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妃不难嫁》 宁死不娶 “爷、爷轻点……” “还要吗?” 粉帐暖衾,魅香惑音,一对男女缠绵睡榻颠.鸾.倒.凤,正水乳.交融不分你我,房门忽而被扣响,一把亮嗓嚷嚷着:“舞依姑娘,酒菜送来了。睍莼璩伤” “嗯?”男人警觉而厌恶地哼了一声,旋即被女人环臂勾住脖子陷入她胸前的春.光里,娇.喘.吁吁地告诉自己,“没事,是丫头送酒,爷,我们再……” 可是…… “舞依姐姐,厨房问你今晚要不要喝参汤。” “啊……” 送酒菜的正是金梅楼的跑堂丫头偲偲,她随口说完那句话,旋即就听见舞依一声惨叫,屋内紧跟着鸦雀无声,心里正咯噔,舞依的娇吟又起,“爷,不要,不要……” “嗯?” 天知道从小听着房事长大的偲偲在那天为何会有如此强烈的好奇心,鬼使神差地就顺着舞依的娇吟声走进了卧房,于是她看见了那个男人的身体,准确地说,是看见了他健美的屁.股和修长的大腿。 “这个,那个……”天下竟有如此完美的身材,偲偲咽了咽口水,默念一百遍:“不该看的别看。”可嘴里这样念叨,她的腿就是迈不开,眼睛就是闭不起来。 “啊……爷!”舞依的身体突然痉.挛,细白的双腿缠绕在男人的腰际,似挣扎又似捆.绑,那呻y?n声欲.仙.欲.死,偲偲从未见过舞依如此沉迷,她素来都是把男人玩弄在鼓掌间,自从当上花魁,还没哪个男人降服过她。 等等,偲偲,你要不要老盯着人家的屁.股看! 当偲偲意识到自己一直在欣赏那恩客健美的屁.股上下左右优雅地摆动时,突然脸红心跳,转身拍拍自己的脸,口中默默念:不该看的别看,不该看的别看……可才走到门前,突然听舞依一声尖叫,于是屋子又和先头一样陷入寂静,糟糕的是,这次舞依再没出声。 “喂!喂!”接着听到男人的声音响起,好像很生气,“你怎么晕过去了?喂!” 偲偲心想,这个男人太没见识,女人受不住昏死过去也是常有的事,你渡口气叫她缓过来便是了,正想开口,又念妈妈的规矩,丫头不可以管姑娘和恩客的事,决定还是离开的好。 “外头那谁,你进来!”可男人突然喊人,偲偲听见下意识地转过来,赫然见一个精赤的男子站到眼前,那身前挺立的雄风让她禁不住倒吸一口冷气,毫无疑问,刚才的屁.股就是他的! “你去看看她,到底怎么了。”男人不以为意,哼哼着从屏风上取了衣衫随便一裹,又吆喝偲偲,“快去啊,死了我可不管。” 偲偲心里默念一百遍,不要得罪客人,不要得罪客人。然后放下盘子往卧室里去,果然见舞依瘫软在香榻上,口角涎沫欲生欲死,偲偲麻利地替她清理了,又掐人中又拍脸,总算叫舞依缓过脸色来,但依旧酥软沉睡,怕是精疲力竭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了。 “她没事了吗?”男人站到床前,冷冰冰地问。 “没事了,就是要睡觉。”偲偲回答着,没有抬头去看客人,心中则暗想,能让舞依这样,自己却没事儿,果然是……啊!偲偲你,你你你、你还在想人家的屁.股么? “你是送酒菜的?”男人问着已经转身到外头去,坐定下来又吆喝偲偲,“过来倒酒。” 偲偲刚想说:丫头不可以在香房里伺候客人。就听见那男人嘀咕,“还说是京城第一妓院,竟然用那么丑的人做丫头。” 偲偲摸摸自己脸上那块红褐色的胎记,她早习惯了别人对此的嘲讽,可眼下莫名一股火冒起来,便来到男人跟前,重手重脚地为他斟酒夹菜。 “我说你长得丑就算了,做事能不能轻巧些?”男人果然不满了,冲偲偲嚷嚷,“你一个小丫头还想给本大爷看脸色?刚才你没头没脑闯进来差点坏了爷的好事,我还没跟你算账呢!” 偲偲心里想:大爷您雄风伟岸,怎么会被我坏事呢,面上则歪歪嘴赔笑:“奴婢本就是做粗活的,按规矩不能在香房里伺候客人,所以细活也做不来,客官见谅。” “那唱小曲儿?” “不会。” “跳舞?” “不会。” “那个呢?”男人伸手指床,嘴角是冷冰冰的笑,眼中似是随时会爆发的怒,“那个总会了吧。” 偲偲咽了口水,故作镇定:“不会!” “是女人都……”男人刚开口,外头突有嘈杂声,他警觉地蹙眉,嘴里的话也不说下去了。 偲偲竖起耳朵仔细听,但听见一把尖锐的女声叫嚣着:“在哪里?告诉我在哪里?梁允泽你给我出来!梁允泽!梁允泽你给我出来!”她指指外头,又指指面前的人,张口无声地问:“你?” 男人即刻瞪回来,一副你敢开口就杀了你的架势。 可脚步声越来越近,来的少说有七八个人,就在房门被踹开的一瞬间,男人将偲偲一把拉入怀里坐下,偲偲刚想挣扎,男人就在耳畔低喝:“别动。” “梁允泽!”女人站在面前看到这一幕,气得脸色紫胀,嘴唇都颤抖了。 梁允泽,梁允泽,偲偲觉得这个名字很熟,好像在哪儿听到过。 “贱女人,滚开!”女人厉声喝斥,鲜红细长的指甲指着偲偲骂道,“贱女人,本郡主的未婚夫也是你可以碰得的,给我滚开滚开!” 郡主?偲偲心里咯噔一下,梁允泽?礼亲王的独子,那个名满京城的世子,好像就叫梁允泽! 不能得罪客人,不能蹚浑水,不能……偲偲本能地挣扎着要逃开,梁允泽却越抱越紧,不耐烦地低喝:“别动。” “放开我!”偲偲瞪着他,腹诽:我已经很忍耐了好不好,你再不撒手我就喊了,你知不知道你下面那个家伙硌着我了? “叫你别动!”梁允泽霸道地骂一声,偲偲正要顶回去,突然腰后一记酥麻,紧跟着四肢酥软全身无力,开口也发不出声,唯有意识是清醒的,她知道自己被梁允泽点xue了。 “这么丑的女人你都要,梁允泽既然你饥不择食,那我们就成婚啊!” 尖叫着的女子正是当今皇帝的亲外甥女端柔郡主,京城里出了名的刁蛮千金,自小被指婚给礼亲王的独子为妻。因为看着梁允泽日渐成长,越来越帅,身后狂蜂浪蝶前赴后继,端柔好不容易等到适婚年龄,便日日逼迫梁允泽完婚。 偏偏梁世子性格孤傲,京城皆知,而他对这门婚事的态度是:宁死不娶。 当众轻薄 “她丑吗?”梁允泽终于开口了,一手捏了偲偲的脸蛋,一手指向边上闲杂人等,“退下!” 众人不敢违抗,留下端柔郡主一人在门前,但见梁允泽将偲偲打横抱起,瞥一眼端柔冷笑,“这个世上没有比你更丑的女人。睍莼璩伤” “梁允泽!”端柔快疯了。 “要不要一起来?”梁允泽将偲偲放到美人榻上,刺啦一声撕.开了偲偲的衣衫,冲端柔冷笑,“你也来,看看你们谁更丑嘛。” 肌肤突然裸露在空气里,凉意刺激了周身,偲偲不能说话,不能抵抗,唯有眼睁睁看着那张英俊冷酷的脸贴向自己,男人的双唇如雨点般落在脸上脖子上,似宣泄怒火般,每一吻都入肌三分,痛痒难耐。 偲偲后悔刚才盯着人家的屁.股看,妈妈说过,出来混,迟早要还的。 不对,她做错什么了?为什么要被这个男人压在身下? “喂……”可是嗓子里什么声音都发不出,男人更用那张英俊得要死的脸对着自己扭曲的脸说,“小丫头,我会对你温柔的。” 耳畔紧跟着是端柔郡主的尖叫:“梁允泽,你这个疯子,放开她,贱女人,滚开滚开!” 却见一抹鲜红闪过,世子最后扯下了偲偲的红肚兜,一副还未发育完好的嫩白身体现于人前,端柔已尖叫着捂脸大哭,梁允泽却微眯双目,嘴角挂着邪恶冷酷的笑,将双唇游走在偲偲的身体上。 十六年来,虽在青楼摸爬滚打,可在妈妈的保护下,偲偲一直保持着完璧洁净之身,莫说这样赤身lu?体被一个男人随意凌.辱,就是连手都几乎没被摸过。 “那么小,却也玲珑可爱。”男人突然吻住了偲偲胸前的粉.嫩,忽轻忽重地挑.弄着女人的敏.感。 偲偲虽然被点xue,可知觉尚在,酥麻的感觉顺着脊梁窜上来,让羞愤难当的她竟然好怕一晃神就会沉迷到这种感觉里。 身下的娇.躯微微颤.动着,男人的双手不由自主在她的身上游走,胸bu扁平、腰肢僵硬、连四肢都纤瘦无肉,没半分女人该有的魅力,可分明就是这么一副无趣的身体,分明只想做给端柔看,梁允泽却渐渐在心里起了火,若非意识克制,自己几乎就要往她身体里钻。 “梁允泽,你这个疯子,我要去告诉舅舅,我要去告诉舅舅。”端柔郡主再也看不下去这活生生的春宫图,哭着转身跑开。 “爷!”被吵闹声惊醒的舞依从卧室出来,看见梁允泽在美人榻上与偲偲缠.绵,失声尖叫,“您在干什么?” 梁允泽猛然清醒,长舒一口气后坐起身来揉揉眉心,很无所谓地看看舞依,又随手捡起偲偲的衣服扔到她身上,而后周身一抹,便转身往屏风那里去穿戴他的衣裳。 这最后一抹即是解xue,偲偲浑身一麻,力气重新缓缓遍布全身。 “偲偲,你怎么了?”舞依是一头雾水,扑过来搀扶偲偲,又帮她裹上衣服。 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但偲偲没有哭,抹去眼泪倔强地自己穿好衣服,一步步往餐桌走去。 “今天的事不许你们……”梁允泽穿好衣服,从屏风后走出来,话说一半就看见酒壶朝自己飞来,猝不及防的他虽然闪开,但还是让酒壶砸到了额角,瓷器碎裂声和皮肉拍响声几乎同时响起,梁允泽才火辣辣地挨了一巴掌,旋即又感到额头汨汨涌出的鲜血。 “混蛋,我要杀了你!”偲偲怒骂着,又抓起桌上的碗朝梁允泽扔过来,舞依吓得大喊大叫,手忙脚乱地上来拉住偲偲。 “住手!”突然有人大喝一声,瞧见妈妈芳雪带人站在门前,舞依如遇救星,哭着喊,“妈妈快来劝劝偲偲。” 可是她手一松,偲偲又朝梁允泽扑去,芳雪大怒,身边几个中年女人迅速上来将偲偲扭住,偲偲却疯魔了般叫嚣着:“放开我,让我杀了他!” 芳雪仿若不见,稳稳走到梁允泽面前,跪地行礼,开口道:“偲偲是楼里的婢子,没规矩不懂事,今日之事是奴家教导无方,要打要骂任凭世子爷处置,芳雪绝不阻拦,只求世子爷莫往心里去,莫将这事情闹大饶过她一条小命。” 梁允泽已扯了快帕子捂住伤口,他当然知道刚才的事是自己不对,就是没料到偲偲竟然如此刚烈,弄得他又气又好笑。眼下既然芳雪给自己台阶下,实在没必要追究什么,遂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给芳雪,冷声道:“莫为难了她,好生照顾着,本世子再来金梅楼,会指名要她伺候。当然,调教还是必须的,这样烈的性子,早晚砸了你的金梅楼。” 他这般说完,从桌上拿起自己的东西,又来看几眼偲偲,瞧见她怒目圆睁张牙舞爪又苦于被束缚不能动弹的模样,实在觉得有趣,戏谑道:“你叫偲偲?本世子记住了,平时多吃几碗饭吧,太瘦了。”说着指了指偲偲的前胸。 “滚蛋,你这个禽sh?u!”偲偲怒骂着,可梁允泽已扬长而去,置若罔闻。 “闭嘴,闹够了没有?”芳雪大怒,冲几个女人道,“把她关到柴房里去,稍后我再来算账。” 等偲偲被扭送走,众人才松口气,小丫头们来收拾屋子,芳雪才有心思问惊魂未定的舞依:“究竟怎么了?” “妈妈,您会罚偲偲吗?”比起这些,舞依更担心小偲偲会挨罚。 “她啊……”芳雪满脸恨铁不成钢的嗔怒。 夜深,“哗哗”两记鞭笞声回响在熄灯停乐的金梅楼里,已休息的姑娘们缩在屋子里听见这声音无不颤抖,他们楼里好久都没姑娘受罚,妈妈芳雪对姑娘们素来温和很少发脾气,今日动家法可见是怒了,不知道那个倔驴偲偲这次究竟又得罪了什么大人物。 “妈妈我疼……”屋子里,偲偲揉着屁.股哭叫着跳到舞依身后,求饶道,“我知道错了,下回再也不敢了。” 芳雪手里握着掸子,一脸严肃,凤目怒睁:“你给我过来!” 偲偲推着舞依向前,嘴里嘟囔:“舞依姐姐都跟您解释了,根本不是我的错啊,是那个混蛋他……” “你还说!”芳雪气结,亲自上前来捉住偲偲,照着屁.股又打了几下,偲偲痛得直叫,这回是真要哭了。 舞依忙拉开两个人,好声劝道:“妈妈算了吧,偲偲知错了。”又来拧了偲偲一把,骂道,“还嘴硬,认个错你会死啊?” 青楼宝贝 “我不是认错了嘛!”偲偲咕哝着,屁.股上火辣辣的疼,妈妈今天是下狠手了,被舞依拽着到妈妈面前,眼见芳雪气得双目微红,也心疼了,伏到芳雪膝头笑嘻嘻道,“我再也不敢了,您别生气,下次那个人再来,我一定笑嘻嘻伺候他,绝不犯浑。睍莼璩伤” “你这是认错的样子吗?今天的事你自己一点就没错吗?如果你送了酒菜就出来,后面就是他们闹到天上去,又和你有什么关系?”芳雪伸手在偲偲脸上轻拧一把,“我是生气你得罪客人吗?我是心疼你这个傻孩子被欺负啊。我们青楼里的女人,注定要被欺负,可我们惹不起我们还躲不起吗?今天梁世子不计较,若换一个计较的怎么办?你伤了人,是要送去衙门挨板子的,你叫我到时候找哪个去救你?还不如我先打死你。” “妈妈。”偲偲心里暖暖的,伏到芳雪怀里撒娇道,“我知道错了,我真的错了,您别生气,也别心疼,我不就被看了几眼,亲了几下么。” “噗……”一旁的舞依忍不住笑出声,抚掌道,“你这会子倒不怕了,刚才我都吓死了,心想妈妈的心肝宝贝要被欺负了可怎么办。” 其实,纵然舞依是头牌姑娘,也不敢在芳雪面前放肆撒娇,金梅楼上下唯有偲偲可以这样缠着芳雪耍赖。只因她是芳雪十六年前从雪地里捡回来的弃婴,芳雪亲手将她抚养长大,虽然只在楼里做个端茶递水的丫头,却是视如己出心肝宝贝般疼爱的。又因偲偲脸上有娘胎里带出的胎记,样貌有些丑陋,便在这青楼之地保存了洁净之身。 “舞依你也学她滑头?”芳雪嗔骂一句,轻声道,“今日你若矜持些,怎会到那地步?” 芳雪话中有话,舞依红了脸不敢顶嘴,偲偲却在一旁鬼笑:“舞依姐姐今日好快活呢。” “死丫头!”舞依扑来打偲偲,又骂,“若非我叫出声,你早被吃了呢。” “别提了别提了!”偲偲通红了脸,恨不得时光能倒流,将梁允泽千刀万剐。 “你们两个丫头。”芳雪喝斥一声,叹气道,“别胡闹了,早些回去休息,今天端柔郡主也来闹,得罪她可不得了,日后不知有没有什么麻烦,我这里担心着,你们倒好!赶紧出去,叫我静静心。” “是。” 两人默默退出来,一关房门又闹做一团,有几个姑娘躲在楼梯口听消息,见两人无事出来,也是欢喜,嘻嘻笑笑好不快活,这声音隐隐传入芳雪屋里,她听着孩子们欢声笑语,自己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口中喃喃:这孩子终不该在这里久留。 三日后,金梅楼照旧做生意,这几天人来人往的,姑娘们正快把这件事忘了,没想到世子爷今夜又大驾光临,舞依因爱慕这位爷主动要求陪客人,偏偏人家不要美人相伴,点名要茶水丫头偲偲作陪。 芳雪言明:“偲偲只是楼里的丫头,奴家虽不敢拂逆世子爷的意思,可青楼有青楼的规矩,丫头是不能伺候恩客的,还是让奴家安排舞依姑娘来陪酒,如何?” 梁允泽掏出银票摆在桌上,淡淡笑道:“她的身子我都见过碰过了,还有什么规矩?”又指指额头上的伤,“我既往不咎是客气,要是也跟你们论规矩,芳雪妈妈这会子大概在衙门里待着也未可知。” “你不要太过分了!” 梁允泽话音才落,偲偲突然从外头冲进来,指着他道,“一人做事一人当,你威胁我妈干嘛?再说了,我打你是错,你、你……占我便宜就不是错?” 梁允泽呵呵一笑:“这里是青楼,青楼里买卖交易,我占你便宜了吗?” “你!” “何况你这身子!”梁允泽眯眼笑,“哪个男人会想碰你?” “喂!”偲偲挽起袖子就要上。 “偲偲!”芳雪忙喝止,怒道,“还不给世子爷赔罪?” “妈妈!”偲偲很不服气,“是他出言不逊,咱们金梅楼什么达官贵人没来过,没见过他这样的。” “退下!” “罢了罢了,不要她赔罪,芳雪妈妈,你让她坐着让我看看就好。”梁允泽意外的好脾气,笑眯眯对偲偲道,“你没见过我这样的达官贵人嘛,今天让你看个够。” 芳雪见梁允泽言语宽容,实则根本不肯罢休,知道劝也无用,但料定他不会再对偲偲动手动脚,也只好勉强让偲偲留下作陪,更虎着脸叮嘱偲偲:“好好陪着,再胡闹,仔细你的皮肉。” 直等芳雪离去,梁允泽还学着她的语气对偲偲道:“好好陪着,再胡闹,仔细你的皮肉。” 意外的是,偲偲竟然没发作,笑呵呵地端起酒壶,温柔款款地冲梁允泽道:“世子爷莫生气,奴婢不懂事,您多多包涵,世子爷来,喝杯酒,暖暖胃消消火。” 前一刻还是挽着袖子张牙舞爪,这一刻软语绵绵酥麻入骨,可偏偏还顶着这张丑丑的脸,梁允泽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是想看偲偲鸡飞狗跳的嘛,怎么全反了呢。 “世子爷,喝酒啊。” 强迫收礼 面对着温柔的偲偲,看着她脸上红褐色的胎记,梁允泽总觉得哪儿不对劲,竟在半晌后突然问自己:你为什么又来? 而偲偲就一直静坐在侧,世子爷说什么就是什么,温柔地笑、温柔地说话、温柔地做所有的事,就连梁允泽嘲笑她纸片身材也不动气,竟不知不觉陪着梁允泽喝完了一壶酒,梁允泽像驱赶瘟神似的嚷嚷:“去去,去要酒。睍莼璩伤” 偲偲欣然奉命,捧起空酒壶蹦蹦跳跳地出来,迎面见舞依站在廊上等她,见了便娇声问:“没事吧,你和世子爷没事吧?” “什么事也没有,他不就是想看我闹笑话被妈妈骂么,没门儿,我才不会成全他这个恶趣味呢。”偲偲把脸一扬,下楼去拿来新的酒,见舞依还在门前,便问何故。 舞依支支吾吾半日,塞了一块手帕给偲偲:“你替我送进去吧。” “舞依姐姐,这可是坏规矩的,妈妈知道会怒的。”偲偲倒冷静。 舞依红了眼睛央道:“好妹子,就这一回,我也不敢想别的事,送快帕子我就满足了,求求你了。” 平日里舞依和偲偲最要好,没有半点花魁的架子,每回偲偲犯错挨罚她都劝着拉着,一直把偲偲当亲妹子,这些年也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虽然看到舞依对那个梁允泽如此仰慕很叫人不屑,但偲偲不想伤害舞依,于是接过帕子,答应了。 再回到屋子里,果然被世子爷劈头盖脸抱怨:“你去哪里弄酒了,这么久?” 偲偲压抑怒火,笑嘻嘻道:“好酒都是窖藏的,奴婢可不敢拿随便的酒侍奉您。” 梁允泽见这一招打下去又是软绵绵地弹回来,实在觉得好没意思,突然就没了刚才的气势和情绪,只自己斟酒闷闷地喝着,这样一来,反叫偲偲不晓得从哪里插话。 憋了半日,偲偲终忍不住,塞了舞依的帕子到他面前,小声说:“舞依姐姐仰慕世子爷,想留块帕子做个情意。” “舞依?谁?”梁允泽愣了愣,他完全不记得舞依是谁了。 偲偲腹诽:你这是逛青楼的吗?逛青楼有不知道京城第一花魁舞依的吗?而且上次你还把人家弄成那个样子。想到这里,偲偲突然想起某人健美的屁.股,忙晃晃脑袋让自己回归正途。 “你自己留着用吧。”梁允泽平常道。 “这是人家的情意。” “嗯。” “所以请世子爷收下吧。”偲偲觉得自己再装温柔就快疯了。 “既然是‘人家’的情意,和你什么相关?”世子爷问一句,一副很期待答案的样子。 偲偲暴怒,一拍桌子道:“你都把人家弄成那样了,人家巴巴地来仰慕你,就是想送块手绢你也这个那个的,你算什么男人啊?要就要,不要拉倒!” 梁允泽突然就乐了,吃了口菜亲自给偲偲倒酒,“来,继续继续。” 偲偲却凑到他面前,恶狠狠说:“如果你不想每晚做噩梦看到我这张丑脸,就乖乖把帕子手下。” “芳雪妈妈,来人,叫芳雪来啊。”梁允泽一扭头,冲外头喊。 外头的人怕出事,火急火燎地找来芳雪,芳雪心里做了最糟的打算,幸好进ru眼帘是完完整整的两个人。 “世子爷,您这是……要什么吗?”芳雪跑得急,一时也语无伦次。 “咳咳。”梁允泽挑起桌上的帕子道,“本世子虽然不太逛青楼,但也知道青楼里的规矩,你们姑娘是不可以私下给恩客留信物的,就算要留也得通过妈妈你,是不是?” 芳雪好尴尬,猜不透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能点头附和:“世子爷还是知道得很清楚啊。” 世子爷一本正经道:“现在偲偲姑娘帮别人为我送这个信物,我不收呢,偲偲姑娘就说我不是男人,本世子很困惑啊!” “偲偲,你好大的胆子。”芳雪当然要骂偲偲了,梁世子不就是想看到这个景象么?又问世子:“不知是哪个姑娘,奴家即刻叫她来给您赔罪,之后一定重罚警示其他姑娘。” 偲偲心里好慌,如果供出舞依,妈妈一定不会手软。她虽然好脾气,可毕竟是在青楼里生存的人,没些许毒辣手腕,如何镇得住那么多人,舞依今天肯定要遭殃了。 “呀,这我倒记不清了。”谁知梁允泽竟装糊涂,反问偲偲,“你刚才说谁来着?” “偲偲!”芳雪怒目圆睁,恨得两眼直冒火。 偲偲把心一横,跪下道:“妈妈我错了,这帕子不是哪位姐姐的,是我……是我想留给世子爷,但是又怕世子爷嫌弃我丑不肯要,才谎称是楼里姐姐的。妈妈,是我错了。” 芳雪明知闺女在替人圆谎,但此刻深究实在没意思,打发了梁允泽才是正经,便好声道:“世子爷您看,这要怎么办?” “哦?”梁允泽却摆出事不关己的态度,“这个当然按规矩办喽。” 芳雪心里一定,幸好这世子爷没想象中刁钻刻薄,便冷声吩咐下人:“把偲偲带下去跪在大堂里,世子爷什么时候消气了,她什么时候能起来。” 女人们来带偲偲走,偲偲冲梁允泽瞪眼,芳雪上来拧了一把恼她不懂事,却不知道闺女之所以这般咬牙切齿,是因梁世子正在自己背后,笑眯眯地朝偲偲挥手。 等芳雪转过来,他又做出了一本正经的模样,芳雪另叫了几个姑娘来陪酒,但梁允泽却变得兴趣聊聊,不过半个时辰,就要回去了。 下楼经过大堂,看到偲偲直挺挺地跪在那里,倔强的模样叫人心里发笑,可突然看到几个男人搂着怀里的女人对她指指点点,突然就觉得恼火。 妙龄少女 “去告诉你们芳雪妈妈,往后要罚偲偲,也关屋子里去,别在外头丢人现眼,别人若知道是本世子的意思,算什么名堂?”梁允泽冷冷地吩咐一声,步入大堂,头也不回地从偲偲身边走过。睍莼璩伤 偲偲倒没在意他的出现,更不在乎旁人的嘲笑,跪了这么久膝盖早麻木了,满脑子想的全是妈妈会不会逼问她帕子的来源。 但是偲偲太傻了,舞依既然要她送帕子,那帕子上定然有什么记号,一个“絮”字就说明了一切,所以那晚她和舞依一起结结实实地挨了顿竹笋拷肉,可偏偏两人都不知悔改,趴着上药时还乐呵呵地互相嘲笑,将芳雪气个半死,丢下她们再不管了。 “舞依姐姐,那个梁允泽有什么好的?你怎么就甘心被罚也要去表白呢?”偲偲趴在床上,歪着脑袋问舞依。 “你还是小孩子,不懂的。”舞依甜甜一笑,虽然结结实实挨了顿打,一挪动身子就痛得呲牙咧嘴,可是想到那一天的美好和那个男人,就满肚子的甜蜜,伏在枕头上柔柔地看着偲偲,伸出手指点点她的鼻尖,“将来你长大了就明白了。” 偲偲嘿嘿笑着:“舞依姐姐你才大我多少?” “是啊,咱们能差多少。”舞依突然有些惆怅地看着偲偲说:“你的眼眉都生得好看,偏偏……却也不晓得是你的福气还是不幸。偲偲啊,你会一辈子留在金梅楼吗?” “舞依姐姐呢?” “我总要人老珠黄的,特别是做了花魁的姑娘,是经不起老的,不巴望遇到什么好男人,就想攒些银子将来给自己养老,我们还能有什么出……” 舞依的话还没说完,偲偲却已经睡着了,她点点偲偲的脸颊说:“小丫头,能离开这里就走吧。” 之后,因为挨了打要养伤,偲偲和舞依倒偷得几日清闲,每日不过躲在楼上看下面的光景,倒也自在。几日后屁.股上的伤都好了,一切又恢复如常,然不仅偲偲心里想到,连其他姑娘也嘀咕:“怎么那个世子爷最近不来了?” 偲偲每每就装没听见,但背过人去就会想,舞依姐姐那么痴迷梁允泽,是因为那个家伙的屁.股好看吗?我也不是没见过男人的屁.股,可他的屁.股实在是好看的。不对!每想到这里,偲偲就会摇头晃脑地骂自己没出息,她应该想的是,那个混蛋最好别来,千万别来了,来了自己就倒霉! 这一日金梅楼熄灯关门,姑娘们都各自去歇息,舞依来找偲偲说:“一起洗澡吗?今天花圃李老板送了我一大篮子鲜花,可比干花好用,咱们都泡了水里去,弄得香喷喷的,你赶紧来我房里。” 舞依说罢就扭身走开,那细柳腰儿下丰美的翘臀一颤一颤,煞是美艳,偲偲瞧着吞了吞口水,不由自主摸了自己扁平的xi%u14Dng部,又掐一把瘦削的腰跨,想到梁允泽那毒舌的嘲讽,心里一阵暗恨,自己和舞依差不了几岁,怎么就差那么多? 可转念又一想,摸摸自己的脸傻笑一把:“就你这副尊容,能四肢健全就是福气了。” 于是收拾了东西乐呵呵来找舞依一起洗澡,可再亲眼看到舞依粉雕玉琢般的玲珑身体,和胸前那连女人都会看直眼的两团春光,想起那天被梁允泽压着羞辱,还听他说:“那么小,却也玲珑可爱。”心里就腾腾腾地冒火。 “啊!”偲偲一发怒,将浴盆里的水拍得四溅。 “小丫头,你闹什么?”正在享受热水的舞依被惊吓到,眼睛里也入了水,揉着眼睛冲偲偲骂道:“你信不信我把你按水里去?” 偲偲倒越发来劲,挥手就把水往舞依身上泼,舞依也闹开了,扑腾上来按偲偲,浴盆本就不大,两人一纠葛身体难免碰撞,偲偲忽然喊疼推开了舞依,捂着胸口皱眉头。 舞依愣了愣,然后凑上来说:“怎么了?是不是有些胀痛?” “嗯,怪怪的,刚才你碰了一下就更疼了。”偲偲的脸不用热气蒸,就红似苹果了。 舞依轻轻拉看偲偲的手瞧了瞧说:“傻子,别害怕,这是要长大呢,咱们女人家么都这样。” “会像你这样吗?”偲偲小小声问。 舞依咯咯直笑,骂道:“傻子,你还不懂么,装什么愣?姑娘家家怎能这么好,我……”说了半句,后半句凑到偲偲耳边低语,偲偲听得面红耳赤,推开舞依直拿水泼她,“我要告诉妈妈你教坏我,叫她打你。” 闹了半日,两人终静下来,背靠背地窝在热水里,舞依突然道:“那天和你的话说一半,今儿瞧见白杨被客人骂,心里疼得很,可妈妈却说白杨不好,弄得咱们都不好说话,心想想我们这些女人,除了会倚门卖笑还会做什么?我们自然是无所谓,可在门外头那个世界里,甚至今晚还把你搂在床上当宝贝的男人,明儿就对着他家里的婆子骂我们是biao子。我们这些姐妹,在这楼里是名花弱柳,出了门就是残花败柳,一辈子都抬不起头的。” “姐姐……” “偲偲啊,姐姐说句心里话,你虽然长在这里,可毕竟还是干干净净的人儿,若想将来过普通人的生活,就好好和妈妈说说,咱不留了,叫妈妈送你去好的地方。” “可我舍不得你们。” “傻子,哪有什么舍不得的,我们能陪你多久?女人家到底是要有个男人依靠的。” “总之以后再说吧,我现在就想陪着妈妈和姐妹们。” “哎……你这个小傻子。” 门外头,芳雪手里捧着一叠切好的香瓜,本想拿来给两个丫头吃,可听见这一番对话,一时心里堵得慌,便又默声离去了。她不怪舞依多嘴,那些都是实话,偲偲总不能永远留在金梅楼里,她心里很明白。可若这孩子生得好些,她早就想法子谋个好人家送去了,偏偏脸上恁大的胎记,硬生生耽误了。 “随缘吧,都是注定了的。”长叹一声,见有小丫头来,便拿了果盘递过去吩咐,“送去舞依姑娘房里。” 只是没多久,芳雪正在屋里对着账目,偲偲突然跑来,身上满是花香,头发也湿漉漉的,笑嘻嘻就把那盘自己本拿给两个孩子吃的香瓜送到桌前,“妈妈快尝尝,又脆又甜。” 芳雪心底一热,她又怎么舍得离开这孩子?自小有块糖都知道要分给妈妈吃的孩子,虽不是自己肚子里生养的,可这份母女情早刻到骨子里去了。 世子救丑 “过来。睍莼璩伤”芳雪把女儿拉到镜子前,散开她湿漉漉的头发用干毛巾擦拭,一边嗔道,“吹了风要落病根的,女人家就该对自己好些仔细些,你也是大孩子了,别总毛毛躁躁,听见没有?” “知道。”镜子里的偲偲无邪地憨笑着,又冲着芳雪撒娇,“既然妈妈都说我是大孩子了,往后犯了错能不打我么?丢死人了。” 芳雪在她脸上轻轻一掐,骂道:“不打你会记教训么?” “记得记得!”偲偲缠上来撒娇,揉搓得芳雪直喊骨头疼,不时舞依换了衣裳和其他姑娘一起过来,众人说笑逗趣也是热闹。 正如舞依所说,在这楼里,她们是最美的花儿,闲暇时的生活自在惬意,即便是烟花之地,也有他们真挚的情分在里头,只是这些温暖和笑声,出了那道门就怕要随风而逝,荡然无存的。 两日后,城内新晋富商万老爷掷重金包了金梅楼一晚,请他的朋友在此寻欢作乐,因芳雪事前已言明几位花魁姑娘不接客,故而偲偲便和舞依白杨等躲在楼上看热闹,看着那些个肥头大耳的富商们各种猥琐荒淫的举动,直犯恶心。 这一边,芳雪被下人请了出来,原来今天某位世子爷又心血来潮来了,可是今晚金梅楼被包场了,是不接待别的客人,但下人说那位世子爷不肯听,硬要进来,这才不得不来请芳雪出面。 “世子爷,您这样奴家会很难做,做生意贵不欺客,虽然那万老爷都不抵您一个脚趾头,可答应了人家的事,奴家势必要做好的。”芳雪还是很有原则的。 梁允泽当然不肯啦,歪着脑袋想了想,又说:“不是说什么价高者得么?那个姓万的出了多少银子,本世子双倍付给你。” “世子爷,话不能这么说。” “你不用赶走那个人啊,本世子不为难你,你悄悄把我带进去,让那个偲偲来伺候我就好了。”梁允泽完全没打算听芳雪的解释,或者为她考虑,更说,“偲偲丑成那个样子,万老爷不会有这种癖好吧。” 芳雪腹诽:那您盯着偲偲,又算什么癖好? 正不知什么开口拒绝,里头慌慌张张出来一个女人,冲芳雪道:“偲偲那个丫头又要闯祸了。” 芳雪一惊,竟顾不得打发梁允泽,转身就朝里头奔去,而某世子的好奇心被勾起来,顺着就跟进来了。 果然金梅楼里被那个姓万的弄得乌烟瘴气,浓烈的酒气和脂粉气几乎让梁允泽作呕,但见偲偲正豪迈地站在人群中央,咕咚咕咚地仰脖子就着酒壶痛饮,边上一群肥头大耳的男人正猥琐地笑着,而再边上,一个瘫软在姐妹们怀里,已经被灌得满面通红的姑娘正感激而担心地看着偲偲。 梁允泽见芳雪被几个男人阻止前行,言辞激烈,显然那个万老爷是要玩到底了。 “砰”一声响,偲偲饮尽后将酒壶拍在桌上,指着那群y?n笑的男人问,“还有谁,还来不来?” “啧啧啧,丑成这样,酒量倒不错。” “姑娘,今儿老爷我是来寻乐子的,给你几分面子凑个热闹就是了,怎么着?你还想继续呐?” “金梅楼的人都死光了吗?怎么不把这个丑婆子拉走?” 男人们渐渐没了耐性,就要轰走偲偲。 “偲偲啊,算了算了,我还能喝。”那个姑娘挣扎着爬起来,要拉走偲偲,谁知偲偲不从,更一脚踩在桌子上,霸气地看着那些男人,“说什么屁话,刚才不是说好了,我来替芙蓉喝吗?你们这是要食言,算什么男人?” “哟呵,姑娘,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啊!”众男人起哄,有几个更撒了手里的姑娘,来围住了偲偲。 “什么敬酒罚酒尽管拿来,本姑娘都喝!”偲偲冲着众人吼,更指着他们说,“今儿本姑娘就不信了,我还能喝倒在这里?” 梁允泽看得一头黑线,那一边芳雪和几个男人起了争执,显然是要过去阻拦,但那伙人都不放手,势必要闹上一闹,瞧芳雪望着偲偲那神态,真真是心急如焚疼到骨子里了,梁允泽略有不忍,转身对自己的手下吩咐了几句,便接着来看热闹。 可就这一刻功夫,偲偲又喝下了两大杯酒,酒精使然她愈发发狂了,将桌子椅子全踢开,挽着袖子露出白皙的胳膊,指着那些男人骂骂咧咧,仪容举止极其泼辣,梁允泽都皱眉看不下去,心里暗骂: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 “偲偲姑娘,来,喝了这一壶,咱今儿就算了结了。”一个男人鬼鬼祟祟地凑上来,扯着猥然奸笑,将一壶酒递给偲偲,一边那只猪蹄子就要往偲偲屁.股上掐,可还没碰着肉就被偲偲打开,“动手动脚干什么?滚!” “嗬!”男人气结,骂骂咧咧几句酒闪开,跟着凑到那万老爷耳朵边上不知说什么,笑得那万老爷猪脑通红,一头的肥肉颤颠着。 梁允泽尚可,一旁的芳雪竟青白了脸,紧张得就要冲过去,但这会儿工夫已经来不及,偲偲咕咚咕咚地就喝下那酒,一抹嘴冲着众男人骂:“什么东西,还来不来?” 那几个男人却静了,个个眯眼睛看着偲偲,好像在静等什么变化,果然见方才还豪气干云的偲偲,这会子好似哪儿不舒服,眼神迷离混沌,摇晃着身子就想找椅子坐下来。 几个男人奸笑着要凑过来,芳雪大声喊着“不要”,可那些y?n荡的笑声盖过了一切,谁来理会她芳雪。 眼看着偲偲被那群男人围住,忽而门前哗啦啦闯进一大队士兵,个个凶神恶煞,为首的一个不问青红皂白地就指挥手下:“把这些男人统统抓起来。” “是!”洪亮的应和声震响了金梅楼,士兵们不由分说地将那些男人绑的绑,拷的拷,一溜地往外带,几个胆大的便挣扎骂问:“咱们犯了什么罪?凭什么随便抓人?” 烂醉如泥 为首那人一巴掌扇过去,骂道:“军爷我抓人还要问过你?有没有罪带回去审审就是了。睍莼璩伤”又吆喝手下,“赶紧的,带人就走。” 在姑娘的惊恐尖叫声和男人们哀嚎声里,以万老爷为首的男人们被悉数带走了,芳雪见这些人并不为难自己和姑娘们,很是疑惑,回头去看梁允泽,恰见他与那为首之人颔首示意,心中便即刻知道这些人的来历和目的,不禁生出几分感激。 “偲偲你怎么啦?”却是此刻,舞依的尖叫声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只见偲偲已瘫软在地上,小脸儿涨得通红,几乎要盖过那一块丑陋的胎记。 芳雪一肚子怒火窜上来,正要发作,却见梁允泽一步当前,拨开众人将偲偲扛在肩上,淡定从容熟门熟路地往他平日休憩的屋子去,众人都呆在原地,傻愣愣地看着他走开。 “发什么呆?赶紧把这里收拾好,你们也都回屋里呆着,一会儿来找你们算账!”芳雪怒骂一声,将众人赶走,可心里却怦怦乱跳,偲偲这一去,岂不是羊入虎口? “妈妈。”舞依凑上来,亦紧张不已,“那壶酒怕是不好的,这可怎么办?” 芳雪气得直发晕,一边骂舞依怎么没拉着那丫头,一边怪自己:“我们自有办法为这死丫头出火,偏偏叫我不当心让她落到梁世子手里,都怪我,刚才怎么就没想到这一茬。” “妈妈你说梁世子他懂不懂,知道不知道?”舞依急得双目通红。 “即便不知道,过会子瞧她发作也该懂了吧,这梁世子又不是没见过世面。”芳雪气得发颤,把心一横道,“去试试看能不能把偲偲带出来,不试怎么知道他肯不肯放人。”说着就往楼上走。 “妈妈我也去,顶多一会儿我、我来纠缠他好了。”舞依涨红着脸跟上来,说完这句又怕得要死,担心芳雪会生气。 但此刻芳雪已没心思去计较这些,疾步往楼上来,才到门前,就听梁允泽大吼:“臭丫头,你怎么回事啊!” “妈妈……”舞依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可房门忽而洞开,被吐得一身狼狈不堪的梁允泽气急败坏地出现在眼前,瞧见芳雪就骂:“怎么搞得,吐得爷一身都是,赶紧伺候我换衣服,还有把她也弄干净。” “是是是!”芳雪朝舞依使了眼色,舞依忙带梁允泽去她的屋子,尽心尽力地为他换了干净衣裳,其间还故意引诱挑dou了几下,可偏偏梁允泽跟个木头似的一点都没反应,等换好衣服竟又要往外头去。 “爷,您去哪儿?”舞依柔声问。 “嗯?”梁允泽反显得很奇怪,平常地回答,“回我屋里去啊。” 这样说着,便阔步过来,正见两个女人扛着绵软的偲偲往外头去,他自然问:“去哪儿?” 芳雪从后面跟上来,赔笑解释:“都弄干净了,这就带她回去,让舞依姑娘伺候您吧。” “芳雪妈妈,你该知道今天是谁帮金梅楼解围的吧。” “是,奴家明白,实在多谢世子爷。” “既然如此,就把偲偲留下。”梁允泽说着便动手,从两个女人手里将偲偲抱起来径直就往屋子里去,还扔下一句话,“记得关门。” “死丫头,你怎么没留住他?”芳雪气得骂舞依,舞依颤巍巍委屈道,“妈妈,这是我想留就能留的吗?” “关门!”里头的呼声又响,还带了几分怒意。 芳雪明白,请神容易送神难,这梁允泽绝非好惹的,便让女人们关了门退下,自己和舞依却在门前徘徊不去,担心偲偲今晚会保不住身子,而最可恨的是,若真的保不住,好像还得谢谢那个梁允泽呢。 “小丫头,我吃饱撑着了来管你的事。”把偲偲扔到床上后,看她睡得深沉,梁允泽气哼哼地站在床边反思自己今日的行为,他就不明白了,自己怎么就跟这个丑丫头耗上了。 伸手去拍拍她的脸蛋,骂道:“知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你就那么厉害啊,那几个男人动动手指头就能把你吃了知不知道?你将来一定是笨死的!” 可是眼瞧着偲偲纤瘦无肉的身体,又扑哧笑出来,“那些个男人怕是脑子坏掉了,你这种小丫头有什么好吃的。” 说着回身去桌上,那里已摆了好酒好菜,自然芳雪本是打算让舞依作陪的,此刻却变成了梁允泽孤斟独酌。他幽幽地喝着酒,想着刚才那一幕,再回头看看酣睡如泥的偲偲,摇头道:“小丫头,世上也没几个人能跟你似的做什么都不计后果,这份子洒脱,爷还是很羡慕你啊。” 莫名地,想起自己那些烦心的事,梁允泽回头连喝了两杯酒,抬头看看这粉纱暖帐的屋子,都说青楼妓院是堕落之地,又有几个人真正感受过这里的清净?呵呵,至少金梅楼还是不错的地方,人美酒香菜也好吃。 不过人美嘛…… “水,我要喝水。”身后传来小绵羊般的呓语,梁允泽过来看,只见偲偲扭动着身子,脸烧得通红,嘴唇蠕动着呢喃,“喝水,要喝水……” “麻烦死了!”梁允泽转身倒了半杯茶,抓着偲偲起来,重手重脚地掰开她的嘴往里头灌,而偲偲也渴的厉害,一碰到水就大口大口喝起来。 “你再敢吐,就死定了。”梁允泽被偲偲吐怕了,这会儿一边怕她渴死,一边又担心她再来一回。 幸好偲偲是真渴了,能吐的也差不多吐干净了,这会儿喝了水心满意足地躺下去,缓缓睁开眼睛,看着那个高大的男人离开床,只是视线朦胧意识模糊,莫说认不认得眼前人,大概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 “小丫头,你醒了?”男人又回来了,俯视着自己,居高临下地骂,“跟一群男人喝酒,你知不知轻重啊?有没有羞耻心啊?” 反扑世子 好熟悉的声音,好像就是那天压着自己肆意羞辱的声音,心火被蹭得点燃,一半是怒意,一半是全身如蚂蚁噬咬的疼痒,不由得扭动身子,将那被子紧紧缠着身体。睍莼璩伤 “喂?你醒了没有?”梁允泽觉得有些不对劲。 “别烦我!”偲偲不耐烦一声,同时挥出手来,竟无意中碰到了梁允泽下身的突起,幸而梁允泽迅疾避开,只是轻轻一下碰擦,不然的话…… “死丫头,你干什么?”想着自己差点被这丫头伤到,心里又急又怒,伸手捉住了偲偲的手,骂道,“你发什么神经,还没醒酒吗?” 可是偲偲却好似突然完全变了一个人,一双眼睛微开微合,充满诱hu?地看着梁允泽,笑眯眯说:“舞依姐姐讲被男人抚摸过就会长大,你是男人吗?是不是啊?” 说着,竟反过来握起梁允泽的手直往自己胸前送,“来,是男人就帮帮我,帮我长得和舞依一样大呀……” “喂,臭丫头!”梁允泽被吓到了,几乎跳开一丈远,冲偲偲大骂,“你存心的是不是?你想怎么样啊?” 可偲偲竟爬了起来,摇摇晃晃地冲梁允泽来,一下扑到他身上,一边扯开自己的衣领一边在梁允泽脖子里呵着暖暖的酒气:“来嘛来嘛……好难受,帮帮我。” 这小姑娘似着魔了一般,拼命地往自己身上缠绕,不知是存心还是无意识,大腿不断地摩擦着梁允泽的下面,弄得本气坏的他一阵y? hu%u14D燃起,等他意识到要去推开偲偲,这小丫头竟已把自己的上衣都脱了,纤瘦白嫩的身体上只挂着一抹红肚兜,一只手勾着自己的脖子,另一只手胡乱地抓着,一触到自己的手,就握着往她胸前送。 “喂……你……喂……”梁允泽竟变得完全被动,不知如何是好,而身下的蠢蠢欲动也让他干渴难耐。 “我很丑对不对?可不是我愿意的呀,为什么男人看到我都要嘲笑我?”这小丫头又哭又笑,把梁允泽的手从胸上挪开覆在脸上说,“舞依姐姐说我其实长得很好看呢,你瞧瞧,是不是?我的皮肤也很滑嫩,很滑嫩对不对……” “你你你,够了啊!”梁允泽才觉得哭泣的偲偲有几分可怜,可她的双腿一刻不停地摩擦着自己,他真的快把持不住了。心里一激灵,反手握了偲偲的手腕,一掐脉搏便发现有几分异样,蹙眉自言自语:“她被下药了?”遂回想刚才那一幕幕,心里更笃定偲偲是被那群男人设计了,难怪芳雪那么紧张。 “够了,躺下!”奋力将偲偲按到床上,伸手在她身上触摸寻找xue位,可还没来得及用劲,偲偲竟大力把未及防备的自己拉到了床上,紧跟着一翻身趴到自己身上,双手隔着衣裤捧着自己的突起,咯咯笑得花枝乱颤:“大鸟,好大好大的鸟。” “疯了,你这个疯子。”被压在身下的梁允泽竟感觉羞愤难当,可命根子在人家手上呢,他真的不敢乱动。 偲偲兴奋地胡乱把玩了一会儿,才爬到梁允泽身上来,暧mei旖旎地坏笑着,“嘘……你小声点,你乖你听话,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啊,你千万别告诉别人。” 梁允泽本想趁她松手好挣脱开,可好死不死这丫头一条腿竟又压在上面,这会子正胀得难受,那里吃得住她这一压,竟是疼得有些受不了,脸都跟着扭曲了。 “嘿嘿嘿……我告诉你啊,你认识梁允泽吗?就是那个礼亲王的儿子呀,我看过他的屁.股呢,天呐,从来没见过男人的屁.股这么好看!”偲偲咯咯笑着,得意洋洋地说完这些,扑到梁允泽的脖子里亲吻着,湿湿re热地叫人心火直烧。 “叫他笑我,叫他笑我,我要告诉所有人,他的屁.股有多好看……”身上的姑娘已经痴了,呓语呢喃又如饥似渴地吸吮着梁允泽的皮肤,扭动着身体纠缠上他,两只手胡乱地抓着扯着,硬生生把男人身上的衣服撕开大半。 被压在身下的梁允泽早已气得七窍生烟,这个丑女人分明是妖精,世上没有比她更恶毒的人了。 “你若敢对第二个人说,我一定杀了你。”恶狠狠地骂完这一句,梁允泽在偲偲背上一按,那狂热的小疯子竟瞬时绵软下来,昏沉沉地扑在他身上,再不纠缠了。 梁允泽一把将这小东西推开到旁边,可自己下面已然雄风傲立,弄得他很是尴尬,大费一番周折才叫自己冷静下来,再看身边的小丫头,身体颤抖扭动着,一张脸涨得通红,显然药物作用让她很难熬。 “今天饶了你,下次……”梁允泽话说一半呸了一声,“绝对不许有下次了。” 于是一边恨自己竟然被一个小姑娘挑dou得如此不堪,一边把偲偲从头到脚骂了一遍,再来就是为她按摩xue道缓解药效,偲偲毕竟没有经历过人事,欲wang再强烈也有限度,经梁允泽几番按摩后,便渐渐熄了y? hu%u14D,总算沉沉地安稳睡去。可这一闹,弄得梁允泽也十分疲倦,加之饮了几杯酒,就顺手将偲偲推到床里边去,自己卷了半条被子也睡了。 屋子里突然安静下来,一直在外头听着动静的芳雪也稍稍安心,心中感激梁允泽是真君子没有趁人之危,可又恼火偲偲自不量力,便嗔怒对舞依道:“传话到各房里去,给我反省今天谁都做错了什么,明儿一并算账,我对你们好些,就个个不知天高地厚了?” 舞依怯怯不敢言,好容易送走芳雪,自己回房时路过偲偲他们的屋子,却是又好笑又好气,啧啧道:“傻丫头,可惜了今晚了。” 偲偲挨打 翌日天未明,梁允泽已醒,出来找人,小丫头们早早为他洗净烘干了衣裳,舞依本奉命来伺候他,梁允泽却推过,朝里指一指说:“她大概还会睡很久吧,昨晚喝了那么多。睍莼璩伤” 众人应着但不敢多说话,梁允泽穿戴整齐,随意吃了几口点心便要离去,在楼梯口遇到芳雪,掏了一张银票递过去笑道:“妈妈还是要好好教导偲偲啊,哎……” 故弄玄虚的一句话说罢,梁允泽扬长而去,芳雪紧张得脸上红一阵绿一阵,等见他真的走开了,才飞奔回那间屋子,屏退了众人拉起了纱帐,待检查过偲偲的身子完好无损,悬了一整晚的石头重重落下,可那小丫头还酣睡着,更不知做了什么美梦嘴角挂着甜甜的笑,叫芳雪气不打一处来,伸手狠狠在她屁.股上掐了一下,梦里吃痛的偲偲挣扎着躲开,可翻了个身子又继续睡着了。 芳雪从房里出来,见众人等在外头,便吩咐:“再叫她睡会儿,醒了便来唤我。今晚歇业,每个人都给我好好去反省。” 众人诺诺地应了,又听妈妈厉声道:“昨晚的事谁也不许对偲偲提起,敢漏半个字,仔细我要她的皮。她记得便是她的事,若不记得你们敢说,莫怪我无情。” “是。”众人知道芳雪是真怒了,没一个敢在此刻吱声。 而酣眠的偲偲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觉睡到大中午才悠悠醒来,只觉得小腹胀痛,火急火燎地爬起来小解,又渴得难受,抓了水壶痛饮后,总算清醒了些。但记忆停留在自己冲去帮芙蓉解围的那一刻,再然后就只有浑身莫名的酸痛让她疑惑昨晚后来发生什么了。 呼啦打开门,正见舞依端着醒酒汤过来,瞧见自己便哭笑不得,推进来硬灌下半碗醒酒汤,才问:“睡醒了吗?没醒就接着睡。” “姐姐,我记不起来昨晚后来的事了,我是不是喝醉了?那个万老爷呢,他们怎样了,有没有再为难芙蓉?”偲偲一连串发问,嘴里又塞了半块糕点,天真无邪地看着舞依。 舞依却一脸低沉,轻声问:“你一点也不担心吗?” “担心什么?” “你昨晚那样做,妈妈难道会不生气?” “咳咳咳!”偲偲差点被糕点噎死,好像到这一刻才真正清醒,紧张地看着舞依问,“妈妈她……被我气坏了?” “何止被你气坏了,楼里上上下下都跟着遭殃,芙蓉今儿被罚跪了两个时辰,还有好几个姐妹挨了手心板子,都因为你?” “我?”偲偲捂着嘴,她清醒了,真的清醒了,妈妈再三叮嘱是不可以干涉这些事的,不光是她,其他姑娘也不能去为别人挡酒,可是昨晚看着芙蓉被他们揉搓,她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为你屁.股自求多福吧。”舞依叹一声,摸摸偲偲的脑袋,“所以不如继续去睡,你没睡醒,妈妈不会揍你的。” 偲偲眼泪汪汪地看着舞依,她那么义气的举动,又要换回一顿打么?但心里又一激灵,再问:“昨晚后来怎么样了?你还没说呢?” “昨晚怎么样了,我来告诉你!”只听芳雪冷冰冰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两人看过去,但见妈妈手里握着藤条,脸上怒气肆横,眸子里的目光恨不得把偲偲生吞活剥了。 郡主告状 舞依端着盘子低头灰溜溜地出去,任凭偲偲唤她也不敢停留,今天这顿教训偲偲是注定逃不过了,谁拦谁倒霉。睍莼璩伤 “妈妈……我,我错了。”还没挨打,偲偲就先求饶了。 舞依跑出来,外头已聚了几个姐妹,众人都皱眉头,还未及开口,里头骂声哭声便响起,一声声鞭笞听得人心惊肉跳,芙蓉哭着道:“都怪我,害得偲偲又挨打。” 另一姑娘却说:“先头的事咱们还有些错,可后来的……妈妈也真是的,偲偲被灌了药,那个梁世子又不请自来,这能怪偲偲么?” 舞依叹:“咱楼里有几个人能让妈妈亲自动手教训?妈妈真是心疼得不知道怎么办才会揍她的,咱们回头再哄哄她就是了。”又提醒众人,“再不要提什么梁世子,千万不能惹妈妈生气了。” 这一边偲偲正为自己的冲动付出肉痛的代价,那一边梁允泽散了朝回府,一进门就被母亲叫去了厅堂,便见那里端柔与母亲和几位侧妃姨娘端坐其中,见了自己,起身笑呵呵说:“你回来了?” 梁允泽的母亲王妃霍氏笑道:“昨天柔儿就来了,可是等了半天你不回来,因见天色晚了就叫她留下住了一晚,这会儿午膳都快准备好了,来,咱们一起去用膳。” 侧妃们故意讨好王妃,笑言:“咱们允泽真是越来越得皇上重用了,昨儿晚上没回来,是不是又在军机处熬夜了?” 众人七嘴八舌,围着端柔夸允泽,端柔自然欢喜,又羞涩又得意地瞧着他,道一声:“辛苦了,我昨天拿来些高丽国进贡的野山参,这会子炖了鸡汤给你补补。” “不辛苦,昨晚我在金梅楼过的夜,那里的饭菜也很可口。”梁允泽却语出惊人,极自然地告诉了众人他的行踪。 “金……金梅楼,是什么地方?”王妃愣住,隐约记得前阵子端柔大闹的就是一个什么梅花的楼。 “就是妓院,京城最好的妓院,那里的姑娘很会伺候人,酒菜也比一般的馆子好吃。”梁允泽素直地回答母亲,又笑眯眯看着端柔说,“你也去过的,记得吗?” 端柔的脸憋得通红,双唇亦被紧紧咬住,眼睛里颤抖着泪珠,委屈得好像随时就能放声大哭的样子,几位姨娘忙上来劝慰:“郡主不生气,他又说笑话呢,总是这么不正经,可不能当真。” 霍氏也愣住了,起身来拉扯儿子骂道:“你这小子又说浑话,等你爹爹外差归来看我不告诉他叫他捶你,你瞧把端柔吓得。”便又过来挽了端柔的手说:“好孩子不哭,咱们不理他。” “舅妈,他总是欺负我,我哪里惹他了,我……”端柔呜呜咽咽,委屈得好生可怜,依偎着霍氏道,“我总是想着他念着他,有好东西都记得先给他,为什么总要欺负我气我,将来成了家,我就更拿他没辙了。” “好孩子,有我在呢,看他敢不敢欺负你。”霍氏好声劝着,又来骂允泽,“还不赶紧来给端柔道歉?” 梁允泽应了声“是”,几步走过来,认真地看着端柔道:“你放心,我不会娶你不会和你成家,所以你不用担心将来会不会拿我没辙,咱俩谁也不会碍着谁。你也别在这里惺惺作态装好人,把你平时的脾气拿出来叫大家瞧瞧啊,韩端柔我告诉你,金梅楼里最丑的姑娘都比你好看比你讨人喜欢!” 王妃溺爱 梁允泽说罢转身就走,留下一屋子女人呆若木鸡,须臾后才听得端柔放声大哭:“舅妈!舅妈!舅妈!” 霍氏看着嚎啕大哭的端柔手足无措,几个侧妃也乱作一团,谁也没想到梁允泽竟会说这一番话,一直以来他虽然抗拒这门婚事,可也从未放过什么狠话,众人只当允泽年轻气盛,慢慢会接受的,谁知竟闹这一出。睍莼璩伤 “舅妈我要回家!”端柔抽抽噎噎,哭得梨花带雨,一个劲地往外头去。 “好好好,好孩子不哭,舅妈送你回去。”霍氏心里明白,若让端柔这么回家去,端敏长公主还不心疼死,既然儿子闯祸了,自己这个做娘的只能去赔不是了。 “你们看着允泽别叫他出门,我回来有话说。”匆匆忙忙送端柔走,霍氏还不忘嘱咐一声,之后到了公主府,幸好端敏不是不讲理的人,且姑嫂素来关系也不错,互相劝慰几句便作罢了,可霍氏心里明白,儿子那个倔脾气,一旦定了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回府的路上一直思量着该怎么办,总不见得丈夫不在家的时候把事情弄得一发不可收拾,自己被丈夫埋怨也算了,偏偏不能让那几个侧妃妾室看笑话,于是把心一横,预备掐着儿子的弱点拼一下。 梁允泽打发走了端柔后,便回书房处理公务,他自小张弛有道,专心做事时从不会被旁的事打扰,外人瞧他悠哉悠哉甚至玩世不恭,实则有着很强的自我约束力,而这一优点,也是外人看不到,却深得他那个皇帝大伯喜爱的。 “世子爷、世子爷!”近侍桂喜慌慌张张跑进书房,白着脸道,“出事了,王妃娘娘一进家门就闹着上吊。” “上吊?”梁允泽吃惊不小,不过很快又镇定下来,从小母亲拗不过自己了便会哭,而自己每见到她的眼泪就没辙,可是渐渐长大,眼泪也没了效用,这些年母子间也没什么大事,但今儿这件事一出,他做好了母亲会用泪水来降服自己的准备,万没想到母亲直接上吊。 飞奔到母亲房里,她老人家还在那儿杵着呢,周围一群人又哭又笑,假得梁允泽恨不得把他们全送戏班里去磨练几年,可是没办法,怎么能看着母亲“上吊”无动于衷,遂快步上来将母亲抱下,放到床上,沉着脸道:“娘这是做什么?” 霍氏眼泪簌簌落下,侧过身去掩面哭泣,说道:“你父亲回来我也没脸见他,不如死了干净。” “允泽,你今天这话实在太伤人,王爷回来你叫姐姐她怎么向王爷交代?”几位侧妃七嘴八舌地凑上来,都帮着霍氏说话,更劝梁允泽去公主府登门道歉,说什么开玩笑也该有个度才是。 梁允泽沉默半晌,等她们都说完了方道:“我想和母亲单独说说话,姨娘们还未用膳吧。” 众人讪讪笑笑,又劝了霍氏几句,方离去,梁允泽这才扶起母亲道:“娘啊,您这不是存心叫我难堪么?” 霍氏也收了泪容,掐了儿子的脸一把,骂道:“你说那些混账话的时候,想没想过为娘我也会难堪?” 嫌弃侄女 “这也不是第一次了,我早就说过,我不会娶韩端柔的。睍莼璩伤”梁允泽露出几分孩子气,依偎着母亲道,“您不是也不喜欢她么,干嘛还逼着我娶?” “你爹在,凭你怎么闹,我绝不跟你对着。可这些日子你给我安分些,别再说什么不娶的话,真的把你姑姑惹急了告到皇帝那里,有什么意思?你爹回来怪我,难道你要让娘被那些小蹄子嘲笑不成?” 霍氏愤愤,想她多年滴水不漏地把持这个家,似乎因王爷的身体关系,虽然家中妻妾成群,多年来竟只得允泽这个独子,她凭借儿子稳固地位,是怎么也不允许儿子这里出差错,叫那些虎视眈眈的女人看笑话的。 “娘啊……” “我不管,要么你就让我去死,要么在你爹回来之前,你给我把端柔哄好了,有什么事等你爹回来再说。”霍氏一步不让,更安抚儿子道,“你爹还没回来,不会就这么定了婚事的,你急什么?” 梁允泽心想也对,何必为了还没发生的事把母亲逼急了,只能乖顺地答应:“好好好,下次再见到端柔我一定好好对她,可是您别想叫我去道歉,这个人我丢不起。” “你肯我还不肯呢,你可是我儿子。”霍氏瞬时变了脸,捧着儿子的脸道,“我的泽儿这么英俊这么优秀,要不是你皇帝大伯在你们小时候潦草指婚,我也不乐意让你娶端柔啊,那个丫头咋咋呼呼脾气又差,也就脸蛋长得好些出身好些,哪里配得上你。” 梁允泽知道母亲一生最大的骄傲就是他,自小被夸得都麻木了,可是不晓得为什么,今天听娘这样夸自己,又说英俊什么的,脑中突然就邪恶地浮现出某人那句话——我要告诉所有人,他的屁.股有多好看——蹭得就冒火了,心想那丫头会不会将来真的到处跟人说,或者又被人灌了药,胡说八道?还有还有,她到底什么时候看到自己的屁.股了? “泽儿你怎么了。”霍氏见儿子发愣,拉了他的手问,“想什么事呢?这么出神。” “没什么。”梁允泽笑笑,又叮嘱母亲,“这件事可说好了,我不再和端柔闹,您也不能再吓唬我。” “知道了。”霍氏心满意足,生了个这么孝顺的宝贝儿子,她至今都会从梦里笑出声,忽想起他白天说的话,又绷着脸一本正经说,“但你也必须答应我,那个什么金梅楼银梅楼的,不许再去了。你堂堂一个世子,去那种肮脏龌龊的地方怎么成,你若真……咳咳,你也长大了,娘明白,若真等不及什么,堂堂正正纳两个小妾伺候你就是了,怎么也不该去那里啊,叫你爹你大伯知道,有你好果子吃。” “那里挺好的……” “你还说!”霍氏拧了儿子的脸一把,嗔骂,“要气死我是不是?” “不提了不提了,我不去便是,你别又生气。”梁允泽也不愿为了一间青楼让母亲不开心,随口答应下,反正那里可去可不去,并没什么了不起。 “我饿了,陪我吃饭去,被你这么一闹腾浑身都疼。”霍氏又冲儿子撒娇,缠着他一起去用膳。 王府里的小风波总算过去,几位侧妃妾室聚在一起亦道:“梁允泽天不怕地不怕,只怕他娘亲掉眼泪,这孩子就是孝顺。” 也有人抱着看笑话的心思说:“那个端柔郡主可不是好惹的,这件事还不知会怎样呢。” 郡主毒计 这一边,端敏长公主好容易劝服了女儿,她膝下就这一个宝贝疙瘩,自小捧在手心里宠,况且今次的事也怪不得女儿任性,的确是那个坏蛋侄子欺负人,搂着女儿哄了半天,更问她:“若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娘去把梁允泽找来给你赔礼道歉好不好?可不许再哭了,娘都心疼死了。睍莼璩伤” 端柔窝在母亲怀里抽抽噎噎,呜咽半晌后,突然双眸放光,毒辣辣的很是锐利,撒娇问母亲:“只要能让女儿出气,是不是怎么做都可以?” 长公主宠溺地笑道:“行,你要怎么都行。” 此时金梅楼里,阴霾了一天的气氛终于有转暖的迹象,偲偲的房里,芳雪正小心翼翼地给她上药,其实这次打得并不重,没几下芳雪就心软了,只是那藤条伤人厉害,而偲偲又细皮嫩肉的。 “妈妈……”偲偲爬到芳雪怀里来,窝着不动,娇滴滴地夸张道,“我疼。” “你不疼我打你做什么?”芳雪骂一句,照着屁.股又一巴掌,“老实点,再差一些就好了。” 偲偲疼得呲牙咧嘴却不依不饶,死活腻在芳雪怀里撒娇,芳雪的气也早就消了,瞧她着小猫儿一样的腻歪,心里也疼,搂着轻抚她的背脊,哄道:“我就是没法儿对你狠心,按理说就该十天半月的不理你臊着你,叫你再胡闹。” “不要。”偲偲呢喃着,拿楚楚可怜地眼神看母亲,“我真的知错了,再也再也不敢了,您别生气。” “每次认错比谁都快,偏每次都不长记性,我呀,早晚被你气死。”芳雪心疼地抱着这小家伙,平日里教训别的姑娘,她从来也没什么太大的感觉,只有教训偲偲,才晓得什么叫打在儿身痛在娘心,可是偲偲实在太倔太鲁莽,不磨一磨她的棱角,将来必定要吃亏的。 “挨打没什么,就是不想妈妈生气,我就恨自己总叫您生气。”偲偲竟有些伤心,窝在母亲怀里呜咽起来。 芳雪却笑:“装什么好孩子,你心里那点小心思还敢拿出来献?你啊……”说到这里,脸上的笑容却淡了,她知道随着偲偲长大有了主张,这金梅楼是非之地,真就不适合这孩子了,今次的事就是个十足的教训。 “偲偲,妈妈送你走好不好?” “为什么?”偲偲蹭得腾起身子,焦急地看着母亲,“我一定乖,您别送我走,别呀。” “傻子,妈妈怎么舍得你,可是你也该知道,这金梅楼不是普通姑娘能呆的地方,可妈妈我只想让你将来过普通人的日子啊。”芳雪说着竟红了眼睛,搂着偲偲道,“妈妈只想偲偲过平凡安乐的日子。” “可是偲偲觉得在妈妈身边在姐妹们身边才是最开心的,不要送我走,妈妈,不要送我走。”偲偲哭起来,拉扯着芳雪央求,“不要送我走,我一定听话,一定乖。” 芳雪心中大痛,瞧偲偲真心哭得伤心,就万分舍不得了,忙哄说:“不走不走,偲偲一辈子跟在妈妈身边。” “好……”偲偲窝进她怀里,可怜兮兮地抽搭着,还伸出手和妈妈打钩,“说好了,不能送我走。” 芳雪哭笑不得,可是这件事真不能随意做决定,不然辜负的又何止是自己,她到底该拿这个孩子怎么办? 逼迫卖身 之后几天,偲偲借口养伤偷懒,日子倒也过得清闲,虽然万分好奇那一晚万老爷为何会放弃纠缠,可每每问姐妹们,都推辞让她去问芳雪,可妈妈已三令五申不许再提,为了自己的皮肉着想,偲偲也不再追究,这日白天闲散,众人正围着芳雪学针线,楼里的小厮突然来报,说有客人来谈生意,芳雪只当是寻常买卖,便撇下姑娘们来接待。睍莼璩伤 进门便见一清俊公子哥儿坐在暖炕上,边上站了三四家仆,芳雪阅人无数一眼便看穿这小公子是女扮男装,而眼眉又那样熟悉,不是端柔郡主还是哪个? 心头一紧,不敢去猜可能发生的事情,便迎上来屈膝行礼:“奴家参见郡主。” “呵,你这妈妈倒有眼力,不过见过本郡主一次,就记住了?”端柔冷笑一声,又幽幽道,“本郡主今日来,不为别的事,芳雪,你们金梅楼那么多姑娘,少一个两个,不影响生意吧。”端柔眸子里满是霸气和骄气,压根儿没打算芳雪敢拒绝她。 芳雪的确不敢拒绝,可也不敢正面回答,只迂回探问:“奴家不明白郡主的意思。” “没什么意思,很简单,我要你们楼里那个丑姑娘给我带回公主府做丫头。”端柔冷哼一声,抬手示意边上的人补充,便听一人道:“就是芳雪你的养女,偲偲,听说芳雪妈妈不忍心自己的养女堕入青楼,一直想法子给她找个好人家,你看咱们郡主可是给你解愁了,郡主府的丫头,那可是比普通人家闺女还有头脸的。” 芳雪微微抬眸,便见到端柔那里阴阳怪气的笑容,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却又充满了凌虐之态,心里猜到几分缘故,但还是鼓足勇气问:“为什么郡主要的是偲偲?” “为什么?”端柔投来犀利的目光,冷笑“因为本郡主的未婚夫喜欢呐,等本郡主把偲偲调教好,将来做个陪嫁丫头,不是更好?” 芳雪浑身发冷,她明白,端柔所谓“调教”,就是“虐待”、就是“发泄”,她怎会善待偲偲,偲偲若落入她的手,还有命回来吗? “还想知道什么,一并问了,本郡主好带人走。”端柔有些不耐烦了,挥挥手示意下人呈上一纸契约,纤纤玉指指着说,“这是卖身契,芳雪你懂的。” “不行!” 两个字重而有力,叫屋内包括端柔在内的人均一震,她郑重地看着端柔道:“郡主若要丫头,奴家可重金去买干净清白的小姑娘给您送到府上,金梅楼里的姑娘却不行,奴家收了她们的卖身契,就要一辈子为她们负责,不可再行买卖。” 端柔大怒,却端着她的架子,只冷冰冰说:“你的话不错,花街柳巷也非随便可欺之地,本郡主并不想为难你,可是芳雪你的话自相矛盾啊,本郡主不要你的当家花魁不要你的抚琴小伶,只要你的养女偲偲,她是你收养的,可没有什么卖身不卖身的契约吧,方才你那番话,道理何在?” 芳雪心头一紧,没想到这小郡主还有几分聪明,可定了定心,依旧强势答:“既然是女儿,就更要对她一辈子负责,奴家不想让她去做丫头,她也不小了,过些日子就该许人家了。” “三年。” “不行。” “两年。” “郡主,奴家舍不得。” 衙役寻衅 “一年,一年也不行吗?”端柔竟意外地步步退让。睍莼璩伤 可莫说一年,就是一天也不行,这个霸道骄傲的小郡主,一定会往死里欺负偲偲的,芳雪还是摇头。 “金芳雪,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一个小丫头,本郡主纡尊降贵亲自来问你要人,你还推三阻四。”端柔拍案而起,涨红了脸指着芳雪骂道,“不过是家妓院,你若敢不从,本郡主明天就拆了你的楼,把你们统统赶出京城。” 芳雪不再说什么,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端柔,反叫着气焰嚣张的郡主偃旗息鼓了,她冷静了须臾,明艳的眸子里不知滚动了什么主意,忽而闪闪发亮,冷幽幽道:“金芳雪,咱们走着瞧。” 骄傲的“公子哥”拂袖而去,下人们也呼啦啦跟着走了,屋子里徒然静下来,芳雪竟有些站不稳,方才用了太多心血给自己定力,这一刻才感到虚脱,在这青楼里摸爬滚打几十年,她心里明白,那个骄傲的小郡主,是绝不会轻易放手的。 “妈妈。”此刻偲偲却出现了,她脸上满是担心,瞧见母亲摇摇晃晃,更是扑过来将芳雪扶住,“怎么了?遇到什么人了?我听说您和客人吵架了,所以就……” “偲偲啊。”芳雪一把将女儿抱住,她要保护偲偲,必须保护偲偲,决不能让她落到那个暴虐的小郡主手里。 “妈妈?”偲偲心里很不安,妈妈很少会失态,今日这是怎么了? “偲偲啊,留在妈妈身边,哪儿也不去。” “嗯!”偲偲大声地应着,可是竟感觉到妈妈温暖的身体正微微发颤。 是日芳雪没开张,让姑娘们都休息一天,偲偲来舞依房里说闲话,舞依也奇怪道:“妈妈好奇怪,方才我在楼上看见她,就呆呆地冲着你的屋子看,我唤了三声才应我呢。” “不知道妈妈见了什么人,怎么就这样了。”偲偲也嘀咕,莫不担心地说,“这些日子楼里挺太平的,怎么就有人见不得咱们好呢。” “算了,妈妈在这行也不是小人物,咱们金梅楼也没那么好惹,我们乖一些别给妈妈添麻烦就是了。”舞依安抚一句,又嚷嚷腰疼,让偲偲给她按按。 柳条儿一样的身子俯卧在床上,却见翘臀高song,娇俏可爱,偲偲坏坏地在舞依屁.股上拍了一巴掌,笑嘻嘻问:“姐姐那么苗条,为何前面后面都那么好?你瞧我,哪儿哪儿都干巴巴的。” 舞依优雅地支着头,眯眼打量偲偲,咯咯笑道:“傻丫头,上回跟你说的话你都忘记了?” 偲偲涨红了脸,指指自己的前头不信道:“不是说这里会变大嘛,和屁.股什么相干。” “傻子,是一个道理,我从前也和你一样啊。”舞依乐不可支,一笑扯动了腰,直喊疼,偲偲不敢怠慢,忙过来给她揉揉,可一边揉着一边思绪就飘到南天门去了,某人的屁.股又邪恶地飘到眼前,于是就很自然地想,难道那个家伙也被很多人摸过,才会长得这么健美好看? 梁允泽,你太无耻了! “啊……”舞依一声惨叫,踢着腿扭着腰骂,“臭偲偲,你掐我干什么?” 一夜相安,翌日早起,芳雪在大堂里给姑娘们讲规矩,偲偲插科打诨几句,倒也一团和气热热闹闹,芳雪心情才好些,忽而外头有大力拍门声,不久便见自家龟奴跌跌撞撞跑进来,还来不及跟自己禀报什么,外头便气势汹汹地来了八.九个衙役,和上一次来解围的将士不同,瞧这些人的服色,当是京城府尹衙门。 “哪个是芙蓉?”为首者高呼一声。 虐打芙蓉 芳雪向前迎上,含笑问:“官爷,奴家芳雪是这金梅楼的老板,不晓得咱们家的姑娘怎么了,要劳动官爷上.门来。睍莼璩伤” 那衙役见芳雪风韵犹存,一时迷了眼,但很快就正经起来,冷声道:“你们芙蓉姑娘涉嫌偷盗客人财物,已有苦主上衙门告状了,差老爷我今儿就是来提拿人犯的。”言罢高呵一声,“来人,把芙蓉带走。” 众人本以为事情就这样一旁的小衙役凑过来轻声道:“大哥,咱不认得芙蓉啊。” 那人也一愣,但随即将贼眉鼠眼投向众姑娘,眼尖瞧见一个人正往人后躲藏,心里便明白了,粗糙的手往那儿一指,“那个,那个一定是芙蓉。” 他猜得不错,芙蓉因见自己要被抓,怕得直往人后躲,这会子几个衙役扑上来,直哭着大喊大叫,众姑娘或要来拉扯,几个衙役蹭蹭亮出佩刀,吓得她们花容失色。 “官爷!”芳雪上前高喝,想她金梅楼立足京城几十年,朝中诸多大臣将她芳雪引为红颜知己,暗中都有保护,从没遇到这样的事,“府尹大人那里,奴家也非没见过,官爷这样随便捉人,府尹大人可知道?” 那人却没被震住,笑眯眯凑上来,伸手要捏芳雪的下巴,但被打开,他也不气,只轻声道:“大人就知道芳雪妈妈你会这么说,所以让我带句话给你,叫你问问自己,得罪了什么人没有,若是想明白了,赶紧上.门去负荆请罪,就啥事儿也没了。” 芳雪一震,心中了然。 “走!”那衙役高喝一声,指挥众人收兵。 “妈妈救我……妈妈……妈妈……” “芙蓉姐。” “妈妈……” “芙蓉……” 金梅楼里一团糟,众姑娘吓得瑟瑟发抖,此时到后院去拿东西的偲偲才过来,瞧见这阵势完全就懵了。 “偲偲啊,官府的人把芙蓉带走了,也不知道会怎样。”舞依拉着她的手哭,“咱们招谁惹谁了,这是怎么了呀?” 偲偲去看芳雪,她面色若纸,眼眸落到自己身上,却是一颤,几步就过来,似是对所有人说,却又好像只跟自己一人讲:“都给我安分些,不许再惹事,在金梅楼里待着,谁敢出门半步,我打断她的腿。” “妈妈,芙蓉怎么办?”还是有胆大地问。 芳雪纤眉一颤,冷冷道:“只能等了。” 芳雪也想找人帮忙,可是他现在还不晓得端柔要怎么对付自己,是抓了人不放,或者其他什么,在事情弄清楚之前,她还不能贸然行动。 但端柔似乎很客气,并没有让芳雪等太久,这日下午芙蓉就被“送”回来了,准确的说,是被活生生扔在了金梅楼的门前。她挨了板子,臀bu到大腿无一处完好,幸而没有伤筋骨,或者说是有意不让她伤筋动骨,可是这皮肉之痛,少说也要养一两个月才会好,而肌肤能否完好如初,也是大问题。 “妈妈……”被芳雪抱起来时,芙蓉含泪唤了声,晕厥前呢喃,“他们说,叫您想想清楚。” “好孩子,委屈你了。”芳雪一口贝齿咬得咯咯直响。 过去了,可隔了一天,官府又来捉人,这次一下抓走了三个姑娘,送回来时也个个遍体鳞伤,带给芳雪的还是那句话,“他们说,叫您想想清楚。” 祸事不断 金梅楼索性歇业,芳雪亲自给几个孩子疗伤,口中一声声的对不起,却从不讲是什么缘故,更加弄得人心惶惶。睍莼璩伤而偲偲每每想问,都被芳雪骂回来,舞依死命劝她别再惹妈妈生气凭添麻烦,可偲偲心里实在不安。 再隔一天,官府倒没有来抓人,大家正庆幸风波过去了,谁知第二天大早全楼的人就被吵醒,这一次来的衙役更多,抓走的五个姑娘里,竟然连舞依也在列,要知舞依可是京城第一花魁,多少高官子弟的心肝宝贝,连她都敢动,芳雪妈妈究竟是得罪了什么人? “妈妈,妈妈!”舞依等被抓走后,偲偲就一直跪在芳雪门前拍门,可是芳雪一个也不见,饶是她求了半天也不理会。 “偲偲,走吧,妈妈会生气的,咱们一会儿还要照顾舞依她们呢。”有姑娘来劝,可是偲偲不从,仍冲门里嚷嚷着,“妈妈,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你不救她们,再这样下去我们整间楼都要被抓去了。” “偲偲啊……” “呼啦”一声,芳雪的房门打开了,偲偲抬头,还未来得及开口,火辣辣的一巴掌就扇在脸上,打脸是很大的侮辱,楼里姑娘犯再大的错也不太会打脸,芳雪从前再怒不可遏地惩罚偲偲,也从没碰过她的脸,今天这一巴掌,实在是打冷了太多人的心。 “妈妈……为什么?”偲偲捂着脸,浑身都在颤抖。 “你再问一句,我就打死你。”芳雪冷冰冰地吐出这句话,又将犀利的目光投向众人,“事情总会过去的,你们若要自乱阵脚,我就先把你们都卖了,你们也知道,不是每家青楼老板都跟我一样好脾气,将来去哪里受什么苦,就别怪我了。” 众人个个低头不敢做声,偲偲也知道,自己再追问,只会气坏妈妈,害了姐妹们。 “舞依她们回来了。”只听楼下有人高呼,芳雪即刻往楼下来,众人跟在后头,便见龟奴和女人们把五个姑娘抬进来,一如既往的遍体鳞伤,唯有舞依似乎被怜香惜玉了,伤得最轻。 “我皮实,小时候学艺没少挨打,那几个畜生能有什么力气。”舞依竟还有心思开玩笑,等被抬入房中,偲偲强忍眼泪要给她上药,却被偲偲阻拦说,“你去请妈妈来,你这丫头重手重脚的,我没死在那群畜生手里,回头叫你给疼死了。” 偲偲也知道自己笨手笨脚,忙答应了,不久芳雪从其他姑娘那里过来,却见舞依避过偲偲的眼睛朝自己使眼色,便找了借口支开偲偲,转身问舞依:“怎么了?” 舞依挣扎着支起痛苦的身体,告诉芳雪:“妈妈,我今天瞧见那个人了,端柔郡主。” 芳雪一震,俯身来轻声问:“你……知道了。” “虽然不晓得究竟为了什么,但是和端柔郡主有关对不对?”舞依哽咽道,“是不是因为咱们接待了梁世子,所以这个郡主才来找我们的麻烦?妈妈,这样下去没完没了啊,楼里的姑娘都会遭殃的。” “我知道。” “咱们能做什么吗?那个郡主究竟威胁您什么了?”舞依哭着道,“妈妈,舞依好怕她接下去会直接伤害你,那我们就真的没什么指望了。” “我心里明白。”芳雪脸色青白,神色哀愁,一边为舞依上药,一边说,“你千万别告诉偲偲那丫头,她会闯祸的。” 舞依愣了愣,忽而道:“难道,和偲偲有关?” “妈妈。”偲偲突然出现在两人面前,芳雪大惊,只见她扑过来,瞪着自己道,“到底是怎么了,和我有关吗,什么郡主,什么郡主啊?妈妈你告诉我,告诉我啊。” 倔强丑女 芳雪又心疼又恼火,一把推开偲偲骂道:“谁允许你偷听的,你几时学的坏毛病?” 偲偲不服气,继续追问:“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要害得姐妹们这么惨,和我有关吗,妈妈你干嘛不告诉我,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如果和我有关,就让我去解决好了。睍莼璩伤” “我数到三,你立刻给我滚出去回房闭门思过,再敢问一句,今天再敢让我看到你,别怪我无情。”芳雪发狠了,她要怎么跟偲偲说,她怎么能把偲偲往火坑里推。 可偲偲自小就是一头倔驴,而今次的事又事关全楼人的安危,她当然不肯轻易罢休,竟冲芳雪吼:“你要打就打好了,但你告诉我到底怎么了,和我有关的话,为什么不能告诉我?” “你、你……”芳雪气疯了,转身从大花瓶里抽出鸡毛掸子,照着偲偲劈头盖脸地打过来,偲偲竟躲也不躲,仍倔强地问芳雪,“妈妈你告诉我,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为什么和我有关?” 可她毕竟是柔弱的身子,芳雪气疯了就不知轻重,几掸子下来偲偲就挨不住扑到在地上,舞依又喊又劝,挣扎着扑过来阻挡,外头的人也被惊动,平时不敢劝的今日也豁出去了,硬是从芳雪手里夺过了掸子按到一边,哭着说:“妈妈要教训偲偲,也不在今日,眼下楼里那么多伤病,实在添不起了,妈妈您也要保重,姑娘们都指望您呢。” 偲偲这才大哭起来,又扑到芳雪膝下,哀求母亲:“妈妈求求你告诉我吧,我能做什么我一定去做,我不能害了大家啊。” “把偲偲带回去,看好了,她若敢离开屋子半步,我定打死她。”芳雪却冷冰冰地吩咐众人,继而摇摇晃晃站起来,踉跄着出房门去。 “偲偲,回房吧,你衣服都被打破了,胳膊上还沁血呢。”众人来劝偲偲,好说歹说地把她塞回了屋子。 金梅楼里的哭声终于止住了,但却也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下一个遭殃的人是谁,金梅楼似乎遇到了几十年来最大的问题,姑娘们除了恐慌,还是恐慌。 偲偲趴在床上,哭着哭着便睡着了,方才芳雪发狠不知轻重,着实将她打惨了,身上各处都有笞痕,动一动就呲牙咧嘴得疼,这会子梦里也是抓人打人姐妹们哭喊的情景,睡得迷迷糊糊,却不知自己已高烧了。 昏沉中,额头一阵冰凉,偲偲如抓到了救命稻草般,躁动不安的身子静了下来,再后来,便感觉自己被谁抱在了怀里,软软的暖暖的,安全感笼罩全身,什么都不怕了。 “妈妈,偲偲好些没有,您去歇着吧,这样抱着太累了,都一晚上了。”隐约听见有人说话,偲偲的意识渐渐清醒了,意识复苏后,浑身的伤痛便袭来,她不安地颤抖了一下身子。 见偲偲颤抖,芳雪心疼至极,轻轻哄着:“偲偲不怕,妈妈在身边。” 青楼散伙 令人安心的声音传入耳际,偲偲又陷入沉睡,再次醒来已不知时日,唯见母亲疲倦地靠在床头,只是抱着自己的手不曾松开,心里头又热又疼,伏在母亲胸前低声呜咽起来。睍莼璩伤 芳雪被惊动,知道偲偲醒了,先摸摸她的额头发现不烫了,总算松口气,轻轻捏着她的脸颊嗔笑:“越来越娇气了,挨了几下打就发烧。” “妈妈……”偲偲呜咽着,竟越来越伤心,断断续续地说着,“我总惹你生气,你明明那么着急了,妈妈……偲偲错了,我错了。” “你认错都不值钱了。”芳雪笑骂,将宝贝心肝抱起来,擦去她脸上的泪水,又问,“身上还疼不疼,妈妈给你上药。” 偲偲却腻入她怀里,只是撒娇不说话。 “如果当年不带你回来,是不是更好。”忽而芳雪哽咽起来,竟说了这句话,捧着偲偲的脸说,“是妈妈害了偲偲,妈妈不该这么自私,我不该带你来金梅楼,这里本就不该是你待的地方,可是妈妈没有办法,我舍不得你,丢不下你。” “妈妈……”偲偲哭得更伤心,她从没见过母亲这个样子,也从没听过这番话,头摇得拨浪鼓似的,“妈妈对偲偲最好,能被妈妈捡回来是偲偲的福气,妈妈不要再这么说,我会听话,我会乖的。” 芳雪从哭泣中笑出来,抹了眼泪道:“没事了没事了,一切都会过去的,妈妈已经决定了,把这金梅楼散了,妈妈带你离开京城,咱们去南方,去没人找得到咱们的地方。” 偲偲呆住,要散了金梅楼? “妈妈……”她愣了好久才发声,怯怯地问,“舞依姐姐说的郡主是怎么回事呢?郡主?是那个端柔郡主吗?” 芳雪呆呆地看着女儿,沉默好久才说:“不是我偲偲的错,是他们不讲理,偲偲啊,妈妈告诉你原因,可你不许冲动,不许胡闹,要听我的话听我的安排,不然我会心碎的,好吗?” “好。”偲偲含糊地应着,心跳得好快。 芳雪终于松口将事情的始末告诉了她,苦笑着说:“咱们惹不起还躲不起么,金梅楼不开了,散了也好,我也懒得操心,往后只带着你去过寻常人的生活。” 偲偲心里很明白,这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见妈妈故作坚强,更是心疼,想起那日种种,若非自己好奇心重留下与梁允泽纠缠,绝不会闹到今日田地,一时对自己深恶痛绝,伏在芳雪怀中大哭。 “不哭,傻孩子,什么事都会过去的。” “芳雪妈妈,有人送信来。”不久,有丫头递了一封信进来,芳雪未及多想,便在偲偲面前打开了,看过脸色稍沉,便被聪明的女儿问,“是不是那个郡主?” “她给我们四天时间,第五天还会抓更多的人,她不介意和我们耗下去。”芳雪冷笑,将信撕毁。 “妈妈……” 芳雪见偲偲满面担忧,反笑了,“不怕,我们散了便是了,她是郡主又如何,难道朝廷的律法容许她随便作践人?大家都不会有事的。她是聪明人,这信函没有署名盖印,我连告她的证据都没有,呵……我们惹不起走便是了。” 偲偲心里很难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是日夜里,芳雪便召集金梅楼管事和账房,将楼里所有姑娘入楼的年份,出道时间,挣钱多少等等清算干净,一晚上噼噼啪啪的算盘声不止,平日里听见这声音便是妈妈要派零花钱,可今日听见,却只有回荡在楼内的恐惧、哀伤和低低的啜泣。 何为美丑 第二天,偲偲退了烧,身上的笞痕用了金梅楼特质的棒伤药也好了许多,比起她那几下,舞依等人的伤才叫重,这会子偲偲正一口口喂着她喝药。睍莼璩伤 “苦死了。”舞依柳眉紧蹙,捏着鼻子灌下去后便嚷嚷要糖吃,折腾半天才趴下来,苦笑说,“最近我总挨打,上回为了梁世子,这回好像也跟他多少有些关系,果然是个煞星啊,我说天底下怎么有这么棒的男人,原来根本不是人,是瘟神。” 此时偲偲已将端柔郡主的事告诉了舞依,舞依才叹自己猜得不错,想起白天端柔在衙门里的飞扬跋扈不可一世,恨得牙痒痒,骂骂咧咧道:“那个小蹄子太坏了,偲偲你放心,就是我舞依将来去沿街卖唱,有口饭吃也不会饿着你,咱们情愿苦一些,也不能让你去公主府受虐待。” 偲偲感动不已,哽咽道:“说出去谁肯信呀,金梅楼里最招人疼的,竟是我这个丑姑娘。” 舞依笑:“美丑算什么?纵是我啊芙蓉啊,老了也会丑的,哪个女人能一辈子好看,一辈子不变的那是妖精。可是心地好就不一样了,那是一辈子的美,一生一世都记在人心里的。偲偲你哪儿丑了,天底下最丑的人,是那个端柔郡主。她那么恶毒,恶有恶报,她等着吧。” “阿嚏……”公主府里,端柔郡主打了个大喷嚏,忙将手里的胭脂盒放下,怪尴尬地冲对面的贵妇人道,“舅妈,这栀子花香太浓了,我喜欢淡雅些的,太浓郁的气息和我的气质不配。” 原来今日霍氏带了几个侧妃来小姑子这里串门,将新到京城的几样胭脂买了送给端柔,自然也为了上次儿子欺负她的事来讨好,没想到这端柔也刁蛮,竟然当面说不喜欢自己挑的东西。 长公主虽知女儿不懂事有些尴尬,可仗着自己皇帝亲妹的高贵,也不太愿意给嫂嫂脸面,便一言不发,只看霍氏几个如何转圜。 霍氏自然也是傲的,幸而身边的侧妃们个个都是圆滑的主儿,忙笑呵呵来围着端柔说:“果然还是允泽了解表妹,郡主呀,听说允泽前几日去过胭脂铺,我们猜是给你买东西呢,可这孩子大概是害臊,捂着不肯拿出来,昨儿瞧见你舅母买的,嘴里漏出一句说‘端柔不爱这种太香甜的’,叫我们好一阵笑呢。” 座上的长公主不信也信了,人家既然如此讨好自己和女儿,没得再端架子,便冲嫂嫂笑道:“他们孩子家家打打闹闹,咱们跟着瞎费心,您瞧瞧,两个人都知道心疼对方呢。” 屋子里一阵哄笑,端柔好不骄傲,再加上最近金梅楼被她折磨得人仰马翻却不为外人知道,心中更是得意,便过来缠着霍氏撒娇:“舅妈,那我可就等表哥明儿给我送胭脂了,我会嘱咐厨子做他最爱吃的菜,拿我爹爹珍藏的好酒,绝不饿着他。” 霍氏忙笑:“是了是了,啧啧,我看他也不必等你们婚后有了媳妇忘了娘,莫说这胭脂,我生养他这么多年,他可连枝花都没给我掐来戴过。” 众人大笑,厅堂内自是一团和气。 然梁允泽买胭脂一事根本子虚乌有,霍氏等人不免心虚,便等不及用午膳就赶回来,正巧和下朝的儿子一同到家,霍氏便扭了儿子将此事说了,更一定要他亲自去跑一趟,只说:“她们母女两精明得要死,万一问你东问你西的,可你连胭脂铺的门往哪儿开都不知道,还不叫他们捉了把柄?他们当然不会拆穿你,但下回一定要叫你娘我难堪,你那个姑姑可厉害着呢。” 天仙胭脂 梁允泽见母亲红着眼睛恳求,只怕自己说一个“不”字就要掉眼泪,拗不过自己的孝心,终是答应了。睍莼璩伤偏偏今日他的确赋闲,还真是有功夫出门去置办什么胭脂水粉,于是吃了饭,便带了两三随侍出门。 梁允泽虽然风流洒脱,可对于这女人家用的东西并不在行,出门时遇见几位姨娘问了,便直奔金梅堂来,来时只是觉得金梅堂和金梅楼名字相似,却不知正是金梅楼名下的店铺,而这金梅堂里的胭脂又真真是全京城最好的。 本来那些侯门千金很不屑一家妓院开的胭脂铺,但他们的东西上妆容易色调又美,还常出新鲜东西,故而都只让丫头们私下来买,回去另装了盒子再用,人前都不说破,可熟悉的闻一闻香气便都心知肚明。 “原来是金梅楼的产业。”梁允泽听说后很是惊异,暗叹那座青楼果然与众不同,转念又想,如果送给端柔金梅楼的东西,换个盒子然后等她用过了再告诉她,一定能把她气个半死,想到这里好不兴奋,笃定要买这里的胭脂去送。 “掌柜的,将你们最好的胭脂打包。”带着随侍进门,梁允泽出于玩心,故意将气质举止弄得像那些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转着手里的折扇摇摇晃晃进来,吆喝着,“只要最贵的,大爷统统……。” 可后面那几个字没说出来,梁允泽就被一张丑陋无比的脸吓到了,话说丑也就算了,人生父母养怪不得你,但你能不能不要那那么阴鸷狠毒的眼睛看客人?我是来买东西的,不是来砸店的。 “偲偲,你聋了么?我要买胭脂。”梁允泽清了清嗓子,居高临下地冲正站在柜台里的偲偲道,“拿最好的给我。” 可是偲偲纹丝不动,直愣愣地盯着他,那种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的气势,弄得几个随侍都毛了,上来吆喝:“你这臭丫头怎么回事,我们爷的话没听见啊?” 原来芳雪打算将这胭脂铺也关了,派了账房过来清算,偲偲便顺道一起来为姐妹们娶些蜜粉和遮瑕的膏脂,这会儿展柜和伙计们都在后头和账房清算物件,她便临时在大堂里待一会儿看铺子,谁晓得半天没个客人,一来就是个瘟神。不过看他眼神闪烁,显然是不希望让别人知道他们认识,心里就更加看不起。 “啪”一声巨响,偲偲将算盘拍在了柜面上,冷笑着问,“我们这儿最贵的胭脂也分好几种,不同年龄适用不同的颜色和香气,不晓得这位爷买了给哪位夫人小姐用。” 梁允泽本不想回答,谁知随侍嘴快,“算你识相,赶紧拿好的来,咱们爷是要买了送郡主的,那可是天仙一样的人。” “天……仙!”偲偲故意重复了这一句,恶狠狠地盯着梁允泽,而后撂下一句稍等,便转身去拿东西。心里想,本来还想跟梁允泽吵一架,问问他那个端柔是怎么回事,可是现在人家都给买胭脂了,可见是一伙的,也许那天在金梅楼只是想气气人家,自己还是不要冒险,万一这个人死不认账惹急了,事情更糟糕,她要听妈妈的话,不好再惹是生非。 但又一想,凭什么便宜这两个恶人? 几乎是鬼使神差,偲偲竟很自然地取了两盒碧玉膏,兑上一整盒无色无味的磨皮膏,而后添了薄荷汁,充分搅拌后从样子上看和正常的碧玉膏没什么两样,取了最大的盒子全装了进去,才放到柜台上来。 “怎么那么久?”梁允泽蹙眉,看着偲偲背对着自己鼓捣半天,不免生疑。 是我的错 “大爷怕是少来咱们胭脂铺,所以不知道,这上好的胭脂都是现场调制的,譬如这些花汁都要新鲜的添加进去,之后用得才好。睍莼璩伤”偲偲脸不红心不跳,耐心解释,“想必大爷对女人家的东西并不了解,如今天气越发热了,夏天最怕妆厚,出汗就闷热晕妆,还会让脸上起疹子,所以咱们铺子里最贵最好的碧玉膏,可是京城炙手可热的好东西,您莫看这绿色的膏子,抹在脸上却没有颜色,抹开后还能提亮肤色,凉凉的可舒服了,您送郡主是么?一定叫她喜欢。” “是吗?”梁允泽将信将疑,有点担心偲偲坑他,可想着铺子又跑不掉,她若敢坑人……其实坑人也好啊,反正用的人不是自己,是端柔! “多少银子?”梁允泽问。 “小盒装十两银子,大盒装是三盒的量,但划算,才二十八两。”偲偲没有哄抬价格,报了正价。 “也不贵,才不到三十两。”梁允泽嘀咕着,指挥随侍付钱拿东西。 偲偲称了二两碎银子硬是找给了随侍,一边冷笑:“您瞧着便宜?您可知道十两银子足够普通老百姓一家几口大半年的生计?” 梁允泽一怔,没说什么,正要走,偲偲又吆喝:“您记得告诉用的人,第一次要多抹一些,皮肤受用了,之后更容易上妆。” “啰嗦!”梁允泽气势弱了许多,似乎很在意偲偲那句关于十两银子能派什么用的话,默默看了她一眼,便带人走了。 是日偲偲回到金梅楼,舞依左瞧右瞧都觉得这孩子开心得有点不正常,追问之下偲偲才说:“今天我在铺子里卖了一件新品出去。” “新品?” “嗯,销h?n碧玉膏!” “销h?n?” 偲偲很笃定地说:“一定很销h?n。” 夜里,偲偲给被抓到衙门去挨了打的姑娘们送药,有几个要好的便聚在屋子里,见了偲偲自然也是很亲热,可偲偲一走,便少不了说些心里话。 “我们是不怪偲偲的,妈妈疼她也是应该的,可是为了偲偲要我们全楼的姑娘都散了,代价实在太大了。” “咱们青楼里的姑娘,出了青楼还能做什么?读书人不是说什么从俭入奢易,从奢入俭难嘛,我们虽然低贱,但也不愁吃穿,往后离了金梅楼,妈妈定然是会给我们银子散伙,可那些银子够用一辈子吗?谁晓得将来会怎样。” “总不见得去别家做活,那些个姑娘都嫉妒咱们金梅楼的人,去了还不被欺负?” “可是怎么办呢?难道眼睁睁看着大家挨个儿去衙门挨板子?说咱们楼里的家法狠,尝过才知道,衙门里的板子,每一下都往死里打呀……” “再过几天又该抓人了,我可不想……” 偲偲本是忘记将药膏留下才折回来,在门外听见这些话,心里不由得沉甸甸,又去过芙蓉那里瞧见她的惨样,再回到舞依这里,就红了眼睛。 “怎么不高兴了?回来还见你好好的呢。”舞依瞧见她神情奇怪,随口问了一句后,又喊伤口疼,让偲偲看看是不是裂开了。 偲偲掀开纱被来瞧,果然是舞依大腿上的一道口子又裂开了,瞧见那血染了床褥,眼泪再也忍不住了,伏在床上大哭:“舞依姐姐,是我害了大家,是我,都是我的错!” 吃散伙饭 “傻子……哎。睍莼璩伤”舞依不晓得说什么好,说心里话,她也不想离开金梅楼,就如之前对偲偲说的,她们这些倚门卖笑的女子,真是没有第二条活路的,可是…… “舞依姐姐,怎么办呢?我不想大家为了我散伙,大家对这件事越是宽容体谅,我就越难受。想到大家以后分散在大江南北,可能有些姐妹过朝不保夕的日子,可能又有谁被人骗了卖了坑了,我……我一辈子都不会安宁的。”偲偲抽噎着,头摇得拨浪鼓似的,“我不要,我不要大家为了我吃苦。” “你别哭,妈妈听见又要心烦,她又何尝舍得呢。”舞依叹气,“听说妈妈会照大家为金梅楼付出的多少公平地将银子分发给大家然后散伙,按说这是最公平不过了,可正如你说的,那些在金梅楼本就没营生的姐妹,一来拿的钱少,二来出了这道门,该怎么活呢?在楼里,妈妈即便偶尔打骂嫌弃那些笨姑娘,总给口饭吃给张床睡,出了这道门……” 舞依说着说着便住口了,瞧着偲偲颤抖的目光,自觉失言,她确实是说心里话,可这些话怎叫偲偲受用。 “好妹子,不怕,物竞天择,活不下去也是自己的命,谁也怪不了谁。”只能这样安慰一句,拉着偲偲到身边睡,“陪陪姐姐,我疼得睡不着。” 偲偲抽噎着答应,没多久舞依昏昏沉沉睡去,偲偲却毫无睡意,心里想着母亲,便穿了衣裳往她的屋子来,果然见灯火通明,妈妈又在熬夜。 走近门前,却听一人说:“芳雪姐姐,你只给自己留这些银子吗?将来可怎么过日子,您还要带着偲偲呢。” 芳雪道:“混了那么多年,我总有办法的,可怜的是那些孩子,我想不到更公平的分钱法子了,可这就注定了那些没用的孩子出了门更惨,我怎么忍心。拿我自己的钱分给他们,总可以吧。” “姐姐你别怪我多嘴,咱们楼里的钱总是有个数的,您能给的也有限,给多了也不过是她们两三年的宽裕,根本不能照顾一辈子,既然如此,何苦苦了您自己?” “你别劝我了,就这样吧……” 偲偲没再听下去,悄声退回了自己的屋子,静心冷静了许久,贝齿微咬红唇,翻出纸笔奋笔疾书起来。 翌日清晨,偲偲早早就来到芳雪的屋子,芳雪因熬夜此刻正犯困,朦朦胧胧地瞧见小丫头伏在一边,嗔笑:“大清早怎么不去睡,如今没事任你睡倒不睡,平日里却跟我懒床。” “妈妈想吃什么早点,我去厨房做来,我饿了呢。”偲偲笑呵呵。 芳雪翻了个身,松一松酸痛的筋骨,意识也清醒起来,笑说:“想一口热乎乎的小米粥喝,还有葱油饼,要贴在炉灶里烤一烤才酥脆,别舍不得放盐花,稍咸一些才好吃。” “知道了,妈妈你再躺会儿,我多做一些分给大家一起吃。”偲偲说着凑上来亲了口芳雪,惹得芳雪直腻歪,骂她,“是不是又做错什么是了?一大早来卖乖。” 偲偲却为母亲掖了掖被子,笑嘻嘻说说:“妈妈再睡会儿,我去去就来。” 来到厨房,偲偲挽袖子开始动手,自小在金梅楼里学各种手艺,做饭酿酒制胭脂,就连琴棋书画也略有精通,除了样貌丑些脾气躁些,真真是个好姑娘,但如今好姑娘要走了,走之前,只想给妈妈给姐妹们做顿饭。 浓稠香甜的小米粥,酥松可口的葱油饼,再几样精致的小菜,等她大汗淋漓做完已将近中午,姑娘们也差不多都起来了,芳雪心情也不错,便招呼大家一起在大堂里共同吃饭,心里也盘算吃过后,就给大家分银子,然后今天就动身,金梅楼自此散了。 母女别离 “咱们偲偲的手艺实在好。睍莼璩伤” “偲偲,给我的粥里加勺糖。” “芙蓉姐姐也爱吃,等我吃好给她端上去。” 大家享受着热乎乎的美食,一时将烦恼忘得干干净净,芳雪因算清了账目决定了去留,心里松快便胃口也好,和大家说说笑笑竟也吃下两碗粥,而偲偲却在人前人后地忙碌,并不曾坐下吃。 “你也来吃些。”芳雪果然心疼女儿,扬手叫偲偲过来坐下。 “我一边做一边吃了不少,一口也吃不下了,我给大家添粥,今天姐姐妹妹们就受用我一回。”偲偲欢喜地笑着,一点也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但渐渐的,大堂里的气氛开始不对了,姑娘们直嚷嚷犯困,好几个人直接趴在桌上就睡着了,再不久就是接二连三地倒下,神智尚清醒的芳雪心中大骇,她首先想到的是端柔郡主在大家的食物里做了手脚。 可就在芳雪昏迷前,瞧见了从后堂过来的偲偲,丫头直直地站在自己面前,嘴里不知说着什么,她的听觉已开始麻痹,两眼发黑前,依稀看到了偲偲的眼泪。 于是不过半时辰,芳雪以及整座金梅楼的姑娘都被药倒了。 “偲偲!”楼上,舞依因觉得好些了不甘寂寞想下来凑热闹,才出房门却瞧见这一幕,她惊呼偲偲的名字,因为只有她还好端端地站在那里。 “舞依姐姐,这是我给妈妈的信,你记得叫妈妈看,我要走了,你替我和姐妹们说,一定要保重,金梅楼不能散,大家都要好好过下去。”偲偲含泪说这一句话,从袖笼里掏出信函放在了芳雪身边,又俯下身子抱了抱妈妈,便毅然决然地往外走。 “偲偲……偲偲你别走,偲偲……”舞依大喊,可是身不由己,她受伤的下半身举步维艰,稍走快两步就痛得撕心裂肺跌倒在地,看着偲偲坚定的背影,心如刀绞。 “偲偲别走,偲偲你回来……” 舞依的声音渐渐淡去,偲偲已跑出了金梅楼,从外头将门关上后,便直奔公主府去,她是生长在京城的人,即便从没去过那些高门府邸,总也大概知道在什么方向。 靠着两条腿走到公主府附近,已是大正午,偲偲心里到底有些慌张,不知道怎么上前搭讪,才好让门前小厮把话带进去,因为指不定他们把自己当胡闹的野丫头赶走,岂不是白费心思。 可就好像注定了偲偲要来把自己“卖”给端柔,偏偏这个时候有好多人从门里出来,偲偲定眼看,却是那个梁允泽和端柔郡主为首,后头不过是些丫头模样的人。 “表哥,今天就算了,下回可一定留下吃饭,你瞧今天这一桌子菜浪费的。”端柔笑靥如花,娇滴滴地扯着梁允泽的阔袖,撒娇般说,“知道你心里惦记我我就满足了,往后你一个大男人还是别去胭脂铺,叫人看见笑话呢。” 偲偲再看那梁允泽,一脸温和宠溺的笑,似哄着郡主般说:“你喜欢就好,不必为我cao心,今天实在有事,不然很想尝尝你准备的饭菜,下回吧,下回我一定来。” 那端柔几乎是心花怒放,忙松了手,娇柔款款地送梁允泽上马,还喋喋不休地叮嘱:“记得要来,也别光顾着忙,要记得吃饭。” 梁允泽连声答应着,不久便策马跑开。 看罢这一幕,偲偲心里冷冷一笑,甚至……有些心痛,可为什么,会痛? 但容不得她多想什么,眼看着端柔转身要进去,她奔过来大声喊:“郡主,郡主。” 众人都吃了一惊,有丫头瞧见偲偲的模样不由得大叫起来:“好丑的丫头,来人,赶紧保护郡主。” 小厮们作势要来阻拦偲偲,端柔突然大喝:“退下,我认得她。” 卖身为奴 偲偲立定,微微喘着气,扑通一声跪下冲端柔道:“郡主,求您放过金梅楼。睍莼璩伤” “求我?”端柔今天本就心情大好,此刻见偲偲来服软,更是开心,心情好脾气也好,倒也不想在这里作威作福,便道,“把她带到闺阁去,我一会儿就来。” 于是有几个丫头跑来拉扯偲偲,将她一路带进了公主府后院的闺阁,偲偲根本无暇去看这府邸的风景摆设,只想着一会儿怎么与端柔周.旋。 没多久端柔款款而来,脸上的笑比先前更甜,坐定后喝了两口丫头奉来的茶,才问偲偲:“怎么,你的妈妈想好了,愿意放你来了?” “回郡主的话,是我想好了。”偲偲淡定地看着端柔,心里念:我是偲偲我怕谁? “为仆两年。” “……不能虐待致病致残,不能再次买卖……” “保护金梅楼不被欺压,从此都不再为难金梅楼……” 端柔将偲偲递过来的契约看过,念到后来几乎笑出声,拍在桌上问偲偲:“这究竟是你伺候本郡主,还是本郡主伺候你?” 偲偲淡定地回答:“郡主最英明,有些话就不必我说明白了,总之条件在此一条都不能改,您若答应,我即日就在府里为奴为婢,不然奴婢哪儿来回哪儿去,与金梅楼共存亡。” 端柔心里冷笑:我要你金梅楼做什么,我就要你这个丑姑娘,好叫梁允泽知道我韩端柔不是那么好欺负的。想着又拿契约看了一遍,上头只说不能致病致残,那么打骂惩罚还不是由她说了算,而她最大的目的,就是等着哪天梁允泽又惹她生气,好用偲偲来让他难堪。 “好啊,就这么定了。”端柔挥手示意丫头那笔墨来,在两张契约上签下了大名按下了手印,而后一张自留,一张丢给了偲偲。 “多谢郡主,从今天起我就是公主府的人了,也请郡主履行承诺,从今往后不再为难金梅楼里任何一个人。”偲偲将契约收好,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目的。 但见端柔起身来,幽幽走到偲偲面前,前一刻嘴上还带着笑,后一刻但见手起声响,偲偲脸上火辣辣地挨了一巴掌,端柔更捏起她的下巴冷声道:“从这一刻起,把你那‘我啊我’的自称改了,该怎么叫你自己要不要我教?从今往后你是我端柔郡主的奴婢,再有这类说教的话出现,就不是一巴掌了。” “是……奴、奴婢记住了。”偲偲嘴上乖顺地服从着,心里却把端柔的祖宗十八代都骂遍,更促狭地暗笑:小郡主,看起来你是没喝过马桶水兑燕窝粥,来金梅楼装大爷的臭男人可没少吃过,你放心,我会好好伺候你的! “真丑,实在太难看了,多看你一眼我都怕晚上做噩梦。”想起那天梁允泽在金梅楼给自己的难堪,端柔就咬牙切齿地使劲捏着偲偲下巴上的皮肉,直见她疼得脸色发白,才心满意足地撒手,而后吩咐丫头,“带她去住的地方,吃穿和你们一样,我可不想带一条脏兮兮的狗在身边。” 丫头们应下,将偲偲带走了。 “啧啧,郡主怎么弄了个这么丑的丫头来。” “别挨着我的床,妓院里的人恶心死了。” “让她睡墙角,别用我的脸盆啊。” “你叫什么名字啊?” 任劳任怨 “我叫偲偲……” 丫头房里的人对偲偲的到来充满了敌意,反正偲偲压根没想过这公主府里会有好人,自然也不在意,她们让自己睡墙角就睡墙角,还乐得清静。睍莼璩伤 “呶,这是你的东西,和大家都是一样的,最好做个记号别认错了。”一个丫头给偲偲送来东西,一边没好气地叮嘱,“我们知道郡主讨厌你,想必你以后的日子是不会好过的,郡主脾气不好,你要死要活我们管不着,但是你可千万别拖累我们,我们可不想陪你挨罚。” “我知道了,谢谢。”偲偲平静地应着,不久大家各有伙计都散去,她才松一口气。 此时脸上的疼痛又复苏,伸手摸摸微肿的脸颊,偲偲眸子里露出凶色,心中腹诽:“韩端柔等着,还不知道谁折磨谁呢,这两年,你偲偲大爷我一定好好伺候你。” 此刻,金梅楼里已炸开了锅,芳雪看着偲偲留下的书信,整个人呆若木鸡,连眼光都发直了,众人在一旁半句话都不敢说,可又担心芳雪会想不开不敢离去。 此时突然有人送信来,只是简单的口信,传到芳雪这里是:“偲偲已经和端柔郡主签下了卖身契约,两年后郡主便把偲偲还给金梅楼,从此会保证金梅楼太平无事,但金梅楼的任何人不能去公主府要人,也不得告诉外人这件事,不然偲偲将永远不能回来。” “那个郡主,一定会……”舞依终忍不住哭了,又怕芳雪担心不敢说出后半句话,连连自责,“都是我,我该看着她的,我不该在她面前喊疼的,都怪我,怪我……” 几个背后议论过此事的姑娘也都自责不已,一个个都哭起来,害怕偲偲会在公主府被虐待,其实她们知道,害怕担心都是多余的,那个郡主如此恶毒,偲偲的日子一定不会好过。 “你们别哭啊,咱们偲偲是谁啊,金梅楼上下欺负哪个也欺负不到她呀,莫说那个郡主欺负咱们偲偲了,兴许偲偲她……”一个妈妈这样说着,可到后来还是没了底气,眼圈一红,哽咽着劝芳雪,“姐姐,这件事已经没得转圜了,咱们更该好好过日子,两年很快就过去的,咱们要等偲偲回来啊。” 芳雪的精神慢慢缓了过来,长长一叹后道:“从今天起,金梅楼只许越来越好,你们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精神,两年,就等她两年,两年后回来,我一定要狠狠教训她。” 众人皆默默,谁不知道芳雪嘴硬,这会子恐怕她的心早掰碎了疼,如此都更加小心翼翼,不想给芳雪妈妈添乱。 金梅楼的劫难算是过去了,偲偲却成了最大的代价,往后的两年她都将在公主府里度过,两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谁也不知道,究竟是端柔郡主折磨偲偲,还是偲偲让那个郡主吃不了兜着走。 时间一晃而过,偲偲已经到郡主府三天了,碰巧这三天端柔被接去宫里住,没功夫来为难她,府里的大丫头含珠便领着偲偲教各种规矩,虽不是温柔和善的人,也算正直公平,并未恶作剧欺负偲偲,她这么做,其他小丫头便也不敢随便动偲偲的主意,而偲偲任劳任怨,脾气又好,加之比起她谁都是漂亮的,大家或多或少有优越感,渐渐地也不排斥这个丑姑娘了。 残酷家法 可是好日子总那么短暂,本以为郡主被接入宫里玩几天心情会更好,谁知道这小祖宗竟是拉着张苦瓜脸回到家里,连长公主都跟过来哄女儿,当着母亲的面自然忍着,但长公主一走,她就在屋子里大哭大闹。睍莼璩伤 偲偲在外头听着,大概明白,是端柔在宫里被皇后的外甥女比下去了,谁都说那位小姐高贵大方又漂亮,虽然没贬低她,可这三天她在宫里纯粹是个摆设,用来衬托人家的好。 “偲偲,把茶送进去。”此时有奉茶的丫头来,见偲偲在外面,便存心叫她送,反正这会子谁去都会撞在刀口上,既然偲偲来府里就是派这个用的,没得浪费。 偲偲明知她们为难自己,但没有办法,已经和端柔势同水火,不能再得罪了这些丫头,毕竟她还要活下去呢,遂咬牙接过茶盘,轻手轻脚地进去了。 “那个小贱人算什么,不过是皇后的外戚罢了,我可是皇上嫡亲的外甥女,难道不比她尊贵?”端柔冲着含珠大喊大叫,“不就是生了个太子嘛,皇后有什么了不起,个个儿都去巴结她。比起儿子,皇帝舅舅明明最喜欢他的侄子泽表哥,改天换了太子,我成了太子妃,定要笑着看她们哭。” 含珠是很沉默的人,只是静静地听着没有半句回应,端柔嚷嚷半天便觉得好没意思,正无处撒火,抬眸见偲偲放下茶水捧着空盘子出去,突然想起梁允泽说自己比偲偲还丑,心中不禁怒火熊烧,高声尖叫:“偲偲,谁让你奉茶水的,你一个小贱人也配给我端茶?” 偲偲心想你个小贱人还不配喝我端的茶呢,可嘴上不能说,只能跪下道:“奴婢该死。” “问你话呢,什么该死不该死的,别答非所问。”端柔找到了发泄点,冲过来拧着偲偲的耳朵,“问你呢,谁让你奉茶水的?” “奴……奴婢怕主子口渴,所以……才端茶来。”偲偲心里把那个奉茶丫头骂了千遍,但还是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 “含珠,这三天你没教她规矩吗?”端柔再做恶人。 含珠却冷静地回答:“奴婢都教了。” 因含珠是母亲的陪嫁,自小照顾端柔,端柔虽苛待其他下人,对含珠还算几分尊敬,见她如是淡定也不好发作,便冷幽幽道:“丫头逾越本分,擅离职守,该怎么罚?” “照家法,打二十板子。”含珠冷的像块冰,都不说半句求情的话。 端柔笑得阴鸷,俯身拍拍偲偲的脸颊,说:“你很乖,知道心疼本郡主口渴,可是啊,家里的规矩更大,我不能袒护你,做了不该你做的事,还要袒护人家,就是犯错,那犯了错就要罚,不委屈。今天是头一回,主子我心疼你,想叫你好好记着打,免得将来再犯。” 偲偲低着头,握着拳,生怕自己动一动手指头就会忍不住冲上去扇端柔两巴掌,可这一闹翻就没以后了,她不好冲动,就当这一顿打是换得其他丫头的信任,咬咬牙就能过去,反正她不能弄残自己,这是定好的契约。 “二十板子外,再加二十藤条,记着打肉多的地方,别伤了筋骨。”端柔轻描淡写地又加重了惩罚,得意地看着偲偲,好似在宫里受的气都烟消云散了,忽而又目露凶光,冷幽幽道,“叫闺阁上下的丫头都来,到院子里去打,让所有人都看着。” 往死里打 含珠已经冷若冰霜,应了声“诺”后,出去传了家法,很快便有女人来架走偲偲,韩端柔指挥小丫头将凳子搬到院子里,她要亲眼看着偲偲挨罚。睍莼璩伤 院子里早就摆好了长凳,偲偲被重重地按在上头,心里冷笑自己也能尝尝舞依姐姐们在衙门受的折磨,又笃定了疼死也不哭,绝不要向端柔服软。 丫头们迅速集齐,侍立在周围,端柔款款落座在屋檐下,看着含珠手握竹板和藤条过来,冷笑说:“你可别心疼她,我瞧着若打轻了,含珠你没脸面可就没意思了。” 含珠冷漠地答应着,走到了偲偲边上,冷冰冰说:“记着今日的罚,日后莫再犯了。” “奴婢记着。”偲偲咬牙。 含珠面无表情,问了声:“准备好了么?” “是……”偲偲紧紧抓住了长凳,闭目等待痛苦来临。 果然含珠再没说什么话,抡起手里的竹板便照着偲偲的屁.股打去,皮肉拍打的噼啪声响,惊得边上的丫头一颤一颤,可趴着挨打的这位,竟是死咬着不哭不喊,硬气得很。 丫头们瞧着是佩服,可端柔却被触怒了,她就是要看偲偲哭喊,就是要看偲偲抓狂,眼下这情景,有什么好玩的? “含珠,你是不是打得太轻了?还是偲偲穿得太多,要不要b%u101光了她的衣服打?”端柔邪恶至极,想到那天梁允泽抱着一丝不挂的偲偲亲吻,心里恨得能呕出血来,厉声道,“我瞧她一点都不疼啊,不疼的话,怎么记得住错?给我往死里打。” 偲偲脑袋嗡嗡作响,听着郡主的叫嚣,暗骂自己是傻子,想要少受罪就应该顺着端柔的脾气来,而不是维持那该死的自尊,而此刻含珠似乎也有些生气,手里的劲道果然跟着就大了,巨痛铺天盖地地侵袭身体,偲偲脑中一片空白,索性放开声来大喊大叫。 求饶声,哭喊声,拍打声充斥在院子里,好容易打完了二十板子,众丫头才以为偲偲的噩梦过去了,谁知含珠竟平静地换了藤条,作势要继续打。 “天呐……”丫头们都吓坏了,瑟瑟发抖之余去看主子,她却悠哉悠哉面带微笑,好似看着一出极有趣的戏。 “奴婢知错了,求郡主饶命。”偲偲从前被芳雪罚,最厉害的本事就是认错,眼下虽然觉得屈辱,可嘴上卖几句乖又不会少长肉,既然端柔喜欢,就顺着她好了。 果然端柔大乐,哈哈笑着:“想想你那天多得意啊,没想到有今天吧。” 果然就是为了那天的事,梁允泽你这个混蛋,凭什么让我给你收拾烂摊子? “奴婢错了,郡主饶命!啊……”偲偲没空想太多,现在求饶满足那个小郡主的淫威才是正道。 但含珠已挥着藤条打下来了,旧伤叠着新伤,偲偲痛得几乎厥过去,就在含珠要挥第二下时,外头匆匆跑来一个丫头说:“主子,礼亲王妃和世子爷来了。” 端柔闻言从椅子上跳起来,怎么能让舅母和梁允泽看到自己如此暴虐,忙嚷嚷:“别打了,把她送回去,你们都散了,敢提半个字我要你们的命。”然后立刻进去换衣服,等她再出来往厅堂去,偲偲已经被带走了。 屋子里,偲偲趴在床上气若游丝,众丫头围在一边,都心有戚戚焉。 不久含珠过来,递给丫头们药膏,冷冰冰地吩咐大家给她上药,又一句话都不说就走了。方才那让偲偲去送茶的丫头难免有些过意不去,便主动来为偲偲擦药,可又不想承认是自己害了偲偲,面上表情很是尴尬。 偲偲心里苦笑,现在来装好人,罢了就算我送你们的人情,趴在那里哽咽:“没有打在姐姐们的身上,真是太好了,我从小挨打,皮实得很。” 违心的话 众人一阵唏嘘,尴尬的气氛也被打破,或有人来给偲偲扇风祛热,或有人倒水来给她喝,大家心里都明白,偲偲的存在能免去她们很多灾难,往后主子有脾气就只会对着偲偲,而偲偲也够义气,是个好姑娘。睍莼璩伤 一个丫头突然说:“但愿世子爷今天别招惹郡主生气,上回欺负郡主,害得我们被罚跪,今天如果又让郡主生气,偲偲你就惨了。” “是啊,这会子因为世子爷来了郡主不打你,一会儿她要是高兴,今天可能就真的算了,万一不高兴,偲偲……你自求多福吧。” 药膏抹在身上,又凉又疼,偲偲听着这些话,眼前便浮现出梁允泽那张脸,心中突然大恨,若非这个不负责任不可一世的男人,怎么会有今天这一切?更可笑的是,如今自己的一切又好像都悬系在他的身上,但凡他不乐意了,惹端柔不高兴了,自己就得跟着倒霉。 梁允泽,梁允泽,你这个瘟神!你这个混蛋! 公主府的厅堂里,端柔正娇滴滴地依偎着霍氏,原来霍氏知道端柔在宫里受气了,特特带着儿子来哄她,梁允泽拗不过母亲,又不能当着姑姑的面翻脸,唯有强迫自己说好听的,幸好端柔最受用这些话,笑得跟朵喇叭花儿似的。 其实霍氏没必要做得如此低眉顺眼,她毕竟是正牌的王妃、长公主的嫂嫂,但最近丈夫好像快回来了,她可不希望从小姑子嘴里漏出半句自己的不是到丈夫耳朵里,赔笑说好话又不吃亏,重要的是,礼亲王府的任何人和事不能落人口实。 此刻,梁允泽突然问端柔:“那胭脂你用了么?”其实他只是想确定偲偲有没有坑他。 “天还没热呢,等天热了再用,而且我也舍不得。”端柔娇滴滴一声,扑红了脸躲在霍氏身边撒娇。 梁允泽见她这举止,直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努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又道:“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你用就是了,若是用得好我再给你去弄来。” 一句话说的长公主母女大乐,长公主得意地对霍氏道:“嫂嫂往后搬来和我住吧,不然定叫这小两口腻歪死。” 梁允泽的确快腻歪死了,端起茶杯大口喝起来,众人还当他害臊,不免大笑。之后闲话家常,磨磨蹭蹭大半天,又一起吃了晚饭才说走,梁允泽快被折磨死了,可到了门口还被母亲暗暗掐一把,于是无奈,只好硬着头皮将在家里母亲教过的话对端柔说:“那回在金梅楼我是有些赌气,不是真心要欺负你,你别忘心里去,我以后再不去了。” 说完,梁允泽就内心作呕,看着端柔扭扭捏捏扯着自己的阔袖,更浑身不舒服。 “你知道就好,别总欺负我。”端柔娇嗔一句,便躲到母亲身后,冲霍氏道,“舅妈慢走,改日我去府上给您请安。” 再几句寒暄,梁允泽终于带着母亲走了。 “小东西,这下满意了吧,你放心,有娘在还不叫梁允泽服服帖帖。”长公主宠溺地搂着女儿道,“你乖乖的别折腾自己,娘什么都能为你办到。” 端柔益发得意,在母亲面前做尽乖巧状,之后等父亲回家她问了安,便回来闺阁,却早把偲偲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见丫头们上茶,才想起来,但因心情大好,没心思再折磨偲偲,故作大方吩咐含珠:“今天的事就算了,记得给她上药。” 世子愧疚 如是,众人松口气,偲偲今日大幸。睍莼璩伤 “大幸?”趴在床上疼得迷迷糊糊,听着丫头们七嘴八舌地说,偲偲心里却只有冷笑,幸吗?是啊,是挺幸运的,梁世子今天心情好,哄得未婚妻高兴,所以她逃过一劫,可为什么那么不屑呢?更奇怪的是,为什么心里空落落的,傻偲偲,难道你宁愿挨打,也不想接受这样的幸运吗? 偲偲啊,你怎么了呢? 这天夜里,金梅楼也照常营业,只是偲偲离开带来的阴云还未散去,舞依更要养伤不接客,楼里的热闹不复以往,一些熟客或听说些什么还向姑娘们打听,可半夜跑来的该算是罪魁祸首的某世子爷,竟是什么都不知道。 “偲偲如今不在金梅楼了,世子爷看是否请别的姑娘来。”迎客的龟奴很没好气,心想你是装蒜呢,还是真不知道。 梁允泽当然不知道了,而今晚会来也纯粹因为白天被端柔恶心到了,就想来逗逗偲偲,至少偲偲虽然丑,却是个有血有肉实实在在的姑娘。 “每次都说类似的话,不就是个丑丫头么,你们还当花魁供着?行,你们让舞依一起作陪成不成?银子照给。”梁允泽哼哼一句,却见那龟奴仍皮笑肉不笑的一张脸,顿时有些恼火,“去把你们芳雪妈妈找来。” 然芳雪得知梁允泽来,已主动过来了,她没有别的目的,只是想与他好好说几句话,望他别再给金梅楼带来风波和灾难。 “姐姐,郡主可是说了不能告诉外人的。”一个妈妈劝芳雪谨慎,芳雪却笑,“他早晚也会知道,当然那我是不会命说的,让他有些意识也好。” 于是不等龟奴出来,芳雪已经到了,两人寒暄几句便切入正题,“舞依有伤在身,这一两个月都不见客,偲偲两年后才会回来,所以只能怠慢世子爷了。” 梁允泽奇道:“好好的这是怎么了?舞依为何受伤?偲偲又怎么走了?” 芳雪笑眯眯地看着梁允泽,只道:“为了不让其他姑娘再受委屈,恕奴家不能对世子爷详述,不过恐怕您下回再来,就什么都知道了。” “我会知道?”梁允泽更加迷茫。 “世子爷,只求您往后念在偲偲伺候过您的份上,多多照顾她。奴家会记着您的恩德,不论何时再来金梅楼,必当奉若上宾。”芳雪说着,深深一福,“今日事忙,不能多陪,一会儿会有其他姑娘来,世子爷慢座。” 芳雪言罢就走,但却在回廊拐角处停留,果然,等不到她唤其他人来,梁允泽就气势汹汹地走了。 “姐姐与他说什么了?”边上的妈妈问。 芳雪想到偲偲已红了眼圈,此刻叹:“他这身骄傲,我这里打了哑谜,自然找别人解谜去了。只盼他能哄那郡主高兴,别再害了偲偲。” “主子,奴才打听到了。” 两天后,礼亲王府里,近侍桂喜从外头回来,对着正在书房里专心的梁允泽道,“前些日子公主府里的确新买了一个丫头,听说长得很丑,名字唤作偲偲。据说是自己找上.门来的,好像是什么青楼里的姑娘。” 梁允泽从书堆里探出脑袋,问:“几时的事?” “四五天了吧。”桂喜答,“前天您不是和王妃去了公主府,听说就那天,郡主发怒把那个新丫头打个半死,府里的下人都知道。” “她怎么……”梁允泽深眉紧蹙,又道,“那金梅楼的事呢?” “也打听了,就过去的那大半个月里,衙门隔三差五去金梅楼抓姑娘,带回去就一顿毒打,也不说犯什么罪,打完就给送回去。” 天热,桂喜跑得满头大汗,梁允泽示意他可以喝桌上的茶水,也从书桌里走出来,很认真地问桂喜,“你确定公主府新去的那个丫头叫偲偲,很丑?” “奴才确定。” 梁允泽心底一沉,走到门前,刺目的阳光让他不自禁眯起了眼睛,闷了半天才转身来问桂喜:“那个丫头现在怎样了?” 年幼千金 桂喜摇摇头,表示没有深问。睍莼璩伤 且说那天从金梅楼回来后,梁允泽就对芳雪的话耿耿于怀,本能地把人和事联系起来,就算到了端柔的头上,纠结了一天后,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让桂喜去公主府打听,没想到他担心的事,竟然成真了。 梁允泽起先矛盾,是因为觉得不可思议,为什么一个丑偲偲就能让端柔满足从而放过金梅楼,现在再仔细想想,才记起来那一天端柔闯进来时自己抱的女人是偲偲,就端柔那锱铢必较的个性,她果然是要咬住偲偲不放的,于是乎,心底难免有那么些些歉意。 “两年?”依稀记得芳雪说偲偲两年后回去,梁允泽叹一声,“如果那个女人发疯,只怕你家偲偲两天也活不了。” 桂喜大概知道主子逛青楼,具体的却不是很清楚,听见主子自言自语这么一句,就笑嘻嘻凑上来问:“主子这是惹了风流帐么?” 梁允泽一巴掌打在桂喜脑袋上骂:“有你这么跟主子说话的?滚!” 桂喜不以为意,还笑呵呵道:“主子可千万别在王妃面前露出来,不然又要折腾了。” “啰嗦,赶紧下去,这件事就到这里,你也别再去打听什么。”梁允泽哼一句,赶走了桂喜,随即欲重新埋头写完奏折,可竟少有地不能再专心,撂下笔皱眉自问,“难道你在为那个丫头担心?” 公主府里,天气一热午后便容易犯懒,主子们打盹的功夫,下人们也都躲在各处纳凉躲懒,但总要有人干活有人候着,闺阁这一边,便全都是偲偲的事了。 这会儿她正将洗好的瓜果送到郡主卧房里,因知端柔在午睡,便行动轻缓,不敢发出半点声响,顺利将瓜果放入果盘,忽见帘子后头有小身影闪过,她来公主府也有些日子,并未见过如此娇小的人,该死的好奇心使然,便悄声跟了过去。 但见一个衣着华丽的小姑娘正趴在端柔的妆台上,新鲜地看着各色匣子,翻开一方胭脂盒,点了一点在额头,心满意足地冲镜子里的自己笑。 偲偲知道今天府里有客人,但听说吃了午饭人家就走了,她也不在前面伺候,并没见到客人的模样,此刻看这小姑娘,想必是留下的小客人。 