色的石头铺成,表面磨砺的铮亮,行走于其上,倒影绰绰,如行于水面。 大殿两旁均是灵族女子雕像,雕像都是三个一组,或站或卧,或喜或颦,或手持长弓劲弩,或抚琴舞剑,俱是容颜姣好。 大殿内一片寂静肃穆,只有雕像前的烛火偶尔会噼啪作响。 身处其中,众人不禁噤声,只闻衣衫摩擦的沙沙声。 吴亘抬头观察着两旁的雕像,越往里去,雕像纹饰越发简单,面容也愈发普通。想来这命族姣好的相貌也不是诞生之时就是如此,也是经历了一代代努力方才美貌如斯。 走到最后,正中出现了一名长尾人身的女子,足有十几丈高,盘踞于高台上。女子额头上悬有一枚六边形的黑色晶石,头微上仰,目视苍穹,看起来好似有一些迷惘,又好似有一些决绝。 三位执事走到长尾人身女子面前,倒伏在地,大礼参拜。吴亘等人也弯腰施礼,长揖及地。 参拜完毕,三位执事方才介绍道:“此乃命族始母,她老人家创立了命族一脉,无数代人前赴后继,才有了命族今日之光景。诸位客人,还请往后走,族中长老俱在彼处等候。” 转过长尾人身女子雕像,几人向后殿走去。临走前,吴亘再回头看了看女子雕像,那额头晶石倒好像是魂晶。忽然心头一动,雕像的眼睛似乎低垂扫了自己一眼。 眨了一下眼,吴亘定睛再看时,雕像仍是那个泥胎样子,难不成是自己眼花了。摇摇头,吴亘快步跟上了队伍。 走入后殿,这里颇为宽敞,地上画有繁复的螺旋状花纹,一圈圈、一层层向外延伸,稍稍注视久了,便让人恹恹欲睡。 几张巨大的水晶桌前,坐了三组九位身穿长袍的长老。水晶桌高于地面几丈,以至于几人抬头方能看清对方。 看到众人过来,长老们也不起身,只是居高临下俯视。随行而来的三位执事赶紧介绍道,这台上九位分别是戒律、格物和总务长老。因着命族的特殊,每个长老职务都是由三人同时担任。 “外乡子吴亘一众六人,见过九位长老。”吴亘走到桌前,带头躬身施礼,到了人家地盘上,礼数自是不能少。 可低头等了半晌,却是没有听到任何回音,吴亘抬起眼皮一瞧,九位长老正在上下打量自已几人,并无一人准备开口。 吴亘心中微动,这九名长老此时可不是缄默不言,实质上,几人正激烈的用神识讨论着什么,以致于魂力外泄,连吴亘这等修为也感觉了出来。这种手段,就和当初自已与天蚕巨人交流时的法子差不多。神识散出,意念附于其上,自然会明白彼此的心意。 吴亘受些冷遇自是无妨,可水从月却是受不住了,奋然起身,怒目九名长老。 这次吴亘倒没有打圆场,有些时候,过于圆滑只会让对方看轻了自已,该摆些脸色还是要摆的。想到此处,便也直起身来,背着手四下打量起后殿的摆设。 三名执事估计也是觉着自家长老今天有些失礼,轻轻咳嗽了一声,既是提醒长老,更是警告吴亘。 “外乡人,尔等入我圣堂,为何如此无礼。”一个威严的声音传来,正是戒律长老中的一位。 吴亘转身,故作惊讶的打量了一眼这位长老,“长老在上,小子本以为几位长老正在商议事情,一时难以顾的上我们几个,所以不敢打扰,自顾着品鉴起这殿中装饰了。” “品鉴如何。”长老眼睛盯着吴亘,一股强大的气势重重压了过来。 “不乍的,如水似冰,清淡有余,艳丽不足。”吴亘直了直身板,勉力挡住对方的压力,毫不示弱的看着对方。 “我命族多女子,自是喜素弃艳,又有什么好指摘的。况且,外乡人初到此地,便胡乱点评,岂不是有违礼数。”说话间,那名长老将身体微微前倾,吴亘骤然觉着如巨石压身,连气息也不畅起来。 “哦,既然诸位视我等为恶客,那今日就当告辞。叨扰了。”水从月一步迈出,站于吴亘身侧,死死抵住对方气势。 几名长老彼此对视一眼,却仍是先前开口的长道怒道:“放肆,当我命族这里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难不成异洲之人皆是如此粗鲁不堪、不懂规矩吗。若我不允你们离开,又当如何。” “唯有血溅三尺而已。”水从月凛然开口,浑身劲气激射,与对方气势相抗。二者相对,原本静谧的殿中凭空出现了一道旋风。 “好了,你二位都且收一收。”此时,居中的一名总务长老却是轻轻一抬手,殿中顿时风止,好像方才的一切躁动只是幻觉。 “我命族所居偏僻,诸位远道而来,如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海涵。我等对各位并无恶意,只不过仰慕外族繁荣,想着问上一问。”那名长老接着开口道,语气并无多少恶意。 “姐姐,何必如此麻烦,你一言来我一语,麻烦同时还不尽详实,倒不如用些手段就是。”方才那名戒律长老大声道,言语间颇为不耐。 “这……那好。几位贵客,我等稍后用些小手段,放心,只要放开心神,断不会伤了几位。”总务长老面有歉意。 “几位长老,这岂是待客之道……”吴亘刚要表示抗议。 “鸹噪。”戒律长老不耐烦起身,单手掐了个诀,轻轻吟诵起来。随着吟诵声起,地面上的花纹似乎也旋转起来,渐渐的,转动越来越快,众人一阵眩晕,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已不受控制,心中一片空白。 吴亘大惊,这是对方使了魂术手段,就和当初自已迷惑别人,窥探对方隐秘一样,没想到今日,类似的手段竟然用在了自已身上。 惊骇之下,吴亘拼力相抗,可对方的手段却如狂风骤雨般袭来,心神变的呆滞,眼见着就要失去自主。无奈之下,吴亘只得强行入定,现出识海,犹然难以抵挡。又生生的拼弃意识,将自已置于一种假寐之中,硬生生造出梦中梦的情形,将心神化为一点灵光,遁入识海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水从月等人清醒过来,打量四周,仍位于殿中。摸摸身上,并无什么大碍。转头一看,几人都是一惊,只见吴亘盘坐于地,双目之间两行血泪流下,端坐于地一动不动。 “吴亘,你怎么了。”宝象大惊失色,上前赶紧摇晃吴亘身体。扑通,吴亘倒在地上,却是意识尽丧。 “你们把他怎么了。”宝象顿时怒不可遏,起身咆哮着直奔高处的几名长老。 总务长老伸出手指轻轻一点,已经腾空的宝象戛然而止,浮在空中一动不动。 水从月一声不吭,猱身而起。“慢。”总务长老一声轻叱,“稍安勿躁。”手轻轻一挥,水从月和宝象同时落回原地。 “此人只是强用魂术,暂时失了神智,待休息一段时间即可恢复。”总务长老解释道:“几位情形我等已知,今日还请回去歇息。” 宝象有些不服气,还要上前理论,却是被齐合拦下。 齐合对宝象轻轻摇了摇头,转头看向几位长老,“多谢长老手下留情,只是在下身负重任还需赶路,可否送我等离开。” 那名总务长老脸现笑意,“贵客这几日还是在族中休息几日,外面危险重重,难免有性命之忧。但请安心,我命族对几位并无恶意,尽请安心居于此地。出去了,万一被其他族看到,伤了你等岂不是不美。” 听到此语隐隐有威胁之意,齐合只得连连称是,背起吴亘就向外走去。齐合一走,其余人也是掉头就走,三名执事赶紧趋步跟上。 圣堂中,九名长老看着吴亘等人的背影,不免相互商量起来。 “没想到人族与暗族相持多年,仍是未分出胜负。” “那个不起眼的小子魂术倒也有些道行,竟然挡下了我的手段。” “无妨,也只是相较他人强些罢了,这几人可要留下?” “当然,如此送上门的正经人族,怎可放过,而且一次就有五个,年纪尚且如此年轻。” “也好,先关一段时日,慢慢调教,再烈的鹰也会熬熟的。” 第196章 虚与委蛇 入夜,吴亘从沉眠中醒来,抬头一看,屋顶一颗大珠璀璨,照的屋中四下明亮。 “醒了。”身旁传来水从月的声音,其人手持卷书,正守候于一旁。 吴亘长叹一声,“好厉害的手段,逼的我险些沉沦于其中。”这次兵行险着,被逼仓促遁入识海,实在是凶险的很。吴亘魂道修为精进后,并不需要多次入梦就可见到识海,但进入其中还是第一次,这种强行深层催眠的手段,很容易就会失去自我,迷离于其中无法自拔。 很快,其他人也围拢过来,个个都是面色沮丧。圣堂一行,一行人除了吴亘外,竟然毫无抵抗之力。如何不晓得,自家的隐秘俱是被人窥去,这种感觉,就好像光着身了任人肆意打量,任谁感觉也不会舒服。 特别是凤儿,脸色阴沉,蛾眉紧蹙,杀意毫无遮掩。 “吴亘,命族已经知道了我等手段来历,这下子有些麻烦了,就是想逃走恐怕也是不易。当务之急,需得合计个应对的法子。”一向沉闷的齐合率先开口,凤儿的不安他早已看出,所以难免有些急迫。 “说不定关两天,看我们几个态度坚决,便把我们放了呢。”宝象犹然心存侥幸。 “不可能。”水从月放下手中的书,“于命族而言,我等可是命族摆脱桎梏的一种机遇,虽然希望不大,但总比眼下好些。这些人已经知道了有诸多人族进入大遗洲,说不得还会派人四下搜捕其他进入大遗洲的人。 总体而言,对方不会害命,说不定还会将我等奉为上宾,诸种手段俱出,渐渐磨灭意志,做一个繁衍子嗣的工具。走是肯定要走的,但看对方手段,硬闯肯定是不能的,只能慢慢窥的机会,再择机逃出。” 一时之间,大家俱是有些沉闷。 吴亘坐起身来,“既然并无性命之忧,那就不要这么哭丧着脸。先商量好怎么离开此处,至于机会再说。这两天大家都曲意奉承些,莫要起了直接冲突。我们五个男的固然无事,但凤儿难免会被用来作为要挟的人质,所以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硬扛。” 听到此言,一行人都是有意无意看了一眼凤儿,便七嘴八舌商量起逃出的法子,最后倒是凑了七八种,但最大的问题是,这些办法都是要趁命族放松警惕之时才好。 但怎么才能让对方认为几人已经气馁,失了逃跑的心志呢,凤儿恶狠狠开口道:“命族要什么,就给什么,不就得了。都是男人,做那种事又少不了二两肉,有什么扭扭捏捏的。” 一时间,五个男人俱是缄口,齐合张了几次嘴,却是终没有出声。说白了,这种事若是两情相悦还好,若是被用强,总是有些屈辱的感觉。 眼见商量不出结果,众人也只得散去,吴亘只是把桥班留下,又嘀嘀咕咕了半天。 第二日,那三名执事过来再次相邀,请六人,准确来说是五人到族中各处一游,并备了五台精致的花车。每台花车上,皆有三位女子相侍,备有美酒果蔬。 五人今天倒是颇为配合,一路行来,与蜂拥而至的命族族人互动频繁,花车堆满了各色鲜花、香囊、彩巾。要不是执事提前安排了护卫,估计几人今天就得被热情的族人抢走,来个风花雪月、鱼水之欢。 连着三天,五人被当作吉祥物般,绕着命族领地四处展览,不知被揩去多少油,吃了多少豆腐。 “如何。”用过晚饭后,吴亘一身酒气坐在屋中,率先开口。 “命族所在实乃形胜之地,前有大湖,四周山峦包裹,只有靠南有一处小口子,但亦是把守最严的地方,从此处出入反而不妥。 虽然还有很多地方未能探及,但可以看出,此地设了个大大的阵法,没有信物很难进出,稍有异动就会被发现。”齐合在纸上大略画出这些日子所到之地的地形,眉头紧皱。 水从月也随之开口,“这些日子晚宴,我借机切磋,掂量了一下命族的实力。那些护卫虽然略逊于我,但我看命族厮杀应是三人联手,彼此心意相通,加上魂术的手段,实在不好对付。这还不算那些执事,圣堂中的祭师、长老。” 这还是吴亘第一次听水从月这么干脆利索的认输,看来真是难以突袭看守硬闯。盘算了一下所处地形和对方武力,几人都是有些黯然。 “那天晶石可用否。”吴亘忽然开口道。 桥班赶紧开口道,“我试了下,应是可用,只不过还要搞到一枚实地试上一试方可。” “好,这个我来。”宝象慨然道,“这些日子与命族欢饮,我倒也是摸清了,这下层族人对我们倒没有什么芥蒂,只要给些好处就知无不谈,偷偷送一枚天精石也是容易。倒是那些圣堂武士、祭师之类的,一直没有接触,恐怕不大好对付。” 命族也分三六九等,最下层的从事耕樵渔猎,接下来就是战兵,再往上是圣堂中的祭师,就是吴亘当初入殿时看到的那些女子,最高的则是那几名长老。 看到众人揶揄神色,宝象有些急了,“我可没有干那种事,不就是被摸摸亲亲吗,这有什么,为了逃命,做这些事又少不了一块肉。” 凤儿也开口支持,“几个大男人,做事颇不爽利,占便宜的事都不干。齐合,到时若是情势所逼,你也得上,我不怪你。” 齐合闻言,满脸通红,讷讷不敢言。 吴亘点点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倒时候该放开就放开些。这几日,我想法去圣堂几趟,再探探那几名长老的底。” 接下来几日,吴亘专门到大湖边要了几条鱼,邀请几名执事和刚开始认识的珑、明、倩三人,以及这些日子又混熟的几人,到所居之地小聚。看书喇 命族食物清淡,少盐少料。吴亘也是下了功夫,鱼儿烤好后,这作料一洒,香料和鱼肉的香味扑鼻而来,再配上美酒,让这些从未见过这些美味的一帮人惊叹不已。 席间方知,这命族所占地盘看起来不小,便实际上大遗洲各族多相互屏绝,交通不畅,很多物资其实很匮乏。这些在外界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作料,到了这里却是堪比珍宝。 吴亘倒也大方,前来参加宴席的人手一小包作料,一时之间倒也是其乐融融。 借着酒意,吴亘委托执事向圣堂禀报,愿意献上作料,以示自家诚意,执事自是满口答应。 第二日,吴亘即得到执事通知,长老愿意接见自已,以缓颊当日不快。吴亘随着执事到了圣堂,广场上那几名女子或坐或站,肆无忌惮打量着手捧木盒的吴亘。 这些人便是所谓的祭师,是命族挑选资质甚佳的后辈,作为下一代长老候选人来培养的。在命族中,是除了长老以外地位最高的一批人。 吴亘一路走来,满脸春风,冲着这些人频频点头示意。快走到殿门口,一个女子正匆匆走出,神色有些恍惚,险些撞到吴亘身上。 女子银发披肩,样貌精致,恍似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一般。看到吴亘,女子陡然红霞染腮,匆匆向外而走。 吴亘脚步微微滞了滞,却是向着其背影望了一眼,方才抬步向殿内走去。这一幕全被带路的执事看在眼里,后者不禁微微颔首,若有所思。 这次接见吴亘的却是总务长老,其他几位并未出现。 “客人,这几日住的可还习惯。”三位总务长老中的一人面色和蔼问道。 “这几日招待甚佳,小子无以为感,特备薄礼,以谢多日款待。”吴亘说着将手中的木盒交给执事,由其转呈到长老手中。 打开木盒轻轻闻了一闻,三位长老连连颔首,“好东西啊,此物佐餐最佳,实在难得。我大遗洲一隅之地,还是贫瘠了些,不像他洲,地大物博,物产丰富,客人有心了。” 作料多香料,就是赵国史上,也是曾堪比黄金的存在,只不过如今普及开了,显的普通了些。大遗洲虽是大洲,但毕竟不与外界交通,这作料就物以稀为贵了。 几位长老赞不绝口,看向吴亘的眼光也大不一样。 “贵客已逗留多日,对鄙族观感如何啊?”另一名长老开口道。 可等了半天也不见吴亘回答,只见其人弯着个腰,正用手敲敲打打旁边石柱上嵌着的水晶。 “贵客……” “……” “既然贵客对天晶石如此喜欢,送上一块又如何,已然收了这么贵重的作料,按着外乡说法,礼尚往来嘛。”几名长老也是看出来了,今天要是不出些血,恐怕此人就变成聋子了。 随着一名祭师手托银盘,端了一枚拳头大的天晶石进来,聋子顿时耳聪目明起来,伸手取过,上下端详起来。 这枚天晶石相较平日里普通族人所用,显然品质高了不少,黑如釉的石肉里,隐隐可以看见点点亮光,如同夜幕星辰。 “天晶石内晕天地精华,须以魂力催动方可。不过这也是在大遗洲方才显的有些用处,彼洲俱是灵玉,此物不过是鸡肋一般的存在罢了,贵客为何如此感兴趣呢。”总务长老有些不解,这东西在大遗洲说珍贵也不是,如同外界的灵玉一般。 吴亘将其收入怀中,微微一笑,“物以稀为贵,回去后骗骗那些不识货的,说不定换个好价码。” 闻听此言,殿中稍稍沉寂,半晌后,一名长老方才试探着问道:“贵客非得离开吗?” “思乡甚重,不得不走。” “若是我命族不舍得几位离开呢。” “如何才能让命族舍得让我等离开呢。” “……贵客好像是魂师,曾听执事所言,对我族魂曲颇感兴趣,不如择日让殿外小儿传授与贵客如何。” “那感情好,说不得学至深处,乐不思归呢。” “呵呵,贵客说笑了。” 第197章 琅树 “魂曲从何而来?”圣堂旁的一座静室中,吴亘盘坐于地,认真的向前面的三位女子请教。这三位女子分别名为朝、正、暮,其中朝正是吴亘入殿献宝时险些撞上的那位。 按照与总务长老的协议,吴亘次日便死皮赖脸要求学习魂曲,于是总务长老便指了朝、正、暮三个传授。如今,吴亘一行人被看的越发紧了,每日出门须得有人相陪。不过待遇上倒是分毫不差,该有的都有,每日还有一些美貌女子在眼前晃荡,其意图不言自明。 于是吴亘与众人商议,总不能终日呆在屋中,须得有人打探一下命族的周边情形。商量下来,只有吴亘和宝象适合出去周旋。 于是吴亘自是寻了圣堂这边,以学习魂曲为名义,伺机刺探命族虚实。而宝象则是经常去寻珑、明、倩等人游玩,借机打探一下如何出入阵法为好,以及命族领地外的情形。 回到殿中,闻听吴亘发问,朝率先答道:“所谓魂曲,乃是神魂波动的一种模仿。真正的魂曲,则是要神魂激荡而出,唱出已是落了下乘。这么多年来,魂曲在命族其实已经失传。 譬如我族所吟诵的魂曲,说实话,这么些年来,谁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正的魂曲,只不过倒是有些激发魂力的效果罢了,便多为族人所学习。长老们也曾探究许久,却始终不得要领,便听之任之了。其实” 说到这里,朝停顿了一下,似是有些犹豫,与身旁的正和暮对视一眼,方才开口道:“曾有人指出,我族这么使用魂曲,只会越走越偏,距大道越发远了些。” “请问这位高人是谁,若是有空,可否容我拜见造访。”吴亘有些好奇,此人应也是魂师,倒是有些眼力。 朝微微摇头,“这位正是教授命族雅言的前辈,他早已逝去。” 吴亘面色有些古怪,“可惜,若不是贵族急功近利,逼迫此人行不堪之事,生生累死,说不得倒是可以帮着完善这魂曲。” 朝的脸微微一红,叹了一口气,摇头道,“客人谬矣,这位前辈确实是力竭而死,不过倒不是做那种事。修行魂术,亦需强健体魄支撑。前辈钻研魂曲过甚,陷于其中,以至于体力不支而亡。 不过那位前辈也曾留下话来,迟早这种事情还得指着外人来做,命族实质已陷入僵化,无法再进了。” “这位前辈可曾留下墓冢之类,若是方便,我倒是想着前去稍稍祭奠一下。” “自无不可。” 朝与两位姐妹,带着吴亘绕过圣堂,顺着山路走了大半个时辰,到了一处密林覆盖的阳坡。等走到其中,此地坟冢累累,掩映于林翳乱石之间。大部分坟墓业已十分久远,碑体残破,丘穹覆草,不时有几只鸟儿停留于碑上,打量着一行四人。 走到一处明显看起来较新的墓前,朝停下了脚步,“这就是前辈长眠之地。” 吴亘低头打量,坟冢周边十分齐整,应是有人时常修葺。半人高的石碑上,并没有写什么名姓,竟然只是个无名碑。 “前辈昨走前交待,今生沦为勾栏女子般的存在,实在无颜再见乡人,墓碑上无需名讳。”身后,朝的声音幽幽响起。 吴亘蹲下身子,轻轻抚摸墓碑,看着这个形制拙朴的石碑,开口道,“这位前辈可曾有子嗣?” 沉默片刻,朝方才开口道:“育有三女,其中之一正是家母。只不过,家母方幼年时,前辈就离世了。” 吴亘愕然转头,打量着三人,“那你三人岂不是他的外孙?” 朝微微一笑,“并不能这么算的,我三人是家母食琅果所生,按命族规矩,却是与前辈没有什么关系的。”wΑpkānshu伍 “哦哦。”吴亘挠挠头,起身施了一礼。心中喟然,要是不能离开命族,自已也会同眼前人一样,最终孤零零埋骨于此地,连子孙辈都不认自已的。命族如此做法,不过是为了割裂外人与自已族人的联系,免得人心思变罢了。 “方才我看圣堂后一处山峰,有大树玉立于林,不知道可有什么说道。”吴亘转身向外走去,貌似随意问道。 朝看了看吴亘,轻笑道,“那里是族中禁地,就是琅树所在,贵客真是好眼力。琅树是我族生存之根本,守卫严密,圣堂建于此处,也正是为了便于护卫。” “久闻琅树大名,不知可否靠近一观。”吴亘抬头了看了看远处那一片绿色中醒目的红色。 朝摇了摇头,“外人一般是不允许靠近琅树的,就是族人,也得祭师以上方可。贵客若是想看,如几位长老允许,倒也无妨的。” 一旁的正眉眼带笑,忽然插嘴道:“贵客若是与族人结为道侣,恐怕亦是不禁的。” 吴亘叹了口气,“道侣之事,不需要慢慢培养感情吗,哪能如此随意。我对这琅树倒是有些好奇,还请三位姐姐与长老多美言几句。” 隔了几日,朝找到了吴亘,只说长老业已同意。在几名护卫的联同下,前往传说中的琅树所在。 绕过圣堂,几人顺着一条白石铺成的大路缓步而行。一路之上,吴亘注意到,路两侧每隔十丈就有护卫藏于其中,还有人不时沿着山路巡逻。 等走到峰顶,一株大树立于一潭黄泉之中。此树叶足有两人合抱,树枝嶙峋,树叶红色却是方形,与世间的构树却是有些相似。 阳光照下,树影婆娑,水气氤氲,一带轻雾流淌于树间,倒是使的此地朦朦胧胧起来。 吴亘瞪大眼睛,仔细寻找着那闻名已久的琅果。顺着朝的手指看去,果然在一根粗枝下,发现了一个形如人身的黄色果子,正随着轻风不停摇晃。 “这就是琅果?”吴亘惊异的回头看了一眼朝。 “正是,琅树一年开花,一年结果,需三年方可成熟。树上琅果从未超过一千之数,丰年多些,灾年少些。族中成年之人,若品行淳正,且经长老同意后,方可沐浴七日,到此服下一枚琅果。 得果后,在树旁仍要静坐一月,才能怀胎产子。若是中间遇有变故,亦可过来饮一些树下黄汤泉水,根据自身体质,连饮十个月方可了却胎气。”说话的却是正,将这琅树的用法解释了个清楚。 吴亘绕着琅树转了一圈,果然树上挂着不少果子,有的尚是青绿,有的已是金黄,忽然停步转身,“这果子既有定数,岂不是也限制了命族人口。” “不错,这也是命族始终无法过于壮大的原因,所以长老们才会对外来男子这么上心。”朝坦然道,与吴亘并行,边走边聊,“当然,这也是因为命族领地狭小,容不下更多人的缘故。所以,并不是每个族人都能服用琅果,只有天资聪慧、体格强健的方可。” “哦。”吴亘瞟了一眼树身,忽然好奇道,“命族女子服下琅果可诞有子嗣,那若是男子服下呢。此外,按说贵族虽然生下的大多是女子,但偶尔也有男子出生,为何又看不到一个呢。”wǎpkānshμ5 正叹了一口气,接过话题,“听长老说,以往每生千名孩童还会有几个男婴,如今却是一个都看不见了。长老对此也是忧心忡忡,想尽了各种法子。再这么下去,我族连与其他命族交换男子的本钱都没有了。至于男子服下这琅果当如何。”说到这里,正忍不住莞尔一笑,“当然也是要生孩子喽。” 一想到一个男人挺着个大肚子奋力生产,吴亘就不由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小孩生出来是叫娘还是叫爹呢。 噗噜噜,吴亘摇了摇头,将这些奇怪的想法甩了出去。 正咯咯笑了起来,直笑的前仰后合,眼泪都流了出来,“公……公子,若是男子生产,当是生男还是生女呢,说不得生男居多呢。” 这几日相处下来,吴亘也发现,朝性子温和,正则是活泼的多,至于暮,倒是少言寡语。 吴亘本没有将正的玩笑话放在心中,可看到暮若有所思的神情,忽然心头一惊,难不成这丫头真当真了,回头与那几个长老一说,再拿自已几人当个试验,那岂不是夭寿了。 摸了摸自已的肚子,赶紧转移话题道,“三位姑娘,修习魂曲多日,亘忽然心有所得,可否请三位再吟唱一遍。” 三名女子对视一眼,微微颔首。四人就在琅树下找了块平坦之地,相对而坐。 树下,悠长的魂曲响起,回荡于风中,萦绕于叶间,却又顺势向着远方飞去。听着曲声,吴亘神情放松,单手拄腮,惬意的慢慢闭上了眼。kΑnshu伍ξà 恍惚间,吴亘心神逐步沉寂,感觉自己形如无质,正在缕缕曲声中慢慢上升。渐渐的,穿过了树冠,越过了流云,飞过了灼日,向着无尽天穹飞去。 四周暗了下来,吴亘感觉自已化为星辰,在天幕间随意游荡,就如三名女子口中的魂曲一般,顺势而来,无拘无束,徜徘于万千星曜之间。 无论怎么游荡,隐约间,总觉着有一根无形的丝线,一头连接着吴亘,一头却入了那青黛苍穹。 顺着丝线指引,吴亘奋力向上飞去。不知过了多久,哗啦一声,天地倒转,吴亘发现自已已入识海之中,在海水中载沉载沉。 海的深处,传来若有若无、断断续续的声音,丝线另一头,仍落在了那幽暗的深海。 吴亘努力下沉,按着丝线指引向下,试图找到其源头,可不知游动了多久,仍是未见其端头。 正焦灼间,天地忽然颤抖起来,一切化为碎片向远方飞去。 “公子公子。”忽高忽低的声音传来,吴亘竭力收回心神,费力的抬起眼皮,终于,朝一脸焦急的出现在自已眼前。 “公子,你可是醒了,可把我们急坏了。”正在旁急促说道。 “我入定多长时间了。” “三天。方才长老来过了,用了莫大气力才将你唤醒。” “那替我多谢谢长老,这次入定有些托大了。” “长老说了,若是你想来,每天都可在此悟道。” 第198章 什么都没干 宝象一夜未归。一下山,吴亘便听到了这个消息。 齐合等人也去寻了,可命族的人只说宝象正在修炼,并不告诉其人去处。吴亘有些着急,可看到齐合等人有些怪异的眼神,忽然想起,自已也是三天未归。 桥班面色有些沉重的走了过来,轻轻拍拍吴亘的肩膀,“一张一弛,方文武之道。有些事,无需太勉强自已,适可而止,量力而为。” 吴亘一怔,脸色有些发白,恼怒之下不由失笑,“我说我躺了三天你们信吗。” “信。” “” 觉察到了自已语句的不妥,吴亘气急败坏道,“真睡了三天,一个人的那种。” “嗯嗯。我们信的。” “你们,嗐。”吴亘觉着自已说什么也说不清了,气哼哼掉头出门。找到了那三个执事,让其带着自已赶紧去寻宝象。 对方笑眯眯看着自已,连连答应。寻了半天后,终于在珑、明、倩的住处找到了宝象。这个胖子仍在鼾声大作,酒气熏天,兀自未醒。珑、明、倩有些惊慌的看着闯进来的吴亘,微微有些脸红。 吴亘一把扯起宝象,对方睁开惺忪睡眼,一脸茫然。 回去的路上,宝象缩着个脑袋,“吴亘,我什么都没干,你信吗。” “信。” “真没干什么,只是喝多了些而已。” “嗯嗯。我信的。” 等回到住处,吴亘将众人召集了起来,看着或站或坐的几人,吴亘咬牙道:“诸位,对方终是要下毒手了,不能再等了,咱得尽快离开此地。宝象,下了这么些本钱,周围的去处可是打探清楚了。” 宝象有些心虚的抬起头,低声嘟囔,“我又没出什么本钱,不像某人,三日鏖战不归,端的好手段。” 看到吴亘表情不悦,赶紧改口道,“出了命族领地,其他方向是不行的,命族很快就能追上。只有向东而行三百余里,那里有一片蔓延不知多少里的沼泽,便于藏身。命族的势力到此便打住,不用担心他们追的。” “倩倩偷偷与我说了,那片沼泽中有些不太干净,平日里族人都是不允过去的,我们是否要往这个方向去。”宝象看着众人认真解释道。 “倩倩?要不要一起带走?”吴亘呵呵冷笑,“就往东走,大泽中相会。至于怎么走吗,我自会想办法。这些日子,大家悄悄准备一应食物、补给,逃跑时凤儿带着冬青鸟。”这个女人到了命族一点用也没有,整天足不出户,倒是与冬青鸟打的火热。 水从月听出了不同的味道:“难不成你要留下来?”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闻听此言,宝象激动的跳了起来,“肯定是吴亘想着留下来,这么多莺莺燕燕,他哪里舍得。说不定过几年,整个命族领地里跑的都是他的小崽子。” 吴亘咬牙切齿道:“要不你留下来阻敌,桥班,把你捯饬的那玩意拿出来。” 桥班闻听,兴奋的取出从血塔上得来的蛇形法器,法器已然装上了吴亘讨来的天晶石,“我已经悄悄试过了,此物全力一发,足以击穿二十丈的岩石。一般的人,根本无法挡下。但唯一的遗憾的是,这天晶石威能甚小,顶多能发出两击。” 闻听此言,看着桥班手中的蛇口乱晃,众人吓的四下躲避,皆是出了一身冷汗。kΑnshu伍ξà 吴亘劈手夺过,“诸位,命族眼见是不会放我们走了。这些天我们要内紧外松,将一应随身之物收拾妥当,一旦有机会出现,不妨劫一艘飞船,以从月为首,迅速脱逃,不要犹豫。” 水从月眉头一挑,“难不成你真要留在此地,可是想好了妥当的脱身之道,不能一起走吗。” 吴亘叹了口气,“我也想一起走,但总是需要有一个人拖住命族。否则,以我六人之力,能跑的了吗。我会尽量拖延一些时日,你们跑的越远越好。” 水从月直视吴亘:“你准备用什么路子拖住命族,对方又有什么会被你拿捏在手,稳妥吗。” 吴亘稍稍犹豫,“不算很稳妥,但当下的局面,再拖下去有些人可就要陷进去了。难不成我们这些人要一辈子呆在此地,做人家圈养的公猪?” 宝象张了张嘴,却是没有出声。 几人又细细商量了一下细节,反复推演半天后方才各自散去。 入夜,吴亘轻轻敲了下凤儿的屋门。吱呀一声,门打开了一条缝,对方站在门后冷笑道:“大晚上的,找我做甚,这孤男寡女,连避嫌都不要了吗。告诉你,我可不是命族,上赶着要倒贴。” 吴亘斜倚于门口,“过两日出逃,别的我不担心,只是忧虑宝象和从月会再次潜入命族,到时还需你多承担些,阻止二人返回,免得一番努力白废。” 凤儿有些诧异,“为何寻我,难不成我还能打得过那两人?” 吴亘叹了口气,“不寻你寻谁,去寻桥班吗。六个人里,就你做事冷厉,下得了狠心,而且断然不会顾忌我的死活。” “那倒也是,我巴不得你被命族杀死呢。”凤儿嗤笑连连,眉头微蹙,“难不成你真要独自一人留在此处,这与你平素的作为可是大相迥异啊,什么时候成了慷慨赴难、舍身为友之人。” “信不信由你。”吴亘转身而去,“别误了事就成。”说完径自回了自已屋中。 凤儿看着其人背影,默默不语,过了许久,方才轻轻掩上了门。 吴亘这些日子去琅树下的次数多了起来,每次都是朝、正、暮相陪。时日了长,三名女子对吴亘也熟悉起来,有时吴亘也会向她们讲起外面的情形。 更多的时候,吴亘都是盘坐于地,在树影婆娑间,闭目入定。殿中长老已经吩咐过了,此人入定之时,要看护好四周,防止有人打扰。 朝也曾问过长老,为何要如此礼遇于此人,长老笑而不语,反是叮嘱三人,不妨主动些,彻底把其人的心留在命族。 这一日,四人一如既往,在树下各自入定悟道。吴亘并没有像以前一样端坐,反而是有些慵懒的侧卧在了地上。 朝、正、暮看着这个地上的少年,不由心思百转。作为族里的祭师,资质自不用说,况且,按着外洲人的说法,自已所谓的外祖亦是外来人,便天然对这个少年生了好感。 而且从长老的暗示中也可以看出,若是可能,自家姐妹三人却是要与这个叫吴亘的少年结为伴侣的。一想到此,三个人的脸都红了起来。命族一胎三胞,彼此心意相通,自然能感受到各自所想。 旖旎心思一起,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原本沉静如水的心思泛起了涟漪。而且这种感觉越是想压制,反而却如野火一般,越发旺盛起来。 正看了两位姐妹一眼,不顾二人摇头,试探着伸出一根手指,准备触摸一下吴亘那似笑非笑的脸。两位姐妹有心阻止,可鬼使神差的都没有开口。 手指距吴亘还有一尺时,吴亘的脸上笑意骤失,正吓的赶紧缩回了手。正在此时,一阵清风吹过,琅树的树叶哗啦啦响了起来。树下的黄色泉水,也起了一丝丝波澜。 吴亘动了下身子,背朝琅树,摆了个舒适的姿势。风忽然大了一些,吹过四周林子,掠过黄汤的水面,继而又在吴亘身上打了个转。一丝若有若无的声音从远处响起,悠长深邃,袅袅而鸣。 声音并不是很高,但在朝等人听来,却如天籁之音,心神也随之舒畅起来。又不是第一次来到此地,这样奇怪的情形还是首次出现,三人俱是有些惊讶。 林中,几片花瓣飘飘悠悠,踩着轻风从林中飞了过来,缠绕于琅树四周,最后随着风的动静,轻轻覆于吴亘身上。 越来越多的花瓣落下,在吴亘身上盖了薄薄一层,五彩斑斓,如同穿了一件锦袍。阳光透过树枝,被切割成许多光柱。最为粗大的那根光柱,却是直直落于吴亘身上,其人身体四周仿佛附了一层七彩光晕。 此时的吴亘,宝象庄严,少了一分青涩,多了些肃穆,少了些戾气,多了些慈祥,全然不似人间俗物。 此时此刻,古树,落英,炫彩,少年,加上一汪清泉,倒好像某些传说中大能悟道之象,所谓天地同贺,异景纷呈。 朝等三人吃惊的看着眼前一幕,不知所措间,刚要起身,却又被一只手按下,回头一看,却是圣堂中的总务和格物长老。 长老有些紧张的盯着吴亘,目中还有些期待,就这么站着,默默聆听那曼妙天音。 许久过后,声音渐隐,一名格物长老方才喃喃道:“魂曲,原来这才叫魂曲。” 吴亘所受的待遇越发好了起来,甚至允许住到圣堂中,不必来回往返于圣堂和住所,还有一艘飞船相对固定,供其来回使用。 看着命族的警惕渐去,吴亘提出多日修炼疲惫,想带着水从月等人一览命族领地风光。一味苦修是不行的,松弛有度,方才不致于走入歧路嘛。 朝、正、幕便将此事报到了长老处,长老们吩咐只要不出阵法即可,但要有人看着才行。就这样,六名执事和珑、明、倩等人一同陪游,玩耍了大半天。 飞船极速,这一路之上,主客融融,饮酒高歌,几乎是转遍了领地的东南西北。珑、明、倩瞪大眼睛,听着宝象手舞足蹈讲述洲外奇事,不时发出惊呼声。 这趟出游众人皆是欢愉,只是这些执事有些不解,既然是游玩,这些人为什么还带着这么多东西,难不成命族会偷你那些破烂。 游玩的最后一站是黄汤泉旁,这还是水从月等人第一次见到琅树。飞船直接落在琅树下的一处石台,看着这枝繁叶茂的大树,众人也是感慨不已。琅树可以说是命族的死穴也不为过,若是没有此树,命族恐怕如同独目人一样,早已消失在历史尘埃中。 吴亘看了水从月等人一眼,微微点了一下头。 桥班见状,拎了一个木盒递到吴亘手上,就这么几步路,已然是额头沁汗,神态也有些不自然。 吴亘打开盒子,却是笑着一步跃过黄汤。在执事们焦急阻止的喊声中,吴亘手中已然多了一个形如盘蛇的物事,“诸位,还请放我们离开,否则我就毁了这棵琅树。” 第199章 挟树而走 琅树下,黄汤边,无论是朝、正、暮,抑或是珑、明、倩,还有就是随行的执事、护卫,皆被眼前的一幕所震惊。方才还其乐融融,相谈甚欢,转眼间吴亘已经换了副狰狞面孔,手里拿着个蛇雕,对着琅树指手画脚。 贵客,这是何意。一名执事终于觉着了不妥,上前走了一步。 没啥子意思,就是想命族给条道,放我们几个离去。不然的话,纵然哥几个死在当场,也要毁了这棵琅树,让命族就此断子绝孙。吴亘晃着手中的蛇雕,紧靠在粗壮的树干上,你们几个是去禀报长老也好,还是叫人过来增援也好,随意。反正今天不给条活路,那咱们就同归于尽。 执事的脸沉了下来,贵客,自你几人到此,命族可有招待不周的地方,美酒佳肴,玉人环伺,而且长老大度,连族中如此禁地都开放了来,没曾想却招来反噬。用你们外边人的话说,这岂不是恩将仇报。边说边冲着身旁人示意。 却是有几人当即向着圣堂的方向飞奔,又有几人从四面围拢了上来,各自亮出手中的兵器。 水从月与宝象等人早已聚拢在一起,成环形警惕着四下匆匆赶来的护卫。 闻听执事讥讽,吴亘冷笑连连,这位大姐,此话谬矣。想你命族将我们几个强留在此处,无外乎是想着多生几个崽,好给你们续命。而且仅两代之后,便不准承认我等血脉,这与圈豕笼雉有何区别。 我们几个,舍了家业亲人到大遗洲,哪个不是心怀凌云志,又怎会看中这温柔乡。说实话,我也不想把面皮扯下行此暴烈事,只不过命族死活不肯吐口放我们离去,只是一味怀柔,没办法之下才铤而走险。说,放不放我们走。 那名执事缓缓举起手中的木杖,脸色冷峻,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真以为你们能拿捏的住命族。琅树这么些年来,不是没有人想着毁坏,告诉你,此树极为坚硬,刀砍斧斫俱是不怕,恐怕不等你扯下几片叶子,命族就已将你们拿下。手一挥,就有几名高大的护卫跃过黄汤泉准备围上来。 慢着。吴亘手一挥,围上来的几人皆是一顿。 怎么,怕了?执事不由失笑。 呵呵,命族久居此地,眼界不免狭隘了些。对付琅树,何用刀斧,且看。吴亘说着举起手中的蛇雕,对准旁边的岩石。一道刺眼强光过后,石头上出现了一个水桶粗的大洞,洞深不知多少,洞面整洁,如同刀削过的一般。 一时间,四周安静下来。几名执事脸色发白,看着黝黑的洞口默然不语。吴亘手中器物的威力,实在是超出了众人的想象。 很快,有九个身影出现在琅树旁,正是九位长老联袂到此。 长老,我等无能,为贼人所挟,惊扰长老清修。执事赶紧低头请罪。今天若是琅树有什么损伤,自已可是杀几遍都无法赎罪的。 戒律长老冷冷扫了执事一眼,一步到了泉边,吴亘,放下凶器,饶尔等不死。 吴亘笑嘻嘻做了个鬼脸,长老,这等哄小孩的话还是少说为佳,既然我敢做出如此行径,自不怕死的。长老,我们几个都是心高气傲之人,把我们圈养在此,无异于杀了我们。 所以,长老也不要说这种狠话了,放还是不放。放了,就冲着这几日的招待,说不得还能留下一段情份。不放的话,大不了鱼死网破而已。我们六人死了也就罢了,命族从此绝后,你等岂不是罪莫大焉。 你戒律长老七窍生烟,就要冲了上来,却是被总务长老所阻止。 吴亘,放过你们也不是不可以,可是总务长老走到吴亘对面,不紧不慢开口言道。 我知道,我留下来。吴亘打断总 务长老的话,魂曲嘛,我自会悉心琢磨,作为给命族的答谢之礼。 总务长老点点头,回头与其他长老神识交流,转瞬间就定了下来,吴亘,他们五个可以走,你留下。 好,我们要一艘飞船,还要三个驾船的人。这三个人我们来挑选。另外,船离开后不准派人追赶,等到了安全的地方,驾船人自可返回。吴亘大声说道,冲水从月等人使了个眼色。 行,还请阁下谨慎些,莫要伤了琅树。总务长老看着吴亘随意乱晃手中的蛇雕,不由眼皮直跳。 水从月等人按着先前商量,迅速将珑、明、倩三人抓到身边,各自一人挟持,到了下面石台的飞船上。等众人上了船,水从月却是又跳下,远远看向吴亘。 吴亘使唤挥舞了两下胳膊,示意对方快走。水从月深吸了两口气,方才转身回到船上,开船,宝象,你来指挥船飞往何处。齐合、桥班与我,分头看住三人。走。 吴亘真的不管了,他一个人留在此地,只能是死路一条。宝象眼睛有些红。 水从月面色难看,如今之计,又能如何。不过,以他的性子,肯定是有保命之道,我们无需过度担忧。走,先脱了此地,再徐徐图之。 珑、明、倩看着几人,皆是低头不语,谁不也曾想到,突然会闹到今天这种地步。宝象叹了口气,走到三人面前,对不住了,还请你们辛苦一下,送我们离去。 珑猛然抬起头,恶狠狠盯着宝象,负心贼。说着啐了一口。宝象无言,只得讪讪低头。 快开船,否则就在你们的大好脸蛋上,划上个七八十刀。凤儿取出一把短剑,架在了珑的脖子上,我可不会像他们,怜香惜玉,再敢拖延,先斩了你。说着峨眉竖起,对着明、倩说道,若是不想看她死,就快些开船。 明、倩咬了咬牙,无奈之下只得将船开动起来。飞船缓缓升起,按着宝象所指,向东而去,待到了命族领地边界,船身上泛起一阵涟漪,通过了阵法,加速向前飞去。 船上的气氛有些沉闷,桥班站起身向着身后打量,冬青鸟似乎也觉察到了什么,不停在船上蹦跳,想跳下船去。齐合长叹一声,轻轻将冬青鸟拢在怀中。 水从月则是走到珑、明、倩三个面前,拱手施了一礼,得罪了,只要将我们送到地方,三位自可返回。这次的事,确实是做的不乍得。用宝象去勾引人家,到最后还逼迫三名少女把自已送了出来,实在是有失于道义。 明边操船边叹了一口气,其实宝象也隐隐说过,你们是不甘心留在此地的。毕竟是我们三姐妹将几位引入命族的,这次也算是有始有终。 船上的人闻听皆是无言,三名女子并没有什么坏的心眼,相处下来,性情也是颇为单纯。 一开始,吴亘选中这三人,让宝象曲意逢迎,就是存了利用的心思,免得出逃时对方耍什么手段。现在看来,还真是对不住人家了,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有时候,水从月也觉的吴亘做法有些卑鄙,依着自已的性子,就是大杀一场身死他洲也不愿做出如此勾当。可那样的话,只会害了他人,所以也就违着心,按着吴亘的吩咐来做。 船行了一个时辰,身后并没有人追来,珑指着前方一片雾气腾腾的水泽道,前面就是恶沼了,到了此处,你们就可以隐藏于其中,我命族是不会派人入内寻找的。 好,让船停下来。水从月一声吩咐,飞船缓缓落于沼泽前的一块硬实地面上。 收拾一下行囊,水从月便带着几人下船。 刚跳下船来,只听船上几声痛呼。众人大惊,赶紧重新上船,只见凤儿正擦拭着手掌,珑、明和倩三人 已倒在甲板上昏迷过去。 你干什么?宝象怒道,跳出护在三名女子的身前,恶狠狠盯着凤儿。 不干什么,拖延些时间罢了。凤儿轻描淡写道:放心,没有下死力,只是昏厥过去而已。我们正好趁着这段时间,赶紧寻条隐蔽的路逃命。要不然,她们在空中看的清楚,回头再召一些人过来,以我们的脚力,哪能逃的过飞船追捕。 宝象额头青筋暴起,她们三个既然答应送我们出来,又怎会出尔反尔,你着实存了小人之心。 小人就小人,能安全逃出去就行。你信的过她们,我可是不敢信的。什么时候,都不能寄希望于他人的善念。凤儿不理宝象和面色有些难看的水从月,轻飘飘跳下了船,走,趁她们未醒,我们还是走远些为妥。要不然,吴亘拿自家性命赚来的这个机会,不免要被浪费掉了。 事已至此,宝象等人也只得作罢。将三名少女放好后,宝象重重跺了一下脚,依依不舍的下了船。 眼前是一片绵延不知多少里的沼泽,大大小小的水潭一个挨着一个,有些水面尚且清洌,有的则是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水草苔藓。 在沼泽中行走,须当提起十二分的精神,一脚下去,看似结实的地面,落下去就会变成一汪深潭。 五人以水从月当头,宝象断后,小心翼翼向着沼泽中摸去。看了一眼远处白色的飞船,宝象长叹了一口气,随着众人钻入了漫漫水泽中。 不提五人艰难跋涉,回到琅树边,看上飞船远远离去,而又没有新的飞船起飞,吴亘的心终是放了下来。 吴亘,你的要求我们都满足了,可以离开琅树了。戒律长老眼中喷火,恨不能生吞了吴亘。 吴亘讪讪笑着,往前迈了一步,却又迅速回到树边,诸位,大家都是文明人,打打杀杀总是不好的。既然我的朋友业已离去,我自然不会跑,也跑不了。但若是此时出去,说不得诸位长老一怒之下,不把小子撕成碎片才怪呢。 这样,我就在这琅树下安家了,让大家都冷静冷静。正好借机在此感悟魂曲,但有所得必会呈给几位长老,诸位你们看这样妥否。 不妥,看你模样,有豺狐之心,工于心计,说不得又要使什么花招。戒律长老愤然以对,忽然总务长老扯了扯其袖子。 戒律长老一愣,转口道:若是想留下来也不是不可以,但须依一件事。 什么事? 服下一枚琅果。 阅读 第200章 动了胎气 “吃琅果?”吴亘一时以为是自已听错了。琅果是命族繁衍的根本,族人服下即可诞下子嗣。自已吃下算是什么呢,惩罚自已放跑那五人,让自已多生几个以弥补损失? 不对啊,有男的生娃娃的先例吗,从哪生,怎么生,生下来是该叫爹还是叫娘,若是男子再娶亲生子,这孩子又当如何称呼自家媳妇。 一瞬间,无数个问题在吴亘心中盘桓。等对面长老询问时,吴亘已经想到小孩的名字当如何取了。 “昊亘,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把琅果吃下去为好。纵然你一时借琅树拿捏住了我们,但毕竟只有一人在此,难不成就不会困顿,就不会有懈怠的时候。 到那时,被我等拿下可就没有这么好说话了。若是吃下琅果,说不得我们会看在你擅长魂曲的份上,即使将你擒下,也不会太苛责于你。”总务长老面色温和,循循善诱道。 吴亘眨眨眼,“长老,你实话实说,我服下琅果可是有什么后果。要不然,我打死也不会吃,看你们发动快,还是我催动起此物快。若是强逼,大不了咱就鱼死网破。反正我烂命一条,却要搭上命族这么多人,值了。” “按理说男人服下琅果,也是会产下子嗣。但依我族记载,多不能成,很多人会腹裂而亡。只有服下黄汤泉,才能抑制腹中胎气。”总务长老双手拢于袖中,笑眯眯道。 “至于为何要你吃下琅果,只是为了防止你离开罢了。你想,只要你在命族一天,黄汤水在此,就不必担忧腹裂而亡,而且又能潜心魂曲,何乐而不为呢。” 吴亘一听就明白了,这是对方怕自已逃走,便想了个这么手段圈禁于此。说白了,自已的猜测是对的,命族对魂曲果然十分重视,当初自已在树下稍稍展示,便得了在琅树下修行的特权。 这次吴亘之所以让五人先走,而自已独身留于此地,正是知道,相较于能不能诞下子嗣的男子,这魂曲可是实打实能看着的好处。有了魂曲,命族不说实力立马更上一层,起码未来会衍生出各种可能,而不是如今哼唱的不伦不类曲子。 自已要是跟着一块走,说不定命族会不遗余力留下几人。自已留在此地,最大的好处自然也就留下了,那五人的去留也就显的不那么重要。 如今,对方逼着自已服下琅果,实质上就是要画个大大的牢笼。自已魂曲未成时,并没有什么危险,可若是魂曲已成,那到时候自已的价值就大大降低,不死的话,也得拼死拼活为命族繁衍大业做出些贡献。 可眼下不吃行吗,恐怕也不可能。正如总务长老所言,人终有疲累的时候,到那时,人家一个突袭,往自已嘴里一塞,岂不是还得受罪。 早死早超生,这琅果哪有那么邪乎,就真不信它能逆阴阳、乱乾坤。想到此处,吴亘狠狠心,伸手从树上摘了个金黄色的果子,看着这形如人身、栩栩如生的果子,吴亘咽了一口口水,塞入口中大口嚼了下去。 一股羯羊般的膻味传到口中,汁液四溅,吴亘皱了皱眉,还是忍着不适吞了下去。 看着吴亘将琅果吞下肚,对面的几名长老皆是松了一口气。总务长老面上的笑容真诚了许多,“吴亘,既然你已经服下果子,自然晓得我等并不再会对你动些手段,还是出来安心感悟魂曲。” 吴亘连连摇头,摸了摸有些发胀的肚子,“长老,我觉着还是在此地修炼妥当些,清静,无人打扰,也利于小子早日悟道成功。” “小子,少得寸进尺,我们九个人并不是拿不下你,只不过是怕打斗起来伤了琅树而已。我劝你少耍些花招,早些将魂曲交出,否则就别怪我等出手狠辣了。”戒律长老脸若冰霜,怒视吴亘,“大不了我们施些秘法,摧毁你的神魂,将魂曲取了出来就是。” “哎呦呦,不行了不行了,头晕。”吴亘扶着头靠着树上,手中的蛇雕对着琅树乱指,“我这人胆小,若是受了惊吓,四肢抽搐,两眼发花,说不得会控制不住自已的手脚。” 几名长老脸色发白,一来是吓的,二来是气的,怎么留了这么一个货色,那跑了的四个男子哪一个看着都比这个强些。 还是总务长老出来转圜,“算了算了,你就暂且留在此地修行,一应饮食俱会有人送来。”说着转头道:“朝、正、暮,还是你三人陪侍吴亘,若有什么所需,尽管向圣堂提出。” 朝、正、暮皆是面有难色,今天出了这么大的事,虽说长老没有提出责罚,但实质上还是有过无功的。要知道,祭师升任长老也是需要竞争的,没看到长老位置只有九个吗。 总务长老将三人放在此地看管吴亘,实质上也是一种考验,若是做的好了,以往过失一笔勾销,若是做的差了,哼哼,能不能再当祭师还两码说,遑论长老。 而且看吴亘模样,绝对不是一个易与之辈,再出点什么纰漏,当如何是好。刚想推辞,待看到戒律长老的神色,不由心中一凛,只得答应下来。 很快,琅树前除朝、正、暮三人外,便再无一人。那暗处有多少人盯着,可就不好说了。 “吴亘,为什么你要行此不义之举,枉我三姐妹对你如此好。”四周安静下来,正气鼓鼓盯着吴亘。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太突然了,直到此时,三姐妹仍有些晕乎乎的。 吴亘靠在树干上伸了一个大懒腰,慵懒作答,“三位姐姐对我自是好的,只不过,你命族强留我等在此,不义在先,又怎能说我行不义之举呢。若不是命族贪心,又怎会被我觑的机会,安然送人离开呢。 说实话,在这种事上,没有什么对错,只不过是看站在谁的角度。算了,不说这些扫兴事,三位姐姐,方才长老在我不好打听,男人吃下这琅果真就没事。” “什么没事,方才长老不是说了吗,男子亦会产下子嗣,但多会死于难产,只能靠黄汤泉缓颊一二。”正没好气的说道。 吴亘一听,抄起身边的葫芦,走到黄汤泉边,小心翼翼灌了一壶,便退回到琅树下,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 “诶诶,慢着。”朝赶紧制止,“黄汤泉属大凉之物,不能这么用的。只有等胎气发作时,一点点小酌,再引入已身,中和胎气方可。如你这般牛饮,不仅无用,反而会伤了身子。 平日里,若有族中姐姐想完全祛除胎气,也是要近十个月方成,哪有立竿见影的事。” 吴亘愣了愣神,好奇问道:“什么是胎气发作。” “腹如圆丘,隐有阵痛时,就是胎气发作时。”朝有些迟疑道,毕竟她也没有经历过这种事。 “这黄汤泉是否真的对男子有用,还是只对女子奏效。”方才毫不犹豫吃下琅果,吴亘此时却是有些担心,“几位姐姐,可还会接生?” 朝的脸红了起来,“对女子自是有效的,但男子吗接生自是不会的,平日里族人产子,自有稳婆伺候。” 吴亘倒吸了一口冷气,“三位姐姐,看在咱相处多日的份上,若是事有不谐,还望能多准备些热水剪刀之类。” “诶” 于是吴亘干脆就在琅树下安了家,每日除了吃喝,就是坐定感悟魂曲,实在闲的无聊,就与朝、正、暮等人讲些外洲的风光,倒也相安无事。 就这样一连过了五日,吴亘紧绷的心弦也渐渐放松下来。看来这命族倒也守信,等再过些日子,估计水从月他们都逃的远了,再想法子离开此地。 一早,山下便照例送来了饭菜。吴亘等朝、正、暮三人吃下,方才放心接过了饭盒。这些日子,为免命族饭中下毒,吴亘每天都要等三人吃下方敢动筷子。 刚吃下几口饭,吴亘忽然觉着腹中有些不适,隐隐有一股热意从下腹部传来。接着热意如火龙般盘旋而上,围绕着胸腹部四下乱窜,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安身之所。 到最后,可能是觉着无处可去,便重新盘踞于下腹部,开始翻江倒海般折腾。 当啷,吴亘手中的碗掉落于地,面色苍白,嘴唇微颤,如何不知是胎气来了。很快,一阵阵剧痛从腹部传来,如有人正大力扭绞自已的脏腑,疼的吴亘痛不欲生。 天啊,真要生了,看着已经高高鼓起的腹部,吴亘不由惊慌失措,双手紧紧捂着肚子,赶紧向着黄汤泉爬去。等了泉边,干脆一头栽了进去,咕咚咕咚喝了一肚子。 真是神异,原本上次喝下并无什么异样的黄汤,方入肚中,一股凉意就与那燥热的火气相合,两相对冲之下,方才的剧痛顿减,就连腹部也瘪下去一些。 还好还好,终于压下去了,吴亘心头大呼侥幸,若是自已真生下了娃,以后还怎么见人,还怎么有脸当寨主。 忽然,吴亘停下了动作,扭头一看,戒律、格物六位长老不知何时已立于自已身后。稍微一愣,吴亘赶紧掉头,去寻掉落于树下的蛇雕。 “别忙了,在这里呢。”一名格物长老戏谑的晃了晃手中的蛇雕,“这催胎药放在饭菜中果然有用,小子,你中招了。如今,你对我族危险业已不存,正好慢慢炮制,以解当日威胁之恨。” 吴亘讪讪起身,“长老,有事好商量,那天实在是迫不得已,您大人大量,还请宽宥则个。你看,这琅树可是完好无损。况且,小子感悟魂曲已是到了关键时刻,断不能停下的。还请长老稍安勿躁,等小子一有所得,便立即双手奉上。” “晚了。多少年了,命族还没有被人欺负到如此地步。魂曲固然是命族所需,非拿到不可。可这么些日子,我等耐心已经耗尽,你也不用慢慢感悟了,命族中自有手段让你速成。”格物长老愤愤道。 当初正是她三人建议将吴亘留在琅树下,却不想招来了个祸害。今日威胁解除,自然是对吴亘恨之入骨。 “带走,押到圣堂,倒要看看,小小外人,到底有多少本事,能扛下阵法之威。”随着长老话音落下,有十几名护卫上前,将吴亘围了起来。 第201章 术法加身神欲摧 圣堂中,吴亘被死死压制,按倒在光洁的地面上。断刀和蛇雕早已被收走,此时已是没有半分还手之力。 “吴亘,当日我见你在琅树下悟道,便知遗失多年的魂曲将成。如何,把魂曲交出来,这样的话,诸位长老还能念你功劳,放你一条生路,说不定还能择几个良配于你。否则的话,真以为命族不敢杀人吗。”高台上,格物长老的声音传来。 吴亘被压的满脸通红,勉力抬头相对,“长老,魂曲哪里那么容易悟出。你想想,命族折腾这么些年尚且无成,我一个资质平庸之辈,又怎能须臾得成。还请长老放我回琅树下,细细品悟,一有所成,便当双手奉上。” 格物长老微微摇头,叹了口气,“吴亘哪,你也是个聪明人,又何必多说虚言,魂曲与琅树又有何干。这次你借琅树放走同伙,我等又如何会放心将你留在彼处。如此苦口婆心,只是不想施酷烈手段。如果你执迷不悟,那就不能怪命族下手狠辣了。” 吴亘闻言不由苦笑,“长老,真不是我诓你,魂曲真未成功,只是摸着了一些门道而已。” “与一个卑鄙小人讲这么多干甚,直接上手段就是。”一旁的戒律长老早已按捺不住,愤然起身。 几名长老对视一眼,却是定下了心意。 吴亘眼见情势不妙,赶紧大喊道,“长老,小的真没有撒谎,真的没成,你就是把小子砍了也不成啊。” 戒律长老冷笑着走到吴亘身旁,“放心,不会砍了你的。只不过是用些阵法,将你潜能逼出来,加速魂曲成形罢了。弄的好些,你只是心神俱疲,魂力被压榨的过了些罢了。弄的不好,说不得心神遭损,就如世间的白痴一般,昏昏噩噩过一辈子而已。” 说着,戒律长老冲着其他人看了一眼,“开始。这小子魂力浑厚的很,说不定能撑的下来。”按着吴亘的护卫纷纷散开,只把吴亘丢在大殿正中。 九名长老各是分方位站好,齐齐吟诵,很快地面上的花纹亮起,整个殿中光华大作,光线如浆,好似光池一般。被捆绑着的吴亘就如池中一只黑鱼,不停蠕动残喘。 吟诵的声音大了起来,光华如有了生命一般,化为丝丝缕缕,缠裹住吴亘的身体,形成了一道光茧。在束缚住身体的同时,吴亘的神魂小人也如同披了一层厚厚的衣服,被紧紧勒着向内挤压,连惯用的磨盘大法也无法使出。 吴亘大口喘着气,浑身上下青筋泛起,双目凸出,如同被重物加身,拼命吞吐着每一口空气。这倒不是此时肉身上受了多大的压力,而是神魂被束缚后的自然反应。 几名长老看了看吴亘情形,吟诵的声音更大了些,殿中光华璀璨,犹如燃起了火焰。吴亘的神魂已经被压缩的小了一圈,双目赤红,哀嚎连连。在一侧的朝、正、暮见状,不由微微侧头,面露不忍之状。 神魂空间中,出现了无数杂乱的丝线,这是吴亘成形的神魂小人被挤压过甚,魂力逸散所致。丝线渐渐缠绕于一起,却是化作一道道奇怪的光束,蜿蜒绵亘,四下游荡。 “如何。”一名戒律长老问道。 回答的是格物长老,“还差些火候,此子修习过魂术,而且这魂术有些怪异,似是隐隐与魂曲有些关联。魂曲本就是神魂本元所现,但如今他业已神魂成形,本元隐匿于其中,恐怕连他当下也无法使出魂曲。为今之计,只有打散成形神魂,化为原本形态,方有一窥魂曲的可能。” “那此人一身魂道修为岂不是废了大半。”说话的却是一名总务长老。 “废了就废了,不过是个不入流的魂师,若是能得到魂曲,剐了他亦是值得。”戒律长老不耐烦说道,手中微动,却是加大了阵法催动力度。 疼痛难捱之下,吴亘连连以头抢地,浑身筋肉突突暴跳,捆绑着的绳子深深勒入肉中。“啊”一阵痛苦的喊声过后,身上的绳索寸寸断裂,吴亘从地上跳了起来,双手抱头,面容扭曲,不停的在地上翻滚。 “噫,竟然还有余力。”惊讶之下,九位长老更是不吝魂力,大力催动阵法,却又保持在一个合理的限度上,以免一下子将吴亘压垮杀死。 吴亘此时其实已是到了极致,疼痛之下,只能连连在地上打滚,身前身后,留下了一潭血渍。忽然,神魂空间中亮光一闪,细腰奴出现在神魂小人身旁。 翅膀一抖,万千熠熠发光的小蝴蝶飞出,如一片集群的蚊蚋,附在了缠绕于吴亘身上的光茧。原本洁白的茧上,顿时如泼洒了墨水一样,星星点点,暗影斑驳,不时断裂开来。 得此助益,吴亘神魂的压力减了一些,也配合着对抗这些颇为坚韧的光茧。 “不好。”戒律长老首先觉察到阵法的阻滞,一挥手,殿中穹顶、四壁镶嵌的九枚天晶石同时发出白光,一道道光柱射出,如一把把利剑,刺入吴亘身体。 炽热的白光下,吴亘的毛发衣服也升起了阵阵青烟,整个人烟雾腾腾。神魂空间中,光茧骤然变亮,如日般向着四周喷吐着火焰,附着其上的小蝴蝶纷纷湮灭。与此同时,四周有无数的光剑如游鱼般纷纷飞向神魂小人。 每一枚剑落上,光茧便亮上一分。 见势不妙,细腰奴的身体骤然涨大,将吴亘身体当住,以免更多的光剑汇入。头顶的两条触须摆动,数道青雷射出,拦截这些四下飞舞,不知多少的光剑。 “竟然还有如此手段。”几名长老俱是动容,这个看起来并不怎么厉害的少年,身上竟然还隐藏着这么些蹊跷, “提升阵法威能,我分一些神念去斩了对方助力。朝,过来替我主持阵法。”戒律长老大叫道,原本是想着阵法压制住对方,自已几人并不想已身犯险。可看眼下情形,这么耗下去固然稳妥,迟早对方会被磨灭于其中,但这么多人竟然一时拿不下对方,未免有些挂不住面子。 朝匆匆站到其人位置,戒律长老双指抵额,一缕意识竟然顺着白光入了吴亘神魂空间。 看着那巨大的细腰奴,长老冷哼一声,化作四条巨蟒,恶狠狠扑向对方。与此同时,殿中又亮起九块天晶石,得此助益,四条巨蟒骤然粗大不少,身上竟然生了两条翅膀,将细腰奴团团围了起来。 巨蟒首尾相接,俨然成了一个圆环,围绕着细腰奴快速转动。圆环中光华乱作,浓郁的光亮几成实质,如飓风般肆虐撕扯。 风助云势,云生雷霆,便反过来,风若大到一定程度,连云彩也会被撕裂。云不存,雷亦失。很快,青雷被抑制下去,狂风中,细腰奴勉力相抗,一时之间巨蟒也难以拿下对方。 “阵法再开。”随着一声令下,又有九枚天晶石亮起。顿时,神魂空间形势陡变,光剑涨了几倍不止,就连巨蟒圆环中的风力也再度加大,剧烈摩擦之下,竟有火光出现。 风火交加,细腰奴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上被火烧出一个个孔洞,大风呼啸,渐至被撕扯成碎片,化为灰烬不见。眼见灭杀了对手,巨蟒遂又分开,向着吴亘游走而去。 这还是细腰奴自跟随吴亘以来,第一次被对手所灭。虽然离了魂晶,失了主场之利,力量有所下降,但也可见命族手段之强悍。 得益于细腰奴拼死来救,吴亘稍稍恢复了些理智。看到细腰奴消失,暴怒之下,吴亘再也顾不得其他,将魂晶从灵居中取了出来。 灵居自得来以后,吴亘从来不敢单独使用,每次都是要魂晶镇压方敢一试。今天到了此种地步,再也顾不上其他,只能借助于其力量拼死一搏罢了。 双目瞳孔狂乱转动,吴亘身体瑟瑟发抖,眼中、耳中,甚至全身的毛孔都在渗血。灵居并不能提供额外的魂力,但却是可以将自身的潜力全部放开。 吴亘此时已是失了神智,只是凭借本能与对方相抗。神魂小人身上火焰腾起,竟然在光茧的重重绞杀下站了起来。火焰透过光茧,烧出了几个大洞。看着飞过来的巨蟒,神魂小人面露痴狂,疯子一般扑了上去,死死抓住一条巨蟒,大力拉扯,犹自觉着不爽利,竟然用嘴啃咬起来。 其余的巨蟒见状纷纷上前攻击救援,可神魂人小却全然不顾伤势,只是死死盯着面前的这条巨蟒。很快一条巨蟒被扯断,光华闪过,消失于神魂空间。 一击得手,神魂小人无声狂笑,身后拖着一条长长光带,全然不顾身上的光茧正试图收紧,不管空中飞剑纷纷刺落,向着其余巨蟒奔去。 正在此时,一个小小的身影鬼鬼祟祟在神魂空间中出现。食梦兽贼眉鼠眼打量了一下四周,长鼻伸出,一团团黑色的烟雾从中涌现。烟雾如有生命一般,悄悄向着那些飞舞的光剑飘去。 圣堂中,戒律长老一声痛呼,踉跄退了几步,嘴角流出一丝鲜血,“此子好手段,竟然灭了我一丝意识。不过倒也无妨,其人魂力已外泄,支持不了多长时间了。” 方才吴亘神魂小人拖着的光带,正是受伤的标志,魂力正从体中泄出,时间长了,不用对方出手,自已也会魂力尽失,束手就擒的。 正在此时,原本倒在地上的吴亘忽然站起,身上冒出阵阵黑烟,歪头看向催动阵法的九个长老。其人一脸邪魅,好似被夺舍了一般,口中呵呵有声,扭曲着身子向最近的长老走去。 与此同时,其身上的黑烟顺着阵法,如无数条毒蛇,向着几个长老游走而去。一时间,殿中光华黯淡下来,那无数的黑烟,如锁链一般向着殿中四周蔓延。 在场的人俱是面色一变,一瞬间,心中竟然是杂念丛生,愤怒、恐惧、杀戮,诸种负面情绪涌上心头。几位长老还好些,一些祭师、护卫已经双眼通红,面目狰狞,俨然是被这些情绪所控制。 眼看局势即将失控,戒律长老的声音传来,“将阵法催动到极致,压制这些邪魅。” 第202章 魂崩神散 圣堂中,四处都是圣洁的白光,光芒之下,再无一处阴影能够藏身。 殿中三十六块天晶石俱已发动,光柱纵横,其势如剑,俱是直直指向当中的那个少年。 黑烟再无方才气势,如初雪曝于日光下,一点点消融殆尽。随着黑烟消散,殿中人的神智也渐至恢复正常。 「此獠手段古怪,再不能容他如此放肆了,了结。」随着戒律长老一声令下,又有两位长老各自分了一丝意识,杀入吴亘神魂空间。 没有了细腰奴和暮的庇护,加上吴亘失了神智,此时的神魂空间如同不设防的城池,再也无法拦阻众人半分。 光茧已经浑厚的看不出一点神魂小人的形状,随着几位长老意识潜入,各种手段尽出,光茧越发的紧缩起来。 空间不住颤抖,四下皆是一片混乱。戒律长老手中一团光亮飞出,光茧猛的坍塌,无数流光从其中溅射而出,化为一条条丝线,相互缠绕,试图聚集在一起。 「稳固住他的神魂空间,成败就此一举。」吴亘的神魂小人已经崩塌,眼见着神魂空间也有湮灭的风险,九名长老不再攻杀,而是着力于加固此处所在。因为一旦空间消失,不仅是吴亘魂飞魄散,那魂曲亦是化为无形。 随着纯净的魂力涌入,空间坍塌的速度慢慢减弱下来,渐有恢复的趋势。 人身本就天然有自愈的本能,那些被光茧压迫,离散逸出的神魂,成群,又渐渐向一起聚合。 九名长老皆是现身于吴亘神魂空间,心神激动,看着眼前的一切。 神魂破而后立,恰如天地再造,万物重生,一些藏在神魂深处最原始、最质朴的奥妙,终于剥离开层层包裹,展露于世间。 吴亘已经修习过魂曲,那么其人感悟必会随着这一过程,以直观的形式显现出来。 一阵玄奥难言的声音在诸位长老心神中响起,初始杂乱,忽高忽低,忽远忽近,渐渐圆转。一时之间,原本趋于崩溃的心神空间稳固起来,竟然还有扩大的趋势。 几位长老如醉如痴,感悟着这难得的机缘。四下离散的神魂重新向着一起聚集,如百流归泾,化为一团混沌之物。 混沌翻滚着向内集聚,这是神魂再生的征兆。一道刺眼亮光过后,神魂终于稳固起来,魂火再生,只是这道魂火与常人相比,显得孱弱了不少。 与此同时,那玄妙无比的声音却是戛然而止。一道强大的斥力传来,九位长老的意识被赶出空间。 「怎么样,可是悟到了魂曲?」戒律长老一回过神,便急急询问。 其余几位长老也是面面相觑,「确实是悟到了,但却是不全,才开始不久便断了,这可如何是好。」 方才出声的戒律长老眉头一皱,「不行我再入其人神魂一探,这有头没尾的,如何能成。」 几人商量了半天,同意戒律长老再试一试。等戒律长老分了一丝意识进去,却见四下混沌,晦暗一片,连那一点魂火也不知去了何处。 在其中呆的时间久了,戒律长老竟有些迷失于其中、被同化的感觉。惊骇之下,戒律长老只得冲破层层混沌,奋力寻找出路。在即将失去意识前,好不容易撤了出来。 「彼处已成死地,不可再入。」戒律长老面色有些发白,虽然只是一缕意识,可若折损在其中对自已也是不小的伤害,「诸位别进去了,免得受了荼毒。此人估计已经废了,连魂火都已经消失不见。」 此时,圣堂中阵法已经撤去,四下又恢复了平静。吴亘静静躺在冰冷的地面上,一动不动,宛若死了一般。 「这个人当如何处置。」格物长老皱皱眉,指着地上的吴亘言道。 「杀了吗,倒 也可惜,随意丢到山下,任其自生自灭就是。」戒律长老愤愤道,方才自已意识险些陷于其中,未免有些恼火。 总务长老忽然开口,「我看还是留在三真山,虽然神智已失,但毕竟是族中唯一的男子,丢在山下还不被那些浪荡儿玩死。倘若哪天这人又清醒过来,说不定还能将魂曲补全。」 说到此处,总务长老转头看向朝、正、暮三人,「此人还是交给你们看管,平日里不要少了饮食,若是清醒过来及时上报。那刀你们也带着,至于这件器物,倒是可以留在族里,说不定能给族中添些手段。」说着将蛇雕拿在手中,细细打量。 其余长老也围拢过来,「此物应该是产自大遗洲,设计倒也精巧,不仅材质难得,而且内中的阵法亦是精妙,若是能够再造出来,倒也是一大杀器。」 尘埃落定,吴亘被带回朝、正、暮的住所安歇下来。此时的吴亘,双目呆滞,一言不发,无论周边有什么动静,都是没有半分反应。 朝叹了口气,看向两位妹妹,「如今这人已是失了神智,我三人就辛苦些,轮流照看于他。长老让我等担下此责,恐怕亦是因为我们三人是外人后代的缘故。」 正有些愤愤不平,「虽然从族中角度而言,留下这些外人是对的,但反过来说,人家为什么要被你扣在此处。逃也就逃了,还要逼迫交出魂曲。吴亘本就说了魂曲未成,非要用阵法逼迫。现在好了,魂曲未得,其人化形神魂亦是散了,倒是我们三姐妹跟着遭罪。」 说着走到床前,用湿巾将吴亘脸上的血迹拭去,「好端端的一个人儿,现在弄成个傻子,也是够了。」说着用手指捅捅吴亘的脸,轻笑道,「醒来醒来,傻子,难不成你要一辈子躺在床上不成。」 朝见状无奈道:「妹妹,别玩了,还是想些法子,看能不能让他恢复神智为好。」 正抬头笑道:「姐姐,你还是蛮关心这人的吗,难不成你有那种心思。放心,妹妹自会让着你的。」 朝满脸通红,刚要开口,暮却是冷冷道:「姐姐有没有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肯定有。当初在琅树下修行时,我就看你轻佻的过了。我们三人同心,你的想法又怎能瞒过别人。」 正撇撇嘴,「哼,我就是有这心思。我们都是外人的后裔,素来在族里受歧视。我就是想跟着他出去走走,看看洲外的人族是如何生活的。找个如意郎君,不用一辈子呆在此地。别告诉我你们不想。」 闻听此言,朝和暮俱是沉默不言。那个按说是自已三人外祖、已然死去多年的人,曾给他们的母亲说过外面的精彩情形,说实话,若能离开此地的话,也不枉今生在世上走这一遭。 就这样,吴亘便在三真山上住了下来。每日浑浑噩噩,一言不发,只是任由朝、正、暮三姐妹摆布。 实际上,吴亘肉身并未有多大损伤,当天即可以起床,只是神魂受损而已。毕竟神魂化形后又再度崩散,能留下性命已是不错了。五 这些日子,只要朝、正、暮一不注意,吴亘就会溜出去四下乱转。刚开始还有人约束,时间长了,命族也渐渐失了警惕,任由其人到处游荡。如孤魂野鬼般,游走于三真山上,无论路过的人如何调侃戏弄,俱是一言不发。 这是哪里,心神空间中,吴亘懵懵懂懂看着四周。四下一片寂静,无数如萤火虫般的亮点在身旁游荡。感受着身旁暗暗涌动的水流,吴亘终于想了起来,这里正是识海。 远处传来了悠长的鲸鸣,声音穿过无尽海水,回荡于心神。相较于以往,声音清晰了许多。 海水温暖而安静,打量了一下自身,却是化为一朵小小的火苗,在海水中随波逐流。 往上看去,一道道白色棱形赫然矗立于海水中 ,一只只巨大的透明水母正环绕于其周围缓缓游动。 竟然到了这么深的地方,吴亘知道,这里正是集相海,也就是识海第二层。 上一次自已曾试图向着更深的海底游动,却是被赶了出去。没想到今天甫一清醒,便已到了此处。 神火在海水中缓缓下落,下方出现了七八条巨大的鲸鱼。鲸鱼身上闪烁着七彩光芒,在幽暗的海中看起来十分显眼。 鲸鱼围绕着吴亘慢慢旋转,好奇的打量着这看起来一点都不醒目的火焰。古怪的声音传来,杂乱无章,如乱雨摧蕉,又似蝉噪羹沸。 渐渐的,这些声音汇集起来,丝丝缕缕,牵牵连连。接着声音高亢起来,在这幽静的海底中,显得悠长空灵,倒与那鲸鸣颇为相似。 到了此时,吴亘如何不晓得这些鲸鸣的由来,这就是魂曲。 吴亘的魂火荡漾起来,随着这些鲸鸣摇曳起舞,彼此相和。幽谧的识海中,唯有魂曲的声音优柔飘渺。 意识随着声音向海中蔓延,偌大的识海尽在自已神识之中,这种感觉非奇妙,明明在鲸鱼的包裹中,却又好像身处识海各处。 魂火缓慢向着深海落下,鲸鸣声逐渐高亢起来,如黄钟大吕,其势滔滔。吴亘看着身侧环绕着的璀璨巨鲸,内心却是难得的安详和宁静,就好像游子回到了故屋,终将一切心防放下。 渐渐的,吴亘陷入了沉眠。再清醒时,巨鲸和水母都已不见,四下静寂无声。只有一点魂火,忽明忽暗闪动,晃晃悠悠向深海落去。 忽然,吴亘感觉到有些刺痛,身下似乎有些光亮闪烁。低头看去,只见幽暗的深海处,金光大作,有些模糊的巨大影子隐现于其中。 想着靠近些看看,勉力向下游去。可越往下,金光越盛,无数的光线如箭矢般射出,魂火被金光照射之下,摇摇欲坠。 心中大骇之下,吴亘努力挣扎,试图向上脱离。可金线不断缠绕上来,竟使得魂火沉重了不少,连蓝色的火焰中也掺杂了一丝金色。 吴亘意识到,以自已当下的孱弱情形,再不脱离,恐怕就会落于金光中,化为其中一部分,再也无法回去。 魂火剧烈抖动起来,吴亘拼力摆脱金线的羁绊。不知过了多少时间,终于挣脱了最后一根金线,魂火急速向上游去,掠过一层层暗流,经过游弋的水母,直直冲出了识海。 终于回来了,吴亘长叹一声。 一睁眼,自已却是躺在一张床上,一个女子坐在身旁,脸上带着笑意,不知在自已脸上捯饬什么。 第203章 假痴不癫 “你干什么。”吴亘盯着眼前这个一脸坏笑的美貌女子。 “呀。”女子一声尖叫,却是吓的将手中胭脂盒掉落,花容失色之下,顺手给了吴亘一拳,急速向后跳开。等站定后,捂着急剧起伏的胸脯,见鬼一样看着吴亘。 “你一个姑娘家家的,下手怎么这么狠。”吴亘捂着青了一圈的眼睛,坐起身嘟囔道。对面的女子倒是认出来了,就是那个叫正的姑娘嘛。 “你醒了?你真的醒了。”正惊喜莫名,掉头就向外冲去。 “慌慌张张的,一点沉稳劲也没有。”吴亘犹自为这一拳愤愤不平,伸手掀开身上盖着的薄被子,刚要起身下床,忽然又怔在当场。被子下,自已穿了一件粉色的内衣,看其形制,应是女子的衣服裁改而来。 门外传来散乱的脚步声,吴亘赶紧将被子盖在身上,神情有些恍惚。 朝、暮随着正急匆匆走了进来,看着坐在床上的吴亘,面色有些古怪。一时间,屋中静了下来,四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如何开口才好。 “正,你干的好事。”朝掉头冲着正叱道,“怎能如此糟践人。” 吴亘一听,心中拔凉拔凉的,难不成,自已昏迷的时候,被正给怎么怎么了。一世英名啊,就这么给毁了?以后自已怎么面对浅画,该怎么解释。难不成说自已是被人强暴的,谁信啊,一个大老爷们被弱女子给欺负了,可能吗,真是夭寿了。 万千念头闪过,吴亘忽然觉着世界一片灰暗,人生了无生趣,前路黯淡难明。悲苦之下,手指面色惊惶的正,“告诉你,我堂堂七尺男儿,即使你得了我的身子,也得不到我的心。还有,生下来的孩儿,也得跟我姓,绝不能起个稀奇古怪的名字。” 朝和暮一脸狐疑,转头恶狠狠看向正。正吓的连连摆手,“我绝没有干下什么不堪事,只是帮他梳妆打份了一下。”说着转头怒气冲冲面向吴亘,“喂,不准你血口喷人。” 其模样倒不似作伪,吴亘心中一动,下床来到窗前,对着铜镜一看,只见镜中人朱唇一点,面贴花黄,轻施粉黛,好一个女儿模样,只是眉眼间多了些英气。 “吴亘,妹妹他并无恶意,只是顽劣了些,还望公子不要介意。”朝赶紧走了上来,轻声道歉,生怕吴亘生气。这些日子与吴亘朝夕相处,自是少了些敌意,多了些亲近。 “诶,你别说,还挺好看的啊。”吴亘对着镜子搔首弄姿,心下十分满意。 “” 过了一会,等吴亘洗去脸上妆容,四人在屋中相对而坐,吴亘也得知了自已昏迷后这十几天的情形。 这些日子,吴亘整日里浑浑噩噩,只凭本能而动,四下游荡于三真山。大家已经见怪不怪,任由其乱走乱逛。 守山的护卫刚开始还把他给送回来,可次数多了后,连护卫也不再管他,任由他四下乱窜,连圣堂都去了好几次。 有时候,难免也会有人调戏,或是给他脸上画个乌龟,或是头上簪花。这些都还是小事,有一次,吴亘都已经被几名女子拖到了林子里,幸好朝及时赶到,撵走了这些恶女,才把吴亘救了回来。只不过,身上的衣裳已被撕扯的不成样子,没办法才将自已的衣服改了改给他换上。 若是不出去溜达,吴亘便缩在床上,双手抱膝一动不动,死死盯着屋中照明的蚌珠。若是取走蚌珠,屋中黑暗下来,其人就会面露惶恐,死活不愿在屋中呆着。 如此一来,惹的朝、正、暮三人叹息不已,母性大发,只当一个弟弟在养着,为此还与戏弄吴亘的人发生了几次不大不小的冲突。 圣堂长老们自从得了残缺魂曲后,便传下令来,除了一名总务长老外,其余人俱是闭关,不再过问族中俗事,所以吴亘这个大活人在圣堂乱晃才没有人过多过问。 至于被劫持的珑、明、倩三人,都已经赶了回来,听说被水从月等暗算了一把,醒来后却不知几人去向,只知道入了东边恶沼之中。 这些天来,吴亘的衣食起居都是朝等人负责,一到晚上,为防止他溜出去,三姐妹便分班在屋中看守,今日正好轮到了正而已。 听完三姐妹介绍,吴亘略略沉吟,试探着问道:“三位,既然我醒了,可是要禀报你们的长老。” 三人互相对视一眼,却是欲言又止,没有开口。 吴亘见状,心里便是有了些底,“三位,承蒙这些日子照料,我也不打诳语,走是肯定要走的。只不过,倒时还请三位帮着遮掩一下,我也会留些东西给各位,也好应付几位长老,免得三位难做。” “那你现在要干什么?”朝不免有些警惕,眼前这个少年,当日敢于只身面对几位长老,送自家人出去,说不得还会干出什么大事来。 “继续装傻罢了,放心,不会使什么腌臜手段的。这些日子,一切照常如旧。”吴亘此时也只能相信三位女子了,若是出去告密自家也没有什么办法,忽然心头一动,“那位葬于谷中的前辈,就是三位的外祖,难不成你们不想给他碑上留名。” 前几次随朝、正、暮三人到墓地,那位死于此地的前辈竟然连个碑名也没有,后来私下打听才知道,原来是命族从不给外来人写碑名。说穿了,就是利用完就完了,却是不能让其留下痕迹,免得影响族人团结。 三位女子犹豫半天,还是暮开口回答,“想自是想的,血缘深情自是无法割断,这也是母亲的夙愿。只是族中严令不允,只能多去祭奠祭奠罢了。” “好,那就听我的,说不定以后你们三人做了什么长老,便可补上这一遗憾。”吴亘言之凿凿,穿上衣服,却是换了一副呆傻神情,直接出门而去。 朝、正、暮等三人看其模样,皆是有些无语,半晌后,正方才略带羞涩问道:“你说他前些日子可也是装的。” 朝狠狠瞪了她一眼,“这些日子帮他沐浴洗漱皆你所为,装不装你还不知道吗。” 不提三位女子纠结,吴亘张着个嘴,一副痴傻模样,晃晃悠悠就来到了圣堂。一路之上,那些护卫只是瞟了他一眼,相互窃窃私语,连上前询问都不询问一声。 一直到了圣堂前,才有两位祭师拦阻了一下。吴亘口中涎水连连,就要往人家身上凑去,吓的对方赶紧避开。这些日子,几位长老皆是闭关,只有一位总务长老主持日常事物,也没有拘束此人,况且又有朝、正、暮三人看着,自已又何必做恶人呢。 吴亘直直走入圣堂,目不斜视,一路走到长尾人身女子像前。 在女子像前驻脚,吴亘抬头仰望片刻,一言不发。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却是什么也没做,掉头出了圣堂。 到了夜间,吴亘一人坐在屋中,面沉似水。今天清醒过来后才发现,自已的神识几乎消失。 突然失了这个手段,让吴亘颇为不适,就好像一个人突然瞎了一般。神识小人崩溃,这是大遗洲之行最大的损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聚集起如此多的魂力,再有机缘重聚。 不过吴亘对此也并不是太担心,事实上,他感觉此次神魂小人散了也未尝是坏事。昏迷中识海一行,已窥得识海三层的一些模糊模样,魂火因此也变的凝实了许多。 当然此次最大的收获便是悟了魂曲。吴亘发现,这所谓的度妄诀天地人三卷,缺失的天卷其实就是魂曲。自已早已现了识海,地卷已成,没想到在这大遗洲,竟然得了天卷,这样的话,以后度妄诀的修行也有了个方向。 吴亘隐隐感觉到,自已这魂曲应还不全,还有更高阶的魂曲,只不过暂时没有发现罢了。 眼下当务之急,是如何脱离命族,而又不给朝、正、暮三人带来过多的麻烦。想了半天,吴亘感觉脑袋有些发疼,知道这是神魂小人消失带来的后果,便不再纠结,倒头睡去。 迷迷糊糊间,吴亘似乎觉着有人在呼唤自已,等醒来后这种感觉却荡然无存。 就这样,吴亘连着两天去了圣堂,每次到了圣堂中,只是在那女子像前站立一会便离去。 如此行径,别人倒没有什么反应,朝、正、暮三人却是有些惊慌,因为吴亘已经醒了,别人不知道她们可是知道的。这吴亘每天都到始母像前晃悠,万一作出什么歹事,岂不是惹来大祸。 于是,三姐妹在晚饭后将吴亘堵在了屋中。 “吴亘,你实话实说,这些日子到圣堂到底想干什么。”朝一脸严肃,开口询问。 吴亘想了想,没有回答对方,却是反问道:“为什么命族会是一胞三胎,有没有什么说法。” 暮认真想了想,略有迟疑,“听外祖说过,好像是对应精气神三宝,只不过大遗洲缺少灵气罢了,所以一直以来,命族修炼好像总是缺上一些。” 吴亘微微颔首,“应是如此了,原本命族这种一胞三胎的样式,其实正好是对应三宝而来。你想想,若是三人各修气道、魂道、武道,再合而为之,碰上什么样的对手,都有应对之策,将是多少可怖的战力, 只可惜,命族空有此先天之利,却因大遗洲没有灵气补充,所以并未展现出自身实力。再加上受琅树不能移动所限,亦不能移民有灵气的他洲,只能枯守一地。你们想想,如何精巧的设计,到底是谁的手笔,让命族存而不兴,只能庸常于诸族。” 听了吴亘的一通分析,朝等三人也是悚然而惊,是啊,这种设置摆明了就是针对命族而来,好歹毒的心思。 吴亘轻叹了一口气,起身走到窗前,看着窗外树影婆娑,良久方才回头,“明日我就准备走了,承蒙三位照顾,临走前,有一礼物相馈赠,希望对三位有所裨益。” “什么礼物。”正迫不及待问道,转念又有些疑惑,“长老岂会放你离开,若没有长老允许,我三姐妹如何敢私自放人。” 吴亘知道对方理解岔了,轻笑道:“自是让长老送我走,不会给三位带来麻烦。先不说这个,还请放开心神,有一曲相送。” 第204章 雕像的秘密 吴亘匆匆行走于去往圣堂的路上,脚步略显沉重了些。昨日,已将魂曲授予朝、正、暮三人,也算是了结了一段因果。 长这么大,除了朱浅画,吴亘还真没有与其他女子如此接近过,而且还被人家窥了身子。若说没有些心猿意马那是扯淡,任何一个正常男子,身侧簇拥三位姝丽,难免不会有些想法。 吴亘只是一个普通人,不是书上的什么正人君子,坐怀不乱,也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怪物,绝情绝性。之所以想着早些离开,就是怕沉沦进去无法自拔,负了远在赵国的浅画。 等到了圣堂门口,吴亘深吸了一口气,迈步缓缓走入。身旁时有人经过,只是扫了他一眼,便视若无睹,任由其人出入。 走到长尾人身的女子面前,吴亘仰头凝视良久,并没有如以往一样直接离开,却是就地坐了下来。 微微闭目,吴亘摸了摸怀中的魂晶。上次细腰奴为了救下自已,生生被几位长老打散,虽然没有就此消失,却也只能蛰伏于魂晶中无法再现身。 这些日子,每到夜间,吴亘总感觉有人在召唤自已,多次确认下来,最终确定是眼前这尊女子雕像。 沉眠于魂晶中的细腰奴,也曾传来一道意识,一直有意念试图通过魂晶勾连吴亘,只不过十分纤弱,至于是善是恶,则由吴亘来判断了。 这些日子几次试探下来,吴亘确定,对方只是想借着自已传达一些东西罢了。这道意念,应该就来自于女子雕像头顶的黑色晶石。 吴亘猜测,这块晶石应该也是魂晶之类的存在,所以才会与细腰奴产生联系,波及到自身。不管怎么说,先探探这神神道道的意识到底意欲何为。 吴亘放开心神,澄净心思,任由那道意识进入。就这样,吴亘一个人静坐于殿中,日头从东渐至到了头顶,又缓缓向西移去。 终于,吴亘的反常引起了他人的注意。以往,他可是从来没有在此呆过这么长的时间。 三名祭师走了进来,议论着是否要将吴亘赶走,或是让朝、正、暮三人过来将其带走。 一名祭师走上前来,轻轻推了推吴亘,对方却是毫无反应。祭师不免有些恼怒,这个傻子整天过来,长老也不管上一管,手上便用上了些劲。 忽然,吴亘站起身来,转头看向其人。 这名祭师一惊,连连退了几步。恍惚间,眼前的吴亘感觉变了一个人,似乎有一个高大的女子身影,从高处俯视,轻描淡写的扫了自已一眼。 就是一眼,一股巨大的威压便铺天盖地而来,如危岳凌顶,占据了整个天地。自已渺小的如同蚍蜉,竟然生不起一丝抵抗之意。 祭师浑身颤抖,面色苍白,双目之中俱是骇意。扑通一声,跪倒在吴亘面前,伏在地上不敢抬头。 另外两名祭师也是脸色惨白,相继跪于地上。 吴亘缓缓从三人身前走过,站在圣堂门口,负手远望。 很快,一名总务长老飞掠而至,等到了吴亘身前,亦是惊疑不定。对视良久,长老竟然也承受不住这种气势,双手交叉于胸前,面色恭敬,“始母。” 吴亘走到其人面前,将手放在了对方低垂的头顶,半晌后,一个威严声音响起,声音有些古怪,就好像一男一女同时发声,难辨雄雌,“小辈竟然没落到如此地步了吗。”说着,面有不悦,掉头回到了殿中。 长老赶紧趋步跟上,身上已经出了一层冷汗,这还是第一次遇到此种怪事。虽然族中也有始母意识降临的记载,但多少年了,这种情况再未发生过。今天自已正在入定,骤然察觉到圣堂有异,方匆匆赶了过来。 神魂深处的战栗告诉她,毋庸置疑,这就是始母的意识,“始母降临,乃是我族的荣光,可容小辈将其他人一起召来,聆听始母圣谕。” “不用了,她们已经来了。”吴亘眼神空洞,转身站于女子雕像下,目视着圣堂入口处。 不一会儿,其余几名长老也是纷至沓来。一入圣堂,初始俱是眼色惊疑,可看到一动不动站于雕像前的吴亘,稍稍感悟便纷纷跪伏于地。 唯有戒律长老面色有些复杂,犹豫了半天却还是躬身而立,并不肯跪下。 吴亘毫无生气的眼神转动,落于三名戒律长老身上,“嗯……”强大的威压落下,直如汪洋闳肆,戒律长老被压的匍匐于地,竟然连动也无法动弹。 “始母息怒。”一旁的总务长老连连叩首,赶紧求情,却是没有注意到吴亘脸上的古怪神情。 “没想到如今的命族小辈,竟然狂妄到如此地步,怪不得连我命族最根本的修炼奥义都已失传。”吴亘重重哼了一声,缓缓走到戒律长老身侧,“如此自大之人竟然也能成为长老,实是可恨。” “始母息怒,戒律长老虽性子有些暴躁,对命族却是忠心不二的。”总务长老赶紧转了个身,伏身连连哀求。 吴亘走到雕像下,“起来。”跪倒在地的几人感觉那磅礴的威压一松,赶紧站起身垂手侍立。 “我创下这三身一体法,原本是想着能够开辟一条人族修行的康庄大道,未曾想多年之后,竟然成了命族桎梏,可叹,可恨。 今日借此子降临,乃是看命族断了传承,日渐式微,不得已之下,才花费偌大法力,遥遥传了一丝意识过来,以指点你等一二。”吴亘接着开口道,“此次驾临颇为不易,你等速速放开心神,我自会授下一门法术。” 九位长老不敢怠慢,赶紧闭目肃立。很快,几人心神中多了一些奇妙的东西,颇为晦涩难懂。 “此术名为玄元术,虽对修行资质要求甚高,但好在大遗洲此等无法之地亦可修炼,补足气之一道的缺失。你等好好感悟,亦可择族中天资脱颖之辈一同修炼,我看那叫朝、正、暮的三个小辈就很不错。” 几位长老稍稍感悟,这玄元术果然奇妙无比,赶紧连连叩谢,连一向骄横的戒律长老也是毕恭毕敬。 “好了,妙术已授,我亦要再度沉眠。对了,附身此子乃是通灵之体,此次授术也全亏了他,你等定要重重酬谢才是。至于其人神魂所受暗伤,我已出手治愈。他愿走即走,愿留则留,不得阻拦,万不可得罪,说不得将来命族机缘就应在此人身上了。可明白了。”吴亘扫视众人一眼,吓得几人赶紧低头。 “明白,我等谨遵始母法旨。” “我去也,你等好自为之,等过段时日,再来察看你等修炼成果。”说着吴亘浑身打摆子一样抖动,双目泛白,许久眼中方才恢复清明。 感觉到令人窒息的威压消失,九名长老都是长出了一口气,抬头打量这日日见到的始母像,不由唏嘘不已。原本以为自家这始母只是传说中的人物,类似于图腾之类的存在,没想到竟然是真的。也不知道她老人家真身留在何处,为什么多年不曾显圣。 “来来来,再战三百回合,别以为我怕了你们。”正感慨间,忽然一个声音响起,只见吴亘摆了个防守的姿势,正怒气冲冲看着几人。 几名长老相互对视一眼,总务长老却是上前躬身施了一礼,“贵客勿惊,以往是我命族唐突,惹得贵客不快,我等在此陪不是了,还请见谅。贵客于我命族有大恩,我等必有重谢。至于贵客去留,还请随意,我等全凭贵客作主。” 吴亘一脸发懵,也许是此次附身消耗过大,眼睛一翻竟然晕了过去。 几位长老无奈,只得遣人将吴亘送了回去。第二天,待吴亘醒来,朝等几人早已手捧银盆、净口水等候在一旁。 看到吴亘,三人脸色都是有些古怪。昨天长老将吴亘送回后,一再叮嘱不可怠慢贵客,如有所需立即禀报。 反正态度可谓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让三姐妹有些不知所措。咳嗽一声,吴亘心安理得接受了三姐妹服侍。 “泡茶。”吴亘懒洋洋坐在桌前,一副慵懒模样,朝赶紧将茶水递上。吴亘并不接过,朝只得小心将茶盏送到嘴边。 “烫了。吹凉些再用。”吴亘一脸嫌弃。 “你你你,来给小爷捶腿。” “轻点行吗,又重了,怎么这么笨呢。” …… “吴亘,你不要太过分了。”终于,正实在按捺不住,将桌上的茶水一把泼到吴亘脸上,气鼓鼓瞪着对方,早把长老的嘱咐抛到九霄云外。 抹了一把脸,摘下几根挂在眉上的花瓣,吴亘嘿嘿一笑,“开个玩笑嘛,何必这么当真。” 正依旧满脸怒气,“吴亘,再敢胡闹,看我不把你身上那九颗痣都给挑了。” 顿时,朝和暮转头看向正,一脸诧异。 “我……我没细数啊,可能是八颗,也可能是十颗。”正低头瞟了一眼吴亘,讷讷道。 一时之时,屋内鸦雀无声。正也醒悟了过来,吴亘捂上了自已的脸,这以后可让人怎么活啊。 最后还是暮打破了尴尬,询问了为何长老会突然转变态度。吴亘便将昨日圣堂中所发生的一切告诉了三人。 “怪不得,你真让始母附体了?”朝好奇问道。 “也许。”吴亘敷衍了几句,让三人去猜。 其实吴亘心里清楚,所谓的附体,纯粹是自已装出来的。灵感吗,就是乡野里那些跳大神的。从入圣堂的第一天开始,吴亘便隐隐觉着那座雕像不简单。 当初并没有想着能借此脱身,纯粹是生了好奇之心。后来水从月等人离开后,眼见逃跑无望,吴亘无奈之下,便试着捕捉那缥缈游离的意识,看有没有可趁之机。 这道意识倒好像某个人的神魂印记,并不会主动思考,只是依着本能寻到了吴亘,要将什么玄元术传下。而且吴亘也发现,这个神魂印记看着弱小,实际上可以牵动黑色晶石中藏着的巨大威能。据细腰奴所说,如此恐怖的威能若是发出,恐怕整个三真山都会毁于一旦。 这恐怕是命族先人给后辈流下的遗泽,在遇有无法抵御的威胁时,可以借此作最后一击。只不过不知道何种缘故,三真山上的命族竟然将这隐密给失传了,而且归元术这样针对命族的修行法门也被隐藏于神魂印记中,以至于以为那就是一具纯粹的雕像。 第205章 恶沼 吴亘坐在一艘飞船上,由珑、明、倩三人操纵,直直往东边的恶沼方向飞去。 三真山上,九位长老看着飞船离去的影子,肃容而立。 “你说,此人当初是真疯还是装傻。”等飞船走远了,一名戒律长老忽然开口,看向身旁的总务长老。 “真假现在还重要吗,最重要的是玄元术和魂曲到手,这比可硬留几个男子强上不知多少倍。”总务长老笑眯眯看着远处,对戒律长老的问话不置可否。 “老狐狸,我就知道你当初看出了些什么,还非得我当个恶人。若不然,圣堂和琅树这两处禁地,怎么能让一个外人来去自如。”戒律长老嗤之以鼻。 “值了,这次买卖可谓大赚,从此我命族不说一飞冲天,亦是繁荣不少。不过,这小子不知道胎气要十个月方才能消掉吗,为什么这么急急忙忙走掉,就不怕半路上难产而死吗。”总务长老摇摇头,却是掉头向圣堂走去。 “他不是带了许多黄汤泉水吗。”格物长老开口道。 “嘁,那点泉水哪够撑下十个月,说不得是那个老狐狸下的套子,逼的那吴亘到时候折返,这样的话,术法也得了,人也没少,这买卖做的,啧啧。看书喇 回去倒是问一下朝、正、暮三个小丫头,看看吴亘呆傻的那些日子有没有得手,若是再留下几个子嗣,这买卖就更不用说了。”戒律长老看了一眼总务长老的背影,摇头不止。 飞船上,吴亘眼见着穿过阵法,悬着的心终是放下了一半。授完玄元术后次日,吴亘便提出离开,虽几位长老多次挽留,然其人去意已决,只得放行,并由与之相熟的珑、明、倩相送。 船上,除了吴亘一行的随身物品,还放了不少的食物,以及赠送的几枚天晶石。当然,最多的还是一壶壶的黄汤泉水,万一路上胎气发作以好及时服用。 原本总务长老言辞恳切的劝解吴亘,等过了胎气再离开也不迟,可一想到要在命族呆上近十个月,吴亘就断然决定要离开。鬼知道这些人老成精的长老,又会使出什么幺蛾子。 一个时辰后,飞船落到了水从月等人当初下船的地方,吴亘将大大小小的包袱抱下船,刚想同珑、明、倩三人打个招呼,却见三人神色警惕,死死的盯着自已。 吴亘一愣,旋即恍然,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方才在船上也聊了,当初凤儿临下船,可是出手把人家三个姑娘都打晕了,这是怕自已也使这种手段啊。 还未等吴亘反应过来,珑、明、倩抛下三个香囊,说是给宝象的。说完之后,就急急操船飞起离去。 看着绣工细腻精致的香囊,吴亘心中忽然有那么一点点失落。你看人家珑、明、倩,多有情义。再看朝、正、暮,三个榆木疙瘩,一点趣味也没得。 我可以不要,但你不能不送啊。唉,人比人,真是气死人哪。 收拾一下心思,吴亘看了看浮着一层薄薄雾气的沼泽。这片沼泽不知方圆多少,大大小小的水潭连在一起,各种奇形怪状的草木生长于其中,而且长年有瘴雾笼罩于沼泽上,更是让人望而却步。 这让自已去哪里寻人,临分别前,桥班偷偷塞给自已一个蛤蟆状的小玩意,这东西倒是可以相互联系,但三百丈之外就没用了。现在一点反应也没有,可见五个人早已远离了此地。 无奈之下,吴亘用震天弓对天射了一箭。箭矢高高飞到空中,炸开了一团焰火。吴亘就在地上静坐等待,可等了半天也没有什么动静。心中不禁懊悔,早知道有这样妥当的法子可以离开命族,当初就不让五人逃出了。 眼见四下寂静,吴亘只得收拾好包裹,深一脚浅一脚向着沼泽中走去。 一入其中,吴亘就觉着有些奇怪,这里面也飞禽走兽也太少了些,只有那一个个的水洼中,依稀可看到有鱼蛙存在。行走于沼泽,雾气朦胧,视线受阻,稍稍不注意,就会迷失方向。 无奈之下,吴亘只得走一段路,就射一支箭矢,以吸引水从月等人的注意。就这样,走走停停,走了一天也未发现几人的踪迹。入夜,吴亘只得寻了一处干燥的地方歇息。 在这片沼泽中,也并不是全然都是水泽,也有一些类似小岛之类的地方,上面长有低矮的树木,稍微干燥些,倒是可以歇息。 吴亘点了一堆篝火,小心烤着从水里捉来的一只青蛙,不时拍打着恼人的蚊虫。沼泽中就是这样,最多的就是这类玩意,还有不时出现的瘴气。 正大口啃着手中蛙肉,吴亘忽然眼神一动。只见从一旁的水潭中爬出一条鱼来,许是久未见人,这鱼对吴亘竟然不闪不躲。 这条鱼到了地上,用尾巴撑着直立起来,身上渗出一层红色的汁液,很快,浓郁的血腥味飘荡开来。 吴亘眉头一皱,这不知名的鱼儿此举岂不是会招来更多的蚊虫。 可很快令其瞠目结舌的事就出现了,只见无数的蚊虫疯了一样向鱼儿身上落下,很快就覆了厚厚一层,连鱼身都无法看出原来的形状。 怪鱼挥动两条前鳍,往自家身上一刮,厚厚的一层蚊虫被刮下,送到鱼的嘴中。就这样,左一下右一下,很快这条鱼就吃的肚儿溜圆。 看着怪鱼大快朵颐,吴亘手中的蛙肉顿时不香了。远处飞来了更多的蚊虫,可都是往鱼身上落下,理都不理吴亘。 很快,这条鱼吃饱之后,转身跳入水中。失去目标的蚊虫,才纷纷向着吴亘飞来。 吴亘一楞,小贼,哪里走,这上好的驱蚊神器怎能让它给跑了。于是便脱了衣服下水,捕捉了七八条这样的怪鱼,依次摆在身边。 就这样,吴亘每天都要捕捉一些怪鱼在身,以抵挡无处不在的蚊虫。 沼泽的路十分难行,腐烂的树叶,暗藏的深潭,潜伏的毒虫,有时候一脚下去,黑色的腐水嗞出,一不小心就会陷入其中。 水中草木树根盘结交错,如同一个个陷阱,一旦被缠住脚,得费很大气力方可脱身。 特别是这些腐烂树枝、小兽散发的瘴气,更是无处不在,平常人吸上一口恐怕就得大病一场。得亏身上还有些驱瘴的丹药,再用衣物将自已身上裹的严实,才没有毒毙在这茫茫沼泽。 走了几天,吴亘忽然发现一件奇怪的事,自已特别招惹这些蚊虫、蚂蟥之类,若是没有怪鱼护身,恐怕早已被吸成个人干。 正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有一件恐怖的事情终于发生了,那就是肚子渐渐有涨大的趋势。 吴亘知道,这是服下琅果带来的后果。看着日渐隆起的腹部,吴亘简直欲哭无泪,虽然离开命族时带了不少的黄汤泉水,可也得节约着用方可,要不然万一泉水用完胎气仍未祛除,难不成真要生个娃娃。 坐在一处小树林里,吴亘一脸颓丧。到时候自已带个孩儿返回赵国,该如何面对朱浅画,要不认个干娘? 一想到这恐怖一幕,吴亘就惊慌难安。入夜,吴亘勉强找了棵树睡去。正熟睡间,却被窸窸窣窣的声音惊醒,还伴着腹部的一阵痛痒。 起身一看,吴亘吓的腾的跳起,提起断刀将七八根绿色的藤蔓斩断。这些藤蔓不知何时爬上树来,竟然刺入吴亘肚子,悄悄吸食血肉。 “没天理了,什么都能欺负老子,还让不让人消停了。”吴亘不由火冒三丈,虫蚁就罢了,谁让人家有腿,咬上几口也就算了,连这没腿的草木都欺负到头上来了。 借着隐约月光一看,这根藤蔓来自于一株通体绿色的小树,树身上长着绿色的藤蔓,正张牙舞爪四下挥舞。 白日里没见过这棵树啊,疑惑之下,吴亘气哼哼跳下树,提刀砍向这株绿色的无名小树。 可刀刚挥出,这株树从地上拔出树根,撒丫子就往外跑去。 呃……吴亘一时之间楞在原地,谁说树没腿的,今天就活生生见着了。吴亘只觉着这十几年白活了,今晚所见一幕完全颠覆了自已的认知。 等醒过神来,那棵绿树已经跑出十几丈远,愤懑之下,吴亘神行术发动,几个纵跃已经超过了那棵树。 前路被挡,怪树就地旋转,无数的毒刺如毒蜂般飞来,将吴亘笼罩于其中。小道尔,吴亘冷冷一笑,断刀绕着周身舞动,密不透风,将这些毒刺一一挡下。 眼见怪树想跑,吴亘欺身疾进,刀光闪烁间,将怪树身上的藤蔓削了个七七八八。 “跑,倒是跑啊。”吴亘脸带讥诮,以刀击掌,恶狠狠向怪树逼近。怪树光秃秃的树身瑟瑟发抖,忽然树干上裂开一个口子,吐出一个拳头大小的红色圆团。 嗯,这是什么,吴亘一愣,一面警惕着怪树,一面伸手将地上的圆团拾起。这圆团如桃胶一般,伸手掰开,一股浓郁的生命气息散出。 怪树连连晃动树枝,指了指吴亘的嘴巴。难不成这玩意能吃,吴亘试着舔了一口,一股香甜的味道传来,原本因瘴气弥漫而有些昏沉的脑袋顿时清醒许多。 好东西,吴亘几口吞下,如同一碗热乎乎的姜汤入腹,蓬勃的血气从腹中升起,通体舒泰,神情气爽,这些日子的不适一扫而空,比吃下丹药还要舒爽。 见吴亘吃下,怪村赶紧掉头就走。估计这也是怪树的生存之道,打不过就给些好处,也好断尾求生。 想跑,没门。 吴亘狞笑着追上前去,这能走的宝物如何能够放过。几步上前,将怪树放倒在地,用力在其稍显柔软的树干上挤压,又生生挤出来三个红色圆团。只是越往后,这些圆团颜色越浅,显然还没有成熟。 过了片刻,地上只剩下一根干枯不少的怪树,吴亘则是大嚼着圆团,扬长而去。 过了两日,吴亘的身影出现在一处岛的附近,身侧还用树皮搓成的绳子,拴着两棵绿色怪树。 自从上次吃了那红色圆团之后,吴亘就突发奇想,为何不捉些怪树在身侧,作为自已的随行粮仓。费了一番力气后,却也被他擒住了两棵,一路随行至此。 忽然,远处一个绿色的圆球吸引了吴亘的注意,这个圆球离地只有六尺,放出幽幽绿光,正在空中缓缓飘动。 第206章 瘴母 小岛边,吴亘缓缓向那磨盘大的绿球移动。这个球给人的感觉十分危险,自已肯定是要在岛上歇息的,不除了此邪物,怎么能够安心。 相距只有十几步的时候,绿球好似长了眼睛一般,高高飞起,面向吴亘。此时吴亘方才看清,绿球上生了一个阔嘴,里面并无牙齿,反而是长了一条长长的黑色舌头,拖了半截在外面。 轻啸声起,绿球忽然向吴亘飞来,身后拖了一道黑灰色的烟雾,就好像天上的蓬星一样。 呦呵,还敢主动来攻,吴亘心下哂笑,提刀向前,一招立斩砍下,一人一球相错而过。这一刀给吴亘的感觉有些怪,就好像砍在了棉絮上一样,虚不受力。 待转头一看,吴亘心放了下来,对面的绿球已被斩下三成,分为两块,断口处不断有黑烟冒出。看来这绿球不过如此,看着唬人,只是个样子货。 可很快变故再生,被分为两块的圆球又飞到一起,球表面一阵蠕动,竟然又化为一个完整的绿球。 这怎么办,最怕这种砍不死的东西了。还不待他反应过来,圆球再次急速飞来,临到头时,球身绿光一阵闪烁,滚滚黑烟从球中冒出,如同黑云般向吴亘压来。 虽然不知道黑烟是什么,但在此恶地出现,怎么看也不是什么善物。吴亘无心与其相争,掉头就跑。可圆球的绿光闪烁越发急促,更多的黑烟出现。而且这些黑烟一到空中便散了开来,迅速扩大,遮天蔽日向吴亘追来。 亲娘嘞,吴亘撒丫子就往岛中央的方向跑去。刚跑了不到百步,前方又出现了一个更大的绿球,足有半个房屋大小,颜色则更为浓郁,周身黑烟滚滚,亦是向着吴亘迫来。 这怎么玩,眼见着四下俱是被黑烟所挡,吴亘一声不吭,掉头冲方才较小的绿球冲去,一头扎入那漫漫黑雾中。不管怎么样,后面那个较大的绿球看起来更厉害些,先拣软柿子捏。 身体一入黑烟,吴亘就感觉不妙。黑烟闻起来味道香甜,甫一接触就拼命往吴亘身体里钻去。很快,彻入骨髓的寒意袭来,整个人如同置身于冰川之中,浑身的生机不断消失,血气变的孱弱,连身体都有些僵硬起来。 吴亘心中大骇,这是什么鬼玩意,怎么这么厉害。四下俱是黑烟,只能先料理了这个绿球再说。 跑了十几步,吴亘脚步踉跄起来,寒冷加乏力,已让自已难以使出力气。寒意渐渐逼近腹部,忽然好似闻到了什么美味,骤然加速。吴亘哆嗦着跑了两步,终是难以抵挡寒意的侵袭,摔倒趴伏在地上。 就在此时,忽然从腹部升起一团暖流。暖流以腹部为中心,一条条火龙迅速向着全身扩散,与侵袭而来的寒意相抗。 吴亘的身体重新又恢复了些控制,细细感受那熟悉的蓬勃暖流,心中忽然恍悟,这不是别的,正是那怪树身上的红色圆团所致。 没想到这吴亘只当作零食的圆团,竟然能抵的住黑烟侵袭。转念一想想也是正常,所谓阴阳互根,同处一片沼泽,多年共存于此,肯定彼此都存了克制的手段。 眼见寒意被抑制,吴亘赶紧向绿球所在之处扑去。可这绿球倒也灵活,感觉到吴亘前来,竟然如长了眼睛一样,左拐右绕躲避。吸取了上一刀教训,吴亘这次干脆弃刀不用,将震天弓取出,瞅准时机一箭射出。 红色箭矢在绿球上炸开,炸出一个大窟窿。不等其复原,吴亘又连射三箭,绿球终于被炸的四分五裂,只剩下一个鸡蛋大小的绿核借着烟雾逃窜。吴亘催动神行术,一刀斩下,绿核被一分为二。 等赶上前一看,这个小巧的绿核中藏有一颗颗深绿色的籽,如同世间的石榴一般。随着绿核破开,周遭的黑烟好像失了控制一般,四下涌动,再不针对吴亘,最终却是向身后那更大的绿球涌去。 吴亘刚想效仿方才的法子,除去这第二个绿球。忽然听的一声鸟鸣,在如此死气沉沉的沼泽里,声音是如此响亮,让吴亘不由一怔。 一个巨大的火鸟从岛上飞起,身后拖着长长的火焰,如炽热的陨石飞入那滚滚黑烟中。火鸟所到之处,噼啪四响,黑烟被一扫而空。 绿球再度喷吐出更多的黑烟,可在火鸟不断盘旋飞舞之下,烟雾越来越淡薄,绿球也越来越小,最终呼啸着掠空而去。 等四下黑烟散尽,吴亘方才看清,面前站着两个女人,一个是凤儿,另一个则一身白衣,当初曾在荣奚队伍中见过,这也意味着,荣奚一行人也在此处。 “吴亘,果然是你,真是好人不长寿,祸害活千年,真的被你从命族中逃了出来。怎么样,这次被我救了一场,当如何感谢于我。”凤儿冷笑着向吴亘走来,头上的发髻有些散乱,身上隐有一丝血迹。 吴亘刚想开口,白衣女子大声说道:“你就是吴亘,别信那个女人的话。我与她早已在此潜伏,远远就看到你过来。方才瘴母袭击你,我自是存了看戏的心思。 原本以为她会看在同队的份上出手相救,没想到竟然静观不动,估摸是想看你死在瘴母手中。直到你拿下瘴母,眼见这些怪物无法再杀死你,这才假惺惺出来相助。吴亘,你可是真带了一位好队友啊,这一路上没死在她手里,也是命大。” 吴亘眨巴一下眼,看向凤儿,示意其离自已远些。 “贱人,闭嘴,打斗输了也就罢了,竟然还敢挑拨离间,乱泼脏水,小心我扒了你的皮。”凤儿恶狠狠盯着白衣女子,转头看向吴亘时,已是满面春风,“吴亘,那个骚狐狸的话你能相信吗。” 呵呵,吴亘双臂环抱,笑呵呵看着二人。 “打就是喽,难不成会怕你这只野鸡。”白衣女子冷眼相对,丝毫不把凤儿的威胁放在眼里。 吴亘不顾二人争吵,直接向岛上走去。虽然赶跑一个,杀死一个瘴母,可还是中了瘴毒。现在身体忽冷忽热,如打摆子一样,而且身上被染了一层绿色黏糊糊的东西,不知道何时才能褪去,哪里有心思管两个女子较劲。 找了块干净的地面,吴亘一屁股坐在地上,缓缓调息。白衣女子所说凤儿袖手旁观的事情,倒真不是挑拨,凤儿是能干出这种事的。 “为什么你能挡的下瘴母的毒性,入沼泽以来,我们备受此物之苦,已经折损了一人。”白衣女子平静开口,俨然已从方才的愤怒中平息下来。不知道她与凤儿有什么恩怨,以致于身上的白衣都破了几个大口子。 闻听女子发问,吴亘面色有些疑惑,难不成这所谓的瘴母真有这么厉害,莫非是自已服了那怪树红色圆团的缘故,可这残余的瘴毒也够自已受的了,吴亘现在只想着好好喝上一口热水,舒舒服服睡上一觉。 还未等他开口,一直瞪大眼睛打量吴亘的凤儿惊诧道:“吴亘,为什么你的肚子难不成你是吃了琅果。”忽然,其人狂笑起来,笑得前俯后仰,眼泪都流了出来。看书喇 “吴亘,没想到你也有今天,怪不得命族会允许你离开。果不愧是堂堂赵国的奇男子,竟然有了身孕,若是你能活着出去,恐怕也是流芳千古的人物。你说,等你将来产了子嗣,当叫你吴公子,还是吴娘子呢。” 白衣女子眼睛瞪的溜圆,直勾勾盯着吴亘的肚子,下意识摸了一下自已腹部。 “凤儿。”吴亘阴恻恻的盯着凤儿,皮笑肉不笑道:“你以后最好睁着眼睡觉,信不信我偷偷塞一个琅果到你嘴里,让你下一堆鸟蛋。” 凤儿笑声戛然而止,下颌微微抬起,“吴亘,我警告你,若是你敢做这样的事,那这世间咱俩就只能活一个,不信你试试。” “呦,吓死个人呢,你以为我是吓大的啊。”吴亘不屑一顾说道。 “吴亘,这事我可以帮忙。”身旁的白衣女子浅笑晏晏,上下打量着凤儿。 “骚狐狸,看来还是没有挨够打,哪都有你。赶紧闭嘴,要不这地上的蚂蚁都要被你的臭气给熏死了。”凤儿不知为什么,平素也是一副高冷模样,一碰上这女子就炸了开来。 吴亘也看出来了,这两人就是天生犯冲,自已也乐的看戏。 两人越吵越凶,眼见要拉开架势对练,吴亘笑呵呵取出一个水壶,这里盛的都是黄汤泉水,往嘴里抿了一口。这胎气一动,肚子就要涨起,只能靠着泉水压下去一些。 两个女子非常干脆,话不投机直接动手,而且出手俱是十分狠辣,比世间的一些男子都强悍许多。 吴亘打小在寨子里就喜欢看女人打架,顿时来了兴趣,连身上的不适都抛之脑后,“薅头发啊,对对,挠脸皮,不行吐口水也行”兴高采烈在一旁加油助威。 忽然,凤儿身上闪出一溜火星,直直打穿了吴亘手中的水壶。看着洒在地上的黄汤泉水,再看看手中不剩一滴水的破壶,吴亘的绿脸慢慢变白,将手中的壶一扔,“凤儿,老子今天跟你拼了。”说着纵身向凤儿扑去。 一番折腾后,三人皆是鼻青脸肿,气恨恨向着岛上走去,吴亘手里还拉着那两棵怪树。 “吴亘,我真不是故意的啊。”凤儿边走边竭力打理着头上乱成鸡窝的发髻,憋着笑道歉道,“不过你放心,我曾见过女子生产,到时定然做个稳婆给你接生。” “吴亘,你要是还想打这只野鸡,尽管与我言语一声,我自是责无旁贷。”白衣女子用手拉着衣服上的大口子,以防春光泄露。 吴亘狠狠瞪了两人一眼,方才已经问清楚了,这个白子名叫胡妙,又叫胡九娘。水从月五人逃到沼泽中后,稍稍安定就商议着如何回去营救吴亘。可商量来商量去总没有个妥当的法子。 正相互争执、一筹莫展时,却遇到了荣奚一行,对方也只剩下五人,看起来颇为狼狈。 刚见面时,水从月想起其曾在入洲时暗算自家,就想当场斩了这个使阴暗手段的小人。可这荣奚面皮极厚、态度极好,直接道歉,并且提出愿意一同营救吴亘。水从月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加上担心吴亘,硬生生压下了杀性。 第207章 再遇荣奚 “这么说,你们都是在岛上了。”吴亘开口问道。 “不错,虽然不打了,但彼此还是信不过对方。纵然荣奚提议两队合一,但咱这边却是一直没有答应下来。”凤儿解释道,却没有说为何会与胡九娘在此撕打。 胡九娘欲言又止,只是默默相随。 走了半个时辰,前方隐隐看到人影,等近了些,有两伙人席地而座,正商量着什么,中间隔了些距离,可谓泾渭分明。正是水从月带人与荣奚相对,气氛说不上紧张,但也绝不能说融洽。 看到吴亘过来,一瞬间场中安静了下来。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方才侃侃而谈的荣奚。其人大步上前,面色激动,远远就招呼道:“吴亘兄弟,我们正商量着如何营救你,却不曾想你已脱险,愚兄甚慰啊。”说着上前几步,就要抓住吴亘的手。 吴亘双手负于身后,不动声色避开,“那我倒是要好好谢谢你喽,荣大公子,我怎么听说你想吞并我的队伍。” “说哪里话来着,是,我们有些恩怨,可到了这大遗洲,寥寥几个赵国人,若不能同舟共济、守望相助,岂不是取死之道。你说呢,吴亘。”荣奚不以为忤,依旧满面春风,忽然其人眉头一挑,“吴亘,你这肚子怎么回事,是不是中了蛊毒所致。” “咳咳。”凤儿咳嗽一声,“倒不是,只不过吃了些琅果罢了。” 吴亘回头看了一眼凤儿,口中无声说了个“蠢”字。 荣奚嘴角上扬,面皮不住颤抖。这两天与水从月等人商谈许久,当然也知道了命族的一些隐秘,琅果这么招人眼球的东西,自然清楚其功用,“恭喜吴贤弟喜得贵子,等小侄出生之日,愚兄定当奉上一个大大的红包。” 吴亘呵呵出声,皮笑肉不笑道,“就不必等着出生了,现在就可以给,万一哪天荣公子一头栽在狗屎里憋死了,那我岂不是亏大发了。”这该死的凤儿,不知是无心还是有意,反正眼下既然大家都知道了自已的情况,倒不如光棍些。 荣奚啧啧有声,“那不好,万一碰上难产呢。这红事和白事上的礼大大不同,有的讲究了,万一送错了免得贤弟说我不懂礼数。” 吴亘哈哈一笑,“好说,我这人荤素不忌,从来不计较这些俗礼。”说话间错过荣奚,却是向水从月等人走去。 宝象冲过来一把抱住吴亘,眼中有些湿润,“我就知道你小子死不了,活着就成,管他琅不琅果,咱再想办法。”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赶紧放开吴亘,“我倒是忘了,你已有身孕,没伤着孩子。” 吴亘白了他一眼,并不搭理,气恨恨走到水从月身边。 水从月看了吴亘两眼,张口欲言,却不知道说些什么为好,表情有些古怪。吴亘气急败坏道:“行,你们想笑就笑,反正万一生了下来,一个个的都得上个大红包。”说着一屁股坐在地上。 低头看了一眼自已肚子,心中哀叹,这琅果也太邪门了些,这才几天,肚子已然同怀胎五六月的妇人一般。而且走时间长了就腰酸腿疼,就想着躺倒不动。 齐合忍着笑意,低声问道,“有没有带一些黄汤泉水,好将胎气慢慢消掉。” “还不是因为你家”话到嘴边,吴亘又咽了下去,方才那一壶水全被凤儿给打没了。自已又不能说出来,要不然岂不让齐合难做。 “临走时带了些,无妨的。”吴亘安慰着几人,自顾自与自家一行人说话,全然不管对面的荣奚等人。 直到此时,吴亘方才好好打量了一下对面的队伍。刚出发时,荣奚队伍共有九人,眼下却只剩下了五人。 除了荣奚外,还有一名老者,太阳穴高高隆起,显然修为不低。另外一名是个满脸横肉的壮汉,身上疙疙瘩瘩都是肌肉,正不怀好意的看着吴亘。至于血勇,正与胡九娘交谈着什么,对吴亘却是理都不理。 让吴亘瞠目的是,血勇平日里这么骄傲一个人,现在如小男生一样,小心翼翼给胡九娘胳膊上的伤口敷药。这两人不会好上了,吴亘心中狐疑,那凤儿与胡九娘为什么还会相互厮杀。 扫视一圈,却没有看到苏剪雨的模样。难不成其人殁了,吴亘心中诧异,这个大小姐竟然没顶下来。虽然此女有些矫情,但若论心性有多坏,倒也不尽然,吴亘对她也没有多么大的恨意。 既然吴亘归来,宝象等人也自然而然围拢在他身旁,关心的询问起分手后的情况。 水从月长出了一口气,浑身松懈下来,这些日子带着这些人,大事小事要他操心,真把自已给累坏了。果然,带领队伍这种事自已还是干不来,远没有打打杀杀爽快。 吴亘在的时候,大伙感觉不出什么。可等吴亘一离开,队伍中就有些了异样的气氛,彼此之间多了些客气,少了些坦荡。加上水从月又不是什么有耐心的性子,难免会让人有些难堪。现在吴亘回来了,队伍顿时又有了精气神,好像又活了过来。 由于荣奚等人就在对面,吴亘并没有细谈出逃的经历,至于魂曲和玄元术更是只字未提。 看出吴亘状态不佳,水从月阻止大伙再缠着其人,而是着手安排休息的事情,准备在此休整几天再商谈下一步的去向。 荣奚等人见状也同时扎营,只不过地方距吴亘远了些。 吴亘将怪树上的红色圆团再取了一枚出来服下,就昏昏睡去。有水从月在一旁,终于能睡个安稳觉了。一夜无言,等第二天醒来,吴亘身体好了许多,寒意去了不少。 众人吃过早饭,荣奚与那名壮汉寻了过来,还带了一盒丹药,“吴贤弟,这蜃毒十分顽固,为兄这里有些丹药,虽然于蜃毒并不是十分对症,但亦可减轻些症状。” 齐合瞟了一眼吴亘,示意小心对方丹药有毒。吴亘正随手把玩着瘴母被杀死后留下的硬核,闻言并不在意,伸手接了过来,“哎呀呀,这玩意好啊,小弟这次中毒颇深,还请荣大公子再送个十几二十盒过来。” 荣奚不由哂笑,“这是丹药,不是米饭。这次我过来,主要是想征询一下吴贤弟意思,能否就此放下以往恩怨,一同历险大遗洲。毕竟人多些,相互间也好有个照应。” 吴亘紧了紧身上的衣服,似笑非笑,“这一起游历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蛇无头不行,谁当这个老大呢。” 荣奚眼神一动,脸上笑意不减,“吴贤弟你说呢。” “当然是我啊。”吴亘大声道,挑衅的看着对方。 “凭什么,我是贵人出身,你不过是个小小的中人,就是让水从月当领队,也不能让你干,否则如何服众。” “那就让从月当领队,你我二人相佐。”吴亘重重用手一拍大腿,倒是把对方吓了一跳。 荣奚脸色阴沉下来,“吴亘,我是诚心与你相商,别给脸不要脸。” “怕你啊,不行咱俩练练。”吴亘梗起脖子,“现在我的人多,况且,在赵国时,你有家族庇护,可到了大遗洲,谁怕谁啊。 荣奚,要不我们立个君子之约,只你我二人相斗,不涉他人,生死由命。若是你赢了,我的人随你。若是我赢了,你的人自是须听我的话,如何,这买卖公平。” 荣奚拂袖起身,“吴亘,我看你全然没有诚意。这样,合流之事作罢,不过这些日子,你我二人暂时放下成见,共同走出这片沼泽,等那时再做决定如何?” 吴亘慵懒的换了个姿势,抚摸着自已的大肚子,“行啊,那就等出了沼泽再说。” 荣奚转身欲走,刚迈出一步又转回头,指着吴亘手中的硬核,“这是杀死瘴母所得之物,听说此物有毒,对腹中胎儿不利,还是早些弃了。”说完就掉头离去。 吴亘看着手中的硬核,其中墨绿色的籽晶莹欲滴,伸手刚要想扔掉,可想了想又收了回来。放在鼻子下嗅了嗅,狠狠心掰下一粒籽来,咽了一口唾沫。犹豫了半天,终于一狠心将其扔到了嘴里。 这籽入嘴即化,苦涩的味道在嘴里泛滥开来,看了看正在远处偷偷打量自已的荣奚,吴亘心中大定,靠着树仔细品味。 过了一会,吴亘惊喜的发现,那种忽冷忽热的感觉竟然消失了,身体说不出的通泰,连身上的绿色也褪去不少。 冲着荣奚挑衅的示意了一下手中硬核,吴亘小心将其收在怀中。敌人反对的就要坚决去干,果不其然,此物竟然是克制瘴毒的良药。有此在手,在这沼泽不说横行无阻,起码不怕瘴母了。 又休息了一天,吴亘没事时就打量对面的情形。果然,这血勇和胡九娘之间有些暧昧,彼此也太亲昵了些。转头看向凤儿,其人正盯着那对狗男女暗自运气。 “怎么了,血勇叛了?”吴亘走到凤儿身旁,有些笨拙的蹲下身子,扶住了臃肿的腹部。 “被那骚狐狸迷了心窍,竟然不再听从号令。”凤儿闷声以对,“此人向来背叛惯了,有此举止也是理所应当。” “所以你气不过,就与那胡九娘打了一架?”吴亘笑眯眯的,一脸促狭。 “你怎么不去死,命族怎么就舍的将你给放了。”凤儿猛然转头,俨然已经恼羞成怒。 吴亘嗤笑一声,“凤儿,你来大遗洲是来寻机缘的。就是没有机缘,若能平安返回赵国,说不定还能混个贵人。既然有这么些好事,就安安稳稳的,不要想着耍什么花招。 说实话,若不是有齐合在,像你这样的人,我早已咔嚓了。记住啊,是齐合保了你的命,不要负心啊,不要争风吃醋,不要再耍什么小心思。真的,要珍惜自已的小命。”说着就要起身离去。 “你威胁我?”凤儿面色平静,扭头看着吴亘。 “不是威胁,而是陈述一个事实。”吴亘轻笑相对,“因为我和水从月,抑或宝象、桥班,都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人,必要时,也会杀女人的。另外告诉你,你修为涨了些,可在我们眼里,真不是什么事。只要我们真正想杀一个人,境界根本不是问题。” 看着吴亘天真无邪的那张脸,凤儿忽然笑了,“我明白了,以后不会了。” 第208章 落毛的凤凰不如鸡 按着与荣奚的约定,两队一起上路,只不过相互间的戒意仍是难免。到了人多的地方,凤儿和胡九娘这两个暗地里打生打死的,也都恢复了高冷,一声不吭随着众人前行。 吴亘按捺不住满腹的好奇,悄悄寻到血勇,贱兮兮凑了上去,“小子,怎么看上了胡九娘,说,你以前是不是喜欢凤儿。不是我说你,你怎么会有这种癖好,专喜欢有禽兽血脉的女子,口味也蛮重些了。”吴亘早已看出,这胡九娘也是身负妖兽血脉的。 “滚。”血勇没好气的说道,“无耻之耻,方可无耻。你什么时候才能知道一点点廉耻。”看书溂 吴亘丝毫不以为忤,看了看远处的荣奚低声道:“我看你在荣奚这里混的也不怎么样,人家也不把你当作心腹,不如到我这边,吃香的喝辣的,如何。” 血勇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一眼吴亘,“是谁给你的自信,敢来收买我。你能给我什么,财富?权力?女人?自已还是个中人,也不想想自已的成色。” 吴亘想了想,方颓然道:“你说的好像都没有诶,但若不试着招揽一下,怎么知道结果呢。荣奚和我说不定有一天会刀兵相对,到时你会帮谁呢。帮他,你顶多会收获些财富,帮我,你可以得到我这个人。嗯,现在是两个人,肚子里还有一个呢。” 血勇如看傻子一样看着吴亘,闷不吭声越过吴亘向前走去,无论吴亘怎么骚扰都不搭理。 回到水从月和宝象身边,水从月皱皱眉,“这叫血勇的怎么样,会不会与我们作对。”这两天水从月也看出来了,吴亘和荣奚之间的矛盾,迟早一天要靠刀兵解决, 吴亘笑笑,“放心,这个人极度自私,双方若真的打起来,不必把他计算在内。倒是荣奚身边另外两个人,看不清底细,要小心些。” 水从月轻轻颔首,打架,自是不怕的,只是看到吴亘高高鼓起,连玲珑甲也无法穿下的肚子,不由微微皱眉,“难不成你真想生下来。” 一提到这个,吴亘就是满脸黑线。这该死的凤儿,足足打了自已满满一壶黄汤泉水,虽然身上还有些备用的,但总量总是少了些,害的吴亘只能节约着饮用,总不能再跑回命族去讨要。看书喇 接下来的两日,荣奚倒是颇为老实,只是相约而行,既没有主动滋事,也没有过份亲近,吴亘也就把心放了些下来。 荣奚队伍中那两人吴亘也打听清楚了,一个叫什么李益,一个叫于山,都是武道好手。于山平日里甚少与人交往,每天都是埋头赶路。倒是那个叫李益的老头,不时与荣奚商量着什么,看荣奚模样,对其也是十分尊敬。 这几天,吴亘胃口大了不少,还喜欢吃一些酸的东西,不时还有呕吐的感觉。宝象几人看在眼里,都有些无奈,反正大小活都不敢让吴亘干了,逮着什么好东西,都是优先给吴亘送过去。连冬青鸟都学会了捉鱼给吴亘吃,每次都会盯着吴亘的肚子,歪着头不知道在寻思什么。 前方的路好走了些,起码说那些恼人的蚊虫少了许多,肆意生长的树木也规整了很多。 可吴亘总有种毛毛的感觉,事出反常即为妖,但看了看四周,却也看不出什么端倪来,只能按下心思继续前行。 在湿滑的泥水里跋涉几日,前面出现了一座稍高些的山丘,周围环绕着一条几丈宽的河流,有几株高大的树木倒伏于河上,倒是可以来往于其中。 天色已晚,荣奚提议就在山脚下早些歇息,等明日天亮后再上山一探。吴亘这两日腰酸背疼,自然也是答应。 入夜,吴亘口干舌躁,想着寻一些水喝。等喝完水之后,便寻思着找处僻静之地撒泡尿。正在歇息的水从月抬起头来,吴亘作了个无事的手势,便转身向着远处黑暗走去。 营地四周一片寂静,众人皆在熟睡。吴亘向远处走远了些,找了一棵大树,浑身打了一个颤,这些日子总是尿急尿频,实在是有些苦不堪言。正想返回营地,不远处传来一阵轻微的声音。 这动静就好像老鼠在啃噬食物,若不是此时夜深人静,还真不容易注意到。 小心将断刀拎在手中,吴亘猫腰向着发出声音的地方摸去。等进了一处茂密的林子,左折右绕之下,吴亘停下了脚步。 在一棵树下,一个身影佝偻在地,正啃食着什么。似乎觉察到身后的动静,那个身影站了起来,转头看向吴亘。等看清此人的面容,吴亘惊诧万分。这个看起来瘦的不像样子的人,竟然是苏剪雨。 此时,苏剪雨再不复当初高贵模样,身上衣物褴褛,身体骨瘦如柴,双手如同鸡爪,一双明眸亦化作黑色。手里还抓着一条啃了一半的水蛇,嘴角沾满血渍。 二人相对无言,吴亘没想到,这么些日子未见,苏剪雨变成了这种模样。原本以为她已经死了,却不想在此再次遇上。 “你怎么在此处?”吴亘迟疑着问道,苏剪雨的模样实在不好说还是不是人。 听到问话,苏剪雨眼中黑色渐渐褪去,脸现惊惶之色,掉头就往林中跑去。 “站住,站”吴亘见状,赶紧追了上去。苏剪雨显然对此地十分熟稔,吴亘费了好大劲,才将其人堵在一处小河边。 苏剪雨停在河边,身子蹲在地上,双手捂脸,双肩不断耸动,无声而泣。 看到这个昔日的贵骄之女落的此般下场,吴亘心中也是五味杂陈,缓步上前,轻声问道:“苏剪雨,你不是与荣奚在一起的吗,为何孤身在此。” “你走,我不要你看到我如此模样,你走啊。”苏剪雨歇斯底里喊道,连连向后摆手,却是不肯转头直面吴亘,“我不想你看我的笑话,就让我死在这里。” 目睹此人惨状,吴亘不禁喟然,蹲在一旁并不出声,等待其情绪平复下来。 过了许久,苏剪雨终于平静了些,转过头冷冷看着吴亘,“你为什么到了这个地方。” 吴亘耸耸肩,“与荣奚一起过来的,话说,你为什么变成这副模样,发生了什么事。” 苏剪月双手拢膝,看着远处的黑暗一声不吭,并没有回答吴亘的问话,良久后方才开口道:“吴亘,我知道,你一直特别看不起我。以往还有个贵人身份,现在什么也没有了。落毛的凤凰不如鸡,变成这种样子,连赵国也回不去了。这下你开心了,如你愿了,你尽管嘲笑。”越到后面,声音越发大了起来。 吴亘摇摇头,长叹一声,“到了大遗洲,总共就这么几个熟人,还谈什么过往。我们几个,能有命回去就不错了。你纵然惨了些,可我还不是也变成了这副德行。”说着指了指自已的肚子,一脸苦笑,“瞎子笑聋子,都是落难人罢了。” 看了看吴亘的肚子,苏剪雨亦是有些惊异,“你怎么了,难不成也中毒了。” 吴亘用脚搓着地上的一块石头,简略告诉了命族的事情,“你说惨,还有我惨吗。” 扑哧,苏剪雨终是收了眼泪,笑了出来。走到吴亘身旁坐下,幽幽道:“这次入大遗洲,虽说与你有些关系,但终是我咎由自取,我不怪你的。以往家里宠着,觉着什么都是自已的,什么人都应让着自已,如今落到如此境地,方才觉着自已以前有多么过分。”说着头靠在膝盖上,满是萧瑟之意。 二人就这么静静坐着,一时间都不知道如何开口。 远处的林中,飞出一个闪亮的光点,缓缓萦绕于二人四周。光点形如蒲公英的种子,周身发出柔和的白光,如精灵一般静谧飞舞。不一会儿,更多的光点飞了出来,如风里杨花,漂浮不定,点缀于幽暗树林中。有一枚光点被风一吹,落在了吴亘身上。 吴亘伸手捻起,刚想开口询问这是什么,苏剪雨却是开口道,“我一路相随于荣奚,可不幸中了蛊毒,成了眼下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荣奚嫌弃我,其他人也嫌我是个累赘,便把我一人丢在此地自生自灭。原本以为,自已只能孤身埋骨于此,不曾想,竟然能看到你。吴亘,你嫌弃我吗。” 看着对方期待的眼神,吴亘撇撇嘴,反问道:“我这副模样,你嫌弃我吗。” 苏剪雨闻听,不由笑了出来,“谢谢你,吴亘。”头慢慢靠在吴亘身上。 吴亘身体一僵,却是没有躲开,眼前的只是个苦命人,何必让她失去活下去的信心呢。光点越来越多,环绕于二人四周,照的四周也亮堂起来。 正奇怪间,低头再看,原本捻在指中的光团已然不见,不知道去了何处。更多的光团向着吴亘落下,但奇怪的是,苏剪雨身上却是没有落下一个。一路之上,形形色色的怪物都见过了,吴亘也并不以为然。 “不如你跟我走,放心,这瘴毒也不是不能解。”说着吴亘取出了从瘴母中得到的硬核,取出一枚绿籽,递了过去,“此物对瘴毒有奇效,说不定能治你的病。” “不了。”苏剪雨略一犹豫,将头抬了起来,“我回到赵国亦是一无所有,又变成这种鬼模样,还是安心呆在此处度过余生。不过,此物能多给些吗,有此护体,在此恶瘴之地也能活着舒服点。” 吴亘自无不可,伸手取了一半的绿籽递了过去,“我队中还有些人,要不然全送你又何妨。” 苏剪雨眼神有些古怪,犹豫半天还是收了下来,长叹一声,其人起身向着林中走去,等走了十几步,深深鞠了一躬,“谢谢你,救了我的命。” 救命,救什么命,吴亘不由得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看着对方萧索模样,却也不好深究。 “真不与我同路吗?”吴亘大声道。 苏剪雨轻轻摇摇头,身体渐渐隐入夜色。 唉,人生自有命,但恨生日希。一个个曾经相识的人都逐渐远去,唯有珍惜眼前人哪。吴亘长叹一声,将身旁的光团拂散,转头往营地走去。 第209章 蠢人多矫情 翌日,一行人收拾营地准备出发。却发现对面的荣奚等人今天离自已远了些,相互嘀嘀咕咕,似是在商议着什么。 荣奚啊,大清早的说书呢,走不走啊。吴亘腆着个大肚子,嘴里叼着根草茎,冲着对面嚷嚷。 荣奚并不理会,与李益又咬了半天耳朵,方才负手向前走了几步。 水从月忽然出声提醒,吴亘。 吴亘轻轻摆摆手,示意自已看出来了,回头交待道,叫咱们的人也准备好家伙,万一对方敢下刀子,咱也不客气,直接攮了这些狗东西。荣奚等人今天不知为什么,突然俱是手执兵器,面色有些不善。 吴亘。荣奚笑眯眯走到距吴亘三十几步远的地方,大声喝道:你可知你招惹了什么。 吴亘一头雾水,我招惹谁了?对方一大清早冷不丁来这么一嗓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唱戏的开嗓子呢。 荣奚冲着水从月等人拱拱手,诸位有所不知,吴亘已是身染沌形。沌形大家都是应该清楚的,一旦附于人身,时间长了就会为其所控制,再不能称为人的。 吴亘已被沌形附体,此物若是成熟,还会另寻他人附身。所以,为了诸位人身安全,还是早些脱离吴亘为好。荣某不才,愿意与各位和衷共济、戮力齐心,共探大遗洲。若是回了赵国,也定会向朝廷大力保举,少不了个富贵前程的。诸位,你们看如何。 一时之间,吴亘与水从月等人都有些发懵,相互看了半天,不明白荣奚这一出唱的是哪门子戏。 宝象挠挠头,冲着对面喊道,喂,姓荣的,你说吴亘有沌形附身,有何证据,总不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自然是有证据,否则我又如何敢当众指出。苏剪雨,出来。荣奚手一扬,指向山丘上某处。随着其话音落下,半山腰上出现了一个身影,正是苏剪雨。其人今天倒是换了一件干净衣裳,只是露了一面,便用黑纱匆匆将脸覆上。 吴亘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如何不知道,自已昨晚被这个女人给骗了。 苏剪月,且把由来一一说清。荣奚有些得意,负手睥睨吴亘。 沉默片刻,苏剪雨还是开口道:我已被沌形附身,昨日夜间,召来临近的沌形,已经入得吴亘体内。等过些日子,吴亘亦会如我这般模样,人不人,鬼不鬼,化为行尸走肉,成为沌形的傀儡。 原来那些形如蒲公英的光团就是沌形啊,吴亘心头一股无名火起,苏剪雨,枉我昨夜还可怜你,想着给你一条生路。没曾想,你竟然狼心狗肺,伙同荣奚来陷害我。 一阵风吹过,苏剪雨身上的衣衫猎猎飞舞,只是由于隔着面纱,看不出其人表情如何。 往前走了几步,苏剪雨对着吴亘敛衽一礼,对不住了,吴亘,荣奚答应我,等回到赵国,就帮我除去身上沌形。如此大的诱惑,我怎能不从。他能给我的,你给不了。要怪,只能怪你的好心。 诸位,你们看,吴亘已是为沌形所染,此次我赵国来到大遗洲的人本来就少,不如与我合流,也好相互有个照应。留在吴亘身边,只怕自身难保。荣奚趁势赶紧劝道。 宝象不以为意,抱着个胳膊,连连摇头,荣奚,这沌形附体后到底是何种情形,咱都没有见过。随便来一个人就敢说自已被附体了,那如何服众。要不然我也说我被附体了,你信还是不信。 桥班也跳了起来,其人兴奋难言,对啊对啊,沌形附体到底是什么情形,不看上一看怎么相信。 这些人怎么这么死脑子呢,荣奚有些气恼,但还是和煦相对,诸位质疑我的说辞,这也理所当然,毕竟你们与吴亘相处日久,但我真是为诸位考虑,罢了, 苏剪雨,你来证明一下。 荣奚,答应我的事别忘了。苏剪雨冷冷扫了一眼荣奚,将自已的面纱除下,露出枯瘦的脸,眼中俱是黑色,不见一点白眼仁。又将自已的左手伸出,看着如枯枝一般长长的手指,众人俱是有些惊疑。 不仅如此,苏剪雨用右手攥住左手食指,用力向后一掰,咔嚓一声,食指被掰断,向后紧贴在手背上。接着苏剪雨又一一将其他左手手指掰到手背上,清脆的骨头断裂声响起,众人只感到牙齿发酸,头皮发麻,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女人对自已也忒狠了些,真下得了手。 过了一会,令人惊异的事情出现了,那些已经被掰断的手指慢慢蠕动,渐次抬起,竟然又恢复了正常。一时之间,众人议论纷纷,皆是有些不可思议。 怎么样,诸位这下子信了。沌形附体,极为耗费宿主的血气,但同时,沌形未成熟前,也会保护宿主不受伤害。苏剪雨在此沼泽中不幸染了沌形,但由于当中沌形尚且弱小,所有自已意识未失。荣奚大费口舌为众人做着解释。被沌形附体的人还是少接触为佳,毕竟若是看到新的宿主,说不定会召来其他沌形。现在,诸位还愿意跟着吴亘吗。 吴亘与水从月等人面面相觑,心中未免失笑,这荣奚费尽心思,恐怕没料到几人早已吃下金鱬,却是不怕这沌形的。 宝象笑嘻嘻走到吴亘身边,紧紧抱住其人,来来来,我倒是想尝尝这沌形的味道如何,快来附身啊。边说边挑衅的看着对方。 水从月则是将大戟提起,正色对吴亘道:与这种人还客气什么,既然已经做到如此地步,当速殄灭,免得遗祸人间。 齐合也是提剑上前,吴亘,该打还是要打的,当断不断,反受其害。 荣奚有些急了,你们怎么就不信呢,我真是诚心相邀各位。我荣奚在此发誓,只要诸位加入,等出了大遗洲,我定会向长公主美言,送诸位一个大大的前程。 吴亘闻言不由失笑,荣奚啊,你和猪的区别就在于,猪不能变成人,但是你却隔三差五就变成猪。怎么做事这么拙劣呢,以为小小的挑拨离间就能破了我们兄弟情义。况且,不用你保举,只要出了大遗洲,谁还不是个贵人,需要你腆个毛脸去求吗。 我要是你,就撒泡尿把自已淹死了,省得在世间丢人现眼。今天是个好日子啊,咱俩之间的恩怨,就来个了结,省得你一路上暗戳戳使些不入流手段,虽然无害,但也恶心哪。说,你想怎么死。 荣奚眼见无法劝动众人,不由恼羞成怒,不识抬举的一帮混蛋,吴亘,就是打,你以为我会怕了你吗。你我皆是六人,打起来,鹿死谁手还一定呢。 凤儿冷哼一声,对着对面叱道:血勇,你还不过来,当卧底还当上瘾了。 一时之间,众人的目光都瞅向站在九娘身旁的血勇。其人不慌不忙掏了掏耳朵,懒洋洋开口道,门主,这里是大遗洲,不是天道门,别摆你那门主威风。是,我是受你密令随了荣公子。可是,我现在却是不想回去了。门主你好自为之,只希望呆会出手时,你我不要对上,免得彼此都不好看。 门主?宝象眼睛瞪的溜圆,上上下下打量着凤儿,这位难道是天道门的门主,自已可是还做过一段时间人家的手下,没想到一直未曾谋面的门主大人,这些日子竟然一直在自已身侧。 齐合亦是一愣,有些紧张的看向凤儿。 凤儿脸色涨的通红,死死盯着对面的血勇,血勇却是毫不在意,反而向九娘靠的更近了些。 血勇,这骚狐狸给你吃了什么,竟然不听我的命令。再问你一次,过不过来。凤儿咬牙切齿,几乎是一字一句的说了出来。 血勇哂笑连连,朝着凤儿摆摆手,门主,我就是喜欢九娘,过是不可能过去了,而且。说着其人脸色冷厉,谁敢伤九娘,我就要谁的命,你也一样,门主大人。 凤儿气的浑身微微颤抖,情知对方再不会转意,用力将自已的柳叶刀抽了出来。 吴亘眨巴眨巴眼,看看血勇,又看看凤儿,虽然自已一直怀疑凤儿的身份,但没想到凤儿才是真正的天道门门主,那裘进看来只是为她作掩护罢了。 这下子难办了,看来只有将对面的人杀光,凤儿的身份才不会暴露出去。心思已定,吴亘转头对身侧几人说道:呆会我来对付荣奚,剩下的你们挑,能群殴不要单打,能巧打不要死打,总之,不要手软,护好自身。齐合,呆会出手要狠些。 齐合看了吴亘一眼,稍稍犹豫却是又重重颔首。 往上托了托有些下坠的肚子,吴亘笑眯眯对着一脸铁青的荣奚道:荣大公子,这些天修为下降的滋味不好受,来,把头伸过来让我砍了,少受些皮肉之苦。 吴亘,少嚣张,虽然我修为不进,但也不是你这种小人所能媲美的。上次白检心那个蠢货横插一脚,你我二人未能交手。今天也正好做个了结,让你知道我荣某的手段。 告诉你,我虽然在归元宗修行,但拳脚却是从小打下的底子。你害我险些失了贵人身份,如此大恨大辱,每每想起,不免嚼腭搥床。今天正好在此将你灭了,以解我心头之恨。 荣奚说着从身侧抽出一把剑来,此剑剑身如青玉,上有点点红斑如血,甫一出鞘,铮然而鸣,剑尖一点寒光不停流动,杀气顿时弥漫开来,四周似乎也冷了一些。 看着手中宝剑,荣奚眼中皆是得意,此剑名悬翦,乃赵国成名古剑,家父好不容易求来,今天倒是要以你的血濯其锋。说着剑尖指向吴亘。 吴亘一把拔出断刀,刀身在衣服上擦了擦,此刀名砍柴,乃不出名钝刀,无论砍柴杀猪俱是在行,今天遇到你正好恰逢其用。 吴亘,杀你之后,定然会将你头颅留下,到时扔给朱浅画,看她如何表情,到时话音未落,断刀已至眼前,猝不及防之下,只能用剑挡下这一击。 巨大的撞击声后,吴亘的声音传来,蠢人就是矫情,打就打嘛,哪里那么多废话。 第210章 少算了几斤肉 山脚下,两拨人各自持兵相向。吴亘对上了荣奚,水从月则是瞄上了名为李益的老者,宝象当仁不让,直怼那名叫于山的壮汉。 凤儿从一开始,就直奔胡九娘而去,二人俱是出手狠辣,相较于其他人,竟然很快演变成生死相搏。 不得不说,女人若是发起狠来,真比男子还要下手狠辣些。血勇此时有些挠头了,也不知道该帮哪个为好。虽然当初放了狠话,不准凤儿伤害九娘,可毕竟是曾经的门主,也不好做的太过。 正苦恼间,忽然看见齐合在一旁警戒,一气之下发声喊便奔了过去。 几人中,唯有桥班最为轻松。苏剪雨在山上只是观望,并无出手的意思,所以桥班手里拎着那个蛇雕,无所事事的在场中瞎晃。这蛇雕命族在吴亘离开的时候已经归还,便又落到了桥班手里。 吴亘偷袭荣奚不成,便迅即分开,看着对方不住冷笑。 吴亘,小人。荣奚怒气冲冲,只会这些卑鄙手段,怪不得白检心会败在你手里。不过,我可不会同白检心那个傻子一样,迂腐不堪,自缚手脚。 手中悬翦剑向前一指,剑尖如蛇吐信,嘶嘶破风。人未动,剑气已至,只见空中一道银光闪过。当的一声,吴亘将断刀横在身前,挡下对方一击。 噔噔噔,吴亘退了三步,几缕断发落下,轻飘飘随风而去。好厉害的剑意,虽无实质,仅凭剑气亦可取人性命。 吴亘,如何,我这古之名剑可是你那砍柴刀所能媲美。荣奚轻挽剑花,负剑于背,此剑历经千年,不钝不涩,刃下断兵不知多少。斩人如斫草木,飞鸟掠过,亦会惊厥而落。 吴亘把手中断刀在胳膊上擦了擦,刃面丝毫未损,手指轻轻在刀背弹了弹,铮然如金石之音。哪里来这么多花哨说法,还飞鸟惊落,你怎么不去打猎呢。 况且,欲利其器,当正其人,这把剑放在你手里,也是生生给糟蹋了。倒不如早些送我,免得宝物蒙晦。 口舌之争何益,还须手底下见真章。接招。荣奚并不恼怒,手腕一拧,长剑递出,如青虹贯日,一道锋利的锐意迸出,所过之处草木皆纷纷而落。 吴亘嘴上说着轻巧,却也不敢怠慢,暗运真气,刀意与剑势迎头撞上,二人身前顿时狂风大作。 悬翦剑果然不愧是古之名剑,一剑既出,剑意却如大江奔涌,惊涛拍岸,滔滔绵绵。 断刀则是浪中礁石,死死守住吴亘身侧三尺之地,任你浊浪惊空,兀自岿然不动。 见对方挡下自已攻势,荣奚冷哼一声,暗自运力,剑气转瞬又涨了三分,缓缓向着吴亘压去。 吴亘的头发衣物猎猎作响,直直向后飞舞。胳膊骤然粗了一圈,如风中孤木,死死抵住如山般的压力。渐渐的,身体向后滑去,身前留下了一道一尺多深的沟。 看着对面荣奚一脸戏谑,吴亘心中恼怒,对着断刀怒喝道:平日里吃了那多么多磨刀石,被一个娘们般的破剑压在身下,要你何用。 吴亘此时也看出来了,并不是荣奚有多强,而是悬翦剑犀利,愤懑之下,不由口出恶言。 忽然,断刀颤鸣不止,刀身处绽出妖艳红光,红光如血,鲜艳欲滴,中间却又夹杂有一丝黑色。暴戾的杀意从刀气中涌出,渐至挡住了悬翦剑的来势。一红一白相互交杂,映照的吴亘和荣奚的脸上明暗不定。 毕竟出身贵人,少了些生死厮杀,突然遭遇如此磅礴的杀意,荣奚心头忽然一颤,不知不觉间,心防裂开一线。断刀的杀意沁入心神,整个人好似掉入了尸山血海,四下俱是红色,一个个黑色的鬼魅在隐隐也在红色中向自已扑来。 一声惊呼,荣奚掉头撤剑,脱离了与吴亘 的对峙,摆脱了那种令人窒息的感觉。 悬翦剑一声哀鸣,收回了剑势,似是对主人方才的退却颇为不满。事实上方才虽然断刀知耻而后勇,但确实是剑势盖过了刀意,若是僵持下去,胜负尚且难论,没想到主人如此不给力,怪不得悬翦剑有些不甘心呢。 一时得势,吴亘大笑着欺身疾进,断刀狂舞,如狂风骤雨,一刀紧似一刀。 吴亘知道,方才荣奚练气士的手段并未使出,全然凭着肉身之力与已相争。若不能一举击溃其人,恐怕等对方适应了自已的打法,使出其他手段,还真不好拿下。 荣奚有些赧然,自已一时心神失守,竟然失了分寸,示怯于人,实是有些不应该。 他也不是那种心智脆弱之人,眼见吴亘不依不饶杀来,干脆一路后退,以避其锋芒,以待反击良机。 二人烟尘滚滚,一路由山脚向着山上杀去。荣奚一直想着以法术拦上一拦吴亘,可对方如疯狗一般死死咬住不放,竟然连施法的空当都没有。 就这样,吴亘仰头而攻,荣奚且战且退,眼见到了半山一处大石前。荣奚后纵跃到石顶,吴亘亦是发力跳起追上,准备如方才一样继续抢攻不断。 身体也飞起来了,断刀也递出去了,嗯?吴亘觉着与以往的感觉有些不太一样。因为这么高的石头,按着以往经验,用多少的力,从哪个方向跳,一扫心中就有个估量,身体自然而然也会作出反应,使出相应的力道,做出合适的动作。 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按说此时应是站在石顶,刀顺势斩向荣奚的脖颈。可刀递出时,却只到了对方的胸部位置,而且只有一只脚到了石顶,另一只脚撞在了石壁之上。 呃,一瞬间,吴亘反应过来了,自已少算了肚子里一坨肉,以致于发力不足。正所谓差之毫厘,失之千里,这一击未能跟上,连绵攻势出现了一丝停滞。 荣奚见状大喜,长剑一挥,左手取出一朵小巧的莲蓬。暗自运气,莲蓬绽开,化为一朵娇艳莲花。莲花成形,便如蝶翩跹,径自飞到空中。 接着一分为二,二分为四,转瞬间竟有十八朵之多。这些莲花高低错落,围绕着荣奚有序旋转,护住了其周身。 吴亘暗叹一声,却是难办了,这就是练气士对上武夫的厉害之处,无需近身,却可借助法术杀伤对手。即使无法一蹴而就,但伤势累积之下,武夫迟早也会败下阵来。 瞅了瞅四下地形,吴亘脚下一点,直扑荣奚而去,才跑几步却又陡然向右急转,身后一朵莲花正好飞到方才落脚处,轰然炸响,地面出现一个黝黑的大坑。 这么厉害,吴亘心中惊骇,脚下却是不敢停滞,如泥鳅般游走于莲花的围追堵截中,不时有巨大的爆炸声响起,山上出现了一个又一个的大坑。这些莲花似乎无穷无尽一般,每炸毁一个,就有一个新的出现,始终保持了十八朵。 吴亘心头焦躁,自已每次突进到荣奚附近,就有莲花飞来阻挡,加上荣奚自已又不停移动,一时之间竟然无法奈何对方。 正相互追逐间,吴亘突然发现,上下左右皆有莲花在飞舞,自已不知不觉间竟然落入这些莲花的包围之中,而且包围圈还在逐渐收紧,腾挪的空间越来越小。 吴亘,中计了,你以为我为什么磨蹭这么长的时间,就是为了把你一步步诱入我十八锁身阵中,看你还怎么脱身。荣奚的声音在远处响起,二人如此远的距离,吴亘根本无法迫近。 有心用断刀斩落这些莲花,可看到山上那黑黝黝的大坑,估计荣奚巴不得自已这么做,这么近的距离炸开,如何能够撑的下来。 用弓。水从月的声音远远传来。吴亘一拍脑袋,是啊,怎么把震天弓给忘了,难不成真如俗话说的 ,一孕傻三年? 断刀入鞘,伸手取下挂在腰间的弓,一发红色箭矢射出,与飞到近前的一朵莲花相撞。巨大的响声过后,气浪扑来,把吴亘向前推的一个趔趄,两耳嗡嗡作响。 还好还好,方才没有手贱用刀去斩,要不然现在已经成了黑炭。看着阵法出现空当,吴亘直接冲着空隙奔去,可刚跑了两步,旁边的莲花早已及时补位,又有新的莲花生出维持阵法完整。这如何是好,只有找到阵枢所在方行,也就是莲花本体,要不然自已迟早得累死在这里。 观察良久,吴亘终于发现,有一朵莲花始终不远不近缀着自已,却从不冒进。心中恍然,吴亘快速连发三矢,将最近的莲花射落。趁着新的莲花尚未出现的空当,却是一箭射向那充当阵枢的那朵。 正在远处好整以暇观战的荣奚神情微讶,左手往上一指,莲花本体急速向上飞去,避过了吴亘一击。与此同时,其他的莲花也骤然加速,加紧围剿吴亘。 吴亘只能四下躲避,连出手也变的困难起来。荣奚单手负剑于后,气定神闲看着如兔子一般奔逃的吴亘,心中更是得意,存了戏耍的心情。 正得意间,忽然头顶轰的一声巨响,荣奚惊诧抬头一看,却是目瞪口呆,原本高高在空的那朵本体莲花,不知何故竟然自已炸了。 一时之间,荣奚有些糊涂,谁干的?吴亘吗,不太像,其人正在抱头鼠窜,哪里顾的上。可也没有看见飞剑之类的法器啊,难不成是自家法宝想不开了自毁,也不可能啊。 正在此时,桥班从一块石头后探出头来,手里还拿着一个蛇形的古怪物件,正手搭凉棚抬头观望。 原来是这个小子,荣奚气的七窍生烟,这件莲花法宝自已祭炼多年,好不容易才有了如此威能,今天却是折损在这里。 愤怒之下,荣奚就要奔向桥班,管他是不是贵人,定要斩了这个坏自已好事的家伙。br> 刚跑出几步,身旁直直奔过来一个满脸焦黑的身影,却是吴亘眼见桥班危险,赶过来救援。 原来,桥班用蛇雕射中本体莲花后,其他莲花顿时紊乱起来,纷纷炸毁,吴亘才得以脱身。 哈哈哈,荣奚,看你还有什么手段。吴亘狂笑着,手中已换了断刀,点指着对方。 吴亘,你不会以为我失了法宝,就奈何不了你了。来来来,让你尝尝我剑术的厉害。 第211章 断臂 与荣奚堂堂正正交起手来,让吴亘感觉颇为难受。荣奚看着人不太聪明的模样,但这剑法却是没的说,一交手便知其浸淫已久。 相较于吴亘的大开大合,其人剑势圆润,柔中藏刚,如春蚕吐丝连绵不断。无论是点刺撩崩,勾挂缠云,无不信手拈来,恰到好处。 这种对手是吴亘最不愿碰到的,十分难缠,韧劲十足,像块牛皮糖一样,极难一招打死。此时回想,当初在少阳院比试时幸好是白检心,若是遇到荣奚这样不受规矩所缚的人,还真说不好谁赢谁输。 再这么缠斗下去,万一对方再使出什么法宝,那今天凶多吉少。心念一动,吴亘凝气于神,五重斩发动,天落刀意卷向荣奚。一波猛似一波,一浪高过一浪。 荣奚顿时压力骤增,身如孤舟浮海,在大浪中飘摇零落。心中不由暗惊,这小子果然藏了一些手段。暗自运气,悬翦剑茫骤然长了一尺,寒意逼人。 叮叮叮,刀剑清脆相击,每与悬翦剑碰撞一次,吴亘就感觉寒意重上一分。彻骨的寒冷肆虐,连断刀上也结了一层薄冰,天落之势更是受阻,滔滔巨浪竟有凝结的趋势。 甩了甩眉间寒霜,尽管身处下风,吴亘手中却是不敢停下。因为他知道,只要自已稍稍弱上一分,对方就会趁势滚滚而上。到了这种地步,谁也不敢相让。 正辛苦相持,荣奚的背后忽然出现了一只青色的鸟。这只鸟贼兮兮看了看四周,借着山石和林木掩护,匍匐于地悄悄挪向荣奚。 在两帮人相互厮杀的当场,这个有些呆头呆脑的冬青鸟自不会引来多少注意。腾挪之间,荣奚却是落到了距冬青鸟不足三丈远的地方。 眼见着吴亘受寒意所困脚步渐缓,刀势渐散,荣奚心中暗喜。寒意是悬翦剑自带属性,交战时间越长,寒意越甚,不仅是人,连法宝之类都能冻上。 荣奚剑势越发挥洒自如,看到吴亘攻势渐弱,正要挟机猱身而上。忽然,持剑的手臂一阵剧痛,掉头一看,一只青鸟死死咬住了自已的胳膊,正用锋利的前爪疯狂撕扯。 这只鸟自已也见过,正是吴亘队伍中的小宠物,也没见着有什么神异。没想到气力竟然如此的大,转眼间手臂已是血肉模糊。 “该死,滚下去,你这只臭鸟。”疼痛之下,荣奚拼命用左拳击向如附骨之蛆的冬青鸟。可冬青鸟如发了狠一般,喉咙中呜呜低吼,顺着嘴边不时吐出火苗,点燃了荣奚的衣服毛发。 惊惶之下,荣奚将右手的剑匆匆挪至左手,欲挥剑砍向冬青鸟。可瞬间就有些觉着不对劲,剑呢,扭头一看,一时间竟然有些恍惚,自已的左臂连同悬翦剑,正在空中翻滚着落下地面。 吴亘狰狞的脸出现在自已面前,手中的断刀寒光闪闪。 “啊”一声惨呼,荣奚高高跃起,用力甩掉胳膊上的冬青鸟,仓皇而逃。 “荣奚败了,拿命来。”吴亘先是财迷的捡起悬翦剑,方才向着其人追去,一路上大呼小叫。声音传出,打斗正酣的几人不由都是一怔。 与水从月相持的李益最先反应过来,虚晃一招,急速后退。随着其人的脚步,身前升起一根根坚韧的树木,挡住了水从月的追击。 李益使的是软鞭,其人修为绝不逊于水从月,但对战之间从不硬抗,能躲就躲,能闪就闪,不时以软鞭偷袭。他的软鞭不知是何种材质所造,软时柔若无骨,硬时坚硬如棍,竟然挡下了水从月的大戟。 每每水从月发动攻击,其人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只是抵挡,极少主动进攻,让空有一身战力的水从月也莫可奈何。 更让人难受的是,李益还会一项异能,就是能随时从地里召唤出草木,或是阻挡,或是偷袭,阻滞水从月的进攻。以至于拖了这么长时间,二人只是打了个平手。 至于宝象那边则是有些凄惨,与之对战的于山比他还高了一头,并不使用兵器,完全靠着自已的拳头。 其人拳法凶悍,同时练就了坚固自身的法门,对战伊始,宝象的长斧就被击飞,只得以四手相搏。 二人的套路倒是大致相同,招式并不华丽,都是拳拳对肉的打法。一时之间,血肉横飞,两名壮汉都是闷不吭声,不躲不闪,只是拼力将自已的拳头抡到对方身上。 十几回合下来,宝象渐渐处了下风,只是勉力招架,几无还手之力,身上已是无一块完好的皮肤。可纵是这样,宝象也没有呼救,省的他人分心。 闻听吴亘的喊声,于山神情一滞,掉头就走。挨了半天打的宝象岂能甘心让对方溜走,顺势扑到对方身上。四手两脚紧紧箍住对方腰身,任凭于山怎么捶打都不松手。 于山心中焦急,自家领队都已经跑了,自已被绊住岂不要当挡箭牌。心下发狠,死死扼住宝象喉咙,准备将其掐死了事。 身旁忽然闪过两道身影,于山惊惶转头,却是吴亘和水从月不约而同双双来援。刚想开口,一刀一戟却已招呼到身前。在吴亘和水从月的蓄势一击之下,于山的头颅高高向上飞起,双腿被大戟拍成几段,当场了结了性命。 将宝象从于山的尸首上扶了下来,其人脸上已经肿的不成人样,浑身上下坑坑洼洼,鲜血淋漓,松开手后便昏了过去。 “你在此照料宝象,我去追人。”水从月一提大戟,不由分说向着荣奚等人追去。 吴亘本想劝止,可看到水从月那一身按捺不住的杀气,还是知趣的闭上了嘴。转头打量,血勇早已撇下齐合,远远的逃了。齐合不知因为什么,没有起身追赶,而是转头去帮凤儿。 其实若论在场几人捉对厮杀,打的最好看的还是凤儿和九娘。二人不知何时,都已化形异兽。 凤儿化作火鸟,九娘则是变身为一只白狐。凤儿于空中火攻,九娘在地上以风刃相抗,风助火势,火涨风威,一时间浓烟滚滚,不时火焰迸射,可谓打的有声有色。 眼见荣奚等人逃跑,九娘吓的掉头就走。凤儿岂肯放她离开,展开双翅追了上去,不时有火弹从射出。一个躲闪不及,九娘的尾巴被击中,雪白的皮毛顿时黑了一大块,鲜血当时就淌了下来。 九娘惨叫一声,用狐嘴咬住受伤的尾巴,身体成一个环形,就地快速旋转起来。随着其动作,滚滚黄烟从其身体四周蔓延开来,很快就遮蔽了很大一块地方。 “李师,请还救一下九娘。九娘,继续放迷烟。”远处,荣奚忍痛大喊,转头冲山上大声道,“苏剪雨,还不出手,此次若是帮我逃脱,除了原先条件,我保你重为贵人。” 随着其话音,李益急速向九娘方向跑去,双手不停挥舞,所过之处,草木荆棘纷纷从地下钻出,密密匝匝形成了一道道墙,挡住了水从月的前行路线。 躲避着凤儿的攻击,李益钻入烟雾之中,拖了九娘就跑。一时间,浓烟大作、荆棘从生,竟是掩住了几人的身形。凤儿自也不敢孤身追击,生怕对方在暗中有什么后招。 远处山坡上,苏剪雨看看荣奚的逃跑方向,又瞅瞅正在地上照顾宝象的吴亘,最终还是将双指分抵两个太阳穴的位置,似是感应着什么。 吴亘见其这些奇怪的举动,生怕对方放什么大招,将宝象扔给桥班,掉头就往山上冲去。 这个苏剪雨昨夜竟然敢于玩弄自已,还胆敢给自已种下沌形,吴亘早已生了杀意。自已性子是老实些,但老实人也不能被你们这么欺负啊,木头还有三分火性呢。 还未到其人近前,苏剪雨面色已有些慌乱,赶紧摆手道:“吴亘,你不能杀我,我身上已有沌形附身,杀我,沌形必会找你复仇。而且,你也不想让沌形找上你的同伴。” 吴亘拖着断刀,缓步上前,冷笑连连,“苏剪雨,难不成你还真信荣奚的话。你也不想想,为防沌形附身,他都不让你靠近,还帮你,只不过是把你作为对付我的工具罢了。 况且,对付沌形的法子若是赵国有,为什么此次出行蹇国师没有交待,难不成他不想我们此行妥当些,有意藏着掖着。荣奚一介归元宗弟子,他哪来的法子救你。蠢。” 苏剪雨被吴亘一顿呵斥,细细一想,也是乱了分寸,眼神慌乱,连连摇头,“不不,荣奚应是有法子的,他有皇家的路子,肯定能够找到法子的。” 吴亘不由冷笑,“别人骗你也就罢了,还自已骗自已,苏剪雨,你这样可还有意思,与将头插在沙子里的鸵鸟有何区别。” 苏剪雨的神情凝滞起来,一屁股坐在地上,一脸颓然,“果然是骗我的吗,你们都骗我,都是坏人,这个世上就没有好人,你们都该死。” 说着忽然抬起头来,恶狠狠盯着吴亘,“吴亘,我这个样子都是拜你所赐,你比荣奚还可恨。既然我没救了,也不想让你好过。你固然是中了沌形不假,迟早要与我一般,但你的同伙,呵呵,我今天让他们全部为我陪葬。” 说着眼中黑色泛起,将两只如鸡爪般的手插入土中,“出来,我的同族,我将为你奉献上美味的食物。” 随着其人的呼唤声,身下地面的缝隙中开始汩汩涌出粘稠的黄水,黄水并不向山下淌去,而是汇集于一起,在地上缓缓蠕动。 终于,土中动静渐歇,地上的黄水竟然如有生命一样向空中伸去,化作了一个依稀的黄色人形。 黄色人形歪头上下打量着吴亘,似是在品鉴这个新的宿主到底如何。 苏剪雨一指山下的水从月等人,“此人已为圣族所据,那些人还没有,还请圣使速速动手,免得这些人逃了。” 黄色人形回头看了一眼苏剪雨,纵身一跃飞到了空中。如一团黄去般不停涌动,时有几朵如蒲公英的白色光团从其中飞出。 盘旋了一圈,黄色人形迅速向水从月等人扑去,可到了水从月头顶却是猛的停住,犹豫片刻又向其他人飞去,却都是一样的情形。如此几次,黄色人形愤愤掉头,又飞回了苏剪雨的身边,伸出一只手掐住了其脖子,生生把其提到了空中。 第212章 天有不测风云 苏剪雨的脸涨的通红,双脚在空中乱晃,不明白沌形使者为什么突然发难。一道意识在心神中响起,苏剪雨脸色一变,“什么,他们的人身天地沌形无法进入,不可能。” 不怪苏剪雨震惊,自已不幸被沌形所附,连荣奚等人都远远避开,生怕被沾染上一丝。委曲求全听命于荣奚,陷害吴亘,忍辱负重,就是想着对方能提供解除沌形的法子。 可辛苦半天,吴亘这些人却已经有了避免沌形附身的法子,自已所做的一切,在对方眼中岂不都是笑话。 气愤之下,一时间苏剪雨觉的世间皆是对自已充满了恶意,双手抓住掐着自已脖子的手,身体竭力摇摆,发出凄厉嚎叫。不甘之间,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力气,竟然将铁钳般的手给生生掰了开来。 扑通,苏剪雨落到地上,披头散发,面目扭曲,恶毒的看着吴亘,“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不会被沌形附身,为什么只有我如此命舛,你们都该死。”说着指尖生出长长的指甲,疯狂的向吴亘扑来,俨然已经失了理智。 吴亘摇摇头,这世上总有一些人,将自已的过错归咎于他人,从不反思自已因何会沦落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只是一味怨天尤人。说白了,这种人就是自私利已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特别是像苏剪雨这样的贵人,打小生活优渥,寡恩薄义,历来信奉的是宁教我负人,莫教人负我。一旦失去原有的东西,恨不能将所有人都推向火坑方才满意。 眼见对方扑来,吴亘又不是什么善男信女,避开其势,一拳击出,把苏剪雨打出十几步远。什么玩意,这种人,近身都觉着她肮脏。 可苏剪雨依旧不依不饶,转瞬间就又扑了上来,长长的指甲闪着寒光,招招直指吴亘要害。 心头火起,吴亘挥刀格档,刀锋斩落对方几根指甲,刀尖指向对方。苏剪雨却是连躲也不躲,直直撞了上来,断刀噗嗤刺入对方腹部。 苏剪雨干枯的身体并没有流出多少血,双手抓着刀刃,身体往前一蹿,断刀透体而出。其人似乎不知道疼痛,呲着牙恶狠狠向吴亘咬来。 一脚将苏剪雨踢开,吴亘拔刀而立,“疯子。”看了看倒在地上痛苦挣扎的苏剪雨,准备掉头离开。 忽然,黄色人形飞到了吴亘头顶,不断盘旋,从胸口处分出一个人头大小的白色光球,直直没入吴亘体内。qqxδnew 吴亘一怔,只觉着身体里多了些什么。 远处的苏剪雨却是大笑了起来,“吴亘,圣使说其他人皆是无法进入,只有你还有一丝可能。老天真是没瞎眼,就你这个祸害无法完全抵抗沌形附身。这下子好了,你也身中沌形,就等着变为圣族的奴隶。” 吴亘阴沉着脸走到苏剪雨身前,寒光一闪,其人大好头颅飞起。转头看向空中悬浮的黑球,伸手取下震天弓,暗自用足气力。 一支红中夹杂着白色的箭矢出现在弓上,嘭的一声,弓弦松开,箭矢正中黄色人形。其人被炸的四分五裂,化为一团团黄雾,破碎的体内飞出四个白色的光球。 吴亘一声不吭,再次拉弓,一枚枚箭矢飞出,光球被炸的粉碎,漫天飞舞着如蒲公英一样的小光团,四散逃离。 残存的黄雾又弥合于一起,却是比方才小了许多,将离散的光团裹入其中,不仅不逃,反而掉头杀向吴亘。表面不停蠕动,衍化出刀剑等物,气势汹汹杀到吴亘面前。 “狗一样的东西,也敢觊觎小爷的身子。”吴亘恶狠狠盯着对方,将弓挂于腰间,双手持刀,真气全力贯入,断刀愉快的轻鸣起来,刀刃上逐渐腾起黑色火焰。 “断。”吴亘暴喝一声,黑色的刀芒涨了三尺,黑焰跳跃,如地狱之火降临人间。 断刀斩向迎面而来的黄色人,将其人从腰部一分为二,黑色的火焰附着于断面上,迅速蔓延到整个人形表面。 黄色人形在吴亘头顶翻滚着,试了几次,却发现再也无法融合。惊骇之下,半截身子各自化为一个更小的人形,向相反的方向逃去,再不想试图攻击吴亘。 “凤儿,拦住它们。”吴亘大声叫道,率先向一个黄色人形追去。 凤儿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身上火焰大作,将黄色人形拦截下来,任凭其左蹿右突,却始终无法逃脱。 吴亘连跑边射出箭矢,逃跑的黄色人形一次次被炸开,最终只剩下一尺大小,躲在一处石壁下瑟瑟发抖。 去死,吴亘断刀斩下,黑色火焰覆盖了黄色小人,过了许久,火焰消散,那沌形早已荡然无存。 很快,另一个小人也被灭杀,四下安静下来。 看着山上密密麻麻的树木,吴亘叹了口气,终是让荣奚逃了。 几人聚拢于吴亘身旁,察看着吴亘的情形,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中了招,被沌形附了身,大伙皆是有些不解。 水从月不甘的从缠绕成一团的林木中走出,终是没有追上李益。大步走到吴亘面前,开口道:“怎么回事,大家都吃了金鱬,为什么只有你会被附身。” 吴亘眼睛一翻,这哪知道啊,难不成自已吃的金鱬不正宗,总不能说自已人品不行。 这时,冬青鸟晃晃悠悠走到近前,表功似的冲着大伙不断鸣叫。这只鸟今天也算是出了一把力,助吴亘斩落了荣奚一只胳膊,还得了那把悬翦剑,自然有些得意。 吴亘忽然想起来了,当初几人分食金鱬的时候,这只馋嘴的鸟夺了自已的一半鱼身过去,而且吃的还是头部那块。 联想到宝象吃出的那块黄色石头,吴亘终于反应过来,真正能阻挡沌形的正是那不起眼的石头。金鱬其他部位虽然也有些效力,但终是差了些。 听着吴亘的推测,众人也是无奈,好巧不巧,谁让只捕捉了六条金鱬呢。这下子可好,难不成眼睁睁看着吴亘变成苏剪雨那副鬼样。 感觉到队伍中有些沮丧,吴亘强笑道:“沌形在大遗洲生存这么久,肯定有克制其的法子,我们的路还长,说不定会碰到,无需担忧,赶路要紧。” “荣奚等人还追不追。”齐合忽然问道。 吴亘理解他的担心,在大遗洲还好,若是回到赵国,与荣奚结下这么大的梁子,对方肯定会报复,凤儿的身份也会暴露。 想了想,吴亘摆了摆手,“算了,荣奚已经废了一条胳膊,加上在大遗洲每日修为都在下降,说不得会死在这里头。即使其人命大,回到了赵国,也不必过多担心,一个弃子,又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对了桥班。”吴亘忽然转头,“今日的事还多亏了你,这蛇雕看起来倒是颇为好使,能不能想些法子,多做几个出来,让大伙多个防身的手段。” “放心,定不辱命。”桥班一路上存在感并不高,更多时候只是在众人身后打酱油,今天骤然受此重任,自然兴奋不已。 大战刚毕,众人皆是有些疲乏,加上宝象受伤不轻。一行人绕着山找了块隐蔽的山坳,就此扎营歇息。 夜间,众人围着篝火吃了些干粮,让吴亘气愤的是,那两株怪树白日里趁着众人厮杀,却是早已逃了。 吴亘提出守前夜,让众人歇息,以防夜间有什么变故。水从月刚想开口,可看到吴亘眼神示意后,便没有出声。 齐合倒是主动请缨守下半夜,吴亘也是允了。只有凤儿,看了一眼齐合,脸色有些难看。 入夜,吴亘往篝火里多加了些柴,看着噼啪冒起的火星,眼神忽明忽暗。 收了收有些下坠的腹部,便提刀往山坳外走去。看着自已这副丑陋臃肿的模样,吴亘不免有些沮丧。真不知道那些人到中年、大腹便便的男人,是怎样接受自已此番样貌的。 坐在山坳口上,四下静谧,整座山,整座沼泽,整个夜幕都是静寂无声。 身后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吴亘没有回头。纵然神识没了,但还有鼻子、耳朵,那特有的女子清香早已飘了过来。 凤儿在吴亘身边坐下,望向空洞洞的黑暗,夜色中,脸庞的轮廓有些分明。 “门主大人,长夜漫漫,是不是无心睡眠。”吴亘转头,一脸讥讽,“难不成想好了说辞,说那血勇纯粹是胡言乱语,扰乱我等。抑或是自已有什么苦衷,不得已才隐匿了这么长时间。再者是天道门被灭,自已心灰意冷,只想着到天下各地走走看看。你看,理由我都替你想好了,选一个就行了。” “吴亘,少阴阳怪气。不错,我就是天道门门主,可这有什么关系吗,一路上,我还曾坏了你的事,或是害了他人的性命。你走你的路,我行我的脚,彼此并无冲突,这门主身份又有什么关系。” 吴亘嗤笑道:“是啊,你是不是天道门门主,与我何干。我们只是搭伙行路,只要不坏我的事随意,我才懒的管。可是。”吴亘面色严肃起来,“你利用齐合进了葛山,又利用我对齐合的好感,入了这支队伍,到底图什么,这么长时间了,你欠我一个解释,欠齐合一个道歉。” 听到齐合的名字,凤儿脸色终是难看起来,眉间蹙起,似是有些烦躁,“吴亘,你要我的解释,你配吗。莫看你们几人都有些手段,但在我眼里还真不够看。你信不信,此时只要我想,随手就会将你灭了。这一路上,我小心翼翼隐藏实力,对你也多有忍让,不为别的,就是怕齐合难做。” 吴亘一脸无所谓的模样,好奇问道,“凤儿,你与我说实话,你境界到底有多高。若是按你平日里所表现的战力,连我都不一定能打得过,哪能压的住天道门那些悍徒。” “初入五境。”凤儿平静答道。 吴亘点点头,“与水从月估量的差不多,确实,我们一行人里,数你武力最高。入大遗洲前,从月已经提醒过我,说在你身上感觉到了威胁。 凤儿,我也与你说过,境界在我们几个眼里,真没有那么重要。这倒不是瞎说,我与水从月、宝象联手,拿下你的胜率也不是没有。之所以一直不想揭穿,也是为了齐合的颜面。” “哦,真那么自信。” “不信可以试试。” 第213章 膏肓之疾 吴亘一个人坐在山坳口,凤儿业已离去。方才一番勾心斗角后,凤儿终于说出了她到大遗洲的目的,与吴亘一样,都是为了太初石。 凤儿曾掌舵天道门,这么些年来与戍徒打交道已久,自然对逆气了解甚多。从阴阳佩就可看出,天道门对于逆气的了解并不弱于一国。 天道门主之位,是裘进传给她的。一个女人,能将那么多的凡人、修行人、异人掌控于手中,连裘进这个前门主宁死也要为她打掩护,岂是等闲之辈。 这么一个有想法的人,怎不会想着将这种强大的力量收于囊中。在巨大野心驱使下,凤儿才会一路做小,混在吴亘的队伍中。 至于凤儿的真实修为,吴亘相信她没有说谎,一路上刻意的表现,让吴亘早已怀疑其实力。 这样的人怎会真心为已所用,迟早有一天会带来麻烦。但到底如何处置,吴亘也没有想好,只能听听另一个人的想法了。 到了半夜时分,齐合准时而至,一如其人作风。 吴亘对于齐合就亲热多了。 齐合这个人,出身于微末,砥砺于艰难,无论什么时候,不骄,不馁,不比,不纵,世间若是真有正人君子,他应该是最接近的。 吴亘自认难以做到如此初心如磐,但不妨碍自已尊敬这样的人,所以在凤儿的处置上,才会这么犹豫不决。 伸手拍了拍身侧,示意齐合坐下。 齐合先是对吴亘施了一礼,方才坐下,“吴亘,凤儿的事,我也是方才晓的。”停顿了一下,直言不讳道:“若是对凤儿有什么顾虑,我自会带她离开。若是尚且能容的下她,我自会约束于她,定不会让你为难。” 吴亘一怔,没想到齐合这么直接。你们一个个都重情重义,倒是显得自已小人了些。这赶走也不是,留下亦不妥,如之奈何。 想了想,吴亘本想勾着齐合的肩膀说几句体己话,可对方的身体岿然不动,只得讪讪拍了拍肩膀,将手收了回来。 “齐合啊,都是男人,咱也就直说了。凤儿你也看出来了,可不是盏省油的灯。咱也不说兄弟手足,女人如衣的屁话。但作为一个男人,你要好好管束一下你家媳妇才好。 妻贤夫祸少,你那媳妇估计从小就是放养,野心大的很,不知道你这小身板能否压的住。要不然,咱每天让她抄些圣贤文章,稳一下性子。” 吴亘想起自已在神武院时,每天写道德文章的事,觉的可以借用过来。 齐合自然知道吴亘的意思,张了几次口方才开口,气势却是比方才弱了些,“凤儿还没说要嫁给我,不过,平日里我定会多多劝说于她,绝不让她肆意滋事,但抄文章就免了。” 吴亘点点头,颇为同情的看了一眼齐合,“夫妻这种事,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盖过东风。兄弟啊,你可不能软蛋,一开始就要立好家规,要不然成婚之后,你可就废了,连出来喝个花酒都不敢的。” 听着吴亘越扯越远,齐合不免有些尴尬。吴亘这么胡扯,已然是同意凤儿继续留下来,心下感激之余,只得讷讷道,“不至于的,不至于的。” “什么不至于,你是个敦厚性子,兄弟们要是不提点些,说不定人家凤儿把你把玩于掌中还不知道。你不想想,今天晚上她竟然敢出来偷偷找我,把你放在哪里了,眼中可还有你。以后,但凡涉及到凤儿的事,由你全权作主,如何?”吴亘一副自家人怒其不争的模样,循循善诱。 到了这个时候,齐合仅剩的一点骄傲荡然无存,只得连连点头,再说去自已就是众人眼中妥妥的耙耳朵了。本来还想着与吴亘正式交涉一下,可几句话下来,哪里是出身匪寨、见过多少家长里短的吴亘对手。 话既然已经到位,吴亘晃晃悠悠返回休息,只剩下齐合一人在风中凌乱。 让齐合全盘负责凤儿的事,吴亘也是没有法子,难啊,任何一个队伍中碰到这种刺头的,要是直面相对,难免会有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不如找个能约束的人,中间隔了一层,倒也过滤了不少矛盾。 吴亘有些洋洋得意,修为没涨,看来自已的驭人之术倒是日见有成。 第二日,队伍翻过山头继续前行。在路上,偶尔还会看到蒲公英般的光团隐匿于石间林中。看来这座山应是沌形的一个集散之地,怪不得看不到什么活物。 六人大大方方前行,遇有敢于挡路的沌形,几人把吴亘护在当中,自有凤儿一通烟火招呼。 越往前走,吴亘的情形越是有些让人担心。肚子已经完全垂下,鼓鼓囊囊的肚皮,被细细的如蛛网般的青筋包裹着,好像一戳就会爆裂开来。 头整天都是晕乎乎的,好像有一只夏蝉不停的在一旁鸹噪,一刻也不得停歇。吴亘知道,沌形附体的后果来了。 有一天,吴亘走着走着,扑通一声就摔倒在地,人事不省。众人吓的有些失措,赶紧停下休息。等吴亘幽幽醒来,对刚才的一切都已无法记起。 再往下走,吴亘只能坐在冬青鸟背上方能前行,神智已然不清,不时自言自语,有时还会露出瘆人的笑容。 水从月等人俱是有些忧虑,这支队伍,虽然吴亘平日里说话也没几个听,但没了他还真不行。 一旦他倒下了,队伍说不得就会散了。这并不是危言耸听,上次五人从命族逃脱后,在面对荣奚时,队伍中明显就多了些杂音。 这段时间以来,齐合对凤儿的敲打也多了起来,不准讲一些怪话,更不准随意发脾气。看到平日里骄横的凤儿一脸委屈媳妇模样,宝象心中乐开了花,果然一物降一物,凤儿如此桀骜,就得齐合这样方正的人才能压的住。 离了沼泽,前方地平线上隐隐出现了一溜黑色,那是绵亘不知多少里的大山。这片群山青黑交加,再往上看,峰顶覆了一层白色,俨然是积年不化的冰雪。 看着在冬青鸟背上沉睡不醒的吴亘,众人都是有些担忧,以他这样的身子,能不能挺过如此严寒。 队伍一停下,吴亘便从昏睡中醒来,询问了驻足的原因。 “要不要换个方向,避开远处大山。”水从月坐在吴亘身边,面有忧色。 看了看几人,吴亘摇摇头,“还是继续往南为好,不能停,两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我们还是要抓紧赶路。” 其实为什么一直往南,吴亘并没有与众人细说。当初在命族中,与那长尾人身的女子雕像意识勾连时,吴亘曾无意中获得一个信息,那就是在大遗洲的极南处,多有神异,连意识的主人也对那处颇有忌惮。 至于何种神异,一道神魂印记哪里能承载那么多信息,在没有明确方向的情况下,只有往南去寻那虚无缥缈的太初石。 宝象有些忧虑,递给吴亘最后一壶黄汤泉水,“你这身子行不,若是在登山时突然临产,天寒地冻的,即使你挺的下来,我那大侄子怎么受的了。” “咳咳……”吴亘被呛的咳嗽起来,这个宝象,什么时候都在解释着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既然已经决定前行,众人并没有再询问什么,护着吴亘匆匆向着远山走去。 越往前走,四下越发有些荒凉,成片的草木不见,只有一些不太高的小树,顽强的扎根于石缝中。 等走到山下,众人抬头仰望,纵然已经见过不少大山险川,也不由有些感慨。 大山很高,如虎牙桀立,突兀森郁于荒野。越往上走,草木越发稀疏,多有青色的岩石露在外面。 从登山开始,吴亘醒来的次数就越来越少,面目苍白,身体不时抽搐。纵然如此,除了偶尔凤儿会抱怨几句,却没有一个人觉着嫌弃。 相反,一路之上,最好的食物都是优先提供给吴亘,晚上最好的住宿位置也留给其人。所谓兄弟,就是当你遇有倒悬之危时,不离不弃,默默替你挡下风雨。 只是大家心里也都知道,吴亘被沌形附身,若是不能很好解决,恐怕再也无法回到赵国。在大遗洲尚有制约沌形的办法,若是被其流窜到他洲,那人间岂不又是一场浩劫。 兄弟一场,好好陪他走完这段还曾是“人”的岁月就是了,至于将来变成何种模样,只要不危害人间,还是要保住性命的。 越往上爬,四周愈发寒冷。巨大的山脉重重叠叠,雪山气势磅礴,白雪皑皑,寒意彻骨。 行走于山间,纷飞的雪花翩翩联联,铺天盖地。风追逐着雪在飞速盘旋,凄厉呼啸,如同万千巨兽怒吼。 六人一步一滑艰难向上跋涉,身后的脚印很快就被飞雪覆盖,人身之上热气凝结,形成了一层冰凌,如同穿了一件盔甲。 入夜,众人歇息在一处背风之地。到了半夜时分,风渐渐停了下来,四下静谧洁净,天空一轮明月如盘。 帐篷中,吴亘忽然清醒过来,挣扎着爬起身。正在一旁打盹的宝象瞬间醒转,惊喜莫名,“吴亘,你终于醒了。你不知道,这些日子可把我吓死了,就怕你一睡就醒不过来了。”说着说着眼圈红了起来。 “大伙嘴里不说,可心里都已下了决心。若是你再醒不来或是变成什么怪物,就不准备往前走了,准备原路返回,咱回赵国,咱回家,去他娘的太初石。” 看着宝象有些憔悴的面孔,吴亘咧嘴笑笑,“把大伙都叫过来,我有些事交待一下。” 宝象一把抱住吴亘,大声号哭,“不至于,还不到留遗言的时候。放心,无论你变成什么模样,我都会护着你。即使你变成什么怪物,我也会陪你留在大遗洲,哪怕咱走上十年百年,总会找到解除沌形的法子。” 吴亘心中感动,脸被宝象的铁臂勒的通红,只得使劲拍了拍其肩膀,“我会不会变成怪物不知道,但再不放开,恐怕真要当场死在这里了。” “哦哦。”宝象后知后觉的松开手,原本想着说些笑话,可看到吴亘一脸红晕,却是悲从心起,捂着脸出了帐篷。 不一会儿,水从月等人都匆匆来到帐篷中,一下子把这个小小的帐篷挤的严严实实。 帐篷中气氛凝重,每个人的脸上都是隐有悲意。 第214章 刮魂疗伤 帐篷中,吴亘扫视五人一圈,有些不明所以,“诸位,为什么都哭丧着脸,我不是好好的吗。” 五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向毒舌的凤儿刚想开口,可被齐合狠狠盯了一眼后,却也是低头垂目,一言不发。 最后,还是桥班有些忍不住了,“宝象说你回光返照,要交待遗言。吴亘,放心,我一定会给你打造一个漂亮的棺材,定会让你入土为安。” 吴亘张着嘴愣了半晌,方才气急败坏道:“谁说我要死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怎么就回光返照了,有这么精神抖擞的垂死之人吗。” 宝象叹了一口气,轻轻拍着吴亘的手,“好兄弟,这些日子你脸色白的吓人,今天晚上突然面色红润起来,怎不让我们有不好的猜想。 我知道,你如此年轻,肯定不想死,我也不想让你死,可生死一事岂是我俩能决定的。兄弟,你有什么遗愿就说,我们一定会帮你完成。” “我我,嗐,这什么事啊。”吴亘一拍大腿,“好好好,我快死了,说不定一会就嗝屁了。这样,长话短说,此地颇为宁静,呆会我要去一处安静所在,闭一段时间关。 若是一切顺利,自然不会再变成什么怪物,起码不会变成纯正的怪物。若是失败了,失了神智,诸位,也不要手软,一刀把我咔嚓了事,省的为害人间。 我走之后,以水从月为主,大伙想着继续游历就再溜溜,若是不想玩了,就尽早原路返回,没必要把性命丢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吴亘也知道,此次大遗洲之行,水从月等人纯粹是陪自已而来。自已若是身死,说不得就会就此离开。凤儿则不同,她所谋甚大,肯定不会甘心就这么折返。所以是走是留自定,大家好聚好散就是了。 帐篷中一片寂静,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言的气息。冬青鸟终于觉察出了不妥,呜咽着用头拱着吴亘的衣服。 “既然大家都不说话,那就这么定了。”吴亘实在忍受不了这种被人送行的感觉,直接站了起来,就要往帐篷外走去。 “吴亘,拿着。”宝象忽然从包袱里取出了一个小包裹,打开一看,里面全是小孩子的衣服,看其丑陋的针脚,估计是宝象的手笔。 “干什么?”吴亘眼睛有些发直。 宝象一脸慈祥,眼神温柔,“这是给宝宝准备的衣服,一半是我缝制的,一半是凤儿改的。若是闭关时生了下来,赶紧给孩子穿上,别冻坏了。话说,真不要我陪着接生吗。” “宝象,不是说好了,这些衣服都是你做的吗?”凤儿气的声音都有些哆嗦。她一个堂堂天道门门主,本来做这种女红就有些不自在,还被宝象当面抖搂出来,这个羞臊啊,简直了。 宝象一脸诚恳的冲着凤儿和齐合拱拱手,“我知道凤门主素有大侠之风,做了善事从不愿意声张,讲究的是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但今天这种场合,我宝象却不能不为凤门主正名。齐合,娶妻如此,夫复何求,你一定不要负了凤儿啊。” 齐合回头看了一眼凤儿,眼中温润,倒是把凤儿满腔的怒火给硬生生浇了下去,只得扭捏着闭上了嘴。 水从月嘴角微微抽动了两下,相处久了,他如何不知道,这宝象与吴亘一样蔫坏,齐合与这两人呆在一起,也是倒了大霉。 吴亘看了看手中衣物,又看看众人关切神情,恶狠狠道:“放心,不用陪护,我一定生下六个崽,咱一人一个,谁也不吃亏。”说着气哼哼向外走去。 看着众人哀切的目光,吴亘几乎是落荒而逃。走了大约一刻,看着四下无人,吴亘用断刀在雪地里刨了一个大洞,撅着屁股钻了进去。 坐在雪洞中,吴亘静心凝神,缓缓入了神魂空间。 此时的神魂空间,四下飞舞着片片灰雾,有的甚至已经落于魂火之上,以致于魂火都晦暗难明起来。 看着眼前这一切,吴亘叹了一口气,这些无尽的灰雾,正是沌形侵入的具象。前些日子,灰雾曾有集聚成形的趋势,欲与自已魂火相合,无奈之下,吴亘只得唤醒仍在沉睡的细腰奴,费劲气力才将那成形的灰雾击散。 可也就如此了,这些灰雾如疥藓一般,被灭杀一段时间后,就又死灰复燃,杀之不死,灭之不绝。 与细腰奴和幕商量过后,吴亘还是决定闭关一段时间,集中力量将其消灭,否则越往后,这些沌形繁衍越多,吴亘的魂力被汲取越快,此消彼长之后,恐怕再也难以祛除。 说白了,这沌形就和攀附于大树的藤蔓一样,汲取人的血气魂力而生,借着宿主逐渐壮大,最后取而代之。 吴亘这些日子昏昏沉沉,就是同这些灰雾相互较量,分不出其他心思。如今,已经到了不痛下决心不行的地步。如若能将沌形一举灭杀,则还罢了,若是再持续下去,沌形越发壮大,鸠占鹊巢,到那时吴亘也就再也不是吴亘了。 准备妥当,暮的身形出现在神魂空间中,身上逸出白色的丝絮状雾气,雾气与那些灰雾相互缠绕,不分彼此。 这白色雾气是暮的手段之一,专门用来迷惑人兽之用,其实相当于神魂的迷药之类,今天用在此处,倒相当于以毒攻毒了。 很快,灰白二色雾气相互纠缠于一起,再无法随意移动。 吴亘吟诵起魂曲,魂火顿时壮大了一倍,又分出几缕魂火化作利刃状。随着魂火癫狂般旋转,附着于其中的沌形如渣滓一般被一点点甩到表面。而一旁的利刃则疯狂飞舞,将这些沌形从魂火中刮下。 古有刮骨疗毒,今有吴亘刮魂疗伤,不过这其中的痛楚皆是相同。 雪洞中,四下寒意彻骨,吴亘身上却是升腾起一层层的雾气,嘴里死死咬着断刀,不时发出如野兽般的嚎叫。 因着不放心一路追踪而来的水从月等人,听着持续不绝的凄惨叫声,也是面面相觑,头皮有些发麻。谁家闭关这样,不都是神游八极,潜悟大道吗,怎么还有受刑的感觉,难不成生孩子这么痛苦。 神魂空间中,魂火上的沌形都已剔除。魂曲忽然高昂起来,神魂转动的越发迅疾,一层魂力凝聚成的盔甲覆盖于魂火之上,犹不自放心,又让暮加了一层白雾在盔甲外面。 细腰奴模糊的身形出现在神魂空间中,身形渐渐扩大,如天幕一般向着空间各处掩去。 随着其身形掠过,无数青雷落下。雷霆如雨,如天河倒坠,涤荡着空间的每一处,四下顿时迷潆朦胧。 继刀刮之苦外,吴亘又受了雷击之痛,却是一点也不敢避开。惊雷如奔马而至,不停践踏着这些四下逃窜的灰雾。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在吴亘感觉自已的魂力将尽时,细腰奴终于停下了雷击。 空间四下空荡荡的,再不见一丝灰雾,吴亘停止了魂曲,魂火已不到原先的十分之一,如风中烛火,颤颤巍巍,与方出生的婴儿相差无几。 “如何?”吴亘虚弱的问道。 细腰奴和暮仔细感应,“应是都已剔除了,附于神魂的沌形已经无碍,但肉身的当如何处置。” 沌形附身并不是只感染神魂,连肉身也不放过,从而由内及表掌握被附身之人兽。 神魂无恙,吴亘已是十分庆幸,肉身的事也只能慢慢再想法子。 遣退了细腰奴和暮,吴亘倒是有闲心想一想玄元术。这门术法虽是专为命族所创,但吴亘尝试几次后发现,他人也能使用。 命族受大遗洲天地环境所限,无法练气修行,这玄元术提供了一种弥补的法门。但事实上,这种手段并不能立竿见影,命族得了就如何如何。 因为这玄元术最重要的宗旨,就是感应虚无中的先天之炁。所谓虚无生一炁,一炁产阴阳,阴阳生三体,就是以此炁为源,补益精气神,并不专为练气而来。 此术最大的弊端就是,能不能感知两说,就是感知到了,这先天之炁本就难得,虽可大部分转化为气,但还要分润于精、神二宝一些,相较于外洲灵气,还是稀薄了些。只能说在这并无灵气的大遗洲,是一种没有办法的法子罢了。 不过这种法子的好处就是细水长流,而且炁乃本源之光,万物之源,天生合道,并无什么弊端。若是纯粹修炼先天之炁,却是比灵气、逆气等后天之气来的敦厚,修为也会积淀更深一些。 吴亘这个时候神魂弱小到如此程度,正如未经红尘浊染的孩童一般,若是能以先天一炁补足,虽然化形可能慢些,但未来成就却是不可估量。 想到此处,吴亘心神归位,眼开眼来。神魂上的沌形去除,顿时感觉清爽许多。起身抖落身上汗水结成的冰凌,吴亘突然怔住,自已臃肿的肚子好像小了一些。 用手将下垂的肚子掂了掂,别说,确实是小了些。狂喜之余,吴亘也有些不解,这又是何种缘故呢。 难不成是琅果效力减退,可这距离十个月胎气消退还早着呢。手拄着腮,吴亘百思不得其解。 忽然,肚皮微微颤抖了一下。吴亘赶紧掀开衣服,只见肚皮上出现了一道道如杉树叶子般的灰色痕迹,密集的分布于肚皮之上。这些痕迹如同筋脉一样,不时跳动,甚至会自行挪移位置。 吴亘能感觉到,体内磅礴的生机,正被这些黑色痕迹所吸收。这些生机,很大一部分源自琅果。琅果催生,本就蕴含有巨大的生气,加上人身后续不断补充,所以才会诞下子嗣。 如今,这些不知名的灰色叶形痕迹,如贪婪的野狼,拼力汲取这琅果勃发的生机,叶片边缘已经隐现出一丝红色。 琢磨半天,吴亘恍悟,这些灰色叶子痕迹就是附于肉身的沌形啊。这些与神魂中的沌形其实本为一体。原本潜伏于肉身中,一点点汲取宿主生机壮大,并不大肆发作。这么一来既可适应新的环境,又可防止涸泽而渔,将宿主提前绞杀。 可这不是吴亘把神魂中的沌形给除了吗,身体中失了控制的沌形没了管束,肆意生长,正好琅果那纯正的生气摆在那里,本能驱使之下便大肆攫取起来。 这么一来,阴差阳错之下,倒是缓解了琅果的危机。 第215章 雪魅 清晨,东方渐晓,晨曦初照,远处的雪山笼于云雾中,如含羞的少女,若隐若现。高处的雪坡,披上红白金等色构成的绮丽霞帔,美的让人心醉。 吴亘伸了个懒腰,从雪洞里钻了出来。一夜闭关,了却了沌形之忧,可谓神清气爽。随着其人动静,不远处的地方有几个雪人快速奔了过来。雪衣抖落,水从月、宝象、桥班围拢了上来,就连齐合也在当场。 看着几人眉上、发间的冰柱,吴亘如何不知道,这些人忍着寒风刺骨,生生在此守了一夜。一时间,万般感触涌上心头,眼睛不禁微潮,有此兄弟,此行足矣。 “怎么样,闭关情况如何。”几人急急问道。 吴亘抹了一把脸,大笑道,“放心,沌形大部分已除,已是再无失魂之忧。”说着正色冲几人团团施了一礼。 宝象鄙夷的看了一眼,“什么时候学的这么虚头巴脑,穷讲究。”说着绕着吴亘转了一圈,伸手去掀衣服,疑惑道:“肚子小了这么多,咱家侄子呢。” “生你个大头鬼。”原本感动满满的吴亘,闻听此言顿时破功。于是将沌形与琅果相杀,却是免了生育之灾的事与几人说了一遍。 几人听了也是觉着神异,没想到沌形附身还有这样的好处。果然万物相生相克,无下则无上,终是有克制之法,这恐怕也是沌形无法称霸大遗洲的原因。看书喇 水从月皱着眉头,仍是有所担忧,“这体内沌形虽然失了神智,但本性贪婪,恐怕消耗完琅果生气后,还会对肉身下手,可有克制的法子。” 吴亘点点头,“我已经有些思路,若是成了,倒是希望从月也试上一试,说不得武道会更上层楼。” 眼见吴亘已无大碍,大伙心情也好了许多,说说笑笑向着营地返回。刚入营地,五人都停了下来,面面相觑。 营地中央,凤儿脸上黑一道白一道,正费力的做着早饭,看着篝火旁扔的一堆黑乎乎的东西,就知道其人已经失败了不少次。 看到五人回来,凤儿没好气的掉头就往外走,脚步十分轻快,倒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吴亘冲着齐合竖起了大拇指,“兄弟,果真雄起了。”不管怎么说,凤儿肯做这些琐事,就是好事。身上沾些尘烟,才是真正做人的开始。 六人休息了半天,继续向上爬去。只不过此时,队伍中嬉笑声多了不少,高高的雪山在几人看来也不再那么难以登攀。 吴亘是走过寂灭高原的,指点着众人避过可能发生雪崩的地方,有惊无险的到了一处稍矮些的山坡。看着天色已晚,六人决定就在此宿营。 入夜,看着一片荒凉的雪原,众人也都放下了警惕,在帐篷之中沉沉睡去。吴亘稍稍休息片刻,却是起来暗自修炼玄元术。雪山之上几无活物,是天然的绝地,在这种纯净的地方修炼,远比山下来的容易。 说来也怪,吴亘对灵气什么的愚钝的很,但对这所谓的先天之炁倒是感应甚快。不一会儿,一丝紫气突兀出现在人身。 身体如同嗷嗷待哺的婴儿,迅速兴奋起来,血气汩汩奔涌,如大江东去,一路势如破竹,说不出的舒坦。连神魂之火也疯狂摇曳,对先天之炁的渴望可见一斑。 紫气十分稀薄,进入人身后很快消失不见,按这速度,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有所成。到了子夜,正潜心修炼的吴亘突然心中有感,从入定中惊醒,起身出了帐篷。 山坡之上,明月如盘,笼罩山尖的云雾也淡薄了些,幽幽星光透了下来,四下影影绰绰,让人感觉有些恍惚。 一个缥缈如烟的白影在远处缓缓游动,似乎正在打探着营地。吴亘心头一凛,抬头望去,竭力想看个清楚。可白影很快淡去,与周边积雪融为一体,再也不显踪迹,仿佛从未存在过一样。 接下来的两日,每当夜深人静修炼时,吴亘总会觉着有人在窥视自己,飘飘忽忽,亦真亦幻,可仔细探察时却又无半个人影。 几日跋涉,一行人终于爬上了眼前的这座山顶。雾气稍稍小了些,风却刮的愈发猛烈,人被吹的几乎无法立足。 山顶上并不逼仄,明显是被人开出了一块平坦之地,一个五人合抱的蓝色冰柱矗立于其中。冰柱下粗上细,形如海螺,一圈挨着一圈向上延展,总计共有九阶,顶端直直指向空中。 走近冰柱,一股若有若无的声音传来,叽叽喳喳,好似有无数的鸟儿在其中啾鸣。 六人好奇的围绕着突兀的冰柱上下打量,桥班更是将身体紧紧贴了上去,一脸惊奇,抱着冰柱不肯撒手。 “这里面怎么有这么多的人。”桥班忽然指着冰柱开口道。 吴亘头皮有些发麻,事实上,一看到这根冰柱,心里就有些悸动的感觉。桥班的话并不是瞎说,因为自已也有这种感觉,冰柱似乎有成百上千人的意识正在同时活动。虽然神魂小人已经散了,但对于这种神魂的波动,吴亘还是十分敏感的。 很快,连凤儿也面色苍白,惊疑的看向吴亘,离这座冰柱远了些,显然是察觉到了其中的诡异。 正不知所措时,山中的风雪忽然大了起来,雪雾中出现了一个朦朦胧胧的身影,缓缓从远处走来。翩翩的雪花如花鸟般簇拥着那个人,为其铺了一条长长的雪毯。 看到这个身影,吴亘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这与前几日修炼时所遇情形何其相似。 众人瞪大眼睛,死死盯着这如鬼魅的人影。渐渐的,一个女子的模糊身形从风雪中显现。如同护卫散开一样,风雪骤然分开,将自已的主人展示在众人面前 女子越走越近,暴风雪也愈来愈猛。只不过,风雪形成了一条夹道,中间风平浪静,两侧则风嚎雪厉。 女子款步而来,身披一袭轻纱般的白衣,用一根粉红色的丝带轻轻挽住,犹似身在烟中雾里。一头长长的白发飞舞,面容秀美,只是肌肤间少了一层血色,显得苍白异常。风吹过衣袂,露出一双洁白的赤足。 让人印象深刻的是女子眼睛,黑眸嵌在一片雪白上,黑的让人惊心,如一汪深潭,稍稍对视就仿佛陷入其中。 女子走到冰柱旁,停下了脚步,扫了众人一眼。每一个被看到的人,仿佛都被看到了心神深处,赤条条没有一丝遮拦。 看到吴亘时,女子停了一下。吴亘只感觉自家的魂火急剧摇曳,如遇到狂风般瑟瑟发抖。 径直走到吴亘身边,女子面无表情,右手伸了出来,手腕上用红绳系了一个铃铛。 吴亘有些发懵,这个女子的身形忽隐忽现,就好像水中的影子一般,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灵居忽然飞了出来,落到了女子的手上。女子歪头打量着拳头大小的灵居,眼中多了些灵动。 吴亘一动也不敢动,灵居自已从来不敢直接接触,面前的女子却轻而易举放在手中,可想而知,对方若有歹意,自已如何能够抵挡。 打量了片刻,女子看了一眼吴亘,转身就要离去。 “诶,那是我的”吴亘大急,上前走了一步。女子霍然转头,却是一脸漠然。一股寒意从脚底板升到脑门,吴亘顿时清醒了许多,赶紧后退一步,“姑娘若是喜欢,尽管拿去,小子绝对没有任何意见。” 女子没有说一句话,沿着来时的方向慢慢离去。随着其动作,风雪忽然又大了起来,遮掩住了女子身形。 忽然,风雪直直升空,如一条雪龙,挤开了厚厚的云雾,向着远处飞去。雪龙身后,出现一条蜿蜒的通道。透过通道,蓝色的天幕如水。 在蔚蓝的天穹下,一座高大的雪山鹤立于诸峰之上,阳光洒下,峰顶七彩斑斓,如同传说中的仙境。 过了许久,六人方从恍惚中清醒了过来。直到此时,众人才发现,自己竟然记不得方才女子的相貌,甚至就连关于女子的记忆也在慢慢消失,仿佛只是做了一场梦,梦醒时却忘了梦中所见。 相较其他人而言,吴亘记得相对多一些,还记得女子右手系了一个无声的铃铛,毕竟就是这只手,抢走了自已的灵居,这让一向贪财的吴亘如何能忍。 “这女的也太邪门了,那是什么鬼地方。”宝象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指着远处的雪山,“咱是不是要绕开些,说真的,从小到大,我就怕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瘆人。” 看了看远处的雪山,吴亘沉思片刻,“既然已经来了,而且对方也没有把我们怎么样,应是没有什么恶意。这样好了,我进雪山一探,其他人留在外面,若是有什么不妥也好尽早撤离。”这也是吸取了命族一行的教训,免得一行人全部栽在里头。 水从月摩挲着大戟,“不必如此,我与你同往就是。既然已被对方发现,倒不如主动迎上去,看看其中有何蹊跷。” “那怎么行,要去一起去,要走一起走。”宝象不干了,“我也去,不就是个女人吗,还能把咱乍的。大不了,牺牲一下色相就是。” 凤儿欲言又止,看了一眼齐合,却是没有出声。如今凤儿越来越有小媳妇模样,凡事也会多看看齐合的意思,再不像以往我行我素,这点转变倒是让吴亘十分满意。这么一来,队伍中便融洽不少,要不然,队伍中有这么一个当过门主的人捣乱,可够吴亘喝一壶的。 众人沿着山顶,向着雪山的方向走去。一路之上,四下没有见到一个活物,那名女子也未再出现,倒是在路上,又看到了巨大的蓝色冰柱。 俗话说的好,看山跑死马。 雪山看起来不远,中间隔了不少低矮的山峰,六人硬是走了三天才到达山脚下。 眼前出现了更多的冰柱,从山脚一直延伸到山顶。如此多的冰柱,显然所费人工不少,可走到现在,仍然没有看见一个人。 众人的心里都有些压抑,就好像有一只猛兽潜伏在侧,正冷冷窥视,伺机准备出击。到了这个地方,大家心里也都明白,无论雪山上有什么,对方肯定早已发现了自已。既然没有主动相迎,那只有上门拜访了。 “走。”吴亘一声招呼,带头沿着冰柱向雪山上爬去。 第216章 童子 一片素白的雪山上,六个如蚁般的黑点,正缓慢的向上攀爬。 山极高,行走两日,还没走到一半的路程。路上,那些高大的冰柱越来越多,渐渐出现了冰屋、冰桌等物,显然这里曾有人居住。只不过,走了这么长时间,却是连一个人影也没有见到过。 但所有的人都确信,山中肯定有什么东西在默默注视着自已。这种感觉是如此强烈,连一向迟钝的桥班也觉察出了不对。 为此,也曾在周围仔细搜寻,可除了漫天风雪,却是连个人影也没有发现。这种感觉十分不好,就好像有刀悬于空中,随时会落在自已的脖子上一样。 六人在惊疑中小心前行,不知道这把无形的刀,什么时候会落下。只不过,他们所不知道的是,在身后的空中,风雪会凝成一只只的眼睛,远远窥视着六人。有人转头时,这些眼睛又会重新化为风雪,融入无处不在的寒风。 终于,一行人在半山腰的位置停了下来。眼前出现的一幕,让六人都有些瞠目,下意识围拢在一起,小心警戒着四方。 山腰处,出现了一座水晶宫般的宫殿。整座宫殿由冰块建成,圆柱石栏,四角飞檐,层台累榭。所谓琼楼玉宇,以往只能在书中出现,今天却是看到了实物。 殿前,有冰雕成的花鸟树木,神态各异,栩栩如生。行走于这片水晶般的世界,触目皆晶莹,俯仰皆奇异,六人皆是惊叹不已。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创造了此处人间仙境。 走到殿门口,看着空无一人的殿内,几人相视一眼,却都是看向吴亘。 吴亘耸了耸肩,咳嗽了两声,对着大殿大声道:“有人没,外乡人特来拜访,走的匆忙,手上没带礼物。若是不说话,就是欢迎喽。”声音在殿中回荡,隆隆有声。 过了三息,殿中声音渐去,只剩下欢迎两字犹有余音,吴亘面色一喜,冲着殿中拱拱手,“谢谢啦。”说着回头招呼众人,“进去,主人同意我们入内了。” 这也行,看着吴亘一通操作,宝象眼珠一转,亦是大声道:“多谢主人招待,我本带了二斤猪头肉以作见面礼,可临行前却是给忘了,主人你也就不要回礼了啊。”说着冲空无一人的殿内拱了拱手,哈哈大笑。 凤儿从吴亘和宝象身边经过,白了二人一眼,“白痴。”率先一个人入了殿中。 等入了殿内,里面摆有冰几冰案,上有冰雕而成的瓜果等物,旁边还放有冰壶,看起来倒真像是主人设宴款待客人一样。 吴亘和宝象、桥班在殿中四下乱窜,好奇的左摸摸,右看看,不时评点几句。如此一来,原本有些阴森的大殿,多了些人气,也不似方才那么寒气逼人。 “行了,你们几人到别人家作客,如此作态,岂不是有失礼仪。”水从月实在有些看不去了,制止了三人的胡闹。打小出身于贵人世家,受诗书礼仪熏陶,自然看不惯三人所为。 “咯咯。”正打闹间,忽然从殿门口传来一声清脆的笑声。笑声如此突兀,把六人都吓了一跳,冬青鸟更是一个激灵,跳到吴亘身后,探头探脑向着门口张望。 四下顿时鸦雀无声,六人各自手持兵器,警惕的看向门口。在这种死气沉沉的地界,突然出现动静,不免有些瘆人。 “谁。”吴亘开口问道,小心翼翼向门口走去。 又是一阵笑声,从殿门旁探出一个小脑袋来。看模样是个六七岁的孩童,头上梳着冲天辫,面色雪白,黑漆漆的眼睛正好奇打量着众人。 吴亘吓的后退了一步,当初入鬼母九子阵时,曾被那几个鬼子折腾的险些丧命,打那以后就落下了阴影。特别是在这鬼地方,骤然出现一个小孩,就更让人头皮发麻了。 孩童从门后走了出来,方一现身,呼啸声四起,殿外的风雪就突然大了起来,鹅毛般的雪花从门中纷纷扬扬挤了进来,殿中顿时铺了一层如毯般的白雪。 “娘嘞,这啥玩意啊,用不着每次出个场都整这么大动静。”宝象哆嗦着缩到了齐合身后,却又是招来了凤儿的一顿白眼。 孩童光着脚从殿门处跑了进来,径自来到吴亘身前,仰头伸开双手,示意要抱抱。吴亘看着眼前玉琢一般的童子,天冷如斯,额头却是渗出了一丝冷汗。 咕咚,吴亘咽了一下口水,有心不想理会这看起来人畜无害的童子。可冥冥中有一种感觉,如果自已不抱,恐怕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看了一眼身后,众人的眼睛都盯着自已,吴亘犹豫道:“凤儿,要不你来,这孩子看起来挺可爱的。” 凤儿的脸往下一拉,“滚滚,人家找的是你。哼哼,小心是你腹中胎儿没了性命,找你索命来着。” 无奈之下,吴亘只得双手将童子抱了起来。一阵寒意从手上传出,向着全身延展,很快,吴亘的眉毛、头发上俱是结了一层冰凌。 童子黑漆漆的眼睛直勾勾看着吴亘,看不出一点可爱。双手上已是结了一层坚冰,与童子的身子粘结在一起,再也无法分开。 这是赖上自已了,吴亘可怜兮兮的转身,试图向几人求援。水从月大步上前,伸手试图接过童子。可扯了几下,却始终无法扯开。 “别拉了,越来越重了。”吴亘一脸沮丧。水从月每拉一次,这童子的身子就重上几分。现在吴亘感觉如同抱着一头牛,而且重量还在不断增加。 “别牙了,越来越囧了。”手中的童子盯着吴亘的嘴巴,重复着方才的话。其余几人也围了过来,神色凝重的看着这个鹦鹉学舌的童子。 “太邪门了。”桥班伸出一根手指,试图触碰一下童子的脸。手刚伸去,“咯咯,太邪门了。”童子的咬字比方才清楚了些,一只小手突然攥住桥班的手指,寒冰顺着手指向着全身快速延伸,很快就罩了一层冰甲。众人一阵忙乱,赶紧帮着桥班除去身上的坚冰。 “乖乖,别闹啊。”吴亘赶紧把童子抱开,再拖的时间长些,桥班恐怕会变成一个冰坨,瞪起眼睛吓唬道,“再闹腾就要打屁股了。” 童子咯咯笑道,伸手将吴亘抱的更紧了些。 咯嘣咯嘣,正在此时,有咬东西的声音在殿中响起。循着声音看去,只见宝象正坐在一处桌几后,大口嚼着桌上的冰块,嘴里还嘟囔着,“这猪头肉清淡了些,倒是要再寻个好厨子了。” 几人看着抓着桌上冰果冰肉大吃大嚼的宝象,不禁有些毛骨悚然。不知不觉间,其人已经中了招,难不成是这童子所为。 吴亘恶狠狠盯着怀中的童子,双臂有些颤抖,此时的童子足有千斤,“小子,别作妖啊,别以为你是个娃娃我就不敢打你,快把幻术解了。”说着作势要把童子扔下。 “哇”童子忽然大哭起来,随着其哭声,风雪骤然变大,拳头大的雪花从殿外飞入,打的吴亘脸上身上生疼。 凤儿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忽然变的苍白,“吴亘,我劝你不要把这小公子放下。当初在门中时,曾有老人说过一个故事。说是有人在雪山中碰到雪童,伸手要抱,若是不抱,雪童就会大怒,搅起漫天风雪,将人活活埋在风雪中冻死。 若是已经抱起,却又承受不住放下,雪童也会发怒,将那些人化为冰雕,永远陪着他。当初以为只是荒诞故事,没想到却是真的。吴亘,我们的性命都在你的手中,万万不可放手。” 一听这话,在场的人都紧张起来。若凤儿所说的话是真的,那今天真是遇上了不可招惹的存在。看书喇 吴亘哈出一口冷气,看了看手中嬉笑的童子,果断开口,“你们先走,把宝象也拖上,我来对付这什么雪童。”几人还在犹豫,吴亘脸色突变,“快走,这鬼玩意突然重了不少,我不知道还能撑上多长时间,快些离开。” 眼见水从月举起大戟,目露凶光,看向怀中的童子,吴亘吓的大叫,“从月,你不要胡来啊,快些把人弄出去,出去后赶紧下山,我有法子。” “我就不信区区一个邪物,能有多大本事,莫要被他邪术给吓着了。”水从月犹然有些不服,吴亘赶紧让齐合和桥班拉住其人,再怎么能打,毕竟是在人家的地盘,万一还有什么布置呢。 几人拖着犹自抱着一块冰大啃的宝象,向着入口奔去。可还没到门口,砰的一声,殿门就重重闭上,一层厚厚的蓝冰将门封死。 “让开。”水从月纵身上前,大戟重重砸下。按说水从月也是四境武夫,这一戟下去,就是顽石也得被砸成齑粉。可大戟碰到蓝冰,一击之下高高弹起,只在上面留了一个小坑。 好坚硬的冰,众人都是倒吸了一口冷气,连水从月也无可奈何。看着仍在加厚的蓝冰,凤儿大急,指尖出现一绺火焰,火焰迅速扩大为火球。手往前一伸,火球落于坚冰上,迅速蔓延燃烧起来,炽热的火焰把几人都逼退了些。 嘶令人大跌眼镜的是,这些冰竟然也在快速变厚,最后竟是把红色的火焰也冻在其中。什么冰火不相容,今天大伙算是开了眼界。看着在冰中凝固不动的火焰,众人的心凉了下来,看来对方是要将几人都留在此地了。 吴亘眼神狠厉起来,盯着怀中的童子,“小子,别给我演戏,我可不管你是不是什么雪童。得饶人处且饶人,快把我的人放了。若不然,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摔成几瓣,就是你家祖宗来了,我也敢咬上两口。”说着双目圆睁,拼力将童子缓缓举起。重压之下,双腿竟有些撑不住的迹象。 忽然,四下有光明亮起,整个冰做的大殿发出柔和白光,将殿中一切照耀的纤毫毕现。冰柱冰桌熠熠生辉,盛景之下,整个大殿恍若不似人间。 殿中的主位上,凭空出现了一名白发女子,正是取走吴亘灵居的那位。此时,女子双眼空洞,正漠然的看着吴亘等人。 第217章 登徒子 大殿中,吴亘讪讪的将手中童子放下,仍旧抱在怀中,一脸谄笑道,“只是想着吓唬一下,没打算真摔的。”废话,又不是没有见识过这女子的厉害,傻子才会硬杠。 女子好似反应有些慢,过了半天才将头转向吴亘,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你们是北洲人?” 吴亘一愣,对方的这雅言说着有些蹩脚,半晌才反应过来,“正是正是,路过宝地,多有打扰。”接着嘴往怀中努了努,苦笑道,“这位是不是可以放下来了。”手中的童子越来越重,吴亘只觉着自已的臂膀都要被撕裂了。 愣愣看了半天,女子方才微微颔首,“雪童,不要胡闹了。”童子闻言咯咯大笑,冲着吴亘做了个鬼脸。 手中的童子突然变轻,吴亘猝不及防之下,双手将童子高高抛起,直奔殿顶而去。 眼见童子飞出,吴亘脸色煞白,这要是把人给摔死了,自已还能走出这座大殿吗。情急之下,眼睛盯着仍在空中的童子,双手伸出,脚下跟着移动,想在其落地前接住。 童子在空中划了道弧线坠下,吴亘紧走几步,却不防脚下撞着了什么,一个趔趄,身体飞出。咚的一声,吴亘重重撞在了女子身上。 看着微露诧异的女子,吴亘尴尬的赶紧起身,可越着急越容易忙中出错,脚下冰面一滑,顺手抓住了女子衣服。可能是女子衣服不太结实,也可能是吴亘手劲太大。 刺啦,女子衣服被扯下了一些,如脂般的双肩显露了出来。此时,吴亘的心神有那么一瞬间是空白的,马上意识到,自已做了一件多么恐怖的事。 惊慌失措之下,吴亘松开双手,试图从女子身上爬了起来。可对方的衣物不知是何种材质所制,滑腻异常,吴亘顺着对方身体滑下,手胡乱舞动之时,扯住了女子手腕上的红绳,绳上系有一个小巧的铃铛。 刚一接触铃铛,吴亘心神不由一震,一道强大的冲击在心神间回荡。魂火剧烈震荡,识海现,魂曲起,眼前一片苍茫。 曲声回荡间,吴亘感觉自已就像一根丝线,在虚无一物的空中扭转飘荡。前方,飘来了一条红色的丝线,缓慢而静谧的飞过,就如同溪水中的一根发丝,悠闲的随波逐流。 两根丝线相遇,相交,彼此缠绕于一起。随着魂曲的起伏,翩跹起舞,盘旋萦绕,无休无止。丝线起舞间,吴亘感觉自已的心神一阵悸动,一种难言的舒妙感觉传来,让人沉醉于其中不愿醒来。 大殿中,众人瞠目结舌的看着眼前一切。吴亘不知道吃的熊心豹子胆,抱着女子久久不愿起身。刚刚落于女子身后的雪童,黑色的眼睛瞪的越来越大,嘴张的能塞下自已的拳头。 “吴亘这是当众调戏良家女子吗,太过份了。”宝象有些愤愤不平。 “登徒子。”这是凤儿下的结论。 桥班高高竖起自已的大拇指,“看来吴亘命族一行,已是放飞了自已。” 雪童尖利的声音响起,两条丝线仓皇舞动,试图与对方分开。可越忙越乱,丝线反而缠的越发紧了。终于,在费了莫大功夫后,才堪堪分了开来。 吴亘终于从迷惘中醒了过来,看着眼前有点不知所措的女子,连滚带爬站了起来,手里还拿着被扯下的红线。 雪童在震惊中走了过来,伸手取走吴亘手中的红线,茫然的回头看了一眼女子,又看看吴亘 女子眉头皱起,殿外的风雪也大了起来,晶莹的雪花飞进殿中,先是一小朵一小朵,柳絮般的轻轻飘扬。然后越来越多,一阵紧似一阵,风绞着雪,团团片片,纷纷扬扬,顷刻间风雪迷漫了整座大殿。 轻轻整理了一下自已的衣衫,女子缓缓起身,身体直直穿过面前的冰桌,款步姗姗,来到了吴亘的面前。平静的眼神中,有了一些惊惧、愤怒,还有些犹豫和迷惘。 无声无息间,女子如影子般穿过了吴亘的身体,原本凝实的身体化为虚无,就这么目不斜视一步步走向殿门口。所过之处,众人纷纷让开。白发随着风雪飘动,渐渐融于殿外无尽的风雪中。 雪童不知所措的站在同样不知所措的吴亘身边,犹豫片刻,将手中的红绳往吴亘的手腕系去。吴亘吓的一缩手,雪童突然愤怒起来,如同猛兽般恶狠狠盯着吴亘。只要吴亘再推辞,下一刻就会扑了上来,不死不休的那种。 吴亘有些畏缩的伸出手,雪童轻轻将绳子系在了吴亘左手手腕上。打量了半天,似乎是对自已打的这个结十分满意。接着,雪童冲着吴亘咧嘴一笑,身体化为一片风雪,向着殿外飞去,所过之处,地上的雪纷纷飞起,如一条雪龙,呼啸着冲出大殿。 呼的一声,大殿的门重重关上,风雪声也戛然而止。大殿中渐渐暗了下来,水从月等人神情复杂的走到吴亘面前,打量着其人手腕上红色的绳子和青色的铃铛。 任谁也知道,这绳子和铃铛不简单,能不能平安走出雪山,就得看当下绳子的主人吴亘了。 看着众人有些复杂的眼神,又看了看手腕上的红绳,吴亘叹了口气,“方才只是意外,我什么也没干。” “嘁。什么也没干趴人家身上那么长时间。”宝象不屑的声音响起,“虽然你没有把那女的怎么样,但人家刚一进门就按倒在地,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吴亘,以往我看错你了。无耻。” 凤儿昂着头走到吴亘面前,“意不意外我们不知道,但这绳子若没有什么说法才让人意外。我也是女人,这种性子冷淡的女人一旦动了怒,呵呵,那是什么后果。吴亘,你真摊上事了。” 吴亘的脸苍白起来,虽然方才那奇妙的感觉自已也说不清是什么,但总不是什么好事。“我把绳子和铃铛还给她。”试图将红绳从手腕下解下,可奇怪的是,这看起来细细的绳子,费了半天劲仍无法扯下,好似与皮肉粘结在了一起。 “怎么办?”吴亘有些绝望的抬起头。 “用刀子试试?”桥班迟疑着提议,可旋即被几人愤怒的目光给喷的缩回了头。废话嘛,没看刚才那童子的神情吗,若是把绳子给损坏了,这六人一鸟恐怕都得死在这殿中。 “吴亘,我觉着你还是与那女子好好谈一谈,找个妥当的法子,能不打尽量不打。”水从月正色道。 “是啊,我觉着我们可能真的打不过。对方既然只是把我们关在这里,并没有进一步举动,说明还是有的谈的。我觉的,那个姑娘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吴亘你又是嘴儿甜的,不行哄”齐合目光有些闪烁,难得这个老实人出这个馊主意。 忽然,齐合只觉着后背一凉,转头看到凤儿想要刀人的目光,赶紧义正辞严道:“吴亘,不管怎么说,你非礼人家总是不对的,男人要负起自已的责任,万不可作出什么负义之举。” “行行行,都是我的错。你们这些没良心的,出事就要我就个孕男出头,还有没有同情心。”吴亘嘟囔着,走到门口准备出去寻那女子解释一下,可拉了半天这门却丝毫未动,转头一摊手,“你们看,不是我不去,人家不让出去。” 眼见无法出门,六人也只好在殿中安歇下来,吃些干粮,静待女子的审判。 一直到天黑,女子也再未回来。 坐在冰冷黑暗的大殿中,吴亘摩挲着手腕上的铃铛,面色有些凝重。这个不知名的铃铛不知道是何物,自已第一次触摸竟然直接现了识海,起了魂曲。 虽然现在好像和普通铃铛一样,没有什么反应。但总有一种感觉,这里面没有这么简单。而且,有铃铛在手,自已莫名有一种安心的感觉,原本神魂小人被毁后的不安一扫而空。 正思索间,宝象的声音响起,“你们说,这地方这么大,可怎么没见几个人,那是谁建的这座殿。而且,那女子我总觉着不像人,倒好像是鬼魅一样的存在。 对了,是不是真的是积年女鬼,到了晚上要来吸取我们的阳气。”说着,宝象看向吴亘,“吴亘,你怎么竟招惹这些邪门的东西,我觉着等回了赵国,你得找个风水先生好好看一下了,弄个护身符什么的。” “护你个头,我可是魂师,什么魑魅碰到我还不躲的远远的。”吴亘没好气说道。忽然宝象哎呦一声跳了起来,“谁,谁砸我。”众人看傻子一般看着宝象,不知道对方抽什么疯。 “真有人打我。”宝象委屈的捂着脸,四下搜寻出手的人。众人看其神色不似作伪,也不由有些紧张起来,各自操起了兵器。 一阵叽叽喳喳的声音传来,殿中忽然明亮起来,四个童子凭空出现在众人身前。童子中,有一名正是白日间那个雪童,看其打扮,正好是两男两女。 四名童子蹦跳着来到吴亘身旁,纵身一跳都挂在了吴亘身上。有人坐在头顶,有的踩着肩头,叽叽喳喳说着。不时用手抠抠嘴,摸摸脸,十分好奇的模样。 吴亘倒也是听出来了,这些童子说的是大遗洲的一种通用语言,当初在命族的时候也学过一些。这些童子似乎是在点评自已的相貌,而且看起来还比较满意。 这种感觉,就好像有人相亲,对方家人专门过来瞅瞅样貌。“可以了,适可而止啊。”吴亘把正撕扯自已头发的一名童子拽了下来。对方笑嘻嘻的搂住吴亘的脖子,鼻子凑了过来嗅来嗅去,转头对其他三名同伴说了一句。 忽然,四名童子的身体重了几倍,吴亘的身体被压的重重倒在地上,无法动弹。童子们在吴亘身上爬来爬去,不时用鼻子嗅过,相互之间议论着什么。 宝象捋起袖子,刚想上前把这些童子拎开,却是被水从月一把拉住,“不用管,这些人应该没有恶意。” 四名童子似乎是商议完毕,纷纷从吴亘身上爬了起来,点点头走到门口,轻轻一推,殿门打开,四人却是又消失不见。 吴亘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对方存了什么心思。很快,四名童子又出现在殿中,却是拎了几只雪兔扔给众人,相互嬉笑着离去。临走时,又将殿门紧紧闭了起来。 第218章 归真者 清晨,一缕金色的阳光射入殿中。光线在冰中穿过,不断折射,殿中顿时变的璀璨起来。吴亘等人边啃着被冬青鸟烤熟的雪兔,边商议着如何从此处脱身。 大殿的门忽然打开,昨天女子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晨光熹微,霞光缱绻于其凝脂肌肤,给白色的长发上,罩上了一层绚彩。女子缓行,风袖飘飘,发丝飞扬,颇有冰雪出尘之姿,如绽放的昙花皎洁纯净。 众人看的有些恍惚,等女子走到身前时方才纷纷起身。吴亘看了看其手腕,并无红绳附着,不由心中暗自叹了口气,率先迎了上去。 “这位姑娘”吴亘刚想开口,女子打断了她的话,轻声道:“外洲人,随我来。”说着就转身向殿外走去。 吴亘回头看了一眼,赶紧扔下手中的兔子腿,跟在其人身后。 出了大殿,女子沿着一道窄窄的台阶,向着山上一步步走去。其余五人小心跟在身后,脚踩在光滑的冰制台阶上,身侧或是深不见底的峡谷,或是布满如锥冰凌的峭壁。一步走错,就只能如被风偶尔卷起的雪花,飘零湮灭于天地之间。 女子行走的速度并不是很快,似乎照顾了众人的步速。经过一座座用冰做成的房屋,路过一个个高大的九层蓝色冰柱,行走于白色的世界,时间和空间看起来有些紊乱。吴亘有种错觉,若没有那些高大的冰屋和冰柱作参照,真以为一行人是在原地行走。 行走于路上,吴亘几次开口,那女子却未作任何理会,似乎心绪有些不佳。众人知趣的不再出声,只是默默跟随在其身后向上攀爬。 女子终于停下了脚步,前面已经没有了积雪,只有蓝色的冰层覆盖于山峰各处。两座巨大的冰川如两扇大门,守在了一处峡谷的入口。 走到入口处,女子转过了身,轻步走到吴亘面前。看着女子如冰湖一般的眼睛,吴亘莫名有些心慌。女子低头看了一眼吴亘手腕上的红绳,微微皱了一下眉,伸出一根纤细手指。手指缓缓向前,向着吴亘的眉心探去。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随着女子的手指而移动。手指到了吴亘眉心一寸处停了下来,一动不动。 峡谷口,没有一个人敢出声询问。四下只有风吹过峡谷的低低鸣叫,还有衣服不堪风扰的沙沙声响。 咕咚,静寂里传来宝象咽口水的声音,不合时宜的打断了此处的宁静。女子被惊醒,空洞的眼神再次泛起流光,手指轻轻触到了吴亘的眉心,一丝黑气从额头钻了出来,缠绕在女子手指上。 有些憎恶的看了一眼黑气,女子指头处亮起一点白光。在白光照射下,黑气如雪遇烈日般融化,最终消失不见。 吴亘有些惊讶的看着女子,这黑气自已当然熟悉,正是神魂中的沌形。可自已已经用了很酷烈的法子去清除,却没想到还有沌形潜伏于其中。 “雪童说你身上有脏东西,前面是归真者重地,不容此等邪祟进入。”女子轻轻开口,难得解释了一下,不待吴亘感谢,便转身走入峡谷。 吴亘赶紧跟上,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些。女子此举,起码说明其人没有恶意。 刚走入峡谷,吴亘的心再次不争气的狂跳了起来。不由后退了两步,与一脸震惊的水从月撞在了一起。峡谷两侧蓝色的冰壁中,一排排的人赫然立于其中。 这些人低头闭目,层层叠叠,皆是朝着一个方向,如同虔诚的信徒,正在虔诚祷告。每一个人的头顶,都盛开着一朵白色的花,花有三瓣,在周边冰壁的映照下,发出蓝色的幽光。一路向前,冰壁中俱是这样的人,从冰壁底部一直排列到顶端。 女子目不斜视,依旧缓步向前。吴亘等人只得按捺下心中的惊惧,随着其人前行。 行走于冰壁下,看着身边数不清的人身,沉重的压抑让六人如行走于海底,呼吸都有些不太顺畅起来。纵然已是经历过不少生死,见过更为诡异的场面,可亲眼看到如此多的人殁于冰中,仍是心悸不已。 白衣女子,冰壁冻尸,一蓝一白,这强烈的对比,让六人看向女子的目光更加复杂了些。 大约走了一个时辰,天色渐暗,两侧冰壁透出的幽光,让峡谷中的一切显的不太真实。行走于这蓝盈盈的谷中,不免让人有一种入了阴间的感觉。 终于,女子停下了脚步,慢慢转过身子。身后,高大石台上,有一个十余丈大小的鸟巢,如同剔了骨头的脑子,表皮褶皱丛生,不时有亮光在那些沟壑间闪现。 鸟巢上方,有白色的火焰跳跃。火焰冰冷,让人感觉不到一点热意。看着那古怪的鸟巢,六人都有一种恍惚的感觉,仿佛自已也化为其中一丝火焰,欲随之起舞。 吴亘咬着嘴唇,浑身寒毛竖起,这等景像,与当初狱始山中的情形何其相似,只不过,这灵居大了许多而已。不好,如此大的灵居,水从月他们能受的住吗。 悚然回头,发现水从月等人俱是神情呆滞,死死盯着灵居中的火焰。“快些离开。”吴亘焦急上前,推搡着呆立于原地的几人,却没有得到任何反应。就连冬青鸟,也好像被施了定身术一般,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你是来追随他们的吗。”身后传来女子的声音。吴亘转头,顺着女子的手指看向冰壁。四下无人,只有冻尸无言。 “不是。”吴亘果断回答,断不想与这些冻尸扯上关系。 “哦,我还以为你是他们的后人,追随着前人的足迹来到此地,以其获得永生。”女子淡然相对,好像对这个结果并不关心,眼睛只是盯着吴亘的手腕。 “我,我可以把这个还给你。”吴亘赶紧抬起手腕,“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感觉挺珍贵的。” 女子眉头慢慢皱起,眼神也变的冷冽起来,白色长发无风自动,狂乱飞舞。 “我错了。”吴亘双手合十,赶紧讨饶,虽然自已也不知道错在何处。 废话,虽然对方没有说话,但明显是生气了。面对一个清冷的女人,一个可以掌控自已生死的女人,认个错怎么了。即使对方也有过错,只要她不承认,自然也是自已的错。 女子叹了一口气,转头面向灵居,不再搭理吴亘。 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吴亘探头探脑,悄悄打量女子的神情。等了片刻,看着如石雕一般的女子,加上担心水从月等人,吴亘还是鼓足勇气开口道:“话说这位姑娘,还不知道如何称呼为好,我叫吴亘,他们都是我的队友。” 女子头也没回,等了片刻方才道,“我叫巫漪。” “咳咳。”吴亘胆子壮了些,只要对方肯回答,那就有办法了,“巫姑娘,这里是什么地方,为什么说这些人是为了永生到此。” “这里是归真者世居之地。”女人看了吴亘一眼,踌躇了一下又解释道:“这些人是奉献者,志愿将神魂奉献给了灵居,得灵居庇佑,神魂永生,再不用担心身死魂灭。有些人,正是来自于北洲,从此便再没有离开。” 女子说的简略,但吴亘也听出来了,这些死在冰壁中的人,有一些正是来自于北洲,说不定就是狱始山石洞中那些人。不过按着巫漪的话来说,也不能说是死了,神魂尚存吗。只不过是舍了这具身子,入了灵居之中。灵居可以滋养灵体,神魂自然会长久生存。 骤然听闻这种怪事,吴亘不禁有些摸不着头脑,神魂是不灭了,可这失了肉身,如同孤魂野鬼一般,这样的永生又有什么意义。而且,这眼前的巫漪自陈是归真者,与这些长存于灵居中的神魂又是什么关系。 刚想开口询问,可看到巫漪清冷的面庞,只得转口问道:“这里明显是贵族重地,巫姑娘为何肯让我们几个外人到此。” 巫漪略一沉吟,还是坦然道,“前些日子,灵居推测出我族机缘到了,遣我外出寻找。灵居曾说,能将牵念解下的人,便是机缘所在,却不想应在你的身上。” “机缘?”吴亘听着有些迷湖,自已何德何能,能被归真者这么重视,而且还是灵居推测,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不知这机缘之说从何而来,牵念又是什么。” “机缘是什么,我也不太清楚,但当下我只能想到可能是魂曲。”巫漪也有些不明所以,“归真者皆是灵居所出,而灵居中又有诸多奉献者的神魂,魂曲的重要自然不言而喻。”说到此处巫漪顿了一顿,脸上表情有些奇怪,指向吴亘的手腕,“牵念就是这个。” 这红绳子叫牵念,果然自已是天选之人啊。洋洋得意间,吴亘心中暗忖,原来对方觊觎的是自已的魂曲啊,既然有所求,那就好说了,摩挲着下巴自信道,“魂曲嘛,我倒也是会上一些。只不过修炼魂曲颇为不易,既要天资聪慧,又要苦练方可。要是巫姑娘愿意学,我倒可以教上一教,只不过时日可能要长些。” 吴亘这次也学乖了,既然人家已经知道魂曲的事,那还不如借机谈些条件。要不然万一对方和命族一样,使出什么手段逼迫自已,神魂小人已经崩散,这什么归真者一个失手,把自已的魂火给灭了怎么办。 “魂曲我已经晓得,不必再授。”巫漪依旧平静,款款坐了下来,“我族本就有魂曲,昨日你解下牵念时,只是借机与你的所悟相互比对了一番。” “哦。”吴亘哑口无言,人家都已经学会了,自已还拿什么装腔作势,不由讪讪道:“既然姑娘已经会了,为何还要将我等带到此地。” 巫漪神情难明,看着灵居幽幽道:“你可知道,魂曲其实有三支,分别名为毓精曲、益灵曲和启光曲。你所会的不过是毓精曲而已。益灵曲我族业已推导了一些,只不过距离完全推导出还遥遥无期。至于启光曲,只闻其名,却从没有人见过。 我们要的机缘,不是当下,而是将来。若是有一日,你能将其余二支魂曲悟出,还请转授于我族。当然,在此之前,若你有所求,我族也定会尽量满足,也会助你魂道更上层楼。” 第219章 惩戒 相谈许久,吴亘费了半天劲,才一点点从巫漪口中得知了一些归真者的情形。 归真者其实不是天生地造,而是诞生于灵居之中。灵居之中,容纳了许多人的神魂,但这些人已脱了肉身,平日对灵居和周围一切的维护便需要有人承担。于是,归真者就应运而生。 归真者是个颇为古怪的存在,类似于灵体,初生的归真者也需要一点点修炼方能修为增长。但在这座归真者的领地浮玉山中,受灵居的强大威能加持,归真者的实力便大了不少,身体可以自如穿梭于虚幻和现实。 但离开了此山,修为低下的归真者便只能以虚幻的方式存在。只有直正强大到化虚为实的境地,方能如世间其他种族一样,拥有真实的身体。 其实巫漪早已关注到吴亘,并不是因为什么魂曲,而是修炼玄元术时引来的先天一炁。此炁于归真者亦有大用,所以便将吴亘等人引到了浮玉山中。 归真者的数量并不多,在此座山中,并不超过四十九人,分别看护着各自的灵居,巫漪只是其中之一。之所以选择荒凉的雪山,是因为在此地远离红尘,人兽稀少,修炼魂术更为容易,这也是当初吴亘为什么在狱始山发现第一个灵居的原因。 至于山上那些冰屋冰殿,则是当年奉献者起居所用,因为并不是所有的神魂都有资格奉献于灵居,有些须得修炼一段时日方能承受灵居中的环境,所以便有了这些常人住用的房屋。 吴亘其实比较关心的是手腕上的牵念,这玩意一戴上去就没办法脱下。试探了几次,巫漪总是不肯吐明其用途,只是说可庇护神魂。再问的急了,不知巫漪施了什么法子,吴亘连话也说不出来,只得悻悻作罢。 天色已晚,吴亘看着仍呆呆站于原地的水从月等人,实在是有些担心。在巫漪的同意下,几人方才从懵懂中醒来。连一丝抵抗也没有,就不知不觉被制,几个人的脸色都是有些难看。 面对面的厮杀,无论水从月还是宝象等人都不会惧怕,怕的就是这种无声无息就将自已控制的手段,这还怎么抵挡。特别是水从月,其人自小心高气傲,可到了大遗洲,连正经厮杀都没遇着过几次,却总是遇到各种诡谲对手,有力却是使不出,不免有些气馁。 在雪童的带领下,寻了处就近的冰屋,吴亘安排几人住下,简单讲述了一下自已所了解到的情况。 “吴亘,那他们还是人吗。”提出疑问的是宝象。归真者和奉献者这种古怪的生存方式,早已超出了人的范畴,也可以说迥异于世间大多种族。这种极端的方式,抛弃了肉身,全然以神魂的方式存在,让宝象等以强身为宗旨的武夫觉的非常不可思议。 吴亘单手托腮,有些为难道,“应该算人,毕竟他们也有神魂,如果想要肉身也能生生化出。咱一路上遇到的启人、命族,哪个不奇怪,只不过相较我们而言,他们稍稍怪异了些。或许在他们的眼里,我们也是怪异的人呢。” “那天地间人的标准又该如何确定呢。”宝象今天如同一个好奇的学童,急急提问。 “谁知道呢,或许是老天,或许是人多的那一群,或是最强力的人。标准这玩意,是会变的。拳头大的,自然就是标准。”吴亘忽然有些无聊起来,世间的事本来就是如此。无论是三品量表的身份悬殊,还是修行人与凡人的等级差异,不都是掌握权势和力量的那帮人所决定的吗。 这一路走来,见到的奇异种族多了,各有各的生存之道,又怎么说谁高谁低呢。只不过,人族侥幸势大了些,看其他种族也就觉着另类了些。 水从月等人也是有些唏嘘,这一路之上遇到的怪人怪物怪事,比自已出生以来见到的还多。原本万灵之长的人族,到了大遗洲却沦为了普通一员。这就好比在北洲,一个兔子建的国与赵国平起平坐一样。一些习起为常的认知,到了大遗洲却被冲击的七零八落。 几人正在议论,桥班忽然发愁道,“吴亘,我想拆了那个什么灵居,不知道你有没有什么法子。” 一时之间,还在感慨万物皆刍狗的五人,都沉默下来,一脸不安的看着桥班,此人的思路,总是这么清奇。吴亘狠狠搓了一把脸,双手重重搭在桥班肩上,语重心长道:“桥老爷,我还没娶媳妇,您行行好,放兄弟一把,让咱平安离开此地可好。不杀之恩,小弟衔环结草,绝不敢忘。” 桥班一脸悻悻,情知自已这个想法也有些不靠谱,勉力辩解道:“倒也不是非要拆了才行,如果能让我入灵居一观也是可以的。我就是怕万一进去后出不来,这具肉身用了这么些年,一下子弃了也是有些舍不得。” 吴亘一愣,桥班说的并不是没有什么道理,若只是入内看看,归真者应是不会反对的。这些奉献者是如何在灵居中生存的,所谓的永生又是什么,实是有些好奇。 几人正在商量,一直沉默的凤儿忽然开口,“吴亘,为什么当初在灵居前我们都失了神智,唯有你一人却是无事。” 凤儿此言一出,在场几人亦是有些好奇。吴亘暗自叹了口气,凤儿此举不免有些挑拨的嫌疑。当初为什么头脑一热,就把她塞在了队伍中。 举起手中的红绳,吴亘无奈道:“就是这玩意护住了我,我也不知道是何种缘故,摘也摘不下来。” “呵呵。”凤儿冷笑道:“一个女子送你红绳,这是什么意思,吴亘你不会不明白,难不成要留下来做什么上门女婿。” 还未等吴亘反驳,宝象疑惑道:“巫漪是女子吗。” “这”这下子轮到凤儿语塞了。虽然巫漪长了副女子模样,可归真者的形态也着实有些诡异,万一下次化形变为男子,也不是不可能的。“也许吴亘就喜欢这种男不男女不女的呢。”凤儿有些不甘示弱,回怼了过去。 吴亘气恨恨起身,大吼道:“齐合,家规。” 齐合叹了口气,刚要开口说两句凤儿,可眼睛瞬间睁的溜圆。只见凤儿的头发突然白了不少,脸上出现了一道道的皱纹,下颌生出了长长的白须,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老,最关键的是,完全化作了一副老翁模样。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凤儿惊慌起来,看着自已如脂的手变为老树皮一般,还长了不少的斑点,情急之下,摸向自已的脸。 “啊”凄厉的惨叫声响起,凤儿急急起身,看着自已佝偻的身子,不由脸色大变。匆匆走到一处柱子后,解开衣衫一看,双眼一翻,竟是晕了过去。 目睹如此惨状,吴亘咕咚咽了一口口水,与宝象等人面面相觑,这手段也太忒那个了。将一个妙龄女子变为耄耋老翁,真可谓杀人诛心,这可是真真要了凤儿的老命了。 齐合一步赶了过去,赶紧扶起地上的凤儿,“凤儿,你怎么了,快点醒过来。”素来沉稳的他一时之间也失了分寸。如何不知道,是凤儿方才的话得罪了归真者,这才降下此等酷烈手段。 “吴亘,凤儿口无遮拦,得罪了那位巫姑娘,我在这里陪罪了。还请你去与巫姑娘求求情,若是有什么惩罚,应在我的身上就行,放过凤儿。”齐合脸色惊惶,苦苦哀求。 吴亘看了身旁诸人一眼,连水从月眼中都露出了畏惧之色,这种随意变化人身的手段,太邪门了。若对方真是存了歹心,随意把自已变成什么猪狗之类也不是不可能。怪不得看这浮玉山空空荡荡,只有寥寥几个归真者,却能在险恶的大遗洲安然无虞。 宝象死死捂住自已的嘴,暗自庆幸方才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要不然现在遭罪的就是自已。 桥班则是毫不争气的跪倒在地,冲着四周连连拱手,“归真大人,巫大人,小子方才只是嘴贱,绝对不敢再动灵居的心思,还请宽恕则个。”说着连连磕头。 忽然,他好像想起了什么,赶紧将裤子解开看了一眼,方才一屁股坐在地上,长长松了口气。 巫漪看起来性子清冷,如若冰霜,但出手却是那么的刁钻。眼见几人都被惊着了,吴亘想到当初自已险些扒了人家的衣服,不害怕那是假的。万一巫漪心中还在怪罪自已,岂不是比凤儿还要惨。 一想到此,吴亘掉头就往外走,临走到门口时,又转头交待道:“今晚就安心在此歇息,不要随意出门,我去求巫漪撤了手段。”说着急急往白日里灵居所在奔去。 才跑了几百步,身旁传来一阵咯咯的笑声,四个雪童出现在身旁。看到吴亘焦急模样,更是笑的厉害,纷纷往其身上爬去。 伸手将一个胡乱拽自已头发的童子抱在怀中,“别闹,快带我去寻巫漪,要出人命了。你们几个要是乖,哥哥可是会讲故事的呦。”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吃了一次亏后,吴亘只能怀柔以对这几个童子。 一个雪童脆生生开口道:“姐姐让你在灵居前好好修炼,明日自会来看你。至于那几个人吗,胡言乱语,还是要惩戒一下的。”qqnew 吴亘一听,得,也别跑那么快了,过去了也见不着巫漪的,“好弟弟,姐姐可说过要惩戒多长时间呢。” “姐姐说,什么时候你能解下牵念,就可以放过他们了。”女童指了指红绳。 “啊,这怎么解,我也不知道法子啊。”吴亘有些急了,这所谓的牵念不用想也知道是有门道的,解下来谈何容易。 另一个男童挤眉弄眼道:“什么时候不怕灵居的威能了,就可以解下牵念了,所以姐姐让你赶紧修炼啊。” 吴亘有些气馁,灵居的威能自已又不是没有试过,一接触就失了神智,这得修炼多长时间方成。 忽然反应过来,这些童子竟然用的是北洲雅言。可转念一想,那些从狱始山到此的人,应也是入了灵居,归真者又怎不会雅言呢。 等来到放置灵居的峡谷,果然没有看到巫漪的身影。看着摇曳跳跃的火焰,吴亘无奈之下只得安下心来,在四个雪童的看管下修炼起来。 第220章 怒是猛虎,嗔是深渊 清晨,峡谷中的阴沉逐渐被天光所磨薄,一缕霞光越过了冰壁,照耀的吴亘身上绚烂多彩。 从鼾声中醒来,吴亘揉揉惺忪的眼睛,身旁四名雪童早已不见。眼角瞥到身旁随风微动的衣裙,心中一惊,视线一路向上,巫漪略显无奈的脸正盯着自已。 擦了一把嘴角的口水,吴亘赶紧站起身,心中不免惴惴。昨天修炼到半夜,终于忍不住困顿,昏昏睡了过去。 修炼时突然发现,不知为什么,自已的魂火突然壮实了不少。不仅如此,蓝色的火焰四周罩了一层红色,并有丝丝缕缕的金色掺杂于其中。 吴亘也不知道这是好是坏,且行且看,反正一路走来,都是摸着石头过河,再不济也比神魂小人刚崩溃时强些。 一脸尴尬站在巫漪面前,吴亘好像犯错的小孩,“这些日子有些太累了,一时不察就睡了过去。” 巫漪淡淡道:“休息一下也是好的,只不过不可过于懈怠。”看了一眼吴亘仍显隆起的肚子,巫漪眉头微蹙,“神魂中的沌形业已被我驱除干净,这肉身中的不妨好好锤炼一番。若是能够用的好了,对肉身亦是好处不少。 在大遗洲,沌形也并不是一无是处,常有人豢养沌形,去其神智,独存其身,以身饲之。虽然被夺了一些精元,但若是能将其炼制为身外身,亦是一大助力。”巫漪边走边介绍了一些大遗洲种族对付沌形的法子。 原来,沌形虽然以附身他族为生,但天地之间万物相生相克,大遗洲对沌形倒不是没有克制的法子,有的甚至琢磨出了不少利用的法门。 比如有的种族,将沌形灭杀神智后,专门种在体中,以药物和秘法控制。时日长了,这些沌形成长起来后,可化为肉身一部分,如多化为几只手,或是将其炼制成兵器一类的存在,如臂如使,战力增加不少。 也有的种族并不追求这种形体的变异,而是将肉身中的沌形慢慢磨灭,在这种对抗中,一点点精粹已身,最后将沌形化为血气的一部分。 还有的干脆连沌形的神智也不除去,以族中秘法控制,等沌形成熟后脱离肉身,反而成了自已的傀儡一样的存在。朝夕相处下,与宿主心意相通,与敌战斗起来,以二抵一,亦是占了不少便宜。强大些的种族,甚至可以一个宿主培养出三个沌形,颇为强悍。 吴亘听完,不由感慨万分,让外洲人闻声丧胆的沌形,在大遗洲虽然也是依旧强势,但也不免沦于他族的池中之物。 只能说,天道之下,因果无爽。万物皆刍狗,又岂会有长久凌驾于他族的种族。 比较这些法子,吴亘倒是倾向于将洱形磨灭化为血气的法子。而且自已食了琅果,本身就有多余的生气,正好让沌形吞噬干净,再慢慢炼化,化为自身一部分。 至于如何磨灭,当下也没有什么好的法子,归真者重神魂,也不会有这样的法门,只好用启人的天炉锻体之法,一点点锤炼罢了。 不管怎么样,去了琅果这个隐忧,吴亘放心了不少。可回到当下,还有一件烦心事,自已又该如何抵挡住灵居的威能。 一点点修炼嘛,那倒是可以,可自已没有时间啊。两年之期,还得去寻那什么太初石,哪里来的及啊。 让吴亘不理解的是,这巫漪对自已好像有些太好了,好的让人有些心惊。你看水从月、凤儿等人,说让傻子一样站一天就得站一把你变成男子就变成男子,何尝有过半分心慈。 吴亘不是没想过,难不成这巫漪贪图自已身上什么。魂曲,不可能,对方已经说了,等自已将来悟了什么益灵曲之类的再说。 玄元术,此术确实精妙,虽然得自命族,可吴亘从来没把它当回事,给巫漪就是了。可对于归真者这种只重神魂的种族来说,其实也没有多大的意义。 难不成是喜欢上了自已,贪图自已的身子,想了想却不由暗嘲,真当自已是什么翩翩玉公子啊。况且,归真者可虚可实,肉身的感官对他们来说真是没有什么意义,又何谈觊觎。 吴亘心思百转却不得其解,只得陪着巫漪在峡谷中漫步,找了个合适时机开口道:“巫姑娘,你看我这资质,什么时候才能抵挡的往灵居威能。还打扰姑娘清修,不如早些告辞,省得碍姑娘的眼。” “姑娘?”巫漪神色有些恍惚,一根手指戳在腮上,边走边若有所思。 吴亘不禁有些焦躁,与巫漪说话十分的费劲,说着说着就走了神,不知道拐到了什么地方。 “巫姑娘,话说你为什么要逼着我修炼,咱俩又不是太熟,在此之前也没有什么瓜葛,何必非要抗住什么灵居的威压。这牵念,你若是想取回,尽可拿去。”吴亘伸出了自已的手腕。 “瓜葛?”巫漪有些疑惑的回头,抬头盯着吴亘,双眸如秋天的湖水般宁静,可是很快就有一层冰意蔓延开来,杀意凛然,身后白发无风自起,强大的气势之下,吴亘感觉连呼吸都变的困难起来。 噔噔噔后退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也不知道自已为何触怒了对方,这凌冽的杀意,可是遮都遮不住。 “巫姑娘,咱,咱有话好说,千万不要动怒。怒是猛虎,嗔是深渊。一动怒,就会心绪不宁,一心绪不宁,脸上就会多些皱纹。因为小子一时谬言,让巫姑娘这等天姿国色蒙晦,这份罪过实在担当不起。不如我们平心静气,共览雪山盛景,共叙两族佳话如何?”吴亘连连摆手,仓皇辩解。 巫漪一步步走到吴亘身前,如影子般穿过其身体,站于吴亘胸膛之上。低头俯视躺在地上的吴亘,拢着双手的广袖高高鼓起,猎猎作响。 看着一脸惊慌的吴亘,过了许久,巫漪终于平静下来,白发重新落于肩上,幽幽叹了口气,“我真命苦。” 命苦,有点怨妇的味道啊,这下子吴亘更不敢接口了。天地良心,自已可没占人家一点便宜。虽然扯了一下衣服,那也是意外好,总不会要让自已负责。 巫漪说完后就站在原地,呆呆望向远方。 等了许久,看着没入自已胸膛的巫漪身体,吴亘也不敢出言提醒对方,生怕这位姑奶奶再莫名发作。不过好在巫漪此时收了自已的威势,不至于让吴亘那么难受。 百无聊赖之下,吴亘猜测起巫漪的年纪来。别看对方二八模样,可归真者哪能与常人相比,说不得已经是修炼百余年的老妖怪。 看着巫漪就这么没入自已的身体,吴亘试着往一旁挪了一下,巫漪的双腿从自已的身体中脱了出来。吴亘赶紧起身站于对方身后,良久过后,对方仍是一动不动。 难不成此时的巫漪只是个幻影,不是真人在此。有心想碰一下,可又怕惹恼了对方。 人就是这样,奇怪的念头一起,越是知道不能干,越是难以压制。吴亘伸出一根手指,试探了几次,终于一咬牙戳向巫漪的后背。果然,手指毫无阻滞,没入了巫漪的后背。 原来只是个虚影,吴亘松了口气。手指来回戳了好几次,巫漪都没有半分反应。 心中暗喜,想到刚才对方把自已欺负成那个模样,吴亘便存了恶作剧的心思,对着巫漪的后脑来了个脑瓜崩。原本以为会和前几次一样,可不曾想咚的一声,手指重重弹在了对方头上。 不是虚影吗,怎么突然就化为实体了。吴亘浑身哆嗦,心神一片空白,举着手指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 巫漪缓缓转头,脸上怒气渐现,银牙紧咬,恨恨道:“谁是修炼百余年的老妖怪,你们外洲人就这么不懂礼数。” 吴亘后退一步,刚想开口解释,巫漪已经拿出一个拳头大小的灵居,看样子正是从吴亘手中取走的那个。 巫漪一步步上前,吴亘一步步后退,“巫姑娘,制……制怒啊。” “制怒?”巫漪脚步不停。 “我真不是故意要戏弄你的。” “故意?” “我错了,断不该腹诽姑娘。” “腹诽?” “我错了,接下来一定会好好修炼,绝不辜负姑娘所望。” 吴亘大叫道,几乎已经绝望。巫漪忽然停了下来,面色平静,冷冷看着眼前惊慌失色的男子,“那你就去修炼。” 巫漪将那个灵居狠狠扣在吴亘头上,沉闷的撞击声后,吴亘双眼狂转,身体如打摆子一样乱抖。 看着如筛糠一般的吴亘,巫漪叹了口气,纤纤玉指伸出,点在了吴亘的额头之上。 一望无际的丘陵上,阡陌纵横,四下平静。放眼望去,发轫于自已脚下的无数条小路婉蜒如蛇,向着四周延伸,端头都隐没在远处的天际。 吴亘站在小路端口,看着四周景致,眉头紧蹙,一时之间不知该踏上哪条路。 这是哪里,为何自已会在此地,更要命的是,自已是谁。 一想到此,吴亘顿时紧张起来,蹲在地上拼命回忆,却始终想不起自已到底叫什么名字,来自哪里。惊惶的站起身四下打量,希望能发现其他人的身影,可找了半天仍是一无所获。 吴亘坐在地上,仔细思索,始终一无所得,自已就好像一张白纸,竟然全然失了过往。“管他是谁,即使没了名字,本寨主难道还不活了。” 看了看眼前这无数条蜿蜒曲折的小路,破罐子破摔的吴亘干脆闭上眼睛,随意踏上了一条。 一脚踩在上面,地面颇为结实,与寻常的土地没有什么区别。可是往前走了几步,身后的小路却悄然消失,化为黑幽幽的深渊 吴亘怔怔回头,原本起步时看起来相邻不远的其它小路,此时却隔的十分遥远,中间亦是有深渊相阻。 看着空无一物的身后,吴亘明白,既然已经选择了这条路,那就再也无法回头。 耸耸肩,吴亘无所谓的继续前行。沿着这条小路走了许久,并没有什么危险发生,就是一条普普通通的小路。只不过,每向前一步,身后的小路就消失一截。 走了许久,吴亘忽然听见有轻微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抬头一看,在自己左边的一条小径上,亦有一个人,面色惊骇,正死死的盯着自已。 二人目目相对,怔在原地,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 第221章 我杀我 吴亘一脸惊愕,看着对面小路上的“吴亘”。对面的人亦是惊诧不已,愕然看向这边。 “你是谁?”莫名出现一个与已一模一样的人,吴亘感到了莫大的侵犯,忽然就发起怒来。 “这正是我要问的,你是谁,敢打扮成老子的模样。”对面的吴亘也是怒不呆遏,点指着这边。 吴亘一愣,冷哼一声,竭力使自已冷静下来,自已估计是中了幻术,若是被情绪所控,正好中了贼人圈套。就这点把戏也想玩弄小爷,岂不是太小看自已了。 刚想嘲讽对面几句,却见对方已经不屑一顾的向前走去,显然亦是一样的心思。 呦呵,连自已的想法也能预判,吴亘倒是对背后下黑手人的手段有些佩服了。那咱就斗一斗,看你能猜中几次自已的心思。 吴亘安下心来,趾高气扬前行,为看出对方手段而略有得意。 刚走了几步,远处出现了更多的“吴亘”,每条小路上都有一个,相貌打扮俱是一样。 一时之间出现了这么多的自已,吴亘终于有些惊慌起来。这些“吴亘”也都是惊疑不已,大声叱骂着他人。皆认为自已才是真的,其余人都是假货而已。 所谓三人成虎、众口铄金,看着身侧样貌、衣着俱是一样,在经历了九百九十九次“吴亘”叱责自已为假货之后,连吴亘也怀疑起来,自已到底是不是真的。 也许对面的吴亘才是真的,自已不过是精巧法术下,被赋予了同样人格的傀儡。 荒诞的一幕下,吴亘心事匆匆,不再与人争辩,沿着小路低头麻木前行。 无数个吴亘,也是面色凝重,沿着弯弯曲曲的小路,一言不发赶路。没有人知道路的终点是什么,如此行色匆匆,倒好像是要逃离当下这个荒诞的局面。 从空中俯瞰,就好像一个人从同一个出发,各自选择了不同的道路。 不时有某条小路上的吴亘遇到险境,或是落入突然出现的泥沼之中,被一点点吞没,只留下两只手还伸在外面挣扎。 或是陷入阵法之中,被万千飞剑所刺中,剁成一堆烂泥抛洒在地面上。 或是看到了什么可怕之物,惊骇之下四处奔逃,落入小径旁边深渊,几道亮光过后化为虚无。 吴亘脸色苍白,默默走在小路上,小心试探着前面可能遇到的危险,看着远处的“自己”不断死去。 垂死之前的求助眼神,遇有危难时的惊恐失色,落入深渊时的绝望之情,难以忍受如此场景的癫狂举止,诸种悲惨情形,不时在小路上上演。 剩下来的,有的小路上,吴亘默默流泪,悲悯自己的遭遇。 有的小路上,神色木然,形同行尸走肉。 有的小路上,终是抵挡不住“自已”的各种惨死情形,纵身跳入深渊。 但是也有一些“吴亘”,或坚毅,或不屑,或直面,仍独自踯躅前行,不为身边惨剧所惑。 但凡世人面对惨剧的可能反应,都在这一条条小路上展露无遗,既有悲哀绝望,跋前踬后,也有奋勇向前,坚韧不拔。 吴亘,抑或不是吴亘,目睹越来越少的“自已”,不知是福至心灵,还是天地庇佑,心中忽然记起一段偈语。 一切诸相,即是非相,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心无挂碍,无挂碍则无恐怖,远离颠倒梦境。 默念着偈语,吴亘忍受着诸种情绪,走过了无数丘陵。终于,小路走到了尽头。尽头处,只有几十名“自已”到达。前方,是一团灰蒙蒙的迷雾。 一条小路上,“吴亘”神情呆滞,泪流满面,喃喃问道:“死了这么多吗,就活下来这么几个吗。”四下安静,没有人回答他,只有其人仍在神经质般自言自语。 另一条小路上,“吴亘”看着终点后晦暗难明的迷雾,终是彻底崩溃,跳落于身侧的深渊,化为灰烬。 更多的“吴亘”,则是坐在地上缓缓调息,默默不语。 数了数,只有九十九个“吴亘”到了此处。 一条条小路,如同自己选择的道路,有的是歧路,有的是险路,有的是死路,每前行一步都是不易,多少人会倒在路途中。到如今,即使勉力到了终点,却发现前途依旧未明,沮丧,崩溃,迷惑,诸种情绪纷飞迭至。 但无论如何,总有人不惮于艰难,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挑战迷雾重重的前路。 一切诸相,即是非相。真我不动,万物皆不动。一个吴亘念着偈语,率先踏入了迷雾之中。 雾中四下茫茫,不知走了多久,眼前豁然开朗,前方出现了一片蓝色的湖泊。湖面平静,与蔚蓝天穹相互映照,直让人疑惑哪处为天,哪处为地。 吴亘等了许久,并未见有其他人出现。长叹了一口气,小心走到了湖边,伸脚在湖面上试了试,湖面十分结实,整个人竟然站在了上面。 看着天地同色,吴亘终是踏上了前行之路。偌大的湖面上,万籁俱寂,只有一个小黑点在漫无目的的行走。 “前也是山后也是山,前山后山一肩担,前山有个颠倒洞,后山有个洞倒颠。颠倒洞里老爷坐,洞倒颠里数银钱” 空旷的湖面上,传来了粗狂的曲声,吴亘一边行走,一边大声吼叫。声音在湖面上传出老远,倒是驱散了些死寂,心情舒坦了许多。 走了许久,湖岸早已消失,应是已经到了湖心,极目望去,前方仍然茫茫,一眼看不到边。 吴亘叉腰向天,破口大骂,“那个谁,小爷晓得你在看着,有什么手段赶紧使出来。要是皱一皱眉,我就不姓吴。”此言一出,吴亘不由一愣,自已为什么这样说,难不成真姓吴。 四下无人回应,吴亘更是来了劲,“小子,不敢出来是,鬼鬼祟祟藏在后面,难不成是出生的时候脸被摔了几百次。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看看,这词就是给您专门写的,一出门就是这大排场。滚出来,丑货。” 一通折腾下来,心里倒是舒畅许多。 正得意间,一只巨掌从天而降,把吴亘结结实实拍在了湖面上,生生陷入其中。 四周响起咔嚓咔嚓的声音,在寂静的湖面上,如雷声一般响亮。 吴亘浑身酸疼,从湖中爬了起来,对着四周连连作揖,“这们大爷,对不住,对不住,小的讲错话了。您大人大量,千万不要计较,小子给您赔不是了。” 正在此时,从湖中慢慢升起一个个身影,站到了湖面上。这些从湖中涌出的人,无论相貌神态,一身装束皆与现在的自己相同,各自有些惊疑的看着四周。看书喇 一时之间,气氛有些压抑,这些人各自警惕着身边的人,眼神闪烁,空气中逐渐有了一些躁动的苗头。 有一个“吴亘”发一声喊,向着身侧的人攻去。既然有一个人开头,场面顿时混乱了起来,很快,湖中厮杀声四起,到处都是血肉横飞。 吴亘发现,这些从湖里出现的人,无论体力、招式、手段竟然与自己一模一样,打起来十分吃力。 焦急间,吴亘心神一动,发现在此地神识又可以使用了。神识扫过去,吴亘就发现这些人虽然外表与自己毫无二致,但神魂就相对孱弱了些。 杀自已的感觉很不好,在动用神魂手段、费劲气力砍下一个对手的头颅后,吴亘气喘吁吁的拄刀而立。 相较于对手,只是多了一点点的魂力,可就这一点点,最终死的是对手,而不是自已。 四下都是残肢断臂,人人都在奋勇争杀。湖面上,不断有熟悉的面庞在吴亘面前闭上眼睛,渐渐变的灰暗,笼上一层死气。这一幕幕,让吴亘没来由一阵心悸,心中五味杂陈,百感交集。 愤懑的仰头看着天空,心中暗暗咒骂,玩弄人心好玩吗,先是看着自己死,现在又要亲手杀死自己。 但厮杀时间长了,吴亘也发现,每一个对手死去,自已的神魂好像也会壮大一些。而且在厮杀过程中,由于对方所用的手段与自已完全相同,在这种生死相搏中,以往没有发现的瑕疵尽览无余。 没想到与自已对战,竟然还有这样的好处。既然幕后黑手喜欢看戏,那就看个够。吴亘狞笑着,提着断刀冲向另一个自已。 在场的这么多吴亘,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已然不再重要。杀到最后,仍旧站立着的就是真的。只有强者才配活下来,其他的只能是强者的垫脚石。 一个、两个在手刃了九个对手后,吴亘面前只剩下了一个人。其人血迹斑斑,可见殁于其手下的人亦是不少。 二人气喘吁吁,颓坐于地,均已是遍体鳞伤,油尽灯枯,连动一动都感觉浑身疼痛。杀死一个自已已然不易,更何况接二连三杀这么多。 “来,来战啊。”吴亘大笑着,断刀指向对方,用刀支起身子,拖着一条伤腿,踉跄着向对方挪去。 “战就战,小爷莫不成还怕了你。赢了,我就是那唯一。输了,不过是将魂力贡献于你。动手杀第一个自已的时候,就有了被杀的觉悟。”对面的人用刀撑着,勉力试了几次,终于站起身来,平静面对一步步逼近的“自已”。 “好,说的好,那我们就看看谁是真正的唯一。”吴亘走快了些,脚踩在布满残肢和血肉的湖面上,发出噗嗤噗嗤的声音。相距五步的时候,二人同时跃起,悍然扑向对方。 咚,两把断刀撞在一起,巨大的冲击下,二人身体一阵颤抖,血似箭一般从身上的伤口喷出。 后退两步,各自分开,却又同时再度扬刀。断刀再撞,火星四溅。就这样枯燥而单调、毫不写意的十几式后,二人双手拄刀,腰身佝偻,大口喘着气。谁都知道,下一击后,有人将再没有气力起身。 不约而同,二人怪叫一声,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冲出,断刀相交,身子也重重贴在一起。 脸与脸之间,只有半尺的距离。看着如镜中人一样的对手,吴亘狞笑着一步步向前挤去。到了这种时候,再没有什么花哨的招式,只是用蛮力压迫对方后退。 脚下的速度越来越快,对面人沉重的呼吸声传来,如同一个破风箱在拉动。忽然,吴亘手下一松,对手终于支持不住,后仰摔倒在地。 第222章 睚眦必报真性子 大湖上,吴亘的刀尖指向对手的脖子。看着这张自已再熟悉不过的脸,不禁心思有些恍惚,一时之间竟然生了些胆怯。 “动手,我愿赌服输。”地上的人闭上了眼睛。 刀尖几度伸缩,等了许久,吴亘仍是难以下手。看着地上的这个人,再摸摸自已的脸,竟有种要自戕的感觉,吴亘是从来没想过会自我了断的。 “你这样的懦夫竟然能捱到最后,连杀了最后一个对手都不敢。既然如此,那你就成全我,让我做那个唯一。”地上的“吴亘”大笑道,一只手抓住脖子上的刀尖,另一只手中的刀则刺向吴亘的腹部。 方才自暴自弃的模样,不过是为了积攒这最后一击的气力。认命,不可能的,能到大湖、死在此地的这么多“吴亘”,也没有一个会认命。 吴亘清醒过来,这个倒在地上的人果然是自已,身子一斜,避过对方的刀锋,手中断刀一拧,对方的五指被搅断。接着,身体弓步趋进,断刀自下而上划了个平滑的弧面。 地上人的头高高飞起,脖腔处飞起一道鲜血,如泼洒的墨水一般,溅的吴亘满身满脸皆是污渍。 一切都结束了,吴亘看都没看身后的死人,拖着刀在湖面上踉跄而行。所过之处,一具具尸首横陈于野,死状千奇百怪,皆是手中握刀,没有一个人在死前曾放弃过厮杀。 走到一处尸首最为密集的地方,吴亘终于支持不住,单膝跪了下去。要不是手中有断刀拄着,恐怕早已倒下不起,如地上残尸一般。 头伏在握着断刀的手背上,沉默不语。 嗒嗒嗒,身上的血一滴滴落下,化作一朵朵艳丽的红花,融入地上的血潭。 “老子是吴亘。”单膝蹲在地上的吴亘,忽然一声长长的嚎叫。直到此时,他终于想了起来,自已的名字原来叫做吴亘。 吴亘举刀指天,仰天长啸,“宵小之辈,也敢拘我。我吴亘,生而自由,向来不羁。此刀,既可杀已,何人不敢杀,何物不可破,惹恼了我,便掀了这方天地,斩出一个清明自在,斩出一个乾坤重立。” 说着,吴亘将断刀高高举起,双手拄着刀柄,重重插于湖面上。 咔嚓咔嚓的响声传来,如镜般的湖面忽然碎裂开,化作无数碎片四下飞去。吴亘身体一晃,掉入黑漆漆的深渊中。耳侧传来忽忽的风声,不知过了多久,眼前一亮,自已已经站在峡谷之中。 迷惘的四下打量半天,吴亘方才如梦方醒,抬头时,巫漪已缓步向外走去,“用了一天的功夫,方才摆脱灵居的幻境,真是个废物。且休息几日,再行一试。” 吴亘刚想起步追赶,可脚步刚挪,身上就疼痛难忍,扑通一声又摔倒在地。此时才发觉,身上渗出一层血汗,浑身疲乏,头如同针扎一样疼痛。 “好好休息,纵然只是神魂厮杀,但对肉身的消耗亦不可小觑。此地有灵居吸引先天之炁,对修行大有裨益,不妨多停留些时日。”巫漪回头看了一眼,淡然离去。 吴亘勉强扶起身子,就地盘坐,暗自运行起玄元术来。果然,那紫色的先天之炁源源而来,竟然比以往修炼多了一倍。 先天之炁不仅益神,更可强魄,一夜打坐,吴亘终于缓歇了过来。拖着有些沉重的身子,吴亘返回了水从月等人居住的冰屋。一天一夜未归,怕几个人心中猜疑,再惹出什么事来。 走到冰屋前,轻轻推开屋门,宝象等人立即从地上跳了起来,神色紧张,疲惫之色难掩。等看清是吴亘后,方才松了一口气,软软的瘫坐于地。 “怎么了。”吴亘诧异问道,这些人呆在屋中,为什么看起来十分狼狈,不应该啊。 “吴亘,你可算是回来了。”宝象一把抱住吴亘,老泪纵横,“你一走就是一天,兄弟们都以为你出事了。本想着出去寻你,可走了一天,硬生生没有走出这间屋子,还被那几个雪娃子给欺负了个半死。” 吴亘有些奇怪,坐下一打听,方才知道了缘由。原来见吴亘一直未归,水从月便准备带人出去寻找,可刚出门便是漫天风雪,五人很快就在风雪中迷了路,艰辛跋涉了一天,气力都已耗光,一转眼却是回了到屋中。到这时候,几人如何不知道,自已根本就未走出这屋了,如鬼打墙一般绕了一晚上的路。 宝象气不过,便咒骂了巫漪几句。四名雪童出现在了屋中,气势汹汹的找到宝象。不知对方使用了什么法子,宝象只觉着自已变成了一条狗,四肢着地,伸着舌头在屋中绕圈狂奔。 在雪童的驱使下,宝象像驯服的大狗一样,给人家表演倒立,玩追逐雪球的游戏,甚至驮着几名雪童溜了半天弯。水从月等人不是不想出手,可身体如冻僵了一般一动也不能动,只能看着宝象哈巴狗一样给人家讨好卖萌。 直到四名雪童玩厌了,方才放了宝象。回想起自已的所作所为,宝象羞愧欲死,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冰壁上,这以后还怎么见人哪。 吴亘轻拍宝象的肩膀,安抚了半天其人情绪才平静下来,睁着一双肿成桃子的眼睛,宝象这才想了起来,“吴亘,这一天一夜你去了何处。”说着一看吴亘身上,不由咬牙切齿,“你这是受了什么酷刑,浑身的血都结痂了。最毒莫过妇人心,太狠了” 刚说两句,吴亘吓的赶紧按住他的嘴,这位爷真是记吃不记打啊,你再说,巫漪这次真的把你变成狗。 如今吴亘也看出来了,巫漪看着清淡,但毕竟是灵居孕育而出,还是少了些人的情感。做事随心,从没有隔夜仇一说,连凤儿也被收拾的那般凄惨,如今还未恢复女身呢。 “我没事,这两天只不过是修炼的紧了些,以至于身体受了些伤。不过我们恐怕还得在此多呆一段时日,归真者给我留了份作业,未完成不准离开。”吴亘赶紧向众人解释,免得大家心焦。“大家不妨安心在此修炼一段时间,我看了,对方倒也没有太大的恶意,只是平日里言行上注意一些即可。” “哼哼哼。”凤儿沙哑着反驳道:“我看是对你没有恶意,说不得你们一对狗男女,这一天一夜干了什么龌龊勾当,伺候的舒服了,反倒说起对方的好来。” 吴亘长叹了一口气,“凤儿,在人家的地盘上,还是积点口德。”凤儿这张臭嘴呦,迟早要被自已给玩死。果不其然,话音刚落,只见凤儿骤然起身,身体如被一个无形的人拉着,倒退到了屋中冰柱旁,双手后剪,就这么束缚在了柱子上。 还未等几人上前解救,只见齐合晃晃悠悠站起身,如同喝醉了一般,双眼通红,恶狠狠向着凤儿走去。看其模样,俨然已是被人控制了神智。 “你要干什么,齐合,快点醒过来。”凤儿见到齐合这种模样,吓的大叫起来,眼见齐合越来越近,只得拼命求救,“吴亘,快些拦住齐合,我再也不敢口出怨怼之言了。” 吴亘和水从月两人死死拉住齐合,心中也是惊骇不已,这种随心所欲控制人的手段太可怕了,难怪归真者能在大遗洲生存这么久。 “巫漪,我一定好好修炼,还请放了这二人。”齐合此时的力量大的吓人,吴亘只得对着空中大喊讨饶。 过了许久,齐合和凤儿方才身体一松,两眼翻白倒在地上。众人终于松了一口气,面面相对,皆是有些骇然。桥班紧紧抿着自已的嘴,生怕一个不注意给自已招来灾祸。 吴亘一屁股坐在地上,几人大眼瞪小眼,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为好。 “我们留在此地真没有什么风险。”水从月忍不住开口,“那巫漪的态度到底如何,所谓的修炼又是什么。” 吴亘苦笑着摇摇头,把自已在幻境中的遭遇说了一遍,至于什么时候能挡住灵居的威能,天知道,一行人真的是被困在此地了。 “这个幻境”水从月深思片刻,却是颇感兴趣的说道,“看来倒是颇有意思,与自已对战,也是种新颖的修炼方式,有趣有趣。吴亘,你可否与巫漪说上一说,能否让我也入内修炼几次。如今我虽然已到四境,可总觉着根基有些漂浮。以已为镜,方可知瑕隙,今后也好对应修正。” 吴亘一怔,这水从月的思路总是这么清奇,旁人避之不及,他反而趋之若鹜。“可是真想进去,我事先说一下,若是沉沦于其中,恐怕会迷失自我。到时候,出来的是不是眼前的你,还真不好说。”吴亘是魂师,自然知道其中的凶险,这幻境颇为凶险,与一个个分身对杀,可谁又能保证本我不会死于其中,到那时,出来的人还是原来的水从月吗。 “无妨。”水从月面色平静,“若是本我不敌,只能证明自已不够强大,将这副皮囊让于强者又有何妨。吾辈武夫,所追寻的便是武道巅峰,既然分身胜过本我,那让位又当如何。” “我也去。”宝象在一旁瓮声瓮气说道,往吴亘身边挪了挪,“我实在是受够了任人宰割,这些年眼见着你吴亘一步步超过我,早就心有不甘,只要能提升修为,啥法子我也想试上一试。” 吴亘略一沉吟,点头道:“可以,明天我就去寻巫漪,死缠滥打也要求其应下。”说着看了一眼昏迷在地的凤儿,“凤儿的事也得解决啊,要不然,我看着都别扭。” 第二日,吴亘早早就出了门,直奔峡谷而去。现如今,一行六人的走留都系于一身,如山的压力压在肩上,修炼自然勤快了许多。 入定了两个时辰,巫漪方才姗姗出现。 “巫姑娘早。”吴亘施了个大礼,举止颇为客气。巫漪看着快到天中的日头,轻轻抿了抿嘴,“何事。” 吴亘陪着笑跟在巫漪身后,将宝象与水从月的想法说了一遍。原本以为还要费多少口舌,没想到巫漪只回答了一个可字。 至于凤儿恢复真身的事情,巫漪只是奇怪的看了吴亘一眼,冷冷回了句,“我的人岂容她欺负。” 我的人?吴亘一愣,忽然有种吃软饭的感觉。 第223章 吃软饭真香 吴亘跟在巫漪的身后,偷偷瞅着对方依旧平静的侧脸,白发随风舞动,让瓷器一般的脸庞多了些生动。巫漪就是这样,很少看到她有什么情绪波动,所用手段都是无声无息而来。 我的人,三个字着实霸气了些。吴亘顿时感觉,在浮玉山自已可以横着走了。只不过,千万不能想当然,以外洲的想法去理解这三个字的意思。 归真者久居雪山,对有些事的理解与世俗并不相同。我的人,也可以是自已的一个下人,一条小狗,一个玩具的意思,但不管怎么说,吴亘心里踏实了许多。 哼,只要有这位大佬护着,就是当狗又怎的。自已可不会像宝象那样被人当狗调戏而痛不欲生,怪不得这小子的修为境界提升这么慢,修心不够嘛。 现在这世道,狗比人值钱,没看贵人家里,一条巴掌大的小狗,就可以买下七八个奴仆。 有些贵人平日里对下人颇为苛刻,视为蝼蚁一样的存在,想踩死就踩死,想卖掉就卖掉。但对于自家的狗,那可是亲热的紧。宝宝、麟儿般的叫着,锦衣玉食,奴仆伺候,可比人金贵的很。也不知道这些贵人的祖宗,得知后代出了一堆狗爹狗妈,是不是要气的从棺材里爬了出来。 这年头,骂人如狗一般,那是褒语,偷着乐。 “想什么呢。”巫漪侧头看向一脸痴笑的吴亘,“下次修炼,可以叫你那两个朋友一道过来。” “好嘞。”吴亘爽快答道,趁着对方高兴,赶紧询问道,“那凤儿是不是也可以” 巫漪白了他一眼,一脸淡然道,“不行,我对她有些生气,改主意了,什么时候她认你为主,才可以恢复真身。” “认我为主?”吴亘诧异的指着自已鼻子,就凤儿那性子,这比杀了她还难受,“不能换个别的说法吗?” “不能。”巫漪答的极快,“口出妄语,不惩戒一二,如何立规。” “可” “没什么可不可的,要不然她就留在浮玉山,反正按着她当下的年岁,也活不了多少年了。”凤儿冷冷盯着吴亘,一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模样。 吴亘总感觉巫漪对上凤儿,总是情绪化了许多,难不成漂亮女人之间总是犯冲,前面九娘如此,如今巫漪又是如此。没想到巫漪如此傲冷之人,竟然也有如此小儿女的心思。 “我看你恢复的很好,修炼去。”正胡思乱想间,巫漪突然开口,灵居不出意料又扣到了吴亘头上。 呃吴亘又到了那处莫名空间,看着四下弯弯曲曲的小路,以及小路上同样也在诧异的无数个“自已”,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沿着小路来到那处大湖,又是与“自已”相互厮杀,放了一通豪言壮语后,吴亘回到了峡谷之中。 此次幻境之行,比第一次所用时间少了半个时辰,而且吴亘事后细想,最后在湖上厮杀的对手似乎少了些,但实力却是强上不少。看书溂 两相比较,吴亘心中隐隐觉悟,随着自已实力的上升,每入一次幻境,分身便会少上一些,但相对应的,分身实力也会攀升不少。看来只有不再出现分身时,自已才算是真正修炼有成。 随着进入次数的增多,每次进入后,吴亘能记起现实中的事情越多。虽然幻境中的生死并不映射于现实,但其中的伤痛却是不可避免,每次从幻境中出来,吴亘都觉着头疼欲裂,身体如散架了一般。 幸好在峡谷这处巨大的灵居下,感应先天之炁相对容易,恢复起来倒也不难。而且,吴亘发现,自已魂火中红蓝二色更盛,隐隐有将那一丝金色挤到火焰顶端的趋势,如同金冠一般。 不过,原本自已魂火就是一片蓝色,金色则是得益于识海,这红色来自何方呢,好似在护持着蓝色魂火一般。 算了,想不通就不想,吴亘从来不为想不明白的事纠结。第二日,便将水从月和宝象带了过来。 巫漪面对二人就没有那么多话了,伸出食指,指尖上出现了一个白色的气泡,气泡迅速扩大,从指尖飞出罩于水从月身上。 盘坐于气泡中,水从月随着其缓缓浮起,双目微闭,已是进了深层入定。看着其人紧皱的眉头,吴亘就知道遇到的麻烦不小。不一会儿,从其身上噗的喷出一道细细的血箭。很快,血箭接二连三射出。 水从月牙关紧咬,一缕鲜血缓缓从其嘴角留下,落于白色的衣衫上,如一朵朵梅花般妖艳。 吴亘看着水从月因血迹而显得有些邪魅的面容,不禁有些担心。水从月的性子历来是宁死不退,就是犟驴一头,这要是在幻境中弄个两败俱伤,伤了神魂,对其以后的修行肯定会不利。 转头看向巫漪,小心问道,“这样子没什么问题。” 巫漪叹了口气,看向吴亘的眼神有些奇怪,“此人虽然没有修过魂术,但性子坚韧,百折不挠,不必担心。倒是你”巫漪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吴亘犹有些不服气,嘟囔道:“我也不错啊,不要老是觉着外人好。” 巫漪一噎,却是看到宝象正鬼鬼祟祟往峡谷外溜去。方才目睹水从月的惨状,宝象心里早已打了退堂鼓,这种要人命的事,还是留给水从月去做。 巫漪面色一冷,拇指捏住中指,轻轻一弹,又有气泡飞出,将宝象严严实实裹了进去,顺手一挥,气泡重重撞在了一侧的冰壁上。 吴亘吓的一缩脖子,规规矩矩坐在灵居下,任凭巫漪将灵居扣下。 半月过后,吴亘对这种入幻境修行已经习以为常。幻境中的分身也越来越少,最近一次只有十几人之多,眼见着修炼将成,吴亘自然更加勤勉,极少再回冰屋。 至于凤儿复原的条件已经和齐合说了,愿不愿意就是他俩的事情了。 这一日,吴亘正在灵居下打坐,齐合和凤儿在雪童的带领下来到了峡谷之中。话说这峡谷除了吴亘外,其他人可是连进也进不来的。这次二人郑重其事到此,吴亘心有猜测,不由暗自有些得意。 凤儿越发的老了,几乎已经站立不稳,枯槁的头发披散于脑后,如同深秋的蒿草瑟瑟发抖。 “吴亘,我愿奉你为主。”凤儿看着吴亘,平静开口,全然没有了以往的盛气凌人。 吴亘叹了口气,“做个样子就行了,你也知道,这并非我本意,只不过是你当初出言不慎,归真者对你的惩罚罢了。放心,等离开了此地,我们照旧就是。” 凤儿死死咬着嘴唇,面色有些憋曲,不同意,也不反对。 “咯咯。”那个带领二人到此的雪童,蹦蹦跳跳来到凤儿身前,手里拿着一块水晶般的冰板,板上写着几行字。 凤儿的手颤抖起来,脸色铁青,白发发梢不住抖动。 童子莞尔一笑,将冰板拿开,转身就欲离去。“慢,我发誓。”凤儿忽然开口。童子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仍是将冰板举到她面前。 “我凤儿,愿认吴亘为主,终生不得背叛。如违此誓,当身死魂灭。”凤儿盯着冰板,一字一句念道。等念完后,凤儿如同泄了气一般,身体软了下去,齐合赶紧上前将其扶住,免得瘫倒在地。 吴亘一愣,没想到巫漪准备的这么充分,看来确实对凤儿很是不满。 雪童哈哈一笑,手中的冰板化为无数碎末,飞于空中消失不见。吴亘当然不会认为这只是儿戏一场,归真族不会拿誓言这种事开玩笑的。 心神中传来一阵莫名的感觉,这种感觉很玄妙,仔细体会却又什么都没有,但冥冥间,吴亘感觉与凤儿建立了什么联系。这种刻于神魂上的因果纠缠,绝对不是那么简单。 凤儿似乎也觉察到了这种变故,脸色苍白,神色复杂的看着吴亘。忽然,凤儿脸上的皱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白发趋于乌黑,佝偻的身体渐渐直起,原本有些干瘪的身体重新变的丰腴。 这种返老还童的造化手段,着实是神异,让巫漪在众人心中的份量又重了几分。 眼见身体恢复,凤儿看了吴亘一眼,一言不发掉头离去。齐合看了吴亘一眼,却是长叹一声,急急追赶凤儿而去。 吴亘耸耸肩,继续自已的修炼,齐合心中如何思量,就不是自已所能猜测了,反正凤儿认主这件事自已也是被逼的好。 进入幻境的修炼已持续近一个月,吴亘轻车熟路站在丘陵上,四下打量,却发现只有一个分身站在旁边的小路上。 一时愕然,没想到修炼已经到了最后关头。看着远处孤零零的身影,心中既有些释然,却又有些畏惧。这么些天来,自已如何不知道,越到最后,对手越发强大。这次的对手,与以往相比,看起来有些不太一样,沉默了许多。 对面的“吴亘”缓缓转过身来,双臂抱刀,嘴角挂着一丝讥笑,冷冷看着吴亘。对方的刀亦是锈迹斑斑,却比吴亘手中的断刀宽了不少,刀尖回钩,如鹰嘴一般。最奇怪的是,对方瞳孔化为白色,四周包裹着黑色的眼仁。 “终于见面了。”“吴亘”大声道,“今天就是你我的生死之战,活下来的方是吴亘。” 吴亘无奈的摇摇头,“此话我不赞同,吴亘只能有一个,无论胜败,那就是我。至于你,不过是个想争名分的可怜虫罢了。” “是吗?”“吴亘”仰天大笑,“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死人是不会与活人争名号的。” 吴亘笑眯眯道:“此话有理,那就请你死上一死。” “吴亘”闻言不由慨叹,“若不是有巫漪加在你身上的庇护,你又怎会连胜这么多场。今天我就要凭借手中的刀,堂堂正正打败你这个只会躲在女人身后撒娇的狗奴才,以为吴亘正名。” 吴亘呵呵一笑,鼓了鼓掌,“我就喜欢吃软饭,乍的,既然是从我身上分出去的,还是老老实实做小,什么时候也轮不到你上位。” “吴亘”有些不耐烦起来,“说这么多废话,手底下见真章,天下的事,最终还是要用拳头来解决的。” “行啊,那就到湖中打一场,请。” “请。” 第224章 最后一个自已 吴亘瞟了一眼小路上的那个人,拾步前行。修炼已到尾声,也渐悟了巫漪的用意。那就是将神魂化为无数,彼此相杀,在一次次生死对战中,精粹神意,去虚浮,铸命基,固神魂。看书溂 就好像打铁一样,用重锤一遍遍锻打,去除杂质,精粹已身,方可坚韧不折。这种法子,与启人的天炉锻体大法有些相似,只不过一个用于神魂,一个用于肉身罢了。 对于此时的吴亘来说,这把重锤就是他自已。 世间大多数人,胜人易,赢已难。如懒惰之人,明知道宜早起做活,一遍遍告诉自已要起床,结果每次都是到了日上三竿。还有嗜酒之人,醒来时痛苦流涕誓言戒酒,可坐于桌前时又顿时忘了所有,甘之如饴。 所以说,人最大的对手正是自已。破外贼易,破心中贼难。巫漪此举,正是要自已刀刃向内啊。 正沉思间,身侧寒光一闪,一把刀砍向自已脖颈。想都不想,吴亘将断刀竖于身侧。巨力传来,响声震耳欲聋。吴亘连退几步,险险在小路边缘停了下来。 还未等吴亘出招,对方却已率先变招,身子一挫,手中的刀由砍变扫,斩向吴亘的双腿。刀势转换圆润,竟是已料到吴亘反应一般。 吴亘只得跃起,身体如陀螺一般旋转,借着转势,断刀向着身下的人砍去。 对方则摆了个仆步,右臂抬起斜斜向上,整个身体成了弓形。看这样子,是看吴亘身在空中无根,准备接下这一击后借着反震之力将其击出小路。 心中冷笑,吴亘虚虚挽了个刀花,借着旋转之势落于远处。 双方从接触到分开,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便已经历了一趟生死场。 白眼吴亘持刀大笑,“果然偷袭还是骗不过你,世人常说,好人不长命,坏人活千年。我承袭了你的狡诈、无耻、贪婪、阴险,却是去了那些仁善、道德、友情、大义,这就是我能赢你的倚仗。 没了我,就凭你那糟糕资质,既无背景,又无权势,如何能傲然于众人之上,如何能娶的美人归。别想了,世道就不允好人当道,还是乖乖死去,早些成全我为好。有我在,什么身份、什么财富、什么佳人,到时还不是统统手到擒来。” 吴亘不由失笑,“书上说过,义之所在,不倾于权,不顾于利,不湎于色。这三个,我都做不到,但起码对人求之以诚,为友求之以义,尚有一些羞恶是非之心。虽小节有纵,但大节不失,所以一路磕磕绊绊,走到了现在。 如你这般为了目的不择手段,就是侥幸成事,也是民贼,又如何能持久。算了,跟你说也是对牛弹琴,还是手底下见生死。” “就是嘛,啰啰嗦嗦这么多,与长舌妇人何异,终究还是要刀把子来说话。”白眼吴亘懒洋洋舞着手中的刀,身体突然前倾,“什么时候如读书人一般虚伪了。” 话音未落,当的一声,两把刀再次交击。两个吴亘皆是笑容玩味,看着对面的自已。一样的手段,一样的路数,一样的味道,二人哈哈大笑,再次分开。 叮叮当当,一连串兵器击打的声音传来,两个吴亘兔起鹘落,在窄窄的小路上翻滚厮杀,不时从一条小路跳跃到另一条。这期间,只要有一次不慎就可能落入无尽深渊,彻底湮灭。 一路搏杀,终于到了路的尽头,看着不断翻滚的迷雾,二人毫不犹豫蹿入其中。 从迷雾中走出,吴亘小心翼翼的扫视着四周。果然,大湖中还是自已一个人。慢慢走向湖中央的位置,逡巡良久,仍未看到对手的影子,难不成发生了什么变故。 吴亘松了一口气,断刀随意拖在湖面,“喂,再不出来,我可要走了。”吴亘冲着四下大喊,等了半天,却是没有半点回音。 “咦,真的死了,点背的家伙。”吴亘嗤笑道,一屁股坐在地上,揉捏起自已有些酸疼的胳膊,“这手劲也忒大了些,再打下去,说不得这胳膊就得废了。” 正嘟囔间,湖面下静静出现了一团阴影,阴影迅速扩大。吴亘边发牢骚边转了个身,阴影瞬间消失。等吴亘再次转头后,过了许久,阴影才又再次出现,悄无声息扩大。 阴影忽然停了停,似乎是观察吴亘的反应。等了半晌,吴亘明显放松下来,阴影迅速从湖面跃出,手中的刀无声无息斩向吴亘后背。 吴亘刀尖往湖面上一拄,身体向前蹿了一丈,身后传来了刀砍在湖面的沉闷声音。猛的跃起,待落地时,吴亘已经是转身面对对手。 来的人正是白眼吴亘,看着吴亘防下偷袭,却不再进攻,无奈道:“想偷袭你可真难。” 吴亘不由嗤笑,“你会的我都会,你想到的我亦可想到,如果这样都能被你给偷袭了,我还不如一头撞死在这湖面上。等了这么久,我还以为你成了王八,躲在湖中不出来了呢。” 白眼吴亘轻轻叹了口气,“你我手段相同,力量相同,厮杀经验亦是相同,短时内都奈何不了对方。这样,我们一招见分晓,你看如何。” “正有此意,我也不想与一个蠢货再打下去了。原先以为自已还挺聪明的,看到你才知道,自已以前竟然有这么蠢。”听了对方的建议,吴亘欣然相从。 “好,接招。”白眼吴亘神色严肃起来,双手执刀向前。胳膊上的肌肉渐渐隆起,刀尖以极小的幅度快速颤动,以至出现了一串虚影。 吴亘亦是同样架势,死死盯着对方。 二人争斗许久,却是一次也没有用什么大招。如天落、夕照之类的招式,乃是撒手锏之类的存在。需得集精气神于一体,调动全身血气,在一瞬间爆发而出,这才能发挥出招式的威力。 这种招式对于身体的消耗极大,用不了几次,若是拿不下对方,反而死的更快,所以吴亘平日里与人相争,并不经常使用。 与自已分身相争,面对这个各方面都不弱于自已,熟悉自身手段的对手,只有将全身的气力押上,方才可能有取胜之机。 二人保持着同样的姿势,刀尖颤动的越发厉害,发出低沉的嗡鸣,脚下坚硬的湖面也渐渐起了波澜,一圈圈从脚下荡漾开来。 “天落。”二人异口同声,双手执刀,刀尖向后,身体电射而出。快速的前冲之势下,空气也似乎粘稠了许多,二人的脸都被挤压的有些变形。 “斩。”两把刀斩破空气,嚎叫着向对方扑去。 身下的湖面忽然柔软了许多,随着二人的前冲,形成了两个浪头,浩浩荡荡相向。巨大的响声后,二人重重撞在了一起。 冲击力是如此之大,二人身下原本光洁的湖面猛的向下一凹,出现了一道道裂隙,如蜘蛛网一般向四面八方延伸。 天落并不是一击即逝,相反,如天落河一般,一浪接着一浪,一浪更比一浪高。在连绵的冲击下,力道越来越大,动摇对方根基,最终轰然坍塌。 这就与摇晃埋于土中的石柱一样,初始摆动幅度很小,可随着持续的用力,摇晃的幅度越来越大,最终沉重的石柱承受不住这种力道,要么折成两截,要么从土中被生生拔出。 此时,吴亘和对面的对手,也正承受着这绵绵不绝的刀意。二人的身体急速颤抖,颤抖从手臂传到上身,又传到双腿,以至于双脚在湖面刨出了两个大坑。脸如被揉捏的面团,不断翻滚变形,几乎已经看不出原来的相貌。 终于,二人的手腕承受不住如此巨力,咻的一声,两把断刀同时向着远处飞去。二人也被反震的后退,脱离了接触。 吴亘单膝跪地,左手撑着湖面,右手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汗。一击之下,已是耗去了大部分的血气。更糟糕的是,方才那极速的颤动,对身体伤害极大,受了极重的内伤,以至全身无一处不在出血。 不能停,自已难对方也难。吴亘轻吐了一口浊气,右脚猛一发力,“崩。”一拳向前击出。 这一式很简单,简单的就好像乡下初学武的少年,学会的第一式拳招。 这一拳也很纯粹,抛去一切花哨,舍弃自家门户,将全身的力量凝聚于拳锋。目的就是在对手打死自已前先打死对手,颇有种破釜沉舟、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味道。 对面的人,也是同样的招式,只不过,拳意里少了些一往无前的气势。阴险的人毕竟会想的更多,拳意难免“浮”了些。 拳面相撞,如两头争偶的犀牛争雄,巨大的冲击下,二人如树叶般向后翻转。 只不过,吴亘仅退了几步就停止,而对方足足退了十余步方卸去拳劲,面色也有些难看。 感受了一下自已的手臂,吴亘刚要再次上前,对面的自已忽然开口,“你可知当日扯下巫漪的衣服后,发生了什么,那种奇妙的感觉啊,呵呵。” 吴亘不由一愣,心神中莫名传来一道复杂难明的情绪,有迷惘,有羞愧,有愤怒。是啊,自从那件事后,吴亘手腕上就多了道红绳,原本孱弱的魂火突然壮大了不少,魂火中的红色由此而出现,难不成这里藏着什么事。 心神恍惚间,眼前突然出现一个硕大的拳影,如何不晓得,对方趁着自已失神,已经急袭过来。吴亘不禁又羞又怒,大敌当前,自已竟然中了对方的攻心之计。 就这么心神失守的瞬间,对方就敏锐抓住了机会。二人的实力伯仲之间,只要气势稍弱,一旦被对方压制,随着时间推移,即使头发丝般的差距也会逐渐放大,到最后便是生与死的差距。 仓促之间,吴亘只得双臂交叉,挡下对方重击。巨大的冲力撞在身上,不由急速后退。一着得手,白眼吴亘自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如影随形,一拳又一拳凿下,身上的拳意也在一层层累加,吴亘只能勉强招架。 大湖上响起春雷般的响声,重拳雨点般落于身上,连湖面都在簌簌发抖。 “死。”白眼吴亘大喝一声,拳意如千钧重锤。轰鸣声过后,吴亘被重重的砸入湖中。 第225章 女人心 躺在湖面的凹坑中,吴亘眼睁睁看着对手如苍鹰一般落下,双膝如锤,重重砸在自已腰身之上。 吴亘被砸的头脚猛的向上抬起,好似一尾大虾。巨大的冲击下,身上的骨头嘎巴嘎巴作响,不知断了多少根。最要命的是腰椎之处,显然已是错位,这也意味着双腿再也无法发力,沦为废人一般。 白眼吴亘戏谑的看着瘫在坑中、口中不断吐出血沫的吴亘,伸手拍了拍吴亘的脸,“滋味如何,龙骨已断,看你还有什么手段杀我。你死之后,真正的吴亘方能活了过来。看书溂 我要让你知道,所谓仁善、道德、亲情、大义,不过是世人作茧自缚,少了这层桎梏,以我之才智,什么身份、财富还不是手到擒来。别说一个朱浅画,就是妻妾成群,又有何难。好了,我也无意欣赏你这副死狗模样,去死。” 说着,右掌化刀,切向吴亘的喉咙。生死之际,吴亘只能用尚且能动的手钳住对方的右胳膊,恶狠狠一口咬了上去。 白眼吴亘惨叫一声,左手拼命击打吴亘的头,“混蛋,狗一样的东西,这种手段你也能使的出来。” 拳如雨下,吴亘的脸上已经没有一块好的地方,一些地方已经露出森森白骨,犹然死死咬住对方不松口,喉咙发出嘶嘶低吼。 趁着对方慌乱,吴亘身体用力一拧,顺势锁住了对方左臂,二人紧紧缠抱在一起,在地上翻滚了起来。 “呵呵呵。”吴亘怪笑着,一记头槌狠狠撞向对方。白眼吴亘空有一身手段无法使出,此时也只能用这种泼皮打架的法子,用头向吴亘攻击。 与此同时,吴亘磨盘大法发动,向着对方神魂袭去。白眼吴亘亦不甘示弱,磨盘大法嘛,谁不会。 一时之间,二人的神魂空间,磨盘四下飞舞,相互撞击,不时有磨盘崩碎,璀璨的金花四溅。到了这个时候,谁都无法骤然拿下对手,只能是比拼魂力和毅力了。 随着魂力的消耗,二者的魂火都在缩小。但吴亘的魂火外始终有一层红焰护着,如同甲胄一般。反观对手,不知为何,突然红焰消失,却是失了这一层护持。 在崩碎了第十七次磨盘后,白眼吴亘有些慌了,为什么对方的魂力看起来比自已的强壮一些,为什么对方的魂火中红焰一直死死护着。这一层红焰,在此时就可能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终于,白眼吴亘魂力消耗过大,再也无法施展磨盘大法,只能眼睁睁看着吴亘一点点消磨自已残余的魂火。 “为什么会这样,凭什么你比我多了这一层手段。”失去神智前,白眼吴亘不甘的大吼。 吴亘不由哂笑,“为什么,从你大放什么妻妾成群的厥词时,你就输了。你也不想想,此处幻境是谁施展出来的。但凡是个女人都不会向着你。你舍了亲情道德,也就失了他人相助。这些你认为无用的东西,恰恰要了你的小命。”说着头高高昂起,又一次重重的撞了下去。 白眼吴亘张了张嘴,眼中渐渐迷离,魂火晃了几晃后,终是湮灭。 随着其人死去,空间颤抖起来,无数的碎片落下。在空间坍塌前,吴亘找到了遗落在地上的两把刀,拼接在一起,断口处严丝合缝,原来这才是断刀的真正模样。 很快,吴亘的意识回到了现实之中,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疼痛,勉强抬起自已的左臂,原本拴在手腕上的红绳已经消失不见。 重重放下手臂,吴亘长出了一口气,终是修炼完了。这下子再不用担心,回到赵国后朱浅画询问绳子的来历了。 身旁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巫漪走到了身前,手指轻轻一抬,吴亘便从地上浮了起来。 二人四目相对,吴亘咧了咧嘴,笑的比哭还难看,“巫姑娘,不辱使命,修炼终是成了。” 巫漪神色有些冰冷,歪着头打量半天吴亘,最后只是淡淡道,“尊者想邀你入灵居一观,这些日子好好休养,早些恢复魂力。”说完便掉头离去。 吴亘重重从空中落下,疼的连连惨叫,躺在地上,侧头看着巫漪的背影,心中不免哀叹,女人心,海底针,这怎么又生上气了。 三日后,昊亘坐在冰屋中暗自调息,神魂已经恢复不少。桥班正在摆弄着一个半成形的蛇雕,按着吴亘吩咐,务必要多做两个。 这玩意说实话,在缺少练气士的大遗洲,实在是个好东西。打不过了,冷不丁给人来一下,任你再强,即使不死,也得损去大部分战力。 凤儿自认主吴亘后,就沉默寡言了不少,再不像以往冷嘲热讽。这么一来,倒是让吴亘有些不适应,几次撩拨,对方却是毫无反应。 这就无趣了,吴亘心中哀叹,这种事又不是自已决定的,是巫漪干的啊。你以为我愿意收这么一个大门主当仆人,不怕有一天反噬啊。关键麻烦的还是齐合,经过这场事后,面上不说,难免心有芥蒂。 门一响,水从月搀扶着宝象跌跌撞撞走了进来。一进屋,二人就瘫倒在地,神情十分萎靡,但身上隐隐露出的杀意,却是遮也遮不住的。 吴亘赶紧迎上前去,“如何,这几日可有收获。” 水从月面色有些苍白,“甚好,与人斗,其乐无穷。与已斗,更是其乐无劳。一遍遍精粹已身,夯实根基,虽然并无大进,但却是为今后打下了坚实基础。这次真是要谢谢归真者了,若是可能,我倒是想再进入几次。这样的话,进入五境也就更有底数。” 宝象摆摆手,一脸颓丧,“我还是算了,与自已打,心累。你想想,两个人手段相同,所思所想相同,怎么赢。只能临机想法子,求变招,实在是太累了。” 三人正在闲聊,桥班忽然抬起头来,巫漪悄无声息出现在门口,屋中顿时安静下来。 巫漪看了吴亘一眼,掉头转身而去。众人不约而同看向吴亘,巫漪一般不出现,平日里都是那几个童子支应,今天主动现身,肯定是有什么事来寻吴亘。 吴亘想起巫漪所说的那什么尊者,赶紧跟了上去。二人同行于山路,一前一后。 走着走着,山上的风雪忽然大了些,巫漪鬓鬟随风起伏,显然心绪并没有像表面上这么平静。 相处时间长了,吴亘倒也知道了一些巫漪的性子,看似清冷如霜,实则那冰清玉洁下,还藏着些小女儿心性。而且久居雪山,没有世间那些世俗道德束缚,向来不惮于表达自已的好恶。 “咱去见尊者吗。”吴亘小心试探道,“可是要带些什么见面礼。”刚到浮玉山时的戏谑之言,致使宝象啃了半天的冰坨坨,吴亘现在可是小心了许多,时时想着弥补一下。 巫漪看了吴亘一眼,“你们外洲人登门是不是都要送上见面礼。” “这倒不一定,若是相熟的,还是带上一些礼物方好,免的长辈认为你失了礼数。”吴亘诚恳解释道。 巫漪想了想,“也是,原本要将你带来的小灵居归还,这样一来,倒是可以留在浮玉山了。” “不是”吴亘没想到巫漪这么不客气,刚想开口,想了想还是算了,既然已经给了,再要回来岂不是太丢份了。况且,能不能要的回来还是两码事呢,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你是不是很快就要离开此地,是为了那个什么女人吗。”巫漪忽然发问,转头看向远处的雪山,避开了吴亘的视线。 吴亘一怔,想了想还是实话实说,“走是肯定要走了,毕竟我的家在远方。你说的那个女人应该是浅画,我答应过她要回去,自不能食言。况且,天下之大,我还年轻,自然想多走走,多看看。” “连永生也可放弃吗。”巫漪转过头,看着吴亘的眼睛,“可知有多少人千里迢迢到此,想长驻于灵居尚不可得。” 吴亘倒是听出了巫漪的意思,自已可以如冰壁中的那些人一样,将神魂长留于灵居中,这样的话,只要灵居不倒,自然长久永存。 “我不想,虽然保存了神魂,但失了肉身,这又何曾谈的上永生呢。”一想到冰壁中的那些怪异尸首,吴亘就觉着有些膈应。 巫漪长叹了一口气,“眼见诸相,皆为虚妄。世人妄图肉身成道,不过是缘木求鱼,终为梦幻泡影。外洲人,你们修行精气神三宝,乍看煌煌烨烨,与大道相合,实则是走了歧路。精气二字,俱为假相,平白为此耗费精力。 万物真正本源,归根结底落于一个神字。你想想,人往生之后,精气皆消,为什么唯有神魂可存,就是因为神魂方承载了大道奥义。 神魂若是强大,什么肉身,什么器物,皆是可以观想衍化而来。就如我归真者,这具皮囊想实就实,欲虚则虚,虚实皆在一念之间,正是借了强大的魂力所致。一味锤炼肉身,反而是落了下乘。” 吴亘有些不服气,自已辛苦打熬身子,到头来反而落了下乘,不由争辩道:“既然只修炼神魂即可,那为什么天地万物皆是有形,岂不都落了下乘。” “不错,本身这个现世的大道就落了下乘。”巫漪兜头给吴亘泼了盆冷水。 吴亘闻言哂笑,连连摇头,“既然如此,那我们辛辛苦苦修炼什么,反正都是小道。” 巫漪冷笑一声,不理吴亘继续向前走去,“猪在圈里,还要为了一点吃食、一块卧眠之地争斗,虽然是小道,修炼总比不修炼强些。那些栖身于不可言之地的高阶存在,看待我们恐怕也同猪差不了多少。” 吴亘哑口无言,这还真没法辩论下去,都成猪了。管他什么高不高阶,就是当猪,也得吃的好些,睡的暖些。反正自已不想当什么归真者,舍了这具身子,那少了多少乐趣,永生又有何意义。 似乎是看出了吴亘的心思,巫漪解释道:“所谓七情六欲,入了灵居之后,未尝不可以保留,只不过是换了种形式而已,不信你可以试上一试。” 说话间,二人已经到了峡谷中那巨大的灵居下。 第226章 星河瑰丽 灵居很大,如一座华屋高殿,周边布满褶皱。不时有蓝色的闪电掠过褶皱之间的沟壑,转瞬即逝。 灵居上方,白色的火焰跳跃,明明没有任何灼热的感觉,但周围却是影影绰绰,空间似乎也被烧的融化开来。 距灵居越近,吴亘的神情就越有些恍惚。心中万千念头泛起,彼此却毫无关联。这些念头如芜草般涌出,全然不受自已控制。 各种古怪的情形在眼前出现,世界似乎变的支离破碎。如若用两个字概括吴亘此时的情形,那就是混乱,混乱到完全失去了理性思考的能力。 也难怪,经历了这么长时间的修炼,吴亘尚只能承受自已那个小灵居的威能,何况到了灵居的祖宗面前。 巫漪忽然牵住了吴亘的手,一道清凉之意传来,方才的杂乱戛然而止。吴亘面色苍白,感激的看了一眼巫漪。 “浮玉山上,每名归真者各守着一个灵居,这是最大的一座,共计有八万四千名奉献者居于其中。 一年前,尊者推演出,有归真者契机即将到此,嘱我多多留心些,却一直未现端倪。”说到这里,巫漪转头看了一眼吴亘。 “直至有一天,尊者说机缘到了。我在浮玉山四周寻觅良久,直到坤振塔传来消息,发现了异人的到来。之所以能找到你,是感应到了你身上的灵居。 可观察许久,也未见你有何神异,犹豫之下,索了灵居便自行离开。后来你解了牵念,如此弱小的神魂竟然能释魂曲,入识海,倒是让尊者坚定了判断。” 吴亘有些恍然,原来那相些无处不在的冰塔叫坤振塔啊。至于机缘一说,自已断不会苟同,“有没有可能是尊者看错人了,像我一个外乡人,修为不高,又不是什么天赋异禀,怎能当此厚爱,能给归真者带来什么机缘。” “机缘一事,时日可长可短。归真者在大遗洲已经屹立千万年,不在乎一朝一夕,有的是耐心。此次入灵居,也是尊者的意思,希望能对你有些启迪。 另外,尊者希望你能留一缕神魂在此,万一你将来遇有什么不测,有这一缕神魂,归真者可庇你不彻底湮灭于世。”巫漪认真给吴亘解释道。 “这又是何种说法,什么是不彻底湮灭于世。”吴亘有些不解,死就死了,难不成还能起死回生。 巫漪深深看了吴亘一眼,白发飞舞,双目之中渐渐变的惨白。在二人身前,无数光线如飞蛾扑火般汇集于此,渐渐扭曲,融为模模糊糊的一团光雾,形似雾气弥漫的海上、裹于水雾中的迷蒙灯塔。 灵居上的蓝色闪电越发密集,忽然一道粗壮的闪电射入光雾。光雾急剧翻滚,很快有一个模糊的人形出现。 吴亘的眼睛瞪的越来越大,人形表面急速翻滚,渐渐清晰,竟然变成了自已的模样,无论身高、相貌俱是别无二致,只不过神情有些呆滞,少了些灵动。 上前用手戳了戳,吴亘惊讶的发现,这个“自已”竟然也是个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有呼吸有心跳。“这这这”吴亘吃惊得合不拢嘴,一时之间有些手足无措。 巫漪下颌抬起,傲娇的看向吴亘,“如何,对于归真者而言,生造一具皮囊有何难处。只要一缕残魂入驻,时日长了慢慢补齐,又是一个活生生的你。” 吴亘沉吟片刻,渐渐从方才的震惊中清醒,神色严肃的对巫漪道:“若是见着尊者,还请一定要替我说上一说,若是将来有不测,吴亘不愿如此复生,还请他立誓。” “为何,有归真者护着,而且此人继承了你大部分的记忆,何乐而不为呢。”巫漪有些诧异。 吴亘正色道:“尊者的好意我心领了,有此手段,确实可以说多了半条命。但此人还是我吗?”指着眼前的“自已”,吴亘微微摇头,“世上无同样一片大小的树叶,亦无一般无二的人。每一个人呱呱坠地,所经历的人生俱是独一无二,又如何能全然再造。 这个人虽然与我相似,但也只是相似罢了。正所谓似是而非,死了就死了,弄这么个玩意出来,实在是狗尾续貂。 我虽不是什么大人物,亦有风骨。周旋于人间,宁做我,不惮于死亡。” 听了吴亘的话,巫漪沉默良久,挥挥手,眼前假的吴亘消失,“走,我们入灵居一游。你放开心神,跟着我的意识,自不会迷失于其中。” 二人相对而座,双掌伸出,掌心相贴,缓缓闭目。 恍惚间,吴亘只觉着眼前流光溢彩,四下都是五彩斑斓的光线往来穿梭。光线速度是如此之快,留下了一道道残影。这些残影堆叠于一起,竟然成了如星云一般的存在。 吴亘感觉自已化作了一颗蓝色的星辰,躲在一颗红色大星的光晕里,正急速掠过一片片星云。这些星云,有的静谧,有的暴烈,不时有亮光从星云中闪现,将其撕成碎片。 红色大星对这些视若无睹,径直穿过一个个星云,向着远处飞去。前方出现了一条七彩的通道,大星拖曳着星辉,如陨石一般直直撞了进去。 经过通道时,吴亘感觉有巨大的拉力传来,自已的星体被拉的细长,若不是有红色大星的星晕笼罩,恐怕早被扯成几截。 吴亘好奇的打量着周边一切,这种奇妙的感觉当真是难得一遇。 忽然,吴亘看到在自已的身后远处,亦有一颗红色大星拖曳着一颗极小的蓝星通过通道。为何这场景如此熟悉呢,吴亘满心疑惑。可等向前一看,也有一颗红色大星和蓝星,正在奋力前行。忽然,前方的蓝星不知何故,骤然一亮,与红色大星贴的更近了些。 吴亘松了一口气,看来是自已疑神疑鬼了,应该是有其他的人正进入灵居。 通道拉力忽然变大,吴亘化身的蓝星猝不及防,被拉的放出璀璨光芒。红色大星光晕凝实了些,将吴亘拉的更近,以防他承受不住这突然的变化。 吴亘的心中涌起惊涛骇浪,赶紧向后看去。果然,身后蓝星亦是放出一片光芒,与自已方才如出一辙。 这到底是如何一回事,难不成这前后的蓝星都是自已,只是出现的时间稍有些早晚罢了。那岂不是说,当下的自已可以预测即将发生的一些事情,这未免也太荒谬了些。 想到方才巫漪说尊者有预测未来的神异,原本还有些不相信,可看到眼前一幕,却又让吴亘犯起了嘀咕。虽然自已看到的将来距现在只是早了一点点,可若是尊者有大神通,大法力,说不定能看到更远些的东西。 身上拉力消失,吴亘回过神来,原来已经飞过了那条通道。 远处,是一条螺旋状的星河。星河中,无数大小星辰,正围绕着中心的亮光缓缓旋转。中心处,则是一颗闪亮无比的大星,四周火焰腾腾,光芒四射,盖过了诸多星辰。不时有通道在星河四周出现消失,飞出一颗颗星辰。 巫漪的意识传了过来,“这里便是奉献者神魂永存的地方,也是灵居的核心所在。” “那尊者呢。”吴亘好奇问道。 “尊者便是中间那颗大星。” 仔细看了看,吴亘好奇发问,“巫漪,尊者是否是归真者呢。” “是的,归真者一部分位于灵居内掌控,一部分位于灵居外沟通内外、维持浮玉山运转。这些灵居内的归真者,多是在外游历多年,红尘炼心后方可入内,若不然,奉献者来自各处各地,如何能够顺畅沟通。” 吴亘想了想,忽然提出一个有些犯忌讳的问题,“可有历练红尘的归真者,最终没有返回呢。” 沉默片刻,巫漪才怅然若失道:“的确是有的,归真者既然允许奉献者入灵居,又怎会阻自家人离开。一进一出方是自然之道,要不然形如饕餮,迟早会引来祸事。” 忽然,一道遥远的意识传来,“欢迎你,外乡人。” 吴亘赶紧答道:“叨扰尊者了,小子如此形状,倒是没法施礼了。” “无妨无妨,只要不甫一见面就扒衣服就成。巫漪这小姑娘性子单纯,这些日子招待多有失礼,还望客人不要见怪。”这位尊者看起来倒是颇为风趣,不像巫漪这么冷冰冰的,让吴亘心生不少好感。 “巫漪,还不请客人过来。”尊者的意识再次响起。 巫漪带着吴亘,急速朝着螺旋星河飞去。等进入了星河,吴亘才领略到其壮丽恢宏。星河之中,大大小小的星辰熠熠生辉,缀于斑斓星云中,不时有一道道的闪电从星云中窜过,连接起一个个的星辰。 偶尔触碰于一片星云,一瞬间,繁杂的信息蜂拥而至,这应是星辰之间在彼此交流。 终于,巫漪和吴亘到了星河中央。看着如日般的大星,相较自已黯淡的身形,可谓天壤之别。大星火焰腾起,将吴亘和巫漪罩于其中。 眼前一变,吴亘已到了一处大湖边,有一名白须老者,头戴斗笠,裤腿高绾,身边放了一个鱼篓。看到吴亘到来,老者爽朗大笑,“吴亘是,小老儿巫庸久候了。来来来,正好钓了几尾鲤鱼,不妨陪小老儿共饮一杯浊酒如何。” 吴亘好奇的看了看自家身子,再打量一下四周,与现世皆一般无二。要不是知道此时是在灵居内,还以为到了哪处山水田园。 再端详老者的打扮,竟然与自已相差不多,只是样式有些老旧。这巫庸估摸还是按着上一次大遗洲开放时,北洲来人时所穿的衣着所幻化,倒也是诚意满满。 “尊者用心了,只是可惜小子没有如此的神通,没办法带上北洲特产。”吴亘笑嘻嘻上前,伸手拎起地上的鱼篓,嗯,这手感,真的是“鱼篓”。 巫庸看着吴亘的动作,微微一笑,却是没有揭穿其人小心思,“来来来,听说你厨艺不错,正好这两条鲤鱼交给你了,烤了下酒。” 吴亘微微一笑,诚恳道:“老丈,鲤鱼刺多,不如一条红烧,一条炖汤如何。” 巫庸眼睛一亮,甚好,身旁已经多了锅碗等物,“巫漪,你去耍,我与贵客饮酒,就不用作陪了。” 第227章 浊酒一杯入梦来 大湖边,清风习习,将鱼肉的香味送出去很远。 “好手艺,再走一个。”巫庸举起手中粗粝的瓷碗,碗中酒花浑浊,倒真是浊酒无疑。 吴亘红着脸,拎起身旁的酒坛,往自已面前的碗中满满倒上,“好,酒逢知己千杯少,今日恐怕要把尊者的藏酒给祸害光了”。 说着举碗一饮而尽,抹了一把嘴角的酒渍。你别说,明知道这酒是假的,可这酒劲却不是假的。 方才巫庸支走巫漪后,二人并没有说什么紧要事。吴亘忙着将鱼篓中的两条鲤鱼收拾干净,然后巫庸搭了把下手,做了一锅鱼汤和一盘红烧鱼。 原本还担心没有作料,可巫庸只是示意吴亘想像一下作料模样,身旁便凭空生出。这等无中生有的手段,吴亘并不惊讶,能幻化出如此大的场景,而且无论鱼篓、鲤鱼,岸边垂柳,空中轻风皆是与真实无异,再变出作料岂不是小菜一碟。 “尊者,叫我到此不是为了喝酒吹牛。”吴亘给巫庸倒了一碗酒,又给自已斟了一碗。 巫庸抿了一口,抬起眼皮看了吴亘一眼,轻飘飘道:“确实是有事相商,不知贵客可否愿意替代老夫,主持这灵居运转。” 噗,吴亘闻言,忍不住将口中的酒全部喷出,“咳咳,尊者说笑了,小子何德何能,能替代尊者掌控这偌大的灵居。莫要开玩笑了,喝酒喝酒。” 灵居是什么,归真者最重要的圣物。归真者的实力如何,按水从月的说法,自家六个人加一块面对巫漪,也只有被碾压的份,出手都没法出。以水从月孤傲的性子,能让他服软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连他都如此说法,可见归真者实力之强大。 现在巫庸让自已主宰这么强大的力量,岂不是开玩笑,真以为自已是气运之子啊,什么都镇压得住。 巫庸放下手中的酒碗,面色郑重起来,“还真不是开玩笑,吴亘,你以为老夫是闲的无聊诓骗于你,从你踏入大遗洲的地界起,老夫就隐隐有些感应。你所带来的那尊灵居,可知是何人遗在彼处。” 吴亘瞪大了眼睛,上下打量着巫庸,一脸不可思议,“不会是尊者你老人家。” “正是老夫。”巫庸用手捋着长须,眼中略有惆怅,“当初我曾在北洲游历多年,因一时无法返回大遗洲,便一手创立了一个门派,以专门供奉灵居。 后老夫继续外出游历,等再返回门中时,却发现门人擅作主张,以灵居召唤出了邪灵。此邪灵大肆拘押人的神魂,吸取人的魂力壮大已身。一些门人发觉不对想逃走,却也为他所害。一怒之下,我出手将邪灵击败,可惜此獠颇为狡猾,竟是让他给逃了。 原本想着斩草除根,可眼见快过了大遗洲开放之期,只得率领残存的门人和其他追随者,一同返回了大遗洲。 时至今日,我也时时担忧,邪灵肯定蛰伏于某地休养生息,等其恢复后,恐怕又会危害人间。所以,我便想着离开此地去除了恶灵。既是为门人报仇,亦是为了了结一段因果,以免将来为害我族。” 听了巫庸一番话,吴亘不免有些疑惑,“等等,尊者,你若想寻仇去寻便是,为何要我一个外乡人替你主持这灵居。想来归真者还有不少人,哪一个拎出来不比我强上许多,为何偏偏看上了我。” “缘。此乃天定。”巫庸老神在在,示意吴亘自饮,“当初我离开北洲时,因嫌弃灵居沾染了门人的性命,并没有带走,却不想阴差阳错被你带回,这不是缘分是什么。” “请你替我主持灵居,说不得还是我归真者一族高攀。虽然当下你修为尚且不足,但有巫漪的辅助,相信掌控灵居不是什么难事。” 吴亘连连摇头,“还是不妥,想我一个外洲人,又怎能当归真者的家。为什么不让巫漪替代尊者呢,她修为不低,想来掌控起灵居也是得心应手。让她辅助于我,岂不是大材小用,想必她也会心生芥蒂。” “呵呵,巫漪修为倒是够了,但却一直呆在浮玉山上,未曾在红尘这个大油锅里滚一遭,难免行事简单了些。”巫庸微微一笑,却是主动给吴亘满上了一碗酒,“至于让她辅助你,放心,她不会有什么想法的。你可知,牵念于归真者可有什么含义。” 吴亘一听就来了兴趣,拱手道:“还请尊者解惑。” 巫庸盯着吴亘,露出促狭的神情,“不同于他族,归真者诞生于灵居,并无父母,但亦有阴阳之分。归真者之间若是两情相悦,就可将自家牵念送于对方。当然,归真一族有时也会与外族相合,只要对方能解下牵念,就相当于与归真者有了契约,相互守护扶持。 归真者修魂,得牵念者神魂亦会受益,一则保护其人神魂不受伤害,二则可助其魂力大涨。当然,这种扶持也是相互的,若是外族修为强过与之契约的我族之人,亦会反哺于归真者。明白了吗,从今往后,你与巫漪之间可谓共荣共生,那她为什么会不辅助于你。” 听了巫庸的解释,吴亘不仅没有放松心情,反而是面色有些沉重。怪不得自已神魂多了些红色火焰,这应是巫漪的魂力外溢于自已。 虽然因此得利,但受此恩惠岂能不还,而且误打误撞之下与巫漪多出了这么一层关系。自已的心不在此,岂不是害了人家。拍拍屁股走人的事,吴亘还真做不出来。 况且,这么一来自已与归真者的牵扯日益加深。真要锁在这浮玉山,那岂不是变相的自囚。 巫庸似乎看出了吴亘的心思,起身单手负后,指着广袤无边的湖面,“正所谓壶中天地,芥子须弥,灵居虽小,却也是一个大千世界。这里有高山,有瀚海,有城郭,有乡野,有人情世故,有才高望雅,有王朝争霸,有市井俗事。 这里就是一个大洲,就是一个国度,就是另一处人间。留在这里,与外面又有何异。而且,居于其中的人,不惧岁月流逝,不畏生老病死,如此惬意所在,可是外边所能比拟的。” 说着,巫庸手一招,身侧出现了大大小小的气泡,皆是五彩斑斓。伸手拉住吴亘,巫庸手指轻点一个气泡,吴亘眼前一晃,二人已站于空中云头,脚下是一名勇将正带领兵卒攻打一座城池。 勇将身先士卒,手执木盾,口衔利刃,正率领先登之士,顶着头顶的巨石、火油、滚木,顺着云梯攀登。 “这是一位奉献者的世界,他曾是一国之主,年老体衰之时,遍求长生药不得,遂辗转入了灵居,此处空间就是他的世界。 在现世时,他不过是一个小国的国主。在此,他一路披荆,高歌猛进,终是打下了大大的江山,统领一洲之地。灵居给了他重演人生的机会,弥补了过往的遗憾。”巫庸指着脚下烽烟滚滚的战场,介绍着此地由来。 吴亘撇撇嘴,不屑道:“这不过一场梦而已,又岂能当真,自愚而已。” “真是梦吗?”巫庸笑眯眯看着吴亘,眼神闪烁。 “喂喂喂,老头,你在想什么坏主意。”吴亘忽然感受到一股浓浓的恶意,情急之下,伸手欲抓住老者的衣袖。 巫庸轻轻在吴亘后背一拍,后者顿时从云头栽下,伴随着一阵惨呼声和叫骂声,栽入云雾不见。 恍惚间,吴亘化为城头一个小兵,看着敌兵攻城凶猛,不由吓的胆战心惊。他不过是方入伍的新卒,原本只是负责往城上运送守城器械,搬运伤员之类的杂务。 可今日敌军突然大举攻城,城上兵力捉襟见肘,于是他也被仓促征召上了城头。城头上,由于守城的军官被流矢所杀,一时之间乱了阵脚,没有人告诉他应该干什么,也没有人在意这个看起来比刀把高不了多少的少年,由着他在城上惊惶乱走。 每时每刻,城头上都有像少年这样的半大小子死去,也许转个头的功夫,这个少年就会变为一具冰冷的死尸。大战之下,人命如草芥,又有谁会在乎一个新兵。 看着城墙上堆叠的死尸,积了一地的鲜血,被投石车砸烂的残肢,小兵哭泣着躲在了一处箭垛之下。头顶箭矢嗖嗖飞过,他不敢露头,只能抱着一把军中制式佩刀瑟瑟发抖。 正彷徨无助间,一只大手抓住了城墙的垛口,紧接着一个披头散发、满脸血污、头戴面具的脸出现在小兵的头顶。城墙的守军已经有溃散的趋势,这个凶神恶煞般的人只顾着看向远处奔逃的守军,却不想在自已身下,还有一个正吓的脸色惨白的小兵,惊恐的看着自已。 人在生死之间爆发的力量是恐怖的,心知一旦让此人登上城墙,自已只有死路一条,小兵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奋力举起手中的刀,重重顶在对方的咽喉之上。 嗝,正准备翻身跃上城墙的勇士,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举弄的失去了平衡,虽然脖颈部的软甲阻挡了对方的刀锋,加上对手的力气太小,终是没有斩断喉咙。但手忙脚乱之下,这名勇士一手抓空,仰头掉下了城墙。幸好城墙下早已堆了一层厚厚的尸首,虽然摔得七荤八素,但却性命无虞。 小兵虽然得手,但却也是被吓坏了,不敢呆在原处,扔了不太顺手的刀,又捡了一把锤子,找了一个城墙的拐角处,蹲下来暗自抹着眼泪。想着早已被战火毁去的家园,想着与自已相依为命的黄牛亦被充了军粮,不由泪如雨下,直叹自已命苦。 正抽噎间,忽然城墙处传来动静,有人又攀了上来。来的人仍是方才那名勇士,在掉下城墙后,又换了个垛口重新爬了上来。 临到城墙时,勇士第一时间去瞅墙下有没有人。还好,还好,这次并没有人在墙下埋伏,方才就是吃了大意的亏,这次断不能再犯这样的错。 一只脚迈过墙头,勇士心头大喜,只要破了这城,自已的行军路上将再无大城阻拦。 忽然,从拐角的阴影处站起一个矮小身影。一大一小两个人俱是一愣,好面熟啊。 “怎么又是你。”勇士刚喊出一句话,一把锤子就迎面而来。鼻血喷出,身体翻滚着再次落下城墙。 第228章 松树和猴子的故事 肝髓流地、刀折矢尽的城墙上,厮杀声渐渐平息下来,守军正收拾着遍地的尸首和刀枪。 今天这场攻城战打的有些莫名其妙,原本攻城的敌军已经占尽优势,眼见着就要拿下城池。可对方带队先登的主将不知何故,莫名两次掉下城墙,大大堕了已方士气。 守城一方见机重振士气,奋力向前,将登上城头的敌人通通赶了下去。此战,以守城方的获胜告终。 只不过那个不知不觉间立下大功的小兵,却早已躲到了城下。两次将敌人赶下城头,已是吓的腿脚发软。再不敢呆在城墙上,避过督战队的视线,悄悄溜入城中隐匿起来。 他估计也没想到,自已的偶然之举,竟然改变了历史的进程。那名率先登城的勇士,原本此战过后一路顺遂,攻城掠地,就此成了一番大业。可此次被阻于城下,莫名失了锐势,连那运道也好像差了一些,再不像以往那样摧枯拉朽、所向披靡。 多少年之后,小兵亦是成长为一方大将,手中有了偌大的势力。最终,大浪淘沙之下,只有那名曾被自已推下城头的勇士与已争雄。当然,二者早已不记得彼此,在城头那种杂乱情形下,一人戴着面甲,一人尚是年幼,再见时又如何能认识。 二虎相斗,必有一伤。小兵一方在屡战屡败后,终于,凭借一场大战扭转乾坤,逼的那名勇士自刎于江侧。昔日的小兵,化身为九五之尊,终成吴国一代初主。 “醒来。”一声轻呼,吴亘恍然睁开眼睛,巫庸笑吟吟站在身前,“如何,当皇帝的味道如何?” 回想起这一次经历,吴亘轻叹道:“悲喜千般同幻梦,古今一梦尽荒唐,不过是黄粱一梦罢了。” “真是梦吗。”巫庸反问道,伸手指着脚下。随着其一指,云雾散开,吴亘低头向下看去,只见吴国的大旗飞舞,自已的庙号在太庙之中立宣奉祀,吴国已是传至第七代。 “你看,这方世界因你的存在,却是已改变了历史走势。你还说这是梦境吗。”巫庸满脸笑意,拢着手笑嘻嘻的看着吴亘。 吴亘沉默片刻,却是有些不安,“尊者,我打破了彼辈的命势,会不会带来什么不好的后果。” “无妨的,你改变的这个世界,大不了重来一次就是。”巫庸拉着吴亘,退出此方天地,却是又回到了湖边。手指微动,又形成了一个气泡,在这方世界里,那名勇士再没有遇到有人阻拦其上城,顺利夺下了城池,最终一统了天下。 “既然来了,不妨带你多看看其他小世界,等看完后,再说说你的所悟。”说着,巫庸带着吴亘,进入一个个的气泡,游历一个个千奇百怪的世界。 不过,巫庸没有让吴亘再入世,而是以旁观者的身份,静静看那白云苍狗、沧海桑田。 走过一个个世界,看过万物不同的生命旅程,见过人间种种爱恨情仇。最终,二人入了一个看起来并不华彩的小世界。 这次吴亘看到的是一棵树,一棵长在山崖边的松树。树扎根于山石之中,受日月精华浸染,时日长了竟是生了神智。 看着山间流云起起伏伏,看着日月交替轮回,看着鸟兽来去生息,看着枫叶红了又绿,松树原本以为这就是生活的全部,一生的宿命。直到有一天,有一只猴子来到了树的身旁,憧憬的眺望着远处。 松树问猴子可是看到了什么,为什么总是喜欢望向远处。猴子抓耳挠腮,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啰嗦的说道,想离开这座山,去远处的那座山看看,或者远山的远山走走。 他曾听林间的松鼠说过,远处的山上有人会通天的本事,若是能学上一些,便不会再怕虎狼的追逐,不怕鹰隼的袭杀。 松树有些不明白,这座山不就是世界的全部吗,自已从一颗种子萌芽起便在这里,而且站的这么高,世界的尽头都在自已眼里,哪里还有什么远山的远山。若是去了却没有遇到什么大本事的人,不是还得回到这里,徒费脚程吗。 猴子不搭理松树的劝解,沉默许久便转身离去。很长一段时间,猴子都没有再到此地。 原本以为猴子已经死了心,直到有一天,猴子背着行囊来与松树告别,指着远处如穹的天际线,神色坚定,誓言定要学一身本领回来,让松树看看天有多大,地有多广。 猴子走后,松树忽然觉着有些空落落的。每日,他都会看向远方,希望那个熟悉的身影能出现在地平线上。不知见了多少次落雪,松树突然感到有些孤独,平生第一次想着离开此地,到远方看看,到天的尽头看看。 于是,他试着将自已的根从石中拔出,可每拔一次,就感到钻心的疼痛,树根处流出黏黏的胶液,惹来了不少蚂蚁啃食。 松村的举动,招开了不少鄙夷的目光。山上的草,林间的鸟,树下的兽,都如看待优伶般看着松树愚蠢的举动。 苦苦修炼了许多年,不知经历了多少次苦痛,松树终于将自已的根从石中拔了出来。在山中花鸟树木诧异的目光中,蹒跚着向远处走去。 走啊走,无论走向哪个方向,天边却永远在天边。 有时候,松树也在怀疑,走得再远也走不出这片天地吗?那只猴子呢,他去了哪里,难不成他已经跨越出了这方世界。 不知过了多少年,终于在一座山下,松树看到了已经死去多年的猴子。猴子仍保持着向上爬的姿势,身子被一座巨石压着,佝偻的身子好像一条死狗。 他终究还是没有学成通天的本领,一块顽石就轻易断送了他的梦想。 松树没有悲伤,只是觉着有些累。看着因为长途跋涉而少了许多的树根,默默将根伸入了那块巨石,就停在了猴子的身旁。 每天,松树对猴子絮絮叨叨,讲着这么些年来自已的所见所闻,讲着自已遇到的奇人异事。 原来,山的外面真的还有山。原来,真有走也走不出去的世界。原来,世间还有如自已和猴子一样的优伶。 这个世界,我替你看过了。等你醒来,我们再一同上路,那时旅途就不会那么孤独了。 冬雪覆下,盖住了猴子的尸首,盖住了已经被树根撑开不少裂隙的顽石,盖住了松树并不如盖的树冠。 一只大手伸了过来,一名路过的修士看中了这株具有灵性的松树,施展法力将松树擒服带走,雪地上出现了一个丑陋的树坑。 临走前,松树拼命抖动身子,一枚松塔落在了树坑里,渐渐被雪覆盖。也许过不了多久,又会有一株松树从土中钻出。 退出这个世界,吴亘一脸凝重,久久不语。 巫庸笑着说道:“感觉如何,这是一个树妖的世界。那个修士就是我,这个树妖当时已经本体腐烂,神魂将灭,是我将他带回了灵居。” 吴亘惊愕抬头,“为什么这样做。” 巫庸目光望向远处,“因为我也想看看这方天地的尽头,当初从灵居中诞生时,也一门心思想到外面看看,所以才有了游历各洲。 走过这么多地方,我把许多人带回了此地,把他们的梦也带回了灵居。唯有这棵树的世界去的最多,因为我想看看,到最后,他到底能不能突破这方世界。” 忽然,巫庸转过了头,“若你是那棵树,会怎么做呢。” 吴亘一甩头,不屑道:“有多大的本事端多大的碗,我若是那棵树,才不会死守在猴子身边,给他陪葬呢。早就躲在一处隐秘地界修行,找一帮兄弟相助。若是有人敢收我,就打呗,打不过就跑呗。 等有了些本领,就往前走走,一点点摸索。若是有可能,等走到天地尽头,再把那死猴子的骨头挖出来,跟他说,看,这就是天地尽头,老子带你来过了。如此一来,不就也遂了他的愿了吗。” “若是你也找不着天地的尽头呢,如何面对。” “找不到就找不到呗,人哪,不是想了就一定会得到。可是有的人不相信,所以他们会不停的寻找,找一辈子。那是魔障,那是执迷。找一帮朋友吃吃喝喝,活的长长久久,熬死这方天地不好吗。说不定哪天,就天崩地裂了,不也就看到天地的尽头了吗。”吴亘大大咧咧道。 “熬死天地也是需要毅力的,很多人即使有了长生的本领,也会在岁月的侵蚀中腐朽。你看,这就是我想让你留下来的原因。”巫庸将一只手搭在了吴亘的身上,“你这人会变通,不执拗,却又有恒心,留下来主持灵居十分合适。” 吴亘刚想开口,巫庸挥手制止了他,“在此处空间,每名奉献者皆有自已的世界,也可以进入他人的世界。每个世界都是独一无二,每个世界的万物皆是真实无疑。” 巫庸带着吴亘缓行于湖边,身侧的气泡纷纷避开,“所谓归真,乃是破障求真的意思。归真者会观察这一个个的世界,记录世界的进程,却极少参与其中。有时候,我们会被人称为观察者,偶尔出现于壁画典籍中。” 吴亘心中微微一动,“归真者除了观察这些灵居中的世界,是否也会在现世中行走?” 巫庸点了点头,“自是会的,但凡在灵居外的归真者,都会周游于各地,等回到浮玉山,就会将自已所见所闻拓印于灵居,创造出新的世界。” 吴亘又问道,“归真者观察这些小世界变迁,所为又是为了什么呢。” “一来,这是归真者的一种修炼方式,行万里路,阅万般事,所见所闻越多,修为提升才会越快。二来就是接引适合的奉献者进入灵居,这些奉献者亦会贡献自已的阅历和魂力。还有一层隐密,你猜。”巫庸笑眯眯看着吴亘。 看着一个个的气泡,吴亘若有所思,忽然,一个激灵,抬头看向天空,想到了一个荒谬的想法,不由转头去看巫庸。 巫庸轻轻点头,“不错,也许这方天地正如这灵居中世界一般,说不得有更高阶的生命正在看着我们。归真者真正所求的,正是打破这方世界的法门,你,不愿加入我们吗?” 第229章 得一望十 最终,吴亘还是没有同意接替巫庸。事实上,在灵居中俯瞰众生、穿梭于一个个的世界,恍若神灵一般的感觉,确实给人一种虚幻的满足感。不说红尘炼心,就是见识过这八万余名奉献者的阅历、修为,就是一笔无以伦比的财富。 至于为什么只有八万余名,吴亘也曾问过巫庸。原来,灵居最多可容纳的奉献者不得超过十万之数。 如果超出这个界限,正所谓日中则移,月满则亏,灵居中自会生出一些恶灵,将奉献者奴役或者吞噬。所以,归真者通常不会向一个灵居中纳入接近极限的奉献者,以免弄巧成拙。 尽管有诸般诱惑,可一想到要在此停留无数年,吴亘就不干了。自已可是答应过朱浅画,要返回赵国的。纵有通天修为,却与伊人擦肩,错过一世流连,这又是何等遗憾的事。 巫庸也并没有坚持,只是提议吴亘,若是人间事了时,不妨再到浮玉山一游。 在灵居中,吴亘见到了几位来自狱始山的北洲人,他们早已脱去肉身,神魂长驻于此。见到故乡之人,几人皆是有些高兴,打听着北洲的一些轶事,又变幻了几杯酒出来,就在湖边共饮闲聊。 明知道这些酒肉不是真的,可吃在嘴里却是美味无比。看来真正需要这些享受的不是肉身,而缥缈无形的神魂,怪不得民间有飨食一说。 不提吴亘灵居一游,在外的五人见其人久不归来,水从月便出门去寻巫漪。呆的日子长了,巫漪对几人也就看管的不是那么严密。在雪童的带领下,水从月来到了峡谷之中。 远远看到吴亘盘腿坐于灵居前,巫漪却只是呆呆站于一侧。 紧走几步,水从月冲着巫漪施了一礼,巫姑娘,水某有礼了。 巫漪神情恍惚,有些茫然的看了水从月一眼,嗯,可是有事。对这个外洲而来的贵人可谓不冷不热。 水从月难得有些尴尬,巫姑娘,水某有一事相求,不知可允。前些日子承蒙照顾,入幻境大战几场,所获不菲。听闻归真者有化虚为实的手段,不知可否将幻境中的对手观想于现世,相互切磋对战,于水某修行将大有鄙夷。 看到巫漪那张冷冰冰的脸,水从月赶紧补充,我知道此请有些过分,若是让姑娘难办就算了。若是能成,他日归真者若是有事,水某定然全力予以援手。 这种话也就是水从月说的出来,一般人谁会信这种空头许诺。但熟悉水从月的都知道,此人极重信义,答应人的事绝不食言。能让水从月作出如此承诺,可见此次机遇对他也是颇为难得。 巫漪一脸茫然,等了半天才说了一个字,哦。 水从月不由大喜,姑娘可是允了。 巫漪回头看了一眼坐在地上的吴亘,脸色有些复杂,你与吴亘感情甚好,这个忙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观想出除归真者以外的实物,所耗甚大。 姑娘还请直说,此举有什么要求,只要水某能办到的,定当全力为之。水从月见对方有些迟疑,赶紧出言相询。 唉,倒也没有什么难的,取你一滴精血即可。唯有一事相托付,我与吴亘已有契约在身,他本领低微,若是陨了于我也有些妨碍,还望你能多多看顾于他,莫要被人害了性命。巫漪看向吴亘,幽幽一叹。 水从月一时有些沉默,没想到巫漪竟然是这样的要求。过了片刻方正色道:姑娘但请放心,吴亘是我的兄弟,只要水某有一口气在,定当护他周全。 巫漪点了点头,示意水从月将精血送出。 水从月取出一把短刃,对着自已左手中指指头一刺,暗运真气,指尖上出现了一滴鲜红的血珠,在周围冰壁的蓝光反衬下,显的熠熠生辉。 这滴血是水从月精气聚集,稍稍感应,就能感知到其中蕴含的蓬勃生气。巫漪点了点头,血珠从水从月指尖离开浮于空中。巫漪双目微闭,峡谷中骤然起了一阵狂风,吹的其人长发猎猎飞舞。 再睁开眼时,双目再无方才淡然之色,精光四射,隐隐有一个螺旋状的漩涡在其中旋转。现。一声低喝,一缕火焰从灵居上飞出,将悬于空中的血珠包裹于其中。 砰的一声,火焰忽然炸开,一个人形开始在火焰中出现。渐渐的,人形开始凝实,另一个水从月赫然出现。两个俊俏男子立在当场,皆是面如敷粉,唇红齿白,神色倨傲清高。 巫漪收了法力,百无聊赖的指了指谷外,要打,去谷外。说着又转头看着吴亘,好似方才的一切全然与已无关。 多谢巫姑娘成全。水从月对着巫漪的背影施了一礼,起身时却是有些发愁,不知道如何才能让这幻化出的自已去到外面。没想到对方冷哼一声,窥牖小儿,胆子大了些,竟然敢召我出来当磨刀石,小心聪明反被聪明误。走,杀你如斩鸡尔。 水从月冷冷一笑,阁下也太托大了,请。 看在吴亘的面子上,陪你过上两手。只是我出手向来不会留力,阁下可想清了,勿自取其辱。另一个水从月脸色高傲,当仁不让率先走在前面,全然不把对手放在眼里。 水从月咬了咬牙,此人做法与自已过往行事风格几乎一般无二,突然发现,以前的自已挺讨厌的。 二人一路出了峡谷,沿着山路一路前行,终于找了一处相对平坦的坡地停了下来。 就在此处,虽然你是本尊,但也别指望我手下留情。若是败了,就留在此地,由我代你去周游四方。幻化出的水从月双手负后,下颌微微抬起,睥睨着眼前的水从月。 水从月活动着手腕,不怒反喜,狞声道:可,只是恐怕阁下没有这个福分。虽然你熟知我的一切手段,拥有一样的肉身,但对战厮杀,岂只能以手段论。 我水从月习武多年,虽修为不高,但亦是胜多败少,靠的可不是手段,而是敢战不惧死。今天,有你这个磨刀石,正好可以检视多年习武所得,为进入五境打下个厚实的底子。 多说无益,来战。对面的水从月有些不耐烦起来,右手伸出,一把大戟缓缓在手上成形。腰身一拧,手中大戟划了一个半圆,身体腾空而起。 战。水从月亦是跃起,拖戟向前。 山坡上,两道黑色的闪电迎头相撞于一起。巨大的响声传来,响彻了山间。常年盘踞于山中的雪雾,一瞬间似乎也滞了一滞。山头上酥松的积雪簌簌下落,宛若涛声。 灵居下,闻听到动静的巫漪也是稍稍一愣,眼睛透过冰壁雪山,看向二人争斗的方向,若有所思。 灵居中,吴亘与巫庸和几名北洲旧人终于宴毕。几人告辞后,巫庸坐在湖边柳树下,看着安坐于地、四下打量的吴量,如老狐狸看到鸡一般,笑眯眯问道:吴亘,既然你不愿替代老夫坐镇此地,那灭杀邪灵一事就多多拜托于你了。 呵呵。吴亘不置可否,舒服的伸展了一下腿脚,老巫啊,咱也是一起喝过酒的人了,就不称呼你什么尊者了。我这人说话呢比较直,你不要见怪啊。 不怪不怪,快说快说。巫庸何尝不知,对方这是要出幺蛾子了。 你也不想想,你都不能奈对方何,就我这个修为去,给人家塞牙缝都不够格。况且你自已的灵居弄出来的邪灵,为什么要我去帮你铲除,虽然咱俩也算熟人了,可一上来就给玩命的活,于我有何好处,是不是有些不够朋友了。吴亘冷笑连连,斜眼睥视着这个在灵居中可谓一言九鼎的尊者。 巫庸也笑了起来,脸上绽开了一朵老菊花,外洲人果然无赖,你以为湖中的鱼,杯中的酒可是何物,神魂是不是魂力大涨,若不是缺少契机,说不得此时你的神魂已经重新化形。 吴亘脸上露出恍然之色,是的诶,真的魂力大涨,难不成这是上天有好生之德,看我可怜方才出手相助。 少得了便宜卖乖,当初我与邪灵交战时,亦是本领低微,尚且能将其击败。这么些年,他即使是本领涨了些,但没有灵居相助,又能涨到哪里去。此事非你莫属,不许再行推托。巫庸被吴亘的一脸无赖样给气着了,胸前的长髯不住颤抖。 吴亘却是苦着脸道:即使如此,可小子心里还是觉着有些不托底,不如再给些手段,好一举将邪灵拿下,省的其再逃脱了。 巫庸一脸鄙夷,你说的是益灵曲。 吴亘赶紧点头,若是能将益灵曲相授,小子肯定把握大了不少。 呵呵 哈哈 滚,想得美。巫庸怒气勃发,大袖挥舞,顿时湖边起了一阵狂风,吴亘被刮的连翻了几个跟头,向着远处飞去,看着距自已越来越远的巫庸,大喊道:老巫,有事好商量,再谈谈 灵居下,吴亘的速颤抖,俨然是要醒来。巫漪看了一眼,长叹了一声,就这么被赶了出来,可见将尊者得罪狠了。 一睁眼,看到巫漪,吴亘就不住抱怨,你们家那个什么尊主,也忒小气了些,做人也不厚道,杀邪灵这样的事,也不给些手段,而且那邪灵长什么样、在哪里也不说,让我如何去寻。 邪灵千变万化,又怎有相貌之说。你以后倒也不必刻意寻找,如果遇到了,牵念自会示警,遇有危险也会护你一护。巫漪平静答道。 吴亘疑惑的看了一眼空无一物左手手腕,又抬头看向巫漪。 巫漪起身后峡谷外走去,牵念已入了你神魂空间,自不会看到。我传你一道法诀,想要牵念现身,念诀同时观想即可。 吴亘赶紧起身跟上,一想到巫庸与自已所说的牵念含义,就心中有些不安。平白受了巫漪这么大的好处,这如何是好,巫姑娘,这牵念甚为贵重,放在我身上如何是好,不如还请收 刚说到此处,吴亘赶紧闭嘴,因为巫漪已经转过头来,眼中露出浓浓杀意,一根手指狠狠戳在了自家额头之上。 第230章 做狗的自觉 洁白的雪山上,一高一矮两个身影联袂而行。四下玉宇无尘,积玉堆琼,飞霰随风而舞,银峰蓝莹如镜,显的二人如神仙眷侣一般。 我要走了。吴亘鼓起勇气开口道,头低低垂下,看着脚下的冰阶。 哦。巫漪仍是那副慢半拍的样子,半天才轻轻的回了一个字。 我真的要走了,尊者那里,我留了一丝神魂,他以灵居之力帮我化了一个小世界,有空你可以帮着照看一下,顺便让他立个誓,不要随意造化另一个我出来。吴亘缓缓道来。 从灵居中出来的时候,耐不住那几个北洲人和巫庸的撺掇,忍着神魂分裂的剧痛,终是生生扯了一丝神魂下来,被巫庸化为灵居中一颗不起眼的小世界。 吴亘看了,里面还是混沌一片,不要说生命,连天地都未出现,也不知道要多少年之后,才能化为一个真正的世界。按着吴亘的本意,原本是不想将神魂留在此地的,可想到与巫漪的牵连,还是转变了心意。 巫漪抬头看了吴亘一眼,眼皮轻轻抬了一下,嗯。算是应了下来,接着面色又恢复了漠然。 已经习惯了这种交流方式,吴亘不管不顾继续开口道:我总觉着巫庸这老家伙有些不地道,拼命忽悠我留下什么神魂,还说要接替他的位子。我怀疑啊,当初我能解下牵念也是这老东西搞的鬼。 我知道,他有他的考虑,我有我的想法。巫漪好似早已知道其中缘由,并不显的十分惊讶。 果然,这个老帮菜搞的鬼,看我下次不在灵居上撒泡尿,臊死这个老东西。说着捡起一块碎冰,恶狠狠扔了出去。冰块如弹丸般飞出,却被风吹的拐了一个弯,撞到了一侧的冰岩上,反弹回来砸到了吴亘的额头。 诶呦。吴亘痛的捂着头蹲了下来,直呼倒霉。 看着吴亘的狼狈模样,巫漪的嘴角微微抿起,在浮玉山辱骂一位尊者,你可是第一位。幸好巫庸尊者性子好些,若是遇到其他尊者,说不得此时早已被扔入雪窟中冻成冰尸。 哼哼哼,莫欺少年穷。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等过些年,还不知道谁把谁扔进雪窟呢。他巫庸不是喜欢变幻成老头模样吗,到时候本寨主施展通天神通,把他变成个女子样貌,天天给本寨主跳艳舞。吴亘凶巴巴说道,只不过声音小了些,眼睛不住向四周乱瞟。 你整日里竟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难不成你在外面也是此等模样,到处祸害女子。巫漪眉头微蹙,脸上带了一丝嗔意。存了如此恶毒的想法,就不怕巫庸尊者拿你问罪。 吴亘讪讪的摸着头,这不是有你在身旁吗,方才敢放些狠话,图个嘴上痛快。 唉。巫漪轻叹一声,自顾自往前走去。 吴亘捂着头赶紧跟了上去,提心吊胆的看着四周,生怕巫庸再出什么手段。 你这个小家伙倒是有趣。巫漪忽然指向吴亘手腕上的臂鞲。 吴亘一愣,自入浮玉山以来,这暮就如同死了一般,躲在魂晶中不肯露面,没想到却被巫漪给点了出来。随手将壁鞲摘下,递给了巫漪,你摸摸,挺舒服的。 暮的身体渐渐立了起来,气急败坏的瞪了吴亘一眼,转头面向巫漪时,却已是换了一副讨好模样,小子拜见归真者大人。 巫漪伸手将暮放在手中,手指轻轻拂过其后辈,暮只觉着自已的心都要跳了出来。 亲娘嘞,别看自已平日里在外面吆五喝六,可到了玩魂的祖宗这里,还不老老实实装死,生怕对方注意到自已。可吴亘倒好,还把自已给人家往面前送,等离开此地后,定要给这个没眼力见的东西好看。 暮心下正在咒骂,巫漪的脸色 渐渐难看起来,一个看门的食梦兽也敢如此嚣张噬主,看来是缺了管教。 暮感觉自已好像一下子掉进了冰窖,不住的颤抖。巫漪看着无害,可在食梦兽的眼里,那是多少恐怖的存在,轻轻一口气就能将自已给压死。怪不得这些天那该死的细腰奴一副装死样,连一点神念也不敢发出。自已也就是好奇探了探头,就被人家给盯上了。 巫漪手上泛起一阵白光,白光中出现了一道道丝线,丝线如活了一般,向着暮的身上缠绕而去。很快,丝线成了一张大网,紧紧缠绕于暮的身上,连神魂也无法脱出。 吴亘,你念诀将牵念召了出来。巫漪开口吩咐道。 吴亘闻言,按照巫漪所教,轻声念诀。很快,自已左手手腕上,红绳再次出现,绳子上系着的铃铛微微晃动。 晃动青铃。巫漪再次吩咐。吴亘依言而行,轻轻晃动手腕,小巧的铃铛中传出一阵清脆悦耳的声音。 啊暮忽然惨叫起来,缠绕于身上的大网不断向里收缩。暮越是挣扎,大网就收的越紧,渐渐连动也不能动弹半分。大网不仅将暮的身子紧紧缠绕,连神魂也被罩上了一层。 暮眼睛翻白,连话也无法说出,只觉着下一刻,自已就要身死魂飞。 吴亘吓了一跳,赶紧捂住手腕上的铃铛,这,这是怎么回事。 巫漪冷笑道:一条狗,也敢不听使唤,我弄了些手段在它身上。只要不听话,念诀即可,它必会疼痛难忍。若是还敢造次,多晃几下铃铛,足以让它胆裂魂散。 随着铃声停止,暮身上的大网便松了开来,化于无形。暮瘫软在巫漪手心之上,心中暗暗发誓,等离开浮玉山,自已第一件事就是逃跑,跑的远远的,看他吴亘还怎么念诀。这性命随时掌控于他人的感觉,实在是太不爽了。 巫漪冷冷盯着手中的暮,不要想着逃,这手段已经种入你的神魂,即使逃到天涯海角,只要铃铛一响,还是会发作。当狗就要有狗的自觉,以后对主人要忠心恭顺,若是让我发现再有悖逆之举,不用吴亘出手,我自会将你挫骨扬灰。去,与主人道歉去。 吴亘脸皮不自觉抖了两下,巫漪平日里看起来这么清冷娴静,出起手来竟是如此的狠。现在想想,当初自已还扒人家衣服,真是作死作到家了,险险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 暮可怜巴巴的从巫漪掌心飞起,悬到吴亘面前,抽噎着说道,主人,小的错了,以后再不敢放肆了。如此惨绝人寰的遭遇怎么就落到了自家身上,暮越想越伤心,越想越绝望,说着说着嚎啕大哭起来,声音凄惨,悲声载谷,直让听者伤心,闻者流泪。 闭嘴。巫漪一声轻叱。 好的。暮立马收了眼泪,乖乖立到吴亘肩上。头顶是不敢再去了,免得招来毒打。 牵念缓缓消失于吴亘的手腕,巫漪慢慢向山下走去,风中飘来不咸不淡的声音,你性子惫赖了些,对于手下,怀柔要有,必要时也须行雷霆手段。 是是是,您说的对。吴亘破天荒用上了敬语,赶紧跟了上去。不过想想,这紧身术用来对付暮,还挺好用的。 走到半山腰的位置,远处传来惊天动地的打斗声,吴亘抬头一望,两个黑色的身影在洁白的雪山上相互追逐。身形矫健,长发飞起,战意昂扬奋发,显的二人气势十足。 这又是干什么呢。吴亘疑惑的指着两个正在争斗的水从月。方从灵居中走出,自然不知道水从月所求之事。 他想夯实根基,突破本身,所以便央我观想了另一个本人出来。巫漪看着远处打斗的二人,淡淡说道。 吴亘观察半晌,不由有些头皮发麻,这两人的出手都 是刚猛至极,招招见血,全然不顾已危的那种。偏偏又手段相同,体力相当,所以打成了僵局。你打我一拳,我还你一脚,破空之声如雷鸣般在山谷中回荡,点点血斑如冬梅般点缀于莹莹白雪。 按着二人打法,只有一方神意崩溃方才能决出服负。可看二人的架式,距离极限还差着很远。不过吴亘也发现,随着打斗的持续,水从月身上那勃勃的拳意,却是一点点沉敛,原本风起云扬的气势,现在却是圭角渐隐,颇有了一番沉稳味道。 吴亘目不转睛盯着二人对战,垂于身侧的手指微微抖动。 武夫对战,往往很短时间内就会分出胜负,有时一招即可见输赢。根本不像话本中那样一打打上千招万招,鏖战几日几夜,除非那是铁打的人身方能受的下来,即使铜筋铁骨,锤个几千下试试,不锤成个箔片才怪呢。 今天水从月与对手实力相当,这才打了这么长时间。看着远处戟影重重,拳脚相交,吴亘渐渐陷入了一种奇妙的状态,前些日子在幻境中与成百上千个自已厮杀的积累,一点点释放出来。 周围的风雪声渐渐远去,素白的雪山模糊起来,唯有那大戟相交、拳脚触肉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吴亘盯着水从月对战,眼神却是飘忽不定。心跳声如擂鼓般大作,额头的青筋突突暴跳,气血如满月大潮,奔腾汹涌,以席卷千军之势,一遍遍冲刷着体内穴窍。 咚咚咚,身体中响起有节奏的敲击声,如有重锤敲击,天炉锻体法不催自动,身体周围罩上一层青朦朦的罡气,随着敲击声如浪般起伏。 巫漪诧异的回头看了一眼,身体轻轻后侧几步,站到吴亘身后。手轻轻一拂,漫山的风雪顿止,让雪雾飞霾再无法阻挡吴亘的视线。 过了快半个时辰,水从月的打斗渐渐进入尾声。那个以他精血幻化而出的对手,虽然手段和体力与其分毫不差,但毕竟不是本人,神意终是难以媲美。时间长了,不知不觉间竟生了一丝怯意。怯意一生,出手便犹豫了一些。被水从月抓住时机,一把磕飞大戟。 其人转身欲走,水从月几步追上,却是扔了大戟不用,竟然用拳将其生生砸死,化为一股清气不见。 水从月此时也已是油尽灯枯,只凭着一股气苦苦支撑,眼见对手已败,眼前一黑竟然晕了过去。随着水从月获胜,吴亘也从那种玄妙状态中脱了出来。 第231章 举杯于青山 吴亘身上背着捆扎严实的行囊,站在山腰处的冰殿前。身后,是同样装束的水从月等人。 巫漪白衣如雪,雪衬白衣,双手拢于袖中,静静站在大殿门口。山风轻拂,衣袂飘飘,更添了几分清丽。四个雪童站在其人身后,正探着脑袋依依不舍的看着吴亘。 我要走了。这是吴亘第二次讲出这样的话。前次是告知,这次却是别语。 这些天,吴亘一直等着水从月恢复身子,前次大战,其人伤的实在太重,无论精气神都已是油尽灯枯,若不是吴亘恳求巫漪护住他的神魂,又将所携带的丹药不要钱般的灌下,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恢复。 这些日子,无论是玄元术、度妄诀还是其他吴亘认为对归真者有用的,统统教给了巫漪。吴亘还用冰板刻下了洲外的一些风景、故事,送给了四个雪童,让四人高兴了许久。 水从月一恢复,吴亘便逃也似的提出离开。说实话,几人也都看出来了,吴亘与巫漪之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有巫漪护着,想必在浮玉山上没人能伤害吴亘。突然提出离开,众人都是有些不解。 只有凤儿这个队中唯一的女子清楚吴亘想法,一行人迟早是要离开大遗洲的,若是陷的太深,对彼此都是伤害,还不如早些断开为妥。 吴亘始终记的水从月的一句话,不要让女孩有任何幻想。 人生旅途,总会遇到各式风景。匆匆一瞥中,方有惊心动魄。既然无法停留,不妨挥手远离,只与沿途青山遥遥举杯。 一路小心。巫漪轻轻开口,一如以往简短。 诶。吴亘答应了一声,向后退了一步。这一步迈出,也许就是此生难见。大遗洲一封近百年,归真者寿命绵长仍有期许,自已若是修行无成,百年就真的是百年。 巫漪眼中流光如萤,嘴张了几次,终是目露不忍,走到吴亘耳边轻言了几句。 真的?吴亘诧异抬头。 巫漪轻轻点了点头,看着吴亘一脸不敢相信的模样,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这是二人相遇以来,吴亘第一次见到巫漪的笑容。 这一笑是如此惊心动魄,好似皎皎雪莲绽放于冰山。一时间,清冷的雪山之上,金光灿烂,让巫漪身上沐浴上了一层金辉。 走了。吴亘一扫方才别离凄苦,摆了摆手,带头向着山下走去。 几人见状,纷纷朝着巫漪施礼,跟在吴亘的身后下山而去。走了许久,再回头时,仍能看见那一袭白衣,亭亭玉立于雪峰之上。 吴亘低头走在山路上,心头却是有些起伏难安。此次相别,巫漪看着清淡,连分别的言语也是那么清简,但实质却是默默给自已做了诸多准备。 一个是凤儿,逼迫其认主于已,不说这主仆关系有多少用,但起码凤儿以后不会再明里暗里针对自已。第二个是暮,几乎是将暮的生死牢牢攥在自已手里,多了一大助力。第三个是水从月,助其精进实力,为自已提供了强大的武力庇佑。 风雪渐渐大了起来,呼啸着将那金色的雪山遮没,四下雾霭沉沉,再也难以寻到浮玉山的踪影。风吹着雪,雪裹着风,四下只余漫漫。 直到此时,沉闷的队伍中才多了一丝活力。 宝象长出了一口气,心有余悸的看了一眼身后,乖乖,终于可以放肆说话了,这些日子在山上,我是一句怪话也不敢说,生怕遭了手段。说着转头看向吴亘,吴亘,兄弟我这次是真的佩服你了,在这种地方都能玩的游刃有余。 吴亘明显有些心不在焉,对宝象的调侃恍若未闻,只是自顾自往前走。 吃了挂落的宝象并不气馁,又跑到水从月面前,笑嘻嘻相询,从月,这次在浮玉山得了 不少机缘,怎样,这境界是不是又要突破了。 水从月想了想,只是基础打的扎实了些,至于突破,武夫向死而生,若是能再经历几场生死厮杀,或许就能破到五境。 宝象啧啧有声,真是人比人气死人,从月你见多识广,跟我说说,有没有不拼命就能突破的法子。 有。水从月斩钉截铁答道。 真的有?什么法子。宝象惊喜万分。 做梦。水从月说完,大步向前,不管一脸错愕的宝象,追上了前头的吴亘。 吴亘。水从月看了看后头,踌躇了半天还是开了口,那巫姑娘 不待水从月说完,吴亘便打断了对方的话,从月,我知道,不该这样的。 水从月叹了一口气,却是没有再逼迫吴亘。忽然,吴亘抬起头来,一脸希冀的问道:从月,想你以前也是经常碰到这种事,邂逅那么多女子,你是怎么摆平的。 水从月的脸一黑,心静则风止。吴亘,以后这样的事情还会很多,不是你想逃避就能躲开的,关键是如何秉持本心,莫要被乱花迷了眼睛。 吴亘哀叹一声,好难啊,比练武还要难上百倍千倍。以后这种事咱还是能躲就远些,太麻烦了。 岂是能躲过去的。水从月微微摇头,有此愁闷,说明你长大了,该经历这些红尘俗事了。 二人正在低声交谈,宝象却是搂着桥班笑嘻嘻走了过来,吴亘,桥班有些事想找你谈谈。 什么事。吴亘有些诧异。在等待水从月复原的日子里,桥班一直心心念念想入灵居一观。 吴亘请巫漪看了一下,原来桥班别看修为不乍得,神魂却远比常人强大,这恐怕也是其能快速掌握各种奇技y巧的缘故。 正所谓好奇害死猫,尽管有巫漪的护持,可刚一接近灵居,桥班的神魂就险些被打散,不得已之下撤了回来。心有不甘的桥班,便存了拜师的念头,想从吴亘学魂术。 吴亘倒是无所谓,他从来没有什么敝帚自珍的想法,反正度妄诀是咸江教的,按着其人想法,巴不得有更多人修行方好。况且,就桥班和咸江的性子来说,二人真有些相似,教了,说不定世间又会出现一个大魂师。 六人行走了七天,终于脱离了雪山的地界,前方迅速温暖起来,就好像所有的寒意都被拘束在了雪山上一样。 冬青鸟从天上落了下来,叽叽喳喳诉说着前面情形。这只鸟儿业已学会飞行,只不过载人还是有些吃力,但用来打探道路还是可以的。 吴亘与冬青鸟相互比划着,用只有这一人一鸟才能懂的方式,了解着前方的情形。再往前走,就是一望无际的草甸,远处隐隐能看到森林的边缘。 按说这是好事,意味着一行人的食物不再匮乏。可同时也是一件坏事,离开了雪山,大遗洲稀奇古怪的生命又会接踵出现。 清晨的草甸上,吴亘仰头躺在地上,百无聊赖的数着天空飞过的怪鸟。怎么还不来。吴亘低声嘟哝着,难不成是这些日子没有洗澡,人家不稀得吃。 不错,吴亘正等着有野兽过来吃他。在这片草甸上,能吃的活物并不是很多,试探了许多次后,倒是有一种长的像兔子般的豚鼠最为美味。这种豚鼠足有半人多高,生有两条腿,奔跑极为迅速,几乎与吴亘使用神行术速度差不多。 而且豚鼠身体会吐出一种黏液,只要沾在身上,很快就与地面粘合,半天才能挣脱开来。既可以用来捕食小兽,也可以在强敌追捕时迟滞对方。 初来乍到时,一行人并不晓得其中厉害,宝象一不小心被吐了一身,几人费尽气力才把他与地面分开 ,到现在头发还粘在一起,活脱脱戴了一顶刷子样的高冠。 捉又不好捉,赶也赶不上,吴亘忽然想起了自已小时候用箩筐捕雀的法子,便提出有人作诱饵,其他人埋伏于侧,捕捉豚鼠的法子。 但在用谁作诱饵的问题上,几人发生了争执,不出所料,此事又落在了吴亘的头上,便有了现在的情形。躺了半天的吴亘已经睡了一觉醒来,别说豚鼠,连老鼠也没有看到一只。 正准备放弃时,一侧的草众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很快,草丛分开,两只长长的耳朵伸了出来。吴亘神情一振,豚鼠终于来了。 从草丛中跳出一只褐色的大鼠,长长的耳朵滴溜溜乱转,两根长长的獠牙呲在嘴外,小心的观察着四周的动静。观察许久,豚鼠围着吴亘绕了几圈,迟疑着不肯上前。 这么一大坨肉摆在面前,怎么还不赶紧上前。吴亘暗暗发急,紧紧抓住了手中的蛇雕。桥班费尽心思,才又造了两把蛇雕出来,一把给了宝象,一把自然落在了吴亘手中。 近了近了,吴亘兴奋的眯眼盯着缓步上前的豚鼠,握着蛇雕的手微微颤抖。眼见猎物一动不动,豚鼠终于放下心来,猛的高高跃起,獠牙闪着寒光,向着吴亘扑来。就在此时,三道亮光闪过,豚鼠的身体上出现了三个大洞,却是吴亘、宝象与桥班同时发动,蛇雕射出三道白色强光,直接将豚鼠击杀。 水从月的身形也出现在吴亘身旁,大戟挥出,却是扑了一个空。看着倒在地上早已气绝的豚鼠,愤愤然掉头就走。自从有了蛇雕后,吴亘和宝象就失去了武人的自觉,凡事再不肯亲自动手,只是一味依赖外物,让水从月颇为不齿。 吴亘纵身跳起,与大笑着跳出的宝象、桥班等人,将豚鼠就地扒皮,烤了起来。 营地中一片狼藉,骨头扔了一地,吴亘摸着鼓鼓囊囊的肚皮,忽然抬头问道:宝象呢。 进食的几人这才发觉,宝象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方才就见其人挥舞着蛇雕,兴致勃勃说要自已亲手打一个猎物,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溜了出去。 在这处草甸,谁知道会隐藏着什么危险,几人正准备出去寻找,忽然听到远处宝象的呼叫声。 吴亘一惊,赶紧跳起,左手蛇雕,右手断刀,匆匆向着宝角的喊声冲去。等跑了几百步远,就见宝象手里举着一把剑,正向这边狂奔。 干嘛吗,吓我一跳。吴亘抱怨道,正想调侃几句,就见宝象身子忽的往下一沉,没于草中不见。 第232章 啖壬灵 “宝象。”惊呼声中,吴亘冲到了宝象消失的地方。原本坚硬的地面上,忽然出现了几丈方圆的泥沼,宝象正好陷入其中。 咕噜噜,宝象在泥沼中拼力挣扎,不时灌入几口泥浆,手中还高高举着一把剑。 五人奔到了泥沼边,看着在泥沼中载浮载沉的宝象,一时之间有些束手无策。眼见宝象就要没入其中,吴亘情急之下,暗自运气,神行术发动,如蜻蜓点水般从泥面上掠过。临近宝象时,伸手往上一抓,试图将其提出泥沼。 可宝象的身子就像被人抓住了一样,一股巨力传来,倒险些把吴亘拖中泥沼中。 “吴亘,你踩在我的戟上。”水从月大声道,长戟向着泥沼中伸出,戟尖恰好到了宝象的头顶。吴亘匆匆踩着戟杆向前,颤颤巍巍站在戟尖之上,伸手抓住了宝象露在外面的一只手。 那种古怪的力道再次传来,拖着宝象向下沉去。什么鬼玩意,嘿,吴亘手中用力,与怪力较量几番后,终是将宝象一点点从泥沼中拔出。 甫一露头,宝象就大声喊道,“吴亘,快,这底下有东西在拉我。”果然有古怪,齐合此时绕到泥沼一侧,阔剑一挥,一道剑气斜斜斩入泥沼,正好避开了宝象的身子。 泥沼下一阵抖动,有绿色的泥水从沼中涌出。泥沼不断涌动,十多条粗如胳膊的长须钻出,一圈圈缠绕在宝象身上,四下乱晃,试图重新把宝象拖入其中。 吴亘顿时压力巨增,那股拉力大了不知多少倍,长须摇动之下,身体在戟尖上也不由自主摇摆起来。 泥沼边,水从月脸色微红,额头渗出一屋汗珠。他只能抓着戟杆的末端,完全吃不上力气,只能是咬牙硬撑,免得吴亘也坠入沼中。 桥班拿着蛇雕比比划划,却是不敢发动,这万一打在宝象身上,那可就玩笑开大了。 看着还有长须试图向自已和大戟卷来,吴亘大怒,“什么鬼东西,也敢欺负小爷。”一只手扯住宝象,一只手握着断刀斩出。 呲呲,刀气过后,长须被纷纷斩断。可很快有更多的长须从泥中涌出,如一条条长蛇,纷纷向着宝象和吴亘冲来。 吴亘此时也有些手忙脚乱,这些长须虽然看起来并不怎么厉害,可麻烦的是斩之不绝。 “吴亘,我来抓住宝象,你把他身上的长须斩断。”凤儿突然大喊,身体已经化为一只大鸟。 “好。我尽量多斩断些长须,你把宝象救出去。”吴亘大声回应,手中的断刀快速挥舞,将宝象身上的长须大部分斩断。趁着新的长须尚未伸出。凤儿双翅一展,贴着泥沼急速飞出,鸟爪死死抓住宝象的身子,用力一拽,终于将其拉出了泥沼。 “好。”吴亘兴奋大呼,挥刀替凤儿断后。凤儿急速向对面飞去,可转身的时候,长尾正好撞在了吴亘身上。 吴亘身子一个趔趄,脚下一滑,从戟尖落下,掉入了泥沼之中。一入泥沼,那些长须失了压制,迅速缠绕在吴亘身上。 一时之间,原本松了一口气的众人都被这突然的变故弄的有些吃惊。刚将宝象放下的凤儿回头一看也是大惊,赶紧再次赶了回来,试图抓住吴亘。可这次长须好像吸取了教训,拉住吴亘迅速向下,很快消失在了泥水下,只余了几个气泡在泥面上飘荡。 几人都有些傻眼,没想到刚救了一人上来,就又有人落了下去。齐合刚要跳下去营救,却被水从月阻止。“凤儿。”水从月脸色铁青,收回大戟指着泥沼,“烤干它。” 说着不管其他人反应,抡起大戟向着泥沼边的地面砍下。这泥沼怎么看也不像天然而成,肯定是有怪物作祟。要想救出吴亘,在无法进入泥沼的情况下,刨了就是。另外就是借助凤儿的火力,烧干沼泽,即使烧不干,也不能让那些长须随意活动。 齐合等人看出了水从月的意图,纷纷手持兵器赶了过来。水从月已是四境的修为,大戟每一次抡下,都有几方土被刨出。加上齐合等人的相助,很快一条大沟被刨了出来,浑浊的泥水顺着沟渠流出。 凤儿似是对刚才自已的失误懊悔不已,口中吐出熊熊火焰,炙烤着泥沼。沼泽上烟气雾气交杂,很快出现了一层坚硬的泥板,将那些蠢蠢欲动的长须牢牢束缚于其中。 随着大沟的加深,泥水向外流动的速度越发快了些。那层泥板迅速下降,却又被水从月等人击碎,露出泥浆。凤儿再次喷出火焰,又将泥水蒸干。连冬青鸟也不甘落后,撅着屁股在一旁吐出一串串细长的火苗。 如此反复,在众人又砸又疏之下,泥沼中的泥浆迅速减少,地面露出了一个三丈深的大坑。坑底长须纵横,依稀可以看到两个黄褐色的人形紧紧抱在一起,如泥水中的鱼儿不断翻滚。其中一个身上裹了厚厚一层粗细不一的长须,犹自奋力抱住对方撕咬不停。 水从月第一个冲了进去,踩着齐腰深的泥水,斩向那些还在蠕动不停的长须。宝象、齐合、桥班也是纷纷涌入,大斧长剑一蹲乱砍,将坑底的长须尽皆斩断。 等将那两个人形泥人拎了起来,吴亘嘴里犹然咬着长须不放。刚被解开束缚,吴亘就大声叫道,“抓住那个鬼玩意,是个好东西。” 宝象恶狠狠扑了上去,将那个泥人拉了出去,泥人身后还拖了长长的根须。 等到了泥坑外面,将泥人身上的泥浆清理干净,出现在几人面前的是一根人形的根茎,就如同深山中生长了多年的何首乌。 吴亘扯掉自已身上残留的几根长须,这些长须曾试图钻入自已身体,可碰到残存的沌形后就匆忙撤出,这才保住了性命。 “这玩意大补,剁了它。”吴亘跳了起来,指着地上的人形根茎。方才在泥坑中,自已身体被束缚,情急之下只能用嘴撕咬。没想到汁液一入肚腹,一股柔和的气息就在体中散发开来,让原本受伤的身体舒爽异常。 看着这略带棕色,与人生的极似、仍在不停蠕动的根茎,水从月着实有些难以下口,桥班、齐合也是脸现嫌弃,这东西与人长的也太相像了些,心中的那道坎着实难以跃过。 只有宝象嗷呜一声扑了上去,毫无顾忌扯下根茎的一根胳膊,大嚼特嚼。无他,方才险些被这鬼东西给吞了,如何能够不怒。 “吃吃吃。”吴亘招呼着几人,也是上前用断刀剁了一截下来,如啃萝卜般嘎嘣嘎嘣大嚼。 过了许久,眼见两人吃的不亦乐乎,水从月等人才试探着取了一小块入口。果然,此物一入口,一股甘甜之意传来,腹中生成一股柔和的生之意,缓缓从腹部向着全身蔓延。所过之处,百骸春生,经脉舒畅。这道生意沁入骨髓,融入血气,身体的暗伤被悄悄抚平。如此神异,几人皆是一脸惊喜。 很快,一块硕大的人形根茎就被几人分食,只不过宝象却是自恃受苦最多,抱住最大的一块死活不肯松手。 吴亘拍了拍高高隆起的肚子,嘴角还沾着一些绿汁,神情气爽,这是入大遗洲以来,吃的最为痛快的一次。周身上下,春意荡漾,如雨润天地。 最终,宝象将所有的根茎送入了腹中,懒洋洋走到吴亘面前,刚张开口,一股青绿之气从嘴中喷出。忽然,其人瞪大了眼睛,心跳的声音逐渐大了起来,以至于整个身体都在跟着抖动。 双手攥拳,宝象大吼一声,头上青筋暴起,身上的血肉亦随着心跳,如波纹般层层起伏。不待吴亘发问,宝象狂奔到一处无人的地方,背后的两只手也同时现身。 咚咚咚,宝象用力的捶打起地面来。一时间,地下传来隆隆的沉闷响声,好似地牛翻身。 “这是怎么了。”吴亘好奇的打量着宝象的动静。 “应该是要突破了,他体内有天人血脉,本就突破艰难,所以才会在二境停留这么久。不过也好,积累日深,没想到今日竟然一吃破境。”水从月开口解释道,言语中不免有些羡慕。自已打生打死尚未破境,人家就是吃一顿的事。不得不说,人比人,真是气死人。 吴亘重重击掌,恨恨道:“这小子吃的最多,怪不得能突破,不行,下次再逮着这玩意,我也要多吃些,说不得就能赶上从月你了。” 水从月刚想嘲讽两声,可看到吴亘身上冒出的灼灼血气,不由改口道:“是应该多抓些,即使无法突破,但消弭内伤,补足精元也是十分难得。我曾在一本书上看过,有灵草名壬灵,芄兰之属,生长积年后根茎似人形。内蕴木水二性,可补血益气,粹体壮骨,实在武夫难得的圣物。想来今天捉到的此物,应也与之相似。” 二人正在商谈,忽然齐合急匆匆赶了过来,面色焦急,“吴亘,凤儿不知何故,突然昏迷不醒。” 几人俱是一愣,这才想了起来,大伙在这里大吃特吃,却是一直没有见到凤儿的身影。 跟着齐合来到一处草丛中,只见凤儿瘫倒在地,身体蜷缩颤抖,七窍之中俱是有乌血流出,只剩下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俨然受了重伤。若不是齐合发现及时,恐怕就要死在这里。 齐合方才寻到凤儿时,也是吓了一跳,以为遭了什么暗算,也不敢随意挪动,就急急来寻吴亘。 “身上可是有什么伤。”吴亘询问道。齐合赶紧回答,“看不出有明显外伤,亦不像是中毒,只是人昏迷不醒。” 吴亘与水从月对视一眼,相互摇了摇头。除了几人,应该没有什么外人在此,难不成遇到异兽突袭。可以凤儿的身手,能不声不响将其拿下,在场的其他人恐怕也都逃不过,更何况,大家都没有听到异常的打斗。 看着齐合惊惶模样,吴亘心神一动,走到凤儿身前,伸出手指抵于其额头。片刻后,吴亘脸色严肃的回头看了一眼,“都退后,包括齐合你。” 众人看着不对劲,赶紧离开了些距离。吴亘微微闭目,口中念念有词,过了片刻,伏下身子低低说了几句,方才回头道:“齐合,将人抱回,应是没有什么大碍了。” 第233章 异族来了 营地边,篝火忽明忽暗,映照的吴亘脸上时而阴冷,时而温煦,整个人如同世间庙宇中的阴阳两面神像一样,令人难以捉摸。 宝象一直折腾到现在还未停止,吴亘便坐在营地边静静等他归来。今天是好兄弟破境的大好日子,断不容他人前来打扰破坏。 身后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吴亘头也没回,只是远远望向宝象的方向。 扑通,一个人瘫坐于身后,呼吸紊乱。另一个人走到吴亘身旁,停了片刻方才开口,“吴亘,凤儿有些话要与你说。” 吴亘此时方才抬头,一脸惊诧,“凤儿醒了,太好了。大晚上的,有这么急吗,好好休养才是正道。” 齐合脸色有些难看,“凤儿一醒了过来,就催我将她扶到此处。”说着蹲下了些身子,良久才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对不起。” 吴亘耸耸肩,拍了拍齐合,“你知道了,我本想瞒着你的。不过,既然你开口了,那就没事了,放心。”顿了顿,吴亘才幽幽道,“有些事,还需要我与她当面说清楚,还请你回避一下。” 齐合点点头,站起身离去,路过凤儿的时候,不由长叹了一声。 等脚步声走远,吴亘方才转过头来,脸上寒意料峭,“凤儿,我总以为,这么些日子的相处,我二人纵然无法成为朋友,但也不至于变为仇敌。 但是,今天在泥沼上你加害于我,纵然做的隐蔽,但骗谁也骗不了自已的本心。你我之间,是有誓约在身的。只要你动了杀意,誓约就会启动。今天若不是我原谅了你,恐怕此时你早已魂飞魄散。 我之所以如此,不是心慈手软,只是不想坏了兄弟情义。记住,这种事情有一无二,下次再敢起了歹意,那就是自取其祸,无人救的了你。 我知道,这份誓约你是被迫签订,以你的性子肯定心中不服。说实话,我也不想做你的劳什子主人,这不都是被逼的嘛。往后的路上,你我仍是平辈相称、与以前一样即可。切记,这是我最后一次与你心平气和谈话,且行且珍惜。” 说完,吴亘起身向着宝象的位置走去,这个大块头,都砸了一天地了,还让不让人消停。这以后若是没啥营生可干,给人家起房夯地基倒是一把好手。 清晨,草甸上密密的青枝绿叶间露珠流动,几只色泽斑斓的鸟儿唱着欢快的曲子。忽然,一声怪叫从远处传来,打破了此间诗情画意,一个胖大的身形追着叫声呼啸而至。 “吴亘,小爷我突破了,快叫两声高手听听。”宝象粗犷的声音震的吴亘耳朵有些发疼。 吴亘擦了一把断刀上的露水,一脸不耐烦的起身,“行了,不就是个三境吗,喏,除了它。”指了指正抓着一根骨头啃的冬青鸟,“这里哪个不比你强些,过来,给诸位高手问个早安。” “去去去,扫兴的很。”宝象一把推开吴亘,“快开饭,饿死我了。”说着急匆匆冲入营地,四下翻找以来,不时向众人炫耀着自已胳膊上隆起的肌肉。 果然与以往大不相同,无论是内里还是外在,好似脱胎换骨了一般。吴亘微笑着看着宝象,晃晃悠悠回到了营地之中。昨夜在外守了一夜,还真得补点东西吃。 很快,营地中炊烟袅袅升起,嬉笑声,鸟叫声,充斥着有些安静的草甸。 几人收拾行李出发,路上,吴亘不停的打量着宝象捡回来的宝剑。此剑吴亘认识,正是叶子明的凤溪剑。看着如水剑身,吴亘不由心中怅然。剑既然遗失在此处,主人定然遭遇了什么不幸。 叶子明其人,相识于北戎,自已这只冬青鸟就是得自于他。此人虽然有些纨绔,但性子总体来说还是不错的,这次陨落于大遗洲,着实是有些让人唏嘘。 一行人走了几日,终是走出了这处草甸,前方渐渐出现了稀疏的树木。冬青鸟早已飞了出去探路,自从学会飞行后,这只鸟儿就整日里乐此不疲。而且好胜心极强,空中只要有飞在它前面的鸟儿,定然要追了上去,撕打一顿后方可作罢。 大伙早已习惯了这只鸟的脾性,只要不遇上什么大的猛禽,倒也懒的理它。 忽然,空中传来凄惨的鸟叫声。吴亘心头一惊,抬头一看,只见冬青鸟歪歪扭扭向这边飞来。等看到吴亘,一头从空中栽下。 吴亘大步上前,一把接住了已经昏死过去的冬青鸟,其他几人也都围拢了过来。 冬青鸟已经昏死过去,身上靠近右翼的位置,缺少了一大块羽毛,上面血肉模糊,粉红的肉芽不停蠕动,隐隐有黑气冒出。 “这是哪个畜生干的,敢伤咱家的鸟儿,走,挑了他。”宝象勃然大怒,拎着斧子就要冲出。在这支队伍里,除了吴亘,平日与冬青鸟打闹最多的就是宝象,骤然看到这只鸟受了重伤,加上实力上涨,当然按捺不住。 “别,这伤有些古怪。”吴亘盯着伤口,眉头紧皱,忽然想到了什么,“凤儿,你过来看一下,这是不是逆气所伤。” 凤儿自打被吴亘警告过后,这些日子倒是老实了许多,闻言上前仔细打量了一下伤口,点点头道:“确实是逆气造成的伤害,而且极为正宗,一般极难采撷。”天道门钻研逆气这么些年,自然不会认错。 “逆气。”一听到这两个字,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作为人族,对逆气可谓耳熟能详。人族史上几次灭族之灾,都是拜在逆气中生存的异族所致。直到如今,虽然双方总体处于停战的状态,但相互间小规模的摩擦仍是不少。以致于人族至今仍保留了一批数量巨大的戍徒,戍守于二者交界之处。 这么纯净的逆气,要么是与异族接触紧密的人所为,要么就是异族的人到了大遗洲。若是后者,倒是有些麻烦了,见面只有不死不休的结局。 当务之急,是赶紧医治冬青鸟的伤势。此行由于未过多考虑异族的威胁,加上所携物资甚众,众人身上的固元丹并不是很多。手忙脚乱翻找半天,才找出了两枚,赶紧全给冬青鸟塞下,以延缓逆气发作。可固元丹是在中了逆气前服用最佳,此时冬青鸟身上已经出现了异变的征兆。 “若不快想些办法,恐怕这鸟就会变成怪物,到那时就不好控制了。”凤儿出言提醒,当初天道门中的那么多怪物都是用逆气制造出来的,自然晓的其中利害。 吴亘拔出断刀,犹豫了一下,还是切入了冬青鸟的伤口。刀刃一入肉中,隐藏的黑气就纷纷涌出,汇入断刀之中。 过了一柱香的功夫,眼见再无黑气涌出,吴亘才将冬青鸟伤口上的烂肉切去。敷上上好的金创药,仔细包裹起来。 看着断刀神异,凤儿眼神闪烁,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过了一会,冬青鸟的呼吸渐渐平缓起来,吴亘这才松了一口气。 “继续往前走吗。”齐合脸色冷峻,再往前说不得就会碰上异族。到那时,一场厮杀定是难免。听书中记载,异族战力极高,同等境界下,一般情况下都是人族落败,不由大家不谨慎。 “走,说不定不是异族,而是掌握了操控逆气手段的人族。”吴亘当即开口,瞟了一眼凤儿,“即使是异族,数量应也不是很多,打就是了。我们的路程还有很长,不能绕路耽搁时间。” 一行人怀着心思重新上路,冬青鸟自有宝象驮着。又走了两日,前方渐渐出现道路的痕迹,这也意味着有人在此地活动。再往前走,在一处小山下,众人看到了一座坚固的坞堡。 高高的院墙足足把整座小山都围了起来,看其规制,容纳下几百人不在话下。透过院墙,可以看到一个个如坟冢般的小屋挂在山壁上。 吴亘回头看了一眼,示意几人小心些。行走于大遗洲,那些蛮荒野兽还好说些,就怕碰到这些脱离蒙昧的种族,但凡能在大遗洲繁衍生存下来的,肯定有各种奇异手段。 走到坞堡前,看着紧紧关闭的橡木大门,吴亘上前忐忑的轻轻敲了敲门,也不知道门后出来的将是什么怪物。水从月等人将冬青鸟围拢在其中,摆出了一个防御的阵形,如果来者不善,起码能缓缓而退。 过了许久,从坞堡的墙上出现了一个身影,却是人族青年模样。头发披散,耳朵上挂着两个硕大的耳环。 是人族,吴亘面露惊喜,回头看了众人一眼。 一阵急促的锣声在墙头响起,呃,吴亘可不认为这是欢迎的姿态,于是后退了几步,警惕的看着大门。 嗷嗷嗷,一阵散乱的叫声传来,大门打开,十几个身披皮甲,手持刀枪弓弩的青壮冲了出来。这些人身上多有繁复的花纹,有的耳朵上缀着耳环,有的鼻子上穿着大铁环。 “女人,有女人,这次是我先发现的,抢下来得归我先用。”领头的那名青年操着大遗洲的语言,兴奋的大声叫喊。在大遗洲行走这么长时间,几人早已掌握这种语言。 吴亘回头看了一眼凤儿,其人早已气的脸色发白。按着对方的说法,若是凤儿真被抢入其中,恐怕要被几家轮流抢去当媳妇的。 不过,看这些人的架势,有提刀前迫的,有持弓掩护的,倒也有些章法,说不定是什么聚众的匪徒。 吴亘不由一乐,在大遗洲走了这么长时间,竟然在这里碰上了打劫的同行,而且看其模样,还是纯正的人族。 “诸位,我们几个只是路过,对贵寨并无什么恶意,只是想讨口水喝,何必动刀动枪呢。”吴亘拱了拱手,从容而对,暗地里却是冲着水从月使了个眼色。 领头的那名青年大笑道:“你们可是从外面来大遗洲的?” “正是。”吴亘点点头。 “那就对了,抢的就是你们这些人。前些日子,长老传下话来,若是捉到外洲人族,奉正盟高价收购,女的比男的贵上三倍。今天真是好运道,竟然看到一个女的,这下发达了。”青年挥舞着手中的一根铁棒,眼睛不住往凤儿身上打量。 吴亘摇摇头,对方这活就做的不地道了,要么劫财,要么劫人,这又要财又要人的,岂不是坏了道上规矩。 第234章 老乡见老乡 坞堡边,青年带领着十几人,迅速向吴亘等人包围过来。 呆会抓活的,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伤了对方性命。吴亘吩咐了一声,拎起冬青鸟,掉头向远离坞堡的方向跑去。一行人跟着吴亘,匆匆而走,看起来颇为狼狈。 别让他们跑了。领头的青年大喊道,拎着手中的铁棍紧追不舍。其余的人也是呈扇形追了上来,还有人不时放箭,阻挡吴亘等人逃离。 吴亘边跑边向后打量,这些人虽然队形分散,但相互之间也就十几步的距离,并无人冒进,便于彼此支援呼应。果然,这不是一般的土匪,群战素养还是不错的。 眼珠一转,吴亘将冬青鸟扔给桥班,示意众人继续前逃,自已则掉头迎向那名处于凸前位置的青年。青年见吴亘一人返回,不惊反喜,怪叫着急奔几步向吴亘冲来。 二人迎头相撞,刀棍重重撞在一起。哎呀。一声惨叫,吴亘如同破布袋一般被对方的冲力撞的向后翻滚而去。落地后就地一个骨碌,卸去对方的劲力,起身掉头就逃,比方才跑的还快了许多。 好强的膂力,吴亘暗自吃惊,这持棍青年看着普通,一出手竟然有三境的实力。要是这坞堡中随便派出一个人都是这种身手,那自已几人也不用打了,赶紧逃命。 青年一击得手,见对方逃的更快了,不由心中大急。这要是让六人逃了,自已娶亲又得多耽搁多少年,才能换一个媳妇回来。 刚刚试水了一招,那个一脸无赖的家伙,实力其实一般,只是腿脚利索些。纵然对方剩下的人还可能有高手,可自已十几号人,还用得着怕对方吗。 寨子里长老教的那些阵型,那些合击的法子,是用来对付猛兽的,而不是眼前的这几只狐狸。 心下一定,青年加快了步子,渐渐的从扇面中冲了出来。如此一来,就好像拦水的堤坝,破开了一个口子。阵形显的不再那么完美,而且脱离了箭矢的保护。 两股尘烟在原野上升起,一大一小,如同两道前赴后继的浪潮。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浪潮之间的间隔越来越大。 吴亘看着身后的青年,估算着与后面大队人马的距离,忽然冲着宝象使了个眼色。 宝象心领神会,二人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距青年的距离越来越近,到最后只有三十余步。 青年脸上露出兴奋的红色,对方终于力竭。这些外乡人,虽然有些功底,但哪里能与大遗洲这些与外族厮杀多年的人相比。 忽然,宝象和吴亘同时侧跃,向着奔跑的青年扑去。宝象的大斧向着对方的头砸下,吴亘则是斜斜的一个滑铲,在地上滑着向青年的下三路奔去。 青年并不惊慌,单手持棍斜撩,挡下了宝象的大斧。这轻描淡写的一击力道之大,险些让宝象手中的大斧脱手飞去。毕竟才入了三境,拼实力,宝象与对手确实还有一些差距。忍下胸中恶心,不退反进,再度挥斧击下,为吴亘创造攻击的时机。 青年眉头一皱,身体跃起,以避开地上的吴亘,长棍呼啸着砸向宝象。这个持斧的家伙还算有些力气,败了他,地上那只老鼠就好收拾了。 棍子眼见就要与宝象的大斧相交,忽然棍头猛的一沉,连对方的衣服也没挨上。青年一惊,地上的那个少年不知何故,眨眼间速度提了不少,竟然从后扯住了自已的双腿,用力向下拽去。 失了平衡的青年重重趴在地上,刚一落地,青年就地翻滚,准备利用绞力甩开对方的束缚。还没等发力,后背上重重落下一人,正是那个持斧的家伙,胖大的身子如巨石一般死死压住了自已。 眼见青年还想挣扎,吴亘一脸坏笑,双手用力分开青年的腿,一脚跺在了对方的胯下。也幸亏吴亘是想留下对方一 条性命,要不然这一脚下去,即使不死,那以后这青年也别想再有人事。 啊青年一声惨呼,刚刚撑起的身子又重新趴了下去。水从月则是跃到三人身后,提防对方的箭矢攻击。 青年的额头渗出一层冷汗,巨大的疼痛加上羞耻感,眼睛变的通红。一声闷哼,其人身上的花纹扭动起来,隐隐发光。一道道红色的血气冲出身体,如毒蛇一样摇摆。 吴亘顿时感觉不对,青年的力气一下子大了几倍,身体变的坚硬如铁,自已竟然有控制不住对方双腿的架势。果然,宝象一时不察,被对方震的飞了出去。眼见青年就要起身,水从月冷哼一声,大戟重重砸在对方身上。 青年再度惨呼,身体被砸的陷入土中,只是头和脚还露在外面。刚想招呼后面的同伴放箭,旁边一把阔剑横空出现,重重打在脸颊上。 几颗牙齿从青年口中飞出,远远的落在草丛里。青年就是再厉害,被人连下黑手,迭遭重击,也是头一歪昏了过去。 齐合收好阔剑,与吴亘一起把青年拔了出来。水从月面色阴沉,退到了一旁警戒。按着以往的性子,这种无耻的打法自已是断不会参与的,可眼见对方人多,不速战速决恐有变故,只得违心相助。 吴亘勒住青年的脖子,瞅了一眼对方肿了半边的脸,心中感慨齐合的心狠手辣。就是这样一个方正隐忍的人也有自已的底线,自已的女人被人当面叫嚣着要抢走,是个男人都难以忍的下来。 将断刀抵在青年的脖子上,吴亘对着身后赶来的其他人大叫,想要这个人死,就继续往前。 那十几个人围拢了上来,神情复杂的看着眼前一幕。方才的一切发生的太快了,快的让他们都来不及反应,眨眼之间,寨中五长老的独子就被人联手拿下。 这些人面面相觑,不知当下的情形如何处置为好,可捉拿外乡人的丰厚回报又使他们不愿离开。 吴亘将断刀往前伸了伸,一缕鲜血从青年脖子上渗出,顺着刀刃落到了草地上,退后,要不然我就斩了他。这个青年能号令这么些人出来,可见在寨子中的地位不低,这也是吴亘想着率先擒下他的原因。 一个看起来年经稍大些的人走了出来,放开呼勒,我们可以放你们走。要不然,呼勒死了,你们也跑不了。 吴亘扑哧一笑,放开他,我等岂有活路。大家都是聪明人,我们远道而来,也不想与你们弄成死仇。人我先带走,待我们安然脱身,自会将他留下。如何。 不行。呼勒断不能让你们带走。对方断然拒绝。 唉。你看,这就陷入死局了,何必呢。这样,我们各让一步,让我的人先走,我一人留下。这样的话,你们既保下了这叫呼什么的性命,我一个人对你们也构不成什么威胁。怎样。吴亘抓住呼勒的头发,将其人的头拎了起来,对向当面的这十几个人,用刀背轻轻的在其面颊上拍打。 吴亘的这个条件看起来倒也公平,这些人相互商量了一下,终于点头答应。 你看这就对了嘛,咱都是讲道理的,打打杀杀那是野蛮人干的事。吴亘笑着冲水从月等人使了下眼色。 水从月刚要上前劝阻,吴亘轻轻摇了摇头,示意自已无妨。这还真不是吴亘逞能,方才的追击过程中也看出来了,这些人奔跑的速度并不是很快,自已若是使上神行术,他们还真不一定能追的上。 既然如此,水从月等人也不拖泥带水,匆匆向着远处奔去。 吴亘盯着身后这十几人的动向,一边瞟着水从月等人。忽然有几个人从侧面绕出,向着水从月等人离开的方向追去。 站住。吴亘大喝一声,笑眯眯道:不讲信用是不,我 啊,最恨人家骗我,看来你们是真不在乎这小子的性命。说着,手腕一转,反持断刀,刀尖狠狠插入了身下青年的大腿。 青年被生生痛醒,抬头看到吴亘,刚想起身反抗,却被吴亘用刀柄重重击在太阳穴上,登时又昏了过去。 一个个都不省心。吴亘愤愤不平,用刀点指着对面的人,你们尽可去追,去一个人我就剁下这小子的一个零碎,你们若是都去追了,这小子恐怕也就成了人彘。人彘懂不懂,就是胳膊腿什么全给断了,但凡是长在身子外的全给割了,一帮不读书的家伙。 空气中宁静下来,对面的十几个人脸上露出了一丝惧意,就连试图追赶水从月的几人也停下了脚步。对面这个少年看着面容清秀,人畜无害,但说话做事如此残忍,让这些人不敢再贸然行事。 吴亘好整以暇的坐在地上,欣赏着青年身上的花纹。花纹很漂亮,也很复杂。顺着线条而下,以吴亘这个二把刀的符道修为来看,这里大有玄机。不知道这些人用了什么法子,竟然能借助这些符文,增强力量,坚固人身,这倒也是一种独特的修炼法门。 果然,读万卷书不如行千里路。这世人的奇人奇事甚多,若不是亲眼目睹,如何会信世间还有这么奇怪的修炼法门。除了太初石,这恐怕也是各洲各国派人到大遗洲的原因之一。有了这些修行法门,说不定能大大增强一国一宗的实力。 水从月等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吴亘伸了个懒腰,从地上站了起来,倒是把对面的人给吓了一跳。 你的人已经走远了,可以把呼勒交给我们了,警告你,别耍什么花招。真要惹出祸事,你们六个人如何能逃出我们的追捕。方才与吴亘对话的人再次开口。 吴亘耸耸肩,放心,我可不像你们,以多欺少,不讲信用。人,我是肯定会还的。还之前,有几件事想打听一下。 说。 你们这些人来自哪里,可是自古就生活在大遗洲,为何有这种古怪的修炼方式。吴亘指着青年身上的符文好奇问道。 哼,修炼的事关系寨子隐秘,恕不能相告。不过,我们的来历吗,倒是没什么好隐瞒的。据寨子中的老人说,我们也是来自外洲,祖上就如你们一样,因为各种原因无法离开大遗洲,便留了下来,一点点繁衍壮大,才有了当下的规模。 第235章 打了儿子来了爹 吴亘匆匆奔行于原野,神行术几乎一刻也没停下,向着与水从月等人约定的地方奔去,那里是一片连绵的小山。 刚才询问完此地人族的情况,吴亘便突然将呼勒扔出,趁着对方慌乱,催动神行术逃了出来。不是没有人追赶,在身后稀稀拉拉落了一些箭矢后,这些人就只能看着吴亘身后的灰尘发呆。世上竟还有逃的这么快的人,怪不得敢于以一对十。 为了防止对方发现自已的目的地,吴亘特意绕了一个大圈,方才赶往约定的地点。 从与这些人的交谈中吴亘得知,此地的人族都是一代代外来户的后代。祖上皆是从各洲各地到大遗洲游历,又错过了返回的时机,或是被异族扣压下来,无奈之下就在大遗洲落了脚。为了抱团生存,有些人便聚集到了一起,建立了一个个的山寨、村落,这里只是他们的聚集地之一。 这些人的祖先,都有些本事傍身,在危险重重的大遗洲,便琢磨出了一些独特的修行法门。只不过,无论吴亘怎么追问,对方都不肯吐实,含混其词。 在大遗洲生存,除了需面对各种各样的危险,与其他种族一样,最大的问题就是如何繁衍壮大本族。一个种族能够稳定的成长,是需要一定数量人口作支撑的。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这些人就四下搜寻其他人族,捉住了便带回寨中,以至于人族外出,最大的敌人并不是异族猛兽,反而是同种同源的同胞。有些相近的寨子为了自保,便相互建立了联盟关系,他们口中的奉正盟正是由此而来。 后来,为了减少人族内耗,人族之间还建立了专门的市场,用于买卖不知从何种渠道得来的人,明码标介,童叟无欺。这次恰逢大遗洲重开,各个寨子更是如吃了丹药般,兴奋的四下搜罗入大遗洲历险的人。 吴亘一行人主动送上门来,可不是让这些人欣喜若狂,竟然还有天下掉钱的好事。特别是看到还有女人,更是兴奋异常,这放在哪个寨子中都是可遇不可求的宝贝啊。 从对方的警告中,吴亘还推测出,这个小小的山寨中,如呼勒这样修为的只能算是中等,寨子中还有几位长老,手段更高,修为更深。吴亘不由庆幸,幸亏没有硬闯,否则就凭自已几人,一旦被人家堵上,那可真是羊入虎口。 一路匆匆而行,距那座约定的山丘越来越近。等到了山脚,吴亘边跑边学着夜枭的鸣叫。很快,远处传来了蛤蟆的声音。心头一喜,吴亘赶紧向着声音处赶去。 在一处隐蔽的山坳里,吴亘见到了水从月等人,几人俱是安好。 “怎么样。”宝象急迫的问道,“那些人可是甩开了。” 吴亘点点头,“应是甩掉了,我兜了一个大圈方才到了这里,他们应该是赶不上。” 齐合递了一个水壶过来,“这些人为什么一见到我们就要打杀,难不成与外洲人有仇。” “什么仇啊,咱是人家眼里的金元宝。”说着吴亘就把打探到的事,加上一些自已的猜测都与几人一一说来。等听完后,一帮人也是瞠目结舌,敢情人家是把自已当成炙手可热的货物啊。没想到同是人族,下手也最狠,一点不念及同胞之情。 吴亘掉头看向凤儿,“凤儿,这些日子你最好换个男装,我可听他们说了,这里女子十分金贵,逮着一个就抵他们寨子一个月的收入了。万一再碰上这样的山寨,换个装也能减少些麻烦。” 凤儿冷哼一声,算是应下了,她也不想被人家如见到金山般死盯不放。 宝象愤愤道:“还是人族,狗屁,连人家异族都不如,对自已人下这样的狠手。有本事,去命族那里抢人啊,那里可是最缺少男人。” 齐合冷笑道,“那他们还得有这个胆量才行,命族岂是那么好欺负的,不过来抢他们就不错了。况且,这偌大的浮玉山横在这里,恐怕命族和这些人都不敢随意通过雪山,只能在同胞身上逞威风。” 这点吴亘倒是赞同,别看这些人在自已面前嚣张,但在巫漪这样的归真者看来,也是蝼蚁一般的存在,随手就能灭掉的那种。现在想想,自已几个人其实真挺幸运的,没有被归真者为难,还平白得了这么多好处。 吴亘现在有些后悔了,当初若是能把巫漪诓下浮玉山,恐怕此行会顺利不少。 几人商量了一下翌日的行程,便倒头睡去。快到清晨的时候,吴亘忽然被一阵微弱的狼嚎声惊醒。听这动静,狼还在较远的地方,吴亘便放心的再次躺了下来。说实话,来几头狼自已还真不害怕,这是上赶着送肉来着。 很快,狼的声音迅速接近,远处的山梁上,出现了数点绿色的萤火。萤火很快变大,直直冲着吴亘等人的藏身地而来。 “还让不让人睡了。”宝象嘟囔着起身,随手操起了自已的大斧子。 一股腥臭味传来,三头身形如牛般的黑狼出现在山坳口,看了看吴亘几人,又低头嗅了嗅,喉咙中发出威胁的低吼,呲牙向着几人逼近。 宝象有些气不过,几头畜生也敢对自已咆哮,明天的早餐就吃狼腿了。刚要迈步,却是被吴亘和齐合同时拉住,“慢着。” “怎么了。”宝象有些疑惑。 吴亘努了努嘴,示意宝象看向三头狼的脖颈。眯眼一看,狼的脖子上都挂着项圈,上面有一圈尖利的铁刺。有项圈证明这些狼不是野生之物,而是有人豢养。在此地能被什么人豢养,应该就是今天发生冲突的那帮人。既然已经寻到此处,那对方的高手也应到了。 一时间,众人俱是警惕起来,看着黑幽幽的山坳口。 “是你们打伤的呼勒。”一个沉稳的声音传出,山坳口走进来一名中年男子,挤走黎明前的最后一丝黑暗,来到了众人的眼前。借着晨光可以看到,此人身高丈余,头上戴着羽毛编织的头饰。而且行走间气息悠长连绵,显然修为不低。 “你是谁。”吴亘平静相对,握紧了腰间的刀柄。 “我是他爹。”男子回答的很简洁。 “呃。”这下子轮到吴亘无话可说了,自已打了人家儿子,还不兴当爹的过来兴师问罪,“对面这位呼什么,大晚上的辛苦了,寻我们几个可是有事?” 中年男子一怔,半晌才开口道:“打了人难不成就可以装做无事人一般,你倒是好厚的脸皮。” 吴亘有些不乐意了,“喂,这位大叔,说话要讲点良心。你那个儿子,刚见面就要打生打死,还要捉拿我们去换钱,是不是有些宠的过分了。 俗话说的好,子不教,父之过。既然你教子无方,那只能按受世道的毒打。话说,我替你教育儿子,还没有要钱,你倒是寻上门来了。难不成大遗洲的人族都是这么不明事理,怪不得要被他族欺负的如狗一样。” 看着吴亘唾沫星子横飞,中年男子的脸越来越黑,“闭嘴,打了人还敢狡辩,今天不好好收拾一下你们几个鼠辈,我就不姓呼。” “看看,恼羞成怒了,不占理了就要用拳头说话,怪不得能生出这样的儿子。我要是你,早就掉头把他回炉重造,省得给自已招灾惹祸。算了,别跟我说话了,你口气真臭,我有洁癖。”吴亘百无聊赖的转头,却是示意身后的人做好厮杀准备。 “大哥,与这些野人费什么口舌,直接拿下来,一个个摘了舌头,男的卖掉,女的留下给侄儿作补偿。”一个瘦小的人从中年男子的身后闪出。 “好,老二,我去把这些人擒下,你看着点,莫让其他人跑了。”中年男子平复了一下心情,捋起袖子大步向吴亘等人奔来。 “嗨。”中年男子大吼一声,如鹞鹰般跃起,右拳闪过一道光华,直直朝着吴亘砸来。 嘭的一声,吴亘闪过一溜残影,避开了男子的这一重击。一声沉闷的响声过后,男子的拳重重砸在坚硬的石质地面,地面猛的一陷,无数道裂隙以拳头为中心,向着四周延展开来。 好强的力道,吴亘拍着胸口,幸亏没有想着硬接,要不这一下就足以让自已重伤。男子的拳头竟然如此坚硬,这一拳的力道,打死一头巨象不成问题。 见到中年男子如此刚猛,水从月不忧反喜,提气迎了上去,“此人我来对付,剩下那个人吴亘你们小心应对。”刚想暗戳戳放箭偷袭的吴亘一脸无奈,如何不知道,水从月闻战则喜的毛病又犯了。 叹了口气,吴亘只得面向那个瘦小的男子。 男子磔磔笑道:“牙尖嘴利的小子,竟然敢伤了我侄子,看我不把你一点点撕碎喂狼,好给我大哥出口恶气。”说着男子双臂一振,两只手渐渐变黑,化为铁爪一般,指尖寒光逼人。 呼啦啦,宝象、齐合和桥班也围拢上来,成半圆围住男子,凤儿则是警惕着那三头恶狼。 所谓尽墨者黑,与吴亘呆的时间久了,这几人的画风也都变的有些歪,连齐合这个平日里板正的人也不能免俗。什么公平相对,单挑是不可能的,能拿下对手才是王道。 “小子,别以为人多就势众,外洲人这么些年逍遥优哉,怎么知道我们这些人在大遗洲的煎熬。为了生存,没有兵器,我们把自已的身体化作兵器。没有食物,我们学会了可以七日不食。没有族人,我们四下抢人以壮自身。 你们这些养尊处优的家伙,真以为学了一些手段就敢在我们面前张牙舞爪。要不是想着你们这些人还可以做奴隶,还可以给族中增加些新鲜血液,早把你们撕烂了。”瘦小男子曲张着手指,一脸昂扬,居高临下看着吴亘等人。 眨了眨眼,吴亘冲着宝象困惑道:“宝象,这人像不像个四,除了二还是二,减去二还是二,而且是二的二倍,真是二上加二。” 宝象忍不住扑哧一笑,连连点头,“嗯嗯嗯,是挺二的,马上要打架了还逼逼叨叨一大堆。”说着冲着对方大喊道:“老四,你真悲哀,老二都没了,你家先人板板都要翘起来了呦。” 第236章 刀削面和饺子 山坳中,巨大的轰鸣声接二连三,那是水从月与中年男子的厮杀所引起。水从月今天弃了大戟,仅凭一双拳头,生生与对手对轰。 真的是对轰,两人都是刚猛的路子,都是以伤换伤的打法,拳势不快,却沉稳有力。 稳的像积年的铁匠,每一拳出手都如铁锤重重砸在顽铁之上。一簇簇暴裂开的血花,就如同打铁时的火星,四下飞舞,在清晨的曦光中熠熠生辉。 中年男人的拳很重,每一拳都好像能摧墙破石。男子的身体也很硬,硬的好像裹上了一层厚厚的铠甲。 每出一拳,水从月都要后退几步,而对方却只是身体晃动,二人的实力,高下立判。 在吴亘与瘦小男子打嘴仗的时候,水从月已与中年男子对轰了不下几十拳。 吴亘心里有些担忧,忍不住扭头看了一眼。忽然眼角有一道黑影闪过,心知不妙,仓促之间只得将刀横在身前。转头时,手中的刀已经不见。 那个瘦小的男子已经出现在十几步外,手中抓着吴亘的断刀,打量了半天,方才嗤笑道:“外洲人也这么寒酸了吗,一把砍柴刀都当宝一样带着。” 吴亘心中一凛,好快的速度,自已就是用上神行术也不一定能赶的上对方。而且那双铁爪如铁铸的一般,手指竟然没有被断刀割断,这又是什么怪异的本领。 作了个手势,吴亘示意众人小心,神行术催动,身体刚刚跃出,眼前一闪,一只铁爪已经钳住了自已的左胳膊,另一只则是狠狠插向自已的咽喉。 快,太快了,吴亘暗忖,昨日在坞堡前若是碰到这位,恐怕连逃跑都跑不过对方。太险了,大遗洲果然是奇人迭现,神异层出。 头一歪,避过了对手的一击,顺手抓住了对方的铁爪。手上顿时传来一阵剧痛,血肉模糊。铁爪子的尖端锋利异常,可媲刀剑。 身体被对方一冲之下急速后退,重重的贴在了一处石壁上。抓着吴亘胳膊的铁爪松开,指向吴亘的面门。吴亘吓的头一缩,对方的铁爪抓在石壁上,竟然直接掏了一个大洞。 敢下死手,吴亘有些怒了,身子一窜,手腕一转,将对方的右臂夹在了自已的左腋下,头重重的撞在了对方的面门上。 痛痛痛,吴亘疼的涕泪俱下,这男人的面门硬的像块石头,一击之下竟分毫未伤。 “呵呵,小子,爷爷全身俱有铭纹,坚硬如铁,随心而动,你又能奈我何。”瘦小男子冷笑连连,刚想抽出手,可却被吴亘死死的夹住。 “弄他。”吴亘大喝一声。 一道亮光闪过,穿透了男子的一只胳膊,桥班手持蛇雕,满意的点了点头。 一把大斧飞起,重重砸在了男子的腿上。斧刃切开坚硬的皮肤,深深切入肉中。宝象费力拔出,又狠狠的砸了下去。 一柄宝剑掠过,刺入了男子的另一只胳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悬翦剑果然锋利,齐合顺势一搅,男子的胳膊顿时出现了一个大洞。 男子错愕的看着吴亘,顺着吴亘的身体软软瘫下。转眼之间,身上多处受创,已然失了再战之力。“你们,你们竟然群攻,好不要脸。”男子咬牙切齿,面有不甘。 吴亘擦了擦手上的血,如看傻子一样看着在地上挣扎的男人,“你啊,真像两头猪,一头猪已经不能形容你的蠢。生死厮杀,难不成还要来个一对一堂堂之战。看来呆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把脑袋都呆坏了。齐合,把剑拿过来。” 齐合将手中的剑递与吴亘,后者踩住瘦小男子的胳膊,剑尖钉入对方的手背,“狗一样的东西,也敢伤我。” 宝象阴恻恻走了过来,冷笑着拍打着男子的脸,“这脸挺厚的嘛,来来来,正好给小爷磨磨斧子。”说着骑在对方身上,竟然真的用脸磨起斧刃来。 简单处理了一下手上伤势,吴亘取出蛇雕,向仍在打斗的水从月二人走去。 此时的水从月不可谓不凄惨,身上硕大的拳印一个接着一个,鲜血渗出衣服,如汗水般滴落于地。看到吴亘过来,水从月大喝道,“吴亘,不要插手。” 吴亘一愣,这水从月哪都好,就是死犟死犟的,一点都不懂变通。这么多人,玩也能玩死对手,何必搞的自已如此恓惶。可又不好驳了其面子,只得悻悻然走向山坳口,以防止对方逃跑。 山坳口,三只黑狼已经被凤儿全部杀死,皮毛斑驳,肉被烤炙的香味传出老远。 看到自家兄弟被人拿下,中年男子其实心中已有些慌了。这些人手段古怪,行事阴险,有心想逃离,可对面这个疯子不要命的缠着自已,这么癫狂的对手还是第一次碰到。 自已的修为虽然高过对方,可也不是两三下就能拿下,更为奇怪的是,对方虽然受了这么多的伤,气势不减反涨,力量越来越大,磅礴的血气几欲透体而出。 作为武夫,如何不知道对方是借已之力磨砺自身,而且看其情形,再打下去说不得对方就可能突破,到那时,几人联手之下,自已哪里能逃的走。 中年男子眼角瞟了瞟山坳的方向,一拳轰出,击退了水从月几步,自已却是猛的向一侧山坡冲去。 男子的身形很快,可再快能快得过光吗。一道亮光过后,男子头顶的羽毛头饰崩落于空中,化成一片片火光飘飘洒洒落于地上。 重新掉落于地,看着山坳口那个正摆弄着能射出光的法器,一脸贱兮兮的少年,男子不由恨的牙根痒痒。这小子属于蔫坏的那种,看那架势,只要自已敢逃,那光就会射在自已身上。方才自家兄弟的惨状看的清楚,这个不起眼的法器,威能却是不小,虽然不能一击致命,但却足以让自已受伤。 一旁的水从月已经再次攻了上来,男子只得又重新应战。一边抵挡对方疯狂的攻击,一边还得留心其他人的动向。到了此时,男子着实有些后悔了,悔不该如此托大,仅兄弟二人到此。 由于需要分心应对其他几人,中年男子的攻势渐缓,水从月却是越战越勇,渐渐与对方打了个平手。此时,宝象、桥班等几人也围拢了过来,分别站在了不同方位,正好挡住了男子逃跑的路线。 怎么办,男子的额头渗出汗珠,眼角一瞟,发现山坳口的那个家伙弃了手中的法器,反而是摘下了一张大弓。少年冲着自已嘿嘿一乐,弓如满月,一根红白相间的箭矢在弓上出现,瞄向了自已。 一时间,男子心头警兆大作,这箭矢比方才的法器还要厉害,绝对可以重伤自已,甚至取了性命。中年男子终于有些惊慌了,身体移动的越发快速,试图挪移到水从月的身后,以避开箭矢的攻击。 这么一来,破绽难免就多了些。水从月瞅准机会,拳意陡涨,浑身的血气如沸水蒸腾,身体四周有一圈红色的光晕闪烁。诡异的红光、飞舞的长发、勃勃的杀气,让整个人如同神魔。 咚的一声,水从月的拳重重砸在男子的肋下。虽然中年男体身体坚固如铁,但也不能做到通体如一,有些部位的防护还是弱了些。 咔嚓,骨头断裂的声音传来,中年男子被打的直直射入土中,地上出现一个大坑。水从月立于坑边,却并不追击,冷冷扫视着坑中的动静。 忽然,一个身影从土中射出,中年男子跃到十几步远的地方,单膝跪地,左手捂着自已的肋下,面容有些扭曲。 “再战。”水从月大声喝道。 中年男子气的脸色发白,指着远处正百无聊赖靠着山石的吴亘,“如此卑鄙小人,背地里偷施暗箭,有这么不讲道义的打法吗。” 吴亘一摊手,震天弓上的箭矢早已消失不见,一脸无辜道:“喂喂喂,我什么时候放暗箭了,打不过别人就给自已找理由,你丢不丢人啊。” 男子冷哼一声,起身向水从月冲去,刚跑几步却是突然转向,直奔一旁正站着的凤儿。要说他的选择也不能说错,这一行人里就这么一个女人,正常来说也是最弱的一环。可没想到,这几人里还就凤儿境界最高,想捏软柿子的却碰上了硬茬。 刚奔到凤儿身前,一个磨盘大的火球扑面而来,正好砸在男子身上,生生的将其人砸了回来。火焰炽热,身上衣服已无一处完好,就连一身黄铜色的坚硬皮肤也被烧黑了几处。 宝象吹了声口哨,大声揶揄,“原来是个伪君子,假正经,打不过男人就打女人,你还要不要脸了。齐合,这都能忍,削他。” 齐合用手中阔剑拍着手心,冷冷看向中年男子,一步步向前逼近。 慌乱之下,中年男子又向他处奔去,可此时水从月已经追了过来,一拳又将男子打回了场中。 这人心气一失,再好的修为也难以发挥。中年男子乱了阵脚,一身实力发挥不出五成,很快就被水从月压制,在连遭几次重拳后,男子再也支撑不住,倒在地上大口喘气,已是失了战力。 吴亘晃晃悠悠来到男子身前,刚要开口,却是被水从月瞪了一眼,几步走到一侧坡上,闭目调息起来。吴亘知道水从月是责怪自已那些花招,心里抱怨,打什么公平之战嘛,现在赢了不是很好吗。 天色已经大亮,日头从山坡上洒下,草木的清新让人心旷神怡。宝象等人脸上俱是带着喜色,将两名男子牢牢的捆绑好扔在地上。 “啧啧啧,两位,老话说的好,吃亏是福。昨日小辈们受点罪忍忍也就罢了,偏偏大晚上跑这么远过来寻晦气。值得吗。”吴亘蹲在两人身前,刀背轻轻拍着二人的脸。 瘦小男子恨恨道:“外洲人,别嚣张,要不是那些肮臜手段,我们岂会落败。你们的实力我们又不是不知道,若不然我家寨中地牢里,也不会关着你们外洲人了。” “嗬,还嘴硬。”吴亘一屁股坐在瘦小男子身上,“宝象,我正发愁呢,你说给他们吃刀削面好还是饺子好。” 宝象眼睛一亮,“这有什么说法呢。” 吴亘摩挲着下巴,“刀削面吗,就是把这两人给一刀刀剐了。饺子吗,就是找个坑埋了。” 宝象一拍大腿,“嗐,这有啥愁的,一个刀削一个饺子,全了。” 第237章 未经人苦 莫劝人善 吴亘蹲在一个刚挖出的大坑前,比划了一下,看看身旁被牢牢绑着、身上血迹斑斑的瘦小男子,对坑中的宝象说道:再挖的深一些,像他这样的高手,会闭息之法,埋在土中一时半会不会被憋死。埋的浅了,恐怕会一点点自已再挖出来。 宝象甩了一把手上的烂泥,不禁有些抱怨,早知道不选饺子了,费力费事,还不如一刀砍了了事。 桥班凑了过来,小心翼翼开口,我说,若想防止他从土中逃出,我倒是有个法子。 吴亘和宝象都是精神一振,什么法子。 桥班想了一下方才开口道:可以找山上坚硬木材,做一个人形棺材,棺材内壁镶嵌上尖刺,然后把人放入其中,再把棺材牢牢钉上。这样的话,他只要在其中挣扎,就会被尖刺所伤,一点点失血而死。 吴亘想了想,点点头却又摇摇头,法子倒是个好法子,可这人身上如此坚硬,这尖刺哪里刺的动。 无妨的。桥班赶紧解释,一来呢,此人身子如此坚硬,肯定是用了某种秘法。既然是秘法,肯定对身体消耗很大,我不相信他能一直保持。 二来呢,只是身子坚硬罢了,体中脏器还是柔软的。可以寻一些毒虫老鼠之类的,一起放于棺中。这些鼠虫饥饿之下,就会寻找食物。虽然身体坚硬难以啃动,但人身自有七窍,这些地方还是可以钻进去的。等这些饥饿的鼠虫之辈钻入体内,啃噬血肉的同时,他的秘法也会被破。 吴亘和宝象相互对视一眼,只觉着身上冷飕飕的,如有万千虫蚁乱爬,激灵灵打了个哆嗦,冲着桥班竖起大拇指,好小子,平日里见你温文尔雅,没想到竟有这么歹毒的法门,够狠,佩服。 从坑中一跃而起,宝象拎着斧子就要上山,我去多砍两棵树下来,干脆这两人都包饺子,这个法子好。 桥班也是一脸兴奋,跑到吴亘身前,我去挖些虫蚁之类,还请宝象若是见到野蜂,务必带一些蜂蜜回来。将蜂蜜涂在这两人七窍之上,虫蚁入体就会更快些。 吴亘吓的往后跳了一步,大哥,你尽管去,往后咱俩还是保持些距离为好,挨的近了我总觉着有些瘆人。 坐在远处的水从月目露不忍,刚想开口,却见吴亘悄悄朝自已摆了摆手,方才作罢不语。 山里不缺的就是这些蛇虫蚁鼠之类,很快桥班就用衣服包裹了一堆过来,往地上一放,密密麻麻的虫蚁四下乱爬,让人头皮不禁有些发麻。 瘦小男子一脸惊慌之色,口中怪叫,拼命挪动身体,好避开那些虫蚁。就连那名看起来颇为沉稳的中年男子,也是咽了不少口水。 在咬死了几只爬到嘴边的蚂蚁后,瘦小男子终于崩溃,涕泪交流,连连祈求,诸位大人,小的实在是鬼迷了心窍,方才冒犯了几位大人。只要饶了我这条狗命,大人要什么都可以。 吴亘摆了摆手指,那怎么成,放了你二人的性命,万一回头再带人过来追杀乍办。虽然小爷几个并不怕,但这一拨又一拨的,不是烦人吗。 不不不,大人敬请放心,我哥是寨中五长老,还是能说上些话的。只要放了我们,断不会再烦扰几位大人。说着扭头看向地上的中年男子,哥,你倒是说句话啊,难不成要我们兄弟俩今天都死在这吗。我们死了倒不打紧,寨子中少了你这个战力,再遇上其他寨子的人劫掠,如何能够打的过。 中年男子长叹一声,面色灰暗,无奈道:诸位请放心,只要放了我们,鄙寨定不会再打扰几位,我可以作保。 那你家儿子被打的事吴亘有些迟疑。 大人放心,那是那个混蛋自已摔的,与诸位绝不相干。 中年男子既然已经服软,倒是干脆放下了那点矜持。 嗯,两位果然是识时务的。还有一件事,方才你们说寨子中捉了一个外洲人,姓甚名谁,长什么模样。吴亘接着问道。 那个人长了一脸胡子,三四十岁,据说叫什么铁言?瘦小男子赶紧抢答,谄笑道:大人莫非与此人认识,放心,此人在寨子中只是被囚禁了起来,并未受多少苦。 吴亘赶紧追问,可认识一个叫叶子明的人,此人应是与这叫什么铁言的同行。当初宝象捡到凤溪剑时,吴亘便有些不好的预感。虽然与叶子明交情并不是很深,但相识一场若是能救还是要救上一救的。 瘦小男子一脸疑惑,并没有听说过此人,寨子中只捉了这一个。原本看其身手不错,若是能磨服其性子,便留在寨中做个护卫。若是桀骜不驯,便拉到市集上卖了了事,还能换一笔财货。 吴亘闻言不免有些失望,难不成叶子明已经遭遇不测。正在此时,那名中年男子不确定的开口道:前些日子倒是听说,盟中护卫捉了一个外洲人,过两天准备在市集上拍卖,不知是不是大人口中的叶子明。 闻听还有外洲人被捉,躲在山坳外刚回来的宝象大怒,你们也是人族,为何要如此为难自家人。 听了宝象的指责,中年男子一声长叹,一言难尽啊。向几人介绍了当下大遗洲人族的一些情况。 大遗洲这些人族都是从外洲到此定居,由于属于外来户,便与当地土着有了不少摩擦。其实大遗洲也有原生的人族,如命族,厉族之类,但与洲外人族相比,无论习性、风俗等都相差很多,对这些外来的人族并不认同。 进入大遗洲的人本就数量较少,而且彼此并不相识,所以刚开始的时候多被其他种族所欺负,颠沛流离,分散于各地,只能依附于其他大族。 后来,不堪欺压的一些人族便逃到远离其他大族的地方,渐渐的聚集成寨,形成一个个部落类的存在。生存于这些荒芜之地,本就资源匮乏,部落之间便会有一些战争,相互掠夺资源人口,时间长了便形成了抢人的传统。 但这也不是个办法,因为每个部落都比较小,时间长了连保证繁衍的人都凑不齐。于是部落之间便有了联盟之类的存在,用于调节各部落矛盾,禁止盟中成员相互攻杀。但这种掠夺人口的事却已成了习惯,联盟之间不时也会爆发冲突,战俘便统一在市集上公开买卖。 至于这些外洲人,由于不属于哪个联盟,少了联盟大战的风险,便成了打劫的香饽饽。即使不卖给其他部落,留在本部落也是好的,能多一个就是一份力量,所以中年男子的寨子才不会舍得杀死那个叫什么铁言的。 这些人的寨子立在此处,也是有说法的。由于临近浮玉山,一般大遗洲其他异族都不敢到此作乱,相对来说安全些。而且归真者一般少干涉外界事务,对这些人定居在周边也听之任之,只要不打扰浮玉山就成。 让吴亘感兴趣的是这些人身上的花纹,这两人也含糊说了些,毕竟是人家的看家本领。原来这些花纹称为铭纹,乃是一种特殊的符箓,只不过这符箓是纹在了人身之上而已。初阶些的,铭纹镂刻于肤上。修为高深些的,则是刻于骨殖上。 每种铭纹都有不同的功效,有固体的,有增大力量的,有加快速度的,有化为兵器的,不一而足。每种铭纹都需要意念沟通,血气催动,随着修炼时间的增长,威能也会越来越大。 不过倒不是每个人身上都可以附上铭文,这里面也有资质一说。这一点吴亘倒是可以理解,在大遗洲外,也并不是哪个人都可以画出符箓,能使用符箓的毕竟是少数,就连一个血灵符都耗费了吴亘多少心血方才告成。 所以,这些 能在身上刻上铭纹的,都是本寨子中的天才,是要重点培养的。每个人身上所能承载的铭纹有限,一般的只能刻上一种,资质好些的也就两三种。再多了,铭纹便会过多耗费人的血气,把人活活给吸干。 而且更厉害的是,镂刻有不同铭纹的人,可以铭纹为媒,相互组合,组成一个大阵。这种组合后的大阵所发挥出的力量,极为惊人,有的甚至可以跨越两个境界作战。 中年男子就曾骄傲的述说了这么一件事,奉正盟中护卫曾结成十六人大阵,挡下他族百余人的进攻,只不过,这十六人最后也气血耗尽而死。因为大阵一旦发动,在铭纹的勾连下,只要不停下,就会源源不断汲取每个人的精气、生命,而且这种索取不是以最弱那个人的承受能力为标准,而是以最强那个人的需求来衡量。所以,弱者入阵,往往最先死去。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大遗洲人族稀少,只能以这种小规模的群战应敌,而且即使要死,也要弱者先死,活下来的强者才能更好保护族群。做法是残酷的,但也是无奈的,都是为了活下去而已。 听完两人的介绍,吴亘等人也是唏嘘不已,对于这些大遗洲人族的做法也多了些理解。正所谓未经人苦,莫劝人善,断不能只从自已的立场出发,来评点他人做法。 为什么不趁着大遗洲开放,带领族人离开此地,返回各自故土呢。齐合有些不理解,自已可以进来,这些人又不是没有机会离开,怎的就没有人动念呢。 中年男人示意吴亘给自已受伤较重的弟弟送点水,抿了抿有些干涸的嘴唇,苦笑问道,诸位,你们可曾愿意留在此地。 齐合一时语噎,要是愿意留下来,何必与这二位打生打死呢。 中年男人笑着摇头,你看,诸位也不想留在此地。想我族人,业已在大遗洲生活了几代甚至十几代,又怎愿意离开。况且,真回去了,外面的人会接纳我们,允许与你们争夺良田、美舍吗? 我听说你们连守卫边陲、死伤惨重的戍徒都不相容,又怎会容的下我等。离乡三代,即是路人,重逢不斗已是万幸。 众人一时默然,中年男子所言甚是。真要离开此地回到故土,好一些的被打散于各地,运气不佳的说不定就要被同为人族的袍泽给害了。 人性使然,利已罢了。 第238章 两狐狸各自肚肠 几位,我和大哥已经答应,事后绝不再打扰各位大人,是不是可以放我们离开了。山坳中,看到气氛缓和,喝了几口水缓过来的瘦小男子恳求道。 可以,但是要将你们羁押的外洲人赎出来,才好放二位离去。吴亘提出了自已的条件,不管被捉的那个人是否相识,但抛家舍业来到大遗洲,却要终身羁于此地,不免残酷了些。 中年男子想了想,可以,不妨先放我弟弟回去,与寨子中其他长老讲清缘由,免得再起风波。你们看如何。说着抬起头直直盯着吴亘,神色坚定。 吴亘笑容满面,呼长老对自家弟弟倒是颇为关心的嘛,可以派一个人回去,但不是你弟弟,而是你。说着下颌微微抬起,亦是盯着中年男子。 二人相视良久,中年男子方才颓然低下了头,好,我答应。 哥地上的瘦小男子面色惊恐,失声惊呼。 放心,我一定会回来的。中年男子安慰了一下自家弟弟,转头道:这位公子,在什么地方换人。 我在这里等你的消息,若是商谈好了,到此寻我即可。我自会将换人地点相告。另外,来的时候,别太多人,我会害怕的,一害怕就管不住自已手中的刀。吴亘站了起来,示意宝象将瘦小男子拖走。 你们得保证我弟弟的性命安全。中年男子大声道。 吴亘挥刀斩断其身上的绳索,放心,杀了他又换不来一文钱,这种亏本的买卖,我是不会做的。 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麻的身体,中年男子冷笑道:这么轻易就放了我,你就不怕我暴起发难。虽然我受伤颇重,但若是拼着再受些伤,擒下你还是不成问题的。 吴亘打了个哈欠,有些不耐烦道:你这人烦不烦哪,大清早的打扰我们睡觉,放你走还啰啰嗦嗦。你回头看看。 中年男子回头一看,桥班正举着蛇雕瞄着自已的后背。而让自已心悸的大弓,已到了方才与自已厮杀那人的手里。还有那放火的女子,此时掌心正掂着一个火球玩耍。 能不能拿下我两说,但只要你敢有异动,不说当场死在这里,恐怕也得丢了半条命。吴亘不屑的摆摆手,快去与你那寨子中的长老商谈,我们没有太多时间耽搁在此。给你一天时间,一天后我要得到消息,否则你那弟弟,哼哼。另外,别想着再派什么狼跟踪我们的行踪,否则视为你们不同意换人。 好,我这就走。中年男子也不是拖泥带水的人,掉头就往外走去。 看着其人远去的背影,宝象有些疑惑道:吴亘,为什么要放他走,而不是他弟弟,明显他武力更高,更难以对付。 吴亘抿了抿自已的嘴唇,冲着凤儿道:凤儿,你来说。 凤儿嗤笑一声,这个男人武力更高,但也更不好掌控,其人心智沉稳,若是一不小心被他瞅着机会跑了,或是宁死不从怎么办。而且,他是寨子中的五长老,说话更有份量。 若是派他弟弟回去,以其在寨子中的分量,说不得人家会倾寨而出,缉拿我们几个呢。就是顺利把人换了,过后他在受辱之下,会不会一直带人追杀我们呢。最重要是的人,这个人颇重亲情,只要他弟弟在我们手里,便断然不会为难我们。 听了凤儿一番解释,众人皆是恍然,不由对吴亘的心思缜密佩服不已。 吴亘微微一笑,表面谦和,内心却是愕然,自已有想这么多吗。自已不过想的就是,这个瘦小男子的铭纹明显是增速的,而中年男人则是固体。万一交涉失败自已要逃,跑不过对方怎么办。 吴亘让其余五人带着俘虏去往他处隐蔽,自已则是留在山坳中,一边烤着狼肉,一边 等待男子的回信。方才询问了一下瘦小男子,他哥哥名叫呼岩,而他则是叫呼木,也不知道这叫呼岩的回去怎么和其他人商量。 临近天暮的时候,吴亘正躺在一块石头上小寐,从远处来了四个人。这些人走路时故意发出不小的声响,以避免吴亘误判。 从石头上坐起,吴亘单腿蜷起,拍着刀鞘打量着几人。除了浑身缠着白布的呼岩外,还有一名老者,头上缠绕着乱七八糟的小辫子。另有一人身形瘦长,身着一身黑衣,不怀好意的打量着吴亘。 三人押着一名大汉,此人满脸虬髯,一张生铁般黝黑脸皮,浓眉大眼,肌肉虬结。只是估计被关了多日,神情有些憔悴。 对上了,正是与叶子明同队的那个人。吴亘从石头上跳下,点了点头,来的挺快的嘛,倒也守信。 我弟弟呢。呼岩直截了当开口,人我已经带来了,把我弟弟交出来。 吴亘轻佻的摆了摆手,不急,既然我一个人在此,你弟弟当然是被转移到了他处。你们人多势众,我们不得不防范些。对了,我得问一下这位好汉的名字。 喂,这位好汉,可否报上你的姓名。吴亘冲着络腮胡子大汉叫道。 在下宋铁言,北戎人氏。汉子报上了自家姓名和来历。 很好,可识的这把剑。吴亘取出了凤溪剑,在面前晃了晃。 汉子神色有些疑惑,思索片刻才答道:这倒好像是叶子明的佩剑,不过在一起的时候倒也未太在意。 吴亘点了点头,对呼岩道,走,去换你那弟弟。说着跳下了石头。 呼岩边走边嗤笑道,你倒是好大胆,敢一个人留在此地。就不怕我们把你擒下,逼迫你的同伙出来。 吴亘不由失笑,双手抱着后脑勺,一副慵懒模样,就不要如此作态了,我既然敢留在此地,就有走的法子。走,我带你们去换人。走了几步又回头道:那两位是寨子中的高手,你们几个离我远些,我这人胆小。 呼岩冷哼一声,却是与吴亘拉开了些距离,不远不近缀在其人身后。 等吴亘走后不久,又有几个人鬼鬼祟祟跟了过来,看其服饰应也是寨子里的人。等这几人消失后,齐合从一处隐蔽的草丛中站了起来,脸色冷峻,取出震天弓,对着吴亘离去的方向射了一箭。 红色的箭矢在天空炸响,如同巨大的烟花。吴亘停了下来,半眯着眼睛笑嘻嘻道:呼长老,做事不地道啊,还派了人偷偷跟在后面,看来今天这买卖要黄啊。 呼岩脸色一变,转身看向身旁的老者和黑衣人,是谁干的。 黑衣人尴尬的笑笑,五长老,我不是担心不敌对方吗,所以叫了几个人助阵。 叫他们回去。呼岩面色铁青,我们是去换人,不是去杀人。 好好好,我这就去。黑衣人连连答应,身形一晃,化为一道虚影消失不见。 此事我并不知情,还请见谅。呼岩对着吴亘施了一礼,放心,我已派人遣他们回去。 吴亘脸色一变,严肃道:此事可一不可有二,再让我发现你们使什么手段,你就给弟弟收尸。 呼岩与老者对视一眼,面色皆是有些难看,只得默默点头。 几人继续前行,很快黑衣人又重新出现,对着呼岩点了点头。呼岩哼了一声,大声道:外洲人,人已经撤走了,还请放心,勿伤了我弟弟性命。 吴亘头也不回,只是随意向后摆了摆手,示意已经知道了。没有箭矢再次射出,说明那些人真的退走了。 匆匆行走了半个时辰,前方出现了一座如馒头般的山峰, 吴亘打了个响亮的口哨。宝象从山的某一处钻了出来,招手示意。 吴亘点了点头,顺着宝象的方向走去。这里有一道极窄的峡谷,窄的只能容一人侧身而过。抬头望去,晚霞如缎,好似一条蜿蜒的女子腰带。 走,几位。吴亘招呼着有些犹豫的几人,放心,我不会像你们那般无耻。说着跟着宝象带头走了进去。 顺着峡谷前行几十步,眼前豁然开朗,里面是一个圆形的山谷,谷中散落着周边风化崩落的石头。从空中看下去,这个山谷倒像是个葫芦,而那窄窄的峡谷就是葫芦的嘴。 水从月押着倒在地上的呼木,正在等候几人的到来。至于桥班和凤儿,则不知隐匿在了何处。 吴亘走到水从月面前,互相点了点头,转身朝呼岩喊道:怎么样,五长老,这下子可是放心了,你弟弟完好无损。 呼岩招呼了呼木一声,二人简单交谈了几句。呼岩点点头,外洲人,现在可以换人了。 可以。吴亘一把拎起呼木,拍拍其人的脸,去,到你家哥哥那边,走慢点,否则说着指了指身边的大弓。 大人放心,小人是断不会耍花招的。呼木点头哈腰,连连答应,只是转头间,眼底却是有一丝寒光闪过。 对面的宋铁言也是被呼岩推出,向着吴亘的方向走来。 二人皆是缓步前行,等走到中间位置、交错而过的时候,呼木忽然大步狂奔。与此同时,宋铁言竟然也掉头,跟着呼木奔回呼岩身边。 呼岩上前一大步,将奔跑的呼木护在身后,缓缓退回到老者和黑衣人身边。 看着一脸惊愕的吴亘,呼岩哈哈大笑,外乡人,你们要交换的人不愿随你离开,这下子不能怪我不守信用了。 吴亘疑惑的看了一眼宋铁言,你们可是对他施了什么手段。 那名一直不吭声的老者磔磔笑道:几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胆子不小,到大遗洲还敢如此放肆。不错,此人老头子给施了迷术,真以为我们会随意放走他,这要卖到盟中,得换多少钱财。 呼岩一副志得意满模样,我已按你们的要求履约,本来还想偷偷带几个人,把你们几个一同拿下。不想你这个小狐狸如此谨慎,竟然还安排了人放哨。小子,这竹篮打水的味道如何。 吴亘扑哧笑道:没想到呼岩你这个浓眉大眼的家伙,肚子里藏着这么多鬼蜮伎俩,老狐狸。算了,看来我们还都想到一块去了。呼木,你是愿意留在那边,还是回到我这里。 呼木脸色煞白,左看右看,抓着呼岩的胳膊焦急道:哥哥救我。 第239章 咱上头有人 大哥,他们给我服了毒药,若是不放了这个宋铁言,就不把解药给我。呼木脸色惨白,一来是受伤的缘故,二来是生怕自家哥哥不肯放了宋铁言,把自已搭了进去。 你,你怎么不早说。呼岩有些气急败坏,自已费了这么多心思,本以为坑了这些外洲人一把,没想到仍是被对方摆了一道。自家弟弟此时已经脱脸,应该不是撒谎。 转头怒视吴亘,外洲人,我劝你们早些交出解药,要不然,不仅是此人无法离开,就连你们也得被拿下。说着指了指身侧低头不语的宋铁言。 我怕你啊,耍这些小伎俩,你还嫩的很。看你也是年纪不小了,怎么这么不要脸啊,要不把我的借给你。还有旁边那个老树皮,对对,说的就是你。吴亘如泼妇般单手叉腰,指着那名老者,多大岁数了,还弄个满头辫子,男不男,女不女,恐怕再过两天就是人不人,鬼不鬼,赶紧把棺材准备好,省的身上流脓把自已给淹死。 呼岩,你让开,我要收了这坏坯的狗命。老者气的面皮直抖,一把推开呼岩,走到了前面,小子,别狂,真以为我们没有后手吗。原本看你细皮嫩肉,还想着卖个好价钱呢。现在老头子改主意了,呆会把你擒下,再拴在我门前,天天当狗使唤。 老家伙,拜托别在我眼前晃了,吓人。这么复杂的五官,也掩饰不了你卑贱的秉性。看你模样,铁定是八字缺水,命里缺爱。 在那破寨子里,是不是孤单的很。放心,小爷家隔壁有只狗,哪天把它抱来跟你生一窝,也算是成家立业了。吴亘好不容易碰上个对手,一时之间把在大风寨打小学来的本事发挥的淋漓尽致。 小子,找死。老者一脸阴沉,向前走了几步,手中黑黝黝的狼头拐杖重重往地上一戳,口中念念有词。随着其动作,以杖尖为中心,钻出了无数条黑线。黑线如蛇般向四周蔓延,迅速布满了整座山谷。 任谁也知道,这种诡谲的场面肯定暗伏杀机,吴亘拉着水从月向着一侧的山壁奔去,试图逃离黑线的范围。 刚跑了几步,水从月便停下了脚步,面色狰狞,双手抱头蹲在了地上。 吴亘一愣,忽然觉着自已的身体也开始变的僵硬,原本并无实质、如死蛇一般伏于地上的黑线从脚边爬了上来。 黑线绕过吴亘的腿,渐至腰间,最终缠绕在了脖颈之上。一根根的黑线绞在一起,变成粗大的绞索。 吴亘的身体被拉了起来,脚渐渐离开了地面。双手死死扯着脖子上的黑色绞索,舌头伸出,嘴拼命张开,喉咙中发出嗬嗬的声响,竭力吸取着空气。 地上的黑线聚集于一起,形成一朵黑色的花,托着老者来到了吴亘的面前,小子,味道如何,还狂不狂了。跪下来说三声自已是狗,我就放了你。要不然,这些怨编入了神魂,那滋味可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老者磔磔笑着,声音好似冬日夜枭。 吴亘咧开嘴巴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我是读书人,向来不骂人的,今天也一样。每次都把茅厕打扫的这么干净,也真难为你了。但请拜托以后你吃完后,不要在我面前说话,恶心。 老者叹了口气,看来你是一心向死了。罢了,就少卖一份钱。说着左手掌心向上,缓缓抬起。吴亘脖颈上的黑线也蠕动着向上蔓延,渐渐覆盖了整张脸。 祭师,能不能暂且不要杀那小子,我弟弟的解药还要逼其交出。呼岩在远处喊道。这次之所以敢三人出来交涉,正是由于祭师一同随行。 祭师手段神鬼莫测,在寨子里可是无人敢惹的角色,没想到接二连三被眼前这个少年羞辱。呼岩真怕祭师一怒之下,将这讨人厌的小子给杀死。 老者冷冷笑道,不用担 心,呆会我自会拷问他的神魂,什么秘密不会说出。现在吗,先把他的舌头割下,这张臭嘴太让人讨厌了。说着从身上抖抖索索摸出一把小刀,向吴亘的舌头刺去。 吴亘此时吓的脸色发白,想着出手却是做不出一丝动作。神魂空间中,一张黑色的大网罩于神魂之上,身体与神魂的联系正在被切断。 巫漪,你的人在你的地盘上被人打了,你也不管管。吴亘一边召唤红绳,一边嘶哑着喊道。这些人族既然庇佑在归真者的翼下,那此地应该也是他们的地盘才是,这才是吴亘一直作死的真正倚仗。 一抹红绳在吴亘的左手腕上显现,强大的威压在谷中出现,山谷中原本喧嚣的虫语渐隐,飘摇的野草也悄悄匍匐低头。 一片晶莹的雪花落下,伸手一抹,老者的眼睛越来越大,手中的刀当啷落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原本温煦的谷中凭空风雪大作,飞雪纷纷扬扬落下。雪杀万物,自然也包括地上的黑线。很快谷中便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白雪,方才还骄纵无比的黑线纷纷消失。 风雪中,隐隐出现了一个身影。身影看起来很小,好似在走向遥远的雪原。忽然,身影停在了原地,转头向着这边看了一眼。眼神漠然,全然不似人类。 老者和呼岩等人如遭重击,身体筛糠般抖动。吴亘身上的黑线纷纷逃窜,转而爬到了老者身上。黑线紧紧缠裹着老者,越来越紧,很快将其捆的如同粽子一般,原本瘦小的身形更加缩小了一圈。 老者在地上惨呼连连,来回打滚,归真者大人,小的该死,冒犯了大人神威,还请大人看在多年恭顺的份上,饶小的一命。 吴亘从地上爬起,拍了拍手中的雪,慢悠悠来到了老者身前,狠狠踢了两脚,呦,方才谁那么横来着。告诉你,不是什么人都能招惹的,咱上头有人。说着指了指天空。 风雪中的人影若有若无的轻哼了一声,转头继续向远处走去。 诶呦,吴亘扑通一声趴在地上,摸了摸肿了一个大包的后脑勺,跳起来破口大骂,谁,谁干的。 风雪中的人影滞了一滞,吴亘脸色顿变,赶紧赔笑,打的好打的好,当头棒喝,点醒梦中人。扶起地上的水从月,换了一副乖巧模样。 很快,谷中风雪渐逝,覆了一地的雪花也同时不见,就好像方才一切都没有发生,众人只是做了一场梦而已。 吴亘抬起自已的左手腕,红绳业已不见。长嘘了一口气,心中暗自决定,以后这红绳能不用还是不用为好。 呼岩紧走几步过来,吴亘吓的刚举起手中断刀,却见其人扑通跪倒在地,不想公子竟然能召来归真者大人,实在是瞎了狗眼,还请小哥慈悲,饶恕我等不敬之罪。那名黑衣人和老者也来到近前,跪下连连磕头。 没想到归真者在这些人中竟有如此威名,吴亘只得伸手扶起呼岩,若不是你等贪财,何至引来如此祸事。罢了,我倒是可以不计较,但归真者大人这边吗说着伸出自已受伤的手,在三人面前晃了晃。 明白,小的弟弟不知天高地厚,竟然伤了小哥。还请纡尊降贵到鄙寨小坐,定有厚礼奉上。呼岩能做到五长老,眼力见还是有的。 吴亘想了想还是答应了,从对方诚惶诚恐的情形来看,应是不敢再对自已几人下手。正好也到寨子中休整几日,顺便看看大遗洲人族的现状。 就这样,在呼岩等人的陪同下,吴亘一行人前往坞堡。路上时,吴亘偷偷询问呼岩,为何如此忌惮归真者。 呼岩苦笑摇头,吴小哥,你们来大遗洲时日不长,不知道归真者的威名。归真者在整个大遗洲,也是威名赫赫的存在,别看人数极少,而且多隐于雪山,常年不行走于世 间。但一旦有人敢于招惹,那必招来酷烈报复。 曾有一个兽族,足有上万人,战力强悍,自恃武力四下欺凌各族。结果有一次冒犯了一名行走于世间的归真者,一夜之间,全族癫狂发疯,相互厮杀。族人从上到下,无一幸免,就此绝灭。 而且归真者连残魂也未放过,施了莫大法力,将该族残魂拘于原地,每日业火焚烧。一到夜间,该族领地就有惨嚎声传出,一直持续了十几年,直至所有残魂彻底湮灭方才罢手。 你说,这样的存在,可是我们敢惹的。况且,我们大遗洲人族本就势弱,还要仰仗其威名才能在此生存,如何敢恶了这些大人。 吴亘一听,不由暗自庆幸,没想到归真者是这么恐怖的存在。自已也不知是走了什么运道,在浮玉山上溜了一圈竟然安全无恙的活了下来。 自称叫呼布的祭师也插话道:在浮玉山周围千里之内,只要族中供奉灵居图腾,自会得归真者大人庇佑,所以人族才会在此一点点繁衍壮大。能成为归真者大人的奴仆,那是各个寨子梦寐以求的事情。若是族中能有一两个人上了浮玉山得了永生,那才是天大的幸事。 宝象等人纷纷转头看向吴亘,眼前这位可是将这所谓的幸事给生生推托了。 等一行人到了坞堡,已是后半夜时分,本应是夜深人静的光景。可坞堡大门敞开,火把熊熊,得到消息的寨民,早已分成两排,恭恭敬敬迎接吴亘等人的到来。 领头的是一名长者,白发白须白袍,见到呼岩和祭祀陪着吴亘等人过来,赶紧带着十几个人迎了上来。 经呼岩介绍,方知这是寨子中的大长老冯清。能得大长老深夜亲自相迎,吴亘等人怨气稍去,客客气气施礼。 进了坞堡,内中布置并不是很规整,四下都是圆形屋顶的石屋,道路曲曲折折,想来也是为了防御敌人入袭,专门布设成如此模样。 一行人并未在此停留,而是直接往坞堡围着的那座小山而去。一直到了山腰处一座高大的二层小楼前方才停下。此处小楼与其他寨民房屋大不相同,倒是与外洲形制有些相似,显然是贵客才能歇息的地方。 考虑到天色已晚,大长老并未过多寒暄,亲自安排好食宿后便躬身退了出去。 第240章 礼尚往来 清晨,吴亘在鸟语中醒来。日头照在窗户上,树枝的影子如俏皮的小孩般,晃荡来晃荡去。推开窗户,新鲜的气息扑面而来,又是一天晨来到。 伸了个懒腰,吴亘忽然觉着有些不对,日头好像就在自家头顶。嗯,怎么睡了这么久。从入大遗洲开始,就一直没有睡个好觉。原本以为是担心危险在侧,可在这里为什么能睡的如此沉稳呢。 四下打量,心中方才明悟,原来是这栋小楼,这栋在洲外可能司空见惯的小楼,却是给了一种莫名的心安。 大人,请洗漱。吴亘一愣,门外传来女子的声音。 开门一看,有两名侍女打扮的年轻女子,正端着木盆和雪白的丝巾候在门外。看到吴亘,二人款款施礼,侧身进了屋子。 一名女子将丝巾放入盆中微微润湿,清澈的水面上还飘着桂花一般的花朵,幽香沁人。 大人请坐。女子示意吴亘坐在桌前的椅子上,以手托巾,准备擦拭面颊。另一名女子则是站在身后,轻轻揉捏起吴亘的脖子来。少女的清香加上花香,让吴亘心中升起一种莫名的麻酥酥感觉。从小到大,还真没有享受过如此的待遇。 看着迎面而来的丝巾,吴亘终于清醒过来,赶紧站起身,多谢两位,这种小事还是自已来。见两名女子还想坚持,吴亘赶紧开口,对了,其他人呢。 几位大人早已用餐完毕,长老正在陪着聊天。一名女子脆生生答道。 呃。吴亘抓过丝巾,往自已脸上胡乱抹了几下,急急出门而去,走,吃饭去。 两名女子赶紧提着裙子跟在后面,眉眼俱是笑意,这位大人也太腼腆了些,没想到这么好伺候。昨日族中可是连夜把二人提溜起来,衣食起居,谈吐应对,一件件交待,生怕出了纰漏。 等下了楼,吴亘看到,大厅中坐着昨夜相迎的大长老冯清,呼岩,还有那名祭师,正在与水从月等人闲聊着什么,看情形倒是相处甚佳。 吴大人,昨日可是歇息的好,鄙寨贫寒,箪瓢屡空,怠慢几位大人了。冯清率先起身,深深施了一礼。 吴亘心中腹诽,就怕这种场合,撅着屁股一个个说着场面话,累不累啊。但还是赶紧上前将这位大长老扶起,执着长老的手满面堆笑,说哪里话来,长老安排如此周到,亘实不敢当。 若不是宾至如归,何至于酣睡如斯。哈哈哈,这个大人之说委实不敢当,长老若是还看得起我,不妨称呼一声吴亘或是小吴即可。 哪里哪里,诸位能屈尊下榻鄙寨,实在是全寨上下的的荣耀。既然吴大人这么么说,那我就称呼本名?冯清拉着吴亘的手不愿分开,笑眯眯看着吴亘。 吴亘心中冷笑,真是个老狐狸,昨天的事就不信这位大长老不知情,要不是搬出归真者,说不定现在自已几个人早已做了阶下囚。 伸手不打笑脸人,看冯清这做派,虽闭口不提昨日的事,但隐隐有赔礼的意思。罢了,场面上还是要过的去的,毕竟这是在人家的地盘上。 长老,称呼一声小吴即可,我们一行人初来乍到,旅途狼狈,打扰贵寨,实是唐突了些。吴亘清秀的脸上写满诚恳,还没有完全发育成熟的面庞好似邻家少年。 好,那小老儿就托大了些,喊一声吴亘。几位一路跋涉,着实辛苦了些,这些日子,不妨就在寨中稍事休整。来人,拿上来。冯清终于舍得松开拉着吴亘的手,冲着楼外沉声喝道。 很快,有三名女子各自端着一个乌木盘子走了进来,盘子上俱用红绸盖着。 吴亘,请随我来。冯清示意吴亘上前,掀开第一块红绸,里面是一个乳白色的瓷瓶,这是五色鹿的鹿茸精血,服之 可以增加血气,若是武夫突破时饮上一些,可以极大增加突破的可能。 吴亘一听眨了眨眼,这是什么血,这么神异,这老头不会哄骗自已。似乎是看出了吴亘的心思,冯清上前将瓷瓶拿起递给吴亘,示意拔开瓶上的木塞。 吴亘狐疑的拔开瓶塞,鼻子凑过去轻轻一嗅,一股血腥味夹着花香的味道传来。忽然,吴亘眼睛一直,心跳猛的加快,全身的血气疯狂奔涌,一股热流从小腹升起,直至胸口。浑身毛眼张开,大汗淋漓,恨不能出去打上一场方才舒畅。 好东西。吴亘满脸通红,赶紧将瓶口重新塞上,生怕跑了一丝气息。 冯清微微一笑,打开了第二块红绸,盘子上放着一个六边形的盒子,打开一看却是两枚黑色的药丸。这是清形丹,几位初来大遗洲,不知沌形的厉害。若是不幸被沌形附身,吃了此丹,可以灭杀沌形,避免为其所制。但好教贵客知晓,在大遗洲,通常不把沌形完全从体内清除,而是将丹药分食,一点点将沌形化解,化为自身的助力。 吴亘点点头,巫漪告诉过自已的嘛。这冯清郑重其事的把此丹放在第二位,显然也是用心良苦。吴亘等人提前服了金鱬,自不怕沌形。可若是其他没此好运道的人到了大遗洲,沌形就是要命的存在。此丹可以克制沌形,岂不是护住了性命。 冯清有些奇怪吴亘等人对清形丹的态度,只当几人没有听说过沌形,便转而走向第三个托盘。等打开红绸,里面是一块水晶雕成的长条形盒子,里面封着一枝一尺多长的药草。 纵然有水晶密封,但药草上隐隐有一团七彩光华氤氲,一看就知不是凡物。 这是借阳草,若是有人濒死无治,一根可肉白骨、生元气,生生再借一条性命回来,有夺天地造化之效用。冯清点指着水晶中的药草,面色有些不舍,这可是能救命的东西啊。 吴亘咽了一口口水,行走于大遗洲,还有什么比能救命的药草珍贵呢。相较于性命来说,其他皆是虚妄。冯清果然深谙外洲人心理,这三件宝物送的可是恰到好处。 几位贵客能到鄙寨,实是荣幸,这些俗物还请收下,聊表我等寸心。冯清伸手作了个请的动作。 好说好说,那恭敬不如从命。吴亘忙不迭冲宝象使了个眼色,示意赶紧将三件宝贝收起,既然长老如此盛情,那我这里也有些薄物,还请长老笑纳。 回屋取了几袋作料回来,郑重送给了冯清,咬牙不舍道:长老别看这些东西简陋,得来实在不易。本人平生最好口舌之欲,这些佐物乃是我走遍七十二座危峰,游历三十六条大江,一点点采摘原料磨制而成。放在菜肴里,食物味道之鲜美,可比龙肝凤髓。 平日里向来不敢多用的,只好嗅嗅解馋。今日与长老有缘,就忍痛送长老一些。说着将作料重重放于冯清手上,却是连看都不忍再看一眼的。 多谢贵客了。长老满面红光,兴冲冲收下,贵客,今日无事,不妨就由呼岩陪同几位在寨中四下走走。 吴亘自无不可,连连点头。目睹这一幕的宝象等人皆是瞠目结舌,水从月的面皮直抖,人怎么可以无耻到如此境地。 好不容易将冯清糊弄走,一行人在用过饭后,在呼岩等人的陪同下,在寨子中转了起来。 这座寨子看着不小,但由于中间围了一座小山,可用的空间并不是很多。山下都是寨子里地位较低之人居住,房屋也是就地取材,用山石垒成。越往山上走,地位则是越高,寨子里的祠堂、巫庙都建造于山上。 在路上的时候,呼岩不好意思的凑近吴亘,低声询问,吴大人,在下有一事相商。 可是解药的事情?吴亘笑眯眯侧脸看了一眼 。 正是。还请大人垂怜,饶了我那不懂事的弟弟。呼岩语近求祈,悄悄递了一个布袋过来,这里有些天晶石,我看大人所用法器需以此物驱动,便寻了一些过来。 可以,这是解药。告诉你家弟弟,不可骤然吞下,含在嘴里以口水润化。此药性子猛烈,一定要忍着。吴亘不动声色将布袋接过,从身上摸出一个药丸。此药丸还是吃早饭时,吴亘偷偷搓出来的,里面加了些辣椒粉。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呼岩如获至宝,赶紧将药丸收在手中,就近寻了一个寨民,去给自已弟弟送去,细细嘱咐服用禁忌。 宝象偷偷凑了过来,看了一眼呼岩,低语道:吴亘,那毒药不是假的吗,为什么不告诉他实情,还弄了一个假的解药,收了人家的东西。 人心。吴亘不屑的看了一眼宝象,若是直接告诉他是假的,他肯定心生怨愤,认为我们是在戏耍于他。给他个假解药,反而会感激于我们。 另外与人东西,除非是至亲之人,一般不要无偿赠与。一来太容易得来的东西,世人往往不珍惜。二来若是的东西收多了,下次哪怕收一文钱,对方不仅不会感激你以往慷慨,反而会怨气冲天。 人心就是这么龌龊,以怨报德的事还少吗。所以说,人心至贱,好人难做,莫名其妙的就变成了坏人,到头来还不如不做。学着点,这里面的门道多着呢。 哦哦。宝象似懂非懂,若有所思。 呼岩安排妥当解药的事,兴冲冲带着吴亘等人往山上走去,路过一座宽敞的形似小庙的地方,祭师呼布早已候在此处。 几位大人,此地便是供奉归真者大人的所在。呼布说着伸手作了个请的手势。这些人既然得了归真者的庇佑,自然要请人家过来看看,寨子中可是对归真者笃信不二。 猜到对方的心思,吴亘心中好笑,倒也没有驳呼布面子,带着众人入了其中。 一入殿中,迎面就是一面高大布幡,上面绣着一个巨大的灵居。灵居下的石案上,却是摆了一个小巧的坤振塔。 凡是得归真者大人庇佑的寨子,都会被赐予一个宝塔。每月月初,寨中人都会聚于此地,点燃长香,诚心祷告,愿归真者大人万古长存。呼布毕恭毕敬的介绍道。 吴亘颇有兴趣的打量着布幡上的灵居,归真者重魂,传下这种法子,倒好像世间庙宇收集香火念力一般。 第241章 已之敝履 人之珍宝 吴亘等人在寨子中逛了三天,便索然无味。就这么大的寨子,有什么可看的。闲来无事,吴亘就瞄上了人家身上的铭纹,眼神灼灼,恨不能扒一块皮下来细细瞅瞅。惹得寨子中一众青壮胆战心惊,不知道这位看起来还算正常的少年,暗地里什么特殊癖好。 宋铁言也与吴亘等人住在了一起,自然是对众人感激不已。要不是吴亘偶然到此,说不定他就得一辈子呆在大遗洲了。 闲聊时方才得知,宋铁言和叶子明等人入了大遗洲不久,就遭遇怪物袭击,队伍中人被迫分散开来。二人一路兜兜转转,却是到了此地,结果被奉正盟发现,出动了不少人一路追捕。 二人不幸被打散,宋铁言被寨子中人所拿,叶子明却被另外一伙人所捉,不知去了何处。 吴亘,与叶子明可是相熟。宋铁言忽然问道。 不太熟,几面之缘而已。吴亘随口答道。 那还好,否则有些话还真不好说。叶子明这个人,人性不坏,但最看重的却是刀剑和女人,曾有剑妻刀子的说法。虽然刀剑不少,却每把都舍不得丢下,滥情而又专情。这次出行大遗洲,你可知他带了多少刀剑在身。许是脱了囹圄之苦,宋铁言倒是放松了许多,面露促狭之意。 不止这一把?吴亘眉毛微挑,举起了手中的凤溪剑。 何止。宋铁言伸出手掌,正反晃了几晃。 五把?吴亘有些惊讶,若不是修行什么特殊的法门,正常带一把剑足矣,稍稍有些另类的带上两把,再不正常的带上三把也就够了。 呵呵,十五把剑,还有五把刀。宋铁言脸上一副你也想不到的神情。 他开兵器铺子啊。吴亘脱口而出。 开不开铺子咱不知道,只不过其人对于这些刀剑倒是视若至亲,一把也不肯丢的。临行前我曾劝他,大遗洲风险重重,多带些食物伤药什么的,可人家不听。说什么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这次被捉,亦是因为其回头寻找一把丢失的剑,而被人家堵了个正着。你说世间还有这样的人,命都不要了,也要留着自已那些刀剑。宋铁言明显对叶子明有些怨怼,言语间多有责怪之意。 吴亘不由失笑,世间怪人多矣,没想到这叶子明也是其中一位。若是将来能再相遇,虽说朋友妻不可戏,自已倒是好好调戏一下这位痴情人的剑妻。 正在调笑间,忽然大长老冯清遣人来请吴亘,说有要事相商。吴亘一愣,这位大长老一看就是精明人,这要事看来不小,要不然也不会避开众人,只请自已一人前往。 跟着来人到了山上一处山洞,没想到大长老竟然住在了这里。虽是山洞,洞前青竹飒飒,潭水粼粼,倒也是个清静的去处。 冯清早已等在洞前,看到吴亘过来,长长的白眉不住颤动,显然其人内心远不像表面这么平静。 进入洞中,里面十分干爽,掏了前后三进。冯清殷勤带领吴亘入内。等到了正厅,正当中摆着一个三尺高的坤振塔,竟然比祭师处的还要高大些。 挥退洞中仆人,冯清引着吴亘在一个石桌前坐了下来。 来,尝尝鄙寨的竹叶茶。落座之后,冯清亲手给吴亘倒了一杯清茶,茶色清绿,几根碧叶如针,悬浮于茶水之中。 好茶好茶,见茶如见人,长老果真是清心雅致,超然绝俗。吴亘连连称赞,心中却是暗忖,这老家伙如此殷勤,看来所求不小啊。 哪里哪里,鄙寨贫瘠,哪里比得上大洲之人。冯清抬盏示意,自已轻啜了一口。 这几日在寨子中住的可还习惯,我看吴小哥也是孤身一人,久离故土,若是不 嫌寨中女子粗俗,不如今晚来个云雨高唐放下手中的茶盏,冯清笑意难掩。 吴亘摆了摆手,佯装嗔怒,长老莫要坏了我的修行,我自小习的童子功,若是破戒,恐怕修为再难寸进。 哦,倒是难得,怪不得吴小哥年纪轻轻,便能带领一众人马到大遗洲一游。不知吴小哥修行的是何种功法,相比鄙寨的修炼法门又当如何。冯清捋着长须,笑眯眯看向吴亘。 肉戏来了,吴亘心中暗喜,这老狐狸终于忍不住了,我修行的乃是少阳神功,浅薄的很,比起贵寨中的铭纹之法,差了不知多少。 小哥过谦了,这铭纹之法是一位惊才艳艳的先人所创,为的就是能以人族孱弱之躯,与大遗洲各个强悍种族相抗。这些年来,倒是衍化出不少新的运用法门。吴小哥对此可是有兴趣?冯清抬眼看着吴亘,手指轻敲着石桌桌面。 有些兴趣,此法倒是可与我修行法门相补相成,不知长老可愿割舍相赠。吴亘将茶盏举在嘴边,轻轻吹了吹上面浮着的茶叶,眼睛却是瞟了瞟厅中央立着的坤振塔。 舍是舍不得的,可天下的事情,只要有足够的利益,又有什么舍不得呢。你看,世人有卖子求生的,有卖身求荣的,不是身和子不重要,只不过有更重要的东西需得他们舍弃。 铭纹之法于我族来说固然重要,可以说是立身吃饭的本钱,但对于老头子个人来说,却有高过立身吃饭的事情,那就是活着。我已经九十有六,看着身体还行,但自家的事自家清楚。身体已如穷屋阎舍,四下漏风,神魂腐朽,活不了多少年了。 人年纪一大就怕死,这恐怕是每个人的通病,不是有那么些皇帝,四下派人求那长生之法,我也不能免俗。所以呢,这些年一直试图联络归真者大人,看能不能赐个壮魂延寿的路子,可却一直得不到回应。本已绝了心事,这次正好你们几人前来,却又起了这份心思。 吴亘,你还年轻,不知道一个将死之人的恐惧。每天夜里,我都要被噩梦吓醒,梦见自已成了一堆枯骨。如果小哥能与归真者大人联系上,给我这份机缘,那铭纹之法送与你又如何。 说到此处,冯清停了一下,苦笑着道:这么怕死,吴亘你是不是内心鄙夷,很看不起我。 吴亘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微微叹道:理解,换成我恐怕也是如此。真正在生死大恐怖前淡然自若的又有几个。不过,我倒是想请教一下,这么多年,为什么不直接去浮玉山寻找归真者呢。 冯清有些奇怪的看着吴亘,看其神情不似作伪,方才解释道,小哥难道不晓得吗,浮玉山神龙见首不见尾,若是没有归真者大人允许,连找也找不着的。而且,一般人又如何敢随意去寻呢,万一触怒了大人,自已身死也就罢了,连累了族人岂不是罪过。 啊。吴亘挠了挠头,原来还有这样的事,看来当日要不是巫漪主动指出道路,自已几人恐怕看都看不到浮玉山。 定了定神,吴亘接着问道:不知长老这里的铭纹有多少呢。 眼见吴亘并不反对,冯清面露喜色,伸出一个手掌,五种。 吴亘皮笑肉不笑道:就这些啊,不太够啊。长老可是想清楚了,这可是永生啊。 永生?冯清面色激动,原本他想的只是请归真者施术修复一下自已的神魂,至于肉身吗,自已还有些路子,求得一些好的丹药,再活个几十年没问题。可没想到吴亘一出价就加到底,这价码着实让自已无法拒绝。 小哥不要开玩笑,归真者大人对入灵居的要求颇高,极为难允的。冯清站起身,死死抓住吴亘的手。 吴亘一时有些发懵,这家伙这么激动干嘛,他想的 不就是进灵居吗,那你所求的是什么? 冯清一拍大腿,嗐,我本想着让归真者大人施舍些纯净魂力,修复神魂,这方圆千里大小寨子的主事人,为什么对浮玉山俯首帖耳,不就是想着年老时多延寿几年吗。 吴亘一听就明白了,自已弃之如敝履的东西,在别人眼里却这么弥足珍贵。人家归真者求着自已入灵居,自已还扭扭捏捏,没想到这些人却是想入而无门。 这买卖亏了,吴亘一阵肉疼,以后再做生意,一定要打探清了再出价码。 此事,我还得与归真者商量一下才成,长老不可过于焦躁。而且,浮玉山看着就在不远处,实则大法阻隔,足有千里万里,我与归真者联络需得寻一处僻静之地,耗费不少魂力方成,不容易啊。吴亘面色有些为难,嘬了嘬牙花子。 明白。冯清起身到了后屋,干脆利索的取出三张不知是什么材质的软帛,上面画有繁复花纹,吴小哥,这三张铭纹分别名为山固、浴春、鸷行,自有坚固肉身、遇伤自愈、矫健身形的作用,就作为此次交易的定金,也是小哥伤神的报酬。此外,这处石室也交给小哥自用。放心,没我允许,无人敢来此地打扰。 吴亘接过软帛翻了翻,心中颇为满意,这老狐狸挺上道的嘛。将软帛放于桌上,吴亘挺直腰板,行,斋戒两日,就与归真者大人联络,长老尽可安心。 好好。冯清一脸希冀,倒退着出了石洞,只留吴亘一人在此。 等冯清走后,吴亘抓起桌上的软帛,兴奋不已。创出这铭纹的那位果然是位天才,能将符箓用于人身,这要是放到外面,得造出多少战力强悍的凡人。 有一件事忘了。冯清忽然从外面返了回来,郑重嘱咐道,这些铭纹看着简单,万不可随意尝试,其对根骨要求甚高。若是根骨酥弱,很容易承载不住铭纹的威能,活活把自已吸干。 哦哦,多谢长老提醒。吴亘赶紧点头。这老头估摸着是怕自已随意修炼,生生把自已给弄死,耽误了联络归真者的事情。 等冯清走后,吴亘却是有些发愁,这联络倒是简单,毕竟从浮玉山离开,还没走出多远,上次在山谷中,巫漪不就显形了吗。可关键是这位姑奶奶同意不,以她的性子,若是不高兴了,不得把自已吊起来打一顿。 犹豫再三,吴亘都没想好说辞。烦躁之下,干脆倒头睡去。 第242章 小男人 拖已是难以拖下去,冯清一日三餐伺候于侧,就是无声的催促。 住入石洞的第二天,吴亘终于下定决心冒着被巫漪打死,抑或打个半死的风险,主动联系其人。财帛动人心,况且还是这无价的铭纹,这个对于武夫修炼颇具创意的发明。 就与吴亘当初没有意识到神识入灵居永生的珍贵一样,冯清也没有意识到铭纹对于大遗洲外众多凡人的意义。有了铭纹,一部分凡人就具备了媲美修行人的实力。 虽然这部分人最终也可能变成如当今修行人一样的嘴脸,但起码给普通人多了一条上升的通道。这些通道越多越好,因为当有更多的凡人神异附身,神异也就不再神异。 吴亘从来没有自已是什么救世主的觉悟,纯粹是看有些修行人不太顺眼,想给人家脸上糊些泥巴罢了。只有武寞那样的人,才能可以被称为救世主之类的存在。他们并无所求,所做的一切或许也没有多少人理解,但就是那样做了。只能说,这才是纯粹的人,这才是可以入庙立圣的人。 吴亘做不了纯粹的人,但却也会下意识做类似的事,只不过,能做到什么程度,就看心情如何了。 吃过早饭后,吴亘终于决定联系巫漪。默默念着口诀,红绳渐渐显现出来。石室中出现了一个漩涡,裹挟着雪花在其中旋转。坤振塔发出呜呜的嗡鸣,似乎是在欢迎主人的到来。 漩涡越来越大,逐渐形成了一人多高的椭圆。一个模糊的背影显现于其中,长长的头发随风不断起舞。 咕咚,吴亘咽了一口口水,巫漪,商量个事呗。有个老头子想入灵居,我看他挺可怜的,便妄自替你允了他。要打要骂,你冲着我就行了。为了完成一个将死之人的心愿,我吴亘受些罪也是值当的。 巫漪缓缓转过头,模糊的脸庞渐渐清晰,收了多少钱? 吴亘脖子一缩,讪讪道:没要钱。眼见巫漪要走,赶紧答道:收了五张铭纹。 为了五张垃圾你就叫我过来,一个小小的土寨长老也胆敢借机要挟,我看他这个寨子别想存于世间了。巫漪语气冰冷,杀机毕现。 吴亘一听就急了,连连拱手讨饶,别别别,我不要铭纹就是了,你别毁了人家寨子啊,大不了我随你回浮玉山就是。说着垂头丧气的坐在了地上。 沉默片刻,巫漪轻叹一声,你想要这些与我分说就是了,我自会让他送与你,何必如此大费周折呢。 看到巫漪的语气有些缓和,吴亘委屈巴巴说道:我一个男的,这不是不想麻烦你吗。在这浮玉山周边,还有你照应。离的远了,还不得靠我自已。 巫漪一时语塞,算了,你把他叫进来,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好嘞。吴亘腾的跳起,跑了两步又回头,他进来的时候,稍微给我些面子啊。 少啰嗦,快去。巫漪语气不善,面上却是缓和了许多,嘴角微微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 吴亘匆匆奔到洞外,看到冯清正有些焦躁的立于洞前,老冯,冯长老,你随我来。 冯清眼睛一亮,搓着手急急询问,归真者大人可是允了。 那是当然,不看是谁出面吗。吴亘双手负后,昂首望天,走,进去恭敬一些,不要说太多,免得恶了大人。 多谢吴小哥,多谢吴大人。冯清几乎语无伦次,躬身跟在吴亘身后,一起入了山洞。 等进入洞中,刚一看到巫漪,冯清就扑通跪倒在地,膝行向前,连头也不敢抬,贱民冯清,拜见归真者大人。 过了许久,巫漪方冷冰冰开口,亦不让其人起身,你的所求吴亘已与我言说,你魂力不纯,原本 是入不得灵居的。既然有吴亘作保,勉为其难允了。三年之后,自会有人来接引。至于吴亘在此所需,由你全权操办,不得藏私。可是懂了。 懂了,贱民自是明白,请大人放心。冯清连连磕头,欣喜若狂,这两日的焦虑忐忑一扫而空。 巫漪转头看了一眼吴亘,后者满面堆笑,无声连连拱手。 没出息。巫漪冷哼一声,身体消失不见,洞中的漩涡也化为虚无。 吴亘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长出了一口气,终于把这位姑奶奶给哄走了。以后不到万不得已,真不敢随意召唤其人了,果然软饭不好吃啊。 缓缓踱步到一直伏于地上不敢抬头的冯清身前,吴亘咳嗽了一声,冯长老,起来,大人已经走了。 冯清抬起头四下打量,也是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气,无它,方才归真者的气势实在是太强大了。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其人才缓了过来,起身握住吴亘的手,吴小哥,虽说大恩不言谢,但老头子这次得此天大机缘,不重谢心中不安。请小哥稍等,我这就把剩下的六张铭文取来。 吴亘一愣,不是两张吗。 冯清一拍脑袋,你看我这老糊涂,竟然忘了还有四张,人老了,不中用了。说着赶紧向后室走去。 老狐狸,吴亘心中暗骂,敢阴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很快,冯清又取了六张软帛出来,郑重交于吴亘的手中,修炼铭纹,关键是要寻找到适合自已的,万不可一股脑都镂刻于身。那样的话,铭纹之间相互对冲,不仅难以发挥原有威能,甚至会炸毁人身。切记切记。 此外,下乘者纹于外,上乘者纹于内。一般来说,都是纹于肌肤,但真正的高手,有的纹于骨殖,有的纹于人身脏器,不一而足,只是根据自身所用而定。 吴亘心中暗笑,这老家伙此时说的应是真的。他估计是生怕自已作死,误了他的长生大业,所以才左叮咛右嘱咐。从山洞中出来,冯清亲自陪着吴亘回到了住所,千恩万谢方才离去。 宝象好奇围了上来,努了努嘴,这老家伙怎么感觉突然变的热情起来。 吴亘取出这九张来之不易的软帛,分与众人。这些日子在寨子中行走,亲眼目睹铭纹的威力,大伙对此也是好奇有加,没想到吴亘一下子拿回这么多,不由走上前纷纷翻看。连水从月也按捺不住,仔细揣摩起来。 在回来的路上,吴亘已拜托冯清帮着打探一下叶子明的下落。正好借这段时间,揣摩一下铭纹的用法。 一连三天,冯清都被吴亘拉在身边,给众人讲解铭纹的禁忌和用途。冯清解决了生死忧患,对这些便也看的有些淡了,自然也乐的倾囊相授。这一日,几人正围坐在一起热烈讨论,寨墙处传来巨大的轰鸣声。 冯清猛然起身,神色严肃,几位稍坐,我去看看发生了何事,恐怕是有外敌捣乱。说着便匆匆出门,出去察看情形。 吴亘等人自然也是不嫌事大的主,相互对视一眼,也跟着冯清下了山。刚到山脚,就见一人头破血流,惊慌失措的奔了过来,大长老,寨子外有一名怪异女子,一言不发就要硬闯,守卫的弟兄们想拦,却被其给打的掉下寨墙。这女子十分厉害,所用的兵器亦是古怪,大伙都有些招架不住。 废物,这么多人拦不下一个女子。冯清在自家族人面前自然是威严十足,转头对吴亘无奈道:这些小儿郎久未见战事,让诸位见笑了。 水从月神采奕奕,不假思索道:长老,咱还是快些近前接敌为好,若是需要水某出战,尽请吩咐。经历了浮玉山一行,这些日子,水从月一直想着与人好好战上一场。 好,到时还需多多借助 贵客的手段。冯清答应着,带领众人匆匆到了出事的地方。 等到了寨墙边,吴亘等人不禁有些皱眉。厚重的寨墙倒塌了一大块,一些寨民正如无头苍蝇般乱窜,呼岩正带着一帮人在抵挡对手。 寨墙外,一名女子正与众人相持。女子一身黑色长袍,脸上围着轻纱,双目狭长生有碧瞳。 此时,女子正站在一个半月形的青色圆轮上,手持一把剑柄极长、剑身纤细的墨剑,忽高忽低,身形翩翩,如黑蝴蝶般穿梭于空中。 眼见女子攻势凌厉,一名身形高大的寨民大吼一声,身体化为古铜色,手持一根足有丈二的大棒,高高跃起,向着空中的女子砸下。这是寨子中的四长老,吴亘倒也是见过,看来他催动的是固体之类的铭纹。按着冯清所说,此铭纹一起,如披了一层铠甲,一般的刀剑都无法破其体肤。 女子身体一伏,驾着圆轮从四长老肋下飞过。锋利的圆轮高速滑过其肌肤,只见一溜火花闪过,其人身上只是多了一道浅浅的伤痕,这对于胖大的四长老来说,几乎是挠痒痒般的举动。 四长老大笑着落地,大步如飞,持棍再次攻向女子。虽然没有女子身形如电般迅捷,但好在长棍极长,倒也逼的女子遁向空中以避其锋。 女子眉头微蹙,娇叱一声,身体如燕般滑了一道圆弧,急速从空中落下。脚下的圆轮与空气摩擦,发出尖利的呼啸声。 眼见女子袭来,四长老双臂交叉,一扫横扫千军迎向急速飞来的女子。可对方并不闪避,身体平伏紧贴于圆轮,轻巧避过这势大力沉的一击。圆轮从距地一尺的地方掠过,与此同时,纤细的墨剑滑过四长老的小腿,却又迅即向上,再度飞上高空。 别跑。四长老大喝一声,迈步欲追。可刚跑了两步,却是突然倒在地上,抱着双腿惨呼。古铜色的肌肤上,出现了两道黑线。黑线迅速向两侧蔓延,四长老的小腿上肌肤溃烂,生出一个个大泡,黑水横流。很快,腐烂的肌肉一块块从腿上落下,连骨头也变的有些发黑。 更为心惊的是,这股黑线还有向上的趋势,若是到了胸腹,恐怕人也就没了。 断了他的腿。冯清露出惊怒之色,指着四长老大声喝道。 众人一时有些犹豫,还是呼岩率先反应过来,手持长刀,将四长老双腿从膝盖处斩断,又赶紧拖着其人离开。 吴亘与凤儿对视一眼,皆是满脸凝重,逆气。 第243章 战异族 逆气,这个对于所有人族而言都是噩梦般的存在,多少年来,如同一座大山死死压在人族的头顶。每一个人族出生,可能听到的第一个故事都是逆气的暴戾,屠戮,灭生,以及人族英雄的惨烈抵抗。 逆气就如一道阴影,时时浮现于心神之中,时刻提醒人们,在这方天地下,还有一种力量,会将整个人间覆灭,不会留下一个活物。以至于乡野村妇吓唬小孩时,用的最多的话就是把你丢进逆气里。 当然,大多数人并没有真正见过逆气,但它的威名却已深深烙印于每个人的骨子里。 吴亘是见过逆气的,凤儿是用过逆气的,自然不会陌生。在大遗洲这片荒野之地,竟然有如此纯净的逆气出现,那只能说明异人到了。 女子站在空中,青色圆轮发出一阵轻鸣,如死神般俯视着下面惊慌失措的人们,眼神中没有丝毫反应,就像看着一群在圈中待宰的猪猡。 圆轮发出轻快的啸叫,再度从空中掠下,如一把镰刀扫过,准备收割地上的杂草。 一个身影骤然出现在女子身后,正是当初随着呼岩去往山谷的黑衣人,他所擅长的正是匿形。不知道什么时候,潜到了女子身侧。 再好的隐形也有限制,举刀攻击时,其人身形终于显露出来。但这也足够了,此时的他距女子只有不到五步的距离。 感受到身后的杀意,女子头也不回,圆轮骤然加速向前飞出。刀锋斩下,将女子的黑袍从上到下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露出洁白的内衣,以及同样洁白的后背。 圆轮上掠,女子回头,墨剑亦回,纤细的剑身骤然涨起黑芒。三丈长的剑芒,如鞭子一样甩出,缠绕于黑衣人身上。 空中,响起一连串沉闷的声音。那是肌肤破裂的声音,骨头碎裂的声音,无数的血肉从空中落下,化为一片血雨。 女子回身,冷冷的看着地上的人,墨剑剑尖上还挂着一滴欲坠未坠的血珠。 这惨烈一幕,足以让一些人胆寒,已是有人试图掉头向寨子里跑去,希冀这个平日里保护了众人的坞堡能给自已一些安全感。 “组阵。”冯清的声音炸响,稍稍震慑住了慌乱的人心。 呼岩大喝一声,有六人聚拢在了一起,组成了一个三角的阵型。位于尖端处的,正是呼岩。 六人身上的铭纹亮起,一片朦胧的红色光晕从呼岩身上蔓延出来,覆盖在了其他五人身上。五人身上血气溢出,光晕顿时明亮许多。 “死。”呼岩向前奔出,身后五人亦是同行。挥刀上斩,一道长达十余丈的红色刀气劈向空中的女子。炽热的刀气经过,地面的草木如水流般分开,出现了一条长长的沟壑,直指女子的方向。 哼,女子不仅不避,反而持剑迎击。红色刀气与黑极剑芒相撞,如实物般发出咯吱咯吱的难听声音。 呼岩冷笑一声,双臂猛力下压,刀气骤然明亮了几倍,颜色越发鲜艳,如火龙一样炙烤着周围的一切。女子身体微颤,剑芒亦是闪烁不停。 一阵光华过后,剑芒终于消散,刀气如洪水般覆于女子身上。在女子被完全吞没的刹那,一个黑点射出,女子放弃了墨剑,从刀气上逃出。 轰隆隆,一阵巨响,失去了目标的刀气斩在了地上。所过之处土石崩飞,火花四溅,寨子前面燃起了熊熊大火。 女子的身形在远处的空中出现,身形十分狼狈,身上的黑袍破烂不堪,脸上的面纱早已脱落,露出了一张冷峻的脸。 吴亘死死盯着女子,不免有些失望,这异人看起来也没什么嘛,与人族相差无二。 长啸一声,呼岩带领五人再次向女子冲去。此人平白到寨子前撒野,若是让她跑了,传出去以后寨子还怎么在奉正盟里混。 拭去嘴角的一缕血丝,女子恶狠狠盯着奔来的六人,一把扯去身上残破的黑袍。圆轮再次飞起,直直迎着呼岩而去。刀气再起,呼岩脸现狰狞,孔武有力的胳膊高高扬起。 眼见刀气将近,圆轮轻巧的转了一个弯,从呼岩等人的身侧飞过,一个倒转到了呼岩等人的头顶。一股无色的气流从圆轮中射出,倾泻在了红色光晕上。 气流无质无形,若是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察觉。光晕一挨上气流,表面就如同煮沸的开水,咕嘟咕嘟翻起一个个气泡,不断消融侵蚀。很快,光晕上出现了一块块的灰色斑块,向着六人身上蔓延而去。 “散开,撤阵。”呼岩大喊一声,却是率先冲出,其余五人也分头向着向个方向奔逃,方才堪堪避过了灰斑近身。 “咦。”女子重新在空中停下,有些奇怪的看着四下奔逃的六人,似乎对逆气的效果不彰有些不解。可很快其人就又动了起来,飞向人群密集的寨墙边,脚下的圆轮发出凄厉的声音,喷吐出更多的气流。 “闪开。”吴亘一把推开就要上前的水从月,冲着身旁的人群大吼,“桥班,用蛇雕给我射,不要吝惜天晶石。” 与此同时,吴亘摘下震天弓,对着女子连发三矢。箭矢成一个品字飞向急速掠至的女子,阻其进一步向前。 不知道这圆轮是何种法器,竟然存储了如此多的逆气。这要是落在众人身上,恐怕没一个人能安然脱身。当初与鸦面人相战时,逆气竟然能惑乱人的神智。今天寨子中武力最强的一群人都在此处,若是癫狂乱杀起来,寨子里的人还能活的下来吗。 幸好,蛇雕和箭矢稍稍挡住了女子的攻势。趁着这一空当,聚集于寨墙下的人纷纷四散奔逃而去。女子见状大怒,圆轮转了个方向又重新飞来,直追几个快要逃入坞堡的寨民。 嘭,一个一人多高的拳影飞出,硬生生挡住了女子的去路。“用显形沙。”冯清怒不可遏,对着空中连连挥拳,一个个的拳影出现在空中,追逐着女子的身影。 祭师取出一个包裹严密的盒子,交给了身旁的呼勒,“分成小包,射到空中。”呼勒赶紧寻了几名寨民,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个个的弹丸,取出弹弓纷纷向女子所在方向射去。 弹丸在空中炸开,喷出一片红色的粉末。粉末飘洒于空中,原本空无一物的空中凭空出现了一团团的黑雾。 吴亘不免有些惊愕,这什么显形沙竟然能让逆气现形。这样一来,就能让寨民避开这些要命的逆气,而不至于误入其中。 目光扫向正不断奔跑,一拳拳击出试图驱散逆气的冯清,吴亘不由点了点头,这老家伙不管怎么说,还是有些真本事的,不愧能成为寨子中的大长老。 看着女子隐入黑雾,吴亘转头对水从月低声道,“呆会那人从逆气中钻出,你把我扔上去。我去破了那个圆轮,再让它这么吐出逆气,一旦风向改变,整座寨子恐怕都会沦为鬼域。这些天毕竟吃了人家的,喝了人家的,得付些钱。” 水从月眉间一动,他早已知道吴亘不惧逆气的事情,只是淡淡嘱咐道:“小心,那名女子即使不借助逆气,也是不好对付的。” “嗯,我知道了,扔的时候准一些,别把我摔死就行。”吴亘没有回头。 “哼。”水从月没好气的冷哼一声。 女子很快从黑雾中钻出,尽管冯清的拳影击散了一些黑雾,但由于圆轮的不断补充,黑雾纠结于一起,变的越来越厚重。 冯清死死盯着空中的女子,忽然莫名其妙对着一处空地击出。似乎是约好了一般,女子的身形也正好闪现到此处。 猝不及防之下,女子只得双臂交叉,硬生生接下了这一拳,身体被打得向后翻滚,险些从圆轮上跌落。连翻了十几个跟头,才堪堪在空中停下。 似乎受了不轻的伤,女子长发披散于脸上,紧捂着胸前,口中的血大口喷出。 一步跨到那片空地,冯清踩住地上的墨剑,狞笑着看向空中的女子。方才早已察觉,女子几次前出,似乎都是奔着此剑而来。因此,冯清故意不向此处发拳,诱使女子夺剑,再骤然出击。 看了看四周,女子勉力再次飞起,催动脚下圆轮飞过冯清上空,身后缀了一条长长的黑烟,就要往寨子中飞去。冯清大急,这要是放女子进去了,寨子中的妇孺哪里抵挡的住。情急之下,双拳连连挥出,在女子身前形成了一道拳墙。 “扔。”看到女子停滞于空中,吴亘低声道。水从月拎住其后背,助跑几步,一把将吴亘扔出。 寨墙上空,女子正在来回盘旋,寻觅拳影的空隙。忽然,从侧方飞来一个黑点,骤然转头,却是一个少年正急速向自已冲来。其速度之快,连脸都被气流吹得有些变形。 此人是怎么上来的,女子心中疑惑,却是脚下一转,圆轮避开了少年的方向。只要不被他撞上,都用不着自已动手,就会掉下去摔死,真是愚蠢。 忽然,少年双脚用力一蹬,身体骤然转向,转瞬间就到了女子身前,双手如钳子般牢牢钳住对方。 突然出现如此异变,女子一时间花容失色,带着吴亘向黑雾中飞去。虽然对方不知使了什么法子,抓住了自已的身子,但只要到了逆气之中,便可不再惧他。 看着快速移动的地面,吴亘脸色发白,从这么高掉下去,不死也得断条腿。情急之下,用腿死死缠绕住女子腰身,边互相撕打边向黑雾飞去。 在如此近的距离,哪里还有什么招式,二人如街头泼妇打架,撕咬抓挠,全然没有什么风范,在地面众人的围观中,一头扎入了黑雾之中。 原本想着靠逆气将对方制住,可等入了其中,女子却发现对方仍然生龙活虎,逆气对其完全没有什么影响。女子此时彻底慌了,双手俱被对方缠住,情急之下只能一口咬在了吴亘的肩膀。 啊,吴亘一声惨叫,怒不可遏,臭娘们,竟然用这招,谁不会啊。张了张口,却是觉着没法下嘴,只得操着大遗洲的语言大喊道,“你家相公来了。” 原本只是想着诈一下对方,没想到女子一听惊慌的抬起头四下张望。吴亘瞅准时机,头猛的撞向对方面门。 女子痛的一个趔趄,脚下不稳,圆轮斜斜向地上撞去。 第244章 巫庸无用 黑雾中,吴亘与女子掉落于地上。从空中到地面,由于圆轮的狭小,二人只能近身相搏。慢慢的,吴亘占据了上风,从小在大风寨里见惯了妇人打架,早已深谙其中真意,什么抓头发,抠面皮等手到擒来。 女子对这种近乎无耻的打法很不适应,身体的伤痛,贴身厮杀的耻辱,让其渐渐乱了阵脚。 砰的一声,女子被吴亘结结实实踹在小腹上,身体在地上翻滚着飞了出去。吴亘顾不上追击对方,捡起地上的圆轮,上下翻看,试图将逆气堵上。 “放下它。”远处传来女子凄厉的喊声。 吴亘抬头一看,女子单膝跪地,一手拄在身前,一手紧紧捂着胸部,眼神冷厉。 “这玩意怎么关掉,说出来我就饶你不死。”吴亘指着手中的圆轮。 “就凭你。”女子冷笑一声,将面前头发甩到脑后,“虽然不知你为何不惧逆气,但此处只有你我二人,他人无法入内,再打下去还不知道谁生谁死呢。” 吴亘有些苦恼,若是无法制止逆气继续流出,即使打败了面前女子,恐怕寨子迟早也要被吞没。忽然心头一动,怎么把这一茬给忘了。伸手拔出断刀,不管三七二十一,提刀就向圆轮砍去。 当的一声,火花四溅,圆轮上出现了一道明显的斫痕。奇异的是,随着这一撞击,周边的黑气猛然一缩,钻入了断刀之中。而且每一次撞击声响起,就有更多的黑气消失。 女子眼睛瞪的越来越大,今天竟是遇到邪门的事了。先是有不怕逆气的人,现在又出现了可吞噬逆气的断刀。 忽然,看着断刀形状,女子好像想起了什么,面色顿时变的苍白,心念一动,圆轮忽的飞起。女子跳上圆轮,仓惶掠空而去。 没想到这女子说走就走,毫无防备的吴亘拎着断刀跑了几步,看着女子远去的背影,心知再无法追上,只得悻悻然掉头往回走。 寨墙边,一帮人正紧张的盯着这片黑雾。忽然,黑雾分开,吴亘一个人骂骂咧咧的从中走出。宝象赶紧迎了上去,“如何,那小娘皮呢。” “跑了。”吴亘摸了摸自已的肩头,扯下衣服一看,两排细密的齿印彰彰在目,“好狠。” 冯清等人也赶了过来,闻听女子逃跑,虽有不甘但也无可奈何。众人只好先商量如何处置眼前这一大团黑乎乎的雾气,最后还是冯清用拳力将其一点点打散,免得聚集起来飘向寨子。 回到寨中,由于死了人,气氛有些沉闷。将吴亘等人安顿好,冯清自去指挥寨民修复寨墙,准备更多的显形沙,安排人手巡逻,以防女子再袭或是其同伙报复。 小楼大厅中,七人围坐在一起,凤儿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吴亘,欲言又止。今天吴亘冲入逆气却又安然折返,世上竟有如此的奇人。想当初,她在门中制造阴阳佩,炼制异人,死了多少手下,对于逆气的厉害自然清楚。 正在尴尬之时,冬青鸟从面跑了进来,口中还叼着那异族女子的墨剑。这只鸟儿伤势已经恢复不少,方才吴亘与女子打斗之时,冬青鸟趁人不注意,悄悄将地上的墨剑捡起,一溜烟跑回了寨中。 见到吴亘,冬青鸟嘎嘎叫了半天,又拍动翅膀比划,吴亘方才知道,原来当初打伤冬青鸟的便是这名女子。因为冬青鸟在空中飞行时,看到这个女子驾着圆轮竟然敢飞在自已头顶。大怒之下准备教训一下对方,却被女子所伤。也就是女子看它是一只鸟,没有过多理会,要不然以其今天的狠辣出手看,冬青鸟岂能活命。 吴亘将墨剑拿在手中上下打量,此剑剑身黝黑,上有黄色兽面纹,手指轻弹,铮然而鸣,不由连连感叹,“好剑,没想到异族的兵器也是如此精良。” “我看我们不妨在此多停留些时日,万一彼辈再次进袭,也好相助寨子一二。”水从月忽然开口。齐合、桥班等人也盯着吴亘,眼神有些闪烁。 吴亘再也忍受不住了,大叫道:“行行行,我说,我确实不怕逆气,但具体是何种缘故,我也不清楚。你们满意了。”气哼哼将墨剑放在桌子上,“至于从月所说在此等候一段时间,自是可以的,正好利用这段时间,打探一下叶子明的下落。” 宝象眨巴眨巴眼,提议道:“不如吴亘你请巫漪也到此呆一段时日,有她在,还怕什么异族。” 吴亘翻了个白眼,这种馊主意也就宝象能提的出来,“行,我叫她过来,就说是宝象你请的,到时候有什么事由你一力承担。” 宝象一缩脖子,讪讪笑道:“那还是算了,有她站在我身边,感觉身上都凉飕飕的。” 吴亘忽然站起,对着门口笑道:“巫漪,你这么快就来了。” 扑通,宝象重重跪倒在地,对着门口连连磕头,“归真者大人,小的知错,不用您罚,我自已来。”说着左右开弓,用力扇向自已的脸。 唉,水从月以手捂额,自已身边怎么都是这样的人。 等打了几巴掌,宝象偷偷一看,门口空空,无一人在此,狐疑的转头问道:“归真者大人走了吗?” 齐合有些看不下去了,上前伸手拉起宝象,一脸无奈,“归真者从未到此。” “真的?” “真的。” 宝象脸色通红,不知是被自已打的还是气的,“吴亘。”大叫一声扑了上去。 入夜,冯清来到了吴亘所住的这栋小楼,面色有些疲惫。今天别看他威风凛凛,一拳拳击出,实际耗费精力不少,加上寨子骤然遇袭,一应善后事宜俱需他操持,颇有心力交瘁的感觉。 “今天的事多谢吴小哥了,若不是你舍命出击,恐怕寨子里此时已是尸横遍野,从大遗洲除名了。”冯清坐在椅子上,侧身拱了拱手。 吴亘摆摆手,一脸正色,“异族是我人族大敌,每一个人族遇到此等事情,自会挺身而出,长老不必客气。” 询问了一下寨子里的伤亡,吴亘忽然有些奇怪的问道:“长老,我有一事不明,还请赐教。这逆气在洲外,都是黑漆漆一片,为何在此反而如此清淡,几近于无呢。” 冯清先灌了一口茶水,忽然反问道:“吴小哥,灵气在贵洲可是什么颜色。” “当然是无色无形哪。”吴亘有些奇怪,忽然心神一动,“难不成是由于大遗洲没有灵气的缘故。” “正是如此。”冯清解释道:“大遗洲并不是没有灵气,只是极其稀少罢了。逆气本无形无质,遇有灵气则化为黑色。而且,逆气对人身的伤害其实多是由于内中灵气所致。 在大遗洲,逆气对如我等这样的人族土着,虽然因为祖上的缘故亦可造成伤害,却不会如洲外那般厉害,化为怪物一类的存在。至于那显形沙,其实不仅可让逆气现形,亦可让灵气显形。对大遗洲的各族来说,灵气或逆气过多都是有害的,所以便有了显形沙的存在。” 听完冯清解释,众人皆是恍然,原来无论这洲外人吐纳的灵气还是憎恶的逆气,对于大遗洲来说都是避之不及的东西,怪不得这些人不愿再返回故土。 “小哥竟全然不怕逆气,倒是让老朽十分诧异。不过想想倒也觉着理所当然,所谓天无绝人之路,地有好生之德,人族与异族争斗多年,迟早会出现如小哥这样的奇异之人,这也是天道使然。”冯清心中不胜感慨,面前这个少年不愧是归真者选中的人,果然神异。 几人又交谈一会,冯清因着寨子中还有诸多事务需要处理,便起身告辞,不过倒是答应,这些日子会帮着打听一下叶子明的消息。 过了几日,冯清倒是带来一个消息,奉正盟将在距此百里外,拍卖两名外洲之人,不知其中有没有吴亘要寻的叶子明。冯清颇为不好意思的表示,由于寨子遇袭善后,实在抽不出人手去现场打探,只是告诉了吴亘拍卖之地的方位。 吴亘闻言心中冷笑,内心自然清楚,此二人中必有一人是叶子明。这老家伙不好出手,便借词推脱。不过人家好歹把消息传递了过来,倒也不好闹的过于生硬。 与水从月、宋铁言等人商量了一下,七人准备即日就出发,去往这个名为什么留人集的地方,看看用什么法子将叶子明救出。 换了一身当地人的衣服,七人与冯清等人告别,就此离去。临行前,冯清悄悄把吴亘拉到一旁,小心问道:“小哥,你给我交个实底,这三年后我能找到浮玉山吗,归真者大人是否会允我入那灵居。” 吴亘轻轻拍了拍冯清肩膀,“老冯啊,看来咱俩还是喝酒喝少了,你还是不了解我吴亘的为人。凡是我答应的事,无一不成,你就等好。这三年,只要你每日对着坤振塔虔诚祷告,默念‘巫庸无用’即可。” “无用无用?”冯清有些摸不着头脑,“这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有些不太尊敬啊。” “你知道什么,这是归真者真言,放心,也就是你,别人我还不告诉他呢。记着啊,每天至少三百次方可。”吴亘郑重嘱咐道。 冯清一头雾水,却又不好深究,只得点头应下。看了看四周,从怀里掏出一个虎头摆件,悄悄塞到吴亘手中,“小哥,等到了留人集,去寻一个名叫牛放的人,那两个外洲人的看管之地,却是由他负责。”不待吴亘发问,冯清又解释道:“此人是我多年生意上的伙伴,为人自是牢靠的很。” 吴亘笑眯眯看着冯清,老狐狸,若不是临时编个说话,说不定这老小子还不会把这消息告诉自已,“老冯我走了,记得那四字真言,切勿懈怠,免得误了永生大事。” “好的。老头子记下了。”冯清面色坚毅,对吴亘长揖及地。 吴亘将其人扶起,暗戳戳害了人家一把,纵然他脸皮如此之厚,也不好再面对冯清,只得带着众人落荒而逃。 一行七人化装前行,走了不到一个时辰,就见到前面一处平地上,出现了一个热闹的市集。市集四周有围栏,里面人头攒动,叫卖的声音此起彼伏。 七人不敢过于靠近,只得找了处安静所在歇息,由吴亘一人去寻那不好好放牛的牛放。 第245章 脸小了些 牛放是个满脸长着小痦子的老头,管着这片不大的市集。每个进入市集摆摊的人,都要给他奉上一些好处才成。更重要的是,市集中那处售卖奴隶的高台,正是由他看管。 平日里,这个高台有时也会拍卖一些贵重之物,自从大遗洲开放以来,最贵重的便是外洲之人,还有什么比活生生的人更吸引眼球呢。能到大遗洲的,或多或少都有些本事傍身,这样的人买到族中,慢慢熬去野性,有修为,有实力,还可以用上几十年,这买卖真不亏的。 吴亘找到牛放时,其人正蹲在一处石碾旁,面前摆了一碟小菜,眯着眼喝着气味呛人的烧酒。不时有人过来寒暄,在其面前放上一个不大的包袱。牛放只是拿眼瞟一瞟,中意的就留下,不中意让来人带走,这也意味着今天的摊位不会再派给此人。 抬头看了一眼吴亘,又瞅了瞅手中的虎头摆件,牛放起身走到石碾后的小屋,取出了一个巴掌大的虎身,咔嚓一声,虎头虎身完美的合在了一起。 冯清派你来的,还用上了信物,说,有什么事。这是我欠他的最后一份人情,还了以后就没有了,想清楚了再说。牛放继续蹲在地上,咪了一口酒,脸色痛苦的扭结在一起。 听说过两天这里要售卖两名外洲人,可不可以提前探视一下。吴亘也蹲了下来,抱着膝盖试探道。 就为了这个,耗费掉一件信物?牛放将手中的酒盅放下,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看看再定呗。吴亘挪了挪屁股,伸手将其面前的酒盅续了一杯酒,到时候还得牛老多多关照。 我是买卖人,有利可图,万事好说,关照不关照什么的都是屁话。既然冯清把这么大的本钱扔在这,那我也不能坏了名头。但也跟你说清楚了,超出本钱的还需加钱,他冯清的脸还没那么大。牛放将酒壶搁在石碾上,回头招呼一个小厮端走,便趿拉着鞋向市集的后方走去。 吴亘赶紧起身跟上,连走边套着近乎,牛老,这么大一块地盘都是你管啊,这一年进项不少,不知这里都能买卖些什么呢。 有人买的东西都能卖,包括你的脑袋。牛放头也不回,鞋子拖在地上,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 摸了摸自已的头,吴亘笑着说道:我这脑袋又臭又硬,放哪里也没人会要,还磕碜人。请问一下,买这两个外洲人需要多少金银。 牛放回了看了吴亘一眼,却是答非所问,小兄弟好像不是本地人,口音有些怪哪。想了想还是回答道:一般买外洲人的都是寨子出面,要么是一副铭纹,要么是一块猎场,要么就是稀有之物,没有定价的,全凭借卖主心意。 哦。吴亘这才知道刚才牛放表情为什么那么奇怪,原为是以物易人啊。一想到这,心里不免有些打鼓,自已从哪里变一块猎场出来。 很快二人到了市集的后面,这里建了几栋石头房子,有七八名护卫正在巡逻看守。看到牛放过来,这些人纷纷施礼。牛放却是理都不理,径直走到一间石屋前,冲着门口站着的两名彪形大汉努了努嘴,把门打开。 是,牛爷。两名大汉答应着,把石屋的铁门打开,侧身让出通道。 吴亘跟着牛放走进屋里,一进门,一股夹杂着屎尿味、汗腥味的难闻味道扑面而来,几乎把吴亘熏出眼泪。牛放则是毫不在意,随意指了指屋中,喏,那两个就是。 屋中央放着两个铁笼子,笼子上的铁栏杆足有胳膊粗细,上有斑斑点点的红色。笼子还不到人的大腿高,关在其中的人坐起来连腰也无法伸直。 吴亘以袖掩鼻,走到笼子前。靠门的笼子里,一个披头散发的人正在趴着睡觉,身上衣服破破烂烂,看其面料,却是上好的锦绸 。 另一个笼子里,则是个面容黝黑,身体矮小臃肿,看起来十分憨厚的青年,正啃着一块已经没剩下多少肉的骨头。奇怪的是,看其年纪不大,头顶却是生了一绺白发,看起来十分醒目。 听到吴亘的动静,趴着的那人毫无反应,倒是那个黑胖青年抬起头,好奇打量着来人。 走到第一个笼子前,吴亘伸手想要敲一敲铁笼,看看这个趴着的人相貌如何。牛放在身后提醒道,我劝你别碰,这是鬼血铁做成的笼子,可以吸人血气。要不然,怎么能关的住这些武人。 吴亘吓的手往后一缩,这时才发现,铁笼的栏杆深深插入地里,下面并没有布设铁条。只得大声道:可惜,两个都是男子,要是有个女子就好了。 听到吴亘的声音,趴着睡觉的人微微一动,慢慢抬起头来。吴亘一看险些失笑,此人不是叶子明是谁。原本风流儒雅的公子哥,此时宛若乞丐,脸上黑一道白一道,一只眼圈依旧青着。 看到吴亘,叶子明眼神一亮,刚要开口,却又骤然警醒,指着吴亘大骂道:你们这些,又想怎么样。快把爷爷放了,否则否则爷爷就撞死在这铁栏上,让你们人财两空。 眼见无人搭理,却又痛哭流涕道:不放也行,最起码换个地方也成啊,弄桌酒席,再配两个侍女,小爷的要求也不高。 吴亘一听乐了,这位身负磨刀门重任的北戎贵人,兴冲冲逃出家门杀到大遗洲,结果却被人当狗一样给拴在这里。把嘴张开。吴亘瓮声瓮气说道。 干嘛?叶子明一时有些迷糊,不知道此言何意。 看看牙口,要不买回去,万一是个样子货,干活不中乍成。吴亘老神在在,示意叶子明将嘴张大些。 你大爷的叶子明一听就火冒三丈,猛的往上一蹿,头重重磕在了铁笼上。一挨着笼子,叶子明神色一变,脸色煞白,身体筛糠般颤抖,连牙齿都咬得格格作响,伏在地上大口喘气。 吴亘不禁有些惊讶,这什么鬼血铁果然霸道,稍稍碰一下就让人受不了,果然是关押武人的利器。 眼见叶子明一时半会缓不过来,吴亘装模作样走到第二个笼子前,方才那个火性太大,得多熬熬。来,你张嘴,别给我乱蹦啊,要不下场就是那样。说着指了指伏在地上的叶子明。 黑胖青年一脸惊恐,嘴动了几次方才张开。看到吴亘点头,其人唯唯诺诺道:大人,活还行,不会偷懒,无论是种地还是打猎,我都在行。说着,趴下来给吴亘磕了一个头。 好,我知道了。吴亘转身走向牛放。之所以还要再看看那个不认识的黑胖子,就是怕牛放看出自已的意图。 牛爷,咱出去商量,这里面味道也太大了些。吴亘笑嘻嘻作了个请的手势。 牛放一言不发,与吴亘走出了石屋。找了一个僻静所在,牛放靠在树上,双手抱臂,面无表情的看着吴亘。 牛爷,我想要这两人。吴亘开门见山,与牛放这样的人做买卖,不用那么多弯弯绕,否则只会徒惹对方反感。 牛放看了看天,恶狠狠吐了口唾沫,天也没黑啊。 吴亘一怔,不知对方何意。牛放嘴角挂着一丝冷笑,不屑道:你的脸没那么大,加上冯清的也不行。 呵呵。吴亘遭了奚落,却是一点也不恼,牛爷,做买卖嘛,有要有还,您透透底价,合适了我们再谈。 牛放站直了身子,伸手掏掏耳朵,吹了吹,这两人是盟里的人,虽然是我带人捉来的,但我也不好擅自处置。这样,人,你可以带走一个。冯清那边的人情就一了百了,以后各不相欠。 再商量商量,看加点什么,可以带走两个人。吴亘笑意晏晏,一副死缠滥打模样。 牛放的身体向前倾了些,冯清要两个人干嘛,胃口也太大了。要两个,别的寨子怎么看,这可是能打的壮年汉子。而且是外来种,生的崽将来修行铭纹的可能极大。你就是弄回去啥也不干,就在炕头种地,过些年,寨子里又多几个精壮汉子。你说,哪个寨子会同意。 吴亘一愣,原来还有这层利害,看来这牛放能给一个确实是给足了冯清面子,好,一个就一个,什么时候领人。 牛放深吸了一口气,看了看天,今晚子时,你来这里提人。我会叫人撤开些,省的人多嘴杂。 好。痛快。吴亘也是颇为高兴,不管怎么说,能这么顺利把叶子明救出来,也是事先所没想到的。这牛放做事倒也干脆,果然是个买卖人。 二人商量妥当,吴亘便准备离去,只等子时再到此地。慢着。牛放忽然出声。将那个虎形摆件取出,用力一捏,便化为碎片,拿着。 吴亘不明所以,只得伸手接过那些碎片。牛放将手在吴亘身上蹭了蹭,擦掉手上残存的细小碎片,告诉冯清,以后别来烦我了。说完背着手、趿拉着鞋一人离去。 看了看手里的碎片,再看看牛放背影,吴亘不免奇怪,此人不知与冯清有什么纠葛,竟然如此决绝。算了,不管了,反正把叶子明捞出来后,自已就要离开此地继续大遗洲之行。 等回到水从月等人藏身的地方,吴亘简单说了一下此行经过。听到吴亘还要前去接人,水从月有些不放心,不如我陪你一同前往,万一事有不谐也好有个照应。 吴亘想了想,摇摇头,算了,还是我一人前往,免得人多对方又有什么想法。若子时过了我不回来,你们再想法子救我。 宝象忽然开口,不是还关着一个人吗,此人救不救,毕竟也是外洲之人。 唉。吴亘叹了口气,此人难救,除非我们硬抢,可硬抢的话,对方人多势众,难免会把我们折在里面。咱辛辛苦苦走到这里,没必要再冒此种风险。 宝象点点头,我也就是这么一说,算了,就把那叶什么明的捞出来就行了。 几人正在商量,忽然伏在地上睡觉的冬青鸟抬起头,疑惑的四下打量。看了半天却是毫无发现,便又躺倒在地,继续打起酣来。 第246章 放是情份 捉是本份 临近子夜,吴亘起身前往市集。月光朦朦,夜色凄然。凉风吹过,树影婆娑,如同一个个鬼怪张牙舞爪,让淡淡的清辉少了些柔和,多了些肃杀。 一路无人,吴亘顺风顺水来到了关押叶子明的石屋。屋前,有一个人正斜靠在墙上。屋檐的阴影落下,其人脸上半明半暗,显得脸色阴鸷许多。 “来了。”牛放从阴影中走出。吴亘发现,看守此地的两名壮汉早已不见。 “让牛爷久等了。”吴亘轻声答道,身体有些紧绷,小心打量着四周情形。 牛放似乎是没有看到吴亘的异样,转身把门打开。进入屋中,墙上插着一个火把,照的屋中忽明忽暗。“确定要这个。”牛放指着装有叶子明的笼子,这是二人事先约好的,以信物换一人出来。 吴亘点了点头,却是不忍看向另一个笼子,笼子中的青年早已听到动静坐起,怔怔的看着眼前一切。 牛放走到墙边,伸手按了一处机关,从屋顶垂下一个钩子,抓住叶子明的铁笼向上而去。叶子明此时才从昏睡中醒来,一脸懵懂的看着眼前一切。 “滚出来,你被人买走了。”牛放恶狠狠的上前踢了叶子明一脚。多日囚禁,已是让其身体虚弱不堪,软软倒在地上。 吴亘上前将其扶起,掩着鼻子抱怨,“这也太臭了,回去后还得养上几个月才能用。”说着掐着叶子明的下巴看了看,“嗯,还行,还能干几十年的活。” 叶子明恶狠狠瞪了吴亘一眼,却是一声不吭。 “大人,我也能干活,吃的少,从不偷懒,还请一并将我买去。”另一个笼子中的青年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吴亘无奈的摇了摇头,看了一眼牛放,只能黯然走出屋子。身后,不断传来青年喃喃的祈求声。 “走了。”吴亘对牛放施了一礼,扶着叶子明蹒跚离去。对方的眼神有些阴冷,回头看了一眼石屋,却是转身走了进去。 走出市集,叶子明方才抬起头,“吴亘,算我没有看错你,果然你还是来了。再不来,我可真想死在里头了。 长这么大,从没有住过这么肮脏的地方,吃着猪狗食,还要时时担心小命,不知道能不能看到第二天的日头。等回到北戎,我一定带你喝最好的酒,泡最漂亮的妞,再请最有名的大匠给你打一把天下难得的利剑。” 听着叶子明的絮絮叨叨,吴亘忍不住喝止,“行了,能活着出大遗洲再说,你说你也是个聪明人,怎么就被人如狗一样逮了起来,还贵人,这下真跪人了。” 重新得到自由,叶子明兴奋异常,毫不理会吴亘的揶揄,“说,是不是门中遣你来救我,我就知道,咱磨刀门不会放弃每一个门人的,呜呜” “嘘。”吴亘长出了一口气,真想一拳把这个嘴碎的家伙给打晕。 等到了其他人藏身的地方,吴亘一把将叶子明扔在地上,“来,你是最后一个入伙的,见过几位师哥师姐。连那只鸟,都比你辈分高些。”说着指了指趴在地上的冬青鸟。 叶子明毫不在意,爬起来团团作揖,“叶子明见过各位师哥师姐,往后就靠各位罩着了。对了,可还有吃的,这些天饿死我了,这帮杂碎,就没有给过一顿饱饭吃。” “嘎嘎。”冬青鸟施施然走到叶子明面前,昂首挺胸,俯视着这个看起来有些猥琐的男人。 叶子明一愣,正不知所以然间,冬青鸟一只后爪重重踏在其身上,恶狠狠的盯着其人,大有一言不合就揍人的架式。 宝象呵呵大笑,“叶子明,我看你还是早些服软为好。你不知道吗,狗儿羊儿聚拢于一起,都是要分个尊卑的,这只鸟是与你争地位来着。” 叶子明闻言大哭,以手捶地,“啥世道啊,连只鸟儿都欺负到头上来了。” 众人一脸无奈的看向吴亘和宝象,叶子明刚脱困,逗人家干嘛。给叶子明寻了些食物,又分了件衣服,吴亘看了看四周,“咱早些离开此地,万一天亮人多,再惹出什么事端就不好了。” 一行人趁着夜色,避开远处的市集,借着月光匆匆赶路。等走了不到十里路,凤儿忽然四下打量,面色疑惑,“怎么大晚上的还有蜂儿。” 众人离言也是侧耳细听,果然,夜色中传来若有若无的振翅声,声音忽远忽近,显然离众人不远。冬青鸟冲了出去,不一会儿跑了回来,口中叼着一个一寸多长的褐色蜂儿。 将蜂儿接过,吴亘借着月光细细观瞧,轻轻放开,蜂儿嗡的一声落在自已衣服上,绕着衣服转起了圈。紧接着又飞到叶子明身上,上下爬动。 “快走。”吴亘忽然醒悟,一把拍死蜂儿,低声喝道,拉起叶子明就往前走。众人有些不解,吴亘神色紧张,边跑边喊道:“有人在我和叶子明身上动了手段,这是追踪的蜂儿。” 大伙一听也是悚然,赶紧跟上,匆匆向着远离市集的地方跑去。跑了几里,前面出现了一处林子,刚想从树林旁绕过。忽然,林中火光接连亮起,有二十余人举着火把走了出来,拦住了一行人的去路。 “又见面了。”领头的一人往前走了几步,双手抱臂,轻笑着看向吴亘。 “牛放?”吴亘稍显诧异,很快又释然,“这么晚了,牛爷不好好休息,带了这么多人为我送行,在下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啊。” “哼哼。”牛放冷笑两声,“外洲人,老老实实跟我回去,免得受皮肉之苦。” 吴亘眨了眨眼,“牛爷何出此言,这人你不是放了吗,为何还要苦苦追索。”说着指了指身旁的叶子明。 牛放一挥手,那二十余人成扇形围拢了上来,“少装蒜了,这个人我是放过了,也还了冯清情份,但不代表我不可心再抓回去。我是买卖人,你们这么多外洲人,弄回去能卖多少钱,也不知道冯清是不是脑子进水了,竟然把你们给放了。” “牛爷,没得商量吗。”吴亘的脸色也冷了下来,“你凭什么说我们是外洲人。”自已一行人打扮与本地人几无二致,而且用的还是大遗洲的语言。 “小子,到市集买人,竟然不知道规矩,大遗洲向来不用金银之物,你竟然问我买人要多少金子?”牛放冷笑连连,“还有,你们外洲人自已互咬,更加佐证了我的怀疑,这才带人一路追踪,在此等候诸位入彀。” 吴亘看了看四下,示意众人做好准备,“我身上手脚是你做的。” “不错。昨日你离开的时候,我已将蜂香抹在你身上。百里之内,我这蜂儿都是能寻得到你的。”牛放嘴角略有得意之色。 吴亘眉头微皱,上前拱手一礼,“牛爷,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今天牛爷若是能放我们一马,日后必有重”话音未落,拢着的手中射出一道亮光。亮光穿过牛放的身子,射中了其身后的一人。那人惨呼一声,倒地哀嚎,肚子上出现了一个窟窿。 牛放的身影消失,却又在另一处出现,咬牙切齿道:“好小子,竟然偷袭。幸亏我提前施了手段,要不然此时已着了道。” 吴亘回头大喊,“上,利索一些,不要留手。”还未等其人上前,身侧一个身影呼啸而过,水从月已经一马当先,直扑对面的牛放。 吴亘与其余几人护住身子还未恢复的叶子明,亦是向着其余追兵杀去。细看之下就会发现,除了水从月,这几人隐隐组成了一个阵型。 吴亘在前冲锋,齐合和宝象分列左右护住侧翼,桥班居中拎着个蛇雕随时补位。至于凤儿则是留在队尾,因为其修为高些,一方面阻敌从后袭杀,另一方面也负有支援他人的任务。 一路走来,这几人早已形成了些默契,一动手自然而然就布成了如此阵型。原本凤儿位于锋头位置是最好的,不过由于其人一向出工不出力,而且是个女子,吴亘只能当仁不让顶在最前面。 迎面而来的是名手持双刀的汉子,吼叫着向吴亘扑来。二人还未照面,一道火舌从吴亘身后射出,冬青鸟不失时机的率先出击,汉子见状,赶紧侧身躲避。吴亘双脚用力,神行术骤然发动,身体电射而出,已是到了汉子身侧,断刀斜着大力一挥,将汉子从脖颈到胸腔,生生切成了两半。一时之间鲜血四溅,汉子一招未发就歪倒在地。 一击得手,吴亘并不恋战,而是迅速回到自家阵型之中,率队向前突杀。 正在与水从月激战的牛放瞳孔一缩,不由暗自心惊,自已带来这帮人不说有多厉害,都是奉正盟中的护卫,厮杀经验十分丰富,没想到一对上就折了一人。 看来自已还是小瞧了这帮人,而且眼前这个疯魔一般的男子,打法凶悍,一身杀意激昂,竟然逼的自已腾不出手支援他人。 不行,得先解决掉这个,不然今天死太多人回去,也不好交待。心下焦急,身体往空中一跃,继而身体向下,手臂化为一把黑色长刃,呼啸着向下面的水从月斩来。 水从月亦是不甘示弱,纵身跃起,长戟直指从空中俯冲而下的的牛放。咚的一声,二人在空中相遇,戟掌相遇,如平地起了雷声,轰鸣声炸响。身后的林中呼啦啦飞起一片夜鸟,惊慌的四下飞散而去。 水从月如陨石般从空中砸落,重重落于地上,身体微伏,一只手撑住地面。 抬头看向仍在翻滚的牛放,水从月压了压胸腹间烦躁,一甩覆于面上的几绺头发,身体再度向空射出。方才一击之间,已是揣摩出了对方实力,比自已强上一些。这种对手,正是磨砺自身的好机会。 拳戟再度相交,水从月暗自运气,长戟忽然急速振动,直接荡开对方的黑刃,顺势一捣,刺在了对方的胸口之上。 水从月心中一喜,可旋即有些诧异,长戟入手的感觉,就好像刺入了层层牛皮之中,力道被一层层减弱,到最后已是强弩之末。 细细打量,却发现对方的皮肉突然弹性十足,戟端带着皮肉伸出一大截,却是没有破开半分。 稍一分神,牛放攥住戟杆,一脚重重踹向水从月。 第247章 耗子打墙 家贼难防 目睹水从月被牛放击倒,宝象急急冲吴亘喊道,“对手太强,我们先去帮从月。” 挡下对方一人的攻击,吴亘咬了咬牙,“先不用管从月那边,他能撑的住。我们快些将剩下的人解决,不要让他分心。要是这些人跑了,说不得会招来更多的人。” 手中拎刀,吴亘有些阴郁的瞟了一下四周。开战伊始,在与齐合等人配合下,业已杀掉了五人,重伤两人,可往后,就没有方才的酣畅,出手间明显多了一些涩意。 许是意识到了对手的厉害,对面这些人不再单打独斗,而是如吴亘一样的结成了三个小的阵型。这种阵型与吴亘这种靠习惯、靠默契相组合不一样,对方是以铭纹相连,彼此同息共进,击左则右至,击首则尾应,配合娴熟,且力道骤然加大了许多,每个人的气血都可自如汇集于对敌之人身上。 每次出击,吴亘都有些在泥沼之中对战的感觉,阻力重重,杀之不死,斩之不尽,这种感觉十分难受。 还有就是,桥班手中的蛇雕由于连续催动,已经废掉了一块天晶石,这可是用了就没有的东西,让小气的吴亘心疼不已。 “吴亘,换位。”齐合招呼了一声。 一路走来,看着水从月以战砺已,宝象靠吃也突破了境界,说不羡慕是假的。眼见凤儿无虞,齐合便也存了对战强敌,生死之中磨砺的想法。 吴亘一刀挥出,刀气迫退了对手一些,趁机与齐合交换了一下位置。“凤儿,替我拦着些。”吴亘喊了一声,收刀换弓。 凤儿挥手间,一道火焰飞出,拦下了欲袭击吴亘的对手。对于凤儿来说,到大遗洲对于其修来说确实是得不偿失,好不容易得了火鱼相助蜕变,但由于补充不到灵气,修为不仅没有提升,而且每出手一次,只能空耗修为,所以一直以来,遇有对战凤儿总是能避则避,一般不愿出死手。不过此时她也看出了吴亘的意图,是想给齐合突进创造机会,出手倒是积极了些。 吴亘闷哼一声,震天弓拉满,一根红白相间的箭矢出现,对准了齐合身前的五个对手。“攻。”随着一声大喝,箭矢也发出刺耳的尖啸,直奔对面五人。 五人中,正对齐合的一人只见眼前红光一闪,心知不妙,匆匆调动铭纹,手中朴刀向前斩去,试图挡下箭矢。刀往前一扑,却是扑了一个空,箭矢已到其胸前。 这么快,此时浮现在此人心头的只有这么三个字,不过他并不太担心。自已有固体铭纹,一般的刀剑加身,纵然能够斩进,却也伤不了要害。箭矢撞在了男子的胸口上,骤然一顿,被坚硬的胸膛给挡住了去路。 男子闷哼一声,喷出一口鲜血,纵然拥有坚体,但终是伤了些脏器。不过,男人心中却是有些窃喜,终于还是挡下了,只要挡下,阵型不乱,后面的同伴就可接替自已,源源不断攻击。 忽然,一阵剧痛传来,男子眼睛微微下垂,瞳孔骤然放大。胸前发亮的箭矢忽然旋转起来,箭簇与肌肉摩擦,放出一圈圈绚丽的火花。 一瞬间,男子感觉自已的胸膛燃烧起来,坚硬的皮肤,如木匠手下的木头,在钻子的摩擦下丢盔弃甲。发出一声惨叫,男子带着一团火焰,重重的向后飞去。 他这一动不打紧,身上的铭纹忽明忽暗,与同伴的阵型被打乱。正在此时,齐合瞅准时机,快速插入对方阵型之中。双手握着阔剑,将对面一人连人带兵器扫飞,却又顺势捅入第二人的胸膛。 “起。”齐合暴喝一声,阔剑将对手挑起,重重掼于地上,再看时已是当场气绝。五人死伤两人,对面的人已是心存畏惧,剩下的三人掉头就逃。看到对方已乱,吴亘和宝象急急前出,各截住一人,剩下一人惊慌之下,却是被桥班命中。 其他的人刚想上来救援,凤儿纵身跃起,化为一只绚丽火鸟,围绕着几人飞舞,一圈厚重的火墙将吴亘等人与增援的对手隔绝。眼见自家的人在火圈里被屠杀,有一个不信邪的欲强行穿过火墙入内救援,却被火鸟吐出一道火龙,给生生烧成了焦炭。 水从月与牛放仍在激战,二人杀力巨大,多是跃起于空中交手,生怕误伤了同伴。受制于对方那打不烂的古怪体质,水从月不免有些束手束脚,身上渐渐多了不少伤势。 缠斗稍久,牛放的心慢慢放下,虽然一时无法制住对手,但只要这么一点点挫伤,累积之下,对手迟早会支撑不下去。 但对面这个俊美青年,虽然修为不如自已,但功底极为扎实。几次下了杀手,都被对方硬生生挡下。与之对战,就好像是砍削铁木,坚韧皆有,只能一点点削下皮枝,却绝对无法一击得手。 看出了对方的心思,水从月故意放慢了些动作,长戟直直递出,直刺对方腹部。不如意料,戟尖刺入对方身体,牛放身体如幔布一样被撑起,却刺而不破。闷哼一声,牛放身体猛的向前一挺,长戟被反弹了回去,如前面一样,就势准备反击。 咦,这次戟尖传来的力道为何这么小,牛放心下奇怪,却不妨碍其顺势出脚。没想到水从月却是将手中大戟扔掉,直接攥住对方的脚踝,大吼一声,转身反扣,将牛放抡圆了向地上砸去。 二人同时从空中落下,牛放被水从月如抡戟一样重重砸在了地上。灰尘四起,牛放上半身钻入泥土之中。不待对方反应,水从月拧住对方脚踝,一个转身骑于其身上,拳如雨下。 可对方的身体实在太怪异了,就如面团一般,一拳下去,身体随着拳势凹陷,却终不能伤其要害。牛放此时已是羞愤万分,竟然被人家如狗一样骑在身上痛打。猛然运气,双手用力撑起,生生从土中抬起了身子。 水从月如何敢让其人脱身,重拳不要命砸下。牛放的身体已经变形的不成人样,可本人仍是战力未失,与水从月僵持在了一起。 正在此时,一个人影出现在了二人身前。水从月刚要起身应战,对方却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一把抓住牛放的脚,手中匕首深深刺入了其脚心。 说来也怪,水从月戟砍拳打,都不能乃何对方。这小小的匕首下去,牛放惨叫一声,身体顿时变的如常。拳头上去,那种柔韧的感觉消失,已然变成了正常的血肉。 感觉到对手的变化,水从月如何不晓得,脚心处应是对方的命门,就这么莫名被破了。趁你病,要你命,手下挥拳不停,失了异能的牛放如何能扛下水从月的重拳,很快便奄奄一息。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冯清。看到牛放被制,也不言语,跳出去与吴亘截杀剩余的对手。看见牛放落败,这些人战意全无,连阵型也顾不上了,四下奔逃。这样的结果就是被各个击杀,不一会儿,树林旁便安静了下来。 吴亘与宝象等人挨个检查地上的尸首,如有还活着的,顺手补上一刀。绝不能让这些人活着回去,要不然,后面的路程只能被一路追杀了。 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吴亘气喘吁吁走到冯清面前,“冯长老,你怎么来了,寨子中可是安妥了。” 冯清笑呵呵道:“自是妥当了,这不是担心吴公子的安危,所以特意赶了过来。” 吴亘看了看地上的牛放,脸现讥讽,“冯长老倒是料事如神,掐指一算就知道我们会遇到伏杀,而且时机来的这么好。” 冯清闻言却并不在意,“牛放此人,乃是奉正盟的副盟主,当初这个位置还是我鼎力支持才让他当上的。可我也素来清楚,这个人心狠手黑,虽然有我的信物,但若是知道公子的外洲人身份,说不得会起歹心,所以便时时关注着此人的动静。 如果他信守承诺,给公子方便也就罢了。若是其人动了歪心思,寨子中一众性命皆是公子所救,我岂会为了一些私谊忘了公子大恩。今夜听说其带了一帮人手外出,我便晓的有些不妥,紧赶慢赶到了此处,幸好没有误事,让公子受了惊,罪过罪过。” 吴亘心中冷笑,什么紧赶慢赶,这老狐狸是怕自已出事,断了他的长生路。估摸着今晚早就在一旁潜伏,只是看到有机可乘,方才断然出手。但不管怎么说,对方毕竟是帮了自已。想到此处,吴亘一脸感激,抓着对方的手,“是我错怪了长老,今日之事,真是全亏了长老出面,要不然真不知道如何拿下这牛放。” 二人走到已经无法起身的牛放身前,冯清指着其破口大骂道:“牛放,枉我当初一力支持你当上这个副盟主,你却是背信弃义,妄图加害我的恩人,真是猪狗不如。” 牛放呻吟了几声,气息微弱道:“冯清,你,你这个伪君子,勾结外人戕害本盟中人,你就不怕日后盟中找你算账吗。” 冯清狞笑着蹲下身子,伸手拍了拍牛放的脸,“那又如何,今天你带来的人,凡是看到我的都已死去。至于你,一个死人会去告状吗。”说着,一拳击下,将牛放的头打烂,脑浆鲜血飞溅,却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处置了牛放,冯清站起身,冲着吴亘拱手道:“公子,牛放死了的事盟中迟早会发觉,还是快些带人离开,此地后事由我来料理即可。” “那就多谢长老了。”吴亘招呼几人起身,收拾一下准备出发,忽然想起了什么,又走到冯清身边低语道:“长老,我想起来了,那巫庸无用四字真言,每天要念上千遍方好,一遍都不能少的。” “好嘞,我知道了,何止千遍,我每日定要念上万遍方可。”冯清连连点头。 与此同时,远在浮玉山的灵居中,巫庸忽然有些神意扰动,原本这些日子隐隐感觉到的一丝恶意,忽然又加大了几分,四下探察,却是一无所获,只得悻悻作罢。 吴亘等人与冯清分别,刚走出不到一里,前方林边出现了一人。看到吴亘等人过来,其人伸手扔了几个圆溜溜的东西过来。 借着月光一看,这些东西却是人头,面容扭曲,脸上乌黑,死前应是十分痛苦。 第248章 公仇与私谊 清冷的月下,气氛亦是有些清冷。吴亘看着对面的白衣男子,一种异样的感觉传来,不由紧紧握住了腰间的刀柄。 白衣男子身材修长,脸轮廓分明,像刀削般清楚有力。鹰隼似的黑瞳,有种不怒自威的气概。双手拄着一把宽大的不像样子的长剑,剑身如墨,深邃幽冷,好似连月光也吸了进去。 这些漏网之鱼我都帮你处置了,还有一个人,亦给你带来了。白衣男子神态轻松,朝着旁边点了点头。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从林子中钻出了一个人。此人身材矮胖,面色在月光下显得更为黝黑,见到吴亘,其人上前两步,一躬到底,在下杨正,拜见恩人。 吴亘一愣,面前这个男子,正是当初与叶子明关在一起的人。原本想着连他也一起搭救出来,可惜牛放却是不允。 水从月走到吴亘身旁,可是有不妥。 吴亘点了点头,他是异族,体内的逆气我能感觉得到。闻听此言,在场的人俱是一惊,就连那名矮胖男子也是悚然转头,一脸惊恐,跌跌撞撞跑到吴亘一边,却又保持了七八步的距离。 不错,我是暗族,也就是你们口中的异族。男子朗声说道,却是毫不在乎众人的敌意,在大遗洲,我们都是客族,难不成就不能放下成见,同游如此瑰丽山河。 吴亘咳嗽了一声,前些日子我曾打了一名贵族的女子,不知与阁下可有关系。 男子微微一笑,是鄙人师妹,还把剑给丢了,回来后还与我哭鼻子,要我一定替她报仇。 吴亘脸色一沉,那阁下今天是准备找回这个场子,来寻我们几个来着。说着瞟了瞟地上的人头,掏出了缴获的那把细长墨剑,不过你倒是胆大,我看哪,这把剑孤零零的也是可怜,不如把你手中的也留下来,与这把剑作个伴。 男子轻轻摇头,剑我自然是想要回来,但架却是不想打。正如方才所言,你我二族虽久有宿怨,但在此地,你我却无多少恩怨,为什么不能化干戈为玉帛,非要弄个你死我活呢。 吴亘看了看男子,又看了看地上的人头,真不打?加上你那个什么师妹呢。 真不想打,你也看见了,阁下八人,对了,加上刚过去的这位足有九人,我二人如何敌的过。你们的手段我也看过了,单个看起来都不高明,可若是联手男子略一沉吟,想了想肯定的说道,吃亏的肯定是我。 宝象偷偷凑到吴亘身后,低语道:既然他都承认打不过我们,不如先把这小子给拿下,毕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男子似乎有什么顺风耳的神通,大笑道:捉我就不用了,虽然打不过几位,但逃走还是可能的。 吴亘想了想,取出那把纤细的墨剑,抬手扔了过去,喏,物归原主,希望真如你所说,化干戈为玉帛。 身后的齐合惊呼一声,低声提醒:吴亘,你这岂不是吴亘则是摆摆手,能不打还是不要打的,虽然人族与异族是世仇,但不代表每个人都是世仇。 吴亘知道,对齐合这样方正的人来说,资助异族那是断然难以理解的,有异议也属正常。可对于自已来说,这个男子明显不好对付,又何必拿自家队友的性命作那赌气之争。 况且,有一事在吴亘心中始终如鲠在喉,那就是当初杀肖奈和孟珏的事。虽然自已与对方立场相对,但私下却是赤诚相待。 肖奈被自已和水从月所杀,孟珏随老友自尽,一想到此二人,吴亘至今仍有些心痛。每个阵营之中,都有不同流俗、霁风明月之辈,岂能因立场而一棍子打死。即使最终在战场上生死相对,却也不妨碍彼此私下成淡水之交。 伸手接下墨剑,男子满意的点了点头,冲着林子中开口道:师妹,你看这些人还是讲道理的嘛,何必非要斩之而后快。 哼。女子闷哼的声音传来,从林中走出那名身穿黑衣的女子,指着吴亘道:他当日辱我,这又怎么算。 吴亘眼睛转了转,上前一步深深一礼,这位师妹,那日确实是我唐突了些,但生死相搏,又怎能顾得上那些俗礼,还望姑娘宽宏。 你看,人家挺讲礼数的嘛,师妹,消消气如何。男子也是无奈,只得温声劝解自家师妹。女子接过自已的剑,闷哼一声,却是没有再开口。 吴亘看了看四周,沉声道:此地离市集还不是太远,我看咱们暂先赶路,等到了安全的地界再详谈如何。 可。男子爽快答应,与吴亘等人结伴同行。虽然同行,但彼此之间仍是隔了些距离。 夜色幽暗,一行人借着月光匆匆前行。行至一条溪流边,男子忽然停下,指着河水道:阁下身上有蜂香附着,不妨在此沐浴一番,再将衣服丢下,以免对方循迹追索。 吴亘一听,方才只是急着赶路,倒是忘了这茬。自已和叶子明身上都可能沾染了蜂香,要是被那蜂儿盯上,说不定明天奉正盟的人就要追上来。尽管有冯清处置首尾,但还是稳当些的好。 这男子倒是心细,吴亘笑了笑,我叫吴亘,不知阁下尊姓大名,这一路喂喂喂的也不是个事。 男子亦是微笑相对,鄙人柳有,这是我师妹宁帘茶,一路上倒是要多有叨扰了。 好说好说。吴亘打着哈哈,却是一把拎起身体仍未恢复的叶子明,又朝杨正喊了声,你也去洗洗,以免人家在你身上也下了手段。 杨正连连点头,亦步亦趋跟在吴亘身后。吴亘回头瞟了一眼,这杨正倒是身体健硕的很,同是身陷囹圄,叶子明成了这怂样,杨正恍若无事人一般,身子也未见瘦削。 寻了一处芦苇荡,三人入了水中,叶子明被水一激灵,却也是来了些精神,吴亘啊,我这趟大遗洲之行可是亏惨了,除了凤溪剑,其他剑全被人拿走了,你说我,是不是鬼迷心窍,非要来这里干嘛。 吴亘冷笑道,谁家出门带十五把剑,五把刀的,你这么招摇,不抢你抢谁,还剑妻刀子,这下子老婆儿子都没了。也就是兄弟我仗义,给你留了一个,要不然你可是妥妥的鳏夫一个。 说到这里,吴亘转头询问正在搓洗身子的杨正,杨兄弟,也未见你带刀剑,平日喜欢什么趁手兵器,我给你踅摸一个,后面你一个人行走于大遗洲,恐怕没个防身的手段也不行。 杨正一愣,这是要赶自已走吗,一着急从水中站起,却是脚底淤泥一滑,栽倒在水中。惊慌之下,竟然无法从水中站起,双手乱晃,咕咚咕咚灌下了不少水。 吴亘看着有些不忍,上前将其扶起。 杨正连连咳嗽,缓了半天才平息下来,神色惶恐道,吴公子,杨正同行之人俱已陨落,只剩下孤家寡人一个,还请公子行行好,让我一同随行。放心,我这人吃的很少,有什么打杂的事尽管吩咐,只是别赶我走就行。说着连连拱手,随着其动作,硕大的肚子晃来晃去。 叶子明看着其人可怜样,叹了口气,俱是天涯沦落人,吴亘,你就带上。要不然,一个人在大遗洲,只有死的份。 吴亘点点头,留下也行,只不过我们还要走蛮长一段路,暂时不想返回。这一路之上难免会遇到些风险,这点我自是要与你说个清楚,免得将来遇有什么危难再心生怨怼。 不会的,不会的。杨正连连摇头,我自当以吴公子马首是瞻,让干什么就干什么,绝不推诿 。 行,那你就留下,不过你这北洲雅言倒是说的流利,不知出身何处啊。吴亘与柳有等人交谈时,自是用的大遗洲语言,方才与叶子明交谈却是用的北洲雅言,没想到对方竟然听的明白。 杨正长出了一口气,知道吴亘此举乃是试探,吴公子,我乃天元洲徐国人,公子有所不知,其实经历与异族大战后,各洲雅言已相差不多,只是口音略有差异而已。我自小邻居家就是北洲来人,所以对北洲雅言倒也熟稔。至于兵器,打小就是街巷厮打出来的,多凭一双肉掌。没有说特别喜欢的兵器,刀枪剑锤皆可,板砖也用过,倒不用专门准备。 吴亘不由失笑,这位还真是全才啊,行,洗差不多了,我们上去。 等上了岸,吴亘和叶子明换了新的衣裳,只有杨正拎着个腰带,不知道是不是还要穿上自家旧衣服,躲在芦苇后惶恐的看着众人。 看到其人窘样,宝象哈哈大笑,取了自已的衣服扔了过去,杨兄弟,咱俩体型差不多,不妨就用我的将就一下。 杨正连连答应,窸窸窣窣半天方才出来,不过相较他的体型,宝象的衣服还是大了些,袖子长了一截,未免有些滑稽。 柳有笑笑,用长剑挑起三个的衣服,身形一纵,向着远处奔去。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柳有返了回来,衣服我分三处扔了,咱们还是抓紧赶路为好。 十一个人一路急行,天色渐明时,到了一处荒山。找了个隐蔽的山洞,一行人准备在此歇息一会。 草草用过早餐后,吴亘让众人休息,自已却是走出洞外警戒。 不一会儿,齐合走了过来,神色有些复杂,吴亘,真要容异族在身边吗?柳有此人费心费力,主动靠近我们,会不会有什么企图。 吴亘拍了拍身侧,看着远处薄雾轻绡的峰峦,示意齐合坐下,齐合,可与柳有二人有仇。 自是没有,但有公恨。齐合正色道。 没有私仇就行,这一路走来,我们看到的形形人族还少吗,为什么容不下两个异族。至于公恨,那就放在了结公恨的地方解决,哪怕与异族再打一场仗也行。 在大遗洲,我们两族不过是芸芸众族的一员,外面的恩怨就放在外面,在此洲,只要不是于我们有敌意,何妨稍稍宽容些,静看其言行。如何? 齐合沉默半天,终是点了点头。 第249章 那片天地亦是人间 送走了齐合,吴亘叹了口气,看向远处的目光有些难明。不同于吴亘、宝象等人的随意性子,齐合为人正直隐忍,平日里一般不会主动表达自已的想法,就连凤儿被迫认主的事,他也没有更多言语。 但这次在柳有的事上,确实是触碰到了他的底线,所以才会破天荒寻了过来。吴亘知道,自已那些话对方也不一定信服。改变一个人的观念绝非一日之功,尤其是对齐合这种性子的人,只能且行且看,多让柳有与其接触,希望让时间来慢慢磨灭二人的隔阂。 正唏嘘间,柳有却也寻了过来,手持一把酒壶,“可敢喝暗族佳酿。” 吴亘晓的,自已不惧逆气的事他应是知道的。接过这雕饰精美的酒壶,拧开壶塞,鼻端轻轻一嗅,“好酒,暗族也酿酒吗。”仰头灌了一口,咂了咂嘴,“不错,够劲道。” 柳有又取出一个酒壶,举起稍稍示意,亦是喝了一口,“春为花博士,酒是留心人,我一直以为,男人之间的义气不一定从酒而来,但离了酒却是万万不能。世间男子,谁不爱女人、酒和远游,谁到死都是一个蠢货。” 放下手中的酒壶,吴亘靠着山坡顺势躺下,双手扶于脑后,“柳兄,前两个也就算了,按着我,宁愿寻一处山青水秀之地,开荒南野,守拙园田,逗鸡弄狗,花下大醉。” 柳有摇摇头,“我善观面相,若是吴兄弟这样的人归隐田园,亦是乡中祸害,偷鸡摸狗尚可,花下大醉也行,唯独守拙二字却是难言。此次吴兄弟能容我与师妹二人同行,可见心胸海阔,既是如此胸怀之人,又怎能忍的住一山一水,一畦一地。” 吴亘哂笑,想了想,“倒也是诶,若我在山野,那肯定也是个大大的土匪寨主。柳兄啊,打听个事,在暗族之中,有没有像我这样,不惧逆气和灵气的人。” 柳有沉吟片刻,方才缓缓道来,“你说的逆气,于我们暗族却称为蒙气,算了,还是按着你的说法,称呼为逆气。至于有没有像你这样的人,我没有见过,但我族确有一些人可耐得住灵气。 这些人只是对灵气的抗性大了些,可以短时行走于灵气中而无碍,若是想呆的时间长了,还是得服用一些特制的丹药,才会慢慢适应灵气的伤害。如兄弟这样自如转换于灵气、逆气,又没有丹药加持的,却是头一次看见。” 说着此处,柳有看了一眼吴亘的断刀,“不过呢,也有贵族先贤入了我族,最终适应了逆气,成为一方大能。” 吴亘眼神有些迷惘,“暗族是个怎样的存在,柳兄看来是喜欢游历的,相较于我人族,有何奇异之处。” 柳有双手一摊,“吴兄弟看我如何,可与人族有异。” 吴亘忽然起了好奇心,起身仔细端详起对方,黑眸黑发,五官俱全。又侧身看了看,也没长什么尾巴之类,相较于启人,命族,归真者,更像一个人。 颓然倒地,吴亘嘟囔道:“与人族没什么区别吗,我还以为暗族俱是奇形怪状的怪物之类,饮血茹毛,残暴无智,只以杀戮为生呢。” “哈哈哈。”柳有仰头大笑,笑的几乎流出眼泪,“吴兄弟如此想法我理解,在我暗族之中,不少人何尝不是这种想法。两族隔阂久了,自然会生出诸多妄言。不过呢,在灵气、逆气交集处,确实有人受了害,平白造出诸多怪物。 在我族中,有一种刑罚名为灵刑,就是将犯罪之人投入灵气,摧残其身,祸乱其智。其实,暗族与人族,无论相貌、习性等俱是相差不多,只不过因着灵气、逆气相冲,一道铁幕相隔,遂成大敌。” 吴亘与柳有交谈良久,却是越来越有精神,彼此都对两族的情形充满好奇。 原来暗族与人族一样,也有修行人与凡人之分。不过呢,相较人族地域来说,暗族疆域还是偏小了些,所以逆气也就更加浓郁,修为也就更强些。 按着柳有估计,按着人族的修行境界划分,同境界之下,暗族起码比人族高上半头。也就是说,同是三境的练气士,暗族三境初期的,几与人族中期相当。 但两族相争,岂能以个体而论。人族地域更广,数量更多,空间和人数的优势足以抵消个体的劣势。况且,如人族一样,灵族中也有大量无法修行的凡人,这些人相较人族而言并不占优势。 暗族不同于人族的家国制,更多的则是家族制,或是门派制,一个家族和一个门派统辖一片区域,下面又有诸多小的家族或门派。当然这个家族也不是能随意成立,根据不同的地域,修为需超过一定阶段才可自号某家。 只不过,暗族尚争斗,这旗帜一旦立起来,那你就准备承受一波又一波的挑衅厮杀。但是,最后能存活下来的,都是十分强悍的存在。 二人言语之间,柳有多次看向吴亘的断刀,劝说吴亘若是有暇,不妨到异域一游。 吴亘拿起自已的断刀,笑嘻嘻问道:“柳兄,莫非此刀有什么说法,我看你对其甚为关切。” 柳有面色微变,却是顾左右而言它,询问起吴亘从何处得来此刀。 “捡的?”听到吴亘的答复后,柳有眼睛瞪的溜圆,一脸不可置信。 “真是捡的,从一段破旧城墙上得来。这刀看着不乍的,材质倒还结实,这一路上,砍柴切菜剁人都靠它了。”吴亘手指滑过刀锋,忽然想了起来,好长一段时间没磨刀了。 柳有一时无语,砍柴切菜,吴亘还真是物尽其用。自已这把墨剑,得来后日日祭炼,一日不辍,洗剑俱用酒水,没想到吴亘对待如此宝刀竟然这么的接地气。 看到柳有眼中的惊讶,吴亘掂了掂手中的刀,“这把刀也就是用的顺手了,才留了这么长时间。在我眼里,刀只有好用不好用,没有金贵不金贵一说。对了,柳兄,若是看上了,送你,把你那把剑换我就是。” 话一出口,断刀刀锋微鸣,一股慑人杀意萦绕,似是十分不满。 “不不不。”柳有头摇的如同拨浪鼓,开玩笑呢,自已这颗脑袋还想多留几日呢。 吴亘把刀往地上摔打了两下,“闭嘴,还耍起小性子来了,再不听话,把你融了,重铸成一把剑,送给柳兄。”断刀顿时没了动静。 虎,太虎了,柳有无奈的看着眼前一幕,心中暗暗对吴亘竖起了大拇指。 “对了,我还有一事不明,当日柳兄如何知道我等要营救叶子明,却是提前将杨正劫了出来。”吴亘忽然问道。 “哦,我会些隐匿的法门和遁术,当日你从市集返回,与其余人商议时,我就在一旁。”柳有倒也坦白,“看诸位有些为难,便自作主张将杨正救了出来。” 吴亘一脸坏笑,“柳兄这个法门好,夜神人静时穿墙入室,采花撷玉,倒是十分方便,不如教我一教。” 柳有亦是嘴角含笑:“为了人族女子清白,家室安宁,此法还是不传了。” “小气。”吴亘翻了个白眼。 “柳虽非君子,但也不做为虎傅翼之事。”柳有不动声色。 眼见日头已上当空,二人准备折身返回山洞休息。不过在分别之时,吴亘习惯性将酒壶收在怀里,若无其事向山洞走去。 柳有微微摇头,这位还真是不见外,要知道,此壶能装酒,亦可容逆气,也是一件品质不错的法器。 一行人在山洞里休息一天,并没有人追来,看来冯清首尾料理的还算妥当。 从此,柳有便与吴亘等人结伴行走于这奇诡绚丽的大洲。一路之上,也曾在广袤无垠的草原上,见过万千巨兽奔驰的洪流,隆隆的蹄声,让天地都在颤栗。兽群激起的烟尘,几于天宇云层相连,形成遮天蔽日的尘暴。 也曾见过如山的巨人,与一条大蟒搏斗,生生将其撕成几段,就这么生吃硬嚼下去。看到吴亘等人,如驱赶蚊虫般随手挥挥,巨大的气浪就将几人掀的飞出去老远。 也曾过小如巴掌的精灵,排着队歌唱于林间。一旦受到惊扰,就会消失不见,不知隐遁于何处。 这一日,风尘仆仆的一行人刚翻过一道山梁,就见远处杀声震天,无数人影攒动,显然是有人在此交战。 这倒是有些稀奇,在大遗洲小的争斗不少,但如此规模的战斗还是少见。而且更为奇怪的是,交战双方一个在天空凌空鸷击,一个则在地上操着巨大的弓弩还击。 这么大的场面,吴亘等人自然不敢造次。找了处隐蔽之地,观察起双方的争斗。 等看的时间长了,吴亘等人才发现,这些在空的人,并不是依赖什么法器,而是背生双翼。虽然羽色不一,但俱是人首鸟身,除了双手后,双脚则化为鸟爪一样的存在。这些羽人或持弓,或持矛,一波波飞过,向着地面发动潮水般的进攻。 而地面的人则比较繁杂,多是人首兽身。不过从其身体来看,并不是同一种族,最主要是的人首虎身,其次人首马身,如同人的上半身硬生生安在了兽躯之上。除此之外,还有大量的野兽被其驱使,正举着粗重的实木盾牌,顶着头顶雨点般的箭矢艰难行军。 若说这些兽人只是被动挨打,倒也不尽然。兽人群中,有一辆辆由巨象拉着的板车,每辆板车上都摆放着八架强弩,由车上兽人操纵,正全力对空反击。 与此同时,还有兽人使用粗大的长弓,配合着强弩猎杀着空中的羽人。只要羽人敢于低空掠过,就有兽人持兵跃起,将其拉了下来生生撕碎。 羽人借着空中优势,看着占了上风,但毕竟翔于空中,所携辎重有限,很快一些羽人就箭矢耗尽,加上兽人弓弩强劲,攻势渐渐弱了下来,双方渐渐打成了僵局。 天色渐暮,羽人和兽人不约而同鸣金,俱是缓缓向后退去。 夕阳如血,战场上尸横遍野,草木皆赤,血流如泽,不时哀嚎声传出。由于多远战,这些尸首大多还十分完整,兽人的车轱辘、蹄爪踩在上面,不时发出沉闷的肢体碎裂声。 过了许久,战场上渐渐安静下来,只有无数黑鸦落下,贪婪的啄食着地上的血肉。 第250章 火焖鸡翅我最喜欢吃 “吴亘,怎么办,要不要直接穿过去。”宝象看着远处惨烈的战场,趴在地上小声问道。 回头看了看自家这十余人,吴亘摇摇头,“还是绕过去妥当些,当初我在厢军的时候,就有捡尸的习惯,万一双方有人溜回来搜罗战利品,发现我们可就不好了。” 一行人从隐蔽之处起身,选择草木茂盛之处,绕着这个长弧形的战场走了一圈。浓浓的血腥味随着夕风飘来,让众人都皱眉不已。 吴亘是经历过战场厮杀的,对于战争的惨烈早已习惯。水从月性子坚韧,自也无所谓。宝象等人虽然也都经历过生死厮杀,但多是小规模的对战,如何见过成千上万人的相互攻伐。 如云的人马,攒集的箭矢,庞大的阵势,汇集成的巨大战力,让个人的武力在其中显得微不足道。修为再高,遇上这样的洪流,也注定要被淹没于其中。 一时之间,对于什么万人敌、千人敌之类的传说,大伙都是生了强烈的怀疑。 一路之上,山峦起伏,草木茂盛,若不是那些倒在地上的残破尸骸,这个地方倒也是一处风景颇佳之地。 特别是远处,有一座圆锥形的青山突起,山峰青得象透明的水晶,带着紫苍的暮色,直直插入云霄。雾霭泛起,绚丽的云纱环绕峰间,直如一个挺拔女子,婀娜于天地间。 由于小心绕行,等完全越过此处战场时,已是月上树梢。“休息一会。”看到大伙神情都有些疲惫,吴亘寻了一处树林,招呼众人坐下歇息。 林中颇为安静,大部分的鸟兽都已被白日的大战所惊跑。几人吃了些食物,小声议论着今天的战事。 远处,忽然传来树枝折断的噼啪声,几人神色一凛,纷纷拾起手中兵器。吴亘嘴一努,柳有身形消失,已是隐匿于暗处。自从知道柳有身怀隐遁绝技,平时遇有刺探、伏击之类的事,吴亘便多交与柳有,人尽其用嘛。 随着一声令下,其他人也是各自占据隐蔽位置,做好应战准备。一起出行时间长了,大伙不知不觉间,都习惯了吴亘发号施令。 当然众人的这种习惯,吴亘其实并不想接受,只是由于领队职责所在,不得已而为之。要是队中有人出头,信不信此獠立马缩到后面装死。 从树丛中走出两名羽人,看着坐在地上的吴亘和桥班,不由一怔,纷纷掏出手中弓箭,“你们是什么人,为何在此地逗留。” 吴亘站起身,将断刀放在地上转了个圈,示意自已身上并无兵器,“两位,我们只是路过,并无任何歹意。” 羽人似是松了一口气,打量了一下四周,语气轻蔑,“你们是哪里的人族,胆敢潜入羽族领地,跑我们走一趟,说不定是那帮肮脏兽人的奸细。”说着一名羽人掏出一根绳索,上前就要抓住吴亘。 “两位,没必要做的如此过分。”吴亘后退了一步,“以我俩的实力,如何能参和贵族与他族的纠葛。” 另一个羽人呵呵笑道:“这两天大战营中杂役死伤甚多,把这两个卑贱人族捉回去,做些苦力也成。” 吴亘一听就明白了,人家根本也没当你是什么奸细,只是捉回去当仆军,平时干活,伺候正卒,战时冲锋,耗敌箭矢。自已当初在厢军时干的就是这种勾当,没想到过了这么些年,还有人敢如此对待自已。 心下恼怒,吴亘冷哼一声,“动手。” 靠前捉拿吴亘的羽人,正狞笑着准备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族拿下,忽然后背一凉,有锐器顶在了自已身上。惊骇之下猛然转头,只见一个男子手持墨剑,笑眯眯看着自已。 “动一下,就斩下你的头。”男子语气平和,如沐春风,言语间却是充满杀意。 羽人眼睛一转,刚想纵身跃起,男子手腕一拧,宽大的墨剑重重砸在其脸上。羽人身体转了几个圈,踉跄摔倒在地,满面皆是血污。一摸嘴边,几颗脱落的牙齿出现在掌中。 “你们不想活”羽人刚说了一半,一只大脚重重踩在脸上,整个头被踩入泥中。宝象恶狠狠道:“什么鸟玩意,还敢威胁爷爷。” 另一名羽人刚想掉头逃跑,可脖子一紧,一根绳子死死勒住了自已脖颈。此人手劲颇大,羽人喉咙中发出嗬嗬的声音,双手紧紧抓住绳子,眼睛一翻已是昏迷了过去。 一时间四下有些安静,众人纷纷看向这个无声无息将羽人勒昏过去的凶人。 杨正伸着个舌头,一本正经的死死拽着自已的腰带。察觉到四周异样的目光,杨正愕然抬头,有些手足失措的松开了腰带,匆匆系在自已腰间。 吴亘走到杨正身前,重重拍了一下其肩膀,“有前途。”杨正羞郝笑笑,双手捏住衣角,有些局促不安。 将两名羽人都拖到一处,紧紧捆缚于树上,又将昏过去的那位用水泼醒。 吴亘蹲下身子,用刀轻轻拍着一名羽人脸颊,“两位,可是还要捉拿我等。” 看着眼前这十几个人,这两名羽人如何不知道,人家早就设好了埋伏,气闷之下,干脆扭头一言不发。 宝象勃然大怒,一脚上去踩在其人胸前,“少在那耗子扛刀装硬气,信不信小爷在你身上捅上十几个洞。” “随意,今天落在你们几个人族的手中,是我二人手段不精,要杀要剐尽管动手,我羽族勇士断不会向人族低头。”羽人竭力撑起身子,脸憋的通红,对着宝象大声怒吼。 宝象被气的火冒三丈,转头寻了寻,从桥班身上夺下把匕首,顶在了羽人的胸前。 看着眼前寒光闪烁的利刃,那名羽人干脆眼睛一闭,看都不看宝象一眼,颇有视死如归的味道。 眼见对方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宝象一时之间竟有些无从下手的感觉。 吴亘见状不由失笑,伸手将宝象拉在一旁,围着两名羽人左看右看,却是一言不发,还不时用手捏捏其臂膀、胸肌,满意的点点头。 “你要干什么。”一名羽人大声呵斥,不由心生警惕,这个看起来样貌清秀的少年,给自已一种十分危险的感觉。 吴亘笑眯眯摸着对方的翅膀,冷不防扯下一根红色长羽,疼的羽人一阵哆嗦。 用手捻动着羽毛,吴亘冷冷开口:“要杀要剐?呵呵,不用那么麻烦的。我平日里最好鸡翅下酒,方才看了,你这一身肉倒是劲道。人形的东西我尚且能够下肚,更何况你这长了半拉的人。宝象,来拔毛。” 招呼宝象到了身边,吴亘指着手中的羽毛道:“我传你个秘法,拔鸡毛就要如我这般,一根根拔出,出手要快,这样才能不出血。若是一把薅,恐怕会伤了皮肉。这鸡翅,就是要血留在肉中方才好吃。然后用树叶包裹了埋于土里,再在土上用炭烧火,火力一点点进入肉中。这么出来的鸡翅才会色泽金黄,外酥里嫩。” “要不要把这人斩了,剁下翅膀再烤。”宝象蠢蠢欲动,举奋的比划着手中的匕首。 “不用,那岂不是要出血,连人埋了,慢慢烤。”吴亘不以为然的扔掉手中的羽毛。 宝象一脸狞笑,按住一个羽人,将其羽毛一根根薅下。刚开始的时候,羽人还一脸不屑,可随着地上羽毛的增多,其人脸色渐渐发白,额头汗珠渗出。 人就是这样,能受厮杀,难捱细刑。这种一点点看着自已死亡的感觉,心防一点点被击穿,就是铁打的汉子也很难熬的下来。 另一名目睹此过程的羽人,也是惶恐不安,看着已在一旁勤勤恳恳挖坑的杨正,却是再也忍耐不住,“几位,还请手下留情,我们乃羽族斥候,并无意针对几位。只要放了我们,绝不敢再找几位麻烦。” 吴亘示意宝象停下动作,走到羽人面前,脸色阴冷,“放了你们也可以,我问你答,不得隐瞒,否则。”那名羽人赶紧连连点头,生怕吴亘反悔。 一顿盘问下来,吴亘等人才晓得了此前大仗的由来。原来,羽人和兽人都是盘踞于此地的大族,两族多年来宿怨极深,时有摩擦。 至于为何两族会有如此争斗,说来简单,却是因为远处那座青山。此山名为青木山,羽人和兽人皆认为自已起源于此,俱想将其纳入已方囊中。 这些年来,兽人渐渐势大,逐渐将青木山掌控于手中,自然招来了羽人的不满,两族之间多有战事发生。 吴亘才不管这什么羽人和兽人的纠葛,只是想着平安通过此处。了解了大致缘由后,便勒令两名羽人带路,避开两族的暗哨,待一行人安全离开后便可放了两人。 “若是将你们带离此地,真的能放我们。”一名羽人犹有不信。 “信不信由你,无论何种结果,不比在此处烤了强吗。”吴亘也不许诺,这个时候,讲再多其人也是不会全信的。 两名羽人对视一眼,终是答应了吴亘的要求。趁着夜色尚浓,一行人顾不上歇息,匆匆起行。 吴亘和宝象一人拉了一条绳子,绳子那头则是拴着那两名羽人。齐合和柳有都已经派了出去,按着羽人所指的路线提前警戒。不能不做防范,万一这两人存心要把吴亘等人带到沟里呢。 就这样,一行人匆匆摸黑赶路,天边露出鱼肚白时,已是到了一处浅浅的河边。过了河,则是一处密林,按着羽人所说,穿过此处树林,就能离开两族交战地域了。 一行人简单休整了一下,就直奔树林而去。行不到一柱香的功夫,前方传来厮杀声,似乎有人正在交战。 吴亘眉头一皱,看向两名羽人。两人吓的浑身哆嗦,“这位大人,我二人真不是耍诈,委实不知道此处还有人,还请大人明断。” 过了一会,齐合悄悄从林间潜回,指了指林中深处,“前面有小股羽人、兽人交战,看情形,应是羽人被偷袭了,伤亡较重,这会应该是都被拿下了。” 两名羽人脸色惨白,忽然有一人扑通一声给吴亘跪下,“大人,还请救救我族袍泽。兽人残暴,一旦被捉定无活命道理。”说着连连磕头,由于用力过猛,额头上已是血肉模糊。 吴亘略一沉吟,开口询问,“前方有多少兽人。” 第251章 救王子 密林中,吴亘等人低伏着身子,呈扇形向前摸去。两名羽人俘虏已去了绳子,由宋铁言和桥班看顾着。柳有和宁帘茶在树上跳跃前行,兼作警戒。 方才齐合已经摸清楚了,前面共有三十余人,准确的来说是有二十二名兽人,还有活着被俘的九名羽人。十一人对上二十二人,人数对比看着有些悬殊,但也不是没有一战之力。 原本吴亘并不想参和羽人、兽人的争斗,只想着偷偷摸过二者的疆域。可听两名被俘的羽人所说,两家的地盘足有方圆千里。这么长的路程,难免不被发现,只有得一方允许才可安然通过。 至于为什么选择羽人,吴亘想的是,既然对方可在空中飞行,送一下自已一行人离开也能快捷些,所以这才定下了决心。 悄悄摸到双方打斗的地方,从草丛中望去,前面有一块不大的空地。一群兽人正放肆的戏弄着地上的羽人,不时拳打爪踢,在逼问着什么。 忽然一个高大魁梧的人首虎身兽人,一把抓起一名看起来十分年轻的羽人,狞笑道:“没想到今天随便设个伏,竟然抓到这么大条鱼,活该我立下大功。五王子,你说,若是以你为质,你家父王会不会就此退兵?” 被称作五王子的羽人冷笑道:“放心,让你失算了。只要上了战场,我亦是普通军卒,父王岂会为了一个军卒而枉顾战事,我看你还是死了这条心。” 那么兽人并不气恼,“呵呵,那也无妨,只要把你带回去,我家主上还不给我升官大赏。五王子,你可真是我的福星啊。” 不提二人你来我往斗嘴,正在草从中观察的吴亘忽然衣袖一紧,原来却是一名羽人扯了扯自已衣服,低声哀求道:“大人,还望你能救上一救我家五王子。只要大人能施援手,事后必是我羽人的贵宾,到时候大人在我羽人国还不是来去自如。” 吴亘想了想,不禁喜出望外,看来自已运道来了。原本只想借救下这些羽人以向对方示好,没想到撞上这么一个王子,看来今天是非出手不可了。 悄悄示意了一下众人,做好出击准备。来之前已经商量好了,此次就是要猝然突袭,争取第一次攻击就要多杀伤一些对手。为此,吴亘将蛇雕都让给了叶子明,为的就是一出手就要有最大的战果。 取下震天弓,吴亘如一头猛兽潜伏于草丛中,冷静的盯着前面沉浸于得立大功的兽人,盘算着如何才能让第一箭发挥出最大的威力。 终于,吴亘的手指搭在了弓弦之上。弓弦缓缓拉开,红白相间的箭矢无声出现于弓上,难言的杀气蔓延开来。闪着白光的箭簇,如同猛兽的牙齿,随时准备择人而噬。 手指一松,嗖的一声,箭矢眨眼间就失了踪迹,再现时已是到了兽人的身前。速度之快,以至于声音尚未传到兽人耳中,箭矢已经射入了第一个人的胸膛,接着是第二个,最终穿过第三个人的身体在远处林中炸裂。 这么近的距离,震天弓的威力是惊人的,三个兽人用自已身上的皮甲、血肉、骨骼,证明仍无法挡下箭矢的锐势。 吴亘身旁的羽人俘虏目瞪口呆,世间竟然还有如此强弓。还未等其反应过来,第二支、第三支箭矢已经接踵而出。三次重复的动作,几乎没有任何差异。箭与箭之间的间隔是如此之短,以至于形了一串残影。 随着吴亘的射击,桥班、宝象和叶子明手中的蛇雕也同时亮起,死亡的亮光笼罩在了兽人身上。虽然所携带的天晶石业已不多,让吴亘颇有些舍不得。但面对人数众多的敌人,外物再精贵,哪能比得上人的性命。 眨眼之间,十余名兽人便死于非命,其他的人还一脸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杀。”一声大吼,吴亘率先杀出,出手之间就用出了全力。树上的柳有和宁帘茶同时跃下,大小墨剑如死神的镰刀挥向近前的兽人。 其他人也是奋力向前,就连俘虏的两名鸟人也是悍不畏死,一起向前冲去。最为奇葩的仍是杨正,来之前,吴亘曾给了他一把短刀,结果人家嫌用的不顺手,仍是解下自已的腰带,就这么冲了上去。 吴亘所提的要求就是第一击尽量把人打死,不要与对方缠斗,得手后迅速援助他人,务必不能让兽人有反应之机。 兽人一时之间被打懵了,这突然冒出来的人出手之狠之快,让很多人稀里糊涂间就丢了性命。一波下来,能立在当场的只有那名高大的兽人。 这名兽人终于反应过来,不是迎战,而是转身就逃,却被水从月死死拦住。吴亘看都不看,指挥着众人将地上的兽人全部补刀,紧紧包围住那名正与水从月搏斗的兽人。 正想一拥而上了结了对方性命,没想到那名兽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簌簌发抖,竟是当场降了,让正战意勃发的水从月不由大怒,竟然有如此贪生怕死之辈。可眼见对手已经弃械,自幼贵人出身的水从月是做不出杀俘的事来着。 这边战事了结,那边五王子也被人救了起来,等去了束缚。五王子听了吴亘所俘虏的鸟人介绍,赶紧走到吴亘身前,毫不犹豫深施一礼,“多谢贵客相救,朱瑜这里有礼了。” 其他仍活着的鸟人见状,皆是面色有些怪异,好像对朱瑜的做法颇不以为然。 “好说好说,此地不宜久留,万一对方有所察觉,我们离开可就困难了。”吴亘匆匆说道,制止还准备讲客气话的朱瑜。 “贵客说的甚是。”朱瑜也不是拖泥带水的人,押解起投降的那名兽人,匆匆出了树林。派了两名手下腾空而起回去报信,朱瑜却是陪吴亘等人一同步行,赶回自已的军营。 一入军营之中,吴亘等人就觉着有些异样。羽人的营帐与正常的军营并不相同,多是建于大树之上,沿着山势渐次而上。树与树之间被砍伐的稀疏了些,应是为了防火而做的准备。 不时有羽人从营外盘旋着飞入,落入营帐之中。更多的羽人则是在林间的空地上,打磨箭矢,修理盔甲,整饬军械。 所过之处,这些羽人明显有些不明不白的轻视之意。只不过看着朱瑜一路相陪,无人敢于流露出来。 等到了一座建于几棵大树上的巨大营帐,朱瑜命人架了一座宽大的梯子,请吴亘等人入内歇息。 入了帐中一看,陈设倒是与人族摆设并无二致。朱瑜刚回到营中,还有诸多事务需要处理,便叫了几位身材健硕的武将和一名老者过来作陪。 很快,吴亘面前的桌上便摆满了琳琅满目的蔬果,还有几盘盛于树叶上、炸的焦黄的各色虫儿,看来这羽人的口味着实不一般。 宴席一开始,多是那名老者招呼,那几名武将则是不冷不热,虚与委蛇,眼底的轻蔑显而易见,甚至有的面有不忿之色。 酒至三巡,双方并无过多交流。宝象也是喝的有些多了,举杯摇举,示意对方共饮。对面一个身材高大的武将终于忍耐不住,摔碗扔箸,“彼辈人族,无礼至极,若不是五王子有令,谁愿与你等平起平坐。” 水从月原本正独自饮酒,闻听此言,眼睛微微一眯,将手中瓷碗放于桌上,冷冷看着对方。 “乍的,可是不服,不妨到帐外较量一下,让你看看我羽族的厉害。”那名武将腾的起身,手指水从月,一脚踩在桌上,吹胡瞪眼,捰袖揎拳。 水从月看了吴亘一眼,一声不吭向帐外走去,理都没理对面这名武将。 那名武将气的七窍生烟,把外甲一脱,也是跟了出去。 “两位,何必呢,呆会五王子回来,脸面上须不好看。”那名老者出声劝阻,却是连屁股也没有抬。 吴亘看着好笑,这厮明显不是真心劝阻,要不然想拦还真拦不下来吗。 其他羽人也是存了拱火的心思,纷纷吵吵嚷嚷向外走去,生怕事不够大。 “走。”吴亘一挥手,带领众人也向外走去。打架嘛,谁怕谁,自入大遗洲,在座的哪个不是打过来的。 等到了帐篷外,闻声而来的羽人已经围了一圈,嘻嘻哈哈看着正相对而立的水从月二人。 军中本就尚武,对于这种比试早已习以为常,一时之间,鼓噪声四起。 见对方除去甲胃,水从月将手一伸,并未使用大戟,只凭双拳对敌。 “小娘子,看你眉清目秀,倒也是个可人儿。放心,呆会出手我自会收着些,免得打坏了面皮,晚上让五王子扫兴。”汉子一脸狞笑,活动着自己的手脚。 身旁围观的人哄然大笑,“牛霸,欺负个女娃子算什么本事。有本事冲我来,把小娘子让与我就是。” 吴亘头皮一麻,知道麻烦了,对方这是触着了水从月的痛点了。向一同走出的老者一打听,才知道这牛霸号称是什么军中第一力士,素来剽悍,向喜与人角力,今天这毛病又犯了。 水从月脸色阴沉,大步向前。牛霸亦不甘示弱,轰隆隆冲了上来。二人四臂相交,死死顶住对方,竟然全是弃了杀招,纯粹比起了膂力。 校场上,水从月长发飘飘,双脚分开重重踏入土中,双臂骤然粗了一圈,冷冷盯着对方。牛霸双目圆睁,浑身腱子肉疙瘩疙瘩,暗自发力。 一时之间,四周安静了下来。羽人皆是面露诧异,这牛霸平日里自恃力勇,在营中横行惯了,动辄与人摔角相搏。 要知道,羽人平日里多翔于空中,勇力并不擅长,这牛霸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很多人被弄的灰头土脸。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牛霸的力气摆在那里,今天看到竟有人能与之相持,都是有些惊讶。 哄的一声,营帐前烟尘四起。原来在二人巨力相持下,脚下地面生生塌下去一个圆坑。 哇呀呀,牛霸怪叫连连,脸上青筋蠕动,双臂陡然扭转,试图借着猛力将水从月掀翻。可试了几次,对方如扎入土中的磐岩,竟然纹丝不动。汗水从牛霸的脸上滴滴答答落下,眼底闪过一丝犹豫,这个看起来清秀的不像样子的青年,没想到竟力大如斯。 第252章 初闻神药踪 吴亘笑眯眯看着对战的二人,与旁边的老者不停寒暄。心中对这个牛霸颇为同情。你说你比试就是喽,非要嘴上扯些花花,惹恼了水从月。 围观的羽人中,还有不少人为牛霸打气,「牛霸,别玩了,快些将这个人放倒,让这些贱族看看咱羽族的厉害。」 「牛霸,你是不是想着借机揩油,不舍得放手。行了行了,这个小厮我们不与你抢便是了。」 牛霸此时心中已是懊悔不已,本想压一压这些人族,没想到碰到了个硬茬。如今自已已是骑虎难下,倘若输了,恐怕一整年都别想再抬起头来。 营帐前,水从月看了一眼已是面露怯意的牛霸,冷哼一声,抓住牛霸的双臂,腰身一拧,借着这转身之力,将其生生拔离地面,顺势举到了空中。 看着几百斤重的牛霸被水从月高高举过头顶,场中一片哗然,这个看起来并不强壮的青年,竟有如此神力。 「我认输。」空中,牛霸双手双脚乱舞,面色吓的煞白。身下青年那按捺不住的杀气,让他相信对方绝对敢宰了自已。性命攸关之下,再顾不得什么颜面了。 咚的一声巨响,牛霸被重重摔落于地,地上顿时出现了一个人形大坑。对手虽已落败,可水从月并不想这么轻易放过他,抓住其双爪,如甩麻袋一样来回猛掼。刚开始时,牛霸还能高声咒骂,渐渐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已是昏了过去。 「行了,得饶人处且饶人。」那名老者脸色黑的如同锅底,大声喝止水从月。 水从月眉毛一挑,斜睥那名老者,一抖手,牛霸直直冲着老者飞来。老者吓的赶紧用手接住,一看牛霸情形,不由的牙有些疼。 惨,太惨了,牛霸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恐怕骨头都断了不知多少根,这没有十天半月是起不了身了。 围观的羽人俱是神色难明,充满敌意的看着水从月等人。只不过,这些人还要些脸面,打输了就输了,倒也不至于一拥而上群殴。 正在此时,朱瑜却是处理完事务赶了回来,看到营帐前一幕也是一愣。那名老者赶紧上前,将方才的情况简略禀报。 「输了就输了,技不如人罢了。把牛霸带回去好好休养,请几位贵客入帐。」朱瑜毕竟是王子,轻轻一句话就把这事揭了过去。 转头走到吴亘面前,「没想到贵客如此神勇,如此一来倒也是好事,让这些杀才知道,人族中亦有豪勇之士。诸位,我已令人打扫了几间帐篷,先请入帐歇息,晚上我再设宴款待诸位。」 吴亘微微点头,这朱瑜看起来气量倒是不一般,看来自已一行人可以安然通过羽人的领地了。 到了夜间,吴亘等人被重新请入朱瑜的大帐。一进帐中,四下灯火通明,更有一些小兵来回穿梭,不停的往桌子上摆放各种美食。不过,这些美食中最多的还是一个个烤的焦黄的翅膀。翅膀大小不一,看来应是杀了不少飞禽。 「听闻几位喜食翅膀,我命人在山中捉了鸟儿,专门烤制了一些,不知可合几位口味。」坐在主位的朱瑜脱了盔甲,换了一身白色长袍,在烛火照耀下,倒也有一番风流味道。 「甚好甚好。」吴亘心中奇怪,自已什么时候告诉朱瑜喜欢鸟翅膀来着,当看到对面那两名曾被自已俘虏的羽人时,不由恍然。自已当初只是想吓唬一下对方,估计这两位误以为自已真喜食翅膀来着。 相较白日间,今晚陪同的武将明显客气了不少。看来,无论什么时候,尊严都是要靠拳头赢得。 席间,通过与人闲聊方知,之所以刚入军营时羽人对自已几人颇为鄙视,继而引来牛霸的挑衅,原来在大遗洲,羽人、兽人认为自已才是真正的人族,其余各族不过是低劣之辈。如吴亘这样的,乍 一看与猴子何异,怎可与自已媲美。 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吴亘也是有些无语,这话要是放在大遗洲以外,羽人恐怕早就被灭了族。长了两个翅膀就了不起啊,来来来,让你尝尝的猴子的铁拳。 「五王子,为何羽族和兽族会因为青木山交战多年啊,可是这山中有什么天材地宝。」酒过三巡,吴亘嚼着一块肉翅,好奇的询问朱瑜。 朱瑜轻轻摇头,喟叹道:「倒也不是青木山中有什么奇珍,只不过我族与兽族皆认为祖上来自青木山。早些年,原本两族还轮流祭祀,倒也是井水不犯河水。可兽族欺人太甚,竟然想独霸青木山,自认为他们才是正统,不容羽人祭祀,这才引发了大战。」 「就为这,搭上这么些性命。」吴亘实在有些不理解,这所谓的正统真的那么重要吗,犯的着连年大战,死伤无数,就为争一座破山。 朱瑜面色稍有不悦,双手扶在桌面上,「青木山乃我族发源之地,失了此地,就是断了根,让祖宗绝了飨食,我们这些做子孙的岂不是罪人。就如客人所在外洲,若是祖坟被人霸占,不准入内祭拜先人,可还愿意。」 吴亘一想,也是啊,自已孤儿一个没什么,就是队伍中这些人,你不让他去祭拜祖先,那可是大仇啊。「来来来,我敬五王子一杯,祝羽人大胜,夺回青木山。」吴亘知道自已方才的话着实是有些犯嫌,赶紧举杯致意。 「借客人吉言。」朱瑜的性子倒是颇好,见吴亘认错,便也不再纠结此事。待饮下一大杯后,忽然想起了什么,「对我们羽人来说,青木山中并无天材地宝,但对于客人你们来说,却是有两件救命的宝物。」 吴亘眼睛一亮,急急催问,「是何种宝物。」 朱瑜看了一眼吴亘和柳有,「听闻外洲有灵气和逆气之争,人族与暗族争斗多年,没想到两位竟然携手同行,倒也是佳话一段。青木山腹中有一物名为玄凝玉,有七星草生于玉下,此草需以玄凝玉髓浇灌方可生长。 这玄凝玉天生一体两色,其中青色玉髓可治灵气之毒,而紫色则可去逆气之害,上次大遗洲开放时就曾有人专门过来寻找。七星草长年汲取玉髓,疗效更佳。若是将此草浸泡于玉髓中,可多年不枯。不过呢,此草只长有几棵,我听闻有兽人专门看管,取之并不容易。」 初闻此消息,吴亘不禁心头大喜,星落原暗谷中的那些戍徒,若能有此药治疗,说不定能重现人形。最起码,不用呆在那暗无天日的谷中。可听到只有几棵,这才能救几人,不免有些怏怏。 朱瑜似乎看出了吴亘的心思,哈哈大笑,「不要觉着几棵草不值得,要知道,这七星草药性猛烈,你要是敢给一个人吃下,非得撑爆了不可。此草取回后,药性发散于玉髓中,可用水稀释服用,一棵估计救下千人不在话下。」 吴亘一听,顿时来了兴趣,「五王子,不知这七星草所在何处,可否指一条路。」 「你想去取?」朱瑜想了想,却是劝解道:「若是以往,我派人带几位去取即可,可如今兽人把控了青木山,却是进去不易。」 「无妨,只要王子能告知此草位置,我们自取即可。」这次说话的却是柳有,看来七星草对他的诱惑也不小。 「位置嘛,我可画幅地图,只是山脚处有兽人把守,你们恐怕上山不易,我们羽人也不可能为此派人护送几位上山。」朱瑜看二人皆是跃跃欲试,也是坦然相告。 吴亘站起身,对着朱瑜深施一礼,「五王子,七星草和玉髓对我至关重要,去是定要去的。此事与贵族无关,能提供一幅地图已是感激万分。」柳有亦是起身施礼,看来暗族受灵气之害的人亦是不少。 此次大遗洲之行,若是能得到玄凝玉髓和七星草,吴亘就觉的 不枉此行。当日暗谷中戍徒的悲惨遭遇,至今让吴亘耿耿于怀。若能帮他们解除些苦痛,别说是兽人,就是天王老子来了,吴亘也敢啃上一口。 「好,那我就把图画了下来。对了,上山后,倒是有一条小路,地势险峻,可能防守的人少些,你们不妨从此上山。」朱瑜一口应下,想了想却又出言问道:「不过就是我画了图,你们又当如何通过兽人守军。」 吴亘想了想开口道:「五王子,不知当日在林中俘虏的那名兽人可还活着。」 朱瑜有些诧异,不知吴亘何意,「尚且押在狱中,准备下次开战时用他人头祭旗。」 「可否将其人给我,能不能骗过守军就靠他了。」吴亘眯起眼睛答道,「此外,请问下次交战是什么时候。」 朱瑜沉吟片刻却是没有直接回答,「下次交战得待时而动,你不会想着一旦战起,青木山守军会被抽调一些,便于潜入。」 「正有此意。」吴亘昂然以对。 五日后,吴亘一行人偷偷出了羽人军营,向着青木山的方向走去。朱瑜日前偷偷告诉吴亘,羽人早已准备对兽人发动一次突袭,时间就定在翌日。只不过由于事涉军机,当日在席间不好明说罢了。 接手朱瑜送来的那名兽人俘虏后,吴亘便与朱瑜告别,带人直奔青木山。 本来朱瑜感激其救命之恩,加上这些人修为不错,想着留下辅助于他,可却被吴亘婉拒。只得送了一些大遗洲的特产,目送几人离去。 一行人行走了半日,看着青木山越来越近,便寻了一处隐蔽之地停了下来。等坐了下来,名为刀鬣的兽人俘虏眼珠滴溜溜直转,试探着开口道:「几位,此地已没了羽人,我与各位并无仇怨,若是能放了我,定有厚报。」 「你能把我们送上青玉山吗?」吴亘一脸冷笑。自已杀了人家二十多个手下,没有仇怨才怪呢。 「没问题,小事一桩。」刀鬣要不是此时被绑着,肯定把胸脯拍的砰砰响。 吴亘不想搭理其人,答应的越快越没有诚意。将手碗上的臂鞲解了下来,「暮,别装死,醒过来。」 过了一会,暮的身体渐渐立了起来,揉了揉眼睛,不耐烦道:「人家正在修炼,当主人的也不体恤一下下属。」 「少啰嗦,办了他,让他心甘情愿听我们的话。」吴亘一指刀鬣,有了紧身术在手,讲话就是硬气。 第253章 蛇身女子 青木山下,吴亘脸色阴沉的看了一眼连绵的营寨,心情有些沉重。这些营寨多建于山路入口处,木栅为墙,并没有营寨常见的鹿砦、壕沟之类,而是修建了密密麻麻的塔楼、高台。 这些塔楼上多布设有劲弩、抛网之类,如此布置应是针对羽人所设,防止其从空中进袭。 此次上山,吴亘并没有将全部的人带来,只带了水从月、宝象、柳有、齐合和凤儿,其余人则是在山下隐蔽待命。 上山夺宝,并不是人越多越好,最重要的是速战速决。除了战力较强的水从月、齐合和宝象外,柳有和凤儿除了修为高些,还可以掠空飞行,万一有人受伤也可以快速将其带离。 不错,柳有也有可飞行的法器,乃是一个日形圆轮,与宁帘茶的月形圆轮本为一套。只不过,由于动用法器需消耗逆气,平日里极少使用罢了。 那名叫刀鬣的兽人俘虏,此时正乖巧安静的坐在一旁,神情有些呆滞。在暮的魂术蛊惑下,刀鬣已经完全听从吴亘的吩咐,只等羽人、兽人大战开始,山前兽人注意力被吸引时,就准备突入兽人营寨。 六人静静隐蔽于草丛中,默默积攒体力。 吴亘嘴里叼着一根草茎,透过草丛看了一眼身后,按着朱瑜提供的情报,羽人应是快发动突袭了。 终于,远处传来如潮的喊杀声,隐隐约约可看到天空有一个个的黑点,那应是羽人在发动进攻。 宝象脸上露出兴奋的神情,低声道:“打起来了,咱是不是可以往前挪一挪。” 吴亘看了看有些躁动的营寨,转头看向刀鬣询问,“对面这个营寨,你确实在此任事?” 刀鬣迷茫的看了一眼吴亘,“主人,小的确实负责此处营寨。由于守山功劳不多,小的便私自带人出去打猎,结果在河边擒住了羽人的五王子。” 吴亘点了点头,“待会入营的说辞可是记下了。” “记下了,主人是我捉来的人族奴隶,至于其他一同出去的士卒,则是因为羽人偷袭,被大军留下对敌。此行回来,是要带着剩下的人支援。”刀鬣一字一句答道。 山脚下的营寨中一阵骚动,兽人们吵闹着在营寨中列队,驱赶着成群的猛兽作为敢死队,一队队咆哮着向远处的战场奔去。 很快,山脚下安静了下来。营寨中虽然也留了一定的兵力,但相较方才,人影稀疏了不少。 “走。”吴亘等人推了一辆木车,上面零七碎八摆着些猎物、木头,在刀鬣的带领下,向着眼前的营寨走去。 “站住,干什么的。”走到营寨前,有守卫的兵卒大声喝问,营中传来弩机上弦的声音。 “瞎眼了吗,是我。”刀鬣闷声闷气答道,脚下却是不停。吴亘等人在其身后拉着木车,身上衣衫褴褛,连凤儿都换了一身破烂行头,脸上涂抹了泥巴。 “是百户大人哪,您不是出去捕捉羽人斥候了吗,怎么就一人回来,其他兄弟呢。”营寨中的人明显松了口气,却是仍旧保持着警惕。 “羽人突然偷袭,他们去支援大军了,快些开门,我们也要去支援。”刀鬣语气不善,点指着躲在营寨门后的人影。 “好嘞。”营寨大门打开,几个兽人讨好的让开路,连吴亘等人的来历也不敢过问。 “这些人是我捉来的奴隶,安置在靠近山脚的位置,免得他们跑了。”刀鬣大大咧咧吩咐,随手将手中的刀扔给一名跟随上来的兽人,想了想,又转头道:“他们乃是我的私产,不准你们欺侮,若是少了一根寒毛,剁了你们的爪子。” “您就放心,只要他们不跑,肯定是全乎的。”那名兽人笑嘻嘻道。兽人中允许畜养奴隶,如同牛羊一样的存在,也是主人的财产之一。既然百户说是他的私产,那别的人还真无法处置。 吴亘的心终于放下些来,截止目前,刀鬣还没有误事。这种惑人心智的手段,并不是泯灭对方神智,只不过让他多了些乱七八糟的记忆,其人还是有一定自主意识的。 就这样,吴亘等人被安置在了营寨的最里面,也就是靠近青木山的位置。刀鬣自是召集营寨中大部分的人,匆匆向着战场的方向赶去。看着呼呼啦啦离开的三百余号人,吴亘不由心中庆幸,幸亏带了刀鬣回来,要不然如何能冲得动这处营寨。 营寨中渐渐安静下来,吴亘走出几人容身的破屋,打探着四周动静。这座营寨很厚,仅从寨门到吴亘现在的位置,就有十道望楼组成的防线,可见这兽人对青木山的重视。往山上看去,山路上但凡是平坦些的地方,都有箭塔望楼。如此密集的布置,羽人若是从空中突袭,恐怕会死伤无数。 看着耸入云霄的山顶,吴亘暗自庆幸,若不是朱瑜指了一条小路,这一点点爬上去,几无可能。 入夜,营寨中除了偶有巡逻的军卒外,四下一片安静。 吴亘率先将头探了出来,观察了一下四周,向后招了招手,水从月等人悄悄跟了上来。借着夜色,一行人匆匆奔往山脚。 按着朱瑜给的地图所载,那条小路位于青木山的阴面,位于一处沟谷之中。这条小路就是峭壁之上猿猴之类攀爬的路径,颇为险峻,有的地方甚至只能借助山上草木攀援方能通过。 羽人多从空中攻击,而且这条小路大军难以使用,所以兽人在此布设的守卫并不多。一路之上,不时会遇到有兽人持着火把在山前巡逻。幸亏柳有在前匿形刺探,及时示警,一行人终于有惊无险的抵达了那处沟谷。 一入沟谷,一股阴凉之意扑面而来,四下都是散落的嶙峋山石。 不待休整,一行六人绕开如林的山石,深一脚浅一脚摸黑前行。正行走间,忽然从前面的一根石柱后转出一个兽人。 兽人一怔,“你们是何人。”话音刚落,吴亘、水从月和柳有已经同时冲了上去,刀剑戟同时刺入这个倒霉兽人的身子,其人连哼也没哼一声,就倒地气绝。 摸了一把头上的冷汗,吴亘低声吩咐,“柳有,再察探一下周围动静。其余人处理好此人尸首后,沿着谷底一字排开向前,若是发现兽人守卫,第一时间斩杀。” 很快,众人将杀死的兽人守卫草草隐藏,猫腰小心一路前行。又接连斩杀了两名兽人后,才在一处密集的藤蔓下,找到了小路的入口。 入口是一处窄窄的山洞,怪不得如此难寻,原来却是被藤蔓遮盖了起来。 山洞中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各种尖锐的山石密布洞壁四周,得亏几人都是修为傍身,在磕了几个大包后,终于安全走出了洞口。 行走于山路,吴亘终于知道为什么兽人防卫如此松懈了。这条小路极其难走,宽不过尺,路上还有湿滑的青苔和粘稠的鸟屎,一不小心就会滑入深渊。 有时山路还会断头,只有抓住崖壁垂落的长藤荡了过去。不时有夜宿于山壁的羚羊、猴子被惊醒,瞪着绿油油的眼睛,好奇打量着这几个半夜爬山的怪人。 等到了山腰处,一行人跳出小路。按着地图所述,玄凝玉和七星草位于一处山洞之中。对于兽人来说,这两样东西并无大用,所以守卫应不是很严密。 很快,吴亘等人寻到了山洞入口,六人快速蹿入山洞之中。这段山洞并不是特别难行,应该是有人专门修整过。不过这也让几人心情有些沉闷,既然有人打理,那也意味着会有兽人经常入洞。 留下凤儿和齐合在洞口把风,吴亘等人向着洞中摸去。走了一段路后,幽暗的山洞渐渐有了亮光,原来在洞壁上零零散散分布有一层荧石石脉,绿油油的光亮洒了开来,让山洞显得更加压抑。 走了不到二里,前方越发开阔,高大的洞穴中,五彩斑斓、奇幻迷离,一根根石柱或竖或悬,似雕似塑、气象万千。在洞穴的最里处,灰色的石壁上有一小处如葫芦般的两色石脉。就好像一个葫芦以中间为线,生了两种颜色,一面为青,一面为紫。 石脉玲珑剔透,如玉似晶,石中嵌有点点如星辰般的亮点,照耀的整个洞穴光怪陆离。从葫芦嘴上,有一滴玉髓正好落下。 这与朱瑜所描述的玄凝玉一般无二,吴亘咽了口口水,顺着石脉向下看去,却是骤然一惊。 正对着葫芦嘴下,有一只白色的长蛇正盘成一圈而眠,蛇头处,却是长了一张女子的脸。在蛇身的中间,有两个浅浅的石坑。奇异的是,玉髓落下时,在空中不停旋转,却是天然分为两滴,分落于两个石坑。 紫色的玉髓滴落入左边小坑,坑中长有六棵紫叶白花的小草。青色的玉髓落入右边石坑,里面的三棵小草则是青叶红花。两处水坑的上方,青紫二气氤氲,坑中点点亮光璀璨,乃是不知积攒了多少年的玉髓。 随着女子呼吸,九株小草也微微颤动,一些青紫二气便被其吸入鼻中。 吴亘与水从月等人对视一眼,作了个切的手势。几人会意,悄悄摸了过去。在这个时候,任何敢挡吴亘取草之路的人,都会被毫不留情铲除。 可刚走几步,女子抽动了一下鼻子,似乎是嗅到了生人气息,忽然睁开了眼。蛇身竖起,女子一脸惊怒,“大胆贱族,竟擅入此地,难不成是不想活了吗,看我” 话还未说完,吴亘等人已如恶虎般扑了过去,管你是男是女,是人是兽,先斩了再说。 女子大惊失色,蜷缩着的身子骤然展开,长尾如鞭向着四人甩来。与此同时,蛇身上出现了两个薄如蝉翼的翅膀,嗡鸣振动,离地到了空中。 四人赶紧向四周躲闪,避开蛇尾的横扫。蛇尾击在洞穴地上,那些原本生长于石中的石笋石柱被扫的四下乱飞,碎石激射。 好强的力道,吴亘倒吸了一口冷气。女子已是半个蛇身飞到空中,在不大的洞中,若是让她完全施展开,四人将避无可避。情急之下,吴亘口中衔刀,一个纵跃扑到了蛇尾之上,死死抱住往下拉拽。 女子有些惊慌,使劲甩动尾巴,试图摆脱吴亘的纠缠。 空中,吴亘如风中树叶飞舞,不时磕碰在坚硬的柱石上。 第254章 且容我放肆一回 洞穴之中灰尘四起,乱石如蝇,原本绮丽的美景荡然无存。女子竭力扇动翅膀,试图飞到空中,可尾巴上那个少年如同牛皮糖一样粘在身上,无论如何也无法甩脱。 让开。水从月大喝一声,手持大戟高高跃起,直奔吴亘而来。吴亘顺势跳开,长戟如箭,牢牢钉入蛇尾,将其死死钉在地上。 女子吃痛不过,失声惨嚎,声音在空旷的洞穴中来回激荡。吴亘脸色一变,这要是招来守卫,几人还怎么取宝。 柳有的身影出现在空中,阔剑呼啸着斩向女子的头颅。眼见情势不妙,自已尾巴又被人束缚,女子只得低头闪避。长长的蛇身如同风筝线一般,向着洞穴一侧荡去。 迎面又有一把斧头飞来,正好与女子头颅相撞,女子不由滞了一滞。觑得机会的吴亘,身体骤然加速,转眼间已是到了女子头颅附近,断刀寒光一闪,斩入蛇身七寸处。 蛇身极为坚韧,断刀竟然无法将其一击致命。正要拔刀再击,柳有却是赶到,一剑刺入女子头顶,与此同时,暗墨剑催动,一缕逆气注入其中。 扑通,女子连头带身落在地上,身体不断抽搐,过了一会终于不再动弹。吴亘擦了擦手上的蛇血,将断刀拔出,此时才发觉,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 快,取七星草和玉髓。方才的打斗恐怕会惊动山洞外的兽人,吴亘赶紧招呼几人,取出事先准备好的皮囊,来到双色石脉的下方。 葫芦嘴般的玄凝玉下方,两个坑中长着九棵不足一尺高的七星草,草生七叶,叶脉间不时有流光闪过。 小心将断刀伸入左侧浅坑中,吴亘将七星草一根根掘起,放于一旁。柳有走到右侧坑旁,也是小心取走坑中的七灵草。 吴亘将皮囊没入浅坑,紫色的玉髓汩汩流入其中,等一个皮囊装满,坑中的玉髓已是少了一大半。这么少,吴亘不禁有些皱眉,这才能救下多少人。此次为了多取些玉髓,吴亘可是整整准备了十个皮囊。戍徒中身受逆气之害的定然不在少数,多上一滴,多就能多救几人的性命。 小心将坑中残余的玉髓舀入皮囊中,看着空空如也的两个浅坑,吴亘不由暗自摇头。 抬头看到二色石脉,呈亘心中一动,指着石脉葫芦嘴的方位,从月,用戟砸开这处石头。 水从月伸手将插在蛇尾上的大戟拔出,也不询问缘由,大戟重重砸在葫芦嘴上。火花四溅,片片石屑落下,以水从月的神力,竟然无法一下击破这石脉,可见玄凝玉的坚固。 看了看葫芦嘴的情形,水从月眼睛半眯,闷哼一声,大戟再次重重砸在石脉上,其声如雷,在幽闭的山洞上来回振荡,震的人耳朵发疼。 听着如雷鸣般的敲击声,柳有担忧的看了一眼洞口方向,如此大的响动,会不会把兽人招来。 吴亘咬了咬牙,面色稍有犹豫,旋即重新坚定,顾不上这么多了,来此一次不易,能多拿些玉髓,就能多救些人命。若是兽人来了,你我都去洞口抵挡,只留宝象一人在此取玉髓即可,能多取一滴就多取一滴。 宝象当即反对,不行,你留在此地取玉髓,我去洞口挡着。 吴亘眼睛一瞪,你气力大些,正好多砸开些石脉,此事比厮杀更为重要。记着,那些砸下的碎石也不能放过,一并带走。 宝象少见吴亘如此模样,一时之间倒也不敢再争论,只是暗自嘟囔了几句。 此时若走,还来得及,这些玉髓和七星草足够了,又何必贪多将自已陷于险地呢。柳有不免有些焦急,在如此寂静的夜中,虽然是在山洞里,但砸石头的声音还是会传出去,说不得此时已有兽人过来打探了呢。 正在此时,水从月忽然转身 ,手中的大戟射出,正好刺中试图偷偷向外飞走的蛇身女子。其人也一同跟着跃出,落到女子颈上,重拳连击之下,女子的头颅被生生砸入石中,只剩下身体还露在外面四下挥舞。 这女子竟然连逆气也不能夺其性命,应是食了玉髓的缘故。一念至此,吴亘心中一动,拎着断刀对着蛇腹就是连砍十几刀,终是切开了一个口子,伸出掏出鸡蛋大小的蛇胆。 这是要干啥?宝象好奇的走了过来。 吴亘一脸兴奋,这蛇既然不怕逆气,说不得蛇胆也可用于救治逆气之毒。说着小心将蛇胆塞入皮囊之中。若不是蛇身太大,吴亘都准备把长蛇剁开了一起带走。 忽然,齐合急匆匆跑入洞穴,吴亘,有两名兽人过来察看洞中情形,已经被我和凤儿斩了。看样子,很快会有更多兽人到此。 一时之间,几人都看向吴亘,确实,此时再不走,恐怕就会被堵死在山洞中。 深吸了一口气,吴亘看了看已被破开一丝裂隙的石脉,冲着洞中几人团团施了一礼,诸位,我曾答应过一群人,有朝一日会为他们找来医治逆气之毒的解药。今日天赐良机,偶得玉髓,但能多取一些,就会救下更多人的性命。 平日里,我自不愿让大伙做冒险的事情。但今日,事涉万千人命,就容吴亘自私些,帮我多取些玉髓。呆会我自去洞口处拒敌,若是有个万一,但能活下来的,可去星落原荒陵寻木济和于守,将玉髓和七星草交给他二人。吴亘在这里多谢各位兄弟了。 说什么鸟话,不就是取个玉髓吗,搞的悲悲切切。宝象愤然,拎起斧子就准备去砸石脉,走了两步却又回头,姓吴的,以后要再说这种废话,我就不认你这个兄弟,不就是死吗,谁怕。傻鸟,有病。说着骂骂咧咧走向石脉,拎着斧头重重砸了下去。 水从月亦是狠狠瞪了吴亘一眼,拎着大戟上前,让开。大吼一声砸了上去。巨响过后,石脉葫芦嘴被打落一块,从中又流出一些玉髓,宝象赶紧用皮囊接住。 吴亘被骂了一顿,看到这里不需要自已,只得讪讪向洞口走去。齐合与柳有对视一眼,也是随了上来。 路上,吴亘难得不好意思开口,齐合,方才是不是有些太那个了。 齐合白了吴亘一眼,只容你大义救人,不允我们重气狥名,确实有病。 吴亘又转头看向柳有,老柳啊,你已经取了这么多,其实可以走的,不必陪着我们犯险。 柳有正色道:吴亘,陪你到此夺取玉髓和七星草,我也得了不少好处。既然如此,按着你们人族的说法,舍命陪君子就是了。 吴亘哈哈大笑,好,那今日我们两族就共同对敌,放心,流出的玉髓,宝象自会帮你装好。 三人匆匆赶到洞口,凤儿正将一名兽人尸首扔到洞中。看到吴亘过来,急急开口,这已是杀死的第四个兽人了,肯定还会有兽人到此,可以撤退了。 吴亘看了齐合一眼,后者走到凤儿身前,抓住她的双手,目光温柔,咱晚些走可好,陪我冒个险,救些人,还些债。凤儿有些惊疑的看着齐合,又转头瞄了一眼吴亘,本就是心思通透之人,立即明白了齐合的意思。 接下来肯下还要打,说不得会死在当场,确实是冒险了。救些人,不知道是什么人,管他呢。还些债,当然是还吴亘的,自已曾谋害于其人,齐合是替自已偿恩。 好,你说在哪我们就在哪。凤儿浅笑晏晏,美目流盼,眼中倒是多了些羞涩之意。 吴亘不由得激灵灵打了个寒战,咳嗽了一声,站在了最外面,此次事情因已而起,旁人其实犯不着这么拼命的。既然如此,拼命的事情自已先做。要死, 那就让自已先死。今天,就让小爷放肆一回。 山洞前是个不大的平台,只能容下二十几人。山路上,凌乱的脚步声传来,远处星星点点的火把,如一字长蛇蜿蜒,兽人已是觉察到了此地的不对劲,正纷纷赶来支援。 吴亘站在洞前,双手拄着刀柄,山风吹过,黑发飞舞,如旌旗猎猎,不时打在脸上。默默看了一眼如棋般的星辰,一时之间,忽然觉着有些荒诞,什么时候,自已竟然也成了慷慨赴义之士。难不成此时是在幻境之中,被人惑乱了心智。 怕死吗,当然怕了,自已还年轻,还有大把的岁月挥霍,还有美丽的姑娘在远方等着,还有那当寨主的梦想。一时间,吴亘觉着心疼死了。 说实话,戍徒与自已并无多大干系,有那么多国主,有那么多门派,这应是他们考虑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得上自已一个匪寨出身的人考虑。 可就这么走掉,总是有些不甘心,总是有些意难平。那些荒陵中死去的先辈,他们又何曾得到了什么,生前有事,身后无名,可事情总是要有人去做的,总是要有人要为他人去赴死的,总是要有人默默湮灭于尘埃的。 有那么一些人,总认为戍徒就是要与异族厮杀的,这是他们的职责,这是他们的宿命。扯他的淡,生死为大,谁不想活着舒服些,谁不想活的安定些,谁又能决定一个人生下来就是要与异族厮杀。 给戍徒的那一点点施舍,就需得人家用命去搏吗,不过都是一群自私到极致的人的偏私谬戾之念罢了。 万千思绪纷乱,如同飞扬的无数发丝。忽然,吴亘轻笑了起来,想来想去,想那么多干什么,干就完了。 山路上窸窸窣窣的声音大了起来,有两个人首虎身的兽人钻了出来,手里拎着火把。 对面山洞前,站着一个身形有些瘦削,肚子有些偏大的少年,手里拿着把形状怪异的断刀。脸上挂着一丝鬼魅的笑意,洁白的牙齿闪烁着火光,如同天上的星辰。 大胆贼人,竟敢踏入我族圣地。一个兽人大声吼道。这里可是青木山,若是让族中知道有人潜了上来,还不得砍了自已的脑袋。 一声咆哮,兽人奔跑着扑向少年,爪尖寒光刺人。 少年忽然身体一伏就不见了踪迹,再现时,身体已在平台边。身后,那名高大的兽人肚皮已经破开,腹中零碎落了一地。 平台上,少年右手持刀,刀尖斜斜指向地面,不断有血从上面滴落。 第255章 刀剑铮铮战青木 疾进、出刀、突砍、戮杀、回转,这几个简单的动作吴亘已经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招式拙朴,没有什么羚羊挂角,出神入化,就好似军中士卒人人都会的入门刀法。 吴亘知道,今天要杀的人很多,每一份气力都要精打细算,所有无谓的动作都得摒弃。 身上的血叠着血,有自已的,更多的是兽人的。山洞前的石台上,已经摆了密密麻麻一层兽人尸首。这里面有吴亘的功劳,也有柳有、凤儿等人的斩获,他们或主突,或主守,或在吴亘进攻的时候牵制、佯动、辅助,将兽人牢牢挡在了山洞口外。 吴亘双手拄刀,深深吸了口气,胸脯高高鼓起,又重重吐出,好似要把石台上浓郁的血腥一扫而空,腹部裹着的衣服又渗出了一层血。 方才厮杀中,不知从哪里来的一根箭矢,好巧不巧射入了吴亘的腹部。因为肚子隆起的缘故,玲珑甲已经很久没有穿,结果就被这平平无奇的一箭险些洞穿。幸好齐合及时救援,将箭矢取了出来,脱下自已的衣服缠裹了上去。 兽人躲在石台上或是石台下,正在重新调整人手,此时正是难得的休息间隙。 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胳膊,踩着如泥水一般的血渍,吴亘看了看身后的三人,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难看的笑容。三人也是不同程度的受伤,只是没有自已这么重而已。 柳有靠着一块石头,左臂软软垂下,墨剑随意支在地上,冲着吴亘挥了挥拳头,示意自已尚且能战。凤儿正给齐合背上敷着伤药,在一次救援吴亘时,齐合不巧被一名兽人砍在了后背上。 水从月仍在洞中砸着石脉,一向喜战的他,今天并没有来到洞口,而是如苦力一般一戟一戟破着坚硬的玄凝玉。 没有什么鼓动,没有什么许诺,每个人都在坚持,每个人都在拼命。吴亘看了看洞内,宝象还没有发出信号,水从月还没有出来,再累,也得坚持下去。 沉闷的吼声传来,一个近两丈高的巨人,从高台下现身。巨人身穿皮甲,露在外面的肌肤如岩石般嶙峋坚硬。这应该是兽人的攻坚勇士,只不过由于体形笨重,直到此时方才到了山洞前。 手持一根狼牙棒,巨人费力的爬上了高台,双拳擂着胸口,狂嚎大叫。震耳欲聋的声音传来,山洞中灰尘簌簌落下。一时之间,四周的兽人皆在欢呼,英武的助威声响彻山谷。 巨人恶狠狠盯着吴亘,脚步隆隆,迈开大步前冲。巨大的身躯如山,势不可挡的推了过来,地面也在随着其动作而颤栗抖动。 吴亘一声不吭,身体高高跃起,斩向巨人的面门,只有那里,才是巨人的弱点所在。身在空中,吴亘忽然看见,这个看起来有些呆傻的巨人,眼底竟闪过一丝狡黠。 巨人对着空中的吴亘张开口,骤然咆哮起来,雷鸣的声浪夹杂着腥臭的味道,竟然将吴亘跃在空中的身体滞了一滞。就是这么稍稍停顿的时间,闪着寒光的狼牙棒已经砸了过来。 危急间,吴亘将断刀横在身前,试图挡下对方的这一重击。 难以言说的巨力传来,身体如一只苍蝇,快速砸向后侧的山岩。贴在坚硬的石头上,吴亘眼前一阵眩晕,身体软软的顺着岩壁滑下,肋骨已经断了几根。真他娘的疼啊,看着巨人快速逼近的硕大身体,吴亘不由暗自感慨。 一侧的齐合已经持剑而上,阔剑刺入巨人的小腿,却只是让其趔趄一下而已。感受到腿上的疼痛,巨人嗷嗷大叫,大脚如锤踢出,齐合只能抽身而退,以避其锋。 巨人似乎就是认准了吴亘,不顾他人的干扰,拎着狼牙棒直奔跌坐于岩壁下的吴亘。隆隆脚步声中,二人的距离只有不到十步的距离,巨人的狼牙棒已经高高举起,尺把长的尖刺寒光森然。 柳有单 臂持剑,断了的左臂绑在腰间,低伏着身子冲到巨人脚边,一咬牙将墨剑刺入巨人右脚面,逆气不要命的催动。虽然知道逆气对青木山上的兽人可能作用不大,但此时还有谁能阻这个怪物。吴亘死了,在场的难不成能活? 巨人彻底被激怒了,这些小蝼蚁一次次的伤了自已身体,绝不可恕。震天的吼声再次响起,宛若实质的音浪击在柳有身上,把他震的连翻几个跟头,再起身时,已是七窍流血,显然受了不轻的内伤。 凤儿紧咬银牙,身体燃起熊熊大火,虽然对吴亘拒不逃走十分不满,但在这个时候,也只有自已能阻一阻这个大怪物。否则,不仅是吴亘,连齐合也得陨落于此。 看着双手间凝聚的磨盘大小火弹,凤儿也顾不得修为是否会受损,双手向前一推,火弹呼啸着向巨人飞去。轰的一声,火弹撞在了巨人的胸口,一时间如同炸开了烟花,火焰如金菊怒放,蝴蝶般翩跹落下,洒满了整个石台。 巨人噔噔噔退了几步,口中的咆哮戛然而止,上身的的皮甲已荡然无存,岩石般的肌肤上出现了一个个骇人的口子,蓝色的血液如瀑流下。 看了看身上的伤口,巨人的脸变的狰狞起来,浑身上下冒出蓬勃白气,那些伤口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凤儿不由瞠目结舌,这是怎样的怪物,怎么有如此顽强的生命力。 无奈之下,凤儿只得一个个的火弹打出,一时之间,洞口处不大的石台上浓烟滚滚,火焰熊熊,炙热的火舌将周围的树木全部引燃,倒好似白昼一般。 坐在地上的巨人连连咆哮,虽然被火弹打的步步后退,仍是用狼牙棒撑着勉力起身,红色火焰和蓝色血液交相辉映,场面显的十分诡异。 刚起身,被柳有刺中的脚一阵剧痛,右腿重重跪了下去。一道黑气正从脚向上延伸,所到之处皮肉溃烂,生出一个个如触须般的肉芽,胡乱蠕动。眼见黑气就要蔓延到膝盖,巨人掏出腰间的大斧,重重朝着右腿剁下,从膝盖以下全部斩断。 一阵不似人声的惨嚎过后,巨人满脸狰狞,死死盯着凤儿,用狼牙棒支撑着身子,拖着一条腿一步步向前挪去。 看到眼前毛骨悚然一幕,凤儿一时心神激荡,方寸大乱,竟然忘记了再次攻击。 齐合本就在凤儿身侧,正要提剑上前遮挡,只听身后传来怒喝:让开。随着声音,一柄大戟呼啸着从洞中飞出,正中巨人的咽喉。 骤然受此重击,巨人不由一顿,艰难低头看了看犹在摇晃的黑色戟杆,双手抓住大戟,试图将其拔出。很快,一个黑影从洞中飞出,顺手操起吴亘的断刀,一步就到了巨人的头顶。 水从月站在巨人肩膀上,双手高高举起断刀,怒目圆睁,刀尖深深刺入巨人的头顶,直没至刀柄。身体抽搐了两下,巨人终是重重倒地,落于火焰之中。 吴亘等人都是松了口气,终于杀死了,若是再来几个这样的怪物,今天在场的人恐怕没一个能逃的脱。 水从月拔出断刀和长戟,一步跳到吴亘身边,将断刀抛下,还能动吗。 吴亘苦笑着点点头,没问题,只是断了些骨头,玉髓收集的如何。 石脉已经砸开,应是还有一些玉髓,不过也不多了,宝象收集过后就会出来。