正想着,忽而见那小姑娘翻开一只大盒子,那盒子偲偲虽没见过,但里头的膏脂很眼熟,碧绿碧绿的散发着薄荷清香,不正是她调配的销h?n碧玉膏么,梁允泽那个家伙真的买了送给郡主了? 却见那孩子正伸了手指头要去挑,偲偲知道这东西会伤皮肤,自己本是想坑梁允泽和端柔的,若误害了这孩子,岂不是作孽?不及思量,便赶过来按住了那孩子的手,笑道:“小姐,奴婢有更好玩的东西,您要不要看?” 那孩子显然受了惊吓,又因自己偷偷摸摸做这些事被发现而窘迫,瞪着偲偲瞧了片刻,忽然说:“你脸上怎么了?受伤了吗,疼吗?” “是胎记,不疼的。”偲偲尴尬地笑笑。 种下隐患 “那你有什么更好玩的东西?” 偲偲答:“奴婢是想说,这些胭脂是大人用的,里头铅粉重,您是小孩子应该用特制的,您若想要,奴婢能为您做。睍莼璩伤” “我不是小孩子,我已经十三岁了。”小姑娘有几分傲气,但似乎并不坏,转身将碧玉膏的盖子合上,又来看偲偲说,“我怎么从没见过你。” 偲偲见她无心在那碧玉膏上,便松了口气,回答说:“奴婢才来不久。” 小姑娘起身离开妆台,一边说着:“真是奇怪,堂姐怎么会要你这样丑的人在身边伺候呢?”说着忽而眼中一亮,抚掌道:“想必是有你在的话,更显得堂姐好看,好叫泽哥哥更喜欢她。” 偲偲不语,猜想这孩子口中那个泽哥哥,必然就是梁允泽了。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偲偲。” “我记住了,下回来问你拿胭脂。” “是。” 两人正说着,午睡的端柔被吵醒,嚷嚷着:“谁在外头说话?”之后许是发现身边的人不见了,又唤,“音儿,你在哪里?” “堂姐叫我呢,你赶紧走,她被吵醒了就会生气。”小姑娘这样叮嘱偲偲,而后就绕过屏风去,偲偲只听得她在里头说,“我睡不着,在外头看虫子。” 端柔则温柔地嗔怪:“傻丫头,这会儿太阳正毒,赶紧来躺下。” 再之后两人说话声轻了,偲偲听不见,又见端柔没有发作,便松了口气退出来侍立,不久当值的丫头回来替下了偲偲,等她回到丫头房里提起这件事,才从别人口中知道这孩子是驸马爷的长兄忠勇侯府里的孩子,是郡主的堂妹。 却有丫头痴痴地笑:“可惜今天只云音小姐来了,大公子没见着,大公子可帅气了,要我说,一点也不比世子爷差。” 另一个便取笑她:“你可小心说话,咱们郡主眼中可没有男人比世子爷更好了,大公子也不例外。” 偲偲又听得一头雾水,便有人告诉她,大家口中的大公子就是郡主的堂兄韩云霄,和云音小姐是嫡亲的兄妹。偲偲嘴上不说,心里却想,看那云音小姐的脾性,想必她的大哥也不坏,而丫头们对这大公子也赞不绝口,再想想梁允泽的恶劣,实在不明白郡主眼中怎么就觉得那个家伙是最好呢。 之后几天,韩云音一直住在公主府里,期间有侯门千金前来相聚,大家是客,自然对主人诸多恭维,端柔心情大好,便甚少为难偲偲。而偲偲长得丑陋也不能去客人面前侍奉,倒是太平无事地过了几天,曾有几次与云音打了照面,她还会冲自己笑笑很是友好,让习惯了这公主府里人情淡薄的偲偲感到几分欣喜和温暖。于是惦记要为云音做胭脂的事,这几天便留心攒下一些能用的材料,闲暇时用在金梅楼学的技术制作胭脂。 丫头房里的姑娘们看着新鲜,见偲偲自己做出来的膏子好用又省钱,就都来拜托她弄,偲偲为了和大家更好地相处,尽力满足她们的需求,于是小打小闹变成了大动静,一时连长公主都听说府里丫头们自制胭脂的事,问起女儿来,言语中略带几句责备,娇惯的小郡主便受不住了。 端柔盛怒之下,将偲偲做好的胭脂水粉全部扔掉不说,更罚她跪在院子里的石子路上,而这天下午漂泊大雨,虽是夏天也经不住这样冷雨浇身,黄昏雨停时,偲偲便晕厥在了院中。 之后高烧不退,昏昏沉沉,可端柔却认为她矫情,非要弄醒了再惩罚,幸被含珠劝阻,总算让偲偲逃过一劫。翌日恰逢太妃生辰,端柔随母进宫去小住,便也懒得理会偲偲,才叫她能安眠养病,保住一条小命。 被看光光 其他丫头因没有被主子迁怒,且偲偲很义气地死也不肯说她为哪些人做胭脂,更赢得了众人的好感,故而这几天她卧病在床不仅没人来刁难,更有人端茶送水照顾她吃药吃饭,些许的这些人情温暖,终没交偲偲白付出一场。睍莼璩伤 这天下午,偲偲虽然觉得身体轻松了许多,但吃药发汗弄得身上黏糊糊的,想洗澡又没力气出去,更不好意思开口让大家帮她弄热水浴桶,只怕给她们添麻烦。 没想到的是,含珠却来了,且有别的丫头送来热水浴桶,她只冷冰冰地说:“洗完澡记得擦干,别又着凉,把自己弄干净些,传染给别的姑娘就不好了。” 不用拖着绵软的身体去大浴室,可以在屋子里舒舒服服地洗个澡,偲偲从心里感激含珠,可是面对她那张冷脸,除了“谢谢”二字,实在说不出别的了。 不久含珠等人退出去,其他姑娘也各司其职不在屋里,偲偲褪了衣衫爬进浴桶里,温暖的水包裹全身,四肢百骸都好像会变得酥软,蜷起双腿,膝盖微微露出水面,便看到坑坑洼洼的伤口,心底一阵发酸,但一咬牙死也不要落泪。 泡在热水里,想起了在金梅楼时和舞依姐姐嬉闹的事,虽然那里是世人眼中低贱龌龊的所在之处,可那里有最真挚的情感,最温暖的怀抱,她不用刻意讨好或服从任何人,即便是个丑丫头,却过着公主一样的生活。 “妈妈,舞依姐姐。”埋头在伤痕累累的膝盖上,偲偲到底是哽咽了。 “你怎么哭了?”忽然有清灵的声音传来。 偲偲受惊,倏地钻到水里去,便见韩云音笑着走进来,伏在浴桶上问:“偲偲,你怎么在哭?” “云音小姐。”偲偲见事她,稍安下心来,尴尬地点头问安,回答,“奴婢没有哭,您看错了吧,这不是在洗澡么,所以脸上都是水。” 韩云音歪着脑袋看了半晌,嗯了一声,又举目看看四周,笑问:“你给我做的胭脂是不是也叫堂姐给扔了?” “云音小姐……都知道了吗?”偲偲更加尴尬。 “对不起啊,让你受罚了,身体好些了吗?” “多谢小姐关心,好多了。”偲偲应着,心里矛盾许久,终道,“奴婢这样子实在太失礼了,您能不能先离开一下,让奴婢起来穿好衣服再侍奉您。” “我们都是女孩子,有什么可回避的?”云音并不介意,坐到一边去,“我不看你,你穿吧。” 想想从前在金梅楼,还和舞依姐姐一起洗澡呢,可眼下偲偲怎么都觉得变扭,但显然是没法儿赶走这大小姐了,只有硬着头皮照她说的做了。 小心翼翼从浴桶里站起来,半个身子露在空气里,一手下意识地护着前胸,可这样就只有一只手好伸出去挑边上的衣服,难免有些困难。偲偲的身体白皙苗条,但那拧巴着的身姿竟是有几分撩人之态。 然就在手指要碰到衣裳的一瞬,房门突然洞开,一把男人的声音问着“云音你在吗?”,而后时间仿佛凝固,世界都静止了。 你的屁股 “啊……”等偲偲意识到这一切尖叫着缩回水里,门前的男人也瞬间消失了。睍莼璩伤 “那是我哥哥呀。”云音似乎没受什么影响,撇下偲偲就跟了出来,果然刚才那人正站在门外,她笑眯眯唤了声,“哥,不是叫你在外头等我么?” 男子通身白色长袍,身形高挑,眉目清明气质非凡,正是那些小丫头私下痴痴迷着的大公子韩云霄。 “我还有事,这就要走了,你要不现在就回去我还能送你,若再晚一些,你让公主府的人送吧。”韩云霄温和地问一句,说话的时候目光忍不住朝里头飘,轻咳一声,“那个人没事吧。” “不知道呢。”云音很不以为然,想了想道,“你走吧,我还有话和偲偲说呢。” “她叫偲偲。” “是啊。”云音人小鬼大地看着兄长,蹙眉笑道,“怎么对人家的名字感兴趣?不就是看了一眼吗?难不成你还想对人家负责?也好啊,家里不正要给你纳侍妾么。” “死丫头,胡说什么?”韩云霄骂了一句,垂目似很不屑地说,“她长得也太难看了,你继续玩儿吧,我走了。你别待太久,婶婶和郡主都不在,你在这里干什么呢?” “就是她们不在才好啊,你走吧,可别太晚回去,不然爹娘又该念叨你,烦不烦啊。”云音这样没头没脑地埋怨一句,便扔下哥哥又回来丫头们的屋子,只见偲偲已迅速穿好了衣裳。 “刚才……”偲偲拢着湿漉漉的头发,怯怯地说。 “没关系,他走了。” 什么叫没关系,你们贵族人家流行看了人家身体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吗?这样想着,偲偲又想起某个混蛋的嘴脸,脸上升腾起一股杀气。 云音大方地坐下来,示意偲偲也坐,说道,“那次我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你就上心了,现在害你被堂姐惩罚,我挺过意不去的。我堂姐脾气不好,你多担待一些吧,你现在哪儿还不舒服吗?我给你请大夫。” 偲偲坐在边上,心想眼前这个十三岁的孩子,却比那个郡主要明事理的多,果然家教这种东西,真的很重要,长公主只会宠溺女儿,当然教不了她什么了。 “奴婢都好了,多谢小姐惦记。”偲偲感激地一笑。 “你的故事堂姐都告诉我了,偲偲呀,这两年你可要小心些,别招惹我堂姐,她脾气上来了,谁也劝不住的。”云音笑盈盈道,“我会时常来,我在的话兴许能好些。” “多谢小姐。”偲偲虽然不明白韩云音为何这么客气,但有人愿意帮自己不是好事吗,至少能少些皮肉之苦,两年虽然不长,可自己若再这么病几场,也未必熬得过去。 “偲偲,泽表哥常去金梅楼吗?”可是韩云音突然转了话题,笑眯眯地看着自己问,“你和泽表哥很熟吗?” 偲偲明知道她问的是哪个泽表哥,也不晓得哪根筋不对,竟反问:“小姐说的泽表哥,是哪位?” 云音带着人兽无欺的笑容回答:“就是那次在金梅楼把你衣服脱光的梁世子,他叫梁允泽,我随了堂姐唤他泽表哥。” 偲偲喉咙里一堵,拜托大小姐,你要不要这么无所谓地就说别人被脱光……不对,梁允泽,你个混蛋到底把这件告诉了多少人?你爷爷的,当我没看见你的屁.股是不是? 八字相克 “偲偲,你在想什么?”见偲偲发呆,韩云音又问。睍莼璩伤 “没什么。”偲偲尴尬地笑笑,回答道,“奴婢和世子爷不熟悉,那一次也纯粹是误会,奴婢这么丑,男人看到我就要做恶梦了,又怎么可能和我相熟。” “就是嘛,泽表哥怎么会喜欢你呢,所以说堂姐根本就是无理取闹。”韩云音自言自语一句,又笑眯眯对偲偲道,“泽表哥偶尔也会来这里,下回如果他来,你可要远远地躲着,不然我那个醋坛子堂姐瞧见了,会打死你的。” 偲偲呵呵笑着,云音小姐果然有什么说什么,心想那个瘟神我最好有多远躲多远,又怎么会去招惹他?嘴上当然乖乖地回答:“奴婢记住了,多谢小姐。” 韩云音很满意,起来拍拍偲偲道:“胭脂你就别做了,省得我堂姐又找你麻烦,将来你年满回去了,我再来问你要,那会儿我也及笄了,可以用更好更多的了吧。” “是,奴婢会为您准备及笄的贺礼,以谢您今日的关心。” “倒不要你谢什么。”韩云音笑意深浓,转身要走时又想起一句话,冲偲偲道,“刚才我哥哥看到你光身子的事,你可别对人家说啊,我们家规矩很严,你会给哥哥添麻烦的。” 偲偲腹诽:到底是谁给谁添麻烦?何况我一个女人,犯得着去告诉人家自己被看光的事吗? “我走了。”不等回答,云音便大大方方地走了,偲偲这才松口气,穿戴齐整后忙着收拾屋子里的东西,之后又歇了半天,偲偲终于觉得浑身开始有力气了。 夜里丫头们都歇下,突然有一个人笑呵呵道:“今儿大公子来了呢,可是来去匆匆,我就在廊下瞧见个背影。” 屋里顿时炸锅了,原来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韩云霄今天来的事。 “说起来奇怪呢,大公子好像是从咱们这儿出去的。”那丫头嘀咕着,突然问,“偲偲,你瞧见过大公子没?” 偲偲背对着大家,脸上好一阵白,忙道:“没有瞧见什么陌生人,何况我也不认识大公子啊。” “是啊,偲偲她也没见过。”众人释然,但又有人问,“今天云音小姐来找你了吧。” “对,为了胭脂的事,小姐叫我别做了。” “是别做了,这次郡主进宫还不知道会怎样呢,上次回来气成那样,如果这次再不开心,又该偲偲你倒霉了。” “其实偲偲你的手艺真的很好,我脸上的疹子抹了你给的膏子很快就消下去了,天热也不冒油了。”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着,偲偲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着,渐渐地大家犯困陆续睡了,偲偲却有些难以入眠,提起自己做胭脂蜜粉的手艺,自然会想到妈妈,这可是她手把手教会自己的。 “妈妈,我好想你。”将眼泪生生吞下,偲偲告诫自己要坚强,好好睡觉好好吃饭,一切都会过去的。 两天后,太妃寿辰,宫中免不了一番热闹,皇亲国戚皆入宫贺寿,礼亲王妃霍氏自然也带着儿子代表王府前来。 当今皇帝膝下有二子,长子便是东宫太子,次子因生辰八字与皇廷相克,自幼被送到南疆抚养,二十年来不曾相见,自然与皇帝无甚父子之情,但即便近在咫尺的太子,也不见得多讨皇帝的喜欢。只因皇室上下皆知,皇家子弟中最让圣上中意的不是亲子,而是其胞弟之子,侄儿梁允泽。 世子受宠 这不一进宫,才给太妃磕了头,梁允泽就被皇帝叫到身边去,相反太子却被冷落在一旁。睍莼璩伤 太子本系皇后所出,此刻这般光景,自然叫皇后脸色讪讪,众人深谙其道,见状皆不敢多说什么,纵然霍氏平日里因儿子而骄傲张扬,眼下也知收敛。可偏偏就有人不知天高地厚,想着法儿地要人当面难堪。 但见韩端柔一身艳丽的桃红纱衣款款而来,嗲嗲地依偎着太妃道:“老祖宗您瞧,舅舅他眼里只有泽表哥,虽说侄子亲,可外甥女儿也亲呀,人家进宫好些天了,舅舅都没正眼瞧过我。” 太妃笑道:“这小东西真真没良心,哀家这里疼你还不够么?” 端柔撒娇撒痴,别有用心地瞟一眼皇后,笑道:“舅妈是不是不舒服,怎么瞧您脸色不好呢?太子表哥呢,怎么没瞧见他?”一边说着,还站起来作势寻找,可明明太子和太子妃就在皇帝座下,端柔存心装看不见。 “这孩子,你太子表哥不就在那里?”太妃忙打圆场,又岔开话题说,“到底是知道自己要嫁人的,眼里只有她未来的相公。” 端柔一听,好大的乐意,羞涩道:“老祖宗又嘲笑我,哪个要嫁了,我就留在您身边哪儿也不去。” 皇后一声冷笑,幽幽道:“好啊,柔儿既然不想嫁,那本宫就给泽儿另挑人了。”说着转脸去问身边的霍贵妃,“妹妹觉得如何呢?” 贵妃霍氏与礼亲王妃本是一母同胞的姊妹,当年便因霍贵妃宠冠六宫,皇帝欲亲上加亲,将其妹指婚给了胞弟礼亲王,但自贵妃生下皇次子不久,江南各地频发天灾,皇子被指责生辰八字与皇廷相克继而送走南疆后,荣宠至极不可一世的霍贵妃便收敛光芒,二十来年安居后宫悄无声息,此刻亦只温顺地应一句:“娘娘看好便是。” 皇后笑道:“你家中不是有待嫁的侄女么?不如选来许配给泽儿,想必霍王妃也更喜欢吧。”说着幽幽看向霍氏,笑意深浓,“王妃看如何?” 大人们自然不会当真,可端柔这个孩子却按捺不住了,忙跳起来道:“皇后娘娘,我和泽表哥的婚事是皇帝舅舅指定的,我不过说几句女孩子家撒娇的话,哪里敢当真呢,毕竟皇命难违啊,而我又是孩子没人会计较,可您这么一说,若叫没心眼的人听去了,还当您不把皇上的话放在眼里呢,您不怕自己麻烦,也不怕给太子表哥添麻烦么?” “放肆!”就在皇后要发作前,端敏长公主上前来喝止了女儿,面色严肃道,“还不给娘娘赔礼道歉,这是你一个晚辈该说的话?” 端柔哪里肯,一边还斜眼看着皇后,趾高气昂的样子,显然不将皇后放在眼里。 “她一个孩子,本宫怎会和她计较。”皇后故作大度,但转眼又对霍氏道,“只怕王妃将来,要好好调教儿媳妇了。” 端柔又要顶嘴,但被端敏拉下了,而霍氏也不过笑笑没有接话,一时气氛很尴尬。 又偏偏这个时候,梁允泽从皇帝那里退下,径直过来太妃这边,因不知发生了什么,也没在意,便直接对太妃道:“老祖宗,孙儿有公务在身,这会子就要出宫去,不能陪您去听戏了,改日我在外头挑好戏班子,再特特来陪您乐一回。” 太妃笑道:“真真是泽儿心疼哀家,你去忙吧,可你皇伯伯也是,好容易乐一天还不叫你歇一歇,哪有那么多事呢。” 皇后计较 端柔忙接嘴:“老祖宗,这就叫能者多劳呀,像我等庸庸无为的人,就只能陪您看戏了。睍莼璩伤”本来这句话若不道明不至于惹怒谁,可偏偏端柔怕人家不知自己意有所指,再接一句说,“您瞧,太子表哥和嫂嫂看得多欢喜。” 如此皇后勃然大怒,几乎是怒斥端柔:“柔儿你这话叫泽儿多难堪?好似他故意显摆自己,叫今日留下的人,都没他本事了。” 端柔不服顶嘴道:“我说的话和泽表哥有什么干系?娘娘何必东拉西扯的,再说了,在座又有几个比得过泽表哥的?” “韩端柔,你闭嘴。”端敏见女儿越发轻狂,不得不出言斥骂。 梁允泽观战半日,心中苦笑,见母亲朝自己使眼色,又见姨母满面难堪。 想起母亲时常念叨说若非自己和她在这皇室里外还有几分颜面,贵妃指不定就叫皇后给生吞活剥了,此刻怕姨母事后被欺,忙向皇后示弱道:“娘娘这么说,孩儿更加惭愧,这会子要出宫办的事说出来也实在丢脸,本是我没做好的所以赶着去补救。本来皇上盛怒要惩罚孩儿,幸而太子殿下出言在皇上面前说了几句好话,又指教我一些做事的道理,这才没让皇上生气。再有端柔她是小孩子,说话从不过心,您别和她计较。” 言及太子,皇后自然受用,顺着台阶下来冷幽幽说:“到底王妃教子有方,不像有些人没家教。” 端敏长公主闻言气得脸色青白,可梁允泽已委曲求全,她自然不能发作,死死拉着女儿也不叫她造次,总算将这件事撸过去。 之后梁允泽没事离开,可宫里这些女眷们却各有心思,哪里还有心情听戏,散了后端敏也不愿留在宫中看皇后脸色,翌日就愤愤然带了女儿出宫去了。 回家途中言及此事,端敏忍不住训斥了女儿几句,端柔不满顶嘴,只不过被母亲拍打了一下,于是就哭闹不止,进府后一路摔打着回到闺房,不由得叫下人们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梁允泽你竟然不为我说话,我还不是给你长脸么,还说我孩子气。”端柔哭一句骂一句,撕书摔瓶的几乎把屋子给拆了。 等她闹不动了坐下喘气时,脑子里便出现梁允泽对不起自己的一幕幕,自然另一个人也到了眼前,她正想找人撒气呢,不由得大吼:“偲偲呢?那个小贱人在哪里?” 外头值守的丫头战战兢兢地进来问:“主子要找偲偲吗?” “废话,赶紧去把那小贱人找来。”端柔一脸阴鸷,脸上的笑容恐怖至极。 此时偲偲正在后院洗衣服,刚才就有好心的丫头跑来描述闺阁里的“盛况”,转眼工夫就又有人跑来,一脸紧张地告诉自己郡主要见她。 “偲偲啊,你千万小心,一定别逆着主子,她现在正疯,听说在宫里被世子爷取笑,回来又被长公主骂,她现在恐怕连杀人的心都有呢。” 听说端柔这回是被梁允泽欺负,偲偲才真正有杀人的心呢,大骂梁允泽混蛋,你有没有人性啊?但转念又问自己,他知道自己在这里? 丫头们絮絮叨叨地叮嘱偲偲,但把偲偲带到闺阁,都自保地远离了。 满室狼藉,偲偲进来后几乎找不到立足之地,但见端柔冷笑着从帘子后出来,她便毕恭毕敬地行了礼。 屈膝礼本不必触地,端柔见偲偲委身不动,嘴角勾起冷笑,悠哉悠哉绕到她身后,忽而奋力朝偲偲腿上踢了一脚,眼前的人猝不及防便扑到在了地上。 逃过一劫 这一脚踢得很痛,偲偲伏在地上咬牙忍耐着,可屁.股上突然一重,但觉端柔将脚踩在了上面,只听她道:“屋子里乱成这样,你这奴才怎么当的?限你半个时辰内打扫干净,不然家法伺候。睍莼璩伤” 偲偲不得不应,正要拱身起来,屁.股上又被重重一踩,端柔怒声骂道:“小贱人,哪个许你起来的?你给我跪着收拾,收拾不好,仔细你的皮。”说着又踢了一脚,直将偲偲踹在了地上。 偲偲恨得几乎想转身掐死这疯子,可是想着妈妈和金梅楼的姐妹们,便一遍遍提醒自己: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韩端柔你等着,这笔账我一定跟你讨回来,连本带利,要你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愣着做什么,赶紧的呀。”端柔骂一句,而后坐到一边看着偲偲在地上爬来爬去,拧曲的脸上是得意的笑,偶尔出言辱骂几句,看着偲偲不敢反抗的样子,狂笑不止。 偲偲尽力收拾着,可屋子里乱成这样,就是四五个丫头站着也要收拾半天,她这么爬来爬去的怎么可能收拾好,半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偲偲做好了准备等待另一场折磨。 意外的,就在端柔叫嚣着要传家法责打偲偲时,含珠出现了,不知私下和郡主说了什么,就看见别的丫头拥簇着盛装打扮的端柔出去,而她则只是冷声吩咐自己:“主子回来前把这里收拾好,再弄不好,别怪家法无情。” 偲偲松一口气,可等她要站起来时,膝盖已经痛得不能伸直,幸有几个交好的丫头来帮忙,才勉强把屋子回归了原样,后来才知道,是礼亲王府的王妃派人来请长公主和郡主过去,大概是要吃了晚饭才回来了。 “偲偲你可真惨,郡主现在就把你当出气筒了。”丫头们可怜偲偲,见她坐在床上处理膝盖上的伤痕,都围过来说,“但愿这回世子爷把郡主哄高兴了,回来能给个好脸色,不然你又要挨打了。” “偲偲还不是为了她的妈妈和姐妹们么,这么好的姑娘,却被作践。” “你不要命了,小心叫人传到郡主面前,剥了你的皮。” 众人七嘴八舌的,闹得偲偲很心烦,勉强笑一句:“没事的,我皮厚呀,若是姐姐们遭殃那就不好了,而且我命大,今天不是又化险为夷了嘛。” “是啊是啊……” “姐姐们都去歇会儿吧,一会儿主子回来,还得伺候洗漱呢。”偲偲这样一说,众人也紧张起来,忙抽空去喘口气,等着端柔回来再折腾。 此时有个丫头过来偲偲身边,递过纸包说:“这是我娘托人给我捎来的,现在天气热得很,你总是挨罚必然上火,这是野菊花,你拿来泡水喝,拜拜火吧。” 偲偲很感激,正谢着接过来,外头突然来了一个中年妇人,冲屋子里道:“记着郡主月信的日子,别忘了给主子熬四物汤。” “知道了。”大家应着,那妇人走后便埋怨,“这么热的天,谁乐意去守着炉子熬药,还不得中暑了。” 偲偲手里捏着野菊花,听见这一句,忽而计上心头,忙道:“我不怕热,不如让我去吧,主子这就要喝吗?” “是啊,月信前三天后三天,这个月就快到了,你若真想去我们也不拦着,小厨房里都备着的,你去了就是。” “我记下了,这件事就交给我吧。”偲偲笑着答应,心里头却暗念:韩端柔你等着。 其实这天霍氏会邀请小姑子母女俩过去,本非她的意思,而是儿子突然跟自己说,觉得在宫里让端柔下不来台,怕她又闹腾,不如接来家里哄一哄。这本就是有道理的事,霍氏又事事都顺着儿子,自然爽快地答应了。 痛不死你 故而那半天里端柔在王府被捧上了天,而梁允泽不仅亲口道歉,更陪着自己下了几盘棋,叫得端柔大为欢喜,早就把家里那些事忘光了,回家后因不见偲偲在跟前晃悠,自然也想不起来,一连几天太平无事。睍莼璩伤 但五天后,端柔月信来临,破天荒地痛得死去活来,吃不下睡不着只会在床上打滚哭闹,端敏心疼女儿请了好些大夫来看也无济于事,都说郡主一直注重保养,突然这样实在很奇怪,如今月信在身上不能随便进药,开的方子也是日后调养,就只能眼睁睁看着端柔被疼痛折磨。 这般三四天,端柔被折腾得不成人形,下人们暗下高兴,而偲偲便是其中最得意的。 谁也不知道那几天她忍着酷热看炉子熬药时动了手脚,在金梅楼这么多年,女儿家吃的这些药她都懂,不仅没让端柔喝上活血养血的四物汤,更是将至阴至寒的各种东西熬水加到了药里,这些药渣又被她偷偷倒在丫头房的马桶里,故而药罐里只有四物汤的渣滓,但端柔喝的,却完全是相反的东西。 端柔月信结束后,偲偲再给她熬药时,一边乐呵呵地扇着炉子,一边心里头念:“疼吧,这还是清的,下回一定叫你知道什么是真的疼。” 转眼仲夏已过,这个夏天因韩云音时常来府里居住,且礼亲王府时不时送些礼物来,小郡主的心情一直很好,便甚少折磨偲偲,眼看着秋天要来了,八月二十一是端敏长公主四十寿辰,皇帝一早下旨要为妹妹做寿,端敏便决定在公主府操办,届时宴请皇族宗室在家中欢聚,于是从夏天还未结束起,府里就忙碌起来。 而七月初一又逢韩驸马的寿辰,因不是大寿,就只在家里小小的热闹,请了平素往来密切的几府人来做客,自然礼亲王府和韩府都在列。 前一晚忙到深夜才歇下,偲偲本累得浑身酸痛,偏偏小丫头们还很兴奋,叽叽喳喳地说着:“明儿大公子就要来了,又能见到他了。” “说来也奇怪,大公子早就在适婚年龄,怎么不见皇上给指婚呢。” “听说韩家规矩森严,男子不到二十五岁不能结婚,说什么色令智昏的。” “韩家真奇怪,对男儿管教得很严,对女孩子却好些,你们瞧云音小姐,就是大大咧咧的模样嘛,比起别家扭扭捏捏的千金大小姐可亲太多了。” 偲偲躺在床上听着这些,偶尔插上一两句,她也的确喜欢云音小姐,那个孩子活泼又大方,对自己特别的好,真的如她所许诺的,这些日子常来府里小住,有她在郡主便很少找自己麻烦,怎么说那个疯女人也是要面子的,也是知道她这么暴虐是不能让人家看到的,故而对云音的几分喜欢里,还多几分感激。 “偲偲啊,明天你可别在外头乱跑,别吓着大公子啊。”不知哪个突然冒出这一句,屋子里瞬间安静后,便爆发出笑声,偲偲和大家熟了,也晓得她们没恶意只是开玩笑,当然不会在意,忙应着道,“我记着了,不会去吓唬他。” 这样说着,却不禁想起了那天沐浴被看光的事,心里无奈地自嘲一句:还不知道究竟谁吓唬谁呢,我怎么就那么倒霉。 世子好心 一夜相安,翌日府里便热闹了,虽然长公主夫妇只是请了几户人家,但拖儿带女的来,也济济一堂,年轻人在长辈面前问安后,就各自散去玩耍,小姐们自然都来了端柔的闺阁,而偲偲一早被叮嘱不许出来丢人。睍莼璩伤 公主府虽然不大,却也富丽堂皇,后院几处山石池塘也别致得很,梁允泽被母亲拖来这里拜寿很是幽怨,见大家都散了,就也一个人离了长辈绕到这后面来,只记得小时候在这里玩耍过,倒也许久没来了。 正一个人靠在烤得暖暖的石头凳子上休息,忽而面上一凉,睁开眼,但见云音笑嘻嘻地站在一旁,他忙起身来道:“小丫头,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就知道泽表哥在这里呀,除了你哪个不喜欢热闹?”云音很欢喜,变戏法一样拿出一盒小点心,“中午瞧你都没怎么吃,现在饿了吧。” 梁允泽笑着接过来,挑了一块红豆糕吃着,摸摸云音的脑袋说:“音儿就是乖啊,你堂姐怎么就差那么多。” “堂姐虽然脾气不好,但特别好哄啊,是泽表哥不肯哄她而已。”云音笑眯眯地,满心欢喜地看着泽表哥,突然伸手来摘去梁允泽发髻上沾着的枝叶,嫣然一笑宛若春风。 此时,偲偲正被命令来后院摘花一会儿装盘做饰物,捧着篓子走到这里,却见梁允泽和云音对坐在池塘边,两人有说有笑很是亲热。 不知道又是哪根筋抽住了,偲偲竟然悄悄走到了他们身后,近得已经能听见对话,而云音脸上的表情也被她一览无遗,她在金梅楼见多了男欢女爱,此刻云音看梁允泽的眼神,显然就是当初舞依姐姐痴迷梁允泽时的模样,偲偲怦然心跳,捂着嘴在心内言语:难怪那会儿云音小姐一口一个泽表哥,还问自己那么多事,原来这小姑娘情窦初开了,可她才十三岁啊。 正想着,忽听梁允泽那好听的但是在偲偲听来十分可恶的声音响起,温和地冲云音道:“辛苦你了,总是麻烦你过来陪着你堂姐。” “泽表哥拜托的事,我当然要尽心尽力啦,反正在家也无聊,过来和堂姐一起也有个伴儿,你就别谢我了。”云音欣然而语,眼眉间有几分骄傲,又道,“偲偲是个好姑娘,至少她能为了她的家人做出这么大的牺牲,就很值得人敬佩了。” “兴许是吧。”梁允泽语气略沉,似苦笑道,“这件事多少因我而起,你堂姐的脾气实在难以捉摸,有你在多少好一些,她不至于疯魔得虐待人家。” 原来……是你? 偲偲万万没想到,连丫头们都奇怪为什么云音小姐近来总往公主府跑的原因,竟然是为了自己,而真正促使她如此乐意的,还另有其人。 梁允泽,你是在帮我吗? 偲偲呆在原地,心里固有的价值观稍稍有些动摇,可还是忍不住骂:你这样做算是对自己良心的安慰吗,我不稀罕。 等等,你大爷的这么说你知道我在公主府喽,既然知道你还惹那个疯女人生气,你是要把我往死里坑吗? “秋天了,太阳落山早,泽表哥别坐太久啊,我哥哥他们在书房下棋呢,你也过去嘛。”云音娇滴滴说了这句后,便收回了盒子,“我回去堂姐那里了,一会儿晚宴上见。” “去吧。”梁允泽笑笑,站起来看着云音远去后,对着池塘舒展了身体,但似乎并不想离开,可偲偲还等着摘花送回去呢。 “我……还怕你不成?”偲偲腹诽一句,便大大方方地朝花坛走去。 如此自然要生出动静,梁允泽看过来,便问:“谁在那里,做什么呢?” 你不问会死啊,不会装作没看见吗?偲偲心里骂一句,却不得不转过身来应,“奴婢来摘花的。” 郡主发飙 “偲偲?是你啊!”梁允泽有些意外,几步走过来歪着脑袋看她,问道,“好久不见了,你还好吧。睍莼璩伤” 偲偲抬起头,笑得僵硬如石膏,几乎咬牙切齿地说:“托您的福,奴婢死不了。” “死……不了?”梁允泽感受到了从她身上冉冉升起的杀气,退后一步,“咳咳……在公主府要好好做事,别惹主子生气,这里的主子可没我这么好脾气。” 偲偲瞪着他,恶狠狠地回答:“是啊,世子爷您地上没有天上有的好脾气。” 每次被这张丑陋的脸瞪着,梁允泽都会浑身不舒服,可是这种不舒服又和面对端柔之类的千金小姐很不一样,也并非嫌弃偲偲丑陋,反正就是叫人很不自在,可偏偏越不自在,他越是不想把目光从偲偲身上移开。 “你摘花?我帮你吧。”梁允泽说完这句就觉得自己十分恶俗。 “别别别!”可偲偲好一阵激动,手摆得波浪鼓似的,几乎是哀求梁允泽,“世子爷饶了奴婢吧,若叫谁晓得您在这里帮奴婢摘花,奴婢九条命都不够死的。” “有那么严重么?”梁允泽很不屑。 见他这副纯良无辜的模样,偲偲莫名地来火,一时没控制住情绪,脱口而出道:“你别再添乱了,就因为你的自以为是,多少人跟着遭殃知道吗?” 梁允泽一愣,茫然地看着偲偲,懵了半天没说话。 两人这样无声地对立着,偲偲也自觉言重了,毕竟今天知道是梁允泽暗中拜托韩云音常常来公主府,好免了端柔动不动就拿自己撒气的事,心里对他的憎恨自然就减少了,虽谈不上感激,可总觉得好受些。 “金梅楼我会派人保护着,不管将来发生什么,都不会再让韩端柔去闹。”梁允泽沉甸甸地,也终于把这句憋了很久的话说出来,“其实当初你们为什么不来找我呢,你太冲动了。” 偲偲也索性摊开说:“找你,你堂堂世子爷,要我们怎么找你?” “算了,现在说什么……” “偲偲,你在干什么?”可梁允泽话还没说完,韩端柔突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几乎尖叫着冲向她们,不由分说一巴掌打在偲偲脸上,怒骂道,“小贱人你在干什么,你在勾.引谁,贱人贱人。” “韩端柔,你别无中生有,我们只是在这里偶遇。”梁允泽怒了。 “我们?什么我们?你和她是哪门子我们?今天都没见你正眼瞧过我,现在倒好,和这个小贱人在这里眉来眼去。”端柔疯了一般,一边说完,一边扑来冲着偲偲拳打脚踢,梁允泽本能地上来劝阻,一时没收住力气,竟把端柔摔在了地上。 “啊……梁允泽你打我,你为了一个贱人打我。”端柔索性坐在地上哭天抢地起来。 “起来。”谁知梁允泽不仅不道歉,更怒声呵斥她,“马上给我起来,你这像什么样子,要不要我把所有人叫来看你撒泼?韩端柔,你还想做我的妻子,就你这副德行,你配吗?” 端柔呆住,身子眼睛都在颤抖,咬着唇不敢哭,只呆呆地看着梁允泽。 “你再哭啊,再骂啊。”梁允泽怒声道,“今天是姑父的寿辰,你在这里哭闹,是一个女儿该做的事吗?” “还有你,摘了花就赶紧走,呆在这里干什么?”梁允泽又转身来骂偲偲,可是那眼神不由自主地就变得温和和心疼,后半句话也生生地吞下了。 偲偲本来被怒喝一声满肚子火气,结果梁允泽的脸实在太好看,再配上这温柔的眼神,她竟然没出息地把火气吞回去了。 端柔又不是傻子,瞧见这暧mei不清的对视登时大怒,立刻嚎啕大哭起来:“梁允泽你这个坏蛋,为了一个小贱人骂我打我,我……我……” 互不相欠 “你们在吵什么?”却是此刻,韩云霄也来了,一脸茫然地看着三个人,但不等回答,就仿若无人地先冲着偲偲道,“我来晚了,现在走吧。睍莼璩伤” 端柔停止了哭泣,好像被弄糊涂了。 韩云霄呵呵一笑:“你们俩吵架也真会挑地方,我以为这里没人来的,约了偲偲来说话,想给姑父准备个惊喜的。”说着又对偲偲道,“走吧。” 偲偲懵了一瞬,很快明白过来,大公子在帮自己解围。 可端柔不傻,起身抽抽嗒嗒地问:“堂兄你说什么呢,你又见过几次偲偲,怎么会和她认识?” 韩云霄笑道:“你问云音不就知道了?这个夏天我送云音来再接她回去,也不下四五次了吧。”言罢急匆匆上前拉着偲偲就走,一边还说着,“你怎么这么傻,看见猫狗打架就该躲远点,被挠着咬着就糟了。” “堂兄……你说谁是猫……”端柔叫嚣着,但韩云霄头也不回地带着偲偲走了。 于是池塘边上只剩下梁允泽和端柔,而因韩云霄的几句话插进来,梁允泽也冷静下来,努力好声好气对端柔道:“你别胡思乱想,她只是个丫头,我和她能有什么事?今天是姑父寿辰,别弄得大家都难堪。” 端柔却不依不饶,大哭:“明明是你的错,我哪儿对不起你了,要你用个丫头来气我?” “不可理喻!”梁允泽见说不通,转身就走。 此时含珠也带着丫头找来了,见梁允泽拂袖而去,小郡主哭得梨花带雨,暗暗叹了口气后,便搀扶端柔回闺阁去洗漱。 “郡主知道世子爷的脾气,何苦跟他拧巴,您越是大方从容,他反而没辙。”含珠侍奉端柔洗脸,素昔冷漠的她也忍不住出言相劝了,见一旁的碧玉膏匣子,忽而笑道,“这膏子您都没舍得用,所以就想不起人家的好来,其实世子爷对郡主也是很用心的呀。” 端柔恹恹地,嘟囔几声后,拿过碧玉膏来看,那扑鼻的薄荷香叫她精神一振,方才哭闹惹得头痛欲裂,这气味倒很让人舒服。 “用用看吧,一个夏天都没舍得用,可我哪儿是不记着他的好,是太珍惜了呀。”端柔嘀咕着,便示意含珠为她抹上。 这碧玉膏果然是好东西,看着碧绿碧绿的,到了脸上一匀开就无色了,抹匀后肤色也亮,再加上凉凉的感觉,特别舒服。 “那个家伙,还挺会买东西的。”端柔心情好了些,托着脑袋想想刚才的事,本是云音约自己去后院池塘的,谁晓得到了那里却看到这副情景,不过后来堂兄也来了,看样子好像真的是堂兄约了偲偲。 “不管了不管了,反正那小贱人给我等着,非得狠狠收拾她一顿。”端柔恨恨地骂一句后,便重新换了漂亮衣裳出去见客。 这一边,韩云霄一路将偲偲带到了公主府的厨房,众厨子和丫环们都吓了一跳,韩云霄却爽朗地笑道:“今日本公子要为姑父做一道菜贺寿的,你们忙去吧,这里交给我和偲偲就行。” 众人不得不散去,偲偲也洗了手系了围裙过来,其实她除了那天洗澡时和韩云霄有一面之缘,两人就再也没怎么打过照面,但今日显然是他出手帮了自己,偲偲此刻很感激地说着:“多谢大公子。” 韩云霄却欣然一笑,摆摆手道:“那个……你懂的,这样咱们互不相欠了。” 两人目光对视着,偲偲一个激灵想起那天自己被看光的事,脸颊倏地一红,死命地低下头,“对不起……那天奴婢,太、太失礼了。” 泪流满面 “都是误会而已,你不计较已经很懂事了。睍莼璩伤”韩云霄笑笑,手里已忙碌着准备食材,一边道,“整个夏天都听云音回家后会谈论你,没想到一个青楼的小丫头,竟有这么多见识。” 偲偲笑道:“青楼里来的都是五湖四海的豪客,奴婢这些见识也是道听途说的,因为见小姐喜欢听,就偶尔会说些,实在不知天高地厚。” 韩云霄笑道:“你要谦虚我也没法子,不过今天这些东西,可得你帮着弄。” 偲偲瞧一眼桌上铺开的食材,笑道:“大公子这是要弄东瀛人吃的东西吗?我们金梅楼从前也做过几回,但是因为得不到新鲜的食材,就很少做了。” “你看,我找你就对了。”韩云霄乐道,“这是我从东瀛使者那里得到的,很新鲜,我在他们的别馆里吃过一次,挺有意思的,想着今天请大家尝尝,平日里我们家古板得很,我有心也做不到。” “奴婢知道了,这就帮您弄。”偲偲笑着,挽手来拿刀片鱼,一边又道,“其实这也不是东瀛人的东西,咱们汉人早些时候就吃这生食了,就是从咱们这儿传到东瀛去的,后来因为爆发疫病,大家才渐渐不再吃这东西,时间久了都以为东瀛人才吃呢。” “你还知道这个?”韩云霄很惊讶。 偲偲莞尔:“也是听客人说的,奴婢在公子面前显摆了。” “没事没事,我喜欢有见识的人。”韩云霄对于新鲜事物充满了好奇,言辞间比起韩云音显得更加得平易可亲。 两人有说有笑的弄着食物,不久却又下人来找韩云霄,说前头主子们要见他,云霄告诉偲偲该弄些什么,而后嘱咐她待会儿亲自送菜来后便走了。 偲偲一个人忙忙碌碌地准备着,正要做饭卷,突然看到边上搓泥留下的山葵,不晓得脑袋里哪根筋活跃起来,见四下无人,拿过山葵细细地切了丝,然后卷入饭卷,切段装盘,留心在这一盘上做了记号,等一切忙完,果然外头来人叫传膳了。 因为是给驸马爷的贺礼,韩云霄准备的菜肴先上,几个大力的下人端着大盘的生鲜鱼虾进去后,着实叫人大开眼界,纷纷笑问:“这东西就生着吃,岂不是成野人了。” 韩云霄一一解释后,偲偲也正带着人送来熟制品,小心翼翼地将分碟一份一份摆到主宾面前,便悄声退到了后面。 座上的人或有瞧她几眼的,因碍着主人家不好动声色,可眼眉间的嘲笑之意还是溢了出来,这让端柔很生气,便突然娇滴滴冲霍氏道:“舅妈,你瞧我今儿脸色好么?” 霍氏自然笑道:“端柔的皮肤白里透红,自然是最好的。” 她便附耳上来,悄声说:“我擦了泽表哥送的胭脂呢。” 霍氏呵呵笑着,看了儿子一眼,梁允泽先是莫名地发呆,看看母亲又看看端柔,见她纤指抚面,又朝自己比了个盒子的手势,一时明白过来,却又存心做出茫然状,等端柔的劲头过去后,偷偷看了偲偲一眼,她那里淡定自若,两人目光相接时,偲偲很不屑地瞥了他一眼。 如此不禁叫梁允泽生气,生怕要表露脸上,便只好笑呵呵招呼大家:“到底云霄见过世面,我听说东瀛人别馆里就吃这东西,一直没敢去见识,今日托姑父的福,能尝一尝了。” 旁人未多想,云音却有心去看了梁允泽一眼,又看看偲偲,而后一笑没说什么。 这边韩驸马大乐,招呼众人动筷子,云霄一一演示该怎么吃,间或讲了些小故事,甚得人心,于是偲偲出现带来的小骚动也渐渐被淡忘了。 此时端柔吃了面前的饭卷,很是喜欢,便娇滴滴地来讨好梁允泽道:“泽表哥赶紧尝尝,这东西着实好吃。” 一旁女眷笑道:“瞧瞧,驸马爷和长公主都在呢,不说请父母先吃,只想着世子爷,咱们小郡主什么心思都藏不住。” 众人大笑,梁允泽尴尬也不是,笑也不是,点头应付几下,也动了筷子,其实称赞这小盘子里几件东西好吃的不止端柔一人,大家对此都赞不绝口,梁允泽没多想,挑了饭卷整个送到嘴里,但才咀嚼两下,便闷着了。 端柔却还好心热情地问:“好吃吧,我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呢。”扭头去谢谢韩云霄,“堂兄往后吃过好东西,可还要记着我们呀。” 但谁又知道梁允泽此刻有口难言,一股子辛辣直冲脑门而来,却和往日吃的辣菜完全不同,鼻腔胸前都似被扩开了一样,头皮发麻脑袋里一片空白,等他努力咽下这口饭时,已经是不能自控地涕泪滂沱。 “泽儿,你怎么了?”随着长公主这一问,大家都纷纷来看梁允泽,只见他眼鼻通红泪流满面,都不禁担心起来。 毁你的容 梁允泽这辈子都没这么丢脸过,可又不能说是吃到了奇怪的东西,毕竟是韩云霄准备的。睍莼璩伤 “泽表哥,你怎么哭了呀?怎么了怎么了?”端柔自然是反应最大的,可是她才站起来要走过来,边上一位小姐突然大叫,“郡主你的脸!” 众人的目光又跟着来看端柔,才发现端柔的脸自下巴开始发出红疹子,甚至是眼看着它们一点点从端柔脸上冒出来,几个胆小的小姐吓得尖叫跑开离得端柔远远的就怕被传染,可端柔好像没什么感觉,等下意识伸手去摸脸蛋,才被凹凹凸凸的手感吓得疯了一般尖叫大哭。 一时间,寿宴被端柔弄得鸡飞狗跳,等众人把端柔带走,才重新坐下来吃饭,可端柔发疹子的缘故还没弄明白,难免人心惶惶,幸好此刻梁允泽的眼泪算是止住了。 因为要上正菜,这一波餐盘要撤去,偲偲被吩咐一起来帮忙,她从刚才起就淡定地看着一切,前头端盘子时凑近端柔就闻到了薄荷香,那是她亲手调的膏子,自然就想到端柔在脸上涂了什么,于是站在后头时,便幸灾乐祸地等着看梁允泽出洋相,安心等着看端柔咋呼。 此刻收盘子到梁允泽身边,她俯身的一瞬,幽幽笑道:“世子爷,山葵的味道不错吧。” 梁允泽一愣,等回过神来偲偲已经走了,这才明白为什么别人吃了都没事,只有自己泪流满面,心里一阵暗恨但不得发作,可没多久却又释怀了,心想这个小丫头还有心思捉弄人,可见没叫端柔折磨惨,最好她一直有这个劲头,安安全全地度过这两年。 不久闺房那里传话来说,端柔不是病,而是抹了一种胭脂过敏,众人这才安心,而梁允泽却突然想起来碧玉膏那件事,心想偲偲这小丫头果然歹毒,坑人都不动声色,哪天端柔指不定死在她手里还傻子一样什么都不晓得,这样想着,竟突然就笑了。 “泽表哥笑什么?”云音瞧见,问道,“你又哭又笑的,可别吓着我们呀。” 梁允泽忙言失礼,而霍氏因见长公主脸上不好看,便打圆场道:“这小子是想着端柔没病,所以高兴吧。” 一句话打破尴尬,众人重新乐起来,梁允泽也不介意,只淡淡笑着,云音在旁边瞧着,欢喜的脸上莫名带了点点忧伤。 这一天总算热热闹闹地过去,到深夜大家各自回屋休息,都累得精疲力竭,偲偲早就想睡了,可屋子里的丫头们却缠着她不放,她们就不明白了,偲偲这么丑,怎么就能招惹了梁允泽又攀上韩云霄,她们在府里这么多年,也没见大公子正眼瞧过。 偲偲怎么好说因为一场误会自己被人家看光,而韩公子心地好总惦记着要补偿自己什么,而今天一切也阴差阳错各种巧合,于是只能编瞎话道:“其实是我无意中在后院撞见世子爷,因此惹怒了郡主,然后云音小姐为了帮我,才求大公子来打圆场,我和大公子连三句话都没说到,我只是在厨房里打下手,我这么丑,大公子看我一眼就够受了。你们都知道嘛,大公子最疼他的妹妹了,其实这一切都是云音小姐安排的。” 众人将信将疑,自然不信也没法子呀,于是渐渐的话题转向了郡主,有丫头怯怯笑道:“听说是用了世子爷送的胭脂膏才起疹子的,大夫说没个十天半个月消不下去,可是郡主还不敢说是世子爷送的,怕人家笑话又怕世子爷生气,也真够她受了。” 不知谁说了声“活该”,众人皆大笑。 偲偲这里闷头朝墙睡着,却没有心思听这些笑话,只是想起白天的事,想起梁允泽对自己的用心,想起他拉开郡主的那一幕,想起他知道被捉弄也不点穿,可不晓得自己为什么要在晚餐时捉弄梁允泽,明明今天是大公子一直在帮自己,可到头来她却只惦记着捉弄另一个人。 “妈妈,他说会一直保护金梅楼,不晓得为什么,我竟然信他。”偲偲心中暗暗说这一句话,卷紧了被子睡去了。 我不欺人 驸马爷的寿辰过后,众人便开始打点长公主八月的大寿,而长公主大寿之前还有中秋节,宫里太妃早就传话出来,让长公主带着闺女进宫去过节,所以公主府里忙的一切,都是为了八月二十一的大寿。睍莼璩伤 但这几天,小郡主一脸疹子痛苦异常,又哑巴吃黄连不敢说出真正的缘故,大夫来了几个都没见好,要得她天天缠着长公主哭闹不休。 那一日不知哪个丫头多嘴,在主子们面前说到偲偲精于此道,几个丫头脸上的红疹都是靠她之前调的膏子治好的,长公主病急乱投医,便说要让偲偲来试试看,起先端柔死活不肯,可熬了两天脸上的疹子仍不见好,终是妥协了。 偲偲跪在床边装模作样地看过端柔的脸后,便回答长公主道:“奴婢可以试一试,但不敢保证能治好郡主,做出来的膏子奴婢会现在自己脸上试用,没有事才敢给主子用。” 端柔冷声道:“你这张脸怎么毁都不要紧啊,我的脸可金贵着呢。” “柔儿。”端敏嗔怪一句,只吩咐偲偲,“你好生去弄来,若治好了郡主的脸,本宫自然赏你,不许有差池。” 偲偲知道端柔病根在哪儿,自然胸有成竹,但还是装愚怯怯道:“奴婢记住了,但调制膏子需要很多东西,奴婢试用也要一天,所以只怕要后日才能用在郡主脸上。” “不打紧,你要什么跟含珠说就是了。”长公主有些不耐烦,将此事交付给含珠后,就让偲偲下去了。 含珠帮着偲偲配齐了药材后,忍不住问了一句:“你真的有把握么?别弄巧成拙。” 偲偲觉得含珠总有意无意地在帮自己,心里委实是感激的,但人家不言明自己也不好点透,便只是恭敬地回答:“奴婢有分寸。” 如是,偲偲倒腾了两天,终于把药膏调出来,第三天涂在端柔脸上后,竟半日功夫就消了一大片,到了夜里已几乎看不见,翌日天明便神奇地恢复如初了。 “小贱人你倒有本事,看来本郡主把你弄回来还真是对了。”端柔心情大好,可言语依旧刻薄,也没有赏赐偲偲什么,长公主也不过让含珠拿些食物给她权作赏过了。 这一切偲偲不在乎,既然碧玉膏是她做的手脚让端柔吃了苦,就该由自己来收拾这个局面,她本无心害人,只是想让嚣张跋扈的端柔受点教训,至于之前害她月信剧痛的事,偲偲也收手了,人不欺我我不欺人。 再有,偲偲晓得这件事也和梁允泽脱不了关系,若不能好好收场,难保端柔不说出原委,莫名的,偲偲竟不想害得梁允泽难做,就算是对他用心良苦地让云音小姐来照顾自己的回报罢了。 而这一边,脸上的疹子好了后,端柔又恢复了往日的活泼精神,但心里对于碧玉膏一事仍旧耿耿于怀,因为叮嘱了含珠不要告诉母亲和家人,所以并没有人知道她是用了碧玉膏后才出的事,私下则让下人拿了碧玉膏去胭脂铺验货,得到的结果果不其然,这东西里掺了大量伤害皮肤的东西,所以才让端柔吃了这么大的苦头。 “你说梁允泽他知不知道?”私下里端柔闷闷地跟含珠抱怨,心里头恨得不行,“倘若他存心害我,就是在太可恶了,可若不是他的错我冲他发脾气,岂不是更糟糕。” 含珠便劝她息事宁人,既然脸上都好了,就别计较了,兴许男人不会买这些东西,叫人坑了也未可知。 端柔嘴上答应着,心里一直没放下。 秘制灵药 一日长公主出外窜门回来,见了女儿便道:“我听说今夏江南水患后,有几个村庄的人都染了皮肤病,当地官府没有重视,等如今越来越严重,那村里好多人都已散到各处去,临近的几个地方都出现了病症,到处围追堵截,乱着呢。睍莼璩伤” 端柔对民生从不关心,但因自己吃过皮肤的苦头,只漠然地说一句:“别弄到京城来就好。” 端敏又道:“但治水这件事,本是你舅舅在管,如今这样少不得招人非议,这几天你泽表哥他成天和太医们在一起,研究有没有能对付着病症良药。” “是吗?”提起梁允泽,小郡主总算有几分兴趣,嘀咕说,“他又不懂医术。” “事关他父亲,他能不急么?”毕竟礼亲王是长公主嫡亲的兄长,她也不想自家兄弟因此事被其他妃嫔所生的兄弟姊妹非议,揉着额角道,“可惜我们都帮不上忙。” 本是母女俩之间的私房话,可才过两天,端敏便勒令府里上下没有事不得出门,每日必须洗漱消毒,原来京城也发现了一例病例,那得了皮肤病的人正是从病源那村子来的。 端柔最爱惜自己那张脸,自然比旁人都紧张,但是听父母言辞间提及有大臣们趁机在皇帝面前说礼亲王父子的坏话,不免为梁允泽操心。 这日夜里卸妆时瞧见自己柔滑如初的肌肤,想起之前那件事突然心生一计,待得半夜三更,便把偲偲叫到了跟前,问道:“是不是皮肤上的病你都懂?” 偲偲白日劳作,此刻疲惫不堪,听见这句,心里尚以为端柔又得了什么病,不由得暗搓搓地高兴,心想何不再恶整她一番,忙道:“是,奴婢都懂。” “胡说,你才多大,那些老太医还有不懂的呢。”端柔却骂一句,满脸的不信。 偲偲腹诽:既然你都知道我不是都懂,再问我不是废话么? “不过本郡主现在也只有你能用。”端柔很不情愿,轻咳两声后道,“现在有件事要你做,但是只许你和我知道,你若敢对别人说一个字,小心你的贱命。” 偲偲木然地看着端柔,嘴里应着“是”,心里想你该不是让我去杀人放火吧。 原来,端柔为了能在梁允泽面前有所表现,便让偲偲私下研究做出怎样的药膏才能对付那皮肤病,若是偲偲做成了,她便当做自己的功绩去献宝。可是偲偲并不是学医的,她那些护肤的功夫不过是金梅楼里女儿家们用来保养的,可现在被端柔逼着倒腾,她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之后两天,端柔多方打听了那病情的症状,偲偲想这也是救人治病的好事,索性认真起来,又让端柔问了那病源所在村子的各种情况,从韩驸马的书房借了几本医术来翻,煞有其事地研究起药方来。 可见到偲偲这么认真,端柔又不舒服了,冷言冷语地问她:“你还识字还能看书?这医术上文绉绉的话你懂?你若不会就不会,可别给我偷懒磨工夫。” 偲偲每嘴上顺从地答应,心里则会暗咒:你等我研究好了,拿你来试试,烂了破了你的小脸蛋,可别哭。 到了第三天,偲偲给出了结果,不仅有外敷的药膏,更有内服的汤药,端柔将信将疑,说:“若吃死了人,你可小心了。” 偲偲却很笃定,回答说:“未必能治好,但绝对吃不死人。” 端柔没办法,只因听说那病例有染了几个人,连诊治的大夫都染上了,朝廷催得很紧,因这件事全国上下都很紧张,梁允泽压力极大,她可不要自己未来的夫婿失势丢人,便拿着偲偲给的东西不顾母亲阻拦亲自出门来找梁允泽。 梁允泽起先以为端柔胡闹,但听她一番从偲偲那里学来的话言辞凿凿,便先信了三分,而此刻也有些病急乱投医,什么都愿意试试看了。故谢过端柔后,将药膏和方子拿去给太医看。 端柔心满意足地回来后,就被母亲塞在浴桶里又洗又搓的,偲偲负责递送热水,便听见母女俩几句话。 端敏道:“梁允泽这下该知道,谁心疼他了吧。” 端柔则笑:“瞧他看我的眼神都不一样了,我就要让他知道,我可不知是只会玩的贵族千金,我也是能办事的。” 偲偲缓缓倒着热水,心中暗笑:“您这事儿可办得省心啊。” 转身出去时,却听见端柔又说:“他瘦了好多呢,看起来很疲倦,我真心疼。” 偲偲拎着空桶往外走,嘴里不自觉地吐出一句:“活该。” 一日相安,谁知第二天一清早,公主府的大门就被拍响了,梁允泽风风火火地直奔端柔这里来,叫她吓得不轻。 使唤世子 “赶紧跟我去趟御医馆,那个药膏太有效了,太医们要你教他们怎么调制。睍莼璩伤”梁允泽第一次觉得端柔看起来不那么讨厌。 “调制?那个方子不是都给你了么,你……你们照着方子做就行了。”端柔心虚不已,她哪里会调制药膏啊,本来就怕药有效梁允泽来找自己,所以让偲偲把药膏的方子都写好了,怎么他们还这么麻烦? “照着方子做了,做不成,必然是哪个环节出错,你看了就能知道。”梁允泽很焦急,催促着端柔就要走。 端柔支支吾吾半天,见父亲和母亲都来了,心想若就这样去了御医馆,自己一通乱指挥弄巧成拙办坏了事,那不等于全京城都知道自己骗人了么?可现在拒绝也太没道理了,梁允泽不定怎么想自己呢。正犹豫,看见有丫头来奉茶,心生一计。说道:“我身子不太好,不能跟你走。但这药膏我是调教偲偲丫头做的,她也懂里头的门道。”说着叫人把偲偲找来,将方才的话又说了一遍,更一个劲地给偲偲递眼色,而后问梁允泽:“要么你把偲偲带走,我是不能跟你去的,万一沾染了,就算有药也麻烦。” “你可愿意去?”梁允泽已经懒得和端柔蘑菇,便直接来问偲偲。 偲偲一边去看端柔的眼色,一边揣摩着她的心思,知道骑虎难下了,只能答应:“郡主教过奴婢,奴婢还算熟练,希望能帮到世子爷。” 边上端柔松口气,难得觉得这丑偲偲看着顺眼。 梁允泽见她答应,不由分说抓着手就往外带:“跟我走。”一边丢给端柔一句话,“这丫头,借我用两天,做出药膏就还给你。” 不等端敏母女做出反应,梁允泽就带着偲偲一溜烟地走了。 出了府,梁允泽都不及准备车马,直接把偲偲往自己的马上一扔,就翻身坐了上来,如是便将偲偲拥在了身前。 “喂?你能不能再弄匹马?”偲偲很不客气,手肘用力地顶着梁允泽的腹部,不让他贴近自己的身体。 这样子梁允泽就很难勒缰绳,不由得骂了一句:“你再乱动我不客气了。” “你以为你很客气吗?要么再弄匹马来,要么就别走了。”偲偲也怒气冲冲,心想你现在是求我做事,这算什么态度。 梁允泽恼火猛地一用力,把偲偲贴在了自己胸前,在她耳边吐气:“你再闹我就点你的xue道,你懂的,要不要和上回那样再来一次?” “你变态!” “随你怎么想,再动?还动?”梁允泽分毫不让,一手从腰腹将偲偲圈住,另一手扬鞭策马,两人便共坐一骑奔驰而去。 这一幕恰好被来公主府做客的韩云音瞧见,纳闷梁允泽怎么带走了偲偲,进府一问方知缘故,不知为何心里不太舒服,坐了坐不久便告辞了。 云音离开的时候,偲偲已被梁允泽带到了御医馆,因为怕帝后妃嫔传染此病,势必要先弄出药膏来让他们预防,而研究出妥当的制药方子后,便可传播到各地缓解疫病。 几个老太医起先瞧见偲偲都有些不信,但见偲偲半天后成功调制出一瓦罐药膏,不得不信了。 “姑娘府里可是世代为医,令尊贵姓?”一个太医笑呵呵地问偲偲。 梁允泽本想替她解围,谁知偲偲笑眯眯地回答:“家父已故,家母姓金,家里世代为医,但只是开些小方子治疗小毛小病,比不得太医们渊博,妙手回春。” “哈哈哈……小姑娘很会说话。”太医笑着,又要来搭讪,却被梁允泽几句话支开了,他背过人虎着脸问偲偲,“你怎么那么好意思说?你还世代行医?” 偲偲瞥他一眼,不屑地回答:“怎么了?我的妈妈姐妹们难道不是治你们这些臭男人相思病的?你敢说不是么?” “你!” “你什么你?不服气送我走啊。”偲偲骄傲地看着他。 又一次近距离地看偲偲,梁允泽觉得自己开始变得奇怪,好像不再觉得偲偲脸上的胎记是丑陋的,他顺理成章地将其归结为看习惯了,不是说吐啊吐的都会习惯嘛,这不过是看张脸蛋而已。 “你别再看我了,赶紧干活去,没看到这里人手不够啊。”偲偲霸气地指挥着,把一包麦冬塞给他,“去把里面的芯子挑出来,赶紧的。” 寡淡无味 梁允泽转眼见别的太医都在干活,的确只有自己站着什么事也不做,只好闷声不想地坐到一边去,可他怎么会知道这麦冬的芯子该怎么挑,捣鼓了半天也没弄好一粒。睍莼璩伤 “笨死了,要这样弄。”其实偲偲早料到梁允泽不会了,冷眼看他发愁半天,心里大满足后才上来帮忙,熟练地挑了几粒后问,“会了吗?” 梁允泽很认真地看着她:“不会。” “这样……”偲偲塞了一粒给他,示意梁允泽和自己一步步来做,见他仍旧笨手笨脚地,不禁急道,“你别弄了,叫别人做吧。” “我都没急,你急什么?你就不能有点耐心。”梁允泽一边说,一边心虚地擦去额头细密的汗,他脸颊发红,显然就是着急了。 偲偲扑哧一笑,梁允泽不知怎么把麦冬黏在了手上,这下又粘在了眉毛上,那样子又滑稽又呆傻,惹得偲偲大乐。 “笑什么?” 偲偲指指他的脸,梁允泽一愣,抹了一把后果然撸下几粒麦冬,自己也觉得窘迫尴尬垂头笑了笑,可见偲偲还在一旁捂着嘴笑,竟是有些生气,怒道:“你再笑?” “你别太过分,笑都不可以吗?”偲偲才骂一句,突然见他眼角还沾了一粒,跟泪痣似的妩媚,突然就忍不住大笑起来了。 梁允泽好不火大,竟抓了一把麦冬往偲偲脸上抹,可那一瞬,两个人都愣住了。 “我在干什么?”梁允泽心里问自己一句,然不等回答,偲偲就冲上来揪着自己的衣襟,把她从脸上抹下来的麦冬往里头塞。 “喂……喂,你疯了……” 两人这样打闹一团,边上的人只当看热闹,他们并不知道偲偲的身份,虽然见她样貌丑陋,但梁世子对她的态度并不寻常,这些人见惯了贵族公子哥儿的小暧mei,自然往那一层去猜想两人的关系。 “怎么这么热闹?”突然一把脆灵灵的女声响起,众人转过来瞧,却是一男一女站在了外头,众人都认得男子是忠勇侯家的大公子,忙来问好行礼,那女孩子,便就是府里的小姐韩云音了。 “泽表哥,偲偲。”云音蹦蹦跳跳地进来,瞧见他们俩剑拔弩张,各自都红着脸,竟做视而不见,只问,“我听说你们在做药膏,我也来凑热闹,顺便讨一些带回家里去。” 外头韩云霄看了几眼后,朝梁允泽颔首示意,对身旁人道:“还有公事在身,舍妹留于此处,稍后便来带她回去。” 众人称是,将韩云霄送走后,复又各司其职。 这边偲偲见了云音很高兴,懒得再理会梁允泽,只笑道:“这活粗笨,小姐就看着吧,奴婢这就做一些给你带回去,没病涂抹着预防一下也好,不会伤着皮肤。” 云音欣然答应,坐在一旁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但梁允泽却莫名地看起来有些不高兴,他也不再捣腾那些麦冬,只静静地坐到一旁不知看什么文书。云音和偲偲聊了几句,便凑过来和梁允泽说话,他只当小妹妹似的敷衍着,并不真正有兴趣和云音讲话。 不久有人送点心来,因知云音也在,便将给世子爷的汤羹准备了两份,云音才要吃,却听梁允泽吩咐说:“把我的送去给偲偲姑娘,我不饿。” 云音垂着头静静听着,勺子送到嘴里的汤羹也只觉得寡淡无味。 阴毒之心 如是一直忙到夜里,云音去洗漱解手,回来时正想着哥哥是不是该来接她,进门时却见梁允泽手握书卷歪在炕上睡着了,而偲偲正悄然靠近他,将一块毯子披在了他身上。睍莼璩伤 可这一下,却将梁允泽惊醒,两人显然有些尴尬,但偲偲很快就不以为然地跑开了。 云音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咯着了,刺剌剌得叫她觉得不舒服,轻咳一声:“哥哥他该来接我了,泽表哥你今儿又不回府吗?偲偲呢?你走吗?” 那两人愣了愣,偲偲不等梁允泽开口,便先道:“其实没我什么事了,留在这里也不方便,奴婢和云音小姐一起走吧。” “好,我用马车送你回公主府。”云音很高兴。 偲偲看了眼梁允泽,他欲言又止,但最终没说什么,自己便走来云音身旁,福身致谢。 不多久韩云霄果然来接妹子,言说因事情耽误了才来晚了,得知偲偲要和他们一起走,自然是应的。 走时云音拉着梁允泽道:“眼下有了药,你就别担心了,听说王妃娘娘很担心你呢,好几天没见你回家了,泽表哥也该爱惜自己的身体。” 梁允泽应着,可目光却看向了偲偲,见她和韩云霄友好地说着话,面上是暖暖的微笑,莫名地转身丢下云音走开了。 韩云音心里一阵堵,但终是默默咽下,笑吟吟地拉着哥哥和偲偲走了。 偲偲回到公主府后,被端柔问了半天,因见是云音送她回来,端柔尚有几分放心,便没再为难偲偲,早早放她去休息了。 之后几日那疫病得到控制,传闻是公主府拿出的妙方,连皇帝都下了赏赐,一时端敏母女好不风光,却把偲偲的付出忘得一干二净,自然偲偲也无所谓,只是没来由地总想起那天御医馆里梁允泽沾着麦冬的脸。 而惦记着这件事的,不止她一人。 这天韩云音过来玩,因才过七月半,长公主说走夜路不好,夜里吃了饭便将侄女留下,端柔晚上要泡澡,云音一个人闲着无事出来晃悠,漫无目的地走到后院,却见偲偲一个人在池塘边发呆。 “偲偲,你怎么在这里,堂姐她又折磨你了吗?”云音上前来温和地问。 “没有,这些日子郡主都没为难我。奴婢只是觉得胸口有些闷,在这里吹吹风。”偲偲淡淡一笑,敷衍过去。 “我知道你有心事,你不说我不问。不过你放心,有机会我会替你求情,让堂姐放了你,只要她高兴了就什么都行。”云音面色善良地笑着,握了偲偲的手道,“你比我大几岁,又比我有见识,咱们做姐妹不成,做朋友总行的,偲偲啊,不管你几时离开这里,我会一直记着你的。” 偲偲觉得云音这没来由的亲切有些奇怪,但又想云音一直照顾自己,说这个就算是客套也很正常,笑着谢过后,忽一个激灵,竟是未及细想就开口:“奴婢有件事想问问小姐。” “你说啊。” 偲偲道:“驸马爷生日那天,您和世子爷在这里说话,奴婢无意中听得几句,失礼之处还请您原谅,奴婢就想知道,真的是世子爷拜托您来照顾奴婢的吗?” 云音脸上有一瞬极快的不乐意,但很快就温和地笑着说:“是呀,泽表哥怕你被虐待,算是他对你的一点补偿吧。” “原来是真的。” 偲偲的神情很奇怪,云音看不出她的喜恶,猜不出她的心思,便笑道:“所以说那次在金梅楼里还是发生了什么对吗?你和泽表哥并不是你所说的不相熟,对不对?我瞧见你们在御医馆里,就跟朋友似的。” 偲偲一愣,却是想起来云音当日看梁允泽的痴情模样,不禁暗恨自己鲁莽失言,勉勉强强地应付道:“是世子爷为人亲和,奴婢和他的确不熟悉。” “哦……”云音笑意深浓,夹杂着诸多情绪,不久起身道,“夜色凉,堂姐泡澡就快起来了,我也该回去了,你放心吧这几天我都会住在这里,不会叫堂姐折腾你的。” 毒计报复 偲偲福身谢过,等云音走后却莫名地长舒一口气,总觉得今天和云音说话,与以往大不相同。睍莼璩伤 夜里,端柔与云音同榻而眠,云音依偎着端柔,见她呆呆地看着床幔出神,便问:“今日我来一天,姐姐都不曾好好与我说话,是有心事还是身子不舒服?” “云音你还小,大人的事你不懂。”端柔叹一声,转身来摸摸妹妹的脸道,“我那么喜欢泽表哥,什么好的都想着他,偏偏他总是要欺负我。” “堂姐……”云音嗲嗲地,引着姐姐把话说下去。 “我告诉你你可不能告诉我娘啊。”端柔到底藏不住了,叮嘱一句后,就讲碧玉膏的事都说了出来。 原来那件疫病的事之后,梁允泽又送来好些东西给端柔,里头不乏胭脂水粉,可前车之鉴,让端柔对此有些发憷,而那件事想起来,也终究是放不下,这才有些愁眉苦脸。 云音一边听着,一边脑中飞快地回想之前的事,突然想起来自己和偲偲相识,也是因了那一盒碧玉膏呀,本来自己只是友善地对待这个侍女,没想到回去不久泽表哥就亲自找上.门来,私下拜托自己常来常往公主府,能好好照应一下那个丑丫头。 “原来也是偲偲治好的呀,她可真本事,难怪那天在御医馆瞧见她,连泽表哥都夸她聪明,还把自己的点心给她吃呢。”云音故意说得很暧mei,细心留意端柔的表情。 “是吗?”端柔果然咬牙切齿起来,显然偲偲受到的待遇,她穷尽心思都没从梁允泽身上要来过半点,可又不好因此事发作在堂妹面前失了身份,便道,“是啊,本来为了你叔叔生辰那天的事我要好好收拾她的,现在想想还是算了,到底她也算做了件有用的事。” 云音笑道:“堂姐就是大度,咱不计较。”停了停,看一眼端柔,发现她脸上仍怒气满满的,自己不禁微微一笑,而后道,“说起来那个偲偲的确很本事呢,别看是青楼里的小丫头,不仅会做饭做菜,还会调制胭脂,甚至治病,如果不是那张丑脸,大概能做花魁吧。” “音儿你别提她了,提起来我就恶心,你不知道那天梁允泽他……”韩端柔依旧为了那天的“春宫图”耿耿于怀,但不便对云音这个小孩子说,还是住口了。 云音幽幽看她一眼,继续笑道:“说起来,我的确还是孩子呢,等及笄了就能用和姐姐一样的东西了,所以那天偲偲瞧见我要用你的碧玉膏,硬是给拦住了。” “碧玉膏?”端柔听见这三个字,突然来了精神,问道,“你怎么会用碧玉膏?偲偲跟你说什么了?” 云音遂把那天的事说了,末了还试探着说:“偲偲她能治病,大概也能知道这膏子里有什么不妥吧,往后咱们买来的都叫她验货,就不怕再过敏啦。” 韩端柔却愣愣地不知想着什么,不仅没听妹妹说的话,更又问:“你确定她不让你用碧玉膏?” 云音肯定:“是啊,说我还小不能用,铅粉太重什么的。现在想想,难不成她知道那东西有问题?毕竟堂姐您那天用的时候,她不在身边呀,如果在兴许就拦住您了。”说罢淡定地看着堂姐,看着她的脸色由红变白,由白变青,而后一跃而起冲了出去。 “来人,把偲偲那个小贱人给我拎过来,来人,来人!” 在堂姐尖锐的叫嚣声中,云音为自己盖好被子,安安稳稳地闭眼睡下了。 戳瞎眼睛 丫头房里,大家都已经睡下,突然房门洞开,几个妇人冲了进来,叫嚣着问偲偲在哪里,当偲偲从梦里惊醒,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被她们抓着拖出了房间。睍莼璩伤 “怎么了这是?” “好好的怎么又折腾偲偲?” 丫头们很害怕,偷偷地跟出来看,但见偲偲被扔在了院子里,而郡主早就坐在了屋檐下,边上几个妇女手里都握着鸡毛掸子,而这些人平素都在长公主身边,显然今天这件事郡主是得到允许了。 “这几天没什么事呀,到底怎么了?” 没有人猜到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显然是很要紧的事,不然长公主不会放手让郡主这样“审问”。 “先给我打二十鞭子,照死里打。”坐在屋檐下的端柔咬牙切齿,犀利的目光几乎要穿透偲偲的身体。 偲偲见这阵仗,知道今天恐怕死在这里都有可能,便不再屈服而是高声质问端柔:“郡主,我做错了什么?” “哼,等鞭子上了身,你自然就知道了,给我打!”端柔却不回答,指挥着妇人们动手,便见几个中年女人手握掸子围上来,照着偲偲一通鞭打。 夜深人静,掸子滑过空气发出哗哗的声响,抽在皮肉上又仿若发出撕裂肌肤的声音,要边上的人个个心惊肉跳,可挨打的偲偲却一声不吭,等女人们打完散开,她已经无力地伏在了地上,却不哭不叫硬气得很。 浑身的疼痛激发清醒的意识,而意识越清醒就越感到疼痛,偲偲是直接从床上被拎出来的,浑身只有一件薄薄单衣,此刻在掸子的凌虐之下,衣裳多处已经撕开了口子,底下的肌肤也无一处完好。 “偲偲,你想明白了吗?知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韩端柔从身边的人手里拿过鸡毛掸子,一步步走进偲偲,一脚踢在她的肩膀上,厉声骂道,“说,是不是你在碧玉膏里动了手脚?是不是你想害我毁容?” 偲偲心底一慌,显然这件事已无从解释了,问题只在于要怎么说才能让梁允泽不被牵扯进来。 “说不说?说不说?”端柔把被疹子折磨那几天的心火全朝偲偲撒出来,一鞭子一鞭子用了死劲地抽打她。 “不知道,你要我说什么?”偲偲应着,可她就快痛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不知道,我让你不知道。”端柔扔掉了手里的掸子,一把上来捉着偲偲的领口,另一手迅速地扇了她两巴掌,恶狠狠道,“你再说不知道,我就挖出你的眼珠子。” 偲偲绝望了,她很想反扑过去掐住韩端柔的脖子,以她的力气韩端柔根本不是对手,可她知道这里人太多,自己动手一定吃亏,自己吃亏也罢,死了也没什么,可若连累妈妈,连累金梅楼,自己这些日子吃得苦也白费了。 “挖吧,你下得了手就挖吧,我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她的脑袋也很乱,不晓得如何去组织语言,她怎么也不明白,到这一刻,竟然还想要顾及那个人,她不是最恨他么,不是当瘟神一样看待他么,为什么被这样虐待了,还要维护那个梁允泽呢? 偲偲,你怎么了,你到底是怎么了? “我让你嘴硬,挖了你的眼睛,看你知不知道。”端柔疯了一般,伸手就要去戳偲偲的脸,千钧一发之际,突然不知从何处飞来的石子打在了端柔的手背上,叫她痛得松开了手。 “谁?”众人也警戒起来,而被端柔松开的偲偲则已瘫软在了地上。 但见黑暗中走出白色身影,众人在亮出看不清,直到有离得最近的丫头喊了声“大公子”,才晓得是韩云霄来了。 他面无表情地走过来,蹙眉问端柔:“郡主这是要动私刑么?” 公子相救 端柔敬云霄是堂兄长,还不敢太过放肆,但骄傲仍在,只是冷声道:“这是我的丫头,我要怎么处置都行,还要过分堂兄吗?” 韩云霄淡然道:“我不来自然管不着,既然来了就见不得打打杀杀,我若还有几分脸面,还请郡主今夜饶过这个丫头。睍莼璩伤” “呵,堂兄的脸面端柔自然要看,可凭什么要饶过这个贱人,堂兄可知道她想加害我?”端柔冷冷地别过身去,显然不肯答应。 韩云霄笑道:“也罢,你若实在不肯我也管不着,不过一会儿请让我亲眼看到你挖出她的眼睛,明天我好到处去跟人说今晚的奇遇。” “堂兄!”端柔气结,京城素来关于她的传闻就是骄纵跋扈,她怎好让别人再知道自己如此虐待下人。 “怎样呢?”韩云霄淡定地看着她,再看一眼地上伤痕累累的偲偲,缓缓道,“并非我要和郡主过不去,只是国有国法容不得滥用私行,我等皇亲贵族更加要以身作则,你若怀疑这丫头要害你,交给衙门审问才是正道。” “行了行了,堂兄别说了,今晚我就看在你的面子上饶了这丫头。”端柔没好气,很不耐烦地说着,“不过我既然给了堂兄面子,也请你别到处去说今晚看到什么,我的名声若不好,对韩家也没什么好处。” “这是自然,胳膊肘总是往里拐的。”韩云霄笑笑,又道,“云音在吗,我来接她回家的。” “母亲说留她住一晚,怎么堂兄没收到消息么?”端柔冷冷地应一声,回身吩咐旁人,“去喊音儿下来。” 韩云霄则默默地去搀扶起了偲偲,继而回答说:“我因公务尚未回府,知道云音来公主府,所以就顺道来接。刚才听说婶婶留她住,便只是想过来问问她要不要我明天给她送些东西来,或是明日再来接她。” “堂兄还真是疼妹子啊。”端柔冷笑一声,见偲偲孱弱地站在那里便好生心烦,上来一步道,“既然大公子要救你,那你敢不敢当着大公子的面赌咒,这件事和你没有关系,你也不知道为什么?若敢撒谎,天诛地灭。” 偲偲心中好笑,为什么不敢赌咒,如果老天真的有眼,怎么不把你这个疯子先收了?便举手开口,指天发誓,说自己不知道碧玉膏的事。 端柔见如是,也不好再发作,骂骂咧咧几句便叫偲偲滚。而此时去请云音的小丫头折返来,说道:“云音小姐说今儿不回去了,明儿也不回,这里什么都有,大公子不必操心,哪天要回去会派人回家说一声。” “堂兄听见了?您回吧。”端柔愤愤,扭身便撂下云霄回房,因闹了一身汗,嚷嚷着要洗澡。 一时楼下的人散了,这场闹剧落下帷幕,闺阁楼上,云音披着薄薄的外衫看着楼下的人,看见哥哥目送着偲偲离开,唇际勾过冰冷的笑容,与她这尚显稚嫩的面容很不相附。 “偲偲啊,为何你这么丑,还能让那么多人在乎你?”她暗自问一句,却不晓得该由谁来回答。 少女狠毒 偲偲回到屋里就瘫软在了床上,根本没有什么力气去顾及伤口,她总说自己皮实,其实根本就是一身的细皮嫩肉,这样鞭笞之下怎么可能受得了,再加上每天都有很多重活累活要干,她的身体几乎快透支了。睍莼璩伤 “偲偲,你醒醒呀。” “偲偲,你还活着吗?” “偲偲,你疼不疼,起来擦药吧。” 丫头们一声声唤着,偲偲却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根本什么也听不见,众人见她伤成这样,也不敢动,稍稍一碰,睡着的偲偲就会蹙眉,大家便更不敢好心做坏事了。 “要不让她睡吧,都是皮外伤,明天再弄也行。” 正说着,含珠从外头进来,走来看过偲偲的状况后,便吩咐大家去打些热水,小心翼翼地亲自为偲偲擦拭伤口,继而就给她上药。药物碰到伤口就会很痛,偲偲几次从梦里痛醒,几次又痛得昏厥过去,等药全部上好,含珠将偲偲放平时,她突然从梦里哭着喊“妈妈”。 含珠愣了愣,旋即主动抱起了偲偲,耐心地安抚着,其他丫头瞧着这模样,或有可怜偲偲的,或有也想娘的,纷纷哽咽落泪起来。 含珠便道:“郡主脾气不好,你们就该更加小心些,嘴上说话手里做事,都要多用脑子想想。” 众人都答应着,不久偲偲睡熟,含珠嘱咐大家照看下偲偲后就走了。丫头们不禁也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总觉得含珠对偲偲似乎特别好,但也有人说,不是含珠对偲偲好,而是偲偲太惨了,才看着觉得好。 如是一夜,偲偲昏昏沉沉地在痛楚中度过,翌日醒来时,被告知不必出去干活,有丫头来给她送饭时,笑呵呵把昨夜的事说了,又痴痴地说:“大公子从黑暗里走出来,闪得我眼睛都瞎了,偲偲啊你命实在太好了,竟然被大公子救了,这桥段就跟说书似的。” 偲偲努力吃着饭菜,好让自己恢复元气,她才不会被这事打倒呢,心里则腹诽:这样的好命送给你吧,我死也不想要。 不过提起韩云霄,偲偲这辈子第一次如此感激一个人,而且所谓男人不就该是这样正义凌然么,同样是男人,那个梁允泽为何就那么糟,既然你想帮我,为什么不光明正大地来叫端柔放人?分明就是怕惹麻烦,就是自私自利就是没用,才会偷偷摸摸拜托一个孩子来照顾。 想着,突然又记起昨天韩端柔疯了一样抽打自己的时候,嘴里断断续续地说着什么碧玉膏,什么云音,偲偲努力地组织了一下记忆,心口猛地打颤,似乎是云音跟她堂姐提了什么,才导致郡主疯了一样怀疑自己的,如果真的是这样…… 偲偲脸色突然变得苍白,想起云音小姐爱慕梁允泽,想起梁允泽拜托她来照顾自己,想起御医馆里两个人的“打闹”被她撞见,想起云音面对自己那“亲切”得过分的笑容,直觉得浑身发冷。 天呐,她才十三岁,她还是个孩子。 “偲偲,你好些了吗?”却是此刻,云音又带着甜美的笑容出现在了眼前,更满口后悔地说,“昨天我说外头怎么那么闹,她们就是不让我出来瞧瞧,你被打伤了吧,真可怜。” 偲偲的耳朵嗡嗡作响,她突然意识到,端柔再恶毒不过是个小鬼,真真的阎罗王,该是这个小姑娘吧。 “多谢小姐关心,我好多了。”偲偲决定把这些话吞到肚子里去,继续和她保持关系,不要得罪韩云音,因为至少就算是假的,她也能为自己挡掉一些灾难,而自己要更加小心的,就是别触怒她的底线,郡主是个咋呼的人,有什么事都放在脸上,还好对付,最怕这种笑面虎的阴险小人,若再像昨天晚上这样莫名其妙挨顿打,就不见得再有谁能救自己了。 打探消息 日子一天天过去,七月末有皇室秋狩,贵族子弟也会参加,历年来都是梁允泽拔得头筹,今年却有些意外,韩家大公子韩云霄竟与其平分秋色不相伯仲,皇帝见后辈子弟年轻有为,自然大喜,给两个年轻人都颁发了赏赐。睍莼璩伤 梁允泽因云霄进步神速而来讨教,云霄却笑:“世子爷已经骑术卓越、百步穿杨,再厉害些可就要变神了,有一天您自己无法超越自己的话,岂不是很困惑?不如让那一天来得更晚些。” “今日你不过用了三分力,我可是几乎拼尽了全力,云霄,你是如何练的?”梁允泽还没察觉出云霄的敌意,只以为他在谦虚。 云霄淡淡一笑,收拾自己的箭矢道:“世子爷学得再厉害又如何?您连一个小丫头都保护不住,就算成为猎场的王者,也没有意义。莫说云霄言辞失礼,我只是说事实。” 梁允泽一愣,默声看着云霄,猜想他也知道公主府里偲偲那个丫头的事,但不便主动接话,只是沉默。 云霄继续道:“你做过什么自己最明白了,可那个丫头险些因为你失去一颗眼珠子,那丫头又做错了什么呢?” 以梁允泽对云霄的了解,尚猜不透为何这个淡薄的公子哥儿会对一个丑陋如斯的丫头这么上心,但信他绝不会扯谎,想到偲偲差点失去一颗眼珠子,不禁问:“怎么回事,端柔竟然这么歹毒?” “是端柔歹毒,还是你自私呢?我听说的故事若不是杜撰的,那个丫头是因为世子爷的荒唐而去公主府赎罪的吧。云霄不才,注定庸庸碌碌,但恐怕这辈子也不会要一个柔弱女子去为自己做下的事付出代价。”云霄收拾好了箭矢,蔑然看了梁允泽一眼,悠然而去。 难怪这些日子上朝下朝,偶尔与韩云霄打个照面他都很冷淡,虽说他们本不是特别亲厚的好友,但彼此见面总算客气,时而还能聊上半天,最近莫名其妙的变化,原来背后竟有着这样的缘故。 “韩端柔,你到底想怎样?”梁允泽暗骂一句,但又忍不住骂偲偲,“你这个蠢货,不知道要躲着她吗?为什么给她那么多理由来折磨你,你笨死算了,笨死算了。” 回府后,梁允泽找来桂喜让他去打探这些事,等桂喜回来一一数着,竟然就在前几天端柔又把偲偲扔在院子里罚跪了一晚上,梁允泽听得怒火焚烧,却不知道自己能对此做些什么,她不可能再去拜托云音,心想那孩子若有用,也不至于那天她在公主府,还让偲偲被毒打。 桂喜笑眯眯问:“主子怎么老叫奴才打听那个丑丫头的事儿呢?” 梁允泽心里没好气,正想骂这小奴才多嘴,突然想到桂喜平素鬼灵精怪的,便索性把事情说了,末了问:“你看看我该怎么做,才能让端柔不再折腾那孩子。若说不上来好的主意,看我怎么收拾你。” 桂喜听了也觉得偲偲可怜,倒没在意主子说什么,很仔细地分析了状况后,突然抚掌道:“主子您想,郡主每次发脾气,基本都是吃醋,要么您亏待她了,要么在宫里被轻视了,其实郡主这个人特别好哄,您事事顺着她她就高兴了。” “这些我知道,说重点。”梁允泽很不耐烦。 你辛苦了 “您想啊,如果下回您去公主府的时候,狠狠地羞辱一顿那个偲偲丫头,或打或骂的,不管怎样反正要让郡主看到,郡主一见您这样,就不会再惦记在金梅楼看到的事啦,女人都是很小气的,可又特别傻很好骗。睍莼璩伤” “臭小子,弄得你多懂似的。”梁允泽拍打了桂喜一下,却在心里很仔细地想了他说的话。 的确,谁都知道端柔其实特别好哄,她什么都会摆在脸上,只要顺着她,她就能把心都捧给你。 可是……我为什么要为了哄她,而去伤害偲偲? “主子,想好了吗?”桂喜殷勤地来问,笑嘻嘻道,“奴才这个注意还不错吧。” 谁知梁允泽却瞪他一眼道:“什么馊主意,不许再提了。” “那主子就不管这个偲偲了?” “你怎么那么多事儿。”梁允泽骂一句,但想了想还是道,“去瞧瞧我娘在做什么,若没睡着,回来告诉我。” 后来,梁允泽借口这次打的猎物太多家里吃不完,让母亲陪他送去一趟公主府,霍氏倒是答应的,可总觉得儿子最近对端柔特别上心就有些奇怪,私下问道:“你是回心转意了,喜欢那刁蛮丫头了?娘跟你说句心里话,这丫头我实在是讨厌得很,上回太妃生辰的事,我到现在还记着呢,真真不知天高地厚,将来娶进门只有闯祸的份儿。” 梁允泽心里大喜,可面上却说:“不是您叫我哄好她么,我这是听您的话呢。至于韩端柔那个家伙,我就是死也不会娶的,您放心。” “呸呸呸,什么死啊活的。”霍氏笑道,“你心里明白我就安心了,明儿你下了朝我们就过去,再过几天她们母女怕是要进宫去了。” 梁允泽答应下,翌日下朝后,便直奔家里,陪着母亲和几位侧妃往公主府来。 韩端柔母女俩早就算计着看梁允泽会不会送猎物来,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不禁喜形于色,端柔腻着霍氏撒娇撒痴的,全然不是平日里泼辣的模样,梁允泽在一边看着,心底一片寒。 他正想着怎么才有机会摆脱端柔的视线好去看看偲偲,突然女眷们提起中秋节穿什么衣服赴宴,女人一旦提起这些就没完没了,当即都说要去量体裁衣,挑料子选款式,于是端柔跟着长辈们离去,本说撂下梁允泽不好,他却笑笑说,姑父书房里的藏书够他打发一下午了。 于是众人各自散去,桂喜跑来向主子确定端柔她们不会再折回来后,梁允泽便往后院来。 “那里再往里走些,就是丫头的屋子,偲偲大概就住在那儿吧。”桂喜打探好了一切,更准备为主子望风。 两人悄悄地朝那里靠近,突然有人在身后问:“世子爷,你在找我吗?” 其实偲偲在后面看了会儿了,瞧见梁允泽鬼鬼祟祟的样子,竟想起那日在御医馆,这个家伙发急的模样,正想笑,身上隐隐还留存的疼痛刺醒了她。 他们闻声回过身来,便见捧着一大摞衣服的偲偲站在了后面,她好像刚收了衣服回来,而那些衣服清一色都是丫头们穿的。 “你负责洗衣服?”梁允泽答非所问。 “对,几乎所有人的衣服都是我来洗,然后扫地抹桌子倒马桶所有脏活累活都是我做,您满意么?”偲偲冷冰冰地说着,可不得不承认,看到梁允泽在这里出现,胸膛里那颗心,竟奇怪地跳动着。 “辛苦你了。”梁允泽憋了半天,却只说了这四个字。 离我远点 “不辛苦,每天累死了倒头就睡着,饿得不行了吃什么都香,从前倒还挑三拣四的,如今才知道什么是过日子。睍莼璩伤”偲偲又冷冰冰地说一句,走了几步突然回过头来冲梁允泽道,“麻烦世子爷没事儿别去金梅楼了,我可不想再在这里看到什么姐妹,求您行行好,多积德。” 梁允泽微怒,“你不要这么咄咄逼人,我几时想害你,这一切都是误会。” “误会?既然是误会,世子爷为什么不去讲清楚呢?只要你把郡主哄好了,她会来找我们的麻烦么?说到底,就是你没担当。”偲偲心痛得厉害,可忍不住将这些话一股脑地倒在梁允泽的身上,她来到公主府这么久,忍气吞声什么都挨着受着,更强颜欢笑说撒谎违心的话,为了生存,她几乎都快不记得该怎么说真话说心里话。 可是面对梁允泽,竟意外得不想装了,一句句一字字都发自肺腑,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他看看,让他知道他的无心之失,把别人害得有多惨。 “那次你被毒打,是为了碧玉膏的事,你大可以推在我身上,她不会把我怎样的?”梁允泽竟没有动气,反而问偲偲,“你傻不傻,如果你的眼睛真的没了怎么办?” 偲偲闻言大痛,心中大骂梁允泽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自己拼死为他抗下这个麻烦,却讨得这一顿说,遂咬牙切齿地回答:“那是我自己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再出卖我?世子爷,奴婢现在除了自己,谁也不敢信啊。” “偲偲,我让端柔放你走吧,这样下去不晓得那天你就……” “不必麻烦了,世子爷还是不明白啊,你若去求郡主,只会让她怒上加怒。我是谁,我是金梅楼的偲偲啊,能有什么坎是我过不去的?”偲偲怒色相向,逞强着说出后面的话,“请世子爷离我远一些吧,求求您了,您的出现只会给我带来灾难,没有您搀和,我或许还能活着熬过这两年,您一瞎搀和,我指不定活不到明年春天。” “偲偲!”梁允泽有些生气,心想自己为了你还曾去求一个小孩子,到头来却换得这么一句没良心的话。 不料偲偲继续道:“也拜托您别再去让云音小姐来照顾我了,您怎么就弄不明白呢,你们是贵族子弟,我一个丫头这么低贱,怎么欠得起这份人情。” “我是好心……” “不用您好心,世子爷,麻烦您离我远一些再远一些,这样我就安生了。”偲偲恨恨地说完这一句就转身跑开了。 这一番对话桂喜在边上听得真真的,此刻凑上来拉一拉发愣的主子说:“都到这份儿上了,您还打算继续热脸贴冷屁.股啊,那偲偲根本就是不知好歹啊。” 梁允泽一语不发,径直往韩驸马的书房去,那天一整个下午都没说话,夜里两家人一起用餐时,他也只是表面应付。而心里已笃定,往后没有大事推辞不得的,再也不来这府邸。 贵妃之忍 还真是奇了,他干嘛要为了一个小丫头花费心思。睍莼璩伤可就是怪了,那日他一整夜都没睡着,满脑子是偲偲倔强的面容,想起曾经那个在金梅楼无忧无虑的小丫头,想起御医馆里短暂而轻松的一段相处,他当然知道那些药膏和端柔没有半毛钱关系,全是偲偲的功劳,可她却一点不计较,想着想着,心底本有的几分愧疚,似乎不知不觉加上了别的东西。 自然另一边,偲偲也不见得睡得香。 八月很快来临,太妃几次送出消息后,端敏长公主终于放下上回被皇后抢白堵在心里的不悦,高高兴兴地带着女儿入宫来准备过节,于是每日陪着太妃听戏玩耍,日子过得悠闲自在。 这一日霍氏携侧妃进宫请安,端柔第一个便问怎么梁允泽没来,霍氏笑道:“他成天忙得不着家,我也好些日子没与他说话了,你安心等等,中秋节那天他一定进宫来陪你玩儿。” 众人不免拿端柔打趣,她娇滴滴地得意了半日,便有别的郡主小姐来寻她去玩耍。不久为了中秋节的事皇后被请走,再坐会儿后,霍氏便告辞说想去昭阳宫瞧瞧霍贵妃。 原来自那日太妃生辰后,霍贵妃就一直抱恙在身,因碍着皇后不高兴,霍氏忍了许久都没敢来探望,今日既然都来了,还是想去看看。太妃是最不计较的人,自然满口答应,而端敏也有眼色,没说要跟着去凑热闹。 如是霍氏避开众人,跟着小太监往昭阳宫来。 入得贵妃寝宫,霍氏便行礼请安,霍贵妃一把来握住挽在手里道:“我就等你来说说话。” 二人坐定,霍氏细细打量贵妃,但见眼眸清明并无甚病态,边悄声问:“姐姐这又是躲着那一位?” “是啊,这宫里还有谁能让我噤若寒蝉。”霍贵妃冷冷一笑。 “姐姐何必这么说,您若真要和她斗,还斗不过她。”霍氏亦冷笑,好不骄傲地说道,“你妹妹我别的不行,嫁的丈夫生的儿子,还是能为姐姐争取些什么的。” 霍贵妃笑道:“我何尝不知道你厉害,将个王府治理的滴水不漏,那些侧妃妾室看见你都不敢抬头。” “姐姐笑我。”霍氏笑罢,叹一声挽了贵妃的手道,“姐姐还在等吗?可这要等到猴年马月呢?” “十年磨一剑,我不着急。”霍贵妃这一笑里,溢满了心疼与骄傲,“我在宫中虽然受那一个的气,可到底丰衣足食养尊处优,可我的骨肉远在南疆,孤苦伶仃什么都要靠自己,他能忍耐,我怎么就不能忍。我要等他羽翼丰满,我要等他一举扬名,让整个天下都知道,谁才是真正的皇子龙孙。” 霍氏感慨不已,只道:“姐姐若有用得到我之处,尽管开口。” 贵妃笑道:“你生了个好儿子,已经帮了我二十来年了,有泽儿在,谁还会看太子那蠢货一眼,也就他的亲娘把他当宝,文不能作书,武不能举枪,皇上早就不满了。” 背后羞辱 霍氏亦道:“这次王爷也要巡到南边的,等他回来后我会与他商议,找个机会说服皇上莫信那鬼神八卦之说,早些接二殿下回来才是。睍莼璩伤” “我有你这个妹子,真真是福气。”贵妃感慨一句,姊妹俩又说些体己话,不久才散了。 眨眼八月十五来临,正逢盛世,宫中自然为此大肆热闹一番,皇室贵族子弟纷纷入宫侍奉太妃皇帝过节,家宴乌压压地摆满了庆宁殿,可一如既往的,越过太子陪坐在皇帝身边的,还是礼亲王世子梁允泽。 晚宴上猜灯谜,皇帝说猜对最多的人能得到他的赏赐,端柔便乐颠颠跑来,当着众人的面对梁允泽道:“每年舅舅的赏赐都叫表哥拿去了,今年若又得了,就送给我吧。” “若得了,便给你吧。”梁允泽无奈地答应,可心底笃定,今晚绝对什么都不争。 果然灯谜一出,梁允泽每每做思索状,看准旁人抢了才来争,倘若别人说错了,自己便也瞎掰一个答案,屡猜屡不中,偶尔抢几个特别简单的,最终结算时,这一回竟是排在了末尾。 端柔从半当中起就苦着脸了,如此更加地失望,一时咽不下这口气,便退席去补妆,无人时大大地发了一通脾气,把梁允泽好好一通数落。 因自己的东西没带全,近身的丫头便去太妃那里取,韩端柔一个人坐在最里头,谁知一阵风从窗口灌入吹灭了灯烛,顿时叫她陷入黑暗里。正要起身唤人,外头呼啦啦进来一群人,莺莺燕燕的一听便知是各家小姐,听得她们口中提及自己,端柔下意识地躲到了屏风后面去。 外头灯烛重新亮起来,端柔便更加出不去了,正恼火时,但听她们一个个七嘴八舌的,竟是在背后议论自己和梁允泽的婚事。 “谁不知道端柔郡主是个母老虎,没事就把府里的下人打打骂骂的,我房里那丫头的姐姐就在公主府做事,听说她虐待起丫头来,都是往死里整的,哪个男人愿意娶这种女人?” “我听说梁允泽万分不情愿呢,不然这么一年两年的耗着?韩端柔可不小了,咱们的婚事可都定了日子就等操办了,就她那儿还遥遥无期呢。” “可不是,你们瞧刚才梁允泽故意输给别人,就是宁愿自己得不到赏赐,也不要得了来白白让给韩端柔呀,她还真好意思去要。” “你们说梁允泽若不想要她,哪个男人还敢要。” “这么说起来,是嫁不出去了?” “我看就是嫁不出去了,男人怕什么,梁允泽再等十年都不急,可她一个女孩子家家,过了二十岁再嫁不出去的话,那就是老姑娘了。” 众人一阵哄笑,甚是愉悦,可端柔郡主躲在屏风后面已经几乎气炸了,算起来她是郡主,比这些侯门千金尊贵一些,眼下出去定能抓个现行叫她们难堪,可是如果真的出去,保不准她们记恨了之后,出宫到处宣扬这些话,那她韩端柔就真的没颜面了。 于是硬是咬牙忍住,偷偷从细缝里看清是哪几个贱人,好叫她日后慢慢再算账。 公子好心 然此时庆宁殿外,云音欢欢喜喜地蹦到了梁允泽的身边,甜甜笑着问:“泽表哥今晚好像有心事啊,刚才好些谜题我都会呢,您怎么会不记得。睍莼璩伤” 梁允泽本想与云音说说偲偲的事,可一想到偲偲那几句话,加之云音还是个孩子,便还是改了口道:“惦记白日里一件公务呢,你还小,又是女孩子家不懂这些,将来你嫁了人,你的夫君若在朝为官,也会如此啊。” 云音笑道:“才不会呢,还有人比泽表哥更用心么?” “是吗?”梁允泽淡淡一笑,举目看了看后,却问,“怎么不见你哥哥。” “哥哥感染了风寒,未免御前失礼,就在家歇着了。”云音笑着说,抬眸见堂姐回来了,便忙借口告辞离开,但与堂姐寒暄时感受到她心里的怒意,只以为是因梁允泽猜谜失利,她脸上竟是笑得更灿烂了。 此时皓月当空,不知谁提了一句,皇帝便下令熄灭部分灯火,君臣共赏明月。 “吉时佳节,皓月当空。人月两圆,国运昌隆。”太子此刻念了这一句,一时所有人都跟着高呼,纷纷向皇帝恭祝,梁允泽自然也随列,可“人月两圆”四个字,却深深刺激了他。 因为他的缘故,此刻有个女孩子正如被困的囚鸟,兴许在这上好佳节里,还要食不果腹、辛苦劳作,想到这些,偲偲那句“没担当”让他心中一阵绞痛。 灯火重新燃起时,云音在不远处瞧见,总觉得今晚的梁允泽心神不宁,因猜不透为什么,益发好奇担心起来。 庆宁殿的晚宴继续,歌舞昇平衣香鬓影,宫外的百姓各家各户也热闹非凡,公主府里因主子们都不在,下人们倒也自在地过个节,偲偲忙完一天的事后,便捧着分到的几块点心避开众人,一个人来到后院。说起来这公主府里,这小池塘边上竟是她最喜欢的地方,说不上来为什么,只是每次来就会想起一些值得高兴的事。 吃着凉透的糕点,因为饿了也不觉得难以下咽,偲偲托腮看着当空明月,想起从前金梅楼里的热闹,想起一年一度中秋节青楼选花魁的热闹,想起妈妈从小就会把自己最喜欢的云腿月饼藏到最后给自己吃,竟是潸然泪下。 此时身边一阵风过,不知从哪里跳出白影,偲偲受惊不小,但不等那人开口,已认出来者是谁。 “大公子。”偲偲忙抹去眼泪,起身来行礼,韩云霄却比了个嘘声说,“没人知道我来,你别出声,我待会儿就走。” 偲偲好奇不已,笑道:“好,奴婢不说话。” 韩云霄笑笑,而后递过一包油纸包着的点心给偲偲,“吃吧,是月饼。” 偲偲谢过,与他一起坐下来,本想说一起吃,可等纸包解开,竟是呆了,才止住的眼泪又簌簌落下,哽咽着看向韩云霄,呜呜咽咽地说着:“多谢大公子。” “你别哭啊,我是想叫你高兴一下,你这样哭我反而没辙了。”韩云霄笑着,又解释,“说了不怕你笑话,这还是我第一次去青楼,结果不叫姑娘也不喝酒,买了一包月饼就要走。不过金梅楼待客实在有礼,我这样来去匆匆也没遭什么白眼。” 偲偲吃着月饼,这熟悉的味道叫她好安心,不由自主便笑起来道:“咱们金梅楼有规矩,就是乞丐进来,也要笑脸迎三分,打发铜板请人家走的。” 韩云霄连连点头:“我现在才知道,青楼并非都是污秽堕落之地,遇见你之后就更明白,为什么史上有那么多名妓被载入史册,受后人赞扬。” 偲偲咽下月饼,清了嗓子道:“奴婢不是妓子,我是金梅楼老板娘的养女,是不会卖身卖艺的。但纵然卖身卖艺,我们楼里的姑娘也个个都有骨气,和你们想的不一样。” “你别误会,我只是那么一说。”韩云霄忙解释,突然笑道,“你想不想回去看看,我悄悄带你出去,再悄悄送回来,反正婶婶她们明天才要出宫。” 又招瘟神 偲偲略有动心,可理智告诉自己,这样的事做不得,任何可能触怒郡主的事都不要做,才是自保之道。睍莼璩伤 “多谢大公子,奴婢不想回去。”偲偲这样说着,忽听远处有人喊名字找她,便把纸包塞回给韩云霄,“奴婢吃过了非常高兴,多谢大公子,但我不能留下,别的丫头看见又是是非。” “我明白。”韩云霄很爽快地接过,几乎不多废话半句,只说了声“保重”后,便一溜烟地从偲偲眼前消失了。 偲偲起身往回走,心里想着:都是男人,为何差那么多,可就是差那么多,我还是……不敢往下想,拍拍自己的双颊自嘲一句:偲偲,你这是何苦? 往年过完中秋,端敏还要带着女儿再在宫里多住两天,但今年家里备着她的寿辰,故一家人第二天就出宫来,府中下人们也只是偷懒一晚上,立刻为了二十一日那场寿宴忙碌起来。 众人本忐忑小郡主此次出宫会不会又不开心,眼下的状况是,主子的确不开心,但意外的她并没有拿谁来撒气,就连偲偲准备好了被她折腾一番,也迟迟没被叫去跟前,反叫众人不安起来。 之后更奇怪的是,这天下午梁允泽突然独自来了公主府,带来了许许多多的月饼,却说是家里吃不完派不完,拿来公主府赏赐给下人的。端敏和端柔自然无异议,梁允泽这宛若“家人”的举动,只会叫她们高兴,于是月饼被分派到每个丫头下人的手里,就是偲偲也得到一块。 旁人只当是上好的点心,偲偲拿到月饼的一瞬却呆了,举目看看别人的,每一个人手里捧着的月饼都出自金梅楼,这么多的数量,绝不可能是别人送给梁允泽的,难道他…… “梁允泽拜托你高看我几眼成不成,我长得很像会为了一块月饼就原谅你的人吗?”偲偲心底冷笑一声,却又舍不得吃这块月饼,只是珍惜地藏了起来。 然之后干活的时候,一个依稀见过面的小厮笑呵呵跑来找自己,自称是世子爷身边的近侍,却是告诉偲偲道:“好姑娘,求你别再记恨我们爷,过去的事都过去了,我们爷真心想补偿姑娘,你瞧这么多月饼,主子就是想让你尝尝家里的味道,才劳师动众地请每个人吃。我们家爷真心好心肠,就是脾气倔一些,懒得跟人解释罢了。偲偲姑娘我私下问你一句,你想不想离开公主府呢,若是想的话,我回去就跟主子说。” 偲偲呆呆地看着他,的确记得曾经和梁允泽说话时这小厮就在边上,虽然不怀疑他的用心,可凭什么要她对一个陌生人说心里话? 但还来不及开口,长廊的那一头就响起了端柔尖亮的声音,等她逶迤挪到跟前,便厉声斥骂:“小贱人,你连他身边的人也要勾搭么?你找桂喜做什么,说什么?” 桂喜忙跪地解释说:“奴才是瞧这丫头长得丑,想来逗逗玩儿,奴才再不敢了。” “本郡主问你话了么,滚一边去。”端柔本就不开心,憋了半天没撒火是因为“嫁不出去”这种事说出来传出去的话,会被人笑死,此刻偲偲偏要撞在枪口上,不怪她拿偲偲出气了。 “奴婢在这里擦栏杆,是这位小哥自己找来的,奴婢……” “顶嘴?”端柔大喝一声,一巴掌便打在了偲偲的脸上,叫边上的桂喜看得目瞪口呆,她抬头又骂桂喜,“你家主子都要走了,你不在前面伺候着,跑这里来做什么?” 故意输掉 桂喜连连点头,走时从偲偲身边擦过,只听得很轻的一句:“什么都不用你们管,离我远一些就好。睍莼璩伤” 桂喜心头一颤,低着头一溜烟跑了,等走远了再回过来瞧,只见偲偲已经不在长廊下,而是跪在了下头的石子路上。 “哎……”他这样一叹,于是回去的路上便一直叹气,梁允泽问他什么事,桂喜不敢隐瞒老老实实说了,更道,“奴才是见识到那母老虎的厉害,一巴掌打过去,偲偲脸上就是五指印呢。” 梁允泽大怒,把桂喜骂得狗血淋头,没想到自己好心想让偲偲吃点家里的东西,又被这蠢奴才搞砸了。 桂喜连连道歉,也知道主子最多嘴上骂骂,见梁允泽沉默后,又进言道:“不如主子真心想个好法子,把偲偲姑娘弄出来吧。” “能有什么法子?她们是有了契约的,除非韩端柔愿意主动放过偲偲,不然我去抢人么?”梁允泽气哼哼道,“我不会为了她去折磨偲偲讨好她,也不会娶她,偲偲是偲偲,她是她。你给我记着,再敢去瞎搅和,我就把你卖到公主府去。” 桂喜吐吐舌头不敢再多说话,可凭他跟在梁允泽身边那么多年,主子近来各种奇怪的表现都让他明白,偲偲那丫头,绝不是一个丑姑娘那么简单,而主子跟她之间关系,也已不是一场误会可以解释的了。 公主府这边,偲偲罚跪起来时已经是晚上。她现在学乖了,学会在裤子里动手脚,把膝盖这里垫得厚一些,反正天冷衣服厚了,而她又瘦弱,根本看不出来,这样即便被动不动罚跪在石子路上,也能尽量减少些痛楚,于是今天不至于膝盖痛得走不动,不过其他丫头还是好心地让她休息了。 但到了夜里,突然有人来喊她,说郡主要她伺候洗脚。 “偲偲你小心啊。”众人送偲偲去时,都提着一颗心。 偲偲却好像见怪不怪,她已经习惯了韩端柔的发疯,甚至有时候觉得这个女人才是最可怜的,每次想到端柔将来会下十八层地狱轮着拔舌砍手就觉得特解气。 不过这一次她比较幸运,过来正要为端柔洗脚时,长公主突然来了,她跪在地上为郡主洗着脚,上头母女俩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只听端敏问:“昨儿晚上就瞧你闷闷不乐的,这是怎么了?你若不开心要打要骂我还说你什么吗?就怕你这样闷着,对身体不好。” 偲偲低着头,努力不让自己笑出来,长公主啊长公主,您就是这样教育女儿的?如果将来她嫁人遇到更厉害的婆婆,她会很惨您知道吗?但一想到端柔未来的婆婆是梁允泽的母亲,想到梁允泽被教育成这样,心底一记冷笑,果然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又听长公主说:“你为了昨晚猜谜的事不开心吗?你小舅母跟我解释了,说这两年都是泽儿得头一名,越来越比太子风头劲,这不是什么好兆头,所以昨晚他存心输给别人,偏偏你昨晚去问他要赏,时候太不巧了。你看他今天不就来给你赔礼道歉了么,虽然嘴上不说,但心意到了呀,他一个大男人,你还指望他对你点头哈腰的?” 逼迫制药 听到这里,偲偲想起了那块自己没舍得吃的月饼,虽然端敏她们以为梁允泽是为她们做,可事实上,似乎只是为了自己这一口,才弄出那么大动静。睍莼璩伤 长公主絮絮叨叨说了半天,端柔一句都没回答,闷了好半天才道:“我也不小了,我和梁允泽的婚事究竟什么时候办呢,娘啊,夜长梦多,我实在是不想再等了。” “这样啊……”端敏终于弄清了女儿的心思,却也叹,“我和你舅母提过,可她总说要等你舅舅回来,这的确是道理我不能强迫她们,所以这件事一直搁着,柔儿你放心,娘这就去给你舅舅写信,你乖乖的别生气,娘见你这样心疼死了。” 端柔总算有了笑脸,又一遍敦促母亲:“可一定要给舅舅写信啊。” 长公主满口答应,不久离去,偲偲这里还在给端柔洗脚,端柔心情好了便有心思折腾人,湿漉漉的脚一下踹在偲偲肩头,骂道:“水这么冷了,你要冻死我么?” “奴婢这就去换水。”偲偲应着。 “不必了。”端柔幽幽看着她,突然眼前一亮,问道,“你自小生长在青楼?” “是。”偲偲心底悄悄打鼓。 端柔细细想了想,一挥手示意其他丫头都退下,招招手让偲偲凑近,轻声问:“你们青楼里,有没有那种东西?” 青楼里东西多了,小郡主您要哪件? 偲偲心底腹诽,嘴上则道:“主子要什么,但凡能做的,奴婢大概都懂一些。” 难得端柔这样好脾气地跟偲偲说话,轻声道:“我听说有种东西,让男人吃了后就会……呶!就会想做那天梁允泽对你做的事。” 偲偲心头一紧,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惹起端柔的怒火,小心翼翼地回答:“有的,那个东西叫春药。” “对,就是这种东西,你会弄么?”端柔笑着捧起偲偲那张丑丑的脸颊,又语带威胁般说,“偲偲啊,你若能帮主子我一个忙,事成之后我就放你回家,你不用不信我,毕竟这件事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我若反悔,你大可以宣扬出去,叫本郡主身败名裂。但也说好了,如果事成之后我放你走,你敢说出去半个字,我一定拆了你的金梅楼,让你们所有人都不得好死。” 偲偲心头怦怦乱跳,她大概猜到郡主要干什么了,春药无非是给男人用的,而端柔心里的男人只有梁允泽,她这是想生米煮成熟饭,是要逼婚吗?梁允泽,跟你说吧出来混总要还的,你上次差点强.暴我,这次该换你被强.暴了。 “怎么,不答应?”见偲偲犹豫的功夫,端柔的脸色已越来越难看。 虽然心里恶损那个家伙,可偲偲的确犹豫,她这样做就一定能得到离开的机会,不用熬两年,不用再见到这个疯子,可是真的事成了,梁允泽就不得不娶端柔了,若真是如此,那梁允泽只是害了自己两年,可自己却要害他一辈子。 “死丫头,给你脸不要脸吗?”端柔等不及了,捏起偲偲脸上薄薄的肉死命拧,骂道,“你不答应也得答应,不然我天天折磨你,让你要死不得要活不能,万一金梅楼再……” “不要,求郡主不要去伤害金梅楼的人。”偲偲无奈极了,她知道韩端柔不会遵守什么契约的,罢罢罢,为什么要为了那种男人犹豫不决,反正定下这门婚事的人又不是自己,如果梁允泽真的笨到中招,那也是他自己的事。再说男人被强.暴,总好过女人被强.暴! 非我不义 “奴婢愿意为郡主做药,这种药其实很容易做到,两天就能完成。睍莼璩伤”偲偲不管了,满口答应了端柔。 端柔终露出喜色,招手让偲偲靠近些,嘀嘀咕咕耳语片刻,原来她从昨晚开始就算计这件事了,势必要在母亲大寿那天,让梁允泽做出必须为自己负责的事,她就要让那些女人看看,到底谁才是嫁不出去的人。 之后两天,偲偲便一直窝在端柔的屋子里不出来,丫头们都以为郡主在折腾她,可夜里见到偲偲,她却完好无损,也没见打骂的痕迹,众人问偲偲主子找她做什么,偲偲便说是在跟前罚站,大家心思简单也没多想,都叮嘱偲偲好好休息。 可当偲偲调制出了厉害的春药交给韩端柔,这个胆大的姑娘竟然偷偷去给他父亲用,更在半夜里拖着偲偲去偷看房事,心满意足地夸偲偲有用后,偲偲却整夜整夜地睡不着了。 她偲偲不见得是多纯良的人,虽然入府这些日子几乎被郡主折腾死,可平日里韩端柔也没少吃她的苦,而自己挨打别人看得到,端柔吃苦头却连个原因都找不出来,但这一切不过是一时的小痛苦,只是想小小报复一下端柔,可如今这春药,兴许会葬送梁允泽一辈子的幸福,自己这么做,是不是太过分了? “梁允泽,别怪我,我没有办法。”夜里偲偲捧着心口暗自道,“这一切都是从你身上开始的,到如今也不过是用你自己来结束,即便是刑场上的侩子手,也仅是听命于人,何况我不是杀你的侩子手,我只是做药而已。对不起,希望端柔成为你的妻子后能改好一些。其实这个女人特别简单特别笨,你偶尔花点心思哄哄就好了。至于被强上什么的,反正你没损失,也不疼的。” 絮絮叨叨乱七八糟地胡乱想过,偲偲终究在三四天后在心底默认了这件事,既然已经跨出这一步,就一口气做到底吧,事成之后她就能离开公主府了,她不怕韩端柔反悔,因为只要韩端柔得到梁允泽,她就没什么可计较的了。 转眼八月二十一就要到了,可二十日那晚,端柔突然召集闺阁上下的丫头们,喝令道:“明儿晚上我这里要和其他府里的小姐们捉迷藏玩,你们在跟前就没意思了,所以明天晚宴时,没有我的允许,统统给我呆在自己的屋子里别动,前头自然有前头的人伺候,你们哪个赶跑出来,我剥了他的皮。明儿是我娘大寿,我可不想动戾气,都听见了没有?” 众人诺诺地答应,也不去理会郡主这是唱哪出戏曲,只是因为端柔唯独命令偲偲明天跟在她身边,大家都好心地来提醒偲偲,要她当心别做错事回头被算账,偲偲笑着谢过,早早睡去,好为了明天养精蓄锐。 翌日,公主府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因是皇帝下旨要为妹妹做寿,虽然他不曾亲临,但宗室贵族都给足了面子,纷纷带着贺礼来公主府敬贺。是日端敏和女儿皆盛装打扮,端柔本就长得挺好看的,而她今天身边带了个丑得不行的丫头,更衬出她娇艳欲滴的容貌。 宾客中,唯有两人因此觉得韩端柔过分,一个是梁允泽,可每每看偲偲都是怒其不争的目光,另一个韩云霄,却温和许多,只想着有没有法子能让偲偲离开,别再忍受旁人恶意的嘲讽指点。 假意和好 偲偲这里却满不在乎旁人的目光和指点,偶尔看几眼梁允泽,心里就叹气:对不起了世子爷,不过反正你也不是原装的了。睍莼璩伤 而端柔也知道梁允泽在乎偲偲,平日见他们眉来眼去就会火冒三丈,但这一次她不生气,反而要将计就计,早就命令了偲偲去找桂喜,告诉桂喜她想和梁允泽单独谈谈,而后把梁允泽约到自己的闺阁里,再想法子引诱他喝下加了春药的酒,等梁允泽药性发作后,自己自然就在床上等他了。 接下来一旦梁允泽做出荒淫之事,便让偲偲假扮撞见了再要她大喊大叫把家人引过来,届时长辈们都在,一定会强迫梁允泽对自己负责,那么婚期也必须要定下。至于自己丧失名节丢脸这种事,和自己的丈夫睡一觉,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在端柔看来,即便那些嘴碎的人说三道四,也不过是嫉妒自己得到了天底下最好的男人而已。 但这一切,必须建立在梁允泽愿意来见偲偲,愿意喝下那加了春药的酒,偲偲也坦白对郡主讲过,她并没有把握,但韩端柔不以为意,觉得试一试总无妨。 就这样,在晚宴结束后,梁允泽从桂喜那里听到偲偲的传话,他没想到偲偲会在这种日子有胆子要单独见自己,起先还有些怀疑,但突然想是不是因为事情太严重了,才让她如此焦急,心里不由得担心,便很快找到借口让母亲先行,自己则避开众人独自往端柔的闺阁来。 闺阁这里静悄悄的,梁允泽进来时,只见偲偲一个人坐在桌边,见了自己淡淡一笑:“大家都去凑热闹了,我替主子回来拿衣裳,所以这里没有人。” “有什么事吗?是端柔她又要欺负你?”梁允泽见偲偲和平时不一样,没有带着敌意看自己,心头一松,言语上便十分的亲和。 可这却又恰恰是偲偲最担心的,因为这里的一举一动,韩端柔都在暗处看着,她很怕梁允泽对自己说一些太过关心的话,很怕他说一些韩端柔不好的话,那么即便今日事成,韩端柔若有怨气,说不定又会想出别的事来折腾,所以偲偲早就想好要速战速决,而现在听见梁允泽这样讲,心里更笃定了。 “不是的,郡主对我很好,世子爷不要听外头的传言。”偲偲违心地说着,竟做出笑脸道,“就是那天桂喜来找过我,我仔细想过他的话了,我的确想回家,不是说郡主对我不好,而是我太想家了,这里要干的活儿也比金梅楼的多,我快熬不住了。所以今天求世子爷过来见一面,就是想亲口请您帮这个忙,您若替奴婢去求求郡主,郡主一定会答应的。” 说完这些,偲偲大大松口气,一边腹诽自己演技好烂,一边盘算着怎么让梁允泽喝酒。 “这个好说,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自然尽力去办到。”梁允泽虽然觉得偲偲有点怪怪的,但真的没多想什么,且眼前这个人肯主动让自己为她做事,心里竟是十分的欢喜,脸上也不自觉地挂出了笑容。 这暖暖的一笑,竟让偲偲看着莫名地很心痛,立刻在心里骂自己:别被迷惑了,他是瘟神瘟神,沾上没好事!立刻调整情绪,继续笑道:“奴婢先谢谢世子爷了,之前对您恶言相向,实在太失礼了,世子爷这样不计前嫌,偲偲很感激。” “你不用那么客气,本就是我欠妥当,你若不计较,我才安心。”梁允泽道。 谁跟你客气,犯得着么?偲偲一头黑线。 “既然如此,让奴婢敬您一杯吧,外头宴席上没有奴婢说话的地方,这里却无妨,这酒是奴婢自己买的,不是偷的。”偲偲说着,提壶斟酒,满满斟了一杯送到梁允泽的面前,说道,“世子爷大人大量,喝过这杯酒,和奴婢之间的恩怨误会就此了结,来日奴婢若离开公主府,必当再叩头谢恩。” 想到能回家,偲偲一激动竟眼角湿润,心想这个好,忙又使劲掐了自己大腿一把,憋出几滴眼泪。 梁允泽瞧见偲偲如此,满心的奇怪渐渐被心疼取代,他看到了偲偲眼角闪烁的泪花,细想自己给她带来这么多灾难,偲偲却愿意用一杯酒来泯恩仇,也罢,喝过这杯酒,无论如何也要让偲偲离开公主府,不去管将来会怎样,至少眼下他不愿再负这个女子。 一杯春酒 接过酒杯时,与偲偲双手相触,他们早就有了肌肤之亲,甚至都裸裎相对过,这一刻的触摸却带来了别样的滋味,梁允泽看着偲偲的脸颊,那丑陋的胎记竟也变得可爱,想起那一日偲偲被下药后的自怨自艾,的确啊,若没有这块胎记,这眼睛这嘴巴,这细腻的肌肤,偲偲会是很美丽的女子。睍莼璩伤 “世子爷,喝酒吧。”偲偲松开了自己的手,见梁允泽冲自己发呆,生怕他察觉出什么,便小声催促了一句。 “好。”梁允泽爽快地答应下,仰头饮尽了杯中酒。 偲偲又斟了一杯道:“刚才那杯是谢世子爷,这一杯是向您赔罪。” 梁允泽没有多想,又接过来喝下,正要开口说话,却听偲偲道:“世子爷,世上有很多无奈的事,我一个青楼小婢女,唯一想做的,就是保护好自己保护好家人,您是堂堂世子,拥有权贵和财富,可以想做任何事,可当您肆意率性地做着这些事时,可曾想过会伤害别人呢?如果没有您那天的冲动,今天所有的事都不会发生,您不仅伤害了郡主,更伤害了许多无辜的人。虽然看似只有我一个人在公主府受苦,但我的妈妈我的姐妹们哪一天不担心我呢,她们心理上的折磨,比我肉t%u1D0上的痛苦更加磨人。即便是郡主,她折磨我就真的高兴吗?她又为了什么呢?世子爷,我一个小婢子不该对您说教什么,可还是想恳求您,往后做事请多多思量,您不该随便伤害别人,所谓的无心之失都是借口啊。” 偲偲你好棒!天知道自己怎么说出这番话的,偲偲觉得自己的口才快赶上太白楼说书的了,这一番肺腑之言,想必郡主听到都会被感动! 梁允泽听得有些莫名,而身上的感觉更加奇怪,他的酒量并不差,刚才在宴席上也没喝几杯,怎么现在两杯酒下肚,就浑身发热发烫,咽喉里好像有欲wang一阵阵往外冲,他经历过人事,他知道现在自己想干什么。 “世子爷,你累了吗?上床歇会儿吧。”偲偲的心突突直跳,事到如今已退无可退,于是上前来搀扶梁允泽,一步步把他送到了床上,而刚才那长篇大论,也算是自己对他最后的交代,至于他能记得多少,偲偲就管不着了。 “你……”梁允泽的意识开始模糊,身上y? hu%u14D焚烧,仅仅是感觉到身边有女人的气息,下面的分身就不由自主地挺立起来。 “可以了吗?可以了吗?” 从未经历过人事的韩端柔显得有些紧张,可是为了将来她必须豁出去,知道偲偲虽然没经历过但见过不少,此时此刻便对她多少有些依赖,至于刚才两个人说了什么,她在后头其实紧张得几乎没听见几句。 “郡主,啊……”偲偲才要回答,意识混乱的梁允泽竟猛地朝她们俩扑来,两个女孩子本能地叫着躲开,韩端柔显然有些害怕,拉着偲偲问她怎么回事。 其实是端柔自己要求的,她怕梁允泽即便有欲wang也因为是自己而会怒而出走,所以让偲偲调制出的春药,是可以直接让男人冲动到不管不顾,意识模糊的那种,偲偲做到了,可现在好像无法配合的却是端柔。 但事情已经这样了,偲偲不能因为端柔害怕就带她跑开,而且梁允泽用了药,若不泻火对身体将会是重创。已经坑了他一回,不能再坑他第二回。 偲偲一咬牙,用力把韩端柔推上了床,“郡主别怕,放轻松就好,不难受的,真的不难受的。” 因见床上有人,梁允泽便扑了过来,偲偲一个转身让开,不想再看他们俩,不管不顾端柔害怕的尖叫,咬牙就要离开,可才走两步,突然听得“咚”一声巨响,随之端柔的声音突然消失了,偲偲本能地转身来看,竟看到端柔昏厥在了床上,如果没猜错,应该是她慌乱躲避时撞到了脑袋。 而那个意识模糊只有焚身y? hu%u14D的男人正粗暴地在她身上爬动揉搓,可这样的行为很快就停止了,显然这副软木头一样的身体无法满足此刻情y?大发的他。但欲wang得不到满足,梁允泽开始被自己的身体折磨,偲偲看到他下面的衣裤已被傲立的分.身撑起,心悸脸红之余,竟更加担心了。 梁允泽痛苦地卷缩在了床上,不知道是他自己意识的克制,还是真的没有反应的女人身体无法让他有欲wang,他竟然宁愿承受身体的痛苦,也不去碰一下身边的韩端柔,可再这样下去,他的身体会熬不住,会受重伤。 “怎么办?”偲偲呆在原地不敢动,“梁允泽你要挺住啊!”。 缠绵之夜 珠胎暗结 “偲偲…对不…起…”昏昏沉沉的梁允泽竟然喊着偲偲的名字,痛苦的他努力睁开了眼睛,恍惚看到偲偲在眼前,渴望和心疼竟然盖过欲火从他的眸中流露出来。睍莼璩伤 对不起?你别对不起我啊,你、你别又把事情推在我身上,那个女人昏过去了还是能用的,你别憋屈自己又怪我啊!偲偲心里一通埋怨,但这样的情绪维持不多久,心里隐隐的开始发痛,痛得好莫名。 “我、我在干什么?” 她在干什么,她竟然在害人,刚才还说什么无心之失是借口,可现在的她根本就是故意在伤害梁允泽,“我怎么可以这样,他一二再地补偿我,是我不接受,是我拒之千里,到今天我还要害他吗?” 偲偲走上前推一推梁允泽,把他向端柔推去,可是那个男人抗拒地甩开了她的手,看自己的眼神,无辜又坚定,直叫人心疼塍。 看着床上煎熬的男人,偲偲开始动摇,无可遏制的心疼吞噬了她的冷静。一横心,闭上眼睛开始脱自己的衣衫,当衣裳一件件从身上滑落,当嫩白纤柔的身体毫无保留地呈现在梁允泽眼前,偲偲看到他***重燃,萎靡的精神也重新振作。 “梁慎……” 不等偲偲说话,梁允泽竟从床上一切跃而起,把偲偲按在床上后,更粗暴地将晕厥的韩端柔扔到了地上,可一回身,眼神即便燃烧在欲火之中,也变得柔和温存漓。 “你……”不等偲偲说话,男人的身体便压了上来。 他轻轻地吻过偲偲那张被人嘲笑讥讽的脸颊,怜爱地用手指拂过她脸上的每一寸肌肤,偲偲记得那一日在金梅楼初尝到的吻,是暴戾而凶狠,宛若恶作剧和宣泄一般叫人生恶,可今天这吻,明明从一个***难耐的男人这里得到,可却好似被他当做宝贝一样轻柔呵护着。 细腻的吻从脸上滑向脖子,当肌肤被舌尖舔过,湿滑粘腻的感觉开始引诱偲偲的敏感,她的身体不再如当日那般抗拒,微妙的感觉开始扩散在脑中,不被遏制行动的双手不仅不想推开身上的男人,更主动地滑向他的腰际,一点一点地解开了他的衣衫。 吻又一次从脖子回到脸上,梁允泽用双唇捉到了偲偲的嘴,贪婪用力地吸吮着,就在偲偲觉得不能呼吸时,他却进一步地侵入,几乎舔过偲偲口中每一个角落,偲偲本欲反抗,可很快就投降了,口舌交融带来的刺激将她沉睡的***彻底引发,双手不可自制地拉扯梁允泽的衣衫,很快身上的男人也精赤了身体,此时梁允泽才放过了她的双唇,一路顺着脸颊脖子往下滑,就在偲偲因他离开而感觉空虚的一瞬,身体最敏感之处倏然被温润所包容。 梁允泽痴迷地停留在偲偲的胸前,舌尖灵动地刺激着口中那一点嫩红,大手游走到另一侧小巧玲珑的酥白之上,肆无忌惮地揉搓弄捏。 “啊……不要……”偲偲觉得身体快要融化,这种奇妙的感觉带来的刺激竟能驱走所有理智和矜持,每当梁允泽似有若无地刺激着自己的敏感,就让她不自觉地呻吟起来,不自觉地慢慢将双手和腿缠绕在男人的身上。 而此时,偲偲也感觉到梁允泽坚硬的分身顶在了自己的身上,他分明***焚身,却莫名地好像在克制什么,本做好了准备会被这个失去意识的男人强行上身,可意外的,他竟然耐心而温存地做着舞依姐姐口中所谓的爱抚,温和地将自己一点点引入那个绝妙的世界。 想起舞依曾经那痴迷的神情,想起她那一句“你还是小孩子,不懂的”偲偲的眼泪便顺着眼角落下,这一刻她似乎懂了,可是为什么却是要在这种形式下? 此时梁允泽开始抚摸偲偲的双腿和股间,又一波***袭来,偲偲的身体猛然抽搐。 不再去想那些杂念,不管此刻是用身体补偿自己的过失,还是想救梁允泽,就让***吞噬一切吧,纵然这辈子仅此一次,她也只想留下美好的回忆。 也许自己早就不知在何时喜欢上了这个男人,骂也好,埋怨也好,憎恨也好,似乎都仅仅是为了掩盖那一份萌动的春心。 “偲偲,我、我喜欢你……”梁允泽竟然在混沌的意识里说出这一句话,天知道他到底晓不晓得自己在和谁翻云覆雨,可他就是说了这一句,偲偲心头发颤,倘若现在躺在身下的是韩端柔,他也会这么说吗?那郡主岂不是会疯狂? 不不不,梁允泽,你怎么可能喜欢我,是我喜欢你,是我喜欢你!你别喜欢我,千万别! “啊!好痛。”再温柔的爱抚也无法抵消那猛烈冲击后皮肉撕裂的痛楚,当偲偲意识到梁允泽进入了自己的身体时,人事初历的剧痛让她叫出了声。 “不怕,不怕。”男人魅惑地说着这几个字,一边温柔地亲吻着,一边却一次次猛烈地冲击自己的身体,最初的疼痛和抗拒渐渐消失,偲偲被从未有过的奇妙感觉所控制,竟开始主动地去亲吻身上的男人,主动地去迎合他的身体。 一次又一次的宛若失去灵魂般的快感袭来,就在偲偲快要失去意识时,一股热流猛地冲进了身体,身上的男人长舒一口气,软软地伏在了自己的身上,而她也早已精疲力竭,顺势拥抱着这温暖的身体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黑甜的一觉,当梁允泽醒来时,看到眼前的一幕还以为自己在梦里,可意识全部清醒后,才发现事情有多严重。 偲偲就睡在自己的臂弯里,而地上还横躺着没有意识的韩端柔,他努力回想昨晚的事,终于在回想起那一幕幕一句句时,意识到自己似乎被下药了。 他猛然坐了起来,这动静惊醒了偲偲,而偲偲此刻已从***里解脱,醒来的一瞬就意识到了眼前的尴尬,她迅速坐了起来,扯着衣服遮蔽自己的身体,慌张地缩到了角落里。 “怎么回事?”梁允泽大怒,举目见外头的天色还黑着,却不知此刻是什么时辰。 “穿上你的衣服。”自己披上衣裳后抓起地上偲偲掉落的衣服扔到她面前,而后抱起昏厥的端柔扔到床上,等他把自己穿戴齐整,偲偲也穿好了。 “这酒是不是有问题?”梁允泽走到桌边,指着酒壶问偲偲。 “是。”你这不是废话么。 “为什么?” “郡主想和你坐实夫妻名分。”现在我救了你,不用谢。 “混账!”梁允泽大怒,抓起酒壶就要往地上扔,可又怕动静太大惊动别人,到底忍耐下来,重重喘着气息,又问,“她又是怎么晕过去了,而你……” 你生什么气,我救了你,牺牲我自己,吃亏的也是我,轮得到你生气吗?我不找你算账就很好了。偲偲心内好大的火。 梁允泽一眼看到床上的嫣红,心中竟有撕裂的疼痛,盛怒之下,心痛之下,竟恨不得狠狠在偲偲脸上扇一巴掌,他逼近在偲偲面前,几乎贴上她的脸:“为什么,为什么你要不自爱?” “不自爱?”偲偲霍然抬起头,眼睛瞪得铜铃似的,咬牙反问,“你说我不自爱?” “你想报复我,还是想报复韩端柔?” “报复?报复?”梁允泽你个混蛋,说句人话成不成? “不然你为什么要帮她作孽,为什么?”梁允泽怒斥,捏住了偲偲的下巴道,“你不是这样的人,你根本不是,是想报复我吗,你就这么恨我吗?” “我恨你?”偲偲以为自己会骂人,可一阵心悸痛得她没了脾气,这感觉旋即又变成了恨,那种恨不得把梁允泽生吞活剥的憎恶。 她冷笑一声:“我干嘛要恨你?你也太高看自己了。梁允泽,记着了,昨儿晚上是我寂寞了,想找个男人来玩,正好遇见了你。不错啊,你的功夫很到家,可惜偲偲我身上没银子,你要是不介意,明儿去金梅楼问我妈要,她一定给!” 梁允泽闷住,死死地看着她一言不发,不用想就知道偲偲这些屁话毫不可信,他知道烈性春药可能对身体的伤害,猜想偲偲可能这么做的目的,可这个傻女人怎么可以随便把自己交出去?而她们的初衷,又那么得可恶。眼下她说的话,更让自己恨不得揍她一顿。 稍稍冷静后,梁允泽决定要对偲偲负责,但他明白现在还做不到,一切要等端柔醒来后的情况再做判断,他并不怕端柔,可若惹恼端柔她大闹的话,最终要为此付出代价的,只有偲偲,他们为了平复事端,甚至可能会要偲偲的命。 所以……他必须等,必须忍。 “把这里和你自己收拾干净,明天她若醒过来,就告诉她我走了,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你若敢提我和你之间的事一个字,我会让你亲眼看着金梅楼如何被付之一炬,我会让你亲眼看着你重视的那些人如何生不如死。” 梁允泽本可以把心里原本想的告诉偲偲,可他说不出口,面对这个骄傲地冲着自己叫嚣的女人他说不出口。莫名地说了这样的狠话,也只是希望能暂时镇住偲偲,不让她激动之下做出不可挽回的事。 “你放心,我不会说……”偲偲瞪视梁允泽,“我没兴趣告诉别人你被我玩儿了。” “你……” 那天梁允泽偷偷离开公主府时已在寅时,偲偲冷静下来后开始收拾屋子,找了一样的床单重新铺好,将那块沾染了自己初红的床单藏在床底下等有机会再处理。然后就守在端柔身边,一直等到天亮,也没有功夫去清洗自己的身体。 可端柔这一昏迷,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才醒来,幸而因昨夜长公主等喝了酒都起晚了,并没有人来追究闺阁这里的反常。 端柔昨夜是撞到了后脑勺,此刻醒来也头晕目眩疼得厉害,她呆呆地看着偲偲很久,才依稀记起来昨晚的事,可记忆停留在看见梁允泽喝酒的那一幕,后面的竟都记不得了。 “昨晚最后怎样了,快告诉我啊,我只记得你给他喝酒,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偲偲跪在床边,将编好的话一一告诉端柔,因怕端柔存心说错记忆来试探自己,故事照着事实一直讲到她真正晕厥前,至于世子爷如何离开的,梁允泽让偲偲说的是,他大怒之后打了自己就跑了。 韩端柔闷了半天,想到差点就成事,可竟然前功尽弃在自己手里,不禁又气又后悔,问起偲偲梁允泽可能去什么地方,偲偲很老实地说:“如果不泻火会伤身体,世子爷也许会去青楼找姑娘。” 听到这一句,小郡主立刻就炸了,便把自己的过错都归结在偲偲身上,冲着她又打又掐,但毕竟摔到了脑袋很快就没精神,到底没折腾下去,更警告偲偲不许对任何人说。 终于伺候完这个疯女人,偲偲回到屋子里时只觉得浑身酸痛疲惫不堪,但*的痛苦过几天就会消除,可心里的痛…… 一定是自己听错了,他怎么可能喜欢自己,若是喜欢自己,会说出如此伤人的话,会口口声声责骂自己不自爱,会质疑自己是否又报复之心,会将自己弃之不顾甩手而去吗? 梁允泽,我太高看你了,不,是我太高看自己。偲偲你也不看看自己的模样,你凭什么让人家喜欢你,会这么想都无耻得可笑,要记得你的身份,看清你的分量,你只是个低贱的丫头,除了你的妈妈和姐妹,谁会珍惜你? “梁允泽,我还以为你有多了不起,床上功夫也不过如此,舞依姐姐痴迷你简直脑筋进水了,就你这样子,倒贴都没女人要,啊……” 夜里洗澡时看到自己大腿上的淤痕,这是初夜留下的印记,偲偲一边骂骂咧咧,一边使劲地揉搓试图洗去这些痕迹,可只把腿上的皮肤被搓得鲜红一片,痛得她再下不去手,也难以磨灭昨夜这段经历带来的痛,最终怒极将水花拍得四溅,大声吼了几下后把自己沉入了水里。 “偲偲啊,忘了吧,忘了吧,忘记了你就不痛了,那个男人只会给你带来灾难,你在折磨你自己知道吗?” 躲在水里偷偷哭过后,偲偲开始正视这一切了,付出时自己就没想过回报,那么眼下的一切,不正是她所想要的吗? 梁允泽,我和你算是两清了,在这里或许避无可避必须见你,但两年后离开,我一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你。我要坚强地活下去,为了妈妈,为了自己。 其实这天当梁允泽心神不宁地从朝堂回到家,见家中无事稍稍安心,因为以端柔的脾气,若有事早就闹到跟前了,但还是诸多不放心,便立刻派桂喜去看看公主府有没有什么异常动静。 大半天后盼回了桂喜,得知公主府一切正常,心底才真正松口气,本想着盘算如何将偲偲从公主府带出,如何让偲偲能跟在自己身边,可意想不到的事却在此刻发生。 这天夜里,家中突然收到急报,在外地公差的礼亲王感染重病,皇帝下旨要求侄子立刻离京去他父亲身边照顾不得耽误,梁允泽几乎是连夜动身离开,而他担心着偲偲,却不知道能托付谁去照看,被催促着离开京城,意外在城门口遇到了韩云霄。 两人本是正常地寒暄几句,听闻世子要为了生病的礼亲王而离京,云霄亦善意祝福几句后便要作别,但没想到梁允泽却说了其他的话。 “如果公主府有什么事,可以的话想麻烦云霄你照看一下偲偲,毕竟他因为我才去了那里,而端柔脾气不好你也是知道的,可我不在京城,也实在不知该托付谁了。” 韩云霄先是愣了愣,可见梁允泽言辞恳切,加之他本就对偲偲挺有好感,自然答应下。如是,梁允泽方安心离去。 可这一切偲偲不知道,当她第二天得知礼亲王在外地重病梁允泽因此离京时,只是觉得至少这段日子不用见到他,也许时间长了,一切就淡了。于是日子照常过,勤勤恳恳地做活,仔仔细细地伺候端柔,努力而坚强地活下去。 而端柔因为那晚的事,多少有些后怕,她也不知道最终会演变成什么,有时候想想还是没发生的好,再加之脑袋受了重创,这几天动不动就头晕,偲偲便吓唬她可能是伤到了,必须静养,由于不能找大夫来看怕惊动母亲,端柔便只好乖乖躺着养伤,对外头说起来,就是最近又是中秋又是母亲大寿累着了,这样偲偲倒得了几天安宁。 再后来端柔脑袋不疼了,便故作孝顺,去礼亲王府陪伴霍氏,以宽慰她担心丈夫的心,偲偲留在公主府,郡主不在,自然没人折腾她。 但是王府里到底无聊些,陪着几个忧心忡忡的女人不仅很没意思,还要装贤惠装温柔实在累得慌,端柔熬了半个月后,终是耐不住辛苦回来了。 因梁允泽不在京城,最近也没什么事情让端柔不开心,她便甚少为难偲偲,只是偶尔看不顺眼打骂两句,比起从前动不动就毒打或整夜罚跪实在是轻了很多,偲偲的日子好过些,便更盼着时日快点过去,要坚强地熬过两年。 而端柔也是闲不住的,时不时便会在家里招待其他府里的小姐来玩耍,偶尔云音也会过来,但偲偲发现她不再如从前那样会亲近地跑来和自己说话,这样也好,她自己不够聪明看不透人心,既然云音曾经似乎有害过自己,那保持距离总没有错。 但一如既往,云音每次来都会由她兄长接送,偶尔几次韩云霄会找偲偲说两句话,偲偲为避嫌总是远远地躲开,但云霄并不在意。 这天府里叫了堂会,前面热闹非凡,丫头们也都凑过去看戏,偲偲正一个人在后院洗衣服,云霄出现了。 “大公子有事吗?”偲偲淡淡地,一副你没事就走吧的态度。 韩云霄看出她脸上的勉强,便识趣道:“本想和你说说话,既然你忙,我还是走吧。”言罢就要走,却在转身时被偲偲喊住。 偲偲到底心软,见不得韩云霄脸上的落寞,记得云音小姐曾说因为家里对男孩儿规矩严格,她的哥哥几乎没什么朋友,可韩云霄的确对自己很好,不过分亲近,也不故意疏远,完全就是当朋友看待,所以偲偲不愿意自己受过的伤害,也来伤害这个人。 “大公子不要误会,我很喜欢和您聊天,可以听到很多新鲜的事,可我毕竟是个丫头,在这府里身不由己,但我会离开的,希望将来离开后,还能和您做朋友。”偲偲笑着说完这句,又忙自知地道歉,“对不起,我擅自把自己当您的朋友……” “没事没事,就是朋友,我很高兴能和你做朋友。”韩云霄眸中露出丝丝心疼,笑得依旧温和,“如果你有什么事可以找我商量的话,不要介意尽管说。对了,我前几天又路过金梅楼,里面挺好的,我看见老板娘在门前跟人说话,气色精神都很好。” “真的吗?”偲偲很久没有这样舒心地笑了,忙欢喜而感激朝云霄欠身致谢,“多谢大公子,知道妈妈好,我真的好开心。” “那就好,不过……”云霄带了些奇怪的眼神看偲偲,似乎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说道,“你别介意我的话,因为我觉得这是好事,偲偲你照过镜子吗,你脸上的胎记好像淡了。” 偲偲一愣,摸摸自己的脸,心想这是不可能的事,再多想一层云霄这话的用意,就不免有些脸红,但明确自己不能再招惹麻烦,很礼貌地谢过后,便弯腰端起脸盆要去晾衣服。 可谁知端起脸盆的一瞬,偲偲但觉头晕目眩,若非韩云霄适时地搀扶住,就险些摔倒,幸而这症状只是一时,很快就又清醒了,偲偲便只以为自己是累了或饿了,并没有在意。 那之后两天,偶尔会觉得不太舒服,又说不上是哪儿,但三四天后又一切正常起来,偲偲便笃定自己没有生病,只是累了。 没几天后又有人来提醒给郡主熬四物汤,而这事儿如今已经默认偲偲来干,可当她一个人蹲在小厨房里煽火熬药,脑袋里乱七八糟天马行空地想着时,突然心头一紧。 她的月信向来很准,从初潮至今都是每月初三,可是现在已经九月二十,竟然还没来,而自己和梁允泽发生关系到今天也整整一个月了。 “不会的不会的,没那么巧。怎么可能,才、才一次而已。”偲偲想起那晚冲进自己身体里的热流,心里怦怦乱跳,毕竟是在青楼长大,男女之事耳濡目染她懂得并不少,如果闹出人命就惨了。 于是她开始拼命干活折腾自己的身体,更在大冷天一个劲地偷偷喝凉水,可事实却不容她再自欺欺人,当十月过到中旬月信还不来,偲偲真的害怕了。 偲偲忧心忡忡地熬到十月末,这日韩云霄又送妹妹来府里玩耍,碰巧看到偲偲端着水桶往后院去,因见四下无人便跟了上去,本想问候几句,没想到偲偲盯着他看了半天后,突然说:“上回大公子说能悄悄带我出去,再悄悄送我回来,后天是皇后娘娘的生辰,长公主和郡主要进宫去,如果大公子有空,能不能……” “好,到时候我来找你。”谁知不等偲偲把话说完,韩云霄就满口答应了。 偲偲见他如此爽快,便也不多蘑菇什么理由借口的,只是感激地谢过。 两天后长公主带着丈夫和女儿入宫给皇后拜寿,要几天后才回来,府里的下人们都趁机偷懒,偲偲便主动包揽了所有人的活儿,一个人在后院埋头苦干一边等韩云霄,本担心他不知道府里今晚没主子在,可天色完全漆黑后,那潇洒的白影还是如约出现了。 “你要去哪里,回金梅楼吗?”韩云霄问。 偲偲却摇头,犹豫后坦白道:“大公子能否为我保密,我是想去看大夫。” “是啊,上次你就晕眩来着,在这府里看大夫不方便,好,我带你去。”韩云霄说着便作势来牵偲偲的手,一边道,“我认识京城有名的大夫,一定能帮你看好。” 偲偲却道:“想必有名的大夫和公主府也有往来,避嫌总是好的,随便找一家小医馆就行。” 韩云霄没有勉强,答应了。 其实避人耳目离开公主府并不难,云霄他们小时候常做这种事,顺利地带出偲偲后,在偏僻的小巷子里找到了一家医馆,偲偲请云霄在外面等候,自己进去后就用帕子蒙住了脸。 两个月不来月信,偲偲基本笃定自己是怀孕了,但她更希望自己只是身体不好才这样,眼下看不出腰腹还行,但她不能等三四个月后腰身还不变来确定自己没怀孕,毕竟若真的有了,到那个时候身材已经变了样,就一定会曝露出来,到时候会发生什么,谁也没法儿估计。 所以她很仔细地考虑后,决定找大夫确认,无则最好,有的话…… “这位小娘子,恭喜你啊,这可是有了两个月身孕了,回去好向你家婆婆交代了。”大夫乐呵呵地为偲偲把脉,很快就得出了结论。 听到确认的事实后,偲偲还是闷着了,傻傻地说道:“大夫不再瞧瞧吗?我真的怀孕了吗?” “小娘子怎么不信老夫呢?这喜脉是最好把的,难道老夫行医数十年,这还能看走眼?”老大夫微有嗔怒,之后絮絮叨叨地嘱咐安胎之道,可偲偲已经什么也听不进去了。 连方子也没拿,偲偲扔下钱就跑了出来,跑到外头揭开面纱大口大口地喘气,生怕大夫追出来,不等韩云霄问话,拉着他就跑了。 一路上偲偲什么话也没说,韩云霄也不敢问,只是在快到公主府时说:“真的不去金梅楼看看吗?” 偲偲当然拒绝了,眼下她肚子里那个小生命可能给自己和妈妈带去的灾难无法预计,她多希望此刻能和金梅楼划清界限,多希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韩云霄安全将她送回公主府后,临走时说了一句:“有病就治,总会好的,你不要忧心忡忡,偲偲你脸上可写满了忧虑,别人会看出来,只怕给你自己招惹麻烦。” 偲偲对云霄是十万分的感激,他今日的相助,几乎是救了自己一条命,千恩万谢后答应云霄会好好照顾自己,终是将他送走,而后便一个人呆呆地坐在池塘边出神。 “我竟然有孩子了,太可笑太可笑了。”偲偲的情绪很复杂,一想到这个孩子的父亲是梁允泽,就恨不得把那个男人抓来阉了,可眼下梁允泽不在京城远在天边,自己连责怪他“不负责任”都没有理由。 “梁允泽这种人都能有孩子,老天你也太不长眼了!” “孩子啊,你投胎的时候想不开吗?给自己找这么个不靠谱的爹?” 偲偲一个人胡思乱想在这里坐到半夜三更,冻得浑身发抖,而丫头们许久不见她回去也来找她,硬是叫她先把活儿放下将她拖回去睡了。 身子在被窝里渐渐转暖复苏,偲偲下意识地探手覆盖在了尚平坦的小腹上,眼下本不该有什么感觉,可心里知道里头有一个生命后,就仿佛能感受到力量从掌心传入。 “孩子,娘不能要你啊,若要了你一定会招惹麻烦,郡主不会放过我的,她一定会记起来那天的事,她一定会知道我骗了她,你的外婆和姨妈们就会遭殃,她不闹得天翻地覆是不会罢休的,最重要的,是你的爹太不是东西了,我不能把你生出来让你受苦,你一定会恨我的。” 说着说着,偲偲莫名地哭了,之后几乎是哭着入眠,翌日醒来,仅有一瞬的神思放松,等想起这件事后,立刻又陷入了紧张。 之后一整天浑浑噩噩,好几个丫头关心地来问偲偲怎么了,偲偲意识到自己这样扎眼一定会出事,端柔那么敏感回府后听到风言风语也一定会折腾自己,她不能再犹豫,必须把孩子的问题解决掉,而她唯一能做的决定,就是打掉孩子。她可以配置打胎药,但打胎后身体必然虚弱,只要挺住不至于让府里的人逼自己看大夫,熬过几天就好了。 “孩子,娘对不住你,下辈子投胎你一定认准个好爹。” 偲偲躲在小厨房里用上次给梁允泽做春药留下的药材配出了打胎药,她在青楼自小就学这些,偶尔哪个姑娘不小心有了,就会吃这种药落胎,她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要喝。 “孩子,对不起!”最后念一声,偲偲闭上眼睛正要喝药,突然几个丫头冲进小厨房来,指着偲偲道,“好你个臭丫头,竟然在这里偷吃。” 知道这几个丫头并不是坏心眼,偲偲略感放心,但她们还是围上来,指着偲偲碗里黑漆漆的汤药问:“喝什么呢?” 偲偲胡乱编了谎话说:“我忘记郡主要在宫里住,又按着日子跑来熬四物汤了,才想起来用不着,想着倒了浪费,所以就自己喝了。” “好啊你,要是叫郡主知道你偷吃她的东西,非扒了你的皮。”一个丫头吓唬偲偲,但竟也嘴馋这汤药,互相说着这是保养的好东西,于是存心欺负偲偲,竟你一口我一口地喝光了,偲偲看得目瞪口呆,却拦也拦不住。 “苦死了。”几个丫头喝完吐吐舌头,嘀嘀咕咕埋怨着就跑开了。 偲偲看着那只空荡荡的碗发呆,这是她仅有的药了,没身孕的吃了不会有事她不怕,可问题是,她接下来吃什么? “孩子,是不是你不想走?”偲偲收拾着东西,无奈地叹着,她必须去想新的法子,这孩子是绝对不能留下的。 没有药,难道强行用外力?偲偲想到能堕胎的方法实在有限,现在她没有了药,大概就只能用折腾身体来落胎了,可她也晓得,看大夫前自己那样辛苦那样折腾,这孩子都稳稳地继续在自己身体里待着,只怕越往后胎儿越强大,自己根本折腾不掉她。而日子越久,倘若用外力,对身体的影响也更大,那样的话难免会露出马脚。 夜里偲偲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而郡主回府的日子也越来越近,甚至也许某天她在宫里不高兴了突然跑回来,那自己的行动就更受限了。 “孩子,究竟是你娘我强大,还是那个混蛋厉害,你怎么就不走呢?” 疲倦而惶恐地睡去,这一梦不知去往何方,睁开眼时,偲偲竟发现自己在雪地里行走,一望无际的大雪铺天盖地地映入眼帘,天地万物除了白色还是白色,她惶恐地朝前走着,不知道会走到什么地方去。 正惶然无措,忽而一声婴儿啼哭惊吓到她,顺着哭声看过去,终于在这白色的世界里看到星点嫣红,她怯怯地朝那一点红色走过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闯入视线的竟是一个婴儿的襁褓。襁褓中那娇小的婴儿哭得满脸涨红,煞是可怜,偲偲一下子动了心,伸手就想去抱。 此时却又听见脚步声,她抬起头来,竟看到妈妈芳雪不知何时出现了,她似乎看不到自己,只是径直朝这个孩子走来,毫不犹豫地将孩子抱起后,亲亲她的脸蛋哄着:“好孩子不哭,妈妈带你回家。” 偲偲呆呆地看着,突然芳雪似乎看到了自己,温柔的眼神瞬间消失,竟凶戾地说着:“天下哪个做娘的不是为了孩子能舍弃生命,你竟然却要抛弃这孩子,你还是不是人,是不是人,是不是人……” “妈妈!”偲偲哭着大喊,从梦中惊醒,而屋里其他姑娘都睡得正香。 眼泪如雨般落下,沾湿了枕头,偲偲捂着嘴大哭起来,她梦到的,是妈妈从小告诉自己如何从雪地里把自己捡回来的场景,梦中妈妈怀里那个孩子就是无依无靠被抛弃的自己。 偲偲不知道这个世上还有没有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可即便有,她又凭什么去相认,他们不就是在当初抛弃了她吗?可现在老天爷给自己送来这个孩子,这个世上唯一和她血肉相连的孩子,可她竟然也想抛弃,甚至亲手扼杀他。 “我在做什么?”这一夜,偲偲几乎是哭着睡着,梦里又反反复复出现自己被遗弃的场景,第二天醒来时,摸着自己温热的小腹,偲偲做下了或许会让自己终身后悔,但也或许会改变自己人生的决定,她要这个孩子,她要保住这个世上与自己唯一血脉相连的人,即便孩子的爹不是东西,自己这个娘还是可靠的。 可若要抱住这个孩子,她就必须远离公主府,远离端柔,甚至远离这个京城。 能让偲偲提前离开公主府的方法只有两个,一是让端柔撕毁契约放她走,二就是死。 对于偲偲而言,前者根本没有可能,而后者……她不能死,可为了孩子,她可以去死。 三天后,在宫里玩厌倦了的端柔回到家里,却被告知偲偲病倒了,韩端柔起先只是冷笑:“这丫头也会偷懒,我不在家这几天她还没歇够吗,我回来了还要摆出大小姐的姿态?”于是喝令下人去把偲偲拖来,要好好教训一番。 可那丫头去了,却脸色惨白的跑回来,显然吓得不轻:“主子啊,偲偲脸上身上都是疹子,有些都溃烂了,实在恶心死了,您真的要把她叫来吗?” 端柔闻言大惊,她是受过疹子的苦的,不管偲偲这会不会传染,她都不想让这个脏兮兮的贱人接近自己半步,立刻下令说:“别的丫头总还要侍奉我的,别碰过她又来碰我,把她关到空屋子里去丢着,除了送饭送水谁也不许去碰她。” 如是,病得孱弱不堪的偲偲被几个人架着丢进了后院的小柴房里,每天除了送饭送水,就再也看不到别的人,而她脸上身上的疹子越来越厉害,没多久开始咳嗽,不仅时常咳得搜肠刮肚,更是半夜里连前面的人都能听见她在咳嗽。 不久十一月也过了上旬,天越来越冷,这天韩云音过来府里玩耍,云霄送她来时得知偲偲重病的事,面上不做声,夜里却悄悄来到后院,隔着门喊偲偲。 “大公子来了?”偲偲在里头孱弱地应了。 韩云霄以为是自己没坚持让偲偲看病才酿成这样,恨得悔得心痛如绞,只道:“我带你走好不好,再也不回来,走得远远的。” 诈死逃离 华丽蜕变(2万字) “大公子……”柴房里,偲偲气若游丝,却努力地说着每一个字,“如果您真的想帮我,就不要管我,不是偲偲负气或不信任你,大公子我们还要做朋友的对不对,请相信我。睍莼璩伤” 韩云霄听这一句话,虽然完全不明白偲偲到底要干什么,可他还是选择了尊重偲偲的决定,只是走时还是说了一句:“如果你再不能好起来,我一定会干涉的。” “多谢大公子。” 对话简单而短促,韩云霄几乎没得到任何想要的信息,不知道事情会怎样发展下去,而他白日里又不能时常到这里来,万般无奈之下,竟只能拜托妹妹去和端柔说说情给偲偲找个大夫看,可他却不知道妹妹心中早有打算。 这日陪着长公主母女用点心,云音提到说晚上睡不好,总听见有人咳嗽,长公主也说好像是有这声音,便问家里谁病了,才晓得是女儿那里那个偲偲丫头塍。 “就是那个丑姑娘?”端敏问。 端柔满不在乎道:“是啊,这丫头怪了,怎么突然就病了,还病得不轻,不过依我看她就是想偷懒,不用干活又有饭吃,看我明日不许人给她送饭饿她两顿,指不定就好了。” 云音笑笑道:“姐姐素来善良仁厚,不如索性好人做到底,给她找个大夫瞧瞧,万一真有病闹出人命来,传出去多不好,您知道的嘛丫头都嘴碎。栗” 一旁长公主也道:“还是给她瞧瞧吧,毕竟是公主府的人,没得叫外头人说我们母女心狠。” 端柔起先还是不肯,觉得偲偲不配,云音劝她:“如果不是病是装的,那么姐姐不是更有理由惩罚她了,不然这样拖着也没意思。” “好吧,如果她敢装病,我一定叫她好看。”端柔无奈答应下,嘱咐下人去找来郎中。 偲偲决定开始装病起,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她更记得那老大夫说过,喜脉一碰就知,所以一旦端柔要给自己找大夫,那就意味着会暴露自己的身孕,为此算计了许多办法,以备到时候来应付郎中。 而她满脸满身的疹子,左不过是故意用坏掉的胭脂涂抹肌肤引起的过敏,之后不忌口再多吃些发物,疹子自然不消反长,越来越恐怖。至于咳嗽,那纯粹是她装出来半夜折腾人的,再有憔悴柔弱这一些,从前在金梅楼躲懒不肯干活装来骗妈妈,她的演技早就炉火纯青。然后再忍耐饥饿不吃饭,身形当然日渐消瘦,脸色干黄。 可这一切骗骗普通人尚可,遇见大夫,就未必能行。 这一日郎中被找来,听说了偲偲的病情后,便往后院柴房来,偲偲早就做好了准备,一见他们靠近,就咬破了自己的舌头,而后捂着嘴大声咳嗽,当着众人的面咯出一口鲜血。 几个丫头女人瞧见都尖叫着远远躲开,就怕偲偲有了肺痨会传染,而那大夫瞧见这症状,也已经蹙眉摇头。等再走近几步,看见偲偲脸上的疹子都溃烂流脓,竟下意识地掩住了自己的口鼻,显然很不情愿靠近,而偲偲最大的目的,也是不想他摸自己的脉搏。 “咳咳咳……”眼看着大夫要凑近自己,偲偲忍痛又咬一口内唇,搜肠刮肚地咳嗽一番后,摊开捂着嘴的手,上头又是咯出的一口鲜血。 远处的人咋咋呼呼炸开了锅,而那大夫竟也最终放弃了靠近偲偲,装模作样几下后,回身对那几个人道:“告诉郡主,这丫头没救了,就是熬日子。” 大夫的话很快传开,长公主那里听闻有些不自在,端柔却恨恨道:“死了更好,这还是病死的,由不得我,我早就盼这小贱人死了,她活着就无时无刻不戳我的心窝,叫我想起那天的事来。” 众人自然不跟端柔计较,云音在一旁听着,却脸色不展。 夜里趁端柔洗澡的功夫,云音一个人来到后院,为了防止偲偲的病传染,这里已经封了很大一个地界儿,云音也只是远远地瞧着,那柴房的门半掩着,能隐约看到偲偲奄奄一息的身体。 “没想到你是真的要死了,不过……死了也好。”她冷冷地一叹,再看了须臾后才转身离开,可不晓得为什么,心底竟有些些失落,这种感觉道不清说不明。 此时此刻,金梅楼里也得到了偲偲重病将死的消息,一直以来芳雪都托人打听女儿在公主府里的状况,可传来的不是被毒打就是被整夜罚跪,每每都让芳雪心惊肉跳寝食难安,身体也每况愈下,于是为了不让自己在偲偲回来前就忧郁而死,她便强迫自己别去打探偲偲的状况,心想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可这天夜里,不知是谁送来的话,只见几个姑娘慌张地冲到自己面前,哭着说:“妈妈偲偲不好了,偲偲在公主府里得了重病,大夫都说没救了。” 只听这一句,芳雪便觉天要塌下来,这几天就觉得心神不宁,却没想到偲偲竟糟糕到连小命都要没了,眼泪留了一整夜,翌日一大早芳雪便梳妆整齐,带着舞依几个离开了金梅楼。 这日早晨端敏正和女儿侄女用早膳,外头突然传进话来说门外跪了几个金梅楼的女人,问她们为何跪在这里,说是知道偲偲要死了,想接她回去。 不等长公主说话,端柔就嚷嚷:“凭什么,现在偲偲是我的人,什么接回去不接回去的,要死也死在这里好了。” 长公主见女儿不高兴,便吩咐:“轰走她们,再来就报官,几个chang妓还来威胁我不成?” 云音在旁边听着,心底冷笑,果然堂姐的脾气,根本就是被她娘惯的。 不久下人再来报,说那几个女人走了,端柔得意道:“去告诉那个小贱人,她的妈妈怕事,不敢接她回去等死了。” 可临近中午,韩驸马下朝归来时,娘儿几个本等他一起用膳,他却气呼呼问妻女:“怎么回事,我才下轿子,四五个女人围过来跪了一地,求我放她们的姑娘回去,被那么多人看着,实在太丢人了,家里到底藏了什么人?” 虽然由于公主和驸马之间这种微妙的君臣关系导致公主府里多半阴盛阳衰,但男人毕竟是男人,而韩驸马出身本不低微,偶尔较真起来,端敏也会向丈夫妥协,今日见他在外头受辱,也不好多说什么,把偲偲的事情说了,韩驸马便喝令女儿把偲偲还回去。谁知端柔的脾气最吃软不吃硬,被父亲这样一嗔怪,心里便冒火,哭哭闹闹着死活不肯,凭着自己和偲偲的卖身契约,就是不答应。 云音在边上冷眼看着,一直没有插话。但想到梁允泽曾经多少拜托过自己照看偲偲,而如今她都要死了都不能善终,心里难免有些疙瘩,生怕梁允泽回京后知道偲偲惨死在公主府里,会连自己也迁怒。又想,倘若因自己可以让偲偲回到家人身边再离开人世,即便梁允泽因为偲偲的死不悦,也会感激自己劝服端柔的吧。 于是温和一笑,将堂姐拉到一边说:“听说泽表哥一直对这丫头因为他而来公主府卖身为奴的事不高兴,也是您和泽表哥之间一个芥蒂,如今她要死了,也是病死而非堂姐的错,可若堂姐能卖个人情叫她回去到家人身边,以后在泽表哥面前说话,也更有底气不是?偲偲是自愿来卖身为奴的,如今也是病死的,一切都怨不得您,而您还最终放她回去,还她自由身,外人看着都仁厚啊。” 这一番话说得端柔动心,加之父亲生气,母亲再来规劝,且家里死人多少有些晦气,僵持到傍晚时分,端柔终于松口,而对于公主府的人来说,把偲偲这个病秧子送走,也免了大家怕被传染的忧虑。 如是还没死的偲偲,却被当死人一样用一条席子卷着扔到了公主府门外,而端柔更当着围观人的面撕毁了契约,故作大方地让别人知道是她仁厚,无条件地还了偲偲自由身。 芳雪满腹怒气不得发作,还当众磕头感谢端柔宽仁,之后和众人一起终于将偲偲带回了金梅楼。 犹记得自己在公主府里被人当瘟神一样不敢靠近,之后那几天就连送饭的人都没了,偲偲极度饥饿之下,被送回来的这天是真的晕了过去,醒来稍有意识时,只觉得有人在擦洗自己的身体,再便是轻声的哭泣,而这些声音她从小听到大,一下子便明白了自己身在何处,也只有她们不会嫌弃自己重病的身体。 “妈妈你看,这里也有伤,那个韩端柔一定会不得好死的,我生生世世都会诅咒她诅咒她。” 哭泣的是舞依,看着偲偲身上各种伤痕,她恨不得把端柔郡主拆骨剥皮,世上怎么就有那么狠的人,怎么就有如此丧心病狂的畜生呢。 “妈妈……”偲偲微弱地唤了一声,随即便听见芳雪熟悉的声音,她带着哭腔喊着自己,“好孩子,醒了吗?是妈妈,你回来了,在金梅楼里,再也不会离开我。” 偲偲睁开眼,心安的一瞬眼泪如泉涌,哽咽着又叫了声“妈妈”后,便嚎啕大哭,芳雪忍不住,抱着与她一起哭泣,好半天才叫人劝开。 舞依抹了眼泪告诉偲偲:“那个该死的郡主把契约撕了,街上好多老百姓都看着的,偲偲你不怕,她再也不会来找我们麻烦了。” “是吗,太好了,太好了……” 芳雪对女儿的印象,只停留在那一日早上,之后便只有慑人心骨的坏消息一遍遍刺激着她,如今终于把女儿带回来,却又不得不面临之后的分离,她的心都要碎了,这些日子除了后悔还是后悔,当初就不该把偲偲带回来。 “妈妈,大夫来了。”此时外头有人进来,告诉芳雪他们请来了大夫。 “快请进来。”大家都很激动,期盼着请来的大夫,能救救偲偲。 可偲偲却突然抓住了芳雪的手,孱弱地说着:“妈妈,不要大夫,我不要看大夫,妈妈,就想和您待一会儿,就和您” 众人忙劝,说兴许病能治好,可偲偲坚持不愿意,几乎大哭起来,芳雪不想她最后的日子不安生,便答应了。于是让舞依她们去休息,只留自己守候在女儿身边。 芳雪抱着偲偲,如孩提时那样哄她,柔柔地唱着儿时的歌谣,听得偲偲在自己怀里嘤嘤哭泣,心如刀绞。 “妈妈,偲偲不会死,你放心。” “对,不会死的,妈妈的偲偲怎么会死呢,说好了一辈子陪着我。”芳雪这样说着,却泪如雨下,到后来已完全说不出话了。 偲偲抬起头,伸手搭住母亲的脖子,慢慢凑近来,轻声地说:“妈妈,我真的不会死,我没有病,这都是装的。身上的疹子过些日子也会好的,只是过敏而已。我是太饿了,所以才没力气,才会晕过去。” 芳雪好像从地狱回到天堂,惊喜地整个儿呆在那里,傻傻地看着偲偲道:“你……真的吗?” 偲偲又一次凑在母亲耳边,慢慢把自己有了身孕的事告诉了芳雪,芳雪几乎不敢相信这一切,可想到女儿忍受这样的屈辱,又心痛得无以复加。 “妈妈,我是被父母抛弃的,所以我不能再抛弃这个孩子。虽然我把妈妈当亲娘一样,可我们毕竟没有血缘关系,这个孩子是世上唯一一个和我血脉相连的人,妈妈……我舍不得失去他。” 偲偲大哭,伏在母亲怀里将一切委屈都化作泪水,芳雪爱抚着她,也哭得说不出话来,但心里已经开始为此做打算,等两人都平静下来,便问偲偲:“你不让大夫来看,是怕被发现有身孕吗?那郡主不是也给你找了大夫瞧么?” 偲偲向她解释了公主府里没查出的原因后,又道:“虽然我脱离了端柔郡主的魔爪,可如果我在京城生下孩子,传出去的话,她就一定会重新怀疑那晚的事,不管她能查到什么,她都会认定这孩子是梁允泽的,如果那样,以她的脾气,不知道会疯狂地闹成什么样子。纵然有王法在,可她是郡主,王法还是会倒向她那一边,我们要面临的问题,绝不是眼下能估计的。妈妈,不是我怕端柔,可是我们金梅楼上上下下那么多人,我不想拿大家去和她赌。” 她顿了顿,又含泪道:“我也不想让梁允泽知道,我不想让他知道我有了他的孩子,这个孩子是我,只是我的……”芳雪呆呆地看着女儿,犹记得从前那个调皮淘气的小丫头,每每叹她不懂事,每每打骂也无济于事,可只是在公主府待了半年功夫,竟好像一下子长大成人,理智沉稳得叫她几乎不敢相认这就是自己的女儿。可见她在公主府受了怎样的虐待,可见她经历了多多少少让人伤心欲绝的事,不然怎么会一下子成长如斯,她竟不晓得,这究竟是好是,还是坏事。 “妈妈,我还是要死了才行,除了您之外,必须让所有人都以为我死了,只有这样我才能离开这里安心地生下这个孩子,抚养她长大成人,妈妈……恐怕为了这个孩子,我又要再次离开你了。”偲偲说完,忍不住又哭泣起来,“我想留下这个孩子,我舍不得她。” “好,妈妈答应你,这件事妈妈会为你安排妥当。”芳雪把心一横,她已经让女儿受了那么多的苦,决不能再让她伤心了,轻轻抚摸偲偲的面颊,擦去她的眼泪,微笑道,“可是大家都好想你,所以你再多熬几天,和舞依她们说说话,就是装着要死去的样子给些嘱托都好,以后从她们嘴里说出去,也是你真的死了。给妈妈三天时间,我去安排好一切。你也让妈妈再和你相聚三天,好不好?等过几年事情淡了,妈妈一定去找你。” “我听妈妈的……”才相聚又要分离,偲偲的伤心全在泪中,可她吃了这么多苦才走到这一步,她不能放弃,必须走下去。 “睡吧,好孩子,妈妈抱着你。”芳雪哄着女儿,轻轻拍着她入睡,脑中已经开始计划一切,想着怎样为女儿操办一场“葬礼”,又盘算着该把女儿送到哪里去,还要为她准备盘缠,如是想了一夜,偲偲也在自己怀里睡了一夜。 翌日芳雪便借故找大夫,去外头打理忙碌,金梅楼里也不营业,姑娘们陆陆续续来看过偲偲,最后只剩下了舞依。 舞依总是想着法子逗偲偲笑,可每次都是自己先哭坏了,反要偲偲安慰她。不知怎么,突然提到了梁允泽,舞依恨恨地说:“那个梁世子才是罪魁祸首呢,一点都没担当,后来他也来过几次,但不叫姑娘,只在那间屋子里一个人呆着,那次我恨透了,给他的酒里放了泻药,也不知道他喝没喝。” 偲偲大笑,想起自己给梁允泽吃山葵的事,想起他对着麦冬发呆的样子,想起他正经做事时不舍昼夜的认真,其实那个人也不见得很坏。 “那姐姐还喜欢他吗?”想起舞依曾经的痴迷,偲偲忽而这样问。 “喜欢什么呀,讨厌死了,恨不得把他剁吧剁吧喂狗。”舞依骂得很毒,偲偲听着,竟莫名觉得很难过。 “那姐姐有真正喜欢过一个人吗?爱一个人是怎样的呢?仅仅是***吗?”偲偲又问。 舞依觉得奇怪,看了偲偲半天,心想许是这孩子知道自己要去了,来人世间走一回却一点没尝到人世间的美妙,一时心疼得落泪,抽抽嗒嗒地说:“喜欢过啊,可人家是清俊的书生,和云泥之别。但是偲偲啊,爱是不分贵贱的,而这种喜欢的感觉很美妙,酸酸甜甜的,时而很高兴,时而又会痛得要死,我觉得,是一种如果能和那个人在一起,给我全世界都不换,没有他就是给我全世界也没意义的感觉,这大概就是爱吧。” “是吗?”偲偲软软地应着,眼前浮现出梁允泽的脸。 虽然一再告诫自己要忘记,可她又的确一直在矛盾那夜梁允泽在药物状态下对自己说“喜欢”是否有价值,而他甚至不仅仅是说“喜欢”,更是明确地喊了自己的名字,可为什么一清醒过来,就对自己如此凶神恶煞,甚至出言侮辱和威胁? 梁允泽,咱们一辈子都不用再见了吧,不仅然你免费伺候我一晚上,还多倒送我个孩子,真是委屈你了,世子爷! 偲偲心里骂着,可越骂,心里竟越不舒服。 “你别多想,好好把身体养好,将来姐姐一定给你找个好男人,让他一生一世疼你。”舞依泪眼婆娑,说着说着就伏在偲偲身上大哭起来。 偲偲轻轻抚摸她的秀发,柔柔地说着:“好姐姐,以后我不在了,求你替我多照顾妈妈,妈妈终要老的,她无依无靠的时候,你能替我在她身边吗?” “我知道……偲偲不要说这些话好不好,我的心要碎了,姐姐舍不得你,我舍不得你呀。”舞依哭得喘不过气来,爬上来捧着偲偲的脸说,“我们偲偲多好看呀,偲偲是世上最好看的姑娘,会有好多人喜欢你,我还要看着你嫁人呢。” 偲偲笑中带泪,说:“姐姐,我当你答应我了,那我也能安心走了。” “不要走,偲偲不要死,我去找大夫,找名医,你等着……”舞依大哭,转身出去嚷嚷着要去找大夫,却被回来的芳雪喝止住,闹腾半天才总算安静下来。 之后两天,舞依和姑娘们寸步不离地守着偲偲,眼看着偲偲越来越孱弱,都各自伤心。 第三天的晚上,芳雪独自留下来照看偲偲,大家都有不祥的预感,果然在翌日清晨,偲偲安静地在芳雪怀中离开了人世。 悲伤笼罩在金梅楼上下,芳雪却强打精神,为偲偲操办葬礼,从来没听说过一个青楼丫头死后能被厚葬,但偲偲得到了这样的待遇,而关于偲偲入公主府前前后后的故事也传扬开,不少人为这个义气孝顺的孩子落泪,自然对端柔郡主也颇多微词,端柔深居府中都听到几句,却只是不屑地对云音和母亲说:“真的死了呀,死了好,死了才干净!” 一个青楼小婢女的死竟然闹得满城风雨,礼亲王府里霍氏才知道原来自己儿子做了这样的孽,而真正导致儿子造孽的,却又是端柔那个丫头,她面上不说,心里却已经厌恶到了极点。同时已收到儿子家书,丈夫病愈,他们父子俩就快回来,于是笃定等丈夫回来后要与他说清楚,势必是不能让儿子把端柔这个祸害精娶进门的。 而偲偲这件事在霍氏心里总有些放不下,思量很久后,便派下人往金梅楼送了一笔钱,甚至很直接地告诉芳雪她是以梁允泽母亲的身份送来,不求什么谅解,也不会之前的事道歉,仅仅给予一些抚恤,好叫霍氏自己安心。芳雪收到那笔钱时,只是冷笑,心想告诉偲偲也是让她难过,便只是把钱加入了给偲偲的盘缠,没有提来处。 此时偲偲已秘密离开了金梅楼,在只有芳雪知道的地方养身体。她毕竟有身孕,又在公主府吃了那么多的苦,不把身体养好离京的话,芳雪实在不放心。因为这一次偲偲要去很远的地方,兴许走到那里的时候,偲偲就要生了。而之所以去那么远,也是偲偲个人的意志,她不想听到关于京城里任何的事,只有走得远远得,才能避免一切,现在的她很坚强也很脆弱,最听不得的,就是“梁允泽”三个字。 很快,偲偲去世的消息传开已经过了六天,云音从公主府回来,却听丫头说:“昨儿大公子和夫人大吵一架呢。” “怎么了?” “夫人说想给大公子选几个侍妾,公子突然就急了,说了很多顶撞的话,后来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了。”小丫头嘀咕着说,“其实大公子不开心好些天了,也不晓得为了什么。” 云音心底一笑,可是她又有什么办法呢,也真是奇怪了,一个丑陋如斯的丫头,怎么就那么得人心呢。心想哥哥尚且如此,不知道梁允泽回来知道这件事,又会掀起什么风波。 “偲偲啊,你果然有魔力,死了也不能叫人安生。”云音冷冷地说一句,但想起这件事可能带来的另一个结果,竟是欣然一笑,又轻叹,“说起来还真要多谢你,好让全世界都讨厌堂姐,叫我赢得不费吹灰之力。” 京城外,梁允泽侍奉父亲一路归来,有件事他憋了很久一直想着如何跟父亲开口,眼看就要到京城了,而父亲身体也完全康复,终于决定开口。这日车马停在官道旁,北风猎猎,吹得人睁不开眼。梁允泽烫了一壶酒来到父亲的营帐,却见父亲泰然自若,正在安静的看书。 礼亲王见儿子端着酒,笑道:“既然不是行军,喝一杯也无妨。” “今夜太冷了,儿子想让父亲暖暖身子,您这一病也好些日子没沾酒了吧。”梁允泽笑着进来,放下酒杯酒壶,不久便与父亲对坐斟酒,两人暖暖地喝了两杯,烤着暖炉,身心全然放松了。 “父亲,其实儿子有件事想和您商量。”梁允泽鼓起勇气,垂首恭敬地开口了。 “这一路就没见你安过心神,就等你开口了。”知子莫若父,礼亲王淡然一笑。 梁允泽定一定心,开口道:“儿子不愿意履行和端柔的婚约,这个人太歹毒,儿子不要和她过一辈子。并非儿子任性,喜欢谁或不喜欢谁,是真的无法想象和这个人过一辈子的话,我的人生会惨淡到什么地步。” 礼亲王竟是笑了,看着儿子严肃认真的模样,他竟只是想发笑,自己斟酒又喝了一杯,才缓缓道:“其实你皇伯伯也跟我说过,当年只是一时兴起,给你们指了娃娃亲,想着都是皇家的孩子,门当户对亲上加亲,可谁想到你姑姑把端柔宠坏了,你皇伯伯跟我说,想着辛辛苦苦培养的好小子要被这么个丫头糟蹋,真真心疼。但金口玉言,实在有些难办。” 梁允泽喜出望外,但在父亲面前不敢太过造次,依旧恭敬道:“儿子知道这件事难办,但现下晓得皇伯伯和您的心思,儿子就放心了。” “放心什么,可以任意妄为去抗拒这门亲事?”礼亲王睨一眼儿子,却只是嗔笑,“也罢,只要你别闹得太出格,如果能让事情发展到不得不解除你们婚约的地步,那就再好不过了。其实当年你皇伯伯也只是随口一说,并没有什么圣旨,真的要反悔,也不过是皇上一句话。” 梁允泽实在太高兴了,竟掀起袍子跪在地上向父亲磕了头,而后直了身子,将他做下的另一件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父亲,自然是事关偲偲了。 这回礼亲王却是怒了,瞪了儿子半日,重重地在他头上敲打了一下:“胡闹,我就知道你这小子做不出好事来。” 梁允泽不敢反驳,只是央求:“儿子不想做个没担当的男人,人家姑娘为了救我破了身子,我就要对她负责,可是她出身太低贱,只怕父亲不肯。” 礼亲王却非冷血无情的人,且见儿子有担当,心中本有几分高兴,便道:“这些儿女家事,我懒得管,你找你娘亲去就是了。不过你也说了她出身低贱,到府里做个侍妾我还能不管,可不能登堂入室,你别昏了头脑。” 梁允泽不敢多要求什么,父亲松口已是天大的恩惠,母亲那里他很有信心说服,忙谢过父亲,一时没了心事,脸上竟笑得灿烂。 礼亲王哼笑道:“自以为是的东西,你啊,还是个孩子而已。” 从父亲这里得到了许可,梁允泽听什么话都受用,更归心似箭,只盼早日回到京城,能早些把偲偲带走。 唯一让他意外的是,那晚父亲问自己对偲偲到底是什么感情,他竟然毫不犹豫地就回答了“我喜欢她”,事后想到也许父母将来看到偲偲的样子会吓一跳,可现在的他真的一点不觉得偲偲脸上的胎记有什么丑陋的,若说情人眼里出西施也太夸张了,把偲偲回炉重造也到不了那一层,心想想,就是喜欢了,一旦喜欢了,什么都是美好的。 “可我到底几时开始喜欢那丫头的呢?”这个傻乎乎的问题,是之后的回京路上梁允泽问自己最多的,可答案似乎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腊月的第一天,京城飘起了第一场雪,偲偲定在了今天离开,芳雪一早找了借口离开金梅楼来到她身边,早早备下了软轿,要送偲偲出城。 母女俩坐着轿子一前一后往城外去,平日里这样的轿子街上很常见,并没有什么奇怪的,但行到临近城门时,轿子突然停了,偲偲尚可,芳雪却吓了一跳,但很快轿夫就告诉她们,是因为礼亲王归城了,要清道避让,所以轿子停在了路边。“他回来了?”偲偲唇边勾起清冷的笑,继而心痛一阵阵翻滚而来,她努力地克制自己不要去想,可就是挥不去梁允泽这三个字,挥不去他的面容和说过的每一句话,眼泪更不可抑制地落下了。 马蹄声渐渐临近,街上稍稍有了***动,偲偲下意识地伸手挑起帘子,便看到士兵拥簇着一个青年男子骑马而来。 丰神俊伟、气度非凡,梁允泽潇洒地坐在高头大马上,白雪落在他身,如圭如璧。这番风景,便是那***动的来源,他如此模样,该要迷倒多少姑娘。 队伍越来越近,偲偲已能看清他的眼睛鼻子,她很用力地看着梁允泽,另一只手则覆在了肚子上。 “好孩子,这就是你的父亲,也许你将来一辈子都无法见到他,可是娘会告诉你他长得什么模样,你的父亲是天下最英俊的男人,也是天下……最好的人。” 偲偲说完这句话,梁允泽也骑马从面前走过了,她放下帘子,那颗悸动的心也渐渐安宁,很快轿子被抬了起来,她真的要走了。 这样擦身而过,偲偲知道兴许就是一辈子了,但她不正是希望躲他一辈子吗?可口口声声说梁允泽只会给自己带来灾难,她不肯说的,却是怕自己和孩子的存在会给梁允泽带去麻烦。 正如舞依姐姐说,爱上一个人,他就可以抵过全世界,偲偲明白。 可是全世界太贵重,一个能抵过全世界的人是她要不起的,既然要不起,就远离,远离也是一种守护,把他牢牢地永远守在心里。 “梁允泽,愿你一世安好,我们的孩子我会好好抚养,谢谢你……让我此生有所依靠。”偲偲最终正视了自己的心事,她不恨也不怨,明白一切是错是孽。 芳雪不能送偲偲很远,因为她若不回金梅楼会惹姑娘们奇怪,虽说不至于防备到滴水不漏的地步,可事情已然这样,自然做得越缜密越好。 母女俩垂泪相别,芳雪将偲偲送上她一早打点好的马车,千叮万嘱她路上务必保重身体,终于松开了手。 “妈妈……保重!”偲偲最后喊了一句,而此时雪越来越大,马车很快消失在了白色的世界里。 芳雪站在原地哭得泣不成声,平静后她仰望漫天飞雪,似与天上的人说话:“芳符,要保佑你的孩子。” 远离京城,偲偲似解脱了,可梁允泽带着父亲的应允满心欢喜地回到家中,桂喜却告诉他,偲偲姑娘死了。 “死了?” 听到这句话时,梁允泽呆呆地看着桂喜,很多年后他都记得,那天是他记忆里最后一次落泪。 偲偲一路往南走,是年除夕也是孤零零地在客栈度过,之前的车夫早就回去了,她偶尔自己走一段,偶尔雇车,若是从前一定没有胆子一个人走那么远的路,可不晓得哪儿的力量,她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要远离京城,离得越远越好。 除了问路,这一路偲偲很少与人搭话,并非怕遇到坏人,而是怕聊着聊着就会听说京城里发生的事,所以她不会知道礼亲王世子公然悔婚时,端柔郡主以死相逼,他竟霍然拔出长剑塞到她手里,扬言要送她一程,直闹得天翻地覆,最后不得不由皇帝出面将二人训斥重罚,自然这门婚事,也就此解除了。 这件事闹得很大,前后僵持了半月之久,皇室连年都过得有些尴尬,金梅楼上下看好戏之余,唯有芳雪担心女儿会不会知道,知道了又会不会难过。 偲偲自然是不会知道也不想知道,她只想安静地把孩子生下来,平平安安地度过余生。 这一路,从冬天走到春天,她的肚子也越来越大,再走在路上会很不安全,终于在四月时,留在了一个陌生的小镇。 偲偲打算在这里生孩子还有另一个原因,便是知道南方民风淳朴,像她这类独身女人生下孩子会引起周围人的好奇,她不希望孩子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但若抱着孩子到达一个新的地方,她就可以在旁人好奇询问时回答孩子的父亲死了,婆家的人嫌弃她命硬,将她赶了出来。 如此不仅看起来合理,也能博得些许同情。而在这里却不同,周围的人看着她挺着肚子来,怎么想也不会有人家把怀了孕的媳妇儿赶出门的,所以不适合孩子成长。 偲偲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会琢磨这么多的事,只知道做什么都会为肚子里的孩子想一想,大概就是所谓的母性,仅此而已。 南方的天气暖得比北方早些,四月中旬已微微有了炎热之感,偲偲算计着自己该在五月下旬分娩,安顿下住宿后,便在镇上找到了接生婆预定了日子。虽然她担心自己的出现会遭人指指点点,可民风淳朴首要的便是善良,即便这里的居民觉得偲偲很奇怪,可到底同情一个怀孕的独身女人,对偲偲还颇为照顾。 而这一路上,顺手给予偲偲照顾的人比比皆是,不得不让她感慨世上还是好人多。自然也因偲偲是孕妇,又样貌丑陋,加之知道财不外露,竟没有遇到一个歹人。有时夜里偲偲捧着肚子和里头的宝宝说话,会笑着问他:“是你在照顾娘么?” 腹中的胎儿很强壮,纵然偲偲长途奔波,也从没有任何不舒服的现象,而他又很安静乖巧,从不会在路上折腾偲偲,偶尔会踢踢娘亲,也只是偲偲在与他说话的时候,给予她一个反应。 所以偲偲一直觉得这一路不孤独,因为她一直和孩子在一起,没有人比她更爱这个孩子,眼下也没有比这个孩子更爱自己的人,虽然孩子还未出生,可她却知道了什么叫相依为命。 住下没多久后,偲偲便和左邻右舍相熟,房东太太是个寡妇,独自拉扯两个女儿长大嫁出去后,现在便很孤单,自然也很能体会偲偲一个人的苦楚,所以将偲偲当女儿一样照顾,平日里时常送些吃的来给偲偲,或陪着她聊天。只是房东太太几次想套出偲偲有关这孩子的故事,都失败了,自然人家也明白没必要多过问这些私事,时间久了便也懒得再提。不知不觉到了五月,偲偲的肚子越来越大,行动也变得迟缓起来,庆幸自己留下的这个决定,不然若还在路上走,只怕会不安全。这天房东太太又来看偲偲,却告诉她说初五那天镇上有庙会闹端阳,但是偲偲大肚子只怕人多不方便,可是一些摊子什么的初三初四就摆出来了,过两天就能去逛逛,又跟偲偲说镇上的城隍庙很灵验,让偲偲在产前去求一炷香,保佑自己生个健康的孩子。 本来没什么心思逛庙会,可提到孩子,偲偲便动心了,于是和房东太太约了初四这天去拜城隍老爷,要为自己和孩子,还有远在京城的妈妈姐妹们祈福。 不过初四这天早上起来偲偲就觉得有些不舒服,但和房东太太约好了,且人家对自己那么照顾,实在不好意思临时推辞,于是觉着自己还能走动,到底是来到了相约的地方,等到房东太太后,便一起往城隍庙来。 虽然还没到端阳节的正日子,初四的镇上也已经很热闹,路人只以为偲偲是房东太太的闺女,倒也不再拿奇怪的目光打量她。 到达城隍庙,两人虔心烧香祈福后,偲偲和房东太太一起过来捐香火钱,两人正说笑时,一位老和尚悄然靠近,他宝相亲和,慈眉善目,叫偲偲看着就觉得安宁。 房东太太合十祝祷:“望老师傅多念几遍经,为这还没出世的孩儿添寿纳福。” 老和尚哈哈一笑,念了遍阿弥陀佛后道:“这孩子前生积德行善,今世已定了贵人之命,女施主怀胎的辛苦,他日必十倍偿还。” 偲偲见他说得神神叨叨,心里不怎么肯信,但既然是好话总是受用的,一时高兴又添了香火钱谢过老师傅。 离开城隍庙后,房东太太仍一路惦记老师傅的话,笑呵呵地说偲偲未来的福气就靠这个孩子了,若是生了儿子,兴许就能入朝做官,来日也让偲偲做个诰命夫人。 偲偲嘴上不说,心里却笑:这小家伙的爹爹是当朝世子,皇帝嫡亲的侄子,怎能不是贵人的命呢,可惜跟了个不争气的母亲,注定这辈子庸碌了。 “偲偲你饿不饿,庙会上有好多吃的,趁你现在还不喂奶,各种去尝尝,等生了孩子你就要忌口了。”房东太太很热心,连之后的事都替偲偲想到。 其实偲偲离开城隍庙后就觉得不舒服,感觉宝宝在肚子里很不安分,可是房东太太好热情,她完全不忍心推辞,于是慢慢悠悠地也跟着晃到了庙会上,勉勉强强地吃了些点心。 但很快房东太太也察觉出偲偲的不适,便不再说要逛逛,领着偲偲就要回去。可偏偏这个时候,明日巡游的花车今儿来踩场子,一时街上的人都围着来看热闹,堵着路便不好走,房东太太小心翼翼地领着偲偲穿梭在人群中,但一不小心就撒了手,等回过头,偲偲已经被人群挤到另一处了。 她正想喊偲偲时,突然看到路过她身边的花车上的架子散了,边上有人大叫起来,那一块的人轰地就散开了,可是偲偲反应有些迟钝,竟是呆呆地站在了原地。 只听得轰然一声巨响,那高高的花车架子倒下,当烟尘散开,房东太太吓得半死那样冲过去,却发现偲偲站在当中一点儿没事,原来那花架够高大,偲偲站的地方正好是个空档,倒下来便没砸到她。 “我没事。”偲偲实则惊魂未定,却不想房东太太紧张,稍稍蹲下,笑着捡起滚到脚边的硕大仙鹤灯笼,“这是不是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你啊!”房东太太拍着心口后怕不已。 “这仙鹤……”偲偲正要说话,突然腹中一阵紧缩,只觉得双腿间有热流淌下,意外的她竟十分镇定,只抓着房东太太的手说,“好像……好像要生了。” “啊?” 房东太太吓得半死,忙大声大嚷起来,而偲偲也痛得再也站不住,只记得周围的人涌过来,自己被七手八脚地抬走了。 幸好住的地方离镇上不远,偲偲被送回来时,其他人也照她的授意找来了之前约好的接生婆,那接生婆一来就着急,说偲偲还不到分娩的时候,又是头一胎,只怕会很艰难。 “小娘子,我可把话说在前头,你若生不出来,到时候保命的话,我们可不会管孩子死活,你一个人若是死了,留下孩子谁来养活?不如不叫他到这世上来,早登极乐也好。”接生婆说得很直白,却又很有道理,倘若偲偲难产而故,孩子谁管?这里的人连偲偲到底从哪儿来的都不知道。 房东太太急得骂接生婆:“说什么丧气话呢,刚才老师傅还说这孩子命贵呢,你只管接生,不会有事的。” 偲偲却表现得很坚强,她完全没考虑这么多,只是催促接生婆帮自己生孩子,她坚信自己和孩子都会没事,她吃了那么多的苦,不是为了这一刻与孩子生离死别,她还要和宝宝幸福地生活下去。 分娩的过程异常艰辛,可偲偲没有喊过一声,连一旁的房东太太都看得落泪,她却咬牙挺了过来,当婴儿出世,在接生婆重重地巴掌下发出嘹亮的哭声时,偲偲才终于落下了眼泪。 “是个小丫头呢,这小模样怎么这么好,从没见过才出生的孩子这么俊的。”房东太太抱着襁褓来给偲偲看时,忍不住哽咽,“早了半个月,可什么都好,哭得也大声,你们母女就是有缘啊。” 偲偲想着先前在庙会那惊险的一幕,也觉得今天似乎一切都在冥冥中注定好了,忽而笑道:“我拾了那只仙鹤后就要生了,就叫这丫头鹤鹤吧,将来问我名字怎么来的,我也有故事说。”房东太太随口问道:“那姓什么?” “没有姓,就叫鹤鹤。” 房东太太一愣,想起来道:“说起来我都不知道你姓什么。” 偲偲莞尔:“我是孤儿没有姓,从小养母就喊我偲偲,这娃娃既是我的女儿,那也就不要姓了。” 五月初五闹端阳,京城里,皇帝侍奉太妃诸人游幸城外津水河,皇后太子及诸妃皆随列,虽然就在京城外,也算得上一次出游,因此次出巡安全皇帝交付给了侄儿,梁允泽便少在人跟前,只是带兵各处守卫。 众女眷坐到一起时,天南地北地闲聊,说到梁允泽和端柔的婚事黄了,如今端敏长公主正和皇上怄气,几次皇室聚会都不参加,可是礼亲王妃霍氏却春风满面,好似断了这门婚姻是极大的好事。 故而一些女眷安抚霍氏的话,硬生生成了对端柔的嘲讽,皆说:“王妃生性温和,倘若讨了这么个泼辣的儿媳妇,以后的日子可要怎么过。” 霍氏每每含笑应承,但也不多说什么,因为人们除了嘲讽公主府那对母女,还会多嘴地来问她:“王妃可有没有中意的千金小姐。”再或问,“世子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我们家还有待嫁的女孩儿。”诸如此类云云,叫王妃不胜其扰。 于是把皇帝推到了最前面,只说:“皇上为了这件事很生气,近两年怕是不会惦记泽儿的婚事,这样也好,让他多历练历练,将来能为皇上做更多的事。” 这句话本来平平无奇,可传着传着又变了味道,好似如今皇帝器重梁允泽无视太子,甚至再闹大些,就有人捕风捉影说皇帝要易储,因此礼亲王叮嘱妻子,往后尽量少和那些命妇搭话,她们嘴里死人也能给说活了。 今天霍氏向太妃皇后请安后,便躲到了姐姐霍贵妃身边,其他女眷因为巴结皇后,平素都少与霍贵妃往来,霍氏这才得以清闲。 “泽儿怎么不过来?”此时河上赛龙舟了,大家都在看热闹加油鼓劲,霍贵妃却看到梁允泽远远地站着,不知道看向何处。 霍氏解释道:“今日皇上和太妃娘娘们的安全都在他手里,不敢疏忽。” 贵妃笑道:“如今皇上真是越来越疼泽儿了,谁不知道长公主为什么和她皇兄怄气,不就是因为皇帝拆了这门婚事并非因为两个孩子过不下去,而是皇上他自己不中意端柔了,只想着要给侄子挑世上最好的女子,我听说内务府花名册都呈上去好几次了,皇上一个看中的都没有。” 这话霍氏倒是第一次听说,却也只笑笑:“随缘吧。不过依我看,这孩子是犯了浑的,自和端柔大闹一场后,性格变了许多,从前再不爱搭理人,场面上的话总还是会的。如今索性变得沉默寡言了,脾气也暴躁,我心里这个担心啊。” “你这儿子是长大了呀,你还当他小孩子么?”贵妃笑道,忽而脸色又暗淡下来,怅然若失道,“每次看着泽儿就想我的孩子,二十多年没见过面,我这个亲娘竟连他什么模样都不知道。” 霍氏也叹:“偏生王爷上次半路病了,不然能一直走到南疆的话,还能帮你看一眼。” “是啊……”贵妃幽幽一叹,转眸看到皇后正拉着太子跟皇帝说话,似乎是有什么高兴的事,皇帝笑得很开心,皇后脸上便露出得意之色,好不骄傲。 “一点小事就这样得意,却不晓得自己的儿子平平庸庸难当大任。”霍贵妃冷言一句,又将目光投向外甥,笑道,“再过两年泽儿益发精进,就真能把那个蠢货比下去了。” 霍氏觉得姐姐的目光看着阴鸷慑人,忙笑道:“凭他再怎样,我想也比不过二殿下。” 霍贵妃一愣,旋即舒心地笑了。 这一边,梁允泽双目如鹰地巡视周边每一个地方,提防着任何可能发生的危险,从前仗着有几分小聪明,他做事向来只用三分力,才被人觉得是个富贵闲人,可自去年那场变故后,富贵闲人彻底消失了,但凡皇帝交付的事情,事无巨细梁允泽都十二分地用心去做,近来更是忙碌得无以复加,莫说如从前那样各处风流玩耍,就连王府的人都很少见到自家主子。 而就因为他如此拼命,才会有那些影射其动摇太子位的传闻出现,相形之下,从霍氏这里被女人们演变出去的话,根本无足轻重。但眼下之所以事情每每被扼杀在萌芽状态,就是因为虽然皇帝器重宠爱这个侄子,可梁允泽始终只是一个世子的身份,至多将来继承世袭罔替的皇位,却并没有一个明确的朝廷职位,换言之他手中无权,自然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但也有聪明人揣测皇帝的心思,正如众人所看到,梁允泽没有固定的官职,却时常在朝廷各机关事务中插手,消极而言是皇帝不给他权力,积极来看,未尝不是皇帝想让侄子在各处历练,丰其羽翼呢? 自然这一切都是后话,眼下朝纲稳定、四海升平,皇帝正在盛年,谁会去考虑那么遥远的事情,且行且看吧。 “泽表……啊!”此时韩云音捧着食盒奔来梁允泽这里,才喊出口,身前的人竟然就挥剑朝后头砍来,若非看清了是云音及时收手,只怕会伤了她。 “你跑来做什么?”梁允泽收剑后怒斥,完全不是从前温和的模样。 “对不起,我看你站了那么久一定饿了,所以……”云音吓得不轻,可看着眼前人凶蛮的模样,却说不下去了 “云音你明年就及笄,该长大了,明知我今日负责守备,你怎么还来接近?我不是来玩的。”梁允泽冷冷一言,边转过身去边道,“回去吧,找你姐妹们玩去。” 韩云音很委屈,本以为堂姐和他的婚事解除后,自己能有机会接近梁允泽,谁知因为婚姻解除,梁允泽不用再像从前那样为了母亲的面子去哄端柔,这半年几乎就没去过公主府。而她本非梁允泽的近亲,也不可能向去公主府那样随便跑去王府,一来二去,她竟然半年里只见过梁允泽几次,而每次都说不上两句话。这让她极其失望之余,更无可奈何地心生怨恨。梁允泽发现身后没有动静,转来看到云音还抱着食盒站在那里,若是从前,他会去哄哄这个小妹妹,可如今他讨厌一切曾经和偲偲有过关系的人,云音自然也包括在内,于是只是冷冰冰地说:“走吧,再不走就要妨碍我们了,别学得和你堂姐一样不懂事。” 这后一句刺激到了云音,把自己和韩端柔相比,不啻将利剑刺入她的心房,倔强地咬着双唇不让自己哭起来,云音扔下食盒便跑开了。 可是梁允泽却连看一眼都没有,就算眼下云音跳进河里去他大概都不会多看一眼,他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这么冷漠,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心死了? 想起来昨夜梦到过偲偲,梦里的人虽然面容模糊,他却能肯定就是偲偲,而偲偲身边还有个孩子,看起来好似一对母女,她们很开心地玩在一起,但梁允泽竟然很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在梦里,故只是远远地躲在一边,就怕自己一接近,梦就会醒。 但梦还是醒了,醒来后的世界没有偲偲,也不可能有什么孩子,之后他便再没有睡着过,因为那个人的脸在眼前,如何也挥不去。 端阳节很快就过去,南方小镇迎来了雨季,偲偲在房东太太的照拂下一点点地学会了带孩子,而更多的仿佛是天生母性使然,譬如鹤鹤是饿了还是尿湿了,她凭哭声就能判断,而鹤鹤是很乖巧可爱的孩子,平日里醒着多是笑呵呵的,很少会没理由的大哭大闹。房东太太都时常笑说:“这孩子怎么这么好带,当年我那俩闺女叫我给折腾的。” 偲偲也觉得很安心,不过唯一有些介怀的是,她发现鹤鹤长得像她爹,于是每看到女儿就会想起梁允泽,起先还变扭得很,时不时会黯然会心痛,甚至有几天无法自制的排斥女儿,但很快就被一场梦惊醒,她又梦到了自己被遗弃的场景,想起曾经差点扼杀了鹤鹤,叫她愧疚地恨不得揍自己一顿,醒来就把女儿搂在怀里亲了又亲,再也舍不得放下。 “鹤宝乖,将来长大了要像娘……”此时偲偲才喂了奶,正逗女儿玩,抱着话刚说一半,她就住嘴了,怎么好诅咒女儿像她呢,难道要她顶着个胎记被人嘲笑一辈子吗? 偲偲自嘲着,放下女儿来照镜子,先头还笑眯眯的,这会儿突然就好似受了惊吓那般呆立在了镜子前。 “你……你是谁?” 镜子里的女人美得好似画中人,纤柔的瓜子脸上细眉明眸、樱唇脂鼻,大抵因才生育不久,细腻白皙的肌肤还散发着饱满莹润的光泽甚是妩媚动人,总之……绝不是偲偲从前的样子。 偲偲对着镜子摸摸脸,镜子里的人也照着做,她又掐一把自己的腰,里头的人也毫无偏差。 “我?”偲偲简直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此时房东太太进来,偲偲跑过去抓着她道:“您看看我,我还是偲偲吗?” 房东太太笑骂:“这孩子怎么了,傻了么,你不是偲偲是哪个?” “可是我脸上的胎记呢,您不记得我第一天来时,那胎记还把您吓了一跳?”偲偲急切地需要答案。 房东太太也愣住了,仔细地回想再回想,突然道:“我记得呢,有一回想跟你说,但被插了话题就一时忘记了,那天我就发现你的胎记比来时淡了许多,还想问你是不是吃了什么,想叫你留心着,将来多吃些好真正地去掉,后来每天都看着你,大概就没觉得有什么变化。” “我自己倒是很久没照镜子了。”偲偲很高兴,哪个女人不愿意变漂亮呢,想起来那次韩云霄也说自己脸上的胎记似乎消退了些,现在看来也许就是从有了鹤鹤开始变化的。 “啧啧,偲偲啊,你简直就是个仙女啊,咱们镇上可没见过这么好看的。”房东太太这才记起来细细打量偲偲,赞叹之余又道,“说起来你自己不觉得吗,你的声音也不太一样了呢,虽然差别不是很大,但细柔了许多,和这张脸衬得很呢。” “是吗?”偲偲越来越觉得神奇,虽然没有办法解释,但现实已经这样了,她只能接受。 她又站到镜子前,看着镜子里明媚鲜亮的自己,想到好想叫妈妈看看这模样,竟是激动地落泪了,她在金梅楼看尽美人,可不违心不夸张地说,自己真的比舞依还漂亮。 “看吧,生了孩子你就成美人了,可见咱们鹤宝是贵人命,你就等着享福吧。”房东太太抱起鹤鹤亲了一口,乐颠颠地指着偲偲叫鹤鹤看。 偲偲抹去眼泪,笑得很开心,可是心里头也生出另一份伤感,如今鹤鹤满月,她也坐好月子了,再过些日子她就该走了,房东太太那么好,她的确有些舍不得。可是没法子,她必须去一个陌生的地方,让自己和女儿真正地重新开始。 在鹤鹤满百日,也是八月初的日子,偲偲终于决定带着女儿离开小镇,房东太太和一些邻居都十分舍不得,可偲偲去意已决,他们也无法挽留。但都说好了,如果偲偲在别的地方呆不下去,这里还欢迎她回来。 偲偲感动之余,心里却默默对自己说,你一定会过得下去,为了宝宝也为了自己,必须到哪儿都好好活下去。 然而带着孩子上路比起怀孕的时候更辛苦,若是普通人,从小镇到达南疆坐马车只需六七天的功夫,可偲偲也是坐马车,竟足足走了十天,到达南疆那日,正好是中秋节。 真真一年不知一年的事,犹记得去年中秋韩云霄深夜给自己送来金梅楼的月饼,犹记得第二天某个人大方地请全公主府的人吃月饼,可目的仅仅是想让自己能尝到。同样的一件事,两个男人用了完全不同的方式来做,时至今日偲偲也弄不明白,这之间究竟有没有区别。南疆是梁国最南边,也是距离京城最远的地方,偲偲一直以为这里荒凉贫穷,可到了才晓得,仅仅风俗光景气候与京城相迥,此外便是一样的富饶繁华。 偲偲初到此地,来不及去找地方住,便打算抱着鹤鹤先投奔客栈,然人生地不熟,地方口音也相差很大,偲偲竟是连问路都显得很艰难,好不容易找到一间客栈,更幸运的事客栈老板和自己一样从北方来。 “这位小娘子不容易啊,一个人来的吗?这里是梁国的最南边,再出去就是海啦,您这是来做什么呢,投奔亲戚吗?”老板很热情,许是异地见老乡的缘故。 偲偲已经不再介意旁人问她什么,如今也不是孕妇不必柔柔弱弱,大方地笑着应道:“从北方嫁过来的,可家里男人突然死了,又只生了个女儿,婆婆嫌我克夫克家的,就把我们母女俩赶出来了。我没脸回娘家,就只好继续往南边来,想在这里住下。” 老板听了有些尴尬,没想到偲偲说这些悲惨遭遇时,竟能如此从容,心里一边是同情一边是佩服,加之是老乡,忙给准备了上房安排他们母女居住。 正要上楼,外头恰一阵热闹,只见男男女女不知往哪里奔去,但个个兴奋快活似有大好的事情。 老板解释道:“这是智和书院要猜灯谜了,每年都有,猜得最多的人就能得到霍先生的墨宝,霍先生是咱们南方这边第一大才子,他的笔墨能卖好大的价钱呢。” 偲偲觉得新鲜,笑呵呵道:“是吗?在京城的时候就总听人说江南才子如何如何,这会子瞧见这阵势,果然是了。” 老板大笑,说道:“江南和南疆可是两回事,小娘子莫搞混了哟。” “我一个女人家懂什么,往后还请老板多多指教。”偲偲完全不介意,更笑呵呵问道,“这里的书院女娃能念么?我这孩子希望她将来能读圣人书,学道理,不枉费我一个人拉扯她。” “女娃能念,霍先生教书不分男女贵贱,只要是孩子肯读书,他都教。”老板笑道,“不过霍先生平素温和可亲,但学堂上却严肃得紧,背书不好就要挨手板,你可舍得?” “怎么不舍得,孩子就要好好教才是。” 说话功夫已到了卧房,偲偲谢过老板关了房门,便先来伺候小祖宗吃饭,看着鹤鹤咕咚咕咚心满意足地吸吮乳汁,听着外头笑声乐声,想着终于到达目的地再不用奔波,偲偲就觉得好安心,如今剩下的问题,就是找一处地方居住了。 她一路省吃俭用的,并没用太多的钱,而妈妈为她准备的盘缠,只要她不乱花钱,只要朝廷稳定不动荡,就足够她在南疆十年的生活。可是十年又如何,十年后鹤鹤才十岁而已,难道要到那个时候,才算计营生么? 所以早在路上偲偲就想好了,决定到了南疆先用一笔钱买下一座宅子,辟两间屋子做作坊,小打小闹地先做出些胭脂散了去卖,看看当地人的喜好,等鹤鹤长大些好照顾了,便好好开家胭脂铺以此为生。 “宝宝,娘一定能养活你,给你住好的房子穿漂亮衣服,可是呀你要去念书,要去学道理知道么,如果不乖被先生打板子,娘不会心疼你的。”戳戳小丫头鼓鼓的脸颊,可是女儿正吃得香呢,很不耐烦地打开了她的手,偲偲不禁嗔笑,“娘怎会不疼你,你是娘的命呀。” 将女儿喂饱哄睡,偲偲便拾掇自己,舒舒服服地洗了澡后很踏实地睡了一觉,翌日起来精神百倍,用过早餐向老板打听这里的情况,学了几句当地的话,便抱着女儿出来找地方住了。 她一路从北到南走下来,什么事情都遇到过,虽然也就十七八岁的人,可早不是从前那个小偲偲了。现在的她干练精明,更重要的是,偲偲如今很漂亮,是可以让人在人群中第一眼就看到她的美。 最终偲偲看中了街尾的一套有四间卧房的小宅子,一切就跟上天为她安排好似的,她从北方来南方,而房子的主人却要从南方去北方,偲偲毫不犹豫地就下了定,第三天和房主去衙门做了交接付了余款,给了原主人搬家的日子,到第六天偲偲正式入住才察觉是日是二十一,而八月二十一正是那个让她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日子。 苦涩之余告诉自己:一切都过去了。 且说南疆这里虽然繁华,毕竟比不得京城地界大,偲偲这漂亮小娘子带着孩子到来,又一掷千金地买了房子住,很快就在城里传开了,不过好奇总是一阵的,偲偲最初的日子只在家里闭门过日子,极少抛头露面,时日久了,外头人也就不来关注了。 如此日子平稳地滑入年底,偲偲第一次在南方过年,虽然只有空荡荡的宅子和女儿两个人,可比起当初挺着肚子在路上孤零零的客栈里过除夕,而今一切安定,真的就好像梦一场。 守着暖暖的屋子,喝一口甜甜的米酒,用筷子沾一些给女儿,看着她欢喜地咯咯直笑,偲偲觉得好满足,鹤鹤带给她的新生活的快乐是从前无法想象的。 “宝宝你要快快长大,等你会说话了,娘就更不会寂寞了。”亲亲女儿,偲偲看着看着竟是痴了,直到现在她都会觉得这软软香香的小东西就是自己的女儿是多么神奇的事,可看得再久些,那熟悉的眉毛眼睛,熟悉的嘴巴鼻子…… “你不仅要快些长大,还要像娘知道么?不然不要你了。”偲偲气呼呼地捏捏女儿胖胖的脸,她就不明白了,这孩子怎么越长越像梁允泽呢。 很快又沉静下来,听着外头隐隐传来的爆竹声一下下颤动微微疼痛着的心,偲偲轻轻一念:“也好,以后你问起来爹爹什么样,叫你自个儿照镜子去就是了。”千里外的京城里,除夕的节日景象自不必多说,宫里举办了宴席,一如以往的奢华热闹,又一年过去,皇室人丁益发兴旺,太子也新近添了皇孙,让皇后好不骄傲。 端敏长公主亦重新复出参加各种聚会,因为这一年夏天,她那被悔婚的女儿终于嫁了出去,夫家老爷是户部尚书季世奇,女婿是季家独子,自是前途无量的大好才俊,更何况这对母女素来骄傲成性,才不会在乎别人的眼光,端着不可动摇的皇族身份,照旧我行我素。 端柔郡主如此,可当初那件事另一个当事人梁允泽,却完全变了一个人,譬如此刻喧嚣热闹之下,他只静静地一个人坐在一隅,周身肃冷的气氛直叫人不敢接近。此外好像除了皇帝和他的爹娘,其他人若非公务,几乎连半句话都搭不上。 普通人当他是傲,仅有几个猜到原因的,却不会再对第三人道,毕竟那个人已经死了,一切都没意义了。 不远处韩云霄也独自坐着,他素来个性清冷淡漠,旁人并不会奇怪,知道他有了变化的,大概仅有其本人和妹妹云音,但云音讨厌他们这样子,讨厌他们为了一个丑陋低贱而且已经死了的女人耿耿于怀,就更不会去点破了,只是还有件事是云音不知的。 他乡重生 稚儿念父(1.6万字) 偲偲死后,韩云霄一直后悔当初没有坚持带她走或给她看病,这样想着的时候便记起那晚看大夫的事,不知是想重温那一晚的情景还是好奇心使然,他在某一天夜里又去了那家医馆,和老大夫无意中聊起来时,那大夫竟说起曾经半夜接待了一个蒙着面的小娘子,不知是不是哪儿偷了汉子有了身孕,吓得方子也不拿就跑了,他追出去的时候,的确见那小娘子身边跟了个男人。睍莼璩伤 “她怀孕了。” 韩云霄不记得当时自己是怎样的表情,只是弄不明白偲偲的孩子是谁的,她是自愿的还是被强.暴的,这一切如魔咒般困扰着他,总觉得一天不解开,他就不得安宁。 今天晚上看着梁允泽,想起那次在城门口有些莫名的托付,突然意识到孩子的父亲也许就是他,而他之所以勃然大怒到不惜当众侮辱端柔并违抗皇命要悔婚,不正是因为得知偲偲死了么?难道说他对偲偲…… 想到这些,云霄心里一阵激动和愤怒,但这样的情绪很快就散了,偲偲已经不在人世,他追究这一些,又有什么用膈? 光阴如梭,偲偲带着鹤鹤初到南疆时,鹤鹤还是三个月大的奶娃娃,一转眼她来到这个城镇已经一整年。 又逢一年中秋节,鹤鹤已经会走路会喊娘,而偲偲也在街上开了家念雪胭脂铺。 因为她卖的东西好用又便宜,从她是年夏天开张到中秋短短几个月,就几乎抢走了整条街上其他胭脂铺的生意。可是城里人却并不知道,念雪阁的主人,正是街尾那个年轻的小娘子脂。 偲偲之所以隐匿身份来做生意,就是晓得做生意少不得抛头露面,万一将来生意做大了传扬出去,总免不了不必要的麻烦,而除了妈妈芳雪,她根本不想再让曾经有过往来的任何人知道自己的存在,南疆之所以让她觉得安心,也是因为这里的人都不知她的过去,某种意义上,的确是一种新生。 不过店里的生意她总要来照看,更何况雇佣了小工,这逢年过节的自然要来打赏,从前金梅楼金梅堂不都是做生意么,跟着芳雪自小耳濡目染,个中门道规矩差不了多少,灵活运用便是新的生意经。 至于家里,为了方便出门张罗生意,偲偲也为鹤鹤请了一个奶妈来照顾,奶妈是敦厚的老实人,并不知道偲偲就是念雪阁的老板娘,总之偲偲将两边都安排得妥妥帖帖,一切都在她自己的计划之中。 这天既是中秋节,偲偲早早提了月饼来店里分派给伙计们,此外还包了红包,看着伙计们高兴,偲偲心情也大好。如今她不仅能赚钱养活自己和鹤鹤,更让这些人也都有一份营生,虽然不敢觉得自己有多伟大,可些许的骄傲和成就感还是可以有的。 夜里一波逛庙会带来的客流散去后,偲偲便叫伙计们准备关门歇业,让他们也赶回去吃口团圆饭,可正当众人收拾东西时,外头乌泱泱地来了一伙人将店门堵死。 几个伙计都是当地人,一眼就认出了来者,便凑到偲偲身后告诉她:“都是街上几家胭脂铺的,老板娘小心,怕是要闹事。” 果然几个为首的人一副掌柜老板的模样,但却个个是五尺男人,将店堂上下打量后,便来细细地看偲偲,自然难得见这么美的女人,个个眼里都放了光,但很快意识到自己来做什么的,便干咳几声后大声问:“你就是这里的老板?” “奴家正是,不知这位大爷要买什么东西。”偲偲大方地应答,说得一口地道的方言,一挥手,示意伙计们开工。 “呵呵,你这里有什么东西可稀奇的,我们这几家店里卖的胭脂才是上好的。”那男人哼哼道,“你这铺子里东西卖得太贱,搞得那些娘儿们都不来光顾我们的铺子,这买卖是要讲规矩的,你故意压价算什么名堂,今天大爷我倒要和你好好理论。” 那人一边说着一边走向边上的架子,说到火大之处,竟一抬手就撸下了一架子的胭脂水粉。 “阿近,算账!”偲偲却高呵一声,让伙计拨算盘,“这位爷撸下的东西,他是都要了吧。” 外头一阵哄笑传来,竟是不知什么时候,念雪阁外已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看热闹的百姓,如是偲偲反更不怕了。 从前在金梅楼也没少见过泼皮无赖,金梅楼善待乞丐却绝不姑息流氓,而妈妈芳雪每每表现得很强势,更告诉过偲偲,来闹的人多半心虚,只要你把脚跟站稳了,就绝对能压过他的气势。 “什么,叫我付钱?疯了吧你!”那男人怒极,挽着袖子就要上来对偲偲动手,却被同伴拦住了,那一个还算客气,对偲偲道,“老板娘你有你做生意的道理,我们也有我们的规矩,你这店新开张才几个月,就压低价格破坏了这条街上几十年的规矩,今天我们来找你是说道理的,也希望你听一听。” 偲偲冷笑道:“规矩是人定的,能定就能破,不破不立,你们墨守成规几十年,又得到了什么,不是被我这个新手抢走了生意。” “臭女人,你别得意!”那一个暴脾气地又叫嚣起来。 偲偲不以为惧,反指着自家店里的东西道:“这位掌柜的别动气,您若能叫出我这儿所有物件的名称,念雪阁明天就关张。” “呸!老子做了十几年生意,还会不认得这些。”那男人骂一句,走到一边去,可是细眼一看就傻了,偲偲这里的东西花花绿绿各式各样,光盒子就十几种,此外很多东西都是他从没见过的。 偲偲见他发愣,便笑道:“开铺子前奴家就把咱们街上的脂粉店都逛过了,你们的东西又贵品种又少,女人哪有不爱好看的,可统共就这么几件东西,每个人出来都一样的妆容,那做妆还有什么意思?女人家真正要用的东西可讲究了,整套妆容包括妆粉、胭脂、眉黛、唇脂、面饰,还有染甲,可不是几盒胭脂那么简单的事。而光一个粉,就有铅粉、紫粉、珍珠粉、干粉、水银粉等等,就算是胭脂,最普通的红蓝花胭脂、绵胭脂、金花胭脂、花露胭脂、玫瑰胭脂你们又有几种?” 偲偲这一席话说得流畅干练,从她柔亮的嗓音里出来,更是有几分悦耳动听,光那数粉数胭脂就叫人目瞪口呆,外头竟是叫好声鼓掌声此起彼伏。那几个老板也是傻了眼,他们左不过是守着祖上留下的产业做下去,再不济也能混个日子,并没有想过真正做好什么,如今被偲偲抢走生意影响了生计,当然就急了。 “就算你有这么多,也不能压价,就是京城天子脚下做生意也是这个规矩。”那个暴躁的男人愤愤不平,咬牙切齿地看着偲偲。 “你们的胭脂成本又有多高?不过是欺负女人家的钱好骗。”偲偲厉色道,“我这里的价格合理公道,现在这些东西便宜,来日做出精贵的东西,我也会卖高价。做买卖讲究童叟无欺,我是和客人做生意,不是和你们。梁国律法没有规定同行卖货必须一个价,你们若不服,尽管去衙门告我。可你若要砸了我的生意,我也不会忘了南疆还有青天老爷,梁国还有律法主持公道。” “臭女人,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也不问问大爷我在这地界是什么身份。”那男人真的没耐心了,再不管同伴的劝阻,吆喝自己的手下就砸铺子。 可偲偲却冷冷一笑,再喊阿近拨算盘,砸了的东西回头都跟这男人算账。 此言一出真正激怒了那夯货,竟涨红着脸直冲向偲偲而来,几个伙计本想为偲偲挡一挡,奈何身形瘦小被这男人一把就推开了,眼看着那蒲扇大的巴掌要挥在老板娘身上,突然一道玄色身影闪过,那男人的手竟被高高地遏制住了。 “霍先生!”人群里有人喊出声,众人才认清来者是智和书院的教书先生,谁也没想到平素温和亲善的读书人,竟也敢来阻拦是非,英雄救美。 “贵公子就要上京赶考,您若叫他知道父亲做出这等蛮劣之事,该如何是好?”男子温和地笑着,缓缓松开了那男人的手,说,“何况将来公子若中第,朝廷会来调查家中背景,今天的事老板娘若告到官府去,这案底可就留下了,您和夫人一生的心血,贵公子十年寒窗,岂不是都白费?” 想到儿子的前途,那男人顿时偃旗息鼓,愤愤半晌,终是呸了一声后,带人走了。外头看热闹的人随着他们离去也一哄而散,偶有几个妇人上来请男子去家里过节,都被一一婉拒。 “多谢先生相助,本该请先生吃顿饭答谢,奈何店里乱成这样,怕是有一阵要忙,先生若不嫌弃来日奴家亲自上.门致谢。”偲偲谢过又笑着问道,“敢问先生可是在智和书院高就?” “不才正是,在下霍蛮。”男子彬彬有礼,加之那俊朗的样貌,叫人观之可亲。 偲偲也以礼相待,但眼下要收拾店铺实在无暇招呼,就毫不客气地直接下逐客令,笑道:“公子慢走。” 霍蛮愣了一愣,旋即欣然一笑,却说:“老板娘还未告知芳名。” 一个陌生男人问才第一次见面的女子姓名,怎么看都是唐突的,可应对偲偲那句毫不客气的“慢走”,竟也显得挺自然。 偲偲爽朗地一笑,指着店铺上的招牌道:“奴家念雪,往后还请先生多多指教,今日招待不周,日后上.门亲自道谢。” 说完这一句后,再不等霍蛮离开便先转身往店铺里去,难得一个中秋节却闹成这样,还要伙计们留下帮忙,她已是很懊恼,一边收拾一边反省着,刚才自己是不是太傲了。 可她怎知道,不过那两盏茶的功夫,不仅念雪阁在南疆城彻底扬名,她这个老板娘的厉害也将传得满城皆知。 “一见倾心?”霍蛮负手立在店外,又看了片刻里头的情景,望一眼匾额上的“念雪”二字,才淡淡一笑后离开了。 在这个城镇二十多年了,他好像第一次看见书上所谓的江南春色,而这个人的笑容远比春色更美。 中秋过后,天气越来越冷,这一年因皇太妃抱恙,皇帝推迟了秋狩,直到中秋之后太妃痊愈,方带领宗亲子弟及女眷至围场狩猎。 前一年是梁允泽与韩云霄平分秋色,皇帝欣赏之余,未免对太子平庸的表现有所微词,而上年未行秋狩,故这两年皇后加紧敦促儿子磨练骑射,只盼着他能博得皇帝欢心。但事与愿违,太子勤加锻炼的时候,别的人也不曾懈怠,他终因资质太差、技不如人,是年笑傲猎场的,还是梁允泽。 而众人本以为韩云霄会在今年与之再一较高下,可韩大公子却根本没有参加,且他越来越少在人前露面,性格益发得淡薄冷静。但韩府有先祖恩旨世袭罔替的爵位,有朝中盘根错节的权势,又因人丁单薄,韩云霄便是这个庞大家族唯一的继承人,前途无可限量。随着韩云霄年岁渐长,多少侯门千金想嫁入韩府,但偏偏有韩府家规在前,韩云霄性格淡漠在后,直叫人不敢随意提起。 言归正题,且说此次秋狩太子又没有什么上佳表现,皇帝面上不说,私底下却当着皇后的面训斥过他,直言太子平庸无能,而之前为皇室开枝散叶的美事,此刻却成了他耽于美色的话柄。 话语之中,皇帝提及几句次子,虽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但叫皇后大为刺激,回过头来便狠狠训斥了几个儿媳妇,命她们不许再纠缠儿子,只叫他多多念书,勤加练习骑射,逼得比从前更紧。而太子性格懦弱,也不敢反抗,唯有从命。 皇后折腾自己的儿子别人管不着,可她并不愿就此罢休,似乎为了防范于未然,什么心计都想到了,为达目的,实可谓无所不尽其极。 这一日,礼亲王因被皇帝留下谈话,梁允泽独自从朝中归来,才进门就想往书房去,却有母亲身边的丫头等在了哪里,见了便说:“娘娘请主子过去。” “有什么事?”梁允泽似不情愿。丫头道:“奴婢是不知有什么事,只知道今儿宫里来了人,是贵妃娘娘打赏的点心,可是人走了后,奴婢瞧见娘娘独自抹眼泪,问了也不说什么,只叫奴婢等着爷回来给请过去。” 梁允泽皱了皱眉,心想最近的确忽视了家人和母亲,也有所不忍,便不再细问转身往母亲屋子里来。 霍氏见了儿子,是更觉心酸,支开下人后拉到身边说:“贵妃娘娘给我捎带了几句话,要我近来别入宫去,我说怎么这么奇怪,不说叫我常去看看她,反不让我去。于是逼着问那人,才晓得贵妃娘娘又在宫里受了皇后的欺侮。你看这天越来越冷,后宫都已经用上了炭火,偏偏短了昭阳宫的供给,贵妃这几天正咳嗽,她的宫女看不惯去理论,却惊动了皇后。皇后带着后宫妃嫔亲自将自己的炭送到昭阳宫,贵妃跪着不敢接受,皇后冷嘲热讽,当着其他妃嫔的面羞辱她,她本就病着,这一跪就病得更重。宫里人却说她矫情,她便更不想我去了平添口舌。” 梁允泽沉默。他是知道的,皇帝对父亲的信任,以及对他这个侄子几近溺爱的喜欢,是足以让礼亲王府上下所有人在这京城里横着走的,可尽管如此,母亲的亲姐姐霍贵妃,却在宫中很不如意,纵然贵为贵妃,尚不如一个低等嫔御。皇后忌惮她欺侮她,素来正直英明的皇帝却仿若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当年宠冠六宫的圣恩随着次子被送去南疆而烟消云散,起先有人为此奇怪或惋惜,但时间越来越长后,人们再也看不到霍贵妃一星半点的光芒,便与之被遗忘在南疆的二皇子一样,鲜有人提起。 “娘找我说,想我为您做什么?”梁允泽问。 霍氏道:“你常在宫中行走,那些个管事太监都巴结你,只要你去说几句话,让他们留心照顾一下贵妃,只要别短了她的供给,就算要另花银子,我来给就是了。” “娘,这件事不难,我去说一句,一定比皇后还管用,可是您觉得这样做好吗?父亲若知道,也一定会怪您太冲动的。” “不好吗?只是给些炭火让她过冬……” 梁允泽叹道:“这些年任凭咱们家如何显耀,贵妃娘娘在宫里都极尽低调,她身为贵妃,仅次于皇后,本来不该受这样的屈辱,即便是皇后,也不能随便动她。可她为什么事事隐忍,处处示弱?她为了自己吗?她是为了二殿下。” “这我知道。”霍氏眼红,微有哽咽,“她忍辱吞声,就是怕自己碍人眼的话,会给儿子招惹麻烦,这二十多年来她都是为了儿子而活下去。可是你皇伯伯实在太奇怪,他并非薄情寡义之人,偏偏对贵妃和次子如此狠心,这样天南地北地相隔,几时是个头?” “贵妃娘娘忍了二十多年,就不怕再忍二十年,她必然有她的打算,若有需要你我相助必然直言,万一母亲好心办了坏事,岂不是更辜负姨母?”梁允泽很冷静,挽了母亲的手道,“你看若非她的宫女心疼她去找人理论,皇后又怎么有机会羞辱她呢。她特特派人来告诉你不要进宫,显然是怕你入宫看她,被人指责仗着我们王府撑腰,若再做文章,她的屈辱不是白受了?” “哎……”霍氏长叹,“这些道理我都懂,可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我瞧她在宫里受苦,心里就不舒服。我们若也是落魄的,不帮也就算了,可我们这样好,却什么都不能为她做。” 梁允泽安抚道:“您若能隐忍,就是在帮她了。” 霍氏恹恹地答应着,又与儿子蘑菇了半天,便抓着机会说道:“莫怪娘多嘴烦你,儿女大事亦是我的责任,我也有权过问你。泽儿,如今没人再逼你娶端柔,可不代表你能不娶啊,我们王府还等着你开枝散……” “三年吧,再等三年,母亲大可以开始为我物色人选,三年后我必成家。”梁允泽跟平静地回答,“只是这三年莫再提这件事,您物色了什么人也不必告诉我,三年后但凡您和父亲觉得好,儿子必答应。” 如此对霍氏而言,已不啻大赦,忙欢喜地拉着儿子道:“娘就等你三年,到时候什么都要听我的知不知道?” “是。”梁允泽冷漠地答应着,心想也许三年,足够他忘记一个人,若是忘不了,那就用别人来麻痹自己,可这样真的行吗? 不久礼亲王回府,母子俩出来相迎,却见他眉头紧蹙,见了儿子便低沉声道:“跟我来。” 霍氏不敢多问,平素丈夫教训儿子她都不插手,即便要心疼呵护也在事后,但儿子被这样叫去,她总是心中忐忑,许久才见丈夫从书房回来,一边帮着换衣裳,一边试探着问:“这是怎么了,叫你这么烦恼,儿子做错什么了吗?” 礼亲王叹一声道:“你我上辈子不知是积德太多,还是作孽太深,这辈子得了他这么个小子。” “王爷的话我不明白。” “最近宫里许多事,皆由皇后对咱们儿子不满意造成的,你的姐姐霍贵妃也颇受牵连,显然泽儿光芒太甚盖过太子,是大大不好的事,偏他完全不知收敛,近年来我没少提醒,可效果甚微。”礼亲王忧心忡忡道,“他若再不知收敛,只怕以皇后为首的太子.党羽就要有行动。届时若闹得天翻地覆,有什么意思。” 霍氏却冷笑道:“她自己生的儿子没用窝囊,就容不得别人的好,这算哪门子道理?她若要闹,索性由她闹去,哪一天皇上大怒废太子,把二殿下接回来,只有皆大欢喜。” “你胡闹,就是你们这些妇孺口无遮拦,才总平添祸端。”礼亲王训斥一句,见妻子委屈,又道,“我知你心疼贵妃,可你瞧贵妃的行事作风,我们不说为她做什么,至少不能反其道而行给她添麻烦吧。你可要管住自己的嘴,小心祸从口出。” 霍氏悻悻然,但还是说道:“你也别由着儿子在外头叫人埋怨,是皇上非要喜欢咱们儿子,做什么弄得我们死活巴结上去似的,这样皇上也不乐意啊。总之我不会惹是生非,会管好自己的嘴巴,但你也别由着儿子在外头叫人欺负。”礼亲王无奈地瞪妻子一眼,嗔笑道:“你这儿子还能叫人欺负?他别惦记人家,那些人就念佛了。” 霍氏好不得意,洋洋欢喜地笑道:“也不看看是谁生的儿子。” 礼亲王却道:“偏你生养的,却一点不懂他,方才他与我说你又提婚事,他已向你许诺了三年。” “是啊,只有再等三年了。”霍氏恹恹,“人家都抱上孙子了,可我却还要看儿子脸色。也不晓得他受了什么刺激,怎么就成了这样。” “说你糊涂还不承认,你可知道前年他招惹一个公主府丫头的事?” 霍氏忙道:“那本是个青楼里的丫头,结果被端柔虐待死了,我已经去给她的家人送钱安抚了,当时便做好了,你是知道的。” 礼亲王叹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那傻儿子……哎。” 等丈夫细细将那些事说明,霍氏听得呆住,虽然觉得偲偲身份实在太低贱,可儿子喜欢她也不会讨厌,也不说要娶来做正室,她并非是容不得人的,忙心疼又气愤道:“怪他自己太小心,不把我这个娘当亲娘说话,这事儿若早早告诉我,我能不为他去公主府要人。你那妹子敢不给,我就敢告诉天下人她的闺女拿春药勾.引我儿子。我不怕丢这个脸,可看她敢不敢陪我一起丢脸。” 礼亲王哭笑不得,可如今事情已过去,说什么都没意义,往往看似无情的人,实则用情最深,儿子心底的伤害,夫妻二人皆无法揣测,而今唯一能为儿子做的,便是给他足够的时间自行疗伤。 南方的秋天潮湿阴冷,偲偲因当初怀着孩子以及产后不久都经历旅途奔波的伤害,纵然年轻,身子上也留下些许小毛病,譬如一遇到下雨天,便觉得腰膝酸软,偶尔疼得厉害,就会整夜不眠。 奶妈私下告诉她,若能再生个孩子,在月子里好好养着,或许能把这些病给带走,偲偲苦笑说:“我上哪儿生孩子去,若是再嫁人自然容易,可若一辈子一个人,怎能乱来给女儿丢了脸面。” 奶娘笑道:“虽然您嫁过人有孩子,可年轻漂亮,再嫁也不是难事。” 偲偲面上笑话几句敷衍她,心底却叹:“你又怎知,我并不曾嫁人,而这辈子也绝不会再嫁。” 这天偲偲来念雪阁向伙计们讲述新款脂粉该如何向客人介绍,忙活停顿后,叫来点心与大家一起吃,却听账房先生笑呵呵谈论自家孩子明年春天就要去智和书院念书,盼着他能有出息,偲偲突然想起来那位霍先生,自己欠人家的人情还没还。 于是离了念雪阁后,便去街上买来点心,一路相问下找到了已临近城郊的智和书院,这里地势较高,偲偲到了门前,发现这里竟然已经能远眺大海,那一望无际的宽广和澄澈的蔚蓝,直叫人心神愉悦。 接待她的是个年轻小书童,因先生还在授课,偲偲被安排在厢房等候,不久听得外头钟声作响,继而是一大群孩子欢呼雀跃的吵闹声,便知是散学了,果然很快霍蛮便出现在了眼前,一身玄色长袍,素雅淡然。 “不知是此刻散学,还带了点心来给孩子们吃,就留着明儿给孩子们加餐吧。”偲偲指一指桌上的点心,又笑道,“自然也是想来谢谢公子的,本该一早前来,但铺子里忙着秋冬的货品一直没闲暇,怠慢的地方还请公子原谅。” 霍蛮欣欣然看着她,而后毫不客气地说:“看年龄,在下似虚长你几岁,霍蛮佩服念雪姑娘干练精明巾帼不让须眉的本事,有心结交为友,姑娘若不嫌弃……” “自然好。”偲偲爽朗地答应下,不等霍蛮说完便接话道,“我一个生意人,没读过什么书,市侩粗莽,所以只怕是公子要嫌弃。” 离京以来,便是当初的房东太太偲偲也不曾这样主动去表示亲昵,而偲偲此刻的目的,完全是为了鹤鹤的将来考虑,她势必是要女儿读书的,可自己实在有限不能教她什么,那么少不得要送来这书院,偲偲只想着自己先以念雪的身份和霍蛮相熟,日后总能有机会再做解释。 霍蛮笑道:“既然如此,就不要彼此谦虚,往后你唤我霍大哥,我唤你的名字念雪。” 偲偲颔首答应:“念雪在南疆无亲无故,今日既然和大哥结为好友,来日就仰仗您了。” “你这话显然客套,往后可不许。”霍蛮很高兴,说了几句后也不说坐下,却是带着偲偲在书院各处参观,这智和书院是他一手创办,也只有他一个先生,所教皆是十岁以下的孩童,不知不觉已经八年。 “听大哥的口音,好像不是南疆人。”两人坐定在观海亭,望着远处澎湃拍击礁岩的海浪,偲偲问了这一句从最早认识霍蛮起就奇怪的地方,因为他的口音显然和自己无异。 “本是京城人士,举家南迁后与父母离散,身边只留下忠厚老仆几人,自小跟着他们在这里长大,先学的便是京城方言,纵然也会说南疆话,但乡音不改。”霍蛮笑悠悠说着,问偲偲,“念雪也是京城来的,是不是?” 偲偲笑道:“在大哥面前也不必隐瞒,我的确是从京城来,只是个中曲折牵带太多伤心往事,大哥若不在意,来日我想好了再慢慢和你说。” “我信你,你若不想提,也不会接我的话。”霍蛮很耐心,言辞间对偲偲是尊重,隐隐也有几分疼爱。 “果然大哥就是大哥。”偲偲很高兴,回眸看看这清幽雅致的书院,再眺望磅礴的大海,自嘲道,“可惜我自小少读书,总在金钱堆里厮混,看着这么好的地方,心里直想着得多少银子才能置办下这样的宅子,也不说做几首诗来合着你这个读书人风雅一番。” “你若想读书,现在也不迟,学无止尽。”霍蛮笑道,“至于吟诗作对那种事,大多文人***客没事显摆来着,放着有趣的事不错,挖空心思去遣词造句,太浪费这大好的美景和身边的人了。”偲偲大乐,抚掌道:“你现在若突然吟诗几首,我就不知道该走该留了,你对牛弹琴,也会没意思的。” 霍蛮道:“怎么会是对牛弹琴?我在这南疆二十多年,从未见过像你这样聪明的女子,那晚面对那么多凶蛮的男人,也不见半点怯弱,我便喜欢这样的女子。” 偲偲一愣,莫名地看着他,霍蛮也意识到言语中的冒犯,忙笑:“实在失礼,念雪你别多想,别把我想成轻薄的男子,我所言的喜欢并非想冒犯你。” “当然不会多想,何况我来南疆这一年多,听得最多的便是霍先生如何如何好,今天能和大哥在这里以朋友的身份看海喝茶,可是之前做梦都不敢想的。”偲偲毫不保留地恭维着,可心里却已笃定,即便为了鹤鹤念书,也要与这霍蛮保持距离。 的确他怎么看都不是轻薄浪荡之人,可又的确爽朗直白,不论是上一次问自己的名字,还是这一次这所谓的“失言”,显然他很愿意接近自己,但偲偲自知本非洁净之身,又身负那么多秘密,不说别人来招惹她,她就该恪守本分不去接近别人。 “这里风大,茶也凉了,不如到里头坐坐。”霍蛮见偲偲脸色微白,有些担心。 偲偲却道:“不早了,我也想回去,一个女人家走夜路不好。”起身时,动作略嫌缓慢,霍蛮看在眼里,便问:“可是身体不舒服?” 偲偲苦笑:“不适应南方湿冷的气候,前几天连着下雨,我的膝盖就不听使唤了。” “你一个人不容易,既然我们已经是朋友,若需帮助时,千万别和我客气。”霍蛮很诚恳地说着,一边也不挽留偲偲,将她送到书院门前道,“平日多晒晒太阳,吃些驱寒除湿的东西,会对身体有好处。” 偲偲婉言谢过,便往街上去了。 她本以为霍蛮会一直送自己到街上,心想霍蛮是南疆城人尽皆知的瞩目人物,若被人看见与之走得亲近,难免招揽口舌,对自己对鹤鹤对念雪阁都不好,故从往外走起就想着如何回绝他,孰知事实却不必自己费心,霍蛮很有自知之名地在书院门前停下了。 这让偲偲很舒服,如今的她不说处处防着人,却很不喜欢别人过分亲近自己,今天本因霍蛮太过亲切的话笃定要与之疏远,但此一举又让偲偲有了好感,心想不必刻意远离,有这么一个保持距离的朋友也好。 走回家里时,天色已暗,推门进来便听见女儿在哇哇大哭,平素鹤鹤都十分乖巧,即便才一岁多的娃娃,却好像大人似的会读母亲的心事,她或喜或悲或怒,鹤鹤都会随之做出不同的表现,连奶妈都说这个小娃娃神奇得很,而鹤鹤与乃奶妈也十分亲近,少有这样大哭的时候,偲偲当然奇怪和心疼,迅速跑进了屋子。 奶妈见主人回来,松了口气道:“夫人快哄哄闺女,闹了好半天了。” “妈妈。”鹤鹤自己从椅子上趴下来,扭着圆滚滚的小身体扑向母亲,她虽然会叫人了,可会讲的话并不多,每每着急了,就连着“妈妈妈妈”地喊偲偲。 偲偲腰膝无力,又走了大半天的路,被这肉墩墩的小家伙一扑,竟连着她一起摔到在地上,不禁“哎哟”一叫唤,却惹得女儿破涕为笑。 “小坏蛋,见你娘跌倒你就这么乐?”偲偲拍拍她的小屁.股,宠溺地将宝宝拥在怀里,不管多累多彷徨,闻到她身上甜甜的奶香,就会觉得安宁,一边抬头问奶妈,“她为什么哭?” 奶妈笑道:“下午带着她在院子里玩儿,外头不知谁家的孩子跑过,大概是牵了两条狗,那狗汪汪叫唤着,她听着新鲜拉着我哼哼唧唧,我便告诉她这是狗,她就吵着要,我怎么哄都没用。” “啧啧,你才多大,就有脾气了?”偲偲骂女儿一句,可鹤鹤好像根本没在听,正乐呵呵地揉搓着母亲的脸。 奶妈帮着把娘儿俩从地上拖起来,一边去倒来热茶给偲偲,一边说:“夫人莫怪我多嘴,您把鹤宝这样关在家里也不是个事儿,等在长大了带出去,连猫啊狗啊的都没见过,别人该笑话了。” “我也想过,可是眼下我还没功夫关心这些,好在她还小呢,不着急,有奶妈您在我就放心了。”偲偲自己喝着茶,女儿见了馋,便沾了些给她尝尝,一边又道,“等她再长大些,我还要送她去书院念书。” “狗狗,妈妈,要狗狗。”茶水略苦,鹤鹤尝了尝就没兴趣了,撅着嘴很委屈地冲着娘亲嘀咕。 奶妈笑道:“夫人依了她吧,一个人怪寂寞的,咱们都是女人,家里养条狗也好。” “狗狗,妈妈要狗狗。”鹤鹤听得一个“狗”字,益发兴奋起来,在偲偲身上又蹦又跳。 偲偲心疼不过,到底答应了,哄着女儿说:“明儿娘去街上转转,若看到有奶狗给你买,可不许再哭了啊。” 之后几天,偲偲便留心给女儿买一只小狗,可托店里伙计找了好久,也没有才出生的奶狗,起先鹤鹤还耐心地等,三天后仍不见娘亲把狗狗带回来,偶尔听见院子外头有狗吠,便哭闹着要,偲偲起先骂过几句,可奶妈说是孩子太寂寞了,又叫她心疼不已。 这天早晨,偲偲醒来时女儿还在熟睡,平素都是鹤鹤一清早醒来趴在她身上又亲又啃地弄醒她,难得自己比女儿醒得早,便静静地看她熟睡的样子。 鹤鹤不知在梦里见到了什么,正甜甜地笑着,偲偲摸摸她纤长浓密的睫毛,戳戳她肉鼓鼓的腮帮子,怎么都爱不够,可是俯身到女儿正面,将她全部收入眼底时,女儿忽而微微一蹙眉,那严肃的样子竟和梁允泽一模一样,一下子戳到了偲偲的心,她愣愣地躺到一边,独自神伤了片刻,直到女儿醒了娇滴滴地叫着“妈妈”爬上到自己身上才露出笑容。 “宝宝,妈妈该拿你怎么办,我该拿自己怎么办?一看到你就想起他,难道这一辈子都不能忘记了吗?”偲偲嘀咕着,女儿歪头看着她,完全不懂母亲说什么可似乎感觉到了她眼眉间的哀伤,边咯咯笑着边拿湿漉漉的嘴唇贴上来,将娘亲脸上舔了个遍。“你是小狗吗,怎么舔人呢?鹤鹤是小狗吗?”偲偲哭笑不得,却拉也拉不开。 此时奶妈推门进来,一脸的兴奋,服侍母女俩起来,等偲偲自己为女儿穿衣裳的空档,附耳在她身边悄声说了几句,偲偲奇道:“真的吗,可是这样行么,兴许是人家掉在我们门口的。” 奶妈笑道:“若有人找上.门来,我们给些银子就是了,地上捡到宝问天问地拿不着啊,咱们给银子就算尽人情了。” “那就这么办。”偲偲欣然答应,回过头来冲女儿道,“一会儿要好好吃饭,不好好吃饭的孩子没有小狗。” “要狗狗,要……”鹤鹤含糊不清地急着,蹭着母亲使劲撒娇。 偲偲将她裹得严严实实后,便抱着来到院子里,指着远处奶妈道:“宝宝瞧,这是什么?” 鹤鹤头一回见到狗,或者说是她头一次见到人以外的活物,起先嚷嚷着要狗狗,这会儿却有些害怕了,蹭在娘亲怀里不肯往前走。但实则那条小奶狗才出生不久,走起路来也一颤一颤的很柔弱。 “胆小鬼,不是你吵着要狗狗么?”偲偲推着女儿的屁.股,将她一步步推到奶妈面前,可是鹤鹤却死命转过身抱着娘的腿,那可怜的小模样就快要哭了。 偲偲大笑,蹲下来抱着宝宝,再捏着她的小手去摸摸小狗的脑袋,那小狗发出“呜呜”声,又把鹤鹤吓了一跳,她正要咧嘴哭,小狗突然伸出手指头舔她的小胖手,湿湿暖暖的终于安抚了鹤鹤。 “宝宝,这就是狗狗,以后就是鹤鹤的好朋友。”偲偲把着女儿的手,将她两只手都碰到小狗,鹤鹤已经不怕了,听到那小狗“呜呜”地叫,便咯咯笑着要去亲它,可小狗突然一抽搐,又把她吓得不轻竟然握着小拳头气呼呼地砸下去,惹得偲偲和奶妈大笑。 于是这条不知被谁放在家门口的奶狗被留了下来,偲偲因拜托店里伙计去找过,是日便来店里问是不是谁做了好事,可没有人承认,偲偲自然信他们,再问有没有与别人说过,也无果。她想不到还有谁会这么有心,便默认了奶妈的说法,是他们捡到宝了。 天气越来越冷,日子眼看着进入腊月,念雪阁的生意有条不紊地持续着,街上其他几家铺子也没再来闹过,一切平静而美好。 但是一入腊月转眼就要过年,奶妈虽然是寡妇,但因在偲偲这里做了奶妈有了不错的收入,之前嫌弃她的娘家哥哥便给了好脸色,巴结着要把妹子接回家去过年,偲偲知道奶妈动心也不想强留,更多包了几个红包,一个给奶妈,还有些让她带去散给孩子们。奶妈感激不尽,也知道偲偲自己带孩子不容易,便许诺过了初五就回来,偲偲却让她安心过完元宵,说自己从前一个人带着吃奶的鹤鹤也过过来了。 但奶妈若离开,偲偲就脱不开身去店里,于是早早安排妥当一切,腊八过后奶妈一走,她便整天都和女儿呆在一起。而鹤鹤再乖巧始终还是小娃娃,不是任何时候都能体谅母亲的辛苦,偲偲偶尔被她弄得手足无措,母女俩便会抱着一起哭,但她又发现,每次自己哭过后女儿就会变得很安静,好像是受惊,又好像是忧伤,这让偲偲很心疼,心里发誓再不冲丫头发脾气,再难过也不能在她面前掉眼泪。 是年除夕,偲偲和女儿带着她的小狗一起度过,外头鞭炮声四起时,小狗吓得汪汪乱叫,鹤鹤便追着它跑,满屋子乱窜,偲偲在一旁看着也不阻拦,手里握着暖酒杯,微微一笑后缓缓饮下,这酒一如以往的甘甜,可为什么流到心里后,总不免一丝苦涩? “鹤鹤,你将来又会遇到怎样的人,开始怎样的人生呢,娘真的好期待。”偲偲默默地冲女儿念着,“大师傅说你会给娘带来幸福,十倍补偿我怀胎十月的辛苦,那幸福是什么?你又会怎样补偿呢?” 正念叨,却见鹤鹤捉住了小狗,整个身子压在它身上又掐又打地欺负它,小狗无助地呜呜直叫却不敢反抗,偲偲真怕女儿把小狗也折腾死,忙过来拉扯,哭笑不得地骂女儿:“你怎么这么厉害,现在和狗狗打架,将来去书院和同学打架么?” 提起书院,偲偲想到了霍蛮,自那日一别后已许久没再见面,她倒也不曾想过他,今日想起来不免自嘲:兴许和你一样,人家也早把你忘记了。 除夕过后不久,初五那天奶妈竟真的回来了,知道偲偲带着孩子不方便做饭,从娘家带来好些东西,初五这晚给偲偲好好做了顿饭,也讲了许多家里的事,说她那哥哥如今把她当老佛爷一样供着,但她还是喜欢在偲偲这里,而偲偲有了奶娘帮着带孩子,也着实松口气,终于有心思计划新一年的营生。 破五后,初六一早偲偲便来到念雪阁,谁知她才开了店门焚香,竟见伙计们带着鞭炮来了,众人热热闹闹一起开了张,歇下来时阿近拿来一包东西给偲偲,说道:“这是霍先生年前给老板娘送来的年货,但那会儿您已经不来店里了,而我们又不知道您在哪儿住,就只好留着等过了年给您。” 偲偲毫不意外,她完全没想到自以为早就忘记彼此的那个人,竟然惦记着给自己准备了年货。 “回头我准备一份回礼,你们替我送过去吧。”偲偲应了这一句,之后张罗了半天生意,便还是叮嘱大家回去,等过了元宵节再正式开张,而自己则带着那包年货回了家。 包裹里皆是寻常过节的东西,但意外的另有几包药材,霍蛮还留了字条,告诉偲偲这是用来给她入浴或泡脚用,可以去除体内湿寒,对腰膝酸软很有疗效。谁会不喜欢被人关心呢,偲偲也只是个普通女人,对着这包东西呆了半天,而后才让奶妈来拿走一些食物,至于那几包药材和字条,则自己收好了。 很快,元宵节将临,奶妈这天买菜回来,跟偲偲说街上有庙会,已经张灯结彩地布置开,正日那天还有花车巡游会很热闹。 偲偲想起鹤鹤出生的惊险,也意识到女儿再几个月就两岁了,却从搬来后就没出过这院子,而奶妈此刻正说:“带鹤宝去逛逛吧,咱们俩一起看着孩子不会丢的,夜里人来人往的也不会有人在意咱们,鹤鹤还从没见过外头的世界呢。” “让我想想。”偲偲还是犹豫不决,但奶妈是有眼色的人,不会纠缠追问,这也是偲偲喜欢她的地方。 是日下午,偲偲瞧见女儿在院子里逗狗,天上忽而飞过雀鸟,啾啾鸟鸣声吸引了她,小丫头抬头望着天空好半天才回过神,和她的狗狗嘀嘀咕咕不是说什么,这一幕却戳痛了偲偲,亦终于承认了自己的残忍,她怎么好束缚女儿,将她关闭在这狭小的空间里。 元宵这晚,偲偲终于在开了念雪阁后第一次带着女儿出门,但因不想被人认出来,她借故天寒将自己的脸蒙了泰半,鹤鹤有了认知后还是第一次见到那么多人,第一次见到如此热闹的世界,起先还有些害怕,但渐渐地就露出活泼的本性指挥着偲偲和奶妈带她看这个买那个,三个人开开心心地玩了一晚上。 夜里回来,偲偲和奶妈一起给鹤鹤洗澡,因胰子没有了,偲偲去房里拿,再回过来时,却听鹤鹤奶声奶气地问着:“爹爹是什么?” 奶妈显然愣住了,半天没出声,偲偲缓过神来忙进屋子,与奶妈对视一眼两人都好尴尬,可鹤鹤见了自己,突然就好像忘记了这回事,只叫着“妈妈来”,咯咯地笑着。 见女儿如是,偲偲心痛不已,鹤鹤定是在街上听到别的孩子叫“爹爹”,而她的生活里还是第一次出现这个词眼,她知道什么是娘,但习惯像偲偲那样喊母亲“妈妈”,今天在街上听见别人“爹爹、娘亲”这样地叫,她自然会疑惑,而且从她认知起,还是头一回见到“男性”。 给女儿洗完澡,哄她睡着后,偲偲自己洗漱后也要安寝,出来检查门闩时,回过身却见奶妈等在屋檐下,柔声地说:“熬了杏仁奶,夫人喝两口再睡吧。” 偲偲知道她有话说,便也不推辞,两人围着暖炉坐下后,奶妈便道:“您也说了将来要送鹤宝去念书,那她就会接触更多的人和事,往后她慢慢长大,您外头若忙不在家,她也会问我越来越多的事,譬如今晚这‘爹爹是什么’,我不是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可就怕说了不该说的让您尴尬。” 偲偲喝着杏仁奶,半天不语。 奶妈又道:“夫人过去的事您不提,我也不想问也不想知道,可就想多嘴提醒夫人一句,您瞒着孩子越多,只会让她越困惑,您和她的关系也会因此不知不觉地疏远,等有一天你们彼此明白了,大概就是都伤了对方心的时候,我和夫人相识一场,照顾这孩子一场,也实在不愿看到你们母女有一天因为往事而生分。” “我明白。”偲偲搁下碗,轻声叹道,“再给我一些时间,我会让她去接触外头的世界,也会亲自告诉她曾经发生过什么。” 两人谈完,偲偲回到房里时,女儿睡得很香,梦里大抵又遇到了好事,笑得甜腻。 “宝宝,对不起……是娘错了。”偲偲亲吻女儿,眼泪悄然而下。 元宵过后,年也算过完,念雪阁重新开张,街上的生意也渐渐热闹起来,人们开始为新一年的生计忙碌,不知又有多少新鲜有趣的事将要发生,这个南疆小城,也正是迎来了新的一年。 虽说春雨贵如油,但天气尚寒,南疆这边海风一吹更是阴瑟瑟地冷得刺骨,屋子里若熄了暖炉坐着,不消半刻就能叫人浑身战栗。 偲偲的膝盖因从前被端柔折腾留下了病根,连着三四天的阴雨绵绵,便痛得她整夜难眠,更几乎下不了床,连鹤鹤都意识到娘亲身体不好,时常会趴在偲偲的身上亲亲,娇滴滴说:“妈妈不疼,宝宝呼呼。” 这日奶妈让偲偲找个大夫来瞧瞧,偲偲想起来霍蛮给的几包药材,便说不如先试试看,于是白天用药泡了澡,晚上睡前又泡脚,夜里奶妈又给冲了汤婆子,竟是难得地踏实安稳地睡了一夜,第二天起来和奶妈说起,奶妈便敦促偲偲坚持,接连三天的药浴和泡脚,偲偲膝盖的疼痛大大缓解,而春雨也告一段落,南疆城里总算迎来和煦的春阳。 二月春风拂过,衣衫渐减,病痛全消的偲偲精神奕奕地来到念雪阁。与账房对账时,伙计进来说外头霍先生来了,偲偲有些意外,但也正想着找他当面言谢,便请略等片刻,迅速和账房对好了账目后过来霍蛮面前。 “前段日子一直在下雨,你的膝盖可还好?”一见面,霍蛮便问这一句,算起来他们也有几个月没见了,乍见不仅没有什么生分和尴尬,平常的就好像相熟多年的人。 “就是那几天疼得厉害,用了霍大哥给我的药泡澡和泡脚才挺了过来,起先疼得我都站不起来了。”偲偲说着,满是感激,亲手给霍蛮斟茶,“想着亲自去智和书院道谢,没想到还是您先来了。” “我早该来了,但书院里有些事耽误了。”霍蛮却一副他晚了的遗憾,说着又递过一包药材给偲偲,“你别大意了,要坚持用下去,我若猜得不错,去年夏天你也很难熬吧,下雨前必然酸痛,而夏日又多雨。” 偲偲笑而不语,承认了。“这里有五天的用量,我五天后再给你送来,然后等书院里种的玉兰花开了,我为你做些药酒,今年冬天再用药酒泡脚,你这病根或许能根治。” 偲偲笑道:“我也略懂药材,这些东西不便宜,我之后自己照着样子去药房抓药便是,大哥的书院不过教些孩子,说句不敬的话,念雪阁的营生定是比书院强的,所以这些东西实在不敢叫你破费,我自己能置办。霍大哥的关心,念雪记在心里了。” 的确,一个教书先生能有什么钱,但霍蛮并没有生气,只是笑道:“只是想为念雪你做些事,这药材并不贵,我的智和书院也开了好些年,比你想象的好很多。你若执意要回绝,我当然不勉强,只是没了这件事,我要再想想能为你做什么了。” 偲偲愣住,不是不解他的意思,可霍蛮笑意欣然,温和亲切,直叫人多想一分抗拒都觉得愧疚,但偲偲心里很明白,有些事多走一步就是错,当年她错了,而今不可一错再错。她是断然不会再跌入情渊,她只是不愿别人因自己而受伤害,她不能用当年别人给予自己的伤害,去伤害眼前的人。 “你店里还忙,我先走了,药材你用着,你趁年轻要抓紧治疗,不然老了会更吃苦头。”霍蛮不等偲偲说什么,嘱咐完这些,便起身告辞。 偲偲不言语,默声将他送到门前,霍蛮也没再多说什么,只含笑离去。偲偲回来时,却见伙计们都朝自己笑,阿近性格最活泼,凑上来笑道:“老板娘,霍先生对您可殷勤了,霍先生可是好人啊,刚才瞧见你们并肩站着,真是郎才女貌。” “霍大哥是读书人,我和他只是朋友而已,你们拿我开玩笑不打紧,可若叫别人听去,影响了书院的声誉,我们可就罪孽了,这样的玩笑往后可不要说了,我不是怪你们,只是提醒大家要尊重读书人。”偲偲不动声色,不喜不怒,只是很平常地说了这一句,而后便到里面去了。 店堂里大家都面面相觑,很少见老板娘这样,自然个个小心,但显然他们幻想霍先生能和偲偲在一起的事,看来暂时有些难。 五天后,霍蛮果然如约而来,可是偲偲似乎算好了今天他会来,便故意没有来店里,店里的人都不知道偲偲住在哪里,或会去什么地方,霍蛮只能留下药材,无功而返。 