水从月平静相对,看了看吴亘腹部的伤口,蹙眉道:不能打就不要硬撑,装什么英雄,为什么不早叫我。 吴亘一听从地上跳起,气冲冲道:谁说不能打,你看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哎呦。断了的肋骨被牵动,不由疼的额头冒汗,缓缓蹲下身子。 菜鸡。水从月冷哼一声,将吴亘扶着坐下,扔了一颗丹药过来,抓紧服下,老实呆着,有我在用不着你出手。 你才是菜鸡呢。吴亘嘟囔着,暗自调息。方才倒不是他托大,实在是真要打,还真有一战之力。体内的琅果还未被完全消解,而且残存的沌形正在拼命吸引琅果的生力,修补自已身体的伤害。伤势虽重,但却以极快的速度在恢复。 祸兮福所倚,没想到沌形和琅果还有如此奇效,吴亘此时倒是有些后悔,早知道多带两个琅果出来,再大回肚子怕啥,还是不统统转化为自身实力。只可惜水从月、宝象等人吃了金鱬,没法再让沌形附身了。 水从月单手持戟,威风凛凛站于几人身前,面向蜂拥而上的兽人。 杀。一声大吼,如一头猛虎,水从月冲入兽人群中。长戟翻飞,左击右砍,前挑后扫,所过之处,兽人人仰马翻,纷纷飞出。 看到水从月威猛,齐合等人也是精神大振,纷纷跟上,连吴亘也暗搓搓取出震天弓,不时射落几个想偷施暗箭的兽人。 一时之间,石台上喊声大作。虽然兽人数量众多,可石台上毕竟空间有限,每次只能添油般攻击,渐渐的,兽人心生怯意,颓势渐显,竟被生生压了下去。 在连续被打退三波进攻后,兽人终于改变了策略,不再派人进攻,而是驱使一些小兽厮杀,同进从上下两侧用箭弩强袭。 很快,石台上出现了无数蛇蚁,还有狐猿之类的小兽,悍不畏死向众人扑来。这些平日里相互捕食的对头,今天竟然能通力合作厮杀。 这种打法让吴亘等人颇为难受,这些长虫小兽杀之不绝,极为耗费体力。虽然每一个造成的伤害都不大,但累土至山,时间长了,吴亘等人身上都出现细密的伤口,就连水从月也不能幸免,身上爬了一层毒蚁,分神之下,左臂亦是中了一箭。 众人只得退到洞口,依靠凤儿的大火扫出一块干净区域,相互帮着去除身上的蚁虫。 看着面前层层叠叠、足有三尺高,后面仍在源源不断涌出的虫兽,众人一时有些绝望。不用兽人再攻,仅凭借这些虫兽就可以将几人拖死在此地。 吴亘,两具皮囊都收集满了,连砸下的玄凝玉我也没放过。宝象兴奋的声音传出。这句话不啻于仙音,让在场的几人几欲落泪,终是可以走了。 妈呀,这是啥玩意,你们招惹了什么东西。刚迈出洞口的宝象看着眼前情景,吓的又退了一步。 第256章 同一片天穹下 悲苦俱相通 玄凝玉髓已经到手,自无在此停留的必要,吴亘准备带人离开此地。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虫兽,还有时不时从哪个隐蔽地方射来的箭矢,几人神情俱是有些严峻。 上下山路上,都堵满了闻讯而来的兽人,星星点点的火把如珠帘般挂满了整个青木山,从正路离开已无可能。 为今之计,只能还是从那条小路下山,虽然陡峭,但也意味着阻敌较少。可当务之急,是如何冲出这片平台。 不提这些无孔不入的虫兽,高台上下那些密集的兽人真以为能一冲即溃。乱军中突围,总会有各种意外发生,流矢、陷阱、偷袭,甚至崴个脚都可能撞死。 吴亘看了看周围的人,除了宝象,身上都或多或少的带伤。天色将明,再不走恐怕就走不了了。 紧了紧身上的包裹,吴亘准备带人强突。从高台到小路入口,还有十几丈的距离,虽是从峭壁上攀援而过,并不经过主路。但若是这些兽人紧紧相逼,这十几丈的距离就是生死相隔。 招呼一下,吴亘正要起身,柳有将宝象递过来的皮囊收好,忽然出言制止,就这么跑过去,我们难免沦为活靶子,须得将兽人阻上一阻方可。说着取出自已的圆轮,稍后我催动飞轮至石台边,让其自爆挡一下兽人的攻势,借此空当再行脱离此地。 吴亘不由一愣,这圆形飞轮一看就是不俗的法器,万里迢迢带到大遗洲,这柳有倒真是舍得。 不大妥,此物是你随身法器,就这么扔到此地,是不是有些暴殄天物。从此地到小路路途不远,还是留在身边为好。此次柳兄能舍命陪我等取宝,业已感激不尽,不可让柳兄再折损太多。吴亘赶紧劝解。 柳树摆摆手,用还能活动的右臂将圆轮取下,死物再珍贵,岂能有人命重要。这次得了这么多玉髓,皆是拜吴亘你所赐,不知能救下多少族人,如此恩德哪里是一个小小的飞轮所能偿还。不过,我这飞轮中所藏逆气甚多,诸位还是要小心些,免得误伤。 将飞轮托在手中,柳有用脸轻轻摩挲了一下,隐有不舍。旋即脸色变的肃然,口中念念有词,飞轮骤然飞起,直直冲着高台边缘飞去。堵在山路的兽人风状,箭矢纷纷向着飞轮射去。 柳有手向前一指,飞轮顿时旋转起来,而且越转越快,边缘与空气摩擦处,发出嗡嗡的刺耳声音。 开。柳有低叱,飞轮猛然炸裂,刺眼的亮光让青木山如同升起了一轮白日,刺的人眼睛生疼。 一片淡淡的烟雾从飞轮自爆处出现,渐渐下沉,落于兽人头顶。刚开始兽人还有些不明所以,不知道为何这些潜入的人,放这么大的一个烟花意欲何为。 正疑惑间,忽然有一个兽人浑身颤抖,神色古怪。紧接着其人撕扯着自已的身体,狂呼乱叫,皮肤下如有虫子蠕动,不断翻滚。痛苦之下,兽人疯了般举刀刺向自已的身体,似乎想取出其中的异物。 众人都被他古怪的举动所震惊,纷纷离的远了些。很快,这名兽人变的更为癫狂,涎水连连,双眼迷乱,喘着粗气扫视着周围的人。猛然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嚎叫,提着兵器冲向身旁的同伴。 猝不及防之下,有几名兽人被其所伤。其他的人见势不妙,试图上前阻拦。可此人不知何故,气力骤然大了不少,几人联手才将其按压在地上。 兽人刚松了一口气,很快又有人出现这样的症状,一时之间,山路上鸡飞狗跳,乱作一团,厮杀声,怒叱声夹杂在一起,哪里还顾得上那几个潜入山洞的贼人。 走。吴亘让水从月护着宝象,让凤儿看着齐合,自已则与柳有相互搀扶,趁着飞轮自爆后的亮光消失、众人眼前一黑的时机,从山洞口上的峭壁攀援而上,摸黑扑向不远处的小路。 还好还好,受方才骚乱影响,追捕的兽人注意力被转移,只是有人零零星星射了几箭,六人顺利入了小路。 小路上,六人借着山壁上的小树、藤蔓,快速向下逃跑。兽人迟早会反应过来,而且他们对山势更加熟悉,只有借着这一空当,能跑多远就跑多远。 等跑了约有一半的路程,后面传来动静。借着星光可以看到,一些兽人手脚并用,口中不停怪叫,如猿猴般在峭壁陡崖上快速穿梭。 不要停,走。吴亘掏出蛇雕,不时向身后射出,很快一块天晶石就被消耗殆尽。这玩意就是有这么一点不好,没了天晶石,就是废铜烂铁一块。 终于,六人赶到了山脚的小路出口,穿过狭窄的山洞后,吴亘忽然停下脚步,指着洞口道:砸了它。 六人一齐动手,刀剑齐飞,山石纷纷落下,很快将狭窄的洞口堵了个严实。洞后,很快就听到了有人刨挖山石的声音。 冲出沟谷,外面人影绰绰,不少人还在往山上奔,营寨中到处都是火把。六人借着夜幕掩护,终于冲回了刀鬣的那个营寨。 营寨中稀稀拉拉站着几个人,睡眼惺忪,疑惑的观望着山上动静。此处营寨的绝大部分人都已被刀鬣带走,留下来的不过是些老弱病残和随军的奴仆之类。 看到吴亘等人,有人疑惑的问道:你们为何如此模样,可是发生了何事? 吴亘等人一声不吭,风一样穿过空荡荡的营寨,只留下几个不明所以的人一脸狐疑。一路穿过旷野,六人丝毫不敢停留。在平坦的地方,兽人的数量优势就会更加凸显出来。 连夜绕着青木山狂奔,遇到有水流的地方,就是脚下难走些,绕些路程,吴亘也坚持要涉水而行。这些兽人,难免会有些手段,嗅着一行人的气息追踪而来。 天色大亮时,吴亘方才停了下来,让几人寻一处隐蔽地方歇息。这一夜攀山、掘石、杀敌、狂奔,纵是几人都有修为在身,也有些吃不消,特别是爱伤较重的柳有,能强撑下来着实不易。 反观吴亘倒是情况好了些,身上多次受伤,连肋骨也断了,却仍是活蹦乱跳。只不过,肚子倒是小了不少,吴亘知道,这全拜琅果源源不断补充自已的生机。 休息的时候,吴亘拿着几颗从赵国带来的疗伤弹药,有些发愁的看着柳有。柳有属异族,这些丹药中或多或少都含有灵气,他吃下去当场暴了也不是没有可能。 正靠着树休息的柳有,看出了吴亘的为难,扯了一下嘴角,谢了,我只要歇息一会便可,不必担心。 吴亘靠着其坐了下来,喟叹道:这次害你坏了一件法器,实在有些过意不去,我身上还有一路捡的一些宝贝,你不妨挑几件过去。 柳有笑着摇摇头,何须如此,此次我得了玄凝玉髓和七星草,此行已是圆满,再无他求。 柳有忽然转过头来,吴亘,你知道吗,我父亲就是死于灵气之害。我自小为骑奴,祖辈俱是靠着给人放牧为生。父亲为了给我一条出路,甘愿去蕴有灵气的矿中替族中老爷采药。 结果不幸中了灵气,回来后便痛苦而死。父亲用一死为我换了这条路,从小到大,每到夜深人静之时,我还时常梦到他老人家。所以,这次大遗洲之行,能得到治愈灵气之毒的玉髓,我早已知足。 吴亘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颇为清朗的汉子,竟还有如此凄惨的身世,倒是与自已有些相似。只能说,在这片天穹下,无论什么人,底层的悲苦都是相通的。想到此处,不由轻轻拍了拍柳有的肩膀。 柳有仰望天空,几朵浮云忽聚忽散,长叹道:若是世间没有灵气和逆气,如大遗洲一般,又会少去多少人间悲剧。 一时之间,几人俱是无言,连对柳有成见最深的齐合也是眼神黯淡。是啊,自小到大,皆是被灌输异人无德残暴,在灵气、逆气接壤之处又多现怪物,自然认为异人皆是妖魔一样的存在。可与柳有接触日深,发现异人也不过如人族一般,有血有肉,有欢喜有忧愁,有家人有至友,比大遗洲有些所谓的人族还人族。 造化弄人,灵气和逆气的存在,让二族成为不死不休的仇敌,不免让一行人唏嘘。 休息好后,六人又起身寻找其余的人。在天黑时分,终于与叶子明等人汇合。 在此地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兽人岂会甘心。一行人不敢在青木山附近停留,匆匆往南而去。果然,两日之后,吴亘等人身后出现了七八个兽人的身影。这些人都是人首马身,在平地来去如风,应是兽人派出的斥候。见到吴亘等人,兽人呼哨着拥了过来,命令几人停步,仔细打量。 领头的兽人取出一张树皮,上面画有人的模样,仔细比对后,兽人脸色骤变,转身就要离开。 弄死他们。还未等吴亘说完,水从月等人已经扑了出去。让这些人逃了,等大队的兽人赶来,几人就是再能打,又岂能敌得过。 一番追逐厮杀后,这些兽人被斩杀殆尽。直到此时,吴亘才想起,应该留个活口询问一下情形。正懊恼间,杨正有些羞郝的站了起来,方才那个兽人,我好像没有把他勒死透,应该还活着。 几人大喜,赶紧按着杨正所指赶了过去。果然,那名兽人并未死去,只不过四条腿俱已折断,正奋力在地上攀爬。 等询问完情况,吴亘脸色有些阴沉。兽人这次对青木山被袭极为震怒,甚至停下了与羽人的对战,派出大量的人马四下搜寻吴亘等人的下落。仅这只小队斥候的方向,就来了近七百余人。 做了。吴亘冲着杨正摆摆手,蹙眉向前走去。 杨正一愣,还是乖乖解下自已的腰带,笨拙的套在了那名兽人的脖子上,后者挣扎了几下便没了动静。 十日后,吴亘等人隐藏在了一处低矮的山丘上,眺望着远方。每个人身上都是多了不少伤势,连冬青鸟身上的羽毛也脱了一大块。 这些日子,先后有两拨兽人追上了他们,在经历了殊死厮杀后方才逃出,躲藏到了此地。 看着远处天际线的尘埃,吴亘不禁有些绝望,只有大队人马奔跑,才能带来如此浩大的声势。 第257章 柳暗花明又逢生 兽人又一次被打了下去,吴亘疲倦的将断刀放下,从地上揪了一丛带着血腥味的草,放入口中嚼了起来。举目望去,陡峭的山脊上尸骸累累,那些都是被击杀的兽人。 现在他所在的位置是一处陡峭的山顶,只有十几丈大小,地势狭窄,易守难攻。唯一的缺憾就是,山上没有任何食物和水源。 一行人已在此守了四天,先后打退了兽人的七次进攻。自从几日前被兽人发现踪迹后,一行人便且战且退,最后到了这处死地。 虽然兽人仰头攀援攻击不易,但几人连番厮杀,也已身心俱疲。最关键的是,山顶没有补给,亦无路可逃。 看着山下那几百名兽人,吴亘使劲咽下口中的草沫,这是解渴的唯一法子。身后,一帮人都已是伤痕累累。柳有早已昏迷过去,多年为奴生涯,让其底子打的并不是很好,所以最先倒下的自然是他。 宝象为了掩护吴亘,替他挡下了不知从哪飞来的一只长弩,屁股被洞穿,只能趴着歇息。至于水从月,吴亘也不知道他到底受了多少伤,反正身上的衣服已经是百孔千疮,能让一向注重仪容的他闭目躺在地上调息,可见受伤之重。 宝象蹭着地面挪了过来,看了一眼山下的动静,有些感慨,「这帮狗东西看来是不准备攻山了,打算困死我们啊。」 吴亘回头看了他一眼,惨笑道:「把你拖到这种地方,对不住了。」 宝象初始没有反应过来,旋即脸色恼怒,「说什么鸟话,你绑我来的?放心,兄弟一场,死了也不会怨你,死了还能有个伴。」看着山下点点篝火,忽然有些感慨道:「你说我们要是死了,还能回到抚冥关吗,吓死莫信那个老不死的,他胆小。」 「行,到时我封你个副寨主,莫信退居伙房。」吴亘大笑道。 「要有俸禄的那种,别像你,好不容易当个什长,招个人还得自已掏腰包,混的那么没明堂。」宝象颇为不屑的说道,忽然转头嚷嚷,「齐合,你俩别腻腻歪歪成不,辣眼睛啊。」 正与凤儿低声说着什么的齐合闻言抬头,或许是到了此种山穷水尽境地,其人倒也是放开了,「宝象,羡慕死你,什么时候你倒也是腻歪一下。」 「呸呸呸,回头我就把那命族三姐妹找来,天天腻歪,气死你。」宝象被这软刀子戳的没有脾气,只得气哼哼趴下身子,看着山下兽人的动静。 叶子明走到二人身后,探着脖子看了半天,「难不成我们就在这里等死,有没有什么好的法子。」 吴亘递过去一把草,斜瞥了对方一眼,「等死,不可能的。等对方松懈了些,我们再冲下去,能跑出去几个算几个。」这倒不是乱说,若是冲的快些,凤儿带着齐合,宁帘茶带着柳有,都是可以趁乱飞走的。虽然有冬青鸟,可吴亘并不准备借其逃生,准备与剩下的人同进退,能活几个算几个。 「那什么时候准备冲,咱也做个准备。」叶子明一屁股坐了下来,抓着草大嚼起来,刚嚼了两口,「呸呸,这什么玩意,吴亘你是怎么入口的。」 「不吃别浪费啊,山顶的草不多。」吴亘恶狠狠警告道,「没看我一直在观察兽人的动向吗,时机到了会告诉你的。对了,我记得你颇通音律,吹个曲儿给爷几个听听,说不定心情一高兴逃出去的法子就想出来了呢。」 前些日子在羽人的大营,吴亘曾见叶子明做了把箫,平日里就挂在腰间,没事就拿出来显摆。 「我一个贵人岂能给你这个小小的中人吹奏,也不怕官府把你捉去服苦役。」叶子明一脸不可思议的样子,可看到吴亘和宝象阴恻恻的笑容,赶紧摆手,「行行行,算我怕你们了。唉,龙游浅海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真是褪毛的凤凰不如鸡啊。算了,不吹的话,说不 定你们俩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说着从腰间小心取下竹箫,咳嗽了两声,「听好了,这可是贵人亲自奏曲,平日里可是听不着的。」 「快些快些,都到了如此境地,还摆你那臭架子。」吴亘有些不耐烦,拿着刀鞘轻拍了一下对方屁股,「已经拍过马屁了,还不快吹。」 「你才马呢。」叶子明嘟囔着,轻轻吹起了竹箫。 夕阳如血,低沉的音韵响起,呜呜作声。箫声如丝如雾,舒缓的淌下山顶,流入林间,渐渐丰盈了山谷。声音夹杂着暮间的雾气,若泣若诉,丝丝缕缕缭绕不绝,颇有些英雄末路、无语凝噎的味道。 一时之间,山顶上安静了下来,唯有箫声缥缈。 「不好不好,太悲了。」吴亘听了一会就不干了。 「什么啊,箫声本就如此,那你想听什么。」 「俏寡妇哭坟。」 「滚。」 「那换王二狗入洞房,这个喜庆。」 「」 几人斗嘴不停,一时间倒是把山顶的萧瑟冲淡了不少。水从月听着三人胡闹,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嘴角悄悄露出一丝笑意。 两天过后,一帮人正闭目保持体力,忽然听见吴亘的声音:「快些起来,山下有些不对劲。」 大伙一个激灵,俱是来到崖边。果然,只见山下的兽人一阵骚乱,纷纷向着远处奔去,连营帐之类的也不要了。 「怎么回事。」宝象有些奇怪的看了一眼吴亘,「难不成这些兽人家里失火,或是老婆跟人跑了,如此急迫,连辎重都不要了。」 吴亘也是稀里糊涂,原本想着再过一日就要强袭敌营的,没想到对方却是先退了。正疑惑间,远处传来了隆隆的蹄声,一道洪流从地平线上席卷而来。很快,洪流迅速涌了过来,却是一队队的人马。这些人俱是身着重甲,身后还有一条长尾。座骑似马非马,鹿角獠牙,面目狰狞。 这些人马很快就杀到了山前,蹄声清脆,杀气冲天,以至于在其头顶形成了一团黑云,翻滚着向逃跑的兽人卷去。 兽人似乎对这些人十分害怕,未作任何抵抗就四下溃散。 吴亘眉头紧皱,死死盯着这些人的动静,既然连强悍的兽人在其面前都不堪一击。吴亘相信,若是与这些人为敌,恐怕连逃的机会都没有。 很快,山下的兽人或死或逃,四周的喊杀声渐渐平息。吴亘等人没有敢露头,只盼着这些人没发现自已,劫掠完后便撤离。 很快,几人的幻想便破灭了,有人顺着山坡往山顶攀爬,似乎是知道了吴亘等人的存在。 叶子明有些紧张的握着凤溪剑,「怎么办,打吗。」 吴亘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先静观其变,尽量不要动手。若是对方执意要动粗,到时再动手不迟。」 很快,有三人爬了山顶,阴冷的眼睛透过面甲打量了一下吴亘等人,「尔等何人,为何在此偷窥。」 将手中的断刀放下,示意自已并无敌意,吴亘笑嘻嘻道:「几位军爷,我们是外洲到此游历之人,因怒了兽人,被其困在了此处,断无偷窥大军的意思。」 「哼,能让兽人出动大军围攻,想来也不是什么小角色。扔下兵器,自我捆缚,给我滚下山,见过我们将军再说。」其中最高大的那人倒也不好糊弄,大声呵斥。虽然自已才三人在此,却全然不怕面前这十余人。 「凭什么啊,我们又没动你们的人,为什么要我们如战俘一般弃械。」宝象有些不服气。 「不弃械就死。」对方恶狠狠威胁道,身后长尾一甩,一旁的石头被击的粉碎。 好坚硬的身体,吴亘心中暗 惊,估摸了一下对方实力。纵然自已可以杀死对方,恐怕也会费上一番力气。若是山下那几百人都是这般模样,呵呵,弃械也不丢人。 正僵持间,山下射出一支响箭,斜斜飞过山顶。三人俱是一怔,不再紧逼,而是向山下探头望去。 吴亘顺着其目光望去,又有四人向上爬来。这几人身手更为矫健,在陡峭的山坡上如履平地,很快就到了山顶。 「千户,不不,将军。」四人一落地,方才先登上山的三人,赶紧对着一名身材修长的青年施礼。 来大官了,吴亘正想着如何应付这几人,其中有一人撤下了自已的面甲,露出了一张熟悉的脸。不是别人,正是与吴亘等人相逢于血塔,后独自上路的姬夜。没想到竟然在此再次相遇,只能感叹,这个世界真小。 「老姬啊,你可算是来了,我们都快被兽人欺负死了。你要再晚些来,咱兄弟几个只能来生再会了。」吴亘涕泪交流,踉跄着奔到姬夜身前,死死抓住了对方的手,「我就知道,你不会弃我们于不顾的。」 吴亘边说边抱住了姬夜,脸在对方的盔甲上蹭了蹭。姬夜一怔,嫌弃的后退了一步,不动声色脱离了吴亘的魔爪。 早已见识过吴亘的无耻,姬夜对其此番动情表演毫不为意,反而对着水从月拱手一礼,「从月兄弟,方才听兽人俘虏说山上有人族相抗,战力颇强,特别是一支大戟所向无敌,我便猜到了是你。没想到上天眷顾,竟让你我重逢。小弟来迟了,让兄弟受惊。」 当初结伴而行时,水从月多与姬夜切磋,二人俱是受益不少,自然有些英雄相惜的味道。 「姬兄过谦了,此次救命之恩,从月铭记在心,容后再报。」水从月亦是回了一礼。 「姬大哥,这位是?」说话间,那名被尊称为将军的青年走上前,饶有兴趣的问道。 「哦,这位便是我常与你提起的水从月。此人手段高超,性情高洁,乃是难得的人杰。」姬夜赶紧介绍道,接着又转向水从月,「从月,这位就是厉人将军明铮,此次正是他带兵击溃了兽人。」 水从月眉毛一挑,并未言语,只是微微拱手。 「那这位呢?」明铮又指着吴亘问道。 「他啊。」姬夜皱了皱眉,颇为无奈道,「他是混混中的勇士,勇士中的泼皮。不过不要得罪他,否则,晚上睡觉可得当心。」 「老姬,你怎么能如此污蔑于我。」吴亘颇为气恼,这可是位将军啊,怎能甫一见面就如此诋毁。 「不过呢,莫看此人匪里匪气,却是可将性命托付于他。」姬夜眼露笑意,又补充了一句。 第258章 神羊真刑 原野上,吴亘骑在名为蛟马的座骑上,边走边与姬夜闲谈,打探着厉人的情形。 厉人是大遗洲一大强族,早在命族的时候,吴亘就听说过他们的名声。其人十分善战,极为悍勇,驰骋纵横于大遗洲,一般的种族都不愿与他们发生冲突。 姬夜自与吴亘等人分别后,便选了另外一条路,辗转到了厉人的地盘,其实这也正是其来大遗洲的目的之一。厉人与牧人长的相似,虽是人身,却与其他人族颇有区别,多了一条尾巴。 关于厉人的传说,姬夜早有耳闻,此行正是要看看二族的一些渊源。到了此地,姬夜便遇上了明铮,二人一见如故,时常抵足畅谈。 明铮对于洲外天地的广袤辽阔,诸国争斗的云涌飙发,人族文明的浩瀚璀璨亦是心往不已,最后干脆将自已的千户换了个将军的名号。 相处时间长了,姬夜也发现,虽然两族相似,但并无任何证据佐证二族是否同源同种,便也淡了心思,准备再游历一段时间后就离开大遗洲。 前些日子,忽然听说兽人竟然敢逾界进入厉人的地盘,明铮自不能忍,带领手下一路杀了过来。不曾想阴差阳错之下,却是救了吴亘等人。 吴亘简略介绍了一下自已的经历,对姬夜的际遇羡慕不已。你看人家,一路顺风顺水,到哪都是座上宾。不像自已,如狗一样被人撵来撵去,也就是巫漪还心疼些人。 行了两日,等到了厉人的驻地,吴亘不禁与水从月对视一眼,俱是有些诧异,这里竟然有一座城池,城名黑岩。 黑岩城虽然规制不大,但确实是一座功能完备的城池,四个城门处,人流熙熙攘攘,显的颇为繁华。 大队人马自是不能入城,明铮命副将带领人马返回军营,只留下了十余名护卫。 在大遗洲走了这么长时间,忽然再次看到熟悉的城墙,吴亘不免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等入了城中,却是捂额不忍直视。外面看着还像回事,一入城就原形毕露。城里十分杂乱,道路曲折,各种样式古怪房屋随意搭建。总而言之一个字,乱,随心所欲,见缝插针,看的吴亘心里直抓毛,恨不能拆了重建。 姬夜似乎看出了吴亘的心思,轻轻拍了拍其肩膀,微笑着摇摇头。 吴亘一行人的到来,引起了城中不小的骚动,居民纷纷走出家门观看,站在路旁肆无忌惮点评。 刚开始时,吴亘还有些得意,这些蛮荒之辈,何曾见过大洲之人。别看已经学会建城,但如此低劣的营建之法,放到哪国不被人骂死。慢慢的,吴亘的脸黑了起来。 人家哪里是羡慕自已,而是在议论一行人的价钱,想着买回去当作自已的家仆。 关键你议论也就是了,为什么给自已排个这么低的价码。这么英俊健硕的少年,只值半头羊?最高的是水从月,在几名女厉人的抬价下,竟然出到了十头羊的高价。 姬夜忍住笑,低声劝解,在大遗洲,无尾人确实受歧视了些,暂且忍耐。不过呢,厉人好战崇勇,极重勇士,若是你能将其打赢了,甭管你什么出身,皆会成为其座上宾。虽然拳头不是唯一的手段,但无论何时何地,永远是最快捷的法子。 吴亘摇摇头,唉声叹气道:怎么打,难不成要一家一户砍过去。 喏,看那里。姬夜指着城中央一处高大的建筑,这几乎是城里最高的房屋,那里是厉人的争勇场,只要在那里打赢了五场,厉人便会认同你是与他们一样的存在。 吴亘探着脑袋看了看,赶紧追问,五场,怎么打。 姬夜压低了些声音,在争勇场比试,只要在场外挂上牌子,自可入场。至于对战之人嘛,自然是城里的居民。莫小 看这些人,他们都是厉人中的佼佼者,这样的人才有资格入城居住。 厉人不通韵律,不擅文教,拙于膳食,平日里除了打斗外并无过多玩耍的地方。设立争勇场,其实是给城中人一个宣泄之处,也给日子添了些乐趣。只要你敢挂牌,这些人会疯了一样报名。放心,如果你真想打,我可以让明铮帮你安排些弱的对手,应付够五场即可。 吴亘眼睛一亮,这倒是个好法子,而且不通韵律,不擅文教,拙于膳食,一瞬间,脑子里闪过了万种念头。 水从月瞟了一眼吴亘,知道此人又在想什么幺蛾子,转头对姬夜道:把我的牌子挂上去,三日后应战。 入夜,吴亘等人下榻于城中一处屋舍。姬夜寻人取了些食物,过来给一行人接风。肉只是粗粗烤制的兽肉,酒水是没有的,在厉人这里,酒只有如明铮这样的人,才能喝上一点兽奶酿制的酒。 明峥并未参加这次宴请,已是当将军的人,自不会随便参与此等规格的晚宴。 由于一行人身上俱是有伤,早早便歇息下来。第二天,姬夜寻了一位巫医,给几人察看伤势。巫医是坐着大辇来的,由四个精壮的大汉抬着。身上穿的十分花哨,挂了一串串的铃铛,怀里还抱着一只山羊。 在大汉的搀扶下,巫医慢慢走下了大辇,那只通体雪白的山羊也十分乖巧的跟在其身后。 一入吴亘等人居住的屋子,巫医撇了撇没剩几颗牙的嘴,颇为嫌弃的扫视了一眼。从腰带上取下一根蒿草,沾了些水,在每个人头顶星星点点洒下,口中念念有词。等洒过了一遍后,巫医便倨傲的站在原地,双目微闭,一言不发。 姬夜会意,赶紧递上去一个小包袱。巫医掂了掂,满意的点了点头,用破锣般的声音说道:看你还算心诚,倒是可以择一重症者,由神羊施治。说着轻轻摸了摸身边山羊的头。 吴亘一听脸就有些黑,洒点水就治病了?还有神羊是怎么回事,倒不如杀了补补身子伤势好的更快些。 宝象是憋不住话的人,满脸不屑,羊能治病,那猪岂不能上树,蛤蟆也生了翅膀。 巫医脸色有些难看,哪里来的无知之徒,胆敢小看我的医术,来来来,就你了,将此獠绑在桌子上,让你见识一下神羊的法力。 吴亘与身边人面面相觑,这是什么样的法子,竟然还要将人绑了起来。 那四名彪形大汉走了过来,联手将宝象提起。吴亘等人见状就要起身,却是被姫夜所制止,低声解释了一下缘由。 原来厉人好战,自然受伤也多,所以巫医在族中地位很高,得罪了他,连明峥也护不住几人。 宝象一甩大脑袋,不用绑,小爷啥没见过,我倒是要看看,一只羊能把我如何。说着跳上桌子,仰面躺下。 哼,小子,别嘴硬,呆会别求饶就成。绑起来。巫医冷哼一声,手一挥,四名大汉很快拿出绳子,将宝象手脚俱是牢牢绑缚,又熟络的取出一块软木,塞到宝象的口中。看来这些人经常这么干,一应家伙俱是准备的齐全。 把他衣服扒了,让我看看伤势如何。巫医背着手走到桌前,冷冷吩咐道。 四名汉子上前,三下五除二便将宝象的衣服剥落,只留下内裤,害的凤儿和宁帘茶赶紧躲到了里屋。 此时宝象已有些慌了,这架势怎么看也不像要疗伤的样子,眼睛瞪的溜圆,口中呜呜有声,惊恐的看着巫医。 伤口不少,多在前胸,倒也是个勇士。巫医点点头,伸手取过一个陶罐。掀开盖子,一股香甜的气息传来,那是野蜂蜜的味道。 山羊有些焦躁,头不停的摇摆,嘴里打着喷嚏,急迫的看着巫医手中的陶罐。 莫急莫急。巫医取出一根长满细绒的羽毛,蘸上蜂蜜一点点涂抹到宝象的身上,甚至连脚底板也没有放过。 羽毛轻轻拂过,宝象的脸憋的通红,如此舒爽的感觉,比皮鞭抽打还要难受。 巫医拉过焦躁的山羊,往其嘴里塞了一把灰色粉末,命人抱到了桌子上。 吴亘的眼一下子睁大,脸也变的有些煞白,他终于明白巫医要干什么了。太狠毒了些,宝象只不过质疑了几句,竟然要受此酷刑。 山羊急急来到宝象身边,浓烈的蜜香早已让其垂涎不止,大肆用舌头卷着宝象身上的蜂蜜。 唧唧的声音传来,山羊的头欢快摆动。宝象的身体急剧颤抖起来,浑身青筋暴起,头拼命摇摆。似乎是预料到这种反应,四名壮汉上前将宝象死死按在桌子上。 时间一点点过去,宝象几度险险昏死过去。终于,山羊吃完了最后一点蜂蜜,方才满意的从桌子上跳了下来。 吴亘赶紧上前帮着宝象松绑,取下其口中的木头,大声呼唤。缓缓转过头,宝象眼神空洞,神情呆滞的呻吟道:让我死了。 巫医上前看了看宝象的身体,满意的点点头,有神羊施术,不日就可好转。说着重新上了大辇,由四名大汉抬着施施然离去。 自打巫医离开后,宝象就一直缩在屋中不肯出门,此次的遭遇对其打击太大了。吴亘不免心中有些担忧,这个巫医治病的手段,当初在大风寨时自已就见识过,那是为了对付一些犯事的寨民或是冥顽不化的肉票所用。无论多么强硬的人,最终都会败在这种酷刑上,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吴亘走入宝象屋中,端着自已亲手做的几样饭菜。一入屋中,只见宝象坐在床上,双手抱膝,面朝着里头一动不动。 宝象,不就是被羊欺负了一下吗,何至于此,吃饭吃饭。吴亘大声招呼着。 可宝象却是毫无反应,吴亘只得走到床前,温言劝解。 过了许久,宝象才转过头来,可怜巴巴说道:吴亘,你点子多,一定要为我报仇。此仇不报,我就不活了。 吴亘颇为同情的点点头,长叹了一口气,先吃饭,报仇也是需要力气的吗。放心,我会想办法对付这个庸医的。 宝象闻听方才恢复了些生气,我就知道,你主意多,一定要把那狗东西整个死去活来,方解我心头之恨。诶,不对啊,这身上的伤口怎么不疼了。 吴亘细细一打量,果然,宝象身上那十几处创伤,大部分已经消失不见。 紧急通知:启用新地址-,请重新收藏书签! 阅读 第259章 手艺方是无价的 深夜,吴亘与宝象悄悄穿行于城中。在城中歇息了方两日,两人便按捺不住,想着找那巫医讨回一个公道。虽然宝象因为其人的缘故身体基本复原,但受此大辱,如何能咽的下这口气。 这次青木山一战,一行人都不同程度受伤,尚需要在此多休息些时日。吴亘也想着让大伙休整休整,这么长时间心神紧绷,铁打的汉子也要被拖垮。闲的无事的二人,便想着怎么个报复这个可恶的巫医,兼搜刮些财货,以供一行人在此开销。 巫医所住的位置早已打探清楚,这个老骗子,在狭小的城中竟然圈了个偌大院子,倒是好找的很。 等到了院子外,看着低矮的院墙,蒙着面的吴亘与宝象对视一眼,伸手抓住院墙,轻松攀了上去。 等上了墙头一看,院子共分三进,此时一片安静,只有后院处有些亮光。 吴亘与宝象悄悄伏身潜行,一路之上,都没有遇到巡夜的人。这么大的地方,竟然没有防备。不过转念一想也是恍然,这老家伙虽然修为不行,但人家可是城中唯一的大夫。人吃五谷,难免有个头疼脑热,谁也说不准什么时候会求到他,又有谁会与其为难。 两人心中窃喜,等过了第二进院子的正房,迎面出现了四盏绿油油的小灯笼,两团硕大的黑影无声无息扑了过来。 吴亘吓了一跳,这竟然是两只巨大的黑豹,分别扑向自已和宝象。黑豹足足高出自已一头,硕大的爪子比脸盆看起来还要大些。 情急之下,吴亘不退反进,头一缩,一把抓住黑豹的爪子,一只手狠狠钳住了其脖子。一人一豹在地上无声翻滚,觑着机会,断刀插入黑豹喉咙,后者哀鸣一声,渐渐停止了挣扎。 刚想起身帮助宝象,其人已经拧断了另一只黑豹的脖子,嘴角还带着一撮黑毛。自从境界突破后,宝象的气力越发壮大。仅凭力气这块,吴亘还真不一定是宝象的对手。 二人对视一眼,各自点点头,打斗很迅速,应该没有惊动后院的人。 等到了亮灯的屋前,吴亘悄悄在窗户上捅了个窟窿。屋中,巫医面前摆了各种肉食,正在自斟自饮。 咕咚,吴亘咽了一口口水,入大遗洲这么长时间,早已忘了酒的味道,闻着酒味,一时间馋虫发作,口中生津。忽然觉着有什么滴到了自已手上,抬头一看,宝象双手死死抓着窗棂,口水早已湿透了蒙面的黑布。 二人对视一眼,皆是重重点了点头。就冲着这酒,此行不亏。 轻轻推开房门,旋风般冲了进去,一个捂嘴,一个麻利的将手中麻袋套下。巫医还想挣扎,宝象一拳击在其腹部,其人顿时晕了过去。 将巫医仔细捆好手脚,吴亘和宝象长出一口气。没想到此行这么顺利,让两人预先准备的一应手段都没有用上。 趁着无人,二人四下翻找。老东西果然藏了不少好东西,香气逼人的药草,色泽金黄的鹿茸,薄如蝉翼的宝衣,不一而足。这是攒了多少年,才能有如此厚实的家当。 等到了后院,两人不由瞠目结舌。院中凉棚下,竟然摆有十几个大缸,缸中俱是酒水。 “这老东西不是卖酒的。”宝象狐疑的掀开一只酒缸。一股酸腐味夹杂着酒香扑面而来,把宝象熏的连退了几步。 吴亘用手指蘸着尝了尝,眉头不由一皱,酒倒是酒,不过可能是兽奶所制,带着一股浓浓的腥味,且酒的味道让人神伤。 “这老家伙,暴殄天物。”吴亘恶狠狠骂了一句,与宝象抬了一缸回到屋里,就着桌上烹制拙劣的肉食,大口饮酒,商量着这些日子的打算。 “吴亘,你说这厉人能打善战,为何这一应享受的东西却是如此匮乏,整个城中连个酒铺也寻不着。”宝象皱着眉头,咽下一大口酸酒。虽然味道不乍的,但总比没有强些。 “还能乍的,不过就是地处偏僻,加上性子单纯,没有见过外面的花花世界。这么多的人,就天天看个打架。你说,咱要不是过些日子就要离开此地,在这开个酒坊,摆个赌场,弄个食肆,还不得赚死。”吴亘也是感慨万分,这么好的赚钱机会,丢了实在可惜。 “是啊,还有这酒,若是稍稍提纯些,得卖多少钱啊。这老东西,藏了这么多的酒,坐拥金山而不知。换成咱哥俩在这,不说多的,五年之内,还不得把整座城给买下来。”宝象恶狠狠灌了一大口,酸的直咧嘴。 二人嘀嘀咕咕,商量着在此处赚钱的各种可能。正说话间,身后的床上传来弱弱的声音,“两位好汉,你们说的可是真的?” 吴亘和宝象猛然回头,原来巫医不知何时醒了。闭着眼睛偷听二人对话,到最后被吴亘和宝象的赚钱大业给弄的心思痒痒,忍不住出声相询。 “哎呀,只顾着喝酒了,我们的话全被这老小子听了去,而且脸也被他给看着了,怎么办?”宝象惊慌起身,伸手捡了根粗壮的兽腿骨,来到床前。 看着不断挥舞的骨头,巫医一脸惊慌,生怕这位把自已生生给锤死,“两位好汉,不必如此,我哲格没别的本事,就是嘴挺严的。屋里的东西,随便拿,只要饶我一条性命,事后绝不追究。” 吴亘磨着牙,一把揪住裹着巫医的麻袋,“哼哼,说的好听,若是放了你,等明日你带人捉拿我二人,那岂不是自寻死路。死人是不会开口的,不如” “嗯嗯嗯,还是这样妥当些。”宝象也是连连点头,高高举起了手中的骨头棒子。 “两位住手,且容我一言,听完之后再处置如何。”巫医大声尖叫,身体竭力摇摆。 “说。”吴亘将巫医随手扔在床上,“别想着耍其他手段,否则过了今晚,你在黑岩城的这处院子,可就要归了别人了。” “两位好汉,方才小人听了两位的各种赚钱行当,实在是耳目一新,大开眼界。实不相瞒,在黑岩城中,酒可不是平日消遣所用,而是作为药引,每年顶多用上两缸就了不得了。 两位的想法倒是让我豁然开朗,何不专门开设一家卖酒的铺子,再辅以酒食,岂不大赚特赚。只不过,我这酒两位已经尝过了,味道嘛着实有些一般。不知可有什么法子,如两位说的那般清冽甘甜。”自称哲格的巫医诚恳以对,看其样貌,倒也不似作伪。 吴亘冲着宝象眨眨眼,迟疑道:“这厮说的倒也在理,要不我们先留他一条性命?” 宝象却是摇头道:“这等好买卖,咱兄弟不会做吗,为何要借他人之手,还要分出一部分利润,不值当不值当。我看,早些取了他性命为好,这样妥当些,还不留后患。”说着又高高举起了手中的骨棒。 “两位也不想想,你们两个外来的,若不借着我的招牌,即使得了利,还不是被人觊觎,到头来白白给人作了嫁衣。有我这张老脸在,上上下下都得卖个面子。而且若是将我杀了,族人迟早要怀疑到你们头上,难道两位还能在大遗洲呆吗。 这样好了,材料我出,地方我提供,你二人负责制酒。卖酒所得,我五成,你二人拿五成,互惠互利的事情,何乐而不为呢。”哲格赶紧开口,极力劝解。 吴亘干脆坐在了床上,沉思片刻,“合作也并不是不可以,但既然合伙赚钱,就要有些诚意,我们可是两人,你一人拿走一半的利润,是不是有些太黑了。这样,我们顶多给你四成,如何?” “可以。”哲格毫不犹豫的答道。这下子倒是轮上吴亘和宝象有些心虚了,对方如此干脆利索,莫不成想的是缓兵之计,诓骗自已将他放了,再找厉人擒下。 似乎看出了吴亘的疑虑,哲格冷笑道:“两位小哥,到了这个时候,还有必要装模作样吗。说实话,你二人深夜到此,要是为了杀人劫财,恐怕早就得手溜了,何至于故意说这么半天。 我要是想擒下你二人,又何必出言相询,装死不好吗。既然大家有合作的可能,为何不能痛快些。你们以为四成的利润我吃亏了吗,错,就是一成我也是大赚特赚。 你二人终究是要走的,那制酒、烹食的法子,不是还得留下来。家有财货盈屋,不如薄艺随身。东西是死的,手艺才是无价的。懂吗。” 吴亘和宝象被教训的连连点头,果然人老成精。说实话,今天晚上两个人溜到这里,就是想找哲格合作,毕竟仅靠自已几个人,哪那么容易在黑岩城立足。 只要有钱赚,宝象受的那些折磨又算什么。这次一行人都受了不少伤,确实需得在黑岩城这处相对安全的地方呆些时日。但这十几人的衣食住行都得花钱,仅靠姬夜如何能行,这才动了这个心思。 二人将哲格放开,恭敬的扶到桌边,“哲格老哥果然是慧眼如炬,我们俩的那些小心思终是没瞒过老哥。”吴亘给对方倒了一碗酒,“我们是想借着你的威望做事,不过老哥若是得我二人相助,这财路可不仅仅是卖酒。 你想想,黑岩城虽然不大,却是邻近厉人的集散地,除了卖酒,还有异域风味美食。除此之外,那争勇场中有人比试,咱亦可以设个庄,让人赌个输赢,不也是一笔钱吗。还有歌舞” 吴亘掰着指头,一个个介绍着自已的想法。所勾勒的“钱”景,把哲格这个只知道行医骗钱的土包子唬的一愣一愣的。其人脸上的褶子不住颤抖,原来买卖还可以这么做,亏自已白活了这么些年。 原本心里还有些想法,哄着这两人放过自已,等明天再找人把这两小贼捉来作为家奴,给自已干活。可听到这么多暴利的门路,倒是改变了主意,要想买卖做的好,就不能只是以势压人。 主动做和压着做可是两回事,给这些外洲人一些油水又如何,让他们借些势又如何,只要他们诚心诚意,一点点把生意铺陈开来,等这些人一走,偌大的产业就是自已的了。 三人迅速达成了一致,就在桌边商量起了黑岩城几大产业的发展方略。直到天色大亮时,仍能听到三人激烈的急论声。 第260章 富贵险中求 豹场高大的入口处,一块牌子赫然竖立,上面是对战的告示。由外洲人水从月对战厉人,累计五场,老幼不限,男女不论。 一时之间,黑岩城如同炸开了锅一般,议论声四起。虽然平日里也有厉人入场邀战,但卑贱的外洲人竟然也敢堂而皇之挑战,不免让城中厉人义愤填膺。 城里新开的一座名为逍遥阁的酒肆里,更是坐满了人,对此事议论纷纷。 这座酒肆开业时,可谓热闹非凡,城里身份显贵之人俱是前往捧场,据说是由备受尊重的巫医哲格所开设,里面竟然供应平日里只有生病受伤时方可品尝的酒。 据当日开业时参加的人所言,哲格老爷请明峥在内的几位头领尝了一碗秘法所制的酒水。此酒与往日所见大不相同,不仅清冽甘甜,而且劲道十足,一口下去如入云端,真正的是传说中的琼浆玉液一般。 据说巫医大人曾劝明峥将军不可多饮,不服气之下,明峥连喝了一坛,竟然是被人扶着回去的。第二天醒来,明峥将军便遣人以重金购置了几坛。 这下子,逍遥阁的酒迅速火了起来,但凡是有点身份的,无不以能一品为荣。更为让人惊异的是,逍遥阁中设了一间神秘的包厢,里面专供秘制美食。 据有人说,第一天一位曾吃过美食的头人出门后,竟然是嚎啕大哭,直说人间竟然有如此珍馐美味,为何今日才遇到,真真是白活半生。吃了如此美食,以后还怎么下咽那些粝食粗餐,岂不是要活活饿死。 种种传闻下来,逍遥阁顿时成了城中最炙手可热的所在,车马辐辏,人声鼎沸,竟是将门前的街道堵的严严实实。 无奈之下,哲格只得对外宣布,每日只卖三十碗酒,先到先得。饭菜每两日供一桌,需得提前十天预订方可。 今天,逍遥阁中照例挤满了人,倒不是在此饮酒,而是等着当日的酒出来,好带回去与家人慢品。 吴亘与宝象躲在哲格的院中,正光着膀子过滤提纯那些兽奶酒。水从月等人早已从那处逼仄的住所搬到这里来,反正此处空房子很多,还不用什么花费。 哲格呆在一旁打着下手,目不转睛盯着二人的做法,不时还提问两句。能让这位在城中数的上号的巫医亲自干这种杂役活计,可见逍遥阁这两日赚的有多少。 现在哲格已没有别的心思,就是一心想着将吴亘和宝象的技艺学到手。只要自已真正掌握了,等这两人离开,自已还不是很快就会成为厉人首富。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在巨大利益的诱惑下,哲格与吴亘等人的关系迅速熟络了起来。现在黑岩城中,谁要跟这些外洲人过不去,第一个不答应的就是哲格。 为了更好笼络这几人,哲格还取出了自已的良药给几人治疗伤势。不得不说,这老狐狸还真藏着一些好东西。当日山羊给宝象疗伤时,他曾在羊嘴里塞了些药沫,便很快缓颊了伤势。 至于为什么用山羊疗伤,倒不是其人故弄玄虚,而是这种药本就是其在一处山中,发现受伤山羊在啃食一种岩土,取了些拿回来一试,果然对外伤十分有效。不过这种土需要山羊唾沫浸染方可作用于人身,于是行医时便时时带上只山羊。 老家伙也留了些心眼,每次给柳有、齐合等人用药时,用量并不是很足,迟缓伤势恢复。这样的话,吴亘就得多停留些时日,那他学到的手段也就会更多。 樗蒲的事安排如何了。吴亘看着漏斗中滴下的清澈酒水,头也不抬询问道。 已是在逍遥阁中贴出去了,若想参加,每人需得先交一块天晶石。哲格赶紧答道。 吴亘点了点头,有哲格作保,针对水从月对战所设的对赌之事倒也顺利。此事吴亘已交由叶子明负责,他是行家 。 因为大遗洲并无金银一说,多是以物换物,吴亘便以天晶石替代钱币,作为比价之物,省的不好估量。 新招的那几个姑娘如何?吴亘又接着追问。 一听这事,哲格便有些头疼。按着吴亘的想法,在逍遥阁中要增设歌舞。为了这事,吴亘专门去寻了凤儿和宁帘茶,请二人教授一些厉人女子音律和舞蹈之事。 可看到凤儿那杀人般的眼光后,吴亘便落荒而逃。幸好宁帘茶会些霓纱舞,倒是磨不过吴亘面子,勉强答应了下来。 哲格招俫了一些城中厉人姑娘让吴亘掌眼,好嘛,个个膀大腰圆,体格魁梧。宁帘茶随手做了个动作,让这帮姑娘跟着学习。可这些人举手投足之间,虎虎生风,好似要上阵厮杀,这不是要愉人,倒像是要砍人。 没办法,按着吴亘的标准,哲格四下搜罗,终于弄了些体态纤细,样貌端正的姑娘过来,正在加紧排练,准备近日就在逍遥阁中一试身手。 吴亘将装满酒的酒坛牢牢盖上,起身揉了揉肚子,箭伤业已无碍。转头看了看,留在院子中的人已不多。 杨正被自已派去逍遥阁中做饭了,没想到这个平日里看起来有些木讷的汉子,竟然烧的一手好菜,这两天雅间的酒食就是拜他所赐,这倒是个惊喜。 水从月明日就要与厉人大战,吴亘准备放下手头的活,亲自前往助战。为此,吴亘还专门寻哲格,借了十块天晶石,全部押在了水从月身上。 翌日一早,吴亘早早起来,与宝象、叶子明陪同水从月一同前往争勇场。 走在街上,一路上都有人指指点点,虽偶有不忿之色,但却没有人恶语相加,或是搞什么拦路挑衅的手段。厉人重武,对于敢入争勇场的人多心存敬重,并不屑于使一些下三滥的手段。 等到了争勇场,这里地势开阔,建有一个巨大的五层环形建筑,正门上雕有一个巨大的豹子头,十分醒目。 入口处早已是人山人海,堵的水泄不通,还有一些人正争的面红耳赤。原来,与水从月对战的名额只有五个,很多人一大早便过来排队领取号牌。抢到的自然是欣喜若狂,没能抢上的则是大声揶揄。 水从月昂然入内,按照争勇场的规矩,只有参加对战的人可提前入内,其他人则需等正式开场后方可按序进入。 吴亘等人只得耐心在外面等候,不过在一群厉人中,几人就显的有些扎眼了。 叶子明悄悄溜了过来,附在吴亘耳边悄悄说了几句。 才这么点?吴亘蹙眉问道。原来叶子明到此是报告下注的人数,从放出风开始,截止到目前才有二十一人下注,其中有一人还是吴亘押的水从月赢,其他的全是赌厉人胜。 看来厉人对这种玩法还是不太感兴趣,吴亘揉着自已的下巴,看来得想些法子了,要不然这次赚的也太少了些。其实倒不怪厉人不踊跃,关键是吴亘这下注的规矩要价太高了。 仅是参与对赌,就要一块天晶石。天晶石也不是烂大街的东西,即使厉人善战,能从他族那里抢一些过来。将这么珍贵的天晶石扔到这不熟悉的樗蒲游戏中,很多人还是有些不太舍得。 吴亘想了想,咬咬牙道:看来不用些手段,是不行了。叶子明,你怕不怕死。 叶子明一愣,身上一股寒意袭起,知道吴亘又要出什么歪点子了。这些日子,这十来个人,但凡是能动的,都被他支使去干一些莫名其妙的事。叶子明深深感到,这就不是一个能消停的主,不仅祸害自已,更能祸害别人。 吴亘,我胆小,你莫害我。叶子明贼眉鼠眼看了一下四周,隐隐有一种不妙的感觉。 放心,万一死不成呢。去寻几块牌 子,找哲格写上从月必胜,厉人不厉几个字。吴亘将杨正和叶子明拉了过来,低声吩咐道。 叶子明和杨正看了看四周熙熙攘攘的厉人,脖子一缩,面面相觑,就是自戕,也不用使这么酷烈的手段。 吴亘悄悄拭去额头冷汗,没办法,咱的天晶石已经用完了,这次要不多攒些,往后可就少了一大利器。况且,厉人是大遗洲一霸,好东西不少,不趁着这次多捞些,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要不要把哲格叫来压着些场子,在我们被打死前,也好让他帮着挡一挡。叶子明一脸苦相,小心提议道。 可。吴亘想了想,点了点头,是应该叫过来。这里面可是有他的抽成,不出些力怎么行。 不一会儿,叶子明拿着四块牌子走了过来,偷偷扫了一眼四周哆嗦道,吴亘我可告诉你,要举牌大家都得举,谁也不能跑。 哲格怎么说。吴亘赶紧追问。 哲格说了,他会在我们被打死前过来的。不过呢,他也说了,倒也不必太担心,厉人好战,好的是堂堂之战,并不屑于群殴。 吴亘点点头,好,豁出去了,富贵险中求。把牌子一一分发,带头站到了争勇场入口处,四个人将牌子髙高举起。 喧闹的入口处很快安静下来,靠在前面的厉人,诧异的看着这四个外洲人。 后面的人不知前面发生了何事,踮起脚尖探头探脑打量。很快,愤怒的吼声从前排响起,声浪逐渐向后延伸,最后汇聚于一起,吼声震天。 此起彼伏的挑战声响起,厉人义愤填膺,挥舞着拳头,几乎贴到四人脸上。看着汹涌的人潮,叶子明脸色发白,事先预料到了厉人会不满,没想到反应这么大。 闭嘴,有本事到争勇场中见高低,难不成厉人只会狺狺狂吠。吴亘大声喝道,指着手中的牌子,诸位,我们自是有底气才如此张扬。今天进去的水大勇士,乃是有千人敌的名号,打五个厉人,如搏土鸡瓦狗。诸位若是不服,我们不妨对赌一把如何。 怎么对赌。有人大声问道。吴亘捅了捅身旁的叶子明,后者满面堆笑,小心取出一个牌子,上面写着在逍遥阁中下注的法子。 正在此时,哲格也不失时机的走了出来,诸位,这么多人吵吵闹闹,有失我厉人风范。若真想支持五位对战勇士,不如来些实际的。老朽不才,给每位勇士下注两枚天晶石。 闻听哲格这么一说,一部分人从人群中脱出,直奔逍遥阁而去。 第261章 开门红 争勇场中,圆形的看台上,热烈的气氛一浪高过一浪。厉人们或站或坐,大声给本族的勇士加油,身后的尾巴激烈摇晃。眼睛则不时瞟向一处,那里有四个外洲人,正孤零零的站在角落里。 吴亘带着宝象、叶子明和杨正,身上斑斑点点,发丝间还挂着些菜叶肉丝。 因为争勇场开战较早,很多人都是带着早饭过来观战。这四个外洲人太气人了,竟然如此贬低厉人。虽然说不能群殴,但手中的早饭自已飞到这几个人身上不能怪我。 吴亘踮起脚,俯视着台下那圆形的平台。平台四周有几丈高的石墙,将整个平台围拢在一起,好似一个巨大的兽场,在石墙上分四个方向各开有一座拱门。 等看清了场中情形,吴亘从袖子中取出一只兔腿,大嚼了起来。腿是某位不知名的厉人友好人士赠送的,被吴亘接住。 不时有厉人从四人身旁经过,满脸鄙夷的扫视一眼,有的还会丢下个哼字。对厉人的粗鲁举止,吴亘不以为忤,丝毫没有觉着难堪,还颇有礼貌的挥手致意,倒是有一种唾面自干的自觉。 杨正默默观察着这一切,忽然后撤一步,对着吴亘深施一礼,如此涵养,杨正受教了。 吴亘一愣,我教什么了?眼珠转了转,疑惑道:杨正,我觉着你在骂我。 刚想发作,下面平台上锣声大响,这是场中即将开战的信号。伴着锣声,水从月手持大戟、从平台的一处拱门走入场中,长发飘飘,威风凛凛。 其实,水从月身上的伤并没有好利索,吴亘也曾劝他不必如此心急。可水从月却是斗志昂扬,丝毫没有听进吴亘的话。 吴亘扔掉手中兔腿,一拽宝象等人的衣物,按着事先商量,四人齐齐大喊:从月必胜。声音响彻全场,一下子把争勇场中的嘈杂压了下去。水从月站在场中,脸皮一黑,看都懒得看上吴亘一眼。 很快,争勇场中的厉人反应了过来,嘘声四起,还有人大喊让吴亘等人闭嘴。见对方气急败坏模样,吴亘和宝象越发兴奋,声音愈发大了起来。 咚咚咚,平台传来了沉闷的脚步声。看台上的嘈杂声渐渐平息,所有人都盯着水从月对面的拱门。 一只粗粝的大手扶在了门柱上,接着,一个硕大的头颅探了出来,头上稀稀疏疏长着几根焦黄的头发。再往下看,长满横肉的脸上疙疙瘩瘩,铜铃般的眼睛下,缀了一个臃肿的红鼻子。阔口边,还残留着几丝血迹,应该是早饭吃的肉食没有烤熟。 这是一个身高近两丈的巨人,浑身的肌肉如一块块巨岩,的胸脯上长着密密麻麻的黑毛,手里拎着链枷,链子一头的铁锤比磨盘还要大上一些。 巨人拖着链枷慢慢行走,带有尖刺的铁锤与地上的青石碰撞,发出刺耳的声音。走到距水从月十几步的地方,巨人停了步子,俯视着眼前的对手。二人站在一起,按说水从月个子并不低,但在其面前就好似孩童一般小巧。 吴亘不由吸了一口冷气,这鬼玩意不好打,不说别的,仅这一身坚硬的肌肤,恐怕一般的刀剑都无法刺透。巨人走到水从月面前,晃动了一下几乎看不见的脖子,用舌头刮了一遍嘴唇,凶气逼人的死死盯着水从月。 咚咚的鼓声响起,开战。争勇场主事的声音响起。 巨人狂叫着,拖着链枷迈开大步,率先向着水从月发起了进攻。链枷向前甩出,沉重的铁锤呼啸着砸下。 水从月一个闪身,避过了对方的重击,纵身落到了远处。 铁锤砸在地上,厚重的石板应声而碎,碎石四下飞溅,地上出现了一个大坑。一击不中,巨人并不气馁,狞笑着继续追赶,小娘子,别跑,哥哥会好好疼惜你的。魁梧 的身形如一堵墙,轰隆隆向着水从月碾压而来。 水从月眼睛一眯,站在原地冷冷看着对方。吴亘知道,此时的水从月已是愤怒至极,他最恨别人说他像女子了。 果然,在巨人和水从月只有十步远的时候,水从月动了起来,转瞬间就来到巨人身前,身体高高跃起,一记势大力沉的鞭腿扫在对手脸颊之上。 吴亘下意识的捂住了自已的脸,心中不由为巨人默哀。又不是没与水从月较量过,这一脚下去,可断石摧岩,就是一头牛,挨上这一脚也得当场毙命。 巨人的脸重重的向一侧甩出,口中飞出几颗发黄的牙齿,远远落在平台上。虽然遭此重击,巨人却只是有些眩晕,并没有倒下的意思。 水从月脸色微讶,没想到这厮的脸皮竟然也如此坚硬,只是受了些轻伤,全然不影响战力。 摸了摸自已瘪下去一块的脸皮,巨人一时有些愕然。待看到手上的血渍,忽然愤怒起来。胸脯急剧起伏,鼻孔中喷出两道热气,双目变的通红。一声大吼,巨人扯掉身上的皮袄,挥舞着链枷再次冲了上来。 这一次巨人明显愤怒了,不再有调戏的心思,链枷舞个不停,誓要将这个让自已受伤的小东西砸成肉饼。铁锤一遍遍砸在地上,所到之处,乱石横飞,地面出现了一个个的大坑。 远处观战的主事看到这一幕,不由觉着牙疼,事后这得耗费多少石板,才能将场中破损的地面补齐。 水从月冷冷一笑,脚下用力,身体急速跑动,围绕着巨人转起圈来。巨人狂吼连连,亦是随着水从月转身,如此一来,手中链枷的速度便慢了下来。 瞅准时机,水从月大戟一扫,戟尖正好刺入链枷的铁链之中,手腕一抖。巨人只感觉一股巨力传来,一丈多长的链枷竟脱手而飞,被甩到了平台远处。 惊愕之下,巨人忘了防守,胸前出了空当。眼见对方出现破绽,水从月暗自运气,身体骤然从原地消失,竟是弃戟不用,右拳上吞吐着一圈浅浅的红色辉光,重重凿在了巨人身上。 巨人前胸猛的向内一缩,浓密的胸毛如秋草般瑟瑟,身体凹成一个弓形。噔噔噔,一屁股坐在地上,脸色痛苦的捂住了胸口。 轻轻落于地上,水从月却未趁势追击,长身而立,单手持戟负后。轻轻吹了吹右手,几根胸毛随风飘落。看了看坐在地上痛苦呻吟的巨人,右手张开,作了个请的姿势。 整个争勇场中突然安静下来,厉人或站或坐,看着场中的情形瞠目结舌。这么快,结束了吗,就这么被打败了吗。 起来,你是厉人。忽然一个愤怒的声音从看台上响起。 众人方才如梦初醒,纷纷对着场中怒吼,声浪汹涌,几欲把争勇场的屋顶掀开。 巨人慢慢抬起头,看着对面这个长的可以说妖艳的男子,脸渐渐扭曲,我要杀了你,一点点把你撕碎吞下,骨头留下来做剔牙的牙签。单手一按,身体从地上弹起,粗大的脚重重往地上一踏,几块石板应声而碎。 嗷,巨人发出野兽般的嚎叫,张开双臂,好似一头怪熊,直直奔着水从月而去。正奔跑间,巨人神情一滞,那个青年男子已经不在原地。悚然抬头,只见男子如苍鹰般俯冲而下,双眸平静,大战之下竟没有一丝波动。 转眼间,对方已到了自已身前,右肘好似一把匕首,生生的刺入自已的胸膛。 巨人被再次击的后退,痛苦的倒在地上。那名男子一击得手,并未有进一步动作,只是静静的等待对手起身。这种平静,更是一种无声的羞辱,不断刺激着巨人的神智。 听着场外如涛般的吼声,巨人喷吐着粗气,羞愧、愤怒、惊诧,诸种情绪交杂。伸手抓起两块石板,远远掷向远处那个 长身而立的男子。 巨人咆哮着,咒骂着,边跑边捡起地上的碎石,石板、石砖雨点般扔向站于原地不动的对手,好似街角撒泼的妇人。 水从月右手轻轻一拨,将一块飞到身前的石头扫开,微微摇了摇头。对手已经失了分寸,这场对战已无再战下去的必要。 长戟重重插入地下,水从月身形一拧,已是到了巨人身后。双手抓住对方粗大的尾巴,气沉丹田,全身骤然升起红色辉光,起。一声闷哼,巨人被甩的双脚离地。 抓着长尾,水从月的身体转动,高大的巨人如风车般在空中旋转起来。水从月越转越快,凌厉的气流带起地上的土石,场中竟然出现了一道直直向上的旋风。 双手一松,巨人如箭矢般飞出,重重撞向平台旁边的石墙。整个争勇场猛的一颤,墙上厚重的石板应声而碎。巨人深深的嵌入墙壁,头软软垂下,已是昏迷了过去。 四下鸦雀无声,方才喧嚣的助威声戛然而止。所有的厉人皆是一脸不可思议的样子,竟然输了,输给了这个孱弱的外洲人。 看着场中那个长发飞舞,正默默拔出长戟,走向拱门的男子,一时之间,众人有些做梦的感觉。 正在此时,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赢了,从月威武,哈哈,厉人也就那么回事嘛。 无数的目光扫向出声的地方,吴亘赶紧闭嘴,缩了缩脖子,默默举起了手中的牌子。 幸好,这些厉人并没有借怒攻击,而是平静的退场。只不过,再看向吴亘等人时,眼底多了些复杂的味道。 按着规矩,争勇场第二场对战要放在两天后,以便于对战者恢复体力,修复伤势。吴亘等人簇拥在水从月身边,向着哲格的家中走去。 赚了多少。吴亘赶紧询问从逍遥阁赶过来的叶子明。 共有六十余人下注,除去哲格的,我们净赚三十五块天晶石,还有一些厉人是以其他东西抵的,总体而言,赚了不少。叶子明喜滋滋的掂着手中的一块天晶石。 吴亘点了点头,转头去劝水从月,下次再交战时,弄的过程再艰难些,这样才会有更多人下注。这么轻易把对手打倒,人家就会失了投注的兴趣。 水从月狠狠瞪了吴亘一眼,拂袖而去。 喂,听人劝,吃饱饭。吴亘赶紧跟了上去,一大家子都要指着你养活的。 走开。 不是我说你,从月 一行人轻快的转入一条安静的街巷,只有吴亘的唠叨声仍在不断传来。 第262章 四刀将 水从月又连胜了两场,黑岩城中已经炸开了锅,街头巷尾厉人议论纷纷。这是多少年没有出现过的事情,厉人竟然被外人打的连败三场,而且还是自已平素最看不起的无尾人。五 不提厉人的无奈,吴亘与宝象、叶子明等人则是整日里忙着赚钱的事,酒肆、樗蒲的进项远超几人想像,就连新招的女子在宁帘茶的调教下,也能在逍遥阁中勉强舞上一曲。 演出的那一日,黑岩城几乎空巷,聚集于逍遥阁前。原来,女子还可如此妩媚,还可如此勾魂,再回头看看自家婆娘肌肉隆起的胳膊,顿时觉着有些不香了。这一日,黑岩城中不知有多少男人被打的鼻青脸肿,撵出家门。 钱如流水般的入账,看着滚滚而来的天晶石,各色异草,奇珍,宝物,哲格都有些胆战心惊。 就这么几天,攒下了自已一辈子都不能赚到的财富。虽然也有不少厉人对他袒护外人,与外洲人沆瀣一气的做法有些不满,但此时的哲格已全然不在乎。 任谁会拒绝得了财富的诱惑,现在别说是协助吴亘,就是让他穿上裙子,如那帮舞女们卖唱,也是心甘情愿的。 打完第三场,明铮亲自到了哲格的院子,拜访了水从月。 来之前,吴亘找哲格认真谈了一次。二人在屋中争吵的十分激烈,过了许久,哲格才垂头丧气的走了出来。 明铮和姬夜联袂而至,哲格特地准备了晚宴。席间并没有谈论什么具体的事情,也没有对水从月连胜三场,吴亘等人大肆掠夺厉人财富的事发表任何意见。 不过,在席中,哲格却是郑重起身,躬身施礼,提出愿将所有生意的三成收益献于明峥,作为厉人大军的军资。 明峥闻言稍稍诧异,端起面前酒盏,走到哲格面前,笑容玩味的拍了拍其人肩膀,仰头将酒一饮而尽,好酒。说完,就与姬夜带着随从扬长而去。 等明峥走后,哲格微醺的脸渐渐发白,渐至哆嗦起来。 夜深人静时,哲格却是一人寻到了吴亘的住处。一开门,就俯首施礼,多谢小哥救命之恩。 吴亘坦然受了这一礼,嘴角露出笑意,明白了? 明白了。哲格犹自惊惧不已。 吴亘将其让入屋内,二人坐于桌前。吴亘倒了两盏清酒,递了一杯给哲格,象以齿焚身,蚌以珠剖体。坐拥这么多钱财,却无力自保,正所谓盈满则咎,长此下去,妥妥的取死之道啊。 哲格将酒端到嘴边,刚想喝下,却是一咬牙泼洒于地。吴亘一愣,这老家伙干啥,这泼的是酒吗,是钱啊。 我年轻时曾游历大遗洲各地,曾听你们无尾人有一句话,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甘若醴。吴亘你救我一命,可与我一盏水喝可否。哲格放下手中的酒盏,热切的盯着吴亘。 哈哈,哈哈。吴亘尴尬的拿起自已的酒盏,将酒小心翼翼的倒回酒坛。给哲格面前的酒盏倒了些水,又给自已续了些,方才开口道:哲格老哥既然有此意,那小弟也不妨附庸回风雅,当一次君子。请。 看到吴亘举起装有清水的酒盏,哲格也赶紧举盏,谢了。将盏中的水一饮而尽。 吴亘笑眯眯将水喝完,人家君子讲究的是竹下煮茗,高山流水,咱俩倒好,喝水如牛饮,有失风情。不过也无妨了,此事过后,哲格老哥就真是老哥了。 哲格松了口气,颓然坐在椅子上,喟叹道:吴亘啊,你说你小小年纪,乍活的那么通透,我这几十年算是白活了。 吴亘不以为然的挥挥手,老哥哥有所不知,我自小生活在一个匪寨里,虽是个小寨子,但一帮恶人聚集在一起,什么样的手段不会使出,我孤身一人生活于其中 ,无依无靠,不就是靠着察言观色,靠着小心谨慎,靠着见风使舵,靠着厚颜无耻方才活下来的吗。 不是活的通透,是活的不通透的都活不下来。真正有父母庇佑、家族萌荫、权势蔽护,又何必活的这么通透呢,做个傻白甜不好吗。你说对不对,老哥。 哲格惊诧的看着吴亘,满脸不可置信之色,没想到小兄弟竟然受过如此苦楚,实在是让人唏嘘。 算了,不提过往事。这次明峥来后,你我才算是真正的安全了。利益嘛,就得均沾方成,不然的话,迟早会有大祸临头。吴亘显的有些疲惫,等从月打完最后两场,看看几人的伤势,我们就要离开了。往后的事,好与坏,就看老哥的造化了。 沉吟片刻,哲格方才郑重开口,这后两场不好打啊,我看你也是习武之人,到时不妨将手头生意放下,好好观摩一番。我虽然不是习武之人,但我厉人能力压诸族,并不是靠的人多,而是能战。 水从月之所以能胜三场,那是因为族中真正的厉害人物不屑于出战。不过,我听说,原本要出场的两人已被替换,换上的都是有厉害法门的人,让水从月务必小心,切不可大意。 吴亘一怔,却是并不惊讶,迟早的,明峥这次造访,说明厉人开始重视了,又怎会任由那些阿猫阿狗再上场。管他什么对手,接着就是了。不过,你可知这两位是何人,有何本事,可有对付的法子。 哲格沉默了一会,一言不发起身,临到门口时回头道,别忘了,我也是厉人。 吴亘笑着摆摆手,示意无妨,坐在椅子上看着哲格掩门离去。 第四场对决如约而至,吴亘按着哲格的嘱咐,早早坐在场边,盯着场内的动静。水从月那边,提醒不提醒其实都不重要,只要是对手,他绝对是全力以赴的。 对手是名三十来岁的中年厉人,相貌平平无奇,身上背着一把长弓,背后双刀交叉,腰间却又挎了两把短刃。吴亘忽然发现,自已当初嘲讽叶子明的话,竟然成真了,真的有人随身带着这么多兵器。 转头看向看台上一处稍显空荡的方位,明峥带着黑岩城的一群显贵,正静静等着对战开始。这是明峥第一次到场观战,一时之间,看台上安静了不少。 水从月走了出来,今天的他换了一身白袍,俊郎的外表,加上修长的身材,更显丰姿逸群。 鼓声响起,两个身影飞起,刀戟相交,却又迅即分开。一击之下,二人俱是对彼此的实力有了估量。 中年男子右手放在胸前,躬身施礼,旋即抬头轻笑,长刀刀尖指向了水从月。 水从月亦是拱手一礼,单手持戟,遥指对手。果然,此次的对手强了不少,看样子犹有余力未出。 寒光一闪,长刀白芒如漫天飞雪,悍然卷向水从月。长戟如龙递出,戟尖红色辉光闪烁,如一羽惊鸿飞入白雪之中。 叮叮当当,红白之色交相变换,清脆的撞击声,如大珠小珠落玉盘,悦耳动听。二人一黑一白,林鹤般舞于空旷的兽场中。或斩或劈,或蹂进或虎行,或雷霆重击,或轻苇渡江。一时之间,场中人影幢幢,上下翻飞。 看台上一片安静,谁也没想到,生死搏杀竟能如此写意,血腥冰冷的兵器竟能化作奏出妙音的乐器。 明峥微微点头,中年男子是他的手下大将,此次专门被从军营中召出。他自然知道,这种看起来十分潇洒的对战,实质上却是十分凶险。 招式娴熟、随机应变自不必说,对于真气的运用也须存乎一心,恰到好处,随时而动,稍有不慎就可能乱了分寸,被对手抓住空当。 时间一点点过去,看台上的嘘声渐渐多了起来,皆是要求中年男子快些拿下对手。中 年男子瞟了一眼明峥的方向,亦是不免有些焦急。 把心一横,却是率先变招,身体跃至半空,一声大吼后,双刀如轮斩出,白色的刀气在空中画了个大大的乂字,向着地上的水从月斩去。与此同时,中年男人双手反持刀柄,亦是紧紧相随乂字前出。 水从月大戟一抖,身形向后退去,戟尖高速振荡,急促拨打乂形刀气。一瞬间,二者不知碰撞了多少次,刀气渐渐崩散,向着四面八方飞去。远处的石墙上,出现了横七竖八的刀痕。 忽然,水从月长戟向身体右侧竖起,铮铮两声,有两把不知从何处出现的长刀,砍在了戟杆之上。气力之大,让水从月也不免退了几步。 中年男子的身形出现在刀后,刀光如雪,不停的逼向水从月。男子此举,打破了二人的既有节奏,将水从月的气势压下了一些。既然占了上风,断无将这口气歇下的道理。 一时之间,面对对方的猛烈攻势,水从月只能采取守势,长戟左格右挡,身体不断后退,暂避其锋锐。忽然眼角瞟到一片黑影,原来已是退到了石墙边,身后已无退路。 看着男子藏于刀光后的狠戾眼神,水从月轻轻一笑,身体急退,沿着石墙直直向上。 男子毫不犹豫跟上,忽然,在墙上奔走的那个人骤然转身,身体在空中翻了个圈,越过了自已的刀光。 不好,中年男子浑身寒毛竖起,刚转过身来,只觉着喉咙处一凉,长戟戟尖已经距自已的肌肤不到三寸。 看着闪烁着红光的戟尖,男子忽然觉有什么东西滴在胸前。低头一看,虽然戟尖并未入体,但凌厉的杀气已经割破了自已的肌肤。 此时如何不知,对方故意留了手。在这种激烈的生死搏杀中,如此收放自若,游刃有余,可见其人在武道上的造诣高于自已。 抬头看向那个单手持戟的青年,中年男子长吸了一口气,为什么不动手。 水从月手臂一抖,将戟收回负于身后,我总觉着你藏着些什么并未使出,狮子搏兔,亦用全力。你我对战,你竟存了保留实力的念头,岂不可笑。空有实力而不施展,身披千金裘反冻毙,可谓蠢矣。 中年男子摸了摸自已的喉咙,伸手将血甩于地上,受教了,是我小觑了你,妄自尊大,陷自已于死地,实是愚蠢。 取下身上的长弓,男子对着水从月灿然一笑,那我可要拿出真正的手段了。 请君赐教。水从月拄戟而立,昂然以对。 第263章 沌形分身 中年男人将自已身上的长袍扔去,露出了结实的肌肤,在其背后,赫然有一个卵形的凸起,如同一个巨大的肉瘤。 咧嘴一笑,男子身体渐渐伏下,一手持弓,一手持刀,口中叼着另一把刀,整个人看起来邪魅许多。与此同时,身后的肉瘤蠕动起来,好似有什么要脱体而出。 战。随着低吼,男子站立的地方出现了一团烟尘,其人身形骤然出现在水从月面前。长刀斜斜抡出,一抹寒光如日,让观看的人眼睛有些失神。 吴亘霍然站起,好强的刀气。方才看到男子被制,原以为不过尔尔,没想到正如水从月所说,此人隐藏了不少实力,难怪哲格要专门提醒自已。 若只是如此也就罢了,最让吴亘心惊的是男子身后的肉瘤,那里莫名有种熟悉的味道。随着男子发动,肉瘤似乎也兴奋了起来,褶皱的表皮不停蠕动,看起来十分恶心。 水从月长戟上撩,戟杆架住了对方长刀,火星四溅。从戟身上传来一道巨力,呲,身体被撞的向后连连滑行,所过之处,地上腾起一溜青烟。 中年男子双脚快速移动,长刀紧紧压住戟身。二人近在咫尺,四目相对,皆是死死盯住对方。 看着对方杀气腾腾的目光,水从月眉头微微一皱,中年男子好似突然换了一个人一般,从其眼中,透出了嗜血的味道。长戟稍稍一撤,脚踢向戟杆, 戟杆撞在地方小腿上,中年男子被长戟挑起,借着前冲之势,在空中翻了一圈,远远落在地上。 身体低伏于地,持刀的手拄在地上,中年男子缓缓抬头,含混不清的说道,再来。 嘭的一声,男子再次冲向水从月,长刀连连斩出,一刀紧过一刀。一时间,场中刀气乱飞,四周的石墙,甚至连坚硬的屋顶上,都出现了斑驳的刀痕。 水从月双手舞动大戟,刀气纷纷被击开,如同一把乌伞,在漫天风雨护持着身前之地。绚烂的刀气中,忽然出现了一丝黑色,一根箭矢借着刀气掩护,直奔水从月面门而去。 箭矢极快,眨眼间已是到了水从月面前,猝不及防之下,只得侧头闪避。箭矢呼啸着向无处飞去,几缕长发被斩断,翻卷着落到地面。 直到此时,水从月才发现,对方的背上出现了一只手。正是这只手与男子持弓的左手配合,射出了这出其不意的一箭。 这就是你隐藏的手段?水从月冷然相对,若是如此,倒让我有些失望。大戟陡然光华大作,红色辉光如火焰跳跃,轰然向前斩下。 一个半圆形的锥形气罩,直指中年男子,所过之处,刀气被纷纷撞飞。中年男子站立的地方出现了一道深沟,其人却已不知去向。 好久没有人能逼我使用分身了。在争勇场的平台上,赫然出现了两个中年男子,只是其中一个较小些罢了,手里抓着两把短刃,长弓亦是负于其背上。 中年男子身后的肉瘤已经不见,用刀点指着对面的水从月,分身是我大遗洲武人的独特法门,外洲人,莫要以为我以多打少。 多个分身又如何,斩了就是。水从月拖着大戟,直趋对面的男子,二人再度战在一起。 那个分身并不参战,而是在一旁快速移动,观察着二人的打斗。忽然,水从月身体急纵,避开了身后的冷箭。原来分身不知何时挪到了自已背后,冷不防射出了一箭。 水从月脸色微变,这下子倒是有些棘手了。这分身游弋于攻击范围之外,不时施放箭矢,很容易让自已分心。 中年男子看出了水从月的窘境,嘿嘿一笑,却又提刀来战。打了不到十招,水从月虚虚一击,逼的对面的中年男子侧身闪避。 自已则是身形一晃,已是到了正准备 伺机放箭的分身旁。长戟挥出,对方吓的赶紧挥刀抵挡。可毕竟持的是短刃,长戟轻巧绕过其刀锋,戟尖落于弓身与弓弦之间。 戟尖侧的长刃一扫,勾住弓身一拉,分身手中的弓脱手,旋即被斩为几段。失了弓箭,分身并不惊慌,反而是身体一伏,借着体小灵活的优势,向水从月的下盘攻去。与此同时,反应过来的中年男子亦是追了过来,与分身娴熟配合,一上一下夹击水从月。 一两回合后,水从月就发现,这分身的力道与正身竟是不相上下,而且二者配合极为默契,你攻我防,彼进已退,浑然一体。 这种打法,远比同时对付两个人要困难的多。一时间,水从月竟然有些手忙脚乱的感觉。 吴亘死死咬着一根手指,目不转睛的盯着场中打斗。此时他也明白了这个分身的由来。怪不得有种熟悉的感觉,这分身分明就是沌形化身。只不过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与本体融合于一起。 若是不分开,分身可以源源不断提供给本体血气,相当于多储存了一个人的力量。若是分开,二者由于同出一体,天然配合默契。 怪不得这中年男子身上要携带这么多的刀弓,若是与敌对战,一远战,一近攻,杀力不可谓不大。即使去掉弓箭,二者与敌近身相搏,也能让对手一时失措。 这还是一个分身,若是孕育出两个三个,甚至更多的分身,那一人就坐拥几人的力量,其战力可想而知。 摸了摸自已已经小了不少的肚子,吴亘暗自决定,自已决不搞个什么分身出来。没看到中年男子身上方才那个肉瘤吗,多恶心,以后若是与姑娘卿卿我我,人家一摸背上这个玩意,还不给吓死。 看来,只能用天炉锻体法,把体中沌形一点点消融化解,变为自身的实力了。 正胡思乱想间,吴亘面色一变,原来场下的水从月被中年男子分身偷袭,仓促跳起闪避间,被中年男子瞅的时机,重刀斩下,带个人被击飞了出去。 平台上,水从月持戟站起,看着正兴奋奔来的中年男子与其分身,臂上一阵剧痛。方才那一斩,虽然挡下了一刀,但却被男子手中的另一把刀刺到了左臂。 中年男子和分身一前一后,将水从月围了起来,脸带戏谑,外洲人,我这分身如何,可能斩之,哈哈哈。你左臂已无法吃力,仅靠右臂如何抵挡。若是你现在认输,我断不会再伤你。否则,刀刃无情,恐怕会害了你的性命。 扫视一眼身侧两人,水从月冷笑道:一臂亦可斩人,何来认输一说。大戟重重往地上一顿,闷哼一声,身体骤然爆出一股劲气,背上青筋突暴,浓郁的血气氤氲于身侧,光线折射之下,英俊的脸庞亦是显的半明半暗。 争勇场的平台上刮过一阵狂风,风围绕着水从月急速旋转,白袍如旌旗般招展。袍身上的几串血珠,被风扯着缓缓移动,沿着衣襟留下一条屈曲盘旋的红线,缀上点点红斑,好似傲雪盛放的冬梅。 开。水从月一声轻喝,身侧肆虐的风声骤止,一个影影绰绰、忽明忽暗的花苞出现在自已身后。 花苞殷红,如跳跃于原野的烈火,轻轻摇曳于空中。 还差些火候,水从月心中暗叹,对手终是弱了些。这话要是被中年男子知道,估计要被气得吐血,你明明一直处于下风,倒还嫌弃起对手弱小来了。 可水从月就是这样的人,傲上悯下,遇强更强,每一次武道前进,无不是逆流中拼搏而行,所以他的极基打的极为扎实。同境中人,恐怕没有一个人敢擅言胜过其人。 中年男子也觉察到了不对劲,对方似乎正借着自已的压力经历某种嬗变,若是让他成了,恐怕今天危矣。心念一动,分身悄无声息向前,向着水从月的背后袭去。 刚到水从月身后一丈处,其人身后花苞微微摆动,一道道红色光华向四周射出。脚轻轻一磕竖于地上的戟杆,长戟直直向后刺出。 中年男子脸色骤然一变,自已的分身方才刚靠近对手,就被对方浓郁的杀意所染,竟然一时有些呆滞。高手交战,这稍稍一慢就是生死相隔,戟杆的尖端正中分身喉咙。 杀意通过分身传来,中年男子心头惊悸,似乎看到漫天的血海,海上翻滚着红色的火焰,正向自已席卷而来。连退了几步,赶紧静气凝神,方才将慑人的幻觉挤走,褪去眼中红色。 男子连连喘息,看着对面这个看起来俊美异常的青年,此人意志之强,竟然能影响到靠近其身的活物。 看到男子如此情形,水从月失了再战的兴趣,长戟一抖,正挂在戟杆上挣扎的分身四分五裂,怦然炸开,化为一团血雾消失不见。 尔胆敢毁我分身。中年男子惊怒交加,手舞双刀扑向准备离开的水从月。 这具分身是中年男子利用沌形修炼多年方得,不知补了多少天材地宝,方才将其锻造至如此境地。骤然被毁,心神顿时失守。 看着章法已乱的对手,水从月却是索然无味,单手持戟,轻轻拨开了对方的刀锋。一脚踢出,中年男子翻滚着撞在了石墙之上,手中的双刀亦在这一击之下脱落。 刚想再度上前,中年男子只觉耳侧劲风呼啸,长戟贴着头刺入了坚硬的石墙。激射出的石屑,在脸上划开了几道口子。鲜血顺着面颊流下,中年男子终于清醒了过来。ap 将长戟拔出,水从月对靠在墙上的男子拱了一礼,得你之惠,此次能有小进,多谢。说完便转头向拱门走去。 中年男子长叹一声,神色复杂的看着那个离去的背影,天下之大,果然奇人辈出,心中隐约生出了走出大遗洲看看的想法。可一想到离开大遗洲,自已可能会被灵气或逆气慢慢毒死,便绝了这个念头,还是再寻个沌形重新修炼来的现实。 看台上,明峥神色难明,目送着水从月消失于拱门之中。忽然,他附到姬夜耳边,低低说了几句。 姬夜神情微变,此举合适吗? 明峥微笑着起身,有什么不合适的,此地乃上天为武道而赐,又岂能让厉族独享。况且,我也有些好奇,那个漂亮小子,到底能成长到何种境地。 姬夜点点头,却是思量着如何去与吴亘交待这件事情。 第264章 厉人的秘境 哲格院中的一处小屋中,吴亘正喜滋滋的清点着这些天的收获。 无论是樗蒲、卖酒、歌舞等都收入颇丰,不仅得了不少的天晶石,还有诸多外洲难得一见的稀世奇珍,就连叶子明心心念念的造化金精,亦是寻了拇指大的一块。 在吴亘将各种异草伤药不要钱般的塞给几人后,齐合等人的伤势恢复很快,已是能四下走动,只要不与人对战,应是没有什么大的问题。 门轻轻被敲响,吴亘手忙脚乱将桌上东西收好塞到床下,方才开口道:进来。 门一开,进来的是姬夜。吴亘不由笑容满面,现在他发现,自已好像与这些看起来并不像正经人族的异人,更能谈到一起。 老姬啊,什么风把你吹来了,说,是不是要在黑岩城置办家业娶媳妇啊。放心,要钱有钱,要物有物,只要你一句话。吴亘大大咧咧的吹嘘,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子。 姬夜一脸无奈,这吴亘什么都好,就是有些那个。与这样的人交往,自不用担心自家背后。不过此人的有些做法,实在有违自已的认知。但些许瑕疵,倒不影响彼此感情。 第五场对战,明峥准备亲自出场。姬夜坐下后,也不虚与委蛇,单刀直入。 嗯?明峥干嘛,这是脸面上挂不住了吗,要亲自下场了。喂喂,老姬,你就没有劝劝,这可不好,万一我们家从月打伤了他,厉人岂不是要将我们几个给剐了。吴亘有些着急。 有明峥在,自已再怎么折腾都没事。倘若明峥倒了,这些天赚了这么多厉人的钱,人家心里早就惦记上了,还不得自已几个人给生生吞了。 若明峥再好些面子,迁怒于水从月,诸种手段之下,自已这十几个人哪是人家的对手。 一时之间,吴亘已经想好了不下十种跑路的法子。 行了,别胡思乱想了,明峥只是敬佩水从月,想与其堂堂一战。而且,这次交战,不在争勇场,而是在厉人的一处秘境之中,输赢外人都无法得知。 此处秘境十分玄妙,厉人也只有少数人才可入内修炼,若是弄的好了,说不得水从月的修为亦会大进。姬夜赶紧解释清楚,生怕下次再来的时候,这位主已经不知逃到什么地方去了。 能在大遗洲一路祸害到此还活蹦乱跳,就跑路而言,也算是天赋异禀了。 吴亘一怔,还有秘境,里面是不是宝贝很多啊。不是经常听话本里说嘛,进一趟什么秘境,出来赚的盆满钵满吗。谢谢你啊,老姬,有发财的机会也不忘了兄弟们。到时候,我把人都带上,能得多少就看各人的机缘了。 打住打住。看着吴亘滔滔不绝,转瞬间已是定好了寻宝大略。还要把所有人都带上,大有把人家秘境搬空的架势,姬夜赶紧制止。 我听明峥说了,里面并无什么宝物,只是环境有些特殊,于武道修炼有益罢了。况且,此事明峥也不是完全能作主,还要向他爹爹、也就是厉人族长禀报以后方可。 没宝贝,那去里面干啥。吴亘顿时失了兴趣。 你不想让水从月修为大进吗,难不成你没看出,他已是到了突破的关键时候,只是差那么一点点机缘面已。姬夜咄咄逼人,语气严厉了些。 吴亘挠了挠头,作出一副无奈表情,这个啊,倒也是,那就让从月去一趟,说不定修为还能再涨上一涨。不过此事你与从月分说即可,还过来寻我作甚。 姬夜冷笑道:你既然是领队之人,如何能不告知于你。况且,此次除了水从月以外,还需一人随行,万一双方打斗激烈受伤,也好有个跑腿照顾的。 嗯,是应该派个随从伺候。吴亘点点头,再去个人还是必要的,以水从 月的性子,不弄个遍体鳞伤才怪。停了停,方才惊讶的抬头,指着自已的鼻子道:这个随从不会是我。 不错。姬夜笑眯眯道:舍君其谁,你既是领队,又与水从月最熟,如何不是你。况且,此次我也一并入内,负责看护明峥。 这里面不会有什么危险。吴亘有心想推脱,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 放心,明峥说了,里面只要不乱跑,断然不会有什么风险的,只是受些累罢了。姬夜见其口风松动,赶紧趁热打铁。 实际上,此次让吴亘一同前往,还是姬夜向明峥争取来的。因为姬夜对吴亘向来印象不错,既然有此机缘,自然是想着也能让其占上一些。 正如其所料,以这位的惫赖性子,没有什么好处肯定是能躲就碰,只有以兄弟情义相挟,方才能赶的动。这事整的,想给好处,还得哄着人家收下,闹心。 吴亘勉强答应一同前往,姬夜也起身告辞。水从月那里就交给吴亘了,想来以他的性子,断不会拒绝的。 临出门前,吴亘将一坛酒塞到姬夜怀里,笑嘻嘻道:老姬,都是老朋友了,明大将军那里有什么异动,别忘了言语一声,兄弟们也好有个准备。 姬夜掂了掂手中的酒坛,斜眼看了看吴亘,这是求人办事的样子,就这点,这是求人呢还是骂人呢。 吴亘心领神会,赶紧又拎了一坛过来,早说吗,这不是怕姬兄喝多了伤身吗,放心,你娶媳妇的钱我全包了。 滚,你才要娶亲呢。说完,姬夜拎着两个酒坛扬长而去。 吴亘随后将第五场对战的事告诉了水从月,果然,其人并未反对。又和其他人交待了一下自已和水从月离开后的一应事宜,樗蒲的事还是停了下来为好,毕竟在秘境中对决,输赢又不好说,只得忍痛弃了这块。 五日后,以明峥为首,吴亘等人匆匆出了黑岩城。在城外,早有四只大鸟候着,一行人上了鸟身,匆匆往东而去。 飞了近一个时辰,前方出现了一座雾霭沉沉的荒山。明峥带头驭鸟落下,到了此处,随从便不能入内了。 交待了几句,明峥、姬夜、吴亘和水从月便举步入了荒山。行了几里,前面出现了不少人影。看样子,此地应是长年有人看守。 一名军卒迅速上前见过了明峥,后者只是微微点头,一切可都准备妥当。 妥了,将军,随时可入内。 好。明峥回头看了一眼水从月,又瞟了一下吴亘,笑着说道:再往前,就是我族秘境了。此地非族长所允,不得入内。我厉族之中的厉害高手,皆需入秘境修炼。 历经数代人的探察,一般情况下,秘境之中并无什么危险,但毕竟是秘境,亦有人失落于其中。所以一旦入内,还是要谨慎些,不可孟浪,以免遇到什么不测。 吴亘眨了眨眼,心中暗忖,这绝对说的不是自已。自已一向胆小如鼠,奉公守法,断然不会做出什么孟浪之事。 走。明峥也不是婆婆妈妈的人,大手一挥,四人向着一处大殿走去。等入了殿中,吴亘才发现,这座大殿是依山而建,又生生往里掏了一些。殿的后壁,就是嶙峋的山石。 殿的正中,有一个圆形的祭台,吴亘看到有一个银白色的四方盒子,正在悬空缓缓转动。这与大遗洲入口处看到的倒是十分相似,只是小了许多。 在明铮带领下,四人站到祭台上,一阵亮光闪过。再睁眼时,已是到了一处巨大的穹形空间,空间中透着灰蒙蒙的光亮。 诶呦。吴亘惊叫一声,身体重重趴在地上。到了此地,身体骤然重了十倍不止,巨大的压力下,身体被紧紧压 在地上。 吴亘勉强抬起头,看到与自已一样,正一脸苦笑的姬夜。 明峥的声音从高处传来,此地十分神异,不仅身体会重上许多,而且修为亦会降低。如在外面,可以轻松断石,但到了这个地方,却是连根木头都劈不断的。 我看水公子身体倒是扎实的很,竟然不受此地神异影响,不愧是能连败我族族人的壮士。想我第一次到此时,可是躺了半个时辰方才起身。 吴亘用手撑住地面,勉力坐了起来。与自已和姬夜不同,水从月和明峥仍能站立,虽然身形略有些佝偻,但也可看出这二人的实力远强于自已和姬夜。 与姬夜搀扶着起身,吴亘驼背弯腰,打量起四周的情形。 这是一座大厅之类的存在,但却看不到有什么屋顶,四周黑乎乎一片虚无。看来是被传送到了一处无名的空间,此地的法则与外界大不相同。 低头看去,脚下是一个巨大的圆盘,放出微微的光亮,使得此处不是那么黑暗。以圆盘为中心,伸出六条石梁。石梁两边是无尽的黑暗,石梁尽头,则是立着个一人高的黑色石球。 明峥指了指其中一条横梁,水公子,我们走这条路,此处连有一处空间,可供你我二人尽情挥洒。 悉听尊便。水从月拱了拱手,对明峥能提供这个机会也是心存感激。他有种预感,在此地说不得有自已突破的契机。 明峥和水从月蹒跚走向石梁,吴亘弓着个腰,手拄着断刀刀鞘,拉着姬夜费力跟上。这么走实在是有些太难受了,身上就像压了块巨石,连呼吸都不太顺畅。 忽然吴亘眼睛一转,干脆四肢着地,趴在了地上,两手两脚并用向前爬行。果然,这样轻松了不少。 姬夜姬夜。吴亘兴奋的招呼起姬夜,如我这般行走,可是快了不少。快点,你也趴下来。 姬夜鄙夷的将脸扭向一侧,我不认识这个人,即使认识了,也是我瞎了眼。 水从月扭头一看,眼皮微微一抖,虽然知道吴亘一向无底线,可今天当着外人也是如此,实在是耻与其为伍。 明峥有些诧异的打量了一眼吴亘,又看了看水从月神情,嘴角微微露出笑意,不明白水从月如此孤傲的性子,竟然与吴亘走在了一起。 走到石梁尽头,明峥开口道,把手放在石球上即可。 水从月和姬夜均是伸出一只手,将手放在了上面。吴亘刚想把手放上去,忽然瞥见石梁外的情形,不由大惊失色。刚想招呼三人一同观看,一道亮光闪过,三人已经不见了踪迹。 呃 第265章 风土火水 坐在空荡荡的石梁上,吴亘欲哭无泪。 这三个是什么人哪,都不等人家一下下。方才探头向外时,吴亘忽然看到有个人头从脚下飞过,情急之下才忘了将手放上石球。 此时探头再看,却是有些失笑,这哪里是什么人头,不过是一个雕像的头颅罢了,正缓缓在虚无中浮动。 放眼望去,四周一片死寂,只有一个个无声无息的漂浮物。有残破的石柱,有银色的瓦片,有碎裂的石雕,这些还只是石梁的光亮映照下所见。在那漆黑的虚无中,不知道还有多少类似的东西。 四下无人,吴亘只得将手放在石球上,准备去寻水从月三人。可奇怪的是,石球并无什么反应,使劲拍了两下,亦是毫无动静。 夭寿了,吴亘有些抓毛,难不成自已要一个人呆在这死气沉沉的地方。靠着石球坐了半天,见其仍无动静,吴亘顺着石梁又爬回了圆盘。 看着六条石梁,过了许久亦不见那三人返回。就这么呆在原地也不是个事,狠了狠心,把断刀刀鞘放在平台上,伸手一拨,刀鞘旋转起来,等停下时首尾正好分别指向一条石梁。 「算了,听天由命。」吴亘嘟囔着,爬向刀柄所指的石梁,准备试一试此处的石球。说不定,这些石梁所指的空间都是在一起的呢。 走到石球边,吴亘忐忑不安的将手伸了上去。一阵熟悉的眩晕感过后,吴亘发现自已更加眩晕了。因为此时他身在空中,正急速往下落去。下面,是一个巨大的花朵,花生四瓣,静静的浮于空中。 完了完了,吴亘惊恐的大叫,谁说秘境没有危险的,从这么高的地方下去,真正的是尸骨无存啊。该死的明峥,肯定是故意把自已一人留在外面的,莫名死在这种地方,太不心甘了。 伴随着惨叫声,吴亘直直栽入一片花瓣。一入花瓣,声音就戛然而止。这里罡风猎猎,强劲的狂风吹的吴亘如树叶般在空中四下翻飞,耳边狂暴的风声呼啸,打的身上生疼。 不知过了多久,吴亘终于落在了地上。一摸身上,全是血迹,这些罡风如小刀子般,不停冲刷着身体,以致于身上出现了一道道细密的伤口。 吴亘紧了紧身上的衣服,试图抵挡狂风侵袭。可罡风好像会透过衣服,直达肉身,衣服全然没有作用,很快全身上下已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 这是什么鬼地方,又是什么邪风,吴亘疼的全身都在颤抖。现在终于理解,为什么凌迟之刑会凌驾于诸刑之上。 更让吴亘恐惧的是,随着劲风吹过,自已的生机似乎也在被一点点带走。再这么下去,气血流失,迟早会被吹为一具人干,连骨头都得被风一点点磨灭。 正在此时,天炉锻体法不催自动,试图堵上身上的伤口。有此法相助,体内生机的流逝渐缓。这倒让吴亘重新生出活下来的希望,只要自已在气血干涸前走出此地,未必不能活下来。 顶着狂风,吴亘趴在地上艰难前行。原本想着催动意经,好行走的快些,可刚一催动,气血就像江河决堤般疯狂向外涌去,吓的吴亘赶紧停下。在天炉锻体法的帮助下,方慢慢减缓了气血流逝的速度。 四下俱是灰蒙蒙的,混沌一片,分辨不出何处是天,何处是地,吴亘低着头缓慢的向前爬行。身上的疼痛已经麻木,此时就是砍上一刀,恐怕都不会眨一下眼睛。 停下来,只有死路一条。向前,说不得还能寻得一条生路。 不知过了多久,身体已经全然看不出人的模样,如同一个人形糖葫芦。血已经不再流出,这是气血将尽的征兆。吴亘眼神空洞,神智亦是陷入了混混沌沌之中。 终于,前面突兀的出现了一道炫彩,就好像有一层彩色的水膜竖在空中。在这处单调的世界里, 这片彩色看起来是如此的醒目。 越靠近那绚烂的光亮,风速就变的越小。等爬到水膜前时,已感受不到一丝风力。 终于活下来了,吴亘口中喃喃,喉咙中却只能发出干涩的嗬嗬声。 摸了摸身上,还好携带的食物都在,连衣物也不曾破损,看来此风只针对人身,对于外物却是无碍。来之前,明峥已让四人准备了足够十天的食物。在秘境里,是得不到补充的。 拈了一块肉干放入口中,喉咙却如被刀片刮了般难受,疼的吴亘直在原地跺脚。取出随身携带的酒,才勉强咽了下去。此时最重要的就是抓紧恢复体力,无论再难,也得补充食物。 终于,腹中有了一丝暖意。吴亘看着手上鱼鳞般的伤口,叹了口气,手轻轻放在了面前的水膜之上。无论前面有什么,都只能走下去,再回头受那千刀万剐之刑,吴亘宁愿当场自尽。 一阵涟漪过后,吴亘入了一处怪异的空间。这里倒是没有什么大风,四下飘着黄色的沙土。行走于其中,就好像身体埋在沙中跋涉,每往前一步都极为艰难。 方才是风,此时是土,吴亘不明白秘境中设置这么古怪的空间意欲何为。按着方才的经验,应该是走完才能到达下一处。 越往前爬,吴亘感觉自已的身子越发沉重,这些沙土触碰到身体,就紧紧黏了上去,连衣服也无法阻挡,无论怎么抖动无法掉下半分。看来,与方才那怪风一样,也是直接作用于肉身,无法除去的。 走了许久,身体已经积了厚厚的坚硬黄土,如同穿了一副盔甲。到最后,已经背了一座两丈多高的小土山,压的吴亘紧紧贴着地面,全身骨骼格格作响,如蜗牛般一点点向前蠕动。 不知为何,虽然前行艰难,吴亘却没有一丝饥饿的感觉,相反,腹中还有饱胀之感。难不成这些沙土可以吃,试着抿了抿嘴角的土,并无什么怪异的味道,还有些炒面的味道。 扭头看了看身上那座不断升高的土山,这么长下去,自已迟早得被压死。吴亘心中发狠,干脆一口咬了上去。嗯,味道还挺不错。试着吃了一大块,肚腹并未涨起,沙土好像凭空溶解于肉身。 心中大喜,既然能吃,那就全然不是事。任你是座山,一口口下去,总有坐吃山空的时候。 就这样,吴亘身上的土山一点点缩小,虽然仍有新的沙土附着上去,但架不住吴亘吃的勤快。 眼见着山小了,眼瞅着山没了。狼吞虎咽的他没有察觉到,在大口吞吃的时候,挂在脖子上的玉坠也发出几不可见的光亮。 不知爬了多长时间,吴亘发现自已慢慢适应了此地的环境,身体渐渐能够立起。心下大定,吴亘迈开步子大步前行,对无处不在的沙土也不再抗拒,有些时候,身上的沙土不够,还要故意等上半天。 吴亘也不知道自已在此到底呆了多长时间,反正此地始终有一层光亮氤氲。按照自已睡觉的次数估计,至少已是过去三个月的时间。唯一的好处就是,吃下这些土后饥渴无忧。 想想外边的水从月等人,应是已经离开了此地,说不定已经走在返回赵国的路上。看来自已是要留在大遗洲了。若是活的长些,说不定还能赶上下次开放,只不过那时自已恐怕早已老态龙钟,朱浅画亦已嫁人了。 一想到此,吴亘就十分沮丧,有时干脆坐在原地不动,任由那无尽沙土将自已覆盖,好似堆了一个坟冢。 浑浑噩噩多时后,吴亘还是垂头丧气从土中钻出,漫无目的向前。即使回不了赵国,也要好好祸害一把大遗洲才成。一想到整个大洲都成为自已的寨子,吴亘就有些小激动,步伐不免也加快了些。 前方又出现了夺目的炫彩,吴亘知道,此处空间自已又走完了。没有 丝毫犹豫,吴亘直接穿过,看了一眼,脸一黑掉头就要返回,可身后的水膜早已消失不见。 「狗一样的东西,想玩死爷爷啊。」吴亘指天大骂。眼前是一片地狱般的世界。到处都是浓烟滚滚,不时有火山喷出火焰,地上到处流淌着岩浆。四周炽热无比,就好似入了火炉一般,炙烤的皮肤生疼。 到了此地,吴亘发现一直四平八稳的天炉锻体法好像突然活跃了许多,全身上下突突颤抖,倒好像有无数的铁锤在锤炼身子。 不一会儿,身上有黄褐色的污垢流出,腥臭难闻。 噫,吴亘甩了甩了手中的污垢,小心翼翼的避开拦路的岩浆。不过经此一遭,身上倒是变的舒爽了一些。 吴亘眨了眨眼,难不成此处还有祛除身体杂质的效果。仔细回想入秘境以来的经历,吴亘渐渐明悟,此地如此特殊的设置,应该是厉人锤炼武道的地方,一步步循序而进。 想通了其中关节,吴亘不再心焦,安心在此炽热的空间修炼。吃过那些黄土之后,吴亘发现对食物没有了什么需求。 累了,就寻一处稍稍坚硬些的地面歇息。醒了,无所事事之下就打拳练刀,日子倒也过得平静。直到有一天,吴亘发现身上再无杂质流出,才下定决心继续向前。 红黑相间的炽热空间,一处绚烂的水膜旁,慢慢走来了一个光头。光头全身没有一根毛发,连眉毛都已消失见。身体上红的如煮熟的大虾,就好像乡间戏台上的红脸戏子。 来的人正是吴亘,原本沉重的身体轻捷如燕,浑身精气勃发,俨然换了一个人一般。看着面前的水膜,吴亘哈哈大笑,「小爷在此,还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兴冲冲将手一伸,进入了下一个空间。 咕噜噜,一入空间,吴亘就掉入了一处冰水之中,冷不防呛了一口。这是一片水的世界,举目望去,只有无垠的水面和远处一座座的冰山,连片陆地也看不着。 看着眼前白色的世界,吴亘一脸悲愤,这又是火又是水的,真拿自已是块铁啊,烧完了还要粹粹火。 没办法,路还得往下走。抱着一块浮冰,吴亘在水中划水前行。 就这样,在冰水中漂浮了不知多少时日,身上的红色褪去,寒意便慢慢侵入人身。身上已结了一层薄冰,吴亘面色发白,浑身哆嗦,意识渐渐有些模糊。 终于,吴亘昏迷了过去,身体被包裹于一块坚冰之中,随着水流载浮载沉。 第266章 莲花现 水从月踩了踩脚下的黄沙,颇有些不真实感。正面是连绵的群山,脚下则是荒无人烟的沙漠,再往左看,那里水面荡漾,赫然是个大泽,泽畔绿树成荫。 在此处空间,不同的地貌糅合在一起,竟然毫不违和。这里,就是他与明峥对战之地。 转头一看,水从月眉头一皱,吴亘呢。 明峥与姬夜对视一眼,亦是有些疑惑,可能方才传送时没有及时碰上石球,不过只要呆在正厅,不随意走入其他空间就无妨。 不能再进来了吗。水从月莫名觉着有些不安,吴亘岂是那种能安静呆于一地的人,没事也能捅出事来。 不行,须得三日后方可重新出入。就是我们,也得三日后方可出去。明峥解释道。 水从月眼底闪过一丝忧虑,不过旋即释然,吴亘虽然天生是个惹祸的主,但生性狡黠,屡屡能转危为安,倒也不必过于担心。 各人有各人的造化,开战。水从月撇了其他心思,斗志重新昂扬起来。 好,从月兄弟前些日子连战四场,大放异彩,实是令小弟佩服。不过,我厉族既然能傲立于大遗洲,自有立身之道,此地并无他人,今日你我可放手一搏。 明峥点指着眼前的沙漠,朗声道,我看从月兄弟亦是处于突破边缘,说不得能在此觅的机缘,也算是我送上的一份薄礼。 请。 二人各自走到一处沙丘上,一人持戟,一人握枪,俱是气宇轩昂,身躯凛凛。热风吹过,长发猎猎,卷起了漫天黄沙,天地多了丝肃杀之意。 嘭的一声,二人不约而同前出,直直奔向对方,身后留下滚滚沙尘。 水从月连跑边估量着此地对战力的影响,果然如明峥所说,原有的战力能发挥出十分之一已是了不得。按着以往,如此近的距离早已一跃而至,现在却只能一步步跑过去。 二人刀枪相交,乱发狂舞,辗转腾挪,时而疾若闪电,时而厚重如山,在沙丘间追逐厮杀。到了此地,原有的什么刀气罡气俱是无法使出,倒好像世间的普通武师,全凭自身技艺和经验搏杀。 明峥暗自心惊,在此地对战,身上犹如背了十个自已,别说对战,就是走路都颇为困难。按说自已对此地更为熟悉,占了先机,没想到水从月竟然刚猛如斯,除了出招威力小了些,看不出秘境对其有多大影响。 此人的底子到底打的有多牢,走到他这种境地,每向前一小步都是极为艰难,怪不得如此难以突破。 若想击败对手,只能速战速决,等他适应了此地环境,恐怕更加难制,难不成真要使用秘法不成。 一念及此,明峥暗自运气,真气贯于双臂,长枪急速旋转,枪头下的红缨如伞。 铮然轻鸣,长枪如龙般刺出,直指水从月胸前。枪尖乱颤,加上红缨扰动,让其难以准确判断自已直正要刺的方位。 水从月长戟一挥,格挡对方这猝然一击。一种古怪的力道传来,戟杆微颤,自已的力道却是被其卸去。无奈之下,只得伏身闪避。长枪掠过头顶,旋转的红缨扫过,发髻被打乱,散落于脸前。 要的就是这种时候,眼见水从月视线受阻,明峥右脚一蹬,身体如鹞子般在空中转了个半圆,长枪无声无息向着水从月的背后刺去。 这一式用的时机十分巧妙,借着水从月反击之力,转换身形,攻其露出空当的后背。 水从月此时长发覆面,无法看清长枪来势,回戟已是不及。情急之下,左手掌反向一捋,正好抓住了已到身前的枪头,顺势一拽,将对方长枪夹在自已腋下。与此同时,右手持戟上挑,顺着枪的来向刺出。 明峥见对方大戟直奔 自已而来,本想撤枪闪避,却不想枪身被水从月死死钳住,一时难以抽出,无奈之下只得与水从月一样,抓住了对方的大戟。 这么一来,两人各自抓着对方兵器,俱是暗下用力,想着震脱对手。可来回拉扯了几下,始终无法甩开,只能僵持于一起。 既然手已经无法使用,二人只能面对面横向移动,在沙丘间来回跳跃,不时用脚踢踹对方。 在如此近的距离,如何能够避开对方攻击。砰砰,二人胸前各自挨了对方一脚,身体猛的后仰,枪戟纷纷脱手飞出。 从地上爬起,二人均不管落在远处的兵器,各自摆了个拳架,面对面缓缓移步。 远处的姬夜看的颇为无奈,这两位实力相当,真要这么一招一式,你来我往打下去,还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 现在他倒不是为这两人担心,而是那个未能到此的吴亘,冥冥间总觉着这人会搞事。 正胡思乱想间,只见远处的二人又战于一起,你来我往,拳拳到肉,竟然一路从这片沙漠打到了山脚下,又借着山势打上了山。所到之处,树倒草伏,乱石横飞。 等姬夜气喘吁吁赶到山里,二人已经一路战到水泽边。这两个疯子,无奈的摇摇头,姬夜只能再次赶往大泽。 在秘境这种特殊的环境下,别看二人气势不扬,好似刚入门的武夫,可二人这么一路打斗下来,其实已是尽出全力。 此种境地,对力道和动作的掌控亦不像平时那么游刃有余,一个不慎就可能身受重伤。 终于,二人也是到了极限,在大泽边各自分开,双手拄着膝盖大口喘气。要是吴亘此时看见,一定会惊掉下巴,因为他还从未见过水从月如此狼狈模样。 稍稍匀了口气,水从月直起身子,左掌缓缓伸出,摆了个规规矩矩的拳架,明峥,接下来我要使出全力了。 明峥按捺不住兴奋,身体微伏,正该如此,静候君来。 水从月闷哼一声,双眼半眯,鬓角突突直跳,气血如惊涛般在体内运转。一层淡淡的红色血气覆了全身,血气越来越浓,水从月的身体微微颤抖,显然在此地以他的身子使出这样的招式也是十分费力。 开。一个若有若木的花苞在身后出现,与上次争勇场中情形相比,实是小的可怜,不到拇指大小。随着血气运转,花苞如风中残烛,亦是忽明忽暗,好像随时都会消失。 嘭,声未至,人已到。水从月转瞬间就来到了明峥面前,右臂如鞭掼下。拳峰所至,与水泽飘来的水汽相撞,发出噼啪的响声。 明峥身体伏的更低了些,对方这次来势甚快。避无可避之下,只能左臂护住头顶,右手则缩在腰间蓄力,准备硬接下这一击后再趁势反击。 不曾想,水从月这一击竟如此势大力沉,左臂猛的一沉,重重砸在自家头上。不仅如此,巨力如浊浪排空,一波波传来,一浪更比一浪高。明峥终于承受不住,双腿深深没入土中。莫说反击,连护下自身也是不能。 水从月得势不饶人,一击得手,拳如雨下,每一拳都势如千钧,明峥被打的只能抱头护着要害。 血从明峥口鼻中渗出,再这么下去,今日只能败北。眼中凶光乍现,身上渐渐泛起一层金光。 明峥面目变的有些狰狞,身体猛然抬起,水从月竟生生被弹了出去。明峥双拳收于腰间,仰天长啸。随着其啸声,身上的金色越发浓厚,气势节节攀升,似万马奔腾。 忽然明峥发出一声怒吼,声震大泽。与此同时,方才被水从月打伤的地方被金光覆盖,流转间伤势渐渐复原。 周边的土石微微颤抖,慢慢升到空中,如群鸟般环绕于明峥身边。 水从月眼神 凝重,看着对面这个金光灿灿、犹如神魔的男人。明峥的气势比方才强了几倍不止,第一次,水从月感觉自已可以被对方杀死。 但又如何,若是怕死,学武何用。转瞬间,水从月又是斗志昂扬,大笑着向明峥扑去。 来的好。看着水从月如巨石般呼啸而来的拳锋,明峥亦是向前,速度并不是很快,但却很稳。 越到近前,水从月越发感觉到对方气势之盛,就如面对一座大山。如此厚重气势,不免会让人生出一丝气馁之意。 但不试一试,又怎知能不能撼动呢。水从月目光坚毅,没有丝毫畏缩,二人的拳重重撞在了一起。 还是撼不动啊,一声惊雷过后,水从月身体向后翻滚,右臂已经脱臼,远远的落入湖中。 明峥没有给对方缓冲的机会,身体急进,亦是直直撞入水中。水面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忽然正转,忽然反转,很快又化为乱流。无数的水泡、泥沙从水中泛起,清澄的湖面浑浊不堪。 哗啦,一个身影从水面飞出,如钩下鱼儿狼狈的落到湖边。水从月右臂垂下,勉力用左臂撑直身子,嘴角渗出血丝,一滴滴落于地上。 水面荡漾起来,一个金色的影子一步步从水中走出。明峥下颌微抬,眼神全然不似人族,冰好狷傲,犹如从神庙壁画中走出的异兽。身体一振,身上的水渍消失不见。 目睹水从月惨状,明峥面带笑意,一拳远远轰出,拳锋化为一只金狮,张口欲噬。 水从月闪身避开,身后出现了一个大坑。盯着步步逼近的明峥,抓着右臂一抖,脱臼的关节复位。 明峥单手负后,展齿一笑,此乃我族的金身之法,修炼成功后,金身不漏,修为大增。平日里,只须以凡身示人,只有遇到真正的敌手时,才会催动应敌。如何,水从月,可还敢战。 水从月一手扯掉身上破烂的衣衫,露出古铜色的肌肤,金身又当如何,不过是多一拳的事罢了。拳头缓缓伸出,身上气血沸腾一般奔涌,以至于身侧出现了一个个的漩涡。 这些漩涡渐渐汇聚于一起,以水从月为中心快速旋转。刚刚平复的湖面再次起了涟漪,湖水汇入漩涡,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水旋风。 啊,水从月如野兽般吼叫,清冷的眸中多了些璀璨。身后的花苞微微颤抖,似要伸展开来。 对,就是这种力量,只有将你体内的力量尽数放出,摆脱身体的牢笼,你才会发现,自已已经超越原有的层次。明峥看着水从月,十分赞赏道。 嘭,旋风骤止,空间似乎也颤抖了一下。四下一片静谧,一朵盛开的莲花悄悄现形于水从月身后。 第267章 宝来 吴亘迷迷糊糊醒来,抬头一看,自已正斜倚在石球之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到了出发的那处空间。 摸了摸身上,吴亘犹有些后怕。稀里糊涂入了那处古怪空间,真真是受了一场大刑。 说来都怪明峥,把自已一人丢在此地。要不然,看人打打架多好,闲的无事再捡捡宝,说不得此时已经走在回转赵国的路上。 这下可好,生生被困在此地,也不知道出去的法子,难不成真要做个孤魂野鬼。 起身走到水从月等人消失的那颗石球,吴亘深吸了一口气,将手重重放在上面。可等了半天,石球仍是石球,没有任何反应。 什么东西,还敢看人下菜。吴亘有些气急败坏,一脚踢在石球上。剧痛从脚尖传来,吴亘抱着脚惨呼连连。石球上泛起一道微弱的蓝光,正好射在吴亘身上。脚下一个不稳,翻身向石梁外落去。 吴亘吓的魂飞魄散,双手乱抓,险险抓住了石梁的边缘。扭头看看脚下那一片黑幽幽的虚无,冷汗唰的渗出,赶紧翻身爬了上来。双手合十,对着石球施了一礼。惹不起,还不兴我道个歉吗。 退回到圆盘处,吴亘实在是有些无聊。坐在地上将断刀取下,用手一拨,断刀便在光滑的圆盘上转了起来。慢慢的,断刀停了下来,首尾正好分别指向一条石梁。 吴亘看了看,发现刀鞘尾部指的仍是自已进去的那处空间。冷笑几声,点指着断刀,还想诓我进去,没门。 双手抱臂,吴亘仰头看天,想着自已的心事。可越想越觉着心里不得劲,总觉着心里痒痒的。低头看了看断刀,不屑道:放心,我是不会再进这些古怪地方的。 人就是这样,越知道不能干的,越想着尝试一下。更何况吴亘本就是属猫的性子,好奇心重,又管不住自已的爪子。 过了一会,吴亘抓耳挠腮,心里如有万千只手在抓挠。 算了,就再听你一次。吴亘霍然起身,抓起了地上的断刀,不过这次再不去刀柄指的地方,坑人。说着大步向刀尖所指方向走去。 走到石球边,吴亘毫不犹豫将手放了上去。光华过后,已是立身于一处残破的白石螭首之上,石球就在自已身后。 眼前,是一片静谧的空间,只有一个个的白玉石台静静漂浮于虚空之中。除了石台,四下还散落着零零星星的破瓦碎砾。 这里没有风,四下安静,就好似一座巨大的坟墓。吴亘莫名有些不安,仔细察看四周,却没有发现什么古怪存在。 一个石台缓缓从螭首前飘过,石台上摆放着一把形制古朴的长刀,刀忍已是存了不少豁口。 看着这把刀,吴亘知道自已不安的源头在哪里了。随着石台靠近,一道强大的威压从刀上传出,就好似有一头猛兽盯着自已,随时欲跃起择人而噬。 嗤,脸上出现了一道口子,鲜血顺着脸颊流下。吴亘却一动也不敢动,虽然与这把刀距离还十分远,但仅仅一丝刀意就伤到了自已。 身侧的断刀嗡嗡作响,几欲脱鞘而出。那抹刀意刺激到了断刀,这玩意竟然要主动出鞘接敌。 吴亘脸色煞白,吓的赶紧按住断刀,咱要忍啊,都成残废了,还想着与别的刀打架。你打倒不打紧,我还在啊,万一真打起来,咱的小肩膀扛不住啊。 还好还好,石台只是经过,并没有回应断刀的挑衅。看着石台远去,吴亘方松了一口气,摸了摸脸上的伤痕,不由火冒三丈。小样,别跑啊,伤了人就想走啊。 转头四下踅摸,捡起一块碎石头,随手向着长刀的方向扔去。让你得罪吴爷。拍着手心的土,吴亘自是有些洋洋得意。 忽然脸色一变,扔出的这块石头怎么那么 准,直直向着长刀落下。 别砸中别砸中,吴亘双手合十,心中不停念叨,可石头还是正中长刀。只不过,还未触着刀身,就化为一片齑粉。长刀顿了顿,却是没有理会吴亘的挑衅,继续向前飘去,渐渐隐入黑暗之中。 就这样,一个个石台从吴亘面前飘过,上面无一例外摆着一件器物。有杀气冲天的刀剑,有一看就不是凡物的盔甲,有骨架巨大的兽骨,让吴亘看的馋涎欲滴,这么多的宝物,竟然一件也不敢拿。 宝物再好,终是没有性命值钱。 三天后,有些不死心的吴亘依然停在螭首上。忽然有一个石台飘了过来,距离越来越近,几乎触手可及。 吴亘掉头就准备逃跑,这几天又不是没试过,只要稍稍靠近这些宝物,就会自动激发出其威能,每一个都能轻轻松松杀死自已。 君不见,吴亘身上左一道右一道伤口,衣服上还有四五处黑印吗。实在是惹不起,只能过过眼瘾。 正在此时,断刀一阵抖动,似是阻止吴亘逃离。将信将疑将刀举在身前,石台慢慢靠拢了过来。 台上放着一串微黄的骨头,骨质晶莹,如琼似琚。看了半天,吴亘才反应过来,原来这是一根尾骨,足有半人长。难不成这是厉人的尾骨,吴亘心中犹自狐疑不已,小心翼翼将手伸出,轻轻放在尾骨之上。 尾骨放出金光,可随着断刀嗡鸣声响起,金光敛去,再无半分反应。将尾骨抓在手中,吴亘欣喜不已。这一看就不是凡物,难不成断刀两次指向此处空间,为的就是这串骨头。 谢谢啊。吴亘拍拍腰间的断刀,兴高采烈转头走向石球,既然已经得了一件宝物,不枉此次秘境之行,就不必呆在此地了。伸手一摸手球,又回到了那处圆盘。 一出来后,贪财的吴亘毫不犹豫奔向剩下的三根石梁。话本上不是经常说吗,一入什么山洞秘境,都是数不清的宝物。说不定这些石梁后,也藏着什么好东西呢。 可试了两个,石球都毫无反应,无奈之下只得去了最后一处。等进入空间,里面却是一条长长的石桥,横亘在黑暗的虚空之中。 小心翼翼沿着石桥前行,一路之上并没有遇到什么危险。只不过,相较其他空间散落着各种废墟不同,此地则是空荡荡的,唯有一片黑暗。 听着自已的脚步声,吴亘的呼吸不争气的粗重起来,喘息的声音清晰可闻。桥的尽头是一座石碑,碑文已经模糊不清。 打量了半天,吴亘咬咬牙,还是朝着石碑后走去。吴亘承认,自已天生就有作死的禀赋,即使有莫大的危险,若是不看上一眼,恐怕晚上也会做噩梦的。 走到石碑后,远处的虚空中有一个巨大的光球,无数的光线萦绕于其表面。在光球中,则是有一个手掌大小、椭圆形的白色物件静静立在当中。仔细辨认,倒好像是一块骨头,只不过看不出是哪个部位。 小心伸出半只脚,可刚离开石碑,吴亘便脸色大变,自已的脚突然变的细长扭曲,如一根绳子,向着光球的方向飞去。与此同时,神魂也一阵振荡,竟然有脱体的趋势。 大惊之下,只得死死抓住石碑,挣扎半天后方才将脚撤回。坐在地上,吴亘大口喘息,全身如虚脱了一般酥软无力。 这是什么鬼玩意,擦了一把额头的汗珠,吴亘跌跌撞撞沿着石桥返回。量力而行的道理他还是懂得,这椭圆形的骨头绝不是自已这个层次所能接触的,再好的宝物驾驭不了,也是废物。 等回到大厅,吴亘却是有些发愁,该如何出去呢。 不提吴亘,在那处黄沙空间中,水从月和明峥正靠着一处沙丘歇息,相互攀谈。两人浑身血迹斑斑,几无一处完好的地方。 姬夜正 皱着眉给二人包扎伤口,可若是再出不去,得不到更好的医治,自已真不敢保证这两人不留下什么隐疾。 水从月与明峥的对战早已结束,按着估量,已是过了三天,石球应已可以发动。可就在三人准备离开时,空间忽然震荡了一下,石球按了多少次也无法将三人带出去,无奈之下只能在此等待。 明峥艰难的移动了一下身子,离水从月近了些,从月兄弟,此处秘境是我族修炼金身法门的所在,只不过是在另一处空间。你看这法门如何。 甚妙,世间竟有如此短时提升修为的法门。天下之大,果然不乏奇人异术,足行万里路,胜读万卷书啊。水从月亦是对厉人的金身功法推崇不已,只不过这是厉人的隐秘,自已倒也不好索求。 闻听水从月的敬佩之言,明峥哈哈大笑,难免有些得意,此地是族中修为高深之人切磋比试、锤炼肉身的地方,还有一处空间,则是藏着我厉族前辈大能的遗物。这些遗物主人虽已逝去,但却威能不减,别说取用,就是靠近也会被其灭杀。 这些遗物多以兵器或宠兽居多,不过距今最近的一位先祖却是留下了自已的尾骨。br> 这位先祖不知何故,断了自已的长尾,费尽心思炼化为一件法器。我曾远远观望,此骨仅泄露出一丝威压就险些将我杀死。幸赖父亲将我救出,要不然就没有与从月兄弟今日一战了。 贵族真是能人辈出,竟然还有炼化自身肢体为法器的,倒是少见,这位先祖也是别出心裁。水从月亦是赞叹不已。 二人正闲聊间,忽然不远处的石球光华一闪,有一个光头出现在空间之中,此人鬼鬼祟祟,一手提刀,一手提着件鞭子模样的骨头,正小心翼翼打量着四周。 吴亘?姬夜一见此人,不由欣喜万分。 水从月脸上亦是露出笑意,吴亘就是属猫的,有九条命,果然平安无事,转头对明峥笑道:吴亘手中的那根长鞭,倒好像也是一条尾骨,不知他从何处得来。 明峥瞠目结舌看着兴奋跑来的吴亘,讷讷片刻方道:确实是一条尾骨,但绝对不可能是先祖的。 从月,想死兄弟我了,我还以为你们早已离开秘境,没想到此生我们还能再见。对了,过了这么些年,你怎么一点没变。难不成你们背着我吃了可以返老还童的丹药。吴亘骤然见到活人,一时变的有些话痨。 对了,给你看看,我在另一处空间得了这根尾骨。你听我说,那里有好多的宝物,个个厉害,可惜就是拿不走。只有这根尾巴看起来平平无奇,没什么厉害之处,被我取了回来。 水从月看着一脸激动的吴亘,又偷偷瞟了瞟脸色发白的明峥,一时有些无语。 第268章 行走在冰与夜 等熬够三日出了秘境后,吴亘悄悄问水从月,第五场比试到底是谁打赢了。水从月如看白痴一般看了吴亘一眼,便扬长而去。 至于吴亘把玩的那根尾骨,既然并没有明峥所说的强大威能,那自然不是他先祖所遗,吴亘便痛快的笑纳了。顺手裹在腰间,平日里用来赶个驴啊,扎个口袋啊什么的,还是挺好用的。 由于水从月和明峥受伤甚重,便决定在秘境入口处休息几日。此处不仅有客房,还有专门的巫医。看来厉人平日里也多有人入秘境修炼,一应设施倒是配备的十分齐全。 在客房中,明峥若无其事的询问吴亘,在秘境中还去了哪处空间。 待得知吴亘除了两处空间无法打开没有进入,其他的都试了一遍外,明峥瞠目结舌,半晌才对水从月感慨道:这处秘境,连我厉人都不敢随意乱闯。从月啊,你这位兄弟果然是天赋异禀,能平安活到现在不容易啊。 特别是得知吴亘一个人闯过那处又是风又是火的空间,更是抵额无语,面色晦涩。那里其实是厉人修炼金身之处,若有厉人入内,需习有族中秘术,还需要有人在外随时看顾,遇有不测好随时救援。 一般来说,入了风土二域后就需将人带出,待身体复原后再入。因为那些黄土虽可生精,于人身大有裨益,但土域中土性厚重,呆的时间长了会把人给生生撑死。 没想到吴亘一个人就冒冒失失走完了四域,而且看其模样,全然没有什么大碍。 此次四人入秘境其实只有几天,至于吴亘为何感觉在其中已经过去许多年,不过是秘境的玄妙之处罢了。 吴亘也曾询问那石碑后的骨头到底是何物,明峥忽然脸色一变,绝口不提此事。 休息了几日,眼见二人伤势好转,四人便一同返回了黑岩城中。 此次秘境之行,最大的收获便是水从月突破了五境,以其年龄走到这个程度,已可以说是到了武人的巅峰。 行走于世间的武人,多见到的也就是五境,传闻在世上还有更高境界的存在,只不过已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极少参和人间红尘事。 祝贺之余,吴亘便向众人显摆自已得来的那根奇异尾骨。这根尾骨十分坚硬,宝象用大斧砍了几下,斧刃上出现了一个个的豁口,尾骨却是安然无恙。 后来宝象也曾想踅摸一根玩玩,甚至动了刨人家坟头的想法,幸亏吴亘及时发现这一罪恶苗头并加以制止,避免了一起恶劣事件的发生。 再过了几日,齐合等人的伤势业已痊愈,吴亘便准备带人离开黑岩城,继续去寻找太初石。 吴亘专门召集一行人在一起,商量以后的行程,特别是叶子明和宋铁言、杨正三人,前路艰难,不知这三人是否愿意同行。若是不愿,就拜托姬夜妥善安置,或留在此地,或自行离开大遗洲。 结果叶子明率先表态,不管前方如何,定要随着吴亘。宋铁言稍稍犹豫,亦是决定一同前往。最有意思的是杨正,其人默默站在吴亘身后,俨然一副不要问我,我早已是你的人的模样。 临行时,明峥和姬夜均来送行。宴席间,姬夜悄悄告诉吴亘。由于吴亘走了大运得了尾骨,厉人高层中有人曾想将吴亘留下或是将尾骨索回。 不过按着祖上传下来的规矩,这些遗物只择有缘人,并不限于厉人。明峥父亲一言定夺,由吴亘拿去便是。厉人强大靠的是族群,而不是兵器。 听闻吴亘准备向南而行,去寻那什么太初石。明峥面色有些凝重,这么些年来,不是没有人寻找过太初石,却无一人成功。 越往南走,人烟越少,越多诡异之事。在极南处,有一处失落冰原,那里是各族的禁区,连厉人也不敢随意踏足。 再三劝诫后,吴亘还是婉拒了明峥和姬夜的挽留,一行人匆匆向南。进入大遗洲已有一年多的时间,若是再找不着太初石,吴亘就准备返回。万一错过了出口开放的时间,难不成要终老于大遗洲。 这次远行,倒是比以往阔绰不少。考虑到再往南走,人烟越发稀少,补给十分困难,明峥赠送了每人一匹蛟马,还配了几辆马车。吴亘不免又大大吹嘘了一通明峥的慷慨义气,方才带着一行人向南而去。 看着远处已化为隐隐约约小黑点的吴亘等人,姬夜长叹一声,明峥,为什么不把他们留下呢。你也说过,南边危机重重,贵族也有不少修为高深的大能殁于彼处。 明峥微微一笑,顺手折下路边的一根柳枝,呀,怎忘了外洲人的习俗,柳条青处送知交。算了,既然忘柳,那就不留了。姬兄,人各有志,这一行人,俱是不凡,又岂会惧些许诡异呢。况且。 转头看向姬夜,神色有些难看,那根尾骨,族中几位大长老已暗中看了,就是当年先祖所留。为何遇到吴亘就突然威能全无,难不成这是天意。实话与你说,先祖并未寿尽而终,而是去了南边,却再也没有回来。说不定,是先祖冥冥间安排了这一切也未可知。 姬夜忽然有些失笑,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这吴亘天性狡黠,却又有些手段,就好似一只打不死的蟑螂,倒是不用过于担心。我所担心的是水从月,此人性子孤傲,遇敌不退,恐怕有早夭之忧。 说着面容有些古怪的问道,当日你与水从月相约洲外再见,是客套话,还是你有了什么想法。 明峥呵呵一笑,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彼辈可至,吾亦可往。 看到姬夜有些着急,摆摆手制止了对方开口,我知道,大遗洲的人到外洲,会受灵气毒害。不过,我族金身之法倒是可以缓和这一过程,说不得时日不长,我也能适应灵气呢。大遗洲啊,还是小了些,外面,才是我明峥大展身手的地方。 说完,明峥掉头上马,策马向黑岩城奔去。 吴亘坐在车辕上,身体斜倚车厢,摆弄着手里的尾骨。离开黑岩城业已五日,吴亘以年小体弱、不宜骑马为由,主动担起了驾车的差事。实质上,是想离车厢中的宝物近一些,这些都是一路勤勤恳恳捡拾和从厉人手中巧取豪夺而来。五 看着车上琅琅满目的各色宝物,心里就如开了花一般。这要是带回去,京城的房子也能多买几处。每天住一处,轮流着来,这小日子过的,那叫一个惬意。 宝象骑马跟了过来,吴亘,别臭美了,前面眼见着是越来越冷了,补给越发困难。咱在入雪原之前,是不是多储备些食物。 吴亘点了点头,他是有过冰原食物匮乏经历的,自然知道,到了毫无生机的雪原之上,食物和柴火才是最宝贵的,什么异宝都是虚妄。 在车辕上站起身,吴亘冲着四周大声道,接下来三天,放慢行程,所有人都去打猎,每个人按着两个月的量储备。 随着吴亘一声令下,一行人纵马于原野,四下搜罗可以吃的东西。幸好有冬青鸟这个斥候,使得众人可以远远发现猎物的踪迹,捕猎倒是轻松不少。 三天后,吴亘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鼠兔熊狼,还有好多不知名的野兽,不禁有些傻眼。 猎物倒是充足了,可怎么带走呢,无奈之下,吴亘心如刀割般清点着自已的宝物,能送人的送人,实在无人要的便只能弃了,以给食物腾出空间。 前方的路越发荒凉,绿色渐隐,地面多了些黄褐之色,还有些积雪星星点点分布于其中,这是即将进入雪原的标志。 吴亘往身上又加了一件皮袄,望着天际边一线白色,面色有些凝 重。一入雪原,再高的修为与天地伟力相比,亦是微不足道,能不能活着出来,就只能看各人的造化了。 漫漫的雪原上,肆虐的风雪化作无数把刀剑,呼啸着从四面八方斩下。四下俱是一片白色,白色的山,白色的谷,白色的雾,单调的让人发指。 偶尔风平雪静的时候,洁白的雪原如镜,将阳光毫无保留的反射到空中。光线如箭,时间久了,似乎要将人的神魂也射出肉身。 这是一处死地,见不到一丝生命的迹象,然而却有一列小黑点,艰辛跋涉在这万年孤寂雪原上。 吴亘摘下覆在脸上的貂皮,长长的毛发刺激的鼻子有些发痒。身后装载着食物的雪橇,压的雪面嘎吱作响。 看着始终挂在地平线上不肯往上一步的日头,吴亘心情不是太好。来之前,明峥也曾警告过自已,这个时节入原,很有可能遇上极夜。一旦沉沦于无尽的夜中,时间长了,恐怕人会变的癫狂起来。 而且在极夜中,可能有莫名的恐怖存在,将行走于其中的一切吞没。一般来说,无人愿意在这个时候踏入雪原,但吴亘没有法子,入口关闭的时间是死的,若是不走一趟雪原,终是有些不甘。 行走了一月,太阳终于不舍的沉入了地下,天地间变的黑暗起来。天空游弋着绿色的极光,就像被人在黑幕泼了色彩,如精灵般倏忽而来,又悄然而逝。吴亘等人看着此起彼伏的极光,一股莫名的悲壮寂寥涌上心头。 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 置身于这片偌大的空旷天地,人不过是一粒尘埃,风过起,雪落伏,渺小的让人怀疑生存的意义。 人其实是有趋于毁灭的倾向,特别是在这孤寂的环境中,怀疑、自弃、悲观等诸种情绪叠加,难免会沉沦于其中无法自拔。 风渐渐大了起来,呼啸声穿过雪原,发出古怪的吼叫声,暴戾的声音让人胆战。成片的雪如沙石一般飞了过来,打的几人几乎立不住脚。连素来骄悍的蛟马也哀鸣着伏下身子,将头深深埋下。 吴亘只得令众人搭起帐篷,藏身于其中。将一路上舍不得喝的酒拿了出来,与众人相饮作乐。 这种时候,只有分散众人的注意力,才能保持这支队伍的稳定。要不然,时日长了,种种不谐便会自然而然滋生。说不定还未找到太初石,队伍便会分崩离析。 正在推杯换盏之间,冬青鸟忽然惊恐的挤了进来,头朝着外面嘎嘎吼叫。 第269章 灰色的雾 四周一片静谧,原本肆虐的狂风早已停止。无尽的雪原上,借着微弱星光,众人看到一团灰黑色的雾气正扑天盖地席卷而来,连天上绚烂的极光也隐去了形迹。 灰雾坚定的向前推移,所过之处一切皆是没入其中。 收拾东西,快跑。这是吴亘的第一反应。 灰雾看着就不善,特别是在这看不到日头的极夜里,谁知道里面藏着什么东西。 匆匆忙忙收拾好一切,一行人拉着蛟马,深一脚浅一脚向着远离灰雾的方向奔去。 灰雾移动的更快了些,无声的向着众人迫近,如一堵横亘天地的灰墙,毫不留情的碾压过来。每个人都在拼命的跑,连蛟马都感知到了身后的危险,不用呵斥,就自动向着最能逃脱灰雾的方向奔去。 忽然,吴亘停了下脚步,前面也出现了灰雾,死死挡住了众人逃跑的路线。 怎么办,吴亘。宝象哭丧着大声问道、 所有人都围拢在一起,即使死,也要死在一块。吴亘大声道,伸手拉住了一匹胡乱奔跑的蛟马。在吴亘的呼喊下,大伙手拉着手靠在一起,看着灰雾一步步逼近,一点点吞没了众人。 四下一片寂静,静的连呼吸声、心跳声都清晰可闻,这是一片死去的世界。雾气抚摸着众人的身子,滑过众人的脸颊,渐渐又向身体里面钻去。 有时候,绝对的安静可以杀死任何活着的生命。一匹蛟马终于忍受不住这种寂静,嘶鸣一声向着灰雾中奔去,四个蹄子拼命踢打着地面,试图用声响驱走恐惧。 听着雷鸣般的马蹄声渐渐远去,众人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忽然,声音戛然而止,四周又恢复了寂静,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咕咚,吴亘咽了一下口水,刚准备招呼众人。忽然,脚下亮了起来,各色的光线从地下涌出,灰暗的雾气里出现了五彩的涟漪,如一张大网,将众人笼罩于其中。空间好像融化了一般,脚下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孔洞,毫不留情吞噬了众人。 这是哪里,吴亘从眩晕中醒来。四周灰蒙蒙一处,地下铺了一层厚厚的灰尘,一脚踩上去就会没到膝盖处。摸了摸身边,吴亘赶紧大声呼喊着其他人的名字。还好,所有人都在此处。 四周晦暗难辨,影影绰绰,扑朔迷离,大伙紧张的聚拢在一起,虽然一言不发,但眉眼间的焦虑根本难以掩饰。 这是什么鬼地方,难不成我们已经死了。叶子明一脸沮丧,将手指伸到嘴里重重咬了一口。 疼疼疼。叶子明痛的跳脚大叫,这么一闹,却是冲散了些紧张的气氛。 大伙尽量聚拢在一起,拉好身边的马,千万不要走失。我们继续向前,管他什么地方,往前走总会走出去的。事到如今,吴亘只能给大家鼓劲,免得士气全无。 一行人也是收了心思,埋头前行。行走间,桥班忽然尖叫一声。转头一看,一个人形残骸被其撞倒在地,尘土飞扬。 尸骸表面覆盖有一层黑灰,嘴巴大张,面目狰狞。大伙围拢了过去,看着地上已经碎为几块的尸骸,脸上俱是有些难看。ap 灰雾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有东西在暗中靠近。闻声转头一看,声音顿时消失。可刚一回头,声音再度响起。 心提到了嗓子眼,这种看不见的东西才最为可怕的。 走。吴亘大喊一声,带着众人快速前行。不管前方是什么,呆在原地只能等死,化为方才尸骸一般的存在。 一行人组成一个圆阵,将蛟马和车厢护在其中,一步步摸索着向前。路崎岖难行,灰雾中的地面不时出现各种古怪形状的障碍,仔细看去,有的像人,有的像狗,有的像鸟,都覆上了一层灰 黑色的坚壳,犹如一尊尊雕塑。 窸窸窣窣的声音大了起来,忽然一只手凭空从灰雾中出现,挡在了吴亘的面前。毫不犹豫一刀斩下,灰雾一阵激荡,传来一阵尖细的嚎叫声,就好像公鸡被人掐住了脖子一般。 更多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一个好似人的头颅出现在众人眼前。头颅上生着一个个石质凸起,就好像海中岩石附着了一层藤壶贝壳,让人看起来心烦意躁,恨不能用刀削个干净。 水从月大戟砸下,头颅碎裂为几块,流出几滴褐色的血。看到就打,这些鬼东西行动缓慢,快些走,不要被他们给堵上。吴亘简略估量了一下这种怪东西的实力,并不是很强。 嘭,凤儿打出一个火球,向前直直飞了出去。火球飞过,破开层层灰雾,照亮了前面的情形。 吴亘的瞳孔渐渐大了起来,前面的灰雾中,站了不下上百个形态各异的怪物。有的拖着腿缓缓前行,有的在地上费力攀爬,都坚定的向着吴亘等人的方向包围了过来。 一想到身后的灰雾中俱是这样的存在,吴亘就头皮发麻。灰雾中不知还藏着多少这样的怪物,这么一个个打下去,就是对方站着不动,也会把一行人给活活累死。 伸手取下震天弓,吴亘回头看了看身后的队友,我用箭射出一条通道,所有人沿着通道前行。不要恋战,不要掉队,不要手软。 伸手用力拉开震天弓,一枝比以往粗壮许多的箭矢出现在弓上,光箭撕开浓雾,射出一条直直的通道。所到之处,这些怪物头折腿断。即使如此,残缺的怪物仍在地上兀自蠕动。 走。水从月大喊一声,率先沿着吴亘打开的通道前行,所到之处,剩余的怪物纷纷被其击飞。已是到了拼命的时候,其他人也是护着蛟马,纷纷跟着水从月往前冲,不时斩落从侧旁出现的怪物。 很快,箭矢射出的通道又被灰雾所掩盖,吴亘紧接着又射出第二枝,第三枝 三十余枝箭过后,吴亘脸色有些煞白,如此快速的使用震天弓,对自身的消耗不可谓不大。你休息,我来。齐合赶紧补了过来,接手吴亘。 就这样,在连换了五人后,队伍中的两匹蛟马也被从天而降的几只怪物咬断了喉咙,前方的灰雾渐渐淡了些。 一行人顿时精神大振,只要有变化那就有希望。忽然,身后传来桥班的惨叫声。 吴亘回头一看,原来桥班方才试图捡起地上的一节怪物肢体,俯首之间冷不防一只脚被怪物抓住,拖着往浓雾里钻去,连手中的蛇雕也被对方夺去。 桥班情急之下,手中飞出七八只小鸟,围着怪物唧唧鸣叫。上啊。桥班急的满头大汗,这几只灵力幻化的小鸟怯生生落到怪物身上,叽叽喳喳啄着怪物的身子,却是被怪物一掌一个全部拍爆。 一旁的宝象举起手中的大斧,砸向抓住桥班的怪物。可惜宝象方才也去拉了震天弓,正是身体疲乏的时候。怪物被击中后,只是将头歪了歪,却毫不在意,继续用力将桥班向雾中拖去。 柳有和宁帘茶赶紧上前拉住桥班,很快又有三四个肢体扭曲的人形怪物冲了出来。 杨正。吴亘见状大急,伸手将悬翦剑扔出。杨正接剑在手,会同柳有和宁帘茶,将新出现的几个怪物斩退。 看到灰雾中密密匝匝的手,杨正也是出了一身冷汗,腰带甩出,缠绕住桥班的腰身,连人带怪物拖着就跑。 走,不要恋战。吴亘大喊一声,一行人催赶着蛟马,快速前行。终于,随着一声欢呼,一行人冲出灰雾。转头再看,那些怪物躲入雾中,默默远望,却是不肯踏出一步。 等出了浓雾,抓着桥班的怪物渐渐发生变化。原本石质的身体渐 渐柔软,变为血肉之躯,抽搐几下便不再动弹。仔细看去,依稀可以辨认出是个年轻人,只是容貌长的十分古怪罢了。 吴亘上前用刀轻轻一拨,将桥班与那年轻人分开。 一行人坐在地上大口喘气,等平息下来,盘点一下此行损失,共失了三匹蛟马,宝象和桥班等人受了些轻伤。还好,主要的食物和马车并没有丢失。 桥班受了些惊吓,抱着吴亘的蛇雕喃喃自语,赌咒发誓以后要好好修行,不敢再懈怠半分。 柳有面色难看的盯着自已手背,方才不小心被一只怪物给抓伤,此时伤口中正往外冒出丝丝缕缕的灰气,吴亘,我想我们不能在雾气中呆的时间过长,要不然恐怕也会变成怪物一类的存在。说不定方才的怪物,原本也是活生生的,只不过沾染雾气过多,才变成了如此模样。 吴亘闻言寻几个受伤的人察看,果然都出现了如此情况。看来只要有可能,就不能再入灰雾了。 从月呢。吴亘开口询问。 我看他一人往前面去了。宝象指了指远处。 吴亘起身向宝象所指方向走去,走了不到一柱香的功夫,远远看见水从月一人眺望着远方。 没事。吴亘走到水从月身边,低声询问。方才一路之上,都是水从月一马当先,为众人破开了一条通道,在这些人中,其实最累的应该是他。 无妨,前面不大好过啊。水从月眉头紧皱,看着远处的一片红色。 吴亘顺着其目光看去,远处,是一片红色的湖。到了此时才发现,天地间四下俱是灰雾,只有红湖的方位,灰雾远远的避开,眼前开阔了不少。 看来是逼着我们入湖啊。吴亘轻叹一声,回头看了一眼,不管怎么说,先去看看,看能不能寻到过湖的法子。 二人向着远处的红湖走去,越往前走,血腥味就越发浓重,烦躁之情不断涌上心头。这湖水中的杀意竟然如此之重,距离这么远仍是影响到了心神。 难不成吴亘与水从月对视一眼,二人俱是加快了步伐。虽然杀意越发浓厚,但二人俱是心智坚定之人,倒也不怕被其惑乱。 走到湖边,吴亘轻叹了一声,偌大的湖中,涌动着的竟然全是血水。湖水涌起滚滚浪花,不停拍打着岸边的礁石。腥风送来血沫,让吴亘的眼睛笼上一层红色,默默调息半晌,眼中的红色方才褪去。 此湖不善啊。 第270章 血湖骷髅 行走于血湖边,看着浩渺大湖,吴亘与水从月俱是有些心情沉重。此湖杀气甚重,呆的时间长了,受杀气浸染,到时队伍中难免会出现内讧。而且这么大的湖,又无渡船,水中不知暗藏什么凶物,当如何渡过。 烦躁之下,吴亘飞脚向地上的一块石头踢去。诶呦,痛痛痛。吴亘跳脚惨叫,疼的眼泪都流了出来,这是什么怪石头,怎的如此坚硬。 水从月蹲下身子,打量起这个粘结在地上,只有巴掌大小的石头,按说以吴亘的实力,踢碎这样的一块石头可谓轻而易举。 拿手敲了敲,水从月面色凝重,这块石头坚硬的不像样子,与金铁无异。再试了试旁边散落的碎石,皆是如此。 吴亘也看出了其中的怪异,世间竟有如此坚硬的石头,难不成是什么宝贝。贪财的性子发作,伸手捡了一块鸡蛋大小的鹅卵石,石头一入手,吴亘身子猛的往下一沉,好重。 水从月瞥了其人一眼,看着湖边被湖水冲刷的不成样子的礁石,这湖恐怕一般的舟船都无法渡过,这下子真是麻烦了。 方才二人商量,准备将车厢拆了,让桥班弄一条船出来,这下子看来是不用想了。 吴亘溜溜达达沿着湖边前行,忽然发现岸边一块躺倒在地上的岩石上,留有一个拳印。拳印边缘业已十分模糊,可见已历经不知多少岁月。竟然能在如此坚硬的石头上留下印记,吴亘心中有些好奇,伸手向拳印摸去。 手刚触上,嘭的一声,吴亘身体向后翻滚,被击出七八丈远,口鼻之中渗出鲜血,已是受了内伤。 正在打量湖面的水从月一惊,不知发生了何事,赶紧过去将其人扶起,怎么了,谁出手的。 吴亘苦笑着拭去嘴角血丝,总不能说自已被一个拳印给打了,颇为无奈道,小心那处拳印,其威能不小。 水从月走到岩石边,仔细打量这个稍不注意就会漏过的拳印,脸色有些难看。 方才他曾试过,拳头击到湖边岩石,只是稍稍震落些石屑,遑论留下如此深的印记。这个拳印的主人,修为绝对远高于自已。一想到有如此高手在此地,不免有些心惊。 不行咱还是绕着湖走,从灰雾中过去,虽然有石化的风险,但总比被人一拳打死好。吴亘也看出了其中的门道,不由颓然道。 再走走看看,说不得能找到过湖的法子。水从月站起身子,抬头向四周打量。 二人沿着湖边一路搜索,湖边碎石横陈,却是连棵树也没有。走了半个时辰,吴亘身形一滞,腰间缠绕着的厉人尾骨轻轻跳动了一下。 嗯?吴亘解下尾骨,细细打量。这根尾骨自打得来后,从未显出有什么神异。平日里只是当个装饰,闲来无事时用来赶马车罢了。 拿在手中,吴亘更加明显感觉到了尾骨的躁动,尾尖轻摆,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出什么事了。水从月是知道尾骨来历的,厉人先祖啊,那该是如何强大的存在,竟然被断去尾巴,他留下的东西岂能一般。 喂,别跑。尾骨突然向湖中飞去,吴亘顾不上回答水从月,死死拉住尾骨,从月,快来帮忙,这破骨头疯了。 水从月和吴亘死死拉住尾骨,身体慢慢向着湖中滑去。尾骨的力道很大,以二人的修为竟然也无法与之抗衡。 最终,二人被生生拉到湖边,看着浪潮翻滚的血湖,只得忍痛放手,任由尾骨飞入湖水之中。 吴亘站在湖边,有心想骂几句,可看到这诡异的血湖,却又生生咽了下去,鬼知道水面下藏着什么凶物,只能低声嘟哝了几句,祝福抢自已的尾骨的东西早日上吊。他是虎,可又不傻。 从月,咱走,我总觉着这里有些瘆的慌。吴亘拉着水从月,准备从湖边离开,大不了还是走灰雾,总比莫名死在湖中强 哗啦,破浪的声音传来,湖面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快速接近。 吴亘和水从月面色严肃,小心后退了几步,警惕着湖中的动静。能在血湖中生存,想来也不是什么善物。 湖面上露出一个白色的东西,慢慢从水中浮出,随着其显现,吴亘的嘴也张的越来越大。 从湖中出现了一具完整的骨架,这具骨殖通体晶莹,表面则是呈现出淡淡的金黄。眼部两个窟窿位置,有红色的火焰不住摇曳,手中则是抓着刚刚落入水中的尾骨。 骷髅望向吴亘的方向,仅仅是这一瞥,吴亘就如坠冰窖,一股寒意从脚心直蹿脑门,身体一动也不能动弹。 骷髅眼中的火焰抖动了几下,接着便踏水而来,走向岸边的两人。 咚咚咚,随着骷髅一步步接近,吴亘的心脏不由自主跳动的快了些,死亡的威胁笼上心头。 水从月的骨节格格作响,牙齿紧咬,试图摆脱身体上的束缚。终于,其人手指轻轻动了一下。 可随着骷髅的接近,身体被重新禁锢,身上的压力也越来越大,好似负了一座小山。 扑通,吴亘终于承受不住压力,重重扑倒在湖边,身上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水从月死死盯着越来越近的骷髅,身体因重压不停颤抖,却仍是倔强的不肯低下头颅。 骷髅终于走到了吴亘两人的身前,眼中的红色火焰不停跳动,看起来十分邪魅。 骷髅并没有看向仍旧站立的水从月,而是专注的看着趴在地上的吴亘。手一招,吴亘的身体便从地上轻飘飘浮了起来。 忽然,骷髅的目光转向吴亘的腰间,盯着断刀默默不语。 过了许久,吴亘终于忍受不住对方强大的威压,挣扎着开口道:这这位前辈,若是看上了小子身上什么,尽管说一声,小的定当双手奉上。 看着因不堪重压、毛孔中不停渗出鲜血的吴亘,骷髅方才恍然,手指轻弹,吴亘身上那令人窒息的重压消失。 吴亘摔落在地,大口喘息,过了半天方才缓了过来。水从月也恢复了行动,赶紧将吴亘扶起。 骷髅张了张嘴,忽然好像想起什么,轻轻一吸,一阵轻风盘旋于其身际,一个古怪的声音从风中传出,人,你竟然修炼了我族的金身之法,你可是他的后代。 对方这没头没脑的一问,让吴亘有些不明所以,前辈,他是谁。金身之法我倒是听说过,但真没有修炼啊。这个修为高深的骷髅怪看来应是出身于厉族,金身之法应是族中隐秘,自已打死也不敢承认偷学人家的秘术啊。 嗯?你不是他的后代,为何会得了他的兵器。骷髅有些奇怪,手一动,断刀飞到其手中,光滑的指骨滑过刀刃,眼窝中的火焰跳动的快了些,显然心绪有些不太平静。 我说是捡的前辈相信吗。吴亘弱弱答道。 你说呢。断刀忽然躁动起来,刀身激颤,似是要从骷髅手中脱出。骷髅瞅了吴亘一眼,顺手将刀抛回。 刀一入吴亘手中,顿时安静下来,如同一条小狗般温顺。 骷髅看在眼中,忽然发出一阵磔笑,当初你断我一尾,没想到你的后人却是学了我族的金身之法,又将尾骨送到了我面前,岂不是因果轮回,终有报应。 哈哈哈,看来,你最终还是醒悟了,我厉族金身之法才是真正的武道大法。小子,你这金身之法实是粗陋了些,我自会帮你好好打磨。回去后,让他看看,我云傲终是还了当日不杀之恩。 这人 看来认定自已是断刀原主人的传人了,这二人似乎还有些情义,从骷髅言语来看,对方肯放自已离开,不管怎么说,先认个便宜老祖,逃出此地再说。 转了转眼珠,吴亘恭恭敬敬对着骷髅施礼,请前辈放心,我定会将前辈的好意向老祖禀报。 骷髅一把抓住吴亘的前胸,眼中火焰熊熊,告诉那个老狗,当日羞辱,云傲至今不忘。有胆他来此地,我与他再决雌雄,定要斩下他的头颅,日日把玩,方能解我心头之恨。 吴亘一愣,原来这两人是有仇啊。 拜托,这叫什么云傲的是不是脑子进水了,也不提前讲清楚,害的自已腆着脸认了个老祖,也不知道接下来对方要怎么处置自已。 似乎是看出了吴亘的心思,骷髅将吴亘放下,放心,我还没下作到那种程度,去为难一个后辈。来,你的根骨极差,我帮你好好淬炼一场,免得那老狗小觑于我。 说着,骷髅伸手一招,血湖飞出一个浪头,水落于身前,化为一个血球。 骷髅双掌相对,放于身前,血球落入两掌之间。随着两掌渐渐接近,血球滴溜溜转动,不断有杂质从中脱出,渐渐缩小如弹丸大小,通体殷红。 吴亘眼睛瞪的溜圆,这老东西要干什么,这血球一看就威能甚大,还淬炼根骨,不把自已炸死才怪。 前辈,商量一下,我可以不淬炼吗。吴亘可怜兮兮的看向骷髅,若是有可能,恨不得转身就逃。 放肆,能让我云傲出手的,又能有几人。胆敢推脱,我先杀了你,省得回去后让那老狗笑话于我。云傲厉声断喝,却是不容吴亘拒绝。 食指轻弹,血珠射入吴亘眉心。 呃,吴亘身体一僵,忽然失声惨叫。血珠一入体,如有一道炙热的岩浆从头顶流下,向着全身的骨骼倾泻而下。 所到之处,骨骼断裂的脆响不绝于耳,身上血肉突突爆开,有些地方伤口深可见骨。 吴亘倒在地上痛苦哀嚎,不断翻滚,口中污言秽语不断。水从月刚想起身相救,云傲只是轻描淡写一瞅,便无法动弹半分。 随着热流源源不断奔涌,断裂的骨头又开始快速弥合,一丝丝原本蕴含于吴亘体中的黄色精血慢慢渗入其中。到后来,吴亘愈合的骨头上,夹杂了不少横七竖八的金线。 终于结束了,吴亘勉力抬起头,恶狠狠看向云傲,这老家伙出手太狠了。 云傲瞥了一眼吴亘,连连摇头,根骨竟然如此之差,还需淬炼。说着手一招,又有一团血水落于掌间,很快一个血球再次成形。 不要,吴亘大叫着掉头就逃,可刚跃出一步,身体就定于空中无法动弹,只得眼睁睁看着血球一步步飞近。 第271章 大善亦大恶 接连三次血球淬炼后,云傲方才住手,吴亘的骨骼上已是附了一层浅浅的黄色。 半死不活躺在地上,吴亘心中早已把这个老棒槌骂了千万遍。而且还有一件恐怖的事,吴亘发现自已的修为在直线下降,经过大遗洲连续不断的厮杀,原本已趋于三境圆满,现在却是堪堪初期,险些又退回到二境。 “怎么回事,你给我施了什么法子,为什么修为会倒退到如此程度。”吴亘不免有些惊慌,大声质问云傲。 “你根骨极差,此次出手与你淬炼后,自不可与以往同日而语,原本虚浮的修为自然无法支撑起当下根骨。 以后,你每升一境都远比别人困难,需要比以往多出几倍的积累方可破境。如此一来,根基自是打的更为扎实,配合上金身之法,跨境对敌亦不是没有可能。”云傲对自已的作品颇为满意,难得多说了些。 “可没人教我金身之法啊,你那些后辈小气的很,不肯传授秘诀,哪像前辈如此心胸。”吴亘一脸气愤,心中暗自得意,有这样的高手帮自已夯实根基,以后武道之路定会宽广许多,要是再把金身之法诓到手就好了。 云傲沉默半晌,却是开口解释道:“这金身之法重的是根骨,运用之法却是简单,小辈们有些敝帚自珍了。”说着手指一弹,一阵风儿飞到吴亘耳边,告诉了金身用法。 其实说来也简单,金身之法并不是什么功法,最关键的是要在秘境那处空间受风土水火淬炼,重塑人身,增大肉身的上限。这就好比原本是一间小茅屋,利用秘境中的奇异环境和质材重建华高堂广厦,屋子大了,想要填满自是不容易。 对敌时,以厉族的秘法一股脑将蕴藏的修为释放出来,短时内可迅速提高境界,从而达到制敌目的。 仔细揣摩这秘法,吴亘发现其用法十分粗粝大条,倒是与厉人的秉性相符,如果以九重斩心法配合,倒是可以起到奇效。 云傲指了指远处的灰雾,“以你们的修为,竟然敢于进入灰雾。小子,看在故人份上,我给你们破出一条通道速速离开,勿要再闯入灰界。” 原处此处奇异空间叫灰界啊,吴亘心中一动,小心翼翼开口道,“云前辈,可否将我们送过这片大湖。” “过湖做什么。”云傲冷冷问道。 “不瞒前辈,我等此行是为了寻找太初石,不知湖对面可有此物。”吴亘赶紧解释了此行目的。 “又是来寻找太初石的,你们人族着实可恶,如蚁附膻,杀之不绝。既然你也是如此自私自利之徒,那就休怪我不客气了。”云傲陡然发怒,伸手一抓,吴亘和水从月落入其手中,被生生掐住了喉咙。 吴亘满脸通红,挣扎着开口道:“前辈,手下留情,寻太初石可是犯了什么忌讳。我们实在是不知道其中缘故,还请前辈解惑,说清了再杀也不迟。” 云傲冷哼一声,将吴亘和水从月扔在地上,指着身后的血湖问道:“你等可知此湖由来。” 吴亘心想,要知道了还来这地方吗,赶紧连连摇头。 “这些血水,俱是与人族大战身亡的大遗洲诸族所留。想当初,你人族一些人,仗着修为高深,潜入大遗洲欲取走太初石。我大遗洲诸族愤起反抗,多少人为了保护太初石而丢了性命。死后血肉融入此湖,至死也要守住太初石。”云傲声音大了起来,眼中火焰亦是跳动不停。 吴亘一听有些不明白,为何大遗洲土着会阻拦人族取走太初石,“前辈,这太初石事关我人族亿万生灵生死存亡,为何不允取走,我们实在不知其中缘由。要不然,也不会告诉前辈实情。” 云傲看其神情不似作伪,语气倒是缓和了些,“你人族生死存亡重要,难不成就可以置我大遗洲诸族的性命于不顾吗。”说着,便与吴亘解释了其中缘由。 原来,这大初石不仅可消弭逆气,也可驱散灵气,却也是大遗洲赖以生存的根本。 大遗洲四面布有强大的阵法,可以抵挡灵气和逆气进入,这太初石正是阵眼。一旦此物消失,无尽的灵气和逆气涌入,于洲中生灵而言不啻于灭顶之灾。 人族和暗族赖以修行的灵气和逆气,放到大遗洲土着眼中,却是剧毒的毒药。所以大遗洲各族才会千方百计阻止人族或暗族取走太初石。 不过呢,这些隐秘只有老一辈的人方才知晓。由于人族已有很多年没有派遣高手入洲,慢慢的这个隐秘便被人所淡忘。很多大遗洲的年轻一辈,都是在上次入口关闭后出生的,对其中缘故已不是太清楚。 这血湖中还有诸多如云傲一样的高手,宁愿肉身融于湖中,以此种形态蛰居于血湖,正是为了在此守卫太初石。 云傲因为入湖较晚,大部分前辈都在沉眠,所以外面一有异动倒是他出面居多。在这血湖湖底,还有不知多少修为高深的老怪藏在其中。只有强敌到此,这些老怪才会蜂拥而出。 听了云傲的解释,吴亘与水从月面面相觑,原来太初石真的存在,而且对大遗洲如此重要。怪不得这么些年来,竟然无人可以取走此物。 闻听此言,吴亘便有了放弃的念头。自已抱着救人的想法到此寻找太初石,不想在大遗洲看来,却是如恶贼般的存在。当然,无论是取还是保,双方的所为都没有错,只不过各自的立场不同而已。 姑且不论能不能取走太初石,就是能取走,吴亘也有些不忍。难不成真要看着大遗洲诸多生灵就此绝灭吗,凭什么为了一族的生死就要搭上另一族的性命。 想通了这一切,吴亘果断放弃寻取太初石的打算。不放弃也不行啊,就云傲这实力,一根指头就能轻松杀死吴亘等人,更何况湖中还有那么多的高手。 听到吴亘放弃再寻太初石的想法,云傲倒是消了怒火,就准备送几人离开灰雾。 正在此时,云傲忽然抬起头,似乎是在倾听什么。过了一会转过头来,眼窝中火焰忽明忽暗,“罢了,你等想要过湖,我也不会阻拦,自会送你们过湖。” 吴亘眨了眨眼,不知道云傲为什么突然转意,肯定是有什么人出手交待。这种人物突然想放自已一行过湖,肯定也没安什么好心。 “前辈不必为难,我意已决,现在就离开灰界。方才听了前辈教诲,如饮醍醐,已是幡然悔悟,还请前辈出手,助我等离开此地。”吴亘一脸坚决,死活要离开灰界。 “你们千辛万苦到此,难道不想看一下太初石吗,如此机会实是难得。”云傲赶紧劝解,好像方才恶言阻拦的并不是他一样。 “不想,还请前辈出手,送我等离开。”吴亘大声说道,态度坚定。 “不行,不去也得去。若是不去,我现在就杀了你们。”云傲此时有些急了,伸手一招,从湖中涌出一条硕大的骨船。船无风自动,劈开血浪来到了湖边。 “前辈,何苦相逼?”吴亘怫然怒道。 “哼哼,从踏入灰界那时起,你等已是没了退路。看在故人的面子上,我不用强,你们还是自已上船。生死有命,看各自造化。”云傲说着站在了船边。 吴亘与水从月对视一眼,“算了,我们同意上船,只是云前辈,他日再见故人,又有何颜面相对。”说着吴亘让水从月去寻剩下的人,自已则是与云傲气鼓鼓对峙。 云傲眼窝中的火焰黯淡了一些,却是一言不发。 过了一会,宝象等人在水从月的带领下,也是到了湖边。一到湖边,这些人面色大变,显然是耐不住杀气侵袭,特别是那些蛟马,早已失了神智,狂乱撕咬。 云傲轻轻摆了摆手,将杀气隔绝,众人方才平静下来。在其监视下,依次上了骨船。等众人全部上了船,船身一震,向着湖对岸驶去。 看着站在岸边的云傲,吴亘忽然觉着他有些可怜,又有些可敬。肉身融于血湖,骸骨被拘于此地,日复一日守护着太初石。此种情形,与人族戍徒又何其相似。在人族看来,他们乃是凶恶之徒。站在大遗洲生灵的角度,却是胸怀大义,不吝已身的大英雄。 原来世间所谓的大善,就如铜钱一样,翻个面说不得就是大恶。 不管怎么说,这老家伙给了自已不少机缘,吴亘叹了口气,冲着云傲远远挥了挥手。忽然,一串黄白色的东西远远飞来,轻轻落在吴亘手中,却是云傲的尾骨。 吴亘诧异抬头,这云傲倒也舍得,竟是将尾骨送了自已。 一阵低语在吴亘耳边响起,“此骨封印了我三份法力,遇有危难时可催动保命,也算是我对故人的交待。” 将尾骨收下,吴亘看着渐渐没入湖中的云傲,怅然转头。 船行于大湖之上,四下红光粼粼,透过船身破开的水面,水下出现了一具具骸骨,默默的从深水中浮起。 黑漆漆的眼窝中磷火闪烁,无言盯着呼啸而过的大船。有些骸骨甚至比骨船还要大上一些,身上刀痕剑迹斑斑,生前不知经历了多少次厮杀。 船上的气氛很压抑,连一向跳脱的宝象也安静了下来。吴亘扶着船舷,默默俯视着眼前的一切,手指不停在洁白的船身上摩挲。 水从月走到吴亘身边,看了其人一眼,却是一言不发,默默陪着他立于船边。 “我知道,不会冒然行事的,且行且看,太初石岂是那么好取的。”吴亘自然知道水从月的意思,如果真的有机会取走太初石,取还是不取,这真是一个艰难的决定。 不过吴亘旋即心情好了起来,能把这么多的强手压制在湖中,那给云傲下令的人又何其强大,自已一个小老鼠,又何德何能,从人家手中夺来太初石。眼下最紧要的,是一行人安然离开此地。至于太初石,让个子高的人来取。 般足足行驶了一个时辰,方才抵达岸边。吴亘带着人匆匆下船,快速离开湖边。有这艘船在,还能抵御些血湖的杀意。 离开岸边一段距离,吴亘转头再看,骨船已没入水中,只剩下一点桅杆露在外面。远处的湖面上,泛起了阵阵波涛。 第272章 镜子 不知名的雪原上,吴亘抬起头看了看四周。天空中笼罩着一层如牛乳般的薄雾,放眼望去,四下俱是一片白色。 离开血湖已经有些距离,一路上再没有遇到什么风险。听了吴亘讲述的血湖来历,一行人俱是有些沉默,一时间难以从这突如其来的消息中缓歇过来,甚至有些怀疑此次到大遗洲目的究竟是为了什么。 来大遗洲时日已是不短,见识了诸种千奇百怪的生灵,又怎么忍心让这一个个活生生的生命湮灭于尘埃。 不行,不能让这种情绪再蔓延下去了,吴亘大吼一声,“一只只羊啊爬过一道道坡,一颗颗酸枣树结了一颗颗果,哥哥住在那土窑窑,等着我那妹妹做馍馍” 闻听吴亘这酸滋滋的俚曲,宝象顿时来了精神,跟着吴亘乱吼乱叫,不时扭捏的扮个小媳妇模样。叶子明出身贵人,从没有见过这么粗粝的曲子,一时兴趣盎然,与吴亘、宝象打闹在一起。 经这三人一闹腾,队伍明显活跃起来,有人鄙夷,有人好奇,有人欢腾,众人的脸色明显生动起来,一路上的压抑一扫而空。水从月晓得吴亘的用意,破天荒没有反感,轻轻跟着哼了起来。 只要心气起来了,纵然前面危险重重,是龙潭平了就是,有虎穴掀了就是,大不了一死,又有何惧。 一行人打闹嬉笑着前行,走在前面的宝象忽然手搭凉棚,疑惑道:“那边怎么有人,噫,长的好丑,好像一头猪啊。” 吴亘抬头一看,远处走来一群人,衣衫褴褛,高矮不一,不禁呵呵道:“是啊,真的挺丑。话说,最前面那个最丑的胖子,与宝象长的还真像。” 一时之间,众人怔怔停步,对面的人亦是止步。 “世间竟有这么大的镜子。”柳有忽然开口,神色有些怪异。 吴亘慢慢向前,横亘在众人面前的是一座巨大的镜子,光洁无尘,纤毫毕现。 镜子无边无际,一眼望不到边。一行人试着沿镜面前行,却发现根本看不到尽头。再往四周看时,灰雾已经笼了上来,封住了各个方向,只有镜子这边清朗依旧。 “看来我们还是需得通过这座镜子。”吴亘与众人围成一圈,仰头看了看高不知几何的镜子。 “我总觉得有人在看着我们。”宝象狐疑的看了看四周,上下打量。 “我也有这种感觉。”凤儿突然开口,神色凝重。听到二人如此言语,众人只觉着身上凉飕飕的,被人窥视的感觉,实在是有些不好受。 “谁,有胆滚出来,鬼鬼祟祟躲在后面,算什么英雄好汉,看小爷不劈了你。”宝象挥舞着大斧子,冲着四周怒骂。 等了半天,四下无声,只得悻悻坐下,“难不成我们真要通过这个镜子,这玩意一看就是等着让我们入套。” 吴亘站在镜子前左看右看,叹了口气,“那又能如何,人家就是摆明了玩我们,不走又能如何。你信不信,只要你敢回头再入灰雾之中,看那些怪物会不会放过你。”说着将手慢慢伸向镜面。 看到吴亘的举动,一时之间,众人都有些紧张,目不转睛盯着他的手一点点接近镜面。 咕咚,吴亘咽了一口口水,手轻轻的放在了镜面上。四下并无任何动静,这就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镜子。用手轻轻敲了敲,没有跳出什么怪物,也没有什么阵法发动。 众人都把心放下了些,纷纷上前察探,可试了很久,也没有发现什么端倪。 “要不”吴亘犹豫开口。 “行不行啊,万一”宝象摸了摸额头的冷汗。 “既然无路,打碎就是了,何必如此婆妈。”水从月对这两人相互打哑谜有些看不下去了。 “那我就真砸了。”吴亘环视一遍众人,大伙神色有些凝重,但当下又没有其他法子。“宝象,动手。”吴亘一锤定音。 “好,都让开些。”宝象往手心吐了两口唾沫,高高举起手中的大斧,斧刃重重砸在镜子上。 咔嚓、咔嚓,一串碎裂的声音向起,原本光滑的镜面上出现了一道道的裂隙。接着,整座镜面轰然崩塌,无数的镜片如雪花般落下。 脚下的地面颤抖起来,出现了一个巨大的不知多深的黑洞。剧烈震动下,一行人站立不稳,纷纷向着黑暗中落下。 “哎哟。”吴亘摸着被撞疼的头,四下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这是一处古怪的空间,如同一幅画被撕成了无数片,又胡乱拼凑在一起。人在其中,无上无下,无里无外,无高无低。 吴亘看了看调换了个的前胸和后背,伸手摸了摸自已长在屁股位置的脸,一时间,神智有些错乱。若这是梦,那希望梦早些醒来。若是真的变成这种模样,拜托老天爷扔片雪砸死自已。 哎呦,吴亘痛的惨呼一声,一只长着白翼的蛤蟆砸在头上。蛤蟆白了吴亘一眼,“瓜批”,扑棱着翅膀跳开。 吴亘恶狠狠捡了块石头扔了过去,石头落到地面,却是消失不见。再出现时,已是从空中落下,正中吴亘的脑门。 “谁,谁干的,给小爷滚出来。”吴亘破口大骂,到底是有怎样的恶趣味,把自已折腾成如此模样。 等了半晌,四下毫无反应,无奈之下,吴亘只能蹒跚向前。举目皆是混乱无序,天空与大地夹杂在一起,草木上挂着星星,江河从山顶流过,云雾却从地底飘出,一切都是那么的怪诞不经。 终不能一直在此呆下去,想了想,吴亘向最近的一座山走去,到山顶总能多看到些此处空间的情况。好不容易费力爬到山顶,刚往前迈出一步,吴亘有些傻眼,原来自己不知何故,已是到了一处峡谷底部。 顺着峡谷向前,不知走了多远,眼前一晃,自己已经落脚在了一处连绵的屋顶。 这可如何是好,吴亘有些抓头,这里就不能用常理去看待。 叹了口气,吴亘紧紧闭上双眼,口中低声嘟囔,“醒过来,快些醒来,等睁开眼,一切都会变的正常。若是还不正常,那设下此处机关的人就没脸没屁股。”连连祈祷了几次,吴亘睁开眼,眼前仍旧是混乱模样。 “行,世上真有没长屁股的狗东西。”咒骂几句后,还得继续向前,总不能在此处等死。一想到用现在这个姿势吃饭,吴亘就想一头撞死。在踩烂了不少屋瓦后,吴亘纵身向屋中跳下。 哗啦一声,吴亘掉入了水中,一脸麻木的向下落去,这意外全然不意外。 脚刚落到河底的淤泥,只觉着脚下一空,身体已经出现在万丈高空。 哇呀呀,吴亘手忙脚乱,直直向地上掉去。看着呼啸而至的大地,吴亘心头一凉,完了。正焦急间,一只长着半个身子,只有一个翅膀扑棱的大鸟飞过身边,单眼斜睨,眼中的嘲弄之意不要说多明显。 吴亘奋力向大鸟扑去,正好落在鸟身之上,还没等他缓一口气,就发现自己落入了鸟的身体之中。正纳闷时,水云升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于一处密林。 折腾半天,终于,吴亘有些累了,躺在一个半截石头之上,看着石头旁边泥土里奋力游动的鱼儿,有些苦恼。 正唉声叹气间,吴亘忽然发现,自已前胸的位置看起来十分模糊,就好像光线到了此处,自动拐了个弯,显的不是那么真实。 心下疑惑,吴亘头向上仰着,摸索着前胸位置,却是摸到了一个玉坠。这个玉坠自小就带在身上,一直以来并没有什么出奇之处,因为戴的时间长了,便有了些感情,吴亘也一直没舍得丢弃。 将玉坠放在眼前,吴亘一愣,赶紧又挥手晃了晃。奇怪的一幕出现了,玉坠所到之处,空间变的模糊起来,等玉坠离开,却又恢复正常。这就如同平静的湖面,有一只游鱼扰动,卷起了阵阵漩涡。 吴亘摸了摸自已的下巴,盯着玉坠沉思良久。这个玉坠,为什么格格不入于此处空间。 微微点了点头,吴亘将玉坠抓在手中,重重向身下的石头砸去。石头表面一阵荡漾,却又转瞬恢复正常。吴亘眼前一亮,有点意思,抓着玉坠不停砸下。 石头表面不停扰动,渐渐有些变形,吴亘心头欣喜,手臂挥舞不停,终于,石头表面出现了一些裂隙。透过裂隙,有光亮渗了进来。 见此情形,吴亘更是用力将玉坠砸向裂隙处。哗啦一声,石头裂开一个大洞,吴亘毫不犹豫跳入其中。一阵天旋地转后,吴亘发现,自已却是落在了一处庙宇中。 一落地,吴亘赶紧摸索身上,还好还好,一切都恢复了正常。长出了一口气,吴亘起身打量这处看起来不大,如同山村野祠的小庙。 小庙中,四下都是壁画,庙中只塑有一尊神像。与其他庙宇中神像威严狰狞不同,这个神像有些怪,身披斗篷,默默立于神台之上。 吴亘看了半天,忽然发现一丝不同寻常之处。这神像的面目始终云遮雾罩,似乎笼了一层淡淡的清雾。即使勉力看清,再转头时便又忘了其模样。 切,吴亘不屑转头,故弄玄虚。不再关心神像,而是专心看向四周的壁画。 这些壁画倒不像其他庙宇一般展现神迹,更多的则是画了一处处古怪的空间。有的画中漫天火光,火山正在喷吐着冲天火焰。有的画中则是怪兽林立,正在相互搏杀。还有的画中则是一片白色与黑色交杂,下面有一个个小人在奔跑嚎哭。 忽然,有一幅壁画吸引了吴亘的注意。画中无并什么恐怖怪物,只有一座座的米山,如同坟冢一样一直延伸到天边。 在一座米山下,有一个小小的黑点,正跪伏在山脚,大口吞吃着米山。仔细辨认,这个黑点赫然是宝象的模样。 吴亘额头冷汗冒出,一瞬间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赶紧向旁边的壁画找去,果然,吴亘找到了水从月的身影。 他身处一个黑雾缭绕的所在,身体高高跃起,正斩向一个头长双角的恶魔。漫天的电光照亮了他的身姿,可以看到其人身上已是伤痕累累。 接着,吴亘又陆续找到其他人,可无论他怎样呼喊,怎么拍打墙壁,这些人都置若罔闻,沉沦在了画中的世界。 第273章 会飞的蚂蚁 吴亘惶恐的在小庙中来回奔走,呼唤着画中的诸位同伴。忽然,他在一幅画前停下了脚步,这幅壁画内容错综迷离,各色景色胡乱拼接在一起,就像被人打碎了后又重新拼接在一起,一切都那么似曾相识。 画的一角,有一个小小的窟窿。怔怔站了半天,吴亘终于想起,自已方才的经历与画中情景几乎一模一样。伸手将脖颈上的玉坠摘下,吴亘面色有些复杂,转身走到画有水从月的壁画前,用玉坠用力砸了起来。 壁画上渗出一丝血珠,吴亘不为所动,继续拼命挥舞手中的玉坠。 忽然,吴亘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心底升起了一股彻骨的寒意。缓缓转头,身后是一个身穿长袍的“人”,与其说是人,不如说就是一件袍子。 袍子一黑一白,界线分明,静谧的飘浮于空中。向袍子上的斗篷看去,里面空无一物,唯有一片深邃的阴影。 转头看向神台的位置,那里已是空空如也。 “你是谁。”吴亘看着飘逸于空中的长袍,心中警兆大作。 眼前一花,长袍从原地消失。吴亘悚然转头,长袍已立于自已身后的壁画前,默默看着画中的人。小心走到其人身侧,吴亘咽了一下口水,“你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灰界,我的名字,你可以称呼为镇。”长袍忽然开口,转头面向吴亘,斗篷下的阴影里多了一团火焰,“你们可是来寻找太初石的?” 吴亘点了点头,旋即又摇了摇头,“原本到大遗洲确是为了大初石而来,但在路上时,有人告诉我们这样做是不对的,所以便断了这个念想。” 镇沉默片刻,“太初石并不能解救外面那个被污染的世界,或是不能完全解决,所以,你们取走太初石也并不能去根。” “污染?” “是的,灵气和逆气的污染。” 吴亘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不免愕然,“为什么灵气和逆气是污染呢。” 镇的身体缓缓在空中飘行,“灵气和逆气本就不应该存于世上,它们只不过是一些存在无意中放出来的恶魔。” 吴亘骇然抬头,“是什么样的存在。”镇发出一阵嘈杂的声音,却是听不清话中的内容。 镇转头看向吴亘,“你看,我说了你也听不到,等你有资格听到他们的名字再说。 “为什么太初石救不了外面的世界。” “太初石确实可以消弭灵气或逆气,但大遗洲的太初石太少了,不足以摧毁全部的灵气和逆气。即使能消融一部分,但天地间灵气和逆气还是会缓慢生出。 你是人族,遣你过来寻太初石的人,恐怕也不是想一举灭了逆气,只是想着削弱暗族的力量,再借机殄灭对方罢了。” 吴亘一个激灵,忽然心中涌出个古怪的想法,“既然外面是污染的世界,那大遗洲是什么?” “大遗洲就是处庇护地,护佑洲中众族不受灵气、逆气之害。环绕大遗洲的偌大阵法,正是以太初石为基。若是去了太初石,阵法也是失了意义,所以如云傲之流才会拼死阻止你等取走太初石。” “既然如此,那什么不将大遗洲封死,还要每九十九年开放一次。”吴亘有些不解。 镇走到庙门口,面向庙外黑漆漆的世界,“作为庇护所,大遗洲还是太小了,总得留下一些交流的通道。况且,大遗洲虽然灵气和逆气稀薄,但时间长了也会积攒不少,自然是需要通道将其送出去。” “镇,你到底是谁。”吴亘再次询问,这个看起来知晓这么多秘密的神秘人,到底有着怎样的身份。 沉默半晌,就在吴亘以为对方不会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镇忽然出声,“我是大遗洲这套阵法的阵灵,负责维护阵法的运转。” 吴亘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原本以为镇是藏于此地的高人呢,怪不得对方是如此形态。 “你是第一个这么快走出壁画的人,其他的,往往需要耗费百年千年方能走出,大部分都会永远化为画中的一景。”镇转头,斗篷下的火焰跳动的厉害了些,“你胸前的物件倒是有些神异,竟然不容于壁画之中。” 吴亘取出自已的玉坠,赶紧问道:“这是什么。” 镇摇摇头,“看不出其来历,神识一入其中便会消失,或者说,它不是我这等层次所能窥探的。” 吴亘有些失望的放下玉坠,还以为这个叫镇的家伙会认的此物呢,“你把他们怎么了。” 镇看了一眼玉坠,指着神庙中的壁画,“你的同伴并无大碍,只不过是入了画中世界。这里的每一处画,都是一方天地,其实他们禁锢于其中,倒也是种修炼。画中世界的天地法则,并不如现世这么强大,若是能破开此处天地,亦是一种机缘。” 吴亘轻轻戳了戳那幅有处窟窿的壁画,看了看自已的手,“可我已是脱出,但也没有别的感受嘛。”这个长袍的阵灵不会是骗自已。 “因为你不是凭着自已的力量脱出,而是借助了玉坠的力量,自然不会有什么感悟。而且落入壁画之时,受玉坠的影响,整个空间变的杂乱,无形中也削弱了画中世界的空间之力。”镇冷冰冰的答道。 吴亘这才明白,为什么自已看到的画中世界如此怪诞,原来却是因玉坠所引起,“他们在画中可能发觉我们的存在。” “不能,就如蚂蚁在地上爬行,会看到天空的飞鸟吗。在它的眼中,世界就是一块平地,何来天空。从生到死,它的眼前只有地面。这些画中人也一样,他们眼中只有画中的世界。何曾想到,自已的世界只是一幅画。” 吴亘有些不服气,“那也不一定,说不定有的蚂蚁不安分,偏偏就想看看天空呢。” “是的,迟早会有这样的情况发生。总有一些生灵,会想着突破既有的窠臼。” 镇的声音幽幽传来,“当一只蚂蚁抬头看天时,天地俱会颤栗。因为它看到了自已世界的局限,看到了,就想着去试试,想着触摸一下世界之外的世界,慢慢的他会长出一双翅膀,飞舞于苍穹,试图探索更多的地方。直到有一天,被烈日的炽焰所吞没。”说到此处,斗篷下的火焰黯淡了些, 吴亘总觉的他是意有所指,想了想反驳道:“可是飞到空中的蚂蚁多了,总有一只会活下来。” “不错,所以我将你放了进来,正是想看一看,你是不是这样的蚂蚁。”长袍一晃,镇已是到吴亘身前。 吴亘不禁后退了一步,虽然没有感觉到镇身上有什么威能,但能主持这么大的阵法,又岂是易与之辈,“为什么放我们进来,可以将我的同伴放出来吗,你想要什么。”指着壁画,吴亘试探道。 对方同自已谈了这么多,总不会闲的无聊,把自已拉来聊天,定是有所图谋。 “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放他们出来,而且还可以带你去看一下太初石。” “什么条件。” “把我放出此地,因为我也想做一只会飞的蚂蚁。虽然我是阵灵,但既然有了神智,就不会甘心被永远禁锢于阵法中。 这处阵法,就是我的壁画世界。无数年来,我曾一次次的问过能够到此的生灵,给过他们造化,可最终仍没有一人能放我离开。”镇的声音有些沧桑,长袍微微摆动起来。 吴亘认真想了想,不禁有些颓然,“放你离开恐怕还真不大容易,你若是离开阵法,恐怕这庇护大遗洲的阵法就会崩塌,那洲中的无数生灵都会死去。这种天大的因果,估计没有人能担的下来。” 镇忽然轻笑了几声,“不错,我的使命就是庇护大遗洲,又岂会允许这样的惨剧发生。只有灵气或逆气全消,或是大遗洲能寻到安全的所在,我才能将阵法关掉,遨游于天地。” 吴亘叹了口气,“虽然我现在可以胡乱诓你,答应将来放你出来,可实话实说,达成你这样的条件比登天还难,怪不得这么些年来无人能够放你出去。算了,你还是换个别的条件。比如说陪你喝喝酒,唠唠嗑之类的。” 镇毫不在意的说道:“我自然知道很难,不过正如你所说,飞上天空的蚂蚁多了,说不定会有一只蚂蚁飞过天穹呢。我可以等,这么些年来,我最不缺少的便是耐心。” 吴亘眨巴了一下眼,“好,既然如此,我答应你。现在可以放人了。” “不急,在壁画中多停留些时日,对他们亦是机缘。你此行既然是寻太初石,不妨随我去看看如何。”斗篷下的火焰闪烁的快了些,长袍向着庙门口飘去。 吴亘想了想跟了上去,等出了庙门,四下一片黑暗。小庙就像暗夜中的一烛火光,孤零零立于黑暗之中。 镇的身体射出一道光,光直直指向远方,形成一道光桥。“随我来,还请跟的紧些,若不然落入虚无,连我亦是难以将你救回。” 吴亘赶紧跟着镇迈步走上光桥,随着两人前行,身后的光桥也在消失。看着远处越来越小的小庙,四周那无尽的黑暗,吴亘心中惴惴,距镇更近了些。要不是心存忌惮,说不定早扑到其人身上了。 不知走了多长时间,渐渐的,身后的神庙成了一个若有若无的光点。吴亘越走心情越发沉重,虽然知道镇这样的存在不会诓骗自已,但四周沉重的黑暗,还是压的他有些透不过气来,心跳声如擂鼓般在幽境中响起。 “无需害怕,只要跟在我身后,自不会有什么凶险。”觉察到了吴亘的不安,镇出声安慰道。 “谁说我害怕了,只不过是此处太安静了些。”吴亘犹自嘴硬,右手蠢蠢欲动的摸向镇的长袍。 “我劝你不要这么做,除非你想永远失去这只手。”镇的后背似乎长着眼睛,轻飘飘说道。 吴亘悻悻的缩回手,两只手死死绞在一起,这种该死的好奇心,有时自已也挺讨厌的。 “到了。”镇的声音传出,往前飘了一步,身形骤然消失。 第274章 别了大遗洲 黑暗中,吴亘吓的一个前蹿,暗忖镇不会是抛下自已跑了。一步迈出,忽然眼前一亮,已是处于一处巨大的光球中。光球是如此之大,极目四望,竟然看不到边际。 为什么方才没有看到,吴亘正疑惑间,只见镇的身体上放出淡淡的光晕,罩在了自已身上。 “我曾带过许多人到此,此地若是没有我护着,凡人往往会化为虚无,连神魂也无法逃过。”镇的声音幽幽传来,每行一步,身前便出现一截光桥。 吴亘摸了摸身上,并无什么异样,赶紧跟在镇的身后不敢离开一步。光球中各色光亮氤氲,七彩斑斓,行走于其中,总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那就是你们口中的太初石。”正寻思间,镇突然开口。吴亘赶紧抬头,远处的空中,赫然现出一团灰白色的混沌,如同粘稠的云雾不断翻滚。 “这是太初石?”吴亘一时愕然,指着那片混沌瞪大了眼睛。 “谁说太初石是石头,不过是外界以讹传讹罢了,每一个到了此处的人都会如此,此乃太初之炁。”镇对吴亘的反应没有半分惊讶,“实际上太初石却是另有其物,你看那处。”说着长袍鼓起,却是指向了一处。 顺着镇所指望去,吴亘好奇的发现,在这巨大的太初之炁下方,有一具黑色的石棺正围绕着其旋转。相较于巨大的太初之炁,石棺渺小的如同一只蚂蚁。 “那是什么?”吴亘望着那处棺椁问道。 “那是你听不到的存在的葬身之棺。”镇的话有些绕口,但吴亘却是听明白了,棺中应是葬了位了不起的存在。 “他为什么死在此处。” “因为他不想大遗洲的万千生灵就此绝灭,便弃了长生,以自已的神性为媒,沟通太初之炁,镇压灵气逆气。其所在的石棺因为沾染了太初之炁,便会凝结出石卵,这才是外洲人所说的太初石。” 神性,吴亘第一次听到这个词。听到镇说太初石就在眼前,不由心思大动,好奇的向石棺张望。 镇有些惆怅的开口道,“这棺下的太初石我曾送出数次,最后一次却是了结了人族和暗族大战。自此以后,便再无流出。因为我发现,当生灵掌握了毁灭的力量时,本身离毁灭之日也就不远了。” 说话间,镇已经带着吴亘到了石棺的下方。等挨的近了,吴亘才发现石棺的宏伟。 这个长足有十余丈的石棺通体漆黑,黑烟缭绕,纵然有镇的护持,吴亘还是感受到了强大无匹的威压。 那是高位者对低位者的碾压,就像当日在秘境中看到那块骨头时的感觉一样。巨大的石棺无声从吴亘头顶飞过,果然,在石棺下方,缀着一个个小小的黄色石球。 吴亘不知不觉间随着石棺移动,渐渐离镇远了些,到了光晕的边缘。一个不慎,吴亘走出了光晕。 巨大的压力骤然从四面八方传来,接着就是难以名状的炙热,没想到看着平和的光球中环境竟然是如此恶劣。吴亘身体猛的一缩,蜷缩成一团昏死了过去。 就在此时,胸前的玉坠忽然放出亮光,覆盖了吴亘的周遭。随着玉坠亮起,吴亘的身体也渐渐安静下来。依旧保持着蜷缩的姿势,在空中缓缓漂浮。 石棺似乎停顿了一下,方才继续前行。那些灰白的太初之炁忽然躁动起来,如夏日的积云翻滚。光球之中顿时光华闪烁,粗大的灰色闪电落下,直直向着吴亘劈来。 闪电落到吴亘身旁却骤然消失不见,很快有更多的闪电落下,光球中刺眼的亮光此起彼伏,恍若灭世。可玉坠的光亮不仅没有减弱,随着雷电的落下,反而愈发明亮了些。 吴亘周身光华一闪,一丝太初之炁连接到玉坠之上,源源不断涌入其中,远看就好像长了一个细长的尾巴。 再这么下去,恐怕太初之炁也会被吃光,镇心中暗道。斗篷下火焰大作,一道更大的光晕覆盖在了吴亘四周,将连接着玉坠的太初之炁生生阻断。 随着太初之炁的消失,玉坠渐渐变暗,恢复了原本模样。有光晕护着,吴亘的身体倒也无碍,如同藏于母体中的胎儿。 罢了,就陪你在此呆段时日,不妨再送你些机缘。 斗篷中的火焰一闪,围绕着吴亘的光晕渐淡,一丝压力渗入,如水一般包裹住了其人。 吴亘眉头紧皱,身体下意识伸展开来,双拳胡乱舞动,试图与这无处不在的压力搏斗。 镇静静的漂浮于空中,看着吴亘的拳法渐有章法,修为也在渐渐恢复,身体变的坚硬,微微绽出黄色的光华。 “哼哼,倒是从大遗洲学去了不少东西。”镇嗤笑道。随手一抹,吴亘坚硬的身体重新变的柔软起来。 原来不知什么时候,吴亘已经将固体铭纹镂刻在了自已骨殖之上。之所以选用这个铭纹,还不是因为吴亘那怕死的性子,恨不能把自已全身上下裹的严严实实方才妥当。 镇抬手之间就将吴亘身上的铭纹抹除,转而换了一个简单的铭纹。这个铭纹想较于冯清所赠,简单了许多,寥寥数笔,就好像一具人形头顶着天穹。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镇看着出拳越发精猛,修为逐渐上涨、即将入到四境的吴亘,微微点了点头,“可以了,机缘太多也不是好事。” 说着转身向光球外走去,吴亘亦是毫无知觉的紧跟在后。 正在此时,石棺飞了过来,一丝黑烟好巧不巧落在了吴亘身上。镇稍稍一怔,却是若无其事继续向前走去。 这是什么地方,吴亘揉了揉眼睛站了起来,看着远处金色的大山有些发懵。晃了晃头,依稀记得自已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在梦中,自已背负着一座大山蹒跚爬行。大山很重,几乎压的自已喘不气来。 无论用什么法子,大山始终压在身上无法摆脱。无奈之下,吴亘只能含怒一拳击向大山。看着落下的碎砾,吴亘眼前一亮,既然摆脱不了,那就把它打烂,一拳不行两拳,两拳不行十拳。 就这样,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吴亘也不知道挥出了多少拳,有几万拳,或者有几百万拳。越到后面,拳力越发浑厚。在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坚持下,终于有一天,身上的这座大山轰然坍塌。 躺在地上,看着雾蒙蒙的天空,吴亘感受着那久违的轻松。没了大山的阻挡,吴亘发现,这里的天空并不是一成不变,偶尔会有一些奇异的画面闪过。 这些画面中,有长相古怪的生灵在咆哮,有冲天的火焰燃烧在原野,有黑白交杂的巨大气旋肆虐于空,落下密如雨线的闪电。 令吴亘印象最深的是一幅画面,在一片黑暗的虚空中,生长着一棵孤寂的树。树散发着朦朦的光亮,与周围的暗形成了鲜明的界线,割裂出一个圆形的光罩。 树就这么孤零零的生长在黑暗中,斑驳的树身透着沧桑的味道,虬结的树根深深扎入虚无。一眼望去,吴亘就被这奇怪的景像所吸引,再也无法挪开眼睛,直至画面消失方才醒转。 正奇怪间,周围的一切忽然向着远处快速飞去。 惊诧之余,吴亘才发现,不是景动,而是自已在快速向着天空飞去。吴亘想喊却是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在绝望中看着自已撞向天穹。在穿过天穹的刹那,吴亘失去了意识。 身旁传来一声呻吟,吴亘骤然从迷惘中惊醒,却见宝象揉着肚子、双目紧闭,面色看起来十分痛苦。 霍然起身,看向四周,无论是水从月还是齐合等人,俱是横七竖八躺在地上,唯独少了的却是柳有和宁帘茶,连蛟马也不知去向。幸好车厢还在,这一点让吴亘欣慰不已。 “宝象。”吴亘赶紧上前,用力推着其身子。宝象幽幽醒转,疑惑的看了一眼吴亘,接着嚎啕大哭,“吴亘,我以后再也不贪吃了。方才做了一个怪梦,梦见面前有一座米山。腹中饥饿之下,我只能去吃这座米山。可一吃就停不下来,吃了一座还有一座,肚子都快要被撑裂了。” 吴亘劝慰半天,其人方才止住哭声。此时,水从月等人也相继醒了过来,目睹四周风景,众人都是面面相觑。一打听,每个人做的梦都不一样,梦境也是千奇百怪。 水从月看了一眼吴亘,疑惑道,“为什么我在梦境中时,曾依稀听到吴亘你的喊叫声。” “话说,我们不是陷在那处古怪的灰界中了吗,怎么到了大遗洲出口的地方。”叶子明看着远处的金色大山,忽然插话道。 众人这时才醒悟过来,怪不得看着此处风景有些熟悉,原来真的回到了大遗洲入口之处。看来是镇直接把自已一行人送到了此处,吴亘心中暗忖,将众人入了壁画后发生的事情简略讲了一些,只是隐去了太初之炁和玉坠的事情。 “难不成我们真的被关在了壁画之中。”宝象心有余悸,“大遗洲真是处处危机,步步是坑,下次再也不来了。” “我倒是觉着机缘亦是不少,若是有可能,倒想再入壁画一试,体会一下那所谓的空间之力。”说话的是齐合,其人气息更加沉稳,整个人的气质与以往大不一样。 吴亘一愣,“齐合,你破境了?” “不错,就是在壁画中破的境。”齐合语气平和,但眼底的欣喜却是怎么也按捺不住。 吴亘颓然坐在地上,“好嘛,来一趟大遗洲,你们一个个都得了机缘,就我一个人,来时三境,走时仍是三境,算是白来了一趟。” 齐合微微一笑,“吴亘,你倒不必自怨自艾,我能察觉出来,你已是一只脚跨入了四境的门槛。而且,修为极为扎实,恐怕一般的四境都不是你的对手。” 吴亘稍稍感知,不禁一愣,确实是。当初在血湖边时,自已硬生生被刷到二境,现在却是修为尽复,而且吴亘隐约感觉自已身体中还藏了不少实力。 这一下,吴亘的心情好了许多。 “既然已经到了出口,那咱们干脆就离开。”吴亘想了想,再呆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将车厢中的东西分头背负于身上,一行人向着远处金色的雪山走去。 等到了山脚,众人俱是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神色有些复杂。 别了,大遗洲。 第275章 劫杀荣奚 行走于雪山上,一行人皆是神情振奋。近两年的时间,历经千辛万苦,几次出生入死,如今终是可以返回故土。两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是在各自的人生历程上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吴亘与宝象等人说笑着,身后背着硕大的包裹,兴高采烈向着那硕大的四方形盒子走去。 等离了出口,一行人就要各奔东西。吴亘与宝象准备去往赵国京城扶黎,齐合、凤儿和桥班亦是如此。叶子明和宋铁言则是要借道返回北戎,水从月则是回到朱卷。 作为队伍中唯一一个外洲之人,杨正却是坚决要跟随吴亘到赵国,也不知道这厮是怎么想的。 临近出口时,走在前面的吴亘忽然发现,前面有二十多个人正在休息,这些人还带着几只足有桌面大小的蜘蛛,背负着大大小小的包裹,看来应也是从大遗洲返回的人。 吴亘示意众人小心,自小在大风寨受到的良好教育让他知道,这回程路上最怕的就是黑吃黑。在大遗洲看起来司空见惯的平常物事,拿到外洲去说不得能卖出一个天价。 这些人明明已经到了出口,却是滞留不出,从地上扔着的残骸来看,说不定已在此停留多日。如此情形,不免让人心中生疑。 从对面人群中亦走出一人,身形佝偻,披着黑袍,远远向着吴亘等人的方向打量。 “不对啊,这帮人看起来不像是要劫道的啊,哪有这么堂堂正正摆着牌面的。”宝象凑到吴亘身前,疑惑道。 吴亘细看一下也是,若是专做回程生意的,此时早应该伏了起来,只露出少量人手在外打幌子。现在倒好,对方大马金刀摆在明面上,要不是另有所图,要么就是虚张声势让别人不敢劫他。 “不管他,让兄弟们做好准备,对方毕竟人多,若是下手,老规矩,不要留情。”吴亘叼着根草茎,恶狠狠吩咐道。手轻轻在怀里的一物上摸了一下,那里藏着一块太初石。 这块太初石是清醒后发现的,吴亘偷偷看了,只有鸽蛋大小,通体土黄,看不出有什么神异,应是镇送给自已的。 甫一发现,吴亘几乎吓的出了一身冷汗。一颗太初石可能没有多大威能,但若是关键时刻用出,还是能起到奇效的。若是让人得知自已得了此物,各国各方还不把自已给撕了。 镇啊镇,到底还是给自已出了个天大的难题。 忽然,对面为首的那人大声道:“吴亘,真是好人不长命,王八活千年,终是又见面了。”说着掀开了自已的斗篷。 吴亘不由一愣,眼前这个人身体骨瘦如柴,眼中俱是黑色,看起来倒是面熟,一拍额头,这不是荣奚是谁。 只不过原本的风流倜傥模样,此时却是与老丐相似。也不知道此人是何种运道,被吴亘削了一顿逃走后,竟然又搜罗了这么多手下。就冲这一点,吴亘还是颇为佩服的。 忽然,吴亘与宝象对视一眼,皆是面色有些凝重,看荣奚这副模样,应是身染沌形。很快,随着荣奚的出声,血勇和胡九娘等人也皆是出现,只是不见了那名叫李益的老者。 面前这些人眼中俱是黑气泛起,显然都有沌形附身。 吴亘的心一下子如落到冰窖一般,在大遗洲沌形因为有各种克制手段,成不了什么大气候。可若是流落到洲外,那里并没有什么有效制约的法子,得有多少人会遭此罹难,平白丢了性命。 一瞬间,吴亘心中起了杀机,悄悄招手让齐合过来,低声道:“传话下去,这些人若是胆敢出大遗洲,有一个算一个,全杀了,绝不能让他们为祸天下百姓。”想了想又开口道:“让宋铁言、叶子明和杨正避开些,他们没有吃过金鱬。” 齐合也是看出了眼前这些人的异样,神情一凛,重重点了点头。一时间,队伍中几人皆是握怪了兵器,而宋铁言三人则是悄悄向后退去。 六人打二十多人,胜算不高,但事已至此,吴亘准备豁出去了,往前走了两步,笑嘻嘻道:“诶呦,这不是荣公子吗,你这是芝麻地里洒黄豆,倒也有些能耐嘛,捯饬了这么多人,可喜可贺,那苏剪雨的冤魂是不是天天夜里还去压身啊。” 荣奚微微摇头,身后紧跟着两名精壮的汉子,手持兵器恶狠狠盯着吴亘。 “话说过了这么些日子,你这张嘴呦,还是臭的很,当日断我一臂,不知这笔账当如何算。”荣奚嗤笑着看向吴亘,伸出了自已的左臂。这只手臂通体黝黑,上面如树根般绞在一起。 吴亘一愣,当初自已可是亲手斩下了对方的左臂,也不知道荣奚用了什么法子,竟然又生了一条出来。 “算了,上天有好生之德。只要你把此行所获交于我,便放你一条生路如何。”荣奚踩在一块山石上,笑意盈盈。 吴亘皱了皱眉头,答非所问,“荣公子,你所带的这些人有好多是大遗洲本地人,都要随你回到赵国吗。”这里面有些人吴亘看出来了,应是大遗洲本地土着,而且看样子,都是有沌形附身。 “不错,这些人我都要带回赵国,他们都是我的手下,又如何能弃。”荣奚指着身后的一行人,言语间颇为志得意满。 吴亘叹了口气,回头看了身后的众人一眼,神行术发动,身体向前急冲。不过并没有袭向荣奚等人,反而是跃向其人身后,截住了对方通往出口的路线。 与此同时,亮光闪起,桥班等人手中的蛇雕也是射出亮光,直指荣奚等人。水从月已是落于人群中间,戟锋挥舞处,肌肤撕裂,血肉横飞。 “吴亘,你找死,原本还想着饶你一条性命,看来你是巴不得求死。”荣奚气急败坏,没想到吴亘如此决绝,赶紧指挥着手下人向吴亘等人发动反击。 吴亘手持断刀,死死守在通往出口的道路上。迎面来了两个身体健硕的年轻人,其中一人手持长剑,狞笑着率先向吴亘发起进攻。五重斩心法发动,吴亘身体跃起,断刀划出一道亮弧,斩向面前的年轻人。 铮的一声脆响,接着是沉闷的肌肉割裂声,断刀斩断了对方的长剑,沿着头颅斩下,竟是把此人生生劈成了两半。 连吴亘都有些发愣,怔怔的看着手中嗡嗡作响的刀,一时间有些不敢相信自已的眼睛。原本以为,等拦下对手的攻击,再想法子与其周旋。没想到一击之下,竟然酣畅淋漓的拿下了对手,什么时候,自已变的这么强了。 其实不怪吴亘疑惑,这一路走来,历经多次厮杀,特别是经历血河和镇的淬炼,早已不是当日模样。若是在洲外,在武夫眼中也是一流的好手了。 吴亘终于意识到自已的实力,不由仰天大笑,向着另一名对手奔去。那人见状不妙,掉头就要逃走,一道刀罡袭来,正中其后背,其人一声不吭就毙命于当场。 “来来来,还有谁。”吴亘大笑着跃入人群,断刀乱舞,兴之所至,竟然让开了出口的通道。 山坡上,咒骂声、刀剑相击的声音、骨骼断裂的声音交织在一起,不时有鲜血泼洒于山间的雪上,如同一朵朵鲜艳的冬梅。 双方的对战逐渐陷于白热化,吴亘发现,虽然对手死伤惨重,但却悍不畏死,不惜采取两败俱伤的打法,死死护着荣奚。 心头不由嘀咕,这荣奚倒也是有些本事,找了一帮誓死效忠的手下,想着一举拿下对手倒是有些不易。 很快,在对方的死缠滥打下,吴亘等人都不同程度的负了些伤,特别是桥班,若不是水从月护着,早已饮恨当场。 血勇与胡九娘,这两个吴亘相熟的旧人,则是从一开始就游走于战场边缘,不主动也不退后。眼见荣奚在几人的护送下向着出口奔去,两人赶紧跟上。 正在尽情厮杀的吴亘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忽然回头看到了这一幕,如遭雷击,狠狠抽了自已一个嘴巴,纵身向山上追去。 今天若是让荣奚逃了,以其人阴毒的性子,今后天下还不知将有多少人死于沌形之祸。 水从月亦是跃起,却是被在几人拦下。从一开始,同时对付水从月的对手就不少于五人,不求有功,只求能拦住其人。 齐合和凤儿也有对手需要周旋,吴亘情急之下,身体猛然涌出一股热流,身形骤然快了一倍有余,几步便来到了荣奚等人的身后。 又有两人脱出,掉头拦向吴亘。这几人一直贴身护卫于荣奚左右,实力明显高出他人一截。吴亘手持断刀,刀罡骤然涨了一尺有余,与二人战在一起。 边打边用眼角瞟向荣奚的方向,其人距四方盒子只有不到几步的距离。吴亘目眦欲裂,心神失守之下,被一人以棍击中背部。踉跄之下,吴亘勃然大怒,身体微微泛出不易察觉的金光,怒吼一声断刀横斩,将一名对手斩落。 刚要再次前冲,另一人已不顾生死冲了上来,死死抱住吴亘腰身。眼见着荣奚已经站在了方形盒子之下,吴亘不由气急,拳头砸向对手的脑袋。一拳击出,血水迸射,竟是当场将其击杀。 此人即使死了也是紧紧缠着吴亘,用力掰开抱着自已的手,吴亘奋力向着荣奚冲去。 银色的盒子下,荣奚冲着吴亘微微一笑。亮光闪过,其人带着血勇、胡九娘和一名护卫消失。 “别走。”吴亘扑到银色盒子处,却是扑了一个空。 “快快快。”腾的跳到盒子正下方,吴亘死死盯着缓缓转动的银色盒子,口中不停念叨。终于,盒子的一面对向吴亘,眼前一晃,已是到了冥山入口的山洞中。 粗粗扫了一眼周围的情形,四下并无荣奚等人的行踪,吴亘急急冲着入口的平台跑去。今天若是让荣奚给逃了,吴亘恐怕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已。 等冲到平台上,吴亘停下了脚步。平台上停着一架飞梭,有几人与荣奚相隔着几步,正交谈着什么。荣奚轻蔑的扫了吴亘一眼,示意身旁的护卫递上了一个包裹。 第276章 辗转反复各自行 平台上,吴亘一个人与荣奚一行持刀对峙。这些接应的人着装俱是一致,其中有一个面白无须的中年胖子,浑身透着一股难言的阴柔之气。 看到吴亘追来,几人各自抽出兵器,各自戒备。特别是那名怪兮兮的胖子,翘着兰花指一弹,一道劲气飞出,在吴亘身前地面炸出一个大坑。 “荣奚这几人染了沌形,万不能让他们返回赵国啊,否则赵国子民何辜。若是让他走了,今天在场的,可都是千古罪人,百身何赎。 血勇,你个为虎作伥的狗奴才,我断不会放过你。”吴亘失声大吼,这些人的身份略有猜测,但已是顾不得其他。 那些人闻言一听,却也是面色一变,离荣奚远了些。 荣奚面色焦急,大声冲着吴亘呵斥道:“你这贼人,我乃奉当今皇上之命前往大遗洲,今日大功告成。不想你觊觎我的功劳,竟然出言污蔑。”说着转头冲着那名面白无须的胖子拱手道:“大人,还请勿听小人谗言。” 那名胖子疑惑的看了一眼荣奚,又瞟了一眼吴亘,却是不置可否,反而后退了一步。 荣奚气急,掉头指着吴亘,“血勇,你们几个杀了这个小人。” 血勇懒洋洋摘下弯刀,与胡九娘对视一眼。红光一闪,荣奚的头颅被斩下,咕噜噜滚出十几步远。与此同时,胡九娘也是骤然偷袭,一只手直直穿过那名护卫的胸膛,一把将其人的心掏了出来。 变故在转瞬间发生,无论是吴亘,还是那名白白的胖子,还有倒在地上的荣奚,都没有想到血勇会暴起发难。 荣奚的头颅死死盯着血勇,口中嗬嗬有声,终是不甘的闭上了眼睛。从脖颈处蠕动出一个个肉芽,那是附身的沌形准备寻找新的宿主。 血勇理都不理身后的胖子和一行人,拎起荣奚的头颅和身体。胡九娘则是拖着那名护卫的身子,向着山洞中走去。 经过吴亘时,血勇的头微微抬起,鄙夷的看着吴亘,“我帮了你这个忙,你当如何谢我。”不待吴亘回答,其人哈哈大笑,“算了,反正也用不上了,我与九娘准备返回大遗洲。走来走去,还是这里最合我的脾性。” 吴亘心中明白,这个忙帮大了。在赵国皇室面前杀死荣奚,自已也不用返回赵国了。血勇此举,不仅帮了自已,某种程度上也帮了对面的白胖子,所以对方才会对血勇的举动无动于衷。 “为何要帮我,你和九娘”吴亘跟在血勇身后,一同入了山洞。 血勇嗤笑道:“我虽然看你不顺眼,但看这个荣奚更不顺眼。所谓宁叫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说的就是此类人。虽然我血勇也不是什么好人,但拿万千人命来满足自已的私欲,还是做不出来的。” 听完血勇和胡九娘的讲述,吴亘才知道,自已决定拿下荣奚是多么正确的事。荣奚被吴亘断了一臂撵走后,其人便变的越来越偏激,到最后竟然主动寻了上沌形,与沌形中的一位高位者接上了头。 二者商议,由荣奚带沌形出大遗洲,而沌形则重塑了其手臂,并且将控制的几个人族全部送给了荣奚。 荣奚亦答应对方,等离开大遗洲后,会相助沌形操控更多的人,从而在洲外建立一个沌形为主的国度,而荣奚将是第一任国主。 荣奚对血勇和胡九娘并不是很信任,二者也被迫染上了沌形,只能一直跟随于荣奚。至于那个李益,果然是人老成精,见机不妙早已溜之大吉。 没想到这荣奚野心如此之大,吴亘出了一身冷汗,还好在此截住了此人,要不然天下平白又遭大祸。 “两位,此次回大遗洲可有何打算。”吴亘松了一口气,开口询问。 血勇看了胡九娘一眼,眼中难得有些温柔,“她之所在,便是安身之处。” 胡九娘娇羞的低下了头,血勇则是哈哈大笑,“我二人原本俱是听命于人,如今倒是可以为自已活一回了。” 原来胡九娘是荣魁辗转找到赵国修行大派御灵宗,专门寻来保护其儿子的。九娘所在胡家有白狐血脉,所生女子多貌美,历来为京城簪缨之家所好。 而且家族女子一旦入了某家,一般会与主家订立誓盟,终生不得背叛,所以京城之中可谓一姝难求。这次九娘迫于家中压力,与荣奚订立了契约,随其一路行走大遗洲。只要荣奚不死,她便得跟随到底。 血勇原本是奉凤儿命令,入了荣奚队伍中,因为据说赵国皇室给荣奚下了密令,似乎是要寻找什么宝物。凤儿如此做法,想的就是两头下注,寻找太初石或是其他能重振天道门的异物。 当初吴亘与荣奚在沼泽厮杀时,凤儿又暗中下令,让血勇故意背叛自已,实质上还是一样的想法,看能不能从荣奚那里得些好处。 而且若是出了大遗洲,由荣奚作保,血勇升为贵人的可能性也会很大。这样天道门就一门两贵人,可谓大赚。 只不过弄巧成拙,血勇真的喜欢上了胡九娘。在最后的时候,血勇持刀斩了荣奚,也是给了九娘一个自由。 这二人俱已染了沌形,自是不能再返回赵国。不过这样也好,以血勇的性子,在这无法无度的大遗洲,反而能大显身手。 吴亘暗自喟叹,眼下这情形,对二人来说反倒是最好的结局。心念一动,将金鱬的位置告诉了二人,并且将一路所知的对沌形控制之法倾囊相告。 “如果实在没有他处可去,不妨去寻冯清或去厉人的所在,到那里我还有些薄面。”二人在大遗洲无所依托,吴亘还是希望他们能够找到一处安身之所的。 “谢了。”血勇倒是有些意动,询问了这两处的路线,便准备带着九娘走向四方盒子。 正在此时,光华一闪,齐合和凤儿相互搀扶着走了出来,看到血勇手中拎着的尸首,不免有些诧异。 血勇随意的点了点头,“门主啊,以后我就帮不了你了,天道门如今凋零,以后就看你的了。喏,接着。”说着从身上掏出一个小盒子扔了过去,“这是我斩的一只火鸟的内丹,想来对门主的修行有些好处,就作为临别之物。” 凤儿神色复杂的看了看手中的盒子,抬头看向血勇,“血勇,天道门的老人已经不多了,连你也要弃我而去吗。” 血勇顺手一把搂过胡九娘,“我二人俱已染了沌形,出去后也是神厌鬼憎,倒不如回到大遗洲潇洒些。门主,听我一句劝,回去后天道门当遵养待时、修鳞养爪,不可再过多峥嵘于世间,得九年之蓄,相信天道门终有复兴之日。走了,还请门主多多保重。” 说着血勇与胡九娘走到银色盒子下方,指着吴亘大笑道:“门主啊,得罪谁都不要得罪这个小子,此人阴坏的很。当朋友挺好,当敌人嘛,恐怕连睡觉都不得安生。” 亮光闪过,二人从原地消失。 凤儿怔怔看着兀自转动的银色盒子,面色有些复杂。齐合默默的走上前,握住了其人的手。感受到手中传来的力道,凤儿慢慢转头,看着这个一路陪着自已的男人,忽然心情又释然起来。 “咳咳。”吴亘咳嗽了两声,“两位,打扰一下,里面战况如何。” “哦。”齐合赶紧松开了手,“里面无妨,大局已定,水从月和宝象正在追杀残余之敌。” 吴亘看着光华黯淡了许多的银盒,愁眉苦脸道:“看来这冥山快要关闭了,咱也得抓紧时间想着怎么返回大陆了,也不知道这些人记不记得把我辛苦攒下的家当给带出来。” 凤儿和齐合无语的看了一眼吴亘,只要一没事,这家伙贪财的性子就会暴露出来。不过三人现在也没办法,只能在此处等着,因为一旦此时再入大遗洲,还不知道要被传到什么地方。 闲来无事,吴亘走到洞口平台处,走向那几名仍在飞梭旁等候的人,“诸位,可是赵国来人。” 面白无须的胖子往前走了一步,声音如同被人捏着嗓子的公鸡,“你就是吴亘?” 吴亘顿时眉眼弯弯,“这位大人,竟然识的小子。不错,我就是奉命前出大遗洲的吴亘,不知大人可否能搭载我们一同返回。”说着上前,从怀中摸出一小块石精,悄悄塞到胖子手中。 胖子伸手捏了捏石精,呵呵笑道:“小子倒是挺明事理的嘛,不错不错。我乃张常侍,原本出行前我已与荣奚约好,这几日在此接其返回,不想其人却是在我面前被人生生给杀了,你说这事当如何处置啊。” 吴亘一听才反应过来,原来人家荣奚走之前就把回去的事安排妥当了,可怜自已还想着如何渡过茫茫大海返回大陆。 真是朝中有人,好办事啊。怪不得荣奚守在入口处不出来,原来却是等着相约的日期。 “大人明鉴,荣公子队中起了内讧,不幸身死,实是有些可惜。不过呢,他身染沌形,如此结局,对他,对大人,对赵国亦是一种解脱。否则,我们这些人,可都是国之罪人啊。”吴亘一脸的唏嘘之色。 张常侍一手负后,缓缓踱步,“小子说的倒也是,那荣奚就是内讧而死?”说着转头笑眯眯看向吴亘。 吴亘以手击掌,“那是当然,大人慧眼,明察秋毫,让小子佩服的很。” “算了,也不用说这些遮掩话了,来之前,国师亦有交待,若是碰上你了,亦可一并载回。喏,那艘飞梭就是。 这两天在此等候,有些不长眼的试图夺船,通通扔了下海喂鱼。话说回来,这一路上,还要小心些,那些不要脸的,很有可能半路打劫。你的人可是都出来了,没有染上沌形。”张常侍缓缓道。 “大人,身染沌形之人其实一眼可看出来,我的人断是无事,马上就出来,还请大人稍稍等待。”吴亘赶紧答道,转身又跑回山洞之中。不一会儿,水从月背着桥班,宝象、叶子明等人也是一并走出。 看到他们身上大大小小的包袱,吴亘终是放了心。 “如何?”吴亘迎上前去。 “全砍了,一个没留。”宝象身上的血腥浓郁。 “好,外面有接应的飞梭,小心些,以防对方觊觎我等。”吴亘看了一眼洞口,悄悄嘱咐道。 等出了山洞,看着一身彪悍的几人,张常侍也是面色凝重了些。这些人一看就是久历厮杀,这种按捺不住的杀意,可不是能装出来的。 等得知九人中还有三位贵人,张常侍更是神色恭敬,请几人上船后,两艘飞梭腾空而起。 第277章 浮云一别 吴亘坐在飞梭上,看着身后越来越小的冥山,心中升起一丝惆怅。两年的时光,行走于这处奇诡的大洲,见识了诸种怪异生灵,原本根深根深蒂固的一些认识,现在不说稀碎,亦是受到了很大的冲击。 在大遗洲,一个个大相迥异的生灵在岁月长河中徘徊摸索。一些在时光的冲涮下慢慢消失,一些仍在悲苦中竭力挣扎生存,还有一些正如朝阳般苒苒崛起。 天地逆旅,万物悲尘。大遗洲就如一堵凝缩的长廊,以时间长河砂砾为墨,留下一幅幅荡气回肠的画面,随意一瞥间,笔触间尽显历史轮回,随处可见璀璨生命的兴衰动荡。 天上的孛星已经渐要隐入地平线,这意味着大遗洲将再次关闭,九十九年后方才能重现于世间。这一别,恐怕就是永远,到那时,一路上遇到的那些活生生的面孔,又能有几个再见。 吴亘心中忽然有些哀伤,微微动念,手臂上的牵念再次出现。暮不安的扭动了一下身体,遁入魂晶中不敢再现。 怔怔的看着牵念,吴亘心中长叹一声,别了。 「想什么呢。」水从月的声音响起。 吴亘将头趴在船舷上,恹恹道:「忽然有些感慨罢了,现在想想,出发时的情形仍历历在目,转眼间却已是要返回赵国。近乡情更怯,不知道接下来当何去何从。」 水从月靠着船舷坐下,「不如就随我回朱卷,那里终是安全些。此次你返回赵国,虽然荣奚非你所杀,但却因你而起,其父岂会放过你。你一个人,就是有些小聪明,又怎能敌的过那些明枪暗箭。」 吴亘叹了口气,「我也不想去往京城,这不是想着得个贵人身份,毕竟让一个姑娘老等着也不是个事。等回去后,我也收收心,安安稳稳当狗,买套房子,再置几亩田地,娶个媳妇,整日里与宝象斗鸡弄狗,这小日子,想着就流口水。」 水从月转头看了一眼,欲言又止,最后轻轻拍了拍吴亘肩膀,「树欲静而风不止,恐怕难如你所愿。」 「管他呢,且走一步看一步,只要不惹上我,我就当个小乖乖。若是欺负上头了,哼哼。」吴亘恶狠狠拍了一把船舷。 「你一双眼睛,又如何能观的了四面。两双手,又如何能战得了八方。朝堂只是一个更大的江湖,而且更为凶险。 贵人的世界,亦是风云诡谲,危机重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稍有不慎,轻则受罚,重则身死,说不得身死之前,连下手之人是谁都不清楚。」水从月仍是有些不放心,试图劝解吴亘同往朱卷。 吴亘心中莫名感动,「我还是先回赵国,看看形势再作定夺,偌大的天下,总该有我个容身之处的。 大不了,回抚冥关守关去。从月你一个贵人,与我这个浪荡子厮混这么些年,有时候觉着,真有些对不住你。谢谢。」 水从月叹了口气,「有时候,你废话真多。」 二人正攀谈间,忽然身后远处的空中,出现了几个黑影。等近了些,方才看清是十几只木鸾,木鸾上俱是有人。这些人都黑纱覆面,手持兵器,目光幽幽盯着飞梭,显然不怀好意。 张常侍从另一条飞梭传来讯息,这是有人见财起意,要半路截胡。看这木鸾,绝不是一般人所能使唤的起,应是某国派人来劫。 吴亘腾的从船上跳了起来,恶狠狠道,「狗东西,小爷最恨黑吃黑了,弟兄们,操家伙,有不长眼的胡子来了。」 闻听吴亘招呼,飞梭上的人俱是起身,一路厮杀下来,还真不惧这些个飞贼。 木鸾上亮起红光,两道风刃撕破夜空,向着飞梭斩来。与此同时,张常侍的身影出现在另一艘飞梭上,其人双掌向前一推,一道狮子状的光影在空中出现,咆哮着向一艘木鸾飞 去。 木鸾上顿时飞出七八道风刃,可狮子一路摧枯拉朽,将风刃一一撞飞,竟是直直撞到了木鸾上。 惊呼声中,木鸾上升起一轮如日般的光团。光华闪烁过后,木鸾终是承受不住如此巨力,碎屑乱飞,掉头向着远处逃去。 这阴人还是有些本事的嘛,吴亘心中不服,伸手操起了震天弓,一道几为纯白之色的光箭在弦上出现。 光箭射出飞梭,箭头处光华闪烁,不断变形,变幻几次后,终于化为一只小巧玲珑的恶犬,呼啸着向另一艘木鸾射去。 飞箭穿过一个个风刃,直接撞到木鸾的船身之上,炸开了一个大洞。 宝象看了看消失的狮子,有些不满意,「吴亘,你就不能化一个霸气些的猛兽,这两相比较,咱的气势可是完全被那个没胡子的给压下去了。」 吴亘脸有些黑,有心想说自已原本想化一只猛虎的,可这不是拿捏半天出不来,鬼知道怎么就鼓捣出来了一条狗。 剩余的木鸾见势不妙,四下分散开来,将两艘飞梭远远包围。船身弩箭频射,却并不靠近。这些箭矢威力甚大,很快飞梭上就插了几只箭,微微向一侧倾斜。 「弓给我。」水从月一把夺过震天弓,左脚一踏,已是跃出船舷,身体如鹞子般翻转,伸手拉弓,一道粗如腰身的白色洪流飞出,将一艘木鸾炸的四分五裂。 借着这一震之力,其人却是向另一艘木鸾奔去。到了他这种境界,已是可以短时在空飞翔,倒是不用担心掉下去。 等到了木鸾近前,其人身后分出一个略显阴沉的黑影,看相貌与水从月一般无二。 本体手持长戟抵挡木鸾上的箭矢、法术,黑影则是绕了一个弯,到了木鸾下方,双拳挥手,几下就在船底打了洞。这么一来,木鸾终是变的不稳起来,船上的人失声惊呼。 借着此机,水从月大戟连连斩在木鸾上,很快木鸾阵法被破,歪斜着向地上落去。黑影重新融入本体,水从月双脚用力在空中一顿,身形向吴亘所在的飞梭落下。 吴亘赶紧操纵飞梭接住落下的水从月,与此同时,凤儿亦是化作一只火鸟,从飞梭上飞出,背上载着齐合,冲向其他的木鸾。 火光熊熊,空中流萤飞舞,厮杀声,兵器撞击的声音扰乱了夜空的寂静。 不一会儿,木鸾被打的七零八落,仅剩一两艘向着远处仓皇而去。张常侍看着杀伐果断、配合默契的几人,也是心中暗惊。 若是当初甫一见面时自已托大,借着荣奚的事发难,说不得此时已如这木鸾一般。这样的好手,回去后倒是要好好拉拢一番,看能不能为皇家所用。 飞梭不敢停留,飞的低了些,急急向着赵国的方向赶去,在路上时,又遇了两拨拦路的「贼人」,不过幸好一行人警觉,堪堪避了过去。 飞行三日,飞梭在一处隐秘的山中休息,毕竟人的精力有限,还是需要歇息,同时飞梭损坏的部分也要修复。 入夜时,吴亘一人在外守夜,以防有人偷袭。正摸着怀中的太初石沉吟时,身后传来了脚步声,来的却是接班的宋铁言。 这一路以来,宋铁言规规矩矩,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从不做出格之事,相较叶子明此等不靠谱的人,吴亘对其可是放心许多。 「来了。」吴亘伸了个懒腰,「你且看着,若是无事倒也可以小寐一下。」 宋铁言微微一笑,「马上回国了,吴公子看起来有心事啊。」 吴亘笑笑,「可不是吗,回去后还有一堆烂事,不得不愁啊。」起身拍了拍宋铁言的肩膀,准备回去歇息。 宋铁言却是侧身一步,拦住了吴亘的去路,「公子勿忧,若是需要门中相助,可去扶黎城 外蒋记车行,那里的掌柜应是可以帮上些忙。」 吴亘身体一僵,缓缓转头看向宋铁言,「什么门中,我怎么听不懂。」 宋铁言微微一礼,「公子不必怀疑,我也是磨刀门中人,此次得公子相救返回,自是想着助公子一助,并没有其他心思的。」 上下打量了一眼宋铁言,吴亘嗤笑道:「怪不得叶子明安排在你队中,可是我吴亘一介中人,没有通天的本领,又没有什么权势,门中岂会看的上。」 宋铁言站直身子,不卑不亢道:「公子,门中看人极准,公子当下虽卑卑不足道,但这一路走来,确有可取之处,假以时日,恐怕亦为一方豪杰。此时相助,乃是雪中送炭,总比来日公子发达时锦上添花来的划算。」 吴亘稍稍沉吟,点了点头,「可需信物?」 宋铁言从袖中摸出一把三寸长的刀形钱币,「见面时出示此物即可。」 接过钱币,吴亘打量了几眼,「我入门中的事你怎么知道,赵国和北戎距离可是不近。」 「但凡是被门中看中的人,自会有一份密档,恰好我看过这份密档。在大遗洲时之所以不敢相认,只是怕公子心生嫌隙。如今分手在即,倒是可以实话实说了。若是能帮上公子一二,铁言亦是心慰。」 长出了一口气,吴亘点了点头,「我晓得了,谢谢。」说着起身向飞梭藏匿之处而去 行走于黑暗间,吴亘脸色难看,这磨刀门到底是干什么的,怎么网撒的这么广,心中不免生了些警惕。 自已还答应给磨刀门办一件事,对方这么大的势力,看来这事并不小。一想到此,吴亘心中未免沉甸甸的。 再往前行,宋铁言和叶子明却是早早下了船,二人自有回去的门路,磨刀门的据点可不止一个。 飞梭在路过朱卷国时,按着水从月要求,寻了一处偏僻地方,就地将其放下。吴亘将一个大大的包裹交予水从月,这些都是给水从月和初霁的礼物。 二人轻轻相拥,却又迅即分开。 「保重。」 「保重。」 看着那个手持大戟、衣袂飘飘的背影,吴亘忽然心生惆怅,这一别不知又得何年再遇,不由向前迈了一步,口中低语,「谢谢。」 淡淡相别,却无西风袭袭。 第278章 送礼送到手软 飞梭落于扶黎城外的一处军营,四下俱是戒备森严。吴亘从飞梭中走下,远远看到蹇行领着一帮人等候在校场中,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些。 捏了捏身上藏着的太初石,吴亘招呼宝象、齐合等人下了飞梭。 张常侍当仁不让走在最前面,身后自有两名护卫捧着包裹。见到蹇行,张常侍赶紧前行几步,却是率先施了一礼,“有劳国师相迎。” “好说好说,人可是都回来了。”蹇行满脸笑意,眼神却是不自觉瞟了一下身旁的中年男子。 张常侍眼神闪烁,欲言又止,同样是看了一眼蹇行身旁的男子。拉着蹇行和那名男子到了一侧,嘀嘀咕咕半天,不时回头看上吴亘一眼。 吴亘心头涌上一种不妙的感觉,果然,只见那名男子怫然作色,脸变的有些苍白,恶狠狠看了吴亘一眼,却是不顾礼仪,径自转身离去。 蹇行与张常侍拱拱手,不理会离去的男子,走到吴亘身边,上下打量几眼,“小子,不错啊,竟然全须全尾的回来了。嗯,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什么什么活千年?” 吴亘赶紧接口,“国师,王八已死。” 蹇行眼睛一瞪,“这话你要是方才说了,说不得有人对你的恨意要再重上几分。你可知方才那人是谁。” 吴亘眨了眨,“荣家的?” 蹇行满脸好奇,“这你都能猜得出来,那人正是荣奚的父亲荣魁。” “唉,我的国师大人,您也不想想,总共出去两队人,那人总不是来接我的,除了荣家的人还能有谁。”吴亘连连摇头,“对了,我们回来后朝廷可有什么说法。” 蹇行看了看吴亘身后的几人,“你们多与神武院有关,还是先回院中歇息,静待朝廷消息。走之前,先到昭玄司与我说说此行见闻。”说着转头笑眯眯道:“对了,张常侍,你也一起来听听。” 张常侍赶紧陪笑,“国师,吴亘这一路全然由您负责,小人就不参和了,还得急着回去给皇上回信呢。” “那行,你自去,有什么事我会禀报皇上的。”蹇行倒也不在意,随意挥了挥手,张常侍赶紧抽身离去。 吴亘一行人上了昭玄司的马车,两旁有护卫骑马跟着,向着郊外的一处昭玄司据点而去。 屋中,吴亘与蹇行相对而坐,抓起桌上的酒壶咕咚咕咚灌下几口。抹了一把嘴,吴亘才颓然道:“国师,您给的差事咱没有完成,那太初石根本找不到嘛,还险些被人给打死。” “找不到就找不到,这本来就是有些强人所难。这么些年来,太初石从未流出大遗洲,凭你一个小子,又怎能得此宝物,不过”蹇行一脸老狐狸模样,冷笑着看向吴亘,“其他的呢,终不能一无所获”。 吴亘小心翼翼取出一个盒子,里面装有一根一尺多长的药草,“国师,此乃乌行草,可是疗伤圣药,我费尽了气力,打败了几十个异人方才得来。给,孝敬您老人家的。”说着双手恭谨递上。 蹇行取过闻了一闻,满意的点了点头,随手揣入袖中,“不错,确实是好东西。”接着又伸出了手,笑眯眯盯着吴亘,“这用于私人的东西也就罢了,可有什么于国有用的。” 吴亘又取出三张锦帛,上面刻画着线条繁复的花纹,手捧至宝般递了上去。 “何物。”蹇行饶有兴趣的看着,并不接手。 “铭纹。”吴亘老神在在。 “嘶。”蹇行倒吸了一口冷气,“这玩意也被你搞回来了,我就知道,只要你出手,宛若过境蝗虫,什么都得叼一口。收了。” 接过锦帛仔细打量,蹇行爱不释手,“曾听人说大遗洲有铭纹,武夫得之后战力倍增,这才是惠国利民的重器啊。我现在有些遗憾的是,大遗洲开放的时间有些短了,要是再长些,说不得你能将其搜刮个一干二净。” “吴亘啊,我总觉着你这次回来大不一样,原本只是个耍些小聪明的无赖,现在给我的感觉却是多了些危险,你身上还藏着什么。” 很快蹇行自嘲摇头,“算了,谁还没有些秘密,你拼着性命得来的东西,自已留着就好,我一个老头子还不至于觊觎一个小辈的机遇。对了,你还得给我件东西,我转送人的。” 吴亘眼睛一转,“可方便告知送与何人吗,也好因人备礼。” 沉吟片刻,蹇行方才指了指上面,“当今皇上啊,你册封贵人一事,还不得他点头方可。我可告诉你,荣奚的事,还没完,虽然他已经死去,但却是临死前给当今皇上送了一件延寿的宝物。所以,他的死因,呵呵,你心中自知。” 吴亘脸色一变,认真想了想,又费力从包裹中取出了一块鹅黄色的石头。这个石头看起来十分奇怪,上面有七个窟窿,气流吹过,整个石头如活物般不断起伏。 “此物乃是从一块老鳖腹中取出,据说有祛病延年之效,就送给皇帝老儿。”想了想,吴亘又取出了蛇雕,“此物需使用天晶石方可催动,不过若是多仿造些配备于军中,也可以说是一大杀器。” “有心了。这两件东西一个送于皇上自用,一个可强军精武,倒是压过了荣奚的贡物。”蹇行连连点头,有心想再勒索一些东西,可看到吴亘肉疼模样,还是忍了下来。这小子从不吃亏,万一逼的狠了,哪天就得找补回来,还是见好就收为好。 交接完这一切,蹇行就准备离去,临出门前,吴亘忽然开口,“国师,我有一事相求。” “什么事。”蹇行有些疑惑。 “可否与当地官府打声招呼,我想用神武院的飞梭去一趟星落原。”吴亘当然是为了给戍徒送药,不过自已驾着飞梭飞越这么大赵国,没有朝廷背书,信不信没走多远就得被人给拦了下来。 “去星落原干什么?”蹇行皱眉。 “看望一下故人。” 蹇行终于转过身来,郑重道:“吴亘,与戍徒还是少些来往为好,若不然,你这贵人的身份恐怕不好落了下来。你也不想想,哪国贵人敢私自与戍徒有牵连。值此关键时候,还是谨慎些为好。” 吴亘看着自已的脚尖,良久方才抬头,“国师,人命关天的事,早去一些就能少死几条人命,还望您能帮着周旋一二。”说着深深施了一礼,却不起身。 “唉。”蹇行长叹了一声,“行,你好自为之。现在有人的眼睛可是在死死盯着你呢,不要后悔。” “不后悔。”吴亘抬头,满目欣喜。 蹇行摆了摆手,无言离去。 吴亘与宝象等人返回了神武院,由于宝象、杨正没有学籍,几人干脆都住进了当初关押凤儿的那处山谷,这里人烟稀少,几人商量些事也是方便。 回到山中,吴亘赶紧去拜访了洛冰,这可是神武院的地头蛇,有她罩着,自已在神武院还不是横着走。 一进屋中,就见到这个大妞已是喝的微醺,双腮酡红,醉眼迷离的看着吴亘,“哪里来的壮小伙子,敢闯老娘闺房,不想活了。” 吴亘赶紧站在其人背后,熟稔的捏起了肩膀,“院主大人,我是你的小亘亘啊,这不是刚从大遗洲回来嘛,一得闲就过来拜见院主。” 洛冰头也不回,手向后伸出。吴亘会意,赶紧掏出一块鸡蛋大小的粉红色石头,“此乃绛颜石,我听那边的人说,常戴在身上,可以美颜增色哦。” 将石头拿在手中打量半天,洛冰又将其放在脸上轻轻摩挲,一股温润传来。洛冰面露陶醉,起身找了个锦囊将其挂在脖子之上。 看着锦囊在峰峦间跳跃,吴亘直觉着自已眼睛有些发花。 “这次回来就老老实实呆着,贵人的事我自会去找爹爹斡旋。记着啊,不要惹事。你一回来,我就眼皮直跳,总觉着有什么事要发生。” 洛冰恶狠狠瞪了吴亘一眼,旋即妩媚一笑,挺了挺胸脯,“不过嘛,出了一趟门,倒是眼光好了不少。说,是不是在大遗洲祸害了不少女子。” 吴亘双手摊开,一脸无辜,“院主说哪里话,我这人您还不清楚,看着胆大,实则怯懦,哪里敢招惹那些异族女子。” “算你识相。” 与洛冰商量好了借用飞梭的事,吴亘唯唯诺诺从屋中退出,等回到谷中,早有胡嘉、张荣、如玉等人闻讯而来,几人就在谷中摆下酒宴,大肆庆祝吴亘返回。 席间,听闻吴亘大吹大遗洲见闻,几人俱是啧啧称奇,未曾想到,人族疆域之外,竟然有此奇异之地。不过,吴亘倒是瞒下了凤儿是天道门门主一事,不为别的,免得齐合难做人。 让吴亘意外的事,胡嘉与宝象倒是看对了眼,两人迅速熟络起来,吆五喝六,好似多年的老友。临分别时,吴亘如善财童子般,给每人送了一件小礼物。 从大遗洲朝不保夕的日子出来,吴亘等人身心俱是放松了不少,休息几日、将宝象等人安排妥当后,就准备前往归元宗探望朱浅画。 看着屋中大大小小的包裹,吴亘想了想,又从炕洞里掏出一个布囊。里面放着的正是太初石,打开一看,赫然有五颗黄色的石头。 这太初石是此行最重要的收获,若是流落出去,恐怕要掀起一场轩然大波。于是吴亘便制作了四个类似的石球,放在一起混淆视听。 吴亘是不打算将其交出去的,只不过放在这里也有些太不安全了,可一时之间也没有好的去处,只得又塞在炕洞中。 正要出门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谷口。听得宝象的招呼,吴亘赶紧赶了出去,见面不由一愣,来的不是别人,却是向起。 向起是国师的的人,一向潜伏于赵陵身边,他来干什么。 吴亘热情的走上前,“姓向的,知道我回来了,过来打秋风来着。来来来,看我给你准备了什么礼物。” 向起并未入谷,眼睛看了看四周,吴亘会意,让宝象等人返回谷中。 看着向起有些难看的脸,吴亘心中也是一个咯噔,“向起,有什么事,尽管说,咱兄弟俩还这么见外。” 向起嘴唇动了几下,方才开口道:“赵陵要见你。” “赵陵?”吴亘一愣,心头警兆大作,这位可不是省油的灯。 “在哪。” “山下。” “什么时候。” “现在。” 第279章 朱槿有刺 山下的一处林间,一年四季长满了朱槿,只要风和日丽,这里就布满了绯红色的花海,吸引来不少的鸟雀蜂蝶流连。只是枝间多刺,让人不敢过于靠近。 此时,有一个身穿素白衣裙的女子,正站在花丛中,小心的摘下一朵花儿,放在鼻间轻嗅。 远处,一辆装饰简单、街上四处可见的马车正在等候。马儿不耐烦的踢打着地面,随口嚼下几朵朱槿,却又是觉着有些难吃,打着响鼻吐出。 吴亘与向起走到林边,看着那个孑然徘徊的身影,心情有些复杂。临行前,吴亘避开向起,与宝象、杨正、凤儿等人各借了一根头发,郑重塞在一个锦盒里。 走到女子身前,赵陵款款转身,脸上笑意如春,“吴亘,又见面了。” 看了看向起,吴亘原本有些严肃的脸迅速换了一副笑脸,“翁主,别来无恙,你可是生的越发俊俏了。” 赵陵莲步款款,走到吴亘面前,转头冲着向起道:“你且退下,我与吴亘有些事需得单独谈谈。” 向起看了一眼赵陵,眼中有些不安。赵陵浅浅一笑,露出两个小巧酒窝,“放心,吴亘这人虽不是什么善类,但还做不出什么欺凌弱女子的事情。” 向起一言不发,拱手退到马车旁,远远打量着这边的一切。 “赵翁主,今天神神道道的,不会是找我叙旧,有什么话尽管说来。”吴亘随意拱了拱手,身体紧绷了些。面前这个女子,看似娇弱如花,实则浑身是刺,自已可不想拈花不成反被蛰。 赵陵起身向林间走去,不时捻动指间的朱槿。吴亘只得紧紧相随,一路之上小心探察着四周的动静。 “吴亘,你我相识已久,也算是老人了,相亲相杀这么些年,你也不再是当年那个小青瓜,我亦不是懵懂无知的含情少女。这么说,你我二人和好如何。” 赵陵边走边幽幽道来,看到吴亘想开口,却是又说道:“你我其实从本质上有些相似,俱是无耻之徒,为了目的不择手段。如今你载誉归来,不久后即将成为贵人,与我有了平起平坐的资格。不如我们联手如何,在赵国创下一个大大的事业。” 吴亘闻言不由失笑,“翁主谬赞了,我吴亘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心里还不晓得吗。一无家世,二无人脉,三无显财,如何能与你平起平坐,不知翁主到底看上了我什么。” 赵陵嫣然如花,“看上了什么,还记的定远城那处窄巷吗,从当日第一面起,我就知道,你是一个无君无父无矩之人,定不会甘居于人下。 正因为你无君,才会不将这些权势放于眼中。正因为你无父,才会不择手段经营身前事。正因为你无矩,才不会拘泥于世间桎梏。而我也一样。” 赵陵的声音大了些,“我虽然出身王府,但作为一名女子,自是继承不了王位。但我家那野心勃勃的父王,却想着南向天下,所以才让我接触了修行的世界。 可作为一个连修行都不能的人,如何能在这自视清高的修行世界里立足,唯有踏上修行路方有可能。所以,我才会不择手段,不顾廉耻的借张晴之手入了修行门槛。 父王久居王位,毕竟眼界小了些,将兵卒牢牢掌握在手中,却是忽略了这些修行人的力量。他可知道,再过些年,只有修行人才能决定那个皇位的归属。 吴亘,此次归来,我看你修为亦是涨了不少,不如过来帮我如何。我在京城人手甚少,正急需你这样的人助我一臂之力,你我同心,将来未必不能做一番大事。到时候,还不是要什么有什么。为表诚意,我先送上一礼,张晴的事一笔揭过,我不再追究。” 吴亘微怔,知道抵赖张晴的死与已无关并无多大用处,只得苦笑道,“翁主啊,你是真看得起我,仅凭我的修为,我那不着调的行事,就给予如此厚重大礼,是不是有些牵强了。” 赵陵轻笑道:“何必如此藏藏掖掖呢,吴亘,你是魂师,我父子三人的性命至今可还是捏在你的手中呢。” 吴亘在身上摸了摸,掏出了那个木盒,伸手递给了赵陵,“其实这么长时间了,翁主应该已对我会不会巫蛊之术心有猜测。喏,此物归还,终是去了心结了。” 赵陵取过木盒,轻轻一扫,面色微变,却又旋即坦然,“吴亘,看来我给的价码还是不高啊,这样,你若是与我合作,我再送你一份薄礼。” 吴亘不由好奇,自已已将毛发归还,这赵陵还频频出价,所为何物,“什么薄礼。” “我。”赵陵轻轻答道,伸手一扯腰间玉带,衣裙缓缓落下,露出洁白双肩。 女子身姿掩映于绮花之中,着实令人目眩。“合作本就是需要诚意的,你我二人在一起,将来若是大事成了,你这个人我可是不敢扶上高位,但我们的子嗣我却是可以给个皇位坐坐。 如此一来,你亦可对我放心了,不仅如此,平日里你可照常娶那朱浅画,你我只是露水姻缘。你看如何。” 赵陵指间多了个小巧的铜钹,二指轻弹,空灵的声音响起。声音如丝如烟,好似要将人的心神沉入湖中,一时间,林间扑簌簌落下不少小鸟。吴亘心神一阵眩晕,可很快左手腕上传来一阵疼痛,瞬间便清醒过来 看着缓缓走来的赵陵,吴亘紧张的看了一眼林子外,低声呵斥,“你疯了,东西都已经还了,你还要什么,快把衣服穿好,好好说话。” 赵陵微微有些诧异,将垂落的衣衫重新穿好,亦是低声道:“此次你从大遗洲带回什么了,我可听说,你给了蹇行不少好东西,有没有太初石。” 原来是为了这个,吴亘松了口气,“赵陵啊,你也不想想,太初石是传说中的神物,如何能轻易寻到,你也太看得起我了。我给蹇国师的东西,这也不可能是什么秘密,迟早你会知道的。” 赵陵依旧咄咄逼人,“是什么。” 吴亘无奈道:“是三副铭纹和鳖精。这铭纹是武夫所用,那鳖精倒是有些神异,可以延年益寿,不过却是转呈给了当今皇上。” “还有没有鳖精,或是其它延寿和裨益修行之物。”赵陵低声追问。 吴亘一摊手,“你以为那玩意是石头啊,随手就能捡来,在大遗洲也是可遇不可求的好东西。” 赵陵面色有些失望,“看来你真是不想与我合作啊。” 吴亘叹了口气,“翁主,你要的东西我给了,亦可见我诚意。你想要的东西,我委实没有。我一介武夫,要那些玩意干什么。” 吴亘此时就想着离开这里,赵陵所图甚大,一旦落入其掌控,自已就是要与赵国为敌啊,这杀头的买卖怎么干。 千辛万苦回到这里,不就是想着媳妇孩子热炕头吗,真不想再折腾了。若是做了这些事,你看朱不展还正眼看自已吗,朱浅画又何以自处。 “翁主,东西也还了,我先行告辞。”吴亘拱了拱手,转头就要离开。 “慢着。”赵陵的声音忽然严厉起来,“吴亘,苏剪雨是谁杀的,荣奚却又是因谁而死。” 吴亘身体一下子停在原地不动,许久方才转头,冷笑道:“翁主,苏剪雨如何死的我怎么知道,这荣奚在众目睽睽下内讧而死,为何有此一问。” “请随我来。”赵陵下颌微微抬起,却是向林外走去。 吴亘一时不明所以,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是跟了出去。等走到林外,赵陵一招手,却是将向起唤到身边,方才开口道:“李益,出来。” 马车的帘子掀起,从中走出一人,却是一名老者。 吴亘的眼睛瞪的溜圆,这人不就是一直跟随于荣奚身边的那个老者吗。当初在大遗洲出口处时,未见到其人身影,还以为死在洲里了,没想到又在此地相见,还与赵陵呆在一起。 “吴公子,别来无恙啊。”李益咳嗽了两声,形容有些憔悴,“没想到我们还能再见。” 吴亘看了看李益,又看了看赵陵,“难不成” “不错,李益是我安排在荣奚身边的。既然皇家不允我入大遗洲,却没说不让我派人进去一探。吴亘,我可是听李益说了,你在大遗洲多有奇遇,这才决定今日在此相见,只可惜你还是信不过我。”赵陵冷冷道,挑衅似的看着吴亘。 一时间,吴亘起了杀意,这李益知晓不少自已在大遗洲的隐秘,若是留他在世上,恐怕自已会惹来不少的麻烦。手刚触摸到断刀刀柄,就见向起站到了赵陵身前。 与此同时,赵陵哂笑道:“吴亘,看来大遗洲一行,不仅长了修为,也长了杀性吗。怎的,想将我三人杀了灭口。你也不想想,以我赵陵的行事,怎会立于围墙之下,又岂会不留些后手。” 吴亘渐渐冷静了下来,轻轻一笑,“翁主好手段。” “如何,此时可以合作了吗。以我的人脉和权势,无论荣奚还是苏剪雨的事,我都可以帮你压下,不仅贵人唾手可得,而且将来贵不可言。别以为蹇行能一直罩着你,这天下,毕竟还是赵家的天下。”赵陵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却是多了些威严。 吴亘看着有些紧张的向起,将手从刀柄拿开,“道不同不相为谋,翁主,吴亘也说句托大的话,若是你好我好,自然大家都好。若是借机发作,恐怕谁也落不了好。告辞。” 说着吴亘掉头离去,头也不回向神武院走去。 看着吴亘的身影,李益走了过来,“翁主,此人若是不能拉拢,必是大祸,可是将巫蛊之物取了回来。” 赵陵脸色铁青,取出木盒扔在地上,又狠狠用脚捻了几下,“他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三根头发,真以为本翁主看不出自已的头发是何种模样吗,吴亘,你找死,竟敢耍这种手段。” “翁主,方才那摄魂钹为何没有拿下其人。”看赵陵心情不好,李益赶紧问道。 赵陵将手中朱槿花一瓣瓣扯下,紧咬着嘴唇,“他果然不是一般的魂师,摄魂钹竟然无法拿下,原本我还对他的巫蛊之术有些怀疑,现在真不敢言其真假了。走,回去。” 走到马车旁,那只马儿犹自将朱槿从枝头拽落,却也不吃,只是纯粹破坏取乐。 看着掉落一地的朱槿花,赵陵怒喝道,“把马杀了。” 向起犹豫道:“马死了,翁主如何返回。” “废物,你不会抱着我回去吗,又不是没抱过。” “喏。” 第280章 杨柳青青 肩上有风 吴亘匆匆行走于山路上,脸上阴晴不定,原本的好心情已一扫而空。 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啊,自已此次回来,可是抱了安安稳稳过日子的想法,真不想闹腾。得个贵人身份,再买几处宅院,做一个纨绔不好吗。 倦鸟归林、落叶归根,但凡是人,都有对安定的渴望,都会追寻着自已的归宿。 可这个该死的赵陵,偏偏不给自已这个机会。如今可倒好,把柄落在了人家手里,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拿出来作妖。虽然自已也可一口否认,但这不是给原本顺利的事凭空添上一层麻烦吗。 等回到了谷中,吴亘从炕洞里掏出装有太初石的布囊,犹豫片刻后塞入怀中。拎起桌上的包裹,转头向外走去。到了停放飞梭的地方,吴亘出了一口气,却是直接起飞,往归元宗的方向而去。 一路之上,吴亘小心翼翼,见着什么都觉着可能对自已不利,身揣这么个大杀器,真是担心吊胆。可若是放在自已这里,以谷中的情形,万一有人趁机取走,那岂不给人间招来一场浩劫。 前方出现了一座有八个小峰拱卫的高山,独苏山,又见面了。 吴亘感慨之余,眼睛却是往地面踅摸,待看到地上有人行走,吴亘赶紧落下。自已曾抢过一块归元宗阵法信物,可这么些年来,早已不知丢到哪里去了。 地上的青年男子扭头一看,二人不由俱是一怔。认识啊,当初吴亘就是抢的此人信物。虽然这么些年过去,但相貌却是没有大的变化。 看到吴亘,此人明显有些惊慌。当初在少阳院中,吴亘可是将人家归元宗白检心给打了,从此在归元宗一战成名。这人后来也是打听到了,当日抢自已信物的就是什么吴亘。 将腰间的信物取下,男子乖巧奉上,“吴公子,可是要到丹熏峰。” 吴亘伸手接过信物,拍了拍其肩膀,“兄弟,可以啊,上道。确实要去丹熏峰,这不是进不去吗。” “小弟愿效犬马之劳。”男子的神态有些讨好。 “走。”吴亘将男子拽上飞梭,冲破山间奔涌吞吐的云雾,直奔丹熏峰而去。到了峰下,男子通报后赶紧告退,听说这吴亘专好打练气士,还不赶紧躲远些。 随着守山的女子缓步上山,看着山花烂漫,青树垂影,清溪潺鸣,吴亘不由放轻了些步子,这里就是朱浅画修行的地方啊。 愈是靠近,愈是心慌。 学堂里桃树下摇曳的日光,琵琶湖边被黄昏洒满暖色的温柔,飞梭上四散嘻闹的焰火,恍若昨日。 没有什么海誓山盟,没有什么爱恨情仇,没有什么轰轰烈烈。原来爱情也是可以这么简单,就如同一起走过的路,一起吃过的饭,一起批改的作业,青涩而平凡。 万般辛苦,只是希望少女回头时,杨柳青青,肩上有风。 “师兄可是在想什么?”领路女子打断了吴亘的思绪,脸带促狭。 吴亘脸一红,赶紧打岔道:“天有些热啊,劳烦姑娘了,不知道路还有多远。” “人说红颜弹指老,师兄一走多年,岂不误了芳华。这路多走走也好,磨磨性子,要不怎知有人伴盏孤灯,日夜相思,却只是暮雨凄凄,窗染寒鸦。”女子语带嗔意。 吴亘此时已是大汗淋漓,赶紧拱手求饶,再说下去,自已恐怕就得羞愧得从这崖上跳下,活脱脱一个负心郎。 行不到一里,从远处山路上有一羽翩翩而至,在山路溪涧间浅掠纵越。转瞬间,白羽已至吴亘面前,定睛一看,不是朱浅画是谁。其人面色绯红,长发未绾,犹自滴着水珠。 看到女子和吴亘,朱浅画脸更是红若桃花,低低问了句,“秋桐姐姐。” “呵呵,正主来了,我也就不在这碍眼了,峰下还需得有人看着。”名为秋桐的女子一脸戏谑,却是直接掉头离开。 “诶”朱浅画招呼不及,只能看着女子匆匆离去。 吴亘从未见过朱浅画如此不事梳妆,一时怔在当场,过了许久才开口道:“浅画,我回来了。” 朱浅画微昂着头,笑意淡冶,眼中却是渐渐湿润,“回来了,就好。” 二人紧紧相拥于一起,一时间,天地无声,万物俱去,只余怀情男女,隐闻低低啜泣。 过了片刻,朱浅画赶紧推开吴亘,惊慌的看了一下四周,方才低声道:“走,快些随我回院中。” 一路上,朱浅画小心的打量着四周,搞的吴亘也有些紧张起来。路上不时射来诧异揶揄的目光,朱浅画赶紧恢复端庄,微笑着颔首致意。 终于,两人满脸通红返回了朱浅画的院子。院中无人,只有风扰竹声,倒好似在欢迎吴亘的到来。 等进了书房,吴亘刚把包裹放在桌上,朱浅画却是狠狠踩了吴亘一脚,“回来几日了。” 吴亘疼的抱脚乱跳,“没回来几日,这不是才安顿好就赶过来了吗。”一不小心,撞倒了桌上的梅瓶,正好落到了额头上。幸好吴亘手快,出手抓住,才没有摔碎。 朱浅画嘴角扬起,嗔怒的看了一眼,却是准备回卧室打理自已的头发。吴亘眼睛一转,赶紧跟了过去,“浅画,我会梳头。”可刚走到屋门前,朱浅画已是将门一关,吴亘的鼻子重重撞了上去。 揉着鼻子,吴亘唉声叹气蹲在门口。过了一会,门却是又打开,朱浅画手里挽着梳好的发髻,另一只手拿着簪子,“我看不大清,你帮我把簪子插进去。” “诶诶。”吴亘答应着,赶紧接过簪子,按着朱浅画所指穿了进去。可试了两次总是插不到位,到最后还是朱浅画自已动的手。 坐在书房中,吴亘手舞足蹈,讲述着大遗洲的经历。朱浅画单手托腮,嘴角含笑,静静听着吴亘吹嘘,只是偶尔会插上两句。 日头渐渐西斜,朱浅画起身问道,“可是饿了,我去做饭。” “你是玉女,还要做饭。”吴亘对归元宗有些不满。 “自已做的总是舒爽些。”朱浅画并不介意,她平日里就喜欢自已做些饭食,只有应酬时才会外出。 等到了厨房,吴亘烧起了火,很快简单的四个菜摆上桌子,二人一同就餐。吃着简单的饭菜,吴亘却是觉着无比香甜,连锅里的锅巴也没放过。 饭后,看着吴亘摊在桌上的各种奇珍异物,就是向来性子清淡的朱浅画也瞪大了眼睛。这些东西,随便拿一个出去都是价值不菲。 物件贵就贵在外洲极为稀少,如吴亘正把玩于手中的一块冰玉,寒冷至极,玉中却这有一朵绿色的火焰。 不用想,肯定是寒玉精髓,若是修行冰法的人得了,那岂不是修为大涨。即使不用于修行,而是用于法器,那也将是一件品质极佳、可以传世的宝物。 一时间,朱浅画看向吴亘的眼光有些古怪,难不成此人近两年来每天啥事不干,都是走在不停搜刮的路上。 “这些都放在你这。”吴亘豪气的大手一挥,“我又不会练气,这些于我无用。”接着却又低声道:“我托人问询了京城的房价,这些东西随便卖出去一件的话,足够我们买上一套不错的宅院。 若是在城外山野,更是可以买下座山头,想怎么盖就怎么盖。到那时,想去京城住就在京城呆上些时日,不想住了,回山种田去。” 听着吴亘的筹划,朱浅画皱了皱眉,用手挑拣着眼前的物件,琢磨着该卖哪件为好,这可是吴亘用性命搏来的,怎可随意挥霍。 “最好是能多修建两座院落,这样嬷嬷和爹爹也有个安身之所,走动也方便些。”朱浅画将桌上两张紫色貂皮归拢在一起,觉着还有些不够,又加了一株不知名的异草,方满意的点点头。 忽然,朱浅画发现吴亘的脸色有些古怪,瞬间醒悟过来,俏脸变的通红,什么时候,自已竟然想到了这么多。 正要起身,忽然被吴亘伸手抓住了手腕,“浅画,还有一样东西,你务必帮我保存好。”说着起身到门口看了看,小心掩上房门,解开了腰带。 朱浅画的心怦怦直跳,伸手死死抓住了腰间丝绦,却只见吴亘小心翼翼掏出一个布囊,轻轻放在了桌子上。取出其中一个黄色石球,吴亘神色凝重,“浅画,可听说过太初石的事。” 朱浅画一愣,原来吴亘不是 尴尬之下不由失笑,可听到其人问话,却是惊讶道:“自是听说过的,据说可破逆气,乃是人族梦寐以求之物。史书曾载,我人族正是凭借此物击败异族,才保疆域不失,只不过由于数量太少,未能一举殄灭顽敌。难不成,这” 吴亘叹了口气,“其实人族所得的并不是真正的太初石,不过此物确实是人族击败暗族的重器。”说着便将镇所说的话转述于朱浅画。 听完吴亘所言,朱浅画的脸也变的有些发白,这可是能灭杀无数异族的大杀器啊。 二人对视半天,还是吴亘率先开口,“此物只有一粒,其实对整个暗族来说并不会造成致命伤害。上次人族与异族大战时,应是用了不少太初石。不过即使如此,此物也是各国梦寐以求之物。一旦问世,势必又要掀起血雨腥风。 过些日子我要出趟门,神武院中鱼龙混杂,加之我可能被人盯上了,还请你替我妥当保管。当然,这东西大部分人应是不认识的,倒也不用过于担心。” “你又要去哪里。”朱浅画神色幽怨,微微嘟起了小嘴。 吴亘只得将自已答应戍徒的事,以及与赵陵、荣魁的恩怨一一讲了一遍。这趟去星落原,吴亘总觉着有些不太安稳。 朱浅画默默点了点头,“既是救人,我自不会拦你,只是路上切记小心。” 二人商量半天,将这些东西妥善收了。天色渐暗,吴亘仍坐在桌前不肯动弹。 这下子朱浅画有些慌了,“吴亘,我去其它峰寻一处客舍,丹熏峰夜间是不留男人的。” 吴亘看了看外面,死皮赖脸道:“这黑灯瞎火的,你可是放心我一人离开。这么大的院子,我打个地铺也成。” 二人正僵持间,院门一响,赵嬷嬷黑着脸走了进来。 吴亘一看,屁股如被烫了一般跳了起来,“浅画,客舍在哪。” 第281章 善业 空中,吴亘驾着飞梭,哼着小曲向神武院飞去。 这次在归元宗一呆就是五天,五天里,朱浅画陪着吴亘四下游玩,虽然有赵嬷嬷这个偌大的灯笼,也挡不住二人卿卿我我,情侬我侬。 吴亘送给朱浅画的礼物,被赵嬷嬷收了起来,不过有这么一位看着,倒也不必担心别人觊觎。 至于太初石,则是被朱浅画又取了一颗假冒的石头,做了两个绣球,镶在了鞋子之上。每次看到太初石随着朱浅画的脚步微微颤动,吴亘的心也随之而忽上忽下。 这次归来,送了礼,吃了饭,插了簪,游了景,可谓大圆满,如今吴亘已经想的是,寻机去向朱不展,自已曾经的先生捅开这层窗户纸。 葛山已经出现在眼前,吴亘在空中潇洒的转了个弯,向着神武院中落下。等回到谷中,吴亘便去了浮躁心思,专门等着蹇行的消息。 三日后,蹇行终于派人送来了消息,同意吴亘以昭玄司的名义,前往宝安郡公干,并送上了公文。这么一来,若是有人盘问,也好有个幌子。 吴亘当即准备动身,将玄凝玉髓和七星草装上了飞梭,宝象亦是想一同前往,只不过考虑到星落原上危险重重,被吴亘给拒绝了。 真正随行的只有杨正,他自打来到神武院中,就有些不太合群,整日里离群索居,甚少与他人交往,只有吴亘在时,方才出来活动一下。 一个异洲人,到此人生地不熟,大伙觉着孤僻些也是正常。这次前往星落原,杨正竭力要求一同前往,吴亘考虑了一下却也是同意了。 至于凤儿,本也有些意动。但吴亘告诉了李益回来的消息后,反而不好离开神武院。在院中有洛冰护着还好,离开葛山,万一被哪个立功心切的人给盯上,救都不好救的。 二人准备妥当,由吴亘操船,直接向着西南而去。一路之上,吴亘除了到一些城池勘验公文外,其他地方绝不停留,直奔星落原而去。 前方已经隐隐约约出现黑气,吴亘知道,这已是到了星落原的边缘。再往前就只能步行了,飞梭乃是靠灵玉驱动,若是闯入星落原,恐怕飞不了多远就得炸开。 落地后,吴亘和杨正将飞梭放于一处谷中,细心掩藏好。又去寻当地人买了辆马车,上面装满了食物、衣物等日用之物,这才一头扎进了茫茫的原野。 行走于空旷的戈壁中,吴亘一边看着天上星辰,一边回忆着上次去时的路线。杨正已经服下了固元丹,此时正好奇的打量着四周情形。 二人业已闯过那处密布马鬼头的区域,再往前,地面上已经飘着若有若无的黑气。 “杨正啊,你们天元洲可也有戍徒。”吴亘在车上没话找话说,这杨正平日里只要你不主动搭话,他肯定不会先开口。一路上,让性子跳脱的吴亘颇为难受。 “自是有的,只不过没有北洲这么多。在我们那里,人族往往可与异族直接争斗,而且有神教统一调度,用不着专门组成这么一支庞大的防卫力量。”杨正赶紧向吴亘介绍了一些天元洲的情况。 吴亘听出了杨正的意思,不禁有些诧异,“神教可能调动各国的军卒,难不成各国皇帝听它的吗,这可是兵权啊。” 杨正点了点头,“各国的皇帝登基,都需神教首肯,神教自是可以调动各国。” “那这神教倒是有些手段,竟然掌控了这么些国家。只不过,这些国家难道就这么俯首帖耳,甘愿受其命令。”吴亘接着问道。 “倒也不是,权乃威势,夺其威弱其势,就如这马被阉,又有哪个国主愿意。只不过是拳头没有人家硬罢了。有些不甘的人,便偷偷组成各种联盟,以抵抗神教。 比如我听说过有个磨刀门的门派,就是一帮失了权势的人组成,意图推翻神教,还权于世俗。”杨正拍了拍身下的马,一本正经解释道。 “磨刀门。”吴亘喃喃自语,与宋铁言分别时,对方曾说过有事可寻磨刀门在扶黎城中的据点,自已却是打心里抗拒,与这个门派扯上关系,恐怕一不小心就会为其所制。 眼见吴亘沉思,杨正却也知趣的不再打扰,默默随着其前行。正在此时,天空传来一声鸦鸣,吴亘抬头,却见一只乌鸦掠空而过,并未过多停留。 看着越飞越远的乌鸦,吴亘眼神有些冷厉,用力抽了一下马,加速向前跑去。 一路无言,吴亘和杨正顺利的找到了那处荒陵。看着密密麻麻的坟冢,杨正脸色惊异,待听说了这些陵墓的来历,杨正一改以往木讷,倒是主动提出要到陵中祭拜。 “吴亘,你回来了。”于守远远迎了上来,神色激动,不住向吴亘身后打量。可看到并无初霁的身影,又不免有些失望。 吴亘笑嘻嘻递上一坛酒,“于老,您尽可放心,初霁如今可是贵人,正在朱卷国享福呢。好好保重身子,等初霁大些,自会回来看望你的。” “好说好说。”闻听初霁喜讯,于守也是放了心,赶紧将吴亘和杨正让入屋中。闲谈间,木济却也是走了进来,看到吴亘,不免有些诧异。 木济的面容又老了些,多年奔波于戍徒散居之地,救治为逆气所害之人,亦是耗费了其不少精力。修为不仅没升,反而有些下降的趋势。 “多年不见,你倒是越发的精进了。”木济点了点头,泡了一壶茶,却是给吴亘三人都倒了一杯。 茶叶并非茶叶,乃是采自荒漠中的一种低矮灌木,味极苦,没有所谓的回甘,一口下去,苦的让人肠胃都纠结在一起。 吴亘的整个脸都挤在了一起,看着甘之若饴的木济,敬意油然而生。 活着苦,为别人活着更苦。木济这么些年跋涉于荒原,就如这杯中茶,过的苦啊。 吴亘从身上取出那两个皮囊,里面盛的都是玄凝玉髓,又取出一个大的包裹,那里是玄凝玉的碎块。 “大师,这是我从异洲所寻的灵药,可治逆气之毒。”吴亘将皮囊推到了木济面前。救人一事,还是让木济来的妥当些。 “哦。”木济长眉一挑,伸手取过皮囊,拧开盖子闻了闻,不由面露疑惑。此中玉髓虽然看着神异,但又能救治多少人呢。 吴亘收了卖关子的心思,赶紧向木济解释了玉髓的用法,并且提出能否请木济先救治一下暗谷中的人。若是去的再晚些,随着一批批人的凋零,不知最后还能剩下多少人。 木济的手微微颤抖,死死盯着水囊中氤氲的紫色气雾,抬眼时,已是老泪纵横。多年辛苦,多年奔波,终是有了个结果。 看到一向好恶不言于表、悲欢不溢于面的于济如此失态,吴亘也是心中唏嘘,所谓泛爱众而亲仁,不遗余力,讲的就是木济、武寞这样的人。无论是起于信仰,还是源于德行,这样的人,都值得世人尊重。 将水囊细细收好,木济郑重走到吴亘面前,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却是以世俗之礼跪下,头重重的磕在地上。 吴亘吓的扑通一声也是跪在地上,赶紧扶住了木济,“大师啊,你这是要折我的寿啊,使不得,您这是打小子的脸啊。” 木济抬头,神情坚定,“行医多年,救人寥寥,今日得此神药,万千戍人得以脱离苦海,此乃大功德,大善业。施主具大慈悲心,救人于厄难,今日不是木济拜你,而是替万千戍徒,感谢施主大义。”说着又磕了两个头。 眼见拦不住木济,吴亘只得也跪在地上向对方磕头还礼,这事搞的,着实有些措手不及。 好不容易起身,木济不管几人,自是拿了皮囊去调配。 借着这一空当,吴亘带杨正去祭奠了荒陵先人。看着笔墨如剑的“魂兮归来,天昭其忠”八个大字,看着一排排、一座座不知有多少的墓冢,杨正默默不语,跟着吴亘郑重拜祭这些无名的先人。 拜祭完后,吴亘又拿起扫把,与杨正将整个荒陵打扫了一遍。经历过大遗洲一行,此时再入陵已是十分轻松。 等出来后,木济已是调好治疗逆气毒性的药。 清晨的星落原上,薄雾迷蒙,不时有如带的黑气从地上升起,如同一条条毒蛇。吴亘、木济和杨正三人,匆匆奔往那处安置戍徒的暗谷。 行走于路上,不时有黑鸦从空中飞过,红色的眼睛冷冷注视着三人。 木济抬头看了一眼,却是没有理会,跟着吴亘默默前行。 等到了那处峡谷边,吴亘从木济手中取过药水,“大师,杨正,你们且在此等候,我下去送药即可。若是顺利的话,日即可,若是事有不谐,我自也会上来寻你二位。” 吴亘说完,就纵身跃入谷中,融入了浓浓的黑雾中。 看着吴亘消失的身影,杨正望向这一望无际的黑谷,忽然转头问道,“大师,在下有一问,北洲寺庙极少,平日里少见僧人,大师可是扶摇洲人氏。” 木济盘坐于地,看了杨正一眼,眼睛慢慢盯着远方,久经风霜的脸上多了些萧瑟,“不错,贫僧正是来自扶摇洲,一别二十载,久忘故乡音。施主应也是外洲人,我看你身上有些神教的痕迹。” 杨正点点头,“大师好眼力,我本天元洲人,与吴亘相识于大遗洲。大师在此耽搁多年,既无益于修行,又失了传法之责,且断了宗门关系,可谓多失。” 木济目不斜视,“我佛慈悲,所谓无缘大慈,同体大悲,行走于此,救治世人,又岂不是修行。又言人有南北,佛无南北,既如此,在扶摇与在北洲又有何异。至于传法一事,且行且看。” 杨正沉吟片刻,对着木济拱手施了一礼,“还有一事,一路行来,这讨厌的黑鸦一直相随,可有什么隐忧。” 木济看了一眼远处盘旋的黑鸦,“只要在星落原上,自是无妨。不过你倒是要提醒一下吴亘,出原时小心些。如今的星落原,已不是两年前模样,多了些魑魅魍魉。” 杨正一脸不在乎,“我听吴亘的,他能一路从大遗洲安然返回,说不定是个有气运的人。不过,这么多的戍徒,一个个救治,何日是个头啊。” “到头之日。”木济说完,缓缓闭上了眼。 杨正笑笑,知道对方不想再与自已攀谈,起身走到谷边,扔了一块石头下去。石头在黑雾上砸开一个洞,转瞬间黑雾却又浑然一体。 “到头之日?难。” 第282章 人间的光 吴亘踩着湿漉漉的地衣,小心向谷底走去。不时有老鼠从脚边蹿过,捕捉着谷中的飞虫。 下到谷底,一股腥臭之味扑面而来,朦朦胧胧间,吴亘顺着谷底小心摸索前行。这些受逆气之毒的戍徒,很多已经失了神智,不能不提防些。 前面传来急促的奔跑声,直直冲着这边而来,吴亘轻轻握住了刀柄。一团黑雾奔涌而至,雾中出现了一个怪物。生有六七条手,背上背了一个海螺,身体前端却是长了一个人的头颅,嘴巴极大,露出其中的森然利齿。 「阿多。」吴亘试探着问道。 怪物亦是怔了一怔,绕着吴亘跑了几圈,旋即欣喜的蹦跳起来,口中发出不连贯的怪叫声。 吴亘拍了拍阿多的头,「走,带我去见你们长老。」 阿多指了指自已的身子,示意吴亘坐上去。随着一声长啸,载着吴亘沿着谷中狂奔而去。等到了满是洞穴的所在,也不停留,而是顺着崖壁快速攀援而上。 吴亘仔细打量经过的洞穴,很多已是空荡荡的,显然居住在其中的人已经死去。两年的时间,竟然有这么多戍徒离开,吴亘心中未免有些沉重。 等到了当日与四位长者商谈的地方,吴亘心中咯噔一下,昏暗的亮光下,有一人正静静躺在其中。 「长老。我是吴亘,守诺而来。」吴亘跃入洞中,走到此人的面前。依稀可以辨认出,这就是当日与自已侃侃而谈的那位老者。此时面色黢黑,手臂已如枯树般嶙峋,已是口不能言。 看到吴亘,老者眼神有些迷离,许久后方才有了些亮光,手臂慢慢抬起,却又颓然落下。 吴亘将其轻轻扶起,取出装有药水的锡壶,有些忐忑的往其嘴里倒了四滴。 说实话,吴亘也不知道这稀释过的玉髓是否确有功用,毕竟只是朱瑜的一面之词。 药水入口,过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老者身体猛的一挺,口鼻处涌出道道黑气,接着全身上下就是黑烟滚滚。 啊,老者发出惨呼,身体急剧扭曲,涌出如黏液般的腥臭之物,原本如鸡爪般的手慢慢变形,化为正常人手模样。 吴亘赶紧与阿多按住老者,防止其戕害自身。 看着其仍在不断扭动的身体,吴亘额头冒出冷汗。按着木济所述,由于药性未明,每人所需药水不超过三滴为宜,方才自已生怕药性不够,可是倒了四滴进去,别到时候好心办了坏事。 洞口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一个个的怪物出现在洞口,看到仍在挣扎的老者,恶狠狠盯着吴亘,争先恐后欲闯了进来。 阿多犹豫的看了吴亘一眼,却是陡然起身冲到洞口,拼命拦住那些想扑向吴亘的怪物。不一会儿,阿多身上出现了一道道的伤口,不时有黑色的黏液落下。 吴亘感激的回头看了阿多一眼,专心关注着老者的动态。终于,老者身上的黑气变的稀薄了些,脸上的黑色褪去,渐渐安静下来。 啪,一个形如蚂蚱的怪物绕过阿多,锯齿般的前爪向着吴亘砍来。吴亘闪身避过,一脚蹬出,怪物飞向洞口,又撞下了不少簇拥在洞口的怪物。 「长老,你快醒醒,再不醒过来,我可就得跑路了。」焦急之际,吴亘也顾不上许多,用手在老者脸上扇了两巴掌。今天要是被这些戍徒给摁死在这,那可真是个天大的笑话了。 终于,老者睁开了眼睛,看了看喧闹的洞口,顿时明白了一切。轻轻挥手,「我没有事,都退下。」 怪物们面面相觑,却也是听从了命令,纷纷沿着崖壁离去,洞口处恢复了平静。 吴亘一屁股坐在地上,终是松了一口气,看来这玄凝玉髓还真有用处。 阿多苦着个脸爬到 老者身旁,浑身已是伤痕累累。原本力大无穷的他,又舍不得对族人出重手,身上滴滴答答流着黏液。 老者看着虽然依旧枯瘦、但已恢复正常的手,不由老泪纵横。 这些年来,三个老友俱已离去,谷中的戍徒也已走了不少。原本自已估摸也活不了多少时日了,只能躺在洞中待死,没想到却被吴亘生生拉了回来,还恢复了人身。惊喜之下,却又悲从中来。 「苍天有眼啊。」老者拉着吴亘的手涕泗滂沱,几欲昏死过去。 「喂喂喂,长老,你可别这样,大好的日子还在后头呢,咱还得救治其他的人呢。」吴亘生怕这老头一下抽了过去,赶紧转移其注意。 「对对对,险些误了大事。阿多,扶我起来,咱有救了。」老者激动难抑,扶着吴亘站起,趴在了阿多身上。 三天后,杨正百无聊赖往空中扔着石头,试图将那只烦人的黑鸦给砸下。黑鸦陡然转了个身,拉了一泡黏糊糊的东西,往高处飞去。 杨正摸着脸上的鸟屎,脸变的更黑了。转头看看,木济仍旧坐在谷边一动不动。三天了,此人不吃不饮,只是枯坐,实在无趣的很。 忽然,杨正看到木济睁开了眼,起身向着谷中望去。赶紧跑回谷边,只是瞥了一眼,眼睛渐渐净大,眼前出现了令人震惊的一幕。 浓稠的黑雾中,吴亘钻了出来,身旁紧随着一个大头青年。此人长的颇为怪异,头大如斗,嘴极阔,耳颇长,身上有一块块铜钱大小的斑纹。 再往后,从黑雾中出现了一个个身形瘦小、赤着身体的人。这里面有些人身体明显有残疾,或瞽或缺,或是长有古怪的肢体,更有甚者只是能看出个人形,被人背着,正沿着崖壁往上攀爬。 玄凝玉髓虽对逆气之毒有奇效,但有些戍徒由于中毒时日已长,即使去了毒性,但有些身体的残缺却是非药所能挽回。 吴亘用断刀不停的在前面修整着崖石,这里多年未有人经过,长满了古怪的草木和地衣。若是不开辟一条路出来,这些身体虚弱的戍徒如何能爬的出来。 身后的人,沿着他砍出的道路,沉默的一步步向上,迈出黑雾,走向人间。 四下一片寂静,只有刀石相撞的声音,撕扯草木的声音,脚蹬岩石的声音。这些戍徒知道他们要去的是什么地方,却依然小心翼翼,甚至有些畏惧,生怕这只是一个梦,一不小心就会从梦中醒来。 被扔在谷中多年,终以为这暗无天日的峡谷就是自已的坟墓,没曾想有朝一日,鬼也会从坟墓中爬出,重返那温煦的人间。 看到这幅沉闷压抑的画面,杨正浑身颤栗,在谷顶来回急走,腹中似有一股压抑不住的火山要喷出。就连一向心静的木济,也不由动容,一滴清泪从眼角落下。 终于,广阔的地面出现在眼前,远处升起的朝阳,将怜悯和温暖洒在了戍徒的身上。 等爬到谷顶,在木济和杨正的接应下,终于一个个将这三百余号人接了出来。 坐在坚实、四下清朗的地面上,沐浴在人间的光下,这些戍徒终于抑制不住。嚎哭,大笑,癫狂,沉默,诸种情绪在人群中传递。 活着,真好。 做人,真好。 人间,真好。 吴亘看着远处的朝阳,忽然间仰头大笑起来,笑声传出很远,惊跑了空中的黑鸦。 「谢恩人。」戍徒们在老者的带领下,齐齐向吴亘跪下,声音初始参差,渐渐变的整齐,终而化作洪流,冲破了晨日的雾气。 「都起来,走。」吴亘也不矫情,大手一挥,与木济、杨正带领着这三百余人向东而去。 按着先前商量,这些人回到原先的故土已 不太可能,吴亘准备把他们都安置在荒陵北约百里的地方。 据于守说,那里虽然也贫瘠,但终是有水,有土,靠着双手终能活了下来。而且,距离宝安郡也相对较近,补给相对容易。 风沙中,出现了一列古怪的队伍,这些人或拄拐,或搀扶,有的干脆在地上爬行,在一个雀跃少年的带领下,坚定的向东而去。 吴亘一路上笑容就没有消失,不时逗弄着身旁的阿多,也就是那个大头青年。他自小生活于暗谷中,看着年长,实则心智与幼儿无异。 于守已经赶了一辆车过来接应,车上放着些食物和用水。这些生活于暗谷中的戍徒,身体已经十分虚弱,若是没有补给,途中不知又会有多少人倒下。 得亏吴亘带了些生活用品入原,要不然哪有东西支应这么多人。即使这样,吴亘也得再次出去采购些方妥,毕竟大到房屋、田地,小到基本的生活用具,都需要一点点补齐。 正行走间,前方忽然传来得得的马蹄声。很快,蹄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密,一队头戴鸦头面具的骑手从风沙中钻了出来,看其规模足有百余号人。 这些人一声不吭的围拢上来,从两侧将吴亘和身后的队伍包夹起来。默默盯着处在队伍前头的吴亘。 两个身穿斗篷的人催马走了出来,堵在了队伍的行进方向上,黑纱后冰冷的目光落在了吴亘身上。 看着这熟悉的装束,吴亘如何不知,正灵盟的人来了。这一路上黑鸦不间断的跟踪,让吴亘知道迟早有这么一天。不过,自已与云冥并无什么死仇,为何会有如此反应。 这些人应是针对自已,犯不着对付这些毫无战力的戍徒。想到此处,吴亘慢慢抽出了断刀。 阿多似乎也觉察到了这些人的敌意,跳到吴亘身前,冲着这些鸦面人呲牙咧嘴,发出低沉的嘶吼。 吴亘一把抓住阿多,将其推回到队伍之中,挑衅似的冲着那两个身穿斗篷的抬抬下颌,掉头往远离队伍的方向走去。经历了大遗洲一遭,吴亘还真不太怕这些人,大不了打不过跑呗。 鸦面人有些异动,纷纷策马向吴亘围拢过来。 正在此时,木济拉住了吴亘,抓起一把土洒在了他身上。做完这一切,木济带头走在了前面。 目睹这一切,鸦面人都有些骚动,纷纷看向那两名身穿斗篷的人,却是再没有人上前阻拦。 木济一句也不说,顶着风沙慢慢向前,长长的队伍两侧。鸦面人窃窃私语,却是离这列寒酸的队伍远了些。甚至有人抛出食物,甩给这些看起来颇为瘦弱,被风一吹就歪歪斜斜的戍徒。 风声呼啸的原野上,这支三百余号、几无缚鸡之力的队伍,就这么在鸦面人的注视中缓缓前行,直直走向那两名身穿斗篷的人。 在相距只有几步的时候,对方的剑终于放下,那两名身穿斗篷的人默默让开了道路。 第283章 宿敌 队伍终于安然无恙的抵达了目的地,尽管如此,路上还是有几名戍徒死去。长年生活于黑暗的谷中,对他们的身体已经造成了可怕的伤害。 不过,重获新生的喜悦很快就冲淡了这一点哀伤。这是处颇为宽阔的山坳,两侧正好挡住星落原上的风沙,中间有一条小溪缓缓流淌,可以用于种植各类庄稼。这在星落原中,已经是难得的易于生存的地方。 吴亘和老者多次商量,如何妥善安排好这三百人的食宿问题。 此时真是一穷二白,什么都要一点点重建,而吴亘又没有什么经验,很多东西都要重新采购。你比如说缝补衣服的针线,按着吴亘的习惯哪里会想到这些,衣服破了就破了,再破些就扔,缝缝补补干什么。 可这么多人在此,就不能这样了,吴亘只得请于守帮忙,列了个长长的单子,上面俱是写满了一应生活用品。 老者也曾劝解吴亘,救了众人出暗谷,已是做的够多了,不必再为他们的安居而奔波。吴亘只是笑笑,星落原上生存本就不易,更何况这些饥寒交迫的戍徒。 从此地前往宝安郡来来往往几趟,每次阿多都会一同前往,这个大块头现在已经黏上了吴亘,看到什么都会好奇。木济亦会陪着前往,吴亘知道,他这是在一路保护着自已。 那日遇到鸦面人时,木济曾往他身上洒了一把土,对方便不再为难。后来才得知,木济在戍徒中拥有极高的威望。 洒上这把土,意味着吴亘就是木济的人。在星落原上,普通戍徒中恐怕没有人会真正愿意忤逆这位救死扶伤的僧人。 这一日,吴亘正在一处临近星落原的市集上采购东西,看着空空的银袋有些发愁。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啊,这些日子来,银钱如流水般撒出,几乎快把吴亘的家底掏空。 现在吴亘都已经把身上的棘玉币低价兑换出去了几块,这些可都是媳妇本啊,再弄下去,就得甩卖大遗洲得来的一些小物件了。 杨正与阿多正在忙着装车,吴亘则百无聊赖在集上闲逛,不时与人砍上几声价。忽然,身后有一人迟疑的叫了一声,“吴亘?” 转头一看,一个留着两撇小胡子的人正狐疑的盯着自已,身后还跟着两名随从。吴亘眨巴了两下眼才反应过来,“陈宏,你不在定远城好好呆着,怎么在这里。” 陈宏上前一把将吴亘抱住,“真的是你,个子长了这么高,倒像个大人模样了,要不是那股痞劲,险些没敢相认。” 吴亘脸一拉,“会不会说人话,什么痞劲,小心我告你侵害名誉兼诽谤之罪。话说你小子不在校尉府呆着,跑这里来干甚。” “我家在这里,不兴我回来看看。”陈宏鄙夷的看着吴亘,“不过这些年你去了什么地方,怎的我觉着你危险了许多,身上有股浓浓的血腥味。” “唉,一言难尽,哥哥这两年过的苦哇。走,找个地方喝两盅去。”吴亘拉上陈宏,又把阿多和杨正叫上,至于木济大师,他从来不去这些场合。 找了处小酒肆一聊,听了吴亘这两年的遭遇,陈宏满脸敬佩之色,“吴亘啊,没想到你真能祸害,都跑到外洲去了。这马上要成为贵人了,以后我见着你,不是还得跪上一跪?” 吴亘顺手给阿多又递了一条羊腿,这傻小子,从小就吃过老鼠。自打从暗谷出来后,见什么想吃什么,一顿可以吃下七八人的饭菜。而且身上随时都装了一个袋子,里面放着却是盐,撮一点出来放在口中,就能陶醉大半天。 “那是啊,趁着现在咱俩还能平起平坐,你就赶紧套近乎。等过些日子,本贵人的门可不是那么好进的,说不得勾结当地官府,给你安个莫须有罪名,弄你个倾家荡产。”吴亘腆着肚子,恶狠狠威胁道。 “行了,现在正是你等册封的关键时候,还不回去京城盯着,耽搁在此干什么。”陈宏倒也不在意,反而是劝起了吴亘。 “是这么回事。”吴亘便把自已安置戍徒的事说了一遍。 “原来如此。吴亘你想过没有,这些人即使在此安家,短时内却没有进项,所需用度都得靠外面支援。你就是帮得了一时,能帮了一世吗,难不成你要长期在此停留。”陈宏笑盈盈说道,嘬了一口酒。 吴亘也是挠头,“是啊,你说乍办,我来回一趟不易,拴在这也不是个办法。” “所谓术业有专攻,我陈家历来经商,家中产业倒也不少。这样,我帮你教会他们一些营生,而且负责三年内他们的一应用度,如何。”陈宏笑眯眯提了个建议。 吴亘眼睛一亮,是啊,这事自已不在行,可谓事倍功半,但陈宏可以啊,这小子家里如此富庶,显然在当地也有一定势力,“行,这事就交给你了。 在商言商,你用的是家中资源,自然不好让你吃亏。”说着从怀中掏出十枚棘玉币,“这些钱应是足以支付一应开销,认识,这可是修行人用的棘玉币。” 陈宏面皮抖了抖,这吴亘难不成不知道,棘玉币可是有钱也买不来的,自已家中只存了两枚,还当宝一样供着,这家伙一下子出手十枚,也不见他心疼。 伸手取了五枚棘玉币,陈宏将剩下的推了回去,“五枚足矣,而且我还大赚特赚。” 吴亘却又推了回来,“剩下的都拿着,不止三年,以后你们陈家多照顾一下这些戍徒,所需就从这里出。” “好,此事我应下了。放心,只要有我在,定不会让人贪墨了这些棘玉币。”陈宏倒也爽快,伸手接过,把跟来的下人叫到身旁,低声吩咐了几句。 等几人吃完饭出来,到了吴亘装货的马车旁一看,不由目瞪口呆。有十辆大车也一同停在一旁,车上俱是装满了各色货物,正等着一起出发。 “牛啊。”吴亘心中暗叹,果然办事还要走对门路,这专业的就是不一般。自已如蚂蚁搬家般一趟趟奔波,人家一下子就给搞定了。 “兄弟,说谢谢就见外了,你以后有什么事,尽管与我说。只要我在,定然不遗余力。”吴亘用力锤了一下陈宏。 陈宏却是微笑不语,这买卖不亏,既得了实利,又获了人情。作为一个成熟的生意人,又在官场多年历练,做事已是老辣许多。 与陈宏告别,吴亘押解着货物送到了戍人所在的山谷。这一趟回来,吴亘就要返回京城。 吴亘与老者约定,这些戍徒要帮着于守护卫荒陵,对方自是满口答应。两地相距不远,这样于守再不必那么孤单,多了些守墓人,生活上又多了些来源,可谓两全齐美。 临行前,吴亘将意经留给老者,又将铭纹赠送,嘱托等一切安顿好了,择可信之人修炼。唯独一条,不可泄露给正灵盟,毕竟这些日子,吴亘总看见三三两两的鸦面人在此地乱晃。 好不容易将阿多赶回后,吴亘与杨正匆匆赶往掩藏飞梭的地方,木济本想一路相送,却被吴亘拒绝。这正灵盟为何会对自已敌意如此之重,吴亘倒也想搞清楚。 若是他们不来就罢了,来了,吴亘倒也有底气与他们掰掰手腕。 在距飞梭所在还有不到半日路程的时候,身后果然传来了马蹄声。吴亘与杨正止住胯下的马,静静等着对方前来。 很快,有四个鸦面人簇拥着一名黑袍人出现在不远处。嘱咐了一下杨正后,吴亘饶有兴趣的打量着对方。 “吴亘,你倒是跑的挺快,让我都来不及组织人手。”黑袍人掀下了自已的斗篷,看样貌倒也仪表不凡。 “林若实?”吴亘稍稍诧异,转瞬间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正灵盟怎么了。“这么些年未见,还是那副小白脸模样,怪不得我说一入星落原就老觉着有股臊味。” “吴亘啊,这么些年,修为倒是涨了些,不错不错。当年你陷害于我,至今念念不忘。真是上天有眼,又把你送了回来。如何,木济今天可救不了你了。”林若实以马鞭击掌,得意的看着吴亘。 “小林啊,你这人就是不大气,老是喜欢躲在后面下阴手。你要见我,堂堂正正即可,又是跟梢,又是堵截的。你啊,也就是这样的格局了,还以为一切掌控于手,实际上在别人眼中,宛若跳梁小丑。”吴亘转头面向杨正,“杨正,你看这样的人是不是欠揍。” 杨正点点头,“华而不实,一身酸气,自以为是,小地方的嘛,可以理解。”忽然自觉多言,换了副诚恳模样,“如公子这般就不一样了,表里如一,做事大气,一看就是见过世面的。” 吴亘眨了眨眼,“杨正,我怎么觉着出了大遗洲,你聪明了不少。” “不敢不敢,小的还是那个杨正。”杨正赶紧连连作揖,满面皆是讨好之色。 二人在这里你来我往,对面的林若实却是有些不耐烦了,“吴亘,少在那装模作样。当日之辱至今未忘,害我在此荒原蛰居多年。今天,你也别想走了,就把命留下。” “傻叉。”吴亘不屑的摆摆手。 “确实是傻叉。”杨正亦是附和。 一道亮光从林若实身后飞起,飞剑如白虹贯日,向着吴亘斩来。 在其稍有动作时,吴亘已从马上跃起,刀剑相交,发出巨大的响声。吴亘身形向后翻滚了几下落地,右手斜着持刀,左掌撑于地上,身体前伏,好似蓄势出击的猛虎。 咂了咂嘴,吴亘品味着方才的一击。 这林若实的杀力果然大了不少,可见这些年也没闲着。自已修为上涨,人家也是水涨船高。不过呢,也就这么回事了。毕竟他躲在星落原,靠着兵冢之类的修炼,哪有自已一路厮杀、生死相搏来的扎实。 这一击之后,竟然不顺势而击,而是有些自得的安坐于马上,可见其人厮杀经验的匮乏。 “杨正,那四个人交给你了,这只小白狗我来收拾。”吴亘大喊一声,嘭的一声,身体已从原地消失,再现时已是在空中。 林若实一惊,赶紧驭剑追赶,也不知是自已眼花还是什么回事,只觉着吴亘身体闪了一下,竟然在空中再次增速,将飞剑远远抛在了后面。 “林若实,拿命来。”空中,吴亘双手握刀,舌头伸在外面,一脸嚣张的向林若实斩下。 第284章 士别三日 怎么这么快,这是林若实看到凌空一抹身影后的唯一想法。眨眼间,吴亘已是到了身前,惊骇之下,林若实不顾形象从马上滚落。 刀锋擦着林若实的身体斩下,掠过的劲风吹的身体生疼。人是逃了,身下的马儿却哀鸣一声,被从中分为两半。 吴亘一击未中,身体疾转猱身而进,直奔倒地的林若实,丝毫不给对方以喘息之机。 一时间刀光闪闪,林若实狼狈的四下逃窜,拼命联系仍在空中的飞剑。飞剑一化为九,如过江之鲫,从四面八方向吴亘追来。 还用这种手段,吴亘大笑着向后挥舞断刀,刀气连发,不断格挡空中的飞剑。刀气与飞剑相撞,不断迸出璀璨火花。 渐渐的,空中飞剑逐渐减少,最后只剩下一把在空。正在紧追林若实的吴亘猛不丁掉头,斜刺里冲向飞剑。 “斩。”一声断喝,断刀重重砸在飞剑上,剑身上顿时出现了一个豁口。突然遭此重击,飞剑从空中急速俯冲,插入了地上的一处岩石之中。 吴亘轻飘飘从空中落下,一只脚踩在剑柄之上,将正奋力挣扎、欲摆脱束缚的飞剑重新踩了回去。 “林若实,你倒是跑啊。几年不见,修为没见涨,倒是跑路的功夫修炼的出神入化。”吴亘脚踩于剑上,身体在空中上下起伏,戏谑的看着远处刚刚起身,仍惊魂未定的林若实。 从地上狼狈爬起,林若实发髻散乱,斗篷上沾染了不少灰土草屑,看着远处嚣张大笑的吴亘,脸色阴郁。没想到几年未见,吴亘的实力竟然到了如此地步。原本举手抬足间可灭的小人,如今打起自已来直如逮鸡撵兔。 羞怒交加之下,林若实一把将斗篷扯下,“吴亘,这是你自找的。”伸手从头上拔下一把玉簪。迎风一晃,已是化为一把玉剑,剑身青绿,周身氤氲着一圈圈青光。 这把剑是他师父所赐,杀力极大,乃是保命的最后手段。竟然被吴亘逼到这个份上,而且自身温养多年的飞剑亦是被制,让其人不由羞愧难当。 此剑一出,吴亘就脸色一变,心中警兆大作,冥冥间,有一道浓郁的杀意盯上了自已。无论往哪个方向逃,俱是避无可避。这把剑,不一般啊,吴亘嗅到了些死亡的味道。 传闻世间有神兵,出手间可摧山断河,而且自蕴器灵,杀力可谓骇人。眼前这把玉剑,虽然看起来还未达到神兵的层次,但已远超于一般的法宝,这家伙还真得了一件不俗的好东西。 看来林若实并不能随心操控此剑,要不然也不会持于手中,而不是御剑出击。 吴亘缓缓抽出缠在腰间的云傲尾骨,这老家伙曾说过,这里藏着他三份法力,可替自已挡下三击。只不过,如此贵重之物,用来对付林若实,委实有些可惜了。 忽然,吴亘眼神一动,微微点头,用尽全身力气往下一顿。咔嚓,插在石中的飞剑从豁口处断为两截。 林若实猛的一捂胸口,这把剑与他朝夕相处,早已与神魂建立了稳固的联系。如今骤然折断,连带着神魂受损,林若实只觉着胸中恶心,一股腥味涌了上来。 “我要杀了你。”林若实举剑欲斩,可手中一轻,那把玉剑已经不知去向。惊愕之下,林若实猛然回头,只见一个矮胖子正倒拖着剑,撅着屁股往吴亘身边跑去。 这个与吴亘一直同行的人,什么时候来到了自已身后。环顾四周,林若实不禁大惊失色。不知何时,自已带来的四名手下,已是全部倒在了地上。 林若实如入寒窖,透心冰凉,原来自已与吴亘的距离已是如此的大。 吴亘笑着与跑过来的杨正对击一掌,方才看到这个矮胖子不知什么时候悄悄潜到林若实身后。灵机一动,以断剑乱林若实心智,助杨正夺剑,二人配合可谓天衣无缝。 林若实吃亏就吃在临战经验不足上,哪里想到吴亘与杨正这两个老油条会使出这样的手段。 “放下青蛟。”远处传来一声断喝,紧接着一个中年人转瞬间便来到了吴亘等人的面前。此人脸若刀削,眼神狠厉,正是林若实的师父。 林若实羞愧的向此人施了一礼,“师父。” “废物。”中年人怒目林若实,转头看向吴亘,咬牙道:“把剑放下。”身上劲气陡然勃发,斗篷呼啦作响。 吴亘与杨正对视一眼,皆是神色凛然,这老家伙不好打啊。 中年人伸手拔出自已长剑,就要斩向吴亘和杨正。 正在此时,从远处走来一个身影,其人看着步伐不大,身形却是极快,眨眼间已立在吴亘面前。 “大师,您来了。”吴亘赶紧向木济施了一礼。 木济微微点头,冲着中年人双手合十,“李施主,小辈间打闹,何必如此动怒。” “木济,这些年你没少与我作对。平日里,我敬你行医救人,遇事也就忍下了。今天这两小贼辱我弟子,夺我宝剑,岂能再忍。今天你若是走开也就罢了,若是非要参和这趟浑水,那我们就好好分一下高低。”中年男子以剑指点,大声呵斥。 木济全然不为所动,“李施主,是非恩怨皆须依理而断,小辈为何有此冲突你心知肚明。这两人救下几百濒死之人,还赠神药于星落原戍徒,于情于义,我都不会让你对他们下手的。 况且,李施主出手前还请三思。你我相战,必无暇他顾,你的弟子对上他二人,岂能落的好处。不如这样,我请此二人归还宝剑,今日的事就此作罢如何。” “你”中年人气的额头青筋直跳,但转念一想,这秃驴讲的也是,到时候自已与木济相战,以吴亘此人的性情,势必会拿下林若实威胁自已,此战胜算不大。 一念至此,中年人恨恨道,“今日就看在你的面子上,只要他们交出剑,此事就此揭过。” 吴亘一听心中偷乐,这姓李的明显是打不过木济,才如此作态。不过木济今天倒是也让吴亘有些刮目相看,一向看起来木讷寡言的他,言语中竟然也暗藏刀锋。 木济回头看了一眼,“如何。” 还没等吴亘说话,杨正早已将玉剑抛了出去。玉剑转了个弯落回到中年人手中,又化为玉簪。 “走。”也不管地上的尸首,中年人拉上林若实转身离去。 “慢走啊,不送。”吴亘冲着二人不停挥手,可看到木济无奈的目光,只能悻悻放手。 “宁罪君子,不恶小人。吴亘,以后你再来星落原,当要万分小心。”木济叮嘱了一句,就要起身离去。 “慢着,大师。”吴亘忽然出言相询,“正灵盟是不是被这师徒二人给掌控了。” “我听闻应是如此,盟中大部分的人俱已投入此二人麾下,云冥据说已经被架空了。”木济叹了口气,把自已的所见所闻讲了一遍。 “这样啊。”吴亘脸色有些沉重,“大师,林若实若是全部掌控了正灵盟,以此人性子必然会割据一方,与各国为敌,想来你也不忍看到戍徒今后血流成河。” 木济叹了口气,“如之奈何啊。” “大师,有一事拜托。”吴亘附耳于木济,嘀嘀咕咕说了半天。 “这”木济面有为难之色。 吴亘声音大了起来,“大师,以你的名望,此事非你不可。既然剩下的玄凝玉髓都在你这,那可是得天独厚的条件。如你不做,如何对得起万千戍徒,如你不做,岂不枉顾苍生,如你不做,就是有违佛理” 一个接一个的帽子扣下来,就是向来沉稳的木济也是有些发懵,身形一晃,已是在原地消失。再现时,已是到了百丈开外,逃一般的消失在吴亘视线中。 吴亘满意的点点头,冲着杨正一招手,二人赶往掩藏飞梭的地方。 返程的路上,吴亘让杨正操着飞梭,不怀好意的上下打量着对方。杨正被看的发毛,低头敛息不敢开口。 “小杨啊,你可是有多少事瞒着我啊。呆在我身边这么长时间了,可是有什么图谋。”吴亘忽然开口,倒是把杨正给吓了一跳。 看着笑意难明的吴亘,杨正长出了一口气,“跟在公子身边是杨正的荣幸,公子曾救我一命,自不用担心我会谋划公子。有些事,杨正此时不好多说,只要相信,我不会害你就是了。” 吴亘以手抚额,“唉,我应该早就看出你这人出身不一般,原本以为只是性情有些怪罢了,要不是木济大师提醒,我还蒙在鼓里。看来啊,这些日子过的太顺了,倒是失了警惕。” 杨正呵呵笑道:“吴公子不必如此,杨正是为你好的。” “你这话里有话啊,哼哼,算了,我看你出手挺阴的,以后有些事帮着我些,需要钱或物说一声,要马儿跑也得给草吃嘛。”吴亘懒懒的靠在舱壁上,只要这杨正不起坏心,还不允许谁有个小秘密呢。 等回到神武院时,吴亘径直去寻洛冰去做飞梭的交接。这来来回回,自已已经离开月余,顺便打听一下册封贵人的事,这可是关系到自已与朱浅画的大事。 现在吴亘最恨门当户对这个词了,若不是还有朱不展在朝为官,早想带着朱浅画私奔了。 只不过人在俗世,自然得按照俗世的规矩来,意气用事自然潇洒,可朱浅画将来是否会后悔,还真不好说。若不然,为什么那些少男少女冲破藩篱的佳话才会入了戏,上了话本,这种事极少嘛。 等见到洛冰问起此事,对方脸色却是有些古怪,“吴亘,你是不是得罪皇上了。按说这种事早应该下来了,可是听我爹爹说,国师奏折上去后,皇上却是押着不发,也不知道是何种情由。我与你说,这些日子不要在外孟浪了,省得被有心人抓住把柄。” 吴亘的心往下一沉,以往自已看不上的贵人身份,今天却成了压在身上的大山,徒之奈何。无奈之下,只能托洛冰多打听着些。 悒悒中等了三日,忽然有人到谷中通报,说太常寺有人送来公文,要吴亘近日到寺衙一趟,有事相询。 吴亘不由一愣,按着赵国规矩,皇族册封贵人由宗正负责,而其他则是归太常寺负责。突然相召,难不成事有不妥。 第285章 丑女婿见丈人 扶黎城中,吴亘在城西的一处小巷中来回徘徊,身边不时走过行人或马车。这里住的并不是黄紫显贵之流,多是久居京城或是外地到此的商贾,偶尔也会有刚到京城赴任的官员短暂居住,不过等寻到新住所,很快也会搬走。 就这么一条京城中并不起眼的小巷子,吴亘却已是徘徊了近半个时辰。因为这个普通巷子中的一栋普通院子中,住着自已的先生朱不展。 入神武院这么些年,几次路过京城,吴亘都没有拜访过这位曾经的先生。如同天底下所有少年一样,见未来的岳丈总有一种莫名的恐惧感。所以,每次入京,吴亘都会有意无意绕过。 可今天,吴亘却不得不来。太常寺忽然召见自已,让吴亘隐约感到有些不妙。第一时间,吴亘辗转去寻了国师蹇行。可对方并没有接见自已,只是让人传话说,如太常寺询问,照实说即可。 心底有些不安的吴亘,这才硬着头皮来到了朱不展的门前。看着黑漆大门,几次想上前敲门,却又都退了回来。这区区的一道木门,竟比大遗洲看起来还要恐怖些。 又一次鼓起勇气走到门口,吴亘刚要敲门,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是吴亘吗。” 吴亘猛然回头,却是吓的险些将手中漆盒掉在地上。等缓过神来,赶紧恭恭敬敬躬身施礼,“先生好,正是吴亘。” 朱不展站在巷子中,身后有一个老仆拉着一辆马车。 等走的近了些,吴亘发现其人面容显然老了些,眼角处竟然多了些皱纹,可见这些年在京城中过的也是颇为不易。看到吴亘,朱不展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复杂,却又旋即消失,面色和煦的打开门,“进来。” 吴亘答应了一声,赶紧跟着走了进去。 院中十分整洁,并没有寻常人家常见的绿蕉丛,金鱼缸之类,干干净净,清清爽爽,一如其人。 只是在院子中,与定远城一样,一株桃树嶙峋,枝条向四周张开,使得院中阴郁了许多。 “还没吃饭。”朱不展温声问道。 “吃了。”吴亘下意识开口,肚子却发出了抗议的响声,只得郝然道:“没吃饱。” “无妨的,我也没吃,多年未见,正好晚上陪我喝一些酒。”朱不展转头冲老仆道:“齐老哥,烦请今晚买些肉食,另外锦味斋的清蒸鱼亦是不错,也请置办一条,再顺便弄些下酒的素食。” 老仆一愣,看了吴亘一眼,答应一声,转身出门去置办。 “平日里,就我和齐老哥二人,吃饭也就不那么讲究,家里倒是什么也没有准备,只能去店中购买现成的。”朱不展笑着解释道。 吴亘只得客气几句,看来朱不展在京城过的也清苦,堂堂贵人竟然只有一个家仆。 二人进了屋,朱不展亲自去烧水泡茶。吴亘吓的扔下漆盒,赶忙阻止,“先生,此等粗活还是我来。” “不用担心先生烫了手,浅画多不在身边,这种活早已干习惯了。”朱不展难得开了个玩笑,却禁不住吴亘手快,三下五除二就将火烧起。 吴亘一人忙碌,朱不展只得去寻了茶叶,默默看着吴亘忙乎。水气氤氲间,二人一站一蹲,竟是沉默无语。 等茶泡好,二人坐在桌前,慢慢啜着茶水。 清茶入口,吴亘的紧张终于缓颊了些,伸手将漆盒打开,“先生,此次前往大遗洲,偶然得了些不值钱的物事,还请先生收下。” 说着,取出一个青灰色的圆形砚台,壁上隐有竹叶形状纹路,“先生,此砚台乃天成,未见雕琢。墨入其中不用研磨即可细腻如脂,用后也不必清洗,去掉墨汁后自会光洁如新。而且,此砚台自有一种松香味,闻之可静气凝神。” “哦,有如此奇物。”闻听吴亘介绍,连朱不展都有些好奇,拿起砚台仔细打量,轻轻一敲,声音清脆,“果然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不待朱不展放下砚台,吴亘又取出一块墨玉,一截紫檀香,一本某个灭绝文明留下的石书。 看着桌上这些物件,朱不展问道:“真是从大遗洲得的,未花钱?”在得到吴亘的肯定答复后,方才喟然道:“有心了。你万里迢迢带回,我若不收,恐怕你又会生其他念头。此次上门,可是有事。” 吴亘犹豫了一下,刚想回答,姓齐的老仆却是赶了回来,将饭菜一一摆在了桌上。 “老爷慢用,我自已已留了一份饭菜,今日就不陪你了。”说着老仆退了出去,从外面将房门轻轻掩上。 给朱不展斟了一杯酒,二人边吃边聊,吴亘便将太常寺寻自已问话的事告诉了朱不展,想请着朱不展拿个主意。 朱不展手握酒盅,沉吟片刻方才说道,“心无愧事凭人问,终有清明供揣摩。有人检举你名为厢军出身,实为正灵盟堂主,一路走来,背后有正灵盟撑腰,才顺利走到现在。 朝堂之中便是如此,尔虞我诈,诬告陷害,终是难免的。你去了后据实而言即可,无须畏惧。想来当今皇上圣明,走此一遭不过是堵上某些人的嘴罢了。” 吴亘一听,终是有些放下心来。场中突然又陷入了该死的安静,吴亘双手放在膝盖上,神情尴尬,感觉自已的脚快要将地上刨出两个大坑了。 朱不展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你与浅画的事,当如何处之。” 吴亘没想到朱不展会如此直接,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认真想了想,方郑重开口道:“我会对她好的,比对自已更好的那种好。” 话有些拗口,朱不展却是听明白了,给吴亘斟了一杯酒,把后者给吓的当场跳了起来。 “你说的我自是相信,此次前往大遗洲,是长辈们安排的,你也不要心有芥蒂。毕竟,是想让你二人今后过的顺遂些。 我年轻时与浅画她娘相识,亦以为可以冲破世俗之腐见,却最终落了个孤身一人的下场。她娘亲喜桃花,无论何时何地我便在院中种上一株。”朱不展神色幽幽,怔怔看着窗外夜色中随风舞动的影子。 吴亘抬头望向院中,原来如此。怪不得在定远城时,也能在院中看到一株桃树,为的却是怀念师娘啊。不过这师娘的去向如何,自已却是不好打听,只能慢慢哄朱浅画自已说出来。 “其实,你能不能成为贵人我倒是不怎么在乎,只要你对浅画真心即可。寻一处僻静地,归隐南山,采桑清溪,也不是不行。 但蹇行也说的对,我当年任性,已让浅画吃了不少苦头。如今你们二人可否想好了,如若这么一走了之,后代可会埋怨。 所以我的想法是,你二人再走走看看,毕竟浅画作为修行人,寿命绵长,你亦是修为大涨,说不得另有际遇。等走过风雨,见过山水,心染沉寂时,你们再在一起,你看如何。”朱不展一如既往和煦,微笑着问道。 吴亘心中不免有些失望,可看到朱不展殷切目光,心中却也理解。作为一名父亲,终是希望自已女儿走的妥当些,不要重走自已老路。只能说,可怜天下父母心。 想到此处,吴亘起身施礼,“学生明白了,请先生放心,今后当勇猛精进,等有了一番作为后,再谈其他。” 朱不展微微点头,“既如此,你送的礼我就收下了。作为先生,收学生些礼,想来也不会招来他人弹劾。”说着将漆盒取过,取出其中物件细细把玩起来。 吴亘没想到朱不展在京城过的这么谨慎,伸手又在身上掏摸,“先生,我这里还有些小玩意,放着也是无用,放您这寄存些时日可好。” “哈哈哈。”朱不展不由大笑,点指着吴亘,“你这个小鬼头,倒是会说话。算了,你那些小东西还是自已留着。我可是听浅画说,你攒了不少家当,已经准备在京城大置宅院,还要来个三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不错不错,比我有出息。” 吴亘一听脸臊的通红,心中埋怨,这朱浅画倒是什么也说,小姑娘家家的也不害臊。 二人秉烛夜谈,朱不展倒是对大遗洲生了不少兴趣,详细询问了洲中情形。待听说外洲之人说人族和暗族皆是受污染后的异类后,不免有些瞠目。 不过在闻听吴亘曾与异族接触过后,正色警告,此话断不可再与第二人言说,与异族有关联那是滔天的大罪,放在哪个国家都不会允许的。 吴亘试着打听青鱼案的由来,朱不展却是闭口不谈,只是提醒吴亘,要小心荣奚的父亲荣魁。 此人虽然秉性有瑕,但能从一介庶人走到现在,委实有其独到之处。而且,京中有传说,荣奚之所以会死在大遗洲的出口,全是拜吴亘所赐,想必这些话早已传到荣魁耳中。 在京城逗留两日,吴亘被朱不展留在家中居住。第三天一早,吴亘便匆匆赶往城北,去太常寺接受征询。 扶黎城由于建城久远,初创时没有考虑到将来会多出这么多的衙署,所以很多府寺便混在一起。 