翌日偲偲来店里,接过阿近递过来的药材时也只是淡淡的,什么都没说。 这药材依旧是五天的量,之后每隔五天霍蛮都会亲自出现在念雪阁,而偲偲也每每这一天不会来店里,其他日子则都会在。 眼看着两人一次次的错过,伙计们私下不免说这两个人实在奇怪,霍先生明知道老板娘在特定的日子里躲着她,伙计们也几次明示暗示,为何就是不错开来,在她在的日子来,非要这样继续下去呢? 诚然,他们又怎知道,这两人之间本有的约定。 虽然偲偲避开霍蛮,但他送的药材一直坚持在用,二月里也下过几次雨,偲偲膝盖上的旧伤却没有发作,但足足一个月,两人不曾见过一面,不曾说过一句话,不知不觉已经三月。 三月阳春,南疆这里终于开始变暖,智和书院正式开学,也有新学生入学,霍蛮显然忙碌起来,再后来每隔五天送药材来的,便只是书院里的书童了。 可是这件事已在南疆城里传开,谁都知道霍先生对念雪阁老板娘有意思,但似乎郎有情妾无意,霍先生的真心始终没能感动到佳人,一些热情的妇人们便趁买胭脂的机会,若见到偲偲便会大大地赞扬一番霍蛮,甚至有些人很直白地问偲偲为什么不对霍先生动情,如此一而再的,偲偲为免尴尬,便更少出现在念雪阁,而偲偲被***扰的事也传到了书院。 这天智和书院的书童来送药材,阿近悄声告诉他:“明儿我们老板娘会来店里,你们先生若有空,可赶紧来啊。” 那书童也笑道:“是啊,他们这样竟和牛郎织女似的,总不是办法。我们先生这么多年只对孩子的功课用心,对一个女子如此上心,真是破天荒头一遭。” 两边的伙计书童一合计,势必要给主子东家创造见面的机会,毕竟这郎才女貌天造地设般的般配,若不能在一起,逆天是要遭报应的。 翌日,偲偲如常来到念雪阁,近来她很少出现,但店里生意却不差多少,她多了些时间研究新款式,今天也带来几件新的东西,遇见老主顾便免费相赠,请她们用过后给予指摘。 上午忙了半天,正要和伙计们一起吃午饭,霍蛮却一身玄衣出现在了店里,众伙计竟呼啦一下散开,反叫偲偲好尴尬。 霍蛮见了面,却是只先道一声:“对不起。” 凯旋封王 贵妃隐忍(1.4万字) “对不起?”偲偲知道他的意思,却更尴尬,避开目光,轻声道,“霍大哥怎会对不起我,我们萍水相逢,你却对我诸多照顾,我不仅无以回报,反把你卷入是非里,就算要有人为此道歉,也该是我。睍莼璩晓” “不说不愉快的事,你不是说过要请我吃饭答谢去年中秋夜的事吗?这都新年三月了,你不该想拖到下一个中秋吧。”霍蛮清爽地笑着,与他那一身玄衣微微有些不相称,但这并不重要,即便是玄色深衣,他总能给人亲和温柔之感,又道,“我一个教书先生,清茶淡饭惯了,偶尔也想尝尝山珍海味,念雪阁如今是南疆第一大胭脂铺,请我吃一顿好的,不过分吧。” 偲偲无心玩笑,很认真地看着霍蛮,问:“那是不是吃过饭后,霍大哥就不再计较那些事,我们依旧做朋友?” “我从不曾计较过,但朋友……”霍蛮亦真诚地回答她,“恐怕难了,至少我无法说服自己,与你只做朋友。” 偲偲却道:“那恐怕连朋友也做不成,念雪是生意人,商人唯利是图,难得我想珍惜一份友情,如今却变成了很大的奢侈。霍大哥,请你吃饭容易,但往后我们还是不要相见了。您是干干净净的读书人,不要和我这满身铜臭的厮混在一起,南疆的老百姓淳朴,想着把孩子送去书院就能求个好前途,我若掺杂在您身边,会让他们动摇对您的信心,我不能做这个罪人,不能破坏这里的平静的生活。膈” 霍蛮不以为意,依旧平静而温和,笑着问偲偲:“那一日你在这里对那些人说,不破不立,难道说为了不让这里的老百姓对我失望,我要一辈子清茶淡饭云淡风轻地活着么?我也有自己的生活,也有自己想追求的人和事,念雪,你又为谁活着?你不会影响别的人,你只会影响你自己啊。” 偲偲沉下心来,她知道自己一句“不喜欢”或“不愿意”,是无法让霍蛮退却的,可她不想因为自己的步步后退,让霍蛮越走越近越陷越深,反而有一天不得不散时,他伤得更重。 “霍大哥,不是要请您吃饭么,是不是地方由我来选?”偲偲答非所问,却是要带霍蛮去用午饭政。 霍蛮欣然笑道:“随你便好。” “那……霍大哥跟我来吧。”偲偲言罢,招呼伙计交代了几句,便带着霍蛮走了。 众伙计见这结果很是欢喜,目送他们俩离去,还无限向往地说:“瞧瞧,还有谁能比他们更般配。” 且说偲偲和霍蛮一起从念雪阁离开,一路上这对俊男美女吸引不少目光,可是霍蛮面带微笑从容大方,一旁的偲偲却在宁静里带着几分凝重,明眼人都看得出,两人并非“情投意合”。 走过热闹的街市,临近街尾时,已然人烟稀少,显然这地方不会有什么酒楼饭馆,霍蛮也明白偲偲要带自己去哪里,只是没有道破,安安静静地跟着罢了。 终于在一间宅子前停下,偲偲转身来冲霍蛮淡淡一笑:“家里也只有粗茶淡饭,霍大哥不介意吧。” 霍蛮摇头,没有说话,因为此刻有娇滴滴孩童的笑声越过院墙传出来,伴有狗吠声,里头似有一个奶娃娃,正追着狗玩耍。 偲偲听见女儿的声音,脸上终有几分真喜色,更欣然对霍蛮道:“快两岁了,每天精力旺盛,磨得两个大人都精疲力竭。” 言罢不等霍蛮反应,就推门而入。 院子里的小娃娃显然一惊,但看清是母亲站在那里,忙嗲嗲地跑过来“妈妈妈妈”地叫唤着,一头撞进偲偲怀里腻歪着撒娇。 “你瞧你满头的汗,又欺负小黑了是不是?”偲偲蹲下身子,忘我地看着女儿,拿出手绢为她擦汗,更在胖脸蛋上亲了亲。 “鹤鹤可乖,奶妈做饭,鹤鹤和小黑玩。”孩子的成长是惊人的,只是相差一两个月,她就能从牙牙学语变成会说一口流利的话,只是奶声奶气得十分可爱。 “夫人回来了?”里头忙着做饭的奶妈出来,乍见偲偲身边跟了个男人,一时愣住,不知进退。 偲偲起身来,笑着引见:“这是智和书院的霍先生,奶妈也听说过吧。”而后告诉霍蛮,“这是我家的奶妈,平日我在外头忙,奶妈就在家里照顾鹤鹤,鹤鹤是我亲生的女儿。” 期待的惊讶和不可思议没有出现,霍蛮只是温和地笑着朝奶娘颔首示意,而后回答偲偲:“闺女很可爱,生得像你一样好看。” 偲偲呆住,反是她跟着纠结了神情,无奈地一声叹息后,便招呼奶妈:“把鹤鹤带进去吧,我和霍先生说说话。” “是。”奶妈应着,便来牵鹤鹤走,鹤鹤却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霍蛮,霍蛮也报以温和的笑容,仿佛对这孩子充满了喜欢,叫旁人看着很是亲切。 “奶妈,这就是爹爹吗?”鹤鹤突然语出惊人,很兴奋地冲奶妈道,“这是鹤鹤的爹爹吗,那天看到的爹爹,都是这个样子的。” 院子里的气氛一时尴尬起来,很显然鹤鹤记得元宵节那晚在街上看到别的孩子喊自己的爹爹,而他们的“爹爹”都是霍蛮这样的男人,此刻她见霍蛮和娘亲站在一起,便以为这就是自己的“爹爹”。 “夫人,我没有说过什么。”奶妈怕偲偲误会她向鹤鹤说过什么,忙解释。 偲偲知道这不是奶妈的错,纵然心里一阵翻腾十分难过,也不好出言骂女儿,只能沉着声道:“带她去吃饭吧。”而后欠身请霍蛮,“霍大哥屋里坐。” “好。”霍蛮欣然答应,走时还和鹤鹤招了招手,显然没有任何尴尬,这般心胸绝非常人能有。 进了屋子,偲偲亲自奉来茶,而后两人对坐无语,很久都没人说话,霍蛮本想先开口,可料想现在的偲偲满腹愁思纠葛,万一自己有所失言,只怕会伤害她,于是纵然有心意要相告,也静静等待偲偲抚平心绪。 “霍大哥看到我有孩子,怎么一点也不惊讶?”终于,偲偲开口了。 “惊讶的,只是我没表现出来,我怕你会受伤害。”霍蛮很直白。 “是吗?”偲偲苦笑。 “孩子很可爱,将来定比她母亲更美。”霍蛮微笑,夸赞后却又道,“你说她快两岁了,可是快两岁的孩子却不懂什么是父亲,你觉得这样好吗?” 偲偲一震,竟无言以对。 “你不要误会,我不是想教你做什么,也不是要介入你们的生活,只是作为一个教书人,我会下意识地去为孩子担心,刚才鹤鹤那么问奶妈,我便大抵能知道你是怎么抚养这个孩子了。”霍蛮言语诚恳,直视着偲偲,“我不知道你的过去,可一个女人带着孩子有多辛苦我并非没见过,你有什么苦衷什么无奈,我多少能猜测几分。念雪,如果你真的想为孩子好,就给她正常人的生活,让她去面对可能存在的问题,你能保护她一时,不能保护她一世。” 这些话缓缓道来,句句正中偲偲心怀,此刻她已然满目含泪,继续默声不语。 “如果鹤鹤愿意让我做他的爹爹,我不会介怀,我会像亲……” “不可以。”沉默的偲偲霍然出声喝断,摇头重复,“不可以,霍大哥不要把孩子的话当真。你刚才说的我都记在心里,我会努力给她正常人的生活,让她去接触外头的世界,让她明白什么是父亲,总不见得叫她看见男人就以为是‘爹爹’,那样才是最大的笑话。” “对不起,我过分了。”没想到霍蛮,却只是温和地报以歉意。 “霍大哥别总说对不起,你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偲偲含泪道,“今天之所以带你来家里,让你看到这一切,就是希望霍大哥能明白,我和你只能做朋友,如果你执意,就还是那句话,恐怕我们连朋友都做不成。我本做好了这辈子谁也不依靠的打算,可是霍大哥让我觉得很安心,我不想这份安心掺杂其他的情绪,那么安心会变得不安心。” 屋内一时静默,霍蛮满含怜惜地看着偲偲,眼看着她泪水要滑下,终是开口道:“好,我们继续做朋友,可是我会等你。” “不是这样……” “没有什么不是,我和你做朋友,但我也无法违逆自己的心,念雪你不能太自私,是不是?”霍蛮微笑,伸手想触碰偲偲,但犹豫后还是收了回去,“让我在你的身边,不管你把我当朋友也好当兄长也好,我都不会离去。至于我如何看待你,那是我自己的事。此外,即便不以‘爹爹’的身份,我也能给鹤鹤一个正常的成长环境,我可以让她懂得如何去和陌生人接触,能保护她,也……保护你。” “这样可以吗?”偲偲深深吸一口气,露出苦涩的笑容,“我以为可以把你吓走,可你却说出更坚定的话,你我这样的朋友,还怎么不掺杂其他的情绪相处?霍大哥,如果你一定要这样,那也请做好准备,若有一日我觉得这样的关系难以维持,我会带着鹤鹤离去,届时请不要怪我。” 霍蛮眉心微颤,但很快沉下心思,认真地回答:“好,我答应你。” 偲偲释怀几分,报以淡淡的笑容,继而两人沉默许久,还是奶妈哄睡了孩子后来问要不要用饭,才打破了宁静,但饭桌上偲偲也没说什么话,饭后霍蛮礼貌告辞,并没有逗留纠缠。 他走后,奶妈见偲偲情绪低落,便忍住好奇没有多问,但心里却和其他人一样,觉得霍先生和夫人很相配,而且霍先生似乎一点也不在意夫人有怎样的过去,可如此美事当前,为何夫人却一点也不开心? 下午鹤鹤午睡醒来,不见了霍蛮便问奶妈怎么回事,奶妈招架不住,把小祖宗送来偲偲这里,鹤鹤便缠着母亲问:“那个‘不是爹爹’去哪儿了?” 偲偲奇怪,奶妈尴尬地解释:“她一直问我,我便说不是爹爹,她就以为那个人叫‘不是爹爹’了。” 偲偲闻言笑出声,却旋即又觉得女儿好可怜,一时又哭又笑,反被女儿羞脸说:“妈妈不乖,不给小黑玩。” “鹤鹤乖,娘有话告诉你。”偲偲将女儿抱到床上坐着,自己蹲下身子和她视线相平,认真地说,“爹爹不是名字,爹爹是称呼,就像偲偲唤娘妈妈或娘亲,鹤鹤是娘生的,但没有爹爹的话,娘没法儿生下鹤鹤。” 鹤鹤一脸迷糊地看着母亲,小模样儿煞惹人爱。 偲偲继续道:“鹤鹤和那天在街上看到的小孩子一样,都是有爹爹的,每个人只能有一个爹爹,娘和奶妈也有爹爹,我们的爹爹也只有一个人。就像鹤鹤只能叫娘妈妈或娘亲一样,你也只能叫一个人爹爹。” “那那个人呢?”鹤鹤继续迷茫。 “他不见了,等鹤鹤长大了娘再告诉你他去哪儿了,现在鹤鹤要记着娘的话,不可以叫任何人爹爹,不然娘会生气,会打鹤鹤的屁.股。”偲偲虎起了脸,顶着女儿额头道,“记着了吗?” “娘不要打屁.股。”鹤鹤嘟囔起来,鼓着腮帮子好委屈地看着偲偲,想了半天问:“那‘不是爹爹’也不能叫吗?” 偲偲哭笑不得,知道解释不清楚,但认真地点了点头。 “那叫什么?”鹤鹤继续问,自己想出答案说,“叫奶妈么?” 毕竟她的认知里只有这两个称呼,而小黑是狗狗,不是人所以不能叫。 这一下奶妈和偲偲都忍不住笑了,偲偲搂着女儿抱怨:“小东西,娘快急死了,我该怎么教你才好?” 奶妈凑过来道:“鹤鹤乖,以后再见到那个人,就叫叔叔,叫叔叔。” “叔叔?”鹤鹤学了一遍,然后“叔叔叔叔”地重复了好几遍,突然就开心起来,竟不再纠结那“不是爹爹”是什么了。 偲偲没说话,她本想让女儿喊霍蛮舅舅,可奶妈已抢先教了,而细想一下,若真的叫“舅舅”,只怕会让霍蛮难过,反正是注定要保持距离的,自己何必去伤人家,遂作罢。 那一日后,霍蛮和偲偲的相见反变得自然且日益频繁,偲偲告诉他奶妈不知念雪阁的事,伙计们也不知鹤鹤的事,霍蛮答应为她保守秘密,但又认为没这个必要,希望偲偲能考虑一下不要将自己束缚得那么紧,现实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残酷,更何况人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活,至少偲偲眼下,显然是在活给别人看。 这些道理偲偲也懂,她曾经不以自己生长在青楼为耻,从不觉得妈妈和舞依姐姐们这些青楼女子比别的人低贱什么,可如今她却很怕面对过去那些事,生怕女儿将来会觉得羞耻,她本意并非隐瞒,而是想忘记过去的一切重新开始,但眼下鹤鹤一句“那那个人呢”就让她束手无措,现实不残酷,却很不简单。 暖春缓缓而过,三月过去,四月来临,鹤鹤就快满两岁了,而生活里多了“叔叔”的这短短几十天,鹤鹤的成长再次让偲偲惊喜。因霍蛮每征得偲偲同意后,便会大方地独自带着鹤鹤上街,鹤鹤接触到越来越大的世界,本就聪明的小脑袋转得更快,会说的话也越来越多,近来更学会了跟偲偲顶嘴抗议,当然每每被饱揍一顿小屁.股,隔日哭着腻了霍蛮撒娇告状。 鹤鹤很喜欢霍蛮,从前醒来必要奶妈抱小黑来,而如今醒来第一句就是“叔叔今天来吗?”,偲偲因此吃醋不开心过几天,奶妈则告诉她,孩子敏感而聪明,男人带来的安全感是女人怎么也做不到的,她会亲近霍蛮,是对父爱本能的渴望。 对此偲偲只有苦笑,她剥夺了那个男人行驶父爱的资格,也剥夺了女儿享受父爱的权利,难得女儿“正常”地开始成长,她还要为了一己私心去阻断么?可是眼看着霍蛮看自己的眼神日益改变,偲偲真的怕有一天自己会承受不住,继而带着鹤鹤远离。 她不是没有试着去放开去接受,可每次冒出这样的想法,就会有撕心裂肺的疼痛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某个人的脸就会在眼前挥之不去,甚至梦中都要来纠缠,她一次次苦笑这断不开的冤孽,心底却明白,终究是她没出息,是她忘不了。 如是,更觉得对不起霍蛮,更加想逃开他温和而真诚的情感。 五月初四,鹤鹤满两周岁,霍蛮特特来陪着偲偲一起庆祝,再有奶妈张罗好酒好菜,宛若一家人般热热闹闹玩了半天,偲偲看着鹤鹤花儿一般的笑容,也终于决定不再藏着女儿。 先是告诉了奶妈自己是念雪阁老板的身份,因为奶娘唤偲偲为夫人,加之偲偲从不提过去的事,所以长久以来也并不知道她的名字,今日得知自然吃惊不小,但也明白了为何一个女人家能撑起这个家的缘故,毕竟那些银子不会从天上掉下来,如此倒释怀更安心。 吃过午饭后,偲偲则带着寿包寿桃,抱着女儿带着奶妈一起来到念雪阁,因一旁还有霍蛮相陪,让店里伙计看得瞠目结舌,他们一直觉得老板娘不简单,可谁也没想到老板娘竟然就是当年那个抱着孩子独自来到南疆城的小娘子。 而偲偲却私下对霍蛮说:“这里的人太淳朴,其实我早以为自己的身份被人知道了。” 霍蛮则笑:“这也是南疆城里最珍贵的财富。” 鹤鹤长得漂亮又可爱,性格活泼不怕生,一张小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把店里的伙计逗得围着她团团转,俨然小公主般被宠爱,店里来的客人或生或熟,知道鹤鹤是偲偲的孩子也都很吃惊,但正如偲偲说得,这里的人大多淳朴而宽厚,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竟还有妇人赶着回去拿来好些孩子家用的东西和玩具赠给偲偲,不得不让她更加感慨,让女儿被更多的人疼爱,该是她送给女儿生辰最好的礼物。 店里正热闹,忽而来了官差,那官差来去匆匆,嚷嚷一句“掌柜的,明天的端阳庙会取消,全国禁娱,各家各铺收敛些。”就跑开往下一家铺子去了。 本来这样的事贴张告示就好,衙门里这么仔细各家各户地告知,显然是出了什么大事,但即便所谓全国禁娱,消息等传到南疆,只怕京城那儿事都过去了。偲偲是在京城长大的,十六年里没少经历大事儿,见这阵仗,便以为是皇族里什么要紧的人去世了。 可事实并非如此,后来才从伙计们口中知道,是西北那边打仗了。 西北边境遭蛮族入侵,皇帝派兵前去镇.压,自然这本非稀奇的事,可当伙计们说出此次被封大将军带兵之人的名字,偲偲清楚地记得那一瞬自己的心仿佛漏跳几下,好像与眼前的人错开了一个世界。 梁允泽,皇帝亲封的大将军便是他的侄子梁允泽,鹤鹤的生父,那个没有担当,只会欺负女人的男人,他可扛得起这场战争? 快三年了,偲偲已经那么久都没有从别人口中听到这个名字,虽然自己偶尔会想起,可她没料到自己再次听到时会如此失态,那个人为何阴魂不散,为何仅仅是三个字都能把自己折磨如斯? 之后几天,偲偲的情绪一直很低落,霍蛮看在眼里不知缘故,便问她是否愿意带鹤鹤去书院玩,也好散散心。偲偲想到能从书院看见那蔚蓝宽阔的大海,便欣然答应。 书院里有的是孩子,鹤鹤一来便成了焦点,放任孩子们陪鹤鹤玩耍,叮嘱书童看紧,霍蛮便和偲偲来到观海亭,南疆城的初夏就很炎热,这里吹着海风,倒也惬意。 “你这几天总不开心,该不是为了西北打仗的事吧。”霍蛮浅浅一笑,问道,“还是因为打仗闹得人心惶惶,影响了生意?” 偲偲摇头,只敷衍道:“并没有什么不开心,只是身体不太舒服,最近鹤鹤益发活泼,每天看着她就很累。” 说罢便抬眸去看海,看着那一阵阵惊涛拍岸,忽笑道:“南疆城临海,不像西北那边与别国领土接壤,总得防着这个那个的,还是这里好。” 霍蛮的笑仿佛有几分莫名的释怀,继而道:“你总说你读书少,可书本除外,一直以为你聪明得无所不知,言谈间也时常觉得你见识破广,不类寻常女子,刚才这句话才总算叫我有些许优越感。” 偲偲不解,笑问何意。 霍蛮笑道:“临海未必安全,这片海过去有诸多岛国,岛国物质匮乏资源紧缺,若遇上灾年便会出海滋孽,你看南疆城平静,不过是表象,朝廷无时无刻不在防备。你想西北打仗,若等他们打到这里,说句忤逆的话,只怕是要亡国了。那为何我们这里也要处处警戒禁娱?只是怕西北生事后,南边岛国会伺机而动,乘船上岸来抢夺杀戮。我们若严阵以待,就算是做做样子,也叫他们不敢妄动。” 偲偲恍然大悟,拊掌道:“就如东边的倭国一样,从前没少滋事***扰,我怎么没想到呢。” “正是如此。”霍蛮颔首,见偲偲有了几分笑容,又道,“不过你放心,南疆城会永世安好,至少在你活着的时候,不会有人敢登上这片海岸。” 偲偲笑道:“真的吗?你这么有信心。” 霍然的笑有几分神秘,点头应答:“安心住下去吧,这里永远都是净土。” “好。”偲偲面上欣然,心中却默默念,我也想永远躲在这里,好好地活下去,可眼下很多事已和我曾经预计的完全不同,我真的不敢去想象那个摸不到看不见的未来。 夏天很快就过去,西北战事告捷的消息,在落下第一场秋雨时被八百里加急送遍全国各地,而随之还有一个消息对南疆城而言无足轻重,却给京城带来极大的震动。 首次出征便凯旋而归的年轻大将军梁允泽,本是礼亲王世子,也就是说他会在礼亲王作古后继承王位,可是此次皇帝为了表彰侄子的功勋,竟另赐封号,册封梁允泽为慎郡王,再赐宅邸一座黄金千两,可谓荣耀至极。 至于礼亲王的王位,皇帝则下旨让慎郡王未来的长子承袭,仍是传承王府香火。 梁允泽接受郡王头衔后,便搬出了亲王府,独自到郡王府去居住,如此一家岂可没有女主人,一时为郡王选妻,选谁,成为了京城上下热门话题,梁允泽不胜其扰,私下向伯父表明心迹后,皇帝在中秋节上淡淡一句“朕自有打算”将此事压下。 但也因此再次让众人见识了皇帝对侄子的溺爱,相形之下,太子实在黯然无光,对此最为光火的自然只有皇后,她无法对皇帝不满,便只能将怨气撒在别人身上,霍贵妃首当其冲。有几次闹得凶了,弄得宫外皆知,可皇帝对此视而不见,梁允泽父子也保持沉默,只有霍氏干着急,却找不到一个人相助。 直到皇后生辰,被丈夫禁止入宫的霍氏才在宫里见到了姐姐,霍贵妃羸弱纤瘦,满面病态,直叫霍氏看着落泪,咬牙切齿地劝贵妃反抗,可贵妃却坚毅地回答:“我等得起,只怕她等不及,都熬了二十多年,决不能功亏一篑。” 霍氏无奈,唯有看着她继续默默承受。 但即便霍贵妃选择隐忍,皇后仍步步紧逼,不仅屡次在皇帝面前提及远在南疆的二皇子,更暗中制造谣言,说此次西北犯境就是因二皇子的存在使得国运失衡,若想长治久安,必须除去这个天煞克星。 这样的谣言传得沸沸扬扬,昭阳宫中霍贵妃几欲疯狂,几次想要冲到皇帝面前去用自己的生命来换得儿子平安,可一想到可能因此弄巧成拙,可能因此正中皇后下怀,一次又一次地强忍下来,甚至在大冷天里用冷水浇灌自己来保持头脑冷静。 这些事或多或少传到王府霍氏耳中,每每垂泪,却只能听丈夫和儿子对自己说:“娘娘隐忍如斯,为了什么?”这些道理霍氏都懂,可就是不明白皇帝如此英明之人,为何在这件事上这般冷血无情。 但事实上,皇帝有皇帝的行事原则,如他对皇后刻薄霍贵妃一事仿若不见,实则他对皇后制造谣言中伤二皇子的事也毫不关心,皇帝只是专心政务,只是信任并宠爱他的兄弟和侄子,好像故意放任皇后及其党羽闹腾,或许等某天闹到了底线,他才会出手有所作为。 这些霍氏看得到却想不到,可梁允泽父子却很明白,事情不到极端,谁也不能揣测未来。此外礼亲王早在梁允泽幼年时就已教导好儿子,要他永远明白自己是谁,是什么身份,什么是可以要的,什么又是决不能接受的,毕竟一国之安不在一世,而在千秋万代。 不过因为皇后这样一闹腾,一些官员好奇心作祟,私下往南疆打探二皇子的近况,多多少少传出一些消息,言说二皇子性格淡漠,终日与诗书为伍,毫无天家气象。 这些话让皇后好不得意,霍贵妃本不以为然,她有她的等待和期许,可偏偏在传闻愈演愈烈时,皇帝某天突然在朝堂上发怒,怒斥群臣道:“尔等若再言及朕之次子,杀无赦。” 这一句话,让昭阳宫里的霍贵妃,心若冷霜,忧郁成疾。反是这时候,礼亲王特特让妻子入宫来探望其姊,霍氏将丈夫的话原原本本传达给贵妃,却只四个字——世事难料。 “姐姐啊,从前总是你劝我,如今反是我劝你,您可要坚持下去,二皇子终有出头之日。”霍氏含泪相劝,终是将奄奄一息的霍贵妃从绝望中拉回,她哭泣着握着妹妹的手道,“我会继续忍耐,我要笑着看他们哭。” 之后霍氏离开昭阳宫在宫中行走时,遇到皇后及端敏长公主母女诸人,虽行国礼,但霍氏背后有丈夫和儿子这两个皇帝最为倚重的人,她看皇后时,都高高昂着头,若非为了姐姐,言辞也定不会如此刻恭敬。 皇后深知霍氏的骄傲,也不敢轻易如对待贵妃那样轻视霍氏,本寒暄几句就要离去,偏偏有不知天高地厚的人要生事。 那端柔郡主因和梁允泽断了婚事,也不再惦记他将来能不能动摇东宫,又因皇后主动拉拢长公主为自己增加实力,她便随着母亲倒向了中宫这边,如今自然为了太子把礼亲王府上下视作仇人,再有之前悔婚的羞辱,端柔见到霍氏便若见死敌。 此刻仗着皇后和母亲在,便口出狂言地讥讽道:“听说霍贵妃病重,王妃娘娘瞧着如何?是不是快死了?是啊,听说霍家的人都不长寿,王妃娘娘可要保重身体,您还没见着儿子成家立业呢。听说郡王爷终日流连花街柳巷,这如何是好,若沾染一身病,啧啧……” “端柔,莫胡言。”皇后出言制止,心中暗恨端柔鲁莽糊涂。 霍氏才不会动气,幽幽一笑,将端柔细细打量,对她刚才的话仿若未闻,另道:“瞧着郡主窈窕纤瘦,想必是又没好消息了,我听说太妃日日盼夜夜盼,就等着郡主给她老人家添个重外孙,郡主也要保重好身子,季家也是人丁单薄,就指望郡主为他们兴旺香火了。” 一句话说得端敏母女俩脸色如纸,却又发作不得,这件事也非霍氏一人非议,端柔嫁入季家也好些时候了,却一直不能怀上孩子,众人都说她遗传了其母,毕竟长公主穷其一生也只有了端柔这一个女儿,不免诸多讥讽嘲笑,母女俩也忍了很久了。此刻被霍氏说出来,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皇后知道端柔要发疯,偏偏拦不住,只听她冲霍氏叫嚣:“王妃娘娘这话好有意思,礼亲王府不也人丁单薄,您这就是要显摆,也不该打自己的脸充胖子。” 一旁的妃嫔们都掩嘴而笑,暗叹端柔愚钝无礼,霍氏不动声色,只微笑相对:“那就恭祝郡主早生贵子,我可等着您来显摆呢。” 皇后冷冷出声道:“太妃等着我们呢,不得再耽误。”对霍氏则不冷不热地说,“王妃有空也常进宫坐坐,太妃娘娘时常念叨你。” 霍氏欠身答应,看着端柔被人拖拽着跟着皇后离去,心中暗呸了一声,傲然离开。 回到家里和丈夫女眷们说起此事,抚掌后怕道:“幸好没娶了这个端柔郡主,不然咱们王府真真没指望了。” 礼亲王对此毫无兴趣,恰儿子回家来,便喊他去书房商议那霍氏眼中永远都谈不完的国事,几个侧妃侍妾们兴趣盎然,家长里短本就是她们闲来最大的乐趣,都说似乎是端柔不孕,季家又碍着长公主不敢给儿子纳妾,于是只能干耗着。 霍氏想起那个可怜的偲偲,心中惋惜,口中则道:“也算是报应吧,这就叫现世报。” 闲聊片刻后,一侧妃说道:“同是韩姓子弟,差别就那么大,韩府里的大公子和大小姐都是极好的孩子,可见家教是多么要紧的。” 一人又说:“如今云音已过了及笄,京城里好些人家都试探过亲事,不过韩家似乎不着急,有人说是等着许配给太子,可太子妃的出身都不及她,这若真嫁过去,给个什么名分好呢?” 另一人笑道:“该不会是等着咱们郡王吧。” 霍氏暗忖那韩云音她早就注意过,不论是品貌还是个性,都是百里挑一的好,端柔连她一个脚趾头都及不上。自己也不是没动过心思,但看儿子对这些事淡淡的,又给了自己三年为限,想着那时韩云音都十七八岁了,也许早就被指婚或定亲,根本轮不到自己,但若现在就提出来,一来怕儿子生气,二来碍着端柔那里悔婚和韩家的关系有些尴尬,终是无从下手,无奈之余就只好交给老天爷,看孩子们的缘分了。 此刻拿出女主人的气势来,幽幽敬告众人:“如今他搬出去住了,偶尔能回来我就念佛,你们可别再提什么婚事不婚事的,叫他听见气得懒得回这个家,我可为你们是问。” 众人忙怯怯答应,不敢再多说什么。 书房里,礼亲王和儿子说完正事,见他放松下来就有些心神不宁,便问何故,梁允泽敷衍几次都被父亲点破,无奈之余道:“偲偲的祭日快到了。” 礼亲王讶异地看着儿子,他知道儿子还没走出那一段阴影,可没料到儿子竟然把人家的祭日记得那么清楚,可见用情之深,竟对那个传说中丑陋不堪的姑娘起了好奇,奈何今世是见不着了。 “你在战场上也会想她么?”不过礼亲王和儿子素来无话不谈,这种在其他贵族家中难得的父子亲情,便来自于父子间的坦诚相对。 梁允泽苦涩一笑:“不会,正经做事时就完全想不起来,可是闲下来……父亲,儿子是不是很没出息?” 礼亲王毫不客气地点了点头,嗔责道:“她只在你的人生里存在数月,你却整整三年还未走出来,我若说你有出息,天下就没有没出息的人了。” “我也这么觉得。”梁允泽嘀咕。 “既然你心里明白,为何做不到?臭小子,你是曾经爱过那个女人,她若活着另当别论,可眼下都死了,难道你爱着一个死人?”礼亲王叹道,“你扪心自问,你真的那么爱她吗?如果是,当初为何不当机立断地带她走,你诸多顾忌诸多犹豫,不就是因为你爱她并非如你所想象那般深刻么?现在的你走不出来,不是因为你还爱着他,是因为你愧疚而已,你在乎世人看你的眼光,你在为别人而活着,不要用你还记着她爱着她做借口,我这个做爹的都会看不起你。” 梁允泽呆呆地看着父亲,一时无语。 “不妨告诉你,这次皇上会派你去打仗,更钦封大将军,并不曾指望你打胜仗。”礼亲王肃然道,“相反皇上希望你经历挫折经历磨难,好让失败来警醒你,因为皇上觉得许是你自小太顺利,从未有过挫折失败,所以那个偲偲丫头的事才会让你这般放不下。” 梁允泽也很意外,有几分骄傲得意,又有几分苦涩,笑道:“谁晓得我拼了命地去杀敌,竟凯旋而归。”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还是没清醒,辜负皇上的心意。”礼亲王上前来拍拍儿子的脑袋说,“皇上面上不和你说,私下却与我说过多次,本以为那个韩端柔会毁了你的人生,没想到真正影响你的,竟是个死人。臭小子,你何德何能,让我们连儿女情长都要为你操心?” 梁允泽垂首,面色深沉:“儿子知错,可是……” “没什么值得‘可是’的,忘与不忘全在你自己,你若笃定一辈子陷在里头不出来,谁也帮不了你,不对你说什么男儿当志在天下这种废话,你自己掂量吧。”礼亲王说罢,便驱逐儿子回去。 梁允泽无奈只能离开,但走到半道上突然想起一件事,又匆匆折回,原是今天皇后那边的人,曾来试探他的立场。 礼亲王没有多说,只道:“皇后和太子背后的势力你看得到,我看得到,皇上也瞧得清清楚楚,可霍贵妃和二皇子有什么,你知道么?” 梁允泽摇头,他不是不知道霍贵妃暗中有网络势力这回事,只是真的不知道霍贵妃和二皇子这二十年多年做了些什么。 “那不就结了,皇上那么淡定,咱们跟着看戏就是了。”礼亲王言笑一句,但又意味深长地看着儿子。 他明白何为一朝天子一朝臣,也明白可能会发生的变故,儿子如今震慑朝野的光芒,能庇佑他一生么?可将来的将来,他和皇帝都会离开这个世界,未必能看到那个结果。 且说那日端柔郡主曾嘲讽霍氏,说她的儿子流连花街柳巷,此言倒非信口雌黄,梁允泽的确时常出入青楼,但除了金梅楼外,他从不去别的地方。而即便是在金梅楼,他也每每只静静地在那间曾和偲偲相遇的屋子里一个人待着,偶尔会喝酒,却从不和楼里任何姑娘说话。 舞依等人恨他是害死偲偲的始作俑者,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又怎会为了银子而接客,甚至不满芳雪妈妈将他迎进门以礼相待,几次发生矛盾,都被芳雪强硬地压下去,众人只当芳雪无情,谁又知道她的背后的苦心和无奈。 这日梁允泽从王府出来后,并没有往自己的宅子去,而是一如既往地来到金梅楼,芳雪照旧将他迎到那间屋子里,奉上了好酒好菜,便让他一个人呆着。 三年来,除非是宫廷宴会不得不当众饮酒,梁允泽已很少在别人面前喝酒,事实上他那样忙碌,从前就为数不多的一些幼时一起玩大的世家子弟朋友,也渐渐少有往来,他越来越耀眼的光芒和越来越孤僻的个性,都是让人不敢亲近的原因。 在金梅楼,他也早已习惯了孤斟独酌,早已习惯了静静地喝完一壶酒,而后悄无声息的离开。 屋子里的陈设还与当日一样,三年过去一些纱帐幔子都旧了,但芳雪似乎存心不做改动,这间屋子平时也不再让姑娘使用,只有梁允泽一人可以来到这里,芳雪好似有心要刺激这个男人一样,希望他不要忘记那一段。 自然她有她的打算和期待,可又怕自己弄巧成拙反而害了偲偲,所以相比其他姑娘对梁允泽厌恶到骨子里的憎恨,她却希望梁允泽能常常来,至少这样能让她知道他的近况,猜测梁允泽的心里到底有没有偲偲。 一生太长,未来会怎样谁也不知道,偲偲又非逃犯,不管她是怎样离开公主府,当初的契约也早被撕毁,偲偲并非见不得人或不得存于世,而是她摆脱不了心里的结,和她的娘亲一样,一旦爱了,就会用一生去守护和付出,即便被爱的那个人这辈子都未必能感受到一星半点,她们也无怨无悔。 如今偲偲虽然自由自在地生活在南疆,不再是从前公主府里受尽虐待的婢子,可芳雪的心始终放不下,她对偲偲的责任和疼爱,叫她怎么也不能对一个二十来岁又要带一个孩子的人放心,忧愁和思虑并没有比从前减少,芳雪的心始终无法释怀。 此时芳雪正上楼,见到舞依在走廊上和一个送酒的小丫头争执,走近才知道,原是梁允泽今日又要酒,小丫头正要送去,却被舞依阻拦,舞依见芳雪来了,也不改口中的话,红着眼睛道:“这种人还给他喝什么酒,不给他砒霜就不错了。” “不许你放肆。”芳雪斥骂一声。 舞依再次强硬道:“妈妈,你忘记偲偲了吗?你忘记你的女儿了吗?她是为什么死的,你为什么还要对害死她的人这么好?” “我让你住嘴!”芳雪大怒,正要责骂舞依,梁允泽却等不及酒水,自己从屋子里出来了,见他们吵架,索性道,“让舞依给本王送酒来。” “还不快去。”芳雪喝令,舞依接过盘子,一副要“喝死他”的怒气,芳雪再道,“不许放肆,好好伺候王爷。” “知道了。”舞依从未如此大声地应答芳雪,此刻竟是怒极了,端着盘子进来这间她许久不曾踏足的屋子,果然见桌上的菜肴一点没动,可两壶酒已经空了。 “倒酒!”梁允泽幽幽地命令着,眸子里更是暗淡无光,只留几分酒色。 舞依木然地倒酒,一边则在心里算计着如何报复梁允泽,于是心生一计,见他一杯接一杯地喝着,便也一改脸色殷勤地斟酒劝酒,一心要把梁允泽放倒。 空腹喝酒极容易醉,梁允泽四壶酒下肚,肚子里除了酒水再没有别的东西,此刻已然有些晕晕乎乎,动作也变得缓慢起来,但此时,舞依却褪下了自己的外衣,光着白皙的臂膀,掀起长裙露出匀称迷人的大腿,扭着妖娆的身子缠上了梁允泽。 舞依想起自己曾经对着偲偲花痴这个男人的床上功夫,就觉得自己无比得下贱可耻,但今天,她却笃定要把这个男人骗上床,而后狠狠地折磨他,以泄心头之恨。 果然,醉酒的男人一闻到女人的气息便会有反应,何况舞依有心撩拨,梁允泽很快便把持不足,粗暴地抱起舞依将她扔到了床上,几下脱去自己的衣衫便扑了上来,而舞依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一个猛扑反将梁允泽压在了身下。 她抛弃一切羞耻心,俯身来用劲浑身解数伺候梁允泽躁动的分身,努力将他引到了***的顶点,可当看着床上的男人眼眸发红呼吸短促,极度渴望发泄时,舞依却一巴掌狠狠地打在了梁允泽的脸上。 吃痛的梁允泽略微清醒,本能地捉住了舞依,双手扼在了她的脖子上,这纤细的脖子只消自己稍稍用力就能瞬间折断,可是他睁开眼睛,却看到舞依无所畏惧的神情,甚至她的双手竟还逗留在自己的分身之上,用尽其极地挑.逗着自己的***。 梁允泽毕竟是正常的男人,被如此撩拨早已无法自制,恨不得将舞依压在身下尽情发泄,可不晓得为什么,他在看到舞依这副神情后却松手了,更淡然地闭上了眼睛,似选择了对她的无视。 而舞依一被松开,便跳下了床,此时梁允泽的分身早已挺立,他的肌肤发红,显然***正在噬咬他的身体,可是这个男人竟一动不动,甚至连脸上的神情都没有变化。 舞依在金梅楼这么多年,什么样的男人没见过,却从没见过能以禁欲如斯的人,但毫无疑问他这样会伤身体,而他不可能不知道,换言之,他是故意的。 这样,本想勾.引起梁允泽的***,而后弃之不顾让他备受折磨和屈辱的舞依,反平生了不忍心。 其实这么久以来大家都知道梁允泽为什么回来金梅楼发呆,哪怕只有一点点,他似乎也是在悼念偲偲,可大家不领情,或者说不愿承认他这份愧疚,只将更多的恨加在他的身上。 “死男人,臭男人,梁允泽你这个混蛋!”舞依骂骂咧咧着,可眼看着梁允泽毫无反应地任凭***侵蚀他的身体,心软的她终究忍不住了,“偲偲一生没害过人,我不能让她作为我害你的借口。” 舞依唾骂一句,再次扑在了梁允泽的身上,可是躺着的人毫无反应,甚至根本就无视自己的存在,任凭舞依如何挑.逗,他都纹丝不动。 “去死吧你!”舞依骂一句,可不由自主地,还是侍弄起他的身体,终于主动帮着他泻去这一阵欲火时,舞依尽已精疲力竭。 焚身的欲火从身上退散,梁允泽的意识也越来越清醒,或者说他并不曾迷惑过,至少在看清舞依那张无所畏惧的脸孔时,他就清醒了。 他明白舞依想做什么,可这一切没有给他带来太多*上的痛苦,反而精神上因为想起了那一晚的每一幕,想起了事后自己放不下骄傲对偲偲的恶言相向,除了后悔和心痛,他几乎感觉不到身体正在忍受禁欲折磨的痛苦。 “梁允泽,你别再来了,偲偲不会活过来,你就背负着愧疚一生一世吧。”舞依并不知道梁允泽和偲偲的那一段,只是觉得梁允泽这种愧疚太过惺惺作态,直叫人心中作呕。 梁允泽静静地看着她,一言不发,这也是三年来舞依第一次和自己说话吧,或者之前他们也并没有什么机会说话。 “你知道吗,她浑身都是伤,都是被那个郡主虐待的,那个疯子一样的女人打她侮辱她折磨她,她身上没有一块好的地方,送回来的时候浑身都是疹子,病得奄奄一息,她们不给她看大夫,不给她吃饭,把她关在柴房里自生自灭。梁允泽,你们这些皇家子弟,就可以这样草菅人命吗?我是妓子我低贱我无耻,就是现在我也在勾.引你,可是偲偲呢?她只是一个丫头,清清白白干干净净,就因为你的自私,把她推到了火坑里,梁允泽,我不会诅咒你,因为你身上背着偲偲那条命,背着这辈子也扔不掉的愧疚,他们会在折磨你一辈子,你受着吧,你活该!” 母女冲突 暗夜旖情(1.8万字) 舞依一阵痛骂后,哭着跑走了。睍莼璩晓 当初桂喜简单的几句描述后,梁允泽就没有再去追究偲偲死前的一切,他知道她一定受尽了折磨,或者有可能被端柔揭穿了那晚的事,或者哪里触怒了端柔,总之各种可能都想象过,就是不敢去面对那些现实,甚至可笑地自我麻痹,认为大概不去知道,就能当没有发生过,可事实如何?三年了,他仍旧无法走出那个阴影。 今天总算从舞依口中知道了偲偲死之前的状态,曾经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姑娘,就因为自己一时的自私和放不下的骄傲而惨死。 梁允泽,你纵然功在社稷,纵然光芒万丈,可曾经有一个小丫头因你而死,你这一辈子就注定了失败,而更失败的是,你曾经爱上了她,却亲手将她从身边推开,更一步步推向死亡。 沉重地闭上眼睛,梁允泽疲倦地睡去,不记得梦里遇见了谁,醒来时只记得那个人的脸膈。 日子迅疾而过,而看着孩子渐渐长大的日子就过得更快,鹤鹤每天都会给偲偲带去惊喜和快乐,但一眨眼,她就从一个吃奶不知世事的小娃娃,变成了将满四岁的小丫头,而偲偲也跨过了二十岁,女人之美,正在她的身上盛怒绽放。 南疆城里的人,已把偲偲看做了这里的一份子,不再记得她外来的身份,只知道智和书院的霍先生喜欢念雪阁的老板娘,只知道念雪阁的老板娘因为嫁过人有过孩子而自卑,始终不能接受霍先生的心意,两个人虽然交往密切,却好像只是朋友。 而因为公开了身份,且鹤鹤日渐长大,偲偲身上的压力越来越小,可以安心地放任女儿独自出门在家里附近玩耍,邻居们也疼爱鹤鹤,各家的小孩子也乐意与她作伴,除了仍旧没有一个人能让鹤鹤喊声爹爹,一切都和普通孩子一样,是霍蛮口中所谓的正常生活值。 每次看到女儿玩得满身汗跑回来,每次听她叽叽喳喳没停地述说其他孩子如何如何,偲偲都会后怕如果被自己那样关在家里“保护”着养,女儿现在又会是个什么模样,这一点上,她对霍蛮充满了感激,可是感激不等同于感情,更牵扯不上儿女情长,在外人看来是偲偲的自卑导致她不能接受这份感情,但偲偲明白,是她的心里再装不下别的人,她不想给霍蛮一段不公平的情感。 此刻正是偲偲到达南疆城的第四个春天,这天本约好和霍蛮带着偲偲去踏青,但是一早来到偲偲家中的却是智和书院的书童,告知偲偲说,他家先生昨夜感染风寒,今天病倒在床上起不来了。 偲偲便留下鹤鹤给奶妈照顾,决定前往书院探望,毕竟自己膝盖上的痼疾在人家的悉心照料下再也没发作过,平素也是霍蛮关心自己和孩子最多,她却甚少主动去关心过他,即便是朋友也不该如此淡漠。 “我也要去。”鹤鹤抱着自己的小书包站在门口不让母亲走,因为霍蛮答应鹤鹤过了四岁生日就让她去书院念书,奶妈早早就给小家伙缝制好了书包,鹤鹤每次出门都会带上,此刻自然也不例外。 “叔叔病了,你去了不好,娘看过后回来告诉你好不好?”偲偲耐心地和女儿解释,其实鹤鹤虽然才将满四岁,却人小鬼大十分聪明,很多事已经不需要偲偲一遍遍解释,她就能明白其中的意思,但因为这孩子太聪明,有的时候会故意装糊涂,迂回曲折地好达到她自己的目的。 譬如此刻,偲偲就知道她会耍赖,所以不厌其烦地解释,解释清楚了,也就容不得鹤鹤纠缠。 鹤鹤听娘亲这样说,知道是没指望了,虽然仗着娘亲疼自己平时没少撒娇耍赖,可也深知偲偲严肃起来的厉害,每回胡闹得过了头,不管奶妈怎么劝,娘亲都会狠狠惩罚自己,绝不姑息。 小人儿见出门无望了,便委屈地站到一边,脸朝门撅着屁.股,给娘亲让出了道路。偲偲瞧了不免心疼,蹲下来亲亲宝宝,好声哄她:“娘很快就回来,等叔叔身体好了,咱们再去采果子钓鱼,好不好?” “那娘要替我亲亲叔叔,呼呼就不疼,病就会好了。”鹤鹤很认真地说着,小眉毛揪起来的样子,完全和某人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偲偲哭笑不得,但还是应了。 不久母亲走远了,鹤鹤趴在门槛上也再看不到了,便招呼她那只已经长得很大狗狗的小黑,跟奶妈说要带它出门去逛逛,奶妈怕她走丢了跟着出来,恰巧邻居沈家媳妇儿来接鹤鹤去吃点心,便一起把奶妈叫了过去,大人们吃点心说闲话,鹤鹤则与他家小虎子小浩子这对双生儿在院子里玩耍。 虎子和浩子今年就要满七岁,都是小大人一样的小家伙,因为再没有弟弟妹妹,便都很疼爱鹤鹤,而且鹤鹤粉粉嫩嫩比街上的小女娃都好看,两个小家伙一有空就跟在鹤鹤屁.股后头,殷勤得很。 此时两人搬出自己珍藏的玩具来哄鹤鹤玩耍,虎子骄傲地告诉她这是他们的爹爹从京城捎带回来的,谁知身为哥哥的浩子却骂弟弟说:“娘讲过了,不可以在鹤鹤面前提爹爹,因为鹤鹤没有爹爹。” 谁知鹤鹤突然就生气了,撅着嘴呜呜咽咽地要哭,一个劲儿地说:“鹤鹤也有爹爹,娘说过,鹤鹤有爹爹。” “那你的爹爹在哪儿呢?”虎子显然不怎么明白不能在鹤鹤面前提爹爹是什么意思。 而浩子也突然好奇起来,问鹤鹤:“你说你有爹爹,可我们怎么没见过。” 鹤鹤撅着嘴,奶声奶气地说:“娘讲过每个人只有一个爹爹,每个人都有爹爹,所以鹤鹤也有爹爹,但是不能随便叫人家爹爹,因为只有一个爹爹。” 小丫头反反复复努力地解释着,也不管虎子哥哥他们听懂没有,又很认真地说:“我觉得叔叔就能做我爹爹,可我不晓得他怎么才能做,反正娘不允许的话,我就不能叫他爹爹。” 虎子和浩子对视一眼,显然这对小兄弟很想帮助鹤鹤,而且觉得如果帮到鹤鹤,鹤鹤就会很喜欢他们,以后也只跟他们玩,坐下来使劲地想了想,然后浩子先开口了,说道:“是不是只要像我们的爹娘一样,就能做爹爹了?”虎子道:“就是要成亲,像表姐那样穿红衣服坐轿子出门。” 浩子道:“那就要让念雪姨穿红衣服。” “还要和先生住在一起。” “对,晚上要睡一张床。” “爹爹和娘就睡一张床,只有吵架了娘才会把爹爹赶出来。” “虎子这个就不要说了,爹爹讲过这很丢脸。” “不对呀,可是做爹爹就是这样……” 两个七岁的男孩儿你一言我一语,显然他们虚长了鹤鹤三岁,但显然是笨笨的小家伙,就在他们偏离话题进入争执的时候,聪明的小鹤宝已经领悟了做爹爹的要点,那就是要让叔叔和娘在一起,睡一张床。 “奶妈,我要回家了。”鹤鹤觉得她必须要回去好好想想怎么才能做到让叔叔和娘睡在一张床上,她现在长大了,很不喜欢别人有爹爹但是自己没有的状况,可是娘亲看起来对这件事很不在意,那么她只好自己来解决了。 虎子和浩子这才围过来,他们多想鹤鹤能多留一会儿,可任凭怎么哄,鹤鹤就是要回家,奶妈没办法,向沈家媳妇儿叨了扰,便带着小祖宗回去了。 回到家里,鹤鹤便静静地坐在床上一句话也不说,小黑蹭过去要和她玩耍,也被吼了出来,奶妈莫名其妙地看着小家伙发脾气,却不知道她为了什么,于是午饭做了她最爱吃的鸡蛋羹来哄她,鹤鹤一边吃着一边神情严肃,看得奶妈心里直发笑。 突然小家伙就问:“奶妈你有爹爹吗?” 听是这一句,奶妈就心疼了,温和地告诉小家伙她有爹爹,如同偲偲的口吻一样说:“每个人都有爹爹呀。” 可是鹤鹤却问了个更奇怪的问题:“你的爹爹和娘睡在一张床上吗?” 奶妈愣了半天,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点头回答她“是”的了,但是小丫头突然就心满意足了,乐呵呵地自己拿勺子吃起了鸡蛋羹,更神秘地冲奶妈笑,看得奶妈心里直发毛。 这一边,偲偲到了书院后,因知霍蛮正睡着,便来厨房给他熬药,发呆的时候想起出门前女儿冲自己蹙眉的神态像极了她的父亲,过去那些糟糕的记忆又浮现出来,手里煽火的扇子也渐渐急躁,可想到自己曾经恶毒地让端柔吃错药月信时剧痛,又不由得苦笑起来。 上一回传来梁允泽被封大将军出征时,她也同时知道了梁允泽和端柔的婚约被解除了,之后也有些消息,但偲偲刻意回避,而南疆城的人对京城的事也兴趣寥寥,时日一长没人再提起,后面的事她自然也就不知道了,唯一晓得的,就是那一仗某人凯旋而归,一战成名。 “你怎么了,一会儿笑一会儿生气的,是小丫头又跟你捣蛋了?”此时霍蛮突然出现在厨房门口,他脸上有病容,气色并不太好,这还是偲偲认识他后头回见他生病。 “是啊,解释了好久才放我出门,硬是要跟着过来看你,还叫我……”偲偲一时口快,险些把鹤鹤的原话说出来,此刻忙改口说,“叫我一定好好照顾你,那个小东西,知不知道‘照顾’是什么意思?” 霍蛮欣然笑道:“她懂得远比你想象得多,不是我偏疼她,鹤鹤比你聪明呢。” 如今两人虽然仍旧保持距离,但说话已比从前更亲切随便,偲偲此刻便顶回去嗔道:“再聪明也是小丫头,我这个做娘的还不如她么?你还说自己不是偏疼,就是仗着你,她越来越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奶妈和伙计们也越来越宠她,我都快掌不住了。” “可你不让她来,她不还是乖乖听话了么?别人宠别人捧是一回事,在她心里娘亲可是无法取代的,也不想想你训她时有多狠,可她还是什么都先想着娘。”霍蛮笑着坐到一边,显然因为生病连站着也有些辛苦,但看到偲偲发急唠叨,竟是十分开心。 “你还是句句话都帮着她。”偲偲无心地娇嗔了一句,意识到后也没有在意,她本性就是说话直白的人,为了生存才装得斯文,也想过若对着霍蛮诸多顾忌和小心只显得心虚,故而近年来益发露出本性,直来直去地说话,自己觉得轻松,而霍蛮似乎也挺受用。 “不过鹤鹤听我的话,她那宝贝叔叔好像不怎么听话,书童说大夫讲你不能下床,此刻你来做什么,难道怕我在药里下毒?”偲偲责备一句,却也不管他,自顾自地滤药,而后递给霍蛮说,“既然都来了,趁热喝吧。” 霍蛮顺从地喝了药,但因为疾病来得迅猛,方才走过来花费了体力,此刻喝一碗药都不禁要喘半天,如此状态当然被偲偲好一番训斥,而后和书童一起把他扶回了床上。 “这就要走吗?”病弱的人还记得不能说出后半句想要挽留的话,却忍不住用央求的目光看着偲偲。 “睡吧,我去熬粥,光吃药不行,还得吃饭才有力气扛着病,一会儿你醒了我陪你吃。”偲偲安抚他一句,便离开了卧房。 霍蛮望着她的背影微微一笑,终于安心地睡着了。 一觉醒来,天已暮色,霍蛮心中一阵惋惜,心想偲偲必定已回家去,没想到他唤书童来时,却是偲偲捧着饭菜进来了。 “饿吗?看见你睡得很安稳就没叫你,先吃饭吧,吃了饭再吃药。”偲偲放下碗筷,从屏风上拿来衣裳放在床上,问,“能自己穿么?” 霍蛮点头,自己披着衣服起来,果然因睡得太久脚下虚软,偲偲见了不得不上来搀扶一把,才总算让他在桌前坐定。 “一向自恃身体健壮,不必依靠什么人,病了才知道原来连走几步路都那么困难。”霍蛮自嘲一句,看着偲偲笑。 “赶紧好起来才是,你们读书人就这个毛病,动不动就感慨,酸不酸?”偲偲嗔骂一句,盛了一碗粥放到霍蛮面前,“吃吧,是温的,不烫。“麻烦你了。”霍蛮客气一句,开始喝粥。 偲偲睨他一眼道:“除了爱感慨,还动不动就客气,还是我们生意人好,钱货两清各不相欠,谁也甭觉得对不起谁。” 霍蛮很开心,这辈子也不是第一回生病,却是第一次被一个女人照顾,而这个女人更是自己喜欢,想要守护一辈子的人。也许他们永远要保持这样的关系,可如果真的能一辈子,即便彼此之间止步于此,又如何呢? 吃了粥,又歇息了会儿,偲偲让霍蛮喝了药后,便又要他回床上去休息,霍蛮说躺了一天想出去走走,硬是被偲偲瞪回来了,不禁说笑:“连我看你这神情都怕几分,难怪鹤鹤每次都吓得不清,要哭得那么凶,你可别这样看孩子,会吓着她的。” “她反正是被吓大的,不怕了,皮实着呢。”偲偲叨叨一句,扶着霍蛮到了床上,正要转身却被他紧紧地握住了手,心里突突一跳,但很快就沉静下来,冷静地说道,“霍大哥,别这样。” 霍蛮回过神,忙松开了手,方才他是看着偲偲痴了,竟没意识到自己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她,心中担心偲偲误会,可又实在觉得眼下解释只会越描越黑。 “没事的,别多想。”反而是偲偲开口安抚她,笑道,“你睡吧,我今晚不走,怕沾染了你的风寒回去传给鹤鹤,会在这里多留几天,我已经托书童送信回去了。” 霍蛮欣喜若狂,却克制着不表现出来,不再多说一句话,生怕多说了偲偲就会离开,老老实实地躺下,可这一晚想了很多很多的事,患得患失之际,竟是怎么也睡不着。 第二天偲偲奇怪他为何昨夜看着好多了,今天气色却更加憔悴,又被逼着吃了一天的药,终于到第三天,霍蛮的身体彻底就好了。 身体一好,偲偲便要离开,霍蛮不禁暗下埋怨自己那坚实的底子,可冷静下来又意识到其中的失态和过分之处,只怕才拉近些许的距离,又会变得更远,于是克制收敛,继续小心翼翼地把握着分寸。 三天不着家,鹤鹤早就想娘亲想得哭闹了,这日一早又蹲在门口等待,总算把她的妈妈盼回来了,腻着偲偲一顿撒娇抹泪后,鹤鹤终于把自己要做的但是因为娘亲老不回家想她想得快忘记的事给记起来了,于是嗲嗲地问妈妈:“叔叔几时来家里陪鹤鹤玩?” 偲偲耐心道:“叔叔还要养几天身体,等身子好了就来陪你,叔叔也很想念鹤鹤。”说完这句便把女儿塞给奶妈,自己好好去洗漱了一番,也好些天没去铺子里,便带着鹤鹤一同去了。 回来的路上,鹤鹤突然赖着不走,偲偲问她为什么,鹤鹤娇滴滴说:“想去看叔叔。” “不是说了过几天叔叔会来看你么?” “真的吗?” “娘骗过鹤鹤吗?” “没有,可是……”鹤鹤欲言又止,抿着嘴看着娘亲。 偲偲知道这小东西一定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但是本着霍蛮千叮万嘱要对孩子耐心教育的原则,笑眯眯问:“可是什么?鹤鹤怎么不说了?” “可是娘说鹤宝也有爹爹,但是爹爹还是没出现。”鹤鹤怯怯地说了这一句,她是知道的,每回和娘提及爹爹,都会弄得不愉快,但这回不得不提了,鹤鹤必须要确定那个爹爹会不会在她做成那件事前突然跑来嘛。 偲偲心里自然会不舒服,但这些年来也渐渐习惯了女儿问自己关于她父亲的事,此刻也耐着性子回答:“娘没有骗宝宝,鹤鹤是有爹爹的,但是几时能见到他,娘也不知道。娘也有爹爹,可是娘从来没见过他,只要你乖乖的,也许哪天……” 那句话到底没有说出口,她从心里抗拒那一天的存在,固然那一天不存在最好,可为什么就没底气说出来呢? 好容易把女儿哄回家,偲偲因为这几天照顾霍蛮也累着了,便让奶妈看着孩子,自己小睡了半天,醒来时见小丫头正趴在自己身上,冲着自己傻乎乎地笑着,大眼睛眯成了缝,一副乐坏了的模样。 “怎么了?是不是又闯祸了?”偲偲捏捏她的小脸蛋,把鹤鹤拉到了被子里抱着。 平*儿若这样卖乖,多半和自己小时候一样,是做错事了,其实偲偲并不了解梁允泽的过去和各种脾气习惯,于是在不得不接受女儿长得跟他爹一模一样这个事实之后,总算也能感慨下女儿的脾气和自己尚有几分相似。 可是鹤鹤只嗲嗲地腻在自己怀里,不久奶妈进来她问过也说没什么事,再问这几天孩子都做了什么,奶娘想起来便当笑话一样说给偲偲听:“那天她问我,爹爹和娘是不是睡在一张床上,把我吓了一跳。后来想想,隔壁虎子和浩子都长大了,怕是从大人那里听见什么,学着说给鹤鹤听了,我寻思着是不是该少让鹤鹤与他们玩在一起。” 偲偲大笑,逗逗女儿,可鹤鹤不言不语,只静静地像小兔子那样窝在她怀里,偲偲则对奶妈说:“不必担心这些,虎子和浩子都是很乖的孩子,憨憨的招人喜欢,鹤鹤也没有兄弟姐妹,让她过去玩是好事。沈家娘子也很温和,是个好人,不会在孩子面前说不该说的话。他们这定是哪里听了玩笑话,就惦记着了。” 奶妈见鹤鹤不在意,也当玩笑一笑而过,但之后几天鹤鹤特别的乖,两个大人都忍不住偷偷看她一个人在屋子里时干些什么,可她只是抱着小黑嘀嘀咕咕不知讲什么,最皮的时候,也只是欺负欺负小黑而已。却不知小丫头这么乖,是因为信了她娘说乖乖的就能见到爹爹,而她笃定下次叔叔来,就能变成爹爹了。 等霍蛮身体完全康复,并处理完耽搁下的事终于有功夫来看偲偲母女,已经是三月天。”鹤鹤本来极想念她的叔叔,可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如今见着了,便发了大小姐脾气,怪霍蛮这么久才来看他,心里想着我差点又要把那件事忘记了。 恰这天下雨,霍蛮也不能带鹤鹤上街去玩,隔壁的虎子浩子过来,他便教三个孩子认字玩耍,倒也乐了半天,偲偲揶揄说:“你不在书院里好好教书,跑来和孩子玩,南疆城里多少人指望你改变他们孩子的人生呀。” 霍蛮却笑着回答:“有教无类。” 奶妈因见霍蛮气色总不如从前好,便张罗了许多好菜,说要给先生补补,实则也有心多留霍蛮些时候,她也盼着夫人和霍先生能早日修成正果,她毕竟也是淳朴实诚的人,总觉得这两个人耗着不是个事儿。 一顿饭吃得很香,鹤鹤知道每次叔叔吃了饭就会走,根本不会在家里过夜,那也就不能和娘睡在一张床上,于是好好地吃着,她突然腻着要偲偲喂饭,偲偲拗不过喂了几口,便叫丫头洒了自己一身的汤汁。 来不及骂女儿,抱着她一起回屋子去换衣裳,自然先把女儿拾掇干净了放她出去,才自己擦洗替换衣裳。 可是鹤鹤跑出来后,却一副很着急地模样冲着霍蛮道:“叔叔快来快来!” 霍蛮见她这样着急,而奶妈正去给隔壁送菜,一时担心偲偲有什么事,便跟着小丫头往里头来了,才跨进门没走几步,鹤鹤突然跑了出去,砰地一下关了门,隔着门冲霍蛮嚷嚷:“叔叔赶紧和娘睡一起,就能做我爹爹了。” 霍蛮愣在那里,他怎么也想不到鹤鹤竟然会这么做,而这又是谁教她的? 此时偲偲听见动静,还以为是女儿捣蛋,一边系着衣裳带子,一边嗔怪着走出来,乍见是霍蛮心头又急又怒,正想怪他太失礼,却见霍蛮朝自己摊手,无奈地问:“谁告诉鹤鹤,只要和你睡在一起就能做他爹爹的?” 偲偲愕然,后悔自己忽视了奶妈那句玩笑,没想到女儿不仅当真了,还竟然如此迫切地希望霍蛮成为他的父亲,问题是那个小东西真的知道父亲的意义吗? 怒火占据心头,偲偲真的是生气了,恨自己没教好女儿,又恼怒女儿太过顽皮胡闹,但是不能迁怒霍蛮,忍住怒气请霍蛮先回去,可来开门才发现,鹤鹤竟然还把门反锁了,如此偲偲再忍不住,拍着门喊奶妈,等她从沈家送菜回来后才总算将门打开了。 门开后,霍蛮担心偲偲惩罚鹤鹤,想开口劝几句,但偲偲再三请他走,更亲自送到门口轰然关上了门。 回过身来,奶妈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就看着夫人抓了女儿回房,而后便听到责骂声和娃娃的哭泣声,但这回房门又从里头锁了,奶妈只能在外头干着急。等偲偲开门气冲冲地跑开,奶妈奔进来看,便只看到鹤鹤撅着屁.股趴在床上,哭得都快喘不过气了。 显然小家伙挨揍了,但这一次偲偲打得并不重,顶多只是拍了几下,但不知为何,母女俩都好像伤心坏了,连着两天都不说话,鹤鹤偶尔会哭,但一见母亲就收住眼泪,憋着嘴怎么看都是在赌气。 奶妈夹在当中左右为难,还真没见过做娘的和四岁娃娃置气,也没见过四岁的娃娃这么大气性,于是这日趁买菜的功夫,跑来智和书院搬救兵,虽然奶妈知道这样或许会让偲偲不高兴,但总不见得让家里继续这么僵持下去,细想那天的事,如今能让母女俩和好的人,非霍先生莫属了。 霍蛮料到母女俩必定大闹一场,但因为这件事实在有些尴尬,他若贸然前来,只怕会惹得偲偲不高兴。 这些年来偲偲不怕外人对他们俩奇怪的关系指指点点,努力地和自己保持着朋友间的亲密,而霍蛮也清楚地意识到,只要自己稍稍靠近,偲偲就会后退,但若自己保持距离,偲偲反而会敞开心怀,譬如便是偲偲亲口告诉霍蛮,念雪本非她的原名,她的原名是偲偲。 今日若非奶妈来求助,霍蛮仍在犹豫要不要来看看这母女俩,她们俩脾气太像,碰到一起必当针尖对麦芒,叫人哭笑不得的是,小的那个其实才不满四岁。 “我稍后再来,免得念雪她知道是你来找我,回头怪你多事。”这样嘱咐奶妈送走她后,霍蛮一直等到第二天,才安排下书院的事,往偲偲家中赶来。 果然一切和奶妈所述相同,偲偲精神很不好,脸色也阴沉,相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看到她这个模样,据说这几天铺子里也不曾去,因没有事先告知什么,伙计们还以为偲偲病了,特特上.门来瞧过。 而另一个小家伙,整天抱着小黑躲在屋子里,不出去玩也不和奶妈玩,每天乖乖吃了饭就好,偶尔会偷偷掉眼泪,奶妈哄着还成,可若偲偲一出现,一定立刻绷起脸。 奶妈悄声说:“两个人跟仇敌似的,没见过娘儿俩这么闹的,而鹤鹤才那么点儿大,小丫头气性太高了。” 这些话偲偲不是没有听见,她心里也明白,鹤鹤身上流着谁的血,自己幼时和妈妈生气,从来都是第二天就去卖乖求饶的,哪里像这小东西,竟然强硬这个地步,这多半是随了她那个骄傲的爹,于是想到这些偲偲便更生气。 “你别说我没出息和孩子生气,可你见过哪家的孩子像她这么不懂事这么倔的?她若不想认我这个娘了,我也无所谓。”偲偲赌气地冲霍蛮一通埋怨,可说着说着,还是红了眼圈。 霍蛮看着她,也不说话,闷了半晌反是偲偲道:“你不是来劝和的吗,怎么不理我?” “我该劝你什么?不要和四岁孩子生气这种话,我是说不出口,即便我说出来,你好意思听么?”霍蛮哼哼一句,睨了偲偲一眼道,“四岁的孩子能懂什么事,你要真和她计较,我劝你有用吗?” 偲偲恨道:“她什么不懂?她什么都懂了,我还教什么管什么,不过被我骂了两句,就敢对我不理不睬的,若是将来我说重几句话,是不是还要把我扫地出门。”“你看你这样子,我能跟你说什么?不知道你想什么,你若怕她将来不听话,就更该现在教好了。你现在不管,还指望别人来替你教孩子么?”霍蛮叹一声,懒得再和偲偲墨迹,起身道,“我去看看孩子。” 偲偲不出声,等他走了几步了,才开口唤:“霍大哥,你……” “我明白。”可霍蛮已知道偲偲要说什么,“你放心我不会许诺她什么,我不会利用孩子,更不想伤害你们两个人。” “对不起。”偲偲轻声一语,别过了头去。 霍蛮往屋子里来,果然见鹤鹤抱着小黑一动不动,小黑也很乖巧伏在地上给小主人做枕头,鹤鹤的肌肤白皙似雪,此刻窝在小黑乌黑油亮的绒毛里,竟显得有几分苍白,叫人瞧着好心疼。 “鹤鹤。”霍蛮蹲下身子来,轻轻叫了一声。 鹤鹤听见声音,又瞧见人,呆呆看了一会儿,眼泪紧跟着就大颗大颗地落下,霍蛮又唤了一声,鹤鹤便松开小黑,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院子里偲偲听见女儿的哭声,心疼得无以复加,却死要面子得撑着,不肯进去哄一哄。 霍蛮好容易把小家伙哄得不哭了,可鹤鹤却窝在他怀里不肯动,问她为什么和娘亲生气,呜呜咽咽半天,终是哭着说:“妈妈不要鹤鹤了,妈妈说鹤鹤不听话,她再也不要我了。鹤鹤听话的,我最听话了,不要妈妈不要我……” 小家伙努力组织着语言,努力把意思表达清楚,可哭得太伤心到后来还是说不下去,霍蛮又哄了好一会儿,提起把自己和偲偲关在一起的事,问她为什么这么做,鹤鹤却沉默不语了。 半天下来,霍蛮觉得自己只是在母女俩之间瞎转悠,一点没把两人往和好的方向上带,这才明白奶妈为何会急着来找自己,但事实上即便来十个自己也不见得有用。 “她一点没有你所说的不懂事,若是不懂事的孩子,不管来哪个人都会抱着诉苦,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倒出来,可是这孩子知道有些事是不可以说的,不管我怎么问她都不开口。”霍蛮很心疼,几乎是责备偲偲,“你忍心叫一个四岁的孩子把事情憋在心里骂?你听见她哭了没有,你不心疼吗?” 偲偲闷着不说话,霍蛮看着心里恼火,相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对偲偲发火,怒道:“莫怪我说重的话,念雪你真的还不如一个四岁的孩子,她哪里是在和你置气,她是怕你生气怕你不开心,才自己忍着憋着呢。” 眼泪夺眶而出,偲偲的心都要碎了,鬼知道她怎么会这样,即便那天的事再怎么刺激到她,也不能冲女儿发脾气啊,是谁曾经信誓旦旦保证不对女儿发脾气的,怎么全忘记了。 “你还愣着?去看看她啊。”霍蛮生气了,撂下偲偲一个人坐到院子里去了。 偲偲擦了眼泪,缓步往女儿屋子里来,瞧见她正对着小黑抹眼泪,才轻轻叫了声“宝宝”,鹤鹤就赶紧擦去眼泪,绷着脸看着自己。偲偲再也忍不住,扑过去把女儿抱在怀里,哽咽着说:“娘不好,娘欺负鹤鹤了,宝宝不要哭,娘再也不要你哭。” 鹤鹤闷住了,窝在娘亲怀里瑟瑟颤抖着,偲偲想起那天自己气极骂她不听话,说不要她了,还打了她,心里恨不得回到那会儿去把自己千刀万剐。 “妈妈不哭,妈妈不要哭。”鹤鹤终于开口了,伸出胖胖的小手捧着偲偲的脸,小心翼翼地擦去她的眼泪,带着哭腔恳求娘亲别哭,可是自己的眼泪扑簌簌地落下。 “宝宝对不起,妈妈再也不骂你再也不打你,是妈妈不好。”偲偲心疼极了,将女儿亲了又亲,可忍不住还是想哭,她这几天忍着憋着,都快内伤了。 “我以后一定听话,再也不惹妈妈生气。”鹤鹤乖乖地向偲偲保证,捧着娘亲的脸又亲又啃,而后就钻进她怀里一动不动了。 母女俩都平静下来后,偲偲终于开始心平气和地问女儿:“宝宝说得不错,只有和娘睡在一张床上的男人,才可以做鹤鹤的爹爹,可是鹤鹤能不能告诉妈妈,那天为什么要那么做?” 小家伙怯怯地看着娘亲,嗫嚅道:“因为鹤鹤想要有爹爹。” 偲偲心痛,耐心着问:“鹤鹤这么想要爹爹吗?你是喜欢霍叔叔做爹爹吗?” 鹤鹤点头,认真地回答母亲:“我喜欢叔叔,如果叔叔能做爹爹,鹤鹤会很高兴。可是……” “可是什么?” 还没说话,眼泪又落下,鹤鹤呜咽着回答:“可是妈妈不喜欢叔叔做鹤鹤的爹爹,我知道,以后我再也不会那样做了,也不要叔叔做鹤鹤的爹爹,我不要妈妈生气,不要妈妈哭,没有爹爹也不要紧,只要妈妈不哭。” 嘴里说着不要妈妈哭,自己却越哭越伤心,显然说出不要爹爹这样的话,对这个四岁的小娃娃而言实在太沉重了,她多么渴望自己也能拿出玩具来告诉虎子哥哥,那是她爹爹买的,但是聪明的她显然察觉到母亲不仅仅是不喜欢霍蛮叔叔做爹爹,她似乎对爹爹这两个字都十分反感,为了不让母亲难过伤心,她决定放弃自己的愿望。 偲偲抱着女儿的手在颤抖,她算什么母亲,让一个四岁的孩子为自己操心,还恬不知耻地说她不懂事说她倔强,霍蛮说得一点都没错,自己还不如一个孩子。 “娘和你拉钩,娘保证一定带鹤鹤去看爹爹,鹤鹤是有爹爹的,谁都有爹爹呀。但是你现在还太小,等再长大些,娘就带你去,鹤鹤的爹爹是天下最厉害的人,我们宝宝长得这么好看,也是因为像你的爹爹。娘答应你的事,就一定会做到,可是不能再做上回那样的事。记住不管你想要什么,都要告诉娘,为了鹤鹤,娘什么都能做。我们拉钩,好不好?” 鹤鹤忙用胖胖的手指勾住娘亲,认真地点点头,母女俩念着儿歌,一旁小黑也过来凑热闹,小丫头立刻一拳砸过去说:“我和娘说正经事呢,你一边儿玩去。”母女俩的风波总算平息下来,小孩子毕竟是小孩子,一旦解开心结转身就忘记伤心事,开始满屋子乱窜地玩耍了。 之后和霍蛮谈了几句,偲偲没有提和女儿拉钩保证的事,霍蛮自然也不会多问,只要她们母女俩没事,自己不要和偲偲有什么误会和隔阂就好。继而说到鹤鹤就要过四岁生辰,霍蛮说因为答应了四岁就让她去书院念书,虽然太早了些,但不能辜负她的期待,不如鹤鹤四岁的生辰就在书院里过,让她知道自己真的可以进书院了。 偲偲见霍蛮盛情款款,且因这件事让女儿那样伤心,总想着补偿她什么好叫她开心欢喜些,眼下偲偲最大的心愿除了要个爹爹,就是去书院念书了,既然霍蛮有心成全,自己就不该再推却,遂满口答应,更说让书院里其他孩子一起来凑个热闹,小丫头最喜欢人多了。 转眼就到了五月,偲偲提前带着女儿住到了书院里,鹤鹤来书院玩过几次,好几回想留下来都因母亲不答应而作罢,这次因为过生日可以来住一晚上,小丫头兴奋地整夜睡不着,结果第二天在书院里睡了大半天,醒来时学生都已散学,她哭着要找小哥哥小姐姐玩耍,把几个大人都逗乐了。 终于到生辰这天,鹤鹤一早被娘亲打扮的漂漂亮亮,偲偲曾对女儿说过,要让她过好的日子穿漂亮的衣服,偲偲如今在南疆城的生意足以兑现她对女儿的许诺,可是物质的满足往往会带来精神上的追求,连偲偲自己都明白,正如当初所意识到的,其实所有的事根本没朝着自己想象的方向发展,女儿就是最好的特例,她绝不会按照自己想象的模样成长的。 书院里今日放假,孩子们不用读书自然乐呵,且是鹤鹤的生日,自然都围着她转悠,因为学生里有十岁大的孩子,便放心让孩子们自己去玩耍,只叮嘱书童好好看着,还有奶娘跟着,霍蛮和偲偲便更放心了,两人离了孩子来观海亭休息。 每逢鹤鹤生日,过去的回忆就都会冒出来,偲偲陪着女儿开心半天后,往往会一个人陷入沉思,她很明白,只要女儿存在,她就不可能忘记梁允泽,时至今日,她已经放弃了挣扎,因为记忆这东西,你越挣扎,他就越牢牢地抓着你不放。 霍蛮静静地看着偲偲,有句话因了之前一些风波,他如今越发有要对偲偲说的冲动,此刻见偲偲情绪平静,便鼓起勇气开口道:“念雪,当初我对你的许诺,你还记得吗?” 偲偲淡然地看着他,不是忘记了,而是不想提起。 可霍蛮今天只想说那句话,便正视了偲偲道:“即便三年再三年,只要你还一个人带着鹤鹤,我就会一直等你。” 偲偲莫名回问:“那如果我身边有人,你也会开始新的人生?” “不敢保证,但绝不会纠缠你,只会愿你幸福。”霍蛮欣然而笑,温和之色直叫偲偲觉得方才的提问让人愧疚。 “霍大哥,你好好想想自己吧,城里的人都快说因为我耽误你一生了。”偲偲是一句玩笑话,但也有她的期许和心思在里头,倘若霍蛮能现实一些,他委实该放弃了。 两人此后便略有些尴尬,有一句没一句的搭话,突然书院里的书童疾奔而来,结结巴巴地告诉二人,鹤鹤不见了。 偲偲大惊,不及细想便跑来找,听着孩子们七嘴八舌的叙述,再看奶妈哭得喘不过气的样子,好像不出意外,鹤鹤是掉进海里了。 已经没有时间去追究为什么孩子们会去海边玩耍,智和书院除了观海亭,的确有一块地方和海水相连,但那里是浅滩,而即便是浅滩平日里也决不允许孩子们靠近。 偲偲疯了一般奔过来,可浅滩上连脚印都早就被层层不绝的海浪冲走,根本无从去寻找孩子的踪迹。这里并不大,一眼可以看到边,没有什么可藏匿人的地方,而就孩子们和奶娘的话来说,鹤鹤是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的,谁也没看到她往里跑,那唯一的可能,就是掉进海里了。 “鹤鹤,鹤鹤……”偲偲尖叫着冲进海浪里,疯了一般喊着女儿的名字,她根本不懂水性,却一次次探身下去摸索女儿,霍蛮和所有大人也都奔下来寻找,忙乱了小半个时辰,已经走到海水没过肩胛的地方,仍旧无果。 这么久的时间,孩子若真的在水里找到也救不活了,可偲偲不肯放弃,依旧往深海里走,而越深海浪越大,她随时可能被卷走,霍蛮游过去拉她回来,偲偲拼命挣扎着哀求再让她找一找。 “你会淹死的!”霍蛮大声道。 “没有孩子,我也不用活了!”偲偲尖叫着,此时一阵海浪打过,她站不稳,身子随波飘起,又呛了几口海水,本能地在水里扑腾起来,霍蛮趁机从后面捉住了她,硬是拖着她游回了岸上。 偲偲上岸后便晕厥了,霍蛮又拍又打总算将她唤醒,意识才复苏,便想起女儿不见的事,偲偲挣扎着要重回海里,哭喊着要再去找女儿,霍蛮将她拉回重重一巴掌打在脸上,厉声道:“你再下去也找不到,只会自己送命,如果鹤鹤没事你却死了,你忍心孩子孤苦伶仃在这个世上吗?” “如果她已经死了呢?我怎么办,霍蛮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偲偲已经完全失去理智,毒辣辣地目光投向霍蛮,就好像是眼前人逼死了自己的孩子一般,刚才那一巴掌不仅没打醒她,反更将她逼向疯狂。 “鹤鹤,你在哪里,娘来找你……”偲偲如行尸走肉般踉跄着爬起来,一跌一撞地又要往海里奔,所有人都呆呆地看着她,谁也没有阻拦。 “我要去找孩子,找我的孩子。”她再次扑进了海里,可是一个猛浪又将她拍回岸边,霍蛮无可奈何,箭步上来在偲偲后劲重击一下,这个失去孩子几乎疯狂的女人终于安静了。“先生快看,鹤鹤,鹤鹤!”一个孩子叫起来,霍蛮应声朝海里看,以为是孩子的身体浮起来了,学生却引着他朝另一处,但见粉团儿似的的小丫头乐呵呵舔着手里的麦芽糖,一步一跳地往这里来,看见大家全体湿漉漉横七竖八地在海滩上,还停下来歪着脑袋仔细地打量了一番。 但很快,鹤鹤大概这辈子也再不会被那么多人一起扑过来抱住,有人亲她有人骂她,有人哭有人笑,最疼自己的奶妈还使劲地掐了一把小屁.股,疼得她哇哇直叫,鹤鹤觉得过生辰实在是很辛苦的事。 而另一边,定下惊魂的霍蛮却默默无声地抱着晕厥的偲偲往屋舍里去,他刚才那一下猛击,怕是要半天才能等这个人醒来了。 不久大家都换了干净衣裳,鹤鹤正不知愁的和小孩子们玩耍,见霍蛮从里头出来,扑过来撒娇问:“妈妈怎么还在睡觉?妈妈羞,鹤鹤要妈妈一起玩,奶妈*蛋糕吃了。” 霍蛮爱怜地抱起鹤鹤,亲亲她粉嫩的小脸蛋,面上粗粝的胡渣蜇得鹤鹤咯咯直笑,他却沉静道:“好孩子,幸你没事,不然你娘该怎么办,她真的会去死吧。” “嗯?”鹤鹤不太懂这句话的意思,眨着大眼睛嘟着嘴,半天才突然发脾气蹬腿,“我要妈妈,叔叔,妈妈呢,妈妈呢?” 霍蛮又亲了亲她,才把她往屋里抱,此刻偲偲仍在沉睡,他将宝宝放在了偲偲的身上,柔声说:“快叫醒你娘,她那么贪睡都不陪鹤鹤玩。” 鹤鹤大乐,爬上来对着娘又亲又啃,扯耳朵揪鼻子,使劲揉搓那张脸,偲偲果然醒过来,苏醒第一眼看到女儿笑得眯眼的胖脸蛋,却是呆住了。 “不是做梦,你也没死,孩子更没事,这是鹤鹤,完完整整毫发无损。”霍蛮知道偲偲为何呆住,忙在一旁解释。 偲偲豆大般的眼泪落下,撅着嘴瞪着女儿索性呜咽起来,这下把鹤鹤吓得不轻,忙抱着妈妈问怎么了,因哄不好,一下子便跟着一起哭了。 “你还有脸哭,你要吓死我了知不知道?往后不许乱跑,不要离开娘。”偲偲张开手抱起女儿,似不顾霍蛮就在边上,呜咽着冲女儿撒娇,“娘不能没有鹤鹤的,你不要总欺负我,你再欺负我我会揍你的。” 霍蛮扑哧笑出声来,偲偲这才觉得尴尬,抹去眼泪,又哄女儿不要哭,不久奶妈找来,端了香喷喷的鸡蛋糕把个小馋猫引走了。 “你没事了吧,奶妈她们帮你换的衣裳,要不要再个洗澡,厨房里熬了姜汤,一会儿你喝点。”霍蛮温和地询问着偲偲的身体是否不适,又道,“刚才没辙了才打晕你的,现在鹤鹤没事自然什么都好,可我也后怕,若鹤鹤真的葬身大海,我打晕你又如何,醒过来你还是会活不下去。” 偲偲垂目苦涩一笑:“是啊,没有这个孩子,我存在于世的意义也就没了,她就是我的命。” 霍蛮顿了顿,又道:“你那么年轻,说句很失礼的话,我偶尔会想鹤鹤是不是并非你所生,今日瞧见你的疯狂,我若再有这样的念头,就真不配做你的朋友了。” “是吗?不过你奇怪也正常,这孩子都长得不像我。”偲偲苦笑,但又很认真地告诉霍蛮,“鹤鹤的确是我的孩子。” 霍蛮无声地点了点头。 夜里,为了庆祝鹤鹤的生辰,书院的厨子和奶妈一起张罗了满满一大桌的酒菜,鹤鹤乐坏了,直接趴在桌上拿菜吃,偲偲骂了两句,被霍蛮拦着,说今日孩子生辰别拘着她。小丫头便得意地冲母亲哼哼几声,但看见好吃的喜欢吃的,还是会先抓了塞到娘亲和奶妈面前,霍蛮借题发挥,偲偲便更管不得。 孩子们很快就吃饱了,散到院子里玩了会儿,学生都被父母来接回去,鹤鹤则疯玩了一天,早早就趴在奶妈身上睡着了,一时人散了,可偲偲似乎还想喝几杯,霍蛮便示意下人将酒桌摆到后院廊下,和偲偲换了地方对酌。 此时皓月当空夜色清明,蛙鸣蝉叫惬意静好,淡淡酒香洋溢在后院之中,一片绯红已悄悄染上偲偲的脸颊,她握着酒杯歇歇地靠在椅子上,举目望着深邃苍茫的黑色夜空。 所谓羞花闭月,所谓沉鱼落雁,当如是。 霍蛮看着如此宁静的偲偲,竟是痴了。 “怎么了?”偲偲先回过神,见霍蛮那样看着自己,心中异样,面上却淡然一笑,“你可是酒喝多了?” “我并不喜欢喝酒,只是陪你,几口而已不会醉。”他倒也直白。 偲偲看看桌上精致的杯盏,嗅着手中不及饮下的半杯美酒,亦笑道:“酒水再甘甜,总不免烧喉辛辣,到了肚子里也化作一团火,从前我也弄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喜欢喝酒,现在虽然不喜欢,可有时候就会想喝一口,就只是暖一暖肚子也是好的。” “你喜欢就好。”霍蛮淡淡的,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偲偲的脸上,酒色之下,她眼眉间流转的妩媚之态比这月华动人,比这酒香诱人,霍蛮感觉到一股热热的悸动在周身流窜,他毕竟是个男人,美色当前,如何…… “四年了,不,五年了……”偲偲苦笑起来,团起身子窝在椅子里,似冷又似害怕,从膝盖上抬起朦胧的眼睛仰望夜空,语气中竟是哽咽了,显然有几分醉意,“小时候觉得一天都好漫长,盼着过节盼着过年盼着长大,可如今这时光飞逝得太快,五年一瞬即过,快得叫我来不及去遗忘。” 霍蛮静静地听着,面上波澜不惊。 “小时候怨恨上天对我太不公,给予我生命,却又让我被抛弃,现在才明白老天是多么厚待我。我何德何能,遇到将我视如己出的养母,遇到好的姐妹,就是跑来这里,也能遇到那么好的伙计,连奶妈这样敦厚安静的人都似上天赐予,更不要说鹤鹤,看着自己的生命在这孩子身上得以延续,我时常觉得自己是在梦中。”偲偲含笑说完这一些,缓缓喝下了剩余的酒。 “你醉……”“可为什么你们那么多那么好的人在我身边,我还是贪婪得不能满足呢?五年了,我还是忘不掉忘不掉……”偲偲窝在椅子,从哽咽变成了大哭,纤瘦的身体颤抖着,凄楚之态我见犹怜。 忽而一声清脆的瓷器碎裂声在院中响起,偲偲颤抖的双唇被另一张嘴封住,冰冷发抖的身体被暖暖地包容起来,腰背被一双大手托住,自己的双手被迫抵在男人的胸前,挣脱不开。 唇上的吻炙热得好似将积压许久的热情一起迸发,却又显然青涩笨拙,甚至小心翼翼,可纵然如此,霍蛮仍贪婪地吸附在偲偲的唇上不愿放开。 醉意使然,偲偲竟也没有十分抗拒,从唇际散开的悸动和炙热刺激了她的身体,一股被积压许久的感觉在禁封下挣扎,她软软地几乎要酥麻在霍蛮的怀里,双手也顺着他的胸膛滑到了背后。 “念雪,我喜欢你,我真的好喜欢你。”霍蛮也痴了,松开了偲偲的双唇呢喃着,一边将吻落在了偲偲白皙的脖子里。 “霍大哥……” “念雪,我会给你幸福,我会对你好,我喜欢你。”见偲偲有反应,霍蛮进一步表白自己的心意。 “我……”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不自爱?”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不自爱?”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 “不要!”偲偲忽而惊醒,一把将身上的男人推开,环臂抱着自己的身子,颤抖着惊恐的目光看他,不断地摇头,“不要碰我,不可以!不可以!” 刚才,就在偲偲要忘我沉醉的一瞬,梁允泽的话突然就在耳畔响起,似驱不散的鬼魂般纠缠着,偲偲越渴望霍蛮的拥抱,这话语便越响亮,甚至一度叫她觉得连霍蛮也能听见,倏然惊醒后,就下意识地推开了他。 “对不起对不起!”霍蛮也吓坏了,大概也是醉了,大概是太心疼哭泣的偲偲了,他扑上去的时候根本没想太多,只是想吻她,安抚她,保护她。 “不怪你……是我错,是我,都是我。”偲偲胡乱地应答着,眼泪不断地涌出,她一边擦着泪水一边摇摇晃晃地从椅子上爬起来。 “念雪。”霍蛮伸手来搀扶,却被偲偲重重地打开了。 “对不起……”打开了人家的手,偲偲才意识到自己有多冲动,欠身道歉后,继续踉跄着朝外走。 “念雪,你要去哪里?”霍蛮当然没有因为自己被推开而生气,此刻的他只有满腹的愧疚和歉意。 “我要回家了,鹤鹤留你照顾一下,明天让奶妈带她回家。”偲偲慵懒地嘱咐一声,还带着哭腔,但显然她此刻的哭泣有些不受控制了。 “我送你。” “不用,我认得路。”偲偲苦笑一声,摇晃着走出去了。 霍蛮当然不敢再强迫他什么,但一直远远地跟在后面,此刻夜已深,街上没有什么人,不至于说怕偲偲路上遇到坏人,他仅仅是不放心而已。 终于看着偲偲一路走回到家门前,摸索着开锁进门,只听得门闩卡上的声音,霍蛮才总算松了口气,又在门前逗留了半个时辰,里头安安静静什么声儿都没再有,才带着懊恼和不安离去,毕竟天亮后被人看见他一个男人在这里,对自己和偲偲都不好。 但回到书院后,霍蛮整夜都不曾入眠,为自己那忘形的一刻而后悔。坚持了近四年,小心地守护着和偲偲之间的距离与分寸,为什么几杯酒,为什么她几滴眼泪,就让自己难以自制到会去亲吻她,她会原谅自己的无礼吗?会不会因为逾越了她的底线而离开南疆? “念雪,你会走吗,不要走,别离开我。”霍蛮反反复复念着这一句,谁也无法想象偲偲在他心里有着何等重要的地位,为了偲偲,他甚至能放弃苦心经营了二十多年的一切,可即便如此,如果偲偲不能原谅她,一切都将成泡影。 偲偲这边,却因为醉意而沉睡了一整晚,翌日醒来时发现自己穿着衣服横躺在自家卧室里还有些奇怪,等意识完全清醒,才想起了昨晚的事,一时好不尴尬,可事情已经发生,她和霍蛮总要面对。 “霍大哥对不起,只是一个吻我就如此罪孽深重,我注定被那个人困住一辈子了,我不能给你想要的感情,更不能如此不公平地对你,不管你是否能明白,我必须坚持。”偲偲自言自语着,起身梳洗换衣服,拾掇干净自己后坐在镜台前梳头,看着镜中绝美的自己,不由得苦笑,“倘若顶着那张脸来到这里,这四年是不是会过得很不一样?” “念雪妹子,妹子你在家吗?”外头突然响起沈家小娘子的声音和拍门声,便听她好像和谁说话那样说着,“可能还没回来了呢,昨儿一家都去书院给孩子过生日了。” 偲偲匆忙梳了头,赶出来应门:“沈姐姐我在呢。” 霍然打开门,便见沈家娘子笑盈盈站着,身后还跟了一个中年妇人,可偲偲的笑容在看到她的一瞬僵凝了,扶着门的手也微微颤抖。 “妹子你在呀,我说昨晚听见动静呢。”沈家娘子热情地说道,“这位大婶昨儿来找你,我看她一个人千里迢迢地来,就招呼她住了一晚上,心想你今天就回来的,说是你亲戚呢。” “是、是啊……多谢沈姐姐。”偲偲强忍着伤心和眼泪,笑着应答了沈家娘子,而那位妇人却仍旧呆呆地看着偲偲,完全一副陌生的模样。 偲偲忙道:“婶子进来吧,屋里坐。沈姐姐,你……” “我要买菜去,一会儿你来家吃饭啊。”沈家娘子笑呵呵的推辞,她交了人便安心挎着菜篮子走了。 “你是?”妇人进了院子,看着匆忙关门的偲偲,试探着问,“姑娘,我认识你吗?” “妈妈不认得我了?我是偲偲啊,我是偲偲啊,你再仔细看看,是我,是我呀。”可偲偲却一下子扑了上来,抓着妇人的手捧住自己的脸,纵然眼前的人满目陌生的茫然,可偲偲就是死也不会忘记她的面容,这是她的妈妈芳雪,是她心心念念想了五年,却苦于见不到的妈妈呀。 偲偲容貌的差异实在太大,可是声音有些像,叫自己的语气也是从前的模样,芳雪再努力地看她,眼睛鼻子也渐渐熟悉起来,她含泪颤抖着问:“偲偲,真的是偲偲,我的孩子?你是我的偲偲吗?”“妈妈,是我。”偲偲嚎啕大哭,“你怎么不认我了,怎么不记得我了?” 芳雪没再怀疑,顾不得去疑惑为什么偲偲容貌大变,母女俩抱着一番大哭,把这几年的思念都化在泪水里冲走了。 之后进了屋子,偲偲便窝在妈妈怀里没再动过,听芳雪讲京城的事,告诉芳雪自己为何会变漂亮,告诉她自己做了什么又遇到了什么,母女俩或哭或笑,听说偲偲生了个女儿,芳雪流着泪笑:“我的小偲偲也做娘了,你做的好么?带孩子很辛苦吧。” 此时忽而听外头奶声奶气地响起“妈妈妈妈”,再有霸道的大力拍门声,偲偲一跃而起,冲母亲道:“鹤鹤回来了,妈妈快来看。” 说着奔出去开门,小鹤鹤见了娘亲就就缠上来吵着要抱抱,更埋怨:“妈妈坏,自己先回家了,你不要鹤宝了吗?哼!” 奶娘笑呵呵的,但进门见到芳雪却是愣了,忙问偲偲:“夫人,这位是?” “奶妈,这是我娘,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养母。”偲偲忙道。 奶妈大喜,过来向芳雪福身施礼,被芳雪搀住道:“多谢奶妈这些年照顾她,你不要向我行礼。” 言罢朝女儿走来,偲偲怀里那小粉团看得她双眼发亮,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十几年前带偲偲的时候。 “鹤鹤,这是姥姥,快叫姥姥。”偲偲含泪哄女儿。 “姥姥是什么?”鹤鹤不解,但却冲着芳雪笑,似乎很喜欢漂亮而温和的她。 偲偲道:“你不是总吵着说浩子哥哥他们有外婆,你没有吗?姥姥就是外婆,鹤鹤也有外婆。” “就是妈妈的妈妈么?”鹤鹤大声问。 “是啊,乖宝宝,快叫人。” 鹤鹤弄清了关系,便朝芳雪张开手,被抱过去后就先亲了亲芳雪,娇滴滴地说:“姥姥怎么才来呀,姥姥喜欢鹤鹤吗?鹤鹤可喜欢姥姥了,有了姥姥妈妈就不敢骂我了。” 芳雪愣住,而后大笑,但笑着又忍不住落泪,倒是偲偲掌住了,劝母亲道:“妈妈不哭了,咱们不该高兴么?” 奶妈已张罗了茶水,请祖孙三人进屋子说话,芳雪抱着鹤鹤不放,拿出许多一路买下带来的东西给她,鹤鹤乐得不行,一个劲地问:“是给鹤鹤的吗,是姥姥给买的吗?”又念叨,“我要拿给虎子哥哥看,我也是有姥姥的。” 这样玩闹了半天,吃了饭后鹤鹤便在芳雪怀里睡着了,偲偲劝母亲休息会儿,芳雪却爱不释手地抱着鹤鹤不肯放。 “这孩子不像我,是吧。”偲偲依靠着母亲,伸手戳了戳女儿胖鼓鼓的脸。 芳雪笑道:“刚才怕你不高兴所以没说,原来你自己也知道,这孩子根本就是和梁允泽一个模子里出来的,果真是父女,怎么那么像呢。” “脾气也像,骄傲得我有时都掌不住她。”偲偲淡淡一句。 芳雪又问:“这孩子很聪明,难道她没问过你她爹去哪儿了么?” 青楼易主 惊闻真相 偲偲脸色微沉,静默许久才将之前和女儿吵架的事也告诉了母亲,说到霍蛮,她尴尬地一笑:“他对我有情有义,这么多年都等下来不曾有一句怨言,我偏耽误他了。睍莼璩晓” “既然如此,何不与他说清楚?”芳雪问。 “我含糊地提过几次,可真叫我清清楚楚地和他了断,我似乎又做不到。”偲偲靠在母亲肩头,软软地问,“妈妈,我是不是很自私?” “不是自私,这是女人的天性,咱们女人一辈子都在寻找一种安全感,即便你对那霍先生无意,可那个人叫你觉得安心,是不是?”芳雪含笑回答,但神思似飘远了,不久奶妈来抱走鹤鹤,偲偲去沏茶来,便见母亲一个人站在窗口发呆。 “妈妈想什么呢?”偲偲递了茶来膈。 “没想什么,只是觉得你这里安静得很,不似京城,昼夜都热闹,叫人一刻都不得闲。”芳雪笑笑,饮了茶,就不再说话了。 “妈妈若喜欢,就多住些日子吧,您瞧着气色不好,也比从前瘦,必定是路上辛苦了。”偲偲从后头抱住了母亲,即便多年不见,母亲身上的淡香还是那样熟悉,她又哽咽了,“偲偲好想你,妈妈,你能不走吗?” “傻丫头,我才来,你就说什么走不走的?”芳雪放下茶杯,握着偲偲的手,摩挲了半日方开口道,“但妈妈若要你跟我回京,你愿意吗?止” 身后的人儿显然颤了颤,因不听她答话,芳雪继续道:“你若不愿意,是不是为了梁允泽?” “妈妈。”偲偲勉强作笑,用不屑地口吻回答,“怎么会因为他,他算什么,我……我只是习惯了南疆城的生活,鹤鹤又在这里长大,我怕她去了京城不适应,而且路途那么遥远,她还太小。” “是啊,鹤鹤太小了。”芳雪应一句,将偲偲拉到面前,细细地端详她的脸颊,叹道,“妈妈在金梅楼见过无数燕瘦环肥,如今看了我的闺女,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美人。” “妈妈笑我。”偲偲不好意思地伏入她怀里撒娇。 “不是我夸自己的闺女好,是真话。也不怪那个霍先生对你动情,男人都会爱上你的。”芳雪笑着,爱抚着自己的孩子,可是眸中飘过奇怪的神情,思绪似乎又走远了。 下午鹤鹤醒来,便又缠着芳雪玩了半天,夜里只要姥姥给洗澡,还非要芳雪陪着睡觉,可是偲偲也想和母亲窝在一起,一大一小竟吃起醋来,好容易将小娃娃哄睡,芳雪才来和偲偲同榻而眠。 自离开京城漂泊到南疆,数年来偲偲都站在保护者的立场上,保护鹤鹤,保护自己,还有念雪阁里上上下下,纵然有霍蛮出现在生活里,毕竟只是朋友,两人之间有着太多的避忌和隔阂,她已经很久没有把弱小的自己示于人前了。 “偲偲,妈妈白天跟你说的事,你想过没有?”搂着女儿,芳雪再一次提起了回京的事。 “是不是有什么事?”偲偲不再是那个傻乎乎的小丫头了,敏锐地反问,“您好像很急着让我回京,是金梅楼出事了吗?” “金梅楼好好的,若有事我还能离开吗?原本没打算让你回京,只是想来看看你,可如今瞧你的样子,连我都没认出来,还怕别人认得你吗?便就想你回去,你和鹤鹤都在我身边,我才放心。”芳雪说着,捏捏女儿的脸颊,“你不是也想一直和妈妈在一起吗?” “当然想,可我不想回京。”偲偲躺下来,埋脸在母亲的臂弯里,“南疆城挺好的。” “是啊,挺好的……”芳雪没有再强求,将近五年的光景,她不知道偲偲如今的脾气是否还和从前一样,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应该慢慢来,她有把握能达成心愿。 一转眼,夏去秋尽。 当日离京,前途未卜,偲偲一路跌跌撞撞到了南疆,生下鹤鹤摸索着抚养她长大,五年的辰光竟好似转身一瞬般短暂,而今牵着女儿的手站在京城高阔的城门下,偲偲恍惚觉得自己不曾远离这里,纵然相隔千山万水,纵然流转五个春秋,这一刻,才仿佛明白为何母亲一心盼着自己归来。 只因这里的人这里的事,远不是离开就能遗忘和放下。 “娘,我们要见到爹爹了吗?”突然膝下的稚儿这般问,将偲偲的神思拉回了现实。 “乖孩子,娘不是说过,等鹤鹤长大了就带你去见吗?现在鹤鹤还小,要再长高些才行。”偲偲笑着用手比了比,亲亲女儿哄道,“你想见爹爹,就要好好吃饭,快快长高。” “好!”娇滴滴的一声,鹤鹤没有继续纠缠,而是乖巧地应从了母亲,但毕竟是小娃娃挨不住车马劳累,揉着眼睛缠上身来撒娇,“妈妈我饿了。” 偲偲将女儿抱起,又抬头望一望高阔的城门,深吸一口气跨步入城,只不着急往金梅楼去,而是就近找了客栈好生歇了一夜,和店小二几番闲话下就把眼下京城里的人情世故摸了半清。 翌日母女俩精神奕奕,便来成衣店买新衣裳。且说偲偲闷头赶路,路上并未在衣着上留心,和女儿的服饰仍旧是南方那边的式样,如今既是到了京城,自然要添现下最流行的款式,免得在人中扎眼。 “那几身替我包好,这一套我现在就要换。”偲偲选了好些衣裳,替女儿穿戴好,便该自己换上,请店家帮忙看一会儿孩子,自己往里间去替换。 因已在秋末,鹤鹤被穿了夹袄在身,嫩嫩的粉红锦缎,领口、袖口和下摆都出了一层雪白的风毛,小丫头本就俏丽,这会儿愈发可爱,进出的客人瞧见了也忍不住来逗一逗,鹤鹤又不怕生,冲谁都笑呵呵的,更加招人疼。 此时呼啦啦进来五六个女人,簇拥着两位贵妇人,店家见是熟客且是贵客到了,忙都迎上去招呼,其他客人见这架势,知道来了要紧的人,毕竟是在京城,走在路上都能遇见几回皇亲贵族的车马,虽见怪不怪了,还是离得远些好,便都各自散了。 “这小丫头好俊,是谁家的孩子。”那贵妇人却一眼瞧见鹤鹤,竟是十分喜欢,笑问店家,“是你们老板的孩子?”“是客人的,这孩子的娘正在里头换衣裳,母女俩像是外乡人。”店家这样回答,忙轻声道,“王妃稍等一下,她们娘儿俩立刻就走了。” “不着急,进门都是客,你们不就是做生意么?”贵妇人欣然一笑,很是和蔼好脾气,更走向鹤鹤来,俯身问她,“小娃娃,你叫什么名儿。” “我叫鹤鹤,仙鹤的鹤。” “几岁啦?” “四岁……半。”鹤鹤伸出手指来比划,肉鼓鼓的小脸上笑弯了眉毛。 另一妇人走上来,笑呵呵道:“姐姐看见孩子就喜欢呐,不过这孩子的确灵气,瞧着很亲切。” “是啊,没来由的觉得这孩子亲切,好像哪儿见过似的。”妇人笑悠悠,却旋即又叹,“那小子总不肯娶媳妇儿,我这盼到哪一天是个头。” “不着急,缘分到了咱不急他都急呢。”另一人这般劝说,又道,“姐姐既喜欢这孩子,方才买的绿豆糕给她两块尝尝如何,说是外乡人,怕是没吃过咱京城的点心。” 那妇人听了很是中意,唤奴婢送来绿豆糕递给鹤鹤,笑眯眯说:“好孩子,来吃两块绿豆糕。” “谢谢夫人,可是鹤鹤不能吃,娘说过小孩子不能随便吃人家给的东西。”鹤鹤一本正经地说着,小小年纪说出的话有条有理,但那双乌黑的眼珠子却滴溜溜地盯着那小巧玲珑碧绿碧绿的点心,显然是馋着了,一边又素直地说,“夫人能等等吗?我娘很快就出来了。” “瞧瞧,才四岁半就这么懂事,这孩子实在讨人喜欢。”那夫人不以为意,更是心疼鹤鹤这样聪明伶俐,忙又教丫头去外头买些糖果,一会儿要一并给这孩子。 此时偲偲已换了衣裳从里头出来,因方才也有客人喜欢女儿逗她玩,瞧见几个女人围着鹤鹤也并不奇怪,先和掌柜的算了账拿了衣服,才笑悠悠过来,一边笑:“鹤鹤来,咱们回家了。” 鹤鹤瞧见母亲出来,忙从椅子上跳下来跑到偲偲膝下,而那几分妇人也转身过来,她们尚可,偲偲却呆住了,这个世界实在太小,眼前的人竟就是鹤鹤的亲祖母,礼亲王妃霍氏,偲偲曾在公主府见过她好几回,即便从不曾说过什么话,却也将容貌记得清楚。 “我说这孩子怎么这样俊俏,原来娘亲就是个美人。”边上的贵妇人突然这样说,那女子偲偲不曾见过,想来或许是王府的侧妃。 霍氏也笑道:“可不是么,这位娘子生得好生漂亮,我们两个老妇这样说,实在是失礼,只因你这小娃娃太招人喜欢了。” 偲偲欠身颔首:“夫人言重了,孩子没给您添麻烦吧。” “怎会麻烦,这孩子灵气着呢。”霍氏很和善,转身唤侍婢,“将点心都取来。”又对偲偲道,“也算是缘分,我瞧着这孩子实在喜欢,才买的新鲜糕点,不嫌弃的话就带回去给孩子吃吧。” 鹤鹤突然抱住了母亲的裙摆,一脸渴望地期待偲偲点头答应。 “多谢夫人。”偲偲莫名觉得心酸,眼前分明是骨血相连的祖孙俩,却因这些那些的缘故不得相认,孩子有什么错呢,为何要她承受没有亲人的惩罚? “鹤鹤,还不快谢谢夫人?”偲偲蹲下来指引女儿朝霍氏行礼,鹤鹤乖巧地跑到霍氏膝下作揖,叫霍氏好不喜欢,竟也屈膝来将孩子亲了又亲。 “奴家还有别的事,不敢打扰夫人,这就要走了,多谢夫人给鹤鹤的点心。”偲偲见不得这相见不相识的光景,便要离去。 鹤鹤很听话,跑来牵起母亲的手,又朝霍氏挥手作别,便跟着走了,出了店门才娇滴滴地问娘亲:“这下我们该去姥姥家了吧。” 偲偲欣然:“是姥姥家,也是娘和鹤鹤的家。” “那可以写信告诉霍叔叔了吗?”鹤鹤一本正经地问,竟一直惦记着霍蛮,“妈妈说过,等我们到了京城,就给霍叔叔写信。” 偲偲含含糊糊地应着,牵着女儿一路往金梅楼去,心中却默默念,我突然不辞而别,无情得几近冷酷,他还会稀罕我一封道平安的信么?别了便是别了,既是决计不回南疆城,这辈子就莫再见了,终是我误了人家,十年八载他或将我相忘,方好。 雇了车,母女俩往金梅楼来,一路光景瞧着,与五年前无甚大变化,变的却是她偲偲,容貌声音变了,身边有了女儿,再有,连名字都变了。 思符,这是妈妈告诉自己的新名字,不,当是本名,是妈妈最早为自己起的名,只是从未提过,而那一个“符”字所指,便是自己的生身母亲了。 “鹤鹤,妈妈叫什么名?”偲偲低头问女儿,一边擦拭她脸上的点心屑。 “思湖。”小丫头嘴里还含着绿豆糕,口齿不清地回答。 “嗯?再说一遍。” “思符……”鹤鹤将“符”字拖得很长音,又腻上来往娘嘴里塞点心。 偲偲吃了两口,又问女儿:“如果人家问起咱们的事,鹤鹤怎么回答?” “不知道!”鹤鹤很大声地应着,重复,“不知道,鹤鹤什么都不知道。” 女儿是聪明灵气的,偲偲不用再多说什么,只轻抚女儿细软的黑发,将她拢在怀里,柔声道:“有鹤鹤在,娘好安心。” 鹤鹤没听清什么,只是乐呵呵地吃着她的小点心,才到京城就遇到和善的人,吃到好吃的东西,小家伙对这个陌生的城市极有好感,虽不知金梅楼是怎样的地方,知道了也未必懂,但因妈妈说那里有好多漂亮姐姐会陪她玩,一路过来就不曾排斥过,这会儿吃饱了点心,自己收拾好,仰着脖子问偲偲:“怎么还没到呢?” 这样说着,马车骤然停了,外头一阵动静后,便听车夫说:“夫人,金梅楼到了。”他的语气很僵硬,还透着一股子奇怪,毕竟这烟花之地多是男子留恋往返,一个女人带着孩子来能为什么事?更重要的是,偲偲实在太好看,车夫乍见她时,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母女俩下了车,偲偲给了钱又吩咐说:“明儿您若还有闲暇,再来这里找我,我还有行李留在客栈要取。”车夫见赏钱丰厚,连声答应,此时却见对面一架马车疾驰而来,尘土飞扬之际,从车上跳下一衣着华丽的少妇,气势汹汹地就往金梅楼冲去,显然是捉奸,那车夫也是好心,提醒偲偲:“这地方人.流混杂,夫人带着孩子实在不方便,可别吓着孩子。” 偲偲淡然一笑,一句“多谢”后,便带着鹤鹤跟着那少妇进去了,鹤鹤东张西望完全没在意这回事,而偲偲心里却冷笑,没想到才回京,便接二连三遇见故人,不知方才进去这位,还认不认得自己。 “季晋烨,你给我滚出来!”偲偲领着女儿站在门前,便见那少妇叉腰站在厅中厉声大骂。 眼下正是白日,金梅楼除了接待些许熟客外尚不营业,姑娘们都赋闲着,听见动静便都来瞧,但见一娇媚女子娉袅而来,柔声笑道:“郡主怎么又来我金梅楼要人,又是哪个好事的人在您跟前搬弄是非?只怕郡马爷是在朝堂忙碌,怎会来这烟花之地?” 偲偲听得声音再见人,那说话的正是舞依姐姐,五年不见,她依旧明艳动人,然言辞举止间褪去了当年的浮躁,正如妈妈说的,眼下是能独当一面的“大人”了。而另一个叉腰竖眉的富贵女子,便是当年“逼死”她的端柔郡主,多年不见,她竟一点不改从前的脾气,照旧嚣张跋扈不可一世,可见这些年,她也过得不错,才叫她继续养着这脾气。 “你算什么东西,敢这样和本郡主说话,今日我来要人已是客气,你们别给脸不要脸,回头敬酒不吃吃罚酒。”端柔横眉竖目地骂一句,一屁.股坐下来,冲着舞依厉声道,“赶紧把季晋烨给我交出来,别等我派人上去搜,若搜出来,我今日就叫你们全部滚出京城。” 舞依也不让,冷笑一声:“郡主要搜尽管搜,可之后要是闹出什么事来,奴家可就帮不了您了。咱们金梅楼虽是烟花之地,可往来的都是达官贵人,说句不敬的话,比郡马爷尊贵十分的人,姑娘们每日也要见上二三个,这会子楼上香阁里若是坐着哪位爷您冲撞不起的,一会儿闹起来,可就难看了。有些话奴家说明了不好听,就看郡主您懂不懂了。” “呸,什么东西,你可知我是谁,我是当今皇上嫡亲的外甥女,这京城里除了宫里住着的皇上娘娘,还有哪个是我冲撞不起的?小贱人,少在这里和我耍嘴皮子,今日我偏不信,我韩端柔还怕了谁。”谁知端柔不知收敛,竟越发厉害,一拍桌子呵斥随从,“给我上去搜,把季晋烨给我提溜出来,叫我扔给他老子瞧瞧,季家哪门子的规矩家教允许他来逛窑子。” 几个孔武有力的家仆挽起袖子就要朝楼上走,楼里的龟奴男仆便上来阻拦,一时推搡喝骂,眼看要闹出血光,鹤鹤哪里见过这景象,吓得抱着偲偲呜咽起来。 “鹤鹤不怕。”偲偲冷然一笑,拉过边上一个俏丽小丫头,“姑娘替我看会儿孩子成不成?” 她这柔亮的一句话,竟如定海神针般镇住了楼内的喧嚣,毕竟一个女人此时此刻还能这般淡定,委实叫人奇怪,众人的目光纷纷朝母女俩投来,或惊艳或好奇,偲偲从容相对,朗声笑问:“如今金梅楼是哪个在主事?” 舞依却愣在那里,方才乍见偲偲,心中猛然一颤,实实在在一个神形陌生的女人站在面前,却为何好像与她相识了几世般亲切和安心,直到被边上姑娘推一推,才笑着上前几步回答:“我们妈妈出远门,眼下金梅楼上下奴家主事,不知这位娘子来楼里做什么?若也是找你家相公,奴家多嘴说一句,青楼虽低贱,可也容不得这样没规矩。” 说时睨一眼边上的韩端柔,那狂女人似也被偲偲镇住,愣愣地在一旁不说话。 偲偲压抑见到舞依姐姐的激动,稳重地问着:“姑娘可是京城花魁舞依?” “多少年前的事儿了,不提也罢。”舞依自谦一句,莫名地细细瞧着偲偲,竟不由自主地问,“奴家可见过娘子?” “不曾见过,却是有缘人,舞依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偲偲旁若无人,完全不把端柔和她的家仆放在眼里,只与舞依说话。 那端柔果然清醒过来,起身叫嚣着:“哪里来的人,没瞧见本郡主在这儿办事?” 偲偲大方一笑,应道:“郡主您的事方才奴家也听着了,您这儿前门后门的堵着了,便是郡马爷在也插翅难飞,这会儿奴家只是和舞依姑娘有几件私事儿,不妨碍您找人不是?你若等得,不消一盏茶,若等不得,这会儿上去找人便是,而舞依姑娘也是应允了的,奴家又怎敢碍着郡主的事儿。” 这几句话不见得多有力,可端柔却是莫名被镇住了,哼哼唧唧半日,便冷笑:“凭你们能说出什么话,本郡主等便是了,我可把话说明白了,今儿势必要带人走,不然金梅楼可就没有明天了。” 偲偲笑笑不语,转身瞧着舞依:“姑娘请。” 舞依却似着魔一般,偲偲怎么说她便怎么做,两人到了一旁的屋子徒然静下来,才回过神,又问偲偲:“这位娘子,我们是不是见过?” 那些事偲偲早晚是要让舞依晓得的,可眼下谈不上,要紧的是赶走端柔,便笑一笑,拿出芳雪的书信和各种凭证,告诉舞依从今日起,她思符接管金梅楼名下所有生意。 这一下舞依才有了警觉,冷着脸问偲偲:“我们芳雪妈妈怎么了?” “她如今住在南方一个亲戚家养病,身子好了便回京城,到时候生意是还给她,还是我接着做,都好说。若是三年五载的不回来,你们大可以照我说的地方去找她,找不着便是我骗人,报官抓人,我不能为了这几年的好日子葬送一辈子来骗你们吧。”偲偲笑着答过,更握了舞依的手,“姐姐若不信我,也不要紧,我也可以等芳雪妈妈回京了,再来说这事儿,只是今日这端柔郡主留不得,金梅楼和她的怨仇,也非一朝一夕了。” 舞依心中大痛,这一句戳到她对偲偲的思念,而手被眼前人握着,又逐渐安下心来,况且那些凭证和书信字迹的确是芳雪的不假,她不信自然也有道理,可这会子却满心生出一种信任,那认识好几世的感觉又冒了出来。 “便是不信你,也当信我们妈妈,这些要紧的东西她又岂能随便交付给别人,而你一句话点中我们与端柔郡主的过往,就算从前不熟悉咱们,也必是从妈妈口中知道的,思符姑娘,舞依信你。” “姐姐长我几岁,喊一声妹妹便好。”偲偲心头又酸又甜,只压抑着情绪道,“不说别的,先说外头那郡主,她要找的人可在我们楼里。” 舞依轻声应道:“正是在的,可若只郡马爷一人我们也懒得管这些闲事,交了人才好。可郡马爷在这里并非寻欢作乐,待我们也不薄,我们不能如此无情无义。” “这就奇了。”偲偲轻声应着,思绪却飘向了舞依曾经对她说过的那个人,口中不自觉道,“难道只是来坐一坐,喝杯酒?” “正是这样,不过不是一个人。”舞依无奈地摇摇头,“是父子俩。” “父子?” “父子,郡马爷的父亲,正是户部尚书季世奇,当朝一品大员。”舞依应着,满脸的为难,“季大人并不常来,但若来必定有郡马爷陪同,父子俩只在屋子里静静地坐坐,不叫姑娘也不要人伺候,偶尔点几个菜喝几杯酒,不时便离了。给的打赏很丰厚,只是嘱咐我们,千万别叫外头人知道,可你看,他那嚣张的儿媳,偏偏闹那么大动静,就怕人不知道似的。” 偲偲当然了解端柔的脾气,她才不会管公爹是朝廷大员还是王公贵族,只要她不顺心了,但凡公主府还兜得住,她就能歇斯底里地闹。 “真真冤家路窄。”偲偲冷笑一声。 舞依愣了愣,再要问,偲偲却道:“看看我能否劝住她。”说着便往外头走,想起来又对舞依道,“麻烦姐姐告诉众人,我是芳雪妈妈安排来的人,今日先让郡主离开,细的事儿稍后我自给大家一个交代。” “好说。”舞依对偲偲的信任愈发强烈,走在她身边总觉得心里头颤颤的惴惴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唯一明白的,就是相信她。不过方才偲偲自言自语的一句“冤家路窄”也勾起了她的好奇,这话所指无非就是端柔郡主,难道这思符姑娘和郡主也有前嫌? 金梅楼易主的事自是引众哗然,韩端柔也觉得好奇怪,但她不管这琐碎的事,只作势逼迫偲偲:“既然你现今是这里主事的,就赶紧把人给我找出来,不然将来生意难做,才来京城就无法立足,可怪不得本郡主。” 偲偲不气不急,欣然一笑道:“奴家虽初到京城,可从前在外头也没少听说郡主的事,您看今天能否消消气先离去,只要您在府里稍等片刻,郡马爷自然归家。” “你什么意思?”端柔看着偲偲,她越笑得温和她心里便越发憷,一股莫名的不安游走在周身,冷声压抑自己的不自在,故作强势,“听你这话,好像是要威胁本郡主?” “奴家怎敢威胁郡主,不如和您明说的好。”偲偲悠然坐到一旁,全然不顾她与郡主的尊卑,俨然主人家的姿态,笑道,“郡主和金梅楼实在有缘,倘若当初您不来这里闹一场,怕如今不是郡主,而是郡王妃了。” 端柔细眉一拧,冷声威胁:“胡说什么,小心你的贱命。” “郡主今日要找人,找得到也好,找不到也罢,我们金梅楼或没事照常继续,或如您所说的没有明天,是好是坏都是咱们姑娘承受,与郡主没半分干系。可事情远不会那么简单,我们的存亡无所谓,可若您因此一闹,伤了夫妻情分,未来的日子可怎么办?不管今天郡马爷在不在金梅楼,您非要继续闹下去的话,传出去都是笑话,您要郡马爷往后如何立足朝堂,季尚书这位朝廷重臣,也面上无光。”偲偲很客气,并无戏谑嘲讽的味道,宛若平常朋友那般劝说韩端柔,“奴家望郡主三思,我等烟花女子低贱如草芥,死不足惜,郡主的幸福生活,可不敢伤了半分。您若愿意息事宁人,奴家必当给您最好的回复,不管郡马爷是否来过我金梅楼,将来这门,绝不再为他打开。金梅楼在京城也有几分脸面,想必我们不敢接待郡马爷,其他楼阁也没那么大的面子。” “哟,你好大口气。”端柔嘴上硬着,口气却软了许多,冷眼看着偲偲,问道,“如果本郡主回府,却等不到郡马爷回来,你怎么说?” “能怎么说,自然郡主要怎样就怎样。” “听你这话,人必然是在这里了?”端柔怒言,再要说话,却被偲偲抢白。 “郡主该关心的,是郡马爷是否回去,而不是他在哪里,您说呢?”偲偲边说边站起来,示意众人道,“郡主要回去了,赶紧让道送客。” “你!”端柔怒极,却听偲偲低声一句,“奴家是为郡主着想,毕竟谁也不想旧事重演。” “好,我回去等,倘若一个时辰内他不回来,你就等着为这里上上下下的人收尸吧。”端柔好似被掐住了软肋,恶狠狠地威胁一句后,扬长而去。 厅堂里众姑娘都松了口气,这才回过神来打量偲偲,舞依被拥簇着问这问那,可她对这位思符姑娘的了解也少之又少,不知从何说起偲偲的来历。 “既然没事了,大家就各自散了吧,正如舞依姐姐说的,今日起我便是金梅楼的老板,大家往日如何以后还是怎样,不过是换了一个老板,其他的事都不会变。至于我是谁从哪儿来,日后相熟了你们自然知道,今天还有未完的事,先不详谈。”偲偲大方地给予众人回复,继而便问舞依,“季大人在何处,带我去吧。” 舞依忙点点头,一个时辰很快就会过去,可不敢再开玩笑,忙引路将偲偲送到那间屋子前,更好心殷勤地说:“那孩子我们会照看好。” 偲偲谢过,推门而入,果然见屋内一对父子坐在桌边,年长者自然是尚书季世奇,没有想象中做官者的盛气凌人,他面目祥和气质温润,穿着褐色布衫,与普通平民无异。与他对坐的,便是韩端柔的丈夫,听见动静转身来,入眼便让偲偲觉得他是敦厚之人。 “这位姑娘很面生,新来的?”季晋烨这样问,很礼貌地说着,“我们不要人伺候,那个……我夫人她可走了?” 偲偲欠身行礼,将外头的事说了,而后立定正视二人,笑道:“奴家有个不情之请,失礼之处还请季大人与郡马爷见谅。” “姑娘……但说无妨。”季世奇突然开口,他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年轻女子,这一瞬间心中的悸动,直叫他恍若隔世…… 不过一刻钟的功夫,这一边舞依还拿着点心逗鹤鹤,那里季世奇父子已从楼上下来,舞依忙迎上前,那父子俩只是客气地含笑点头,随即就默声离开了。 “思符姑娘怎么没下来?”舞依喃喃一句,让其他姑娘照顾鹤鹤,自己往楼上来,却见偲偲站在一间屋子前静静的出神。 那一间屋子没有谁住着,但也并非空置着,这些年来只有一个客人可以进入,不过这小半年里,他倒没再来过。那一个人和这间屋子有太多的故事,每一件都戳着舞依的伤痛,这一刻看见偲偲站在那里发呆,实在有些奇怪。 “思符姑娘。”她开口唤了一句,几步走近。 偲偲回过神,淡淡一笑:“季大人他们走了吧。” “走了,到底你是陌生人,拉的下面子,我们实在开不了口。”舞依笑笑,故意问道,“这间屋子有什么奇怪的吗?怎么在这里出神?” “听芳雪妈妈说过咱们金梅楼从前的故事,路过这里,就有几分好奇。”偲偲敷衍着,反问舞依,“芳雪妈妈说这间屋子只招待那一个客人,他如今还来吗?” “有小半年没来了,他不比五年前,如今越发得到皇上重用,听几位朝中大人跟我们姑娘说,怕是皇上就要晋升他做亲王了。”舞依走了几步推开那门,对着空无一人的屋子说,“妈妈讲几时那个人不来了,那他大概也就是忘记我们偲偲了,也不知道他这些年常来这里是为了什么,我想象不出他能对我们偲偲有情,可是那天我挑.逗他勾.引他甚至侮辱他,他的沉默和隐忍,直叫人看着心疼。呸呸!心疼什么,那种人死不足惜。” “舞依姐姐,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偲偲听不得这些,打断了舞依。 “对啊,我干嘛对你说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那个瘟神不来才好,若不是他,我们偲偲……”说到这句,舞依红了眼圈,哽咽道,“大概你名字里也有一个思字,我就觉得亲切了,所以就多说了,想来妈妈她应该都告诉你了,何必我重复。” 见自己“过世”五年仍被惦记着,偲偲心中好不安慰,只是此刻不便表露,勉强笑道:“过去的事都过去了,我想偲偲姑娘她,也希望看到姐妹们好好活着。” “可不是么。”舞依一叹,想起什么忙道,“你既然是老板了,就住妈妈之前的屋子吧,我带你去看看。” 偲偲应过,这里的一切她再熟悉不过,不必认路便能跟着舞依走,于是闲下的心不由得想起那些事,想起刚才说的那句“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不禁心下嘲笑自己,倘若真的过去了,你回来做什么? “妈妈。”鹤鹤娇滴滴的声音打破她的神思,小丫头被一个姑娘带着上楼来,瞧见自己就奔过来,抱在膝下咯咯笑着说,“鹤鹤喜欢这里,姐姐们好漂亮,跟我玩,点心也好吃。” “喜欢就好,你瞧你吃了一脸。”偲偲抱起女儿,跟上舞依说,“其他人是姐姐,这位舞依是姨姨,不要叫错了,记着么?” 舞依欣然接受这个称呼,可还是忍不住问一句:“恕我失礼,鹤鹤真是你的孩子吗?你那么年轻,完全不像做母亲的人,而鹤鹤她长得也不像你。” 偲偲只道:“她像她父亲。” “那……” “往后再说吧。”偲偲拒绝回答,并不急着向所有人解释自己和女儿的一切,这些事本就不提也罢,只要好好守着金梅楼,完成那个心愿,再等妈妈养好身子回京就是了,其他的事,随缘吧。 舞依也觉得尴尬,没再追问什么,到了芳雪的屋子推开门笑道:“妈妈虽然有些年岁,但用的东西都是上乘的,你瞧着喜欢就继续用,若不中意,换新的也成。” “这些都很好,我就住下吧。”偲偲怎肯换去妈妈日常用的东西,这里点点滴滴都是她和母亲的回忆,妈妈又不是不回来,没多久她们就能重聚了。 “好大的床呀。”鹤鹤挣脱了母亲的怀抱,一头扑进那张大床里,满床打滚翻跟头,冲着偲偲问,“我们是不是不走了,就住下了呀?” 偲偲朝舞依解释:“一路上在客栈辗转,小丫头不喜欢,脾气大着呢,总算盼到个安定了。” 舞依来抱起鹤鹤,亲了又亲说:“住下了呢,再不走了。”抬头则对偲偲道,“看见你觉得亲切,看见这孩子也总觉得眼熟,大概我们是有缘分的吧,才见面却没半点生分,这孩子实在招人喜欢。你也放心,金梅楼虽然烟花之地,但绝不会带坏孩子。” 偲偲欣然:“我若不放心,怎会带着她。”几步走去推开卧房的窗户,外头街巷的光景映入眼帘,虽然回京两天了,但直到这一刻站在妈妈的屋子里,心才安定下。 “舞依姐姐,我已和季大人说定了,往后他再来会独身一人,郡马爷不会陪同,你和姑娘们说一声,季郡马这个客人,咱们从此不接待。端柔郡主不是可以讲道理的人,惹不起咱们还躲不起么。” “我知道了。” “再有,那间屋子往后就空置吧,慎郡王这位客人,咱们也不接待了。” 舞依愣住,抬头看偲偲,她只是远远地看着外头的光景,神情平静地说着每一句话,看不出喜怒哀乐,看不出别样的情绪,只是舞依自己觉得奇怪,今天发生的一切,和这个女人,都太奇怪了。 “好。”她轻声应一句,再低头看鹤鹤,总觉得这孩子太过眼熟,却想不起再哪儿见过相似的面容。 夕阳西下,梁允泽拖着疲惫的身子往家里来,他早已不住礼亲王府,但今日有侧妃生辰,不论如何作为晚辈总要露个面,也算给母亲这位正室长脸,显得她家教有方。不过梁允泽最近真是极少回家,一来朝务很忙,二来家里除了父亲对他的婚姻大事持淡定态度,就连他的奶娘见了面都忍不住催促几句,自然算算年龄,他梁允泽的确是把这件人生大事耽误了,纵然心里一万个不愿意被过问,对母亲和家人,总算还有愧疚之心用来敷衍应付。 回府后先去书房给父亲请安,这边往母亲屋子里来,半路被奶娘截下,好心道:“王妃娘娘今日心情不太好,主子你说话可小心些。” “又是怎么了?哪位姨娘顶撞她了么?”梁允泽对女人之间的婆妈琐事很是厌弃。 “也不是,奶娘就实话说了吧。”奶娘拉着梁允泽到一边,絮絮叨叨说,“今天王妃娘娘出门逛街,在成衣店遇见一对母女,说来真是奇了,那孩子灵气可爱很招人疼,娘娘一见就喜欢,但毕竟是陌路人,说了几句话后就散了。本来也没什么事,可不知怎么就想起您来了,回家路上就嘀咕说,您若早些成家,她早就做了奶奶,不必看着别家的孩子眼馋,进宫也不会被那些命妇奚落,说了半天就生了闷气,回来后在屋子里待着半天不和人说话。” “娘实在有趣,自己还能和自己生气了。”梁允泽呵呵一笑,对于奶娘的大惊小怪很不在意,谢过她便往母亲屋子里来,果然见她坐在窗下发呆。 霍氏见儿子来了,又是生气又是委屈,白了一眼也不说话,背过了身子去。 “我不回来你总派人去找我,回来了怎么又不要见?”梁允泽笑着从后头搭手在母亲肩头,“你就这么不待见我?” “你又几时待见我这个做娘的?” “这又是怎么了?”梁允泽很有耐心,显然这样的对话已频繁得叫他麻木了。 “我的儿媳妇呢,我的孙子呢?你给我变来!说好了三年你就娶,眼下三年过了,你倒是给我娶呀。” “娘……” “反正我是想好了,回头瞧见哪家孩子中意就定下,问皇上要来旨意,容不得你不娶。” “娘你再说这些,我可就走了。”梁允泽故意耍脾气。 霍氏起身拧他的胳膊,恨恨道:“你还敢给我甩脸子,还给我闹脾气?你可晓得我多难做?” “好了好了,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三年期满我知道,这不朝廷上很多事催着办,等我忙完这一阵,一定给你个交代。”梁允泽编这些安抚人的话,这些年练得张嘴就能来。 偏偏霍氏对儿子很信任也很依赖,似撒娇般冲他说:“我再信你一回,不许再骗我了,娘岁数也大了,你再拖下去,娘这把老骨头……” “别说这些,我可真生气了。”到底心疼母亲,梁允泽也不忍。 霍氏收了话题,细细瞧着她的宝贝儿子,突然脑中一激灵,竟笑道:“我说那小丫头怎么那么眼熟,原来和我儿子有几分神似呢,难怪我觉得亲切。” “像我?”梁允泽知道母亲在说什么,竟也有些好奇。 霍氏将成衣店里遇到的事又絮絮说了一遍,提起鹤鹤来眉飞色舞心情甚好,自然免不了腻着儿子絮叨她也盼着抱孙子的事儿,梁允泽静静听着,不晓得是那孩子长得和自己有几分神似触动了他,还是别的什么,莫名觉得这一刻心软软的,他还记得那个梦,只是太明白了,那是一场梦而已。 “吃了饭就别回去了,你瞧你累得眼睛都眍䁖了。” “不留了,今晚还有事。”梁允泽婉拒,心里则想着,有一个地方,他好久没去了。 霍氏瞪眼瞧他半晌,嘀咕道:“你这些日子,好像不太去金梅楼了。” “娘不是不喜欢我去嘛?” “不喜欢是不喜欢,可是……”霍氏脸颊微红,但对着儿子有啥不能说的,遂很直接地说,“你往那里去找姑娘,娘心里晓得你总算是喜欢女人的,你可别不娶不纳,回头连烟花女子都不喜欢了,娘可就要担心了,我可别生个儿子喜欢男人。” “娘!”梁允泽被母亲这句话噎住,实在不知从哪一句开始接。 “没什么没什么。”霍氏也被自己羞道,拉扯儿子要往外头去,更嚷嚷着,“我可什么都没说,你不许去你爹那里告状,回头又说我胡说八道妇人之见。” 梁允泽哭笑不得,又实在觉得母亲可爱又可怜,其实她真的想逼婚自己,又有什么做不到的,但一边有父亲劝着,一边又真心疼自己,所以才由着自己任性至今,他也想让母亲满足,也想让母亲享受天伦,但有些事实在无法勉强,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个人那件事,至今放不下。 夜里吃过饭,梁允泽便要回自己的王府去,霍氏勉强不过,终是放人了。离了王府,他自然不往家里去,看似骑马悠哉悠哉地往金梅楼走,实际是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去,算算日子数月没到过那里,自己也过过来了。 正走着,迎面过来一匹白马,夜里街上人少,免不了彼此互相注意,待走近了,竟是相熟之人。 “见过郡王爷。”来者是韩云霄,因梁允泽如今是郡王,彼此间有了尊卑之分,他恭敬地下马行了礼。 这些梁允泽并不在乎,因当年那些事,他对韩云霄尚有几分好感,此刻见他风尘仆仆似赶路,随口问道:“是从城外回来?” “今日赋闲,想出去走走,没想到走远了折回来竟已这个时辰。”云霄说罢,也问,“王爷这是回府?” “是。”梁允泽口是心非地应一声,细细想来,这些年他们虽时常会在各种地方见面,但真是很久很久没这样说过话。 “王爷……”韩云霄难得话多,不知什么缘故,顿了顿道,“匆忙赶路不曾进餐,此刻腹中饥饿,正要找地方吃饭,不知王爷有没有兴趣,一起去喝两杯?” 梁允泽有些意外,韩云霄与他一样,算是年轻一辈里得到皇帝青睐并器重的臣子,如今在吏部供职官居侍郎。但不论朝上朝下,他都沉默寡言,身边素来没什么朋友,安静平和与他活泼伶俐的妹妹云音很不相同。也因为当年的事,两人之间总有几分尴尬,没想到今天这个人,竟会主动邀约。 自然韩云霄没什么友人,梁允泽这些年也因为当初种种,身边除了共事的同僚,平时几乎无人作伴,这两个人,倒也有几分相似之处。 “好。”梁允泽答应了。 二人骑马至城中夜市,找了一家通宵营业的小酒馆,店家见衣着打扮知是贵客,便特意引至楼上雅间,夜里吃酒的人并不多,雅间里便更加安静。 酒菜上齐,店家本想殷勤几句,可两位小爷都一脸正经的绷在那儿,直叫人无从开口,于是领了赏钱便退出来,不再管里头的事。 却是门合上的时候,韩云霄主动为梁允泽斟酒了。 “是有事要和我说吗?”梁允泽也不绕弯,举了杯子等韩云霄那边自己斟满。 韩云霄并没有敬酒,竟是自己先喝了一杯,似不尽兴,再连饮两杯后,方开口:“今天种种巧遇,若是方才没见到王爷,大概也不会有此刻这光景。” 梁允泽也喝了酒,这小酒馆的酒又浊又辣,他微皱眉头,心想韩云霄这贵公子竟喝得这等劣质酒? “你没事吧。”放下了杯子,梁允泽不打算再委屈自己的味觉。 韩云霄三杯酒下肚,平静了不少,温润的脸上却渐显苦涩的笑容,语气清冷地问一句:“王爷还记得偲偲吗?” 梁允泽做了准备他会提当年的事,毕竟他们之间实在没什么可说的话,但当真听韩云霄提起这个名字,心都抽紧了。 “怎么了?”他以为自己做到了最冷静。 “那么巧,今天途经金梅楼,瞧见我那堂妹郡主又去闹事,不由自主想起那些往事,所以才会觉得心中烦闷出城散心,又那么巧,归途中遇到您。”韩云霄的语气,依旧清冷,他的冷静较之梁允泽,显然真实许多。 “那又怎样?” “王爷还记得她么?”云霄不答反问。 梁允泽微微有些动摇,定了定神后道:“记得。” “总算是……记得的。”韩云霄好似释然几分,又喝了一杯酒,才道,“王爷当初与端柔大闹悔婚,是为了偲偲吗?” “你何必问这么多,有话便直说,本王……”梁允泽的冷静终没绷住,但很快理智又占了上风,他冷冷地说着,“本王不想再回答你什么。” “王爷喜欢偲偲?”韩云霄却似没听见再次发问,但这一回并不期待答案,而是先自答,“不瞒王爷,我喜欢她。” 梁允泽愣住,他并不奇怪韩云霄会喜欢一个丑姑娘,自己何尝不是?细想当初的事,再听此刻的话,便是猜也该猜到了。 “本王该对你说什么?”他戏谑一笑,竟斟酒喝了一杯,虽然依旧皱眉头难耐这浊酒,可热热的酒下肚,有些到嘴边的话,也容易说出口了,“难怪你这些年,也不娶妻。” “偲偲若还活着,王爷会娶她?”韩云霄又发问。 可这一次,梁允泽却脱口而出:“会。” 云霄一怔,一直解不开的迷,似乎有了头绪,再开口便是问:“因为王爷您知道,偲偲她有了您的孩子?” 对面的梁允泽目光在瞬间凝滞,却又宛若利刃,直冲云霄的心房来。 那晚至半夜下了雨,两人在那之后再没说什么话,直到喝光店家第三回送来的酒,韩云霄看着梁允泽弃马走入雨中,摇晃着身姿越走越远,再没喝酒而保持清醒的他,才意识到自己一时冲动之下,做了件错事。 他不应该说出口,到如今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他又想要证明什么,图什么? “偲偲,你若转世,再不要遇见这个男人。”云霄默默一叹,亦步入雨中。 那夜的雨,竟一直持续了三日方停,京城秋末少雨,霍氏压根没想到儿子会因为淋雨而大病一场,梁允泽高烧一天一夜昏迷不醒,吓去了霍氏半条命,终是年轻力壮,终是医药尽力,雨停初晴那天,梁允泽的身体已大好了。 病愈后的梁允泽和平常没什么不同,他知道只有这样才能躲过父母或皇帝的询问,他不晓得怎样去开口告诉别人那个故事,五年,本以为伤口会逐渐愈合,没想到却添了新伤,而这一次,恐怕就是一辈子。 相比梁允泽突然遭受打击,沉浸在过去的痛苦和未来的迷茫里,这一边,因自小生长在金梅楼,对于青楼日常再熟悉不过,加之在南疆打理胭脂铺数年,偲偲早已精通生意之道,如今接管金梅楼大小事务,件件事都处理得妥帖公正,不过半月就叫起先对她生疑的姑娘们都心服口服。另有鹤鹤这个小宝贝招人疼爱,大家也实在想象不出偲偲是什么坏人,时间一久,都姐姐妹妹地亲热起来,舞依更是一早卸去防备,将偲偲视如手足。 这一天傍晚,舞依来说季世奇到了,且果然如偲偲所说没再带着儿子,但不同以往不要人侍奉,今次却点名要思符姑娘接待。 “怎么说你都是老板,哪有老板接客的道理?你也非青楼出身,我看还是推脱了吧。”舞依心里是想着为鹤鹤的将来打算,只是嘴上不便说。 偲偲却不以为然,笑道:“季大人也是常客,我和他已互引为知己,是朋友,说好他若有话和我说,直接点名即可,不然的话,我也不去打扰他。” “这样啊。”舞依见偲偲如是说,也不再劝阻,只笑道:“不过季大人的确是少见的正人君子,温和儒雅,方才与我说话,就好像关照自家闺女似的亲和。” 偲偲笑笑,起身理一理妆容,挽起素净的披帛,抬头看看时辰,也知道金梅楼就将开张,便和舞依一起往外头来,一边吩咐她照看今天的生意,想起几个下午就出门去赴宴的姑娘,更叮嘱看着时辰派人去接她们回来。 说着便到了季世奇的屋子,一老一少相见如故,天南地北地闲聊,不知不觉夜便深了。 “时辰不早了,大人若不嫌弃,我们备下马车送您回府。”偲偲知道季世奇不便深夜归家,不仅不挽留,更催促他离开,季世奇也不生气,莫名地喜欢偲偲为自己安排周到。 两人起身正要走,外头舞依慌慌张张地来,拉着偲偲到了外头说:“姑娘们被抓到官衙去了。” 一句话戳中偲偲的神经,当年端柔的恶毒她不曾忘记,但舞依很快就解释说,原是今日请金梅楼姑娘去陪酒的那几个贵公子喝多了闹事,非要将姑娘们留下过夜,本说好陪酒不陪睡的,姑娘们也非见钱眼开的低贱媚俗之流,当然不肯答应,谁知那几个喝醉的公子便霸道起来,强行对姑娘动手动脚,那几个孩子怎么肯就范,竟还手厮打,闹得天翻地覆。那酒楼老板怕给自己惹麻烦,索性报官把公子妓子都送到衙门里去了。 偲偲听罢很烦,要和官府打交道,并不是金钱就能解决的,只因知道那几个贵公子来头不小,只怕这件事压不下去,正不知如何是好,季世奇走出来问道:“出什么事了?老夫可有能帮忙的地方?” “大人……”偲偲犹豫再三,还是不想将季世奇拖下水,“没什么事。” 季世奇何等聪明,淡淡一笑:“先说来听听,若老夫不合适出面,或也有别的办法,除非你现在告诉老夫,你有办法了。” 偲偲无奈,只能将舞依的话复述一遍,又道:“这种麻烦琐事,还是不要牵扯大人的好,您来金梅楼的事,外头并不知道,没必要……” “托我那儿媳的福,还有谁不知道老夫和犬子是金梅楼的常客?”季世奇自嘲一句,温和淡定地看着偲偲,“思符姑娘,是觉得老夫不可靠吗?” “不是。”偲偲委实怕季世奇多心,枉费彼此的心意,忙道,“大人想怎么帮奴家?” “京城府尹和老夫尚有几分交情,我休书一份劝他息事宁人便是了,这种事对他们几个年轻人也没什么好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小事化了为好。”季世奇从容地说着,便道,“舞依姑娘,给老夫准备笔墨吧。” 舞依喜出望外,欠身致谢后飞也似地跑去张罗,不久取来纸笔,正研磨,桌上突然探出一颗小脑袋,偲偲和舞依心思都在季世奇身上,竟不察觉鹤鹤跑来,这下都吃了一惊,季世奇毫不稀奇,笑问是哪家的孩子。 “是奴家的女儿。”偲偲大方地承认,索性将女儿招到跟前,“鹤鹤快给大人请安。” 小家伙像模像样要磕头,被季世奇一把抱住,苍老的双眸饱含温情,亲热地问着:“叫鹤鹤?多大了,怎么生得这样玲珑可爱?” 偲偲则收拾了已写完的书信,不敢耽搁衙门里姑娘们的事,向季世奇道歉说:“来日再与大人细说,今日实在惦记那些姑娘,让舞依安排送您回府可好,奴家这就要往衙门里去带姑娘们回来。” 季世奇抱着鹤鹤,已解下腰上玉佩给她把玩,一边和气地答应:“去吧,老夫这里不消你操心,我与这孩子玩一会儿便走了。” 偲偲谢过,嘱咐舞依几句后,便带着四五个龟奴套了马车往衙门奔去。 这一边,梁允泽却先一步来了衙门,原来今日那些贵公子里,有家中侧妃的子侄,京城府尹是刚正不阿的人,竟没有因那些年轻人背后的势力而率意将责任施加在妓子们的身上,便先将所有人都收监,要翌日过堂审问再就决定放不放人,自然那些贵公子家里都得到了消息,可京城之治直接由皇帝问责,官再大爵位再高,也左右不得,无奈之余各施“法力”只想把自家孩子捞出来。 梁允泽生平最厌恶这种事,但人家求上.门来,侧妃又求到母亲面前,母亲素来要面子,这种事在她看来实在琐碎且容易办到,但怕求丈夫被他数落,就派人来请儿子去衙门疏通,梁允泽因自感亏欠母亲太多,这种小事再推诿实在说不过去,便才答应。 “郡王爷,这件事已落了案,妓子也是子民,受我朝律法约束和保护,下官不能罔顾律法,请王爷恕罪。”府尹强硬地驳回了梁允泽的请求,态度之诚恳和坚定,叫梁允泽觉得好惭愧。 “本王受人之托来走一趟,咱们做个形式就好,大人照规矩办事才是朝廷之福,来日我定在皇上面前赞许大人的清廉刚正。这件事也请务必查清法办,做错事就该受罚,妓子若无错,自然也该被保护。”梁允泽尴尬地说完这些话,便说要走,可此时外头衙役来通报说,“金梅楼的老板来了。” 梁允泽倒是一愣,没想到这些妓子竟是金梅楼的人,他对芳雪充满了愧疚,本就厌恶那些贵族子弟醉生梦死胡闹生事,此刻更是一边倒向金梅楼了,正要开口说话,只见一年轻女子健步而来,衣袂飘飘,素雅的衣衫让衙门徒然增亮不少,而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向她集中过去,京城女子不乏秀丽之色,可眼前这人,实在美得叫人见之忘俗。 金梅楼的人梁允泽再熟悉不过了,能出来主事说话的人他也都认得,纵然知道芳雪出远门现在未必回来了,可也没想到会来这样一个陌生女子。 但陌生归陌生,梁允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乍见这女子时,心脏一下莫名的重颤,险些让他站不稳,而女子的目光在落到自己身上时,竟瞬间化作利剑,刺目得让他不得不避开。 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极力要回避的人,竟然会在这里相遇,乍见梁允泽时,偲偲感觉心跳都停止了,缓过呼吸的一瞬,恨意徒生,那一双眼睛射出的光芒,恨不得登时将眼前的人融化。 “这位姑娘,你是金梅楼的老板?”府尹已迎上去,似乎也被偲偲的容貌所惊到,语气显得很委婉。 “奴家思符参见府尹大人,金梅楼的姑娘闹出这样的事,实在是奴家管教无方,但我们的姑娘虽然做的是皮肉生意,但也有规矩懂礼教,不会轻易做出触犯律法的事,恳请大人查清真相,还我们一个清白。”偲偲恭敬地说着,福身下去双手奉上季世奇的书信道,“这是我们楼里的恩客所书的信函,只是想向大人证明我们楼里姑娘的品行,并无他意。” 那府尹当知偲偲带来的书信是同僚套近乎拉关系的劝书,之前他从来不看,甚至会动刑惩罚这些人,可看着大方从容的偲偲,竟鬼使神差地接来,拆开一看也颇为惊奇,没想到竟然是季世奇所出,朝野皆知户部尚书季世奇清廉刚正,做主户部这个大肥差,却是两袖清风,自然也因此得罪不少权贵,但也有如府尹这样的官员,将其引为莫逆之交。 这样一来,一直想从公处理的府尹,竟也动了私心,心想这女子能求得季世奇相助,必有一番能耐,而自己若不给这个面子,将来在好友面前也难以交代。 正想开口说话,一旁梁允泽突然插嘴进来,莫名其妙地问那女子:“这位思符姑娘是金梅楼的老板?本王所知金梅楼的老板是芳雪妈妈,几时易的主?芳雪妈妈如今何在?” 王爷傲娇 纠缠不休 偲偲却静默地看着他,一语不发。睍莼璩晓 就是这把声音的主人,曾经与她一起在御医馆拯救苍生,曾经一次次地试图弥补过错,可就在自己动情的时候,就在自己不想“害”他的时候,就在那肌肤相亲一夜缠绵之后,这把声音,冷冰冰凶狠狠地责骂自己“不自爱”,更用她最珍视的一切来威胁她不许玷污他的“尊贵”。 呵……初动情时,偲偲为脸上的丑陋自惭形秽过,到如今她足以丽压四方、一顾倾城,站在他的面前,却只是脑中茫然,心头沉重,至少此时此刻除了恨,她没有其他的感觉,那恨,痛得她几乎疯狂。 “你……” “请问您是哪位官爷?”偲偲好似不愿听他的声音,唐突地打断,可明知故问,便不得不再听他回答辂。 梁允泽有几分傲气,几分怒意,再几分奇怪的情绪,他已经很久没有对女人有感觉了,何况偲偲一尸两命给他带来的震惊还不曾消除半分,但面对自称思符的这个女人,他不由自主地想要多看她两眼,唯一明白的是,这和容貌模样无关。然心底还有几分傲气,微微扬起下巴回答:“本王是慎郡王梁允泽。” “奴家见过王爷。”偲偲不惊不乍,福了身子,亦带了几分傲气问,“王爷有何指教?” “本王在问你,金梅楼怎么易主了?你是哪里来的人,和芳雪妈妈什么关系,方才你说自己叫什么?思符?”梁允泽一连串发问,看到一旁府尹奇怪的眼神,才自觉失了理智骣。 “王爷和金梅楼有关系吗?”偲偲不答反问。 “……没有关系。” “既然没有关系,奴家为什么要向您解释?”偲偲傲然看着他,眸中几乎是不屑的神情。 被这样看着,梁允泽显然很不舒服,语气更添几分怒意道:“本王可以证明谁才是金梅楼的主人,你若是冒充的,又有什么资格来这里要人?” 偲偲冷笑:“那王爷又有什么资格这样质问奴家,又有什么资格来这里要人?难道王爷不是来为那些人讨人情的?您怎么做得出这样的事?是啊,在您和您身边这些贵公子的眼里,我们青楼女子低贱卑微,不过是一时兴起玩玩罢了,可以欺负可以辜负,金钱就能满足一切,呼之则来挥之则去,几时把我们当做人来看?可是奴家想告诉您,我们即便做的是皮肉买卖,在你们眼里这钱不干净,但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会堂堂正正活在这个世界上,吃一口饭喝一口水都比你们心安理得。” 梁允泽被训得一愣一愣地,半晌才回过神来,气呼呼道:“本王几时轻贱你们了,不过问你是哪里来的人。” 偲偲怒声回答:“不是说了吗,金梅楼的老板,思符!” 这句过后,衙门里一时安静了,府尹实在太迷茫了,这两个人明明谁也没见过谁,怎么吵得跟认识了八百年似的?他好容易才插进话来说:“今晚的事,还是大事化小吧,公子们也有在朝中任职的,真的闹大了从上查到下,耗费人力物力实在对不起朝廷和皇上,王爷您看,一会儿思符姑娘把姑娘们带走,下官也跟着让公子们回家。” “那几个醉得半死的,你就叫他们在牢里睡一夜好了,明天若敢质问你,就说是本王的意思。”谁知梁允泽不领情,更完全忘记了自己受母亲所托,还恶狠狠地问府尹,“你怎么回事,见个女人就忘形了?刚才的傲气刚正哪儿去了?谁给你写的信,本王定要去问他的包庇之罪。” 府尹心想:您刚才来难道不是包庇,还是看戏不成?但明知梁允泽是莫名其妙被这个思符姑娘挑怒了,所说的未必当真,可这些重话之下,还真不敢再提刚才的意见。 偲偲冷笑起来,盯着梁允泽道:“王爷是郡王,不是府尹,您再尊贵,这衙门里也轮不到您说了算。”转身看着府尹道,“既然大人这样想,奴家求之不得,恳请现在就把姑娘们放出来,奴家此刻就带回去,必当严加管教,保证再不出这样荒唐之事。” 府尹正要点头,梁允泽突然就怒了,大声否定:“不行。” 偲偲更怒:“凭什么不行?” 梁允泽没道理了,一时霸道起来,恨恨地说:“本王说了不行就是不行。” 偲偲恨得咬牙,把心一横道:“奴家来京城前听说有个端柔郡主刁蛮跋扈,是京城首屈一指霸道的人,那天她来金梅楼里捉奸,无中生有百般纠缠,奴家硬是把人给劝退了,想那郡主也有讲道理的时候。现在才知道,原来最霸道的人不是什么郡主,是郡王爷您呐。奴家今天真是大开眼界了!” 府尹在旁一头冷汗,见过烈性泼辣的女子,没见过这么厉害的。一个开妓院的低贱女子竟然敢这么跟高高在上的王爷说话,除了用烧坏脑袋来形容这个思符,真是想不出别的理由了,这京城里敢这么叉着腰对梁允泽怒吼的人,还真是找不出几个。 可偏偏就是这一番话,硬生生戳在了梁允泽的软肋上,金梅楼、端柔……偲偲,他这辈子都挥不去的阴影,加之韩云霄告诉自己那个不曾见过人世的孩子,在这一件事上,他几乎是抬不起头了,这缓过来才几天,又被重重一击,一下就懵了。 衙门里又静下来,外头听见争吵的衙役偷偷摸摸地探头来张望,不知道里头再吵什么,可一个青楼女人敢这样跟王爷和府尹叫嚣,又长得天仙一样,实在很难叫人不奇怪。 “放人吧,不过那些家伙和本王无关,你爱放不放。”梁允泽重重地吐出这句话,意味深长地看了偲偲一眼,质疑地问了声“你叫思符?” 偲偲根本懒得回答他,撇过头去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梁允泽呆了须臾后,转身朝外头去了。 “对了,王爷留步。”偲偲好像不依不饶,但那句话她的确是要对梁允泽不吐不快。 “什么?”梁允泽背对着,仿佛没勇气多看偲偲一眼般低沉。偲偲也没有转身去看他,两人背对背,这边说:“奴家想提醒王爷一句,芳雪妈妈把金梅楼转交给奴家时关照,从今往后不再接待王爷您这位贵客,今日府尹大人也在,奴家把话说清楚,也算有个见证。” “不接待本王?”梁允泽觉得自己今天实在太背运了,被迫来做这种丢人的事,遇到这个奇怪的女人,莫名其妙被训得发愣,到如今人家还告诉你一声,你被列入黑名单了,这叫什么事? “是,奴家说得很清楚,府尹大人,您也听见了吧。”偲偲只在心底冷笑。 府尹心想,你这姑娘,怎么老爱拉我做垫背?你和王爷真的不认识吗?而不等他答话,那边此刻显得有些气势不足的男人突然又霸道起来,大方地回应:“刚才不是有人说本王才是这京城里最霸道的人吗?那本王岂能辜负她,思符姑娘,来日方长。” 偲偲一震,暗骂自己这个傻子,梁允泽是谁,他根本吃软不吃硬啊。 可是来不及才反击什么,那个霸道的男人一阵风般消失在了衙门里,而偲偲也好像经历了一场恶战,只觉得浑身疲惫无力,眼神也柔软起来。 府尹实在不想多事,催促着衙役去把人放出来,看着偲偲带人跑开,才又把那些醉得不省人事的公子哥一个个送回去,今晚实在是太荒唐,闹了半天好像全是他的不是,静下来想想,慎郡王和那个青楼老板娘,实在是太奇怪了。 这一边,姑娘们跟着偲偲回到金梅楼,楼里的人都没睡下,见大家安全回来,才都放心。本以为新老板要以此作伐子为自己立威,谁知她却和颜悦色,甚至带了赞扬的口吻对那些姑娘说:“往后遇到这样的事,还是要这样做,我们虽出卖色相,可也是有人格要堂堂正正活在这世上的,金钱交易止于金钱,超出约定好的,就不是咱们该做的。青楼女子被人轻贱,我们自己就更不能轻贱自己了。” 众姑娘感激涕零,偲偲却叫大家早些休息,什么都不计较。 疲倦地回到屋子里,女儿早已睡得香甜,偲偲洗漱后也窝到床边,闻着女儿甜甜的奶香,亲亲她柔嫩的脸颊,心也慢慢宁静了,但也忍不住腹诽:你那个爹怎么还是这模样呢?丫头啊,今天见到他,更觉得你们长得太像了,小东西,你怎么就不能像我。 再后来,脑中纷乱繁杂,一番胡思乱想之后,总算朦胧有了几分睡意,因太过疲倦黑甜地睡了一觉,只等感觉脸上冰凉才被惊醒,睁眼看见早醒来的女儿趴在边上,拿着手里的玉佩磨蹭自己的脸。 “哪儿来的?谁给你的?”偲偲见那玉佩翠绿晶莹,水头极好,是上上等的玉器,拿来细细看着,才想起来昨晚瞧见季世奇解下玉佩给女儿玩耍,怎么就这么给了,出手太贵重了? “季爷爷给的,是给鹤鹤的。”小丫头嘟着嘴眼巴巴地望着母亲,生怕被没收了不还,而那一声声“季爷爷”也叫得十分亲热。 “鹤鹤喜欢爷爷?”偲偲却这样问,一边把玉佩还给了女儿。 “喜欢呢,像姥姥一样,很疼鹤鹤的。”小丫头认真地回答,又扬起脸问母亲,“姨姨说小孩子都有爷爷的,那鹤鹤的爷爷在哪里?” 偲偲听着有些伤感,她这一次回京目的中,还有一个便是要寻找生父,虽然未必要去相认,或者说她根本不想去打扰人家的生活,可是若能找到,远远看一眼也好,也算是对已故生母和妈妈的一个交代。 “鹤鹤有爷爷的,只是和你那爹爹一样,要等鹤鹤长大了才能瞧见。”这样敷衍地回答女儿,不知道能哄她到几时。 但鹤鹤好乖,没有再多问一句,就顺从地答应了。 可是提起“爹爹”两个字,偲偲不得不想起昨晚的一切,就好像梦一样那么突然地毫无防备地就遇上了他,可是那个人……混蛋! 偲偲再想不出别的字眼来形容梁允泽和自己此刻的心情,暗念着:“求你别再来纠缠,我不想你和我和孩子再有半点瓜葛。” 不知不觉的,日子又过了两天,这两日里没什么人来找金梅楼的麻烦,姑娘们照常接客做生意,但隐隐地都知道,她们的新老板娘思符已经出了名,好些客人来,都拐弯抹角地说要见见老板,但思符轻易不见客,眼下除了季世奇是座上宾,其他人纵然一掷千金,也难见佳人。 这样的事在青楼里并不少见,倒也没人因此动气,不过越是难见面,人们之间的传说就越多,一时金梅楼的老板思符名声大噪,让偲偲不禁有些后悔那天的冲动,本来让舞依去解决那件事,也不是不行。如此便更低调做人,平日还偶尔会带女儿上街逛逛,现在就都托付给舞依了。 趁着还没入冬下雪,舞依几个都爱带鹤鹤上街游玩,楼里的姑娘都宠鹤鹤,一出门就是四五个人浩浩荡荡,偲偲起先怕扎眼,可心想越谨慎反而越容易出问题,索性大大方方,让大家轮流带鹤鹤出去玩,毕竟小孩子家家关在屋子里,也不是好事。 对鹤鹤而言,最乐的就是能出门玩了,眼下正是红果丰收的时候,那用麦芽糖裹了,酸酸甜甜晶莹剔透的冰糖葫芦,不在外头吃个饱,是怎么也不肯回家的。而大家都宠鹤鹤,她要什么都满足,有次一口气让她吃了三串糖葫芦,回去就闹肚子了,虽然偲偲不好责怪大家的好心,但也直接地说明了,希望大家别把小丫头溺爱坏了,刻意地提了提那个端柔郡主就是被宠坏的,众人心头一紧,便都不敢再胡乱满足鹤鹤的要求。 今天太阳极好,吃了午饭潦草地睡了一觉,鹤鹤就惦记着舞依答应带她去逛庙会的事,乐颠颠地告别了母亲,跟着舞依和其他姐姐出门了。 小孩子出门无非就是玩和吃,来京城也有些日子了,鹤鹤不再对所有东西都新鲜好奇,反是因为自己长得太过可爱伶俐,到哪儿都吸引着别人的目光,而舞依等人也是上等姿色的女子,一行人走去哪里都十分扎眼。这会儿众人带着鹤鹤烧了香,出来时几个姑娘要去解签,舞依便领着鹤鹤站在树下等,不时远处一小伙子推着板车路过,从那车上飘来诱人的香气,舞依认得是蒸糕,看鹤鹤馋得可怜,不禁心疼,便牵了娃娃的手追上来,要拿小伙子切半斤。 因要掏钱,便撒了鹤鹤的手在腰里摸荷包,一心只顾着与小伙子说话,等回过神要拿蒸糕给鹤鹤吃,小丫头竟不知去向。那一刻舞依只觉得心都跳出了胸膛,回过神来满大街地喊起来,可人.流熙攘,根本没人应她。 原来鹤鹤被撒了手后,正瞧见一卖糖葫芦的扛着鲜红的糖葫芦串子走过,她很自然地就跟着人家一路走了,也不晓得走了多远,等那卖糖葫芦的停下做买卖,收了钱理荷包时才看钱膝下站着个粉团似的小丫头。 “小娃娃,你爹娘呢?”卖糖葫芦的问着,看鹤鹤滴溜溜的眼珠子只盯着糖葫芦,心里疼得紧,挑了支小的递给她,“吃吧孩子。” 鹤鹤倒有规矩,不敢接,认真地说:“我叫姨姨来付钱,付了钱才好吃。”说着转身,可哪里还有她舞依姨姨的影子,自己都不知道走到哪儿了。 “姨姨……”小丫头一阵害怕,扯开嗓子来叫,可和舞依一样,都听不见应声。 此时一中年妇人走来,笑眯眯拉起鹤鹤的手:“小娃娃,找你姨姨呐?来,我带你去找可好?” 卖糖葫芦的也是走街窜巷见得人多,一瞧这妇人就不是好人家,生怕这可爱的小孩子被人牙子骗了,正要开口说话,却瞧见后头两个汉子朝自己挥拳头,心下知道是一伙的,他若开口必定没好果子吃,暗叹小娃娃要遭毒手,正无计可施,突然见两个男子走过来,二人衣着体面,面容富贵,看着就眼善,便心下一横,抓起鹤鹤的胳膊就带到那两个男子面前说:“小丫头,你爹爹不正在这里吗?” 两个男子显然一怔,待要发问,却见这人挤眉弄眼一脸焦急像,一人便顺着朝后头看去,果然见几个贼眉鼠目的人,他稍稍一瞪眼,那些人便虚心尴尬地散了。 “多谢二位爷。”卖糖葫芦的松了口气,解释道,“这小娃娃跟着小人一路过来,不知是哪家的孩子,刚才那几个是人牙子,若非二位爷过来,小人怕是要眼睁睁看着这孩子遭殃了。” 一直沉默地看着那孩子的男人开了口,支使身边人道:“拿一块银子给这小哥,若人人都像他这般,京城之治就不需人操心了。” 说着蹲下身子来,看着眼泪汪汪的鹤鹤问:“小娃娃,你是哪家的孩子。” 鹤鹤是受惊了,呜呜咽咽地不肯说话,半天才嘀咕说:“我找姨姨,姨姨不见了。” “你的姨姨叫什么名字,可知道自己住在哪里?” 不等鹤鹤回答,身后便传来女眷的声音,一人道:“允泽你在和谁说话,怎么买串糖葫芦这么久不回来?” 众人转身去看,便见三四个女人簇拥着一位贵妇人过来,瞧这阵势,那卖糖葫芦的生怕冒犯了贵人,便悄悄地走开了。 来者正是礼亲王府的王妃霍氏,她因好奇市井庙会,又听说此处求姻缘极佳,便拉着儿子来逛逛,因说想吃酸的,便差遣儿子来买糖葫芦解馋,等了好半天只远远见他和谁说话却不回来,就带着人找过来,没想到竟是遇见了故人。 一眼见到鹤鹤就喜欢,霍氏不等儿子解释,就过来蹲下拉着鹤鹤问:小乖乖怎么哭了,你娘呢?这是不见了吗?“ 鹤鹤也认得这个给自己绿豆糕吃的奶奶,一下子委屈起来,胆子也大了,开口呜呜咽咽地说着要找她的姨姨。 梁允泽看得一头雾水,需得边上的侍女解释,才晓得世界竟那么小,这孩子就是母亲上回遇见的。 “来,跟奶奶走,奶奶给你找姨姨好吗?”霍氏又喜欢又心疼,拿帕子擦了鹤鹤的眼泪,亲了一口道,“奶奶家里有好多好吃的,带鹤鹤去吃好不好?” 梁允泽忙道:“这样不妥,娘怎么好把孩子带回去呢。” 霍氏竟有几分不讲理,回道:“怎么不行,难道把她扔大街上?我们先带回去,慢慢再找她的娘亲,有什么不合适的?” 梁允泽怎不知道母亲的心,她是真喜欢这个孩子了,可纵然这样,也不好随便带回去啊。 正尴尬着,忽听远处几把女声乱糟糟地喊着“鹤鹤”,小丫头一听便激动起来,挣扎开霍氏的怀抱,嚷嚷着“姨姨,姐姐。” 那里的女人们听见,细细辨别了方向,便瞧见了这里的鹤鹤,疯了似的跑过来,舞依一把将鹤鹤搂在怀里,又哭又骂的,鹤鹤也害怕,哇哇大哭起来。 边上霍氏尚可,梁允泽却好奇怪,这个人不是舞依么?其他姑娘也在金梅楼见过几次,金梅楼几时多个孩子? “你就是鹤鹤的姨姨?哎,小孩子可要看好了,万一被人牙子拐走可怎么好?”霍氏叹一句,再细细看舞依,果然也是鲜丽之姿,只是比起当日见到的思符,多了几分胭脂气。 “多谢夫人指教。”舞依很礼貌,毕竟孩子没事,而人家的话也有道理,可是一抬头瞧见梁允泽,登时就懵了。再看看边上的霍氏,不用猜也知道这贵妇人的身份。 “娘先过去吧,怕人牙子再找回来,我和桂喜送她们一段路。”梁允泽撒着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的谎话,自然得到舞依一个不屑的白眼。 可这偏偏中了霍氏心思,她心疼鹤鹤这孩子,也怕她们娘儿几个遇到坏人,便满口答应,又逗了鹤鹤几句,让婢女拿来才买的点心留给她后,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母亲走远了,梁允泽才道:“似乎我娘之前见过这孩子,所以认得,方才的确险些就被人牙子带走了,幸是遇到好人带着她向我们求助。”舞依冷笑:“只怕人牙子也不见得有多坏,这幸亏是被我们找到,不然不定要出什么事。” 一旁桂喜听了很不高兴,正要发作,被主子拦下道:“你前边儿走着,我和她们慢慢跟过来。” 桂喜知道主子有话自己听不得,麻利儿地到前头去走,梁允泽则慢步跟在舞依身旁问:“这孩子是金梅楼的?我怎么从没听说过。” “世界那么大,王爷没听说过的事儿多了去了。”舞依抱起鹤鹤,疾步往前走。 梁允泽也不知为什么好奇,跟上来问:“她是你们新老板的孩子?” 舞依瞪他一眼,竟是抱着鹤鹤指着他道:“鹤鹤记住了,你跟谁走都不许跟这个人走,这个人是天下最坏的,他会欺负姨姨,欺负姐姐们,甚至还会欺负你娘,明白吗?” “你怎么这样教孩子?”梁允泽也不是着急,就是觉得不舒服,可当着孩子的面,他还真说不出什么重话。 鹤鹤听说娘亲会被欺负,立刻瞪起小眼睛,冲着梁允泽比划拳头,“不许欺负我娘,不然我告诉霍叔叔。” “鹤鹤最乖了,我们走。”舞依心满意足,也没在意什么霍叔叔,只白了梁允泽一眼,带着其他姑娘迅速离去,那边桂喜折回来,笑嘻嘻问,“爷,这不会是您的风流债吧?” “你骨头痒了要拆了是不是?”梁允泽恨得踹他一脚骂着,“若敢叫我娘知道半个字,你试试。” 后来桂喜不小心提了金梅楼三个字,也被主子瞪了一眼,虽然不敢再胡说什么,可心里也猜到几分,还有句话闷在心里:主子,您不觉得那孩子像极了您吗? 这句话,倒是霍氏后来与她的贴身侍女说过:“今儿两个人放在一起,真是更像了,鹤鹤那小丫头,眼睛鼻子跟慎儿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你说天底下怎么有那么像的人。” 但这些话不过私下讲讲,不说不会想到鹤鹤就是自己孙女儿,霍氏就是连儿子可能有风流帐都不会去想,京城里谁不知道,这位爷可是近来连青楼都不去了。 而这一边,舞依众人归来后,也不敢隐瞒鹤鹤曾走失的事,偲偲当然不怪大家马虎,但也着实训了馋嘴的女儿几句,鹤鹤乖巧得很,认了错便哭着撒娇,把偲偲的心都柔化了。洗过澡吃了饭,累极了又受了惊吓的小丫头便早早在娘亲怀里睡着。 夜里外头生意忙碌,偲偲一个人在屋里看孩子,不时舞依进来说外头的事,两人商议罢坐下来喝茶,舞依才提了见到梁允泽一事,因说的投入没察觉偲偲脸色的变化,更道:“你怎么没提过,之前见过礼亲王妃呢?” 偲偲怎么也想不到,父女俩竟然就这么相见了,又暗暗庆幸是舞依带她去,若是自己,指不定那个男人会痴缠,想起衙门里的事,总觉得梁允泽似乎并没有真正把自己当做陌生人。 “思符,你怎么了?”舞依这才发现偲偲的异常,推了推问,“吓到了吗?” “是啊,没想到那位妇人是王妃,我们只是在成衣店打过照面,她挺喜欢鹤鹤而已,世界真是小。”偲偲叹一声敷衍过去,听了半晌又道,“往后还是小心些,咱们金梅楼还是少和郡王爷有瓜葛的好。” 舞依心里头酸酸的,想起偲偲来,红了眼圈道:“自然是了,我可再不想旧事重演。” 鹤鹤的事总算有惊无险,但那日回去后,梁允泽便心神不宁,总觉得生命里有什么被戳到了似的,不疼不痒,却叫他浑身都不舒服,愈发连脾气也不好,动不动就找桂喜的茬,桂喜也是跟久了了解主子的脾性,并不怪他,但有一日实在委屈得紧了,便埋怨说:“主子既然不爽气,就去金梅楼弄个明白呗。“ 以梁允泽今日的地位,在京城说半句话,都比太子爷十句来得顶事儿,若说要查小小一个青楼老板娘的来路,委实容易得很,可他却不想这么做,说骄傲也好,说不屑也罢,总觉得这个叫思符的人不简单。 这么多年他见过多少名媛淑女,或倾国倾城,或才德兼备,可他竟心如死灰般,都不会瞧上第二眼,偏偏是这个叫思符的,不仅是搅乱了他的心绪,更好像是在他从不曾愈合过的伤口上撒了把盐,那一份疼直直地往心里钻,叫他说不出口。 “安排一下,今晚我要去金梅楼,别叫人来找我。”他定神后,便做了决定,不管思符是谁,这一个个梗在心里的谜团,必须由他自己来解开。 待夜幕落下,他骑马奔去,路上走得急了些,不免惊动了周遭的车马,这一边,一架官府马车为了避让才停在路边,就听里头一把尖锐的女声骂着:“怎么回事?” 车夫忙解释:“前头过去一匹快马,怕冲撞了主子们的车,这才停下。” 一把温和的女声道:“姐姐何必计较,咱们慢慢行就是了。” 另一个似乎火气正大,哼着道:“什么人也敢在京城街面上骑快马?也不瞧瞧我们这马车上的名牌,只怕是个瞎子,不然还不吓死了。” “回主子,方才奴才依稀瞧着,像是郡王爷呢。”坐在外头的侍女隔着门帘回答。 那尖锐女声却骂道:“京城里多少郡王爷,你说哪一个?” “主子莫动气,奴婢说的是慎郡王。” “梁允泽?”里头好大火气。 可门帘被掀开,却是露出一张明媚娇俏的脸,只是眉宇间带了几分温和可亲,并不似是那声音尖锐之人,果然开口温和,只笑道:“是慎郡王?你可瞧见他往哪里去?” 帘子又被大幅掀开,但见那刁蛮郡主端柔出现,却比着手指着一处冷笑问下人:“可是那个方向?” 与她同车坐着的,便是韩端柔的堂妹韩云音,她早不是当年那个小姑娘,如今出落得姿色明丽,再有家教严谨知书达理,是京城出了名的淑媛千金。“姐姐认得路?”韩云音问。 “旁的路我或许认不得,可这条路化成灰我也认得,从这里过去,便是京城最龌龊肮脏的所在,那什么金梅楼银魅楼的,统统在那里。”韩端柔冷笑着回答,末了竟不顾礼节,重重地啐了一口说,“这梁允泽那么多年还改不了这个臭毛病,得亏我没嫁给他,不然哭都没地儿哭去。” 韩云音闻言不语,放下帘子只吩咐一句:“小心些,走吧。” 此时梁允泽的马蹄声也远了,马车复行,径直往韩府而去,到了门前云音先下来,叮嘱车夫小心驾车,便看着堂姐再离去,才回神,哥哥那边也赶着这个时辰回来了。 “哥哥辛苦了,近来益发忙碌,这样晚才回家,我是在公主府吃酒玩乐,您却是为国操劳。”云音不似儿时亲和,如今和谁说话,都规规矩矩,不知为了什么绷着这份拘束,总之在哪儿,都叫人觉得是千里挑一的好姑娘模样。 韩云霄却笑笑道:“你怎会不知,我若回家勤了,他们又该拿那些事烦我。” 兄妹俩往府里走,云音笑道:“哥哥也是,年龄早不小了,却迟迟不肯娶妻,几个侍妾也是摆着看的,若早有一男半女抬了侧室,也不至于父亲和母亲这样烦你。” “你还小。” “我不小了。”云音这一笑,有几分无奈,言辞间更似有几分抱怨,“因着哥哥不娶,我也不好外嫁。” 云霄却点破道:“岂是我的原因?谁不知道内定了慎郡王府王妃是你,只等太妃和皇上松口了。” “不过你们浑说的罢,莫说他了,就是礼亲王妃瞧见我,也很不亲热,连堂姐当年都比不上。”韩云音清冷地一笑,眼眸里却分明有怨气。 “霍王妃最是礼数周全的人,她自然有她的顾忌,你何必计较这些,再者将来你若嫁过去,也只在慎郡王府里,婆媳少见面自然更加客气。”韩云霄这样说着,好像是心中很笃定。 果然不怪云音要奇怪,问:“哥哥从来不说这些事,为何最近几次三番这样明着暗着地提示我?可是您在朝廷里听见什么风声了?皇上他们真的有意将我许配给梁允泽?” 韩云霄眼含深意,一副“说不得”的模样,只摸了摸妹妹的头道:“顺其自然,随遇而安吧。” 云音静默须臾,嘴角却泛起一抹不屑的笑容:“哥哥知道吗?我方才和堂姐归来的路上,遇到梁允泽在街上纵马疾行,堂姐说,他走的那个方向,就是往青楼聚集地的,不用想你也知道吧,他又要去那个金梅楼。虽然过去五年了,我敢说他没忘记那个丑丫头,可我就是不明白了,一个丑姑娘,值得他惦记那么久?鲜活的我们在他的身边,怎么就不正眼瞧一瞧?哥哥……” “音儿。” “我就不如那个丑丫头吗?我真的那么糟糕吗?”韩云音这般说着,已然哽咽。 云霄将她揽在怀中,近年来很少见妹妹如此坦率心中的情感,十分心疼,好生哄着说:“不知道他怎么想的,眼下我们都管不着,但若有一日娶了你却要负了你,哥哥决不答应。现在你要听我的话,别去想这些也别去计较,再静静等一等吧,就在眼下了。” 虽仍不懂何谓“就在眼下”,云音也知道自己一个女子是无法左右这一切的,深知哥哥不是随意出言许诺的人,既然如此笃定地给予自己未来,她就静静等一等又何妨,纵然落空了梁允泽这一个人,京城里有的是排着队等她的公子哥儿,不该是她求着梁允泽,该是梁家人求着自己才对,遂抹去眼泪笑一笑:“我听哥哥的。” 这一边,金梅楼里动静不小,梁允泽自上回来过也不知过了多久,虽然在衙门里已被告知自己不再会被接待,但是真的到了门前,被那些卑微的龟奴挡着,心里不由得冒火,两脚踢开那些人,霸道地就冲了进来。 楼里有不少客人,瞧见动静都有些火气,但中间有认得梁允泽的,悄然传开后,众人知道这位爷是惹不起的,竟都纷纷要离去,舞依等人是留也留不住,不消一盏茶的功夫,梁允泽只往哪儿一站,就把所有客人都吓跑了。 “王爷,您这是要断了奴家们的生路吗?”舞依叉腰立在厅中央,气得双颊飘红。 “我可什么都没做,你怎好怨我?你们若好好接待我上楼,此刻又怎是这样的光景?我诚心来喝杯酒,给你们营生,怎么说是我断你们的活路?”梁允泽冷冷一笑,抬眉打量四周,好些日子不来,这金梅楼似乎更有几分活力了。 “王爷,金梅楼可是有了新规矩的,从今往后都不接待您这位贵客。”舞依气哼哼地说着,“王爷赏银的确丰厚,可咱们姑娘也不差您这口饭吃。” 梁允泽却不为所动,反悠哉悠哉地坐下来,反问舞依:“你现在是老板娘了?芳雪妈妈呢?” 舞依怒道:“妈妈眼下不在,咱们换了新老板了,王爷本是知道的,何必明知故问。” “不是本王明知故问,而是想问你,既然你不是这里做主的人,又有什么资格来对本王说这些?”梁允泽的脸肃冷起来,也不再给舞依好脸色看,“有什么话,让你们老板来说,芳雪妈妈也好,思符也好,本王受用,你一个姑娘,瞎起劲什么?” 舞依气结,凑近几步略压了声音道:“王爷这是要闹什么呢?撕破脸皮又有什么好看?您害得我们金梅楼还不够吗?” 这一句话戳中痛处,梁允泽若非压着脾气,险些就要大怒,低沉着反问舞依:“本王从进门起,你们就没给过本王脸面,本王还怕什么撕破脸皮?” 舞依语塞,心想也是,梁允泽会来,就没打算要什么脸面,过去不就是这样吗?任凭自己对他如何刁难,他都只静静地看着,承受着,只是今日瞧着这个人,眸子里不再像从前那样一片死灰,眼光流转间莫名多了几分生气。“把好酒好菜端上来,还是老地方,对了,让你们思符老板娘来见本王,那晚的事再加这会子的事,让她来给本王一个交代。”梁允泽站起来,看也不看舞依一眼,就熟门熟路地要往楼上去,边上的姑娘都被他的气势震慑到,竟无人敢上前阻拦。 可就在他要靠近楼梯时,一道小身影冲了出来拦在了楼梯口,众人只见鹤鹤不知几时跑来这里,一手还抱着她的娃娃,另一手则展开挡住了楼梯,冲着梁允泽张牙舞爪:“不许你上去,你是坏人,不许你欺负我娘。” 梁允泽本因为舞依的诸多为难而一肚子火气,可一见这小家伙,竟是瞬间心软了,后退一步冲小娃娃笑道:“你叫鹤鹤?咱们可又见面了。”转身问舞依,“这孩子果然是你们金梅楼的?是不是思符姑娘的?” “鹤鹤正是奴家的孩子,王爷有何指教?”一把柔亮的声音从楼上传来,但见思符出现在了楼梯口,她含笑说罢这一句,便提步下楼来,一袭水清色锦缎华服,步履轻盈衣袂飘飘,宛若临凡仙子。 “妈妈。”鹤鹤瞧见母亲,转身奔上去,偲偲走到一半也停了,将女儿拉在手边,静静地看着梁允泽,问:“王爷,那一日奴家的话似乎说得很清楚了,您是有不明白的,还是忘记了?” 梁允泽却半个字都没听进去,毋庸置疑他此前没见过这母女俩,这一幕不敢说似曾相识,可仿若在梦里出现过,那个模糊的梦里,偲偲和……他们的孩子在一起。 “王爷?”偲偲意外地心如止水,见梁允泽发呆,反提醒他一句。 梁允泽回过神来,定一定心神道:“那日姑娘的话本王自然记得,只是的确有不明白的地方,今日来就想思符姑娘给一个解释。” “大家都散了吧。”偲偲一挥手,示意舞依带大家退开,更把女儿交给姐妹们带去,鹤鹤起先还不肯走,但拗不过母亲只能离去,走时还冲着梁允泽挥拳头,“不许你欺负我娘,坏人。” 偲偲略皱眉,不知鹤鹤怎么认定了梁允泽是坏人,自然这是后话,眼下打发这个男人才是正经事。 “怎么?思符姑娘有话,不能当众说?”梁允泽冷笑,一步步走上来想要靠近偲偲。 偲偲也不退却,在他走上来时,反缓步下楼去了,两人擦肩而过,她冷笑一句:“是怕一会儿王爷没脸面,人多不好。” 梁允泽被噎住,停在了楼梯上。 “王爷,下来喝一杯吗?”偲偲已到了桌边,桌上尚有几壶没动过的酒。 “不知什么肮脏东西留下的,本王怎会喝,你若要喝酒,另取新的。”梁允泽跟下来,却嫌弃这地方是那些乌烟瘴气的男人坐过用过的,更莫说他们喝过的酒。 偲偲冷冷一笑,自顾自地喝了一杯,“金梅楼的酒是京城的稀罕物,这酒也没人动过,王爷怎么就喝不得?” 梁允泽走到一边,但没有接话。 偲偲又笑道:“恕奴家粗俗,您来青楼找姑娘寻乐子,就不嫌弃姑娘们的小手也叫别的男人摸过?” “你怎知我来你金梅楼,就要找姑娘?” “来妓院不找姑娘,您烧香?”偲偲反诘,口吻中是满满的嘲笑意味,这一句话也有几分欢场暗语,若梁允泽追究,便真是把自己脸面的皮子里子都撕破了。 “鹤鹤是你的孩子吧。”可梁允泽竟一点不生气,反而坐到了偲偲的身边。 “是,怎么了?”两个人突然贴那么近,熟悉的却又陌生得好像隔了千万年的气息传来,她惊讶于这个男人身上竟有没变的地方。 可就只是这小小一个感慨的功夫,自己的下巴就被梁允泽捏住了,不及反抗,便见他带着可恶的笑容,口吻轻佻地问自己:“既然你都是做娘的人了,‘姑娘’二字对你实在不合适,本王不喜欢小姑娘扭扭捏捏,就喜欢你这样,风情万种的小妇人。” 偲偲挥手就要打他,却被梁允泽死死捏住,更顺势把自己另一只手也捉在掌心,偲偲哪里拼得过他的力气,眼睁睁看着他凑过来,要吻在自己的嘴上。 “你敢?欺负一个女人,算什么东西?” 看她着急的模样,梁允泽却笑了,仍不松开手,轻声道:“那天有人说,本王是京城第一霸道的人,不是吗?看你这眼睛里的精神气,并不像青楼女子。” 偲偲的心跳得很快,那晚有些冲动,说过什么本就记得不清楚,此刻被他这样胁迫着,脑中更是一片空白,况且面前的人或许不知道自己是谁,可自己却明明白白地知道彼此间曾经发生过什么,眼下听到他这一句无赖的话,竟是觉得心痛。 “王爷想怎么样呢?您这是要奴家伺候吗,就在这里?”偲偲略感心冷,眼眉间的气势也转为深深的不屑和鄙夷,“接手做这门生意,早晚要有这天,今日若能伺候王爷,奴家愿意得很。” 梁允泽心头一震,不知为这些话,还是为了什么,倏地松开了手,避开了偲偲的目光,但很快又转脸来看她,却欲言又止。 偲偲脑中一热,冷笑相问:“王爷想说什么,说奴家不知自爱?”可说出口,才感觉十万分的后悔。 梁允泽的心再重重地一震,这一句话对他的分量太重,这些年都不曾听过说过,竟被眼前这个陌生女人轻易说出口,如此看偲偲的眼神都起了变化,好像恨不得穿透她的心。 “我们……是不是曾经见过?”他逼近来问。 “不是在衙门见过么?”偲偲冷笑。 “是说再之前,是不是……”一边说着,一边更近地逼到偲偲面前,再要开口,却被人打断,只听一把老成稳重的声音响起,“王爷,幸会啊。” 梁允泽抬头看,竟见户部尚书季世奇缓步走下楼来,笑容温和地说着:“没想到下官能在此见到王爷。”待到了跟前,便行了礼。他自然已坐正了,可看着偲偲离座走到季世奇身边,两人默契地相视一笑,那种亲和感,叫他心里莫名得嫉妒抓狂。 “没想到素昔刚正清廉的季大人,也会来这风月之地。”梁允泽冷冷一声,不屑地转开目光,他见不得思符和季世奇这般亲热。 “老臣也是凡夫俗子,觅得思符姑娘这一知己,自然常来常往。”季世奇说着,又很温和地对偲偲道,“鹤鹤很担心你呢,去瞧瞧她吧,我也该走了,一会儿和王爷一起离开,就不消你伺候了。” “是。”偲偲欣然接受季世奇的安排,虽然没想到季世奇会不惜在梁允泽面前出现来为自己解围,可眼下最好的感激,就是顺从他的安排,而非再激怒梁允泽挑事。 看着偲偲离去,看着她对季世奇言听计从温柔和顺,梁允泽心头燃起无名怒火,竟冲动地喊住她:“你不是要伺候本王么?怎么又要走?” “王爷……”季世奇又开口。 “本王在和思符姑娘说话,季大人无须多言。”梁允泽铁着脸,天晓得他为何会失态至此。 偲偲翩然回身,冲梁允泽笑道:“方才的思符是可以伺候王爷的,但此刻我只是被孩子需要的母亲,孩子找我我就必须到她跟前,谁也拦不住,难道您还要和孩子争?王爷,怠慢了。不过金梅楼,还是不欢迎您,就别再见了。” 梁允泽脸色铁青,被噎得半句话也说不出。 季世奇温和一笑:“王爷,老臣的马车就在外头,可送您回府。” 梁允泽眯眼瞧着他,本对季世奇很欣赏,且是长者,平日在朝中相见很是客气,但这会子,突然就变得敌对了,冷笑道:“想必那日衙门里,能劝得动府尹放人的,也是季大人了?这思符姑娘究竟有多讨您喜欢,能让刚正不阿的季大人,也下水?” 季世奇不以为意,只是很平和地把梁允泽当晚辈看待,他懂得年轻男女间那焦躁炽热的情感,虽然不明白这个小王爷为什么会和思符纠缠不清,可思符也非轻薄鲁莽的女子,他就算不信梁允泽,也相信思符有她做事的道理,自然更加不会因梁允泽此刻的无礼而心生不悦。 “王爷所言不差,而老臣方才已回答王爷,老臣也是凡夫俗子,金权交易不敢染指半分,亦誓言有生之年要强打肃清,可官场这么多年,同僚之间总有几分交情情谊在,那一日不过是年轻人冲动之下的鲁莽行为,孰对孰错并不重要,何不小事化了呢?更何况老臣和思符姑娘交情深厚,老臣怎能不像助于她。” “交情深厚?”梁允泽好像根本没在乎季世奇长篇大论说了什么,可这四个字却让他很在意,冷笑着问,“季大人和思符姑娘相识已久?” “思符姑娘到京城不过月余,从前不曾见过。”季世奇笑答,“可相知相识何须时日,所谓一见如故,有些人看一眼,就叫人觉得好像认识了几世。” 这话从一个老匹夫口中说出,还是对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若非季世奇平素作风正派,梁允泽几乎就要把他想成老色鬼了,这一套套话说得这样委婉肉麻,叫他好生难受。 “几世?”他嫌弃地重复了这个词,实在开不了口去揶揄季世奇,却又问,“你说思符姑娘才来京城?” “原来王爷和思符不相熟?”季世奇的口吻虽平静,话却不轻,好似在说“你和她不熟,我做什么要和你聊”一般。 听话听音,梁允泽自然明白他暗指的意思,心里恼火却不愿发作,转身朝外走去,但走了两步路又折回身来,冷冰冰地盯着季世奇道:“今日的事,本王不希望还有金梅楼之外的人晓得。” 季世奇温和一笑:“老臣明白了。” 偲偲隐在楼上,看着梁允泽离开,又看着季世奇也离去,悸动的心才缓和下来,刚才被那个人捏着下巴时,竟生出这五年只是一场梦的幻觉,悸动的心几乎难以控制,但此刻看到他黯然颓丧地离去,却又心如止水起来,平静得连自己都觉得讶异。 “思符,慎郡王走了吗?”舞依出来,瞧见楼下空荡荡,很自然地问了一句。 偲偲应着,忽而问:“鹤鹤为什么对着慎郡王说坏人?你们教她的吗?” 舞依脸颊微红,尴尬地点了点头,避开偲偲的目光解释道:“对不起我晓得这样教孩子不好,可我实在太讨厌梁允泽,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更不希望他和我们金梅楼再有什么瓜葛。” 偲偲见她如是,知道都是为了“死去”的自己,心下不忍,上来拉住了手道:“我不怪你,只是往后别对鹤鹤说这样的话了,我虽然也不喜欢这个人,但只想让鹤鹤自己去认知一些事,她的世界要用她自己的眼睛去看,而非我灌输给她。” “我明白。” “明白就好,事情就算过了,不再提了。”偲偲笑笑,安抚舞依让她和姑娘们都早些去休息,自己则回房看女儿。 鹤鹤果然没睡,瞧见思符进来,便扑进了怀里,很关心地问着:“妈妈,那个坏人欺负你了吗?” 偲偲一阵心痛,纵然不想让他们父女相认,她也不愿意听女儿口口声声喊自己的父亲是坏人。 “鹤鹤觉得他很坏吗?”抱起女儿,搂在怀里轻声哄着。 “嗯……”鹤鹤果然有些纠结,嗯嗯呀呀了半天没有正面回答。 “那天鹤鹤差点被人牙子骗走,是不是这个人救了你?” “算是吧。”鹤鹤这才有话说,很认真地叙述,“那个卖糖葫芦的大伯把我领到他面前,跟我说‘你爹爹就在这里呢’。” 偲偲心头一紧,紧张得说不出话来,只听鹤鹤笑咯咯地说:“我就知道他们骗我呢,娘不是说过,要等鹤鹤长大了,才能见到爹爹的嘛,我的爹爹怎么会现在跑出来。” “宝宝。”偲偲搂紧了女儿,心酸得只想掉眼泪,这个世界太奇怪了,冥冥中都安排好了吗?才回来而已,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让鹤鹤单独先见到了奶奶和父亲,所谓血脉相连,就是这样吗?“妈妈你弄疼我了。”鹤鹤挣扎着探出小脑袋,看到偲偲忧伤的表情,心疼得不行,捧着偲偲的脸说,“妈妈不要哭,鹤鹤听话,鹤鹤很听话。” “鹤鹤要是听话,能不能答应娘一件事?”偲偲见机会甚好,索性想纠正女儿的认知。 “鹤鹤听话。”小丫头积极地附和着。 偲偲定了心思,循循善诱,“那个叔叔不是坏人,往后鹤鹤瞧见他,不要一口一个坏人的喊他,这样很没有礼貌,有礼貌的好孩子,是不能这么做的,明白吗?” 鹤鹤鼓着腮帮子哼哼了半天,也很坦白地告诉母亲:“可是我不喜欢他呢,这个叔叔不喜欢。” “为什么呀?” “因为他会欺负妈妈的。” “舞依姨姨吓唬你的,你看娘这么厉害,咱们还有季爷爷,谁敢欺负我们呀?”偲偲亲亲女儿,看着鹤鹤像极了她父亲的眼眉,心里更酸了,“你不喜欢也行,但看到他可不能再坏人坏人那样叫,好不好?” “好。”鹤鹤很乐意地点点头,又笑眯眯地说,“鹤鹤喜欢霍叔叔,霍叔叔是好人,霍叔叔疼鹤鹤,也疼妈妈。” 偲偲苦笑:“鹤鹤还是想霍叔叔做爹爹?” 鹤鹤捂起了嘴,好像意识到自己破坏了和母亲达成的约定,从指缝里透出声音说:“妈妈说过鹤鹤是有爹爹的,所以霍叔叔不能做爹爹,但是鹤鹤喜欢霍叔叔。” 偲偲没再说话,其实也觉得没必要再提霍蛮,自此南北相隔,一生都不会再见,鹤鹤长大后总会淡忘,顺其自然吧。 且说梁允泽一肚子气地回到家里,这一晚是怎么也睡不着,第二天朝会上不至于精神萎靡,但也的确有些无法集中,散朝后被皇帝叫去问了几句,只当是这些日子辛苦了侄子而他才病好不久,便要他休息几日不必上朝,梁允泽也乐得捡这个便宜,欣然答应了。 离宫时,偏偏遇上季世奇,人家依旧礼貌相待,不近不疏,可他却好像有了什么天大的隔阂似的,怎么看都不顺眼,不及说半句话,就从季世奇面前拂袖而去。 其他几个同僚瞧见,凑近来说:“慎郡王的脾气是越发古怪了,从前虽不爱亲近人,却也礼貌,如今瞧见尚书大人,怎地都很不待见。太子见了大人还礼让三分,他这再往后,可是真正要越过太子去?” 季世奇不言语,只听旁人劝说:“这话可说不得,皇后那里防贼一样提防着他呢,要是听见这话,还不闹翻天。” 话题随着众人散开而结束,可事实却又的确如他们所说,如今太子一派势力,对梁允泽的忌惮已几乎乱了他们的心智,这些年,不论以皇后为中心的智囊团如何努力,太子也难有上佳表现,而这个梁允泽却越来越优秀,即便偶尔遇到什么大难题,也能迎刃而解、越挫越勇,于是眼睁睁看着皇帝心里侄子的地位就快把太子仅有的那一寸地方给占去了,也毫无办法。 且说季世奇虽然被迫让儿子娶了韩端柔这个郡主做儿媳,但他素来以皇帝的臣子自居,从不偏向任何一派势力,打理好吏部,掌管好国家财政,是他毕生的使命和职责,此外几乎没什么事可以打扰或影响到他,平日深居简出,除了朝堂和吏部,旁人几乎不见他出门。 但最近季大人很是闲不住,从前只是偶尔会由儿子陪同去金梅楼坐坐,如今却不再带着儿子,且隔三差五就会出门,譬如在和梁允泽相遇金梅楼后的第三天,就要去赴约早就约定好的,带鹤鹤去京郊看枫叶。 偲偲也早做好准备,一早给女儿洗漱干净,用小棉袄裹得严严实实的,自己穿了便于出行的简装,拆去了贵重的首饰,简单地绾了发髻便要出门,可偏偏冤家路窄,不相见的那个人,好像知道自己要出门,竟在这个时候堵来了。 婆媳寻衅 一掷千金 “去哪里?”梁允泽一进门就看到鹤鹤抱着女儿往外走,行装就是出门的样子,他很不客气地就问了。睍莼璩晓 偲偲也没好气,瞪着她说:“好狗不挡道,王爷这是要做什么?我们还没做生意,您来早了。” 鹤鹤当然不喜欢梁允泽,哼了一声,就转过去伏在母亲肩上,拿屁.股对着他。 “你去哪里,我送你就是了。”梁允泽的态度,霸道又无赖,舞依在一旁都看着窝火,忍不住出言相讥,“当年王爷折腾我们偲偲时,也这么死磨硬缠的,眼下倒是把偲偲忘得干净,又来找人我们思符姑娘,怎么,王爷还想把我们老板娘也送去公主府当奴役?” 听这话,偲偲和梁允泽都沉默了,舞依瞪着梁允泽道:“可惜我们老板娘今日要去赴约的,是从前您那小郡主的公爹老爷,只怕您要想让郡主折腾,送去的还是季大人府上。膈” “舞依。”偲偲出言制止了她,抬头看看梁允泽,“王爷还想听难听的话嘛?我们这里的姑娘都粗鄙的很,什么都说得出来。” 梁允泽无话可说,偲偲那些事刺得他毫无还手之力,但很奇怪,面对思符时,却不再如从前那样会痛得疯狂,隐隐的有一份安心缭绕心头,却不知道是为什么。 “你们也不怕教坏小孩子?”梁允泽硬挤出一句话,却也是想起了偲偲从前虽不为妓子,但因在青楼长大,而让她不得不承受轻视和委屈蜘。 “孩子我自会调.教,不需您操心,王爷要是想坐会儿喝杯茶,舞依会招待您,现在奴家要带孩子出门了。”偲偲回答过这一句后,也不等梁允泽让开,抱着女儿就绕了过去。 “你们去哪里?”梁允泽失态地又追问了一句,他实在难以忍受思符和一个老男人在一起,还那么亲密默契。 可是偲偲好像没听见,只是朝外走,鹤鹤伏在母亲肩头,朝梁允泽做了鬼脸,小人儿瞧见梁允泽着急,竟是得意得很。 “王爷,您坐不坐呀?”舞依迎上来问。 正是一肚子火没处发泄,梁允泽一把捏住了她的下巴,吓得其他姑娘都围上来,可他却只是恨恨地说了句:“如果你再有意无意在本王面前提偲偲的事,本王就把你们一个个都脱光了扔到大街上去。” 舞依恨得不行,冷笑道:“我一个妓子,害怕被人看?怕是王爷怕提旧事,叫我们思符看轻了你吧,怎么王爷还以为我们思符姑娘不知道那段往事?” “她知道了?”梁允泽并不意外,但还是觉得很不舒服。 “当然知道,不然你们从无瓜葛,为何这般待你。”舞依挣脱开,明知梁允泽是嘴上发狠,又道,“这金梅楼上上下下,不管新来的,还是一起经历那一段的旧人,但凡还有些良知,都不会待见你的,王爷若下不得手杀我们,就别来这里找不痛快了。” 这些话偲偲都没听见,带着女儿坐上马车往京城外去,女儿窝在怀里嘀嘀咕咕,偲偲问她怎么了,鹤鹤才说:“怎么那个叔叔又来了,还那么凶,哼!” 偲偲哭笑不得,问道:“鹤鹤不生气,以后娘不让他来了,好不好?” “好。”鹤鹤才露了几分笑容,又说,“如果霍叔叔在,就没人敢欺负妈妈了。”可说完又觉得不妥当,腻着偲偲撒娇,不再提了。 偲偲哄着孩子,自己却很平静,也不知是因为对梁允泽的怨气那日在衙门就撒完了,还是那晚之后对他再没什么感觉,又或者是此刻要去见的人让人安心,总之即便才和他发生了争执,这一刻她却静得出奇。也想过,或许是舞依提起了往事,而自己并没有死,潜意识里兴许会有些愧疚,毕竟,她骗了全世界。 “妈妈,季爷爷在城外等我们吗?有好吃的吗?”小孩子的脑袋转起来很快,一会儿就把刚才的事情忘了。 “有,有很多好吃的。” 偲偲哄着女儿,听她念叨,和她嬉闹,方才的事也淡了,而车马也很快到了城外,季世奇早就派人等候,不久就带着母女俩上了山,这恐是今秋最后的枫叶,满山的嫣红,似染了血一般,偲偲纵然在京城长大,也不曾走出来瞧过。 “你看这满上遍野的,可只消一阵北风,一夜就能全秃了,就这几天了吧,咱们算是赶上了。”季世奇说着,看一眼偲偲,如老父般慈祥温和。 亭子里铺了羊毛毡子,三人席地而坐,偲偲给鹤鹤脱了鞋子,她便满地打滚地玩闹,各色果品点心攒在食盒里,小丫头吃得不亦乐乎,只是还要顾着玩闹,弄得满身都是,偲偲要训她,却被季世奇拦下了。 不久鹤鹤就倦了,季世奇怕外头风大,让侍从抱着她去马车上睡,偲偲跟过去打理一番后,捧了壶酒回来。 “原来您还带了酒,既然带了我就陪您喝几杯。”思符斟酒,递给季世奇道,“大人如此疼爱鹤鹤,让我很过意不去,之前又诸多烦扰让您为我解围,实在是无以为报。” 季世奇笑道:“这是缘分吧,你我一见如故,思符姑娘不嫌弃老夫,已是幸事。” “只因知道大人将我视作晚辈,并无男女之情,这才愿意亲近。”思符笑道,“的确是缘分。” “思符,可否容老夫问你一些事?”不可否认季世奇今天的确是有备而来。 偲偲不曾察觉,只笑道:“大人想知道什么?” “以你的品性,即便老夫将你视作晚辈,也未必肯亲近,老夫很想知道,思符你想要什么。”季世奇再温和儒雅,也是官场摸爬滚打数十载,阅人无数,又怎会看不透偲偲的“别有用心”。 偲偲也不惊讶,沉静片刻后道:“因为大人在朝中位高权重,虽然您从不染指金权交易,可若要替我找一个人总是容易的,我一个平民女子,若想在茫茫人海里找一个二十余年不曾见过的人,不啻大海捞针。” “找人?”季世奇很好奇。 偲偲淡淡一笑,娓娓道来。原来偲偲的生母芳符和芳雪是当年一同进入金梅楼的好姐妹,二人同为当年的花魁,彼时贵公子千金难买佳人一笑,可芳符竟然对一个科场失意的穷书生动了真情,而那书生也不嫌弃芳符妓子出生,发誓有朝一日要将芳符赎身。 所幸当年的老板娘因病早逝,临终前把金梅楼交给了芳符俩姐妹,想着有朝一日要离开这里,芳符便放弃了继承金梅楼,得了自由身跟那书生去相守。因当年芳符早先隐瞒了这一事,之后又笃定今生不再和青楼有瓜葛,所以包括芳雪在内,并无人知道那书生姓甚名谁。直到她离去两年后的冬天,芳雪接到信函奔赴京郊,才见到了因难产而奄奄一息的芳符。 芳符告诉她,孩子的父亲因科考中选入了仕途,得到高官赏识,要把女儿嫁给他,芳符为了不毁情郎的前途,在当时就选择了默默离开,但离开后才发现自己有了身孕,本想着自己生下孩子好好抚养,没想到竟没有这个福气。临终前想到能托付的人唯有芳雪,偲偲便重新回到了金梅楼。 偲偲讲述时,并没提起生母的名字,同一个故事,用了不同的人名和背景,也不说自己和金梅楼有前缘,她知道季世奇是好人,可万一生父真的在朝中,以季世奇的为人,只怕会引起不必要的风波,而她想得,只是能远远看一眼,确定生父是否安好。 可是季世奇却深受触动,听得出神了。 “大人,是不是有些难做?”偲偲有些尴尬,笑道,“我也并非必定要找到他,只是想随缘罢了,所以大人若觉得为难……” “不,不是为难,只是老夫为令堂动容,难得你如此品格,可见是继承了母亲。”季世奇淡淡一笑,眼眸中流露出几分哀愁,看着偲偲道,“但也容老夫说一句,倘若令堂当日不离开,眼下定是不同的光景,她又怎知在那书生眼里,仕途不及她半分重要呢?” “是吗?”偲偲有些意外,“没想到大人也是性情中人。” 季世奇笑道:“若非性情中人,又怎会流连在金梅楼里?来青楼的男子,或是满足***,但或许也是来这里找一份回忆,找一份逝去的情意。” 偲偲听着,心头微感酸涩,是吗,果真是这样吗?那梁允泽算什么呢?堂堂的王爷,从与自己初遇那天起,就开始流连金梅楼,他要什么又或在找什么? “总不会,是我吧。”偲偲苦笑,不再去理会这一份小心思。 这日郊游很是愉悦,季世奇送回思符后回到家里,却得知儿子儿媳大吵一架,家里闹得鸡飞狗跳,端柔仗着自己是郡主,平素也不怎么把公婆放在眼里,此刻更是不依不饶要季世奇做主,季世奇但求息事宁人,劝了几句便把儿子叫去了书房。 季世奇因与妻子感情平平,也无甚女色之好,故而膝下仅得季晋烨这一个儿子,自小也算悉心栽培,儿子虽无过人之姿,但为人敦厚温和,随了自己的脾性。因此明知道儿子不会得罪儿媳,却不得不为了平息事端而责备儿子,做父亲的总有几分不忍,这才叫来身边好声安抚。 “你们早些有了孩子,她就会改变的。”季世奇也非催促,但儿子婚后数年,的确不见半点动静,端柔也因此着急才把脾气变得更坏。 季晋烨顺和地应着,但说起委屈来,还是提道:“幸好父亲如今不要我再陪您去金梅楼,不然她又该闹了。都说长我几岁会稳重,我怎么觉得她根本就是小孩子心性。” “当年的事,她也是受害者。” “什么受害者啊,父亲是不知道她有多厉害,我也是最近才晓得,原来当初她想尽办法把金梅楼一个小丫头弄进府里折腾,只因为她去捉慎郡王时,那小丫头被慎郡王搂在怀里,后来活生生地把那丫头给折磨死了。”季晋烨说着,直觉得一阵恶心。 “在她眼里,一个丫头又算什么。”季世奇也觉得无奈,他虽时常去金梅楼,可除了偶尔和芳雪聊聊,几乎不关心其他的事,所以这个丫头的故事,也不甚了解。 季晋烨则道:“对他们而言是个丫头,可对金梅楼而言却是个宝贝,那丫头只是做丫头而已,实际是金梅楼老板娘芳雪的养女,当时老板娘跪在门前,才求得她把奄奄一息的丫头放出来,带回去没几天就死了,当时挺轰动的。” 当年季世奇正奉旨外差不在京城,回来后这件事也淡了,之后奉旨迎娶比自己儿子还大几岁的端柔做儿媳时,也没人敢提当年的事,他又生性寡淡,即便知道些什么,也不会去多想。 “养女?”可今日听儿子这样一说,突然就上心了。 之后季晋烨离开书房,却不知父亲几乎在那里坐了一夜,家人只当他忙于政务,不知老爷仅是在书房里坐着发呆,他把自己的感觉,和思符所说的故事一一窜连,想起她白天念那些名字的生涩感,未必那些名字不是她临时捏造的,她若真的想隐瞒,那就反而距离自己所想的越近。 季世奇想到可能存在的事实,恨不能即刻天明,好让他派人去查,后悔这两年面对芳雪时不再胆大地多问几句,不然的话又何苦再多等两年?叫他老怀安慰的是,数日后派人查出的相关线索,完全符合他所想。 这一日京城落下第一场雪,季世奇散朝后不急于去吏部做事,反而径直往金梅楼来,偲偲本在陪鹤鹤玩耍,见季世奇仓促而来,也有些奇怪。 鹤鹤却想不了那么多,瞧见季世奇就十分欢喜,一头扑进怀里,嚷嚷着要去山里看枫叶。季世奇将孩子亲了又亲,比平时更加得亲厚,偲偲看着也有几分奇怪,让丫头引了季世奇去雅阁里坐,自己则去茶房挑茶叶,要为他烹一壶好茶。 “你快些回来,老夫有话要说。”季世奇不似平时温和,显得十分兴奋,偲偲好不奇怪,烹茶时突然想起可能是父亲的事有消息,也兴奋起来,好容易等一壶茶烹煮好,由丫头端着出来,才穿过厅堂,门前突然吵闹着闯进来七八个人,偲偲一眼就看到韩端柔,而她身边还有一位贵妇人。 “母亲,就是这里了,您瞧,这个贱人就是这里的老板娘,如今咱们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妓子,外头都传遍了,老爷是她如今的座上宾。”端柔拉着那妇人指着偲偲一顿说,而后厉声问道,“我们家老爷和郡马爷呢?” 偲偲微微摇头,心知是韩端柔又不见了丈夫,可是你这没用的女人,怎么不见了丈夫就要来金梅楼找呢? “小贱人,问你话呢?”端柔见偲偲爱答不理的,很是震怒。 边上一位贵妇人冷声吩咐下人去把外头的门把守好,才缓缓走过来,眯眼将偲偲打量,鄙夷地白一眼后冷幽幽道:“听说我们老爷下了朝就往你这里来了?现在府里几位大人正等着他议事,赶紧把我们老爷请出来,本夫人好接他回复。” 偲偲见她还算客气,也以礼相待,“夫人要找的,可是季大人?” “你明知故问吗?我们韩家可没有人喜欢往妓院跑。”端柔不管不顾,将夫家的人也羞辱进去了。 那季夫人懒得理会,只问偲偲:“既然姑娘知道,就赶紧把人请出来吧。” “夫人,容奴家失礼,青楼是有规矩的,不管来的是谁,只要是客人,除了衙门朝廷来人,不然就算是亲娘老子来,只要客人不愿意,就不能随便把客人交出去或曝露行踪,您这样子,奴家很难做。”偲偲还是那个态度,同样看了端柔一眼,“奴家早就许诺过您,从此不接待郡马爷,郡主不见了丈夫,就不该来这里找。” 端柔见她这般强势,怒火中烧,挽着袖子就要打上来,嘴里怒骂着:“贱货,见了本郡主不下跪,还这样无礼……” “季大人,季大人。”一个姑娘跑来雅阁,她一脸焦急和满面欢喜的季世奇形成了很大的反差,只听她气喘吁吁地说,“您夫人和郡主找上.门来,在下头打起来了。” 季世奇大惊,把鹤鹤交付给她叮嘱别带出去,自己疾步而来,才到走来,就看见妻子一巴掌打在思符的脸上,这一响直直地震了他的心,素昔温和的他竟怒然出声:“混账,还不给我滚!” 厅堂里骤然静下来,那季夫人见丈夫这样怒吼,气得脸色苍白,等季世奇走下楼来搀扶偲偲到身边,她更是要疯了,但才冲上来要说话,就被丈夫捉住了手:“回去吧,有什么事老夫回府再对你说。” “老爷……你为了一个妓女,要这样对我吗?”季夫人嚎哭起来,无力地退后了几步。 端柔惺惺作态地上来搀扶,亦怨道:“父亲这样很不好,我说晋烨怎么喜欢往这里走,原都是您教导的,我还指望……” “闭嘴,这里哪有你的丈夫,若非你凶悍,他怎会要远远地离开你。”季世奇温和惯了,这样怒起来,气势竟十分慑人,怒目将家中仆人扫视一番,呵斥道,“立刻带夫人郡主回府,老夫回去再和你们计较。” 终是迫于季世奇的气势,季夫人和端柔无功而返,当坐定下来看着舞依为偲偲红肿的半边脸擦药,他心痛得无以复加,等舞依离去后,突然握住了偲偲的手。 “大人,别……这样。” 本以为端柔郡主带着婆婆来闹过,季尚书会少来金梅楼,可不知那日一老一少说了什么话,从那之后季世奇不仅来得愈加频繁,和偲偲的关系也更加亲密起来,外头传得风言风语,好听的不好听的,什么话都有。这两个当事人却依旧我行我素,全然不当回事。 转眼入了腊月,一年的忙碌在此收尾,皇室和百姓皆为除夕和新年而忙碌,京城上下热闹非凡,金梅楼也不例外,而更热闹的是楼里的澄离姑娘到了十五岁,按照金梅楼的惯例,澄离的初夜拍卖将被隆重举行,而初夜拍卖的价码高低,也决定着她未来的身价。 这日是澄离的生辰,偲偲为澄离举行了及笄之礼,楼里的姑娘都歇一日,自然为了明天的拍卖会也有许多事要准备,鹤鹤缠着姐姐们玩了半天,吃了饭便让偲偲叫人抱去睡觉,她这边屏退众人,私下问澄离:“最后问你一次,真的愿意入青楼做皮肉生意?你若不愿意,还有别的选择,或卖艺不卖身,或在楼里打杂,再不然你要走,我也不拦着你。” 澄离生得细眉红唇,年龄不大身量却修长丰腴,本性不坏,只生来喜欢那灯红酒绿衣香鬓影的生活,据说是三年前自己跑来金梅楼要求被收留的。她原本是富商家庶出的小姐,在家不得宠爱孰料又遭家道中落,不甘心被嫁去做小妾伺候半死不活的老男人,便自愿卖来青楼,用银子生生断了自己和家人的血脉。 偲偲听舞依说这些故事时,很是感慨,她亲人在眼前不得相认,这一边却有人自愿斩断亲情,这世上谁也不容易,谁都有难言之隐,进了这青楼的门,更是可怜人。 “多谢思符姐姐,我心意已决,若是现在反悔当初也不会来,何况来都来了,即便出去了又有谁会正眼看我。”澄离很是坚定,反显得偲偲多虑,她笑盈盈说,“思符姐姐,我会好好做的。” 见她如是,偲偲多说无益,本就是凭着良心办事,眼下也好安心,于是又嘱咐了几句,便各自忙去。 且说金梅楼的姑娘,不论是姿色还是才德,皆是青楼里的上上乘,纵然初夜拍卖价格高低不齐,也要比其他妓院来得金贵许多。楼里至今未能打破的价码,还是当年舞依创下的,偲偲冷眼瞧着澄离的模样,心知道价码不会难看,但想越过舞依去,尚不够资格。 这日夜里楼内人声鼎沸,逛窑子最美要数受用未开苞的姑娘,现下又遇上金梅楼培养的妓子,自然叫人春心大动,但凡有些钱财的都来凑个热闹,幻想若是姿色中乘价码未必高,兴许就能抢一朵鲜花来品尝。 登台时,澄离薄纱蔽体,雪白的胳膊、酥软的胸脯,还有那纤柔的腰肢皆在纱衣下若隐若现,高高坐在楼台上,四周叫橘色的灯笼围着,在这旖旎的颜色里,真正宛若含苞待放的花朵,一颦一笑直让底下男人为之疯狂。 因偲偲不便出面,今晚一切由舞依带人主持,她哄了女儿睡熟便坐在楼上隐蔽处观看,才坐定不久,楼下便开始喊价码,起价不低可男人们依旧前赴后继地增加价码,偲偲瞧见澄离含笑坐在那里,竟是欣喜的模样。心头想:“笑总比哭好。”但也难免唏嘘。 “一千两。”突然一把声音传上楼,声音不甚熟悉,但这价码委实高了些,场子也顿时静下来,待偲偲垂目来看,竟是见了熟人。 报价的人她认得,事实上她更认得的,是他身边那个气定神闲自斟自饮的男人。 梁允泽?! 一团火堵在心头,偲偲蓦地将手拍在了扶栏上,只见那桂喜弯腰和他主子说了什么,再起身来,更一副得意的模样。 那一边舞依也愣住了,半晌回过神,便四处张望似要寻找偲偲,偲偲忙唤了小丫头过来去传话,让她安心主持下去,既然他要争,就把价目往死里抬。 一千一百两,一千五百两,两千两……桂喜报出的价目越来越高,当年舞依初夜也只不过卖了一千三百两,这一夜势必要将澄离推到京城妓子之首去了。 偲偲冷眼看澄离,那小女子倒气定神闲,眉目里透着满足和享受,目光锁定在梁允泽的身上,满是倾慕之态。可却是这一下,叫偲偲心里徒然很不舒服,说不出道不明,就是不愿澄离这样看梁允泽。 “两千三百两!”一锤定音,澄离的初夜最终以史无前例的高价售出,偲偲起身离开,她明白若非自己授意舞依作弊抬价,今晚的价码也就在一千两银子左右徘徊,澄离并非倾国之色,闹成这样必遭人非议。 回到屋里,看了两眼熟睡的女儿,纷乱的心平静下来,卧室这边隔音极好,楼里的热闹喧腾再听不到半点,不多久舞依过来,见了面就笑嘻嘻说:“嗬!我本以为他势必带不了那么多银子,等着他差人回去拿时揶揄几句,谁想这男人竟有备而来,还多给了二百两银子请今晚所有宾客的酒。” 偲偲见她兴奋,更有些愧疚,挽了手道:“因我私心,竟让她越过你当年的价,澄离远不及你的。” 舞依却笑:“我虽还年轻,可在这一行早就不是嫩草了,谁还端着那心气儿,看到拔尖的孩子窜出来,也是好事。再说了,哪有嫌钱多的?” 偲偲心里好受一些,只是道:“瞧澄离的心气也不低,总觉得这孩子和其他姐妹不一样,往后我们还是要多留意些,别让她走错了道。” 舞依亦这般想,两人又说几句话,便有小丫头来说澄离那边准备好了,请舞依或偲偲去看过后,恩客就要正式登楼了。 偲偲听见“登楼”二字,心里一阵发紧,莫说现下眼睁睁看着梁允泽与澄离交欢她不能接受,就是平日偶尔想起从前他与舞依那一幕都无法释怀,这要她如何去面对之后的事?可话说回来,从澄离的事开始打点,她就猜梁允泽会来,但他真的来了,她又巴不得人立刻滚蛋。 “思符你去不去?”舞依起身问,偲偲脑袋里正乱着,便脱口而出说“去”,等说出来已收不住了。舞依已挽了上来道,“去瞧瞧吧,那孩子初夜,兴许会害怕。” 木然地跟着舞依走,待踏入那间香氛腻人纱帐旖旎的屋子,偲偲直觉得一阵晕眩。 “姐姐。”澄离迎上来福了一福,那半抹酥胸微微颤着呼之欲出,小人儿说话的声音也越发迷人,似羞非羞地站到一旁,低声说,“今日多谢各位姐姐,澄离来日定好好待客,不辜负姐姐们的抬举。” 说出这番话,可见澄离是懂的,今夜这一闹,她就要是京城最炙手可热的妓子了。 “前程是你自己的,你对得起自己就好。”偲偲木然地说着,只觉得手脚沉重,不知如何才好。 却是此刻,外面丫头来说:“客人要登楼了。” 阻挠花魁 郡王生疑 “他急什么?”偲偲竟勃然大怒,见惊到了众人,才忙敷衍解释,“男人宠不得,要让他们知道什么是‘来之不易’,澄离你慢慢就会懂的。睍莼璩晓” 澄离笑着答应,但眼眉已往门外瞟,显然心思已全在梁允泽的身上,要知道初夜接的客人是王爷,对于妓子而言是何等的抬举,莫说登楼入室,将来便是陪酒卖笑也都会售以天价,至少在青楼里她澄离前途无量。 偲偲看不下去,她无法如常地接待梁允泽,匆匆忙忙吩咐舞依留下待客,自己扭身就往外头去,可这会子已经晚了,梁允泽仿佛知道偲偲在这里,早早就上楼来等在了门前,两人迎面见到,都顿住了。 旁边的小丫头们见老板娘和客人这阵势不寻常,都识趣地缩到了一边去,梁允泽瞧见冷冷一笑,继而对偲偲道:“没想到我会来吧?” “恭喜王爷抱得美人归,澄离年幼许不懂事,若有怠慢失礼之处还请王爷海涵,奴家来日定好生调教。”偲偲却答非所问,压下心头的火气和酸楚,福一福身子说,“里头都已准备好了,王爷请。攴” 梁允泽眼眉微垂,看着偲偲顺服的模样,心里反很不快活,冷声道:“你们不是不欢迎我么?怎么如今倒愿意接客了?还是说你们眼里,就只看得见钱。” 偲偲胸前发闷,但还是按捺脾气说:“王爷玩笑了,金梅楼开门迎客就是为了赚钱,王爷给的赏钱多,自然就是座上宾,从前是奴家不好得罪了您,还请王爷别忘心里去。” 却是这说话的当口,梁允泽已逼近了偲偲,暧昧地在她额前吐息:“怎么?你转性了?”更似带了几分怒意般说,“看来季世奇把你调教的很好啊。褰” 偲偲大怒,后退半步迎视他的目光,愤而道:“还请王爷自重,莫要诋毁季大人清誉。” “清誉?逛窑子还有清誉?”梁允泽哼一声,竟伸手捉住偲偲的胳膊,发狠般用了几分劲道捏住,“他一个老家伙有什么意思?本王会好好满足你的。” 偲偲似听见心碎的声响,挣扎着逃开他的束缚,亦冷笑道:“多谢王爷厚爱,这会子说这些话可煞风景,澄离听见会伤心的,那里正水水嫩嫩地装扮着等您去呢。” 说罢侧过身要走,却又被梁允泽拦腰抱住,偲偲真的怒了,扬手想朝梁允泽脸上招呼过去,却见女儿立在长廊那一头,抱着她的小娃娃看的发呆。 “坏蛋!”发愣的鹤鹤一下回过神,径直朝两人冲来,哭着捶打梁允泽,“放开我妈妈,坏蛋,你是坏人!” “你吓着孩子了!”偲偲含恨低语这句,一把推开梁允泽,俯身抱起女儿哄,“没事呢,好孩子不哭,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一边说着一边就抱着女儿走开。 梁允泽因鹤鹤突然出现而怔住,他本就不想伤害偲偲,偏偏拉着她说了这些混账话,更可恨的是自己似乎又无意间伤害了孩子。 转身来看母女俩,瞧见小娃娃搂着母亲的脖子亲了又亲,小心翼翼地捧着母亲的脸不知嘴里嘀咕着什么,眸子里透满了对母亲的疼爱,小模样委实招人疼。 长廊上还留着鹤鹤的娃娃,梁允泽慢步走过去拾起来,心里头竟沉甸甸的。 “王爷,怎么还不进来?”舞依跟了出来,瞧见这光景捉摸不透,只是不冷不热地说,“澄离姑娘可久等王爷了。” “把这个还给孩子吧。”他将娃娃顺手塞给舞依,淡淡地说罢这句,便转身就往澄离屋子里去了。 “这是闹得哪一出?”舞依摇摇头,使唤来小丫头叮嘱伺候好这里,便带着娃娃往偲偲的屋子来,进门便见她抱着女儿在屋里转圈哄睡,鹤鹤双眼红红的显然哭过,软软地耷拉在母亲肩头,已安静入睡。 舞依过去重新理了床铺,等偲偲将熟睡的孩子放下来,便把娃娃放在了枕边,起身见偲偲站到桌边大口喝下一杯茶,那手将杯子紧紧握着,手背上的青筋都突显起来。 “这茶都凉了,让丫头们换热的来,这大冷天你也不小心些。”舞依说着从偲偲手里掰开那只茶杯,这也是一碰才知道,偲偲手上的劲道,几乎就要把茶杯捏碎。 “澄离那孩子高兴坏了,我瞧她的志向不止于此,不知今晚会发生什么。”舞依收拾杯盏,一边往门外走,开了门又回头说,“我也知慎郡王不是坏人,只是心里的芥蒂化不开,更明白的事,他有他的身不由己,所以我们这些女子招惹不起。” 偲偲心中一顿,没有言语。此时却有小丫头走来说:“姐姐们赶紧去瞧瞧,慎郡王要带澄离姑娘出去,我们拦不住。” “混蛋,我就知道这梁允泽做不出什么好事。”舞依大怒,不等偲偲就要往外去,却被偲偲一把拉住道,“我去吧,回头他说你不是主事的人,再喊了我去反没意思。” 舞依未及接话,偲偲已迅疾而去,却听边上的丫头嘀咕:“老板娘今天可真奇怪。” “你也这么认为?”舞依问一声,那小丫头不敢再多嘴,可她心里却觉得梁允泽和思符之间必定是有故事,一时有诸多好奇的事,便思量着要不要派人去南方寻找芳雪妈妈。 她这边满心的疑惑,偲偲那边已到了澄离屋前,果然双方僵持着,澄离躲在梁允泽的身后如受惊的小兔儿,眼瞧这光景,偲偲竟满腹怒火。 “你来啦。”梁允泽仍旧戏谑冷笑,方才捡娃娃时掠过眉梢的惆怅已荡然无存,此刻神情里更多一份满意,显然他这一闹,是故意要引偲偲来相见。 “王爷这是要把我们姑娘带去哪里?”偲偲恨不得一脚朝梁允泽踹过去,可她不能生事,打发走了闲杂人等,才是她该说话的时候。 “今晚是澄离姑娘的好日子,本王想带她出去转转,怎么?既然今晚她是本王的,难道还出不得金梅楼?”梁允泽一边说着,一边已把澄离从身后拉出来,拦腰贴到身上搂着,低头在她额上香了一口,啧啧道,“这小丫头可爱得紧,思符姑娘赶紧点头叫我们出门去,别让她们再挡着了。” 他说罢,朝偲偲投来挑衅的目光,似在说:“怎么,你不乐意?” 偲偲当然不乐意,刚才看着梁允泽亲澄离,就好像谁在她心上咬了一口,那份疼痛几乎吞噬她的理智。 “澄离,你怎么了?怎么脸色那么难看,是不是不舒服?”可叫众人意外的事,老板娘突然说了这样莫名其妙的话。正当众人奇怪着,偲偲又道,“你们把澄离带去休息,找个大夫来瞧瞧,别是什么病。今晚这个样子是不能伺候王爷了,改日吧。” 这下澄离的脸色真的难看起来,众人也跟着发愣,偲偲却不再和颜悦色,厉声道:“愣着做什么?耽误了姑娘的病,你们担当得起吗?” 那边舞依也跟了过来,听了几句话虽不知前因后果,可还是站在偲偲这一边,亲自领着丫头们簇拥澄离走了,而更叫旁人奇怪的,便是眼看着千金买下的女人被带走,那慎郡王竟没有一点要挽留的意思。 走了半程,舞依回眸来看,果然见两人一起进了屋子里去,她只叹一声:“但愿别闹出什么事。” 这边厢偲偲已坐定在桌旁,梁允泽慢悠悠跟过来,哼笑道:“难道今晚思符姑娘你,自愿接替澄离来伺候本王?” “不可以吗?还是说王爷嫌弃奴家蒲柳之姿,或没有澄离来得水嫩年轻?”偲偲冷笑,伸手拂过耳边秀发,故作客气道,“王爷若不嫌弃,今晚就让奴家伺候您好了。” 梁允泽并不觉得有什么值得高兴,甚至渐渐铁青了脸色,似怒非怒地瞪着偲偲:“那么说平日里你也这样勾.引季世奇?果然那老家伙没见过世面,就你这样也能被勾.引?要脱才行,把衣裳脱得干干净净,本王兴许还能看你两眼,看看你是否蒲柳之姿,是不是不如澄离来得水嫩。”他坐下来,指一指偲偲:“脱啊。” 本以为偲偲会勃然大怒与自己争吵,可眼前的女人竟真的站了起来,娉娉袅袅地缓步绕过桌子,在跟前立定。 “那就请王爷看仔细了。”偲偲幽然一声,抬手便解开了腰带,裙衫一瞬松开,晃荡在她纤瘦的身体上。 “你!”果然先绷不住的还是梁允泽,“你竟如此不自……” “不自什么?不自爱?”天晓得说出这三个字,偲偲承受着何等强烈的心痛,她冷笑着一把扯开自己的衣襟露出半抹香肩,更委身朝梁允泽凑过去,吐气如兰,“王爷,***苦短,可不能再耽误了。” 梁允泽怒火中烧,一把捏住了偲偲的肩膀,起身来将她朝后一推,可衣襟因此更加坠落,酥胸都露出泰半,他不得已背过身去,骂了句,“混账!” “王爷来金梅楼不就是寻欢作乐?是说奴家不够姿色,叫您失望了?”偲偲竟一把从后面抱住了梁允泽,“王爷就将就一下,如何?” 梁允泽霍然转过身,揪着偲偲的肩膀把她一路推着压到了墙上,粗重地吻上她的脖子和肩胛,低吼着:“好啊,既然你愿意,本王成全你。” 偲偲的眼泪含在眼眶,虽然这副身体只被眼前这一个男人触碰过,可纵然那么多年过去,她也忘不了当夜的柔情,果然那才是不真实的,此刻如禽兽一般丧失理智的,才是梁允泽吧,是吗?真是这样吗? “还请王爷记着,金梅楼不做您的生意,往后您要女人,只管来找我,奴家一定把您伺候好伺候舒心。”偲偲木然地吐出这一句话,怎么都不让打转的眼泪落下来。 身上的男人闻言一滞,粗暴的动作停了下来,他后退了半步,伸手捏住偲偲的脸颊:“什么意思?” “不就是奴家说的意思?”偲偲挣脱开被捏痛的下巴,满目不屑之态。 “你……”梁允泽细细地看着眼前的女人,恨不得把她的心肺都掏出来审看一番,她给自己的感觉熟悉又陌生,像那一个人,像得让他感到恐惧。 “王爷明白了?”偲偲笑着问,笑得直让梁允泽发憷。 “你是谁?”梁允泽又退后一步,眯眼瞧着偲偲:“我们从前认识?” 偲偲心里虽惊,面上依旧冷笑:“王爷太抬举奴家了。” 梁允泽不语,怔怔地发愣,突然想起方才的对话,“不自爱”三个字戳中了他的心房,用不可思议地眼神继续看向偲偲,但不久就摇头,“不可能,不可能。” 偲偲知道他在想什么,心内更是五味杂陈,没想到梁允泽心里还有当初那个丑姑娘的位置,既然如此他又做什么来招惹自己,究竟是认出来了,还是单纯喜欢自己眼下这副皮囊?但很快就在心中:“你想太多了,事到如今你还奢望什么吗?” “滚!滚!”梁允泽竟更怒了,粗鲁地将偲偲的衣服拉起来,推搡着将她往门外赶,可又一把捏住偲偲的胳膊恶狠狠地说,“本王警告你,除了我以外,不允许你对任何一个男人做这种事。” “这种事是什么事?”偲偲反唇相讥。 “你不要考验我的耐心。”梁允泽快被逼疯了。 “王爷,该走的人不是奴家,是您吧。今晚澄离不能来作陪,您又嫌弃奴家,难不成要在这里独守空房?”偲偲压住满腹翻滚的酸涩苦楚,依旧冷笑相待,“奴家劝王爷还是早些回去好,家里的被窝才暖和。” “记住我的话!”梁允泽怒目相对。 “那也请王爷记住我的话!”偲偲毫不退让,挥手挣脱开他的束缚,挽起凌乱的衣衫阔步走出房间,高声唤人说,“王爷要回了,赶紧来送客。” 梁允泽一个人在屋子里怔了好一会儿,等回过神走出来,偲偲早不知去向,等在外面的丫环们个个面露怯色,也着实可怜见的。 “王爷留步。”可当梁允泽就要走出金梅楼,舞依突然在后头出现,他如今倒是见到舞依有几分安心,但还是沉着脸说,“做什么?” “虽然朝廷官员不可嫖宿青楼,但往来金梅楼的朝廷大员比比皆是,朝堂上的事在金梅楼根本不是什么秘密。” “你想说什么?”梁允泽不耐烦了。 “听说皇上和太妃已经在为王爷物色王妃人选,所以恳求王爷莫忘了当年的事,别害死了一个,如今再来招惹了谁。”舞依冷笑一声,“不用和偲偲比,就是公主千金也不见得有思符这般容貌,既然如此,您以为您将来的未婚妻或别的什么人,能容得下她?我素来糊涂冲动,没什么心机筹谋,可看事情总算还清楚,王爷若不想旧事重演,还请您离我们思符姑娘远一些。金梅楼纵然前世欠你的,偲偲一条性命也够抵了。” 说到后来,舞依神情激动,几乎落泪,因不想在梁允泽面前失态才不等他反应就拂袖而去,留下梁允泽在那里发愣,倒不是为了这些话,也不是为了偲偲的死,而是偲偲、思符,偲偲、思符,突然被舞依这样放在一起说,他心里某个奇怪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但随之而来的恐惧也挥不去。 “思符、偲偲,偲偲、思符……”他茫然地转身离去,冲入腊月寒冷的夜色里,“你们到底有没有关系,你到底是谁?” 毫无疑问,今晚偲偲冲动了,等冷静下来她都不敢相信自己做了那些事,她破坏了澄离的初夜,她把梁允泽从金梅楼赶了出去,她不该去接近梁允泽的,不管为了什么不管什么原因,不应该,真真不应该。 “你饿了吧,折腾大半夜了。”舞依推门进来,在桌上搁下碗筷,“熬的小米粥,热腾腾的一起吃点。” “也好。”偲偲没有推却,但坐到桌边,却一口没动。 舞依吃了半碗,抬头看她发呆,才说:“澄离哭了很久,不停地问我是不是她做错了什么惹你生气了,我都不晓得怎么安慰她好,我看大概还是要你去与她解释一番。” “我会的。”偲偲淡淡地应着,解释是必然的,但此刻她心里竟生出另一个念头,她不想再看到澄离,不愿再看见梁允泽搂着她,这让她心寒恶心极容易丧失理智,甚至有一刻能体会当年韩端柔的感受。 “难道这就是爱?”她在心里问自己,却只得到冰冷的笑作为答案。 “虽然不晓得你和梁允泽有什么关联,但显然你们俩的关系就连丫头都看出奇怪的地方,久而久之只怕要传扬出去,对你对金梅楼都没什么好处。”舞依漠然搅拌着碗里的小米粥,“我们失去过一个好姐妹,类似的事不想再经历了,虽然您如今是这楼是大家的主子,可我看着姐妹们一起那么多年,怎么也不愿意……” “我知道了,舞依姐姐。”偲偲心头大痛,强忍哽咽,“我会和梁允泽撇清关系保持距离,明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绝不给姐妹们招惹祸端,不然就实在太辜负芳雪妈妈的信任。” 舞依会心一笑,再不多语。 而那一夜,漫长得骇人,偲偲送走舞依后便一直坐在窗前发呆,因不知缝隙里漏进来的寒风也能欺人,隔日便病倒,风寒之重连女儿也不得亲近,倒也让她清净了两天,而那两天平安无事,梁允泽也没再出现。 唯一的麻烦,是那夜有人瞧见梁允泽离开,于是澄离的身价不仅没有因初夜的高价卖出一跃成为京城青楼之首,反因梁允泽异于寻常的举动而传出流言遭人猜忌,她的辉煌不啻为昙花一现。对此偲偲很愧疚,但同时又明白,这样的事在青楼也并不稀奇。 腊月将尽,除夕就在眼前,太妃那里早早把皇子皇孙拢到跟前图热闹,端敏长公主自然也已带着女儿进宫去,只是端柔多年不生育,几成皇室笑柄,这两年多少收敛几分性子,不爱在人前扎眼,便特特把堂妹云音一同带进宫,也给自己做个伴。 这日众人在太妃跟前凑趣,老太妃特特把云音叫到眼前细细看,边上妃嫔打趣问太妃看什么,太妃却笑着摆摆手不说,只道云音是好孩子,不许旁人欺负了她。云音乖巧聪慧,一笑一答皆妥帖恭顺,更博得妃嫔和宗室命妇一致赞叹。 待众人散了去,韩端柔挽了妹妹道:“也不知该不该恭喜你,听说皇上和太妃定了人选,要把你指婚给梁允泽了。”说着白一眼,“不是不甘心,我真就不稀罕你嫁给他。” 云音浅笑:“没影的事,堂姐不要吓唬我。” “吓唬你?”韩端柔冷笑,“你的心思我还不明白?纵然我不明白,长辈们难道也看不透你。” “堂姐莫取笑我,女孩儿家婚姻大事不过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敢有什么小心思。”云音故作羞赧,作势要离开。 韩端柔却一把拉住她,笑道:“好好说话你羞臊什么,女孩子总要嫁人的,不过啊……”她顿一顿,又道,“那人爱往青楼去的毛病总改不掉,我知道他的心结在那该死的金梅楼上,当年我吃了亏,再不能让你受委屈,那家妓院总要想法子端了它才好。” 云音忙道:“在宫里可不敢说这些。”拉了姐姐到一边低声说,“我和他的事有也好没有也好,真心不敢强求,也求堂姐疼我,顺其自然吧。不然您心里想着我受委屈做出些冲动的事,没什么也罢,但凡弄出不好的结果,要我愧疚一辈子吗?”她心里明白,梁允泽的脾气吃软不吃硬,越逆着他来,就只能越把他往外推。 韩端柔细眉一挑,想到夫家,自己也的确不该再管梁允泽的闲事,便顺着台阶下来,笑道:“我听你的,只是梁允泽这人我虽然讨厌,但的确是个不错的男人,将来前途也不可估量,要是有机会可别放过了。” 云音笑而不语,心中则念:你才说不稀罕我嫁给他,这会子又叫我别放手,果然颠三倒四,到几时都改不了那些毛病,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正说着,但见梁允泽远远走来,只是对二人视而不见,径直就往太妃宫里转,韩端柔不禁啐一口道:“叫他眼里没人,我还嫌遇见他晦气呢。” 云音却不动声色,待离开太妃住处,走不过半程,便遇到诸多人堵在那里,远远瞧着是皇后的仪仗,正不敢靠近,凤辇倒先走了,只是人群呼啦啦地散开后,雪地里竟跪了三四个人。 “是霍贵妃和她的宫女啊,竟然跪在这大雪地里。”韩端柔失声叫起来,不由得惊动了那边。如此两边都尴尬,韩端柔拉着妹妹的衣袖说:“咱们走吧。” “嗯。”云音也知道此刻向前只会徒增尴尬,便原地朝霍贵妃行了礼,转身随堂姐绕道去了她的住处,二人歇下后不久,便有宫女来传话说,方才有人瞧见慎郡王把霍贵妃送回去了。 “说来也怪,皇上对礼亲王父子如此隆宠,为何对霍贵妃这样冷酷无情?她可是礼亲王妃的亲姊妹。”韩端柔吃着瓜子,又叨叨说,“谁也没见过二皇子,我猜想他一定也和梁允泽一样,相貌堂堂,你看他们的娘就知道了。” 云音不语,在宫里实在不适合说这些话,何况二皇子是禁忌,有一句没一句地陪着说了半天,待吃了中饭,韩端柔就要午睡,她偷得半日闲工夫,便差遣伺候自己的宫女说,“把我屋子里的精炭拢一拢,凑出一匣子来我们送去霍贵妃那里。” 那宫女本是宫中的人,不得不小心提醒云音这样做不妥当,云音却道:“我本非宫里的人,不怕那些,你们是有忌讳的,就别跟着我,我认识那里的路。” 众宫女也不愿揽事,便由着韩云音往霍贵妃那里去,云音口上说认得,实则只有模糊的印象,少不得一路问过来,那些宫女太监无不用疑惑的目光打量她,云音知道此事少不得传去皇后那里,可为了自己的前途,她顾不得了。 霍贵妃的殿阁果然冷清朴素,便是端柔在宫内的临时住处都比这里来得好些,殿阁虽还是从前那般巍峨庞大,可因宫女太监少得可怜,益发觉得荒凉。 瞧见韩云音来,里头的人也有些惊讶,他们一言一行都是噤若寒蝉的模样,叫云音看着很不是滋味。 “韩小姐怎么有空到这里来?本宫这里可是不祥的,从没有人来。”霍贵妃得到通报后从内殿缓缓出来,穿着一水蓝的棉夹袄,干净简单,却掩不住从内透出来的雍容华贵。韩云音与她也算见过几次,毕竟重大的皇室活动,霍贵妃多少会出席几次,两人相见倒也不面生。 “给娘娘请安。”韩云音跪下行礼,毕恭毕敬。 “记忆里你还是个小娃娃,转眼就这样水灵灵了。”霍贵妃笑笑,让宫女赐座,自己也端坐在上首。 看得出来,霍贵妃虽深居简出甚至备受皇后欺辱,但骨子里的高贵不曾磨灭半分,光是坐在那里,就隐隐透出气势。 “娘娘身子可好?方才……实在失礼了,郡主和臣女并不知道会遇见您,还请娘娘不要误会。”云音缓缓地说着,静观霍贵妃眼眉的变化。 此时有宫女点了炭炉送来,笑吟吟说:“咱们宫里好些日子没用这么好的炭了。” 霍贵妃倒没什么,云音闻言反有些尴尬,待宫女离去才笑道:“臣女入宫没带什么东西,又不敢空手来向贵妃请安唯恐失礼,所以取了别馆里的精炭,并……并没有别的意思。” “你何必口是心非,明是知道我这里落魄,连取暖的炭都没有,特特地好心送来给我取暖,我怎会怪你?”霍贵妃大方地笑起来,细细看了韩云音两眼道,“今日太妃的意思,你可明白?” 云音心头突突直跳,只是摇头。 霍贵妃站起来,靠近那暖炉烘手,火光将她的明眸映得更亮,只听幽幽一声在殿阁内回荡:“你且耐心等一等,今日你对本宫的用心,来日必得厚报。” 不知那一日霍贵妃许了韩云音什么事,她回去端柔处便坐立不安,不等堂姐起来便匆匆离宫,而后就称病告假,再不出现在皇宫内。 韩家还有一个不愿参加皇室宗亲活动的人,便是云音的哥哥韩云霄,这些年他总是忙忙碌碌,行迹也飘忽不定,那一晚兄妹俩在门前一番话,就让她察觉到什么苗头,这一次从霍贵妃那里出来,便更加笃定自己的猜想,可兹事体大实在不敢胡说什么,对家人也只是缄口不言。 这日宗室里的亲戚送年货来,云音随母亲陪了一陪,见过几位宗室妇人便退了出来,半路遇见哥哥,见他要过去问安,忙拉住说:“她们商量着给你选媳妇儿,你现在过去岂不是脱不开身了?” “幸没过去。”韩云霄苦笑一声,转身与妹妹同行。 “哥哥这些日子倒空闲了,好些日子没见你这么在家里呆着了。”云音说着,抬眸正见哥哥看着自己,忙尴尬地笑,“怎么了?” “是奇怪你怎么突然出宫,又不愿再进去了。” “没什么。”她还想敷衍。 “其实我知道原因,又何必问你多此一举。”韩云霄笑笑,停下对妹妹道,“你探望霍贵妃的事还有下文呢,听说皇后派人送了许多湿炭去,指名要霍贵妃用,她因此呛着咳嗽,病得很厉害。” “真的?”韩云音大惊,深居闺阁的她竟完全不知道这些事,更道,“皇后屡屡这样正大光明地羞辱霍贵妃,皇上怎么就视而不见呢?” 云霄意味深长地看一眼妹子,笑道:“你说呢?”伸手摸摸妹妹的额头,宠爱道,“哥哥不想你卷入权位斗争,也不想你被人利用,你的人生必然会幸福美满,可千万别做叫自己为难的事。” “我明白。” “梁允泽的事也急不来,你心里明白的是不是?” 提起梁允泽,云音呆住,很快红了眼圈,垂首呢喃:“我不想弄得和堂姐当初一样尴尬,我是喜欢他,想嫁给他,但是……” “会顺利的。”云霄将妹妹抱入怀里,背过她的脸才露出纠结怨怼之态,他实在看不透梁允泽那个人,更加不敢肯定这个男人会给自己的妹妹幸福。 “哥哥,就算不能嫁给他,我也不希望是像堂姐那样收场,真的,我无法想想堂姐究竟凭什么还这样乐哉乐哉地活着,若是我经历那样的事,大概早就一头碰死了。” “不许胡说。”云霄安抚妹妹,笑道,“有哥哥在,谁敢欺负我音儿。” “可是我知道……”云音已哽咽,“梁允泽忘不掉那个偲偲,他忘不掉。” 韩云霄心头一颤,忘不掉偲偲的,又何止梁允泽一个人?可面对妹妹,又只能违心地哄她:“会忘掉的,时间会让人忘记一切的。” 金梅楼里,纵然“死”了好多年仍被各种人惦念着的偲偲,也终于摆脱了风寒,可以抱一抱她宝贝的女儿,鹤鹤好几日不得见母亲,也腻歪着不肯松开。 舞依忙完外头的事进来,终于用香喷喷的点心把鹤鹤从母亲怀里引到桌上,自己则过来陪偲偲坐着说:“客人们都给姑娘送年货来了,咱们今儿最后一晚就要歇业,今晚可该热闹了,那些臭男人怎么忍得住过了元宵才来。” “辛苦你了。” “什么辛苦不辛苦的,你赶紧好起来才是。”舞依笑着,突然想起什么,忙抚掌道,“我差点忘了,季大人今一早派人送话来,说年节里脱不开身,过了节就来瞧你,知道你病了,望你保重。另外送了好多东西,一会儿给你拿屋里来。” “好。”偲偲仍旧淡淡的,仿佛还未从病中恢复。 舞依的脸色却突然不好看,沉着脸道:“某个人也派人送东西来了。” 偲偲眸中滑过一道光,顿了顿才问:“送东西?” “指名道姓送给澄离的。”舞依说是瞄了偲偲一眼,又道,“只是送东西就罢了,还说了伤人的话。” “伤人的话?” “他说叫澄离不用等了,可以自由接客,说白了他不要人家了。”舞依叹一声,“那孩子哭得可怜,其实我倒觉得没什么可哭的,她若怕被人非议,我们也可以为她破了处,这有什么好担心的。” “是不甘心吧,这孩子心气儿挺高的。”偲偲随口接这句话,心里竟莫名觉得有些高兴。 正说着,有丫头来说澄离想见偲偲和舞依,两人便让姑娘把鹤鹤抱走,命人请澄离过来。谁知小姑娘进门就哭,跪在偲偲面前道:“求姐姐为我做主。” 舞依和偲偲心照不宣是什么事,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但听澄离抽抽噎噎地哭道:“除了慎郡王,我不想再接任何客人,若是陪着说话喝酒也罢,但万不愿意上床。郡王可以无情无义,我做不到。” 偲偲犹记得澄离生辰那日两人的对话,澄离的态度前后相差太多,若非不是对梁允泽动了真情,敢情这孩子还算计着别的事?难道她以为青楼里的麻雀可以跃上枝头变凤凰? “你的意思,往后卖艺不卖身了?”舞依问。 “是,我再不愿意别人碰我的身子。”澄离的回答很古怪。 偲偲却问:“如果是慎郡王的话?” “那……可以,我以后只接待慎郡王一人,求姐姐成全。”澄离说着俯下身子磕头。 舞依闻言很不满,显然就算是花魁也不可以随意这样做,何况澄离如今的身价只徒有虚名,金梅楼是妓院,又不是善堂。待要发作,却被偲偲拦住。 “你先回去,这件事的确委屈你了,但楼里有楼里的规矩,你也是知道的,我会和其他人商量后再给你答复,你也再好好想想,前途是你自己的,钱挣多挣少也在你自己。”偲偲心平气和地说罢,便打发澄离离开,那孩子又纠缠了几句话见不得果,还是走了。 “都怪你太心慈手软,才叫她这么没规矩,昔日芳雪妈妈虽然人好,可管教起姑娘来从不手软,像澄离刚才说的话,足够打得她几天下不了床。”舞依恨恨,对澄离似乎已有了偏见。 想起自己幼时被妈妈责罚,偲偲竟笑了,也不知妈妈现在在南疆身体可养好,一时又有些思念,舞依那里还在叨叨,她却不往心上去,反而拉了舞依道:“明儿天晴的话,陪我去城隍庙上香吧,有心意不在乎时辰,我不想过年时去人山人海的腾不开身子。” “也好。”舞依答应着,可开口又要数落澄离,被偲偲拦住,“随她去吧,金梅楼不差她挣银子。” 可白日里才说了这话,夜里宾客盈门众姑娘忙不过来的当口,梁允泽又如期而至,偲偲立在楼上看见他时,心内五味杂陈,“去请澄离出来。”轻声地吩咐,可心随即便揪紧。 楼下的人此刻也抬起头来,瞧见立于楼上的偲偲,唇际勾出一抹笑容,不知与身边的人说了什么,径直就往楼上走。 这一边澄离已被叫出来,得知梁允泽到来,她高兴坏了,可是老板娘面色冷漠淡定,让她有些不知所措,站在偲偲的身后不敢向前半步。 那边梁允泽已上楼,却不往她们这里走来,径直朝那个房间去,而那间房,是偲偲与他初遇的所在。 “那间屋子没人用呢。”澄离失口说出,抬眉见偲偲面色青冷,又不知接下去该说什么。 “你去吧,王爷在那里等你。” “嗯?”澄离颇为意外,但立刻欢喜地笑起来,连连朝偲偲道谢,飞也似地就往梁允泽那里去。 偲偲合目深呼吸,转身边走边召来小丫头说:“如果王爷找我,就说我没空。” 丫头们莫名其妙地应着,待偲偲走远,又等了片刻,竟见澄离哭着奔离那间屋子,众人面面相觑,又见梁允泽出来,随意指着一个人道:“找你们老板娘来。” “偲……思符姐姐说了,今儿没空。”小丫头怯怯地回答,不知是不是梁允泽太耀眼,她们竟都不敢直视。 “没空?她忙什么?”梁允泽微怒,想了想道,“季世奇又来了?” 丫头们摇头,一边往后退,好似梁允泽是瘟神一样不敢靠近,不等他再发问,一溜烟地跑开了。 那边舞依被惊动,正往澄离的屋子去,隔着回廊瞧见梁允泽,狠狠地白了一眼,孰料梁允泽却怒了,箭步冲过来拉了舞依道:“叫他出来见我。” 舞依甩开他的手骂道:“王爷回去照照镜子,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模样?你配吗?”言罢丢下梁允泽不管,径自走了。 梁允泽呆在那里,回想遇到思符这些日子以来,若非耽于公务,平日自己做了些什么,竟毫无记忆,仿佛只惦记着思符,似乎要弄清什么,但又偏偏一团乱,根本理不清头绪。 他本以为会沉浸在偲偲一尸两命的悲伤里不可自拔,可眼下他好像走出来,从不关注旁人的他恨不得时时刻刻盯着思符不放,难道说她对自己而言,是可以取代偲偲的人,为什么? “你怎么又来了?”奶声奶气的声音传来,梁允泽一回头,竟见粉团般的鹤鹤站在后面,圆溜溜的大眼睛正紧张地瞪着自己,撅着嘴用力地说,“我不让你欺负我娘。” “我没有欺负你娘,也不会欺负她。”梁允泽心头的火气和怒意都消散了,眼前的小人儿好像有魔力,每每见到她就感觉心在融化,他蹲下来笑容可掬地说,“你叫鹤鹤吧。” “怎么啦?”鹤鹤骄傲地看着梁允泽,伸出胖乎乎的手指,“那你叫什么名字?” “我……”梁允泽笑起来,反问她,“你要知道我的名字做什么?” “等找到我爹爹了,让他教训你。”鹤鹤毫不客气地说出用意,瞪大了眼睛警告梁允泽,“我是有爹爹的,你别欺负我娘,等我长大了见到爹爹,就让他教训你。” “我没有欺负你娘……” 委屈受辱 故人相认 “可是娘每次见到你都会不开心,你真讨厌!”鹤鹤很不客气,还伸手来拍拍梁允泽的肩膀,“快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梁允泽有些心痛,但还是笑着回答:“梁允泽,你记好了,我叫梁允泽。睍莼璩晓” 鹤鹤嫌弃地看着他,问:“我知道了,那你现在能走了吗?” “我是客人啊,怎么好赶我走?”梁允泽笑起来,伸手想摸摸鹤鹤,那孩子却往后退了。 “我不喜欢你,欺负我娘的人我都不喜欢。”鹤鹤哼哼着,撇过头去又偷偷看一眼梁允泽说,“你能不欺负我娘么?我把好吃的都给你。攴” 小丫头说话时眼圈都红了,看的梁允泽好不心疼,可是要上前碰她,鹤鹤就使劲往后退,更叫他挫败不已。 “鹤鹤!”此时偲偲的声音响起,她满脸焦急显然是在找女儿,看到鹤鹤时竟似没意识到边上的梁允泽,只冲着女儿说,“讲过多少次了,夜里不许你出来。” “妈妈!”鹤鹤倒不怕母亲嗔怪,娇滴滴地唤着就扑进娘亲的怀抱,偲偲这才看到梁允泽,不由得尴尬,一时语塞寰。 “把孩子留在这里终究不好。”梁允泽直言不讳,又笑起来说,“你有个好女儿。” 偲偲心痛得厉害,毕竟她一辈子也无法否认梁允泽生父的身份,眼瞧着父女相见不相认,真真觉得自己在造孽。 “谢谢。”挤出这两个字,抱起女儿就要走。 “你要求的事我可是做到了。”梁允泽追上来半步,“我和澄离姑娘说清楚了,来金梅楼我不需要谁接待,只要你做陪就好。” 偲偲沉默不予以回应,抱着女儿继续往前走,可身后的声音又追来,“我不要你做什么,陪我坐坐就好,你和季世奇不也是……” “王爷!”偲偲霍然转身,鹤鹤似乎察觉到母亲的异样,捏起了小拳头紧张地冲着梁允泽,偲偲却把女儿的脸背过去,努力压制复杂的情绪说,“若是上一回在衙门得罪了您,奴家向您赔罪,金梅楼是卑贱之地,实在不合适您如此尊贵的人来,想必曾经的事您不曾忘记,那样沉重的代价,金梅楼上上下下实在担不起第二次。” “你说偲偲吗,当年是我的错,可是我……”梁允泽欲言又止,又问道,“你也认得她?你和她什么关系,你和芳雪又是什么关系?我总觉得你……” “王爷,我和任何人都没关系。”偲偲觉得自己已不能再继续正常对话,稍一欠身,抱着女儿就走。 “我还会来的!”梁允泽脱口而出,那边的背影震了一震,终究没停留。呆呆站了片刻,楼下热闹声越来越响,年前最后一日营业,那些男人都要玩得尽兴才肯罢休,也纷纷有姑娘带着客人回房,梁允泽知道再留下也没有意思。 缓步走到楼梯口,身后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转身便见圆滚滚的鹤鹤摇摇摆摆地跑来,满脸兴奋地站定到自己面前,笑眯眯说:“我给你样东西好吗?” 梁允泽受宠若惊,蹲下身子来欢喜地答应,“好啊,你要给我什么?” “你把手伸出来。”鹤鹤晃了晃自己的小胳膊,又藏在了身后。 “好啊!”梁允泽突然就高兴了,宽大的掌心摊开,鹤鹤的小拳头放上来,只占了手掌一丁点的地方,她笑眯眯地说:“握起来握起来。” 梁允泽竟是百依百顺,笑着握起手同时把鹤鹤的手也包裹在掌心,那小手软软的烫呼呼的,这样接触让他感到说不出的舒服。但很快就感觉到手心里落下什么冰凉的东西,鹤鹤也迅速抽出了手朝后退了两步,得意洋洋地说:“快看看。” 梁允泽毫无防备地摊开手心,竟是一只被拍扁的蟑螂映入眼帘,他一惊颤手扔在了地上,倒非害怕这小虫子,只是和预想的相差太多,才一时失态。 鹤鹤咯咯笑起来,脸上跟朵花儿似的,又哼哼着冲梁允泽挥拳头,“连虫子都怕,胆小鬼。你再欺负娘,我就叫小黑咬你!” “鹤鹤!”那里追出来的偲偲还不知发生什么,见女儿笑得那么开心,更是莫名。 梁允泽竟也笑起来,俯身去捡起地上的死蟑螂就朝鹤鹤身上送过来,小丫头没想到他会这么做,吓得尖叫着逃开,朝偲偲奔过来,“妈妈妈妈”地叫得人心软。 梁允泽扔掉了手里的虫子,拍拍手冲母女俩笑,鹤鹤见他不过来了,才安心地伏到母亲肩头。偲偲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轻轻捏了鹤鹤的屁.股嗔怪:“叫你胡闹,自己也怕了吧。”但却没对梁允泽表示什么,转身带着女儿就走了。 望着母女俩离去,先头不悦的情绪竟消散了,回忆鹤鹤留在自己掌心的温暖,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感到如此安逸,一路回去也不断回味今晚的事,但突然想起偲偲,想起韩云霄说的一尸两命,又顿时心痛得无以复加。 那一日之后,金梅楼正式歇业过节,再开门要等过了元宵,姑娘们或留在楼里,或回家去全凭自由,自然这些被卖出来的孩子,多半有家也回不得。 于是来京第一次过年,也是鹤鹤出生以来最热闹的一次,每天有好多人陪她玩,每天有吃不完的点心零食,偶尔发脾气说想她的小狗小黑,也能被舞依用好吃的逗乐,楼里众姐妹热热闹闹地过了除夕春节,没有梁允泽的打扰,偲偲的心情也好了许多。 转眼已是初五,偲偲和舞依带姑娘们去庙里求财,澄离又告假不去,众人知道她心里不自在也不勉强,倒是偲偲念起让澄离伤心的事,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路上舞依见她心事重重,便道:“她若觉得在楼里不自在,我们不如送她走吧。” “她未必愿意。”偲偲摇头,问舞依,“姐姐有真心爱过一个人吗?” “当初动过少女心,如今只有恨了。”舞依苦涩一笑,摆手道,“不提了,年少不懂事罢了。” 偲偲知道她说的是梁允泽,当初为了送块帕子两人还挨过芳雪的打,那时候笑也好哭也好是那么地纯粹,可那样的岁月,怕是再也回不去了。 很快众人到了寺庙,求神拜佛添香火钱,一样不差地做下来,心渐渐平静,但求新的一年顺风顺水。鹤鹤玩得很高兴,庙里的师傅们看到她就眯眼笑,拿佛珠赠她,对偲偲说这孩子极有慧根,是大富大贵之命。 “不过说好听的哄我罢。”快离开时,偲偲对众人谦虚一句,并没提当初鹤鹤神奇的出生经历,可心情愉快地带着众人准备离开时,外头忽然呼啦啦进来一群人,本来衣着鲜亮的偲偲一行就够引人注目,此刻来的妇人们更是华丽富贵,冷眼瞧着主子模样的也就三四人,却有丫头老妈子前呼后拥围了二三十人。 京城里极容易遇见皇亲贵戚,平头百姓们都自觉地让开道路让她们过,偲偲一众自也不例外,可她无心去看来者是谁,来的人却偏偏将她认出来。 偲偲一心护着女儿,直到周遭变得异常宁静,才察觉到不对,抬头时已见韩端柔站到了面前,她的笑一如当年凌虐,让人心颤。 “奴家见过郡主。”偲偲先行礼,下意识的把女儿朝身后推,她不允许任何人吓着孩子。 “堂姐,怎么了?”后面又跟来一个妙龄女子,若非那眼眉似曾相识,偲偲几乎要认不出已出落得如此亭亭玉立的韩云音。 “你知道她是谁?”端柔指一指偲偲,冷笑着问妹妹。 韩云音细细看了偲偲两眼,摇头道:“不认得。”又说,“吉时快到了,长辈们在等了。” 偲偲稍稍抬眼看,不远处是端敏长公主,还有那次来金梅楼大闹的季夫人,不看尚好,这一看那季夫人认出自己,竟怒目圆睁,几步冲过来骂道:“你这贱人也配来这佛家清净地?” 偲偲本有几分尊敬,如是反挺直脊梁昂起了头,端着客气地语气道:“佛祖面前众生平等,奴家自然能来,可夫人若觉得奴家碍眼,奴家此刻便离去,还请夫人记着此处是佛家清净地,莫犯嗔戒。” “贱人!”季夫人很激动,端柔忙煽风点火般告诉云音,“妹妹你是不知道,这个是金梅楼新来的老板娘,把我那老公公哄得什么似的,恨不得对她掏心掏肺。”又低声道,“近来梁允泽听说也没少去,多半也为了这个贱人,真真人尽可夫。” 云音本不在意,可涉及梁允泽,心里便紧了。 边上听见的人开始窃窃私语,如是季夫人的脸色更难看,端敏长公主倒懒得过来,只唤一句:“吉时快到了,你们说什么呢?” “娘啊,这就是那个勾.引我公公和你女婿的小贱人。”端柔越发来劲,不管不顾地跑去把母亲拉过来,边上的老百姓退得更开,偲偲站在原地显得更突兀。 “跪下,见到长公主和本郡主不行礼吗?”端柔厉声呵斥,又拉过婆婆到身边,“今儿老爷和晋烨都不在,咱们还不能出口恶气?” 季夫人脸色青一阵红一阵,显然还端着什么放不开,端柔媚眼一番,示意边上的老妈子动手,那粗壮的女人上来就冲偲偲膝后踹了一脚,偲偲猝不及防跌了下去,待要爬起来却被那女人死死按住。 “小贱人,还瞪我?”端柔怒极,挥手一巴掌打在偲偲脸上,厉声道,“以下犯上是死罪,你可知道我母亲是皇上的亲妹妹。” “奴家不曾冒犯长公主,何来的罪过?”偲偲亦怒,此刻逆来顺受也是错,不如争一争,“青天白日,端柔郡主非要羞辱奴家,玷污这佛家清净地吗?” “羞辱的就是你,怎么了?你们金梅楼的女人,就都该死!”韩端柔大怒,扬手又要打,却被人大力从身后拉住。 “哥哥!”只听云音这样唤,偲偲闻声一震,顺着瞧过去,乍见韩云霄温和的面容,竟瞬间化去了心中所有戾气,但没想到和云霄再遇,竟是在这般情境下。 “娘……”亦是此时,一声尖锐的啼哭传来,偲偲心头一惊,她本以为舞依会把女儿带得远一些,转身瞧过去,人群里舞依正抱着鹤鹤扑腾,那孩子拼了命地挣扎,舞依显然怕用力弄伤她而不敢下狠劲,如此竟让鹤鹤挣脱开,小人儿那么娇小,一下就从人群下头钻了出来。 “别过来!”偲偲本能地喊一句,可是鹤鹤还是哭着扑向了母亲,立刻又瞪大了眼睛狠狠地瞪着端柔一干人,但并没说什么,转身紧紧抱住了母亲的脖子。 “长公主、季夫人,吉时就快到了,您看是不是先进寺礼佛?”韩云霄已经放开了端柔的手,彬彬有礼地对端敏和季夫人道,“这么多百姓看着,闹下去也没有意思。” 季夫人显然很尴尬,只是点一点头不说话,转身让端敏先行,自己跟着就走了。 “哥哥怎么来了?”韩云音一边问,一边把端柔拉在身边,端柔似乎很不服气,冲云霄道,“难不成你也被这女人迷惑了?” “本是奉母亲之命过来,不晓得会有这一出,何况我从没见过……”韩云霄不以为意,兴平气和地回答,又低头去看偲偲,后半句话突然就说不出口了,怔了一怔才对韩端柔道说,“已经这样还不解气吗?非要闹得满城风雨才好?郡马爷和季大人脸上,该挂不住了。” “罢了,晦气死了。”