吴亘七转八转,一路打听,终于找到了太常寺的所在。偌大的府衙,竟然藏在一条巷子中。 与巷子口的守卫勘验过公文后,吴亘走入一条看起来年代久远的小巷。巷子两侧,皆是青砖高墙,相邻的院子里,皆是这个帝国的中枢机构。 黝黑的飞檐挑过高墙,露出覆着的一层暗绿色苔藓,一滴晨露挂在檐尖,欲滴未滴。脚下的青石路,已是被踩的十分滑溜,有了一层包浆,如把玩多年的玉石。 四下都透露着苍老凝重的味道,不知有多少高官显吏,曾行走于这条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小巷中。走在其中,不自觉会有一种压抑沉闷的感觉,连鸟雀都不愿在此停留。 吴亘行走于巷中,眉头微蹙,心思着可能的问话,以提前做好应对准备。 前面来了名穿黑衣的中年人,与吴亘相向而行。交错而过时,吴亘与对方却都是稍稍顿了一顿。 此人正是荣奚的父亲荣魁,当初从大遗洲返回京城时,曾在迎接的人群中见过。 “吴亘,想必你也知道我是谁。只要有我在,你别想成为贵人。”荣魁平静说完,却又拢手继续向前,看都没看吴亘一眼。 看着其人渐渐远去的背影,吴亘眉头皱起,紧紧的握住了拳头。 第286章 人老成精 吴亘从太常寺的正殿中走出,回头看看这座并不巍峨的大殿,神色有些疑惑。 方才在殿中,太常卿带着礼官大夫等两人,神色温和的询问了吴亘一些问题。刚开始无非是出生哪里,父母何在,所经何职,如何入的神武院等等诸如此类。 吴亘清楚记得,当听说自已来自于一处山寨时,太常卿侧的两名属官眉头不自觉皱了皱。而这位白发苍苍、一脸油光的太常卿则是没有任何反应,依旧笑眯眯不动声色。 只是在最后,这位老爷子伸手从袖中掏出一个令牌,询问吴亘可曾见过此物。等吴亘接过一看,令牌上面有黑鸦标志,黑鸦下是戡逆堂堂主五个小字,背面则刻有吴亘的名字。 吴亘接过一看,不由失笑,也不解释,只是说如有需要,自已可以订制百八十个此类物件,若是太常卿喜欢,自已也可送上一个。 太常卿仰头大笑,连连点指吴亘。只不过,身旁的礼官大夫有些不满意,指出令牌为何在神武院吴亘的住处发现,当又如何解释。 吴亘初听有些发懵,但旋即恍然,自打回来后就住在谷中,倒是忘了自已在神武院中还有一处甲字院的宿舍。只得解释道,自已已经多年未在彼处居住,那得问后来的学子方成。 很快,三人询问完毕,让吴亘签字画押后就允他离开了。等出了大殿,吴亘不禁有些疑惑,这次问询也有些太潦草了,就这么结束了,无头无脑的。 正要离开太常寺,有一个年轻些的官员却是将吴亘叫住,直言太常卿有请。 随着其人到了一处单独的厢房,老头子正坐在炕上喝着热茶。每抿一口,眉毛就紧紧挤在一起,看起来倒好像喝酒一般。 “坐。不要拘束。”老头看到吴亘进来,热情招呼道。 吴亘赶紧欠着身子坐在炕沿边,知道肉戏来了,方才的过程就是个过程,这才要进入正题。 “不知大人找小子何事。”吴亘谄笑着问道。 “蹇行那老小子让我看顾一下你。”老头子倒是单刀直入,让吴亘紧张的心神一下子松了下来,有国师打招呼,这是自已人哪。 “可我没答应。”接下来的一句话,险些将刚坐直身子的吴亘给噎死。 “老头子叫李正禄,此时就你我二人,高兴了就叫个官名,不高兴叫老李也成。就冲你刚才进来不行大礼,我就可以治你个藐视贵人之罪。”李正禄将手中茶杯放下,脸上依旧笑容满面,眼底中却透出一丝严厉。 “大人,还请赐教。”吴亘站起身躬身一礼,却又是不管不顾坐在炕边。废话,吓唬小孩吗,在这个你知我知的地方,要是治罪早就拿下了。 “今天召你过来自是由于贵人册封的事,荣魁也找过我,但我也没答应。”李正禄扶了扶有些肥胖的肚子,直勾勾看着吴亘。 吴亘无语,这老头子有什么话就直说嘛,这一波波的是要把人拍死的节奏吗。 “大人,您有什么还请直说。”吴亘神色平静,亦是直视对方,毫不退让。 “呵呵,有些胆气,怪不得朱不展看上了你。就是有些戾气太重了些,年轻人,圆滑些,有好处。”李正禄笑着摇头。 “实话与你说,无论什么人找上来,只要皇上不点头,老头子就当他放了个屁。长公主又如何,国师又如何,一个个跳的欢脱,却不知在皇上眼里,直如小儿嬉闹。”李正禄脸上笑容依旧,甚至更加和煦些,可语气却如锋刃,多了些凌厉。 一手重重拍在桌上,强大的气场铺展开来。 吴亘点点头,老头子能当这么些年官,掌管着赵姓之外的贵人升黜,没两把刷子怎么成。想了想,看了看四下无人,又习惯性的在身上摸索起来。今天本以为是一次正常的询问,身上倒没有带什么好物件。 李正禄有些奇怪,自已修行的是一门秘法,养气已久,再加上为官多年,积威甚重,这一番动作下来,一般的人恐怕早已被吓破了胆跪倒在地,就是贵人在此,恐怕也撑不住这威势。 可眼前这小子浑如无事人一般,贼兮兮的在身上摸索,半天才掏出一枚棋子大小的黑石,笑着朝自已递了过来。 只是他没想到,吴亘在大遗洲时,曾见过多少威风凛凛的厉害人物,这点威势对他来说几胜于无。 “大胆,竟然敢当面向朝廷命官行贿,莫不成想入大牢不成。”李正禄着实有些哭笑不得,终于明白为何蹇行要让自已好好教训一个这个皮猴子。对,蹇行的原话就是皮猴子。 吴亘一愣,赶紧将石头塞回袖中,原本以为这老头又打又拉的,是在暗示自已什么,没想到却是会意错了。 “大人,这玩意不值钱的。”吴亘试图辩解。 唉,李正禄叹了口气,身上气势一泄,无奈道:“此地无人,我再问你,荣奚可是因你而死。” 吴亘一摆手,一脸不屑,“大人勿要听信谣言,那荣奚被血勇所杀,大伙都是见着了,张常侍亦在当场,怎能把这锅安在我头上。” “有人说你曾在大遗洲时追杀过荣奚,这又何解。”李正禄接着问道,死死盯着吴亘眼睛,似乎要看出什么端倪。 “可是赵陵说的。”吴亘脸现愤怒,“我不过是曾得罪于她,为何如此污蔑于我。我还说是她的手下李益背主,试图谋害荣奚,其人被我救下了呢。” 这种事吴亘自然不怕,除非随自已一同出来的齐合等人背叛,否则还不是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你与赵陵有何恩怨。”李正禄不置可否。 吴亘犹豫了一下,“她曾夺我白玉菽配方,还诬我会巫蛊之术,屡次派人追杀。”说到此处,吴亘压低了些声音,“锦春王一事,我相信大人也听说过,皇上那恐怕也心知肚明,只是碍于情份不好处置罢了。 大人,这种人的言语,可信吗,能听吗。大人久侍皇上,应该明白陛下的心意。” “哈哈哈。”赵正禄大笑了起来,“吴亘,你年经不大,揣摩人心倒是厉害的很。赵陵且不说,就是个四处浪荡的夜猫,自不必畏之,不过她搅浑水的本事倒是一流。 话说回来,皇帝的家事也是国事,有那位贤妻在,荣魁就理直气壮的很。荣魁这个人,出身卑贱,一路走到如今位置,倒也算他本事。只不过,他走上高位后,反而变了个人似的,信奉起亲亲尊尊来,屡次与朱不展有过冲突,我怀疑当年朱不展遭贬亦与其有关。 此人在官场经营多年,笼络了一帮人,如果他作梗,你这贵人可就难说喽。行了,今天问询到此为止。 回去告诉蹇行那个老儿,我能做的自会尽力,他也不用经常去我家蹭饭了。吴亘,巫蛊之术在皇家可是大忌,能不沾上这个名声还是不要沾染。京城水浑,好自为之。” 说着,李正禄端起了茶盏。 吴亘终于听明白了李正禄把自已叫进来的意思,就是让自已提防荣魁嘛,赵陵那里倒是不用太在意。 起身恭恭敬敬施了一礼,吴亘就准备离去。刚迈出一步,忽然看到自已茶盏还未动,上前咕咚咕咚将杯中茶水喝下,方才大步出了屋门。 看着桌上的茶盏,李正禄突然失笑,微微摇了摇头。这小子还是嫩了些,这根刺不知种的有没有用,聊胜于无。 吴亘出了太常寺,心事一去,便放松了不少。想着还没有真正在京城逛过,便回去与齐老头说了一声,四下溜达了起来。 走到城中西市,这里热闹非凡。吴亘边在街上溜达,边一路买了一堆零嘴,这两天在朱不展家里,除了第一天外,一日三餐俱是有些清淡,让吴亘颇为不适应。 这条街属于下市,也就是西市中最低阶的集市。街上多是摆小摊之人,平日里极少有贵人到此,所以倒也不用担心冲撞了谁。要不然,一帮贵人一来,大伙又施礼又回避的,生意还做不做了。 正托着一包牛肉边走边吃时,前面的路上忽然一阵骚乱,很快有四个身材魁梧、身穿灰衣的汉子走了过来,身后则是跟着个十岁左右的少年。 少年长的眉清目秀,着一身白衣,玉带缠腰,头上并未加冠,边走边皱着眉头。身侧还跟着两名丫鬟打扮的年轻女子,不时给少年擦着汗。 少年每在一个摊位前驻足,四名汉子就分四角而立,不准他人靠近。这条街巷紧领河道,本就狭窄的很,这四人这么一站,几乎无人可以通过。这么一来,人流便被堵在一起无法动弹。 不是没人出声喝骂,每到此时,四人中一位长脸的汉子,便口中发出清脆的疙瘩声。喝骂之人便如遭雷击,痛苦的抱头蹲在地上,半天才能缓歇过来。 有人想动手,可看到四名汉子阴恻恻的目光,却是吓的一个哆嗦,溜之大吉。 吴亘看了看,干脆往河道边站了站。敢在京城如此作派的人,又岂是一般人家。京城中不是有句话吗,从路两旁的楼上扔下一块砖,砸死的十人中肯定有一人为官。 吴亘自没有什么出头的想法,刚经过李太常的毒打,京城水浑,咱水性不好,可不敢在此充大头。 可不偏不倚,那位少年就停在了吴亘面前的糖人摊子前,饶有兴趣的打量着眼前栩栩如生的糖人。 忽然,有一名青年男子在仆人的护卫下,从河中的一艘游船上岸,急匆匆挤过人群,走到了少年身旁。此人应是认识这名少年,四名汉子只是简单盘问了一下,便予以放行。 到了少年身边,这名男子深深施了一礼,满脸堆笑的与少年攀谈起来。 方才此人上岸时人群一挤,吴亘险些被推到河道里。只能半只脚踩着河堤,晃晃悠悠吃着手中的牛肉。 等看清青年的面容,吴亘不禁一愣,这位怎么这么面熟,仔细回想,原来是秦观秦三公子,当初在定远城时曾试图对朱浅画下手的那位。血勇还曾是此人的手下,没想到今天竟然在此相遇。 秦观一出现,他头上的银冠一下子吸引了众人的注意,这是一位贵人啊。顿时,街上的人纷纷低头施礼。这么一来,倒是把在河边晃荡的吴亘给显露了出来。 吴亘左看右看,正寻思该往里去的时候,秦观起身邀请少年上船,一眼看见了“鹤立鸡群”的吴亘。 其人脸色陡变,怒喝道:“大胆贱人,见了王子为何不跪。” 第287章 认个便宜师弟 河堤边,吴亘左右看看,指着自已的鼻子问道:“是在说我吗。” “除了你还有谁。”秦观厉声道,转头弯腰对少年解释:“此人我倒是认的,出身下贱,是个中人。 当初在定远城时就为非作歹,不想这么些年过去,倒是跑到京城来了。而且,今日见到世子,举止轻佻,目无纲纪,须得重重责罚,让他知道赵国法纪威严。” 吴亘眨眨眼,没想到这秦三公子如此记仇,这么些年了,一见面就要给自已安个罪名。在京城呆的时间长了,吴亘也渐渐知道,所谓的三品量表,在地方可能执行的更为严格,在京城反而没那么严苛。 由于京城中人口众多,贵人也是扎堆,谁出个门都要沿途的人下跪行礼,那京城里岂不乱了套,日子都没法过下去。所以便有了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中人、庶人见到贵人,只要低头不直视即可,也就是所谓的“不目礼”。 即使有人偶尔犯了这规矩,说实话,一般的贵人也会视而不见,毕竟在京城鱼龙混杂,说不定某个中人就是哪家豪阀权贵的下人,打狗还得看主人面不是。 没想到今天秦观竟然咬住不放,吴亘本就对这小子胆敢觊觎朱浅画不满,此时更是有些恼怒,早把李正禄的话给丢到了脑后。 “秦公子啊,这么些年过去,你还是只会仗势欺人,没一点长进。你也不想想,这位小少爷一看就秀外慧中,聪明伶俐的紧,岂会受你蛊惑,被言官扣个欺压黎庶的名头,连累家中父母。对,小少爷。” 此话一出,对面的少年并没有说话,倒是四名汉子有些不满,其中那名长脸汉子大怒道:“大胆,岂敢如此轻慢殿下。”对着吴亘口中咯嗒作响。 吴亘只觉着一股无形巨力传来,如有重拳砸在身上,身体往后一退,便落到了河面上。 啪啪,吴亘单臂一甩,将巨力驱散,神行术发动,身体从河面消失,转瞬间已是到了长脸汉子身边,一拳击在其腹部,便又迅疾退了回去。 在外人眼里,只是眼前一花,残影过后,就见那长脸汉子痛苦的捂着肚子倒了下去。 其余汉子也是大惊失色,方才河中那人出手,三人竟然丝毫未能察觉,同伴便中了招。 高手,三人瞬间紧张起来,赶紧将少年护在当中,紧张的盯着吴亘。 秦观见状,干脆利索的闭上了嘴。这位真是虎啊,在京城还敢当众伤人。自是不敢再挑衅吴亘,万一这位给自已来这么一下,半年都不要起床了。 那名少年却是一点也不害怕,从三名汉子的缝隙间露出头来,好奇的问道:“为何你会站在水面而不沉下,难不成这也是法术。” 吴亘一看,这小家伙倒是单纯,哈哈大笑道:“这是我的秘密,我自小家贫,只能在岸边以捕鱼为生,还经常被一些恶狗追赶。时日长了,便学会了这种手段,让那些恶狗无可奈何。”说着朝秦观努了努嘴。 少年回头看了看一脸狼狈的秦观,却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对着吴亘道:“这倒是挺便利的,你上来,我觉着你这个人挺好玩。” 旁边一名汉子赶紧开口,“殿下,此人身份未明,还请快些离开。” 少年一把分开两名汉子,“放心,他若是发难,在场的人能拦得下吗。”说着背着手像个小大人一般对吴亘说道:“这样好了,你陪我逛街,我便不计较你失礼之罪。” 此言一出,几名汉子都面现愧色,从方才吴亘那一手来看,要是真的猝然突袭,四人还真拦不下来。 吴亘一听,这少年倒也聪明,不由失笑,“得,行,但咱说好,我没钱,买东西的话,你自已掏钱。” 少年有些得意,“那没事,此次出门,我可是专门带了自已的私房钱来着。”说着从腰间取下一个口袋,从里面倒出几颗金瓜子。 吴亘一步跳上岸来,“走,我们一起逛逛,只不过。”说着斜瞥了一眼秦观,“有些不相干的人在此,就有些不太方便了。” 少年回头冲着秦观一笑,“秦公子,改日我们再聚如何。”秦观闻言不由满脸通红,赶紧拱手告辞。 吴亘与少年边走边谈,这少年毕竟还是年幼,童心未泯,一路之上见什么买什么,四个汉子身上很快挂满了大大小小的包裹。临近中午,更是豪气的请吴亘就近在一间酒肆用饭。 闲聊中,吴亘开口问道:“这位公子,如何称呼啊。” “我姓赵,名予正。”少年漫不经心答道。 吴亘心里一个咯噔,姓赵,难不成,赶紧追问道:“不知是府上是” 赵予正微微一笑,老气横秋道:“府上就不必问了,一旦说了,你拘谨,我难受,还不如不知为好。” 吴亘啪的一拍桌子,“痛快,这就对了,英雄不谈出身,来,能喝酒吗,咱今日一见投缘,走一个。” 赵予正却是为难的看了看四周,“我今日出来,并非全是游玩,乃是完成朱先生布置的作业,喝酒就算了,免得先生知道了打我手心。” “朱先生?哪个朱先生。”吴亘心头一跳。 “说了恐怕你也不知道,乃是朱不展先生。先生让我到蓬门荜户之地多走走看看,一路走来,他们就只让我到这种地方。”说着指了指坐在一旁的四名汉子。 “来之前我也说了,要微服而行,不得滋扰百姓,可他们就是不听,搞的我好像纨绔一般,回头要是让朱先生知道,又得冲我摇头了。” 吴亘一听哈哈大笑,原来是朱先生的的弟子,这下子倒是好办了,“赵师弟啊,你可知,我也是朱先生弟子,只不过比你早入门两年罢了。按着朱先生的规矩,你还真得称呼我一声师兄。” 这下子轮到赵予正惊诧了,“你莫诓我,并未曾闻朱先生在京城收过弟子。父王也是找了他几次,先生方答应偶尔抽空到府上指点一二。” 父王?吴亘眼睛一转,自已在京城人脉稀少,这什么王的倒是可以下点功夫。 二人越谈越投机,等分别时已是师兄师弟般亲昵,并相约择日到朱不展府上相聚。 与赵予正分别,吴亘兴冲冲赶回朱不展的宅邸,与这位未来岳丈住在一起总是觉着有些别扭,打了声招呼便在就近寻了一家客栈住下,这里正好能看到朱不展的院子。 对吴亘的离去,朱不展并没说什么,说实话,吴亘住在这里他也有些不方便。也未询问此次前往太常寺的情形,倒是对赵予正的事有些无奈。久居官场,他深知一介平民,若没有人帮衬提携,想进上一步有多难。 对于吴亘的趋炎附势,朱不展只能听之任之,毕竟当初就知道,其人在某些事上是没有什么底线的。 吴亘也借机打听了一下赵予正的来历,原来这小少年是当朝四王爷赵逸独子,为人秉性倒也不错。 朱不展自上次被贬斥离开后,就一直不愿再教授这些皇家子弟,只不过这次是四王爷几次屈尊纡贵上门,方才勉强答应上府指点一二,并不算真正的府中西席。 等搬到客栈,吴亘终于松了口气,纵身一跃,四仰八叉躺在床上。在朱不展面前,时时得保持一个正经人模样,可是把他给累的要死。 第二天,吴亘并没有出门,一人坐在客栈中睁着眼睛盯着窗外。因为他深知自家天赋,以他惹事子的天性,出去走一圈说不得又会惹出什么祸事。 如今他的全部心思都放在了贵人册封一事上,等此事一了,有了与人掰手腕的实力,再好好与那荣魁什么的斗一斗。 从清晨坐到傍晚,一天平安无事,吴亘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酸的腰身,正准备下楼去用个餐。忽然,房门被敲响。 “来了。”答应了一声,吴亘起身去开门。 站在门口的是一名陌生的中年人,吴亘一愣,“请问您是” “吴亘是。”中年人颇为客气的施了一礼,“有位贵人想见你,请随我来。” 吴亘一听就有些不乐意了,此人说话虽然十分客气,但言语间却多是命令的口吻,俨然是久居上位之人作态。 “你算哪”刚骂出半句,吴亘悚然醒悟,这里是京城,说不得是哪位显贵豪阀家的人,赶紧改口道:“不知是哪位大人寻我。” 中年人稍稍沉吟,亦觉着自已有些唐突,看了看四周低声道:“是大皇子有请。”想了想又补充道:“大皇子亦是朱先生的弟子,也算是你的师兄。此次有事相商,还请快些随我来。” 吴亘微微一笑,自家先生的弟子多了,“阁下且稍待,既然是先生弟子,待我禀报过先生后再去不迟。” 那人有些着急道,“此事断不可让朱先生知道,放心,大皇子对你并无歹意。先生当年因为青鱼案被人陷害,亦是为了大皇子而遭劫。 吴亘,你不是忧心于贵人册封之事吗,大皇子虽然有些失势,但还是能说上些话的。望你三思。” 青鱼案?吴亘一听就来了兴趣。 第288章 青鱼案 车声辚辚,一辆看起来并不起眼、两侧窗帘俱是放下的马车,匆匆行驶于有些昏暗的街道上。 吴亘坐在车中,不住打量对面的中年男子。从上车开始,男子便一言不发,闭目养神。黑暗中,车子在一处看起来规制颇高的院子前停了下来。 中年男子并未下车,马车在一处侧门直接进了院子,向着后院驶去。 “下来。”吴亘身体一晃,中年人已经起身向车外挪去。 踩到坚实的地面上,吴亘第一件事就是四下打量,察看周围的情形。这也是多年养成的习惯。虽然说这位大皇子并没有恶意,但这种皇家人的心思,又岂能随便相信。 随着中年人穿过游廊,到了一处二层小楼前,其人从上前与两名在此的侍卫点了点头,便径直带着吴亘入了其中。 一入小楼,里面灯火亮堂,宛若白昼,到了一处书房房间,中年人躬身施礼,“大皇子,人到了。” 书案前,一个二十七八岁的男子正在挥毫泼墨,闻言伸手将笔放下,旁边自有侍女递上毛巾。 男子抬起头,嘴角两撇小胡子显得其人有些老成,鬓角处俨然已有了一丝白色。 “你就是吴亘。”男子双手负后,上下打量着吴亘,举手投足间尽显上位者的气势。 “大皇子,在下正是吴亘。”拱手施了一礼,吴亘却是不卑不亢迎上了对方的目光。 男子微微点头,“听说你与师妹浅画关系甚好,倒也生的周正。”说着不待吴亘回答,冲四周的侍女说道:“你们都下去。” 很快屋中只剩下了吴亘、中年男人和大皇子三人,吴亘的心渐渐提了起来,对方如此贵不可言的地位,深夜将自已召来,总不能是看看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师弟嘘寒问暖。到了这种地位,密室之中岂有小事,一时之间,吴亘有些后悔来此了。 “好久没去拜会先生了。”大皇子看着烛火,不禁怅然,“以我现在的尴尬身份,接触多了反而会给先生带来灾祸。吴亘,我叫赵霖宸,按着先生弟子排序,是你和浅画的师兄。”说着赵霖宸取出一副字。 吴亘上前一看,确实是朱不展的字迹,但这又能说明什么呢,这位神秘兮兮的将自已召来,又生生认了师兄弟,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文博,拿上来。”赵霖宸招呼一声。中年男子从书架后取出一个托盘,上面是一颗明亮的玉珠和一摞金砖。 “我知你不是练气士,所以那些灵玉币也就不给你了。这些你暂且收下,作为我对你和浅画的一些心意,也算是对先生的补偿。”赵霖宸挥挥手,示意吴亘收下。 看到这么多的金子,吴亘的心就有些凉了,钱说实话并不是不想要,特别是星落原一行,耗费了这么多的家底,但这钱要着可是烫手啊。想到此处,抬头笑道,“大皇子,初次见面,无功不受禄,这里可是有什么说道。” 赵霖宸微微皱眉,“在家里称呼一声师兄即可,此次寻你过来,是有事相请。”说到此处,赵霖宸看了一眼低头站于一侧的中年男子,狠了狠心还是开了口,“听闻你会巫蛊,善魇镇,可有此事。” 吴亘长叹一声,不答反问,“师兄从何处得此消息。” 赵霖宸不自觉又看了一眼名叫文博的中年男子,“从何得知师弟就不要追问了,所魇镇之人对我、对先生都有大仇,你可愿帮我。” “师兄,提供这一消息的人绝对是对你居心不良,姑且不论我会不会巫蛊之术,就是会,此术历来是皇家大忌,这是要把你往死里坑啊。望师兄三思。”吴亘神色严肃,重重拱手。 “你真的不会?那为何有传闻你以此胁迫锦春王,得了不少好处。师弟,你我初次见面,我知道你还信不过我。实话与你说,我欲对付的人正是赵霖清,也就是我那二弟。 此贼当年伙同荣魁对先生下手,害得先生远走他乡,我被幽居于此,此仇不报我心意难平。不过此贼善谄媚,蛊惑了父皇,一直得不到出手机会,这才出此下策。师弟,你若是帮了我,他日我若登上大宝,你便是我的股肱之臣。”赵霖宸上前一步,抓住了吴亘的双手。 吴亘身上几乎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却又不好抽手,只得附于赵霖宸耳边低声道:“师兄,真不是师弟不愿帮你,我真不会巫蛊之术,当时实是无奈,才诈锦春王一诈的。” 赵霖宸一愣,“你此言当真。” “当真。若是假的,天打五雷轰。”吴亘知道,必须让赵霖宸相信自已,连赌咒的法子也使上了。 “哦。”赵霖宸放开了吴亘的手,后撤一步,双手负后,面色多了些失望,“看来师弟还是有些谨慎啊,既然如此,今晚之事,还请师弟保密,切不可外传。” “请师兄放心,此事亘定不外传。”吴亘重重颔首,“那师兄我告辞了。” “罢了,你走。”赵霖宸百无聊赖的摆摆手,却是又回到案前作起画来。 吴亘赶紧退出屋子,身后已经出了一身冷汗。看了看夜空,星辰如棋,如有一张无形大网向自已罩来。 名叫文博的中年男子跟了出来,脸色有些阴沉,“走。”带头向前走去。 等到了马车旁,拢着手对吴亘低声道:“别乱看,别乱说,好自为之。”说完便转身而去。 吴亘眯眼瞅了一眼对方的背影,摸了摸手腕,转身便上了马车。车子行走于院中,吴亘总有一种如芒刺背的感觉,这座院子中应是布有什么阵法,如一头巨兽蹲伏于暗中,对着四周虎视眈眈。 等回到客栈中,吴亘看着空空如也的双手,连连摇头。这位便宜师兄倒真是市侩,不办事不给钱。 看着窗外摇曳的树影,吴亘沉思良久,看来是有人对自已出手了。这种背后的手段最是恶心,杀人不见血,身陷其中,恐怕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这赵霖宸看来也是个成不了大事的蠢蛋,如此犯忌讳的事,怎么能寻自已一个素未谋面的“师弟”,就不怕自已吐露出去。难不成吴亘头皮一麻,看来这些日子要小心了。 第二日,吴亘直接去寻了蹇行,这老家伙终于肯见自己了。等见了面,吴亘一把抓住其人的手,哭丧着脸道:“国师啊,你要救我啊。” 蹇行欲拔出手,却被吴亘死死抓着不放,只得叹气道:“又闯什么祸了。” 吴亘赶紧将赵霖宸寻自已的事说了一遍,这老家伙是京城中除朱不展外唯一能信任的人,这是内人,不算外传。 听了吴亘的陈述,蹇行一脸严肃,“这个蠢货,他真是在找死啊。难怪当年因青鱼案被人拉了下来。” “青鱼案是什么。”吴亘好奇问道。按着赵霖宸所说,要不是此案,朱不展就不会到定远城,自已与朱浅画还真不一定认识。 蹇行看着吴亘一副求知若渴的模样,沉吟片刻方释然道:“既然你在京城混,还是知道一些事。” 原来,青鱼案正应在这位赵霖宸身上。当年,这位大皇子因是嫡长子,可是最有可能被立为太子的那位。只不过当今皇上赵烨一直迟迟定不下决心,所以才耽搁下来。 朱不展当时任赵霖宸侍读,二者自是感情深厚。后来,赵霖宸加冠,关于将其立为太子的呼声更是此起彼伏,身边也聚拢了一批朝中官吏。 但当今皇上就是不表态,几次朝会下来均是议而不决。值此关键时刻,赵烨偶感风寒。为表小心,赵霖宸便亲自打了一条青鱼,烹饪好后献给父皇。 这原是脱衣喂蚊、卧冰求鲤的好事,赵烨甚感欣慰,正要用膳之时,忽然太后养的一只猫儿蹿出,却是一口将鱼叼走,众内侍和宫女宦官追赶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只猫儿优哉游哉在屋顶将鱼吃下。 原本这只是一场意外,只不过是可惜了大皇子的一片小心,加上猫儿又是太后所豢养,也就不了了之。可这只猫吃下鱼儿后过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忽然上蹿下跳,叫声凄惨,竟是当场口吐乌血而亡。一查猫尸,乃是中毒而亡。 这么一来,此事就不仅仅是意外的问题了,而是有人谋刺皇上的大案了。赵烨闻听此讯大怒,责令张常侍带人细查。 可那条青鱼的骨刺早已不知被这只猫儿给抛到何处,连盛鱼儿的盘子也被洗的干干净净,竟是无物可查。到最后,就成了一桩无头案,也无法断定鱼中是否有毒。 至此,赵霖宸失了圣心,被幽闭于府中,随时面临可能废为庶人的危险。值此为难之机,只有少部分官员上书为赵霖宸辩解,朱不展便是其中最为坚决的一位。 可赵烨盛怒之下,如何能忍,但凡是上书的官员贬的贬,罢的罢。不过有意思的是,这些官员的贵人身份却是一个不失。但赵霖宸经此一遭,可谓声望大损,多年闭府不出,虽然一应用度不缺,可与囚禁无异。 所以,朱不展才到了定远城。只不过当时朱浅画尚且年幼,只能等其安定好了,再由其母贾问筠带着一同前往。 可就在动身前,贾问筠忽然暴毙于府中,等蹇行赶到时,早已气绝多时,只是在院后的一处柴房中,发现了酣睡的朱浅画。 考虑到朱浅画再送到定远城,亦可能有危险,蹇行征得朱不展同意后,便将朱浅画送到了归元宗赵真处,由其抚养长大。 第289章 波诡云谲 屋中,吴亘与蹇行相对而坐,脸色阴冷,手不停在桌上画着圈圈,忽然少年抬头,已是满脸笑容,“国师,可知是谁害的浅画娘亲吗。” 蹇行沉默半天,方才缓缓开口,“此事与青鱼案一样,又是一桩无头公案。我事后察看,贾问筠乃是自断心脉而死,并非他人出手。 浅画亦是被人封了穴窍,才在柴房中昏睡不起。吴亘,我知道你小子从大遗洲出来后,实力涨了不少。” 说到此处,蹇行顿了顿,“在军中,你可以靠拳头升官,在神武院,你可以用拳头赢得声誉,在大遗洲,你也可以用拳头蹚出血路。 但在京城,我告诉你,只靠拳头,只有死路一条。京城居不易啊,看着平静,实则暗潮滔天,一个浪头拍了过来,死了也不知道是谁下的手。 赵陵那些把戏,在我们这些老骨头看来,不过是小孩过家家,不值一提,所以李正禄才会说赵陵不足虑。你若是想安安稳稳的与浅画在一起,就少耍那些小聪明,别以为自已手段有多高明。 这次你拒绝大皇子是对的,此人看着聪颖,但实则已无定见,随人东西,如飞蓬浮风,这次说不得是有人看他僵而不死,而故意下了手段。朱不展当年着实不该这么鼎力扶他,害人害已哪。” 吴亘点点头,蹇行之言可谓中肯,这大皇子做事如此轻率,而且出手吝啬,实在是成不了大事的人。忽然想起一件事,赵真亦是姓赵,难不成 “国师,这赵真是何来处。”吴亘身体向前倾了倾,好奇问道。 “正如你所想,赵真乃是废公主,由于喜欢上了不该喜欢的人,被去了公主称号,心伤之下,便入了归元宗修行。 赵真对浅画有恩,换言之,亦对你有恩,以后要尊重些。”既然已经开了口,蹇行干脆解释的清楚些,免得这个浑小子瞎琢磨。 “那是。”吴亘赶紧答道,心中对赵嬷嬷的印象已大为改观。 “关于大皇子召你的事,还是要与朱不展通个气。让他有机会劝劝自已这个学生,不要作死。否则,京城中不免又要起腥风血雨。我们这些老家伙年纪都大了,经不起折腾了。”临近离开时,蹇行还是嘱咐了吴亘一句。 从蹇行处出来,吴亘脸上阴沉的宛如暴风雨前奏,乌云密布。没想到朱浅画竟然还有这样的遭遇,也从未见她提起。迟早有一天,自已会将这黑手给揪了出来,剁了给浅画解恨。 走在路上,吴亘总是若有若无感觉有人盯着自已,四下打量却又没有什么发现。知道自已是被人盯上了,吴亘倒也不遮不掩,大摇大摆回到了客栈。 等晚上朱不展回来,吴亘将情况一五一十讲了一遍,朱不展脸色严峻,旋即有些颓然,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夜色久久不语。 窗外夜色弥漫,唯有桃树残影婆娑,浓郁的暗涌了过来,似是要将其人吞没。 吴亘还从没有见到朱不展这么黯然过,只得眼观鼻,鼻观心,规规矩矩坐在桌前。 “吴亘,你这些日子不妨先回神武院,京城中已经有人盯上了你,出手之狠,看来是非要置你于死地不可。在神武院中,有洛冰护着,起码明枪要容易躲过些。”朱不展霍然转头。 吴亘想了想,起身走到朱不展身边,“先生,他们恐怕不仅盯上了我,也在试图向先生下手。先生一人在京城,势单力薄,蹇国师又无法时时看顾于你,我留在这里,还有个帮手。 先生放心,吴亘已非当日懵懂小儿,明的不行咱就来暗的,暗的不行咱就来邪的。什么魑魅魍魉,自有一刀斩之。” 有些诧异的看了一眼吴亘,朱不展微微一笑,“果然这一趟大遗洲之行没有白去,涨了修为,多了见识,连胆气也是豪壮不少。 不过行事还是要光明正大些为好,罢了,你自已有自已的想法,想留就留下。若是不妥,带上浅画远走他乡,离开赵国也行,我知道你在别国也有一些人脉。至于我不用担心,皇上还没有昏聩到让小人肆意的地步。” 吴亘点了点头,看着有些憔悴的朱不展,不由心中感慨,能让这么一个道德君子做出让女儿逃离赵国的决定,可见当年师娘之死亦是对他改变了许多。 回到客栈,吴亘细细察看了一下房间,免得有人使些肮臓手段。就这样,吴亘在京城呆了下来,一来看顾朱不展,二来也好看看形势。 这一日,吴亘方从朱不展家中出来,迎头撞上了朱予正,后面跟着两名护卫。这位小王子正缩头缩脑站在门前,似乎是犹豫要不要敲门。 “吴亘,你果然在这里,朱先生呢?”见到吴亘,朱予正不由松了口气。 “小老爷啊,朱先生出去访友了,怎的,可是想念师兄,进来,待师兄与你好好唠上一唠。”吴亘笑嘻嘻侧身让开。 “行了,师兄莫要嘲笑我了。你是知道的,我素来有些怕朱先生的。”朱予正倒也不尴尬,跟着吴亘走入院中,却是令两名护卫守在门外。 看着院中枝叶扶疏的桃树,赵予正眼神有些感慨,却是微微躬了躬身。吴亘看在眼里,心知他定然是知道师娘贾问筠的事情,不由的对其多了些亲近之意。 赵予正将一个水纹纸制的黄色请柬递于吴亘,“父王拟于明日设宴,此次来是请朱先生赴宴来着。只不过我也知道先生的性子,定然是有些不愿的。” 挠了挠头,又接着道:“我就不当面给先生了,师兄你帮着递一下,省的先生不悦。若是先生不去,师兄你就替先生去一趟,正好还有一些京中的官员到场,认识一下亦是有好处的,师兄不正是为册封贵人的事情发愁吗?” 吴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小子竟然也有怕的人,行,若是先生不去,我就到你那里蹭些饭菜,这些日子嘴中可是淡出鸟来了。” “对了,师兄,你那凌波微步的法子可是能教我,当然,若是事涉宗门也就算了,我就是好奇而已。”朱予正绕着吴亘转了一圈,想看看吴亘身上有没有什么机关。忽然,拿手轻轻触了触吴亘腰间,“师兄,这硬邦邦的东西是什么。” 吴亘摸了摸腰间的尾骨,伸手扯了出来,“我这法门需得修炼一门心法方可使用,此法极为精妙,看在你是先生弟子的面子上,给十肉金子传你了,别人想学那可是绝无可能。” “至于这个嘛,只是捡来的一截骨头,看着好玩,当个玩物而已。”说着随手将尾骨递给了赵予正。 当初在血河时,吴亘曾听云傲说过,这根尾骨乃是断刀主人斩下,自是会克制其威能,所以才会被吴亘得到。若不然,仅这一截骨头,足以把吴亘给压死。 平日里这根骨头除了釉质清亮些,看不出有什么特异之处,而且缠在身上蚊虫不侵,自会沁出一股清凉之意,所以吴亘就拿来当了腰带。这要是让云傲得知,如此作贱自已的尾骨,说不得会气得直接杀出血湖。 赵予正摆弄着尾骨,爱不释手,他历来喜欢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把玩半天方才恋恋不舍的还给吴亘。 “师兄,今日我没带金子,等你赴宴之时自会递上,勿忘将请柬交给先生。”临走时,赵予正给了吴亘一副腰牌,这是出入王府的凭证,叮嘱吴亘若是有暇,可去府中找他玩耍,毕竟他出来一次亦是不容易。 等晚上朱不展看到请柬,已是月上枝头,沉吟片刻方才道:“四王爷倒是好心,他不过是想着借宴席之机回护于我。罢了,以我此时的境遇,与王公贵族接触却是有些不妥,你替我去一次即可。 对了,去的时候以我的名义送一份礼,不用太贵重,两只螃蟹即可,钱你先垫着。” 吴亘一听有些疑惑,朱先生话中倒是有话,遂大着胆子道:“先生,可是有什么烦心事,说出来我也可帮着参谋一二。老憋在心里终日郁郁,恐怕对身体不好,到时候浅画倒是要责怪我的。” “哈哈哈。”朱不展不由失笑,“无妨的,不过是几个御史弹劾我不尊正纲,屡发歪理邪说罢了。看来你真是长大了,倒也懂得安慰人了。去,若是平日无事,也可多与赵予正走动走动,此子虽然出身皇家,性子却是不错的。” 说到此处,朱不展声音低了些:“四王爷深得圣眷,多走动一下,亦是一层护身符。至于浅画母亲的事,既已过去,就让它随风而散。” 吴亘点了点头,知道朱不展看出了自已的心思。这些日子,吴亘一直想找出杀害浅画母亲的人,为此还寻了蹇行几次,却都被他给骂了出来,直言是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回到客栈中,吴亘坐于桌前,轻轻敲着桌面。不一会儿,从窗户飞进一个白色的身影,暮轻轻落在桌上。 “如何。” “不如何,城中四下都有阵法护着,而且很多人家有护魂的法器,连个门也不好进去,难。” 吴亘叹了口气,“尽力而为。” 第290章 赴宴 吴亘拎着两只螃蟹,匆匆向扶黎城外赶去。四王爷赵逸此次设宴于自家一处别院,距城足有十里。据说邀请了不少的达官贵人,阵势倒也宏大。 等出城走了一段时间,吴亘转头看向这座矗立了几百年的古城。厚重的城墙犹如怪兽的面皮,中间的门洞则是那巨口。也不知道,这座大城到底吞噬了多少人的性命。 扶黎城,就如带蜜的毒药,吸引着一批又一批的人到此,甘之如饴。在这里,最不缺少的就是阴谋,野心,算计,以及城中黄土、青砖下的累累尸骨。 呆在城中,吴亘总有一种溺于水中的感觉,一时一刻都不得舒爽。直到此时,方有一种重新活过来的舒畅。 四下人少了许多,吴亘也不用马,稍稍催动神行术,向着别院的方向赶去。等到了别院,此处已经是车马辚辚,不少赴宴的人正匆匆赶来。院门口钿车珠鞍,俊马华服,无不宣示着此处主人的地位。 吴亘一人见缝插针,灵巧穿行于车马之间,很快到达了院门口。不是没有人呵斥其不守规矩,却很快被人制止,万一这位是王府中人,岂不是自找无趣。 守门的侍卫看了请柬和腰牌,有些诧异的抬头仔细打量了一眼,便分出一人带着吴亘向后院走去。那里,是只有少数贵宾才能进去的地方。 赵予正知道以吴亘的身份,留在外院恐怕会招来不少人的鄙视。所以便早早吩咐门卫,等他到来便单独带到内院,毕竟吴亘代表的可是朱不展的颜面。 等了后院,吴亘不由有些瞠目,这是院子吗。院中为何会有一座小山,还有一些鹿獐之类的在草丛中时隐时现,山脚下还有一处校场。果然,同一片天空下,人与人的差距之大,可谓天渊之别。 赵予正一身短打,正在山脚下挽弓射箭。赵国皇帝以武立国,皇族子弟弓马的训练是少不了的,只不过时日长了,这项规矩也就慢慢淡化,再加上这些年练气兴起,皇家很多人已经扯不动弓,骑不了马,上不了战场了。 山脚下,立了几个稻草扎成的靶子,上面并无一箭。看着赵予正身前横七竖八的羽箭,吴亘忍不住低下了头。 “吴亘,你来了。”赵予正接过旁边侍女递来的毛巾,擦了一下脸,问都没有问朱不展为何没有到来。 “先生有事。”吴亘刚想解释,却是被赵予正制止,只得将手中的两只螃蟹递上,“这是先生吩咐送来的。” 赵予正眼睛一亮,一把推开欲接过螃蟹的侍卫,伸手将螃蟹拎在手中,“呵呵,谁说朱先生不会送礼,这下子父王可是赌输了。”说着得意洋洋的交给身旁侍女,“去,送给父王去,就说我当与他分而食之。” 吴亘有些好奇问道:“两只螃蟹,何至于如此,还要父子分食。” 赵予正伸手操起旁边的软弓,边搭箭在弦边说道:“吴亘你不知道,朱先生极少给人送礼。想当初皇上寿辰,百官朝贺,他也只是从院中树上摘了几个桃子,所以得了个桃公的名号。这次也就是你来了,要不然,两只螃蟹亦不可得。” 嗖,赵予正手中的箭射出,却是飞了二十几步便斜着落下,隐于地上那一片箭林中。 “唉。这射箭有什么好玩的,上位者只需劳心而已,也不知道父王为什么非要让我练这个。”赵予正跺脚叹息,看到身旁的吴亘,干脆顺手将弓塞在手中,“你来,吴亘,想来以你的身手,射中个靶子不是问题。” 吴亘伸手掂了掂这软绵绵的弓,随手取了只箭,用力一拉,嘣的一声,箭落在了自已脚前,弓却是断为两截。 转头疑惑的看了一眼赵予正,“师弟,你得好好管管你的库吏了,这弓明显保养失当,吃不了力,怪不得你射不出多远。” 赵予正的脸忽然变的通红,咳嗽了两声,“师兄说的甚是。”说着转头冲一名侍卫嚷嚷道:“叫你平日里保养勤快些,换一张好弓来。”说到好字的时候,特意加重了语气。 侍卫心中委屈,赶紧又换了一张硬弓。赵予正平日练习射箭,用的都是软弓,张力极小,要不然其人臂力,如何能够拉的开。伤了身子事小,要是因此不愿再练弓,那王爷还不得大发雷霆。 吴亘接弓在手,搭箭上弦,嘣,羽箭再次落在了脚前。“唉,师弟啊,我劝你下点本钱,把库里的弓重新换上一批。” 赵予正眼睛瞪的溜圆,他自然知道,自家的弓当然是没有问题的,只不过是吴亘的臂力过大而已。 其实吴亘自已也没有意识到,适应了大遗洲那种两倍体重的环境后,这洲外的一切已是千钧若轻。再加上在大遗洲持震天弓与人厮杀,动辄就要使出全力,所以这王府中的弓不被拉断才怪呢。 “师兄,你看山上有只白鹿。”赵予正忽然指着远处的山上叫道。 “哪呢,哪呢。”吴亘伸着脖子观瞧。 赵予正用脚轻轻将地上的断弓踢到一旁,咳嗽了一声,“师兄啊,宾客来的也差不多了。我知道你在外院也颇不习惯,就在内院用餐,这里都是自家几个人。对了,我先去与父王出去迎上一迎,你在此自便,只要不出院子就行。” 说完,赵予正就匆匆往外走去,把吴亘撇在了此处。 看着偌大的后院,吴亘冲不远处的几名侍卫点了点头,随意闲逛起来。逛着逛着,在墙边发现了一个月亮门。 走进去一看,却是一个小巧的院子,里面佳木茏葱,奇花闪灼,一带清流从花木深处曲折泻于石隙之下,汇成清塘。远处飞楼插空,雕甍绣槛,隐于山坳树杪之间,楼景相互点缀,绝对是一个清幽去处。 这里应是供人小憩的地方,此时已有几名男子坐在塘边,正执壶折花,闲谈着着什么。为首的男子白衣白衫,就连一双丝履亦是纯白,头上并未加冠,只是别了一只玉簪,正在低头作画。 听到吴亘的脚步声,几人皆是抬头,一人正要呵斥,却是被白衣男子制止。其人对着吴亘温和一笑,又低头继续挥毫。 看这些人并不搭理自已,又是自已最不喜欢的吟诗作画,吴亘冲着男子微微颔首便出了这处院子。 等闲的无聊准备向山上走时,外面的院里来了十几个人,领头的是名留有三缕长须的中年男子,头戴玉冠,领着这些人向吴亘去过的那处院子走去。 这些人中间,有一名男子长的颇为魁梧,络腮胡子,身着黄袍,与中年男子谈笑风生。赵予正也老老实实跟在后面,看到吴亘,偷偷做了个鬼脸,一同入了小院中。 过了一会,一名侍女过来请吴亘入席,却也是那处小院。等进入其中,赵予正将吴亘拉到一处假山凉亭处,“咱俩就在这,那些人在殿中烦死了,不停说着场面话,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方能开席。托你的福,父王同意我出来用膳,此处宽敞的多,我便摆在了这里。” 吴亘笑笑,自然知道赵予正的良苦用心。虽然自已赖皮一个并不介意,但一个中人若是入了大殿,也只是遭人白眼的份,倒真不如在亭中舒坦些。轻轻拍了拍赵予正的肩膀,此举顿时引来一众侍女的白眼。 “师弟啊,你上次说学武之事,为兄倒是把经法带来了,只不过此术颇为珍贵,你一人修炼即可,就不要外传他人了。”吴亘说着,将昨天连夜画好的三页意经递给了赵予正。 赵予正如获至宝,赶紧揣在怀中,连连致谢。吴亘伸出的手却是没有收回,赵予正一愣,旋即会意,转头对一名侍女道,“去找总管支取十锭金子,我要送给我师兄。” 吴亘哈哈一笑,将手收回,“师弟啊,并不是为兄的市侩,只是书非借不能读,物无价不得惜。此举,也是含了为兄希望你好好修炼,终成一代大家的意思。 师兄只能领你入门,若想有成,还要多练勤练。俗话说,一日练,一日功,一日不练十日空。修行如逆水行舟,一日不得懈怠。” “多谢师兄提点。”赵予正俯首施礼,态度颇为恭敬。 二人就在亭中对饮,此处清风徐徐,落英缤纷,倒也有一番意境。边吃边谈间,吴亘倒也打听清楚,今天来的人除了朝中一些相近的大臣,还有二皇子赵霖戈和三皇子赵霖云。 赵霖戈就是方才那个健硕的男子,向来好武,一身的功夫亦是不错。至于三皇子赵霖云则是喜文好静,就是方才在院中作画那位。此人平日里一般呆在府中,甚少与人来往,整日里与一帮文人墨客饮酒作对。这次也就是看在皇叔的面子上,方才来此赴宴。 至于赵逸,正是头戴玉冠的中年人,其实今天这宴席也只有他能召集这些人过来。其他人若是这么做,只是一个笼络皇子的名声,传出去恐怕就有些不好听。叔叔请侄儿,而且是一个无封地、无职权的闲散王爷,自然无人可说闲话。 吴亘与赵予正饮酒正酣,那边大殿中的宴席却已结束。赵逸与赵霖戈、赵霖云等人,笑着走出殿来,结伴往校场而去。 “师兄,快走,二皇兄估计又要展示他的武艺了,他一身本事可是京中有名的。”赵予正兴奋的站了起来,拉着吴亘就跑下凉亭。 第291章 弓来 校场边,赵逸与赵霖戈等人谈笑风生。这位闲散王爷深谙处事之道,向来与人为善,在京城不属于任何一个派系,与各方关系均是十分融洽。 赵霖戈睥睨四周,负手大声道:“皇叔,这些年京城中风气多奢靡,很多人醉心于奇技淫巧,倒是把咱老赵家的根本给忘了。太祖当年可是凭着一把长枪,领着人马浴血厮杀,方才打下这么个大大的江山。 可现在啊,有些人天天搞什么吐纳坐定,整日里堆砌辞藻、风花雪月,实在是有些忘本。倒是皇叔这里,还专门留了这么大的一个校场,多有习练。我听说,予正已是可以拉开三石弓,倒是像我老赵家的种。” 听着其人粗鲁言语,四周有些人面色不悦,说实话,这句话的杀伤面也有些广了。这些年来,京城簪缨之家哪个还愿意天天流着臭汗习武打磨,做个翩翩佳公子不好吗。 勾栏听曲,瑶池作对,坐而论道,有些资质的再练个气,这才是贵人该干的事。至于武人,自有那些没有出路的下等人为之。 赵逸哈哈一笑,赶紧将自已这位皇侄拉到场中,吩咐人送上硬弓,“二皇子自小习武,早有驰骋疆场之愿,连皇上都是多有嘉许的。今日正好风和日丽,不妨给我们展示一场如何。” 赵霖戈自然晓得自家皇叔的意思,却也并不在意,随手拉弓,羽箭直奔山脚下的箭靶而去。箭矢直直穿过箭靶,余力不减,直直没入后山不见。 “正所谓弓如霹雳弦惊,二皇子好箭法,当为一世雄。”旁边嗡嗡一片,不时有人拍马奉承。 闻听众人言语,赵霖戈亦是有些自得,在京城的一众皇子中,就数他弓马娴熟,若不是父皇不让他领兵,早就率军荡平周边,将赵国国土扩大个几倍不止。 忽然,赵霖戈看到赵予正在一旁探头探脑,身旁还跟着个少年。其人手里抓着个鸡腿,正与自家兄弟贼兮兮说着什么。 “予正,过来,让皇兄看看你箭术练的如何。”赵霖戈冲着赵予正招手,前段时日一时兴起,传授了这位年纪不大的弟弟一些箭术枪法,原本说好要定时过来考校的,这琐事一忙便抛诸于脑后。 赵予正缩头缩脑的走了过来,他最讨厌这位二皇兄了,平日里只要一见面就拉着自已舞刀弄箭。方才宴席前练习箭术,也正是为了应付其人,免得遭其揶揄嘲笑。 溜溜达达走到场中,赵予正刚要拿弓,忽然想起,不如让吴亘试试,从刚才情形看,此人膂力出众,说不定能压上二皇兄一头。 赵予正笑嘻嘻冲着赵霖戈道:“皇兄,吴亘与我同学于朱先生门下,此人亦是身负神力,不妨让他试上一试,以博一乐如何。” 赵霖戈扭头一看,眉头一皱,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冷冷道:“兀那小子,过来,听说你能从大遗洲安然返回,想来也是有些本事的。 今天就让大伙看看你的神力,若只是徒有虚表,那就赶紧滚远些。什么猫猫狗狗也能钻到这里,看着脏眼。” 赵逸见势不妙,狠狠瞪了一眼赵予正,赶紧上前打哈哈,“这吴亘乃是代表朱先生至此,与予正有同门之谊,倒不是冒然到此。” “哼,朱不展又当如何,一介清流,迂腐不堪,自恃清高,赚得些许蜗角虚名。不是我以下犯上,皇叔你对这种百无一用之人看得有些高了。 这些人于国无用,驭民无术,整天如苍蝇般聒噪,吹嘘什么人皆可以为贵,有教无类,乱国本,坏纲纪。若不是父皇护着,早就被人给砍了。” 赵霖戈语气愤懑,加上其人声音又大,这番言语却是被许多人给听着了。一时间,校场上安静下来,在场的人俱是面面相觑。 赵予正的脸色煞白,没想到自已的一个玩笑之举,竟然平白惹来祸事。这种话若是传出去,自已还如何面对朱先生。 吴亘扔掉手中的鸡腿,晃晃悠悠走到赵霖戈面前,也不施礼,手一伸,“弓来。” 此时吴亘心中已是隐有杀机,这些贵人看不起自已自是正常,本来也没打算与这些人有交集。本想安安静静捱过宴席,没想到这位二皇子竟然出言不逊,对朱不展多有虎狼之词,这下子就不能忍了。 “怎么,不敢给,怕我刺杀诸位吗。”吴亘看到侍卫并不递弓,冷冷扫视一眼四周。 “给他。”赵霖戈眼睛眯了起来。 一名侍卫上前,将身上的弓递给了吴亘。吴亘并不从箭壶中取箭,伸手一拉,这把弓应声断裂。 “这是什么破弓,小孩子过家家的玩具吗。若是如此,还是少玩那些花架子,免得贻笑于人。”吴亘轻蔑的扔下手中断弓,傲睨对面这个看起来比自已还高上一头的二皇子。 赵霖戈脸一沉,“上硬弓。”方才侍卫递上的是六石弓,可不是赵予以正玩的那些软弓,竟然被这个看起来并不强壮的少年一把扯断,心中不免起了争雄之心。 很快有十石弓递了上来,按着军中规矩,能挽六石弓已是悍卒。这十石弓,乃是为神射营特制,其中的人可都是从各营中千挑万选而来。 吴亘伸手一扯,弓再次应声而断,一摊手,一脸不屑,“就这?” 赵霖戈的脸越发有些难看,连看热闹的人此时也安静下来。纵然这里有些人并不习武,但从那粗壮的弓身还是可以看出,这绝非常人所能使用。 气氛有些怪异,赵逸刚要上前圆场,赵霖戈眼神有些阴冷,“皇叔,此次来的匆忙,并未带什么好弓。听闻府上藏有一把宝弓,可否借小侄一用,我要与这小子比上一比。。” 赵逸一愣,面色也有些不自然,直接称呼起对方名字,“霖戈,我确实有一把射月弓。不过此弓张力颇大,传闻是一位大武师所用,能开弓者寥寥无几。 若是使用不当,恐会伤了身子啊。而且此弓不祥,用此弓者多遭不测,还是比些其他的。” “无妨,若有不测,断与皇叔无关。”赵霖戈却是执意比试,态度坚决。 赵逸无奈,只得命人将弓取来。很快,有两名侍卫费力抬一把怪弓上前。吴亘一看,这把什么射月弓通体猩红,弓弦足有小儿臂膀粗细,弓身上雕有大小骷髅。 赵霖戈看了吴亘一眼,伸手抓过射月弓。弓一到手,其人手臂一沉,面色有些微红。 握弓在手,赵霖戈取过一根长箭,缓缓拉开弓弦。随着弦张,弓身上发出一阵刺耳的嘶嚎声,弓身上的骷髅嘴慢慢张开,直要跃出噬人。 赵霖戈脸上青筋毕露,弓弦拉到一半已经无法再往后。长箭转眼间已到了草人做成的靶前,在巨大冲力下,草人应声而碎。长箭劲力不衰,正中一块巨岩,岩石顿时碎成几块。 “好箭法,好神力。”喧嚣再起,不过此时的恭维倒是多了些实意,毕竟能拉开这把凶弓,可见这二皇子确实是有些实力。 赵霖戈却没有多少喜色,方才自已已是拼尽全力,也只能半开射月弓,不免有些气馁。转头看看那个正撅着屁股往山上打量的小子,不由心生怒意,“来,可敢用此弓。” 吴亘看了看在旁做缩头鹌鹑的赵予正,伸手接过射月弓,“有何不敢。”掂量了一下手中硬弓,满意点头,“这就对了嘛,这才是男儿用的弓。” 伸手取过一支长箭,搭箭上弦,轻轻一拉,鬼哭狼嚎声再起。吴亘不满的骂道:“一把破弓,也敢随意叫嚣。”身体后撤一步,摆了个弓步的架子,右手猛的一拉,弓如满月,弓身上的叫声戛然而止。 嗖,长箭离弦而出,身后带着一道湍流,直奔山脚的草人而去。一时之间,校场上的草石被卷着舞于空中,尘烟滚滚。 长箭破开草人,呼啸着向着山上飞去,直接没入山石不见。 过了片刻,山上忽然传来轰隆隆的闷响。长箭射中的地方,有山石裹挟着树木、泥土翻滚下来,向着山脚倾斜而下。等尘埃落定,校场上已多了一座房屋大小的土堆。 看着眼前扑面而来的灰尘,众人赶紧后撤。再看向吴亘的眼神已是大为不同,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并不精壮的少年竟有如此神力,所谓九牛二虎不过如此。 吴亘摇了摇头,看着手中的射月弓,颇为招人厌的说道,“还是弱了些,可惜了这么霸气的名字。”随手往地上一插,弓直直立于土中。 众人一时有些无语,你赢了就赢了,何必还要给赵霖戈再捅上一刀呢,没见此人脸阴的都快下雨了吗。 赵予正欣喜的跑了过来,暗暗冲吴亘伸了个大拇指。这个二皇兄老欺负自已,今天倒是出了一口恶气。可看对方模样,估计马上就要爆发,他也是好心,赶紧过来挡上一挡,免得对方恼羞成怒之下命人将吴亘拿下。 不过出乎吴亘和赵予正的预料,赵霖戈并没有其他反应,反而冲着吴亘点了点头,“不错,确实有些力气,倒是小觑了你。我手下亦有奇人异士,你可敢与他们较量一番。” 吴亘一听乐了,这是知道比不过自已,要摇人了。 “有何不敢。” 第292章 样子货唬人 吴亘今天是准备与赵霖戈铆上了,对方敢对朱不展不敬,那就是打自已的脸。既然如此,管你是不是皇族,比个高低就是。 很快,从外院走进两人。领头的汉子豹眼环目,满身的腱子肉,身高比赵霖戈还要高上一头。另一人则是名老者,三缕白髯,腰挎长剑,身着素袍,倒也有一番仙风道骨的味道。 走到校场上,魁梧汉子对着赵霖戈俯首施礼,“皇子唤小人过来,可是有事。” 赵霖戈并未回答,反而是负手看向吴亘,“小子,这是我的门客,自幼便有神力。可举犍牛疾行十里,你可敢与其比试。” 那名汉子起身看了看吴亘,却是不由失笑,“殿下,此等小儿随便出一人即可,何必呼我至此。” 赵霖戈微微一笑,指着校场边的一个石锁,对汉子道:“此锁我记得有一千六百斤,皇叔曾言,能举起者赏五十金。你且去试试,当全力以对,莫要小觑了天下人。” 汉子走到校场边,看了看这个因无人问津而陷入土中,青苔斑斑的石锁。将袖子往上捋了捋,扎了个马步,双手紧紧抓住石锁上的横梁。 闷哼一声,汉子将石锁举到肩部,稍稍停了停。眼中血丝迸现,大吼一声,将沉重的石锁举过头顶。纵然汉子天赋神力,此时却也是有些吃力,双臂微微颤抖。举着石锁缓步前行,最后绕了校场一圈方才放下。 咚,石锁小半部分没入土中,汉子长嘘了一口气,甩了甩有些疼痛的胳膊,面有得意。就凭此举,殿下定要赏下不少好东西了。 众人的目光看向吴亘,眼前的石锁比少年体型还要大些,不知此人当如何应对。虽然从方才射箭也可看出,少年亦是力雄之人,但这石锁未免也太大了,举不举的起来不说,万一举起来吃不住力,说不定就得被当场压死。 吴亘抬步向石锁走去,赵予正却是跟了上来,边走边低声道:“师兄可是有把握,若是不行,我与父王说一说,不比就是,反正咱也赢了一场。” “是不是真有五十金的赏赐。”吴亘看了看身后,颇有兴趣的问道。 “嗐,这种时候还想着钱做甚,父王确实说过这样的话,不过这钱不好拿啊。”眼见吴亘无所谓的样子,忽然眼前一亮,“师兄难不成” “有钱就能举的起来,没钱的话嘛,举这玩意干嘛,徒显蛮力,像个傻子一样溜达来溜达去。”吴亘不屑道。 “有的有的。”赵予正兴奋答道,回头偷看了一眼赵霖戈,却是有些忧心,“师兄,我这位二皇兄看着豪爽,实则肚量不大,你不要太折他面子,省的给自已招祸。” 吴亘点了点头,走到石锁前抓住了横梁,转头对一旁的赵予正挤了挤眼,“你就看好,只不过事后一定要找你爹把金子要来。” 说着,口中呜呀乱叫,费了半天劲才把石锁提到膝盖部位。看到赵予正一脸担心模样,吴亘呲牙咧嘴,慢慢将石锁举过头顶,颤巍巍绕着校场转了起来,每走一步看起来都颇为艰难。 看着巨大石锁下那个瘦小的身影,围观的一行人皆目露惊异,就连方才那个汉子也是目瞪口呆,他可是知道这石锁的重量。 等绕场一圈,吴亘又多走了几步,到了众人近前,腰被压的有些弯。看着吴亘颇为艰难的样子,赵逸只得开口,“小壮士,可以了,今天能目睹两位神力,倒是让我们大开眼界啊。” 吴亘笑笑,刚想把石锁放下,忽然觉着背上有些痒痒,便腾出一只手伸到后背挠了起来。看着单手举锁的吴亘,一时间在场的人都安静下来,敢情这位刚才只是裤裆里抹鼻涕,装怂来着。 觉察到众人异样的目光,吴亘讪笑着将石锁扔在地上,装模作样咳嗽了两声。 赵霖戈的脸愈发有些黑,转身就要拂袖离去,赵逸赶紧上前相拦。今天这事闹的,好好的宴席弄成这样。 忽然,一直在旁的赵霖云微笑着出言劝阻,“皇兄,只是下人比试力气而已,何必如此较真。” 赵霖戈回头一看,却是冷哼一声。这位三弟自已向来是看不上的,整日里与一帮文人混在一起,游山玩水,也没有个皇子的正形。 正在此时,那名随同汉子进来的老者却是有些不乐意了,拱手道:“殿下且慢,这武之一道,岂能蛮力论高低,我愿与此人一决高下。” 众人闻言,却是有人识的眼前这个老者。此人在京城中倒也有一些名气,名白川,乃是练剑世家出身,一手惊虹剑使的是出神入化。 曾有传言,白川有次宴请朋友,一只飞蝇落于桌上。一剑削去,飞蝇落地,再也无法飞起。待朋友定睛一看,飞蝇双翅被斩掉,身子却丝毫未受损伤,所以得了个斩翅虹的美名。 这些年,不知怎么攀上了二皇子这根高枝,倒是做了府中门客,整日里与赵霖戈舞剑弄刀,颇得器重。 赵霖戈犹豫了一下,今天已经折了两次面子,若是再折一次,不得被那个可恶的赵霖云给笑死,背后还不知道怎么编排自已。 可转念一想,这白川还是有些本事的,若是能扳回一场,也能稍稍挽回些颜面,遂面色和煦道:“比试剑术倒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此子年幼无知,勿要伤了他性命即可。” 白川顿时会意,按着这位二皇子的性子,一般情况下才不会出言嘱咐,看来是要自已下手重些。心下明了,白川走到吴亘面前,“竖子,可敢与与白某切蹉一下。放心,白某点到为止,不会欺负小儿辈。。” 吴亘眨了眨眼,没有回答,却是转头看向了赵逸。赵逸有些发懵,人家找你切磋,看我做什么。倒是赵予正反应了过来,走到赵逸身边低语几句。 听了儿子的解释,赵逸嘴角不自觉抽了一下,捋了一下自家胡须,笑眯眯道:“方才石锁既然有五十金之赏,那这场比试不妨也来点彩头。这样好了,比试得胜者可得百两金子,如何。” “王爷慷慨。”白川率先向赵逸俯首。吴亘想了想,亦是点头,心中只是觉着这赵逸小气了些。 一时之间,众人的兴趣也被勾了起来,相较于射箭举锁,还是这你来我往的厮杀赏心悦目些。 很快,场中空出一块空地,又用白灰画了一个圈,权作擂台。 吴亘与白川相距三丈站定,白川傲然道:“小兄弟,你先出手,用兵器用拳均可。只是记着,白某剑快,勿贪婪冒进,免得误伤。”说话间手持长剑,长髯飘飘,如此卖相倒是招来不少喝彩声。 “好嘞。”吴亘也不多话,扭头看了看院门的方向,微微颔首。 白川心下好奇,亦是转头。院门处空空荡荡,没有什么啊。忽然眼角瞥的一道黑影到了身前,刚要举剑,黑影兜头就是一拳,正中自家的鼻子。白川身体被打的飞出白圈,鼻血顿时如喷泉般流了出来。 周围的喧闹一下子戛然而止,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见白川已经倒在地上,不禁相顾愕然。 吴亘用衣服擦了擦手,面露嫌弃。白川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用手擦擦鼻子上的血,大怒道:“年轻人不讲武德,怎么能使阴险手段偷袭。” 众人议论纷纷,倒也有人支持白川,明眼人都看出,吴亘方才使诈了。 吴亘不好意识的拱拱手:“不好意思,习惯了,您看怎么办。” “再来。”白川有些挂不住面子,重新跳于白圈内,两腿错步,双手握剑,长剑剑尖直指吴亘,恶狠狠道:“小子,我有一成名绝技,名为六连剑,出手就不能停下,非得六剑使完方可。” 转头冲四周道:“诸位大人,到时可是与我作个证,若是伤了此人,可不能捉我问官。” 有人附和道:“你自是放心,在场的都是贵人,自会保你无恙,快些出手。” 吴亘活动了几下手腕脚腕,面色有些随意,“这位白六剑,我来了。还请手下留情,点到为止方好。” “别废话,放马过来。” “得嘞。” 一道黑影如闪电般冲向白川,白川手中剑刚要递出,脑袋嗡的一下,鼻子上又中了一拳,身体再次向后倒去,只是这次飞出的距离更远了些。 场中鸦雀无声,众人也反应过来了,这小子纯粹是戏耍白川来着。 白川恼羞成怒,满脸都是血和泥土,手一撑地站了起来:“竖子无礼,看来今天是不能善了了。”说着一脚蹬地,长剑一闪,直直刺向吴亘的脑袋。 眼见长剑刺来,吴亘将头一低,身体成弓步,右臂后撤,用了五成的力量,右拳重重击在了白川的肚子之上。 白川前冲之势骤止,身体以更快的速度向后飞去,直接跌出十五丈开外。倒地后身体不断抽搐,口吐白沫,再也无法从地上站起。 赵霖戈看了看在地上挣扎的白川,面色有些复杂,走到吴亘身边,“小子,看你倒也有些本事,可愿做我的门客。” 吴亘露出大白牙,笑嘻嘻道:“我只随朱先生。” 冷哼一声,赵霖戈咬着牙道:“不识抬举,莫以为会些手段就挟物自重,须知人外有人。”将头凑到吴亘耳边低声道,“对了,巫蛊之术乃是禁术,小心引火自焚。” 说完,不顾赵逸的挽留,拂袖而去。 第293章 告密 随着二皇子的离开,宴席也草草结束。 吴亘则是最后离开,为的就是等那一百五十两金子。赵予正陪着吴亘出来,低声提醒他这些日子要小心一些。这位二皇子性情暴戾,今天打了他的脸,说不得会使些绊子。 离开别院不到二里,前方出现了几辆马车,正沿着官道缓缓而行。吴亘自不想再搭理这些贵人,低头就要超过。 正在此时,一辆马车的帘子掀开,一个人的脸出现在窗前,正是三皇子赵霖云,车中还有两名同行之人。 “你是叫吴亘。”三皇子温言道,不待其人回答,却是又开道:“回城尚远,不妨同乘如何。” 吴亘看了看车中雅致的摆设,还有桌上摊开的字画,拱拱手婉言拒绝,“多谢三皇子厚爱,吴亘步行惯了,倒是有些不习惯坐车。” 赵霖云对吴亘的拒绝并不在意,边走边说道:“你今天恶了我二皇兄,若是有事不妨到我府上,也好避避风头,想来他还不能把我的府邸给拆了。” 对于赵霖云的好意,吴亘自也说不出什么,只能点头道谢。今天已经得罪了一位皇子,吴亘生怕自已上车一个忍不住,再惹了另一位皇子,还是躲开些为好。 回到客栈,吴亘坐于桌前唉声叹气,眼见天色已黑,却也并不点灯。今天惹的事不小,总得与朱先生交待一下为好,以防对方背地里下黑手。 等朱不展回来,吴亘赶紧将今天的情况一一禀报,只说那二皇子欺负人,自已不得已与他的下人打了一场,倒是白赚了些金子回来。 朱不展闻言,脸色有些怪异,过了半晌方才开口,“吴亘,以后这种场合,你还是不要去为好。”现在他也看出来了,吴亘就是个惹事精,到哪个地方不整出花花来断不会罢休。 “先生,这二皇子为何对你敌意这么重,难不成是因为大皇子的事。”吴亘权当没有听到朱不展的话,好奇的问道。 朱不展神色有些复杂,用竹签挑了一下烛芯,火花迸射了出来,屋中骤然亮了一下。 “唉,权势迷人眼,乱人心,生了多少恩怨。我曾试图保下大皇子,却不想被他忌恨到现在。算了,到了如此境地,多恨一些少恨一些又有什么区别呢。” 吴亘低下头,看着地上的烛影,“先生在官场中如此艰难,为何不急流勇退,反而在此泥淖中挣扎至今。” 朱不展诧然转头,释然道:“你终究是大了,还记得我第一次邀你入学吗。” 吴亘抬头,眼前出现了定远城中的那处小酒馆,“当然记得。” 朱不展站起身,一手负后,一手虚握成拳,缓缓走到窗户前,“你走过这么多的地方,也见过不少庶人的境遇。为什么我要主动给这些皇子担任教习,就是想让他们从小就知道,在这世上,在这厚重的宫墙外,在那太阳照不到的地方,还有很多人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 这样的话,这些人无论谁坐上高位,不说有多少改变,起码对这些无人关注的黔首能宽仁些。况且,我在朝中一日,说不得能稍稍影响一下朝堂,不至于苛令频出,患害百姓。前路纵是混淖,亦当勉力而行。” 吴亘轻轻叹了口气,走到朱不展身侧,看着黑暗中缓缓摇动的桃树,“可这样对浅画并不公平,有多少人因为您而盯上了她。” “我知道。”朱不展身体一下子垮了下来,眼神有些痛苦,“我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无以弥补,只能希望你将来能对她好些。吴亘,拜托了。” “我会的,请先生放心。”吴亘声音大了起来,“就是天敢欺她,我也敢把这天给掀了。” 朱不展哈哈大笑,“不错,霸气,就是杀气重了些。两个人在一起,哪有那么多刀光剑影,除了要护着她,还要包容她。 浅画这孩子,自小隐忍,就是对我这个父亲,亦是温雅有加,却失了亲近。只有对你,才露出些小女儿作态。所以,只要她高兴,无论做什么选择,我这个做父亲的都会支持。” “吴亘,这贵人的身份,于我而言,并不重要。你要相信,没有一朵花,一开始便是花。没有一棵树,直到最后仍是树。 这世上的事情,日异月殊,说不得再过些年,世道就会大相迥异。你去给戍徒送药的事,在朝中已然传开,只要你秉持本心,贵人不贵人的并不是什么门槛。你和浅画幸福,足矣。” 听着朱不展的话,吴亘心中隐隐升起不妙的感觉,正要追问,忽然传来叩门的声音。 吴亘一愣,一只手扶住刀柄,抢先出了门。等打开院门,面前站着一个陌生男人,神情有些紧张,不断看向四周。吴亘疑惑的回头看了一眼,难不成这是朱先生的友人。 “你找谁。”吴亘开口问道,堵在门口不让男人进门。 “我找朱先生,有要事相告。”男人声音有些发颤,不停的向身后看去,不管不顾往门中挤了过来。 吴亘心中起疑,更是不可能放其进门。男了挤了两下丝毫未能撼动吴亘,看来此人就只是一个普通人,并没有什么修为在身。 朱不展走到院门口,拍了拍吴亘的肩膀,示意其让开院门。“阁下怎么称呼,深夜造访可是有什么事。” 男人面色焦急,几乎是祈求般说道:“先生,我是少府中人,有要事禀报,还请先生放我进去,听我细细道来。请先生放心,我绝无害先生之心。” 朱不展点了点头,“请随我来。” 男人越过吴亘,紧紧跟在朱不展身后。吴亘探头向院外扫了一眼,并未发现有什么异样,便将院门掩上跟了进去。 到了屋中,朱不展示意吴亘给男人泡了一杯茶。男人将茶接在手中,端起来就往口中送,却被烫的连连咳嗽。 朱不展手往下虚虚一压,“这位兄台,不必着急。” 男人费力将咳嗽止住,身体往椅子上一靠,长长出了口气,眼神茫然的盯着屋顶。 吴亘与朱不展对视一眼,皆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这位不速之客深夜来访到底何意。 过了一会,男人终于缓了过来,慢慢直起身子,“朱先生,实在冒昧,我也是没办法了,才寻到您府上。”说到此处,男人看了一眼吴亘。 “此人是我学生,兄台若是有事直说无妨。”朱不展看出了对方的意思。 想了想,男人在怀中摸索半天,方才掏出一张纸,恭恭敬敬给朱不展递了过去,“先生请过目,看后再容我为先生详解。” 朱不展将纸接过,借着烛光扫了一眼,脸色骤然一变,抬头看了看男人,却是低头再次仔细察看。 纸上写的是一些人的名字,第一个赫然就是二皇子赵霖戈,再往下,还有长公主赵蓉、少府卿荣魁的名字,接着就是一长串的名单。 “这是何意。”朱不展将纸递于在一旁探头探脑的吴亘,神情十分严肃。 “先生,我叫曾农,乃少府织室令。”男人赶紧答道:“荣魁大逆不道,与长公主、二皇子结为朋党,密谋大位。 不仅如此,这些人还笼络了一批内外官员,互为奥援,时时秘密聚会,试图对当今圣上不利。这些纸上的名字,都是我所知道的串联之人。” 朱不展的手紧紧抓住了桌角,青筋暴起,“阁下是如何得到此名单的,为何又送到我这里,若是这些人真有反心,直接递给廷尉或是上书皇上不是更好吗。” 吴亘一听,也是啊,这杀头的大事,给一个小小的国子监司业,怎么看都不合适。若是这叫什么曾农的故意把朱不展拖入浑水,吴亘不介意让他好好尝一顿寨主的铁拳。 曾农苦笑一声,拱了拱手,“素闻先生高洁,曾农实在是没有别的路子了。我在少府被荣魁所害,不仅丢了官职,而且其人还准备给我安个贪墨的罪名,欲将我置于死地,所以才铤而走险。 至于这名单的由来,自是因为,我也曾是其中一员,所以先生不用怀疑。为什么不报廷尉,我信不过他们,如果给了廷尉,这名单还未出廷尉府我就已经死了。而且皇上那里,亦有他们的人,我的奏折恐怕未到御前就被劫下。 当今皇上虽然曾贬过您的官,但实际上当时是为了保护先生,内心对先生还是十分信任的。况且,朝中百官都知道,这荣魁素来与先生不和,几次欲使阴毒手段,到最后都被皇上挡了下来。所以,万般无奈之下,只得腆着脸找到先生。” 朱不展沉默不语,这曾农估计是对荣魁恨之入骨,所以才找到自已这个所谓的对头,希冀能借着自已在朝中的人脉,将荣魁扳倒。 一旁的吴亘却是好奇道:“为什么荣魁要对付你,可是你背地里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闻听此言,曾农怒气勃发,双眼似要喷出火来,面色痛苦的想了半天,方才颓然道,“罢罢罢,既然走到了此种地步,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呢。那荣魁平日里受长公主管束甚严,不准亲近其他女色。 他本就是卖身求荣,又岂会对长公主有什么感情。可能是憋的时日太久,竟铤而走险,与我妻子私通。到后来,我那妻子竟离了家,不知被他藏在了何处。你说,此等奇耻大辱,又有谁能忍的下来。” 吴亘一听不由满心同情,这位原来是被上司给戴了绿帽子啊。 第294章 老齐的秘密 夜色中,看着曾农渐渐隐入黑暗,吴亘将院门轻轻关上,若有所思返回屋中。 曾农此次夜访,确实带来了荣魁不少的暗幕,有夺人妻子、有贪墨公帑、有私售军资,但这些罪证说实话,凭着其与长公主的关系,最多只能添些麻烦,顶多革职反省。只有与皇子朋党一条,才是重罪,这已是犯了天大的忌讳,足以让其一蹶不振。 最令吴亘恨的牙痒的是,这荣魁还准备构陷朱不展。其子此次丧身于大遗洲出口,更是有些丧心病狂的味道,不仅要对付吴亘,还要将朱浅画牵扯于其中。 曾农也十分警觉,坦言除了送给朱不展的这份证据,自已还准备了好几份。至于他,准备出城躲避一段时日,以防荣魁杀人灭口。 朱不展怔怔坐于桌前,吴亘出去时是什么模样,回来时丝毫未变。 犹豫了一下,吴亘方轻声开口:“先生,此事当如何处置。” 朱不展从恍然中惊醒,神色复杂的看了看桌上几张纸,半天才道:“事涉皇家,此事一出,京城中又要兴起一场腥风血雨。吴亘,今天的事先不要往外说,待我寻个妥当的法子。” “先生,这姓曾的送来了这么多罪证,不管能做实多少,只要递给宫中,就可以让荣魁吃不了兜着走。”吴亘有些不舍。 荣魁这老家伙竟然敢当面威胁自已,这口气一直难以咽下。 朱不展低了下头,幽幽叹道:“岂是那么容易的,姑且不论曾农说的真假,即使是真,事涉这么多朝廷大员,关键是涉及长公主,涉及皇子,这些都是皇上身边的人。 当今皇上颇重情义,连我这样的人都想着保下,锦春王如此跋扈都未拘拿,更何况自家儿子,姐姐。打蛇不死,反遭其害。若是对方反扑,我孤身一人倒无所谓,关键是你与浅画当如何是好。 那曾农妻子与荣魁有染,听他所说应也不是一天两天,为何到今日方才揭发,还偏偏在你即将册封贵人的时节,此中味道,怎不让人谨慎。此事等我与人商量商量再说,这些日子,你定要小心些,浅画那里,有赵真看着,反而没什么大的风险。” 吴亘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先生,你自不必担忧我,我还有些手段防身。倒是你,一个人行走于京城,怎能敌的过那些下作手段,不如你住到昭玄司,有蹇行护着,可能会安全些。” 朱不展微微摆手,“蹇行那里事情也已经够多的了,我这一去,岂不是让其更加难做。” 二人正在商量,院门再次响了起来,在寂静的夜里显的颇为惊心动魄。吴亘腾的跳起,断刀抓在手中。进来的却是老齐头,这家伙不知去了何处鬼混,酒气熏天,哼着曲子到了自已住的厢房。 吴亘松了一口气,从腕上解下臂鞲,又取出魂晶,都放在了桌子上,“先生,这两件东西您收在身上,不说能周全,起码遇到些邪门的法术有个抵挡的手段。” 朱不展略有好奇的打量着这两件东西,“可是庙中请来的什么护身符?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些神神道道的东西不信也罢。读书人自有心中一点浩然正气,岂惧鬼魅缠身。” 吴亘知道朱不展的书生气又要犯了,赶紧将暮唤醒过来。看着这个长相奇特、却又一身浑不吝味道的小东西,朱不展亦是起了兴趣。世间还真有这样的古怪生灵,看来那些野史稗官所记载的东西倒也不是全为杜撰。 “你一个人行走在外,这两件宝物还是放在自已身上为好。”朱不展却是将魂晶轻轻一推。 吴亘不管三七二十一,将魂晶匆匆塞到朱不展怀中,又对暮正色道:“暮,这段时日你便跟在先生身边,以防有人用魂术蛊惑迷乱神智,切不可懈怠。” 暮气冲冲飞到吴亘面前,“你也就算了,毕竟当了我的便宜主人,怎么是个人都可以使唤我,真当我上古圣族是街边的野狗啊,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吴亘冷笑着摸了摸自已的左手腕,“往日里你惫赖也就算了,这次如果出了差错,呵呵,那紧身术我不使个千百次、让你魂飞魄散我就不姓吴。” 看到吴亘真发怒了,暮赶紧讨饶,“行行行,我知道了,那么认真干嘛。你也知道,我就是个杠精,不杠两句心里不舒服,但哪次做事给你拖后腿了。那文博我已经在他心神中种了一粒种子,什么时候发动就全看你的意思了。” 吴亘这才满意的点点头,转头劝朱不展,“先生,我会一些魂术,自然知道其中的凶险。我知道先生不怕那些魑魅小人,但对方若是使一些阴损手段,先生神智被制,做出一些出格的事,岂不是辱了一世清名。” 朱不展还想拒绝,吴亘一咬牙放出了大招,“先生平日里应也是与人多有应酬,若是人家使龌龊手段,神智不清之下我与浅画再多个师娘,那” 朱不展神情一怔,赶紧将暮放在了手中。 经此一遭,吴亘平日里更是不敢随意走动,有事没事就在客栈中呆着,时时关注着朱不展院子的动静。 几日平安无事,吴亘便再也耐不住性子,偷偷溜出客栈。跑到京城中最热闹的骡马街。这里各式小吃众多,是城中平民最爱去的地方。 吴亘在此好好补了一下这几日的亏空,左手一只烧鸡,右手半只烤鸭,优哉游哉往回走。拐过一个街口,吴亘忽然看到朱不展的马车向着一处巷子中驶去。 刚要出声招呼,忽然想到朱不展一早便已上朝,此时定然不在车中,那这老齐头倒是要去哪里。 平日里,这个老车夫既要负责朱不展的出行,家中一应采购之物亦是他在负责,就是个事实上的管家。 原本以为其与赵真一样,都是身藏本领的高人。 经吴亘多次试探,这老头并无什么修为在身,纯粹是个凡人。平日里,老齐头就住在自已的厢房,做做饭,打扫打扫院子,不经相召一般不会到朱不展住的正屋。 每次见到吴亘,老齐头都是嘿嘿一乐,有时还会闲聊几句,交待一些朱不展的习惯,倒也是个厚道人。 不过呢,此人就是有些好酒,经常溜出去喝个酩酊大醉,所喝的酒也是酒肆中的劣酒,味大,冲口。吴亘是此道行家,自然一闻即知。 今天看到这老家伙又一个人出门,吴亘倒是起了好奇之心,偷偷跟了上去。 马车七拐八绕,有时还会停下歇息。就这样走走停停,车子却是停在了一处破庙前,这里供奉的是城隍爷。只不过看庙的破败情形看,估计香火不是很旺。 老齐头从车上下来,四下打量了半天,便蹲在了庙门口的榆树下。很快,从庙中走出一人,身着扶黎城中人常见的短打衣衫,坐在了老齐头的身边。 二人低声商量着什么,中间老齐头似乎有些激动,来人却是轻轻拍了拍其肩膀,又从身上摸出什么塞到老齐头的袖中。 躲在远处一处篱笆后偷窥的吴亘,脸色渐渐难看起来。与老齐头谈话的这人,看着身着朴素,但一坐下后,脚下的丝履却是露了出来。 试想一个中人或庶人,有几个能穿的起丝履,这已是一般人家一个月的收入。 况且,扶黎城中贵庶之别虽然不是很悬殊,可一个中人或庶人又有谁会犯忌讳穿这样的鞋子。没看吴亘虽然有钱,也只穿了一双布鞋晃荡吗。 吃里扒外的老东西,吴亘心中恨道,虽然不知道这两人在密商什么,但见面何需如此大费周折。 吴亘刚想靠近些,庙中又走出两人,护着那人离去。 竟然还有帮手,吴亘重新伏了下身子,想了想,悄悄向后退走。 入夜,吴亘端坐于朱不展的院中,断刀横放于两膝之上,双眼死死盯着院门。 门外传来了马车的声音,应是老齐头接朱不展回到了家中。门一开,朱不展与老齐头进了院子,彼此还商量着什么。 看到吴亘,朱不展有些诧异,“吴亘,这么晚了,为何还没有歇息。” 吴亘看到朱不展手腕上若隐若现的臂鞲,微笑道:“正在等老齐回来啊,这么些日子了,还没有好好请老齐喝过酒,实在是有些过意不去,今天就补上。”说着从身后拎出一坛酒,随手抛了过去。 老齐头赶紧双手接住,满脸堆笑,“谢过公子了,好酒,要不要我再整两个下酒菜。” “送行酒吗,当然是要好些。”吴亘不冷不热说道,提着刀站了起来。 朱不展与老齐头俱是一怔,“此言何意。”朱不展开口问道。 吴亘站到朱不展身边,将其护在身后,指着老齐头低声道:“先生,此人我怀疑有些不妥。”说着,转身面向老齐头,一脸冷笑,“今天接头的人是谁啊,别说跑那么远是找人唠嗑去了。” 老齐头与朱不展对视一眼,却是毫不惊慌。 “老齐是别人安插在我这里的探子,此事我早已知道。”朱不展的声音在吴亘身后响起。 “啊,您知道啊。”吴亘一脸惊异,回头看向朱不展。 第295章 孤独的卧底 屋中烛火摇曳,吴亘听了朱不展和老齐头的讲述,不禁觉着自已有些幼稚。 原来老齐头确实是他人派来监视朱不展的线人,只不过连他也不知道是谁派自已到此,每次与人接头,都是固定与白日里吴亘看到的那位见面。此人名叫王三,名字一听就是化名。 刚开始的时候,老齐头亦是传递了些消息,但随着与朱不展相处日长,为其人品所折服,便主动坦白了这一切。 朱不展并未责怪老齐头,反而是宽慰他安心在此,照常向上家提供一些无关紧要的讯息而已。同时,对方一有什么交待,老齐头就会提醒朱不展加以注意。 吴亘赶紧起身,向老齐头拱手致歉,自已这些日子身处漩涡之中,实在是有些草木皆兵的味道。 老齐头哈哈一笑,将吴亘扶起,“小公子,无所谓的,你也是为了朱先生的安危着想。” 说着从身上掏出一个放置毛笔的木盒,盒中有一绺毛发,“这是上家前次的指令,说是让小心搜集朱先生的头发,我便在街上瞎找了一些,给他们送了一份,反正他们也看不出真伪,这是剩下的一些。” 一见此物,吴亘面色便有些狐疑,前次大皇子赵霖宸寻自已过去,说是要对二皇子赵霖戈施以巫蛊之术,头发正是施术引子,为何还有人搜集朱不展的头发,难不成还有别的魂师,或是大皇子的施蛊对像正是朱不展。 若是老齐头的上家所搜集之物正是用于大皇子施术之用,那既然换了引子,倒霉的就可能是朱不展,二皇子反而安然无恙。 琢磨片刻,吴亘忽然有些明悟,难不成这巫蛊之术是某些人的苦肉计,借机扳倒大皇子,扫清自已继位路上的障碍。 吴亘忽然开口问道,“老齐,你当初是什么时候送过去的。” 老齐头说了个日期,吴亘一琢磨,正是自已前往大皇子府邸的前三日。这下子更加确定了,只是当时匆匆决绝,没有见到实物,不好确定罢了。 “老齐啊,你送过去的头发可有什么特征。”吴亘接着问道。 老齐指着盒子中的头发道,“这些头发都是从一个优伶处得来,装扮用的头套,我倒也是留了心,每十根中故意放了一根半白的头发。”说着用手捏出了其中一根不起眼的白发。 看着吴亘不依不饶的样子,朱不展缓缓开口,“老齐送头发之事我亦知晓,这些所谓的邪术我历来是不信的,原本并没有当回事。现在再看,霖宸这孩子糊涂了,被人利用了,想来是有人想借霖宸的手对付我。 吴亘,你上次拒绝的对,此事不要再深究了。大皇子那里我会择时去一遍,免得他受人蛊惑,越陷越深。” 看着朱不展有些疲惫的神情,吴亘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开口,回到了客栈休息。 过了几日,吴亘正在客栈歇息,敲门声响起,等开门一看,却是久未谋面的向起。 等二人坐下,向起却是一言不发,放在桌上的拳头不时握紧松开,面色有些纠结。 吴亘递了一杯茶过去,调侃道:“老向,干嘛愁眉苦脸的,是不是赵陵把你用强了。怎么,要不要我给你报仇。” 向起眼神疲惫,抬起头郑重道:“吴亘,能不能离开京城,你是斗不过他们的。” “一别这么些年,你就跟我说这个。”吴亘佯装不喜,“他们是谁?” “你别问了,你一个人如何能与一群人相争。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就是国师和朱不展也不一定能护的住你。 你我相识多年,我自是知道你的脾气,从来不会将自已置于险地的,为何这次要在京城耽搁这么长时间,一个贵人的身份难不成比性命还重要。”向起将身子向吴亘这边靠了靠,神色有些激动。 吴亘脸色严肃了些,霍然起身,“凭什么我就不能成为贵人,老子可是拼死拼活在外走了近两年,好不容易活着回来了,难不成被一些人威胁就要放弃。你说,是不是赵陵又要对付我。” “唉。”向起长叹一声,神情有些疲惫,“从你入京城的那一刻起,人家便盯上你了。我的身份,你大概也清楚了,我本是昭玄司绣衣署的一名死士,被派去监视锦春王。 这么些年卧底的生活,可谓身心俱疲。有几次,我真想去寻国师,将我撤回,隐居于他处,过些逍遥闲散的日子。吴亘,我能帮你的日子不多了。” 吴亘亦是有些感慨,说实话,从星落原相识起,虽然与向起来往并不是很多,但几次生死大难,皆赖其相助而平安渡过,此中情意自不必说。 “多谢了。”吴亘轻轻拍了拍向起的手臂,“若真不想干了,不必勉强自已,以你的本事,在哪里还吃不上一口饭。 过些日子,你与我回神武院,我给你捯饬些好东西,变卖后不说能富甲一方,但保你衣食无忧却是不难。放心,有我一口吃的,就不会让你饿着。” “算了,你拿命换回来的,还是自已留着用。我这么些年在锦春王府,虽说积蓄不多,但也够活了。况且,只要脱了任务,昭玄司还会给一笔安家费。足够了。”向起摆摆手,一副了无生趣模样。 “我说你怎么像个斗败的公鸡,一点精气神都没有。再说了,我的东西你还客气啥,咱俩谁跟谁啊,多少年的交情了。定好了,三日后。”吴亘手一挥,不容对方拒绝。 向起犹豫了一会,方才答应,“行,不要白不要,三日后我自会去神武院寻你。我得先走了,免得有人起疑。” 吴亘起身将其送到门口,看着向起有些佝偻的身形,忽然无来由有些心酸,“兄弟保重。” 向起闻言转头,嘴巴扯了扯,想笑却笑不出来,“真的不准备离开京城?” 吴亘轻轻摇了摇头。 “兄弟一场,你给我交个实底,你身为魂师,巫蛊的手段可是真是假。”向起忽然问道。 “有些小手段是真的,但巫蛊确实不会。”吴亘坦然以对。 “知道了,我信,可惜我不能让别人也信。”向起挥挥手,直接离去。 吴亘站在窗边,看着向起孤独的背影慢慢远去,如看一段过往消失。街上这个看起来有些颓废的汉子,曾几何时,也是个遇敌不退,率先拔剑冲锋的壮士。也曾为了兄弟逃生,以近乎自戕的方式,让出了生的通道。 可如今,吴亘只从对方身上感觉到了痛苦,迷惘,矛盾甚至有些厌世,到底是怎样的境遇让向起变成了这个样子。 吴亘不知道,也不想询问,纵然是朋友,也都有自已的隐秘,如果他想告诉你,自然会说出来。 收拾好心情,吴亘决定回神武院一趟,离开这么些日子,也不知道宝象他们在山中过得如何。吴亘知道,正是由于自已的缘故,以致于他们的赏赐也迟迟未能下来。 第三日的时候,吴亘早早出了城,直奔葛山而去。等看到那座熟悉的大山,看到山上成林的松枫,陡峭的崖壁,心情顿时放松下来。 在京城的日子,时时需要提防有人谋害自已或朱先生,心弦何尝能放松。有时候吴亘也佩服那些浸淫于官场多年的人,每日勾心斗角,貌合神离,做出一副道貌岸然状,竟然甘之如饴。 看来自已也就是做山寨寨主的命了,这弄潮宦海之事,实非自已所长。 等回到熟悉的那处谷中,看到宝象等人均是安然无恙,吴亘终是放下心来。 “吴亘啊,你个没义气的,整日里在京城里吃香喝辣的,也不想着点兄弟们的死活。说,这贵人的头衔什么时候赐下来。 这两天几个人到院中转悠,一水的贵人,连个中人都极少见,可是把我吓了个半死。”一见到吴亘,宝象就不停抱怨。 齐合也赶了过来,虽然没有明说,但其中意思吴亘自是清楚。 “再等些日子,这不是得上下活动吗,哪有那么快。”吴亘打着哈哈,从包裹里拿出一堆在京城购置的小玩意,还给凤儿捎带了不少胭脂。 看着吴亘有些遮遮掩掩,众人虽心中疑惑,却也不再追问,反正等着就是了。 多日不见,一同出生入死的几人自然少不了肆意痛饮,整整折腾了一天方才作罢。连宝象这么好的酒量也是醉倒在当场,抱着桥班的腿酣然入睡。 吴亘亦是有些神智模糊,跑到谷口解了个手,正准备返回睡觉,忽然看到向起站在谷外。 “来来来,我就知道你小子会来的。”吴亘拉着向起,踉跄而行,向着自已住的小屋中走去。齐合和凤儿早已休息,只有杨正一人还在门前等着。 “这位是”杨正疑惑的问道。 “这,这是我兄弟向起。”吴亘大着舌头道,“向起,这是杨正,天元洲的。” 三人入了屋中,吴亘将房门掩上,掀起床下一块地砖,取出了七八样东西,“向起,你来挑,喜欢哪样就拿哪样。” “真的给我。”向起不确信的问道,眼前这些异彩纷呈的宝物,看起来就价值不凡。 “废话吗。”吴亘喷吐着酒气,“快挑。” 看了半天,向起拿起一个色泽幽暗,但雕饰精美的酒壶,试探着问道:“就这个。” “除了这个,其他都可以。”吴亘一看,赶紧劈手夺下。这是柳有送给自已的酒壶,可是可以装逆气的法器,要是被向起拿走了,万一其中还有残存的逆气,不是害了其人吗。 第296章 恶因于恶 向起最终带了四节青翠欲滴的竹子离开,这些竹子有隔绝魂术的效果。只要沿着四角放在人的身侧,一般的魂术就无法穿透这样的屏障。 反正大遗洲的人就是这样做的,吴亘毫无保留的告诉了向起用法。 至于那个酒壶,吴亘则是重新收了起来。这个壶,原本明亮如镜,出了大遗洲后则变的有些灰暗,应该是接触到灵气的缘故。吴亘可不敢让这把壶流出,碰上有心人自会看出,此壶的材质绝非人族所能拥有。 临走前,向起告诉吴亘,他已向国师递了辞呈,自此便不用再做卧底的生意了。 看着向起的背影,杨正扶着一身酒气、有些站不稳的吴亘,“都说财不外露,你可倒好,把自已的宝贝都抖搂个干净,这人真是你的朋友?” 吴亘笑嘻嘻坐在地上,“不是朋友,但是兄弟,他救过我的命。” 杨正挠挠头,“那好。” “杨正,你帮我办件事,这种事也只有你能办的妥当。”吴亘忽然抬头。 “行,什么事。” 吴亘又在谷中呆了三日,方才与几人告别,准备重新返回京城。五十里的路程,对于会神行术的他来说,根本用不了多长时间。 一路急行,前方到了一处名为十字坡的所在,这里是从葛山进入京城的必经之地,横纵两条路交叉于此。 忽然,吴亘停下了脚步。 前方的十字路口上,摆放着一座一尺多长的铜像。铜像面色狰狞,脚下踏着一个骷髅,一手托着一个碗,一手拎着个人头,身上还有一个个的人脸轮廓,正痛苦的欲从其体中脱出。 铜像一看就不是什么善物,这么突兀的放在此处,吴亘心里一沉,摸了摸了有些发烫的左手腕,准备从一侧的田地里绕过。 随着身体移动,铜像也在慢慢转动身体,恶毒的面孔始终看向吴亘。 吴亘此时如何不晓得,这是有人针对自已来着。看了看四下无人,吴亘毫不犹豫发动神行术,一步跃出。 哗啦,眼前一变,吴亘停下脚步,伸手摸向腰间,可却摸了个空,断刀早已不知去向。 火,四下俱是熊熊的黑炎,暗红的山,暗红的谷,上面跳跃着如蛇般的火焰。无数的哀嚎声四起,有各种各样的人在火焰中挣扎残喘。 黑色的火舌卷了过来,天地黑炎滔滔,再无一处可立足之地,那些陷于火中的人,呼天叩地、痛苦不堪,身体渐渐融化,化为灰烬不见。 不一会,这些人又凭空从黑炎中出现,继续下一轮的炙烤,重复着刚才的酷刑。 吴亘抱着头四下打滚,身体上燃起了层层火焰,犹如一个人形火炬。一些丑陋的人形怪物从火焰中出现,这些怪物浑身喷吐着火星,有的长着尖角,有的生有骨刺,在吴亘身边不断徘徊,试图分而食之。 忽然,吴亘的左手腕处有白光亮起。光泽如水,迅速覆在了吴亘身上,接着光亮凝聚成球,在其中出现了一座小巧的雪山。 若是宝象等人在此,自然就会认出,这座雪山正是浮玉山 浮玉山一出,吴亘渐渐清醒起来,看着周围嘶吼跳跃过来的怪物,忍着疼痛与之战在一起。 这些怪物都是从黑炎中蕴化而生,天然不惧火焰,而且只要脚踩着火焰,即使被打碎了也能很快复原。 怪物实力并不是很强,若是单对单,吴亘并不畏惧,可对方难缠就难缠在杀之不绝,而且数量众多。 在接连灭杀近百次怪物后,吴亘发现,自已的身体小了一圈,再这么耗下去,迟早会被磨灭殆尽。 此处机关不知是何人设下,看来非要置自已于死地不可。 眼见吴亘力乏,怪物蜂拥而上,纷纷扑向吴亘,将其死死的压在地上,最后竟然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球,连白色的浮玉山也淹没于其中。 过了许久,球渐渐晃动起来,有黑气从怪物的间隙中射出,如剑般向着四周刺去。 嗷,巨大的球中,传来一声不似人声的吼叫,怪物如乱石般纷纷崩开,球中出现了一个瘦小的身影。 吴亘站在原地,身上黑烟缭绕,口中喷吐着黑焰,双目漆黑如墨。一道浓浓的死气散发开来,将周边的黑炎逼的远远退开。 身后的浮玉山忽明忽暗,似是也耐受不住这咄咄逼人的死气浸染。 吴亘双手垂下,头耷拉在胸前,身体不断摇晃,好似行尸走肉。 怪物们看看吴亘并不反击,便又再次围了上来。觉察到威胁,吴亘仰天大叫,脸上浮现出一道道的黑线,神情十分恐怖。忽然,吴亘纵身跃到一个怪物身前,双手扯住其身体,将它生生撕为两半。 接着吴亘手脚并用,如野兽般在地上快速前行,冲向一个个的怪物。很快,四下火星飞溅,怪物的残肢不断在空中飞舞。 吴亘停下了脚步,站于一片黑炎中,手中还提着一截怪物的大腿,毫无表情的双眼冷冷扫过四周。 身边已没有一只怪物,其余的怪物都远远逡巡咆哮,却是再也不敢向前。 “咦。”远处传来惊疑的声音,接着大地隆起,一个浑身是火的巨大身影升出地面。举目望去,正是吴亘看到的那个古怪铜像模样。 与之相比,吴亘甚至还没有其脚面高。 铜像微微低头,冰冷的眼神深邃悠远,好似穿越了万水千山,遥遥的看向吴亘。 手中的碗微微倾斜,无尽的黑炎如流水般涌出,空间中的火焰顿时高涨起来,扑天盖地,火光冲天,天地间再无其他,只余熊熊烈火。 一些更大的怪物从火焰中渐渐显现,双目通红,不怀好意的打量着吴亘。 吴亘身后的浮玉山亦是变的大了起来,几与铜像同高,白色的辉光洒下,护住了吴亘身旁的一隅之地。 睥睨着对面凶恶的铜像,吴亘面皮扭动,脸上的黑线如活了般蠕动起来,其人看起来更加的邪恶。 吴亘木然看着眼前铜像,声如枭泣,“这十几年来,我小心翼翼,纵然几度跌宕,陷于死境,终是告诉自已,要做个好人,秉持良善之心。 你们非要逼我,不给我留一条活路。既然好人难活,那我就换个活法,顺遂你们的心愿,做一个恶积祸盈的恶人。” 说着吴亘的死气更盛,气焰腾腾,脸上挂着邪魅笑意,整个人宛若从地狱中走出的恶魔。张嘴一吸,面前的黑炎被吸入腹中。 正在此时,左手腕一阵剧痛,一根红色的绳子浮现出来。吴亘低头看着红绳,口中喃喃,“是他们逼我的,是他们逼我的。” 身后的浮玉山上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长长的白发飞起,俯视着面色痛苦的吴亘。 吴亘抬头看着这个熟悉的身影,惨然一笑,“我也不想变成此种模样,但他们不会放过我。” 浮玉山中,一个白色的花朵从身影手中飞出,花朵如玉似冰,晶莹剔透,蹁跹飞舞,慢慢没入吴亘的眉心。 吴亘脸上的狰狞少了些,右手紧紧握住了红绳,面色复杂的抬头看向那个身影,“我知道了,放心,我不会一直沉沦。” 说完,吴亘直直冲向远处的铜像,所过之处,黑色的火焰纷纷被吸入腹中。 一个独目怪物冲了过来,试图阻止吴亘,巨大的手掌重重拍下,深深陷入岩浆之中。 怪物将手抬起,掌下却是空无一人,正诧异间,只见一个小人正顺着自已手臂向上急速攀爬。 伸手向吴亘抓去,却见其人身形一晃,已是到了咽喉处,掌如剑般刺入其体内。一道黑气从吴亘身上飘出,入到了怪物的体内。 说来也怪,黑气一入体,就迅速向怪物的全身蔓延,怪物仰天嘶吼,身体却是一动也不能动弹。 吴亘一口咬了上去,怪物体中更为浓郁的黑炎被吸出,源源不断入到吴亘腹中。 很快,怪物的身体冷却下来,轰然倒地,化为一堆碎石,这次却再也没有重生。 吴亘如一头饿狼奔行于猎物之中,收割着一个个怪物的性命。身体好像无底洞一般,贪婪的吸食着其中的黑炎。 那个铜像默默看着远处的浮玉山,神情有些复杂。山中的那个身影,亦是远远与其对视。 忽然,铜像身体一颤,原来不知何时,吴亘已经跑到了其身上,正在快速往上攀爬。所过之处,黑气渗入铜像体中,如同蜘蛛网一般散开。 铜像冷哼一声,手中的碗对准了吴亘,黑炎如瀑布一样滚滚而下。对面的浮玉山亦是光华大作,山上的那个身影亦是清晰了些,与铜像遥遥对峙。 覆盖吴亘身上的光球越发明亮,球身穿过铜像的身体,扑向吴亘的黑炎不断被消弭。 与此同时,吴亘已经爬到铜像的胸口处,如疯魔般用手又抓又刨。不一会儿,铜像胸口上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缺口,黑炎激射而出。 吴亘身上的黑气蔓延了进去,与黑炎交杂在一起。黑气似乎能克制这些肆虐的黑炎,很快,被黑气所染的火焰化为一个圆溜溜的黑珠。吴亘大笑着一把抓过,毫无顾忌将其塞入口中。 铜像闷哼一声,脸上却是露出笑意,“真以为可以白吃我的黑炎,迟早有一天,你会遁入黑暗,无法自拔。浮玉山,你们护不住他的。” 微微低头,铜像看着附于自已身上的吴亘,“小子,我们还会见面的。” 说着,铜像的身体崩散,轰隆隆落向地面。 铜像一去,吴亘身后的浮玉山也缓缓消失。紧接着,此处空间剧烈的震动起来。 第297章 一拳破雷雨 十字坡,一高一矮两个人站在路旁,静静看着倒在地上的吴亘。高个的人身着麻衣,最为醒目的是额头上纹着一朵火花。另一人则是头戴高冠,手里拿着一把拂尘。 “有我这锁雷阵,就可灭杀此贼,何苦还要请出邪神。此物若是被他人发现,于你我都是不好的。”手持拂尘之人一脸不屑,随手把玩着一个青铜镜。 高个之人则是面色有些凝重,“此人是魂师,手段诡谲,还是小心些为好。邪神是对付魂师的最好手段,越是魂力强大的魂师,越是容易中招。 中了此术,若不是敌不过术法威力,神魂则会湮灭于其中。即使扛住术法,神魂也会被邪神的黑暗力量所沾染,化为邪恶之辈,最终被邪神力量所控制,沦为我的傀儡。 你那锁雷阵,阵法猛烈,动辄让人身死魂灭,能不用还是不用,万一能收伏此人,后面亦是一大助力。” 手持拂尘之人还是有些不满,“对付这么一个娃娃,还要我们两个人一同出手,实在是有些小题大作了。对了,此人的神魂灭了没有,怎么还没有什么动静。” 高个子有些疑惑,“应该差不多了,已经请的邪神大人分身驾临,想来快将其灭杀了。”忽然高个子眉头一皱,表情十分痛苦,双手死死捂着自已的胸口,身上生了一层黑色的丝线。 嘭的一声,放在地上的铜像突然炸开。高个子男人吐出一口血,面如金纸,竟是昏死过去。手持拂尘之人见状大惊,赶紧转头看向吴亘。 吴亘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双目之中俱是狠戾,瞳孔中似有黑色火焰跳跃,手中抓着断刀,踉跄着一步步向二人挪来。 手持拂尘之人大惊,手中青铜镜飞出,化为二十八枚枣红色令牌,围拢在吴亘上下左右。令牌按着某种玄妙的路线运转,彼此之间似乎有看不见的丝线连着。 吴亘举起手中的刀,砍向了最近的一枚令牌。 “落。”手持拂尘之人一声叱令,从令牌中射出白色的闪电,十字坡顿时雷声阵阵。感受到雷电中蕴含的毁灭气息,四周鸟兽如遇到天敌般纷纷逃走,就连草木也伏下了身子,在风中瑟瑟发抖。 吴亘被击的一次次倒在地上,身上冒起道道青烟,几无一处完好。每倒下一次,他都会吃力的支撑着再次站起,眼中的黑色越来越浓,脸上则挂着古怪的笑意,冷冷盯着对手。 “小子,你找死,看来不用些手段,你是不知道我这锁雷阵的厉害。”手持拂尘之人口中念念有词,忽然眼中精光四射,从拂尘上扯下几根白须,缠绕在双指上,指向笼罩着吴亘的雷阵。白须飞出,直直没入密集的雷电之中。 锁雷阵中,立时风云突变,原本细密的闪电骤然加粗,在雷中出现了游龙模样的白色灵体。 这些灵体咆哮着自如穿梭于雷雨之中,围绕着吴亘上下盘旋飞舞。忽然,有一个灵体急速撞向吴亘,等挨着其身体时,忽然炸响,放出耀眼璀璨光芒。 吴亘的身体被撞的高高飞起,身上被炸开了一个口子。紧接着,另一个灵体也接踵而至,以至于吴亘在空中上下翻飞,竟然无法落下。 “该死的家伙,这俱身子竟然如此坚韧,费了我这么多法力。”手持拂尘之人咒骂着,松了一口气。 这套阵法是他的成名绝技,入了此阵,就是比他高上一境的人也无法逃脱。 平日里,只要将人拘入雷阵,仅初始的雷电就足以让一般人魂飞魄散,哪曾想这个境界不高的小子竟然如此皮糙肉厚。他不知道,经历过大遗洲一行,得了那么多离奇境遇,吴亘的身体已远异于常人。 不过也就这样了,入了雷阵,迟早要被消磨殆尽,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而已。 正得意间,手持拂尘之人看见吴亘身上掉落了一个尾巴状的物件。正自诧异,其人脸色一变,眼中露出恐惧之色,掉头就要逃跑。可身体就像被冻住了一般,费尽气力也无法挪动半分。 只见从那尾巴上出现了一个金色的拳头,拳头骤然变大,转瞬间就有房屋大小。愤怒的兽吼声从雷阵中传出,金色的拳头向着手持拂尘之人冲来,所过之处,那些龙形灵体和令牌纷纷化为齑粉。 一声山崩地裂的响动过后,手持拂尘之人和地上的同伴消失,地面上出现了一道长百丈、深达十余丈的大沟。 吴亘的身体从空中落下,却已是昏死过去,身上凄惨无比,好多地方露出了浅黄色的骨头。 过了许久,从远处的草丛中钻出一个人,却是本应在神武院中的杨正。小心翼翼走到吴亘的身旁,看着散落的几个令牌和面前那巨大的深沟,不由暗自心惊。 小心察看了一下四周,杨正背起吴亘,将地上打斗的痕迹清理了一下,向着城外的方向走去。走了不到几十步,其人摇了摇头,却是掉头向神武院的方向赶去。 在杨正离开后不久,有两名老者从远处飞掠而至,看到眼前的深坑,二人俱是神色严肃,绕着坑沿细细探察起来。 过了一会,一名身穿鹤氅的老者开口道:“尤宗主,此坑明显是外力相加而成,难不成扶黎城外,还隐藏有我们不知道的高手。” 被称为尤宗主的人俯身摸了摸坚硬如铁的坑壁,“此等神力,可谓惊天动地,连你我在城中亦能觉察。 可是赵国有头有脸的修行人我们都知晓,什么时候又蹦出这样的好手。李宗主,你不妨提醒一下蹇行,京城之中多留一些好手,以防有人为非作歹。” 被称为李宗主的忽然问道:“尤宗主,若你对上此人,可有胜算。” 尤宗主脸现惭愧,摆了摆手,“从拳印看,出拳之人乃是随意为之,并没有约束自已的拳力,所以才形成如此大沟。若是真正对上,对方收纳拳力,发挥出真正的实力,我顶多能接上三拳,过后必然败北。” “这样的高手在此做什么呢,若是与人打斗,能让其出手的人肯定也不是泛泛之辈,定然会留下打斗的痕迹。可为什么此处如此干净,难不成闲的没事在此练拳。”李宗主有些疑惑,忽然不远处的土中有点幽光吸引了他的注意。 走过去用脚一拨,一个拇指大小的铜片出现在二人眼前,铜片上裹有一层黑渍,就好像被油灯熏过一般。 将铜片拿在手中,李宗主吸了一口冷气,“这是请邪神降临的神像残留之物,是什么人在此施展邪术。” 尤宗主也凑了过来,仔细打量眼前的铜片,吸引他的却是铜片上的那一层黑渍,半晌才道:“为什么铜片有如此大的死气,竟然让我有些心惊。” “走,我二人去寻一处僻静之地,看能不能推演出一些端倪。”李宗主用一块手帕将铜片包上,看了看四周,掉头向着远处而去。 尤宗主亦是赶紧跟上,等二人到了一处密林,寻了块空地,盘腿坐在地上。 李宗主掏出七枚铜钱,按着七星方位一一摆好,又将铜片放于一侧,抬头看了一眼尤宗主,“我们开始,还请尤兄助我一臂之力。” 尤宗主脸现敬佩之色,“这七星卜问之术可是你归元宗的秘法,极为耗费心神和修为,听说需七个修为高深的人方可,没想到李宗主竟然一人也能使出。” “这不是还有尤兄吗,此事关系重大,你我二人共同施法,还是能撑的住秘法折损的。”李宗主坐于天枢位置,尤宗主则是按其吩咐坐在摇光附近。 “尤兄,那我就开始了。”李宗主招呼了一声,十指翻飞,双手快速掐诀,口中念念有词。忽然,李宗主眼睛一睁,“起。”随着其人声音,七枚铜在地上骤然竖起。 “请尤兄渡入灵气。”李宗主轻声道,二人的灵气源源不断流出,铜钱渐渐放出一丝光亮。很快,铜钱变的越发明亮,慢慢浮到空中,好似真如天上星辰一般。 二人双目微闭,额头渗出一丝汗水,显然以二人宗主身份的修为,支撑此秘术也是有些吃力。 忽然,嘭的一声,七枚铜钱四射而去。秘法既破,二人皆是喷出一口鲜血,面色惊恐,相顾骇然。方才短短一瞬,二人竟然已是失了十年的寿命。 “此物绝非凡物,已不是我等所能触及的领域。走,回城,恐怕有天大的祸事要发生。”李宗主勉强起身,捡起地上碎成几片的铜钱,以及那个让他心惊的黑色铜片,与尤宗主蹒跚向扶黎城走去。 这二人正是赵国归元宗主李元同和御灵宗宗主尤思,原本此次到扶黎城是例行拜见当今皇上,送上门中新出的丹药和异兽。可在城中歇息时,忽然感觉到城外有异动,犹如地震一般,便匆匆赶来探察。 方才二人合力推演铜片时,模模糊糊中依稀看到有一座黑色的棺椁,刚想看的清楚些时,一道黑色蔓延过来,遮断了二人的视线。 而且黑色不依不饶,竟向二人追索过来。大惊之下,二人只得强行打断秘术。即使如此,仍是被黑色夺去了十年的寿命。 不提二人,杨正背着吴亘赶回了神武院,赶紧请宝象等人过来救治,各种异草伤药服下,只是勉强平稳了吴亘的呼吸,其人仍是昏迷不醒。 无奈之下,只得又去寻了洛冰,请了不少医生过来诊治。药吃了不少,身上的伤势业已好转,吴亘却仍是双目紧闭。 就这样,半个多月过去,这一日宝象照常去屋中给吴亘换药,开门进去床上已是空无一人。 只是在桌上留了一张纸,上面写着,“我已回京,勿忧。” 第298章 东家就食西家宿 车马辐辏的扶黎城中,一辆装饰质朴的马车,沿着城中名为虎啸的南北大道缓缓而行。前方皇宫高大宫墙上的军卒已经清晰可见,车夫掉转马头,拐入旁边的一条横街。 车子到了一处恢弘府邸前,车帘稍稍掀开了些,车中的人看了看朱漆的大门,微微点了点头。门口守卫的军卒只是扫了一眼,便打开了东进院落的大门。 东进院落是主人是日常起居之地,马车却直入其中,而且看起来轻车熟路,可见已是来过不少次。 车子在前院正堂前停了下来,一只粉红色的绣履伸出,车夫赶紧上前放好马凳。另有一名持刀青年男子则是伸出手臂,让女人托着自已的胳膊走下马车。 赵陵站在堂前,抬头看着门上悬挂着的黑色金丝楠木匾额,上面龙飞凤舞题着三个大字“静心堂”。 看了身旁的向起一眼,赵陵轻盈走上台阶,与门口的侍卫微微颔首,却是直入堂中。 一进门,里面就传来一个男子的暴怒声,“废物,两个人连个毛头小子都杀不了,所以我说,练气士就是一帮软蛋,哪有真刀真枪来的妥当。” 赵陵脚步微微一顿,忽然想起,自已现在也是一名练气士了,而且李益从大遗洲给自已寻回了一株名为玲珑心的异草,修行资质已远非以往可比,这软蛋的名号落在自已身上,可谓安的妥当。 女子嘛,就应该软软糯糯,这才有男人喜欢。不过这赵霖戈倒是白瞎了静心堂的名号,还不如换个闹心堂贴切些。 暗嘲之下,赵陵却是脚步不停。正在宣泄着怒火的赵霖戈听到脚步声,大声招呼,“妹妹,你来了,那该死的吴亘没死,被送回了神武院,现在已经被洛冰那个疯子给看护了起来。 派去的那两人也不知所踪,十字坡已经被昭玄司派人严加看管,都没法近前打探情形。 而且,我听说父皇已经有意将吴亘他们几个册封为贵人,若是等他成了贵人,下手可就不容易了。” 赵陵瞟了瞟坐在一旁老神在在的荣魁,脸上已经笑意晏晏,“皇兄,何必如此动怒,即使他成了贵人又如何,每年死的贵人还少吗,不过就是费些周折罢了。”说着坐在了主位的右侧。 “这我也知道,只不过如此杀了他才痛快,等他成了贵人,那么多弯弯绕,想着就有些头疼。” 赵霖戈颓然坐在椅子上,抓起桌上的茶杯灌了一口,旋即大怒,将茶杯砸向躲在远处噤若寒蝉的侍女,“狗奴才,茶凉了也不晓得换上一换,我看你们都该死。” 侍女如何能受得住他含怒一击,当场昏死过去,却是被两名侍卫给拖了出去。 赵陵微微皱眉,与对面的荣魁对视一眼,后者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赵霖戈转过头,粗声道:“妹妹,赵霖宸那个废物,竟然没说服吴亘施法,这下子我也没有实据去告发他,这如何是好。” 赵陵微微一笑,“皇兄,这巫蛊之术假亦真来真亦假,何必有实据,做几个小木人藏在其府中,不管真假,这名声定是会臭了。” 赵霖戈想了一会,重重一拍桌子,“妹妹,还是你心思活络,行,就按你说的来办,这样吴亘和赵霖戈都跑不了,只是可惜让那个朱不展躲了过去。” 说话间又转头看向荣魁,却是真呼其职,“荣少府,朱不展那里你还要多费些心思,多找几个人参他。其实老朱这个人还是不错的,只可惜他站错了队。” 荣魁微微拱手,“皇子请放心,我自会为之。不过,这次让吴亘跑了,这条疯狗还不知道要干出什么事来,望皇子谨慎些。” “我知道了。”赵霖戈有些不耐烦的摆摆手,对这个按着俗礼来说应是自已姑丈的人颇为不敬,“那就是个臭虫,这次只是侥幸让他逃了,下次定会斩下他的头送给少府。” 三人商谈良久,荣魁率先离去,只余赵霖戈和赵陵二人在屋中。 赵霖戈看了一眼这个妩媚娇俏、风姿绰约的女子,喉咙动了一下,按说他见过的女子亦是不少,可每次见到赵陵,仍是有一种惊心动魄的感觉。 手动了一下,却是又放下,赵陵的事情私下里也听说过不少,这股祸水自是不敢沾染,真以为自家父皇昏聩,看不到这些吗。值此紧要关头,些许欢愉还是能放下就放下。 “妹妹,你年岁亦是不小,可想着在京中觅一佳偶,为兄的倒是可以帮着牵牵线。”赵霖戈忽然出声。 “哦。”赵陵从恍惚中醒来,媚眼瞟了瞟这位二皇子,“多谢皇兄了,只不过我已没有半分儿女情长心思,只盼着皇兄能早日登上大位,多多照拂一二,以了残年即可。” “放心,只要你真心助我,等将来成事,断不会忘了妹妹情义。”赵霖戈大手一挥,倒也豪迈。 赵陵笑眯眯看着这位豪气十足,仿佛一切掌握于手的兄长,倒也不怀疑他的承诺。赵霖戈虽然粗鲁悍戾,但相比一些皇家子弟来说,已是相当不错,起码来说心机较少,也能信守承诺。 想到此处,赵陵忽然低声问道:“皇兄,当年青鱼案一事,你可曾参与。” 赵霖戈眉头一皱,亦是一脸晦气,“当年我与赵霖宸斗的厉害,赵霖宸因急着上位,动了歪心思,只不过父皇仁慈,不忍处置,才将他幽禁起来。 他一倒霉,结果又有一些人以为是我下的手,可我真没干哪,真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落。” 赵陵想了想又问道:“有没有可能是长公主和荣魁他们呢。” 赵霖戈扭头死死盯着赵陵,后者却是毫不畏惧,只得叹了口气,“我也有过这怀疑,只不过多次询问,二人俱是不肯承认。 这两个人,也不是什么好鸟,与我不过是相互利用罢了。倒是妹妹一直真心帮我,往后皇兄还要多多依仗于你。” 赵陵莞尔一笑,“放心,我的心始终是与皇兄在一起的。” 等离了二皇子的府邸,赵陵掀开车帘,默默看着越来越小的朱漆大门,神色复杂难明。 车子并没有返回住所,而是七转八转,拐入了一条荒僻之路,停在了一处磨坊前。将车夫支到远处,等了许久,却无一人到此,只是偶有飞鸟经过。 “要不要下来走动走动,人是不是不来了。”向起扭头低声问道,言语中颇为关切。 “不必了,等。”赵陵言简意赅,语气生硬。 向起微微叹气,只能默默立在车前。 得得得,一阵马蹄声传来,有一辆黑色的马车从巷角出现,却是直奔赵陵的所在。 向起握紧了腰间的刀柄,冷冷注视着驶来的马车。 黑色马车驶到赵陵车前,缓缓停下,车上的人没有下车,也没有掀起窗帘。一名护卫与向起相对而立,彼此间隔了几步的距离。 “赵霖戈准备还是要用巫蛊之术对付赵霖宸和吴亘,他有些着急了。”赵陵的声音在帘后响起。 “那个叫什么吴亘的小子竟然没死,倒也是命大。这次荣魁下了这么大的血本,竟然落了个空。”黑色马车中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他们太小看这个吴亘了,包括你也是,你从未将他放在眼里。我与吴亘打过不少交道,此人看似是一个城府不深的无赖,实则狡猾万分,若是不能一击致死,迟早会如路边野草般,顽强的活了下来。 而且,从星落原上传来消息,此人竟然笼络了一批的戍徒,虽然现在的实力还微不足道,但迟早有一天,这股力量会逐渐壮大,称雄于星落原。”赵陵的声音提高了些,颇有些感慨的味道。 “是不是你曾被他戏弄过,所以如此耿耿于怀。”男子依旧不以为然,“不过呢,此人恰恰入到这个局中,倒也值得多看几眼。既然他与荣魁有仇,不妨先留下他的性命。你是做大事的人,不要被这些小怨蒙蔽了眼睛。另外赵霖宸那里也要缓上一缓,时机不对。” 赵陵沉默半晌,方才疑惑道:“赵霖戈行事越发无忌,为何荣魁和长公主还要保着他,我看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不是很牢固。” 男子闻言哂笑,“荣魁和赵蓉之所以靠近赵霖戈,乃是因为他心思浅薄,好控制,即使将来登上宝座,也有把握将其玩弄于掌中。 这位长公主啊,野心大的很。还有那个荣魁,一步步从庶民爬到如此位置,也是个传奇人物。可如今身居高位,坐拥巨财,便满口亲亲尊尊。整日里与提倡改良三品量表的朱不展作对。 所以说啊,有些人原本是最底层的猪羊,摇身一变成了狮虎,对付起曾经的同类来,比其他猛兽更为凶狠。就冲这一点,朱不展那一套还真行不通。 可他们两个人也不想想,赵霖戈怎么能够登上宝位。当今世上,有三股力量左右着当今皇上的决策。 一是山上修行人的力量,而且这股力量越来越强大。赵霖戈一向好武,对练气士向来鄙视,你说山上怎好支持他。 二是朝中文官,这些人素来对武人不服,而且掌控着朝中大政的方向,自然对赵霖戈天然不满。 三是各地武将,赵霖戈与这些人素来亲密,但真正投靠他的并不多,而且皇上从不让他染指军权。不过,有第四种力量即将出现,而且于你大有可为。” 说到此处,男人停了停。 赵陵笑了笑,“还请赐教。” “神教。我听说,神教有意向北洲扩展势力,过些日子可能到赵国协商设立神庙事宜。”男子脱口而出,告诉了赵陵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你想着掌控练气士这一力量,在当今局势下可谓极难,倒不如借助神教的力量。” 这个名字赵陵倒是听说过,神教源于异洲,听说力量颇为强大,只不过于北洲而言,着实有些鞭长莫及了。 “神教即使有意介入北洲,但初来乍到,力量甚微,如何能决定皇位变迁。”赵陵有些疑惑。 “谁说神教初来乍到,早在十几年前就已染指赵国,只不过当时朝中反对力量甚为强大,硬生生给挡了回去。你可知道,朱不展的夫人,就是神教中人。”男子轻描淡写的说出这个秘密。 “什么?贾问筠是神教中人。”赵陵一下子掀开窗帘。 第299章 风暴后彼人已非 赵陵看着远去的黑色马车,车中人似乎是心情不错,竟然是坐在了车前亲自驾马,白色的鞋子上下起伏。 今天得到的秘闻太出人意料了,让赵陵一时也难以消化过来。堂堂朱不展的夫人竟然是神教中人,怪不得会死的不明不白。 没想到吴亘竟然喜欢上了神教女子的后代,这下子倒是好玩了,给自已辗转腾挪提供了便利。吴亘,咱们走着瞧。 “将车夫叫过来,咱们回。”赵陵有些兴奋,大声吩咐向起。 向起去磨坊中将车夫叫了出来,车夫磕了磕鞋底的泥,赶着马车返回赵陵在扶黎的府邸。 入夜,朱不展回到家中,忽然看到吴亘立在院中,其人消瘦不少,身上还缠着一些纱布。 朱不展一惊,刚要开口,吴亘却已出声,“先生,我没事。” “走,进屋。”朱不展示意老齐头将院门关上,拉着吴亘入了正厅。 二人坐在桌前,烛火跳动间,二人的影子也是忽明忽暗。过了许久,见吴亘没有开口的意思,朱不展只得出声道:“可知是谁下的手。” 吴亘面无表情,摇了摇头,“不过我会查出来。” “吴亘。”朱不展看着吴亘,忽然觉着眼前这个人有些陌生,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京城之中危机重重,不如先回神武院暂避一时。” 吴亘忽然露齿一笑,“让先生担心了,我自有法子应对,倒是先生,这些日子要小心谨慎些。” 说着,吴亘站起身来,“先生好生歇息,学生告退。” 等走到院门口时,朱不展追了出来,沉声道:“吴亘,不论发生什么事情,别对这个世界感到失望。” 吴亘转过头来,脸色淡然,“先生,当人穿过了暴风雨,还是原来那个人吗。先生回屋。”说完,吴亘走出小院,轻轻掩上了院门。 朱不展怔怔看着关闭的院门,口中低语,我相信你,还是那个吴亘。 暗夜中,吴亘一身黑衣,戴着面具悄然行走于街巷,避过巡夜的兵卒和打更的更夫,一路向城北的方向摸去。 再往前,就是城中王公贵族居住的地方,那里守卫更加严密。吴亘停下了步子,转入一条青石巷,在一座院子前停了下来。 这里住的多是与贵族们有关联的人,为了办事方便,便挨的近了些。 看了看四周无人,吴亘纵身跳入了院中。一只大狗站了起来,可看了吴亘一眼,却吓的赶紧蹲下,尾巴紧紧夹在胯下。 四下一片黑暗,家奴丫鬟之类的已是睡下。吴亘直奔后院而去,那里是院子主人歇息的地方。等到了卧室门口,吴亘听了听里面的动静,只能听到一个人的粗重呼吸。 轻轻将刀插进门缝,吴亘用刀拨开了门栓。走进屋中,一个男人正在床上仰头高卧。 吴亘静静站在床前,看着床上的男人,双目幽幽,细看进去,在眼底深处好似有一团火焰在跳动。 冰凉的刀刃放在了男人脖子上,男人终于被惊醒。刚要惊呼,忽然脖间一凉,赶紧止住了叫声。抬头看了一眼,借着微弱星光,出现在眼前的却是一张古怪的脸。这张脸一半在笑,一半在哭,看起来十分违和。 “这位,这位高人。”男人咕咚咽了一下口水,“不知深夜来访可为何事,若是求财,家中一应请君自取。若是问事,文博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男人正是大皇子府上的文博,这里是他在京城的住所,因靠着大皇子府邸近些,平日里往来倒也方便。 “文博,我问你,谁让你撺掇朱霖宸使用巫蛊之术的。”吴亘平静问道。 文博稍稍犹豫,此时他已猜测出来面前这个戴着面具的人是谁,赶紧开口道:“我委实不知,只是按着大皇子吩咐奉命做事。” 刀尖往下滑了滑,感受到自已皮肉的撕裂,文博大声道:“我说我说,是二皇子命我干的,他想借机告发大皇子施禁忌之术,好将其一举打倒。” 吴亘摘下自已的面具,文博吓的赶紧捂上自已的眼睛,“别别别,你想问什么我都说,别杀我。” 吴亘慢悠悠开口,“文博,睁开眼,二皇子此举可不仅是为了赵霖戈。” 文博颤抖着将手放下,“吴亘,我实话实话,二皇子此举还有对付你和朱不展的意思,这都是荣魁和赵陵出的主意,我只是个办事的。 另外,他们还让我做个小木人,做为巫蛊之术的物证,准备偷偷放在大皇子的府上。到时有我出举,好做实罪证。” “那意思是不放过我喽,他们还有什么图谋。”吴亘继续问道,手中的刀纹丝不动,始终抵在对方的脖子之上。 “我真不清楚啊,我只是奉命行事。”文博哭丧着脸,可怜巴巴的看着吴亘。 “算了,给你生路你不要,那只能用些手段了。”吴亘另一只手按在了文博的额头,其人如离了水的鱼一般挣扎起来,身体蜷曲,双眼翻白。 过了许久,吴亘阴沉着脸离开了院子,手里拎着个一尺长、身上裹着白布的木头小人。 方才从文博口中得知,朱霖戈等人此次准备借着巫蛊之术的时机,打一把连环拳,彻底将大皇子一派的势力撵出朝堂。 于朱不展而言,准备发动已方所掌控的言官,以败纲乱纪、内通皇子使用巫术为由大肆弹劾,对朱不展的追随者亦一并追索,彻底拔除其羽翼。 于蹇行而言,以纵容吴亘联通戍徒、弹压谋逆修行人不力为名,去其国师名号,撵回归元宗。之所以对蹇行不敢过于放肆,乃是忌惮归元宗的实力,不好驳了这赵国第一大宗的面子。 于吴亘而言,则是安上个暗通戍徒,在异洲劫杀贵人子弟,施展巫蛊禁术的三重罪名,最好处以极刑,没收一切私财。 至于洛冰、朱浅画等人,亦是各有针对之策。同时,必要时启用负责皇帝贴身侍卫的光禄勋中人手,由赵霖戈发挥其在军中的声望,联络京城南军和北军的一些将领。 吴亘站在一处屋顶,抬头看了看京城的夜空,今夜阴云密布,月隐星遁,四下黑漆漆不见一丝光亮。远处的鼓楼,如一尊巨兽般蹲在地上,虎视眈眈看着四方。 如此朝争,已非一个人所能应付。面对以二皇子为首的强大势力。以一已之力对抗,无异于蚍蜉撼树,就连朱不展、蹇行等人亦难以全身而退。 既然不让我好过,那么大家都不要好过。摸了摸腰间的尾骨,吴亘无声无息向着朱不展院子的方向赶去。 第二日清晨,吴亘匆匆与朱不展告别,却是径直出了扶黎城。 看着吴亘的背影,朱不展脸现怒色,深吸了一口气,身体挺拔了起来,“老齐,送我出门一趟。” 吴亘出了城,直奔城西方向而去,一路上,边走边打听蒋记车行的位置。等真正寻到这所谓的车行,吴亘不禁有些发呆,这是车行吗。 一座占地约百余亩的河滩平地上,蒋记车行的招牌在旗杆上猎猎作响,其后是五进的院子。如果不是规制所限,不知道车行老板还要盖多少间屋子。院子一侧沿着河滩,圈了一大片的草地,有几百匹马儿正在其中嘶鸣。 院子的另一侧,则是搭着一个个的凉棚,棚中放着一辆辆形制各异,或大或小的车子。 有的车子装饰豪华,车身上镶有鎏金的猛兽图案,车厢则是用上好的楠木打造,内中足可以坐下二三十人。 吴亘吸了口冷气,这磨刀门的据点也有些太招摇了。就不怕赵国起疑追索。 走到院子前,有两名膀大腰圆的汉子正在看守,看到吴亘过来,却是毫无倨傲之色,客气的上来询问到此有何贵干。 吴亘点了点头,“请问掌柜的可在。” “掌柜的正在会客,大人不妨在客房稍待,饮些茶水解乏。”汉子的态度依然很好,更是主动带着吴亘进入前院一处客房,很快有小厮送来了茶水。 看着这蒋记车行的做派,吴亘不禁暗暗点头,能在京畿之地做成这么大的买卖,果然有些门道。 正沉思间,却见有一个人从正屋中出来,晃晃悠悠向着门外走去。看到此人,吴亘霍然站起,双眼微眯,死死攥住了桌上的茶盏。 此人吴亘自然识得,就是当日与老齐头接头的那个人,没想到竟然出现在此处。吴亘此时真想跳出擒住这人,可一想到还要与磨刀门接头,便生生的忍了下来。 很快有一名小厮来到客房,“大人,掌柜的有请。” 吴亘起身与其来到正屋,里面坐着一位五六十岁的老者,身上穿着京城贵人中常见的丝衣。只不过俗气的是,上面则是印着一个个巴掌大的铜钱。 看到吴亘进屋,老者满面堆笑,丝毫不因吴亘的打扮而失了半分礼数,“这位客官,寻老朽有何指教。” 吴亘扫视了一眼屋中,却是并不开口。老者旋即会意,“你们都下去。” 屋中的小厮纷纷走出,只余吴亘和老者在场。 “客官,老朽蒋千,四下无人,有什么事尽管直说。本店能在京城立足,历来是口风紧实,尽可放心。”老者示意吴亘坐下。 走到老者身侧,吴亘摸出了一个刀形钱币,轻轻放在桌上。 看到钱币,蒋千神情一凛,将手覆于刀币上,轻轻摩挲,半晌才问道:“既是门中人,到此可有公干,有什么需要老朽出手。” 第300章 捉奸 朱不展盘坐于马车中,面色冷峻,不停用手摸着袖中的一个小木人。阳光透过不断起伏的窗帘,让其人的脸也半明半暗起来。 昨夜,吴亘已经向他说明了赵霖戈等人的计划,请他务必不要再手软,利用自已多年在朝的人脉,断然予以反击,否则不仅自身难保,连在归元宗的朱浅画亦是危矣。 谈话间,吴亘脱下了上衣,一条条如蚯蚓般的疤痕布满前胸后背,这些都是雷击所留,尚没有完全消退。得知是二皇子赵霖戈派人所为后,朱不展终是定下了决心,与吴亘分头行动。 在吴亘离开后,朱不展便乘马车直奔昭玄司而去,过了两个时辰方才出来。接着去了大皇子的府邸,却只是停留了不到半个时辰就离开,转而又前往了太常寺。 就这样,马车在扶黎城中来回穿梭,或是到官署,或是到私宅,接连去了十几个地方。最后,马车停在了皇宫前。 看着巍峨的宫墙,墙上不断巡逻的军卒,朱不展转头望向独苏山的方向,口中喃喃,“筠儿,你放心,我是断不会让人伤害我们女儿的。真以为我朱不展是案上鱼肉了,君子可欺之以方,但不代表读书人就可以任人宰割。” 长公主赵蓉有些气恼的坐在车里,沿着长长的甬道向着宫外走去。得益于日常的保养,业已四旬的她,看起来仍是皮肤紧致,额头看不见一丝皱纹,宛若才三十出头。 此时,光洁的额头上双眉紧蹙,今天入宫两件事都不如意。 一个是向自家母后打探立太子的事,自已已经明里暗里说了赵霖戈的不少好话,可是老太太就是不吐口,还让自已少参和这些事。人家说皇家情薄,果然如此,自已这个长公主也是姓赵,为什么就不能说上两句。 另外一件事则是向皇上讨要一些延寿之药,明明听说荣奚那个蠢货和吴亘都已经进贡了神药,可皇上总是顾左右而言它,没有分润半分的意思。 一想到这事,赵蓉就心中哀叹,人说女人四十如渣,哪个女人不想着永葆青春呢,眼看自已可能菊老荷枯,人老珠黄,心中就升起无限的恐惧。 赵烨这个狗皇上,你坐于宝位,什么得不来,自家姐姐讨要些药还这么抠门。既然如此,那也别怪做姐姐的不客气了。 嗯,那不是朱不展吗,他怎么进宫了。一看到这人一本正经的模样就生气,等着,等潜伏于赵霖宸府中的暗子告发,看你朱不展还神什么气,一个破教书的,整天要拽上天。 带着一腹幽怨,赵蓉出了皇宫,回到自已的府邸才想了起来,自家的夫君荣魁这些日子不在府中,出去巡查少府秘库了。自已自下嫁其人以来,诸事皆好,就是未能生下一子半女,这倒是成了一块心病。 既然自已生不出,那别的女人也不能给他生,这可是自已的逆鳞。他荣魁要是敢沾染其他女人,哼,自会让他好看。 暗自发泄了几句,赵蓉闲着无事,便让仆人起了仪仗,去往城北的藜山,那里有她的别院,院中专门圈了一处温泉,正好近日无事,不如借温泉沐浴养颜。 赵蓉一连在别院呆了五六日,方才心满意足向京城之中返去。 行走于路上,赵蓉舒服的侧卧于车中,这蒋记车行做的车子就是舒服。她骨架不小,继承了赵家健壮的身材,一般的车子坐着总是有些不舒服。 这辆车子,是从蒋记车行专门订做的,按着自已的身材喜好打造,听说可是花了万两白银。之所以是听说,因为这辆车本就是车行送的,自然不知道其真实价值如何。 平日里自已不用时,荣魁也会用上一些,毕竟他经常去少府的一些秘库,路途遥远,颇为辛苦。这辆车车厢宽敞,累了躺一躺也可缓颊一二。 看着宽大的车厢,赵蓉心中有些不快。往日里,荣魁可是常与自已同行,这辆马车亦是见证了二人的旖旎过往。只不过,这些年随着自已芳华渐去,这荣魁便以身体不妥为由,同衾共枕的事情少了许多,夫妻间便有了些生分。 郁闷之下,赵蓉随手翻弄桌上的一摞都是荣魁的,平日里她看都不看。 正无聊间,忽然有本书里露出一角绯红,好奇之下打开,却是一个信笺。这信笺赵蓉自是晓得,京城怀春女儿家都喜欢用的,不仅素雅别致,还有淡淡幽香,实在是向情郎倾诉衷肠的必备之物。 一看到这,赵蓉一扫方才的慵懒,将信笺打开,里面是几行娟秀小字。 海棠祈时雨,深院锁黄昏。莺鸣长不断,念念是荣君。 荣君?时雨?看着这首腻歪的诗,无数个想法涌上心头,赵蓉脸上的怒意越来越盛,攥着信笺的手也是微微颤抖。这荣魁难不成还海棠,是梨花压海棠。 一念至此,赵蓉脸色铁青,大声叫道:“停车,翠风,你过来。” 伴行于侧的贴身侍女赶紧走了过来,“公主,奴婢在此。” 看了看车外众人有些惊疑的目光,赵蓉将心头的怒火压了压,“上车来。” 等翠风上了车,赵蓉方脸色阴沉的问道:“这些日子,老爷都去了什么地方,可是会了什么人。” 翠风惴惴的看了赵蓉一眼,正斟酌言语,赵蓉早已不耐烦了,“知道什么就说什么,我平日里不是让你看着他的动向了吗,是不是去会什么小浪蹄子了。” 翠风扫了一眼车窗,小心翼翼劝解,“公主,老爷在外面可能也就是散散心,终是会回来的。” “放屁,拿什么散心,你知道什么,快说,若不然,今天你也别回去了,就死在这路旁。”赵蓉听出了翠风的言外之意,顿时勃然大怒。 翠风吓的赶紧匍匐于地,“公主息怒,我也是前两天听府中过来送玉润斋胭脂的牛老头说的,老爷今年来老让他往城外一处院落送胭脂,路远不大好走,老爷每次都会给不少赏赐。 这老家伙明里暗里是想让我给他一些赏钱,我并不想搭理他。可送胭脂一事确实蹊跷,便问了一下那处院落的地址。后来才想起来,那里有老爷的一处私产,乃是年前才购下的,不过并未从府上走账。平日里因为要送些日用之物过去,我才听家人提起过。” 听着翠风的言语,赵蓉的脸越来越白,“贱婢,你是不是早知道些什么,话里藏藏掖掖的。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是不是你已经被老爷收买了过去。” 翠风吓的赶紧连连磕头,长公主的脾气她是知道的,这些年杖死的侍女还少吗,赶紧低声道:“奴婢不敢,只不过不想让公主为此伤神罢了。” “说。” 翠风咬了一下嘴唇,“我听说老爷看上了少府一名手下的家室,那人倒也识趣,便主动献了出来。只不过前些日子不知何故,此人却是逃了。 老爷以往只是偶尔去一趟那处宅子,自从得知荣奚的死讯后,却是去的勤了些,听说往那处送了不少好东西过去,我估计那名女子就藏在那个宅子。” 咚,赵蓉一脚揣在翠风身上,后者重重的撞在车厢上,咬牙切齿道:“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不就是死了一个儿子吗,是不是嫌弃我给他生不出子嗣,这才另找的女人。走,去那处地方,我让他生。” “是是。”翠风忍着疼痛,赶紧下车招呼侍卫,转向那处位于城外的宅院。这女人的妒忌心发作起来,可是谁也无法拦下的。 跑了两个时辰,一行人风尘仆仆,终于赶到了这处隐蔽的院子。 看着这座白墙黑瓦,与周围人家并无多大区别的院子,赵蓉双目阴冷,转头看了一眼翠风,“是这里吗。” 翠风赶紧答道:“正是。” 赵蓉一招手,两名侍卫到了身前,“带人小心进去,务必不能让院中的人逃了,动作要快。” “喏。”两名持卫拱手告退,一挥手,随行的三十余名侍卫直扑小院。自有人越过院墙打开院门,迅速将里面的看守拿下。一行人迅速杀入院中,便凡见到有人,俱是出手制服。 赵蓉在翠风等侍女的陪同下,亦是进了院中。等走到后院那处雅致的小楼前,院中的打斗已经结束,有四五名护卫鼻青脸肿的趴在地上。领头的两名侍卫从楼中奔出,看到赵蓉,却是面色有些古怪。 一瞬间,赵蓉明白,自已一路的猜测是真的了。面无表情走入楼中,只见荣魁正狼狈的穿着衣服,上身犹自光着。 看到赵蓉过来,荣魁脸色一片苍白,匆匆走到其人面前,“娘子,不,公主,你听我解释,咱回府再说好不好。” “滚开。”赵蓉冷冷的扫了一眼荣魁,移步上楼。 “公主。”荣魁急的在后大喊,试图阻止赵蓉上楼。 “按住他。”赵蓉头也不回,冷冷吩咐道。几名侍卫尴尬的走上前,却也不好拿下荣魁,只是堵在了楼梯口,不让荣魁上楼。 等走到二楼,赵蓉到了一间屋前向里看去。里面有一个女人,正裹着被子瑟瑟发抖,惊恐的看着门口。 赵蓉忽然觉着有些眩晕,翠风赶紧扶住她,“公主,身体要紧。” 深吸了一口气,赵蓉对着翠儿说道:“把这处烧了。”说着便木然下楼。 很快,一行人向京城返去,身后的院子已经浓烟四起,火光冲天。荣魁亦是躲入了车中,却是不敢回头看上一眼。 第301章 磨刀门的势力 吴亘在鸟鸣声中醒来,摸了摸身侧的断刀,却又懒懒躺回到床上。在蒋千的这处别业已经休息了半月,身体的伤势虽然未说痊愈,但已是没有什么大碍。 门外传来仆人的声音:“公子,早餐可是照旧。” “照旧。”吴亘答应了一声,门外一阵窸窣声过后,又恢复了安静。吴亘懒洋洋起床,开门将放在门前的早餐取了进来,放在靠窗的桌前,独自坐在窗前慢慢进食。 吴亘吃的很慢,也很细致,连一丝残渣也未放过。窗外,山花烂漫,莺雀啾啾,一派风和日丽。这处别业很安全,也很安静,基本无人造访。 吃罢早饭,吴亘拿起桌上的镜子,怔怔看着镜中的自已。镜中的人脸色有些白,看起来与以往并无两样,只是细细观察就会发现,眼底深处,偶尔会泛起黑色的波澜。 放下镜子,吴亘走出屋子,在院中的梨树下静静磨起了刀。看着眼前只剩下薄薄一条的磨刀石,吴亘招呼正打扫完屋子出来的仆人,“不用准备午饭了,我稍后就离开。” 仆人没有惊讶,也没有挽留,只是默默点了点头,便去忙碌自已的事情。 前些日子与蒋千见过面后得知,蒋记车行是磨刀门安插在扶黎城最大的一处据点。作为车行有个好处,城里无论达官贵人,还是贩夫走卒,或租或买,或贵或贱,都会用车行的车子。而且,若是对方一时招不到好的车夫,蒋记车行还会贴心的提供。 这些行走于大街小巷,出入于朱门寒篱的车夫,天然成了一支刺探情报的力量,上至簪缨,下至黎庶,就连某家丢了几只鸡,也逃不过这些车夫的耳朵。 如此一股庞大的地下力量行走于城中,这些看起来平平无奇的车夫,如触角一般渗入了扶黎城的各个角落。 至于那天看到的与老齐头接头男子,蒋千透漏,此人也是磨刀门中人。只不过此人属于门中单线,直属于另外的人,平日里与老齐头只是单向联系。 按着门中规矩,老齐头作为磨刀门在本地的据点,有责任帮助各个单线,但不能擅自打听其下落,否则就是犯了忌讳,毕竟每条单线都可能有各自独立的任务。 以往蒋千倒是帮了这个人几次忙,若是吴亘在城中有需要,凭借他的信物对方自会出手帮忙。 吴亘有意无意问道,自已请其出手,应付出怎样的价钱。蒋千只是笑而不答,直言按着门中规矩,如吴亘这样的人请磨刀门帮忙,都会被一笔笔记下,等需要他完成某些任务的时候,门中自会告知。 吴亘便把荣魁的事托付给了蒋千,不过磨刀门办事就是利索,前几日仆人已经告诉自已,荣魁被长公主带回了府中,已是多日不能上朝,据说是身染沉疴,需得休养很长一段时日。 至于说对方如何做到这一切的,吴亘不想知道。接下来,就是拆散荣魁、赵陵和赵霖戈的同盟。蒋千曾劝过他,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杀这些贵人,除非吴亘已做好逃离赵国,被各国通缉的准备。 赵陵那里,磨刀门也已准备了些东西,只要吴亘愿意,便可随时发动。 吴亘也曾想请磨刀门暗中派人保护朱浅画的安危,对方却是有些为难,毕竟渗入一个修行大派,比在市俗中行走困难的多。以磨刀门在此的力量,恐怕还力有不逮。 吴亘忽然想起,那赵真与乙三认识,便顺口提了其人名字。听到乙三的名号,蒋千沉默良久,终是答应启用一枚暗子,在门中护着朱浅画。 行走于通往扶黎城的路上,吴亘神情平静,这次再没有什么伏杀的事发生,一路平安无事。摸了摸腰间尾骨,吴亘入了城。 回到朱不展家中,人还没有回来。吴亘找到正在小酌的老齐头,坐在对方面前,“老齐,下次什么时候与那人接头。” 老齐头有些奇怪的看了一眼吴亘,沉默片刻方开口道:“三天后午时,老地方。” 吴亘转身出门,没有回到自已以往居住的客栈,而是准备在城北的地方找一处歇息之所,那里,距赵霖戈他们会更近一些。 行走于街上,吴亘却是迎头撞上了赵予正。看到吴亘,这位王爷之子面露欣喜,赶紧从车上跳了下来,“吴亘,你怎么还敢大摇大摆走在街上,我听说前些日子你可是被人给伤了。走,到我家去,入了王府,某些人还是要些脸面的,不会擅自派人入内行刺。” 吴亘刚想拒绝,忽然心神一动,“方便吗。” “当然方便,朱先生其实非常担忧你的安危,也曾寻过父王,希望对你能庇佑一二,父王自是答应了。”赵予正急急答道,他平日里在府中能够毫无顾忌相处的玩伴极少,若是能把吴亘拉到府中,说不得自已也能学会那在空中停步的绝活。 “你父王就不怕赵霖戈忌恨。”车厢内,吴亘盘坐于其中,笑眯眯看向赵予正。 赵予正撇了撇嘴,“父王为什么要怕他们忌恨,能让父王害怕的只有皇上一人,只要不登上大位,他们就只是一个普通的皇子,能不能善终还两说呢。” 吴亘不禁失笑,心情好了些,“你倒是嘴毒的很,也不怕你这些堂兄弟们收拾你。” 赵予正叹了口气,将窗帘拉开了些,单手托着腮看着窗外,“生在皇家,哪里有什么兄弟情份可言,整日里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不害人已是良善之辈。二皇兄此次做的委实有些过了,所以父王亦是有些不满,准备择日与皇上奏上一本。” 二人一路谈论着走到王府,从侧门入了府中。刚一进府,就见有一人正低头匆匆向外而去,抬头看到吴亘,其人一脸惊讶,冲着赵予正施了一礼便出了门。 “秦观可是你家府中宾客,我看对你倒是孝敬的很嘛。”吴亘看了一眼秦观背影,冷笑道。 “哪里,他主动凑上来的,想巴结父王,在京城中谋一份好的差事。只不过此人才疏学浅,父王并不是很待见他,不过是看在他爹的面子上虚与委蛇罢了。”听出吴亘话中的揶揄,赵予正无奈解释道。 “话说吴亘,这次与你见面,我总感觉着你变了许多。怎么说呢,就好像是气质阴冷了些,给我有一种危险的感觉。”赵予正双手来回比划,形容着自已的感受。 “有吗。”吴亘将头侧向车窗,一侧脸上明亮如春,一侧脸上却是昏暗阴郁。 “有的,是不是最近发生了什么,但我还是喜欢那日在河边的你,阳光却又带着些无赖,腹黑中却又包藏善良。 对了,先生让我碰上你说一声,别对这个世界失去希望,毕竟太阳每天都会升起的,阴影总会散去。”赵予正将窗帘打开,让更多的阳光透了进来。 “是,但黑暗总是还要到来。”吴亘心不在焉的答道,手落于腰间,碰着一个香囊,那是在归元宗时朱浅画所送,“我不会陷于其中的,不会的。”口中喃喃,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什么人做着保证。 车子驶入了一处偏院,赵予正跳下了马车,“这里是家中空置的一处院子,你尽可放心在此,一应所需自会有人送来。既然先生说话了,那你就安心在此,有人胆敢再使手段,也得过了父王那一关。” 走到楼前,吴亘看着这处雕梁画栋的小楼,忽然转头,不放心的再次询问,“我若住在这,有些恩怨恐怕会牵连到王府。” “放心,我家也姓赵,某些人还没有放肆到如此地步,毕竟当今皇上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赵予正不在乎的摆摆手。 沉吟片刻,吴亘轻轻拍了拍赵予正的肩膀,“谢谢了。”自已呆在王府,那也意味着王府接下了自已的梁子。虽然暂不清楚对方为什么对自已如此照顾,但此中情意还是要领的。 在王府呆了三日,吴亘每日都规规矩矩呆在院中,大门都不迈出一步,一日三餐皆会有人送来。有时候,赵予正也会跑了过来,向吴亘请教一些意经的修炼心得。 三日后,吴亘一个人出了王府的门,转过几条街后,没有发觉盯梢的人。一头扎入扶黎城错综复杂的街巷,向着那处破庙奔去。 等赶到破庙所在,四下并无人在此,看来老齐头和接头的那人还未到来。吴亘走进庙中,里面的神像早已不见,连供桌也不知被什么人给拿走了,地上积着厚厚的一层灰尘。 轻轻一跃,吴亘跳到屋中的横梁上,静静潜伏了下来。 过了许久,马车声响起,透过屋顶的窟窿,可以看出是老齐头赶了过来。停下车后不停东张西望,显然有些心绪不安。 不到一柱香的功夫,又有一辆马车驶了过来,从车上跳下一人,正是上次那个接头人,身后依旧跟着两名护卫。 “老齐啊,可是朱不展那里又有什么动静,这两天你要盯紧些,最近可能不太平。”接头人熟稔的递了一个布袋,打开一看,却是一些碎银子。 “自是有事相告。”看了一眼对方身后的两名护卫,老齐头开口道:“要不然我们进庙中。” “行啊,以往你可是从不进庙的。”接头人哈哈一笑,对两名护卫吩咐了一声,便跟着老齐头进了庙门。 等入了庙,接头人看了看地面的灰尘,上面除了些老鼠屎外并无异常,便放心的走了进去。 “说,有什么新情报,你”接头人刚说了一半,身后有微风拂过,一只手搭在了自已的喉咙之上。 “别叫,是蒋千让我找你的。”吴亘低声道。 第302章 与虎谋皮 “你找我何事。”接头人看着手中的刀币,刀身上有一处不易察觉的痕迹,那是蒋千的独特标志。 “你为谁办事。”吴亘不答反问,这些磨刀门的暗子,明面上都有自已的身份。这个下命监视朱不展的人,到底是哪路神怪。 看了看门口处,接头人自嘲的笑笑,“我若不说的话,你是不是不准我离开。” 吴亘点了点头,“兔子急了还要蹬鹰,有人要杀我,我不想死,所以手段会酷烈些。前些日子,有个人在我手上变成了白痴,你不说也可以,我会一些拷问的手段,自是可以问的出来。” “你是吴亘,看来老齐头已经倒向朱不展,要不然不会将你带了过来。这么说大皇子府上那个文博是你出的手,真狠,你是怎么弄的。”接头人面露恍然,示意老齐头出去,同时让其转告护卫,自已在庙中办些事,不必过来打扰。 等老齐头离开后,接头人叹了口气道:“算了,既然都是磨刀门中人,我也犯不上冒着变成傻子的风险,去护着自已名义上的主子。我为三皇子办事,赵霖云。” “赵霖云?他为什么要对付朱先生。”吴亘忽然想起当初在四王爷城外别院中看到的那个温润青年,彼时还邀请自已到他府中,坦言可以护自已周全。 “他不是对付朱不展,他是想利用朱不展,至于为什么,想当皇帝呗。但皇位只有一个,还有别的皇子,那自然就需要把其他人干掉。你以为文博为何会寻你去施巫蛊之术,正是这位的主意。”接头人一脸的不在乎,好似拉家常一般。 吴亘忽然一愣,从其话语中听出了什么,“赵陵与三皇子是一伙的?” 接头人一脸戏谑,“赵陵与二皇子、三皇子都是一伙的,只不过依我看来,她更倾向于三皇子,毕竟他们两个”说着接头人的两个拇指向里勾了勾,“他让赵陵撺掇赵霖戈,以巫蛊之术陷害大皇子,正好一石二鸟,将两位哥哥都给办了。” 吴亘有些不解,“即使巫蛊之术将大皇子扳倒,可得利的也是赵霖戈,与他何干。” “嘁。”接头人不屑道:“看着是二皇子把大皇子给扳倒了,实际上赵霖戈这个蠢货被人设计了还不知道。巫蛊之术在皇家是可以沾的吗,谁沾上都是一地鸡毛。而且摊上个告密的名头,皇上还会信任他,还可能把皇位传给他?” 吴亘顿时明白了,原来这是赵霖云和赵陵联手给二皇子做的局,“二皇子朋党名单是不是他给朱先生送的。” “不错,正是他指示曾农干的,就是想让朱不展对付二皇子。现在你可是找不到曾农了,他已经去寻那死鬼老婆了,人就是我做的。”接头人满不在乎的耸耸肩。 “不过呢,这些日子赵霖云似乎不想这么快对付赵霖戈了,已让赵陵暂缓行动。其实文博已被你弄成了傻子,不缓也得缓了。对了,那份名单朱不展没有呈上去。” “没有。朱先生说这份名单所涉及的人甚众,一旦递上去,恐怕有好多人会含冤入狱。”吴亘不明白对方为何有此一问。 “那就好,那份名单本就是真真假假,里面塞了太多的人进去,故意迷惑视线的。”接头人松了一口气,“要不然这份名单一出,朱不展也讨不了好。” “是不是赵霖云派人劫杀的我。”吴亘继续问道。 “那倒不是,那纯粹是荣魁、赵陵会同赵霖戈干的,你还不值得赵霖云专门对付。”说到此处,接头人脸色一变,急急问道:“你是在哪里被劫杀的。” “十字坡。”吴亘平静以对。 嘶,接头人倒吸一口冷气,“竟然是你,没想到竟然是你这个看起来并不起眼的小喽啰干的。” 说到此处,接头人后退了一步,“怪不得门中会招徕你,原来藏了此等修为在身。你可知道,你在十字坡的惊天一击,可是惊动了多少人,连归元宗和御灵宗的宗主都惊骇不已,以为有高手潜伏于京城,派了不少的修行人到京中护卫皇宫。” 吴亘一愣,当初他击破雷阵后已是昏死过去,自然不清楚现场的惊骇情形。听到接头人的说法,当日那一击应是威力不小,竟然让人起了误会,想到此处,心头忽然一动,“我想见一下赵霖云。” “见他,干什么。”接头人警惕起来。 “既然他要搞倒其他皇子,我可以助他,想来以我的修为,对他而言也是一大助力。”吴亘神色淡然。 “那我怎么解释认识的你,身份岂不就暴露了吗。”接头人有些幽怨的瞟了一眼吴亘。 “就说你和老齐都被我拿下了,被惑了心智,别忘了,我还是一名魂师,有些手段不是你们能想象的。” “好,我试一下,他这个人谨慎的很,不知道愿不愿意见面。即使他愿意了,我去哪里寻你。”接头人一脸无奈,不情愿的说道。 “去四王爷府上。” 接头人一拍额头,“还牵涉到四王爷,这事越弄越大了。好,你等我的信,我先走了。” “你如何称呼。” “万安,万事平安的万安。” 吴亘看着其人的背影,不禁哂笑。蒋千,万安,这化名起的。 回到四王爷府上,吴亘每日除了打打拳,就是与赵予正吹吹牛,一副无事人模样。 第三天时,府中仆人禀报,有人来寻自已。等出府一看,万安正在府前溜达。看到吴亘出来,万安赶紧上前低声道:“他同意见你。” “什么时候。” “现在。” “现在?在哪。” “三皇子府上,敢去吗。” 吴亘沉吟片刻,“为什么这么急。” 万安不停的搓着手,面色有些忧虑,“你的事我早已禀报了他,但却一直没有回音,直到刚刚方吩咐我过来寻你。我猜,是想打你个措手不及。 另外,我估计府里安插了不少好手,他怕死。不过请了什么人,多少人,我就不知道了。自从知道我被你俘过后,就不大信任我了。我劝你不要去,与他重新约个地方就是,免得入了他的埋伏。这个人哪,我跟的时间长了,自然知道他手黑的很。” 想了想,吴亘却是不以为然,“走,去他府上。若是不去,他定然以为我在虚张声势,内心惧了他。去了,惧的便是他了。” 二人一路到了赵霖云的府上,这里距四王爷的王府只隔了两条街。在门口仆人的接引下,吴亘穿廊过轩,一直到了后院方才看到赵霖云,他正在后花园的湖边挥毫泼墨,身边只有四名侍女。 吴亘向着四下扫了一眼,在花园的楼阁翠浓处,隐隐藏了一些强大的气息。缓缓走到赵霖云的身前,其人停下了手中的笔,颇为满意的端详着面前的画。 “吴亘,你看本王这幅龙隐晦冥图如何。”赵霖戈将笔交给身旁的侍女,又在盆中洗了洗手。 吴亘走到画前一看,只见一片白茫茫的水泽上,有一只峥嵘龙角隐现于叆叇雾霭中。 “此画应了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意思,但却也落了下乘。欲显而隐,却又不甘,露了鳞角在外,反而有些做作了。”吴亘摇了摇头,点评着画中意境。 “没想到你还懂画,按着你的说法,当如何作此画呢。”赵霖云一笑置之,并不生气,负手站于画前上下打量。 “我是个粗人,不通笔墨,但云从龙风从虎,倒不妨以风起云涌,飙举电至代之,不见龙时如见龙。”吴亘真的不通丹青,便随口胡诌了几句。 赵霖云略一思索,扭头失笑,“倒也是这个理,果然不愧是走过一洲又安然折返之人。吴亘,听说你要见我,不知有何指教。” “指教自是不敢当,三皇子心有沟壑,胸有壮志,吴亘只是想助一臂之力而已。”吴亘亦是看向对方。四目相对,杀机乍现,二人却是各不退让。 “想与我合作,你也得有合作的本钱,什么阿猫阿狗也能跑过来提什么助力。这里是什么地方,你区区一个中人也敢大言不惭,信不信我一声令下,你就会当场死在此地。”赵霖云怫然变色,一甩长袖,看向了别处。 吴亘将案上的画拿起,轻轻吹了吹尚未干掉的墨迹,“三皇子何须如此虚言恫吓,虚张声势。我承认,你的手下一拥而上,我真不一定能敌的过,但在此之前,咱俩谁先死可就不一定喽。” 将画卷起,吴亘顺手收入袖中,看了看花团锦簇的花园,幽幽道:“只是可惜了如此景致,眨眼间就会化为废墟。” 赵霖云猛然转头,“你少威胁我,我不信你有这么大的本领。若是有,还需如此做小,死皮赖脸等着父皇的册封。” “上一个不相信的是二皇子。”吴亘神色平静,盯着赵霖云。 僵持许久,赵霖云长出了一口气,“十字城的事果然是你做的,行,我承认你有与我合作的资格。只是有此资格的人还有许多,你那些本事还不算多么出众。朝堂之争,只有拳脚可是不行。” “我可以说服朱先生,蹇国师等人相助于你,而且你最缺的军权,亦是可以帮你运筹一二。”吴亘朗声道。 “你是说洛冰的父亲卫将军洛虎。”赵霖戈忽然插话。 “不错,如此一来,我可有合作的资格。” “自然是有,来人,赐座上茶。”赵霖云大声道。 第303章 时过境迁昨日非 花园中,待吴亘离开后,一个人从屋中走出,来到了赵霖云的身边,此人正是御灵宗的宗主尤思。 “尤宗主,如何。”赵霖云用手撑在了旁边桌案上,身体方才堪堪站稳。方才与吴亘交谈,说不紧张那是假的,这可是传说中的高手啊。 十字坡一战,一般人自然不知晓其中内情,但随着归元宗和御灵宗大批高手秘密入驻京城,赵霖云才从尤思这里得到消息,当日出现了一名不知名的高手。 按着现场留下的痕迹推断,此人杀力极大,挥手间灭杀百余人不成问题。此事只有皇上等寥寥几人知道,连赵霖戈之流都不清楚内中情形,因为当日为了避免引起惊慌,很快将那道深沟给平了。 尤思面色凝重,“此人看着修为不高,但身上却有一种熟悉的味道,这种感觉着实让人胆寒哪。” “什么味道。”赵霖云诧异道。 “死亡的味道。”尤思紧紧握住了拳头,“我可以断定,十字坡一战,就是此人出的手。当日我与李元同共同推演,费尽心力方勉强瞥到了一些东西,却已让我二人遭了不小的反噬。此人身上藏着了不得的秘密啊,幸亏三皇子稳住了其人,若是打起来,这处府邸恐怕会被夷为平地。” 赵霖云亦是有些后怕,一屁股坐了下来,自已方才一直与这样一个怪物呆在一起,看着淡然,实则紧张到了极点,“不知当时宗主看到了什么,可方便告知。” 尤思低头看了一眼赵霖云,“三皇子,此事有莫大的因果,若是说了出来,对方的气机寻上你,恐怕你承受不住这种后果,这已经超出了世俗的层次。” 赵霖云半晌无言,过了许久方才喃喃道:“这种存在,怎么还敢让他留在京中。”忽然有些失笑,“赵霖戈估计此时后悔死了,怎么惹上了这么一个怪物。” 尤思轻笑道:“二皇子并不必过于担忧,我只是说此人牵扯了一些不可言的存在,可并没说他就是啊,倒也不必太担心。以京城中的修行人实力,若是真想杀他,还是有可能的。只不过,杀了他的后果如何,那就不好说喽。” 闻听此言,赵霖云方才松了口气,手一摸桌上却是有些愕然,吴亘竟然是将自已的画不声不响给带走了,自嘲的摇摇头,“看来我得先讨好一下此人了,先在朝堂上助朱不展一臂之力。” 这些日子的朝堂上,突然掀起了一波针对朱不展和蹇行的暴风疾雨。有言官连接当庭弹劾二人,亦有不少的中下层官员上书,指摘二人罪过,言辞间不乏虎狼之词。 更有甚者,指责二人包庇一个小小的中人,擅自与戍徒来往,居心叵测,定要严办。 按着朝中规矩,被弹劾的人需当庭自辩,可二人却是一言不发,颇有任你风雨飘摇,我自岿然不动的味道。不过,他二人不出声不代表别人不替他们申辩。 很快,就有人出面指责这些言官沽名钓誉,捕风捉影,试图坏大臣名节。有人开头,便有更多的人跳了出来。令这些弹劾的言官惊愕的是,这里面有些人根本不与朱不展或蹇行相熟,也是一个个义愤填膺,唾沫星子乱飞。 所指摘的几个罪名,皆是证据不实。特别是涉及到与戍徒交往一事,太常李正禄慢悠悠站了出来,来了句王者以德,敬人者,人恒敬之,有善邻总比恶邻强些,一句话就把那些人都噎了回去。 两派在朝堂上几个来回交锋,皇上却是一言不发,冷眼旁观,所有的奏折都是留中不发。渐渐的,支持朱不展和蹇行的人占了上风。眼见这场论战还要持续下去,可有一个人的出现却是让争执戛然而止。 只不过是宫中的老太后说了句,朱不展和蹇行这两人,还是很不错的。这话不知怎么回事,很快就传到了宫外,一时之间,弹劾的声浪便悄然消失,皇上正好借着太后的意思,对一应弹劾不予采纳,而且呵斥了几名跳的最欢的言官。 风波过去,明眼人也渐渐看出,皇上本就没有惩治朱不展和蹇行的意思,只不过不好直拉驳斥,正好借着另一拨人来打压弹劾派和其背后的势力,顺水推舟了结此事。 如此一来,朱不展在朝中的威望升了不少。此举让人不免怀疑,皇上是不是要将幽闭的大皇子放出,毕竟朱不展曾做过大皇子的先生。 赵陵这些日子也有些烦,这些天朝堂上风起云涌,几番交锋下来,却是二皇子这边节节败退,反而让朱不展进一步站稳了脚跟。还有一件事让她心中不安,那就是李益不见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李益平日里都藏于赵陵在京城的府中,甚少外出,只是偶尔去勾栏听个曲而已。可就在最近一次听曲后,这人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从京城之中蒸发了。向起几次出去打探,均是没有准确音信。 对于李益,原本赵陵也托赵霖戈上书,准备将其册封为贵人,可吴亘一行的赏赐迟迟没有下来,倒也把他的一并耽搁了。 凭着女人的直觉,赵陵觉着这里定然有什么问题,有人把手伸到了自已身边,这不免让她嗅到了一丝危险。想到此处,赵陵把向起叫了进来,“你去给家里寄封信,把黎重调了过来。” 向起一愣,却也没有询问缘由,只是转身准备派人回去送信。 赵陵坐在堂上,摸了摸自已的肚子,有些心不在焉。忽然,只见向起又返了回来,面容有些古怪,“怎么了,可是有事。” 向起犹豫了一下还是禀报道:“翁主,吴亘造访。不知见还是不见,若是不见,我就出去打发了他。” “吴亘?”赵陵一愣,这倒是破天荒的事情,吴亘第一次主动找上了门,“他有没有说什么事。” “他只说想送给翁主一件礼物。”向起的表情有些犹豫。 “让他进来,我倒要看看他想干什么。”赵陵一扫方才的颓然,重新激起了斗志。 不一会儿,吴亘手里拎着个长盒子走了进来。入了屋中,吴亘却也不施礼,上下打量着赵陵。 “吴亘,你好大胆,见贵人不拜,不怕我将你送官吗。”赵陵脸色难看了些,冷冷出声。 “呵呵,翁主这些日子没有睡好吗,为何憔悴了许多。看来我今天还是来对了,这里有件礼物倒是可以让翁主睡个好觉。”吴亘笑着将手中的盒子交给向起,示意其递给赵陵。 向起神色复杂,将盒子打开看了看,里面只是一个画轴,还有一根扭曲的木头。拿到赵陵面前,其人也是一愣,努了努嘴,示意向起将画轴上的绳子解开。 摊开一看,却是一个龙角掩映于雾气之中。看了半天,赵陵有些不解,“吴亘,你我之间也不用搞那些玄乎,此是何意。” 吴亘大大咧咧坐到赵陵对面,“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三皇子让我向你问好,这幅画就是他亲手赠与我的。” 赵陵眼睛一眯,“三皇子?”赶紧又低头打量桌上的画,细细一看,还真是三皇子的手迹,“为何三皇子会赠画于你。” “三皇子与我一见如故,已是成了盟友。既然翁主明佐二皇子,实通三皇子,这么一论,咱俩应也是盟友,不知翁主意下如何啊。”吴亘抓起桌上的果脯,随手仍入口中。 “可以嘛,搭上了三皇子这条线,你倒是好手段。不过,朋友的朋友可未必是朋友,不知你有什么样的底气在我面前如此张狂。别忘了,苏剪雨和荣奚的事还没完。赵国是有法度的地方,这里可不是大遗洲。”赵陵的脸色微寒,语气亦是有些不善。 吴亘笑笑,拿起了那根木头,“翁主,这是李益所遗之物,不知可眼熟否。” 赵陵眼皮一抖,李益擅长木法她是知道的,这难不成是他的遗物。一念至此,赵陵面色大变,厉声追问,“你把李益怎么了。” 吴亘手一摊,一字一句道:“不知道。” 赵陵霍然起身,“放肆,吴亘,你是不是太嚣张了,是谁给你的胆量与我这般说话,还敢害了我的手下。 真以为找上几个靠山,就可不把他人放在眼里。告诉你,这些贵人,就是当街打死你,廷尉也不会多看一眼。 我赵陵,堂堂王爷之女,行走于赵国这么些年,还没有人敢当面威胁我。就凭你,一个中人,一个土匪出身的贱人,也敢在我面前飞扬跋扈,肆言詈辱,我看你纯粹是在找死。” 看着赵陵怒火冲天模样,吴亘却是毫不生气,懒洋洋起身,走到其人当面,“翁主哪,气大伤身,何必呢。你我相识已久,几度相亲相杀,也算是有了一些情份。” 笑眯眯围着赵陵转了一圈,吴亘陡然变色,声音阴沉,“但是,凡事适可而止。杀了一个李益又如何,死人还分贵贱吗。赵翁主,不要把人逼到绝境,鱼死网亦会破。好自为之。” 吴亘那按捺不住的杀气沁入肌肤,赵陵脸色苍白,全身冰凉,如同看到一只猛兽在面前磨牙,惊惧之下,竟然难以动弹半分。 第一次,吴亘给她的感觉是如此危险,竟然完全生不出抵抗之意。 看到赵陵窘样,吴亘哂笑一声,却是觉着无趣,拂袖转身向外走去。 赵陵忽然觉着颇为憋屈,使劲挣脱那种无力的感觉,大声道:“吴亘,你也就是敢动那些个下人,贵人可曾碰过一个。看着凶狠,不过也就是个看人下菜、色厉内荏的货色。” 吴亘站在门口,歪着头冷冷道:“赵陵,你说的不错,我确是看人下菜。至于你说的那些什么贵人之流。不是不敢动,而是不值当。为了杀他们,而搭上自已的前途婚姻,不划算,他们还不配我付出这样的代价。 你应该感谢被你们弹劾打压的朱先生等人,若不是因为有他们的羁绊,我,吴亘,何曾把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贵人放在眼里,杀之如杀鸡尔。” 说着,吴亘大步出门。 直到其人离开,赵陵方身子一松,软软瘫坐于椅子上,却是由于心乱没有扶好,一不小心坐到了地上。 第304章 尊严只在剑锋之上 吴亘大步行走于街上,心情无比舒畅,原来怼人的感觉是如此的爽。曾几何时,自已在赵陵面前犹如小绵羊般的存在,随时被其玩弄于掌中。如今却一朝翻覆,强弱变易。 正所谓昔日羞辱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吴亘此时的心照倒是应了此诗。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转头一看是向起跟了上来。走到吴亘面前,向起一把抓住吴亘的肩膀,“吴亘,你怎么了,是不是被人惑了心智。” 吴亘轻轻将对方的手拿开,“我没事,只不过与世道妥协了这么久,想换个活法。倒是你,久留在赵陵身边也不是个事,不如回昭玄司。” 向起神情有些黯然,“我已与国师私下禀报,卸了昭玄司的差事,如今只是个伺候女人的护卫。” “哦,不如到我这里来,虽然我自已混的也不怎么样,但有我一口吃的,总少不了你一口喝的。 我准备若是册封了贵人,就买座山头,平日里种种地打打鱼,好过在京城受这肮臓气。”吴亘是真想把向起拉到身边,此人几次救过自已,终不想看到他长伴于赵陵这样的女人身旁。 向起低头想了想,却还是摇摇头,拍了拍吴亘的肩膀,“看着你们一个人风生水起,我却止步不前,实在是没有脸面啊。算了,走一步看一步,保重。”说完,向起便转身返回府中。 看着向起有些佝偻的身影,吴亘张了几次嘴,却不知如何开口,最后只能长叹一声离去。这一别,不免渐行渐远。路都是自已选择,只望各自安好。 等回到王府,吴亘刚进院子,就看到赵予正站在院门口探头探脑,上前一拍他的肩膀,把这小子吓的原地蹦起三尺高。 回头看到吴亘,不由抱怨道:“真是的,怎么可以随便拍男人的肩膀。把命火拍灭了,走夜路要碰鬼的。” 吴亘一把拖住赵予正的胳膊,“在自家院中还鬼鬼祟祟的,不碰上鬼才怪呢。” 拖着赵予正进了院子,却见院中站着几人,为首的正是四王爷赵逸。看到吴亘如拎小鸡般拉着赵予正,赵逸脸色一僵,却又很快春光满面,“吴亘啊,这些日子在府中住的可还习惯。我近期诸事繁杂,一直抽不出时间过来探望。管家。” 一个老仆赶紧上前,赵逸吩咐道:“以后吴亘这边的一应食宿,皆与正儿一般无二。” 吴亘心中明了,估计十字坡的事也传到了这位耳中,赶紧上前施了一礼,“王爷客气,吴亘一介中人,如何能与小王子同样待遇,还是照常就好。” “诶,不可,你是朱先生的弟子,与正儿实是同窗,怎可怠慢。你尽可放心在此,至于外面有些风波,不必搭理它。我就不信了,在京城中还有谁敢跑到王府放肆。”赵逸长袖飘飘,一番话倒也豪气十足。 “要是皇上过来呢。”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赵以正躲在吴亘身后,弱弱的嘟囔道。 “皇”赵逸一时语塞,恶狠狠看着这个坑爹货,“看来王府的家法还是有些松了。” 看到吴亘一言不发站在一旁,却又换了一副笑容,“你就安心在此,我已经吩咐下人,没事不得到此打扰,也没有人敢到此逞凶。你是师兄,正儿平日里被我宠坏了,有事尽管收拾他。好,你们师兄弟多多亲近,我就不在此碍事了。”说着便带人向外走去。 吴亘与赵予正将一行人送出院外,等返回院中,赵予正眨眨眼,“师兄,我觉的父王定是让鬼上身了,今天怎么这么不对劲。一大早就催着我过来看看你在干什么,连每日的晨读也不用考校了。” 吴亘自然知道为什么赵逸会有如此转变,心中微叹,果然,在这个世界上,尊严只在剑锋之上。 忽然心头一动,“予正,今日天气尚早,可想出去游玩一场。” 赵予正毕竟还是少年心性,满脸喜色,赶紧道:“想是想,可是课业未完成,父王那里我怕” “放心。跟着我,你父王不会说什么的。”吴亘一把抓住赵予正的胳膊,“把你平日按规制造的车子拿出来,咱也出去肆意一把。” “好嘞。” 吴亘与赵予正二人坐上马车,又带了八名侍卫,堂而皇之在扶黎城中转了起来。 还真是转,一连两天,二人从城北出发,一路向西,又折向城南。有时候还会在某些人的府邸前停上一停,比如说二皇子、长公主什么的,点头论足一番。 甚至连皇宫前也是走了一趟,一路之上,一行人威势十足,鸡飞狗跳,可谓摆足了威风。 到了第三日,吴亘与赵予正在扶黎城中有名的雁齿虹桥玩耍,从远处走来了两人。其中一人正是蹇行,另一人则身穿鹤氅,须眉皓然。二人低声谈论着什么,径直走到了抚桥而立的吴亘身前。 “喏,就是这小子。”蹇行没好气的努努嘴。接着又向吴亘介绍,“这是归元宗现任宗主李元同,现在你家浅画可是在人家手下,说话做事客气些。” 说到最后一句时,蹇行特意加重了语气。 “见过李宗主。”事涉浅画,吴亘自然不会失了礼数。 “吴亘,可以与你单独聊聊吗。”李元同认真回了个礼,言语之间十分客气,完全没有大宗门宗主的倨傲。 “自无不可。”吴亘点了点头,既不主动,也不热情。 “那你们俩聊,我就不参和了。”蹇行一脸不耐,掉头就走。 “予正,你先回去,我陪宗主赏一下扶黎盛景。”吴亘亦是挥手,让赵予正先行返回。 赵予正狐疑的看了一眼李元同,嘴巴无声问道,“可要摇人。”与吴亘呆的时间长了,不知不觉间他身上也沾染了一些坏习惯。 吴亘微笑着摇摇头,与李元同迈步走下拱桥,沿着水街缓缓前行。 走了百余步,眼见四下无人,李元同终是忍不住了,“吴亘,难不成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寻你吗。” 吴亘心中暗嘲,这李宗主一路上几度目视,就等着自已开口,偏偏不能让他如愿。 这么些天来,自已带着赵予正光明正大行走于扶黎城,正是借着其人的便利大肆示威,毕竟城北有些地方仅凭自已肯定是无法进去的。 有四王爷府上的车子,哪个敢拦,哪个好拦。既震慑了某些人,有本事就跳出来,大不了玉石俱焚。又平白给自已了立了个旗子,四王爷也是咱的人。 吴亘知道,自已这些小心思肯定瞒不过看似人畜无害,实则人老成精的四王爷,不过不知道何种缘故,他并未出来制止。 这李元同肯定存了拿捏的心思,谁先开口谁的气势就会弱上三分,吴亘岂肯入彀。 吴亘冲着李元同恭敬一礼,“宗主寻我一介平民,自是有事。若宗主想说,无须相问。若宗主不愿说,问之何益。” 李元同不由嗤笑,“果然是个牙尖嘴利的家伙,来之前,蹇行就与我说了,有事说事,莫要存了以大压小的心思,你根本不吃这一套。 罢了,我就直说了。这么些天,你在京城中一路闲逛,可是为何。”说着脸色一肃,一道强大的气场蔓延开来,正好笼住了吴亘一人,身边经过的人却是毫无察觉。 吴亘顿时感到一股压力,这种压力,并不局限于肉身,而是由内而外,整个人如坠入深水之中。 身体放出几不可察的微光,不动声色间,吴亘催动了金身,顶住这无处不在的压力。 稍稍止步,吴亘便又继续往前,“众目睽睽之下,还能干什么,观人,赏景,望天。” 李元同看到吴亘面对自已的威压,竟然如此自若,不禁也是有些诧异。虽然并未用出三成之力,亦可见此人修为不错。 “好一个观人赏景望天,你可知道,这两天京城中有多少人围着你转,再这么赏下去,恐怕有人会按捺不住啊。”李元同意味深长的说道,与吴亘并排而行。 “如何按捺不住,杀我,我自是不惧。骂我,此道我更擅长。活在世上,想让每个人看自已顺眼,那岂不是天大的难事。有什么手段,我接着就是,难不成赵国律法不让上街吗。”吴亘一脸冷笑。 说着俯身捡起路边一条被人一脚踢开、正瑟瑟发抖的瘦弱小狗,放于手掌之上。 李元同赶紧将自已威压收了,免得将这只小狗给吓死。 吴亘脸带怜惜,轻轻抚摸小狗的背部,对着其叹了一口气,“你说你这只狗,怕有什么用呢,你怕了忍了别人就不会欺负你了吗。 吐刚茹柔、欺善怕恶本就是人的本性,别人欺你,不会咬他,不会骂他吗,再不行,每天在他家门口撒泡尿,臭死他。时日长了,别人才会惧你、畏你,转而敬你、尊你。” 小狗一脸恐惧,口中呜咽连连,就差当场屁滚尿流了。眼前这个人好恐怖,甚至比街角那只最凶的黄狗还要可怕。 吴亘叹了口气,走到街边一处卖肉的店铺,伸手取了一大块肉塞到小狗口中,把它轻轻放在地上,后退了一步。 长的五大三粗的屠夫将屠刀重重拍在桌上,“小子,竟然把我的肉喂狗,给钱。” 吴亘看了其一眼,两根手指夹住坚硬的屠刀,稍一用力,屠刀一截截被夹断。 “妈呀。”看到眼前情景,屠夫吓的脖子一缩,掉头往店后跑去,如何不知道自已碰上了硬茬。 小狗得释,刚想逃跑,却又舍不得口中的肉,只得拖着比自已还大些的肉向着僻静处拖去。 很快有一条野狗扑了上来,小狗估计是实在舍不得这块硕大的肉,竟然口中发出威胁之声,与野狗撕咬起来。只不过终是身小体弱,很快败下阵来。 吴亘叹了口气,手指一弹,一块刀片射出,那条野狗的头顿时被斩落。小狗呆呆的看了一下四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也顾不得其他,赶紧叼起肉跑入巷中。 “宗主,你看,连狗为了活下去,都敢与恶狗厮杀,更何况人呢。不过,做恶人的感觉确实是爽。”吴亘仰天大笑。 第305章 羊杂与香菜 “吴亘,你真以为偌大的京城中,以你的修为,无人可以制你吗,若不是忌惮你的一些手段,早就 该低头时当低头,某些人的行事自会受到惩罚,你又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呢。”水街上,李元同面无表情,语气冷冽。 吴亘无声失笑,“投鼠忌器是,是怕我坏了这座城吗。” 跳上路边一根窄窄的石条,吴亘双臂展开,晃晃悠悠在上面行走,走到尽头时轻轻跳下,似笑非笑的盯着李元同,“宗主,我曾对这世界抱以温柔,但它却还与我凶蛮。我曾对这人间充满希望,可它却一次次让我失望。 宗主今天大老远寻我这个连你山门都没有资格进入的人,不就是某些人让你当个说客,此等待遇吴亘实在是受宠若惊。 我承认,如宗主这样的人,只要随意出手,就可将我挫骨扬灰。可在死前,我肯定不会甘心,说不得会拉上一些人陪葬。 吴亘烂命一条,死也就死了,但某些人的性命可是金贵,自不愿与我这烂人死在一起。所以这两天我游走于城中显贵的住处,却无人再对我出手。 这个世界啊,真是不可理喻。你同它讲道理,按规矩行事,它却弃你如敝屐。你不讲道理了,他却苦口婆心劝你,要讲道理,要与人为善。真是狗屁的道理。” 李元同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些,“宽柔以教,不报无道,方为君子。吴亘,我也知道,有些人做的不对,世上总有不公。 但行事酷烈,睚眦以报,岂能长久。有忍,乃有济。有容,德乃大。你的事,我自会向上禀明,断不会让你寒了心。遇方便时行方便,得饶人处且饶人。” 吴亘却是勃然大怒,“屁,当初在十字坡伏杀我时,可有容。以伪证诬陷我时,可有仁。挟私报复我时,可有德。 现在要我宽柔,若是不从,就是酷烈,就是不识大体,真他娘的可笑。 你们这些人,站在刺眼的日光下,站在道德的高位上,却来指责我们这些苦苦求生的老鼠们不该偷抢地上的糠秕。 弱,就是我们的原罪。” 身为大宗宗主,李元同何曾受过如此指责,脸色大变,袖子高高鼓起。沉默半晌,脸色几度挣扎,终是有些颓然,“吴亘,我知道你心中有怨,但这些怨不应撒在无辜之人身上。我之所以逗留于京城,就是防你失控,让城中百姓遭殃。 至于你的怨因,自会有人帮你化解,你可愿意与我去见一人。只不过,见此人你得放下心中怨怼,不可造次,否则谁也救不下你。我与蹇行相交多年,朱不展亦有几面之缘,这才主动过来寻你。 浅画是个好孩子,若你仍是如何激烈心态,我倒是要好好劝一下朱不展,莫要将孩子往火坑里推。” “呃。”吴亘神色顿时变的平静如水,“宗主请勿见怪,只是小子怨气久郁肚腑,一时失控,所以失态了些,还望宗主能有忍有容,宽宏大量,君子不计小人过。” 看到吴亘又把自已说的话怼了回来,李元同一时有些气急,却也无可奈何,长袖一甩,沿着水街大步前行。 吴亘亦是一甩袖子,学着李元同模样,负手前行。只不过那种四方步实在学不来,不伦不类,有种沐猴而冠的感觉。 一路走到一个偏僻的巷子,人流渐少,吴亘把手轻轻搭在了腰间。按说以李宗主的身份,还做不出什么设伏击杀的勾当,但防人之心不可无,万一他身后的人执意要下手呢。 走到巷子拐角处,这里有一处露天的摊子,卖的却是京城中常见的羊杂。炉火闪动,热腾腾的水气挟着羊杂的香气,在巷子中飘出老远。摊子后的老板头发雪白,正忙着将面前的羊杂下到锅里。 摊子前仅有的两个矮凳上,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人吴亘却是认识,正是当日赴冥山将自已接回的张常侍。另一人则是个中年人,身着灰色长衫,无冠无佩,须发花白,骨架极大,正埋头对付眼前的一碗羊杂。 碗中绿油油一片,几欲堆成一座小山,放的却是满满的葱花和香菜。 李元同走到中年人身后,附耳低语了几句。中年人点点头,举起筷子冲吴亘点指了一下,“吴亘,这里的羊杂味道颇为不错,过来尝一碗。” 李元同看了吴亘一眼,却是退到巷子口的位置,手一挥,四下安静了下来。 吴亘走到摊子前,张常侍赶紧端起自已的碗,挪到一侧蹲了下来。 “坐。先吃碗羊杂。”中年人吩咐一声。吴亘不顾对面张常侍杀人般的眼光,大大咧咧坐下。 “给他来一碗。”中年人头也不抬,满头大汗,“吃了这么多地方,还是这里的味道最为地道。” 张常侍赶紧走到老板面前,啊啊比划了几下。老板会意,在案板上将羊杂切开,扔入了锅中。 吴亘恍然,原来是个聋子,这下倒不用担心谈话被人听去了。 一时间,四下安静下来,只有中年人吞咽的呼噜声,风箱拉动的啪嗒声,羊汤沸腾的咕噜声。炉火不断起伏,照的吴亘脸庞也是忽明忽暗。 “知道我是谁,在这市井之地,不必多礼,就称呼为赵大人。”中年人又挟了一筷子香菜,看来他还真喜欢这个味道。 “知道。”吴亘平静开口,“能让大人屈尊相见,实是吴亘的荣幸。”这位还用说吗,能让李元同和张常侍如此敬畏,自然是当今赵国皇上赵烨了。 “不召不行啊,整日里在京城中转悠,我可不想哪天扶黎城又起祸事。”赵烨头也不抬,吸溜了一口碗中的清汤。 “让大人分心了,亘实无此意。”吴亘直勾勾盯着沸腾的羊汤,咽了一下口水。还别说,这羊杂的味道确实诱人。 “吴亘,听说你会巫蛊之术。”赵哗忽然抬起头。 “不会。”吴亘斩钉截铁道,“这只是锦春王和赵陵诬陷小人,若不然他们怎么还会好好的活着,大人也早就去了一大心病。” “哈哈,还是有些小心机的,给朕我的心里打个楔子。”赵烨仰头大笑,“你这可是陷害朝廷重臣啊,若是不实,要砍头的。” “小子只是据实而说。” “朱不展找到我,请我护着一下你和他那女儿,这么多年来,他还是第一次为了私情而找我。我已经警告了老二和老三,让他们消停点。要不然,这几日你在京城中乱逛,早有人按捺不住出手了。”中年人语气重了一些,用筷子搅动着碗里的羊杂。 “我问你,若是按着老二他们的谋划,将朱不展和蹇行等人拿了或害了,你会怎么办。” 原来一切都在这位的掌控之中,吴亘想了想,微微一笑,“当然是想法子救人,救不下就试图杀了幕后之人,再打不过就逃,迟早有一天刀会架在他们脖子上的。” “你倒是大胆,以一人之力对抗一群人,或是对抗一国之威,可能吗。我赵国立国这么些年,岂是等闲所能撼动。”赵烨不屑道。 “大人,大遗洲那些消失的文明,哪个又不是咤叱一时,最后不都消失于世间吗。花无百日红,一洲、一族尚且如此,何况一国,事在人为而已。 况且,现在几子争嫡,相互结党,迟早会动摇国本,便有了可趁之机。”吴亘丝毫不惧,仍是侃侃而谈。 “你在说我是井底之蛙,而且还大言不惭要灭我国,你说我要不要把你给砍了。”中年人放下了手中的筷子,身体慢慢直起,久居高位的气势一览无余。 “大人不会的,毕竟一切都是在假设的基础上,大人不是已经有了抉择了吗,又怎会有这样的局面发生。”吴亘亦是直起腰板,倒把对面的张常侍给吓个半死 “吴亘,对久不封贵人可是有怨。”赵烨忽然失笑,打量着吴亘的神色。 “全凭大人决断。”正在此时,吴亘的羊杂已经做好,放到了面前。 看了看眼前的碎辣椒、葱花和香菜,吴亘舀了一大勺的辣椒放入碗中,又夹了一筷子葱花。 搅动了几下正要开吃,赵哗抓了一把香菜放到吴亘碗里,“吃羊杂,有此物方才对味。” 吴亘看了一眼碗中的香菜,长出了一口气,终是成了。一念至此,放下筷子侧身施了一礼,“多谢大人隆恩。” 赵烨轻轻一笑,“要谢就谢朱不展和蹇行,不过你也提醒的对,是应该敲打一下某些人了,一个个跳来跳去,看着也厌了。” “大人准备如何敲打呢。”吴亘夹了一筷子香菜入口,好奇问道。 赵烨想了想,“家人自不能动,毕竟我也为人父,为人弟,为人子,有些事不可做的太狠。至于其他的嘛,该杀杀,该关关,正好给正经干事的人腾出位子来。 人年纪一大,心肠就有些软,见不得太多血。早知道当年青鱼案,就借机清理一把,也不至于遗祸到现在。” 吴亘头猛的抬起,“大人,这青鱼案到底是何事,我遍询诸人,皆是讳莫如深,不知大人可否解惑。” 赵哗冷冷一笑,“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第306章 风雨将至 街角那处不起眼的羊杂摊上,炉火渐渐黯淡,原本翻滚的羊汤上已有了一层白色的油脂,卖羊杂的老板也已续了三锅的烟叶。 吴亘连着吃下了十碗羊杂,顺便与这位中年人,也就是赵国当今皇帝赵烨进行了亲切而友好的交流,双方皆是十分坦诚。 对于像赵烨这样身处高位的人,自是没有了那么多顾忌,很多秘闻就如家常一般随口道来。若不是不能流传,这一番“羊杂对”的佳话说不定也可以在史书上留下几行字。 令吴亘吃惊的是,所谓的青鱼案既是那么简单,却又如此复杂。不过是皇上生病,大皇子为表孝心,亲自打了一条青鱼烹饪好奉上。 原本是一件父慈子孝的佳话,不想太后平日里形影不离的那只猫儿,不知是调皮还是嘴馋,竟然冷不丁蹿了出来,将鱼给吃了,不久后就莫名死去。 “鱼有毒?”吴亘好奇问道。 “鱼有没有毒张常侍应是最清楚。”赵烨脸上似笑非笑。 张常侍赶紧接口,“赵大人每次用膳前,都是小的先试毒。”说着便闭上嘴,再不肯多说一句。 吴亘眼睛骤然睁大,“那猫儿可是被毒死的。” “不错,事后张常侍验了猫尸,确是被毒死的。”赵烨嘴角挂着一抹笑意。 “宫中谁能给猫下毒。”沉吟片刻,忽然吴亘瞳孔一缩,这猫平日里都是绕着太后转,谁能下毒,“难不成是太”一时之间,饶是吴亘胆大,也不敢再说下去了。 赵烨微微点头,长叹了一口气,“太后最宠这个老三,有意扶他上位。而老三平日里也装的十分乖巧,从不主动冲在前头,整日里与一帮文人吟诗作画,全然是无欲无求的闲散模样。 老二是个莽夫,平日多有争位之举,所以有人怀疑他陷害老大也是情理之中。” “既然赵大人已经知道其中缘故,为何还要将老大圈禁于府中,他岂不是最为冤枉,平白遭此横祸。”吴亘不免有些疑惑。 “老大呢,秉性倒也不坏,只是性懦心狭,这样的人执掌一国,岂不是会断送了赵氏江山。”赵烨厌弃的摆摆手,不以为然道。 “皇家情薄,行事冷酷,最可不取的就是怜悯之心,他既然无能,就须得让出位置来。说不得当个平安王爷,还能保下一条性命,这已是我这个当父亲的唯一能为他做的。” “那其他两位。”话刚出口,吴亘就戛然而止,浑身顿时冷汗直流。议论立储之事,那是大忌,况且今天赵烨给自已吐露了这么秘辛,难不成是 “大人可是要杀我。”吴亘抬起头冷冷看着赵烨。 赵烨哈哈大笑,“杀你,还要说这么多吗,你也太高看自已了。我也是人,这些事憋在心里,身前又没有人可言说,正好有你这个局外人在,发发牢骚也正好排解心郁。 另外就是让朱不展、蹇行之流放心,他们其实心中已是明白青鱼案的情形,只是不愿说出来罢了。这么大个国家,还是要有人做事的,那就让他们安心做事。 吴亘,我问你,你们在大遗洲真没有见到太初石,我听李元同他们禀报,似乎是推演到了十分了不得的存在。” 吴亘知道,这位皇帝终于说出今日的目的了,什么青鱼案,什么三子夺嫡,都是为了此作铺垫。若是不说点什么,说不得这位一掀摊子,就将自已给剁了。 斟酌了一下,吴亘长叹了一口气,“赵大人,我们确实没有见到什么太初石,但却见到了所谓的神,长眠于棺椁之中。” “神?”这下子轮到赵烨吃惊了,几欲从座位上站起,“真的有神啊,看来古籍所载不虚。”神情激动的一把抓住了吴亘的手,“你们既然见到了神,可得了神物,是不是可以长生不老。” 吴亘微微皱眉,这位皇帝的力气也太大了些,显然是有修为在身。心中暗嘲,神都死了,何来长生之物。无论多么聪明的人,遇到日夜思慕之物时,也会变的神智不清。 可看到对方灼热目光,只得胡诌道:“大人,神岂是我等所能靠近,远远一瞥,便已昏死了过去。只是在冥冥中听说,我们在外界的人都是罪人,当以光芒洗涤。” 赵烨脸色惊疑,与张常侍对视一眼,“你说的倒是与神教教义相符,对了,过些日子神教将派使者到此,到时你不妨与其亲近亲近。” 说着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貌似就要离去。 吴亘赶紧起身,如何肯让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失去,“大人,我看您有振肃朝纲之心,我这里有些朝中朋党名单,不如呈给大人。” 赵烨却是毫不在乎,“不就是老二老三笼络的那些人嘛,此事廷尉负责,你给他即可。”说着就带着张常侍向巷外走去。 “大人,小子还有一惑未解,我的师娘贾问筠可是被谁所害。”吴亘急急问道。 赵烨回头,面容有些古怪,“吴亘,贾问筠是神教中人,如何死的,事涉神教,赵国并不想多管。对了,扶黎当离,置身事外最好。”说完就扬长而去。 吴亘怔怔站在原地,如遭五雷轰顶,自已的师娘,朱浅画的母亲,竟然是神教中人。 恍惚间回到王府,吴亘当即与赵予正告别,叮嘱近日不可随意外出。京城之中马上会掀起风暴,再住在王府,难免给人家带来祸事。 等找到朱不展,吴亘告知了与赵烨见面的事,只是隐去了一些事情。赵烨让自已离开扶黎城,显然还是对自已的手段有些忌惮,遂向朱不展告别,准备返回神武院。 朱不展没想到,皇上竟然亲自找上了吴亘,久居官场的他,自然知道随后京城会有一些动荡,倒也不再挽留,将臂鞲从手上解下,“此物你且收去。” “先生,你不如与我回神武院暂避一时。”吴亘并不接过,反而是恳求朱不展一同离开。 “亭亭山松,瑟瑟谷风。纵然风起,持身自立即可,又有何惧。”朱不展走到窗前,却是不肯离开。 吴亘无奈叹了口气,只得将臂鞲留下,“先生切记小心,此物还是留在先生身边为妥,若是有事,不妨去寻蹇行国师。” 在吴亘的坚持下,朱不展还是将臂鞲留在了身上。 吴亘大摇大摆一路步行回了神武院,这一次,一路风平浪静,再无半分波澜。 等回到神武院中,四下一切如旧。 山风从谷口吹入,如流水般沿着弯曲的山谷吹动,发出叹息般的声音。阳光从谷顶射下,树影婆娑,光暗交替掩映,一切看起来如幻似梦。看书喇 吴亘站在谷中,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幕,忽然有种疲惫和烦躁的感觉传来,整个人好似虚脱了一般。后退一步,整个人退到了谷壁的阴影之中。只有在黑暗中,才能让烦躁的心稍稍平息。 这到底是怎么了,吴亘怔怔立在原地。不知不觉间,整个人的身体如水中倒影随波摇曳,慢慢融入了阴影之中。 一只不知名的黑鸟落在吴亘面前,边轻快的跳着,边寻找着土中的虫子,却好似没有觉察到他的存在,渐渐靠近了些。 忽然,黑鸟猛然转头,凄厉的鸣叫一声,掉头向谷外飞去。 “吴公子,你回来了。”杨正的声音传来,鬓角还别着一朵绯红色的花,犹如簪花的浪荡子。 吴亘一惊,收回了放空的心思,从阴影中走了出来,“所有人可是都安好。” “好的很。”杨正有些尴尬的将花从头上取下,顺手揣入袖中,“只是有些担心你罢了,上次离开的时候受了那么重的伤,宝象本想偷偷溜出去寻你,却是被洛院主给拦了下来。” 吴亘踮着脚绕着杨正转了一圈,把头凑到其后脖子上,吹了一口气轻笑道,“你这个黑胖子,戴上花倒是别有味道。” 杨正只觉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离吴亘远了些,“公子,你。” 吴亘哈哈大笑,“与你开玩笑呢,胆子倒是变小了些。”说着向自已所住的房间走去。谷中只有那么几栋房屋,很快其他的人也是闻声过来探望。 坐在屋中,一一打量几人情形。宝象关切,凤儿和齐合则略有焦灼,桥班仍是那副事不关已模样。 “册封的事马上就会有着落,诸位不必着急,在此静候即可。”吴亘靠在椅背上,一脸慵懒模样。 “可是有什么波折。”凤儿第一个出言问道,“难不成李益透露了我的身份。” 吴亘看了她一眼,忽然觉着更累了些。将胳膊放在桌上,单手拄腮,有气无力道,“李益我已经杀了,死无对证。至于你天道门主的身份,只要咬牙不承认就行。说实话,现在也没人会多关注天道门了,朝中很快就要来一次清洗。 等册封完后,你也不适宜再住在此地,不妨到少阳院任个教习,也好洗白个身份。” 凤儿松了一口气,解了心中疑虑便不再出声。 宝象盯着吴亘看了半天,方才犹豫道:“吴亘,你没事,我总觉着你有些不太对劲,是不是上次的伤势还没有好透。” 吴亘赶紧直起了身子,伸了个懒腰,“没事,就是这些日子身子有些疲乏,过一段时间就会恢复。散了,我补个觉先。” 众人看到吴亘精神确实不太好,便纷纷散去。吴亘倒在床上,双眼死死盯着屋顶,却是半分倦意也无。 到了深夜时分,吴亘悄悄起床,向着山谷的深处摸去。 第307章 陪你入魔便是 宝象蹑手蹑脚的行走在谷中,悄悄沿着山路向里潜行。这里林木茂盛,杂草丛生,平日里很少有人到此。 在山谷的尽头,有一个天然的山洞,这里水汽浓郁,洞穴深幽,有一条暗河从洞中经过,常有误入河中的鸟兽死于其中,以至于尸骨都堆积在洞中。 今夜,宝象一直没有睡踏实,在床上辗转反侧。隐约听到吴亘的动静,便起身跟了上来。 站在黑漆漆的洞口,宝象有些犹豫,最终还是点着了一根火把,向着深邃的洞中走去。 洞里到处都是碎石,宝象深一脚浅一脚向前。四下静谧,只有洞顶的水珠滴落的嘀嗒声有节奏响起。 走了一截路,宝象忽然停下,面色纠结。伸着脖子向洞里扫了一眼,颓然转身向外走去。 他真怕继续向前,会看到自已不想看到的情景。 往回走了十几步,宝象的步子越来越慢,最后终于停下。忽然,宝象猛一转头,向着洞中狂奔而去。 砰的一声,由于心思恍惚,一个趔趄被地上的乱石绊倒在地。火把咕噜噜滚了出去,噗的一声熄灭。四下顿时陷入黑暗,无尽的黑暗如巨石般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 咚咚咚,宝象的心跳声大了起来,在寂静的洞中听起来十分清晰。趴在地上,宝象一动也不敢动,在黑暗中,隐隐有一个怪物在盯着自已。看书喇 “你是谁。”宝象惊慌大喊,一阵轻风拂过,却是没有任何回应。 手脚并用爬了起来,宝象急匆匆摸到掉落于地上的火把,掏出火石打了起来。 咔嚓咔嚓,火石撞击的声音在洞中传出很远。可惊惶之下,连手脚都不太利索起来,连打了几次都没能引着火绒。 “去你娘的,连你也欺负我。”宝象气急败坏,将火石扔了出去,双手抱头颓然坐在地上。 过了许久,心绪渐渐平静,宝象又重新爬了起来,在地上摸索着被自已丢掉的火石。 这一次,火石终于引燃了火绒,火把重新亮了起来。宝象垂头丧气继续向前,暗河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宝象知道,快到洞的尽头了。 前方出现了一簇簇的蓝色火焰,如浮萍般在空中飘荡。暗河的沙滩边,一根根白骨在鬼火的幽光下熠熠生辉。水中不时有闪着亮光的不知名鱼儿游过,让漆黑的洞中多了一丝颜色。 宝象站在原地,嘴张的老大,呆呆的看着眼前一暮。 在河滩如林的骨头中,吴亘正背对着自已,看着奔涌的河水默默无言,身上似乎有一层黑气缭绕。身旁的森森白骨中,正如鱼儿吐泡泡般,冒出一朵朵的蓝色鬼火。 鬼火不敢靠近吴亘,却又不舍得的离开,只得围绕着他四下旋转。越来越多的鬼火聚集了过来,形成一个巨大的蓝色火圈,照耀的洞中蓝油油一片。 “吴亘,是你吗。”宝象忽然一阵心悸,颤颤巍巍问道。 吴亘缓缓转过头来,脸上布满黑线,眼底深处有黑色的火焰在腾腾跳跃。目无表情看了一眼,下颌微微抬起了些,冷傲的看着宝象。 “吴亘,你怎么了。”宝象失声叫道,不自觉向前迈了一步。 “别过来。”吴亘冰冷的声音响起,“会害了你的。” “你到底是怎么了,是不是中了什么邪术。”宝象好似没有听到吴亘的警告,又向前走了两步。 “别过来,宝象,真的会害了你。”吴亘从地上捡起一根骨头。 让宝象惊异的一暮出现了,骨头表面如沸腾了一般,蓝焰争先恐后从骨头中飞出,汇入四周那巨大的火圈之中。不一会儿,骨头中再无蓝焰飞出,变的酥松起来,化为粉末纷纷扬扬落于地上。 “为什么会这样,谁下的手。”不知为何,宝象忽然愤怒起来,向前走了几步,到了那巨大蓝色火圈的近前。 火焰不断吞吐,充满敌意的向宝象围拢过来。吴亘手一抬,那些火焰纷纷退后,距宝象远了些。 “你说啊,为什么会成这样。”宝象猛烈晃动着手中的火把,神情十分激动。 吴亘抬起头,愤怒道,“我怎么知道自已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上次被人偷袭,对方不知道祭出了什么阴邪的东西,黑色的火焰污染了我的神魂。还有这些。” 指着自已身旁的黑气,吴亘脸色狰狞道:“当时这鬼东西不知道为什么就会出现,这才压制住了黑炎。 可是自那以后,我就觉着自已身体里好像多了些什么,各种暴戾、残忍、冷酷的念头不时浮起,就想着去杀戮、破坏、摧毁眼前的一切。” 说到此处,吴亘忽然如野兽般仰天嚎叫,对着身旁的骨头乱踢乱打。凄厉的叫声混杂着骨头断裂的声音,在洞中不停回荡,犹如有无数恶魔在嚎叫呼喊。 宝象静静站在原地,看着吴亘如野兽般手脚并用,在沙滩上急怒叫跳。骨头的碎屑和沙石四下乱飞,不停打在宝象的身上,有一枚骨刺正好射到其额头上,鲜血顺着脸颊流下,又滴滴答答落到胸前。 终于,吴亘停下了暴烈的发泄,软软的瘫坐在地上,头深深的埋于散乱的头发中。 “宝象,我感觉自已要成魔了。”吴亘低沉的声音传来,“黑气确是可以压制那黑色的火焰,可是我感觉它要把我拖向另一个深渊。 若是放任黑炎不管,恐怕不久后你也会看到一个丧心病狂、残忍至极的恶魔在人间出现。” “宝象,你说,我该怎么办,我真不知道还应不应该留在此地,我怕再留下来,会将你们一个个都杀了。”吴亘抬起头,满脸痛苦,汗水和泪水交杂在一起,流过密如织网的黑线。 宝象步伐沉稳的一步步走上前,一直走到了吴亘身边。 吴亘吓的赶紧向后退去,“你别过来,我怕这鬼东西会附到你的身上。” 宝象却丝毫不为所动,继续一步步上前,直到走到吴亘面前,方缓缓蹲下身子,“成魔,那有什么,你要成魔,我陪你入魔便是。 生在世间不相弃,同入地狱又何妨。在这方天地下,我宝象孤身一人,了无牵挂,就陪你走一走这条不归路如何,大不了一死而已。即使黄土白骨,我守你身前无忧。” 说着,宝象一把抓住吴亘的胳膊,“来,不就是成魔吗,来啊。”一接触无形的黑气,宝象面色骤变,显的十分痛苦,感觉自已的生机在源源不断涌出。 吴亘一把推开其人,掉头就准备逃离。 宝象身体里涌出一股劲力,纵身一跃,将吴亘死死的按在河水中,愤怒的大喊,“不就是死吗,怕什么。吴亘,你这个孬种,整日里还说着要做什么寨主。” 说着宝象一把将吴亘翻了过来,对着其人的脸连连扇下,“废物,怂蛋,不就是什么鬼东西入身了吗,你吴亘怼天怼地怼人怼鬼,我就不信你弄不死它。” 看着吴亘躺在水中一动不动,任由自已抽打,宝象停下了手,擦了一下脸上的河水抑或是泪水,“我宝象真是瞎了眼,怎么就会认识你这个混蛋。算了,你要真不想当人,老子就老子就与你一起当个鬼。” 宝象颓然的低下头,忽然发现,自已的生机不再流失,方才那古怪的黑气好像不见了。 一只手抓住了自已的衣襟,吴亘呲牙咧嘴的恶狠狠盯着宝象,“狗一样的东西,下手这么狠,还敢打脸。”说着身体一翻,将宝象按在水中,骑在他的身上,拳头高高举起,“看我不揍死你。” 宝象怔怔盯着吴亘光洁的脸,“吴亘,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旋即哈哈大笑,“果然就是个贱人,非得挨打一顿才能找回来自已。” 吴亘一拳重重击在水里,亦是仰头大笑,“你说的对,老子可是要当寨主的人,怎么能被这鬼玩意给控制住。等着,不管这玩意的后面是什么,迟早有一天小爷要把他们踩在脚下摩擦。” 说着吴亘站起身,一只手伸向宝象。 宝象微微一笑,一把抓住翻身跳了起来,二人紧紧拥在一起。过了许久,二人迅疾分开,各自转身吐了几口唾沫,“恶心。”身上已是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看书溂 二人走到岸上,宝象捡起地上的火把,忽然不怀好意的说道:“吴亘,刚才你好像哭了耶。” 吴亘一撇嘴,“刚才哪个大胖子在抹眼泪来着。” “切。” 二人一路嘻嘻哈哈,边打闹边向洞外走去。忽然,二人对视一眼,纵身扑了出去。在一处黑暗中,一个矮胖子被两人如拎猪一般拎了起来。 “你什么时候来的。”吴亘恶狠狠问道。 杨正左右看看,可怜兮兮答道:“我方到此地,听见前面有动静,刚想上前,就被你们给拿下了。”说着手向两侧摊开。 “可是看到了什么。”宝象不依不饶。 “黑咕隆咚,啥也没看着。” “真的没看着?” “真的没有,你们不会是在些幽” “闭嘴。”吴亘和宝象异口同声道。 第308章 酷吏 吴亘一个人坐在山谷的中间,这里是谷中阳光最为强烈的地方。既然身体里的鬼东西不愿行走于阳光下,那便反其道而为之,看看谁能拗的过谁。 宝象说的对,自已可是要当寨主的人,岂会惧了这些魑魅魍魉。 脸上一会愤怒,一会嬉笑,吴亘的神情变来变去,看起来十分古怪。谷中的人都离他远远的,鬼知道中了什么邪。 不远处,宝象和杨正一人手里抓了一根羊腿,蹲在地上远远看护着吴亘。 正百无聊赖间,忽然有人过来通报,山下来了十几人,领头的是廷尉章庚,点名道姓说要见吴亘。 众人的神情都严肃起来,宝象干脆跑去将斧子取出。 俗话说的好,破家的郡守,灭门的廷尉。廷尉主管刑狱,被他找上门来能有什么好,难不成要将吴亘下狱。 “要不我们跑。”杨正紧张兮兮的拎着腰带。 吴亘从地上爬了起来,使劲拍了拍自已因为表情变幻而有些麻木的脸,“无妨的,我从未触犯赵国法律,应是没有什么大碍。” 当日皇上赵烨可是亲手赏了一把香菜,其中意味不言而喻,廷尉怎会拗着皇上的意图随意抓人。况且,十几个人抓自已,开玩笑呢,没看连皇帝都忙不迭把自已撵出京城。 等一行人走到山下,却见有一群人正候在山下,为首一人面容清矍,脸皮黑瘦,长着一双三角眼,眼中精光四射。正坐在一辆没有车围的马车上,神情阴冷的打量着前方。 吴亘走到马车前,拱手施礼,“廷尉大人大驾光临,不知召小子何事。” “你就是吴亘?”章庚三角眼寒光一闪,如锥般上下打量了吴亘一遍,“不错啊,一个小小的中人,竟然搅动了如此大的浑水。” “廷尉谬赞了,吴亘一介中人,自有自知之明的。若是人不犯我,又何必铤而走险。”吴亘抬起头,毫不畏惧的盯着章庚。 章庚点了点头,“有些胆量,平日里别说庶民,就是贵人见了我,也是两股战战。恭喜你啊,荣升贵人,一朝得势,鱼跃龙门。不用担心,这次我是奉皇帝之命,专门给你送册封金册来了。” 吴亘一愣,“此事不是归太常管吗,为何是大人至此。” “皇上吩咐的,你可敢违,难不成你看我这廷尉不够格。”章庚斜着三角眼,眼中杀意隐现。 吴亘耸耸肩,却是毫无畏惧之色,“大人误会了,只是觉着奇怪而已。大人如此高位,又怎会有不够格一说。只不过,皇上让廷尉大人到此,恐怕是另有安排。” 章庚从车上跳下,整理了一下自已的衣服,“不错,赶紧把那些金册拿走,太常寺已是有了备案,从今天起,你也是贵人了。” 吴亘一愣,回想起初霁当时册封的情形,面色古怪道:“不是要搞什么献帛、馔盒、胙肉、焚祝文等程序吗,为什么这么简单。” 章庚眼睛一瞪,“这些刚才不是都搞过了吗,在场的这些人都可以作证,难不成你还想再来一遍。” 吴亘一愣,旋即大笑,“大人说的是,一时欣喜,倒是对这套程序有些上瘾了。” 很快,有一名官员手托铺着黄布的漆盘,上面放着一尺多长的金册。吴亘上前翻了翻,自已和齐合、凤儿都是封了贵人,桥班升了一秩,由银冠变为金管,而宝象则是只封了个从贵人。 这从贵人是什么鬼,吴亘蹙眉问道:“大人,为何还有一人封了从贵人。” “你问我,我哪里知道,皇上交待的。况且一个私盐贩子能当上从贵人,已是天大的运道,别欲壑难平。”章庚嗤笑道。 吴亘嘴唇动了动,心知事已无法挽回,只能作罢。此时齐合等人得到讯息,亦是赶了过来,看到金册自是欣喜不已。只有杨正作为一个外洲人,此事与他无关,一人留在了山中。 洛冰亦是闻讯赶到,不过这个平日里大大咧咧的院主,见到廷尉也是有些发憷。无他,扶黎城中有多少贵人栽在他的手里。 此人下手极狠,办案一撸能拽出一大串,把你祖坟也能给刨了,不给留下一条活路,颇有酷吏之名。 看到对方并不是来抓人,洛冰也是松了一口气,懒洋洋靠在了一个牌坊上,也不上前打声招呼。章庚看了一眼,踱着方步走到洛冰面前,似笑非笑,“洛院主,到此可是有指教。” 洛冰斜眼看着对方,“看热闹都不行啊,赵国律法可有不准围观这一条。” 章庚微微一笑,指了指洛冰的脚,“当然没有,只是想着劝上一劝,一个贵人脚不着履,是不是失了礼仪。” “切,什么时候廷尉也管起风化来了,小心言官弹劾呦。”洛冰毫不在乎,把头转向一边。 “风化当然不归我管。”章庚表情平静,拱手朝着洛冰身后的牌坊一礼,“此牌坊我记得是先皇赐下,不论贵庶,到此皆不得对其无礼。有人向廷尉府举报,神武院院主洛冰对先皇所赐之物颇为不恭,理当惩戒,这个可归我管。今日一见,方知举报为实。” 洛冰一时气急,“谁,哪个龟孙子举报的我。” 章庚一指自已的鼻子,“我。” 洛冰神情一僵,赶紧离开牌坊,恭敬施礼。 “走远些,看的碍眼,要不是看在当初在我被人诬陷入狱的时候,你爹说了两句公道话,今天我非打你个一百大板不可。”章庚神色冷厉,如毒蛇一般盯着洛冰。 洛冰一声不吭,掉头就走。吴亘看着有些新奇,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洛冰吃瘪,可见这章庚在贵人圈子中的积威之重。 “你们几人,去与他们几个说说贵人的规矩,我与吴亘有些事要谈。”章庚指了指齐合等人,转头朝几名手下吩咐道,说着迈步向远处走去。 吴亘漫不经心跟上,学着其人踱着方步,样子颇为滑稽。 章庚带来的人皆是有些瞠目结舌,此人平日里极为严肃,只要他在堂中,连大气都不敢出。这位新晋贵人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这样戏耍一位廷尉。 “好玩吗。”走了一段路后,章庚面无表情转头,阴恻恻问道。 吴亘甩了甩袖子,一脸嫌弃,“这么难走的姿势,也不知道你们这些人天天怎么走下来的,累不累啊。” “你就不怕我给你栽个罪名,拉到大牢里吃牢饭。”章庚仍是一副面瘫脸,双手拢于长袖中,冷冷看着吴亘。 “随意。”吴亘亦学着其人模样,“官场上的人自是惧怕廷尉,一旦被抓便是倾家荡产的结局。我即使成了贵人,也没有半分官职在身。烂人一个,失的不多,惧的便少。 况且,廷尉此次大张旗鼓到此,恐怕不是来给人安排罪名,逞自已威风的。把我弄到大牢里,睡不着的应是廷尉。” “哼哼,你倒是有恃无恐。”章庚脸色越发阴沉,“敢当面威胁廷尉,纯粹是取死之道。别以为你无半分官职我便奈何不得你,在我眼里,这个世上,没有一个人是干净的,即使鸡蛋里我也能给你挑出骨头来。 行了,别打这些无用的哈哈了。此物你可认识。” 章庚从袖子中取出一个长条盒子,吴亘接过打开,里面摆放的是一缕头发。仔细看了看,有两根半白半黑的头发夹杂在其中。 “这是从朱霖宸那里得来的?”吴亘不以为意,将盒子递还给对方。 “呃嗬,当初大皇子给你看了?”章庚倒是有些好奇,“我倒是有些好奇,你是否真会巫蛊之术。” “廷尉难不成想从此切入,将大皇子痛打落水狗。巫蛊之术,我已与皇上讲清楚,大人不用在此处费心了。况且,大皇子那里已是多年冷灶,没有多少油水的。 倒是三皇子那里,廷尉大人不妨好好用心一下,说不定廷尉府的大狱还是逼仄了些。” “不动皇子,这是皇上给我的底线。此物既然被我从大皇子那里取出,就已经无用了。”说着章庚随意将盒子扔在地上,一阵风吹过,盒子中的头发随风飘散,落入草中不见。 “听说你这里有些名单,可否借我一睹。”章庚将地上的盒子用力往土里踩了踩,伸出了手。 吴亘从身上取出几张纸递了过去,“这里都是赵霖戈和赵霖云的一些朋党,廷尉不妨按图索骥,这么一来,京城中三成的官员恐怕都会落入你的手中。” 章庚伸手接过,嘲讽道:“你一口一个皇子名字,殊无敬意,可见你真是个无君无法之辈。我要是皇上,就给你安个小官,给你这匹野马套上些缰绳。对了,这次即使抓了人,这些皇子将来说不得最终也会翻身而起,你就不怕到时他们上位后报复。” 吴亘噗嗤一笑,“这点廷尉就不必心忧了,这三个人就此打住了,不会再有寸进,所以请大人还是放心办案。” 章庚神情一愣,三角眼恶狠狠盯着吴亘,过了片刻,其人醒悟过来,“我明白了,看来皇上与你谈了不少。” 吴亘直直盯着对方,身体前倾,气势浑厚了不少,“我送了大人这么一个天大的隐密,不知廷尉大人准备如何处置赵陵和荣魁。” “这二人并不是皇上至亲,怎么处置那要看皇上的意思。哦,看来你对他们怨念颇深嘛。”章庚亦是死死顶住吴亘气势,面带冷笑。 “我想让他们再不见天日。”吴亘神情冷漠。 “不是你想,是皇上想。” “也可以是廷尉想。”吴亘撤开了些身子,“大人,荣魁亦是干过廷尉,可知他的前任是怎么倒的。我听说,荣魁这么些年对失去廷尉一职可是心有不甘。”吴亘说着从袖子中摸出一个圆筒,递了过去。 “这是什么。”章庚有些疑惑。 “这是易水河畔桃叶渡,一个叫桃叶娘娘的女子所写,里面记述了当年荣魁是怎么把老廷尉陷害入狱,害其全家的过程。”吴亘淡淡道,这个东西杨正拿回来已有段时日了。 “人呢。” “跑了。” “你倒是狡猾,这证人不在如何可信。” “大人亦可从中看出许多端倪,毕竟很多当事人仍在朝堂,弄出口供并不难。另外,提醒大人一句,锦春王的事已是白日昭昭,大人要替皇上分忧啊。” “你这是让我对赵陵下手。” “不错。” 章庚哀叹一声,“如此一来,可是把皇家得罪惨了。” “只要不得罪皇上就行,既然动手,就要刀快些,免得遭人反噬。”吴亘往前迫了一步。 “那倒也是,走,到树林中详谈。”二人边走边谈,渐渐走入一处密林之中。 第309章 且闭个关 扶黎城忽然腥风四起,刀剑铮铮,身穿皂衣、持刀拎枷的衙役,在披甲持戈军士和昭玄司修士的配合下,匆匆奔行于大街小巷。四周的城门均已加强看管,没有廷尉府发的通行令牌,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 一时之间,城中人心惶惶,这些贵人无不对章庚这个酷吏恨的牙根痒痒,却又无可奈何。不时有某个官吏的宅院中爆出凄惨的哭喊声,家中的人被铁链锁着,脖子上戴着重枷,被押解着向廷尉府的大狱走去。 不时有兵卒粗鲁的推搡着这些平日里见之俯首的贵人,一些女眷也被趁机揩了不少油去。 “章庚,你不得好死。你今日将我等罗织入狱,看着得势凶焰滔天,却不知已为你明日掘好了坟墓。呸,咱走着瞧,皇子说不得已经入宫去了,你今天把我抓进去,到时候还得乖乖把本大人送回来。”一个满头花白的老者,被人反剪着胳膊,正对站在自家院中四下打量的章庚破口大骂。 章庚擦了擦脸上的唾沫,对着老者拱了拱手,“周中丞所言甚是,不过呢,咱就是皇上的一条狗,让咬谁就咬谁,周大人也莫要怪我。 有一件得谢谢周大人提醒,万一你们从狱中出来后反咬我怎么办。那就抓回去连夜用刑,早点弄死算逑,一具尸首对皇子可没什么用处,你看如何。” 老者气的浑身颤抖,“章庚,刑不上贵人,你敢。” “对对对,你看我,年轻大了脑袋就容易糊涂。”章庚一拍自已的脑袋,“这样好了,既然周大人喜欢喷粪,廷尉府中的茅厕倒是不小,就请大人入坑大喷特喷。” “你”老者气的哑口无言,他知道章庚这样的人真能做出此种事来,忽然扑通跪倒在地,涕泪交流,“大人,我真的冤枉,还请大人明察。方才口无遮拦,大人不计小人过,请章大人手下留情啊。” 章庚摇了摇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带走。”一声令下,自有两名军士将老者拖走。直到老者的哭喊声消失,章庚方才叫人摆了一把椅子在院中,眯眼打起了盹。 这已是抄的第十七家,前面的人家,有咆哮的,有喊冤的,有威胁的,有乞饶的,种种丑态不一而足,见多了也就那么回事。到了狱中,都是一堆烂肉,想让他们说什么就说什么。 贵人,哼哼。 不提章庚带着手下破家拿人,皇宫边,长公主赵蓉披头散发,正嚎啕大哭,请求入宫觐见皇上和太后。 守门的卫士早已得令,不准长公主入宫,必要时可拿下。只不过这些卫士也不敢真把这位长公主给怎么样,只得排了两排挡住其去路。 “皇上,你真的要把你姐姐赶尽杀绝吗,你个铁石心肠的暴君。”长公主见无法入宫,在宫门前撒泼大哭。一时之间,守门的卫士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处置。 “长公主,还请自重。”正在此时,一个阴柔的声音从宫门处传来。卫士让开一条道路,张常侍带着几个小宦官急匆匆走出。 赵蓉一下子跳了起来,扑到张常侍的面前,“怎么,皇上叫你来接我进去。” “长公主,皇上并没有如此吩咐。”张常侍微微俯首施了一礼。 “那你这个狗奴才过来干什么?”赵蓉大怒,“他是没脸见我吗。” “长公主,皇上请你去归元宗修行,那里清静些,没有杂事烦扰。”赵蓉闻言刚要大叫,张常侍声音陡然大了起来,“另皇上有令,收回长公主的府邸和封地。” 赵蓉一听更是气愤难耐,“他赵烨怎么不杀了我,收了我的府邸,我可是去哪里安身。你让开,我去寻他和太后说理去。”说着不管不顾就要往张常侍身上撞去。 “长公主。”张常侍一声暴喝,却已是用了些内力。赵蓉心神大震,脸色骤然煞白,一时支持不住瘫倒在地。 张常侍一使眼色,有两名小宦官赶紧过去将赵蓉扶了起来。 缓缓踱步到赵蓉身前,张常侍语气柔和了些,“长公主,皇上没有废您的尊号已是天大的仁慈。如今,三位皇子都被禁足,圈禁于府中,长公主又如何能例外。 说实话,就您和荣魁做的那些事,砍了脑袋也不冤。皇上不忍手足相残,这才把您送到归元宗。 再闹下去,万一皇上转了主意,长公主岂不是如赵真一般,被从玉碟中剔除,从此与皇家无缘。请长公主三思,勿要自寻绝路。” 赵蓉身体瘫软,被两名宦官撑着才没有坐到地上,“他好狠的心,张常侍,能不能让我与太后告个别。” 张常侍摇了摇头,“长公主,还是请走,别让奴才为难。实话与您说,以后这皇宫,还是不要来了。” 一阵天旋地转,赵蓉险些晕了过去。张常侍伸手抓住其手腕,一缕真气渡了过去,赵蓉悠悠醒转。看了看四周,却也是心灰意懒,“好,你去回他,我收拾一下就去归元宗。” “不必回去了,一应用具都已经准备好了。”张常侍指了指宫门外的一辆马车,“请长公主上路。” “呵呵,竟然一刻也不让在京城呆了,他是多么的厌我啊。行,我走,现在就走。”赵蓉此时反而有了些劲,迈步走到了马车旁,自有两名宫女过来搀扶上车。 一只脚刚迈入车厢,赵蓉忽然又转过头来,对张常侍道:“我去归元宗不打紧,还请他能放过荣魁的性命。夫妻一场,未能为他留下一子半女,已是心中有愧,就厚着脸皮给他求一条生路。”说完直接入车,再未现身。 马车在十几名护卫的看管下,直接向着城门处赶去。 张常侍看着马车渐渐离开,也是长出了一口气,终是把皇上的交待给完成了。不过这长公主临行前的请求,还是要禀明皇上,一个去官了职的普通贵人,已无多大威力,留下也不是不可以。 京城中人头滚滚落下,大狱中挤满了被押的罪人。这场风波,绝不是如此就结束了,还有一系列的审问宣判,按着新的口供继续抓人,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 一时之间,朝中人人自危,很多人试图将家人和家产转移出扶黎城,却是都被拦在了城门口,一步也不得出。胆敢硬闯,没见卫将军洛虎亲自坐镇于城头吗,格杀勿论。 京城中的一切似乎与吴亘并不相干,其人竟然宣布要闭关。 闭什么关,你又不是练气士,还有闭关一说,凤儿心中暗诽。可看到其人带了一大包食物,向着谷中深处的山洞走去,桥班、宝象和杨正等人,将洞口牢牢封死,这才知道吴亘所言非虚。 只不过在洞口还设了那么多陷阱干什么,而且宝象干脆就住在了洞口的对面,手里拎着斧子随时戒备,难不成洞中会有什么跑出来。杨正与其轮流看守,到后来齐合和凤儿也加入了进来。 没想到这次闭关,竟然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刚开始时,山洞中还十分安静,并无任何异样。可很快,洞中隐隐传出了鬼哭狼嚎般的声音,全然不似人声,倒好像有什么怪兽被关在了里面。 凤儿与齐合面面相觑,这是闭关吗,怎么没听过有这样的闭关,倒好似杀猪一般。 很快,嚎叫声停止,有东西在踢打堵住洞口的巨石、铁柱。整个山洞都在瑟瑟发抖,强烈的震动在谷口都能感受的到。 接连踢打了几天,里面的怪物似乎也是累了,扯着嗓子向外喊道,声音透过厚厚的石壁传出,听起来有些失真,“宝象,我闭关成了,附在我身中的东西已被清走,快些把这些东西拿开放我出去,快要饿死了。” 正趴在洞口偷听的宝象闻言一喜,上前用斧子帮着劈开洞口的岩石。正挖掘间,一根腰带飞来,正好落在宝象脖子上。杨正拖着宝象,掉头就往外跑。 一直跑到一行人住的屋前,杨正才把被勒的半死的宝象放下。 宝象勃然大怒,跳起来抓住杨正的前襟,“你干什么,想要勒死我啊。” 杨正轻轻将宝象推开,抚了抚胸前的褶皱,“你为何要将洞口打开,按着约定,我们要一个月后才能破开洞口。”看书溂 宝象怒气冲冲指着谷中,“是吴亘叫我打开的,他说已经闭关成功,我这才下的手。” 杨正疑惑的看了一眼齐合和凤儿,“你们听到了吗。”二人俱是摇头。杨正转头看向宝象,“我当时在你身后不到五十步的地方,亦是没有听到。而且,吴亘交待过,千万不要靠近洞口,他会一些魂术,可以迷惑我等的神魂。” 宝象一听,吓得出了一身冷汗,自已只是担心吴亘,才走的近了些,没想到险些着了道。这吴亘会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啊,这么邪门。自此几人约定,距洞口百步内不准入内。 又过了几天,更为邪门的事情出现了,洞口四周的草木纷纷枯萎,就连蚁虫都是成片成片的死去,洞口处隐有几不可见的黑气渗出。 胡嘉、张荣等人这几日也过来寻几人玩耍,听到吴亘闭关,俱是有些好奇。可看到眼前诡异的一幕,皆是有些胆寒。 “宝象,吴亘不会变成厉鬼了,好重的死气,你们在大遗洲究竟招惹了什么样的存在。”胡嘉死死盯着洞口方向,声音微颤。 宝象并未回答,只是焦虑的看着洞口,心中默默念叨,挺住啊,吴亘,难不成真要兄弟陪你做魔。 第310章 借刀 一个月的时间眨眼而过,看着毫无动静的洞口,宝象等人皆是有些担忧。 “挖吗?”杨正迟疑着问道。 “挖。”宝象毫不犹豫,拎起了自已大斧,“我先来,你们且在后面看着,若是事有不妥就跑,不用管我。” “我与你一起。”齐合走上前来,手里拎着镐头,“吴亘此人,即使乱了心智,也不害自已人的,我相信他。” 宝象转头看了齐合一眼,目露感激,“齐合,多谢了。” 用拳头轻轻锤了锤宝象的胳膊,齐合走到洞前,大力挖的起来。碎石横飞,斧镐飞舞,洞口处的杂物渐渐被清除。越往后挖,二人的神色越发凝重。 里面的石头渐渐变的酥软,似是经历了许多年的风化,一镐下去,如砸在了砂砾之中。甚至连夹杂在其中的铁栅栏,也是锈迹斑斑,轻轻用力就可捏断。究竟是怎么样的力量,才能将这些死物侵蚀成如此不堪模样。吴亘在大遗洲,到底遇到了什么。 封堵洞口的杂物业已不多,宝象制止了齐合,“我一人在此即可,你帮我殿后。” “小心。”齐合后退了几步,看着宝象一斧斧砍下。轰隆一声,杂物上出现了一个大洞,一道蓝色的火焰冲了出来,吓的宝象赶紧侧身闪过。 火焰渐渐熄灭,洞内静寂无声。狠了狠心,宝象再次上前,用力将洞口破开。灰尘过后,一个人静静站在洞中。 “是你吗。”宝象咽了一口口水,心里有些打鼓,不知道眼前的吴亘是否还是吴亘。 “宝象,是我,我挺过来了。”吴亘微微颔首,缓步上前。 二人渐渐走近,忽然抓住了彼此的胳膊,宝象唏嘘道:“我就知道,你能捱的过来。” “险之又险,但终是没有让其得逞。”吴亘长出了一口气,用力晃了晃了宝象的胳膊,“谢谢。” “谢什么谢啊,走,出去喝酒,此事得好好庆祝一下方可。”宝象哈哈大笑,拉着吴亘走出山洞。 洞外风和日丽,草木葱葱,只有洞口这一块,死气沉沉,生灵绝迹,如同一个人头皮上的癞子。 吴亘眯了眯眼,适应了一下刺眼的阳光。一个月的洞中生活,平生第一次闭关,好几次吴亘都以为自已挺不过去了,余生只能呆在黑暗之中。 骤然重见天日,自是感慨万分,不过苦于胸无点墨,说不出什么春来幽谷暖、盆举太阳辉的句子,只想着大喊一声,这日头真他娘的舒服。 “外边情形如何。”吴亘边走边问道。 “廷尉在京城大肆抓捕乱党,据神武院中传来的小道消息,破家者一百余户,被捉拿入狱的近万人,以至于很多衙署都人手短缺。 据说,每日卫将军都要遣军卒冲洗街道,以免血气太重。”回答的是齐合,神武院中有很多贵人,自然有自已的渠道,京城的异动也渐渐传入院中。 “哦,那几位皇子和荣魁、赵陵等人呢,可有消息。”吴亘漫不经心答应了一声,继续问道。 “几位皇子据说是幽禁于府中,长公主被发配去了归元宗。至于这赵陵和荣魁,好像是被下狱了,具体如何处置就不大清楚了。”齐合将自已打听到的消息一一道来。 吴亘眉头一皱,心中不免有些不爽快,这些人只要不死,就很有可能卷土重来。等回到几人住宿的屋中,吴亘简单洗漱过后,召集众人到了一起。 “诸位,因前些日子身体有恙,很多事情都未来得及处置。你我几人的册封都已落定,关于今后去向,不知几位可是怎样打算。毕竟堂堂贵人,挤在此处山谷中也着实有些委屈了。”吴亘扫视众人一圈,目光却是先落在了凤儿身上。 凤儿与齐合此次得了贵人身份,已不必幽居于此。而且京城经过这一次大清洗,针对几人的对手应已是自顾不暇,是得考虑一下几人的出路了。这几个人一路跟随自已历经千难万阻,方才回到了赵国,自是要安排个妥当的去处方可。 凤儿想了半天,看了齐合一眼方开口道:“就按着你上次所说,留在神武院或少阳院最为妥当。如果离的远了,怕朝廷又要生疑。” 吴亘点了点头,“我去求一下洛冰,应是问题不大。安生过个几年,等朝廷去了疑虑,方能说把心放回了肚子里。齐合呢。” 齐合不慌不忙,正襟危坐,“我本就是神武院弟子,自然还是回到神武院。倒是吴亘你,听话中意思,似乎是要离开神武院。” 吴亘伸了个懒腰,“我是不打算在神武院中呆了,毕竟来此的目的就是为了个贵人身份。既然已是遂愿,我准备在京城不远处寻个清静地方,与宝象买座山头,圈块地,结庐青山,守拙田园,过一把南山翁的日子。” 凤儿眼神一动,“吴亘,这次京城中如此异动,可是与你有关。” 吴亘忽然觉着有些疲惫,“原本就已势如累卵,我只不过是恰好推了一把而已。其实,我与你的境遇相仿,不能距朝堂过近,却又不能离京城太远。给别人上了枷锁,却也给自已绑了一副镣铐。” 说到此处,或许是觉着有些太悲观,勉力笑道:“想当初当个中人都要拼死拼活,现在得了个贵人还装腔作势,着实有些矫情。” 转头看向桥班,对方却是要留在此地,毕竟他如今也已是一名魂师,正琢磨着搞一些古怪物件,看能不能赋予其神智。 一想到谷中满地乱爬的怪物,吴亘就有些头皮发麻,算了,这位还是留在此地为好,出去了说不得哪天就会因为离经判道丢了性命。 “吴亘,你真准备归隐。”杨正突然发问。看书喇 吴亘点了点头,“杨正,你要是想返回天元洲,我自会帮你安排妥当,不知你意下如何。” 杨正眼神有些复杂,欲言又止,最后才决定再呆一段时日,看一看形势再定。 众人商议妥当,便赶紧离开了屋子,留下吴亘一人休息。别人闭关出来都元气十足,可吴亘却是神情萎靡,气息亦是弱了一些。 等一行人离开,宝象将门轻轻掩上,坐在了吴亘的对面小心翼翼道:“那东西可是灭了。” 吴亘摇了摇头,“谈何容易,只是将黑炎压制住了,而且是不动用死气的情况下。死气这东西太邪门了,无法从体内驱出,只要催动,极易失去理智。我怕时间长了,会变成一个只知杀戮的怪物。所以,以后能不用死气还是不用为妥。” “要不找蹇行给瞅瞅,说不定他有什么法子能压制死气。”宝象建议道。 “不必了,在当今赵国,恐怕没人能解的了死气。”前次李元同曾提起棺椁的事,吴亘便明白了这死气从何而来。这种连名字听不到的存在,又岂是蹇行能破解的,只能且行且看,再寻合适的法子。 眼见无医可治,宝象也只得怏怏离去。 接下来的日子,吴亘为凤儿的去处寻了几次洛冰。在吴亘的坚持下,洛冰终是逼迫南宫平答应收留凤儿,作为院里的教习,并在少阳院中提供了一处宽大的住所。 闲来无事,吴亘除了与桥班一手打造山谷中的布置,另外便是在京城四周寻觅可出售的山头。毕竟这是往后与朱浅画两相厮守的地方,自然不能草率。 这一日,吴亘匆匆返回葛山,临近山脚时,却是远远看到有一辆马车横在路上。那独特的巨大华盖让吴亘一眼认出,章庚来了。 走到车前,章庚一人正坐在车中闭目养神,身旁并无一名侍卫。其人的脸隐于阴影中,看起来更为阴沉了些。 “廷尉大人杀了那么多人,也不怕有人报复,竟然敢独自一人在此。”吴亘站在车前,歪头调侃着对方。 章庚慢慢睁开眼,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只要皇上不想杀我,就无人能杀的了我。吴亘,这些日子倒是悠闲的很嘛,听说你要买一座山头。 我倒是听说有一座地方,其主人如今失势,已是难以保住此山。若是你帮我做一件事,我便做主,把这座山转让于你。” “什么事,能让廷尉大人亲自找上门来,想来此事不大容易。” “借你的刀杀人。” 吴亘忽然仰天大笑,几欲将眼泪笑了出来,“廷尉大人,你可是天底下除了皇上外,最理直气壮杀人的那位,是什么样的人,连你也是无法下手。” “荣魁。”章庚抬起头来,看着吴亘。 “当今皇上只保自家至亲之人,为何你连荣魁也杀不了,别告诉我你拙于罗织之术。”吴亘冷笑道。 章庚毫不生气,从车上走了下来,“长公主赵蓉临行时祈求皇上饶了荣魁,碍于其人面子,连皇上都无法下手,更何况我一个廷尉。你不是会些古怪手段吗,让他悄无声息死了就是。” 说着从袖子中掏出一张纸,“这是曦山的地契,原本归荣魁所有。只要你帮我杀了荣魁,这山就归你了,这可是京城三百里内能腾挪出来的唯一一座山。” 吴亘接过地契看了一眼,皮笑肉不笑道,“不是帮你,是帮皇上。” 章庚一愣,脸上很快又挂了他那副可让孩童止哭的笑容,“你果然聪明,皇上可没有说要杀了荣魁。可咱当爪牙的,自然要多多揣摩圣意。当然,杀了荣魁也是帮我,毕竟此次恶了其人,若是让他东山再起,我岂能有好下场。” “此事你倒是打的好主意,杀了人若是无事也就罢了,若是有事我就是那替罪羊,于我有什么好处。”吴亘将地契递回对方。 章庚却不接过,面无表情看着吴亘,“你可想知道贾问筠是怎么死的。” 吴亘脑中轰然一震,“自然。若是你能透漏一二内幕,我这把刀借你又何妨。” 第311章 权也空,名也空,只余灰一捧 吴亘默默坐在车中,断刀横放于膝盖上,双目微闭。 原本喧嚣的扶黎大街上,由于这些日子的风波,此时显的十分安静,只有得得的马蹄声传来。 车子是廷尉府的,这次加装了车围,没有像章庚平日里那么嚣张,不屑于用这一层木头来给自已提供私密和安全。 章庚给了吴亘一个无法抗拒的条件,以浅画娘亲贾问筠的死因来换取他的出手,杀了荣魁。 借刀杀人,意味着这把刀随时会有被弃的风险。一旦将来事发,一切都是刀的责任,与借刀人却是无关的。 看了看身前的断刀,吴亘嘴角泛起一丝讥嘲。这朝廷还真与磨刀门有些相似,给些甜头,终是要这把刀去杀人的。 但那又如何,吴亘与章庚提了两个条件。一个是此事过后,不得再扰自已,只要自已能平平安安与朱浅画呆在一起,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另一个则是杀了赵陵,为了自已,也为了向起。 章庚却是有些为难,第一个条件好说,只要吴亘老实些,没有谁会愿意搭理他。第二个则是有些为难,因为宗正府突然到大狱中提人,将赵陵给接走了,具体去了哪里章庚也不清楚。 吴亘不由暗叹,以赵陵的性子,恐怕又找到了绝处逢生的法子。只不过,连长公主都入了归元宗,几位皇子都幽禁于府中,她赵陵一个翁主又怎会逃得过惩戒,这次代价估计会很大。 荣魁已从大狱中被放出,由于长公主的府邸被没收,只得关在城南的一处小院中。 这里本就是平民混居之地,巷陌纵横复杂,城中地下的势力多在此地谋生,苦力、暗娼、乞丐、小偷等等,城里最黑暗的一面都能在这里找着。常有尸首在暗沟中被发现,死几个人自不会引人注意。 车子轻轻一顿停了下来,吴亘将一卷卷宗收好放入怀中,这是章庚给自已的一封密档。提刀缓缓走下车子,吴亘冲着车夫点了点头。 面前是一处杂乱的巷子,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臊味。街道上脏乱不堪,掺杂着人畜的方便之物。 看了一下四周,吴亘走向一座小院,轻轻敲了敲门。 过了许久,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一个头发花白、面容憔悴的男人打开了门。 看到吴亘,男人不由面带嘲弄,“我还以为是个不起眼的街头混混,或是醉酒的恶棍,不小心闯入门来,杀死这里的住客。没想到来的却是你,看来你也不太聪明啊。” 吴亘歪头看着骤然老了不少的荣魁,谦和的笑笑,“让你见笑了,都是局中人,明知是坑,也得乖乖跳下去。怎么,不请我进去坐一坐,还是我就在门前一刀将你了断。” “进来,谁的刀都是刀,于我而言都是一样的。”荣魁趿拉着鞋向里走去,走了两步却又回头嘱咐,“替我把门关上,免得被好事者看到,又要多杀几人灭口。谢谢。” 吴亘顺从的把门关上,跟着荣魁来到了屋中。屋中摆设很简单,一桌一床,桌上烛火昏暗,显的四下暗影憧憧。 “就不请你喝茶了,要动手就快些。我知道,长公主一走,我的命就保不住了。 赵烨这个人看着宽宏,实则极为暴戾,我一个外人,竟然参和了人家立嫡之事,以其人的性子,定不会容我再活在世上。”荣魁坐在桌旁,看着烛火幽幽道来。 “只不过,做这种事,最好找个死士来干,事后杀了也无大碍。你来此行凶,就不怕廷尉府的人埋伏在外面。等你一出门就蜂拥而上,擒了砍头。” 吴亘将刀轻轻放在桌子上,坐在了另一侧,眼睛直直盯着屋中暗处,“他们不会的,投鼠忌器嘛,他们不想让扶黎城今夜血流成河。”烛火的光线到了他身边,好像也不愿意多停留,以至于身前一片黑暗。看书溂 “你变了,我能感觉的出来。”荣魁感慨道,“其实你我都是同样的人,从最底层一步步崛起,最终步入贵人的行列。可成了贵人才发现,骤然进入这个圈子,人家根本没把你当回事,只是把你当作了暴发户般的存在。 没办法啊,我这才丢了面皮,丢了人性,一步步钻营,趋炎附势,狗苟蝇营,甚至将自已嫁了两次,这样的人是不是很无耻。”荣魁转头看向吴亘,脸上挂着惨笑。 “路都是自已选的,世人只看结果而已,过程不值一提。事成了,无耻亦会变为隐忍,钻营却是成了上进。 你太心急了些,人家说十世之泽,你才一世,就走到了许多人的前面,还妄想着再进一步,不是取死之道是什么。没有这次朋党的事,下次还有别的罪名,迟早而已。”吴亘丝毫不为所动,连看都不看对方一眼,只是死死盯着角落的黑暗,仿佛那里藏着无数金银。 “没想到,你活的那么通透,我经营这么久,才恍然悟出这个道理。”荣魁慨然长叹。 “放心,没有这次的事,你不会悟出的。身处局中,又怎能看到局外,列鼎而食,又怎会注意到身后刀斧加身。对了,你也是贫寒出身,为什么如此反对我的先生,给庶人些出路不好吗。”吴亘忽然转头。 荣魁意味深长的看了吴亘一眼,“投名状而已,不这么做,他们岂能容我。” “还有什么要说的嘛。”吴亘抓起了桌上的断刀。 “没什么可说的了,我以一死换另一子平安,已是心满意足。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看你一路走来也是不易,既然没有陷入太深,不妨早些脱局而去。 你留在这里,朱不展,还有你那小娇娘朱浅画反而更加危险。在没有掀桌子的实力前,一个人终是斗不过那一群人的,况且那个人还有一言决人生死的权力。” 吴亘沉默半晌,方点点头道:“谢谢。对了,当年我师娘的死你可曾插手。” 荣魁摇摇头,“你师娘是神教中人,神教在他洲势力颇大,不好杀的。况且,杀了她于我何益,我自然不会参与其中,你应该去找对神教不满,或是忌惮神教势力,不想让它渗入赵国的人。” 吴亘点了点头,印证了心中猜想,伸手从袖中取出半截玉簪,放在了荣魁面前,“识得此物,用它了断,也算是偿了一段夙怨。” 荣魁拿起玉簪,脸色复杂,“她怎么样了,被你杀了?” “没有,走了,离开了赵国,世上再无桃叶娘娘。”吴亘站起身,将刀抱在怀中,冷冷看着荣魁。 “走了好,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她,几次动了杀心,想绝了后患,却终是下不了手。罢了,就算对她的补偿。”荣魁说着,双手反持半截玉簪,扑哧一声刺入自已的喉咙之中。 扑通,荣魁从椅子上滚下,痛苦的在地上翻滚。血水夹杂着气泡从口中流出,喉咙中发出嗬嗬的声音。玉簪太短,却是不能骤然取了其性命。 荣魁在地上挣扎着,眼中露出祈求之色,一只手伸向吴亘,口中喃喃低语。 吴亘将身子俯了下去,侧耳细听,“救我救我。”声音十分微弱。 摇了摇头,吴亘叹了口气,“好。”将手放在了荣魁的心口处,暗力催动,其人的心脏被震碎,登时气绝。看着面容扭曲的荣魁,吴亘拿起桌上的蜡烛,“终是舍不得死,只不过走到如此境地,谁能救你。”说着将蜡烛放到了床上。 走出院门,吴亘轻轻将门关上。 马车依然候在门口,吴亘上了车,轻轻敲了敲车厢,车子慢慢向前驶去,渐渐融入了夜色之中。身后的小院中,却是燃起了火苗。 曦山下,吴亘正在打量着翠绿的山峰,山明水秀,风光旖旎,上面隐有楼阁飞檐,看来荣魁在此经营已久,倒真是一处清秀的所在。 此时,这座峰连同山脚下的庄园,都已划入吴亘的名下。章庚站在吴亘身侧,“怎么样,这买卖做的可划算。” 吴亘失笑道,“好大一个馒头,倒是把我的嘴堵的严严实实。”伸手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远远抛了出去,“不错,我很满意,多谢大人成全。若是你将来落难,不妨到我这里避上一避。” 章庚嗤笑道,“酷吏自然少有好下场,不过你也未必能落的安生,敢以重器威胁皇家,哪个能有好下场。”说到此处,章庚声音低了些,“锦春王赵长到了京城。” 吴亘眼神一动,“哦,他舍得他在观夕城的家业,跑到京城岂不是自去爪牙,任人宰割。” “哈哈哈。”章庚仰天大笑,“他不来成吗,你知道赵陵为何从狱中放了出来,我也是方才得知。她举报自家父亲谋反,各种谋划布置交待的一清二楚。 皇上让国师、宗正府和卫将军一起,连夜发兵,打了其人一个措手不及,未伤一兵一卒就将其拿下。这锦春王不是自已来的,是被槛车送来的,一同来的还有其子。 我倒是听说,锦春王在皇上面前痛哭流涕,还扇了自已几个大嘴巴,说自已鬼迷了心窍,愿意放弃王位和封地,只求一活。” “那位同意吗。”吴亘也是起了好奇之心,没想到赵陵如此心狠,竟然连自家的爹爹也给卖了。 “同意,为什么不同意。别忘了,赵国还有十几个有封地的王爷在外,兔死狐悲之下,不免会有不敬之举。 皇上皇恩浩荡,不仅免了锦春王的死罪,还在京城赐了一套宅子,就是原先长公主的府邸。让赵长闲来无事,进宫与老太后多聊聊天。 年纪大了嘛,就应干些老人该干的活。朝廷不养闲人,还给了他一份俸禄,不干些活怎么成。”章庚阴阳怪气,对锦春王的鄙夷显而易见。 吴亘挠了挠头,这赵陵既然活了过来,那以后的麻烦事还不少。 “对了,神教要来了。”章庚突然开口,“听说是大夏国派一名皇子专门护送到扶黎城。” “哦。” 第312章 有人从异国来 日头在泥尘飞扬中起了又落,光阴在工匠的吆喝声中匆匆而过。吴亘站在曦山脚下,看着一座座拔地而起的宅院,心中亦是有些唏嘘。 这是人生中第一次营建自已的宅院,虽然所费不赀,吴亘却是毫不心疼。除了在山上山下大造庭院外,奇石,古木,异花,珍禽,各种珍奇源源不断送到山中,将庭院装饰的幽静雅致。 这样的院落在山脚下一共造了四座,分别为朱不展、赵真、宝象和自已所用。在山上,吴亘还将原有的建筑改造,栖迟、玲珑、生云等十个别院分布于山顶至山脚的景秀之处。 吴亘与宝象整日里扑在工地上,有时甚至还亲自下手,帮着工匠搬石扛梁,虽然苦累,却乐在其中。 凛风阵阵,朔风渐至。吴亘一个人站在山顶,看着满天的星辰静静发呆。身后传来脚步声,杨正咳嗽了一声,走到吴亘的身旁。 “你是不是要走了。”吴亘转头问道。作为一个外洲之人,杨正终不会久居于此的,所以吴亘并未给他安排专门的院落,反正山上多的是别院。 “你不想着出去看看吗,天下之大,山河瑰丽,精彩纷呈。赵国与之相比,不过浅池较于大洋。你还如此年轻,就消磨了心志,归隐于此处,不觉着韶华易逝,负了流年吗。”杨正不复平日拘谨,站在了吴亘身边,眺向了茫茫四野。 吴亘不由失笑道:“不是有句话说的好吗,心安处即是吾家。既然心已安,何必再流离,徒惹烦恼。 况且,我就是一个土匪出身,又哪有那么大心气,只求安稳些就是了。至于什么激荡天下,让有心气的人去做。我留在这里,饮酒作乐,含饴弄子,不也是人生一大快事吗。” “你心安吗,未必。”今天的杨正咄咄逼人,有些针锋相对的味道,“若心安,你就不会将此处的地契转给朱浅画他们,自已不留一分。正因为你心中清楚,眼下的这分安逸,不会长久,才做了如此决断。 当日你在十字坡遭伏,是我把你背回来的。我可是知道,你身上藏了一种杀器,正是此物让赵国忌惮于你,才给了个贵人的身份,又安置在此处。说是归隐,实是自囚,这种生活可是你想要的吗。” 吴亘闻言呵呵一笑,背着手围着杨正转了起来,不时用鼻子嗅上一嗅,“我怎么闻到了些不一样的味道。” 杨正无奈,只得正色道:“吴亘,我今日不与你嬉闹,说的却是正事。以你的天资,不应就此埋没于山野之中。即使你从了那赵国皇帝,他一时容你,迟早要将你这个大患除去。在这世上,最不可恃的就是君王心。” “从了他,从了赵烨?”吴亘忽然哈哈大笑,手里捏了个兰花指,口中哼起曲子,就在山顶舞了起来,身姿婀娜,曲声婉转。 “风萧萧雾漫漫星光惨淡,一路行来天色暗,风吹惊沙扑人面。似一只雁失群,单宿水,独叫云,终遇上那婵娟人儿在。 她教我收余恨、免怨尤、且自新、改性情,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咿咿呀呀的曲子在山顶回荡,在寂静的夜里宛若枭泣鹃啼。“够了。”杨正终于忍耐不住,大声呵斥,“为一个女子失了雄心,可见亦竖子。”说着拂袖向山下走去。 吴亘停下了唱曲,对着杨正的背影大声道:“杨正,我是一个孤儿,你可知道一个孩子,每晚面对孤灯时的恐惧,可知病无所依、掣襟露肘的凄楚。 没有谁比我更想有一个家,更想有一个能吃饱、穿暖、有人唠叨的归宿。雄心是什么,能吃还是能喝,你们这些从小衣食无忧的人根本体会不到我的心情。” “你的心情我懂,但”杨正远远答道。 “你懂个屁,不明白任何情况就劝别人奋发上进,不过是居高位者的虚仁假义。”吴亘歇斯底里吼道。 杨正叹了口气,移步向山下走去。 “冷清清客店儿,风淅淅雨丝丝,谁又知奴家心思”身后传来吴亘捏着嗓子的咿呀声。 大夏国通往赵国的大路上,一队旌旗猎猎、盔明甲亮的队伍正在缓缓前行。张远和金松站在队伍中,神色复杂的看着这一队人马。 这么些年来,大夏国与赵国边军冲突不断,彼此多有损伤,不说刻骨仇恨,亦是敌意十足。 可如今,对方的使团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入了赵国境内。朝廷已有文书到来,大夏国使团所到之处,皆要以礼相迎,不得有丝毫怠慢。 宝安郡的新任郡守早早就候在路边,准备安排使团入住定远城,并调拨了一队厢军护送,免得使团在宝安郡内有个闪失,张远和金松便是受命而来。 “这叫什么事啊,原本打生打死的,现在却要像条狗一样护着人家。”张远悄悄对着身旁的金松抱怨道。 “这有什么,国与国之间本就是如此,今日仇顽,明日盟友,唯有利益二字罢了。不过听说这次有神教的人一同前往京城,而且大夏国二皇子慕容钊亲自作陪,所以朝廷才如此重视。”金松向张远透漏了些内幕消息。 “神教,干什么的。”张远一时愕然。 金松用马鞭插入头盔挠了挠痒,亦是有些困惑,“听说是异洲的大宗门,大到什么程度呢,连各国皇帝的登基都要他们点头方成,兵马随宣随调,势力大的很,所以朝廷才会如此重视。” “嘶。”张远倒吸了一口冷气,“连皇上都要受其节制,这神教倒真是厉害的紧。难不成他们这次入京,是要向皇上叫板。” “不晓得,但以咱赵国国制,又岂会随便屈服于神教,说不得还要较量几场方成。不过看这架势,连大夏国也顶不住,我们要想不受其节制,难。”金松面色有些复杂,偷偷向着使团的方向吐了口唾沫。 “如果,我是说如果,咱赵国和大夏国都受了神教节制,是不是成了兄弟之邦,这仗也打不起来了,那这么些年死去的兄弟算啥。”张远忽然觉着有些不对,恨恨的抓住了刀柄。 金松一愣,却是后知后觉的发现,这张远讲的还真有些道理。若真在神教的压制下两国谈和,那留着厢军还干什么,与谁打仗,自已一帮兄弟岂不是失了营生。 二人正在嘀嘀咕咕,使团却是走了过来,三十多人的队伍,中间护着两人。其人一人身着黄袍,骑着一匹青马,正是大夏国的二皇子慕容钊。不过贵为皇子的他,却是与身旁的青年退后了半个身位。 青年头戴白色的高冠,身材高大,身穿黑袍,腰间挎着一把宽大的长剑,剑鞘上镶着各色宝石。他胯下的白马亦是十分雄健,竟然比慕容钊的坐骑高了一头。 在二人身边,还有五名戴着白色面具的骑士,簇拥在二人身旁。再往外,就是大夏国的兵马,领头的正是黄章郡边军曲长甘兴。 想当初,这位还和吴亘结结实实打了一架,让吴亘得了个军中楷模的名号。这么些年,甘兴知耻而后勇,每日勤修不辍,已有四境的修为。而且与赵国作战时每每冲杀在前,立了不少军功,已由屯长升为曲长。 看到甘兴到来,张远和金松脸色都是有些难看,无他,老对手了,这些年此人屡次主动挑衅,打的赵国厢军可谓是灰头土脸,损兵折将。 新任的马郡守见到使团过来,赶紧带人迎了上去,简单看了看通关文书,便带着这三十余人向定远城进发。在经过金松面前,甘兴还不忘拱了拱手,挑了挑眉毛,这下子倒是把前者鼻子气的都快歪了。 不过甘兴并没有在意金松的不悦,反而催马与其同行,连走边问道:“金曲长,打听个事,当年与我对战的那名叫吴亘的少年可是去了哪里,是否还在厢军任职。” “吴亘。”金松一愣,眼前浮现出那个贼兮兮的少年,“张远,你来回答他。”说着一脸阴郁的拨马到了一旁。 张远无奈,只得催马来到甘兴近前,边走边说道:“吴亘自从上次与甘曲长一战后,便离了厢军,先去了观夕城,后来不知何故又去了京城,听说带人入了大遗洲。” “大遗洲?”甘兴悚然动容,“竟然敢入此无法之地,果然,吴兄弟不愧是贵军中难得的豪杰。我听说大遗洲已经关闭,不知他可曾平安出来了。” 听到甘兴对吴亘赞许有加,张远的心情也好了些,“好像出来了,前此日子我听说曾在星落原上出现过,后来却不知去向。应是回了京城,估计朝廷对他会有不少赏赐。” 前次返回宝安郡时,因事涉戍徒,吴亘便没有去寻张远、莫信等人,免得连累他们。 甘兴抿了抿嘴唇,一脸跃跃欲试,“真想与吴兄弟再打上一场,看看这么些年他有没有进步。” 张远面色一垮,敢情这位还记着呢,哼哼,再打也是你输,以吴亘的性子,打不过你还阴不死你。 使团浩浩荡荡入了定远城,却只是在此休息了一两日,便一路前往扶黎,拜见当今赵国皇上。张远和金松将使团送到了宝安郡边界,看着队伍逶迤而去,皆是面色有些沉重。 这两日与使团接触,倒也知道了一些情形,这神教此次造访所图甚大,不仅是赵国,恐怕其余各国从此都不会再安生。 第313章 神教的意图 对于神教使团的到来,吴亘并没有特别的感觉,虽然朱浅画母亲出身于神教,但相隔这么些年,难不成神教还会出来为其讨个公道。 每日里,吴亘在山上山下忙碌,如燕子衔泥般,一点点雕琢着自已的小巢。整座曦山面貌焕然一新,举目望去,亭阁楼榭掩映于苍翠,异禽奇鸟鸣啭于林间,好一个仙家气派。 为了防止有人进犯,在一些地方,吴亘还请桥班设置了不少的机关、阵法。有了抚冥关的经验,吴亘和宝象对此倒是颇为得心应手。 这一日,吴亘正在房中看着从蒋记车行送来的情报,里面讲了一些有趣的东西。 原来使团到了扶黎城后,并不是一帆风顺,仅是否大礼参拜就折腾了许多天。负责对接此事的是太常寺,李正?坚持要求使团必须参拜,但却遭到了使团的拒绝,理由是教义有言,不得向世俗皇帝屈膝。 两帮人吵闹半天,最终双方取了个折中,以使团单膝下跪达成一致意见。 这一天,吴亘正在山中忙碌,太常寺的一名属吏匆匆赶到曦山,请其到神武院一趟,说有使团的人想见吴亘一面。 吴亘眉头一皱,自已隐在曦山这么些天,无非是想避开纷争,可树欲静而风不止,事情还是会找上头来。 “不知使团可是寻我何事。”吴亘试探着问道。 那名属史也是有些头疼,这两天太常寺与使团因为诸种事由吵的焦头烂额,而且其中的尺度拿捏也是颇为不易,只得叹了口气道:“这次与你相见的并不是神教中人,而是大夏国的人,叫什么甘兴。 一到京城就打听你的动向,搞的大伙有些莫名其妙。鉴于你名义上还是神武院的学子,便将会面地点安排在了神武院中。” “哦。”吴亘大致明白了甘兴的来意,没想到这么些年过去,这个小子还是耿耿于怀。 此行并无什么风险,吴亘自是应下,随着属吏赶到了神武院。在宣武殿中,吴亘见到了久未谋面的甘兴。 甫一见面,甘兴大笑着从座位上站起,走到吴亘面前,大力拥抱在一起。 等二人分开,甘兴上下打量着吴亘,不胜唏嘘,“几年不见,倒是没有什么变化,听说你辗转大遗洲而全身而退,着实让为兄的心生羡慕。” 吴亘感受了一下对方的实力,亦是点点头,“不错,修为倒是提升了不少。这次傍上了神教,架子大了不少,还得我专门赶来相见。” “行了,要是不寻你,你会来见我吗,可记得当年之约?”甘兴本就是豁达之人,对吴亘的揶揄毫不在意。 吴亘笑笑,当年二人曾约再战,甘兴恐怕是对当年之败念念不忘,竟然自作主张专门从扶黎城中跑出。 “走,我陪你到外面逛逛。”吴亘不顾殿中夏侯钟的眼色,却是率先走了出去。 二人相约出了宣武殿,在院中学子的窃窃私语中,来到了白云瀑下。听着水声隆隆,吴亘伸出一只手,“不妨就在此一战。” “此处倒是应景,水声激荡,颇有金鼓之威,正合你我二人切磋。吴亘,你也知道,我出手并不留力,你境界稍逊于我,可要小心了。”甘兴的气势渐渐涨了起来,血气激荡间,潭边的水汽亦是随之有节秦的翻滚。 吴亘点了点头,看来甘兴这么些年倒是没有落下功夫。身体嘎嘣作响,淡不可见的辉光笼罩于全身。一身拳意如水,循环往复,浑然一体,无隙无罅。 对于甘兴这种纯粹的武夫,吴亘不吝于给予最大的尊敬,一出手便用了全力。 “请。” “请。” 吴亘右拳缓缓伸出,一股锋锐之意生出,如利箭上弦,直指对面的甘兴。 砰砰,两声脆鸣,两个人影跃于空中,瀑布下一道刺眼的亮光闪过,一切似乎都凝固起来。 喧嚣的水珠,低伏的草木,受惊的小鸟,嬉戏的轻风,一切似乎都停止于那一刻。两个人跃于空中,须发贲张,拳锋相交处如升起了另一轮太阳。 忽然,一切似乎又重新活了过来,磅礴的气浪从二人对战处涌出。所过之处,碎石横飞,树倒草伏,一片狼藉。就连奔腾而下的瀑布也被击的四下飞散,如大雨滂沱。 甘兴的身体向后飞去,重重的撞在了崖壁上,又掉入了水中。 他怎么可以这么强,瞬间爆发出远超境界的力量。甘兴缓缓落入水中,一时有些迷惘。按说自已境界高于对方一些,二者对战,即使对方藏了些实力,打个旗鼓相当不才是正常的吗。 方才吴亘一拳击出,那浑厚的拳意传来,就好像有天降陨石,重重砸在自已身上。所过之处,如猛将凿阵,一路摧枯拉朽,动摇了自已的拳势,继而全身血气大乱,到最后竟然立不住根脚,根本无法挡下后续拳力。看书喇 这么些年,这小子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会如此突飞猛进。 吴亘接连后退了十步,卸去对方的劲力,身前留下一连串深深的脚印。走到岸边,吴亘静静看着潭中的动静。 不一会儿,一团血水从水中涌出,甘兴的头露出了水面。吴亘伸出一只手,将其拉上岸来。 躺在湿漉漉的石板上,甘兴大口喘息,平息着气血的躁动,直到此时,那股拳力仍在其体中肆虐,不断冲击着穴窍脏腑。 过了许久,甘兴终于缓了过来,惨笑道:“这才两年,吴亘你就到了如此程度,果然是不世出的奇才。” 吴亘双手抱膝,看着重新奔涌而下的瀑布,“如果你在两年的时间里,每天与各种古怪的对手打交道,时时面临殒命的风险,不拼命就不能活命,你也会有如此修为。 生死之间,不进则死,这些都是拿命换来的,哪来的什么奇才。” 甘兴不禁哑然,眼前这个年纪不大的少年,语气间竟然多了些沧桑之意。 “甘兴,这次神教大张旗鼓行走于各国,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吴亘忽然询问。 “他们是想把势力一点点渗透进北洲各国,允许其设立神庙。后面还要以抵抗异族为由,欲请各国前往圣山议事,搞什么万国会。这么一来,倒好像各国俱臣服于神教一样。 以后等势力稳定了,再一步步控制各国朝政,完全是按照天元洲的路子。 这帮人啊,骨子里看不起我们北洲各国。这些日子,我一路陪着他们,张口闭口小洲寡民,不开教化,鼻孔都要朝天了。若不是有皇子陪着,早想打他们一顿解气。”甘兴一脸愤慨,对这些神教中人颇为不满。 “这么说,各国都要唯其马首是瞻,难不成各国国主受得下这口气。”吴亘有些诧异。 “那不低头怎么行,听说神教已经集结了一支大军,随时准备进入北洲,据说已有一些国家臣服。你以为各国国主愿意分润手中的权利吗,打不过而已。” 甘兴在吴亘的搀扶下坐了起来,“疼,你小子这一拳,我估计不缓个十几二十天是好不了。” “如果神教有征伐各国的实力,为什么还迟迟未动,这一路推下来,不比一国国出使来的快些吗。” 甘兴看了看四周,低声道:“我听说啊,神教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因为有什么昆天洲的牧人一直与神教打仗,使得他们腾不出更多人手,这才采取了怀柔的手段。 我猜他们的意思是想以柔和手段慢慢控制各国,收服了人心后再抽调各国军队支援天元,一举打垮牧人。” 牧人,吴亘眼前出现了姬夜的身影,此人就是牧人,自已原本还打算有暇时去一趟昆天洲,去精练一下天炉锻体大法呢。看书溂 “对了,我有一次给他们送东西时,偶然听到,神教中人此行除了与各国接洽外,还有就是为了寻找什么光明之心。 据说多年前曾有神教的一位长老带人到过北洲,却再没有回去,光明之心也随之消失。他们此行也是为了寻访光明之心而来,此乃他们神教的圣物。”甘兴神秘兮兮的说道。 吴亘心中一个咯噔,浅画的母亲贾问筠就是神教中人,十多年前到了北洲,却是再没有离开,这也太巧合了。 “可曾听说那长老是男是女。”吴亘赶紧追问。 “应是男的。”甘兴边想边答,忽然肯定的答道:“就是男的,这次神教领队之人名叫季钧麟,那位长老好像就是他的父亲。曾听到神教有人私下抱怨,这次为了季大人的父亲,绕了这么远的路。” 吴亘稍稍松了口气,若贾问筠是神教长老,这里面的因果可就大了,再加上什么光明之心,一听就是了不得的东西,朱浅画恐怕会卷入一场巨大的漩涡之中。 二人在潭边交谈良久,因为甘兴身体受了些伤,吴亘只请甘兴在院中小酌了一把,自有太常寺的人把他接回扶黎城。 吴亘没有返回曦山,而是直接去了蒋记车行,此次神教之行事涉朱浅画,必须让磨刀门下死力盯着神教一行人。 等到了车行,蒋千和万安恰好都在,一见到吴亘,蒋千就神色严肃的说道,“吴亘,门中有令,务必不能让神教中人取走光明之心。” 第314章 光明之心 吴亘今天有些紧张,一大早起来,就与宝象带着几名招来的仆人忙前忙后,仔细检查着曦山上下。 原本洁净的屋子再打扫了一遍,重新修葺的路又清了一遍青苔,特别是朱浅画住的地方,无论是山下院子还是山上别院,俱是摆放了不少鲜花。 今天是朱浅画和赵真莅临曦山的重要日子,吴亘自然十分重视,连带着宝象也紧张起来。 站在山脚下,二人带着两列仆人,眼巴巴看着路口的方向。宝象回头招呼着几名手捧鲜花的女子,“花瓣要多洒点水,免得枯萎。” 等了半天,远处终于出现了一辆马车。等到了近前,吴亘看着坐在车辕上一脸黑色的赵真,心里就不免有些打鼓,赶紧迎了上去。 宝象手一举,人群中爆发出热烈的欢迎声。按着宝象先前承诺,今天表现良好的可以赏赐一两银子。如此重赏之下,这些人一个个脸红脖子粗,扯着嗓子大喊,场面一度失控。 马车停稳,朱浅画从车中走了出来,看到眼前的排场,一时也是有些发懵。 吴亘赶紧伸出手,准备将朱浅画搀扶下马车。赵真脸一黑,一把打开吴亘的手,扶着朱浅画走下车来。 走在松软的红色地毯上,在两侧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朱浅画俏脸通红,脚步有些慌乱,低头匆匆而行。 前面有四名女子一路撒着新采的花瓣,鲜花铺路,清香幽幽。刚走过一半的路程,宝象一个手势,顿时丝竹喧腾,鼓乐齐鸣,从山上飞下一群五彩斑斓的鸟儿,鸣啭着呼啸而过。 如此排场,连见过世面的赵真也是有些招架不住。终于,一行人到了山脚下的宅院。一入院中,朱浅画长出了一口气,鼻尖上都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一只通体雪白的鹿踢踏着步子,嘴里叼着一束鲜花,走到了朱浅画面前。朱浅画手忙脚乱接过,气急败坏冲着吴亘怒道:“吴亘,别再弄这些噱头了,都撤了。” 吴亘与宝象面面相觑,只得挥挥手让后面的布置都撤了。看着从假山边、亭榭里陆陆续续走出的一帮人,朱浅画着实是有些无语。 不过赵真倒是面色好看了多,不管怎么样,可以看出吴亘用了心思。 吴亘陪着二人往山上走去,一路介绍着山上的布置,等到了靠近山顶的经笥台,吴亘停下了步子。赵真和宝象识趣的离去,只余吴亘和朱浅画在此。 “弄这么大阵势,也不嫌闹腾。”朱浅画坐在石凳上,白了吴亘一眼。 吴亘一脸无辜,“这都是宝象自作主张,与我可是无关。”说着拉着朱浅画的手,走到台边。远眺四野,指点着山中若隐若现的危楼离亭,“如何,这偌大的曦山,都是我们的了。” 朱浅画双手负后,如小女子一般踮着脚,打量一遍四周后,方矜持道:“甚好,倒是费了一些心思。” 吴亘取出地契,上面赫然写的是朱浅画的名字,“我已经将整座曦山转让于你,从今日起你就是曦山的主人,这里就是我们的第一个家。”看书喇 朱浅画柳眉微蹙,却不肯接过地契,细声道:“这是你拼死拼活赚来的,干嘛要落在我的头上,你知道我不在乎这个的。” 吴亘轻轻抓住朱浅画的手,将地契放在其中手,温柔道:“我知道,但禽鸟尚知筑巢高枝,我又如何不想华屋引凤。” 朱浅画嘤咛一声,却是被吴亘揽入怀中,借势靠在了吴亘身上,春心眉锁,俏颜生晕,“辛苦了。” “只要你高兴,何来苦字一说”。二人站在高台,身边清风拂过,流云如水,“只希望年年如此,如此年年,你我能如此时一般,日日厮守,同饮人生起落。” “嗯,会的,一定会的。”朱浅画的低语几不可闻。 相拥良久,朱浅画欲将吴亘推开,可推了两下却是纹丝不动。 “讨厌。”朱浅画娇嗔一声,拧了一把吴亘的胳膊,吃痛之下,吴亘才恋恋不舍分开。 “我要向先生告状,师姐欺负人。”吴亘一扫多日阴郁,一脸委屈模样。 “哼哼,你胆敢多嘴,以后有你受的。”朱浅画白了吴亘一眼,欠身坐在了石凳上,不再搭理其人。 吴亘看了看朱浅画鞋尖微微颤抖的黄色珠子,笑容一敛,斟酌半天后方才问道:“浅画,你可知道师娘的过往,我听说神教要来了。” 朱浅画脸色一变,幽幽叹了口气,“看来你已经知道我娘的身份了,她确实出身于神教,但在我眼里,与世间无数母亲并无二致。 小时候,我并不知道娘亲的身份,只是那晚出事后,父亲才悄悄告诉了我内情。现在想想,我能如此容易踏过修行门槛,皆是拜娘亲所赐。 从记事起,娘亲常凝出一道奇怪的白光,为我洗髓易筋,所以自小就可练气修行,但修行的却是娘亲的一本经书,名为光明经。” 说着,朱浅画指尖凝出一个白色的光球。光球璀璨,一时之间经笥台上光芒大放,宛若又出现了一个太阳。 “娘亲嘱咐我,不可随意向人展示光明经的术法。刚开始的时候还有些不理解,可后来接触了其他一些修行人方才知道,这光明经的术法与北洲相比是如此的截然不同。” 吴亘感觉了一下光球,暗自点头,此法颇为霸道,与当今练气士的驭气方式大相径庭,威力显然不小。估摸这么一个鸭蛋大小的光球,就可以把经笥台的一切扫荡一空。 吴亘面色犹豫,想了想方才试探着问道:“你可知道光明之心,此次神教万里迢迢到此,正是为了此圣物而来。” 朱浅画收了光球,一根手指抵着下颌,有些不确信的说道:“这光明之心并未听娘亲说过,只不过当年出事的那个晚上,娘亲将一个白色的晶石化入我的身体,嘱咐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不可让其现世。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光明之心,后来习练光明经久了才明白,从小到大,娘亲给我洗髓的就是此石。” “当年发生了什么,可知道是谁对师娘下的手。”吴亘赶紧追问,虽然自已已经有些猜测,但如果能有朱浅画这个当事人的印证,那怀疑的对象也就能基本确定了。 朱浅画却是摇了摇头,“当时娘亲带我躲到柴房中,叮嘱切不可出声,若是能活下来,去昭玄司找蹇行。说完便施法让我昏了过去,等醒来过后,娘亲已经死去。 但模模糊糊中记得有个高大的身影曾在眼前晃过,说了句祸不及子便走了。恐怕娘亲当时也没想到,我对光明经的修行已经小有突破,才能与娘亲的法术相抗衡一二。” 吴亘神色有些凝重,站在朱浅画面前,“浅画,事关重大,可否让我看一下这光明之心,我怕神教有什么古怪手段能探察到此物。” “可以啊。”朱浅画毫不犹豫,将自已的右臂伸出,捋起袖子。随着其口中念诀,一个白色的心形水晶凭空出现在白皙的手臂上,“此物可隐于人身,但须以光明经的法力催动方可。” 朱浅画将水晶拿起,直接递给了吴亘。 吴亘赶紧将光明之心小心翼翼放在手中,能让神教多年后仍派人过来寻找,岂是凡物。可放在太阳下看了半天,吴亘也没有看出什么端倪,就是一块普通的石头。 忽然吴亘神色微变,眼中黑雾泛起,却又很快被压制下去。“浅画,为防万一,这光明之心可否先放在我这里,等神教使团离开后我定会归还。” 朱浅画扑哧一笑,“你自拿去即可,不过若是神教找了过来,岂不是会寻到你头上。倒不如让光明之心随我留在归元宗,想必神教也会忌惮一二。” 吴亘摇了摇头,喟叹道:“归元宗护不住光明之心的,神教势大,李元同那个人善于审时度势,若是被发现,恐怕会毫不犹豫将此物交了出去。” 朱浅画蹙眉想了想,“可以,那就放你这里,不如我施法将其隐藏于你的身体。”说到这里,朱浅画忽然眼睛一亮,“吴亘,你不能练气修行,倒不如试试光明经。” “这不大妥当,光明之心和经文可是你娘亲留给你的,不好擅传。”吴亘有些迟疑,刚才光明之心竟然勾动了一丝死气,万一此物入体再引起死气暴走,唯恐伤了朱浅画。 朱浅画对着空中双手合十,双眼微闭,口中喃喃有词,过了一会,其人睁开眼睛,一脸调皮道:“方才我已经禀报娘亲了,这光明之心就放在你身上了。” 说着让吴亘将右手掌伸开向上,将光明之明放在掌心,与此同时,自已的手一并贴了上去。 二人盘腿相对而坐,朱浅画暗自运转起光明经。 “吴亘,放空心神,神游太虚。”朱浅画声音响起,身上渐渐绽出白光,气质皆是有了一些变化。 整个人沐浴于光辉中,神情安详,似笑非笑,通体散发着圣洁的味道。 光明之心渐渐融入吴亘的掌心,可进了一半便无法再进,并且有脱出的架势。 “咦。”朱浅画不由诧异,这光明之心入自已身体时并没有如此异状,颇为容易,为什么到了吴亘这里便大不一样。 正诧异间,忽然吴亘一把推开朱浅画,从其掌中冒出几缕黑气,缠绕于光明之心上。光明之明放出刺眼光华,颤抖着欲脱离黑气束缚,但却于事无补,被缓缓拖入吴亘体中。 第315章 有恶客来 “这是什么,为何我与光明之心的联系会被隔绝。”朱浅画惊疑的盯着吴亘,方才的黑气让自已感到十分恐怖,就好像生命随时会被吞噬于其中。 吴亘看着光滑的手臂,脸色有些难看,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浅画,我也不知道这古怪玩意是什么。 上次十字坡遇袭,我的神魂被人所制,是这东西帮我挡住了黑暗力量的侵袭。若不然,我此时已经变成了一个只想着杀戮,痴迷于鲜血和暴力的怪物。 但这死气我却是不敢过于使用,因为我发觉它似乎有意识,用的多了只怕将来会反客为主,占了我的身子。 前面虽然经过闭关,我可不依赖于死气就可抑制住黑暗力量,但从那时起,我的性情就有些变化,一种毁灭的欲望始终萦绕于心,我真怕将来会变成一个自已都不认识的人。” 朱浅画皱着眉头想了半天,忽然笑了起来,蹲到吴亘面前,双手捧住他的脸,“天无绝人之路,总会寻到解决的办法。况且,不就是小小的诡异吗,你是谁,你是吴亘啊。 从小一个孤儿能在恶人丛生的土匪寨里长大,最艰难的时候你都挺过来了,还怕这藏头缩尾、不知来处的黑气吗。 我们的日子还很长,还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事情,这次只不过是其中小小的一件。只要你吴亘心气不失,有什么会难得倒你呢。 我可不喜欢看到你现在那种时而冰冷时而颓丧的样子,别忘了,我和爹爹,还有赵嬷嬷都得指着你呢。” 吴亘心头一震,轻轻抚摸着朱浅画的手,身上的气势渐渐高涨起来,“浅画,你说的对,我可是吴亘,一个要当寨主的人,怎会被打倒,迟早要将这东西给制服,放心。” “这就对了嘛。”朱浅画眉眼弯弯,一把拉起了地上的吴亘,“走,这偌大的曦山,还没有仔细察看。以后毕竟要住在这里,还是要细调一些为好。” “行,全听你的。”吴亘忽然觉着全身充满了干劲,“这什么光明的心怎么办。” “就放在你这里保管。” 接下来的日子,吴亘和宝象带着一帮人,跟在朱浅画和赵嬷嬷的身后,按着二人指挥,这儿调整一下房间,那儿增加几座景观,忙的是不亦乐乎,满头大汗。 山顶上,赵真看着无头苍蝇般乱窜的吴亘等人,满意的点点头,“不错,浅画你如此作为,倒是让这臭小子知道,谁才是这里的主人。就是要这样,刚开始就要立好规矩,以后在一起的时候,你也能少吃些亏。” 朱浅画无奈笑笑,“嬷嬷,我真没想这么多。只不过吴亘身体出了些变故,心中郁郁。我看他有些气馁,便想法让他忙起来,省得他胡思乱想,也好渡过这段困厄时节。” “你还是这么好心,这两个人在一起,当有让有立,有松有紧,一味宽容是无法长久的。就如驭马一样,不能让他尥蹶子,不能让他乱走路,该立威就得立威,做的好了,再给塞把草吃。”赵真一副恨铁不成钢模样,拉着朱浅画细细嘱咐起来。 不提赵真给朱浅画传授驭夫秘笈,宝象和吴亘躲在一处墙角歇息,满脸畏惧的看着山顶的二人,哀叹道:“吴亘,你说讨媳妇干什么啊,这是给自已弄了个祖宗回来啊。做牛做马不说,还得时时提心吊胆,我决定了,以后就独身一人过了,给自已硬套个枷锁干什么。” 吴亘这两天心情好了许多,以往不时冒头的邪恶想法被压制了下去,逐渐恢复了原有的模样,也有心情调侃这个初男。 “宝象啊,这叫痛并快乐着,你不懂。与妻斗,其乐无穷啊,哈哈。”吴亘一脸过来人模样,轻轻拍了拍宝象的肩膀。 “算了,天天睁眼闭眼斗来斗去,累不累啊。”宝象颓然的躺在地上,这两天真是累坏了,整个曦山不知来来回回上下了多少趟。 朱浅画就在曦山住了下来,颇有些乐不思蜀的味道。 这一日,吴亘正在山下忙碌,忙着给新开垦的几亩田修建水渠,远处有一艘飞梭直奔曦山而来。 吴亘甩了甩脚上的泥,拎着耒耜站在山脚下,盯着飞梭的动静。 飞梭裹挟着灰尘落下,从船上走下一名不认识的女子,下船后就四下打量。看着如门神一般堵在路口的吴亘,女子赶紧跑了过来,“兀那汉子,这里可是曦山。” 吴亘点了点头。 “走走走,快带我去找浅画师姐,宗门有令,要她速速返回门中。”女子急急上前,拉着吴亘就要往里闯。 吴亘身体纹丝未动,手拄着耒耜冷冷道:“不知寻浅画何事,难不成你们归元宗被人打上门来了。” “呀,你怎么知道。”女子也觉察出吴亘不是一般的农夫,赶紧停了下来,“我是奉门主之命来寻浅画师姐的,神教要造访宗门,她可是玉女,怎能不在门中。” “哦。跟我来。”吴亘见对方不似作伪,便带着女子入山去寻朱浅画。 看着二人入屋商谈,吴亘换了衣服,神色阴郁的候在外面。宝象亦是凑了过来,“怎么,有事?” 吴亘点了点头,摩挲着断刀刀柄,“神教莫名其妙造访归元宗,还非得浅画回去,怎么看都不大对劲。” “怎么办,要不要我们跟着去护驾,神教几个异洲人,竟如此嚣张。”宝象自从修为突破后,自信心就有些爆棚。 “不必,我陪着过去一趟就是,若相安无事也就罢了,要是敢出什么幺蛾子,大不了一战就是。”看书喇 历经大遗洲一行,见过时间长河中葬下的诸多种族,事实上吴亘和宝象都没有意识到,他们对于世俗的权势,已是处于一种俯瞰的姿态来面对。 神教纵然势大,不过也就是世俗中的一股顶级力量而已。花无百日红,说不得过些时日,又会出现什么魔教、巫教之类。 不一会儿,浅画与那女子共同走了出来,赵真阴沉着脸跟在身后。 “吴亘,宗主有令,需我即时返回门中接待神教使团。待会收拾一下,我就会随师妹一同返回。”朱浅画与吴亘招呼了一声。 “我随你去,有些时日没去归元宗了,正好借机一游。”吴亘正了正自已衣冠,一副理所当然模样。 “可是……”那名女子有些为难,咬着嘴唇征询着朱浅画的意见。 不待朱浅画回答,吴亘从容道:“当日与李宗主京中相谈甚欢,一别多日,亘心中甚是想念老友。就这么定了,想来老友也不会对我的不请而至有所不快。” 朱浅画目中忧虑,刚想开口,赵真走了过来,与吴亘对视一眼,微微点头,大声道:“既然与宗主有谊,去一趟我看也无妨。” 就这样,吴亘与朱浅画等人一同上了飞梭,直往归元宗的方向飞去。在路上,朱浅画悄悄找到吴亘,“到了门中,诸事还需忍耐,不可造次。” 吴亘轻轻抚着对方的柔滑发丝,“只要他们不起歹意,我又何苦与他们争斗。但若是有所恶意,甭管他是什么人,别怕,自有我挡在前面。” 朱浅画叹了一口气,此行自已也有些不妙的感觉。 飞梭到了独苏山,并没有飞往丹熏峰,而是前往主峰旁最大的一个山头紫岳山,这里是独苏山周围唯一一个以山命名的山峰,也是归元宗接待宾客外人的地方。 飞梭落下,有两人早已候在下面。一个是与吴亘打过一场的金童白检心,另一个吴亘也见过,正是丹熏峰的秋桐。 等几人走下船来,看到吴亘也跟在身后,白检心眼底闪过不易察觉的怨色,秋桐犹豫了一下赶紧迎了上来,“浅画,你终于回来了,神教的人明日即到,所以才会匆忙将你召了回来。不要回丹熏峰了,就住在这里,晚上宗主有事交待。” 秋桐边说边瞟着吴亘,眼中有些怪异,促狭道:“吴亘也来了啊,甚好甚好,要不再安排一间院子,还是……” “秋桐。”朱浅画一把抓住秋桐的胳膊,娇嗔道,“给他安排个客居即可。” “我知道了,放心。”秋桐拖着长音答道。 很快,吴亘被安排在了山中的馆驿,距神教使团的位置并不是太远,而朱浅画则是住在了自家门人的屋舍。 入夜,朱浅画被宗门召去商议事情,由于与他人不识,吴亘只得在屋中等候。 直到深夜之时,朱浅画方面色轻松的返了回来,告知了商议内容。 原来此次神教使团造访归元宗,乃是临时起意,据说是领队季钧麟对赵国第一修行大宗兴趣颇浓。事发突然,以至于归元宗有些措手不及,这才匆匆将在外的主要门人召了回来,并没有特意针对朱浅画的意思。 据说神教到此,还有挑选神庙神官的意思。此次使团与赵国议定,将在扶黎城外设立一座神庙,自然需要有人维持其运转。 考虑到神教圣山距北洲甚远,其实神官很大程度上要从当地挑选,神教自会将这些被挑选上的人入神教再造后再上任。 当然,作为神官必须有一定的实力,从具备修行资质的练气士中挑选神官最为妥当,其中皎皎者经考核合格后,还会赐予神教的修行之法。 神教能称雄一洲,其法术杀力毋庸置疑,想来应有不少人会趋之若鹜。 吴亘听完不置可否,只是叮嘱朱浅画这些日子少出头露面。 第316章 当年旧人 深夜,吴亘找到负责客舍的门人,想求见李元同。似乎是意料到吴亘会到来,门人用飞梭将吴亘送到主峰,这里方是归元宗的宗门真正所在。 行走于山中,感受着四下隐隐的阵法和一些强大的气息,吴亘暗自感叹,果然是千年之宗,底蕴之深厚确实令人佩服。 到了山顶一处偏殿,门人请吴亘坐在屋中暂候。不一会儿,李元同从外缓缓走了进来,一挥手,殿外的虫鸣风啸戛然而止。 “坐,吴亘,深夜寻我所为何事。放你入山,我也是心中有些忐忑,门中也只有我知道你身上到底藏了什么。”李元同作了个请的手势,率先坐到主位上。 吴亘在侧位坐下,此处比主位低了许多,只能仰头答话,“宗主,深夜着实有扰,小子有几事未明,辗转难眠,还请宗主解惑。 神教到归元宗所为何事,为何要将浅画特意召了回来,按说接待几个神教的人,即使再重视,有宗主在足矣。” “此举是为了护住浅画,此事我与蹇行商议过。”李元同淡然道,“吴亘,浅画的身世你应是晓得了。” 吴亘点点头,示意对方继续。 “当年贾问筠的事犹然在目,此次神教再来,不能不防着有些人借机生事,挑拨神教与赵国关系。”李元同看着空旷的殿外,神色有些凝重。 “看来这次赵国是下了决心要与神教妥协了,要不然何需如此小心。”吴亘哂笑道,抬头望向李元同,“宗主,当年神教长老的事到底是何种情形,我师娘的事到底是谁做的,这么多年过去,为何大家仍讳莫如深。” 李元同瞟了一眼吴亘,“神教人在北洲陨身之事十分敏感,稍有不慎就可能引来举国之战。不过你既然已是当事人,倒也应该晓的一些过往的情形。” 交谈良久,吴亘方才得知,当年神教长老并不是死在赵国,而是在经过戍徒的地盘时被人袭杀。至于被何人所杀,能让神教的长老无法抵抗,众说纷纭,但最大的怀疑还是戍徒。由于各国与戍徒交通并不顺畅,所以也不好求证。 贾问筠带伤侥幸逃出,一路流离到赵国,后来却是被朱不展所救。二人当时都还年轻,便走到了一起,才有了后来的事情。 事实上,神教不是第一次赴北洲试探,只不过当时与牧人交战正酣,暂时腾不出手进一步深入。况且,各国对神教的主张颇为抵触,所以当年长老的死,还真不好说是谁做的。 近年来,神教与牧人战火渐歇,终于有精力再次踏足北洲。大军压境,虎视眈眈之下,各国迅速转换了做法,接待的规格也是相应提升。一路之上都是派人护送,生怕再出什么波折引祸上身。 至于贾问筠的死,李元同则是言语闪烁,显然不愿过多涉及这个话题。 “宗主,此次神教来访,可否让浅画少出面,毕竟她的出身摆在那里。稍有不慎,恐怕又起波澜。”临别时,吴亘郑重请求。 李元同想了半天,终是答应了下来,除了第一次相迎时出面外,便不需朱浅画参加。 得了李元同的保证,吴亘心下稍安,返回了紫岳山的住所。 第二日,神教一行人抵达了紫岳山。由于并不是归元宗门人,吴亘并没有资格参加,只能远远观望。 此次来的除了神教六人外,还有大夏国的慕容钊和甘兴。归元宗此次颇为重视,门中八长老、十殿主皆是在李元同的带领下,隆重出门相迎。 从飞梭上下来,季钧麟赶紧走了几步,满面笑容,“钧麟一介小辈,得宗主亲迎,实是有愧。” 李元同哈哈大笑,“季使虽然年岁不大,却能代表神教出使各国,果然不愧是人中龙凤,着实让我们这些老家伙汗颜啊。来来来,请季使和慕容皇子入殿。”看书喇 现场气氛融融,人人都在说着场面话,一行人在归元宗众人的簇拥下,呼呼啦啦入了殿中。 从始至终,朱浅画都躲在人群中间,不显山不露水,尽量淡化自已的存在。 吴亘担忧的看向朱浅画,其人只是浅浅一笑,示意吴亘勿忧,便跟着众人一起进入了议事殿中。 甘兴看着吴亘略显焦急的神情,顺着其目光看去,若有所思的步入大殿。 使团议事吴亘自然无法参与,只能在殿外四下闲逛。这次会谈后,归元宗还要在殿中宴请使团一行人,还不知道要拖多久。 吴亘迈步走入殿前的一处石林,找了处石台坐了下来。这里植被稀疏,但面前的石柱上,却有一株黄花从石隙中钻出,随风颤颤轻舞。 呆呆看着娇弱的黄花,阳光透过石林洒在吴亘脸上,看起来多了些少年不该有的忧郁。 如果成长的代价是需要失去笑容,那成长将是多么无趣和灰暗。 “你就是吴亘。”正感慨间,身后忽然响起了声音。 吴亘猛然站起,此人竟能无声无息来到自已身后,可见修为亦不会太差。面前是一个头发雪白的老者,手持拂尘,笑眯眯看着吴亘。 “您是……”吴亘有些迟疑,眼前这个人看起来颇为眼生。 “不必惊疑,我叫吴清良,按说我还是初霁的师父,只可惜我这大好徒弟却是被人拐了去。每每想起,仍是觉着遗憾颇多,失了一个衣钵传人。”老者面容和煦,笑着打趣道。 吴亘终于想了起来,这位当初在锦春王府看上了初霁,不想自已却借着入门之机,在路上给逃了。这确实是自已做的不对,吴亘难得赧然道:“原来是吴长老,小子见礼了。”说着给吴清良俯身施了一礼。 “呵呵,不必如此,也是我与初霁没有缘分,不知这丫头如今可还安好。”吴清良伸手扶起吴亘。起身间,吴亘忽然瞥得其掌中亮光一闪,身体不由一僵。 “长老,当日事出有因,走的匆忙,有些思量不周,倒是忘了禀报长老一声。”吴亘神色迅速恢复正常,退后了一步,与吴清良拉开了些距离,“初霁如今在朱卷,也是贵人身份,想来过的应该不错。” “那就好,那就好,这孩子颇有灵性,倒是归元宗失了一个好苗子。听说你又撬了我归元宗的墙角,浅画也被你给拐走了。我可告诉你啊,这次我可会好好看顾于她,断不会让某些宵小随意得逞。”吴清良点指着吴亘,眼睛轻轻眨了眨。 吴亘赶紧又施了一礼,“多谢长老好意,小子定不会负人。” “殿中正在宴请神教,我向来不喜喧哗,借尿遁出来透口气,就看你这个小猴子在这长吁短叹。”转头看了看殿中方向,“行了,时间也差不多了,我得回去了,免得宗主责怪。” 说完,吴清良便转身向石林外走去。 眼见对方要离开,吴亘赶紧开口:“长老,浅画亦不喜喧哗,不妨适时让她也出来透口气。” 吴清良一愣,旋即恍然,“好说,顺口的事。” 看着对方背影,吴亘心中波澜骤起。 方才吴清良手中竟然藏着一个刀币,这可是磨刀门的标志。没想到磨刀门的手竟然伸的这么长,堂堂一宗长老竟然也是门中人。 对方在言语中也暗示了,他会看护好朱浅画,难不成就是蒋千口中的暗线。 磨刀门与神教并不对付,有吴清良在殿中,吴亘便也安心许多。过了一会,朱浅画从议事殿中匆匆走出,吴亘赶紧迎了上去。 二人见面相对一笑,“怎么样,神教可有什么异动。”甫一见面,吴亘就急急开口问道。 朱浅画回头看了一眼,拉着吴亘往住所走去,“还好,我全程没有吭声,自然也没有多少人注意我。方才吴长老提醒我宜早些离开,我便偷偷溜了出来。” “走,咱回去,几个不知所谓的异洲人,敢劳动朱大小姐作陪,给他们脸了。”吴亘气鼓鼓道,加快了步子。 “某些人是不是一直在外面溜达,连口饭也没吃上。”朱浅画被吴亘的表情给逗乐了,难得调侃了一句。 “是的呦,人说池鱼尚且相濡以沫,某人陪着外人吃香喝辣,也不晓得自家人还在外面饿肚子。”吴亘酸味十足,一脸委屈模样。 “贫嘴。”朱浅画用手指点了一下吴亘额头,“走,回房我给你做些饭菜。” “这还差不多。” 回到朱浅画的住所,与院中门人借来了锅碗瓢盆,朱浅画就在屋中做了几样简单饭菜,终于堵住了某些人的嘴。 神教在归元宗逗留了两日,在李元同的安排下,每日除了游览山中盛景,就是与宗门中人交流修炼心得,双方倒也气氛融洽。 期间,那五名头戴面具之人还在季钧麟的授意下,展示了一下神教的术法。神教的法术多辅以白光,一时之间,紫岳山上亮光闪烁。这白光似乎是将灵气提纯凝练后生出,与自身的兵器、术法极为契合。 看着对方那凌厉的招式,强悍的杀力,在场的归元宗门人脸色皆是有些凝重。看的出来,这些人境界并没有高到什么程度,但招术杀力却颇大,在灵力的运用上远比北洲人精粹。同境之下,一般的练气士很难抵挡得住对方。 这就好比北洲人是拿着粗铁与人对战,而神教则已将粗铁精炼成钢,自然杀力要大上几分。 对此,季钧麟倒是解释了一下,神教崇尚光明,所有的术法都是为了对抗逆气中的异族而创。这白色的光亮名为曦光,正是为了对抗黑暗的逆气而生,也是神教的标志。 但凡是入了神教的人,都可以修行此法。既然赵国已经答应了设立一处神庙,正想着在归元宗挑选几人作为神庙神官,还请李元同能够通融一二。 李元同略一沉吟便同意了对方的要求,只不过有一条,应以自愿为主。季钧麟自无不可。 第三天,使团中人便在议事殿前设了一处招贤台,但凡是想着修行神教法术的人都可上前参加测试。 这测试的手段倒也简单,有三名使团中人各拿出一个金色的物件,拼合在一起后就是一个三足金乌的模样。 三人催动金乌,对准被测试的人,鸟嘴中自会射出一道白光。若是被测试的人身上透出白光,那说明具备修行神教法术的资质。白光越强,相应的资质也就越好。 这比北洲挑选练气士还需要被测试者细细感悟,再根据灵气入体情况评判资质相比,要简洁规范了许多。 很快,招贤台前便聚集了不少的归元宗门人。 第317章 有人作妖 神教使团在归元宗挑选了两天,结果不是太好,也不是太坏。先后有二十几人可以修行神教法术,只不过资质都不是特别出类拔萃,少有耳目一新之人。 吴亘和朱浅画这两天基本都没有在外露面,只是躲在自已的住所中煮茶挥毫,颇有躲在小楼成一统,管他春夏与秋冬的味道。吴亘偶尔出去一趟,却也是很快匆匆赶回。 这几日,二人过的可谓神仙一般的日子。看着倩影在眼前摇曳,吴亘难免也会控制不住自已蠢蠢欲动的魔爪,却往往招来朱浅画的一记戒尺。 有时候,赵真也会阴恻恻的突然出现,一脚把他踢出门外,让吴亘的一身燥热顿时烟消云散。 这一日,朱浅画正在桌前作画。吴亘蹑手蹑脚手走到她的身后,纠结了半天,一只手不争气的伸出,轻轻扶在其盈盈一握的纤腰上。 朱浅画身体一僵,无奈的叹了口气,转身用笔在吴亘脸上画了两排长长的胡子,嗔怪道:“你呀,就是个馋猫,记吃不记打。” 吴亘一脸无辜,腆着脸抱怨道:“如此秀色可餐,直让人食指大动。但凡是个男子,又怎能忍的住如此诱惑。老祖宗都说过,花开堪折直须折,此时不折,岂不罪过。” “信不信我告你调戏民女之罪。”朱浅画鼓起腮帮威胁道。 “哼,那廷尉定会治你的罪,你不知道吗,长的漂亮就是原罪。”吴亘不怀好意的握住了对方的手腕。 正腻歪间,忽然院门处响起了敲门声,朱浅画吓的赶紧挣脱,躲到了里屋。 吴亘不由气的火冒三丈,恶狠狠走到院门前,忽的一下拉开,门口站着的却是吴清良。 看到吴亘脸上的笔墨,吴清良也是一愣,“你倒是好心情,岂不知祸事来了。” 吴亘心神一紧,能让吴清良不顾忌讳直接跑了过来,肯定是有什么紧要事,赶紧将其请了进来,又掩上了院门。 “不知何故,神教忽然点名让朱浅画过去参加测试,你赶紧做好准备。”吴清良也顾不得其他,匆匆叮嘱道。 吴亘闻言一愣,“不是说自愿的吗,为何要强制而为。况且,他们怎么会知道浅画的名字。” “不清楚,门主也以此推脱,只不过那姓季的态度坚决,直言若是见不到人,神教就断绝与赵国联系,视为仇寇。没奈何之下,宗主只能答应。我见情势不对,便直接过来寻你。”吴清良亦是有些无奈。 吴亘皱眉在原地转了一圈,冷冷道:“定是有人作妖,长老,不行我去参加测试,就说浅画暂不在山中。” “你说的对了,肯定是有人企图将浅画扯入其中。既然如此,她的去向人家自然也会盯着。不过现在不是计较此事的时候,还是想想如何蒙混过测试为好。 我这里有一件法器,可以遮蔽人的气机,但对于神教的手段不知有没有效果,毕竟对方的法术与北洲大为不同。”说着,吴清良从袖中掏出了一个手镯。 正在此时,朱浅画也走了出来,对着吴清良裣衽一礼,“多谢长老回护。” 吴清良看了看吴亘的脸,失笑道,“古有画眉夫婿,今有娇娥画胡。算了,浅画这法器的用法极为简单,催动即可,到时你也要尽量隐匿自已气机,毕竟我心里也没有底。” 说着又转头道:“吴亘,终要做最坏打算,我看季钧麟的意思,对于浅画是志在必得。是走是留,你得提早打算。否则,赵国和归元宗不会为了浅画一人而得罪神教。行,我得走了,很快宗主就会遣人来召浅画。” 吴亘对这位吴长老颇为感激,说实话,虽然对方是磨刀门中人,但并不需要做到如此程度。况且自已在初霁的事上还有负于人家,赶紧千恩万谢,将吴清良送出院门。 等其人离开,吴亘与朱浅画相顾而视,气氛颇为凝重。 “浅画,你可是想去神教。”吴亘郑重问道,毕竟此事还得看浅画的心意。 朱浅画摇了摇头,“这里有我的家,为何要去。虽然娘亲是神教中人,但她已经离开,我与神教更是不想牵扯一丝因果。” “行,只要你不想去,我来想办法。大不了……”吴亘脸上浮现出一丝狠意,手掌重重砍了下去。 朱浅画赶紧抓住了吴亘的胳膊,“不可如此鲁莽,事情还没有坏到如此程度,能不能通过测试两说,就是通过了,神教强行让我入教,入了就是,难不成还能把我拘在所谓的圣山。” 吴亘叹了口气,“可惜死气不能用在你的身上,否则倒是很容易遮蔽你的气机。” 二人正在商量间,门突然被敲响。吴亘刚想上前,却是被朱浅画拦下,其人走到门口,打开一看却是归元宗门人。 “师姐,宗主有令,请师姐前往议事殿中议事。”门人拱了拱手,有些奇怪的看了一眼吴亘。 “宗主可说所议何事了吗。”朱浅画神色平静,看不出一丝波澜。 门人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是神教想见师姐,宗主初始并不同意,但对方态度颇为坚决,甚至以立即离开赵国相要挟。 这帮狗眼看人低的东西,视我们如蛮夷,看着客气,实则骨子里看不起归元宗,看不起赵国。” 朱浅画点了点头,“我晓得了,现在就去。”回头看了一眼吴亘,刚想说话,吴亘却是往前一步,“我也去。” 门人有些为难道:“宗主只说请浅画师姐过去,这……” “不必担心,出了事自有我担着。”说话间,吴亘已经迈步向议事殿走去。 门人无奈,只得请朱浅画一同前往。 等了殿前,有三个神教的人站在议事台上,颇为好奇的打量着朱浅画,不过那个气势汹汹走在前头的年轻人是谁,一身的敌意毫不在乎掩饰半分。 等走到殿门口,守在门口的两名门人赶紧阻拦,“宗主只命浅画师妹入殿议事,其余人还请在外等候。” 吴亘冷冷瞟了对方一眼,“烦请禀报一下宗主,就说吴亘来访,见与不见请他定夺。”说着抱臂堵在了门口。 门人面色有些不悦,刚要上前拿下吴亘,从殿中传来李元同的声音,“既然来了,那就一同入殿。” 眼见已经惊扰了宗主,门人只得悻悻让开,任由吴亘入内。 等入了殿中,只见李元同居中而坐,右首则是坐着季钧麟、慕容钊,甘兴和神教其余的人也一同在座。左首则是归元宗的几位长老作陪,吴清良也在其中。但令吴亘惊异的是,还有一名宫装女子亦在其中。 季钧麟饶有兴趣的打量着朱浅画,从座位上起身走入殿中,刚要开口,吴亘已经挡在了前面,“季使,浅画乃鄙人内子,所谓男女授受不亲,有什么与我分说即可。” 季钧麟面色有些疑惑,按着他得到的情报,朱浅画并未婚配,为什么会冒出来这么一位。转头看向李元同,“宗主,这位是……” 李元同面色有些尴尬,起身解释道,“这位乃是吴亘,确实与本宗玉女朱浅画相识,二人感情甚好。”这个老狐狸不好明说,只得打了个马虎眼。 季钧麟刚要开口,那名宫装女子却是起身抢先开口,“婚配需有三书六礼,不知这两位可有,若是没有,何来内子一说,正使莫被他蒙蔽了。” 李元同脸色一变,“长公主,何至于此。”看到李元同已有怒意,宫装女子只得悻悻然坐下。 吴亘冷冷盯着宫装女子,原来这位就是长公主啊,只可惜当下只能杀了荣魁,不能手刃此人。 季钧麟闻言了然,此时再细细端详朱浅画,不由心头一动,好一个白壁佳人。只是可惜,落到了身旁这个粗鲁男子手中,实在是暴殄天物。 绕过吴亘,季钧麟双手交叉于胸前,对着朱浅画俯首一礼,“这位师姐,鄙人乃神教北洲特使季钧麟,令堂贾问筠乃是我教神使。 当年家父带队出使北洲,却不幸陨落于此地。此事事关神教隐秘,所以钧麟方厚着脸皮请师姐到此。” 此言一出,殿中议论声四起,因为贾问筠是神教中人的事情,其实知道的人并不多,如今从季钧麟口中说出,还是什么神使,不免让众人诧异。 朱浅画神色一黯,旋即却又抬起头来,下颌微微抬起,不卑不亢说道:“季正使,家慈虽出身于神教,但已是过往。事隔多年,诸事皆已烟消云散。正使以势相迫,浅画不得不来,但在如此华堂擅言家慈往事,岂不是有些失礼了。” 季钧麟一愣,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娴静的女子,竟然也刚烈如斯,赶紧后撤一步,重礼赔罪,“今天实是钧麟考虑不周,实无冒犯之意,还请师姐息怒。” 