韩端柔哼哼着,纵然不服气,也无话可说,扭身拉着云音走,云霄朝妹妹使眼色,云音很识趣地点头答应了,只是进寺时端柔还是咬牙切齿地对堂妹道,“那个狐媚子你也看到了,真真生得妖精一样好看,你姐夫和我老公公魂儿都丢在金梅楼了,你可小心了,别叫梁允泽重蹈覆辙。” 韩云音回头看一眼,那女人正慢慢站起来,她显得很沉静,反是哥哥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云音没有接堂姐的话,只在心里想:便是仙女下凡又如何,有一个偲偲梗在他心里,我不怕别的女人和我抢。 可这个念头又何其悲凉,她自问一句:得到他的人得不到他的心,你也甘愿? 答案是肯定的,这条路走到眼下,她和当初的韩端柔一样早已无路可退,毕竟知道皇帝和太妃属意她为慎郡王府女主人的,又何止他们兄妹。 这一边,偲偲抱着女儿,大概是想着要保护母亲又或者再思考别的什么,小丫头眼神滞滞的,又兴许是专注。 “多谢大人相助。”再遇韩云霄,偲偲心内无限感慨,当初深陷韩端柔的魔爪,只有这个男人敢直面和那个疯女人起冲突,她永远不会忘记那一晚,若非韩云霄从天而降,她的眼睛一定难逃凌虐。 “你……”韩云霄的眼神已与方才大不相同,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偲偲,实则又恍恍惚惚以为自己在做梦。 “大人,奴家失礼了。”偲偲心虚得很,被韩云霄这样盯着,是她回京城以来第一次感到不安,匆忙地抱着女儿朝男人欠身施礼,便逃也似地转身要离开。 韩云霄却如本能般追了上去,“你叫什么名字?” 此时看热闹的人群早已散开,下一回戒严就该是长公主一众出庙的时候,人声熙攘,偲偲笃定装作听不见,而远远已瞧见舞依等人,又犹豫要不要接近,她怕韩云霄认得舞依,怕她知道自己在金梅楼,和韩云霄对视的感觉与梁允泽完全不同,只是一眼,她就觉得自己的伪装瞬间荡然无存。 “傻子,即便此刻不知道,他不会回去问吗?那个韩端柔巴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她丈夫和老公公在妓院里有相好。”偲偲突然冷笑,“相好?呸!” 于是大方地走向舞依,把孩子抱给她们,甚至回身朝韩云霄的方向颔首致意,她想通了,该来的总要来的,被韩云霄认出自己是谁,不是坏事。 “金梅楼?”意料之中的事,韩云霄在看见舞依时,不问便知刚才的闹剧起因是什么,他去过金梅楼一两次,认得这个赫赫有名的花魁,而韩端柔为了女人闹也不是一次两次,但方才瞧见这个女子时,完全没往青楼妓院想,等仔细看她听她说话,再看到舞依,他竟然安心了。 回去的路上,麻溜的小厮已打探来消息,笑哈哈地与他说:“金梅楼秋初时换的老板娘,因为年轻貌美气度不凡,京城里轰动好一会儿呢。” “是吗?我却不知。”韩云霄好生后悔。 “公子爷日夜忙碌,不知道也是正常的。”小厮恭维一句,又道,“但这老板娘从不接客,再多的银子也不能见到她一面,不过有几个人比较例外。” “谁?”韩云霄竟心头一紧。 “户部尚书季世奇季大人和他的公子,再有就是慎郡王了。” 听见先头两个人,韩云霄尚可,可一听“慎郡王”三个字,心里竟咯噔一下似断了什么,难得露出怒容的他竟极严肃地问下人:“慎郡王去做什么?” 小厮被唬了一跳,战战兢兢地回答:“这奴才就不知道了,不过听说慎郡王和季大人父子不同,季大人父子是老板娘的座上宾,但慎郡王和她好似死敌似的,几次明着暗着闹得不愉快,外头人说是因为慎郡王对这女子有意思,可这女子心里只有季尚书一人。” “什么叫季尚书一人?”韩云霄又有些糊涂了。 “郡马爷虽然见过老板娘,可金梅楼为了咱那位郡主佛爷,早已宣布从此不再接待郡马爷这位客人,但季大人却时常去,甚至还带着母女俩到京郊游玩过,外头人都猜这孩子会不会是季大人的老来子。”那小厮说乐呵了,嘴上益发没了分寸,戏谑一般道,“而慎郡王也有些古怪,也是被金梅楼言明不接待的客人,却偏偏一次又一次闯过去,前些日子选了花魁,可听说花了千百两银子的,连姑娘手指头都没碰一下,你猜怎么着?是这位老板娘吃醋嫉妒了,硬生生不叫那姑娘接客。奴才瞧着,这老板娘心里还惦记郡王呢,婊.子就是婊.子。” “混账!”韩云霄听这小厮越发说得放肆,竟勃然大怒,一巴掌把那孩子打在地上怒骂道,“再叫爷我听见你这样说她,小心你的命。” 那小厮被吓坏了,连求饶认错都不记得了,只呆呆地捂着脸趴在地上,直到韩云霄又问他:“说了半日,那老板娘叫什么名字?” 小厮还愣着,被主子踹了一脚才回过神,忙道:“回公子爷的话,老板娘叫思符,思念的思,符号的符,姓氏倒没打听到,似乎也是没有的。” “思符?思符?”韩云霄心里跟闪过一道光似的,郁结了多年的心情豁然开朗,毫无由来的自信和笃定,让他几乎欢喜雀跃起来,对那小厮也好声好气,乐呵呵地说,“赶紧起来回家去账房领赏,爷赏你十两银子。顺便告诉管家我今晚不回家吃饭,让老爷夫人不必等我” 挨了打的小厮更加迷糊了,可十两银子的刺激还是让他晓得眼下不该迷糊,回头公子爷突然又不高兴了,到手的赏银可就飞走了,忙打哈哈磕头谢恩,一溜烟地跑了。 “去金梅楼。”韩云霄不记得自己多久没去过那里了,可从今往后,他要保护那里所有人。 偲偲,你一定是偲偲,你没死,太好了太好了,老天爷谢谢你,谢谢你让她们母女活下来,谢谢你。 一边飞奔往金梅楼,韩云霄的心都要飞出来,他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感激过上苍,他也无心去追究偲偲曾经受过的痛苦,既然活下来,活得这样鲜活,他将来的也是毕生的使命,就是保护她,给她们母女温暖。 梁允泽?可就在走到金梅楼门前的一刻,脑袋里跑出这个男人,也明白他已先于自己和偲偲打过交道,那他认出来了吗?他能认出这个美得惊人的女子是他心头的那一个吗?他……能认出那粉雕玉琢的小家伙就是他的骨肉吗? 此时,金梅楼的门突然开了,似是一个中年女人要出门办事,瞧见他站在门前发愣,因韩云霄几乎不在欢场出现,不被认得也不奇怪,只是那女人见其一身装扮知道非富即贵,客气地笑着说:“这位爷真是对不住,咱们楼里要过了元宵才营生,您瞧着是不是去别家坐坐?” 韩云霄从纠葛的思绪里回过神,同样彬彬有礼地说:“麻烦通报一声,告诉思符姑娘,韩云霄求见。” 韩云霄?那女子一怔,虽没见过这位大公子,可名号总是听过的,虽然早得了令除季世奇父子,偲偲一概不见外人,她固然能直接回绝,但她本不管门里进出的事,普通人也罢了,万一得罪了大官人可担不起这责任,忙说:“韩大人请稍等,奴家这就去通告。” 这一边,偲偲才洗漱换了衣服,女儿一路回来都不肯放开自己,不哭不闹也什么都不问,跟她说话也只点头,乖巧得叫人心痛,偲偲晓得孩子需要时间去消化她今日所见的事,可她也必定要告诉女儿,自己被羞辱不是软弱,而是为了更强大。 但静下心来,还是会难受,毕竟这些话不该对一个女孩子讲,难道女儿就不能和普通孩子一样无忧无虑地长大?她不要一个心智早熟的聪明女儿,她只想鹤鹤快乐、健康。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偲偲本以为舞依来找自己闲话,她却轻声地说:“刚才救了你的韩公子来了。” 偲偲竟一点也不惊讶,只淡然一笑,“请他进来。” 一个急着来相见,一个知道他定会来,韩云霄和偲偲之间的默契,隔了那么多年不曾减淡半分,见面时韩云霄便问她:“你知道我会来,是不是?” 偲偲笑而不语。 韩云霄又问她:“偲偲,你是偲偲?没有死,偲偲,你没有死?” 没有任何寒暄,没有任何客套,两个人的对话直奔主题,数年不见,纵然一个容貌改变,一个性情不同从前,可面对面坐着,还仿佛当年的中秋,月下池塘边,韩云霄一袭白衣笑吟吟地出现,给他金梅楼的云腿月饼,简单、干净,彼此尊重。 偲偲以为自己会哭,可心里那么高兴,又为什么要哭,她只是微微红了眼圈,笑着说:“除了妈妈来南疆寻我叫过我‘偲偲’,我好些时候没听人这样叫我,楼里的姐妹们偶尔也会提到我,可一声声里,只有悲伤和仇恨。听大公子这样叫我,真是感慨万千。” “你受苦了。”韩云霄的心变得有血有肉起来,变得温暖起来,他突然觉得世界开始五彩缤纷,就连此刻眼里的偲偲,也比刚才在寺庙外见到来得妍丽动人。 “刚才就知道,你认出我了。”偲偲都不想去解释自己伪装的原因,好像面对韩云霄,这一切都是多余的。 “那个孩子是你的女儿?”韩云霄又问,他也不去赘述自己为何会一眼认出偲偲,甚至毫不犹豫地认定这一切,都没想过如果不是偲偲,或者是偲偲又被否认会如何,眼下的情景和他脑内想的完全契合。 可这一问,偲偲却犹豫了,压抑了心里的痛楚,淡淡一笑说:“是我的女儿,但和我与妈妈的关系一样,是我抱养来的孩子。” 韩云霄怔了怔,可立刻摇了摇头:“不是,你何苦骗我?” “大公子?” “当初你死后,我去找过那个大夫,他告诉我你有了身孕。”韩云霄苦涩地笑起来,垂首不再看偲偲,似失落地神情从脸上弥散开,“如今看到你,我才觉得一切顺理成章,我一直想不明白你为何会得重病,因为我们约定好的,你若生病我会带你去看病,可是……” “对不起,当时我别无选择。” “你不信我吗?”韩云霄终于问了。 “不是不信。”偲偲抿唇忍住心中酸涩,平静了几分才继续道,“你要我如何对你说,我有了别人的孩子,如何开口求你帮我?” 韩云霄突然握住了偲偲的手,一如方才直白,“所以你明白我的心意是不是?” “是、不是……”偲偲心头有什么在动摇。 “那么当初你不信我,如今能不能信了,让我来保护你一辈子,你需要被男人保护,我不会让任何人再欺负你。”韩云霄握着偲偲的手,大抵是触摸到了*,感觉到了温暖,又一次真正意识到自己不是做梦。 “大公子?”偲偲却恳求一般唤他,自己的手终于被松开。 “都过去了。”韩云霄平静。 “是,都过去了。” “你和梁允泽见过了?” 偲偲一惊。 “梁允泽认出你了吗?认出他的孩子了吗?” 偲偲发怔,好半天才回过神来问:“你知道?你都知道?那他也?” 韩云霄这才察觉自己的失语,他到底没把持住心性,说了不该说的。可事到如今,也只有继续坦诚相待了。 “那一日我心情极差,忍不住就告诉他你有孩子的事,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潜意识里已经断定孩子是他的,或者我只是想告诉他,但是看他的反应,十有八.九没错了。”韩云霄的记忆有些模糊了,那日和梁允泽说这些话怎么都太冲动。 “他知道?”偲偲的心纠成一团,痛得无以复加。 韩云霄点头,慢慢又抬起目光疼惜地看着偲偲:“我只想知道,你是被强迫的吗?是被……” “大公子!”偲偲低呼,突然撕裂心头半愈不愈的伤口,痛得她几乎昏厥,她不想提那些事,那些事会击溃她所有的坚强和理智。 “被强迫的?”韩云霄却不理智了,甚至腾身站了起来。 “不是!”偲偲冲口而出,但说罢这两个字就顿住了,她呆了,韩云霄也呆了,两人目光涣散地“对视”很久很久,男人才先坐下来,又只淡淡地说了一句,“都过去了。” “孩子是无辜的,彼时她是我世上唯一骨血相连的亲人,我不能舍弃她。”偲偲哽咽,“和梁允泽的事,我不想再提起,但鹤鹤确确实实地存在着,我不会去纠结她怎么来到人世,我只知道没有她我不会提前脱离韩端柔的魔爪,甚至也许都没法儿活着走出公主府,没有她这五年我不会熬过来,也不知道哪一天才能体会妈妈对我的珍爱。” “你不用解释的。”韩云霄听不下去,不是容不得鹤鹤,不是厌恶梁允泽和偲偲之间的纠葛,只是太心疼,更暗恨自己为什么这样唐突地揭她的伤疤。 “谢谢。”偲偲也平静了,“梁允泽没有认出我,他看我的眼神和你不一样,至于鹤鹤他纵然知道我曾经怀孕,也不敢想吧。我不想让他知道我是谁,更不想他把女儿从我身边带走。” “那年他为了你,险些杀掉韩端柔。” “这和我没关系。” “好。” 二人静默。 “还在年节里,还是早些回去吧。”偲偲打破静寂,笑道,“来日方长,我们有的是时候再聚,今天的事太谢谢了,你若不出现,我想韩端柔不会轻易罢休,我和她也真是孽缘。” “今后你有什么打算?继续在金梅楼待下去?”韩云霄说话时,心底却犹豫一件很重要的事。 “暂时没什么打算,如果没有纷扰,在这里待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 “那孩子呢?”韩云霄问,但立刻又察觉到自己的失语,索性不等回答,起身要告辞来掩饰自己的尴尬和对梁允泽的嫉妒。 偲偲却从容地很:“我会好好保护她。” 韩云霄不语,但在偲偲送他到门前时轻声说:“若有一日你需要,我随时会到你身边来保护你,但就算眼下不能时刻在你身边,我也会保护你,偲偲,可以吗?” “当然可以,大……” “叫我云霄吧,你不再是那个奴婢了。” “云霄。”偲偲莞尔,欠身谢过,“我会记得你的话,知道有你在保护我,安心多了。” 韩云霄释然,多少年没有这样快活了,他韩云霄等得起,能把“死去”的人等着活过来,还有什么不能等?可大抵是他太快活了,竟一时忘记若有另一个人也把“死去”的人等到活过来,一切绝不会像现在这样平静。 “你需要被男人保护。”那一晚,韩云霄的话一直回荡在偲偲耳畔,好似着了魔,人的强大会在逆境中被无限挖掘,可一旦有值得信任并能依赖的人出现,难保不会去依附去依靠,甚至一点点砍掉自己强大的羽翼,甘愿躲在他人的翅膀之下。这是人的天性?还是惰性? 偲偲不知道那么深奥的东西,可是她心动了,因为今天被韩端柔的刁难,她明白一时一刻无法撇亲和那些人的关系,甚至因为各种缘故变得越来越复杂,万一某一天各种误会叠加爆发,金梅楼会不会再次遭殃?更重要的是,她绝不希望女儿再次受到惊吓,绝对不可以。 “我该利用他吗?可我有什么资格理所当然地接受他的好?”偲偲很烦恼,纠结地睡不着,更想或许坦白地告诉韩云霄,纵然他愿意等一辈子,自己也不会去他的身边,这样好吗? “妈妈……”边上熟睡的女儿大概感觉到了母亲的动静,迷迷糊糊地喊出了声,偲偲正要去哄她,小丫头突然半梦半醒地大哭,“不许欺负我娘,不要欺负我娘。” “鹤鹤鹤鹤!”把女儿唤醒,偲偲好一阵哄才让鹤鹤平静下来,小人儿缩在母亲怀里,抽抽嗒嗒地打着泪嗝说,“不喜欢京城了,妈妈,鹤鹤不喜欢京城了,我们回去,回去姥姥等我们。” “真的要回去吗?”偲偲问。 如今她上京寻父的心愿已了,知道他安好,也决定不相认,那再呆下去的确没有意义,或许为了女儿,是该走了。 “我不要爹爹了,只要妈妈,我不要他们欺负你,京城的人真讨厌。”鹤鹤哼哼着,爬起来很严肃地对母亲说,“回南疆去,霍叔叔在,没人欺负娘。” 偲偲愣住,她怎么忘记了,那一边还有霍蛮,只怕会和韩云霄一样,她辜负一个人,却也要让一个人等很久。 “我不要爹爹了。”鹤鹤重复着这句话,嗯嗯呀呀地缠着母亲要回去。 偲偲当然不能即刻就答应,可毕竟还是动摇了,她还留恋什么? 老父的安危?他有妻儿照顾不会有事,更何况不曾相认,至少自己不会被惦记。 金梅楼的将来?舞依早已独当一面,妈妈也或许会再回来,没有她的金梅楼照旧可以生存。 韩云霄?更不可能。 这个京城还有什么值得她留着不走? 努力地去回避那个答案,死命地不叫自己想起来,可是那个人就会浮现眼前,他的面容他的声音,他说过的每句话…… “好!”心绪纷乱之下,偲偲竟冲口而出答应女儿,“过了元宵节,我们就回南疆,回去找姥姥。” 东宫易主 亲爹受连 是夜,韩云霄辗转难眠,心静下来后,总觉得白天的事那样的不可思议,他只是凭一眼就认定那女子是偲偲,纵然样貌有如此大的改变,纵然完全不对版的形象姿态,他怎么就能如此笃信?这么多年低调隐忍、韬光养晦,把自己周遭的光芒一敛再敛,可所有冲动之下做的事说的话,都是为了偲偲。睍莼璩晓幸而上天垂怜,没有让他的冲动变成愚蠢的鲁莽。 “她活着,她没有死!”韩云霄整晚呢喃最多的就是这句话,他翻过身闭上眼,强迫自己入眠,可眼前却浮现从前与偲偲的一切,看到出浴的她,看到被欺侮的她,看到在厨房里能干的她,看到在池塘边暗自神伤的她,看到奄奄一息……的她。 腾身坐起来,真真是难以入眠,和偲偲有关的回忆短暂而零星,且都在公主府,可这个人却早已刻入自己的心骨,多少男人会爱上一个样貌丑陋的女人?他是一个。 “梁允泽!”另一个人的名字闯入脑海,韩云霄唇角微微抽搐。他猜想偲偲当初不是被迫,他猜想偲偲心里多少还有那个人,而他更知道梁允泽也未曾从心头将这个丑姑娘放下,若有一日他们互表衷肠,会不会自此情投意合? 云霄使劲地摇摇头,这不该是他想的,他该想的,是如何让偲偲正视自己对她的感情,也许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可以让她最终选择自己,不不不,选择自己不该是因为痛,该是应为心意攴。 他越想越激动,心情也渐渐好起来,可突然抬头瞧见桌子上一堆东西,脑袋又是一紧,他太得意忘形了,还有顶重要的事等他做,而将来兴许就要站在梁允泽的对立面,若有一日这个男人足够威胁到自己背后的势力,他必然与之势不两立。 “会吗?” 一晚上韩云霄不断地问自己各种问题,待疲倦欲睡,天已大亮蹇。 最先知道偲偲要离开京城的,是季世奇,收到消息后便放下年节里缠身的事务,匆匆忙忙地找来了,不知情者只当季世奇心系偲偲放不下,姑娘们引为美谈,外头的人却不那么想。季夫人被气得病了,偏生儿媳妇又在旁煽风点火,当日季世奇回家,夫妻俩便大吵一架。可当季夫人向儿子哭诉,季晋烨却只说母亲想太多,他笃定父亲与思符姑娘没有非分之情,季夫人气结,韩端柔又因此与之大闹,府里上下真真鸡飞狗跳不得安生。 而这一边,偲偲因知自己没什么可带走的,故也不着手开始准备,本打算晚些天告诉众姐妹自己要走的事,却因女儿过于兴奋,到处嚷嚷着“我要回家了,姥姥在家等我”,弄得所有人都知道了。 舞依等人自然意外,可与偲偲长谈后,即便还不太明白真正缘故,也支持赞同她的决定,毕竟金梅楼每一个人都忘不掉当初偲偲的痛,而如今眼瞧着思符又被动地和那些人沾染上了关系,如此还是走为上策。 最后一个察觉到这件事的,该是初八那日贸贸然闯来金梅楼的梁允泽,年前年后被宫内过年的事缠身,梁允泽好容易挤出一晚上的时间,天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想来这个地方,不是尽遭白眼就是出言羞辱,他这个自小被众星捧月长大的人,连皇帝都舍不得多嗔怪的郡王爷,竟愿意特特跑来低眉顺眼地被人欺负。 “我犯贱吗?”有时候梁允泽也觉得自己很奇怪。 这会子闯进来,自然又遭了些白眼,虽然不与他明说,可老板娘这会子正洗澡呢,是怎么都不能相见的,少不得有得揶揄郡王爷几句,叫他干等着。自然也不是人人都有胆子这样对待一个王爷,除了舞依外,其他人纵然讨厌梁允泽,也不敢逾矩。 干坐在大堂里,连个倒茶的人也没有,抬眼瞧见澄离倚在栏上偷眼望着自己,目光一对视,那边就露出凄怨的神情,旋即就扭身走了。梁允泽倒不以为意,只是淡淡地笑,没勾起任何情绪。 “喝茶!”奶声奶气地一句话传来,转身便看到还不够桌子高的小丫头正垫着脚奋力把一碗茶放到桌上,因为够不着只能放在最边上,还洒了一些出来,梁允泽立刻就问,“烫着没?”他没想到鹤鹤会来给自己送茶,但多半知道大概哪个姑娘疏忽了,又没看好这孩子。 “还有糖,梁允泽给你吃糖。”鹤鹤直呼其名,从斜跨在小肚皮上的兜兜里掏出纸包的糖块,也放在了桌上,随后双手背在身后,人小鬼大像模像样地说,“请用茶,请吃点心。” 梁允泽笑眯眯的,忽而一个激灵闪过竟惭愧起来,想这大年节里来登门,竟连小孩子的压岁钱都没准备,虽然兜里有银子,可唐突地给出去也不像样,寻思着摸到腰际一块玉佩,还是除夕夜里皇帝当着众臣和后宫赏给自己的,想着就掏出来送到鹤鹤面前说,“你给我吃糖,这个给你。” 鹤鹤也不是没见过好东西的孩子,打眼瞧了瞧,倒是块漂亮的石头,可是自小娘就说过不可以随便拿别人的东西,更何况是这个老爱让娘不高兴的坏蛋的东西就更不能拿了。 “我家有,我不要。”鹤鹤觉得,石头还不如点心糖果来得诱人呢。 梁允泽有些尴尬,但又喜欢这孩子有这样的好家教,收了玉佩看看桌上的糖果和茶,心里莫名觉得高兴,伸手就去拿了糖块剥开糖纸,一边说:“我小时候也爱吃糖呢。”一边就送到嘴里。起先还是甜滋滋的味道,正眉开眼笑地想对鹤鹤说话,突然辣味在口中扩散,浓郁的姜味直冲鼻喉,辣得他头顶直冒汗。 鹤鹤伏在桌沿上,天真无邪人畜无害地问他:“好吃吗好吃吗?这是咱们自己做的糖。” 梁允泽猜想这该是姜糖,女人家多吃姜糖对身体好,青楼里的姑娘多有做姜糖的手艺,但这一块糖显然是做坏掉了,姜和糖的比例完全不对头,除了外头一层骗人的甜味,里头甚至要怀疑是不是还添了什么辣椒,不然姜何以这么辣? “好吃吗好吃吗?”小丫头奶声奶气,可爱得腻死人。 “好……吃。”梁允泽努力不让自己辣得流泪,哭笑不得地应答着,对这孩子他真是没脾气,好像他母亲一样,没来由地就喜欢她,虽然鹤鹤不见得喜欢自己。 可是心里突然重重跳动了一下,口腔里几乎让他落泪的辣味勾起了封存的回忆,曾几何时,那个丑丫头,也这样善意温和地看着自己,让自己吃下巨辣无比的东西,而当时已完全无法控制眼泪。 “梁允泽喝茶!”鹤鹤把茶杯推给梁允泽,满怀期待地看着他,其实鹤鹤很懂尊敬长辈的道理,平时姑娘们带她出去买好吃的,都冲人家摊主婆婆爷爷地叫得甜,偏生对梁允泽直呼其名,可见是区别对待了。 梁允泽也辣得想喝水,不及多想就接过来往嘴边送,急吼吼一口灌下去,那茶咸得发苦他几乎要喷出来,却见偲偲急急走了过来,便硬生生把茶水咽下去了。 顺道把那糖块送进了肚子,于是肠子和胃火辣辣地烧着,额头上的细汗已无法遏制地蒙了一层,他虎着脸冲鹤鹤瞪了瞪,小丫头却咯咯直笑,见母亲来了就一头扑了过去。 偲偲完全不知道这里头的事,只是抱起女儿要走,梁允泽却道:“你可要好好教导这小丫头,若是你小时候拿咸得发苦的茶水招待客人,你的娘亲可会揍你?盐那么珍贵,岂能闹着玩?” “哼!”鹤鹤听梁允泽撺掇母亲揍自己,狠狠地瞪了他一下,就伏在母亲肩头嗯嗯呀呀装乖巧。 偲偲回头见梁允泽脸色异样,又听他这样说,便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可不管怎样都是要先护着女儿,只冷冷地说:“奴家自会教好她,只是我娘早死了,我闹翻天也不会有人揍我。” 后半句自然是气话,她所说死了的,也是生母芳符,至于挨揍的事,偲偲可是在芳雪棍棒下长大的,自己有多皮不是不记得了,故也不奢求女儿有多乖巧,眼下她捉弄梁允泽帮自己出气,又有什么不可以。 “我都来了,你也不陪着说几句话?”梁允泽倒霸道起来,说完不请自来地往楼上去,一边吩咐偲偲,“好酒好菜,本王饿了。” 已有姑娘过来看出了什么事,偲偲不便再多说,把女儿交给她们带走,顺便吩咐给梁允泽备酒菜,那边小丫头来收拾桌上的茶杯,偲偲过来拿起茶杯浅浅尝一尝,旋即就吐了出来,心里头一阵发笑:“鬼精鬼精的小丫头,他可是你亲爹啊。” 可想这句话心里又不免黯然,呆呆站了片刻,见酒菜准备好正往上送,她亲自接过手,来到那间屋子。 进门时梁允泽正背手站在窗前吹风,正月里冰天雪地的,这风刺骨得厉害,偲偲很自然地说一句:“小心受了风寒,才刚见你出了汗。” 梁允泽闻言竟浑身一震,这种关心显然让他有些不适应,待关上窗转身走来,偲偲已布好了碗碟酒杯,“王爷请慢用。” “你要走?”梁允泽坐下来,不见她有留陪的意思,便出口挽留,“不说话也行,就坐一坐可好?” 偲偲记得当初自己砸开他的脑袋后,他时常来刁难自己时,也说这样的话,心下一记苦笑,坐下道:“不止此刻要走,今日许是王爷最后一次见奴家,既然王爷不嫌弃奴家碍眼,奴家恭敬不如从命,陪王爷坐一坐,也算相识一场。” 梁允泽因嘴里又咸又辣正急着喝茶,听见这句突然就怔住了,放下茶杯静默许久,才伸手倒两杯酒,淡淡一笑:“幸好还能见一次。” 这让偲偲有些意外,她以为他会……呵,偲偲啊,难道你在幻想他留住你不让你离京?那他留的是偲偲,还是思符? “刚才的茶水,小孩子家家的胡闹不懂事,王爷别往心里去。”偲偲虽不愿他们父女相认,可也不希望彼此在不知情的状况下就互相讨厌。 “谁会和孩子计较,这小孩很招人疼,你记不记得见过我母亲?之后在街上还遇到过一回,老人家很喜欢这个孩子,这么些年没见她如此把一个孩子放在心上。”梁允泽说着说着,竟扯远了。 偲偲却不介意,霍王妃和她无怨无仇,据说当年还想来为儿子补偿金梅楼,不管怎样是个好人,自己和韩端柔那些事,与老人家并没有关系。再说祖孙俩见面时那样亲热,到底是骨肉血亲的羁绊。不过此刻能心平气和地与梁允泽说说话,大概是因为决定了要离开,笃定一辈子不再见,最后一次就尽量友好些吧。 梁允泽继续道:“离开也好,虽然我并不讨厌金梅楼,也没有看不起的意思,可这里实在不是适合孩子成长的环境。”他停一停,又笑,“当然也不见得真的不好,这里的姑娘很善良,也会成长得很好。” 听梁允泽这样自相矛盾的话,偲偲知道他又想起了自己,有时候她也很困惑,梁允泽对当初的自己真的如此深情,那又为何怒骂自己不自爱,又为何对自己弃而不顾? “既然是最后一次相见,能听我说说故事吗?”梁允泽又开口,但此刻已然三杯酒下肚。 偲偲也喝酒,轻声应:“王爷请说。” 于是两人慢慢喝着酒,梁允泽絮絮叨叨地讲当初那些事,这大概是这些年来他第一次翻出来与人说,意外的是,并没有自己想象得那样痛彻心扉。 这一切对偲偲而言再熟悉不过,起先尚能平静,可当听到梁允泽怪自己不爱惜身体不懂得和韩端柔周.旋才染病暴毙,突然大怒起来,他怎么不说自己没担当不负责,破了人家姑娘的身就一走了之还语带威胁? “别说了!”偲偲霍然站起来,怒视着梁允泽,“你怎么不怪你自己?梁允泽你听着,我们偲偲姑娘不是被你破了身,是她赏脸把你玩了一晚上!” “你?”梁允泽呆住,他还有后半茬话没说呢,另外思符说的话,怎么和当初那个丫头说得那么像? “吃完就滚!”偲偲完全失态了,撂下话转身就走,到了门前还记得说,“年节里酒钱三倍付,不能赊账!” 梁允泽呆呆地看着偲偲含怒扬长而去,屋子里顿时静下来,刚才的事发生的太快,自己到底哪儿招惹她了?还没来得及跟她说,她很像很像偲偲,他……算了。 这一日,梁允泽还真酒足饭饱了才走,偲偲站在楼上看着他离去,眼里似恨毒了一眼般,但实则掺杂了更多的情绪,她怪自己没按捺住情绪,其实她很好奇梁允泽后面要说的话,可惜听不到了。 “妈妈。”鹤鹤不知几时跑来的,扯一扯母亲的裙角,娇滴滴地说,“因为他总欺负你,所以我才给他吃坏肚子的,我没有浪费盐,娘不要打我屁.股。” 偲偲哭笑不得,蹲下来点点小丫头的胖脸蛋说,“哪个讲要怪你了,你以为娘会听那个家伙的话?不过鹤鹤还小,等你长大了再来保护娘,好不好?” “嗯!”小人儿知道自己被赦免了,喜滋滋地蹭着要抱抱,又说,“等咱们走了,他找不到我们就不能欺负娘了,还有霍叔叔。” 偲偲心底则一叹,不知会不会再见霍蛮,见了又该如何面对?当初自己笃定不回南疆不再见他,才走得毅然决然,可如今却又急着要走,说到底是逃避,这样四处躲藏,几时才能落地生根? 那之后的日子,季世奇来过两回,显然是舍不得思符母女俩离开,但本意尊重她们的决定,也不多做挽留。至于送来的各种东西,真真足够鹤鹤攒着将来当嫁妆了,偲偲平素不太接受别人的馈赠,可因心底那些事,但凡季世奇送的,她都小心收好了。 韩云霄和梁允泽都没再来过,后者懒得去想他,但偲偲总惦记着要不要和云霄告别,可派人去打听了几回,都说韩云霄似乎已经不在京城,又说是太忙碌找不到,总之莫说见面就是连口信都传不到,这一来二去的,日子就到了元宵,偲偲也就不再坚持了。 且说元宵佳节,宫里必然大摆筵席,皇亲国戚、高官权臣都在受邀名列中,而这一次韩府更是举家出动,素昔懒怠参与国宴的韩云霄也来了,因哥哥都出门无法再推却的韩云音也随行而至。 云霄好些日子没见到梁允泽,如今在这样的场合相遇,因了偲偲的关系,更觉得无所适从,似乎既不想见到他,又很想跟他把话说清楚。但今晚要不得个人情绪,为了今晚耗费了十几年的功夫,一切的一切只许成功。 而梁允泽也显得情绪不展,韩云音跟随母亲过来礼亲王这边请安寒暄时,对云音爱答不理,眉头微微蹙着,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韩云音是有教养的女子,纵然心中十万分的不痛快,也不会表露在心上,霍氏和韩夫人并坐说话,时不时抬眼瞧云音,眼眉间是满意的神情,可再去瞧儿子,就不由得生气。 “往后还请王妃娘娘多教导这孩子。”韩夫人的一句话飘到云音耳中,小女子一下就猜到了前因后果,双颊飘红心中兴奋,竟有些不知所措,恰是这时候,太妃身边的宫女过来请她过去。 韩云音娉娉袅袅地行至太妃身边,也朝上座的帝后、妃嫔行礼,而她这样突然站到上头去,自然引得下面诧异好奇的目光。 太妃挽着云音的手,引荐给皇帝看:“皇上也瞧瞧,这孩子可好?” 皇帝垂目看了几眼,含笑不语,太妃又说了几句,他才笑道:“母妃喜欢就好。” 显然皇帝并未正面回应此事,至少今晚他对给梁允泽指婚的事没有兴致,总觉得宴席上气氛怪怪的,却又说不出哪儿出了问题。 太妃对云音爱不释手,比起上一次只笑不说话,这一次显然大方许多,似乎明着暗着在告诉所有人,这是她相好了要给梁允泽的未来王妃。 座下的人也都心照不宣,趁台上台下热闹时,先后来向韩家道贺,自然话也不能明说,大家点到即止。 云音虽说不是皇家女眷,但第一次这样随着帝后妃嫔凌驾众人站在上首,竟也不慌不忙,说不尽的端庄稳重,真真叫人挑不出毛病。 这边太妃正和她说笑,突有太监来通报说:“启禀皇上,贵妃娘娘到了。” 云音一愣,且听皇后在一旁幽幽道:“来就来了,怎么着?还要皇上和本宫去迎接她不成?” 气氛有些尴尬,皇帝那里小饮一口酒,淡淡一句:“请她进来吧。” 太监得令退下去,不久便见霍贵妃款款从殿侧进来,座下皆起身相迎,她稳步直至圣驾面前行过礼,才唤众人免礼。 “臣女参见贵妃娘娘。”待霍氏在上首落座,云音也行了礼,一旁皇后冷笑揶揄,“妹妹许久不见,倒丰腴不少,身体可养好了?听说你前阵子咳嗽得厉害,除夕元日都没瞧见你。” 云音起身抬眼看了看,果然见霍贵妃面色红润,虽然之前见到的也非病怏怏的形容,但此刻瞧着,总觉得哪儿不太一样。再仔细看,但见霍贵妃一身华美礼服,繁复高耸的云髻上珠环翠绕,那耀眼的金凤点翠步摇透着十足贵气,而霍贵妃天生丽质,纵然青春已过,也不曾减少半分妍丽姿色。云音不是没见过霍贵妃,可今日的霍贵妃,真的很不一样。 “多谢娘娘照拂,臣妾好多了,今日元宵佳节,特来向皇上太妃,还有娘娘请安。”霍贵妃温婉地回应着,说罢这一句时,目光飘至一侧东宫的坐席,但见太子妃抱着小娃娃玩闹,便笑道:“皇太孙十足可爱,娘娘真是好福气。” 皇后眉头一挑,这不仅是福气,更是她的骄傲,面上却只哼声道:“是皇上的福气。” “娘娘将太子殿下栽培得卓越出色,实在叫臣妾等自叹弗如。”霍贵妃今日话很多,平素皇后不和她讲话,她从不开口,而今天不仅处处主动,更甚至当面夸赞太子。 皇后冷眼瞧她,心想这女人是学乖了?她不再盼那个灾星孽子回来了?于是索性大度一回,仰脸吩咐他的儿子,“霍贵妃身体不好甚少在宫内走动,你如今日日忙碌也极少到后宫来,今日贵妃既然来了,难道太子不当来请安敬酒?” 太子不是聪明的人,听见母亲的话也要缓一缓才明白,连忙端起酒杯,偕同太子妃离座走来,霍贵妃气定神闲地看着这对小夫妻,天知道此时此刻她的心跳得有多快。 “太子要……”皇后又要开口,可才唤“太子”二字,就见儿子突然紧紧抓住了儿媳的手,紧跟着丢了手中的酒杯去捂住胸口,等皇后意识到危机腾身站起来,太子已轰然倒下,再等她尖叫“太子”,儿子那里已口鼻***不省人事。 “啊……”太妃眼瞧太子这般模样,登时急得昏厥,云音已经被吓得不轻,再见太妃晕厥更是手足无措。 殿内顿时喧哗纷乱,帝后已冲到太子那里去,其他人七手八脚地来抬走太妃,云音杵在那里没有人搭理,她慌乱地朝下看,找不到父亲也找不到哥哥,倒是看到梁允泽在调遣侍卫护驾,再仔细看,才发现父亲和兄长已守护在皇帝身边。 “别紧张,一切都会过去的。”突然一把淡定的女声传到耳里,云音转身看,就在妃嫔花颜失色乱作一团时,霍贵妃竟还淡定地坐在那里,但说完这一句,她淡淡地朝自己一笑,转眼就变了脸色加入了哭泣的阵营。 云音记得哥哥跟自己说过什么什么就快了,难道说?她胸前一闷,竟双目发黑被吓晕了。 翌日天未亮,救治了一夜后太医终于放弃了,宣布太子暴毙时,皇后哭得昏死过去,皇帝痛心疾首下令彻查,于是一些意外的灾祸,向宫外伸出魔爪。 说好过了元宵就离京,偲偲怕夜长梦多,一天也不愿多留,纵然元宵节大家玩得高兴深夜才睡,十六一大早还是准备好了行李,要和大家作别。 也因今日金梅楼新年重开业,一大早姑娘们都聚在门前请神,偲偲不急于这一时半刻,也跟着一起烧香祝祷。可谁知仪式才进行到一半,街上突然闯来官兵,挨家挨户警告:京城禁娱,即日起酒楼饭馆妓院全部停止营业,解禁尚无定期,你们可都给我悠着点,万一上头查起来,爷我可保不住你们。 “怎么了?这闹得哪门子?” “真是晦气,大新年的禁什么娱。” “官爷,日子不让过啦?” 抱怨声此起彼伏,这一刀切下来,京城大半的营生都给毁了。 “听说昨晚宫里死人了。” “你们还不知道啊,咱太子爷薨了。” “什么?太子爷死了!” 一个消息从人群里传出,来不及辨别真伪,街面上已炸开了锅,待等确切的消息传来,官府颁布的正式禁娱令送到各门各户,才知道这不是玩笑。 “说起来梁允泽那个人特别受皇帝宠爱,二皇子是煞星老早就不知道被送到哪里去,是死是活也未可知,礼亲王是当今圣上一奶同胞的兄弟,指不定这未来的太子,就是他了。”舞依收拾着偲偲母女俩的行李,絮絮叨叨地讲,“但愿他能有些良心,将来稍稍动动手指头,就能保我们楼上楼下的平安。” 偲偲只是笑笑,对于太子的死她没什么感觉,虽然会为生命的消失感到可惜,可宫廷斗争也好,权欲斗争也好,对她而言是另一个世界,谈论也不过茶余饭后的消遣,不谈论便想也不会多想什么,至于此刻舞依说的话,在她心里幻成的,便是梁允泽若真的做了皇帝,那自己就更加不能让他知道鹤鹤的存在了。 “妈妈,季爷爷怎么不来送我们?说好要送我们的。”鹤鹤从门前跑回来,等了许久不见人来的她,拉扯着偲偲的裙摆问,“季爷爷还没来,妈妈再等等好吗?” 偲偲不禁心疼,蹲下来哄女儿:“季爷爷要上朝,有好多事情要做,今天不能来了,将来有机会他会来南疆看我们。” “唔……”鹤鹤嗯嗯呀呀,还是不情不愿地点头了。 众人收拾齐整正等外头备好车马来请,却等来一个惊人的消息,去准备车马的龟奴跑回来说:“老板娘了不得了,因太子死于非命,皇上下令彻查,京城九门全部封锁,即日起只进不出,咱们是走不了了。” “走不了了?”众人都大惊。 “总会查清楚,不可能永远封城,就等等吧。”偲偲知道自己也无能为力,这节骨眼儿上还是安分守己的好,于是只能暂时将行李搁下不走,女儿不懂大人的事,因为见不到季世奇不想走,倒忘记她那日吵着母亲要回南疆的事了。 之后又陆陆续续传来一些消息,官府也已经开始抓人了,只因太子是在元宵宴上,在天子眼皮子底下被毒杀暴毙,皇帝痛失骨肉,心情可想而知,这动静不往大了闹,如何平复帝后的心情。 可是谁也没想到,又一个新的坏消息传来不久,金梅楼再次紧跟着陷入困局。 当舞依一脸苍白地奔来偲偲房间告诉她:“季大人被抓了,季府上上下下被圈禁,怎么就闹到季大人头上去了?” 偲偲登时腿软,吓得舞依忙搀扶住,认识这些日子,竟从没瞧见偲偲如此失态。 “为什么,怎么就查到他身上去了?季大人不是最清廉,最两袖清风的吗?为什么为什么?世上还有比他更好的官吗?”偲偲哭了,脑袋发懵什么都想不到,慌作一团的她即便当初在公主府饱受凌虐,也不曾如此彷徨。 “你别哭,应该会查清楚吧,可是我也想不明白,怎么就落到季大人头上,官府是趁机打击报复乱抓人吗?”舞依叫偲偲别哭,可自己也忍不住抹泪。 “派人去多打听打听,我想知道所有的动静,不管花多少银子。”偲偲停止了哭泣,跑去翻箱倒柜找出一大盒子银锭子塞给舞依,“我自己出钱,你让大家尽量去打听去疏通,就算什么忙也帮不上,也想法儿让牢里的衙役对大人好些。” 舞依却推回来道:“不是银子的事啊,听说被关在天牢,那里没有皇帝的命令可谁也进不去,我自然会安排人去打听消息,虽然季大人因你近日才时常来,但这些年也没少照拂我们金梅楼,总之让姑娘们各自想法子,尽量为大人做些什么吧。” 偲偲乱极了,她不能告诉舞依自己对季世奇紧张的真正原因,可心里好不安,不安得让她几乎疯狂,甚至在女儿面前也忍不住焦躁和落泪,因此吓到了鹤鹤,叫她只乖乖地静静地守在母亲什么。 可祸事接踵而至,就在金梅楼上下希望能为季世奇做些什么时,翌日十七,一大早就有官衙冲到楼里,说季世奇与金梅楼往来密切,要封楼抓人,姑娘们吓得花容失色,偲偲站在最前头直面官衙,也气得说不出话。可就在他们要动手铐人时,突然来了一个军官模样的人,那抓人的头子一见他便低头哈腰,而那军官不知说了些什么,这些官衙竟在他走后直接说没事散了。 偲偲知进退,不敢在这时候多问什么,既然不抓人,还是识趣点好,遂带着众人退回金梅楼,而也因这一震动,姑娘们都收敛起来,楼里比往日任何时候都宁静。 把女儿托付给其他姑娘照顾,偲偲便来找舞依说:“这一出闹的,只怕没有谁愿意帮我们了,但能打听的还是要尽量打听,至于季府那边,如有需要,咱们也要尽力帮助。” “看来你和季大人,真真是父女情分了,不然都这样了也不会再去冒险。”舞依神情凝重,又劝一句道,“这种事谁也说不准会如何发展,只怕凶多吉少,你心里要有个准备。” “我明白。”偲偲轻叹,想起方才的情景,又不由自主地说起来,“刚才来的那个军官仿佛和那些官差不是同路的人,可那官差见了好生客气,不知是谁来传话,也不知是不是要帮我们。” 舞依托腮细细想,嘀咕着:“这个人我仿佛在哪里见到过,只是一时想不起来。” “见过吗?是从前的客人?我怎么从没见过,难道是这几年才来的客人?”偲偲一时口快,说的话有些奇怪,舞依莫名地看了她两眼,只当自己听错了,可却因偲偲的话脑中闪过一个激灵,抚掌道,“想起来了,那个人从前见过,是好多年前的事了,虽然只看了一眼,但那晚的事印象太深,就记住了。” “见过?”偲偲更加迷惑,既然是好多年前的事,自己怎么不知道,但想到刚才失言,就没敢多问。 舞依却略展愁眉,细数道:“好多年前的事了,如果没有后来的事,真真是有趣好玩的。我们楼里从前有个芙蓉姑娘,如今已被赎身嫁出去了,那年被客人灌酒,偲偲看不过去帮着喝,喝猛了醉得厉害,更被下了药。当时是梁允泽派人来赶走了那群混蛋,我记得带兵来的那个小军官,就是今天来传话的那个。呵……”她哼一声,冷笑,“如此说来,是他保护了我们。” 偲偲记得有那档子事,但梁允泽派人什么的,真真记不得了,只记得自己后来怎么问都没人告诉自己发生了什么,印象最深的就是屁.股上结结实实挨了顿打。 “梁允泽?”她问。 “是啊!”舞依笑了,叹一声道,“还有后文呢,因为芳雪妈妈不许大家告诉偲偲,她致死都不晓得那一晚的事。” “还、还发生了别的事?”偲偲心里没来由地突突直跳。 舞依眼圈微红,笑道:“下回给偲偲上坟,就告诉她吧,让她知道梁允泽也在保护我们了,好让她安心。”说到伤心处,一时哽咽难言,平复了情绪方道,“那日偲偲被下了春药,若不和男人交欢会憋伤身体,可梁允泽不知怎么搞的,明明被偲偲吐了一身大怒,还是固执地洗漱后要求继续照顾偲偲。我和妈妈都以为梁允泽那晚会吃了偲偲,你都不知道那丫头疯成什么样子,我们在外头听着,她死命地让人家摸她的胸。可是梁允泽并没有趁人之危,只是替她按摩xue位泻了火,一晚上什么都没发生,自己倒被折腾累得半死。说真的,每次想到那件事,我都觉得梁允泽不算太坏,可是……他到底害了偲偲,没有他,或者他更担当一些,我们偲偲也不会死。” 又及伤心处,再加今日的事,舞依终究是哭了。 但偲偲却怔了,虽然她对那晚的事毫无印象,可相信舞依不会骗人,而两人在公主府缠绵的那一晚,梁允泽即便欲火焚身也对自己尊重有加,也许不管之后发生了什么,那一晚的感情会不会是真的? “你想什么?”舞依收敛泪容,微笑着推一推偲偲,“别多想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季大人一生清白,一定会查明白的。” 一提到季世奇,偲偲飘远的心思瞬间回归,纵然舞依在劝,她还是很紧张地说着:“我会尽我所能,即便要跪着去求梁允泽,我也一定会去做。” 舞依不明白,但深以为季世奇的存在很微妙,而偲偲的态度更奇怪。 这一边,歌舞升平的宫廷,一夜之间被缟素染白,哭泣声起起伏伏在每一个角落,隐匿在这哭声中的笑,便显得那般阴冷恐怖。 礼亲王妃进宫吊唁后,便转来霍贵妃的殿阁,因亡故了储君,即便是长辈,皇后以下的妃嫔也一身素缟,可是白衣素容之下的霍贵妃,却精神奕奕,浑身上下透着随时随地准备凌驾万人之上的气势。 二十多年了,霍贵妃的全部青春都耗尽在这幽冷的殿阁里,礼亲王妃从没见她笑得如此舒心,即便怕叫人听见捂着嘴,也足以感染每一个人,但笑着笑着,眼泪便滑落。 “我以为会有更好的法子,怎么就……”霍氏到底菩萨心肠,再憎恨皇后,也不至于想太子死,何况皇后虽毒辣阴险,太子却敦厚老实,从不与人交恶。 “她的儿子不死,我的儿子就要死,他平平安安活到现在,若非菩萨保佑,若非韩家和霍家的人在后周.旋,若非你丈夫和儿子在皇上面前还说的上话,我的泓儿兴许早就不在人世。可怜我的孩子,我这个没用的亲娘不曾一刻陪在他身边,连他如今什么模样都不能想象。他们亏待我们母子的,岂止一条人命能抵?皇后那个贱人没了儿子还有孙子,我呢?我泓儿至今未娶,耽误这些年他们谁多关心一分?皇上他……还记得南边有这么个儿子吗?” “娘娘不可胡言乱语,小心隔墙有耳!”霍氏很紧张,示意贵妃平静。 “憋了二十多年,就等今天,我不说难道还要带进棺材?”霍贵妃煞红了眼,冷笑道,“说起孙子,倘若皇后不知好歹要极力促成立皇太孙,那我就让她断子绝孙!” 礼亲王妃不语,她深谙争权之道,若非估量好是否可能立皇太孙,韩家是不会轻易动手的,所以贵妃才说得出这句话,笃定了自己的儿子能回来京师,坐镇东宫。 “二殿下几时能回京?”霍氏问。 贵妃却摇头,“还是要等皇帝松口,但愿他不要鬼迷心窍,生生抛弃我的儿子,若不然,我不敢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事。他毁了我一辈子,我不能让他再毁了我儿子一辈子,若我们母子前世欠他的、欠梁氏皇族的,这么多年的折磨,足够偿还了。” 霍氏不言,心底只阵阵发寒,她怎不知自家姐姐的厉害,她只是为了儿子韬光养晦,与其弄回京城拿命来做赌,不如远远地养着,等其有朝一日成才,等他羽翼丰满,再将本该属于他的一切归还,这一天,她终究是等到了。 “对了,你可知道咱家堂房二堂兄家有个女孩儿?”霍贵妃突然提起这个。 霍氏想了想点头表示知道,但先问说:“太妃喜欢韩云音,韩家对娘娘和二殿下有功,难道您不考虑和韩家结亲,让他们永世效忠您和二殿下?” 贵妃摇头,看着妹妹的笑也不禁有些扭曲,自太子死的那日起,霍贵妃就不一样了,她笑盈盈道:“结亲自然要的,但不是我泓儿,而是泽儿。外头不都传遍了么,韩云音和梁允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呵……是啊!”霍氏觉得变扭,虽然事实的确如此。 “我心里有数。”霍贵妃却毫不客气地说,“那晚的事,韩云音若临危不乱,我兴许会考虑让她成为太子妃,可她竟然吓得晕厥,你说这样的女子如何能担当母仪天下的责任?至于我们霍家的姑娘,天生骨子里的就是女主命,不管那孩子是否优秀,我都会调教好她,到底自家孩子,我没有后顾之忧,但若调教韩云音,不得不看韩府的面子。” 礼亲王妃笑得尴尬,不知接什么话,贵妃却笑悠悠继续道:“不是我把不好的给泽儿,云音这孩子做个王妃绰绰有余,她有教养,绝不会不敬你。可是做太子妃做皇后,的确差了点。” “娘娘英明。”霍氏笑笑,还是决定保持沉默。 京城九门的封锁,在正月二十二日先太子出殡时便解禁了,用街面上老百姓的话说,该抓的人都抓的差不多了。大家也知道,这一浪风波闹得,官员人人自危,至少这一段日子里再不见那些个大爷作威作福,百姓们倒拍手称快。 封锁令撤销,禁娱令解禁还遥遥无期,金梅楼好些日子没开业,姑娘们从没休息过那么长的日子,因怕养出一副懒骨头,便自发请了乐师舞师来教习,不需舞依和偲偲操心,倒让他们省心很多。 可是省心归省心,几个女人家在那些男人十分忙碌的时候,真真什么也做不了,舞依尚且有几个高官与之相好,但这节骨眼儿上,莫说见面,连话都送不过去,而偲偲这边,也只有韩云霄一个人能说上话。可那一日后,竟再无音讯。 “听说今日送殡的队伍从宫门口出发,直到城门口,皇宫里还没走到最后头呢,这得多少人啊。”舞依抱着鹤鹤,给她剥瓜子仁儿吃,又道,“还说皇后一病不起,今日强撑着身子送儿子,结果昏倒在宫门口,还是给抬回去了。” 偲偲心中叹息,只道:“可怜天下父母心,亲生的骨肉就这么死了,皇后能不伤心吗?从前鹤鹤不见过一回,我以为她掉海里去了,当时就扑进去找,几乎把自己给淹死,结果这孩子只是跑开了而已,没往海里去。” “是吗?”舞依好惊讶,低头捏捏鹤鹤的脸蛋儿,“怎么这么皮?上回在街上也乱跑,可不许有下回,不然姨姨揍屁.股。” 鹤鹤不知道大人怎么说着说着就说到自己头上,撅着嘴呆了半日,倒把大人逗笑了,不过因此得到更多的瓜子仁儿,也就无所谓,只是吃着吃着,突然说:“季爷爷爱吃瓜子仁,我留点等他来吃。” 一语勾起偲偲的伤心处,舞依忙叫其他姑娘把孩子抱走,坐下劝道:“我们只能做那么多了,昨儿送去的粮食他们收下了,因怕他们介意,只说是季大人的学生,不敢说是咱们金梅楼。” “我明白。” “端柔郡主已经搬回公主府了。” “呵!”偲偲冷笑,“她自然不愿受苦。” “不过听说她们母女俩进宫求过,被赶出来了,谁知道是不是真的。” “但愿她能有点良心。”偲偲对这个女人,真是完全不会有什么幻想。 正说着,有小丫头送进来一封给偲偲的书信,没想到送信人竟是韩云霄,并说送信人就等在外头等回音,小丫头又道:“送殡的队伍回来了,外头的戒严也解了。” “知道了,传我的话让姑娘们小心些,别出去乱晃。”舞依起身吩咐,因见偲偲要看信,怕自己呆着不合适,借口去看看鹤鹤,便离开了屋子。 偲偲这里展信来念,云霄只问她好不好,关于季世奇的事只字未提,不过想他也不知道自己和季世奇的渊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信末提起见面,偲偲又心动了,她知道韩云霄如今的低位,不敢求云霄去为季世奇开脱,可当真希望能和季世奇见一面,她必须见! 匆匆研磨写信,亲自下楼来交付给那送信的小厮,本以为会等很久,可不消一个时辰,那小厮又折回送来新的信函,韩云霄答应了,约了偲偲三日后在京城某酒楼相见。 三日的难熬,远比偲偲想象地更甚,她体谅云霄不能来金梅楼的苦衷,只是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资格去向他提出那个要求,但三日后在酒楼相见的那一刻,偲偲还是情不自禁地跪了下去。 “偲偲你别这样!”韩云霄大惊失色,伸手要去搀扶,可偲偲却哽咽道,“眼下,我只有你可以相求了。” 事后云霄怎么也没想到,竟会从偲偲口中听到这样的故事,震惊之余又为偲偲的身世感到可怜和痛心,遂满口答应下,让偲偲回金梅楼静等。 那日舞依等人见偲偲一脸哭容地回来无不担心,可她却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抱着女儿怔怔发呆,如斯沉默了两日后,终于等来了韩云霄的消息,这一日偲偲起得大早,精心为女儿打扮梳洗,不知事的鹤鹤不禁紧张地问母亲:“我们要离开京城了吗?” 偲偲则温和地告诉她,他们要去看季爷爷,但却在路上教导女儿:“不可以再叫爷爷,往后要叫姥爷,记住了吗?” “那姥爷和姥姥是夫妻吗?”鹤鹤很聪明,但又显然不全懂大人的事。 “不是夫妻,以后娘再和你解释。”偲偲莞尔,之后定一定心神继续赶路,终在约定的地方见到了云霄。 “那里阴森晦冷,带孩子去真的不要紧吗?”云霄明知偲偲的心愿,还是忍不住问了,“也许事情会有转机,不急于这一时,我替你看着孩子。” 偲偲摇头道:“我自然愿意事情有所转机,可我也怕不会变好,所以不想再错过。” “罢了。”云霄不再勉强,一路将两人带到天牢,将他们送至最后一道门时说,“你尽量说吧,只要天黑前出来就没事。” 偲偲感激不尽,抱起女儿缓缓走近关押了季世奇的牢房。 这里并不似偲偲想象中的恐怖,虽然女儿显得很不安,但看到干净整齐的牢房,她总算有几分安慰,当一身囚服的季世奇出现在眼前,看到苍老的男人眸中露出惊异的目光,偲偲泪如雨下。 “你们怎么来了?鹤鹤?你把鹤鹤也带来了?傻孩子,这地方不该你们来。”季世奇惊讶地看着母女俩,方才他就奇怪为什么牢门被开了锁,本以为是有人要来谋害自己,没想到竟瞧见了思符母女。 “鹤鹤,快叫姥爷。”偲偲将女儿放下,指引她去叫姥爷,可小娃娃从没见过如此落魄的季世奇,呆了好半天才认出来,顿时哇哇大哭,抱着季世奇问谁欺负了他,为什么把他关在这里。 抱着香软可人的小孩子,入狱以来一直淡定肃静的老人,竟也忍不住落泪,可朦胧的视线里,却看到义女冲自己跪下,喊了声“爹爹”,季世奇的心突然猛地颤了一下。 牢狱外,韩云霄寸步不离地守在这里,一旁的狱卒和守卫们也不敢多问,虽然很奇怪韩大人亲自来疏通,只为让一对母女进来看看季尚书,但更奇怪的是,来的人怎么看都不是季夫人。 “韩大人,喝杯酒暖暖身子。”狱卒们趁机巴结韩云霄,送来了酒菜。 云霄受用,自斟一杯酒喝下,脑中响起那日偲偲对自己说的话,他怎么也想不到,偲偲竟然是季世奇的亲生女儿,她这番回京就是想找寻生父,可真的确认季世奇就是生父,她又不愿相认了。偲偲说不希望她的突然出现搅乱父亲现下的生活,不愿让弟弟季晋烨被人知道有一个妓女生的姐姐,父亲不欠她的,是当初母亲自己选择了离开,谁都没有错。 又喝下一杯酒,云霄的眉蹙得更紧。偲偲求他带她们母女来天牢认亲,就是怕父女之间没有将来,她不想再留下什么遗憾。 云霄很难过,他不晓得要不要对偲偲说实话,而他更后悔的是,若一早知道这其中的缘故,他绝对会尽量扭转局面。政斗是残酷无情的,纵然无关乎偲偲,他对无辜的季世奇也充满同情,可总要有人付出生命的代价,季世奇这个两袖清风,死一个不会带出一片,不参与任何政团的人,成了最佳人选。 “还会有回转的余地吗?”云霄很忧愁,可心里明白那一位的手腕,是何其得狠辣。 牢房中,偲偲给父亲斟酒,鹤鹤已经在姥爷怀里睡着,季世奇看着女儿哭红的眼睛,温和慈爱地笑着:“别再哭了,爹爹会心疼。” “嗯。”偲偲应着,可眼泪还是落下了,她委身到父亲的胸前,靠在他的肩头问,“爹爹你会离开这里吗?” 得到的,却是季世奇长久地沉默。 “我想跟在您身边,哪儿都不去。” “丫头。”季世奇眼含热泪,清一清哽咽的嗓子道,“老夫一生清廉、忠孝两全,自问无愧天地,唯独对不起你们母女俩。” “不是的。” “丫头你听我说。”季世奇轻轻推开偲偲,捧着她的脸颊,坚毅地说,“我不能再害你,这件事绝不会简单地结束,你记着我的话,也必须听我的话,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我们的父女关系,万一皇帝要诛连九族,你和鹤鹤必须活下去。” “不要!不要!”偲偲快奔溃了,她无法看着父亲对自己说他就快死了。 季世奇老泪纵横,哽咽道:“我大概会保不住你弟弟,我不能再让你也卷进来,答应我,不要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 “我不要!”偲偲伏入父亲怀抱大哭,为什么老天要对她如此残忍,让她找到自己的父亲,却又要眼睁睁看着他去死。 鹤鹤被惊醒,见母亲和姥爷都哭,不由得吓坏了,扯开嗓子就哭,一时惊动了外头,韩云霄紧张地走进来看,见到父女相拥而泣的场景,又不敢靠近了,一拳无声地砸在墙上,怎么办呢,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这一日直到天黑,偲偲才带着女儿从天牢出来,韩云霄很愧疚地表示自己无能,但一定不会让季世奇在牢内受苦,偲偲已然感激万分,又怎会怪他。之后云霄硬要送她回去,偲偲拗不过,便从了。谁知却在金梅楼的门外,遇见了梁允泽。 “你果然没走。”梁允泽是有些兴奋的,可定睛瞧见抱着鹤鹤走上来的韩云霄,不由得奇怪。 “云霄,你早些回去吧,今天谢谢了。”偲偲也无视梁允泽的存在,从云霄手里接过熟睡的女儿,转身就往金梅楼里去。 “喂!你……”梁允泽想要追上去,却被韩云霄拦住,男人眼中竟露出从未有过的凶戾目光,“你最好从此离她们母女远一些。” 为了能接近思符,梁允泽已尽可能地低眉顺眼,上回听说要查封金梅楼,立刻派人来为她们解围,纵然这些日子忙得脚不沾地,也不曾忘记思符和金梅楼,今日难得歇半天,还是骗过母亲往这里来,可谁晓得她会和韩云霄在一起,而韩云霄又是从哪里冒出来,又凭什么这般对自己说话。 偲偲大概是感觉到身后剑拔弩张的氛围,立在门前转身唤道:“云霄,你回去吧。” 云霄?云霄?为何有如此亲密的称呼?梁允泽心中大恼。 韩云霄颔首表示答应,侧身朝梁允泽躬一躬,“王爷,微臣先行告退。” “为什么?”梁允泽却怒气沉沉地哼声问,“你为什么会和她在一起?” 韩云霄一敛方才的怒意,已重新变得云淡风轻,平静地回答:“偶遇之后相识,相识之后便时常往来,王爷觉得不妥当吗?” 梁允泽怒目而视,心中隐隐觉得奇怪,难道说这个男人也察觉出了什么?不然平白无故为何与一个青楼女子往来密切?这本非他的作为,而他们今日又去了什么地方? “王爷若没别的事,微臣告退。”韩云霄从容一笑,转身就走。 “眼下政局混沌,你们若想有所作为,须得面面俱到,切莫在细枝末节上出差错。”梁允泽突然这样说,“不然一个女人也足以让你们功亏一篑。” 云霄不以为意,但欠身道:“微臣替二殿下,谢过王爷。” 梁允泽眉头微颤,却道:“别把她牵扯进去。” 云霄一愣,抬头看看还有些不安地站在门前的偲偲,冲她暖暖地一笑后,回答梁允泽:“我明白。” “她是谁?”可就在韩云霄转过身时,梁允泽冲动地问了这句。 云霄再回身:“思符,王爷不认识吗?” 梁允泽眉心的川字几乎要刻进骨肉去,他沉默了,不打算再问,这不啻是在向人展示自己的软肋,可他也明白,对于那一笔往事,韩云霄什么都知道。 韩云霄走远了,转身看偲偲也不见了,梁允泽孑然站在夜色里,竟显得有几分可怜。 “王爷!”在禁娱令下静谧的街道上响起一把清亮的声音,叫人徒然有了精神,梁允泽看过去,从门里款款而出的,却是舞依。 “怎么?”他问。 舞依脸上没了平素的蔑态和傲慢,显得十分平和,她少有地朝梁允泽福了福身子,慢声道:“奴家有件事,想请王爷帮忙。” 梁允泽不与肯定,只是道:“你说。” 舞依忙道:“季尚书何等为人,王爷不会不明白,他怎么会密谋毒杀太子?如果王爷心里有我们思符姑娘,请您务必从中周全,还季尚书一个清白。” 梁允泽心里却觉得怪怪的,“为什么?”他问,“我为什么要帮季世奇。” 舞依噎住,但很快就道:“难道王爷不想得到思符的芳心?您若能帮这个忙,思符她……” “他们什么关系?” “义父义女啊!”舞依着急了,什么时候了,你这个糊涂东西还纠结这些?思符是什么样的人你真的不清楚吗?难道她会和一个老男人纠缠不清? “这样的话对我说说就好,眼下你们保住自己才是最要紧的,别去牵扯这些政治上的事。”梁允泽的回答其实很中肯,但女人们听来,就只会叫人很不舒服。 “韩大人就能冒险带思符母女去天牢探望,你却推三阻四,难怪思符不愿意和你亲近,不愿意来求你。”舞依怒了,细长的眼眉里升腾起恨意,“等哪一天思符和别的什么人跑了,你可别来问我为什么?” “那你告诉我,思符是谁?”梁允泽脑中有些混乱。 “什么是谁?她就是她啊!”舞依显然没意识到他的言下之意。 此时门前闪出倩影,偲偲站在那里喊:“舞依姐姐回来吧,鹤鹤醒了要你。” “你看着办吧,如果季大人有任何闪失,她会伤心死的。”舞依恨恨地扔下这句话,往回去了。 偲偲进门时,又回眸看了梁允泽一眼,不想他也正看着自己,目光相交,忙急急地收回来,心内翻江倒海:要不要求他,要不要求他? 落寞的梁允泽回到自己的府邸,意外地被告知父亲早就来了,忙赶来书房,果然见礼亲王正闲闲地站在书架前翻书。 “父亲。”梁允泽面色肃穆,他知道自太子去世后,皇帝伤心过度龙体有损,父亲一直陪在其左右,以防再发生其他的不测,即便有事,也是把自己叫进宫,突然出宫来找自己,一定有什么要紧的事。 “你轻松些。”礼亲王却是一笑,示意儿子坐下,此刻下人送来清粥小菜,他道,“宫里的饭菜太腻歪,陪老夫吃一点。” “是。”梁允泽应着,可手还没捧起碗,就问,“父亲为什么出宫了?” 礼亲王不答,一口气吃了半碗粥,才说:“你不饿?” “父亲。”梁允泽蹙眉,“您这样出宫,不怕皇上那里……” “不会的,这几天我都看清楚了,他们还不至于到那一步,这些年我冷眼看着,一来太子的确庸碌无能,只要老二不死,东宫易主是早晚的事。二来也怕他们做得太过,毕竟一边是你母亲的娘家,若有闪失,怎向你母亲交代。” “孩儿明白。” “韩家和老二若要逼宫,不会等到现在,显然他们不会伤害皇上。”礼亲王冷笑道,“本来嘛,他们等了二十多年,还等不及这么几天?” “他们在等皇后?”梁允泽很聪明,“是在等皇后求皇上立皇太孙?” “近日中宫与外臣往来频繁,皇后已经着急得不怕被人诟病,显然是要做好万全准备一举逼迫皇上答应立皇孙为储君,所以若有人想伤害皇帝,不会是老二和韩家的人。” “所以父亲离宫了?”梁允泽星眸深邃,似恍然大悟,“父亲是想把救驾的机会留给韩家?” “也许吧。”礼亲王笑笑不语,又吃完剩下的半碗粥,突然问儿子,“泽儿,你想做皇帝吗?” 梁允泽愣住。 “傻小子,只这一问就呆了?”看着自己的独子,礼亲王眼中露出骄傲和怜爱,却又笑他,“难道你想?” “不想,从没想过。”梁允泽很严肃,“子随父愿,父亲当年放弃皇位之争,孩儿如今又岂能觊觎天子之位?” 礼亲王微笑,却拍拍儿子的肩膀道:“纵然你这般想,别人还是会防你,这么些年就是因为你周身的光芒太耀眼,才让皇后一党疏忽了老二的存在,但他日老二上位,你的光芒不见得会减少多少,到那个时候,他不得不防你了。” “儿子会有分寸。” “仅你想而已。”礼亲王冷笑,“不管你怎么做,做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些人怎么看你,只要他们觉得你有心争皇位,你就算什么都不做大隐于市,他们也只会觉得你在韬光养晦、等待时机。” “可笑。”梁允泽不屑。 “不是可笑,是可悲。”礼亲王又自行添了半碗粥道,“老二上位后,你要多加小心。” “儿子记住了。” “但若有一日他逼迫与你。”礼亲王手里的勺子微微颤动着,仿佛他再增一分力,就会碎在当下,“你也是梁氏皇朝嫡系的子孙,而你为这个皇朝付出的,远在梁允泓之上,他若不仁,就不配当梁氏皇朝的帝王。” “儿子记住了。”梁允泽终于明白父亲今日反常的原因,心底动容之余,也不免为将来担忧,梁允泓远离京城那么多年,除了韩家的人和他有些许往来,谁也没有见过这个人,甚至连霍贵妃都未必了解自己的儿子,皇朝的未来无法估量,皇权最终落入谁手也不是定数,先太子的去世,才只是一切刚刚开了个头。 “当然,不管你将来选择什么样的生活,老夫都会支持你。”礼亲王微笑,他骨子里对儿子的宠爱此刻溢于言表,“你娘即便嘴上不饶人,心里还是和我想的一样的。” 梁允泽大概有些害羞,只淡淡地笑了,于儿女子嗣上,他的确亏欠父母太多。 可礼亲王突然又道:“那日和皇帝谈起彻查太子毙命的事,说到季世奇身陷囹圄,都无奈地笑了。” 季世奇?梁允泽突然来了兴趣,更直接地说:“皇上也明白他是被诬陷的?” “当然明白。”礼亲王叹息,“可怜朝廷要少一个为国为民的好官,但这也没办法,历朝历代皇权之争,死伤无辜者不计其数,季世奇时运不好,又不懂得为自己的将来做打算。” “他会死?” “皇上正在考虑谁来负责调查太子命案,被抓的这些人会如何下场尚不可知,只知道若严重了,兴许就会有人为此付出全族生命。”礼亲王想着想着说,“季家如今唯一的救命稻草便是和端敏长公主的联姻,不知道长公主能为她的亲家做到何种地步,又或许她只求保住端柔的性命,谁知道呢。” 梁允泽不语,脑中想的是方才思符看自己的眼神,要帮她么? 霸道胁迫 身体作偿 父子夜谈不出几日,礼亲王府、慎郡王府就变得门庭若市,然亲王本就称病退出内宫,梁允泽更是从不与权贵往来,故这些前来巴结讨好的皇亲贵族和朝廷大小官员,都吃了闭门羹。睍莼璩晓 宫里则更传出一件事,言说霍贵妃再次当众被皇后羞辱,不同以往的视而不见,皇帝这一次出言袒护贵妃,与皇后起了冲突,皇后本因丧子而凤体虚弱,如此更一病不起。 再一转眼,正月便过了,太子一案悬而不决,东宫之位空虚不定,朝堂上渐渐有了***动,最后终于在皇后一党力求再立皇太孙之下,皇帝当庭要求韩云霄南下接回二皇子,东宫之事等二皇子回宫后再议。此外,太子暴毙一案的调查,全部交由侄子梁允泽办理,更许下生杀大权,如有需要可先斩后奏。 这件事传到金梅楼,则是韩云霄前来道别时亲口相告的,他很担心偲偲,忧心忡忡地说:“此去多日,若路上遇到什么危险,必定还要耽搁些时日,留你一人在京城我实在不放心。我的心腹之人你若还信得过,我可以介绍几人叫你认得。” 偲偲只是怔怔地,她应该想到的,皇帝那样宠信梁允泽,这些事早晚要到他的手上,她那样对待他,如今再去求他,是不是晚了攴? “偲偲?”韩云霄见偲偲发呆,更是担心,可这情境之下,不用猜也知道偲偲在想哪一个,不禁沉甸甸说,“梁允泽那里我还能说几句话,你若……” “不麻烦你了。”偲偲这一下倒有反应,微微含笑也掩不住眼底的悲伤,仿若强撑着一般说,“若有必要,就是爬到他门前去求,我也绝对会低头,骨气面子值多少钱,就是拿我的命去,只要能换回父亲的平安,我什么都愿意做。” 话虽如此,韩云霄却无法接受,他怎能眼睁睁看着偲偲为了救父亲而抛弃一切?可他又明白,偲偲绝对会这么做。只恨自己身不由己,恨自己不能为她做得更多寮。 “你去接二殿下回来,是不是会扶持他成为太子,若有那一日,能不能求太子左右父亲的命运?”偲偲想到将来,突然眸中出现亮光,不由自主地握着云霄的手说,“一定要平安归来,只要有任何希望,我都不愿放弃。” 韩云霄突然来了精神,他为梁允泓做了那么多,只求一个无牵无带干干净净的朝廷老臣的命,这不过分吧! “为了你我也会平安回来,速去速回。”他许下承诺,比起来时多了好些动力,而偲偲握着自己的手,也给予他力量,“为了你,我会努力到最后一刻。” 偲偲动容,可很快又清醒眼前的男人缘何突然有了精神,但私心作祟,这一刻不敢松开云霄的手,只待来日再解释。 隔日,韩云霄便出发离京,一路南下去找寻二皇子踪迹,在此之前众人只知道二皇子远在南方,可具体在哪儿并不为人所知,此番皇帝高调下令让韩云霄去接,一来是明摆着若有人在半道拦截动杀戮,便是有异心罪可当诛;二来也是希望从各方面对儿子有所补偿。自然这一切,不得明言。 京城里一切如旧,朝廷对官员的抓捕已暂告段落,虽不再人心惶惶,但禁娱令仍未解除,素昔歌舞升平、夜如白昼的热闹京城,还沉浸在肃杀死寂的氛围里。人们纷纷说,等皇帝立下新太子,一切就会好了。 京城什么样子,偲偲很久没关注了,连金梅楼里的事她都不再过问,每天只盯着朝廷上的风吹草动,姑娘们也使劲浑身解数为她寻求消息,这一天本招了裁缝来楼里量春衣难得听见笑声热热闹闹的,可突然传来一个奇怪的坏消息,叫大家都不敢在偲偲面前露出笑容。 原是不知怎么,本来被软禁在府邸的季家人,除了早就回公主府的端柔郡主外,其余大大小小都突然被送进了牢狱,季府也已经被查封。 姑娘们避开偲偲,私底下都说:“怕是没救了,我听钱大人说,季大人似乎是什么首犯主谋的,如果定罪,这是要株连九族的。” “咱们幸好没事了,不然指不定什么样呢。” “思符姐姐也够可怜的,难得她真的动情,把季大人当父亲呢。” “谁知道是父亲,还是情人呢?又或者别的什么隐情,不干不净的。” 说最后这句话的,是澄离姑娘,众人听见都讪讪的,继而就寻些借口远离了她。 且说澄离出道后就没赚什么钱,初夜的银子多半归金梅楼管,她如今不上不下的,还不如楼里从前倚门拉客的姑娘,性子脾气也日益古怪,渐渐就被众人疏远了。为此舞依也不止念叨过一次,想要把她送走。 澄离见扫了众人的兴,心底竟有几分愉快,但一转身却见鹤鹤站在长廊那一头看着自己,大概是见不得小孩子眼睛里干净,心里竟怕了一怕,捂着心口说:“你怎么在这里?” 鹤鹤并不太懂刚才那些话,莫名地看看澄离后就转身走了。 “真是奇怪的母女俩。”澄离哼一声,扶一扶鬓边的簪花嘀咕,“母女俩都怪得要命。”可心头一个激灵,她突然觉得鹤鹤瞧着很眼熟,双手一拍记上心头,不正是像那一位吗? “不会吧!”澄离自嘲一句,“她也配,想多了想多了。” 这一边,鹤鹤已跑来母亲的房间,桌上五颜六色堆了好些等待挑选的布匹,可母亲却对着窗外发愣,完全没心思在这上头,小丫头跑到裙下抱住撒娇:“妈妈笑笑。” 偲偲低眉看着女儿,不似平日一把就抱起来,而是看着她像极了梁允泽的小脸蛋,心底一阵阵的疼。她已经按耐不住,她想去求梁允泽了,那个人是不是存心要捉弄自己,为什么明知道自己和季世奇的关系,还要步步紧逼?又或者,他根本不在乎自己的感受,从来没把那个叫思符的女人放在心上? “我在纠结什么呢?如果告诉他我就是偲偲,告诉他鹤鹤是他的女儿,父亲是不是就会没事?” “妈妈……”鹤鹤见母亲喃喃自语却不搭理自己,又娇滴滴撒娇,“鹤鹤抱抱,抱抱。” 偲偲弯腰抱起女儿,这软软香香的小身体一入怀,心里的疼就缓释了几分,而另一个决心,也更加坚定。不能啊,她不能让梁允泽父女相认,不然她一定会失去女儿,王府断然容不下她,也断然不会允许血脉漂流在外。那一旦梁允泽不坚持,不向着自己,他们母女就必然会被生生分开。 “妈妈不能再失去宝宝了。”偲偲呜咽起来,想到未来可能发生的不幸,竟泪如雨下。 鹤鹤吓坏了,不断地擦去母亲的眼泪,自己忍着不哭,用力地哄她娘亲,“妈妈不要哭,妈妈笑笑,我听话我很乖的。” “娘知道……” 害怕女儿身世暴露而尽可能地避免与梁允泽打交道,偲偲满心希望能盼回韩云霄,等他向自己伸出援手,可是越来越多的坏消息传来让人坐立不安,当传闻端敏长公主母女被再次赶出宫廷,更被下令非诏不得入宫后,偲偲再也无法平静了。 “小心些。”带着鹤鹤一路将偲偲送到门前,舞依只这样说,低头看看小家伙,抬头笑,“早些回来,鹤鹤我会看好的。” 偲偲欠身谢过,又哄了女儿几句,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姨姨,妈妈去哪儿?”见母亲走得匆忙,鹤鹤很乖巧地没有哭闹,可等再看不见母亲了,还是有些担心,“妈妈几时回来呢?” 舞依把小人儿抱起来,望一望早没有人影的去向,似回答鹤鹤又似自言自语,“很快就回来了,很快。” 这一边,金梅楼的龟奴将偲偲送到王府门前后便离开了,偲偲则被迎来送往的人吓唬到,甚至有王府家仆上来客气地打招呼问:“姑娘若是来求见王爷,请到那边留名,今日王爷不在府里,王爷知道后,会让小的给您回音。若有东西要留下,交给小的就行。” 偲偲腹诽,他就这么正大光明的收受贿赂?为什么我爹那样清廉,却被关起来?果然是没有天理没有王法! “姑娘!”那家仆见偲偲发呆,又唤了一声,大抵是见偲偲貌美才有心来搭讪,偲偲也瞧见,旁的那些来客,不管多殷勤客气大多遭了冷遇和白眼。 “快让开快让开,王妃娘娘的轿子过来了。”偲偲正要说话,另一边熙熙攘攘地吵闹起来,但吵闹声很快又静止住,人.流自然地分成两边,但见两顶轿子缓缓过来。 轿子落停,两位贵妇人从轿子里出来,偲偲认得前一个是霍王妃。 “这么多人?”霍氏皱眉,吩咐下人,“即日起都打发了,你们哪个敢私相授受,叫我知道定不饶。” 霍王妃很有气势,一旁忙有人高呼王妃吉祥,随即呼啦啦地跪倒一大片,偲偲大概是没反应过来,等她慢半拍跪下去,已经让霍氏看到了。 “你不是那个小娘子么?”霍氏一眼认出偲偲就是成衣店里遇见的女子,竟不顾身份笑盈盈走过来道,“鹤鹤那孩子还好吧?我前儿还念叨说,不晓得有没有缘分再见面。孩子呢?” 偲偲好不尴尬,压了压心情才答:“孩子在家里,奴家今日为了家父的事来相求王爷,所以不方便带着她。” “为了你父亲?”霍氏不知就里,怎么想也算不到太子一案上,忙笑道,“你随我来,郡王他还没下朝,你和我一起等等吧。” 偲偲没想到,本以为要苦等,要吃闭门羹,甚至根本见不到梁允泽的自己,竟然因为当初的一面之缘,从霍王妃这里得到了便宜,起先还担心牵扯的人太多不好,可一想到父亲可能随时随地性命不保,想到弟弟年纪轻轻无辜受牵连,就管不了那么多,硬着头皮跟霍氏进门了。 待茶过三盏,梁允泽从外头归来,本一脸不情愿地瞧见母亲,可看母亲身后的偲偲时,竟呆了。 “泽儿,你记得鹤鹤那孩子吗?这就是那孩子的母亲,今儿她有事要求你,我是不该插手你的事的,可是鹤鹤那孩子我真心喜欢,看在这缘分上,若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你就给帮一帮吧,就当给娘一个面子。”霍王妃很直爽的把话说了,就乐滋滋等在一旁听偲偲说下文,可偲偲却愣了,这下文岂是随便谁都能听的? “我……”她支支吾吾。 “娘,这件事您还是避嫌的好。”倒是梁允泽来得直接,一边说一边意味深长地看了偲偲一眼,口唇微微蠕动,似无声地说,“你终于来求我了?” 偲偲记得自己对舞依和韩云霄都说过,若有一日要来求梁允泽,任何屈辱她都会承受,可事实上,此刻仅仅男人一句无声的话语,她就有些受不住了。 “那……你们聊吧。”霍王妃竟妥协了,等她带着女眷们离开厅堂往后院去坐坐,随同而来的侧妃凑在身边说,“让这小娘子单独和允泽在一起,不太好吧。” “能有什么不好的,我不怕我儿子犯浑,至于这个思符姑娘,瞧着也正正经经,难得她为了父亲的事能跑来求人,是个孝顺的孩子。” “妾身瞧着,这思符姑娘不像有夫家的人,姐姐不想查一查吗?” “你的意思是?” “允泽看她的眼神,很不一样,您几时瞧见过他这样看一个女人?” “你不说,我还真没想起来。”霍王妃大悟。 “不如查一查,难道姐姐不觉得鹤鹤那个孩子,和允泽很像?” 那一边女人们不知盘算着什么,这里侍女们上了新的茶后,在王爷的吩咐下把厅堂的门都关上了。 本采光极好的厅堂,此刻只剩门上镂花里射下的几道斜阳,偲偲的位置让她的脸一半在阳光下,一半在阴影里,可等梁允泽再开口说话,阳光又朝外退了半尺,偲偲整个人暗淡了。 “我以为你不会来的。”梁允泽语气硬硬的,季世奇、韩云霄,这下终于轮到他了吗? 偲偲沉默。 “因为韩云霄走了,你没有人可以求助,才来找我的?”梁允泽走到门前,从镂花中洒下的阳光将他的脸照得分明。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你若不帮就请直说,若想帮忙,我愿意为你做一切来偿还恩情。”偲偲站了起来,抬头看阳光下的梁允泽,他的眼眉还是那样好看,犹记得当年飘雪那一日他从京外归来,高坐马匹之上,如圭如璧、丰神俊伟,她本以为自己此生不会再看到这个男人。 “我和你的关系有那么熟吗?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梁允泽戏谑着,傲然看着偲偲。 明明决定了要帮她,决定了要尽力给季世奇一家活路,可怎么一看到这个女人,就忍不住想要欺负她? “只要我能做到,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求你放过季大人,我知道你可以的!”偲偲往前走了几步,脸也暴露在阳光下。 昏暗的形容突然变得明媚,梁允泽竟为偲偲的姿容怔了怔,不由自主地迫向她,高高的姿态高高的语调,“你有什么?你能给我什么?这张脸,还是这个身体?” 纵然当时当刻就想掐死这个过分骄傲的男人,纵然已无法再多承受一分屈辱,可为了父亲,她必须忍耐。 偲偲静了静,缓缓挪动身子,可就在屈膝要跪下的一刻,身体被有力的臂膀托住,头顶却依旧飘着冷冷的嘲笑,“天下跪我的人何其多,我不稀罕你的卑躬屈膝。” “那你要什么?你说啊!”偲偲的情绪开始逃脱束缚,她通红的双眼似染了血,“不要对我说冠冕堂皇的话,如果王法有用,我父亲就不会入狱。不管你用什么手段把他弄出来,只要能不让他死,不让他的家人陪葬,你想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行不行?” “这些话,你也对韩云霄说过?” “没有,我没有求过他。” “为什么?”梁允泽竟有些高兴。 “你们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偲偲甩开他捏着自己胳膊的手,怒答:“我不知道。” 厅堂陷入沉静,靠得很近的两个人,只听得见彼此的呼吸,还是梁允泽先开口,问她:“刚才你说‘我父亲’,舞依说季世奇是你的义父,你来京城也不过半年光景,感情已经那么深?他也很忙,你们并不是传说中接触的那样频繁,哪里来的可以让你为他放弃一切的感情?” “他是我父亲。”偲偲别过了头,“生父,把我带到这个世上来的人,和我骨血相连的人。” 梁允泽愣住,他承认起先把季世奇和偲偲的关系想歪过,嫉妒过憎恨过,但很快就明白,一老一少都不是那样的人,顶多是忘年交是朋友,义父义女也合情合理。可是……竟然是生身父女?她在开玩笑? “我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你信我,可你信不信都不重要,只要你愿意帮我,季世奇和我是父女也好,朋友也好,根本没任何意义。”偲偲压下心头的痛,抬头凝视男人那张纠结莫名的脸,“梁允泽,我求你,救救他。” “你真的很像她。”梁允泽的目光徒然柔和,缓步走出仅剩的几缕阳光,换他的周身陷入黯然。 偲偲闻言心内发紧,没有把目光追过去,而是盯着镂花里射出的阳光,直把眼睛都看迷了。 “那个人和你一样傻,也会为了家人朋友把什么都豁出去,好像命不是自己的,没有尊严没有骄傲,为了保护想要保护的人,什么都愿意做。”梁允泽的声音越来越低沉,“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你们很像,只是她丑得吓人,而你美得耀眼。” 偲偲不语,眼睛被阳光照射得发晕,可到底是眼睛迷了,还是心迷了,谁知道呢? “你说什么都愿意做?”梁允泽转身,看到光晕下偲偲的背影,竟浑身一震,眯眼顿了好久,才说后半句,“我答应为你周全,但从今以后,你什么都得听我的。” “好。”背影那边传来坚毅却掩不住柔弱的应答。 “不问问为什么?” “有意义吗?”偲偲转身,背着阳光,她脸上也唯余黯然之色,“我只求父亲和他的家人平安,今天会来求你,就没打算保留什么。刚才你不是问我有什么,说我只有脸和身体吗?是,我有!这张脸这副身体,你若要,尽可能拿去。” 梁允泽暴怒一般冲上来扼住了偲偲的肩膀,阳光只停留在他的上半张脸,那双眼睛里迸出的怒意,叫人不敢直视。 “你凭什么要作践自己?你有什么资格随便把自己交给谁?你们都是怎么想的,生命只属于你们自己吗?”这样说时,梁允泽的一只手已经捏住了偲偲手掌大的脸,看着她被自己捏的扭曲的五官,明明很心疼,却放不开手。 偲偲很痛,感觉下巴要被他捏碎,眼角流下的泪是本能对痛的反应,她才没有哭,她才不要对这个男人哭。 “如果你现在要,生命也好身体也罢……就都属于你了,只要你帮我。”偲偲艰难地吐出这句话,可这句话又真正惹怒了梁允泽,她把偲偲重重地推在门上,木门发出的巨响几乎惊吓到外头所有人。 “如果韩云霄帮你,如果别的任何人帮你,你是不是都会这么说,把你所有的一切都掏出来,脸?身体?尊严?还是生命?为什么不自爱?你们为什么都要这样不自爱?” “不自爱?”敏感的三个字,像锥子一样刺入偲偲的心房,她奋力把半压在身上的男人推开,几乎反扑过来一般,指着他道,“我说了你们不一样,不一样!对,我不自爱,我自甘下贱,行不行?除了这副身体,我还有什么?还有什么比父亲的生命更重要?” 梁允泽呆住,看着眼前人的神情,只怕再多想一分,他就会疯狂,天底下为何会有如此相像的人,皮囊样貌是其次,表情神韵还有周身的气场,根本一模一样。 “你到底是谁?”梁允泽平静下来,逼近偲偲,后者昂扬起尖细的下巴,傲然回答,“季思符,户部尚书季世奇的私生女,季思符!” 后院里,家仆匆匆而来,绘声绘色地说了前厅的热闹,自然不知道到两人底在说什么,可里头吵吵闹闹的动静,是所有人都听见的。 “他们果然不是初遇,我这做娘的也忒失败,连儿子在外头和女人有瓜葛都不晓得。方才还可殷勤地引见。”霍王妃纤眉微蹙,转着手心里小巧玲珑的玉杯,静了半刻后将目光朝众人脸上一扫,“今日的事谁也不许说出去,如今朝廷正吃紧,我可不想因为一个女人给郡王爷添什么麻烦。” 众人诺诺地应了,静了会儿,霍氏又吩咐,“去前头看着,思符姑娘走后,请王爷过来一趟。”一边对身边侧妃道,“你一会儿避避。” 可不时前边传话过来,竟是说:“思符姑娘不走了,从今儿起留在王府里,专门伺候王爷的起居,方才王爷亲自放的话,这会儿管家已经把思符姑娘带去下人房里了。” 王妃愣住,怎么就把人留下了?专门伺候是什么意思,贴身伺候?侍女还是侍妾?他们到底什么关系? “方才派去查思符来历的人,再给我去催一催,你们……” “不必催了,儿子都告诉您。”梁允泽突然来了,面上青红参差,脸色很不好看。 侧妃等人识趣地离开,只留母子俩在屋里,霍氏一避开众人就对儿子露出宠溺温柔之态,拉着胳膊问:“怎么回事?你欠下了风流债吗?你和这个思符姑娘,到底什么关系?” “不是……” “啊!难道说鹤鹤那个孩子是你的种?”霍王妃竟自己兴奋起来,甚至有几分高兴,“我说那孩子和你怎么那么像,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和你小时候一模一样啊。” “娘,不是的!”梁允泽还是无情地打断了母亲的幻想。 “那是什么啊?”霍王妃一副深受打击的模样,悻悻然坐到了一边。 梁允泽反好奇起来,问母亲:“倘若我真的在外头有私生子,你不会生气?” “生气?我干嘛要生气,那可是我孙子。”霍王妃很干脆地回答。 “那孩子的母亲呢?” “这是你的事,爱留不留,为什么要问我?又不是你爹在外头有女人。”霍王妃哼哼着回答,斜斜地看一眼儿子,一副嫌弃他怎么可能有女人的样子,又说,“当初鬼才会知道你能喜欢那个丑丫头,你若早早告诉我,我当然帮你把人要过来,也不生生叫人折磨死,谁叫你不跟我说,什么事都瞒着,好像我这个娘多大不通情理一样。” 梁允泽一怔,垂首沉沉地说:“娘,别开玩笑了。” “开玩笑?谁跟你开玩笑?”霍氏有些生气了,起身逼到儿子跟前,“你自己想,从小到大哪件事我不依着你,那个偲偲的事,明明就是你不信任你我啊。早些跟我说,不就什么事儿都没了?从公主府弄个丫头我还办不到吗?” “娘……” 想起可能发生的事,霍氏脸色更加难看,语气里充满了嫌恶,“你自己非要把婚事拖到现在,之后被强迫娶了不想娶的,可别怪为娘不帮你。等二皇子上位,贵妃娘娘就会把韩云音指婚给你,她若一意孤行,我是拦不住的。除非你够本事,哄住你的皇帝伯伯。” “韩云音?”梁允泽微微蹙眉。 “今天来就是想给你提个醒,我这里已尽力周全,但怕是无法让贵妃改变主意,你自己看着办,早早去把心意向你的皇帝伯伯表明吧。”霍王妃气呼呼地,说着就要走,可想起来思符的事,还是问儿子,“你和那个思符姑娘到底怎么回事?他男人呢?孩子爹是干嘛的,在哪儿?” “孩子的爹是谁我不知道,只知道……娘,思符是金梅楼的新老板,但她不是妓女,不是你……” “金梅楼?”霍氏打断了儿子的话,“就是偲偲那丫头待的地方?” “是,但她去年秋天才来到京城,不知什么缘故接下了原先老板娘芳雪的生意。从孩子的话听得出,她并不知道自己生父是谁,可见一早就离散了。” “这样啊!”霍氏嘀咕着,回想和思符的初遇,又想起那日在街上遇到鹤鹤和其他漂亮女人在一起,可见儿子说的不假,又细细看了儿子两眼,问,“那……你喜欢她?” “嗯?”倒是梁允泽一愣,呆呆地看着母亲。 “你不喜欢?”霍王妃觉得儿子的反应很奇怪,“你不喜欢,把人家弄在身边干什么?人家可是有孩子,你可别害了孩子。” 梁允泽笑了,“娘真的很喜欢鹤鹤。” “是啊,那孩子真是招人疼,和你长得又像,我是一见她就暖到心坎里。”霍王妃一提鹤鹤,脸上就乐开花,突然抚掌道,“你为何留她在府里,我不管了,不就是一个女人么?不过你要是有本事让她把鹤鹤也带来,叫我多见见,你回头拜托娘为你做什么,我也一定尽力去办。” 梁允泽笑道:“孩子是不会来的,但若来,我一定去请您过来。” 霍氏有些失望,之后絮絮叨叨数落儿子不给她抱孙子,不然也不必眼馋别家的孩子,如是厮磨了半日,终被儿子“赶”回亲王府,只是离开前在前院遇见了思符,她已脱下来时的华丽衣裳,这会儿简简单单侍女装束,竟也格外俊秀。 “你啊……”走时母亲对自己意味深长地一叹,让梁允泽好莫名,待回头看见思符,又想起母亲说得那些关于当初偲偲的事,心内后悔和痛苦纠葛着,脸色也不好看了。 “为什么要让我住在书房?下人有下人的住处。”没想到迎面,就是偲偲一句冰冷的质问。 梁允泽顿时没好气:“不是说好了,什么都要听我的吗?我让你住书房而已,又没让你跟我睡一间屋子。” “你!”偲偲气结,可想到约定好的事,还是忍了,想当初被韩端柔那样折磨她都熬过来,现在没事还能冲梁允泽发发脾气,有什么不能熬的? “怎么,你怕我吃了你?”梁允泽暧昧地靠上来。 “你敢!”偲偲硬气地抬脸仰视他,“答应我的事你若不做到,再或者敢对我做什么非分的事,我绝不会放过你。” “怎么不放过我?”梁允泽岂会害怕这些威胁,又一步逼近她,倒是偲偲尴尬地后退一步。 “王、王爷……”管家和其他人瞧见这一幕,都好尴尬,管家出声说,“您叫准备的事弄好了,是不是现在……” “嗯,我就来。”梁允泽应了,而后对偲偲,也似是对所有人说,“你只要留在书房就好,外头的事都不用你管,我让你做什么才做什么,其他的人一概不必理会。” 不等偲偲应答,梁允泽就跟着管家走了,偲偲站在原地,抬眼发现周围的人瞧自己的眼神都变了,幸好还算友善,和当初出入公主府时不一样。 “思符姑娘,书房往这边走。”一个丫头上来领路,笑眯眯地和偲偲套近乎,偲偲也受着,只是不多搭话,那小丫头问起自己家里的事,她才担心梁允泽到底会不会把消息送回去。 自然答应偲偲的事,梁允泽都会去做,这会儿已有人把话送来金梅楼,舞依得知偲偲要在郡王府常住,心里就觉得不安,而鹤鹤好像明白妈妈暂时要不回来了,拉着舞依呜呜咽咽,怎么也哄不好。 “王爷说,姑娘们可以随时去探望的。”来人又补充了这一句,舞依尚可,鹤鹤却听进去了,立刻跑过来拉着那传话的人,“我要去,要去。” 姑娘们把鹤鹤抱回来,打发了传话的人,好容易哄住那孩子,三三两两坐在舞依屋子里商量,想起当年偲偲义无反顾地冲去公主府结果丢了小命,舞依便忍不住落泪。 “慎郡王不会那样对待思符姐姐吧。” “还说让我们去探望呢。” “他要是这能把季大人弄出来就好了。” “他会不会对思符姐姐做非礼的事?” 舞依听得心乱,只说一句:“你们看好了鹤鹤,这孩子精灵得很,万一跑去找她娘,找到也罢了,若是半路跑丢了,我们怎么向思符交代。” 众人答应着,待离去,舞依来鹤鹤的屋子,瞧见小娃娃睡得很不安慰,很是心痛,伏在她边上喃喃自语,“千万千万别再旧事重演。” 这一边,偲偲自来梁允泽的书房后,就没再出去,与其说住在书房里,不如说这一个院落里都是书房,而她住在了平时梁允泽休息用的屋子。 一应女人家用的东西很快都备齐,之后除了送饭送水的丫头,就再没有人来,梁允泽也不知所踪,偲偲闲得无聊,就在各间屋子晃悠,看到那一排排整齐的书架和数不尽的书籍,想想自己从小到大读过的书两只手能数过来,心里明白和梁允泽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 “我怎么就来了?”冷静下来,偲偲也很奇怪眼下的一切,再想起白天对梁允泽口口声声说的“你们不一样”,到底不一样的,是什么? “你想看书?”梁允泽不知何时出现在这里,隔着一道书架看着偲偲,她忙把手里一本不知道写着哪国文字的书放回去,尴尬地嘀咕,“看什么,都不知道写的什么东西。” 梁允泽缓步绕过来,扫一眼她刚放下的书,是一本大篆字帖,本来也不是什么书。 “这半天你做了什么?”梁允泽把那本书放得更整齐些,却不提这是什么。 “把屋子整理好,再四处逛逛,你放心我不会逃跑的,在你把我爹从天牢弄出来前,我会绝对遵守我们的约定。” “很好。”梁允泽微笑,虽然把偲偲留在身边是意料外的事,可能这样安宁地在一起说说话,他奢望了好久。 偲偲讨厌他这种带着得意味道的笑声,抬头瞪眼,却发现梁允泽面颊微红,淡淡的酒气沁入鼻息,这个男人好像喝酒了。 “去屋子里坐坐吧,我累了。”说着,梁允泽抓起偲偲的手腕就要带着向外头去。 偲偲却挣脱开,抗拒地看着他,“去什么屋子?我的卧室吗?” “那里是我休息的地方,有什么不对吗?” “可现在我住那里。” “我不会留宿,可我也要休息。” “你……” “不是说在你爹出狱前,什么都听我的吗?”梁允泽又抓起偲偲挣脱开的手,头也不回地把她往外头带。 偲偲跟在后头,恨恨地说:“你不觉得自己很卑鄙吗?你说你威胁我算哪门子的本事呢?有本事就让我心甘情愿啊?你说你……” 前头的人倏然停下脚步,后头那个笨女人就一头撞在自己腰上了,不等她退开要骂人,梁允泽便转身把她按在了书架上,呵着酒气问她:“你说,要心甘情愿?” “臭死了!”偲偲被酒气熏得不行,正想推开身上的人,梁允泽竟一下压下来,偲偲哪里支撑得住他的身体,便“抱”着一起往下坠,等两人都跌在地上,才发现这个大男人竟然醉得不省人事。 “喂?梁允泽,你死啦?”偲偲重重地拍在男人的脸上,可他突然就醒来,捉住了自己的手笑,“舍不得我死吗?” “舍不得?”偲偲冷笑,推开梁允泽站起来,“当然舍不得你死,你死了谁把我爹救出来?” 梁允泽略有些失望,懒懒地闭上了眼睛。 “你不走我可走了。”偲偲哼着,嫌弃地看了两眼躺在地上的男人,便举步要跨过去往外头走。 “拉我一把。”男人却发出慵懒的声音,微微眯着眼睛看偲偲,“我扭着腰了,拉我一把。” 偲偲狐疑地瞪着他,耍花招自然是可恶的,可万一他真的闪了腰,一会儿闹出动静叫其他人知道,自己岂不是没事招惹话柄么?来王府只求梁允泽为自己办事,她可不想生些不必要的事端。 “怎么不摔断你!”嘴里啐一句,弯腰握住了梁允泽的大手,正要用力,男人那里却使出更大的力气把自己往他身上带,这还不算,眼看着要贴上梁允泽的身体,他一个腾身翻过来把偲偲压在了地上,口中带着暧昧的酒气说,“怎好摔断了腰,本王还要慢慢享用你啊。” “混蛋!”偲偲毫不客气地骂出声,可是浑身被束缚住,根本没法儿挣扎,那年初遇的光景,竟似在重演。 “在书房里,也有趣得紧……”梁允泽压着偲偲,没有做什么非礼之事,只是霸道却不粗鲁地困住了她,喃喃自语,而身体与身体也仅仅是若即若离。 “梁允泽,枉费你读这些圣贤书,你不就是要我的身体吗?非要在这里吗?”偲偲闭上了眼睛,唇际却是最轻蔑的笑,“是啊,书房又如何,只要你把我爹从天牢救出来,就算在大街上做,我也无所谓。” “混账!”男人徒然生怒,单手捏住了偲偲的下巴,偲偲的一只手空出来,却没有试图反抗,依旧闭着眼睛,连看他一眼的心情都没有。 “你就那么轻贱自己吗?” “关在天牢的,又不是你爹!” “要不要我带你过去,问问他是不是愿意用女儿的身体来换自己的性命?” 偲偲霍然睁开眼睛,眼神微微颤抖着,她知道梁允泽说得出就做得到,可父亲他一定宁愿去死也不要他的女儿出卖自己的身体。 “既然你那么坚持,我成全你。”梁允泽松开掐着偲偲下巴的手,一把撕开了她的衣领,粗鲁地亲吻上她的肩胛,可偲偲尚未感觉到肌肤被侵略的疼痛,身上的人却受惊般跃开,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瞪着自己,仿佛恨不得把眼前的人拆开来细看。 气氛变得很微妙,偲偲也不再嘴硬坚持什么,却也不敢伸手去拉起被撕开的衣衫,她并不想和梁允泽发生关系,久在青楼的她亦明白,这种情境下做类似拉扯衣衫的动作,只会更加勾起男人的兽欲。 “你到底是谁?”梁允泽的神情显得越来越可怕,他已经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审视偲偲,自言自语着,“不可能,怎么可能?” 偲偲遏制自己的心虚和惶恐,她猜想,是肌肤之亲让他有了熟悉的感觉吗?纵然容貌身量有了变化,连声音也略有不同,可自己终究是自己,总有些什么是不会改变的。 可是为什么,韩云霄就能一眼认定自己是偲偲,梁允泽却认不出来?是不敢认,还是根本觉得不是? “回你的屋子去。”男人揉一揉眉心,很疲倦地转身走向书案,半垂着脑袋不知在想什么。 偲偲立刻拉扯好身上的衣服,悄然往外头走,刚要跨门出去,身后男人沉沉地哼气说:“你就呆在书院里,哪儿都不许去,不然的话……” “我知道了。”偲偲冷声应下,心底重重一叹,又背着他继续道,“你别动不动就威胁我,这很没有意思,你只需要命令我指挥我,我什么都会做。” “滚!”男人暴怒,他听不得偲偲这样说,可偲偲却一次又一次若无其事地刺痛他。 “对,这样多好。”偲偲冷笑,头也不回地走了。 回到房里,偲偲便蜷缩在床上,没有换睡觉的衣裳,也没有去查看身上是否有伤痕,只静静地靠在床的一角,好像在想什么,又好像在听外头的动静。 可是很久很久,直到隐隐听见更鼓声,外头仍旧一片寂静,梁允泽好像还留在刚才那间屋子没出来,他在干什么? 更鼓再响,偲偲没留心数几更天,只是知道很晚了,兴许天也要亮了。 “他……还在那里?” 鬼使神差一般,偲偲竟从床上起来推门而出,悄然往方才那间书房来,立在门前瞧见,里头只剩几只蜡烛残喘着光亮,昏黄的书房里,那个大男人伏在书桌上,似乎睡得正香。 偲偲的卧房有烧地龙温暖如春,书房里却只有炭炉,而炭炉早就灭了,房门又开着,屋子里早就变得和外头一样冷,她走近梁允泽,逼人的酒气让人皱眉头,忍不住伸手摸一摸男人的后脑勺,那里滚烫得惊人。 “梁、梁允泽?”偲偲轻轻推一推男人,可强壮如斯的梁允泽,竟顺着偲偲用力的方向倾倒下去,不等偲偲拽住便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你又装死?”大概是先头被骗学乖了,偲偲没有立刻就信,可手心里还留存方才摸到梁允泽后颈的滚烫,心头不免揪紧,蹲下来拍拍他的脸,“醒醒啊。” 男人没有反应,不明白是睡得太沉,还是烧得发昏,偲偲只知道自己是搬不动他的,这一下不论如何都要惊动外面的人了。 于是天色微明时,王府里起了不大不小的动静,梁允泽被七手八脚地抬回了卧室,偲偲原是本能地想要跟上,可才踏出书房的院门,猛然想起梁允泽的话,又收回了脚步。 “他死不掉的。”心里这样想着,偲偲头也不回地钻回自己的屋子去,可待了没多久,又重新回到那间书房,先头两人纠缠弄乱了许多书,等她全部收拾好,天已大亮。 一夜未眠,偲偲也困倦得厉害,往卧房去时,遇见来送洗漱热水的丫头,她们瞧偲偲的眼神很奇怪,让她本来想问什么也没好意思开口,再后来有人送早饭来,偲偲略略吃了几口,就搁下了。 “王爷他……没事吧。”看着丫头收拾碗筷,她到底问了。 “奴婢不知道呢,王爷那个院子不是我们能进去的。”丫头这样回答。 “这样啊。” “不过刚才来时听说王妃娘娘来了,还请了大夫什么的。”丫头又补充,而手里的碗筷也收拾好,大抵是赶着自己去吃早饭,就匆匆和偲偲告别了。 “有他娘在,应该没什么吧。”偲偲呆呆想了片刻,因为实在太疲倦,本来只想坐在床上歇一歇,谁知竟睡过去,等她醒过来时,身边又多了个陌生的丫头。 “你是?”偲偲觉得很尴尬。 “王妃娘娘在隔壁书房等您。”丫头言简意赅,传达完这句话就走了。 偲偲忙起身理一理头发,看着镜中的自己还算整齐,才往丫头所说的书房来,幸好霍王妃只是随便找了一间,若是昨天那一间,偲偲会觉得更尴尬。 不过书房的格局都差不多,偲偲进门瞧见王妃坐在书案后面,还是惊了一惊。 “娘娘万福。”她行了礼,垂首站在那里。 “可还住得惯?”本以为会是劈头盖脸的斥责,得到的却是一句可以算客气的问候,这样反让偲偲不知如何应对。 霍氏却继续道:“昨晚的事我听说了,当时他要留你下来,我就知道早晚会有事,天晓得这么快,他看似省心,可我从没放下过操心。” 偲偲不敢接话,只静静地听着,不过怎么都觉得堂堂亲王妃和自己拉家常是很奇怪的事。 “你心里别有负担,我知道这件事不怪你,他外头喝了酒回来,又要在书房里吹冷风,都是自找的。”霍氏这般说着,又道,“思符姑娘抬起头吧,不必这样怕我。” “是。”偲偲抬头,霍王妃果然并无那日在王府门外的气势,一如成衣店里遇见的模样,叫人觉得亲近。说来也奇怪,偲偲对霍氏,似乎一直都有好感。 “你从哪儿来,做什么的,我都知道了。虽然那里是不干净的地方,可也总有干净的人,你把鹤鹤教得那样好,你的人品我自然是信的。”霍氏笑悠悠,似乎提到鹤鹤心情好了许多,“王爷他脾气不好,往后你要多担待一些。” “是。” “不过要再问你一句。” 偲偲一愣,显然王妃此刻显得很严肃。 “鹤鹤他爹,也就是你男人,现在在哪儿?你算不算有夫之妇?” “不、不知道。” “不知道?”霍氏眉头微蹙。 “不知道在哪里。”偲偲本想说那人死了,可当着鹤鹤的奶奶说她的爹死了,实在有些过分,只能编排起话来回答,“我和他没有婚约,只是有过一夜情,鹤鹤就是这样被生下来的,我怀上鹤鹤后就再也没见过那个人,大概这辈子……这辈子都不会见了。” “是这样?”霍氏似乎不大信,又好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后悔吗?” “不后悔,只是会觉得对不起孩子。”偲偲苦笑,又默默垂下了头。 霍氏静了许久,再开口已起身要走,随口则说:“你到他屋子里去照顾着吧,我想他醒过来会想看见你。既然你不是有夫之妇,那我也能放心了。但我们毕竟是皇室宗亲,有些东西可以随便你要,有些东西却有限得很,你要有分寸。” “……是。”偲偲很不情愿听这些,但还是应了。 威逼利诱 强迫联姻 一盏茶功夫后,匆匆而来的霍王妃又匆匆而去,把高烧的儿子扔给了一个陌生女人照顾。睍莼璩晓府里的人知道王府素昔宠爱儿子,可宠到这份儿上,还是闻所未闻的,偲偲不得不在众人奇异的目光注视下踏入了梁允泽的卧房。 病榻上的人已经醒了,许是宿醉和高烧让他头痛难当,一直蹙着眉头,似痛苦又似深沉,看到偲偲走进来,也没见他舒展神情。 “王妃娘娘让我来照顾你。”偲偲在离开床榻四五步的地方停下了,她已经意识到屋里一个人也没有,越是这样就越要和他保持距离。 “嗯。”男人只是吭了一声,上下扭动着脖子,似乎显得很难受。 “头疼吗?”偲偲问攴。 “嗯。”男人有些不耐烦,挥挥手说,“你回书房去吧,这里不需要你。” 偲偲正巴不得呢,不屑地瞪他一眼应了声“哦”就转身走了,可才走几步,就想起霍王妃方才的话,转头来看看,梁允泽正捏着眉心揉着额角,神情痛苦扭曲,脸色也惨白得可怖。心里头,竟莫名的觉得不舒服。 “躺下。迦” 梁允泽正难受,偲偲徒然又折回,一把将自己往床上摁,而后额头就被盖上了一块冰冷的毛巾,他正要开口,一双温暖的手已按在自己的太阳xue,轻轻揉按,慢慢的十指都上来为整个头部做按摩。 让人发狂的头痛得到缓解,梁允泽松懈了精神,心情也好起来了,睁眼看一眼偲偲,她却只冷冷的神情,看不出喜恶。 “昨天的事……” “忘了吧。”偲偲打断他,好像报复一样,揪了揪梁允泽的头发。 “痛!”男人失声,又觉得好尴尬,闷闷地哼着,“你若不想住在这里,就回去吧。” 偲偲倏然停手,瞪着他:“你要反悔吗?” 梁允泽微怒,他最讨厌别人对自己不信任,“答应你的事我怎会反悔?你不要动不动就来质疑我,到底要怎样才肯信?” “我不要拿父亲的命来打赌。”偲偲眼眶微红,“我说了关在里头的不是你爹,你当然不会明白我的心情。” “我刚才在说你的去留。”梁允泽又坐起来,“是你自己在扯这件事。” “你让我回去,不就可以赖了?” “笨女人,你蠢死算了!”梁允泽骂一句,一掀辈子背过去躺下,“滚吧,爱去哪儿去哪儿。你既不信我,又来求我做什么?” 这一句后,屋子里便静了,梁允泽知道身后的人没走,可又不想再开口说什么,发烧带给身体的痛苦和疲倦,也让他少了几分力气和脾气,可这样静静的,脑袋里不知想着什么,不知不觉竟睡着了。 梦里忽冷忽热,睡不踏实又醒不过来,几度欲狂,都有一双温暖柔软的手在一旁安抚,长长的一觉醒来,烧退了,身子也松快了许多,可是身边却空荡荡谁也不在,失落感油然而生,却又不知该如何去抓住那份温暖。 “思符姑娘在书房。”唤来了下人询问,得到了这样的答案。 “她没有回去?” “回去?”下人很奇怪,但见主子脸色不好,也不敢多嘴,伺候了洗漱和餐饭,便退下了。 等梁允泽精神满满地走出卧房,已经是当日的傍晚,晚霞沉沉地挂在天边,整间书院被映照得通红,偲偲不在卧房,也不知在哪一间书房,梁允泽去到昨日那一间,看到书册已经被齐整地叠放,只是大概偲偲看不懂这些书,书册的摆放虽然整齐却不是原来的模样。 梁允泽笑了笑,开始把书照原样摆放,收拾完回身,却看到偲偲抱着一叠书站在门前。 “那个……顺序错了。”梁允泽有些尴尬,显然这些书是偲偲在整理,自己这样做好像有些失礼。 “是吗?”偲偲不以为意地走过来,把一叠书放到他面前,“难怪刚才我去晒书,小丫头跟我讲别动你的书,你早些跟我说你不喜欢别人碰,我也不会多此一举。” “没这回事,你说你晒书?”梁允泽翻了翻,才发现这些是自己很久没动过的书籍,书脊已经松开,被人用新线订过了。 “你自己去放吧。”偲偲丢下这句话,就往外头走,却突然被梁允泽拉住了胳膊,“谢谢你。” “谢我?”偲偲苦笑,“你不是喊我滚么?” “那你!”梁允泽刚想发作,还是咽下了,“你父亲关在天牢,你晓得那里的意义吗?韩云霄带你进去已经是很冒险的事,不是我不愿为你冒险,而是做不好就会弄巧成拙。现在一切还没有定数,我不可能当下就把他救出来。我答应你的,就一定会做到,我生平做厌恶别人不信任我。” “是吗?”偲偲笑得更苦涩,“你是不是想说,当年偲偲姑娘若信你,就不会惨死?” “她没错,错的都是我。”梁允泽心内大痛,却没有抢白偲偲,只呢喃一句抱着书往书房深处走去,背影在昏暗中越来越淡,偲偲看着,竟感觉心好像被抽空。 夕阳坠山,夜色降临,梁允泽已看不清手中书册上的字,正想搁下去喊人点灯,一团光亮慢慢接近,偲偲手里持着油灯,无声来到跟前。 “谢谢。”这团光不足以照亮这间屋子,梁允泽心里却暖暖的,转身将书册有序地摆放整齐,想起早晨未说完的话,口中道,“你若想孩子,就回去看看,我并不想把你圈禁在这里。” “谢谢。”偲偲平和地回答,不喜不怒。 “要走的话,让他们给你备车或轿子。”梁允泽手里的动作越来越慢,似乎留恋眼下的时光,又似乎害怕偲偲真的说要走。 “谢谢。”还是很简单的两个字,明明瞧见梁允泽双手慢下来,她却很有耐心。 梁允泽心底一松,笑着问:“我娘很喜欢鹤鹤,很希望你能把她接来玩,可以吗?” “她太小没规矩,只怕王妃娘娘会不喜欢,而且我不想去和孩子解释自己为什么要留在这里。”偲偲终于说话了。 “也是。”梁允泽有些气馁,但关系到孩子的事,他也不想勉强。“好了吗?”偲偲的耐心没了,梁允泽显然已经不动了,他这是要蘑菇到什么时候? “明天再弄吧。”梁允泽已全无心思,转身从偲偲手里接过油灯,“今天你辛苦了,早些休息,昨晚也……”他没说下去,只是凝视眼前的人。 “你要留下?”偲偲道,“你以为自己是铁打的?才退烧的人,不知保养的话,只会拖累你身边的人。今天是你母亲让我照顾你,明天你再病,我可没功夫来管你。” 梁允泽笑了,偲偲这嗔怒的表情在他看来是如此可爱,甚至珍贵,“好,我去休息。” 偲偲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转身就走,可身影才从光亮里消失,不远处的黑暗里就穿来一声吃痛的喊叫,本呆在原地的梁允泽立刻循声蹦过去,偲偲正蹲在地上捂着额头。 “怎么了?撞到了?”梁允泽急切地掰开偲偲的手,被她额头上赫然突起的红包逗笑了,“你笨死了蠢死了。” “走开。”偲偲想推开梁允泽,可男人下盘好稳身子又高大,反是自己向后倒下去,只是要着地的那一刻,被拦腰抱住了。 “小心点。”梁允泽把偲偲抱起后,很快就松开了手,显得彬彬有礼。 偲偲尴尬得不行,又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狼狈,谢也不谢就往外头去,身后那句带着笑意的“小心”,叫她恨得抓狂。 这晚梁允泽没有逗留,很听话地回去休息,两人都平静地安眠一晚,可外头的世界却起了波澜。纵然霍王妃三令五申不许王府下人把偲偲的事儿说出去,她却忘了当日在门前亲自邀请偲偲入府的事,那一双双眼睛看到的,就全是是非。 慎郡王留宿青楼女子的事儿传到韩府时,韩云音正陪同母亲和一干妾室用早膳,尽管女眷们碍着韩夫人不敢露出戏谑之色,可韩云音如今看出去的世界,已然扭曲。 不知是不是那日在宫内被太子的死吓坏了,苏醒后的她性子变了许多,往昔的她什么都能忍,浑身上下都是大家闺秀的风范,可眼下竟绷不住这一餐饭的时间,撂下筷子就走了。 “若不是太子殿下的事儿,云音和慎郡王大概早就完婚了。”一位侧夫人还是忍不住向韩夫人提醒,“咱们可不能叫旧事重演呐。” “一切等云霄回来再说吧。”韩夫人心事重重,总有不安的感觉。 且说韩云音回到闺房,盛怒之下把瓶瓶罐罐摔得稀烂,下人们少见她如此失态,吓得有人要去请夫人来,韩云音却厉声喝止:“你们还想让那些贱人看我的笑话?”说完抓起手里的镇纸扔出去,硕大的穿衣镜应声而碎。 她摇摇晃晃地走到镜子前,破碎的镜面照出破碎的人影,她彷徨地朝后退了几步,蹲下来失声痛哭。 “小、小姐……”贴身的婢女怯怯地走上来。 “去!”哭声中传出这句话,“备车,我要去郡王府!” 因韩夫人迅速赶来,韩云音没有在情绪激动下做出鲁莽的事,可韩夫人看着蜷缩在床上抽泣的女儿,心底不免泛起隐忧,她最了解自己的女儿,云音眼下的情况很不正常,难道说那一日看着太子暴毙,真的把她吓到了? 可这样的事不好传扬出去,喝令下人封言口舌之外,更悄悄请来大夫诊治,但求能解除女儿的心病。 然心病还需心药医,却无人猜得透,韩云音的心病究竟从何而起。 金梅楼里,鹤鹤因不见母亲而郁郁寡欢,终日抱着坐在楼梯口,她乖巧得不向舞依等人纠缠,可半夜忍不住窝在被子里哭,能把大人的心都揉碎了。这一日外头雨雪纷飞,鹤鹤站在窗口等母亲,等舞依发现已经吹了老半天的风,夜里就起了高烧,小人儿烧得浑身通红,梦里哭着要找娘亲。 “这都四五天了,思符姐姐那里什么消息都没有,不如咱们带着鹤鹤去瞧瞧吧。”一个姑娘这样劝舞依。 “这做娘的也狠心,就这么把孩子丢给我们了。”舞依叹气,用额头试试鹤鹤的体温,觉得不再那么烫了,才安心几分说,“等她退烧了,就带她去。” 郡王府中,不知女儿发烧的偲偲,何尝不惦记自己的孩子,四五天下来已习惯王府里的生活,唯独放不下女儿在金梅楼,每夜辗转反侧,都是因想念女儿。自她出生至今,还不曾分开那么久,更坏的是,自己这个做娘的,连一句交代都没给她。 夜来无眠,偲偲便点灯在窗下为鹤鹤缝娃娃,而远处某间书房里,也同样灯火辉煌。她已经习惯梁允泽挑灯夜读的状态,头两天还以为他故意要接近,后来发现他根本是耽于正务,从没有***扰过自己。 雨雪天的冷,是往骨子里钻的,偲偲缝好最后一针,已发现手指有限僵硬,回身去烤火,炉子里的炭也快燃烬,用火钳拨弄,再添加新的炭进去,突然想起来梁允泽那边好久不见有丫头进去,茶水之类没有也罢,这炭火他自己会不会添加? “你管他那么多。”心里骂一句,偲偲继续拨弄炭火,可隐隐的仿佛听见咳嗽声,外头雨雪在风里打转,竟也没盖住这声音。 “算了,万一他病倒了,又是我的事。”偲偲拢好炭炉,将炖着的铜壶里的水沏了一壶新茶,用暖笼兜着就捧了往梁允泽这边来。才要进门,里头的人正好出来,两人险些撞个满怀。 “你?”梁允泽有些惊喜。 “听见你咳嗽了,想过来瞧瞧。”偲偲站在门前,这里不似自己屋子那般有扑面而来的暖气,里头和外头好似没什么区别。 “没事,我喝茶呛着了。”男人有些不好意思,嘿嘿一笑,忙又想起正经的事说,“我去隔壁拿一本书,立刻就回来。”接着好似怕偲偲马上会走,几乎奔着就去了。 偲偲摇摇头,捧着茶壶进来,搁在桌上探手摸一摸他才喝的那些,已经触手生凉了,真真是要命的,平头百姓家,冬天也至少有口热水喝吧,他这样子,好似被自己虐待一样。等等,和你什么相干? 腹诽自嘲一番,偲偲麻利地换了新茶,等梁允泽拿着书赶回来,她已经在一旁添炭生火了,头也不抬地说:“因为在金梅楼把银子都花光了,才这样苛待自己吗?你真给皇子皇孙丢脸啊。” 梁允泽被噎住,懒得理论,回到桌前去急不可待地翻开那本书,不知倒腾什么,片刻屋子里暖融融起来,他好像也做完了手头的事,松一口气随手端起茶杯来猛喝,那暖暖的恰到好处的茶水流进肚子里,浑身都暖和了。 此刻偲偲也弄好了炭炉,拍拍手就要往外头去,梁允泽忙道:“留下陪我说说话?” “你那么忙,别回头说我耽误你。”偲偲不理会,又要往外头走,梁允泽起身追出几步说,“我做完了,当然……你若不愿意就算了。” 偲偲回眸瞧一眼,她顶不愿意见到这个男人一副委屈的样子,可他好像吃准了自己受不了这个,每每拒绝与他吃饭或聊天,他就做出这副模样来,要命的是,这模样下的眼眉神情,和女儿简直一模一样。 “已经很晚了,你该回去休息。”偲偲这般说,倒也不挪动脚下的步子,“你母亲很担心你的身体,可你每晚都这样熬,根本不把自己当回事。” “你可知道,此刻皇上还在批折子呢,你以为天下的安宁是那么简单就能做到的吗?”梁允泽苦笑,“世人只道我们锦衣玉食,却不知真正为天下社稷付出的人,都在拿命相搏,我这里不过是皮毛而已。” “可是……”偲偲冷笑,又想提父亲的冤案来提醒梁允泽世道还是有黑有白,可心怕他心里不痛快,而且每次提起父亲的事都免不了大吵一架,还是作罢了。 “二皇子就快到京城了,朝廷会发生巨大的变动,无法预计会发生什么,估计之后的日子,我会很少在家了。”梁允泽笑笑,也斟了一杯茶递给偲偲,“谢谢你这些日子照顾我。” 偲偲没有接,又坐到原先炭炉那里,用火钳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动着,梁允泽尴尬地站了一会儿,自己喝掉了。 “你不想孩子吗?”男人实在没话说了。 “当然想。”偲偲答,“所以才能体会你母亲的心思。” 梁允泽干笑,凑过来烤烤手说,“不是我懒得把屋子里弄暖和,叫个下人来也成,只是屋子里暖了,人就容易犯困,冷一些才能保持头脑清醒。” 偲偲看他一眼,不屑地摇了摇头。 梁允泽微怒:“怎么你总是一副很瞧不起我的样子。” “我干嘛要瞧得起你?”偲偲反问,背过去弄她的炭炉。 “你?我……”男人噎住了,心里却挺乐呵,这些天因为偲偲在家,他愿意往家里跑,散了朝皇帝那里没事,就赶紧回家来窝在书房里,即便隔开几间屋子,甚至说不上话,可知道她就在那里,心就踏实。 “思符。” 偲偲没应。 “偲……思符。”梁允泽又唤。 偲偲的背影显然颤了一颤,前头没有连起来,却分明叠加的“偲偲”二字,好似有细针戳到心里,痛虽是一瞬,却梗在那里了。 “烦死了。”偲偲故作镇定,回过来瞪梁允泽,可瞧见男人的脸,心里竟软了。 他落寞,甚至有些悲伤,不知道神思飘到哪里去,竟是呆呆的。 “喂!”偲偲在他眼前晃了晃手,梁允泽才回过神,尴尬地说:“大概累了。” “累了就去休息,这都什么时辰了,还要把我也耗着,你知不知道,你呆在这院子里,我就睡不着?”偲偲愤愤,起身拍了手要走。 “从前夜读后,都在你那间屋子里休息,你看外头。”梁允泽指一指外面飞舞在黑夜里的雪花,“这雨雪交加的,我大半夜回卧房去,还要惊动好多下人,他们也怪可怜的。” “那……你想怎样?”偲偲瞪着,似随时做好了准备,只要他开口说要去那间屋子,就一巴掌把他拍墙壁上去。 “今晚我不想走了。”梁允泽笑,眼窝里盛出腹黑魅惑之色,靠近偲偲半步,凝视她的脸颊说,“还有几本折子本想留在明天看,如果你在这里陪我,我就全部看完它。” 偲偲愣了那么半瞬,一把推在梁允泽肩头,自己跳开三四步远,“您爱看不看,我这儿可要睡了,梁允泽我警告你啊,你待会儿要是敢来打扰我休息,我……”她比了个杀人的手势,哼哼着就走了。 男人失意极了,可是越挫越勇讲的就是他这样的人,反正今夜正事已毕,时辰也不算太晚,有大把的时间可以让他折腾,于是这一晚的书院比以往都热闹,动不动就能听到窗下有人喊“思符”,动不动就会听见一个女人叫嚣着要杀了男人。 书院外头候着的下人是听得见这动静的,其实不消这样热闹,这几日观察下来,谁都发现,王爷不是从前的王爷,而那思符姑娘也不是来时的模样了。 翌日放晴,梁允泽闹腾了大半夜,竟然还能按时去早朝,偲偲则不行,瘫在床上闷头睡了大半天才起,虽然侍女们看她的目光很奇怪,可她已经完全无所谓了。 叫人高兴的是,午后不多时,就有丫头来告诉偲偲有人来探望她,因是梁允泽一早吩咐过的,不管来者是谁,都没人敢怠慢,等女儿花蝴蝶般扑进自己怀里,偲偲心里只剩下幸福了。 听说女儿发烧,偲偲好不心疼,纵然在王府里不方便,还是各种满足女儿的要求,带着鹤鹤在花园里晒太阳,要来王府上好的点心满足她的小肚皮。 那一会儿,舞依正好回偲偲的屋子去洗手,梁允泽从朝堂下朝回来,听闻鹤鹤来了家里,欢喜得直往这里奔来,可当瞧见母女俩在园子里玩乐的情景,突然就呆住了。 那场梦,那场梦里面容模糊嬉笑玩耍的母女,和眼前几乎一模一样,这两个人,好像从梦里来。“王爷!”舞依折回来撞见发呆的梁允泽,唤一声却不见男人动,依稀听得他在呢喃“你到底是谁?” “梁允泽!”鹤鹤瞧见这边的动静,大大咧咧地喊起了梁允泽的名字,舞依听得呆呆的,打趣说,“你倒受用她这样直呼你的名讳?” “孩子嘛。”梁允泽不以为意,反而显得有些高兴,只是眼底不知匿藏了什么,神情不展。 偲偲见梁允泽回来,又听女儿这样直呼他的名讳,心里觉得很不安,等舞依和他走近,便把鹤鹤塞给舞依,“姐姐带孩子回去吧,我过些日子就回去。” “妈妈不要我了?”鹤鹤不明白,刚才还好好的,母亲的脸色怎么突然就不好看了,抱着舞依的脖子嗯嗯呀呀,“妈妈不要我了。” “你才发烧呢,回去好好歇几天,再叫姨姨带你来好不好?”偲偲哄着,偷眼看了看梁允泽,到底没说什么。 “妈妈也回家,这里不好玩,这里有梁允泽。”鹤鹤转而拉着母亲的手不放,“他会欺负你。” 大人们有些尴尬,舞依忙哄了小丫头几句,叮嘱偲偲自己小心些,便带鹤鹤走了,小丫头不敢哭闹,可走得很远,偲偲还是听见孩子的哭声。 “何必呢?你留她在这里,你们母女都开心,不好吗?”梁允泽的心情跌入谷底,他发现偲偲似乎很不愿意让自己和孩子接近。 “我在这里做人质不算,还要把孩子搭上吗?”偲偲冷笑,转身往书院走,梁允泽一把拉住她的手,愠怒,“人质?你觉得自己是人质?” “我随口说而已,你不必往心里去。”偲偲想要挣脱。 “把话说清楚。” 偲偲很反感,用力甩开了他的手:“你不要这样,真的很难看!” 梁允泽又捉住她的手:“昨晚还是好好的,为什么又突然这样?季思符,你就那么喜欢折磨我?” “随你怎么想。”偲偲不再挣扎,“你喜欢这样拉拉扯扯被下人看到,我也无所谓。” “因为孩子?你不喜欢我和鹤鹤接近?”梁允泽突然问,便见偲偲脸色突变,心里正疑惑,偲偲已答,“不错,我不喜欢你接近她,既然你有自知之明,往后离我的孩子远一些。” “为什么?” “不是所有事我都必须向你解释,你若要拿我爹的事来威胁,那只能证明你够卑鄙!”偲偲很不客气地顶回来,再次甩掉梁允泽的束缚,冷笑,“抓我的手有什么用?我早晚要走的。” “好,既然抓你的手没用!”梁允泽怒极,箭步而上将偲偲打横抱起,径直往书院走。 “混蛋,放开我放开我!”偲偲被吓到,回过神大叫已来不及,不论自己怎么挣扎,也逃不开他的双手,一路在下人的瞩目下,被抱回了书院。 回到书院后,她被梁允泽重重地扔在了床上,男人什么话也没说什么事也没做,扭身就走,偲偲被摔了一下有些发懵,等抬眼看,屋子里只剩自己。 “梁允泽!混蛋!”低咒这个名字,偲偲把自己蜷缩起来,他们俩的关系太微妙了,可以很平和地坐着说话,也可以转身就翻脸如死敌,究其原因,还是在自己的身上。除了几次失态,梁允泽对自己可算迁就和忍让,情绪时好时坏,对他时好时坏的人,分明就是自己。 “还是早些离开这里吧,父亲安然出狱后就走。”偲偲苦笑,她一个青楼里长大的普通女人,怎么就和这些皇亲国戚撇不清关系?当初那个把自己往死里折磨的女人,如今却是自己的弟妹,而眼前这个霸道的男人,更是女儿的生父。 “可笑,我的命究竟是不好,还是太好?”偲偲软软地伏入棉被,和女儿玩了半天累了,刚才这一折腾也累,不知不觉迷糊起来,梦里人来人往不知在什么地方,只是觉得很不安。正想努力醒过来,突然觉得身上一凉,猛地睁开眼,盖在身上的半拉棉被被拉开,一只大手正拉扯自己的衣襟。 “梁允泽!你疯了!”偲偲大惊,可不等她反抗,梁允泽已把她压在床上,不知是点了xue道还是束缚了手脚,偲偲觉得一点力都使不出。 “你不是说,什么都愿意做吗?是我疯了,还是你疯了?”梁允泽亲下来,在她纤瘦的肩胛上磨蹭。 “你混蛋,混蛋!”偲偲尖叫。 梁允泽停了下来,捏着她的下巴冷笑:“你不愿意?好啊,只要你说不愿意,我就不碰你!” “你到底想怎么样?”偲偲眼里射出的光,锐利如刀。 梁允泽探手到她的腰里,几下滑进松散的衣衫,贴着肌肤轻轻地揉捏,能感觉到偲偲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他凑近偲偲的耳朵,吐息暧昧地问她:“想要吗?要不要让我来满足你?” 偲偲快疯了,若非那几分牵挂让她放不开这个人世,恐怕就要在这一刻咬舌自尽。 “季思符,你到底是谁?你到底是谁?”就在梁允泽的吻要往偲偲胸前滑,不知是什么刺激到了他,又一次腾起身子离开了偲偲的身体,眸中充满了不安甚至恐惧,又猛地捏住了偲偲的下巴,“你到底是谁?” “季思符,你不是已经叫我的名字了?”偲偲冷笑回答,用鄙夷的神情来掩饰自己的害怕,她很怕梁允泽直接问她“你是不是偲偲”,她不知道那一刻自己会给出什么样的答案。 棉被被重重地盖在身上,男人停止了对自己的侵犯,他冷冷地扔下一句:“两个时辰后xue道会自然解开。”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偲偲的心突突直跳,好久好久才恢复平静,外头也静悄悄的,她不知道梁允泽去了哪里。 但不可否认,让她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和鄙视自己的是,她不希望梁允泽走,就算吵架也好打架也好,她好像开始习惯开始依赖这个男人的存在。 “季思符你去死吧,没有比你更贱更矛盾的女人了。”偲偲在心里一遍遍地骂自己,等xue道解开,她的身体已僵硬得浑身无力,昏睡到翌日天明,来送水伺候她洗漱的小丫头告诉她梁允泽一早就出门了。偲偲没说什么,照旧把自己关在书院里,可是这一天没有等到梁允泽回来,之后两天,也没有他任何音讯,府里的丫头见偲偲不问,也不再提,她就真的好像被软禁在这里。 郡王府的一切,每天都会有人汇报去亲王府,霍王妃见他们俩关系如此奇怪,心里对某件事就更起了疑心,派去调查偲偲身世的人带回来的消息和儿子说的相差无几,可再往深里调查,偲偲母女俩就好像凭空出现在这个世上,竟查不到根源。 “你派人去金梅楼送话,就说是那个思符想见孩子了,让他们把孩子送去王府,送去了来回禀我,我过去瞧瞧孩子。”霍王妃这样说,又叫了近侍来,让她们再想法子去查偲偲的来路。 如是,鹤鹤几乎是被强行从金梅楼带去郡王府,小娃娃本有些害怕,可当见到母亲,便把什么都忘了,而偲偲明白自己拗不过王妃的意思,得知是霍氏要求自己母女住在一起,也勉勉强强接受了,至于梁允泽的行踪,她不问下人半句,也没有人敢提。 实则这几日,梁允泽日夜都呆在军部,本来不至于这样忙碌,偏偏他这个看不顺眼那个看不顺眼,硬是倒腾出许多事来做,弄得军部官员叫苦不迭,可一份份折子递到皇帝那里惹得龙心大悦,也没有人敢在皇帝面前抱怨,只是这忙碌的日子不知何时是个头。 不过慎郡王府里,偲偲母女相聚后,日子倒过得自在,鹤鹤是个很容易适应新环境的孩子,来不过半日就和书院里外的下人混熟,而她生得又那样招人喜欢,本觉得偲偲母女是很奇怪存在的人,也忍不住喜欢。 这日下午霍王妃本要过来看孩子,临出门宫里送出贵妃的旨意要她进宫,遂没有成行,却不知是自己无暇过来,险些害了鹤鹤那孩子。 原是韩云音不知从哪里得到郡王府的消息,听说如今连孩子也送进去了,心里越来越不安,也是这一日母亲被贵妃召进宫去,她才得以脱身逃出府里。 因韩云音是韩府大小姐,郡王府上下对她礼遇有加,本来梁允泽不在家没必要接待,可云音硬说要等,府里的人也拦不住。但谁知前一刻大小姐还在厅堂里坐等,后一刻就不知跑去哪里,等管家得到消息,韩云音竟在书院里和偲偲起了冲突,等众人赶过去,已看到鹤鹤脸上深浓的五指印。 这一晚,梁允泽赶回王府时,偲偲已经带着女儿离开了,书院卧房的桌上留了一封书信,可里头什么字也没有写,什么话也没有留下。 管家和下人战战兢兢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梁允泽陷入深深的沉默。 金梅楼里,众人本因为偲偲回来而欢喜,可看到鹤鹤脸上的伤痕,姑娘们恨得去拆了梁允泽的府邸,偲偲只在私下里告诉舞依,打伤鹤鹤的不是王府的人,是不知怎么跑来发疯的韩云音。 “那个韩小姐?”舞依很奇怪。 偲偲叹气,“和我从前认识的韩云音很不一样。” “从前认识?你们从前认识?”舞依更奇怪。 “不是认识,是有所耳闻,韩小姐不是京城第一名媛吗?”偲偲敷衍,忙岔开话题,“小丫头今天受了惊吓,我怕她堵在心里不好受,明天想带她出去逛逛散散心。” “哦……你去吧,楼里没什么事,有我在呢。”舞依听得莫名其妙,明明记得下午偲偲还说,这几天要闭门谢客,什么人都不见的,“你们好好休息,放心吧,我绝对不会让那个混蛋再来打扰你们。” “谢谢。”偲偲心虚,避过舞依的目光只呆呆地看着孩子。 舞依退出来,站在门廊发呆,小丫头叫她也不理睬,只愣愣地呢喃:“太奇怪。” “韩小姐也没占便宜,因为她打了那孩子,思符姑娘和她大打出手,韩小姐哪里是思符姑娘的对手,等奴才们上去拉,韩小姐脸上挨了好几拳,头发都被揪下一缕,闹得很难看。” 王府里,管家又被叫来问话,战战兢兢地把刚才说过的又重复一遍,继续道:“王妃娘娘已经去过韩府了,传话来说改日要您登门去致歉。” “致歉?致哪门子歉?”梁允泽突然发作,指着下人道,“谁让你们放她进府的?我说过什么?如今出了事,倒赖上我去致歉?” 管家丫头们跪了一地,都称有罪,少见主子如此发火,自然吓得不轻。 “滚!”梁允泽拍案,心底的气郁结不散,这几日故意忍着在军部不回来,一来让自己和思符都冷静一下,二来想冷一冷这个女人,好叫她想想自己在她身边时对她的好,说欲擒故纵有些夸张,可他的确用了心计,这好容易熬过几天,没想到竟被韩云音毁了。 “她该恨死了,只怕一时半会儿都见不到人。”梁允泽恼恨不已,但又细细想管家那些话,听说思符把韩云音打得很难看,突然又笑出来,自言自语:这个疯女人,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 可一边想,眼前却浮现出当年那个丑丫头要和自己拼命的模样,摇摇头散不去,再如何努力都没用,偲偲的模样比这几年任何时候都清晰地停留在脑海里,鲜活得好像这个人不曾离世。 韩府里,被偲偲暴打一顿的韩云音痴痴呆呆、不哭不笑,叫韩夫人吓得直掉眼泪,韩家本要拿偲偲去问罪,可霍王妃第一时间赶来安抚,话里话外透着他家儿子不会容许韩家的人去治偲偲罪的意思,韩夫人不敢反驳,又委实咽不下这口气。自然她心里也明白,若非女儿去郡王府惹事,也不至于闹到这份田地。 不过霍王妃对韩府把话说死,回到家里还是气大得很,一来她疼爱鹤鹤,二来韩云音这样的女人怎配做自己的儿媳,再有便是气恼儿子,这样大一个男人,竟搞不定这些琐事。下人带回话来,说梁允泽不肯去韩府道歉,霍王妃只冷笑:“他若肯去,就不是我的儿子。” 不过这件事动静不小,很快就传遍了京城上下,梁允泽翌日就被皇帝叫去训了一顿,回家又被父亲和母亲训话,等他脱身回到郡王府,已累得头脑发胀。偏偏这时候,下人来通报,说端柔郡主求见。 “不见!”梁允泽极其厌恶韩家姐妹,当初韩端柔害死偲偲,如今韩云音又不让思符消停,他上辈子只怕是欠了这俩姐妹。 可是王府的下人大多忠厚老实,哪里挡得住韩端柔的气势,可当她死命闯到梁允泽面前,竟是嗵一声跪下,把下人们吓得不轻。 “你们都出去!”梁允泽叹气,起身离开桌案,对韩端柔道,“你跪我做什么?你们姐妹俩离我远一些,我才要烧高香。” “表哥,我知道我有错我对不起你,可是我夫家都是好人,公爹他真的是个好官,我嫁到季家这些年,不知从娘家贴补了多少银子来过日子,只因为我这公爹除了俸禄之外再没有别的进账,府里开销就吃紧得厉害,哪里还能够我花销。你说这样一个人老实迂腐的人,怎么可能去图谋害死太子?表哥我求求你,帮帮我的夫家,求求你。” 韩端柔竟是为了季家的事来求梁允泽,这会儿哭得梨花带雨的端柔郡主,全无从前厉害泼辣的模样,甚至跪爬着到梁允泽膝下,扯着他的衣摆哀求痛哭。 如斯模样,倒让梁允泽心有不忍,弯腰把表妹搀扶起来坐好,细眼看她果然瘦了好多,曾经饱满明艳的脸蛋不见了,只留一双哭肿的眼睛和瘦得发尖的下巴。 “他们家什么好东西都没有,我嫁过去的时候可后悔了,要不是从娘家贴补,我大概连参加宫廷宴会的好衣服都没有。这样的人家怎么会做那样大逆不道的事,可是舅舅他不听,不管我怎么求怎么说他都不听。太妃那里也不见我,舅舅还把我和我娘赶出宫。我娘可是他亲妹妹啊。”韩端柔又哭哭啼啼起来,梁允泽唤来侍女侍奉她洗脸。 等侍女退下,韩端柔也恢复了些精神,抬头看一眼梁允泽,眼窝里盛满了哀怨,咬着红唇似乎犹豫要不要开口,终是把心一横说:“若非你当初悔婚让我成为天下人的笑柄,我也不会嫁去季家,他们眼下就是被满门抄斩也和我没关系。可季家的人对我好,我夫君对我好,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就算他们对我不好,我也不能让他们去死啊。我被你抛弃了不够,还要去做寡妇吗?表哥,不论如何你都亏欠过我,这一次就当我求你,帮帮我好不好?” 梁允泽心底苦笑,韩端柔到底是韩端柔,若季家真因此获罪,她往后的日子要怎么过? “表哥……” “我知道了,季世奇的为人我清楚,可这不代表他不会做那件事,皇上让我督查,我自然会秉公办理,既然你对夫家的人如此有信心,就要相信清者自清。” “你的意思,是不肯帮我?”韩端柔跳了起来。 梁允泽头疼,也懒得解释:“我会秉公办理,你若不信我,我也没法子。不过你这样来纠缠我,若传到皇上面前,他会怎么想?” 韩端柔想了半天,大概还是没怎么懂,又怕激怒梁允泽,苦着脸再次哀求:“他们真的是好人。” “我明白。”梁允泽应付着,突然想起思符,便问,“你在季家有没有听说过你公爹在外头有女人?” “嗯?”韩端柔愣住,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冷笑道,“有女人啊,你也认识,就是金梅楼里那个小贱人。她可真厉害,和云音无冤无仇,也能大打出手。” 梁允泽懒得与她理论是非,只是问:“我说的不是这个,比如像季夫人这个年龄的女人,有没有?” 韩端柔觉得很莫名,想了想突然抚掌说:“季家有一个小祠堂,除了季世奇别人是不能进去的,我曾经偷偷敲过一眼,里头供奉了一个女人的牌位,我问过季晋烨这是谁,他也讲不清楚,大抵是他爹以前的老婆或者情人,总之我婆婆很讨厌别人提这件事。” “牌位?上面可有名字?” “有啊,金芳符。”韩端柔叹一声,“如今他自己的命都保不住了,这小祠堂也早晚叫人拆了。” “芳符?思符?”梁允泽在心里念这几个名字,总觉得哪里是可以契合的,却找不出那个点。 “表哥,表哥!”韩端柔冲到梁允泽面前,“你在想什么?这和太子的案子有关系吗?你会救我夫家吧?会吧?表哥,你可不能……” 韩端柔絮絮叨叨的功夫,简直可以和军队抗衡,梁允泽不是皇帝不能一道命令禁止她远离自己,好容易才应付过来把她送走,立刻对家仆下了死令,言明谁若再敢放韩家的人进来,一定驱逐出去。 之后半天,梁允泽一直在念叨芳符思符这几个名字,堆积的公务也没有心思处理,直到晚上听见外头丫头们嬉笑说什么柳树抽芽,突然想起那个好久不见的芳雪妈妈,芳符芳雪,再有思符,他终于明白自己觉得奇怪的事是什么——若猜得不错,思符就是那芳符的女儿。 “那她又是怎么和芳雪妈妈遇见的?”一个问题解开,梁允泽又陷入另一个矛盾,她心里明白,这些弯弯绕绕的关系不是他想要的答案,他想知道思符的来历,是想证明她是不是那一个人,可每走进答案一步,心底的恐慌就重一分。想象过很多次若一切成真他该如何面对,却总觉得自己,是无颜面对她的。 亲王府里,礼亲王夫妇熄灯就寝,因霍氏头疼难眠,礼亲王便起身为她按摩,口中安抚说:“孩子大了,你也该省省心,别总围着他转。”“他若有家事儿女,我当然省心了,可到现在还孤身一个人,我们越来越老,还能等多久?都怪我宠坏了他,你也是啊,是咱们自己把儿子宠坏的。”霍王妃叹气,只觉得脑壳越发发紧。 “统共就这一个孩子,不疼他疼哪个?”礼亲王笑言,似乎对这一切不以为意。 “王爷,有件事我心里攒了好久,还是想和你说说。”霍王妃转身过来,一本正经地看着丈夫。 “你说啊。”礼亲王依旧温和。 霍王妃神秘兮兮道:“儿子近来和那个思符姑娘纠缠不清,不知为何我心里总有个感觉,他们的关系定不是那么简单的。鹤鹤那个孩子你没见过,若是见到你也会奇怪,和咱们泽儿真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我观察好久,估摸着这孩子八成就是咱们的孙女儿。” “孙女?”礼亲王愣了。 霍王妃继续道:“我私下派人查过,可就是查不到她入京前在哪里又做什么,许是我能力有限,可这也太奇怪了。” “你这样肯定,那孩子长得和儿子很像?”王爷似有几分心动。 “不止我,家里见过的几个都这么说。”霍氏不展眉,想了想凑近丈夫央求,“你手下的人有能力,可否去查一查她们母女俩的来历?万一鹤鹤真是咱们的孙女咱们却不知道,我真真要死不瞑目的。” “没那么严重。”礼亲王嗔了一句,但为了安抚妻子,还是答应了,“我明日就派人去查,你别着急上火。” 夫妻夜话不足为外人道,可礼亲王叮嘱妻子别着急上火,却好似预见她日后那场病,就在偲偲离开郡王府的第三天,霍王妃突染恶疾病倒,她素来知保养,身子骨一向比同龄人硬朗,可这一病竟来得凶险,宫里来了两拨太医都说不好。 梁允泽是个孝子,母亲病后终日侍奉在病榻前,其他的事一概不再理会,连皇帝那里也体恤他的孝心,叫他不必再管朝廷的事。只是霍王妃的身体始终没有起色,王府上下都为此焦心。 这日霍贵妃出宫探望,霍王妃精神略略好了一些,姊妹俩便在屋里说了许久的话,之后梁允泽被叫到姨母的面前,霍贵妃面色忧郁地告诉他:“你母亲放不下的只有你,可你如今孑然一生,身边连个知冷暖的人都没有,你叫她如何放心的下?” 梁允泽不语,他不喜欢听这些话,他不信母亲会突然离世,这种完全一副要安排后事的态度,让他很恼火。 “方才我与你母亲谈过了,她希望你能尽早完成婚姻大事,如今她在病中你也不好操办,但订婚请皇上下一道赐婚的圣旨,总是可以的。”霍贵妃絮絮地说着,可眼神已不在外甥的身上,不知飘到了什么地方,眉目里莫名地露出凌厉之色,“你母亲的意思,是请我想皇上求一道圣旨,将镇国公的女儿韩云音赐婚给你。” “恐怕这是贵妃娘娘的意思。”梁允泽根本不信。 “你不信本宫?”霍贵妃面色素然,冷笑道,“你不信本宫总该信你的母亲,现下她的精神好了一些,你大可以去问她。不过本宫劝你不要在她面前说过激的话,你若好好接受她的安排,她的身体兴许就好了。你若一意孤行拒绝她,只怕……” “贵妃娘娘的意思,微臣明白了。”梁允泽不愿再和这个女人蘑菇,他远比自己的母亲更了解这个女人。 “既然这样,本宫今日就去向皇帝禀明,你等着接旨吧。”霍贵妃笑意深浓,起身要走,莲步移至门前,忽而回首对梁允泽道,“二皇子就要归来,对于京城朝廷他陌生得很,你是皇上跟前最得力的孩子,往后本宫还仰仗你多多提点他。” 梁允泽只是颔首,没有说什么应答的话。 贵妃又笑:“你们既是嫡亲的堂兄弟,又是嫡亲的表兄弟,算起来和亲兄弟又有什么区别?本宫盼你们手足情深,一同为皇上打理好江山。” 梁允泽的神情很冷漠,“微臣是亲王之子,二皇子是嫡系皇子,怎可同日而语?贵妃娘娘深居后宫,大概不太懂前朝的忌讳,往后还请言语谨慎,为了您好,也为了二皇子好。” 霍贵妃气得脸歪,却不好发作,她心里明白皇帝对这个侄子有多看重,当初倚靠礼亲王府为自己和儿子争得喘息的机会,靠着梁允泽把太子比得一无是处,可时过境迁,现在的霍贵妃,是决不允许有人的光芒盖过她的儿子。 “恭送娘娘。”梁允泽躬身行一礼,却不等贵妃先行,便先离开了。 “娘娘,郡王爷很嚣张啊,将来对咱们殿下……”近侍附耳霍贵妃,轻语,“只怕后患无穷。” “我控制不了他,可我控制得了他娘。”虽然生气,霍贵妃却胸有成竹,“他的确优秀,可身上的软肋也无数,必难成气候。” 且说梁允泽回到母亲床前,果然见她气色好了几分,可心下不忍用赐婚的事来逼问她,而他又实在不理解,从前那样支持自己的母亲,为何会受制于贵妃,难道是真的时日不多?还是另有隐情?但孝心深重的他,绝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去勉强母亲。 如是,翌日皇帝便将侄子召进宫,询问过他对婚事的意见后,颇为惋惜地叹:“朕一直希望你能自在地活着,皇室里太多无可奈何的人,可如今你也不得不被束缚,朕委实有些失望。朕再问你一次,你可想好了?” 梁允泽垂首而立,他知道皇帝溺爱他到了什么地步,现在只要他说一个不字,霍贵妃就什么也别想算计,可是想到昨日母亲看自己的眼神,真真容不得他去忤逆,何况这么多年,母亲为自己承受的压力,他早已几辈子都还不清了。 “侄儿想好了,就依照母亲的意思,不要再让他失望。”梁允泽给了这样的答案。 皇帝显然很失望,沉默了很久才说:“你前些日子弄进王府的那个女人呢?听说还有个孩子?” 梁允泽不惊讶,皇帝知天下所知,只是有些尴尬,笑道:“被韩云音赶走了。” “你啊!”皇帝不知是怒是气,起身绕过桌案,对侄子真是又爱又恨,“你什么都好,就是女人的事永远摆不平,真是枉费朕栽培你。” “侄儿上辈子兴许是和尚。” “胡闹,混账东西。”皇帝嗔骂,却又不会真的生气,“罢了,总之将来你这儿女情长里不管发生什么事,朕都会站在你身边,就算你有一日要休妻韩云音,只消来告诉朕一声。” 梁允泽大喜,伏身叩拜,皇帝却又收敛笑容,沉沉地说:“带着圣旨回家,看看你的母亲是不是还病着吧。” 一语出,梁允泽惊呆,可一旁的大总管已将圣旨送过来,当他双手接过,皇帝拍拍他脑袋:“不要怪她,相信你母亲也是受制于人,朕不会再让这样的事发生,但这一次已无法挽回。” 皇帝言罢扬长而去,梁允泽孤身跪在大殿里,许久许久才握着圣旨出来,之后随着他跨出皇宫大门,礼亲王府与镇国公府联姻的事也正式传遍京城内外,那些等候了好些日子的官员们,几乎一拥而上往两府送礼。 可礼亲王和霍王妃却只等到儿子派下人送回来的圣旨,并没见到儿子,霍王妃心虚,大喜的日子却偷偷躲在房里哭成泪人。 鸳鸯共浴 千金初长 然比起王府微妙的气氛,韩府上下都欢喜疯了,本来婚事悬而不决,韩夫人眼看着女儿一日比一日痴傻消瘦,真真心急如焚,可丈夫和儿子全心全意扑在二皇子回京的事上,竟没有人来管女儿,如今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女儿不会沦为她堂姐那样遭众人耻笑。睍莼璩晓 韩云音抱着圣旨呆了好久,清醒过来对母亲说的第一句话,却是:“那个思符必须死,必须死!” 韩夫人吓得不轻,待屏退下人问女儿缘故,更是惊得不知所以,口中只呢喃“冤孽冤孽”。 而这“冤孽”里的女人,此刻正无语地面对着“冤孽”里的男人,看着他一杯一杯将自己灌醉。 原来梁允泽离开皇宫就直奔金梅楼,可他没消息走得快,进门就被舞依一句“恭喜”噎住,本来舞依要挡驾不让他见思符,谁知因这一句话惹怒了这个失意的男人,受不住他恶语威胁的舞依与之大吵,直到思符出面,才总算没闹什么大事攴。 “你要醉死在这里吗?”看到梁允泽灌下第三壶酒,偲偲终于忍不住了,“外人眼里的慎郡王不是这个模样的,当年沙场上你的手下败将看到现在的你,会更加后悔自己的无能。你何苦?” “皇帝下了圣旨,要我娶韩云音为妻,你知道了吧?”梁允泽把偲偲手里的酒壶又夺了回去。 “那又怎样?逖” “你不恨她?她那样对你和孩子。”梁允泽很奇怪,带着七分醉意凑近偲偲,“我以为你会难过的,能不能表现哪怕一点点的难过给我看?让我知道……” “你想知道什么?”偲偲打断了他,“她欺负我的女儿,我自然恨她,可这与她要不要做你妻子毫无关系。你来这里买醉,我照酒钱收银子。在金梅楼,你是我的客人,在王府,我是你的人质。清清楚楚,互不相欠。” “你又提人质!”气恼上头,七分醉成了九分,梁允泽坐到了偲偲的身边,“我再说一次,答应过你的事,我一定会办,你若是人质岂会在这里?” “可父亲还在天牢。”偲偲显得更冷漠,对于男人将手搂住了自己的腰,也无动于衷。 “你不信我?” “……” “你们为何都不信我?就连我的母亲也……”提起母亲和贵妃串通骗自己接受赐婚的事,梁允泽心痛难当,他除了怪自己,还能怪谁? “你醉了,是要在这里过夜,还是派人送你回去?两样都要收银子,留宿贵一些。”偲偲起身,漠然地站到桌边,“如果要叫姑娘,还要贵一些。” “那封信里,什么也没有写?”醉意里,还留最有一分清醒。 “走总该给你个交代,可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就索性什么也不写了。”偲偲自己也不明白,今夜为何如此漠然淡定,是那一道赐婚的圣旨,也刺激到了她吗? 梁允泽醉酒的双眼殷红如血,透出的恨意也渐渐深浓,“叫澄离,让她来伺候本王!” “你要澄离?”偲偲藏在衣袖下的手,已经握成拳。 梁允泽将酒杯拍在桌上,呵斥偲偲:“没听见本王说什么吗?给我把澄离叫过来,你不就是要银子吗?你要多少,我给你多少。” “你不记得我说过什么了?”偲偲逼近他的脸,而那一股子酒气又熏得她皱眉头。 “那我说过的话,你又记得多少?”梁允泽很失态,似乎已完全被酒醉所控制。 “你等着!”偲偲深吸一口气,说罢这三个字转身出去,就在梁允泽自斟自饮又喝下半壶酒时,听见有人进来的动静,可不等他抬头看清来的人是谁,哗啦啦一大盆冰凉的冷水从头浇下来,时下二月残冬初春,还是冷得极厉害的时候,这一下刺激,把梁允泽的酒醒了一大半。 “疯女人,你干什么?”梁允泽浑身都湿透了,冰冷的水还不断从头上往下淌,脸上撸了一把又一把,眼睛都睁不开。 “你醒了吗?醒了吧!”偲偲扔掉了手里的木桶,怒视着梁允泽,“醒了就给我滚,这里是金梅楼,不是你的王府,要发神经要撒野,你挑错地方了。” 梁允泽本因喝了酒浑身发热,现在一桶水浇下来,才刚冷得哆嗦的身体开始渐渐发烫,湿漉漉的衣服粘在热滚滚的身体上,叫他忍不住想要脱。面对偲偲的斥骂,他竟也不动气,大爷一般叉腰站着,伸手勾手指:“过来,帮我脱!” “滚!”偲偲抓起桌上的酒壶就朝他砸过来,那一瞬梁允泽的心猛地一收缩,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幸好偲偲似乎并没有想真的砸到他,酒壶在脚跟前坠地开花。 “思符,没事吧!”外头传来舞依的声音,梁允泽才发现房门被反锁了,他正要开口,偲偲却先喊,“没事,他死不了,你们散了吧!” “我死不了?”梁允泽哼声冷笑,带着熏人的酒气贴上偲偲的身体,“叫她们散了做什么,你想来伺候我?” “怎么?你怕我伺候不好吗?”偲偲反唇相讥,直戳梁允泽的心,“还是你根本没那个本事满足女人?就算舞依这般天生***,据说都没法儿让你举起来,闻名天下的梁允泽,原来根本不配做男人。” “混账!”梁允泽大怒,伸手扼住了偲偲的下巴,一手扫过桌上的杯杯碗碗,在一片哗啦啦的碎裂声里把偲偲压在了台面上。 “外人传说的梁允泽,不是冷漠冷静冷酷,天下无双的大男人吗?怎么我一两句话你就被激怒了?”偲偲被掐住了下巴,艰难而用力地说着这句话,“别忘了我说过,金梅楼不做你的生意,所以今晚你要想碰我,先报个价,看看我花销不花销得起你这样的男人!” 梁允泽的心又重重一跳,那一晚,那一晚她对自己说,她没兴趣去告诉别人自己玩了一个男人,现在,现在这个女人对他说,她要为一晚的缠绵付账。 “你到底是谁?”梁允泽疯了一般撕开偲偲的衣裳,大概是身体热起来,酒意又上了头。 “我是谁就那么重要吗?你到底要跟谁去交代?”偲偲一点也不反抗,任凭他撕开自己的衣襟后疯狂地啃噬肌肤,那痛楚一阵阵往心里钻,却也掩不去这些年所承受的痛。 “她对不起我,你知不知道?她对不起我!”梁允泽低吼着,一下把偲偲拦腰抱起来,大步走到床榻前,把偲偲像扔枕头一样扔到床上,而手里没有松开她的衣裳,等偲偲落在床上,被扯开了衣襟腰带的衣服很容易就被顺势脱下,床上的她仅剩下亵裤衬裙,还有一抹已经快遮不住胸脯的肚兜。 梁允泽扔掉手里的裙衫,开始脱自己的衣服,当上半身那麦色的坚实肌肤裸露出来,偲偲被他左肋一道长长的狰狞伤痕震惊到。可不等她再仔细看,梁允泽已扑了上来,一把扯掉了她胸前最后的庇护,浑圆丰满的胸脯弹落出来,而梁允泽的脸就停在胸前。 感觉到胸前的敏感处被湿润的唇舌侵犯,偲偲浑身肌肉紧绷起来,气得发晕的大脑却在这一刻清醒,她不断地问自己“我在干什么干什么?” 男人不断地刺激她胸前的红嫩,甚至用手去挑.逗另一边寂寞的丰.乳,时而温柔,时而又如报复一般重重地掐弄,身下的娇躯开始发颤发烫,他一手滑入她纤细的后腰,径直探入亵裤里那微凉的翘臀。 “啊……” 情不自禁的一记呻吟,让偲偲恨不得当即去死。可身体是不会撒谎的,纵然偲偲心中万般不情愿,她的身体在梁允泽不断刺激下,越来越敏感,越来越难以自制,一阵阵火团般的欲.望顺着脊梁窜上来,脑中仅剩的理智眼看要坚持不下去。 “叫了?很好听啊,再叫来听听。”梁允泽邪魅地笑着,停止了对那两团丰.乳的刺激,在偲偲面前吐着暧昧的气息,“再叫,说你要我,叫啊!” “畜……”偲偲含恨欲骂,嘴却被极快落下的吻封住了声音,男人的双唇疯了般吸吮着自己,几乎要透不过气时,他又探入了湿热的舌头。 “唔!唔……”偲偲开始挣扎,舌齿交融的羞耻感让她眼前一片空白,可空白之余,这种羞耻带来的刺激,竟又勾起了新一阵的欲.望。 当终于呼吸到新鲜空气,偲偲觉得自己快虚脱了,压在身上的男人却冷笑:“嘴里很甜啊,你的舌头很灵巧,勾得我不想放开。” 偲偲微眯着眼睛,自己的腰臀还被他用一只手蹂.躏着,但大概是渐渐习惯了这样的安抚,已不如先头那样刺激和敏感,她亦冷笑:“很好,我会多给你些赏银的。” 话音才落,身体就因被握住一边丰胸而绷紧了肌肉,男人恶作剧般用手指挑.逗那一点敏感,偲偲不知道自己最敏感的地方是哪里,可是现在,那嫩红处发烫发硬,她快被这种刺激带来的快感融化了。 她好想求饶喊“不要”,求梁允泽别再碰那个地方,可是不行,一边是羞耻心和恨意在抵抗,一边是快吞噬她的欲.望在肆虐,她从未这样痛苦过,自那一次和梁允泽缠绵后,她的身体几乎快忘记男女交.欢时的感觉,欲.望突然这样铺天盖地地袭来,她明白自己就要承受不住,仿佛眼下除了沉沦,还是沉沦。 “你想刺激我么?我不生气,你要花钱有什么不可以?不过既然你不愿意帮我脱,那我来帮你脱!”梁允泽已分不清是醉是醒,和平时判若两人的他,现在根本就是个恶魔,大手有力一扯,就把偲偲最后的底线撕开,没有了亵裤的遮蔽,偲偲已经与他裸裎相对。 “那你要多少价?”偲偲又问这一句,好像因为说出这句话,身体开始冷静。 “闭嘴!” “谈好了价格,我才能享用你啊。” “我让你闭嘴!”梁允泽伪装的耐心被击破,重重一巴掌打在偲偲的屁.股上,微眯双目的她因为吃痛而睁大了眼睛,可是看到男人的一瞬,竟没有力气去生气。 这个疯狂的恶魔,哪里有半点骄傲的样子?他嗜血般的眼睛里,写满了落寞和悲伤,甚至和自己四目相对时,还会流露出几分恐惧。是因为死了的那个自己而害怕吗?到如今他对那个丑八怪的自己,还是没有放下吗? 此时被打过的地方,突然得到了温柔的安抚,痛和痒交织着,偲偲才冷静的身体又一阵悸动。 梁允泽好像也被他自己的冲动震惊到,莫名地安静下来轻柔抚摸偲偲被打的那一块皮肉,可娇嫩柔滑的肌肤在手心里磨蹭,又把他男人的本能欲.望勾.引起来,情不自禁将吻落在偲偲的嘴上,又是唇与舌的交融,他几乎要扫荡偲偲口中每一个角落。 “思符,我喜欢你!”当炽热的吻离开偲偲的双唇,游走向她的身体时,在短短的一个空隙里,梁允泽低声呢喃了这一句,再后来,每一次空隙里,都能听见这样的呢喃,可再后来,他喊得是“偲偲”还是“思符”,梁允泽自己分不清,偲偲也听不清了。 床上,男人有健实强壮的身体,女人的酮.体则纤白柔软,这番缠绵本该是床笫间一段曼妙的佳话,可弥漫在屋子里的欲.望,却不那么纯粹简单。 情爱、憎恨、后悔,甚至恐惧,躯体交缠在一起时,心却游离在极远的地方,男人的索取和女人的付出,都仿佛是一种报复。 此时欲火已几乎将梁允泽点燃,他脱下了自己的裤子,在一阵阵欲火焚身下胯间早已雄风傲然,根本不是偲偲讥讽他的那般描述,而健美修长的双腿,更本该让每个女人都为之发狂,可是身下的女人却冷静甚至冷酷。 她平静地看着自己,微启双唇说:“你知道吧,如果那天你没有在这间屋子脱光偲偲的衣服,没有拿赤.裸的她做挡箭牌去对付韩端柔,不管之后发生什么,不管你们还会否有瓜葛,她至少不会死,一定一定,还好好地活着。” 屋内的气氛徒然肃凝,男人的身体微微颤动着,身下的女人则如死尸般一动不动。 “如果你想清楚了,就开始吧,如果你觉得这样做对得起她,对得起你自己,你开始吧。”偲偲闭上眼睛,冷冰冰地吐出这句话,等待着梁允泽用欲.望来报复自己。 “你走吧!”可是得到的,却是简单的一个驱逐令。而这三个字,更平淡得不参杂任何情绪,梁允泽松开了偲偲裸露的身体,光着身子跑去桌边,将水桶里残留的冷水从头浇下,背对着偲偲的身体,健实的肌肤仿佛正瑟瑟发抖。 偲偲坐起来,用被褥遮盖了身体,看到梁允泽赤.裸的背影,想起第一次见到他,就是看见他浑圆结实的屁.股,那个时候单纯呆傻的自己,为男人能拥有这么漂亮的屁.股而惊讶,小贪念地多看了几眼,就…… 她浑身一震,她总是怪梁允泽当日利用自己才酿出日后的纠葛,可她自己就真的没错吗?她若不贪念留恋观赏这具曼妙的身体,又怎会被他留下? 健实诱人的身体开始移动,梁允泽转过来,他身前的雄风已有偃旗息鼓之势,走到床边自若无事地拿起裤子来穿,一边说着:“你走吧,今晚的事是我不对。” “我们俩都不是什么好人。”偲偲捂着前胸,将被褥长长地拖在地上,回头看梁允泽把湿漉漉冰冷的衣服往同样湿漉漉的身上套,想起前些日子他那一场发烧,心想这男人的身体,也不见得有看起来那般强壮,心下叹一声,突然说:“别穿了,我让他们准备热水,把衣服拿去烘干了。” 梁允泽好似没听见,继续往身上穿衣服,偲偲突然怒吼:“叫你别穿了!” “……”梁允泽那里再差一步,就能遮住他的小弟了,偲偲笑了。 当屋内碎了一地的瓷片被清扫干净,歪倒的桌椅被扶起来,蹂躏得没了样子的床铺被重新铺上干爽柔软的被褥,当宽大的浴桶里放满热水,梁允泽在其中放松身体,一切都恢复如初,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偲偲再出现时,已换了干净的衣裳,在丫头第二次添热水时,给他送来了已经烘干的衣服,梁允泽泡得有些犯迷糊,瞧见思符走过来,依稀觉得像偲偲,好像在梦里一般,顺口就喊:“偲偲,你来了?” 身前的人滞住了,没有在往前走,半晌才的转身把衣服放到椅子上,沉甸甸地说:“洗完澡就回去吧,京城还在禁娱,我们不能留你。” 听见声音,梁允泽突然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失态,急忙忙地解释:“我只是觉得,你们真的很像,只是她很丑,你很美。”一边说着,便想起身出浴,不了偲偲正转过来,自己在她面前暴露无遗。 乍见到肤色被泡得微红的健实身体,偲偲心底一阵悸动,虽然很快就移开了目光,可眼前却好像挥不去那个身影。 而梁允泽一来尴尬,二来泡得太久身子发软,一时大意脚底打滑,竟噗通一下又掉进水里,偲偲大惊扑过来捞人,可梁允泽却突然从水底窜出来,自己的嘴唇瞬间被俘虏了。 不知道是不是刚才的余温还没退去,偲偲身体内的欲.望很快就被勾.引起,这一次不仅没有挣扎着要逃开梁允泽的索吻,甚至与他肢体交缠,吻得忘乎所以。 “思符!”梁允泽松开双唇,捧住了偲偲的肩膀,“我喜欢你,我……” 偲偲愣住,这一刻心内的复杂,让她快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唯一的念头就是逃,逃得越远越好。 “别走!”见偲偲转身要跑,梁允泽急了,一把拽住她的胳膊,无意中用了太多的力气,竟然把偲偲整个人拽入了水桶,而偲偲头冲下倒栽下来,一下子就淹入水里。 温水冲入口鼻窒息的那一瞬,偲偲的脑内竟回到了当年那一晚,梁允泽在药物的控制下,依然极具克制里地对待自己,温柔珍惜旖旎浪漫,那一场缠绵,在当时就刻入了她的骨髓,那是她人生的第一次,也是迄今唯一的一次。 “思符,思符……”耳朵里进了水,听见的呼喊也是模糊的,可她很确定听见的名字不是偲偲是思符,虽然后者才是她的本名,可她却希望听见这个男人喊她偲偲。 她真的爱他,这么多年了,不管承受多少辛苦和痛苦,她依然无可救药地爱这个男人,不记得何时他闯进了自己的心房,纵然隔绝在两个世界里,她还是爱他。 嘴被粗鲁地掐着张开,身体被压在浴桶上趴着,后背挨着一下下重重的击打,偲偲的彻底从窒息中清醒了。 她挣扎着要逃开束缚,梁允泽也意识到她缓过来了,一个奋力挣扎一个突然松开力气,两边的不平衡让偲偲猛地向后栽倒,压着梁允泽的身体坐下去,只听身后男人一声惨叫,偲偲感觉到自己好像坐在了人家的老二上。 偲偲慌乱地爬起来,怯怯地转身去看他,梁允泽浓眉紧蹙,好像很想要伸手去安抚,但面对偲偲似乎又有些尴尬。 “你、你没事吧。”偲偲贴着浴桶壁,脸上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结结巴巴地说,“没、没事吧,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谁知道,你……”突然又火大起来,站起来冲着梁允泽,“都怪你,拉我干什么?神经病,活该!” “你……有没有人性啊?”梁允泽面容拧去,“我真的很疼,要是真的坏掉了,你赔得起吗?” 偲偲心里腹诽,你都有女儿了,坏掉就坏掉好了,很不屑地哼了两声,就要往外头爬,可梁允泽却拉住了她,“你别走,帮、帮帮我!” “帮你什么?”偲偲很不耐烦。 梁允泽指指下面,很小声很尴尬很委屈地说:“我不太敢碰,太疼了,你、你帮我看看?” “神经病!”偲偲把梁允泽的头按进水里,大骂着,“变态,色魔!” 梁允泽因为突然而来的窒息胡乱挣扎,他的力气远大过偲偲,一不小心又把偲偲拖进水里,她同样慌乱地扑腾,浴桶能有多大,两具身体难免触碰,好死不死她真的摸到那个浑圆的长条物体了。 “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这一次偲偲不再蘑菇,在自己疯掉前拼命爬出了浴桶,她不想再碰到梁允泽的身体了,今晚一定有什么妖魔在这间屋子里作祟,她的理智逼近虚无,很难保证会不会欲火焚身,反过来压倒梁允泽,当然这一切只是她脑中乱想的。 “咳咳咳咳……”梁允泽呛了水,猛烈地咳嗽着,“疯女人,你要害死我吗?” “明明是你混蛋,你信不信我把你淹死在这里?”偲偲叫嚣着,同样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梁允泽抬起头来,才看到浑身湿透却异常妩媚的偲偲,就被她身后的人吓呆了,送热水的丫头没什么,这里是妓院嘛,她们什么事没见过,可是那丫头身边,那个还不及她腰高的小孩子,正抱着娃娃,茫然而莫名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你……”梁允泽朝鹤鹤指,偲偲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等她听见女儿脆生生问,“妈妈,梁允泽又欺负你了吗?”几乎吓得腿软。 “我一定要杀了你!”极轻地恶狠狠地吐出这句话,偲偲转身冲女儿很快地解释,“没有啊没有啊,妈妈没被欺负,你乖!”然后就飞也似地跑了,甚至都不记得把女儿抱走。 金梅楼的丫头木然地来给梁允泽加热水,烫得梁允泽大叫也毫无怜悯之意,然后就提着水桶跑开了。 于是所有人都忽视了鹤鹤,所有人都不负责任地把她扔在了这间屋子里,而屋子里还泡着一个什么都没穿的大男人。 “你在洗澡呀?怎么弄得到处都是水,舞依姨姨会揍你屁.股的!”小娃娃好像视察一样把屋子里看了一遍,而梁允泽缩在那个有点烫人的热水里一动不敢动。 “你欺负我娘没?”鹤鹤已经跑到浴桶边,扒着浴桶往上垫脚,好像要看清里头的人,梁允泽吓得身体都僵硬了,好在鹤鹤不够高,怎么踮脚都不可能看见里头。 “你别欺负我娘好不好?”小娃娃的声音很柔软,甚至带起了哭腔,“以后我不去你家,你别叫那个人来欺负我妈妈,好吗?” 梁允泽心里大痛,凑过来伏在浴桶上低头看孩子,方才离得远没瞧清楚,这会儿几乎贴在一起,便看到鹤鹤耳根边上还有三道指甲印,在白嫩得肌肤上特别的明显,叫人好不心疼。不由得心中大骂韩云音那个疯子,竟然对孩子动手! “痛吗?”梁允泽伸手想去摸摸孩子的脸,鹤鹤却突然往后缩,但是本踮着脚没站稳朝后仰着就跌到了。 梁允泽大骇,腾起身子想要来扶孩子,可想起自己一丝不挂,又忙缩了回去。不过这一下,倒是露出半个身子叫孩子看见,悔得他恨不得淹死自己。 “羞羞羞!”鹤鹤好像并不在意,哼哼着用胖手指在脸上刮弄羞她眼前这个大男人。 “疼不疼?”梁允泽却笑了。 “才不疼咧!”鹤鹤很骄傲,眯眼看看梁允泽,转头又看看桌上的东西,突然鬼鬼地笑起来,摇晃着小身体跑过去,把桌上的酒壶拿过来,掀开盖子直接就倒进浴盆里,不等梁允泽制止,她立刻又跑回去,把什么红豆糕啊叉烧酥啊,统统拿过来扔进了水里。 “鹤鹤你在干嘛?”身后突然传来母亲的呵斥,原来偲偲回过神披了件衣服来找女儿,却看到她再往梁允泽的浴桶里扔东西。 “煮汤,煮汤!”小丫头咯咯大笑,做了坏事兴奋得又蹦又跳,扑进偲偲怀里说,“他欺负妈妈,我也欺负他!” 偲偲抱起女儿,觉得好笑又不能大笑,只是憋着。却听梁允泽说:“煮熟了我,给你吃,要不要?” 那一个“吃”字暧昧异常,偲偲抬头看他时,男人也是投过来色气满满的笑容,偲偲狠狠瞪他一眼,梁允泽却心情甚好地捞起一块泡软的叉烧酥给他看。 有其父必有其女,偲偲对这对父女真真无语,心想如今没有相认偲偲又把他当坏人,自己尚能掌控,来日有一天父女相认感情融洽,怎么算都是要合起来欺负自己的! 认不得认不得,偲偲更加笃定了,绝对不让它们父女相认。 “妈妈,你别怕,我会好好吃饭快点长大,再也不让人家欺负你!”前一刻还乐呵呵的小娃娃,这一刻竟换了严肃的神情,显然韩云音那一闹让她心里留下了阴影,春节寺庙那一次,而今王府里又一次,这么小的孩子怎么承受得了。 听见女儿呜咽,偲偲又痛又悔,把女儿的脸贴在肩头,轻轻拍她的背脊,轻轻拍她的小屁.股,软软糯糯地哄她:“鹤鹤现在就能保护娘呀,有鹤鹤在娘可安心了,但是娘也很强大哦,不仅可以保护自己,也绝不让人家欺负我的宝贝。” “好……”小娃娃哽咽着应答,恨恨地看一眼浴桶里茫然的梁允泽,又把脸埋进母亲的肩胛。 “来,妈妈带鹤鹤回去睡觉,好好睡觉的孩子才会长得大。”偲偲不再理会梁允泽,抱着女儿往外头走,可才到门前,突然有丫头来说,韩云霄给他送信来,可是送信的人说要亲手交给偲偲,旁的人一概不能传递。 “把鹤鹤送回去交给舞依姐姐,叫她睡觉。”偲偲听说云霄来信,忙要去接,把女儿交付给那个丫头,叮嘱两句就下去了。 屋子里,梁允泽从五味杂陈甚至油腻腻的浴桶里爬出来,用桌上的茶水沾湿了棉布擦去身上的油腻,已经弄得一团乱,不想再麻烦这里的人打水沐浴,只等会去再好好洗澡。 正穿衣服时,突然见一团小身影飘进来,定睛瞧,却是鹤鹤若无其事地跑来捡回她的娃娃,小丫头煞有其事地拍拍娃娃身上的灰尘,嘴里嘀嘀咕咕:“偲偲你乖哦,妈妈说要好好睡觉才能长高,我们现在一起去睡。” “偲……思?”梁允泽浑身一抽搐,穿着未系好的衣裳就冲到鹤鹤面前,抓着她的小胳膊问:“你叫谁偲偲?谁是偲偲?” 情敌相见 贵妃狠毒 偲偲这一病便是四五日,缠绵病榻那几日,因知自己的身份瞒不久,梁允泽必然还会来纠缠,索性将事情的始末告诉了舞依。睍莼璩晓舞依听时惊得直发愣,还失手摔了药碗,若非偲偲将儿时的事拿来说,她几乎是不信的。自然免不了大哭一场,但自那日后,舞依便整日喜笑颜开,但高兴之余,还是为偲偲的未来担忧。 “这小眼睛小鼻子小嘴巴,啧啧,本来就都觉得像,如今想想还真是……哎!”舞依抱着鹤鹤来看偲偲,将小人儿搂在怀里又揉又搓,逗得鹤鹤咯咯大笑。 小娃娃玩累了,便伏在舞依怀里睡着了,偲偲便把女儿抱上床,脱了外面的衣裳,盖了被子睡。 “还是做孩子好,什么事儿都不必费心,真不想她长大,而她长大我们也就老了。”舞依静静地看着酣睡的鹤鹤,有些惆怅,“你真的不预备叫她知道?” “只怕难了,怪我不好,我就不该来京城。”偲偲亲亲女儿的额头,“如今想走,却又丢不下我父亲。”想起还身陷囹圄的父亲,偲偲痛心一叹攴。 “姑娘们从恩客嘴里挖出来的话,说季大人的案子之所以拖那么久,不过堂不提审,就是为了等新立了太子后,让太子爷作伐子。”舞依脸色微微泛白,“弄不好,季家就万劫不复,弄得好,兴许季大人能全身而退,这一切都在新太子手上了。” “梁允泽不是主审吗?”偲偲不甚理解,但很快也顿悟,叹道,“他若有权处置,何苦拖到现在。” “镇国公一派的势力向来支持二皇子,若二皇子真成了太子,那韩府就是在太子爷面前最说得上话的人,韩公子对你好,你可千万把握住机会。逵” “云霄他……”偲偲叹,“他和梁允泽不同,他为我做任何事都不惜代价,可越是这样我越是不愿利用他。总觉得这样欠下去,生生世世也还不清了。” 舞依却笑:“若他要娶你呢?” “娶我?”偲偲苦笑,“除非季家全身而退,我正式成为季家的人,不然你认为镇国公府能容得下我?何况我如今和韩云音,已经撕破脸皮。” 想起当年在公主府时,那个小姑娘阴鸷腹黑的笑容,偲偲竟不寒而栗。 舞依抚掌而笑:“你真真是千金小姐的命,遇见的男人不是皇室子弟,就是世家贵公子,注定了的。” 姊妹间的密语,多半都是玩笑,偲偲从未想过飞上枝头变凤凰,可命运却好像一次次捉弄他,意外地在衙门遇见梁允泽,意外地在寺庙外遇见韩云霄,纵然如此,她也想象不到还有一个人,正悄然靠近她。 二月的最后一天,二皇子自南方归来,皇帝命文武百官出城迎接,且说二皇子一于社稷无功,二于皇嗣无继,纯粹就是流放遣返却受到如此隆重的待遇,可见皇帝不仅有心补偿幼子之余,对于立太子的态度也渐渐明朗。 同是这一日,京城正式解除禁娱令,花街柳巷随着二皇子的归来又热闹起来,于是对于这位皇子的各种传闻,也层出不穷。对于二皇子资质人品的描述简直五花八门,不过众人都信,霍贵妃美艳绝世,她生出来的儿子,绝对也是美男子。 如此话题又落到皇子妃上,而这皇子妃极有可能就是太子妃、未来皇后,细数京城适婚年龄的千金小姐,还真有那么四五个,但也有人想到,霍贵妃隐忍几十年,以后的日子必然事必躬亲,怎么也要为儿子铺下最平坦的帝王之路。 皇宫内,皇帝乍见幼子百感交集,这个被他视为不祥之人的儿子,竟默默在南疆出落得仪表堂堂风度翩翩,待人接物谈吐礼仪,远胜养在京城的皇室子弟,叫人好不欣慰。 在此之前,曾有宗亲及官员质疑二皇子的资质,认为这个养在外面的皇子必然缺乏教养难当大任,另兼皇后势力庞大死而不僵,很大一部分人偏向立皇太孙之余,又有一部分人始终持观望态度。 到今日,皇帝隆重迎接幼子回京,再有梁允泓出色的表现,使得朝廷局势在一日之间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以霍贵妃和韩府为中心的势力,迅速膨胀。然镇国公老谋深算,并不会被眼前的得利蒙住双眼,之后面见霍贵妃时也说,眼下务必求稳求安,从长计算。 霍贵妃也明白,皇帝一天不立儿子为太子,她就不能放松一天,而就算儿子做了太子,不到登基即位的那一日,她也不能有丝毫的放松。对外,要极力培植官员势力,将韩府门下的人统统塞入朝廷冲要之职;对内,则要紧盯皇后一派,更要遏制有新人为皇帝诞育子嗣的可能。 且说霍贵妃在后宫见到儿子时,看见他向皇后跪拜称母后,恨得几乎想要当即掐死那个毒妇,回到自己的殿阁,搂着儿子落一场泪后,便肃然告诉梁允泓:“等你登基即位,那毒妇若还在人世,你必定要剐杀了她,为我们母子报仇。” 原来霍贵妃在弄死太子后,就曾想要剐杀了皇后以泄心头之恨,但镇国公明确告诉她,现下动手只会引火上身,帝后虽非恩爱有加,但结发之情总还有余存,况且儿子死在眼前,让皇帝有了戒心和疑心,若此刻惹恼皇帝,只怕得不偿失。 如是,霍贵妃才压下心头之恨,继续让皇后存活。 “母妃为儿臣所受之苦,儿臣毕生不忘,只求有生之年侍奉母妃,将母妃这几十年失去的一切,统统要回来。” 犹记得襁褓中孱弱的婴儿,几十年来霍贵妃夜夜哭醒,都是梦见她被抢夺儿子的那一天,她忍人所不能忍,不论被皇后怎样羞辱都生生咽下,为的就是有一天能再见到儿子。她想象过无数次儿子的模样,而如今站在面前这个高大俊朗的男人,竟与她梦中一样。大抵,就是所谓的母子连心。 “你所受的苦,为娘也一辈子不会忘,你所失去的一切,为娘也定为你讨回来。”霍贵妃拉着儿子的手站在宫殿门前,指向皇宫的东方,“东宫的门是为你而开,我要你做天下最好的皇帝。” 几番肺腑几番哭笑,自出生就分别的母子终于团聚,旁人看着温馨感人,但其中的喜乐悲哀,也只有当事人最能明白。 皇子府是早就准备好的,梁允泓在宫里转了一圈后,就被吩咐出宫住进自己的府邸,如今他还不是太子,也早过了住在宫廷的年龄。 可梁允泓对于京城的一切都是陌生的,未免在人前闹出笑话,韩云霄便被授命要求时时刻刻随行左右。故二皇子才出皇宫,就被等候已久的他接走了。 “母妃和我想象的一模一样,可是你知道吗,和她相拥时,我完全没有异于平常的感觉,一切都很平淡,平淡得好像从未离开过南疆。”马车上,梁允泽这样对韩云霄苦笑,“皇后看我的眼神,真真恨毒了,可我还要称呼她为母后,也是她名义上的儿子。我想她一定很后悔当初没有弄死我,还让我平平安安地活到现在。” 云霄沉默。 梁允泓又道:“我想这份平淡的感觉,应该是父皇给我的,他今日的笑,好像抹去了我们这么长久的分别,好像我从未离开过他,我有今时今日的资质品格,也全是他教导有方。云霄,你觉得可笑不可笑?” 不等云霄回答,梁允泓又冷笑:“其实我在他眼底看到了恐惧,难以想象一个父亲,恐惧他的儿子。” 这些话,随着马车前行飘散在空气里,二皇子不会再对第二个人说,而韩云霄也听过则以。二皇子说什么他都觉得在情在理,如果自己被父母抛弃几十年,也难免心生怨念,韩云霄不算太了解二皇子,但对于他的一些人生态度和价值观,尚能理解。 不过当梁允泓回到皇子府,沐浴更衣之后,云霄本以为他会问自己一些京城的事,或见几个前来拜谒的官员,谁料皇子却问他:“你知道京城金梅楼在什么地方吗?” 金梅楼三字几乎瞬间惊住了韩云霄,他莫名地反问梁允泓:“殿下可知那里是什么地方?” “妓院。”梁允泓显然很明白,更笑盈盈道,“我要去找一个故人,若非她,很多事都不会发生。” 云霄本能地想到偲偲,可是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偲偲为何会与二皇子有瓜葛,于是抱着侥幸心态,想着或许另有他人,引了微服的梁允泓离开了皇子府。 而这一路的忐忑,几乎能抵韩云霄前半辈子所有的不安。当到了金梅楼前,梁允泓招呼门前姑娘,拿出胭脂说:“去找一个知道这胭脂来历的姑娘,就是我要找的人。”时,他仍希望不要见到偲偲出现在眼前。 可老天爷就爱作弄他,从前是,现在也是,偲偲奔出门前的那一刻,韩云霄几乎能听见心碎的声响。 “霍公子!”奔出的偲偲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下一瞬又让她觉得匪夷所思,为什么霍蛮和云霄在一起? “你们怎么在这里?”更意外的,不该来的人全来了,梁允泽从不远处的马上跳下来,不可思议地走到众人面前。 “偲偲,你认识二皇子?”梁允泽皱眉,脸上写满了不安。 “二皇子?” “偲偲?” 韩云霄奇怪梁允泽喊的这个名字,偲偲则奇怪梁允泽说什么二皇子,两人异口同声之后,都怔住了。 “你不认识?”梁允泽更奇怪。 唯有二皇子气定神闲,冲偲偲悠悠然笑:“你也不是念雪,我也不是霍蛮,算两清了可好” 偲偲脑袋嗡嗡的,霍蛮竟然是二皇子,和她相处了四五年的男人,竟然是皇子?而她曾经甩了一个皇子,不辞而别连封信都不写的人,竟然是皇子? “参见二皇子。”回过神来,偲偲仓促地行礼,却被二皇子一把托住,“你若愿意,你就是念雪,我就是霍蛮,不要对我行礼,能找到你已是上天眷顾。” 偲偲有些哽咽,这些年霍蛮如何对她们母女,她一辈子都不会忘,可是如今人家找上.门来,她很可能还是没法儿给他想要的。 “外头不好说话,咱们里面去吧。”梁允泓乐呵呵的,竟牵了偲偲的手,径直进去了。 “他们怎么认识?”梁允泽拉住云霄,怒气哼哼地问,“你怎么把他带来这里?” “我怎知道他要找的人是谁?皇子有令我岂能不遵?”韩云霄冷笑,“何况她认识二皇子或不认识,和你什么相干?” “韩云霄,你明知道她是偲偲,她没有死。”梁允泽微怒。 “慎郡王,微臣什么都不知道。”云霄冷笑,跟着就进楼里去了。 京城解除禁娱令的第一天,金梅楼就迎来三位贵客,皇子、郡王,还有国公府的公子,偲偲不得不让舞依关了门,再不敢接其他的客人。而姑娘们虽然只认得梁允泽和韩云霄,可还是会奇怪,老板娘竟然一个人应付这三位。 “不是一直都这样吗?思符姐姐从来都怕好客人被我们抢走,嘴上说不接客,私底下不知抢了旁人多少好事。”澄离这样愤愤,看着梁允泽对思符紧盯不舍,心里就十万个不乐意。 偲偲这边却并非众人想的那样光鲜得意,她觉得一辈子遇到三个心仪自己的男人也不算太奇怪的事,奇就奇在他们非富则贵,怪就怪在他们彼此有太多纠葛,如今跟三堂会审似的坐在面前,偲偲觉得她的人生绝对可以拿来著书立表了。 此刻,梁允泽和韩云霄都很沉默,只有二皇子显得悠然自在,他问了许多偲偲离开南疆后的事,对于前尘往事却缄口不言,这一份子尊重,又叫偲偲心里添了负担。 “时辰不早,云霄你还是送二殿下回府吧,二殿下才回京,多少双眼睛盯着看,到这样的地方来,实在不妥当。”梁允泽见他们这样亲密,心里烦躁得很,竟说出这样酸的话。 “允泽你不要怪云霄,是我想见思符。”二皇子已改了称谓,照偲偲要求的那样喊她思符,听梁允泽这样说,也分毫不动气,更道,“的确该走了,往后有的是日子相聚。” 偲偲也不挽留,今天实在太混乱,她都不知道和哪一个说话好,唯一明白的是,梁允泽她决不待见。 如是三人都要走,可才到回廊上,梁允泓正和云霄说笑,长廊那头突然响起脆生生的童音,一声声“霍叔叔、霍叔叔”叫的甜腻,便见鹤鹤张开小手跑过来,一头扑在了梁允泓的膝下。 二皇子显然愣了愣,但很快就蹲下来抱起这个小人儿亲了又亲:“想不想我,鹤鹤,想不想我?” 谁知鹤鹤竟红了眼圈,呜呜咽咽地说着想,一边就指着梁允泽说:“他欺负娘,他们都欺负我娘。”更大哭起来,拉着她的霍叔叔说,“霍叔叔带我们回南疆,南疆没人欺负娘。你是来接我们的吗,你怎么才来呀?” 大人们都尴尬了,梁允泽更是目瞪口呆,他的女儿竟然抱着别的男人撒娇,而见了自己每次都大眼瞪小眼,等等,什么叫我欺负你娘,明明是你娘欺负我啊。 “小孩子的话,殿下别信。”偲偲慌慌张张把女儿抱回来,轻轻拍了屁.股说,“你又瞎胡闹?鹤鹤乖,霍叔叔很忙,以后再陪你玩好不好?” “鹤鹤,以后有霍叔叔在,再也不会有人欺负你娘,今天不能陪鹤鹤,改天再带你去玩。”梁允泓也来哄了两句,没有要勉强留下的意思,再与偲偲和云霄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梁允泽因不是同来的,也没有必要同往,果然被偲偲猜中,他避开二皇子和云霄就抓了她到屋子里,恨恨道:“你让我的女儿恨我?让她抱着别的男人撒娇,说我欺负你?偲偲,你是不是太狠了?” “我再说一遍,鹤鹤不是你的女儿,信不信由你。至于我的女儿,我会好好管教,可我从没让她去恨谁,你若觉得她恨你讨厌你,想想你自己做过什么事,你该问你自己而不是我。”偲偲甩开他,想走又折回来说,“我和二皇子之间的事没必要向你交代,但你也听到了看到了,鹤鹤很黏他很信任他,他也疼孩子。往后最好收敛你的行为,不要再像从前那样,不然二皇子会误会什么,会给你造成什么麻烦,你自己兜着。” 梁允泽的心好似被重重剐了几刀,看偲偲的眼神也模糊了,依稀瞧见她走到门前时,又问了一句:“鹤鹤是我的女儿,对不对?” 可离去的人之抛下一个空寂的身影,什么话都没说。 梁允泽暗暗握了拳,他的女人,他的孩子,决不能让别人抢走。 回皇子府的路上,二皇子将自己和偲偲的过往都告诉了云霄,甚至坦言对偲偲有钦慕之心,云霄不敢表明自己的心迹,只是客观地规劝:“偲偲出身低微,只怕殿下若想留她在身边,会有些难处。” “还有什么比让我从弃子回归皇室更难的事?这样的辛苦和耻辱都熬过来了,我想我诚心诚意待一个女人,总不会再被上天嫌弃吧。”梁允泓笑得云淡风轻,又胸有成竹。 正如他回京便知道去哪里找他的“念雪”一样,早在偲偲当初不辞而别后,他便派人去查偲偲的底细,从她的出身到经历,除了鹤鹤是谁的孩子外,事无巨细几乎全部知晓。不过今天这不能再巧的巧遇,大概已让他猜到了几分,可他不介意偲偲和梁允泽有什么过往,当初在南疆初遇,她就是已为人母的女人,他还是爱上她了。 云霄则深知二皇子若参与到偲偲的感情里去,必然要和梁允泽敌对,那个男人认定了就不会放手,劝他退出,还不如不让二皇子介入,于是左思右想,将心一横,对梁允泓道:“有件事微臣只对殿下言明,殿下若还对偲偲姑娘有旧情,若还心疼鹤鹤那个孩子,还请殿下听过则以。” “你瞧着很严肃啊,尽管说,我在京城还有几个能说话的人?”此刻两人已回到皇子府,本说在书房喝杯茶,谁料韩云霄却突然严肃起来。 “殿下恐怕不知道,思符姑娘本姓季,正是眼下太子命案主嫌疑犯户部尚书季世奇的私生女。” 一语出,二皇子脸上的笑,消失了。 这一日注定不平凡,当舞依得知梁允泓的身份,吓得脸色苍白,等回过神来,却拉着偲偲的胳膊拼命摇晃:“多好的机会啊,他很可能就是未来的太子,你要把握住机会啊,季大人能不能沉冤得雪,就看你怎么选择了?” 这话不说还好,说了就把偲偲心底的***都勾了出来,她怎么会没想过呢,当得知霍蛮就是二皇子的那一瞬,她满脑子都是父亲的事,若非韩云霄和梁允泽在一边,她指不定就开口求了。她很明白,她和二皇子的关系,不需要磨合不需要重温,只消解释一下当日离开的原因,一切都能如旧。 可这一切,都建立在无事安稳的前提下,一旦提到利益得失,就不一样了。这不是做买卖,这是与权贵打交道。霍蛮也不再是那个教书先生,而她却变回了青楼女子。 “你容我再想一想吧,这件事牵扯太多,到如今我机会越来越多,可却觉得越发束手束脚,他们每一个人都接近权利的最高处,高处不胜寒,我不能害了任何一个人。”偲偲长长地叹,心底多少无奈,却不知对谁倾诉。 又想起梁允泽今日的失态和愤怒,虽然有几分嫌弃,可心里竟隐隐的痛了。想起鹤鹤抱着二皇子指着生父是坏人,更觉得自己无意中造了孽,不论如何孩子是无辜的,不让梁允泽尽到父亲责任的也是自己,梁允泽并没有错。 “算了算了!”偲偲拍拍脑袋,看看镜子里的自己,曾几何时的丑丫头,那个满心羡慕舞依妖娆身材动人美貌的小丫头,竟也有这样招蜂引蝶的一天?这是对她曾经那些恶作剧的惩罚吗?那些被自己坑到的人的怨气,竟这样强大吗? 越想越歪,偲偲实在无法面对,得到的太多,就想逃了。 这一日夜里,很久没回家的梁允泽突然出现在了礼亲王府,因礼亲王还在宫里,便只见到了她的母亲,霍王妃见儿子总觉得心虚愧疚,便更加得殷勤。谁知儿子却开口就说:“您的孙女儿,想不想要回来?” “你果然知道了?”霍王妃怔怔地问,叹一声,“孽债,当年我若多关心你一些,若能知道你对那丫头有情,何至于造这样的孽。” 梁允泽本满腹怨气,听母亲这样自责,倒平静了几分,只问:“母亲都知道了?那父亲他也都知道了?” “便是你父亲派人去查的,我之前也打听来着,可能力有限查不到她的过往,到底你父亲有手段,把这个偲偲的底细查得一清二楚,就差她的爹娘姓甚名谁了。”霍王妃还是叹,提起她那孙女儿,又悲又喜,“当初第一眼我心里就喜欢,这么多年见过多少孩子,从没有像对鹤鹤那种感觉,如今想想,到底是骨肉相连,真真是我的孙女儿不差了。” “母亲不介意偲偲的出身?您不介意鹤鹤是私生女?”梁允泽试探着问。 “混账东西,你娘我几时是这样的人?你以为你没有弟弟妹妹是因为我不让你那些姨娘生吗?”霍王妃有些生气,被儿子误解真真窝心痛,恨恨道,“不说那个偲偲她只是老板娘收养的孩子,就算真的是妓女,只要鹤鹤是你的种,我管她娘是什么来历?孙女我必然要的,至于儿媳妇,这就是你的事了,我管不着。” “可是您孙女根本不认得他亲爹,还指着别的男人,叫我坏人!”梁允泽的怨气又被勾起来,竟似孩子一般对母亲说,“我招谁惹谁了,怎么就这么倒霉。” 霍王妃愣一愣,也懒得去猜里头的文章,只是看不惯儿子这垂头丧气的颓败样子,站起来狠狠拧了梁允泽的脸,骂道:“小畜生,你这样就认输了?别说是我儿子!” 梁允泽吃痛跳开,捂着脸埋怨:“娘你干什么?外头大的小的不待见我,怎么回了家,您也不待见我。” “我儿子是叱咤沙场的大英雄,是叫敌寇闻风丧胆的大将军,你这娘娘腔腔的样子做给谁看?我不管你和那个偲偲有多少纠葛理不清,不管鹤鹤抱着什么男人指你说坏人,就没听说过自己媳妇儿孩子被人家抢走的事。你要是实在争不过人家,就去告诉你皇帝伯伯,什么将军头衔郡王爵位统统撤了,回家来我养着你,至于孙女我自己去要,要回来我养,也没你的事儿!你但凡还想争口气,不想我看轻你,就给我收起这副嘴脸。回家冲老娘抱怨你算什么本事?” 梁允泽被母亲训得一愣一愣的,半天说不出话来。 霍王妃平了平情绪,又道:“你说的那个男人,是二皇子吧。” 梁允泽愣住,沉沉地点了点头。 “你也别怪偲偲,想必她本是想躲开所有人才跑去那么远的地方,谁知道二皇子会匿名住在那里,她娘儿俩没得依靠,二皇子也不知她底细,有了好感多多照拂,日久有了情分也是在情在理的。你若还是个男人,就不该纠结她为什么和二皇子有往来,这恐怕都是上天注定给你的劫了。你该关心的,是你心里这个女人,是你那可怜的小女儿,这几年吃了多少苦。你想想,当初她挺着个肚子一个人逃出去,多不容易?你如今受些委屈,算什么?我当年怀着你,娇生惯养下还觉得辛苦磨人,她一个人风餐露宿,她还不是为了保住孩子?当初你不在京城,她也没人说话,谁晓得你认不认帐,谁晓得你几时回京?等她肚子大了被韩端柔发现,还有活命吗?你若是我儿子,就给我忘记这些年,好好想想将来怎么照顾他们母女。” 霍王妃说到动情处,红了眼圈道:“你若真没本事打动她把孩子带回来,我豁出这张老脸也无所谓。我孙女是不许游荡在外头的,这件事必定要办到。” “如果她不愿意呢?如果她始终不承认呢?”梁允泽也冷静了,被气昏了头的他失态得连自己都开始鄙夷自己,现在平静下来反不再偏执,更道,“如果她坚持,我也不想强求,只要她觉得怎样妥当,就怎样好了。” 霍王妃气结,却也不知如何挑儿子的毛病,毕竟若偲偲真的不承认,他们也没证据硬说孩子是王府血脉。 “你看着办吧。”霍王妃长长一叹,“不管怎样,娘儿俩可怜,总之你做什么都别再伤害人家了,她们够辛苦了。” 梁允泽颔首答应,却想起关在天牢里的季世奇,心中不禁暗暗自问:她会告诉梁允泓吗?她会不会放弃自己直接去求未来的太子? “你父亲说了,皇帝立太子就在这几日,你暂且把偲偲和鹤鹤的事放一放,我会派人暗中保护她们母女,你皇伯伯那里需要你,他才没了大儿子,若再看到小儿子和孙子斗个你死我活,只怕心都要寒了。”霍王妃说着起身,一边往外走一边嘴里嘀嘀咕咕地埋怨,“都说皇家好,这到底有什么好的?” 见母亲伤心难过,梁允泽自责愧疚不已,他能驰骋沙场,却在情场处处受挫,他怪偲偲不原谅自己,可放不下过去的又明明是自己。如是纠葛反复,到底意难平。 此时皇子府中,韩云霄早已离开,梁允泓正独自翻看着韩府送来的各种资料,努力熟悉着朝务和皇室各项事务。虽然在南疆也曾专心学过政务,但地处偏远资源匮乏,总不如那些宗室子弟和朝臣。 今日又听父皇与梁允泽的对话,心里就明白自己远远及不上这个堂兄弟的才干,而全天下人又都知道,皇帝很疼这个侄子,胜过对自己任何一个孩子。 “偲偲是季世奇的私生女,她也是重回京城后才知道。”韩云霄的话在耳畔响起。 “我问你,鹤鹤是梁允泽的孩子吗?” “是。”韩云霄答话时,显得无奈而勉强。 “思符她,是不是不愿意让梁允泽知道?或者不愿承认?总之是没有要与他重修旧好的意思,对不对?” “这……偲偲是不想让孩子认父亲,其他的微臣就不清楚了。”云霄越发得尴尬。 “你对思符很熟悉,是朋友?或者……” “殿下误会了,微臣和偲偲曾经在公主府相识,她虽然在青楼长大,但也见多识广,彼时年轻,听见新鲜的事就会好奇,舍妹时常往公主府去,微臣常常接送,一二来去便认识了。当年也以为她死了,那日重遇,简直不敢相信。”云霄很详细地做了解释,可往往越心虚的人,就越希望自己的话能让人信服,不知不觉就会说得很多。 这一段对话,发生在自己得知偲偲身世而长长的沉默之后,说完这些,韩云霄就被梁允泓遣走了。 对二皇子而言,整个京城都是陌生的,包括父亲包括母亲,即便是云霄,所知所识也很有限,他甚至不信任任何一个人,包括帝妃和处处帮他的镇国公。 唯独偲偲,当他知道“念雪”就在京城时,对于回归的***便更加强烈,纵然未知的将来充满着各种不安定的因素,他也愿意大胆一试,放手一搏。 但事实上,霍蛮曾愿意放弃一起,永远做霍蛮,永远在那个南方小城,和心爱的人在一起共度余生。可是梦碎得很突然,更残忍得让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当痛苦日夜折磨得他几欲疯狂时,京城来人告诉他,时机到了,他失去的一切可以开始一点点讨回来了。同是那个时候,他查到了偲偲所有的底细,也知道她就在京城。 回来还是不回来,霍蛮会犹豫,梁允泓却不会,可自“念雪”消失在南疆城那一日起,霍蛮就死了。 现在是梁允泓,是二皇子,是未来的太子储君,是将来的君王。他的世界不在只有偲偲和鹤鹤,他有了更多要得到的东西,更因已经走上了这条路,就再也无法回头。 如今,他尚未开始讨回属于自己的一切,对于陌生的京城,陌生的皇室,陌生的父母,陌生的一切,他唯一已经拥有的便是偲偲。 “梁允泽、韩云霄。”二皇子默默念着这两个人的名字,唇际挂起一副胜利者的笑容,从离开南疆起,他就告诉自己,从今往后他想要的一切,都绝不许旁人染指。 而韩云霄这边,离开皇子府后便回家中去,他离家已有一段日子,如今回来他的妹妹已是被皇帝指婚待嫁的人,可是眼中看到的,却不是待嫁的幸福小姑娘,妹妹的眼神里充满了哀愁,神情形容也不是从前的模样,韩云霄明白,这一切都是因为梁允泽。 “哥哥也认得那个思符吧。”兄妹到了私下,云音总算开始说心里话。 “怎么了?”这个无奈的哥哥,只能明知故问。 “哥哥娶了她吧,就当妹妹求你了,我会去求母亲,让你娶她做妻子而不是妾的,我宁愿和她做姑嫂,宁愿一辈子敬她,我也不要梁允泽心里还惦记!”韩云音嘤嘤哭泣起来,全然不是从前的模样,“哥哥你答应我吧,不然我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来,我太恨太恨太恨!” “傻孩子,你多虑了。”韩云霄不知该如何安慰妹妹,只是搂过她的肩头说,“有哥哥在,不会让梁允泽欺负你的,有哥哥在。” “我讨厌那个思符,看到她我就会想起偲偲,为什么梁允泽总是喜欢这种奇怪的女人,为什么他眼里没有我?我以为走了一个丑丫头他会对我好,可为什么又来一个漂亮的女人?金梅楼该死,金梅楼里所有人都该死!” 韩云音失控地大哭起来,情绪显得很不正常,韩云霄素来疼妹妹,见她这样更是心痛,只能努力让她平复情绪,又叫煎了安神的药,才让她安安稳稳地睡下。 折腾大半天后,韩夫人才对儿子说:“你和你爹为了国事忙碌,对她关心实在太少,这些日子她受了不少的刺激,又在慎郡王府受了羞辱。若非霍王妃亲自来道歉赔礼,又暗指叫我们别动金梅楼,这口恶气我势必要出的。听说你也常和那个金梅楼往来?你的事我是管不了了,可那你去告诉那个贱女人,若再敢伤害我女儿,我韩府绝不姑息。” “儿子明白了。”云霄有些愧疚,在婚姻子嗣的问题上,他也的确欠着母亲。 “你的事自有你爹操心,他不着急我也懒得多嘴,只是我就音儿这一个女儿,她不好过就谁也别想好过了。”韩夫人恨恨,带着怨气警告儿子,“我这辈子从不争什么,但为了女儿,我什么都会做,你可别小看你娘和你妹妹。” 韩云霄一懔,默默点头了。 这一日的礼亲王府和韩府都不平静,皇子府里也彻夜怅灯,所有的事都和偲偲有多多少少的关系,可怜她招谁惹谁了,被这么多人关注。晚上哄着女儿睡,闻着她身上甜甜的奶香,听着她均匀安宁的呼吸声,多希望岁月静好,没有纷扰,她不该来京城,不该回来。 可是后悔有用吗?后悔有意义吗?父亲还在狱中,她无路可退了。 日子一晃到了三月初四,这一日是霍贵妃的生辰,屈居深宫多年的她自儿子被送去南疆后就再没有铺张地过过生日,今年儿子归来,眼看就要立为太子,她本想为自己大操大办一下,谁料皇帝竟更有心,主动下旨要求在宫内举办家宴,为爱妃贺寿。 霍贵妃自然应承,上一次家宴死了太子,她希望这一次家宴,会有新的太子入主东宫,而太子人选必是她的儿子。 礼亲王府、韩府都在受邀之列,名义上是家宴,可在霍贵妃的安排下,朝廷重臣基本悉数来了,礼亲王私下曾对儿子说:“怕是今晚,就要逼皇上答应了。” 梁允泽也问父亲皇帝到底什么心意,礼亲王笑说:“他也想要立幼子为太子,只是不甘心被霍贵妃牵着走,可这件事总要有一个人主动有一个人被动。” 礼亲王也说:“二皇子资质不浅,确有帝王之资,可不知心性如何,他要走得路还很长,皇上身体康健,可二皇子是失去那么多的人***必然比旁人强烈,不知能不能再熬上几十年,你也知道,太子不容易做。先太子就是被皇上吓着,被皇后逼着才变得庸庸无碌,但这种情形下还有一种可能,就是逼出更厉害的人来。” 梁允泽只是叹:“可怜皇伯伯,从未体会天伦之乐。” 礼亲王却笑:“大概因此才特别疼你。” 父子俩这样私下半玩笑半认真地说话,是皇家不会有的天伦,金顶红墙的世界里,除了算计还是算计,礼亲王当初放弃争夺皇位,换来得却是一世安乐,他觉得很值。 今日的家宴,皇后也出席了,她虽不如早先那般哀哀怨怨,可神情憔悴是现实,再多脂粉也掩不住枯槁的面容,原本服帖周正的宫服也空落飘荡起来,好似挂在一副干柴之上。她带着华丽繁复的凤冠与皇帝坐在上首,可昔日的光芒荡然无存,反是座下的霍贵妃,略施粉黛却耀眼夺目。 一轮又一轮的贺寿,热闹过后片刻的安静,忽有命妇笑道:“听说贵妃娘娘宫里藏了一个美人儿,地上没有天上有,怎么不叫我们见见?” 又有人笑:“只怕娘娘是给自己藏了个儿媳妇吧。” 梁允泽在一旁淡淡喝一杯酒,他早就听说母亲娘家送来了一个表妹,被贵妃带在身边,说是要亲手调教将来做东宫的女主人,心下只是冷笑,梁允泓你既然也有身不由己的婚姻,还想得到偲偲吗?又想自己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越发苦笑。 “也是皇上恩典,让本宫把侄女儿接来叙叙天伦,这孩子年纪小还不懂事,本宫怕她御前失仪,不敢带出来叫大家笑话。”霍贵妃悠悠一笑,又问皇帝,“皇上说是不是?” “既然众爱卿好奇,不如领来叫大家瞧瞧,霍家出美人,爱妃和霍王妃都是上上姿色,不知你们家新一代女孩儿又如何。”皇帝不以为意,反跟着玩笑,“难道爱妃怕朕见了欢喜?” “皇上,朝臣们都在呢,不兴您这样的。”贵妃亦娇亦嗔,全无从前唯唯诺诺之态,款款起身又朝皇后拜一拜,“娘娘一会儿若瞧着喜欢,肯带那孩子在身边调教,臣妾必当感激不尽。” 皇后哪有半分好脸色,只是沉默不语,垂目瞧她那苦命的儿媳妇缩在席尾,更是心如刀绞。 霍贵妃眼底滑过得意的光华,回首吩咐下人:“去把二小姐请来。” 如是一盏茶的功夫,外头太监便报霍家小姐到了,皇帝喊宣,众人都将目光落在门前,但见一妙龄女子款款而入,纤柔婀娜莲步轻移,微垂螓首含羞带娇,待到了御前,却是稳妥周正地行了大礼,那刚柔适宜的嗓音和口齿清晰地吐字,无不证明她此刻的镇定。 座下已有人窃窃私语:敢情就是未来的太子妃了? “霍西琳。”皇帝轻轻念着这个名字,垂目去看坐于一侧的幼子,他眉目含笑清朗淡定,果然是一派皇子该有的风度。虽然心中还有几分芥蒂,可皇帝也不能否认幼子的出色让他十分满意。 “西琳,来给皇后娘娘磕头,娘娘母仪天下,若能得她提点,定叫你受益无穷。”霍贵妃显然是挑衅,把自己如花似玉的侄女儿拉到了皇后面前。 皇后刚从她噤若寒蝉的儿媳脸上移过目光,此刻再看霍西琳鲜花儿一般的人,落差感带来的耻辱,丧子带来的怨仇,一股脑儿地涌上来,极力克制自己,还是说出了冰冷的话:“本宫若能调教好,也不至于失了太子,霍贵妃这是要看本宫当众出丑,还是不怕你失去这样乖巧的侄女?” 殿内气氛瞬间凝肃下来,霍贵妃已然摆出应战的气势,可耳听得镇国公一声干咳,心里又有些没底。 “臣女自小仰慕皇后娘娘贤德,幼承庭训,便是以娘娘为女子典范,进宫后时常央求贵妃娘娘带臣女见驾,今日得以如愿,臣女心满意足。”霍西琳忽而开口,面上恬然自若的笑容,叫人看着觉得安宁,她柔柔婉婉地笑着,“可否让臣女敬娘娘一杯酒?” 才要起来的硝烟,被霍西琳的不以为意驱散了,她这样做,无非是无视了皇后方才的嗔怒,皇后若要再发作,显然做的过分,皇后若应着压下情绪,也是给自己给所有人一个台阶下。霍西琳这样做虽然冒险了一些,甚至很不妥当,可这种节骨眼下,总要有人站出来才好。 “虽说西琳是爱妃的侄女,朕瞧着眼眉里却和皇后年轻时有几分相似,也是有缘分吧。”皇帝也来打圆场,但之后的一笑,却又带几分威严,“皇后喝吧。” 皇后见皇帝如是,顿时心冷如霜再没得选择,看着霍西琳高举酒杯,自己便拿过宫女递来的酒杯忍泪喝下,随即就对皇帝说身体不适想要早退,可皇帝却笑:“朕还有几句话要说,皇后可等得?” “臣妾能等。”皇后有些自取其辱的味道,后悔不该应承今日的家宴。 皇帝目光微微扫过幼子,他那里依旧淡定自若,仿若什么事都没发生,再看霍贵妃将侄女带在身边坐下,而西琳的聪慧和审时度势,也让他十分满意。长子已死,他沉浸在悲哀里也无济于事,不如重新安排皇室的将来,同样也弥补对幼子的亏待。 “皇上可是有好事要宣布?”座下已有人笑起来,总有那些缺心眼的人,可以当什么事都没发生,可往往又最不缺这些可以打圆场的人。 皇帝脸色果然松了松,笑道:“二皇子久在南疆,朕疏于照顾,如今将至而立之年,却无一房妻妾,朕实在觉得有些愧疚。” 梁允泓即可起身屈膝,“父皇言重了,儿臣承受不起。” “起来吧!”皇帝只是笑,又看看一旁的霍西琳,终是道,“今日众爱卿都在,那朕有两件事要宣布。” 座下众臣忙都站起来,口呼万岁。 “太子已故,可国不可无储君,朕欲立二皇子允泓为东宫太子,即日昭告天下,普天同庆。”皇帝言罢,自是满堂的山呼万岁,而皇帝却又起身离席走下来,从霍贵妃身边将霍西琳带到儿子面前,把他们的手叠交在一起,“另册封霍西琳为太子妃,望尔相夫教子,不负朕望。” 众臣山呼万岁,跪拜新太子,恭贺太子妃,唯独皇后立于上首,目光凝滞。 霍贵妃见她这般死寂的模样,心中长久的怨恨得到了宣泄,可还是想要狠狠踩她一脚,便旋身来到皇后面前,当着众人的面深深拜服:“太子久离京城、资质浅薄,臣妾愚钝教导不能,娘娘若能对太子多多教导,臣妾感激不尽。” “贵妃贤德天下皆知,何须本宫?”皇后硬撑着最后一口气,来应对面前的女人。 霍贵妃站起来,背对着座下众人和皇帝,冷幽幽冲皇后低声笑:“你猜,我会不会和你当初一样,留你活着看我笑到最后?” 身体报复 太子心事 皇后浑身一震,她当初的确对宠冠六宫的霍氏说过,要留她看自己笑到最后,可是自己到底输了。睍莼璩晓 “放过我的孙儿!”皇后袖下的手捏得骨骼咯吱作响。 “那就看皇后对臣妾和太子有几分诚意了,你想保他们,总要有所牺牲。”霍贵妃哼笑,旋即转身招呼儿子和侄女,“娘娘答应教导你们,还不快来拜谢。” 可她话音才落,身后就轰然一声,不等她转身看,周遭惊起的呼叫声便让她晓得发生了什么,很快就有人来抬起昏厥的皇后,而皇帝回到上座,目送皇后被抬走,也只是淡淡一句:“继续,众爱卿继续。” 待贵妃寿辰散席,随着众宗亲大臣离宫,立太子的事儿也迅速由京城向全国扩撒开,翌日皇帝也正式下诏昭告天下,立二皇子梁允泓为东宫太子,指婚霍西琳为太子妃,择吉日大婚攴。 金梅楼里,舞依告诉了偲偲这一消息,莫不惋惜地说:“如今他有了太子妃,还会想着你吗?” 偲偲却笑:“你不会奢望我能做太子妃吧?那真真是要冒天下之大不韪了。” 舞依摇头,长长地叹:“梁允泽和太子都有了婚约,对你的感情再深也做不到最好,你若真的想要终身有个好托福,韩公子那样的人可不能再错过了。逶” 偲偲却道:“从没想过攀高枝,惹下这些情债实在情非得已,可我也实在没力气再继续纠缠,只盼我爹爹平安出狱,不求他官复原职,能平平安安活着我就很满足了。” “所以我才好疑惑,你到底是命好,还是命不好。”舞依很忧虑,又想起什么,对偲偲道:“听说季夫人病了,可惜没法儿送大夫进去,也不晓得有多严重。” 偲偲闻言很是担心,虽然对季夫人毫无感情,可她也毕竟是照顾父亲几十年的女人,看在父亲的份上也不能置之不管,忙要起身写信想见一见韩云霄,她明白这样的事,也只能求他了。 “还是别写什么信了,我想法子送口信吧,现在他跟在太子身边当差,而太子心里头那样有你,你觉得再光明正大地与他往来密切合适吗?”舞依到底看得多了,这男女情爱里的细枝末节,她都能想得周全。 偲偲有些挫败,搁下笔摇头:“我真真是被越束越紧,投鼠忌器,眼下更不能像从前那样办事。” 舞依也道:“季大人的事真真拖不得了,之前也对你说,立了太子可就要见分晓了。” 偲偲面色紧绷,紧紧捏着拳,手指继续陷入掌心,“我都不知道自己该去求哪一个。” “怕只怕他们都想帮你,可都帮不了你。”舞依看着发怔的偲偲,“这是我的心里话。” 这一句心里话,也是大实话,偲偲的心一直没放松过,自此悬得更紧了。而舞依更好像是预言了一般,立太子后第三天,久而不决的先太子暴毙一案开始审理,可坏消息一个接一个传到金梅楼,众人只怕偲偲会顶不住。 “送消息的人回来了,说找不见。”舞依看着呆呆坐在窗前的偲偲,很是心痛,却不得不把残酷的事实告诉她,“韩公子这边根本找不到,我私下还派人去找过梁允泽,可也找不到,好像封闭了这件案子,所有相关的人都不得与外人接触。” “梁允泽还是主审?”偲偲声音嘶哑,她没有哭过喊过,可心火所致生生地倒了嗓子。 “据说是他,但也许还有别的人。”舞依叹气,“果然被那几位大人言中了,之前拖着不办,才立太子就雷厉风行,季大人真真是成了他们立威作势的筏子了。” “季夫人的病,好些没有?” “送了药进去,也不知道好没好。”舞依见偲偲脸色越来越苍白,上来扶一扶,却只是摸到肩上一把骨头,好不心疼地说,“你能做什么呢?你能做的你都做到了,我们逆不过天的。” “我怕我……” “舞依姐姐、思符姐!”偲偲的话还未说完,外头突然奔进一个小丫头,喘着粗气红着眼睛,带了哭腔那般说,“不好了,季大人定罪了,斩立决啊。” 偲偲呆呆地看着她,嘴角微微抽搐,“你、你说什么……” “偲偲!”舞依眼看着偲偲失去意识,抱在怀里大叫她,可这个憔悴的人早昏厥不醒了。 朝廷的旨意很快传遍京城,户部尚书季世奇,贪赃枉法、谋害太子,罪不容赦、株连九族,除已“被休妻”的端柔郡主外,全族男女老少皆被判斩立决。 皇帝登基以来,从未问过哪一个罪臣贼子九族之罪,季世奇这一案轰动了全国。而昭告天下做出这个判决的,并非皇帝或新太子,而是一直被委以主审的慎郡王梁允泽。 “株连九族?”偲偲听见这个消息时,一口气顶上心门,自口中喷出猩红的鲜血,吓得舞依惊慌失措,忙叫请大夫来看。 孱弱的偲偲却硬撑着起来穿衣裳,她要去找梁允泽,去找那个答应过会帮自己的男人。可是脚下虚浮无力,她连站都站不稳,哪里还有力气走出,从床上下来就跌倒在地上,舞依扑上来抱她,她还拉着舞依哀求让她去找梁允泽。 “没用了,皇帝已经下旨了,偲偲你别哭别哭!”舞依语无伦次地安慰着她,却又和她一起哭成泪人。外头不知谁把鹤鹤带过来,本想给偲偲一点安慰,她却因见母亲口含鲜血伏在地上痛哭也哇哇大哭,扑在偲偲怀里扭动着小身体,求母亲别哭。 “鹤鹤……娘好没用,娘真的好没用,娘救不了姥爷了!”偲偲抱着女儿失声痛哭,可虚弱的体力支撑不住这样折腾,竟又昏厥过去。 “赶紧把鹤鹤抱走。”舞依嚷嚷着,又叫人来抬偲偲,可此时外头却冲进来一个男人,一个打横就把偲偲抱起来放到床上。 舞依定睛看,来者竟是偲偲所说的二皇子,不,现在是太子,慌得她忙跪下,正说“奴家参见……”就被梁允泓拦住,“别多礼,我只是思符的朋友。” 梁允泓说着,又为偲偲把了脉,告诉舞依不必太担心,她只是太虚弱又急火攻心,温润的药慢慢滋养着,就能好起来。 “你若信得过我,就让我陪着她吧,等她醒来我会好好劝她。”太子言下之意,你们可以走了。 舞依听得懂,可心里还忍不住埋怨,您这会儿来还有什么用,还能把季大人从刽子手下拉回来吗? 而偲偲这一晕,直到黄昏时分才醒来,悠悠睁开眼睛瞧见面前是太子,顿时热泪夺眶,扑腾着要坐起来,拉着梁允泓的双手哭求:“救救他,救救他!” 偲偲都不记得自己根本没对太子说过身世,都不记得自己若要保命就不能让别人知道她是季世奇的私生女,幸而梁允泓什么都知道,不至于又平添什么麻烦。 “都怪我不好,怪我,都怪我,我是灾星,我不该回来我不该……”偲偲挣扎着,似乎已分不清眼前是谁,死命地要爬起来往外去,好似疯魔了一般。 “啪!”一声,太子一记重重的巴掌把偲偲扇打在床上,不晓得是想让偲偲冷静,还是一句“灾星”刺激了他的痛处,打完这一巴掌,两个人都静了。 “我什么都不能为他做,都不能……”偲偲伏在床上哭泣,渐渐平静后,猛然想起身世,转身来盯着梁允泓看,太子那里只是淡淡地说:“我都知道了,可是我知道得太晚了,云霄告诉我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思符,对不起。” “不要对不起。”偲偲哭迷了眼睛,胡乱冲他摆手。 “外头的人都说,这样处决是为了给我立威,但我根本不希望这样的事发生,我试图阻止过,可是父皇他更信任他的侄子,我阻止不了。”太子有些颓然,苦笑着说,“你也知道的吧,父皇他很器重梁允泽,我与他感情生疏,什么都要慢慢磨合,这一件事他觉得是为了我,可却不问问我想要怎么做。” “殿下。”偲偲从未见过如此落寞的“霍蛮”。 “对不起,我贵为太子也不能为你保住家人。”梁允泓坐下挽起偲偲的手,“不过在行刑前,我一定尽我所能。可是你要答应我,千万别暴露自己和季世奇的关系,如果我帮不到你,你就是他留在世上唯一的血脉了。思符,你不为自己想,也要为鹤鹤想一想。” 偲偲彻底安静了。 “刚才打疼你没有?对不起啊。”梁允泓伸手想摸摸偲偲的脸,而她也没有排斥,便捧住了,手指亲亲抚摸后,顺着就亲上了一口。 偲偲怔住,尴尬地往后退了退。 “我……”梁允泓欲言又止,再开口则问,“你知道我要娶太子妃的事了吗?” 偲偲点点头。 “思符,你愿意等我吗?” “等你?” 梁允泓说:“等我培植好自己的势力,等我真正权倾天下,我就娶你,让你做我的正室,做皇后。” “太子不可胡说!”偲偲惊呆了,不顾自己衣衫不整,着急地跪坐在床上恳求道,“如果太子真的心疼我,就放弃这样的念头,因为和权贵沾惹上关系,我和鹤鹤的人生已经变得很辛苦,我不想她将来还要跟着我辛苦。做普通人平平安安地活着,是我最大的愿望,也是我想给鹤鹤的一切。” “如果你没有离开南疆,我们可以过普通的生活。”梁允泓目色凄楚,“思符,你不声不响地离开,你可知道我有多痛苦?要让我走到京城来找你,就必是走上一条不归路。思符你知道吗?我现在已经不能回头了,只有做好我的太子,将来成为皇帝,才能好好地活下去。我对你的情,不管我是霍蛮还是梁允泓,都不会淡去半分。霍西琳不是我选择的,你才是我要选择的女人。而我之所以会回来,想见到你的愿望远胜于皇位。我不是霍蛮你也不是念雪,让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不可以的!”偲偲拼命摇头,哭起来说,“我救不了父亲,京城对我而言除了痛还是痛,我只想离开,永远都不再回来。你放我走,放我走……” “所以说,你是怪我不帮你吗?”梁允泓抱起偲偲,“我真的帮不了你,父皇他只信任梁允泽,你以为我没有求过争取过吗?” “不是的!”偲偲泣不成声,“我不怪你,我没有资格怪任何人,我……” 偲偲身体太虚弱,哭到这一句,又眼前一黑软软地躺倒在梁允泓的臂弯里,梁允泓倒略略松一口气,摸过她的脉搏确定无大碍,便替她盖好被子,出去找舞依。 面对太子和面对梁允泽及韩云霄很不同,舞依平素的气势不见,显得紧张局促,诺诺地听太子吩咐完一切,突然他又说:“鹤鹤在哪里,我想见见她。” 舞依不敢拂逆,也知太子喜欢鹤鹤,便派人把孩子带来,小丫头惊魂未定,一见梁允泓就大哭,呜呜咽咽地要回南疆。 “我们不回南疆了,有叔叔在谁也不会再欺负鹤鹤和你娘,京城比南疆好,叔叔也不回去了。”梁允泓这样对鹤鹤说,捧着她的小脸蛋,果然如韩云霄说的,这孩子和梁允泽长得一模一样,他心里不是没有芥蒂,可孩子是无辜的。 重重亲一口,好言好语地哄她,满足她提的一切要求,小丫头总算露出半分笑脸,他突然问:“鹤鹤,让叔叔做你的爹爹好不好?” 鹤鹤呆呆地看着她,比起在南疆的时候,小丫头见识多了也更聪明了,不会再偏执地说自己是有爹爹的,她明白爹爹这个存在,和母亲的丈夫不冲突,她懂梁允泓的意思,“霍叔叔”是想做娘的丈夫。 “能不让妈妈再哭吗?”鹤鹤问。 “一定不再让她掉眼泪。”梁允泓蹭蹭小丫头的脸蛋,“叔叔跟你保证。” “那能救姥爷吗?”鹤鹤红了眼睛。 梁允泓没想到孩子还懂这个,沉默半刻,摇头道:“叔叔做不到。” 鹤鹤哭了,拉着梁允泓的衣襟说:“叔叔救姥爷,妈妈就不会哭了。” \“鹤鹤乖,鹤鹤好乖!”梁允泓把孩子抱在怀里默默无语,有些事他做得到,有些事他做不到,但还有些事,他做得到也不能去做。 季家行刑的日子就在三月十七,在此之前,全楼的姑娘帮着偲偲四处求助,却始终不能见季家的人一面,梁允泽好像人间蒸发一样,那里都见不到,而太子爷深居东宫不能随便出来,韩云霄随侍其左右,也身不由己。 偲偲几临崩溃绝望,行刑这一天也终于到来。本以为还能在街上见一面,本以为还能在菜市口为父亲收尸哭一场。可到这一天,刑部竟然不对外公开行刑,偲偲奔至刑部,却被早等在那里的韩云霄截住。 “让我见见他,云霄,求求你!”偲偲大哭,急着要对云霄跪下。 可韩云霄却毫不客气地把她抱起来,扔上早就等在一旁的马车急驶而去,直到偲偲威胁他要跳车,才停在了路边。 “你以为你能进去吗?太子知道你一定会来,才叫我来守候的。偲偲,你这样闹只会叫人捉到把柄,如果被发现你是季世奇的私生女,你一定会死。”云霄低吼着劝她,“你知道吗?我见过他,他笑着对我说,只要你还能好好活下去,他无欲无求了。你若死了,对得起他吗?” “你要我怎么活?他是我爹,是我爹啊!”偲偲大哭,竟又从胸前涌出一口血,吓得云霄大惊失色,为免她再哭闹,一掌劈下打晕了偲偲。 偲偲这一病,清醒已是三月十九,意识到自己已无力挽回现实,沉静得不愿开口说一句话。舞依把鹤鹤抱来喊她,偲偲也毫无反应,只是呆呆地望着女儿落泪,鹤鹤哭成泪人要母亲抱,偲偲也无动于衷。 “该不是呆了吧。” “至于吗?不就是个干爹吗,弄得跟死了亲爹似的。” “也是哦,老板娘好像有些伤心过头了。” “话不能这么说,老板娘这样闹一场,旁的客人才知道她是多么情深意重的人,这样才会客源滚滚,财路不断呐。” 姑娘们坐在一起闲聊,澄离这样酸溜溜说着,更哼笑:“过几天就好了,你们别在意。” “澄离。”突然舞依的声音传来,她才笑着转过脸,迎面就是一巴掌,众人从未见舞依发那么大的火,都战战兢兢地缩在一边,而舞依更拽起了澄离的领子拎起她骂道,“再叫我听见你这么说,看我会不会撕烂你的嘴。你是好日子过得太多了,皮痒了骨头轻了,既然如此,姐姐我成全你。” “舞依姐姐,我、我……”澄离又恨又害怕,突然看到舞依身后走来一个男人,定睛瞧是梁允泽,忙不迭哭喊起来,“郡王爷救我,救救我!” 舞依一愣,拽着澄离衣襟的手松开了,转身来看,果然是梁允泽站在那里,她冲上前就想挥他一巴掌,却被梁允泽紧紧拽住了手。 “她在哪里?” “你还关心她在哪里?笑话!”舞依眼眶通红,她一直期望梁允泽能来看一眼偲偲,可人真的来了,她又恨不得拆骨剥皮,这个男人总是给偲偲希望,又无情地将她破灭,偲偲前辈子欠他的吗? “在她自己屋子里?”梁允泽问着推开舞依,转身朝偲偲的屋子走去,舞依却在身后大喊,“你要是真心里有她,放过她吧!” 梁允泽闻言目色深沉,不为所动。 大步来到偲偲的屋子,推开门时,那个瘦如枯槁倚窗而坐的女人正静静地看着窗外的世界,虽然只能看到她的侧颜,也足够看清楚她毫无血色、憔悴黯然的脸。 “舞依姐姐,这几天叫你担心了。”偲偲以为是舞依,终于开口说,“我把鹤鹤也吓坏了吧,我有什么用,保不了父亲现在连孩子都不能保护。” “是我。”梁允泽开口,一步步走到她身前。 偲偲的身体震动了一下,那个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好像人间蒸发了的男人来了,她转过脸来看他,男人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似乎只是黑了一点,大概也瘦了些,谁知道他这些日子在忙什么呢。 “你还好吧?”梁允泽被偲偲的形容吓到了,尖细的下巴,眍䁖的双眼,苍白如纸的面颊,还有暗淡如死的眼眸,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却又不敢真正去触摸偲偲。 “梁允泽。”偲偲却突然扑上来,仿佛用尽全身力气将他一步步推着坐在椅子上,而后疯了般捧起他的脸颊亲吻,一边亲吻一边松开自己的衣衫,大半片香肩已经裸露,可偲偲瘦得只剩骨头,叫人看着竟有几分可怕。 “你干什么?”梁允泽不知所措,完全不明白身上的女人想怎样。 “我求你,郡王爷,我求你把我爹的尸身交给我,让我安葬他,我求你!”偲偲跪下来,竟伸手去解开梁允泽的裤带,疯了一般伸进去触摸他的下身,梁允泽震惊地看着偲偲一边撕开自己的裤子一边就凑上嘴来,他知道在青楼妓院里,恩客为了泄欲会让妓女为他们这样做,可他不敢想象偲偲竟然在对自己做这种事。 “你疯了!”梁允泽惊慌失措地推开偲偲,她如软帛瘫在地上,早已不合身的衣裳松松垮垮地覆在身上,更显得她娇小纤瘦。 “我伺候你,我什么都为你做,求你让我安葬他,我求你!”偲偲却又哭着扑上来,嘴对嘴地吻住了梁允泽,这吻深沉而缠绵,偲偲显然要把自己献给她,梁允泽的意识稍稍放松,便陷入了。 可就在他动情地抱住偲偲,从被吻到主动地去吸吮偲偲的唇舌,身上的人突然挣扎开,他才睁开眼睛,就听掌风呼呼继而耳边一声清脆,脸上火辣辣地挨了一掌。 接着就是瓷器碎裂的声响,偲偲从砸碎的茶壶碎片里捡起一块,扑向梁允泽抵在他的咽喉,方才凄楚哀怨我见犹怜的神情不见了,这张枯瘦的脸上只有视死如归的恨,“信不信我会杀了你?梁允泽,不错,我就是偲偲,事到如今没什么不能承认了。我还告诉你,鹤鹤是你的亲骨血,可你放心,我一辈子都不会让她认你。我要让她恨你,一辈子恨你!” “妈妈!我要妈妈!”紧要关头,外头响起起鹤鹤的哭声,隐约又听见舞依哄她,哭声才靠近就远离,再后来便听不见了。 “你要杀我?好啊!与其让我的女儿恨我一辈子,不如你一刀解决了我,别叫她晓得世上还有我这样一个爹!”梁允泽豁地站起来,脖子上被碎瓷片划开一道血痕,可他顾不上疼,刚才偲偲一热一冷,两个极端的态度几乎撕裂他的心,当听到她承认自己是谁,当听到她说要让女儿恨自己一辈子,突然觉得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可留恋的,死就死吧,死在偲偲手里,也算两清了。 看见梁允泽脖子上殷红的鲜血,偲偲慌得扔掉了手里的瓷片,可梁允泽却步步紧逼,更一下捏住了她的肩膀:“杀了我你若能解气,杀吧,我知道你有多恨我,杀吧!” 偲偲尖叫着:“你以为我不敢吗?梁允泽,我上辈子欠你的吗?为什么总是这样害我,为什么?” “我害你?你说我害你?” “你明明可以救我爹的,为什么你不救?因为你恨我吗?”偲偲软软地跪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他和你无冤无仇啊,我弟弟还那么年轻啊,梁允泽……你好残忍好残忍,你怎么可以这样做!你恨我就来对付我,为什么要对付我的家人。” “所以,你觉得是我故意让季家满门抄斩?”梁允泽拎起了偲偲,目色如炬,“谁告诉你的?韩云霄还是梁允泓?” 偲偲摇头,想要挣扎开,可瘦弱如她连站都站不稳,哪还有力气挣扎,如绵帛一般被梁允泽握着身体,她闭着眼睛,声声泣诉:“还要谁来告诉我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只有我傻,只有我蠢,还对你报以希望。我不怪你,我哪有资格怪你……咳咳……” 偲偲哭到这里,猛烈咳嗽起来,苍白的脸涨得通红,好像随时会窒息。梁允泽惊慌失措,忙为她拍背顺气,一边明明想安抚,却说出伤人的话:“所有证据都指向他,我无力挽回,而季世奇他自己也承认了。” 偲偲猛地推开她,一边咳着一边又从地上捡起瓷片,眼睛瞪如铜铃,毒辣辣地射出骇人的目光,厉声斥骂:“你们一定屈打成招,你们一定折磨他了对不对?梁允泽,你杀了我的父亲杀了我的家人,今天就偿命好了!” 偲偲疯魔了,完全不受理智所控制,父亲和弟弟的死亡让她痛不欲生,如果不曾遇见也罢了,偏偏遇上了,更让她看到他们是如此的美好,一心向往着有一日能享受家人团聚的天伦之乐,偏偏飞来横祸,偏偏让她眼睁睁看着父亲兄弟被屈死。 娇弱的身体扑过来,梁允泽分毫没有要躲开的意思,而偲偲脚下不稳险些被自己绊倒,手上的瓷片从他的肩头划过去,只是撕开了衣裳。反而她自己的手被划开,染满了鲜血。 “不得了啊不得了!”外头突然有个男人大叫,梁允泽看见一个矮胖的中年男人冲进来,跳着叫着喊人,他大概认得这是哪个官员,可此刻意乱纷纷便记不起来了,只听见他那里大喊大叫,“舞依啊你快来,这可怎么好啊,要出人命了呀!这可是郡王啊!你们这些小蹄子有几个脑袋啊!” 偲偲只记得自己从梁允泽身上跌倒后,本要再爬起来扑过去时,被人死死按住了,再后来天旋地转跟着就失去了知觉,等她再昏沉沉醒来,已是第二天的傍晚。睁眼看到女儿安睡在身旁,迷失的心仿佛渐渐找到回来的方向。 “偲偲啊,你别再激动了,大夫说你年纪轻轻几番吐血,若再不好好保养,怕是要不中用的。你看鹤鹤才那么小,为了她你也该坚强些啊。逝者已矣,你这般折磨自己,季大人走得也不安生啊。”舞依的声音轻轻响起,偲偲别过头来看她,也是一张哭红的脸。 “鹤鹤吓坏了,这几天她一直受惊吓,你不怕孩子心理留下阴影吗?她总会长大总会懂事,现在不该让她活得无忧无虑一些吗?偲偲啊,事情已经这样了,你除了好好活下去,可什么都挽回不了啊。” “我明白……”偲偲哽咽,本以为自己会掉眼泪,可似乎泪已经流干,只剩伤心。 舞依又叹:“那一日若非邵大人来做客,无意中发现你们在争吵,若非他冲进来,你是不是真的会再爬起来刺伤他?他脖子上那道口子可深了,走的时候衣领都被染红了。” 偲偲别过头去,对于发生了什么她依稀知道一些,可太过虚弱导致记忆模糊,她不是很清楚那天到底怎么闹起来的。至少此刻给她一把刀,不问她杀人之罪,她也不会想去杀了梁允泽。 “邵大人也不靠谱,竟把这件事张扬出去了,听说皇上震怒,本要问罪咱们,硬是被太子拦下了。更以太子的名义,勒令梁允泽在府中禁足反省,更不允许他再踏入花街柳巷。”舞依神色沉沉的,不知在叹息什么,低头缠绕着腰上的彩绦说,“你们若真是仇人了,就彻底一些吧,切莫再有什么瓜葛了。等你身子养好就走吧,京城你是呆不下了。” 一直以来,舞依都劝偲偲离开,之前为了父亲的事一再拖延,如今人都没了,整个季家都没了,偲偲也明白自己没什么借口再留下。她握住舞依的手,点点头:“舞依姐姐,等你愿意离开京城,来找我和孩子吧。” 舞依的热泪夺眶而出:“等妈妈回来,安排好楼里的一切,我也走了。这里太多伤心事烦恼事,我耗尽了二十多年青春,除了你们几个好姐妹,我真没什么可留恋的了。当初以为你死了的时候,我真也想抹脖子,可是看到梁……” 她顿住了,晃晃脑袋说:“没有的事,过去了过去了。” 偲偲没有追问什么,她心里明白,舞依比自己还早对那个人男人动心,但因为失去了自己的恨,舞依姐姐才强压心头的情意,转而去恨那个男人。而谁都明白,有恨就是还有情,不然谁去惦记着? “你好好养着身体,我去打点你离京的准备,一切都是现成的,不麻烦。”舞依抹了眼泪,起身便要走。 偲偲却突然拉住她说:“季府的宅子现在如何?” 舞依答:“听说抄家查封了,如今闲置着吧,那里那么不吉利,怕是没人会再住进去,过几年就该被推倒重新盖房子了。” 偲偲点头,想了想说:“明天精神若好,我想去一趟季府,反正是被查封的地方,没人会在意的。我想去给我爹我弟弟他们烧些纸钱,送一送亡魂。” 舞依没有阻拦,偲偲如今除了这个没有可做的事了,忙答应去安排,待夜里来,便告诉她明日上午就去。 有了出门的动力,偲偲这日也有胃口吃饭,再加女儿哄着,气色精神好了许多,夜里拥着女儿睡,虽然几番哭醒梦回,可看到女儿在身边,便多几分安心。翌日天明,将女儿交付给楼里的姑娘照顾,自己和舞依一起换了素衣素服,用大氅衣裹着,低调地来到季府。 舞依带她从侧门进去,而后就到外头车上坐着去放风,来季府毕竟还是留几分心眼好。 偲偲是第一次来季府,虽然陌生,却也好像有谁在招引似的,很顺利就找到父亲身前的书房,这里虽然也被抄了,可书册都是别人不要的东西,只是散乱的落在地上,还是看得出原来的样貌。 偲偲略略收拾了一下桌案,把牌位供品供奉上,点了香炉磕了头,神情漠漠地开始烧纸钱。该哭的她都哭过了,眼泪似乎都干涸了,此刻脑中想起的,只有父亲在世时的音容笑貌,和那一日天牢中,父女相认的悲与喜。 “爹爹,我对不起你!”偲偲哽咽,举目看父亲的书房,这里朴素而简单,哪里像户部官员的住宅,这样的人都会被冤枉,这个世道究竟有多黑暗。 突然,不远处传来桌椅碰倒的声响,偲偲心下一跳担心有人,可又好奇是什么人会来这地方,循声而去,不禁被眼前的情景吓到。 韩端柔竟然在大厅的横梁上吊了,刚才桌椅的声响就是她踢倒椅子发出的。偲偲本能地扑上去扶起椅子踩上去抱住了韩端柔,而几乎晕厥的韩端柔睁开眼看到她也呆住了。 偲偲奋力把韩端柔的头从白绫中套出来,可她也久病初愈没什么气力,两个女人便抱着摔落到地上,韩端柔咳嗽几声缓过气,跟着便嚎啕大哭。 “让我去死,让我去死啊!晋烨不在了,我还有什么活头,没有他我活不了啊”韩端柔哭得肝肠寸断,形容也早不是从前那个厉害的郡主了,她伏在地上抽搐着,口中哭喊着,“晋烨你怎么狠心抛下我,相公你好狠心!” 偲偲愣住了,她没想到韩端柔对她弟弟如此情深,只记得那个来金梅楼找丈夫大吵大闹的刁蛮郡主,而眼前这个,却是谁看了都会同情的丧夫之人。 “郡主……” “你满意了?哈哈……”韩端柔怪笑,但旋即又大哭,“是我作孽太多,我知道。可为什么要报应在我相公身上,老天爷!这世上只有他对我最好,你为什么要从我身边带走他!” 偲偲的心突然好痛,她知道弟弟是极好的人,却也想不到弟弟竟然连韩端柔的心都打动了,为什么这样好的人要被冤枉屈死,纵然是皇室郡马也逃不过吗? “好痛……好痛!”此时韩端柔突然捂住肚子蜷缩起来,苍白的脸上冒出豆大的汗珠。 “郡主你怎么了?郡主?”偲偲过来看,之间韩端柔捂着肚子蜷缩得像个虾子,嘴里只会喊疼,可渐渐的气息就弱了,等偲偲扶起她,已然软绵绵的晕厥。 “郡主?郡主?” 偲偲无奈,只能先把韩端柔放下,而后跑出去叫舞依和车夫,一起把韩端柔搬上了车,到了金梅楼后忙请大夫,谁晓得这脉搏一把,大夫竟对偲偲说:“这位少奶奶是有了身孕,但不知受了什么冲撞,眼下胎儿很不稳,必须好好保养。保胎药固然有,但少奶奶情绪不可激动,老夫从脉象上看,这位少奶奶肝火极旺,这对胎儿对孕妇都不好。” 大夫絮絮叨叨说了一堆话,偲偲却怔住了,毫无疑问韩端柔腹中的孩子是弟弟的骨肉,是父亲在天之灵引领了她吗?如果今日自己不去府邸祭拜,韩端柔就要带着这孩子吊死在横梁上? “思符姐,郡主醒了。”小丫头跑出来叫偲偲,偲偲应过,送走了大夫便进来,只见韩端柔惊恐万状,卷缩在床角里,过去那个厉害不可一世的刁蛮郡主完全不见了。 “你们都出去吧。”偲偲打发众人,舞依放下药碗,过来说,“你一个人行吗?” “还能怎样呢?”偲偲叹,等大家都离开带了门,她才坐到床边说,“郡主您有身孕了,自己不知道吗?” 韩端柔愣愣地看着她,呆了半晌倏地精神起来:“你说我怀孕了?不可能,这不可能,这么多年我都生不出来,怎么可能现在……”她哭起来,完全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已经三个多月了,算算日子怎么会不可能呢?”思符哽咽了,带着恳求的语气对韩端柔道,“郡主怎么能寻死呢?您腹中可有着季家的血脉啊。” 韩端柔摇头,哭着说:“不可能的,我可以活可季家的人不能活,他们会让我堕胎,就算生下来也一定会弄死的。你不懂……你懂什么呀!” 思符也呆住,的确是她疏忽了,按照律法,季家全族问斩不留活口,自己这个私生女固然不为人知,可郡主若生下孩子,必然是季家的血脉,是留不得的。 韩端柔摸着自己的肚子,泪如雨下,不再嚎啕大哭,却呜呜咽咽地自言自语:“晋烨我们有孩子了,我们终于有孩子了,可是你怎么抛下我走了,为什么?我不要孩子,我要你回来,晋烨,晋烨你在哪里……” 偲偲心如刀绞,喉咙哽咽得说不出话,她曾经恨不得把韩端柔剥皮拆骨,即便知道她是自己的弟妹后,也不曾多增加几分好感,更是恨她弄得父亲兄弟家中不宁。却不曾想到,小俩口虽然吵吵闹闹,竟恩爱笃深。本以为韩端柔搬回公主府,是要与夫家撇清关系势不两立,后来得知她为了夫家各处奔走便有几分感动,今日亲眼见她要为夫殉情,更是鄙夷自己狭窄的心胸。这一刻前仇旧恨都散了,为了父亲为了弟弟,她也要保住韩端柔腹中这个孩子。 “逝者已矣,这个孩子是晋烨和郡主的血脉,他延续了晋烨的生命,郡主怎么能说不要他的话?孩子是你身上的肉啊。”偲偲扑上床来劝,拉开韩端柔的手握在掌心,“为了孩子为了晋烨,郡主也要坚强地活下去,何况你还有父母,你怎么狠得下心抛弃他们呢?” “晋烨?”端柔显然对思符这种亲密的称呼感到奇怪,她疑惑地看着思符,紧紧盯了片刻后,突然神色慌张起来,“你、你很像、很像、很像……” 后半句话,韩端柔怎么也说不出口,虽然偲偲再回京城后,她们见面次数并不多,可每一次相见,韩端柔都会觉得很奇怪,那种淡淡的恐惧慢慢累积,到今天似乎一并迸发了。 “郡主认出我了?本来也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只是少了一块胎记而已。”偲偲淡淡一笑,点头道,“曾经那个被你恨之入骨的小婢子偲偲,就是我,很抱歉当初我没死成。” 韩端柔捂着嘴,浑身瑟瑟发抖,思符竟然就是偲偲?她没死?她竟然没死? 偲偲又道:“还有一件事,我想告诉郡主,虽然说出去会让我招惹杀身之祸,可论情理论骨血,我和郡主是一家人,郡主和您腹中的孩子,也是除了我那小闺女外唯一的家人了。” 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韩端柔越来越觉得不可思议,怔怔地看着偲偲,等她说出“我是季世奇的私生女,是晋烨同父异母的姐姐。”时,韩端柔整个儿就懵了。 “所以我是您腹中孩子的姑姑,季家就剩我们几个了,求郡主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把孩子生下来抚养成人。”偲偲朝后退了几步,在床上向韩端柔叩拜。 “你、你……别拜我!”韩端柔瑟瑟发抖,又把自己往角落里塞,等冷静下来,抽抽嗒嗒道,“从前的事我不想再提了,你放心,你是私生女的事不管我信不信我都不会到处去胡说,如果你真是季家的人,能保住你我也算对得起晋烨了。可是这个孩子我怕我保不住,皇上已经不见我和我娘了,也许过两年会和好,可眼下我们家真真没有在御前说话的分量。我从前得罪那么多人,他们一定容不得我生下孩子的。” “如果可以呢?如果可以的话郡主愿不愿意保住孩子?”偲偲急急地问。 “可以吗?我不知道。”韩端柔胡乱用袖子擦着眼泪,咳了几声又说,“我和晋烨一直想要孩子,如今终于有了,即便他不在了我也想生下来,我不会再寻死了。” “多谢郡主。” 韩端柔凄凄哀哀地看她一眼,又说:“你不必谢我,只是、只是我知道你和梁允泽关系很近,从前的事我不想再寻思,往后也不会来琢磨你们有什么暧昧,可是、可是我希望你能去求求他,他最能在皇上面前说话,求他让皇上下恩旨,放过我的孩子。” 偲偲软软地跪坐下来,神情突然就沉默了。 “不行吗?”韩端柔追问,“就当我求你,也不行吗?” “我……试试。”偲偲勉强答应了,可是真的要去求梁允泽吗? 后来韩端柔就被公主府的人接走了,她相信端敏长公主会照顾好女儿和她的胎儿,眼下唯一为难的,就是如何从皇帝那里得到恩旨。 “看样子你又要走不成了,这件事不妥当,你是不会安心离开京城的。”舞依手里剥一囊柚子,挑干净了喂给怀里的鹤鹤吃,小丫头这几日特别的乖巧,只是一有机会便半步不肯离开偲偲。 偲偲拿绢子给女儿擦去吃在脸上的汁水,一边回答舞依:“天下哪有那么巧的事,偏偏让我撞上了,如今你换做我,难道放任不管吗?那可是我弟弟唯一的血脉了。” 舞依道:“我不是怪你,只是说,若要你去办这件事,必然要惊动那几个,你可想好求谁了吗?” “再容我想想吧,这件事可大可小,我心里没底。”偲偲说着,见女儿吃好了,便抱她去洗手洗脸,接着放在床上让她自己玩,自己又坐回来道,“我现在倒有些后悔,不该对韩端柔说那么多,哎……” “世事难料啊,当年她那样折磨你,如今却要靠你才能保住腹中胎儿的命,且若不遇见你,这会子可就是吊死在季府里,还未必有人知道。”舞依苦笑,依旧带了几分恨意,“你告诉她也好,叫她午夜梦回的时候,想想当初那样对你,吓也吓半身冷汗。” 偲偲倒淡然:“算了算了,比起让她害怕,我更惦记她肚子里我那侄儿呢,过去的事就过去吧。” “也就你大度,方才若非你拦着我,我肯定趁她昏过去的时候踹几脚。”舞依笑起来,“不过也幸好你拦住了,不然就踹伤你侄儿了。” “是啊,谁能想到她竟然怀孕了。”偲偲说着,突然咳嗽起来。 舞依忙道:“你身体才好些,这几天别出去跑了,你先把身子养好再去忙她的事,这肚子大起来也要有些日子的。” 偲偲推辞不过,在舞依的催促下便躺下了,女儿也被她抱去带在身边,这一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眼前挥不去韩端柔无助彷徨的面孔,偲偲突然觉得,自己如今对她的相救相助,已经是对她曾经虐行最大的惩罚了,比起舞依说要踹一脚之类,更能叫那些曾经作恶的人心存忌惮和恐惧,这就足够了。 之后两天偲偲在金梅楼养身体,丧父之痛虽不曾淡去,但情绪已稳定许多,心里寻思着求谁帮忙,一时仍拿不定主意。 舞依曾说:“如今韩公子是太子的心腹,你求韩公子必然惊动太子,倒不如直接求太子,免得叫太子疑心你不信任他。” 舞依的话很有道理,只是她们还是把事情想简单了,实则当日端敏长公主便得知女儿有身孕的事,毕竟是自己的外孙,她总要想法子保住胎儿。于是和驸马一起去了镇国公府上商议,这件事又由韩云霄传到太子面前,一时间该知道不该知道的,几乎都知道了。 而梁允泓尚未决定是否出手,皇帝突然昭告天下,选好了两个吉日为儿子和侄儿操办婚事,梁允泓和霍西琳的婚期就近在四月,如是太子对偲偲反而有了愧疚,这一日便抽空微服出行,在韩云霄的安排下又一次来到金梅楼。 霍叔叔来金梅楼,是鹤鹤最喜闻乐见的事,她似乎还不懂太子是做什么的,也不明白大人怎么总爱换名字,仍旧一口一声霍叔叔霍叔叔地叫着,梁允泓也并不介意。而本是有正经事来找偲偲,却陪着鹤鹤没头没脑地玩了好久,连舞依瞧着都私下对偲偲说:“太子爷看起来是真心疼鹤鹤的。” 偲偲不知该说什么好,她很怕梁允泽来纠缠孩子的事,或者说更怕礼亲王府的人来纠缠,毕竟鹤鹤是他们的血脉,一旦霍王妃知道,她又那样喜欢鹤鹤,一定是不会放过自己的。 “思符,孩子累了,让舞依姑娘带她去休息,我正好有话和你说。”梁允泓抱着困倦思睡的小丫头进来,舞依忙识趣地上前去接过孩子,背着太子冲偲偲递了眼色,便走了。 “殿下喝茶。”偲偲请他坐下,亲手斟了茶,又问,“殿下饿不饿,要不要吃些点心?虽然这里是青楼,可金梅楼的点心也是京城闻名的。” 太子暖暖地笑着:“方才陪着鹤鹤吃了好些了,果然是极美味的。”说着喝茶,也道,“你们这里从摆件装潢到茶饮餐点都很精致,难怪金梅楼闻名遐迩。” “说什么闻名遐迩,青楼而已。”偲偲自谦,不再继续这样的话题,反而道,“太子人品贵重,金梅楼终究是花街柳巷,太子往后有事吩咐我,派人传话即是,您一趟趟来,只怕给您招麻烦。” “不碍的,虽然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我看,可他们看的不是我来不来金梅楼,他们只关心我是否结党营私,是否拉帮立派,巴不得我……”梁允泓神色沉沉的,突然就不说下去了。 偲偲知道梁允泓不容易,不敢追问什么,只做一个聆听者便好。 梁允泓也喜欢偲偲的体贴,顿了顿才又说:“今日来,一者看看你身体养好些没有,二来为了我即将的大婚有些话想跟你说,再有一件事,便是我那表妹肚子里的孩子。” “殿下知道了?”偲偲显然没在意前面两件事,听说什么表妹身孕,立刻就想到了韩端柔。 “我想帮你保住季家这一血脉,但有件事想问你。”太子道。 偲偲已然感激不尽,实则她早也明白,与其求韩云霄造成他和太子间的误会,不如直接求梁允泓,至于另一个,她是根本不指望了,如今太子自己送上.门来,真真求之不得。 “殿下请问!”偲偲满目期待。 梁允泓习惯了偲偲唤他“殿下”,也明白如今强求什么亲昵的称呼不现实,反是这般顺其自然来的自在,此刻温和地笑道:“若有一日我有能力为季家翻案,你是否愿意认祖归宗?” 偲偲一愣,略有些不信,但还是点头答应:“我自然愿意!如果朝廷为父亲官复原职,如果郡主生下的是男孩儿,我定细心教养他,让他将来也报效朝廷。” 梁允泓笑得很欢愉,又道:“那是不是我保下韩端柔的孩子,你就不离开了?” “我……”偲偲没有把两件事连起来想,可刚才自己话已出口,是收不回来了。 “当然,我不是强迫你什么,或非要你留下来。”太子忙解释,“你不要以为我在和你做交易,保住那个孩子是我的心愿,因为之前的事没能帮到你我很愧疚。至于你的去留,希望你留下来,也是我的心愿。” 偲偲很是动容,虽然太子亲口说自己已不再是那个梁允泽,可他对自己的照拂和心意,真真不曾变过。 “去留的事不敢答复殿下,为了鹤鹤的将来我也要考虑许多事,但郡主腹中胎儿的事,就求殿下周全了。”偲偲说着起身,就要朝梁允泓跪拜下去。 太子大惊,忙将偲偲搀扶起,含笑责备:“往后莫再对我行如此大礼,我不奢求回到念雪和霍蛮的模样,可我们还是朋友,对不对?而我也会尽力做到最好,让你明白我的心意。” 偲偲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只怕自己一点点的感动会让对方误会,也非说她不能接受太子的情意,只是眼下的一切,叫她根本没有心思去理清什么情什么爱。既然如此,就也不要给人带去什么误会,就算是无心之失,也足够给他人带去伤害。 曾经千疮百孔的她,不能再因自己去让别人承受同样的痛苦,可偲偲她似乎不知道,情爱之伤,根本不受人控制。 “霍西琳我是必然要娶的,可我将来富有天下,也定能给你在我身边的一席之地,思符你信我吗?”太子不等偲偲回答,继续表白自己的心意。 偲偲知道他就是这样的人,并非相逼或相迫,虽然不是十分反感,也足够局促难安了,她只得福了身子浅笑:“暂时还不会走,殿下请放心。至于殿下,我期待您富有天下的那一日,期待您寻回失去的一切。当初见您就觉得不俗,没想到竟是真龙天子。” 梁允泓大笑:“你这样文绉绉说话,实在不像你了。