朱浅画向侧方迈了一步,既避开对方,又正好挡住了吴亘。方才之所以出言激烈,实在是因为吴亘的缘故。因为今天吴亘摆明了过来是要闹事的,为防止其过于得罪众人,只得将注意力吸引到自已头上。 吴亘刚想开口,朱浅画后撤一步,正好踩在了其人脚上,把他的话硬生生噎了回去。 “浅画师姐,由于关系神教圣物,请师姐参加一下资质测试即可。此外,神教雄据一洲,师姐乃神使之女,若是愿意加入神教,钧麟也可自作主张,请师姐统领北洲几国神庙。”季钧麟态度颇为诚恳,如此优厚的条件着实让在场的人咂舌。 可以预见,随着神教在北洲势力的铺开,以神教的底蕴,将逐渐具备与各国平等对话的权力。统领几国神庙,那也意味着拥有超脱于各国世俗的地位,不可谓不显重。 坐在座位上的慕容钊和赵蓉神色骤变,几欲站起,嫉妒的看着朱浅画。 “不必如此,浅画素来性子清淡,只想着安静度日,对这些并无兴趣。若是需要测试,还请速速开始,无论成与不成,浅画都不想加入神教。”朱浅画并没有给季钧麟留情面,当下予以回绝。看书溂 季钧麟稍有失望,没有再劝解,作个请的手势,“请师姐移步殿外。” 朱浅画微微颔首,款款向外走去,吴亘赶紧跟了上去。 等到了殿外,在季钧麟的示意下,朱浅画走上了招贤台。吴亘刚想跟上,却是被人拦下。 三名头戴面具的神教中人对视一眼,手中的金乌亮起,一道白光射向了台上的朱浅画。 第318章 自有我遮风挡雨 招贤台下,众人鸦雀无声,看着白光覆盖了朱浅画。 吴亘眉头紧皱,死死盯着朱浅画腕上的手镯,心中暗暗祈祷,希望此物能帮着遮挡一二。 朱浅画的身后出现了淡淡的圆光,飘忽不定,色泽黯淡,与其他人相比,不仅毫不出彩,而且还弱于先前的不少人。 众人议论纷纷,看来门中玉女与神教法术并不契合。一同出来的慕容钊和赵蓉长出了一口气,吴亘悬在空中的心也终于放下了一些。 季钧麟眉头微皱,按说父母可修行神教法术的人,后代可修行的几率也会大上许多。没想到贾神使的后代却是没有继承其资质,实是可惜了。 台上的三名神教中人相互对视一眼,便准备收了法器。 朱浅画亦是松了一口气,方才在体中,似有什么磅礴的东西要脱体而出,幸好手镯将其险险压制了下去。 忽然,招贤台上光华大作,朱浅画身后出现了两人多高的圆光,圆光中赫然有一名女子的形象。女子面容与朱浅画相差不多,眉似远山,唇若涂砂,面容圣洁,长袖飘飘如轻云出岫,神色怜悯的看着台下众人。 女子的气质庄严,让人生不得其他杂念。众人都被眼前的异象惊呆了,看着美的不似凡人的女子,一时之间竟有自愧形秽的感觉,不少人不自觉低下了头,有了膜拜的冲动。 台上的三名神教中人,干脆单膝跪了下去。 季钧麟神色激动,口中喃喃,“天啊,竟成圣女之像,在如此蛮荒的地方,竟然能遇到如此资质绝佳之人。” 吴亘心头大震,知道坏事了,再这么下去,朱浅画迟早要被神教带走。 情急之下,吴亘一步跃到台上,挡在了朱浅画的身前,身体也入了白光之中。 吴亘面色铁青,暗自将隔绝光明之心的黑气散开了些。嘭的一声,身后出现了三丈高的圆光。圆光如焰般向外吞吐,几乎占据了整个招贤台。 诡异的是,圆光从中一分为二,中间有一道弧线,左边清澈如水,右边则是漆黑如墨,如此对立的颜色,就这么突兀的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咄咄逼人的圆光一出,朱浅画身后的光亮迅速暗淡了下去,渐至消失不见。 吴亘负手缓缓绕着招贤台行走,恍若远古的神灵,双目之中俱是冷漠,如看虫蚁般扫视着台下的众人。目光所到之处,众人纷纷低头,不敢与之对视。 走到季钧麟的面前,吴亘倨傲的俯视着对方,嘴角还带着一丝讥讽。 感受到对方越来越强大的气势,季钧麟神色大变,“光明之心,为何你会有光明之心的气息,你从何处得来。” 吴亘微微低头,冷冷看着对方,“你竟然也识的此物,原来它叫光明之心。从我记事起,此物就已生于我人身之中,今天倒是帮我解了一惑。” 季钧麟面色复杂,喃喃道:“不可能,此人怎么会得到光明之心的认可,如此奇怪的异象又是怎么回事。” 很快其人便恢复了过来,走上台郑重道:“你叫吴亘是,光明之心乃神教圣物,既然你得了圣物认可,那须得去神教圣山一趟,让教中长老定夺其去向。” “若我不愿前往呢。”吴亘睥睨而立,神情有些不善。 “吴亘,此事已由不得你,圣物是必须要回归神教的,在这一点上毫无商量的可能。况且,光明之心与人身相合,只有用神教秘法方可取出,我也不想只带一具尸首回去。”季钧麟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你在威胁我?”吴亘往前走了一步,那强大的气势扑天盖地而来。 季钧麟只觉着身上如压了一座大山,双腿微微颤抖。全身法力疯狂运转,死死撑着身体,方抵住了如此威势,咬牙道:“我只是陈述一个事实,即使我等无法拿下阁下,神教也会派出大军到此,将阁下擒拿回去。倒不如与我一同返回圣山,那里自有你想像不到的机遇和财富。” 吴亘沉吟片刻,往后退了一步,“可,那我就随你返回什么圣山,其他人就不必一同前往了。”说着瞟了瞟身后的朱浅画。 季钧麟稍稍犹豫,点头答应,“可以,只要光明之心返回,此行已是功德圆满。” 三名神教中人此时也回过神来,赶紧收了金乌法器,台上的异象顿时消失。没有这法器作为媒介,吴亘根本发挥不出光明之心的威能。 与朱浅画走下高台,吴亘正欲离去,季钧麟挡在了二人的面前。“吴亘,这些日子不妨与使团居于一处,也好了解些神教的规矩。” “放心,我北洲人重信,既然答应了阁下,自不会逃走。”吴亘自然知道对方的意思,怕自已跑了嘛,或是被别有用心的人掠走。 说完,二人不管不顾,径直回到了自已的住所。 等回到房间,朱浅画紧紧抓住了吴亘的手,“你真要与他们一起前往圣山吗,看对方对光明之心的重视,定然不会轻易放你回来。” 吴亘微微一笑,轻轻拍了拍朱浅画的手背,“不用担心,去去就是了。你也知道,即使去了,该头疼的恐怕也是神教。等我在那边混出个名堂来,再回来就是。 反倒是你,好好修行,把曦山看好,到时候回来后我是要细细考校一番的,若是不尽人意,定要家法伺候、打屁股的。” 吴亘打趣的话,却是没有让朱浅画心情好转半分,秀眉微蹙,“都怪我,要不然你也不用替我挡下这一劫,把自已陷入险地。” “没事的,这种事本就应该男人出头,哪有让自家女人顶在前头的道理,自有我在前头替你遮风挡雨。况且,这什么光明之心给了我,虽然不知道有何用处,但总感觉它不简单,倒是占了不小的便宜。”吴亘宽慰着朱浅画。 说到此处,吴亘眉头一皱,“这次神教突然找上门来,我估计是那长公主赵蓉使了手段,泄露了你的秘密。以后你与她同在一门,还是要小心些。我杀了荣魁,她肯定不会轻易罢手。” “不用担心,她赵蓉翻不了天。”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响起,赵真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屋中,“我好歹也姓赵,按着辈分,她还是我的晚辈,揍她一顿想必皇帝老儿也不会多说什么。” 吴亘颇为无奈的看了朱浅画一眼,还是要把神识重新修出,要不然就赵真这神出鬼没的手段,入个洞房都得提心吊胆。一想到有一双眼睛时时刻刻盯着自已,吴亘就觉着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那就拜托嬷嬷了。”有这位在,吴亘的心也稍稍放下了些,“我出去打探一下神教的动静,以好有个应对。” 匆匆走出院子,吴亘却是先回到了自已在馆驿中的住所,闭目修身养性。直到天黑时分,才小心出门,绕了一个大圈,到了神教住地后的林中。 月上树梢,一个人从神教住所走了出来,小心翼翼的来到了林中。看书溂 “甘兴,在这里。”吴亘在暗处招呼了一声,甘兴闻声赶紧走了过来。前几日,吴亘曾悄悄寻过甘兴,若神教有什么动静,请甘兴及时通报一二,这片林子就是二人接头的地点。 “神教可是有什么动静。”吴亘赶紧问道。 甘兴小心看了看四周,方低声道:“使团准备尽快离开赵国,而且原定继续出使他国的计划也一并取消,以尽快把你送回圣山。我听皇子说,这次各国都会派出使者回访圣山,赵国也不例外。 使团准备先返回宝安郡,接上我大夏国的神官候选人,再一并通过戍徒的地盘,这是返回圣山的最近路线。听说各国回访的使者都是皇家人,我们大夏国就是慕容钊皇子,倒不知你们赵国将派出哪位。” “季钧麟准备什么时候离开。”吴亘才不关心什么皇子皇女。 “应是三日后,与赵国朝廷交割后就离开。倒是吴亘你身怀重宝,真要去圣山吗,我怕神教会对你不利。”甘兴有些担心。 “无妨,随机应变足矣。”吴亘忽然话锋一转,“赵蓉向神教告发浅画的秘密,你也不提前支应一声,害的我来了个措手不及。” 甘兴苦笑道:“吴亘,我只是个护卫,好多核心决策无法涉足。对了,你那相好的事,还真不是赵蓉告发的,而是另有其人。” 吴亘一愣,难不成自已与朱浅画猜错了,“是谁。” “是个叫秋桐的归元宗门人,我当时正好值守门口,此人过来说有机密事禀报,我专门盘问了几句才放她入门,没想到她告发的却是朱浅画的身世。”甘兴亦是有些后悔,若是当时自已多问几句就好了,说不得能把秋桐拦在门外,也不会引来如今这么多的麻烦事。 “秋桐。”吴亘眼前浮现出当时自已上丹熏峰时,那个一路热情引路的女子,“她又能如何得知,肯定是赵蓉指使的。” “算了,既然木已成舟,就不要计较这么多细枝末叶了,还是多准备一下远行的一应之物。”看着神色愤愤的吴亘,甘兴赶紧劝解。 二人又商量了半天,方才各自离去。 等回到朱浅画的住所,吴亘悄悄找到了赵真,把方才打探到的消息通报了一遍。 赵真一听勃然大怒,“这个贱婢,竟然敢陷害浅画,看我不扒了她的皮。” “嬷嬷,莫要冲动,可否将此人带来,也好询问一下到底是何人指使她,为何要出卖同门。”吴亘赶紧开口阻止,免得赵真把人给打死。都这么大年纪了,火气仍旧如此旺盛。 “走,她肯定在丹熏峰,赶紧过去将这个烂货抓了,以防她跑了。”赵真拉着吴亘,乘坐飞梭直接飞往丹熏峰。归元宗各山之间相距较远,便都备了一些飞梭,以作短途往返之用。 二人一路杀到秋桐在门中的小院,一推院门竟然没有上锁。门一开,只见秋桐正在院中独饮。 看到气势汹汹的二人,秋桐先是一惊,很快便面如死灰,知道自已做的事还是暴露了。干脆坐在原地不动,仍旧不怪不慢的饮着酒水。 吴亘将院门掩上,走到秋桐面前坐了下来,“知道我二人为何寻你。” “知道。”秋桐醉意初显,倒也毫不辩解,淡然以对。 “为什么这么做,平日里浅画与你关系也是融洽,为何要害她。”赵真愤怒至极,一把拎起了坐在凳子上的秋桐。 第319章 嫉妒的女人 “我恨她。”秋桐扯着嗓子大叫,胸口急剧起伏,状若疯癫。劲道之大,竟然从赵真的手中挣脱出来。 秋桐双眼通红,用手点指着吴亘和赵真,“自打朱浅画来后,检心的心思就全放在了他身上,何尝正眼看过我一眼。 世道真是不公,朱浅画对他爱答不理,还要腆着脸皮往前凑。想我对他白检心多好,竟然落得如此下场。 我心中不服啊,只要能将朱浅画赶出归元宗,我做什么也愿意。即使我与检心走不到一起,也不能便宜了她朱浅画。” 兴许是发泄出了内心的怨气,秋桐一屁股坐在地上,抽抽噎噎哭了起来。 吴亘与赵真对视一眼,皆是有些无语,原来就是为了这个,才让秋桐做出此等不义之事。果然,嫉妒心会让一个女人变得如此丑陋,不惮于坠入深渊。 蹲在秋桐的面前,吴亘单手拄刀,寒声道:“就为这个,你就可以置浅画的性命于不顾,还把我搭了进去。你可知道,因为你的告密,我与朱浅画有多少年不能相见。 我二人凭空遭此罹难,最冤的就是我们。秋桐,如此怨恨,你说我怎么向你讨回。既然做了错事,就要有接受惩罚的觉悟。”说着,轻轻弹了弹断刀刀刃。 秋桐的眼神惊慌起来,“纵然我做了这样的事,也有门规国法,轮不上你用私刑。擅杀归元宗门人,你就不怕宗主将你挫骨扬灰。” 摸了摸自已的鼻子,吴亘面无表情,“秋桐,这两天不出门,是不是消息闭塞了些。我现在可是神教的香饽饽,别说归元宗,就是赵国也不敢把我怎么样。杀你一个普通门人,还真不是事。” 秋桐刚要跃起逃跑,吴亘一把拍在其肩膀上,将此人生生给拍落在地。 “你竟然要对一个弱女子动手,吴亘,你不能杀我。”感受到对方那毫不掩饰的杀意,秋桐心神激荡,方寸大乱。 扑哧,吴亘几乎笑了起来,“你害了我,还不能杀你,是何道理。我想想,我杀的弱女子不多,但也不少,算了,你惹了不该惹的人,下辈子学聪明些。”说着起身举刀,作势就要攻上。 正在此时,赵真扯了扯吴亘的衣服,“算了,此人虽然可恨,但也罪不至死。到时候我请宗主将她赶出宗门就是,也省的碍眼。” 吴亘懒洋洋将刀收回,“看在嬷嬷的面子上,饶你一条小命。我问你,是谁指使你去告发的。” 秋桐看了吴亘一眼,眼神恶毒,瘫坐于地一言不发。 “秋桐啊,我这个人呢历来是恩怨分明,若是你肯帮我或浅画,我就去寻李宗主,将白检心许配给你,你看如何。”吴亘俯身,似笑非笑看着地上的的秋桐。 “你说的可是真的?”秋桐猛然抬起头,一脸的不可思议,“可检心如何愿意娶我。” 一旁的赵真一愣,亦是满头雾水,不知道吴亘玩的何种手段。 “自信点,是将白检心许配给你,而不是你委身于他。”吴亘伸出一只手,拉起了坐在地上的秋桐。 “我前次帮了李宗主不少忙,为了以后让他少愧疚,这点小事他还是愿意做的。放心,白检心那里,不愿意我也会打的他愿意,除非他愿意入宫做个小黄门。” “倒不用打他的,宗主的话他应是肯听的。”秋桐忽然有些羞涩,扭捏着说道。 “现在可以告诉我是谁指使你的了,可是长公主赵蓉。” “不是。”秋桐回答的很干脆,“长公主何尝会看得上我,是一个名叫秦观的人寻的我,告诉了我这一隐秘。他说只要神教知道了这一秘密,必然会将朱浅画带走。并且给了我一个金乌的徽章,说是凭此物神教就会相信我的话。” “秦观?”吴亘转头看了赵真一眼,这位两人都认识啊,当初因觊觎浅画而上演英雄救美那位,“你与他相识吗。” “不认识,他是通过我的家人寻了过来的。我家人由于近期京城大案受了些牵连,被贬官在家反省,正好此人与我一个表哥认识,说是有官复原职的门路,这才到了山中寻我。 直言若是这次帮了他,以后家中可是前途无量,加上表哥作保,我便应了下来。”秋桐眼见不用再死,还有大好的姻缘等着自已,讲话也痛快了许多。 “他还说了什么。”吴亘继续追问。 “没了。”想了想,秋桐面色有些奇怪的看着吴亘,“只不过曾偷听到他与我表哥议论,说是浅画一走,你就应该也要离开赵国了,倒是立了一大功。” 吴亘微怔,这里竟然还参和着自已的事。想了想,吴亘脸上露出满意之色,“秋桐,我这就去寻那李宗主,尽早把你的好事定下来。这些日子你就安心在门中,以后浅画那里有什么事,还请你多多相助。” 秋桐脸色羞愧,低着头道:“吴亘,真对不起,我做了如此错事,你还助我,让我心下实在难安。” 吴亘刚想习惯性上前拍拍她的肩膀,看到赵真在侧,却又收了回来,摸了摸自已的头,“无妨,你只是一时受人所惑。以后多看看驭夫三十六策之类的书,好好收收白检心的心思。再烈的马儿,鞭子抽多了也会温顺起来的。”说着便与赵真转身出了门。 等走的远了些,赵真方奇怪的问道:“吴亘,你不杀这贱婢就算了,为何还要帮她。” 吴亘微微一笑,“嬷嬷,惩罚一个人不一定是要打打杀杀。不是有句话说的好吗,若想害一个人,就让他步入不幸的婚姻。 这一辈子与枕边人相杀相怨,什么英雄好汉、明媚佳人都得被柴米油盐、针头线脑给磨成行尸走肉。 白检心岂会看得上秋桐,二人硬生生给摁在一起,强扭的瓜岂会甜。日子长了,迟早会罅隙横生,这才是最大的惩罚。况且,那个白检心整天盯着浅画,我这一走,心里也不得劲啊。” 赵真认真看了吴亘一眼,半天才幽幽道:“吴亘,你缺大德了,迟早得遭雷劈。” 此时吴亘也没想到,赵真的话很快就会应验。兴冲冲径直去寻了李元同,现在他在归元宗硬气的很,身拥神教圣物,一言不合就说要留在赵国尽忠。 李元同也是被吴亘这个奇葩的要求给惊呆了,本想一口拒绝,可吴亘掉头就要去寻季钧麟,就说心愿未了,不想离开归元宗。若是对方不允,打一场就是了。只不过,这紫岳山能留下多少,可就不好说了。 李元同赶紧起身将其拦住,知道吴亘这是借势作妖,破罐子破摔,只得口头应下白检心和秋桐的婚事,心里想着等其人离开再说。 吴亘自然晓得对方拖延的心思,坚决要求第二日就要见到两人的婚礼,直言这是他离开赵国的唯一心愿。 “吴亘,这男女之事,也得人家父母同意方可,怎可由我胡乱指定。”李元同着实被气的不轻,冲着吴亘吹胡子瞪眼。 吴亘皮笑肉不笑道:“宗主,宗门里这么多道侣,难不成都是父母之命。既然入了修行门,当然得听宗门的。 宗主啊,请相信我,若是我执意不走,即使你们与神教联手杀了我,我也会让整个独苏山化为鬼蜮。你们当初推演出的东西,可是真个儿存于世上。惹了这种天大的因果,就是赵国也承受不住啊。” 李元同的脸沉了下来,“吴亘,你可是在威胁我。” 吴亘手指摇了摇,安之若素道:“不,我是在威胁赵国,威胁神教。” 气氛有些凝滞,过了许久,李元同方开口道:“真的只要白检心和秋桐成婚,你就安安分分离开?”看书喇 “千真万确。”吴亘坦然自若答道,“而且,我既然有什么光明之心,想来神教也会给个不错的差事。到时候,只要事涉归元宗,宗主一声令下,吴亘定会全力相助,毕竟浅画还在宗门之中,得宗主庇佑,我又岂会不投桃报李。” “行,我应了你,过后速速与神教离开,不得再寻借口。”李元同霍然起身,大步向外走去。 第二日,归元宗便安排白检心和秋桐完婚,也不知道李元同使了什么法子说服白检心的。 婚礼就安排在紫岳山进行,吴亘有幸作为了嘉宾。就连季钧麟、慕容钊和赵蓉也被请了过来,莫名其妙参与一场与已并不相干的婚礼。 看着白检心目无表情的穿着吉服,就如世俗一般簪花披红,吴亘心里就乐开了花。一个人坐在座位上,朱浅画也未到此,吴亘便自顾自大吃大喝起来。 白检心冷着脸挨个给参加婚礼的宾客敬酒,今天到此的人并不多,普通门人根本不允许在此。看到白检心郁郁模样,众人也只得勉强挤出笑意,不知道宗主此举乃是何意。 走了一圈,白检心独独漏过了吴亘。不过他也并不在意,反而遥遥冲着白检心举了举杯,惹得对方咬了半天牙。 正独饮间,身旁来了一人。转头一看,却是赵蓉坐了过来。其人面无表情,慢慢给自已面前的杯里倒上了酒,“吴亘,荣魁可是你杀的。” 吴亘伸手挟了一块肉塞到嘴里,咀嚼了两下方才开口道:“既是我杀的,也不是我杀的,公主应该明白。” 赵蓉的手一抖,杯中的酒洒出了几滴,一口将酒全部饮下,方开口道:“我知道,是我那个好弟弟要他死,要不然,你怎么能杀得了他。不过,杀了人,递刀的手有罪,刀就无罪了吗。” 吴亘笑意晏晏,给自已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长公主,你失了夫君,我却也是背井离乡到异洲,都是失意人,讲这么多有意思吗。况且,我马上就要离开,你又能奈我何。不过,既然对我恨之入骨,这次向神教告密之事你没有参与,倒是令我有些奇怪。” 赵蓉瞟了一眼坐在上位的季钧麟等人,“他们是什么东西,借势要夺我赵家权柄,我为什么要投靠他们。纵然我那弟弟情薄,我也不能向着外人。 这次有些人可谓糊涂了,做出这等事来,只会让神教更加势大,实是令人不齿。吴亘,虽然让你逃了,但你记往,此恨难消,迟早有一天,我也会让你尝尝痛失爱人的滋味。” 吴亘阴恻恻转过头,“长公主,你尽可心一试,别逼着我杀了你。” “谁杀谁还不一定呢,咱走着瞧,呵呵。”赵蓉把酒杯一丢,昂然向殿外走去。 第320章 此去漫漫不知归年 吴亘终是要走了,在这个初雪飘零的冬天。季钧麟因急着要返回圣山,已是几次催促启程。 临行前,在吴亘的坚持下,与朱浅画再次回了一趟曦山。 二人行走于山间,拾阶而行,雪粒在足下沙沙细响。远处天空几羽孤鸿,哀鸣着掠过萧瑟山林。举目望去,日隐愁云,霾翳山巅,四下萧瑟难言。 一片枯叶伴着寒风,落到了吴亘脸上。感受着叶上的凄冷,心头不禁惆怅。 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无不倾注着自已的心血,而今终要远别而去,不知何日才是归期。也许自已天生就不是能安生的命,注定要如落花般辗转于各处漩涡激流。 “要好好的回来。”走到一处崖边,朱浅画忽然停下脚步,两眼通红,怔怔的看着吴亘。 “会的,我会的,无论走多远,我都会回来的。”吴亘笑着帮朱浅画系紧了大氅,轻轻抚过其洁静的脸庞。 一滴泪珠滚落于手背,感受着其中的暖意,吴亘伸手将朱浅画拥于怀中,轻轻吻过她的发丝,在其玲珑剔透的耳边呓语,“看好我们的家,你是我的宿命,无论游向何方,我终会走向注定。 我不会死,更不要一辈子一个人孤独的活着。迟早有一天,你的男人,会带着万千儿郎来迎你,让你坐在那高高的寨主位上。我的心哪,你要等我把它重新塞回胸膛。” “嗯嗯” 浅画泣不成声,压抑的抽泣裹着寒风,冲出树林,奔向山巅,终是化成清啸,回响于天地间。 吴亘去了京城,与赵国的回访使团汇合,身边多了个杨正。此人不知怎么得了消息,要借机与吴亘一同返回天元洲。 宝象虽然竭力要求同行,吴亘却是让他留下来看守曦山,毕竟此行迢迢,前路未卜,没必要一同犯险,自已还是要回来的。 等到了太常寺,吴亘却不由愣在当场,赵陵早已端坐于其中。 “吴亘,又见面了。”赵陵的脸上有着反常的红晕,身上穿着宽松的狐毛领大氅,遮挡住了玲珑的身材。 “又见面了,没死在狱里真好。”吴亘嘴角上扯,露出洁白的牙齿。 “未如你所愿,真是负疚难安。”赵陵站了起来,摆了个优雅的姿势,走到了吴亘面前。 “你为什么在这里。”吴亘歪头问道。 “承蒙皇上信任,此次回访神教,由我出任正使。各国派出的都是皇室子弟,于赵国而言,就是我这个失了封地,惶惶如丧家犬的翁主最为合适,死在外面也没什么损失。”赵陵懒洋洋的撩了一下鬓角发丝。 “能出卖自家父亲的人,任谁留在身边不害怕,还不如送出去祸害别人。”吴亘不由嗤笑。 “彼此彼此,都是神厌鬼弃之人,赶的远远的好落个清静。”赵陵不恼不怒,一根纤指戳向了吴亘的胸脯,“这一路还需你多多照顾呦,吴贵人。” “好说好说,我定会好好照顾于你。”吴亘看着胸前的手指,后退了一步,轻轻一笑,转头离去,走了几步却又转头,“祝你天天睡个安稳觉”。 赵陵一动不动,看着其人离去,红唇翕动,无声吐出两个字,找死。 临行时,朱不展寻到了吴亘,归还了臂鞲和魂晶,还送上一面形制怪异的镜子。吴亘不禁有些诧异,这枣红色的镜子明显是女子所用之物。 “这是浅画娘亲所遗,乃是神教一件法器。此次前往异洲,路险且长,先生也没有什么东西好送你,留在身边防身。”朱不展神色温煦,替吴亘系好了臂鞲。 吴亘一时有些失神,这应是师娘所留的不多物件,连朱浅画也没给,想来是朱不展的心爱之物,今天竟然送给了自已,“先生,此去并无大的风险,还是留在您手里为妥。” “你带着,留在我这里也只能徒增哀思,想来问筠在天之灵,也是希望你能平安归来,就当我代她送你的礼物。”朱不展并不收回,寒风拂过其鬓角几缕白发,让吴亘心中有些酸楚。 “谢先生和师娘。”吴亘后退一步,长揖及地。 朱不展欣慰的点点头,“此去前路遥远,人心惟危,你性子本就跳脱,还是要稳些方才妥当。若是遇有坎坷,当藏器于身,待时而动,不可恣睢。别忘了,家在何处。” 吴亘重重点了点头,这位平日有些执拗且书生气的先生,这是真正把自已当作家人来看待。一时之间,离愁竟然淡了几分。 使团一行人离开了京城,太常李正禄因身染风寒,并未出面,而是由属官全权操持,显得的送行潦草了些。 队伍中多了个吴亘熟悉的面孔,黎重。这个大个子一如既往,形影不离的守在赵陵车前。 当初因为黄理之事,吴亘曾耍弄过这个看着凶狠,实则憨厚的汉子。再次见到吴亘,黎重并没有丝毫隔阂,老远就冲吴亘打着招呼。 队伍一直向南而去,此行要前往赵国与大夏边境,汇合大夏国使团之人。坐在车中,看着扶黎城渐渐远去,融于风尘雪雾之中,吴亘心中升起一种莫名的不安感觉。 “天寒,喝杯茶。”杨正递了一杯热茶过来。这些日子,杨正越发沉默了许多,远没有返回故土的兴奋。 喝了一口热茶,吴亘发现里面还加了一些姜片之类的东西,不由眉头一皱,“杨正,茶就是茶,放这么多花里胡哨的东西干嘛,把茶的味道都给冲淡了。” 杨正美滋滋的喝了一口,“吴亘,你得适应,到了天元洲,茶就是这种喝法,还要用水煮透才行。而北洲的喝法,才应称呼为泡茶。” “杨正,你为什么离开天元洲。”吴亘勉强又喝了一口,将茶盏放在了桌子上。 “杀了人,逃命罢了。”杨正若无其事答道。 “怪不得看你对返回并不热切,想来杀的不是一般人,要不然也不用万里迢迢逃到大遗洲。”吴亘哂笑道。 杨正抬了抬有些下垂的腹部,神色有些复杂,想了想才说道:“吴亘,我总觉着你离开赵国才是对的,在这里你最终只是贵人中的普通一员,倒不如出去闯闯,说不得会发现另一方天地。来,多喝点茶,早些适应他洲的路数。” 吴亘嗤笑道:“心安处方为家,无家只是飘零浮萍,就是走遍了天地又有何益。” “且行且看,看过了大海,说不得就不愿再返回池塘。”杨正冲着吴亘轻轻一笑,舒服的喝下了一口姜茶。 车队休息时,季钧麟来到了吴亘的车厢。在这列队伍中,吴亘的车子被夹在最中间,前后都有神教的人看着,生怕这个活着的圣物有什么闪失。 杨正识趣的下了车,将车厢留给了二人。 季钧麟和吴亘坐在车中,相互打量着对方,这还是两人第一次如此近的距离对坐,车厢中的气氛有些沉闷。 犹豫良久,季钧麟方才开口,“吴亘,光明之心是如何被你得到的。” 吴亘蜷起一条腿,懒洋洋靠在车厢上,“这我就搞不清楚了,或者是出生时就已入了体中,又或是哪天睡觉时被流星砸了脑袋。” “光明之心中蕴含有强大光明之光,若不是天生无垢,对光明力量可容性极大,恐怕附体之人早被烧成灰烬。 抑或是被人施了教中秘法,也可容纳此圣物,只不过此秘法对施法之人伤害太大,很少有人愿意付出如此代价。”季钧麟收了一直以来若有若无的倨傲,诚恳的解释道。 “我与赵陵打听了,你就是个孤儿,身世不明。当年我父亲季珪率队来北洲,却是被人所害,光明之心当时就是在他手中。 我在想,有没有可能,你是我父亲的”说到此处,季钧麟顿了顿,艰难开口道:“是我父亲的遗腹子。” 扑通,吴亘被惊的一蹦,头重重撞在车厢顶上,撞出一个大窟窿,整个头都露在了外面。觉察到自已的失态,吴亘费力将头从车厢外拽了回来。 “别开玩笑啊,季钧麟,这种事可不兴乱说。”吴亘还是第一次被人认作亲兄弟,一时感觉无比的荒谬,实在是被对方的想法给吓到了。 季钧麟的脸不易觉察的红了一下,“当然这是我的瞎猜,也可能是父亲见你资质甚佳,情急之下将圣物藏到了你的身上。可否借你一滴血,我季氏族人中有远古异兽血脉,一测便知。” 吴亘见对方越想越歪,倒也懒得解释,只要把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已身上,朱浅画就能安然无忧。 季钧麟的指尖出现了一抹红色,轻轻一弹,这滴血凭空浮在了空中,一股强大的气息从中散发出来。紧接着,其人掌心出现了一个鸡蛋大小的光球。光球缓缓飘到空中,将血滴包裹了起来。 血滴急速翻滚,一个小巧的异兽出现在了光球中,鹿角、羊蹄、蛇鳞、牛尾,形态怪异,异常凶猛,正在光球中奔腾咆哮。 “你看,这就是季氏的血脉。”季钧麟目光灼灼,盯着眼前的光球,“只有血统纯正的族人,才会有如此异像。”手指一弹,光球消失,期待的看向吴亘,“一滴血即可。” 吴亘知道躲不过去了,不过试试又何妨,反正自家什么斤两自家清楚。 从指尖挤出一滴血,却是无法像对方那样毫无烟火气般浮于空中,只得尴尬的笑笑。季钧麟并不在意,微微一笑,光球再次飞出。 血滴落到球中,在其中载浮载沉,却是没有什么变化。 季钧麟失望的看了吴亘一眼,正准备收回法术,忽然光球中红光一闪,整个白色的球变的血红,球身骤然涨大了两倍不止,红色的雾气在其中翻滚,犹如火山口一般。 嘭一声,血球爆裂开来,血沫四溅,弄了季钧麟一身。 惊疑的看了一眼吴亘,季钧麟眼神渐渐变的冷漠起来,微微颔首,起身下了马车。 吴亘擦了一把脸上的血沫,不明白对方是什么意思。 第321章 杨正其人 车队进入了宝安郡,等出了此郡,就是离了赵国边界,真真的是要远走异国他乡。看着远处连绵起伏的青山,吴亘心中不由感慨万分。从小到大,长于斯,成于斯,最终还是要在这里离开。 路边,出现了厢军的身影,他们是为了护送使团而来。 吴亘掀开窗帘,默默看着这些陌生的面孔。几年的时间,军中已是淘换了不少人,有些厢军看起来面容十分稚嫩,显然是从军不久,恍若当初刚入营的自已。 忽然,有一个熟悉的面孔出现在路边,张远正骑着马百无聊赖的打量着车队。吴亘将头探出车窗,“老张,是我,吴亘。” 张远猛然抬头,不由一脸惊喜,刚想催马上前,早有使团的护卫将其拦下。吴亘跳出车子,在护卫诧异的目光中,走到了张远身前。 张远翻身下马,上下打量了一眼,诧异问道:“你小子怎么在这里,难不成你也入了使团。” 吴亘点点头,“我要走了,去往他洲,不知一帮老兄弟现在如何。” “嗐,还能怎么样,老样子呗。倒是你,越来越有出息,啥时候提拔一下兄弟几个。” 曾几何时,吴亘和张远也在路旁的行伍中,护送着赵陵的车队进入星落原。时过境迁,如今却是物是人非,吴亘倒成了被护卫的人,不免让张远心生唏嘘。 “此去不知要多少年,帮我照顾好老莫。此行匆匆,倒是没法子与一帮老兄弟聚上一聚。要保重啊,老张,别那么拼命。”吴亘并没有打趣的兴致,看着故人依旧,心头却是涌上一股哀愁。 “你变了不少,个子长高了,性子也稳了些。做人难吃屎难,在外面混总是不易,有空常回来看看,毕竟还有一帮兄弟们在此。”张远觉察到吴亘的情绪,不由心中喟叹,欲承其重,必受其难。作为一个庶人,每进一分又何其困难。 二人闲聊了半天,车队并未停下,已是走出了一段距离。吴亘转头看了看,脸上多了些涩意,“老张,谢谢这一路的看顾,我走了。” “说哪里话来着,保重,努力活下去啊。”张远亦是有些伤感,前路漫漫,世事无常,这一别说不得就是永别。 吴亘快步行至自已的马车前,临上车前,看到张远仍在远远注视。挥了挥手,露出一个多日不见的灿烂笑容,一步跳上了车子。 车子离了赵国边界,却是进入了大夏国黄章郡的范围,只不过,车队并没有入城,而是停在了野外。 大夏国的使团早已等候在此地,随行的还有五十名悍卒。甘兴仍旧要率领这些军卒,护送使团一行人通过戍徒的地盘后方可返回。 不过最为引人注目的还是二十名身穿白色盔甲、脸戴白色面具,骑着白马的重骑,这是神教的护教骑兵,此次随同使团出访各国。不过这二十人并未进入赵国,而是留在了大夏。 大夏国的正使正是慕容钊,其人这两天倒是与赵陵迅速熟络了起来。虽然两国关系并不相睦,但离乡千万里,不知会有怎样的命运等待自已。相同的境遇,让二人颇有同病相怜的感觉。 车队在这里要休整一日,补充一应给养,再往前,便要直接插入戍徒的地界。这是返回天元洲最近的一条路,纵然路途艰险,随时可能遇到危险,却也是无可奈何。 季钧麟自从找过一次吴亘后,便再没有过来看过一次。此时的他,既然已经完成了使命,神教固有的傲慢便慢慢显现出来。对于赵陵和慕容钊,也是颇有上位者的感觉。 车队休息间,吴亘忽然看到了向起的身影,从扶黎出发时吴亘并没有看到他,不知是因为何事耽搁,到了此处方才现身。看来,他还是跟随了赵陵。 吴亘轻轻叹息,向着向起挥了挥手,对方却是神情恍惚,艰难的笑了两下便守在了赵陵的车旁。 第二日,车队继续出发,一头扎入了茫茫旷野。这条线路擦了星落原一个角,直奔戍徒长年居住的地界。 大夏国对面亦有戍徒的存在,只不过吴亘并没有到过而已。在戍徒地盘靠近异族的地方,那里有一条名为落日长城的最终防线,是戍徒守卫人族的最后一条战线。沿着这条长城,沿途修建了不少的要塞,很多戍徒就是围绕着要塞生存。 茫茫的原野上,一列车队蜿蜒前行,百余人的队伍落在空旷的原上,从空中看起来就是一个微不足道的黑点。 吴亘坐在车中,打量着车外的情景。原野上虽然荒凉,但并没有黑气的出现,说明此地还是比较适于人族生存。相较于赵国正面的星落原,已是富饶了许多。 “我们好像是被看管起来了。”杨正看着车外的人影,平静说道。自从离开大夏国后,吴亘的马车旁便多了六名神教骑兵,不远不近的相伴而行。透过面具,骑兵警惕的关注着马车的动向。 吴亘并不以为意,仍旧观察着四周的景致,“有人天天当护卫不好吗,起码让一些宵小之辈不敢随意下手。” 前些日子,自已也曾试着走远些,可很快就有神教骑兵跟了上来。远远的从各个方向兜住了去路,吴亘解开腰带撒了个尿,方一脸不耐的返了回来。 而杨正则不然,无论走多远,都没有人一路跟随。 “吴亘,你真想去神教吗。你身拥光明之心,恐怕到了圣山也是被牢牢看管起来,当个神像一般的存在,要想返回赵国可就难喽。”杨正将头缩了回来,面色严肃了许多。 “哦。”吴亘似笑非笑看着对方,“听你意思,好像对神教成见颇深吗。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将车窗的窗帘放下,杨正身体渐渐直起,一扫以往猥琐的气质,眼中多了些凌厉,“我本天元洲夏支国太子,曾入神教十二年。” “后来怎么叛了神教。”昊亘斜倚在车上,一条腿蜷起,摩挲着断刀的刀柄。 “你怎么知道我叛了神教?”杨正略略诧异,却又旋即恍然,“可能我言语中对神教颇有不恭。其实也很简单,你也知道,在天元洲,各国皇位罔替国主并不能作主,而须由神教认可方行。 我父想将皇位传于我,但国中神教神官受了我叔父的贿赂,不同意我父的主张,反而要我那叔叔接替。父亲不服之下,便与神官吵了起来。后来叔叔谋逆作乱,在神官的支持下,竟然将我父皇给杀了。 我当时正在圣山修行,说是修行,其实就是质子一类的存在。听闻噩耗,便偷偷跑出圣山回到国中。不过为时已晚,朝中旧臣都已被杀的杀,贬的贬,到处都是新皇的耳目。以我一个离家多年的皇子,如何能翻的了天。于是我只得隐忍潜伏下来,后来觑的机会,杀了那名神官。 因为杀了神教中人,我也只能逃出夏支,一路流离,后来辗转到了大遗洲,这才与你相识。” 吴亘坐了起来,上下打量着对面的胖子,实在想像不出,这个黑胖子竟然是一国的皇子。看了半天忽然失笑,“那你还敢跟着我去天元洲,不怕神教把你给剐了。” “事隔多年,风头应已是过去,一个神官,神教不会盯着太久的。况且,我还想看你如何作乱神教,又怎会错过如此机会。”杨正笑眯眯看着吴亘,如看着一堆美食。 吴亘摇头嗤笑,“谁说我要作乱神教了,我这次过去可是要一心向教,老老实实熬个几年,当个头头脑脑,再杀回赵国。别忘了,我在赵国可是置办了偌大的产业。” 杨正也是哈哈大笑,“吴亘,你也不想想,你是那种能安守故常之人吗。我之所以会一路随你,不就是看中了你那祸害的本事吗。此次神教将你收入囊中,实在失算的很,他们不知道自已招了个什么样的存在。吴亘,我看好你呦。” 听着杨正的调侃,吴亘并没有反驳,说实话自已心里也没底。等到了圣山,不知哪根经搭错了,就要招惹上一帮人。 接下来的日子,吴亘倒是在车外走动多了些。不时走到这些神教骑兵的身前,摸摸铠甲,逗弄一下马儿,心情好时,还会与这些骑兵聊上两句。晚上时,有时还会与这些人一同守夜,全然没有贵人的自觉。 吴亘发现,这些骑兵多是三人一组,而且每个人携带的兵器甚多,除了每人一把近五尺的长剑外,还佩有长枪、箭矢,腰间和马身上还挂有各种奇怪的物件,再加上锻造工艺迥异于赵国的盔甲,完全可以说是一个行走的人形武器库。 这些神教骑兵虽然性子清冷,但日子久了,对他的戒备心也就渐渐淡了下来。有时吴亘走远些,也无人再去看顾。 闲的无事时,吴亘也会溜达到季钧麟的车前,打听一下神教的情况。虽然对方通常是一两句便打发了回来,但吴亘恍若未觉对方的冷淡,依旧是乐此不疲。 也曾去寻过赵陵,不过这个女人这次出行倒是安静了许多,整日里窝在自已的车中,只有季钧麟等人相召时才会下车。 至于向起,这一路上俨然一副失魂落魄模样,看到吴亘更是一言不发,只是木然的随行于赵陵车旁。 前方逐渐出现了人烟的迹象,这里应是戍徒的居住地。到了此处,一行人反而紧张起来,无论是大夏国的军卒还是神教的骑兵,皆是面色有些警惕。 戍徒本就是游离于正统人族的一脉,多年隔绝于蛮荒,自是对外人颇有敌意,到了这种地界,什么皇室、神教的名头就是虚妄。 领头的骑兵领队看了看地上的痕迹,策马到了季钧麟的车前,低声禀报了几句。季钧麟似乎是有些不满,到最后还是按着领队的建议,车队向着另一个方向拐去,以避开戍徒的据点。 可刚走了不到十里,吴亘就感觉车厢有些震动,应是有不少人向车队奔来。 一时之间,示警声,拔剑声,马儿的蹄声,整饬队伍的号令声四起,车队的马车首尾相连,成了一个环形,骑兵则是站在车前,警惕的看着远处的沙尘。 很快,沙尘中出现了一队衣衫简陋、手持杂兵,却是队形不散、错落有致的队伍。 第322章 阿多 车队的前方,出现了百余名步行的戍徒。看到车队,戍徒迅速组成了一个方阵,最外层是一群手持长矛木盾的青壮,中间的人则是手持各式短兵器,有刀有剑,甚至还有拎着骨头棒子的,这些人年经稍长。 最里层则是一群弓弩手,令人吃惊的是,这些弓弩手里明显有不少女子、少年夹杂在其中,居中的则是一把大弩,由四人抬着。 在弓弩手的队伍中,吴亘发现有些人手中竟然没有兵器,抓着一个个石丸。看来多年的隔绝人世,已让这些人的物资供给极为困难,连最基本的作战兵器也无法凑足。 反观对面的骑兵,大夏国的兵马自不必说,那些神教的骑兵,更是武装到了牙齿,就连马儿身上也披了一层软甲,相较戍徒而言,可以说奢侈到了极致。 不过,这些骑兵却是个个神色凝重,不敢擅自出击。对面这些戍徒,虽然装备简陋,但那严整的军势,人与人之间恰到好处的摆位,短兵与弓弩之间始终保持稳定的间隔,无不彰显着对方对战经验的丰富。 特别是阵势中透出的咄咄逼人杀气,让人不敢对这些看起来身形瘦弱、宛若村夫的对手产生一丝轻视。 一个老者从方阵中走了出来,手中拎着一把铁剑,对着车队大声道:「外人,留下三成的食物和兵器,你们就可以离开。只要答应我们的要示,断不会伤诸位性命。」 「呵呵。」神教骑兵头领撇下身旁的甘兴,催马向前走了几步,指了指身后,「戍徒,可看清了,我们是神教中人,不是北洲人。神教有好生之德,只要你们退后让出道路,就不再追究尔等不敬之罪。」 「少拿什么神教鬼教的名头吓人,要么留物,要么留命,你等可是想清楚了。」老者并不在意对方的威胁,「再给你们一次机会,若是仍不肯答应,便休怪我等出手了。」 「大胆,竟然敢对神教不敬,看来今天是要战上一场了。」头领厉声断喝,将自已的长剑抽出,指向对面的戍徒。 随着其动作,很快其余神教重骑也都纷纷拔出剑来。长剑一出,一股难言的威势便蔓延开来。 这些重骑的剑刃白光涟漪,彼此气机相连,仅是二十人的队伍,竟然给人一种面对厚重军阵的感觉。 吴亘也发现,相较北洲骑兵常用的佩剑,神教重骑所用的剑长了许多,剑面也厚实不少,上面錾刻有鳞纹,足以与长刀媲美。如此重剑,虽然也可单手持剑,但真要搏杀起来,估计还得双手握剑方为妥当。 最令吴亘感兴趣的是,这些长剑上的曦光,配合长剑攻击到底杀力如何。 见对手率先发难,老者退回队伍中,发一声喊,持矛青壮举起手中的盾牌,为后面的人做好遮蔽。弓弩手顺着队伍中特意留出的通道快速上前,躲在盾牌之后纷纷拉弓射箭。 吴亘暗自叹息一声,戍徒的人手果然不足了。正常哪里需要弓弩手如此迫近战线,恐怕是其中多女子和少年,臂力不足,所以才需如此布置,尽可能增大自已的杀伤力。 箭矢如雨点般飞出,直扑车队一行人。不待箭矢近身,这些神教重骑将身后白色的披风一扯,扔向空中。 奇异的一幕出现了,这些披风飞舞于空中竟不落下,放出雾蒙蒙的白光,形成了一个光罩落于车队之上。 吴亘也发现,光罩重点覆在了马车之上,至于那些大夏国骑兵,则没有这么好的待遇,仍有一部分人暴露在外。 箭矢呼啸而至,落于光罩之上。光罩上出现了一个个的涟漪,如同石子落在了水面。看着柔弱无形的光罩,竟然挡下了对手的攻击。箭矢好似射到了棉被之上,纷纷顺着光罩滑下。 不过,在光罩外的大夏国骑兵就没有这么好运了,有七八人被利箭当场 钉死在了马上。 甘兴见状大怒,赶紧指挥自已的手下放箭反击。戍徒的盾牌举起,形成了一个盾墙,护住后面的人。羽箭密密麻麻落于盾牌上,如同一个刺猬。 毕竟是大夏国的精锐,这些箭矢杀力之大,有些甚至直接穿透了这些木制的盾牌,一些戍徒受伤,但很快就有那些手中并无兵器的人补上,维持着盾墙的完整。 甘兴见状,遂下令手下骑兵准备出击。对面的戍徒见状,在老者的指挥下,隆隆向前而行,以期尽快缩小与骑兵的距离。 看着整齐向前的方阵,吴亘心中感慨,这些戍徒看着装备简陋,临阵厮杀的经验却是十分丰富。 步兵遇上骑兵,最怕的就是对方集团冲锋时的冲击力,只有尽快接近对手,让骑兵无法运动起来,才可以相对抵消对方的优势,将其拉入近战厮杀之中。 可大夏国骑兵还未出击便被神教的人给拦了下来,「不可擅出,保护车队要紧。」 甘兴大怒,「骑兵不出击,与步兵何异,难不成眼睁睁看着对方杀过来。」 对方的头领冷冷指了指另一个方向,「你看那里。」 甘兴转头一望,又有一股尘烟滚滚而来,竟是另一队戍徒,正向这里快速逼近。看这动静,竟然比眼前的人还要多。 「北洲人,你这几十人冲出去,可不一定能返得回来,反而白白损耗了兵力。在此依托车阵,再加上神教的术法,挡下对方的攻击并不是多大问题。」神教骑兵头领难得多解释了一些。 甘兴看看已经显露出面容的戍徒援兵,知道对方说的确有道理,便不再争辩,悻悻然回到了队伍之中。 与此同时,正快速推进的戍徒见对方骑兵不出,由于忌惮对方的重箭,便也停了下来。 「上重弩。」随着老者一声令下,戍徒弓弩手将那架四人抬着的大弩抬了出来。有三人站到弩后,取出一根通体乌黑、胳膊粗细的长箭,箭头处却是嵌着红色的石头。 嘎吱嘎吱,拉弓的三人面红耳赤,身上青筋显露,弓弦被慢慢拉开。嗖的一声,长箭急速旋转,呼啸着奔向光罩。 长箭射到光罩上,并未再像方才那样被弹开,箭头刺入了坚韧的光罩。以箭头为中心,如蛛网般延伸出道道红线,而且无论这些神教骑兵如何施法,这些红线并不能消失。 「小心,此箭可坏护罩,做好对方冲击准备。」骑兵头领大喝一声,率先从马上摘下长枪。很快,车前出现了一片枪林,枪头直直指向前方。 吴亘眯眼看了一下浮在空中的那根长箭,不由暗自好奇。这把箭定然是戍徒特制,竟然能破神教的法术,想来是多年与异人对战,戍徒摸索出来的一些好东西。 正在此时,吴亘忽然发现,在增援而来的戍徒中,有一个熟悉的面孔。 阿多,他怎么在这。吴亘心中一动,看着在队伍中颇为活跃的阿多,掉头往季钧麟的马车走去。 季钧麟此时正站在马车上,眺望着戍徒的情形,看其样貌并不是太焦急,显然对手下的战力颇有信心。 「季使,我有一言相谏。」吴亘随意拱了拱手。 「哦,何事,请讲。」季钧麟站在车上俯视,神色有些傲慢。 吴亘干脆登上了马车,指着前面的戍徒道:「如今我们已经进入戍徒的地盘,再往后还要遇到更多的戍徒,这一场场打下去,说不得走不出多远,这点人手就得消耗殆尽。这些人一看就极为困顿,不如舍下些财物与他们,权当买路钱。」 季钧麟眉头一皱,「当初使团来北洲的时候,也与戍徒交过手,这些乌合之众战力一般,冲一冲就能冲过去。况且,堂堂神教向这些蛮夷低头,以后神教还如何有脸面在北 洲行走。」 「季使来时走的是哪条路线。」吴亘笑眯眯问道。 「从北洲北部往东,再折向南,这样才能经过更过的国家。」季钧麟脱口而出,旋即面色恍然,「是了,这条线路只是擦了戍徒地盘的一个边,当然人少了。」 「而且,季使来的时候恐怕也就是这二十来人,目标不大,且多为重骑,行动迅速,自然容易通过。如今增加了这么些人,横穿戍徒地盘,这一路上的麻烦定然少不了。 对面的戍徒中有我相识之人,若是找其说洽一番,看能不能少交些财物,放我们通过。必要时,可请其同行,也好与后面的戍徒说和。」吴亘见对方意动,赶紧又补充道。 犹豫了一下,季钧麟看戍徒强弩又发射了一枚长箭,自已的光罩再来几下就要被破,遂冲着吴亘拱拱手,「吴亘,此事就拜托你了。」 吴亘跳下马车,「好说,还请季使约束一下重骑,免得对方误判。」说着走出光罩,向着阿多的方向走去。 「阿多。」吴亘大声招呼,双手摊开,示意对面的戍徒手中并无兵器。 正在队伍前头的阿多看到吴亘,先是一愣,接着欣喜的跑了过来,围绕着吴亘来回跳跃。 对面的戍徒看到阿多的模样,也是十分诧异,纷纷松开了弓弦。 吴亘拍了拍阿多的头,多日不见,许是离开暗谷后生活改善不少,其人身体壮实了不少。「阿多,你带我去见一下你们这些人的头头。」 阿多问都没问缘由,高兴的拉着吴亘就往戍徒的队伍跑去。来到一名壮汉前停了下来,指着吴亘呜呜啊啊说了半天。 壮汉听了半天,狐疑的上下打量吴亘,「阿多说,你就是给我们送来神药的那个人。」 吴亘微微点头,「正是,木济大师可在此处。」 壮汉一听木济的名头,马上变的恭敬起来,「大师已去了另一个寨子,去救助别的寨民,这些人是?」说着指向对面的使团一行人。 「这些人是神教和大夏国的人马,方才也看着了,他们手段颇为厉害,若是打下去戍徒肯定会伤亡很多。既然你们是为了求财,我也说动了对方,肯付出一些财物,不如就此作罢,免得徒伤人命。」 壮汉一听有些意动,想了想道,「既然是恩人交待,待我去向寨主禀报一声。」 看到吴亘并不反对,壮汉向着方才那名老者的方向走去。 第323章 等闲变却故人心 事实证明,木济在戍徒中的声望远超吴亘的想象。在有了阿多作保后,老者同意了吴亘的请求。 在吴亘斡旋下,季钧麟送出了一批食物以及各国皇室赠送的绫罗绸缎,这些俗物他自不会看在眼里。 看着远远退去的戍徒队伍,季钧麟脸上露出了厌恶的表情,“如此与流匪强贼一般的戍徒,如何能与异族相抗,堂堂各国大军,却只能做守户犬般的存在,北洲无人矣。” 听了这番言语,吴亘奇怪的看了一眼对方,却是没有作任何反驳。只是轻轻拍了拍正在对付一块大饼的阿多,走回了自已的车厢中。接下来的路有阿多相随,戍徒们才可能会给些面子,不用次次如此麻烦。 车队继续前行,一连经过两个戍徒的据点,有阿多的出现,均是有惊无险通过。经过此事,季钧麟对吴亘的态度大为改变,不再是一副若即若离的样子,也不再派人死死盯着,有时还会主动询问一下吴亘的过往。 当得知吴亘曾前往大遗洲时,不禁有些遗憾,神教也派了不少人进去,想着能在洲中建立分支,可最后只有几人得出,其余均是杳无音信。 天空中出现了令人讨厌的黑鸦,显然是车队惊动了正灵盟。吴亘抬头看了看空中的黑点,突然有点希望正灵盟快些过来,好与这神教打上一场。 荒凉的原野上,远处出现了一溜灰黄色的土围子,隐隐有人在附近走动。这些土墙都是夯土制成,上面已经被风沙打的坑坑洼洼。 这是一处典型的戍徒聚集地,因为距离落日长城还有很远一段距离,所以一路经过的这些据点规模都不是很大。 据前面遇到的戍徒所言,在靠近落日长城的地方,那里还有更多更大的营寨,每年都要从各处散落的据点中抽人过去轮换。 行到此处,车队停了下来,因为所带的水不多了。这一路上,能找到的水极少,只有戍徒居住的地方,才有一些宝贵的水源。 车队中人的目光都投在了吴亘的身上,按着惯例,这时又得其出面斡旋。 “吴亘,烦劳你去与此地戍徒谈谈,看能不能借宿一晚,毕竟人可以忍受长途跋涉,但马却是需要休息一下的,可以给他们一些食物。”季钧麟这些日子越发客气,找到吴亘商量道。 吴亘点了点头,正好也借此熟悉一下戍徒的日常。带着阿多走近土围子,从破败的石门处走出两个半大小子,手持兵器,警惕的打量着吴亘。 阿多呼的一下就蹿了出去,拉着其中一人兴奋的跳来跳去。看到阿多,对方也是惊喜异常,两个人不停打着手势交流。阿多从身上掏出一块干肉,热情的分给二人。 见到如此情形,吴亘的心放了下来,看来木济已经来过这个寨子了,要不然阿多不会与这些人认识。 果然,等吴亘再提出住宿的要求,并答应付出一些兵器和食物后,寨子里的人同意给车队提供饮水,并且允许少数几个领头人入寨子休息。那些骑兵是断然不行的,只能贴着土围子露营。 一来是由于寨子中空闲的房屋甚少,容不下这么多人,二来也是防备这些装备精良的骑兵借机袭扰寨子。 吴亘由于阿多的缘故,当仁不让得了一个房间,其他人就没有这么好运了,甚至慕容钊都得与人合住一间。季钧麟、赵陵等人实在不愿与这些看起来脏兮兮的土人共住,干脆住在了寨子外的车中。 入夜,寨子里黑漆漆一片,只有寨墙上守夜人的火堆,还闪烁着一点亮光。风渐渐大了起来,吹过破破烂烂的窗户,发出呜呜的声响。 吴亘刚熄灭桌上的油灯准备休息,忽然,门被轻轻敲响。 “谁。”吴亘问了一声,外面却是没有人回答,仍是固执的敲了两下门。 抓起放在桌上的断刀,吴亘起身将门打开,借着微弱的星光,有一个身材高大的人站在门口。 吴亘脸色大变,铮的一下将刀拔出,“高成,你竟然在此地。” 来人正是锦春王府的管事高成,自从锦春王被圈禁于京城后,再没有听到此人的消息,没想到今天却又在此相见。 “吴亘,勿惊,国师让我来寻你。”高成压低了声音,示意吴亘不要妄动。 “国师?”吴亘满脸的诧异之色,“哪个国师。” “蹇行。”高成掏出了昭玄司的令牌,“放心,我若是来杀你,早就出手了。进屋,国师让我务必寻着你。说实话,找到你还真不容易,一路追踪过来,到了此地才好避开那些人的眼睛。” 吴亘警惕的看着对方,稍稍犹豫,侧身让开了房门,只不过断刀还是抓在了手中。 将门掩上,吴亘转头对向高成,也未点灯,但身体好巧不巧挡在了窗户前,“为何是国师让你前来,难不成你是什么卧底。” “不错,我与向起一样,都是出身于绣衣使者,藏于锦春王府充当暗子,只不过,平日里我二人并无联系,各自行事。此次锦春王一倒,我便回到了昭玄司。”高成打断了对方的话,简略解释了一下自已的由来。 吴亘一时有些无语,怪不得赵烨不担心锦春王作乱,身边被安插了这么多卧底,还有何密可保。只不过这是真是假,仅凭其人一家之辞,吴亘才不会傻乎乎相信。 当初,高成可是险险将自已给打死,要不是武寞,恐怕此时早已死在了朱卷。 “当初你我在白云瀑边再遇,你以为真有那么巧,那是蹇行让我助你。若不然,以你当时的惫赖性子,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突破。”看到吴亘仍有些狐疑,高成不屑的解释道。 吴亘紧绷的身体松了下来,嗤笑道:“真看不出您是个卧底,当初追赶我与初霁时,可是险险将我打死。屋中简陋,随意坐。” 高成站着没动,“若此时我仍是王府大管事,不说当时国师不认识你,就是认识你,锦春王下令,我照样会将你打死。做卧底,就要有卧底的自觉。” “行行行,您着实专业。”吴亘连连摆手,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跑了如此远的距离,可是国师有何吩咐。” “逃,瞅准时机赶紧逃,神教断不可去,连赵国也不要回,远走他乡,隐姓埋名。”高成冷冷道:“你随神教走后,有人举报你私通异族,实乃奸细。” 吴亘一愣,这又是在闹哪出,“怎么什么人都能举报我为异族奸细,可有凭证,要是这样的话,我也可随意举报某人是条狗。” “你可是有一件异族法器,放酒的,被人递给了廷尉府。”高成冷笑道:“此物打开时仍残存有一丝精纯逆气,若不是有大阵加持,恐怕廷尉府的人都已变成一堆怪物。” 吴亘心中轰然响起,面色大变,顿时明白,是柳有的酒壶被人拿了去。 看到吴亘神情,高成面带讥诮,“想起来了,这可真是被人告了个实锤,身拥如此异物,不妥当保管,竟然被人给偷了去。” 深吸了一口气,吴亘忽然觉着有些不对,“不就是异族的一件法器吗,可以是捡的,也可以是我打死异族夺的,凭什么说我与异族勾结。” “没听说过罗织之术吗,廷尉府可是最擅长这个。”高成双手抱臂,如看傻子一般看着吴亘,“况且,留在赵国的那几人,你又能保证他们不吐露出你们在大遗洲的所作所为。廷尉府做事,哪次不做成铁案。 你可知道,以重器威胁朝廷,当今皇上又岂会容你留在赵国。为什么你一离开赵国就有人举报,哪里有这么巧的事,就是告诉你,别回来,滚远些。勾结异族,不仅是赵国,哪国也容不得你,这是犯了天大的忌讳。吴亘,逃,隐姓埋名逃。” 吴亘闻言颓然靠在墙上,过往的一些事一幕幕出现在眼前。怪不得朱浅画的身份会被秋桐透漏给神教,想来人家原本是想借着朱浅画离开,逼自已也一并远离赵国。却不曾想自已跳了出来,代替了朱浅画前往神教。这下子正好,一离开就骤然发动,让自已再无归去可能。 一丝黑线浮上额头,吴亘咬牙切齿道:“让我走,没那么容易。既然他们想把我的罪名做实,肯定也会对浅画、宝象他们下手,不行,我得回去看一看。” “你倒是不用担心他们,毕竟人家也怕你狗急跳墙,不会轻易动他们的。只要你乖乖离开,加上有国师和朱不展的面子,有些人做事还不会那么绝。 若是你执意要回,那就纯粹是撕破脸皮了,恐怕他们几个都会被捉拿于手中为质。你要真想为他们好,就忍了,乖乖离开。”高成想起蹇行的吩咐,赶紧劝解道。 过了许久,吴亘的心绪终于平静下来,面上的黑线消失,云淡风轻道:“是谁告的密。” 高成奇怪的看了一眼吴亘,神色难明,沉吟片刻还是说道:“向起。” 吴亘的手紧紧抓住了身后窗棂,咔嚓一声,木制的窗棂被捏的粉碎。怪不得向起来的那么晚,一路之上失魂落魄,却是做了这样的事。 “那就是赵陵出的手喽。”吴亘喃喃自语,面色有些痛苦。没想到多年相识的兄弟,背后竟然捅了自已一刀。 “他们只是棋子。”高成微微叹了口气。 “我知道,说白了,就是有人不想让我回赵国罢了。不错不错,还没想着半路将我灭杀了,这倒是沾了光明之心的光。按着这么一说,这神教的人应也是知道此事了。”吴亘忽然觉着有股烦躁之意涌上心头,脸不停的抽搐,好似抽筋了一般。 “应是如此,恐怕到了圣山之时,就是你的丧命之日。弄的好些,把你囚禁起来,就此了却一生。”高成不为所动,多年的卧底已是见惯了尔虞我诈,这种小小的算计又算得了什么。 “话已经带到了,你自做决定,我得走了。”高成说完,起身就往外走去。 “谢谢。”身后传来了吴亘的声音。 高成身体顿了一顿,叹了一口气,“保重,但愿不再相见。”身形晃了几晃,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将门掩上,吴亘呆呆坐在炕上,久久不语。 第324章 分道扬镳 第二日,吴亘照常起床,依旧是那副懒洋洋的模样,甚至没有向赵陵的车子多看一眼。 车队拔营出发,季钧麟赐了不少酒肉过来。吴亘坐在车中,与杨正、阿多在车中浅斟对饮。现在一行人对吴亘可是尊重许多,毕竟偌大的戍徒地盘,很多时候需要此人去接洽。 三人在车中划拳行令、推杯换盏,喝多了便在车上呼呼大睡。到了夜间,车队照常宿营在野外。多日无事,众人皆是有放松,夜间营地便由大夏国兵马警戒,这些神教中人都缩在了帐篷中休息。 吴亘摇摇晃晃、酒气熏天走出营地,竟然无人搭理。找了个土坡舒舒服服解了个手,不一会儿,杨正和阿多也跟了过来。 等看到二人,吴亘一扫方才的醉态,低声问道:“可是都准备妥当了。” 杨正点了点头,“妥当了。” “走。” 吴亘一挥手,三人低伏着腰身,匆匆向着夜色中跑去。日间在车中三人已经商量妥当,晚上趁着夜色迅速逃离车队。 之所以昨天晚上不在戍徒的据点逃走,吴亘担心自已一逃,会牵连据点中的戍徒。神教骑兵若是真发起威来,说实话这些只是平民的戍徒,真不一定能打的过。 三人沿着低矮的丘陵快速前行,正行走间,前面传来了马蹄声。吴亘赶紧带着两人向着一侧的灌木丛中躲避。 有两匹马儿从不远处经过,其中有一名骑兵奇怪道,“曲长,我方才好像看到有人影在此晃动。” 夜色中传来甘兴的声音,“小心戒备,待我前去看看。”说着一拨马头,向着吴亘等人躲藏的方向奔来。 看着越来越近的甘兴,杨正低声问道,“弄吗。” 吴亘摇了摇头,“且看。” 甘兴策马赶了过来,借着星光看到了吴亘等人,刚要开口,忽然面色有些惊惶,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去该留。 吴亘默默看着对方,面无表情。 甘兴神色犹豫半天,微微点了点头,忽然大声道:“哪有什么人,就是一堆杂草,你小子一惊一乍的,迟早要被你给吓死。”说着拨马而回,对那名骑兵道:“走走走,赶紧回去,这巡夜真不是人干的活,冻死了。” 马蹄声远去,杨正长舒了一口气。吴亘看了看甘兴的背影,“走,一刻也不要停。” 夜色沉沉,朔风萧萧,吴亘一行人半刻也不敢停歇,向着远离落日长城的方向奔去。天明时,季钧麟就会发现三人失踪,以吴亘身拥光明之心的情形,对方肯定会死追不舍。 天际出现了一抹黛青,早起的鸟兽已然蠢蠢欲动,吴亘与杨正、阿多停下了步子。没有办法,一夜的疾奔,让杨正实在有些吃不消,连阿多也有些步履蹒跚。 “找处隐蔽的地方歇息。”吴亘看了看四周,掉头找到一处土坡,用断刀掏了一个洞出来。三人挤在里面,吃着带出的干粮。 杨正黑黝黝的脸因沾了灰尘,看起来更黑了些,“吴亘,赵国定然是不能回了,就是北洲各国估计也十分危险,不知你可否想好,下一步当往何处去。” 吴亘迟疑问道:“那不行去天元洲,你的老家?” 杨正气急,连连点指,“那如何能成,天元洲可是神教的大本营,比北洲还要凶险,我都逃出来了,你还敢羊入虎口。” 想了想,吴亘不确定的开口道:“我听说南边还有云洲,那里应是神教尚未涉足之地,不如到那里,说不得能避过神教的追索,弄的好一些,咱在云洲置办好家业,再偷偷把宝象他们接出来。” 吴亘越说越兴奋,猛的一击掌,“对,就这样,云洲听说还是蛮荒,咱过去了定能有一番作为。” 杨正听了却是连连摇头,皱眉道:“去云洲固然可以保命,但就这么被神教撵了出去,岂能甘心。” 吴亘有些不耐烦起来,“这个不行,那个不行,那你杨正倒是出个主意啊,你可是走过三洲的人了。” “不如,我们去昆天洲,那里是牧人的地盘,他们常年与神教打仗,夙怨极深。若是能在昆天洲占据一定势力,不仅不用怕神教,说不得借助牧人的势力,还能杀入天元洲,一雪此恨。”杨正眼神闪烁,小心建议道。 吴亘盯着对方良久,忽然失笑道:“去昆天洲倒也不是不可以,说不得能找姬夜耍耍。只不过,这路途遥远,路线实在不大好走啊。” 杨正见状松了一口气,往吴亘身边凑了凑,“其实倒是有一条线路,出北洲北部,过涨海,入昆天。此条线路虽然远了些,好就好在路上补给方……” 杨正的声音戛然而止,断刀的刀刃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横在了自已的脖子之上。看着晨曦下散射着寒光的断刀,杨正咕咚咽了一下口水,“吴亘,这是什么意思。” “你是什么人。”吴亘皮笑肉不笑问道。一旁的阿多初始有些迷惑,不明白吴亘为何突然变色,只不过出于对吴亘的信任,一把抓住了杨正的胳膊。 “我是杨正,前面也与你说过了,乃是夏支国太子,曾入神教多年,只不过因为杀了一名神官逃了出来。”杨正急急辩解,眼中颇有怨怼。“吴亘,别玩了,我说的真是实情。” “你是什么人。”吴亘的刀往前推了推,脸上依旧挂着笑意,身上的杀气骤然重了起来。 “我,我后来入了磨刀门。”杨正看着吴亘冷漠的眼神,气势一馁,终是说了出来。 “向起如何得到酒壶的。”吴亘冷冷问道,歪头打量着杨正的脖子,似乎在琢磨从哪里下刀为好。 沉默半晌,杨正方抬起头,“你会杀了我吗,吴亘,你听我说,我真的是为了你好。在大遗洲时,我就注意到了你。我看人很准,你性子里有种桀骜不驯、敢翻天覆海的潜质,仅凭这点就让我暗自决定相随于你。 后来,等回到了赵国,我与门中取得了联系,向他们推荐了你,却不想你已经被乙三给提前入了手。不过,你回到赵国后,却被温柔乡裹住了手脚,只想着苟且度日,壮志渐消。 我看在眼里,内心自是十分不甘,也曾劝过你几次,却都被搪塞过去。后来,那日廷尉册封贵人时,只有我一人在山,向起突然来寻,只说是奉你的命令取那只酒壶。 我明知有诈,还是将酒壶给了他。只有这样,才能将你逼走,闯出一番大业。” 杨正慷慨激昂半天,吴亘却是不为所动,“杨正,你想怎么死。” “吴亘。”杨正大叫道:“你冷静下来想想,其实你未必不知道自已已无法再留下,要不然当初也不会把曦山送给了朱浅画。”转头对阿多喊道,“阿多,你倒是帮着说一下啊。” 阿多被这一嗓子吓的一顿,抓着杨正胳膊的手松了一下,噗的一声,杨正的身体直直往地下钻去。 可刚钻了一半,其人就停下了动作,浑身瑟瑟发抖,好似打摆子一般。 吴亘的一只手,不知什么时候已按在地上,从掌心吐出一缕死气,悄悄渗入了地下。 “别乱动,杨正,要不然我不介意现在就把你吸成人干。”吴亘拿刀拍了拍杨正的脸。 “告诉你背后的人,你们挖的这个大坑,我吴亘跳了。只不过,走之前,我要完成两件事,需要磨刀门帮我完成。”吴亘仰着脸,用刀挑起了杨正的下巴。 “什……什么事。只要你答应走,相信门中定会帮你完成。”杨正哆嗦道,现在才知道,吴亘当日闭关,到底面对的是什么样的鬼东西。 这死气稍稍靠近些,就全身发冷,连神魂也好像置于冰窖之中。但凡是生灵,面对死亡恐怕都会本能感到恐惧。这种随时死去的感觉,着实是有些不太好受。 吴亘将死气收了,杨正从土里跳了出来,颓然倒在地上。 “第一件事,我要杀了赵陵,倒不是因为她陷害我,而是她杀了我一个兄弟,一个曾救过我的命的兄弟。 第二件事,我要与赵国皇上赵烨谈谈,确保浅画在赵国无虞。要不然我这一走,万一有些人误判,借机使些手段,岂不是害了她。” 杨正用手支起身子,苦笑连连,“吴亘,你一个普通贵人,哪里有资格与一国皇上谈判,哪来这么大的自信。” “我问你,磨刀门可能覆灭一国。”吴亘忽然问道。 杨正一愣,“若是门中集中精力对付,换个皇帝很简单,灭掉一国也不是没有可能。”旋即,他明白了吴亘的意思,“你要借门中的力量?” “不错,你们磨刀门不是要我替你们打神教吗,那就要提前付出些本钱来。要狗咬人还要赏块肉呢,更何况我背井离乡去往异洲,去挑战世间最强大的一股力量。”吴亘把玩着手中的断刀,翻起眼皮看了一眼对面的杨正。 “行,我可以禀报门中,让你代表磨刀门与赵烨谈。赵烨是个聪明人,懂得驱狼逐虎的道理,应是不会拒绝。”杨正眼见吴亘灭了杀自已的心思,赶紧拍着胸脯表态。 “但当下,咱是不是赶紧逃命,那季钧麟眼见着圣物跑了,岂肯甘心,定会一路追索而来。而且,我听说正灵盟与赵陵有交情,说不得赵陵见你逃了,会联络正灵盟相助神教。” “可以,你去哪里寻你的上家。”吴亘开口问道。 “去北戎。”杨正有些不好意思。 “北戎?”吴亘眼睛一瞪,“我们还要穿过赵国,那不是找死吗。” 杨正想了想忽然眼前一亮,“倒也不用远赴北戎,前些日子我听说门中有位乙字头的高手,前往了星落原,想着看能不能收服正灵盟。要不我们赶往星落原,说不得能碰上门中这位高手。” 吴亘有些无语,“你们磨刀门是不是有些太广撒网了,什么都想收入手中,连戍徒都不放过。” 杨正长叹了一口气,“这不是没有办法吗,神教已经渗了过来,门中只得拉拢一切可以拉拢的力量,断不能让神教在北洲立稳跟脚。” 吴亘脸上带着阴森笑意,拍了拍杨正的肩膀,“杨正,现在我们都是同门了,以后可不兴背地里下绊子的事了。” “那是,那是,断不会再发生此类事情。”杨正干笑着答应道。 第325章 初战重骑 吴亘与杨正等人行走于茫茫原野,接连三日,三人除了必要的休息,都是在匆匆赶路,尽量拉开与使团一行人的距离。 天空中又出现了可恶的黑鸦,如苍蝇般钉在空中,吴亘的脸阴沉起来。 地面已经偶尔会出现一些黑气,这也意味着快踏入星落原的地界。在一处广阔的盆地中,前方终于出现了两个头戴鸦头面具的人。 正灵盟啊,在这片地方,他们就是盘踞于头顶的乌云。吴亘面色阴郁,不管这两人继续快速前行。 阿多看出来吴亘的不快,连跑边冲着那 css=\"state-hide\">☆★☆★☆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或直接访问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326章 眼花缭乱的手段 吴亘翻滚着从地上爬了起来,浑身无一处不疼痛。杨正滚落在远处,皮糙肉厚的他,看起来并无大碍。反而是阿多最为凄惨,由于一直蹲在马背上,骤然停下被甩出去很远,已是昏死了过去。 再看身边的三匹马,由于突然急停,后腿都已经不同程度受伤,卧倒在地哀鸣不止。 没想到这神教骑兵为了追上三人竟然不惜伤马,以口令迫停马儿。 看了看倒地不起的阿多,吴亘忍着伤痛,向着迎面而来的三名骑兵迫去。三名骑兵呈一条弧线,从三面向吴亘包围 css=\"state-hide\">☆★☆★☆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或直接访问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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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随着其一声令下,有六名骑兵迅速围绕着吴亘奔跑起来,各自选一个方位立定,合力祭起了一座六角白盘。 “跑。”杨正大喝一声,“这是神教对战神器云光盘,我们是挡不住的。”说着掉头率先而逃。 看对方这架式,吴亘就知道此物不好对付,与杨正分头急奔。 “想跑,岂是那么容易。”季钧麟手 css=\"state-hide\">☆★☆★☆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或直接访问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328章 一起死 几人分左右站在了吴亘与季钧麟的一侧,并不上前阻止,而是饶有兴趣的打量着两人。 吴亘转头一看,杨正身边站着两人,一人是乙三,正是当初给自已磨刀石那位。 还有一人正是林若实的师父,正上下打量着对面的季钧麟。 乙三走了过来,看着一脸杀气的吴亘,笑眯眯道:“小子,又见面了,不错不错,修为倒是涨了不少。” “老头,过来可是帮我杀人。”吴亘一脸寒霜,指了指面前的季钧麟。 乙三眼睛一眯,疑惑的看了一眼吴亘,“小子,这是被 css=\"state-hide\">☆★☆★☆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或直接访问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329章 孤雁陨 凄断百年身 吴亘从昏迷中醒来,一睁眼,却是杨正守在身前。身上倒是没有多少伤势,只是头痛的厉害,稍稍一动就如针刺一般。 “这是哪里。”吴亘嘴唇干裂,有力无力开口,“季钧麟人呢。” 杨正取过一个水囊,先给吴亘口中灌了一些水,“这里是星落原,神教的人已被你给吓跑了。”停了停,杨正放下手中的水囊,斟酌着语言,“吴亘,那玩意你能不能压得住。” 吴亘自然知道他说的是死气,轻轻转过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无妨的,我答应过浅画,不 ss=\"state-hide\">☆★☆★☆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仙侠,同人,奇幻,雪中,脑洞,土豆,全军列阵,穿越,热血,搞笑,剑仙,元尊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zongheng☆★☆★☆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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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330章 贼老天 战啊 洁白的脖颈上突起青筋,犹如冰冻的湖面中夹杂了几条垂死的蛇。吴亘的手覆在这些蛇身上,如钳子一般死死扼住了对方的喉咙。 没有打斗声,没有求饶声,只有喉咙中发出的咯咯声,那是因人身竭力想吸取空气,试图拼命挤开束缚的徒劳。 赵陵面无表情,就这么无神的盯着吴亘,任由吴亘晃动着她的身体,就如一件世俗小女孩手中的布娃娃,精致,冰冷,无情。 “向起为什么会死,你对他做了什么,才会让他舍得抛弃自已的性命。”吴亘狰狞的脸几 ss=\"state-hide\">☆★☆★☆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仙侠雪中爽文,奇幻土豆,热血同人,全军列阵逆天斗罗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zongheng☆★☆★☆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331章 老一辈人真乱 天空中,浓如墨的乌云绞扭着,嘶吼着,闪耀的光亮将黑幕化为血红,宛若暮霞。所谓天威浩荡,浩是指其威能凡人无可匹敌,荡自然是涤荡一切犯上之人。 今天,就有个少年藐视了天威,不仅如此,还跃入了如绝域般的天穹,试图要与天扳一下手腕,较一下高低。 天怒了,整个天空中雷声隆隆,风云激荡。 云越来越厚,天也显得越来越低,一片可怕的黑暗如贪婪的恶魔一样企图把整个世界吞下。云层吐出惨烈的火光,炸雷一个接着一个,在天地间久 ss=\"state-hide\">☆★☆★☆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都市玄幻,仙侠爽文穿越,一剑脑洞武侠,青鸾奇幻元尊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zongheng☆★☆★☆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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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333章 老牛舐犊 竹屋中,李正禄有些奇怪的看着吴亘。对方挟磨刀门之势,气势汹汹而来,自己一个被皇上抛弃、已惶惶如丧家犬般的罪官,如何能抗。方才一番或陈述、或慷慨的对话,不过是为了掩饰内心的颓然。 杀人偿命,这个道理还是懂的,但皇上果断将自己抛弃,还是让一心为国的自己心有戚戚。 来之前,已是和家里交代好了后事,还带了自家小妾生的幼子负责收尸,就是方才在门口煮茶的那名童子。想来以磨刀门和吴亘的秉性,还不至于为难一个孩子。 一 ss=\"state-hide\">☆★☆★☆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仙侠玄幻脑洞,爽文穿越,雪中土豆,剑仙全军列阵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zongheng☆★☆★☆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334章 落日长城 行走于起伏不平的丘陵,吴亘与杨正小心翼翼的警惕着四周。进入戍徒地盘以来,越往北走,遇到的神教中人就越多了起来,先后遇到了五六拨,想来是吴亘逃走的消息已经反馈回了教中。 幸亏有柳括的随身护卫,一路之上将这些如苍蝇一般的探子一一灭杀。原本按照计划,三人只要继续一路直直向北,就可以到达涨海边,那里自有接应的门人。 吴亘忽然有种想法,想去落日长城去看看。这一次离开后,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返回北洲,权作是一种留念。 ss=\"state-hide\">☆★☆★☆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仙侠玄幻脑洞,雪中土豆爽文,全军列阵都市元尊,一剑奇幻武侠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zongheng☆★☆★☆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335章 骨楼 旧人 吴亘熟练的将不再散出黑气的鹿肉放在火上烤了起来,不时刷上一层佐料。经过大遗洲一行,这一手已是练的炉火纯青。 香味在城墙上飘荡开来,篝火的青烟袅袅升起,让肃杀的城头多了些烟火气。 老者捡了一根碎骨,费力的剔着稀疏的牙缝,犹豫半天才开口道:“可否借刀一观。” 吴亘瞅了瞅方才用来剁骨头的断刀,随意递了过去,“长者自便。” 老者赶紧扔掉手里的碎骨头,小心翼翼用双手将刀接了过去。手指轻轻抹过黑色的刀面,看着上面的斑 ss=\"state-hide\">☆★☆★☆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仙侠玄幻脑洞,雪中土豆爽文,全军列阵都市奇幻,穿越邪神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zongheng☆★☆★☆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336章 消失的一段过去 有些阴森的悬翥城上,吴亘与林若实并肩站立于城边,远眺着落日长城迷蒙的风景。空中的劲风吹过,扰得二人头发猎猎飞舞。若不是此处气森森、白骨累累,倒也有登高望烽火,眇视万里尘的味道。 这两人,相识于试炼路,几度相遇相杀,各有胜负,最终却还是吴亘占了上风。 身下的城咯噔一下,却是又再次动了起来,飞过城墙,向着异族的方向飘去。 “吴亘,没想到我躲到了这里,还是逃不过你。”林若实自嘲的摇摇头。 吴亘面无表情,“自作多 ss=\"state-hide\">☆★☆★☆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仙侠玄幻武侠,都市雪中,同人盖世,土豆脑洞热血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zongheng☆★☆★☆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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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337章 鲛人 “委屈两位扮作我的伙计,此去天元洲,难免会遇到神教的勘验,所以还是小心些为好。”船舱中,船主好奇的打量着吴亘和杨正。 此次门中下了严令,务必安全送二人抵达天元洲。但接触下来,发现这一老一少也没有什么出奇之处,何以得门中如此青睐。 按着磨刀门的规矩,每一段都有专人负责,船主并不知道吴亘和杨正的最终去向,只是负责将二人送往天元洲,下船之后自会有人接应。 吴亘看了看自己身上新换的水手衣裳,点了点头,“自是无妨 ss=\"state-hide\">☆★☆★☆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玄幻仙侠同人,热血,穿越剑仙,一剑雪中青鸾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zongheng☆★☆★☆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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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338章 邪门的童子 余风被带往了船舱之中,吴亘自然不敢贸然将其放回。想了想,还是将暮解了下来,让他与余风进行一场友好的精神交流。只可惜没有巫漪的修为,要不然一个紧身术已经解决了问题。 “余风,这段时日你就住在船上,莫要再生逃跑念头,这是我最后一次与你交代。”吴亘站在门口,笑眯眯取出一件衣裳,随手丢了过去。 余风接过衣裳穿在身上,看着吴亘脸上的笑意,心头一阵恶寒。 眼前这人一看就是不大好招惹的,先忍耐些日子,等过些时日寻得机 css=\"state-hide\">☆★☆★☆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仙侠同人玄幻,一剑武侠都市,雪中盖世青鸾,土豆剑来狂刀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339章 海盗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340章 域九和域十 在吴亘与头领争斗的时候,杨正与船主等人也向着这些海盗发起了反击。既然已经撕破了脸,再不反抗只能是徒劳待死。 至于那两个男童和女童,自始至终只能看到二人的残影。谁也没想到,这两个看起来有些可爱的少年,竟然出手如此狠厉,以至于有些海盗宁愿跳海,也不愿对上二人。 即使如此,两人还是不放过这些已经逃跑的海盗,海中不时有鲜血浮起,惨叫声此起彼伏。最后,吴亘所在这条船上的打斗声渐止,海盗船上却是哀嚎一片。 男童和女童似乎一发动便不准备再停下来,竟然一路厮杀到了对面。不是没有海盗试图驾船逃离,可连接着两条船的绳索,如索命的绞索般,死死拽着海盗船。 吴亘跳下海,将海盗头领拎了上来。其人身上千疮百孔,连腿都断了一根,已是奄奄一息。站在船舷边,吴亘默默看着对面海盗船的情形,神色有些难看。 杨正一身血迹走了过来,脸色亦是十分凝重,“这两人好重的杀性,再这么杀下去,恐怕一个海盗都留不下。呆会若他两人回来,该怎么办。” 吴亘歪头看了看杨正,“能打得过?” “够呛,即使打得过也追不上,恐怕到时候船上很多人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杨正看着船上肢体残缺的尸首,心有余悸。 “打不过就好生供着,清理一下甲板。”吴亘掉头走向甲板,嘎嘣,一不小心踩断了一根掉落在地的手指。看了看脚下,吴亘微微一顿,“走,先抓鱼去。” “抓鱼?”杨正一愣,旋即恍然。这两个童子打累了肯定会饿,饿了就会想吃东西。 很快,在船主的带领下,甲板上的尸首被一一扔到了海中。除了海盗的,这边也死了七八号人。这也是难免的事,刀剑无眼,混战中,总会有倒霉的家伙。 连接两条船的绳索被砍断,人们脸色苍白,不时打量着对面的情形。 吴亘下水亲自抓了两条大鱼上来,因为扔了不少尸首入水,吸引了不少的鱼儿跟在船后,这倒是省了不少气力。杨正看着那两条鱼,忽然腹中一阵蠕动,有种干呕的感觉。心里暗自发誓,打死也不吃这两条鱼。 正忙碌间,对面的喊叫停息,终于归于平静。 杨正忍不住站起身来打量,海盗船上没有一个人影,显然已是被全部杀光。看着这惨烈一幕,不由身体发寒。想着这两位杀神还亲了一下自已,不禁暗自惊讶,当初是谁给了自已胆量,竟然敢接下这两位的香吻。 忽然,有巨大的碎裂声响起。海盗船上的桅杆斜斜倒下,竟然被生生折断。接着,此起彼伏的木头碎裂声不断传来,海盗船渐渐有些歪斜。 船主脸色阴郁的来到正忙着刮鱼鳞的吴亘身前,“对面的船要沉了,应是被那两人给硬生生打穿了船底。” 吴亘的动作停了一下,微微点了点头,却是又重新忙活起来。“对了,弄些酒过来,呆会请客。”吴亘忽然对已经转身的船主说道。 船主一怔,“酒自是没问题。”说着指了指地上的海盗头领,“这人怎么办。” 吴亘将手中的鱼翻了个身,断刀上已经沾了一层鱼鳞,“这人怎么办不是我们所能决定的,看他们的意思。对了,呆会让所有的人都老老实实呆在船舱。” 船主答应了一声,却是赶紧去安排。 清脆的铃铛声响起,如索命的魂音,从远处飘荡而来。两双红鞋停在了吴亘的身边,鞋上已是被血浸透,遮盖了原来的颜色。 吴亘轻轻抬起头,纵然自己已经历诸多惨烈场面,此时亦是有些走神。 面前的男童和女童浑身血迹,血如蚯蚓般在其洁白的脸庞上滑下,双目却没有丝毫波动。如此诡异违和的情景,就这么出现在眼前,让人心底不由生出一丝凉意,就好似夜间骤然看到了棺材铺子门口的童男童女一般。 “饿了,鱼马上好。”吴亘将头低下,继续埋头处理手中的鱼。 两名童子蹲了下来,双手托腮,死死盯着吴亘手中的鱼。甲板已无一人,残留的血迹还没有来得及清理,四下除了风声涛声,就只有吴亘刮鱼的刺啦声。 当啷,杨正一不小心,手中用来穿鱼的铁棍掉落在地。在如此的环境中,声音是如此的惊心动魄,大惊之下,杨正顿时浑身冷汗直流。 “你去再钓些鱼,我怕不够。”吴亘若无其事对杨正吩咐道,后者如得到大赦般奔向了船尾。却是又想起鱼竿仍在舱中,只得又急急奔回去取。 火烧了起来,很快鱼肉的香味传出,混合着船上的血腥味,形成一种甜丝丝却又令人恶心的奇怪味道。 “来,请用。”吴亘将两条鱼递了过去,又顺手拍开了两个酒坛。 或许是真的饿了,男童和女童毫不客气,也不顾忌手上的血迹残肉,伸手抓过鱼就嚼了起来。 吴亘自已取过一坛酒,边斟边饮,默默看着眼前吃相凶猛的二人。 船缓缓开动,与海盗船渐渐分开。过了一会,再回头看时,偌大的海盗船已彻底倾斜,半个船身没入水中。 等一条鱼下肚,杨正及时将新钓的鱼送了过来。吴亘边动手炮制,边试探着问道:“不知两位怎么称呼,此行去往天元洲所为何事。” 男童和女童对视一眼,那名漂亮的女童忽然咯咯笑了起来,声音清脆,“我叫域九啊,他是域十,我们是天涯门的。” 说完,又死死盯着吴亘手中的鱼儿,注意力全部被吸引了去,不再搭理吴亘。 天涯门?吴亘有些差异,方才那些海盗也曾说过自已是天涯门中人,为什么域九、域十还要下这么重的死手。 “来,可能用些酒。”吴亘取了两个酒盏,分别倒满,推到了二人的面前。 域九、域十却是看都不看,仍旧目不转睛盯着火上的鱼儿。 “敢问天涯门是何大宗,宗门又在何处。”吴亘感觉今天这话谈的颇为难受,就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没有多少回应。 “天涯门就是一群海盗,你想入伙吗。”域十抬起头,乌黑的瞳孔中没有任何表情。 吴亘一怔,摆了摆手,“不必了,我还是老老实实做我的良民。对了,那个人怎么办。”说着指向躺在地上的海盗头子。 “那是个假的天涯门呦,扔了喂鱼。”域九看都不看地上的人,手指一动,本已垂死的海盗头子身体猛的一弹,却是当场死去。 吴亘不由无语,原本想着,以后这条航路自已肯定会经过,若是能收服个内线,来回也能方便些,没想到域九却连这最后一个海盗也不放过。 这倒霉的海盗头子,估计是想借用人家天涯门的名号,不想却遇到了正主。怪不得域九、域十出手这么狠,连船也不给人家留。 “哥哥啊,你做鱼真好吃,本事也不错,不如与我们一同回天涯门。”域九突然出声,双手将腮帮子挤的高高鼓起,眼睛眯的如月牙一般。一不小心,一滴口水落到了地上。 对方已经邀请了两次,看着域九天真无邪的笑容,吴亘忽然身体一寒,感到了一缕若有若无的杀意。感觉自已若是直接回绝,说不得下一刻这两位就会毫无征兆的发起攻击。 就好像一个自私的小女孩,既然得不到自已想要的玩具,那就不妨毁了它。 真气微微运转,吴亘紧紧攥住了穿鱼的铁棍,“哥哥还有很多事要办,若是有机会,肯定会到天涯门走上一遭,到时再请你吃烤鱼。” “好的呢。”域九甜甜答道。吴亘感觉那股若有若无的杀意消失不见,不禁暗自松了口气。 沉闷而无趣的鱼宴在域九、域十吃了八条鱼后终于结束,看着两个如小孩模样的家伙,亲了自已一口携手离去,吴亘紧绷的心神终于放松下来,手中如手指粗细的铁棍已不知何时被自已扭成了麻花。 船继续往前航行,越往前走,海上的船却来越多。按着船主估计,再过五六日,船就可以抵达天元洲胡不与国。 这一日,吴亘照旧起来钓鱼,忽然远处出现了一列庞大的船队。这些船俱是白色,船坚甲厚,船头上立着醒目的金乌雕像,浩浩荡荡、劈波斩浪向着远海驶去。 “这只是神教的地方舰队。”杨正的声音在身旁响起,“再往天元洲的腹部方向,还有更为精锐的大船。神教与牧人交战多年,自是积蓄了不少的力量。吴亘,你若是与神教开战,面对的就是这样的对手。” 看着远去的舰队,吴亘沉默不语。面对这样的庞然巨物,不免会让人心生绝望。 若使神教大宇中倾,除了外力,还有就是内在的矛盾暴发,此行去昆天洲,除了借助牧人的力量,必须多集聚一批如杨正这样的人,从内部撬动神教的根基。 前路艰难,唯有一步步前行。 待舰队离开后,吴亘与杨正商量了一下,准备在入港前将余风放下,毕竟入胡不与国要勘验通关文牒,无法给他安排一个妥当的身份。而且此时放下,也不怕鲛人再来报复,与之交好,将来在海上说不得也有个助力。 在问清了余风家族的位置后,吴亘等人与余风就此告别,并赠送了一些礼物。 余风站在船头,冲着吴亘和杨正拱了拱手,“两位,虽然我不知道你们的真实身份如何,但这些日子相处,隐隐感觉两位对神教有所图。 若是有用得着鲛人的地方,不妨言语一声。虽然神教厌我鲛人,不准鲛人上岸,但在海上,鲛人可是不怕他神教,打不过恶心也要恶心死他。” 吴亘轻轻拍了拍其肩膀,“说不得日后真有需要借力之处,到时还请能相助一二。” “好说。”余风翻身跃入海中,等落入水中时,已是重新化为人首鱼身状,红色的鳞片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挥了挥手,余风长长的鱼尾一晃,钻入水中消失不见。也许刚开始的时候,余风只是想着能够顺从活命,而与吴亘等人虚以委蛇。但相处时间长了,年轻人身上那种挑战权威、不甘于寂寞的心思,倒是让他真想与吴亘等人合伙大干一场。 虽然这里也有暮的一些功劳,但它也只能是让余风更快的接纳吴亘等人罢了。 人的神魂最为很奇妙,任何一种魂术都不是万能的,很难真正改变一个人的认知。只有真正与之倾心相交,两相接受,才是最为成功的魂术。 第341章 神教治下 清晨,吴亘看着远处偌大的港口发呆,船已驶到了胡不与国,即将靠岸,再往后,就是要转为陆路,前往另一处地方,寻找下一个接头人,再辗转驶向昆天洲。 “我们走了呀,哥哥。”身后传来了甜甜的声音,吴亘却是身体一紧。 转头一看,域九、域十站在身后,正笑眯眯的看着自己。 这两人看着满脸笑意,眼中却依旧是那副毫无生气模样,看人就如看一块石头一般。两种情绪就这么同时出现在一张脸上,不仅丝毫没有可爱的感觉,反而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离岸还有一段距离,再稍待一下就可下船。”吴亘亦是摆出了一副笑脸,面对这两个出手狠辣、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暴走的家伙,再怎么小心谨慎也不为过。 “不用了呀,我们现在就走。”域九凑近了些,踮起脚尖歪头道:“哥哥别忘了去天涯门,域九可是等着你的烤鱼呢。要是不去的话,域九可是会生气的呢。” 吴亘微微一笑,“若是有机会,一定会去的。” “拉钩。”域九伸出了右手,“域九最讨厌说话不算话的人,要是哥哥忘了,就不要再到海上来了,我怕忍不住会将哥哥杀了呦。” 看着这个满脸乖巧,却出虎狼之言的小女童,吴亘心头一凛,自己去昆天洲肯定要从海路前行,说不得还真会遇上这两个小魔头。伸出自己右手,“好,拉钩,只是不知怎么寻到天涯门呢。” “在涨海上,只要遇到海盗大多知道天涯门,不过哥哥可以去珍珠岛去寻我们。”域九轻笑着递过来一个骨牌,上面只有一个漩涡状的图案。“凭此物,自会有人把哥哥带到岛上的。” 吴亘接过玉牌,刚要再询问一下详情,域九和域十纵身一跳,已是落向海中。吴亘赶紧探头打量,下面不知何时来了一艘小船,正好停在了吴亘所在船的下方,拉船的却是两名人头鱼尾的鲛人。 域九和域十站在小船上,两名鲛人身体一翻没入水中,小船如箭般蹿出,向着远处飞驰而去。 “走了?”杨正从船舱中走了出来,看着小船渐渐消失,长出了一口气,“这些日子,有这两个魔头在船上,我连觉也睡不安稳,你说他们小小年纪,怎么出手就这么狠。” 吴亘看了看手中的骨牌,眼神有些飘忽,“身体小可不代表着年纪小,说不得已是活了多少年的老妖怪。我是魂师,能感觉的出来,他们的神魂怪异,死气沉沉,全然不是小孩该有的模样。” “难不成是夺舍。”杨正脸色惊异,想了想面色忽然严肃起来,“吴亘,那你要小心了,我可听说过,夺舍他人的皮囊过一段时间就得换,难不成他们是看上了你这副身子。对了,你不会真想去天涯门。” “为什么不去,我们与神教作对,很多时候要走海路,对于这些海上的土霸王,能拉拢一个是一个。你没看我连路上那个海盗头子都没有杀,不就是想着多收拢一些力量吗,只可惜,被域九给杀了。”吴亘轻轻拍了拍船舷,犹有些不甘。 “怪不得你对余风那么上心,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杨正连连点头,重重以拳击掌,“终归是门中在海上的力量太弱了,要不然何须如此小心翼翼。” “杨正,磨刀门是磨刀门,我们是我们,你可要分清楚。”吴亘寒声道,“我们不过是磨刀门握在手里的一把刀,随时可弃,只有做了捉刀人,方可把控自己的命运。” 指了指远处浩瀚的大海,“要想自如行走于天下,手底下必须有一股自己的力量,方可不受制于人。借势而为,这势终归不是自己的。 你以为磨刀门是什么良善之辈,与神教一样,不过一群野心勃勃之人,相互争权夺势罢了。至于你杨正,到底是跟着磨刀门,还是成为我们,你自己选择罢了。” 吴亘的话已经说的十分露骨,从头到尾,他都不想成为磨刀门中的一员,不过是借其势力罢了。 杨正愣愣的看着吴亘,好似刚认识这个人一般,过了许久,忽然哑然失笑,“看来我当初在大遗洲的选择没错,吴亘,我没看错你。好,从今往后,我们就是真正的我们了。” 话说的饶舌,吴亘却是明白了杨正的意思,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就是一个夏支国皇位吗,自己打回来,又何必仰人鼻息。借着磨刀门的势力,即使你登上皇位也会发现,磨刀门不过是另一个神教。走,准备一下上岸。”说着转身向船舱走去。 杨正看着吴亘的背影,双拳慢慢握紧,慨然拂袖,大步跟了上去。 船靠了岸,很快就有驻守港口的小吏上来盘查。船主很快取出一应文牒,在递过去的时候却又不动声色的往其手中塞了一小块金子。 小吏手一抖,金子顺势落入袖中。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不着痕迹,显然做这个不是一次两次。装模作样点验了一下船上的人和货物,取出个大章一盖。如此一来,船上的人便可自由入港行走。 吴亘、杨正与船主告别,径直上了岸。船主已经完成自己的任务,后面的事则是另有人负责。 码头上已经停了一辆看起来十分普通的马车,车顶挂了一根白色的羽毛。杨正上前与赶车的低低交涉了几句,两人便上了车子。不用吩咐,马车直接往岸上的城池驶去。 路过城门口交入城钱时,吴亘发现门口的桌子上摆了两个装了锁的木盒,一白一黑,白的明显大了一些。两个木盒上各有一个小孔,银钱直接从孔中塞进去,这应是为了防止看守城门的兵卒监守自盗而设。 车夫往两个盒子里都塞了些钱,这才赶车进了城门。 看着吴亘不解的神情,杨正笑着解释道:“在天元洲,所有的赋税要交两份,一份给官家,一份则给神教,那白色的盒子就是神教专用。 一般来说,就是各级想贪墨税钱,也只敢动官家的,神教的却是无人敢碰,因为一旦动了神教的钱,轻则鞭打,重则处死,谁也救不了的。 有时候,就会出现一个好笑的现象,官家收的税钱与神教的不一样,有认真些的皇上一对比,会发现能少上三成。” 吴亘这才恍然,却又好奇问道:“若是神教中人犯法,国中可有权处置。” 杨正笑眯眯看着吴亘,却是不答反问,“吴亘,你说的这个法是哪家的法。” “当然是朝廷的法令。”话一出口,吴亘却是醒悟过来,“难不成神教也有法度。” “然也。”杨正脸现愤怒,“在天元洲,世俗的法度是管不了神教的人的。而神教自有自己的法度,却是可以管上所有人。因为天元洲的人,都是神教的信众,自然要服从神教的管制。你比如说偷了神教的一文钱,却是要先受神教的惩罚,挨上一顿鞭笞之刑,还要在额头烙上罪人的标志。 按说受了这么重的刑罚也就算了,不行。等神教把你放了,你还要接受朝廷的刑罚,首先是不敬神教的罪名,关上一段时日,等出来后还要处以偷盗之罪。所以一般人不敢动神教的东西,免得受两茬子罪。” 吴亘听的瞠目结舌,“法出二门,那百姓不是无所适从吗,朝廷也允许这法外之法,国外之国吗。” 杨正气恨恨道:“不允许行吗,神教自有大军,还可征召各国仆从军,不服就打服呗,说白了,还是拳头硬啊。” 吴亘实在有些无语,心中对神教的观感更差,也终于理解李正禄为什么这么反对神教进入赵国了。 等入了城中,马车直接停在了一处豪华客栈,磨刀门早已在此订好房间。 由于多日在海上奔波,吴亘便早早上床歇息。按着杨正的计划,二人要在这座名为青桐城的地方呆上三天,等后续的人过来接应后,再一路向北,到达胡不与国的最北端,从那里再入涨海。 按着胡不与国的规定,所有北洲来的船,都只能到青桐城,却是不准再入其他港口。不用说,这也是限制他国的手段之一。 休息了一晚,吴亘第二天便早早出去,到青桐城中四下走访,也没有什么固定的目的地,纯粹是随走随看。 这里的人与北洲相比,并无多大差别,只不过衣饰却是简单了许多,很多穷人只是穿了一件麻袍。但富人身上的衣服明显考究了许多,身上缀满了金玉宝石,毫不在意财显于外。 行走于街巷,道路错综复杂,街头巷角处,可以看到有死去的人横陈于地,来来往往的人却恍若无睹。 身处繁华港口,依然有如此困顿之人,吴亘微微点了点头,看来神教治下也不是那么富庶繁华。 扶犁儿长饥,掷梭女无衣,犹是常态。 城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神庙,不仅占据了最好的位置,而且占地颇大,远远望去,桂殿兰宫,飞阁流丹,修建的极为奢华。最为醒目的就是中间有一高塔,塔顶有一座金乌的雕饰,俯瞰着城中各处。 吴亘在神庙不远处找了座茶楼,选了二楼一处临街的座位,要了一壶茶慢品,仔细打量着神庙的动静。 时有身着黑袍的人从神庙中进出,百姓看到这些人,纷纷跪倒在地不敢抬头,手捧财货奉上。 这些黑袍人挑挑拣拣,将值钱的收入手持的白色布袋中。被挑中的人欣喜万分,赶紧走入神庙之中。未被选中的人,则是一脸沮丧。 眼见黑袍人要走,一个妇人赶紧迎了上去,抱着怀中的小孩,苦苦哀求着什么。黑袍人却是怫然不悦,一把甩开转身而去。妇人只得跪在地上哀哀哭泣,怀中的小孩却是一声不吭,显然是有病在身。 吴亘注意到,黑袍人伸出手时,手上十指俱是戴了镶嵌着宝石的戒指,可见身家不菲。 注意到吴亘的眼神,杨正在旁解释道:“今天应是神教的赐福日,但凡有病痛顽疾之人,俱可入内,接受神仆或神官赐福,但也得奉献一些东西。估计是这妇人的东西人家看不上,才不允许入内。” “什么是神官神仆。”吴亘好奇问道。 第342章 有人做人 有人做事 茶楼中,杨正滔滔不绝给吴亘普及着神教的常识,以防此人犯混触了神教的忌讳。 “神教在各地设立神庙,需得有人维持,这便是神官神仆。你看,方才那身穿黑袍的就是神仆,在神教中也是最低阶的存在。不过在百姓眼里,这些人因为多与世俗接触,反而最不敢得罪。 至于神官,则统管着这些神仆,乃是神庙的主管,每个神庙只设一人。平日里极少露面,一应事务都是这些神仆负责。若想辨认二者也容易,神官的黑袍衣摆、袖口处镶有金线。” 吴亘点了点头,“那是否意味着还有管着神官的人,他们又该如何辨识。” 杨正扳着指头,一个个给吴亘介绍着神教的情况,“神庙也分大小,一般一国有个总庙,通常位于京城,统管各地神庙,其主持也是神官,不过比各地都要高上一级。 由于神教管辖范围甚大,一般在相邻几国设一个司祭,辖制各国。再往上还有神使,长老,大长老之流,这些大多位于圣山。圣山位于天元洲腹部,周边偌大一块区域都为神教直属,并不属于各国。” 吴亘越听眉头皱得越紧,这神庙可以说已经渗透到了天元洲各国各地,组织严密,层次分明,这么大的怪物,想撼动何其难也。 不过吴亘倒也没有灰心,人家说坚城多从内部攻破,从神教对凡人的态度可以看出,其根基已有些动摇,再加上还有磨 刀门这样的失意权贵组成的对手作对。 正所谓,千里之堤,以蝼蚁之穴溃,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烟焚。只要一点点撼动其根基,假以时日,神教未必不会倒在自己的贪婪之中。 二人闲谈良久,方结了茶钱离去。 行走于巷陌,吴亘心情轻松了许多,若是天元洲各国均是如此,自己倒是有信心搅动风云,乱一下这巍巍大势。 正与杨正说笑着前行,忽然在一处仄巷里,吴亘和杨正又看到了那名被拒绝进入神庙的妇人。 这处巷子中多是荜门蓬户,房屋简陋,并不是有钱人家住的地方。妇人急匆匆走到一处院子前,踮着脚四下打量。 透过院墙的豁口可以看到,院子中,有一名长脸长臂、身穿黑袍的神仆,正带着几人修补着破损的屋顶。 妇人急急奔了进去,对着正手持瓦刀修葺的神仆高高举起自己手中的孩子,嘴里还不停喊着什么。 吴亘与杨正对视一眼,也是走到了小院旁。 只见那名神仆从屋顶上踩着梯子下来,拍了拍手中的灰尘,走到了妇人的身前。其人身上的黑袍已是补丁摞着补丁,很多地方还残留有不少污渍。 吴亘注意到,妇人见到这名神仆并未下跪,反而是面色焦急语无伦次的说着什么。这个相貌丑陋、胡须花白的神仆未见任何不满,面色和煦的询问着孩子病情。 接着,这名神仆伸出一个手指放在孩子的额头前,指尖吐出 一道并不精纯的曦光,对着孩子来回扫了几下。 “哇。”妇人怀中的孩子终于哭了出来,那名老神仆擦了擦额头的汗珠,也是长出了一口气。 妇人见状,赶紧对老神仆连连致谢,掏出一个层层叠着的手帕,里面有几块碎银子和一些铜钱。 老神仆笑了笑,却是只拈起了一枚铜钱,便挥手让妇人离去。 妇人眼含热泪,倒退着对老神仆连连躬身施礼,方才千恩万谢离去。经过吴亘和杨正时,二人看到,妇人怀中的孩子面黄肌瘦,双眼无神,显然已是病了许久。 吴亘的面色有些阴郁,看向院中时,那名老神仆已经再次爬到了屋顶,挽起袖子干起了活。 杨正紧紧咬着嘴唇,黝黑的脸越发变的黑了,死死盯着屋顶的神仆,如视仇寇。 “这样的人在神教中多吗。”吴亘没有回头,低声问道,眼神随着那名神仆的动作而有些恍惚。 “不多,但应也不少。在神教中,一直有两派对立。其中一派就是清修派,主张苦修普度众生。 不尚奢华,行事低调,多行走于乡野陋巷行教化之事,不赞同神教过于介入世俗权力。因为他们认为,只要沾染了权力和金钱,再道心坚定的人,迟早也会成权势的奴隶。 还有一派就是世俗派,你方才在神庙前已经看着了。他们认为人性愚蠢,主张掌控各国,以威势立教,这样神教才会有更多的财力和权势发展壮大。 两派相持已久,就是在圣山上也是多有辩论,相互抨击。一派认为另一派自视清高,不顾神教长远。另一派则说对方贪慕权贵,坏了神教根基。反正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吵吵闹闹了多年。” 听杨正讲了这么多,吴亘重重拍了一下其人肩膀,指着正在屋顶挥汗的神仆,“难办了,怪不得神教能独据一洲,正是这些人撑住了神教的根基。 我们面临的真正麻烦,不是住在富丽堂皇神庙中的那些人,而是这千千万万行走于烟火、不吝惜法力、能沉下身子、与百姓平视的人。走,去见见这位大圣人。” 吴亘和杨正走进院子,也没有打扰他人,而是帮着拾瓦和泥,一起收拾起房子来。 这些人虽然面色有讶,但也没有多说。等收拾完毕,那名神仆才带着人在院子中或站或坐,从一个露着窟窿的桌子上拿起一碗碗水,边喝边轻松的聊了起来。 “曾师,实在是谢谢你,若不是你,凭我一个老婆子可没钱请人去修葺这破房子。”一个老太婆拄着拐杖,从一旁的厨房里拎了一壶水出来。“饭我已经做好了,还请曾师和各位小哥吃了再走。” 吴亘心中一惊,原来这位是帮着乡邻修补房屋啊。 那名神仆赶紧站起身来,“王婆,您不要见外,都是乡里乡亲的,搭把手不是很正常吗,我们喝碗水就走。” 一旁的几个青壮也是附和,放下手中的碗 就准备离开。 老王婆却是不干了,伸出拐杖拦着几人,怒气冲冲道:“看不起我王婆是不,是不是嫌弃我的饭不好吃。”死活不让几人离开。 神仆正在为难时,吴亘走到其身后悄悄道:“不吃多不近情分,走的时候留些钱物就是了。” 神仆这才恍然,赶紧冲着王婆连连道歉,几人从厨房中搬出大锅,里面是一锅看起来有些发黄的米饭。 王婆又摆出几碟咸鱼和虾酱,几人或站或蹲,就地吃了起来。有的没有筷子,干脆从一旁树上取了根树枝,把皮一剥掰成两根,权当筷子使用。 吴亘和杨正倒也不客气,就与这些民夫般的人围在一起吃起饭来。刚吃了几口,吴亘嘴中咔嚓一声,却是咬到了一颗沙子,看了看四周众人甘之如饴的样子,不动声色咽了下去。 吴亘忽然发现,这名老神仆吃饭时多吃那些咸鱼,却很少动米饭,心下好奇,便多打量了几眼。 似乎看出了吴亘的不解,老神仆趁王婆不在,笑呵呵道:“两位可是外地来的。” 吴亘点了点头,“初到此地,看曾师在此辛劳,闲来无事便活动一下身子。曾师为何不吃米饭,可是这米不洁。” “这倒不是,客官从外地来,对青桐城情形倒是有所不知。青桐城因邻近海边,米贵鱼贱。王婆此次将自己珍藏的米拿了出来,恐怕有几日她只能吃这些咸鱼度日,所以我不愿吃米。”神仆 坦然道,神色平静,没有半分自矜之色。 吴亘和杨正恍然,看着碗中的米却是有些吃不下去了。谁曾想,在他处只能作为主食的米饭,在这里才是真正的好菜。 一行人草草吃完,又帮着王婆洗了碗筷,方相继离去。 吴亘、杨正与神仆同行,边走边打听到,“敢问曾师尊姓大名。” “曾升。”神仆毫不迟疑答道,就在巷子中停下了脚步,“两位帮着我干活,又一路相随,可是有事相商。” 吴亘笑笑,冲着曾升拱拱手,“曾师,我们初来乍到,看到神庙辉煌,神仆威武,不知曾师为何没有长居神庙,反而是流连于穷巷。而且我看曾师修为并不是很好,怎舍得浪费自己的法力,为凡妇医治。” 曾升看了吴亘一眼,“客人有心了,神教中有人做事,有人做人,有人做局,各有所长。我才疏学浅,拙于言色,只能出来做些事了。 有些事客人也看到了,倒不必因此而对神教有所成见,毕竟人多了就有高低,大多数神教中人还是丹心碧血,不惜投袂荷戈,救万民于水火的。 我看客人也是有修为在身的人,神教定然欢迎客人这样心怀仁义,又不倚力欺凌的人,不如我与教中引荐一下,也给客人个用武之处。” 吴亘笑笑,微微摇头,“受教了,入神教就免了。”对着曾升端端正正施了一礼,不待对方回礼,便与杨正转身离去。 二人行于 街上,杨正阴恻恻道:“这曾升恐怕已经看出了我二人对神教的敌意,所以才会如此作为。我怕他会告发,不如下手做了他。” 看着远处神庙如鹤立鸡群般的屋顶,吴亘深吸了一口气,“算了,他这样的人,一来不会做出这种事,就是做了,你以为那些居于华屋中的人会听他的。若不然,以神教的财富,不说一间屋子,就是把这城中的屋子都修整一遍,又有何难。” 说到此处,吴亘忽然转头正色道:“这样的人正是我们真正要对付的,你可以与门中说一声,发动自己的内线。对于如曾升这样的人,要么打压,最好逐出神教,要么除掉,断了神教的根基。至于剩下来的。” 说着指着远处的神庙,脸现狰狞,“就这些玩意,没了根基,纵有高楼华厦,不过是蛇鼠人相,不足一提。” 过了两日,磨刀门的人终于安排妥当了后续行程。吴亘和杨正乘坐马车,一路向北而行。 越往前走,神教的影响越发明显。神庙不仅圈占了大量的土地,将大批信众作为劳力,而且吴亘还发现,神教还巧立名目,在国家税钱外又设了什么奉神钱。 只要交了钱,就能得到神教庇护,获得来世福报。为此很多人不惜将家里的钱财作为奉神钱交给神教,诚心围绕神教苦修,对自家亲人却不管不顾。 看着荒芜的田野,破落的村落,吴亘与杨正终于失 了采风问俗的心思,倒是想早些飞到昆天洲去。 第343章 问井问命 在车上颠簸了近半月的时间,吴亘和杨正终于到了此行的终点。 这是一座名为越城的小城,说是城,却连个城墙也没有,城外靠海处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港口。这里就是两人出海的地方,再往后,二人将由此启航,乘船跨越茫茫大海,去往那孤悬于海外的昆天洲。 前路迢迢,如这大海一般,不知内中藏有多少漩涡暗流,不知何时才能再次踏上脚下的这片土地。 一时之间,二人俱是有些惆怅,颇有些极目四顾心茫然的味道。 这一路上,由于担心神教的缉捕,二人的心弦始终未曾敢松下。事实证明,两人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 现在各地都出现了吴亘的悬赏画像,赏金达到了惊人的十万两金子。以至于与吴亘看起来相貌有些相似的人,不知有多少被投入牢里。而且每到一处,盘查的也越发严厉,吴亘和杨正后来都不敢入城,只能在乡野荒村露宿。 到了越城,由于此地偏僻,对于吴亘的缉捕倒不是十分严格,即使神教传来了文书,城中也多是敷衍了事。二人稍稍放松了些心境,借着离开前的时间,在城中闲逛了起来,也借机采购一些海上航行的用品。 一路闲逛到城外,吴亘和杨正发现有不少人往城西而去,一打听方才得知。越城虽然不大,但在城西却有一处奇景,乃是一口名为问井的水井。 传闻曾有神人在此汲水煮茶,临走将残茶泼入井中,所以便有了诸多灵异,可测前程祸福。凡人只要在井前默默祷告,便可在水面显示出一些征兆。 闲着无事,加上又要踏上前往异洲的旅程,心中不免有些忐忑,二人便随着人流,前往这问井一探究竟。 等到了彼处,却已是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一圈人。有一名胖子坐在旁边的草棚下,指挥着手下边维持秩序边收取银钱,“诸位,每人五两银子,在井前只能停留一盏茶的时间,看到什么,能不能看到,皆凭自己的缘分。这些钱都要交给神教,所以不要想着蒙混过关。” 吴亘忽然想起,这座小城由于地处偏僻,并没有设置神庙。 “这也被神教给占了,手伸的真够长,贪得无厌的一帮家伙。”杨正愤愤道。 吴亘冲着杨正伸出了手,“拿来。” “什么。” “银子。” 杨正一怔,有些不舍的摸出一个银锭。吴亘一把抓过,又将手伸了出来。 “还要啊。”杨正有些肉疼,从腰带里又翻出一块来,恋恋不舍的交给了吴亘。 “带这么多银子在身上,一来招人红眼,二来万一落到海里,是怕死的不快吗。”吴亘白了其人一眼,“况且,若是实在舍不得,胖子那里的钱更多,你取了就是。” 杨正眼睛一亮,顿时心情舒畅了许多。 吴亘和杨正走到胖子面前,将一块银锭扔到了桌上的白色盒子中。胖子眼睛一翻,“两个人?排队去。” 吴亘又取出一个银锭,“这位兄台,我二人还有急事,恐怕等不得太长时间,能不能让我们先到井边。”说着将银锭放到了盒子中。 胖子眼皮一挑,眼露欣喜,嘟囔道:“往前排不是不可以,只是这里人太多,我怕他人会说闲话。” 不待吴亘开口,杨正已经主动取出一块银锭,扔到了盒子里,“这样呢,可能压住闲话。” “可以可以,秤砣虽小,可压千斤,什么闲话鬼话,咱都不怕。”胖子连连点头,招呼着让手下带吴亘和杨正率先走到了井边。 不是没有人抱怨,胖子眼睛一瞪,“此二人与神教有缘,自然可以提前,要不,你也与神教多续些缘分?” 走到井口边,这是一个六边形的白玉井台,按着陪同来的人所述,只要祷告后,在井台边用力摩挲即可,井水中自然会显示出一些预兆, 至于预兆代表什么,各人自悟,不行距此地不远处还有一个卦摊,找那个老神棍问问也行。 在吴亘前面的只有一名年轻女子,此时正跪倒在井边,双目微闭,虔诚祈祷。过了一会,女子起身将双手放在井台,用力搓动。 等停下手,女子神色激动,忐忑不安向井中望去。过了一会,俏脸微红,用手帕捂着嘴,笑意吟吟离去。biqμgètν 二人走到井边,吴亘伸着脑袋向里望去。井中只有一潭幽水,一丝若有若无的青气氤氲于水面,看着并无什么奇异、 杨正率先站到井边,也不祈祷,双手在白玉井台上用力摩擦。井水渐渐起了涟漪,搅动了水面的青气。青气缓缓浮动,似是有些犹豫。井水也跟着晃动了几下,却最终平复了下来,并没有任何异状。 杨正气的鼻子都要歪了,从井台上跳下,愤愤道:“什么问井,骗人的嘛,花了我三十两银子。” 吴亘探头向井中看了一眼,双手放在白玉井台上,轻轻一拍。井中的水缓缓荡漾起来,搅动了浮在水面的青气。 手腕上的臂鞲轻轻抖动了一下,吴亘神情微动。前次破境时经历雷劫,第一道雷过后,吴亘怕暮受到伤害,便将身上一应之物放到了一旁。 虽然天雷只是针对吴亘,暮只是被波及,但天雷精纯的生之力还是让这个小东西受了不少好处,所以一直处于沉眠状态。今天暮突然有了异动,让吴亘不免心生警惕。 井水忽然激荡起来,无数的气泡从井底冒出,如同沸腾了一般。原本清澈见底的水变得浑浊,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很快,井水的颜色渐渐化为红色,水面不断上升,向着井口处涌来。 杨正惶恐的拉了一下吴亘,示意其人赶紧离开。若是等红色的井水溢出井口,势必会引来骚动,万一让神教注意到就不好了。 吴亘扭头看了一眼远处等待的众人,猛然转头,死死盯着井中。暮的身体也渐渐舒展开来,浮于井口与红色的井水对峙。 翻滚的井水中,出现了一个莫名的怪物,就好像无数头发杂乱的交织在一起,中间是一个蛋形的毛团,四周有散乱发丝漂浮于水中。 怪物有形无质,无目无耳,就如一摊水草在水中载沉载浮。但吴亘感觉到,怪物正在注视着自己,这种感觉十分奇妙,就好似对方也有神识一般。 忽然,一阵尖厉的声音在神魂中响起,试图恐吓吴亘离开。吴亘手扶在井口,冷冷注视着对方。如此程度的攻击,对于经历过神魂小人破立的吴亘而言,全然起不了什么作用。 暮却是不干了,身体放出淡淡的白光,光晕慢慢扩展开来,覆在了井口,尖啸声戛然而止。 怪物犹有不甘,水中的发丝蠢蠢欲动,向着井口的方向蠕动而来。 暮被激怒了,身体落低了一些,长鼻射出一道纤细的光柱,正好击中了水中的怪物。 原本行动缓慢的怪物在水中激烈的翻滚起来,似是受了不轻的伤。暮不依不饶,不停的射出白光。 一道哀求的意识传到心神之中,吴亘不为所动,直到意识快要消失时,方才让暮停下了手。 怪物轻轻晃了晃发丝,慢慢的向井底沉去。随着其消失,水面渐渐下落,终于恢复平静。如镜的水面上,出现了一幅模糊的景象。 画面中,无数的人马在对战厮杀,天空中如雨般落下人的尸骸。到处都在杀戮,到处都是死亡,战火将天空都染得血红。 红色的天穹上,有一个身影正决绝的向着一群黑影冲去。偌大的天幕下,他的身影看起来微不足道的如一粒尘埃。对面是如此的强大,看起来毫无胜算。纵然如此,那个倔强的身影,还是义无反顾的杀入了黑暗之中。 水波轻轻荡漾,画面晃动了几下,最终消失于无形。 吴亘死死盯着那个背影消失的地方,脸色有些惨白。过了许久,才起身离开了井台,将暮系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怎么了,井中可是有什么邪物。”杨正觉察到吴亘的神情,低声询问道。 吴亘深吸了一口气,将心中的不安和惊惧压了下去,“没什么,这井中盘踞了一个类似灵体的怪物,只不过年纪尚幼,只能蛊惑世人而已。” “要灭了它吗。”杨正有些好奇。 “算了,这种灵体成长极为缓慢,并没有做什么大恶,而且天赋异能,杀之不祥。”吴亘摇了摇头,面色凝重的向着人群外走去。 杨正赶紧跟上,有些奇怪吴亘今天的表现。 离开问井,吴亘明显有些心神不宁,埋头向前走去。杨正也不敢多问,恨恨看了一眼胖子的方向,赶紧跟了上去。 二人跟着返回的路人匆匆前行,气氛有些沉闷,相较周围兴高采烈的人,显得格格不入。 走了不到半里,路边出现了一株嶙峋的枣树,枣树下摆了个算卦的摊子。后面立着一个布幡,上有八字,铁口断言,信者方灵。 布幡下,有一个面黄肌瘦,双眼如铃铛凸出的老者,正捋着灰白的胡子,给坐在对面的几人讲着什么。 “屁,你才有血光之灾呢,咒我呢。”坐在摊前的一个汉子怒气冲冲站起,指着算卦的老者破口大骂,“告诉你,若是按你所说三天内没有什么血光,我就让你血光。”说完重重捶了一把桌子,拉着同伴气恨恨离去。 老者微微叹了口气,“世人只愿听好话,而恶诤言,这年头,讲真话难,难讲真话,世风日下啊。” 吴亘本不想在此耽搁,便与杨正准备继续前行。老者看到吴亘眉头一皱,忽然出声招呼道:“这位小哥生的俊俏,我看你也是从问井处来,可是有惑,不妨过来打一卦如何,只要纹银一两。” 杨正本就因为失了三十两银子而有些恼火,闻言转头道:“老头,你先说说我在井中看到了什么再说,若是准了,别说一两,给你十两又如何。” 老头捋着胸前长须,微微一笑,“看这位小哥面容,乃是龙困浅滩之相。所以,在问井中并无任何异相。 不过看你运道,已是渐渐脱了厄运。正所谓虎伏深山听风啸,龙卧浅滩等海潮。海到尽头天做岸,风云再起登九霄。不日将时来运转,前程锦绣。” 杨正一听,心中微动,此行前往昆天洲,不正应了老者后两句话吗,而且对方正好言中了自已在问井中看到的情形,脚步不由停了下来。 第344章 前路茫茫 杨正和吴亘坐在了算命摊子前,饶有兴趣的打量对方。 “两位可是要问些什么,先赘叙几句。”老者一张口,就露出了满嘴的黑牙,指了指身后的布幡,“信者方灵,两位要相信老朽的术法,才能不与鄙人法力相冲。” 杨正看了看摇摆的布幡,“信则灵?呵呵,我若是信了你,任由你胡咧咧,也得信不是。” 看着白发苍苍的杨正,老者呵呵笑道:“这位老哥哥执拗了,信则灵并不是什么荒谬之事。 卜卦一事,信之则有念力勾连奥妙,自有奇异显现。若是不信,无念力撬动,何来神启。正所谓神性一出,方窥十方世界。信则有不信则无,凡人无法窥得其中神妙,只当是歪理邪说罢了。” “好好,倘信了以后,卜卦不灵乍办。”杨正笑眯眯看着对方。 “银子全部退回,摊子砸了就是。”老头毫不犹豫答道,身体坐直,倒也有一番凛然气势。 “那如何证明我信了呢?”杨正不依不饶追问道。 老头目光闪烁,盯着杨正的眼睛,“只要我问你一句你可信我,客官答应一声便是。” “好,自无不可。” 老头身体往前凑近了些,死死盯着杨正,一字一句缓缓道:“你可信我。” “我。。。。。。”杨正刚想开口,却是被吴亘轻轻拍了拍肩膀,顿时醒悟过来,不由出了一身冷汗。 江湖上有些邪门的手段,可不能随便答应,若是应了,说不得就会中了邪术,平白招来灾厄。 老者一怔,抬头看向吴亘,“这位小哥可是有什么见解。” 吴亘一脸戏谑的看着老者,“我想算一下前程,老丈随意打一卦,准与不准两说,就不必弄什么信者方灵的幌子了。” 老者一愣,身体往后撤了撤,担忧的看着吴亘,“小哥杀气甚重,恐怕前途难料啊。劝小哥还是信我一回,以便小老儿施法,免得万厄缠身。” “不必了。”吴亘冷冷拒绝,双手撑在桌子上,死死盯着对方,“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老丈尽管随意卜卦,一应后果我自担之。” 老者亦是看着吴亘的眼睛,语气冷冽,双目瞳孔渐渐泛白,好似盲者一般,“你真不愿意相信我吗。” 感受着左手腕隐隐的疼痛,吴亘眼神越发阴冷,额头隐现一丝黑线,“开卦。” “好。”老者从袖子中摸出九块骨牌,上有龙凤花草刀棺等图案,随手往桌上一扔。 老者低头看了一眼,脸色大变,身体往桌上一伏,盖住了桌上的卦象。吴亘只是勉强瞟得,那个画有棺材图案的骨牌,压在了其他牌的上面。 老者从桌下又取出一个龟甲,指尖凝聚一朵火花,烘烤着龟甲的背部。渐渐的,龟甲上出现了一条细细的裂隙。 老者正眯眼打量裂隙的走向,忽然不知何故,龟甲上裂隙骤然扩大,出现了无数的裂纹,龟甲化为碎块落在桌上。 怔怔的看着吴亘,老者面色惨白,口鼻中俱是有乌血流下,脸上皱纹丛生。泛白的眼睛恢复正常,已是浑浊了许多,整个人一下子老了不少。 吴亘的神色也恢复正常,目无表情的望向对方,“老先生,可是看出了什么。” 老者面色复杂,犹豫的看了一眼吴亘,喟叹道:“不可说,不能说,是老朽自妄了,强窥天机,终是遭了天谴,还请小哥砸了我摊子。” 吴亘站起身来,冷笑一声,冲着杨正道:“如他所愿,砸了摊子。” 杨正眯眼看了一眼摆摊的老头,一掌重重拍在其面前的桌子上。桌子轰然倒塌,激起了不少尘烟。 “走。”吴亘率先转身离去,杨正亦是紧紧跟上。 直到看不到那棵枣树,杨正方开口问道:“怎么了,这老头可是有问题。” 吴亘抚摸着自己的左手腕,寒声道:“一个在神教地盘使用巫术的人,本就有些问题。之所以让你砸了摊子,就是要断了你与他的牵连。不过呢,在问井中的那个东西倒是有些意思,竟然可以预演一些事情。” 杨正一听神情狠厉起来,摸向自己腰间的腰带,“要不要回去做了这个老头,竟然敢给老子下黑手。” “算了,我们在跑路,这种人还是少惹为佳,免得还有其他手段,万一哪天在海上船沉了呢。既然他已经服了软,就由他去。”吴亘加快了步伐,显得有些心思重重。 杨正看了一身后,欲言又止,匆匆跟了上来。 “对了,那胖子你可以动,井中的东西就算了。那玩意我也看不出是什么来历,我问了食梦兽,他也说不出个究竟,只说万不得已,不要碰这个怪物。”吴亘忽然想起了什么,出声嘱咐道。 杨正难得脸一红,“动不了就动不了,算了,那三十两银子也不要了,等那胖子掉在水里好送他一程。” 二人回到了城中客栈,经历了问井一遭,再没了游山玩水的心思,安静等着门中派人过来。 等待两日,门中派来一名商人打扮的线人,交谈一番后,三人步行向着海边走去。 原来神教已经加紧了对北洲到天元洲海路的封锁,应该是察觉到了吴亘等人的去向,连带着这边的海域也紧张了起来。 为此,门中只得弃了原来的法子,想办法找了一条暗路送二人出海。 深一脚浅一脚了走了两个时辰,天色渐晚时,终于在一处小小的海湾停了下来。 这里由于地势狭窄,并不能停泊大船,远远望去,只有一艘小木船在海上晃来晃去,船上的灯笼亦是来回摆动。 等走到船边,船上只有一名面色黝黑的汉子,正在船上独自看书。看到吴亘等人过来,核对了信物后,汉子瓮声瓮气道:“坐好了,潮水凶猛,落到海里可不好寻。” 吴亘注意到,汉子脸上隐有鱼鳃的痕迹,心下恍然,原来这也是一名鲛人。 看来各大势力手下,都豢养了一批鲛人,这在海上倒是难得的助力。 正奇怪仅凭汉子一人如何在海上驾船时,坐在船头的汉子后背上伸出两条长长触手没入海中。回头看了一眼,汉子沉声道:“抓稳些,船颠簸。” “有劳了。”杨正有些好奇的打量着触手,不知道此物有什么功用。 船身猛的一颤,尖尖的船头劈开不断向岸上翻滚的浪头,如箭一般蹿入海中。看来这是汉子的天赋,竟然不用摇桨就可催动木船前行。 小船如鱼般在海面跳跃起伏,木质的船身不时发出嘎吱的响声。 海水一波波拍了过来,连船头的灯笼都被扑灭,四周一片黑暗,只有观望天上的星星,方依稀可以辨清方向。 吴亘抹了一把脸上的海水,看着船舱中已经没过脚面的水,有些担心这船能不能撑的下去。 在陆地上时尚好,不管如何总能寻得生路。在一望无际的海上,再好的修为也是白搭,即使使用神行术能在水面行走,但时间长了,就是铁人也撑不住啊,更何况说不得海水中还潜伏有各式各样的怪物。 “舱里有木勺,若是不想落到海里被我拖着前行,可以将水舀出去一些。”站在船头的汉子头也不回道。 吴亘和杨正对视一眼,无奈的将挂在舱壁上的木勺取下,往外舀起水来。 天色大亮时,风浪平静了些,远处有白色的海鸟在空中盘旋,陆地早已不见,四下只余茫茫海水。 汉子将船停下,一声不吭扑通跳入了海中。吴亘和杨正赶紧探头观望,不知这名汉子为何弃船而去。 过了一会,汉子的身影在远处水下出现,如鱼一般快速在水中游动。嘭的一声,汉子直直跃出水面,落在了甲板上,触手上缠绕着七八条鱼,嘴里兀自咬着一条,已是被吃了一半。 “吃。”将鱼丢在甲板上,汉子自顾自撕咬着嘴里的鱼,血从其嘴角流下,颇有茹毛饮血的味道。 咽了一口口水,吴亘和杨正还是从舱室中寻了一个小炉子,让杨正用曦光将已经湿透的木头点燃,勉强吃了一顿热餐。 小船又继续前行了两日,连海鸟也从空中消失。前方的海面上,隐隐出现了一溜黑影,却是一座半月形的小岛。 看到小岛,汉子松了一口气,转头对二人说道:“我的任务就是将两位送到这里,再往后门中也是力有不逮,只能看二位的造化了。” “请问这里可是什么地方。”吴亘将晒在甲板上的鞋子穿上,起身询问道。 “这里是暗岛,之所以得此称呼,乃是因为此地所干的营生,都是见不得光的买卖,乃是一处无法之地。神教曾几度想铲除这里,却都是无功而返。”汉子指着远处的小岛道。 “倒不是这里的人有多厉害,可以抵抗神教之威,而是因为他们鱼龙混杂,大军一到就跑,待风头过后便会再次聚拢起来。 再加上茫茫涨海之中,还生活着诸多化外之人,即使损伤了一些,也很快会得到补充。所以,时间长了神教对他们也就放任自流,只要不到岸上作乱,一般是懒得管的。” 听了汉子的介绍,吴亘终于明白,这里就是海贼流寇盘踞的地方,无法无纪,做着世俗不容的勾当。在这样的地方,往往比的是谁的拳头大,武力就是这里的法度。 不过对于吴亘这个从小在匪寨里长大的人而言,对于这样的地方反而不陌生,相反,少了俗世的规矩、法度、道德,吴亘反而觉着这里更亲切些,缠绕于身的枷锁一扫而空。 “既然后面的路途门中也无法遮蔽,我们当如何前往昆天洲。”事关自已的安危,吴亘赶紧询问后续的安排。 “到了暗岛,有走私的船前往昆天洲,门中已经接洽了一艘,给了足够的报酬。你二人自可乘船跨过涨海。不过呢,这些人都是见利忘义之徒,路上还是要小心些为妥。在茫茫大海上,能指望的只有自已了。” “对了。”汉子忽然想起了什么,“门中传话过来,你们在路上遇到的两个童子,乃是天涯门的护法。这天涯门是海上一霸,手下足有近万人,此行很可能经过他们的地盘。 不过,我劝二位不要与他们过多接触,这两位听说性情乖戾,冷血无情,一个不妥就可能痛下杀手。” 吴亘点了点头,看着越来越近的暗岛,不由摸了摸了腰间的断刀。 第345章 敢喝酒否 船靠在暗岛上,这是一处天然的海湾,靠着岛的岸边,停着大大小小形制怪异的船。 有的船如一个梭子,看不到桅杆和舱室。有的船前拴着不知名的海兽,行驶起来应是靠这些异兽拖动。大部分船上画着凶恶的怪兽、魔物,所谓的群魔乱舞不过于此。 小船靠到岸边,汉子率先跳了船,招呼吴亘、杨正二人跟上。汉子轻车熟路向着岛的高处走去,看来不只一次来过此地。 岛上生长着稀稀疏疏的树木和低矮的灌木,靠近海水的崖边,滚落着不少的巨大岩石 css=\"state-hide\">☆★☆★☆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都市穿越,同人脑洞,玄幻奇幻逆天,一剑元尊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346章 立威于酷烈 吴亘扫了围观的众人一眼,右手手臂轻轻一晃,一道几不可察的白光闪过,众人神情不由恍惚了一下。借着这一空当,吴亘的手快速翻开骰盅,轻轻一抹,又将骰盅放下。 女荷官清醒过来,看着在场围观的众人,“开不开。” “开。”胖子率先开口道。 骰盅打开,众人哇的一声,不由看向胖子,“原来是大啊。” 胖子瞪大眼睛死死盯着桌上的骰子,猛然抬头看了一眼女荷官。 女子脸色煞白,鼻尖都渗出了汗珠。 “再来。”胖子扭头恶狠狠看向吴亘,仅这一把,他手中的珠子就输了个精光,不免让其有些气急败坏。 “又是大啊。” “再来。” 转眼间五把过去,胖子已是将身上的家当输了个一干二净,连那根角也被吴亘给赢了去。胖子双眼通红,左看右看,一把揪住女荷官的衣服把其拎了起来,“你个贱婢,是不是存心与老子作对。” 女子吓得花容失色,连连哀求,“金爷,奴婢真的已是尽力了,谁知道今天这么邪门呢。” 胖子刚要发狠,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回头一看却是吴亘,只见其人手里拎了个包裹,里面全是胖子输的东西,笑眯眯道:“愿赌服输,何必拿一个弱女子撒气呢。” 一听这话,胖子怒从心上起,“正要寻你呢,直娘贼,敢出老千。”暴怒之下,袖子中滑下一把匕首,径直向吴亘的心窝捅去。 事发突然,周边很多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匕首已经到了吴亘心口位置。 吴亘身体一滑,手往胖子胳膊上一捋一拍,匕首拐了个弯,刺到了坚硬的桌面,应声断为两截。眼见一击不中,胖子心一横,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就势用半截匕首向吴亘斩去。 吴亘身体如陀螺般一转,避开对方来势,伸手抓住对方的手腕,另一只手在其手肘处轻轻一托,胖子的手转了个方向,匕首竟向着自己的脖子刺去。 胖子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漂亮的不像话的对手,力气竟然如此之大,眼见匕首的残刃向自己刺来,赶紧运力与吴亘相抗 转眼间匕首已是触着了胖子的脖子,其人吓的大叫,“小子,尔敢。” 吴亘依旧笑容满面,“不试试怎么知道敢不敢呢。”身体猛力往前一压,匕首刺入了胖子的喉咙,一直没到刀柄。 胖子的身体猛的往上一挺,双手死死抓住了匕首的刀柄,本能想将其拔出。 吴亘笑着松开了手,往后撤了一步。胖子收手不住,将匕首拔出了自己的喉咙。血如箭一般射了出来,喷了旁边女荷官一身一脸。 身体踉跄了几下,胖子看着手中被血染红的匕首有些发懵,又看了看负手站在不远处的吴亘,口中发出含混的声音,向前冲了一步,却是颓然倒地,身体还不时抽搐两下,眼见是活不成了。 呀,女荷官顾不得擦脸上的血,吓的掉头向里屋跑 去。周边的人一声不吭,如看怪物一般看着吴亘。 “大家都看着了,是他想不开自已刺得自已,可与我不相干啊,对。”吴亘双手一摊,一脸无辜的看着众人。 “是是,是这小子喝多了想不开。” “对对。” 很快便有人附和,皆是认同吴亘的说法。废话嘛,不对的话难不成要与胖子下去作伴。这个看起来干干净净的家伙原来如此手黑,果然人不可貌相,这等狠人咱惹不起。 很快有人将胖子的尸身拖了出去,全程没有人表现出多少惊讶。这也正常,大家干的都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活,死人见多了,早已见怪不怪。 吴亘拿着东西回到了冉蓬的旁边,将角取出丢给了对方,“死了人,是不是需要跑路。” 冉蓬用奇怪的眼神看了吴亘一眼,哈哈大笑道:“为什么要跑路,难不成别人杀你还不能斩了他。这里是暗岛,打不还手行不通的。 若不反击,不仅不会念你的好,别人还会加倍的欺负你。不错不错,想不到你年纪轻轻出手就这么狠,看来手底下见过不少血,这一路上倒是可以在船上混个好舱室了。” “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吴亘依旧云淡风轻。 “三日后,等补给齐了,就出发。来,先喝酒。”冉蓬明显客气了不少,率先端起酒坛喝了起来。 晚上,吴亘与杨正坐在一处礁石上,听着海浪声此起彼伏。冉蓬只是给二人安排了 一个住处,却是掉头去忙自己的事,其他一概不管。 “吴亘,平日里你也不是好杀之人,为何今天一出手就干掉了一人。”杨正从礁石旁随手抓起一个小螃蟹,扔到自己嘴里嘎嘣嘎嘣吃了起来。 “递投名状而已,你没在土匪中呆过,不做些狠事,这些人绝不会服你,容你。我们还要走很长一段海路,难不成要天天提心吊胆,须当立威于酷烈,让人不敢觊觎。”吴亘看着从天边升起的圆月,忽然有些想念大风寨的日子。 “原来如此,看来我哪天也得剁两个人,免得被人看不起。”杨正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腰带,“吴亘,冉蓬这个人你还是小心些为好,我从他身上感觉到了曦光的味道。换言之,他曾经或就是神教的人。” 吴亘一怔,微微颔首,“晓得了,见机行事。若是他有什么歹意,不要留手,先把船控制住再说。” 二人正在商量间,从远处走来一个人,其人走起来一瘸一拐,看起来十分滑稽。 等走的近了些,吴亘才发现,来人是个披着长长头发的瘦高个子中年人,手里拎着一根拐杖,一条腿不知何故瘸了,行动起来有些不利索。 走到吴亘面前,此人停下了步子,打量了几眼,寒声道:“就是你们夺了我手下的性命。” 吴亘莫名觉着此人有些危险,这感觉就好似一条毒蛇,躲在草丛中死死盯上了猎物一般,“赌场的那位 ?” “不错。”这个满脸阴郁的中年人阴森森道。 “是来报仇的?”吴亘从容自若道。 “只要把他的东西还给我,我就既往不咎。”中年人站在原地,竟然比吴亘还高出一头。 “愿赌服输,我凭什么要给呢。”吴亘刚说完,杨正却是接了过去,“不错,我们凭本事赢来的东西,阁下说要回就要回,当我们是什么呢。” 中年人并不着急,用拐杖轻轻在地上敲了敲,“若是凭真本事拿去的,我自无话可说。但今天我回来后,专门去了赌场一趟,询问了几人,却发现有魂术的痕迹。你是魂师。”说着用拐杖指向了吴亘。 杨正站了起来,一只手扶着腰带,“我看你是在找死,敢用如此阴毒手段。”另一只手轻轻一弹,一只晶莹剔透、闪烁着白光的蝴蝶从其手中飞出,绕着吴亘和杨正飞了一圈。 这时吴亘才发现,自己脚下出现了一条条的黑虫,正偷偷向上爬来。蝴蝶所过之处,这些黑虫发出凄厉的惨叫,纷纷化为黑烟不见。 不待杨正出手,吴亘已经扑了出去,断刀斩在中年人身体。可一接触,吴亘就觉着有些不对。中年人被轻松劈为两半,却是化为黑烟不见。 杨正赶了过来,手中飞出十几只蝴蝶,四下飞舞寻找着中年人的踪迹。可寻找半天,却是没有发现半分端倪。 “这个人用的是黑巫术,我在神教典籍中曾看到过。”杨正解 释道:“黑巫术曾一度盛行于天元洲,手段诡谲,防不胜防,有夺人精元的,有坏人运道的,有惑人神魂的,有时候在路边捡根草都可能中招。不过神教摸索多年,已有了一些克制的法子。 从此人的路数来看,应是窃人精元,此法易使人病魔缠身,诸药无用,只能指望他解除巫术方能缓颊。到那时,他要什么咱估计也得奉上。” 吴亘点了点头,慨叹道:“天下之大,真是不乏奇人异士。对了,曦光是不是可以克制黑巫术。” “不错,其实曦光初现时,正是为了对抗黑巫术。神教典籍中记载,当初天元洲巫术盛行,一些巫师随意取人性命,抢夺钱财,百姓苦其久矣。神教的先贤为了救民于水火,方创了曦光这一术法,与黑巫术对抗。 历经这么些年,黑巫术渐渐衰落,已不敢明目张胆行走于世间,只能在一些偏远之处秘密流传。神教对其非常警惕,一旦捉住,就会以曦光烧为灰烬。 虽然我憎恨神教,但也不得不说,神教初创时,确实做了不少好事。”杨正在圣山呆的时间不短,读了不少典籍,自然知道许多秘辛。 吴亘笑笑,向着自己的住所走去,“屠龙少年初始何尝不是为了正义,只不过权势加身后,却又变为另一条恶龙。正如你所说神教中有清修派和世俗派一说,我敢断言,随着神教越来越扩大,清修派终将无立足之地 。 断人财路,是何等大仇,清修派势力肯定要被自己人给打倒。随着神教越来越庞大,必须要拓展扩张自己的版图,才能满足这些后来之人的胃口。 人数多了以后,势必要从百姓身上夺取更多。等更多的人为了权势而进入神教,这个庞然大物就快要分崩离析了。 这一点,恐怕神教的头头脑脑也清楚,只不过,他们只能顺从着大多数人的意愿,否则,谁还愿意听他们的。” 杨正想了想微微点头,那些年在圣山上时,山上一年年的人越来越多,而俸禄待遇却是不能少,如此多的消耗从哪里来,还不是一点点从底层往上搬运。怪不得神教要将势力覆盖至北洲,恐怕也有拓展财源的打算。 二人连走边聊,渐渐远去。等二人身影消失,地上有黑影如水般蠕动,向着空中翻卷而去,很快化为了人形,正是逃走的那名中年人。 看着吴亘和杨正离去的方向,其人冷冷哼了一声,向着海边走去。 三日后,冉蓬遣人来寻吴亘和杨正,来的人正是那个把自已角押了出去的汉子,此人名叫沙劲,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这角又长在了他的头上,没有一丝断掉的痕迹。看来这样的事,他已经不只做过一次。 “两位,多谢你们相助。冉船主吩咐,咱们要出航了。”沙劲一脸讨好模样,请吴亘去往港口。 等到了港口,冉蓬站在一条船上。 船的甲板上极 为简洁,塔楼也不是十分明显,只有桅杆高高竖在船身中间。 “今天天好,出发。”冉蓬在船上大声招呼道。 第347章 行于怒海 尖尖的船首劈开一个个浪头,扬帆于浩瀚的海面上。 船上的水手不停在甲板上忙碌着,有的调整着帆的方向,有的修理着被浪打坏的船身,有的清理着甲板上的水藻。 这艘船吃水很深,装的多是药草之类的货物,还有一些天元洲特有的矿石。这些看起来价值并不高的东西,若是能辗转运到昆天洲,所带来的利润可谓惊人。 昆天洲地域广袤,盛产金银,但却土地贫瘠,所以对这些异草矿石的需求量很大,转手就能卖个好价钱。当然,最值钱的却是人,只 ss=\"state-hide\">☆★☆★☆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仙侠玄幻脑洞,同人穿越,都市邪神,奇幻雪中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zongheng☆★☆★☆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348章 踏浪而来 嗖,一道长弩闪烁着白光,落到船后不到十丈远的水面上,激起冲天的水柱。 神教的船已经够近,再近些,就可以用劲弩直接攻击吴亘所在的船。海上不同于陆地,没了船,任你有再大的本事,最终也只能沉没于冰冷的海中,化为鱼儿的盛宴。 看着比自己船大了三倍的战舰,吴亘转头看向冉蓬,“战还是逃。” “打不过的,神教船上足有五百余人,而且有一些是会法术的神教中人。而我的这些手下,不过是一些混混无赖出身,如何能敌得过。” 冉蓬回 ss=\"state-hide\">☆★☆★☆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仙侠玄幻奇幻,雪中同人盖世,逆天无罪,狂刀武侠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zongheng☆★☆★☆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349章 女巨人 深邃的海水中,在一片单调的黑中,渐渐多了些颜色。不是光明,而是更黑的黑色,一条条,一缕缕,如长长的海蛇在水中轻轻摇曳。 吴亘和冉篷等人贴着船的光罩,惊诧的看着前方那无数条的黑色线条。船被海流推着,如同一只蛾子,绝望的飞向越来越近的蜘蛛网。 明知道这些黑色线条来者不善,但海中的暗流是如此强大,即使将船的阵法催动到最大,船还是缓慢而坚定的向前飘去。 “后退已无可能,上浮。”吴亘看着冉篷,大声建议,“起码到 css=\"state-hide\">☆★☆★☆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仙侠同人武侠,雪中玄幻一剑,土豆都市热血,青鸾邪神奇幻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350章 约定 波光粼粼的海面上,女子如一座小山般坐于水面,兰花指翘起,洁白的手摆了个优雅的姿势。 吴亘站在女子手心处,无暇欣赏如此纤纤素手,额头冒出一丝冷汗。 方才女子透露了一个骇人的秘密,这所谓的度妄诀,乃是邪神故意传下的手段。只要修炼此诀,就会冥冥间与之建立联系,每一次修炼,就是向他提供信仰之力,相当于世俗神庙奉上香火一般。 修炼度妄诀的人越多,邪神的修为就会越发精进,这恐怕也是当初咸江这么容易就传授自己此诀的原 css=\"state-hide\">☆★☆★☆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仙侠玄幻武侠,奇幻都市,一剑逆天剑来,青鸾无罪烽火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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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351章 雾中有鬼 船安静的航行于海上,船头上挂着一根软软垂下的触手。 离开艾姬所在的海域已有七日,这一路上果然如其所言,风平浪静,百无禁忌,没有任何人或兽过来滋扰。 唯一不好的是,鱼却再钓不上一条。许是感应到艾姬的气息,所有的鱼儿都远远地避开,不敢在船的周围逗留。 坐在起伏不定的船头,吴亘单手托腮,有些无聊的看着远方。 这些日子,度妄诀再也不敢修炼,只能用玄元术缓慢的补充着魂力。只是这种进度着实太慢了,几不可察,让吴亘不禁 css=\"state-hide\">☆★☆★☆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仙侠玄幻一剑,青鸾奇幻穿越,雪中同人剑仙,土豆全军列阵逆天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352章 盛阳之物 雾气迷蒙中,吴亘手里拎着一根银色的海藻,惬意的行走于龟壳之上。虽然不知道这些个怪物要把自己带向哪里,可吴亘并不心忧。 几次意识交流下来,吴亘感到对方并无恶意。这倒不是吴亘自信,作为一名魂师自然晓得,嘴巴可能说谎,而神魂却是极难。 吴亘放下心来,随意在如岛般的龟壳上漫步,大不了等天亮时,再请怪物将自己送回去就是。 正行走间,忽然眼前一黑,一股海腥味而来,自己已是被关在了一处狭窄的空间,有一坨柔软的东西正蠢 css=\"state-hide\">☆★☆★☆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仙侠玄幻一剑,青鸾都市雪中,土豆爽文穿越,全军列阵邪神知白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353章 梦无垠,方有万千可能 “哈哈哈。”吴亘站在船头大笑不止,看着船顺流狂飙,冲破水幕,入了谷底,飞上浪尖,如一叶纸般在湍急的水流里风驰电掣。 巨大的浪头如石般此起彼伏砸向吴亘,四下都是滔天巨浪,一波波,一层层覆于其身,却又迅即离开,撕扯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之人。 “来啊,来得再猛烈些,老子不怕。”吴亘在船头对着眼前如山的海浪咆哮叫骂,不时转个身,对着浪头拍拍自己的屁股。 海怒了,一排排十几丈高的浪头冲了过来,接二连三狠狠撞在 css=\"state-hide\">☆★☆★☆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仙侠同人武侠,雪中玄幻奇幻,土豆逆天,全军列阵脑洞元尊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354章 救救我 因着那名女子的到来,岛上安静了许多,再无人敢随意在外乱逛滋事,一个个乖巧如见了先生的学子。 吴亘的内心却不安静了,平白得了一个步摇,对方却再无什么反应。越是这样,越让吴亘有些不安,一时间心里如有一只猫儿,七上八下。幸好冉蓬回来了,等听闻这一切,不免有些奇怪的看了吴亘一眼。 “可是有什么不妥。”一瞬间,吴亘有离开小岛的冲动。 看出了吴亘的不安,冉蓬不免有些失笑,“长个好皮囊确实占了不少便宜,倒也不用担心,这位历来是如此作派。”说着便把自己知道的告诉了吴亘。 原来这名派头十足的女子乃是锁月楼的楼主苏紫,也是附近三个海盗帮派之一的头领。 别看她是个女子,素来杀伐果断,手下足有几千名穷凶极恶的海盗匍匐于其石榴裙下。不仅是其他两个海盗帮派,就是神教的船惹上了她,也敢硬生生啃上一口。 此人平日里若是不惹上还好些,得罪了她,就是跑到天涯海角,也要将人给灭了。不过呢,此人有个癖好,就是喜欢漂亮的男子。若是有中意的人,就如世间豪阀一般,都会随手打赏一些钱物。 不过,你要以为她有什么企图,还真没有,就是图个眼前舒爽。直言这些俊朗男子有如清泉,可濯目清神,所以这些赏钱有个名号,叫“洗目钱”。既然人家给了这钱,吴亘收着就是 ,这位苏楼主断不会玩什么霸王硬上弓的勾当。 听了冉蓬的解释,吴亘方才松了一口气,自从上次遇到巫漪后,已是对这种强势的女子生了阴影。 “吴亘,这两天三大帮派有事商议,所以珍珠岛上的人会比较多,想不想去主岛上走走。再往后的航路上,可再没有如此歇息的地方。不用担心什么,你有了这位楼主的步摇,没几个人敢动你。”冉蓬笑着建议道。 想到这几日也是无事,吴亘与杨正也来了兴趣,便决定第二日与冉蓬一起到主岛上耍耍。 主岛比起邻近的小岛大了不少,上面人流熙熙攘攘,楼馆林立,甚至可以看到各色推着独轮车的小贩。若不是街上那些一身杀气、凶恶彪悍的行人,还真以为来到了一处普通的城镇。 吴亘与冉蓬、沙劲等人行走于黑色石板铺就的街上,不时好奇打量着四周的店铺。 到了这里,如以往一样,吴亘最想买的就是作料。或许是小时候在山寨里饿怕了,对于吃,吴亘总有一种莫名的执着。想到此后还要在海上漂泊不少时日,吴亘就想多备一些,免得亏待了口舌。 一打听才知道,这里由于远离大陆,作料贵得惊人,堪比银子,一两白花花的银子才能换上一点。看着银子如流水般出去,吴亘的心揪得生疼。 在街上,最常见的还是一种鸽子蛋大小的红色石头,各个摊铺都有售卖。一打听,才知道 这是珍珠岛上的特产。其实珍珠岛链的中间,乃是一个熄灭多年的火山口,所以常有岛民去海中摸一些这种石头。 此石内蕴火性,即使在海水中也能点燃。到此地的人大多都是水手,有时不免入海中潜行,就需要此物照明。而且有些海盗船上也会装配一些这样的石子,装在箭矢头上,射出去可以炸开,增加箭矢的威力。 这种东西也就是对普通人适用,对于修行人而言,却是鸡肋一般的存在,所以少有人问津。很多时候,这种石头只能作为其他货物的零头附送。 抚摸着手中温润的石头,吴亘倒是生了兴趣,若是此物能配备于普通士卒箭上,集中发射时恐怕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随手从卖作料的老板那里索要了几颗,吴亘边把玩边与冉蓬等人随意闲逛。 “几位大爷。慢行,这海上风里来雨里去的,不妨到小楼坐坐。”一个甜得发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吴亘等人转头一看,有一个风韵犹存的中年女子正急匆匆从一侧小楼跑出,随着其跑动,脸上的粉也扑簌簌往下掉落,鼓鼓的衣衫隐约露出无限风光。 女子扭着柔若无骨的腰身,跑到吴亘等人面前,“几位,一看就是在海上走了不少时日。小楼雅静,正好让姑娘们陪几位大爷唠唠嗑,喝喝小酒,吃吃果子。”说着,连抛了几个媚眼,口中伸出分叉的长舌头,诱惑的勾了勾。 吴亘 一皱眉,向着楼前的匾额看去,上有“若水楼”三个字,一时之间明白了此楼是何种去处,男人的最爱嘛。估计是自己几人购买作料露了财,才被这女子看上。 方才走了一圈,在这座岛上,开得最多的就是酒铺赌场勾栏之类。不过这也不奇怪,长年浪迹于海上,水手只是想着能舒缓一下紧绷的身心,哪里管得了其他。 冉蓬看了吴亘一眼,一时有些心虚,“吴亘,要不我们进去看看,喝些小酒,过了此地,就再难寻到能如此安静品酒的地方。”说到品字时,冉蓬特意加重了语气。 吴亘笑了笑,知道这些日子海蚌吃下来,冉蓬等人也是忍得辛苦,摆摆手不理二人,带着杨正继续在街上闲逛。 走不出半里,二人到了一处酒馆前,便想着进去喝点酒休息片刻。刚走到门口,一个黑影蹿了出来,正好撞到吴亘的怀里。 吴亘身体没有动弹,倒是把此人给撞得退了回去。低头一看,却是个十分瘦弱的少年,看起来只有十一二岁,脸色暗黄,凌乱的头发胡乱披散于身前。吴亘发现,少年的脚上还挂着一条铁链。 少年眼神惊慌,不顾身体疼痛,爬起身就要跑。可刚跑两步,店中奔出一个满脸横肉的胖子,一脚踩在铁链之上,男童顿时又摔倒在地。 胖子一步上前,手里拿着锅铲对着少年劈头盖脸打下,口中还骂骂咧咧道:“跑,再跑打死你 。” 少年一声不吭,抱着头在地上翻滚,竭力躲避胖子的铁铲。可胖子显是气极,下手也没有分寸,很快有蓝色的血从少年头上流出。 眼见胖子还要下手,吴亘上前一步抓住了对方的胳膊。 胖子眼一瞪,“哪里来的憨货,敢管爷爷的事。”说着手下用力,欲把胳膊从对方手中抽出。可试了几次,眼前这个看起来并不强壮的青年,手下力气却是不小,竟然无法脱出。 气急之下,胖子抡起另一只手,向着吴亘脸上砸来。拳刚挥出,杨正笑嘻嘻往前一站,顺手抓住了胖子的手。 “这位老哥,莫要生气吗。”杨正与吴亘对视一眼,二人抓着胖子的两只胳膊,不着痕迹的轻轻一拧,两只胳膊均被卸下,再也无法使力。 胖子刚要叫唤,一把断刀好巧不巧顶在了其人下腹。“别乱动啊,否则这刀可不知道轻重,万一废了你的物事,啧啧,下半辈子就”吴亘在其耳边轻声道。 胖子脸色一白,看着这两个满脸堆笑的一老一少,声音有些打颤,“我告诉你们啊,在珍珠岛杀人可是不允的,小心天涯门砍了你们脑袋,我们大老板可是天涯门的头领。” 吴亘展齿一笑,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齿,“放心,我们不会杀人的。只不过是兄台不小心撞到我的刀上,身上少了些东西罢了。而且事后,我二人深感抱歉,赔了一大笔钱,天涯门应也 不会多说什么。毕竟不是有意,实是无心之灾。”说着刀尖轻轻一划,已是拉开了胖子的裤裆。 感受到下面的凉风,胖子知道自己遇到了狠人,吓得两腿紧紧夹在一起,“两位,两位好汉,咱有话好说。” 用嘴冲着地上的少年努了努,“这小子是我买来的一个伙计,平日里都在后厨帮忙。今天竟然偷东西,我气不过才打了两下,以后不会了。嘿嘿。” 正在此时,一道若有若无的意识传入吴亘心神,“救救我,我在这里吃都吃不饱,今天实在耐不住饿,只是偷偷吃了一条小鱼,就被这二掌柜发现。请把我带走,要不然他会打死我的。” 吴亘一愣,转头看向地上少年。少年双手抱头,偷偷看向吴亘,眼中俱是祈求之意。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又黑又瘦、身体矮小的少年,竟然会有这种手段。 心神一转,吴亘与杨正扶着胖子坐到了一处长凳上,两人一左一右夹住胖子。远远望去,倒好像三个出来喝酒的朋友。 “这位老哥,有事打个商量。”吴亘满脸堆笑,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胖子吓得一哆嗦,旋即强撑着说道:“两位,有事好说,这里可是珍珠岛,是天涯门的地盘。我虽然不是什么头领,但毕竟经营多年,上下人头都熟。事闹得大了,恐怕于两位也没有好处。” 吴亘闻言噗嗤笑道,“掌柜的,规矩我们都懂,道理我们也晓 得。既然如此,我们就心平气和谈笔生意。你这个小伙计,我看着甚是喜欢,不如转让于我如何。你花多少钱买的,我照价赔付。” 胖子狐疑的看了吴亘一眼,又扭头看了看杨正,愁眉苦脸道:“想要那个小马猴啊。咳咳,虽然这小子看起来不乍的,我可是花了大价钱购来。你也知道,在这岛上找个人打下手可是不易。哎呦。” 胖子惊叫一声,低头一看,杨正的脚正死死踩在自己脚尖上。杨正阴恻恻寒声道:“有屁快放,卖那么多关子干什么,多少钱。” 胖子额头冒出冷汗,咬了咬牙方低声道:“一百两金子。” “你是逗我玩呢。”杨正说着脚下加大了些力度,“一百两金子,我能给你买一打来。” “别别,真的,我真没撒谎。”胖子疼得呲牙咧嘴,赶紧讨饶。 “别听他的,他买我只花了五两银子。”那道意识又传入吴亘心神。 “给他五两银子。”吴亘冲着杨正吩咐道。看到胖子刚要发作,吴亘一把按住其肩膀,从怀中掏出了域九给的那个骨牌,冷森森道:“别给脸不要脸,要不今天这事,我们到天涯门中论论。” 看到这个骨牌,胖子如看到催命牌般吓的一个哆嗦,出溜到了桌下。待杨正把他拉起,胖子赶紧讨饶道:“两位大人,小人眼拙,不知两位是左右护法的人。这小子算我孝敬二位的,一文不收。” “贱。” 杨正使劲拧了胖子肋部的肥肉一把,把其人给疼的涕泪俱下,却是一声也不敢吭。 “走。今天的事就不追究了。”眼见目的达成,吴亘冲杨正使了个眼色,顺势将胖子的胳膊复了位,起身走到坐在地上的少年身旁。一刀挥下,将其脚上的脚镣砍断。 “咦,这里竟有一个何罗人。”正在此时,一个如破锣般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第355章 何罗人 店门外,一个满脸褶子、手持长幡的老头正手捋山羊胡,饶有兴趣的上下打量着地上少年。 看着对方贪婪的目光,吴亘将少年拉起放在身后,眯眼看向老头。杨正也觉察出了不对,亦是上前一步,二人如门神般护住了少年。 老者并不在意二人的动作,上前几步,蹲下身子用手指蘸了一点地上的蓝血,放在嘴里尝了尝,随即点头道:“不错不错,血脉纯正,已是有多少年没有见过这么地道的何罗人了。今天运道不错,竟然在这里碰到了一位。” 吴亘背着手走到其人面前,上上下下认真打量了一番,“有事指教?” 老者三角眼一挑,如毒蛇般盯住了吴亘,“哪个堂口,吃的什么饭,走的什么路。” 吴亘懒洋洋绕着对方转了一圈,“吃的是百家饭,走的是通天路,阁下又是在哪里开山立柜哪。” “呵呵。陆上的兄弟,也敢到海上来作妖。”老者冷笑一声,似乎松了口气,态度强硬道:“我是活杀帮的,今天我看上这何罗人了,可否转让于我。” 吴亘心里一动,知道自己几句话被人家看出了破绽,不过并不在乎。这里是天涯门的地盘,自己手里还有域九、域十这两个保命牌,倒也不惧对手。 “这是我的人,从没有转让的打算,阁下还是去他处寻。”吴亘不冷不热道,拉着少年就准备离开。 “这位兄弟,出门当多行便利,小心海上翻船哪。我今天能心平气和与你说话,已是你的造化。”老者把手中的幡往地上一顿,拦住了去路。 吴亘还未开口,杨正已冲了过来,皮笑肉不笑道:“呦,哪家棺材板折了,跑出您这么个活死人,是不是在地下呆时间长了变傻了,分不清好赖脸。” “朋友,说话客气些,出门好行路。”老者神色不虞,眼神愈发冷了几分。 “你打我啊。”杨正贱兮兮的把脸凑了过去,冷冷道:“小爷身正影正,从来不怕什么邪祟作乱,少在我这装什么大尾巴狼。” “想死是,别以为这里是天涯门,就以为我动不了你们。”老者已是气极,一字一句咬牙道。 正准备离开的吴亘闻言一顿,歪头看着对方,“老东西,给脸就接着,掉地上可就拣不回来了。走,杨正。”说着与杨正从其身旁挤了过去,把对方撞了一个趔趄。 头也不回走出十几步远,只听身后嗖的一声,回头一看,却是一把匕首扔在了身后的地上。老者恶狠狠盯着吴亘,寒声道:“我向你挑战,咱兽园见。” 吴亘看了看,知道此事已无法善了。按着岛上的规矩,若是有人提出在兽园挑战,那对方必须得接着。若是不理,天涯门自会出手将你给拿下。 很快,有两个黑衣人赶了过来,拾起了地上的匕首。询问二人的姓名,定下决斗的时间,双方可有什么条件。 此时吴亘方才知道,眼前这位老者乃是活杀帮的军师,叫苟严,不知道为什么看上了少年,竟然不惜决斗也要将其带走。 既然避无可避,吴亘倒也不再推辞,在这种恶人扎堆的地方,比的是谁更狠,更不怕死。只要露一丝怯意,就会有无数人踩了上来,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刚要开口,杨正在吴亘耳边低语了几句。眼睛转了转,吴亘当场向天涯门的人提出,对决可以,若是赢了,老者须得把身上的东西留给自己。老者自无不可,只是急不可耐的表示,今天就要决斗。 在天涯门人的带领下,吴亘与老者来到岛北部的一处院子,这里就是所谓的兽园。院子外沿着山坡摆了一些石板,应是供人观战所用。 到了兽园,吴亘和老者被分别安排在了一处房间,需交一些钱作为布置场地的费用,自有人去屋外张罗一切。 吴亘与少年坐在屋中,看着对方胆怯愧疚的眼神,笑笑安慰道:“没事的,与你无关,是那老家伙欺人太甚。你可能说话,叫什么名字,什么是何罗人。” 少年犹豫了一下,扑通给吴亘跪下,“多谢公子恩情,小子名叫卓克,确实是何罗人,还请公子千万不要将我交给那活杀帮,否则我便是死路一条。” 吴亘赶紧将其拉起,诧异问道:“我初来海上,不知道这何罗人可有什么说法。” 卓克眼中含泪,介绍起了自己身世。 原来何罗人乃是生活于涨海的一种异人,他们居于远海的偏僻小岛,很少与外界来往。 其实这倒是吴亘有些孤陋寡闻了,在深海之处,还有诸多如何罗人一样的异族,只不过由于人数较少,相互分散,极少现世罢了。 何罗人天性近水,与鲛人一样,可自如在水中生存,通常以入深海采珠寻宝为生。正因为在水中说话不易,何罗人才演化出神识传音的神通,这也是他们的天赋。看书喇 寻宝倒也罢了,不过是辛苦些,何罗人最大的奇异之处就是他们身上的蓝血。此血可以用来炼制延寿丹药,乃是上贡神教圣山的宝物。也可以画符,出的符比其他材质的威能会强上许多。 正因为有这么多好处,这么些年来,无论是神教还是海盗,都四下搜刮何罗人,将他们作为活的材质豢养起来,直到耗尽最后一滴血方肯放过。因此,现存的何罗人越来越少,几乎已很难见到,剩下的也远远躲到无人之处。 卓克一家人原本隐藏于一处偏僻海岛,有一天,一伙海盗不知怎么找到了岛上,将仅存的何罗人都掳掠了去。卓克的家人也被捉去,只余他一人因当时在海中捕鱼,侥幸逃过这一劫。 回来后也不敢再在岛上停留,便仗着水性在各个海岛辗转流离,小心掩饰着自己的身份。因为何罗人上岸后与常人无异,而且由于多年隐蔽于偏僻之处,很多人都没见过,所以倒也没有被人发现。 卓克在一处岛上流浪时被人捉到,因为没有被看出身份,便被卖到珍珠岛上做了一名小伙计。 没想到这二老板颇为苛刻,不仅不给一分工钱,还缺衣少食,他几次想逃,都被捉了回来。气急之下,二老板把他锁在了后厨干活。这二老板只是负责店铺经营,真正的老板听说是天涯门的头领。 这次是正好遇到吴亘,才侥幸被救了出来。没想到又给吴亘带来这么多的麻烦,还要与人生死决斗。 看着泪水涟涟的卓克,吴亘将其扶了起来,“你以后当如何打算。” 卓克怯生生的看了吴亘一眼,低头道:“眼下我已无去处,流落在外迟早会被捉去,只想跟在公子身边,哪怕做牛做马也成,还望公子能收留。”说着,又要给吴亘跪下磕头。 吴亘赶紧一把扯住,不禁有些头疼。自己还是流落在外,有今天没明天的,再把卓克留在身边,岂不是会害了他。 想到此处,吴亘想起了那位苏楼主,面色和煦的问道:“我也是跑路的人,着实有些不太方便,你可愿当海盗。若是愿意,我可以试着帮你介绍一下。” 卓克闻言连连摇头,只是恳求吴亘收留自己,打死也不愿入海盗。无奈之下,吴亘只得暂且答应收留其人,以安其心,自己则专心准备与苟严的对战。 杨正气哼哼走了进来,“这天涯门真是生财有道,决斗还要交这么些钱。你知道吗,他们之所以要在一个时辰后方决斗,乃是让岛上的赌场设了局,招徕人过来观战下注。” 吴亘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身子骨,“杨正,你方才说那人身上有神教的东西,可当真。” “不错。我怕他是神教的人,所以才让你决斗时拿下他身上的东西。”杨正从身上摸出一个三寸大小的鎏金黑色铁牌,“这是神教低阶教徒的凭证,苟严身上藏着这东西,这老小子背景有些不清楚啊。” 方才吴亘、杨正与苟严擦身而过时,杨正顺手牵羊从其身上摸到这个铁牌,惊诧之下,方提出这样的决斗条件。 “好,那倒是要认真对付了。”吴亘面色凝重了些,“杨正,你回去帮我把震天弓取来,顺路再带些街上卖的火石。” 吴亘已经很久没用震天弓了,可见对此次决斗的重视。杨正不敢怠慢,匆匆出门返回居住的小岛取弓。 不提杨正,眼见还有时间,吴亘就在屋中闭目调息,做好对战准备。 一个时辰后,有天涯门的人走了进来,请吴亘出门对战。看着卓克担忧的眼神,吴亘摸了摸他的头,移步到了院中。 站在院子中,四下已是人声鼎沸,院子四周的坡上坐满了人,一个个大呼小叫。早有赌场的人设了摊位,不时有人过去下注。 这些人都是厮杀汉,自然喜见这种血腥场面,很多人兴高采烈点评着院中的两人。吴亘也听出来了,这些人大多倾向于苟严,虽然很多并不属于同一帮派,但海盗的身份还是给其赚了不少支持。 吴亘将震天弓挂在腰间,看向了对面的苟严。苟严仍是那副打扮,手持长幡,一副瘦骨嶙峋模样。看其样子,一阵风过来都能把他给吹倒。 可吴亘心中总有种不安的感觉,对方绝不是表面这么不堪,能在一帮杀才中立足,岂能没有看门的本事。 “小子,有活路你不走,偏要自寻死路。”苟严咧嘴冷笑,露出一嘴黄牙。 吴亘没有搭理对方,反而是看向了不远处的天涯门中人,“可以打了吗。” “可以。” 话音未落,吴亘已如箭一般冲了出去,右臂抡圆了猛一挥刀,一道弧形的刀气拦腰斩向对方。 苟严神色未见丝毫惊慌,亦未见其闪避。一刀斩过,其人身体曲折变形,就如水面的影子般荡漾开来。过了几息,身体又恢复了原样,没有半分损伤。 吴亘一怔,这又是什么邪术,难不成眼前的是幻影,真正的本体在哪。持刀护在身前,转头四下打量,寻找着异常之处。 “别找了,小子,竟然敢跟爷爷抢东西,我看你是活腻歪了。今天不把你吸成个人干,我就不姓苟。”苟严面目峥嵘,死死盯着吴亘。 说着将长幡往地上一顿,从幡上冒出滚滚浓烟。黑烟嗡嗡作响,迅速扩大,从四面八方飞向吴亘。 第356章 我不是大象 黑烟一出,吴亘就心知不妙。苟严手段诡谲,总不能放些障眼法出来迷惑对手。 双脚重重踏了一下地,身体跃过这些黑烟,凌空再次攻向苟严。不管能不能斩杀对方,只要逼其有所动作,迟早会露出马脚。 苟严冷冷一笑,不仅不躲,反而身体一转将背后对向了吴亘。这是何意,吴亘心中纳闷,旋即眼睛瞪得溜圆。 只见苟严的背部又生出一个人,此人生得宽额阔目,虬髯隆鼻,俨然是个壮汉模样。与此同时,苟严的身体也快速涨大,变得虎背熊腰,孔武有力,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条金色的长棍,俨然已是换了一个人。 当的一声,壮汉双手持棍,挡下了吴亘的一击。身体猛地往下一蹲,脚往地里陷入一尺。壮汉脸上稍稍变色,猛力往上一举,将吴亘推了出去。 落于一处黑烟空当处,吴亘惊奇的打量着眼前壮汉。虽然方才自已未用全力,可此人竟然稳稳当当接下自已的一击,可见实力并不一般。 “小子,你真以为我不能打啊。”壮汉磔磔笑道,依然是方才老者的声音,“玩法术,拼武道,爷爷都不惧你,现在是不是后悔没把人让给我了。” 吴亘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一体两面的对手,竟然在一具身体里藏了两个体魄,一修法术,一修武道,这是怎样的邪法,比起那用沌形作分身的手段来,也是毫不逊色。 眼见黑烟又翻滚着奔来,吴亘行步如风,游走于黑烟边缘。对手的手段这么邪门,不到万不得已,吴亘可不敢进入其中。 果然不可小觑天下人,吴亘心中感慨,自已此次这么轻易就接下了对手的挑战,说实话,就是因为自已境界提升之后,心有自得,少了敬畏,失了警惕。 虽然也一再告诫自己不可大意,可自从离开北洲后再未遇劲敌,还是下意识起了轻敌之心。 心境,心意,吴亘暗自嘟囔了几句,搜索着壮汉的动静。忽然心中警兆大作,咦,人呢。原来壮汉早已不在原地,不知去了何处。 忽然,眼角金光一闪,一根长棍紧贴着地面,从侧旁的黑烟中出现,呼啸着扫向吴亘的小腿。 惊怒之下,吴亘只得腾空跃起,手中断刀刀气猛涨,对着长棍的方向砍下。刀气斩于黑烟之上,地面出现了一条长长的深沟,黑烟沿着深沟向两侧急剧翻滚,露出了一片空当。 可那汉子早已不知去向,浓郁的黑烟如有生命般,化为一条巨蟒向着空中的吴亘扑来。 吴亘脚尖一点,身体在空中直直拐了个方向,避开了黑蟒的攻击。自从推演出抟风铭纹后,吴亘已可以短时停留在空,只不过不能持续时间过长而已。以他现在的修为境界,还无法真正支撑起御空而行。 在空中连连变向几次,感受着自己血气的快速消耗,吴亘一咬牙,向着身下的黑烟连连斩出,清理出了一片空地,双脚落于地上。 抟风铭纹是好,但对血气的需求也太大了。 吴亘双手持刀,警惕看着四面围拢过来的黑烟。 “有点意思。”距兽园不远处的山头上,有一座三层小楼。此时三楼中对向兽园的方向,窗户打开,一个二十七八岁的青年正坐在窗前,身体悠闲的靠在椅背上,饶有兴趣得打量着兽园情形。 青年剑眉英挺,黑眸锐利,脸如雕刻般五官分明,身材修长高大却不粗犷,此时正双脚搭在面前的桌子上,凌厉间又多了些疏狂的味道。 “门主哥哥,那个活杀帮的人好讨厌啊,该被打死。”一个女童的声音在青年身后响起。 青年转头一看,域九蹲在桌子上,正气鼓鼓指着院中的黑烟。 青年噗嗤一笑,“来的都是客,右护法纵是有千般不满,这些日子还是需要忍耐一下。我就不明白了,这个如蚂蚱一样跳来跳去的小子,到底有何可取之处,值得右护法如此上心。” “鱼、鱼、鱼”域九并不回答青年的问话,双手捧着腮,身体一上一下颠着,好似一个饿极了的女孩,眼巴巴看着灶台。 “他做的鱼真这么好吃。”青年笑眯眯看着任性的女孩,“这个人看来本领不错,不过对上苟严,再好的修为也不济事。人身有七窍,这些芥虫无孔不入,迟早会将他的血肉吸干。” 忽然,青年脸色一变,身体骤然腾起,手用力一抓,将已经身在窗外的域九给抓了回来。 域九回头看了青年一眼,嘴慢慢撅起,眼神越来越冷,连周边的空气都好像冷了几分。 “好好好,我答应你,若是这小子支撑不下去,自会将他救出。”青年赶紧哄着这位小姑奶奶,真怕一个不注意,域九就蹿出去将人给杀了,接着又掉头道,“左护法也一样,不准出手。” 域十面无表情站在窗前,不停磨着牙齿。 “你们两个呦,真是不让我省心。这两天是什么时候,三派首领聚集于此,本来就有些紧张,这一动,我们与活杀帮还不得立马打起来,这要死很多人的。”青年无奈道。 看着二人并不搭理自己,却又自言自语道,“这小子竟然得了苏紫的青睐,倒也值得一救,卖个送水人情也行。” “我要鱼。”域九转过头来,死死盯着青年,后者只能连连讨饶,“好好,不把这小子送给锁月楼。” 不提三人在此观战,墓园中吴亘的处境越来越尴尬。黑烟不断扩大,几欲布满整个院子,供其腾挪的空间已经越来越少。 “放烟的家伙,别玩了,快些杀死他。你要敢输了,小心老子把你片了喂鱼。”场外观战的有人大呼,这些都是买了苟严赢的人。谁都看得出来,等黑烟布满整个院子,就是吴亘的死期。 吴亘脚步不停,面沉似水,看着四下奔涌的黑烟,寻思着如何才能击败苟严。这家伙的手段十分奇异,身体竟然可以融于黑烟之中,一般的手段根本无法奏效。 正奔跑间,吴亘脚下一个踉跄,步子慢了一下。原来是那根金色的棍子,不知什么时候已悄悄隐于吴亘前进方向的土中。待其过来后,突然飞出,把吴亘绊了一下。 两侧的黑烟趁着这一时机,迅速涌了过来,将吴亘裹在其中。一入黑烟,吴亘就脸色一变,这哪里是烟,分明是无数针尖大的虫子。 虫子一附于身上,就蜂拥着向身体里钻去,透过毛孔,透过口鼻,如沙如风,蚕食着血肉精气。 世间有句俗话,蚂蚁啃死象。再厉害的生灵,遇上这种小如芥子、数以万计的对手,杀之不绝,灭之不尽,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已一步步拥抱死亡。 吴亘不是大象,也不想成为大象,于是,他把自已变成了一块金铁。身上泛起微光,一层淡淡的黄色从骨中渗出,向着筋肉血脉延展,整个身体无隙无罅,再也难以被渗透。 金身之法,得自于厉人,这本是短时提升实力的法门,此时却被吴亘用来变化成了一副盔甲。 身体表面覆盖了一层厚厚的虫子,如烟般不停流动,将吴亘严严实实裹在了其中。 不远处,黑烟凝聚起来,重新化为壮汉的模样。看着一动不动的吴亘,汉子有些奇怪今天芥虫吸来的血气为何会这么的少。 等了一盏茶的功夫,眼见吴亘仍是一动不动,汉子终于忍不住了,提着长棍一步步上前,准备一探究竟。 二人之间的距离不断缩短,汉子走的很小心,多年的海盗生活早就让其养成了谨小慎微的习惯。 只剩下五步的距离,长棍一挥就能砸到对方,汉子终于松了一口气,高高举起了手中的长棍,重重劈了下去。 忽然,一道残影从黑烟中闪出。壮汉刚想撤步,身前已是多了一个人,与自已只有不到一尺的距离。一只手托住了砸下的长棍,另一只手则直直插入了自已的胸口。 壮汉满脸惊诧,不知道为何对方不怕芥虫的叮咬。想不透就算了,壮汉咧嘴一笑,“你以为这样就能杀死我,蠢货。” 吴亘亦是展齿一笑,“你听过飞蛾扑火的故事吗。”说着,吴亘身体急速后退,远离开了壮汉的身体。 壮汉脸色一变,身体就要重新化为黑烟。 一团红色的亮光在其胸口处亮起,紧接着轰隆一声炸响,炽热的火焰从其身体里翻滚而出,红色的火焰大肆吞食着其身体,一股难闻的焦糊味在兽园中飘散开来。 吴亘盯着这团火焰,心头却是没有放松。方才,趁着对方不注意,将珍珠岛上最常见不过的火石,塞了一把放入了壮汉的胸口。这火石的火性果然不同凡响,仅仅三颗就造成了如此威势。 忽然,吴亘转头看向另一处。壮汉的身形缓缓在远处出现,一只手捂着胸口,面色有些惨白。显然,这一击纵然没有取了其性命,但也让其元气大伤。 壮汉恶毒的看着吴亘,“小子,我要你……” 话还未说完,只见一只白色的箭向自已射来,箭头处还有一颗红色的火石。 壮汉一愣,这才发现吴亘手中已多了一把奇怪的弓。随着弓弦拉开,就有一把箭凭空出现,面且对手还细心的在箭头处放了一个火石。 嘭的一声,箭矢在壮汉身上炸开,磅礴的气浪将黑烟吹散不少。火石再度射出火焰,风助火势,很快壮汉的身体又被撕裂。 “直娘贼。”汉子刚又在别处重新显形,就只见又有长箭到了自已身前。 如此十几次,院子中的黑烟渐渐消散,壮汉重重落在地上,身体一阵蠕动,却又重新化为了老者模样。以他当下的法力,已经无法重新化为方才那种状态。 苟严面色惊慌,冲着吴亘连连摆手,“不打了,我认输。我是活杀帮军师,杀了我对你也没有什么好处。不如我们罢手,放心,只要我们帮主出现,我二人就是不死天涯门也奈何不了我们。” “是吗,那敢情好,且容我仔细思量。”吴亘一脸惊喜,向前走了几步。手腕一抖,一支箭射出,穿透了老者的胸口,将其钉在了地上无法动弹。 “你,背信小儿。”老者嘴角渗出血滴,指着吴亘悲愤难言。 吴亘走到对方身前,面色一冷,“我只是想该怎么杀你罢了,何来背信。”手中断刀一挥,老者的头颅高高飞起。这次,对方的身体再没有消失不见。 吴亘手指一弹,两枚火石分别射入苟严的脑袋和身体,火焰喷吐而出,很快将其身体化为灰烬。 第357章 谏贼酋 兽园中,叫骂声四起,这些输了钱的人,不停向院中扔着杂物,对吴亘咒骂不止。 吴亘将苟严身体的灰烬踢散,去门房中取了其遗留下的东西,掉头出了兽园。 杨正迎了上来,面色关切,“如何,这老小子的手段可有些不太好对付。” 吴亘叹了口气,摸了摸自己的脸,捻下一个几不可见的黑点,“若不是金身之法,还真不好对付。对了,你看看这可是神教之物,乃是从苟严遗物中得来。”说着递过去一个两寸大小的铜印。 杨正接过铜印,对着阳光细细打量,点头道:“不错,正是神仆所用之印,难不成这小子已经受了神教册封,看来神教的触手已经逐渐渗透到了海盗中。 你说,除了活杀帮,这天涯门和锁月楼是不是也被招揽了过去。若是这样,我们以后还真有些麻烦了。” 吴亘一脚将一个扔到面前的馒头踢飞,感受着人群中肆无忌惮的恶意,郑重开口:“看来我们还真要在珍珠岛上呆些时间了,不说把这些海盗拉拢了过来,起码不能让他们全盘倒向神教。” 二人和卓克正溜达间,周边的喧嚣声骤止。吴亘和杨正停下脚步,僵硬转身。身后不远处,域九和域十双手拢于袖中,笑眯眯看着二人。 “哥哥,你终于来了呦,人家可是想你想得紧哪。”域九上前扯住了吴亘的袖子,域十则是不服气的拉住了另一条袖子。 吴亘看了杨正一眼,转瞬间已是满脸春风,笑意盎然,“当日一别,终是心有挂念,历经千险,终于寻到了你二人。这些日子过得如何?” “哥哥,我要吃鱼。”域九咽了一下口水,直截了当道。 “可以,没问题。上次在船上条件简陋,这次既然来到了天涯门的地盘,不仅是鱼,这次哥哥可要大展身手,喂饱你们两个小肚子。” “好诶,好诶。”域九高兴的拍着手,绕着吴亘不停转圈。这一幕被街上的其他人所看到,一个个无不惊愕万分,下巴掉到了地上。 域九和域十的威名,在珍珠岛上可谓如雷贯耳。这两人行事全凭喜好,出手狠辣,不受世俗礼法约束。只要惹上他二人,那就赶紧准备棺材。 虽然在珍珠岛上二人还收敛些,但岛上很多人可都随其出征过,自然晓得二人的厉害。忽然看到这两人与吴亘这么亲昵,方才还出言不逊、给吴亘丢过杂物的一些人,顿时觉着头皮有些发麻,恨不能抽自己几十巴掌。 域九和域十不管他人的目光,直接将吴亘等人带向岛的最高处,也就是天涯门本部所在。 等到了一处山坡南面的院子,二人停了下来,直接推门而入。 这是一处临海的院子,院中借着地势建有四五间房子。院子一侧就是悬崖,顺着悬崖上的阶梯下去,有露台可以垂钓。可以说,这里是整个主岛上风景最佳的地方。 此时,正有一个青年坐在院中的一处凉亭下,看着远处的海面发呆。 “门主,这院子我等征用了,你且离开。”域九走到青年面前,毫不客气说道。 青年闻言跳起,看了看域九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满脸无奈道:“我的右护法,你把我这个门主赶走了,我倒是去哪里住啊。” “我不管,到若水楼,到门中议事堂,随便,这里我要了。”域九转头对吴亘笑眯眯道,“哥哥,这里没人了,以后你就住在这里。” 吴亘看了看青年,一时也有些尴尬,没想到这位就是天涯门的门主,自己一来就把人家给撵了出去。 青年冲着吴亘拱了拱手,皮笑肉不笑道,“在下秦戬,请问这位怎么称呼,在哪高就,能让我家左右护法宁愿叛了门主也要心心念念示好的人,想来亦是有独到之处。” 吴亘笑笑,“在下吴亘,乃是一介武夫,出身嘛与门主一样,不过做的是地上的买卖,小门小户的,比不上秦门主家大业大。” “呵呵,听说你今天把活杀帮的军师给点了,倒也有些本事。只不过,活杀帮柯蛟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若你以为搭上了我家左右护法的路子,天涯门就会护着你,那你就多想了。”秦戬背着手绕着吴亘打量了一圈,阴阳怪气道。 吴亘轻笑,不在意的摆摆手,“秦门主多虑了,我本就没有请天涯门庇护的意思。来到此处,是应两位护法相邀,访亲走友罢了。” 指了指杨正,接着说道:“我二人曾行走于三洲,上山可擒虎,下海可捉蛟,什么样的风浪没有见过,区区一个活杀帮,还真没有放在眼里。” “口气倒是不小,不管你所说是真是假,但有句话说得好,强龙不压地头蛇,到了我这一亩三分地,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趴着。”秦戬语气不善,手里把玩着的两个石球应声而碎。 “口气不大,胆气倒还有些。”吴亘平静以对,全然不惧对方气势,“只希望神教到此,秦门主还是如此说法。听说活杀帮有意投靠神教,难不成天涯门亦想效仿。” “你到底是什么人。”秦戬的脸色逐渐严肃起来,“此次活杀帮、锁月楼齐聚珍珠岛,除了重新分配势力,正是为了相商归顺神教之事,你却从何处得知。” 吴亘示意杨正取出从苟严处得来的铜印和铁牌,小心递给了秦戬。 看到秦戬眼中疑窦丛生,杨正眼睛一转,一脸诚恳道:“门主可能对神教还不太了解,在下曾在神教中呆过,对神教规矩自是熟悉的很。 此乃神仆之印,得自于苟严,也就是说,这活杀帮的军师可是给授了神仆的身份。 既然一个手下都是神仆,那帮主门主定然是神官了。看来神教是准备在涨海上设立神庙了。看书溂 既然活杀帮帮主是神官,那门主也是喽。不妨将自己的铜印取出,让在下为你讲解一二。” 秦戬的面皮一抖,又仔细看了一眼铜印方交还给杨正,犹豫了一下追问道:“有没有可能主持神庙的是神仆。” 杨正连连摇头:“断无如此可能,规矩就是规矩,怎么能到了涨海上就变了。” 秦戬又试探着问道:“神庙中是否只能有一位神官,可不可能多位神官共主一庙,相商议事。” 杨正捋着自家胡须,仰头大笑道:“门主想多了,一山不容二虎,一座庙中竟有几位主事,听谁的,谁肯听。若神教真这么干了,纯粹是挑拨离间几家。”说到此处,杨正笑眯眯道,“不过呢,在神官之上乃是司祭,管着诸位神官,用的却是金印,难不成神教给门主的乃是金印。” 秦戬的脸黑了下来,“小子,少暗戳戳骂人,神教怎可能在此设司祭一职。话说,你们杀了这苟严,不怕神教追索你们吗。” 杨正慨然拂袖,身体渐渐直起,“怕,当然怕,要不然我们也不会想着前往昆天洲。但怕就不做事了吗,就甘心跪伏于神教脚下吗。” 转身指着吴亘,“此人崛起草莽,行走于三洲,斗顽敌,战异族,戏皇家,杀教徒,由一介庶民成为贵人。目睹神教无道,抛下偌大家业,不顾生死赴昆天联络牧人对抗神教。 你说,这样的人是否可称一句英雄。我观门主虽居于荒岛,但仍有麒麟之志,又怎会被一区区神官之职招安。” 秦戬双眉紧皱,负手在院中转了几圈,扭头对吴亘狞笑道:“你们既然敢对神教不敬,就不怕我拿下你们的人头,送给神教作为进阶之资。” 吴亘看着对方笑道:“门主啊,若是你有此等想法,又何必如此虚张声势,想来门主也是对归附神教犹豫未决,所以才会在此独自思量。” 秦戬摇头嗤笑,“竟然被你给看出来了,不错,这次神教有意招安涨海的各个势力,我天涯门首当其冲。 逍遥了这么多年,却要被人套上项圈,当个看门狗,任谁心里也不舒服。可神教势大,仅凭天涯门,绝无法与神教相抗衡。再加上有一些兄弟还是想求个出身,作为门主我也不能不为手下谋个出路。 神教准备在涨海上设一座神庙,至于由谁主持,暂且未定,此次三家相聚于此,正是为了此事。如你所说,心中犹豫难决,你说我当如何是好。” 看着秦戬似笑非笑的目光,吴亘直直盯着对方,“初次见面,门主可还信我。” “若是你能给个良策,信你何妨,若是无计,陪左右护法吃顿饭,就赶紧滚,我可以保证,在珍珠岛上你二人性命无虞,但到了海上,呵呵,擒虎捉蛟,就看你本事了。” 吴亘走到秦戬面前,意味深长道:“我若是劝说门主不入神教,肯定有把人推入火坑之嫌。这样,秦门主,不妨受了神教的招安,但绝不允另派他人主持此地。” 往其面前凑近了些,吴亘加重了语气,“特别是活杀帮,断不能让他们担任神官,否则,活杀帮借神教大势,无论天涯门还是锁月楼,迟早要被他给一点点吞掉。” “可此次归附神教之事,是活杀帮一手操持,神教也只认他们,如之奈何。”秦戬双手一摊,面现难色。 “那就灭了活杀堂,神教看中的是海上的势力,收拢过来为它卖命,好抵挡牧人的进袭,可不是看中了活杀帮。没了这条狗,再换一条就是。”吴亘一脸坦然,丝毫没因挑拨而有半分难为情。 秦戬闻言,绕着凉亭踱了几圈,方匆匆走到吴亘面前,恶狠狠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吴亘与杨正对视一眼,朗声道:“我们是磨刀门的人,此次前往昆天洲,正是想着联合牧人的力量,共襄反抗神教义举。” “呵呵,原来又是一个神教,巧言如簧,不过是想拉着我们与神教作对罢了。”秦戬怫然变色,看向吴亘的眼神也冷淡了些。 吴亘毫不在意对方态度变化,反而上前了一步,“不错,我们是想拉拢天涯门为我所用,但依着当下局势,神教凶焰滔天,让门主答应未免强人所难主。 所以我的想法是,门主不妨应下神教的条件,同时又与我磨刀门暗通,两个鸡蛋上跳舞,以后看哪家势大就投靠哪家,两家都不得罪,如何。” 秦戬不由失笑,“有你这样劝人的吗,还把人往对手那里推。” 吴亘正色道:“这是没有办法的事,若我磨刀门势力盖过神教,还要我费这么多口舌,苦苦相劝吗。” 这时,域九有些不耐烦了,“你们有完没完,神教我是不会去的,门主你自已思量。”说着转头看向吴亘,“哥哥,我们吃鱼。” “好,今天哥哥就使出平生本事,把你牢牢拉在手中,让秦门主为难去。”吴亘不再搭理秦戬,准备随域九去海中钓鱼。 秦戬低着头若有所思向院外走去,杨正看着其背影,大喊一声,“门主,神教可是给了你什么职务,把印拿出一看便知,不妨拿出来让大伙开开眼如何。” 秦戬一听,用手捏了捏怀中的一个硬物,脚步快了些,头也不回离开了院子。 第358章 联手 吴亘与杨正鸠占鹊巢,干脆住在了秦戬的私人院子中。每日里,与域九、域十钓鱼捉鳖,时而卓克还会下海采一些贝蛎。几人大肆吃喝,过得好不自在。 为了让域九、域十满意,吴亘甚至把自己的拿手绝技做豆腐都给使了出来,煎炒烹炸,花样百出,可是让二人大饱了一次口福。 这两人常年呆在海外,身边多是一些杀才。这些手下谁会把心思放在烹饪食物上,街上酒肆中吃食也是粗制滥造,所以自见识过吴亘的手艺后,便惊为天人,整日里沉迷于其中无法自拔。 在闻听吴亘没有买到足够的作料后,二人只是问了一句可给过钱了,又询问了店家所在,便兴冲冲出了门。看书喇 不到半个时辰,吴亘面前就多了一车的作料,这两位估计是把人家的家底都刨了过来,足够自己用上个几年。 看着吴亘惊奇的目光,域十认真解释道:“按着珍珠岛上规矩,不可擅抢他人财物,不过你既然已给了钱,他们低价卖些东西也是可以的,不触犯门规。” 这都行,杨正眼睛一亮,这倒是个发财的好路子。吴亘则是对此行径颇为不齿,既然都是当匪的人了,抢了就是,还弄这种掩耳盗铃的勾当,实是有违祖师爷的教诲。 几人正其乐融融,秦戬阴着脸走了进来。看着院中四人四仰八叉躺在地上,到处都是残羹碎骨,眼皮不由一抖。 “柯蛟找过来了,要取你性命。”站在吴亘面前,秦戬居高临下俯视道。 域九翻身爬起,急冲冲就向外走去。秦戬吓得赶紧拉住了她,“我的护法大人唉,你想干嘛,不会想着杀了柯蛟。” 域九眨了眨乌溜溜的大眼睛,“对啊,他敢不让我吃上好东西,就是不共戴天之仇,有什么不能杀的。” 秦戬满脸黑线,对自己这两个护法实在没有办法,“姑奶奶呦,这人不好杀,也杀不得,一动手,平静多年的涨海又再起纷争。即使想杀,也得思量个好的法子才成。” “秦门主,可是有什么打算,直说就是。”吴亘拍了拍身上的土,站了起来。 秦戬冷哼了一声,“吴亘,前次你的说法我很感兴趣,也不是不可以按你的法子行事,只不过还有一人需要说服,否则此事难成。” “苏紫?” “对,就是她,这个女人看着花里呼哨,实则很不好对付,若是她不赞同,这活杀帮不好处置。 而且,活杀帮被灭后只剩下天涯门和锁月楼,天涯门势力稍占上风,以苏紫的性子,又怎愿出现这样的局面,联手活杀帮对付我天涯门不好吗。”秦戬脸现忧虑,直直看着吴亘。 沉吟片刻,吴亘扑哧一笑,“这苏紫我来去说服,不过门主准备如何处置柯蛟。” “到时候,我自会以协商归附神教事宜的由头,将他召到议事堂中,择机动手。不过只我一人手上沾血不成,必须让苏紫一同参与。”秦戬一脸阴沉道。 “可以,那柯蛟可会因怀疑而不敢来,他可能带多少手下。”吴亘有些不放心秦戬的安排,赶紧追问道。 既然谈到正事,秦戬也一扫惫赖性子,就在院中凉亭坐了下来,几人围坐在一起细细商量。 在亭中地上摆了两个石子,又画了一条线,依稀可以看出是珍珠岛的轮廓。 “此次柯蛟带了两条船过来,一艘靠在岸边,一艘停在远海,大概有两百余号人。 至于柯蛟敢不敢来,那倒不必担心,每隔两年,三派头领都要固定聚会,轮流在三家地盘举行,今年不过是正好落在了珍珠岛而已。况且,你一个外人,旁人也不知道你背景,他也犯不上过多计较。” 吴亘点了点头,“如此一来倒是好办了,我们就约定在议事堂出手。至于海外的两条船,请门主派人将船上人杀了就是。 不过,若是此事一发,天涯门和锁月楼务必要迅速出兵,攻下活杀帮地盘,一举摧毁其势力,断不能让其死灰复燃。” 秦戬看了吴亘一眼,微微颔首,“你与我想的倒是一样,当务之急,是将锁月楼拉了过来。你可以告诉苏紫,若是活杀帮被灭,一应缴获六四分成,她六我四。” 吴亘没想到秦戬这个看着没正形的人,竟然如此豪爽,怪不得能坐上门主的位置。 几人又细细商议了一番,吴亘便准备去旁边的小岛去寻苏紫商议。 带着杨正和卓克行走于路上,吴亘看了看四周,低声道:“准备得怎么样了。” 杨正点了点头,“一切都已准备妥当,幸亏有域九、域十帮忙,一应物事准备得十分顺利。不过,柯蛟他们信吗。” 吴亘拍了拍杨正的肩膀,“此时就需要你这个熟悉神教内幕、深谙神教运作的人出马了,说实话,这些人别看着一个个独霸一方,但对神教却是一知半解,如同山里没见过世面的鹌鹑,即使计划稍有瑕疵,谅他们也看不出破绽。” “好,那就权且试试。”杨正稍稍心安,跟着吴亘向海边走去。 一路之上,卓克一言不发,眼神胆怯的不时瞟向吴亘,想了许久才鼓起勇气道,“公子,此事由我而起,给你们添了这么多的麻烦。要不,你还是把我送给活杀帮。” 吴亘和杨正一愣,皆是转头,此时才发觉,这几日两人一心谋划活杀帮的事,倒是把卓克给忽略了。 “此事与你无关,你不用多想,本来我们就要在此做些手脚,留些伏线。回去后,你老老实实在屋中呆着不要外出,等诸事平息后,我再带你离开此地。”吴亘赶紧上前安慰道。 这些日子也发现,可能是从小受了不少磨难,卓克的心思颇为敏感,这以后倒是要多多注意了。 等回到自已住的小岛,吴亘刚走到自已屋前,就见冉蓬神秘兮兮的走了过来。 “吴亘,你来,你看这是什么。”冉蓬看了看四周,拉着吴亘到了屋中,沙劲亦是在此等候。 地上摆着一个大水桶,上面还盖着一块布。把布掀开,吴亘和杨正凑了过去,里面有一个巴掌大小的龟壳,在龟壳边缘有一个小小的人头,看到吴亘的模样,这个小人头沿着龟壳疯狂转圈,显得十分害怕。 “雾鬼。”吴亘和杨正同时出声,抬头惊讶得看着冉蓬,“从哪里得来的。” 冉蓬有些不好意思得挠了挠头,“前次在若水楼,在其院中发现了这个小玩意。据楼里的姑娘讲,她们也不知道这是何物,乃是一个客人留下来的,只当是个怪龟,所以便与鱼儿养在了一起。我便舍了些钱,把它给赎了出来,说不得对你有些用处。” 看着在桶中不停游动的雾鬼,吴亘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了。在海上时,一行人受了雾鬼不少恩惠,若不是冉蓬入若水楼,哪里会发现这个小雾鬼。一饮一啄,皆有因果,看来自己注定要与这雾鬼有一段夙缘了。 小雾鬼惊恐得在水中晃动,长长的脚划着木桶滋滋作响。 “怎么办。”杨正抬起头来。 “放了就是。”吴亘伸出手指逗弄了一下雾鬼,“这里距静海还不是太远,想来它能寻得到回去的路。” 雾鬼发出嘶嘶的威胁声,缓缓沉入了水底,显然对吴亘等人并不信任。吴亘忽然心头一动,回到自己屋中,把那块幽檀取了出来,放在水面轻轻晃悠。 察觉到幽檀熟悉的气息,雾鬼缓缓从水底浮起,用自己的长脚轻轻触摸幽檀,再不似方才那么暴躁。 吴亘将雾鬼轻轻捞起,放在了幽檀之上。许是闻到了同族的气息,雾鬼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似是对幽檀诉说着自己的不幸遭遇。 长出一口气,吴亘带着雾鬼向海边匆匆走去。等到海边,轻抚着雾鬼的背壳,“你也真是的,丁点大就往外跑,行了,快回静海寻你的父母。”说着,将雾鬼放入了海水中。 雾鬼用长腿试了试久未谋面的海水,在水里转起了圈,似是有些犹豫,不知当往何处去。 吴亘指了指远处,“那里才是你的家,走,一路小心。”自己还要前往昆天洲,一路上肯定厮杀不断,带上这个小东西,反而是害了它,倒不如让它凭借本能返回静海。 看着小雾鬼在海里打转,吴亘甩了甩手上的水,掉头向岛内走去,自己还承担着说服苏紫的重任,可没有时间耽搁。 刚走了十几步,吴亘只觉着自已背上多了个东西,转头一看,这小雾鬼不知何时已经从海里跑了出来,到了自已的身上。 雾鬼抓着吴亘的衣服,口中呜咽有声,显然把吴亘当作了自己的同族。 将雾鬼从衣服上扯下,吴亘叹了口气,“你跟着我只会害了性命,海里才是你的家。”说着又掉头把雾鬼放入了海水中。 可刚走几步,雾鬼嘭的一下从水中跳出,依旧落在了吴亘的后背上。如此几次,吴亘无奈看着手中可怜兮兮的雾鬼,这是赖上自己了啊。 刚想把雾鬼远远扔到海里,卓克忽然怯生生小声问道:“公子,那个,那个小东西不如交给我,我来看护着它。把他丢在海里,恐怕也会被其他恶鳞所伤。” 吴亘看了看卓克,又看了看手中的雾鬼,知道是同样失了亲人的卓克生了同情之心。想了想,觉得还是不应拂了其面子,便将雾鬼塞到了其手中,又把幽檀交给了他,这下子雾鬼便再没有缠着吴亘了。 等一切安排妥当,吴亘和杨正便向着苏紫住处走去。 这里是岛上难得一处林木茂密的地方,相较他处光秃秃的石屋,这里因着山势建了几栋小楼,错落掩映于林间,显得十分幽静雅致。 慑于锁月楼的威名,并没有人敢到这里来撒野,所以四下静悄悄的,偶有几名侍女走过,也是轻手轻脚,不敢大声喧哗。 吴亘走向最高的那栋楼,楼前围了一个小小的院子。透过不高的院墙,几株岛上不常见的桂树正在随风摇曳。 吴亘冲着杨正做了个手势,后者马上气质陡变,皓首苍颜,长须飘飘,颇有一番气度。 吴亘轻轻敲了几下院门,很快院中响起了细碎的脚步声,出现在门口的是名三十余岁的女子,看到吴亘,女子稍显诧异。 “请问苏楼主在否,我等是神教中人,特来拜访。”吴亘正色施了一礼。 第359章 两印乱涨海 小楼的正屋中,苏紫懒洋洋坐在桌前,打量着对面的杨正。 今天的她没有着盛装,而是穿了一件材质极薄的长裙,上身直披一件大袖纱罗衫,袒领极低,风光秀丽处直让人有些目眩。 吴亘恭恭敬敬站在杨正身后,低头看着地面,不敢直视对面的女子。 “两位自陈是神教来人,可有什么凭证。”苏紫星眼流波,桃腮欲晕,眉梢眼角俱是春意,说起话来软软糯糯,与她的高大身形截然不符。 “咳咳。”被吴亘轻轻推了一把,杨正从恍惚中醒来,轻捋长须,眼睛一挑,“将我的金印拿来。” 吴亘赶紧上前,从袖子中取出一个金印,垂首交给了杨正。 “楼主,请看,这是神教的金印,乃是司祭之职方可使用。”杨正随意将金印往前一递。站在苏紫身后的那名中年妇人赶紧上前双手接过,恭恭敬敬交给了苏紫。 苏紫神色凝重了些,仔细打量一番金印,狐疑的看了一眼杨正,“此物看起来并无神异,找俗世工匠打一个亦是不难。” 杨正捋须大笑,起身迈着方步走到了苏紫面前,伸出一根手指,指尖处出现了一抹白光。手指在金印底部画了个复杂的图案,原本光洁无字的金印上出现了司祭之印四个字。 苏紫惊疑的拿起金印,看了又看,方才将金印交还到杨正的手中。身体坐直,神色亦是庄重不少,“不知大人单独寻我,可是有什么机密事交代。” 杨正坐回自己的座位,并未回答对方的问话,反而老神在在道:“苏楼主,可否将你的印与我瞧瞧。 苏紫犹豫了一下,还是给身后的中年女人使了个眼色,取出一个精致的盒子,打开后里面则是一枚铜印。 来之前,吴亘已与秦戬打听清楚,通过秘密渠道,神教给了他一个铜印,任命他为神教的神仆。 按着吴亘与杨正的商议结果,既然活杀帮和天涯门都有铜印,没来由锁月楼没有,方才出言一诈,果然苏紫这里也有一个。 杨正看了铜印一眼,脸色一变,原来这是神官的铜印,为何秦戬只是神仆,这神教打的什么主意。 随手将其丢在桌子上,“楼主,咱明人不说暗话,此次来寻楼主,乃是为了活杀帮一事。” “活杀帮?”苏紫秀眉微蹙,不解的看向杨正,“他们不是也一同归附神教了吗,难不成出了什么事。” “不错。”杨正拂袖起身,站到了窗前,看了看院中酝酿着绿意的桂树,“不瞒楼主,原本神教准备在此立两座神庙,设两名神官,另一个位置则给了活杀帮的柯蛟。 只可惜此人贪得无厌、得寸进尺,竟然提出要弄个司祭做做。而且还大言不惭,说只要给了他这个位置,可以想法灭了天涯门和锁月楼。 若是不满足要求,他宁愿投靠牧人,与神教作对。一个躲在孤岛上的小贼,竟然也敢威胁神教,真是不知道自己的斤两了。所以,我神教准备弃了此人,转而扶持天涯门和锁月楼。” 苏紫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走到了杨正面前,竟然比其还高了一头。低头凝视片刻,苏紫莞尔一笑,“那大人此次来寻苏紫,可是想借我的手灭了活杀帮。” “楼主睿智,既然不能为神教所用,那留之何益,不如早些剿杀了事。”杨正仰起头看着对方,女子身上香气飘来,让他鼻子有些发痒。 “呵呵呵。”苏紫大笑着转头,走到窗前的梅瓶,里面插着一朵怒放的牡丹,也不知道这样的天气里,竟然还有花开放。 神色爱怜的轻抚花瓣,苏紫脸上的笑意慢慢消失,看着一片花瓣落于桌上,其人霍然转头,“如今活杀帮这把刀不好用,你们就又看上了我锁月楼,过两天用完了是不是还要将我灭了。你说,我如何能信你。”苏紫脸若寒霜,那片花瓣不知何时已拈到了指尖。 杨正的心突突跳了起来,这个女子骤然发威,竟然让自己感觉到了死亡的威胁。 强自镇定下来,面不改色道:“原本神教只想扶持活杀帮一家,只是怕他势弱才给了苏楼主一个神官位置,以便两家共抗天涯门。 但经历此次活杀帮一事,神教也想明白了,在海上只有一条狗看门固然是好,但这条狗没人制衡,迟早会背主反噬。 倒不如多养两条,彼此牵制,相互掣肘来得妥当。所以,灭了活杀帮之后,天涯门和锁月楼并存,谁也不准吞并谁,这样神教才会放心。” 听到如此轻辱之言,苏紫不怒反笑,“可以,这也倒是个办法,我与天涯门各据一地,谁也不服谁,倒也便于神教拿捏。只不过,我为什么要帮神教,安安稳稳看你们与活杀帮闹腾不行吗。 等你们闹腾完了,我坐收渔翁之利不好吗。两位,还请离开。” 说着苏紫掉头坐回了座位上,不再搭理二人。一时之间,屋中的气氛紧张起来。 眼见情势不妙,吴亘赶紧走了出来,对着苏紫躬身一礼,“楼主勿恼,其实司祭大人犯险到此,乃是真心为了楼主。此次神教授了两个神官位子,一个给了楼主,一个给了柯蛟,而实力最雄厚的天涯门主秦戬,则只给了一个神仆的位子,只不过并没有告诉其人实情。 楼主请想想,等神庙落成,秦戬岂能受此大辱,势必要翻脸。此等安排正是为了挑拨三家,让天涯门和活杀帮、锁月楼相互争斗,最后三败俱伤,最起码,不能让三家拧成一根绳。 而且无论如何,神教不会再设第三个神官位子,这么一来,三家中必须有一家出局。 原本想着,让锁月楼和活杀帮两家较弱的存了下来,也便于把控。却不曾料到,活杀帮利令智昏,贪得无厌,竟然狮子大开口,索要司祭的位置,这确实已超出神教的底线,所以我们才决定,除了活杀帮,给锁月楼和天涯门各一个神官位子,同时大力扶持锁月楼,免得被天涯门给吞没。 姐姐这次若是坐山观虎斗,神教岂会允许,观着观着小心虎伤人,最后落个一场空。投名状啊,还是要递的。” 苏紫奇怪的看了吴亘一眼,“你又是什么人。” “他叫吴亘,乃是我的谋士,此次设两个神官的主意正是他想出来的。”杨正插了一句话,“利害关系已与楼主说了,不知意下如何。” 苏紫慢悠悠走到吴亘面前,点了点头,轻笑道,“真是个俊俏人儿,可是剿灭活杀帮,仅靠姐姐是不行的呦,那天涯门是何种说法。” 吴亘哂笑道,“姐姐自不用担心,那秦戬不过是个莽夫,此次由神仆变成神官,他定然愿意。若姐姐同意了,我们就准备去寻天涯门。” 苏紫微微一笑,拉长了声音道:“我可听说,你与活杀帮的人打了一场,难不成他们不认识你?后来又与天涯门的左右护法打得火热,是不是与天涯门谈妥了方才想到了姐姐。” 吴亘无奈的摇摇头,“姐姐多虑了,原本我与司祭大人隐在幕后,只是派了一些下人接洽,可这次活杀帮的事颇为紧要,才冒险潜入珍珠岛,实地看一下三家,到底哪家可以扶持。 杀活杀帮军师纯粹是个误会,那个蠢材竟然敢挑衅于我。至于去天涯门,也是想着深入对方老巢,看看是不是可塑之材。只不过,结果有些失望,门主空有蛮力,两个护法正邪不分,岂是神教所能倚仗的人。” “咯咯咯。”苏紫轻笑了起来,“那为何姐姐就值得倚仗呢。” 吴亘脸红了起来,伸手从怀中取出步摇,赧然道:“当日初睹姐姐芳容,惊为天人,那时起便心向姐姐,所以才力劝司祭先行到此。” 苏紫美目流盼、桃腮带笑,“看来姐姐这洗目钱还是有用了,以后我二人倒是要多多亲近一些。不过弟弟啊,你给我交个实底,这次若灭了活杀帮,下一次神教会不会看我苏紫不顺眼,去掉一个神官位置,再把锁月楼给端了啊。”看书溂 吴亘闻言正色道,“断不会如此,方才司祭大人也说了,在海上有两个势力从属神教才最符合我们的利益。只要灭了活杀帮,锁月楼在神教的扶持下,定会蒸蒸日上。到那时,以姐姐的修为,在神教中再进一步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就封官了,这小嘴倒是能说。好了,此次的事我就应下了,只是请司祭和小弟不要忘了今日之约啊。”苏紫笑盈盈道。 “好说好说,那我们就去寻天涯门商议此事了。”吴亘冲着苏紫施了一礼,便准备与杨正离开此处。 “明珠,送一下两位贵客。”苏紫满脸笑意,冲着身后的中年女人吩咐了一句。 等吴亘离开,中年女人掩上院门,来到了苏紫的身旁,其人正把玩着手中的花瓣若有所思。 “楼主,这二人奴婢总觉着有些不对。”明珠低头轻声说道。 “有什么不对,可是那印有问题。”苏紫不动声色,抬眼问道。 “金印倒是没问题,这种极为机密的解印手法也非一般神教中人所能掌握,但既然是神教来人,为何我们在陆上的暗线没有收到消息,就这么突然冒了出来。”明珠皱着眉头,满脸不解之色。 “无妨的,我会直接问一下秦戬,看他是不是只得了神仆的位子。若是如此,倒也印证了两人的话。”苏紫轻描淡写道,对明珠的提醒并不在意。 “我觉着还是与神教联络核实一下,再做决定不迟。”眼见苏紫并不在意,明珠赶紧低声提醒。 “话说你上次与神教接头,不是说神教在此设了三个神官位置吗。”苏紫忽然抬头问道。 明珠神情一僵,赶紧俯首道:“许是奴婢听错了。” “是吗。两个神官位置,吊着三个人,还真是好计策。明珠,我把你调到身边也有段时日了。”苏紫幽幽道,以手拄腮,笑吟吟看着明珠。 “已是有一年有余,幸亏楼主当初将我从海上救下,方才有机会随身服侍楼主。”看到苏紫神情,明珠额头渗出汗珠,后退一步俯首不敢抬头。 “真那么巧吗,呵呵,明珠,你可忘了,我有一门本事,就是魅惑他人,让人吐出真言。你身为神教内线的事,为什么不与我说啊,真是让我伤心。”苏紫语气冷了些,面色有些伤感。 “楼主,不是我不说,实是教中有规矩。”明珠猛然抬头,满脸惊骇,“我真不是有意瞒着楼主的。”说着其人猛然后退,向着院中跃去。 一片花瓣飞出,旋即化为花雨,将明珠裹于其中。花雨如丝,凌迟着内中的血肉,凄厉的惨叫声很快消失,不一会儿,地上只余了一具白骨。 花雨重新化为花瓣,轻轻落于苏紫手心,颜色鲜艳,宛若红唇。 第360章 无为有处有还无 天涯门议事堂中人头攒动,热闹了许多。主岛上各个商铺的店主,有卖肉的,有卖绸缎的,还有卖作料的,纷纷聚集于此。 这些人都是天涯门的各堂堂主,平日里都有各自营生,议事时才会聚集在此。若是吴亘在此就会发现,自己那么多的作料正是来自其中某人。也不知道域九、域十怎么想的,连自己人的货都抢。 若水楼的老鸨面带春风,不停在堂中四下走动,指挥着自家姑娘摆酒布菜。珍珠岛上并无多少女子,有的也是粗鲁不堪,也就她这里的还可以稍稍拿出手。所以门中遇有此等宴会,就得由她这个堂主派人操持。 只是这么重要的场合,左右护法却不知去了何处。 不一会儿,议事堂外鼓乐喧天,滴滴答答,倒有些像是出殡的伴乐。 随着乐声,秦戬陪着苏紫和柯蛟走了进来。 柯蛟是个光头的汉子,脑门上有个骷髅图案,双眼狠厉,不时瞟着四周。 这两人都带了五六名本门堂主到此,堂中自有人上前,将这些人一一安排到位。看书溂 秦戬三人走到主位,分宾主落坐。秦戬双手往下压了压,堂中渐渐安静下来。 “诸位。”清了清嗓子,秦戬对着堂下招呼道:“今天活杀帮柯帮主和锁月楼苏楼主大驾光临,共襄大计,实在是让我天涯门蓬荜生辉。来,大家先饮一碗迎客酒。” 说着秦戬率先将面前的酒碗端起,一饮而尽。柯蛟冷冷扫视了周围一眼,却只是浅浅呷了一口。 苏紫看着两人神情,微微一笑,将碗中酒喝了一半。 秦戬放下酒碗,双手按在桌子上,“想必诸位也都听说了,今天三派齐聚于此,正是为了归附神教一事。这些年,神教与牧人战事稍息,我们再不能像以往那般游走于两方,所以按着神教意思,三派都要入教,共为圣山效劳。” 此言一出,堂中嗡嗡声一片。一个卖刀剑的店主站了起来,“门主,若是都入了教,当以谁为主,天涯门还在吗。” “这个”秦戬面有犹豫,看了一眼柯蛟和苏紫,“此事还需我与柯帮主和苏楼主细细商议,再做定夺。” 一个活杀帮的堂主看了一眼柯蛟,却是起身慨然道:“此事容易,其实不用细商的,既然是入了神教,大家都是袍泽,当然谁的官大谁做主。” 天涯门一名堂主阴恻恻道,“少来,就是神教也要讲究个修为高低、实力大小,难不成神教给你封个大官,你就能统领得了这么些人。” 那名活杀帮的堂主脖子一梗,大声道:“有何不可,只要神教敢给,我就敢接,不听话者教规处置,还能反了天?” 天涯门的堂主闻言嘿嘿一笑,“我怕你没命接啊。” “怎么,你还想下黑手?”活杀帮堂主大怒,拔刀在手。 呛啷呛啷,一阵拔刀剑的声音响起,天涯门的堂主纷纷跳出,议事堂中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啪,柯蛟起身站起,一掌重重拍在桌子上,恶狠狠盯着秦戬,“秦门主,难不成你还想仗着人多,把我们留在此地不成。入了神教,就要遵守神教的规矩,怎能还与以往一样动不动就拔刀子。” 秦戬笑嘻嘻的摆了摆手,“柯帮主,小的斗嘴,不要动气嘛,来来来,阿莺,敬柯帮主一杯。” 若水楼老鸨阿莺笑嘻嘻端着酒碗走上前来,软软贴在柯蛟身上,“柯帮主大人大量,何必动怒呢,来来来,小女子敬你一碗。”说着用柯蛟面前的酒坛给自己倒了一碗,又给柯蛟的酒碗添满。 宽大的袖子拂过,却是不小心将袖边一角浸在了柯蛟酒碗中。 阿莺不以为意,将自己的酒碗一饮而尽,媚眼如丝,抱着柯蛟的胳膊,“哥哥,给妹妹个面子吗,怎的如此薄情,当年的露水情缘却是都忘了。” 柯蛟无奈,只得勉强喝了一大口,将胳膊从阿莺手中挣脱,一脸嫌弃的往旁边挪了挪。 “秦门主,关于三派入教之事,不妨我三人过后再细细商议。当下有一件事,须得先行了断。我家军师在你岛上被人所杀,听说此人与你家护法关系甚为密切,但杀人偿命,乃天经地义,还望秦门主不要护短。” “哦,你说的这回事啊,我知道,他们是在兽园决斗,按着规矩当生死不论,不再追究的。” “哼哼,若是一般人也就算了,我自当给你几分面子,但我这军师可是神教神仆,按着神教规矩,戕害神教中人,须得挫骨扬灰方成。”柯蛟连连冷笑,端着酒碗一小口一小口喝下。 闻听此言,秦戬的脸一下了变黑了不少,“行啊,是非取直,把那人叫来一问就是。若是确实违反了神教规矩,人当归你处置,我不会过问半句。” 很快,有人出了议事堂,去寻吴亘过来。议事堂中,酒宴再起,只是气氛远不像刚开始时热烈。 不一会儿,杨正和吴亘在天涯门人的带领下,一前一后入了议事堂。众人的目光随着二人的脚步移动,大多数人不知道这两位的来历,颇为好奇的上下打量。 柯蛟的目光阴冷起来,边小口啜酒,边盯着吴亘。 吴亘和杨正站在堂中,神情自若,既不施礼也不入座。 “小子,就是你打死我家军师的。”眼见无人出声,柯蛟却是忍耐不住,对着吴亘怒目而视。 “不错,按着珍珠岛上的规矩,我二人公平决斗,可惜,他输了。而且,他的财物都归我所有。”吴亘冲着柯蛟一摊手,一脸无辜状。 柯蛟看了秦戬一眼,转头怒喝道:“你可知我家军师是神教的人,岂能容你说杀就杀,按着神教法度,戕害神教中人,当挫骨扬灰。小子,要想少受些苦,就赶紧把他的东西交出来。” 吴亘从袖中取出一个铜印和铁牌,放在手心给堂中的人示意了一下,“柯帮主,可是这个?” “不错,正是此物,赶紧拿了上来,本帮主仁慈,就赐你个痛快。”柯蛟松了口气,有此印和铁牌,纵然苟严死了,自己还可以与神教相商,将此印转送于自己心腹。 “柯帮主,按你所说,此事不用再遵天涯门规矩,一切按神教法度来,对不。”吴亘上前一步,直视坐在上位的柯蛟。 “不错,神教规矩自然高于其它。”柯蛟傲然道,毫不顾忌堂中天涯门众人的神色。 吴亘粲然一笑,“堂主左一句神教,右一句神教,请问堂主可也是神教中人,所任何职,有何凭证。正所谓身正方能理直,若是以教外人论教内规矩,岂不荒谬。” 柯蛟稍显犹豫,迟疑的看了一眼秦戬和苏紫,“小子,不用什么凭证,既然我的军师已是神教中人,我这个帮主岂能不是,早已授了神官之职。你少在这里强自镇定,巧言如簧。来人,将此人拿下。” 随着其一声令下,堂中活杀帮的人纷纷起身,向着吴亘和杨正围拢了过来。 “慢着。”吴亘厉喝一声,面色阴沉,“柯帮主,你区区一个神官,见着司祭大人还不下跪,难道你想造反,叛出神教吗。”说着取出金印,对着四周展示了一圈。 “诸位,看清楚了,这是神教司祭的金印。大家可能有所不知,司祭辖制几国神官,乃是正儿八经的顶头上司。而眼前这位,就是司祭大人。”吴亘指着正负手而立、睥睨四周的杨正。 看着众人惊疑的目光,吴亘走到秦戬等人的座位前,冷森森道:“这两位神官,还有这一位神仆,还不起身迎接大人。”说到神仆二字时,特意加重了一下语气。 秦戬的面色尴尬,屁股抬了几下,还是站了起来,走到杨正面前俯首施礼。苏紫心中好笑,亦是款款上前,敛衽一礼。 柯蛟脸上有些惊惶,站起身死死盯着金印,半晌才咬牙道:“一个金疙瘩,怎么就能证明他是司祭,我还说我是长老呢。诸位,莫要被此人所蒙蔽,这等江湖骗子,速速将其拿下。” 活杀帮几名手下刚要上前,秦戬一使眼色,很快天涯门的众多堂主将几人围拢了起来。 “秦戬,你什么意思。”柯蛟咬牙道,“难不成想帮着外人,与我做对。” 秦戬往后退了几步,到了柯蛟身前不远处,笑嘻嘻道:“柯帮主,咱现在都是神教的人,这位大人若是司祭,还真不是外人,都是教中兄弟。这个事呢,咱还要仔细商议商议方成。” 吴亘上前一步,指着柯蛟大声道:“但凡是神官,建社庙当有玉璋,此璋只有神教秘法方可显形,此法非司祭以上不得知。 柯帮主既然口口声声说自己是神教中人,还请出示铜印玉璋,否则我等只能认为虚托神教之名,败坏神教名声。” 柯蛟看了看堂中众人疑惑的目光,只得咬牙从怀中取出一个铜印,还有一个一个半尺长的玉璋,扔在桌子上,“来,这可是神官之印,看仔细了。”说着意味深长的看向秦戬。 秦戬的面皮颤抖,没想到这柯蛟真的得了神官位置,三个门派中只有自己是个神仆,这神教也忒欺负人了。 吴亘将玉璋取了过来,恭恭敬敬递给杨正,“请大人勘验真伪。” 杨正冷哼一声,伸手取过玉璋,须发微动,一股难言的中正之气油然而生。 指尖生出一缕纯正的曦光,对着玉璋轻点,逐步汇集成一幅繁复的图案。仔细看去,其人手势或轻或重,曦光也是时弱时强,时而急如惊鸿,时而翩若游龙,若不知其中奥妙,还真无法画出如此图案。 随着最后一笔落下,玉璋微微发亮,在其上空出现了一个栩栩如生的金乌虚影,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在金乌下方,则是溟涨二字,这正是神庙之名。 杨正将玉璋托在手中,冷冷扫视一眼众人,“此物乃是圣山专制,只有神教司祭以上的人才可能解开其中阵法,你们说,我这个司祭是真是假。” 议事堂中寂静无声,彼此面面相觑,在场的人还是第一次看到此种情形。 “司祭大人。”秦戬率先起身,带着天涯门中人躬身施礼。苏紫亦是起身致意,只有柯蛟呆坐在原地,脸色惨白。 “胆敢谋害同僚,诸位,速将逆贼柯蛟拿下。”杨正大喝一声。 第361章 谁是正经人 议事堂中,秦戬和苏紫同时扑向了柯蛟,出手就直指对方要害,没有半分犹豫。与此同时,在堂中的天涯门中人也杀向其他活杀帮的堂主,几人围住一个,各种手段一齐使出,很快这些人就死在当场。 眼见形势不妙,柯蛟身体一晃,脸变得狭长,双手变成利爪模样,身上覆了一层重甲,倒如鼍龙一般。绿色的眼睛长有竖瞳,目光阴冷凶残,全然不似人族模样。 一声怪啸,柯蛟向着秦戬冲去。 今天他是恨死了杨正和吴亘,但导致这一切的,肯定就是这个天涯门的门主。要不是他撺掇,神教岂能对付自己。 眼见秦戬一拳击来,柯蛟不躲不闪,硬生生受了秦戬一击,待其拳势变老,借机欺近一爪击出。 秦戬戏谑一笑,身体陡然一转,已是从原地消失。柯蛟的利爪击中堂中一根石柱,轰隆一声,坚硬的石柱被抓得粉碎。 这二人平时出手都极少使用兵器,他们的身体就是自己的兵器。 秦戬善用拳,身形转换极快,出手之间隐有风雷之声,所以便有了“风雷手”的名号。 至于柯蛟,他本身就有凶兽血脉,不仅力大无穷,而是甲厚爪利,靠着自己这身本事硬生生在涨海上打出了一片天地。 嘭的一声闷响,秦戬不知何时到了林蛟身后,一拳击在其背上,拳锋处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高速震荡。这一拳,不知在一瞬间化为多少记几不可察的攻击,柯蛟后背的几块甲片很快龟裂成碎片,纷纷扬扬落下。 与此同时,看起来有些柔弱的苏紫长腿一挑,重重踢在柯蛟的脸上。其人的脸迅速变形,几颗牙齿飞出,远远落在了地上。 没想到这个看起来身体柔弱的女子,出手竟然刚猛如斯,毫不逊于男子。 连受重击,柯蛟不由暴怒。三人常年明争暗斗,彼此实力都相差不多,二打一之下,当然是柯蛟吃亏。 眼见难以抵过二人,柯蛟腹部一阵蠕动,从阔口中喷出一道白光,直射秦戬而去。秦戬见状不敢怠慢,脚尖一拧,已是到了空中,白光射中其身后的一个石桌。 石桌上迅速覆盖了一层冰,冰层不断延展,连桌上的酒肉也被凝固于其中,成了一个大冰坨。 这是柯蛟的本命神通,他擅长水法冰法,在这茫茫涨海中可谓一绝。 议事堂中的人纷纷躲避,生怕被其手段波及,一时之间桌倒酒倾,场面一片狼藉。 秦戬脚尖在一根石柱上轻点,身形如燕,向着殿外掠去。在这狭窄的议事堂中对战,难免会伤了自家的人。身后不断有白光扫过,留下了一根根冰凌。 苏紫和柯蛟亦是奔了出来,三人在堂外缠斗不止。 吴亘和杨正则站在一处角落,默默旁观着眼前的乱象。 “不想上去掺和一把,都打出狗脑子了。”杨正看着眼前的混乱场面,笑眯眯问道。 “不想,看狗咬狗不好吗,要让这些人手上都沾上血,事后才好为我们所用。”吴亘冷眼观瞧,伸手将飞到面前的一根筷子拂开。 “为什么你执意要灭掉活杀帮,我想这柯蛟对神教也谈不上什么忠心,留下来若是运作得当,岂不又是一股可观力量。”杨正转头看向吴亘。 吴亘微微一笑,“你以为我与苏紫说的都是假的吗,想当初海上定是群匪并起,为什么这么些年只留了三家,无外乎三家鼎立于局势而言最为稳定。一家动则牵动两家,结果就是谁也不好妄动。 若只剩下两家,迟早会生罅隙,更易我们左右腾挪。你以为神教不会想到此处吗,之所以肯设两个神官,除了挑拔三家外,还有就是为了以后更好掌控剩下的两家。 即使狗咬狗之后只剩下一家,你放心,神教也会再扶持一家起来。” 杨正微微蹙眉,仍是有些疑惑,“这也不对啊,若是剩下两家,虽然彼此并不相和易于掌控。但凡事就怕有个比较,我们若是经营此地,不可能一碗水端平,把另一家推向神教怎么办。” “噗嗤。”吴亘不由失笑,“我的司祭大人啊,就凭我们两个人在此,要钱没钱,要人没人,你说这两家谁会跟我们。 等手头积攒了些力量,能压制的住这些人,再担心对方会不会离心的问题。当下,这应是神教考虑的事,我们只需把水搅浑,以便将来有插手的机会再说。” “也是。”杨正摇头哂笑,“媳妇还没娶,就想着生娃的事,着实有些心急了。” “走,出去看看。”吴亘与杨正迈步走到议事堂门口,看着在远处相互争斗的三人。 秦戬的拳法并没有多少花哨,只是速度极快,拳力极大,身形如鬼魅般在空中、地下各处闪现,一击之后却又骤然消失。而且其出拳方式极为特别,看似一拳,实则那快速的震荡不知有多少次。 所谓绳锯尚且木断,这无数次快速的震荡,就如一把铁锯不停切割对手,自然激发风雷之力,造成的伤害绝非其他拳法所能比拟,就是一般的法宝利器也得在其面前败下阵来。 世间的拳法,要么就是拳招繁杂,以巧取胜。要么就是极深研几,将一种拳式打磨到极致。 两种各有千秋,但如秦戬这样一直走下去,未必不能一拳破万法。所以秦戬完全可以不用借助兵器,仅凭双拳就可笑傲于天下。 至于苏紫的打法,更是偏重于术法,招式华丽,杀力却丝毫不弱。而且吴亘发现,她在出手间还夹杂了魅惑手段。 此时,花雨飘飘洒洒,如云似霞般眩目,注目久了,不觉神摇意夺,欲沉醉于其中。 漫天花雨中,苏紫手拈一枝牡丹,漫步于花瓣上,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顾盼流彩间,清气若兰,直让人无法移目。 柯蛟被裹于花雨中,馥郁的香气传来,其人眼神亦有些迷离,脸上挂着诡异的微笑,痴迷的望着苏紫。花瓣不断的撞击着其人身体,身上的甲片已是坑坑洼洼。 苏紫手中的牡丹渐渐涨大,清丽的花瓣如唇般渐渐张开。再消耗些柯蛟的实力,就可以发动致命一击。 不过她心中也有些奇怪,按说柯蛟的实力不应如此差劲,为何今天出手就处于劣势,被自己和秦戬死死压制。 笑意吟吟看了看远处的秦戬,这个滑头,始终不肯看向自已的眼睛,避开了自已的魅惑之术。要不然,说不得有机会将其一把拿下。 咚,柯蛟重重落在地上,如发了狂一般,用头狠狠撞向一旁的巨岩。血从头上流下,覆盖了其面容。身上的甲片已失了大半,一些地方血肉模糊,还有一条胳膊软软垂下,使得其看起来十分凄惨。 巨大的疼痛下,柯蛟终于恢复了些神智,却是不敢再看向苏紫,反而是怒目秦戬,“卑鄙,无耻,竟然在酒中下毒,有胆与老子单挑。” 秦戬笑吟吟落在不远处,脚踩一块石头,手里不停掂着一块从柯蛟身上揭落的甲片,“呵呵,老柯你这么讲我就不明白了,咱是干什么的,是海盗,是贼啊。 单挑,不可能的,那是正经人干的事。你看咱这一大帮子,有一个正经人吗。苏紫你说,你是正经人吗。” 苏紫轻轻捋了一下鬓角飞舞的发丝,轻笑道:“正经人何需跑到这不毛之地讨生活、被山上山下所不容。 柯帮主,说白了,你我肯接受神教的条件,不就是想混个正经人吗。可当下,想成为正经人,就得替正经人干一些不正经的事,柯帮主,你就认命。” 柯蛟的身体急剧颤抖起来,闭目仰天大笑,神色悲怆,“罢罢,辛苦拼杀这么些年,人家神教扔了根骨头,我们三人就如狗一般相互厮杀。看来,我今天非得死在此地才行,就遂了你二人心愿,拿我的人头去换你们的前程。 不过,死之前,我要斩了这两个神教的狗腿子,让他们知道,身为海盗,也是有几分血性,怎能随意拿捏于股掌。” 说着,其人不顾一切穿过花雨,直奔吴亘和杨正而来。秦戬和苏紫看着拼命的柯蛟,试着阻了一下,脚步却是不约而同慢了下来。 “你别动,我来接下。”看到杨正下意识想出手,吴亘赶紧低声喝止,不说杨正能不能拦下对方,此时他老人家还是司祭呢,自己这个手下不出手怎么行。 “想要我死,大家一起死。”柯蛟面目狰狞,身上已是破破烂烂,双爪寒光森然。 吴亘站在议事堂门口,冷冷看着脚步漂浮,俨然毒性有些发作的柯蛟。事先秦戬已经告知,会遣人在柯蛟酒中下毒,毒不死他也能让他战力下降不少,没想到柯蛟顽强如斯,竟然撑到了现在。 “夕照。”吴亘轻叱。一道红色的刀光出现议事堂前,恰如一轮红日,骤然出现了珍珠岛上。 众人头顶燃烧着鲜红的霞光,一片宁静轻轻落在议事堂的屋檐上。梦幻般的红色覆在天空,粗陋的房屋、石缝中的灌木、崖下的海水,都染了上一层红晕,就连人呼出的气息也好像受到了感染。 苍凉、凄美、孤寂、绝望,诸种情绪如同浪潮一般,泛上了在场每个人的心头。 辛苦搏命这么些年,为了什么,得了什么,将来又是什么。天空如血,夕阳过后,这种悲哀的天色,还能够看多少次。 当啷当啷,不少人手中的兵器掉落在地,心神俱疲,颓然看着这惊异的一幕。 柯蛟的眼前,红色如瀑般流下。心如死灰之下不再反抗,静静看着刀光将自已的身体撕裂成两段。 夕阳是彼岸,是破灭前最惬意的结局。临死前,他忽然心头涌出这个想法。身体,分成两半缓缓滑落在地。 一刀两断,既可以用于男女之间的情殁,也可以形容兄弟之间的义绝,今天却只是写实的描写。 轰隆隆,议事堂亦如柯蛟,不幸被斩成两半,碎石瓦砾纷纷落在地上,激起了无数灰尘。仔细看去,堂顶的石梁,断口处亮如明镜。 嘘,苏紫长出了一口气,从方才那种古怪的情绪中脱。她擅用魅惑,自然对这种影响神魂的手段抗性更强些。 看着站在灰尘前的那个身影,苏紫的心情有些复杂。这个人的修为,已有臻入化境的味道。神教啊神教,果然底蕴深厚。 议事堂前,吴亘双手拄刀,低头看着地面,悄声道:“杨正,过来扶我一把,快支撑不住了。” 第362章 另一种选择 议事堂不远处的一间石屋中,天涯门和锁月楼的人聚集于此,围成了一个圆。圆的中间,则是柯蛟的尸首。身上的血已经凝固,就如此时屋中的气氛。 吴亘坐在杨正身后,靠着石墙默默调息。一记畅快淋漓的夕照,几乎耗光了他全部的精力,人身世界一片灰败,宛若断了生机。 此时,就是一个世间最不入流的武夫,也可以轻松将其击倒在地,更遑论这么多的恶人在侧。吴亘只能强撑着坐起,免得勾起某些人的杀戮欲望。 秦戬站起身来,脸色有些复杂,对着杨正郑重施了一礼,再无半分疏狂。尊严,都是靠打出来的。能打,能打死人,才会赢得这些人的尊重。 “大人,左右护法已将柯贼带来的人全部杀了,活杀帮其余的人当如何处置。”秦戬轻声问道。 杨正脸色肃穆,扫视了一眼周围的人,目光所到之处,这些人纷纷垂下眼睛,“灭了,让活杀帮的名号从涨海消失。 此事还请秦门主和苏楼主亲自去做,要快,不要让风声走漏。活杀帮盘踞的岛屿、财物、人手,皆由你二人处置,所得按四六开处置,天涯门四,锁月楼六。动手。” 秦戬和苏紫对视一眼,默默点头。 “那大人当往何处去。”秦戬接着问道。 “我与吴亘就在岛上等着,还是住在你的院中。”杨正面无表情,颇有上位者的气势。 看着眼前的人,秦戬一时有些恍惚,要不是知道二人的身份,仅凭杨正的气势,还真以为是神教中人来了。 很快,天涯门的人被动员了起来,八艘大船在岸边相继出发。苏紫也是赶回了自己的地盘,带人与天涯门会合,共同围剿活杀帮。 吴亘和杨正住进了秦戬的私院,静待活杀帮覆灭的消息。岛上安静了许多,这处小院更是被严密守卫,除了每日送饭的人,几乎没有人踏进这个院子。这既是保护,也是变相的囚禁。 一连五日,吴亘都是在崖边的露台打坐调息,形同一个石像,看日月起落,观斗转星移。珍珠岛地处远海,人烟稀少,吴亘发现,在此地运转起玄元术来,那先天之炁倒是多了一些。 五日后,吴亘长出了一口气,缓缓站起身来,负手远眺碧海。此次为了震慑一帮匪人,强行催动六重斩使出夕照,险些让自己境界倒退。历经多日,人身世界终于稳固,只不过有一段时间,不能再使出六重斩了。 “可是妥当了。”杨正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这些日子吴亘在此闭关,杨正便在露台上的崖顶守护,一步也未没曾离开。 吴亘点了点头,“没什么大碍了,秦戬他们可曾回来。” “没有。”杨正跳到露台,站在吴亘身侧,“不过应是快了,活杀帮全灭也不可能,毕竟涨海茫茫,漏上几个人实属正常,估计等打下活杀帮的老巢就该返航了。对了,我们的身份可是要告诉苏紫。” 吴亘点了点头,“当然要告诉,我们要想借其势力,不早些摆明身份怎么行,况且,这事迟早也瞒不住。” “吴亘,我知道你是在为将来返回天元做铺垫,留一些后手,但这二人真能为我所用吗。平心而论,无论是秦戬还是苏紫,都是很有心机之人,反过来,我倒是觉着死了的柯蛟好拉拢些。 你说,这两人分完活杀帮的家当后,会不会对我们下手,作为向神教邀功的本钱。”杨正叹了口气,总觉着有些不大妥当。 “坦白而言,柯蛟确实更适宜拉拢,但谁让咱俩先遇到了秦戬和苏紫呢,这也是命。”吴亘伸手捡了个石头,用力扔向海面,石头在水面跳跃了很远方没入海中。 “至于这两人会不会向我们动手,我倒觉着不会。秦戬和苏紫都是心思深沉的人,称王称霸惯了,肯定不想自己的势力被神教全部拉走,也不会把全部的宝押在神教身上。 正好我们给他二人提供了另一种选择,多了条退路,为何不徘徊观望一回,反正于他们也没有什么损失。”吴亘嗤笑道,心思重的人就这毛病,老是想多看看再等等。 “不过你也说得对,等他们回来了我们就走,呆时间长了人心易变,只有我们有了压制他们的力量,对方才会真正为我所用。”吴亘若有所思,打铁终须锤硬。 杨正摇摇头,“活杀帮就这么被两人给吞了,确实是有些可惜。我们以后可是要深耕于秦戬,渐渐削弱苏紫。” 吴亘看着手里的两块石头,随手扔到海中,“不,谁弱我们就帮谁。秦戬势力增长,万一起了野心,别说我们利用他,说不得掉头就会把我们和锁月楼给灭了。海上绝不能只有一股势力,如若是有,也只能是我们。“” 吴亘沿着台阶向上走去,杨正亦是紧紧跟了上去。等到了院中,卓克早已恭敬候着,手里端着酒水和饭菜。 这么些日子,每天吴亘都是静坐,此时才发现,自己的肚子已是饥肠辘辘。 “新收的厨子,怎么样。”杨正得意的指着卓克介绍道,“这小子做饭的本事倒是不错。” 吴亘就在院中凉亭坐下,用筷子夹了些菜入口,菜的汁液混合着清香充斥于口中,“不错。”说着,轻轻抚了一下卓克的头。卓克的脸上露出喜色,赶紧又给吴亘倒了一碗酒。 三人就在亭下,就着潮声相互对饮起来。往后的多少年,说不得都是此种场景。吴亘忽然觉得,把这个小拖油瓶带在身边,也是挺好的,便彻底绝了将卓克送给海盗的心思。 三日后,秦戬和苏紫回到了珍珠岛上。一身浓郁的杀气连海风也吹不散,可想而知有多少人死在二人手下。 “活杀帮已是被彻底端了,俘了两千人,其他的要不是死了,要不就是逃了。左右护法仍在海上追杀一些零星之敌,不过已无大碍。涨海上,再没有活杀帮这个名号。”屋中,明亮的烛光下,秦戬的脸有些阴冷。 杨正没有言语,吴亘点了点头,“两位辛苦了,这些日子承蒙款待,我等也是要离开了。” 秦戬目视吴亘,又瞟了下端坐于桌旁的苏紫,面色有些古怪。 “不用担心,我来与苏楼主言说。”吴亘面色轻松,笑眯眯走到苏紫面前,“苏楼主,我不是什么神教中人,而是磨刀门的,瞒了多日,还望姐姐不要见怪。” 苏紫面色稍变,眼睛眯了起来,看了秦戬一眼,寒声道:“我需要一个解释。” 吴亘从桌上倒了一杯酒,双手呈于苏紫面前,“姐姐勿恼,要怪就怪我吴亘,倒与秦门主不相干的,是我不让他说的。 姐姐先听我说几句,再做定夺。若还是心中恼怒,是打是杀吴亘都接着。” 苏紫死死盯着吴亘,最终还是将酒杯接了过去,“说,说得满意了,今天就免了一场厮杀,若不然,你纵然杀得了柯蛟,可不一定能胜得过我。” “那是那是。”吴亘连连点头,指着杨正道,“既然大家都是明白人,我也就直言不讳了。我二人奉门中之命,前往昆天洲牧人处,想的是联络牧人,共对神教。” 不待苏紫开口,吴亘又接着道:“此事任谁听来都觉着有些荒谬,神教势力何其雄浑,牧人又怎会听我二人撺掇,与神教再度开战。但世间的事,不做做怎么知道成不成呢。 姐姐又要问了,此事与我何干。我好好在海上当我的楼主,你磨刀门与神教就是打出狗脑子来,我又得不到半分好处,为何要把我扯了进来。” 吴亘走到屋中,点指着秦戬和苏紫,“为什么要扯进来,就是因为你们二人在海上的势力。 若你二人只是普通的人族,放心,纵然二位修为高深,神教和磨刀门都不会把两位放在眼里。只要两位手下还有人马,这就是避无可避的事。 神教之所以这次会招安两位,不就是想把这海上的力量纳入手中吗。于我而言,就是想借助两位的势力,若是有朝一日杀回来,还想请二位能助上一助。 当然,与神教对抗这种可能身死族灭的事,两位心中肯定会有一些疑虑,凭什么要帮你。其实呢,我是想帮一下两位。自古以来,招安的匪盗哪个得了好下场。 神教的想法两位也清楚,就是把你们当成抵挡牧人的牺牲品,摆在第一线消耗牧人的力量。至于你们的生死,与神教何干,死了更好,省得闹心。 所以,我的想法就是,若我打回来,经过两位的势力范围时,不要刀兵相见,能提供一些补给驻足之地即可,并不是要拉着你们去与神教厮杀。 至于此事的好处,就是收获了我磨刀门的善意,平时无事时,门中也会给两位提供一些军资,若是神教决意剿灭天涯门和锁月楼,磨刀门也会庇护一二。” 苏紫将酒杯扔在桌子上,不由嗤笑道:“你的这些许诺,虚无缥缈,并无半点实质好处,反而置我等于险地,我为何要听你们的。” 吴亘上前给苏紫重新倒了一杯酒,“姐姐,你当下不是已得了实利了吗。这活杀帮的势力一分为二,姐姐恐怕也是得了不少好处,这难道不是我磨刀门的功劳。” “你还真是慷他人之慨,自己分毫未出,就把这功劳揽到自已头上。”苏紫面色不虞,看都不看桌上的酒杯。 “能把他人的东西送给楼主,这也算是本事,难不成我二人只有直挺挺把好处送到姐姐手中才算。”吴亘笑眯眯道,“若我二人再不返回,我方才的话就当放屁,姐姐安心做神官就是。 若是我二人回来了,姐姐到时再看形势,值得帮再出手。若是觉着不值,不理我们就是,把我们卖给神教,又是一笔功劳。” 思索片刻,苏紫终于又将桌上的酒杯拿起,“哼,你倒是巧舌如簧,行,这次欺骗我的事就此揭过。要是我纠着不放,说不得还得被你和秦戬给联手杀了。我看你对神教倒也了解,不妨出个主意,此次神教招安,我二人当如何应对。” “既然活杀帮已没了,两位各自向神教讨个神官就是。神教只是想掌控海上,又不是非活杀帮不可。但有一点,若是神教许诺让你两位上岸,断不能从,那也意味着要对二位下手了。”见苏紫态度缓和,吴亘也松了口气。 苏紫与秦戬对视一眼,忽然笑道:“吴亘啊,我倒是有些想将你留下,给你个副楼主的位置坐坐。” 吴亘对着秦苏二人拱了拱手,“小弟与神教仇怨极深,昆天洲终是得走一趟的。” 苏紫站起身来,笑盈盈走到吴亘身旁,“若你能回来,不妨到锁月楼中一坐,些许薄酒还是有的。” “好,那就一言为定了。” 第363章 沉船 船行于海上,远处的珍珠岛越来越小。吴亘与杨正站于船尾,看着偌大的海岛渐渐化为海上一串不起眼的小点。 在岛上时,吴亘已与秦戬和苏紫谈妥,二人的势力范围内,将来均可以作为吴亘返回时的补给点。但二者并不直接参与对神教的纷争,而且吴亘也不能将彼此的关系透露出去。 吴亘知道,对方能答应已是十分不易。当然,若是想让秦戬等人切实履行诺言,那吴亘回来的时候,必须有压服二人的力量,否则,落脚点亦有可能变成殒身处。 海风渐渐大了起来,发丝呼呼啦啦在吴亘面前飞舞,让视线变得有些模糊。 “不知何年何月,我们才能重返于此。”杨正靠在船舷上,忽然感慨道。 “那就努力些,早日返回,这一天终会到来的。”吴亘轻轻拍了拍船舷,转身往舱室走去,“这片海迟早会是我们的。” 船在空无一物的海上又行驶了半月,这一日,吴亘正在甲板上教授卓克拳法。 自从决定将其带在身边后,吴亘便准备将自己的拳法刀法尽授于其人。原本杨正也想着将自己的手段传给卓克,可卓克无法修炼神教的法术,只能悻悻作罢。 一直与卓克呆在一起的小雾鬼,相处日长,倒也不再太怕生,安静的呆在船上的阴影里,看着吴亘与卓克搭手。 因为其八条腿的缘故,吴亘给雾鬼起了个小八的名字,现在只要一叫小八,雾鬼就会兴冲冲跳到身上,就和一条小狗一般。 忽然,原本安静的小八有些不安起来,不停在原地打转。到最后,干脆跃到了卓克的身上,死活不肯下去。 吴亘站起身来,四下打量海面,不免有些疑惑。海面上空无一物,连平素喜欢跟在船边嬉闹的海豚也没有看见一只。 想了想,吴亘还是到船长室寻了冉蓬,其人正与杨正坐在地上对饮,只有沙劲一个人观察着船的方向。 “前方到什么地方。”吴亘坐在了二人的中间,随手拿了一个小鱼干,用力嚼了起来。 冉蓬擦了擦嘴,面皮通红,冲着沙劲大声叫道:“傻鸟,前面到什么地方。”看着吴亘奇怪的眼神,不好意思笑道:“这涨海上四下茫茫,只要大致方向不错,随意走。”看书溂 “再有七八天,我们就要到血海了。”沙劲摆了摆头顶的角,大声道。 一听名字,吴亘就眉头一皱,这明显不是什么好去处。 “血海啊,那倒是要提前准备一下贡品,要不然,那地方邪门得很,经常会遇到古怪的东西。”冉蓬神色严肃起来。 看到吴亘和杨正不解的神情,赶紧解释道,“血海是一片连绵不知多远的海域,因海水是红色所以得名。神教与牧人曾在此进行过几场大的海战,双方死伤都十分惨重,海底到处都是船的残骸,人的尸骨。有时候,还可以看见亡灵在海上列队而行。 到了这个地方,须得按照固定的线路前行,否则就有可能触动沉船上残存的阵法,把我们的船给击沉。到了这个地方,要撒祭品,点纸灯,不准贪图这些沉船上的财物,否则,你就得下去陪着他们。” “难不成神教或牧人没有想着清除此处隐患,而任由其横亘于二者之间。”吴亘有些奇怪,如若血海是二者的必经之地,这两强为何会允许此等存在。 “清了,怎么没清,可清不了。”冉蓬放下了手里的酒碗,“这地方不知何故,若是你对它没有恶意,给些孝敬,船来船往并没有大碍。 可若是你想着对付他们,就会有不祥的事发生,很多人会失了理智,自相残杀,或是跳海而亡。海上亦会凭空起了风浪,将船给打沉。据说,此处海底是个阴地,聚集了无数的阴灵,扰了他们的清静,必会遭到报复。” 杨正此时插话道:“冉蓬说的我倒是听说过,当初在圣山时,曾看到一篇记载,距今约三十余年前,神教曾派一支舰队到此,想着打捞死在此地的士卒尸首,还准备了不少驱邪避祟的手段。 刚开始还顺利,可有一日海浪滔天,从海底出现了无数的阴兵,袭击了舰队,尽管神教的人手段尽出,但还是没能挡住进攻。 最终,只有一艘船逃了出来。只不过,船上的人后来也都癫狂而死。至此,神教再没有派人到过血海,只能听之任之了。” 听了二人的话,吴亘晓得了小八异常的原因,估计是提前感应到了血海的气息。脸色不免有些难看,作为一名魂师,若是遇到一两个阴魂倒也不怕。 可据冉蓬和杨正所说,这里何止是一两个,足有一支大军在此,就是再强的魂师,也不敢说与这么多的阴魂相对抗。 船继续前行几日,海水的颜色逐渐有了变化,蔚蓝中掺杂了一些红色。这也意味着,血海快要到了。 “来,把这个挂在身上。”冉蓬递了两个爪子模样的东西过来,拴在红色的绳子上,“这是阴鼠的爪子,砍下来风干后挂在身上可以辟邪。 阴鼠常年生活于坟墓之中,经常用爪子刨挖尸骨,沾染了不少阴气。所谓物极必反,生活了十年以上的阴鼠,其爪子反而成了驱退邪祟的利器。 在这片血海上,难免会遇到一些不干净的东西,有这个起码能赶走一些修为浅的家伙,这也是往来于昆天洲必备的护身符。” 冉蓬前胸贴了一张符箓,脖子上同样挂了阴鼠的爪子,说着又取出一个包裹严实的皮囊。轻轻打开皮囊,一股恶臭扑鼻而来,这种感觉别提有多酸爽,吴亘顿时想到了发臭的鸡蛋。 打开皮囊,里面是一块黑乎乎的东西,形制如墨锭,臭味正是由其散发而出。 看到吴亘神情,冉蓬坏笑着解释道,“这是兰泥,别看它臭,但却是保命的好东西。入了血海,因着阴气甚重,很容易丧失神智。有此物在身边,可保持神智清醒,免得做出不忍言之事。” 吴亘将阴鼠的爪子挂在脖子上,捏着鼻子将装有兰泥的皮囊挂在腰间,又将符箓揣在身上。 听人劝,吃饱饭,冉蓬他们经常行走于这条航路上,这些手段肯定是一次次的惨痛教训后,才逐步总结出来的。 很快,船上变的臭烘烘一片,每个人脸上都蒙着湿布,以抵挡无处不在的臭味。按着冉蓬的吩咐,入了血海,船上不准发出嘈杂之声,连说话都要小声些。 海水颜色变的越发殷红,红色的浪拍打在船身上,连船都被染的有些变色,看起来触目惊心。红色的海水中,不时有黑色的阴影飘过,形状怪异,在水中随波逐流。 有些阴影会不时靠近海面,可以看出,这是一条条船的残骸,上面已经是百孔千疮,露着大洞的甲板,破烂的船舱,有的还飘着破烂的船帆。 这些都是大战后遗留的战船,却与它的主人一起,永远留在了这片浩瀚的血海之上。 船上的人都有些紧张,冉蓬跑到了船头,紧张的看着前方海面,生怕撞上这些毫无规律可言的沉船。浓郁的血腥味飘来,让人心头生起一股烦躁之意。幸亏有船上无处不在的兰泥臭味相抵,才生生压制住了那种癫狂的冲动。 船行的慢了许多,冉蓬指挥着船员,不时往海中抛洒下一些馒头和干肉,放下一只只的纸船,以祭祀这些战死的亡灵。也许是祭祀起了作用,一路之上,除了那瘆人的红色,倒是没有其他异动出现。 在血海中航行三日,一切平安无事,除了风声,海上十分安静,连鱼儿也没有见着一只。时间长了,船上的人便放松了些,沉闷的气氛有所缓和。甲板上走动的人多了些,有些甚至还趴到船边,打量着那些不时出现又消失的残骸。 杨正坐在船尾,与卓克摆弄着驭光镜。此镜乃临行时朱不展所赠,可以吸收曦光。由于吴亘并不会神教法术,入天元洲时便交给了杨正保管,万一遇有神教的人,也好有个应对的手段。 这些日子无事,杨正便时时将镜取出,想要摸清镜子的用途。毕竟只是当作抵挡曦光的盾牌,也实在是有些大材小用了。 海水中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阴影,不用说,这又是一条沉船。船上的人已经见怪不怪,只是小心避开了些。 杨正忽然觉着手中的驭光镜有些热,镜面上放出蒙蒙的白光。与时同时,那条沉船也动得快了些,直直向着自已所坐的船飘了过来。这艘船形制与天元洲的大为不同,显然是牧人的战船。 咦,怎么回事,杨正拍了拍驭光镜,不知道此镜为何不催自动。正诧异间,驭光镜突然射出一道白光,直直射中了那条沉船。 白光穿过海水,击中了沉船,在船身上留下一个大洞。这艘船本就在水下漂泊多年,船体早已有些腐朽,遭白光袭击,顿时垮了一大块船身。水中传来隆隆的声音,海面上激起一片细浪。 声音不大,但在这片寂静的海域,却如同雷鸣一般,不免让人心惊肉跳。杨正脸色煞白,赶紧将驭光镜收回,紧张的向外打量。 船上的人也是面面相觑,奔到船舷边观察着海面的动静。响声渐渐消失,海面上也恢复了平静,只是多了些散乱的木板。 还好还好,终是没有闯出什么祸事,杨正拍着心口,长出了一口气。 就在众人以为平安渡过此劫的时候,平静的海面上忽然有了异动,海水不断翻滚。紧接着,在沉船消失的地方,又出现了阴影。 一个、两个阴影很快变多,船后的海水中,出现了黑压压的一大片。 哗的一声,水面忽然破开,一艘破破烂烂的沉船跃出了水面,红色的海水从船身流下,激起了无数浪花。 不待众人反应过来,海面上响声四起,一艘艘的沉船相继出现,以致于海面上形成了一层水雾。沉船无声的行驶着,向着吴亘所在的船包围了过来。 “起帆,跑啊。”冉蓬此时也顾不上什么不准大声喧哗的禁忌,冲着水手大喊道。这些船明显来意不善,一旦撞了上来,估计自已很快也会成为其中的一员。 船帆升起,连船上的阵法也催动起来,船加速向前行驶,试图拉开与这些沉船的距离。 海上的嘈杂声越来越大,声音远远传出。与此同时,越来越多的沉船出现在海面,不仅是船尾的方向,四面八方皆有,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包围圈。 第364章 那声声呢喃 风声变得尖厉,挤过那越来越多的沉船间隙。 原本血海无风,但随着沉船一个个跃出水面,激荡的海水搅动了空气,就如锅沸腾了一般,水气蒸腾跳跃。 一艘艘长满贝壳、相貌丑陋、破破烂烂的沉船缓慢而坚定的围拢过来,船身上大大小小的窟窿,如恶魔的眼睛,死死盯着这个扰乱清静的家伙。 “前方也有沉船。”一个水手带着哭腔喊道。 “左右两边也有。” “完了,我们要死了。” 恐惧、绝望、歇斯底里的情绪在船上蔓延开来,人们在甲板上奔跑着,叫喊着,不知所措看着船头的冉蓬。冉鹏脸色铁青,这还是第一次在血海遇到如此情形。 “全速前进,撞死这帮死东西。”冉蓬大声吼道,话一出口自已也觉着有些荒谬,这些船连同船上的人早已死去,自已还怎么撞死他们。 船上的阵法开动了起来,在冉蓬的操纵下,船不断变换方向,试图寻找到一条出路。潜到水中是不敢的,那里还不知有多少怪船在等着自己。 可过了不久,连冉蓬都有些绝望了,四周都是沉船,大的,小的,神教的,牧人的,形成了一圈船墙,把自己的小船死死堵在里面。 吴亘奔到船头,手里拿着一根尾骨,四下寻找着沉船较少的方位。再没有办法,只能用这根尾骨中的最后一击,轰出一条通道逃命。至于后面会不会再被堵上,只能看天意了。 杨正痛苦的蹲在船头,双手抓着自己的头发。今天要怪就怪自己手贱,竟然招来这么大的灾祸。 “有办法吗。”冉蓬希冀的看向吴亘,从刚才开始,吴亘就在不停四下观察着海面,让原本已经灰心的他又重新燃起了一线希望。 吴亘转头盯着对方,“我只能发出一击,能击毁多少沉船就听天由命了,海上太大了。呆会等我发动后,不要吝啬灵玉,全力冲出去。” “好,没问题。”冉蓬再度恢复了些信心,冲着船上大喊道,“都给老子就位,嚎什么嚎,灵玉准备好,呆会我们看吴亘信号,一起冲出去。” 随着他这一嗓子,船上安静了些,水手们都将目光投向了吴亘。 感受到身后的目光,吴亘觉着身上的压力骤增,瞪大眼睛搜寻着沉船间的空隙。可看了半天,连他自己都有些绝望,沉船太多了,无论哪个方向阵势都十分厚实,绵延不知有多少里。 而且这些船都是战船,船体比脚下这艘船大上不知多少。虽然在海中已经腐朽多年,但自己的船随便撞上一艘,都可能被拖住,再无力脱出。 不管了,且试试,总不能在此坐以待毙,吴亘心中暗道,将尾骨指向了一处。 忽然,一阵幽远的号角声从远处响起,如同梦里的声音,穿过悠悠岁月,蹚过阴郁的海雾,越过如林的沉船,落在了吴亘的心上。 吴亘双眼骤然睁大,双手死死抓着尾骨,看向声音的来处。这声音是如此陌生却又如此熟悉,一下子让吴亘的心弦颤抖起来。 咔嚓咔嚓,沉闷的碾压撞击声传来,沉船的阵势有些慌乱,有的急匆匆向水下沉去,有的胡乱向着别处逃开,就如同一群羊遇到了恶狼一般。 “怎么了。”冉蓬紧张的看向吴亘,原本蓄势待发的他,突然停下了动作,紧接着对面的沉船就发生了骚动。 “号角的声音听到了没。”吴亘紧张的看向远处,身体在船上快速移动,搜寻着声音的主人。 “什么号角啊?”冉蓬奇怪的跟在身后,看着吴亘神情,也不免紧张起来。 从上船的那一天起,他就发现吴亘虽然年纪不大,但心性却十分沉稳,从没有见他如此举止失措过。 连问了好几个人,都没有听到号角声。吴亘这时才发觉,原来号角的声音只有自已能听到,只为自已而鸣。 海面上激起了汹涌的浪头,随着面前的最后一层沉船消失,雾蒙蒙的海面上,一条巨大的船劈波斩浪驶来,碾压着面前任何敢于阻拦的沉船。 船通体黑色,高高的桅杆上有一个圆形的环。船身破破烂烂,上面有大大小小的斑驳伤痕。就如一个百战而归的战士,拖着残躯向着吴亘的方向踉跄奔来。 随着这艘黑船的出现,海面上的沉船四下逃散,很快,再没有一艘停在海面,只余下一块块被撞碎的木板随波逐流。 船静静停在吴亘面前百丈远的地方,号角声变得轻柔起来,绮叠萦散,缠绵流转,如同有一只手,轻轻抚过吴亘的身心。 缥缈温柔的声音,低低呢喃,萦绕着无限的牵念,让吴亘心头涌上一股不知名的情愫。吴亘口中喃喃,手向前伸出,泪却不知觉流了下来。 这艘船,自己曾见过,在那处废关的荒漠中。匆匆一别经年,今日却在血海再遇。此情此景,宛若失散多年的亲人,欲语凝噎,相看泪眼。 忽然,吴亘将手中的尾骨一扔,跳入海中向着那艘黑船奔去。船上的人都扑到船舷边,看着一道身影义无反顾奔向那艘古怪的大船。 冥冥间,每个人心头涌起一个奇怪的想法,那不是一艘船,那是一个有神智的生灵。 吴亘竭力在海上奔跑着,心头只有一个念想,上船。 看到吴亘奔来,那艘船反而向后退去,一阵急促的声音在心神响起,似要阻挡吴亘到来。 “为什么。”吴亘暴怒的喊道,脚下又加快了些。 距船越来越近,吴亘发现自已的身体越来越漂浮,血气如决堤的江水般向外奔涌,就连金身之法都无法阻拦。身体变的有些虚化,隐有光点逸出,就如一根干柴,燃烧于烈焰中。 神智已经有些模糊,一切变的影影绰绰,融入一片红色,如同没入了血海的深处。强大的威压传来,吴亘感觉自已的身体摇摇欲坠,下一刻就可能分崩离析。 黑船上响起一阵奇怪的声音,吴亘胸前一直佩戴的玉坠绽出淡淡的亮光,覆盖了吴亘的全身。血气不再流失,即将崩溃的身体也渐渐复原,吴亘的身体落于海面。 一股轻柔的力量缓缓将吴亘托起,如同摇篮一般轻轻摇晃。艰难的扭头看向黑船,一道断断续续的的意识传入心神。 去,涿光山。 涿光山,它在哪里啊。吴亘在心中大喊,可是却没有得到回应,黑船只是一遍遍重复着涿光山三个字。 在哪里啊,吴亘嘟囔着,渐渐昏迷了过去。 无形的力量托着吴亘,将其缓缓送回到了自已的船上,轻轻放于甲板。船上的人惊骇看着眼前一幕,有些犹豫是不是要上前。 一道身影奔了过来,卓克扑到吴亘身前,背上还挂着小八。流着泪将吴亘扶起,拼命抚着其胸口,一遍遍的呼喊着。 远处的黑船浮于海面,默默注视着这边。忽然,黑船船头高高扬起,恶狠狠钻入水下。即使不知道它为何会这样,但船上的人都知道,黑船怒了。 水面泛起了巨大的浪花,沉闷的声音接二连三传来,水面上不断飘上碎裂的木板,折断的桅杆。 “走。”杨正冲着仍在瞠目看着水面的冉蓬大喊,“快些离开此地。” “哦哦。”冉蓬如梦初醒,赶紧招呼手下人,不要命的向前奔去,离开这片到处都是残骸的海域。听着身后隆隆的响声,船上的人都是面色苍白,尚未从方才的惊骇中缓了过来。 “快快快,先救人。”杨正向着吴亘奔去,“他要是出了事,我们都得跟着陪葬。” 一句话惊醒了众人,感受着脚下不断传来的震动,皆是心有余悸。若是吴亘倒下了,以那艘怪船的脾性,不得把整艘船的人都屠了才怪。 手忙脚乱将吴亘送回舱室,看其情形也不知道该服用什么药才好,只得将船上日趋珍贵的酒摆在床前。卓克一步不离的守在吴亘身前,不停给吴亘擦拭着额头,连杨正也插不上手。 “吴亘到底是什么人。”船长室中,冉蓬一脸严肃,死死盯着杨正。 “诶呦。”正在想事情的杨正被吓了一跳,惊叫一声,不小心扯下了自已几根胡须,今天已经不知扯落了多少,让颔下长须变的稀疏不少。 “我哪知道他是什么人啊,我与他相识于大遗洲,原本只是觉着这个人能闹腾,又讲情义,便想方设法把他诓出赵国,想着给神教添一些堵,哪想到他身上还藏着这么多东西。” 冉蓬沉默了下来,怔怔看着地板,似乎盯的久了,就能从里面发现金子,“你们真要与神教干上一场,哪怕身死。” “这个问题无需再问。”杨正不由失笑。 “你也曾是神教的人,为什么要这么做?”冉蓬抬起了头,目光幽幽。 杨正挪动了一下身体,好让自已坐的舒服些,“为了什么,让我想想,有家仇,有国恨,抑或亲情什么的,反正就是看神教不顺眼,就干喽。” 本想着说一些救万民于水火,或是不惧强权之类的,但话到嘴头还是换了种说法。神教杀了自家父亲,这就够了。至于吴亘,除非他想老死于圣山,否则只能走上这条希望渺茫的救赎之路。 又是漫长的沉默,冉蓬犹豫良久方才开口,“若不然我加入你们。”想了想又赶紧补充道:“我这人本事不行,但行船的本领还是可以的,你们迟早要回来,有我的帮忙,往来于海上会方便些。” 杨正奇怪的看着对方,似是第一次认识冉蓬,“你不是说过,对抗神教还不如跳海去死吗,为什么突然转了念。” “我水性好的很,跳海也不一定死,倒不如选个有难度的死法。”冉蓬眨了眨眼。 “是吗。” “是的。” 哈哈哈,船长室中忽然爆出爽朗的笑声。 深夜,船静静泊于海上,随着水流轻轻摇晃。 幽暗的舱室中,烛火欲灭未灭,轻轻摇晃。吴亘睁开眼,看了看趴在床前熟睡的卓克,起身将他轻轻抱在床上,盖上了一层薄被。 少年睡的很沉,咂了几下嘴就又沉沉睡去。吴亘挑了挑灯芯,屋中顿时明亮了许多,轻轻拍了拍被惊醒的小八,转身出了舱门,又小心将门掩上。 走到船头,吴亘坐了下来,静静看着天空。 四下无声,海的潮气漫漫浸润,爬上了船头,酝酿着感伤的气氛。黑色的天穹上,无数的星星挣破夜幕探出头来。繁星倒映在海面,铺洒了一层碎金。 不知看了多久,吴亘忽然听到划水的声音,低头看去,星星的倒影不知何时化为了万千盏纸灯,蔓延于幽暗的海面上。 一艘小船穿梭于纸灯间,从远处慢慢驶来,船头的白色灯笼随风轻轻晃动,照亮了船上的一具尸骸。 第365章 入海 灯火点点,月光粼粼,一叶扁舟荡漾于海上。 船上,坐着一具体形高大的尸骸,身着破烂衣衫,身旁放着一把长刀。脸上干瘪的肉紧紧包裹着骨头,幽黑的眼窝中两团蓝焰不断跳动。 一股死亡的味道传来,这种味道十分奇怪,很难用言语形容,浸淫于其中,就好像一切都会走向终点。四周变得一片死寂,船头挂着的油灯停止了跳动,连海水拍打船身的声音也消失不见。 吴亘坐在船头,默默盯着海上的干尸,脸上浮现出几条黑线。似是受眼前这具尸骸所吸引,身上的死气不催自动。 一人一尸就这么默默对峙着,目光交流中,渐渐明白了彼此的心意。尸骸站起身来,对着吴亘深施一礼,弯腰作了个请的手势。干瘪的脸上露出戏谑的神情,似是发出死亡的邀请。 一个个纸灯聚集过来,连接于小舟与大船,形成了一条笔直的桥。吴亘缓缓起身,轻轻的落于桥上,一步步走向扁舟。 脚轻轻落于船上,吴亘对着尸骸微微颔首,我已赴死。 尸骸的嘴微微裂开,露出一个瘆人的微笑,坐在船上轻轻摇起双桨,小船无声的向着海中滑去。船的两侧,漂浮于海面的纸灯如鱼群般纷纷跟了上来。 纸灯与星光相对,彼此交融,海天一色。船行于海中,颇有孤舟一叶压星河的味道。 吴亘坐在船上,侧头欣赏着海中的盛景。船头灯笼的光亮照在脸上,脸色如纸人般惨白。 忽然,尸骸停止了划桨,船身轻轻一震,缓缓沉入水中。灯笼的白光罩于船身,抵住了无处不在的海水。 小舟遨游于海中,无数蓝色的光点萦绕于侧。远处,传来悠长的鲸鸣,声音空灵,宛若天籁仙音。神魂不自觉激荡起来,眼前的一切是如此熟悉,吴亘猛然转头,看向对面的尸骸。 这分明是识海中的情形,几次进出,吴亘自然是对此十分熟悉。 尸骸轻轻点了点头,放下了手中的桨,任凭小船随波于流。看着忽隐忽现的点点亮光,听着如林籁泉韵般的鲸鸣,身处如此奇境,吴亘忽然感到无比的放松,以手拄头,竟然就在船上入了梦乡。 尸骸微微颔首,站起身望向远处,任由吴亘入眠,倒好似护法一般。 朦胧中,吴亘发现自己已是入了集相海,巨大的棱形石柱矗立于水中,不时有透明的水母游走于侧。听着远处悠长的鲸鸣,毓精曲早已熟悉,吴亘自然很快与其共鸣。 畅游于识海,身侧环绕着璀璨巨鲸,优柔缥缈的天籁之音回荡于海中,人间一切尘嚣尽去,焦躁的内心变得安宁。 不知在海中游弋了多长时间,毓精曲奏了一遍又一遍,吴亘渐渐想脱出识海,重归人间。 忽然,吴亘顿了一顿,隐约觉着有一道极其纤细的目光,正从遥远的地方窥视着自己。这种感觉很微弱,稍不注意就可能忽略过去。 仔细感觉四周,那种被窥探的感觉却又消失,不知隐匿于何处。看着四周庞大的鲸躯和水母,吴亘心念一动。干脆放开了心神,不再刻意去吟唱魂曲,任由自己伴着鲸鸣载浮载沉。 周围的一切渐渐模糊起来,吴亘的身体慢慢向着海底落下。 鲸落,代表着每条鲸的死亡。看到吴亘落下,这些鲸鱼躁动起来,在海中头尾相连不断旋转,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圈。鸣叫声渐渐激昂,似是要阻止吴亘的下落。 唯有一条鲸鱼,却是断然跟着落下。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经过巨大的光柱,远离了鲸鸣,向着深邃的海底落去。 忽然,吴亘觉着身体有些刺痛,向下看去,脚下金光四射,有模糊的巨大影子隐现于其中,那里应就是元相海。 修行这么些年,吴亘还从没有到过彼处,甚至远远一瞥就让神魂难以承受。上一次远眺,让自己神魂中多了丝金色,却也是险些将神魂长留于此。 感觉了一下四周,吴亘吟诵起一段晦涩的韵律,如同有大风吹过,魂火渐渐扭转变形。试了几次,却是又恢复原样。 无奈之下,吴亘冒着神魂陨落的风险,向着海底再度落下。一根根的金线出现,如同一支支利箭刺透了吴亘的神魂。所谓万箭穿心,正是吴亘当下的写照。 魂火如风中残烛,不断跳跃变形,被切割成千丝万缕。金线缠绕上来,似是要将魂火给生生撕裂开来。再这么下去,吴亘将永远留在此处,世间只余一具没有神魂的身体。 艰难的感应了一下四周,一团巨大的阴影跟着游了过来,那是一头本应存在于集相海的鲸鱼。集相海与远相海并不相通,不知这条鲸鱼用了什么法子,竟然也到了此处。 金线蜂拥着冲了上去,缠绕于巨大的鲸身之上。鲸鱼在水中拼命挣扎,竭力想摆脱金线的束缚。 吴亘狠了狠心,忍着剧痛再次向下潜了一些。此举似乎是激怒了脚下的金光,更多的金线射了出来,如雨般打在吴亘和金鱼的身上。 如果此时翻转了看,就好像一人一鱼,正在金色的天穹下接受着金雨的洗礼。 终于,鲸鱼停止了挣扎,一点点被金线向海底扯去,身体渐渐虚化为一个个的光点。巨大的哀鸣声传来,鞭笞着吴亘的神魂,千疮百孔的魂火更加孱弱。 重新吟唱起晦涩的韵律,魂火不断翻滚拉伸。相较于方才,本就破烂不堪的魂火反而容易变换了些。金光越来越盛,吴亘的意识也渐渐模糊。 终于,在第三次尝试后,如丝缕般的魂火夹杂着金线,被绞成三条明亮的长弦。三条长弦彼此环绕,如轻盈的精灵在海中缓缓起舞。 伴随着长弦舞动,一段断断续续的声音在海中飘荡开来。 有山泉的叮咚,有燕子的呢喃,有微风中塔铃的清响,有细雨拍打树叶发出的沙沙。时而高亢激昂,时而委婉低沉,时而清脆薄亮,如歌如诉,仿佛将天地间的华章尽汇于此。 益灵曲啊,吴亘心中呢喃,终是领悟到了第二首魂曲。当初在浮玉山时,自己曾向巫庸请教过此曲,却被其断然所拒。 在分别的时候,巫漪却暗自将此曲相赠。不过,自从神魂小人破灭后,加上诸事烦扰,已是很难入识海如此深。空有宝山,而无法窥其奥妙。 这次机缘巧合,借助血海的地利,竟然侥幸领略到此曲。不过,据巫漪所说,归真者的魂曲也不完整,希望吴亘将来修为有成,再将完整的魂曲反哺于归真者。 金线似乎已经接纳了如此形态的吴亘,渐渐平和下来。如此难得的机会,吴亘自不肯放过,如海蛇一般舞动着,向放出金光的地方游去。 越往下走,一股强大的斥力传来,阻挠着吴亘的接近,益魂曲也变得断断续续,显然不完整的魂曲并不能支撑吴亘继续向前。 金光大作处,隐有一座恢宏的宫殿。 铮的一声,魂曲戛然而止,吴亘再也无法抵挡强大的斥力,神魂被弹飞。金色渐渐远去,魂火也从弦状慢慢复原,化为一团火焰,火焰中金光璀璨。 在吴亘沉睡的时候,小船旁边的海水中,无数蓝色光点聚拢过来,化作一盏盏的纸灯,环绕于小船四周,形成了一道厚重的光茧。 随着时间的过去,远处的鲸鸣声渐响,这些纸灯绕着船旋转起来,如一具光茧,拱卫着中间的小船。 尸骸惊讶的看着眼前这一切,饶有兴趣的看向吴亘,船头的灯笼也明亮了不少。忽然,鲸鸣骤止,连纸灯也停滞不动,一道晦涩难明的韵律如涟漪般从吴亘身上漫出。 尸骸眼中蓝焰大作,身体一动也不能动,细细感受这莫名的韵律。韵律说不清道不明,对于灵体而言,却有一种莫大的吸引力。 可惜好景不长,很快吴亘身体微动,从那种玄之又玄的境界中清醒过来。尸骸原本并无表情的脸上,竟然有了一丝惋惜的味道。 吴亘从船头坐起,诧异的看着周围异景。尸骸上前,对着吴亘深深一礼,长躬及地。 吴亘赶紧起身,亦是恭敬回礼。不说自己一个客人,骤然到了人家的地盘,自然要不缺礼数。而且吴亘觉着,这具尸骸并不如一般阴物暴戾,性子平和,可见生前亦是不凡人物。 “客人请随我来。”尸骸突然出声,重新荡起双桨,小船向着海水中落去。 随着船渐渐下潜,环绕于船侧的纸灯也纷纷随行,让幽暗的水下不再那么单调。 一路之上,二人并未有过多交流,你不问我来自何方,我自不会问你去往何处。 船到了一处巨大的湖水上空,尸骸将桨放下,船停了下来。吴亘饶有兴趣的打量着这个海中湖,湖中有一种熟悉的味道,那就是死亡。 身体中的死气蠢蠢欲动,似是对此地颇为感兴趣。能让死气不催自行发动,可见这湖中集聚了多少的死气。怪不得此地看不到一条鱼,一般的生灵到此,浸染了其中的死意,说不得当场就得陨命。 “客人,可敢入内一游。”尸骸声音低沉,好像厚重的大钟嗡鸣。 “有劳了。”吴亘拱了拱手。看书溂 船缓缓下沉,四周漆黑无比,只有船头的灯笼放出惨白的光芒,如同火把,带着船后的一溜纸灯。 不知行了多久,船落在一处宽大的石台上。石台氤氲着一种绿色的光亮,可以依稀看得到周围情形。 石台中央则是一口巨大的井,上面盖着厚重的石板。石板上,刻有种种繁复的符文,符文上方则是一头三头恶犬,栩栩如生,远远望去,直欲脱石而出。 尸骸走到井口,将手轻轻放在石板上。一道道亮光沿着符文的笔划游走,最终整个石板变的通体光明。 轰隆隆,成片的泥沙飞扬,石板向着一侧移开,露出了一个入口。 尸骸手一招,小船移到了井口处。等上了船,尸骸意味深长的看了吴亘一眼,船慢慢向下落去。 洞中绿幽幽一片,随着船不断下落,吴亘发现此地犹如一个漏斗,上大下小,沿着井壁,则是一层层的平台,呈环形一路向下。每个平台上,站着一具具的尸骸。 这些尸骸大多身体残缺,身上披着残破盔甲,或站或卧,静静的矗立于水中。 举目望去,这一眼看不到边的井中,竟然全是尸骨。穿行于其中,被这无数双黑洞洞的眼睛注视,无尽的压抑扑面而来。 第366章 亡井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367章 相见争如不见 吴亘坐在船上,双拳紧握。指甲深深刺入掌心,不时有血滴落。 在亡井中时,为了慑服众亡灵,吴亘放出了体中的死气。虽然知道这样可能会带来不可测的后果,但在当时情形下,若是想让这些桀骜的亡灵驯服,却也是顾不得那么多了。 打是不可能打的,纯以自身修为对战,吴亘估计今天自己都走不出亡井。只能虚张声势,希冀于死气的压制让对方屈服,拉到自己的阵营中。 纵然已是小心再小心,但吴亘当时已是快到自身所能承受的极限,若再等一盏茶的功夫,让死气多涌出一些,恐怕世间将再无吴亘。 幸好,仇伯等人先行屈服,得以让吴亘收回死气,重新蛰伏于体中。但即使这样,还是给吴亘造成了不小的伤害,血气骤然消失不少,身体虚弱到了一个普通人都可以把自己打翻的地步。 忍着身体的痛楚,吴亘艰难的翻开了自己左手,手心处出现了一个圆形的黑环。如同一条蛇绕成一圈,头咬着自己的尾巴。又好似一只眼睛的轮廓,正冷漠的看着这个世界。 吴亘不知道这个怪异的图案是什么意思,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也不知道自己体内究竟藏了多少死气,只能且行且看,希冀将来能通过雷劫一点点消弭。 杜仁划着双桨,观察着吴亘的神色。“不管怎么说,那些杀才终是认了你,将来使唤起来也会方便些。” 吴亘惨然一 笑,知道自已外强中干的实情早已被对方看出,要不是当时在井中杜仁不动声色的扶了自已一把,恐怕当场就得瘫倒在船上。 眼见事已成功,杜仁便迅速将船催动,离开了亡井,不给四名手下察探虚实的机会。 “这次多谢了,身体有恙,就不多礼了。”吴亘咳嗽了两声,试着抬了抬手却又颓然落下。 “帮你也就是帮我,不过我看你对死气其实不能驾驭,若不能寻个法子,将来恐怕成为一大隐患。生死本就一体,这死气一旦不受压制,会不断剥夺你的生机,亦是修行路上的障碍。”杜仁好心提醒道。 吴亘叹了一口气,“当下并无良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对了,杜前辈,可曾在海上看到一艘黑色的船,此船于我甚为重要。” 杜仁稍稍沉吟,却也并不隐瞒,“这条船年前忽然来到此处,捕捉海上鬼船补益自身。我与其有约定,只要做得不过份便任其在此停留。” “可知其具体来历,船上可是有什么人存在。”吴亘闻言急急追问道。 杜仁有些奇怪的看了吴亘一眼,斟酌了一下语气,“具体来历对方并没有透露,但却是叮嘱我,不得与你为难,否则就要撞烂亡井。至于船上有什么人,不如问此船是什么人。” “什么意思。”吴亘大为诧异。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此船已有神智,你可以理解他就是一个人,一个长着船形躯体的 人。”杜仁娓娓道来,说出的实情让吴亘颇难接受。 虽然在大遗洲也接触过如岌域这样的异族生灵,但骤然听到这样的说法,心里还是有些难受。 相遇于荒漠,重逢于涨海,吴亘始终觉着自己与这艘船有着一种莫名的联系。这次突然让自己去涿光山,更是坚定了吴亘的想法。 吴亘更想见到船上的人,那个让自己总是心生亲近的人,而不是一艘冷冰冰的船。 “杜前辈,可在哪里能寻到它。此事于我非常重要,还请相助一二。”吴亘有些着急的问道。 “它已经走了,离开了血海。我劝你还是不要找了,如它这等强大的生灵,一旦想要避开你,如何能寻得到。”看着吴亘沮丧神情,杜仁不由喟叹道:“也许它有它的难处,若是有缘,我相信迟早有一天会有重逢的机会。” 吴亘闻言颓然,半晌后方才道:“前辈可还知道此船的秘密,望请一并告知。” 杜仁放下了手中的桨,摇了摇头,“此船我也所知甚少,只是听说这是暗族的一种战船,名叫定灵船,可自如行走于暗族和人族地界,但绝非一般人所能拥有,就是在暗族中也极为少见。 既然稀少,也许你寻找到它的来历并不是那么困难,但找到之后呢?连它这样的存在,都不敢长伴于你。所以,在没有能力撑伞之前,还是各自行路为好,于你于它都是一种保护。” 看着水中点点星 光,吴亘沉默良久,终是认同了杜仁的说法。有时候,相见争如不见。 前路迢迢,还是心存念想好些。 伸手从海中掬起一捧水,里面有星光闪耀,抬头看了看天,吴亘将水重新洒入海中。一道几不可察的涟漪荡漾,将心中思念悄悄送向了远方。 “前辈可是修行过魂曲,若不然也不会在海中布下那样的场景。”吴亘突然换了个话题,似是要赶走方才的沉重。 “作为一个死去的人,魂曲才是让我们保持神魂不散的真正法门。之所以费尽心机布下这样的大阵,不过是想让这些游荡于海中的亡灵,能够保持一点灵光不失,不至于化为只知杀戮的恶鬼魔灵。”杜仁将手伸向大海,顿时海中出现了万点光亮,直与天上星辰斗艳。 “只不过我生前是一名军中的厮杀汉,对于魂术本就不在行,能推演到如此程度已是极致。而你则不一样,魂术造诣已是远胜于我。这些亡灵,就拜托了,若是能不厮杀还是不要动手为好。” 吴亘看着眼前这张粗看恐怖的脸,沉默半晌方才道:“我尽力,但亡井中的有些阴尸和亡灵,早已有了神智,已非生前人,除非他们愿意,否则几乎不可超度。 就如前辈想要超度,只有放弃了一切修为、执念和这具身子,才有可能。可你想想,亡井中的那些,有几个愿意,好不容易走到如今这种程度,又怎会舍得。慈而 无断,妇人之仁,只会害人害己。” 杜仁叹了一口气,看着粼粼水面,终是取下了船头的灯笼。灯笼一被取下,便化为一个白色的戒指,“手持此物,可以号令血海中亡灵,望善用之。” 吴亘伸手接过,对杜仁微微点了点头,“前辈但请放心,吴亘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是滥杀之辈,定会妥善使用此物。” “拜托了。”杜仁却是起身郑重回礼。 等回到自己的船上,四下仍是一片寂静,一切都没有变化,就好似吴亘并没有离开一般。 杜仁站于扁舟上,缓缓没入水中,随着他的消失,海面星星点点的纸灯也都消失不见。 海浪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挂在船上的油灯跳动了几下,打呼噜的声音,说梦话的声音,此起彼伏。 吴亘走回自己的船舱,卓克仍在呼呼大睡,小八则站在床头,奇怪的看着吴亘。 打量片刻,小八快速爬到吴亘身上,绕到背后找了个舒适的位置,挂在上面沉沉睡去。 吴亘笑了笑,帮卓克掖了掖被子,又把小八放在其身上。听着舱外潮声,却是没有半分睡意,坐在桌前看着油灯发呆。 这两日发生的事情有些多,先是遇到了定灵船,却只得了一条讯息便再度分开。 接着入了识海,进一步接近元相海。当时之所以冒着魂灭的风险也要进入这么深的地方,就是觉察到了神魂中的邪神意识,想要借机清除,这种被人 时时盯着的感觉着实是有些不太好。 只不过,吴亘隐隐觉得,此次并没有完全成功,不知邪神残余的意识藏到了何处。 最后则是获得了杜仁的允许,将来在涨海中有了一支可以借用的亡灵,但代价也是非常大。由于放出了不少的死气,使得死气竟然显化于体外。 看着手心那个圆环,吴亘不禁低低咒骂,“真当我这里是客栈啊,一个个的想来就来,问也不问,迟早有一天,我要把你们统统赶走,房租也要连本带息收了回来。” 一直到凌晨时,吴亘方才勉强睡去。 第二日一早,船早早的开动,海面一片风和日丽,正是行船的好天气。 冉篷手搭凉棚,向着远处的海面眺望,看到吴亘顶着黑眼圈出来,微微一怔,“唉,看样子,终是平安过了血海,你不妨多歇息歇息。再往前,有牧人开辟的航线,只要沿着航线前行,沿途因为有牧人的看护,相对安全些。” 吴亘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那总共有多少条这样的航线,除了这些航线,是不是有更为隐蔽的其他航线。” “你到底想干什么,难不成还想重辟一条航路出来。”冉篷不屑的摇摇头,“这一路走来你也看着了,若是没有人及时清剿,会有多少风险。昆天洲物产贫瘠,牧人为了维护两洲私下贸易往来,可是费了不少心思。 据我所知,从天元洲前往昆天洲,一共有九 条这样的航线,但我们当面只有这一条。不仅沿路有补给的据点,只要交钱就可获得食物和水。 而且,但凡是经航路前往昆天洲的船,不准其他牧人劫掠,不准各船相互厮杀。总而言之,就是要让更多的船,更多的货物抵达昆天洲。 若是你想着自行选择其他航路,沿途有各种危险不说,就是你被牧人劫杀了也没有人管。所以啊,如我这样的走私船,历经千难万险到此,大多数还是会选择牧人指定的航路,犯不着再冒死人的风险。” 吴亘算是明白了,这牧人为了维护贸易,委实下了不少功夫,但谁掌握了航线,也就是掌握了巨额的利润,这绝不是一般势力所能掌控。 “那我们所走的这条航线,当属哪个势力。”在大遗洲时,吴亘与姬夜交谈时已经得知,昆天洲并没有严格意义上的国家,而是由一个个行省组成。 在行省之上,还有一个名为承天殿的所在,作为名义上的盟主,协调各方,化解矛盾,免得牧人内部厮杀过甚。 每个行省都由一个家族掌控,下面还有诸多小的家族依附,统治着偌大的疆域。 不仅是行省之间,就是同一个行省内部,各个小家族之间也会时有一些矛盾发生。经常有小家族被灭,有新的家族崛起取而代之。 不过,据姬夜透露,为了减少内耗,有的行省大家族,为了治下安定,已经剥夺下面的小家族权利 ,参照人族设立了郡县制,俨然是个国家的雏形。只不过,此等举措招致了大多数人的反对,以至于这个行省的大家族举家被杀。 “这条航路属于白岭行省,最大的头领是呼兰家族。”旁边,冉篷开口道。 第368章 迎客岛 轰隆,一声震耳欲聋的响声从远处天际传来。徘徊在鱼钩附近的鱼吓得一个激灵,掉头往海水中钻去。 吴亘放下鱼竿,有些诧异的盯着远处。远处的天幕上出现了一带红线,如晚霞般横亘于天际,一眼望不到尽头。 看了看正在当空的日头,吴亘有些摸不着头脑。 “来来来,往船上浇水,每一处都不要遗漏。沙劲,你个蠢货,快把酒坛收回舱里。”冉篷光着脚,叉腰在甲板上叫骂。 杨正和卓克也跑出船舱,好奇的打量着天边异象。 “那是火雷云,常年不散的。”冉篷走过来解释道,“在涨海上临近昆天洲的一侧,分布有一层厚厚的火雷云,这种云只要有较大的东西飞入,就会引发雷击,继而点燃云彩,将飞入其中的一切烧成灰烬。 这下你知道为什么飞船不能直接飞过涨海,到达昆天洲了。有人说,这是神为了庇佑牧人,而设下的巨大阵法,让人无法凌空到达昆天洲。” 吴亘和杨正不禁愕然,还有这样的说法。不过,如果昆天洲外围都有这么一圈火雷云,还真不好乘坐飞船或御空飞达,这也无形中为牧人提供了绝佳的空中屏障。 “这片云层宽足有五十里,船在海上航行一般无事,但偶尔也会有火星从天而降,所以到了此处的船,都要将甲板上浇上水,以防引来火灾。”冉蓬又继续解释道。 再往前走,海面上的海鸟渐渐多了起来,很多只是贴着桅杆飞行,用手一抓就可以抓一只下来。这些鸟都是为了避开火雷云而特意选择低飞,便形成了此处这一怪景。 临近火雷云时,吴亘站在船头四下打量,过了许久方才失望的跳了下来。 “吴亘,你在寻找什么。”杨正手里把玩着一只死鸟,好奇的问道。 吴亘指着一望无际的海面,叹了口气,“昆天洲至天元洲距离遥远,要是有飞船,倒是可以大大缩减时间。既然飞船无法直接飞越,若是在火雷云外有一处落脚地,倒是可以以此为依托,直接飞往天元洲。” “一两艘倒也不是什么难事,不过你准备要用多少飞船。”杨正明白吴亘的意思。大军乘飞船进袭天元洲,那所需的飞船定然不少。 “当然是越多越好,若是船少,几百艘也可以。”吴亘在神武院中时,与胡嘉使用战棋对垒,对义鹘兵的作用可谓印象颇深。这些飞行于空中的劲卒,行动迅速,无论是执行袭扰、截击,还是破城等任务,都有无可比拟的优势。 “几百艘?”杨正头摇得如同拨浪鼓,几百艘飞船,这得耗费财力、人力,仅打造飞船的钱就是个不可想象的数字。就是放在赵国这样的国家,也得举全国之力,不知要把国库掏空多少年,方能形成这样的规模。 除此之外,飞船上的士卒、飞船日常的维护,哪个不需要钱,这就是个无底洞。仅凭吴亘和自己两人,就是把骨头砸碎卖了,也不可能凑齐这么多船。 而且,在牧人的地盘上,竟然有人族拥有这样的力量,那不纯粹是老头吃砒霜,活的不耐烦了吗。 吴亘也是笑着摇摇头,自己有些想当然了,若想实现如此愿望,恐怕得在昆天洲打拼一辈子了。 “几百艘船的话,那一次得拉多少货物,岂不是赚翻了。”冉蓬闻言亦是唏嘘,“不过,这须得牧人鼎力支持方可,将飞船拉过这片火雷云再起飞。 牧人常年会派人巡视这些火雷云。若是神教进袭,只要稍稍施些手段,引动这些火雷云,无数的火焰和雷击从天而降,管你有多少人马船只,都得被烧成灰烬。只要有这一层防线,神教就无法攻到昆天洲。” 听了冉蓬的话,吴亘不由心中一动。若这么多飞船只是用来与神教作战,牧人的脑袋被驴踢了都不会让自己掌控。但若是用于通商呢,在巨大的利益下,说不得牧人会同意。 船缓缓开到了火雷云下,小心翼翼前行。红云如霞、好似翻滚的海浪不停起伏,不时有火焰从云隙间喷出。 云层极低,行走于云下,就好像天塌了一般,不免让人心惊胆战,生怕说话声音大一些,就有无尽天火降落。 滚滚热浪落下,一些稍稍飞得高些的鸟儿,被热的失了神智,直直向着海面坠下。 整整走了一个时辰,船方才通过这片厚重的火雷云,船上的人都不禁松了一口气。 又行了两日,船缓缓驶近一片岛屿,这是一条呈链形的岛屿群,不时有船只从岛屿中间进进出出。 远远望去,有不少的船只纷纷向此地驶来。这些都是起航于各地、跨过万里海疆,如燕子衔泥般将货物送到昆天洲的走私船。 站在此地,看着百舸争流,颇有一种讽刺的意味。神教的禁令,在巨大的利益面前,显然连一张废纸都不如。 哞,一阵低沉的声音传来,海面上出现了十几只巨鼍,身披厚重的鳞甲,露在外面的獠牙足有七八丈长。粗壮的四肢划着水,掀起了巨大的浪花。 在每只巨鼍身上,都有百余名牧人,手持长枪,身后拖着长尾,面色冷厉的扫视着四方。 这些巨鼍沿着岛链来回巡逻,维持着海上航行的秩序。 “前方就是迎客岛,乃是航路的第一站。这些是牧人的巡逻小队,只要不在海上生事,他们一般不会管的。”冉蓬看着这些巨鼍,向吴亘解释道。“相较神教,牧人并不擅长造船,所以平日里出行于海上,多驭使海兽。” “这里距昆天洲还有多远。”吴亘好奇问道,没想到刚过火雷云就见到了牧人。 “若是仅凭我们的船驶到昆天洲,大约需要近一个多月的时间。若是使用牧人的海兽,会快上很多,二十天足矣。只不过,使用海兽是要额外交一些钱的。”冉蓬一边小心观察着海上的动静,以防与那些横冲直撞的家伙相撞,一边回答着吴亘的问题。 “呵呵,这牧人做生意倒是精明,什么都要算钱。”吴亘嗤笑道。方才冉蓬已经说了,走上这条航路,除了空气不要钱外,其他都得要钱,这些牧人恐怕是要把这些船的利润一层层刮干净才罢休。 “这倒也不能全怪牧人,这些海兽,大多是由鲛人提供,所以有一部分费用是付给鲛人的。不过呢,有一种船是不用交运费的,那就是运人的船,毕竟人才是昆天洲最为需要的。”冉蓬指了指远处一艘宽大的船。 “说实话,牧人对海域的把控远比神教做得好,只要交了钱,就会保你一路平安,其他牧人也不敢动你分毫。而且用了他们的海兽,航行少用十几天的时间,可以早些卸货返回,累积下来就能挤出多跑一趟的时间,何乐而不为,所以很多船主并不吝于这点运费。” 听了冉蓬的话,吴亘却也说不出什么来,牧人为了这条航路,确实是费了不少心思。 冉蓬将船缓缓停在一处港口,岸上人来人往,各种奇异装饰、相貌千奇百怪的人来来往往。 在海上走了这么长的时间,骤然看到这么多的人,颇有恍若隔世的感觉。 冉蓬找了处客栈,除了船上留下必要的人看守,其他人都是上了岸,让众水手享受一下难得的陆上时光。 闲来无事,吴亘与杨正便带着卓克在岸边闲逛起来。一路之上,各处秩序井然,不时有巡逻的牧人经过,连吵架这种市井常见的事都没有看着一例。 按说能到这里的,都是海贼私贩之流,本就性情暴躁,可到岸上却变得规规矩矩。一打听才知道,在岸上闹事的,一律贬作奴隶,直接带回昆天洲。 所以,岸上虽然多相貌凶恶之人,却也只敢用眼神做些挑衅,无人敢出手的。 正闲逛间,吴亘发现有一艘船靠在了港口。从船上下来十几个水手打扮的人。 这些人与巡逻的牧人打了声招呼后,就在岸边用木棍和绳子作为围栏,圈了很大一块区域。很快有一些牧人便围拢在了绳子外,却是不肯踏入一步。 这下子连杨正也起了好奇心,这是要干什么。不一会儿,有一列戴着枷锁的人鱼贯从船上走下来,到了绳子所圈的区域内。这些人在水手的呵斥下,席地而坐,一个个看起来精神有些萎靡。 不一会儿,有更多的人被赶下船来,有男有女,大部分都是青壮,陆陆续续几乎将围栏内的空间坐满。 大略数了数,这些人竟有近两百人。在这艘船上竟然装了这么多人,想来这一路海上的日子过得肯定十分清苦。 “这些应都是贩卖到昆天洲的奴隶。”杨正轻声低语,“可惜了,这么多人。” 吴亘亦是有些神情黯淡,这些人被劫掠到昆天洲,恐怕一辈子也无法返回故土,沦为异乡孤魂。 这些水手取来一些脏兮兮的木盆,随意丢在人群之中,又往盆里倒了一些水,任由这些人如狗一般把头埋在其中喝水。 人多水少,不时有人因争抢而吵闹哭泣。水手们赶了过来,手中皮鞭一顿挥舞,口中骂骂咧咧,全然不把这些袍泽当作人看。 目睹此情此景,杨正的眼皮跳了跳,眼神冷漠起来,手紧紧抓住了腰带。 吴亘轻轻拍了拍其肩膀,长叹道:“救得了这些人,救不了其他人,等到了昆天洲,我们看看有没有法子,断了这种买卖。” 在圈外围观的牧人兴奋起来,不时有人点指着圈中某一个奴隶,让水手拉过来仔细打量,不时还在纸上记着些什么。只不过,在牧人军卒的监视下,这些牧人却不敢跨过这矮小的围栏半步,只能招呼水手帮忙把人拉了过来。 听了旁人的议论,吴亘这时才明白,原来这些牧人提前赶到此地,就是来挑选自已中意的奴隶,只不过在此地不准买卖,等回到昆天洲,才出重金抢下自已看中的奴隶。 正在此时,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被两名水手拖到了围栏边。男子并不反抗,直直站着,任由牧人挑选牲口般摆弄着自已的身体。 这名牧人很满意,当即在纸上记下男子的名字。 “我要药,现在就要,若不然,我就是死也不会到昆天洲的。”男子忽然开口,对着当面的牧人大声道。 第369章 牧鲸人 围栏里,青年男人被水手打得倒在地上,可仍是死死盯着眼前的牧人,“给我药。” 牧人挥手制止了水手的施暴,饶有兴趣的问道:“你要药,要什么样的药,药用来干什么。” 男人表情有些痛苦,扭头看了看身后不远处一个倒在地上的老者,“他已多日未进食,我也不知道需要什么药,只是再不吃药,他坚持不到昆天洲的。” “他是你的什么人。”牧人看了看老者,有些好奇的问道。 忽然,旁边一个戴着眼罩的水手插话道:“他俩没有什么关系,那老头是个神仆,不过没有什么钱,整天游走乡里给人看病。这次是得罪了神教的大老爷,被人家给卖了,才被我们捉了来。 而这小子,本就是个守城的军卒,不知道为什么,非要护着那老头,把我们几个兄弟都给打伤了,幸好老大有本事,将他拿下,干脆一并捉了过来。” 牧人眼睛一亮,指着躺在地上的老者,“竟然是神仆,带过来看看。”一时之间,周围的牧人也是起了兴致,纷纷围拢过来。 要知道神教中人,特别是修炼有神教法术的人,在昆天洲是极为吃香的,每来一个,几乎都会被抬到一个令人咂舌的价码。 而且牧人为了能长期的萃噬曦光,对这些人往往待遇很好,允许其生育后代,提供各种修行所需,甚至会被当作重礼在各个贵族间转送。 老者被两名水手抬了过来,独眼龙水手眼神闪烁,悄悄示意二人故意放远了些。 牧人有些不满,大声呵斥道,“抬近了些。”独眼龙无奈之下,只得将老者放在围栏边。那名牧人刚把手从围栏伸了进去,只听远处一名巡逻的牧人军卒怒喝道:“不想要手了,就伸进去。” 牧人吓得赶紧缩手,讪讪的冲着守卫拱拱手。 吴亘在远处目睹这一幕,不禁心中一动,为了能让货物平安抵达昆天洲,牧人高层倒是想了不少法子,规矩甚严,连自己人都不能逾矩。 看来奴隶只能到本土后才可处置,这些人只是提前打探货物的讯息罢了。要不然,信不信这些牧人半路上都能把船给劫了。 牧人转而指着地上的老者,对独眼龙怒目道:“把他的手伸出来一些。” 独眼龙只得指使手下将老者的一只手腕往外递了递,牧人将手搭在老者腕上,感应了一会却是摇摇头。 一咬牙,却又不死心的再次将手搭了上去,不一会儿又再次放开,“没用了,这人已经自断了心脉,只不过原先的修为尚在,才撑到现在,活不了几天了,可惜,太可惜了。” 转头冲着独眼龙怒骂道:“你们这些废物,这么好的材质为什么不好好看管,哪怕封了他的经脉也成,竟然让他寻了死路。这下子好了,泼天的财富被你们硬生生给扔了。” 其他牧人犹有不信,纷纷过来将手搭在上面,却也是纷纷摇头起身,不再搭理地上的老者。 独眼龙现在肠子都快悔青了,恶狠狠踢打着地上的老者,“老东西,放着生路不走,竟然自我了断,害老子丢了一大笔钱。呆会就把你丢到海里喂鱼,晦气。” 一旁的青年男子扑了上来,紧紧护在老者身上,恶狠狠盯着独眼龙。 “看什么看,小心老子把你也剁了。”独眼龙作势拔刀,却是肉疼得让人把青年男子拖回去。杀是舍不得的,都跑了这么远的路,好不容易快到昆天洲了,要是再折损人,岂不是与钱过不去。 青年男人面色哀戚的抱着老者,却是再不肯出声。方才那个牧人轻轻摇摇头,弹指扔了颗药丸到了男子身边,“好死不如赖活着,莫与他一样,走了绝路。” “此人倒个有情有义,可惜了。”杨正突然唏嘘道。 卓克面有不忍,轻轻扯了扯吴亘的衣袖,“公子,不能救下此人吗。” 吴亘叹了口气,轻轻抚了抚卓克的头,“没法救的,起码在这里没法救。你没看到吗,连牧人都无法插手,更何况我们三人。况且,救了一人,还有那么多人,救还是不救。只能等将来事有所成,再想其它的法子,从根子绝了此等买卖。” 三人神情黯淡,也没了闲逛的心思,掉头往自己的住所走去。 在这座港口中,由于地处远海,虽然有牧人管着,但由于处于航路的,各地的船都会到此处汇集。 一路之上,三人遇到了不少形形色色的异人。在这里,只要你不是奴隶,牧人就会保证你的安全。 正行走间,忽然有人惊喜的喊道:“吴亘,杨正。” 吴亘转头一看,喊话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余风。当初被自己和杨正擒了来,一顿谆谆教诲后放了,没想到竟是在此相遇。 余风大笑着走了过来,与吴亘和杨正分别拥抱了一下,“我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原来真是你们,怎么到了此处,可是要前往昆天洲。” 吴亘笑眯眯看着余风,一直等其说完方才开口道,“我们正是要前往昆天洲,你却是为何到此。” 余风看了看身后跟着的几人,“我随族人到此贩卖货物,这不是闲来无事,正好上岸采购一些族中所需。” 杨正腆着个肚子,拍拍余风的胳膊,嗤笑道:“一个鲛人,在水里呆着就行,上岸干什么,难不成是想娶个他族媳妇。” 余风叉着腰不服气道:“我们鲛人平日里也在陆上生活,凭什么不能上岸。你个老帮菜,小心牧人把你捉了去,千人吸,万人吃,弄成个人干。”说着转头看向吴亘,上下打量一下,“吴亘嘛就不一样了,长得这么漂亮,说不得哪个大家族小姐看上了,养在家里吃独食。” 吴亘和杨正按着拳头,笑眯眯围了上去。 “两位两位,开玩笑的。莫打脸。”余风见势不妙,干脆一捂头蹲在地上。 “你等何人,竟然敢对我少族长无礼。”三人正在嬉闹,余风身后那几名鲛人走上前来,护住了余风,警惕的看着吴亘和杨正。 余风笑嘻嘻起身,示意自己无事,“这两位是我的朋友,走,到我的屋中喝酒去。”拉着吴亘和杨正就往港口外走去。 等走了不到二里地,余风带着吴亘等人入了一处院子,门口还有两名鲛人看守。 “这里是族中买下的一处房产,每次往昆天洲运货,都要在这里歇息一下。”余风边走边介绍道,不时有路过的鲛人问好。 走入正屋,有一名中年人正在屋中喝茶。余风上前一步随意施了一礼,“爹爹,这是我两位朋友,正好在外面遇上了,便请到家里来做客。” 吴亘和杨正对视一眼,亦是上前施礼,“伯父好。” 中年人上下打量了吴亘一眼,方微微颔首,“你等可是跑船的,送人还是送货。” “送货的。”眼见对方并不热情,吴亘也不想与之多交谈。 “哦。”中年人轻轻答应了一声,不置可否,转头对余风说道:“既然是朋友,那就好生招待一下,我还有些事,你们自便即可。” 也不管自己父亲的态度,余风兴冲冲拉着吴亘等人到了后院,叫人摆上酒食,四人就在院子中坐下,边叙说着别后见闻,边相互对饮起来。 余风本就性子爽朗,加上年岁又小,很快席间变得热闹起来,连多日郁郁的吴亘,心情也不禁好了许多。 酒过三巡,余风支开了下人,挤眉弄眼道:“你们到昆天洲干什么,说,是不是要干什么大事,把我带上呗。” 吴亘挑眉一笑,“乍,余少族长,放着好日子不过,想跟着我们吃土啊。我可告诉你,我们到昆天洲可是一穷二白,说不得随时会被人捉了,关在栏里当猪羊给宰了。” “嘁,不说就算了,反正我知道你们所图甚大,要对神教下手。这等杀头的买卖,自然要谨慎些。”余风有些不满,灌下了一口酒,很快其人又欢快起来。 “算了,你们有你们的大业,有需要的话言语一声,能帮的尽量会帮的。我知道当初相遇的时候,你们对我使了些手段,但我是真想闯荡一番,而不是一直活在父亲的庇护下。” 吴亘举起酒碗,对着余风示意了一下,“真不是要瞒着你,有些事太危险,还是等你长大些再做决定。对了,你们的船在哪里。” “怎么了,可是有事,想搭船?”余风诧异道。 吴亘点了点头,这几日一直与冉蓬商量如何悄悄登陆昆天洲的事,却发现了一个无法回避的问题。 这条航路虽然安全,但只能抵达指定的港口。而这个港口牧人重重看守,想要在人家眼皮底下溜过去,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在港口外,有不少的牧人虎视眈眈,随时准备捕捉离开港口的人族。按着呼兰家族的规矩,在港口内,任何牧人不得对人族下手,但凡发现就是死罪。但到了港口外,则没了此限制,谁抓着的就是谁的。 每年有不少的船靠岸,不是没有人因为诸种原因,想着偷偷溜到昆天洲。可大多没跑多远就被人抓住,平白变成了奴隶。 所以吴亘便想着能不能半路偷渡,以避开牧人的围堵,等上了岸再徐徐图之。 “我家的船你恐怕不好搭。”余风面露为难之色,生怕吴亘误解,赶紧解释道:“倒不是不允许登船,而是你上不了船。” “为什么。”杨正好奇问道。 “因为我们家的船都是驮鲸,并不是人族所乘坐的木船。我们鲛人可在水中活动自如,便豢养了不少的鲸鱼用以运货。 这样的话,并不用建造昂贵的船只,而且载货量大,所以我们这一支鲛人又有了牧鲸人的名号。”余风颇为自豪的介绍了一下自家情况,倒是把吴亘和杨正听得眼睛有些发直。 真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没想到海中常见的鲸鱼,竟然成了人家鲛人的牛马,这要是说出去都没人信。 余风认真想了想,“不过呢,只是偷渡未必非得用船,我可以请族里的人,在临近海岸时偷偷把你们送到岸上。鲛人多年与牧人贸易往来,对我们看管的不是特别严,说不得能觑得机会。” 吴亘眼睛一亮,这倒也是个法子,而且目标甚小,更容易成功。 “我也可以将公子从水中送到岸上去。”三人正在商量,一旁的卓克忽然弱弱开口道。 吴亘一怔,这才反应过来,卓克乃是何罗人,想来与鲛人一般,在水下行动自如的。只不过这些日子天天呆在一起,倒是忘了这一茬,着实是有些灯下黑了。 第370章 父爱如舟 清晨,雨雾迷蒙,岛上浮动着一层轻纱般的白蒙蒙雨丝,将远处的山峰和船的桅杆都隐在了其中。 吴亘一人沿着海岸,寻找着那条装载奴隶的船。虽然当下无法将那名求药的青年汉子救下,但在海上若是有机会,吴亘是不吝于搭一把手的。 轻巧的在岸边礁石上跳跃着,清凉的水汽冲涮着身体,让吴亘整个人都变得轻快起来。 其实对于吴亘来说,离了扶黎城钩心斗角、尔诈我虞,不时有人递软刀子的环境,这种整日与一帮海盗、匪寇打交道的日子反而是快乐的。 不就是斗狠吗,打就是了,简单,直接,爽利。这些日子,吴亘脸上的笑意越来越多,连小八这个感识灵敏的家伙,都越来越喜欢趴在他的身上玩耍。 “小八,快点,再跑不快可就吃不上饭了。”吴亘大笑着,冲着在水中快速前行的小八喊道。 正奔跑间,前方的雾气中出现了一个人,站在礁石上一动不动。 吴亘减缓了步子,慢慢走了过去,拱手一礼,“余族长早。”此人正是余风的父亲余海,当日曾在鲛人的院中见过一面,没想到却在此相遇。 上次余风曾提出让鲛人在临近昆天洲时,将吴亘等人偷偷送上岸,只不过此事还要他父亲余海允了方行。 余风这小子心性很不错,阳光、重情,如所有到了这个年纪的少年一样,总想着出去闯荡一番。 不过后来余风再没有提起此事,吴亘也未问起。既然他不再提,定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卓克可以在水中行动,再加上小八,说不得能把自己和杨正给拉着偷偷游上岸去。所以吴亘才会一大早带着小八熟悉水性,增加体力。 今天突然遇到余海,吴亘只是出于礼貌上前问好,并不想与对方有更多交流。 “吴亘是。”余海面色复杂,突然出声,“可否谈谈。” 吴亘眉头一动,心往下一沉,“余族长请讲,有事尽可吩咐。” 余海走下礁石,与吴亘并肩而行,“风儿这个孩子是我独子,自小宠溺,性子单纯,涉世不深,做事难免荒唐了些。这次他想让我派人将你们偷偷送到昆天洲,避开牧人的耳目,我没有答应。” 说到这里,余海停了一下,看了看吴亘反应后方才接着道:“我们鲛人常年生活于海上,逐浪而出,遇岛而居,其实就是一群流徒,如水草一般,无根无凭,四下流浪。正因为如此,鲛人才会依附于各个大族,做些脏活累活苦活,维持自己的生计。 鲛人势弱,只能小心翼翼周旋于各个势力之间,多头投注,免得被人一网打尽。我们这个家族,与牧人往来这么多年,才建立了一些信任,背着他们做些事是断然不允的。” 余海神色复杂的看了吴亘一眼,接着道:“虽然我不清楚你们的来历,但我从你的眼睛里看出了野心,看到了鲜血,看见了死亡。你们两个人族,区区两人就敢到昆天洲牧人的地盘,想来也不是一般人物,所为事也不是一般事,成则权势滔天,败则尸骨无存。 我鲛人只是想着平平安安做些买卖,让族人活下去,实在不想参和这样的事。而且,作为一个父亲,虽然也想自己后代有些出息,但更多的是希望他们能顺利长大,娶妻生子,绵延香火。 也许这些话你们年轻人听来,实在是有些食古不化、故步自封。但我们也曾年轻过,也曾有过热血和勇气,也曾看不起自己的长辈,只不过随着年岁渐长,上有高堂,下有幼子,身后还有一众族人靠你撑着,真不敢冒险行事。 吴亘,说了这么多,希望你能理解,理解一个族长、一个父亲的为难之处。风儿这些日子由于被我拒了,恹恹不悦,觉得对不住朋友。在这里,我代他向你抱歉了。” 吴亘眨了眨眼,不仅不恼,心中反而起了一丝羡慕之意。 余海作为族长,手下成百上千号人,竟然向一个看起来毫无势力的后辈低头,实属不易。 余风这个臭小子,有这么个爹护着,怪不得性子这么好。这让从小孤身在匪寨中长大的吴亘,一阵心酸,心中满满的妒忌。 “余叔,无妨的,你们的难处我懂,前往昆天洲的事我已有了办法。”吴亘对着余海俯首一礼。 余海想了想,从袖子中掏出一封信,“我在昆天洲还有点人脉,这是一个牧人朋友的地址,还有我的私信。若是在昆天洲呆不下去了,不妨去寻他,起码看在我的面子上,他不会把你们当作食材。” 吴亘看了看信封,并没有接过,轻笑道:“这就不必了,余叔,正如你所说,我们既然敢去昆天洲,自是准备做一些大事,已是存了破釜沉舟之心。有此后路,必然会心存侥幸,不敢悍然前行。心意领了,多谢。” 说着吴亘施了一礼,绕过余海继续前行,走了几步忽然回头,满脸灿烂,“告诉余风,我们仍是好朋友,有空到船上来玩。”说完,带着小八欢快离去。 看着吴亘离去的背影,余海面色怅然,长叹了一声,将信撕碎轻轻一扔,碎纸如蝶般翩翩飞向大海。 终于到了出行的日子,之所以等候这么长时间,乃是牧人在等待更多的船到此,一起护航前往昆天洲。有牧人护送,这一路上的安全便可无忧。 海上,一头巨大的螃蟹缓缓浮出水面,足有吴亘脚下这个岛的一半大小,巨大的蟹鳌闪烁着寒光,开合之间隐有惊雷响起。 一队队身披铠甲的牧人走上蟹背,升起一面绣有弯角白牛的旗帜。几十只巨鼍护在两侧,上面亦是有人驻守,与巨蟹遥遥呼应。 吴亘和杨正站在船上,看着如此恢弘的气势,不禁心潮起伏,这些海中的巨兽,正是牧人的护航兵力。这还只是一个行省,若是整个昆天洲的力量聚在一起,将是一股多么可怕的力量。 怪不得牧人与神教能相持这么些年而不倒,实力之雄由此可见一斑。 “开航。”站在蟹背上的一名军卒大力摇晃旗帜,四周号角声响起,沉闷却穿透力极强的声音向着远方奔涌,惊起了无数的海鸟。 嘭嘭嘭,从巨蟹口中吐出三个巨大的水泡。水泡飞到空中相继破裂,发出雷鸣般的响声。 海面掀起巨大的浪头,巨蟹率先游动,吐出的气息在海面刮起了一阵狂风。 巨蟹身后,则是近千条的大小船只,扬帆紧随其后,依次从港口驶出。如同一道白色的洪流,向着远海奔涌而去。 那些巨鼍则是伴行于船队两侧,如猎犬一般远远警戒着可能的危险。 等到了深海,一阵阵悠长的鲸鸣传来,水下出现了一个个巨大的黑影。这是鲛人的驮鲸,由于无法入港,便在海上等候着船队的到来。这些驮鲸身上放着船一般大小的货物,牢牢固定在鲸的身上。 吴亘看着脚下这些黝黑的大家伙,与杨正面面相觑,没想到余风的家族竟然拥有如此巨兽。 怪不得余海不敢随意得罪牧人,有这些驮鲸在,他的家族在海上就是一股潜在的巨大力量。平时拉货,战是运兵,这放在谁手里都不能让这股力量转投于他人,宁愿灭了也不可资敌。 接下来的日子可谓顺风顺水,这只巨蟹游于水中,其身后的风向也会向着前进的方向吹去。这么一来,跟在身后的这些船便可借风航行,速度自是快了不少。怪不得冉蓬说有牧人护送,行程会少上许多。 十几天后,前方的海水渐渐变的有些浑浊,这也意味着,船队快要接近昆天洲了。 这一日,船队照旧抛锚于海上。 入夜,吴亘、杨正和卓克坐在船舱中,已是收拾的十分利落。冉蓬有些担忧的坐在一旁,欲言又止,想了半天还是开口道:“今晚就走吗,不如等船队靠岸近些再离开。” 吴亘摇了摇头,“不了,今晚就走。你也说了,再过一日就要抵达港口,等到了那时,人多眼杂,便不好偷偷上岸了。这一路多谢了,天涯未远,江湖再见,后会有期。” 冉蓬叹了一口气,知道吴亘心意已决,便不再劝解,帮着检查携行之物。到了海上,二人失了依托,还不知道要漂流到何地,必要的准备还是需要的。 最担心的就是小八,这个小东西按着雾鬼的年岁来算,还是个小孩子,也不知道能不能把吴亘等人给平安送到岸上。 正在此时,门被轻轻敲响。几人俱是一愣,卓克赶紧上前开门,站在门口的却是余风。 余风贼眉鼠眼看了一眼身后,一扭身吱溜一下钻进了舱中,“今晚是不是准备要走了。” 吴亘一怔,低声叱道:“你不好好与族人呆着,跑过来干什么,你爹爹可是晓得。” 余风嘿嘿一笑,得意的摸了一下鼻子,“当然不知道了,要是让他知道了,不得把我给绑了起来。不理他,我送你们到岸上,大不了回头让他打一顿就是。” 吴亘一时有些气急,这浑小子,有这样的爹也不好好珍惜,非要跑过来与自已蹚这浑水。原本刚认识的时候,吴亘确是存了利用的心,但相处日久,还真舍不得让他陷入漩涡之中。 一想到余海那担忧的目光,吴亘就赶紧起身,把余风往外推去,“走走走,用不上你,趁人不知道,赶紧回去。” 余风脖子一梗,“不,我今天送定了,除非你们不认我这个朋友。”说着干脆在地上坐了下来。 看到余风无赖模样,几番劝解无果,吴亘只得同意。考虑到余风还要返回,吴亘便决定提前出发。 几人偷偷走到底舱,这里有一个舱室直通海里。 卓克抱着小八率先跳入水中,一入水,他的腿变成了两条粗壮的触须模样,与乌贼有些相似。余风也是入水,身后拖着一条长长的鱼尾。 “走了,保重。”吴亘对着冉蓬拱拱手,“他年再会。” “保重,好好活着。”冉蓬鼻子抽动了一下,紧紧拥抱了一下吴亘和杨正。 等入了水,吴亘负于卓克身上,余风则是带着杨正,就在水下潜行起来。一入水吴亘才发现,原本瘦弱的卓克在水中如鱼一般灵活,游起来竟然不比余风差上半分。都是小孩心性,二人起了争雄之心,竟是越游越快。 一直在水下潜行了一柱香的功夫,余风和卓克才浮出水面。转头看去,庞大的船队已是不见,四周除了海浪拍打的声音,并无半分异常。 成了,吴亘心中暗喜,“走,去昆天洲。” 第371章 生死 选择 余风在水面随波起伏,看着那三个身影渐渐消失于夜色,融为昆天洲广袤天地的一份子。 方才,将吴亘等人安全送到岸边时,余风扯下自己腰间的一片鱼鳞,送给了吴亘。这是鲛人见证兄弟情义的标志,就如世俗的人族需要焚香结拜、共诺同死一般。 余风记得,吴亘临走时有些神秘的笑着说,将来再见时,凭借此鳞片再相认。到时无论什么人找过来,就当是自己就成。 此时余风方才想明白,吴亘和杨正应该用了什么易容之术。这两个浑蛋,这么鬼鬼祟祟,看来身上还藏着不少秘密。 只是可惜,自己没法子与他们一同在昆天洲闯荡出一番事业。若是自己也去,说不得也能干出不少惊天动地的大事,让自家爹爹好好看看,鲛人离了海上亦能纵横于天地。 少年的心思如同海风一般,越飘越远,正畅想间,忽然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他们走了?” “呀,爹,你怎么来了。”余风惊诧转身,吓得一缩脖子。 余海轻轻拍了一下自家儿子的头,“我不来你是不是也要跟着跑了,来个先斩后奏?” “我不是没跑吗。”察觉到父亲没有生气,余风笑嘻嘻道:“您什么时候来的。” “从你离开的时候,我就在你身后,还什么时候来的,回去后看我怎么收拾你。” 余海有些气恼,看着儿子讨好的笑容,不禁长长叹了一声,“算了,爹以前对你管得太死了。你也长大了,有了自已的想法,有了自已的朋友,以后爹爹不会再太拘束于你,只是行事前要多想想,莫要仅凭一时热血就把自己和家族陷于险地。” “我知道了,爹,再大也还是要听你话的。”余风推开自家爹爹向远海游去,撒娇道:“天不早了,咱回去。” “唉,臭”余海健硕的鱼尾一翻,向着自己的儿子追去。 不提余风如何与余海解释,吴亘、杨正和卓克登上了岸,眼见四下无人,匆匆向着内陆赶去。离了海岸线不远,眼前出现了连绵起伏的群山。山不高,上面长着低矮的树木。 三人不敢多停留,趁着夜色钻入了莽莽群山之中。对面是什么情形,三人纯粹是两眼一抹黑。冉蓬虽然多次到过昆天洲,但从未出过那个名叫衡门的港口,自然对当面有什么全然不知。 离了港口牧人的庇护,三人就如羊儿入了狼窝,时时有可能被人捉去,自然得提起十二分的小心。白日里,三人就寻些隐蔽的山洞兽窝藏身。等天黑时,方以星曜为引,匆匆奔行于荒山野岭。 许是黑巫术去除后运气转好,三人一路之上并没有撞见牧人,渐渐入了远离海岸线的腹地。 多日平安,三人渐渐放松了警惕。正如再狡猾的野兽也会落入陷阱一样,这一日,随着杨正啊的一声惨叫,整个人被倒吊在树上,宣告着吴亘等人好运的结束。 “竟然是人族,天啊,竟然有人族在这里,发财了,能卖好多钱。”随着一阵口音怪异的叫喊声,从树林中跳出三个猎户模样打扮的牧人。 三人穿着粗制的兽皮,身上的苍耳、脸上的黑渍,说明他们已经在山中呆了不短的时间。看着吴亘,猎人眼中露出了贪婪,各自持刀挽弓小心围拢过来。 吴亘无奈的看了一眼杨正,这位也曾是在神教圣山呆过、有修为在身的人,竟然入了三个粗鄙牧人的陷阱。 杨正此时也醒悟了过来,黝黑的脸有些红,叹了口气,手指轻轻一划,脚上兽皮制成的绳索顿时断为几截。从树上落下,杨正一声不吭,眨眼间就冲到了三名猎人的身前。 此时,猎物变成了猎人,一阵白光飞舞后,三名猎人被打倒在地。这些都不过是最普通的牧人,身上那点可怜的修为在吴亘等人面前真不是什么事。 将三人捆绑在一起,杨正蹲在地上,不怀好意的盯着这三个倒霉蛋,“吴亘,咱是不是要把这三人给做了,免得走漏了风声。” 三名猎人惊讶的看着吴亘等人,没想到这几人竟然如此厉害。只不过,从小形成的根深蒂固认识,让他们还是有些瞧不起这几个在昆天洲只能当作猪羊的人族。 “我劝你们还是把我们给放了,我们也不报告山外的老爷,彼此就当没有见到过。”三名猎人中年岁最长的一个中年人开口道。 吴亘与杨正对视一眼,皆是笑了起来。不知这三位是真蠢还是假蠢,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个典故肯定没有听过,性命已经捏在人家手里还不懂得识些时务,着实是有些可爱。 “杨正,看你的了。”自从有了杨正,有些脏活吴亘就不用亲自下手了。将这三人身上兔子之类的猎物取下,带着卓克在一旁炮制起来。 “交给我了。”杨正笑眯眯起身,往手里吐了一口唾沫。从三人的身上取了一根不长的绳子,找了一根横着的粗树枝,将绳子抛了过去。 接着,又在绳子两头做了两个绞索,分别套在了方才说话的中年人和另一人的脖子上。杨正这个绳索歹毒的地方就在于,绳子太短,两个人的脚无法同时落地。 一个人脚踩在地上时,另一人就得悬于空中,谁死谁活,就看这两人如何抉择了。 “只要树上有一人死了,我就把剩下的两人放了。”杨正拍拍手上的灰,冷笑道。 “狗贼,你以为这样我们就会怕了,牧人没有孬种。”那个中年人脸憋得通红,用力向后挺着脖子,这样便能喘上气来。踮着脚尖骂了一句,却是又赶紧跳起,把对面的人放下喘了口气。 没人搭理他,除了地上的少年满脸惊恐的盯着自己。 “料撒得足一些,这些日子都没敢吃热食,天天就啃鱼干了。”忙乎完这一切的杨正,蹲在篝火旁,指点着卓克烤制剥了皮的兔子,转头又冲着吴亘道:“给点酒,嘴都淡出鸟来了。” 吴亘从身上取下一个酒囊扔给杨正,“省着点喝,给卓克留点,就剩下这么多了,往后想喝,就只能去打劫牧人了。” 杨正拔开塞子,小心的灌了一口,脸上露出陶醉的神情。 很快,肉变得焦黄起来,吴亘将卓克的头扳了回来,不让他再看树下忽高忽低跳来跳去的两人。 三人在篝火边大快朵颐,树下的两人却是有些支撑不住了。这么不停的跳跃,脖子不时被勒紧,让二人身心俱是疲惫不堪。再这么下去,两人中总有一人须得死去,方能让另外一人活了下来。 地上的少年一会看向树下的亲人,一会看向正在大口吞咽的吴亘等人,眼神由初始的愤恨,渐渐变成慌乱,最后竟然流下泪来。 “你这法子行不行。”吴亘低声问道。 杨正用力咬开了一根骨头,大舌头一卷,将其中的骨髓卷入口中,“放心,这三个明显都是认识的,谁生谁死,可不是那么好抉择的。 即使活了下来,恐怕也会内疚一辈子。而且,地上还有小辈看着,瞒不了的,以后还怎么面对家里的人。” “杀人诛心呦,这比直接死可是难受多了。卓克,学着点,你小子就是太老实了。”吴亘将酒递给卓克,“喝,非得把你的酒量给练出来。” 自从将卓克收留在身边,吴亘才发现,这小子竟然不会喝酒,这怎么成。男人不会喝酒,还是男人吗。一有空暇,吴亘就会让卓克抿上一些。 卓克拼命忍住想回头看的冲动,往嘴里倒了一大口酒,却是被呛得连连咳嗽起来。 “咳咳。”树下的中年人也剧烈咳嗽起来,方才对面的同伴眼见是撑不下去了,所以自己才在空中多呆了一会,等下来时已经两眼翻白,再晚一些就要过去了。 大口呼吸着空气,中年人冲着杨正嘶哑的喊道,“狗贼,你杀了我。” 杨正走了过来,没有搭理中年人,而是把一块肉塞到地上少年的嘴里,“吃,吃饱了接着看,他们两人嘴也硬,命也硬,想死还得好一会呢。” 噗,少年吐出嘴里的肉,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杨正砰砰磕起了头,“大人,你要杀就杀了我,放了我爹和叔叔。” 杨正将少年扶了起来,轻轻擦掉其额头的土屑,和颜悦色道:“这可不行,咱当初就说好了,他二人只要死一个,我就放了你们。放心,我是讲信用的人,断不会食言。别急,很快就好了。” 少年泪流满面,哀求道:“大人” 中年人看着脚在空中扑腾的弟弟,脸色一黯,“大人,我们错了,还请饶了我们。请大人放心,几位的行踪我们绝不会说出去的。” 杨正眼皮一抬,“错了?方才是谁说要将我们卖了的,万一把你们放了,掉头又去告密,当我们是傻子呢。” 中年人咽了一把口水,艰难道:“大人放心,以您的身手,把我们小村子杀个干净都没问题,我又怎会为了几个钱,把全村人的性命都赌上。” “真不告?” “千真万确。” “这就对了吗,和气生财,和气保命嘛。”杨正回头看了一眼,手一挥,树上的绳子断裂,两个人重重倒在地上,大口喘起气来。 将三人拎到篝火旁,杨正微微努嘴示意。吴亘斜斜靠在一块石头上,指着中年人慵懒的开口道:“我问你答。” “大人请讲。”好不容易捡了一条命回来,中年人再无方才的倨傲,忙不迭回答道。 “你们是什么人,住在哪里,有多少人。” “大人,我们都是猎户,就住在距此约十里外的山上,全村也就百余人,平日里就以打猎为生。” “这周围可有城镇,附近可有官军。” “官军?我们这里属于莫支家族管,家族里自有兵马,但有多少委实不知。” 一番盘问下来,吴亘方才得知,中年人名哈山,其他两人分别是他弟弟哈川和儿子哈鹰。所住的村子就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牧人村落。由于山上物产贫瘠,平日里整个村子都以打猎为生。 村子极为偏僻,距最近的村落都有百里,而且多是陡峭山路,说是与世隔绝也不为过。之所以躲在如此荒僻之地,其实就是因为莫支家族的赋税太重了,无奈之下才迁到现在的位置。 吴亘沉吟半天,“走,到你们村子。” “啊” 第372章 万事开头难 崎岖的山路上,杨正瞟了一眼前面的哈山等人,小声道:“怎么想着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我们不应该早些去寻姬夜轩吗。” 吴亘叹了口气,指了指自己身后,“我们几人与牧人身体相差如此之大,行走于昆天洲,就如三个明晃晃的火把,总得找处隐蔽的地方,熟悉一下环境才成。 而且这里离衡门港距离也是不远,将来若是从此地出海的话,也能方便些。” 杨正环顾四周,举目荒芜凋敝,不见人烟,说是穷山恶水也不为过。不由长叹了一口气,万事开头难,没想到在昆天洲的第一步,竟然从这片荒山开始。 日薄西山,前方的山腰间渐渐出现了缕缕炊烟,袅袅飘升。淡蓝的烟雾里,满是最平常的人间气息,让这片荒凉的群山多了些温暖和芳香。 哈山面色犹豫的停下了步子,斟酌半天方艰难开口:“大人,村子里都是些良善人,既然我们请大人到此,便断没有告密之心,还请大人可怜小民无知,莫要伤害他人。” 吴亘正饶有兴趣的打量着这个悬于半山的小村庄,若想到达村子,只有顺着一条羊肠小道盘旋而上。“哦,只要你们守信,可以放过他们的性命。”吴亘淡淡开口,这些村民只是些普通的人,就如赵国乡间那些最底层的人,每日奔波以求果腹。 但你要说这些人就是良善之辈,那倒也不一定。或许平日里都是一副敦厚淳朴样,但有句话说得好,穷是万恶之源。这些挣扎于温饱线上的人,一旦遇有什么好处,所能做出的恶也是触目惊心的。 这就好似一群落水之人,只要出现一根救命稻草,为了活命,甚至不惮于将其他人按入水中,即使自己已经无救,也要将抓着稻草的人拖下水。 沿着山路一直走到村子,这里并不大,很多人家都是凿山而居,看情形总共也就三十余户人家。 很快有人走了出来,看到吴亘等人,皆是有些惊喜,有几个人还掉头拿了绳子出来。 哈山吓得赶紧阻止,生怕惹怒了这三个杀神,给村子带来灭顶之灾。 一个老头拄着拐杖从屋里走出,面带疑惑的将哈山叫到身边。吴亘发现,老头家是村子里唯一一个建了三间石屋的人家,看来地位应是不低。 果然,与哈山耳语了几句,老头走到了吴亘身前,想着拱拱手,可刚抬到胸前却又放下,“人族,鄙村物产不丰,容不下几位在此,还请离开。” 哈山闻言一愣,这可是与方才商量的不一样啊,脸色着急,刚要上前说话,却被老头抬手阻止。 “我是村子里君,三位虽然有些本事在身,可到了村子里,双拳终是敌不过四手,我们也不想多造杀孽,你们走,本村不欢迎。”老头面色不变,口气却是重了许多。 听到动静的村民,手持各式兵器围了上来,有的甚至拎着正在做饭的木铲,目光不善的盯着吴亘三人。 望了望周围气势汹汹的众人,吴亘心中不由失笑,难不成今天非得当回恶贼。 背着手看了一圈四周,吴亘冷笑着看向哈山,“这与我们当初的约定可不一样,原本说好的,我们入村,便不再为难诸位。难不成还要砍两颗脑袋,才能让诸位接纳我们。” “狗一样卑贱的东西,也敢在这里乱叫。里君,犯不着与这些无尾羊分说,待拿下打一顿,再卖给外面的头人。”一个青年率先按捺不住,跳到了老者身旁,捋胳膊挽袖子貌甚凶恶。 老者看了青年一眼,向后退了一步,其意不言自明。 青年活动着手腕,狞笑着向着吴亘走来。三人中,就这小子面容长得俊俏,看着实在是有些不爽。 吴亘拉住袖子里藏了一个匕首、正跃跃欲试的卓克。这些日子,有事没事吴亘就会教他拳法刀法,更重要的是教他一些战斗的技巧,说白了就是一些阴险的手段。 这些手段难登大雅之堂,但对于低境的对手而言,却是极为好使。术无高低,能打赢对手的才是好手段。加上杨正腹黑的性子,在两人的熏陶下,卓克这个秉性忠厚的少年渐渐有往歪了长的趋势。 “狗……”青年刚要开口,眼前黑影一晃,吴亘已是到了身前,伸腿一扫,青年顿时飞起,摔了个狗啃泥。 “你……”起身刚要开口,青年只觉着又一阵剧痛传来,身体再次飞了出去。 就这样,接连十几次,只要青年敢站起,立马就会被吴亘给扫趴下。每一次皮肉与坚石撞击的沉闷声音传来,在场村民的心都会紧紧揪一下。 不是没有人想着上前救下青年,可却都被杨正和卓克拦下。 老者脸色终于惊慌起来,悔不该不听哈山的话,这几个人不仅手段高,而且下手狠,村子危矣。想到此,老者大声恳求道:“还请好汉住手,我们从了,再打下去就要死人了。” 吴亘斜眼睥睨老者,蹲在青年的身旁,“你可服?” 青年倒也有些骨气,擦了一把嘴角的血迹,恶狠狠盯着吴亘,“无尾羊,想让爷爷服软,做梦去。” 吴亘稍稍加了些力气,一脚飞出,青年直直撞到一侧的山石,身体嵌入其中,头软软垂下。 背着手走到其人面前,点了点头,“不错,是条汉子,不过我有些好奇,你们牧人这条尾巴去了后,可还能再长出。” 青年的头猛然抬起,满脸惊惶,“你要干什么。” “口口声声无尾羊,看来你早已心向往之,我今天就成全了你的愿望。”说着一把掐住对方脖子,将其从岩石里拽了出来。 青年身体悬在空中,兀自胡乱挣扎,不断用脚踢向吴亘,口中污言秽语不断咒骂。 吴亘手中一紧,青年一口气上不来,身体一阵痉挛,如一条死鱼般来回摇摆。 吴亘将断刀拔出,对着其尾巴就要砍下。 “不要。”远处的老者一声惊呼,赶紧跪倒在地,“好汉手下留情,万不可断了哈豹的尾巴,若是失了尾巴,连媳妇也娶不上的。” 吴亘看了青年一眼,对方犹有不服,冷笑一声,手中的刀高高举起,寒光一闪。 “我服了。”青年大叫一声,如泄了气的球,面色痛苦道:“我错了,不该捋大人虎须,还请饶我一次。” 吴亘将刀从其尾巴上取下,上有隐有一道白痕,却是连皮都没有破。 将青年随手扔在地上,吴亘轻轻一摊手,“你看,服软这件事很简单。头一低,什么骄傲,什么风骨,什么勇气,皆是可以抛去,纵然他人耻笑诽谤,但命却是留下来了,这才是最重要的。你说对不对。”说着蹲在青年面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脸。 青年的头深深埋下,一言不发,眼底闪过一丝狠厉。 吴亘走到里君面前,俯视着对方,“我们就在这里住下了,记住你方才的承诺。” “小人明白,断不会将几位大人的行踪泄露出去。”老者连连颔首。 “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叫哈大。” “嗤,名字起得倒挺大,你的屋子我们用了。” 这座村子由于位于半山腰,可用的地方并不多,所以大部分村民住在凿出的山洞里,只有地位较高的几人才能在洞外修建房屋。 老者的屋子在村里可以说是最为宽敞的,此时却被吴亘强行征来住下,正好三人一人一间。 风波很快过去,村子里的人又恢复了日常的生活,只不过看向吴亘等人眼神仍是不太友善。 吴亘让杨正收拾屋子,自已则是以村子为中心,绕了一个大圈,察看周边的地形。站在陡峭的山顶,晚风吹过,吹的衣衫哗哗作响。 不得不说,这处村子着实选了一个不错的地方,不仅位置隐蔽,而且易守难攻,村中还有大大小小的山洞可供存储物资,着实是个立寨的好地方。 感受了一下远处飘来的水汽,此地距衡门港的距离应也不远,倒是可以下大力经营一番,作为出入海路的一个中转点。 定下心思,吴亘翻身跃下,回到了村子中。 入夜,村里人送来了食物,不过是些野菜熬的肉粥,米几乎看不见几颗。 杨正试了试肉粥,点点头,“没毒。”率先给卓克盛了一碗。 三人坐在坚硬的石凳上,嘴里吸溜着黑乎乎的粥,杨正忽然开口,“吴亘,我看你去周边察看了地形,怎么,有在此长久立足的打算?” 吴亘放下手中的碗,点了点头,“狡兔尚有三窟,我们初到昆天洲,四下皆敌,急需一些隐蔽的地点藏身。这里虽然环境恶劣,但位置甚好,不妨作为一个据点,再徐徐图之。” “那你准备怎么处置这些人,既然要作为据点,须得有可靠的人守着。”想了想,杨正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或者干脆不要人看守,这样也不会有人泄密。” “先留着,我们终是需要有一些人帮着做事的。”吴亘双手放在脑后,靠在了墙上,“这些人吗,想要真正为我所用,无外乎威恩二字。 先打服,不服的话一遍遍打,必要亦可杀鸡儆猴。等他们彻底怕了,绝了其它心思,可以想办法帮他们改善些生活。等尝过了甜头,自不会再想回到原来的生活。” 杨正若有所思点点头,“恩威并重嘛,倒也对,只是这威好说,这恩从何来,难不成我们要帮着他们打猎。” 吴亘霍然起身,双目含笑,“打猎自是可以,还可以打劫吗,这个我熟。等过些日子,每户都得出一名青壮,随我一同出去行动。这样的话,所有人家都有人入伙,就不会有人去告密。等有了收成,尝了甜头,你放心,即使不让他们去,也会偷偷去的。” 杨正一时无语,在这方面自已真比不上吴亘。 三人商议完毕,叫村民将饭碗撤去。夜色渐深,卓克早已睡去。吴亘和杨正却不约而同悄悄从自已屋中走出。 两人对视一眼,却都是笑了,吴亘看了看山洞的方向,低声道:“我负责村子外面,你就在村子中看着,顺便护好卓克。” “好。”杨正也不啰嗦,掉头又回了屋中。 吴亘身形一扭,人已是到了村旁的山崖之上,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第373章 立威与施恩 吴亘坐在山顶,手托着腮一动不动,若不是风轻佻的撩起了他的衣服,几与山石无异。 看着一个人影从村子后的山崖出现,看着他顺着山壁缓缓而下,直到融入山间的灌木草丛。 轻轻叹了口气,人啊,为什么总是喜欢作死,难不成非要把脑袋丢了,才会停止自己愚蠢的行为。缓缓起身,舒展了一下腰身,脚下一动,沿着直直的峭壁向下奔去。 耳边传来呼呼的风声,树木山石从身边风驰电掣飞过,吴亘如一只苍鹰般,向着山下的猎物俯冲而去。临近地面时,断刀插入山石之中,火星如链,在坚硬的山石上灼出深深的痕,下坠之势骤缓。 呼,吴亘双脚落在了人影的面前,双臂抱刀,面无表情得看着对方。 哈豹面色惊恐,慢慢向后倒退,四下打量着周围的地形。心头只有一个想法,跑,跑不了的话今天就得死在这里。 啊,哈豹大喊着掉头向着夜色跑去,似乎喊叫可以减缓心中的恐惧。跑了十几丈后,没有听到追赶的脚步声,哈豹扭头一看,吴亘依旧是那副没得表情的死人脸,正站在自己的身后。 寒意顿时涌上心头,哈豹几欲魂飞魄散,狂叫着继续向前跑去。可无论怎么跑,吴亘仍如鬼魂般跟在身后。这种随时可能失去性命的煎熬,简直比死还来的难受。 哈豹终于理解,猫戏老鼠是怎样一件恐怖的事情,胯下忽然多了些湿意。这个从小在村子长大,号称村中第一猎手的青年,终于在吴亘含情脉脉的注视下崩溃了。 吴亘嫌弃的看着倒在地上不断号哭的哈豹,拎住其衣服,向着山腰的村子奔去。等了村中,将哈豹扔在地上,吴亘对杨正道:“捆起来,等明天再处置。” 清晨,日头照在山上,温暖的光却驱散不了村民心头的寒意。哈豹被捆在一根石柱上,头发低垂,一动不动如死去了一般。 哈大看着缓缓走到自已面前的吴亘,冰冷的目光直欲将自已的血液都给冻结在一起。 “大人。”刚一开口,哈大的话便被吴亘打断。 “我总以为,凡事不要做得太过酷烈,做人留一线,人们自会懂得进退。但是,事实又一次打了我的脸。有些人,总是把我的宽容当作软弱,一次次触碰我的底线。诸位,我是真不想把你们的脑袋砍下来,任由鸟啄虫噬。 死人,是个很无趣的东西。不会说话,不会哭笑,还可能会在半夜如厕时把人吓一跳。可是今天我发现,我不得不去做自己并不喜欢的事,而这,都是你们逼的。”吴亘神情有些黯然,轻轻抚着自己的刀,目光从每个人的脖子上扫过。 “大人,我们错了,哈豹下山乃是受我指使,与他人无关,要杀就杀小老儿。”哈大颓然倒在地上,声泪俱下,冲着吴亘连连磕头。 “大人,我们错了。”围拢在一旁的村民也都纷纷跪倒在地,七嘴八舌求饶。 哈山膝行向前,头紧紧贴于地上,“大人,请再给我们一次机会。哈山在此保证,若是再有人出去告密,我第一个将他的脑袋摘下,还请饶了里君和哈豹的性命。若是大人实在不解气,是我将大人带回的,还请将我的脑袋取去。” 吴亘一挥手,四周嘈杂声渐止,众人俱是盯着吴亘。 “若是方才你们将哈豹推出做替罪羊的话,我现在恐怕就要将你们全都杀了。既然你们能为他人赴死,我反倒不想杀人了。”吴亘边说边走到山崖边,指着对面不远处一块三丈多高的巨石,“若是再犯,你等皆如此石。” 说着吴亘纵身跃起,一式夕照斩向巨石。 刀划了个圆弧,静谧的落在了巨石上。巨石一分为二,另一半缓缓滑向崖底,剖面光滑如镜。 村前泛起一片红色,众人恍若转瞬间到了黄昏,残日薄山,绮霞似血。鲜艳的红色快速涨大,很快充斥了眼前的世界,人间已成地狱。 巨大的恐惧涌上心头,无助的哭喊声,绝望的哀嚎声,人人都以为自己已经死去,永远沉沦于血海无法得脱。 不知过了多久,哈山等几个心智稍强的人方从绝望中醒了过来。再看向吴亘时,已是满眼惊骇,如睹。终于相信,眼前这个身子骨看起来并不强壮,长相可以用妖艳一词形容的青年,真的可能将全村的人都屠了。 眼前的村民毕竟只是普通人,没有修为傍身,吴亘这次使出夕照,其实并没有用出全力,免得毁了这些人的心智。 “这次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吴亘指着捆在石柱上的哈豹,一脸百无聊赖,“此人需得在此绑上七天,七日后不死自可活命,七日内若是死了那只能算他命不好。在此期间,任何人不准靠近他。” 说完,吴亘拂袖回了屋中,留下一帮心有余悸,还未从方才异象中缓了过来的村民。 屋中,杨正和吴亘一扫方才的冷酷,毫无形象的躺在床上。昨夜二人俱是没有睡好,不免有些疲敝。 “这回应该镇住这帮刁民了。”杨正懒洋洋翘着二郎腿,脚尖不停晃动。 “差不多了,威已立起,接下来就是施恩了。这两天,我们二人轮流出去,一来帮着这些人打猎,二来也打探一下附近有没有商路、富户,买卖还是要早些做起来,把他们牢牢拽在咱们的船上。”吴亘打了个哈欠,忽然转头道:“你为什么还不回你的屋,我对你没兴趣。” “嘁,我还对你没兴趣呢。”杨正愤愤然跳下床,趿拉着鞋回到了自己的屋中。 就这样,吴亘和杨正在村子中住了下来。每隔两天,便有一人带着村中的人出去打猎。二人都是有修为在身,自然不是这些普通猎户所能比。这么一来,收获便多了许多,连一些往日不敢涉及的猎物都时有所获。 看着洞中堆积的猎物和皮毛,村中人对吴亘和杨正的观感好了不少,眼神也不再那么畏惧。毕竟在这个贫穷的山村,能有稳定的食物那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这几日,哈豹一直被绑在石柱上,无人敢于接近。只有在夜深人静时,哈鹰才会小心翼翼溜了过来,给他喂一些吃食。 吴亘和杨正在暗处看在眼里,倒也没有阻止。正因为有了这样重情的人,才敢于在此经营,否则俱是一帮胆小薄情之辈,说不得遇到什么变故就会将二人给出卖了。 这一日,吴亘召集了哈大、哈山等人在屋,商议派人劫道的事。这两天,吴亘往外走了走,打探四周地形,无意中发现距此二百余里外的一处山谷中,有时会有人经过。 这些人或多或少,都骑着昆天洲特有的独角马,拉着鼓鼓囊囊的货物,这处倒是设伏打劫的好地方。 今天,召集村子中的几个头面人物在此,正是为了商议此事。 等吴亘将自己的想法说出,哈大等人俱是面面相觑,一脸不可思议模样。 他们在此居住多年,因为村中人口甚少,力量不足,虽然生活困苦,却从来没有敢动过打劫的念头。 哈大虽然年岁已大,但年轻时也是在外见过世面的,小心劝解道:“大人所说的那条谷,名为羊肠谷。这些往来的货物,应是莫支老爷家的。这条路虽然道路崎岖狭窄,但路程却是缩短不少。 莫支老爷家可是远近有名的大家族,如我们这种小村小户的,怎敢去动人家的东西。就是敢去,以我们的身手,又如何能打得过。” 吴亘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这不是还有我吗,实话与你们说,我自小生活于匪寨,对于打劫这种营生可谓门清。放心,他们押运的人并不多,只要出其不意,拿下自不成问题。” 哈大面色犹豫,这打劫就要与人争斗,死了人怎么办。而且吴亘等人说走就能走,没有半分牵挂,自己村子就在此地,却是动不了的,万一被莫支家族知道,全村上下岂不全得遭殃。 吴亘面色一冷,大手一挥,“就这么定了,每户需得出一人,带上七天的干粮,若是他们不从羊肠谷中走也就罢了。若是走,所有人都得出手。明日便准备出发,大家回去准备。” 第二日,吴亘和杨正站在石洞前,看着眼前衣衫不整,队形凌乱的三十余人,不禁暗自摇头。知道的晓得是去打劫,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去逃荒。 哈山亦是站在队伍中,因为与自己弟弟还未分家,所以只出了他一个人。 “诸位,此次出去求财,不同于往日打猎,所有人须得听从号令,不可擅自行事。不准私匿财物,需得返回后按功劳大小分配。凡是不守规矩者,小心我把脑袋摘了当夜壶。”吴亘站在队伍前,简单做了个动员。 底下稀稀拉拉应声,显然对此次的行动并不情愿。 吴亘心中嗤笑,等吃着了好处,这些人下次恐怕拦都拦不住。 正在此时,有一个人从洞中走了出来,声音沙哑道:“大人,毕竟要与人厮杀,小的也想一同前往。”来人正是沙豹,被绑了七日后其人并未死去,捡了一条性命。 活命后便经常缩在山洞中,除了打猎外极少出来,没想到今日却主动请缨。话音未落,哈鹰也从洞中跑了出来,大叫道:“我也要去。” 哈山脸色一变,扭头大喊道:“这不是出去玩耍,好好在家呆着,大人的事小孩子凑什么热闹。” “不,我要去,我已经长大了,该为村子里出些力了。”哈鹰却是脖子一梗,当场驳了他爹的面子。 “你个混球,这是去玩命,你给我老实呆着。”哈山气恼之下,顺手捡起一根棍子就冲了过去。 “就要去,就要去,连哈豹哥也去了。”哈鹰一边绕着人群躲避,一边连连大叫。 这二人这么一闹,倒是把有些沮丧的气氛给缓和了不少。 “算了,就让他二人去,多一人也是多一份力量嘛。”吴亘的话终于结束了这场闹剧。哈山恶狠狠瞪了一眼儿子,而对方却得意洋洋的站在了哈豹身旁。 吴亘扫了一眼哈豹,大声道:“出发。” 第374章 无语的初战 队伍埋伏于羊肠谷侧的乱石里、树丛中,不时有人紧张的探头张望,却招来哈山的一顿呵斥。第一次做这样的营生,很多人都是心绪难安。 虽然在山中杀过不少的猎物,但打劫杀人可是完全不同的事好嘛。有的人身体不住颤抖,牙齿发出咯咯的响声。有的人一遍遍调试着自己的弓箭,试图用这种法子平抚不安的心情。 队伍三日前已经来到这里,却是一直没有人经过。终于,杨正从前方发来消息,有十几人拉着五车货,正向这边走来。 首次出门做买卖,为了万无一失,吴亘和杨正双双出动,给这些初涉此行的人贴身护卫。 嘈杂的马蹄声传来,从远处来了一列车队,人并不多,由十几名健硕的牧人护卫着,向着谷中迤逦而来。领头的是名身着软甲的高大牧人,不时摆弄着手中的一个铜印。 车队渐渐靠近山谷,埋伏的村民愈发紧张起来,不时拿眼瞟向吴亘。吴亘则慢条斯理撕扯着手里的一条兔子腿,不时塞一些给满头大汗的卓克。今天他也被带了过来,现场观摩此次买卖。 师者,言传身教吗,除了平日里教诲,还得躬行实践,这种实战的机会怎能错过。 车队已经全部入了羊肠谷,哈山有些沉不住气了,爬到吴亘身边,“大人,这些人都已入谷,是不是要冲出去了。” “怎么冲,先对付谁,哪个接敌,哪个警戒防敌有援。”吴亘笑眯眯看着对方。 哈山的脸一红,这些自己哪里晓得,只得连连拱手,“全凭大人吩咐。” 吴亘手一招,将哈豹叫了过来,这小子虽然有些桀骜,但在这帮子初哥中,还是比较能打的。 指着谷中的车队,吴亘吩咐道:“这里面除了这些赶车的车夫,能打的只有十一个人。哈山、哈豹和哈鹰各带四人,每队重点对付两人,其他的不用管,等拿下后再去支援其他人。剩下的人,专门对付车夫和马。至于领头的那个,则交给我。对了,谷口的方向不要堵上。 听了吴亘的指派,哈山掉头就准备去安排,哈豹却是有些疑惑的问道:“咱们这么多人,为什么不一起冲上去。况且,谷口不封,这些人不会跑了吗。” 吴亘闻言并无不悦,反而是赞赏的将兔子腿扔给了哈豹,“问得好,但我且问你,一对一的话,你对上这些护卫,可有多大胜算。” 哈豹沉思片刻,抬头道:“看对方架势,一对一的话我怕一个也打不过。” 吴亘一摊手,“这就是了,连你都打不过对方,咱这些人说实话,更是过去送人头的。到时候刀子一亮,说不得掉头就得跑。 没办法,这才只能仗着人多,乱棍打死老师傅。至于谷口那里不设人,就是让人家跑的啊,难不成把对方逼得没有退路,与我们死磕吗。咱是求财,不是为了杀人,这个一定要搞明白。” 哈豹探出头看了一眼,微微颔首,都是打猎出身,这道理一点就懂,不是不想全部拿下对方,是实在拿不下。 不过他还是鼓起勇气道:“大人修为高深,若是全力出手的话,这些人恐怕都不是您的对手,为什么还要如此小心。” 吴亘叹了口气,脸上挂着一丝温和的微笑,轻轻拍了拍哈豹的肩膀,“哈豹啊,你看你对我还是不了解。我这个人啊,宅心仁厚,慈悲为本,虽然前次打了你一顿,便也是你挑衅在先。你看,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说实话,这些软脚虾,我一人对付足矣。但是为什么还要拉着你们,不外乎是想让你们长些本领,以后一旦我离开了,也有个谋生的手段。所以呢,这次打劫,以你们为主,我只负责那个头领,至于其他人的生死,你和哈山商量着来,我不管。” 哈豹一时哑口无言,疑惑的看了一眼吴亘,默默戴上了蒙面的头套。 等所有人都准备好,吴亘也将头套戴上,手往下一挥。这些埋伏于山上的村民,起身乱哄哄向着谷中的车队放箭。 不过一看这些乱七八糟飞舞的箭矢,吴亘的脸就有些黑。明明已经分好工,哪些人负责哪辆车,可箭一射出,就乱了阵脚,有的马车上插了十几支箭,有的车上只有寥寥几支,甚至有一辆车根本没人管。 而且吴亘发现,许是对射人还心有膈应,这些箭劲道孱弱,多是落到了马身上,一轮齐射下来,只有两个车夫受了箭伤。 骤然遇袭,车队中初始有些慌乱,那名领头的牧人一边用自己的刀拨打着飞箭,一面大声吼叫命令车队加速前行。不得不说,他的这一选择确实是对的,若是停在谷中,袭击的人处于暗处,说不得会有更多的人丧命。 不过此人也并不是太担心,从这些箭矢的力道来看,劲力飘浮,准头亦是一塌糊涂,一看就不是正规的军卒。 眼见车队隆隆前行,吴亘无奈之下只得率先跳出,纵身跃到了车队的前头,拦住车队的去路。 领头的牧人正在催动胯下的独角马,忽然眼前黑影一闪,有一个人落在自己的前头。马儿骤然受惊,发出一阵嘶鸣,前腿立起,险些将马上的牧人甩了下来。 与此同时,埋伏的村民也怪叫着从山坡上冲了下来,不时有人被摔个跟头。吴亘着实有些生无可恋的感觉,再好的计划也赶不上变化。早已经分派好任务,刚才还一遍遍叮嘱,可这些人一跑起来就乱了阵脚,乱糟糟一片。 哈山明明带了四个人,可只顾着自己冲锋,等到了谷中时身后只剩下了两人。也就哈豹还好些,记得收拢一下自己的人。 双方一交手,高低立显。村民毕竟从未有过与人厮杀的经验,遇上这些护卫,在对方凌厉的逼迫下,很快就乱了阵脚。 彼此之间也没有什么配合,正儿八经是你打你的,我打我的,有的挡在了同伴的进攻路线上,有的相互撞在了一起,正所谓人多未必力大,很快就有人受伤。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吴亘转头看向冲着自己奔来的牧人头领。其人挥舞着弯刀,借着马势重重砍下。刀未到,一道凌厉的刀气已经袭来。 吴亘身形一闪,人已经从原地消失,到了马身一侧。手中断刀斜撩,如热刀入牛油一般,斩落了马首,斩断了弯刀。 马儿的血喷出,如泼墨般挥洒于空中。虽然已死,可马还是收不住方才的冲势,又往前奔了七八步方轰然倒下。不待马上牧人起身,吴亘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抓住对方的脖子,将其拎了起来。 牧人挣扎着刚要反抗,吴亘猛的跳起,直直撞向一侧的崖壁,把其硬生生给摁到了石壁中。牧人喷出一口鲜血,当场晕死过去。 吴亘轻轻落下,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全然不管嵌在石中的牧人。从地上捡起一枚铜印,发现这是一个神仆所用的印章。 走到已经气绝的马儿身前,脸色有些难看。马身上挂着一个人的头颅,尽管已经灰败许多,但还是一眼认出,这是当日在迎客岛上,被当作奴隶抓来的那名老者。 当时还有一名青年为其求药,只不过老者竟然刚烈如斯,早已自断心脉。没想到,他的头颅竟然流落到此。 叹了口气,吴亘将头颅解下,小心放在了一侧的石上,转头看向身后的战场。 混乱的谷中,也许有人没有看到吴亘出手,但所有人都看到了高处那个被嵌入石中的牧人。如此夺人眼球的一幕,一时之间震慑住了所有人。太凶残了,这个看起来并不强壮的青年出手竟然这么狠辣。 场面越发混乱,车队的护卫、车夫不顾原本的大好局面,纷纷向着来时的谷口逃跑,战场局势陡转。村民则是士气大振,呐喊着向着逃跑的人追去。 看着跌跌撞撞、不时有人被地上杂物绊倒的村民,吴亘面无表情,丝毫提不起战斗的欲望。 杨正溜溜达达走了过来,看了看石头上的头颅,叹了口气,“此人应是个清修派,被人陷害到如此地步,看来神教已没救了。” 吴亘没有回答,仍是盯着远处的战场,忽然开口道:“杨正,你出身皇家,可会练兵之法。” 杨正一怔,转头看向乱哄哄的谷中,诧异道:“你不会真想把这些土里刨食的人训练成军,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事我帮不了你,当初在宫中,我就是一纨绔,斗斗心眼,耍耍手段还成,这练兵之事着实无能为力。” 吴亘也是有些头疼,自己虽然在厢军中呆过,但也就是呆过而已,整日与莫信等人厮混。练兵,不可能的,打死也不可能。 后来虽然在神武院中呆过,但多是学习谋略居多,道德文章倒是被逼得看了不少。 善领兵者并不强于练兵,正如耍刀的并不精于锻刀一般,这里面的门道太多,要针对不同的兵卒因材施教,要规肃军纪养成令行禁止的习惯,要长期磨炼形成默契的配合,反正很烦。 自已和杨正本就是没有正形的人,要是让自已来,这帮人可能成匪,成痞子,但很难成为合格的军卒。一时之间,二人大眼瞪小眼,相对苦笑摇头。 很快,对面的厮杀声渐止,车队中的人死的不多,大部分都顺着谷口跑了。看这战果,要不是吴亘方才一击立威,真不知道谁赢谁输。 哈山和哈豹一脸兴奋的跑了过来,手里还拎着从车上刚取下的银袋,“大人,接下来要不要把这些拉车的马卸下,去追击那些逃跑的人。” “会骑马吗。”吴亘冷冷问道。 “骑马?不会。”哈山理直气壮答道。 吴亘一拍额头,“那还追个屁啊,把车上的东西分了,跑路啊。” “哦哦。”哈山讪讪点头,赶紧招呼人将车上的东西卸下,准备靠人背着返回村子。 正在此时,哈鹰跑到嵌在石壁中的牧人面前,扯下自已的头套好奇的上下打量。 吴亘和杨正更是无语,这是生怕人家看不着自已的脸吗。察觉到吴亘的不虞,哈豹犹豫着问道:“要不我把这人给杀了,免得对方将来认出。” 吴亘黑着脸,气哼哼道:“我不管,你们自已定,反正过些日子我就要离开,村子可是走不了。”一听这话,哈豹脸色紧张起来,赶紧手脚并用爬到石壁上,准备给这个已经无法动弹的家伙一个痛快。 走了几步,吴亘忽然回头,“先等等,把人取下来,我问完话再行处置。” 第375章 始兴之地 吴亘审问了这名护卫头领,从其口中得知,他们来自于莫支家族,此次不过是奉命将家族在衡门港的收成送回本部而已。 莫支家族是附近最大的一个家族,授封千户之职,由于临近衡门港这一大港,辟了不少产业,获利颇丰。 虽然衡门港的收入直接由白岭行省最大的家族、呼兰家族所掌控,但也得利益均沾些,将一些小的产业让利于附近小家族,而莫支家就是其中之一。 吴亘倒不关心这莫支家如何,只是今天看到神仆的头颅,忽然想到了那名曾为他求药的青年。此人出身于行伍,说不得对练兵有些心得,所以才动了心思。 从这名牧人口中得知,莫支家这次讨得了一些奴隶,只是不知道吴亘所问的青年是否在里头。 眼见再也问不出什么,吴亘起身去看车上装载的货物。不一会儿,哈豹走了过来,脸上多了一些血迹,眼神有些恍惚。 “把东西分了,无用的东西全部丢下,回去的时候不要直接往村子走,换个方向。”吴亘抓着从车上取下的几把刀剑,吩咐了一声。 看着正乱作一团,对“无用”二字似乎不太理解,恨不得连车子都拆了的村民,又补充了一句,“只拿车上的东西,其他不要动。这么多,能扛得回去吗?” 这来的时候就没有几条好路,很多时候需要逢山开路,连马儿都无法通过。真要全带着,这帮人也别想回村了。 在哈山等人的呵斥下,村民终于恋恋不舍的扔下一些笨重之物,匆匆向着远离村子的方向走去。这也是为了防止让莫支家看出自己的来处,招来对方的报复。 在绕了一个大圈后,队伍终于折向村子的方向。等夜间休息时,简单一清点,此次得了不少药材、衣物、酒水之类,更重要的是,缴获了不少的兵器。 这些兵器应都是来自于天元洲,也不知道这些走私贩子使了什么样的手段,竟然将此重要军资也给弄了过来。 天元洲擅长营造,所产的兵器质韧刃利,远近闻名,所以昆天洲人无不以能得一把天元洲产的刀剑为荣。 村子这边,除了死了一个人还伤了五个,可谓惨胜。看着兴高采烈的村民,吴亘不由无语,几近三打一,人家大部分还逃了,竟还能打出这样的成绩,着实是有些让人看不下去。 辗转两日回到村子,吴亘对于这些缴获一概不要,全部由哈大自行分配。一时间,村子里人人喜气洋洋,家家户户都分了不少。除了抚恤死人的那家外,剩下的都留在公库,由哈大统筹。 这一日,吴亘正托着腮,坐在村旁的一块石头上懒懒晒着太阳,哈大带着哈山等人找了过来。 看到吴亘,这些人脸上既有畏惧,又有感激,仅这一趟,就抵得上村子几年的收成。如此丰厚的收入,不免让这些人的心思都活络起来。 “找我有事?”吴亘没有起身,斜视着眼前几人。 哈大恭敬的将一坛酒放在石头上,小心翼翼说道:“大人英明神武,洪福齐天,让村子得了这么多实惠,村里人都感激不尽,这是孝敬您老的。” 吴亘一皱眉,“行了,不会拽词就不要说了,我晓得了。”说着又转头看向别处,不再搭理几人。 哈大犹豫的看了哈山等人一眼,却是没有离开,恭恭敬敬站在吴亘身前。 “乍了,还有事?”吴亘扭过头,看了一眼哈大。 哈大脸上如开了菊花一般,皱纹层层叠叠挤在一起,谄笑着问道:“老朽到此,是想请示一下大人,不知下次营生是什么时候。” 吴亘闻言霍然起身,一掌重重拍下,身下的石头顿时裂成几块。此举把几人都给吓了一大跳,不知这位爷为何会突然发作。 “还下一次,有那么多人头送吗。”说着转头看向哈山,“哈山,你说,上次若不是我先擒了对方头领,这村里的人还有多少能回来,是不是都得交代在那。” 哈山满脸通红,嘴张了几下,长叹道:“吴大人讲得确实是,上次若不是大人及时出手,恐怕村里这大半的青壮都得交代在那,打猎和打劫完全是两码事。” 吴亘一副心死模样,点指着哈山等人,“事先都已说好,等打起来却全然没有章法,乱打一气,这还是不入流的护卫,若是碰上正卒,几位可有信心活着回来。” 一番呵斥下来,哈山哈豹等人都低下头来。这几日沉浸于收获的喜悦,只想着赶紧再发一次大财,都没有想过此次的得失。 “大人息怒。”哈大颤颤巍巍上前,“村子里的人只会打猎,与人交手难免会手足无措,还望大人多多指点。 死,我们自是不怕的,世上还有比穷死还可怕的事吗。大人只要还带着我们做买卖,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全凭大人吩咐。” “还想吃这口饭?”吴亘跳了下来,走到几人身前上下打量。 “想,绝对想。”哈大赶紧开口。 人就是这样,尝了蜜的甜头,又怎舍得再回头啃苦瓜。 “那好,从明天起,练兵,等练好了再出击。”吴亘一拂袖子,带头往村子走去,走了两步突然回头,“对了,你这村子可有名字。” 哈大苦笑着道:“小村小寨的,哪有什么名字。” “那好,东曦既驾,大业初兴,以后就叫始兴村。”吴亘晃着脑袋,正式给自己到昆天洲后的第一个村子起了大名。 始兴村的练兵大业如火如荼开始了,吴亘拼命回忆自己在厢军时所见所闻,先遣人做了金鼓。由于始兴村并没有什么大的牛皮,干脆扯了几块羊皮做了腰鼓。又在众人不舍的目光中,将村中一个铜锅砸扁做了个锣。 没办法,始兴村太穷了,很多人家都铁锅都没有,平日里做饭只能放在石板上烤制,连碗都多是石头凿成。 将村中青壮集中一在起,吴亘让卓克执掌金鼓,只要一敲鼓,所有人都要前出,但凡慢一些的,吴亘和杨正的鞭子就会在身后劈头盖脸抡下。 为了锻炼这帮人的军纪意识,吴亘还特意把人拉到山后的一处崖前,鼓声响起,村民嗷嗷叫着向前冲去。等到了崖边,铜锣的响声却没有传来。 一帮人都停在了崖边,狐疑的看着身后。吴亘和杨正已如恶狼一般扑来,“让你们停,让你们不听号令,都给老子滚下去。” 说着飞起大脚踹向这些人,伴随着阵阵惨呼声,这些人纷纷落下山崖。幸好吴亘提前在下面铺了一些干草,这些人也就是擦伤,并没有什么大碍。若不然,始兴村就得灭村了。 有时,吴亘也会将这些人扔到荒草中,无论虫咬蚁叮,谁都不准动。但凡有人敢于乱动,都会被吴亘的大脚无情地镇压于土中。 除了这些,吴亘又传授了一些拳脚,勒令每日除了打猎外,所有人都得习练。 为了磨砺村民的配合意识,还根据村民的情况,以五人一组划分了若干小组。组中既有身手好的,也有身子骨弱些的,有的担任主突,有的负责佯攻,有的负责警戒。 而且组与组之间相互对练,赢者自会有一些奖励,至于输了的,那不仅要蹲在村口任人指点,还要负责给赢了的人端茶倒水,洗脚捶背。 也就是这些村民从小吃苦吃惯了,在吴亘这种胡闹般的练兵下,硬生生忍了下来。这要是放在外面,说不得早已哗变了。 一月过后,村民们的战阵厮杀本领大有改观。只要吴亘刀锋所向,所有人都会奋不顾身向前,就是面前是座墙也会直挺挺撞上去。 这一日,杨正寻到了正指挥着村民搭建工事陷阱的吴亘。这可是吴亘的老本行,当初在抚冥关时,积攒了不少经验。此时再使出来,可谓得心应手。 始兴村的四周,布了不少大大小小的机关。就这样吴亘还不满足,仍要求把工事的范围不断向外延伸。 “吴亘,我看你有把这始兴村长期经营的打算。但这么长时间了,难道我们要一直蹉跎于此,不去寻姬夜轩了。这挑动牧人向神教开战的事,何时才能落到实处。”杨正一脸忧虑,不解的看向吴亘。 吴亘扔掉手里的铲子,嘿嘿一笑,“不错,我是有把这里打造成一处永久据点的打算。虽然看似浪费了时间,但对我们以后的事可是大有好处。” 说着,吴亘拿出了一块桦树皮,上面弯弯绕绕画了不少线条,指着一个不起眼的黑点,“你看,这是始兴村的位置,距衡门港不足三百里,周围一百里内没有其他村落。不仅位置隐蔽,而且群山环绕,可攻或防。 这两天我也打听了,这里正好处于莫支家族和百里家族的势力边缘,属于两不管的地方,实在是个做据点的好位置。” 说到此处,吴亘长叹了一口气,指着衡门港的方向,“我们迟早要返回天元洲,衡门港必须得掌控在手中,那么就有必要在其周围布设一系列的据点拱卫。始兴村正是第一个。 虽然我们在这里耗费了些时间,但有了这个据点,将来若是事成,进可以扼控衡门,经略周边,即使事有不谐,也能有个藏身的地方。 我们不能把全部希望都放在姬夜轩身上,人心是会变的。磨刀不费砍柴功,等打造好这些据点后,我们再好好想想去哪里。” 杨正拿起这个桦树皮,他出身皇家,自然晓得上面画着些什么,看了半天,方重重颔首。 始行村新军初成,吴亘便想着借实战练练兵。不过当初伏击车队的羊肠谷却是不准备去了,吴亘发现,这里多了很多的马蹄印,应是莫支家族后来派人到此追索所留。 吴亘带人向着羊肠谷相反的方向而去,径直袭击了一个小家族的庄园,得了大量补给,且一人未死。此次过后始兴村的人更是热情高涨,屡屡出击,村子中渐渐富裕起来,不得不又多开了几个山洞以存储物资。 后来吴亘也不再亲自出动,而是由哈山和哈豹分别带队,同时吩咐二人,一定多打听一下周边大的家族情形。 这一日,哈豹从外归来,却是带回了一个消息,让吴亘不免有些心动。位于这片群山附近的四个家族,莫支家、安思家、齐家和百里家的子弟,准备在寨子以北几百里外的长山,共同进行狩猎。 虽说是狩猎,但四家齐聚于一起,据说是牵扯了很大的利益在里头。因着家族间开战有些得不偿失,所以才选择了狩猎这种方式。 第376章 狩猎 清晨的长山中,远处的涨海送来了湿气,化作了宛似轻烟的薄雾,凝成了草尖树梢的露珠。连早起的鸟儿都懒得振翅,希冀日头早些升起,好将自己身上的羽毛晒干。 一只趴在石头上的四脚蛇,忽然猛的窜入了高草中。 山野中匆匆走来两人,步履匆忙,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杨正抹了一把脸,脸上湿漉漉的,不知是露水还是汗水。「吴亘,应该就是前面了。此处最为宽阔,方才容得下四家人马。」 吴亘看了一眼前方不远处的一个盆地,点了点头,「不错,这地方草木最为稀疏,应是安营扎寨的好地方,咱们就在这里潜伏。」 二人打量了一下四周地形,向着最近的一座山峰走去,那里正好可以俯瞰整个盆地,却又不易被人所察觉。 自从哈豹带来了四家狩猎的消息,吴亘便当即决定赶到此处。这四个家族是始兴村周围最大的四股势力,若想在此地有所发展,这四家是绝对绕不开的。 吴亘也并不想着能取代某一家,只不过想着近距观察一下,看能不能搭上哪一家,以后做事也能顺遂些。 盆地外的大路上,呼呼啦啦来了一队人马,旌旗招展,车马辚辚,拥着中间的一辆宽大马车。马车旁一名旗手背着的红色大旗上,莫支二字十分醒目。 莫支家是白岭行省佐衡路的一个不大不小家族,祖上被授封千户之职。这些年来,借着牧人与 神教战事平息后,衡门港日益繁荣的机会,家族壮大不少,与其他安思、百里、齐等家族的距离又拉开了些。 莫支诚坐在马车中,双目紧闭,脸色有些不正常的潮红。在其身前,有一名双手被软绳绑着的人族女子正跪伏于地。 莫支诚的右手放在女子头顶,手背上青筋突暴,鼓鼓涌动。女子的身体不停颤抖,脸色渐渐变得苍白,最后终于支持不住歪倒在一旁。 「废物。」莫支诚将眼睛睁开,轻蔑的看了一眼女子,接过身旁侍女递过来的白色丝巾,轻轻擦了擦手,「带下去。」 车外的一名护卫答应一声,将已经昏迷的女子拖出了马车,显然已是见怪不怪。 莫支诚看了看手心,自言自语道:「家里的这些无尾羊,已是越来越不中用了,精元愈发不纯。」 身旁的侍女递上清茶,又轻轻替其锤起了背,「公子,这次家中不是又买了几个无尾羊吗,为何不用他们。」 莫支诚浅浅呷了一口茶,便将茶盏放在了面前的桌上,「这几个啊,还舍不得用,这可是父亲费了好大力从黑塔老爷那里讨来。先用这些存货,等狩猎开始的时候,再用那几只新羊。好钢,要用在刀刃上。」 感觉身上有些燥热,莫支诚示意侍女将窗帘打开,看着窗外的风景发起呆来。 莫支诚才二十岁,长相柔美,只不过这些年沉缅于酒色,身体被掏空不少,以至于时时 有两个黑眼圈。 这次四家共同狩猎,乃是牧人的习俗,每年都要举行一次。只不过,这次的狩猎尤为重要了一些,因为涉及到各个家族的很大一笔收成。 这些年,由于衡门港日渐繁华,作为白领行省领主的呼兰家族从中获利颇丰,每年近四成的收入来自于此,而且还有逐年增加的趋势。 眼见着呼兰家族日进斗金,难免引来属下大小家族的眼热。为了安抚人心,呼兰家族便将一部分外围的收益转让于各大家族,但海路的直接收益仍是牢牢掌控在自家手中。 这次莫支等四个家族争夺的,就是衡门港海运水手和海兽的粮食供应权,别看这相较于海路的收益不值一提,但放在各个中小家族中,那也是一笔不可小视的财富。 但这供应权给谁家呢,各家都是争执不下。于是,四家的顶头上司,授封万户之职的黑塔家族便提出,让四个临近衡门的家族,以狩猎的方式决出。 只不过,参与狩猎的都是各家子嗣,家主是不允许参加的,这也免得万一出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直接引发各家大战。 狩猎是牧人的传统,多少年来早已形成了固定的规矩。参加狩猎之人,除了家族子嗣本人要直接参加外,还要看每家最后总的猎获。 至于如何评判,黑塔家族也会派人过来监督评判,但凡有作弊的,当场就会取消资格,而且三年不准再参加。这在牧 人看来,可是无比耻辱的事,所以很多情况下,这种狩猎比试还是公平的。 莫支诚自己也是清楚,这么些年沉迷于酒绿灯红,自己的修为与其他家族的子弟相比,并无优势可言。 这些日子以来,除了勤补丹药外,还有就是用萃噬之法吸食了不少的人族精元。家里豢养的人族已经死去七人,皆是由于精元流失过多而亡。 为了能尽快补足修为,这次可是一口气带了六只无尾羊出来,随时准备补充。 看了看远处的连绵群山,莫支诚有些心烦意乱,一想到自己还要亲自上马挽弓,就对牧人的这个规矩怨言颇多。 比比诗词歌赋不好吗,朝饮木兰堕露,夕餐秋菊落英,风姿翩翩,个傥出尘,这才是贵人应该干的事。这人族纵有百般不好,唯独这一点却强上牧人不知多少。 「齐家可是齐玥过来?」看着远处的一队人马,齐字大旗猎猎作响,莫支诚忽然转头问道。 「正是齐玥齐少主。」侍女赶紧答道。自家少爷对齐家独女齐玥可是一直心存暗慕,几次想着提亲,却都被齐家以齐玥年纪尚幼为由给推脱了。 莫支诚一下子来了兴趣,齐玥不仅生得貌美,更为关键的是,齐家这一代只有她这么一个独女,若是能将其迎入门中,那莫支家的势力恐怕会更上一层楼,说不得与黑塔万户大人那里,也能争取到更多的东西。 「走,迎上去看看。」莫支 诚整理了一下衣服,兴冲冲下令道。 双方越走越近,很快就交汇于十字路口。由于人多路窄,两队人马已难以同时前行。 「齐玥妹妹,别来无恙。」莫支诚将头探出,热情的向着对面马上的一个女子打着招呼。 少女身体修长,长着一张瓜子脸,睫长眼大,皮肤白晰,容貌甚是秀丽,只是眉毛浓了些,使得其人多了些英气。 看到莫支诚那张带着黑眼圈的脸,齐玥莫名生起一阵厌恶。这个浪荡子几次三番派人到家中试探,要不是忌惮莫支家的势力,早就把他给按到土里生虫去了。 「莫支公子,既未见,何来别。这路是你先走,还是我先过。」齐玥指了指面前的路,不软不硬顶了对方一句。 莫支诚倒不气恼,哗的一下打开折扇,「这里尘灰甚多,有伤肌肤,不如齐妹妹到车上来,你我二人一同前往猎场,也好谈一谈如何对付百里家和安思家。」 齐玥嗤笑道:」「莫支诚,难不成离了马车你连路都不会走,如此这般的话,那我倒是有信心赢过你了。」 「齐玥,你也有些太高看自已了。」莫支诚笑眯眯道:「你齐家放弃了萃噬无尾羊,反而是种那什么灵植,实力又会比我高出多少。 以人为食,本就是我们牧人先祖留下的祖训,你们却去学那羊儿吃草。草中精元又怎抵得过人,如此舍大求小,修为岂能快速精进。 说实话,其他家族 我是不放在眼里的,齐玥你我联手,此次狩猎哪有什么悬念。若是我们两家合流,家族再进一步也不是不 可能。」 齐玥脸色陡变,冷笑道:「听说莫支公子在家中蓄有美婢数十余人,莺莺燕燕,花团锦簇,如此豪奢,我齐家可高攀不上。」说完,其人一催身下马儿,率先前行。随从见状赶紧跟上,却是把莫支家的人马堵在了身后。 莫支诚脸色有些僵硬,坐回了车中,眼底闪过一丝怨毒,「骑马,哼哼,迟早有一天,会将你骑在身下。到时候,你齐家的一切都得乖乖落到我手中。」 转头看向侍女,「再去找一只无尾羊来,我就不信吃肉的比不过吃草的。」 一日后,四个家族都齐聚于营地,各占了四个角安营扎寨。四家中,莫支家最为势大,自然占据了最好的位置。安思家居次,与各家距离不远不近,好似与谁都不亲近。 百里家和齐家则是挨在一起,这两家家族势力最弱,天然有些亲近,颇有抱团取暖的味道。 莫支家营地中,专门辟了一块空地,停着六辆槛车,里面关着一个个的人族,旁边有持刀护卫看着。 这些都是从北洲和天元洲劫掠而来的人族,供莫支诚此行修炼所用。 无尾羊在昆天洲属于重要的资源,通常都把持在行省领主和各路的万户手中,其他小家族不得随意染指。若是想获得无尾羊,须得向领主和万户家族申 领,倘敢于私自藏匿,相应的处罚也是极重。 每次迎客岛来了新的无尾羊,领主和各个万户家族自会提前看好自已想要的货,相互商量好如何分配,免得恶意抬价或是所得的无尾羊与已家的需求不符。 而百里家和齐家却是已经摒弃了如此修炼方式,一家以灵植为生,萃噬灵植中的精华,而百里家则是参照了人族的修炼方式,家中长于炼丹。正好齐家可以提供相应的灵植,所以两家走动的更多一些,关系自然密切。 不久之后,黑塔家的人来到了此地,来人乃是一名管事,带着四五名护卫来到了营地。 莫支诚、安思远、齐玥和百里家此次来人百里苏,纷纷出营相迎。别看来的只是黑塔家一个家奴,无官无职,但人家可是黑塔万户的体已人,说不得一句话就可能让自家家族吃不了兜着走,四人自不会怠慢。 管事是个略有佝偻的老者,面色和煦,笑眯眯看着躬身施礼的四人,「几位快快请起,白音只是老爷手下的奴才,奉命过来监督此次狩猎之事,实在受不得几位少主如此礼遇。」 说着名为白音的管家冲着四人团团拱手,姿态放的很低。 等一番客气后,白音探询的看着四人,「长话短说,那咱就讲讲这次狩猎的规矩。按照惯例,每家各出二十人,由少主带队,就在这附近山中狩猎,最后根据猎物多少评出成绩优劣。当然了,少 主须得亲自出手,所得猎物占成绩的六成,整个家族其他人所获占四成。 如莫支家少主猎了十只猎物,最后算六只,其他手下猎了二十只,最后算八只,可听明白了。」 四人纷纷颔首,这是兼顾了家族实力和少主能力,倒也公平。 第377章 夜露凝香恶贼来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378章 引君入瓮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379章 兽潮 漆黑的夜中,星月无光,云烟低垂,一个身影如猿猴般在山中快速穿行,沿着陡峭的崖壁攀援而上。 看了看黑漆漆的山顶,吴亘单手抓住一根树藤,脚踩在崖壁的凸起上短暂歇息。摸了摸腰间的皮囊,吴亘长长出了一口气。 皮囊中装着的东西,正是让杨正都心疼不已、不舍得用出的幽檀粉末。今天之所以将幽檀带来,乃是源于在始兴村的偶然发现。 有一次吴亘偶尔刮了一些幽檀粉末下来,村中饲养的羊儿嗅到香味,全都紧紧跟了过来,簇拥于身旁寻找香味来源,状若癫狂,撵都撵不走。看来幽檀不仅对人,就是对野兽也有莫大吸引力。 今天吴亘就是想用幽檀吸引野兽过来,以对付莫支诚。不过呢,一般的野兽当然不行,数量少了也不行,须得吸引足够多的猛兽,才能抵得过莫支诚一行人。 崖壁很陡,很多时候需要身体悬空,双手拽着突出的树枝岩石前行。边如蜘蛛一般爬行,吴亘边寻找着野兽的痕迹。终于在一处隐蔽的石台上,吴亘看见许多绿幽幽的眼睛,正是日间所见的三角羊。 觉察到吴亘的到来,羊群躁动起来,绿色的眼睛在夜幕中乱晃,如同夏日溪畔的萤火虫。 吴亘看了看四周,轻轻解下了腰间的皮囊,从里面倒出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纸丸,里面放的正是幽檀粉末。 手指轻轻一弹,纸丸飞到了羊群上空,骤然炸开,幽檀的粉末飘飘洒洒落下,浓郁而不腻人的清香在羊群上空飘散开来。 有那么一瞬间,羊群停止了动作,四周安静的连微风都清晰可闻。 忽然,羊群躁动起来,不断打着响鼻,锐利的蹄子拼命刨地,寻找着香味的来源。遍寻无果后,这些羊儿终于将目光瞄向了吴亘。 杂乱的蹄声响起,看着黑压压的一片绿色萤火虫赶来,吴亘知道事成了,掉头就沿着山崖狂奔。吴亘担心身后这些羊无法踏平莫支诚的营地,并没有直接返回,而是沿着山脊继续搜索,希冀能发现更多的羊儿。 狂躁的叫声从身后传来,这些三角羊常年生活于崖上,自然行动迅速,始终紧紧缀在吴亘身后。 正奔跑间,吴亘觉着脚下一软。一头正在酣睡的云豹痛呼一声跳起,茫然的四下搜寻,看是哪个不要命的敢打扰豹爷美梦。 忽然,从远处飞来了萤火虫流,伴随着隆隆的雷声。稍稍一怔,云豹怪叫一声,掉头就逃,若是此时能出人言,定然要对前面踩了自己的那个人口吐芬芳。 吴亘观察着身后,不停的搜寻着其他兽群,有时还会往身后抛出一个个的纸丸。 一路奔来,惊了羊儿,惹了猴儿,怒了豹儿,夜色下的山峰渐渐沸腾起来。沿着吴亘的奔跑方向,就如万流归径一般,一道道的溪流汇入其中,渐至成了一道磅礴的巨浪。 等转过一道山梁回头一看,吴亘也是出了一身冷汗。 身后密密匝匝的都是各种野兽,吃草的,吃肉的,有脚的,无脚的,平日里素来不对付的兽类,此时也放下彼此的仇怨,奋力向前。因为只要一停下,无数的蹄子就会将它踏成肉泥。 这么多的野兽,吴亘自认自己掉入其中,也断然无法活下来。差不多了,再勾引下去,说不得连自己也无法脱身。 长啸一声,吴亘掉头向着山谷的营地奔去。 山谷中,莫支诚被外面雷鸣般的响声惊醒。披散着头发,惶惶然从营帐中起身,正要质问护卫发生了何种变故,就只见谷中一侧的石壁上,出现了一个黑影。 黑影绕着营地快速转了一圈,便向着另一侧的山壁急急奔去。 一种奇异的香味在营地中散发开来,其味如兰,让原本尚未完全清醒的众人顿时精神大作。 “什么人。”有护卫大声喝道,话音未落,只觉着脚下的大地在剧烈震动。转头一看,护卫的眼睛渐渐睁大,无数如幽火般的眼睛蜂拥而来,光线游弋间,几欲织成一张绿网。 “跑啊,是兽潮。”有人终于反应了过来,掉头准备向着谷外奔去。 既然是潮,那必然遇罅而涌,遇谷而奔,很快,无数的野兽将整个山谷塞得满满的。锋利的牙,坚硬的蹄,不断践踏着谷中的一切。 散落的顽石化为齑粉,伸展的树木倒伏于土中,与人的血肉搅合在一起。四周皆是隆隆声,兽鸣声,二十多人在这片兽潮中,几乎如浮萍一般,打了几个旋儿便消失不见。 吴亘奔行于山顶,俯视着谷中的一切。一个身影挣脱出潮水的束缚,向着谷旁的山上奔来。正是莫支诚,其人在护卫的拼死掩护下,费尽气力才跑了出来。 吴亘边跑边摘下震天弓,白色的箭矢飞出。莫支诚刚一露头,便被箭矢击在胸口,掉头又落了回去,重新化为潮水中的一员。 按着原先的计划,吴亘掉头加速向着远处的一个山坳奔去,那里有一个积年不涸的水潭,杨正早已等候在此处。 一言不发,吴亘纵身跳入水中,大力搓洗身上,借着水涤荡着幽檀的香味。这东西沾染在身上,在这荒山野岭行走,就好比一个明晃晃的火把,吴亘可不想让自己被这些野兽追赶到天涯海角。 杨正站在潭边,看着身边的碎石不断跳动,听着远处隐隐响起的蹄声,脸色变的煞白,吴亘这是招引了多少野兽,才能形成如此的气势。 “快,走。”吴亘从水中跳出,与杨正疯了般向着远离蹄声的方向跑去。 天色渐渐亮起,起伏的山峦上覆了一抹红霞。清晨,原本应是鸟啼兽鸣的时候,此时山中却寂静得吓人。 吴亘和杨正小心翼翼向莫支家宿营的那处山谷摸去。隔着一座山头,浓浓的血腥味便远远传来。等到了谷顶,二人向下看去,纵然经历了诸多惨烈,仍是为眼前的景象所震撼。 不宽的山谷中,层层叠叠垒着各种野兽的尸首,大多已经残破。血在谷中流淌了一晚,已是渐渐凝固,化为一层如粥一般的存在。 踩着这些黑红色的血渍,吴亘和杨正捂着鼻子,在其中搜寻着人的痕迹。 终于,在一片烂泥中,吴亘发现了一具几乎已经看不出人形的尸首。尸首的手上,吴亘发现了一枚戒指,上面华丽的宝石纵然处于泥沼中仍是熠熠生辉。戒指背面,有莫支两个字。 这应该就是莫支诚的尸首,吴亘和杨正点点头,没有动地上的财物,掉头向着四家扎营的那处盆地而去。 奔行近两日,吴亘和杨正赶到了营地附近的山上。营地中一切正常,篝火簇簇,剩下的人正悠闲的吃着晚饭。 由于各家少主带着精锐离去,这些人明显放松了许多,每家只留下十几人看守,其中还夹杂着一些并无半分修为的仆人。 “怎么样,什么时候动手。”杨正有些按捺不住兴奋,眼前这些人明显武力并不很高,二人就是直接杀进去恐怕也无大碍。 吴亘看了看远处缩在囚车中的无尾羊,连续几天奔行于山野,神色有些萎靡,“等等,等下半夜再说,最好不要惊动守卫,且让我先歇息一会。” 看着沉沉睡去的吴亘,杨正倒是没有半分倦意。想了想,从身上掏出一个精致的盒子,打开后里面却是一个个的暗格。 “当用哪个呢。”杨正挠了挠头,看了半天,方从一个暗格中小心取出几枚黄豆大小的丹药。起身走到上风口,杨正将口鼻处裹了厚厚一层棉布,小心的研磨起这些丹药来。 等丹药化为粉末状,杨正伏身向着莫支家的营地摸去。等营地中渐渐安静了下来,杨正看了看篝火旁打盹的守夜护卫。悄悄潜倒营地附近,试了试风向,用火折子点燃丹药粉末。 一缕淡淡的烟向着营地飘去,烟雾并无半分异味,缓缓的飘过帐篷、马车。扑通,守夜的护卫一头栽倒在地。 等烟雾散尽,杨正小心在营地中走了一圈,四下静寂,所有的人与马都已沉沉睡去。“不错不错,这入魂丹一如既往管用。” 山上,吴亘在杨正的摇晃中醒了过来,一起身,吴亘就有些发愣,地上摆着两个人,双手还有手镣,“这是?” “这是被莫支家关着的人,我已经带过来,就是这手镣无法脱下。”杨正指了指地上的两人。 “他们这是怎么了。”吴亘走上前,细细打量地上昏迷的两人。两人中除了那名为老神仆求药的青年外,另一人则是名中年汉子,手上长着厚厚的老茧,一看就是多年劳作所致。 “被我的药给迷了,不打紧的,过一段时间就能醒来。”杨正摆弄着二人手上的镣铐,“就是这镣铐不知是何物制成,颇为坚硬。” 昊亘看了看二人手上的镣铐,“走,把这两人背远些,我看能不能砍开。” 二人各背了一人,寻了一处僻静之地,吴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用断刀将二人手上的镣铐除去。 不久之后,二人幽幽醒来,看到吴亘和杨正,俱是有些惊诧。 “你们不用再当无尾羊了。”吴亘笑眯眯蹲在两人身前,伸手递了一些水过去。 二人咕咚咕咚灌了半壶水,方才缓了过来。那名青年毕竟见过世面,神色惊疑不定,“两位是?” 吴亘坐在对方面前,将刀放在身后,“不用担心,我们也是从天元洲辗转到此,看到两位被牧人所掳,便趁着夜色将你二人救了出来。值此异域,都是老乡,可否告知一下两位来历。” 眼见吴亘如此作态,应不是戏弄自已,青年紧绷的心弦也松了下来。 一番交谈过后,吴亘才知道那名憨厚的汉子名叫钟耒,乃是个地道的农夫,独自在田中耕种时被海盗劫掠而来。 青年名叫薛信,乃是天元洲须句国人氏,来之前是国中劲旅虎扑营中的一名屯长,因得罪了上官被贬到城门处守城。 由于长年蹲在城门口,来来往往便结识了不少的人。那名老神仆常去乡间诊病,所以便与薛信相熟起来。 后来二人有一次在城外行走,被十几名海盗袭击,掳到了昆天洲。只不过,老神仆不堪沦为牧人的食粮,竟然是使了法子自断经脉,就此殒身于异国他乡。 第380章 生意人 “你二人今后可有什么打算。”听了薛信和钟耒的来历,吴亘虽然早有计划,但还是想听一下二人的想法。 “请问两位何种来历,可也是从牧人手中逃出来的。”薛信没有直接回答,反问道。 吴亘与杨正对视一眼,决定还是说出实情,“我叫吴亘,他叫杨正,我二人并不是被人掳掠至此,而是志愿而来。至于为何到此,暂且不便透露。 我们在此地经营了一个小村落,虽然村中都是牧人,但断不会出卖我等。你二人要么暂住在村中,要么也可自寻活路。” 沉默了片刻,薛信方才开口道:“虽然知道不可能,但还是想着问上一句,两位可有返回天元洲的法子。” 吴亘不由失笑,双手一摊,“我们方到昆天洲不久,如何能寻得回去的门路。不过,薛信你也听出来了,我二人既然敢于只身到此,必然是想着干一些大事。若是能成,返回天元洲易如反掌,而且你老友的仇未必报不了。 当然,前路荆棘,绝非一蹴而就,甚至可能身死异洲。正所谓功名多向险中立,男儿常从死处生。我二人心存大愿,纵然身死亦不会稍退半步。” 听了吴亘一番慷慨之言,薛信眉头紧皱,想了想方才道:“既然已无后路,信愿意追随二位。只不过两位所谋甚大,信乃军中一莽夫,恐难堪大任。” 吴亘与杨正俱是一喜,“会练兵不?” 一提此事,薛信倒是一扫方才拘谨,“多年从军,练兵一事倒也晓得一二。只不过,当初在虎扑营时,就是因为治军过于方正了些,不懂得变通,挡了人家财路,才被诬陷去职。” “方正,没问题啊。”吴亘喜出望外,自己和杨正生性惫赖,都不是正儿八经练兵的料。一通杂七杂八手段下来,操练几十名村民尚可,若是几百上千人,累死两人也练不出来。 一想到这等苦差事有人担了,二人看向薛信的眼神就如同看到金山一般,把后者吓得脖子一缩,刚燃起的自信荡然无存,不知这两人打的什么主意。 吴亘拉着薛信的手,脸上笑得开了一朵花,“薛信,村中尚有几十名牧人,需要你这样的人帮着操练。虽然人少了些,但想必用不了多久,手下的人会越来越多。 到时候,你薛信统领万千兵马,攻城略地,定能成就一番事业。如此一来,回天元洲有何难,就是打到神教圣山,亦不是什么难事。” 薛信闻言脸色一白,这位说的可都是大不敬之言,一时之间,倒是对自己方才的话有些后悔了。 “俺只会种地,却是不会练兵,还请两位大人不要把俺赶走。”一旁的钟耒哭丧着脸开口,可怜巴巴看着吴亘。 吴亘拍了拍钟耒的肩膀,“放心,跟着我就是。人族在昆天洲本就量小力微,若再不抱团在一起,迟早都得被吃光。山上地多得很,倒是有你大展身手的地方。” 四人吃了些干粮,吴亘对杨正道:“莫支家身死的事迟早要被发现,我当先去外围等着齐玥和百里苏,预先商量好对策,而且还要防着安思家夺了头筹。 这往衡门港供应粮食一事,咱必须结结实实打入一个楔子,往后出海也方便些。杨正,你将他二人藏好后,盯紧营地中的动静。” 杨正点了点头,将薛信和钟耒带到隐蔽处藏了起来,只待此间事了,再一同返回始兴村。 远处的深山中,齐玥看着自己手中的弓,有些烦恼。这次出来狩猎,不知是因着何故,到手的猎物甚少。很多隐于山中的野兽不知去了何处,无论护卫们如何大声驱赶,四下仍是安静的异常。 一想到那日晚上,被人如看猴一般尽览自己窘态,齐玥就觉得天日无光,恨不能钻到土中。 这两个无耻的败类,肯定是从头到尾呆在一旁偷窥,自己的一切都被人偷看了去。每每想到此,齐玥的脸就有些发烧。 “该死,该死。”齐玥挥刀,砍着路边的草木。原本还想着事后让百里苏与自己拿下这两名恶贼,可百里苏却是百般敷衍,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 护卫们已经见怪不怪,这几日,自家这位少主总是喜欢自言自语,莫名发一些脾气。 “算了,不猎了,回去。”齐玥愤愤道,已是对此次的狩猎失了兴趣,带人掉头往营地的方向赶去。 奔波几日,已是距营地所在的盆地不远。看着远处升起的炊烟,齐玥终是松了一口气。这次本来就没想到能胜过莫支家,只是希望百里苏那里,能有个好的收成。 正行走间,远处的林中,有一个黑影一晃,似是在窥探着什么。什么鬼东西,齐玥顺手一箭射了过去,却是再无什么动静。 许是自己眼花了,齐玥摇了摇头,催马向着营地赶去。等入了营地,自有留守的护卫接应,却是顺便告了自己一个意外的消息。 “什么,莫支家的无尾羊跑了?”齐玥面色奇怪。 “不错,听说是趁守卫睡着了,无尾羊打破囚笼跑了,找了许多天都没有抓回。他们的少主还没回来,等回来了,估计莫支家所有留下的人都得受罚。”护卫有些幸灾乐祸。 “不管他们,百里家的可是回来了。”齐玥对此并不在意,以往无尾羊逃跑的事又不是没有发生过。 不过就是逃了,又能逃到哪里去,到处都是牧人,这些无尾羊胆敢现世,就是活生生的钱,不知会有多少人一拥而上捉了卖钱。 忽然想到那两个曾偷窥自己的无尾人,不由心中又生起一股怨意,诅咒这两人迟早被吃干吸尽。 “其他三家都没有回来,少主您倒是第一个。”护卫小心答道,偷偷瞟了瞟齐玥的收获,心中暗叹,这次的狩猎算是输了。 吴亘从草丛中站了起来,手里抓着一支长箭,探头看了看营地的方向,长出了一口气。这齐玥够狠的,问都不问就是一箭,幸好自己躲得快。 原本吴亘是想着出来寻百里苏和齐玥等人的,可等找了一圈才发现,在茫茫的大山中,找到这几十人何其难也,无奈之下,只得躲在营地附近守株待兔,却不想当头挨了齐玥一箭。 又过了两日,正百无聊赖在外围晃悠的吴亘,终于看到了百里家的人,这些人以百里苏为中心,正围拢于一起烤火。 吴亘躲在远处,手里捏了一个石子,轻轻一弹,石子正好落于百里苏身旁。觉察到身后的动静,百里苏疑惑回头,却是没有看到一人。 眼见并无异样,百里苏转头继续与随行的护卫交谈,可不一会儿,又有一颗石子落到了不远处。微微沉吟,百里苏交代了一声,起身向着身后的一个土坡走去,边走边解着自己的腰带,装作要去解手的模样。 等过了土坡,扫视了一圈,从一处高草丛中站起一人,正是当日撞了自己好事的吴亘。 “我估摸着就是你。”百里苏微笑着上前,“在此候我可是为了何事。” “莫支诚死了。”吴亘言简意赅。 “哦。”百里苏眉毛一挑,有些警惕的看了一眼吴亘,“可是被你们给杀的,有何凭证。” 吴亘取出一个戒指丢了过去,“我们可以谈谈进一步合作的事了。” 百里苏仔细看了看戒指,上面确实有莫支家的标志,想了想方才道:“可以,既然你们已经展现了诚意,我也不能毁约。 说实话,在我家族的范围内收留人族并不是什么难事,在昆天洲,一些大的家族也会豢养一些人族,给他们一些庇护,允许他们繁衍生息,不允许其他牧人随意劫掠。 只是我百里家势弱,护不了多少人,这点我还是要提前说明。 此外,这次狩猎,家里其实并不太看重,毕竟莫支家势大,就是夺了往衡门港运粮的生意,恐怕对方也会暗中施些手段。其实狩猎只是规则下的一种游戏,大家心里都有数,只要莫支家所获不要太难看,黑塔家就肯定会判对方赢的。 但这次莫支诚死了,我倒是重新生了好胜之心,有些心思争一争,黑塔家也不好做得太过。不过,还有安思家,若是能把他们也搞倒了,赢面定会大上不少。” 吴亘面色变得阴冷了些,“百里苏,你不觉着有些过分吗。搞死莫支诚也就算了,还要我对付安思家,买卖不是这么做的。” 百里苏微微一笑,“既然是买卖,就是价高价低的问题。也不是说要你独力应对,齐玥和我都可以助你。我不敢打莫支家的主意,但安思家嘛,还是可以碰一碰的。说,你要什么样的条件,才可帮我对付安思家。” 还真是低估眼前这人了,吴亘心中暗道,此人绝不像面上这么好说话,野心不小,以后打交道倒是要小心了。“若是百里家得了粮食的供应权,我要参与其中,往来海上百里家须得提供便利。” “可以,甚至我可以分出一些利润给你。”百里苏毫不犹豫答应道:“不过,此事还需与齐玥商量一下,最好能得到齐家的支持,否则仅凭百里家,吞不下这么些钱,反而会被莫支家忌恨。” “可以,不过那个傻丫头你倒是好好拿捏一下,免得小性子上来坏事。对了,她已经回了营地了。”吴亘点了点头,又提醒了一句。 “这个你自可放心,齐玥我来说服,涉及到家族大事,她还是会妥协的。”百里苏轻松了许多,“我暂且先不回营地,黑塔家的那位管事还在营地中盯着,等我将齐玥召了出来,我们再细细商议。” 二人商量妥当,百里苏转身走到一棵树前,竟然真的解开腰带撒了一泡尿。边收拾腰带,百里苏边说道:“此地已是距营地不远,明晚我就将她召到此处,还请稍稍等待。” 吴亘看着百里苏的背影,一时之间有些无语。若是此人与莫支诚一样的家世,说不得早就把莫支诚给玩死了。 第二天晚上,吴亘正躲在树上小寐,从远处来了两人,正是百里苏和齐玥。 第381章 四家合流 “莫支家的无尾羊可是你放的。”甫一见面,齐玥就劈头盖脸问道,这位大小姐仍是一贯的直性子。 “不错,人是我救的。”吴亘毫不在意答道。 “你们真大胆,在昆天洲私放无尾羊可是重罪,就不怕莫支家的捉了你们点天灯。”说到这里,齐玥却又自嘲道:“是了,你们连莫支诚都敢杀,放一两个人又算啥。” 百里苏上前轻轻握了握齐玥的手,后者立马不再开口。“吴亘,我们两家都在此,既然已去了莫支诚这个最大的对手,我们不妨商量一下如何对付安思家的安思远。” “安思家实力如何,安思远又是怎样一个人。”三人席地而坐,吴亘开口问道。 “在临近衡门港的这一块,安思家算是仅次于莫支家的存在。与莫支家一样,他们族人也以无尾羊为食。 至于安思远,说实话,所知不多,此人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看不出有什么出奇之处。原本并不想以其为敌,还想着相交一二,共抗莫支家。 这次不是有机会了嘛,仓促对上,倒也有些措手不及的感觉。不过呢,倒也不用杀了他,只是让他的猎获少一些就成。”百里苏解释道,颇有些无奈的感觉。本来这次想着走个过场就成,没想到出了吴亘这个变故。 “那还不简单,把我的猎物送你就是。我就不信,他安思远的运气会比我好多少。”齐玥在一旁满不在乎道。 百里苏叹了口气,“黑塔家的人不会让我们这么干的,你可以不要你的猎物,但我不能要啊。这么一来,万一被黑塔家发现,判我们输就糟了。” “既然你能灭了莫支诚,干脆去把安思远也害了不成吗。”齐玥有些不耐烦了,转头看向吴亘。 “我的大小姐啊,对付莫支家的人,可是费了不少功夫,方才借着兽群将其灭了。 难不成你要我一个人对上安思家几十号人。即使我侥幸得手,您二位一口一个不知情,就可在这坐享其成,我却要被两个家族追杀。你说,这种买卖谁会做。”吴亘不由无语,就凭这位大小姐的性子,以后若是与百里苏成了,还不得被拿捏的死死的。 正在此时,不远处的黑暗中传来一个声音,“三位,幸好我回来的早了些,要不岂不被你们算计了还不知道怎么死的。”随着话音,从暗中走出一人,正是安思家少主安思远。 吴亘三人俱是一愣,这人不知何时到的此地,全然没有发觉。一时之间,三人警惕了起来,各自悄悄将手放在了兵器上。 “无需如此。”安思远走近了些,距三人只有十几步的距离,却是再不肯上前,“我既然肯现身,自然没有什么恶意,三位不必如此敌视。可以坐下来谈谈吗。” 百里苏与吴亘对视一眼,在耳边低语了几句。吴亘眉头一挑,轻轻点点头,指了指身旁,“原来是安思公子啊,谈自是可以谈,不知道阁下想谈些什么。” 安思远坐在吴亘身旁,上下打量了几眼,含笑道:“竟然还是个无尾人,敢掺和几个家族的事,倒也有几分胆量。莫支诚可是真的死了。” 吴亘点了点头,指了指对面的百里苏,“得亏百里家鼎力相助,若不然还真不好对付。话说你一人到此,就不怕被我们三个人给当场灭了。” 闻听此言,对面的百里苏脸一黑,吴亘这话倒是坐实了自己参与谋害莫支诚的事。今天若是谈妥了还好,若是谈崩了,肯定得把安思远留在这,要不然就等着莫支家的怒火。 “怕,当然怕。不过呢,既然大家都在谈买卖,不妨也听听我的价格,看有没有资格入倓。”安思远并不在意,从袖子中抖出一个鸡蛋大小的明珠,“此物一炸,不说别的,我等四人皆是无法幸存。” 吴亘认真打量了一下安思远,此人倒是胆量不小,怪不得敢于孤身至此,“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掺和进来,但来了就是客。来,说说你的价码。” 安思远抖了抖衣摆,笑眯眯看向吴亘,“首先,我对你很看好,一个无尾人竟然敢动莫支诚,虽然不知道你的来历,但向来谋定而后动的百里公子,竟然也能坐下来,想必你藏了不少本钱,值得一试。这样,百里家答应你什么,我也答应。” “其次,三位谋划于我,我自然也要反击。要么向莫支家举报,可举报了于我无益,莫支家也不会把供粮一事让利于我,还要平白得罪另两家,实属吃力不讨好。要么就是参与进来,我们几家商量个共赢的办法。” 百里兄,其实我此次现身,实属是为了你好。莫支诚此人好色愚蠢,死也就死了,但不代表莫支家都是蠢蛋,而你又得了供粮的营生,你说莫支家会不会怀疑你百里家。” 说着一指吴亘,“至于他,谁会相信一个无尾人敢谋害一个家族的少主,不想活了吗,到头来还不是怪到百里家的头上。” 百里苏脸色冷淡,身体慢慢直起,盯着安思远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有话还请直说,莫要玩那欲擒故纵的把戏。” 安思远双手虚虚按了按,嘴角含笑道:“对上莫支家,无论哪一家都无法打保票说能抵得过其权势,况且此次涉及如此大的利益。 但若是我三家联手,莫支家就是不满,恐怕也得咽下这口气。我看不如这样,往衡门港供应粮食的买卖,不如我们三家均分。这样,有利益牵扯,三家自会一心共对莫支家。” 均分,齐玥和百里苏均是一愣,同想开口,安思远却是又开口道:“三家均分,看似每家所得都少了,但却是实实在在的收入。 若是你百里家得了,再加上齐家,我安思家和莫支家又岂会坐看你两家壮大,到时候,百里家和齐家吃了多少,就得吐出多少,落个竹篮打水一场空。你看是不是这个理,百里苏。” 百里苏面沉似水,没有出声。但也不得不承认,安思远说得在理。往衡门港供应粮食,看似不起眼,可每年来来往往于港口的船只有多少,细水长流之下进项十分可观。 这种买卖还是独家经营,无人与已竞争,再过个十几二十年,等自己坐上家主之位时,说不得已能比肩于莫支家族。这也是自己费尽心思,冒了这么大风险想要夺得这项买卖的原因。 可正如安思远所说,莫支家会允许百里家一点点壮大吗,而且是在自家少主身亡的情况下。估计往衡门港运粮的那一天,也就是两家开战的日子。 “安思远,你且让我与齐玥商量一下,再回复你如何。”百里苏站起身来,向着远处走去,齐玥亦是紧紧跟上。 等二人离开,吴亘若有所思看了安思远一眼,似笑非笑道:“可以啊,三言两语,不费吹灰之力,就说动了这两人。我可听说,你安思家是仅次于莫支家的存在,既然莫支诚已死,为何不直接夺了这运粮的买卖,还要分润给齐家和百里家。” 安思远苦笑着摇头,“吃不下啊,正如我方才所说,即使能吞得下,也难以消化,反而是把自己推到风口上,这就是小家族的为难之处。 安思家这么些年韬光养晦,凡事不出头,得了个万年老二的名头,就是免得引来莫支家的戒心。 这次是没法子,眼见着有这么一大块肉,吃不敢吃,又不舍得扔下,只能撺掇百里家和齐家共担风险了。幸亏得了信,知道百里家停在了此处,匆匆赶来打探,要不被你们害了还不知道。 你能将莫支诚不声不响给杀了,可见修为不低,倒是让我对你生了合作的兴趣。如若方便,还能告知阁下身份,来昆天洲所为何事。” 吴亘意味深长看了对方一眼,谁给他送的信,难不成百里家也有他的人,想了想方正色道:“我是磨刀门的人,提到磨刀门你可能不熟,但可听过神教。” “这自然听过,牧人与其打了这么些年仗,如何能够不晓得。” 吴亘站起身来,看了看远处,一脸肃穆,“磨刀门就是为了对抗神教而成立,至于说实力如何,神教这么大的权势,亦对磨刀门无可奈何。”转头看向安思远,“如此一来,阁下知道磨刀门的实力了。” 安思远皱眉想了一会,站到了吴亘面前,“如此庞然大物,到昆天洲肯定有所图,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吴亘灿然一笑,“那安思公子就不用多问了,我之所以告诉你身份,乃是想让你知道,我有值得合作的本钱。而且,与我合作,会有意想不到的好处。” “呵呵,且观之。强龙不压地头蛇,即使如你所说,磨刀门有这么大的势力,但在昆天洲,恐怕也是鞭长莫及。 不过呢,这次若是合作愉快,以后百里家答应你什么条件,我可以翻倍,我安思家的实力远比表面所显露的要强悍。另外,友情提醒一下,百里苏这个人志大才疏,阁下还是小心些为好。”安思远压低了些声音。 吴亘脸上似笑非笑,嘴角边带着一丝讥讽,“这就埋下楔子了,安思公子倒是好手段。” 安思远微微一笑,丝毫不觉着难为情,“我安思家可以做千年老二,可不想沦为老三。百里苏诓了齐玥这个胸大无脑的傻丫头,若是两家合流,对我安思家可是不利,能借用一些外力就借用一些。” 正在此时,百里苏与齐玥商议完毕,联袂而来。 “安思远,我们答应你的条件,买卖可以三家均分。只不过,这黑塔家当如何应对,毕竟最后还是要盘点狩猎的收成定个高低。”百里苏往前一站,有意无意将吴亘挡在身后。 “好说,我们三家的猎物一样就成。这狩猎不过是碍于老祖宗的规矩,走个过场罢了。黑塔家的人也不傻,莫支家死了,其余三家收成又都一样,难不成还要硬给莫支家安个第一的名头,你以为他们不担心莫支家会更进一步,威胁到自家的地位? 不过,此事我等须得加紧报告家里人,争取三家一起发力,借题发挥,到那时黑塔家也好顺水推舟。”安思远看了一眼百里苏身后的吴亘,心中暗笑此人卸磨杀驴的伎俩太过明显了。 “若不是吴亘出手给了我们机会,恐怕这等好事也落不到我们头上。我提议,这供粮的生意,我们三家各占三成,剩下的一成,就交给吴亘。你们看如何。”安思远走到吴亘面前,忽然提议道。 闻听此言,百里苏和齐玥俱是一愣。 第382章 白骨化泥 谁管 除了齐玥,百里苏和安思远又在外面磨蹭了两天后,方慢慢腾腾回到了营地,以给回家报信的人争取时间。等回到营地,三家一同见过黑塔家的管事白音,便安静的呆在自己营地中。 虽然有些奇怪莫支诚为何迟迟未归,但由于距约定的日子还有两天,白音也没有太过于放在心上。只是这些日子,莫支家丢失无尾羊的事已是人尽皆知,毕竟偌大的囚笼摆在那。 白音对莫支诚如此粗鲁使用无尾羊颇有微词,萃噬之法当辅以一些安神之药,一些家族甚至有专门的秘法,而且需得循序渐进,才能将法门的弊端降到最低。 自己也是亲眼看到了,这莫支诚竟然在短时内连耗多条性命,如此肆意而为,终将难得善终。 转眼过了两日,已是到了约定的日子,可莫支诚仍是没有一点音讯。从晨到暮,白音就候在帐篷中,直到繁星满天,别说人,连个鬼影也没见着。 白音此时心中已预感到有些不妙,焦灼的帐篷中来回踱步。天方放亮,就把莫支家留在营地中的人召集在一起,又从其他三家抽调了二十人,由他亲自带队,向着莫支诚狩猎方向一路搜索而去。 临行前,他责令安思远、百里苏和齐玥三人,呆在营地不准擅动,一切等他回来后再行处置。 看着白音等人渐渐远去,送行的安思远等人默默不语,相互对视了一眼,却是又寻了一个帐篷,将身边的人都支开,秘密商议起来。 “我还是信不过那个无尾人,无论如何,他活着对我们都没有好处。若是莫支诚真按他所说死了,我们就有个把柄在其手中,万一哪天他被抓事泄,莫支家定然会寻机发难。”齐玥率先开口,对吴亘的怨恨溢于言表。 百里苏看了齐玥一眼,眉头紧蹙,并没有出声反驳或支持。齐玥有些不满,悄悄在百里苏腿上拧了一把,疼得其人脸皮直颤。 安思远看在眼里,心中暗笑,缓缓开口道:“我倒觉得留下吴亘没什么坏处,至于齐玥所说的事,完全不必担心。倘他修为不错,莫支家又怎会捉得住他。若他修为稀松,又有谁会信他杀得了二十多人。 他一个外人,势单力薄,诸事还要有求于你我,又怎会随意出卖我们。再说了,其人既然敢杀莫支诚,将来说不得能作为我们一记暗手,帮着我们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 百里苏想了想,微微颔首,“齐妹,我知道你对吴亘心有怨恨,但此时我三家极有可能要共对莫支家的反扑,就不要节外生枝了。” 齐玥气鼓鼓说道:“行,就我小肚鸡肠,你们两个大男人心胸开阔。安思远,吴亘可是将莫支家的无尾羊给偷偷放了,你家也豢养有无尾羊,小心他找你家的麻烦。” 安罗远笑着摆摆手,“我们家就几个无尾羊,还是给老祖续命所用,吴亘若是想要,给他就是了。” 齐玥白了安思远一眼,“你倒是大方,哼。” 三人叙完闲话,想到白音发现莫支诚身亡后,很可能会找三人询问,便又细细商议了半天,统一了口径,以防询问时露了马脚。 几天过后,有一骑从山中疾驰而出,绕着三家的营地大呼,“白音管事有令,请安思、百里和齐家少主一同进山。” 安思远等人闻听喊声,便知道应是莫支诚有了消息。不敢怠慢,三人各带了两名护卫,跟着来人便急急进了山。 行了两日,三人到了一处狭窄的山谷前。一进山谷,浓郁的血腥味和腐臭味便扑面而来,三人被熏得几乎无法睁眼。 山谷口,两侧的山上都已有人警戒,个个面色有些难看。等走入谷中,远远就看见白音背对着他们,一动不动盯着眼前的情景。谷中还有不少人在忙碌,显然是在清理着什么。 等走近了一看,齐玥掉头就走,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安思远和百里苏也是面色冷峻,死死压抑住腹部的蠕动,站在了白音的身后。也不怪齐玥如此表现,实在是谷中的情形太惨了。 大大小小,各个种类的野兽尸骸,横七竖八的堆在谷中。很多都已是肚破肠流,肢体残缺,分辨不出原来的样貌。地上有一层厚厚的褐色泥土,应是流出的血干涸所致。 事隔多日,尸骸已是有了腐烂的迹象,绿褐色的汁水流出,覆了一层厚厚蝇虫。 百里苏看了看安思远,面色难看,难不成莫支成就死在这里,这得有多少野兽,几乎已将半个山谷填满。吴亘到底用了什么法子,竟然召来了这么多的野兽。 白音一声不吭站在谷中,面无表情。 不一会儿,有一个黑塔家的人从尸骸堆中走了过来,附耳到白音身边低语了几句。 白音脸色微变,“可是确认了。” 那人赶紧答道:“应是没有错,莫支家的人确认过了。” “我们的人呢。”白音的双拳渐渐握紧,一股杀气从其身上蔓延开来,让安思远和百里苏都有些不自在。 “还在找。” “去找,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很快,有几名莫支家的人,脸色难看的拾了几块尸块过来,小心翼翼拼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大略的人形模样。白音看了一眼,喉咙蠕动了一下,却是没有开口。 百里苏和安思远,俱是脸色有些苍白,一时之间,吴亘在二人心中的危险程度急剧上升。 一切又都安静下来,只有脚踩在血泥中的噗呲声和蚊虫被惊动发出的嗡嗡声。 啪,不知过了多久,沉闷的谷中传来一声脆响。白音回头一看,安思远正尴尬的举着自己的手,掌心黏着一只死苍蝇。 正在此时,方才那人又奔了过来,“我们的人,找到了一些。” “什么意思。” 那人挥手示意,有两个人抬着半截身子走了过来,“腰带是咱黑塔家的。” 白音走到只有下半身的半截身子前,低下头仔细打量,脸皮如痉挛一般跳动起来。一阵压抑的沉寂后,白音抬头看向安思远等人,寒声道:“可是你们做的。” 安思远苦笑道:“大人您太高看我们了,这等手段,岂是我们所能使出。”百里苏和齐玥亦是连连点头。 “是吗,那真是太巧了,巧到你们三家的猎物也都是一样。”白音狞笑着说道,再不复当初的和煦模样。 冷冷打量了三人一番,白音一挥手,“既然人已经找到了,走,一切请万户大人定夺。” 一名莫支家的人闻言急道:“大人,还有很多人还未找到,若不再找找。” 白音回头一看,“可以,你找,放心大胆的找,找不齐全就不要回来了。”说完,招呼人将地上的两具尸首带上,掉头出谷,向着营地的方向赶去。 莫支家的人面面相觑,谷中如此血腥,人与兽的尸骸混杂于一起,如何能够短时分得清。无奈之下,只得对着谷中鞠了四躬,回到了营地。 由于莫支家出了事,死了人,狩猎草草结束。白音让其他三家的人先行返回,与莫支家一起料理着后事。 一下子死了这么多人,莫支家自然得派人过来帮着料理,勘查一下死因。如此大的兽潮,怎么看都觉着不正常。但将莫支诚殒身的那处山谷翻来覆去找了几遍,都看不出有什么人出手的痕迹,只能作为一个无头悬案。 莫支家也想找其他三家质询,但白音早已将人放走,只能悻悻作罢,返回向家主禀报。 其实这倒是白音的老练之处,若是四家齐聚于此,以莫支家的脾性,说不得会惹出什么事来。自己一个家仆,亦是不好阻拦,而且已超出了自已的处置权限,倒不如交给万户大人,请其与各家家主具体商榷。 几日后,黑塔家的主城高垣城前,莫支家主莫支泰回头看了看高大的城楼,一催身下的马,脸色阴沉的沿着官道而行。 府中总管跟了上来,小心问道:“老爷,这四家聚议可有什么说法。” “哼。”莫支泰冷笑一声,“还能有什么说法,和稀泥罢了。我莫支家死了人,此次狩猎自然是其他三家赢了,还赢得那么巧,猎获俱是一样。 所以,三家平分衡门港的粮食供应,安思家还多占一成。不过,万户老爷倒是让咱家参与无尾羊的贸易,以示安慰。” 总管面色一喜,“老爷,这倒是可喜可贺,往常此种买卖可都是只有万户以上才能参与。” “贺个屁。”莫支泰破口大骂道:“这里面的门道多了,无尾羊也分高下,好的全被他们给挑走了,剩下些老弱病残,用不了多少时日就死了,卖也卖不出个好价钱。 诚儿这个废物,竟然活生生被人给阴死。如此无用之人,死了便死了,省得浪费家族的钱。只不过,那三家若是以为我莫支家这么好欺负,那就打错算盘了。 回去传令,集合五百人马,我要到各家去串串门,要不这些人还以为我莫支家软弱可欺,以后还能在佐衡路混吗,还不得被人家一点点吃干抹尽。” “是,大人。” 安思家磐岩城,安思远和父亲安思为站在城墙上,静静看着远去的骑兵若有所思。 “莫支泰急了,这次竟然亲率五百骑兵来趟门。哼哼,要不是不想擅动刀兵,我倒想好好与他扳一下手腕。 不过,远儿你这次为何要将族中一半的无尾羊送给他家,这可是咱家花了不少钱买来,不是平白助其提升实力吗。”安思为双手撑在墙头,转头看向自家儿子。 安思远微微一笑,“父亲,前些日子碰到个有趣的家伙,是个远道而来的人族。我感觉,此人迟早要在昆天洲闯出一番天地来。到时候,谁家还蓄养无尾羊,都会给自已带来麻烦。 咱家也就是几个老祖需要无尾羊修炼,父亲多年前已经转修丹药,而我从未用过无尾羊,把这个麻烦甩给莫支家就是。” 安思为笑着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我知道你自小心思远大,胸怀凌云之志,放心,父亲会全力支持你。莫支家算个屁,就是黑塔家,呵呵” 第383章 论思想境界的提升 不提莫支等家明争暗斗,吴亘将薛信和钟耒带回了始兴村。本着人尽其用的原则,安排薛信负责村民的训练,而钟耒仍从事了老本行,教这些村民耕作之事。 原本想着让薛信领兵,自己和杨正能偷个懒。但一个意想不到的问题出现了,哈豹等人并不认可薛信,对一个陌生人族统领牧人颇为抵触。 其实这得怪吴亘,人族在昆天洲本就受歧视,贸贸然来一个人就要领着人家练兵,任谁心里都很难转过这个弯来。 想当初,吴亘和杨正又打又吓,才压服了这些普通的村民。加上后来几次打劫所得甚丰,方将村民的心彻底收拢了过来。 无可奈何之下,吴亘只得将哈大等几个村中有头有脸的人召集在一起,明令由薛信负责统兵一事,剩下的老弱病残除了打猎之外,全部跟着钟耒耕种。 经过这一番耳提面命,始兴村的村民方才勉强听从薛信的命令,每日练兵不止。 吴亘发现,薛信带兵极为严谨,进退合变,皆有章法。不得不说,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天赋,薛信虽只是一个屯长出身,手下只有三十余人,但俨然有一种大将风范。 这一日,吴亘正在教导哈鹰与卓克搭手,二人年纪相仿,自然谈得来,平日里也喜欢聚在一起。忽然,村后的山上传来了争吵声。 因为村子狭小,无处练兵,吴亘便在村后的山上开辟了演武场,供日常操练使用。 吴亘踩着山石,几步跃到了演武场,等落到山顶,却发现是哈豹与薛信在对峙。 原来,二人因为练兵的事吵了起来。哈豹历来有些桀骜,这些日子虽然在吴亘的强令下勉强听从薛信的命令,但心里委实有些不服。 吴亘看了看演武场边的大旗,心头陡然火起。 这面大旗是吴亘专门命人制作,只要立在场边,就等同战时,无论进退都得听领兵之人的号令。即使是错的命令,也得不折不扣执行。 可哈豹今天不知为何,竟然当众与薛信对吵起来。吴亘阴沉着脸,走到了哈豹面前。 “演武场上的规矩可明白。”吴亘站到了哈豹的面前,面沉似水。 哈豹脸现惊惶之色,赶紧解释道:“寨主,自是晓得,只是薛统领让我等负甲执兵,还要背上百斤石料,半个时辰内奔行五十里。我尚且能成,但普通村民实属难以承受。要知道,这里是大山,不是平地。” 到了始兴村,吴亘就又想圆自己寨主的梦想,所以平日里村中人俱是称呼其为寨主。 吴寨主一听,哈豹说得也在理,虽然对于自己来说这等行军如同儿戏。但对于普通人而言,即使是牧人体健,如此行军强度也是有些强人所难。 薛信上前一步,拱手道:“寨主,并不是我用兵苛刻,实在是咱们人少,不能以大军行军度之。 而且这些村民修为一般,又没有战马辅助,若是想战能战,只能以快取胜。出其不意,游而击之,腾挪间寻找战机,方有取胜可能。若不然,被人家死死缀上,想跑都跑不掉。” 沉思了片刻,吴亘重重点头。确实是,论单兵,肯定与各个家族无法相比。论数量,更是无法比拟。论装备,现在这些人手头的兵器还是刚抢回来胡乱拼凑的。 实际上,薛信为始兴村打造了一条与正规军队截然不同的发展路子,那就是跑,利用自己人少精干的优势,穿插于敌阵,疲敌扰敌乱敌,一点点让敌军失血削弱,再寻求胜机。 想通了其中关节,吴亘心中暗定,阴森的看了一眼在场的人,“我曾有言,入了演武场,大旗一竖,当是战时,务必听从统领之命。哈豹,你明知军令如山,还胆敢违抗,今天若不罚你,恐怕下次还有此等事情发生。哈山。” 哈山吓的一个激灵,知道吴亘动了真怒,赶紧走上前,“寨主,哈豹也是为了” “嗯。”吴亘眼神阴沉的扫了哈山一眼,把对方的下半截话硬生生给堵了回去,“念哈豹初犯,此次杖责四十,下次如有人再犯,形同此石,断不轻饶。” 说着吴亘拔出断刀,一刀斩向山边一块巨岩。岩石一分为二,轰隆隆向着山下落去。 看着不断滚落的山石,所有的村民都是面色苍白,满脸敬畏,偷偷瞥着如杀神一般的吴亘。 哈山咬咬牙,带了两个村民,将哈豹按倒在地,噼里啪啦打了起来。 吴亘大马金刀坐在一旁,身后站着卓克和哈鹰,闭目监督行刑,“若是舍不得出力,可要本寨主亲自施刑。”轻浮的杖击声顿时变得沉重起来。 正行刑间,杨正爬上山来。 狩猎事后,与安思等家族的联系便由杨正负责,这些日子他带人去外面打探情报,看样子是有所获。 “吴亘,衡门港新来了一批被劫掠的人族,准备近日转运往黑塔家。据安思家的说,这些人途中会歇脚于莫支家的一处庄园。听说,莫支家已经被黑塔家允许,介入了贩卖人族的行当。”杨正看了一眼趴在地上的哈豹,低声道。 吴亘眉毛一挑,“沿途可有什么险峻地形,那处庄园情形如何。” 杨正从怀中掏出一张地图,上面大略画着衡门港和周边的地形,“由于此次转运人多,所行的是大路。这一路上,村庄甚多,并没有什么好的伏击地点。倒是这庄园,地处偏僻,人烟稀少。要不然,这些人也不会在此歇息了。” 吴亘用手在图上大略量了一下,摸着下巴道:“若是行军赶路,庄园距此多远?” “约莫四百里,若是想在此伏击,过两日就得出发。”杨正低声建议道。 吴亘想了想,手指重重点在地图上庄园的位置,“可以,关键是庄园中有多少人,战力如何,有多少物资。我们若是出手,将人劫了回来,光靠始兴村的这些储备,可是养不活这些人的。 只能寄希望于庄园中有足够多的储备,对了,告诉安思家,那衡门港粮食供应的一成收益转成我们这些人马的粮食、武器。” 杨正点了点头,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这么多张嘴要吃要喝,可不是一件轻松事。“此处庄园应是存了不少的物资,要不然押运的队伍也不会专门选了此处歇息。” 正在此时,哈山走了过来,拱手道:“寨主,用完刑了。” 吴亘起身走到哈豹面前,俯首叱责道:“哈豹,你可知道错了。” 哈豹费力抬起头,“小的知错了。” “错在哪里。” “不遵军令,临阵抗命。” “不错,今天我在此再次声明,从今以后,你等不再是猎户,不再是任人欺凌的贱民,而是一名勇士,一名不惧顽敌的虎贲。”吴亘缓缓走在演武场中,冲着场上的村民大声道。 “要想你们的后代堂堂正正行走于世间,而不是如老鼠般躲在此地,那就拿血去拼,拿刀去争,以命搏胜,胜天半子。” 吴亘走到一半,猛然转头,“哈豹,抓紧养伤,过些日子我们要做一笔大买卖。此次出击,以薛信为统领,哈豹为副统领,带领在场的人冲锋杀敌。”接着又对哈山道:“哈山负责领着剩下的村民,往回搬东西。可都听明白了。” “明白。”众人皆是大声以对,面上难掩兴奋之色。就连刚挨了一顿打的哈豹也是勉力站了起来,神色激动。 吴亘屋中,杨正与吴亘相对而坐,突然嗤笑道:“如今你倒是对驭人之道纯熟了许多,今天对哈豹又打又拉,挨了一顿板子,反而是对你更加敬服于心,佩服佩服。” 吴亘白了他一眼,身体懒懒往后一躺,“你以为我想这样,我的性子你又不是不清楚,能少一事则少一事,向来懈怠惯了。若不是赶鸭子上架,哪里愿意多操心这些事。 可当下没办法,我们手头只有这些人,只能把他们牢牢抓在手中,以后再慢慢想办法。” “吴亘,我们在此是不是着墨太多了,以你我二人的身手,自如行走于昆天洲还是没有问题的,在这穷山沟里赘耗时日是不是有些因小失大了。”杨正脸色严肃了些,正色问道,此疑惑已憋在心里多日,今日终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吴亘坐直了身子,直视杨正,“你说我二人到昆天洲所为何事。” 杨正一愣,有些摸不着头脑,“不就是要搅动牧人与神教开战吗。” 吴亘走到窗前,幽幽叹道,“杨正,你不觉着仅凭我二人做成此事,有些荒谬吗。磨刀门中有那么多好手,为何不到此处,偏偏选了我们两个不入流的小人物,说明他们对此次谋划也没有信心。 两洲之战,动辄百万人马,没有绝对的利益,谁会拎着脑袋干这种有可能亡族灭国的事。我们两个算什么东西,能搅动天下风云。” 杨正有些警惕起来,起身走到吴亘身旁,“那你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不做了,就在昆天洲当个土寨主?” “做,当然做,只不过如何做,做到何种程度,却是要好好思量。”吴亘轻轻拍着石头窗台。 “要想让牧人与神教再起纷争,只能是以利诱之,以害驱之。”眼见杨正还想开口,吴亘摆了摆手,接着解释道,“以利诱之,无非是天远洲丰饶的物产,牧人恐怕早就对此眼馋已久。但全面攻占天元洲亦是不可能,牧人也不傻。 那我们就从海上开始,鼓动牧人派出小规模的战船,袭扰天元洲沿海,等尝到了甜头,就会有更多的牧人参与其中,等参加的人多了,想收也收不住了。 至于以害驱之,那就简单了,可以告诉牧人,神教有向北洲发展的趋势。等其拥有两洲之力,昆天洲如何能敌。正好借机劝其阻断天元洲与北洲的海路。 这样的话,神教无法快速渗透,北洲也不会全部倒向神教,倒是与磨刀门的意图相合。 可是,做这一切,于我们又有什么切身好处呢,最大的果子还是要被磨刀门所摘走。所以,我想拥有一支属于自已的力量,一支只听从我们命令的力量,即使磨刀门最后反目,也不至于落个一场空。 在这个世界上,能真正靠得住的就只有自已。 而想在昆天洲搅动风云,让牧人、让登天殿重视起我们,也必须得拥有一支力量。这正是我从海上一路埋下伏笔,又在衡门港苦心经营的原因。” “可未必要这么多的人,这种一点点积攒实力的路数太复杂了。若是你我二人修为提上去了,就如纵横家一般,四下游走,游说牧人。 有不听话的,如古之豪侠般以力强之,岂不是更为畅快,为何要在此与这些凡人纠结。”杨正眉头紧皱,继续问道。 吴亘看了看自已的手,微微摇头,“没有实力的游说只能是水中浮萍,随波逐流。况且,修为提上去亦不是易事,难不成我二人还要久居于昆天洲。 至于做什么豪侠,我与水从月曾游历朱卷国,四处除恶扶弱,可改变了什么吗,世风依旧。 经此一事,我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侠。不是匹夫,独善其身。不是强匪,恃强凌人。不是蟊贼,窃天之运。 真正的侠,当开渠引流、率马以骥,带领天下人做些革故鼎新事。世间的事还需要世间的人去做,仅凭一两个独夫如何能成。” 听了一番言语,杨正看着吴亘有些瘦削的侧脸,心头不免有些异样,好像第一次认识这个人。 第384章 薛信论略 蜿蜒起伏的山岭中,小路荆棘丛生,四下鸦啼草离,不时有受惊的兔子从草丛中匆匆蹿出。 一行人匆匆奔行于这人迹罕至的荒山野岭,皆是面覆黑布。山路崎岖,这些人却一言不发,如履平地。 吴亘站在队首看了看天色,右手高高举起,身后的队伍戛然而止,“休息一刻。” 身后的队伍轰然坐在地上,纵使这些人从小生活于山里,又经受了这么些日子的训练,但如此急行军还是不免有些疲惫。 吴亘将众人召集在一起,估摸了一下距庄园的距离,与大伙商量一下行动的事宜。 很快,吴亘便让哈豹和杨正先行出发,打探庄园周围的情形,自己则是与薛信带领队伍安然等候。 等二人出发已久,薛信方低声道:“寨主,以你的身手,刺探之事岂不是手到擒来,为什么还要派哈豹过去。” 吴亘也发现了,这薛信有时候就是个直性子,怪不得会被贬去守城门。 “薛信啊,你想一辈子留在这里吗,我想不会。我们这些人迟早都要离开,哈豹他们终是要自己面对一切。 现在一味的帮他们,实则是害了始兴村的人。只有让他们学会独立面对,才是真正的对他们好。”吴亘靠在一块石头上,喝着抢来的劣酒,一脸惬意。 薛信神情微动,听出了吴亘话里的意思,“寨主可是要带小人离开,不过,大人有何打算,还请透漏一二,以便于我尽早准备。” 吴亘看了看远处正在休息的村民,“我准备等此地安排妥当,有了退路后,就去寻一个旧人。但寻找之前,咱先得手握一股力量,这样方能少受制于人。 有了力量,说小点是可以挟兵自重,让人不敢随意轻辱。说大点是为了让更多如你一般的人,能有个遮风挡雨的树荫。 当然了,第二件事极难,牧人萃噬人族,已是根深蒂固的习惯,岂会允许我们动了人家的根本。只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能做多少是多少了。” 薛信亦是脸色黯然,想了会忽然拱手道,“寨主,此次将被掳掠的人救出,当如何处置。你也看出来了,若是人族和牧人混居一地,难免会心生罅隙,这也是无可避免之事。 此外,寨主所图甚大,但在牧人身上并不应投入过多。他们毕竟是当地土着,故土难离,恐怕有很多人不愿随寨主四下征战。 若是有可能,我愿为寨主效力,从昆天洲人族中练出一支精兵。这些人本就对昆天洲没有归属感,还时时可能被人抓去,定会誓死效忠于寨主。但这支兵马贵精不贵多,牧人不会让眼皮底下出现一支强大的人族力量。” 吴亘眼神一变,死死盯着薛信,对方却是毫不避让,直目相对。 吴亘曾历险于大遗洲,对种族的概念业已淡化,所以对手下是牧人还是人族抑或其他异族并不在乎。但薛信不一样,他从天元洲被抓到此地,险些死在莫支诚之手,当然从根子上还是不愿相信牧人。 不过,他的思路是对的,兵贵精而不贵多,若是自已真的拥有可以颠覆一个行省的力量,放心,别说鼓动牧人袭扰神教,登天殿自会召集其他行省灭了自已。 原本吴亘只是笼统想着,以衡门港为中心,布设一系列的据点,潜伏一支力量,这样进可经略昆天洲他处,退亦可返回天元洲。但薛信的话倒是提醒了他,昆天洲的人族由于没有退路,定然也会更加忠心,这支力量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 二人相视片刻,吴亘重重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虽然对方认识仍有偏颇之处,但自己这次真是捡到宝了。 “寨主,我看你一心想着对付莫支家,固然有其戕害人族的缘故,但还请寨主小心,其他家族也不是什么白莲花,不可尽信。”薛信再次提醒道。 吴亘点了点头,“我知道,他们不过是把我当作一把刀子来用,等莫支家一倒,说不得就会如豺狼般扑了上来,将我们分而食之。 放心,莫支家只能削弱,不能倒下。在没有掀桌子的实力前,只能保持平衡。另外三家,想利用我们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该吐也要吐出一些来。等四家实力相当,彼此怨隙加深,方是我们浑水摸鱼的时候。” “那寨主准备如何对待另外三家。”薛信不依不饶。 吴亘脸色一僵,恨不能一脚将薛信踢回天元洲守城门去,想了想,还是正色相对,“一打二拉三压。打莫支家,拉安思家,压齐家和百里家。当然,这个顺序也会因势而变。” “为什么不拉拢百里和齐家,安思家若是壮大,亦是不好对付。” 吴亘咳嗽了一声,幽怨的看了一眼薛信,“以百里苏的心机,齐玥很可能落入其手,到时两家合流,又谁能制他。” “哦。”薛信似有所悟,刚要开口,吴亘赶紧制止了他,“去看看这些人休息得如何,若是缓了过来,就准备继续前行。” “是,寨主。”一听有军令,薛信便按下了自己的好奇之心,认认真真检查起村民的准备情况。 队伍继续前行,很快迎上了侦察归来的杨正和哈豹。 哈豹一脸兴奋之色,看了一眼杨正,率先向吴亘介绍起庄园的情形。按着其所述,说是庄园,其实与坞堡无异。石墙高垒,四周有四个大门,墙上有人巡逻。 至于庄园中的人手,按着杨正估计,押运的人手有三十余人,这些人都是黑塔家的扈从,都是能打之徒。庄园中亦有莫支家的三四十名人手,还有一些仆役之类,倒是实力不高。 “怎么打。”吴亘看了一眼身旁的薛信等人。 “敌众我寡,只能夜袭了,而且。”薛信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村民,“这些人缺少厮杀的经验,战阵厮杀与练兵还是有区别的,所以有什么手段尽管用上。” 指了指哈豹在地上画的庄园图,“从靠山的一侧门进去,不要想着四面围堵。我们的人不要分散,进去以后就放火呐喊,扰乱敌人军心。重点是这些押运的人,我们这些人恐怕一口吃不下,能赶跑最好。” 哈豹也是叹了一口气,“虽然心有不甘,但薛统领讲的却是实话。我曾悄悄靠近车队,却是被那个领头的察觉,一箭射来,连箭羽都没入石中。只能伏在草中一动不动,才糊弄了过去。” 说着哈豹将目光投向吴亘,这位寨主的本事是知道的,有他在,很多事会好办些。 吴亘踢了对方一脚,没好气道:“别指望我,事先说好,四境以上的交给我,剩下的你们自己想办法,我断不会插手,羊羔儿还断不了奶喽。” 几人面面相觑,薛信几度想开口,却是被杨正的眼色给堵了回去。 队伍赶到了庄园后的小山上,悄悄埋伏下来。从此处可以看出,庄园中停了不少的马车和马儿,不断有人进进出出。 前院已被这些押运的人所住满,不时有人送上各式的酒食。多日辛劳,到了此处可安全休息的地方,这些人都有些放浪形骸。 入夜,山上虫鸣渐起。一弯清月如钩,挂在清冷的苍穹。已是子夜时分,四周除了人的呼吸声,没有半分动静。 得益于多日的严苛练兵,这些村民除了进食外,都静静伏于草中一动不动。但面上的紧张却是显然易见,不时瞟向躺在草窝中的吴亘。 吴亘老神在在的躺在草丛中,好似无事人一般,对众人的焦灼视而不见。 杨正终于忍不住了,找到薛信和哈豹悄悄商量了一番。等商议结束,薛信小心伏身走到吴亘身前,“寨主,可以发动了。” “哦,哦,你们定,此事不用问我,就当我不存在。若是有四境以上的人出现,我自会出手。”吴亘擦了一下嘴角的口水,揉着惺忪的眼睛坐了起来。今天,他是铁了心不管不问,就看这些人如何应对。 薛信无奈,只得按照与杨正等人的商定,由杨正和哈豹先行下山。 杨正终是有些不忍心这些朝夕相处的村民冒险,便提供了自己炼制的迷烟。当初在神教圣山时,他可是学了一手炼丹的手艺,倒也是琢磨出了不少的古怪门道。 看着二人借着夜色掩护,一点点爬上墙头,山上的人也是将心提到了嗓子眼。 吴亘看得清楚,二人爬上墙头时,正好有一名守卫从望楼里走出。哈豹的反应明显逊了一筹,杨正则身形一闪,腰带已勒在了此人的脖子上。这一手的熟练程度,吴亘自认猝不及防之下,自己也得中招。 很快二人便下了墙头,潜入了前院,整个庄园没有任何异常反应。 过了一刻钟的功夫,哈豹再次跑上山来,看了吴亘一眼,却是走到薛信面前,“统领,可以进攻了。杨大人说了,院子太大,他的迷烟无法全部覆盖,这些人说不得过一会就要醒,要我们速速动身。” 薛信拔出自己的长刀,手一挥,村民低伏着身子,向着庄园奔去。 等到了墙边,杨正早已将门打开,村民鱼贯而入,全然没有理会后院,直奔前院而去。 吴亘坐在墙头,手执一个酒囊,靠着望楼看着院中的动静,全然不想参和此次的行动。 打斗声很快响起,到处都是喊声火光。这些押运的人估计也没想到会在庄园中遭到袭击,连哨兵也没有设,防守十分松懈。一些人中了迷烟沉睡不起,剩下的人慌忙拿起兵器,连衣服也没有穿,就匆匆奔了出来。 按着事先的计划,这些村民三人一组,对上迎面而来的对手。初始时,这些村民还有些束手束脚,虽然打劫了多次,很多人毕竟还没有见过血。 但随着时间往后推,许是血的味道唤醒了杀戮的本能,这些人渐渐兴奋起来,嚎叫着奋勇向屋中推进。 看着看着,吴亘忽然眉头一皱,薛信虽然冲杀在前,但出手之间似乎多有留情,显然对这种刀刀见血的厮杀还不太适应。 正在此时,屋门嘭的被撞开,一个身影显现出来,正是那名护卫的头领。手起刀落,眨眼间就有一名村民死于其手下。 哈豹和薛信联手上前对敌,仍是被其迫的节节后退,场中形势陡然逆转,连后院莫支家的家丁奴仆也是操着各式兵器过来支援。 吴亘将酒囊放在墙头,双脚一顿,已是出现在空中,再一用力,整个人也已经到了头领面前。 头领挥舞手中大刀,试图挡下吴亘。一阵巨响传来,断刀压着对方的大刀,逼迫其快速后退,逐渐到了院墙边。 轰隆一声,院墙被头领撞得出现了一个大洞,二人冲出了庄园。 “你是……”感受到手中传来的压力,头领有些惊惶,可对方并不接话,一刀重似一刀。三刀过后,头领手中的刀断为两截,身体斜斜倒在地上。 第385章 隔阂 “烦烦烦。”始兴村吴亘的屋中,爆出一阵哀嚎声,其人正抱着头,唉声叹气与眼前桌上的一只蚂蚁较劲。 袭击庄园已经过去半月,在杀了那名头领后,剩下的事便简单了不少。有薛信和哈豹顶着,没用多久,残余的抵抗便被彻底镇压下去。 事后一清点,此次突袭,尽管又用迷烟,又是趁夜偷袭,但仍有五名村民死在此地,还有若干人受伤。不过,在清理了此次收获后,却是让这些人大喜过望。 在这处庄园里,竟然藏了三万余斤粮食,还有不少的衣物、兵器、酒水之类。显然,这里是莫支家的一个仓库。 除此之外,缴获了几十匹马,救下了五十余名被劫掠至此的人族。这些人身上都有枷锁,每具枷锁上都设了手段,即使有修为在身,也施展不出半分。 对手除了跑了的,死了的,还俘虏了二十人之多。在面对这些俘虏时,哈豹与薛信起了一些争执。薛信的意思是留在此地,而哈豹则是想带回始兴村。毕竟村子里的人不断死去,再不补充恐怕最后连人都没有了。 最后吴亘还是同意了哈豹的意见,同意收容这些人,但要求哈豹必须看管好,免得泄露了讯息。ъitv 等哈山带着村中老弱赶来后,一行人几乎将整个庄园搬了个空。死人的悲伤,也掩盖不住骤然得了这么多战利品的喜悦。 可等回到村子不久,牧人与人族的矛盾便显现了出来。本就是两个敌对的种族,如今硬生生安插在一起,各种矛盾丛生,大小摩擦不断,一些鸡毛蒜皮的事也都要吴亘来最终裁决方能平息。 其实这种种族之间的差异,也不是没有办法解决,比如通过几代人的通婚、交流,或是制度捏合,或是文化融合,也能渐渐消弭彼此之间的沟壑。 但对吴亘来说,哪里有心思和时间去做这些事,只能简单粗暴的以强力压服。但他也知道,这种法子无法长久,自己迟早要离开,难不成前脚刚走后脚这里就打成狗,这与自己当初建立据点,以固退路的初衷可是背道而驰。 无奈之下,吴亘只得按照薛信的建议,准备另寻一处据点,以安置这些被掳到昆天洲的人族。 这一日,柳树成排的大路上,两骑正快马加鞭,匆匆奔行。吴亘和杨正坐在马上,身后安了个尾巴,看起来倒与普通牧人没有多大区别。 吴亘对这个尾巴怨念很深,要不是杨正坚持,实在不想将其安在身上。二人此行是前往安思家的地盘,与安思远密晤,商量安置人族的事。 “前次打劫,可是将两家的族徽都丢下了。”边策马奔行,吴亘边开口问道。 “扔了,放在了庄园外围不起眼处,扔的是齐家和安思家的。”杨正伸手从身上摸出三个族徽,上面有月亮、青松和蝉的图案,这三个分别是齐家、百里家和安思家的族徽。 吴亘点点头,上次打劫庄园,临走时吴亘让杨正随意丢了两家的族徽,以混淆莫支家的视线。等下次再做此类买卖时,再扔别家的,就是要挑起莫支家对其他家族的疑心。 “咱替这三家与莫支家交手,他们也别想躲在后面看热闹。”吴亘轻飘飘说道,“谁利用谁还一定呢。” 等赶到接头的地点,这里是安思家管辖的一处村落,里面有二三十户人家。这种村子在昆天洲十分常见,由于地广人稀,很多村子的规模并不大。 直奔村北的一座湖,这里早有人等候。看到吴亘过来,赶紧将二人的马牵走,带到湖边的一处凉亭下。 安思远正在此处抚琴,身后有两名貌美侍女焚香奉茶。看到吴亘到来,安思远将手中的琴一推,起身大笑道:“两位别来无恙,小弟业已恭候多时。” 吴亘走入亭中,四下打量了一眼,笑眯眯道:“安思公子倒是好雅兴,竟学那骚人弄琴,做那阳春白雪事。” “哪里哪里,不得不说,人族在琴棋诗书这块倒是强上牧人百倍。这些年来,牧人簪缨之家也多兴此道,小弟不过是附庸风雅,沐猴而冠罢了。若不然,连人家的门都不好进的。”安思远自嘲的摆摆手,伸手指向湖边一座画舫,“不如上船,也来个触景伤怀,一觞一咏。” “有酒就行。”吴亘咽了一下口水,“请。” 三人登上了船,自有那两名侍女相随服侍。船夫轻点竹篙,船慢悠悠向着湖中而去。 “来,尝尝我安思家的绿波酒,虽然没有什么名气,但味道尚可。”安思远给吴亘、杨正各倒了一杯酒,冲着吴亘等人示意。不待二人举杯,却是先行饮下。 吴亘与杨正会意一笑,也不扭捏,举杯饮尽。三人觥筹交错,转眼间已是一壶酒下去。 “不知两位此次寻我,可是为了何事。”酒过三巡,安思远脸色微红,开口问道。 “按着前次相约,乃是想在安思家的地盘寻一处清静地界,准备安置一些人。”吴亘直言不讳,与安思远这种聪明人说话,不用藏着掖着。 “哦。”安思远眉毛微挑,“看来上次劫了黑塔家的事,真是你们做的。” 吴亘看了看其身后的两名侍女,没有说话。 安思远大笑道:“无妨的,这里的人都是安思家的心腹,不必担心泄密。” 吴亘闻言往后撤了撤身子,靠在了船边的栏杆上,一条腿曲起,一副吊儿郎当模样,“不错,上次的事是我们做的,所以才有求于你,寻一处安生地。” 安思远笑着摇了摇头,给自已又倒了一杯,“这事有些大了,据说在现场发现了我安思家和齐家的痕迹,黑塔家还专门派人来询。不过哪家做这种事还会故意把自已的族徽丢下,傻子也不会这么做嘛,所以也只是问了几句就走了。” 浅浅呷了一口酒,安思远抬起头,脸色严肃了些,“这种事风险太大,我怕我安思家担不起。人可是黑塔家的,事出在莫支家的地盘,两家都不好对付。一旦被发现,我安思家恐怕再也无法在佐衡路立足了。” 吴亘微微一笑,轻轻拍着自己的腿,“做买卖吗,哪里能没有风险。只不过是利润大小罢了。利润大了,亲爹都能给卖了。这样,我帮你搞残莫支家,你给我提供个地。” “搞残莫支家,好大的口气,就凭你两人?”安思远嘴角翘起,戏谑的看向吴亘。 “不错,就凭我两人。”吴亘直直盯向对方。 相对良久,安思远轻拂长袖,正襟危坐,“可以,我看好你,不妨做个长线。但要加钱,不仅是莫支家,还有黑塔家,要不然,这买卖风险太大,我吃不下。” “呵呵。”吴亘哂笑道,“你的胃口倒是不小,竟然想吞下整个佐衡路。可以,我答应你,但你要的太多,也得加钱。我要马,我要粮食,我要兵器,最关键的,我要船。” “船?”安思远一脸愕然,眯眼看着吴亘,“看来你的胃口更大,倒是我小瞧你了。饭要一口口吃,我先给你寻一处托庇之地,其他的我们慢慢来。用你们人族的话说,步子太大,容易扯着蛋。” 三人既然达成一致,气氛转瞬间又恢复了和睦,拿出地图细细商议安置人族的地方。此处不能距始兴村太远,但又得位置隐蔽,几番讨论,终于定在了一处名为垒山的地方。 这里距离始兴村和衡门港都不远,由于土地贫瘠,山高路陡,凶兽聚集,极少有人到此。这么一来,此地的一应补给也就得依赖安思家提供,算是安思远给吴亘套上的一个枷锁,免得时日长了势大难制。 至于当前最直接的敌人,还是莫支家。安思远向两人详细提供了莫支家的一些内幕,其中有一条不起眼的消息让吴亘颇感兴趣。 原来莫支家有一名老祖,由于修炼萃噬之法太过,神智错乱,敌我不分,被关在了莫支家的本部锦芙城。 提到萃噬之法,吴亘和杨正都有些好奇,这个令人族闻风丧胆的法门,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招致不祥。 安思远微微一笑,“萃噬之法乃是牧人天赋神通,但正如你人族修炼一般,也需要以秘法催动才能觉醒。其实此法不仅可用于人,还可用于灵兽、灵植。当然了,以人为药,乃是最快的,这也是大的家族多豢养人的缘故。” 起身站起,安思远手扶栏杆,戏弄般看着吴亘,“其实,牧人从骨子里不认同自己与人族是同族。 因为我们认为自己是神的后代,而各种人族乃是神为牧人创造出的粮食,圈养的羊,萃噬之法也是由此而来。只不过,后来羊渐渐壮大,竟然能与主人分庭抗礼,倒是当初神没有想到的。 萃噬之法并不完善,若是过多以人为药,有伤天和,使用不当易招来不祥,所以在牧人中争议也很大。为了减少萃噬之法的伤害,每个大的家族都琢磨出了不同的法门,以抵消此法的弊端。 比如说天炉法,净魂法,分身法等等,但这些法门都把持在各大家族中,还要辅以一些阵法,秘药,都所需不菲,一般的牧人根本承受不起。如此一来,强者恒强,大的家族后人修为精进迅速,实力越来越强。 其他家族抢不过人,又无秘法相佐,只能以灵植、灵兽为药。若是按着当下情形,这些小的家族根本无法翻身。” 杨正出身于皇家,对此倒是深有体会。资源过多集中于一些人手中,这些人只要不犯大的错,就是拿金子堆,也能堆出一些优异的子弟来。 这么一点点开枝散叶,把控更多的资源,到最后已是无人能动,所谓门阀就是由此而来。除非有大的变故,否则一般人很难撼动这样的秩序。 “天炉法,我听一位朋友说过,此法倒是对肉身大有裨益。”吴亘自已就修炼此法,虽然进度不快,但重在扎实。 “你听过天炉法?”安思远有些诧异,想了想方道:“天炉锻体法乃是从登天殿中流出,大的家族都有,倒也不是很稀奇。此法重在水磨功夫,不似其他刚猛法门,确实于人身有益。有传言说,登天殿中有天炉法的二重法门,可以用于精粹神魂,不过没有人见过罢了。” 吴亘心思微动,自已一直想着重塑神魂小人,此法说不得有用。只不过连各大家族都无法得到,只能凭机缘了。 三人商议妥当,吴亘和杨正返回,着手启动始兴村中人族迁移之事。 第386章 以战代练 春意勃发的山路上,传来了隆隆的马蹄声。 有几十骑正沿着山路疾驰,这些人俱是身披重甲,长弓弯刀,一身披挂。虽然覆了这么重的甲,但丝毫不见累赘,身体似乎与身下的马儿融为一体,随着马身前进而有韵律的起伏着。 到了一处相对平缓的高坡,下面则是一条山路。 领头的吴亘高高举起右手,身后的几骑纷纷慢了下来,驻马于坡顶。此时的他与杨正,由于易容丹的失效,已经恢复了本来模样。 有一骑催马跟了过来,卸下面甲,正是薛信,“寨主,可是要在此地伏击。” 吴亘不置可否,环视着四周的地形,“且看看。” 这次吴亘率队到此,却是为了伏击莫支家一事。自上次与安思远见面后,吴亘便将始兴村的人族带到了双方商定的地方,小心安顿了下来。 在杨正询问此地的名字时,吴亘给了凌云村三字。此名正是取自干霄凌云四字,既然已有始兴,那下一步须当豪纵凌云,搏击万里。 有了此处据点,薛信便着手开始自己的练兵计划,从救回的人族中挑选精壮,配以甲胄兵器,教授搏击战阵之法。 这些人也知道离了此地,便是死路一条,虽然训练辛苦,却也是并无怨言。 后又考虑到吴亘安全,薛信从佼佼者中挑选了几人,组成凌云八骑,作为吴亘的随身卫队。不过此举引来了始兴村的不满,非要派人加入这八骑,于是哈鹰和另一名牧人,以及卓克便也一起加入其中。 吴亘对于这八骑极为珍视,不仅将勠力铭纹传予几人,还给每人打造了一支震天弓。 勠力铭纹可以将八人之力集聚起一起,同攻同守,即使遇到境界高的对手,合八人之力,未必会输于对方。 近几个月的时间,吴亘一直在用心操练自己的人马,出去打劫的事也少了些。安思远传来消息,黑塔家和莫支家加大了对上次人族被劫之事的稽查,派出大量人手搜寻可能的凶手。 百里家已经被折腾了好几次,以至于与莫支家有了几次摩擦,双方都有死伤。 渐渐的,吴亘发现在始兴村和凌云村的外围,也出现了搜寻的人马,再这么下去,这两处据点迟早要被发现。 鉴于此种情形,吴亘决定在远离两处据点的北方,莫支家的范围内,搞几次突袭,一来以实战练兵,二来也是为了引开莫支家的注意力。 此次出兵,聚拢两村的兵力于一起,还是由薛信任统领,哈豹为副统领。虽然如此,也只是凑了五十余人,实在是有些恓惶。不过,这些人都做到了每人一马,一副盔甲,倒也不逊于四个家族的家兵。 “莫支家押运货物的车队确是从此经过?”吴亘手执马鞭,转头看向杨正。此时的他在众人拱卫下,倒是多了些威严。 “不错,安思家的情报是如此说的,另外百里家也来信说,愿意出钱出粮,助我们袭扰莫支家。”看着站在队伍前头的吴亘,杨正莫名有些恍惚,当年那个赖皮,现在竟然也有了一些上位者的霸气。 “跟他们说,要万斤粮,二百副盔甲,还有相应的马匹,想要我们替他们火中取栗,不付出些本钱怎么成。”吴亘冷笑道,知道百里家近期压力比较大,确实有些急了。 杨正踌躇了一下,小声劝道:“是不是要得太多了,万一百里家急了眼,将我们举报给莫支家乍办。” 吴亘大手一挥,不屑道:“所以我才不把据点放在他百里家,他们若是识趣,就乖乖把东西送来。若是将我们给举报了,哼哼,反正我们就这些人马,还都是游兵,往山里一钻,择机而击,时不时咬他们一口,看谁最后都撑过谁。 再大不了,就放出风去,说莫支诚的死乃是百里苏一手策划,恶心死他们。这年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百里家要是舍得费这么多心力对付我们,最后得利的还不是其他三家,道理他百里苏懂。 对了,除了安思家的情报,我们的细作也要尽快培养起来,老是这么依赖于人也不是办法。” 杨正拱了拱手,应下了这份差事。 “哈豹。”吴亘转向另一侧。 “小的在。”哈豹身子一颤,赶紧策马到了吴亘身旁,小心往后错开了半个马身。现在吴亘威势日重,哈豹打心里眼里对这个寨主有些发怵。 “始兴村旁边的牧人,收拢归顺得如何。”吴亘开口问道。 始兴村人口较少,几次行动下来折损了不少人。若没有外来补充,恐怕再过些日子连出战的人都找不齐了,所以吴亘便让哈豹留心周边的牧人村落,挑选可靠之人加入始兴村,以厚兵源。 “寨主,已经招募了近百人,只是这些人还没有练出来,不能出战。”哈豹小心答道。 “嗯,要加紧练兵,不过也不要急于求成,小心甄别,免得将我们的消息泄露出去。以后再来新人,不要放在始兴村了,放在凌云村。 始兴村是咱的老巢,只允许老人在此,要宁精勿滥,断不能有任何闪失。以后牧人这块,当摒弃成见,与人族一起训练,由你和薛信统一负责。”吴亘看了对方一眼,沉声道。 “小的明白。”哈豹赶紧点头。 “我传你的意经练得如何。”吴亘忽然问道,“往后咱的人越来越多,你迟早要单独统兵,修为不上去如何服众。” 闻听此言,哈豹的脸涨得通红,“寨主,小的日日勤练,已有小成,请寨主放心,哈豹誓死追随大人。” 吴亘看了看四周,心中却是暗叹,能用的人太少了,连哈豹这样的猎户自己都得哄着。要是有宝象、水从月等人在此,自己的人手可就宽裕了许多。 看了看四周,吴亘用马鞭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处山沟,“所有人下马休息,只吃干粮,不准动火,马也要喂好。我们就在此等候莫支家的人来。此战,是我两村新立后第一次出战,诸位务必要奋勇争先,全歼对手。凡畏惧不前者,杀。不听号令者,杀。滥抢战获者,杀。” 说完,吴亘冷冷看了看周围的人,“可都听明白了。” 众人慨然以对,皆是面色肃穆。吴亘满意的点了点头,看向杨正。杨正只觉着脖子一寒,赶紧挺起了肚子。 “此战由杨正作监军,记录战功,分发战获,若有违抗军令者,即杀。”吴亘冷森森道。 杨正赶紧拱手,“正明白。” 队伍藏在山沟中休息,只派了几人在坡上盯着大路上的情形。足足等了半个时辰,方有人回报,车队来了。情报果然是准的,但也有不准的地方,那就是押运的人不是几十人,而是近百人。 这么一来,对手就是自己的两倍之多。 打不打,所有人的目光投向吴亘。 “上马,束甲。”吴亘从地上爬了起来,紧紧了身上的衣袖,走到了自己的战马旁。 看到吴亘此举,薛信低声冲着身边一人道:“传令下去,上马,准备出击。” 很快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夹杂着马儿躁动的响鼻声。五十余人驱马来到了那处高坡,虽然地势狭窄,队形却是全然不乱。 吴亘催马上前,俯视着坡下的大路。 远处,有尘烟滚滚,如同一条土龙蜿蜒而来。说是大路,其实也只能容两辆车并排而行,所以硬生生把车队逼成了一字长蛇阵。 “薛信。”吴亘向后轻声招呼了一下。薛信和杨正赶紧催马走了过来,指着远处的车队,吴亘开口道:“你准备怎么冲击。” 薛信叹了口气,“寨主,不好冲,此地固然是伏击的好地方,但地势太窄了,骑兵无法完全施展开。发起一波冲锋后,就受地形所限,无法再提速,只能与之近战。但近战的话,讲究的就是个人的修为,杀敌的勇气,一点点死磕对手。” 看到吴亘面色不虞,薛信赶紧又补充道:“不过如此地形倒也有些好处,就是对手无法越过狭窄的通道有效支援,过不来。” 吴亘点了点头,看了看身后的众人,“既然无法多次冲锋,那就冲一次,能杀多少算多少。队伍分成三队,车队尾后由我一人负责,杨正带凌云八骑堵住去路,你与哈豹各带一队,冲击一次过后立即进行白刃战。” 薛信面色有些犹豫,小心建议道:“寨主,是不是放开尾后,让对手看到有逃生的希望,这样也不会与我们进行死磕。而且整个车队如果转向,也容易乱了秩序,相互践踏之下,我们更容易得手。” “不必,你们尽管冲,我在队尾会因势而为,冲之前,先用箭覆盖一遍,冲到近前再投一次长枪,尽可能杀伤对手。”吴亘冷冷看了对方一眼,“行动。” 薛信无奈,只得赶紧与哈豹等人商量,重新分配队伍,按照吴亘的习惯,每队中都掺杂了一些人族和牧人。 很快,车队隆隆而来,渐至到了高坡的正面。 吴亘手一挥,众骑分成三股,到了高坡的边缘。城下的车队此时也发现了高坡上那黑压压的一线骑兵,队形不免有些凌乱起来,有人在大声吆喝整肃队伍。 取下马身上的震天弓,吴亘对着那个正大声吆喝、明显是个头领的人放出一箭。白色的箭矢裹挟着气流,带着一串圆形的湍流,直奔车队而去。 箭矢准确命中了那名头领,迸起一片血雾。巨大的冲击力之下,其人被撞得飞起,砸向一旁的马车。一连撞毁两辆车后,已经破烂不堪的尸首方散落在地。 “放。”眼见吴亘已经放箭,薛信毫不犹豫下令道。 成片的黑色箭矢飞出,借着高坡的冲势,如蝗如雨般飞向坡下的车队,充斥着狭窄的山谷。 吴亘一夹身下的马儿,如一道闪电,沿着高坡向着车队的队尾奔去。其速之快,马身几乎与地面平行,宛若飞檐走壁。 “冲。”薛信看了哈豹和杨正一眼,摘下了挂在马身上的长槊,率先冲了下去。 隆隆的马蹄声响起,三道洪流翻滚而下。长枪的枪尖闪烁着寒光,犹如一群毒蛇,盯住了坡下的众人。 第387章 越线者死 喊杀声,弯刀砍入身体的摩擦声,受伤人的惨叫声不绝于耳。三支队伍在扔了一波长枪后,义无反顾冲入了车队中,将整支队伍分成了三段。 弯刀的光亮不时闪烁,切入人的肉身,带出一片片的血花。狭窄的山谷里,借助马的冲势、摧垮对手的冲击只能施展出一记,接下来的,只能是面对面的硬拼,用手中的刀,一点点消磨对手的人命。 经过短暂的慌乱后,莫支家的人很快借着马车的阻挡,重新组织起了防线。向着扑来的村民发动反冲击。 能入家兵的牧人,哪个不是从小一点点训练,一层层选拔而来。成为家兵后,便会领到主家的俸禄,免去赋税,还会分到一小片地。很多小家族正是由此发家,一点点将其他家族挤出去,成为新的权贵。 这些家兵相互吆喝着,很快重组起一个个的小团体,彼此支援,娴熟补位,纵然在局部人数较少的情况下,也显得颇有底气。 他们也看出来了,这些骤然出现的伏兵,在人数上并不强过自己。只要坚持住,相信同伴很快就会过来支援。 至于吴亘带来的村民,多以三人一组,每九人组成一个大组。在这里有主突的,有策应的,有防卫的,与对手的打法有异曲同工之妙。三拨人马,尽力向着同伴方向靠拢,以期尽快形成合围。 杨正带着凌云八骑,呈锋矢形不断冲击着车队,拼力截住对方车队的去势。由于地形狭窄,这九个人如同一堵墙般,死死挡住车队的前进方向,使其不得逾越一步。 卓克和哈鹰这两个好朋友,不时冲到锋矢的箭头处。如果用神识观之,就可以发现,这八人之间隐有气机流转,如同一张大网,将八人紧紧联系在一起。 这正是勠力铭纹的效果,可以将八人精气连接。各自为战时还显不出什么,倘若需要冲锋时,可将其他七人的精气加持于某人,一举突破对方的阵势。 不过,将如此多的精气聚于一人,以卓克和哈鹰的修为来说,都无法支撑太久,所以二人只能轮流处于箭头位置。 这八骑平日里多在一起训练,吴亘对于他们向来舍得投入,大把的资源撒进去,今日果然见了效果。八人步步推进,不仅挡住了家兵的推进,战线也不断向里压缩。 不同于其他人统一的弯刀,这八骑则是根据各人喜好,配置了不同的兵器。如卓克从吴亘也是用刀,只不过却是长了许多,搏杀时需以双手握刀。 一个身材高大的家兵冲了过来,手中的狼牙棒呼啸着砸向卓克。论个头,对方足足高出卓克一半。而且看其修为,也是高了卓克一个境界。 “起。”卓克大喝一声,在勠力铭纹的加持下,胳膊骤然粗了一圈,脸上起了一条条的青筋,太阳穴处突突跳动。以他现在的身子,承受如此多的精气还是有些吃力。 手中长刀斜撩向上,与狼牙棒重重撞在一起。一声巨响过后,卓克身体猛的一缩,七窍流血,已是受了内伤。 只不过,对面的家兵也不好受,狼牙棒被崩得高高弹起,身体也向后倒去。 “再起。”卓克不顾自身伤势,不退反进,一个箭步迫到对方身前,身后的七人也是同步跟上。长刀一闪,贴着狼牙棒的边缘,斩在了对方的胸前。 刀刃切开对方的盔甲,斩断了其胸骨,竟然将其从左肩到右肋,硬生生给斩成了两截。 一击过后,卓克面色苍白,血不断沿着脸庞流下,看起来十分狰狞。 “退后,我来。”哈鹰知道自己的好友已是到了极限,赶紧上前换位,防止另有对手上来趁机袭击。 杨正将手中的腰带一甩,拦住了一名想从侧方偷袭的家兵,冲着卓克竖了一下大拇指。不得不说,凌云八骑虽然现在还显不出多大威力,但假以时日,相信他们的名头,会在昆天洲成为响当当的存在。 相较于凌云八骑的突进,最为艰难的还是薛信这一支,他的队伍里人族相对多些。 这些人能被贼人掳到昆天洲,实力本就不强,而且训练的时日尚短,应对起来就非常吃力。 薛信带人竭力向中段的哈豹靠近,平心而论,他还是想放开队尾,让对手有逃的机会,这么一来,自己手下面临的压力就会小些。 面对高大的对手,薛信的队形渐渐变得有些散乱,开始出现伤亡。有的人已经乱了章法,乱砍乱跑,不仅没有制敌,反而是挡住了队友的进攻路线。 战斗就是这样,除了天生的杀才,大多数人面对活生生的对手,面对撕裂的肢体,面对转瞬即来的死亡,都会心生惧意。特别是当战局相持的时候,除了作战的经验,更考验一支队伍的士气、毅力和承受能力。 可眼下,薛信的手下在经历了一拨冲锋、初始的畅快过后,便陷入这种难忍的焦灼。队伍中有些人撑不住了,整个队形被挤着向高坡的方向退去。 薛信的脸变得难看起来,左刺右挡,大声招呼着手下,竭力想将队伍收拢起来。 一根长矛从侧方刺来,家兵们也已看出,这个身材魁梧的人族正是这帮人的头领,于是纷纷向其靠拢。 薛信身体一闪,将已到身前的长矛夹在腋下,抓住长矛的铁杆,怒吼一声,竟然单臂将对手从马身上拔起,连矛带人举到了空中,旋即又重重甩向一架马车。 马车应声而碎,车上的货物散落了一地,那名家兵身体急剧抽搐,纵然外有盔甲保护,但内脏却是受不了这么大的冲击,口鼻中涌出鲜血,头一歪当场死去。 一时之间,周围停滞了一下,家兵们惊恐的看向这个如杀神一般的人族,不由自主的远离了一些。 长槊一抖,薛信大吼着再次扑向周围的家兵。已是乱了阵脚的村民,也重新恢复了些信心,催马紧紧跟上,战局重新僵持起来。 吴亘骑马站在队尾,面无表情看着眼前的战局,并没有上前助战的意思。 任何一支队伍,没有经历过血与火的考验,没有经历过生死之间的煎熬,没有面临绝望时撑下来的那口气,都无法成为一支铁军,一支打不烂熬不垮的雄师。 话说以吴亘这五十余人的规模,离雄师劲旅什么的还相差甚远。但任何一支军队都是由小而大,这第一批活下来的人就是种子,他们所凝聚的品质,将很大程度上影响后来的人。 所谓百战之师,常胜之师,抛却装备、兵员、补给、指挥等因素,最重要的就是军魂,就是这支军队不惧身死,一往无前,敢于藐视一切强敌的内在品质。 军魂听起来虚无缥缈,但却是实实在在的存在,你可以在军队的日常举止中看到,可以在对战厮杀时看到,可以在危急存亡时看到,这才是一支军队真正立身的根本。 吴亘在神武院中也不是全然没有学到东西,所以他对这支队伍十分看重,就是想在如此生死厮杀中一点点锤炼品质,凝聚军魂。 只不过,从目前的对战来看,距自己的想法还有很长一段距离。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就如没有一个人生下来就会读书写字一样,也没有人一开始就会杀人,只能是通过一次次的厮杀来积淀这样的品质。 有几名家兵向着吴亘的方向奔来,他们并没有敢小看这个孤零零拦住退路的年轻人。任何一个人敢于孤身对敌,要么是傻子,要么就是有着不俗的修为。 从今天袭击车队人的表现来看,明显是后者的可能大一些,所以他们一出手,就准备几人围杀。 吴亘拔出断刀,在自己的身前一挥,距座骑十步远的地方,出现了一条直直的横沟。 “越线者死。”吴亘漠然开口。 家兵相互看了一眼,咬咬牙还是向前冲来。冲出去还有活路,冲不出去的话,只能死在这里。 吴亘眼睛一眯,用力一夹身下的马,马儿嘶鸣着人立而起,猛然向前跳出一大步,转瞬间就与那几名家兵对上。 一名家兵挥舞着长刀向吴亘正面斩来,另一名则是抬枪从侧方刺向吴亘的肋部,还有一名举刀斜砍向吴亘的座骑。 三人可以说配合十分默契,有主有次,有攻有辅。仓促之间打出这样的配合,亦可见这些人的战术素养。 吴亘举起断刀,按说这么短的刀,应用于马战实在是有些不智。一刀斩下,断刀迸出一股凌厉的刀气,直击正对面的家兵。刀气近一丈,堪堪弥补了断刀的缺陷。 咔嚓,家兵手中的长刀从中断为两截。刀气稍顿,便顺势斩向对方的脖颈,这里是骑兵身上防御最为薄弱的地方。一个头颅高高飞起,马上的无首尸身又随着战马往前奔了几步,方才一头栽到马下。 与此同时,吴亘身体一扭,抓住了侧面的长枪。手臂微微一荡,对方的枪脱手。吴亘就势回捣,长枪的铁杆撞在家兵的胸前,将其直接捅离了马身,一只脚还挂在马镫上。 只不过其坐骑还在狂奔,硕大的马蹄踩在家兵身上,连盔甲都踩得变形,眼见是不能活了。 至于正在偷袭吴亘胯下战马的那名家兵,眼见长刀就要触着马身,忽然有一道细小的刀气袭来,正好撞开了自己的刀锋。 这名家兵不由一愣,按说此时吴亘正在对付另外二人,并未对自己出手,这刀气从何而来。就这么稍稍一顿的时刻,吴亘已经回过手,断刀向后反斩,刀气贴着家兵长刀刃面掠过,当场将其持刀的右臂斩断,深深切入胸膛。ъitv 眨眼之间,吴亘手刃三人。 吴亘看了看手中的刀,微微摇头。方才自已正是效仿杜仁的刀法,一式之间斩出多击。 这种刀法对于劲气的运用、肌肉的发力要求十分细腻,而且要瞬间判断出对手的弱点。一旦术成,一人对上多名敌手,亦是游刃有余。 只是可惜,吴亘的手法还略显粗糙,并未像杜仁那样得心应手。 此时,对面的家兵终于知道,眼前这人绝非自已几个所能匹敌,发一声喊,几人掉头向后逃去。 吴亘越过方才自已划下的横沟,又向前走了十步。手一挥,在身前又出现了一条横沟。此时,已再无人敢越过这条索命的线,家兵们不停向后退缩,在狭窄的山谷中相互挤作一团,阵脚一时大乱。 等了片刻,观察了一下局势,吴亘又再次催马上前走了十步。虽然未发一式,但此举带来的威慑,让对面的家兵越发混乱,拼命挤向谷的深处,不断有人或被自家挤落,或被村民所杀。 成了,吴亘轻轻吐出一口浊气。 第388章 锦芙城 “斩了。”吴亘坐在马上,面无表情看着站在地上的薛信。 在其身后,有两人被反绑着跪倒在地。这两个都是被掳掠至昆天洲的人族,被吴亘等人救出后加入了队伍。 这两人方才交战时畏缩不前,最后竟然掉头逃跑,战后却是被捉了回来。 “寨主,我们这里的人族本就少,能不能处以杖责之刑,让他们戴罪立功,以观后效。”薛信小心建议道。 吴亘双眼一眯,将断刀扔到薛信面前,“在我这里,没有什么牧人和人族之分,都是军中一员。战前已立三杀之约,难不成因为他们是人族就特殊。我若是第一次让了,后面还是不是有第二次,长此以往,这支队伍迟早会垮在我们的手中。 薛信,拿我的刀,取了二人项上人头。让所有人都过来看着,以后再犯军纪,皆是如此下场。”说完,吴亘看也不看薛信,掉头望向远处的山尖。 杨正冲着薛信一个劲使眼色,毕竟他有监军之责。今天被薛信说动了,才一同过来寻吴亘说情,却不想这位竟然毫不容情。 薛信将断刀捧起,看了看吴亘,重重一拱手,“薛信领命。” 将所有人都召集到面前,薛信持刀向跪着的二人走去。眼见活命无望,这二人或苦苦哀求,或破口大骂。 薛信从旁边一人的身上解下一个铁锤,重重砸在二人的嘴上,血与牙齿乱飞,声音戛然而止。 拔出断刀,薛信走到二人身后,冷冷扫视四周围观的人,手起刀落,两个大好人头落地。 抓起两个人头,薛信转了一圈,冲着四周展示,“以后但违军纪者,同此二人下场。” 一时之间,四周鸦雀无声,只有马儿不安的原地踢踏着。 哈豹原本还有些窃喜,今天逃跑的可是人族,牧人无一人畏缩,可看到两人滴着鲜血的头颅,不由心中一寒。偷偷瞥了一眼面无表情,似在欣赏山景的吴亘,心里的畏惧又加重了几分。 不得不说,这位在队伍中的威势又重了几分。无论牧人或人族,如今都不敢有半分忤逆。 此次劫杀这支运送货物的车队,加上被斩首的两人,虽然死去有十一人之多,但收获也是颇丰,美酒、异珍、灵草收获了一大堆,倒是金银没有见着多少。 将战场打扫了一遍,处理干净尸首,除了参加此战人员的赏赐外,吴亘命人将多余的东西带回始兴村和凌云村,继续游荡于白岭行省各地,吸引牧人注意力,以防自己的两个据点暴露。 就这么边打边收容一些贫穷的牧人,不时救出被劫掠而来的人族,吴亘的队伍不仅没有减少,反而保持在了百人左右的规模。 特别是有一次,在所救的人族中发现了有七八名铁匠,有一个名叫屈通的擅长打造兵器,这倒是让吴亘十分惊喜。 长久以来,队伍中的兵器多是通过缴获,或是安思家和百里家提供,如果能够自给自足那是最好的。况且,天元洲的兵器铸造本就有名,比起昆天洲的不知好上多少。 为此,吴亘又特意寻了第三个据点,临近一个铁矿,安排这些人定居在此,专为队伍打造兵器,并给这里起了个刃发的名字。ъitv 三个据点呈弧形布设于衡门港的周围,这也是吴亘苦心经营的一条战线,以为将来返回天元洲做准备。 与此同时,吴亘还让钟耒帮助牧人开垦荒地,种植粮食,减少对几个家族的依赖。 利用安思家的势力,又想法子在衡门港开了一个车行铺子,平日帮着人家运送货物,作为自己的眼线,这些都是由杨正负责。 眼见着几个据点中物产渐多,加上抢来的东西,吴亘又与几家建立了联系,彼此贸易往来,逐步建立了自己的补给体系。 诸多举措,都是为了减少对他人的依赖,免得受制于人。在吴亘心中,迟早要离开此地,需得给自己留下一个相对稳固的后方。 时日长了,由于游击于各地,吴亘的这支队伍渐渐也有了一些名头。由于队伍中多人族,且都是蒙面或戴有面甲,便有了个无尾贼的名号。 不是没有人想着吃下这股力量,但由于昆天洲地势广阔,隐蔽之处甚多,再加上这些人战力亦是不俗,竟然让诸家族对其无可奈何,隐隐成了佐衡路可抗衡诸小家族的一支隐形力量。 若是按着牧人的规矩,这样的势力也可以占据一块地盘,形成一个新的家族,正式建城立祠。可吴亘身份特殊,自是没有、也不想有这样的待遇,而是将自己的势力分散于各地,居无定所,带领无尾贼四下游荡。 这样的话,虽然日子清苦了些,但不会被牧人给一锅端了。 这一日,吴亘与杨正骑马驰于草原上。二人边走边说笑着,心情颇为舒畅。这些日子,自己的势力蒸蒸日上,不仅站稳了脚跟,而且势头很不错,很多低阶的牧人或是逃离的人族都加入了队伍。 这些人本就贫困无依或随时可能被人捉了卖钱,骤然得了庇护,才不管是有尾人还是无尾人,自是对吴亘颇为忠心。 至于与其它几个家族的关系,除了与安思家联系较为密切外,与其他两家则多是生意上的往来,谈不上好也说不上坏。 只不过前面因为有些事与百里家要价太狠,导致百里苏对吴亘有些怨言。但由于有莫支家这个共同的对手,双方明面上倒也没有发生太多的冲突。 吴亘和杨正此行是前往莫支家的主城锦芙城,这么长时间以来,由于不断让莫支家失血,莫支家派了大量的人出去护着自己的牧场、部落、商路,倒是让主城的防卫虚弱了不少。 不过莫支泰也并不担心,锦芙城城高人众,区区几个流匪,也就是骚扰一下罢了,绝没有什么攻城夺寨的能力。小一点的城池都不一定打得下来,更何况锦芙城这样的大城。 吴亘此次轻装到此,乃是与杨正密谋后方决定的。莫支家频频受扰,已经是怀疑有其他家族作梗。 这次莫支泰亲自带了八百人马,直奔百里家,要求其让出一大片上好的牧场。百里家自是不想这么轻易让出,齐家也派了一些人为百里家助威,目前双方正在对峙。 百里苏紧急联络了吴亘,想让吴亘能派人袭扰莫支泰的后路,几方合力迫其退兵。 吴亘自不想为其火中取栗,倒是想起来上次安思远提供的一条线索。 那就是莫支家有一位老祖,因为多年使用萃噬之法,神智已是有些不清,被关在主城某处密室,免得其为害族人。 其实一直以来,吴亘就想寻个法子,遏制牧人的萃噬之法,只不过却是一直寻不到个由头。此次二人前往锦芙城,正是趁着莫支家的人马大部分在外,借机想做些文章。 至于百里家和莫支家对峙之事,打出脑浆来又与自己何干。 当然,为了顺利入城,两人也是做了一些伪装,扮作莫支家族下属一个部落之人。反正前面缴获了一堆的铭牌,正好可以用上。 等到了锦芙城,吴亘两人才发现,这些手段全然用不上,在塞了几块银子后,守卫草草看了看铭牌便把二人给放了进去。 入了城之后,吴亘与杨正都不用去寻莫支家的位置。城中央高高的一座坞堡,已经告诉所有人,此城的主人住在这里。 沿着主坞堡,四周还有四个小的坞堡拱卫。如此强悍的防御,着实让吴亘等人咂舌。 外面的城墙加上城中的坞堡,得用多少人才能攻下,怪不得莫支家敢把大部分兵力抽走。 除了莫支家的坞堡,城中的布局也很有意思。分成一块块的区域,每个区域中都有宅院、商铺、市场等,俨然是一个个相对独立的天地。 一打听才知道,城中住有莫支家的许多小部落。由于来自不同地方,相邻部落的人便聚集在一起,打造自己的城区,与别的部落分开。这与牧人老一辈多游牧而生的习俗倒是相符,即使住到了城中,还是天然有些疏离。 吴亘与杨正找了一家距莫支家坞堡较近的客栈,交了钱便住了下来。这家客栈颇为豪华,往来的也多是富庶之人。 多日奔波于野外,吴亘与杨正一扫以往抠门的习性,要了两个楼上的雅间。 一连三天,两人除了偶尔外出散心,便是在房间中观察坞堡的动静。按着安思家的情报,这名发疯的老祖被关在地牢之中,随时都有人看管。 而且据说这位老祖已有五境的修为,只是冲击更高境界的时候,有些后力不继,便多萃噬了十几名无尾羊,结果走火入魔,失了神智,打伤了不少莫支家的人。无奈之下,莫支家只得将其关了起来。 吴亘的想法就是想放出这位老祖,好祸乱莫支本家。家中火起,从而让莫支泰进退为难,这不也是帮了百里家吗。 由于坞堡的墙太高,除了中间的主楼,二人看不大清堡中情形,只得每日数一下进出坞堡的人,以及运送食材的车辆,来估摸一下堡垒中的人数。 “我数了一下每天进出坞堡送运食物的马车,这些食物足以供应两百余人进食。”房间中,杨正在桌上用纸画了一个坞堡的大概图形,“而且,你看此处。”说着,他指向了主坞堡旁边的小坞堡。 “这里关着的都是人族,由于石墙不高,我倒是细心数了数,里面有两百余号人族,每天有二十人左右会被送进主坞堡。这也就意味着。” 吴亘插话道:“也就是说,至少有二十个有修为的人,但这还不包括其他不用人族修炼的人。难办了,这么多好手,要想潜入着实是有些费力。而且进入之后,里面的地形如何,那位老祖关押的位置在哪里,这些都需要搞清楚。” “是啊。”杨正挠挠头,原本臃肿的肚子小了不少。平时里,除了行军打仗,杨正还要负责与各家联系,安排细作,匠坊运作等诸多杂事,可是把他累了个够呛。 吴亘又是个习惯做甩手掌柜的人,一应杂事都压在他的身上,肥胖的身子硬生生瘦了不少。 “要不,我想办法扮做送菜的伙计,到里面走一趟。”杨正犹豫着说道。 “辛苦了。”吴亘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我只是建议,还没……唉,算了,我还是去,终于知道牛是怎么死的了。” 第389章 男孩与老祖 “呸呸呸。”吴亘吐着口水,摘下头上的一根菜叶,从一堆菜下面钻了出来。 杨正此人倒是有些手段,这才几天,就与给莫支家送菜的店铺打得火热,不仅自己已经几次入过主坞堡,画了内部的地形图。而且将吴亘悄悄塞到了送菜的车子里,就这么堂而皇之的给送了进来。 吴亘悄悄从厨房钻了出来,看了看天,夜色已深。回想了一下杨正所画的地图,以及可能关押老祖的位置,吴亘小心猫腰向前。 出了厨房院子的月亮门,走过一条长满藤蔓的长廊,就到了主楼所在的院子。进入院子前,是一条长长的甬道,一侧建有房屋,墙上还有一些了望孔,应是有人守在里面。 另一面则紧邻着一处偌大的池塘,塘边种有不少的柳树。 再往前,杨正也无法进去,只能靠吴亘去摸索了。 看了看远处巡逻的护卫,吴亘掉头奔向了池塘。轻盈的踩着水面,吴亘到了塘边,躲在了一棵柳树后面。 主楼就在不远处,隐隐还有一些房间亮着灯。在主楼旁边,还延伸出一些小楼与其相通,如同一个张开的怀抱。 吴亘有些发愁,这么多楼,每处都有护卫站着,这位疯老祖在哪里呢。而且,找到此人后,该如何处置。既然能将这位老祖束缚住,定然也有不俗的手段。 摸了摸身上的一个瓷罐,里面装着杨正给的一些浆水。此物可以磨灭一些阵法,乃是神教所创,但不知道对上牧人的手段是否也有效果。 正犹豫间,一个小小的身影从主楼前奔出,往池塘这边而来。守在楼边的护卫见状,只是拱拱手,却是丝毫不在意此人的乱跑。 这个人从池塘边绕过,直接奔向楼后的一处小屋。 吴亘心中一动,蹑手蹑脚跟了上去。 等到了小屋前,借着屋前的灯光,吴亘才发现,这是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身着一身白衣。 屋前的两名守卫冲着小孩施了一礼,苦笑道:“三少主,您又来了,要是被人发现了,又要被责罚。家主临走前吩咐,不准你再进去,我们二人可不敢违命。” 男孩看了看楼上,小心翼翼道:“娘亲已经入定,没人会发现的。对了,你们两个不去茅厕吗。” 两个护卫对视一眼,皆是有些无语,只得嘱咐男孩道:“我们先去方便一下,三少主你早些上来,切记不要靠近老祖。” 男孩子点点头,背书一般说道:“放心,你们去茅房了,是我自己进去的,断与你们无关。” 两名护卫只得转身离去,临走时一名护卫不小心掉下一块六边的铜印。 等两人离开,男孩兴奋的捡起铜印,直接推门而入。吴亘一个闪身,已是无声无息到了屋门口,跟着入了屋中。 走到一处石门前,男孩略略犹豫了一下,却还是踮起脚尖,蹒跚着将铜印塞到了门上的一处凹槽中。随着光华亮起,石门向着两侧分开,出现了一条长长的螺旋状阶梯蜿蜒而下。 阶梯两侧的石墙上,每隔一段距离就会有一盏油灯,使得其中并不是十分昏暗。 男孩蹦蹦跳跳向下走去,轻快的脚步声响起,让原本阴森的楼梯变得生动起来。 吴亘看了看身后,小心翼翼跟了下去。看着这个天真的背影,一时间心情有些复杂。心中好像有一个小鹿在乱蹦,有一种痒痒的感觉。 男孩一路向下,等走到阶梯的最后一处,稍稍站了站,回头奇怪的看了一眼,挠挠头走了下去。阶梯尽头处,是一处偌大的石室。四周都挂着火把,里面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石室中央,从屋顶垂下两根粗大的铁链,锁住了一人。此人是名老者,长得骨骼高大,斑白枯槁的头发披散于胸前,身上的衣衫已是破破烂烂,正呆坐于地一动不动。 男孩小心走到此人面前,歪着头看了半天,似是在确认着什么。过了良久,男孩从怀中取出一个用纸包着的鸡腿,慢慢一步步向前挪去,试着递到老者的面前。 哗啦,铁链晃动的声音响起,老者缓缓抬起头来,眼神浑浊,迷惘的看了一眼男孩,旋即迸出一道精光。老者挣扎着向后挪去,两条胳膊被拉得笔直,口中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 铁链上顿时红光大作,红色覆于老者的身上,如同披了一身盔甲。“嗷。”老者痛苦的挣扎,红光沁入他的身体,如水蛭一般抽取着他的精元。 老者重重的跪在地上,头伏于冰冷的地面。紧绷的铁链松开了些,红光也慢慢消失。 男孩有些担忧的看了老者一眼,将鸡腿轻轻放在地上,往后退去。 过了许久,老者的头慢慢抬起了些,身体向前挪去,低头将鸡腿叼在口中。嘎嘣嘎嘣的声音响起,老者欢快咀嚼着口中的鸡腿,连骨头也是嚼的粉碎。油汁顺着嘴角流下,长长的舌头一卷,连一丝油星也没剩下。 男孩高兴起来,边拍着手边跳唱道:“杨柳儿活,抽陀螺,杨柳儿青,放空竹,杨柳儿死,踢毽子” 清脆的童音在石室中响起,连火光也似乎变得柔和起来。老者呆呆的看着男孩,浑浊的眼神渐渐清明。 “老祖,鸡腿可好吃。”男孩期待的问道。 似是回应男孩的问话,哗啦哗啦,铁链欢快的抖动起来。老者的眼神灵动了一些,温馨看着蹦蹦跳跳的男孩。 忽然,铁链的声音戛然而止,老者抬起头,看着男孩的身后。 吴亘从阶梯口慢慢走了出来,小心走到了男孩的身旁,看着那个在铁链束缚下的老者。 “你是谁啊。”清脆的声音响起。 低头一看,男孩正好奇的盯着自己。吴亘的心不自觉猛跳了一下,心中再次升起异样的感觉。 大大的眼睛中闪烁着光亮,如同一潭清澈的湖,缀了星星的倒影。这是一双没有沾染红尘的眼睛,干净的让人心疼,纯洁得让人心悸,一时间,竟让吴亘有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不自觉向后退了一步。biqμgètν 方才在暗处看到老者的情形,原本吴亘想的是以这名男孩为质。因为一旦将这名老者放开,吴亘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制得住对方。只能借其偶尔流露出来的舐犊之情,抓一名人质在手,防止对方暴起伤害自己。 可看到男孩的一瞬间,吴亘放弃了这样的想法,微笑着问道:“你是谁啊,为什么大晚上不睡觉,让你娘亲知道了可是要打屁股的。” 男孩两手放在背后,手指绞在一起,撅着嘴道:“娘亲在修炼,她不会管我的。爹爹在打仗,也不会管我的。我叫莫支璧,你是新来的吗,我为什么没有见过你啊。” 吴亘伸出自己的左手,准备抚摸一下男孩的头。 忽然,男孩指着吴亘的手心,“那是什么。” 吴亘抬手一看,正是手心中的黑色圆环,不由尴尬笑了笑,“没什么,不过是一些墨渍罢了。” 男孩伸出一根手指,小心翼翼的摸了过去。手指刚触到吴亘的手,便如摸着烧红的烙铁一般,噔噔退了两步坐在地上。 面色苍白得吓人,面色惊恐道,“你骗人,那不是墨,我看到了无尽的黑暗,还有一个大大的棺材。” 吴亘神色陡变,脸色十分难看,赶紧把左手收了回来。手心处,黑色的圆环似乎是活了一般,慢慢旋转起来。揉了揉眼再看时,圆环已经停止不动。吴亘确信,方才自己绝不是眼花。 一直以来,吴亘总怀疑着这死气的出处,没想到今天在这里,在莫支家的地下石室里,竟然被一个男孩给看了出来。 刚想上前询问,男孩吓得手脚并用往后挪了几步,眼中有两行细细的血泪流下,如两条蜿蜒的土龙,死死盯着吴亘。 哗啦,铁链的声音大了起来。“无尾人。”老者含糊不清的低吼着,身体不断颤抖,气势陡涨,以至于逼仄的石室中起了一阵怪风。 看了看自己的身后,那条伪装的尾巴仍在,吴亘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经被老者看穿。手握紧了断刀的刀柄,防止对方挣脱铁链。 “离他远些。”老者如一只蓄势的老虎,作势要扑向吴亘。随着其动作,老者面孔上浮现出一丝狰狞,腹部不断起伏,如鸡爪般的双手微张,掌心处同现了一个漩涡,漩涡越转越快,放出淡淡的幽光。 吴亘感觉,自己身上的血气正不受控制的奔涌,似要脱体而去。连神魂也一阵悸动,魂火不断跳跃,竟有离魂的趋势。 牧人的萃噬术,吴亘心中暗道,赶紧运转起金身,竭力遏制气血的外逸。 老者闷喝一声,双手猛的向前一伸,手上的幽光愈盛。吴亘的身体被一道强大的吸力所裹胁,不自觉向前滑去。 可随着老者动作,铁链上的红光再起,贪婪的钻入其身体,刚刚升起的气势顿时萎靡下来,其人痛苦的趴在地上哀嚎。 忽然,老者的脸急剧抽搐起来,五官挪移,身体不断颤抖。 “放了我。”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从老者口中传出。其人惊惶的看着四周,无论是神情举止还有声音,都与方才大不一样,口中不断喃喃,“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吴亘惊诧得看着眼前一幕,老者好像换了一个人一般,与方才迥然不同。吴亘确信,老者不是装的,就好像是被人夺舍附体了一般。 “哈。”老者喘着粗气,恶狠狠看向倒在地上的男孩,“莫支家的,死死死。” “老祖又要犯病了。”男孩顾不得擦去脸上的血泪,惊恐地连连倒退,一直退到墙边方才停止。 吴亘上前一步,站在了老者与男孩的中间,将男孩护在了自己的身后。 正在此时,老者身体一个激灵,脸部有些扭曲,一个女子的声音从其口中传出,“奴家命苦啊。” 说着站起身,竟然在原地扭动身子,柔媚起舞。口中咿咿呀呀哼唱,凌乱的头发随身形扭动而飞舞,顾盼生姿,身态妖妍,极尽妩媚之能。 看着翘着兰花指翩翩起舞的老者,吴亘心头一阵恶寒,一个苍老憔悴的男子做出如此姿态,如此违和的情景就这么出现在自己眼前。惊讶之下,吴亘不由后退了两步。 很快,老者又换了一个形态。一个、两个吴亘数了数,到最后,老者接连变换了二十四种声音,也就意味着,眼前的这具躯体,换了二十四个人。 靠在墙边的男孩脸色难看,手犹豫着向前伸出,定了定,还是紧紧抓住了吴亘的衣襟。 第390章 凶顽出笼 “平日里他可是这样。”吴亘用自己的右手拉住了男孩,小心询问道。 “嗯。”男孩点了点头,“老祖犯病已经很久了,只有我给他唱歌后,他才会变得好些。” 吴亘蹲了下来,面色和煦道,“那你能不能再唱个歌,让他安静下来呀。” 男孩重重点了点头,“可以的。”说着如小大人一般鼓起勇气走到老者面前,石室中再次响起了清脆的童音。 果然,过了一会,老者的情绪稍稍平稳了些,不再如方才那般疯疯癫癫。见自己的歌声有效,男孩更加高兴起来,卖力的又唱又跳。 吴亘神色复杂的看着这个小小的背影,随着其歌声,自己的神魂也渐渐变得安宁,一种暖洋洋的温煦之意包裹于身心,整个人就如沐浴于春日暖阳,享受春光的抚慰,守护着内心的宁静。 与自己身上的死气相比,男孩身上有些东西却是那么充满生机,展示着生的力量,怪不得会对自己的死气如此敏感。 老者神情变得平静了许多,爱怜的看着边舞边唱的小男孩。 趁着其注意力被全部吸引了过去,吴亘从身上掏出陶罐,小心翼翼的向着老者身旁挪去。 在走到距其不到五步远的地方,老者身形陡然一转,如鬼魅般到了吴亘身前,二人的脸相距不到一尺, 老者狞笑着磨着自己的尖牙,双手被铁链拉得笔直,犹如一只被抓着翅膀的母鸡。 小男孩惊叫一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铁链上的红光再起,老者喘着粗气,掌中的漩涡出现又消失,最后终是萎靡的退了回去。 吴亘举起手中的陶罐,冷冷道:“此物可以去除铁链上的阵法,阵法既去,区区一条铁链对于你自然不在话下。如你想得到自由,就不要想着对我动手,只有我能放你出来。 否则,往后余生,你就只能呆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窖里,与鼠蚁为伴。同意你就点个头。” 老者歪着头瞥向吴亘,毫不掩饰眼中的轻蔑和残忍,看向吴亘的目光就像看向一头羔羊。对视良久,老者终是点了点头,急迫道:“快,我马上就会失去神智。” 吴亘看了一眼身后的小男孩,“接着唱,我要给你家老祖治病。” 莫支璧担忧的看了一眼老者,声音大了起来,整个石室中回荡着稚嫩的童音。 吴亘纵身一跃,到了铁链的上方,将陶罐中的汁水倒在了两根铁链上。汁水一接触铁链,就不断有光亮闪烁,这应是阵法不断消弭所致。 忽然,吴亘心中警兆大作,身后有劲风袭来。脚重重在空中一顿,身体急速向门口的方向转去。等落地后,吴亘只觉着身后凉飕飕的,原来自己装的假尾已被人生生拽了去。 回头一看,那名老者一脸狞笑盯着自己,手中还抓着一条尾巴。 方才着实是凶险,幸好老者神智不是太清醒,否则以对方这样的身手,在这么近的距离,自己如何能逃得过。 “找死。”吴亘冷冷看着对方,“既然如此,就休怪我心狠了。” 吴亘从怀中取出一个封得十分严实的纸包,一层层打开,里面是一小堆幽檀粉末。幽檀一出,浓郁的香味散出,老者脸色一怔。 “竟然是幽檀,快给我。”老者流露出贪婪之色,死死盯着吴亘手中的幽檀,“当初要是有此宝物,我何致沦落到如此境地。” 看到老者的神态,吴亘心中释然。幽檀有避邪驱祟的功用,对神魂定然有益,既然对野兽有用,那对神智不清的人当然也有效果。 当初与杨正商量时,本想着是借幽檀的功用,让其短暂清醒一下,没曾想碰上了莫支璧,倒是省了这块幽檀。 眼见老者忘恩负义,而且看其癫狂模样,定然是萃噬了不少人族,吴亘渐渐起了杀心。 随着汁水的流淌,铁链上的光亮闪烁越发厉害,如火焰一般渐渐延伸到老者的手腕。想来用不了多久,等阵法消失,老者自会脱困。 一把抓起惊愕不已的莫支璧,吴亘带着其向上急驰。等冲出地面的屋子,吴亘用力将手中的纸包向着莫支家主楼的楼顶扔去。 纸包炸开,幽檀的粉末随风纷纷扬扬洒落,淡淡的暗香在夜色中飘散开来。 吴亘头也不回,捂着莫支璧的嘴就向池塘奔去。等越过池塘,并没有急着逃走,反而是躲在了一处假山中。 莫支璧惊恐的看着吴亘,小小的身躯竭力挣扎。 吴亘看了看地下暗室的方向,低声道:“别动,我是在救你的性命,你们老祖要发狂了,会乱打人的。若是不想被他打,你就乖乖听话。” 莫支璧连连点头,示意自己不会叫喊。吴亘将自己的手放下,莫支璧咳嗽了两声,“要不要与家里人说一声,好拦住老祖。” “来不及了。”吴亘看到方才那两名负责看守暗室的护卫,晃晃悠悠返了回来,可刚到屋门口,就被飞出的两个石板击飞。 一个披头散发的人影从屋中奔出,闻了闻空中的香味,仰天捶胸嚎叫,向着主楼跃去。 很快,主楼上便响起了打斗的声音,不时有瓦片和窗户的碎屑落下。惨叫声此起彼伏,在寂静的夜中传出很远。 坞堡中,灯光不时亮起,被主楼动静所吸引,人们纷纷奔了过来。 唰唰,有十几个身影或是从主楼的房间,或是从邻近的坞堡中跃出,纵身越到主楼,与一个人影厮打在一起。 “是老祖,他怎么脱困了。”有人在楼前喊道。一时之间,众人往后退了些。这位老祖虽然神智癫狂,但修为着实厉害。 纵然这么些年以秘法一点点吸取他的精元,而且自被困后再未修炼,一般的人在他手下还是走不过几招。只能冀希望于留在家中的好手,能联手将其困住。若不然,别说莫支家,就是锦芙城今晚也要遭殃。 打斗愈发激烈起来,不时有人从楼下落下。在这些人尽施全力的情况下,偌大的主楼竟有摇摇欲坠的感觉。 坞堡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主楼吸引了过去,连藏着的一些暗哨也纷纷现身,向着主楼靠拢。 吴亘点了点头,今晚的事算是成了。这位发狂的老祖一闹腾,莫支家本族定然受损严重。特别是有修为在身的人,折损太多必会拉低莫支家的实力。 现在只担心的是,这位老祖由于被囚禁多日,实力下降过多,撑不了多长时间。 一个女子的娇叱声传出,主楼的屋顶轰然破开飞出两人。一人正是那名脱困的老祖,另一人却是一名女子。 二人你来我往,打得不亦乐乎。老祖虽然招式混乱,但却胜在劲力雄厚,七八个回合下来,女子一声惨叫,被踢得飞了出去。很快又有四五人补了上去,拦住了欲痛下杀手的老祖。 “娘亲。”莫支璧一声惊呼,就要往假山外奔去。吴亘赶紧将其一手扯住,在如此混乱的情形下,他一个小孩出去踩也得被人踩死。 “别动,我带你出去。”吴亘将正死力挣扎的莫支璧夹在腋下,看了看四周的情形,一猫腰从假山中钻了出来。趁着众人的注意力皆被主楼所吸引,借着地势掩护,向着围墙奔去。 刚到了围墙边,正好有两人匆匆奔向主楼。看到吴亘不由一愣,“什么人。”抽刀欲围堵过来。 吴亘将莫支璧往前一示,“快保护少主,老祖发疯了。” 借着火把的亮光一看,确实是莫支璧,二人不由一愣,皆是顿了一顿。借着这一空当,吴亘双脚重重顿地,直直向着围墙顶飞去。 那二人也觉察到了不对,大声招呼墙上的人拦截。吴亘脚刚落到墙头,就有七八人从各处围了过来。 “接着少主。”吴亘将手中的莫支璧扔向这些护卫,身体在空中旋转,如一片叶子般向着坞堡外落去,身后零零星星落了几只羽箭。 一落地,吴亘头也不回,沿着事先侦察好的路线,一溜烟回到了自己居住的客栈。 “怎么样。”等到了屋中,杨正仍旧枯坐于灯下,看到吴亘归来,急急发问道。 “差不多,人已经放了出来,到底能造成多大的损失就搞不清楚了。”吴亘灌了一口茶水,“我的脸被人看着了,莫支家说不得明天就会对全城戒严,今晚我们就离开。其他的手段都准备好了。” “我已经安排卓克去办此事,应是准备的差不多了。”杨正一脸严肃道:“你暂先离开,我在城中再打探一下情况,你带着我出城也不太方便。放心,我会换个地方呆着,这两日与几个小部落的人倒也混得熟稔不少。” 沉吟片刻,吴亘点头道:“小心些,咱们骤然离开客栈,难免会引起人家的怀疑,我与卓克在约定的地方等你。” “好,我这就放出信隼,让卓克赶紧发动。”杨正拎出一个盖着黑布的笼子,打开笼子的门,放出一只一尺多长的小隼,在其脚上绑着的铁管中塞了一张纸条。 灰色的信隼活动了一下身子,悄无声息飞入了夜空之中。 吴亘看了看灯火通明的莫支家,与杨正从后门悄悄出了客栈,二人分头离开。 等到了城墙边,已经有一些地方亮起了火把,人影憧憧,不少人向着莫支家的方向望去。由于还没有发出警讯,这些人并不知道主家发生了什么。 选了一处灯火尚未亮起的城墙,借着城墙边的民居,吴亘纵身一跃,踩着城墙急速向上奔去。等到了墙头,才发现黑暗中已经七零八落站了一些守城的士卒,正揉着惺忪睡眼远眺着莫支家的方向。 在这些人惊愕的目光中,吴亘匆匆越过城墙,纵身跳了下去,全程竟然没有一人阻拦。 一夜无眠,吴亘急急在旷野中行走,等到了一处废弃已久的村寨,方才停了下来,这里就是与杨正约定的碰面地点。 在此等了三日,正担心杨正安危的吴亘,终于看到了其人的身影。 杨正一身臭味,竟是躺在运送尸首的车上溜出城的。 “这莫支家老祖太狠了,几乎将整个锦芙城搅了个天翻地覆,打死打伤不知多少,最后还是让他给逃了。不过,据传此人也受了极重的伤,活不久了。”一见面,杨正就兴奋的说道。 第391章 分分合合 皆为利尔 二人交谈良久,吴亘方才知道,当日这位半废的老祖大发神威,打死了不少莫支家的族人。最后一直打出了莫支家的坞堡,竟然无人能拦得下来。 在城中祸害了一路后,毕竟其人神智不清,在得到其他闻讯而来的莫支家族人支援后,诸种手段尽出,终是将这名老祖给打伤。据说一条腿和胳膊都已被废掉,身上也不知中了多少刀剑。 “一帮废物,竟然还让人给跑了。”吴亘有些愤愤不平,当初在石室中,此老贼竟然还想对自己用萃噬之法。“你可知在死去的人中,有没有一个名叫莫支璧的小孩。” “莫支璧?”杨正一愣,仔细想了想摇头道:“没有听说过。” 吴亘松了口气,自打见到这个小孩后,自己就有种异样的感觉。这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但总觉着将来会与其有些羁绊。 又等了几日,在二人逐渐失去耐心的时候,卓克终于赶到了此地。还来不及询问情况,卓克却带来了一个令人意外的消息。 原来,杨正这里共养了两只信隼,一雄一雌。前些日子放了一只去寻卓克,还有一只留在了一处秘密联络的据点,以备随时传递消息。 结果留在据点的信隼找不到杨正,便寻到了另一只信隼,被卓克一并带了过来。 看着卓克递上的纸条,吴亘沉默良久,方递给杨正。 杨正接过一看,不由大喜道:“这是好事啊,这么一来,莫支家 内外交困下,恐怕会一蹶不振。吴亘,咱赶紧走,好召集人手。” 据纸条上所述,安思家派人寻到联络的据点,请求吴亘出兵,一同夹击莫支家的骑兵。 原来莫支泰此次率了八百骑兵与百里家和齐家对峙,双方最终爆发了冲突。虽然双方人数差不多,但莫支家的士卒修为显然更高一些。 一场大战后,莫支家惨胜,却也折损了四百人马。四百人马即使对于一个千户,也是不小的损失。 要知道,四百人可都是劲卒,历经多少年才一点点训练出来,不知投了多少钱进去。这可不是随意再召集人就成的,得过许多年才能补上这个缺口。 估计是知道家里出了变故,莫支泰与百里家、齐家都来不及索要补偿,就匆匆往回赶。按着其惯例,这剩下的四百骑要经过一处名为大树沟的地方。安思家准备与吴亘联手在此设伏,吃下这四百骑。 若是能将莫支泰给杀了,那莫支家就将彻底失势,再不能稳压安思家一头。 吴亘看着远处的旷野,沉默半晌后方转头道:“莫支家要是倒了,于我们可有什么好处。” “莫支家倒了,咱就少了一大劲敌,而且大批被捉来的人族,亦是得以生还。”杨正眨巴一下眼睛说道,可越说越觉着有些不对劲,“不对,莫支家倒了,得好处最多的就是安思家,他们蛰伏这么些年,一举出手将其吞并,说不得能成为佐衡 路除黑塔家外的第一等存在。” “可是安思家若是得势,对我们不是更好吗。相较百里家和齐家,安思家对我们可是更亲近些。”卓克有些不解。 “卓克,这就是我们的难处所在。”吴亘叹了口气,“在昆天洲,在当下局面,牧人绝不会允许我们在明面上立足。 莫支家倒了,咱又不能取而代之,我们依然得流窜于各地。安思家得势后,岂会允许我们这么一股不听号令的力量存在,说不得到时首先断了凌云村的供给,再联合其他家族灭了我们。位置不同了,想法亦会改变。 而且,莫支家这么多人族,以我们当下的实力,能吃得下吗。不说花费多少,就这么一大批人,黑塔家会允许随意流落在外吗。说不得会让安思家接手。到时候,安思家又会变成另一个更强大的莫支家。” “你打算怎么办。”杨正和卓克聚拢在了吴亘身边。 “我打算去救莫支泰,避开安思家的伏击。那封消息,就毁了。安思家问起,就说没有收到。”吴亘面向二人,神色严肃。 “分分合合,皆为利尔。记住,在我们的力量没有达到可以随意颠覆一个家族的程度前,定不能允许出现某一家独大的局面。莫支家如此,安思家也一样。 四家实力相当、彼此制衡之下,我们才能在其中腾挪自如,我们不能只做依附于某家的打手,而是要一点点掌控衡门港周围的 局面,让四家成为我们的附庸。” 二人皆是重重颔首,杨正慨叹道:“吴亘,没想到你想得这么远了。不过,你准备怎么救莫支泰,可还要派人。” 吴亘连连摇头,“我们辛辛苦苦攒下的人马,凭什么要耗在此处。我一个人足矣,早些找到莫支泰,让其绕一条路,避开伏击就是。事不宜迟,我立即出发,你二人与队伍会合,尽量避开安思家。” 既然已经决定,吴亘说走就走,步行往大树沟的方向赶去。其实神行术发动起来,可比马儿的速度快上不少。 匆匆奔行两日,吴亘已是远远看到了大树沟。所谓的大树沟其实就是一条河滩,位于亦列河的一侧。河滩一侧,则是茂密的树林。河谷中多乱石,马儿到了此处,须得缓步而行,以免伤了马腿。 若是以一支人马伏于林中,猝然发起袭击,处于河滩上人的想跑也跑不快,只能沦为活靶子。 吴亘看了看河滩侧的树林,临近天暮,按说是倦鸟归巢的时候,林中却是鸟雀皆无,鸦雀无声。 叹了口气,吴亘远远绕开树林,搜寻着莫支家骑兵的下落。虽然知道大略的方向,但在偌大的原野上搜寻起这几百号人来,却也是殊为不易。 吴亘只得按之字形快速前行,希冀能早些发现骑兵的下落。终于,在第三天天暮的时候,吴亘寻到了莫支家骑兵的痕迹。 入夜,吴亘坐下简单休息了一会,吃了 些干粮,看着远处高坡下的营地。营地中燃起了一堆堆的篝火,大部分人看起来今夜都要是席地而卧。在营地中央,则竖着一座帐篷,想来这应就是莫支泰的住处。 夜色已深,许是刚刚打了一场仗,再加上连日行军,这些骑兵大多已经睡去,只余一两个人在站岗。 吴亘收拾了一下身上东西,轻轻向着营帐的方向摸去。刚要潜入,营帐的帘子打开,一个高大的男人向着外面走来,身后还有一名侍卫跟着。 吴亘心中一动,悄悄跟了过去。男人在营地旁的林中解了一下手,正准备返回时,忽然停下了脚步,手握刀柄缓缓转身。 “宵小之辈,出来。”男人低声喝道,那名侍卫干脆直接拔出了刀,准备回头叫人。 “莫支泰,我没有恶意,深夜造访,乃是为了救你。”吴亘从林中走了出来,与对方保持了二十步的距离。 对于他和莫支泰这样的人,十步的距离转瞬可至,与脸贴脸没有什么区别。 看到对方只有一人,莫支泰稍稍放了些心,“谁要杀我。” “安思家。”吴亘摊开手,示意手中并无武器。 “你是谁。”莫支泰注意到吴亘身体,面色微变,“你是无尾人,难不成你是……” “不错,我就是你们口中的无尾贼。”吴亘坦然答道。 莫支泰面色变得阴沉起来,猛的向前一步,全身气势大作,“你竟然敢过来见我,杀我的人,劫我的 货,还敢站在我面前,是谁给你这样的胆子。” 吴亘亦是向前一步,却是云淡风轻,“莫支泰,很多人想要你的命。说实话,我也很想让你死,但我又不能让你死。你死了,只会便宜了其他三家,于我没有半分好处,所以,我来了,来救你的命。” 莫支泰冷笑一声,向前走了两步,“就凭你,一只躲在山沟里的老鼠,也敢妄言救我的命。” 吴亘负手向前走了两步,身上的肌肉渐渐绷紧,“我是不是老鼠另说,倒是你莫支泰,人家早已布好了口袋,就等你这条老狗送死。死到临头,还狂狺不止,着实可怜可悲可叹。” 沉默了片刻,莫支泰有些犹豫的前行两步,气势却是弱了几分,“谁给他安思家这样的胆子,敢对我下手。” 吴亘勃然大怒,向前急行两步,“为什么不敢对你下手,你莫支泰是三头六臂,修为卓绝,还是你姓呼兰,统领一个行省。 莫支泰,你也不想想,安思家蛰伏多年,四百余骑对他们来说能不能吞得下。如今你与百里家、齐家两败俱伤。你一死,莫支家偌大的领地会落入谁的手中,只有安思家有这样的实力。 如此大的诱惑,谁会忍得住,谁又不会舍命搏一把。莫支泰,我现在倒是有些后悔了,怎么会以身犯险,来救你这个蠢货。” 莫支泰的脸皮不断抽搐,眼中泛起寒光。过了许久,终是将放在刀柄上的手 松开,长出了一口气,“安思家准备怎么杀我。” “大树沟。”吴亘轻轻吐出三个字。 闻听此言,莫支泰脸色大变,带兵多年的他,如何不知道大树沟是怎样的存在。一时之间,倒是对吴亘的话信了一半。 “我们谈谈。”莫支泰伸出一只手,做了个请的手势,率先走到一棵树下席地而坐。 吴亘微微一笑,亦是走到树下,将安思家的计划全盘托出。 沉默良久,莫支泰方开口道:“既然安思家肯与你联手,你们可是早就相识。” “不错,不仅是安思家,还有百里家和齐家,私下里都有往来。”吴亘坦然以对。 莫支泰有些奇怪的看着吴亘,“既然如此,为什么救我。” 吴亘双手一摊,“因为一个活的莫支家比一个死的莫支家,于我而言更加有利。” “呵呵。”莫支泰冷笑道:“那是当然,有我莫支家这个大恶人顶在前头,你手下这股看起来并不强大的力量,在关键时刻却是一个不小的筹码。 如此一来,当可以周旋于诸家,待价而沽。我真替安思家悲哀,结识了你这样的的盟友,关键时候背后捅刀子。” 吴亘微微一笑,“相识于利,他们损坏了我的利益,就谈不上什么背叛。不是有句话啊,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 “呵呵,说得倒是有理。对了,我儿莫支诚死的事,可有你的份。” “不错,是我与安思等家合谋 的。” 又是窒息的沉默,许久过后,莫支泰方平息了内心杀意,“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不,你应该感谢我。莫支诚什么货色,你这个做老子的最清楚,他死了,于莫支家更为有利。你是家主,分得清太义与小爱。” 莫支泰微微一笑,看向吴亘的目光多了些欣赏,“说,助我想要什么。既然相识于利,就谈些利的事。” “很简单,以后莫支家把圈养的人族放了。” “不可能,且不说这是多少钱,族人还需借此修炼。” “世上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利大利小而已。” 第392章 两豨村 我是一个小卒第392章两豨村吴亘与莫支泰相谈良久,双方谈拢了诸多合作事宜,如彼此交换情报、私下贸易往来等等。同时,二人商定,明面上两家仍是敌对关系,必要时吴亘还可以“打劫”一下莫家一些不重要的部落。 但涉及到最重要的问题、也就是被圈养人族的处置上,双方分歧不小。莫支泰坚决不同意放出所有的人族,只是答应吴亘可以赎人。此事只能以后再议,毕竟初次见面,双方能谈这么多已是足够坦然。 临分别时,莫支泰意味深长道:“若是当初早于他人认识你就好了。” 吴亘微微一笑,“好饭不怕晚,好事不怕慢,期待与莫支家多多合作。” 二人转身分开,身后只余下一片黑暗。 人世间的事儿,往往就是这样。明知对方是一头驴子,还不得不与之握手,蝇营狗苟、鸡鹜相争,实是无趣得很。 过了一段时日,佐衡路便疯传莫支家的消息,说莫支家本族老祖发疯、家中遭遇巨变,幸亏家主莫支泰及时赶回,挽回了局势,才守住了家业。 只不过,此消息一出,有人失望,有人惊疑,还有些人蠢蠢欲动。 莫支家经此内外巨变后,委实安分了一些,行事也不再像以往那么高调。 于是便有一股匪人试图对莫支家的一处产业下手,莫支泰亲率族中好手,以五十骑破两百余骑,杀得这些贼人四下而逃。 大家这才知道,虽然莫支家近些日子有些内外交困的感觉,但老牌家族的实力摆在那,岂是能随意被人吞下。 一时间,佐衡路的气氛有些怪异,谁也不敢妄动,谁也在蠢蠢欲动。正在此时,又有一件怪事发生。佐衡路最大的河流亦支河中,有人捕上一个巨鼋,背上有五个字,食人者祀绝。 此事一出,加上莫支家老祖的事,人们一时都有些惊疑。后来又有人陆陆续续在河中的鱼虾身上发现了类似的字眼,最小的字竟然是在一只寸把长的虾腿上所发现,字小如虮,也不知道这人是怎么发现的。 此事越闹越大,越传越玄乎,有人说这是神启,不允牧人再使用萃噬之法。刚开始的时候,黑塔家还出来辟谣,说此乃有奸人作祟。 但等到黑塔家远在塔山的族庙匾额上,有无数蚂蚁组成了这五个字,一时之间人言籍籍,连黑塔家都不好解释。 此事一出,人皆言萃噬之法会遭报应,纵然有些人嗤之以鼻,但架不住众议成林。慢慢的在一些家族外,经常会看到被赶出的人族,这些人身体孱弱,一看就是失了不少精元。 吴亘这段时间过得比较平稳,几处据点都是欣欣向荣。受传闻影响,不少家族将自己私藏的无用无尾羊给放了出来,几经收拢,手下的人族也是多了不少。 这些人耕田织麻,养畜铸兵,所得再由杨正秘密贩卖出去,倒也能维持一帮人的生活所需。 始兴村,吴亘正坐在一个虎皮椅上,腿翘在椅子扶手上,手里拿着一根鸡腿,兴致勃勃看着新招募的兵卒训练。这里面既有人族也有牧人。从一开始,吴亘就特意将二者混合编组,免得两族心起隔阂。 始兴村早已不是原有模样,四周修筑了石墙,箭楼,陷阱,山中新凿了不少的山洞,里面存储了大量的物资,俨然是个堡垒般的存在。加上此地偏僻,地势陡峭,易守难攻,没有大几千人还真不好说能攻下这里。 当然,若是对方修为高到御空而行的情况下,则另当别论。 “你你你,跟紧些。”吴亘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将手中的骨头恶狠狠砸在一名正在训练的士卒身上。 大伙都已经习惯了这位的作风,并不觉着奇怪,赶紧又紧凑了些队形。 哈山爬了上来,目前,始兴村就是由他在负责,哈大早已安心养老、管一些后勤之事,哈豹则需要跟着吴亘四下征伐。 “杨正大人遣人送来消息,说安思家告诉他,在两豨山一带,有一个人族聚集的地方,此地属于黑塔家直管,一般家族都不得染指。”哈山说着递给吴亘一个纸条。 吴亘打开看了看,上面确实是杨正的口吻。里面倒是说的清楚,这个两豨山的人族,都是从天元洲劫掠而来。一代代在此繁衍,竟然也形成了不小的规模。 杨正最后也提议,若是能将这些人收拢过来,那自家的实力定会再上层楼。具体去还是不去,请吴亘自定。 吴亘挠了挠头,如此多的人族,确实是个意外之喜。这一年多来,自家实力增长是不假,但营中人族的数量增加却不多。 毕竟人族是各个牧人看管最严的家产,大多圈禁于高城坚垣中,自己只能零敲碎打收拢一些。 由于牧人数量众多而人族较少,除了吴亘、薛信等几个老人尚且能够服众外,其他牧人便对人族有些不忿。如屈通那里给配了几个牧人当作下手,便时常有些摩擦发生。 对于此种情形,吴亘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毕竟自已不是话本中的天命之主,王八气一放,万族皆服。 其实这种事着实难免,就如一大群猴子里来了几个人吆五喝六,猴子岂会服气。 吴亘又没有什么耐心去调和双方矛盾,只能多找些人族来平衡彼此的比例。所以听到此消息,吴亘倒是颇有些动心。 杨正还在衡门港,试着与余风所在鲛人一族建立联系,看能不能打通自已的秘密航路。 吴亘想了想,便决定自已带着凌云八骑去这两豨山一探究竟。毕竟是走亲戚,也得让穷亲戚看看自已的实力,否则怎好招徕人手。 说干就干,吴亘让哈鹰和卓克召集齐人,按着情报中地图所示,九人骑马向着两豨山的方向赶去。 两豨山位于衡门港的东北位置,已是超出了莫支等四家的势力范围。按说快马加鞭两日便可抵达,但路上还有牧人的一些部落,等绕了一圈抵达两豨山时,已是三日之后。 看着远处这个处于两山之间,只有一个出口,位置十分隐蔽的村寨,吴亘让众人停了下来。找了一处树林,遣了八骑中一名牧人换装去打探情形。 林中,剩下的几人围拢成一圈,吃着随身带来的食物。卓克和哈鹰两个人毕竟年轻,不时相互打闹着,引得其他人纷纷侧目。 吴亘对于凌云八骑着实是下了一番心血,不仅是装备最好,而且平日里无事便手把手传授一些技艺,所以八骑对吴亘并不像其他人一样惧怕。 随手将自已的酒囊抛给身旁的一人,吴亘懒洋洋靠在一棵树下,看着这些年轻人相互嬉闹,一脸老父亲的慈祥模样。 很快,那名前去打探的牧人返了回来。按着他所说,这座村寨里确实都是人族,大略数了一下村中房屋,足有六七千人,这在昆天洲着实少见。 而且村中男女老幼俱全,显然已在此定居不短的时日,绝非是新近掳掠而来。 吴亘顿时有些好奇,能在牧人的地盘上生活这么长的时间,不知这些人是如何做到的。 想了想,吴亘让一行人收拾利落,做好应对的准备,便驱马向着村寨而去。 整个寨子围着木制的围栏,正好将两座山连了起来。临近寨子时,看着寨子门口硕大的“两豨”二字,吴亘总觉着有些别扭。 “站住,干什么的。”村口有两个持矛而立的青壮,大声呵斥道。 吴亘右手往上一举,身后的八骑立马停在原地。吴亘上前拱了拱手,“两位小哥,我们并无恶意,只是路过此地,可否拜访一下族长。” 两名青壮上下打量了一眼吴亘和身后的人,看到其中既有人族还有牧人,不禁面色有些奇怪。 不过感受到这些人身上难以掩饰的肃杀之气,其中有一人还是赶紧跑进去禀报。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从里面走出一个留着三绺长须的中年人,身着青袍,生得相貌堂堂,眼角的鱼尾纹、微微凸起的肚子让其看起来与一个普通人族无异。只不过,眼中时而闪过的精光,显得其人绝不如表面这般简单。 “这位贵客,在下张道昌,乃是此地族长,不知几位到鄙村可有何事。”中年人谦逊一礼,抬头看着吴亘。 吴亘翻身下马,冲着对方亦是一礼,“张族长,我姓吴,叫吴亘,有些紧要事与族长相商,可方便入内一晤。” 张道昌犹豫了一下,微微一笑,侧身相让,“几位请。” 等到了村中一处高大院落,八骑自有人接过休息,吴亘却是随着张道昌入了正厅。 一进正厅,吴亘就发现屋中正对大门的板壁上写着黑塔二字,下面的长条案上还摆着蔬果和长香。 张道昌请吴亘上首入座,又让人送来了清茶,“贵客,请。鄙寨穷陋,倒是有些怠慢贵客了。” 吴亘赶紧摆手,“客气客气。”端起茶碗轻轻呷了一口,别说,这茶的味道真不错,两口便将茶水喝干。 张道昌微微一笑,亲自起身给吴亘续了一杯。一挥手,已有两名相貌清秀的少男少女走了进来,摆了一些新鲜蔬果。这二人放下碟子后,并不离开,而是有些紧张的站在吴亘与张道昌身侧,随时准备伺奉。 “贵客高就于哪家啊。”张道昌开口道,身体微微向吴亘一侧倾斜,姿态甚恭。 吴亘放下手中的茶碗,顺手拈起一个葡萄,“在下从海上来,并不属于哪一家。” 张道昌一愣,身体坐了回去,“海上来,那为何贵客手下还有牧人。” 吴亘也是一怔,旋即恍然,人族在昆天洲地位低微,只能依附于各家族生存。这张道昌看到自己竟然能统领牧人,估计是把自己想成哪个家族的小头领了。 “族长,可不可以单独谈谈。”吴亘看了看身侧的少男少女,微笑着示意道。 “哦哦,自无不可。”张道昌一摆手,两名少年赶紧向屋外走云。吴亘发现,这两人好像松了一口气,脚步轻快了许多。 “贵客,此地无我允许,并无人敢进来,还请直言。”张道昌神色严肃了些。 “族长,可曾听说过无尾贼。”吴亘笑眯眯道。 “无尾贼?”张道昌眼睛猛然睁大,“难不成阁下是……” “不错,我正是无尾贼。”吴亘点了点头。 第393章 生以悦我 屋中,气氛有些沉闷。吴亘介绍了自己的由来,却没有得到对方的回应。 “张族长,人族在昆天洲,乃是最低等的存在。如张族长维持这样一个村子,想来也是十分辛苦,整日担心牧人欺凌。倒不如揭竿而起,困兽作噬,活一个堂堂正正,求一个自自在在。”吴亘竭力劝解道。看书溂 张道昌站了起来,走到门口负手向外望去,“吴亘是,你可知我们这一支人族,能走到现在是多么不易。”缓缓转过身来,张道昌的面色有些疲惫,眼角的皱纹越发明显。 “我们这些人,祖上都是从各洲被劫到昆天洲。四下飘零,任人宰割,多少人死在萃噬之法下。不是没有人逃过,反抗过,可还不是一个个倒在牧人的刀下。幸亏有一位张姓老祖擅长修行,在如此严苛的环境下不仅没有沉沦,反而修为越来越高。 他老人家与牧人比试,七战七捷,赢得了对方的尊重,与呼兰老爷家成了莫逆之交,最后竟入了登天殿。 为了庇佑昆天洲的人族,老人家与呼兰家商定,在白岭行省每个路,都设立一个人族村落,挑选可以修行的人入内,牧人不得随意欺凌。 感恩于他老人家的恩德,所以这些村子都姓张。你说,我等几代人孳孳不倦,方有如此局面,怎能因阁下一言就尽弃,落得个身死族灭的下场。” 吴亘微微一笑,“张族长此言差矣,反抗确实有失了性命的风险,但绝没有身死族灭这么危言耸听。况且,张族长好像少讲了一些。牧人这么好心,竟然让人族安然在此繁衍生息,就不用付出什么代价?” 张道昌倒也坦然,“不错,每个这样的村子,每年要向当地的万户家族,奉上十个有练气修为在身的人。但是,这些人绝不是如其他人一样精元耗光而死,过一段时间,牧人还会将他们送回,附送上各式各样的灵植,丹药,供族人修行所用。” “那这些人被使了萃噬之法,精元被吸取,辛辛苦苦得来的修为岂不是难以再进。 而且,那些无法练气修行的人如何处置,总不能说父母都是修行人,子女皆可入练气门槛,这些人难不成牧人也会养着。”吴亘闻言不由失笑,语气中便带了丝讥讽。 “不错,受了萃噬之法的人,修为往往无法达到更高境界,但最起码把命保下来了。”张道昌对吴亘的话颇不以为然,返身走到桌前坐下。 “即使不能练气,也可以修行武道,牧人也会择优选择一二。而且,这些人的子女中,能练气的概率还是比较大的,多生几个总是会出现有练气资质的孩子。” 吴亘终于明白了,这个村子之所以能在牧人的地盘上存了下来,乃是因为可以源源不断提供修行人。 只不过,牧人对这些人没有涸泽而渔,如割牧草般每次只割取一截,等草再长起来再行收割。就这样,已让这些人感恩戴德。 “那你们就甘心族人,甘心让自己的子女,一辈子呆在此地,受如此的不堪遭遇。”吴亘冷笑道,将茶碗重重放在桌上。 “如此已很好了,起码我们活了下来,跟着你们说不得第二天就得把脑袋掉了。每个人都有各自的活法,孰高孰低只能是智者见智。 不过,若是族中有人愿意跟着你们走,我也不阻拦。能带走多少,就看你的本事了。你们不妨在此呆些时日,看看族人的反应。”张道昌虽然颇不认可吴亘的所为,但还是留了个活口。 吴亘叹了口气,也只能如此了,总不能把这些人绑了走。 九人就在两豨村住了下来,临休息时,吴亘让几人定要小心,轮流守夜,免得有什么变故。毕竟初次见面,彼此还不太了解。这些人久居于昆天洲,说实话,相较同族,他们恐怕与牧人更加亲近些。 还好,一夜无事。第二天一早,吴亘在卓克和哈鹰的陪同下,就在寨子中转了起来。 呼呼,正行走间,有三个火球飞到吴亘面前,不停盘旋飞舞。转头一看,却是三个半大小子正在远处笑嘻嘻看着自己。 吴亘没想到,在这么个偏僻的地方,随意所见的三人竟然都可练气,这个比例着实有些惊人。 实际上,除了黑塔家,其他家族也会过来索要一些可以修炼的人,只是数量少一些而已,这已成了不成文的规矩。毕竟黑塔家也不可能事事护个周全,饭要大家一起吃嘛。 不好明要,只能暗送。 昨日侍奉于自己和张道昌身侧的那两名少男少女,也是有修为在身的。原本张道昌以为吴亘是哪个家族的人,所以便安排了这两人在场,让吴亘提前掌掌眼的意思。 看到有人调戏吴亘,卓克和哈鹰便准备上前阻止。此二人对吴亘忠心耿耿,管你什么人,胆敢无礼,无论是谁他俩都敢上前咬上一口。 正在此时,一个面白无须的青年走了出来,抓住三名嬉闹的少年,一把扔到一旁,笑骂道:“滚滚滚,没家教的东西,再敢胡来,小心我揍你们。” 三个少年也不害怕,嘻嘻哈哈跑到别处去玩。青年走到吴亘面前,拱手施了一礼,看了看四周低声道:“在下张武阳,见过几位。请问几位可都是无尾贼。” 吴亘眉头一挑,点了点头,“不错,我叫吴亘,口天吴,亘古如斯的亘,我们正是无尾贼。” 青年的脸色有些兴奋,做了个请的姿势,“三位,请随我来,村里有些人想见一下几位。 无尾贼的事情我早已听说,人族能在牧人的地方做出这等的事,实在让人佩服。其实,我一直想着加入你们,只不过由于不知道位置所在,加上村中的规矩,一直拖到现在。” 吴亘心头一动,自己正想找人了解一下这两豨村人的想法,这不瞌睡来了有人送枕头,便欣然随着张武阳同行。 等到了靠近山脚的一处粮仓,里面已经挤了几十名青年,有男有女,叽叽喳喳说着话,好奇的打量着吴亘。 “吴亘,这里都是有心想出去闯一闯的人,听闻你们到来,皆是想见上一见。”张武阳指了指身边这些人。顿时粮仓中嘈杂声四起,在后面的人纷纷向前涌,想一睹传说中无尾贼的真容。 吴亘见状,跳上一处粮垛。微笑着低头环顾四周。在这里的都是年轻人,一个个脸上朝气蓬勃,眼中灼灼有光。 七千多人的村子,到这里的不到七十人,虽然人少了些,但这就是种子,就是希望。 双手轻轻往下压了压,粮仓中的嘈杂声渐渐小了。吴亘负手站于粮垛上,大声道:“诸位,不要挤,大家可还看清了,我这无尾贼与诸位一样,没有什么三头六臂,也没有多长两颗脑袋不怕人砍。” 粮仓中传来笑声,围观的众人顿时觉着眼前这个颇有威名的无尾贼,与邻家少年没有什么区别,不由心生亲近。 吴亘微笑着冲四周拱拱手,大声道:“诸位,之所以冒着风险到此,乃是听说这里有人族聚集,受人欺压,一辈辈沦为人家的人形药草,连带着自已的子孙皆是如此。 此等命运,何其不公,何其悲哀,何其荒谬。所以,今日我与兄弟们到此,正是想让诸位看看,人族还有别的活法,还可以堂堂行走于天地间,还可以有权利决定自已的命运。 出身寒微,不是耻辱。奋而起之,方为丈夫。诸位也看着了,我与大家年龄相仿,出身亦是贫贱,尚且能够不屈于命运,不惧于权贵,因为我相信,时光且长,终有一日,天下应有我辈一席之地。” 听了吴亘的话,粮仓中一片寂静,这些年轻人脸色激动,死死盯着这个看起来并不高大的少年。 “可是,如你们无尾贼,势小力弱,飘忽不定,随时可能被牧人老爷们剿杀,何时才能成势。在两豨村,起码有的吃,有的穿,此种境遇,不比你们好上百倍。”有人忽然喊道。 吴亘仰头大笑,指着那人道:“人生来是为了展开双翼,扶摇直上九万里,而不是拖着锁链,如猪羊一般活于圈中。 大丈夫行于世间,生以悦我,而非他人所困,自当轰轰烈烈的死,也不愿忍耻赧颜的活。 我们无尾贼虽然弱小,但只要我们不惧死,不畏强,我相信,迟早有一天,他人会仰视于我等。” 又有人大声道:“我且问你,无尾贼如此作为,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一句一出,吴亘心中也是有些懵,此人说的已是有些直击本源的意思。自已总不能说,咱让神教和牧人打起来,再借机杀回天元洲、杀回北洲。 抬头看了一眼四周,吴亘往前一步,一缕阳光从屋顶的缝隙射入,正好照在其人身上。 沐浴于圣洁的阳光中,吴亘并不高大的身形也显得伟岸起来,伸出一只手指着屋顶,一脸肃穆,“我无尾贼奋不畏死,正是为了打破罩在昆天洲人族头上的牢笼,让这束光,普照于苦难众生。” 一时间,粮仓中寂然无声,所有人都望着吴亘,眼中晶莹如曜。 吴亘伸着一只手,僵硬的立于原地,眼睛被阳光刺的生疼,不知道是否该把手放下来。 张武阳腾的跳上粮垛,神色激动的冲着众人喊道:“诸位,我两豨村看似活着安逸,但我们不过是人家养在圈里的猪羊。什么两豨,不就是两条腿的猪吗。 方才大家也都听到了,只有无尾贼敢于反抗牧人、打破强加在我们身上的枷锁。我张武阳愿意加入他们,事成更好,即使事败,起码来说,我也有选择死的自由。” 众人群情激奋起来,俱是振臂高呼,声浪几欲把粮仓的屋顶掀开。 “诸位,大家回去后,还请把方才这位吴先生所说告诉身边的人,告诉他们,我们还能有另一种活法。”张武阳大声喊道。 粮仓中的人渐渐散去,每一个离开的时候,都会看一眼那个立于阳光下,嘴角带着一丝温润笑意的青年。 等所有人离开,吴亘才长出一口气,从粮垛上跳了下来。背后,已是汗水淋漓。说实话,就是与人打一场,也比做这种事来得更为容易。 一时之间,吴亘有些后悔没有把杨正带了过来,他出身皇家,做这种事更为得心应手。 在张武阳的陪同下,吴亘干脆直接返回了屋中,没想到这次的效果是如此的好,倒不用自已再四下费口舌了。 回来的路上,不仅是张武阳,就连卓克和哈鹰看向自已的目光都有些不一样。 入夜,吴亘正在歇息,忽然隐隐听到屋外有杂乱的脚步声,开门一看,两豨村中火把点点,正向自已的住处围拢过来。 第394章 背叛 吴亘顺手操起断刀,站在了屋外。身后凌云八骑也都披挂整齐,牵马执刀,冷冷看向不断围拢过来的村民。 幸亏吴亘每晚都会安排人放哨,要求兵不离身,看护好自己马匹,所以八骑才会集合得这么快。 火把的亮光下,面色阴沉的张道昌手执一个铜杵,身旁站了一排村民。 吴亘冲着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示意做好准备,“张族长,此是何意。” “吴亘,你蛊惑我族中青壮,随你参加反贼,黑塔老爷家已知道此事,飞书让我等将你拿下,骑兵正向此地赶来。我劝你还是束手就擒为好,免得徒受皮肉之苦。”张宗昌让村民四面围了起来,昂然答道。 “黑塔家因何得知,可是你告得密。”吴亘寒声道。 “何需我告密,黑塔老爷早已知晓你的行踪,这才飞书命我拿下你等。”张宗昌连连摇头,鄙夷的看向吴亘,“大军将至,你等已无处可逃,还是早降为好。” 吴亘不由冷笑,“张宗昌,看来你是铁了心要当狗了。既如此,那为何还允我等在此招揽人手。” “那不过是将你稳住的拖延之计罢了,若不然,你等岂会乖乖留在村中,等着黑塔老爷家的人到此。”张宗昌面色平静,一副胸有成竹模样。 吴亘扫了一眼,张武阳等人并不在人群中,心中明白,这些人要不是被控制了,要不就是反悔了,不好意思到此。 深吸了一口气,吴亘翻身上马,身后八骑亦是纷纷执辔扶刀。 缓缓拔出刀来,刀锋直指对面的人群,“张道昌,枉你也是人族。让出路来,否则刀下无情,徒害了彼辈性命。” 这么短的距离,骑兵根本无法冲了起来。凌云八骑虽然精悍,装备精良,但毕竟成军时日尚短。这些人朝夕相处已久,吴亘自不舍得让这几个小伙子死于此地。今日势危,唯有自已带头冲锋,方有可能杀出一条血路。 “吴亘,别忘了,我两豨村人多有修为,真打起来,孰生孰死还真不好说。只要你们肯投降,我可以向黑塔老爷家求情,让你的手下留在两豨村。至于你,那只能看造化了。”张道昌寒声道,手中铜杵泛起蒙蒙白光。 “呵呵,张道昌,你等久污膻腥,宁愿碌碌如猪狗,已是失了做人的根本。但你们要记着,世上还有一些人,不愿苟活于污秽。”说着,吴亘刀锋一指,“八骑,随我冲。” 马蹄声响起,吴亘带人缓缓提速,直奔对面的张道昌而去。 对面的村民明显有些动摇,这一天来,村中皆是议论这无尾贼的事,更有一些青年心向往之,以致于人心波动。如今眼见对方气势汹汹而来,皆是有些退缩。 马儿的速度渐渐快了起来,吴亘大喝一声,“八骑,合。”随着声音,吴亘身上泛出一道涟漪,覆在了凌云八骑的身上。 勠力铭纹,吴亘当然会,今晚他准备以己为锋,拼杀出一条血路。 看到吴亘亲自催动铭纹,凌云八骑也知道拼命的时候到了,勾连体内铭纹,九人一体,将自身的精元灌注于吴亘一人。 “杀。”八人齐声怒吼,咄咄的杀气不亚于百人千人。历经多次战阵厮杀,这些年轻人虽然修为还有些差强人意,但这种血与火中磨砺出的杀意,却不是这些呆在陋村敝寨的人所能比拟。 张道昌面色陡变,冲着四周的人大喊道:“不要怕,他们人少,把平日里修炼的东西都使出来。” 说着,其人首先一抖铜杵,铜杵骤然变大至丈余,凌空向吴亘砸来。身旁的村民也都醒悟过来,纷纷出手施法,各种火球水箭,流沙飞石,呼呼啦啦飞舞。 只不过,场面看着热闹,却全然没有任何章法,有的甚至打到了空地上。很多属性不同的术法相互抵消,空有其势,却无实效。 这些人若是与八骑单对单对上,八骑赢下并不容易。不过这人多了起来,与经过练兵的八骑比起来,反而效果差了许多。 此时,九人一体,恍若一把半出鞘、露出锋刃的大刀。 吴亘双手执刀,大吼一声,“斩。”断刀迸出一道三丈长的黑色刀芒,将铜杵击得翻滚着飞出村外。 刀芒气势不减,呼啸着向当面的村民落下。张道昌见势不妙,双手飞速掐诀,在其头顶出现了一座小山,上面峰峦起伏,栩栩如生,护住了自己和身旁的村民。 刀芒重重斩在小山上,顿时光华乱闪,小山上石崩土飞。一道裂隙由上而下出现,一直绵延到山腰处方止。 张道昌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他这一手平日里多是用来镇压对手,没想到今天成了自卫的手段。 这么长时间以来,虽然无尾贼多有名气,但吴亘出手甚少,所以他的真实修为很多人并不知晓。 张道昌初始也存了轻视之心,没想到一出手才发现,吴亘的刀法竟然这么强。不过还好,今天只要拦下吴亘一行即可,后面的事自有黑塔家处置。 正在此时,吴亘身上隐有金光闪现,连接于九人的涟漪急剧荡漾,刀势再重三分。 嘎吱嘎吱,刀芒沿着裂隙,向着小山的底部落去。两个并无实质之物,相互较量之下竟然也发出了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轰隆一声,整个小山被斩为两半。张道昌脸色苍白,赶紧向一旁跃开。发髻散乱,身上被刀芒涉及,出现了一道长长的伤口。 噗的一声,由于术法被破,张道昌终于忍不住吐出一口鲜血。 刀芒劈开小山,又落在了地上,巨大的气浪翻滚,村民东倒西歪,哀嚎声、惊叫声四起,空出一条笔直的通道。 “走。”吴亘不敢多停留,催动身下马儿,率先沿着通道向村子外奔去。 对方人多,万不可在此恋战。身后仍不断有法术袭来,八骑取下震天弓,箭矢向着身后的施法之人射去,硬生生压制了对方的攻势。 “不要恋战。”眼见脱离了对方包围,卓克大声喝道。凌云八骑自没有吴亘这样的修为,血灵符用多了,恐怕当场就得失去战力。 等到了村子的门口,眼见大门紧闭,吴亘正准备再次用刀劈开。站在门前的两个年轻人并不阻拦,急匆匆奔出将大门打开,示意吴亘赶紧出村。 吴亘冲着他们点了点头,率队冲出两豨村的大门。 一出门,吴亘不敢多停留,身下马儿渐渐加速,向着黑暗中的旷野奔去。 行不到二里,吴亘只觉着脚下的地面有些抖动,面色不由一变。这意味着有重骑正向着自己扑来,而且人数还不少。 感觉了一下对手的来向,吴亘稍稍拨转马头,划了一道圆弧,向着远离重骑的方向奔去。 前行方向的右侧,出现了星星点点的火把,如海浪般向着吴亘等人推来。这些骑兵看到了吴亘等人,直接分出二十余轻骑,斜着向吴亘的奔跑方向切去,试图阻截几人的去路。 此时吴亘若想避开对方的围堵,只得硬生生拨转马头,向着左侧的方向逃命。 可高速疾驰的马儿,若是这么生生转向,势必会重心不稳,严重些的还会伤了马腿。而且这么一转,速度定然也会降了下来。 吴亘手一挥,示意身后的人方向不变,速度不减,向着围堵自己的重骑奔冲去。 两支队伍就这么沉默的奔跑着,除了马儿的蹄声和喘息声,并没有一个人出声,在黑暗的夜里相互追逐。 这些骑兵的马着实有些不凡,奔驰了这么长的时间仍速度不减。反观吴亘这些人,身下的马都是劫掠而来,来源不一,脚力还是差了一些。 终于,那二十余骑在吴亘突围前截击到位,恰好拦住了九骑的前路,领头的是名精壮的汉子。 吴亘再次举刀,准备如方才在村子中一样,再次砍出一条通道。 刀芒向着对方落下,可这二十余人却并没有特别惊慌。领头的精壮汉子闷哼一声,手中长刀一斩,亦是现出一道半月形的红色刀芒,呼啸着吴亘等人扑来。 红黑两道刀芒相撞,夜色中一片璀璨。汉子闷哼一声,身形往下一挫,其身旁的几骑却是噔噔噔连退几步。 吴亘亦是手臂有些发麻,这名汉子竟然也是四境,与自已不相上下,自已不过是借着马儿前冲之势才占了些便宜。而且,吴亘也发现,这些重骑似乎与这汉子一同承担了自已的进击之势。 自已这一击如同斩在了一张厚实的网上,纵然建功,但力量分散到多人头上,实际的伤害并不大。 与此同时,对面有七八名骑却是主动分出,从两侧向着吴亘等人迂回,箭矢破空的声音不断传来。 吴亘瞥了瞥身侧,除了正对面这二十余骑,更多的重骑正一字排开,呈镰刀状从右后方向自已包抄过来。 空中,箭矢乱飞,凌云八骑在队尾的两人已中箭。幸好对方远远射来,加上有甲胄保护,没有伤到要害。 不能再犹豫了,若是被身后的重骑咬上,自已可以借助神行术逃脱,但身后这些辛苦培养出的八骑就得交待在这里了。当今之计,只有硬突当面二十余骑,凿出一条通道。 吴亘暴喝一声,意经运转,黑色的刀芒在夜色中发出幽光,不断吞吐,犹如黑色的火焰,妖异而压迫,再次向着当面的壮汉落下。 壮汉不退反进,催动身下马儿,长刀猛挥,红色的刀芒上,出现了一个巨熊的虚影,咆哮着扑向黑焰。 这一击估计汉子施展出来也是不易,身旁的重骑皆是一滞,连分出的八人也掉头往回赶,试图分担同伴的压力。 夜空中传来闷雷一般的响声,巨熊身上被黑焰所覆盖,化作斑驳火星,向着四周漂散。壮汉脸色有些难看,身后有几人在马上也是一个趔趄,险些掉下马去,可见再分散冲击力也是有个极限。 但终是挡下了吴亘的这一击,延缓了其前进速度,给重骑包抄带来了机会。 吴亘心急如焚,后面的重骑已经追了上来。火把的光亮下,对方的表情也已清晰可见。 不待回力,意经六重斩强行运转,妖艳的刀芒再现,比方才涨了两倍有余,重重斩在了汉子身上。巨响过后,汉子惨叫一声,连人带马分为两截。身旁的几名重骑也是纷纷落地,让开了一条通道。 “走。”吴亘挥手大呼,可回头一看,不由目眦欲裂。身后的重骑已经兜了上来,己方受伤的两人已被对方的洪流所吞没。 二人掉头奋力厮杀,却如一朵浪花泛起,旋即便消失不见。 第395章 敌强力难竞 吴亘带着剩下的六人匆匆奔行于黑暗的原上,已由锋头的位置变为队尾。两名手下的遇难,让吴亘意识到,凌云八骑的实力尚浅,遇上这种重骑并没有多少优势。 一声令下,吴亘让卓克带队,而自己退到队尾,呈之字形往返,遮蔽对手的进击,亲自掩护自家人的撤退。 震天弓亮起,每一枚白色的箭矢落到重骑之中,就如犁地一般,一溜重骑纷纷落地。吴亘冷冷盯着对方的阵形,专门对看起来像头领的人下手,这一招果然有效,很快重骑的队形紊乱起来。 对手不是没有回击,可射来的箭矢都被吴亘轻松拨落。 鲜血如花,不断在夜色中绽放,倒地马儿和骑手的哀嚎声由近及远。 再坚强的人,目睹同伴不断死去,却全然无法奈何对方,任谁也会心生胆怯。渐渐的,重骑奔跑的速度不约而同变慢了些,与吴亘等人的距离越拉越远。 翻过一个缓坡后,吴亘等人终于摆脱了对手的追击。重新驱马赶到队伍中,吴亘脸色有些难看。射了这么多支箭,以他的修为也有些吃力。 卓克等人迎了上来,吴亘摆了摆手,“不用管我,赶紧走,对手马好,要不了多久还会追上来。前面就是山,等入了山,重骑就失了优势。” 不到半个时辰,七人赶到了山脚下。看看身后,重骑的身影还没有出现,不由长长出了一口气。 “走,进山。”吴亘的话音刚落,咚的一声,从远处飞来一个身影,重重一拳击向吴亘。 情急之下,吴亘只得双臂交叉,挡下这突如其来的一击。 对手的劲力是如此之大,吴亘感觉就好像被一头奔跑的巨象撞上,如一片树叶般翻滚向着远处落下。身下的马儿哀鸣一声,四条腿趴在地上,当场死于非命。 卓克和哈鹰惊叫一声,赶紧奔向吴亘。另有两名同伴拔刀迎向对手,试图阻挡对手。 嘭嘭两声闷响,两人化作两团血雾,连一招也没有使出,便当场死于非命。 吴亘脚刚落地,便电射而出,挡在了卓克等人的面前。 面前出现了一个身材魁梧的虬髯大汉,个子足有两个常人高,身上无甲,仅着布衣,正负手俯视着一行人。 “不错,竟能受得住我一击。”壮汉冷然道,粗如萝卜的手指点指着吴亘,“你,再来,若是能受得住我三击,就放了你的手下。至于你,会给你个痛快,省得回到高垣城受苦。” 吴亘一听,顿时晓得了对方的身份,此人乃是黑塔家的人,“阁下怎么称呼。” “黑塔松寒,你是吴亘。”大汉傲然道。 “不错。”吴亘拔出断刀,对面这个人绝对不止四境,定然已踏入了五境的门槛,要不然自己不会连一击都接不下。 “家中收到你要到两豨村的消息,便遣我带人加紧赶到此地,还好截住了你们几个小贼。不错,竟然杀了我这么多手下,可也就是不错了。既然我赶到了,你就认命。”黑塔松寒傲然道。 吴亘心头微动,倒是从对方的话中听出了不一样的味道:“你是说我们来之前黑塔家便收到了消息。” “不错,两豨村这帮废物,竟然没有将你们拦下,活该做食材的料。行了,反正都要死了,动手。”黑塔松寒有些不耐烦起来。 “你们压阵,不要妄动。”吴亘掉头向卓克等人吩咐道,随手扯下破损的半截袖子,双手持刀,对向了黑塔松寒。 “斩。”吴亘双脚一踏,没有直击对手,而是绕着对方转起了圈。与此同时,断刀不停斩向地面,带起了滚滚灰尘,将黑塔松寒裹在了其中。 黑塔松寒轻蔑的挥挥袖子,将飘到面前的灰尘拂散。忽然,有一支闪着白光的箭矢穿过烟尘,直抵自己脸面。 黑塔松寒冷笑一声,雕刻虫小技而已,偷袭也不是这么干的。一把抓住箭矢,飞驰的长箭戛然而止。用力一握,长箭化为点点斑斓,渐渐消失于空中。 五境之人,对于身体周遭的变化可是洞察秋毫,就是一根针,一粒米都逃不过其感知。 武夫入了五境,自可以在周身形成一定范围的势场,不过是由于修为的不同,或大或小而已。在这个范围内,犹如自己的小天地,对手最细微的动作都逃不过自己的感知。 入了势场,就等于入了人家的主场,处处逆行,招招受制,稍有不慎就可能饮恨当场。因此,便有了身前咫尺便是天涯的说法,以至于很多人不愿与武夫近战。 黑塔松寒站在原地不动,他在等着,因为时间在他这儿,等远处的重骑赶上来,这些人恐怕插翅都难逃。 又一支箭射来,却是射向自己的肋部,黑塔松寒不屑的一脚将其踢飞。长箭窜入空中,几息后方轰然炸响,空中如同放了一个大大的烟花。 第三支、第四支…… 黑塔松寒渐渐感到有些不对劲,吴亘的箭矢总是从一个方向而来,那个地方,正是上风口的位置。虽然不知道对方打的什么主意,但多年的征战生涯还是让黑塔松寒觉察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 脚下一拧,黑塔松寒已是到了吴亘的面前。可对手身形一晃,如泥鳅般瞬移到了另一侧,继续对着自己放箭。 黑塔松寒追了几次,却发现此人的速度全然不逊于自己。看对方境界,貌似也就是四境,竟然能屡屡逃出自己的追捕。 为什么说貌似呢,黑塔松寒发现此人的人身世界似乎已成,血气源源不断生出,就连方才所受的伤都有些好转。 正常来说,四境武夫人生世界只是初生,如同天地初成时混沌一片,一点点孕育到五境后,雷劫化生,才能分清浊,定阴阳。 自己作为黑塔家数得着的好手,也才是刚入五境,经历过生平第一次雷劫,开辟了自家人身小世界。 没想到这个看起来修为并不是很高的家伙,竟然已经提前开辟。这倒是怪哉。一时之间,黑塔松寒起了好奇之心,不停追赶吴亘,只想看看对手究竟能撑到哪一步。 吴亘看出了对方的意图,知道再拖下去,落败的肯定是自己。方才的瞬移看着厉害,但每一次都会耗费巨大的体力。即使有人身世界的补充,但消耗却远远大于补给。 自己只是四境,即使机缘巧合开辟了人身世界,毕竟还是孱弱了些。相较于黑塔松寒,就如富户与贫民的区别,自然拼不过对方。 身上有金光泛起,吴亘在集聚自己的血气,气势不断攀升。与此同时,吴亘察觉到体内的勠力铭纹有运转的迹象,这是卓克和哈鹰等人,看到自己应付得吃力,主动要将精元送与自己。 黑塔松寒放慢了自己的动作,想看看对手还有什么手段。 没想到,吴亘强自停止铭纹的运转,此举让卓克等人颇为不解。 “斩。”吴亘身体出现在空中,断刀高高举起,鹰撮霆击般斩向正仰头而望的黑塔松寒。 黑塔松寒站在原地没有动,面露轻蔑,静待刀来。 一入黑塔松寒身前一丈的地方,吴亘便陡然变色。身体如行于泥淖中,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好似背着一座山,身形骤然变慢。 有心想向后退出,可一道更大的阻力传来,让自己无法脱出。 无奈之下,吴亘一咬牙,只得催动全身血气,奋力前行。刀在黑塔松寒身前一尺处停了下来,刀身急剧晃动。吴亘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将刀对准对方,这是怎样的手段。 黑塔松寒左手伸出两根手指,夹住断刀的刀尖。看着一脸惊讶的吴亘,微微一笑,“刀倒是不错,可惜断了。修为亦是可以,可惜时日太短了。我承认,若是让你再成长些,说不得连我也难再制。只是,世间的事哪有那么多假如。” 随着其话音,右手重重击在了吴亘的身上。 吴亘的背部急剧向外凸出,可以看到一个清晰的拳印。身体如虾子一般蜷曲在一起,高高向着空中飞去。 当啷,断刀落在了地上。吴亘亦是重重摔在地上,身体弹了两下归于死寂。 “寨主。”卓克等人大惊失色,一面向着黑塔松寒射出箭矢,一面奔向吴亘。 吴亘静静躺在地上,闭目不起,身下的血汩汩流出,前胸处已是血肉模糊,连肋骨也露在了外面,让人触目惊心。 这一拳,几乎打断了吴亘的生机。唯有心脏偶尔跳动一下,证明其人还活着。 卓克抱起吴亘,泪流满面,手忙脚乱想捂住他的伤口。可胸前的伤口实在太大,根本无济于事,血顺着他的指缝不断渗出。看书溂 “卓克,你带寨主走,我留下断后,将来替我们报仇。”哈鹰咬牙切齿道,与剩下的两人拔刀对向黑塔松寒。纵然不敌,但世上绝没有不反抗等死的凌云八骑。 黑塔松寒一步到了吴亘的身前,将自己的后背露给了哈鹰等人。愣了一愣,哈鹰三人奋然转身,斩向背对着的黑塔松寒。 嘭嘭嘭三声闷响,刀刚挥出,三人便纷纷飞了出去,已是受了不轻的内伤。 “死。”眼见对方不肯放过,卓克放下吴亘,怒吼着冲向正一步步走来的黑塔松寒。 黑塔松寒看都不看,手指轻轻一弹,卓克便飞了出去,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吴亘的身体浮了起来,脖子正好落在了黑塔松寒的手中。看着因失血而面色苍白,头无力歪在一侧的吴亘,黑塔松寒微微摇头。 忽然,他手下的动作一怔,眉头皱了起来,脸上忽而潮红忽而青紫。手一松,吴亘掉在地上。 黑塔松寒捂住了自己的胸口,一股冰寒之意在身体中蔓延,似要将血气凝结。无论心脏如何跳动,血气仍如初冬的溪水,渐渐起了冰花,又向着化为坚冰的方向势不可挡奔去。 咳咳,黑塔松寒真是人如其名,周身感觉到寒冷异常,身体渐渐变得僵硬。 忽然,地上的吴亘猛然跃起,体中的勠力铭纹疯狂运转,蛮不讲理般将卓克等人身上的精元掠夺到自家身上。 以手为掌,直直插向了黑塔松寒的心口。没有刀,还有掌,在这么近的距离里,就是势场再强又有什么作用。 掌刺入了黑塔松寒的肌肤一寸,却如触到无数根铁链编成的网,步履维艰。即使侵入对方的势场,但五境武夫的身体,本身就是最好的防御。 黑塔松寒脸色狰狞起来,恶狠狠看向近在咫尺、一脸杀意的吴亘。 第396章 生死与共 远处的天边传来了隆隆的雷声,不时有一道道蓝色的闪电亮起,弯弯曲曲,犹如怪形的蛇蟒。 两个男人面对面站在地上,互相扶着对方的身体。闪电的亮光下,两个身影紧紧贴在一起,显得有些缠绵。 “你使了什么手段,为何我的气血运行不畅。”黑塔松寒喘着粗气,试图吸入更多的空气,好让自己冰冷的身体重新活泛起来。 “毒,一种针对修行人的毒。”吴亘临走前,带上了杨正精心配制的毒药,以防万一,没想到今天真派上了用场。 “什么时候下的毒。”黑塔松寒犹有不信。 “方才射箭矢的时候。”吴亘试着往对方的身体里捅了一下手掌,却被黑塔松寒伸出手抓住了手腕。 回想了一下方才的情形,黑塔松寒终于有些恍然,怪不得对方用刀搅起那么多的尘烟,这毒应就藏在这些烟尘中。 而且射箭的时候,吴亘始终站在上风口的位置,射箭不过是用来拖延时间,等待毒药的发作。 “竟然中了你一个低阶武夫的手段,真是可笑。”黑塔松寒不免觉着有些荒谬。 “境界并不代表实力,你太自信了。”吴亘身上金色的光亮骤然亮起,手掌猛的向前一蹿,刺入了对方的身体。如果看得仔细就会发现,吴亘的指尖快速左右转动,如旋转的钻头。只不过动作极小,极快,以至于看起来就好像没有动一样。 这一招是借鉴了秦戬的风雷拳手段,再坚硬的东西,在这种眨眼间不下百余次的转动下,也会缴械投降。 所谓金刚钻,除了金刚外,关键是这个钻字。 黑塔松寒的脸上露出痛楚,没想到这小子还藏余力,看来方才倒地也是装死了,示敌以弱,骗自己靠近。 他不是不想反击,可吴亘这毒药的毒性太大,黑塔松寒每做出一个动作都是十分艰难,如同慢动作一般,如何能击得中对方。 吴亘的手已经触摸到了那仍在拼命跳动,试图打通血气的心脏,脸上露出狰狞的笑意。 黑塔松寒心下悲凉,没想到今天会死在这么一个臭虫的手中,“那就一起死。”说着不顾吴亘插入自己身体的手,双臂紧紧勒住了对方身体。 嘎巴嘎巴的声音响起,随着黑塔松寒双臂的收紧,吴亘的身体发出清脆的响声,刺入对方身体的手被挤的向前钻去,攥住了那胀的几乎爆炸的心脏。 黑塔松寒痛苦的抽搐着,两条胳膊却坚定的如铁箍般缓缓收紧,将吴亘死死拥抱于怀中,一起拥抱死亡。 生死与共,可以是朋友,是夫妻,也可以是仇人对手。既然无法活,那便玉石同烬。 吴亘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胸腔被挤的已没有一丝空隙,本已受伤的内脏更是雪上加霜。咔嚓,一根肋骨折断,刺破血肉钻了出来。 要知道,经过厉人秘境的淬炼,吴亘的骨头可谓坚如金铁,今天却被对手给硬生生折断了一根。 嘘,吴亘喉咙里发出急促而尖细的哨声,那是由于空气无法进入身体,在喉咙处徘徊形成的回流。 手狠狠一用力,捏破了黑塔松寒的心脏。黑塔松寒一阵痉挛,面色变得潮红,旋即便是急剧的扭曲,嘴角渗出血丝,看着怀中瘦小的吴亘,“一起死。” 巨大的压力传来,吴亘一只手穿过黑塔松寒的身体,一只手只能搂着其粗大的脖子,眼前一阵发黑。挣扎了几次,却丝毫无法从这热情的拥抱中脱出。 死,也不会让你好过。吴亘心中发狠,对着其喉咙狠狠咬了下去。腥臭的血腥味透过鼻腔,让吴亘更加疯狂,如一头恶狼般,不停撕咬着对方的喉咙。 血如箭一般射出,黑塔松寒的意识渐渐模糊,知道自己失血过多,已经撑不下去了。只是可惜,竟然死在这个卑劣的人族手下。 一个人从旁边踉踉跄跄奔了过来,卓克手持弯刀,跌跌撞撞走到黑塔松寒的身前。看到吴亘如此惨状,已是怒极,举起弯刀重重斩在了黑塔松寒的胳膊上,试图将吴亘救出。 刀只斩进了半寸,便无法再进,没想到对方的骨头和脾气一样,都这么硬。哈鹰从一旁爬了过来,勉强起身,与卓克一起压着刀,一点点向下斩去。 凌云八骑中还活着的另外两人,也是过来帮忙。这两人的伤势更重,一个断了腿,一个人的胳膊软软垂在身前。 终于,黑塔松寒的一条胳膊被斩了下来,却仍死死箍在吴亘的身上。试着将吴亘从其怀中拖出,却发现黑塔松寒的十根手指紧紧绞在一起,无论怎么掰也无法分开。 无奈之下,四人又撬又砍,才用刀一点点分开,将吴亘从其身上救下。吴亘躺在地上,双眼紧闭,已是昏迷了过去。 远处传来了隆隆的响声,不是雷声,而是马儿的蹄声,黑塔家的重骑已经追了上来。 卓克四人赶紧寻找坐骑,最终却只找到两匹马。将吴亘放到一匹马上,卓克看了看远处的火把,“走,进山。” 哈鹰蹒跚的走到一名断腿的同伴面前,准备将其扶上马,却遭到了他的拒绝,“我的内脏已伤,活不了多久了,马,留给你。走,将来给我报仇。” 说着其人拖着刀艰难的向前挪去,挡在重骑进山的必经之路上。黑幕下,那个坐在地上的身影显得有些瘦小,却如一块石一般,坚定的钉在了山路上。 卓克走到另一名失了一条胳膊的同伴身前,这是个高大的牧人,原本是一名行走各地的盐商,最后被选入了凌云八骑。 看到卓克过来,对方却只是摆摆手,轻轻拭去嘴角的鲜血,“护住寨主,走。”说着走到方才的同伴前,默默坐了下来。看书喇 “我们还有两匹马,可以走得成的。别忘了,我们凌云八骑立队的当日就立誓,绝不抛弃自己的队友。”卓克冲到二人面前,恳切的说道。 二人只是默默摇头,擦拭着自己的弯刀。 “走啊,留在这里你们会死的。”卓克哽咽起来,抓着二人的胳膊大声喊道。 那个高大的牧人将卓克的手拂开,“两匹马,五个人,要走都走不成。保护好寨主,要不是他,我还只是个整日恃勇斗狠的浑人,哪里如现在这般活的爽利。 快点滚,一个大老爷们哭哭啼啼的。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说着一刀斩在卓克面前。 卓克还想说什么,哈鹰走了过来,拉住了他的胳膊,轻轻摇了摇。 哈鹰和卓克将右手贴在胸前,对着二人俯首一礼,这是凌云八骑的军礼。 抬起头时,哈鹰和卓克已是泪流满面。 远处,火把已经星星点点出现,与天际的闪电交相辉映。 “啊”卓克如同一只受伤的野兽,嚎哭着奔向马儿,翻身上马,将吴亘抱在怀中。用力一抽马身,向着山里奔去。 哈鹰亦是上了一匹马,紧紧护在一旁。等跑上一道山梁,二人不约而同驻足,转头望向来的方向。 奔驰的铁骑如同一道洪流,涌向山的方向。忽然,原本一线铺开的火把,在山下成弧形围拢了起来。 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下,有两个佝偻的身影,义无反顾的冲入了洪流之中。 咒骂声,马儿的嘶喊声,兵器的撞击声传来,有几个火把落地。很快,嘈杂声过去,重骑又恢复了秩序。 一个惊雷在头顶炸响,雨终于落下。火把一盏盏熄灭,重骑停在了山脚。 在如此天气下进山,恐怕不用敌人袭击,泥泞湿滑的山路就会让这些重骑出现不可接受的意外损伤。 “走。”哈鹰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或是泪水,双目通红,“这笔债迟早要讨回来的。” 二人催动身下的座骑,小心翼翼向着山里赶去。一夜大雨滂沱,天明时,二人停在了一处不知名野兽留下的山洞里。 吴亘仍未醒来,脸色白的吓人。这一晚上,哈鹰和卓克轮流抱着吴亘,小心看护,可费尽气力吴亘仍是昏迷不醒。 雨后清凉的空气吹进洞中,篝火不断摇曳。卓克小心的取出一个瓷瓶,往吴亘的嘴里送入了一些药粉。 这是杨正给的自家毒药解药,一路上已经多次给吴亘喂服。昨夜与黑塔松寒厮杀,吴亘啃咬对方的喉咙时,也吸入了一些。此药毒性太强,需要连续不断的服用解药三日方可。 “怎么办,是停留两日再走,还是等寨主身体好些。这么一路颠簸,我怕伤势会进一步加重。”哈鹰在一旁忧虑的询问道。 卓克将瓷瓶塞入怀中,开口道,“还是走,天晴了,黑塔家的说不定会大举搜山。” “可寨主的身体”哈鹰看着一动不动的吴亘,还是有些担心。 卓克坐了下来,想了想,用刀割开了自已的手腕,很快有蓝色的血渗出。将手腕对准吴亘的口,血一滴滴落了进去。 “你在干什么。”哈鹰大惊失色,惊恐的看着对方。 “我是何罗人,传闻我们的血可以炼药,我不知道对寨主有没有用。”卓克平静答道。 “你都不知道有没有用,就随意给寨主服用啊。”哈鹰大声道。 “那你有什么办法,寨主一直不醒,我怕他撑不回去。”卓克抬起头,眼中俱是泪水,“哈鹰,你不知道,我是寨主救的,没有他我恐怕早就死了,他就是我在世上仅存的亲人。所以,只要有一丝可能,我都要尝试一下,我不能没有他。” 哈鹰张着嘴,看看卓克,又看看地上的吴亘,颓然坐在地上,双手紧紧捂住了脸,“凌云八骑只剩了我们两个,以后,我要好好修行,再不能让别人替我们挡刀了。” 卓克没有说话,沉默的看着血一滴滴落下。看书溂 二人继续前行,一天后,两人只能背着吴亘轮流跋涉。由于山路湿滑狭窄,一匹马儿落入了山谷,另一匹马也断了腿,只能忍痛放弃。 正行走间,卓克听到背上有微弱的声音,“我们这是去哪,其他人呢。” 卓克身体一僵,眼中已是噙满泪水,“寨主,你终于醒了。” 第397章 有人反水 靠在山石上,吴亘喝了些水,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此次两豨村一行,竟然损了六名手下的性命。 “寨主,且不要难过,咱终是会讨回这笔债的。”哈鹰在一旁小心劝解道。 吴亘睁开了眼,眼中已是古井无波,“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回始兴村。”哈鹰赶紧回答道。 “去刃发村。”吴亘有些疲惫,往后挪了挪身体。卓克赶紧坐到他的身后,好让其坐的舒服些。 哈鹰一愣,神情有些疑惑。吴亘看了他一眼,轻声道:“始兴村那里已经不保险了,此次出行,有人出卖了我们。” 卓克和哈鹰俱是面色大变,“寨主,是谁。” 吴亘微微闭上了眼,“还不清楚,等回去后再慢慢查。” 哈鹰的面色十分难看,难不成自家村子真出了吃里扒外的家伙,害得六个兄弟失了性命。一想到那两个慨然赴死的同伴,哈鹰心里就有些痛。 三人沿着陡峭的山路继续前行,吴亘自醒来后,就不用卓克等人背着,而是在二人的搀扶下,拄了根木棍艰难赶路。 山里的路极为难行,三人又都受了伤,不免耽搁了脚程。行了两日,才看到此处群山中最高的那座峰。 三个人搀扶着,好似逃难的流民,好不容易接近了峰顶。正想一鼓作气向上,吴亘忽然停下了步子。 前面的峰顶上,有二十几个人站了出来。这些人俱是手持兵器,低头俯视着蹒跚而来的三人。 一个人突然从峰顶奔了下来,到了吴亘身前扑通一声跪下,“大人,您受苦了。” 吴亘冷冷看着跪在身前的张武阳,拄着木棍往前走了一步,“可是来抓我们的?” 张武阳惶恐的抬起头,连连摆手,“绝无此意,大人,我们是来追随你的。当日粮仓一会后,我等本想随大人离开,不曾想族长突然将我们拿下抓了起来。后来,后来便……” “为什么会在此处。”吴亘依旧面无表情。 “黑塔家的大将黑塔松寒死在了此处,家主大怒,除了派遣大量的人手寻找外,因为村子里的人熟悉四周地形,便让村中派人四下搜寻。 因为村中人多出了村,看管松懈了些,我们便相互招呼,偷偷溜了出来。我想大人可能会从此返回,便一路寻到了此处。”张武阳赶紧解释道。 吴亘抬头看了看山顶探头探脑的那二十余人,“起来说话,他们也要一同追随于我吗。” 张武阳站起身,神色有些激动,“当日大人在粮仓中一番话,让村里的年轻人大开眼界,很多人都想跟着大人干一番事业,这些人只是其中的一部分。还请大人收留,武阳定不负大人。” 吴亘低头想了想,并没有回答,而是向着峰顶走去。张武阳赶紧过来搀扶,却被卓克和哈鹰不动声色挤开,将吴亘护在当中。 到了山顶,吴亘四下扫视一眼。在这里的都是些年轻人,面容青涩,一个个激动的盯着吴亘。 不怪这些人如此作态,实在是当日粮仓中吴亘的形象太高大了,再加上听说黑塔松寒也死在了其人手里,更是对吴亘崇敬的无以复加。看书喇 “诸位。”吴亘声音有些沙哑,但却面色坚定,“此次来两豨村,我的手下死了六人。你们若是跟随我,将来也可能面临这样的情形。 走上这条路,绝不是你们所想象的潇洒恣意,前路荆棘丛丛,甚至会死人。你们,还愿意跟我走吗。” 这些人互相看了看,低声议论,显然没想到吴亘会这么直接将其中的危险说了出来。 峰顶的气氛有些压抑,好久没有人出声。正当吴亘感到失望,准备起身离开时,人群中忽然有个人大喊道:“我愿意,大丈夫行于世间,宁愿轰轰烈烈的死,也不愿忍耻赧颜的活。”引述的正是吴亘当日在粮仓的话。 “我愿意。”又有一个人出声。 很快,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高,最后二十余人竟然齐声呐喊。激昂的声音在山谷间回荡,似有无数人在回应。 “好,既然如此,且随我来,迟早有一天,我们会堂堂正正行走于这片天地下。”吴亘亦是被喊声所感染,郁郁的心情终是有些缓解。 有了这些人的相助,吴亘等人很快到了凌云村。吴亘并不想让他们知道刃发村的位置,将张武阳等人安顿好后,便让卓克和哈鹰陪着,秘密赶到了刃发村。 与此同时,吴亘命人去寻杨正和薛信,同到刃发村议事。 过了十几日,刃发村的一处清雅小院里,吴亘调息完毕,缓缓站起身。受伤的身体业已好转,虽然还无法与人交手,但已是扔了拐杖,能自如行走。 院子中摆着十几个各种材质,粗细不一的木墩子。吴亘手持断刀,来到了一个木墩之前,死死盯着上面的纹理,好似在看绝世美女。 就这么看了一炷香的功夫,吴亘微微闭上眼,手中断刀随意落下,斩入了木墩之中。刀锋如游云惊龙,游走于木墩之中。 细细看来,吴亘并没有使出多少力气,刀锋自如的沿着纹理蜿蜒而行,恰如庖丁解牛。忽然,手中一滞,吴亘睁眼一看,刀锋卡在一处疤节处,原本的酣畅戛然而止。 叹了口气,吴亘将刀取出。以手拄腮,呆呆的看着木墩。 这些日子,一有时间吴亘便会修炼,以期能够尽快提高自己的修为。若再遇到黑塔松寒此类高手,亦能有几分反击之力,不至于让自己的身边人平白殒命。 前次受杜仁的刀法启发,吴亘也是能在一式中发出多道刀气。不过让吴亘苦恼的是,这些刀气一分流,威力便弱了几分。对付一些不入流的人尚可,但真要与高手对抗,就难免有些隔靴搔痒了。 在当前实力无法骤进的情况下,如何能让每缕刀气都尽可能杀伤对手,还需要认真思量。 若是能一眼看出对方的要害,就如蛇之七寸、狼之细腰一般,那么弱小的刀气亦可以发挥出较大的效果。这是讨巧的法子,却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谁让自己只是一个四境的武夫呢。 院门被推开,杨正和薛信联袂而至。看到蹲在地上的吴亘,俱是没有出声,静静陪他看着这个平平无奇的木墩。 “安思家谁与你联络的,传递了两豨村的情报。”吴亘觉得眼睛有些酸,起身活动了一下腰身,却不小心牵动了胸前的伤口,不由皱了皱眉头。 “没人给我两豨村的情报。”杨正面色严肃起来。 吴亘缓缓转过身来,看着杨正的眼睛,“也就是说,有人冒充了你的名义,递了这个情报,却早已布好了这个陷阱。” “应该是的。”杨正点了点头,毫不畏惧的迎向吴亘的目光。 “我信你。”过了片刻,吴亘方收回自己咄咄逼人的目光,转身向着院中的一个藤椅走去。 薛信暗自长出了一口气,吴亘遇袭的事业已知晓,他是真怕这二位因此而生罅隙。那对于自己,对于所有追随的人来说,都是毁灭性的灾难。 “坐下议事。”吴亘慵懒的躺在椅子上,已是换了一副笑容。 杨正心中暗叹,吴亘已隐隐有些上位者的气势,只是不知道这种变化到底是好还是坏。 三人围拢于一个石桌前,各自端了一个茶盏却都不开口,气氛有些奇怪。 一只蜜蜂飞了过来,在桌前嗡嗡飞舞, “都说说。”吴亘挥挥手,将蜜蜂拂走,终是打破了这难堪的气氛。 杨正点了点头,喝了一口茶水润喉,“两豨村的消息,其实很多家族应该都知道,不仅是安思家。所以安思家有嫌疑,但也不排除是被人嫁祸。 贼人将消息递了进来,应是在看着你们离开后,才向黑塔家告得密。因为黑塔家的重骑是在你们到达两豨村后才匆匆抵达,而不是预先设伏于村中。所以,叛徒就是始兴村的人,他在盯着你们的一举一动。” 吴亘叹了口气,“也就是说,传递情报的人有可能就在始兴村,最起码,始兴村有人参与了联络的事。你我想的差不多,但这个人是谁呢,能与外面的人联系上,又有途径将情报发出,还想让我死。” “有没有可能是哈豹,此人虽然作战勇猛,但历来有些桀骜,平日里对人族也颇有微词。若是寨主一去,始兴村就是他的,他有这个动机。而且,他多在外行走,有条件有能力有手段陷害寨主。”薛信突然开口道。 吴亘与杨正对视一眼,眼神俱是有些闪烁。 “始兴村那里,开始全员戒备,做好应战准备。既然叛徒在始兴村,说不得会把黑塔家的人引来,那里已经不太安全。”吴亘头靠在椅背上,懒洋洋吩咐道。 “至于说谁给黑塔家报了信,不就是那四家吗,始兴村的人还没有资格直接联系黑塔家。这样,我先去会会嫌疑最大的安思家。杨正,把我已死的消息透漏给始兴村。” “你是要引蛇出洞。”杨正眉毛一挑。 “不错,现在始兴村出了叛徒,咱又不好直接去质问有可能的人,这样会伤了人心。 干脆就说我死了,这个叛徒既已达成目的,肯定会与外面的家族联系。这些天,杨正多派些人手盯着始兴村。”吴亘目光幽幽,看向院门,眼神却是越来越冷。 “寨主,凌云村刚接了这么些两豨村的人,还不好分辨是否有奸细。凌云村是不是也要加强戒备,毕竟安思家是知道这个据点的。”薛信在一旁开口建议道。 吴亘微微一笑,“这些两豨村的人,咱确实不好甑别。既然安思家此次嫌疑最大,那就把不放心的人都放在凌云村。 若是安思家领人来袭,那正好坐实了嫌疑,也省得咱动手了。把可靠的人,都安置在刃发村,保住咱的火种。” 杨正和薛信对视一眼,吴亘此举,却是存了借刀的心思。 三个商议妥当,吴亘站起身,对着薛信道:“凌云八骑要重建,此事就交给你,那些死去的弟兄,立个衣冠冢。若是家中还有人,想方设法接济一下,要是愿意跟着我们,可以接过来。” “迟早有一天,我要把仇人的头颅,摆在他们的坟前,以慰英灵。”吴亘的脸狰狞起来,起身向着屋中走去。 “那安思家那里怎么办。”杨正开口道。 吴亘转过头莞尔一笑,“你以你的名义发信给安思远,就说要与他一晤。” 第398章 人鬼难辨 “什么,寨主出事了。”始兴村的议事堂中,哈豹拍桌而起,一脸惊讶。 “不错,寨主在两豨村遇袭,侥幸逃出后,却伤重而亡,连凌云八骑也都被两豨村的人追上杀死。”杨正面沉似水,咬牙切齿道,黑色的面皮显得越发狰狞。 扑通,一旁的哈山从凳子上摔了下来,瘫软在地,已是人事不省。 “大哥。”哈川赶紧起身将哈山扶起,使劲抚着其胸口。 一时间,议事堂中乱作一团。今天,杨正忽然赶回,将村中的几个头头脑脑都召集在一起,通报了这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 “我的儿。”半晌后,哈山才醒了过来,靠在哈川身上痛哭失声。 哈大颤颤巍巍站起身,嘴唇哆嗦着,面色惶恐的看向杨正,“监军,寨主这么一去,村中群龙无首,这可如何是好,以后的日子乍过。” 杨正冷冷扫了众人一眼,“寨主去了,但村子不能乱,人心不能散。这两天要加强戒备,严禁人员进出,寨主的事情暂且不要透露出去。等静观一段时日,我们再从长计议。” “嗐,我就知道这帮无尾羊靠不住。”哈豹重重一拳打在桌子上,忽然想到了什么,赶紧面带歉意。 “杨监军,我不是说你。而是昆天洲的这帮无尾羊,长期被圈禁,早已生了奴性,不敢有半分忤逆之举。寨主这次去,肯定是被这帮小人给卖了,才招来黑塔家的伏杀。这帮狗东西,迟早我要将他们杀了报仇。” “现在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当下应以稳字为先。”杨正也烦躁起来,没好气的说道:“村中一切照旧,哈豹你还是负责警戒,哈山你给我振作起来,村里的练兵和一应调度你还得担起来。哈大盘点一下村里的粮食物资,这两天一切耗费要精打细算,再不能似以往那么铺张。” 几人恹恹答应了一声,却是各自散去。杨正叹了口气,与哈川一起扶着哈山,送回他自己的屋子。看书溂 等到了屋中,杨正忽然对哈川说道:“哈川,你且去,我还会点医术,哈山自有我照顾就行。” 哈川犹豫的看了一眼杨正,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躬身退了出去。 等屋中只剩下两人,杨正看着躺在床上眼神空洞、宛若死人一般的哈山,上前抽了一巴掌,“哈山,你这个怂货,给我振作起来,想不想替哈鹰报仇。” 闻听此言,哈山的眼中有了些灵动,“想是自然想的,可对方是黑塔家啊,连寨主都打不过人家,我们又能有什么办法。” 杨正压低了些声音,“谁说黑塔家就没有办法,有些事我要求证一下,这样,我问你答。” 哈山一下子坐了起来,面色恳切的盯着杨正,“监军,我知道你是个有主意的人,说,只要能报仇,让我干什么都成。” 杨正开门看了看四周,又将门掩上,方开口道:“我问你,当日两豨村的情报是怎么来的。” 哈山想了想道:“当日我正好去信隼室,在屋中发现的。因为平日里很多情报都是我拿给寨主的,所以便顺手取了来,送给了寨主。” “那情报可是在隼身上发现的。”杨正接着问道。 “不是,是在旁边放置情报的暗格中发现的。” “也就是说,这封情报早已被人取下,放在了暗格里,情报的蜡封可有破损。” “不错。当时信隼室并无一人,裹在情报四周的蜡封并无破损。” “平日里,谁负责信隼室。” “平日里并无固定人选,因为现在村中事多,常有人外出。有时是我,有时是哈豹,再无人时哈川也会帮忙看着。”此言一出,哈山脸色大变,从床上跳了起来,“大人,可是情报有什么问题。” 杨正点了点头,面色凝重,“情报的内容没问题,但我从没有发出过这个情报。” 哈山闻听顿时也紧张起来,“监军没有发出情报,那是谁放在信隼室,难不成我们这里面有了奸细。” 杨正站起身来,围着屋子转了一圈,边走边低头思索,“不错,此人出卖了寨主,出卖了凌云八骑,出卖了我们的大好前程。这些日子,你要盯着些村子里的情形。 寨主出事后,这个奸细肯定要与外界联系,这两天信隼室由你全程掌管,任何人,我说的是任何人,都不准靠近。” 沉默了片刻,哈山点了点头,“我明白了,从今天起我就住在信隼室。” 夜幕下的始兴村是宁静的,可骤然多起来的岗哨,又让宁静中添了一丝不安。 杨正站在山顶,面色如山风一样越来越冷,看着远去的一个背影沉默不语。卓克从身后闪现,低声道:“监军,我去了。” 杨正点点头,“跟紧了些,不要让他发现你,也不要想着去拿下他,只需要看清他与谁接头即可。” “明白。”卓克答应一声,悄无声息的向着黑影离去的方向追去,走了几步又转过头来,面色有些难看,“哈鹰是可靠的。” 杨正终于笑了出来,露出了洁白的牙齿,在夜色中十分醒目,“我和寨主都知道,哈鹰是可靠的。之所以让你来始兴村,而不是他,乃是不想让哈鹰心里难过。有些事需要人去做,有些人需要人去杀。” 卓克点了点头,脸现灿烂,伏身沿着山脊而去。 天色大亮,村中炊烟升起,又是新的一日。 杨正躺在床上,直勾勾看着屋顶,一点也没有起床的意思。赖床这个习惯已经丢弃很多年了,从入神教圣山起,就少有机会尝试这个让人感觉颓废却又十分舒适的事。 今天,不妨破个例。 咚咚,门被轻轻的敲响。杨正没有搭理,可过了一会,敲门声又响了起来,杨正有些烦躁的起身,穿好衣服开门,嘴里咒骂道:“卖笑的还能睡个懒觉,怎么我连卖笑的都不如了。” 门打开,哈山脸色有些灰败的站在门前,“监军,哈豹不见了。” “哦。许是吃多了拉肚子,跑到山里上茅厕了。”杨正不以为意,转身让哈山进了屋。 哈山犹豫了半天,方艰难开口,“我去了他的屋中,被褥都没有被打开。” 杨正停下了手中动作,扭过头看着哈山,“你的意思?好,召集人到议事堂。” 议事堂中,闻听这一消息,众人皆是面面相觑。 杨正揉了揉自己的肚子,感觉有些泛酸,不吃早饭果然不是好习惯。 “诸位,值此多事之际,哈豹这一不辞而别,总是有些不妥。这样,为以防万一,村里的妇孺老幼,都要赶紧转移,在后山寻一处隐蔽之地藏身。村中的一些牲畜粮食也都搬过去,只留守卫的口粮即可。” 堂中的人一听都有些发懵,这就是要逃难了。可这搬一趟谈何容易,自打吴亘来后,始兴村四下出击,不仅村中物资丰裕了不少,人人都能穿上像样的衣服,佩上天元洲的刀剑,粮食更是可以吃上几年都不用愁。 而且,通过搜罗兼并附近的穷苦牧人,村中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已由原先的一百多人增加到五六百多人,可谓越来越兴旺。 按着吴亘的规划,这里至少要容纳五千人才成,所以平日里无事,大家都在开凿山洞,开荒种粮,虽然辛苦,但日子可是眼见着越来越好。骤然放弃这里,任谁心中都有舍不得。 “大人,此举是不是太急促了。哈豹这个人我晓得,虽然性子不太好,但对村子里还是忠心耿耿的。说不得他只是出去办点事,很快就会回来。 这么多人往山里迁移,山高路陡,很多东西都会被浪费掉,比如说粮食牲畜一搬运肯定会有损耗,咱攒下这点家当不容易啊。” 眼见无人说话,哈大有些急了。虽然他这个里君自吴亘来后就名存实亡,但吴亘还是让他管着村里的后勤,物资的调动都经过其手。杨正突然做出这个决定,最心疼的当然就是他。 杨正斜眼看了哈大一眼,“凡事预则立。寨主出事的消息刚说,哈豹这小子就溜了,万一他去投靠了什么家族,引外人到此,我们这些东西还不是全给别人做了嫁衣。 不要在乎那些瓶瓶罐罐,只要人在,还可以打回来的吗,这些东西还不是我们的。你素来掌管物资,此事还是由你来调度。对了,那些金银什么的就不要了,留在村里,又不能吃不能喝的。去,抓紧操持。” “可是。”哈大还想说什么。 “嗯。”杨正的黑脸更黑了,冷冷的看向哈大。 “好,那老朽就抓紧组织搬。”眼见再无商量余地,哈大只能叹了口气,佝偻着身子走了出去。 “监军,你也莫怪里君,他在此生活多年,一下子离开却是有些不舍。”等哈大离开后,哈山赶紧低声劝解。 “我知道,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们很可能要与人对战,留下他们,才是对他们的不负责任。如此紧要时节,也顾及不了他们的心情了。”杨正摆了摆手,看起来有些疲惫。 很快,村子里人喊马嘶,人人面色惊慌。小孩子们也感受到了不一样的气氛,有的不安的大哭起来。 在十几名健壮村民的护送下,村子里的老弱人人背着大包,排成一列跌跌撞撞向着后山走去。留下来的青壮也是面露不舍,怔怔的看着自己的亲人离去。 最后一个走的是哈大,他从一个洞室走到一个洞室,看着乱七八糟、一片狼藉的室内,从地上的土里刨出了几颗谷子,吹了吹土小心放在袖中。 “造孽啊。”哈大狠狠跺了跺脚,哀叹一声,才在村民的搀扶下离开,追赶已经离开的队伍。 看着远去的队伍,杨正面无表情转头,“所有人按照原先的布置就位,所有的机关都给安上。哈山,你来统筹安排。等这边稍稍安稳,我还要出去忙别的事。哈川,这些日子你跟在我身边,有什么事还需要你跑一下腿。” 哈川一愣,看了看自家哥哥,只得乖乖站到杨正的身后。他对这个当初把自己吊在树上的胖子,可是打心眼里惧怕,平日里一般都躲得远远的。一想到要天天跟在此人身后,就浑身的不自在。 “诸位你们先忙,我在屋中有些事,除非有人打了过来,不要打扰我。哈川,走。”杨正一甩袖子,就往自己的屋子走去。 第399章 可是你做的 吴亘坐在马车中,颇有兴致的打量着衡门港景色。这还是他第一次真正来到衡门港,不是远眺,不是路过,而是真正的踏足。 衡门港很大,几与一座城池无异,外围有兵卒严密把守。这座海港作为呼兰家族很重要的财富来源,自然是看管甚严,无论进来还是出去都不容易。 这也是吴亘想方设法,也要参和港口粮食供应一事的原因。有了这个由头,往来也能方便些。 吴亘此次坐的车是安思家的,入港的腰牌也是安思家的,又做了一番伪装,这才平安的入了港口。 走在宽阔青石板路上,吴亘掀起窗帘。 衡门港规划的很好,根据不同的功能分为不同的区。有装卸货物的专用泊位,有专门运奴隶的泊位,有供海兽停靠的泊位,岸上的仓库、车马行、酒肆、居住区等都相对分开,倒如一块块的菜畦。 “寨主,为什么要到这里来与安思家会面,在外面岂不是更方便些。”赶车的哈鹰扭头低声问道, 吴亘摆弄着手里的折扇,笑眯眯道:“哈鹰啊,你看这港口里谁家最大。” 哈鹰想了想,挠挠头道:“应是呼兰家。” “是喽。”哗的一下打开折扇,吴亘故作潇洒的扇了几下,“正因为这里是呼兰家的地盘,那几个小家族手插不进来,反而是相对安全些。 哈鹰啊,有没有想法在这里买栋房子,将来也好娶个好媳妇。我告你啊,现在你不置办套好些的房子,媒人都不会登你门的。” 哈鹰脸变得通红,脖子一梗,“寨主,我不想,若是有可能,我倒是想把黑塔家的屋子抢过来给自己用。” 吴亘把折扇一合,轻快的敲着窗棂,哈哈大笑道:“不错,有志气,那以后你小子要好好习武,凭自己的本事得来的东西最香。” 按着杨正给的地图,马车停在了一处名为水云间的酒楼。这个酒楼圈了很大一块地,里面依据地势,错落有致的修了不少的雅间。每个雅间之间都有竹林、假山等作为格挡,倒是十分私密。 能到这里的,非富即贵,所以极为注重隐私。在这里,只要有钱,你可以得到各种各样的享受,即使是外来的水手,也可以一睹牧人姑娘芳泽。 在两位少女的带路下,吴亘到了一处靠着林子的雅间。一进门,迎面而来的一个古色古香的屏风,上面雕刻的是山水仙鹤图。走过屏风,珠帘如丝,有丝竹之声传出。 吴亘摸了摸腰间的尾骨,随着少女走入正厅。安思远正悠闲的坐于桌后,身体侧躺,一只手有节奏的敲着膝盖,一个美艳的舞女,露着腹间的那一抹白皙,舞着细长的尾巴,在旁边数人的伴奏下,正在翩翩起舞。 “安思远,你倒是好兴致,看来今天来得值了,能欣赏如此缓音缦舞。”吴亘拍着掌戏谑道。 安思远抬头看到吴亘,不由一愣,“吴亘,为何是你,不是杨正吗。” 吴亘大大咧咧坐到桌前,从桌的玉壶中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饮下,咂了咂嘴,连连点头,“果然是一文钱一分货,这酒委实不错。看来安思公子不欢迎我啊,倒是有些热脸贴人家冷屁股了。”说着随手将壶扔给站在身后的哈鹰,“不要钱的酒,不喝白不喝。” 哈鹰忙不迭接过,冷冷看了一眼安思远,咕咚咕咚灌了好几口。凌云八骑由于平日里与吴亘接触紧密,便也沾染的他的坏性子,那便是好酒。 安思远眉头一皱,挥了挥手,屋中的侍女便恭敬退出,只余三人在场。 “吴亘,这些本是为杨正所安排,你知道,他是好这个调调的。”安思远嘴角含笑,又取出一壶酒,给吴亘斟了一杯,“不知你此次亲自到此,可是有什么紧要的事。我们之间,有什么事直说,不必如此作态。” 吴亘把头放在桌子上,翻着眼皮看着对面的安思远,“安思公子,我吴亘的这颗头颅多少钱。” 正在给自己倒酒的安思远一怔,手悬在了空中,收敛了脸上笑意,“吴亘,此是何意。” 吴亘呵呵一笑,顺手从桌上抓了一个制作精良的糕点塞入嘴中,含混不清道:“这次安思公子把我卖给黑塔家,得了多少报酬啊。不过倒是让你失望了,咱活着回来了。” 安思远脸现不悦,“吴亘,开玩笑归开玩笑,但有些玩笑不能开得太过,我什么时候向黑塔家出卖你了。” 吴亘坐了起来,将面前的酒再次饮下,似笑非笑看着对方,“安思公子好定力,提示一下,我方从两豨村逃了一条命回来。” 安思远瞪大了眼睛,看了看四周,低声道:“两豨村的事是你做的?我只听说黑塔松寒死了,黑塔家正在大肆追索凶手,难不成人是你杀的。” “安思公子害怕了,可以去黑塔家再次告发我啊。”吴亘皮笑肉不笑道:“黑塔松寒确实是我杀的,不过这应是拜你所赐。” “吴亘,你到底是何意思。从今天进来开始,就阴阳怪气的。为什么你会认为是我向黑塔家告发了你,这里可是有什么误会。”安思远有些不高兴了,重重将酒壶放在桌上。 吴亘盯着对方的眼睛看了半天,忽然展齿一笑,“看来我得帮安思公子好好回忆一下整个事情了。”说着,吴亘便把如何得到安思家的情报,如何去了两豨村,又如何遭到黑塔家的追击,杀了黑塔松寒的事,从头讲了一遍。 听完吴亘的话,安思远身体往后撤了撤,如看怪物一样上下打量着吴亘,“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去碰黑塔家的禁脔,关键你还把黑塔松寒给杀了。这这,这让我说什么为好。不知是该佩服还是该骂你莽撞。 不过,有一件事我要说明,我绝没有送什么两豨村的情报给杨正,因为我不希望你们碰这个,这会引来黑塔家的关注。 而且,我告诉你,黑塔家的报复很快就要来了。他们已经下令给佐衡路的各个家族,一旦遇到你,格杀勿论,黑塔家有重赏。此事若是我做的,不得埋伏重兵在此,将你们擒下邀功。” 吴亘眨巴一下眼睛,“真不是你做的。” “确实不是。” “那好。”吴亘抓住安思远的两只手,“方才是我错怪安思兄弟了,做哥哥在这里给你道歉了。” “无妨的,事情说开就好。”被一个男人抓住自己的手,安思远只感觉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不对,你还小上我一些,怎么好意思称兄道长。” 吴亘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这些都是小节,既然说开了,那还请安思兄弟帮我看看,是谁在给我设局。” 安思远费了好大劲才把手抽出来,“仅凭你说的这些,根本无法断定是谁,包括我安思家在内,都有动机下手,不过嫌疑比较大的是莫支家和百里家。当然这是我的瞎猜,你自己判断就是。” 吴亘点了点头,“算了,还是我自己去察访。有一件事我想问你,若是我对黑塔家动手,你说赢面有多大。黑塔家倒了,你安思家能不能接位。” 安思远一听这话,受惊之下,一不小心把自己面前的酒杯都给打翻了,无语看着吴亘,“你可知道,黑塔家有多少兵马,本家有一万两千余人,再加上佐衡路十八个附庸家族,也能拉出一万多人,这就是三万人哪。 我不知道是谁给你的勇气,敢对黑塔家动手。有这个实力,谁还敢使用下三烂的手段对付你。 还有,即使你把黑塔家给搞倒了,我安思家也无法接手。很简单,没有那个实力。你知道吗,影响各个家族的实力的因素,并不是那些修为高深的高端战力,也不是普通的士卒,而是中间层,也就是三四境修为的人。 为什么使用萃噬之法的家族实力一般会比较强大,就是因为萃噬之法修行迅速,在较短的时间内就会打造出一批三四境的士卒。在同等条件下,其他家族可能要花上多出一倍的时间,才能培养出这样的人。 一步慢步步慢,这些使用萃噬之法的家族,长期累积下来,其实力会远远超过其他家族。所以,明知萃噬之有一定的隐患,但各个家族还是趋之若鹜。如百里家和齐家这样的,也就越来越弱小了,只能抱团取暖。” 一口气将杯中的酒喝完,平抑了一下心情,安思远叹了口气,“吴亘,我知道你想让牧人放弃萃噬之法,但每个家族面临生存的压力,又有谁敢轻易做此决断呢。也只有如我这般的家中少主,由于有家族支撑,才可以弃了萃噬之法,免得留下后患。” 不停转动着手中的酒杯,吴亘沉思良久,亦是长叹道,“一步步来,总是会有办法的。”说着脸色一冷,“不管怎样,黑塔家我是要下手的,不然兄弟们白死了。” “那就乱他扰他疲他,一点点削弱他的实力,减弱他对各个小家族的掌控。各个小家族见有机可乘,定会明里暗里使些手段。到那时,黑塔家疲于应付,我们周旋的余地也会更大一些,你看如何。”安思远认真建议道。 吴亘想了想,却是端起了酒杯,“谢了,哥哥敬安思兄弟。” “我年岁比你大上不少。”安思远对这个哥哥颇有怨言。 “无所谓了。”吴亘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第400章 喂不熟的狼 离开衡门港,吴亘快马加鞭回到了刃发村。 此次与安思远相见,倒也颇有所得。现在,基本上排除了对方的嫌疑,而且双方在对付黑塔家的问题上,形成了原则性意见。 那就是采取蚁噬的手段,一点点疲乏黑塔家,而不是想着一口吃成个胖子。这么一来,于安思家亦是有益,给了其积蓄实力的时间和机会。 合作只有建立在共同利益的基础上,才能长远。吴亘和安思远都是聪明人,自然很快都明白了彼此的意图。二人商量了些具体细节,便匆匆告别。 刚回来,屈通就匆匆禀报,杨正派人送来消息,请吴亘速到凌云村。于是吴亘又马不停蹄的赶路,等辗转到了凌云村时,已是第二天晚上。 杨正不到刃发村,必有其道理,吴亘对其的办事能力还是十分相信的。 一进门,杨正与一人静坐于桌前。昏暗的灯光下,二人的脸色有些斑驳,显得十分阴沉。 吴亘站在门口一愣,对面坐着的人也是一愣。旋即此人赶紧起身,紧走几步来到吴亘面前,扑通一声单膝跪倒在地,“寨主,您没事啊,这太好了。寨主,哈川有错啊。” 吴亘看了杨正一眼,对方轻轻点了点头。 将手扶在哈川的头上,吴亘深吸了一口气,面色有些难看,“起来,既然你寻了过来,把事说清楚,再论其它。” 坐在椅子上,哈川双手放于膝盖,显得有些拘谨和不安,“寨主,此次您前往两豨村的事,我怀疑与里君哈大有关。” “哦,可有什么证据。”吴亘抬眼盯着对方,眼睛不禁眯了眯。 咬了咬牙,哈川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开口道:“寨主,哈大有段时间曾驻衡门港,与外人多有接触。当时我正陪他处理一些事务,也问过他对方是什么人,他却缄口不言。 只是过后,要我不准将其所为说出去,并私下许诺,若是始兴村将来发达了,一定要让我当个大官做做。平日里,他也利用掌管物资的便利,对我多有照顾。 只怪我……只怪我当时被蒙蔽了双眼,贪图财物,不仅偷偷帮他送了一些信,还帮着笼络村中的一些人。这次哈鹰身死,我心中难安,便偷偷寻了杨监军。” “你将信送给了谁?”吴亘突然问道,心下已是了然,哈大肯定有了异心。 哈川赶紧把身体往前倾了倾,脸色有些惊惶,“寨主,并不是我不说,而是每次送信都送到不同的地点,并无人接头。 后来,估计哈大也是嫌弃这种方式大为不便,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只信隼,便转由信隼送信。平日里,有时我在信隼室当值的时候,他也会借故将我支开,不知在里面干了什么。 这次寨主和八骑遇袭前,我曾偷偷瞥到,哈大一人去过信隼室,不过当时我也没太在意。等出了事以后,我才觉着不对。寨主,我对不起您,对不起我的侄儿哈鹰啊。” 说着,哈川从椅子上出溜下来跪倒在地,自顾自扇起了嘴巴。 听着清脆的皮肉撞击声,吴亘脸色阴冷,死死盯着桌上的烛火。杨正见状,轻轻用脚踢了一下吴亘,后者才恍然醒悟,赶紧换了一副笑脸,起身抓住了哈川的手,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哈川,你很好,能够及时揭发哈大,让始兴村免于一场灾祸。这事你的罪责不大,放心,寨主心里自有一杆秤。你还知道些什么,一并说出来。”吴亘面色和煦,温言劝道。 “没有什么了。对了。”哈川忽然抬头道:“这些日子杨监军将信隼室看得很紧,哈大遣人悄悄寻到我,让我想方设法把这封信送走。”说着,哈川从怀里掏出一个用蜜蜡封着的圆球,交给了吴亘。 吴亘伸手接过,打量了一下,却是转身交给了杨正,“谢谢你,哈川,你能及时悬崖勒马,揭发奸人,实在是始兴村大幸,先下去休息。平日里,哈大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有事听杨监军吩咐,今天的事就不要再与他人说了。”说着亲自把哈川送到了门口。看书溂 哈川诺诺称是,说了一大通感恩之言。门一开,哈川一脸惊愕,看着站在门口、一脸悲愤的哈鹰,“哈鹰,你没事,太好了,太好了。”说着眼泪夺眶而出,抱着哈鹰激动难抑。 哈鹰却只是如木偶般呆呆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对哈川的反应没有半分回应。 无奈之下,吴亘只得走出门,狠狠瞪了哈鹰一眼,“哈川,这下你该放心了,哈鹰没事,你快去歇息。” 哈川抹了一把眼泪,似是心中石头落地,冲着吴亘深深施了一礼,又看了哈鹰一眼,方被人带着离开。 看着哈川的背影消失,哈鹰面色黯然,“寨主,他们怎么能这样,我们在前面拼杀,他们却在后面使绊子、放暗箭,那些死去的弟兄,又怎能合得上眼。” 吴亘叹了口气,轻轻拍拍哈鹰的肩膀,“百舌之处,必有歧音。人多了,想法就多。人心本就善变,后面等咱手下的人越来越多,你会看到更多的背叛、卖友、变节。 有时亲友亦会因利反目,有时对手也可化干戈为玉帛。人是复杂的,哪有纯粹的好人或坏人,亦不会有一直的好人或坏人,只能且行且看。等习惯了这些,你也就长大了。” 说着,双手扯住哈鹰的脸,用力往两边扯了扯,其人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去,笑一笑,安慰一下你的叔叔,别让他有更多的想法。” 哈鹰向后退了一步,从吴亘的魔爪中脱出,叹了口气,“长大真不是件好事。”转身向着哈川所住的地方走去。 吴亘微微一笑,转身回了屋中,与杨正相对而坐。 “这信我能打开,你准备怎么办。”刚一落座,杨正便开口道。 “看看里面说的什么,复原后让哈川再送过去,我倒要看看,谁敢挖我的墙角。”吴亘把玩着圆球,眼神渐渐阴冷起来。 “这些都是小事,现在最关键的是制度。”杨正起身将门掩上,转头面向吴亘,一脸正色道,“从这次信隼室的事可以看出,没有一个明确的章程,谁都可以干,谁都管着,却又谁都不管,所以才出了这么大的漏洞。 吴亘,以后我们的人会越来越多,人事、度支、营造等皆需有人负责,如果没有制度约束,仍是当下随意抓一人来管的话,迟早会有更大的纰漏出现。” 吴亘挠了挠头,满脸都是愁郁,“我也知道,想当初大风寨还有寨规呢。可你也知道,咱现在人手少,再加上我这人懒散惯了,让我做这个,比杀了还难受。”说着,有些讨好的望着杨正,“不如,立规矩这事你先担起来。” 杨正闻言气急败坏道:“我就知道,只要一提出来,肯定是把锅甩给我。你也不想想,我从小锦衣玉食惯了,这些事自有大臣完成,哪里需要我亲自动手。” “那乍办。”吴亘一摊手,“咱手下就这么几个人,找谁去。” “要不让薛信干。”杨正试探着问道。 “薛信还要负责练兵,再让他干这个,有些太难为人了。”吴亘哀叹一声,趴在了桌子上,“现在我是越来越怀念水从月、胡嘉这些人了,要是能把他们诓来就好了。” 杨正亦是有些唏嘘,果然是人到用时方恨少。两个人慨叹半天,还是不约而同把这制度的事给揭了过去,只能慢慢来。 第二日,在哈鹰的陪同下,哈川出了村子,继续按着哈大要求送信。 吴亘和杨正则是赶往了衡门港外一处名为野猪坡的地方,按着信上所述,哈山要与人在此相会。 等赶到野猪坡,吴亘和杨正早早勘察了地形,隐藏于远处。在野猪坡上有一处破败的亭台,正是哈大与人相会的地方。 等了两日,到了约定的日子,却是没有看到半个人影。正当二人以为信中内容有误,被哈大给耍了的时候,从远处来了一匹马,马上的人虽然遮了面,但其身形一看就是哈大。 “喂不熟的白眼狼。”吴亘和杨正一扫两日疲沓,死死盯着其人,杨正忍不住咒骂了一句。 哈大策马到了亭台,有些迟缓的下了马,锤了锤自己的腿,看来这么长的路,对他而言也是一种负担。 坐在亭中等了半个时辰,方才从远处来了三骑,直接纵马到了亭台。 吴亘和杨正对视一眼,皆是面色冷峻,此人认识,正是百里家族的百里苏,没想到是他与哈大勾结,出卖了吴亘。 等到了亭中,百里苏与哈大交谈了起来,貌甚不恭,而哈大则是佝偻着腰,谄媚十足。 跟着百里苏来的两人则是站在了亭台外,警惕的打量着四周动静。 “怎么办。”杨正侧头低声问道。 吴亘将手放在断刀上,死死盯着亭台中的动静,“百里苏我来对付,那两名护卫你先缠着,至于哈大,不用管他,谅他也跑不了。这次要死的,不要活人。”说到最后一句时,吴亘明显加重了语气。 “好,动手。” 二人左右分开,借着草木的掩护,悄悄向着亭台摸去。 等到了距亭台只有二十余步的距离,吴亘停了下来,暗自运转抟风铭纹,再加上神行术,足以在瞬间赶到亭台位置。 百里苏似乎觉察到了什么异常,抬头向着四周张望,转身对着两名护卫说着什么。 就是此时,看着背对着自己的百里苏,吴亘双脚用力一蹬,嘭的一声闷响,身形已是出现在了百里苏身前。一记崩拳重重打在其人肋下,百里苏的身体被打成了一个凹形,直直撞断亭台的一根柱子,向着远处飞去。 两名护卫一时之间还没有反应过来,刚要动手,从身旁地下飞起一条长练,将一名护卫紧紧缚住。紧接着,一个胖子飞出,手中射出一道白光,正好击在另一名护卫身上。 第401章 人心生棘 坐在坍塌了的亭台中,吴亘静静俯视着被捆绑着的百里苏。他的口中仍在不断向外溢着血丝,显然受伤不轻。 吴亘全力出击又使了偷袭的手段,早已伤了他的五脏。 哈大在一旁痛苦的呻吟,脚被一根断了柱子压住,让他无法挪动半分。 杨正将自己的腰带重新束于腰际,亭外,横陈着两具尸体。看书溂 山风徐徐,裹挟着几片树叶飞过,吹起了吴亘的发丝,吹皱了他的眉头。 “百里苏,为何害我。”吴亘盯着脚下的男子,轻声问道。没有暴怒,没有歇斯底里,倒好似相交多年的朋友,见面时最平常不过的问候。 “咳咳。”百里苏咳嗽了两声,费力抬起头,“连黑塔家都无法将你杀死,看来我下手还是晚了。吴亘,你到昆天洲才多少时日,便攒起了这么大的力量,怎不让我心惊。 连着几次,你向我百里家索要物资,其量之大,足以供养起威胁家族的一支力量。若是如此也就罢了,你与安思家眉来眼去,走动甚为紧密,若是你们联手,还有我百里家的活路吗。 最关键的是,你一个人族,一个被称为两脚羊的下等人,竟然有与诸家族平起平坐的趋势,这怎能让我心服。” 其人忽然大声咳嗽起来,喷出的血染红了胸前衣襟。吴亘俯身将其扶起,给他口中灌了一些水,轻轻的抚着其后背,“慢慢说,不着急。” 看了看日头,喟然道:“杀人须午时,时日尚多。 百里苏点了点头,“谢谢。”用嘴向着哈正的方向努努了,“原因我也说了,正寻找机会时,在衡门港撞上了此人。几经试探,竟然也是个有野心的人。 从他口中得知,你攒下了这么大的家当,不由有些心动。若是能将这股力量纳入我百里家,何惧什么莫支家、安思家。其实事情就是这么简单,你的力量已经威胁到我百里家,便想着早些下手,把你铲除了事。” 吴亘轻轻拍了拍百里苏肩膀,颇有同感的点点头,“理解理解,按着你的思路,待我死后,再想办法通过哈大,掌控我的力量,到时候齐家和百里家再合流。啧啧,到时候,你百里家就是此地最大的一个家族,什么莫支家和安思家都不在话下。我说得还对。” “不错,我就是这么想的。”百里苏抬头傲然道。 吴亘站起身,又走到哈大的面前,“哈大,哈里君,你又是怎么想的呢。” 哈大用手肘撑起身子,看着吴亘惨笑道:“吴亘,你来之前,我乃一村里君,虽然贫困了些,但毕竟一言既出,村民皆服。自打你来后,一步步被排挤,最后竟然只能沦落到看管库房的地步。 你野心勃勃,一心想着将无尾羊放出来,与我牧人对抗。这还只是表象,我看你是个胸有沟壑之人,迟早有一天会掀起大战,给始兴村带来滔天大祸。 始兴村好不容易攒了这么些家当,我怎忍心它付之一炬,这才暗下心思,要把你赶出始兴村。” 吴亘闻言也不生气,“想的倒也不错,不过,你就为了这个,把始兴村给卖了,引狼入室?” “没有。”哈大声音突然大了起来,“虽然我想与百里家合作,却从未告诉过他始兴村的位置,只说是在衡门港附近。因为我知道,始兴村的力量还在百里家之下,若是全部交了实底,说不得会被他们吞并。” “这老狗说的倒是实话,虽然我几度详询始兴村的情况,他就是支支吾吾不说。只说等你死后,才肯谈下一步的合作。今天我们碰面,也正是为此而来。”百里苏突然在旁插话,脸上流露出几分轻蔑和不屑。 “百里苏,你少来,从第一次见面开始,我就知道你是个志大才疏的人,看着聪明近贵,实则心思浅薄,我又如何敢将始兴村全部托付。”哈大趴在地上,不服气的反驳道。 吴亘赶紧摆手,制止二人的争吵,笑眯眯对哈大道,“我听说你还要成立什么哈家,建城圈地,到时候你就是哈家第一任家主。” 哈大面色一变,半晌突然激动起来,“既已到如此境地,我就实话说了。始兴村日益壮大,为什么不能成为家族,而要一直沦为你的打手。 你死之后,哈山、哈豹他们还是得听我的。到那时候,再蛰伏几年,我始兴村未必不能荣升家族之列,族人一步登高,后代子嗣也有个出路,这不比受你这个无尾羊统领好吗。” 吴亘轻轻摇头,眼中露出一丝怜悯,“哈大,你这人啊,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你也不想想,你折腾了这么些年,始兴村还是那副模样。也就是我来了,才增丁添财。离开了我,这一切家当,说不定哪天就得被人吃干抹净。算了,多说无益,那两豨村的情报可是你放在信隼室的。” “不错,是百里苏提供于我,我又偷偷放在信隼室的,就是要诓你去往两豨村送死。”哈大梗着脖子叫道:“而且,等你一走,我立马将情报提供给了百里苏。” 吴亘点点头,转头看向百里苏,“那可是百里兄弟将我的消息提供给黑塔家的。” “然也。”百里苏一副自得模样,“只可惜,竟然让你给逃了。不过你也别高兴太早,黑塔家已对你下了必杀令,以后在佐衡路,人人可以杀你,看你还能蹦跶几天。” 吴亘站起身来,无聊的冲着杨正摆摆手,“监军,你可还有什么要问的。” 杨正冷冷看着地上的二人,“两个成事不足的废物,有什么要问的。” “好。”吴亘突然转身,一脚将仍在喋喋不休的百里苏踩在地上,呛啷一声拔出断刀,抓住他的头发,将头高高抬起,“百里苏,我六名兄弟皆是因你这个废物而死。来,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我让你再看看这人间大好风光。” 说着拎着百里苏的头,朝着四周转了一圈,“今天,我就要用你的人头,以泄我心头之恨,以慰我兄弟之灵。” 看着吴亘狰狞的目光,百里苏终于惊慌起来,“吴亘,这次的事是我错了。只要你肯放过我,百里家定然会全力与你合作,还会送你一些地盘。死了的那几个人,不过是你的手下而已,你还可以再行招募,何必因小而失大呢。” 吴亘用刀轻轻拍打着百里苏的脸,冷笑连连,“我这人身上毛病很多,但有一点,我讲义气。他们追随我,与我浴血历战,若是殁于堂堂战阵也就罢了。但却被你这个小人所害,我替他们觉得不值得。 百里苏,安思远果然没说错,你这人薄恩寡义,志大才疏,与你合作,纯粹是取死之道。你早死了,说不得能救更多人的性命。至于你说的,送我什么地盘,放心,不用送,我自会取之。” 百里苏还想说什么,吴亘已是一刀挥下,大好的头颅被斩下。 忽然,一股恶臭味传来,原来是一旁的哈大已经被吓得拉到了裤子里。本要亲自动手的吴亘顿时失了兴致,这样的人也想着当家主,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杨正,你来。” 杨正捏着鼻子上前,一刀给了哈大一个痛快。 “走,回凌云村,祭奠死去的弟兄们。”待把现场简单处理过后,吴亘与杨正直接骑了百里苏带来的马儿,扬尘而去。 在凌云村,吴亘将两颗头颅放在了凌云六骑的衣冠冢前,带领所有的人一同祭祀,连张武阳等两豨村的人也都一同参与。 等忙完了这一切,吴亘勉励了几句张武阳,让他配合薛信一起练兵,又与杨正马不停蹄赶往始兴村。哈大一死,始兴村难免会心思浮动,需要他两个亲自坐镇,免得发生内乱。 坐在议事堂中,吴亘俯视着左右的十几个大大小小头领,神情冷峻。哈鹰站在吴亘身后,持刀而立,目无表情。 杨正将此次发生的事向在座的进行了介绍,连哈大的死也没有任何隐瞒。听完杨正的话,在场的人一个个神色惊疑。只有哈山看着儿子安然无事,满是欣喜,只不过再看向自己弟弟时,神色却是有些复杂。 “诸位,杨监军的话可是都听明白了。”吴亘扫视了一圈,霍然起身,“我吴亘一个外洲人,这些日子带领诸位东奔西讨,眼见着始兴村蒸蒸日上,却不想哈大豺狼野心,潜包祸谋,欲置我于死地,置始兴村于险地,实是令我心寒。 今天我就给大家讲句掏心窝子的话,若是对我吴亘不满,有更好的去处,现在就可离去,我吴亘断不责怪,而且还要奉上一份财物。可有人要离去。” 看了半天,座中鸦雀无声,空气中安静得掉下一根针也能听得见。 “好。”吴亘将刀拔出,重重插入身旁的桌中,“既然无人离开,以后我等无论牧人还是人族,都是一家人,当勠力同心,共搏前程。放心,只要有我吴亘一口吃的,断不会少了大家的一份。但是。” 吴亘恶狠狠看了一眼四周,“若是有人胆敢心生贰意,里通外贼,我吴亘就是追到天涯海角,也要取了他的性命,可听明白了。” “明白了。”议事堂中诸辈皆是齐声高呼。 正在此时,卓克在议事堂门口出现,轻轻走到吴亘身边,附耳低语道:“寨主,哈豹回来了。” 第402章 孤身赴虎穴 “寨主。”吴亘屋中,哈豹一进屋就激动的冲了上来,单膝跪下,“您没事就好,小的骤闻您遇难的消息,便匆匆前往两豨村,想着将尸首抢了回来。 不想去了以后才发现,对方戒备森严,无法潜入。后来四下搜索,倒是发现了两具残破头盔,乃是凌云八骑所戴,便收了回来。等了几日,眼见没有办法,才匆匆赶回。 寨主,以后这些事情,交给小的们去做就行了,您千金之躯,万不可再行犯险。始兴村离不了您,您要是走了,这个村子迟早得散。” 说着,抓着吴亘的胳膊哽咽失声,腰间还拴着两个头盔,身上风尘仆仆,不少地方还有伤口,显然这一路着实也是不易。 吴亘面皮抽搐,还从来没有一个大男人与自己如此的……如此的亲密。平日里,只有自己抓别人的份,今天却是反了过来。看书喇 不过,哈豹能有此心,让吴亘心中感慨颇多,赶紧将其扶了起来,双手重重拍了拍其肩膀,亦是一脸唏嘘,“哈豹,有心了,辛苦了。有你们这帮兄弟在,我始兴村何愁不兴,你暂且下去休息,后面很多事还要指望着你。” 说着冲哈山使了个眼色,赶紧把这个涕泪交流的大汉给扶了下去。 杨正全程一言不发看着这一切,眼神有些古怪。话说吴亘近些日子,与人握手、拍肩膀的次数着实有些多了,颇有握手怪,拍肩魔的味道。 不过这小小的举动倒也有用,在这个尚揖让之礼、非近亲不喜身体相触的大环境下,吴亘此举倒是收拢了不少人心。这在出身皇家的杨正看来,与握发吐哺的做法倒有异曲同工之妙。 在吴亘和杨正的大力整治下,始兴村很快从哈大身死的动荡中恢复过来。为了以后各项事务顺遂,吴亘更是绞尽脑汁,拔了不知多少根头发,为始兴村订了一些粗浅的规矩,明确各人分工。 哈山负责全盘统筹,兼情报一事。哈豹则是负责戍卫,协助薛信练兵。毕竟薛信大部分时间呆在凌云村,始兴村只得让哈豹多操心些。至于哈川,看在哈山的面子上,干脆撵到后山,与钟耒带领村中老弱种田去了。 经过近三个多月的整治,几个据点都面貌一新,新的凌云八骑也在组建之中。经过吴亘几度试探,张武阳此人倒也可靠,吴亘便将其纳入八骑,兼负招徕两豨村人族之事。 吴亘的修炼也有了大进,在砍碎了九千九百九十九个木墩,孜孜不倦杀了近千头野兽,给手下攒了半年的柴火和一年多的肉食后,终是有所心得。 现在一刀出去,可斩出三道刀气,每道刀气都直奔对手薄弱之处。当然这只是相对寻常的对手,毕竟这种刀法十分强调眼力,需瞬间判断出对手的弱点和要害。 这种要害并不单指对手的修炼瑕疵,更重要的是能看出对手气机运行规律,以刀断其节点,毁其脉络,自然可以起到四两拨千斤的作用。 比如无论是武夫还是练气士,对战都讲究个换气,不管是什么人,都不可能一口气打到底。如果吴亘能抓住对方旧气将歇、新气未起的时机,猝然出手,势必会打乱对方步骤,即使不能一击制胜,起码也会压制对方的战力。 除了刀法,崩拳亦有精进,如今一拳出去,看似少了刚猛,却是杀力大了许多。 这秦戬的风雷拳法果然有其独到之处,出拳之时形成的急速振荡,看着不起眼,实则破坏性极强。 就如一个桌子,壮汉一拳上去都可能没事,但若是一个孩童抓着不停摇晃,一次看不出什么,千百次后这个桌子必榫卯崩散。 风雷拳正是把这千百次振荡凝在了一拳之间,那造成的伤害可谓巨大。吴亘曾试过,对着一座小塘打出一拳,水面只是起了细碎的波纹,看不出有什么惊人之处。可涟漪既去,水中却是翻上了无数的鱼儿,皆是内脏受损。 这些刀法和拳法,吴亘都毫不保留的传给了凌云八骑,毕竟八骑创立的初衷,就是相当于贴身近卫般的存在。他们实力强大了,在遇到劲敌的时候,才不需要吴亘反过来为他们护卫,可以让吴亘毫无顾虑的对敌厮杀。看书溂 为了更好凝聚力量,吴亘将几个据点的青壮都集聚在始兴村,正式组建了无畏军。之所以会有此名号,正是取自于无尾贼的谐音。 成军之时,连吴亘都有些惊讶,没想到竟然达到了五百余人,这些可都是脱离生产的常备军卒。 有这么一股力量,吴亘终于有信心同百里等家族掰掰手腕。 虽然内部一片向好,但树欲静而风不止,外部却是风声鹤唳。 首当其冲的是百里家,随着百里苏的消失,家族之中起了一阵骚动,虽然不知道是谁下的手,但矛头还是对准了无畏军。 于是,百里家派了不少人,四下搜寻吴亘等人的下落,甚至不惜与安思家对峙。与此同时,黑塔家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在百里家的带领下,四下扑杀无畏军。虽然据点并无损伤,但彼此之间的联系却是被割裂了。 形势对于吴亘来说,其实已是到昆天洲后最难捱的一段时期,很多行动都已收缩,内外的经营也不免受到了影响。原本想请安思家对百里家施压,可看到黑塔家的人到了此地,安思家一如既往的缩了起来。 这一日,吴亘悄悄与杨正告别,乔装打扮前往黑塔家的主城高垣城,准备伺机弄出一些动静,扰乱当下的局势,转移黑塔家的注意力,迫其将兵力收缩。 虽然杨正觉得此行风险极大,但吴亘考虑再三,还是决定前往。再不能让形势如此恶化下去,只有择机开辟新的战线,才能缓解几个据点的压力。时间再长些,吴亘都担心无法养活手下的人,所以不得不冒险行动。 高垣城地处内陆,距衡门港足有八百多里。一路上,吴亘单枪匹马,昼伏夜行,避开各类哨卡,扮作牧人悄悄潜入到了高垣城。 作为一个万户家族的主城,这里绝非莫支等家所能媲美,无论城池规制还是人口都大了许多。街上车马辐辏、摩肩接踵,各色人种行于其中。 在这里,有一些建筑明显具有人族的风格,钉头磷磷,飞阁流丹,让吴亘恍惚回到了北洲。这些与牧人原本的坞堡风格,已是存了很大的区别。 战争是最大的破坏者,也是最好的使者。与神教交战多年,不知不觉间,人族的一些习惯已经潜移默化影响了牧人。 行走于街上,吴亘发现,在街上竟然偶尔可以看到人族。这些人脖子上都戴着一个项圈,上面錾刻有花纹,在手上亦是刺有文字。牧人对这些人族似乎视而不见,并没有如其他地方一样,如狼见了羊一般蜂拥而上。 不过,这些人神色都有些萎靡,一副气血不足的模样。一打听才知道,这些人都是为牧人权贵所豢养,项圈和手上的文字,代表着他们属于哪个家族。 吴亘没有敢过多在街上逗留,免得自己露出破绽。询问了一下黑塔家的位置,吴亘便向城北而去。如人族一样,牧人房屋也是坐北朝南,北边往往是显贵们居住的地方。虽然牧人没有什么三品量表之说,但大家还是自觉分成了三六九等。 等到了城北,吴亘寻了一处相对偏僻的客栈住下。客栈位于一条深巷子里,两侧俱是高墙,偶尔会有光车骏马,往来于巷子中。 吴亘包了一个二楼靠里的雅间,靠南的客厅开有一个大阳台,可以在此远眺城中景致。 带吴亘上来的伙计临出门时,连连夸奖吴亘好眼光,这间屋子可以看到隔壁花间坊的歌舞,那里可是整个高垣城最有名的教坊。 巷子里那些来往的马车,大部分都是往花间坊去的。说到最后,那名伙计神秘兮兮的透露了个消息。 这花间坊的头牌,也可以说老板,竟然是个人族,名叫浣纱。因其在高垣城名头极大,又主持着花间坊,人们私下给她取了浣纱女的名号。 浣纱女很少亲自登台,每次登台,那整个城北的贵人老爷都要跑过来捧场。 乍闻此消息,吴亘不禁有些发懵。一个人族女子竟然成了教坊的老板,而且还这么有名头,想想都有些不正常。 赶紧拉住伙计询问详情,在塞了二两银子后,吴亘终于知道,这个浣纱女好像原本是个富贵人家的女子,被捉到昆天洲后,却是被黑塔家给留了下来。 因其无论唱曲还是起舞,都是极为出色,这黑塔家的家主黑塔云扶倒是一眼看上了浣纱女,竟然舍不得对其使用萃噬之法。便干脆养在了府中,专门负责给客人唱曲助兴。 时日长了,城中牧人皆知浣纱女之名。不过呢,如同所有深宅大院里的争宠吃醋一般,这黑塔云扶的正妻不干了,几次想派人害了浣纱女性命。 无奈之下,黑塔云扶只得将其送出府,并出钱修了这座花间坊,让浣纱女在其中安身,严禁其他牧人打浣纱女的主意。据说,这位家主还经常过来听浣纱女的曲子。 城中的人自然知道这层关系,有人为了巴结黑塔云扶,有人确实是倾慕浣纱女姿色,反正花间坊的生意自开张后便十分的好,没有一定实力的人都不好意思入坊,这里已成了城中牧人显示身份的重要去处。 吴亘自是对这些没兴趣,自己此行乃是为了报复黑塔家,一个卖唱的歌女断然不在自己的考虑范畴内。 第403章 有女名浣纱 细雨霏霏,宛如一片朦胧的烟雾,遮掩了高垣城的大街小巷,将人们都拦在了家里。街上行人寥寥,吴亘撑着一把油伞,如幽灵般游走于街巷之间。 如此行径,无关风月,不惹伤怀,只是想借机打探一下黑塔家的情形。 绕着城北走了一圈,吴亘大致确定了黑塔家府邸的范围。不过令他愁闷的是,这黑塔家竟然也是双层院子。外面应是家臣、胥吏居住办公的地方,里院方才是黑塔家人真正所居之地。 看了看戒备森严的府门,吴亘叹了口气,掉头向自己的客栈走去。 青石铺成的巷子中,一片幽静,丰满的蔷薇花从墙上悄悄探头出来,颇有些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意思。甜而不腻的花香裹着雨丝,在巷中荡漾开来。 前方传来啪嗒啪嗒的声音,巷子中出现了一名男子。男子穿着牧人不多见的青衫,腋下还夹着一本书,刀削般的脸上带着一丝阴郁。 吴亘站在客栈门口,有些好奇的打量着男子。倒不是男子生得有多么好看,而是吴亘发现,男子行走时上身丝毫不动,走起路来几乎是沿着直线前行。 更关键的是,吴亘看了这么多牧人,少有人会随身带一本书,男子此举不免突兀了一些。 探头看了看,男子来的方向正是隔壁的水云间。看了看男子的寒酸穿着,如何能进得去如此销金窟中,不免让吴亘起了探奇之心。 正在此时,水云间的大门打开,一辆翠钿香车驶出,清脆的铃铛声打破了巷子的幽静。 车子经过吴亘,追上了前面的那名男子,缓缓停了下来。窗帘掀开,一个蒙着面纱的女子出现在窗前,奇异的是,女子的眼睛一蓝一绿,好似两颗晶莹的宝石。 “没钱就不要乱花钱,买什么胭脂,还你。”女子声音带着一丝嗔怪,随手扔了一物给男子。吴亘眼尖,识得那是一枚棘玉币,不由眼神一动。能随手甩出这么多钱的人,身家可想而知。 这些日子,吴亘也正为灵玉而发愁。手下的人越来越多,震天弓的需求也越来越大,这灵玉已成为扩军的瓶颈。 虽然牧人因着萃噬之法的缘故,对灵玉的需求并不如人族那般大,但这玩意到哪都是稀罕东西,想搞来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男子笨手笨脚将棘玉接过,刚想说什么,车子已经启动,沿着巷子轻快的跑远,只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看着怅然若失的男子,吴亘摇了摇头,这明显是个小青瓜。女子都已经倒贴了,还不赶紧追上去。吃软饭可耻吗,那是你有吃的资本。 没有心思管这些风情月思,吴亘回到了自己房间,将今天一路勘察的地形画在纸上,琢磨着可能的办法。 过了两天,吴亘正在房中愁闷,借着烛光看着面前的一张大纸,上面画的正是城北的地图。只不过,黑塔家的府邸处,仍是一片空白。 忽然,从远处传来缠绵悱恻的丝竹之声,晓得今天水云间又开场了。闲得无聊,吴亘便来到了阳台之上,这里有一个小茶几,可以边品茶边观景。 远远看去,水云间灯火通明。有几个年轻的牧人女子,赤足上套着银钏儿,正在台上踩着节拍婆娑起舞。吴亘干脆坐了下来,虽然远了些,这不花钱的生意还是可以做的。 今天巷子中来了不少马车,吴亘也懒得出门,免得被人看出破绽。这些显贵身边,肯定有修为高深之人,万一露馅就不太好了。 正看得起劲,忽然乐声变得高昂,台上的帘布拉开,有白色的云雾涌出。一名蒙着面纱的女子,从云雾中冉冉而来。这不正是当日车中的女子吗,吴亘心中暗道,看这气场,应就是水云间的头牌。 女子身着浅红舞衣,纤腰微步,皓腕笼纱,轻步曼舞如燕子伏巢、疾飞高翔似鹊鸟夜惊。 台上凭空出现了几朵莲花,女子纤足轻点,衣袂飘飘,在莲花间浅掠轻移,长长的披帛飘逸舒展,恰如风拂杨柳。 乐声渐急,女子落于台上,身姿舞动越来越快,如玉的素手婉转流连,裙裾飘飞,流光飞舞,整个人犹如隔雾之花,朦胧缥缈。 台上出现了一轮弯月,女子舞姿骤缓,缓缓飞起,轻轻坐于月牙间。 铮的一声,乐声戛然而止,四下一片安静。只有月上女子手托香腮,靠着弯月闭目轻寐,一双玉足在空中轻晃,泛着流光,如荷尖圆露。 哗,水云间响起了雷鸣般的响声,浣纱女的声音响彻夜空,钱物如雨点般抛到台上,到最后竟然铺了满满一层,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忽然,女子脸上的面纱轻轻脱落,随风飘飘荡荡,如蝶般翩跹于台下,正好落在一个体态臃肿的胖子脸上。 台上的女人,眸含春水,清波流盼。台下的胖子,愚眉肉眼,如醉似痴。 胖子将面纱放在手中轻轻摩挲,似是亲近着台上女子,满脸的肉都在微微颤抖。周围人的目光中有鄙夷、有嫉妒、有愤怒,这意味着,胖子可以与台上的浣纱女共进一餐。 伸手从怀中取出一块瑶玉币,胖子哆嗦着轻轻放在台上,一时间,紫气氤氲,如梦如幻。 女子轻轻落于地上,转身向台后走去。胖子冲着众人激动的高举面纱,红光满面,忙不迭向着台后跑去。 在客栈中的吴亘虽然看不清这些细节,但那块瑶玉币却是看清楚了,腾的从座位上站起,死死盯着胖子的动静,一时间想好了八百种打劫的法子。 忽然,吴亘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水云间的门口,踮着脚向里张望。这人正是前日间在巷中遇到的那名青年男子,没想到今日又再次看见。 吴亘不由一乐,进水云间的大门就要花上不少钱,这厮不知是犯了花痴还是怎的,连进门钱都出不起,还想觊觎人家美色。 想了想,吴亘还是出了客栈,来到了水云间的门口,笑眯眯问道:“这位兄台,这里可还看得清楚。” 男子脸一红,倒也认出了吴亘,转头就要离开。 “就是,赶紧走,没钱还往这跑。”等在门口的一个仆人笑着揶揄道。 “真是的,一个赚几文钱的小吏,也想着到这销金窟,实是有些自不量力。”另一个仆人亦是附和道。 男子眼中现出怒气,却很快平息了下去,向着巷子外走去。 “兄台何须如此,有些人就是这样,自己得不到,便肆意嘲笑与己同等遭遇的人,以掩饰内心的自卑。”吴亘瞟了一眼这些仆人,伸手拉住了男子的袖子,“兄台,不必与这些人置气,走,到我屋里小酌一杯。” “多谢了,天色已晚,楚某也需回去当值了。”男子见吴亘帮自己说话,脸色和缓了些。想将自己的袖子收回,却不料被吴亘拉得紧紧的,竟然无法脱开。 吴亘贼兮兮凑到男子的身前,指了指客栈的方向,“在我那里,可以看到水云间全貌呦。” 男子一愣,面露犹豫,刚想说什么,却已是在一帮仆人们愤愤不平的目光中,被吴亘拖着入了客栈。 等入了屋子,吴亘让伙计上了一壶酒,请男子在阳台就座。看了看屋中精致的摆设,男子有些局促不安,拱了拱手,“这位尊客,入住此地亦是要花费不少。算了,我就不想打扰阁下清静了。” “说哪里话噻。”吴亘把其重重按在座位上,“我一个人住也是这么多钱,多一个人也不会多收钱,你安心坐下就是。”说着,给男子面前的青釉八方杯里倒了一杯酒。酒色泽如琥珀,一入杯酒香便扑鼻而来。 吴亘端起酒杯,“兄台不必拘束,这里的酒已是算在房钱里,不喝白不喝。” 男子闻听一怔,脸又不自觉的红了起来,端起酒杯轻轻啜了一口,不由眼神一动,将整杯喝了下去。一杯酒入腹,男子的耳朵也红了起来。 吴亘心中暗笑,亦是一饮而尽。此人还是面皮薄了些,怪不得这么窘迫。 “鄙人吴亘,不知兄台如何称呼啊,在哪公干。”吴亘边倒酒边试探着问道。 男子以手小心护着酒杯,“我只是黑塔万户府的一名小吏,名叫楚喜。看阁下相貌,年纪尚轻,不像官场中人,不知从事何种营生。” “嗐,做些行脚的买卖。”吴亘摆摆手,“来来来,今日莫问出处,只管饮酒。” “多谢款待,如此美酒,一杯足矣,楚喜确实得告辞了。”说着,起身施了一礼,就想着离开。 “饮酒如赏花,得遇上对的人。我初见楚喜兄弟就觉得颇为投缘,今天不喝好断然不准离开。”吴亘一听对方是黑塔家的,心念一动。更是不能放此人走,硬生生又给按了回去。 几杯酒下肚,楚喜不断抬头看向水云间的方向,貌甚不安。 “楚兄弟不用看了,那日车中的应就是浣纱女,此时应是”吴亘有些同情的看了一眼对方。 “哦。”楚喜颓然坐下,却是又赶紧抬头,多解释了一句,“她只是陪人吃饭,并不干其他的。” “唉,我自是晓得,如此冰清玉洁的人儿,有些时候定然是迫不得已。”吴亘叹了一口气,“算了,喝酒。” 等一壶酒下肚,心中愁郁加上酒力,楚喜已经趴在了桌上,口中不断嘟囔道:“有钱有什么了不起,等我有了钱,定然把这些污秽之人通通杀了,带你归家。” 吴亘嘴角带着笑意,打量着眼前醉酒人,一脸若有所思。 第404章 舍得毡笠 方见天宇 一连几日,只要楚喜不当值,吴亘都会邀其同饮。因为水云间要连演五天,所以楚喜来得倒也勤快。 每次浣纱女一出场,其人便直勾勾看着远处的倩影。只是每每看到有人随浣纱女到了台后,脸上则难掩颓丧,不时面露狰狞。 这一日晚上,楚喜不出意料又喝多了,歪倒在一旁喃喃自语。 吴亘慢慢转动酒杯,琥珀色的酒水在烛光下轻轻荡漾,变得忽明忽暗起来。看了看趴在桌上的楚喜,吴亘轻声道:“楚兄弟可想发财?” 楚喜闻言自嘲道:“世人皆爱财,见之如蝇逐臭,如蚁附膻。楚喜亦是一俗人,岂能不想。” 吴亘浅浅饮了一口酒,将酒杯放下,“依我看来,楚兄弟在黑塔家为吏,恐怕一辈了也成不了什么大事,庸庸碌碌枉过一生罢了。” 起身走到阳台边,指着远处的水云间,“即使以楚兄弟的头脑,机遇好些,过个十几二十年或许能爬到高位。但是,那位姑娘能等吗,台下的那些人允许她等吗。”说着猛然转头看向楚喜,目光如电。 楚喜从桌上爬了起来,一脸无奈道:“吴亘,我出身寒微,只能是按部就班向前,能走到现在已是十分不易。 不瞒你说,如今回到我出生的部落,在乡邻眼里,我也是有出息的人,一个个羡慕不已。却不知,我在这偌大的高垣城,仍是如狗一样活着,每前行一步都极为艰难。” 说着,楚喜抓起酒壶就往自己嘴里灌,咕咚咕咚喝下几大口,被呛得连连咳嗽。看着眼前的酒壶,楚喜惨笑道:“浣纱姑娘那里,如能像现在一般望上一望,已是心满意足,遑论其他过分想法。” “呵呵。”吴亘冷笑道:“废物,人生一世,好不容易遇到一个中意的人,就不能豁出去拼一回,难不成眼睁睁看着她强颜欢笑,日日陪着这些粗鄙之人吟曲喝酒。” “你说我能有什么办法。”楚喜抹了一把嘴角,颓然靠在椅背上。 “大丈夫生于世间,岂能久居人下。”吴亘挥舞着手慨然道:“如今之天下,早已格局分明,若是不能破局,想着一步登天何其难也。 如你在万户府中,整日蝇营狗苟,循规蹈矩,如何能抱得美人归。倒不如索性提了三尺剑,行非常事,立不世功。成了,自然人财两得,败了,大不了一死而已,总比如今浑浑噩噩度日强些。” 楚喜眼睛一眯,歪头看着吴亘,“不知这非常事当何解,我一介小吏,何德何能行此非常事。” 吴亘坐了下来,一脸真诚的看着对方,“楚喜兄弟,从见第一面起,我就知道,你不是个安于现状的人。从你一遍遍到水云间就可看出,你很执着。 执着的人又怎会安于现状,怎愿安于鱼釜尘甑,只是缺个出头机会罢了。至于我的非常事,那可是杀头的事,一步错就可能万劫不复。但话说回来,不冒风险如何赚钱。” 楚喜微微闭上眼,旋即又睁开,给自己面前倒了一杯酒。看着精致的酒杯,淡然笑道:“我大概知道你说的事是什么了,你就不怕我告发吗。” 吴亘仰头大笑,手点指着对方,“楚喜啊楚喜,若是存心告发的话,你还会说出来吗。行了,大家都是聪明人。我只有一句话,凡事不破不立,舍了毡笠,方见天宇。 试试,做人不放肆一回,与笼中鸟圈中豕何异。若是你肯助我,我定当把浣纱女送到你面前。” “那我能帮你做什么?”楚喜直直盯着吴亘。 “带我入黑塔家的府邸。”吴亘微微一笑。 楚喜一阵苦笑,微微摇头,犹豫道:“没想到要从自己的东家下手,你我初识,且让我思量几天。” 吴亘微微一笑,“自当如此,若是你直接应下,我还不太敢接。来来,不谈这些,喝酒。” 二人频频举杯,倒真的不谈正事。很快两壶酒下肚,许是楚喜真不胜酒力,直接趴在桌子上打起呼噜来。 吴亘看了对方一眼,起身站到阳台边,想借着清凉的夜风散散酒气。 远处的水云间正在散场,巷子外的车马纷纷离去。忽然,有一个人的身影看起来有些熟悉,正想细看,那人已钻入了一辆马车。 想了半天,吴亘摇摇头,难不成今天自己也喝多了。正自嘲间,吴亘身体一僵,缓缓转过头来。 石桌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只猫儿,雪白的猫身在灯光下泛着光泽,一蓝一绿的瞳孔好似两颗宝石。 白猫蹲在桌子上,尾巴不停摇摆,轻轻拂过楚喜的脸。 “瞄。”白猫叫了一声,歪头看着吴亘。 吴亘微微一怔,一种奇怪的感觉传入心神。忽然,暮似乎动了两下。 幕由于被吴亘的雷劫波及,一直沉睡不起。几日前突然醒了过来,气质倒是沉稳不少。再不像以往一现身就会影响人的神智,看来这家伙亦是从雷劫中受益不少。 走到桌前,吴亘俯下身子,认真打量着这个不速之客 这只猫能悄无声息潜入此地,吴亘打死也不相信这是只普通的猫。 白猫长得十分漂亮,长毛柔顺,一看就是有人豢养,不是在外流浪的野猫。看到吴亘过来也不逃走,反而是悠闲得梳理起了身上的毛。 吴亘伸手向白猫的头摸去,手刚伸出,白猫喉咙中发出威胁的嘶嘶声。吴亘不为所动,手继续向前伸去。白猫眼中放出绿色幽光,发出一声尖锐的鸣叫。 声音一出,吴亘只觉着魂火一阵荡漾,四周一下冷了许多。这种冷与天气无关,是直入神魂深处的那种冷,就好像吞下了一口冰,从里向外散着寒气。 四周变得寂静,一切都好似变得静止。吴亘的脸色难看起来,眼中渐渐露出杀意。忽然,右手上的臂鞲亮起,放出柔和的白光,如球一般向着四周扩散。 白光所到之处,那种寒意顿时烟消云散,一切恢复如常。 白猫奇怪的盯着吴亘腕上臂鞲,半晌才口出人言,“你身上怪东西倒是不少。” 嘭的一声,暮从吴亘手腕上弹出,冲着白猫大叫道:“你才是怪东西呢,一个化形的猫妖,别以为自己三脚猫的功夫就敢在我面前嚣张,信不信小爷把你魂儿拘了出来,扔到狗身上。” 白猫冷笑几声,“一个小小的灵兽,也敢口出狂言。” “乍得,不服,练练。再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论吵架斗嘴,暮向来是不怵任何人的。 “练练就练练。”白猫往后退了一步,身体弓起,尾巴上的毛炸了开来。 眼见形势不对,吴亘只得把暮拉了回来,“如此良辰美景,两位俱是异灵,何必如此。这里还有个凡人呢,你们这么一打,他还有活路?” 白猫看了一眼趴在桌上的楚喜,倒是率先收了气势,重新蹲坐在桌上。暮嘟囔了几句,眼见对方并无对战之心,便也无趣的再次飞回吴亘的手腕。 吴亘松了口气,微微一笑,“浣纱女,没想到你的真身竟然是只猫。” 白猫瞪了吴亘一眼,身体旋转起来,一阵烟雾过后,化为女子模样。一袭白色抹胸裙,外披一件浅紫色的敞口纱衣,一根紫色的腰带勒紧细腰,让身段更加窈窕,一举一动皆引得纱衣波光流动, 浣纱女坐在桌前,手指轻轻划过自己的红唇,妩媚之态尽显。斜瞥了吴亘一眼,指着桌上的楚喜道:“想拉人下水也就罢了,为何要拿我下注。” 吴亘干脆坐在了她的对面,轻笑道:“能让这个傻瓜如此倾心,果然不是凡物。不过这种魅惑的手段就别耍了,家有佳人,万千繁花,我独爱她一枝。听说你可是黑塔老爷的心爱之人,能从奴隶走到如今这等地步,果然手段非凡。” 浣纱女眉头一皱,似是有些不喜,伸手拿过楚喜的杯子,倒了杯酒饮下。 “你一个人族孤身到此,还处心积虑想着潜入万户府,实在是居心叵测。说,你到底是什么人。”放下酒杯,浣纱女脸色一变,冷冷的看着吴亘。 “一个被人养在笼中的金丝猫,难不成怕我害了你的主家。”吴亘讥笑道。 “你若是能将黑塔家扳倒,我求之不得,你以为被人养着,整日里与一帮粗鄙之徒胁肩谄笑好受吗。若不是无法脱出,我岂会寓居于此当一名卖笑的优伶。”浣纱女恨恨道,仰头抓起酒壶灌了一口。看书喇 却不想壶中酒尽,只余几滴缓缓从壶嘴落下。愤恨的将酒壶一扔,向吴亘伸出手,“酒来。” 看着对方白皙的脖颈,吴亘又取了一壶酒过来,“你可听说过无尾贼。” 浣纱女将头一扭,一脸诧异,“难不成你就是那个杀了黑塔松寒的家伙。” “然也。”吴亘自得的点点头,“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有与黑塔家掰掰手腕的实力。” 沉默片刻,浣纱女摇头道:“我不信,黑塔松寒可是五境的实力,你如何能杀得了他。” “杀人需要靠境界吗。”吴亘看着对方,似笑非笑,“杀人不是擂台比武,一板一眼分个高低。杀人靠的是智慧、手段再加上一点点运气,境界只是实力的一部分。但凡是人就会有弱点,以此而入,往往看起来很可笑的手段,反而会起到很好的效果。” 指了指桌上的楚喜,吴亘慨叹道:“如这样一个性子刚硬的人,竟然也有浣纱女这个弱点。若想对付他,倒是可以从你身上入手。” 浣纱女神色复杂的看着楚喜,幽幽叹了一口气,“别动他心思,我可以助你。” 吴亘摇了摇头,“这可由不得你我,能动他心思的只有他自己。” 一阵漫长的沉默过后,浣纱女方开口道:“即使他愿意跳入火坑,也请保住他的性命。” “可以,自无不可。” “你叫什么名字。” “吴亘。” 第405章 刺探 吴亘抱着一个箱子,规规矩矩的坐在车尾,车中坐着的正是浣纱女。此行正是前往黑塔家的府邸,给府中的宾客歌舞助兴。 由于能进入黑塔家的内府,吴亘便扮作龟公之类的小厮,借机进府中一探。 车子缓缓驶入大门,守门的侍卫只是简单查验了一下便顺利放行。 浣纱女与家主的绯闻可谓举城皆知,谁愿意得罪这么一位家主的红颜知己,即使她只是一个妖女。若不是怕夫人的鞭子,这些侍卫巴不得多套些近乎。 车子驶过外院,经过一处角门时,却看到楚喜抱着一摞文书,正昂首而来。 瞥见浣纱女的马车,楚喜微怔,身体侧了侧,给车子让开路。待看清车尾的吴亘时,其人脸色骤变,欲言又止,一不小心,怀中的文书掉了一地。 看着楚喜的狼狈模样,吴亘嘴角含笑,冲着对方偷偷点了点头。 车入内院,吴亘不由眼前一亮,这里的布置已与人族相差不远,高台厚榭,阆苑琼楼,疏密相间。 而且偌大的院子还分成了不同的区域,有专门修炼的庭院,种有各种奇花异草,不时可见丹炉紫烟。有专门供人居住的楼阁,更是修得富丽堂皇。内院后面,隐约可见一个偌大的校武场,不时有马儿的嘶鸣声响起。 一路走来,最令吴亘惊奇的是,外面颇难见到的修行人,在这里却是最为平常不过。人数最多的是二三境,四境之人亦是不少。 看到如此情形,吴亘心头不由觉得沉甸甸的,终于理解了安思远的说法。 这样的家族,由于不缺少人族供其萃噬,很快就能造就一批批的中坚力量。有这么庞大厚实的底子,便容易一层层诞生出修为更高的家族成员。 吴亘暗自估量了一下,仅这个院子中的人,出去后就可以与一个小家族相抗衡,怪不得人家是万户呢。 进来前吴亘还担心自己四境的修为,会被某位高人看了出来。待看到这么多三四境的人,自己在其中全然不显眼,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车子停于一处巨大的朱门前,再往里就是黑塔家居住的地方,吴亘再不能往前。浣纱女下了马车,看了吴亘一眼,带着一名侍女入了其中。 车夫将马车赶到一处水塘,以免挡住门口。吴亘将箱子放于车上,装作好奇般左看看右瞅瞅,观察着院中的布置。 正溜达间,沿着水塘边来了十六七人,为首的是名中年女子,貌甚威严,眼下已早早鼓起眼袋,看起来更是凶悍几分。身后跟着的都是侍女,有人手持莲蓬,有人捧着新采的花瓣,紧紧跟在中年女子的身后。 车夫远远看到中年女子,哧溜一下溜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吴亘傻呵呵的一人站在马车旁。 中年女子看到停在塘边的马车,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这个妖女又来了,真是恬不知耻。”身旁的侍女也是纷纷附和,几欲把浣纱女骂成天底下最无耻的女人 待走过马车时,中年女子看了一眼吴亘,冷哼一声便径直离去,就好像看到一坨狗屎般厌恶。 主人既然厌恶,那下人便得有所表示。身后侍女敏锐的捕捉到主人的不悦,既然没有下达打杀的命令,那让此人难受一下也是好的。这么表忠心的机会,岂能放过。 有几个女子故意往路边上靠近了些,傲娇的以自己胸脯为武器,直直向吴亘撞了过来。由于不想担上个大庭广众调戏女子的名头,无奈之下,吴亘只得步步后退,到最后避无可避,双脚没入水塘,深深的陷于淤泥之中。 嗤笑的声音响起,肆无忌惮,明目张胆。 吴亘面无表情,身体如荷般栽在水中,低着头垂手侍立。看着一只游到了自己面前的癞蛤蟆,大眼对着小眼,同病相怜。 直到一行人说笑着走进朱门,吴亘才从水塘中走了上来,手里抓着那个将自己视为知己的癞蛤蟆。 看了看自己身上沾染的淤泥和水草,吴亘抖了一下水珠,自嘲的摇摇头,将癞蛤蟆轻轻放回水中,“小心些,长得这么丑就不要出来吓人了,免得人家一脚将你踩死。放心,迟早有一天,你为云中鹤,他为池中蛙,到时候想踩死他们就踩死他们。” “呱呱。”癞蛤蟆热情的予以回应,似是颇为认同吴亘的观点。 忽然,吴亘身体直直立起,重新恢复了木讷的神色,呆呆的站在了塘边。 从远处走来了两人,两名俱是老者。一个为牧人,黄衣黄须,佝偻腰身,上身几乎与地平行。另一个为人族,则是白髯白衣,手持一根拂尘,颇有出尘之意。 随着二人接近,那种莫名的危机感也越发明显。吴亘竭力压制住自己的心跳,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 这两人,白髯之人可以看出是四境修为,不过已是四境圆满,半只脚踏入五境。但看其气息,却是有些飘浮,似乎根底不牢。 至于那名黄衣老者,吴亘能看出黑塔寒松的修为,却看不出老者的,姑且认为是五境,总而言之比自己高多了。 修行界有个常识,二人修为差距太大时,低境界的人是无法看穿高境界真实修为的。 吴亘低下了头,手里拿着放在马车尾的箱子。希望二人就此走开,把自己当成路边的一块石,或是一棵树。 老话说得好,事总是与愿违。这二人已经越过了吴亘,又停了下来,黄衣老者眯起浑浊的眼睛,瞥了吴亘一眼。这一眼,就如剑一般锐利,将吴亘的伪装削得干干净净。 “底子不错,人族中能做到这样,也属不易,怎么就愿意给一个伶人当奴仆了,难不成石榴裙就这么难过。”老者有些感慨,颇有怒其不争的味道。 吴亘的额头渗出一丝汗珠,知道自己的伪装已被人看透,身体渐渐紧绷,手肘慢慢贴在了腰间。 “黄老,此种人成不了什么大器的,耽搁于儿女情长,流连于帷帐缠绵,纵有什么好底子又有什么用,还不是被活活掏空了身子。 还不如献身于诸位大人,省得一身精元空自耗费。”白髯之人站在老者身旁,却是小心退后了半个身子,看着吴亘鄙夷道。 “张卫,你也是人族,不想提携一下本族后辈。”黄衣老者扭头,看着身旁的白髯老者。 “如此心无大志之辈,即使提携了也是烂泥扶不上墙,理他作甚。”白髯老者颇不以为然,不屑的摇摇头。 “哦。”黄衣老者漫不经心答应一声,掉头离去,那名白髯老者紧紧跟上,不时说着什么。 直到二人离去,吴亘身子一软,险些瘫倒在地。这黄什么的老者明显已看出自己伪装成牧人,却并没有当回事。估计在他眼里,自己这样的人实在不值得一提,连多瞅一眼的欲望都没有。 这就好比人看到路边的一条虫子,看一眼就抛诸于脑后,搭理都懒得搭理,难不成虫子还想跳起咬人。 可恶的是那名白髯老头,明明知道了自己是人族,却依然口出恶言。看其模样,应也是生活在这里,根底这么漂浮,估计也是无尾羊之类的存在。只不过修为高了,便能自如行走于府中罢了。 这种人最为可恨,投奔了别的种族,为了表示自己的忠心,自降身份,矮别人一截,恨不能把自己的本族给贬低的一无是处方好,可谓妥妥的跪族。 同族中偶有几人出类拔萃,人家外族还没说什么,这种人就第一个跳了出来,非得把人打压下去方才舒服。总而言之,自己过得不好是出身不行,别人过的好才是天大的不公事,恨不能把人家拉下来踩上几脚。 吴亘将箱子重新放在车上,管他呢,好不容易进来一次,那自是得好好看看。 溜达了半天,吴亘发现,自己虽然进来了,但到哪都有人把守。在被呵斥了第十七次后,吴亘气哼哼的回到了马车旁,这辈子就没受过这么多气。 正暗自运气间,楚喜抱着一摞东西走了过来,却看都没看吴亘。等经过马车时,手稍稍一动,便匆匆向着朱门而去。 吴亘不动声色到了车旁,伸手一摸,从车厢里摸出了一张纸,顺手揣到了怀中。 就这样,一直等到夜深,浣纱女方返回,面若桃花,应是喝了不少酒。看了一眼吴亘,径自坐进了车厢,车子向府外驶去。 吴亘依旧坐在车尾,默默数着经过的护卫数量,哪处灯火稠密些,哪处方便潜入。 马车回到了巷子,路过客栈时停了下来。吴亘跳下车子,冲着车厢施了一礼,里面并无动静。看书喇 车子再度启动,直接返回了水云间。吴亘看着其背影,微微一笑,返回了自己的房间。 一入房间,吴亘便点燃烛火,将怀中的纸取出。纸上画的是黑塔府邸的地图,十分详细,甚至连每处护卫的数量,平日从不打开的角门等都标得清清楚楚。 这可比吴亘白日里看到的全面多了,对照自己所见,吴亘渐渐勾勒出了府邸的全貌。不得不说,这楚喜是下了功夫的。 忽然烛火一晃,吴亘抬起了头,浣纱女已是出现在屋中。 “楚喜你准备怎么安排。”浣纱女冷冷问道。 “我会让他提前出城去。”吴亘收起了桌上的纸,“话说你不跟我们走吗,楚喜肯定是要离开的。” 浣纱女坐在椅子上,低头看着墙上不断变换的阴影,半晌方道:“你出手前与我提前说一声。”说完,其人身形一晃,重新化为一只白猫,跳到了窗边。 回头看了吴亘一眼,白猫跳入夜色,转瞬消失不见。 第406章 谁选择了谁 走在有些凌乱的小巷中,吴亘七拐八绕,最终在一处看起来有些寒酸的小院前停了下来。 大门上的黑漆已经斑驳,门板上还有几个小洞。不过与邻近院落墙头草木茂盛、青苔郁郁不一样,这处院子的墙上整整洁洁,连门口都打扫得一尘不染。 打量了一下四周,吴亘上前轻轻敲了一下门。过了一会,门被打开,楚喜出现在门口。看到吴亘,其人并没有半分惊讶,侧身让了让,“先进来,马上好。”看书溂 吴亘进了小院,顺手将门掩上。 “家里清贫,就不请你喝茶了。”楚喜说了一句,便匆匆走回自己的屋中,并没有请吴亘入屋一叙的意思。 吴亘站在院中,看着这个狭窄却十分干净的小院。院中并无他物,只有院中种着一棵石榴树,红艳似火,只不过所有的枝条都是向上,显得拘束刚直了些。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楚喜便再次出现在院中,身上背了一个不大的包裹,显然早已准备妥当,“走。” 吴亘负手看着石榴树,微微一笑,“就这么点家当?可想好了,出了这个院门,多少年都无法再踏回。” 楚喜看了看天,紧了紧身上的包裹,“天色不早了,赶到城外还需一段时间,我不想赶夜路。” 如同一拳打在了空中,吴亘被噎得有些难受,对方完全没有在意自己的问话,只得郁闷道:“走,我租了一辆车子,应是能快些。” 二人出了小巷,巷口处停着一辆马车。这种马车在高垣城中随处可见,走在街上别人看都不会多看一眼。 车子出了高垣城,一路向南而去,直至行了五十里地,二人方才下车,步行向着路侧的荒野走去。到了一处荒废的牧人屋舍,吴亘停下了脚步。 这处地方是吴亘选的,原本楚喜也选了一处藏身之处,但吴亘还是坚持放在这里。 看了看屋中凌乱的地面,楚喜微微皱眉,“明日鸡鸣之时,无论你回不回来,我都会离开。” 吴亘点了点头,放下了一些吃食。起身时,看着用蒿草简单做了个扫帚,已在打扫屋舍的楚喜,“今天,我终于明白你为什么冒了这么大的风险,也要帮我的原因。” “为什么。”楚喜直起身子,袖子挽得很高,手里还拎着扫帚,看起来有些滑稽。 “人说物如其人,今天在院中看到那棵石榴树,倒是让我颇有感触。你这人啊,看着方正,实则内心热烈,只不过平日里掩饰得好,藏在了那张臭脸下。”吴亘笑眯眯看着对方,斜斜靠在柱子上。 “说实话,走出那扇门着实有不易。一旦离开,意味着放弃了清贫但安逸的生活,不知道将来会有什么等着自己。就冲这一点,你比我强,比大多数人都强。” 说到此处,吴亘停了停,一脸戏谑之色,“我问你,要不是浣纱女带我入府,你是不是还有些犹豫,犹豫着要不要踏出这一步。” 楚喜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淡然看向吴亘,“吴亘,你不要太高看自己,也不要太小看他人。从你第一次试探的时候,我就已经下定了决心。 因为你身上有种桀骜的性子,能闯敢干,不落成规,这正是我所缺乏的。我需要你这么一个支点,来重新撬起自己的人生。 当然浣纱的参与是一个方面因素,那晚她来时我并未醉酒,你们的谈话我听得清清楚楚。为了她,我也要搏一把。 最主要的是,我想走出高垣城,想重新过另一种生活。 那幅地图,其实我早已画好。我就在看着,看你敢不敢进入万户府。若是你迟迟不敢入,那张图我自会毁去,因为竖子不足以谋。 我看过许多有野心的人,到最后才选定了你。吴亘,并不是你选择了我,而是我看中了你。” 吴亘面色一僵,没想到这个死人脸醉酒竟是装的,早已定下了决心,自己还左一个试探右一个旁敲。想想自己在做这些事的时候,楚喜是不是有种看猴的感觉。 黑着脸,吴亘掉头就往外走,到了门口时,方瓮声瓮气道:“我尽量在天亮前赶来,如若有什么变故,你自决即可。” 楚喜微微一笑,“那我祝你诸事顺遂,人到成功。但若事有不成,死也就死了,莫要连累别人。” 吴亘扶在门上的手一紧,将木门抓了一个窟窿,恨恨而去。 入夜,吴亘出了客栈,奔行于夜色间,向着黑塔家的府邸潜去。四周的地形,楚喜所画的地图,已经在心中盘算了不知多少遍。 吴亘今夜准备潜入府中,用云傲相赠的尾骨,给府中来这么一下。当日凌云八骑死了六骑,死在了黑塔家的手下,吴亘便一直盘算着怎么复仇。 此举十分不智,也十分危险。但吴亘从来不是一个肚量宽大的人,没有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习惯。他能够不顾后果杀了百里苏,当然也不会顾忌报复黑塔家所带来的麻烦。 打是打不过人家的,只能使出这样的突刺手段,在对方自认为安全的高垣城中,给黑塔家来记重击。迫使其将目光重新收回本家,将自己在外的兵马撤回,以缓解无畏军的压力。 尾骨已经只剩下最后一击,这是吴亘保命的最后手段。但今天,为了给手下兄弟报仇,在这高手林立的万户府,吴亘准备用出这宝贵的一击。对死去的人,对自己的内心,做一个交代。 吴亘准备潜入的地方在府邸的北部,那里靠近军营,也是府中修行人居住的地方。若是能成功,对黑塔家的中高端战力将造成巨大的损失。 按着楚喜地图所示,吴亘寻到了一处小门。这座门平时多不打开,而且位于军营和修行人所住区域之间,任谁偷袭也不会选择这里,所以并没有设置守卫。 避开巡夜的更夫,吴亘悄悄跳入外院,院中一片寂静,在此值守的府中属吏早已离去。趁着夜色,急急奔向内院的方向。 内院的墙上有人在巡逻,吴亘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星星,心中默默数着。果然,过了不到一刻的功夫,墙上巡逻的护卫准时走下了墙头,两队护卫换班的时候,中间会有一段时间的空当。 跃入内院,吴亘避影匿形,急速穿行于树木、水塘之间,前方就是修行人居住的院落群。这里还有一座高塔,平日里供修行人吐纳之用,也是整个万户府中最高的一栋建筑。 平抑了一下有些紊乱的气息,吴亘取出尾骨,对准了高塔的方向。刚准备发动,忽然眼前一花,一个人影出现在面前。 “是你这个小子,深夜到此,难不成要做什么梁上君子。”人影开口道,正是当日与吴亘相遇的黄姓老者。 吴亘全身的寒毛竖起,心急剧跳动了起来,整个人如同置身于寒窖之中。冥冥中有种感觉,只要自己稍有异动,肯定会立马死在当场。 “前辈,当日谆谆教诲,让我深感惭愧。今夜到此,是想寻位高人拜师。”吴亘嗫嚅道,微微俯首,悄悄将尾骨对准了黄姓老者。 “拜师?晚上?”黄姓老者没想到吴亘会有如此说法,一时觉着有些荒谬。 就在对方稍稍愣神的当口,吴亘悍然发动了尾骨。一个金色的拳头在夜色中出现,拳头转瞬间就有房屋大小,咆哮着向眼前的黄姓老者扑去。 金光粼粼,光影错落,在金光边缘,有一个人或者是半个身影踉跄而走。 拳头继续向前,无论是墙、树、屋、塔,都无法阻挡其片刻,瞬息之间化为粉末和碎片。烟尘大作处,出现了一条巨大的深沟,洞穿了府邸。 一切都发生在瞬间,原本楼阁林立、层层叠叠的内院,出现一大片的废墟。拳头的力量太大,快速冲击所产生的炽热,又引发了大火。 仅是如此也就罢了,由于地势的急剧改变,加上拳头的震动渐渐向远处传播,接二连三的咔嚓声响起,沿着地上的深沟向两侧扩展,不断有房屋倒下,隆隆声在静寂的夜里传出很远。 得亏黄姓老者的出现,吴亘将尾骨稍稍调整了一下方向,若不然,整个内院恐怕都要遭殃。 一击发出,吴亘看都不看,掉头就往外冲去。刚奔到外院的墙下,一个人正惊慌看着内院的方向,正是那名与黄姓老者在一起的白髯老贼。 看到吴亘过来,此人已是六神无主,竟然出声问道:“这是发生了何事。” 吴亘一言不发,匆匆掠过其人,黑暗中刀光一闪,将这个已是失魂落魄的人斩为两半。 等离了黑塔家的府邸,吴亘低伏着身子,越过一座座房屋,向着城南的方向奔去。此时必须出城,若是等天明全城戒严搜捕,恐怕就得留在此地了。 城南的城墙出现在眼前,墙头上的灯笼并没有增加多少,但已是有一些人头晃动。一切发生的太突然,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吴亘心中暗喜,奔上城墙,在众人有些诧异的目光中,向着夜色中奔去。 行到一处树林,吴亘的心终于放松了一些。忽然,有一道黑影从一侧蹿了出来,把吴亘撞得飞了出去。力量之大,接连撞穿了三棵大树,方重重落地。 忍着疼痛从地上爬起,吴亘才看清,黑影正是那名黄姓老者,不过此时的他十分凄惨,半个身子已荡然无存。 这样都不死,吴亘着实有些无语,拔刀对向老者。 “小子,你找死,竟然敢下如此毒手,当日真是小看你了。”老者扶着身旁的一个木桩,勉力站起,咬牙切齿道。 吴亘发现,老者双手已是血肉模糊,从相遇到追赶,到再相遇,此人竟然是用手赶路,一路追到了此地。 第407章 浣纱的手段 夜色中,吴亘持刀对向了老者,神色有些凝重。纵然这个黄姓老者已是受了重伤,看着凄凄惨惨,但吴亘仍是没有把握把对方拿下。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来不及做任何布置,盘点了一下身上的手段,吴亘发现自己只有硬刚这条路。 顿足,挥刀,啸声起处,吴亘如一只大鸟,向着地上的老者扑去。老者冷哼一声,看着吴亘的身影一动不动。一个才四境的武者,即使今天自己战力十不余一,也不是对方小小蟊贼所能抵过。 忽然,老者面色一变,已经跃到空中的吴亘骤然直直转了个方向,踩着树梢一溜烟向远处奔去。 “竖子,哪里走。”老者因失血而发白的脸更白了,双手在地上一撑,亦是跳上树梢追去。 奔行于林中,吴亘如同滑不溜秋的猴子,忽左忽右,上蹿下跳,让老者一时之间竟然无法追上。 看着撅着屁股奔跑的吴亘,老者不由有些无奈,这人是吃了多少兔子,竟然能跑得这么快。想想自己一个五境中期,竟然追不上一个四境的小子,不免觉得有些滑稽。 只是他不知道,吴亘这么些年浸淫最多的,就是逃跑的本领。无论是神行术,还是抟风铭纹,都是为了跑路而来。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老者渐渐觉着有些不妙,再这么拖延下去,倒下的不是这小子,反倒可能是自己。毕竟在府中时,那莫名其妙的一击几乎毁了自己多半的修为。重伤之下,气血已是有些不继。 打量了一下前方的吴亘,老者双手用力在树上一按,借着弹力身体跃向空中。看了看身下,老者闷哼一声,一拳击向吴亘奔跑方向的前方,磅礴的拳力如陨石般砸向地面。 吴亘正在埋头奔跑,心头还有些小得意,忽然浑身寒毛直竖,神行术不要命的发动,抟风铭纹也是催动到了极致,身体急速向着右侧转去。由于转得太急,半边身子变得一片乌紫,血如箭一般射出。 身后出现了一个深坑,无数的碎石、木屑雨点般打在身上。 吴亘不敢停留,身体呈之字形前行,身后不断传来巨响,如同一个巨人紧紧跟随,地面出现了一个个的深坑。 老狗,累死你,吴亘心中暗自嘟囔。从一开始,看到对方身受重伤,吴亘便存了打消耗战的准备。纵然对方境界高,但这么重的伤,人身世界早已破损,又有多少余力支撑他连发如此重击。 正得意间,身前又有拳头落下,吴亘习惯性的变向,刚跑出十几步,忽然见到身前不远处有一个小小的身影,那黄姓老者不知什么时候到了自己面前,正向自己飞来。 如此近的距离,再转向已无可能,除非吴亘想让自己全身的筋肉撕裂。惊骇之下,吴亘不退反进,一记天落斩向对方。 可刀气刚一放出,吴亘就感觉自己如行走于沙石之间,每进一步都颇为艰难。只能催动刀气一波波的向前涌去,试图斩开一条通道。 可刀气越快,遇到的阻力越大,推进的也就越发困难。 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不到三息,翻滚的刀气终是力竭,没有突破这层层的阻碍,慢慢消失于无形。 吴亘知道,以自己的修为,很难突破对方的势场,便掉头向外逃去。可面对这四面八方无形的阻力,又怎么容易脱身。 黄姓老者面无表情,向着如蛾入蛛网,正拼命挣扎的吴亘挪来。情急之下,吴亘全力运转意经,使出了六重斩的心法,血气如怒涛般在身体里一遍遍奔涌,一次更比一次迅猛。 等血气奔行到最高点的时候,吴亘忽然使出金身之法,整个身体金光大作,如火炬一般闪耀于夜色之中。 吴亘挥刀向前斩去,这次可是用了全力。 对方的势场无形,既然能阻挡刀气的进袭,便也能挡住刀的劈砍。可阻挡的同时,面对快如闪电的刀锋,势必会产生一定的斥力予以回应。 这就与吴亘用神行术行于水面一样,快速的撞击所产生的反弹之力,足以支撑起吴亘的体重。 一股强大的斥力从刀身传到手腕,继而传到全身,借着这道劲力,吴亘猛力向身前一蹬,身体向后飞出,终于脱出了势场的范围。 吴亘的脱困让老者有些猝不及防,羞恼之下,不顾自身血气不继,老者仓促间打出一拳。拳不重,与方才空中的重拳全然无法相比。 可就是这记让老者颇不满意的一拳,也让吴亘感受到了高手的威力。如一块巨石砸在身上,吴亘翻滚着向远处落去,地上划出长长的一道深沟,如同地里的田垄。 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身子,赶紧向着远离黄姓老者的地方奔去。直接逃离很难摆脱对方,老者追踪的速度太快了。既然如此,干脆远远绕着对方兜起圈来,伺机寻找着破绽。 经历了方才不间断的重拳,再加上身体的重伤,强如老者也经不住这么大的消耗。于是,老者并不再急于追向吴亘,反而是站在原地慢慢调息,好恢复体力。只要有自身这层势场在,吴亘就无法攻入,自然立于不败之地。 吴亘放心了些,边绕着老者疾行,边用刀气斩向老者,边观察着对方的动静。 但凡世间万物,不论有形的还是无形的,或多或少都有其弱点。吴亘发现,每一次刀气飞向老者时,都会裹挟一些沙土,老者的正面沙土远远便被弹开,而身后的沙土便会迫近许多。 看来这势场也不是万能的,都有其薄弱之处。若是从背后强力突袭,说不得能斩到对方身上。可发现了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又是另一回事。 老者始终把自己正面对向吴亘,让吴亘着实有些无计可施。 正对峙间,吴亘眼神一动,身体急停跃起,一记夕照斩向老者。看着那圆月般的刀光,苍凉悲悯的气息传来,老者不由心头一动,紧守的心防露出了不易察觉的缝隙。 对方的刀气自己并不畏惧,入了自身势场自会消融于其中,只是这奇怪的意境倒是有些古怪,让自己心底生了一丝萧瑟之意。 深吸了一口气,老者竭力想把这种古怪的感觉赶出心神。忽然,老者脸色大变,身体快速向后转去。原来一只白色的猫儿不知何时到了自己身后,闪电般向着自己快速袭来。 “浣纱女,你找死。”老者怒吼一声,一拳向着对方击出。方才心弦一松之间,竟然没有察觉到对方的到来,被其迫到了如此近的距离。 老者转身时,白猫与其不过十步的距离,借着冲势竟然到了五步之内。凄厉的猫叫声响起,如同春夜里猫儿们求偶的呼唤,紧接着从猫儿嘴中吐出一片蓝色的流光,覆在了老者的脸上。 老者面皮一阵痉挛,很快变得狰狞起来,双手抱着头痛苦哀嚎。白猫亦是被击得飞出,远远滚落在草丛中。 吴亘盯着老者的动向,几步来到了白猫落下的地方。草丛中,浣纱女已化了人形,口中不断涌出鲜血。 吴亘赶紧将其扶起,拉着浣纱女就要跑,以防老者追来。 “不必如此,他一时半会清醒不过来了。”浣纱女苦笑着解释道,靠在吴亘身上大口喘气,面色苍白如纸。 “这老头怎么了。”吴亘探头盯着老者的动静,犹自有些不安。 “他被我种了诸多残魂,恐怕此时正与主魂相互厮杀。牧人的萃噬之法就是有这么一点不好,容易乱了神魂。”浣纱女喘息着道。 吴亘点了点头,将浣纱女扶着走出草丛,忽然觉着有些不对,“既然牧人知道自己的要害,定然会有各种的防备法门,怎会让你一击即中。” 浣纱女看了吴亘一眼,目光有些犹豫,“我是猫妖化形,你可知道,猫本就是通灵之物,可以看得见游魂离魄,修炼到一定程度,还能捉拿这些残魂。” 颓然坐到地上,浣纱女自嘲道:“你以为黑塔家将我留在府中,可真是看上了我的美貌和舞姿,这么一个大家族,岂会为了美色而破了祖训,他们看中的正是我的这一能力。 我每次到府中,正是为了给他们剔除人身中的残魂,不过这也并不是一件易事,就如同从一团乱麻中挑出一两根线,需得水磨的功夫。” 吴亘这才知道,为什么浣纱女在黑塔家的地位这么超然,原来其中竟有如此隐情。 “这些残魂我会收集起来,想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够派上用场。”浣纱女喘了一口气继续说道:“他们这些人防护神魂的手段我都清楚,再次种入残魂自然也不是什么难事。 这个死老怪是莫支家的供奉,用我用得最多,还看不起我的出身,今天正好一把还给他。骤然进入这么多的残魂,他即使不死,神魂也得受损,变成白痴也不是不可能。” 二人交谈间,老者的动作越发古怪起来,时而哭泣,时而大笑,有心想离开,可左手刚一用力,便被右手死死拉住,只能在原地打转。 情急之下,老者的左右手打了起来,一记记重拳相击,雷鸣般的声音此起彼伏,身边飞沙走石,让吴亘二人都看不清里面的情形。 足足一炷香的功夫过去,周围方才渐渐安静下来。吴亘和浣纱女小心翼翼上前,等到了老者近前一看,不由得目瞪口呆。这黄衣老者竟然自己把自己给掐死了,力气之大,脖颈几乎已被掐断。 第408章 舞别 吴亘与浣纱女一路搀扶着,到了楚喜藏身的那处屋舍。到达的时候,天色未晓,鸡鸣未起。 楚喜静静站在屋中,看着二人踉跄而入。将浣纱女扶坐于地,楚喜从包袱中取出一壶水,小心扶着她喂了几口。 吴亘笑笑,起身到了屋外,看着远处的启明星,坐在一棵树下静静调息。过了不久,屋门打开,二人联袂而出。 “吴亘,我要走了,回高垣城。”浣纱女面色平静道。 吴亘有些诧异,“不一起离开吗,此时高垣城已是险地,所谓龙潭虎穴也不为过。” “不了。”浣纱女轻轻叹了口气,“我的内丹还在黑塔云扶手中,需得取了回来。否则,无论走到哪里,他都能借此拿捏我。此次城中出事,只要小心些,无人可以看出破绽。楚喜就拜托你了。” “此次楚喜离开,还不知道何时才能返回高垣城。内丹之事,不妨将来再想办法,不如就此离开,你二人也好彼此有个照应。”吴亘仍是竭力劝解。楚喜并无什么修为,有浣纱女护着,也能妥当些。 楚喜也是意有所动,转头看向浣纱女。 “我意已决,高垣城还是要回得,你将来就会明白。”浣纱女看了吴亘一眼,“若是事情顺利,我自会去寻你们。倘有变故算了,说什么不吉利话。总而言之,吴亘你看好楚喜,有什么闪失,我定会拿你是问。”看书溂 吴亘点了点头,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楚喜。 楚喜的死人脸难得有些红,抓着浣纱女的手,郑重道:“浣纱,一定要小心,切不可大意,黑塔家事后肯定要大肆追索。” 浣纱女眼圈有些微红,抬头看着身旁这个高大的男人,“你放心,我自有应对之策。前途未卜,你我各自珍重,不必如小儿女般作态。 我素来知道,你胸有大志。儿女情长之事,终是前路羁绊,何须如此耿耿于怀。只盼流年静好,你我能够再遇。这么些日子,你还没有入过水云间。临行前,我为你独舞一场。” 说着,浣纱女就在这处破屋前,以天地为台,翩翩起舞。 天边曦光渐起,青山边,有佳人如蝶,白衣霞染,林枫轻奏,莲步轻移。晨风带起衣袂,女子如幽兰般怒放于此处天地。 吴亘轻轻叹了口气,一人步入林中,既然是独舞,那只能是楚喜独赏。 过了一会,楚喜走了进来,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走。” 吴亘欲言又止,旋即失笑。人家正主还没说什么,自己瞎操什么心,“走喽。” 二人翻山越岭,避开大路,一路小心翼翼回到了始兴村。 等入了村子,看着村中错综复杂的布置,正在呼喝练兵的士卒,楚喜不禁面露诧异。 虽然他平日多从事于刀笔,但在万户府呆的时间长了,自是有一些眼光。可以看出,这座村子地势险恶,布局精巧,错落有致。 实际上,这里已经无法称其为村,乃是一座真正的要塞。若是守卫得当,没有近万人绝对攻不下这里,可谓真正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路上,他已经知道了吴亘的身份。对于这样一个外来的人族,短时间内竟然打造出如此彪悍的力量,不免啧啧称奇,去了些轻视之心。 吴亘召集众人同到议事堂,郑重向众人介绍了楚喜的身份,并让他担任了军正一职,负责各个据点和军中法令。 杨正身上的担子太重了,而且以其油滑性子,也不适合执法这种严肃之事。很多时候,手下人犯错,寻到杨正便会抬抬手,来个下不为例。不仅如此,有时候吴亘也是这样,以至于法令执行的忽紧忽松。 两人也知道这样不好,可有时又抹不开面子,只能勉强将就着。 现在楚喜来了,其人性子方正,加上又是牧人,多年负责刑律一事,自然最适合此事。而且楚喜出自万户府,仅这层虎皮,就让这些躲在山沟里的土老冒着实有些发怵。 至于杨正,吴亘给安排了个候正的官职,还是负责情报联络之事,并专门成立了个名为白水台的机构,由其全权负责。 仅仅来了一个月,楚喜就雷厉风行,大刀阔斧,惩处各色人等三十余人,连吴亘也因为练兵期间饮酒,被其禁酒一个月。 现在,整个无畏军上下,连同各个据点的人,看到整日持个铁戒尺的楚喜,就如老鼠见了猫一般,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就是吴亘和杨正看到楚喜,也觉着浑身不自在。 不过这么一来,整个军中秩序井然,原本的流匪气息少了许多,多了些正规军伍的味道。 这一日,吴亘和杨正缩在屋中,商议着下一步如何对付百里家的事。由于高垣城中突发巨变,黑塔家在外的许多军卒都被召了回去,衡门港附近清静了不少,只有百里家仍在孜孜不倦的寻找着无畏军踪迹。 下一步,吴亘准备联合安思家,对百里家发动一场战事,一举打垮其主要力量。这里面有很多需要沟通协调的事,所以杨正的白水台就忙碌了许多。 吴亘小心翼翼从床下掏出一个小酒壶,轻轻抿了一小口,微闭双眼仔细回味,满脸陶醉之色。这是吴亘藏起来的最后一点酒,其他的都列入了公库,所以再不能像以往大手大脚,每天只敢浅浅喝上一些。 杨正嘴角抽搐了一下,看了看窗外正急匆匆路过的楚喜,“吴亘你真是请了位爷回来,这上上下下被管束得死死的,你就不怕到最后大家只知楚喜,不识吴亘。” 吴亘将酒壶递给了杨正,轻笑道:“何须如此,就因为他是牧人,这些日子不是管得挺好吗。放心,楚喜此人,可成良臣,但绝难成为君侯。就如长刺的藤蔓,须得依附于大树方成。 他也有自知之明,来之前已是与我商量妥当,只负责刑罚一事,其他后勤、军务等皆不插手。这样的人,用得好了,确实是一大助力。 别看咱现在别别扭扭,不似以往自在,但国有国法,寨有寨规,人多了,没有能约束的人还真不成。” 杨正哀叹一声,狠狠灌了一大口酒,“道理我也晓得,只不过散漫惯了,突然有人管着,有些不适应罢了。算了,难受就难受些。” “你给我少喝点。”吴亘劈手将酒壶夺过,“安思家和莫支家怎么说,可愿联手对付百里家。” “现在黑塔家把手缩了回去,这两家倒是胆子大了些,愿意与我们共同出兵。”谈到正事,杨正神色一肃,“不过他们只是想从百里家咬下块肉来,并不想彻底咬死。” “这就是两家的聪明之处了,百里家消失,齐家怎么办,唇亡齿寒的道理齐家还是懂得,到时候势必要全力相助百里家。 即使莫支家和安思家联手把另外两家灭了,这里面的空白势必要有人来填补。谁来,安思家还是莫支家,还是两家平分。 这也意味着,佐衡路出现了一个或两个实力超群的小家族,你让刚遭重创的黑塔家怎么想。在没有准备好前,这两家不会犯这样的错误。”吴亘挥舞着手臂,侃侃而谈。 “能不能我们与安思家和莫支家共分另外两家的地盘,这样的话,我们的周旋空间会大上许多。”杨正想了想提议道。 吴亘瞥了其人一眼,失笑道:“当初你可是劝我早些离开,去投奔姬夜轩的。如今有了些实力,倒又想在此做大做强了。” 叹了口气,吴亘接着道:“在没有抗衡呼兰家族的实力前,出现一个人族的家族,那是不可能的。一旦我们亮出这个旗子,放心,四面皆会来攻,连莫支家和安思家也会翻脸出击。” 杨正摸了摸自己肚子,一脸愁闷,“难,想当初我将你诓了来,以为凭借你我二人本事,定然能在昆天洲搅动一番风云,没想到来了这才发现,诸事不易,举步维艰。按着你所说,下一步我们当往何处去。” 轻轻用手敲着桌面,吴亘想了想方缓缓说道:“等我们立稳脚跟,旁边几个家族都无法随意将我等吞下后,不妨再去寻一下姬夜轩。有此人相助,我们后面的事也会容易些。对了,这些日子,可打听到姬夜轩的消息。” 杨正从怀里掏出一张地图,有些为难道:“这是高价从黑市购来的,在白岭行省的东北面,有一个铁手行省,据说领主姓姬,但与姬夜轩是否有关就不晓得了,还需进一步打探。” 忽然,杨正想起了什么,“对了,安思家提出,此次若是事成后,愿意将百里家的一块地盘划给我们,偌,就在这里。”杨正在地图上大概框了一下。 吴亘看了看,安思家允诺的这块地方在始兴村东近五百里的位置,不由冷笑道:“安思远有心了,把我们撵得这么远,远离衡门港。告诉他们,我们不要,如果要的话,就要从始兴村到刃发村这一线的地盘。其他百里家的地盘,他们自决即可。 而且,我们不明要,暗要。名义上仍是莫支家和安思家的,实质上由我们掌控。当然,他们两家进出皆是自由。” 杨正点了点头,仍是有些疑惑,“吴亘,想当初你杀了莫支诚,一心想着颠覆其家族势力,为何如今又对他们如此亲近呢。” 吴亘看着窗外的群山,幽幽道:“他们家有一个小家伙,倒是让我颇感兴趣。我感觉,他将来定会有一番作为,说不得昆天洲的变化,就应在了他的身上。” 第409章 阻击 大棘岗,这是通往百里家主城荷樵城的必经之地。名为岗,实为谷,这里处于两座大山的交界处。山欲交未接,于是便形成了这么一处狭窄之地。 说是谷,却比两侧的草原要高上许多。山两侧的平原到此地势爬升,便形成了这么一处高岗。由于山的阻隔,外面的人前往荷樵城,势必得从此处高岗经过。 此时,吴亘正坐在高岗上,啃着一块韧劲十足的饼。这是无畏军的标准配备,还有若干肉干,便是行军时的口粮补给。 身后,有五百骑兵正席地而坐,默默吃着自己的口粮。没有炊烟,没有喧腾,只有咀嚼食物的声音和马儿轻轻的刨地声。远远望去,恍若一片树林,牢牢挡住了前往荷樵城的道路。 五日前,吴亘已与莫支家和安思家商量好,共同对百里家发起攻击。在任务的分配上,计划先攻下百里家两座小城,再向荷樵城佯动,期间伺机歼灭百里家的机动人马。 吴亘放弃了攻打百里家两座小城的任务,而是选择了野战中阻截百里家援军。自家无畏军有多少斤两还是清楚的,运动中作战尚可,若是攻坚,既缺乏攻城的军械,又缺少攻城的经验,打不来的。 硬要强打也不是不可以,但自家这点家底恐怕都得交代在城下。吴亘舍不得也不能这么浪战,毕竟自己根基浅薄,这些人养出来不易,一旦失去连个补充的地方都没有。 杨正手里抓着一个小圆筒,急急走到吴亘身边,“寨主,前方斥候传来消息,百里家的骑兵距此还有二十里。” 吴亘抹了一把嘴角的饼屑,灌了一口凉水,回头看了看卓克,“摇旗。” 卓克腾的跃起,举起一把大旗奋力摇动,上面“无畏军”三字龙飞凤舞,正是出自吴亘的手笔。 看到信号,五百名骑兵纷纷收起自己的食袋翻身上马,检查着辔具、兵器。这里面的大部分人还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战阵,紧张、恐惧、兴奋,诸种复杂的情绪迅速在骑兵中蔓延开来。 杨正肥胖的身体坐在马背上,屁股不停挪动,试图想找一个最为舒服的姿势。看了看身后的骑兵,杨正低声感慨,“这一仗过后,不知要有多少人会死去。” 吴亘紧紧抿着嘴唇,看了一眼身后,似乎是想记住这些人的面孔。战争永远都是最残酷的事情,今天过后,这些生龙活虎的人中,很多无法看见第二日的朝阳。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兵伍就是为战事而建,要打仗就要死人。不经历过血与火的兵伍,又怎能成为锐卒。百战之师,那也是打过百战方可称为常胜之师。”吴亘看着远处,似是在对杨正解释,又似在自言自语。 “薛信、哈豹。”吴亘忽然大声喊道。 “属下在。”薛信和哈豹赶紧催马上前。第一次遇到这么大的战事,就连他二人此时也有些紧张。 吴亘扫视了二人一眼,有些不满,“你二人皆是领兵之人,怎能将心绪外露,让手下怎么看。” 二人有些惭愧的低下了头,“属下失态了。” “分给你二人的任务可是清楚了。”吴亘将头转了过去,免得两位手下过于难堪。 薛信率先拱手道,“自是清楚的,全军分为三队。我为左翼,哈豹为右翼,我二人提前带人埋伏于大棘岗两侧。而寨主” 咬了咬牙,薛信继续答道:“寨主则亲率凌云八骑和二十名卫兵,据守于当面,阻敌前行。 只要百里家的骑兵冲势减弱,我二人分左右冲击,反复包抄割裂对方的骑兵,就如割肉一般,一点点把对方削下吞掉。等对方战意丧失之时,再合力围之。” 吴亘点了点头,拿马鞭指了指前方,“此地形如喇叭,外宽内窄,两队人马切入对方军阵之时,不要切得太深,以免与对方纠缠在一起,陷入死战。 进攻时多用弓矢,每次冲锋前都要攒射一波,不要吝惜箭矢,人命总是最重要的。此外,即使对方向我攻来,也不许分兵来援,尽最快的速度,把对方的兵势削弱。可都听明白了。” “明白了。”薛信和哈豹二人赶紧齐声答道,哈豹有些犹豫的问道:“寨主,你这里兵势最薄,人数最少,要不我与薛统领再分一些到此。” “不必。”吴亘手一挥,却是当场拒绝,“我们人少,再分一些人出来,每一支实力都不强。 记住,此战的主力是你二人,要尽快减少对方的有生力量。呆会等打起来后,战场混乱,我这里的军令可能发出不及时,就需要你二人审时度势,临机应变。记住,要少死人,多杀人。” “楚军正。”吴亘再次叫人。 楚喜今天亦是穿了一身铠甲,手里拿着他标志性的铁戒尺,催马到了吴亘身后,“属下在。” 吴亘坐在马上,头也不回,“你与我在此,此战军功由你负责,若是有人胆敢畏惧不前,按军法从事。” “这本是属下分内之责,请寨主放心。”楚心仍是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拱手道:“寨主乃是军中主帅,以这么少的兵力担任阻敌之责,是不是有些恣意了。” 吴亘冷冷看了对方一眼,“楚军正,军法之事由你负责,军阵之事就不必多言了。” 楚喜稍稍一怔,这才发现今天的吴亘与往日大不一样,但其人旋即便恢复了正常,脸色一肃,“属下僭越了。” 看了看远处,吴亘一挥手,“薛信、哈豹,你二人去。” 一声令下,薛信和哈豹各带一队人马,远远避开吴亘的正面,向着左右两侧奔去,很快两队人马便隐蔽在了事先选定好的位置,悄悄潜伏起来。 吴亘带着二十余人,也不下马,静待百里家的人马到来。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地面的石子微微颤抖起来,远处的地平线上,渐渐出现了一溜黑线。 吴亘因站在高处,看得清楚,这些骑兵打的正是百里家的旗号,人数有六七百人,这应是百里家最为精锐的一股机动力量。挡住这一波人,那莫支家和安思家必然能迅速攻城,尽早了结战事,免得变成五家混战。 如今的局势,各方都是小心翼翼行事,如同在鸡蛋上跳舞,生怕把整个局面弄崩塌。 百里家的人也看着了立在谷口的这二十余人,带队的头领是名中年人,虽然心中疑惑,却也不敢怠慢,手一挥,一名亲兵加速前行,向着吴亘等人奔来。 家中发来急信,莫支家和安思家正带兵攻打自家的属城,急需回兵支援荷樵城,再相机支援其它属城,战事紧急不容耽搁。 况且这么多的骑兵,一路疾驰,根本无法短时停下。所以头领想了想,仍是没有下令减速,而是直奔大棘岗而来。 二十余人,就是有什么异变,踩也能踩死对方。 吴亘俯视着百里家的骑兵,面色没有任何变化。按着情报,此次百里家领军的名叫百里业,乃是家主的弟弟。 平日里,四处攻伐、巡视领地的事都是由他负责,虽然武力不高,但战阵经验却十分丰富。 看着一骑从军阵中脱出,加速向着自已奔来,吴亘努了努嘴,“张武阳,射了他。” 身后的张武阳摘弓在手,如今的他也是凌云八骑之一。 弓上的血灵符亮起,张武阳面色有些兴奋,红色的箭矢缓缓出现。一声啸鸣,长箭向着对面奔来的那名骑兵飞去。 箭划了道圆润的弧线,重重撞在那人胸前,将其连人带马钉死在地上。 “不错。”吴亘点点了头。说实话,仅凭这二十几人拦下六七百人,那纯是取死之道。 自已在此的目的就是要降低对方骑兵的速度,给薛信和哈豹穿插创造机会。在此之前,要尽可能在谷口多制造一些障碍物,人马的死尸自然也是。 百里业看着高坡上那个兀自骑马伫立的年轻人,心头涌上一种不妙的感觉。多年的征战经验告诉他,敢以这么少的人的拦截自已,肯定藏着什么后手。 边跑边向着两侧打量,果然在远处发现了一些端倪。两侧的树林草木上空,有鸟儿在盘旋,却不敢落下。 原来是想着伏击,百里业估量了一下距离,不由心中嗤笑。虽然自已的仰攻,可能耗费的时间长一些。 可为了隐蔽,这两侧埋伏的位置也太远了些。等自已冲垮这二十余人,这埋伏的人恐怕都还未赶到。 即使这年轻人在坡后埋伏了人,等冲到坡上时便不再怕,这么窄的山谷地形,能藏多少人。 等那时自已占据了高地便利,借着地势再一反冲,所谓埋伏反成了靶子。看来,眼前这个年轻人经验还是欠缺了些,今天就好好教一下你怎么领兵打仗。 心念一定,百里业大手一挥,用力夹了一下座骑,带头加速向前冲去。身旁的亲卫吹响号角,所有的骑兵都骤然加速。 眼见着那道高坡越来越近,连对方的面容都看得十分清楚。看着一动不动的年轻人,百里业忽然有些犹豫。如此地势,自家能直面对手的也就不到五十人。 有些想调整一下阵型,可回头一看,受这处峡谷地形所限,自已的骑兵自然而然拉长了队形。此时已经不能再有其他想法,只能一心向前冲了。 忽然,百里业觉着身下一沉,原本并无异样的地面上,一个陷阱赫然出现,沟底还插着尖锐的木桩。 糟了,百里业心中暗叫,有心想让身后的骑兵停下。可细长的队形,加上方才的猛力冲锋,如何能停得下。 很快,最前方的骑兵纷纷倒地,或是马腿被绊倒,或是死于陷阱中的机关。 后面的骑兵仍在源源不断前推,即使听到了前方的惨叫声,发觉了异常,此时也无法再停下,被后面的人推着一波波向前涌去。 第410章 两把剃刀 吴亘站在高坡上,面无表情看着下面的惨状。 在大棘岗的下方,设置了不少的陷坑、绊马索、铁蒺藜之类。方才正是怕那名前来喊话的骑兵发现这些,才提前让张武阳出手,连人带马射死,免得暴露了自己的布置。 百里家的骑兵层层叠叠堆在一起,马儿的惨鸣声,士卒的嘶吼声,夹杂在一起。平日里引以为傲的重甲,此时却成了夺命的元凶。很多人被压在下面无法起身,生生被后面的人马践踏至死。 “摇旗。”吴亘沉声道,身后的卓克晃动大旗,向两侧的薛信和哈豹发信。 “呜呜呜。”激昂而嘹亮的冲锋号角慑人心魄。两侧的骑兵开始启动,加速,再加速,吼声,号角声,铁蹄声,三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股巨大的轰鸣。 大地开始抖动,然后就是震动,很快,尘烟飞起处,哈豹和薛信分别带人冲了出来。 二人出击的时机和方向稍有不同,按着战前的计划,薛信先冲,将队尾的一层骑兵刮去后继续前出,给后续的哈豹让出空间。 二人冲击一次后会再次折返,就这么一层层如剃刀般将百里家的人从队伍中剥离。 吴亘不是不想让二人直接将对方凿成三段,分而歼之。可这峡谷地形摆在这,口极大,到口部这急速缩小。骑兵冲到谷口这,只要前方一停,后面的人都会堆在一起,成为一个人坨。 这么厚的兵势,宛若一块顽石,如何能够冲得动,只能一点点从其身上刮肉,直至对方支撑不住。所以,吴亘给此次的行动起了个“剃刀”的名称。 百里业在亲兵的搀扶下,从坑中一跃而起。待站稳身形向后看去,不由目?欲裂,对方埋伏的两路骑兵已经加速,正一快一慢,一左一右,如两个拳头,冲向自己的队尾。 一看对方这种布置,百里业如此不知,身后的这个年轻人绝不是初上战场的雏鸟。他根据此处的地形,布置了这么多机关,又预估了自家的反应,选择了适合当下的战术。 按着此时情形,无论是继续仰攻,还是分兵抵住两翼的对手,都暂时没办法组织。因为自家的队形太乱了,人挤着人,马挨着马,动都动不了,何来阵形。 汹涌扑来的铁骑越来越近,越来越大。忽然,一支红色的长箭呼啸而出,一路厉啸着,直直刺入百里家的队伍。 “唰唰唰”,霎时间,如蝗的箭矢飞来,满天长箭,像一片厚重的乌云,劈头盖脸落下。 这些箭矢很多是奔着并无盔甲防护的坐骑飞来,看来领队的人很有经验。百里家很多骑兵因坐骑受伤而坠地,马儿吃痛之下向着四下乱跑,却又被旁边的人马挡住,队伍简直乱成了一锅粥。 “起盾。”百里业大声吼道,虽然暂时无法反击对方,但防护还是可以的。此时以箭对射是极为吃亏的,对方借着马势冲来,箭矢的杀力肯定较大,自家原地对射,如何能够拼过对方。 随着其人命令,这些百里家的骑兵在各个百户的带领下,从队首到队尾,纷纷举起长方形的盾牌,在自己两翼立起了两堵盾墙。 箭如冰雹般落下,钉到铁盾上的声音密集而沉闷,砸得盾墙摇摇欲坠,不时有箭从盾墙的缝隙中射入。接二连三,有士兵中箭落马。 特别是这些箭中,夹杂着一些红色的箭矢,杀力极大,厚重的盾牌亦无法将其挡下。而且这些箭矢力竭时还会炸开,又造成新的伤害。 这些箭当然是震天弓所发,只不过,由于吴亘的无能和使用人的体质所限,只能配备少部分人。 百里业身前亦是有盾牌护着,见状大声道,“出枪,防敌突刺。” 哗啦哗啦,从盾墙中伸出一支支的长枪,森然的枪尖指向外面,等着对方主动撞上。 可是,紧接着第二波枪雨就到了盾墙上。对面的骑兵射完第一轮箭后,纷纷将弓收起,将挂在马身的长枪掷出。 势大力沉的长枪扎在盾牌上,顿时人仰马翻,队尾的盾墙上出现了一大块缺口。 很快,弯刀的亮光出现在缺口处,如一把把镰刀,不停收割着失去盾牌保护的骑兵性命。 薛信斩下一名骑兵的头颅,抽空瞥了一下哈豹的方向,并没有恋战,带着身后众人划了一道圆滑的弧线,从百里家的队尾切了出去。 身后,飞来一支支的长箭,这是百里家的骑兵在反击。虽然身下的马儿追不上对方,但箭可以。不待头领下令,百里家这些战阵经验丰富的骑兵便纷纷向着这些敌人的后背放出箭矢。 零零碎碎有人落马,薛信毫不为动,继续向前突奔。这个时候停下,只会与哈豹的队伍撞在一起,造成不必要的误伤。 直到出了两箭之地后,薛信方带着人缓缓转弯,重新对向百里家的骑兵。 哈豹亦是带着人,如薛信一般放箭、投枪、砍杀,只不过由于方才己方已冲了一波,此次冲击相对容易了些。 百里业冷静的观察着战场态势,此时终于长出了一口气,顶住了,对方再次返回攻击还要一段时间。从方才对方的进攻看,这些人并没有经历过多少厮杀,很多人由于紧张而动作变形,有的甚至把自家人都撞下马来。 只要捱过了这两次突击,依靠经验和配合,就可以打出去,而不是停在此地被动挨打。 就是这个时候,百里业心中暗呼,手下令旗一挥,各分出两个百户,缓缓启动向着两侧奔去。只要把队伍拉开,重新摆好阵势,对冲是绝对不怕对方的。 只不过,让百里业颇为无语的是,想法是好的,做起来就不一样了。骑兵分开的速度很是缓慢,半天才零零散散的分出几十人。这就像一堆湿润的麻纸紧紧叠在一起,要一层层剥开,岂是那么容易的事。 薛信看出了对方的意图,不待哈豹的队伍完全与对手脱离,便带领手下再次冲了过来。在这个时候,时间可真是生命,绝不能让对方从容摆开阵势。看书喇 哈豹此时也明白了薛信的用意,一咬牙带队急转,硬生生折了个很陡的路线。猝不及防之下,身后有十几人被自己的马甩了出去。 吴亘站在高坡上,冷冷看着下面的厮杀,挥手将一支射到身前的长箭拨开。薛信、哈豹的冲锋和应对,目前来看并没有犯什么错,而且他们很好的掌控了战机,并没有让自己过多操心。 百里家还没有来得及向坡上冲锋,而是将精力用在了左右穿插的薛信等人身上,只有一些冷箭射来。 伸手取下震天弓,吴亘缓缓瞄准了百步外的那堵盾墙,百里业应就是藏在彼处。看着对方骑兵的动作,吴亘知道,虽然迭遭变故,军势有些凌乱,但这支队伍的指挥并没有发生混乱。 若是让其分兵野战,哈豹和薛信的压力便会增大许多,会出现让自己难以接受的伤亡。 必须把对方死死拖在坡下,吴亘心下暗定,手一松,一道白色的箭矢飞出。长箭撕裂当面的空气,剧烈的摩擦之下,身后湍流滚滚,形成一个浑圆的气伞,直指坡下的人群。 雷鸣般的巨响响起,箭飞得是如此之快,以至于撞上了盾牌,人们才听到破空之声。 箭矢撞破了盾墙,又发出了巨大的撞击声,如惊雷般回荡于野。 长箭犁开了盾墙,不依不饶向前。所过之处,无论是人是马,在高温的炙烤下,皆是化为一团血雾消失不见。 百里业回头看着自家队伍骤然出现的空隙,面色苍白,这是什么样的怪箭,竟然有如此大的威力。 方才要不是亲卫推了自己一把,就要正对上那古怪的箭矢。暴怒之下,百里业抓起自己的长镗,也不骑马,带领亲卫奋力向坡上奔去。 看到吴亘发箭,凌云八骑亦是挽弓放箭,一支支红白相间的箭矢呼啸着射向正竭力向上奔跑的敌军。 与此同时,身后二十名亲兵扛出四具大弩。此弩固定在车上,需要四人同时发力,才能拉得动弓弦。 而且,这些弩都镂刻了血灵符,乃是吴亘为了攻城所造,今天却是用在了此处,这也是吴亘敢于以二十余人阻截对方的底气之一。 就这四具弩,屈通都不知费了多少精铁,最后才打造出四具,想再多也没有。 一来这些劲弩颇为费工,二来能挽弓的人极少,没看这二十余名都是二境的修为吗。纵是如此,他们也只能射出三发。若是普通人拉弩,恐怕一发就会把人给吸干。 四支长弩嘎吱嘎吱拉开,粗如人腿的红色长箭出现在弩上,森然的杀气四溢,让旁边的马儿都惊惧不安。 嗖嗖,四支长箭飞出,坡下的人群中出现了四个清晰的通道。仅这一次,对方就有半百之人死于非命。 劲弩的弦再次被拉开,红色长箭再次出现,就如恶魔的眼睛,贪婪得盯着坡下挣扎的骑兵。 百里业的脸不断抽搐,心头似在滴血,这些人都是族中的精锐,不知喂了多少钱,才打造出的精兵,结果还未接敌,就倒在了当场。这如何与哥哥交代,如何去抵挡莫支家和安思家的攻势。 “恶贼,去死。”一声暴喝,百里业带着身旁残余的人,抛了沉重的盾牌,呼喊着向着高坡冲去。 第411章 牧人的神通 看着百里业迎头冲锋,吴亘并不为所动,但身后的卓克等人却是不干了,箭矢纷纷射出。身后的大弩也是重新拉开,瞄向正奋力前突的百里业。 百里业左躲右闪,身体如狡兔般灵活,避开了身前箭矢,连大弩亦是无法捕捉到其身影。 等到了二十余步的时候,百里业突然跳起。 与此同时,其人身后的亲兵也是纷纷跟上。这些人队形严整,错落有致,且分工明确,或正面强突,或侧翼包抄,或割裂敌援。不过令人惊奇的是,这些人的头顶,隐隐有一团青气,恍若一个淡淡的青松虚影。 看到如此情景,吴亘的眼睛渐渐眯了起来。 随着在昆天洲的时间渐长,特别是与安思远的沟通,吴亘对牧人的对战方式也有了一些了解。 牧人中有一项天赋神通,名为他意通,在联手与人对战时,不用交流,彼此之间就可明白对方的意图。 当然,花有百样,人有不同。这种神通并不是每个牧人都会有,如人族只有少数人可以修行一样,只有一部分人有激发神通的潜质。 每个家族都会对自己的人进行勘验,看是否具备这一神通。通常情况下,家族中会将具有神通的人统一编组。这么一来,这些人作战如同一人,如臂使指,配合极为默契。 当然,如意通的范围也有距离限制。刚激发神通的人,范围只在十步以内。随着修炼日长,距离也会逐渐上涨,不过因人而异会有较大差别。据安思远透露,其父安思为就可达到近一里的范围。 至于眼前这个百里业,从其方才大声下令看,吴亘估计他的如意通并不是很厉害,不过指挥亲卫还是绰绰有余。 不要小看这一小小的手段,两方对战的时候,在同等的条件下,拼的就是指挥,拼的就是配合。一个上下一心的军伍,绝对比指东打西、相互掣肘的军伍战力强上许多,很多时候,这就是决定胜败的关键手。 即使是大军团作战,局部对抗中占据一点点优势,累积起来对于整个战局而言就多了不少的胜算。 牧人与神教对战多年不落下风,很多时候得益于此。因为神教擅群攻,精阵法,彼此配合熟练,牧人的这种神通很大程度抵消了神教的优势。 不过,这一点吴亘就做不来了,他的队伍中人族和牧人交杂,这如意通只能在牧人中使用,无法沟通更多的人,也就失去了意义。 除此之外,牧人还有一项本领,是人族无法比拟的。就是每个家族都有自己独特的秘术,可以从某一方面增强自家的战力。就如蛇妖擅毒,狐妖长魅一般,每个家族增加的能力也不尽相同。 如当下的百里家,他家的秘法就是可以增强自身的防御能力。使用这一秘法时,刀剑的伤害会降低一些,只要不是致死之伤,仍可以维持一段时间的战力。 从方才就可以看出,吴亘的人对着百里家发动突袭,斩获却不多。这种感觉就如一刀砍在了牛皮上,手感晦涩,十分的不爽利。 吴亘对这一秘术十分感兴趣,曾向安思远讨要过,只不过对方语焉不详,遮遮掩掩不肯吐实。 只说每个家族根据自己的血脉,都有自己的特定信物,类似于图腾之类的存在,需要几代甚至十几代方能成形。族人依托信物才能修炼秘术,外人很难学去。 不得不说,上天对牧人十分眷顾,又有萃噬之法,又有神通和秘术。有了这么多加持,单个牧人对上人族自然有诸多优势。 不过这些都掌控在家族手中,始兴村这样的普通牧人是别想有这些好事的。 回到当下,吴亘看着百里业头顶若隐若现的青松虚影,并不是特别在意。因为按照安思远的说法,真正厉害的秘术并无任何异兆显现,悄悄发动起来,不明就里的对手根本很难防御。看书喇 如百里业这般大张旗鼓显露出来,反容易让对方提前防范。 断刀指向飞来的百里业,吴亘亦是从高坡一跃而下,两刀重重相交。以两个人为中心,空中骤然出现一圈圈圆形的涟漪。 紧接着巨大的响声传来,滚滚气浪向着四周翻滚,周围的人被吹的东倒西歪,不少人口鼻处流出乌血。 吴亘和百里业不约而同向远处掠去,他俩若在此交手,恐怕手下人都会被自己的战斗余波给殃及。 二人边飞掠边相互攻击,隆隆的声音不断传来。 扑通扑通,响声骤止,二人分立于两处巨石之上,身体微伏,如两只猛虎潜伏,随时准备再次出手。 风吹过坡顶,吹得二人头发猎猎作响,难言的杀意渐渐浸染开来。呲呲,脚下的巨石出现了几道深深的刀痕,旁边的草木被无形刀气斫断,随着风向远处飞去。 “无尾贼,百里苏可是你杀的。”百里业狞声道。看着自家刀上坑坑洼洼的缺口,不禁暗自惊诧对方的刀利。 吴亘生怕对方有什么手段把二人的说话内容传出去,眼皮都不带眨一下的,愤然道:“你百里家欺人太甚,自家少主死了,不敢怪罪他家,只敢欺负最为弱小的无畏军。” 百里业不由一怔,“为何有消息说是你下的手。” 吴亘冷笑几声,撩了撩面前飞舞的头发,“杀百里苏,于我无畏军何益。你也晓得,当初我无畏军刚起事时,百里苏可是给了我们不少帮助,为何要杀他。至于谁杀的,你猜猜,百里苏与齐家齐玥联姻后,对谁威胁最大,栽赃之事谁不会。” “难不成是……”百里业略一犹豫,旋即大声道:“既然如此,你放我军过谷,今日之事一笔勾销。” 吴亘指了指坡下厮杀的众人,冷笑道:“百里业,我奉莫支家和安思家之命,在此截杀于你。眼下已经打成这等狗模样,你轻飘飘一句一笔勾销就算了。多说无益,战。” “小子,你太狂妄了,死。”百里业一声怒吼,整个人腾空跃起,如同一个陀螺,旋转着向吴亘扑来。 吴亘面色凝重了些,方才对刀已经感觉出,对方虽然身速不快,但刀势十分沉稳,劲道完全不亚于自己。 这么刀对刀打下去,正好入了对方喜欢的路数。只好利用自己身形轻便的优势,以快制慢,再寻机破敌。 一念至此,吴亘猛力一顿,身体已经消失。脚下的巨石随着这一踏,顿时化为齑粉。 寒光闪过,吴亘已是到了百里业的上空,断刀吞吐着刀芒,斩在了旋转的残影之上。 百里业的身体一歪,向着地面急速落下。仍在旋转的身体钻入土中,地面只留下了一个黑幽幽的洞口。 吴亘落于地上,持刀对准洞口。方才那一击,并没有斩中要害,以百里业的修为,又怎会这么轻易死去。看书溂 洞口突然抖动起来,百里业似乎要从土中跃出。吴亘毫不犹豫斩出势大力沉的一击。刀气重重斩在洞口,可却什么也没有出现。 糟了,听着背后的劲风声,吴亘心知不妙,也不回头,身体猛的向前一冲,断刀倒背在了身后。 重重的冲力通过刀身传到人身,吴亘的身体被撞得直直向前飞去。刚一落地,不待身体落稳,嘭的一声,吴亘已在原地消失。身后,有一把长刀重重落在方才站立的位置。 转头对向百里业,吴亘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脊背,纵然方才断刀挡了一下,但身体所受的重击却是扎扎实实的。 举刀指向百里叶,吴亘的目光逐渐阴沉起来。 百里叶冷冷一笑,腿上深深的刀伤不断蠕动,很快鲜血止住,覆上了一层厚厚的树皮状东西。 身体微微伏下,咚的一声,左拳重重砸在地上。一拳落下,地上的土石竟慢慢浮起来,悬于空中,环绕于其身侧。 擦了擦嘴角的血,百里叶身体忽然一挺,这些悬空的土石纷纷向其身上射去,转眼之间,身上就覆盖了一层厚厚的土石,犹如又加了一层铠甲。 “小子,就让你尝尝我百里家的秘术。”盔甲下,只露出双目的百里业狞笑道。右手一挥,浮于空中的残余土石如箭般向吴亘飞去。 “小道。”话音未落,吴亘已经电射而出,断刀刀光如雪,将身前的土石纷纷荡开。 快到百里业身前,吴亘身体突然消失,再现时已经出现在百里叶身后。断刀斩下,发出沉闷的声音。 百里业的背后,出现了一道深深的刀印,身体却是安然无恙。 “小子,难不成没吃饭,就这点力道。”百里业大声笑道,反手挥刀斩向吴亘。 避开破空而来的刀锋,吴亘围绕着百里叶不停跑动。对方这一手,确实不太好对付。这层土铠甲极为坚韧,刀斩在甲上,就如砍在十几层牛皮上,颇为吃力。 吴亘冷冷观察着对方,身体转动得越发迅速,以至于百里叶身边出现了无数个吴亘残影。 百里叶冷哼一声,并不惊慌,任他百种手段,兀自岿然不动。自家这手秘术,就是被他斩上又如何,徒耗体力而已。 铮铮两声脆响,百里叶忽然发现,自己身上的土甲飞出两块石头。这是怎么回事,并未感觉到对方砍在身上的力道有多大,为何土甲会破损。 很快,脆响声接二连三响起,土甲上的石块一块块脱落,露出了百里叶的身体。 糟了,百里叶心头暗叫不好,刚要重新发动秘术。忽然,胸前土甲脱落的地方,一道巨力传来。 低头一看,胸前出现了一个拳头。拳头的边缘有些模糊,好似在急速颤抖。 第412章 破敌 这是什么拳法,百里叶有些迷惘。 拳击在身上,就如拍蚊子一样轻飘飘的,远没有重拳的霸道。于自己身上的层层防护而言,可谓挠痒痒般的存在。 忽然,百里业眼睛猛然睁大,身体弯曲如弓,跌跌撞撞向后退去。一阵不似人声的惨嚎从土甲下传出,眼中有两行血泪蜿蜒而下,打湿了坚硬的土甲。 不待其人起身,吴亘已如鬼魅般到了背后,对着后背又是一拳。百里业被打得飞了出去,身后落下一串零散的石头。 百里业痛极,眼神有些茫然。这是什么样的拳,一拳击下,土甲并没有多少损伤,内里脏腑却如被磨盘一遍遍的碾压。 全身血气乱成了一锅粥,完全失了驯服,狂躁的四下胡乱奔涌,不断冲击着自己的经脉筋肉,轰轰隆隆的声音耳亦可闻。 百里业不想死,特别是死在一个人族手上。惊惧绝望之间,百里业扔了刀,将身上残余的土甲崩射出去,双拳紧握,催动起自家的秘法。 身体肌肤渐渐变成灰褐色,长满了嶙峋的树皮状突起,好似一条江鼍。筋肉虬结于一起,出现了蜿蜒的纹理,整个人似乎化作了一棵老松。 咚,身体结结实实又受了吴亘一拳,百里业向前几步,终是稳住了身体,散落的头发变得花白,“小子,竟然把我逼到如此程度。今天,我不把你一块块撕碎了就不姓百里。” 吴亘诧异的看了一眼拳头,对方的身体突然变得坚韧不少,整具人身都好似化为树木。一拳下去,那破坏性极强的震荡之力被分化于全身,相当于整个人身承受了自己的拳力。这么一来,伤害便小了许多。 只不过,从百里业的反应看,对方施出这样的秘术肯定也不好受,定然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看着如一头奔牛般冲了过来的百里业,吴亘眼神有些闪烁,身形一拧,避开了对方的冲势。对方身体变得强则强矣,但也更笨重了些。 而且,变化成什么不好,非得变化成树,不知道吴木匠砍过多少树吗。原本还不知要相持多久,这下子倒是好了,且看咱解木的手段。 断刀一晃,刺入了对方的胳膊。锋利的刀尖顺着对方的肌肤纹理,笔走龙蛇,行云流水般游走。 此时的断刀,化作吴亘手中如椽大笔,肆意挥洒于百里业身上。 二人再次分开,百里业茫然的看着自己左臂。手臂已经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光杆,肌肤全被剥离,上面画了一个刺眼的王八模样。 “这是什么刀法。”百里业愕然抬头。 吴亘轻轻摇了摇头,真当自己那几千个木墩是白砍的。只要是木头,现在只要一眼扫过,内中脉络纹理便一清二楚。 所谓庖丁解牛、如臂使指,讲得就是吴亘如今的状态。这百里业竟然将身体化为木质,岂不是自寻死路。 不待回话,吴亘已经弹了出去,他从来没有打架时与人叨叨的习惯。断刀在空中放出耀眼的光亮,吴亘手起刀落,长发飞舞,神情专注,眼前木屑横飞,犹如一个正醉心雕琢的木匠。 等百里业反应过来想撤去秘法时,身上的盔甲尽除,四肢已是只剩下白骨。 咔嚓,百里业的双腿断开,重重倒在地上,死死盯着吴亘。 提刀走到对方身前,吴亘刚想开口,百里业的残躯从地上弹起,张开嘴恶狠狠咬向吴亘的脖子。 咚,吴亘一脚将其重新踩在地上,刀尖抵在对方喉咙之上。 眼见再无回天之力,百里业面如死灰,口中喃喃,“没想到我戎马半生,竟然是死在一个人族的手下,给个痛快。” 看着眼前惨不忍睹的百里业,吴亘叹了口气,“杀你是肯定的,毕竟你的人头可以为我的手下换来多少粮食,兵器。” 百里业艰难抬头看了一下远处,坡下仍是杀声震天。重重的重新躺在地上,百里业嗤笑道:“你给安思家和莫支家出刀,小心有一天他们会出手折了这把刀。”接着喟然长叹道:“莫支家和安思家此次联手而来,百里家这次完了,百年基业毁于一旦。” “不会的。”吴亘安慰着对方,“除非这两家已做好应对黑塔家镇压的准备,他们吞下百里家,势必会引来黑塔家的警惕,两家联手也抵不过黑塔家一击。 还有,齐家就是不与百里家联姻,也不会看着百里家灭掉的。毕竟百里家倒下了,下一个轮到的就是他们。 至于两家可能的卸磨杀驴之举,经此一战后,我无畏军再不是任人欺凌的角色,相信莫支家和安思家心里有数。狡兔死,走狗烹的事,还轮不上他们来做。好了,下面还在打仗,请你死。” “我死可以,我的手下若是肯降,还请留他们一条性命,都是厮杀了半辈子的老兄弟,降了我也不怪他们。你要的东西,有我这颗人头足矣,莫支家和安思家会给出一个好价钱的。”百里业呆呆看着天空,眼神已是有些涣散。 吴亘点了点头,“我尽力保全他们。” “谢谢。”百里业有些不甘得闭上了眼睛。看书喇 手起刀落,吴亘捡起了百里业的头颅,微微摇头,又将他的长刀放在身边。纵然身死,此人已是战到了最后,无需再去羞辱。 等再次回到长棘岗时,吴亘随意一扫,不由脸色大怒。 卓克这边尚好,死死抵住了百里业的亲卫,但坡下就不一样了。 原本按着计划,薛信与哈豹轮流切割百里家的骑兵。但哈豹在一次冲锋后,竟然杀得兴起,没有快速脱离,反而是直接扑入了敌阵之中,与之展开了面对面的近战厮杀。 这么一来,薛信也无法再扫荡队尾,只能来回逡巡抛洒箭矢支援。这百里家的骑兵可是那么容易吃下的,而且这里很多人修炼了秘法,砍杀起来十分不易,往往一个人要砍上个七八刀才能使其失去战力。 这么一来,哈豹和所带的人便陷入对方军阵之中,伤亡在迅速增加。这些人可是吴亘一点点带出来的,怎么能如此浪战,无谓死在此地。 而且这么一耽搁,对方就有往外剥离人马的时间,渐渐有百余骑从乱战中突了出来,正重新整队,准备伺机从背后扑杀哈豹。 “哈豹。”吴亘一手拎着百里业的头,一手砍翻一名试图冲上抢夺的百里家亲兵,对着坡下怒吼道。 哈豹也已感觉到四周的压力越来越大,就好像面对一堆树木藤蔓,冲杀起来十分不利索。此时听到吴亘的怒吼,如何不知道坏了事,大惊之下,头脑清醒了些,寻了一处人较少的位置,带头冲了出去。 可他是出去了,身后的大部分人却是被百里家的骑兵给围了起来,陷入了苦战之中。 “百里业已死,尔等速降。”吴亘迅速廓清了百里业的亲卫,让哈鹰用枪挑着百里业的头颅,自己带着凌云八骑向下冲去,以解救陷在包围圈中的手下。 看到吴亘竟亲自带队冲锋,哈豹心胆俱裂。惊骇之下,再也不敢犹豫,不要命的再次向敌阵中冲去,拼力向自己的手下靠拢。 薛信见状也不敢怠慢,指挥自己的手下扑向外围的百余名对手,以期给哈豹减轻压力,同时策应吴亘的突击。 战场上,战马嘶鸣,刀光闪闪,到处都是喊杀声,战事已然陷入胶着。 流箭,飞锤,长枪,各种各样的兵器飞舞。身处其中,每个人随时都有可能殒命。有时一名士卒刚砍死一名对手,还未及喘口气,一支不知从何处射来的飞箭就可能要了命。 吴亘原以为百里业一死,这些百里家的人就会军心涣散,不战自溃。可没想到,经过短暂的慌乱后,这些百里家的人反而更加凶狠起来,拼力向着自己杀来。 很多人放弃了自己的对手,掉头向着吴亘围拢过来,以致于吴亘身边,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 “死。”吴亘重重向前斩出,若是在平时,恐怕刀气斩出十几丈没问题,可在四周浓郁的血气压制下,只斩出几丈便戛然而止。 个人的勇力身处战场,还是打了不少的折扣。这也是为什么神教与牧人交战这么多年,仍是大军团作战的原因。若是高阶修士能够一扫千里,哪里还需要打这么多年仗。 吴亘终于相信武寞当初的话,所谓的境界碰上千军万马,亦是会受到掣肘。毕竟人力有穷时,低阶之人多了,无形的精气缠裹于一起,会大大限制高阶之人的发挥。 感觉到体内勠力铭纹有发动的迹象,吴亘知道是卓克和哈鹰担心自己的安危,想以他们的精气支援。 断掉了这种联系,让卓克等人护好自身,吴亘则是跃到人群之上,寻找着对方军中的大小头领,或是刀斩,或是箭袭,击杀这些负责具体指挥的人。 远处,薛信终于冲垮了对手,将浑身是伤的哈豹救了出来。看了其人一眼,薛信并没有停留,而是奔向包围吴亘的人群。 观察了一下对方的军势,薛信并没有直接冲入,而是如旋风一般,绕着这些人的边缘不停旋转,每转一圈,就会刮下对方一层。 渐渐的,包围圈越来越小,在哈豹将残余的人肃清赶来后,百里家的骑兵终于崩溃了。 第413章 秉烛夜谈 天空有风,风带来雨,雨润人间,雨丝淅淅沥沥的落在大棘岗上,打湿了吴亘的头发,浸润了他的衣服,渐至又渗入地下的土中,将满地的血腥味送入深深的地下。 吴亘坐在一处大石上,身上裹着一块白布,嘴里叼着一根带着血腥味的小草,正看着坡下的狼藉战场。 坡下有很多死的人,死的马,断裂的刀,散乱的箭,还有未死的人在哀嚎。 积尸草木腥,血流荒坡丹。打仗,真不是什么好差事,吴亘看着一朵在雨中摇曳的小黄花,心头忽然冒出这么一句。 这场阻击战,无畏军以亡一百八十余人的代价,终是将百里家的骑兵全歼,只有百余人被俘。如果不是吴亘带头杀入敌阵,恐怕今天无畏军死的绝对不止这个数。 按说,这么大的伤亡,对于一支军伍而言,已是失了再战的勇力。可得此大胜,让无畏军的士卒迅速恢复了士气。 一个个身上冒着腾腾白气,正剥着死尸身上的盔甲、捡拾着地上的兵器,这些战利品对于并不宽裕的无畏军来说,可是十分珍贵。 哈豹跪倒在吴亘的身旁,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已被雨水冲刷得发白,身体也是摇摇欲坠,随时有可能因体力不支而摔倒。 楚喜走了过来,低声禀报了一下此战斩获,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哈豹,起身立在吴亘身后。 吴亘吐掉口中的草,双手拄着断刀,看着远处迷蒙的天际,“楚军正,哈豹当如何处置。” “大人,按照军规,将领临战失措者,当罚为普通士卒,每战作为死士向前,待斩获三十敌首后,方可同一般士卒待遇,再累积战功升职。”楚喜侃侃而谈,似是早有腹稿。 吴亘抬头看了楚喜一眼,对方却是面无表情,直直望着远方。 “五十。”吴亘吐出两个字。 “大人,如此与军规不符。”楚喜微微欠身抗辩,眼睛上翻看着吴亘。 “那就改了军规。”吴亘冷冷答道。 “大人,怎可因一言而改军规。长此以往,军规何存。”楚喜梗着脖子,不肯退让。 “此战因他冒进,死了这么多的袍泽,他得赔命。”吴亘按下心头的烦躁,多说了几句。 “大人”楚喜还要争辩。 吴亘猛然转头,暴戾的杀气毕露。不知是不是错觉,淅淅沥沥的雨丝停了一下,似乎也为其杀气所慑。 “为将者当临危不乱,动应多端,多恤士卒,不可逞一时之勇。一个普通士卒犯错我不怕,怕的就是这些头头们犯错。他们一错,就要搭上多少手下的性命。一将无能,累死三军。楚喜,你要记清楚了,以后将领犯错,罪加一等。” 说完,吴亘不顾对方脸色苍白,径直往坡下走去。 杨正看了看情形,赶紧跟了上来,“寨主,这些俘虏当如何处置。” “一分为二,分别给莫支家和安思家,百里业的人头也给安思家。尸首就地掩埋,虽是对手,但他们战到了最后,亦值得尊重。”吴亘边走边吩咐道。“哈鹰,你接替哈豹的位置。” “寨主,我”哈鹰一时有些错愕。 “你什么你,干不了滚到刃发村打铁去。”吴亘粗鲁的打断了哈鹰,“薛信,打扫完战场后,全军返回始兴村,重新编组,分为三队,你与哈鹰、张武阳各领一队。杨正,与莫支家和安思家联系,要人要粮要马,莫支家还要多交出一百个人族。” 一连串的命令下来,让几人皆是有些手足无措。 深夜的始兴村,吴亘一人坐在屋中饮酒。距离大战已经过去十日,各种抚恤善后事宜渐渐结束,这些后续收尾的事吴亘并没有过多参与,而是让薛信和楚喜商量着来。 杨正由于要与莫支和安思两家联系,今日方才赶了回来。 烛火轻轻晃动了起来,虚掩的门被敲响,吴亘看了看,轻声道:“进来。” 来的人是楚喜,一进门,就给吴亘施了一礼,双手奉上了一把铁戒尺。这把戒尺,恐怕无畏军中所有人都熟悉,它代表着权威,代表着公正,代表着鞭笞,它就是军规的化身。 每个人看到它,都会不自觉低下头,因为当这个戒尺敲响桌子的时候,那也意味着有人要受到惩罚,甚至死亡。 如今,楚喜却是把它交了出来,意味不言而喻。 吴亘没有伸手,而是轻轻抿了一口酒。此酒是这次大战的赏赐,作为杀敌最多的吴亘,自然也分到了一些。 “怎么,要撂挑子。”吴亘冷笑道,看着眼前虽然微微伏身,但腰板极是笔直的男人。 “楚喜才疏学浅,难堪大任,愿辞了军正之职。”楚喜一动不动,戒尺仍旧捧在身前。 “不允。”吴亘随手将酒壶扔在桌上,负手走到了楚喜身前,“楚喜,你可知那日我为何要当着众人的面给你难堪。” “不是大人给楚喜难堪,而是楚喜给了大人难堪,才有了自己的难堪。”楚喜并不抬头,说了一段绕口令。 吴亘一脸讥诮,围着其人绕了一圈,“楚喜,当日哈豹所犯何罪。”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凭良心说。” 楚喜面色有些不安起来,抬头看了吴亘一眼,沉默片刻方开口道:“违了号令,好战喜功,贻误战机,致手下多有死伤。” “此罪当如何惩处。”吴亘轻飘飘问道。 汗水从额头渗出,过了许久,楚喜方低声道:“当斩。” “不错,为何你就手下留情了呢,你可是军正啊,最应代表军规的人啊,为何会当众替他遮掩。”吴亘叹了口气,坐回到自己位子,“你也坐,我不允就是不允,再多说一句就算你违抗军令。” 楚喜身子一软,面色颓然的坐在另一侧椅子上,抓着戒尺的指关节有些发白,“在下只是觉着哈豹乃一名勇将,我无畏军人少,杀了实在有些可惜。” “是啊,我们无畏军现在还是人少了些。”吴亘喟叹道:“所以,我也不想杀哈豹,再严苛的法也绕不过情理二字。其实让我真正生气的是,你楚喜,对人族和牧人,对士卒和头领的态度不一样。” 吴亘的声音严厉了些,死死盯着楚喜,“当日作战,曾有一名人族军士,因气愤百里家的一名百户杀了他两豨村的兄弟,在其被俘虏后,这名军士不顾自家牧人伍长的命令,将那名百户给杀了。 你当场就要以违抗军令,杀俘的罪名斩了他,后来是那名伍长宁愿舍了自己军功,也要救下手下性命,才被发配为死士,还要戴枷示众十日。” 楚喜脸变得白了些,“确有此事。” “我为了维护你军正的威严,并没有阻止你的做法。”吴亘冷冷盯着对方,声音大了些,“但是,你楚喜平心而论,与哈豹相比,处置得公正吗。起码那名军士没有让自己的袍泽陷于死地,只是为兄报仇,虽然有违军法,但实属人伦义理。 楚喜啊,你出身万户府,可能你也没有察觉到,你对人族还是有偏见,对普通军卒失了公正之心。当然,可能在黑塔家就是这样,大家也早已认为理所当然。可是。” 吴亘站了起来,“在我无畏军不行,我无畏军中人族牧人混杂,存了偏见,就会失了人族之心。藐视底层,就会失了公平之道。楚喜啊,你来了这里,我是对你存了很大希望的,可是在这件事上,你却让我有些失望了。 你这次放过哈豹,是不是还有这么一层意思,想着植党营私,在无畏军中培植自己的势力,与杨正、薛信等人相抗。我说得可对。” 楚喜终于惊慌起来,赶紧起身,铁戒尺当啷一声掉落于地,挣扎了许久,方颓然道:“大人看出来了,在下确是存了此心思。” 吴亘将戒尺捡起,重新塞到楚喜手中,“实话与你说,再过不久,待重新整军后,我就要带队离开,去寻一位故友。这佐衡路的据点,就要交给一人在此统筹。若是没有此事前,我还不敢交给你。 因为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既然是江湖,既有清流,就有浊浪,就有各种各样的鱼虾王八。 如果你楚喜只是一个为人刚直,苦节自厉,眼里容不得沙子,动辄矫以绳墨的人,我绝对不敢让你统领一方事务,只能留在自己身边,借你直,弃你厉。 植党营私不可怕,想做事的人没有一帮得力手下是不行的,只要不超过一定限度就行。我这人出身匪寨,性子自小顽劣,身边也多是跳脱之辈,结党什么的都不是事,只要不反了就成。 从一介庶子之身,一步步走到现在,到手下有了这么些人。全因我记得书上一句话,当以才能为圭臬、不拘一格降人才。 对于杨正这样看似忠厚实则奸猾的人,可以用,对于你这样为人刚直又深谙官场规则的人,也可以用。总而言之,所用之人当以经世致用为先,那些清流我是看不上的。 楚喜啊,我走以后,这佐衡路就交给你了,其他的任你施为,但有一点,对于人族和牧人都要一视同仁,你可明白。” 楚喜有些惶恐的抬头,“大人,我从未有统领一方的经验,还请大人另择一人,我辅助于他即可。” 吴亘微微一笑,拍了拍楚喜的肩膀,“旁人都称我为寨主,独你称大人,生分了啊,以后改了,也叫寨主。 谁都有第一次,我也是第一次领这么多人,难不成因为是第一次就都不做了,那天下的初婚女子岂不都不敢生孩子了。” “大寨主,喜实是愧对你的重望。”楚喜低下头去,但很快抬起头来,“请寨主放心,楚喜定当全力以赴,不负大人重托。” “这就对了吗。”吴亘面色温煦,取了两壶酒来,“来,陪我喝一杯,话说自打你来后,还没有单独与我喝过酒。” “是是,以往是楚喜管束有些太苛刻了,我先敬大人,不对,先敬寨主。” 烛火摇曳,窗户上的两个人影频频举杯,倒是让清冷的夜色多了些喧闹。 第414章 摇人来浪浪 清晨,吴亘被刺眼的阳光所唤醒。揉了揉有些发疼的头,嘟囔道:“这个楚喜,没想到酒量这么好。” 昨天二人痛饮一夜,起码喝了有二十坛酒,将吴亘此次分配的奖赏一扫而空。 忽然,吴亘脸现愤懑,当初在高垣城客栈时,这楚喜顶多喝两壶就装醉罢手,昨夜竟然把自己的所有存货都给糟蹋一空。 狗东西,一想到没酒的难捱日子,吴亘气得从床上跳了起来,就要往外冲。一不小心,脚踩在一个空酒坛上,咣当一声,整个人摔在地上来了个狗啃泥。 吱呀,门被推开,杨正笑眯眯走了进来,“吴亘,吴寨主,一大清早,何必行此大礼。可惜,本候正没有压岁钱给啊。” 吴亘伸手操起地上的一个空酒坛扔了过去,杨正灵巧躲过,笑着将吴亘扶了起来,“怎么,昨夜二人惺惺相惜,要不是我及时赶了过来,将楚喜搀扶着送回去,你二人说不得就成龙阳之好了。” “滚滚滚。”吴亘一把抓起桌上的茶壶,想喝口水,可倒了半天,壶嘴处只吝啬的流出一滴水。 杨正摇了摇头,伸手从袖中摸出个梨子,扔给了吴亘,“早就说给你安排几个侍女,你可倒好,死活不肯答应。 对了,吴亘,你倒是与楚喜聊了什么,让他对你如此死心塌地。昨夜扶他回去的时候,把我当成了你,一个劲赌咒,定要为你守好这份基业,定不负你重托,到最后竟然要抓着我的立誓。哎呦,现在想起来身上还有些发麻。” 吴亘大嚼着梨子,几口便下了肚。鼓起嘴,噗的一声,将一个梨籽吐出。梨籽划了个优美的弧线,精准的落到一个空酒坛中。 四仰八叉瘫在床上,吴亘颓然道:“还能聊什么,不就是推心置腹、解衣推食那套吗,话本里都讲过的。” 杨正冲着吴亘竖了竖拇指,“可以可以,吴亘你也就是生在了匪寨中,要是生在皇家,那妥妥的皇帝命。我发现啊,你现在玩这套是越来越溜了。” 吴亘一脸苦笑,双目无神的看着屋顶,“你以为我喜欢玩这权术的把戏啊,这一通嘴皮子,远比打一场架还要累得多。 现在想想,修为再高有什么用,最厉害的手段还是舌头。所以说那些纵横家,真是了不得的存在,一言可灭国,一言可兴邦。” 杨正收敛了笑意,正色道:“吴亘,我们可是要离开了。” 吴亘点了点头,“这里渐趋稳定,那四家再奈何不了我们,我们又奈何不了黑塔家,如此局面下,倒不如去寻姬夜轩,看有没有机会做些事。” “你准备让楚喜主持佐衡路的一应事物?” “是的,他是牧人,又深谙各家族运作手段,让他主持更为合适。” “他一介凡人,如何能带人打仗,毕竟我们离开了,别的家族难免会有想法,难不成你想将哈豹或薛信留下。” 吴亘从床上坐了起来,双手抱着膝盖,“我准备让哈豹留下来,薛信是个做大将的料,我舍不得扔在这地方。说不得寻到姬夜轩后,还有他大展身手的地方。” 杨正面色严肃了些,看了看外面低声道:“哈豹勇而无谋,万一如哈大般受人蛊惑,楚喜如何能制得住,死于哈豹手中怎么办。” 吴亘亦是有些烦闷,长叹了口气,“哈豹如串通他人谋害楚喜,这我倒不担心,说不定谁谋划谁呢。不过我最担心的是哈豹会铤而走险,直接要杀楚喜,当如何是好。想了半天,眼下却又没有什么好的法子,只能且行且看。” 二人议论半天,杨正却是提出,他这段时日准备去一趟衡门港,据线报说牧鲸人要来了,想看看余风会不会过来。 闻听此言,吴亘眼睛一亮,在屋中翻找了半天,才寻到当初分别时余风所赠的鳞片,扔给了杨正,“若是余风到了,务必请他来一趟始兴村,有些事正好与他议一议。” 杨正答应了下来,收起鳞片便匆匆离开。 吴亘也没闲着,这几日带着楚喜奔波于莫支等家族,接收人族,划定分配好的地盘。这个地盘也非常有意思,横跨了莫支和安思家,反而是没有进入百里家的范围。 这个地盘名义上仍属于其他两家,各家往来自由,但不得派军伍入内,而且从地盘上的部落中招人征赋都由无畏军负责。 当然,这两家已经从百里家要了不小的收益,彼此台面下的交易吴亘就不管了,反正定然不会吃亏。 经此一事,各家对吴亘的态度也大不一样,恭谨了许多。实力永远是最好的脸面,能将七百骑兵全歼,这已不是能随意招惹的角色。 凌云村实际上已是无畏军明面上最大的贸易集散地,楚喜作为吴亘的代理人,反倒是常驻此地。凭借其在黑塔家磨砺出的官场经验,自如周旋于各个家族之间,渐渐了稳固住了衡门港周边这种奇怪的势力交叠局面。 这一日,吴亘正在始兴村督促新招收的人手训练,从山下匆匆来了两骑,来人正是杨正和余风。看到吴亘,余风稍稍犹豫了一下,待看到那熟悉的眼神,大笑着跑了过来,与吴亘紧紧相拥于一起。 “没想到你真正的模样这么丑。”余风第一句话,就让正酝酿着兄弟重逢、惊喜交加气氛的吴亘面色一僵,有必要讲这大实话吗。 或许是觉得自己所言有些不妥,余风赶紧又补充了一句,“也没有那么丑啦,不过没想到你来昆天洲才这么长时间,就占了这么多地盘,还有了这么些人,做兄弟的打心眼里佩服于你。” 吴亘得意的拍拍对方肩膀,“走,到屋中一叙。” 三人到了吴亘屋中,由于楚喜多不在始兴村,倒是给了吴亘中饱私囊的机会,屋中藏了不少的好酒。 “此次要在衡门港呆多少时间。”吴亘拍开一个酒坛,给余风和杨正都倒了一杯酒。又让卓克炒了几个菜,四人就在屋中对饮起来。 “顶多十天,驮鲸长时间呆在近海,这食量可是不小,只能赶回深海捕食。”余风显得有些兴奋,咕咚一下就把杯中酒喝了个干净。 吴亘想了想问道:“有没有可以运人或兽的大鲸,就是长时间潜行海下的那种。” “有。”余风斩钉截铁道,可下一句话就给满心高兴的吴亘泼了盆凉水,“我们家没有。” 看到吴亘失望的神情,余风赶紧解释道:“可运人兽的鲸鱼名为虚鲸,多见于涨海北部。因为多年战事,天元洲和昆天洲并无常态往来,用虚鲸运人极不划算,所以鲛人多不豢养此鲸。” “虚鲸一次能运送多少人。”杨正好奇问道。 余风想了想,掰着手指道:“这个不一定,小一些的可运送几十人,大一些人足可容纳几百人。” “能不能想法子找到些虚鲸。”吴亘给余风倒了杯酒,“所需花费皆由我出。” 余风面现难色,托着腮帮道:“这虚鲸极为聪慧,而且战力强悍,在海中没有多少海兽敢惹它们。 若是强行追捕,恐怕会引来虚鲸的报复,连鲛人平素也不敢招惹。只能是多多接近,以灵珠诱之,让其慢慢认主,方肯听人使唤。” 卓克在一旁也补充道:“余风说得对,我曾在海中采珠时遇到过大鲸,若是不招惹它们,性情倒也和善。若是惹恼了他们,便会成群结队的攻击。而且这种大鲸寿命极长,得罪了他们以后就别想下海了。寨主,不行我去一趟涨海,看能不能寻得虚鲸回来。” 吴亘一听连连摆手,且不论能不能寻得到,即使寻到了,还要一点点培养感情,那得多长时间。万一在此期间卓克再遇到什么不测,自己的肠子不得悔青。 “对了,运几人往返北洲和昆天洲可能帮忙。”吴亘有些不死心,开口询问道。 “几人,小事一桩,我去找我爹。”余风拍着胸脯答应道。吴亘却是脸一黑,余海当初可是私下与自己谈过,不想让自家儿子参和这些事。 余风眼睛一瞪,“乍的,这是什么眼神,我爹说了,我长大了,只要不是玩得太过火,他不再管我。 我们牧鲸人常年行于海上,其实与许多走私船都熟悉。毕竟在茫茫大海上,万一有什么不妥,相互都得有个照应不是。几个人的话,我爹爹随意找条船就行。再不行,若是受得了在水中长途跋涉,我找几个族人拖过来也成。” 看着对方拍胸脯的模样,吴亘一时觉得找余风帮忙可能是件不太靠谱的事,但眼下也没有别的路子,只得转头对杨正道:“你能不能回一趟北洲,问一下宝象几人,可愿来昆天洲浪一浪,不给钱还随时可能丢了性命那种。” “啊。”杨正一时错愕,吴亘手下无人的窘境他自是知道,自己这一走,吴亘可就更捉襟见肘了,“我走了,这一摊子当交给谁。”看书溂 “先给哈鹰,到时候再让楚喜想想办法。”吴亘叹了口气,“以后无畏军的人越来越多,没有人统领怎么成。而且宝象他们不早些进来,可是有些吃亏,毕竟军中是最讲资历的。 当然,这全凭自愿,但桥班能绑来最好绑来。”到最后,吴亘几乎是咬牙切齿说道,这些日子画血灵符险些把吴亘画吐血,怎么也得找个帮手。 杨正想了一会,点点头道:“行,我知道了,这几日我先与哈鹰交接,过几天就随余风兄弟走。” 第415章 再赴两豨 杨正和余风走了,吴亘坐在山顶,看着手中的一幅地图发呆。 哈鹰狗腿的递上一壶酒,“寨主,北洲远吗,杨候正可是要走好久,情报这摊子好烦诶。” 吴亘微微一笑,拍了拍哈鹰的肩膀,又示意卓克坐在自己身旁,“北洲啊,可远可远,这一路上有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 那里啊,都是人族。人族中又有戍徒,还有各个不同的国家。当然了,人族中有好人也有坏人,好耍得很。等咱们把昆天洲祸害够了,寨主再带你们去北洲走一走,到时候你就晓得了。” 卓克双手托着腮,好奇问道:“杨候正此次回去,可是去接人。这些人都是寨主的好兄弟吗,他们厉害吗。” “他们啊,都是我出生入死的兄弟。不过呢,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生活,他们来,我高兴。他们不来,我也不怪。”吴亘看着远方,一脸憧憬,“你们两个啊,也要抓紧修炼,学习战阵之法,迟早有一天,你们都要从我身边离开,成为统兵一方的大将,所以要努力啊。” “跟在寨主身边心里会踏实很多,独自带人出去,手下这么多人,一个不小心就会害了许多人的性命,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卓克挠挠头,口中嘟囔道。 “打仗这东西呢,没有成法,等打多了,你们就会知道其中的道理。不用怕的,打多了就有章法了。”吴亘宠溺的摸着卓克的头。 三人正在畅想未来之时,张武阳从山下匆匆奔了上来。等走到吴亘面前,拱手施礼道:“寨主,我回来了。” “怎么样,武阳。”张武阳通过这么些日子的考验,已是深得吴亘信任。他此次出去却是回了两豨村,看看有没有人愿意加入无畏军。 前次与百里家作战,折损了不少人手,吴亘便想着能不能从两豨村多补充一些人族。 张武阳脸色兴奋,接过吴亘递来的酒壶,“寨主,有两百余人愿意加入。自打寨主上次去过后,很多人其实就有些想法,这次我回去把咱的战绩与村中人悄悄分说,大伙更是群情激扬,要不是村中长者压着,恐怕来的人会更多。” 吴亘欣慰的点点头,忽然眉头一皱,“张道昌可是有什么说法。” 闻听此言,张武阳脸色微变,犹豫了一下方开口道:“寨主,张族长此次不阻不劝,倒是私下递了句话,他想单独见一下寨主。” 卓克和哈鹰顿时警觉起来,实在是上次的经历太过惨痛,让二人至今记忆犹新。 张武阳赶紧解释道:“张族长说了,时间地点由寨主定,若是仍不放心,他可以蒙上眼睛由我带来。” 吴亘噗呲一笑,虽然不知这张道昌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这条件倒是诚心,看着张武阳希冀的目光,点了点头,“好,我答应见他,正好此次有这么多人到此,也需派人接应一下。卓克、哈鹰,你们带上凌云八骑,再点五十名骑兵,随我去接人。” 卓克偷偷瞟了一眼张武阳,轻声建议道:“寨主,不妨我与哈鹰带队前往,顺便把那个张族长带回来即可。” 吴亘从地上一跃而起,伸了个懒腰,“行了,不就是去见一下张道昌吗,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不是还有武阳吗,我还是相信他的。” 张武阳猛然抬头,眼中已是有些湿意,“寨主” 吴亘心中暗叹,面色和煦道:“武阳,你的心思我知道。上次遇袭之事过后,你心中就一直有个疙瘩,无论干什么都很拼命,每次上阵都冲杀在前。 这点,大伙都看在眼里。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我对两豨村并没有什么敌意。趋利避害本就是人之本性,换作是我在那,在黑塔家的威势下,差不多也会那么做。 所以,只要两豨村再不做出什么恶事,不仅是两豨村,甚至连张道昌都能放过。若不然,为何百里苏会死,他张道昌反而无事。 有空把我的话告诉他,让他知道,我吴亘真的是想为昆天洲的人族做些事。” “在下明白,定会将寨主的好意转告张族长。”张武阳单膝跪下,重重拱手,面色激动,“请寨主放心,若是两豨村再负寨主,武阳也没脸面再见您,就不准备回来了。” 吴亘笑骂道:“两豨村怎么样干你屁事,老老实实干你的活。把方才与哈鹰和卓克的话再赘述一遍。你们几个,都是我看中的人,将来都要镇守一方,绝对不能干什么糊涂事,那才是真正的对不住我。你们三人多亲近亲近,我先去补个觉先。” 说完,吴亘背着个手,哼着小曲晃晃悠悠下了山,留下三人大眼瞪小眼。 张武阳有些不好意思的冲着卓克和哈鹰拱拱手,“两位,上次两豨村的事……” 哈鹰一把搂住张武阳的胳膊,“真是啰嗦,有这闲功夫,咱还不如赶紧琢磨一下对付高阶之人的法子,不然每次都是寨主替我们挡刀,到底凌云八骑是护卫还是寨主是护卫。” “哦哦。”张武阳脸有些红。 几日后,吴亘带着凌云八骑和五十名骑兵,向着两豨村的方向赶去。一路之上,行程倒也顺利,队伍到达了村外的山头,便停了下来。 张武阳对此地地形很熟,先下山去村中与人接洽,吴亘等人就在山上等候。 等张武阳走了,卓克方走到吴亘身边,低声建议道:“寨主,要不要重新转移个地方,我留在此地接洽,若是相安无事再把人带给寨主。” “不必了。”吴亘轻轻晃着马鞭,看着远处依稀的炊烟,“若是这次两豨村再犯错,那真是不可活了。我们此次来的人不多,都是骑兵,而且这里乃是山上,黑塔家的重骑追不上我们的。” 队伍原地休整,但还是派了几个斥候出去,察看一下周边的情况。 入夜,吴亘坐在一块山石上,数着天上的星星。身旁的草丛里,有不知名的虫儿在轻轻鸣叫,和声于徐徐清风,倒也有一番别样意境。 卓克和哈鹰在低声争论着天上星星的名字,不时偷偷瞥上一眼吴亘。虽然二人没有说什么,但眼底的焦虑却是掩也掩不住。 距张武阳离开已经过去了四个时辰,吴亘依旧按兵不动,没有半分离去的意思。甚至有闲暇给自己烤了一条兔子腿,喝了一壶酒,看两窝蚂蚁打了一场架。 斥候们连续出去侦察了几次,均禀报说没有发现大队人马的痕迹,基本确定没有伏敌在侧。 正无聊间,远处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却看不到火把的光亮。卓克和哈鹰一跃而起,警惕的向着远处张望,不待请示吴亘,便将其余人都叫了起来,各自束甲执兵,做好应对的准备。 很快,张武阳率先出现,急急奔到吴亘身边,“寨主,人到了,一共二百一十七人。”喘了口气又解释道:“白日里村中老人看得严,不好出村。所以只得约定晚上,又因为召集人耽搁了些时间,让寨主久等了。” 吴亘点了点头,“无妨的,让他们上来。” “遵命。”张武阳掉头又往山下奔去。 卓克将手一举,所有骑兵俱是上马,做好了进攻准备。一时间山上一片肃杀,连夜虫都悄悄藏了起来,不敢再发出半点声响。 吴亘悄悄颔首,经过几次作战,手下这些人终于有点味道了。说实话,如今在同等人数的情况下,吴亘已有信心同任何一个家族掰掰手腕。 山路上出现了一溜队伍,领头的正是张武阳,不断招呼着这些人,免得有人掉队。队伍中嘈杂声一片,不断有人询问张武阳一些事情。 等到了山顶,张武阳转头道:“诸位,这是我家寨主,都随我拜见寨主。” 随着其动作,这两百余人纷纷向吴亘施礼,好奇的打量着这个坐在马上的年轻人。待看到吴亘身后那些身着黑甲,只露出两个眼孔的骑兵,眼中多了些敬畏之意。 “无畏军欢迎诸位,我吴亘更是欢迎诸位,欢迎大家重新站起来做人。此处非寒暄之地,等到了我们的村寨,再给大家接风。卓克,哈鹰,你两个带人护送这些袍泽前往凌云村,路上一定要小心,一应伙食俱要安排好。” “寨主,你。”卓克有些急了 吴亘手一挥,制止了对方,“无需担心我,你们走了,我没了后顾之忧,更好行事。” 卓克还想说些什么,吴亘却是大声下令道:“出发,不要耽搁,尽快离开此地。” 看到吴亘神色变得严厉,卓克只得与合鹰一起,带着这些两豨村的人离开。等一行人的身影消失于夜色中,吴亘方才对张武阳道:“张族长现在何处。” 张武阳赶紧上前,“族长尚在村中等候,只等寨主定下来见面的时间和地方,他便赶了过来。请寨主明示。” “哦,他在村中,既然是族长,咱还是要给些面子的。武阳,走,去两豨村。” “去……啊,两豨村,寨主,不如换个地方如何。”张武阳一时有些错愕,赶紧建议道。 “不了,就去村中,我倒是想听听,这张族长有哪些肺腑之言。”说完吴亘便下了山,向着两豨村的方向走去。 第416章 水里有妖怪 村口,一片死寂。两盏灯笼挂在门口,好像死了人家的招魂灯。 村子里,一片寂静,点火皆无,安静的像一座坟墓。 张武阳紧紧抓着弯刀刀柄,手心已俱是汗水,脸色一片惨白。两豨村这等架势,总不像欢迎人的模样。若是真打起来,帮谁? 无论谁死,自己都只能陪死或是离开。 吴亘眺望着黑暗中如同一只猛虎伺伏的村子,神色平静道:“走。” 二人入了村子,从门后闪出一人,正是张道昌,身边并无一人陪同。 “吴寨主,请。”没有寒暄和客气,张道昌并没有走向自己的住所,而是径直走向门口一座毫不起眼的小屋。 这座小屋距门近,距村远,位置选择的颇有讲究。 屋中,只有一盏烛火摇曳。 “请坐。今天就不奉茶了。”张道昌做了个请的手势,将吴亘让到主位坐下,自己才在另一侧陪坐。张武阳看了看二人,则是到了门口警戒。 “谢谢,谢谢你能来。”烛光中的张道昌看起来有些疲惫,眼中俱是萧瑟。 吴亘耸耸肩,“我是看在武阳的面子上。” “我知道。”张道昌毫不为忤,面色坦然,直勾勾看着门口的方向,“虽然有些开脱的嫌疑,但我还是要解释一下上次的事。前次我接到黑塔家的传信,这才率人将你们围了起来。 因为我若不做,被围的就该是两豨村了。毕竟我们是人家所豢养的猪,惹怒了主人岂会有什么好下场。 我相信吴寨主当时也看出来了,村中人对你们并没有太多敌意,并没有真正下死力。否则的话,以两豨村的实力,留下你们区区九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吴亘点了点头,也是盯着门口,并不看向对方,“我知道,要不是族长暗中存了放行的意思,又怎会被我击伤。村中人连小孩子都会术法,又怎会让我等从容冲出。这点苦肉戏我还是能看出的。族长,你到底几境了。” 张道昌叹了口气,自嘲的看了看自己的手,“五境了。村中有老祖传下的一种秘法,可以隐匿境界,免得让牧人过多关注。手下的猪要是境界还比主人高,你让牧人如何自处。 当年老祖自创了这一法门,终日示弱于人,最后才一鸣冲天,连续击败牧人高手。这些年,黑塔家对村中看管甚严,一旦有修为较高的人,就会被选走,萃噬精元,让你无法再进,免得再出第二个老祖,威胁到其统治。 这些年我忍辱负重,装傻充愣,不过是想让村中更多的人能活下来。” 说到此处,张道昌终于第一次看向吴亘,“你是不是很看不起我这样的人。” 吴亘长叹一口气,微微摇头,“我理解族长的所为,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活法,站在自己的立场去评判别人,终是失了公允。 我之所以愿意来,是因为你愿意给如张武阳这样的年轻人另一种选择,而不是遵循老辈的活法,这点让我最为佩服。” “谢谢。”张道昌长长出了一口气,神色轻松了些。门口的张武阳则是面色复杂,几度欲言又止。 “不客气,若是”吴亘停了一下,“若是将来无畏军事成,能够翼护人族,张族长不妨卸下这副担子,为自己活一回。” 张道昌有些诧异的看向吴亘,想了许久方重重点头。 “走了,该谈得都谈完了,以后有什么事与武阳说一声,无畏军还是”吴亘站起身来,顿了一顿,“还是愿意帮助人族的。” “谢谢。”身后传来张道昌的声音,这是他今天第三次道谢。 一谢信任,二谢理解,三谢接纳。 吴亘没有回应,抬步出了屋门。张武阳赶紧跟上,临走前,轻轻将门拉上。在关上的一刹那,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那个枯坐于烛前,身形有些单薄的男人。 出了两豨村,二人连夜向着山上赶去。行至半路,前方出现了几个身影,等近了一看,却是卓克、哈鹰等人,他们并没有随队伍返回,而是默默候在了这里。 吴亘心中一暖,用马鞭轻轻敲打着几人,“不是叫你们护送人回去了吗,怎能违抗军令。走走走,大晚上的都杵在这里干什么。” 看到吴亘无恙,众人的心终于放了下来,纷纷说笑着向着来时的方向奔去。 等到了山中,行走于崎岖的山路,吴亘突然神情萧索起来。今日与张宗昌简短几句,倒是生了些感慨。 每个人都活得不易,家家都有难念的经,人人都有难唱的曲,真不要笑话别人。 笑人等于笑己,尊重别人就是尊重自己。张道昌选的路,看似卑微,但起码保全了大多数人的性命。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也是一个值得尊敬的人。 不是说每个人都要活得壮怀激烈,隐忍而行、行于草芥亦是一种方式,何来高低。 “卓克,你们先回村子,我稍后便会赶回。”吴亘忽然开口。 “寨主。”卓克也觉察到吴亘情绪有些低落,面色惊疑起来。 “我没事,只是想一个人静静,你们走,不用管我。”卓克还想说话,却是被哈鹰眼神制止。 “那寨主早些回来。”卓克无奈的嘱咐了一句,便与其余人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吴亘冲着他们挥挥手,也不管身下的马儿,放开缰绳任由它随意而行。 浩瀚的星空下,一人一马,蹒跚前行。翻过了一座座山,走过了一道道梁,就如孤魂野鬼,踯躅于无垠的天地。 吴亘在苦恼,自己不远万里到了昆天洲,打生打死,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了拯救这些受苦受难的人族,好像出行前也没有这样的宏愿。为了挑动牧人与神教对战,好像是有这么一个由头。 然后呢。吴亘一时有些迷惘。 杨正到此自是有他的想法,为的就是复仇复国。薛信呢,为的就是灭杀劫掠自己到此、杀了老神仆的那帮贼人,再就是满足统领千军万马的愿望。楚喜呢,则是更为直接,当官当大官,成为人上人之类的存在。 自己呢。 懵懵懂懂间,前方出现一线银白。不知不觉间,吴亘走到了亦列河边。 看着波光粼粼,吴亘轻轻吐了一口浊气,心中忽然明悟。 想那么多干嘛,险些起了心魔。很简单,自己是个孤儿,走了这么远,不过是想有个家而已,有个能遮风挡雨的家。做了这么多,就是让自己有能力、有实力将其护住罢了。就这么简单,仅此而已。只不过受了张宗昌的刺激,一时之间钻了牛角尖。 心念通了,吴亘的头脑清醒起来,干脆驱马到了河边,从河中掬起一捧冷水,痛快的洗了一把脸。 忽然,吴亘觉着有些不对劲,借着晨光,水中出现了一张脸,披头散发,相貌恐怖,好似一个妖怪正好奇的盯着自己。 吴亘吓得一个后跳,锃的拔出了刀,“谁。” 水面传来哗啦呼啦的响声,一个人钻出水面,一瘸一拐着向吴亘追了过来。这个人只有一条左胳膊,胳膊上还挂着一截铁链。 令人惊奇的是,这个人右胳膊的位置,长着两条如麻杆一样的小胳膊。消失的右腿处,安了不知什么野兽的腿骨。 冷汗从吴亘的额头流下,眼睛不时向四周打量,寻找着逃跑的路线。眼前这个人他自是认识,正是莫支家那名老祖。 上次被吴亘偷偷放了出来,大闹了一通锦芙城后不知所踪,没想到今天竟然在此相遇。 莫支家老祖歪着头,奇怪的打量着吴亘,口中含混不清,似乎是还没有恢复神智。 吴亘眼睛一转,指着其身后大声道:“快看,水里有只兔子。” 在莫支家老祖掉头看的时候,吴亘身体已经电射而出,连马也不要了。此时不跑更待何时,面对这样一个拥有实力而神智不清的人,你永远无法预测下一刻他会干出什么样的事。 刚跑出百余步,吴亘就发现自己身边好像有人在跟着。转头一看,不由面色大骇。 莫支家老祖正与自己一般东张西望,拔腿狂奔。别看装有一条兽腿,那奔跑起来的速度全然不亚于自己。 吴亘的头皮有些发麻,身体急转向着另一个方向跑去,越过亦列河向着对面狂奔。抽空向后观瞧,莫支家老祖并没有跟了上来,心头不由暗自松了一口气。 忽然,吴亘眼前黑影一晃,结结实实撞在一个人身上 “疼疼疼。”吴亘涕泪交流,痛得在地上直跺脚。身旁,莫支家老祖亦是连连跺脚,口中含混不清的模仿着吴亘。 看着对方动作,吴亘灵机一动,“老东西,看我不玩死你。” 一拳重重击向自己面门,快触着皮肤时却戛然而止。 莫支家老祖亦是挥拳打向自己,拳锋与鼻子间只隔着一张纸的距离。 吴亘这下子彻底傻眼了,没想到对方竟然不上当。又试着跑了几次,对方似乎是彻底黏上了自己,无论到哪都会跟着。 垂头丧气回到河边,吴亘干脆坐了下来,苦恼的看着远处的朝霞。斜睨一眼身旁正远眺天际的莫支家老祖,不由心生恶念,手悄悄摸向断刀刀柄。 “我劝你最好不要这样做。”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 回头一看,吴亘面色惊异,“是你,你怎么到了此处。” 第417章 浣喜重逢 薄雾料峭的河边,一袭白衣缓缓而来。霞光洒在其人身上,绮彩氤氲,看起来朦朦胧胧,亦真亦幻。 浣纱女掀起幂蓠,看着一脸沮丧的吴亘,格格笑声惊跑了早起的鸟儿。 “吴亘,别来无恙。”浣纱女走到吴亘身前,浅笑嫣嫣。 吴亘站起身来,上下打量着对方。身旁的莫支家老祖也站了起来,如狗一般围绕着浣纱女点头哈腰。 “你认识他。”吴亘好奇的指着莫支家老祖。 “嗯,此人是我无意中撞到,幸好会一些通灵的手段,便收了过来,也好做个帮手,就当条狗养着呗。”浣纱女指了指旁边,莫支家老祖乖顺的蹲到了一旁。 吴亘绕着莫支家老祖转了几圈,猛不丁做了个鬼脸,勾引得莫支家老祖急不可耐,蠢蠢欲动。可偷偷看了一眼身旁的浣纱女,却蹲在地上不敢动弹,只能抓耳挠腮,可怜巴巴看着吴亘。 “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吴亘抬头看向浣纱女,面有不解,“他本人的神魂呢,还有那些残魂去了哪里。” 浣纱女袅袅婷婷走了过来,将身后的一把青色大伞挪了挪,“此人先前与人大战,不仅身体残缺,而且神魂亦受了重伤。诸个残魂并起,相互厮杀,争夺这具人身,到最后诸魂竟然融合出一个新的神魂,就是当下这个样子,连带着身体也生了异变。 只不过由于诸魂残缺,这新生之魂亦有心恙,天性痴愚,宛若白纸一张。我使了法子让他认主,便跟在了我身边,就当养条看家的狗,免得被一些不开眼的牧人觊觎。” “当日一别,你重返高垣城,可是取回了内丹。”吴亘摸了摸手腕的牵念,心中警觉起来。但凡能随便让别人认主的女人,都不是好惹的。 浣纱女点了点头,“你当日大闹高垣城,可谓让黑塔家损失惨重,不过黑塔云扶当日因有事在外,却是避过了这一劫。 整个黑塔家一片混乱,我趁乱取了内丹,脱了黑塔家控制。又寻了一处隐秘地养了一段时间伤,这才出来游历。不想,在此地却是遇到了你。” 看了看浣纱女,又看看蹲在地上的莫支家老祖,吴亘心头不由一动。有浣纱女在,自己所担心的楚喜武力短板便被弥补上了。这么一来,自己便可从佐衡路从容抽身,去寻那姬夜轩。 “楚喜已任无畏军军正之职,不如随我一同返回,早日相聚。”吴亘笑眯眯道,“你去了以后,正好助他一二。” “他是有大志向的人,我一介女流,平素只会唱曲起舞,又能助得了他什么。算了,人家再不是往日那个胥吏,如何能看得上我这个妖女,勿自讨没趣了。等逛得腻了,再返回天元洲就是。”浣纱女撇了撇嘴。 “哦,是吗。”吴亘故作惊讶,“我还以为你二人早已琴心相挑,既然如此,那就不妨碍姑娘游兴了。我看这些日子,可有好几个姑娘在楚喜身前闲逛,时日长了” 浣纱女脸现寒意,露出尖尖的虎牙,“他敢,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吴亘仰头大笑道:“算了,你也不必如此爱面子了。无畏军屡屡得罪诸家族,楚喜外出行走难免会被人盯上,有你和这位老祖在身边,也能有个照应。对了,这位可有名字。”说着指了指蹲在一旁的莫支家老祖。 “沙支莫,谁让他自己是个傻子呢。”浣纱女斜睨一眼正一脸讨好状的老祖。 “你身上这伞可是有什么说法。” “还不兴下雨天打个伞哪。” 终于,在吴亘的连劝带吓之下,浣纱女还是别别扭扭的随吴亘一同返回了凌云村。 如今的凌云村早已不同以往,随着各路人等的来往,村子早已扩大了几倍不止。修建了整齐的高墙,相应的馆驿、商铺等也是多了一些,倒有了些小城的模样。 等入了城,来到村中最大的建筑议事堂,楚喜正坐在堂前判定一桩案子,又是牧人与人族起了纠纷。 随着凌云村人口的增多,这些事也是渐渐多了起来,很多情况下,都需要楚喜最终裁决。 看到吴亘与浣纱女进来,楚喜脸色激动,身体微微抬起,想了想却是又坐了下来,重新断起了案。 一直等到断完案,楚喜挥退堂中诸人,方急匆匆从台上走下。 “寨主。”楚喜急急施了一礼,便转向了浣纱女,脸色有些微红,“你怎么来了。” “怎么,我不能来吗。”浣纱女并无半分笑意,下颌微微抬起,“楚大人如今真是威风啊,我一介女子,贸然闯入,不会治我个不敬之罪。”看书喇 “浣纱,你说哪里话来着,我这些日子日思夜想,就想着你能早日到来。”楚喜挥舞着双手,急得面红耳赤。 “呦,听说某人现在得了势,身边常有年轻漂亮的姑娘绕着打转,又怎会想起我这个伶人呢。男人啊,有钱有势就变坏,至理名言啊。”浣纱女撅起嘴,头撇向一侧,看都不看楚喜。 楚喜额头青筋暴起,厉声道:“谁说的,竟然如此恶意中伤,看我不把他的舌头割掉。”忽然看到身旁无事人一般的吴亘,心中顿时明了,“寨主,你怎可如此谤我。” 吴亘一摊手,满脸愤慨,“楚喜,你真是不识好人心,不这么说她能来吗。瓜娃子,要不是我撞上,你小子也不晓得派人去寻一寻,还好意思怪我。算了,看你就生气,我走了。”说完便拂袖而去。 看着吴亘离去的身影,楚喜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这么些日子,他确实是忙于公务,倒是把浣纱女的事给耽搁了。 “浣纱,这事确实是我的不对,你平安就好。”楚喜一脸诚恳,对着浣纱女一躬到地。 浣纱白了其人一眼,依旧不想说话。可看到楚喜始终不肯起身,一旁的沙子莫又在那挤眉弄眼,脸终是有些挂不住,“起来,也是个当官的人了,如此模样被人看着,还当我把你怎么了。” “诶。”楚喜直起了身子,脸憋得通红,“浣纱,我带你四下走走。别看这里没有高垣城繁华,但也别有一番风味。” 可等了半天,浣纱女却没有移步的意思。楚喜正不知所措,浣纱女妖嗔道:“带路啊,比沙支莫还傻。”说着轻轻挽住了楚喜的胳膊。 “膛,好好。”楚喜面色通红,身体僵硬的如同一根棍子,与浣纱女一同出了寨主府。 不提二人情情我我,吴亘坐在自己的屋中,神态慵懒,若有所思的盯着眼前的酒杯。 眼下无畏军越发壮大,各个据点也渐渐进入正轨。黑塔家正忙着平息各处的内乱,也没有更多精力对付自己,倒是有时间好好考虑一下自己的修为问题了。 武夫一道,只是死练是不成的。唯有一次次经历生死、见过恐怖,才能突破人身的极限,才能一步步攀上高峰。 这么长时间以来,吴亘担忧于无畏军的安危,自身的修炼却是时断时续。在寻找姬夜轩之前,吴亘想尽快提升一下境界。 吴亘已经隐隐猜测到,铁手行省的姬家应就是姬夜轩所在的家族,这可是与呼兰家族平齐的庞然大物。 仅仅一个黑塔家族,已是让自己有些挠头,更何况一处行省的领主。身涉其中,若是没有一些底气,纵然有姬夜轩照顾,也会被当作无足轻重的存在,如何能达成自己来昆天洲的目的。 至于黑塔家族,吴亘也知道,等其平灭了内部各个小家族的骚乱,说不得会重新将目光瞄向自己。所以,吴亘准备在离开白岭行省之前,再削弱一下黑塔家族,给楚喜减轻些压力。 但无畏军新接纳了不少人,如今正在整军,暂时无法出战。此事有薛信等人盯着,吴亘其实插不上手。所以,吴亘准备出去走走,见识一下昆天洲的高手,寻找破境的机缘,顺便也给黑塔家作些妖。 只不过,走之前倒是可以先打磨一下自己的新近所悟。至于磨刀石,沙支莫倒是不错的对手。 其人虽然变得神智有些不清,但一身的修为还剩下一些,正是练手的好对象。 过了几日,吴亘为浣纱女的到来举行了热烈的欢迎酒宴,薛信、哈豹、哈山等人俱是到场。席间,吴亘大大吹嘘了一通浣纱女在高垣城外灭杀黄姓老者的事迹,引来众人的一片赞叹。 宴席过后,吴亘与浣纱女私下商量了一番。很快,吴亘召集众人入了议事堂,正式宣布自己要闭关,无畏军和几个据点的一应事务皆由楚喜负责,薛信、哈豹等人辅助。若不是有人杀了过来,不得叨扰自己,一切由楚喜自决。 众人对吴亘的这个决定都感到有些突然,皆是有些不解,不过看吴亘去意已决,只得按下心中疑虑,各自干好份内事。 凌云村外,楚喜面有忧色,将吴亘送出好几里,身旁还跟着个摇头晃脑的沙支莫。 “回去。”吴亘在山口驻足,“不必担心,薛信、哈豹他们心中都有数。我迟早要离开的,这次就当你练手了。走了,回去好好陪你的俏娘子。” “寨主何时归来。”楚喜拱手问道。 看着远处连绵的青山,吴亘想了想方认真答道:“等我准备好离开的时候,就会回来的。” 第418章 箫声何来 偏僻的荒山中,有两个人正沿着陡峭的山脊激烈打斗。所过之处,乱石横飞,树摧草折,犹如两头发疯的野牛,肆意破坏着沿途的一切。 忽然,一个身影飞出,撞向山侧的树林,一连撞断了五六棵树方才停下。 吴亘从地上艰难的爬了起来,揉了揉被烫得发红的胸口,吐出一口瘀血。沙支莫从远处掠至身前,恶狠狠一记鞭腿踢向吴亘。 “停,鸡腿。”吴亘赶紧大叫一声。 沙支莫闻言赶紧收腿,呼的一声重重落在地上,由于收力过猛,整个人陷入了土中,讨好的看向吴亘。 从怀中掏出一根鸡腿,吴亘随手甩了过去。看着狼吞虎咽的沙支莫,吴亘蹒跚行至一颗树下,闭目调息起来。 离开凌云村已有一月,吴亘与沙支莫边走边对练,一路行到了此处。这一路上,如今天这般场景几乎每天都在上演,吃亏的多是吴亘。没有办法,虽然沙支莫神智有些不清,但身体的修为却是实打实的。 沙支莫出招全然没有路数,想怎么打就怎么打,而且从不知留力,吴亘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对方按在地上狠狠摩擦。 这一个月来,吴亘不知受了多少伤。刚开始的时候,沙支莫一旦打起来就不知道停。后来,吴亘便想了这么个法子,以鸡腿引诱其人,只要拿出鸡腿,沙支莫便把注意力全部放在鸡腿上,自然忘了对打的事。 时间一长,倒是成了习惯,只要一喊鸡腿,沙支莫就会停下等待喂食。 虽然被虐千百遍,但吴亘确实收获颇丰,不仅自身修为有了一些突破,而且对牧人的打斗方式也有了更深了解。 牧人从本质上来说还是以武道见长,但能集聚灵气的人,同时也吸取了人族练气士的一些手段,在对战时融合一些异能。 如沙支莫,每次出拳时除了拳力巨大外,还会附带火性。拳锋处隐有一层炽焰,打到身上如被烙铁烫过一般。 这些天来,吴亘身上常传出烤肉味,浑身上下痂痕斑斑,皆是拜沙支莫所赐。 时间长了,吴亘也发现,沙支莫虽然有些疯癫,但还是有一定学习能力的。刚开始时,其人只会凭借蛮力对打,时间长了,竟然也会自己琢磨一些手段。如此一来,倒也是好事,等自己走后,楚喜的安危也能有个更好的倚仗。 吴亘所在的地方是佐衡路北部的一处不知名荒山,距衡门港已有不短的路程。二人两天前方才到此,这一路上,由于身体不断受伤,吴亘只能边走边去借一些药。看书溂 每次遇到一些小的家族,吴亘和沙支莫便会潜入其中,盗取一些灵玉、异草、奇丹之类,以供自己修炼所需。 有沙支莫这个的高阶打手相伴,每次倒是有惊无险,零零碎碎下来,二人也积攒了不少的家当。 随手扯了根天星草塞入口中,此草可以快速治疗外伤,吴亘闭上眼默默休息。一旁的沙支莫却是有些等不及了,绕着吴亘不停跳动。 他食量极大,这一路上所获的猎物,倒是有大半入了其肚子。 “走。”小憩片刻,吴亘站起了身。 一路沿着山脊下坡,吴亘边走边观察着周围地形。由于这些日子的消耗,身上的药草丹药已经不多,得再去找一些家族借上一些。按着地图所示,距此最近的家族是宝银家族。 走了两日,远处传来了潺潺水声,偶有船帆在河中若隐若现。 走近了些,一条大河像嵌在绿色帐幔间的银带,淙淙流淌,在夕阳下灿然闪烁,逶迤穿过偌大的草原。 河的两岸,芳草萋萋,鲜花簇簇,倒也是难得一见的美景。 吴亘与沙支莫来到河边,痛痛快快洗了把脸。等过了这条河,就可以到达宝银家族的主城了。 远处传来回旋婉转的箫声,宛若香炉中飘来的袅袅青烟,荡漾于大河之上。 吴亘一怔,拉着有些好奇的沙支莫,躲到了岸边的芦苇丛中。 过了一会,箫声繁音渐增,偶有珠玉跳跃,清脆短促,先如鸣泉飞溅,继而如群卉争艳,更夹着间关莺语,彼鸣我和。 伴着箫声,有一艘船顺流而下,棕褐色的船头犁开金波,飞起片片浪花。船楼则是雕梁画栋,装饰的富丽堂皇,白色的船帆上赫然有宝银二字。不时有船娘在船上穿梭,服侍着舱中的人。 箫声正是从船上传来,只是不知道吹箫之人是谁,竟然能奏出如此天籁之音。 吴亘听得有些痴了,虽然他并不怎么精通音律,但与朱浅画相处久了,对此倒也懂了一二。吹奏此箫的人,定是此道高手,竟然让一个门外汉也听出了月明风清、高山流水。 正陶醉间,吴亘忽然觉着有些不对,转头看向一旁。沙支莫并未像以往那般闹腾,反而是一脸宁静,趴在地上闭眼聆听那渐渐远去的箫声。 二人一路行来,沙支莫就如一只顽猴,时时刻刻都难以安生。今天突然如此安静,倒是让吴亘颇为惊奇。没想到,这小小的宝银家还有如此大雅之人。 忽然,从船舱中倒退着出来一人。此人吴亘却是认识,正是当初四家狩猎时,黑塔家派去的管事白音。 他怎么在这里,吴亘的眼神渐渐凌厉起来。自从上次两豨村的事后,吴亘始终挂记着黑塔家的好。这次出来,除了精益自身外,也有给黑塔家找麻烦的想法。 因为吴亘知道,黑塔家正忙于处理自家和各个小家族的麻烦,无畏军在其眼中还真算不上是什么太大的威胁,只当是流匪一样的存在。 但等到黑塔家腾出手来,无畏军迟早会正式进入其视线,到时所面临的压力就会空前的大。所以,有必要在别的地方制造出一些骚乱,让黑塔家无暇顾及自家。 所以吴亘这一路上,每骚扰一个家族,都会或多或少留下一些其他家族的标志。不管能不能起什么作用,起码让各家心中生疑,时间长了,总有一些家族会按捺不住的。 拉起了地上的沙支莫,吴亘沿着河岸一路潜行,与船保持了不远不近的距离。以他二人的修为,跟踪船岂不是小事一桩。 入夜,船停泊于一处乱石滩。船上灯光通明,不时传出嬉戏声,应是船上的人在夜饮。一直折腾到半夜,这帮人方才灭灯歇下。 月光洒在清冷的河面上,四下万籁俱寂,船上连个放哨的人也没有。 吴亘轻轻从草丛中探出头来,掸了掸头上的露水,带着沙支莫向着船的方向摸去。 能让白音作陪的人,在黑塔家的地位也不会低。吴亘准备将其拿下,好好恶心一下黑塔家。 距船还有二十几步的时候,吴亘侧耳听了一下船中动静。除了细微的鼾声,并没有其他动静。 手一招,吴亘带头向着船舱中冲去,想趁着对方没有防备一举拿下。 脚刚踏上甲板,忽然从黑暗中飞出一个拳头,直奔吴亘而来。这可是把吴亘吓了一跳,没想到对方还藏有暗哨。 出拳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白音,没想到此人竟然有了四境圆满的修为。吴亘赶紧后撤,却仍是挨了一拳,身体被打得向岸上翻滚而去。 身侧的沙支莫怪叫一声,欺身猱进,拦下了正要追击吴亘的白音。二人缠斗在一起,眨眼之间已经对轰了十几拳。沙支莫由于修为下降了不少,一时之间,竟然也拿不下对手。 二人你来我往,船上顿时木屑乱飞,不时出现一个个的大洞。白音知道,自己与对手要是再打下去的话,说不得这艘船就要沉了。身形一拧,人已是掠到岸边。沙支莫岂肯罢休,张牙舞爪追了上去。 二人越打越远,几个起落已是消失在夜色中。 吴亘揉了揉自己的胸口,眉头微皱,将腹中的腥味压了压。还没等他再次登船,船上已是陆续有火把亮起,有一个胖大的汉子手持重剑站了出来,腰间缠着普通牧人难以见到的玉带板,身后跟了十几名护卫。 “哈哈,果然有小贼觊觎,真不出兰公子所料。”胖大汉子大笑道,“小子,没想到,我们已觉察到你的踪迹,就等着你落网来着。敢捋小爷的虎须,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兰公子,吴亘不由一愣,这是哪位,竟然发现了自己的动向。原本以为是偷袭,此时却生生变成了强攻。 算了,打就打。吴亘一言不发,持刀跃起,再次杀向那名汉子。 刀剑相交,吴亘心中对汉子的实力有了个估量。此人与己不相上下,若是无人相助还好,可对方身后还有帮手,还有那能察觉自己行踪的兰公子,这一仗不好打,当速战速决。 一念至此,吴亘没有奔向船,反而是径直向河的上游奔去。 这下子倒是把船上的汉子弄得有些发懵,不知这位此举是何意,难不成是见自己人多,给吓跑了。不过,这倒是跑得有多快,连自家的箭都无法追上。 一直奔至距船两百步远的位置,吴亘戛然而止,重新对向了大船。 “天落。”吴亘心中暗呼,双手持刀冲向停在岸边的船。 “斩。”一道磅礴的刀气在水面出现。刀气裹挟着浪头,在水面激起两丈多高的浪头。 一时间,平静的河面狂暴起来,翻腾的泡沫,失去了均匀的节奏。 月光下的河水被浪涛和刀气蹂躏着,后浪推着前浪,一波波向着泊在岸边的船涌去。巨大的轰鸣声此起彼伏,大河顿时变成一个万马奔腾、金鼓齐鸣的战场。 第419章 伐木夺箫 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原本柔顺的河水被搅了清眠,咆哮着奔向下游。河面上,一条白线迅疾滚来,愈来愈快。浪头处,隐隐现出一把锋刃,斩向困于乱石滩中的大船。 船上的汉子连连暴喝,脸色通红,重重跺着脚下的木船,身后出现了一株笔直的青松。青松挺且枝繁,苍劲的枝杈伸展开来,如伞般覆在了船身上。 身旁的护卫身上也是浮出淡淡青松虚影,立于那株高大的青松之侧。大树小树相连,竟然形成了一道松林,抵挡着扑面而来的浪头。 暴戾的巨浪撕扯着松林,光华乱闪,不断有松树湮灭,又有新松再生。几经反复,终是挡下了第一波的浪头。船上的人刚松了一口气,紧接着第二道巨浪又接踵而至,整个水面,如倾覆了的雪堆,奔腾飞卷,沸腾怒鸣。 接着是第三道,第四道,一浪叠着一浪,凶猛的撞击着松林。细小的浪花如一把把匕首,孜孜不倦的剐削着松枝。 第五道浪头过后,松林变独木,只有那株最高大的青松依然挺立,如盖的松枝已经残缺不全,再也护不住身后的木船。汉子身旁的护卫也是东倒西歪,有的被冲入水里消失不见。 刀气冲过青松的空隙,肆虐于船身之上。桅杆倒了,甲板破了,船楼塌了,整个船身侧倾在骤然涨水的乱石滩上,随着水流滴溜溜打转。 目睹身下木船惨状,汉子怒不可遏,不再一味防守,拖着重剑向第六道浪头奔来。 断刀幽幽,浊浪滚滚,河面上,吴亘踏浪而来,就好像乡间年画上弄潮的神人,蓄积六击之势,斩向巍巍青松。 河面上响起一声惊雷,一记对击过后,汉子翻滚着落向远处的水面。吴亘前进之势亦是受阻,后退两步没入水中。 一时间,浪消,松泯,方才的异象俱皆消失,只余无数浑浊的浪花不停打着旋儿。 忽然,汉子落水之处,水面翻起冲天的浪花。汉子从水中跳出,身上破破烂烂,几无一处完好。看着持刀立于水中的吴亘,汉子啸叫连连,身体不断蠕动。 从其后背处,伸出十几根粗壮的树枝,连带着身体也化为灰褐色,上有如鳞坚皮。整个人模样大变,倒好像是一棵树,生了一张人的面皮。 “死。”汉子面色狰狞,身上的树枝忽然快速变长,变得如人腿般粗细,斗折蛇行,向着吴亘刺来。 吴亘微微一怔,难不成自己真是黑塔家的克星。持刀在手,踩着水面直奔这些蜿蜒而来的树枝。断刀轻巧的在树枝间游走,忽而点点画画,忽而大开大合,所到之处,留下一片片残枝碎屑。 汉子痛的大吼一声,忙不迭将树枝收回。从水面跃向空中,作势要斩向吴亘。可刚跃到一半,却身体一晃,就要向岸上掠去。 吴亘将手中的一截树枝扔到水里,亦是高高跃起,空中传来刀剑撞击的声音。 片刻后,吴亘踩在汉子身上,带着长长的破空声,将其硬生生踩入了水中。 站在水面上,吴亘扫视着水下的动静,可等了半晌,汉子却未浮出水面。 过了许久,在下游百余丈外,有一团黑影迅速从水下接近水面,接着破水而出,向着岸上的密林奔去。 吴亘挠了挠头,并没有追赶的意思。黑影刚近树林,就被林中出现的沙支莫给截住,一记鞭腿轰在身上,再度飞向了吴亘的方向。 沙支莫手里拎着一个人的腿,如拎着个布娃娃,蹦蹦跳跳向着吴亘的方向跑来。身后那人的身体,不断撞在坚硬的石上,好似一个破麻袋。 此人正是白音,身上已是惨不忍睹,不知挨了沙支莫多少重击,早已死去多时。 汉子从浅水中挣扎起身,一声不吭再次向着对岸跑去。再留下来,恐怕只会如白音一样的下场,那个状似疯癫的家伙,绝对会将自己一拳拳锤扁。 可刚跑出几步,就见一左一右,吴亘和沙支莫已经围了上来,再无逃跑可能。 “小子,只要你肯降,我可以留你一条活路。”吴亘笑眯眯打量着如困兽般的汉子,开口劝降道。 眼前此人定然是黑塔家的直系,要不然白音不会亲自作陪。留下他,等杨正回来,说不定会有上百种手段对付黑塔家,而且吴亘也想借机了解一下黑塔家的内幕。 一个活着的黑塔家子嗣,可比死人有用得多。 那名汉子一脸惨白,看着围拢上来的吴亘,长叹了一口气,“这次闯下这么大的祸事,回到家中也是难免一死。小贼,我不会降的,少在我身上打什么主意。” 说着,汉子如树般的身体里微微泛出红光,就像一棵树的树洞燃起了大火。脸急剧扭曲,双手死死抓住胸口,显得十分痛苦,猛然向着吴亘扑来。 不好,吴亘一个箭步跃到还在傻呵呵观看的沙支莫身前,拉着他的胳膊就往水下钻去。 身后,轰隆一声巨响,汉子的身体爆开,无数的血肉夹着树枝,如箭雨一般向着四周怒射而去。以其为中心,形成了一圈巨浪,河中的水被炸到空中,露出了河底的淤泥。 吴亘在水中急速下潜,密集的细小树枝穿过河水,在其背后留下一道道白色的水柱。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吴亘方从水中钻出,鼻子下不断滴出乌血。虽然没有被汉子的自爆直接击中,但其余波在水中却传出很远的距离,让藏于淤泥中的吴亘,感觉到整个身体好像被巨石一遍遍碾过。 四下已经恢复寂静,只是由于方才的爆炸使水位急剧下降,水流湍急了些。 与沙支莫跃出水面,吴亘向着乱石滩的方向掠去。 等到了卡在大石间的船旁,吴亘从倒下的船舱中拉出几名侍女和护卫,询问什么兰公子的下落。护卫们惊惧的看了眼沙支莫拎着的尸首,低下头沉默不语。 几名女子相互抱着哭泣,吴亘有些不耐,正要发火时,其中有一名女子眼神闪烁,瞟了几眼岸上的方向。 吴亘心中明了,让沙子莫丢下手中的尸首,向着女子示意的方向追去。清朗的月光下,依稀可以看到点点水渍,一路延伸到远处的蒿草中。 走到一处稀疏的林边,林中有一片草明显倒伏了下去,吴亘用刀点指着此处,“里面的人,快些滚出来,否则我就要放火了。” 等了半晌,却是毫无动静。吴亘摇摇头,取出一个火折子。正在此时,有一阵短促的箫声响起。随着箫声,四周的草木疯狂生长,向着吴亘涌来。草叶乱舞,锯齿状的边缘如刀一般锋利。 吴亘一怔,这倒是个奇异的本事,心中对这个兰公子不免更为好奇。 刷刷,凌厉的刀气飞出,原本张牙舞爪的草顿时被削的只剩下短短一截,露出了趴在草丛中的一个年轻人。其人正撅着屁股,趴在地上卖力吹着箫。 看到自己的手段被破,此人惊慌的站了起来。尖厉的箫声响起,地上的碎草,林中的飞叶,纷纷飞到了空中。箫声中渐起金戈,那些草叶铺天盖地,如蝗虫般射向吴亘。 这种手段,看着势大,实则没有什么大用,对付一般人也就罢了,碰上吴亘这种厮杀了不知多少场的杀才,真是有些花拳绣腿的感觉。 正奋力吹奏间,年轻人忽然发现,自己的身旁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人,正一脸狞笑、不怀好意的按着指关节。 惊骇之下,年轻人猛力一吹,从箫中喷出一团火焰,结结实实撞在了对方脸上。 吴亘挥挥手,将身前的火焰赶开。手一抹脸,掌心出现了一片黑灰,连用来蒙面的黑巾也被烧得荡然无存。身旁的蒿草,已经燃起了大火。 看着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吴亘的脸色渐渐变得难看起来。一摸自己眉毛处,不由得大怒,脸上已是光溜溜一片。伸手抓住那个年轻人的衣襟,挥拳就要打下。 拳刚挥出,吴亘就觉着自己的手腕被一只铁爪牢牢抓住,竟然无法前进半分。扭头一看,沙支莫不知何时来到了自己身旁,抓住自己的手腕,面色异常焦急,指着对面的年轻人连连道:“饶饶饶。” 吴亘一怔,沙支莫平日里疯疯癫癫的,并没有多少是非观念,除了自己和浣纱女,所有人在他眼里都是路边草木,林中兔狐一般的存在,说杀就杀,从没有见他为人求情过,今天这是怎么了。 悻悻然放下拳头,吴亘一把夺过年轻人手中的箫,让沙支莫抓着他的衣服,逃出了这片火场。这个二傻子,在这么高的草中玩火,不是想不开作死吗。 三人离开这条大河,趁着天黑,向着远处掠去。现在此处已成了是非之地,等天亮后,黑塔家肯定会派出不少的人手搜寻。 一夜未停,天亮时,吴亘和沙支莫已是躲到了两百里外的一处石洞中。身旁,那名年轻人正瑟瑟发抖看着手剥羊皮的吴亘。 将带血的断刀插在地上,吴亘恶狠狠转头,看着蜷缩成一团的年轻人,“说,你是哪家的人。” 第420章 他是乐师 “看看你穿的衣服,这是法衣,水火不侵,你跟我说你只是宝银家的乐师?”山洞中,吴亘暴跳如雷,拎起正在帮沙支莫拔出背上木刺的兰衍,也就是被抓来的那名年轻人,冲着其怒吼道。 沙支莫腾的站了起来,将兰衍从吴亘手中夺去,眼神有些不善。 吴亘气哼哼坐下,重重靠在洞壁上,却又似被烙铁烫了般跳了起来。昨夜那名汉子的自爆,虽然没有造成十分严重的伤害,但却在吴亘和沙支莫的身上留下了数不清的木刺。 由于一路疾行逃跑,二人并不觉着有什么,可等停了下来,才觉着背后说不出的疼痒,就好似有无数的蚂蚁不停啃噬。心烦意燥之下,吴亘的火气才会这么大。 “此宝衣是黑塔承相送,他喜我箫音,竟将自家库中的珍藏之物赠我,其实真的就这么简单。”兰衍嗫嚅道,小心翼翼看了一眼正在试图挠背的吴亘。 “我可以帮你把这些刺拔出来,刺有毒,耽搁的时间长了,易肌肤生疮,严重些甚至会丢了性命。” 黑塔承正是昨夜自爆的汉子,他是黑塔云扶的第八子。按着兰衍所说,黑塔承由于是小婢所生,在家中也不受待见,此次到宝银家,乃是存了散心的意思。 此人颇爱音律,在宝银家听了兰衍的奏曲后,便惊为天人,一连几日邀其饮酒弄箫。 后听闻大河美景,便从宝银家调了一艘大船,带着兰衍游览两岸风光。兰衍有一项本事,就是可凭箫音探查到周边动静,所以吴亘的动静早早被其察觉,黑塔诚这才暗中埋伏了人手。 却不想吴亘手段高过其人,埋伏也成了一场笑话,还害的自己平白丢了性命。 吴亘费力的从身上拔出一根不到半寸的短刺,直截了当说道:“我信不过你,万一你在我背后耍什么手段,岂不是平白丢了自己性命。” 兰衍从沙支莫的身后走了出来,大着胆子道:“你放心好了,有他看着,再加上你的手段,若是我生了歹心,说不得马上就会被你打死在当场。” 死死盯着对方看了半天,吴亘叹了口气,将身上的残破衣物褪下,趴到了地上,“小子,手稳当些,莫要有其他心思。” 兰衍并未多说什么,坐到了吴亘身旁,伸出了自己的手指。不得不说,此人的手指长得十分好看,纤细秀美,莹白如玉,一看就是操琴弄箫的好手。 嘶,吴亘吸了一口冷气,兰衍从自己背上拔出了一根长刺。对方的动作很轻柔,很快吴亘身边的石板上便堆了一层木刺。大的有寸余,有的如针尖大小。 兰衍拔的很专心,也很细心,不放过一个疑点。也不知道他的眼睛是怎么长的,竟然能发现如此细小的木刺。吴亘发现,对方似乎很享受这个过程,不仅没有觉着厌烦,渐渐的嘴角还露出一丝笑意。 这是怎样的怪癖,吴亘微微摇头,不停把玩着对方的玉箫。这玩意竟然能驭草喷火,倒也是个不错的法器。 “你一个乐师,怎会有这样的手段。”吴亘举起玉箫,忽然开口问道,把正沉浸于拔刺大业的兰衍给吓了一跳。 “我自小便对音律情有独钟,后来流浪到此,被宝银家收留,做了府中一名乐师。眼见我精通音律,宝银家便找人教了我一些手段,作为宴会时杂耍一般的存在。”兰衍小心答道,手却是不停,一寸寸搜索着吴亘的皮肤。 “确实,你的那些攻伐手段也着实儿戏了些。遇到一般的人,看起来颇为眩目,但碰上真正厉害的对手,全是花架子,不值一提。看书溂 不过,为何你的箫声会有安神静心的功用。”吴亘撇头看了一眼旁边,沙支莫正死死盯着兰衍上下跳动的手,眼神有些陶醉。 “我也不晓得,自打学了音律,便发现自己有此异能。”兰衍似乎对自己的手段毫不在乎。 吴亘作为一名魂师,自然知道,这种手段是多么的可贵,用得好了,足以成为控制他人的利器。 没看到沙支莫如今对兰衍如此温顺,比对自己还要好上百倍。 世间有些法术,并没有什么雷霆万钧,地动山摇的异象,反而是柔弱如水,润物于无声,不知不觉间就会控制你的心神,而且是心甘情愿的被控制。 将吴亘身上细细清理过后,兰衍意犹未尽的咂咂嘴,“这些日子还是少与人争斗为好,毒性虽弱,过几天自会慢慢消失,但若是频繁动用气血,难免毒性进入脏腑过多,于人身不利。” 吴亘活动了一下身子,不错,身体清爽了许多。 随手将箫丢给兰衍,吴亘坐在了洞口,将刀放在了自己的双腿之上,“兰衍,有句话问你,可愿随我等离开。虽然我猜测,你可能隐藏了什么。但按你所说,在宝银家你只是一个乐师,一个侍奉主子的下人,有什么前途。倒不如跟着我们,说不得将来会有一番造化。” 兰衍盯着随吴亘身体晃动而不断起伏的断刀,犹豫了一下方开口道:“我可以问一下两位来自哪里吗。”方才帮吴亘拔刺时他已经发现,吴亘是个人族。 吴亘爽朗一笑,“自然是来自外洲,但我们敢在昆天洲行走,自然也有自己的底气。我不过是看中了你这一身本事,所以才有了爱才之心。若不然。”拔出断刀轻轻一弹,“恐怕你早如黑塔承一般,化作烂泥一堆。” 兰衍畏惧的看了一眼吴亘,低眉顺眼道:“我愿意追随大人,不知大人当如何称呼。” “叫我吴寨主即可,若是闲着无事,吹点小曲给他听。”吴亘指了指一旁的沙支莫,“他好像蛮喜欢你的。” “谨遵吴寨主之命。”兰衍恭恭敬敬答道。 吴亘留下兰衍,一来是真看上了人家的本事,二来就是想看看,他的箫声,对沙支莫到底有多大的好处。毕竟沙支莫神智再清醒些,楚喜他们用着也更顺手,自己离开后也更放心些。 三人继续向北而行,吴亘却发现,路越发不好走了。无他,追索的人太多了,不时可以看见成队的骑兵,从路上隆隆而过。 天空中,亦出现了长着长尾四翼的当扈鸟,上面有人,不停巡视着地面的动静。 山中,亦是有人骑着犼犬奔行于山野。此兽极为稀少,嗅觉十分灵敏,翻山野岭如属平地。 而且犼犬善战,搏虎噬豹不在话下。一旦被其盯上,会吐出一种细若蚕丝的黑水。即使猎物逃脱,犼犬也会顺着黑水的味道一路追索而来。 吴亘没想到,此次黑塔家会如此兴师动众,动员了如此多的家族参与。自从上次成功袭击了高垣城本家后,其实吴亘对黑塔家是有些轻视的。没想到这个家族真正发威后,所展现出的实力竟然如此惊人。 果然,昆天洲每个大的家族,能够屹立于现在而不倒,都有其引以为傲的底蕴。 这么一来,三人前行的路便艰难了许多,只能昼伏夜出,有时候甚至要在河中跋涉,免得被犼犬嗅到味道。 吴亘一时有些疑惑,难不成这黑塔承不是家中庶出,而是正牌的嫡子,才会惹得黑塔家如此动怒。 不过后来吴亘也发现了,这些追索的人中,虽然掺杂了各个家族的人,但当有一些身穿明甲的人出现时,所有的人都得听从其号令。 就这样,三人一路跌跌撞撞前行。一路上,吴亘多次试探过兰衍的底细,询问一些宝银家的情部。 其人对宝银家的隐秘可谓如数家珍,甚至内室之中的一些绯闻也都知晓,倒让吴亘也无话可说。 有几次,吴亘甚至故意放松了对兰衍的监视,给其逃跑的机会,结果对方竟然视若不见,乖乖跟在吴亘身边,甚至主动承担起了做饭的任务。 看其动作,倒也娴熟,而且做出的饭菜也确实可口。如此一来,吴亘便渐渐对其放心起来。 终于,三人到了一座名为苍头山的所在,吴亘长出了一口气,离了此山,已是出了佐衡路的范围,这也意味着,三人逃出了黑塔家的追捕。 等下了山后,果然,那种大面积的追捕已经不见,虽然还偶有一些当扈鸟从头顶飞过,不过上面乘坐的人明显是应付差事,每次都是匆匆掠过。 吴亘的心渐渐放了下来,不再像以往那般谨慎,有时也会撇下沙支莫和兰衍二人,独自出去打探一下周围情形,甚至主动去寻一些家族的高手过过手。 因为与沙支莫对练,毕竟是相熟之人,下手自会有分寸。沙支莫就是再傻,也不会把吴亘这个每天出去打猎的人给宰了。 吴亘此行毕竟是想着出来历练,寻求破境的机缘,那只能与人生死厮杀,去寻一些高手对战。 这一日,吴亘拖着半残的身子,勉强回到了自己藏身之处。等一回来,只有沙支莫一人在眼巴巴等着自己,而兰衍却不知去了何处。 原本吴亘以为兰衍是出去寻一些柴火做饭,类似情形在这些日子的行程中也是常有之事。闭目等了半个时辰,还未见到兰衍回来,吴亘心中升起了一丝不妙的感觉。看书喇 赶紧拉着沙支莫询问兰衍的下落,对方只是指指远处的林子,又用手比划着鸟飞的动作,手里把玩着一个用白色桦树皮削成的白牛。 看了半天,吴亘的头炸了开来,如何不晓得,兰衍被人用飞鸟接走了。一念至此,吴亘额头的冷汗渗出,拉着沙支莫的胳膊,掉头就向北狂奔。 第421章 大湖之畔 吴亘边跑边扇着自己的耳光,为自己的麻痹大意、为自己的盲目自信而懊恼。 自己杀了黑塔松寒,也没有遇到如此狂暴的报复。但杀了一个黑塔诚,却如捅了马蜂窝一般,黑塔家动员治下所有的小家族,开始穷山检水般的疯狂搜索。 联想到这些日子看到的那些身穿明甲之人,还有沙支莫手中的白牛样式,吴亘如何不知,这兰衍与呼兰家族有关联,因为呼兰家族的族徽上,就有白牛。 这也就解释了,黑塔家会放下一切,而诸小家族也放弃趁机作乱的心思,一同参与搜索。 这个时候,吴亘可不敢跑回佐衡路自家的据点。兰衍并不知道自己与无畏军的关系,若是贸然返回,万一被对方看出什么端倪,将祸水引向自家地盘,那前面的辛苦打拼一夜之间就会付诸东流。 毕竟无畏军前面再怎么折腾,对于高高在上的呼兰家族而言,不过是如流匪一般的骚乱而已,每年治下这样的事不要太多好不。仅各个小家族之间的矛盾,类似的事没有几百也有上千。 衡门港这个赋税重地不乱,呼兰家族就不会特别关心无畏军的活动,那么多万户千户是干什么吃的。所以,吴亘只要不让对方把自己和无畏军联系起来,楚喜他们就是安全的。 吴亘一路向北狂奔,与衡门港的方向背道而驰,不时停下来打劫一两个小家族露露面,告知呼兰家或黑塔家自己的动向。 此举十分危险,相当于敲着锣告诉人家自己的位置。从兰衍逃走后,吴亘这一路上先后与人厮杀七十余次,有时甚至一天能打上个三次。最危险的一次,吴亘和沙支莫被几名四五境的好手给堵上了,要不是沙支莫拼着一身伤势把吴亘给捞出来,恐怕早已饮恨当场。 慢慢的吴亘也发现了,对于沙支莫,这些追捕的人往往会手下留情,很多杀伤力大的手段都不愿使出。而对于自己,那是恨不能一掌拍死,都不带留下来审问一下的。 到最后,吴亘与沙支莫身上都是伤痕累累,特别是吴亘,几次受伤,身体其实已是到了极限。 虽然说武夫要活练,多与人对战,在生死之间觅得破境良机,但必要的死练苦修还是要有的,没有积淀一味厮杀,迟早要把自己的本元耗光。 厚积而薄发的道理,于人于国都是适用的。 终于,吴亘冲出了白岭行省,到了玉虏行省的地界。其实越到后期,追捕的人越少,似是呼兰家族对这两个小蟊贼也失了兴趣,只是一些小的家族贪功,有时会派人骚扰罢了。 这一日,吴亘与沙支莫相互搀扶着,从一望无际的树林中钻出。这片树林极大,林中猛兽群聚,吴亘每日提心吊胆,足足跋涉了半月,方才看到了林子的边缘。 等出林一看,吴亘不禁一怔,眼前赫然是一座大湖。 湖极大,湖水清澈,波光粼粼,站在岸边一眼望不到边,看起来倒与海无异。仔细搜寻了一下四周,看不到半分人的踪迹,倒是个养伤的好地方。 坐在湖边,看着清冷的湖水倒映着天光,吴亘松了一口气,与沙支莫躺在湖边的沙地上,看着蔚蓝的天空一言不发。 太累了,吴亘觉着自己的身体都快要散架了。再不休整,自己真要垮了,从里到外的那种。 一只捕鱼的鱼鹰飞过,看着躺在湖边洁净沙滩上的那两个大字,不满的鸣叫了一声,拉了一泡鸟屎下来,以示不满。 潮水一声声有节奏的拍打着湖岸,宛如慈母拍婴儿入睡发出的催眠曲。吴亘心神放空,不一会儿就沉沉睡去,再不考虑其他,哪怕追捕者把自己砍了也认了。 不知过了多久,吴亘忽然觉着鼻子有些痒,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被惊醒过来。睁眼一看,一只小螃蟹正高高举着自己的两只鳌钳,站在自己脸上愤怒的示威。 松了一口气,吴亘将螃蟹拨到一边,一动也不想动弹。天空中一片绯红,黛青色的天穹上,晚霞已是铺陈开来。 身旁传来沙支莫熟悉的鼾声,竟然睡了这么长的时间,吴亘嘟哝道,却是一点也不想起身。 忽然,有一张英俊的脸突兀出现在自己面前,挡住了浩瀚的天穹。 吴亘心中一惊,身体本能弹起,与那人的脸重重撞在了一起。疼,惨呼声同时响起,把一旁的小螃蟹吓得掉头钻入了沙中。 “喂,小子,干嘛呢,人吓人会吓死人的。”吴亘揉着自己的鼻子,一脸幽怨,冲着对面那个亦是捂脸跳脚的年轻男子喊道。 “谁想到你会突然起来,我还想着是不是死了。”年轻人擦掉眼角的泪水,抱怨道,“话说你的脸皮真硬,撞得可是真疼啊。” “嘁,你就庆幸今天捡了一条命。我梦中好杀人,要不是睡的太沉,说不得此时你已被斩成几截。”吴亘有些不满,明明是你先凑上来的好不。忽然,吴亘停下了抱怨,神情渐渐严肃起来。 作为一名四境的武夫,即使睡着了,也会感应到身侧的动静。这名身穿白衫的男子来到身边,不仅自己没有丝毫察觉,连沙支莫也没有任何反应,这就有些奇怪了。 不动声色间,吴亘抓住了断刀,“请问这位小兄弟怎么称呼,为何会在此处。” 年轻人掏出一片白色的纱巾,擦了擦自己的脸,笑眯眯道:“你又为什么会在此处,看情形,受过不少的伤。” 吴亘坐在地上点了点头,“遇上了些仇家,没办法,只好一路逃命到此。” 年轻人蹲了下来,却没有如吴亘一般直接坐在沙滩上,“一个人族,被人追杀,还能安然到此,你倒真是有些本事。” 吴亘警觉的看了对方一眼,直到此时,方真正看清了对方的相貌。此人生得颇为俊美,长了一张白皙的瓜子脸,面若敷粉,两双黑色的眸子流连转盼,可谓美而端凝。只是眉毛重了些,剑一般斜斜飞入鬓角落下的几丝黑发中,颧骨有些分明,让其又多了些英气。 “难不成阁下也是来追杀我的?”吴亘的脸色难看起来。 “呵呵。”年轻人一阵轻笑,笑声有些尖细,“又没人给我钱,为什么要追杀你。算了,不逗弄你了,我叫赫连妤好,你叫我妤好即可。” “吴亘。”看了看方惊醒过来的沙支莫,吴亘有些无语,这明显是个女子的名字,眼睛不自觉瞟向了对方的喉咙和胸部。 “你的仆从?”妤好注意到吴亘的目光,双臂放在了膝上,正好挡住了自己的前胸,冲着茫然起身的沙支莫努了努嘴。 “不是,算是个伴当。”吴亘把眼神岔开,免得挨刀。对方的喉咙光滑,怪不得讲话这么古怪,原来是女扮男装的雌儿。 “我听说前面有个人族的恶贼,得罪了呼兰家,可是你干的。”妤好大大的眼睛忽闪着,好奇的盯着吴亘,忽然又失笑道:“你尽管放心,这里是玉虏行省,呼兰家族的手可伸不过来。而我恰好又不缺钱,自然不会贪图那些赏钱。” 看着对方一副我就知道的神情,吴亘晓得再瞒也没有什么意义,坦然承认道:“不错,是我干的,不过纯粹是一场误会,是他们以势欺人。” 妤好仰头大笑,洁白的牙齿闪闪发光。 忽然觉着自己有些失态,赶紧捂住了嘴,“不好意思,听说呼兰家倒霉,我就有些高兴。特别是小道消息说,你竟然将人家最不成器的小儿子呼兰浮衍给绑了,我就更加高兴。” 吴亘脑袋轰的一声炸响,愕然坐在原地,呆若木鸡。原来这叫什么兰衍的真是呼兰家的人,而且是家中老幺,怪不得会有这么大的阵势,一路派人追杀自己。 转念一想,也不对啊。若是对方真想捉拿自己,或多派几个高手,或出动锐卒围捕,又何必如羊拉屎般,零零散散让一些小家族出手。 而且这兰衍,也可能是呼兰浮衍,一路上砍柴做饭,看起来也颇为熟练,全然不像个贵家公子做派。正因为如此,吴亘才对其慢慢放松了警惕。 直到遇到妤好前,吴亘仍以为,兰衍可能与呼兰家有关,但绝不是什么重要角色。所以到后来,对自己的缉捕才会慢慢放松,并没有使出全力。 “呼兰浮衍可是喜欢弄箫。”吴亘有些迟疑,不放心之下还是多问了一句。 “咯咯咯。”妤好笑得十分放肆,手舞足蹈之下一个不小心坐在了沙滩上。手指着吴亘,笑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过了许久,方才勉强止住笑声,“原来真是你做的,呼兰浮衍真的栽在你的手里。这个蠢货,听说被抓的这段时日里,天天给你做饭洗衣,还要伺候入寝,可有此事。 不过你说得对,他平日里就好附庸风雅,整日里弄他那根破玉箫,还给自己起了个竖篴先生的名号。” 吴亘的脸唰的一下阴了下来,“妤好,你从哪里听的这些龌龊事,纯属诬陷。我可是有媳妇的人,传出去我回家怎么交代。” 虽说生气,吴亘却也没有多么无礼。这名叫妤好的女子,虽然看着并无什么架子,但骨子里的骄傲却是无法掩饰,而且对呼兰浮衍也是直呼其名,可见出身亦是不凡。 “算了算了,这些都是道听途说。你这个人很有趣,我很喜欢。到了这里,尽可放心,呼兰家族的手还伸不到此处,也不敢伸到此处。”妤好站起身来,双手负后,倒也有些英气。 “至于那个绣花枕头呼兰浮衍,更不必担心,他的出生只不过是一场偶然的意外,乃是家主幸了家中婢女所生,从小不受待见,连个仆人也没有。这次你是失了呼兰家的面子才会遭其缉拿,等过些日子风头过去,谁还会记得这些事。” 吴亘眯着眼睛认真打量了一下对方,这妤好蹲下来还不乍的,但站起来后,身材还是颇为婀娜。刚想开口调侃几句,忽然从远处传来了一个老者的声音,“妤好,天不早了,回来做饭。” 第422章 做饭真不是好差事 湖畔有桦林,林中有茅庐,庐前有一翁。老翁白须白发,此时手里拿着个锄头,正手搭凉棚远眺。 吴亘跳了起来,揉了揉眼睛,有些迷惘。虽然自己到湖边时有些匆忙,但他确信,当时断没有看到这座茅屋。这座屋子与老人,还有妤好,就这么突兀的出现在了眼前。 伸手悄悄拧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吴亘确信自己不是在梦境之中。 “诶,晓得了。”妤好大声回应,嘴里却悄悄嘟囔道:“臭老头,就知道让人伺候,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还要人帮着做饭。” “吴亘,此人是我师父,可敢与我一同入庐。”妤好挑衅的看了一眼吴亘,挑了挑眉头。 看着那不远处的老翁,吴亘心中暗叹,人家既已现身,不去倒是有些不通情理。况且,若对方只是使了什么障眼法,自己有何惧之,蹭一顿饭就是。若是深藏不露的高手,自己不去难道就能逃得了吗。 “那今天就叨扰了,不知尊师当如何称呼。”吴亘小心打听道,免得见面冲撞了对方。 “他啊,叫木白,你高兴了就叫木师,不高兴了就叫木老头也成。”妤好不在意的摆摆手。 哼哼,木老头,吴亘暗中冷笑,想害自己,妤好还嫩了些。 随着妤好来到了茅屋前,吴亘打量了一眼老翁,并没有感受到对方有任何修为。木白身着粗布,裤腿卷至膝盖,从膝盖到脚全沾满了泥土,应是刚从地里干完农活。 吴亘紧走几步,到了木飞的面前,一躬及地,“木师在上,小子吴亘有礼了。” 木白一只手轻轻托住吴亘的胳膊,“不敢当,小老儿只是一介庶民,无职无权,怎能受此大礼。” 庶民,哼哼,吴亘心中冷笑,手下便暗暗使了些力气,想看看对方的成色如何。 木白微微一笑,食指在吴亘胳膊上拂过,微微一抬。吴亘便感觉自家胳膊如同被火烤了一般,灼热难耐,轻而易举被对方给挑起,噔噔噔往后连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妤好见状,不由嘲笑道:“吴亘,你就不要有其他试探的心思了,我家师父再怎么不能打,对付起你来还不是小菜一碟。对了,可会做菜,若是会且随我来。” 吴亘从地上爬了起来,对着老者拱拱手,“得罪了。”便带着沙支莫到了茅屋的厢房,这里是个小小的灶房,里面摆着锅碗瓢盆。 进入灶房,墙上贴着不知放了多少年的年画,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炉台旁被熏的黢黑,摆放着一个大铁锅,锅中还有不知放了多长时间的锅巴。 妤好一进灶房,便眉头紧皱,指着锅中的锅巴道:“臭老头,这不是有吃的吗,为何还要做饭。”说着捡起一块锅巴,嘎嘣嘎嘣嚼了起来,又随手递给吴亘一块。 轻轻吹了吹锅巴上的灰尘,吴亘随手将锅巴塞入口中。 妤好倒是有些不乐意了,“可惜了,这锅巴上的灰可是百草霜,可消人身瘀血,你可倒好,生生给扔了。你这身上啊,攒了不少的旧伤,实在应当多吃些百草霜。” 吴亘毫不为意,什么百草霜,草灰而已,吹得那么玄乎。将锅巴嚼了几口咽下,吴亘忽然脸色一变,一股磅礴的热意从腹中升起,就好似一条火龙,咆哮于经脉之间。一时间,吴亘只感觉浑身燥热,如坐于火炉之中。 妤好不怀好意的笑道:“此物属纯阳之物,火性极大,若是不及时化解,恐怕会生生把人从内而外烧成熟肉。若想压制火性,可去门口的洛泽湖中沐浴败火。不过呢,洛泽湖越往下越冷,你须得量力而为呦。” 吴亘闻听,二话没说就往大湖奔去,边跑边将身上的一应之物丢下。等到了湖边时,已经是赤条条身无半缕。 扑通一声跃入水中,吴亘感觉身体的燥意稍减,但内中的火气仍是肆虐不止。无奈之下,吴亘只得按着妤好所说,向着更深处游去。 得亏他经历雷劫,人身世界初成,才可以在水下停留更多的时间。 湖水静谧,四下没有半分声响,偶有细小的游鱼从吴亘身边经过,打量一番便鄙夷的离去。 霞光透过水面射入水中,形成一道道斑斓的光柱,就像一扇扇巨大的光门。越往下走,湖水越发幽深,深邃的黑暗笼罩于湖底,犹如一张巨口,随时准备吞噬任何胆敢扰其清静的人。 吴亘双腿如鳍般快速摆动,头朝下向着湖水深处扎去。果然,越往下,四周越发寒冷,身体的火气渐渐被压制下来。 自如漂浮于水中,吴亘运转起意经,抵抗着四周无处不在的巨大压力。同时,将人身中的火气一点点搬运开来,循环往复于四肢百骸。 火气奔涌于全身脉络,所到之处,这些日子积攒的一些暗伤渐渐被消弭,甚至连骨殖上的伤痕,也被慢慢愈合。这种感觉,如有一只纤纤素手拂过,说不出的舒爽。 渐渐的,最后一丝火气被消耗殆尽。吴亘意犹未尽的晃动着双腿,向着湖面浮去。 快到水面时,吴亘忽然心中警兆大作,身体一紧,双脚猛力一蹬,整个人由向上变成横行。身侧,一个硕大的鱼身蹿过,鹅蛋大小的鳞片泛着青色的幽光。 等转过头来,吴亘才发现,这是一条两丈余长、长相凶恶的大鱼,尖利的牙齿从下颚露出,如同一把把锋利的匕首。 刚想咒骂两句,水便迫不及待向口中涌来。吴亘赶紧捂住嘴,双脚快速划动,如箭鱼一般在水中游动起来。 神行术在空中既然有用,在水下自是不遑多让。只不过,由于水下的阻力甚大,吴亘难以把握好方向,只能像个无头苍蝇般乱转。 怪鱼自是不肯放过眼前的猎物,掉转身子再度追了过来,粗壮的尾鳍在水中有力划动,形了一个个强劲的湍流。 湍流的力道极大,因为在水中的缘故,又传得极远,撞到身上极痛,有如强劲的旋风在大力撕扯。 两条小鱼不幸被卷入其中,身体顿时被扯得四分五裂。得亏吴亘身体坚硬,加上神行术全力催动,才扛下了这种古怪的攻击手段。 渐渐的,吴亘适应了水下的环境,边游边琢磨如何解决这条大鱼。他的人身世界并未彻底成形,无法供给他长时间停留于水下。 于是,他停了下来,好似死鱼般在水中随波逐流。怪鱼终于等到了机会,张开蓝幽幽的大口,尖利的牙齿如两排刀剑,向着吴亘扑来。 一人一鱼还有两丈远的时候,吴亘身体陡然上升,正好落到了急速奔来的怪鱼身上。一记崩拳砸在鱼腮上,怪鱼身体猛然颤栗起来,接着便是狂暴的翻腾,就好像初次被套上缰绳的烈马。 吴亘一只手死死抠住鱼鳞,一只手重重砸在鱼身之上。不一会儿,怪鱼口中流出一片片的血污,终是停止了挣扎,被吴亘拖着向水面游去。 呼啦,吴亘的头露出水面,那条大鱼也浮了上来,青红色的脊背在水中忽隐忽现。费力拖着鱼到了岸边,吴亘疲惫的倒在沙滩上。 在水下打斗,比在陆上要费力十倍,昊亘真有一种被掏空了的感觉。 沙支莫委屈巴巴的跑了过来,手里拎着吴亘的衣服,边跑边回头看着身后。吴亘抬头一看,妤好正在不远处站着,手里拎着个锅巴,不怀好意的往这边探头。 这个不害臊没人娶的臭娘们,吴亘心中暗暗骂了一句,赶紧把衣服套在身上。与沙支莫拖着那条大鱼,往草庐的方向走去。 经过妤好时,沙支莫激动的指着其手中的锅巴,愤怒的向吴亘告着状。吴亘这才看到,沙支莫的两只手肿得老高,上面布满乌青,像是被什么抽过一样。 “不干我的事,因为他要偷吃锅巴,被师父给打了。”妤好赶紧撇清自己的责任。 看着有些可怜的沙支莫,吴亘转头道:“我请木师吃鱼。” 回到灶房,吴亘将锅巴取出,准备将锅清洗一下。手往上一抬,锅却纹丝未动。猝不及防之下,身体失了平衡,扑通一声栽到了锅里。 “哦,忘了告诉你,这锅乃玄铁铸造,有九百斤重。”妤好后知后觉的在一旁提醒道。 吴亘从锅中爬出,恶狠狠瞪了妤好一眼,“呆会吃鱼没你的份。” “我可以帮着烧火。”妤好想了想开口道,两只眼睛不停眨巴。 “哼。”吴亘没好气的应了一声,看着碗柜架上的菜刀若有所思。 “那也是玄铁所铸。”妤好这次学乖了,赶紧提醒道。 将那朴实无华的菜刀拎在手中,吴亘掂了掂,不错,有百余斤。怪不得妤好不愿做饭,这一顿饭菜下来,不亚于与人打了一场。 将硕大的鱼儿剖开,取了鱼腮附近的嫩肉,吴亘让沙支莫出去寻些柴火,借机偷偷塞给他一块锅巴。妤好站在灶房门口吹着口哨,一本正经仰头看着屋顶。 不一会儿,湖中传来沙支莫的怪叫声。等其人回来时,浑身湿漉漉的,腋下各夹着一条腰身粗的怪鱼。 第423章 为什么助我 “嗯,味道不错,比妤好做得好上百倍。”木白放下手中的碗,抹了一把油光发亮的嘴角。 “师父,有你这样捧一个踩一个的吗。”妤好有些不乐意了,把碗重重往桌上一放,“当初打开阵法时你还不乐意,现在捡到宝了。” 木白捋须一笑,冲着吴亘点了点头,“不错,还是妤好有眼光。既然吃了你的东西,也不好不回礼。你这身子,底子不错,还有异域的术法加身。 不过呢,看着扎实,实则敝窦百出。等将来入了五境之时,恐怕就会后继乏力。话说,你的师父是谁,就任你如此恣意成长。” 吴亘一脸苦笑道:“木师,这一路走来,除了几份机缘外,都是我胡乱摸索。” “怪不得,我说为什么如此怪异。明明四境的修为,却已是辟了人身世界。有了人身世界,武魄却迟迟未成,诸般古怪。” 木白连连摇头,“而且身体的沉疴甚多,应是与人对战所致。虽然武道讲究个战字,但还有一个养字。人身就如一潭池水,放水放得多了,迟早会水涸池干,须得时时有源头活水补充。 看在鱼的面子上,从明日起,你先帮我耕地,等身体伤势复原,再用法阵锤炼一下身子,夯实一下根基。” 吴亘刚要答应,妤好在一旁撇了撇嘴,“师父,你就是偷懒,还美其名曰帮人家锤炼身子。” 木白脸色有些尴尬,恶狠狠瞪了一眼自家徒弟,“你以为后山可是谁都能进得,要不是你一力举荐,我又怎会允其进入。 纵然他只是一名武夫,如此丰沛的灵气,亦可以帮着补益人身。等身体复原,方好用天炉法帮他锤炼人身。” 看着师徒二人斗嘴,吴亘和沙支莫默默端起了碗。 茅庐很小,夜晚,听着隔壁沙支莫此起彼伏的鼾声,吴亘实在是有些难眠。干脆起身披了衣服,一个人走到湖边,坐在一块礁石上听涛声起伏。 月光皎洁,自薄云中透出清冷的光,让湖面变得银光闪闪,不时溅起一圈圈金色的涟漪。 哗啦哗啦,湖中传来游水的声音。月光下,一个玲珑的人影朦胧,缓缓浮上水面。 长发飘洒于水面,衬着金色月光,宛若花蕊呈枝,隐有暗香浮动。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吴亘心中莫名想起这两句话,于眼前情形而言真是应景的很。 “登徒子,还不转头。”湖中的妤好叱骂道。手击水面,一道浪头结结实实落到了吴亘头上。 身上的水滴滴答答落下,吴亘却不为所动,单手托腮,目露欣赏之色,“如此秀色,美轮美奂,埋没于衣裘之下,实是有些可惜。” “是吗。”妤好歪头看着吴亘,“那好,请君鉴赏,秀色如何。” 说着,妤好从湖中一步步向岸边走来,身体也一点点露出水面。 呃,吴亘面皮微颤,颇为无语,这臭娘们竟然一点也不晓得害臊。算了,好男不与恶女斗,今天认输又如何。 吴亘将身体转了个方向,背对妤好,心中不停画着圈圈。 过了一会,身后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转头。” 吴亘掉转头来,只见妤好已经穿好衣服站在面前,傲娇的俯视着自己,好似一只斗胜的小公鸡。 拍了拍身旁的礁石,示意其坐下,吴亘抱怨道:“挺好一个女子,非要扮作男儿,岂不是暴殄天物。” 妤好脖子一梗,“我就喜欢扮作男儿,若是看不过,你也可以身着女装啊。” 败了败了,吴亘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幽幽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愿意这么助我,终不能是看我风流倜傥,生了倾慕之心。”看书喇 妤好白了吴亘一眼,“你看我像是那样的人吗,我是登天殿校事台的人。” 登天殿,吴亘心中一个激灵,这可是牧人名义上的最高机构。到昆天洲以来,别看吴亘上蹿下跳,却一直在底层兜兜转转,连个佐衡路也没跳出去。 骤然接触到如此高层之人,吴亘心中不由警兆大作,难不成自己是磨刀门派来的事被人家发觉了。 “校事台所为何事。”吴亘小心问道。 妤好意味深长看了吴亘一眼,“刺探外洲,监察行省。” 吴亘的心顿时如落到冰窖中一般,这与杨正的行当一样嘛,就是探子,还可能会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 一瞬间,吴亘把自己在昆天洲做过的事从头到尾翻了一遍,没有太出格,不就是怼了一下黑塔家吗,难不成是因为呼兰浮衍的事。 “为何寻上我。”吴亘声音冷淡了一些。 “我问你,你为什么会到昆天洲,到昆天洲又所为何事。”妤好挑衅的看着吴亘。 稍稍沉吟,吴亘叹了口气,“我能说,我是被人逼到昆天洲的吗,到了此地,只是想着不被人当作无尾羊捉走,所以才一路挣扎,得罪了黑塔家和呼兰家的人。” “哈哈哈。”妤好突然仰头大笑起来,笑得几乎直不起身。狂放的笑声在寂静的夜中,是如此的肆意,以至于湖面亦泛起了一层层的波澜。 好不容易止住笑声,妤好指着吴亘哂笑道:“我还以为你会说,以解救昆天洲人族为己任。你是无畏军的人,吴亘。” 看到吴亘神色微变,妤好又连连摆手道:“不必惊惶,我也是偶然从校事台密档中一个很不起眼的角落,得知了无畏军的消息。 这种事,登天殿根本不会关注,几百人的流匪,放到整个昆天洲来,还没有哪个家族多生了几个子嗣重要。 我此次是过来探望师父他老人家,忽然听到你的名姓,才一点点联系起来。” 吴亘有些尴尬的笑笑,在登天殿这种高高在上的存在看来,自己不过是草间跳来跳去的蚂蚱。秋草枯黄时自会死去,理它作甚。 “既然如此,为何又要助我。”吴亘明白,以木白的修为,完全可以漠视自己。如今答应助自己修炼,肯定是妤好的缘故。 “这个且不说,我问你,你是北洲还是天元洲人氏。”妤好双臂抱膝,歪头看向吴亘。 从地上捡了两块石头,吴亘看了看,将其中一块远远扔到湖中,“北洲。” “按着你所说,是被迫到了昆天洲。谁逼的,别告诉我是某某杀父仇人,如若是那样的话,何至于万里迢迢躲到昆天洲。”妤好的口气咄咄逼人,提前封死了吴亘的借口。 看着手中较大的那块石头,吴亘抬手掂了掂,“神教,我得罪了神教的大人物,无处可去。” 妤好往吴亘身边靠近了些,一脸狡黠,“因为什么,偷了人家的东西,或是杀了神教的人。” 吴亘上上下下认真打量了一眼妤好,郑重道:“条子不错。” 妤好气得狠狠打了吴亘一掌,“说正经事,一脸坏痞样。我可告诉你,我对男女之事向来不感兴趣。” “好。”吴亘耸耸肩,“被神教忌恨的原因我就不说了,我只想说,有一天我想堂堂正正回去,找神教好好说个理。” 妤好猛一击掌,脸色有些兴奋,“我就知道,若不是因为这么大的因果,一般人宁愿做海盗也不愿逃到我们牧人的地盘,这也是我求师父助你的原因。” 说到此处,妤好双手撑在身后,头微微后仰,一身玲珑一览无余。丝毫不顾吴亘的偷窥,舒展了一下身体,“神教这两年,积极向外拓展势力,北洲就成了他们经营的重点。若是神教再拿下北洲,以两洲之力讨伐牧人,我们又怎能敌得过,必须要尽早打乱他们的谋算。 一直以来,我就想说动登天殿诸位长老对神教动手,只不过势单力微,再加上这些年各个行省的家族人心思定,自是无人愿意听我的。 所以,但凡是能搅动对神教开战的人,我都欢迎。只要你对神教动手,我定然会全力予以扶助。当然,这只是在我的能力范畴之内。” 吴亘有些发懵,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柔弱娇小的女子,竟然有这么大的想法,“你扶助我打神教,怎么听起来这么怪呢。一个牧人,撺掇一个人族打人族,岂不荒谬。” 妤好看了吴亘一眼,“此言大错,什么是一族之人,须得有相同的文化根基,空有其貌如何能称为同族。神教的那套你自是清楚,无非是想让世间的各种秩序,屈从于它的教规,泯灭人之常伦。 相反,我对北洲的印象非常好,你们那套亲亲尊尊,礼乐仁义,四维八德,颇合我胃口。所以,我一直想着将北洲那套引入昆天洲。 你们北洲与神教虽然相距更近,但我认为,你们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文明。相较神教,其实北洲人与牧人习性更接近些。所以,我们有合作的空间和根基。 事实上,按着我的想法,如云洲、扶摇洲等,只要反对神教,牧人都应与其联手。” “大遗洲呢,那里也有诸多强族。”吴亘忽然插话。 妤好叹了口气,“大遗洲乃是神人圈禁之地,动不了的。”说到此处,妤好突然神秘兮兮道:“吴亘,你可知道,我们牧人其实还有另外一个称呼,那就是弃人,传说我们是神弃之族。只不过弃人实在不好听,才有了牧人的名号。” 吴亘一愣,刚想询问个清楚,妤好却已是闭上了嘴,知道这是登天殿的秘密,只得岔开了话题,“既然你可扶助于我,那到底如何扶助。” “我说过,在我的能力范畴之内定会全力相助。你在昆天洲行走,我位卑言轻,自然在人马上帮不了多少。 但是,我可以在登天殿淡化你们的存在,让你们有个相对安全的环境发展。必要时,也可在我职权范围内,提供一些情报。” “就这么点,太小气了。”吴亘有些气急,忽然转头看向妤好的身体,“既然是在能力范畴内,那……” “有一把伞在高处护着你们还不成吗。”妤好有些不满,忽然瞥到吴亘不怀好意的眼神,指着自己的身体坦然道,“哦,你想要这个啊,若你不想被我师父打死,可以给你。” “算了,无此福份。”吴亘转头悻悻道。 第424章 权做种田郎 清晨,吴亘是被木白的锄头叫醒的。昨夜与妤好月夜畅谈,谈得倒是颇为投机,以至于天快亮时方才返回。 “小子,起来干活了。”木白没好气道,就像看一头拱了自家白菜的猪。 吴亘赶紧从床上爬了起来,匆匆将昨天的鱼汤热了热,权当四人的早餐。 看着木白与妤好就着鱼汤吃着锅巴,吴亘的心情就有些不太好。 妤好嘎嘣嘎嘣嚼着锅巴,举了举手中的碗,“吴亘,不是不给你吃。你初来乍到,这天炎米虽然灵气甚重,但吃多了虚不受补,会死人的。我呢,打小就吃这个,倒也习惯了。等过些日子你身子恢复了,我自会取一些天炎米给你。” 木白在一旁咳嗽了两声,妤好有些不满道:“师父,你那里还有两缸天炎米,吃一些又能如何,别太小气了。” “吃完饭,与我到后山锄地。”木白斗不过自家徒弟,便将目光投向了吴亘。 吴亘点了点头,将碗里的最后一滴鱼汤喝下,话说这大湖中的鱼还真好吃。 勤快的刷洗完碗筷,吴亘跟着木白到了堂屋。转过板壁,赫然出现了一扇门。吴亘不由有些奇怪,这屋子的格局为何会如此古怪。 木白轻轻推开这扇毫不起眼的木门,淡淡的雾气向着屋中飘来。一口清气入鼻,犹如服了灵丹妙药,浑身舒畅无比。 走到门外,眼前却是另一方天地。 淡淡的云雾缭绕于天地间,柔和的光亮洒向各个角落。空气中带着雨后的丝丝清凉,草木发出淡淡的清香。远处,有一座孤峰矗立于云雾中,沿着山峰,白色的云雾一圈圈环绕而上,就好似带上了一个个的玉镯。 靠近门的地方,则是一片菜畦,稀稀拉拉长着不知名的草木,还有一些田地才翻了一半,并没有种上什么作物。 “此地灵气充沛,虽然你并无练气资质,但久处其中,亦是对人身有益。等身体复原后,方好用阵法锤炼。当下,先把那块地翻出来。”木白淡淡开口,指着远处的一块田。 “多谢木师。”看着不大的田地,吴亘心中并无抵触。说实话,灵气这么浓郁的地方,就是花钱呆上些日子,也是值当的,况且只是帮人家刨一下地,这买卖只赚不亏的。 伸手接过木白手中的锄头,吴亘身体猛的往下一沉,面色有些怪异。昨日看木白轻松拎着这把锄头,没想到竟然是如此的重,掂了掂,不下五百斤。 果然,能有如此福地的人,都不是好惹的。吴亘心中暗暗吐槽,双手抓着锄头就往田中走去。 沙支莫见状,也是赶紧挤上前来,想要随吴亘一同前往。木白眼睛轻轻一扫,顿时把沙支莫吓得退了回去,乖乖立在堂屋中不敢动弹。到了他这种程度,自然能感知到老者的可怕之处。 妤好却笑嘻嘻的挤了进来,对着木白做了个鬼脸,将门轻轻掩上。 看着身后这个突兀立于地上的木门,吴亘颇为无语。绕到门后一看,却是空无一物,就好像地里硬生生插了这么一扇门,此处的阵法果然神奇。 “这里是君山,一般人可没有机缘进来。”背着手行走于田垄,妤好略有得意的介绍道,“可惜你不是练气士,否则到了此地可是赚大发了。” 吴亘无所谓的耸耸肩,其实对于武夫来说,虽然体中无法存下灵气,但充沛的灵气对于自身也是有益的。不说别的,没看自家人身的血气已蠢蠢欲动,凭空活跃不知多少。这么一来,身上的伤势也能恢复得快些。 况且,吴亘还有玄元术的手段,可以汲取先天一炁补足自身。在灵气如此充沛的地方,先天一炁自然也多了不少,这对人身世界的稳固演化可是难得的机遇。 “呆在这里可有什么讲究。”吴亘边走边询问道,一脚踢向地上的一块土坷垃,准备将其踢飞。 忽然,他定在了当场,身形一动不动,脸渐渐变得通红,红中还带着一丝茄紫。 一声凄厉的惨叫在园中响起,吴亘抱着自己的脚哀嚎连连。却不想祸不单行,手中的锄头落下,又砸在了另一只脚上。 “哦,对了,忘记提醒你了,这里的土坚如金石,地可不好刨啊。”妤好蹲在吴亘身旁,毫不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 狠狠瞪了其一眼,吴亘一瘸一拐走到地里,一锄头下去,火星四溅,地上出现了一个浅坑。 回头看了看这百余丈长、两丈宽的田地,一时觉着有些心凉。这要把整块田给翻出来,得耗费多少时日,难不成木白是把自己当成了的劳力。 “妤好,我觉着我的伤势在外面养着会好得更快些,不如我们早些离开。”一念至此,吴亘断然向妤好提议道。 妤好随手从旁边的地里拔起一根绛紫色的草塞入口中,咔嚓咔嚓如啃萝卜般吃下,“你以为这道门打开一次可是那么容易,每动用一次阵法就会消耗大量的灵气,师父能将你放了进来,也是下了不少的血本。 所以,我真诚的建议你,在三天后这扇门再次打开前,老老实实把这块地翻完。另外,与你说个小秘密,我师父年轻时有个绰号,名叫霹雳火。” 咕咚,吴亘咽了一口口水,慨然道:“请木师放心,区区小事,交给小吴就是。” 就这样,吴亘甩开膀子,如普通农夫一般在地里埋头劳作起来。而妤好倒像个监工,背着手四下溜达,不时从旁边地里拔几根奇异的灵草扔给吴亘。 能在灵气如此丰沛的地方生长,这些灵草蕴含的精元自不一般。吴亘发现,自己抢了那么多家族视若珍宝的私藏灵植,还没有这里随意拔起的一株稗草精元浓郁。 不过呢,妤好给的灵草有时也不是那么靠谱。比如刚吃了一根火属性的灵草,却又抛来一枝冰属性的,搞得吴亘忽而如入火山,眨眼间却似掉入冰渊。 反观妤好,却浑如无事人一般,不管什么样的都荤素不忌。 在此处空间,并无日升月落,只不过有三个时辰天会暗下去一些。终于,暮色降临,四周云雾逐渐厚重起来。 吴亘坐在田埂上,浑身如散了架般酸疼,哀叹一声躺了下去。这一天下来,吃了这么多灵草,虽然肚子不饥,但这地也太坚硬了些,费尽气力才翻了不到二十丈。 妤好啃着一个碧绿的果子,坐在吴亘身旁,随手甩了一个过来,“给。” 吴亘伸手接过,看着这个表面隐有光华氤氲,香气扑鼻的果子,吴亘却是不敢吃下。这一天下来,起码吃了十余种不同属性的灵草。到现在吴亘身体里还似有百十个顽皮的猴儿,在不断翻腾,哪里还敢再随意吞食。 “为什么你吃了这么多的灵草,却是毫无异样。”吴亘看着自家两只手,一只红似胭脂,一只白似霜冰,颇为不服的问道。 “因为我从小就吃了不少的灵草,早已习惯了呀。”妤好不以为然道,“而且我的体质可以说对大部分属性的灵气都可自如接纳,正因如此,师父才收我做了他的徒儿。” 忽然,妤好直起身子正色道:“吴亘,你的身体根柢不深,浮寄孤悬,想来是小时候落下的亏空。 我之所以会陪你进来,就是希望你能借助此地的灵植,好好填补一下。有我在,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师父他再心疼,也抹不下这个面子的。 等过些日子,我再求师父打开天炉阵法,帮你好好锤炼一下,精粹人身,将来的成就也会更大一些。” 吴亘不由一阵心酸,人与人的差距怎么如此之大。人家从小以灵草为食,自己小时候只能啃个窝窝头。 恶狠狠咬了一口那绿色的果子,一股温润之意在腹中蔓延开来,一日的劳累顿时烟消云散。 “妤好,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现世为何会有如此神异之地。”吴亘好奇的问道。 “这里其实是登天殿的一处秘境,乃是先辈以大法力开辟出的一处小空间,秘境的出口处设有强大阵法。若是阵法启动,秘境也将从现世消失。 师父在此,既是以秘境修炼,也是为了镇守此地。至于镇守什么,我也不大清楚,师父从未与我交代过。对了,那座山中。” 说着妤好指着暮色中影影绰绰的小山,“山中有一处洞穴,常年有云雾吞吐,秘境的云雾多是由此而出。 此处洞穴师父严令我不准入内,但小时候调皮,越不让干的越想干。曾有一次趁着师父不注意,偷偷溜了进去。却不想进入其中便寻不得回路,幸亏师父及时将我救出,这才保了一条性命。 那也是师父唯一一次揍我,可疼了呢。从此以后,我就再也不敢靠近那个山洞了。” 吴亘看着远处的小山,不禁也是起了好奇之心。这座山中到底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竟然能让登天殿派了这么一位高手长驻此地。 “我告诉你,别打鬼主意。若是陷入其中,师父可不会救你。”妤好看着吴亘跃跃欲试的神情,一时有些后悔告诉了他这个秘密。 忽然念头一转,拉着吴亘的胳膊就走,“走,我带你去寻天炎米。天炎草生于山脚下,白天藏于土中,只有晚上才会出来走动,十分难寻。哼,师父不让吃,我就自己去寻。”看书喇 “走。”一听这个,吴亘也按下歇息的心思,兴冲冲跟着妤好往山脚奔去。 第425章 天炉阵法 看着手中一把晶莹剔透的米粒,还有满地尺把长的红色蚂蚁,吴亘颇为无语。 怪不得妤好要晚上收米,原来这天炎米白日里却是根本见不着的。只有到了晚上,地下才会钻出一只只巴掌大小的白色虫子。 虫子的头顶,会长出一尺多长如谷子一般的灵植。采下这些谷穗,就可以得到这所谓的天炎米。 不过这米可不是想采就采,在这些虫子旁,会有一群群的红色蚂蚁看护着,警惕着可能的窃米贼。 这片空间虽然灵植繁多,但山下野兽却是极少,只有零星的兔獾猿狐之类。所以蚂蚁就成了山脚下的一霸,加之灵气丰沛,身体竟然长到了尺余,坚硬的双颚堪比钳子。 在攒了一堆蚂蚁的尸首后,吴亘才采到了一斤天炎米,身上的衣衫已是破破烂烂。 远处,妤好一脸无事人模样,坐在一棵树上啃着果子,双脚在空中荡来荡去。 愤愤然扔了几棵生米入嘴,吴亘身体一颤抖,一股磅礴的热意从腹部升起,浑身似乎有使不完的劲。 三日后,门被人轻轻打开,木白看着已被翻好的田地,不禁微微颔首。 就这样,吴亘在君山秘境一呆就是半个月。除了翻地种田,闲暇之余,就是为三个无所事事之人做饭。特别是从秘境中带出的蚂蚁卵,经爆炒后,还颇受三人欢迎。 洛泽湖中的鱼也被吴亘和沙支莫祸害不少,但木白最喜欢的是一种只有筷子长的银鱼。银鱼出水不久就会化为一滩水,若是没有东西盛着,很难品到其中滋味。 为了讨木白欢心,吴亘还将自己的豆腐手艺拿了出来。每次捕到银鱼,将其放在豆腐之中一同蒸熟,味道渗入豆腐,就成了一道绝佳的美味。 随着相处日深,木白对吴亘的眼神越发和善。不是有句话说的好吗,想要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就得抓住他的胃。到后来,木白甚至还会取出自己珍藏的美酒,在妤好的嫉妒抱怨中与吴亘对饮上几杯。 这一日,吴亘照例进入秘境,刚想关门,木白却也走了进来,妤好亦是跟在其身后。 砰的一声门被关上,只留下沙支莫一脸怨念的呆在门外。 “吴亘,这些日子承蒙照顾,无以为报,今日且送你一场机缘。”木白双手负后,领着吴亘向远处的君山走去。 在路上时,妤好方才告知,今天木白准备用天炉阵法帮吴亘淬炼身体。天炉锻体法吴亘自是晓得,当日姬夜轩在传授此法的时候,也曾告诉过自己,若是能有相应法阵或是秘术相辅,效果最佳。 只不过到了昆天洲之后,一直忙于站稳脚跟,集聚兵力,倒是把这茬给耽搁了。 今天第一次见到与之配套的法阵,一时之间心中不免有些激动。 君山吴亘从未上去过,山脚下有一圈浓重的云雾,穿山过石,如一堵墙般拦住了上山的去路。 走到山脚,木白手轻轻一挥,云雾中出现了一个门形的缺口,三人便由此而入。直到此时,吴亘方真正一睹君山风景。 此山并不高大,却是生得极为秀丽。抬眼处,重重谷壑芝兰绕,处处巉崖苔藓生,四下古藤曳紫,松竹掩映,时闻鹤唳,多见猿驰。 各种奇花瑞草、修竹乔松随处可见,浓郁的灵气萦绕于其中,让人恍若到了仙境。 等辗转到了山后一处山谷,木白停了下来。此谷并不很大,三面皆有危峰矗立,形成一个壶状的空间,宛若一个巨大的炉子。 中间有一个六边形的黑岩,岩壁上雕刻着腾腾火焰,辅有各色兽纹。 “安坐于火台。”木白指了指黑岩。 吴亘疑惑的看了对方一眼,又偷偷瞅了瞅木白身后的妤好,“请问木师,入台后可有忌讳之处。” 看出了吴亘的担忧,木白难得面露春风,捋须说道:“倒也没多少讲究,天炉阵法在牧人中并不少见,多年来日臻完善,只要操控得当,并没有什么危险之处。 阵法催动后,可以运转自身血气相抗,越是抵抗激烈,愈能发现自身罅隙,阵法修补的效果也就越好。当然,凡事有个度,若是实在抵挡不住,要及时示意,免得过犹不及,伤了根基。” 吴亘明白了对方的意思,这就和百折钢一般,需要反复弯折,充分暴露于锤火之下,将杂质一点点逼出,消弭内部的气泡空隙。 将身上的杂物放在地上,吴亘缓步走上石台,冲着木白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已经准备好。 木白长袖一拂,三面山峰上有红光亮起。细细看去,上面镶有面盆大小的瑶玉。如此大的瑶玉,吴亘还是第一次见着。 妤好用一个漆盘捧出九面三角小旗,轻轻放在地上。 木白看了一眼,单手掐诀,口中念念有词,手指一抬,有三面红色小旗飞起,浮于空中。 坐在石台上,吴亘忽然感觉自己身体轻飘飘的,慢慢到了山峰的腰际位置。 红色小旗围绕着吴亘快速旋转,四周的山峰也越来越亮,红色渐渐笼罩了谷中,就如一个巨大的丹炉。 刚开始的时候,吴亘还不觉着有什么,难不成这传说中的天炉阵法就是如此模样,眼晕之下不由有些昏昏欲睡。 滴答,一滴汗水从额头落下,吴亘悚然惊醒,这时才发现,自己的皮肤红彤彤的,如煮熟的虾子一般。 再摸摸身上的衣服,却仍是颇为清凉,并没有灼烧的痕迹。吴亘顿时明白了,这天炉阵法只作用于人身,并不对死物有用。 咚咚咚,心脏跳动得剧烈了些,一阵紧似一阵,好似催战的战鼓。血气渐渐涌动起来,初如潺潺泉溪,渐至奔腾如江河。很快,血气如飓风下的海浪,咆哮轰鸣,肆虐着吴亘的人身世界。 皮下似有长虫在爬行,忽高忽低,不断起伏,看起来颇为瘆人。 吴亘站了起来,额头突突跳动,双拳伸于身前,意经全力运转,竭力压制有些失控的血气。 忽然,有一枚旗子泛起亮光,一条红色的火龙从旗子中飞出,红鳞长须,口中喷出熊熊火焰,身后带着斑斑火星,恶狠狠扑向空中的吴亘。 吴亘被撞得连翻几个跟头,胸前出现了一片红印。炽热的火力向着体内渗去,将正汹涌肆虐的血气登时截断。 这就好比瞬间将滔滔江水截住,水无处可去,只能逆流而上。激荡的水流相撞,将水中的鱼虾、枯木、顽石都统统翻找了出来,让大江中所有一切都无所遁形。 只不过,水流激荡之下,沿途堤岸所受的压力可见一斑,稍有不慎就可能出现毁堤的祸事。 吴亘面色通红,脸因血气被阻,顿时涨大了两圈,好似刚发好的面团。 “开。”吴亘鼓睛暴眼,双拳紧攥,血气疯狂的冲向胸口,试图打通梗阻。 几经努力之下,只闻嘭的一声轻响,堵在胸口的经脉终于畅通,阻滞的血气呼啸着酣畅奔涌。 还没有松口气,火龙再次撞到吴亘背后,来之不易的酣畅重新变为郁闷。等好不容易再次打通经脉,火龙却又不失时机的再次撞来。 如此一来,就逼得吴亘缩短换气的空当,在短时内迅速调动血气,以破开火龙带来的淤塞。 渐渐的,吴亘适应了火龙的节奏,在瞥得对方向自己冲来时,就迅速集聚血气,用自己的血肉对抗火龙的冲击。 砰砰的响声此起彼伏,宛若重锤锤炼于顽铁。吴亘身上渐渐渗出一些黑褐色的脏物,腥臭无比,好似人身积攒多年的渣滓。 与此同时,人身在这种激烈的对抗中,一些平日极难发现的缺陷渐渐暴露出来。随着吴亘有意识的以血气滋润,这些罅隙在被慢慢补足。 感受着身体的变化,吴亘正感慨间,忽然第二面小旗亮起,又有一条火龙现身。 身体愈发变得燥热,此热由内而外,躲也无法躲开。吴亘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快被烤熟,连汗也不再渗出。无奈之下,只能频繁的调动血气,以减少内火对身体的伤害。 更加密集的碰撞声响起,吴亘的身体被撞得坑坑洼洼,皮肤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血珠。 炎火加上撞击,让吴亘苦不堪言。得亏前些日子吃了那么多的大补之物,要不然仅这恐怖的血气消耗,就足以让人油尽灯枯。怪不得这法子多掌控在大的家族中,小的家族很难支撑起这种消耗,仅那几块硕大的瑶玉就让一般人吃不消。 偷偷瞥了瞥阵外的木白和妤好,二人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吴亘也只得收了心思,全心锤炼自己的体魄。 眼见吴亘应对的越发娴熟,木白手一挥,第三面小旗中也蹿出一条火龙。三条火龙咆哮盘旋于空,长长的身体蜿蜒盘旋,将吴亘紧紧裹在了其中。 身上的杂质越来越少,火龙的攻势不再那猛烈,峰上的红光也有变暗的趋势。吴亘心中不由慨叹,下次再遇上如此的机遇,还不知要猴年马月。 忽然想到,自己也会天炉锻体法,若是内外皆施,会有什么样的效果呢。 作死的性子上来,吴亘暗自施法,随着心法的运行,火龙骤然变得十分兴奋,追着功法的运行路线,前赴后继撞在吴亘身上。 这种内外兼施的锤炼,远比单纯用火龙炼体来的猛烈。由于此时全气的血气正按心法的路线运转,再无法集中对抗火龙的撞击,只能凭借肉身硬扛, 剧痛如潮水般一波波涌来,吴亘脸色苍白,终于忍不住高声痛呼。忽然,张嘴一吐,一个鸽蛋大小的暗红色肉团被吐了出来。 第426章 妤好的野心 沌形,吴亘从火台上蹒跚走下,扫了一眼台上那块已经变成黑色的肉团。 当初在大遗洲感染沌形,虽然巫漪已经帮自己将其灭杀,但肉身中仍是残留了一些。这次在天炉阵法锤炼之下,终是将体中残留的最后一丝给吐了出来。 此次入阵,对于从未经历过正统修炼的吴亘来说,可谓一次难得的机缘。多年来积攒下的一些不可察内伤,被一一消弭夯实。而且,吴亘隐隐感觉到,自己的人身世界亦是凝实不少,境界很快将能够再次突破。 “天炉阵法虽可坚固人身,但其火性亦是不小,需得及时淬火,以消除其中燥意。妤好,带他去冷泉,择谷中凉性药草让他服用一些。”木白淡淡吩咐了一句,手一抖,将九面三角旗一收,负手向外走去。 “走走走,趁着身体还热乎,赶紧淬淬火。”妤好拉着已有些脱力的吴亘,笑嘻嘻向外走去。 出了谷,行不到一里,山中有泉鸣叮咚。走过一段石子铺成的路,在一处山坳,泉水汇聚于此,形成了一汪清潭。 奇怪的是,别处芳草萋萋,独有此处冰霜料峭。潭边的石头上,结着一层白花花的霜。 “这就是冷泉,也是君山的一大奇景。此泉泉水寒意入骨,可以坚固经天炉阵法锤炼的人身。说实话,能使用此泉的人可不多,得看师父心情。 若是他老人家不愿意,任你是登天殿主来了也不好使。师父这一脉,世代看守君山,地位有些超脱。”妤好转过头,背对着清潭。 吴亘脱了身上的衣衫,整个人没入水中。水不深,坐在其中刚好没过脖子。一入水,寒意就如秋凉般钻进身体,没过皮肉,直入骨髓。 这种寒意,就如天炉阵法中的炎火一样,不伤衣物,却是直入人身。很快,秋凉化为冬寒,吴亘的眉毛头发上渐染霜凌。 原本因为天炉阵法而变得有些柔软的骨头,在无声润物的寒意浸染下,渐渐变得的坚硬,稍有斑驳的黄色变得光润,就如刚出炉的金锭。 将一颗暗红色的丹药放在身边的石头上,妤好轻声道:“这是阴阳玄灵丹,师父只炼制了三颗,给了我一颗。此丹内蕴庞大精元,不说活死人,只要有一口气在,就能吊住人命。 即使身体没有伤势,无论武夫还是练气士。一颗下去,亦可补足根基,脱胎换骨。不过我劝你现在不要用,你并不能练气,吃下去无法吸收灵气,身体说不得会被撑爆。” 天上哪能老掉馅饼,吴亘看着石头上那颗紫气氤氲的丹药,叹了口气,并没有取在手中,神情有些复杂,“妤好,你对我太好了,好的我有些害怕,这丹我不敢要。” “是吗。”妤好转过了身。 潭中泛起了水花,哗啦作响,吴亘手忙脚乱捂住自己的身子,幽怨的看向视若无睹的妤好。 幸好因体中集聚的火意传出,潭水中冒起汩汩热气,挡住了些妤好的视线,让吴亘不必光溜溜直面对方。 “人有七情六欲,除了至亲,任何一份他人的赠与,都是想着回报的。即使是如漆似胶的情人,相恋时恨不能为其摘星揽月,最后还不是想着能揽其入怀。”妤好冷冷开口,看向吴亘的眼神毫无感情。 “吴亘,我之所以会如此相助于你,正是看中了你的前景,想着在将来能有十倍的收成。 我出身于一个最卑贱的牧人家中,年幼时父母因不小心冲撞了主家的小崽子,被人给活活打死。幸好师父路过,将我带了回来,帮我补足根基,又想法子将我送往登天殿做事。 按说,师父已经给我安排好了一切,我应该知足了。但每每夜深人静的时候,梦中还会出现父母血肉模糊的尸身,提醒着我,不掌握权势,迟早有一天会再履他们的下场。 可是,如今的登天殿,并无法给我提供这样的机会。在那帮老顽固眼里,我不过是一个侥幸得了狗屎运的人,侥幸能与各个大家族的子嗣并列于殿,天大的馅饼已砸在我头上,还想要什么,他们是不会给我任何机会的。 其实你我有很多相似之处,都是毫无根基,却又存了与自己实力不相符的野心。不过呢,与我无所建树不同,你一个人族,却是凭着自己的手段,在昆天洲攒下了不小的力量,这点我承认不如你。 从得知你身份的时候,我便选中了你。因为如我这样的人,招揽不来太多有实力的人。所以才想着在你势微之时提前出点份子钱,希望将来能给我一个好的回报。” 透过袅袅雾气,吴亘看着这个喜好男装、只能用英俊形容的女子,脸上的难堪渐渐褪去,身体渐渐伸直。 眼前这个人,断不能用常理度之,不能把她当作一个普通的女人。她聪明、野心勃勃,为了自己的目标,她可能会与各种各样的人合作,罗织自己的势力,包括自己这种对牧人来说其实与仇寇无异的人族 这样的人,是可怕的,因为她随时可能因为利益而反目成仇。也是可敬的,因为她的目的很纯粹,愿意为了这个目的付出一切。 吴亘一点都不怀疑,若是自己能助其登上高位,她会毫不犹豫奉上自己最宝贵的东西,亦会在失去利用价值后,把自己捅死在床头。 “我想问一下,当初杀害你父母的那个家族,后来的下场如何。”吴亘坐在水中,身体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大大方方面对着妤好。 妤好的眉头皱起,眼神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深深吸了一口潭边清冷的空气,“我把他们的青壮都杀了,子嗣扔给其他家族为奴。” 吴亘松了口气,将头埋入水中,过了良久方从水中浮出,如鲸鱼一般吐出一道水柱。身体一晃,已是游到了妤好的身边,将石头上的阴阳玄灵丹收起,“这丹我收了,谢谢啊。” 妤好见状有些不解,“为何方才不敢要,现在却又主动索要。” “麻烦你把脸转过去,我害羞。”吴亘一脸戏谑。 妤好冷哼一声,把身体转了过去。 “很简单啊,正如你所言,人有七情六欲,你还晓得复仇,证明你身上还有人味,而不是一个没得感情的怪物。 只要是人,无论他欲望有多重,我都敢跟他谈买卖。但若是那种怪物,我巴不得躲得远远的,省得哪天死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吴亘笑眯眯打量着手中的丹药,这玩意应该老贵了,要不然木白不会只炼制出三颗。 妤好身体微微一怔,有些不置可否,过了片刻方才道:“吴亘,能不能说说你在昆天洲的打算,我也好早做准备。” 吴亘放下丹药,看了看自己身子,“麻烦你能不能让我把衣服穿上,虽然合作讲究个诚意,但也不必如此赤条条相对。” 妤好冷哼了一声,起身走到远处。她现在突然发现,自己好像有些失算。 身后这个男子,少了些杀伐果断,倒是多了些惫赖痞性。这样的人,真能成大事吗,难不成情报上说的什么玩弄四个小家族于股掌,行事酷烈,恩怨分明什么的都是假的。 将衣服穿好,吴亘来到妤好身侧。人身炎火退却,此时就如三伏天吃了一口雪般,说不出的舒服。 二人寻了块平地坐下,看着吴亘肆无忌惮的目光,妤好更觉着自己方才的猜测没错,这家伙本质上就是个痞子。 “可以说了。”妤好暗自咬牙,坐直了身子。 “可以。不知如何说起。”吴亘伸手示意。 妤好扔了一个青果过去,“其他的我不想听,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是不是继续经略佐衡路的地盘。” 咬了一口青果下肚,一股难以形容的生气在身体中蔓延开来,吴亘舒服的呻吟了一声。这君山上果然有不少好东西,可惜自己却不敢采撷,只能向妤好索要。 有一次,吴亘见四下无人,曾想偷偷采摘一株赤丹,手刚伸出去,就感到一股巨大的恶意,吓得赶紧将手缩了回来。木白不知用了什么样的法子,竟然可以看到此处秘境的各个角落。 用手指了指天,吴亘含混不清的说道:“那位不会听得到。” 妤好微微一笑,“放心,只要我在的地方,师父他老人家便不闻不视不听。” 吴亘点了点头,“我准备下一步去铁手行省,对了,姬夜轩可还识得。” “姬夜轩,他啊,他是姬家次子,怎么,你认识他。”妤好有些奇怪,不知道吴亘怎么会牵扯上姬家。姬家可是铁手行省的领主,虽然铁手行省这几年内乱频繁,实力相对较弱,但毕竟是一个行省哪。 “有些渊源。”说到正事,吴亘严肃了起来,简略说了一下与姬夜轩的关系,以及今后带兵攻打神教的打算。 等听完后,妤好不由面露喜色,有这么一个强援,以后的事倒是好办许多。可旋即脸色便又黯淡下来,“历经这么多年休养生息,牧人高层很多人已经不想再起战事,得过且过,如何能让他们对神教开战。” 吴亘笑了笑,“好办。先不大打,可小打。他们不打,我们打。给我一支船队,只要看到我从神教手中带回的丰厚利润,这些人迟早会加入进来的。 而且小打多了,迟早会引来神教的报复,到那时,他们就是不参加也不成了。” “行,虽然我无法给你更大助力,但会尽量在登天殿为你们周旋,你尽管放手去干。对了,天炉阵法其实共有三层,你今日所经历的只是第一层,我会去求师父,尽可能让你进入第二层第三层。你越强,我们的事今后才会更顺利。” “好,拜托了。”闻听此言,吴亘不由也振奋起来。看来今天自己的身子没有白被人看,生生又得了一份机缘。 第427章 且看撑到何时 按着妤好的安排,吴亘第二次入了天炉阵法。这一次,木白用了六面小旗。 看着阵法中三条红色火龙、三条黄色火龙蜿蜒于其中,妤好向木白靠近了些,低声问道:“师父,你说他能撑到第三层吗。” 木白意味深长的看了妤好一眼,“你是想让他撑过去还是不想,话说,你给他的也太多了。一个女孩家家的,也要知道些矜持。” 听出了师父的责备之意,妤好却是毫不在意,笑嘻嘻拉着木白的衣摆,“师父说哪里话来着,放心,我不是那样的人,他也不是那样的人,我们两个,只不过是各取所需。你要相信徒儿的眼光,你不也老说吗,我有伯乐的潜质。” 木白摇了摇头,“你大了,有主见了,师父自然不想驳了你的面子。这小子你也看出来了,修为一般,而且是个人族,他就是再有本事,在昆天洲能混出个什么名堂。我觉着你这次押宝押错了,还没有上次那个厉人小子划算。” 妤好傲娇的抬起下巴,“师父,这二人各有千秋。你要相信女人的直觉,吴亘不会太差的。往小了说,我现在给他的,将来起码会有十倍的利润返还。” 木白轻轻捻着自己的胡须,目光变得柔和起来,“曾记得某人说过,愿为男儿身,奋烈自有时,如何又来女人一说。” “师父。”妤好拉长了声音,不停摇晃着木白的衣摆,“在您面前,人家永远都是那个小女孩嘛。” 木白一脸无奈,轻轻拂开妤好的手,“好好好,那就让为师好好替你测一下这小子的斤两。” 说着,木白掐了一个手诀,阵法中六条火龙忽然狂暴起来,凶悍的扑向空中的吴亘。骤然发生如此变化,让刚刚能够抵挡火龙攻击的吴亘,顿时左支右绌、险象环生。身上重新渗出一些薄薄的杂质,只不过与第一次入阵时相比,明显少了许多。 妤好踮着脚尖,有些兴奋的盯着正苦苦挣扎的吴亘,转头对木白道,“师父,能不能再加些火力。” 木白看了自己徒儿一眼,“你不怕他被炼死吗,已经了下了那么多的重注。” 妤好灿然一笑,嘴角带着一丝残忍,“若是他连这点都承受不下来,将来又能有多大成就。倘若撑不过去死了,亏就亏一些,就当我及时止损罢了。” 木白没有再问,手上的诀掐快了些。 阵法中的火龙越发狂暴,飞舞的速度越来越快,空中只余下一道道飞掠而过的光影。光影渐渐纠结在一起,形成了一个闪闪发亮的光球,再也看不到吴亘身影。 山谷中,浮于空中的三角小旗微微颤抖,已是法力全开。隆隆的撞击声和吴亘的惨叫声连绵不绝,让幽静的君山多了些喧嚣,山中的云雾流动的快了些。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吴亘的声音渐渐消失。木白再次看了妤好一眼,见其不为所动,暗自轻叹一声,准备收了法阵,终不能让吴亘生生炼死在其中。 正在此时,阵法中的光影忽然闪烁起来,忽大忽小,好似有什么要从中脱出。咦,木白和妤好同时出声,诧异的看着空中异象。 嘭的一声,光球被猛然弹开,吴亘的身影出现在空中。只见其浑身金光大作,身体一尺之内,火龙竟然无法近身。 “势场。”妤好一脸惊疑,扭头看向木白,似是在求证。 “不错。”木白的脸色也有些不太好看,目露迷惘,“他只是四境,按说使不出这样的手段啊,为何会有五境武夫才有的势场。”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妤好不惊反喜,连连跳脚,“师父,你看徒儿的眼光如何,事出反常即为妖,也只有这样的妖人,才值得我下大力投注。” 空中,吴亘嘴角挂着血迹,面色狰狞,恶狠狠看向仍试图冲向自己的火龙。双手一伸,竟然将两条并无实质的火龙抓在手中。 火龙竭力挣扎,可吴亘已是怒极,双手狠狠一撞,手中的两条火龙轰然炸开,化为一蓬绚丽的火星。过了一会,又在远处重现,只不过身形小了一些。 按着入阵前木白的交代,不要去攻击这些火龙,而要以肉身硬生生扛下来。只不过吴亘此时被打得怒了,二愣子性子上来,一时之间竟把木白的嘱咐给忘了个一干二净。 木白眼皮微颤,手一挥,空中的火龙返回了小旗中。看吴亘的情形,再锤炼下去亦没有大的用处,倒不如早些收阵,免得毁坏法器。 吴亘扑通一声落在地上,金光虽然褪去,但那咄咄逼人的杀气却是无论如何也压抑不住。 “这是厉人的金身之法?”木白看着坐在火台上大口喘息的吴亘,出声询问道。 “木师好眼力。”吴亘匀了一口气,试图站了起来。 “吴亘,天炉法还有第三层,不妨尝试一下。你才四境修为,已是修出了势场,但这既是好事也是坏事。”木白打量着吴亘,一脸严肃。 “势场需以人身世界为支撑,你的人身世界不知何故已然开辟,借天炉法放了出来。看书喇 但势场是要消耗人身精元的,如果没有强大的人身世界做后盾,其威能也就是唬人的样子货。用得多了,反而会压制人身世界的成长,未来的成就亦不会太高。 对于一般人来说,好不容易才修出势场,如此也就罢了。但观你所为,实是还有很大的潜能。所以我劝你还是将这层初出的势场破掉,等进入五境、水到渠成后再放出,那时人身世界足够坚固,足以支撑势场,也不会影响自家修行。” 闻听此言,吴亘因修出势场的喜悦淡去,想了想,冲着木白执了一礼,“多谢木师提点,小子愿意再入天炉阵法,他日若有小成,定报木师教诲之恩。” 这番话,吴亘确实是真心实意。一路行来,他的修炼都是自己一点点摸索,在试错中前行。其实在人生的路上,特别是在关键的节点,有人稍稍提点一下,就会少走很多的弯路,就可能是截然不同的结果。 对于木白而言,这可能是随口的一句经验之谈,但对于吴亘而言,却不啻于煌煌道音。 吴亘不是不知感恩之人,虽然知道木白此举是为了妤好,但自己确实从中受益匪浅,只盼将来有所成就,能通过妤好来回报一二。 休息三日后,吴亘再次站在了天炉阵法前。这次连木白也谨慎了不少,天炉阵法虽然在昆天洲已经非常成熟,但走到三层的并不多。凡事都有个度,就如吃丹药一般,过犹不及,适合自己的方是最好的。 吴亘能走到第三层,实是出乎木白预料。之所以愿意给吴亘一个机会,一来是看顾自家徒弟面子,二来就是也想看看,吴亘到底能走到何种程度。 阵中,九面小旗猎猎,谷中红光大作,犹如入了血池。炽热的炎火肆虐,让远观的妤好实在难以忍受,只能退出了山谷。 红黄白九条火龙盘旋于谷中,让原本看起来十分宽阔的山谷骤然逼仄了许多。 吴亘浮于空中,看着四下游弋的火龙,缓缓催动了天炉锻体法。入阵前,木白已经交代,若是扛不过,赶紧示意停止,在天炉阵中可是死过人的。 但吴亘另有想法,能有如此的机遇,有人在旁护持,外面还有大量的药草可以补充,这种好事,恐怕今后再难碰到。可以预见,今后的几年,吴亘都可能是在厮杀中度过,能安静坐下来修炼的机会,实在是少之又少。 来,看着如炼狱般的山谷,吴亘心中暗道。 火龙游动的快了些,咚,吴亘胸前受了一击,凹陷下去一大块,整个身体被撞得向后飞去。 还未等势止,又一记重击落在背上,吴亘脸被撞得变形,如一张拉满弦的弓,再度飞回到阵法中央。 隆隆的撞击声雷鸣般响起,整个君山似乎也在随之而颤抖,空中流云四下飞舞,原本祥和的秘境,多了些风雨欲来山欲摧的味道。 吴亘发现,这红黄白三色火龙,红色力道最小,黄龙力道足有红色火龙的三倍。依次而上,等到了白色火龙,已是原来力道的九倍不止。 怪不得木白要提醒自己,撑不住可及时示警。一块顽铁,适度锻造可成为精钢,若是用力过猛,迟早会被折断。 吴亘此时已不成人样,身体开始变形,在炽热的热焰下,血气早已沸腾,连骨殖也已变得柔软,有金色的汁液混着鲜血从毛孔渗出。 身上已再无杂质再现,这也意味着,吴亘的身体其实已无垢无罅,无需阵法锤炼。 眼中有两行红色的血泪落下,身体已经不堪重负。每一次火龙撞击,整个人身就如翻江倒海般翻腾。 似乎是觉察到阵中人的气息渐渐变弱,火龙游动得慢了些。吴亘呵呵笑着,露出被血染红的牙齿,冲着火龙竖起了小拇指,无形的势场缓缓放开。 火龙被激怒了,再次狂躁的游走起来。等到了吴亘身前时,却是被无形的势场纷纷弹开。 阵外的木白微微一笑,阵法轰鸣了起来,九条火龙相互碰撞,渐渐融为一团火云。 君山,风雨交加,电闪雷鸣。 一道电光划过,发出巨大的轰鸣。火云中,一条金龙盘绕着身体出现,硕大的龙眼中俱是残忍,冷冷注视着身下的吴亘。 低沉的龙鸣声响起,山谷瑟瑟发抖,不时有碎石落下。金龙裹挟着天地之力,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咬住吴亘的身体,龙身如巨蟒般紧紧缠绕了上来。 第428章 光与暗的较量 妤好闭了一下眼,试图缓解谷中闪电所带来的刺痛。无处不在的热浪,让她感觉自己就像蒸笼中的鱼儿,每时每刻都在痛苦煎熬。 此时的谷中,云蒸霞蔚,红云如浪般翻腾。一条硕大的金龙,飞腾于云雾之中,身体高高蜷起,怒目着被其缠绞的吴亘。 吴亘双目突出,面上青筋一条条暴起。身上的金光忽明忽暗闪烁,这是身体的势场正与这条巨龙相抗,死死护着自己的人身。 木白默默看着阵中的一切,负于身后的左手,此时虚握成拳,正微微颤动。没想到吴亘的韧性竟然如此强悍,三层的天炉阵法也无法将其降伏,这是怎样的一个怪胎。 金龙的身体被一点点挤开,阵法四周的三座山峰噼里啪啦不停落下山石,木白冷哼一声,左手用力一握。 空中的金龙仰头长啸,身体骤然收紧,一点点向里勒去。阵中,传来嘎吱嘎吱的声音,吴亘的身体也在慢慢变得细长。 忽然,金龙的身上燃起熊熊大火,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球。火苗跳跃着,吴亘的身体变得酥软。头微微上仰,嘴巴大张,就好像一只濒死的癞蛤蟆。 强大的压力下,吴亘的势场一点点向里收缩。不知过了多久,在木白想要撤了阵法时,终于,随着一声几不可闻的闷响,附于吴亘身侧的势场退缩回人身。 谷中安静下来,雷消,云隐,只有灼灼的红光仍在跳动。金龙看着业已失去意识的吴亘,眼中颇为人性化的流露出一丝不屑。 木白轻轻摇头,虚握的左手刚要松开,忽然脸色一变。 脚边,一块碎石滴溜溜滚落,在地面跳动起来。很快,所有的碎石都步其后尘,有节奏的上下跳跃,似是在欢迎着什么的到来。 咚咚,天炉阵中传来沉闷而有力的响声,如春日惊雷,如沙场战鼓,响彻于寂静的山谷。 吴亘的心脏重新跳动起来,连带着身上的金龙也随之不停颤抖。 一道黑气从吴亘的左手渗出,如毒蛇般萦绕于胳膊上,就好像带了一个黑色的手镯。接着,更多的黑气冒了出来,一条条,一缕缕,交横绸缪,附着于吴亘的头上、腿上,渐至覆了全身。 忽然,吴亘的身体动了一下,黑色的眼睛慢慢睁开,露出了两座深渊,歪着头看向高高盘踞在身前的金龙。 金龙似乎感觉到了一丝不安,身体开始游动。此情此景有些滑稽,一个是身形巨大的金龙,一个是还没有龙爪大的人族,怎么看都是人族处于弱势。 但奇怪的是,金龙在惧怕这个小小的人儿,头不断晃动着,试图从吴亘的身体上脱开。 吴亘的嘴角向两侧高高拉起,形成了一个怪异的弧度,似笑非笑,就这么诡异的盯着金龙。如墨的瞳中,却看不出任何感情。 大笑声中,吴亘的身体急速暴涨,肚腹高高鼓起,形如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 金龙的身体紧绷,就好似拉面师傅手中的面条,被挤得越来越细。终于,金龙再也支撑不住这股强大的压力,被猛的弹开,身体在阵法中翻滚着,好不容易才站稳身形。 “他这是怎么了。”阵法外,妤好失声叫道。 木白却没有回答,死死盯着空中的吴亘,神情忽而惶恐,忽而疑惑,忽而激动,藏在身后的左手也在微微颤抖。 忽然,吴亘的身体在原处消失,再现时已是到了金龙的头上,身体已经恢复了原样。脸上带着古怪的笑意,抓住了金龙的两支角。 不顾金龙的挣扎,吴亘双手用力一掰,并无实质的两支角被生生拔下,化作两团蓬松的火星,消失于阵法之中。 震耳欲聋的龙吟声响起,响彻了整个山谷。君山上,有无数的鸟儿从林中飞出,惊慌失措的四下乱飞。 “吴亘。”木白大声喝道。 吴亘回头看了他一眼,舌头滑过嘴唇,一只手缓慢而坚定的插入了金龙身体,一串火花如铁水般从金龙身体中淌下。 不顾金龙的挣扎,吴亘用双腿紧紧夹住龙身,双手插入金龙的身体。一声闷哼,巨大的龙躯竟然被撕得裂开,如瀑般的火花从天而降,整个山谷中俱是浓烟滚滚,火花飞溅。 金龙自然不想落得分为两半的下场,竭力扭转失了角的龙头,对着站在自家身上、正孜孜不倦剥皮抽筋的吴亘,吐了一口白色大火,中间夹杂着一丝淡淡的紫色。 火焰无视吴亘身上的衣物,直接冲入吴亘的身体,炙烤着他的脏腑,焚烧着他的骨殖。 吴亘身上的黑气蠕动起来,如无数的蛛丝随风晃动,前赴后继向着白火落下。火焰遇到黑丝,就如遇到水般,顿时减弱了不少。但与此同时,黑丝也被消耗了一些,原本黑漆漆的吴亘,露出了斑驳的本色。 正在狂暴撕扯龙身的吴亘,动作忽然停了一停,眼中有了一丝清明。不顾白焰的肆虐,吴亘掰住龙首,让整个身体都沐浴于火中。 金龙挣扎得更为激烈,火焰不要命的喷出,与此同时,吴亘身上的黑丝也活跃了起来,一面抵挡火焰对吴亘人身的伤害,一面分出一部分附着到了金龙身上,如无数条黑蛇,从龙头迅速向着其全身蔓延。 这么一来,吴亘身体上的黑丝更少了一些,眼中的黑色也褪去了不少。随着其一声大吼,硕大的龙首竟然被分成两半。 从龙身上飞出一个鸡蛋大小的三色火球,滴溜溜转动着向外逃逸而去。眼见其就要逃出阵外,吴亘纵身跃起,张嘴一吸,火球正好没入了口中。 轰的一声,吴亘的身体火光大作,腾腾火焰燎空,七窍之处皆有火焰喷出,恍若远古火神转世。 这些火焰与身上的黑线彼此对冲,不断消融,以致于吴亘身上的黑线斑驳疏离,再难以笼罩全身。 但从二者的对峙看,黑线明显更胜一筹,几度扑杀之下,火焰节节败退,黑线有卷土重来的趋势。 眼见情势不妙,吴亘立于火台上,扎了个马步,双拳掌心向上伸出,怒吼一声道:“开。” 有一粒光从丹田位置现出,初如萤萤,渐如烛火,到最后竟似月轮。光十分纯净,就如正午的阳光一般无垢无秽,清澈剔透,刺穿了吴亘的身体,如剑般射向四方。 在这片血红的山谷中,吴亘如一个神灵般,矗立于石台上,光线和黑丝彼此交织,将人世间的纯洁和黑暗同时汇聚于一身。 吴亘痛苦的嘶吼中,竭力将光刺向那些蠢蠢欲动的黑线。方才在金龙的缠绞下,重压之下失了意识,在人身世界面临被摧垮的情况下,死气不催自动,竟然主动出来与火焰对抗。一番摧枯拉朽的攻势之下,死气控制了吴亘的全身。 幸亏金龙的那团三色火焰,稍稍压制了死气的肆虐,让吴亘得了一丝缓冲。 可到了此时,死气已占据了人身的大部,仅凭自身之力已无法将其驱退。惊急之下,吴亘忽然发现,因为死气与三色火的厮杀,竟然将层层裹于其中的光明之心给露出一角。看书喇 也只有光明之心纯净的曦光,可以与死气相抗衡。万般无奈之下,只能冒险以光明经与其沟通。 此经自从朱浅画处得来后,吴亘并没有过多修炼,今天也是赶鸭子上架,勉为其难试上一试。 不知是不是光明之心被死气拘束太久的缘故,稍稍沟通,光明之心竟然有了回应,无尽的曦光源源不断涌出,以吴亘的人身为战场,向着死气发起了猛烈冲锋。 三色火早已被消耗殆尽,它不过是天炉阵的阵意而已,对于一般人来说可谓威能强大,但对于死气和曦光来说,犹如萤火对皓月。 石台上,吴亘双腿颤栗,浑身如筛糠般抖动。死气和光明之心的较量,不可避免的波及到吴亘。这两股强大的力量你来我往,吴亘的人身已经渐渐难以承受二者交战。 此时的吴亘,一半身子黑气缭绕,一半身子光芒大作,中间有一条弯曲的弧线,就好像把一个人分成了两半。 台下的木白看着这一切,向来平静如水的脸上骤起波澜,嘴张了几下却没有出声。双眼死死盯着吴亘,似是在思索着什么。 台上却又起了变化,黑气占了上风,疯狂向着光明之心进攻。吴亘心中不免升起一丝绝望,他已经感觉到,随着黑气的猖獗,自己的气血在快速流失,若再不抑制二者,恐怕今天就得油尽灯枯于此。 定了定心神,吴亘双目紧闭,一方面拼命压制死气的蔓延,另一方面小心翼翼沟通光明之心,放出更多的曦光,但又不能放得太多,把自己人身烧毁。这就好似挑着担子走独木桥一样,稍有不慎就可能失去平衡。 伸开自己的左手,掌心处的黑色圆环正在缓缓转动。每转动一圈,身体中的死气便高涨一波。吴亘深吸一口气,正要冒险再次多放出些曦光。忽然听得一声低叱。 木白双手快速翻飞,身上冒出阵阵白气,一个巨大的金色镇字出现在其身前。随手一指,镇字飞到吴亘头顶,围绕着其旋转起来。 随着字符转动,有丝丝金光落下,进入吴亘的人身,将人身中的死气渐渐逼退。 镇字缓缓落下,慢慢融入吴亘的身体。死气终于被压制不见,而光明之心也安静下来。 “收。”木白手一挥,空中的九面旗纷纷飞回其手中,只不过这些旗子有些黯淡,上面还有一些孔洞,看来这个法器有段时间是别想再用了。 谷中终于恢复正常,木白几步走到吴亘身前。看着因筋疲力尽而昏睡过去的吴亘,面色复杂。 “妤好,你暂且出去,没有为师的允许,不得入此山中。”木白的口气很严厉。 第429章 死路不孤 还活着,这是吴亘睁眼后的第一个念头。 看了看四周,四下一片安静,早已恢复原样,如带的雾气缓缓流淌于谷中,如裘般覆于自己身上。谷中的三面山峰有些变样,山脚下落着不少的碎石。 勉力挣扎着起身,吴亘检查了一下自身,身子骨有些酥软,应是身体中的火性还在。伸开双手,左手的黑色圆环还在,只不过右手掌心处,却是多了个白色的火焰图样,应是此次催动光明之心带来的烙印。 除此之外,感觉人身世界骤然大了许多。带来的后果就是,吴亘很饿,前心贴后背的那种饿。 咕咕,腹中的鸣叫在急迫的提醒他,该去吃东西了。 刚要起身,薄雾中传来了脚步声。不一会儿,木白挤开云雾,出现在吴亘的身前,手上端着一碗刚出锅的天炎米,还有一个碟子,上面放着一根金色如人参状的异草。 吴亘此时因腹中饿极,早已失了计较,不顾礼仪一把夺过,也不用筷,直接用手抓着大口吃了起来。一碗饭下肚,再加一根草,吴亘仍是有些肚饥。 按说这天炎米吴亘吃上一点就燥热难耐,可这次一碗下肚,竟然没有分毫反应,可见人身世界增大后的亏空有多少。 木白看了一眼,不动声色又取出一颗如枣子般的红果,放在吴亘面前。这可是君山上有名的朱紫果,练气士吃一枚下去可一年不食,就是武夫吃下,亦是功力大进,如吴亘这样的四境武夫,说不得直接破境也未可知。 很快一枚红果入肚,吴亘却是毫无反应,仍旧眼巴巴的看着木白。 木白的面皮微微颤了颤,轻声劝诫道:“吴亘,这些都是大补之物,骤然吃下太多,难以全部吸收。而且你刚刚醒来,身体虚亏,还是有序进补为好,免得大起大落伤了身子。” 吴亘面上不说,心中却是抱怨这老头小气,还好现在肚中饥饿缓了一些,只得对木白拱了拱手,“多谢木师援手,否则小侄今日恐怕就要耗死在此处了。” 木白轻轻摆手,犹豫了一下方才道:“吴亘,身上死气何来。” 吴亘微怔,斟酌了一下,还是实话实说,“我去过大遗洲。” 自从上次莫支璧叫出棺材这两个字后,吴亘就晓得了死气的由来。可知道了又能怎么办,彼此的层次差得太远了,总不能跑到大遗洲把那棺材板掀了。 木白闻言半晌没有出声,过了许久方开口道:“吴亘,昨日在阵中,我在你的人身中化入了镇字符,此符可镇压死气,只需时时以精血补充,就可维持符的威能。稍后我自会将此符的画法授你,万一有个变故也好自行补足。 还有,在昆天洲,等闲不要显露死气,免得免得引来登天殿的警觉。不过你放心,死气藏于人身,只要不放出来,与精气无异,旁人是看不出来的。” 吴亘沉吟片刻,起身郑重给木白施了一礼,“木前辈,这死气到底是何来由,还请告知一二。我看前辈对此颇为熟悉,莫非曾见过死气。” 长叹了一口气,木白轻轻摆了摆手,示意吴亘坐下,“我今日所说之事,乃是登天殿的隐秘,你记在心里即可,就不要外传了。 登天殿有一位长老,年轻时也曾去过大遗洲,不幸身染死气。后来他发现死气难制时,在几位长老的联手施法帮助下,自囚于某处。 这死气虽然强大,但因进入大遗洲的人修为并不是很高,能承载的也是有限,初始时死气的数量并不是很多。 不过,死气会随着人修为的增长,汲取人身精元而渐渐增多,所以刚开始若不能及早压制,越到最后越无法遏制。镇字符就是他老人家传下,为的就是如有人再中死气,有个应对的法子。 另外,我看你身负神教重宝,竟可放出如此纯净的曦光,能与死气对抗,加上镇字符,说不定真能将死气压制住。” 听了木白一番话,吴亘不禁有些瞠目,原来自己并不是那唯一中招的人,还有人为死气所困。忽然吴亘心神一动,指了指自己,“既然木前辈已经知道晚辈身中死气,身拥神教宝物,为何不向登天殿告发呢。” 木白脸色有些难看,微微摇头道:“吴亘,太聪明也不是什么好事。罢了,就实话与你说,这位长老就是我们这一脉的老祖。自打老祖出事后,我们这一脉便被罚至此处看守秘境。 今日重见死气,所以我也存了私心,想看看你能不能彻底消弭死气。此外,妤好这个孩子,对你也是颇为看好,我自是不想让她失望,毕竟这一脉,就剩下我与她两人了。” 吴亘恍然,原来是涉及到自家人了啊,怪不得木白会如此相助。 说着,木白在地上画了一个颇为繁复的符形,“这就是镇字符,同时还要搭配相应的手诀,我与你做一遍,没有看明白可以直接提出。” 看着上下翻飞的手势,吴亘只感觉自己的手有些抽筋。自己在符道上并没有什么天赋,一个血灵符都能折腾那么久,何况如此繁复的镇字符。 试着画了不下几十次,又请教了木白其中关窍,吴亘初步明白了镇字符的画法。只不过要想真正画出来,还需要自己一点点琢磨。 其实木白已为其种符入身,足以支撑不短的时间。只不过,时日长了,此符的威能说不定会慢慢流失,到时只能靠吴亘自行修补了。 而且,此符只能压制死气的生长,但却无法去根。不过吴亘心中倒也满足了,现在最怕的就是自己失去意识后,死气自行脱出把控身体,从而鸠占鹊巢。 “吴亘,此次入阵,虽然险象环生,但其实你也获益不少。经过这死气和曦光冲撞,人身世界硬生生扩大了不少。这也意味着,如若以后与人对战,威力和耐力都会大上许多,只不过突破境界所需的积累也是越发多了。”木白探察了一下吴亘的身体,不由感慨连连。 武夫无法借助外部的灵气,只能倚仗自身的积累。吴亘此次福缘不浅,得此机遇,只要不出大的变故,按部就班前进,在同等境界上估计少有人能胜过他,就是耗也能耗死对手。 得了木白这位不知境界高手的称赞,吴亘心中也是颇为兴奋,试探着问道:“木前辈,还有一事,小子腆着脸皮请前辈助上一助。” “哦,讲来。” “听闻这天炉锻体法有针对神魂的法门,不知可否让小子见识一二,此法对小子颇为重要。”吴亘此次得了阵法锻体,不免有些得寸进尺。 反正木白腿粗,羊毛薅多了还要费人情,倒不如一次多薅些,下次再有这样的机会可就难喽。 木白捋须摇头,没想到吴亘的面皮这么厚,“此法我倒也听说过,只不过我久未离开此地,若是想要,当去寻妤好。” 吴亘心头不免有些失望,木白明显是不想直接帮忙,而是想将这份人情落在自家徒弟头上,到时候妤好也能与自己有个讨价还价的余地。 看到吴亘略显失望,木白不禁笑道:“泼皮勿得寸进尺,罢了,再送你一份机缘。等你身体补足后,可去洛泽湖底淬火,那里寒意浓郁,乃是一处锻器的绝佳之地,能得多少机缘就看你运道了。” 吴亘心中一动,能让木白郑重相告的地方,绝对是个好去处。 歇息两日,吃了不少妤好送来的灵植后,吴亘按着木白吩咐,来到洛泽湖边。 大湖毫无一般湖泊的烟波浩渺之感,倒是多了些沧海的波澜壮阔之意。看着蔚蓝色的湖水,吴亘一头扎了进去。得益于人身世界的变化,吴亘已能在水中停留更多的时间。 身体缓缓下潜,不时有古怪的鱼儿经过。不是没有大鱼想着捕食吴亘,可在挨了一记崩拳后,便成为了其他鱼儿的盘中餐。 越往下走,水越发寒冷,也越发黑暗。四下一片安静,整个世界好像都已死去,看不出上下左右,觉察不到前进后退。只有一些发光的鱼虾经过,才能让吴亘知道,自己仍在下潜。 巨大的压力从四面八方传来,吴亘感觉自己的身体都在咯咯作响。不过按着木白所说,须得寻找到一处发光的石台方成。 不知下潜了多久,纵然经过天炉阵法的锤炼,身体强壮了不少,吴亘也感觉有些吃不消了。 更关键的是,此处黑漆漆一片,吴亘都不清楚自己是否在游动,抑或就是在原地徘徊。 正有些失望,准备催动神行术离开时,脚下隐隐出现了一些朦胧的光斑,就好似星辰倒映于水面,模模糊糊。 吴亘精神一振,加速向下游去。身边的水变得粘稠起来,似冰非冰,似水非水,好似浓稠的油脂。寒意不可阻挡得向身体里钻去,直达骨髓深处。 眼前出现了一层发出白光的石台,长不知多少,如晶似玉,就这么突兀的出现在湖底。 应就是此处,吴亘心中暗道。身体一摆,缓缓落于石台之上。摸了一下冰冷的石台,吴亘微微颔首,盘腿坐下,闭目入定。连心跳也减缓了下来,偶尔才会跳动一次,整个人似乎已经死了一般。 四下无声,身处如此静谧之地,连时间似乎也会停止。不知过了多久,吴亘微微睁开眼。 身体中的那份燥意已经褪去,原本有些柔软的骨殖坚硬不少,韧性十足。满意的点点头,吴亘准备离开此地,在离开石台的时候,吴亘忽然发现,远处似乎有萤萤光点在闪烁,好似水中竖着一个火炬。 第430章 蚀日甲 黑暗的湖底,骤然出现了一个方圆十丈的火山口。暗红色的洞口中,不断喷吐着蓝色火焰。在这片无尽的黑暗中,火焰与寒水就这么完美的共存于此,不得不让人感慨天地造物的鬼斧神工。 可就是在这火山口的上方,悬浮着一个尺把长的黑红色圆球,上面镶嵌着一个个的方块,形如民间孩童玩的莫奈何一般。 圆球在火山口上空忽上忽下漂浮,蓝色的火焰炙烤着球的下半部分,等变得通红时便会翻个身,将黑色的上半部分对向火山口。 吴亘好奇的打量着这一幕,揣摩着圆球的用途。此物明显是人工所制,已不知在此放置了多少年。忽然想起,木白曾说过,此地是一处锻器的绝佳之地,难不成这是某位锻造的重器。 看着载浮载沉的圆球,吴亘心中不免起了贪念,往火山口的边缘挪了挪。方才站在火山口旁时,并没有感觉到一丝热意,想来这火山的炙热已被冰冷的湖水所吸收。 呲,一缕黑灰在水中出现,那是吴亘的衣摆不小心露在了火山口的上方。 吴亘终于明白,冰冷的水中,火山的炙热被压制在火山口的附近,但若贸然闯入它的地盘,下场就会同这消失的衣摆一样。 看看四周湖底,并无人来过的痕迹。这也意味着,圆球已经在这里存在了不少年头。一面是炽热的火,一面是冰冷的水,圆球已不知翻转了多少遍。这么快的加热淬火,而且是在如此重压的情况下,到底是要炼制什么样的重宝。 吴亘相信,能潜到此处,利用此天造地设的环境的,定不是一般的人。木白暗示自己到此,到底是为了何故,难不成 一时间吴亘兴奋起来,看来是自己的运道来了。管他是谁放在此地的,捡到了就是自己的。但应当怎样将其取下呢,在压力这么大的水底,吴亘可不敢贸然用神行术越过这火山口。 试着以掌击水,试图用水流将圆球推开。可等老牛一般的水流到了火山口上空,圆球只是晃了晃,便又回到了火山口的中央。 吴亘着实有些不甘心,拔出自己的断刀拼力一斩。平素一斩十几丈的刀气,此时却连一丈都没剩下,搅动了一下蓝色火焰便消失不见。 这下子,吴亘倒是有些绝望了。人身世界已经支撑不了多久,自己须得赶紧回到水面。算了,得不到就得不到,可能宝物与己无缘。吴亘又不是执拗的人,掉头就准备离开。 正在此时,断刀忽然颤抖起来,在水中摇摇晃晃,试图想游到火山口的上方。 吴亘心中一动,这把刀自从关墙上得来后,从来没有这么强烈的意愿。平日里,断刀几乎承担了砍柴、切菜、杀人等诸多杂事,加上吴亘又心大,从乙三处得来的磨刀石用完后,连刀也懒得磨了。 断刀有时也会有抵触,但总体来说,如同任劳任怨的老黄牛,该干不该干的,都默默承受了下来。今天断刀忽然起意,让吴亘也是有些诧异。看了看漂浮于火山口的圆球,不禁也为自家这个老伙计有些心酸。看书喇 看看人家什么待遇,再看看手中这把犹有不少锈迹、相貌丑陋的刀,吴亘不免有些愧疚。算了,让它休息会。 手指拭过刀刃,吴亘将刀轻轻一推,刀缓缓的顺着水流到了火山口的上空。不仅如此,断刀直接飘到了圆球的位置,毫不客气的撞在圆球上,自己鸠占鹊巢,怡然享受着火焰的沐浴。 圆球晃了几晃,似是有些不忿,又飘了回来,将断刀撞了开来。 一刀一球就这么你来我往,如同两个赌气的小孩,在火山上空磕磕碰碰起来。 眼见一时半会这两货也难以分出胜负,吴亘冲着断刀挥了挥拳头,以示鼓励,自己则是向着水面快速游去。不行了,人身世界再也撑不下去了。 等头露出水面,吴亘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再晚一会,待人身世界枯竭,自己恐怕就得溺死于湖中,那可真是成了天大的笑话。 岸边,妤好带着沙支莫,拢了一堆篝火烤鱼。 “出来了。”妤好递了一条鱼过来。 “手艺不错。”吴亘脸上露出赞许,抬头看了看天空,天空中有些阴云,掩住了大部分的星星。 “在水下呆了近一天,你倒是让我有些吃惊,可看到了什么。”妤好小心拭去嘴角的鱼油,又顺手在沙支莫身上擦了擦。 吴亘又拿起一条鱼,含混不清讲了一下圆球的事。他相信,木白既然让他下去,妤好必然知道其中的缘由。 “那是一副甲胄,甲名蚀日。”妤好倒也没有隐瞒,直接道出了圆球的由来,“是当年那位中了死气的老祖所遗,本想借着湖底的幽火锻造一副惊世骇俗的盔甲。不曾想,这么些年过去,他再也没有回来,那副甲也就留在了彼处。” “没有人想着将其取出吗。”这么好的东西难不成没有人觊觎,吴亘有些不相信。 “因为无法让其变成甲胄形状,那取之何用,难不成用它砸人吗。而且,这副甲的存在,少有人知道,还有师父看着,谁拿。”妤好回答得很简单。 “哦。”吴亘一听,顿时有些懊丧。怪不得蚀日甲能安然放在湖底多年,就是说嘛,捡宝这种好事怎会轮到自己。 “吴亘,等此次修炼完后,你准备作何打算。”妤好将沙支莫赶走,摆弄着地上的篝火。火光闪烁,让其眼睛也是显得忽明忽暗。 吴亘看着黑幽幽的湖面,脚踩着颗石子不停碾动,“我准备回去了,带手下人前往铁手行省,去投奔姬夜轩。你也知道,一个人族要在昆天洲有所作为,不借助外力是很难的。不过走之前,有件事需得请你帮忙。” “哦,什么事。”妤好抬起头看着吴亘。 “我在佐衡路留了些家当,骤然离开总是有些不放心,你能不能想想办法压制一下黑塔家或呼兰家,免得他们使些滥手段。”吴亘扭头正色道,“衡门港是将来杀回天元洲的重要据点,必须要掌控在我们手里。即使不能全盘在握,也要保证能自由进出。” 妤好用一截烧黑的木棍在地上写写画画,想了半天才开口道:“黑塔家我可以想办法压制,但呼兰家确实没有好的法子,一个行省领主,差不多也是你们北洲一国国君般的存在,没有长老出面,如何能说服他们 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只要衡门港的利益不受损,呼兰家才不在乎你那些无畏军,人家掉根汗毛都能把你人压死。这次不过是呼兰浮衍那个废物被你捉了,失了面子,才装模作样表个态度而已。所以,在当下形势下,不要动衡门港,否则谁都救不了你。” 吴亘点了点头,妤好的想法倒是与自己一致,呼兰家太大了,大到足以无视自己。这样也好,等自己离开,以楚喜的手段,不说进取,维持住当下的局面应不是什么问题。 “姬夜轩那里你能不能想办法招呼一声,另外,我需要从白岭到铁手行省的地图,你既然负责情报一事,这应该不难。” 妤好痛快答应道:“这没有什么问题,倒是你,一个人去寻姬夜轩不好吗,为何还要带着手下一同前往,路途遥远,岂不多了许多变数。” 吴亘头枕着胳膊躺了下来,轻轻笑道,“这些人都是我一手带出来的,怎舍得丢弃。况且,到了铁手行省,没有点班底,靠我一个人如何能扩军。什么时候,手里都要有一支力量才能放心。” “恐怕姬家不会让你掌握太多的力量,这么做可是犯了忌讳。” “事在人为,当下我们要联合一切愿意对神教作战的力量,尽量能撼动昆天洲的格局。” 忽然,吴亘坐了起来,指着天空奇怪道:“妤好,你不觉着这云重了些吗。” 妤好抬头观瞧了半天,亦是有些奇怪,“是的呦,难不成要打雷下雨。” 一听打雷二字,吴亘的脸阴沉了些。 三日过后,吴亘再次入了湖。等到了那处火山口,吴亘不由一乐,断刀仍在不依不饶的死磕着蚀日甲,一刀一球绕着火山口不停打转。 又过了几日,等吴亘再去时,断刀已经是追赶着蚀日甲在跑。毕竟断刀久经战阵,而蚀日甲长年呆在此幽暗之处,若论打斗,还真不是断刀的对手。 这边一切顺遂,而吴亘却遇到了麻烦。大湖上空的乌云越结越多,多日不散,已经隐隐有橙黄的闪电在其中游走。 看着这压抑的乌云,吴亘如何不知,自己的雷劫又要到了,难不成要在此处渡劫。 这一日,吴亘正在湖边仰头观天,木白走到了吴亘身后,神色有些复杂,“吴亘,看来你这次破境,有些艰难啊,没想到这第一次的雷劫就如此猛烈。” 吴亘抱头蹲在地上,一脸晦气模样,“木前辈,是第二次。” “哦。”这下子连木白也有些无语了,怪不得吴亘的人身世界会提前开辟,原来是这种缘故。 “雷劫威能甚大,吴亘,我现在带你去他处渡劫如何。”木白有些担心自己的阵法。 “木前辈,可否再等几日。这些日子我已尽力压制自己,应是还能撑几日的。” “为什么,可是还要准备什么。” “我在等我的刀。” 第431章 把天捅了个窟窿 吴亘一脸欣慰得立于湖底,看着正在火山口上惬意游弋的断刀,颇有吾家有子初长成的味道。 此时的蚀日甲,已经远远躲到了角落,像个受屈的小媳妇一样,不敢再上前撄其锋芒。 雷劫的到来已很难再拖延,吴亘想带着断刀一同赴劫。一来可以多个手段,二来也想让断刀沾些光,毕竟这是雷劫啊。世间的毛皂树石之类修炼成形,何其难也,不经过几次雷劫如何能成。 吴亘感觉到,断刀已有器灵,只不过因为刀身残损,以致其十分孱弱。若是能过一把雷劫,说不得会对器灵大有裨益。 将手伸向火山口,正悠哉游哉沐浴于幽火的断刀,并没有直接飘了过来,而是到了蚀日甲旁边,撵着对方一起到了火山口的边缘。 吴亘伸手将断刀接过,上面犹有温意。正要离开,断刀忽然颤动起来。对面的蚀日甲动了两下,却终是没有走出火山口 断刀似乎颇为恼怒,跃跃欲试就要重新返回火山口,吴亘赶紧制止了它。断刀的心思吴亘自是清楚,当日自己想得甲而不成,于是断刀就把人家蚀日甲给教训了一顿,逼迫其离开此地。 没想到临到头了,蚀日甲又再次反悔,由不得断刀发脾气。只不过自从知道蚀日甲的来历后,吴亘也清楚,这副在此锻造了不知多少载的宝甲,即使到了自己手中,恐怕也难以堪用。 此甲明显已生了灵智,愿不愿相从尚且两说。万一被哪位大能给看上,起了歹心抢去,自己真护不住。既然不好拿,还不如放在此地,等时机到了,自己再取不迟。 拿着断刀,吴亘看都不看蚀日甲,毫不犹豫离去。舍得舍得,先舍再得嘛。 等到了湖面,木白已经等候在岸上,妤好亦是站在其身旁。此外,不知何时,飞来一只红色的四翼大鸟,正饶有兴致的品尝着湖中鱼儿。 “走。”木白手指了指正在一旁晃荡的沙支莫。扑通一声,沙支莫倒在地上昏睡不起。 木白抓住吴亘,腾空而起,向着西北方向飞去。妤好则是坐上那只大鸟,紧紧跟在后面。 听着耳边呼呼的风声,吴亘心头有些抱怨,为何木白不同意自己坐上那只大鸟,非得拎着个自己在空中荡来荡去,就好像母猫叼着小猫一般。 吴亘对于这种没有任何依托的御风而行,心里总是有些抵触。若是将来自己有幸能有如此修为,也绝不这么随便飘来飘去。耍酷一时爽,亲人泪两行,万一撞上人可就不好了,就是撞上个鸟儿,也是不妥的。 木白一直飞了一个时辰,方在一处荒芜的大山停下。此山名为两若山,方圆千里并无人烟。山上颇为荒芜,只长着稀疏的草木。 选择到此地,也是怕引来他人的关注。毕竟过雷劫是一项极为凶险之事,万一有人使些手段,那可就凶多吉少了。所以一般过雷劫,都会有人在一旁护持,免得他人作祟。 吴亘挑了个山头站定,冲着木白和妤好点点头,“就在此处。” 木白扫视一圈四周,四下并无人兽,只是在地上有一个个的小窟窿。这是两若山上特有的一种地龙,名为却行,平日里喜欢钻入土中,在地下游走甚速。 吴亘看了看头顶开始集聚的阴云,不再压制自己的气势,尽数放了出来。与此同时,身体放出黄色的光晕,金身之法催动,做好迎接雷劫的准备。 掂了掂断刀,吴亘轻笑道:“老伙计,要上了。” 木白和妤好远远退到了另一座山头,以防影响吴亘渡劫。 两若山上,云涌风起,山上的风渐渐大了起来,发出呜呜的声响,颇有风雨欲来万物摧的味道。 天空中一团团厚重的乌云翻滚着,奔腾着,从四面八方漫了过来。云越来越密,越来越紧,渐成一堵深灰色的厚墙,迅速而执拗得大口吞噬着浩渺的天穹。 嗤,一道橙色的闪电掠过天际。极长极亮,似乎将整个天穹给撕成了两半,天地间变得肃杀起来。 轰隆隆,雷劫的鼓声响起,震耳欲聋的声音激荡着天地,山上的地龙颤栗着纷纷向土中逃去。 很快,闪电密集起来,一道道,一簇簇,如橙色的火焰,在乌云中猛烈燃烧。 咔嚓,一道粗壮的闪电终于按捺不住,如蓄势已久的箭,从天际射向山头那个小小的身影。一个如萤火般的黄色小点,纵身从山头跃起,毫不畏惧的冲入了黄色的闪电洪流中。 房屋大小的黄色光球在空中出现,刺眼的光亮如万千光箭射向四面八方。一道肉眼可见的球形气浪迅速向着四周扩展,转瞬间便有山头大小,覆盖了吴亘方才所站的小山。 乱石崩飞,火光四射,山头一下子降下一丈,出现了一个凹陷的大坑。 “师父,雷劫都这么厉害吗。”妤好被气浪吹得噔噔连退几步,死死抓着山石,一脸惊疑道。 木白长袖一拂,在妤好身前布了一个无形的屏障,“倒也不是,因人而异。” 心中却是嘀咕,当初自己过劫的时候,可没有这么大的阵势。这么厉害的雷劫,是不让人活了吗。若是人人如此,以后谁还敢修行,谁还敢过劫。这吴亘到底是招了多大的天怨,才惹来如此重的劫数。 “他不会就这么死了。”妤好好奇的踮脚观望。 话音刚落,只见一个小小的黑点从空中落下,翻个跟头稳稳落在山顶,“哦,他没死,这雷劫总算过了,要不然平白被他吃了那么多灵植,还白送了一枚阴阳玄灵丹,我不亏死了。” 木白看了一眼自家徒儿,脸皮不自觉抽搐了一下,这傻徒儿真是大方,这么贵重的丹药就轻易送了出去,难不成是看上了这小子。 吴亘落在地上,身上已被烧得一片焦黑,不过相较第一次渡劫,这次却是好受了许多。 果然这次用了天炉阵法,又补充了如此多的灵植,身体确实夯实了不少。看了看手中的断刀,已是烧得通红,犹兀自不住颤鸣,似是十分兴奋。 抬头看了看仍不肯散去的乌云,吴亘仰天大笑,长发猎猎飞舞,“老伙计,走,咱到天上浪一浪,给那傻货捅个窟窿。” 说着,不待雷劫再落,吴亘重重一踏,再次跃上高空,狂吼着直接扑入那厚如墙、浓似墨的乌云,直奔闪电最密集的地方而去。 云中,一团无数光线缠绕的光球正在不断翻滚,一道粗如古树的闪电正从光球中孕育而出。 “给老子回去。”吴亘狂笑着,直扑光球而去。被动挨打,从来不是自己的性子,管你是什么天劫地劫,先砍了再说。 轰的一声炸响,吴亘硬生生在光球前将闪电堵住。猝不及防之下,光球竟然从里面爆了开来,如水的闪电冲到吴亘身上,不停消融着他的血肉,轰击着他的骨头。 经过这么些年的修炼,吴亘的身体不说坚如金铁,那起码也是韧性十足,再加上此次天炉阵法的锤炼,一般的箭矢都不一定能穿透。可在雷电的冲涮下,就如面团一般,眨眼间就变得千疮百孔,破烂不堪。不少地方,都可以直接看见黄色的骨头。 玩大了,吴亘心头懊悔,实在是第一记雷劫给了自己错觉,一激动就跳到了雷窝。果然做人要低调,闷声发大财才是正理。 身体如一片落叶般,飘飘忽忽向下落去。吴亘抬头看向天空,浓重的乌云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窟窿,露出后面湛蓝的天幕。 呵呵,终是捅破了天。 重重的落在地上,吴亘拄着已经变得柔软的断刀,勉强站了起来。 狂风似魔鬼一般咆哮,天空的乌云从四面八方赶了过来,无数的亮光在云中闪烁,雷劫已是处于狂暴的状态。 还来啊,玩不起啊,吴亘此时是真的后悔了,这雷劫看来有些不依不饶啊。看了看自己凄惨的身子,吴亘跺跺脚,那就再战,谁怕谁啊,大不了掀桌子,把死气全放了出去。 纵身一跃,吴亘准备故技重施,先下手为强。刚跃起几丈,一个硕大的雷球就从天而降,如山一般重重砸在吴亘身上,把他重新压回地面。看来雷劫真的是愤怒了,都不愿再化形闪电。 吴亘双手高举,死死撑着雷球,脚下坚硬的山石渐渐崩碎,腿深深的没入了土中。看着表面不断翻滚,蕴含着巨大威能的雷球,吴亘心中也生了狠劲,想让我死,那大家一起来啊。 双手插入雷球,用力向左右一撕。 山头上,出现了刺眼的亮光,四下一片雪白,将一切的黑影从世间抹去。山头四周,一些瑟瑟发抖的草木,转瞬间就消失不见。巨大的响声,好似将空间都给撕裂了一般。 妤好揉了半天眼睛,方才能看清周边的事物。若不是师父及时挡住扑面而来的冲击,说不得当场就得失明失聪。抬眼向远处望去,吴亘所在的山头已经陷下去一大截,化为一座矮坡。 天空中,乌云恋恋不舍的散去。雷劫,终于结束了。 “走,过去看看。”木白率先向着吴亘的所在飞去。 等到了山头,任木白见多识广,也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山头上,铺了一层厚厚的琉璃状土石,轻轻掀开,下面就是松软的沙土,所有的石头都化为了齑粉。 “吴亘,还活着吗。”妤好从鸟背上跳下,扑哧一声,双脚陷入了酥软的土中,一直没至膝盖。 四下静寂,山风吹过,带起了片片沙土,纷纷扬扬向着山谷落去。 妤好的心有些凉,这么惨烈的雷劫,恐怕 正在此时,一处地面动了起来,似乎有什么东西想钻出土面。 沙土翻开,一条玉白色的虫子从土中出现。接着,一只露出骨头的手慢慢伸出,手中还死死抓着白色的虫子。 第432章 诸事安定不如远行 山顶上,看着身上血肉不断翻滚,伤口快速愈合的吴亘,妤好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所谓捅破天,是指人不知天高地厚,做了偌大的错事。可今天,面前的这个人,真的捅破了天。 一时间,妤好有些后悔来此。今天所见的雷劫是如此猛烈,竟让自己生了畏惧之心。 心生种种劫生。修行之人最怕此事,越是怯于某事,越是有可能在此栽跟头,所谓的心魔就是由此而来。 木白看着吴亘,面色平静,心中却是波澜起伏,历经这么厉害的雷劫竟然没有破境,此人的根基是有多么深厚,以两次雷劫的积累仍是四境,一旦等破境后,那将是怎样的光景。 “吴亘,暂且先服下朱紫果固体。此地不宜养伤,雷劫甚烈,恐招来他人窥探。待身体稍复,我等还是速速返回君山为妥。”木白递出了一个红果,又覆了一件衣裳在吴亘身上。 勉力将朱紫果服下,吴亘感到浑身麻痒难当。那些被雷劈出的伤口,肉眼可见在弥合,这种酸爽的味道着实有些难言。 忽然想起了什么,吴亘抓起了身旁的断刀仔细打量。断刀已经冷却,原本锈迹斑斑的刀身大部分已经光洁如新,黑色的刀背多了些拙朴之意。只有刀刃在阳光的照射下,不时泛过寒光,隐见宝刀峥嵘。 满意的点点头,吴亘捡起了身旁的玉虫。此虫是自己过了雷劫后在土中所发现。这座山头上大大小小的却行都因雷击而死,只余这只尚且还活着。念着其与自己一起渡劫,吴亘便将却行带了出来。 咕咕,妤好身旁的红色鸟儿见到却行,兴奋的跑了过来,长喙一张就要啄下。吴亘吓得急忙将玉虫一扯,放在自己身侧。妤好见状赶紧上前,死死拉住那只激动难耐的鸟儿,认真看了一眼吴亘身旁的却行。 “木前辈,晚辈已经无恙,不如我们回。”看到四周一片焦土,吴亘开口道。回到君山,随手一抓就是灵植,不比这里舒坦吗。 木白依旧抓着吴亘,三人从两若山匆匆返回了洛泽湖。 等三人离去不久,从远处急急掠来两个人影,落在吴亘渡劫的山头。抓起一把地上的琉璃,又四下看看,低声谈论了一会方才离去。 等回到君山秘境之中休养十几日,眼见身体无恙,吴亘便向木白和妤好告辞,准备返回凌云村。这次出来的时间已经够长,也不知楚喜那里的情况如何,吴亘总是有些不放心。 正如离开凌云村时所说,此次回去,无论杨正有没有回来,吴亘都准备离开了,前往铁手行省去寻那姬夜轩。 在佐衡路呆的时间已经够长,再呆下去亦没有什么意义,仅凭当下的无畏军,远无法撼动昆天洲格局。既然无法破局,那只有跳出棋局,另寻一条出路。 木白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模样,只是嘱咐吴亘,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带人来到秘境。妤好则是准备用那只红鸟将吴亘送回,免得路上再起波折。投了这么多本钱,万一死在半路可就闹笑话了。 终是到了离开的日子,本着贼不走空的祖训,吴亘身上揣了一些天炎米。在秘境中时,吴亘也曾暗示木白,能否送自己一些灵植,可对方却置若罔闻。气不过的吴亘,只能连哄带骗,让妤好私下送了一些天炎米。 与妤好坐上鸟背,红鸟拍打着自己的四只翅膀,奔跑几步便腾空而起。等到了半空,吴亘回头再望时,茅庐已经消失不见,所在的位置却是一处郁郁苍苍的树林,哪有什么君山的影子。 坐在鸟背上,听着呼啸的风声,吴亘眉头微皱,寻思着此行归去的安排。 “吴亘,送你个小玩意。”坐在身前的妤好突然开口,递了一个三角的金牌过来,上面刻有一个眼睛模样的图案。 “这是校事台的暗卫令牌,领此牌者,可以私畜暗卫九百人。有了此牌,你的手下也有个名分,那些大小家族便不好再明着下手。” 吴亘表情微动,赶紧将其接过,这可是个好东西。有了此令牌,自己的无畏军再不是如流匪一样的存在,谁都可以咬上一口。这样的话,等自己离开后,楚喜有此牌在手,也能保几个据点不失。 “多谢,有心了。”吴亘向妤好郑重道谢,这一份礼物来得实在是太及时了。 这些日子来,吴亘一直担心黑塔家会对无畏军下黑手。虽然高垣城一事并无人知晓是自己干的,但毕竟自己明面上杀了人家一些人,黑塔家岂会善罢甘休。只不过黑塔家当下内忧频频,尚腾挪不出手段围剿。 若是对方出手,即使黑塔家实力大减,但真下定决心对付无畏军,吴亘可是没有一点胜算,这也是离开前的最大担忧。 如今有妤好的斡旋,再加上这枚保命的令牌,吴亘终于下定决心,离开佐衡路,离开白岭行省,借助姬夜轩的力量,在昆天洲打出一片新天地。 “谢什么,助你就是帮我。吴亘,在如今的局面下,想要做些改变好难。一个人走着太过孤独,幸好有如你一般的人同行。 有朝一日,我们这些桃李青青之人,终会将那些迂腐枯朽之辈赶下台,在昆天洲据有自己一席之地。”妤好托着腮,神色有些憧憬。 吴亘将起身东张西望的沙支莫按了下来,微微一笑,“等我们趟出一条路,看到其中的利益,自会有更多人追随。当下,你需在登天殿多替我遮掩一二,想法子多联络一些人手,我就可以在下面更好辗转腾挪。桃李青青,终会绿满园。” “好,祝我们早日绿满园。”妤好伸出一个拳头,与吴亘轻轻碰撞,二人皆是会意一笑。 三人在距凌云村不远处降落,这一路上,偶会遭遇巡逻的当扈鸟,看到红色鸟儿就赶紧远远避开。这红色鸟儿名丹鸟,是登天殿的标配,虽然各个家族并不受登天殿直接辖制,但该有的尊重还是要有的。 吴亘并不担心妤好知道凌云村的位置,既然对方已得到无畏军的情报,那自然晓得凌云村的存在。 接过对方赠送的信隼,二人依依惜别。等回到凌云村,吴亘派人召集几个据点的大小头领,择日共同议事。 “寨主,你要离开了?”五日后的议事堂,骤然听到此消息,哈豹一脸诧异,忍不住率先开口。 吴亘点了点头,扫视了一眼左右坐着的诸位头领,“偌衡路的局面渐趋稳定,我有意带人去往他处,另辟出路。放心,不是放弃这里,而是想着在别处更好施展手脚。等时机到了,我还会带着人马回来。” “请问寨主,离开此地后,始兴等据点当如何安排。”楚喜起身询问。其实这个问题吴亘与楚喜早已暗中商议确定,只不过今天要借吴亘的口说出来,以安众人。 “咳咳。”吴亘咳嗽了一声,身体坐直了些。堂中众人知道吴亘有要紧事要说,赶紧止住议论声,皆是看向吴亘。 “始兴村由哈山具体负责,刃发村则仍是由屈通牵头,至于凌云村,由楚喜兼管。另外,楚喜还统一辖制三个据点,任无畏军统领。”说到这里,吴亘停了一下,看了看哈豹,“哈豹久经战事,在凌云村任无畏军副统领,负责练兵及戒备之事,但凡用兵,需得禀报楚喜终决。 “剩下的无畏军分为三队,分别由刘征、张噎仆、呼延莫三人任屯长,受哈豹和楚喜节制。”吴亘又点了三人的名字。这三人都是从两豨村的人族和牧人中提拔,不仅修为较好,而且几次战事下来作战都十分勇猛。 虽然无畏军规模尚小,但吴亘此举已是正式将军政分开,以免各个据点拥兵自重,不听号令,这也是吴亘与楚喜商议后的结果。 闻听此言,哈鹰、张武阳等人并无半分异议,薛信却是有些坐不住了,几度想开口却又忍了下去。 吴亘看在眼里,不由心中暗笑,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剩下的人,都要随我远征。薛信,你从无畏军提一百人马,由你统领,与我随行。此次远行路途遥远,人宜精不宜多。卓克、哈鹰、张武阳亦是同行,暂充于凌云八骑。可都听明白了。” “属下明白。”堂中众人皆是齐声而应。 吴亘并不是不想抽更多的人,可抽空了,楚喜这里怎么办,无畏军毕竟人还是少了些。 看众人皆是应下,吴亘满意的点了点头,走到楚喜和哈豹的身前,又将哈山和屈通拉了过来,躬身团团施了一礼,吓得几人赶紧忙不迭回礼。 “几位,我走之后,这里就交给你们了。诸位当同心戮力,谨小慎微,把咱的地盘维持好。如今佐衡路几家虽不敢随意对我下手,但也要防备对方使出各种阴损手段。 你们几个身上的担子都很重,我在它乡征战,定是难以顾及,这里,就全靠几位费心了,吴亘谢过诸位。”说着吴亘又再次行了一礼。 几人自是慨然称喏,哈豹犹豫了一下,却是咚的一声跪倒在地,“寨主,你就带这么点人出行,太危险了,不如让哈豹随行在侧,也好保护寨主,此地交由他人即可。”说着,偷偷瞟了一眼薛信。 吴亘微微一笑,将哈豹从地上扶起,“远行出征虽然辛苦,但毕竟辗转腾挪余地大了许多。留守此地更为艰难,周边群狼环伺,随时可能对我们下手。 哈豹,你也是老人了,咱打下这点家底不易。万一我在外事有不谐,还得回来。这个家,就请你替我守住它,到时候,我在前方有事,还要这里多多支援,拜托了。” “寨主”哈豹有些哽咽,重重点了点头。 “好了。诸位,就按刚才吩咐,分头去准备,三日后,队伍出发。”吴亘转过身来,冲着众人大声道。 第433章 路是崎岖的 战马萧萧,阵风猎猎,吴亘站在始兴村旁的山路上,看着那个悬于半山腰的村子,心中不免有些感慨。初来昆天洲时,第一站到的就是此地。就如一个呱呱坠地的婴儿,看着它起了楼,添了丁,一点点壮大。 对于始兴村,吴亘心里其实已把它当作大风寨一样的存在。如今骤然离开,远走他乡,说不留恋那是假的。 此次队伍选择从始兴村离开,主要是由于这里相对隐蔽些,免得被人给盯上。随着无畏军人数的增多,这里面说不定会有其他家族的探子,行事还是谨慎些为好。 杨正还没有回来,吴亘已与楚喜约好,等安定下来,就与凌云村建立联系。等杨正等人回来,由楚喜派人将他们送了过来。 “回去。”吴亘坐在马上,冲着送行的楚喜等人挥挥手,“送行千里,终须一别。相信不会太久,我们就会回来的。” 校事台的暗卫令牌已经交给楚喜,万一有什么事,也好借助登天殿的威势抵挡一二。吴亘就不信了,难不成黑塔家敢驳了登天殿的面子。 “寨主保重。”楚喜带着众人拱手行礼。吴亘亦是郑重回礼,“走。”说着拨转马头,手中马鞭一举,带头策马而行。隆隆的马蹄声响起,在众人的送别声中,队伍渐渐消失于群山之中。 按着妤好给的地图,前往铁手行省有中路和东路两条路。中路多大路,人马易通行,但弊端也就是各个家族过多,一路上需穿过大小二十七个家族。这里面哪家看吴亘不顺眼,随手来一下,说不定都能让吴亘吃不了兜着走。 东路多山,且有数条大河阻隔,这里的家族相对少些,但路确实难走,目前吴亘选择的就是这一条。 自己只有百余人,目标并不大,而且这些人在薛信的带领下,走的是精兵路线,常年在山中负重练兵,翻山越岭对他们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为什么只有这两条路,其实这得怪铁手行省古怪的地形。它是一个长条状,与白岭行省接壤的地方只有不到八百里。所以吴亘行军的路线整体而言是向东北,从两个行省交界处进入铁手行省。 其实,还有一条路可供吴亘选择,那就是一直向东,进入疏勒行省,再沿大江转而向北。 这条路初始难行,但越往后走越轻松。只不过涉及到其他行省,吴亘不想牵扯更多势力,那样局面会很麻烦。而且据妤好透露,疏勒行省与铁手行省有些不对头,借其路通行岂不是自找麻烦。 行于山路,吴亘放手让薛信全权统兵。凌云八骑则是全部撒了出去,刺探周边地形军情,免得与某些家族迎头撞上。 走了七日,一行人已是穿过了一半的佐衡路地盘。这一路上,与各个家族并没有发生冲突,倒是与一些零散的部落、匪人多有纷争。 在连绵的大山里,还有很多诸家族无法真正管辖到的地方,这些人数量不多,但就如蚊蝇一般,杀之不绝,十分烦人。 这一日,吴亘正在一处夺来的村寨休息。 这是一个偏僻的小村寨,寨子里的牧人亦民亦匪,看到单独行走的卓克,乱哄哄扑了上来就要捉拿,正好被赶来的吴亘看到。一怒之下,吴亘带人杀入了寨子,将这里作为自己歇脚的地方。 身旁,有一名二十余岁精干的青年汉子,正委屈的给吴亘倒着酒。 青年名叫索吉,这座小寨子就是他立起来的。打进寨子时,此人眼见无法抵挡,掉头就往寨子后的树林跑去。边跑还边吹着哨子,尖利的哨声传出,从林中涌出一大堆的鼠蚁,不要命的攻击着吴亘的人。 这些东西单个都没有什么厉害之处,但若是数量多了,那就颇为恶心了,杀也杀不绝,赶也赶不走,吴亘的人马被这些小东西给折腾的狼狈不堪。 在接连被几只蚂蚁挑衅后,吴亘终于忍不住了,直接追入了林中。若论跑路的功夫,世间没有多少人能比得过他。很快,吴亘拎着索吉从林中走出,勒令其将这些鼠蚁驱走,方才安生了下来。 这几天路途辛苦,吴亘便让薛信招呼手下,就在这处小寨子里休息几日。 正饮酒间,手中的却行不安的动了几下。这只虫子正是当日陪吴亘渡劫的那只地龙,毕竟是一同走过生死场的,此次出行,吴亘便把它也带在了身边。许是受了雷劫开了些灵智,却行对吴亘也是百依百顺。 这虫子身体十分温润清凉,平时无事时,吴亘便会把它放在身边去暑。而且却行对地下的震动十分敏感,稍有动静便会示警,所以吴亘也当它是个哨兵在用。 过了一会,哈鹰骑着马,急匆匆从寨子外冲了进来。等到了吴亘身前,看了一眼正蹲在一旁服侍的索吉,哈鹰禀报道:“大人,距此五十里外,发现有大批骑兵的踪迹,应是黑塔家的人。” 吴亘猛然从躺椅中坐起,“可看清了。” “应是没有错,看其架势,是本家的骑兵,不是随便征召各个小家族的。”哈鹰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拎着马鞭蹲在了吴亘身旁。看书喇 “有多少人。”吴亘接着问道。 “在我当面的约有两百余人,我不敢过于靠近,但远远望去,在这伙人的后面,还有烟尘飞起,应也是黑塔家的人。”哈鹰知道事关重大,神色也是有些紧张。 吴亘的脸色有些难看,若是黑塔家的人,为什么跑到这么远的地方。这里距高垣城足有千余里,路途迢迢,跋山涉水,有什么值得黑塔家一路奔波。最大的可能,还是冲着自己来的。这也意味着,自己离开的消息,终是被人给泄了出去。 至于是谁泄的,吴亘现在没法追查。现在三个据点的人加起来已有八千余人,对方安插个细作真不是什么难事。一下子带走了这么多的骨干,必定会招来有心人的探查,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不过,自己已经离开了这么些日子,黑塔家的人才追了上来,应该不是什么核心的人。要不然的话,自己出行不久就会遇到黑塔家的人,而不是等到现在。 楚喜那里吴亘并不担心,有登天殿的牌子罩着,黑塔家应该不会这么不长眼。 那么,黑塔家应是得知自己要离开白岭行省的消息后,才匆匆从本家派兵拦截,要将自己截杀在荒野中。同时为了防止消息走漏,并没有下令让沿途的小家族阻拦。 “是冲着这里来得吗,可都是重甲。”吴亘重新躺了回去,手指轻轻敲着扶手。 哈鹰有些奇怪吴亘的反应,“不是,我看了一下这些人的行进方向,并不是往这里来的。身上穿的也是普通铠甲,应是为了在山里赶路方便。” 吴亘点了点头,脑袋里回想着地图上所标的前方地形。再往前走,就是位于积石山中的轲井关。 在这片山多原少的地方,马队要想通过,只有这么一条路可行。那也意味着,若真是来拿自己的了,黑塔家肯定还没有发现自己的踪迹,只是想着快些去轲井关,堵住这唯一的通道。 想了一会,吴亘微微叹了口气,此时自己再带人去往轲井关,已是来不及了,说不得会和黑塔家的轻骑迎面撞上。自己就这一百来人,打起来伤亡肯定惨重。 “我们先不要动,就在这处寨子里呆着。告诉薛信,加强戒备,同时多派些斥候,查清黑塔家有多少人到此,去什么地方。”吴亘躺上椅子上慢慢吩咐道。 “不走吗,寨主,万一他们发现了这里怎么办。”哈鹰有些着急。 “现在不好确定对方是不是冲着我们来的,若只是路过也就罢了,若真是来围剿我们,现在去往轲井关也只能是死拼,划不来得,倒不如呆在这里静观其变。先给楚喜他们发个信,就说据点有细作。”吴亘叹了口气,眼下真没有什么好的法子,难不成退回去吗。 哈鹰想了想,点点头起身准备去寻薛信。正在此时,一旁默不作声的索吉忽然开口道:“两位大人,你们可是要去轲井关。” 吴亘诧异转头,打量了一下这个情绪一直有些低落的小寨主,“不错,难不成你想给黑塔家报信。” 索吉赶紧连连摆手,满脸堆笑道:“索吉哪有这个胆,即使给人家报了信,也落不着什么好处。我本就是被通缉的逃犯,没办法才躲到此地,拉了一帮人勉强度日,跑到黑塔家那不是自找苦吃吗。 这几日,大人们到了此地后,并没有过多为难小人及手下,小的自是十分感激,对大人们并没有半分怨恨。 所以,听闻大人被黑塔家堵了路,小的这才斗胆说上一句,其实再往前走,并不只有轲井关这一条路。还有一条小路可不经过轲井关,只是路有些难走罢了。” “哦。”吴亘脸上多了些笑意,笑眯眯打量着对方,“这路怎么走啊。” “大人,这条路乃是本地山民走的一条便道,因为路不好走且位于深山中,所以外人多不知晓。大人只有一百余人,倒是可以借此路绕过轲井关。”索吉指了指远处,示意了一下路的方位,“大人若是不放心,小的可以亲自带路。” “为什么帮我们。”吴亘双手负后,直视着对方。 “谁跟黑塔家作对,我就帮谁。”索吉毫不畏惧,大声说道。 第434章 赌命一把 索吉是个牧人,也是个可怜的牧人,他出身于一个小家族,并不是家主的直系,但是在这个家族中,他安然而平和的长到了六岁。 只不过,六岁那年,这个小家族迎来了灭顶之灾。由于得罪了黑塔家,或是其他的原因,就这么被黑塔家给灭了。因为他还没有长到马镫高,侥幸逃过被当场杀死的命运,被带回做了一名马夫。 以后的事,如每个命苦的少年一样,衣单食薄,受尽了欺凌。后来,他靠着自己的忍辱负重,博得了对方的信任,瞅着机会从黑塔家的马圈逃了出来,颠沛流离这么些年,才到了此处,立了这么个小寨子。 听完索吉悲惨的人生经历,吴亘眨了眨眼。故事很精彩,但吴亘并不为所动,更不会去深究其真假。当下只是想知道,索吉的那条小路能否真正绕过轲井关。 “过一日后,索吉带路,我们出发。”吴亘冷冷吩咐道,外面还撒着一些斥候,需得等他们回来,留一日是必要的。 而且,他也想看看,自己在黑塔家眼里,到底有多少斤两,会派多少人出来截杀自己。 一日后,散出去的人陆陆续续都返了回来。带来的消息不是太好,综合几个人的描述,此次黑塔家估计派出了千人,轻骑轻装,一人双马,远途奔袭而来。 他们应该走得很急,一路都没有休息,因为在路旁发现了一些疲累至死的马儿。而且,这近千人又大致分为三拨,队形并不严整,滴滴拉拉的,彼此之间保持了二十里的距离。 三波人马中,最前面的一波人数最少,只有二百余人,最后的人数最多,有五百余人。应该是不断有人掉队,自然而然形成了这种奇怪的队形。 “寨主,我们要不要立即出发,索吉这条路虽然隐蔽,但路险难行,我们不一定能赶过黑塔家的人。”卓克手里拄着一把弯刀,单膝着地,蹲在吴亘身旁。 吴亘揉了揉脸,看着眼前的地图想了想,“先不动,卓克、哈鹰,你二人都已修了神行术,带二十匹马抄小路绕到黑塔家的人后面,故意弄出些动静,然后把马打散放了,步行赶回来。” 哈克和卓鹰一愣,相互对视一眼,其余人也是有些不解,只有薛信稍稍一怔,便面露恍然之色。 “黑塔家的人只是知道我们往这个方向走了,但在哪里,他们并不清楚。把马儿放在他们来的路上,必然会派人去察看。 本来他们的人就因为急行军乱了阵势,这么一来,追踪的人会更加分散,而且会干扰他们的判断。”看到卓克想说话,吴亘不待他发问便解释了一下。 “可这是咱的战马啊,跑散了就归拢不回来了,往后我们怎么跑过那些黑塔家的人。”哈鹰有些不舍。 吴亘冲着薛信抬了抬下巴,“你来说一下。” 薛信咳嗽了一声,上前行了一步,“索吉所说的那条小路,我今日已带人去探查了一下,路极窄,只能容一人前行。骑马是不行的,只能牵着马一点点赶路。所以,马在这条路上其实作用并不是很大。 我们既然被黑塔家发现了,再往后走大路肯定是不行的,只能在山中小心行进,马此时也只能驮运些物资。而我无畏军从建军伊始,就擅长在山中长途负重跋涉,有马反而会拖慢行军速度。若想摆脱对方的追击,倒不如弃了战马,将黑塔家引入山中,以己之长击敌之短。” 说完,薛信又面色平静的退了回去,并无半分自矜。 吴亘满意的点了点头,“听明白了,听明白就动手,不要吝惜那些马,人才是最重要的。” 卓克和哈鹰拱手称是,又冲着薛信点了点头,挑了二十匹羸马,往黑塔家人马的身后摸去。 看着二人离去,薛信上前请示道:“寨主,不如再派些斥候出去,看看黑塔家的反应,再定下一步的行动。” 吴亘一挥手,又在躺椅上坐了下来,“此事你做主即可,小心些就是,我怕这次黑塔家的人马中,藏了高手。” 薛信一怔,却是明白了吴亘的意思。黑塔松寒既然已经死在吴亘的手下,黑塔家定然不会大意,肯定会派高手随行。 刚要离开,身侧一直不吭声的索吉忽然站了出来,“大人,其实若只是探察敌情,小的倒有些手段。不仅不用手下人犯险,而且颇为隐秘。不知大人愿” “有话就说,不必卖弄。”吴亘有些不耐烦,打断了对方的话。 索吉吓的一缩脖子,赶紧解释道:“大人,小子会些驭兽的手段,听得懂兽言,不如我驱一些小兽察探黑塔家的动静,省得兄弟们以身犯险。” 吴亘眉毛一挑,似笑非笑盯着对方。 索吉头皮有些发麻,这些日子就怕吴亘出现这种笑容,赶紧补充道:“大人若是不放心,可以让薛统领看着我,若是我耍什么手段,直接一刀剁了就是。” 微微一笑,吴亘随手抓起一个果子吃了起来,“索吉,我自是相信你的诚意。不过呢,我也有些好奇,你这么不遗余力帮助我们,到底为了什么。要知道,我们走了,黑塔家还是这里的天,不怕他们报复你吗。” 想了想,索吉方快步走到吴亘身前,单膝跪下,“大人,索吉想追随于您。” “嗯?起来说话。”吴亘不由一愣,停止了咀嚼,侧头看向索吉,“我们无畏军不过是一帮被人撵着跑的惶惶之犬,随时有可能覆灭,你跟着我们不是自寻倒霉吗。” “不不不,大人,小子自认还是有些眼光的。”索吉站了起来,依旧低伏着身子,“这两日朝夕相处,我也是看出来了。 大人您是个干大事的人,胸有韬略,身有静气,对手下多有关心。诸位兄弟也是齐心并力,上下一体。此外,我看大人军伍中人族牧人皆有,定然也是不问出身之人,所以便存了投靠的心思。 此次主动提出相助,其实小的也有一些私心,所谓锦上添花之谊,怎及得上雪中送炭之情。大人此时尚且势微,小的若是此时加入,早些入了法眼,总比将来大人势成时再投靠来得划算。小的就是在赌,赌自己的眼光。” 噗呲,吴亘不由笑了出来,连薛信也是嘴角含笑颔首不已。 “索吉,你倒是聪明,这一通漂亮话说下来,我倒是不收留你也不成了。”吴亘说着说着脸上笑容渐敛,“不过呢,既然是赌,就有输赢,若是输了,莫要怨我就是。” “索吉万万不敢,输赢本是人生常事,即使输了,也只怪小的眼光不行,断不敢怨怼大人的。” 吴亘点了点头,“那就好,从今日起你就跟着薛统领,协助刺探敌情。”忽然想起什么,把却行从手边抓了起来,“既然你善驭兽,那这家伙就交给你养着。这两日时时都黏着我,睡觉也不放过。去,去把对手的动向摸清。” “好嘞,小的定不负大人重托。”索吉忙不迭接过,兴冲冲跟着薛信离去。 看着二人的背影,吴亘不禁咂了咂嘴,难不成这段日子自己转了运,都有人紧赶着投靠了。 过了一日,吴亘正在打拳,卓克和哈鹰赶了回来,二人身上被棘条撕得破破烂烂,可见这山路之难行。一同回来的还有张武阳和索吉,他二人负责探察黑塔家追军的动向。 “如何。”吴亘收了拳势,开口问道。 卓克看了一眼有些兴奋的索吉,上前拱手道:“禀寨主,马带到黑塔家队伍后十几里处,被我和哈鹰撵到了山里,我们绕了个大圈,弄了些动静,看到有黑塔家的人折返方才返了回来。” “不错,喝点酒润一润。”吴亘随手将自己的酒壶扔了过去,转头看向索吉,“你那里情况如何。” 索吉先看了一眼张武阳,见对方没有开口的意思,方上前一步道:“大人,黑塔家从后面一波人中分出百余骑,去追索那些战马。前面的人也有些犹豫,放慢了步子,似是准备随时回援。” 吴亘露出赞许的神色,“最前面那两百人呢。” “大人,我和张师兄又往前赶了五十里,那些人并没有返回的踪迹,应已入了轲井关。”索吉脸色愈发兴奋,“大人,要不要我潜入轲井关细细察看。” “不必了,看来我们的分马之策有效,只要对手放慢步子就成。薛信,立即整兵,我们从小路出发,索吉带路。”吴亘一挥手,在寨子中歇息多日的无畏军们迅速忙碌了起来。 此次除了吴亘带来的百余人外,索吉及其手下二十人也是加入了进来。 走在狭窄的山路上,吴亘不禁有些蹙眉,怪不得这条路地图上没有标识,实在是太险太隐蔽了。这就是山民们采药打猎踩出的一条小路,很多地方被树叶和杂草覆盖,若不是索吉指路,谁会想到在峭壁上还有这么一条曲径。 一行人小心翼翼前行,在山中跋涉了数日之后,前方传来了哗哗的水声。 “大人,过了泿水,我们就彻底到了轲井关的前面。”索吉大声道,“前方河道有一处稍浅,而且此时乃是枯水的季节,可供人马通过。” 吴亘看了看远处隐现的泿河,“带路,过河。” 第435章 减马诱敌 吴亘站在河的下游,踩着一块堪堪露出水面的礁石,默默注视着几丈外、正拉着马勉力渡河的手下。说是水浅,其实也已没到了人的脖子附近。 水底积有淤泥,十分湿滑,偶尔有人会因滑倒被水冲走。吴亘就会上前连人带马拉起,护送到对岸。这些人都是自己带出来的,可以战死,但不能选择淹死这种憋屈的死法。 对岸,卓克等人正在一个个接应渡过河的同伴,等所有人都安全过了河,吴亘方脚尖一点,轻轻落在了岸上。 索吉悄悄的走到卓克身边,低声问道:“大人平日也是这样的吗。” 卓克有些不解,想了想方恍然道:“那是寨主,经常替我们挡刀,这算什么。”白了对方一眼,卓克转身去帮一名呛水的同伴挤出腹中河水。 索吉愣了愣,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剑,忽然有些羡慕这些人腰间弧度优美的弯刀。 过河后队伍没有停歇,一直走到天黑时方停下脚步。 围拢在篝火旁,吴亘认真打量着地图。轲井关已被甩在身后,但黑塔家的人呢,看着地图上此起彼伏的山峰,以及各个分叉的路口,吴亘不禁有些挠头。 过了轲井关,多是连绵起伏的山丘,真正的大路并不多,很多时候是枝枝杈杈的山路。这也意味着,无论是吴亘还是黑塔家的人,都可以有很多的选择。 索吉凑了过来,小心看了一眼吴亘,“大人,可是发愁走哪条路吗。” 吴亘点了点头,将地图递给索吉,“你有什么好的建议。” 索吉扫了一眼地图,“我想问大人,是想远远避开黑塔家的人,还是想与他们打一仗。” “哦,这里面可有什么说法。”吴亘眉毛一挑,正色道。 索吉想了想问道:“大人此行去往哪里。” “铁手行省。”吴亘招了招手,让薛信等人都围拢了过来。 “铁手行省嘛。”索吉挠挠头,辨认着地图上的字,用手在上面丈量了一下,“大人,这些路我大部分都走过。若是想避开黑塔家的人,咱就往东而行,穿莽山,切着乌龙山前行,再折向北。走这条路,黑塔家除非飞了过来,否则根本追不上我们。” “若是想与他们打上一打呢。”薛信看了一眼吴亘的神色,接口问道。 “那就贴着莽山向北,再渡一次泿水,这样的话,我们可以抄近路在山中设伏。而且这里山路都极窄,只要黑塔家敢离开大路进山,来一千人与一百人没什么区别,因为地形布不开,只能一个个前行。而且,这些山路岔口极多,他们很难确定我们到底去了哪里。”索吉站起身,指了指北边。 吴亘低头死死盯着地图,旁边的人也是紧张的看着他。 过了许久,吴亘方抬起头,手重重往下一劈,“往北走,终是要露个脸的,告诉黑塔家我要离开佐衡路了。这样的话,楚喜他们以后的压力也会小些。” 决心已定,第二日天方蒙蒙亮,队伍便再次出发。由于少了不少马匹,行军多只能靠脚,战马反倒成了驮马。 走到中午的时候,天空中忽然出现了两只当扈鸟,在队伍的上空不断盘旋。 索吉急急走到吴亘身边,指着天空道:“大人,此鸟应是黑塔家所派,来侦察我们行踪的。小的虽然善于驭兽,但这种驯过的鸟却是没有办法的。”心里真是懊悔自己的乌鸦嘴,黑塔家真派人飞了过来。 吴亘抬头看了一眼,又扫视了一下周边的地形,“不管他,继续前行。” 走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空中的一只当扈鸟掉头离去,应是回去报信了。众人的脸色都是十分难看,这么高的距离,箭是射不着的,难不成就这样被人家给死死盯着。 吴亘一言不发低头赶路,等到了一处山顶,方一挥手,“休息。吃饭。” 一百余人当即停下,各自埋锅做饭。天空的当扈鸟飞得低了些,似乎是想看清这帮人在干什么。 吴亘嘴里叼着根草,抬头打量着当扈鸟的动静。忽然,吴亘眼睛一眯,吐掉口中的草茎。嘭的一声,身边灰尘大作,地上出现一个凹坑,如一支箭般射向当扈鸟。 天空中的当扈鸟没想到有人会这么直直奔自己而来,吓得掉头就往高处飞去。 摘弓,拉弦,吴亘如鹞子般扶摇而上,仰头看着慌乱的当扈鸟。双脚用力一蹬,身体在空中一顿,犹如找到了一个支点。 一支白色的箭矢带着长长的尾迹,向着当扈鸟飞去。鸟上的人在竭力操纵着鸟儿,试图避开这怪异的箭矢,甚至忘记了放箭还击。 呲呲,又有两支白色箭矢接踵飞出,在空中不停旋转,白色的尾流相互缠绕在一起,形成了一道长长的网,就如渔夫在塘里下的地笼一般,将当扈鸟牢牢困在了里面。 轰隆的声音响彻天际,当扈鸟连同身上的人,被撕裂成大大小小的碎块,残羽夹带着血肉,如雨般从天空落下。 吴亘轻巧的翻了个身,身体向着地面落去。咚的一声,双脚和没有持弓的手撑在地上,连山头都似乎颤了一颤。 索吉看着天空长长的流云,不由目瞪口呆,竟还有这种打法。 身后传来哈鹰傲娇的声音,“这身法和弓箭我们都有,都是寨主传的,只不过修为未到而已。” 咕咚,索吉咽了一下口水,屁颠屁颠跑到吴亘身边,递上了一块烤好的面饼,“大人,您请用。” 队伍继续不紧不慢向前,过了半日,索吉派出的小兽斥候送来讯息,黑塔家的人追了上来。 入夜时,行至一个岔路口,吴亘看了看周围地形,“卓克,你与哈鹰再带二十匹马,往左边那个路口去,把马放了。剩下的人,继续走右边的路口。” 马儿是骑兵最重要的伙伴,失了马儿,骑兵就剩下个兵了。尽管如此,却是没有一个人质疑,卓克和哈鹰也利索的赶了二十匹马,很快融入了夜色之中。 索吉默默的看着这一切,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说,这种决策有些粗暴。可看看身边那些人,理所当然的交出了自己的马,将沉重的辎重扛在身上,整个过程圆润自如,没有半分的晦涩。 看着夜色中坐在篝火旁低头思索,年纪甚至没有自己大,白日里一路步行的那个青年,索吉有些明白了,明白后便有些嫉妒。 自己也是个寨主,什么时候才能有这么一群打心里相信,无条件执行的手下。 队伍继续在山中穿行,但更多的是在林中,借着树木的隐蔽,以防被天上的当扈鸟发现行踪。至于天上的当扈鸟,又被吴亘射落了一只,便再没有出现过,以至让手痒难耐的张武阳等人失了用武之地。 “大人,追兵上来了,人数少了一些,约莫有五百人。”索吉忠实的执行着侦察的任务,不得不说,这手驭兽的本领,在这片山林中还是颇为实用的。莽莽大山里,最多的就是这些无处不在的小兽。 吴亘沉默了一下,话说这些天他沉默的时间越来越多。一百多人的性命,皆操之于自己一念之间,纵然吴亘再心大,此时也是谨慎又谨慎,盘算又盘算。 当初凌云八骑死了六人,吴亘就斩了百里苏和哈大,又端了黑塔家的老窝,伏击了百里家的重骑。平心而论,他真不是一个大气的人,反而有些铢锱必较。 这么多人的生死都操之于己手,说没有压力那是扯淡。 薛信看出了他的心思,紧走几步跟了上来,“寨主,对手人还是太多,我们再分一些马出去。” “好。”吴亘点了点头。很快,在下一个路口时,吴亘又分出去了三十匹马。 “怎么样。”一天后,吴亘坐在一棵树下,伸手接过卓克递过来的野果,在衣服上擦了擦,想了想又扔给了索吉。 索吉忙不迭接过野果,“大人,黑塔家的人还有两百余人。” 伸出一只手,吴亘虚握成拳,松了又紧,过了半晌方才道:“当扈好久没见了,为什么他们还是能跟上来。” 索吉赶紧答道,“他们应是用了犼犬,这畜生的鼻子很尖,在山里只要留下一些味道,就会死死咬住追了上来。” 吴亘手拄着腮,坐在地上若有所思,“能不能想个法子,把犼犬引开。” 索吉面有难色,手里抓着野果,蹲在了吴亘身旁,“大人,引是可以引开,随便找些我们的衣物扔到别的地方就成。但扔少了不行,犼犬还是会嗅得着我们的气息。可扔多了,得派多少人出去,在这大山里,归拢人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吴亘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我们是不是马上要再渡泿水。” 再这里就得提一下,由于莽山山势多变,泿水在山里绕了一个大大的几字形,吴亘一行人向北,也就得二渡泿水了。 “是的大人,再翻过两座山,我们就到泿水河边了。”索吉赶紧答道。 吴亘站起了身,对薛信下令,“把剩下的马都分出去,到了泿水河边,全员出动,沿着河岸散开,把不要的东西都扔了。然后整军渡河,在泿水对岸设伏。马上就要出佐衡路了,该打一场了。” “遵命。”薛信干脆利索答应道。 第436章 半渡而击 凌晨的泿水边,满天的繁星已将天穹让位于熹微的晨光。水面上荡漾起了薄雾,让四周的群山、摇曳的芦苇丛看起来有些朦朦胧胧。 伴随着几声怪异的犬吠声,从河岸的树林里钻出一群人。这些人身着玄甲,全身披挂,身旁还拉着自己的马儿。领头的是名中年的汉子,身上佩着重剑。 抹了抹头上的露水,汉子将缀满水珠的头盔交给了身旁的亲兵。看着眼前的泿水,不禁咒骂了两句,眉眼间的疲倦几不可掩。 怎么能不累呢,这些人都是在佐衡路北部平叛,临时接到命令后分别从各个地方匆匆汇集于一起,没有任何休息又狂奔八百余里。 如此也就罢了,等发现贼人的踪迹后,就马不停蹄匆匆入山,奔波于崎岖难行的山路上一路追击。期间,也就是在轲井关休息了一日,然后就是继续在这荒无人烟的山里赶路。 纵然这些人都是黑塔家最核心的军事力量,战力毋庸置疑,可再强大的人经历如此长途跋涉之后,也已变成了强弩之末。 原本千人的队伍,由于前些日子几次发现有匪人的马逃走,不得不分出人马追击,再加上掉队的,到了此时,只有不到两百人。 虽然只找到一些散落的马,但没了马,这些匪人还想逃到哪里去,两条腿的难不成还想跑过四条腿的。 所以,汉子并不感到过于担忧,据情报说,这名叫吴亘的匪人只带了一百多人。一路上匪人散落的马,被自家手下找到的就有五六十匹,这匪人还能剩下多少。区区几个只敢躲在老鼠窝里的匪徒,只要能找到,有什么难对付的。 作为一名千户,汉子也不理解家族为何会下达这么急促的命令,直到本家来了一名供奉后才知道,吴亘杀了家主的一名儿子,听说此次因畏罪欲逃往铁手行省。 家族怕他离开佐衡路后处置不易,才不惜从平叛一线抽兵,急行军至此,军令只有一条,秘密处决掉吴亘或是将其悄悄押回高垣城,而且尽量不要惊动那些小家族。 至于为什么搞得如此神神秘秘,那名供奉则是语焉不详,只说这里可能涉及到登天殿。家里不想把事情搞得太复杂,才下了这么个奇怪的命令。 只不过没想到这些匪徒如水蛇一样滑溜,一路急行军都追不到贼人,而且派出的当扈鸟陆续失踪。无奈之下,又从附近的家族借了些犼犬,才一路追踪到此处。 「千户,河边发现了散落的衣服,盔甲。」一名军卒跑过来大声禀报道。 汉子眉头一挑,大步来到了河边。果然,在河边的浅滩里,草丛中,陆续发现了一些残破的衣物。 「往上下游找找,看看还有没有。」汉子大声下令。很快,有几十名军卒骑马分别向上下游赶去。到了河边,马儿终于派上了用场,这些军卒终于变回了骑兵,而不是如前几日一般做一名马夫。 汉子坐在河边,看着手下依次离去,越跑越远,不禁微微皱眉。难不成这帮匪人过不了河,沿着河岸逃窜了。 剩下的人已在河边架起了火,一来是烘干一下衣服,二来准备早餐。一夜追索,所有人都已经饥肠辘辘。 忽然,从河对岸出现了两个人影,身上破破烂烂,相互搀扶着向河边走来,看来是想取水。 这两人看到对面正在做饭的军卒,却是掉头就跑,仓皇间,有一个人还摔了一跤,在同伴的搀扶下,狼狈不堪的向着河岸旁的一条山路奔去。 汉子猛然站了起来,这两人身上都佩戴着弯刀,应就是此行要追击的匪人。这么些天了,还是第一次见到对手。而且看这两人模样,恐怕已是山穷水尽。自己追得辛苦,难不成匪人就舒服。 一念至此,汉子叫过自己的亲兵,「传令,所有人渡河追 敌。」 新兵看了上下游的方向,小声提醒道:「大人,要不要等咱出去的兄弟们回来,听说匪首可是杀了咱黑塔松寒镇抚,实力不容小觑啊。」 汉子冷笑一声,「别自己吓自己,族中早已查明,黑塔松寒那是被人下了毒方才落败。真打起来,那小子不过是个四境,再加上手下跑了那么多,咱这么多人堆上去还堆不死他。」 亲兵闻言不敢再劝,只得召集原地的兵马集合,连刚做好的饭也没顾得上吃。拉起来一看,只剩下一百二十来人。 汉子脱了身上铠甲,亲自带头拉着马向对岸走去。这处水还是有些湍急的,穿着甲在水里走,万一摔倒纯粹是怕死得不够快。 一入刺骨的河水,汉子身子一个激灵,几日没有吃好睡好,身体早已疲惫至极。自己纵然可以跃过这条大河,但手下不行啊,只得带头行走于没到脖颈的河水中。 不一会儿,汉子的脚已经踏上对岸的浅滩。甩了甩头上的水,转头看着自己的手下过河。幸好所骑的马个头高大,很多军卒可以扶着马背,拽着马鞍过河,而不至于被水淹没。 目睹手下在水中的窘态,汉子如以往一样,准备说两句粗鲁的话激励一下士气。以往在军中也是一样的,这些涉及长辈或者是某些部位的秽语,不仅不会让人感到被冒犯,反而是更容易拉近手下的心。 忽然,汉子从最靠近自己的亲卫眼里,看到了惊讶、接着是惊骇,伴随着河水的哗哗声,他好像听到了「敌袭」两个字。 汉子打过不少仗,虽然没有看到敌人的身影,但却感觉到一股强烈的死亡气息正迅速逼近自己。惊惧之下,汉子猛然转头,与此同时,腰间的重剑也已出鞘。 从河岸的树林中,飞出一个相貌俊朗的年轻人,手里持着一把形制怪异的刀,正向自己扑来。汉子看了一眼,身体陡然变得寒冷起来,就好像刚才的渡河已夺去了大部分的体温。 年轻人优雅的翔于空中,脸色平静,眼睛死死盯着自己。 这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就如捕食时的猛兽,没有半分的杂念,没有什么残忍血腥,只有出乎寻常的专注,甚至还有些与当下气氛不符的平静从容。 汉子经历过不少生死,自然知道这种对手的可怕。因为只有精于厮杀的猎手,才会这么专注。因为基于对自己实力的自信,才会这么平静从容。 就是这么强大的对手,仍是选择了猝然突袭的手段,这与道德不道德无关,纯粹是一个猎手的本能。 猛虎即使在捕食一只弱小的兔子时,也会采取偷袭的手段。厮杀就是以杀死对方为目的,所谓的堂堂之战要么是有其他想法,要么就纯粹是人吃饱了撑的,想出来的自我束缚。 这样的人才可怕,汉子一边催动着秘法,一边嚎叫着挥出自己的长剑,不求别的,只想着能不能拦下对方这一击,给自己一丝缓冲。有了这一点机会,他相信以自己的实力,断不会轻易败在此人的手中。 一瞬间想了这么多,可很快,汉子就恨透了事与愿违这个词。对方的来势太猛太快,以至于自己根本来不及发力。 一道巨大的冲击通过长剑传到了自己的手臂,接着又传到了全身。而且这种冲击一波未竭,一波又起,仅仅四波过后,汉子就悲哀的发现,刀刃的乌光切入了身体,自己正掠过泿水,身下带起一溜冲天的浪头,卷过了自家正在辛苦渡河的手下。 吴亘手持断刀,推着汉子掠过泿水,向着对岸的树林飞去。只要解决了这个实力最高的汉子,黑塔家剩下的人就不足为惧,薛信他们自会料理。 忽然,吴亘魂火荡漾了一下,一股强烈的惊惧感升起。这是怎么回事,吴亘心神一凛,这时才发现,对手的瞳孔里出现了一轮 圆月。 齐家的秘术,吴亘心头狂叫。 前面为了共同对付百里家,吴亘在与莫支家和安思家交流时,也间接晓得了齐家的秘术。齐家的秘术并不如百里家那么显眼,其特征就是眼中会出现圆月的标志,与对手作战时,秘术发出,会影响对方的神魂,使对方心生恐惧,降低对方的士气,严重些的,甚至会被当场吓得失了抵抗之力。 没想到黑塔家竟然攫取了这么多小家族的秘术,齐家和百里家的都被其收入囊中,上次黑塔诚使用的法门就有百里家的影子。怪不得这些小家族打不过黑塔家,不仅是实力的差距,自己的保底手段都被人家抢了去,如何打得过。 不过齐家的秘术对于吴亘来说,却是有些不大好用。对于一名魂师而言,经历过神魂小人的破灭,还有入过灵居的经历,自是看不上这样的手段。微微定神,吴亘的魂火就恢复了正常。 天落的刀法一波波催动,断刀切开了汉子的皮肉,又斩断了其胸骨,推着其人向着林中撞去。在接连撞倒了几棵大树后,吴亘和汉子终于停下了冲势。 汉子死死盯着吴亘,嘴角流出一串串的血沫。尽管身体已被斩为两截,但由于吴亘的刀太快,汉子并没有感觉到有多么疼痛,本能想跳起来再战。 很快,汉子发现了自己身体的不对劲之处,低头一看,汉子发出一声惨嚎,将手中的剑掷向吴亘。 轻轻拨开对方的剑,断刀刀光一闪,吴亘斩下了对方的头颅。他没有欣赏对方惨状的爱好,也没有听取对方临死遗言的耐心,薛信他们还在作战,需得赶紧回去相助。 河岸边,在吴亘出击后,薛信也带人从隐蔽处冲了出来。用张武阳和索吉现身诱敌的计策,还是十分成功的。让对方不待人齐便匆匆渡河,自己伏杀的胜算又多了几分。 由于吴亘方才的冲击所形成的浪头,将在河中的黑塔家军卒冲得东倒西歪,仅有几人成功登岸。薛信边冲边带人放箭,箭矢无情的飞向仍在河中苦苦挣扎的黑塔家军卒。 这纯粹是一边倒的屠杀,在对手几乎没有什么还手的情况下,这百余名黑塔家劲卒要么被射死,要么掉在河里淹死,还有的连人带马被冲到了下游,不知死活。 吴亘拎着那名汉子的头颅,静静看着薛信有序而无情的补射着河中还活着的人,绞杀已经上岸的黑塔家军卒。 不一会儿,河边便慢慢恢复了平静,河面上浮着一具具人和马的死尸。血水渗入河里,让这一段的河水都变得浑浊起来。 「打扫一下战场,将这些尸首摆在岸上。」吴亘吩咐了一声,洗洗手,接过卓克递过来的饼子,就着清晨的阳光和血水的腥气,慢条斯理的吃了起来。 第437章 小儿郎初显峥嵘 死亡是最好的劝诫,也是最醒目的警示。 泿水边,黑塔家的轻骑陆陆续续从林中走出,聚集于河滩之上,看着河对岸摆得整整齐齐的尸首默然不语。尸首正上方,赫然是那名千户的头颅。 难言的气氛在人群中蔓延开来,人们在窃窃私语,面色俱是有些不安。很快,有被河水冲走的人,跌跌撞撞从下游返了回来,述说着对手的强大,以及那个一刀将千户杀死的男人,是多么的可怕。 战败者往往会在潜意识中将败因归结于对手的强大,以减少自己的罪责。 这几名士卒的叙述,更加增加了这些后来人的惊惧。他们长途奔袭至此,原本以为只是截杀一股普通的流匪,没想到却是这样的存在。这等对手,即使吃下来,恐怕在场的人也没几个能返回,岸边的尸首就是最好的证明。 河滩上的人越来越多,却都没有主动追击的意识,人挤着人,马挨着马,彼此都在观望。 一个身穿黑色长衫的男子从林中走出,身旁陪着一名军官模样的人。众人的目光纷纷落在男子身上,此人可是家族派出的供奉,名叫胡安,修为自不必说,也是此次追击的最强手段。 男子看了看对岸的尸首,又走到那处明显存在打斗痕迹的林中细细勘查,良久方长出了一口气,与身旁的军官商量了几句。 军官点了点头,站在人群中,大声命令一名百户带人过河。那名百户不情愿的拉着马,带着手下小心翼翼的走入了河中。 这边的人,也是纷纷取出弓箭,掩护自家渡河之人,做好应对对手偷袭的准备。刚才已听幸存的人说了,对手就是在渡河之时偷袭,才让自家这么多兄弟一箭未发就死在了河中。 在众人焦灼的目光中,终于第一个人踏上了对岸,并没有遇到任何阻拦。很快,所有的人都过了河,冲着这边挥手示意。 河这边的人都松了一口气,那名供奉脚下一点,轻飘飘就越过了河,落于那片尸首前。 「他们都是黑塔家的好男儿,掩埋了。」胡安叹了口气,方才看林中打斗残留的痕迹,可以判断,对方的修为并不是很高,但却将同是四境巅峰的千户给杀了,还绞杀了这么多的骑兵,怎么看都不是好惹的。 这样的人才是可怕的,他知道怎么杀人,这种纯粹的杀人技,最为难以对付。修行人的身体仍是肉身,也怕菜刀砍。 看着眼前的尸首,胡安有些挠头,有心想退兵,可又怕回去后受主家责难,毕竟他只是一个供奉。此次派他出来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本家前次遭受的莫名袭击,让家中好手半数以上死伤殆尽,实在是无人可用了。 这些修行人不像普通士卒,可以随时得到补充,哪个不是辛苦修炼多年,堆砌了大把的钱物才培养出来。可以说,这次袭击,让黑塔家的高阶力量出现了严重的断层,没有二十年的功夫无法缓过来。 原本也想多抽调些高手,可扒拉了一下人头,有需要平叛的,有需要镇守重地的,竟然无人可用,只得将胡安这个平日里在高垣城打酱油的派了出来。 胡安叹了口气,主家这段时间着实是有些难,若是以往碰到如吴亘这样的人,早就派大军围剿了。可当下各个小家族心存异心,人手往领地一分摊,竟然没有余力去对付这什么吴亘。 要不是听说此次吴亘要逃往铁手行省,主家还准备放一段时间再料理他,这也是没办法了,才匆匆下令出兵。 「你们在后面小心进军,我到前面去探探,若是能直接取了贼人性命,也省得手下儿郎厮杀搏命。」胡安终于下定了心思,对着军官说道。 军官原本对这位有些怨言,方才渡河之时,明明可以轻松跃过,却仍是让自己的手下先行过河探路,实是 胆小的很。可现在听说对方要一人前往捉贼,心中怨气顿消,说了一通恭维话。 胡安久在府中,自是见多了人情世故,知道对方只是场面话,交谈了几句便向远方掠去。 狭窄的山路上,吴亘正带着人小心前行。山中本无路,即使如索吉这样的本地人,也不可能知道所有的路,很多情况下,就需要有人在前开路。 作为寨主,吴亘自不用做如此鄙陋的营生,凌云八骑便派上了用场。他们几个修为比普通士卒高些,而且身有铭纹,又配合默契,擅长合击之术,这种费力气又危险的活,便交给了他们。 吴亘还美其名曰借此磨砺几人,万事皆可是修行嘛。 其实卓克等人也是有些不解,按着吴亘的修为,若是去铁手行省,单人匹马岂不更快。这一路上,倒像是吴亘护送着这些无畏军士卒,而不是这些人护卫着吴亘,这一点吴亘并没有说透,但薛信肯定明白。 任何一支军队,都是从小到大,一点点成长起来。而最初的这些人就是种子,就是壮大的基础。他们的风格会影响着后来的人,也就是所谓的军魂。 也许这些人都很普通,出身于贩夫走卒,行走于田间巷陌,每一个看上去都是肉眼凡夫。 但就如野草一般,经历过一场场大火,这些人终会成长为参天大树。猛将必发于行伍,乃是凝练多少前辈血泪总结得出的真理。这些人才是吴亘去往铁手行省,最终打出一片天地的信心所在。 「寨主,休息一下。」终于到了一处相对平坦的台地,卓克砍了一根青藤,给吴亘递了过来,里面有着甘甜的汁水。 吴亘点了点头,让薛信安排众人休息,现在队伍中已经没有了马,连吴亘也是一路步行,自然走的辛苦。 不过除了索吉带来的那些人,无畏军这些老卒在薛信那种恐怖的训练下,早已习惯了这种山中行军,纷纷解开盔甲坐下来。有些闲不住的,就在附近取水猎兽,充分利用所看到的一切,减少携行食物的消耗。 「寨主,追兵应是已被甩开,咱还打不打了。」薛信依旧身披盔甲,他治军严谨,历来是身先士卒,即使休息也从不卸甲解兵。 「不打了,对方已经知道我们意图,也已露过面了,没必要再徒耗人命。接下来,全速前进,能不战就不战。」吴亘喝了一口青藤的汁水,浑身清爽了许多。 薛信得了准信,也放松了些,仗吗,还是能少打就少打。但有些仗,是必须得打,就如前面一仗。 「索吉,可发现追兵的踪迹。」吴亘掉头问道。 索吉这些日子可是给累坏了,正伸着舌头调息,这帮人太能走了,扛着百余斤的东西在山路上奔跑,竟然如履平地。 「大人,暂时没有发现,这么难走的路,马儿也全然用不上,只能靠两条腿。若是只凭腿走路,我想没有多少人能追上来的。」索吉苦笑着答道。 「索吉,你可会驭鸟。」吴亘忽然换了个话题。 「当然可以。」说到本行,索吉迅即来了自信,拍着胸脯信誓旦旦道。 吴亘微微颔首,「行,等着,以后会有很多鸟交给你。」正闲谈间,吴亘猛然站起身来,手持断刀看向天空。 看到吴亘如此模样,身旁的人如何不知是有敌袭,不待吩咐,所有人都匆匆披甲,取出弓箭搜寻着天空。 天空中,飘浮着朵朵白云。忽然,洁白的云中出现了一个黑点,有一个人正御风向此处飞来。 看到如此情形,众人的心一下子沉重了起来。果然,黑塔家还是派了高手过来。无畏军并不怕那些正规的军卒,撞上后刀对刀,箭对箭就是了。 但这种杀力极大,打了就跑的高手却是最难对 付。没办法,吴亘就算是在场人中修为最高的,也才只有四境。这种高阶战力的短板,一时半会是补不齐的。 「结阵。」卓克一声大喝,凌云八骑迅速组成了一个圆阵,冷冷注视着越来越大的黑点。其余的人也是纷纷搭箭在弦,瞄向空中。 黑点很快到了众人的上空,却是戛然而止,停在了空中。来人是个背着长剑的男人,黑衫猎猎,正饶有兴趣的打量脚下情形。 吴亘眯了眯眼,就要起身迎敌,这等层次的对手,也只有自己亲自上了。 「寨主莫急,且让我等试试。」哈鹰忽然大声喊道。自从上次两豨村一战后,凌云八骑就琢磨着如何对付高阶之人,今天对手只来了一人,正好借机练练手。 吴亘点了点头,今天不妨让几人试试,小狼总要出去独立应对猛兽的,终不能为他们遮风挡雨一辈子。 空中,胡安看着脚下众人有条不紊的布置着队形,一支支利箭闪着寒光,纷纷对准了自己。还有一些则是迅速的隐入了树林之中,想来是准备等自己落下来好伏击。 这些愚蠢的人啊,不知道在高阶修士的眼里,这些布置如同小孩过家家般可笑吗。 胡安嗤笑着,看向那个孤身拄刀而立的年轻人,难不成这就是吴亘,看起来也不怎么样吗。身体不是很健壮,气势不是很威猛,连站姿,都像个街头偷窥人家大媳妇腰身的小混混,全然不像情报中所说的凶恶狡黠。 毕意自己是人家黑塔家的供奉,既然来了,总得干些事,免得回去被人嚼舌头。不过让自己拼命那是不可能的,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要不然也不会撇下那帮人孤身到此,可进可退嘛。 「尔等可是无尾贼,吴亘是谁,出来一见。」胡安暗自运了些法力,冲着地上的人大声喊道,声音如钟,倒也颇显威严。 吴亘有些无奈的抬头看着空中,这位是不是话本看多了,难不成还要来一通战前叫阵,通报名姓,打上半天嘴上官司。 要不是想让卓克、哈鹰他们练手,此时早已战在一起,还能有机会让他装这个大尾巴狼。 「我就是吴亘,你是何人,拦住我们可是有事。」吴亘往前走了一步,歪头看着胡安。 胡安捋了一下长须,点指着身下众人,「我乃黑塔老爷家中一等供奉胡安,此次奉命缉拿尔等。若是识趣,赶紧抛了兵刃投降,尚可保全性命。若是一意孤行」 当啷,还未等他说完,吴亘已将手中的断刀扔在地上。 这是何意,胡安不由一愣,想好的词还没说完,这位难不成就要降了? 吴亘掉头坐在地上,看都不看空中,随手一摆,「射他。吵死了。」 第438章 手段无高下 箭矢如雨般向着天空飞去,飞到半空却是渐渐乏力,继而掉头返回,好像只是与空中的人打了个招呼。 胡安随手拂落几支比较执拗的长箭,面色难看起来。方才还未等自己说完,那个姓吴的恶贼便悍然下令,打断了自己酝酿了许久的一段长词。 既然这么不识趣,那就让你真正见识一下五境练气士的手段。胡安是黑塔家少有的以练气为主的供奉,使得一手飞剑,而且心思活络,平日颇受黑塔云扶器重。由于家中武夫甚多,战阵之事很少派他出来,这次是实在没人了,才让他随军前来助阵。 长剑一挥,一道剑气从天而降,直直斩向吴亘。 在胡安出手的刹那,卓克等人忽然变换队形,变成了锋矢阵形,锋头处却是张武阳。八人大吼一声,同时对空斩去。 随着这齐刷刷的吼声,从张武阳身前射出一道两丈余长的刀气,直指空中的胡安。与此同时,卓克等人的刀气并未直接飞向空中,而是稍稍错开了一个角度,纷纷融入了张武阳的刀气。就如诸多溪水汇集于一起,涓流成河,八人面前的刀气骤然涨了三倍,呼啸着扑向胡安。 胡安给吓了一跳,这是什么打法,还能将外放的刀气汇集于一起,这要是来上几十人一起斩出,自己今天也不用打了,掉头就走。 吴亘也是腾的从地上站起,一脸错愕的看着八人。这些人有勠力铭纹,可以将几人精元加诸于一人,使得杀力大增,这手段自己是知道的。 可没想到这几个臭小子竟然鼓捣出了这么个玩法,不再将精元从人身世界中加持,而是各自外放后再行叠加。 这种法子的优点是每个人都可以尽力施展,而不用担心处于锋矢位置那人身体难以承受。缺点嘛,就是这叠加后的劲力不够凝实,整体相对漂浮。 这种手段,对于高阶修行者来说并不适用,但对低境界的人来说,却是以数量优势抗衡强者的有效手段。吴亘甚至可以想象到,如果能将这种法子推广到整个无畏军,一道道蓬勃的刀气从军阵中飞起,那将是多么震撼人心的场景,将会令多少对手胆寒。qqxδnew 当然,施展出这种手段并不容易,需要所有的人配合默契,还要有一定的修为作基础,起码能斩出刀气来。 而且每个斩出刀气的力道、角度、时机都要恰到好处,才不会与他人的刀气形成对冲。就如一条条水渠中的水汇入主渠,若是直直切入,不仅不会增加流速,反而会与主渠中的水相互冲撞,影响主渠流水的通畅。 也许卓克等人还未认识这种手段的意义,但吴亘作为寨主,自然一眼看出其蕴含的重大价值。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改变,但在将来却极有可能改变战争的样式。 就如马镫出现后,战马更容易驾驭,让骑在马背上的人解放了双手,骑兵们可以在飞驰的战马上且骑且射,也可以在马背上完成大幅度的劈砍动作,继而一举改变了战争的形态。 吴亘神色兴奋的看着张武阳等人,期待他们今天带给自己更多的惊喜。 空中,庞大的刀气与相较纤细许多的剑气相撞。果然如吴亘所预料的一样,剑气轻易切入了刀气,如利斧切入梧桐树一般,一点点劈开刀气,向着张武阳等人飞去。可梧桐树再松软,它毕竟也是一棵树,利斧可以砍进去一尺,两尺,但终是有力竭的时候。 随着进入刀气越深,剑气也就越弱。终于,在贯穿整个刀气前,剑气终是消耗殆尽,在不甘的哀鸣声中消失不见。 相较于吴亘的兴奋,胡安则是脸上有些怪不住,虽然自己只是试探性的一击,却被八个只有二境,最高只有三境的乌合之众给击退。 惊怒之下,胡安暗自运气,手中的长剑陡然光华大作,准备给身下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贼人一个厉害。 刚想斩出,只见从那八人处,飞出一道道红色的箭矢,向着自己飞来。相较于方才的普通羽箭,这些红色的箭飞得更高,速度自然也就更快,形成一个网状,向着自己飞来。 这应是怕自己躲开,所以才一次射出这么多,逼得自己只能向上躲避。一时之间,胡安有些气恼,这些人也太小看自己了,不仅不降还敢抢先攻击。 他自然不知道,凌云八骑与吴亘相处日久,无论是行事风格还是作战方式,都受其影响颇深。哪里有等着别人来打的道理,先打了再说,能抢占先机,把对手打懵最好,最不济也能逼得对方防守,给自己进攻创造机会。 胡安心头愤懑,我就不躲,让你们看看我的手段。手中的剑刷刷挥了几下,凌厉的剑气直击已到身下的箭矢。 轰轰轰,接连的巨响传来。剑气与这些红色的箭矢相撞,不仅没有将其击落,反而一个接一个爆炸开来。强劲的气浪向着四周奔涌,空中流云激荡,被撕扯成一个个的细条。 纵使胡安已是五境的好手,仍是被劲风吹得站不住脚,身上的黑衫了出现了大大小小的窟窿。 乱云中,胡安直直冲天而起,头上发髻散乱,浑身破破烂烂,与乞丐身上的百家衣不相上下。 顶你个肺,这是什么箭,胡安有些懊恼。宽阔的剑面上,出现了一个狼狈的人。如此一来,让胡安更加恼怒。 清啸声中,胡安如一只大鸟盘旋而下,长剑剑光吞吐,犹如一只蓄势的毒蛇。既然这古怪的箭矢不好对付,那咱就近战,看你还如何发箭。 眨眼间,胡安已是到了凌云八骑上空,长剑剑光陡涨,凌厉的剑气让山头的荒草都瑟瑟发抖。 凌云八骑忽然身体一转,将背部亮了出来。扯掉背上的披风,八面明晃晃的圆形铜镜露了出来。这本是骑兵常用的护心甲,却被安在了背上,而且还大了几分。 锃亮的铜镜反射着阳光,从空中看去,犹如多了八个太阳。刺眼的阳光射来,刺得胡安眼前一黑。 这是什么法器,胡安心中震骇,赶紧掉转身形,准备飞到空中。这都看不见了,还打什么。 就在此时,八骑各取出一个铜制的圆筒,一拉绳环,从筒口射出一张张的大网,向着胡安身上覆下。这些大网材质柔软,却是韧性十足,水火不惧,上有细小的倒刺,乃是刃发村屈通大师的拿手之作。 胡安如一只困在蛛网里的扑棱蛾子,挣扎了两下无法挣脱。忽然他看见那几个可恶的小子,正手持短匕首顺着网眼捅来。 欺人太甚,胡安气极反笑,一个堂堂的五境修士,若是今天被这几个小子,以这种近乎玩笑般的手段拿下,岂不是成了天下笑柄。 胡安心里怎么想吴亘不知道,此时的他笑逐颜开,一脸欣慰的看向凌云八骑。凌云八骑此举,委实是得了自己的真传。什么手段低劣,难不成刀对刀剑对剑,你来我往就高尚。 手段只分有用无用,没有高下之分。你就是在某个人脚下扔堆狗屎,他一不小心滑倒摔死,那这也是好手段。 今天八骑这镜子就用得出神入化,恰到好处。吴亘也看了,就是最普通的铜镜,绝对不是什么法器。可就是这随处可见的器物,让胡安猝不及防之下吃了个小亏。 嗯,张武阳这小子在干什么,吴亘一愣。 只见张武阳手一晃,数道几不可察的银光一闪,顺着网眼向胡安飞去。张武阳可是无畏军中不多见的练气士,他的手段吴亘也听说过一些,擅长御剑,可以分心催动多把飞剑。 不过这小子有些腹黑,大好的飞剑不练,反而是锻打了一些细小的飞针。这飞针近乎透明,在空中无声无息,极其难以防备。 看这小子暗戳戳的样子,吴亘就晓得他没安好心。 网中的胡安只觉着身上一阵刺痛,大急之下,身体放出白光,竟然与自己的剑融为一体,化为一柄巨剑。嗡鸣声中,巨剑冲天而起,带着大网飞到了空中。 刺啦刺啦的声音传来,巨剑愤怒的劈砍,大网被撕成条条碎片,从空中飘飘洒洒落下。 吴亘伸手接住一小片,哈鹰紧张的低声喊道,“寨主,勿触网片,上面有毒。” 啊啊,吴亘赶紧将手中的碎网抛开,这帮小子,用心何其毒也,这种损招也能想得出来。不过,本寨主喜欢。 空中,胡安与自己的长剑分开,重新化为人形,脸色已是气得发紫。今天遭此奇耻大辱,不还回来,恐怕道心亦会蒙尘。 手一抛,长剑剑尖朝天悬于空中。胡安口中念念有词,光华一闪,长剑又分出三把。四把剑又分出新的长剑,就这样,空中出现了六十四把长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去。”胡安手一挥,六十四把长剑如蝗虫般飞下,直奔凌云八骑。 吴亘眉头一皱,这叫什么胡安的真轴,今天是死盯上了八骑,对自己这个正主反倒看都不看。 不过对方这一手分剑之法倒是厉害,吴亘有些担心凌云八骑扛不下来,正准备出手,只见八人阵形一缩,各自背靠背站在一起,身上逸出红光,形成一个蘑菇状的气泡。 气泡迅速扩大,护住了八人。与此同时,八人纷纷持刀斩向天空,刀气如林,如一把伞挡住了从天而降的剑雨。 叮叮当当的声音传来,刀剑急鸣,山头上亮光频闪,犹如水面的粼粼波光。 凌云八骑毕竟修为较低,纵然挥刀不止,但如何能抵过胡安温养多年的长剑。 很快,有长剑刺入红色的气泡。可剑一入气泡,胡安就感觉有些不对劲,剑不再像方才那般轻灵,如游弋于水中,感觉颇为晦涩。 原来这八人竟将血气外放,形成一道屏障,隔绝了灵气入内。这么一来,以灵气驱动的飞剑难免便会受到掣肘,飞得不再那么顺畅。 胡安久居黑塔家,自是知道其中道理。练气士之所以会在大规模的战场上战力下降,正是受战场那无处不在的血气杀意影响,自身的实力受到压制。 牧人与神教对战中,也常使用此法,降低神教法器威能。所以,仅凭一两个高阶之人杀穿战场那几乎不可能,除非此人的实力已高到毁天灭地的境地。 胡安心中冷笑,若是八百人在此,自己早就退了,仅凭这八人还差了些味道。手一挥,暗自运气,长剑发出清鸣,骤然快了不少,斩向正死死据守的八骑。 轰然一声,八骑终于支撑不住,被飞剑斩得四分五裂分开,红色的气泡怦然爆裂,有几人已是受了不轻的伤。 八人倒地后就势翻滚,伸手从腰间取下一个布袋,向着紧随而至的长剑抛去。布袋裂开,里面喷出一股灰尘,腥味难闻。这些土灰乃是由糟土和污秽之物组成,可污法器灵性。 胡安见状,赶紧欲将飞剑收回。与此同时,取出一个铜钵朝下一覆。一道白光从钵中射出,将还在试图毁剑的八人罩在其中。 很快,八人身上生了一层坚冰,以肉身可见的速度将几人给冻了起来。 正在此时,胡安忽然寒毛直竖,回头一看,吴亘不知何时已经到了自己身后,恐怖的刀气嘶鸣,正向自己后背斩来。 第439章 山路漫漫 胡安站在空中,脸色惊骇如山间流云,不断起伏难安。 方才那一刀,他确信若不是自己使了遁术,对手绝对可以将自己劈成两半。那个偷袭的男子,此时正向下落去,神情冷漠得看着自己。 匪就是匪,果然都不是好东西,连头领都喜欢下黑手。胡安现在对这个叫吴亘的贼人可谓又恨又怒,怪不得黑塔诚会死在他的手下,此人不仅阴毒,手中本事亦是不俗。 忽然,正在下落的年轻人身形一晃,已是失了踪迹。好快的身法,胡安不由暗自吃惊,可很快,他便由惊诧转为惊怒。 吴亘再现时,已是到了胡安的飞剑旁。由于怕灵性受污,此时的飞剑,已被胡安重新化为一把,正向着空中飞来。 方才由于吴亘的偷袭,让胡安的心神大震,无形中减少了对飞剑的操控,飞剑就这么在空中滞了一滞。 可就这么一刹那的功夫,就被吴亘给盯上了。断刀连斩在飞剑之上,砸得飞剑重新落回地面,剑刃上出现了一连串的豁口。 经历过雷劫之后,断刀上的锈迹大部分已经消失,不动时就如普通的柴刀。一旦发动,冷厉的锋锐就毕现无遗,看一眼都觉着有些疼痛。 这可是连湖底的蚀日甲都被砍得不敢反抗的主,遑论胡安这把飞剑。 飞剑直直刺入土中,只露出半截在外,仍在蠢蠢欲动,欲从土中飞出。 一道身影从天而降,吴亘的大脚踩在剑柄之上,又将其生生踩入土中,只余红色剑穗在外。 “还我飞剑。”胡安大急,向着吴亘扑来。吴亘取出震天弓,白色的箭矢指向对方,随着胡安缓缓移动。 这种感觉,就好像被潜于林中的猛兽给暗中盯上,胡安确信,只要自己敢下去,就有殒命的风险。保剑还是保命,胡安选择了后者,重新飞回到空中,冲着吴亘喝道:“有事好商量,勿伤我宝剑。” 吴亘抬起头,“怎么个商量法,你先划个道出来。” 胡安指了指那几个冰人,“你放剑,我放人,否则的话,我就把你的手下全部变成冰坨。” 吴亘从土里抽出那把长剑,长剑嗡嗡作响,似是颇为委屈。这把剑卖相其实真不错,可此时剑刃上坑坑洼洼,犹如被小孩子啃过的烧饼。 “行,我答应你,把我的人放了,而且还要加上一条,就此退去,不得再追击我等。”吴亘举起手中的剑,冲着胡安大喊道。 “凭什么我要答应你,这么做我又有什么好处。” “就凭我来日杀入黑塔家,可以留你一条性命。” 听了吴亘的话,胡安初始觉得狂妄,可看了看山头上那些从始至终一动不动,保持张弓待射姿势的军卒,忽然变得有些沉默。这样的人马,若是再过几年,黑塔家真能顶得住吗,心头忽然升起一股寒意。 罢了,自己不过是个供奉,就是替人家看家护院的狗,犯不着这么拼命,给自己留条后路又如何。 “好,我答应你,放剑。”胡安举起手中的铜钵。 吴亘咧嘴一笑,松开手中的飞剑。飞剑如受惊的孩子一般,忙不迭掉头向胡安疾驰而去。 一道红光从铜钵中射出,照在凌云八骑身上。卓克等人身上的坚冰不断消融,很快便恢复了行动。旁边自有人上前救助,将几人扶着坐到地上。 看到几人无恙,吴亘松了口气,冲着空中拱拱手,“多谢一路相送,好走。” 胡安跺跺脚,面色羞怒,一扭头,向着远处御风而去。 “大人,这家伙还会不会回来。”索吉凑了过来,现在的他早已不把自己当作外人,一举一动俨然就是无畏军作派。 “应该不会了,若是他真想留下我们,方才就不会这么轻易离去。他还没有使出自己全部的本事,要死磕的话,我们还真不好办。”吴亘看着胡安的背影,冷笑一声,掉头向着凌云八骑走去。 看着哆哆嗦嗦的几人,吴亘大笑道:“不错,今天打得不错,今晚每人赏一壶酒。” 卓克等人也是颇为兴奋,对方可是五境啊。八人虽然没有拿下对手,但却与胡安打得有声有色,并没有落多少下风。这也证明,低阶之人若是手段得当,还是可以与高阶修士相抗衡的,而不是一边倒的碾压。 “可惜就是杨候正给的毒太少了,要不然当场就能拿下对方。”张武阳手心摊开,掌中赫然有几根发丝粗细的银针,“这里面都喂了毒,不过由于毒太少,所以用的量不多。” 吴亘小心捻起一根银针,怪不得方才这几人又照镜子又撒网的,原来也是为了掩饰这些银针。 想想这八人对胡安的手段,吴亘头皮一阵发麻,就是自己猛然遇上八人,说不得也得中了招,太狠毒了,太喜欢了。 “算了,等杨正回来,我再让他多炼制一些就是。”吴亘笑笑,小心把针还给了张武阳。 简单收拾了一下,队伍继续前行,刚走了不到十里路,只见空中踉踉跄跄来了一人,正是方才离去的胡安。 只见其人脸肿得如同猪头,面色青紫,手捂着肚子怒斥吴亘,“无耻,不讲道义,竟然暗中下毒,给我解药。否则否则我今天就是拼着一死,也要同你们战上一场。” 吴亘挠挠头,“胡大供奉,你这话就不对了,方才我本想给你解药的,可是阁下掉头就走,咱又不会御风,如何能追得上。放心,我无畏军历来言而有信,武阳,把解药拿出来,咱不能让人家笑话。” 张武阳肉疼的取出解药,伸手扔到空中。胡安小心接过,打开来轻轻闻了闻,“可是真的解药?” 吴亘冷笑一声,伸手去取挂在腰间的震天弓,“爱要不要。” 胡安吓得赶紧升到高空,小心服下解药。过了一会,面上的青紫稍缓。看着在山中有序行军的诸人,不由暗自叹了一口气。 这些人尽管身负重物,行走于崎岖山路却如履平地,而且偶有野兽偷袭,也是毫不慌乱,相互之间配合默契,几下就将野兽杀死,熟稔的扒皮取肉放于身上。 虽然没有经历过多少战事,但胡安也可以看出,这支队伍对上黑塔家的骑兵,恐怕毫不逊色,而且在这种山地,最后胜的肯定还是无畏军。 正心思百转间,一支箭从山中射出,从自己身前不远处经过。 胡安晓的,对方不允自己这么跟下去了。感觉了一下身体的状况,飞得低了些,冲着吴亘大声道:“吴亘,黑塔家的人马我可以糊弄过去,不再追赶你等。但再往前,就越过了佐衡路,就不是黑塔家所能左右的了。 你当日曾得罪了呼兰领主家的小主呼兰浮衍,家中已经将你前往铁手行省的消息通报了其人。虽然呼兰浮衍在家族中位卑言轻,但架不住会有些家族示好,说不得会派兵拿你,需得尽量避开这些人。” 吴亘一愣,不知胡安此举是什么意思。还未等他发问,胡安已经腾空离去。 薛信与吴亘对视一眼,微微一笑,“寨主不必惊疑,此人乃是存了示好的心思,所以才会故意提醒。再往后,黑塔家族的人自不必担心,但正如他所说,那些沿途的家族才是我们真正的麻烦所在。” 吴亘略一沉吟,吩咐道:“队伍还是尽量不要离开大山,行军苦就苦一些,总比丢了命要强。另外粮食也要节省着吃,除非必要,不要下山劫粮。” 山中行军是极为艰苦的,不仅是缺粮少药,随处可见的瘴气,野兽,毒草,都可能让人丢了性命。 尽管吴亘手下这帮人练兵时就有在山中作战的训练,但时日长了,一直处于如此恶劣的环境,就是铁打的汉子也有些吃不消,队伍中的伤员病号逐渐增多。 吴亘不是不想到平原上行军,但正如胡安临走时所说的一样,等到了平地,这些家族看到吴亘等人出现,如野狗一般围拢了过来,即使人家没有下死力打,恶心也能恶心死你。渐渐的,吴亘队伍中出现了伤亡,减员了十几个人手。 无奈之下,吴亘只得又重新撤回了山中,除了补充必要的食物外,一般不会到山下去。 这一日,吴亘正坐在一个山洞口,盯着眼前的地图,琢磨着下一步的路线。 薛信走了过来,递给吴亘一根烤好的兔腿,犹豫了一下开口道:“寨主,我们需要休整一下了,再这么下去,不用敌人来攻,我们自己就得累倒。” 吴亘闻言沉吟不语,连薛信这个历来治军极严的人都提出休整,那手下的疲惫可想而知。 咬了一口兔腿,却是白肉,连点盐也没有,吴亘看了看远处或坐或卧的手下,“可以,寻一处小的地方,打下来,让弟兄们缓一下。” 扭头看了一眼正不停打量地图的索吉,“索吉,你与哈鹰他们出山看一下,寻座安静些的村寨,记住,位置不能离山太远,还要与其他城池距离稍远些。” 索吉闻言赶紧站起,“大人放心,小的定会寻到一处妥当的地方。”说完,他与哈鹰几人便匆匆出了山。仟仟尛哾 等几人离开后,薛信本已起身,却又折返了回来,“寨主,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吴亘一笑,示意对方坐下,“什么事让你薛信如此扭捏,说,你也是老人了,有什么事尽管放心大胆说。” 薛信想了想方开口道:“大人,索吉这个人我总觉着有些不对,一个躲在深山的小土匪,竟然看得懂地图,实属有些蹊跷。” “呵呵,不错,你倒是眼尖。”吴亘笑着将地图收起,目光越过起伏的山峦,“索吉这个人,有些秘密,但自从跟着咱们以来,你说他做的如何。” “倒也任劳任怨,而且很多时候,确实是他的及时提醒,才让我们避免了许多麻烦。”薛信坦然以对。 “不错,他没有做对不起我们的事,那我们就不能对不起他。只要他不生贰心,我还是愿意让他在无畏军有一席之地。说实话,连将来干什么都想好了。”吴亘靠在石壁上,微微闭眼,神情有些憔悴。 “往后投奔我们的人会越来越多,谁还没有些秘密,只要大家一心向前,又何必纠结于过往。薛信啊,我也是这些年才悟到。人啊,要生玲珑心,长糊涂眼,不可太尽。凡事太尽,缘份势必早尽。” 薛信怔了怔,却是一言未发,起身恭恭敬敬施了一礼,转身向洞外走去,让吴亘好好歇息片刻。 第440章 盏流城 “寨主,距此一百二十里外,有一个小的城池,据说归一个姓程的家族所有。此城距山只有五十里,若是有什么危险也可快速返回山中。最关键的是,城中有许多的粮食和药材。”哈鹰艰难的咽了一下口水。 这两天他与索吉等人寻觅了周边多处,才寻到了这么一座小城,又偷偷潜入城中摸了一下底细,方才匆匆赶回向吴亘禀报。 “粮食啊。”吴亘喃喃呓语,眼神中竟然透出一丝沧桑。已是多少日子没有吃过清香的饼了,哪怕来串谷穗让自己嚼嚼也成。这么些天来,天天吃肉和野果,吴亘忽然发现,世间美味万千,唯有谷香味最勾人。 从小在大风寨长大,吴亘小时候吃的最多就是大饼,那可真是吃到吐的那种。后来渐渐有了些钱,也曾发誓以后再不碰什么饼子,可却悲哀的发现,小时候习惯的东西,一辈子恐怕都改变不了。 人的胃就是这么怪,刚开始接纳了什么,就固执的为其留下一处空间。无论龙肝凤髓、山珍海味路过,恐怕都没有资格进入。 也许平日里会忘记这处空间的存在,但身体会执拗的提醒你,这里才是你的根,这里才是你能活下去的本源,只有将其填满,人生才是丰满的。 抹了一把嘴角的口水,看着身旁人渴望的目光,吴亘有些尴尬的问道:“城中有多少人,又有多少人看守。” 哈鹰终于匀过气来,在地上简单的画了个小城的轮廓,“寨主,虽说是城,其实倒不如说是个加固的集市。 这座城由于靠近大山,山中的物产、山外的盐茶都在此城交易,所以才会有这么多的粮食和药草。当下因为处于淡季,城中的人并不是很多。我与索吉打听了一下,守卫的人只有七八十人,城中居民约有不到千人,除了少量本地人外,其他都是商户。” “商户?也就是说,我们只要控制了这七八十人,城中一切就予取予求,而且物资丰厚。”吴亘点指着面前的城池轮廓,抬头看向哈鹰。 “大人,我觉着还是要防备那些商户作乱。这些人常年行走于各地,难免会遇到有人打劫,所以多有武力。只不过,只要他们不拧成一团,倒也不用太担心。”索吉在一旁补充道。 吴亘用手轻轻敲着膝盖,若有所思,忽然抬头问道:“城有几座门,守城之人修为如何。” “门有四座,守城之人修为应不是很高,因为我粗粗看了下,有一些就是凡人,还有一些一二境武夫。纵使藏有一些高手,我估计再高也不过三境。”哈鹰皱着眉头,回想着自己看到的一切,随手在地上画了一下几道门的位置。 “寨主,可以一试。”薛信凑了过来,指着城中布局,“按着哈鹰所说,夺城不难,但考虑到兄弟们需在城中歇息几天,就得考虑万一有变如何守城的问题。 此城虽不大,但我们的人手实在是少,若是面面俱到恐怕不可能。只要封住其他城门,只留面向大山的东门,应是能够守得住。” 沉吟片刻,吴亘终是点头,“让大伙饱餐一顿,我们即刻出发。另外哈鹰带上索吉,先混进城去,等晚上我们里应外合拿下此城,能巧打不要死打。兄弟们一路走来,已是十分疲惫,这种时候对战很容易造成无谓死伤。” 第二天临近黄昏的时候,吴亘站在一棵树上,远远打量着远处的小城。这哪是城啊,倒好像村寨加了个城围子。城墙只有两丈多高,有的地方还有豁口。偶尔会有一两个人在城墙上晃悠,应是守城的兵卒。 按着与哈鹰的约定,此次准备攻城的门就是东门,城门处连个巡逻的人都没有。 如此稀松的防卫,吴亘都想现在就带着人冲过去,也不是不能打下来。可看看身后树林里面色疲惫的手下,还是叹了口气。 现在打过去,肯定会惊动守卫的人,而且城中那些商户说不得也会协助守城,那自己手下的伤亡就会增多。 吴亘实在舍不得让自己一手带出来的手下无谓死在这座破城,只得按捺下蠢蠢欲动的心思,静静等待天黑。 繁星渐渐铺满天幕,今夜无月。 看了看远处黑漆漆的小城,吴亘挥了挥手,休息了半天的无畏军在薛信的带领下,脚底缠了一层干草,向着东城门的方向奔去。 吴亘行在队首,不停关注着手下的动静。按说这么矮的墙,于他而言几乎相当于不存在,轻松就可入城。 但作为一名领军之人,所考虑的就多了,手下这么多人能不能入城,乱战起来如何应对,万一对方藏着高手如何对付。 距城门只有两百步时,薛信手一挥,所有人都停了下来,安静的伏于地上,再往前就会进入箭矢的射程之内。 幸好,城墙上并没有人巡逻,只是零零星星挂着几个灯笼,想来这些守夜的人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偷懒了。 城头上传来了夜枭叫声,吴亘晓得索吉他们已经到了城头。冲着薛信示意了一下,自己先带着凌云八骑剩下的人向着城门冲去。 黑夜中,几人都弃了盔甲,免得发出声响,眨眼间就到了城门处。吴亘冲着身后人摆摆手,脚尖一点,已是到了城墙之上。 并不宽敞的城墙上,只有一盏灯笼随风轻轻晃荡,四下一片寂静。远处的望楼里,隐隐传出此起彼伏的鼾声。 哈鹰从暗处蹿出,到了吴亘身前,压低声音道:“寨主,您来了。” “怎么样。”吴亘轻声问道。身后,有飞爪落在城头上,凌云八骑剩余的人也陆续爬了上来。 指了指远处的女墙,哈鹰有些兴奋,“抓了两个活口,剩下的人都在睡觉,并没有惊动。” 等来到墙根下,索吉正在看着地上的守夜军卒,这两个倒霉鬼早已被捆的结结实实,连嘴也被堵上了。吴亘冲着其点点头,“可问清防守的布置了。” 索吉赶紧答道:“大人,城墙上计有四十余人左右,其中岗哨十人,其余的人都在睡觉。另外还有些人在城中住宿,并不在城墙上。” “好,小心把城门打开,让我们的人进来,凌云八骑分为三队,配合其他的弟兄突击其他三个城门。动作要快,不要发出声响。记住,能不打就不打。”吴亘简单交代了几句,让哈鹰和卓克去开门,联络城外的人,而自己则是与索吉等人来到了城楼前。仟千仦哾 轻轻打开木门,屋中鼾声大作,吴亘示意了一下,几个人如猛虎般扑了上去,不待这些人反应就给摁在了床上。 “什么人。”从里面的一个小隔间传出询问声,紧接着有一个人影走出。等看到屋中的情形,刚要叫喊,却已是被吴亘给掐住了脖子。 顺利解决了东城门的守卫,此时薛信已带人入城,分成三队沿着城墙向其他城门潜去,吴亘则是去了距离最远的西门。 清晨时分,远处的原野上雾气尚未消散,如白衣般轻裹着沾带露珠的泥土。城墙上却已是热气腾腾,有做饭的,有押解俘虏的,一片喧腾。 吴亘坐在城头,正贪婪的吸溜着一碗菜粥。一口热乎乎的粥入肚,整个天地都温煦起来。用筷子夹了一小块咸菜,咸味配上粥的清香,吴亘陶醉的眯上了眼。这简单的粥饭,当下可比任何异草灵丹都要美味。 一夜辛苦,吴亘带人拿下了这座名为盏流的小城。由于行动迅速,再加上出其不意,这座城拿下竟是如此的容易,让薛信到现在都有些瞠目。若这些守卫是他的手下,估计他能把他们的皮都剥了。 大部分守卫都是从被窝中被捉住的,只有少部分进行了反抗,在付出轻伤几人的代价下,盏流城就落入了吴亘的手中。等入了城,吴亘才知道此城为何名盏流,原来附近的山中盛产桐油,所以便得了如此名号。 等四下一安定,吴亘当即叫人给做了一锅粥,好好款待一下自己的五脏庙。 远处,薛信身披铠甲,大步流星走了过来。 “来来,薛信,尝一尝这粥,味道绝对没的说。”吴亘指了指面前的一个大锅,招呼着一身露水的薛信,“还是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腹。” 薛信在一旁蹲了下来,从锅里舀了一大碗出来,先深深吸了一口香气,小心溜边吸了一大口。 “寨主,城中的守卫都已抓了起来,俘虏也关在了牢中,其余三个城门已封,安排了人值守。”薛信言简意赅,把自己的布置简略说了一下。 拿下盏流城后,薛信半刻也没有休息,按着原先的计划,有条不紊的组织人手完善城池的防御。 这些事都不用吴亘操心,自有薛信统筹,不得不说,带着他在身边,吴亘确实省了不少心。 “好,门关了,咱就可以找些肥羊补充一下军资。今日你派人,在城中多寻些粮食和药草。金银能不要就不要,那些玩意又沉又不能吃喝,弄得狠了怕那些商贾狗急跳墙。” 看了看薛信的大碗,吴亘赶紧又给自己舀了一些,边吃边吩咐道,“我们在这休整的这几天,不准人出入盏流城。若是有人胆敢反抗,出手要狠,不能让他们以为我们可欺。” “寨主放心,杀鸡儆猴嘛,小的自会安排。把索吉借我用一下,我怕那些肥羊把东西藏了起来,有他的手段,藏到哪里都能被寻出来。”经历这么多事,薛信已经完全适应了吴亘的性子,成功完成了从官军到土匪的角色转换。 很快,薛信带人冲入城中。由于吴亘等人行动太快,很多商户还没有觉察到城池易主,依旧按部就班的起来准备吃饭、开市,街上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等看到这些杀气腾腾的军卒,一些人还准备开个玩笑。 也有细心的人,发现这些军卒中有不少的人族,这些精明的商户就觉察到了不对,在昆天洲哪有里这么多全副武装的人族。 都是长年行走于外的人,很多人掉头回去取了刀枪,神色不善的打量着无畏军。很快,便有小规模的冲突发生。 只不过,这些商户多来自各地,每个商队的人都比较少,在卓克等人和其他军卒的弹压下,城中很快安定下来。 这也难怪,盏流城说是城,其实城中也就只有七八条街,吴亘站在城头就能一览全貌。这么小的城,无畏军很快就将全城捋了个遍。 眼见大势已定,吴亘终于放下心来,找了个躺椅,懒洋洋躺在东城门城头,享受着难得的悠闲。 正迷糊间,忽然听到城楼下有喧哗声。睁眼一看,张武阳等人押着一个身材魁梧、须髯如戟的汉子走了过来。 第441章 小痛与大痛 城头上,独自占据了一大块地盘,头上戴着斗笠,好似一个看瓜老翁的吴亘,颇为无奈得看着张武阳几人,“这人怎么了,是不是不肯交赎身钱。” 张武阳拎着个箩筐,噔噔跑上城楼,脸上还青着一块,气呼呼指着城下的汉子,“这小子想逃出城外,被兄弟们给发现了。没想到此人手下功夫还不错,打伤了我们几个兄弟。没法子,我们八骑只能联手对敌,使了不少法子才把此人拿下。” 说着,张武阳从箩筐中取出一块石头,对吴亘说道:“从这小子身上搜出了这个玩意,也不知道是什么宝贝,死活护着不放。” “放下它。”城下的汉子急得大叫,身体骤然暴涨,几个人都按不住。没办法,哈鹰只得用一把小匕首轻轻捅了其大腿一下。这匕首锋刃喂过毒,这么一下不会要了汉子的性命,但足以让其无法再使出力气。 果然,汉子挣扎了几下,脸上泛起青气,身体萎靡了下来。 吴亘看了汉子一眼,不由对眼前的石头产生了兴趣。 这块石头呈椭圆形,高不过两尺,底部衬以玉白。令人称奇的是,白色之上却是透明的,就好似一块冰镶在了石中。 石头中,有巍巍崇阿,上覆葱葱草木,最中间的乃是如峡谷一般的存在,细细看去,似有如蝇蚁大小的异兽穿行于其中。 吴亘一看就爱不释手,这石头上的风景栩栩如生,就如将盆景嵌入石中,而且看样子石中的小兽竟然是活的,委实是一件奇物。 随手将这块石头放在地上,吴亘冲着汉子喊道:“兀那汉子,这石头可有名号。” 汉子冷哼一声,却是将头扭了过去,一声不吭。哈鹰气得冲着汉子腿弯处一踹,将其踢得跪倒在地。 吴亘背着手从城楼沿着阶梯缓缓走下,站到了汉子面前,微微一笑,“不愿说,那好,我换个问题,你的名字总敢相告,难不成是从哪里蹦出来的鼠辈。” 汉子抬起头,恶狠狠瞪了吴亘一眼,“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程节是也。无尾羊,少在爷爷面前耀武扬威,要不是你们人多,爷爷一时失手,才落到了你的手中。有本事把爷爷我放了,咱单挑。若是我输了,要杀要剐随你。”说着一脸挑衅的看着吴亘。 吴亘不由失笑,多少年了,没人与自己单挑过了。转头看了看,却发现杨正没有在身边。要是有他在,仅任方才一番话,说不得已有十几种阴毒的法子用在这程节身上了。 瞟了瞟卓克等人,一个个气愤难当,却是没有一个人上前收拾这程节。不由暗自叹了口气,这帮孩子还是太单纯了些,没办法,今天这脏活得自己亲自上手了。 上前伸手抓住程节如钢针般的胡须,吴亘笑眯眯道:“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打架的本事,我不行。但这剃毛的本事,却是十分在行。我看你这一脸胡须,已是有些日子没有修整,挺漂亮一个小伙,留着胡子岂不是辜负了这大好容颜。” 转头看向哈鹰,“来,给这位大丈夫修修胡子,我估摸着我动手,人家会嫌弃我这个无尾羊手脏。” 哈鹰一愣,旋即失笑,“好嘞,今早刚磨的弯刀,正好用来修胡子了。” “咳咳。”吴亘咳嗽了两声,心中暗叹哈鹰还是太嫩了些。 一旁的索吉见状,眼睛一转,赶紧上前提议道:“哈鹰,大人虽只是说了修胡须,但我们做手下的,大人说一就要做到十。我看这位胸毛甚密,不妨也一并收拾了。” “啊啊,嗯,好。”哈鹰茅塞顿开,狞笑着走到程节面前,“大丈夫,来,我让你大丈夫,今天就让小爷好好伺候伺候你,让你再丈夫。”说着一手扯开程节的衣襟,弯刀一挑,又将其腰带割断。 “你你们要干什么。”感觉到身下凉飕飕的小风,程节终于惊慌起来。 哈鹰一把抓住他的胡子,挥刀割了一大片下来。眼见对方玩真的,程节脸色惨白,冲着正往城楼上走的吴亘大喊道:“这位大人,我说,那是石中天。” “石中天?”吴亘停下了脚步,转头问道:“此物可有什么奇妙。” “大人,石中天内蕴一方天地,乃是贵人老爷们书房中的摆件。”程节赶紧解释道,“其实石中天并没有什么神异之处,亦不能用于修行,只不过由于十分稀少,才珍贵了许多。特别是已经育出灵物的石中天,可谓是一石难求。” “就这,不能吃喝,不能修行,值得你对它如此看重。”吴亘有些不死心,若这么奇异的石头只是个赏玩之物,程节为什么这么紧张。 程节闻言有些颓然,“小子家道中落,想凭着此物送与某位老爷,好求个出身,也省得行此商贾之事。” “想求个出身啊。”吴亘若有所思,摩挲着自己的下巴,“不如你投奔我无畏军,说不得将来能搏个出身。正如你所说,这玩意送给那些老爷,人家只当是个玩物,又怎会给你多大的回报呢。” “那可不一定。”程节梗着脖子争辩道:“这块石头已孕育出灵物,大人们肯定会喜欢。老爷得了此宝贝,天天在书房抬眼便能看见,又怎会想不起送宝之人,这可比送那些钱财划算多了。 至于你这什么无畏军,就这么几个人,说不得哪天就被人给灭了,我跟着你们找死啊。” 一旁的卓克听不下去了,用刀鞘重重打了程节背部一下,“好好说话,灭你十回,我们无畏军也灭不了。” 吴亘笑着摆摆手,忽然觉着这名叫程节的汉子十分有趣,看着粗犷倒是存了不少小心思,“算了,既然人家看不上咱无畏军,就不勉而为之了,把他关起来。等过些日子咱离开此地,让他再去做自己的小买卖。”说着吴亘掉头向城楼走去。 “我的石中天。”眼见吴亘要离开,程节急得大喊。吴亘却是置若罔闻,坐在城头把玩起这所谓的石中天来。笑话,到土匪手里的东西还想再要回去,不撕票已是十分仁慈了。 就这样,吴亘等人就在盏流城中停了下来,一住就是三日。这三日里,除了派人巡守城墙外,就是分头寻找粮食和药草,至于金银什么的,则是看都不看。 往后还要在山中走不少的时日,带着金银干嘛。不仅身子沉,关键是用不出去,与谁买东西,与山中的鬼吗。 吴亘每日都坐在城楼上,看着悠闲,心中却是有些焦虑。 这封城也有些日子了,虽然城里的人出不去,但城外仍有人来啊。这些人都被吴亘扣在城里,倒也一时半会泄露不了消息。可时日长了,外面的人总会觉察到不对。 城中不时有人反抗,幸亏薛信处置得当,才没有造成激变。但如此一来,守城的人手也就更少了,大部分得用于城中巡逻。 物资已经积攒了不少,但令吴亘无语的是,城中的马极少,只有寥寥几匹,这搜刮来的物资仅靠人背也不是个办法啊。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程家早早已经将城中的马征用,搞得这些商户也无法离开。 军中受伤的人恢复还需要一段时间,吴亘准备冒险再呆一段时日,这次难得的机会后,不知要过多长时间才能再次休整。 “卓克,上大饼,里面要夹肉,两个。”吴亘扯着嗓子在城楼上喊道,已经连吃了三天,还是意犹未尽。 “好嘞。”卓克如店小二一般,肩头搭了个毛巾,就在城楼下做起饼来。发面的香气和烟火的味道混在一起,好似一曲仙音,催得吴亘迷糊起来。在躺椅上翻了个身,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吴亘打起盹来。 “寨主,寨主。”身旁传来轻呼声。 吴亘猛然惊醒,擦了擦嘴角的口水,“怎么,饼好了?” 薛信有些无奈,沉吟了一下方开口道:“寨主,那个程节跑了。” “程节,哪个程节。”吴亘一时有些懵,想了想方恍然道:“那个送石头的啊,怎么让他跑了。” “此人关在牢中,不知使了什么法子,竟然挖了一条地洞逃了出去。在下一路追踪,发现其是从城西出的城。城墙下有一处隐秘的狗洞,此人应就是从此逃走的。”薛信小心禀报着,不时偷偷看一眼吴亘的脸色。 吴亘沉默半晌,转头平静问道:“粮食征集的如何。” 薛信显然早有准备,侃侃而谈道,“粮食已按十日的量准备完毕,城中仅剩下的几匹马也都征用。寨主,若是程节出去报信,牧人遣军围堵,咱就不好脱身了。” 吴亘长出了一口气,重新躺在了躺椅上,“程节是我提前交代哈鹰放走的,不必管他。薛信啊,我问你,距此最近的城池有多远。” 薛信不禁一愣,“据这些日子向城中商户打听,最近的城距此约四百余里,寨主的意思是?” 吴亘头枕着胳膊,看着天空幽幽道:“我知道,多停留于此一天,就多一分风险。但我还有些想法,除了让伤员多几天休整时间外,最主要的是还想在盏流城附近打一仗。按着妤好所说,即使呼兰浮衍想对我们不利,他也调动不了本部重兵,只能找一些小家族替他卖命。 这一路上,我们还要经过多少个小家族,若是沿途不断有人骚扰,这种温吞吞的打法,迟早会把我们的人耗光。 所以我想在此打一场立威仗,告诉后面的家族,我无畏军就是个刺猬,不好惹,吞不下,要是硬上,大不了鱼死网破。这么一来,呼兰浮衍能给他们什么,他可代表不了呼兰家,其中利害那些家主自会考虑。 这一仗可能会有损伤,但打成后,再碰上我们时,这些家族就会权衡得失,即使碍于呼兰浮衍的面子出兵,也只是做做样子罢了,我们往后的伤亡就会少一些。大痛一次还是小痛百次,我还是选择大痛。” 薛信闻言细细思索了半天,方重重点头,“寨主所虑极是,我想得狭隘了,不过,无论怎么打,咱的退路得提前寻好。” 吴亘哈哈一笑,“放心,索吉已经去山中寻找可藏人的地方,应是快回来了,若是真打,先把伤员撤走。”说着冲站在一旁,手里拿着饼,正不知所措的卓克招呼道:“来来,吃饼,给薛信一个。饼子刚出炉的方得劲,吃饱了才能干活噻。” 第442章 弄箫故人 有些冷清的盏流城东城门上,两只麻雀轻巧的跳跃于城头,寻找着守城人不小心遗留下的残羹剩饭。忽然,一只麻雀停了下来,歪着头看向城墙上的年轻人,叽叽叫了两声。 “知道了。”昊亘一脸无奈的从躺椅上站了起来,从旁边的地上捡起一个小口袋,掏出了一把秕谷,随手撒在了城头。 两只麻雀犹豫了一下,终是抵不住秕谷的诱惑,从墙头上跳下,欢快的啄食着地上的谷子。 吴亘一脸慈祥的看着这两只叽叽喳喳的麻雀,温煦的阳光洒下,四周荡漾着一片祥和的气息。 咚咚咚,哈鹰从城楼下冲了上来,把两只麻雀吓得振翅飞去。 吴亘无奈的摇摇头,“多大了,还毛毛糙糙的。说,什么事。” 哈鹰挠了挠头,不晓得吴亘何意,拱手禀报道,“寨主,伤病员已经撤到山里,薛统领也已领兵出城。城中愿意走的商户都放出城了,几处陷阱业已安排好。另外西城门也清理了出来,可以供人出入。” 吴亘点了点头,“甚好。” 按着与薛信的计划,分兵两路,除了伤病员外,薛信带一部分人先走,埋伏于援兵可能来的方向,只留下凌云八骑和三十名士卒。 这么少的兵力,让哈鹰有些不安,但他还是强自按下心头疑惑,轻声问道:“寨主,你说会有人来吗。” 吴亘走到城墙边,轻轻拍着箭垛,目光越过原野,投向天际处,“应该会来,等三天,三天后没人,咱也离开。” 哈鹰小心凑到吴亘身边,“大人,咱这么点人能挡下对方吗,每个城门平均派几个人,也没什么用啊,况且还有这么长的城墙。” 吴亘噗呲一笑,转头拍了拍哈鹰的肩膀,“干嘛要分兵守每个城门,咱又不是守城。你不妨将盏流城当成一座山,四个城门就是山谷,咱就是要借助这地利,尽可能杀伤对手罢了。 此战的重点是东西门,西门我来守,你们八骑重点是协助他人守东门,这是我们撤退的通道。万一事有不谐,就从东门离开。而且,我们还有一些物资留在城中,需要由此运出。 若是敌人全面攻城,适时派人去南北两座城门晃一下就成,实在打不过就弃城,掩护东门的兄弟撤出。倘敌在城外据守,我来做先锋,你们凌云八骑随我冲锋,与薛信配合,端了敌人的营盘。这次对手来的人可能不少,可害怕。” 哈鹰脸涨得有些红,“寨主,什么害怕。您稳坐于城头,看我们冲锋就成。不就是几个小家族吗,咱连五境的人都打过了,还怕他们。” 吴亘闻言仰头大笑,凌云八骑上次硬撼胡安,着实让自己有些刮目相看。正因为有此实力,吴亘才有信心在盏流城与对手一战。而且人越少,行动也方便,脱离战场也更容易些。 见吴亘心情不错,哈鹰眼珠转了转,“寨主,咱们人少,要不要在城墙上立一些草人,披上衣衫,吓唬一下对方。” 吴亘点了点哈鹰的额头,“你小子是不是话本看多了,你也不想想,人家用草人是城高池深,对方看不清城上动静。qqxδnew 咱这小城,远远一望就一目了然,放上草人岂不是露怯吗。对了,城中那几个闹腾的商户撵走了,咱城上人少,要防止城中有人借机作乱。” “寨主放心,那几个打了一顿给扔到城外了,还有几人带头行凶,让薛统领给斩了,再加上只要交粮就可出城,一半的人都走了,城中剩下的人并不多。” “行,这两天辛苦些。索吉不是捉了一只鹰回来吗,让他这两天放鹰出去多转转,有敌踪也好早些知晓。”吴亘吩咐了一声,转身走向城楼,“忙完了,叫他们几个也过来,我请你们吃面片。” 两天后,吴亘正在西城楼上数蚂蚁,在数到一千七百九十一只时,从天空落下一只鹰,停在了索吉的肩膀上。 一人一鸟嘀咕半天,索吉兴冲冲跑了过来,“大人,来人了。” 吴亘茫然的抬起头,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什么人啊。” 这两天吴亘由初始的期待,渐至倦怠,到现在的麻木,其实已是对呼兰浮衍派人追捕自己不再抱什么希望,等次日一早,吴亘就准备带人离开盏流城。 “有好多骑兵,但不晓得是哪家的。”索吉有些奇怪吴亘的反应。 啪,吴亘猛得一拍墙头,一脸愤怒,“这帮人干什么吃的,磨蹭了这么些时日。” 索吉闻言却是一笑,“大人,按着您前面所说,呼兰家是呼兰家,呼兰浮衍却只是他本人。您也知道,牧人与大人所在的北洲不同,这些小家族虽然受呼兰家族统领,但毕竟还是有一定的自主权。其实各个小家族更像依附于呼兰家,而不是把命卖给了他们。” 吴亘微微一愣,恍然失笑,“是了,呼兰浮衍的身份有些尴尬,能拉来人已是这些小家族给面子了,怪不得耽搁了这么些时日,彼此肯定要相互试探谈条件嘛。” 索吉却是没有再笑,正色提醒道,“但大人绝不可轻视对方,我估计这次来的就是程家人,虽然这些小家族不必为呼兰浮衍卖死命,但面子上还需过得去。而且咱们抢了人家的城池,说不得会与我们死磕。” 吴亘看着远处天空急急飞起的鸟儿,冷笑道:“那就磕一把,我就是要让这些人知道,我无畏军不好惹,若他们还愿为呼兰浮衍火中取栗,那就得做好头破血流的准备。” 猛然转回头,吴亘直盯着索吉,“按你估计,对方会派出多少人马。” 索吉眼睛不住乱转,想了想方答道:“程家不过是个千户,手中兵力多少都摆在明面,估计他们不会派出超过三成的兵力,也就是四百人左右。再多,那程家还真是给呼兰浮衍面子了。” “好,这种小规模的对战,兵卒的战力就十分重要了。”吴亘边说边往城楼下走去,“等敌人来了,你与我守西门。剩下的人在东门,守住我们的退路。若是有机会,急召凌云八骑,伺机出城攻击。” 日头西斜的时候,盏流城西面的原野上,来了一队骑兵,当中有一面旗,上有大大的程字。这些人簇拥着中间一名身穿白甲的年轻人,呼呼啦啦向着盏流城赶来。 骑兵在距盏流城还有五百步的时候,就放慢了马速,呈扇状围拢了过来。吴亘站在城头上,手搭凉棚打量着对手,身边只有索吉一人相陪。 “三百六十人,大人。”索吉盯着远处的骑兵,报出了一个数字,“我看到那个程节了,他果然是去报信了。只不过,程家还是小气了些,派的人并不是很多。” 吴亘将头探出垛口,仔细观瞧对面的骑兵。果然,程节夹杂在这些骑兵之中,身上并未着甲,手里还提着把偌大的长斧。在一众黑色的骑兵中,看起来十分显眼。 当然,最显眼的还是队伍正中的呼兰浮衍,他今天着了一身白色盔甲,正在旁边一名中年人的陪同下,神态轻松的点指着盏流城。如此举止,不像是来打仗,倒好像带着一帮随从踏青至此。 看了半天,吴亘转头问道,“你的手段,可能让对方的马儿失控。” 索吉明白吴亘的意图,苦笑道:“大人,我这驭兽术,乃是娘胎里带来的神通,蛊惑虫蚁之类还行,像这种驯过的马儿,特别是战马,顶多也就是控制几匹,多了却是不成的。只有经过慢慢调教,我才能指挥得动这么多马。” “哦。”吴亘皱了皱眉,心中盘算着如何对付这些骑兵。 正在此时,对面的骑兵开始缓步前行,向着盏流城的方向逼来。等到了百余步的时候,又再次勒住了身下的马儿。 呼兰浮衍打量了一下城头,不禁面色有些疑惑,与身边的中年人低语了几句,冲着城楼大声喊道:“吴亘,果然是你,可还认得我。” “诶呦,这不是兰衍公子吗,当日你我二人河畔相遇,自是惺惺相惜,一见如故,不想你却不辞而别,真真是想煞为兄了。”吴亘一只脚踩在垛口上,冲着对面高声叫道,“兰衍,听说你还有个竖篴的名号,当日相伴而游时,愚兄可是为你箫声所倾倒,不知相别后还弄箫否。” “吴亘,你少来,既然知道我名号,如何不晓得我的出身。”呼兰浮衍面色有些恼怒,用马鞭指着城头的吴亘,“当日酒醉之时被你所趁,如此羞辱如何能忍。吴亘,识相的,就赶紧弃械投降,我可留你一条性命。” 吴亘闻言,赶紧在城头连连摆手,“兰衍,此话不得乱讲,你我之间可是清白的。” 呼兰浮衍一怔,知道自己方才的话易生歧义,吴亘这暗戳戳的话让别人如何看自己,不由羞怒道:“吴亘,少逞口舌之利。既然如此,今日之事终难善了。 你可看清了,程亮程镇抚亲率悍卒至此,你那几个匪兵如何能敌,待拿下城,我定要好好的款待于你。话说你的人呢,不会是因为见到兵马过来,都吓得逃了。” 在昆天洲呆的时间长了,吴亘现在也晓得了,无论大小家族,都会设一名镇抚,若是家主无法领军出征时,便多由镇抚领兵。这程家派了一名镇抚出来,也算是给呼兰浮衍面子了。 “对啊,他们都走了,只剩我与一名随从在此,有本事你来抓我啊。”吴亘笑眯眯指了指城门,朝着对方勾了勾手指。 眼见吴亘如此作态,程家的人反而有些谨慎起来,相互低声交谈,却是不肯上前。 看对方犹豫,吴亘心中暗笑,冲着程节大喊道:“程节,此次的事还是要多谢你,骗了这么多的人马到此。如此一来,我的军资终是有着落了。” 程节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有心想辩解,可看了看四周人狐疑的目光,只得叹了口气低头不语。 与呼兰浮衍商量了半天,程亮催马向前走了十几步,“无尾贼,少在这故弄玄虚,你夺我盏流城,抢我治下百姓,罪不容赦。 我早已晓得你手下并没有多少人,若是乖乖降了,说不得还能保住性命。若是负隅顽抗,我军马一动,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吴亘叹了口气,对身旁的索吉抱怨道:“难不成昆天洲打仗,都得先来段骂战暖场。” 伸手摘下震天弓,吴亘拎弦猛的一拉,一根粗壮的白色箭矢出现,中间隐有一线金色。手轻轻一松,箭矢呼啸而出。 从城头处出现了一条长长的湍流,直指处于队伍正前方、仍在大声呼喊的程亮。 这是什么,程亮突然打了个冷颤,浑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感觉下一刻,自己就会死去。不顾一切从马身上滚落,只听得身旁有一道劲风刮过,自己的马儿已化为一团血雾。 红色的血雾后,有一支箭矢冲进了自家队伍之中。所过之处,甚至没来得及发出喊声,就有七八名手下连人带马变成一片飞舞的血肉。 第443章 所托非人 程家的队伍中,赫然出现了一道空白。就好像黑色的树林里开了一条新路,路基就是那断骨和血肉。 队伍中安静的吓人,马儿也停止了走动,骤然的变故让人和马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散开。”程亮嘶声喊道。这个时候,队伍若是还敢集中于一起,纯粹就是给对方提供绝佳的活靶子。 程家的骑兵此时终于清醒了过来,纷纷向着四周散开,稀稀疏疏呈一个凹陷的扇形对向城门。 程亮一个箭步上前,边拔出自己的佩刀提防可能的箭袭,边拉着呼兰浮衍的马急急向后退去,直至退到两百步外方才停下。 幸好,吴亘没有再次发箭,否则这位仍愣在原地的竖篴先生,恐怕就得当场被串了糖葫芦。 等到了安全的地界,呼兰浮衍与程亮俱是有些惊魂难安。按着情报所言,原本想着这不过是些流窜的匪盗,就如这茫茫大山中不知多少的不良人、响马一样,大军上前首先心里怯了三分,一阵恫吓已是跑了不少人马,再不济冲一波过后也就作鸟兽散。 没想到今天却是反过来了,对方竟然主动攻击,而且那怪异的箭矢杀力竟然如此的大。 程亮此时心中已是有些后悔,没有带更多的好手过来,贸然就随着这位呼兰家的庶出之子跑到了这个地方。 呼兰浮衍其实也是有些后悔,自己自接到黑塔家的讯息后,便仔细研判了吴亘可能的行军路线,一路联系吴亘沿途经过的小家族,除了佐衡路外,一直到与铁手行省接壤的雁行路都有联络。 在吴亘行军路线附近一些小城,还故意撤出了一些人马,以引诱吴亘进城,好派人围歼。盏流城就是如此,若不然城中岂会看不到几匹马。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呼兰浮衍此次只是私下行动,并没有得到家族的背书。也曾寻到那些万户家族,可这些人顾左而言他,多敷衍了事,态度十分消极。 无奈之下,呼兰浮衍只能寻小一些的家族。就是这样,这些小家族也是虚以委蛇,要扯上半天皮方成。这次程家出人就是,磨蹭了两天才把人派了出来。 按着黑塔家提供的信息,他们已经将吴亘的人打散,剩下的也四下逃窜到山中。而且据这次从盏流城中逃出的人所说,入城的只有六七十人左右,还有一部分伤员。 这么少的兵力,程家派出三百多族兵,三打一啊,足够了。这可是程家的族兵,装备精良,还有善于领兵的程亮亲至,堆也能将对方给堆死啊。 可没想到,计划很顺利,吴亘也来了。双方一照面,吴亘当头就险些将两个领兵人给射死。这事要传出去,可就真成了天大的笑话。 “对方只是仗着弓箭之利,其实人并没有多少,不如我们派人入城。”呼兰浮衍下了马,与程亮等人低声商量着下一步的行动。 程亮看了一眼身后的盏流城,咬着牙恨恨道:“待我派人去察看一下其他城门的情形,再作定夺。程节。” 缩在人群中的程节赶紧走了过来,程亮一脸狰狞,“城中是不是只有不到百人,你可是看准了。” 程节一缩脖子,赶紧拱手道:“大人,小人虽然后来被关押,但盏流城就那么大,扫一眼就可知道大概,应就是百人以下,不超过八十。” 其实这不怪程节,吴亘百二人马,又是深夜入城,自然不会把所有的人都撒在外面,所以他自是看不全。 “来人,绕着城走一圈,看看四个城门处守军多少,城墙上又有多少人。”程亮一声令下,就有二十余人奔出,沿着盏流城走了一圈。 城池不大,对于这些骑兵来说,不到三刻就可绕一圈,等这些人返了回来,将沿途所见一一禀报,连程亮都有些发懵。 四个城门,除了西城门这边有两个人外,其它的都是大门紧闭,连城墙上也看不着一人。 这是什么路数,空城计?还是将人都埋伏在了城中,程亮一时也摸不着头脑。 “大人,我有一策不知当讲不当讲。”沉闷的人群中响起了一个弱弱的声音。 程亮扭头一看,说话的却是程节。眼见自家手下无一人说话,这个平日里以贩山货为生的商贾却是冒了出来,不免心中有些不快。 这程节其实也算程家的人,只不过与本家的亲缘关系已是隔得十分远,几乎与普通牧人无异。 此人也曾通过七拐八绕的关系找到本家,想谋份差使,可家族就那么大,自家人还照顾不过来,哪里还顾得上你一个不知出了多少服的人。 “说,不要藏着掖着。”程亮的语气并不是十分和善。 程节看了一眼对方脸色,身子伏得越低,小心翼翼道:“大人,这些贼人从东边山中来,必然还要回到山中去,所以东门处定然藏有人。而西门这里由于要面对咱程家兵马,所以匪首在此亲自驻守。 这些匪人人数不多,不可能面面俱到防守,这也是除了西门外看不到一个人的缘故。那么防守最弱的便是南北门,估计就没人看着。 大人武力卓绝,可以在这里顶住匪首,再分兵攻打其他城门,其中尤以南北两门为重。四面攻城,贼人左右为难之下,必然城破。 等入了城,不要管西门,所有人直接前往东门,同时鼓动城中商户共同杀敌,这些商户被贼人夺了财货,必会纷起响应。如此一来,贼人便是插翅也难逃。” 听了程节一番话,呼兰浮衍意有所动,刚想开口,程亮却已是厉声道:“休得胡言,这些贼人虽然人少,但俱是亡命之徒,全面围城势必招来其拼死反扑,徒伤我儿郎性命。 古语有云,围三阙一,虚留生路。我等此行的目的是擒拿匪首,而不是剿匪,这点你自是搞清楚。我意已决,集中兵力拿下西门,兼顾南北门。若是匪人逃了,能追就追,追不上撵到山里就是。” 程节好心献策,没想到却招来对方一顿呵斥,只得面色通红的返回队伍中。 其实对方的心思程亮也明白,程节一心想搏个职位,所献的策略也可圈可点。但他不了解内中的实情,主意出错了方向。 临行前,家主可是给程亮私下交代过,此次出兵只是给呼兰浮衍个面子,能不打就不打,即使打,捉住吴亘就成,剿灭那些匪徒,不是程亮要干的事。 核心就是一条,不要多伤自家子弟性命。若是死伤多了,呼兰家会给什么补偿,别想了,那只是个庶出之子,呼兰家根本没有什么话传下来。若换成个嫡子试试,呼兰家早就派人杀过来了。 但不派人也不成,不派人岂不是驳了呼兰家的面子,到时候找个由头,随手就把你给灭了。 打仗可不仅仅是刀对刀,剑对剑,打的是利益,没有利益的事打赢了都是输家。 眼见程亮如此作态,呼兰浮衍自也不好多说。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尴尬,若是强要对方出兵,恐怕彼此都不愉快。这次之所以盯着吴亘不放,实是咽不下被捉的那口气,只要收拾了吴亘,他才不管无畏军的死活。 “来人,集中兵马冲击西城门,天黑前拿下匪首。”程亮主意已定,看了看渐渐西移的太阳,让一名百户带领一百五十余名骑兵,准备冲锋。 很快,战马隆隆向前,百余名骑兵放下面甲,手持环首刀向着西门而来。这些人身上都带了飞爪钩索之类,万一城门被堵还可以攀墙而上。身后,有一百名骑兵从两翼紧随,向城上抛洒箭矢掩护。 城楼上,吴亘正与索吉观察着敌情,自己一箭过后对方便犹豫止步,倒也猜到了对方的几分心思。心中不由哂笑,这程家明显不大气,人家黑塔家还派了千人堵截自己,这程家就派了三百余人,还如此小心翼翼。 看到对方并不分兵,直接奔着西门而来,只是派了少量人远远监视着南北门,吴亘不由长出了一口气。 他就怕对方四面围攻,自己没人啊,若是那样的话,只能打乱仗了。不仅无法有效歼敌,而且凌云八骑和三十名士卒跑路都不好跑。 取出震天弓,吴亘缩在箭垛后,对着奔驰而来的骑兵连发两箭。白色的箭矢如镰刀般收割着骑兵的性命,又有二十余名骑兵落马。 不过这次剩下的骑兵并没有再退缩,反而是加速前行,彼此撒开成一个宽大的弧面。这么一来,吴亘的箭一次能杀伤的人便少了许多。 听着头顶嗖嗖的羽箭破空声,吴亘冲着索吉笑道:“若是此时走,你还有逃命的机会。” 索吉手里死死攥着一个哨子,正色道:“大人小看索吉了,虽然我本事稀松,但亦非怕死之辈。” “好,那咱二人今天就嚣张一回。”吴亘哈哈大笑,重重拍了拍索吉的肩膀,倒是把其人拍得身体一缩,险些趴在地上,“你这本事不乍得吗,等过些时日安定下来,我传你一些手段。” “小的定当拼死效命寨主大人。”索吉一脸激动,拍着胸脯发誓。 吴亘面色有些古怪,寨主大人,这说法倒是有些新鲜。 很快,骑兵就逼到了城门近前,看着虚掩的大门,领头的几人稍稍犹豫。马蹄踩到的地面有些松软,但此时已经无法停下,身后的人正蜂拥向前挤来。 等冲到城楼下,几名骑兵伸出长矛,试图顶开厚重的城门。城门后不知堆了些什么,连长矛都捅断了,门才开了一点点小缝隙。 此时,身后的骑兵已经源源不断冲了过来,一时间都堵在了城门口。 有十几人下马,一起用力推开城门。等推开门一看,这些人不由一愣,门洞中零七碎八摆着密密麻麻的破车烂桌,中间还塞着一些谷草,几乎快堆到了门洞顶,上面还有一些黏糊糊的东西。 一种古怪的味道充斥于门洞之中,好似普通人家点的油灯。领头的骑兵额头渗出汗水,一时之间明白了这是何物。 “撞开这些杂物。”有人拎着手中的刀喊道。这些人中多有修为在身,区区几辆破车岂能拦住去路。一道道刀气斩出,很快这些障碍被砸的四下乱飞。 门洞中的人在奋力开辟去路,城门外已经堆了更多的人,全因前方受阻而堵在了此处。 透过这些杂物的间隙,这些人可以看到,正对面的路上站着一人,手里拎着把形制怪异的刀,身前还摆着一排的床弩 忽然,那人做了个砍头的动作,有人从旁边抛了一支火把过来,扔到了门洞之中。 轰的一声,门洞里燃起了熊熊烈火。火舌点燃了那些杂物,又迅速向着城门外蔓延而去,发出噼里啪啦的爆裂声。 很快,连地面也燃起了大火。原来地上薄薄的土下,铺了厚厚的干草,俱是喷洒了桐油。 火,很快溢满了整个门洞。 第444章 火与血 熊熊大火仿佛发了疯似的,随着门洞中的穿堂风四处乱窜,肆无忌惮的吞噬着一切。人和马的惨叫声,随着火焰的舞动时高时低,远远听来有些失真。 滚滚浓烟混杂着皮肉焦糊的味道,急剧地翻卷着,从门洞中冲了出来,覆在了城门外的骑兵身上。 不仅是门洞中,城楼下的一大片空地上,俱是燃起了大火。 吴亘丧心病狂的将盏流城中桐油全部搜刮一空,混合着草木埋在了城门内外的平地上。不仅是西城门,其他城门也是如此。 一时间,程家的骑兵大乱。 再厚实的盔甲,再锋利的兵刃,也挡不住大火的炙烤。不少人身上缀着火焰,如同一个硕大的火炬,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叫,拼命向外跑去。 还有一些人比较聪明,眼见身后俱是人马,根本无法跑出,便干脆冲进门洞,希冀冲破那一道火障。因为,城里是没有火的。 堵在门洞中的杂物,在大火的摧残下,已经开始变得支离破碎,骑兵冲过这些杂物,门洞中便飞起一片片的火星,犹如夏日水面的群蚊,不断吸取着这些骑兵的汗水、气血乃至生命。 毕竟是程家族中的精兵,很快有骑兵踩着自家人的血肉,冲破了这层屏障。刚一脱离火海,就见对面那个提刀的年轻人,一个个猛击身前床弩的扳机,粗如小儿臂的弩弦猛然弹出。 一根根六尺多长的弩箭射出,冲入狭窄的门洞之中。在如此逼仄的环境下,弩箭的杀伤力可谓惊人。往往一根弩箭上会串上三四人,飞舞着重重砸在后面人的身上。 紧接着,白色的箭矢又在门洞中出现,继续收割着骑兵的性命。 门洞中堆了一层一人高烧红的盔甲和刀剑,他们的主人早已死在熊熊大火中,又形成了一层新的障碍。 吴亘冷冷看着眼前的惨状,放下了手中的震天弓,身上衣服已被烤得焦黄,稍稍一抖便会落下一个个的碎片。他需要保存体力,外面还有更多的人,震天弓能少用就少用。 不过,此时已再没有人敢冲进门洞这个炼狱场,骑兵们宁愿忍着炙烤的痛苦也要向外逃去。很快,城门外除了燃烧的死尸外,再也看不见一个人。 吴亘轻轻跃上城墙,向着外面打量。 程家的骑兵已经重新奔回两百步开外,侥幸没有进入火场的人,正在帮自己的袍泽扑打着身上的火。 水火本无情,更何况是火上浇油的火。无论修为,不管尊卑,皆是化作一堆堆黑色的焦炭。 一场大火,让程家连死带伤一百余人。 死死盯着对面的盏流城,程亮的手在发抖,眼中渐渐充血。浓烟飘过城墙,让墙上那个年轻人的身影有些变形,看起来就像地狱中的恶魔。 风中带来一股古怪的味道,恶臭中带着一丝丝炼制猪油的甜味。 呼兰浮衍驻马于人群中,脸色渐渐变得惨白。终于,他忍不住翻身跳下马,蹲在地上呕吐起来。 程节面色难看,看着已经怒不可遏的程亮,悄悄向后退去。他知道,今天的事肯定得找个替罪羊,这个倒霉蛋不可能是程亮,更不可能是呼兰浮衍,只有他这个地位最低下的行商。 不过,程亮此时已被怒火攻心,还没有注意到程节的小动作。此次带兵出来,原本以为只是一次简单的剿匪,没想到眨眼间就丢了这么多人的性命。回去后,该怎么与家主交代。 这个没用的废物,怪不得在呼兰家不受待见,看着身后仍在呕吐不止的呼兰浮衍,程亮心中咒骂道,强自压制住想砍了其人的冲动。 “拿我的枪来。”看着城门附近火焰渐熄,程亮一声断喝,自有两名亲兵抬着他的枪走到身侧。这支枪枪身通体乌黑,上有金色的水纹,枪头足有两尺。由于枪身颇重,平日里需以专门的马驮枪。 转头看了看已薄西山的夕阳,程亮知道,在天黑前只能再冲锋一次。若是拿下对手也就罢了,若是拿不下,天黑混战更容易伤了自家的人。而且对手只有一人,很容易趁乱逃脱,所以这一次出击,他决定亲自冲杀。 “与我冲。”程亮一声令下,自己率先催动马儿,向着城门奔去。身后,除了受伤的和照顾伤员的人,都紧随其后冲锋。 吴亘站在城墙上,神色漠然,冷冷盯着冲在最前面的程亮。城楼下,卓克等人已经赶了过来,驱使一帮看热闹的人,往仍炙热难耐的门洞中扔了不少的杂物,几乎将整个门洞给堵死。 很快,程亮便到了距城墙只有三十步的位置。枪尖在地上一点,整个人从马上飞起。锋利的枪尖挤开空气,露出点点寒光,如一条长龙直刺城墙上的吴亘。 吴亘亦是从墙头上跃起,双手持刀,身后向后弯曲,犹如一张待射的弓,向着程亮冲去。 程亮的枪一丈有三,而吴亘的断刀不过三尺有余,所谓一寸长一寸强,如此撞上似乎有些不智。 眼见二人即将相遇,吴亘身体却是陡然一转,错开了长枪,断刀改劈为拖,刀锋与枪杆摩擦出一溜火花,贴着枪杆向程亮斩去。 程亮冷哼一声,握着枪把的右手轻轻扭动,枪身顿时旋转起来。枪头处的红缨也随之转动,一溜红色的火球迸射而出,轰隆隆砸向吴亘。 双臂交叉护住自己的要害,吴亘身形疾退,两只袖子已被烧得荡然无存。 等眼前火焰散去,却见程亮已经追了过来,长枪猛刺,一道白光从枪尖射出,直指吴亘的面门。 吴亘心中暗凛,此人的长枪古怪颇多,且擅长远击,实是难以防备。自己若是不能近身攻击,受断刀所限,不免会一直处于下风。 暗提一口气,吴亘身体猛的一扭,几乎是硬生生拐了个直线,避开了迎面而来的白光。 白光远远射出,恰好击在西城门上。一声巨响过后,望楼塌了一半。 好强的力道,吴亘暗吸一口冷气,却是不敢再贸然接近。伸手取下震天弓,左手抓弦,牙齿咬住弓弦猛得一拉,白色的箭矢直奔对手。 程亮已见识过这把怪弓的厉害,自是不敢怠慢,长枪一拨,将箭矢击向一旁。 空中出现了一团璀璨的亮光,程亮只觉着手碗一阵酸麻,心中不由暗惊。怪不得会杀了自家那么多人,此箭果然不凡。 而且对面这个贼首,身形也太快了些,在空中转折自如,自己竟然完全无法跟上。 忽然,眼前一亮,又有一支箭矢飞了过来,在身边炸响。接着又是第二支、第三支。 空中,程亮左格右挡,终是护住了周身。只不过,接二连三的爆炸,让自己的气血有些漂浮。若不能想法子反击,对手就是这么耗也会将自己给生生耗死。 正琢磨着如何应对时,又有一支箭飞来。没完了啊,对手这无赖的手段让程亮颇为气恼。枪尖急荡,将面前的箭矢拨开。 一道刺眼的闪亮过后,程亮不由眨了眨眼。正准备落回地面再想他策,眼前骤然出现了吴亘的身影,双手高高举刀,正向着自己的头部砍来。 这么快,什么时候来的,程亮不由大吃一惊,双手将长枪横在头顶,接下了对方势大力沉的一击。 咚咚咚,就像有一把大锤砸在枪杆之上,一锤又一锤,劲道也是越来越大。程亮用精铁打造、又掺杂了不少秘金的枪杆,竟然被一把轻飘飘的断刀硬生生给砸弯,枪身上出现了一个明显的豁口。 嗖,程亮终是没有抵挡住吴亘的重击,长枪脱手飞出,远远的落于地上。 吴亘见状大喜,对方失了兵器,自己断刀的短板不存,这下子倒是好打了。 心念一动,断刀改斩为勒,掠向对方的脖颈。 就在此时,程亮身上起了一层灰白色的烟雾,如一层盔甲般覆在了周身。烟雾如有实质,断刀进入其中,就如砍到一堆渔网般虚不受力。 而且,吴亘感觉这烟雾似乎有一股吸力,断刀竟然有被其夹住的架势。 不好,这是程亮的势场,没想到他竟然把自己的势场化作盔甲的形态。 吴亘心中焦急,双手大力抓紧刀把,想把断刀从灰雾中拔出。 程亮狞笑着,一拳击向吴亘的面门。二人如此近的距离,如何能够避得开,吴亘只得松开断刀,双臂交叉于面前,挡下这致命的一击。 烟雾中出现了一个人形模样,看其眉眼,与程亮倒是颇为相似。人影绕到了程亮的背后,手里还抓着吴亘的断刀,就好似程亮背了一个人一样。 原来就是此物控制住了自己的刀,吴亘心中暗忖。身体急速从空中落下,双臂仍然护在身前。而程亮则紧随其后,左右开弓不停轰击。 二人一路从空中打到地面,快接地时,吴亘拼力催动抟风铭纹,身体在电光火石间,与程亮稍稍错开了一个身位,重重落在地上。 旁边,灰尘四起,碎石乱飞,却是程亮一时收不住势,竟然是直接陷入土中,以于地面上出现了一个人形的凹坑。 忍着身上的剧痛,吴亘双手按地翻身而起,跳到凹坑上方一拳又一拳砸下。转瞬间,二人攻守异位,换成了吴亘在攻击。 坚硬的地面上,以二人为中心,随着吴亘拳落,地面亦在不断起伏,方圆十丈之内的土地出现了一块块的龟裂。 啊,一阵如野兽般的嚎叫声从凹坑中传出,寒光闪烁,一个与程亮颇似、只是面色有灰暗的人影从坑中跳出,手持断刀向吴亘袭来。 武魄,吴亘心中暗叫,双脚一点地,身形急速向后掠去。人影不依不饶,拎着刀紧追在后。只不过断刀在其手中,舞动起来总是有些别扭,每次斩向吴亘时断刀总会岔开一点点距离。 吴亘默默盯着向自己扑来的人影,与对手始终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很快,一人一影远离了方才的凹坑。 “还不回来。”吴亘忽然大吼一声。随着他的声音,人影手中的断刀急速颤抖起来,黑色的刀身变得炽热,人影终于把持不住,断刀从其手中脱出。 就是此时,吴亘一个箭步上前,身体一伏,已是到了人影身后。顺手接住尚未落地的断刀,手腕一拧,断刀斜劈在人影背后。 一阵尖利的啸叫过后,几乎被斩断的人影一阵蠕动,身体重新复原,只不过更加黯淡了些,掉头就欲往程亮的方向跑去。 伤其十指,何如断其一指。武魄虽然看起来并无实质,但其实是由人身血气组成,只要灭了武魄,作为本体的程亮必然也会身受重创。 吴亘如何肯放过这样的机会,身形一转,已是挡在了武魄的身前,黑色的刀芒吞吐,一刀将人影斩成两半。 第445章 晓月映残刀 “住手。”身后传来程亮的怒喝。其人状若癫狂,拼命向着吴亘赶来,试图救援自家的武魄。 武魄乃人身世界孕育而出,是人身精华集萃,一旦被灭,对武夫自身修为的影响不可谓不大。 虽然被灭后仍可慢慢重塑,但这也意味着多年的积攒付之东流,还会拖累自己修行。如此后果,程亮如何不晓得,如何不着急。 他的武魄还未经过雷劫,不能离开本体时间太长,根基亦是有些漂浮。方才实在是被吴亘的重拳给吓到了,所以才放出了武魄,为自己赢得一些喘息之机。 没想到吴亘竟然要趁着这一机会,斩杀自己的武魄。武魄每受一次重创复原,都要耗费大量的血气,多破灭几次,那可就真的烟消云散了,自己这几十年的修为也就废了。 瞥了一眼身后的程亮,吴亘竟然是丝毫不躲闪,毫不犹豫催动了天落一式。眨眼之间,一波波的刀气冲刷着人影,武魄迅速变得虚淡起来。 与此同时,吴亘身上骤然出现了一圈黄色的光晕,金身之法催动,一记崩拳击在人影身上。拳头贯穿了人影,其表面就如盆中的水落了一枚石子,急剧荡漾起来。 噗的一声,武魄终于承受不住连番重创,化作一股青烟不见。 与此同时,吴亘背后受了程亮重重一击,身体被打得飞起,远远的落于地上。 刚刚得手的程亮面如金纸,吐出一口鲜血,气势顿时萎靡下来。不待查看吴亘的情形,程亮掉头就走。武魄被毁,已是让他完全失了战意。 远处,吴亘拄着断刀从地上站起,身上的黄色光晕晃了几晃,如气泡般怦然破裂。两条胳膊已是血肉模糊,鲜血滴滴答答落下,看起来颇为凄惨。 别看灭了人家的武魄,但方才程亮一通重拳,亦是让吴亘受了不轻的伤,连金身之法也无法再维持。幸好,程亮最后心生惧意逃了,才免得受更重的伤。 在二人激战的时候,程家的骑兵也没有闲着,不要命的向着城门冲锋。好在城门里堆满了杂物,一时半会难以冲破。 借着这一时机,卓克等人就在城楼上与城下的骑兵对射,倒是多有斩获。眼见无法从城门入城,程家有人扔出飞爪,抓住门洞中的杂物向外拖去。有的骑兵干脆绕城而走,下马手持飞钩攀墙而上。 盏流城本就是个小城,如此低矮的城墙如何能拦得下这些人。很快,骑兵就登上城墙,从两侧向着西城门的凌云八骑冲去。 眼见已经无法阻拦对手爬上城墙,卓克等人只得紧缩阵型,聚拢于西城门处抵挡对手的攻击。 毕竟人数太少,很快凌云八骑和索吉被围拢于其中。各种刀剑向几人身上招呼,不一会儿九人身上都挂了彩,有两人伤势较重,被其余人围拢在中间死死护着。 凌云八骑虽然配合默契,联手可以抗衡一个五境的练气士,但面对这些久经战阵的骑兵,却是打得十分辛苦。 人还是源源不断涌来,看着密密麻麻的对手,几人都是有些绝望。 忽然,对手的攻击停滞了一下。紧接着,这些原本已经快要得手的骑兵,纷纷向着城外涌去。不一会儿,城墙上除了躺着的人,再无一个程家骑兵。 索吉拖着受伤的一条腿,跨过地上散乱的兵器,艰难的来到墙边。城外,这些骑兵快速向着自家主将奔去,将其护于中间。 城外,稍稍缓了口气的吴亘,蹒跚向前走了几步。嗖嗖,一排密集的箭射了过来,在身前不远处留下了一片箭林。箭尾的翎羽随风而动,看起来就像一片芦苇荡。 停下步子,吴亘望向对面的程亮,面色平静,伸出手指勾了勾。 程亮眼中露出一丝怨毒,却是没有回应对手的挑衅,一挥手,带着手下掉头向后走去。一直来到了呼兰浮衍的身边,程亮方停了下来。 看着手下不解的目光,程亮只能打碎牙齿往肚里咽。方才不是不能冲锋,但自己这近百人冲上去,以对方那敏捷的身手,能追得上吗。 而且,一旦对方避开追击的骑兵,趁机把呼兰浮衍给捉了或是杀了怎么办。如果这样可就难看了,程家还想不想在白岭行省立足。纵然呼兰浮衍就是个绣花枕头,可也是人家呼兰家的子嗣。呼兰家可以不重视,但你程家算什么。 最重要的是,程亮受伤了,而且此伤不轻,他不想死在吴亘手下,死在盏留城前的荒地上,如一条狗一般。 所以,他把所有的人都召了过来,护着呼兰浮衍,也是护着自己。此时的他,早已失了与吴亘再战的信心。 程家的骑兵缓缓离去,行走于队伍中,程亮面色黯淡,心思重重。此次剿匪死了这么多人,已然是失败了,倒不如及时止损。 至于吴亘,别看他那么嚣张,也不敢贸然闯入队伍之中。他可以杀死十个人,五十个人,但一个人毕竟是力薄了些,这么多的人在此,堆也能堆死他。至于书上说有什么千人敌、万人敌,纯粹是扯淡,就是一万头猪站在那一动不动,砍下来够他喝一壶的了。 吴亘站在箭林后,并没有试图追赶程家的人,看着骑兵离的远了,方才向着城门的方向走去。 等到了城中,左右扫视一眼,吴亘微微颔首,“打得不错。”说着身体靠着墙缓缓坐了下来。 不是不想追赶程家骑兵,而是不能,在程亮的重拳轰击下,吴亘亦是受伤不轻,总之今天这一仗,乃是两败俱伤的结果。 “寨主。”卓克轻轻招呼了一声,递过来一壶水,又取出随身的伤药,小心给吴亘的胳膊敷药,“程家那些人看迹象要安营在城外了,要不要通知薛统领,让城外的弟兄趁夜袭扰一下对方。” “先把东门埋伏的弟兄们叫过来,咱们准备追击,程家可能要逃了。”吴亘喝了口水,轻轻吩咐道,“通报薛统领,在敌人来时的路上埋伏,如今我们一百人对付程家两百多人,有得打。” “要逃?”卓克疑惑的看了一眼城外。 “寨主,我们若是追击,那盏流城怎么办,还有咱们搜集的那些粮食也没法带走。我们一离开,这些商户肯定会造反。”哈鹰在一旁有些担忧。 “无妨,那些商户就是些墙头草,等我们挟胜而归,他们还得乖乖投降。”吴亘看了看城外渐渐远去的程家骑兵,“等到了晚上,把重伤员藏到隐秘处,其余人随我突击。” 入夜,吴亘带着凌云八骑剩下的五人和三十名手下,匆匆奔行于夜色之中。 白日里,哈鹰已探得清楚,程家确实走了,停歇于六十里外的河岸边。白日一场大战,让程家的人也是死伤惨重,除了伤员,还有尸首都要入土,所以不得不停下来休整一下,同时也是等待家中的来信。 坐在营帐中,程亮闷闷不乐。此地的战况已经派人送给家主,是继续增兵再战,还是放贼人离开,请他定夺。 今天一战,这些匪人果然战力惊人,但数量毕竟少了些,今天只不过是凭着悍勇才守住了城。 按着程亮估计,盏流城中的那些匪人,见到自己离开后,最大可能是搜集金银粮草后赶紧离去。贼人嘛,不就是想抢些财物吗,与自己死磕干嘛。 出现这种误判,其实并不能怪程亮。多少年了,他们也多与各式流匪马贼有过交手,这些人的目的多是求财,只要抢到了足够多的东西,一般就会离去。就是匪首想打,估计手下都得把他给平了。有了钱,谁还想拼命。 隔壁是就是呼兰浮衍的帐篷,程亮准备天一亮,就遣人将这位玩萧的送走,万一在此出个差错,那自己也别干了,掉头去山上当土匪。 至于那个程节,早已被看管起来,若是家主责问,正好把罪责推在他头上。敌人明明有八百人马,他却说只有不到百人,不是奸细是什么。 心烦意乱间,程亮吩咐手下加强戒备,重重躺在了榻上,失去武魄的后果,此时渐渐显露出来。 啪,程亮打死了胳膊上的一只小虫子。怎么这里的虫子如此地多,一晚上就没有停歇过,一直折腾到后半夜,程亮方迷迷糊糊睡去。 夜幕笼罩下的小河边,残月洒下不多的余辉,掠过成片的树梢,落于蜿蜒流转的河面上。微风吹过,水面上泛起粼粼水波,就好像丝绸上的细纹,光滑细腻。 如此的夜间,并不是很安静。由于临着河边,蛙声、虫鸣、枭啼,各色嘈杂的声音汇集于一起,无休无止,就好似一个热闹的菜市场。 吴亘缓缓从水中冒出头来,看着河边程家的营地,不得不说,他们选择的位置还是不错的。远离密林,营地有水,而且周围一片空地。若是有敌袭,很远就能发现。 薛信早已伏于远处的林中,他手下的人这两天一直养精蓄锐,并没有参加战事。原本吴亘打算让他在路上袭扰回窜的程家骑兵,没想到程亮却在此处停了下来,只好又从预设之地退了回来,与自己一同夹击对方的营盘。 只能说,再好的计划也会遇上变化。 哈鹰从头上拿下一个青蛙,吐出嘴里的苇管,“大人,应是差不多了,我们是不是可以出击了。” 吴亘看了看程家军营情况,“索吉已去了,等他把营中的马儿引出来,我们再出击。”这一晚上,程家的骑兵就没有消停过,被各式的虫蚁不停骚扰,直到后半夜方才消停下来。 现在吴亘就等着索吉把程家的马儿给引诱出来,再与薛信一同出兵。 这一路上吴亘也看出来了,没有马儿,对人的消耗还是太大,所以正好从程家夺一批战马,供自己骑用,哪怕用来驮东西都是好的。 一阵轻微的嘶鸣声从营中传出,有几匹马儿迷惘的站起,溜溜达达向着营外走去。由于前半夜太过辛苦,值夜的军卒早已抱着刀睡去,连马走过身边都没有发觉。 随着这几匹马儿的离开,更多的马站了起来,跟着前面的同类陆续向营外走去。由于是临时扎营,营地四周并没有设什么木栅围栏,这些马轻易的就向着远处溜达而去。 成了,吴亘拔出了断刀,轻轻一挥,借着虫声和流水声的掩护,向着程家的营地摸去。 与此同时,对面的密林中,亦有人影晃动。 第446章 行近尽头 清晨的河边,四下一片狼藉,辎重、刀剑、盔甲四处可见。吴亘随意将脚边的一个头盔踢开,找了个松软的地方坐了下来。 昨夜吴亘不顾大战后的疲劳,带伤连夜急行军,集合所有可用兵力骤然突袭,可谓打了程家一个措手不及。 谁能想到,白日交战时的那几个匪兵,竟然还敢突袭,而且人一下多了这么多。 再加上索吉前半夜的不停骚扰,让这些人早已疲惫不堪。吴亘带着凌云八骑剩下的人和其余军卒,轻易就切入了对方军营,很多人在睡梦中就丢了性命。 等薛信赶到后,此战已经没有半分悬念。一顿厮杀,除少部分人逃走外,其余的都做了刀下之鬼。 不过呼兰浮衍却是在程亮的拼死相护下,侥幸逃生,此时早已不知逃到哪里去了。 薛信大步走了过来,身上血迹斑斑,连脸上亦是溅满血点,重重一抱拳,“寨主,此战得马百余匹,斩敌一百七十余人,咱是不是返回盏流城。” “呼兰浮衍可是放跑了。”吴亘拍了拍身边,示意薛信坐下。 “跑了,毫发无伤,只是那程亮却也借机逃了,有些可惜。要不然,此战威名一经传开,还有哪家敢随意拦我们。”薛信神色有些激动,得此大胜他自然也是与有荣焉。 “死伤多少兄弟。”吴亘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 “死二十七名,还有十余名已是失了再战之力。”薛信的声音低了些,面色有些黯淡,忽然他又抬起头来,“寨主不必过于纠结,打仗哪有不死人的,此战我们得此大胜,再往后走,各个家族必心存忌惮,这会让更多的兄弟活下来。 以后等无畏军人多了起来,一场大战过后,血流成河,以泽量尸,大人又当如何。为将者,断不可有妇人之仁。” 吴亘叹了口气,“可怜河边骨,多是相识人啊。道理,我自是晓得,只不过一想到往后路上的累累白骨,不免心有戚戚,有些感慨罢了。 算了,不伤春悲秋了,这次你建议的很好,呼兰浮衍放走是极对的,要不然我们就别想离开白岭行省了。收拾人马,回盏流城,正好有了马儿,把城中搜来的粮食都带上。” “那个程节当如何处置。”薛信忽然开口问道。 “他在哪里,竟然没逃。”吴亘顿时来了兴趣,自己抢了人家的石中天,还借他手引来了程家的人,说实话,还真有些对不住他。 薛信微微一笑,指了指远处坐在地上的几名俘虏,“他不是不想逃,而是逃不了。我们发现他的时候,就已经被程家人给捆绑了起来,看来程亮已经提前备好了替罪羊。” 手一招,自有人将程节押了过来。此时的他一脸死灰,也不反抗,就如死狗一般被拖到吴亘面前。 吴亘俯下身子,看了看面色灰败、一动不动的程节,不由失笑道:“来来来,赶紧松绑,程节可是咱无畏军的贵人,要不是舍命诱敌,今日哪来这么多战果。” 哈鹰和卓克也是一脸坏笑,将程节身上的绳子割开,拎着头发让他坐起,正对着吴亘。 程节翻起眼皮看了吴亘一眼,一声不吭垂下了头,一副认命样。 “程节,放心,此战你冒险诓了敌军至此,立了大功,无畏军断不会亏待于你。等回了盏流城,城中金银少不了你的。”吴亘拍着胸脯大声道。 “呵呵,吴亘,你又何必如此作态。明知我已经在程家的地盘呆不下去了,还把我最后一条路堵死。呆会,你是不是还要放了那些俘虏。”程节抿了抿有些干裂的嘴唇,冷笑连连。 “不错啊。”看了看远处的俘虏,吴亘压低了些声音,“不过我说的可有不对之处,难不成程亮不是你招来的。而且,面对我这个救命恩人,就是如此态度。 你也不想想,若不是深夜偷袭,你肯定会被程亮给卖了,说不得还会丢了脑袋,以息家主怒火。所以,你就偷着乐,等回了盏流城,城中金银随便你取。你看,我对你多好。” “你你,我怎么这么倒霉,就偏偏撞上了你。”程节闻言不免气极,趴在地上痛哭流涕。现在他也看出来了,吴亘并没有杀他的心思,“你这么一弄,我就得逃到外地去,恐怕今生再也无法回到程家。” “你以为就凭此次程家对你的态度,即使没有这档子事,他们会对你好吗。凭着个石中天就想翻身,你是不是想多了。”吴亘鄙夷的看了一眼脸上沾了不少尘土的程节,一时之间失了兴趣,起身就欲离开 忽然,程节抬起头来,一把抓住了吴亘的脚,“老大,你把我坑死了,我实在无处可去了,不如收了我。” 此举倒是把薛信等人给吓了一跳,纷纷拔出刀架在程节的脖子上。 程节却是不管不顾,依旧扯着吴亘的裤腿不肯放手,头不停蹭来蹭去,让吴亘腿上多了不少秽物。 吴亘脸皮一阵抽搐,抬腿将程节踩在脚下,点指着地上某位无赖,“某人不是看不上我们无畏军吗,说什么哪天就被人给灭了,跟着我们纯粹是找死。” 对吴亘的质问,程节丝毫不以为意,头埋在土中,双手合十伸过头顶,“大人,您就将小人的诳语,当个屁给放了。小人已是幡然悔悟,此时方知大人乃是天赋气运、前途无量之人,小的乃是诚心投靠,愿誓死跟随大人,永不贰心,此心殷殷,可昭日月。” 吴亘看了一眼薛信、卓克等人,见几人都在掩嘴偷笑,将脚收了回来,“既然你说了些大实话,看在相逢一场的份上,你就跟着,先从伙头军开始做起。” 程节从地上一跃而起,紧紧跟在吴亘身后,一脸谄媚道:“小的做过厨子,贩过私盐,打过精铁,请寨主放心,以后您的饭菜全包给我了。还有,大人,我还在澡堂里当过搓澡师傅,大人若是劳累,不妨” “滚滚滚,以后我十步之内不准靠近。”吴亘烦躁的挥挥手,一时有些后悔自己的仁慈。 无畏军打扫完战场后,便又再次返回盏流城。原本城中商户见到吴亘等人离开,正弹冠相庆,将无畏军搜寻的粮草拿来私分。忽然看到吴亘等人骑着高头大马回来,如何不知程家的人败了,乖乖的将刚抢的物资又吐了出来。 而且更可恨的是,那个程节、原本与他们一样的卑贱商户,此时拎着个大斧,正趾高气扬的跟在队尾。 程节熟悉盏流城中情形,在他的热情带领下,无畏军翻箱倒柜,从一些隐蔽之处又找出来不少的粮食、药草,还有一些人私藏的珍贵丹药。 面对众人愤怒的目光,程节却恍然未觉,借机不知往自己怀里塞了多少金银,以至于腰围都粗了一圈。 在城中歇息一日,吴亘便下令离开。这次程家吃了不少亏,说不得会举全家之力报复,倒不如见好就收。反正这次粮食和脚力都充足,足以在山中多行些日子。 将受伤的兄弟扶上马,一行人再次踏入了茫茫群山之中。 虽然路依旧难行,但有了马儿,毕竟节省了不少的体力。 就这样,一行人有惊无险的走了一个月,偶尔才会出山“采买”一些物资。沿途之人看到这支奇怪的队伍,皆是热情的主动奉上,连一文钱也不要的,更不要说出兵缉拿,巴不得这帮人赶紧离开。 是这些家族怕无畏军吗,有些,但更重要的是这些家族充分认识到,动无畏军,所失比所得大上不少。任何一个成熟的族长,都不会为了呼兰家一个庶出之子的面子,而丢这么大的里子。 吴亘心中自是晓得其中道理,每次借东西,都是适可而止,维持在一个让这些家族可以接受的程度内,而不至于翻脸。所以,一路上,彼此都很默契,这种奇怪的礼送出境也是屡见不鲜。 随着一路行走,吴亘的队伍不仅没有减少,反而渐渐壮大了一些。毕竟如索吉和程节这样的人,还不在少数。 这一日,吴亘等人终于走出了似乎无穷无尽的大山,眼前霍然开朗,出现了一片宽阔的草原。 一碧千里的草原,被晨光一照,像是刷了一层金粉。随着阵阵的清风,好似掀起了点点碧波金浪。 各式各样的野花点缀于其中,在广阔的草原上争奇斗艳。放眼望去,如同色彩缤纷的云雾,飘落在了金色的海洋上。 吴亘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浓郁的草香一下子将全身的疲惫涤荡一空。终是走出来了,心中暗暗喟叹。 历时四个月,一路上跌跌撞撞,走走停停,硬生生靠着两只脚,走到了这处茶浪原。过了这片草原,再翻过齐云山,就到了铁手行省的地界。 按着妤好给的情报,姬夜轩已经知道了自己要去铁手行省的消息,专门派了人在齐云山的另一侧等候。姬夜轩可不是呼兰浮衍一般的废物,有他罩着,在铁手行省可以说无人敢明着对无畏军下手了。 眼见此次远行终将结束,身后的一百五十名无畏军也是颇为兴奋。众人纷纷上马,欢笑着向着远处地平线上若隐若现的齐云山奔去。 入夜,吴亘等人围着篝火闲谈,神色都十分轻松。程节腰间缠着围裙,一脸狗腿的给吴亘送了一碗鱼汤。 不得不说,程节的手艺还是不错的,除了吴亘外,在当下这些人中足以排在前三。 “程家主,我的呢。”哈鹰在一旁调笑道。自打前些日子吴亘许诺,等无畏军将来事成,定要封程节一个家主做做,众人便都改了称呼。 “滚滚滚,要吃自己弄去。”程节一脸得色,“小屁孩,想吃本家主做的菜,等你做上寨主再说。” 程节为人豁达,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与身边的人早已打成一片,相互之间开些玩笑实属正常。 索吉跳了出来,这程节一入无畏军,倒把自己这个第一近臣的位置给抢了,不由笑骂道,“姓程的,给寨主吃自是正常,但为何送上来之前,你偷偷把鱼都吃了。” 程节闻言并不难堪,咚咚拍着自己长满黑毛的胸脯,“你知道什么,我那是试毒,懂不懂,我可听说北洲的皇帝老儿吃饭前都要有专人试吃呢。” 索吉刚要回骂,忽然站了起来,神色严肃的盯着空中一个黑点,过了许久,方才面色凝重的来到吴亘身前。“寨主,方才这鸟不对劲,我怀疑是被人派出,在监视我等行踪。” 吴亘脸上的笑容渐敛,已是到了两个行省交界处,难不成还有人对自己不利。不过,不到铁手行省,还是不能放松警惕,想了想吩咐道:“明日早起,加速奔向齐云山。” 第447章 喝冷风画大饼 齐云山不是一座山,而是一串山,如一道黑灰色的长城横亘于两个行省之间。山头上常年有一层雪线,只不过随着季节的变换,这层雪线会随着南去北归的燕子忽高忽低而已。 不过齐云山并不是什么绝地,在山的中部两座峰之间,有一条长长的峡谷,可以供人通行。 按着惯例,吴亘照例派斥候去探察峡谷的情况。自从昨夜发现有大鸟暗中窥探自家行军后,吴亘心中就有种不妙的感觉。 坐在距离峡谷口二里地的地方,无畏军静静等着哈鹰和索吉的归来,今天正好轮到他二人前出侦察。可在原地等了两个时辰,二人却是毫无动静。 峡谷口其实也已到了半山的位置,四周只有几棵耐寒的小树艰难生长于乱石之间。坐在一个石头上,吴亘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按着地图所载,这道峡谷只有十五里长,这么点距离,按说两人早该探察完了。 看着近在咫尺、突兀向上的山峰,吴亘忽然觉得,若是直接翻越雪山会不会更好些。忽然,身旁的地面蠕动起来,从土中钻出一条白色的虫子,正是索吉随身带着的却行。 却行缠绕于吴亘的胳膊上,发出嘶嘶的声音,头不断向着谷中摆动。这只却行是与吴亘一起渡过劫的,平日里索吉对它也十分珍视,断不会有扔掉的道理。 吴亘的眼睛眯了起来,缓缓起身,看向那藏在一片阴影下的峡谷口。 “我要到谷中一探,你们往后退,若是我不回来,由薛信统兵返回始兴村。”吴亘召集了几名头领在一起议事,简单交代了几句。 “寨主,我随你去。”卓克没有提出什么异议,第一反应就是要跟着吴亘。 “谁也不准进去。我一个人入谷,若是有什么变故,还能仗着手段脱身。”吴亘神色严厉,扫了几人一眼,顿了一下方开口道:“万一出了什么事,绝不可意气用事。” 说完,吴亘紧了紧身上的衣服,掉头向谷口的位置掠去。 站在如巨兽阔嘴一般的谷口,凛冽的山风骤然大了起来,呜呜的风声好似有兽在哀嚎。 把胡乱飞舞的头发向后撩了撩,吴亘抬头看了看斜斜而上的峭壁,手伸向腰间的刀柄,试了两下,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旋即紧紧握住了刀柄。 沿着峡谷前行,吴亘越走心情越发沉重,谷中隐有许多人的气息,其中最强大的那个,吴亘不好说自己能不能抵过。 走了不到三里地,曲折的峡谷出现了一段直道。吴亘停下步子,深吸了一口气,身体渐渐紧绷起来。 前面的峡谷中,赫然站立着一排排的军卒。 在这些军卒前,有一个年近五旬的男子,正以一块大石为桌,摆着酒壶自斟自饮。男子长髯飘飘,面皮白净,身穿青衫,乍一看上去,倒与北洲的教书先生有些相似。举手之间,身后长尾轻轻摆动,显得十分轻松。 哈鹰和索吉五花大绑,嘴被堵了起来,随意扔在地上。看到吴亘过来,哈鹰口中呜呜有声,拼命在地上蠕动,示意吴亘赶紧离开。 “这位朋友,已等你多时。山中风寒,可敢过来共饮一杯。”男子面色和煦,抬手招呼道。 吴亘的头微微扬起,斜睨石边男子,“何必如此虚伪,在这装什么风流雅致。这位朋友,可敢让你的人退开。” 男子一怔,似乎对吴亘的粗鲁一时难以接受。摇了摇头,随意向后摆了摆手。身后那些士卒在军官的带领下,就地掉头,缓缓向谷的深处走去,不一会就消失于曲折的谷道中。 没想到对方这么干脆,吴亘倒也不再扭捏,看了一眼远处的哈鹰和索吉,大步来到石桌前坐下。 男子微微一笑,右手执壶,左手拎住长袖,给吴亘满了一杯。 看了看桌上,只有一捧放在麻纸上的切片牛肉,还有一些煮熟的豆子。吴亘把杯中酒一饮而尽,用手指夹起一块牛肉大嚼了起来。 男子对吴亘此举并不在意,又给吴亘斟了一杯,放下壶开口道:“我叫花彦霖,乃是雁行路的万户。” 吴亘一怔,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歪头看了对方一眼,“啧啧,堂堂万户竟然捱不过一个呼兰家庶出之子的面子,亲自带兵堵截我无畏军,吴某实是有些受宠若惊。” 花彦霖一摊手,无奈道:“那有什么办法,前面你们穿过了那么多家族地盘,他们自可以推托没有发现,或是抵挡不过。 但我花家不行啊,明知道前往铁手行省只有一条路,而雁行路又最靠近铁手行省,我要是再漏过去,你让呼兰家如何看我,我还想不想在此立足。虽然呼兰家并没有发出缉捕你的文书,但我不能对呼兰家的颜面视而不见。” “哦。”吴亘指了指面前的酒肉,嗤笑道:“既然如此,直接将我们拿下就是,又何必摆这种玄虚。” 花彦霖微微一笑,不答反问道:“无畏军到底要在昆天洲干什么。” 吴亘想了想,双目炯炯直视对方,“为了不让北洲和昆天洲沦为神教附庸。” 花彦霖眨了眨眼,仰头哈哈大笑,“口气这么大,我还以为你要说带着人族造反呢。” “大吗,是挺大的,涉及两洲钜亿人口。不过呢,仔细想想,还真不大。”吴亘夹起一个已被冻得如石头般的豆子,用力嚼了起来,“我来昆天洲之前,神教已经遣人游历北洲各国,准备在各地建立神庙。等神教吃下了北洲,以两洲之力对付昆天洲,岂不是易如反掌。” 花彦霖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沉思片刻方微微颔首,冲着吴亘举杯示意。 等杯中酒下肚,吴亘的身子也暖和了许多,漫不经心道:“既然万户说大,那就说小些。无畏军是想打通昆天洲与天元洲的海路,抢些钱财以资军用。 等时机成熟了,无畏军会回北洲,力抗神教魔爪。只不过,这往来昆天洲的路子皆被各个行省领主牢牢控制在手中。这些人故步自封,只盯着眼前蝇头小利,不容他人染指,却不知人家神教早已磨刀霍霍。” “不错,这些人既然已经得了利,又怎会允许他人改变当下格局。”花彦霖慨叹道,“等神教的大船围拢在昆天洲海岸时,恐怕到时已晚了。 你叫吴亘对,其实你想得倒与我颇为相似。以当下形势,昆天洲各个行省当组织悍勇,从海上袭扰天元洲,切断其与北洲联系。同时不断袭扰天元,让神教慢慢失血。等双方实力对比失衡的时候,就可一举攻入天元洲,改变牧人的被动局面。 只不过,如今诸位上位者抱残守缺,故步自封,想要说动他们何其难也。除非”花彦霖说着叹了口气,颓然低头不语。 吴亘心中一动,这花彦霖话中意有所指,似是对呼兰家族颇有些怨言。执壶给对方倒了一杯酒,吴亘轻轻笑道:“再难,有我无畏军艰难,四下皆敌,弱小无援。但我们何曾放弃过,一步步走到现在,终于有了与一位万户共饮的资格。” 花彦霖哑然失笑,“确实如此,呼兰浮衍寻到我时,我还疑惑,是什么样的人敢劫持领主的子嗣,难不成是什么三头六臂,阴险狡黠之人,却不想如我等一样,也是一个鼻子两只眼。吴亘,既然如此,作为一名牧人,作为一个带着这么多手下方敢拦截于你的万户,我敬你一杯。” 说着二人举杯齐眉,透过杯面,都在打量着对方。过了片刻,二人俱是有些明白对方的意思,方将杯中的酒一口饮下。 “吴亘,若你处在我的位置,又想着为牧人做些事,当如何是好。”花彦霖冲着吴亘拱手施礼,语气颇为恳切。 吴亘取过对方的酒杯,微微一笑倒扣在石头上。 花彦霖脸上神色难明,默默盯着桌上的酒杯,半晌方开口道:“难。” “事在人为。”吴亘淡淡开口。 “你去铁手行省可有把握。”花彦霖忽然抬头,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我与姬家相熟,在登天殿亦是有人相助,而且我是磨刀门的人。至于说磨刀门有多大的势力,我也不好多说,只能说与神教相抗这么年而不倒,实力还是有一些的。”吴亘平静道。 “哦?怪不得。”花彦霖意味深长的看了吴亘一眼,手轻轻覆在了自己的酒杯上。 “吴亘,我今天之所以亲自到此,就是想看看,敢捋呼兰家虎须的人到底如何,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不枉我冒着寒风在此,做此等杯酒言心的荒唐事。”花彦霖收敛了脸上笑意,身体慢慢直起,一种难言的强大气势笼罩于四周。 “今天,我亲自带人枯守峡谷,却没有发现无畏军的任何踪迹,呼兰家总不能因此怪我。”花彦霖双手拢于袖中,似是在自言自语。 “我自然也没有见过万户大人。”吴亘笑眯眯盯着对方,终是松了一口气。 花彦霖仰头大笑,从石头上拿起酒杯,递给了吴亘,“我雁行路亦有一处两豨村,他们想去哪里,由其自决,我不会阻拦半分。” 吴亘伸手接过,将自己的酒杯推到对方的面前,“若是白岭行省有变,我无畏军自当相助。” 花彦霖点了点头,“很好,如果,我是说如果,若你助我,让白岭行省易帜,你想要些什么。” “衡门港。” “太多了,小心嚼不烂。” “一半也成。” “好。”花彦霖看了看面前的酒杯,试探着问道:“人说击掌为誓,我看我们倒不妨换个手法,以摔杯为誓。” “自无不可。”吴亘笑着将手中的杯子扔在地上,青瓷的杯子当即碎为几块。 花彦霖亦将手中的酒杯摔碎,站起身道:“时日不早了,我也当离去了。放心,我已经看过此处,除了我花家的人,再无他人。” 吴亘亦是起身,冲着对方点了点头,“多谢。”准备走向远处的哈鹰和索吉。 “吴亘,我在登天殿也有人,正是此人提及了你,所以我才生了好奇之心,专程到此相晤。”二人错身而过时,花彦霖忽然低声道。 难不成是妤好,吴亘一愣,刚想开口,花彦霖却是摆摆手,“来日方才,自有机会见到他。” 吴亘一言不发,径直走到哈鹰和索吉的身旁,解开两人身上的绳索,一起向峡谷外走去。 等快拐弯时,吴亘停了下来,回头看了一眼仍站在原处的花彦霖,微微一笑,便转头离去。 第448章 下马威 队伍安然的离开了齐云山,回首望去,无畏军所有人都有些恍惚之感。当花彦霖带着人从峡谷离开时,他们就躲在远处的草丛中,如惊恐的地鼠一般数着人头。 整整一千人,还有花彦霖这个不知深浅的高手。若是双方在谷中怼上,十比一的优势,无畏军只能死的不剩下一点渣。 幸好,对方让出了道路,所有人心中皆是有种虎口余生的感觉。 「寨主,您是如何说服花彦霖的。」沿着山路一路向下,薛信一脸崇敬的看着吴亘。 「不是我说服他的,他本就作如此想,有想法的人总是会做出些出乎意料之举。」吴亘骑在马上,随意把玩着手中的马鞭。 「您是说他想放过无畏军,那不是逆了呼兰浮衍,与呼兰家作对,难不成他想……」薛信声音越来越低,有些不可思议的看了一眼身后高大的齐云山,就好像那个男人仍在远远注视着自己一行人。 「不错,他想反。」吴亘微微一笑,「他还想借助姬家的力量,如此才会轻易放过了我们。」 「可他怎么会看上我们,咱现在的情形看起来实在有些恓惶。」 「所以说他这个人聪明,聪明人的眼光自是好的,能看到常人所不能见。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人交于微末之时,他在我们势成前下注,放长线,谋大鱼,将来的回报不知要翻上多少。」 「唉,这些人的眼真毒,一眼不知望到多少年。如此一来,我倒是对这个花彦霖起势多了些信心。」 「呵呵,且行且看。他起不起势咱不管,如果我们无畏军到铁手行省站不稳脚跟,看他会不会理我们。今天此举,不过是人家下的一记闲棋罢了。」 等下了齐云山,吴亘带人继续向北,寻找一处名为野马台的地方。按着妤好送来的情报,姬夜会派人在此地等着吴亘一行。 越往下走,地上的花草越发多了起来。一条蜿蜒的小河从齐云山间流出,向着草原深处蜿蜒而去,阳光洒下,水面银光粼粼。 在小河一处转弯的地方,平地赫然出现了一座高台,如一只趴着的猛虎,监视着远处的齐云山和辽阔的草原。 台上,有一座荒芜的小城,这里原是一座军营,用来防备白岭行省进犯。只不过如今双方多年未起干戈,这座军营也就慢慢荒废了,沦为远行商贾歇脚的地方。 自从这里立起一面高高的姬字大旗后,商贾们就纷纷避让开来,让这座小城重新变得萧瑟许多。 看到这座小城,吴亘却是心花怒放。为以防万一,让手下先找个隐蔽处等着,自己则和卓克催马上前。 等到了这座木质城门早已不见、只剩下门洞的小城,刚要上前,城门处出现了两名身穿锁子甲的军卒,喝令吴亘止步。 眼见对方粗鲁举止,吴亘并无半分恼怒,姬兄弟的人吗,怎么看起来这么精神。你看这甲,你看这人,器宇轩昂,霸气十足,不错不错。 「哪里来的无尾羊,见了爷爷还敢不下马,滚下来,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一名军卒气势汹汹的走上前,伸手就要抓吴亘。 吴亘用马鞭轻轻一拨一卷,将此人顺势拨得转了个圈。 算了,第一次见面,他们又不认识自己,不要和下人计较这些,吴亘面色有些不虞。 「狗一样的东西,还敢反抗。」那么军卒恼羞成怒,呛啷一声拔刀出鞘,挥手就向吴亘砍来。 可以看得出来,此人是真下了死手,完全没有留力,这一刀若是砍结实了,吴亘倒好说,这身下的马儿可就废了。 呦呵,姬夜的人这么不懂事。 一时之间,吴亘心头火起,也不拔刀,刀鞘前递轻轻一拨,崩开了对方 的大刀。紧接着顺势轻轻一抹,正好甩在了对方的脸上,将这名军卒打得身体滴溜溜转了两圈,摔倒在吴亘的马下。 吴亘冷笑一声,轻轻一夹身下马儿,战马硕大的蹄子踩在军卒背上,让其根本无法动弹。 另一名军卒见状不妙,掉头就往小城中奔去。吴亘也不拦着对方,依旧气定神闲的坐在马上,小心控制着马的力道,免得真把地上的这小子给踩死了,让姬夜的脸上不好看。 「大胆狂徒,敢对姬家出手,不想活了吗。」随着凌乱的脚步声,从城中出现了一名年轻的牧人,身穿一身白衣,手持一把长剑,腰间系着丝帛腰带。 吴亘坐在马上,脸色越发难看,难不成姬夜变心了,回到了昆天洲就翻脸不认人,那自己千辛万苦到此是为了什么。 眼见吴亘无动于衷,这名牧人刚要发怒,忽然想到了什么,试探着问道:「你可是二少主所说的那个什么吴亘?」 「然也。」吴亘坐在马上,面如寒霜。 那名牧人眼睛转了转,马上换了一副笑脸,赶紧上前牵住吴亘的马,「罪过,罪过,在下姬楠,在此恭候多日,终是盼得吴公子到此。方才实是眼拙,怠慢了吴公子,万请恕罪。」 只是他口称罪过,举止之间却是看不出有多少歉意,甚至眼底还不时瞟过一丝鄙夷之意。 吴亘看了对方一眼,却也不想同这种小厮置气,翻身下马,随手将缰绳扔给了姬楠,背着手大大咧咧向城中走去。 姬楠看着手中的缰绳,面色僵硬,甩给旁边的人,赶紧将地上的那名军卒放了出来。 「姬夜何在。」吴亘老神在在,打着官腔。 「二少主正在寒陆城恭候公子。」姬楠咬了咬牙,陪着笑脸跟了上来。 「嗯,你可知我与姬夜的交情?」吴亘停下步子,斜睨姬楠。 「知道知道,您二位是在昆天洲打下的过命交情。所以得着公子要来的信后,二少主就吩咐小的,马不停蹄赶到此处,不接到公子不准回去。」姬楠在一旁小心应对。 「好,我还有些人,烦劳一并安排一下。」吴亘顺手将马鞭塞给姬楠,边走边打量着这个小城。 举目望去,小城一片残垣断壁,不少的土墙已经坍倒地上。这里的房子多是土坯房,经过风吹雨摧,很多已经残破。 在小城的中央,却是矗立着唯一的一座砖房,只有一间大小,但开间很大。这应是当初军营议事的地方,此时却已改了住房。 吴亘径直走到这座房前,探头一看,里面打扫得倒是颇为干净,不知被什么人给砌了一张炕,炕上还摆着被褥。只是被褥已被打开,显然有人在此居住。 「姬楠,咱什么时候去寒陆城。」吴亘转头问道。 「这自然是全凭公子做主,但我家二少主对公子举踵思慕,盼着能够早日相见,还是尽早出发为妥。」姬楠此时也大概摸清了吴亘的脾气,微伏着腰笑眯眯道。 吴亘点了点头,「行,那歇息一日再出发,这些日子赶路也是辛苦了。」走到土炕前皱了皱眉,「这是什么人的被子放在这里,香唧唧的,换了。」 说着,吴亘也不客气,直接坐在炕沿上试了试软硬,忽然看到姬楠仍在屋中,「姬夜可曾让你带什么讯息。」 姬楠小心看了看外面,将门轻轻掩上,「临行前二少主吩咐,若是见面后吃不准,可问一下,当日在何地首遇。」 吴亘微微点头,这就对了吗,「血塔首遇,共游大遗。」 姬楠双手抱拳,「与二少主所述无误,吴公子,二少主说了,他由于诸事缠身,不能亲自过来相迎,还请公子见谅。」 「好说好说,他来不来无所 谓,酒来就成。」吴亘随意的摆摆手,指着炕上的被褥道:「也不知道谁的被子丢在了这里,替我拿走。」 姬楠面色有些难看,这可是自己的被子啊,就这么被赶出去了。上前抱起被子走到门口,吴亘忽然又吩咐道:「顺便送些酒食来,这些日子就没安生吃顿饭。」 姬楠脸色阴沉,等转过脸时已是笑意盈盈,「吴公子请稍待,马上遣人送来。」 看着其背影,吴亘冷哼一声,仰头躺在炕上,舒服得摆了个大字。这么些日子风餐露宿,还是这炕头来得舒坦。 不一会儿,姬楠带人送来了一桌酒食,躬身退了出去。菜不多,但做工颇为精致。酒一坛,甫一打开便香气四溢。 很快,卓克带着薛信等人也来到了此处,原本空荡荡的小城顿时热闹起来。这座小城虽然屋子不少,但多已坍塌,完好的有一部分已被姬楠所带的人占用,剩下的房屋并不能满足无畏军所需。 吴亘正在屋中大吃大喝,门轻轻敲响,薛信、张武阳等人走了进来。 「坐坐,来尝一尝这姬家的饭菜。」吴亘连连招呼着几人。 薛信等人就在桌边蹲了下来,也不客气,折了几根树枝权当筷子,几人边吃边聊了起来。 「寨主,这些人好像看不起我们啊。」一杯酒下肚,哈鹰就有些按捺不住,低声抱怨起来,「明明有些屋子可以挤一挤,硬是不给我们住,好多兄弟今晚只能找一处避风处露宿。」 吴亘手中的筷子停了一下,脸色有些阴沉,眼神变得狠厉起来。 薛信见状赶紧劝解道:「寨主不必过于在意,这种事情应是很正常。想想这姬家也是行省领主,与呼兰家族平起平坐的存在,对于我们自然会存在轻视之心。 此时到了他们的地盘,当能忍则忍,免得坏了我们大事,坏了寨主与朋友的情义。等咱有了实力,那别人自然会高看一眼。」 哈鹰此时也有些后知后觉,晓得方才自己的话有些不妥,赶紧补台道:「薛统领说的是,小看就小看,咱又少不了二两肉。等有一天咱发达了,他们想高攀还攀不上呢。」 「就是就是。」卓克等人面面相觑,赶紧附和道,现在他们真怕自家这位寨主一个忍不住,跑出去把人家姬楠的脑袋给砍了。 吴亘放下手中的筷子,将杯中的酒喝完,重重放在桌子上,「放心,看在姬夜的面子上,我也不会做得太过。当下,我们是要平安到达寒陆城,把兄弟们安排妥。」 第二日,一行人早早用过餐,便和姬家的人一同上路。这次姬楠带了有五十名护卫过来,队伍一下子有了百余号人,浩浩荡荡一路向着东北方向而去。 第449章 屠牛 两百余人行走于连绵的草原上,四周风光旖旎,吴亘的心情却没有好转多少。 这一路上,姬家的人若有若无与无畏军保持着距离,甚至连吃饭也要分开。就是在同一条河取水,只要无畏军取过的河段,姬家的人都要往上游再走上一截才肯喝水。 无畏军上下对此都有些不满,但在薛信等人的压制下,双方终是没有爆发大的冲突。 不过这事也在吴亘心中埋下了一层阴霾,由小而见大,从这些人对无畏军的态度可以看出,等到了寒陆城,恐怕还会有更多的周折。 这一日,一行人来到一片水草茂盛的沼泽地。四下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水洼,人或马若是不小心掉入其中,缠绕的水草和粘稠的淤泥会让一切活物化为它们的一分子。 沼泽中,只有中间一条干硬的道路可以通行,这也是不知吞噬了多少的性命后才踏出的安全通道。 路两侧片片碧水幽幽,不知名的野花点缀于其间,看起来景致怡人,只有泥沼中不时露出的白骨,提醒着这片沼泽的凶险。 吴亘与姬楠并排行于路上,二人的马头好巧不巧正处于一条线上。身后跟着无畏军和姬家的人,这两路人马排成两条线,彼此井水不犯河水。 原本姬家的这些军卒紧紧跟在姬楠后面,占据了整个道路,在薛信等人有意无意的碰撞下,就成了当下如此模样。 大路朝天,各走半边。 一路之上,姬楠虽然对吴亘始终保持了恭敬,但举手抬足间的傲意和矜持任谁也能看得出来。 嘘,回头看了看身后的自家手下,吴亘长出了一口气,舒缓了一下暴戾的心情。若不是想着无畏军能在姬家地盘上过活,自己早把姬楠那颗猪头按到臭水里,还要踩上两脚。 前方的路上出现了一个土坡,挡住了众人的视线。 正要缓步上坡,路旁的水潭里忽然荡起了一圈涟漪,吴亘不由一愣,手一抬,身后的无畏军迅速停下了步子。 姬楠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往前走了几步方勒住了马,「吴公子,可是有事。」 「你不觉得沼泽在动吗。」吴亘指着旁边的水潭,潭水中出现了一圈圈的波纹,渐成碎粼。 姬楠眉头一皱,「吴公子,可能只是我们马队的脚步震动所致,无需如此紧张,还是赶路要紧。」 吴亘如看白痴一样瞟了对方一眼,走了这么长的路了,也未出现如此情形,还马队的动静,这姬夜手下是无人了吗,派出这么个玩意。 理都不理姬楠,吴亘双腿一夹身下的马儿,向着高坡疾驰而去。 身后的薛信看了姬楠一眼,亦是紧紧跟上。 等到了高坡上,吴亘的脸色骤变。前方的路上出现了近百头的夔牛。这些夔牛身高丈余,头生弯角,身上长着厚密的粗毛,不知何故正沿路向着这边狂奔。 吴亘等人身下的战马与其相比,就如幼童见着大人一般。 姬楠此时也赶了过来,等看到气势汹汹、占据了整个路面的夔牛,不禁脸色吓得发白,战栗道:「吴公子,咱赶紧掉头逃,这么多的夔牛,这要冲上来还不得把我们都给踩成烂泥。」说着不等吴亘回答就要掉头。 「不能逃。」 「不能掉头。」 吴亘和薛信同时怒吼道,这么高大的夔牛,自己的马儿如何能跑得过。而且所有的猎人都知道,夔牛耐力极强,还有个怪癖,只要前面有活物奔跑,就会死死盯着不放,不把对方掀翻决不罢休。 在草原上,遇到这成群的夔牛,要么跑过它,要么只能往高处跑。因为夔牛虽然奔跑迅速,但却不擅于攀爬。 「那怎么办。」姬楠的声音明 显有些发颤,他自小生长于寒陆城,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 「据坡防守。」吴亘大吼道,一挥手,薛信已经跑下坡招呼无畏军准备结阵。 「吴公子,这如何能防得住,还是赶紧逃命要紧。」姬楠有些着急,率先拨马掉头。随着他这一举动,身后的姬家士卒也是纷纷掉头,试图向着来处逃命。 无畏军向前,姬家人向后,彼此搅合在一起。如此一来,狭窄的路上顿时混乱起来。 「都不准退。」吴亘暴喝一声,断刀已然出鞘,向着身旁的沼泽斩去。一道浑浊的浪头飞起,纷纷扬扬落在众人的头上,「谁敢乱动,我第一个斩了他。无畏军,出刀,敢反抗者格杀勿论。」 一片刀与鞘的摩擦声后,所有的无畏军都拔出了弯刀,放下了面甲,恶狠狠盯着身侧的姬家士卒。寨主已经下令,只要对方敢于违命,这些人就会毫不犹豫将手中的弯刀挥向姬家人的脖子。 「吴亘,你想干什么,想造反吗,这里是铁手行省,是姬家的天下,你可想清楚了。」姬楠声色俱厉,怒目吴亘。 「想你个熊,小白脸。」身旁伸过一只巨掌,程节直接把姬楠拎了过去,横放在自己马上,巨斧压住其后脖,「我家寨主说话,也轮得上你插嘴,再多说一句,把你天灵盖摘了当碗使。」 姬楠一时有些发懵,他不是没有修为,只是没有想到真有人敢对他出手,加上在寒陆城甚少与人交手,猝不及防之下竟然被程节给当场生擒。 吴亘赞许的点了点头,冲着坡下喊道,「将他们的盾牌取来,就在坡上结阵。」 很快无畏军下马,从姬家人的手中抢过盾牌,来到了高坡上,顺着向下的坡面结成了三十人的军阵。 军阵外覆有盾牌,伸出一根根的长枪,与此同时,后面的人亦是向着坡下伸出长枪,最后则是一排排的弓箭手。 这么大的夔牛,弯刀对其而言就是牙签般的存在,已经派不上用场。 姬家的人被吴亘方才的举动所慑,再加上姬楠被擒,一时间有些发懵。有的人不是不想上前救下姬楠,却被旁边的人拦下。 这些士卒并不是都如姬楠一样愚蠢,有些人已经看出来了,此时跑只能将自己的后背让给夔牛,再加上路窄人杂,跑也跑不起来,最后落得个被踩死或淹死的下场。 反倒是看到无畏军干脆利索的结起战阵,层次分明做好防御,心下安定了不少。有些人自发的来到坡上,跟在弓箭手后面,准备射箭拦截。 很快,夔牛就接近了高坡。隆隆的蹄声传来,整个沼泽都好像都在颤抖,不时有鱼儿吓得从水潭中跳起。 薛信拔出自己的刀,看了面无表情的吴亘一眼,怒吼道:「放箭。」 唰,如林的箭矢从坡上飞起,在空中划了道长长的弧线,落在了牛群的身上。 「哞……」愤怒的牛叫声响起。夔牛的身上缀了不少的箭矢,可浓密的毛加上在泥里打滚留下的泥巴,极大减小了箭矢的伤害,只有刻有血灵符的弓才可给牛身造成较大的创伤。 吴亘摘下震天弓,拇指勾弦,中指食指用力,硬弓渐成满月。砰砰砰三声劲鸣,三支白色的箭矢几乎是同时出现,化作滚滚云雾直奔牛群而去。 转瞬间,吴亘三次开弓,三次出箭,动作之快,以至于残影都相互重叠在一起。在别人看来,他一次就射出了三枚箭矢。如此快速的发射,对身体的负担可想而知,要不是过了二次雷劫,吴亘还真不敢如此托大。 如此的神技,让坡上姬家的人面面相觑,暗自庆幸方才没有逆命。 坡下,奔跑在前面的夔牛连叫也没有叫出来,就四分五裂摊在地上。 后面的夔牛稍稍犹豫了 一下,前冲之势稍滞。但在本能的驱使下,又再度向前奔去,只不过速度慢了一些。 「放箭。」薛信再度举刀。随着距离的接近,箭矢的伤害也明显增大。一些夔牛痛苦的摔倒在地,很快被身后的同伴踩成肉泥。 夔牛越来越近,渐渐接近高坡,薛信伸手拿起长枪,死死盯着夔牛的动静,却并不抛出。 第一排夔牛已经跑到坡下,硕大的牛蹄踩在地上,震动随着地面传来,让每个人的面皮都随之而颤抖。 一步、两步……夔牛步步紧逼,薛信却是丝毫不为所动。所有人都在等待他的第一枪射出,姬家有的人已经有些沉不住气,不时瞟向身后。 终于,在夔牛距盾牌组成的墙只有二十几步,也是处于坡面最陡地段的时候,薛信狠狠抛出了自己的长枪。 一时间,几十支长枪带着尖厉的呼啸声,向着正埋头猛冲的夔牛飞去。锋利的枪头刺穿夔牛的厚皮,扎进它的血肉,让夔牛痛苦的倒地翻滚,试图压断身上的枪杆。 这么一来,枪头更是在其体内横冲直撞,而且倒地的夔牛又挡住了同伴前进的路。一时间,夔牛群大乱,不少牛被撞得向坡下滚去。 夔牛本就不擅长在如此陡的坡面奔跑,前冲的势头一止,更是难以再次发力。 混乱之下,夔牛相互践踏,有的死于同伴的蹄下,有的被挤得掉落于坡两侧的泥沼中,有的被补射的箭矢射死。 偶尔会有一两只奔上坡顶,踩着斜斜而上的盾墙向上攀爬,可却被盾牌下伸出的长枪刺得千疮百孔。有些运气好的好不容易越过盾墙,却又被后面的凌云八骑当场给剥皮剔骨。 不一会儿,山坡下的喧嚣声渐止。坡前,横七竖八躺着夔牛的尸体,还有几只活着的,也是终于清醒了过来,掉头向着来时的方向跑去。 吴亘挥了挥手,坡上的无畏军撤掉盾牌,有条不紊的清理着牛尸。取肉,抽筋,甚至连牛角都砍了下来。这些人多是猎户出身,自然晓得夔牛身上哪些东西有用。 姬楠此时也被放了下来,看着眼前惨烈的场面,面无表情清理牛尸的无畏军士卒,一时间心中有些后怕。 若是方才自己手下与这些熟练杀牛的杀才对上,说不得自己也与这些牛一样,被扔到旁边的水潭中化为一堆烂泥。 「吴公子,方才的事……」姬楠小心翼翼来到吴亘身前,刚要开口,就被对方打断。 「抓紧归拢一下人马,我们离开此地。」吴亘几乎是用命令的口吻吩咐道。 姬楠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但还是按照吴亘的意思,让手下赶紧重新整队。 队伍一路小心前进,还好,再没有其他异变发生。 快走出沼泽时,索吉催马来到吴亘身侧,看了一眼身后有些恹恹的姬楠,低声禀报道:「大人,这些夔牛应是被人赶来的,我发现了一些驱兽的药。」 「哦。」吴亘微微一怔,回头看了看队伍中高高飘扬的姬字大旗,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第450章 重逢一大笑 风物两依然 经历沼泽一战,姬家的人终于对无畏军尊敬起来。 面对这样一支纪律严明、骁勇善战、对面夔牛冲击不动如山的队伍,由不得他们放下领主家兵的架子,愿意以平视的目光看向这些甲不是很厚,兵不是很利,还夹杂着许多人族的军卒。 能打才是一支军伍立足的基础,才是赢得一帮杀才们尊重的根本。 姬楠再不似以往那般隐有自得,特别是程节那不怀好意的目光,不时在自家身上瞟上两眼,心里就有些发毛。 他心里确信,只要吴亘下令,那个叫程节的粗鲁汉子,肯定不会介意让斧刃在自己的脖子上走一遭。 队伍到了一座名为升城的小城,这里隶属于某个千户家族,很快城中有人安排一行人去往馆驿休息。 走在大街上,忽然有一个老者瞥的姬家大旗,从路旁的酒肆里冲了出来,振臂大呼道:「姬家无道,改弦易辙,当立新主,还宇清宁。」 吴亘不由一愣,看了看这个满头白发、神色激动的老者,向着四周望去,两侧的商铺中,人们多冷冷旁观,竟然无一人出来阻止。 姬楠的脸色有些难看,只得命令手下人把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疯老头给拖走。吴亘不置可否的摇摇头,继续向着馆驿走去。 在路过一个挑担卖糕的汉子时,只听其低声嘟哝道:「撤了各家族有什么不好的,还少了一层盘剥,如我等这样的人也有个翻身的机会。」 声音很小,看到吴亘投来的目光,汉子自觉失言,赶紧低头挑起担子离开。只不过待看到吴亘身后并无长尾时,旋即又抬头挺胸,鄙夷之意几不可掩。 吴亘心中暗笑,这挑担之人应已是牧人中的最底层,可看到吴亘这个人族后,又迅速找到了自信。若是没有姬家的大旗罩着,怕不是敢上来把吴亘拉下马,吐几口唾沫,踩上几脚的。 队伍只在升城呆了一宿,就又匆匆上路。再往后,路上的人越来越多,路也越来越好走,吴亘干脆催马疾行,有时遇城也不入,省得受沿途牧人的指指点点。 终于,在半个月后,含陆城出现在吴亘的面前。 这是一座建于平原上的巍峨坚城,十丈高的城墙蜿蜒于广袤的原野上,一条大河从城北城东绕过,既承担了护城河的职责,又可以方便物资从水路进入城中。 远处,有一抹青山,连绵起伏于天地间,如城墙般远远护卫着这座人口众多的大城。 等入了城,姬楠带着一行人,沿着笔直的宽阔街道一直向里城走去。 沿着道路向前,各式商铺鳞次栉比,旗帜飞舞,富丽堂皇的楼宇,如浮云般连绵而去,不时有人进进出出。 所过之处,四下人头攒动,行人如织。风格各异的华服公子,举止风流。环肥燕瘦的女子,成群聚集于一起。远远望去,若不是身处昆天洲,吴亘还真以为回到了北洲某座都城。 临近内城时,姬楠安排手下将无畏军其他人带入了一座军营安歇,而单独带着吴亘向内城走去。 内城多为权贵之人居住,并不为姬家所独有,只不过占的地盘最大罢了。 走过一座座雕梁画栋的院子,姬楠在一处宽敞的朱门大院停了下来。府邸大门足有五间,门前立有石豹、灯柱、拴马桩、上马石等一应物事。 门口,姬夜正带着一帮人恭候,中间的门大开,依稀可以看到院中的飞檐翘角、交错楼阁。 「吴亘,你可算来了。」不顾身旁人的目光,姬夜大笑着走上前,伸开双手作拥抱状。 吴亘跳下马来,狠狠抓住了对方的手腕,上下打量了一眼,「不错吗,圆润了不少,看来还是昆天洲养人啊。」 姬夜挣扎了两下, 发现竟然难以从吴亘的铁爪中脱出,没想到大遗洲一别,吴亘的修为又有精进。 二人对峙片刻,忽然同时卸力,拥抱于一起,互相用拳重重砸着对方的后背。 「走,入府。」姬夜拉着吴亘的手,大步从中门而入。 经过一道道不满、嫉妒、狐疑、愤慨的目光,吴亘坦然随着姬夜向府中走去。 「你这么中门大开迎我,小心有人背地里说你坏话。」走在青石排列整齐的路上,吴亘低声嗤笑。开中门,那得是多么尊贵的人到此,方能有此待遇。 姬夜狭长双目一眯,神色冷冽了一些,「放心,昆天不比北洲,没有那么多的规矩。即使有人不满,我的府邸,我想怎么干就怎么干,与他何干。」 「好,果然还是那个姬夜。」吴亘竖了一下大拇指,二人一路走过两进院子,过正堂而不停,直接到了后面的日常起居之处。 这里有一个巨大的花园,亭台楼阁,池馆水榭,错落掩映于青松翠柏之间。一路曲折而行,时有清塘怪石,藤萝翠竹点缀其间。 吴亘也是看出来了,怪不得当初在大遗洲时,姬夜对外洲如此熟悉,从其府邸营造来看,已全然不逊于人族。 到了一处临于水面的独楼,姬夜带着吴亘上了二楼,这里有一个露台,形如水榭,可以观赏园中景致。 露台中,早已摆好了一桌酒菜。菜不多,却做得颇为雅致。清风吹来,倒也别有一番情趣。 「来,一别重逢,今日你我二人不妨一醉方休,也算接风洗尘了。」姬夜请吴亘入座,一摆手,除了四名侍女,其他人都是退了出去。 二人连饮三杯,姬夜放下酒杯,徐徐开口,「当日校事台传信,说你来到了昆天洲,我一时还有些不信。后来妤好又给我写了封私信,细述你在昆天洲的所为。等看完后我才确信是你,也只有你这猢狲性子,方能做得出如此奇事。」 「你才是猴呢。」吴亘手里抓着一双青翠欲滴的竹筷,嘴里塞满了美食,含混不清的说道,「我可没长尾巴。」 姬夜毫不在意吴亘的无礼,笑眯眯看着对方,「你在昆天洲到底干了什么,竟然引来了登天殿的注意。」 面对姬夜,吴亘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便将自己如何到的昆天洲,如何在白岭行省折腾起了一份家业,又为何到此说了一遍。 听着吴亘的经历,姬夜不禁啧啧称奇。果然,这样的人,到哪里都能折腾起这么大的浪花。 酒过三巡,吴亘方开口道:「姬夜,这铁手行省是怎么回事,为何到处都有人说你姬家的不好。」这个问题已压在心里许久,借着酒劲,吴亘便直接问了出来。 「唉。」姬夜苦笑一声,一口将面前的酒饮尽,「还不是改制闹的,这么些年来,我姬家一直想参照北洲的做法,收拢各个家族权力,化各路各家为郡县。只是这么一来,动了不少人的利益,所以如今闹得是沸沸扬扬。 其实,这里面反对最厉害的就是几个大家族,他们把持了各地的实际权利,自然不想自家利益受损。这不是有几个路的万户家族联名写信,希望我父收回成命。 只不过父亲近两年身体有恙,累病在床,很多事情是我大哥姬宸主持,他们就缠上了我大哥。倒是我这里,由于平日里甚少参与政事,反而清静了些。」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吴亘心中暗叹。自古以来,革故鼎新一事都是最难的事,牵扯的太广太大了,流血死人那是正常,弄不好就是主政者身死族灭的下场。 也不知道姬家事前有没有做好准备,若是不能妥当应对,吴亘可以想到,这铁手行省必将烽火四起。 微微沉吟,吴亘瞟了一眼四周,方才开口道:「姬夜, 咱俩谈谈。」 姬夜自是会意,手一挥遣散侍女,只余二人在楼上。 「姬家玩得这么大,可有后手托底。」吴亘靠在椅背上,两腿张开,姿势颇为不雅,「别告诉我你们没有准备,若是如此,吃完这顿饭菜,我会将你打晕带走,省得姬家绝后。」ap 姬夜白了他一眼,眼神也是有些疲惫,「为了此事,父亲扩充了族兵人数,分置于行省各个关节之处,称为卫军,以行弹压之事。又在寒陆城四周增设南军,因父亲这些年沉疴难愈,南军便由大哥节制。」 说到此处,姬夜顿了顿,似乎有些犹豫,「另外,从大遗洲回来后,父亲有意再设北军,由我负责筹建,只不过因时日尚短,尚未成军。」 吴亘听后默默不语,过了半晌方起身走到了栏边,单手负后,远眺园中景致。 天气有些沉闷,有大块的云从远处飘来,渐渐盖住了天穹,让园中的姹紫嫣红失了颜色。 姬夜走到吴亘身侧,面色有些奇怪,「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妥。」 吴亘叹了口气,转身看向老友,「不妥的多了,你父亲让你设北军的想法你可明白。」 姬夜脸色有些凝重,亦是看向远方,「大概晓得一二,想来是以北军牵制南军,不想让大哥独大。 父亲这些年久病在床,难免会有些异样心思。但在我看来,其实倒不必如此。大哥这人敦厚,精于政事少问军事,对于南军他并不想染指。而且屡次向父亲建言,让我统管南军,并无拥兵自重的想法。 也许按着你北洲人来看,两个兄弟难免会有争权之弊。但我这人你也晓得,喜欢游历于各地,实在不想被一个行省所束缚,所以对于大哥的建言也多有回绝。」 吴亘面带讥诮,转头看向姬夜,「亏你还心慕人族文化,你也不想想,你父亲让你组建北军,就是要让两个儿子相互争斗。你俩可倒好,来了个兄亲弟睦,这让你父如何放心。 你大哥这人怎样我不晓得,你这人是真无急权之心,所以这北军不是无法成军,而是你不想成军。但听兄弟一言,就是为了自保,或是让你父亲安心,你都得抓紧组建北军。要不然,你就跟我走。」 姬夜叹了口气,呆呆看向有些阴沉的天空。忽然,轰隆一声震响,天空落下密集的雨点。伸手接了几点雨入手,看着远处轰雷掣电,不由喟叹,「人在此间,真是身不由己。罢了,正好你来了,就帮我做成此事。」 「你还真对我放心,就不怕我借机壮大,夺了你姬家的势力。」吴亘虽有借姬夜壮大的打算,但没想到事情是这么个走势,姬夜竟然想委托自己组军。 「行了,你这人我知道,看着无赖,但真认了兄弟,我就是把铁手行省送给你,恐怕你都不要。」姬夜一脸无赖的看着吴亘。 「好,那你就等着我夺权。」吴亘歪头看着对方。 「静候君来。」 半晌过后,水榭中爆发出一阵大笑,竟是压过了惊雷的轰鸣。 第451章 古来起事多云艰 一场接风酒,吴亘与姬夜几乎吃了半天,直到掌灯时分犹不尽兴,又再度续酒上菜,秉烛夜谈。 二人就北军组建和无畏军安置事宜反复协商,原本姬夜想将无畏军安置在寒陆城附近,但却被吴亘断然拒绝。 无它,这一路走来吴亘也已看着了,无畏军很不受牧人待见,这些人对人族的歧视根深蒂固,一时半会无法扭转这种局面。 吴亘也不想因此引发过多的摩擦,让姬夜为难。只要给无畏军一个相对安定的环境,还有充足的军资,吴亘有把握凭借自己的手下,打造出一支战力卓绝的强军。 二人最后商定,无畏军正式归属于北军建制。至于驻地,姬夜提议位于寒陆城北三百里的兴山。此地不远不近,平日不显山不露水,有事也好快速支援寒陆城。 至于具体员额,尚需姬夜与自家哥哥和父亲商量后方好确定。但不管怎么说,无畏军终于从地下走到了台面,再不复佐衡路那种偷偷摸摸的局面。 吴亘向姬夜提出,若是有可能,尽量将铁手行省的人族提供给自己,以充兵员。因为吴亘也晓得,以当下自己的处境,想招徕普通牧人参加无畏军,别做梦了。 收留人族毕竟涉及到各个家族和权贵的切身利益,姬夜虽有些为难,但还是答应了下来,并且决定将姬家分给自己的两百人族全部交给吴亘。 临到最后时,姬夜忽然提到了一个人,“吴亘,你可知明铮也到了昆天洲。” “明铮?”吴亘不由一愣,“就是厉人那个将军,他怎么也来了。” 此时四下并无他人,姬夜也放下平日里的少主架子,如吴亘一般坐在椅子上,双脚搭于水榭栏杆,“明铮此人颇有想法,自从你离开后,就想着到大遗洲以外的天地走走,所以便随我一同回了昆天洲。因为他大遗洲厉人的身份,倒是被登天殿给看上了,入了莫敖堂,参与兵事。” 吴亘没想到明铮竟有如此大的勇气,放弃了自家厉人中的地位,不远万里跑到了昆天洲。 要知道,大遗洲每九十九年开放一次,这也意味着,明铮可能再也回不去大遗洲了。 正唏嘘间,姬夜有些不好意思的问道:“从月兄弟可曾来到昆天洲,当日匆匆一别,至今仍念其高风峻节。” 吴亘心中嗤笑,这两人都长了副好看皮囊,而且性子相似,自然惺惺相惜,“我已遣人回去寻他们几个,只是不知道从月是否会来,毕竟他如你一般,也是豪阀之家,弃了一切到此,实是有些不智。” 姬夜闻言也是深以为然,只得息了心思。二人宴毕,吴亘也未离开,就在姬夜的府中住下。 第二日一早,吴亘吃过早饭,闲来无事便在姬夜的花园里闲逛赏景。因为今日还要一同去见姬夜的大哥姬宸,商定无畏军编制一事,所以暂时还无法离开。 闲来无事,吴亘便寻了湖中一处假山,慢慢打起拳来。刚出了百余次拳,只听得远处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伴着笑声,有一名少女带着几名侍女快步行来。 少女身穿竹青纱衣,明眸皓齿,秀靥花娇,洁白的皮肤犹如刚剥壳的鸡蛋。行走起来,头上嵌珠蜻蜓金簪不停摇晃。看其模样,也就才碧玉年华,破瓜之年。 看到吴亘,少女秀长的眼睛微微一眯,眼中隐有一层紫光掠过,毛茸茸的白色长尾不自觉摇摆起来。 “你是哪里来的无畏羊,为何会在此地。”少女嗔责道,还未等吴亘开口,便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对了,你可是二哥的人族朋友,叫吴什么来着。” 姬夜的妹妹,吴亘心中暗道,轻轻从假山处跳到湖边,背着手打量着对方,“吴亘。不知小妹怎么称呼。” 身边的侍女刚要呵斥,却是被少女阻止,“我叫姬嫣。”绕着吴亘打量了一圈,一脸跃跃欲试,“听二哥说,你手下功夫不错,只是下手有些阴毒。不如我们切磋一下如何。” 呃,吴亘有些无语了。这是自家兄弟的妹妹,本还想充一把大哥,没想到人家上来就要打架。这姬夜也是的,说什么不好,自己手段何时阴毒了,不就是喜欢奔下三路去吗。 “罢了,我练的都是杀人技,甚少与人切磋。”吴亘赶紧拒绝。笑话,这架没法打,打赢了没面子,打输了丢面子。 “杀人技,那好啊。平日里与人切磋,他们都会让着我,我倒是想尝尝这生死之间的味道,看看重压之下能不能突破。”姬嫣的尾巴摇晃得更加厉害起来。 “对不起,我昨日拉肚子了,打不了。”吴亘边说边向自己的住处走去,试图摆脱这个有些任性的少女。 “我有丹药,一颗就能治好肚疾。” 吴亘一声不吭,埋头向前赶路,可姬嫣仍是喋喋不休,紧紧跟在后面。 转过一处竹林,迎面却是撞到了姬夜。眼见来了救星,吴亘长出一口气,躲到了他的身后。 “小妹,不得无理。”姬夜一看,就知道自家妹妹又在闹事。姬嫣是家中老幺,自然也是深得家中宠爱,所以行事多有些乖张。 看到自家哥哥过来,姬嫣恶狠狠瞪了吴亘一眼,“哥哥,你这是要去哪里。” “去寻大哥商量些事。”姬夜顶着两个黑眼圈随口以对,转头与吴亘说道:“咱俩一起去,今天就把无畏军员额定下来,也好拨付各项军资。” 吴亘点了点头,这确实是自己当前最紧迫的事。有了员额就有了钱,有了钱才能养人,有了人才能衍生出各种可能。 “我也要去。”姬嫣忽然出声,搂住了自己哥哥的胳膊。 “你去干什么,乱弹琴,我是与大哥商量正事。”姬夜甩了两下胳膊,却是没能挣开。自家这个妹妹,别看生得娇小,但实际上修为却是不错,一般的男子都打不过的。 “呵呵,就凭你二人恐怕拿不下来,大哥的性子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为人谨慎、秉公持平,又怎会随意答应。”姬嫣撇了撇嘴,扫了吴亘一眼,“他一个人族,想要在铁手行省扩军,不说那些家族,就是咱族中的属臣恐怕都不会答应。 而且,近年族中因各地多叛乱,屡次扩军、财源紧张,又会给他多少员额呢。给多了,族人不服,给少了,又有什么用。” 姬夜一听,也是脸现愁容,“我这个大哥,自从父亲卧床后,便受命主持政事。他谦恭虚己,做事公平,这两年家中财赋紧张,便率先削减自家开支,连我和妹妹的也被他给削了不少。 而且处于他这个位子,还要兼顾手下人的想法,所以扩军之事他向来不是很赞同。这次组建北军,一来是我惫懒,二来也是怕哥哥为难。你看着,若是我提出扩建北军,他定然会把一部分南军划拨于我。” 不待吴亘说话,姬嫣就在一旁插话道:“若你们不想个妥当的法子,还真就是这样的结局。这么一来,南军一分为二,一半给大哥,一半给二哥,钱没花,又满足了父亲的要求。总而言之,你吴亘扩军想也别想。” 这还没出门,就得了这么个结果,吴亘一时也有些无语,还真有人把军权把外推啊。要知道,牧人可没有什么立嫡立长的习惯,哪个子嗣可以更好传承家业,就要立谁为族长。姬宸此举,可真是自弱其势。 可最关键的是,这么一来自家无畏军就别想再扩了,难不成还要与当初佐衡路一样,做买卖赚钱养军。 当初在佐衡路,无畏军之所以无法扩大太多,就是因为钱在制约。之所以费力到此,不就是想傍上根粗大腿,解决军费问题吗。 若是不给员额,自己跑来铁手行省干嘛,根本养不起这么多的人,难不成重新占山为王、干劫财的营生。 劫财,吴亘心头一动,“这样可好,眼下铁手行省叛乱四起,如我以姬家名义讨伐,所得归我可好。这样一来,我无畏军既增了人,又不会靡费公帑,如何。” “打仗啊。”姬嫣眼珠一转,“这个法子好,这样好了,既然要组建北军,我也要参加,须有一支人马归属于我,我也要带军平叛。” “你参和什么,哪有女孩家家带兵打仗的。”姬夜眼一瞪,闻言训斥道,“不要以为父亲病卧在床,就没人管得了你。” “我不管,我不管。”姬嫣抓着姬夜的胳膊使劲摇晃,力道之大,姬夜整个人如同风中枯草般原地乱晃。 吴亘的面皮不禁抽搐了一下,此等力气,确是可以领兵打仗,而且三子分兵,那姬夜的父亲岂不是更加放心。 在吴亘的劝说下,姬夜只得带着两人前往姬宸的府邸。等到了门口,也不用通报,三人与门房打了声招呼,下马直接往正堂走去。 一路走来,吴亘也发现,姬宸府上的人明显少了许多,连侍卫也见不着几个。 等到了第二进院子,这里就是姬宸日常处理政事之地。 走到堂前,只有一名憨态可掬的年轻侍女站在门口,正靠着柱子打盹,口水把巍峨的前胸都打湿了一大片。 “绿珠,你又偷懒。”姬嫣大喝一声,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台阶,叉着腰恶狠狠盯着眼前懵懂的侍女。 擦了一把嘴角口水,绿珠看了看三人,终于清醒了过来,“三少主,人吓人会吓死人的,你又捉弄我。哼,下次美人记再来新的胭脂,我也再不告诉你了。” 姬嫣赶紧放下自己的手,换了一副笑脸,手搭在侍女的双肩上不停摩挲,不经意间向下摸去,“绿珠,是我错了,下次不吓你了。且问你,哥哥可还在。” 绿珠身体一扭,摆脱了姬嫣的魔爪,“大少主一直都在,今日个鸡鸣之时就起了,除了用了点早饭,就一直没有歇息过。夫人一直陪着呢,我闲来无事才在外面打个盹。 话说,你可不能再向他要钱了,现在可是真没钱了。这不,家中的仆人又散了二十几个,害得我现在又得侍奉,还得操持一应杂物。要不,你把我要过去,我到你府上。” “想得美,快去通报,今日不是我要钱,是二哥。”姬嫣推着这个完全不惧主家的侍女,向着屋中走去。 眼见姬夜视若无睹模样,吴亘也品出来了,看来绿珠这个样子不是一天两天了,上上下下早已习惯。吴亘不免有些好奇,这姬宸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二少主请。”不一会儿,绿珠走了出来,对着姬夜裣衽一礼。 第452章 密室议兵 「二弟稍坐。」一个坐在书桌前奋笔疾书的中年肥胖男子探头打了声招呼,便依旧埋头于桌上的公文。宽大的书桌上,摆了几摞一尺多高的案牍。 吴亘和姬夜等人坐在了外屋会客厅,里屋用珠帘隔开,显然姬宸平日里处理政务和会客皆在此处。 屋中并无他人,除了姬宸外,只有一名秀丽端庄、身着宫装的女子服侍在侧。女子略有歉意的冲着姬夜等人点了点头,带着绿珠给几人上了茶。 到了吴亘这里时,女子温润的眼睛略有诧异,但很快便掩饰了过去,冲着吴亘微微一笑。 「嫂嫂不必管他们,有些日子没有见着了,也不见你出去走走。」姬嫣上前抓住了女子的手,低声笑道。 女子回头看了一眼姬宸,叹了口气,「这些日子事情愈发多了,有好几个万户家的子嗣到了寒陆城,天天闹腾着要见外子。外子为了此事忙得不可开交,又要安抚这些人,还要处理政务,连饭都来不及吃。」 「那几家啊,要我说,直接派兵收了他们领地,家人全部迁了过来,看他们还闹腾不。若是再不识趣,斩几颗脑袋就老实了。」姬嫣忿忿不平道。 「哪有那么容易啊。」身后传来姬宸疲惫的声音。 在盆中洗了洗手,姬宸掀开珠帘走了出来,坐在主位上喝了一口茶,轻轻揉了揉太阳穴,方转头看向姬夜,「弟弟今日可是有事。」 「大哥,今日正是为北军一事而来。」姬夜赶紧拱了拱手,「此事父亲已经交代多时,却并无寸进,正好我老友到此,倒是重新生了此心思。此次叨扰哥哥,正是为了员额一事。」 姬宸扫了一眼吴亘,迟疑道:「这位是。」 「哦,这就是我曾提过的吴亘,我二人曾共游大遗洲,自是对他的领军之能颇为佩服。他从北洲来到昆天洲,短时内就在白岭行省打下了一份基业。此次到寒陆城,正是受我所邀,且带来了一些悍勇手下,正好充入北军。」姬夜身子往自家大哥这边凑了凑,简单介绍了一下吴亘的情形。 姬宸面露惊异之色,认真看了一眼吴亘,方徐徐开口道:「吴壮士作为人族,能够在昆天洲做下如此大的事,实属不易,看来是真有本事在身的。成立北军亦是族中大事,可容我与舍弟私议后再酌定可好。」 吴亘赶紧拱了拱手,「自无不可。」心中却是升起不妙的感觉。 姬宸站起身,冲着吴亘微微颔首,转头向里屋走去。姬夜看了吴亘一眼,紧随其后跟了进去。 二人入了里屋,又绕过屋中的博物架,消失于其中。原来在这架子后,还藏有一处密室。 看着二人离去,一时间屋中的气氛有些尴尬。女子微微一笑,起身走到门口,吩咐门外的绿珠送几碟点心进来。 瞅了一眼女子背影,姬嫣皱了皱眉,转头看向吴亘。吴亘以几不可察的动作点点头,放在椅背上的右手,食指向着密室方向轻轻抬了抬。 「嫂嫂,我去看看他们在干什么。」姬嫣站起身就往里屋走去。 「姬嫣,我准备了你最喜欢吃的蜜酥糕,先尝尝味道如何。」女子赶紧招呼,试图拦下姬嫣。 「等我出来再吃,嫂嫂给我留着啊。」说着姬嫣已经风风火火的冲了进去。 女子微叹一声,眉间有风起,多了些愁意,款步回到屋中,坐在了姬宸座位的右首。 吴亘左看右看,装作打量屋中陈设,不免有些尴尬。这姬宸屋中除了自己和女子外,竟然再无他人。女子有些好奇的打量着吴亘,并没有出声。 幸好此时绿珠端着托盘走了进来,给几个座位旁边的桌几上摆了一些点心。看到屋中情形,绿珠并没有离去,而是站在了女子的身后。 「吴亘是。」女子忽然轻启朱唇。 「正是。」吴亘微微欠身,冲女子施了一礼。这女子能被姬宸带出来见客人,想来也不是一般出身。 「我叫慕容雁玉,在此不必过于拘束,我昆天洲自是没有北洲那么多的规矩。」女子嫣然一笑,似是看出了吴亘的心思。 「外子有句话说得对,作为一个人族,你孤身远渡重洋到此,竟然还能自由行走于各个行省,着实是有些不容易,可见你亦是个有本事的。 姬家此时正值内外交困之际,有你这样的人到此,想来也是姬家之福。初次见面,我代外子谢过吴公子。」 吴亘满脸堆笑,冲着慕容雁玉拱拱手,「夫人谬赞,吴亘不过是个武夫,能够到此,皆赖一帮兄弟一路扶持。夫人也是知道的,人族在昆天洲本就艰难,每行一步俱是困阻重重。此次到了寒陆城,还请夫人能多照拂一二。」 慕容雁玉嘴角含笑,转头看向身侧,绿玉赶紧凑了过来。慕容雁玉在其耳边低语了几句,绿珠微微一愣,看了看吴亘,匆匆向外走去。 「吴亘,我知人族在昆天洲行走不易,所以就替外子做主,送你一件护身物,免得有人无故滋扰。」慕容雁玉的声音如涓涓泉水般温婉,让人有种如沐春风之感。 吴亘闻言赶紧站起,「多谢夫人所赐。」心中却是不免有些奇怪,这慕容雁玉竟然能替代自家夫君赏赐,可见在姬家说话亦是有一些分量。如此看来,自家无畏军能否安然在铁手行省立足,恐怕还要看看这位的意思。 在姬夜父亲姬辛不出的情况下,那这夫妇二人在姬家可谓是举足轻重的存在,怪不得姬夜要与姬宸商量呢。 「不必客气。」正胡思乱想间,慕容雁玉轻轻摆了摆手,意味深长的看了吴亘一眼,「外子身体一直不是太好,这几年二弟又多在外游历,家中的担子都压在他一人身上,已是心力交瘁,这两年一直靠丹药撑着。 在外人看来,这兄弟二人势必会因争权而生隙,但他们却是不晓得,外子早有卸去政务,归隐养身的想法。此次二弟归来,外子就一直想把南军和一些政务交给他,只不过二弟生性不喜约束,也是为了避嫌,始终不愿接下。」 说到此处,慕容雁玉忽然掩袖轻笑,「吴亘,你与二弟乃是共患难的朋友,这里烦你劝他一劝,不要为了摆脱争权之嫌而故意游走四方,还是要帮着自家哥哥分担一些。」 「咳咳。」吴亘低头轻咳了一声,断然道:「请夫人放心,我自会多多劝诫姬夜,让他收收心。只是这无畏军一事,还请夫人多多关心。」 正在此时,绿珠捧着一个漆盒进来。 慕容雁玉起身打开漆盒,里面却是一副镶银兽纹蹀躞带,「吴亘,此乃姬家赏赐家臣之物,平日里不妨戴在身上。有它在,起码在铁手行省,无人敢对你无礼。」说着亲手递给了吴亘。 吴亘赶紧将手在身上擦了擦,双手郑重接过,虽然在铁手行省行走,一般的人也难以奈何自己,但有这么个保命符也是不错。 「多谢夫人,如此重赏,吴亘铭感五内。若是能在昆天洲有一二成就,定当好好报答夫人和少主。」说着躬身行了一礼。 慕容雁玉微微一笑,「只要你与二弟相互扶持,守护姬家,就是对外子最好的报答。」看了看天色,轻轻叹了口气,「又是过了外子服丹的时辰了,绿珠,你且陪着客人,我去将丹药送去。」 说着转头冲着吴亘歉意一笑,走到里屋博物架前取下一个玉盒,转身进了密室。 吴亘冲着绿珠一笑,细细打量蹀躞带,比划着看怎么戴在腰间。 绿珠走了过来,撅着嘴道:「你倒是好运道,一过来夫人就赏赐了如此重物,府中很 多干了多少年的老人,都不一定能得一件。」边说连帮吴亘把蹀躞带扣上。 「运气好运气好,沾了二少主的光。」吴亘嘿嘿乐道,干脆坐了下来,品尝起几上的点心来。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姬宸等人终于从密室走了出来。看了看吴亘,姬宸微微点头,「吴亘,你方来,事涉军事家事,只能暗室密议,倒是怠慢你了。」 「无妨的。」吴亘赶紧起身,扫了一眼四人神色。 「二弟,北军的事你就多操些心。此外,这些日子几个万户家的人,你也帮着大哥好好笼络一二,毕竟这里很多家族的族长,都是跟着父亲的老人,切勿怠慢了人家,失了礼数。」眼见姬夜要走,姬宸赶紧伸手拉住姬夜的手,圆乎乎的脸有些无奈,年纪不大的他眼角已有了不少的细纹。 「大哥放心,那几家我自会多走动,你也要保重身体。」姬夜拍了拍自家大哥的手,看着对方鬓角醒目的几缕白发,心中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好,你去,这些日子出门小心些,不要再私下乱跑了。」姬宸放开了自己的手,「若是有暇,不妨过来帮我批改一下公文。」 一听此言,姬夜神情一僵,「大哥,组建北军一事繁杂,我过些日子再来。」说着转头看向姬嫣,「三妹这些日子无事,倒是可以过来给大哥打个下手。」 「呀,猫儿今日忘记喂食了,我先走了,大哥二哥。」姬嫣一拍额头,急匆匆就向外跑去。 「算了,你们都去,我就知道一个都指不上。」姬宸叹了口气,摆摆手让姬夜离开。 等出了府,吴亘看了看四周低声问道:「如何,无畏军员额下来了吗。」 「当然下来了。」姬嫣从一根柱子后跳了出来,拎着裙子跑到了吴亘身边,「幸好我去了,要不然大哥只肯给一千人的员额。」 「一千?」吴亘一愣,「后来呢。」 「后来在我和三妹的劝解下,终是增到了三千。」姬夜在一旁插话,「整个北军计划暂且先编配万人,其中无畏军三千人,另从南军划拨七千人过来。 大哥原本想将南军一分为二,南北军一边各两万五千人,后来还是嫂嫂劝了几句,说近期时局不稳,还是多招募些兵马,再加上三妹一心要领兵,最后才初定北军先招募一万,待禀报父亲后,再决定要不要增兵。」 「吴亘,我可告诉你,北军中我也可统领两千兵马,到时候咱可要比试比试,看你无畏军厉害,还是我的手下厉害。」姬嫣在一旁叉着腰,洋洋得意道。 「三千啊。」吴亘嘀咕了一句,还是有些少了,按着他的估计,无畏军最少要一万人方可有一定的自保能力。 「你笨啊,三千只是有军饷的,若你能自行解决军饷,再多些大哥也不会有意见的。」姬嫣一脸鄙夷,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吴亘。 吴亘眼睛一亮,是啊,你别说,这姬嫣心思还是灵活。可军饷如何解决呢,看来只能尽早去平叛、为姬家分忧了。 第453章 比武 兴山中,吴亘满意的看着眼前热火朝天的场面。山坡上,无畏军的士卒和姬夜派来的民夫正在修建营寨。 这里是一处半山腰的坡地,距山脚不远,旁边有山泉经过。从坡地向下,有一条山路蜿蜒而下。 山下则是一片广阔的草原,骑兵下山后可以直接冲向南边的寒陆城。再往上,却是一个山崮,就如同一根巨大的柱子,沿山腰而上,地形骤然陡峭,到了崮顶反而变得平坦宽阔,容下两千人不成问题。 自从得到姬宸允许,无畏军可扩军三千后,吴亘便带着人仔细勘查兴山的地形,几经比选,最终选择了此处。 这处营地其实分为两片,山腰处乃是安置骑兵和战马的所在,而山顶则是容纳辎重和其他兵马的地方。吴亘准备等宝象他们来后,搞一些新鲜的玩意出来,这里也是预作准备。 看着竖在营地正中随风飘舞的姬字大旗和无畏军的旗帜,薛信等人可谓干劲十足。在昆天洲折腾了这么长时间,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立营,还不用担心钱粮问题。 这对于躲躲藏藏惯了的无畏军,可谓莫大的幸事。 营地中,还有一些人族女子在忙碌,给众人准备着吃食。这些人都是姬夜和姬嫣送过来的。加上原有的无畏军,吴亘现在也是有五百余号手下。而且,按着与花彦霖的约定,吴亘准备从雁行路的两豨村再弄一批人过来,凑够一千五百人应不是什么问题。 没办法,虽然给了三千人的编制,无畏军却是从当地招不来人。 一般的牧人谁会受得了被一个人族统领,这就如同认猪羊当自己老大一般。所以,吴亘只能想办法搜罗一些人族,尽快补充人手。等后面平叛大业开始,再想法子把人头补齐。 山下,有几十骑正向着营寨的方向奔来。吴亘眯了眯眼,站在一块山石上仔细打量,来的人正是姬夜和姬嫣。 到山脚将二人迎了上来,让同行人马在山脚休息,吴亘带着姬夜和姬嫣干脆步行上山。 看着已经显出大致轮廓的营寨,姬嫣有些兴奋,“吴亘,听说你无畏军一路杀穿了白岭行省。今天我正好带了五十人到此,不妨让儿郎们比试一下如何。” 吴亘闻言自嘲道:“还杀穿,我是被人家一路撵着过来的,真要能杀穿,又何至于投奔你哥。”与姬嫣接触久了,吴亘也晓得了其人性子。 姬嫣性子开朗,但又不失聪慧,有些事情她一看就明白,只是借着年幼装傻罢了。 与这样的人相处,有一说一,不必虚以委蛇,即使言语间有些冒犯也不必在意。不得不说,生于权贵之家,看得多了,眼界和心胸着实不一般。 “行了,我可是专门打听过了,你一路行来,打得人家那些大小家族不敢出手,如送瘟神一般礼送出门。来嘛,打一场吗,不用真刀真枪的。”姬嫣一脸兴奋,跃跃欲试。 自从上次姬家三兄妹议定北军一事后,经姬宸向家主姬辛禀报,竟真得给了她两千兵马。这下子可把姬嫣给激动坏了,整日里惦记着自家这两千人。三天一劳军,五天一打赏,大把的钱投进去,都由她亲自送到士卒手中。 吴亘可以肯定,这两千人不说战力如何,但对姬嫣绝对是忠诚。就是高阶将领生了异心,军中也不会大乱,因为中下层的士卒对姬嫣一片忠心,想造反的话,恐怕下面人也不会答应。 “吴亘,不行就打一场,就当是北军各军之间比武了。”姬夜用力甩开扯着自己衣袖的妹妹,颇为无奈的建议道。 吴亘看了看满脸期待的姬嫣,点了点头,转头冲着正在忙碌的营地大喊道:“薛信,挑五十人,与北军袍泽比试一场。” 姬嫣兴奋的掏出一张纸,避开吴亘,站在一处高台上仔细打量着营地中的人。随着吴亘一声令下,只见一个裤腿高绾,手里拎着瓦刀砌墙的汉子答应一声,招呼着一帮人站了出来 看着这些与民夫无异的壮汉,姬嫣有些疑惑的看了吴亘一眼,“这就是你的手下,怎么还干活。” “对啊,现在不打仗,不干活怎么成。若是营寨建好,还得种田捕鱼打猎,这有什么奇怪的。”吴亘手一摊,一副理所当然模样。自家无畏军从成立初始就是这样,不干活哪来饭吃。 “好。”姬嫣有些无语,低头瞄了一眼手中的纸,又抬头打量正在着甲的薛信等人。 吴亘心下好奇,姬嫣手中的这张纸到底写着什么。身形一晃,悄无声息到了姬嫣身后,眼睛往纸上一瞄,脸不禁黑了下来。 这张纸上,密密麻麻写着自家手下人的名字,上面还有简略的几句话,记载着在白岭行省的一些战绩,不过很多都加了一个“疑”字,显然打探消息的人对这些也不能完全确定。 而在自己名字的后面,则清晰的写着狡诈、擅袭杀、好使手段等。 觉察到吴亘的到来,姬嫣头一昂,毫不尴尬的将纸折好放入自家袖中,“我只是好奇,便多打听了一些,不行吗。” 吴亘头一甩,气哼哼的走到薛信面前,“不能输,不能打死对方。按着规矩,不准用兵器,其他你们自定。” 不能打死,那就意味着只要不打死就行。一时间,这些跟在吴亘身边时日已久的老人,俱是明白了其心意。 于是呢,着甲的时间又长了些。姬嫣看见,这些人嘀嘀咕咕,跑到营地中过了一会才出来,有的还在往身上挂着大包小包。 看着这些走起来身上叮叮当当、样式怪异的军卒,一时间,姬嫣心中升起一种不妙的感觉。 在无畏军的武器配置上,除了刀枪弓这三样外,其余的都是根据自己喜好自定,规矩就一条,能杀人,要不然别把这些破烂带在身上徒费马力。 两队人马就在山脚下集合,用的刀是木刀,长枪和箭矢也是去了枪头和箭头,彼此都穿了铠甲护体。 吴亘让人在山脚一座缓坡上摆了三张椅子,请姬夜、姬嫣入座,三人共同裁决此次比武成绩。 两队人马拉开五百步的距离,俱是做好了冲锋的准备。这种小规模的对抗,更多考验的是军卒自身武力。 姬嫣此次派出的都是重骑,不仅是人,连马儿身上都是包裹得严严实实。反观无畏军就寒酸了许多,由于从佐衡路远行而来,遑论马儿,很多人只是胸背覆甲。 这么厚的甲,让木枪木刀如何能砍透,是不是有些不要脸了。吴亘有些不忿的看了姬嫣一眼,这个女子傲娇的抬了几下头,一副有本事你过来打我的样子。 随着一声令下,姬嫣的手下手持长棍,缓缓启动,向着对面的无畏军冲去。宽大的马蹄翻起新鲜的泥土,有节奏的蹄声传来,犹如催战的鼓声。骑兵越来越快,铮亮的盔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马儿健硕的肌肉几乎要爆裂开来。 这些人都是重骑,采取的是骑兵最常用的锋矢阵形,这种摆位人员集中,冲击力强,可以一举凿开对方的军伍。特别是重骑,一旦速度起来后,几乎没有什么可以阻挡得了他们的冲击。 反观薛信,只是摆了一个宽大的方阵,犹如一个篱笆墙,静静等着对方冲锋。相较对方,他们的战马明显小了半头。如果真要撞上,吃亏的肯定是无畏军。 很快无畏军也动了起来,不过不是向前,而是向后,沿着山脚向前狂奔。 “吴亘,你的人在干什么。”正在观战的姬嫣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指着远处一前一后的两拨人马。 “跑啊。”吴亘一脸淡然,手一摊,“打不过自然要跑喽。” “跑?一箭未发就逃跑,他们如何当得起我北军虎夫。”姬嫣气得不停跺脚,用手连连点指吴亘。 吴亘轻轻摆摆手,示意姬嫣坐了下来,“我的三少主,跑也是打仗的手段,只要最后打赢了,那就算好手段。” 姬夜扯了扯自家妹子的袖子,狠狠瞪了他一眼,“你且安坐,静观即可,姑娘家家的咋呼什么。” “哼。”姬嫣翻了个白眼,气哼哼的坐在座位上。 无畏军带着姬嫣手下在山脚狂奔,不过他们并不是直直向前,而是稍稍错开了一个角度。等跑了一圈后,二者之间的距离在一点点缩短,但与此同时,两支队伍的方向也不知不觉间发生了变化。 原本无畏军位于东北方向,此时却是反了过来,位于西南位置。此时,头顶的太旧正好直射姬嫣的手下。 山坡上,看着这沉闷的追击战,姬嫣不免觉得有些乏味,随手抓了些零嘴吃了起来。她是第一次统军,自然想赢,可这种赢法也着实有些无趣。 一旁的姬夜并不认为吴亘会这么无聊,认真看着无畏军的一举一动。等两队方位变换,嗅了嗅空气,看了看军营中猎猎飞舞的旗帜,姬夜才有些恍然。 “妹妹看着。”刚提醒了一句姬嫣,就只见无畏军飞起一片箭矢。与一般的箭不同,这些箭的前头都绑着一个纸袋。 此次比武,姬嫣手下虽然也带了弓箭,但并没有打算使用。失了箭镞的箭,射在盔甲上连挠痒痒都嫌轻。 眼见对方射箭,这些重骑甚至都没有躲避,任由这些箭落在身上。嘭嘭嘭,从箭头处炸出一团团的粉末。粉末浮于空中,平空生成了一团云雾。 “这是什么,我看不见了。”有人在大喊,拼命去揉自己的眼睛,连身下的马儿也是乱蹦乱跳,显然也是中了招,队形一下子混乱起来。 “不要慌,跟着走,冲出这片烟雾。”领头的军官大喊,眼中热泪直流,勉强能够视物,心中已是把无畏军上上下下连带着祖宗先人都骂了个遍。 等冲出这一片云雾,军官才发现,原本一直逃窜的无畏军,此时已经分成两队,如同喷泉回落的水流,掉头向自己奔来。 这些人并不是直奔重骑,而是分开了一个宽大的距离,每队距重骑都有二十几步。 “抛。”随着薛信一声令下,几十个飞石索飞出,落于重骑脚下。不少疾驰的马儿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 身旁的战马为其所阻,也是纷纷倒下。仅这么一次突袭,就有三十余匹马失了战力。整个队伍停了下来,人喊马嘶,一片混乱。 无畏军与对手插身而过,再度汇集于一起,嗷嗷叫着向着重骑尾部仍旧站立的骑兵冲来。 “不要慌,投枪。”重骑军官从地上站了起来,无奈得看了一眼手中光秃秃的棍子,带领手下冲向尾随而来的无畏军。 重骑手中的木棍飞出,此举果然有效。即使是木棍,在这些身有修为的重骑手中,仍是把一些无畏军从马上射了下来。 “操家伙。”随着薛信的怒吼,无畏军纷纷从身上掏出了石锤,石斧,还有人一时着急,干脆拿着装了石头的袋子,恶狠狠冲了上来。 第454章 带把斧子合理吧 “吴亘,你这是耍赖。”姬嫣站在吴亘面前,气得跳脚怒吼。远处的演武场上,无畏军正像撵一群羊般追着重骑打。 随着一波冲锋后,重骑已经没有人能坐在马上,要么是被冲撞下马,要么就是被套马索给拉了下来。 等双方混战在一起,无畏军这些古怪的武器就发挥了效力。重骑身上厚实的铠甲,就是钢刀砍在上面恐怕也不会伤了对方,遑论手中的木刀。但斧锤棒这种钝器,却是能很好的给骑兵造成伤害。 就是用装有石头的袋子乱抡,砸到坚硬的兜鍪上,也会让人头嗡嗡的,一时半会缓不过来。 虽是混战,可以明显的看出,无畏军每十人为一组,彼此配合,将重骑分割开来,有攻击的,有侧防的,有诱敌的,分工明确,配合娴熟。纵使有人被击退,但很快就会有人上前补位,始终保持了攻势不减。 渐渐的,无畏军占据了上风,一时打得兴起,把姬嫣的人赶得四下乱跑,场面一时有些失控。 吴亘懒洋洋站了起来,一脸微笑,双手往下压了压,示意姬嫣息怒,“三少主啊,打仗吗,就是要善察天文地理,因地制宜,就地取材。你说,此战我无畏军可用兵器,人数亦是相同,有何无赖之处。” “你们撒毒。”姬嫣有些气急败坏。 “那是营地的石灰。”吴亘一脸坦然。 “你们用了斧锤。” “那是捡的石头。” “你们……” 眼见二人你来我往,唇枪舌剑,如两个骂街泼妇,姬夜赶紧站了起来,费力将二人分开。 “妹妹,按着先前约定,无畏军确实没有违规。真正的打仗,可不如话本里那么规规矩矩,只要你能灭了对手,使出什么样的手段都可以。命都快没了,哪里还有那么多讲究,这点你还真要与吴亘学学。”姬夜苦口婆心劝道,使劲扯着自家妹妹的手。 “知道了,别让他们打了。”姬嫣看着山下的情形尖叫道。 随着一声锣响,这场比武草草结束。姬嫣拎着自己的裙子,在侍女的陪同下向着山下奔去,去安抚自己重金打造的手下。 吴亘坐在椅子上,百无聊赖的看着两队人马气哼哼相互分开,彼此用眼神把对手又灭上了个几十回。 “吴亘,帮我个忙可好。”姬夜忽然开口道。 “什么事。”吴亘收敛了一下脸上的笑意,无畏军今天真是给自己长脸了,自得见好就收。 “有几个万户家的子嗣来了寒陆城,整日里在城中相互勾连,我有意召集他们一晤,你能陪我一起去吗。”姬夜眼神中露出一丝疲惫。 “要杀人吗。”吴亘认真想了想,正色问道。 “咳咳。”姬夜被吴亘的话给噎着了,咳嗽了半天方缓了过来,“为什么要杀人,哪里需要如此酷烈,若是杀了他们,铁手行省可就乱了。” “现在不是已经乱了吗。”吴亘嗤笑道:“来寒陆城的路上我也看着了,各地反意喧腾,只是少个领头之人罢了。 乱世用重典,这种情形不杀人怎么成。不仅要杀,还要多杀,杀怕他们,让他们再不敢反抗,这样铁手行省的改制才会推得下去。” 姬夜捏着眉心沉默不语,良久过后方喟叹道:“我其实也想动手,只不过大哥仁慈,不愿行此霹雳手段。况且,就是要杀,杀谁,现在人家又没造反,随意处置,恐怕会引起激变。” “哪家来寒陆城了,就从中挑几家杀掉。”吴亘的语气冷冽了些,浓郁的杀意有如凛冬寒风,“这些人到寒陆城干嘛,用我们北洲的说法,不就是要逼宫吗,不管他们是受人指使或是自愿前来,既然敢出头,就要做好被砍头的准备。” 姬夜面色有些苍白,双拳紧了又松,半晌方幽幽道:“我现在终于明白父亲执意要组建北军的原因了,一来是要防止我大哥独掌兵权,二来就是要做好杀人的准备。因为其他的卫兵屯兵各处,用以震慑各个家族,是没法动的。只有组建一支不亚于南军的机动力量,才能在生变时戡乱灭逆。 吴亘,再告诉你一件事,父亲令我将北军扩至两万人,大哥也答应了,只是军费一时半会难以筹齐。”qqxδnew “你的意思是……”吴亘难得有些迟疑。 “不错,我想让你帮我募兵,无畏军暗中扩大至八千人,就驻守在兴山一带。至于多出来这部分人的军费,我只能帮你解决一部分,剩下的需由你想办法,我相信你能找到钱。”姬夜转头,冲着吴亘泰然道。 “你还真看得起我。”吴亘气得险些蹦了起来,人说世间有两大难事,屎难吃,钱难赚,这姬夜还真看得起自己。 八千人啊,这一天得吃多少。一想到每日起来,就会看到乌压压的嘴要吃饭,吴亘一时生了跑回北洲的心。 “帮帮忙。”姬夜苦笑着,向吴亘伸出一只手。 吴亘看了半天方颓然坐下,无力拍了一下姬夜的手,“我尽力而为,看来这平叛之事要尽早开始了。” “你放心,只要你能找着钱,无畏军就是扩到两万人我也不管。”姬夜将手收回来,如吴亘一样软软躺在椅子上。 “给我这么多的兵,你真不怕我反了,取了你姬家的江山。”吴亘笑眯眯道。 “两万人也想造反,你想多了,况且,就是你成事了,难不成不回北洲,在昆天洲做一个土皇帝。”姬夜不屑地摇摇头,“三日后,你与我去见一下各个家族子嗣,也好混个面熟,将来到他们地盘上行走也方便些。 另外呢,按着牧人规矩,在酒桌上可能会有一些比试,你帮我压压场子。我这些年多行走在外,能相信的人不多。” “这些人是不是都上书反对改制。”吴亘开口问道。 “大部分是,还有一些人是我邀请的。”姬夜无奈道,忽然扭头看向吴亘,“有一家其实我也很为难,因为事涉大哥。” “谁啊。” “慕容家。” 吴亘忽然觉着有些奇怪,“这慕容家可是与你那嫂嫂有关。” “不错,嫂嫂是当今慕容家主长女。这些年与大哥相敬如宾,礼贤下士,在姬家口碑很好。只是没想到,慕容家此次也反对改制。虽然嫂嫂已对我说过,不要因为她娘家的关系就有所掣肘,但毕竟有这么一层关系在里面,着实有些难办。” “慕容家来的是谁,既然你嫂嫂都说了不用管她脸面,我到时候好好收拾一下这家伙,竟然还有胳膊肘往拐的亲戚。” 姬夜面色有些奇怪,意味深长笑道:“吴亘,说实话,这个人你不一定能打得过。” 吴亘一愣,“这么厉害,这小子叫什么名字。” “慕容羽蔷。”姬夜认真说出了四个字。 “这人怎么取了个女子名字,娘唧唧的。”吴亘摇头道,忽然抬头盯着姬夜,“不会真是女的。” “哈哈。”姬夜仰头大笑,“不错,就是个女的,正是我嫂嫂的妹妹。” “唉,要是叶子明在就好了,他擅长这个。”吴亘一下子失了兴趣, 正在此时,姬嫣大呼小叫的从山下跑了上来,手里拎着一个劈柴的斧子,随手丢在吴亘脚边,“吴亘,你还说你的人没有用兵器,这是什么,方才被我的人夺了下来,人我也抓过来了。” 说着一挥手,自有几名军卒押着一人到了近前。吴亘一看就气不打一处来,被抓的人正是程节。你说带就带,怎么还被人给发现了,废物。 “寨主,我真不是故意的。当时正在劈柴烧饭,因集合的急了些,便忘了把这斧子丢下。”程节在一旁可怜兮兮道,又冲着姬夜连连磕头。 “什么忘了,我好几个手下都是被他用斧子给砸晕的。吴亘,我不管,既然你违了规矩,我看这兴山不错,我的两千手下也要驻扎在兴山,以作补偿。”姬嫣双手抱臂,一脸无赖模样。 吴亘心中一动,冷笑道:“他是一名伙夫,随身带把斧子很合理。至于你的人驻扎在兴山,倒也无所谓,只不过不能与我的人在一起,需得另辟营地,免得起了冲突,徒惹不快。” “行,但平日里若是无事,每十天要对练一场。我倒要看看,到底谁的手下厉害。” “可以。” 姬夜揉了揉太阳穴,实在是被这二人吵得有些头疼。忽然,姬夜手下动作一停,抬头看了一眼仍在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自家妹妹,微微摇了摇头。 商量妥当,姬夜和姬嫣就准备在兴山住下,准备第二日再返回寒陆城。虽然整个营寨尚未建设完成,但基本的生活设施还是齐全的。 让人带着姬夜和姬嫣回去休息,吴亘上前一脚把程节踹倒在地,“狗一样的东西,使些手段也不知道隐秘些,让人家抓住把柄了,硬生生在咱身边打了根楔子。” “寨主。”程节赶紧从地上爬了起来,可怜兮兮的看着吴亘,“我已经藏的够严实了,但还是被那臭娘们给揪了出来,这真不能赖我。” “严实?”吴亘扭头看了看四周,一把抓住刚走上山的哈鹰,“哈鹰,告诉他,东西藏哪了。” 哈鹰脸色有些不自然,捂着自己的裤裆眼神闪烁,过了半天方嗫嚅道:“藏这里了。”说着从自己的裤裆里掏出了两把小巧的榔头。 “看着没,这才叫藏东西。”吴亘指着地上的榔头跳脚骂道:“程节,虽然你修为比哈鹰高,但论打仗的技巧,他可是你的师兄,好好学着,下次不准再给我丢人。” 程节挠挠头,从地上爬了起来,围着哈鹰细细打量,“哈师兄,这玩意放着不硌吗。” “这个这个。”哈鹰满脸通红,不知如何解释为好。 不提二人交流经验,一通乱骂后,吴亘向着姬夜的住所走去。 不怪吴亘生气,姬嫣突然提出驻兵兴山,明面上是要与无畏军交流,实际上相当于派了一帮明晃晃的探子,掌握了此地的一举一动。 原本吴亘还想着在此搞些隐秘勾当,现在也只能另寻他法了。总不能明着拒绝姬嫣,毕竟自己刚到此地,搞得太过会引来姬家的怀疑。 姬嫣还是年轻些,虽然心思灵活,但手法着实粗糙了些。 第二日,吴亘便随姬夜和姬嫣返回寒陆城。兴山这里有薛信和一帮人盯着,倒也不必太担心。 骑在马上,姬夜慢慢向吴亘靠近了些,看了看四下低声道:“我妹妹派人到兴山的事,你不要太介意,她就是这样的人,年纪不大,心思不少。” 吴亘叹了口气,瞥了一眼正骑着一匹红马追逐蝴蝶的姬嫣,“你们三兄妹啊,我看姬嫣最适合继承家主之位,等年岁再长些,还不知道手段有多厉害。” 第455章 缺竖人 寒陆城中,吴亘骑马缓行,有些无聊的打量着四下旖旎风光。 此时景致正好,熙熙风暖,蔼蔼云积,不时有纵马乘车的年轻男女从身旁经过,吹着口哨,卖弄着自己的骑术。有些看对眼的,便会并辔而行,消失于草长林深处。 繁花红粉醉,碧树白云狂。曦山不知如何了,是不是也如当下风景。一时之间,吴亘竟然起了惆怅之意。 随姬夜回到寒陆城已有五天,原定的与各家族年轻一代会晤一事却是给耽搁了下来。 由于又有几家到了寒陆城,姬夜干脆往后推了推,一把会会这些代表着家族意志的同龄人。 这么一来,吴亘便没事可做了。虽然住在姬夜府中,每日有人伺候着,但吴亘就是感觉有些不舒服。 在寒陆城中转,即使有慕容雁玉所赠的蹀躞作保,无人敢于上前拿下自己,但路人的鄙夷目光那可是挡也挡不住。 心中郁郁,吴亘便驱马来到了城外,权且散心。转身脱了官道,拐入一条岔路。 一入岔路,四下安静了不少,偶有受惊的鹌鹑从草中蹿出,等重新寻得隐蔽的草丛后,方嘀咕两声表示不满。 正行走间,身后传来车辚马鸣声。转头一看,有一辆双轮马车正沿着土路驶来。车子并没有什么装饰,只是寻常的松木刷了一层黑漆,车轮上已是染了一层绿泥,不时有蛾蝶绕着车厢翻飞。 吴亘把马往旁边靠了靠,想让马车先过去。这明显是哪家的公子出来游玩,吴亘看到这些附庸风雅的人就烦。 车子渐渐靠近,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吴亘抽动了一下鼻子,心中暗道,着实是好酒,而且是铁手行省有名的桑落酒。 色比凉浆犹嫩,香同甘露永春,曾有品酒人给过这样的评语。 一尊桑落酒,聊得洗吾愁。 悠悠嗟叹从车中传出,吴亘离得更远了些。他平生最厌这种酸腐之人,仗着家里有些余钱,整日里悲春悯秋,睹物伤情,故作一副高人状。 这种人,上不能经世,下不能锄禾,实乃人间蛀虫是也。要是有天没了钱,恐怕连讨饭都不会的。 正腹诽间,怕什么来什么,车夫忽然将车子停了下来。从车窗中探出两个脑袋,脸色通红,显然已是喝了不少。 “我就说他是个无尾人,哪里是什么缺竖人。”一个二十余岁、头戴玉冠的年轻男子开口道,肆无忌惮的指点着吴亘。 “古公子好眼力。”另一个留有短须的男子随声附和道,“一个人族竟然敢孤身行于野,实在是胆子太大了。” 吴亘的脸渐渐阴沉起来,看了看自家身上,却发现躞蹀已被自己给收了起来。原来吴亘对腰间缠上这么个玩意颇不舒服,所以一拐到岔路就收到怀中,反正路上也没什么人,也没人想捉拿自己卖钱。 但这两人的话却是颇为侮辱人,在昆天洲呆的时间长了,吴亘也知道这缺竖人是什么意思,就是牧人被断了尾巴。 这尾巴可是牧人的脸面,尾巴一断,就如人族被施了劓刑一样,不仅身体残缺,而且被划归到如无尾人一样的地位,走到哪里也被人唾弃的。 这两人竟然当着自己的面说自己是不是什么缺竖人,欺人太甚,儿能忍,爹不能忍。看了看四下无人,吴亘活动了一下拳头,就准备上前揍一顿这俩酸儿。 “喂,无尾人,你不如跟随于我二人车后,若是有人问起,就说是我二人家奴,免得遭了祸事。”古公子冲着吴亘招手道。 按说这二人也是好意,可在吴亘听来,却是莫大的侮辱。咱好歹也是与领主家搭上线的人,出个门竟然还要扮作奴仆。 心中无名火起,吴亘上前一把拎住这位古公子的前襟,将其从车中拖了出来,“谁是家奴,要不要我断了你的尾,让你也当一回缺竖人。” “大胆,放下古公子,难不成你不想活了。”那名留有短须的青年怒道,伸手抄了一个如意就扔了过来。 与此同时,赶车的车夫也是一声啸鸣,手中的鞭子骤然涨大,向着吴亘卷来。 吴亘将手中的男子往车夫身上一扔,趁着其手忙脚乱之际,身体疾进,右膝重重撞在其小腹。与此同时,断刀已是架在车夫脖子上。 “想死,就动手。”吴亘站在车辕之上,脚踩古公子,刀架车夫,手指车厢中的短须男子,一脸凶相。 一时之间,除了马儿蹄子不安的刨地声,四周安静了下来。 吴亘一把夺过鞭子,看向车中男子,指着一动也不敢动的车夫,“来,把他绑起来。”车厢中这两人修为都不咋得,倒是这个车夫看起来有些扎手。 很快,一阵窸窸窣窣后,车夫被绑成了个粽子扔在地上。 吴亘坐在车上,看着窝在车厢中的古公子,“说,你们是干什么的。” 古公子咳嗽了一声,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将吴亘的大脚印拍去,方才正身跽坐道:“我乃古家少子,此次奉家父之命赴寒陆城公干。今日苍公子陪我赴郊远游,不想无意间得罪了公子,乞请恕罪。”说着深深作了一揖。 “哦,出来玩得啊。”吴亘斜靠在车厢口,伸手将车中的酒壶取过,咕咚咕咚几口就将一壶酒下肚。 那位古公子眼睛一亮,赶紧示意短须青年又取了一壶酒出来,双手执壶递给吴亘,“公子,饮了这壶酒还请离去。若是被人发现你擒了牧人,恐怕会于你不利。” 说到此处,似乎觉着自己话中威胁的味道重了些,赶紧又补充道:“方才是我二人冒犯在先,公子生气也是理所当然。我看公子虽然修为不俗,却深藏若虚、未仗力欺人,实是有德行之人。车中尚有美酒几坛,公子不妨拿去。车夫被绑,若稍后有人路过,看到如此场景恐怕会有不妥。” 吴亘一听,这人虽然无能,心地倒也不错,虽然自己把人家险些揍一顿,倒还想着自己脱身的问题,“告诉这个人,我可以放了他,但不得再行凶。” “自无不可。”那名古公子点了点头,冲着地上的车夫吩咐了一声。 将车夫身上的绳子解开,吴亘毫不客气拿了人家两坛酒,骑马扬长而去。沿着岔路前行,两侧田野之中渐渐多了些人影。吴亘不想惹事,边手拎酒坛痛饮,边打马匆匆而行。 话说这桑落酒就是不一般,渐渐的吴亘有了一丝醺意,干脆将衣襟解开,浪荡而行。 前方,有炊烟袅袅,鸡犬之声隐隐,在田野的尽头处,出现了一个小村庄。 看了看村子,吴亘换了个方向,转入一条长满青草的田间小路。踩着路边纷繁野花,嗅着泥土芬芳,吴亘身体慢慢放松,竟然就在马上小憩起来。 迷迷糊糊间,忽然听得前面有嬉闹之声。吴亘直起身打量,看到不远处土路边,有一棵高大的杏树。 杏树下,有五六名半大小子正在叫骂着什么。等走过去一看,却是有一名邋遢男子,正蹲在地上捡拾着熟透掉落的杏子,不停的塞入口中。 几名少年似乎是不满意男子的行径,一边捡拾着石头砸向其人,一边不停咒骂。 “缺竖人,竟然敢吃我们的杏子,砸死你。” “你尾巴都丢了,还有脸活在世上,赶紧找块石头撞死。” 石头纷纷落到男子身上,男子却并不反抗,甚至连头也来不及抬,只顾着大嚼黄澄澄的杏子,连土也不擦,如饿死鬼一般。 吴亘走到近前,看了一眼地上的男子,还真是一名牧人,只不过尾巴却已消失不见。牧人虽然与人族相似,但细细看来,无论是脸型、瞳孔的颜色等都大不相同,还是很好认出来的。 忽然,一个少年回头看到了吴亘,微微一怔,旋即大喜道:“别打了,这里有一个无尾羊,今天发达了,把他抓住,咱们年底肯定能多买两套新衣裳。” 几名少年一看,也是惊喜万分,有的找石头,有的拿棍子,如小狼般纷纷向吴亘围拢过来。 吴亘摸了一把鼻子,得,自己成了行走的新衣裳。这几个小子就是乡野普通的小孩,也不说他们有多坏,只是冲方才的行径来看,秉性也不是特别纯良。 翻身跳下马,吴亘指着自己的鼻子,“抓我可以,但我只能跟一个人走,你们看看,我应该跟谁走呢。” 几个少年闻言面面相觑,这个无尾羊竟然主动提出跟着他们走,一时之间竟然忘了上前拿住吴亘。 过了片刻,一个最高大的少年站了出来,一把抓住吴亘的衣服,“只要你乖乖听话,我就不会打你。幸好你是无尾羊,要是地上的那个烂货,哼哼,打死也没人要的。”说着指了指还在不停咀嚼的邋遢男子。仟仟尛哾 “哦,是你要我。”吴亘皮笑肉不笑盯着这个比自己矮了一头的少年,兴奋的搓了搓手。 “怎的,你不服啊,信不信我弄死你。”少年死死抓住吴亘的衣服,生怕他跑了,略显稚嫩的脸上多了些残忍。 微微一笑,吴亘抓住少年的前襟,双脚一顿,只听嘭的一声,已是带着少年跃到了空中。 看着急速离去的大地,变得只有巴掌大小的杏子树,少年终于发现了不对,歇斯底里的大叫起来。 咚,吴亘带着少年落在地上。不待停歇,又再次向空中跃去。 地上的少年们嘴巴大张,满脸都是惊恐之色,看着两个人影忽上忽下,头如鸡啄米般不断起伏。 跳了十几次后,吴亘终于停了下来。笑眯眯看着眼前头发直直竖起、好似一个扫帚的少年,“可以了,请弄死我。” 少年脸色惨白,裤裆下已经湿了一大片,眼泪不争气的流出,过了半晌后终于回过些神来,惊恐的大喊道:“妈妈,救命啊。”掉头撒丫子向着村庄跑去。 其余少年见状,也是如见了鬼一样四散奔逃,转眼间杏树下除了吴亘与邋遢男子外,再没有一个人。 “小样,还治不了你们了,抓我卖钱,这钱可是那么好赚的。”吴亘不屑的拍了拍手。 “欺负小孩子有意思吗。”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当然有意思,不收拾一下,不知道灶王爷有几只眼。”吴亘顺口答道,缓缓转过身来,“不装了?装烂人有意思吗。” 第456章 血食与谷草 苍茫青翠的原野上,两人一马行走于一条蜿蜒到天边的田间小路上。两侧皆是郁郁葱葱的庄稼,风轻轻拂过,各种各样的庄稼随风起伏,就好像泛起了五彩的浪花。 从空中俯瞰,在这片充满生机的海洋中,两个人就如鱼一般,沿着长满青草的小路无声前行。不知道终点在哪里,也不知何时才能停下。 “走了这么远,总可以说一下你的名字。”斑驳的光影下,吴亘牵着马看向远方,好似在自言自语。 “郦其。”男子说了两个字,便又缄口不言。 “我叫吴亘。” “嗯。” “为什么不还手,你明明有修为在身。”在杏树下时,吴亘已经看出,少年的石头砸在其身上,竟然没有擦破一点皮。 “为什么要还手,又没有什么伤害,我不是那种扮猪吃老虎、喜欢搞反转的家伙。”郦奇头也不抬,只管低头走路。 吴亘笑了出来,瞥了一眼对方身后,“你倒是豁达。” “已经成了缺竖人,不豁达的话难不成还要找块砖头把自己撞死。”郦其面色平淡,丝毫没有忌讳吴亘不礼貌的目光。 “也是,怎么活都是活,还不如活得开心些。我请你喝酒,抢的。”吴亘从马鞍旁的袋子里取出一坛酒,扔给了郦其。 接坛在手,郦其的喉咙蠕动了一下,终是拍开了酒坛,咕咚咕咚,一坛酒就这么轻松灌入腹中。捧着酒坛,郦其将最后一滴酒吸溜掉,方才恋恋不舍将坛子系在腰上。 吴亘笑了笑,“扔了就是,难不成还用来讨饭。” “若是再想喝酒,加点水进去,还能品出些酒味。”郦其神色平静,毫不理会吴亘的揶揄。 想了想,吴亘还是取出自己喝了一半的那坛酒,递给了郦其,“想喝酒,可以找我。” “嗯。”郦其平淡回应,神色没有半分波动。 “你的家在哪里。”吴亘有些不死心。 郦其指了指自己脚下。 看了看长满杂草的路面,吴亘哑然失笑,“哦,郦其,不如跟着我。” “一个无尾人招徕缺竖人,就好比讨饭的找街头卖艺的,好玩吗。”郦其嗤笑道。 “酒管够。”吴亘斩钉截铁道。 郦其犹豫了一下,半晌后方抬起头,“连我是什么人你都不问,可想好了,将来不要后悔。” “这就和人搭伙吃饭一样,先吃着呗,不行再散伙。喝酒如此爽快的人,要不是酒蒙子,要不就是爽快人。” “好。” 出来散心,竟然捡了一个人,吴亘其实也觉着挺荒唐的。可一想到郦其一身修为,却不对那几个欺侮他的少年下手,就觉着自己的选择没错。 既然已经散了心,吴亘便带着郦其返回了寒陆城。在临近城门口时,吴亘重新戴上了躞蹀,有这个在身,就可以在寒陆城横着走。 郦其看了一眼躞蹀,神色微动,却是没有出声。 等到了城中,吴亘先帮着郦其找了处客栈安顿下来,无事时,便过来寻他喝酒。反正姬夜家中的酒,任他随意糟蹋。 接触了这么多次,吴亘一次也没有问过郦其的来历。郦其也没有问过吴亘的身份,二人就如相识多年的老友,每次见面都是默默喝酒,偶尔也会闲聊几句,却都是些无关紧要的琐事。 好日子总是不长,经常不在府中的姬夜寻到了吴亘,两天后,他准备在城外的萧河边,设宴款待几个家族。对于吴亘带郦其参加的想法,姬夜并无异议,反正是吴亘的朋友,靠得住。 两日后,吴亘陪着姬夜,向着城外走去,郦其则远远跟在了队尾。此次参加宴请的家族共有七家,这可是七个万户,在铁手行省绝对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 按着牧人的规矩,此类聚会也是各个家族展示自家武力的好机会,所以每次多有人受伤。 牧人善斗,一个家族内的从小还要斗到大,更遑论家族之间。如姬宸、姬夜这种兄谦弟和的,实在是少之又少。 吴亘此次就是帮着姬夜压阵,虽然他修为也不是很高,但在同龄人之中也算是佼佼者了。这种年轻人间的聚会,三十岁以上的都不得参与,要不然一家带一个老怪物过来,还玩不玩了。 萧河边,早已搭起了一座巨大的帐篷供人休息,在帐篷边摆了绒毯和食案,上有各色美食美酒。早有兵卒将此地围了起来,不准闲人靠近。 一到河边,姬楠就远远的迎了上来,此人是姬夜的体己人,别看他对人族有些偏见,办起这些迎来送往的事却是十分得体到位。 按着他所说,已有四家的人到此,分别是古家,乌家,苍家,公西家,还有陆家、巴家和慕容家尚未到达。 看了看日头,姬夜不禁眉头一皱。慕容家竟然也未到达,不免让他有些不快。 看到姬夜到来,四家来人纷纷迎了上来,相互施礼,彼此寒暄着一些客套话。 “噫。你”忽然有一人指着吴亘瞠目结舌,正是当日被吴亘抢了酒的古公子。 吴亘一看也乐了,当日还以为对方是什么酸腐公子,没想到却是古家的少主,还有那苍公子也在一旁,正咬牙切齿的看着吴亘。 “老古,又见面了。”吴亘上前一把抓住古公子的手,用力晃了晃,很快对方的手上就出现了一个清晰的青印。 古公子脸现痛苦之色,挣扎了几次无法脱出,幸好此时姬夜走了过来,才帮着古公子解了围。 “吴亘,原来你们早已相识,倒是不用我介绍了。”姬夜看着二人古怪神情,站到二人中间,不动声色将吴亘和古公子分开。 轻轻甩了甩手,古公子并没有恼怒之意,对着吴亘深施一礼,“在下古阳思,不知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吴亘。”有姬夜在一旁,吴亘也不好太过失礼,随意拱了拱手,“那位苍公子呢。” “苍奕。”苍公子没好气的吐出两个字,身体却是站着不动。 “来来来,请诸位入座。”姬夜看出三人有些故事,赶紧招呼几人入座,这宴会还没开始就打起来,岂不是成了笑话。 很快,这几个家族都坐于姬夜的右首,而吴亘、姬楠,还有姬家的一些年轻一代则是陪于左首。至于郦其,则只能远远看着,他是没有资格入座的。 又等了有半个时辰,陆家等剩下的三家方姗姗抵达。 陆家少子是个高大的汉子,生得器宇轩昂,一双绿瞳咄咄逼人。大步走到席间,冲着姬夜随意拱拱手,“少主,陆烈来得迟了,还望少主不要见怪。” 姬夜眉头一皱,冲着对方点了点头,“无妨,路途颠簸,还请快快入座。” 陆烈也不客气,径自坐在了右首第一个座位。 与此同时,有一名容颜俏丽,身材娇小的女子款款上前敛衽一礼,“羽蔷见过二公子。” 姬夜赶紧站了起来,面带笑容,“羽蔷不必多礼,快些入座,嫂嫂对你自是挂念的很。” 女子点了点头,却是没有什么反应,规规矩矩施了一礼,在仆人的带领下,低头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等所有人入座,姬夜举起了酒杯,“诸位,来寒陆城已有些时日,平日里琐务缠身,甚少相聚。今日风和日丽,我等不妨放下其他,尽情欢饮。”说着带头一饮而尽。 各个家族的人纷纷起身,面向姬夜举杯。陆烈犹豫了一下,勉强站了起来,随意晃了晃酒杯,一口饮尽便坐了下去。 姬夜将众人的举动收在眼里,面上仍是带着笑意,一挥手,让仆人开始上菜。 牧人聚会,甚少有什么丝竹歌舞,就是这么大吃大喝,倒是颇合吴亘胃口。 看着这些家族的人纷纷上前给姬夜敬酒,彼此觥筹交错,窃窃私语,不免有些无聊。环顾自家身侧,只有姬楠一人相识,还需时时起身照应各个家族之人。无奈之下,只得一个人埋头吃喝,面前的酒壶也已换了五六次。 “少主,烈有一惑,按着以往惯例,今日为何没有血食,诸弟子可还要打谷草。”正酣饮间,忽然有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 吴亘抬头一看,说话的却是陆烈。此言一出,在场的人皆是有些一愣,纷纷看向主位的姬夜,不少人还将目光瞟向了吴亘。 啥意思,吴亘心中疑惑,这血食和谷草又是哪种说法,来之前姬夜也没有交代啊。赶紧侧头向身边的姬楠询问,对方面有难色,低语了几句。 听完姬楠的解释,吴亘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 原来血食就是人族,牧人聚会时,凡是有实力的家族通常都会带一两个在身边,在自己萃噬的同时也可彼此交换。就和人族吃饭带几个侍女一样,高兴了就和朋友之间换上一换。 至于打谷草就更简单了,每家带些无尾羊,一起扔到野地里。等跑了一段距离后,各个家族的人手持套马索在后面追赶,看中了就用套马索抓住,到最后看谁抓得多而已。qqxδnew “咳咳。血食一事有违人道,所以此次并未准备。”主位上,姬夜面色有些尴尬,对着陆烈解释道,“至于谷草一事,因为我手中的人族俱已送给吴千户,所以也并未准备。今日诸家相聚,倒不如以斗酒投壶为乐,岂不快哉。” “少主此言差矣,咱牧人千百年来都是如此,纵然萃噬之法略有瑕疵,但祖宗的规矩如何能丢。罢了,既然少主没准备,我倒是带了一些,以供诸位享用。”陆烈连连摇头,忽然直视对面的吴亘,“这年头,什么玩意也能和我们共坐一席。少主,你这次可是安排的差了。” 一旁的姬楠赶紧起身,准备转圜两句,毕竟此次宴会,就是由他来安排的。 “陆烈,如此安排你可有意见。”坐在主位上的姬夜冷冷开口,眼中紫芒闪烁,不停转动着手中酒杯。 一时之间,场中的气氛有些凝重,众人面面相觑,没想到姬夜竟然因为对面这个人族,直接撕破了面皮。 陆烈双拳紧握,脸上的肉一阵颤抖,青筋突突跳动,刚要起身,身旁的古阳思已站了起来,“二少主一片仁心,实令我等佩服,陆烈,方才你言语不敬,还不赶紧向少主赔罪。” 其他几个家族的人也都看向陆烈,眼神有些闪烁。陆烈浑身微微颤抖,过了片刻忽然起身走到主桌前单膝跪下,“方才是陆烈孟浪了,还请少主恕罪。” 姬夜看了他一眼,随意摆摆手,“起来,你我多年未见,今天不妨多饮些。”说着示意侍女送了一个酒杯上来,亲自倒满了酒,递向陆烈,“来,你我共饮此杯。” 眼见陆烈接过酒杯,在场的人都松了一口气。正在些时,有一个声音响起,“二公子,既然血食取消,各个家族都带了些无尾羊,打谷草不伤人命,倒是可以试试。” 第457章 舍身饲虎 姬夜站在主位看着席间,吴亘错愕的抬头看着席间,其他人也是纷纷将目光转向传出声音的那个方位。 说话的人是名女子,那个名字很好听的慕容羽蔷,没想到在大家好不容易将气氛缓和的情况下,这个看起来如软玉温香、温婉柔润的女子,却是赫然提出这么个建议。 吴亘一时有些糊涂,这慕容羽蔷是不是傻子,毕竟你家大姐已经嫁给了姬宸,按着北洲说法也是皇亲国戚般的存在,此时胳膊肘却拐得有些歪。 古阳思一脸哭笑不得,他劝下了陆烈,此时又冒出个慕容羽蔷,关键她与姬家的关系还不一般,怎么办。 风吹过帐篷,吹得毛毡呼啦啦作响。“呱呱。”空中飞过几只鸟儿,好似在嘲笑下面这群呆头鹅。 “二少主,虽然你对人族多有好感,但咱牧人的有些规矩还是守一守方好。”慕容羽蔷似乎没有觉察到四周尴尬的气氛,依旧轻声建言道。 “慕容羽蔷。”姬夜的语气重了起来,今天大宴各个家族,陆家可能挑事想到了,没想到慕容家也跳了出来。“你” “我想请问一下慕容姑娘,各家带了多少谷草过来,打谷草时谷草能不能反抗。”吴亘箕坐于地,左手拎着个羊腿,右手拎着酒壶,打断了姬夜的话。 “我慕容家带了十人,至于其他家应也是一样,至于谷草能不能反抗,那自是可以。牧人若是被谷草给打败了,那是他活该,而且。”慕容羽蔷顿了顿答道,“这个谷草可以得到一个赦免的牌子,各家不得再将他拘押,可自由行走于昆天洲。” “谷草打死人行不行。”吴亘咽下了一大块肉,歪头看着慕容羽蔷。 犹豫了一下,慕容羽蔷方开口道:“以往没有出现如此先例,最好不打死为佳。” “我看不必,打死就打死了,自己本领不行,被无尾羊给撞死了,难不成还要一帮人上去把羊砍了,我们牧人什么时候这么无能无耻过。我看各位不妨立下字据,若是被谷草杀了,乃是自作自受,与谷草无关。 相反,这个谷草还要被护起来,让某些整日里学那人族软弱作派的废物看看,丢了祖宗的东西是什么下场。” 说话是的陆烈,其人跳到场地中央,睥睨四周,唾沫星子横飞。 此言一出,古阳思、苍弈等人的脸色均有些难看,他们几个平日里多喜欢搞些诗朋酒友,焚香挂画之类的事,陆烈这句话牵扯的倒有些多了。 “好。”啪的一声,吴亘拍案而起,用拇指指着自己的鼻子,冷冷注视着慕容羽蔷等人,“我,吴亘,愿意替下你们各家的谷草。若是我输了,卸了官职,任凭你们处置。若是我赢了,你们各家的谷草归我所有。诸位,可敢?”说着,阴森的目光从这些人脸上一个个掠过。 一时之间,场中再度安静了下来。赴宴的人都没想到,今天这宴席真是一波三折,接二连三闹出些风波来。 “你一个人凭什么代替这几十人。”陆烈双手抱臂,慢悠悠走到吴亘面前,不屑的打量着吴亘。qqxδnew “就凭我是姬家北军千户,这够不够。”吴亘往前一步,却发现自家个子只到了人家的胸口,干脆站到了食案上,冷冷盯着对方。 陆烈看了一眼姬夜,发现对方并没有什么反应,遂转过头盯着吴亘冷笑道:“够,当然够。只不过,呆会我们各家打谷草的时候可不会留手。小子,看在你是千户的份上,你可以找几个帮手。” 吴亘灿然一笑,“不必了,我一个指头摁死一个,还有三个手指用不上。” “口气倒是不小,多少年了,我从没有见过这么狂妄的人族。”陆烈的脸色越来越冷,“呆会打谷草的时候,我会好好疼惜你的。” “我可以当谷草吗。”忽然,从远处飘来声音。众人一看,却是一个站在远处,连席位都没有的牧人。 郦其向前走了几步,冲着姬夜一拱手,“少主,我愿陪同吴亘做谷草。” 姬夜看了郦其一眼,却是没有回答,冲着吴亘一招手,转身向帐篷中走去。 等入了帐篷,姬夜低声抱怨道:“吴亘,你逞什么能,打谷草让他们打就是了,你跑过去凑什么热闹。他们七个虽然修为不是太高,但人家胜在扎实,从小家里喂了多少拳,吃了多少丹药,还有那么多人族可供萃噬,你区区四境,如何能敌得过。 血食一事我是拦下来了,但打谷草被慕容家这么一搅,实在没有办法,就由他们去。这样,呆会出去你不要说话,还按原先的规矩来。” 说着,姬夜就准备出去宣布,吴亘赶紧拦住了他,“不用,还是我上。倒不是我托大,实是心里有底。他们久在家族之中,锦衣玉食,虽修炼资源不缺,但却鲜有机会参加实战。打仗这东西,可不全凭修为的。 放心,我不会送死,见机不对会逃的。此次宴请,你也看出来了,有些人过于嚣张了,不打一顿,恐怕往后他们眼里再没有你。 姬夜,听我一句,准备打仗。我本以为他们只是心存不满,却没想到铁手行省形势已到了势如危卵的地步,这已不是怀柔能解决的问题,只有血与剑能让他们闭嘴。” 姬夜盯着吴亘,半晌后方重重拍了拍对方肩膀,“我知道了,北军那里就拜托了。那个郦其怎么样,可信吗。” “不知道,先逮着用一下。姬家能打的将领都掌握在你父亲和哥哥手里,你弄不动。咱得笼络一批人,哪怕是外人,作为自己的班底。如今,连你妹妹都知道手里抓一些兵以自保,咱又怎能无动于衷呢。”吴亘叹了口气,心中挂念杨正到了哪里。 “这话是不是有些过了。”姬夜面色有些黯淡。 “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亏你还读了那么多书,发生在皇家的龌龊事还少吗。哪怕没发生不忍言之事,咱手中有点兵总是好的。”吴亘叹了口气,转身向外走去。 人走到一定高位,这些争权斗势的事总是少不了的,即使你不想,但手下人也会推着你往前走的。 帐篷外,原本窃窃私语的众人都安静了下来。陆烈扬着下巴,略有得意的看着姬夜。 “今日谷草就由吴亘和郦其担任,各家都把自带的人族带过来,由我统一看管。”姬夜一出帐篷,就大声宣布道。 一时间,四周人声鼎沸,面上俱有兴奋之色,连姬楠等人也不例外。吴亘看了看诸辈反应,不由暗自叹了口气。要想改变牧人的积习,何其难也,姬夜今天的举动,其实在普通牧人看来,已经很出格了。 想当初吴亘还曾想着怎么改变牧人萃噬的毛病,但如今想想,这就和自己喜欢吃饼一样,已经浸到了骨子里,改不了的。除非世间再无饼,或是世间所有的饼都有了毒。 唏嘘间,吴亘将身上的刀解下交给姬夜,打谷草是不准带兵器的,无论是谷草还是打的人。 走到郦其面前,吴亘拍了拍其肩膀,“何必呢。” “喜欢。” “还有喜欢被人揍的家伙,果然丢了尾巴会有些古怪的想法。” “我要杀了你。” “不行,你要把对我的仇恨,转移到那些少爷小姐身上去。” “凭什么,是你羞辱的我。” “我是为了激发你的斗志。” “哦,我谢谢你,死宦官。” “你敢骂我这个,我弄死你。” “你看,你的斗志也起来了,请转移。” “你。” 二人正在斗嘴之时,这七个家族的人都已披挂整齐。 古阳思策马来到吴亘身边,低声道:“呆会跑就成,打谷草一般都不超过一个时辰。其他人可能只是走个过场,但要小心陆烈和巴洪,他两人都有些手段,不好对付。” 吴亘微微一笑,“谢谢你的酒,下次多带点。” “你这人啊,不识好歹。”古阳思闻言气笑,拨转了马头,“酒多的是,只不过要有命喝方成。”说着摇头离去。 打谷草的位置就在萧河岸边,选了一片宽敞的草原。至于规则也很简单,吴亘和郦其先跑,后面的人骑马追赶,谁能拿下谷草谁就赢,当然死的谷草也成。 吴亘与郦其站在没到大腿处的蒿草中,活动了一下腿脚。 “一个无尾人和一个缺竖人,倒真是绝配。果然鱼找鱼虾找虾,乌龟最配大王八。”马上,陆烈与巴洪大声笑道:“来人,把我的血食带上来。” 说着,有侍卫押着一个被捆着双手的人族青年上前,带到了陆烈身前。陆烈看着吴亘,狞笑着将一只手放在了青年头上。 青年身体如筛糠般抖动起来,脸上急剧抽搐扭曲,口中发出尖细的叫声。陆烈的手死死扣着青年的头,脸上泛起红色,连瞳孔也变得通红,面目狰狞的盯着吴亘。 “不要冲动。”郦其低声提醒道:“他在激怒你。” 吴亘没有说话,拳头渐渐握紧,一丝若有若无的杀意萦绕于身。 呲,有草随风而来,刚到近前就被斩为几截。 郦其冷冷道:“匹夫之怒,血溅五步;大人一怒,伏尸千里。吴亘,你自己选。” 嘘,吴亘长出了一口气,“放心,我自不是鲁莽之人。有朝一日,我要让陆烈,付出他们不可承受的代价。”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陆烈手下的年轻人身体急剧抽搐起来。其他几个家族的人也向其举目示意,再这么下去,这个无尾羊精元大失,可就活不了多久了。 陆烈却恍若未觉,依旧不肯放手,脸上浮起一层深红之色。年轻男子的身体忽然软了下去,就像被抽掉了骨头一般,一动不动。 陆烈将手中的男子扔了出去,回头怒视侍卫,“此人为何失了元阳,这种货色你也敢给我。”说着一马鞭打在侍卫脸上,口中怒骂道,“你爹当年是多想不开,才去找一个人族女子,生下你这么个血脉不纯的家伙。要不是看在你爹效力家族多年的份上,早把你给赶走了。” 侍卫跪在地上一言不发,任由陆烈鞭子抽在脸上,血沿着下颌滴下,染红了身前的衣襟。 远处传来了锣声,这也意味着打谷草正式开始。 “这是个疯子。”郦其咒骂了一句,“吴亘,走,我们有三十息的时间。三十息过后,他们就会追了。” 第458章 我从山中来 专打母老虎 箫河边,忽有大风刮过,两岸的萋萋荒草亦随风起伏,犹如沙场点兵,多了些肃杀的味道。 看了看跃跃欲出、几欲按捺不住的陆烈,吴亘转过头来,“郦其,你先跑,能跑多远跑多远,我来引开他们。” “你怎么办。”郦其将腰带紧了紧,平静问道。 “他们追不上我,世间能追上我的马还没有修炼出来。”吴亘俯身从地上捡了两块鹅卵石,悄悄塞在怀里。 “哦。”目睹吴亘的小动作,郦其一怔,亦是抓了几块入怀,掉头就向远处跑去。 吴亘转过身来,冲着陆烈晃了晃手指,做了个割喉的手势。 陆烈脸上青筋暴起,死死抓紧了手中的套马索。按捺不住的杀意让身下的马儿都惊惧不安,不停的刨着地面。 终于,清脆的锣声响起,陆烈第一个蹿出,马儿如离弦之箭般冲向五十步外的吴亘。 一时间,七匹马相继奔出,呈一个宽松的锋矢形,向着站在原地不动的吴亘围去。 几息之间,马儿就到吴亘不远处,陆烈挥舞着手中的套马索,抛向负手而立的吴亘。 古阳思有些奇怪的看着这古怪情形,难不成吴亘不跑了,就在这里决个胜负。 套马索准确的落在了吴亘头顶,嘭的一声脆响,地上已没了吴亘的身影。 一时间,七人都有些懵,这是什么遁术。 “他在那里。”正疑惑间,巴洪踩着马镫站起,指着远处叫道。只见百步外,吴亘依旧单手负后,另一只手里拈着支绿雪含芳玉簪,正一脸陶醉的放于鼻下轻嗅。 “他抽疯呢,弄根破簪子发骚吗。”巴洪有些不解,忽然觉着有些不对,掉头看向慕容羽蔷。不仅是他,此时所有的人,都看向场中唯一的女子。 因着少了拘束,女子一头乌黑的秀发随风披落下来,像黑色的锦缎一样光滑柔软。风儿吹过,如瀑长发泛起一波波的幽光。 女子白皙的脸渐渐染上妃红,很快红色就浓重起来,好似天边的火烧云。 “登徒子。”慕容羽蔷紧咬银牙,一催身下马儿,率先向着吴亘冲去。看着一脸羞怒的女子冲来,吴亘捏着手中的簪子,放在鼻子下从簪头嗅到簪尾,口中啧啧有声,香。 忽然,吴亘心中警兆大作,寒意沿着脊椎直冲脑门。不待察看四周,身体已如闪电一般向左平移了十几步。 扭头看向自己方才站的地方,地上赫然插着一根冰椎。以其为中心,有一层蓝色的冰霜正快速蔓延,所过之处,无论是草木或石砾皆是被冻结于一起,化为一个冰坨。 谁下的手,吴亘心中暗自疑惑。忽然那种寒意再度出现,这次吴亘学乖了,不管三七二十一,神行术和抟风铭纹同时发动,掉头往着远处奔去。 奔跑间,吴亘忽然发现,马上慕容羽蔷的身影,正在慢慢淡化,最终完全消失。与此同时,自己第一次遇袭的地方,却出现了其人身影。 原来是这娘们搞得鬼,吴亘心中恍然,再看向自己方才立足的地方,果然又出现了慕容羽蔷的身影。 很快吴亘经过的地方接连出现冰霜,而慕容羽蔷的身影也随着这些冰霜不断出现和消失。 吴亘此时也发现了,慕容羽蔷可以无声无息射出冰椎,而沿着这些冰椎,正身竟然可以瞬移。这么一来,就大大抵消了吴亘神行术的威能。 臭娘们,还有这种手段,吴亘心中暗骂。看着身后一连串的蓝色,心思一转,加速向前奔去。 一串残影在草间闪过,吴亘身后蓦然出现一朵朵蓝色的冰花,倒好似传说中的步步生莲。一个俏丽的身影,如蜻蜓般在其身后骤然出现又消失。 两个身影一前一后奔行于繁华点点的草原上,辗转腾挪,像极了花间缠绵悱恻的双蝶。 远处,古阳思等人渐渐勒住了马儿,惊诧的看着眼前一幕。追赶已经没有意义,这么快的身法,就是累死马儿也无法跟上。 慕容家的身法他们自是听说过一些,以诡谲暗刺见长,当代家主两女一子,幼子不到十岁暂且不提,两个女儿皆以容姿见长。 只是可惜,长女慕容雁玉并不能修行,倒是这个二女儿慕容羽蔷习得家中秘术。今日一见,几人皆是有些心惊,慕容家的秘术着实不凡啊。 但更令他们惊奇的是,吴亘这个以往从未听说过的人族,竟然能快过慕容羽蔷,而且看其架势犹有余力,怪不得一出现就被姬家招徕。一时之间,几个人心中都起了别样心思。 远处,奔行于草间的吴亘用眼角余光瞟了一下后方,慕容羽蔷仍是紧紧跟于身后,距离方才跑在最前面的陆烈已有不短的距离。 紧紧捏住了手中的簪子,吴亘身体陡然加速,已是从原地消失,连残影也不能留下半分。 慕容羽蔷微微一愣,心头一寒,赶紧打量着周遭,搜索着吴亘的动向。没想到对方还隐藏了实力,竟然可以逃脱自己秘术的追踪。 犹豫间,慕容羽蔷忽然感觉心头的寒意挪到了自己喉头,一个锐物顶住了自己的脖颈。 “别动。”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慕容羽蔷的面前,出现了那张令人憎恶的脸。 还未等慕容羽蔷开口,趁着其愣神的功夫,吴亘抓住她的手腕,将其整个人压向草丛之中。吴亘的举动,倒与世间的恶徒相似,劫持了美丽的姑娘欲行不轨。 “恶贼,你敢。”慕容羽蔷惊怒道,另一只手中出现一支蓝幽幽的冰锥,向着吴亘面门刺来。 吴亘赶紧闪头躲避,忽然感觉手中一空,原来慕容羽蔷借机摆脱了吴亘的束缚,凭空在原地消失。仟仟尛哾 “不好。”吴亘暗呼一声,身体猛得前窜,身后落下了三支冰锥。单手按着地面,吴亘身体原地旋转了一圈,向着远处的慕容羽蔷奔去。 可刚到跟前,对方却又再次消失,出现在了另一处蓝冰之上。 想跑,吴亘心中冷笑,直奔几十步外的慕容羽蔷而去。与此同时,从怀中摸出几块石头,分别向着不远处有蓝冰的地方掷去。 吴亘就不信了,这慕容羽蔷射出这么多的冰锥不需要灵气。为了节省体力,她肯定会优先选择已有的蓝冰。扔出这么多石头,就是赌她会在就近出现。 “诶呦。”只听一声痛呼,慕容羽蔷果然在十几步外的蓝冰处出现,手捂着左腿面露苦楚之色。 一瞬间,吴亘将自己的速度提到了极致,还未等慕容羽蔷反应过来,已是从背后将其紧紧抱住,与此同时,双腿如蛇一般缠绕在其身上,二人同时摔倒在草丛中。 “再敢动,我就杀了你。”吴亘用簪子顶在其喉咙之上,低声呵斥道。 慕容羽蔷全身被束,赶紧催动自家的秘术,以摆脱吴亘。可等身体再现,慕容羽蔷却绝望的发现,吴亘仍同一个大马猴一样,死死的抱着自己。 气极之下,慕容羽蔷扭头狠狠咬在吴亘的胳膊上。 啪,吴亘一掌重重击在慕容羽蔷后背。这一掌力道不小,打得慕容羽蔷眼冒金星,喉头一甜,险些吐出血来。 “小娘皮,属虎的啊,喜欢咬人。告诉你,我可是山里长大的,最擅长猎虎,特别你们这种母老虎。别以为我不敢杀你,若不是看在你姐姐的面子上,方才早就一拳结果了你。”吴亘抓着慕容羽蔷的头发,让她的脸仰视天空。 “有本事你就杀了我。”慕容羽蔷平生从未受过如此大辱,竟然被一个男人抱得如此紧,气极之下噙泪骂道。 “少来这套,告诉你,我可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主,最讨厌你们这些从小娇生惯养,高高在上自以为是的女人。再敢乱动,我先在你的脸上划个丑字。”说着,拿着簪子在其面前晃了晃。 慕容羽蔷缩了缩脖子,终于冷静了些,“你想要什么,只要放开我,我定不会再为难你。” “我凭什么相信你,万一我一松手你又发疯怎么办。”吴亘伸出一只手挠了挠自己后背,话说这草还真扎人。 “信不信由你,陆烈他们就快到了,你要么放了我,要么就带着我与他们交手。”慕容羽蔷感觉身体的束缚松了些,赶紧劝解吴亘,“我慕容羽蔷虽是女流,但却比某些男子还要讲信用。” “好。”吴亘想了想,把腿从对方身上拿下,但手中的簪子还是顶在对方脖子上,“我放了你,今天打谷草不准再参加,而且得帮姬夜压住其他家族。我就不明白了,你们慕容家与姬家也算是亲戚,你不向着姬夜,反而帮着其他家族火上添油。” “哼,打谷草不参加可以,但帮着姬家还是免了。姬家想学你们人族那套,削弱各家族实力,化整个铁手行省为他姬家私产,这如何能忍。”慕容羽蔷一脸愤恨,柳眉倒竖。 “至于我姐姐,她自嫁给姬宸后,就变了个人一般,处处向着他那好郎君,完全不顾娘家的死活。说是姐妹,实则情义已淡。怎么样,吴亘,今天我可以退出打谷草,放还是不放,你自己斟酌。” 听着远处越来越近的蹄声,吴亘一咬牙将簪子从慕容羽蔷脖子上挪开,赶紧后退了两步。 看了看自己胳膊上两排细密的齿印,恨恨道:“你也伤了我,今天的事两讫了。奉劝你一句,回去劝劝你爹爹,别想太多,想太多会引火烧身的。” 慕容羽蔷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衣服,冷笑道:“你一个人族,在昆天洲能活下来已是不易,借你的话奉劝你一句,别想太多,别做太多,否则就是自取死路。下次别再让我碰上,否则……” “行行行,一个小姑娘家家说什么狠话,像话吗。今天人多,不好下手,告诉你,下次别一个人出门,否则……”眼见陆烈的身影已经在不远处出现,吴亘跳出草丛,迎着对方而去。 来的两人正是陆烈和巴洪,其他人并没有跟着上来。 看到吴亘一人站在草中,陆烈扫了一眼质问道:“慕容姑娘何在,你把她怎样了。” 吴亘微微一笑,指了指远处,“经我一番劝导,慕容姑娘幡然悔悟,已是走了。要不,你们两位也坐下来,让我开导开导。” “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少在那课语讹言,你有什么资格与我说话。”陆烈怒不可遏,“现在姬夜不在这里,少了这把伞,看我怎么弄死你。” 吴亘直直站着,看着二人冷笑道:“两位,送死也不用这么着急。放心,今天我只会把你们打个半死,放马过来。” 第459章 人族之耻 套马的汉子威武雄壮,吴亘不这么认为。 陆烈和巴洪这样的对手,看起来修为都不错,与吴亘相仿,但真正的实力有多少却不好说。 这些人从小生活于家族中,锦衣玉食,修炼资源不缺,还不时有人喂拳指点,闲来时再萃噬两个人族补充精元。只要不是底子太差,都能有个不错的修为。 但他们最大的问题就是少了生死之间的历练,虽然也是一路从小争斗,与他人对战磨砺,但这种对战毕竟还是有底线的,不会将彼此陷于生死境地。 这么一来,便少了很多感悟,缺了不少积累。要知道,实力是实力,修为是修为,二者不可划上等号的。有时候在街上可以看到,一个身材高大、满身肌肉的壮汉被一个小个子拎着板砖打得满地乱跑,你能去哪说理去。 与人对战,除了自身修为外,对一闪即逝战机的把握,对周边环境的利用,对各种兵器的掌控,还有自家的心境,敢不敢拼死一战,都可能决定对战的胜负。 为什么史书常有以弱胜强,以少胜多的战例,其实全盘衡量一下二者拥有的天时地利人和,弱者并不弱。 于吴亘而言,最令他发憷的就是那种军中不知厮杀了多少年的老卒,这些人可能境界不高,但出手就要人命,没有什么冗赘。最不怕的反而就是这些花架子,较量时间长了,总会找到他们的破绽。 回到当下,眼见陆烈和巴洪策马围拢了过来,手中套马索忽忽飞舞,吴亘却是视若无睹,不停打量着四周的情形。 在只有二十几步的时候,套马索已经飞了过来,吴亘终于发动了,嘭的一声身体从原地消失。陆烈和巴洪心中俱是一惊,方才远远观战时还不觉得有什么,只是感觉吴亘移动得太快了。 等到了近前才发现,这哪里是移动快,这纯粹是遁术吗,眨眼间就没了人影。二人的心都提了起来,这种看不见的对手才让人害怕,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就会给自己来一下。 巴洪紧张的看着四周,套马索已经收了回来,准备随时再抛出去。忽然,眼角余光瞥得,在自己马儿旁,有一个人正紧贴着马身奔跑。 “呀。”巴洪惊叫一声,赶紧扭头,只见吴亘正笑眯眯的冲着自己挥手。 找死,巴洪举起自己的手掌正要劈下,只见吴亘在马的后腿处挥了一拳。战马吃痛之下,咴咴嘶鸣一声,后腿一软,整个马立了起来,将马上的巴洪抛了出去。 巴洪身体飞在空中,心中有些气恼,这家伙不仅身法快,而且下手太阴了,呆会得用什么法子克制他好呢。忽然眼前黑影一晃,吴亘已是到了他身前。身体前倾,右拳缩于腰际,如蓄势已久的箭,拳锋稍稍向上冲了出去。 这一记冲拳,是每个军中士卒初学时都应学会的动作,直接简单快捷。就这么简单的一式,重重凿在巴洪的身上,把他打得在空中翻滚起来,竟然无法落地。 身体刚一下落,吴亘已是等在其人身下,一记高举腿就把巴洪再次踹到了空中。巴洪好不容易提起的一口气,就这样被硬生生打散,身体如风中落叶不断飘零。 平心而论,巴洪并没有这么弱,只不过骤然遭遇吴亘,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而且对方的攻势一波接着一波,自己没有蓄势的机会,以至于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找死。”远处传来陆烈的怒吼声。感受到身后传来的劲风,吴亘毫不犹豫放开了眼前的巴洪,身体滴溜溜一转,避开了身后的一击。 咚的一声巨响,陆烈的右拳重重击在地上,胳膊已经粗了一圈,露在外面的拳头赫然呈现出古铜色,好似历经多次锻造的铜钵。 一击逼开吴亘,陆烈赶紧将巴洪护在身后,免得对方用那诡异的身法再次袭击。 “怎么样,还能战否。”陆烈头也不回,询问着身后的巴洪。 “咳咳。”巴洪吐出一口瘀血,“还好,他的拳力不算太重,就是身法太快,不好对付。” 这倒是巴洪误解了,之所以吴亘没有将其打残,其实是有缘由的。 一来是真要把他给打死了,万一巴家复仇,吴亘倒没有什么,但姬夜那里就难受了,毕竟他可是今天宴会的召集人。 二来这也是抟风铭纹的弊端,此铭纹一经发动,身体便会变得轻盈,出招的力道也会相应降低。你总不能让身体变得沉重,还要求快如闪电。这种弊端实属难免,每种铭纹都有特定用途,从没有什么大而全涵盖一切的铭纹。 天道恒常,有所得便有所失,哪能把什么都占全。 “我先上,你在后面伺机而动。”陆烈吩咐一声,双拳伸于身前,口中闷哼,古铜色的拳头恢复正常,双腿却是骤然涨大了不少。 陆烈用力一踏,身体高高飞起,向着吴亘踢去。看着对方被撕裂的裤腿中隐隐露出的幽光,吴亘如何不晓得,这陆烈可以将身体随意化为兵器。 这不是作弊吗,明明事先已经约定不用兵器,你把自己化成兵器是什么意思。看了看四周,吴亘猫腰抓起一块大石,顺手扔了出去。 轰隆一声,陆烈轻松踢碎了石头,身体继续向吴亘飞来。 算了算了,能变身的男人咱惹不起,吴亘身形一转,已是如风儿般绕过对方,向着其身后逼去。 这陆烈变身后看起来倒是凶猛,只不过动作太慢了些,浑身漏洞百出。吴亘心中暗忖,一拳砸向陆烈的后背,对方竟然是避也不避。 “诶呦。”手撞在陆烈背上,跳脚大叫的却是吴亘。原来陆烈背上沿着脊椎,突然生出了一溜骨刺,犹如一排枪尖。吴亘这么冒冒失失打上去,当然吃了暗亏。 “哈哈,小子就凭你那三脚猫的功夫,还想与爷爷作对,死。”狂笑声中,陆烈迈开粗壮的双腿,如野牛般向着吴亘冲来。每跑一步,地面都在不断起伏。 看了看鲜血淋漓的手,吴亘的脸上浮了一层黑色,不待对方近前,身体已是射了出去,绕着陆烈转起了圈。 速度快就是有优势,风一样的吴亘绕着陆烈盘旋呼啸,不时伸出小拳拳试探一下对方虚实。就不信了,一个人再怎么变身,难不成就没有薄弱之处。仟仟尛哾 陆烈干脆停了下来,对着身边拳打脚踢,虽然自己追不上吴亘,但对方也奈何不了自己。自家这变身之法,一般的刀剑砍在身上,连个印痕也难留得下。有了这层自带的铠甲,天然就多了几分胜算。 而且,这种变身法不仅可使身体坚硬,还会变出诸种兵器。现在他手背上,已是多了两把匕首般的骨头,挥舞之间虎虎生风,迫得吴亘只能连连躲避。 终于,吴亘探察出了对手的罩门,那就是脸皮不太厚,就是字面意义上的脸薄。或许是得意于自己这张小白脸,陆烈的脸并未像身体其他部位一样坚硬如钢。 这下子便给了吴亘可乘之机,身体急速绕着对方旋转,带起了一圈的灰尘,渐渐将陆烈围在了其中。忽然,吴亘脚一挑地面,一团土石向着陆烈的面部笼去。 陆烈下意识的闭眼,双臂挡在面前。忽然鼻子处剧痛传来,原来是吴亘跃起,避开了对方的双臂,结结实实踢在了陆烈鼻子上。 但凡是人都知道,鼻子这玩意若是被打,那其中的酸爽味道可想而知。陆烈涕泪交流,怒不可遏,如一头健壮的猩猩,咆哮着四下寻找吴亘的踪迹。 啪,还未等寻到吴亘的身影,鼻子上又挨了一记,鲜血顿时如喷泉般涌了出来。 “畜生,能不能不打鼻子。”陆烈实在有些无奈,为什么这个人只盯着自己的鼻子。 “啪”的一声,一记鞭腿招呼在鼻子之上。 “有种对拳,尽使这种肮脏手段” “啪。” “人族无耻” “啪。” 七八下过后,陆烈脸上已如开了染料铺,红紫斑驳,色彩斑斓。 无奈之下,陆烈只得蹲下身上,把头埋在怀里,用双臂紧紧护着,形如一只王八。 趁你病要你命,吴亘一步上前,对着陆烈拳打脚踢,这种打少爷打天骄傲的感觉别说有多舒爽。 忽然,吴亘面色陡变,身形急退。原来一直处于守势的陆烈,气势忽然暴涨,竟然将吴亘弹了开来,与此同时,有两枚骨刺射出,直射吴亘的面门。 扑通,吴亘落在地上,摸了摸手臂上的一道深痕。方才连躲带挡,终是防住了这突兀而来的骨刺,只是受了一些擦伤,并没有什么大碍。 “嗷呜。”陆烈双拳紧握,起身仰天大吼,发出震天的虎啸。伴着啸声,其人身形快速涨大。脸上生出了如针长须,嘴向前伸出,露出了两根獠牙,连身上长了一层金黄色的长毛。 看着形体仍在不断变化,用力捶打前胸的陆烈,吴亘知道,若是任由对方变化下去,说不得变成什么怪物,到时候自己如何应对。 管你要变成什么,此时不出击更待何时。其实这就是陆烈实战经验的不足,这种变身看起来气势十足,但却需要一点时间。 这点时间平日里与人对打时不是什么事,对方也不会趁机偷袭。但放到生死搏杀中,那就是致命的破绽,谁会傻乎乎等你成形后再出击,能早砍死就早砍死。 右脚在地上重重一踏,吴亘身形一闪,已是到了对方身前,一记崩拳打在了陆烈的腹部。这一拳可是用了七成力,纵然陆烈身体已变得十分坚硬,可那急速的振荡透过坚如金铁的身体,迅速传到了脏腑。 “咯。”陆烈的吼叫声戛然而止,痛苦的捂着自己肚子蹲了下来,连带着变身的进程也随之停止。 一击得手,吴亘并不停手,身体纵跃,右膝重重的顶在对方下颌上。陆烈被打得向后翻滚,口中喷出一连串红黄相间的汁血。 有机会,吴亘眼睛一亮,欺身猱进,化拳为掌,重重插在了对方的喉咙之上。 可怜陆烈变身被打断,竟然一时缓不过气来,被打得节节败退,眼见再这么下去,只有落败的份。情急之下,陆烈终是扔下了面子,大喊道:“巴洪,还不出手。” 第460章 水火相克 吴亘专心对付着陆烈,每每对方运气时,便会恰到好处的予以打断。如此一来,陆烈便始终处于被动的地位。 对于巴洪,吴亘并不是太担心,方才已经有过接触,相较陆烈,他看起来没什么厉害之处。如今陆烈主动求助,估计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 瞥了一眼奔过来的巴洪,对方跑到近前并不出击,而是将双手按在地上,盯着二人对战。吴亘心中有些疑惑,这厮在干嘛,难不成要在一旁呐喊助威。 正与陆烈交手间,吴亘忽然觉得脚下有些松软,原本坚硬的地面仿佛被水倒灌了一般,变得如沼泽一般难行。这是怎么回事,吴亘扭头看向远处的巴洪,只见对方双手插入土中,口中念念有词,身前身后早已化为一片泥沼。 原来是他捣的鬼,吴亘心中嗤笑,如此手段如何能奈何自己,有神行术在身,就是整个地面化为大泽又当如何。 咕噜咕噜,沼泽的地面上冒起了成串的气泡,巴洪大喊一声,“出。”地面上出现了四道喷泉,喷泉裹挟着泥浆,冲到空中又掉头落下。 四个如狼一般的怪物从喷泉中出现,这些怪物全身都由泥浆组成,在喷泉的加持下,身体迅速变大至近两丈。巴洪手一指,四头泥兽咆哮着离开喷泉,向吴亘包围过来。 吴亘终是收了轻视的心思,放开陆烈掉头迎击这些不知名的怪物。泥兽体形虽大,动作却十分灵活,在泥泞的沼泽上奔跑起来快如疾风。 吴亘只得全力催动神行术,或跳或滑,或跃或伏,穿行于各个巨兽中间,观察着对方的虚实。 试着一拳击出,泥兽身上出现一个脸盆大小的洞,吴亘脸色微变,自己的拳似乎是击到了一堆麦芽糖上,黏糊糊的。泥浆翻滚上来,还试图控制住吴亘的手。 吴亘吓得赶紧将手拔出,掉头蹿出几丈远。回头再看时,泥兽身上不停流下泥浆,已是将那洞口掩盖。这玩意怎么打,即使受创也会很快补齐,这下子轮到吴亘难受了。 四头泥兽在巴洪的操控下,从各个方向冲向吴亘。巨嘴张开,口中泥浆横流,看起来颇为恶心。 吴亘此时已将神行术催动到极致,才勉强避开对方的攻击。噗呲一声,一头泥兽咬在吴亘方才站立的位置,地面出现了一个大坑。将口中的泥浆吞入腹中,泥兽眼见着又长大了几分。 原来如此,吴亘叹了口气,巴洪果如其名,他的秘术很是古怪,可以改变周边的地形。滔滔水泽就是他生生造出来的战场,而这些泥浆怪兽正是他的劲卒。只要水泽不失,这些劲卒就会源源不断出现,要么杀死对手,要么耗死对手。 好难缠的对手,吴亘心中暗叹。但是,再难缠的对手,只要缠下去,迟早也会有崩溃的那一刻。任何一个人精力都是有限的,不可能无休止的施法,至少目前的对手不可能。 只不过,打持久战也不是个好法子,毕竟身后还有个陆烈,等他变身完成,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厉害角色。 吴亘不禁有些感慨,每个能立足于昆天洲的大家族,果然都有其不凡之处。自己在佐衡路折腾那么久,还以为牧人也不过如此,看来真是井底之蛙了。 但又如何,对手再强,一个个打就是了。当下这些泥兽再强,只要打倒巴洪,一切都会化为乌有。心念一定,吴亘再次催动抟风铭纹。 一道疏淡的身影在水泽上掠过,身后荡起一串涟漪,直指前方水泽中的巴洪。 “来得好。”似乎是早已料到吴亘会突袭自己,巴洪脸现狞笑,右手重重在水中一捣,一头更大的泥兽在其身前出现,拦住了吴亘的去路。与此同时,巴洪的身体渐渐下沉没入泥中,最后竟然完全消失于泥水之中。 吴亘叹了口气,对方这样的手段,是个人都会想到解决施术之人,巴洪自然会有对应的防御法门,只能先解决眼前这只泥兽了。 不顾身后正紧紧追来的四只泥兽,吴亘停止了抟风铭纹,脚前头后,身体几乎与水面平行,滑到了身前泥兽的身下。 嘭嘭,两拳击出,正好打在了泥兽的两条前肢上。随着两声闷响,泥兽前肢折断,巨大身体轰然倒下,跪伏在水泽之中,溅起了巨大的水花。 浊浪中,吴亘踩着泥兽的身体攀援而上,与泥兽的身体相比,就好像一只小老鼠攀到了大象身上。身下的泥兽正在试图重新站起,一道道的泥流从正面八方奔涌过来,正重新组合起泥兽的前肢。 “我就不信你的法力无穷。”吴亘大叫着,挥拳砸向泥兽的头顶。一道清晰可见的涟漪从泥兽头部出现,迅速向着全身蔓延。不待涟漪消失,吴亘的第二拳又砸在了泥兽头上,接着是第三拳。 眨眼间,吴亘已经挥出了十多拳,层层叠叠的涟漪交杂在一起,就好似雨中凌乱的湖面。泥浆如瀑般从泥兽身上流下,纵然有一部分回流,但哪里又能比得过所失。终于,在第十三拳时,泥兽的身体再也支持不住,轰然坍塌于水面。 吴亘终于松了一口气,这些泥兽果然还是可以打垮的。可刚落于水面,很快又有新的泥兽在水中接二连三出现,最后竟有九头之多,原本宽阔的沼泽逼仄了许多。 看来巴洪也是急了,不再吝啬自家的法力。但其实他实在是出了一记昏招,这多么多庞大的泥兽,看起来威风凛凛,但由于空间狭窄,反而一不小心就会相撞于一起。吴亘就看到两只泥兽重重撞在一起,化为两滩泥浆。 反观吴亘,因着身体瘦小,如一只燕子般,灵巧的穿梭于泥兽之间,瞥得时机,就重拳轰击浑浊的水面。qqxδnew 崩拳不仅可以对付硬物,对水这样的无形之物同样有效,而且在水中,振荡会传得更远,几无可避之处。不一会儿,巴洪就从水中再次钻出,手撑在地上大口吐血,显然已是受了不轻的内伤。 吴亘见状大喜,正要上前,忽然有一个瓷碗大小的火弹飞来,在身边炸起冲天的水花。 猛然转头,吴亘不由一怔,水泽外出现了一个九尺多高的怪物,身上披着金黄色的长毛,上有如火焰一样的花纹。 两只手变成利爪模样,双臂双腿,乃至于背部尾巴,都生出了三尺多长的骨刺,犹如一柄柄长矛,闪烁着森然幽光。獠牙外露的阔嘴中,仍在冒着青烟。 陆烈终于完成变身,不过此时已全然看不出人的外形,倒好似传说中的彪兽一般。 “无尾羊,受死。”嘶哑的声音传来,陆烈张开嘴,一团黄色的火焰出现,化为火弹向着吴亘射来。 看了看身后,吴亘眉头微皱,巴洪已经重新操控四只泥兽向自己围拢。若只是火弹吴亘并不忌惮,但既要躲避还要与这些泥兽搏斗,一个不慎就可能受创被制。 而巴洪和陆烈则可以相互掩护着,一点点耗尽自己的体力。要不跑,吴亘念头一起,就准备离开这片危险的沼泽,把两人拉开再打才是更好的选择。 忽然,刚直起身的巴洪再次栽倒在水中,在其身后十几步远的地方,出现了郦其的身影,手中抓着几个石子,口中如青蛙般发出咯咯的声音。 在巴兴的身边,水面出现一个个细小的水花。每一朵水花激起,巴洪便颤抖一下,原来郦其用的是音攻手段。 郦其指了指巴洪,示意此人由他来对付。吴亘终于放下心来,冲着对方挥了挥拳头,左折右突,呈之字形冲向正喷吐着火弹的陆烈。 身侧,不时炸起一个个的浪头,巨大的爆炸让水面出现了许多的大坑,露出了坚实的土层。 原来巴洪的手段也是有限,并无法将这块地方全部化为沼泽。而且吴亘发现,火弹所到之处,炙烤之下让沼泽中的水快速蒸发,形成了一块块坚硬如石的地面。 目睹此景,吴亘不由有些无语,陆烈的手段明显与巴洪对冲。两两叠加之下,不仅没有增益,反而是抵消了彼此的威能。 心中一动,吴亘不再急着冲向陆烈,而是在沼泽中兜起圈来。很快,原本一片汪洋的水泽上,出现了一块块坚实的地面,那几个巨大的泥兽也可怜巴巴的挤在一起,脸上竟然露出如人一般的无奈。毕竟离了沼泽,泥兽就失了补充的根基,威能就会大减。 陆烈终于觉察到了吴亘的企图,气极之下不再喷吐火弹,大步向吴亘冲来。 “死。”一声怒喝,陆烈高高举起自己的右臂,锋利的骨刺闪烁着寒光,数道刀气向着吴亘落下。这些骨刺虽然生于手臂之上,却可以自如调整方向,犹如人手持刀剑般灵活。 吴亘用力蹬向空中,身体直直向左侧飞去,身侧落下一排整齐的刀痕,犹如一把巨大的扇子。 不错,吴亘心中暗赞,陆烈此式相当于一人手持多把刀剑,实在是群攻的好手段。当下断刀并不在身,唯有近战破敌。身体兜了个圈,吴亘从侧面冲向陆烈。 左脚向前一踏,吴亘身体跃起,右拳收在身后,趁着对方难以快速回转身体,挥拳打向陆烈的后脑。对于吴亘的侧袭,陆烈好像根本来不及反应,将自己的后背完全暴露出来。 好机会,吴亘心中暗喜,眼见距对方只有不到几步的距离,忽然有一道黑影迎面砸来。心知不妙,吴亘双臂交叉护于身前,竭力向后退去。幸好吴亘方才只是试探,这一击只用了三成的力道,要不然力气用死,如何能来得及后退。 可尽管如此,那个弧形的黑影尾端还是扫在了吴亘的身上。一声闷哼,吴亘被打得倒飞出去十几丈远,身体在地面犁出了一条深沟。 等看清攻击自己的东西,吴亘不由恨得抽了自己两个嘴巴,击中自己的正是陆烈的尾巴,怎么忘了这一茬。与此同时,从其尾巴末端射出一连串的火弹,直奔吴亘而来。 这也行,吴亘无奈只得再次后退,身后炸起一串的浓烟和水雾。终于,陆烈停止射出火弹,吴亘松了一口气。 手撑在地上,吴亘忽然觉着有些不对劲,身体在缓缓下沉,扭头一看,一头泥兽正疑惑的低头盯着自己。 第461章 怒向鸿河捉虎烈 吴亘一脸恼怒,冲向正扬扬得意的陆烈。方才在对方的相迫之下,一不小心踏入泥沼,险些被泥兽给踩死。 气急之下,吴亘收了戏耍的心思,边跑边快速运转自己的血气。 在距对方还有三十几步时,吴亘已是高高跃起,等到了半空时神行术再次发动,身体闪电般出现在了陆烈身前。 拳锋向前击出,强劲的拳势搅动气流,发出清脆的爆鸣。 看着迎面而来的拳头,陆烈心中警兆大作。对方的拳头很小,与自己的指头相差无几。却又极大,冥冥中似有一把巨锤袭来,可崩山撼岳。 拳意,这小子竟然已经有了拳意。陆烈心中咆哮,一股难以遏制的怒气从心头升起,竟是生了好胜之心。论对拳,谁怕谁。不再射出火弹,陆烈直直以拳迎上了拳。 平地惊雷起,一声沉闷的巨响过后,吴亘与陆烈的身下,地面骤然陷了下去,一道闪烁着白光的圆形气浪,从二人驻足处喷涌而出,迅速向着四周扩散,地面上的草木碎石纷纷被卷到空中。 远处的人都被这边的动静所吸引,纷纷探头观望。今天这打谷草实是有些难言,眨眼之间,打谷草的人和谷草都跑得无影无踪。直到此时,受如此巨大的动静所吸引,人们才发现,他们竟然到了如此远的地方。 古阳思坐在马上,与身旁的苍弈面面相觑,心中暗自庆幸。当日那桑落酒,着实送得值当,要不然,呵呵,就凭这手段,估摸早把两人当场做了埋在土里发芽。 旁边的草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慕容羽蔷面色平静的从草中走了出来,披散的头发已用绳子重新扎起。 古阳思面色有些古怪,刚想开口询问,看到慕容羽蔷眼中寒光一闪,吓得赶紧又闭上了嘴。 漂亮的女人脾气都大,有修为的漂亮女人脾气更大,看这样子好像没在吴亘身上占到便宜,自己还是少触霉头为佳。 远处,吴亘与陆烈对轰一拳后,连退了十几步。甩了甩有些酸麻的手,吴亘感觉就好像久坐后打了一通拳,浑身说不出的舒爽。 从佐衡路一路走来,所遇之敌不是修为高过自己就是远低于自己,今天能碰到陆烈这个旗鼓相当的对手,可以肆无忌惮、毫无顾忌的出手,实在比三伏天吃了冰块还要痛快。 “再来。”吴亘双拳紧握,身上泛起金色光晕,整个人恍若。学着陆烈一般,双拳捶打着胸口,反正对方又不会偷袭。 果然,加上这套动作帅气了许多,吴亘心中暗爽。纵身一跃,再次扑向陆烈。 巨响过后,二人拳锋处绽出刺眼的亮光,圆形的气浪如决堤之水向外翻滚,犹如平地升起另一轮太阳。 陆烈也是打得心头火起,竟然弃了其它手段,全力与吴亘对轰。二人一路向着萧河边打去,所到之处乱石横飞,身后留下了一个个的圆形凹坑。 看着轰隆隆而来的二人,古阳思等人赶紧撤到了方才宴会的位置。姬夜负手远眺那一大一小两个人影,心中不禁暗自惊诧。不知吴亘回来后经历了什么,与在大遗洲时相比,修为明显高了一大截。 而且看二人情形,吴亘的气势越来越高,反观陆烈却是渐趋低迷。此消彼涨之下,陆烈渐渐有些招架不住,被吴亘压着到了萧河边。 咔嚓,吴亘一拳击来,陆烈抬拳抵挡,手腕终于承受不住重压被折断。趔趄着倒退了几步,看着一脸兴奋,仍意犹未尽的吴亘,陆烈心中嘀咕起来,这是个疯子,再这么打下去,就是不死也得重伤。 罢了,何必与他死拼,心中念起,陆烈背对着吴亘,双爪变掌,呈抱球状放于腹部位置,掌心处赫然出现了一个火球。 火球快速旋转,转瞬间就变得有磨盘大小,颜色也渐渐变得黄白交杂。瞟了一眼再次攻来的吴亘,陆烈转身大吼一声,双掌猛然前推,火球如离弦之箭般向着吴亘射去。 吴亘正兴冲冲奔来,忽然浑身寒毛直竖,一种强烈的危机感笼罩全身。不带半分犹豫,吴亘将神行术催到极致,身体向一侧飞出。 一个巨大的火球呼啸着向自己扑面而来,只看了一眼吴亘就知道,若是被其正面撞上,今天不死也得重伤。 脸上青筋暴起,身上的金色光晕骤然明亮了几分,用尽全身的气力用力一蹬,身体终于错开了一个角度,避开了火球的正面。 虽然避开了正面进攻,但火球喷吐的火焰还是不可避免扫到了吴亘身上。如狂风中落叶般,吴亘翻滚着向远处落去,飞出几十丈后方堪堪止住去势。 扶着身旁断树起身,半边身子的衣服已经被火焰化为灰烬,左半边脸上黢黑一片,连头发也是少了一半,真个成了个阴阳头。 “陆烈,你找死。”吴亘气急败坏,森然的杀气萦绕于身,再加上古怪的外貌,让其看起来好似刚从火狱中爬出的恶鬼。 咚的一声,一道残影掠过,吴亘转瞬间已经到了陆烈面前。看到癫狂的吴亘,陆烈心中终于生了惧意,有些后悔招惹这个疯子一般的人族。 边向姬夜的方向退去,陆烈边向吴亘射出火球。当下,只有姬夜能制止这个疯子。 “别跑。”吴亘不顾自己身体走光,避开有些凌乱的火球,几步来到了陆烈身后,身体贴着地面滑行,正好铲到了其人脚后跟上。 轰隆一声,陆烈庞大的身体重重摔倒在地。吴亘一把抓住陆烈的尾巴,也不顾上面骨刺扎手,抓住尾巴原地旋转起来。 很快,转速越来越快,带起地上的草木,形成了一道冲天而起的龙卷风。听着耳边呼呼的风声,陆烈此时已是魂飞魄散,早已失了分寸,口中不断向外吐出火弹。远远看去,犹如年节时乡人打的铁花般绚丽。 参加宴席的一行人站在帐篷前,看着眼前一幕,皆是目瞪口呆。不就是打个谷草吗,正常来说大家套几个无尾羊,高兴了再转送他人几个,相互乐呵乐呵,怎么就成了如今此等模样,打谷草的被谷草给打了,玩呢。 一时之间,大家都把目光投向了姬夜,这等狠人是从哪里找的。当下能劝阻吴亘的只有姬夜了,难不成真眼看着他把陆烈给打死,那姬家就得准备大军围剿陆家了。 姬夜刚要开口,一枚火弹好巧不巧落在了身后的帐篷顶上,火苗迅速蔓延到整个帐篷,不一会儿帐篷就化为了一堆灰烬。 一行人赶紧跑开,离吴亘和陆烈远了些。这两人已经杀红了眼,万一被误伤就不好了。 姬夜眉头一皱,手一招,有几名姬家的好手跟了上来,准备强行将这二人分开。 刚要起步,只见陆烈高大的身体飞出,重重的砸入了萧河之中。与此同时,吴亘也是一步跃出,随着陆烈入水。 依稀可以看到,吴亘浑身上下黑漆漆一片,竟是身无半缕,连头发也不存一根。 原来方才吴亘拉着陆烈的尾巴,却不想对方尾巴尖处喷出一枚火弹。如此近的距离,如何能躲得开,整个上身被炸得血肉模糊,伤口密密麻麻,如同夏日皲裂的泥地。 愤怒之下,吴亘将陆烈扔到了萧河之中。入了水,看你这火弹还如何肆虐。 萧河的水极清,水草曼曼,游鱼点点。借着水面透下的阳光,吴亘看了看自己的裆部,还好还好,虽然正面遭了一记火弹,但最重要的部件却是完好不失。 这个陆烈,竟然想坏自己人事。是可忍孰不可忍,吴亘心头火起,双脚踩着水,如鱼般向着远处正急急奔逃的黑影追去。 经历两次雷劫,吴亘的人身世界已经大大稳固,自可以在水下支撑很长一段时间不用换气。 但陆烈就不一样了,他虽拥四境修为,但由于未过雷劫,实际上在水中比常人强不了多少。 而且变身后的身体生了那么多的骨刺,自然增加了一层阻力。很快,陆烈就被吴亘给追上。 一枚火弹从陆烈尾巴射出,飞不出几丈远就轰然炸开,水中出现了万千的水泡。 眼见自己的得意手段被克制,陆烈赶紧向水面浮去。刚游了几步,陆烈惊愕的发现,那个如鲶鱼一般的小子,怎么就到了自己头顶。 吴亘一脸狞笑的看着脚下的陆烈,身体急速下潜,重重的踏到了陆烈头上,将其死死的踩入了河底淤泥之中。 咕噜噜,陆烈愤怒的掀开河底淤泥,口中大声咆哮,可刚一张嘴,水就纷纷向着口中涌去,将刚形成的火弹彻底熄灭。 踉踉跄跄从水中站起,陆烈胡乱挥舞着双臂,手臂上的骨刺劈开河水,形成了一层层的湍流。河底污泥泛起,变得浑浊起来。 一时间,水中一片大乱,鱼虾纷纷避开向着远处逃去,水面如同沸腾一般冒起大片的气泡。 看看四周,再不见吴亘的身影。陆烈紧紧闭着嘴,小心翼翼向着水面游去。很快,岸上的景致出现在了水面。 陆烈松了一口气,尾巴用力摇摆,正准备一鼓作气冲出水面。眼前有一道黑影掠过,那张可恶的脸又出现在了头顶,大脚狠狠踹在了自己脸上,身体再度向着水底落去。 该死的人族,该死的吴亘,陆烈此时已是气得神智有些紊乱,只会在心中重复骂着这两句。 头顶的那个人又如鱼一般消失于水中,他怎么可以游得这么快,陆烈心中哀嚎道。 在水底等了几息,陆烈集聚起全身的力气,全力向上冲刺,想着一举冲出水面。刚游到一半,一只大脚又在腰间出现,将陆烈再次送回水底的淤泥中。 就这样,陆烈想尽了各种法子,连续十几次想冲破吴亘的封锁,却都被无情的镇压在了水底。 胸脯在急剧起伏,这是空气即将耗尽的标志。陆烈双眼凸出,面色已呈青紫,扑腾着向上游去。不出预料,吴亘再次出现,一掌切在了陆烈的喉咙之上。 嘴不自觉的张开,水如决堤般向着口中灌下,陆烈的眼神开始变得涣散。 岸上,看到水面不断浮起的死鱼,古阳思急急走到姬夜身前,“少主,快些想办法让二人罢手,再拖下去,恐怕陆烈就得淹死在水中。” 姬夜看了对方一眼,心中却是不禁哀叹,这二人在水下打得如此激烈,如何分开。无奈之下,姬夜正准备亲自下水,只见水面浪花飞起,吴亘从水中窜出,腰间还围着一圈水草。 在其身下,陆烈缓缓浮了上来,身体已是没了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