也罢,我也习惯了拿腔捏调,京城这个地方,果然改变人。” 偲偲不再语,继而换了话题又闲聊片刻,梁允泓才说要走,偲偲送到门前,还是又说了一遍希望太子少来的话,太子却反问说:“若另给你购置一处宅子,可好?” 郡主情深 太子大婚 偲偲婉言谢绝,梁允泓也不勉强,互相叮嘱几句后,终是走了。睍莼璩晓舞依等在楼上,见偲偲回来后,长嘘一口气道:“不知怎么的,瞧见太子我心里总怕得慌,明明是丰神俊伟的男人,也温柔又客气,可我看见他就是害怕。” “是吗?”偲偲笑,顺口说,“你见梁允泽,倒很有气势,斥骂吆喝随口就来的。” “你倒记得提起他。”舞依问,无疑是戳中偲偲的心事,她实则说完就觉得后悔和奇怪,此刻被挑明了,也只得苦笑,“就是我这么没出息,他才一次次欺负我。” 舞依抚掌笑道:“韩公子温文尔雅,与他说话不必太客气也不必端着怕着,叫人很舒服。梁允泽么,嘿嘿……”她干笑,“你是知道的,我身子都给过他,他身上我哪儿没瞧见过,所以总没把他当什么王爷贵人,再有从前那档子事儿,心里恨他怨他,能吆喝几句已经是便宜他了,我还没拿笤帚轰他呢。” 偲偲竟被她说得脸红,想到舞依说她把梁允泽浑身都看过,想起那日大闹时看到他身上的疤痕,当年缠绵时还不曾有,想必是这几年上战场留下的,心里竟莫名有些发堵攴。 舞依那里还数着:“太子爷就不同了,不管你说他与你多熟悉,不管他和鹤宝多亲昵,我心里就是敬着怕着的,在他面前气儿都不敢出。” 偲偲虽不说话,心里却也明白,她和梁允泽从相识到分离,即便算上眼下的辰光,都不及和梁允泓之间一半的日子长,可他和梁允泓之间,好像总隔着什么,即便如今视梁允泽如仇人,她也明白与后者之间没有这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而至于韩云霄,就更另当别论了。 “太子答应你帮韩端柔了吗?”舞依又问逯。 偲偲点点头,又四下看了看,“往后别一口一个太子的,毕竟很少人知道他的身份,就说霍公子吧。” 舞依应承。 此时公主府里,端敏长公主正陪在女儿床前,每每见女儿脖子上那条绯红的勒痕,就止不住眼泪,女儿婚姻多坎坷,只怕找不出第二个像她这般命苦了,如今竟连腹中孩儿都可能保不住,她这个贵为公主的母亲,竟束手无策。 “娘不要哭了,不是说会想办法吗?这个孩子一定能保下来的。”韩端柔倒是冷静的,反过来安抚母亲。 长公主忙道:“我的儿,若保不住这个孩子,你可不能再去寻死觅活,你是尊贵的人,来日就算再找一个郡马也是行的,你怎么就能看死了自己的人生呢?你放心,你失去的一切,娘一定要为你讨回来。” 端敏长公主还是如此溺爱女儿,可韩端柔似乎已变了许多,伸手摸摸自己的肚子,略带哀愁地笑着:“若能保住这个孩子,定是晋烨在上天保佑我们母子,我定好好抚养他长大。可若保不住……”她眼眶湿润,抬眸看着母亲,“求娘不要想着为我找新郡马,我只想做季晋烨的妻子,我不是怕世人笑话我鄙视我,是我心里明白,这辈子只有他能真心对我好了。娘你是知道的,您女婿对我有多好。” “好好好,你不哭,娘也不哭了。”端敏好生心痛,握着女儿的手说:“咱们好好活下去,孩子生出来娘帮你带,一定会平安的,你舅舅不会赶尽杀绝,他不会那么狠心。” 母女俩正伤心着,外头小丫头却来禀告,说韩云音来了,长公主便命人给女儿洗脸,不久见侄女儿进来,好些日子不见,竟也消瘦了许多。心里知道她为梁允泽的事难过的,更是将外甥恨得不行。 “姐姐可好些了?”云音见过礼后,端敏便让孩子们自己说话,她坐在床侧,看见端柔脖子里的血痕,心疼道,“姐姐可不能再犯傻了。” “云音,如今也就你会来看看我,其他人不定怎么在背后笑我呢。”韩端柔悲悲戚戚,握了堂妹的手道,“我给你丢脸了,别人说起来,你是那个落魄郡主的妹妹。” “姐姐哪里的话,您贵为郡主,是那些人几辈子都比不上的,何苦与她们计较?”韩云音笑意浓浓,安抚着堂姐,又摸摸她的小腹说,“可听说了呢,我就要做小姨了是不是?” 韩端柔点头,有些欢喜又有些担忧,抬眸看堂妹,但见她虽消瘦许多,可依旧绝色姿容明眸皓齿,好不感慨:“还记得你小丫头时的模样,一转眼出落得这样漂亮,而我也是要做娘的人了。” “是啊,从前的事历历在目,一转眼却早已回不去了。”她笑意淡去,眼底莫名地飘过一丝恐惧。 “想我从前何等风光厉害,如今却落魄至此,结果还是被一个青楼女人救下。”韩云音摇头叹息,想想偲偲如今的身份,苦笑,“都是孽缘,也不知我这孩子将来,会不会被人欺负。” “这孩子的母亲是郡主,外祖母是当朝长公主,舅姥爷是皇帝,谁敢欺负他?”云音又哄了一句,但问,“也听说姐姐……是被那个人救下的。” 说话间脸色已深沉,她和思符本无太多往来,可一次又一次听说她和梁允泽的暧昧,又在郡王府闹出那样的事,哥哥叫她别多想,可就偏偏什么事儿都能和她沾边,都能让她听到思符这个名字呢。她岂能不很? “我知道你和她闹过,可是你还有不知道的事儿呢。”韩端柔一时兴起,左右看看没有外人,拉近堂妹悄声道,“说了你可别吓一跳,这个思符不是别人,就是当年死了的那个偲偲。” 韩云音感觉到从未有过的恐惧在一瞬间束缚了她,一股子寒气从脊梁窜上来,她吃吃地问:“姐姐是开玩笑?不、不像……啊。” 这一句话说得极没有底气,想必她自己,也早就意识到什么了。 “我骗你做什么?我……”韩端柔还想说出偲偲是她小姑子的事儿,可生怕闹出别的麻烦,毕竟眼下皇帝还未恩准自己产子,便住了口改而说,“那日我要寻死觅活,她才告诉我真相,说了好些当年的事,我不信也要信了。如今想想,难怪她突然从金梅楼冒出来,若是平白的陌生人,也不能啊。而且我之前每次见到她,心里都怵怵的。” 韩云音已呆若木鸡,好像真的被冻僵了似的,吓得端柔又拉又扯,才把她摇醒,急急地问:“你怎么了?不就是个野丫头么,你、你是不是怕她勾着梁允泽不放?” “姐姐,她……她那个孩子。”韩云音呼吸急促。 “怎么了?”端柔却兀自不觉。 这么多年,韩云音没有对任何人说过那件事,她觉得既然偲偲都死了,提也毫无意义,可是显然堂姐完全没意识到其中的微妙,她真的以为当初自己没有被吃了春药的梁允泽侵犯,那一晚就什么都没发生吗? 韩云音从未想过,自己第一次见识男女之欢,会是看她倾慕的男人和一个丑八怪在床上颠鸾倒凤,那一夜她懂了什么是大人的事,那一夜她把指甲深深嵌入了掌心,对于偲偲的恨,从那一夜起便与日俱增,因而当时即便心底还有一丝恻隐,之后也宁愿眼睁睁看着偲偲的生命一天天消失而不施予援手。 当时她怎么会想到偲偲会有孩子,她还不懂其实一夜缠绵也会怀孕,更因为急切希望她死希望她离开,才置之不管。倘若找大夫好好为她看病,就会知道她有身孕,那断不会发生如今的事,她无论如何都会撺掇堂姐在梁允泽回来前下毒手。 “云音,你怎么了这是?一头的虚汗。”韩端柔拿帕子给妹妹擦汗,突然脑中一个激灵,拍掌道,“难道那个小丫头,是她和梁允泽的孩子?” 云音不想堂姐闹出什么事破坏她的计划,忙道:“听说是收养的。” “也是啊。”韩端柔很好骗,如是便信了,还嘀咕着,“她变化好大啊,她说不知怎么脸上的胎记消失,就变成现在的模样,哎……从前丑成那样都能勾.引男人,眼下这么好看只怕梁允泽他……” 话至此,韩端柔讪讪地止住了,她看到堂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如今她不会再在乎梁允泽和谁好,又或者是否和偲偲有过前缘,只是云音毕竟是堂妹,她若一味看笑话,显得不近人情又小气。 “太子和霍小姐四月完婚后,五月底就该我和梁允泽了,婚礼有很多事要忙,这段日子我只求太太平平什么都别发生,但凡我做了郡王府的女主人,就绝容不下其她女人不经我的允许进门。”韩云音眼底闪烁着寒光,抬眸冷冷一笑,“姐姐,我些日子我熬得起,她偲偲一次死不了,可以死第二次。” 堂妹的笑容看得韩端柔毛骨悚然,怔怔地答应着,还是小声劝了一句:“当年我如何你也看见了,你可千万别做傻事。” 韩云音笑得诡异,颔首称:“我知道。” 正说着,端敏长公主身边的侍女进来,满脸堆笑说:“霍小姐登门拜访来了,公主问郡主去不去前头说说话。” “我换衣裳就来,你先去吧。”韩端柔这样吩咐,搀着妹妹的手坐到镜前,脖子里的淤痕让她很烦恼,云音取过丝巾来漂亮地一系,又道,“这位霍小姐端庄大方,品格高贵,来京那么久了,从不曾听见她半句是非,听说贵妃娘娘带在身边亲手调教的,姐姐不必顾忌她会在意您的伤。” 韩端柔也道:“看来贵妃也明白,儿子好还不够,儿媳妇也好才行。皇后真真是看走了眼,千挑万选的儿媳妇除了会生养,什么都帮不了她。” “这位霍小姐花容月貌、姿色卓越,是我小人心思,幸好贵妃没有把她指婚给梁允泽,不然我真是哭也哭不出来了。”韩云音竟毫无顾忌地说出这句话。 端柔愣一愣,干笑道:“敢情你不想做太子妃?本来我和母亲寻思着,贵妃会有意拉拢咱们韩家呢,结果却是送了自家的女儿来。” “可我到底还是和皇家结亲了呀,她也要为将来……”云音突然觉得政治上的事和堂姐说不上,她那里懂那么多弯弯绕的事,只道,“我心里有了梁允泽,就是给我做皇后我也不愿意。何况后宫女人多悲惨,我何不在王府里独大?你看梁允泽她娘,就是最好的例证。纵然难免几房侧妃,也没有一个敢造次。毕竟王府能求的就那么多,谁愿意斗一辈子呢。可后宫就不一样了,后宫里能求能争的实在太多,贵妃娘娘也活生生展示给咱们看了。” 韩端柔梳妆齐整,和妹妹挽着手往外头去,一边说:“可不是吗?季家从前就很太平,我公公他哎,若非……哎……”一句三叹,提到往事便哽咽难语再说不下去,云音安抚了堂姐,两人再走走便到了前厅,果然见霍西琳端坐一侧,瞧见他们来了,笑盈盈站起来。 云音又细细看霍西琳,佳人如斯,眉如柳眸如珠,纤腰不盈一握,体态轻柔,语调婉转,只是互相见一见平礼,那周身透出的风采也叫她看得羡慕。想起刚才从姐姐的镜子里瞧见瘦削憔悴的自己,幸好这个女人不是来抢梁允泽的。她心底默默叹。 “瞧着你们年轻孩子花团锦簇,我的心也年轻了。”端敏长公主说些客套话,众人便聊开了。 霍西琳今日奉贵妃旨意出宫向各位皇室长辈请安,才从礼亲王府过来,提起这个便对云音道:“方才瞧见王府里也在准备了,能和姐姐同喜,实在荣幸得很。” 云音端着稳妥的笑,回敬道:“太子妃何等荣耀,臣女怎敢相提并论,该荣幸的是臣女。” 霍西琳笑道:“慎郡王文功武治,年纪轻轻战功卓越,皇上对郡王的器重或可与元老重臣相比,太子殿下久不在京城疏远朝政,往后还要多多依仗慎郡王。你我姊妹既为妯娌,往后便可多多亲近。云音姐姐世称京城第一淑媛,我一个乡下姑娘,懂得实在太少,姐姐将来相夫教子之道,还望不吝赐教。” 云音忙谦逊:“不敢当。” 座上的端敏抚掌连声道:“贵妃娘娘和我那王妃嫂嫂,可是挑着好媳妇了。”韩端柔略略有些失落,朝她母亲看了两眼。 端敏也无奈,正不知如何安抚女儿,霍西琳却起身道:“姑姑也让我带话给长公主和郡主,说太子已经告诉她郡主怀孕一事,孩子毕竟有着皇家血脉,姑姑说定极力促成皇上下旨准许郡主生下孩子。请长公主和郡主不要太担心,保重身体要紧。” 众人自然欢喜,端敏对霍西琳更加殷勤,得知她再没有要去拜访的地方,便硬要留饭,拉着说了好些客气的话。 韩云音在一旁冷眼相看,心中好不落寞。霍西琳刚才说自己被世人赞颂的京城第一名媛,可谁又知道她身上早已没有光芒,如今除了眼巴巴干等那一场婚礼,什么都没有。忽而冷冷一笑,眼中流出犀利的目色,都是那个贱人,都是因为她! 锐利目光下隐藏的恨意和毒意渐渐逼向偲偲,可身在金梅楼的她却浑然不知,本打算离京却因为韩端柔而留下,这叫舞依意外之余,总忍不住唠叨几句。 偲偲知道她并无恶意,但心里也明白,真正不想她走的是太子,虽不至于逼迫,可偲偲总觉得若拂逆梁允泓的心意,会不妥当的。 “那个人也不知道这些日子在干什么。”舞依这两日总嘀嘀咕咕这句话,实则是想暗示偲偲,她有派人关注梁允泽的举动,只是那一个人莫名其妙行踪隐匿起来,好些日子打探不到消息了。 可偲偲全然不关心,连提都不提那个男人,就算意识到舞依暗示明示,也只当没听见。舞依私下着急,可近日来金梅楼生意随着禁娱令解禁、册封新太子以及太子大婚在即这些好事越来越忙碌,她也实在忙不过来。 只是楼里生意越好,对姑娘们的要求自然也高,去年才拍卖初夜的澄离一时成了焦点,她如今高不成低不就,霸着好屋住着,却又不接客不过夜,白白浪费其他姑娘的机会。如是,那些有年届的姑娘看不惯她,新人们又嫉妒她,楼里微妙的气氛也越来越浓,这日舞依来找偲偲商量,说澄离留不得了。 可金梅楼从没有往外头卖姑娘的规矩,作为京城第一青楼,是丢不起这个脸的,但澄离正年轻,本是赚大钱的时候,偏偏弄得这样尴尬。如今白白弃了可惜,扔在楼里当丫头用,又怕她寻死觅活。 偲偲倒不介意,只说:“先让她搬去偏的屋子住,不做生意自然不能占着那好地方,其他的事暂且搁一搁吧,初夜那一晚赚的钱也足够她再闲一阵子了。” “你就是心肠软。”舞依早就看不顺眼澄离,恨得牙痒痒,骂道:“若不是你拦着,早就一日三顿打,叫她知道金梅楼里不养吃白饭的人。” “你就是厉害!”偲偲睨她一眼,舞依突然凑过来说,“有件事咱们随口聊聊你别当真成不?” 偲偲不解,问她要说什么,舞依才神神叨叨地说:“我听邵大人讲,就要做太子妃的霍小姐,生得绝世美貌,德才皆备,总之地上没有天上有,你说太子对她会不会有感情?” 偲偲本手里缝着鹤鹤夏日要穿的肚兜,头也不抬便说:“结发夫妻伉俪情深,这是最好不过的事了。” “可万一,我说万一啊。”舞依眯眼笑着,“若将来你也嫁进太子府,你要怎样与她相处?你可别说不可能的话,太子若没有这番心意,为何问你愿不愿意认祖归宗,堂堂正正做季大人的女儿呢?” 提起父亲,偲偲心中剧痛。平静下来,明白舞依虽说是玩笑,也是认真想过后才说的。所以她觉得不能拂逆梁允泓的意志,总觉得太子默默地在安排什么,而他越是处处为自己考虑为自己尽力,偲偲就越觉得莫名不安。这一切与韩云霄不同,与梁允泽更不同。 此时忽有小丫头来,说金梅堂的掌柜来找,原是宫廷里的人来采购胭脂水粉,让老板务必过去。偲偲心里一惊,与舞依只对视一眼便明白各自心意,这生意可千万不能和朝廷做。 且说这采买胭脂的事,是如今宫里内务府奉了贵妃旨意去做的,霍贵妃委屈了大半辈子,如今扬眉吐气自然样样都要最好的。她嫌弃内务府送来东西不好,便要他们去找市面上最好的。自然这些事也非光明正大,却无人敢不从。而如今宫里宫外忙着太子大婚的事,开销花费如流水一般,几笔胭脂的账,也真真无人去查。 更重要的是,这后宫里唯一敢查霍贵妃的皇后正卧病在床,据说已奄奄一息,只等时日了。 同是这日霍王妃奉诏入宫,一如之前那般直接把软轿停在贵妃宫前,她下轿时瞧见宫门外跪了三四个嫔妃,虽不常进宫却也认得,里头朱昭仪从前是皇后手下得力之人,但也因皇后之力叫她数年无子,故而如今皇后一倒,她若不向贵妃示弱,前途堪忧。 “这是怎么了?”霍氏摇摇头走开了。 前来迎接的宫女稀松平常道:“方才还一起坐着说话的,她们不知轻重惹恼了主子,自己跑门前罚跪来了,主子可没拘着她们。” 霍氏轻叹,又问:“我瞧着朱昭仪脸色都白了,这都多久了?” 宫女道:“两个时辰了,主子不发话,奴婢们可不敢有好心眼。” 霍氏知道,从前因贵妃落魄,这些宫女太监没少受旁人欺负,朱氏更是时常践踏他们,如今主子重新得势,他们少不了明里暗里地报复一番,这宫女答话时,眼角眉梢露着笑意呢。 “跪着多难看,外头对贵妃有非议,免不了落在太子头上,你们也该劝着些。”霍氏摇头,吩咐道,“就说贵妃娘娘的意思,请朱昭仪等回去休息吧,今日的事全当没发生过。” 宫女有些不服,但也不敢反驳,见霍氏坚定,便派人去办了。 来到内殿,正见霍贵妃闲闲坐在窗下逗猫,一只雪团般的白猫在她手里静静地卧着,这是霍贵妃素昔养着的,从前日子不好过,全靠这只猫儿聊以慰藉,如今日子好起来,这猫儿的也变得皮光水滑,益发可爱了。 “坐吧。”霍贵妃知道妹妹来了,头也不抬就叫她坐。 宫女搬来凳子,霍氏不远不近地坐下了,贵妃这才叫人抱走她的猫儿,拍一拍落在身上的毛,洗了手来喝茶,笑悠悠说:“不知道怎么的,如今谁都来巴结我,我反而更不想见那些人了。方才那些女人来,还惊了我的猫儿。” 霍氏吃了茶,静静地听着,贵妃那里又道:“你进来时她们还跪着么?” “怕这样给您和太子添麻烦,臣妾让人打发她们走了。” “也是,传出去要说我母凭子贵,狐假虎威了。”霍贵妃冷笑,起身走到门前朝外头瞧瞧,“两三个时辰而已,从前我被皇后罚跪在长街上淋雨,一跪就是四五个时辰,膝盖上落下病,再经不起风雨的日子。这一些,她们也不是不知道,而外头那些大臣彼时又有哪一个敢来指责皇后?” 霍氏无语,心中叹着单看那几个女人的遭遇的确可怜,可若想想姐姐二十多年来是怎么过来的,就明白真真是便宜她们了,只是这样的事不会有尽头,那些曾经侮辱践踏过姐姐的妃嫔们,往后就只能活在贵妃的阴影下,这宫里只怕无一日安宁。 “你也听说了吧,那个毒妇快死了。”霍贵妃的话沉郁冷静,并没几分得意快活的味道。 霍氏已跟着站起来,回答说:“听说了,她奄奄一息,只靠续着命了。” “是啊,我让太医用最好的药,用最好的人参给她吊命,她想死想破坏我泓儿的大婚?凭她?”霍贵妃目色犀利,冷幽幽道,“可惜她一死,我也没什么好斗的人,往后的日子且该无聊了。” 霍氏默默垂首,突然觉得皇帝很可怜,丈夫那里也时常叹息,他们都明白,皇帝这一辈子最大的失败,就是在这些女人身上。 “不过……”霍贵妃突然转身对妹妹道,“太医答应我一定让她撑到泓儿大婚,但再等等泽儿的婚礼,只怕是熬不住。万一皇上到时候头脑发热要皇室禁婚为她服丧,你可别怪我。” “自然不敢,只求她别坏了太子殿下的大婚就好。”霍氏忙应答。 “我必然叫太医们好好吊着她,我也会去吓唬吓唬她,若她敢死我就叫她的孙儿陪葬,咱们委屈那么多年,孩子的婚礼可不敢再委屈。”霍贵妃欣欣然笑着,心情似乎又大好了,坐下道,“西琳这孩子,我横竖瞧着都喜欢,你知道么?我喜欢不算,意外的是皇上也喜欢,这个儿媳妇,我是挑对了。” 霍王妃却沉默,心想你挑了好儿媳妇,我的儿子为什么非要被强迫娶那个韩云音,你几时又问过我的意思? “说起来,好些日子没见泽儿,他忙什么去了?”霍贵妃让宫女上点心,闲闲地吃着,笑问,“皇上真是器重他,又派他去做要紧的事了?你可要跟泽儿说说,叫他多帮帮泓儿。” 霍氏谨言慎行,只怕说出不妥当的话,故而事事答应,生怕姐姐疑心自己的儿子,如今竟是有些后悔,从前儿子被皇帝宠爱的骄傲,都成了惶恐不安了。 王妃出宫时,天色已暗,叫她吃惊的是朱昭仪竟然还跪在门外,她再无话可说,只是匆匆离去了。半路上遇见出宫归来的霍西琳,知道侄女又去各家皇室宗亲府上拜见,心叹霍贵妃用心良苦。只是看着自家大好的姑娘被卷入这权欲斗争,甚是觉得无奈和可怜。不过霍西琳总是淡淡的,面对什么都从容不迫。 带着不安的心回到家,霍氏竟在家门前遇到不知从哪里归来的儿子,忙拉着上上下下地看,含泪道一声:“娘心里实在不安。” 梁允泽听说母亲从宫里来,便知道她为何如此惊慌失措,挽着母亲入府,好生安抚她:“我不会有事的,娘往后没事不必去宫里,贵妃娘娘也不容易,如今您看不惯她的作风,并不妨碍你们做姐妹。她想要的东西我不稀罕,自然算计不到我的头上来。” 霍王妃应着,想起姐姐问的话,也顺口问儿子:“这几日总见你忙碌,皇上又安排你要紧的事吗?你也该让让贤,如今的太子可不比从前了,你再处处盖过他,贵妃娘娘真该要算计你了。” “我忙自己的事儿,和朝廷没关系。”梁允泽应着,略显疲惫的脸上露出轻松的笑容。 霍贵妃看着奇怪,但见儿子敷衍不说,便知道再问也没意义,只是提起皇后重病的事,叹息道:“指不定他熬不到你和云音大婚的时候,万一皇后死了,你们的婚事只怕要延迟。” “延迟也不是办法,总是要解决的。”梁允泽很淡然,将母亲送回卧房后,便径自往书房去,这几日他花大心思做了想做的事,之后的日子会怎样他不敢想,却愿意脚踏实地一步步走下去。 又过了两天,皇帝终于下旨恩准韩端柔生下孩子,只是这孩子不能姓季。 能保命已经是皇恩浩荡,姓氏上的事来日总有机会再争取,当韩云霄奉命来告诉偲偲这件事时,他也道:“太子说急不得慢慢来,有一天若能为季大人翻案,一些都会有个交代。眼下望你能谅解他的难处。” 偲偲千恩万谢,早已感激不尽,又怎么会怪太子不尽心。这件事絮絮说了半日后,提起韩云霄如今随侍太子左右,便说:“将来殿下登基即位,你就该是朝中重臣了,认得你实在是我三生有幸,就怕将来你越来越忙,我们相见的机会也越来越少。可是云霄你对我的恩情,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偲偲,我一直想问你……”云霄难得能正大光明来见偲偲,自然要抓住机会说出心头所有想说的话,却也是好一番矛盾犹豫后,他才开的口,“你有没有喜欢过我,哪怕一点点?我说的是男女之情,不是兄妹或者朋友。” 偲偲愣住,她该怎么回答?照实说一定很伤人,可欺骗难道就不残忍?几番思虑,终开口道:“若言情爱,我真真不知道。但我的确喜欢你,和你在一起安心舒适,我什么都不用担心。” “真的?”云霄眸中闪烁光华,嘴角的笑容也透着淡淡的幸福。 偲偲颔首承认:“我也不知道自己将来究竟会成为谁的妻子,或者一辈子孤身带着女儿,但我不想破坏和你的情分,这份感情,我要珍藏一辈子。” “谢谢你。”云霄面颊微红,他一直很明白偲偲对自己没有动过情,可至少眼前的人珍惜自己,那么如此付出的一切,也绝对足够了。 “你也知道,太子他对我……”偲偲突然扯到这个话题上,垂首道,“这叫我很尴尬,那时在南疆,他对我仗义出手,相熟后往来甚多,鹤鹤有喜欢他。我私心想给女儿一分安全感,就任由他们亲昵起来,可一二来去我和他的关系变得越来越微妙。我不能给予他什么,却不断地索取着,我无法承受这样的罪孽感,最终选择了离开。自然我回京也并非全为了这些,但这也是不可否认的缘故。但万万没想到他竟然是皇子,而如今更是太子。” 云霄见偲偲面色消沉,知道她为太子的感情所困,他不敢问偲偲对太子是否完全无情,他怕将来面对一些事时会犹豫,而他更不需要问的,便是偲偲对梁允泽的感情,毫无疑问她爱着那个男人,只是这份爱太痛太辛苦。 “如果有一日太子娶你?” “不会的吧……” “我说万一。” “我不知道。”偲偲沉默了,静了好一会儿才说,“可若有一天你能娶我,我会嫁的。” “真的?”韩云霄霍然站起来,胸前微微起伏,显然心跳急促。 偲偲却淡然看他,“可是云霄你已经知道自己无法娶我啊,不然你今天为什么这样问我?你已经知道了,太子他势必要娶我,可办到这件事会很难,谁也无法预知未来。既然太子有这份心思,你的忠孝仁义,决不允许你忤逆一切来娶我的。” 云霄怔住,他不知该喜该忧,愣了半天道:“有你这句话,我便受用一辈子了。只要有机会能给予你幸福,定竭尽全力去争取。偲偲,我对你的感情,你视作朋友也好兄妹也罢,只求你全然接受不要有负担。” 偲偲热泪盈眶,这是他最喜欢云霄的地方,她可以直言不讳地告诉云霄他们不可能,即便会伤害他,偲偲也笃定云霄会明白一切。这样好的男人,她本不该错过,可是那颗心动过了,那颗心有所属了,她没得选择了。 “太子若一意孤行要得到你,而你不愿意的话,我……” “别说这样的话。”偲偲拦住,“我有鹤鹤,我不会为了女儿去做冒险的事,她还未长大成人,我必须坚强地守护在她身边。所以即便背叛感情和意愿,为了保护女儿,我还是会委曲求全。” “那你对太子,还是有感情的?”云霄到底还是问了。 偲偲避开了目光,微微摇一摇头,“若说感情,大概只是对霍蛮,但也足够了。” 二人的对话沉重而心酸,除了和云霄的关系双方得到释怀外,另外两段感情似乎变得更加纠结,云霄始终没有问关于梁允泽的事,他也有他的尊严,他不想听偲偲说出那些不得不伤害他的话。 而那之后,梁允泽一次也没来***扰偲偲,间或太子却私下来过几次金梅楼,而日子很快到了婚期,太子大婚那一日,整个京城都沉浸在喜气之中。 霍西琳因非皇家儿女,而霍家在京城也无宅邸,所以本住在宫里的她在婚前不久就搬到了礼亲王府,大婚这一日由霍王妃这个姑母作为娘家人,将新娘送出。当日太子一早去太庙祭祀,而后拜过帝后贵妃,便盛装出宫来接他的新娘。 这些日子梁允泽因怕母亲担心也搬回亲王府居住,闲暇时与霍西琳有过几次交谈,只觉得西琳是谦和大度温文尔雅的女子,谈吐言行皆是上上等的品格,比起京城淑媛毫不逊色。私下曾与母亲说,霍家女儿多绮丽,西琳的确具备国母气质。 霍王妃只是笑:“你多大年纪,就会看人?不过西琳的确比我和贵妃当年更出色,贵妃娘娘选中她,实在是上天赐福了。但愿她与太子琴瑟和鸣,恩爱白头。”可这话说到后来便没了底气,悄声拉着儿子说,“思符她和太子,还有往来吗?若让新娘知道,可就不好了。你若还能见到她,叫她小心些,别的不怕,我就怕伤了鹤鹤。” 梁允泽却只淡淡:“只要不伤害到她,其他的事我管不了那么多。” 太子的婚礼顺利举行,皇帝龙心大悦重赏群臣,更自太子娶妻后,开始逐步交付他一些政务来处理,而梁允泓谦恭好学、天资聪颖,又有韩家父子左右扶持,很快就办出几件漂亮的事让朝野交口称赞。 但称赞之余,也总有人对此有非议,不知不觉有另一种言论流出,总觉得这些事不如从前梁允泽督办时做得好,甚至一一对比例举,很快就闹得满城风雨。 皇帝表面上对此不闻不问,私下却还是召见过侄子,一如从前那样喜爱的态度,问他是否愿意接手重新去做。 梁允泽却一一推诿过,私下对伯父道:“太子需要丰满羽翼,侄儿愿辅助其左右,但这也是将来的事,如今若处处插手干预,只会让太子颜面扫地。” “难得你想得这样周全。”皇帝略略有些失望,却也甚至不能勉强。 梁允泽知道皇帝的心思,只怕自己跟伯父说他想做太子,皇帝就会立刻罢免梁允泓。太子想要的东西要不起,可却是他不想要但人家非要给。难怪母亲要担心,他的确避无可避地站在风口浪尖。 热热闹闹的太子大婚过后不久,宫中就传出皇后重病的消息,似乎就在那几日了,宫里宫外才办了喜事,就准备着办丧事。这一日在太子妃的带领下,宗亲贵族的命妇们去寿皇殿为皇后诵经祈福,折腾大半天后,才散了出来。 太子妃很客气,亲自将众命妇送到宫门,最后与韩云音母女同行时,因云音的授意,韩夫人借口先走了。 “妹妹有话对我说?”霍西琳很识趣。 “有些事本不该多嘴,可娘娘如今贵为太子妃,即便知道一些事忍辱负重不去处理,也不能蒙在鼓里叫别人看笑话。”云音神情凝重,悄声道,“娘娘可知太子在南疆曾有一个红颜知己?” 霍西琳温婉地笑着,竟显得很高兴:“果真如此的话,该将这女子接来,请旨册封良娣才好。南疆辛苦的日子有那女子陪伴在太子左右,我真真感激不尽。” 韩云音愣住,半晌才吐出后半句话:“可她是个青楼出身的女子,是极低贱的人。” 王爷逃婚 誓杀情敌 本以为霍西琳会变脸色,本以为可以假借她的手除掉偲偲,可太子妃却兀自温和如水地笑着:“青楼女子又如何?对于太子过去那段艰辛的岁月,她就是最珍贵的回忆。睍莼璩晓”她握了云音的手道,“我晓得你是好心,怕我初来乍到吃亏,这些日子周.旋在皇室宗亲里,我也着实体会到个中的不容易。可那女子若真为太子所喜欢,我当宽容接纳她才对,如此太子也会敬我重我,东宫才会和睦融洽。我身为东宫女主人,凡是以大局为重才是紧要的。” “没想到娘娘如此大度宽容,臣女自叹弗如。”云音很灰心,看来太子妃这一步棋,是走不得了,可她不能轻易放弃。当日得知偲偲和太子也有瓜葛时,心里便笃定了要好好利用这一点。她一定要除掉偲偲,必须除掉偲偲,那个女人存在一天,她就不会安宁。 “慎郡王来日难免也要有三妻四妾,譬如你若怀孕,那么长一段日子,总要有人伺候王爷,很多事是无法避免的。”霍西琳反过来安抚云音,笑盈盈道,“听说王爷是重情重义之人,一定会对你好的。大婚的贺礼我已备下,那一日会和太子一起来慎郡王府喝一杯酒。别看还有些日子,一晃就过去了,你要勤些准备了,更要多保重身体。” 云音无话可说,只是应了,但也笑:“皇后垂危,也怕耽误了。” “吉人自有天相,老天爷会保佑你们的。”霍西琳笑语,二人也到了宫门外,待云音上车后,太子妃仍立定在原地挥手道别,她干笑着放下门帘,等车马行动,冷冷地骂了一句,“蠢妇,改日她抢夺你的位置,你就知道哭了。攴” 如是倒心机一动,自言自语:“若除不掉她,既然太子珍惜,不如把他们撮合,反正霍西琳这样大度,让她去承受好了。”想到这些,云音满足不已,略显颓然的精神也有了起色,一心只盼皇后撑住,能让她顺利和梁允泽完婚。 这一边,霍西琳送走韩云音后,心里边念叨起了那个女人,大婚以来与太子琴瑟和鸣和睦融洽,太子对她极为敬重友爱,可女人是敏感的,她总觉得夫妻俩之间似乎缺了什么,如今听韩云音这样说,果然是真的。丈夫的心里有另一个女人,若说情爱,他大抵都是给了那一个,而对自己,或许只是责任和情分。 “主子,您脸色不好。”宫女见霍西琳面色深沉,便道,“这韩小姐从前是极好的,可近来却屡屡传出不好的事,上次还在慎郡王府和慎郡王喜欢的一个女人大打出手,弄得满城风雨的。本以为她会像端柔郡主当年一样黄了这门婚事,谁晓得皇上还是下旨了。遄” “还有这样的事?”霍西琳好奇怪,笑问,“她和一个女人大打出手?” “听说王爷府里住了个青楼女子,她就上.门去教训人家,谁晓得对方也不是吃素的,把她打得可厉害呢。”宫女扑哧一笑,充满了鄙夷,“早前还说她会成太子妃,啧啧,咱们娘娘怎么容得下这样蠢的女人。不怪奴婢多嘴,太子妃娘娘您可要少和她往来,贵妃娘娘她不喜欢呢。” “毕竟是韩家的人,我有分寸。”霍西琳笑着答应,细细品味宫女的话,怎么都是青楼女子呢?会不会是同一个人?那慎郡王和太子会争吗?难道韩云音特特来告诉我这些,只是为了把这个女人推给太子或者我? “太子妃娘娘,贵妃娘娘请您过去。”此时贵妃宫里又来一个宫女来请霍西琳。 “这就过去,本也要去复命。”霍西琳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果然京城女子多心计,她算领教了。 这一边,金梅楼里舞依正发脾气,把楼里的姑娘们训得一愣一愣好不可怜,她如今甚少接客,俨然半个老板娘,脾气急躁又厉害,比当年芳雪妈妈还镇得住人。偲偲见姑娘们嘤嘤哭着可怜,本想劝说几句,可她近日来几乎不管生意上的事,也实在开不了口。 但见舞依指着澄离骂道:“你以为自己几斤几两?一分钱不给楼里赚,还有脸跟我说不肯搬,霸占着好屋子,你当自己什么东西?说不好听的,慎郡王根本就没碰过你,你还真把自己当王爷的女人了?” 澄离半句话也不敢说,她不接客,自己基本没什么钱,当日初夜的钱都是归楼里的,自己只得到一些赏银,如今几乎是吃白饭,可端着初夜拍价的那份高贵,就是不愿和旁人做一样的事。但日子一天天过下来,越来越多的人容不下她了。 她恨恨地瞪着舞依,显然没有要认错服软的样子。舞依气极了,冲上来拧了她的脸一把,骂道:“小蹄子你瞪哪一个?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卖掉,卖到那小巷子里,每天伺候那些脏兮兮的臭男人,几个铜板就能上床,一晚上接七八个男人?” 澄离的眼泪哗啦啦地下来,舞依却死劲拧她的胳膊道:“哭什么哭?你还有脸哭?” 偲偲实在看不惯了,昨晚只是有客人喝醉闹了点事,本就没什么的,可舞依却拿来作伐子似的,把上上下下都训了一遍,这会儿更好像针对澄离,只拿她来折腾,把往日的气都发泄出来了。 “罢了罢了。”偲偲赶过来,拉开了仍在打打骂骂的舞依,旁的人或看热闹或不敢劝,偲偲不出面,澄离这倔脾气,只怕要闹得更大。 “你们都回去好好思过吧,今儿晚上就不做生意了,明日早晨还有话说。”偲偲吩咐一句,让大家都散了。 舞依气得不行,也不对偲偲说话,转身就朝楼上去。 “思符姐姐,舞依姐姐虽然厉害,也从不这样发脾气,不会是有什么事儿吧。”好姑娘们来提醒偲偲,倒也不怪舞依折腾她们。 “我会去问的,你们有心了。”偲偲安抚众人,见澄离还跪在那里哭,便吩咐姑娘说,“留心着些,别叫她做傻事,明日我自有话对她讲。” 见众人答应,也有人去搀扶澄离起身,偲偲便往舞依这里来,她正站在桌边喝茶,大口大口地往下灌。 “你这是怎么了?”偲偲问。 “没事儿,我心里不痛快,就瞧着她们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舞依重重地喘着,“妓院里谁不是被打着骂着活下去的,她们若熬不住,趁早滚蛋。” “你别着急,气极了脸上长褶子。”偲偲哄她,硬是拉她坐下来,“你为了梁允泽不高兴?” 简简单单一句话,不足十个字,却一语中的,舞依倏然瞪着偲偲:“你呢?你高兴吗?眼睁睁看着他娶韩云音?偲偲,你心里怎么想,我还不知道?你比我还痛吧,娶那样的女人,还不如把澄离送给他。” “我怎么想是我的事,和他们有什么相干?我和梁允泽是不可能的,我怎么能和杀父仇人在一起?既然不可能,我干嘛还去管他和谁成亲?”偲偲也将压在心里的话全部吐出,“我知道姐姐你心疼我,我也知道你最懂我心里想什么,可是这真的都和他没有关系了,只希望这辈子都不要和那个男人有瓜葛,这辈子都不要再见到他。” “那你留在京城为了什么?”舞依又问,眸中满是怒其不争的愤意,“你不要对我说,是为了韩端柔,为了你那还没出生的侄子。我问你,如果韩端柔这一胎没命见天日,你走不走?” “姐姐!”偲偲急了,“你怎么能这么想?” “我怕你有一天拒绝不了太子,我怕你有一天又去那火坑里。”舞依落泪,哽咽道,“伺候过那么多做官的,听过多多少少故事,宫里的女人,世家里的女人,真真是不好做的。梁允泽虽不是好东西,可我笃定他若娶你,绝不会再有别的女人,这一点恐怕韩云霄都做不到。至于太子,就更不谈了,他是未来的皇帝,就算封你做皇后又怎样?你愿意和别的女人分享?” “姐姐,你越说越没边了,太子不会娶我的,这根本是没影的事。”偲偲觉得心好累,她知道舞依疼自己,可眼下这一切,她根本不想去理会。 “我留下来,只是……”偲偲欲言又止,终究道,“我心里还有些奢望,倘若太子能为季家翻案为父亲翻身,那我才真正了无遗憾了。” “所以你和太子就这么僵着?你不怕酿出恶果?”舞依反问,摇头叹息道,“他不是梁允泽,他不是梁允泽啊!” 偲偲呆住,这一句话直戳心房。 “思符姐姐,韩大人来了。”听见外头有丫头喊,舞依冷笑道,“什么韩公子?是太子吧。他总是偷偷摸摸来,算什么男人。” “你小心些,别出来了。”偲偲无奈,忙出来迎接,果然见云霄和梁允泓同来,一如往常,引他们到客房,云霄却要走了。 这一日也不过聊些平常的事,太子匆匆而来匆匆而去,似乎只是为了看一眼偲偲,夜里回到太子府,霍西琳早等了半日,见了便问:“晚膳可用过?今日母妃赏了好些菜,说都是太子喜欢吃的。” 梁允泓从金梅楼回来,心里对西琳多少有些愧疚,欣欣然与她坐下共饮,夫妻俩倒也和乐。而霍西琳也没有提半句白天听来的话,她心里笃定了,只要丈夫不说,她绝不过问。 太子妃明白,不敢保证能否守住自己在丈夫心中的分量,可太子妃的地位,只要她做够本分,势必无人能够撼动。 “慎郡王和韩小姐大婚在即,贺礼我已经备下,今日将礼单给母妃看了看,说叫太子再斟酌一下,您今晚可有精神看一眼?”霍西琳一边为丈夫布菜,一边温婉地说着,“来京城不久,还不甚了解京城人情世故的规矩,只怕我小家子气或过于大手笔,给太子添麻烦。” 梁允泓淡淡看着她,突然放下手里的筷子握住了西琳的手,太子妃惊了一惊,见周遭侍女都在,不禁脸红。太子却道:“你我既是夫妻,不必这样客气,彼此间免去那些敬语可好?西琳,我想听你喊我的名字。” 太子妃心中砰砰乱跳,垂首羞赧:“允泓。” 梁允泓很高兴,松了手道:“吃饭吧,吃了饭我们去书房看看礼单,你说你来京城不久不懂人情世故,我又何尝懂这些?既然母妃已经说过不错,我们也不必多操心。” “是。”霍西琳脸上的红潮还没退下,浅饮一口酒压一压心里的悸动,抬眸见周遭侍女都喜气洋洋的,自己也好欢喜。想起白天韩云音那些话,便更加不在意了。她嫁的可是太子,未来的帝王啊,如今若连一个小女子都容不得,将来如何做主六宫? “西琳。”梁允泓突然又唤。 “什么?”霍西琳匆忙回过神,略略有些尴尬。 “慎郡王大婚那日,你我就不要穿朝服去了,显得太过隆重刻板,你着针线房做新的吉服就好。” “我记着了。” “你穿红色吧,虽然和新人撞了,可你我也才大婚,你也是新妇,穿红才好。”梁允泓温和地笑着,细腻地看着妻子,“你肤色这样白,穿红色很好看。” 西琳被丈夫毫不顾忌地夸赞,脸已涨得通红,见贴身侍女在边上笑,不禁娇声回应丈夫:“吃饭吧,吃了饭再说。” 梁允泓不以为意,心情愉悦地用了晚膳,便与妻子在书房商讨礼单,而后夜色烂漫,盎然春意,自有婚房旖旎,良宵美好。 四月五月,春色随着时光流逝慢慢离去,艳阳一天浓过一天,小雨霏霏的日子也少了,偶尔午后一场大雨,昭示着夏日的到来。 五月初四是鹤鹤的生辰,楼里歇业一天为孩子过生日,偲偲一早便起了,看着还在酣眠中的女儿,真真感慨无量。一眨眼这孩子都五岁了,一眨眼那么多年就过去了。 姑娘们都给鹤鹤准备了礼物和好吃的,梁允泓和韩云霄也送来礼物,鹤鹤醒来便把自己埋在礼物堆里,笑得合不拢嘴。偲偲和舞依只得把她拎出来,梳洗打扮后,说要去庙里上香。 因隔日就是端阳节,为了避开人多,索性在今天把愿意出门的姑娘都带上了,一行人热热闹闹出行,回来的路上,却遇见不想见的人。 礼亲王府王妃带着女眷奉旨入宫,浩浩荡荡四五乘轿子往宫里去,梁允泽竟难得在家,更有兴致送母亲入宫,骑马走在最前头,远远就看到规避在路边的偲偲母女。 可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没有做任何让人尴尬的事,当他们浩浩荡荡走过偲偲一众人面前,舞依却忍不住哼哼:“他这算什么?彻底死心了?” 偲偲只当没听见,连抬头多看一眼的兴趣也没有。 可是他们彼此这般态度,坐在轿子里的霍王妃却不答应了。她也早早在轿子里瞧见人群里穿着红彤彤春衫的孙女,一见那可爱的模样心里就痛,等队伍走过这条街,便把儿子叫到轿子旁边,从手里褪下经年戴着的翡翠手镯递出来,“我晓得不能再多指望你什么,可送一只镯子总可以吧。你把这只镯子给思符,叫她替我孙女儿收着。” 梁允泽知道自己若不答应,母亲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只能接下,而母亲更说:“我们自己入宫就行了,你去吧。” 如是王妃一行继续前行,独独留下梁允泽一人一马在街边,他捏着手里的镯子看了几眼,到底还是策马追上偲偲去了。 偲偲他们走得也快,梁允泽赶来时,已在金梅楼前了,偲偲没有强硬地拒绝和梁允泽对话,只是让舞依抱着孩子先进去,她大大方方地站在街面上对梁允泽道:“这样讲话才轻松些,王爷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吧。” 梁允泽不以为意,平淡地说:“方才我母亲也看见你们了,她只是想让我把这只镯子给你,这是她出嫁时戴着的,一直说将来要传给孙女,所以……她希望你替鹤鹤收着。” 偲偲没有接,霍王妃冷静的反应让她有些意外,她一直以为王府会强硬把孩子带走的。 “王妃娘娘她……知道了?”偲偲问。 “大概比我更早知道。”梁允泽微笑,递过镯子的手不曾收回,“很意外吧,我也很意外。不过你放心,母亲她答应过我,不会强求你们母女做什么,其他的事她无所谓,可她不愿意伤害鹤鹤。” 偲偲心中一痛,想起刚回京城就在成衣店遇见王妃,想起她对鹤鹤的怜爱,委实是他们两人的荒唐,伤害了祖孙的情分。 “我知道你有所顾忌,但我希望你放心,母亲她只是想送这一只镯子,往后若再送什么,我会多多阻拦的。至于把鹤鹤要过去,这样的事绝不会发生。我欠你们母女太多太多,不能再伤害你们。”梁允泽想了想,又说,“仅一只镯子,没有别的意思,希望你也不要伤害我母亲。” 偲偲是有些动容,可一想到父亲和弟弟的枉死,她便难以释怀,可终究还是接过了镯子,轻声说了句:“谢谢王妃娘娘。” “那……我走了。” 偲偲没有应声,看见梁允泽转身,才说:“替我和鹤鹤谢谢王妃娘娘,今天是孩子的生辰,她是五月初四生的。” 梁允泽有些意外,驻足笑问:“是吗?” 可偲偲却仅点点头,转身便走了。 “这两个人啊。”舞依把鹤鹤交给姑娘后,便倚在门前看,待偲偲走到面前,看她手里拿着镯子,而梁允泽也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忍不住道,“这算什么呢?你们倒大方得很,索性在街面上说话了。这镯子?” “是王妃给鹤鹤的。”偲偲叹一声,“我说了不要有下次,但这一次算了吧,今天孩子生辰,难得做祖母的心有灵犀。不管怎样,这祖孙俩是无辜的。” “你们啊!”舞依恨恨地叹一声,很不耐烦地打量偲偲后,便负气走了。 偲偲也无奈,如今太平无事,她已经很满足了。 只是这天夜里太子还是来了,说是惦记着鹤鹤的生日,必定要亲自来一趟,偲偲见他们一大一小玩得开心,自己也不知说什么好。可每每望着楼下来来往往的客人,她就担心金梅楼会因为太子而受到牵连。每次想开口对梁允泓说真的别再来了,可话到嘴边就咽下了。她承认她很自私,为了能替父亲翻案,她对太子还有所求。 自私必然要付出代价,可她真不希望再有什么事,牵连到整座金梅楼里的姑娘。 不过太子似乎对一切都无所谓,他今天只是来陪鹤鹤玩的,直到离开都没提其他的事,有时候偲偲觉得太子好像也故意避免和自己说话,是他也担心,自己会开口叫他别再来吗?上一次那样说,难道多少还是伤害了他? 一眨眼,日子便滑向五月底,继太子大婚后,京城最瞩目的慎郡王也终于要大婚了。当年那些在梁允泽和韩端柔婚事闹得沸沸扬扬时抱臂看热闹的人,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男人最终还是要娶韩姓女子,不得不感慨韩府势力之大,更为霍贵妃忍辱二十几年却默默安排下一切感到恐惧。 婚礼这一天,韩云音早早便起来梳洗打扮,在家中将各种礼仪做足后,便凤冠霞帔坐在闺阁里等待王府花轿来迎亲。 可她却不知道,有一个人早早就等着算计这一天了。 金梅楼里没有因为梁允泽大婚而怎样,众人照常过着日子,即便有人想去街上看热闹,也偷偷摸摸低调地走,谁也不想勾起偲偲的尴尬让舞依发怒。可舞依却意外地很平静,安然等在自己屋子里,当看见外面日头越来越高,嘴角才勾出得意的笑。 果然不多久,楼里就乱起来了,她起身拍拍巴掌,等着看好戏。 而此刻礼亲王府里,梁允泽来请父母到大堂受礼,他行过礼就要出门去迎亲,对于这一门婚事,他的态度平静淡漠得让人无语,可事已至此,谁也左右不了了。 偏偏这个时候,霍王妃的亲信跑来,不知低语了什么,霍王妃突然就冲到儿子面前,含泪急急道:“鹤鹤不见了,据说金梅楼都翻过来了也没找到。儿子啊,我孙女儿不见了。” 梁允泽一时没反应过来,霍王妃却推搡着他道:“给我找鹤鹤去,你赶紧去啊,要是找不回我的孙女,你就别回来了。” 礼亲王拉过妻子说:“这就要去迎亲了,你怎好把儿子往外推,若真是丢了孩子,我们派人去找也一样。” 谁知素来温和顺从的霍王妃却瞪着眼睛问丈夫:“让儿子娶韩家的女儿,王爷真的甘心吗?我们做大人的既然不能反抗,就不能由着孩子闹一闹?反正皇上是向着泽儿的,怕什么呢?” “娘……你们到底在说什么?”梁允泽越来越糊涂,唯一明白的,大概就是鹤鹤丢了。 “你不记得我说过,我会派人护着金梅楼吗?鹤鹤不见了,思符她们已经到处去找了,说是被人牙子带走的。”霍王妃语无伦次地说着,一个劲地把儿子往门外推,“快去找你女儿啊,去啊!” 梁允泽再不迟疑,他无法想象此刻偲偲的绝望,只想马上去到她身边。别过父母立刻冲回卧房脱去喜服换了常衫,再到后院牵了匹马就从后门奔走了。 “这样好吗?”礼亲王愁眉不展,见苦恼了好几日的妻子此刻气定神闲地喝茶,真真哭笑不得。 霍王妃却笃悠悠喝了茶,又很坚定地说:“这根本就是注定的,我也并非是如何看得起那个思符,只是我孙女儿总要有名分才好。总之韩云音我是不待见的,将来娶谁都比她好。皇上本来也不满意这门婚事,凭他韩家怎么闹,皇上顶多把泽儿叫去训一顿罢了。我不信韩府的人,还能闹出天去。也好贵妃那里明白,我不是随便她摆布的,过去为她做的一切我不计较回报,我们是姐妹我甘心的。可将来我也没打算妨碍她什么,所以她别想着算计我儿子,我受些委屈没所谓,谁要欺负我儿子,除非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礼亲王只是叹:“你啊,女人家厉害起来真真没谱。” 这一边,韩府等待迎亲的队伍却迟迟没有音讯,眼看着吉时将过,也不见梁允泽的踪影,韩云音早等得心慌意乱,府中来祝贺的宾客也纷纷尴尬起来。 韩云霄来到闺阁,劝妹妹再耐心等一等,韩云音盖着重重的喜帕,别人并看不出她的神情,只是听她说:“许是路上耽搁了,我明白。” 云霄心里很不安,一直以来梁允泽对这门婚事的顺从就让他觉得很奇怪,如今到节骨眼上了,果然还是出事了。什么路上耽搁不耽搁的,礼亲王府离这里能有多远? 又过小半个时辰,韩夫人匆匆忙忙地来了,似乎是不想对女儿说,只把云霄叫出去,却被云音听见动静,豁然起身拦住母亲和哥哥,“有什么不可告诉我的,我都要嫁过去了,还有什么不能知道的?” 韩夫人方含泪道:“我苦命的女儿,这是为了什么呀?”于是才絮絮叨叨将事情说了,说礼亲王府那里来消息讲梁允泽不见了,具体去什么地方不知道,眼下正派人在找。过来问韩府的意思,是说如果不介意,就先把新娘子接过去。 韩夫人哭哭啼啼道:“这算什么道理,要我女儿这样屈辱地过去,往后在京城还抬得起头做人吗?” 韩云音怒气冲头,一袭华丽隆重的凤冠霞帔被抖得瑟瑟发声,她突然掀开了自己的喜帕,转身将满桌子的东西都推在地上,接着又去砸花瓶摆设,哭着叫着说:“我就知道他不甘心,我就知道他根本不想娶我,他就是想羞辱我羞辱我,他一定是去找她了,一定是去找哪个贱人了。梁允泽,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音儿别这样,音儿!”韩夫人上前来死死抱住女儿,母女俩抱着跌倒在地上,韩云音哭成了泪人,凤冠歪斜,无力地拖在发髻松散的脑后,脸上的妆容全花了,印堂因盛怒而泛黑,只是一瞬间,本美丽无双的待嫁美娇娘就不见了。 韩云霄痛心疾首,蹲下来握住妹妹瑟瑟发抖的手,白皙的手指上因砸东西而被划伤,殷红的血和用凤仙花染红的指甲混在了一起,叫人看着心颤。 “哥哥替你去把他找回来,就是押着他也要成亲,我不能让他这样羞辱我的妹妹,不论如何梁允泽都要给韩家给你一个交代。云音你乖乖等哥哥回来,不要再伤害自己,好不好?” “哥哥,我好苦好恨啊……”韩云音嚎啕大哭,纤瘦的身子如筛糠一般颤抖着,模样形容真真十分可怜,韩夫人也哭着对儿子道,“你去把梁允泽找来,我一定要问问他究竟是怎么想的,仗着皇亲国戚就能欺负人吗?今日就算闹到金銮殿,我也不怕了。” “娘你好好看着云音,我快去快回。”云霄无奈极了,叮嘱几句后,便连衣裳也没换,就到马厩牵了马奔走出去。 只是偌大的京城要找一个人实在很难,韩云霄能想到的地方,也只有金梅楼,正如妹妹声声泣诉的一般,他相信梁允泽应该是去找偲偲了。他能理解梁允泽不要这门婚事的心情,可他无法忍受这个男人对妹妹的羞辱,他为什么非要等到这一天才闹,妹妹到底欠他什么了,要忍受这样的报复? 金梅楼就在眼前,果然和平日很不相同,不断有姑娘们往外走,个个都神色慌张,云霄翻身下马奔到门前,正见舞依在里头指挥众人,他直接拉过舞依问:“出什么事了?偲偲在哪里?” 舞依料到韩云霄会来,忙用想好的话回答,末了说:“偲偲带着人出城去找了,听说有人瞧见人牙子往南边走的。” 韩云霄听闻鹤鹤不见了,慌得不行,立刻松了手说:“我也过去。”转身却听一旁的姑娘私下在说,“慎郡王.刚才怎么来了呢?他今儿不是和韩府小姐成亲吗?” 云霄倏然回眸看舞依,舞依点头道:“慎郡王也过去了,你们……”可不等她说完,韩云霄就消失了。 “舞依姐姐,这事儿闹的,现在就盼着把孩子找回来了。”姑娘们围上来,七嘴八舌叽叽喳喳的,舞依故作辛苦,长长地叹,“但愿但愿!” 郊外,偲偲疯了一般找着女儿,报信的人说看到人牙子在这一带出没,可是偲偲和楼里的人坐着马车兜了好几圈都没见到人影,她下了马车让其他人继续找,自己一边走路一边喊着女儿的名字。 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哭,偲偲就是用尽最后的力气也要把女儿找回来,喊得嗓子嘶哑冒出血腥味儿,也不遗余力地呼唤着女儿。此时突然有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她以为是楼里的人有线索了,可转身看见的,却是那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 梁允泽老远就看到偲偲听见她的呼喊,瞧见那瘦弱的身体绝望地移动着,他的心都要碎了,奔到面前本有许多话要说,这一刻竟说不出来了。 偲偲瞧见梁允泽发束上还系着红绸带,突然觉得无比凄凉,冷笑道:“你怎么来了?你该成亲去啊。” “我要找女儿!”梁允泽沉静下来,严肃地问偲偲,“舞依说的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偲偲一怔,可不知怎么竟心乱如麻,只是摇头:“不用你,你回去吧,我会找到她的。”一边说着,偲偲就转身朝后走。 “鹤鹤也是我的孩子,我当然要找。”梁允泽低吼着,看到偲偲似乎崴脚的模样,含怒上前一把来抱住她,不由分说地把她扔到马上,“你坐在这里休息,我去找。再不行我把军队派出来找,就算把京城翻过来,也要找到我的女儿。” “你放我下去……”偲偲不愿意,可梁允泽转身就跑开了,坐在马上的她想自己爬下来,可不知怎么弄疼了那畜生,马匹受惊长嘶,撒开蹄子就奔跑起来,偲偲本能地尖叫出身,幸而马镫缠住了她的脚,半个身子挂在了马上。 “偲偲,抓紧了!”梁允泽惊得不行,飞身扑来想要拦住马匹,可那畜生竟不认得主人似的,一蹄子踹在梁允泽手臂上,他翻滚下去见马匹还在奔跑,情急之下吹了口哨,那畜生听见熟悉的声音,才似乎清醒一些,速度渐渐慢下来,最终停止了发疯。 梁允泽再跑来把惊魂未定的偲偲从马上抱下来,偲偲却哭着推开他:“你来做什么?你来只会把事情弄得更糟。” 梁允泽的手臂被马踢伤,跌下去时又磕到了膝盖,来抱偲偲已用了全力,被她这一推,顺势就翻过去了。 偲偲冷眼看着他,瑟瑟发抖,可突然看到手上的鲜血,才意识到梁允泽受伤,才知道他痛苦地躺在那里不是做作。奔过来问他怎么样,男人却苦笑着说:“是啊,我来反而把事情弄得更糟,你快去找孩子吧,我没事,歇一会儿就好。” “可你还在流血!”偲偲摇头,忙撕开自己的衣裳,用布条勒住他流血的手臂。 梁允泽静静地看着她,瞧她专注的模样,不禁想起了当年在太医院里配药的情景,如果时光能够倒流,他一定要好好珍惜那个快活纯真的偲偲,可惜一切都是枉然。 他快不记得自己怎样熬过之前的五六年,母亲说他不应该记得,他该考虑的,是偲偲未来的人生能否快活。 “你赶紧回去成亲吧,我不想再招惹韩云音。”偲偲忙碌完,身上的衣服已经没了样子,她爬起来转身就要去找女儿,却被梁允泽拉住。 “你的脚已经伤了,万一遇到什么事,连自保都不能,还要怎么找女儿?” 偲偲愤然甩开他的手说:“你不来前,我好好的,你一来就弄成这个样子了。我自己会找到女儿的,不用你管。” 梁允泽追着爬起来,拉住了偲偲:“你的脚已经不能再走了。” “你放开我……” 二人纠缠的时候,急促的马蹄声匆匆而来,韩云霄策马奔到面前,收缰停马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两个人,脸上的怒意渐渐深浓,突然翻身下马,直奔梁允泽而来。 拳风呼呼,韩云霄揪着梁允泽便要揍过去,却被偲偲一声惊叫喝止住,偲偲扑上来拉开两个男人,“不是你想的那样,云霄,鹤鹤不见了,我女儿不见了!” 云霄推开了梁允泽,低吼着:“孩子我会帮你找,可这个男人我要带回去,他辜负了我的妹妹,正让她成为天下人的笑柄。云音何辜,凭什么要让他这样作践?” “婚礼我一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可鹤鹤是我的孩子,我必须要找到她。”梁允泽哪里打不过韩云霄了,只是他根本不想打,又或者如果刚才挨了那一拳,他心里会更好受些。 “不要吵了。”偲偲欲哭无泪,退开几步远离这两个男人,“我不用你们帮忙,我自己会找到她,不要再吵了,不要再为我争吵了。” “偲偲……”两个人同时喊了她的名字。 “梁允泽,鹤鹤是你的女儿不错,可我再对你说最后一次,我不会让她认你做父亲的,不管我将来嫁给谁,那个男人就会是她的父亲,你不要再以父亲自居,不然我敢保证你一辈子都看不到她。”偲偲重重地喘息着,努力说完这一句让人撕心裂肺的话,退后一步又退后一步,终于吃不住脚上跌倒了。 两个男人同时奔上来想要搀扶她,可偲偲却哭着喝止:“别过来,谁也别管我,鹤鹤不见了,找不到了……” 此时又有马蹄声传来,是金梅楼里的马车,才停下就有楼里的人奔来说:“思符姐,鹤鹤找着了,已经回金梅楼了,舞依姐姐叫我们来接你。” “真的?”偲偲喜出望外,顾不上抹掉眼泪就要爬起来,可脚下一阵剧痛,尚来不及双手抓着什么来撑一撑,便眼前一黑晕过去了。 韩云霄怔怔地站在一旁,看着受伤的男人死死抱着晕厥的女人,他觉得有些事有些人,大概穷其一身都无法争了吧。 再回到家中,已经时过正午,宾客尴尬地滞留在府内,进退不得,镇国公不知去了什么地方,只剩韩夫人一人坐在堂屋里发呆,早晨还响彻府内外的喜乐早已停了,上上下下满目的喜庆装饰,在此刻不啻是一种耻辱。 “你去跟你妹妹说吧。”韩夫人疲软地说一句,眼泪便夺眶而出,“她说今日不出嫁了,我怎么劝都没用,我含辛茹苦养大的女儿,就这样被糟践了。” 云霄无话可说,径直来到云音的闺阁,上午被闹得摔了一地的东西已经被收拾干净,云音也脱下了出嫁的喜服,一袭女儿家的常服穿在身上,若非那憔悴哀戚的神情,依然是从前那个温婉可人的妹妹。 “找到他了?”云音见到哥哥,便红了眼睛,努力挤出笑容,“在哪里?是不是去金梅楼了?” “很多事……”云霄不敢把鹤鹤的事说出来,他并不知道妹妹早已知晓这一切事实,他敷衍着企图能骗过妹妹,“我也不清楚到底为了什么,半路上遇到他的,他受了点伤,但是他答应我,一定会给我们家给你一个交代。云音,你把喜服换上吧,花轿很快就要来了。” 云音摇头,神情木讷地说着:“吉时已过,我已经很不幸了,这样嫁过去会更不幸的。” 凌霄心痛:“不会不幸福的,嫁给他这不是你的愿望吗?” “哥哥,你实话告诉我好不好?”云音凄楚地看着哥哥,眼泪盈盈欲坠,“梁允泽是不是去金梅楼了?去找那个女人了对不对?” 凌霄一怔,可面对伤心欲绝的妹妹,他委实觉得撒谎才是更残忍的折磨,他微微一点头:“他有他的苦衷,我不能对你解释得太详细,唯一能说的是,梁允泽他今天回来迎亲,他会完成婚礼。” “有意义吗?”韩云音心都碎了,不断地反覆地问着云霄,“这样做还有意义吗?有意义吗?” “云音,我们……” “哥哥,你去请宾客们散了吧,父亲都走了,他都不管我们了,这门婚事就这样了好不好?梁允泽若来了,我自然有话对他讲。”韩云音几乎是哀求她的兄长,“我已经颜面扫地了,让我捡起最后一点尊严好不好?” “哥哥对不起你。”韩云霄再无话可说,事情闹到这一步,已非他能控制了。 韩云音收拾心情,擦去眼泪,又努力挤出笑容:“哥哥去休息吧,你看我好好的。你不是说梁允泽会来吗?一会儿我自有话对他讲。” “你好好的。”云霄无奈,转身走了。 可只是他这一转身,云音脸上的笑容便消失了,随即而上的,是阴鸷肃杀的神情,蜜色阔袖里,粉拳紧攒,上午砸东西时弄伤的地方才稍稍有些愈合,此刻又被生生撕裂,她冷笑着,笑得吓得丫头们不敢靠近。 她森森然举起带血的手掌,咬牙切齿地吐字:“不管你是季思符还是什么偲偲,我韩云音指天为誓,若不杀你,誓不为人!” 之后她一直就站在那里,脸上挂着狰狞的笑容,没有人敢靠近没有人敢说半句话,直到外头的下人来通报,说梁允泽来迎亲了。 韩云音的腿都站麻了,才小小跨一步就险些跌倒,她扶着丫头深深吸一口气,脸上肃杀骇人的神情又瞬间不见了,那温婉可人的笑容爬上来,更看得丫头们毛骨悚然。 此时黄昏已至,天际昏黄的色调,和院子里将明未明的灯笼,把鲜红的彩绸染出异样的色彩,纵然府外吹吹打打沸反盈天,韩府里的光景竟是无比凄凉。 一身新郎装的梁允泽也万没有料到韩云音会亲自迎出来,她没有穿戴凤冠霞帔,只是家常的衣裳,脸上有温婉妥帖的笑容,轻盈地走到自己面前,亲切地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你没事吧?” “我……” “回去吧,今天吉时过了,不宜嫁娶了,为了我们将来更好的生活,为了不让父母们操心,今日婚事就取消吧,请皇上着钦天监另选好的日子,咱们再举行婚礼不迟。你今天这样匆忙,我这里也不及好好准备,不要委屈了你也别委屈了我,是不是?”她温和地笑着,宛若世上最贤惠大度的女人,那样从容那样恬静,梁允泽都看呆了。 “请替我向王爷和娘娘致歉,我晓得他们疼我,可我这样任性,你都来迎亲了,我却推辞不肯出嫁。泽哥哥,你会谅解我吗?不要怪我好不好?”韩云音继续说着,脸上的笑简直美过西天的晚霞。 “云音,这个,你要不……”梁允泽竟语塞了,他并没有想悔婚,这一刻对云音更多了几分敬重,就是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又什么也说不上来。 “泽哥哥你受伤了吗,手臂这里?”韩云音扑向他受伤的手臂,梁允泽吃痛自然缩了一缩,可她眼泪扑簌簌便掉下来,万分心疼地嗔怪着,“你瞧你怎么这样不小心呢,赶紧回去休息吧,婚事等一等怕什么呢?身体才是要紧的呀。你的手臂可是要为国为民扛着江山的呀。泽哥哥,你别觉得我委屈,其实我更心疼你。” “云音,对不起。”梁允泽不知再说什么好,既然韩云音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出延迟婚礼,他再强硬算什么呢?只是觉得竟然被母亲言中了。 原来霍王妃得知儿子还要去迎亲时,气得半死,把儿子骂了一通也不肯听话,最后撂下一句:“她若肯乖乖跟你来,我从今就跟她韩家姓。” “泽哥哥,你回吧,天色越发暗了。”韩云音轻轻一推梁允泽,笑盈盈地劝说,“王爷和娘娘该着急了,王府的宾客也该打发吧,早些回去,别失礼了。” “那我走了,云音你……”梁允泽欲言又止,终究只是笑一笑,什么话也没说就走了。 韩府大门缓缓阖上,外头热闹的吹打奏乐瞬间静止,丫头们刚扶着韩夫人要出来看女儿,忽听站在院子里的韩云音凄然长啸,哭声几乎穿透众人的耳膜,她软软地瘫倒下去,如一缕随风而逝的败柳,了无生气。 是日夜里,皇宫丧钟长鸣,中宫皇后久病不治,薨。 死不退婚 东宫妾室 深夜时分,霍王妃一身素服站在院子里看下人们拆掉那些碍眼的彩绸灯笼,微微笑着甚是满意,其他侧妃们换好了素服纷纷出来,瞧见她在笑,忍不住有些害怕。睍莼璩晓 霍王妃却毫不忌讳地告诉她们:“就看皇上怎么下旨了,起码这一年半载里,咱们别担心再要大铺大张地操办这婚事,皇后死,可是了不得的事。” 家中小厮奔来说车马已准备好,请各位主子出门上车,霍王妃才用手帕掩一掩眼角,吩咐众人:“走吧,进宫哭一场,管她死了谁,把你们的委屈都哭出来便好。我倒是真要谢谢皇后,她死得可真是时候。” 深宫之中,皇后业已收殓停灵,六宫妃嫔在贵妃的带领下哭得伤心,而霍贵妃更是因为伤心过度晕过去,被皇帝勒令回去休息了。 朱昭仪对身边姐妹冷笑道:“她可真能装啊,眼下指不定在寝宫里笑呢。我现在看见她就觉得害怕,真恨不得跟了皇后去,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攴” 正如朱昭仪所言,霍贵妃根本没那么伤心,此刻闲闲地立在宫门前喝了半碗参汤,她喜欢听那准时准刻想起的丧钟声,仿佛是用刀在一下下剜着皇后的尸身,仿佛能看到那血淋淋的场景,好想听她痛苦的尖叫或呻吟,可惜再听不见,听不见了。 “竟让你死得这样痛快,贱妇!”霍贵妃怒而砸了手里的碗,吓得宫女太监跪了一地。 “娘娘,先歇一歇吧,明儿还有好多事要做呢。”到底有胆大的贴身宫女来劝,扶着主子往里头走遴。 霍贵妃静一静心绪,问她:“我妹妹进宫了吗?” 宫女忙答:“王妃娘娘和几位侧妃都进宫了,但说哭一哭便要回去,备着明日的事,说大家今天都累了,怕撑不住。明儿再来给您请安,望娘娘体谅。” 霍贵妃有些失望又有些不悦:“我晓得她避着我呢,也罢也罢,但凡她看好自己的儿子,我也不想对他们怎么样。” “和韩府的婚事只怕要耽搁,没道理在皇后大丧里再成亲。” 霍贵妃冷笑,睨她一眼说:“这件事有我在一天,就逃不掉的。” “可是……”宫女说着噤声了,但深知她家主子最厌恶下人说话吐吐吞吞,在霍贵妃发火前,忙凑上来附耳低语。 “真的?”霍贵妃脸上一阵青白,显然怒不可遏,“没想到泓儿也有瓜葛,我竟没有顾及到这些事,他都这样年纪了,身边有一两个女人也是正常的,可是竟如此没出息,和个妓女纠缠。” “明日只怕韩小姐要过来,您得给些安抚吧。” “那孩子虽不如西琳,也是可以担当一家女主人的,梁允泽瞎了眼才会这样糟践人家吧。”霍贵妃愤愤,又问,“现在他在哪里,也进宫了吧。” “慎郡王被皇上拘在南书房里,还没见着呢。” “皇上就是宠他,这样大的事情只说扔在南书房。”霍贵妃正怒,外头宫女说,太子妃来了,忙换了心情,等着见她的好儿媳。 这一边,梁允泓与父亲说完皇后丧礼的事,便说要去给皇后上香磕头,皇帝没说什么,只是在儿子临走时提了一句:“泽儿与韩府的婚事怕要耽搁了,朕不便对镇国公说客套的话,你替朕安抚几句,也是朕的心意。” 太子一一答过,出门要去皇后梓宫,但见耳房里烛火摇曳,有高大的身影晃来晃去,知道是被罚在那里闭门思过的梁允泽,莫名的,心里竟生了些嫉妒。 果然他还没走出书房,就听见小太监去了那耳房里,讨好谄媚地说着:“郡王爷,皇上叫您过去呢。” 梁允泓转身出门,却不走远,果然不久便听父皇那里传来斥骂,却一声声浸透了宠溺,还嚷嚷着:“混账东西你还躲?你还敢躲开?给朕过来!” 这种俨然父子之间的事,梁允泓从未体味过,虽然到了这个年纪也没必要被父亲这样训诫,可是心中总觉得缺了一块似的,更让人无法释怀的,是皇帝依然这样不顾年龄地对待他的侄子。 书房里,梁允泽一脸不乐意地杵在皇帝面前,盛怒的皇帝方才要揍他,却被躲开了,皇帝也真怒不起来,但还是骂道:“只会给朕闯祸,早知道你要造反这件事,偏偏在节骨眼儿上闹,你早干什么去了?你这不是在扇镇国公的耳光么?难道要朕替你去揉?” 梁允泽扑哧笑出来,皇帝气得要拿镇纸砸他,他这才恢复了正经,严肃地说:“婚事再紧要,也比不得皇后娘娘的事,还请皇上节哀顺变。” “几十年结发之情,朕自然心痛,可这些年她做过什么又怎么算计朕,朕也一清二楚,那些情分早就淡得不见影了。何况她病了那么久,朕也早有准备。只可怜你的堂兄,是朕害了他。”皇帝到底露出落寞的神情,悲然看着侄子说,“先太子的妻儿,将来朕不在时,你要好好照顾他们。” 梁允泽心中一酸,默默点头了。 太子往皇后灵前去上香行礼后,便往母亲这里来,半途上遇见妻子,霍西琳拦着道:“母妃歇下了,明日再瞧也不迟。”又问太子,“皇上可是将皇后丧礼之事,交付给你了。” 梁允泓心不在焉地答着:“这是自然的,她的孙儿都还小,呵……当年将我排挤出宫,也万没想到有一日会是我来为她送终吧。” 霍西琳淡淡看丈夫一眼,却说道:“太子务必要对几位皇孙郡主好,这才显得您大度仁慈,不论怎样,外头看他们总是可怜人。当年的事也算是避讳,谁又会提呢。” 梁允泓一怔,忙挽了西琳的手道:“亏得你时时提醒我。西琳你可知我心中的怨恨和失落,偶尔迷了心智,我自己都控制不住。” “你不嫌我啰嗦便好了。”西琳莞尔,又问丈夫,“你看起来很不高兴,皇上说你什么了吗?” “他怎么会说我呢,父皇对我总是很客气,好像一直觉得亏欠我想要弥补我,可越是这样,我们之间的关系就越生分。”太子摇摇头,叹息道,“他对侄子却很亲厚,不知道的人,只怕会把他们认作父子。”西琳静静地听着,她知道丈夫又在意起了缺失父爱这件事,有目共睹的是皇帝对侄子的偏爱异乎寻常,也不怪他耿耿于怀,可这样的事,却又是谁也无法左右的。如今只能劝劝丈夫,希望他能开怀,她温和地挽着丈夫的手,从容平淡地笑着:“据说皇上之所以疼爱侄子,是因为从前没有了你在跟前,疼爱侄子权当是疼爱你了,这么多年下来,您若让皇上一下子对侄子冷淡,也有些强人所难。相反的,对你若与对侄子一样的神情语气来说话,换做你,做得到像慎郡王那样对皇上吗?将心比心,也许皇上那里也很难过呢。” 太子却道:“他若真的想念我,为何不接我回来呢?他是帝王,保护自己的儿子就这么为难吗?莫说皇后势力庞大,他是连一个女人都敌不过?这么多年我孤零零在那里,除了母妃和韩家,他一直都不闻不问,他……” “太子!”西琳见自己说了那么多,丈夫反而越发愤愤,且见他神情恍惚,似又有别的缘故,一下想起那金梅楼里的女子,心口竟是一抽搐。 “是我失态了。”梁允泓深吸一口气,镇定下来,又冲妻子微笑,“对不起,偶尔就是沉不住气。” 霍西琳却壮起胆子来,开口问:“太子心里是不是还有别的事烦恼?今天郡王爷和韩小姐的婚事没成,你一直就显得很不安,母妃刚才……也问我了。” 梁允泓被说到敏感处,而他又没想好怎么对妻子说偲偲的事,遂三言两语敷衍过去,再不肯多说什么。霍西琳也是极有眼色的人,没有追问。可丈夫反常的表现显然已经给了她答案,那个金梅楼里的女子果然是有魔力的,她真的好想见一见。 郡王爷逃婚、皇后病故,京城这一天发生那么多的事,到了夜里也不得安生,可这一切对金梅楼而言毫无意义,她们最要紧的是鹤鹤失而复得,但此刻偲偲的屋子里却气氛肃然,好像完全没有因找到孩子而高兴。 偲偲脚踝脱臼,要四五天才能落地,醒来时接骨师已经为她疗好伤,女儿找回来本该高兴,可却因为从女儿口中听到真相,和舞依僵住了。此刻小鹤鹤正伏在母亲胸前睡得香,偲偲的手臂都麻了,舞依想过来把孩子抱开,却被狠狠瞪了一眼。 “你想怎样呢,打我还是骂我?事情都已经做了,我、我还不是为了你好?”舞依一叉腰,索性冲着偲偲嚷嚷,“你给句爽快的话,这姐妹还做不做了?” 偲偲满肚子委屈涌上来,突然哭起来说:“你也不该拿鹤鹤吓我,我今天真的就要被吓死了,姐姐,鹤鹤是我的命啊,你现在还冲我发脾气。” 原来今日鹤鹤失踪一事,完全是舞依自导自演的,鹤鹤只是被她送去别的地方玩而已,算着要破坏梁允泽的婚事,算着他一定会不顾一切地跑来找孩子,果然一切如她所料,只是不希望韩云霄出现,可那个男人还是来了。 “没有我,现在人家可就在洞房花烛啦,你甘心?”舞依恨恨,“你肯我还不肯呢,他要是敢跟韩云音上床,我一定阉了他。” 偲偲扑哧笑出声,索性冲舞依笑问:“姐姐心里还喜欢他?” “是喜欢的,可与当初不同了。”舞依坐下来,握着偲偲的手,极认真地说,“我讲句掏心窝子的话,虽然恨他好些事,可我冷眼瞧着……哎,还是他最可靠,不然我也没得折腾这些。你晓得我是刀子嘴豆腐心,看他有几分可怜相就心软了,何况我心里总觉得,他才会真正待你好。咱们退一万步来讲,你们好歹有个孩子,看在孩子的情分上,也……” “嘘,姐姐小声些。”偲偲的情绪却突然没那么好了,看看胸前依然酣睡的女儿,才舒了口气,挪动身子把女儿放到床里头,小丫头翻了个身有些不耐烦,但闻到母亲身上的气息,还是很快就安稳睡踏实了。偲偲这才对舞依说,“往后在她面前,还是别提父亲不父亲的了,她越来越聪明,懂的事也越来越多,姑娘们看得见看不见都会告诉她一些我们不知道的事,我不敢再胡乱编写话来搪塞她,自然也不愿意告诉她事实。” “罢了,鹤鹤是你的闺女,自然听你的。”舞依也扶着偲偲躺下去,为她放下帐子,“好好歇着吧,为了今天的事,某个人不定会怎么闹呢,咱们可得防备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偲偲苦笑:“既知道这样,何苦招惹她,她比不得端柔郡主,郡主和我从前一样,什么都搁在脸上,喊打喊杀的自以为聪明,可那是假聪明。但韩云音是真聪明,虽然也会冲动,终究那一个是直肠子,这一个不知道弯几道弯,我们怕算不过她。” 舞依冷笑:“她固然厉害,还有梁允泽在啊,他若任由韩云音欺负你,也白瞎我这次操心一场了。真到那一天,大不了和韩云音玉石俱焚喽,我还怕什么呢?” “姐姐啊……” 夜半多语无意义,这天总是塌不下来的。翌日天明,皇帝昭告天下皇后去世,另有之前太子英年早逝,双重国丧之下,要求皇室宗亲禁婚守孝,三年为限。 这一道圣旨,是肃穆而严苛的,皇室成员三年不得婚嫁,男丁尚可,若在适婚年龄的女孩子们可就要耽误了,而恰恰落在这当口里,韩云音就是其中之一。纵然有皇帝赐婚的旨意在,一天不礼成,她和梁允泽就不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如此一来难不成真的要再等三年。 深宫之中,霍贵妃对此大光其火,显然她无法给镇国公一个交代,之前那些零零碎碎的事,不论怎么闹笑话,不论梁允泽怎么不肯就范,她想着大婚一成,总能给韩府一个交代,眼下倒好了,虽怪不上她,可她也没说话的底气。 不过镇国公在官场沉浮那么多年,当年能慧眼识得霍贵妃母子非池中之物,如今也不会太在乎女儿待字闺中多几年,他本就觉得用儿女情长牵绊的事,是不可靠的,自然霍贵妃送上.门来要他们和皇室绑在一起,谁又会不乐意呢。如是贵妃和韩府的关系尚可维持,但笑话还是这样生成了,总有那些长舌妇爱嚼舌根子,外头人便纷纷传言起来,说韩家的女人和礼亲王府慎郡王府相冲,怕是难成姻缘;又有人说是梁允泽另有相好,不愿和韩云音成亲,并且记恨从前的事,故意要让韩家出丑。 这些话一句变两句,两句变四句,越往后传越发没正形,无辜的只有这蜚言流语中心的两个人,而他们也不可能听不见看不到,京城说大不大,就这么几条街的事儿。 韩云音却没有消沉,她努力地好好活着,她相信只要自己不做出格失态的事,皇帝就没理由撤销这门婚事,黄卷圣旨还在家祠里供着呢,那可是皇帝的金口玉言。对她而言,这段日子反而能更好地计算一下,如何把那个贱女人连同她的孩子,从这个世界驱逐出去。 不过另一个人,似乎并没这么打算。 之后数日,宫内外忙着皇后的丧礼,丧礼隆重而繁复,虽然她穷尽一生都没得到最终想要的一切,也总算捞得死后哀荣,皇帝并没有亏待她和她的儿子。 更让朝臣宗室震惊的是,在皇后棺木葬入皇陵的那一日,皇帝扶着亡妻的灵位恸哭不止,说皇后是古往今来最贤惠之人,举目天下再无人能胜任中宫之职,何其痛哉。 皇帝当时只是这样哭一句,可里里外外的人都明白,皇帝没有言明的话是:朕不会续弦中宫之位。若要再直白一些,便就是:霍贵妃不会被立为皇后。 当时霍贵妃就站在皇陵之外,她没有进入这座陵墓,是因为皇帝说,这里是他和皇后合葬的地方,而霍贵妃百年之后,自有妃嫔园陵是她的去处。如此屈辱,谁还会巴巴地跟进去,而当这句话被完整以及引申着传到她耳里时,她恨不得当时就冲进去掀开棺木,把那个夺走她一切的女人挖出来挫骨扬灰。 回到皇宫,贵妃便疯了一般脱去了满身素服,更撕扯得破碎不堪,整个寝殿内扬满了白色舞依,她痛苦地瘫坐在殿中央,手上有被布条勒出的血印,更有些地方破皮沁血,一片惨白之中显得极其突兀。 “母妃……”依然穿着素白孝服的太子妃怯怯走进来,轻轻唤着她的婆婆,她看到的景象,也许会在几十年后重演,将来要成为皇后的她,也会被其他妃嫔如此嫉妒吗? 霍贵妃滞滞地看着儿媳,好一会儿才招手示意她走近,等儿媳到跟前才蹲下,便一把抱入怀里。大概这一下用力很猛,霍西琳可能被勒着了那里,脸都涨红了。 “霍家的女儿只能是一家女主人,不能做偏房,不做妾。西琳啊,你将来要成为最好的皇后,让你那没良心没眼界的公公瞧瞧,什么才是古往今来真正的贤惠。让他在地底下无颜见列祖列宗,让他羞愧让他自卑让他永生永世抬不起头……” “母妃,不可以啊,您不能这样说父皇。”西琳好害怕皇帝突然出现,若他听见这一切,那婆婆完了,她和太子的一切也一定跟着完了。 霍贵妃却凄厉地笑起来:“怕什么?你是未来的皇后,你怕什么?”她露出狰狞和慈祥交杂,叫人看着不寒而栗的神情,抚摸着太子妃的脸颊,“我不怕皇帝不承认我,将来他作古了,泓儿会封我为皇后,为皇太后,我依然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霍家的女儿必须是女主人。” 霍西琳起先颤颤的怔怔的,可到底点头了。 宫墙之外,丧礼的痕迹正在被一点点消除,梁允泽从皇帝面前交代完事出宫来,便先径直回府去换了常服,而后到父母面前请过安,说起接下来要做的事,霍王妃听得拍手称快,礼亲王却希望儿子能三思而后行。 梁允泽却只是淡淡地解释:“早一些晚一些都要面对,何苦耽误她?总难免要伤害她,是迟早的事。” 这般说过,便策马往韩府来,这里也才一家老小从外头回来,马车轿子都在收拾,府里自然早撤干净了当日喜庆的装饰,不过小厮丫头看梁允泽的眼神,还是奇怪得很。 一位有年历的老嬷嬷不冷不热地说一声:“王爷等一等,小姐和夫人还在换衣裳。” 梁允泽不以为忤,只是问:“云霄是否在府里?” 那老嬷嬷不耐烦地睨一眼:“老爷和公子还没回府呢。” 见她如此态度,梁允泽也知没必要再问别的什么事,只独自在厅堂里坐着,很久也没人上茶,他倒不在意自己被冷落,更反思是否因自己的行为,给这家人带来了困扰。 当韩夫人带着女儿姗姗而来,因在国丧下,夏日装束不似从前姹紫嫣红,母女俩都是素素的藕色,倒也干净。 “王爷来,有什么事?”韩夫人心里老大不安的,一并连寒暄都省了。 韩云音却端着大家闺秀名媛淑女的姿态,又温和又亲切,只问梁允泽:“你忙碌好几天了,眼圈都乌青了,怎么不说好好歇息几天,来瞧我做什么?” 梁允泽有些尴尬,听她这样亲昵地言语,本想好的话,竟不忍心说出口了。 “罢了,你们年轻人说话吧,我乏了,老骨头经不起车马颠簸,这城里城外的实在吃不住。”韩夫人叹一声,又百般不放心地看看女儿和准女婿,到底还是离了。 “母亲年纪大了,身体大不如从前,最近这么多事,她憔悴了很多。”目送母亲离开,韩云音轻轻一叹,冲梁允泽微笑,“泽哥哥也该多关心关心王妃娘娘还有姨娘们,我们正在最好的时候,长辈们却开始衰老了,泽哥哥可要留心啊。国事固然重要,家也不可轻慢。将来我嫁过门,一定好好替你服侍长辈,不叫你多操心。” 梁允泽面色沉郁,嘴角的笑那样不自然,他有些艰难地蠕动嘴唇:“云音,说起婚事,我想今日和你讲清楚。我是皇室子弟,三年后才能娶亲,我不想耽误你大好的年华,而我们之间的感情也绝对耗不起三年,眼下我尚能为了责任而娶你,三年后会怎样谁也不知道。你只是官家女子,并不需遵守三年之限,我去恳求皇上撤销你我的婚事,为你再择佳婿好不好?”韩云音的笑僵在脸上,好似涂了层浆糊又被风干,脸眸中的目光都干涸紧绷,不是死了的那样子,可直勾勾看得人心颤。 “泽哥哥,你在说什么?”韩云音朝后退了半步,硬是挤出半丝笑容,“我、我不懂。” 梁允泽知道眼前的人很痛苦,可他又何尝不痛苦呢,遂耐心又说了一遍:“我去求皇上撤销指婚,我不能圈住你三年,把你大好的年华浪费掉。云音,我不值得你这样等的。” “三年也好,三十年也好,我都等得起。”韩云音扑上来抓着梁允泽的袖子,“不要抛弃我好不好,泽哥哥,别抛弃我。” “不是,云音你听我说。”梁允泽不得不推开云音,肢体上的纠缠让他很反感,“不是我要抛弃你,是我不愿耽误你,我配不上你,我这样的人真的配不上你。” “你胡说,天下哪有女人是你配不上的,只有女人配不上你,你就是看不起我不喜欢我,你就是根本不想娶我。”韩云音哭起来,指着梁允泽问,“你心里还有金梅楼那个丑姑娘是不是?我知道你喜欢偲偲,你只喜欢偲偲。我哪里比不上她了,我哪里比不上她你说呀?” “云音你别激动,我……” “梁允泽我告诉你,皇上下旨撤销婚事的那一天,就是你来给我送终的日子,我不会妥协的,我绝对不会接受。”她犀利地警告梁允泽,在最后一瞬又崩溃哭泣,“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我做错了什么?” “你不要为了我这样的人伤害自己,云音啊,你的人生……” “闭嘴!梁允泽你根本什么都不明白。”云音咆哮着,指着梁允泽骂,“六年前你毁了堂姐的幸福,如果不是季家收留姐姐,她这一辈子就算完了。如今你又要悔婚,你觉得我被你抛弃后,还有哪一家人敢要我?就连季家都没了,还有谁敢娶我?韩家的女儿欠你的吗?你为什么要一二再地侮辱我们?” 梁允泽沉默了,看着失态崩溃的韩云音,这一切都是他之前就预想到的,只是他反感韩云音把罪责归咎给偲偲,这和她有什么关系? “我不会答应的,我什么都没听到,我还是你的未婚妻,你永生永世都别想赖,要么……”韩云音哭着向外走,突然转身投来锐利如刃的目光,“要么就看我去死,我没有堂姐那样的心胸和脸皮,我一定一定会去死,而且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你!”梁允泽感觉到不安,果然云音笑起来,带着眼泪的笑容是那样狰狞,“你不怕她哪天死于非命,就来逼我好了,我说到做到,你别不信。” “韩云音你别胡来!”梁允泽知道云音不是温弱之辈,却也没想到她会如此歹毒。 “云音。”此时韩云霄突然出现,看到厅堂里两个人表情各有扭曲,看到妹妹满脸的泪痕,深浓的眉毛纠结起来。 韩云音却慌乱地擦去眼泪,很勉强地笑着迎接哥哥:“回来了?父亲呢?哥哥先和泽哥哥说说话吧,我去给父亲请安。” 看着妹妹几乎是仓皇而去,韩云霄再忍不住了,几步逼到梁允泽的面前,含怒示威:“梁允泽,我不管你是谁的侄子,总之我不允许你欺负我的妹妹,如果我再看到她为你掉眼泪,我会杀了你。” 梁允泽面对男人,倒镇定了,“不用这样威胁我,我伤害不了她,只有她自己会伤害自己。” “你不必狡辩,天下人都用眼睛看着,你辜负我韩家也非第一次,梁允泽你还想怎么样?” 梁允泽不以为意,甚至有些不屑,大概是云音那丧心病狂的威胁,让他失去了最后的一点愧疚之心,冷冷一笑说:“我和她的事,我会好好去处理,你们说什么做什么都影响不了我。不过云霄别怪我没提醒你,看好你的妹妹,哪天她做出让你痛心的事,可别来怪我没说过今日的话。” “什么意思?”韩云霄一把拽住了要走的梁允泽。 “什么意思,你问云音就知道了,看好你的妹妹。”梁允泽甩开他,大步朝外去,一边说,“她若不仁,当年我能剑指韩端柔,那一天我也必然血染韩府。” “你!”韩云霄被震住,他完全不明白梁允泽在说什么,呆呆地看着男人的身影消失,想起那一句剑指韩端柔,猛地明白是怎么回事,难道妹妹发现了偲偲的身份,难道她用偲偲威胁梁允泽? “可云音是我妹妹!”他喃喃自语,心中亦十分坚定,他怎能容许别的男人欺负妹妹。 此时府内丫头跑来,哭着说云音在闺房里大哭大闹,夫人都拦不住,韩云霄心痛不已,忙赶了过去。 这一边,霍西琳从婆婆的殿阁出来,宫里的白灯笼白绸还没拆除,走在长长的宫道里,逼仄晦涩,压抑地叫人喘不过气。 “娘娘,前头朱昭仪她们过来了。”小宫女提醒太子妃看路,霍西琳瞧见,便驻足立在一旁。 朱氏等人匆匆而来,很客气地说着:“太子妃是储君夫人,不必对我们这样大礼的。” “娘娘们都是长辈,儿臣必当尊敬才是。”霍西琳温和地笑,瞧瞧众人,但问,“娘娘们这是往哪里去?” 众人互相看两眼,尴尬地说:“去给贵妃娘娘请安,太子妃也从那里来吗?” 霍西琳点头,又瞧瞧众人,私下想了想便道:“各位娘娘今日都辛苦了,还是明日再去请安吧,娘娘们若不放心,儿臣这再去向母妃代为转达娘娘们的心意,总之……今日还是先别过去了。” 众人见太子妃欲言又止,显然是有什么不方便说的话,可想她不让她们去,总是好心。朱昭仪忙道:“那就有劳太子妃了,请太子妃代为转达,说贵妃娘娘这些日子实在辛苦,请务必好好休养。” 霍西琳点头答应,见众人还有疑虑,便要往回走,“儿臣这就去。” 她这边走远后,众妃嫔才舒一口气,朱氏叹道:“今日皇上那样说,显然是不会册立她为皇后,她不知道有多生气,见了面指不定怎么揉搓我们呢。太子妃真是好良心,必然是见过她婆婆此刻的光景,知道我们若去了,绝没有好果子吃。” 有孱弱无用的妃嫔已开始哭泣,一旁又有人泣诉着:“皇上都不管一管么,让她这样作践我们。” 朱昭仪忙骂道:“作死么在这里说这样的话?” 却有人更大胆地哭:“皇上若管,当初也不会让她这样被皇后作践了,一报还一报,该我们的。” 这样的哭泣声,明明是传不到太子妃耳中的,可她一步步走向婆婆的殿阁,反而能更清晰地听到这些悲鸣,她突然止住了脚步,捧着心口。 “娘娘没事吧?主子,您……” “我没事!”霍西琳深深吸一口气,抬起了头。 “其实主子不必管她们的,连皇上都不管。”宫女这样说着,把太子妃搀扶到一旁石墩上坐下,“后宫就是这样,弱肉强食,您再多看几年,就什么都明白了。” “谢谢你,我懂。”霍西琳微微喘着,闭目静了静心,重新站起来,“既然答应各位娘娘,我就再跑一趟吧。” 那宫女却怯怯地,提醒说:“只怕娘娘会怪您多管闲事。” “那也是吃一堑长一智,让我懂更多的东西,那些娘娘们如今虽不中用,可位份在那儿,我就是做给旁人看也好。”霍西琳淡淡,纷乱的心绪已不见,此刻也再听不到那哭泣声,可见方才那些,都是她自己臆想出来的。 霍西琳再见到婆婆时,霍贵妃已平静了很多,听说这些事后,先冷笑着嘲讽了朱氏等人,但之后却意外地表扬了儿媳,直说她:“你这样做很好,我越是作践她们,你越是尊敬她们,才显得你品格高贵的母仪之风。我儿媳妇,真真有一颗七窍玲珑心。” “儿臣要学的还很多。”霍西琳永远这样谦虚温和。 之后贵妃念儿媳也辛苦,便要她早早回去休息,好容易回到太子妃,府里的下人们却告诉她太子没回来。 “还在皇上跟前?” “早就离了,却不知……去了哪里。” 这样的答案是让人寒心的,府里的人因见夫妻俩琴瑟和鸣和睦融洽,并没有察觉到别的事,可霍西琳是梁允泓枕边人,早已将丈夫的心思洞悉,她笑着对下人说:“怕是镇国公又有什么事缠住殿下了,国事总没有一刻停歇的。” 但背过人去,温柔亲和的太子妃便通红了眼睛,她是知道的,镇国公是缠不住丈夫的,能让他如此挂心的,只有那一个她从未见过的女人。 “她很美吗?”霍西琳吃吃地问自己一句,唤了心腹婢女道面前,“安排一下吧,我想见见那个女人。” 心腹应答,又说道:“今日韩府又有新闻,据说慎郡王去了一趟,不知对韩小姐说了什么,她又大吵大闹要死要活的。” “什么事没听说吗?” “还在打听,打听到了立刻来告诉主子。”婢女道,“主子这样关心韩小姐是为什么?她根本就不中用。” 霍西琳浅笑:“除非她死了,不然总是有用处的。” 正如太子妃所料,太子忙完所有事后,连韩云霄都打发了,自己便服往金梅楼来,他并不在乎会不会被人发现,他知道在乎他的人,不在乎这些事,又或者说,根本没人在乎他。 偲偲对于梁允泓的无所顾忌显然很忧心,可是每每话到嘴边就说不出口,听着他叙说朝中诸多不顺,便觉得自己若连这一点安逸之地也不给人家,实在太过,自然她更希望梁允泓有一日能大权在握,做个真真正正的储君。 “太子府你和你的人进不去,总是不方便,之后我会给你安排一个人,往后金梅楼有什么事找到他,我就能尽快知道了。”早就听说梁允泽大婚那日之所以失踪,是因为鹤鹤不见了,如今提起来,太子并没有追问当日发生了什么,只是表示后怕,以及想要派人保护偲偲母女的心意。 “以后会小心。”偲偲却只淡淡一句,她知道女儿丢失这种事,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太子从不勉强她,反而问:“脚伤如何了?在南疆你的风湿犯得厉害,虽然治好了也怕反复,可不敢大意。” “一直保养着,这次伤的是脚踝,只是脱臼,现在慢慢走路已经不要紧,大夫说将养些日子,不会落下病根。”大概也是想起南疆那一段平静的岁月,偲偲心情好了一些,笑道,“就是我不方便走动,鹤鹤这丫头就皮了,满世界的闹腾,仗着我捉不了她。” “她实在是可爱,不过你也该给她寻一个教书先生了,可惜从前答应要教导她,如今却不能,倘若……”太子顿一顿,略有些尴尬地笑,“你别多心我的话,我只是这样一说。倘若你愿意跟我去太子府,我就能亲自教导鹤鹤,我会将她视若己出,我想你不会怀疑我的诚心,是不是?” “从未怀疑过。”偲偲说的,也是心里话。 梁允泓笑了,可愉悦的心情很快又消失,握了偲偲的手说:“可惜皇室子弟三年禁婚,纵然你愿意随我去太子府,我也一时不能给你名分。” 偲偲听到这一句,心头大石落下倒自在起来,不着痕迹地抽回手,笑道:“殿下与太子妃新婚燕尔,三年后再纳妾,也是一份尊重吧。” 梁允泓笑一笑,不予置评。 太子离开金梅楼时,暗处韩云霄全看在了眼里,就在他犹豫是否还要去见偲偲的时候,反是偲偲先察觉到了他,引入楼内奉茶对坐,才发现云霄满面憔悴。 “这几日累了?”偲偲很关切,与云霄相谈,她纯粹是好友相见的心情。“今天家里出了点事。”云霄咕咚咕咚喝下一大碗茶,还是觉得身上暑气不散,问偲偲,“楼里有冰碗吃么?我燥得很。” “还是喝茶好些,已经夜里了,冷的吃下去伤身体。”偲偲拒绝了,又斟茶递给云霄,顺口问,“家里的事,是令妹?” “你不喜欢她吧。”云霄苦笑。 “谈不上喜欢不喜欢,过去的现在的我都不计较了,相比之下,好似我给她带去的麻烦和困扰更多一些,虽然并非我的意愿。”偲偲亦苦笑,拿过扇子来为云霄轻轻摇着。 “我只有云音一个妹妹,有些事固然知道她不对,可对着外人我总要护着她。”云霄对偲偲抱歉道,“她有伤害你的地方,我知道。偲偲,能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既往不咎呢?” “我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何况韩小姐她比我小,就是虚长这几岁,我也该大度一些的。”偲偲收起扇子,正经问云霄,“她若有不好,必然是为了梁允泽吧。” “不错,今天梁允泽亲自跑来我家,要和我妹妹退婚。” “退婚?”偲偲很惊讶,“他们的婚事,不是皇上赐的吗?这都可以退婚?” 云霄苦笑:“你是不知道皇上有多宠爱梁允泽,赐婚又如何,只要他说一个不字,皇帝就能收回。有句话说起来大不敬,我也不该多嘴,可是这也是事实,谁都知道。就是那太子之位,如果梁允泽想要,皇上也必然会点头。” “他……可真行。”偲偲勉强挤出这句话,哭笑不得。不过也验证了太子的不豫,他那样低落和无奈,果然是有道理的,原来这太子之位,真的坐得好不安稳。 可偲偲想着想着,不知怎么冒出另一个念头,几乎脱口而出问云霄:“那太子会对付梁允泽吗?这样说来,梁允泽岂不是很被动?” 那一瞬,云霄愣了,偲偲自己也愣了,她自嘲着:“这几日楼里请说书的,我大概听多了。” 云霄缓过神,点头道:“一定会,梁允泽是他最大的威胁,而今又……又加了一个你。” 偲偲一惊,但很快就镇定了,这又有什么可惊讶的,事实就是这样,她不正一次次回绝着太子么? 云霄叹一声,又笑:“现在也好,皇帝禁婚三年,他们两个都不能强迫你什么,这三年你也能想清楚很多事,还有鹤鹤,三年后就更懂事了。” “是啊。”偲偲应着,突然想起刚才的话题,忙又问道,“韩小姐没事吧?” “她情绪很不稳定,一直以来都派人日日夜夜看护着,自从看着太子死在面前起,她就变得有些奇怪,如今又出了那么多事,我真怕她哪天突然就疯了。”云霄的忧愁显而易见,摇头叹道,“我还怕她会迁怒于你,她好像知道了什么,可我又问不出来。之前和你已有过节,倘若再知道些什么,只怕她……” “我会小心的。”偲偲大度,“她和端柔郡主不一样,郡主虽然骄傲跋扈,却意外的是一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当然也可能因为她比较缺心眼儿。可令妹不同,她心思细腻又聪明,只怕若有什么想不通,会把自己圈进去。大夫唯独不能治的就是心病,你要多多辛苦开导她。” “这是自然。”云霄长长舒一口气,“我就怕她会伤害你,明明这一切都是梁允泽的错,他若早对皇帝说不,云音也不至于越陷越深,那个男人……” 偲偲心头一紧,这一切的错,真的就是梁允泽吗? 这一晚,偲偲再次失眠,她突然觉得似乎把一切归结在梁允泽身上毫无道理,他固然有错,可把他一步步推向现下的境地的人,不正是自己吗? 这样的心思不能让舞依知道,她如今不知中了什么邪,一心想要撮合偲偲和梁允泽,若被她知道偲偲开始觉得错在自己,一定会被她诸多揶揄。自然偲偲这样的心思也不长久,一想到枉死的父亲和弟弟,就心痛得什么也顾不得了。 之后几日,太子和云霄都没再来,而梁允泽更是很久都没有来金梅楼,偲偲很珍惜楼里平静的生活,可是这一日才觉得走路松快些不那么疼,本想陪女儿出去逛逛,楼里却来了特殊的客人。 下人来报的时候,说自称“霍夫人”的贵妇人找偲偲,平日里偶尔也会有贵妇人来金梅楼,左不过为了些男人的事,大家也并不奇怪,但“霍夫人”这个称谓,让偲偲紧张又不安,她能想到的只有两个人,若是霍王妃,怕她来要回孙女,若是太子妃,那就……更让人不安了。 而当偲偲见到这个衣着朴素,却难掩丽质天成的年轻女人时,毫不犹豫就认定了她的身份。 霍西琳却温和地笑着:“闻名不如见面,思符姑娘果然倾城之色,不知道女人进青楼,会不会不妥当?若是不妥当,咱们可另择地方相谈,我有些话相对姑娘说。” 她并没有自报身份,自认为“霍夫人”已经能让思符明白,亲眼看到偲偲的容貌时,霍西琳是震惊的,她瞧见楼里那些最早来接应的女人时,只以为出来的思符也会是这般俗不可耐的脂粉之辈,可当穿着素然妆容清雅的偲偲出现在她面前时,太子妃彻底懵了,甚至有一瞬她觉得自己,败了。 偲偲带霍西琳进来时,那么不巧舞依在那里训澄离,舞依还不知道来了这么要紧的人物,正巧出房门时听见澄离又在嘴碎,于是骂了几句打了几下,倒把客人惊着了。偲偲朝她递过眼色后,便不以为意地邀请霍西琳到楼上去,直到进了房门,才周周正正地跪拜下去,称西琳为太子妃。 “我就想你是知道的。”霍西琳亲手搀扶起她,笑道,“京城里没几个人知道霍蛮这个名字,那一日听王爷提起,我便想着有一日来见你,就自称霍夫人,你一定能明白。” 偲偲努力安抚下心情,垂首谦卑道:“没想到娘娘会亲临,民女实在惶恐。”“太子似乎很喜欢这里,所以我一直想来看看。”霍西琳示意她坐下,依旧温和如水,“不过太子不知道我来,但今晚我打算对他说,就是说之前,想先来和思符姑娘你确认一件事。” “娘娘请问,民女知无不言。” 霍西琳笑问:“思符姑娘当初在南疆和太子往来很密切吧?” “是,民女并不知太子身份,如今想起来,受到太子那么多照拂,实在惭愧。” “太子他很喜欢思符姑娘,不知道思符姑娘意下如何?你虽然说受到太子诸多照拂,可我相信太子也因你解了许多忧愁,我很感激你。” “民女不敢!”偲偲慌然跪下,她预感到了不安的事。 霍西琳再一次搀扶起她,笑道:“不要不敢,我真的很感激你。思符姑娘,你若愿意,我想请太子接你入府,我相信你们的情意还是很深的。虽然如今皇族禁婚,可你若不在乎的话,名分这种事也不差三年光景。可是你若入府,太子会高兴,我也会很高兴。” 偲偲几乎不敢相信这些话从堂堂太子妃口中说出,她究竟是怎样的心情来看待自己这个女人,甚至她不知道自己眼下是在妓院里,对一个身家不见得有多清白的女人说话吗? “思符姑娘,我希望你能好好想想。” 床笫惩罚 誓不嫁人 太子妃的笑明明如春风和煦,却叫偲偲看得身上一阵阵的发寒,她从未在一个女人身上感受到如此强的气势,当年在韩端柔的蹂躏下,也只是不屑她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气焰,如此感觉到被人震慑,竟是头一回。睍莼璩晓 “太子需要得到更好的照顾,我虽是太子妃,与他相处时日并不长,对太子的诸多事也不甚了解,虽然总能渡过这摸索磨合的时期,但不见得在这段日子里,让我怠慢了太子。思符姑娘,你与太子感情深厚,此刻应该抛开门第之间,我希望你能随我回太子府,和我一起照顾好太子。来日后宫之中,总有你一席之位。” 霍西琳语气诚恳,态度谦和,完全没有一个太子妃该有的高高在上,可是每一句话,又仿佛完全不给偲偲转圜之地,偲偲连想解释都不知从哪一句开始,终是缄口不言,才得以保全不被捉去话柄。 “我这样做,是不是吓着你了?”霍西琳见偲偲不说话,便笑着说,“也是啊,太唐突了,只怕今日与太子说起这件事,他也会怪我多事的。” “不是,您有什么错呢。”偲偲尴尬地一笑,却不知接下去该说些什么辂。 霍西琳很高兴,又亲热地问:“对了,思符姑娘有个女儿吧。” 偲偲一惊,提及女儿脑中发热,便急着辩解道:“那不是太子的孩子……” 霍西琳则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仿佛是偲偲多心,且这笑容明明看着纯粹,偲偲却读出满满的得意之味,因为很显然,鹤鹤若不是太子的孩子,她除了出身不清白,连身体都是被别人碰过的。可纵然如此,太子妃还是不介意吗骝? 霍西琳果然道:“是不是太子的孩子不重要,她是女娃娃,又不是男孩子,不会对皇室血统产生多大的影响,这你不必担心,太子尚不介意,我为何要介意呢?” 偲偲败下阵来,太子妃滴水不漏,什么都准备好,什么都等着自己了,似乎今日自己要么拒绝要么答应,不能像对着太子那样蘑菇敷衍,或者说梁允泓从不曾逼迫她,太子妃此刻却一把温柔刀,刀刀逼着她做最后决定。 然而,若此刻对太子妃言明不愿入太子府,不愿做太子的女人,将来若有万一的万一,岂不是背信弃义?岂不是落了话柄在她手中,那往后的日子……可是,真的会有那万一的万一吗? “看来让思符姑娘做决定,是有些强人所难,也怪我突然造访,又说这么唐突的话。”太子妃自责并安抚偲偲,“你再好好想想,好不好?过些日子我或者太子会再来问你,倘若你有了主意,也不急在这一刻。今日我会和太子好好商议,毕竟眼下不能嫁娶,我们要有一个让你名正言顺进府的万全之策。” 一边是安抚,一边又已经定下了一切,偲偲觉得霍西琳很强大,她这样的女人,才真正是女主人该有的模样,虽然她不懂什么才是母仪之风,什么才是一个太子妃该具备的品格,可至少即便她不喜欢眼前这个女人,也不觉得霍西琳能给梁允泓多少爱和温暖,却认定只有这样的人才可以成为未来的皇后,韩端柔那一类扶不上墙,韩云音那一种心胸太窄,都坐不了这个位置。 “可是纵然您心胸宽阔,善恶尚不得而知。”偲偲心内这样嘀咕一句,总算定一定心,笑对太子妃,“我会好好考虑的,太子妃宽仁之心,实在是太子的福气。” 霍西琳笑得好欢喜,起身便要走:“我不好多耽搁,等你的好消息。” “是。”言多必失,偲偲简单地应一声,便默默送她出门,霍西琳不经意地朝四处看了看,大概是舞依打点过,此刻外头再见不到什么姑娘了。 “恭送夫人。”偲偲唤霍西琳夫人,后者却显然很高兴,颔首致意后,坐车翩然离去。 偲偲立定在门前呆了好久,直到舞依来拉扯她才回过神,舞依问着:“我听说是什么霍夫人,霍夫人是谁?这个女人举手投足都透着贵气,她是谁?” “还有哪个霍夫人?你不记得霍蛮了?”偲偲很累。 舞依却惊呼:“太子?”但显然意识到不合适,捂着嘴愣愣地看偲偲转身回去,,她回过神又追过来,两人关了房门说话,舞依压着声儿道,“太子妃,这个女人是太子妃?她来找你干什么?是不是知道你和太子的事了?她想干什么?” 舞依连珠似炮,说得偲偲脑袋嗡嗡的,推开她说:“赶紧叫我静一静,才走了一个巧舌如簧的,你又来叨叨我。” “你快说说,我太好奇了。”舞依似乎还未意识到个中的隐忧,撑着脸一副好奇象,“我从没见过这么贵气的女人呢,太子妃果然与众不同啊。听说她是贵妃的侄女儿,啊!这样岂不是梁允泽的表妹?” 偲偲心里一个咯噔,这个要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舞依什么不好联想,偏偏联想到霍西琳和梁允泽的亲眷关系? “幸好啊幸好!”舞依啧啧,“幸好你是和韩云音那种货色斗,要是换成这个太子妃,你就没胜算了。” “姐姐,你瞎说什么,我和谁斗?我斗什么了?”偲偲恼怒,推搡舞依说,“我脑壳疼得厉害,叫我静一静。” “你还没说她找你做什么呢。”舞依却不肯走,一个劲儿地追问,“她找你做什么?是不是逼你别再和太子往来?太厉害了,竟然亲自出马。” “恰恰相反,她是亲自出马,来请我去太子府的。”偲偲冷不丁说出这一句,把舞依惊呆了。 “可怕吧,我怎么也想不到,会让一个太子妃来请我。”偲偲冷笑,起身去门前唤了个小丫头,让她们把鹤鹤从别的姑娘房里抱来。 “天呐,真的吗?你没开玩笑?”舞依合起自己的下巴,“这女人要多大度,才能容得下你?” “你该去问太子妃有没有跟我开玩笑。”偲偲依旧冷笑,丢下这一句便等在门前陷入沉思,此刻舞依再在后头叨叨什么,她也听不见了。她明白,对太子的利用总该有限才好,不然无止境地期待他能为季家翻案,最终必然会把自己套进去。看着女儿从长廊对面朝自己奔来,突然觉得,如果放弃季家翻案一事,势必能保全女儿不受伤害,万一哪天梁允泓对自己不再有耐心,谁能保证他们会不会对鹤鹤不利?又或者……想起那天云霄的话,偲偲突然想到了更远的事,如果太子和梁允泽对立,他们会不会利用鹤鹤来要挟那个男人? “妈妈!”鹤鹤已经扑过来,抱着偲偲的裙摆撒娇,“说好陪我玩的,妈妈陪我玩。” 偲偲忽而蹲下身子,把女儿紧紧抱住。 “妈妈,怎么了?”鹤鹤也紧张起来,她比刚来京城时敏感而懂事很多,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能感受到母亲内心的不安。 “没什么,半天不见鹤鹤,娘想你了。”偲偲亲吻女儿,正要抱她起来,舞依却拦着说,“你脚上还没大好,别摔了自己又摔了孩子,鹤鹤可是大姑娘了。” 偲偲一愣,再定睛看女儿,果然来京这些日子,她没太在意女儿的变化,可小人儿的确长高了许多,没有刚来那会儿圆滚滚的感觉,虽然还是肉呼呼的,可好像一夜之间变得亭亭玉立似的,越发有女孩儿的模样。 “你这娘亲做的,之前绣的肚兜也短,缝得小夹袄也紧巴巴的,你都不知道女儿长大了。”舞依拉着鹤鹤到身边比,“才来的时候就这么点儿,现在都到我这儿了。”说着又看一眼偲偲说,“可不是那家伙个子高么?” 偲偲知道她说梁允泽,女儿长得跟他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将来个子也必然随他高过自己,不免嫉妒又不服气,把女儿带到桌边,拿点心哄她,一边回敬舞依:“那又如何?孩子总是我的。” 舞依嘀嘀咕咕地坐下,大概是不敢对偲偲明说什么,不过偲偲却依稀听得一句:“我费好大劲,他就这么算完了?” “你可别再乱来了,下一回我未必是伤了脚,直接吓死过去你可满意了?” 霍西琳的造访给偲偲带去的阴云似乎并不长久,毕竟后者从未觊觎太子府的荣华,可这一边太子妃,却要时时刻刻注意自己和太子的夫妻之情,要拴住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实在很辛苦。 是日夜里,太子如平日一般忙完朝政回到太子府,下人却告诉他,太子妃在后院摆了晚膳,请他过去吃。 梁允泓对霍西琳总是敬爱的,欣欣然来到后院,却不见侍女嬷嬷,摆满了佳肴的大圆桌边上,仅有妻子一人侍立。 “今晚月色好,正是该赏月喝酒。”太子笑着走近妻子,却突然见霍西琳跪了下去,他愣道,“西琳,你做什么?” “臣妾有罪。”霍西琳垂首回答,言辞沉稳而又悲伤,“臣妾有罪,请殿下原谅。” “出……什么事了?”梁允泓蹙眉。 “臣妾擅自去了一个叫金梅楼的地方。”霍西琳这样回答,怯怯地将头埋得更深,后半句话便呜咽难辨,依稀听着似在说,“见了那个思符姑娘。” 若说太子不震惊,必然是假的,可他愣了不过一瞬,便亲手来搀扶起妻子,反安抚她说:“我想你必然有你的理由,来,我们坐下慢慢说。如此美丽的月色,如此诱人的佳肴,莫要辜负了。” 霍西琳盈盈而动,翩然坐到太子身侧,小心翼翼地为他斟一杯酒,轻声道:“最早告诉臣妾这件事的人,也非有意挑拨我们夫妻关系,太子若想知道,臣妾知无不言,太子若愿意让臣妾为此人保守秘密,臣妾希望您能当她不存在。” “你若觉得此人不足以让我上心,你自己看着他便好,我相信你。”太子欣然,喝了酒自斟一杯,更为妻子斟酒,“甘冽爽口,你从哪儿得到的?” 霍西琳并不回答,只继续道:“臣妾当时便告诉那一人,太子在南疆辛苦,若得一有心人在左右照拂,实在是上上好的事。若真有此人,如今太子荣御归朝,就该一并将此女子接来太子府照顾,让后半生的荣华富贵和太子的呵护,来报答她此前的付出。” 梁允泓微微皱眉,举杯停滞在唇边,“西琳,你当真这样想?难道你……” “吃醋总是有的,心酸也难免。”太子妃赧然低下头,微红了双颊道,“可我并非平民百姓家的女主人,管好了家里的嘴和肚子,就算计着男人的心。臣妾是太子妃,是未来的皇后,臣妾要担心的,是太子的幸福和前程,是未来后宫的祥和安宁,女儿家的心思暂且搁置一边,事事该以大局为重。” 她这样说着,又豁然起身跪伏在桌边:“臣妾今日斗胆去见思符姑娘,便是想请她抛开杂念,能随臣妾入太子府侍奉在您左右,臣妾说如今禁婚令之下不能给她名分,可她若等得,来日良娣、孺子总有她的位置,将来殿下登基即位,天下又有谁敢不敬她。” “西琳。”梁允泓沉沉地一叹,挽着妻子的手将她扶到座位上,“多谢你为我.操心,你这样尽心尽力,可我却还想着能否瞒过你,能否找个更好的理由来说服你,你……” “是西琳不好,竟让殿下这样想,臣妾本该做得更好。”霍西琳潸然泪下,不自禁地便伏在了丈夫肩头,嘤嘤而泣,“臣妾很怕,很怕您放不下那一边,来日被人发现流连青楼,怕父皇震怒责备,而您之所以不将思符姑娘接来太子府,又必然是担心臣妾会有想法,这一切的错,都在我。” “好了好了,你何必自责,我更要无地自容了。”见妻子愈发激动,没了平日的沉稳,梁允泓莫名心痛起来,怀里的女人时时刻刻处处为自己着想,甚至愿意让出她在自己身边的位置,可心头那个女人,欲拒还迎暧昧不清,不知将来又是何种光景。男人果然是极贱的,往往偏执地认为,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霍西琳停止哭泣,微微喘息平复心情,娇然问太子:“太子真的不怪我吗?”“怪你?”太子索性一把打横将妻子抱起,一边往寝室走,一边宠溺地看着她,“怪你不如怪我自己,西琳啊,你不管做什么我都不会怪你,我不会委屈天下最爱我的女人,不论发生什么,我都能明白你的心意。” 霍西琳感觉到丈夫身上隐隐透出的霸气和欲.望,心头虽然惴惴的,也明白这股子冲动未必全冲自己来,不管他待会儿想着谁念着谁,不管是真心爱抚还是欲.望的宣泄,此刻将与他肢体纠缠的人就是自己,来日产下他的子嗣的人,也还是自己,那个思符不管未来能坐到什么样的位置,她都会牢牢守住最后的底线,天下是太子的,而太子,只能是她的。 那几杯酒并无异样,梁允泓的酒量也不止于此,可浑身不安的燥热令他发狂,理智和情感都变得淡薄虚无,霍西琳此刻对他而言只是一副女人的躯体,让他可以肆意地纵横发泄,当妻子的衣服几乎被他撕扯开,纤白柔美的酮.体裸.露在眼前时,男人的欲.望被燃.烧至极处。 粗鲁、霸道,甚至有些变.态地折腾这副曼妙的身体,女人因不堪而痛苦的哭泣,又因沉湎欲.望而发出渴求的呻吟。 婚后的房.事总带着几分相敬如宾的意味,好似例行公事,没有乐趣没有刺激,梁允泓甚至会觉得倦怠,偶尔骗自己身下的女人是思符,又很怕唤错名字而让妻子发现,于是收敛之下更不能尽兴,渐渐地他自己都冷淡了。 今天和妻子捅.破那层纸,再没有隐瞒与隔阂,他反而变得大胆起来,口中宣泄着让人羞涩之极的言语,甚至会间或叫出思符的名字,肆无忌惮地驰骋在春.床之上,看着妻子羸弱不堪地努力承受,可不加掩饰的欲.望渴求,心底得到一丝变.态的快.感。 “太子……殿下……允泓、允泓我不行了,放过我,我不行了……”身体再也无法支撑欲.望的注入,霍西琳感觉自己几乎就要融化,她哭泣着哀求丈夫,甚至想伸手去推开他。 “不行了吗?不行了?”可是太子似乎疯狂了,叫嚣着把她的双手压过头顶,埋下唇齿,又一次粗鲁地蹂躏她胸前的春色,将她的双.腿无限度地打开,用她的羞.耻再次霸道地勾起她已偃旗息鼓的欲.望,当妻子的躯体开始不安地sao动时,便猛然凶暴地进入和耸.动,几乎斥骂着,“装什么?你明明还要,你明明很想要,不要在我面前装,给我看你最真实的样子。” “不、不要……允泓,我好痛好痛!”欲.望带来的快.感已掩盖不住肉.体的疼痛,霍西琳悔恨今晚的一切,诅咒那个给她带来痛苦的女人,当丈夫沉甸甸地压在自己身上,在她身体里注入最后的欲.望时,霍西琳几乎晕厥过去。 “西琳,西琳……”幸好,丈夫在最后时刻唤了自己的名字,没有在伤害了她的身体后又一次摧残她的心。 看着才刚凶残如猛兽的男人在身边酣然入眠,霍西琳起身擦拭自己伤痕累累的身体,再躺回丈夫身边时,他任何动静都足以叫她害怕的心颤,抵不过躯体的疼痛和疲倦,没有再多的心思去想那些扰人的事,可同样黑甜的一梦醒来,陪伴她的只有空荡荡的床。 一夜缠绵,带给她的竟是四肢百骸被剥离躯体般的疼痛,她几乎没有力气支撑自己起来,等掀开被子一看,床上竟还有斑驳血迹,脱下亵衣,大腿内侧也残留着昨夜昏暗之下没有擦拭干净的痕迹,似乎是受伤了,那里也看得到深红发黑的血印。 “为什么……”年轻的她无法想象以后是不是每一晚都要这样度过,虽然她也觉得之前的生活很死板单调,不仅丈夫显得欲.望聊聊,连她也偶尔会渴求更刺激一些的缠绵。 可昨夜的缠绵,不啻是*的惩罚,丈夫驰骋在自己身上时,根本不是他说的那样不在乎自己做出的事,不管他为了什么而宣泄,惩罚的却是自己这副羸弱的躯体。甚至在那之后,没有任何安抚和慰藉,留下冷冰冰的床便走了。 霍西琳抱膝而泣,为心里和身上的疼痛而哭,当心腹侍女听见动静进来伺候,却又勒令她不许告诉任何人她的眼泪。沐浴净身时,身上的疼痛再次勾起她耻辱的回忆,可等不及她为自己的屈辱而恨,霍贵妃便派人来请儿媳入宫。 临出门,霍西琳留下了心腹侍女,淡淡吩咐一声:“去做吧,小心别叫旁人看见。”方才离去。 侍女则等主子离家,自己收拾妥当后,从侧门悄然离去,去往的方向,仿佛正是金梅楼。 金梅楼里,白日不做生意很清闲,众姑娘无非哄着鹤鹤各种玩乐,偲偲倒惦记太子说女儿该请师傅教学,今日本托人找来几位西席先生相谈,可遗憾的是最终只是得到抱歉的消息,一提到去青楼教女娃娃,那些迂腐的老学究就都退却了。 “不如送她去上私塾吧,还少些花销,借个名头儿进去就好,谁又知道她是哪家的孩子。”舞依这样说,侧头看呵呵趴在地上拿笔乱涂乱画,脸上手上黑漆漆的都是墨迹。 偲偲却道:“去了私塾就不能在眼前看,我不放心,若是在南疆倒也罢了,京城里什么事都会发生,我不敢。” “那就别惦记了,你自己教她识几个字就行了,会算账会看信就足够了,女孩子家读那么多书干什么?不过话说回来,咳咳……”舞依突然住口,干咳几声神秘兮兮地转过头去。 不过好姐妹总能猜透彼此心思,思符撑着脸歪着脑袋说:“你是想说,人家好歹是那谁的孩子,我不能耽误人家是不是?” 舞依笑:“你明白就好。” 偲偲讪讪一笑:“但愿我从没明白过。”妈妈。”此时鹤鹤举着毛笔凑到桌上来,撅着嘴撒娇,“霍叔叔怎么不来,他答应教我写字念书的,妈妈鹤鹤想念书。” 偲偲拿绢子擦去女儿脸上的墨,笑着哄她:“等入了秋,娘就送你去学堂。” 鹤鹤缠着问:“在京城上学堂吗?我们不回南疆了吗?妈妈我想小黑,我想姥姥。” 小孩子总是想一出是一出,前头还说要念书,这会儿就想人想狗了,甚至不知怎么呜呜咽咽地哭起来,舞依便哄鹤鹤说去给她买糖糕吃。但出去没多久,偲偲这里就已经哄得女儿睡着了,她正静静地看着孩子的睡颜,回想她这些年成长的点滴,想起那些点点心酸正难受,舞依飘然进来,哼声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我还想他难道这辈子不打算来了。” 见偲偲不太明白,舞依又道:“梁允泽在那间屋子等你,我一出门就遇上了,那家伙在楼前徘徊不敢进来似的,真没出息。” 偲偲没好气:“那姐姐就不该让他进来。” “凭什么呀,坐下喝杯酒吃块糕,我好讹他银子不是?这样的冤大头不狠狠宰一刀,我回头上哪儿找去?”舞依口是心非,故意说些夸张的话,一面却忍不住催促偲偲,“孩子我看着呢,人家特特来见你的,怎么也得你打发才好。” 偲偲睨她一眼,知道自己是推脱不过了,心想为了大婚那日他跑来帮忙找孩子的事,道一声谢也是应该的,终是半推半就地去了。 出门下楼,正遇见澄离没头没脑地走上来,瞧见自己唬了一跳似的,把手里的包袱紧紧抓了抓,偲偲顺口问她是不是出门才回来,她连连点头。偲偲本不在意,随口嘱咐几句要走,却被澄离叫住。 她紧张兮兮地说:“总不能让姐姐们白养我,今日起我想和姐妹们一起接客,不管是什么客人,只要能做生意能赚钱就好。” 偲偲略感惊讶,但问:“你想通了?我不逼你,楼里多一双筷子还是养得起的。你初夜赚来的那些钱,也足够你在这里吃一辈子白饭。即便将来我不在楼里,我也会嘱咐其他人别亏待你。” 澄离甚是感激,竟跪下道:“姐姐疼我我知道,可我也不想一辈子就这么糊涂去了,接客总是好的,能赚银子自己手上宽松些,再者若遇见好的人,将来把我赎出去也未可知,怎么都比窝在屋子里什么都不做来得强。” 偲偲见她如是像是做过周全考虑,也不愿再为难她,只问道:“所以你出去买了些行头首饰?” 澄离有些尴尬,摸了摸身边的包袱笑答:“总要打扮打扮才好,胭脂水粉都缺了。” “你能有多少钱,往后挣了钱再自己出去买吧,这些日子若要用,问管事的姐姐要就是了。”偲偲倒还好心,摇头叹道,“你好好的,也不至于舞依姐姐总拿你作伐子,今晚先在楼下坐坐,适应了再计算着接客吧。” “多谢姐姐,多谢姐姐。”澄离高兴得不行,就差给偲偲磕头。 别过澄离来见梁允泽,偲偲的心情说不上好坏,进门见那男人呆呆站在窗前,她随意扯过一句话做开场白:“楼下左不过这几家店铺这一些行人,有什么可看的?” 梁允泽闻声转过来,见偲偲一袭水湖绿裙衫翩然而至,竟有些呆,回过神又忙问:“你脚上的伤可好些了?” 偲偲则被提醒了什么似的,反问他:“你手上的伤呢?” 两人彼此沉默了须臾,才坐定下来,偲偲斟茶给他,缓缓道:“那一天的事,是虚惊一场,若非有人刻意把鹤鹤藏起来,在我身边她丢不了,所以我希望你母亲不要多想,更不要以此作为理由,把孩子从我身边带走。” “你多虑了,我娘没想过抢走鹤鹤,她是喜欢孩子想要孙女,可她……”梁允泽顿住,笑了笑说,“我之前说过的话,不会更改,只要你不愿意,没人会带走鹤鹤。” 偲偲淡淡看他一眼,别过头道:“你和韩小姐的婚事呢?” “搁置了,三年内我不能娶亲,这是圣旨。” “听说你要退婚?” “你怎么知道?”梁允泽愣了愣,但很快就自问自答,“云霄告诉你的?” “韩云音她很痛苦吧。”偲偲冷笑,握了茶杯却也不喝,好似在掩饰自己的情感,“不管我是否承认,在她看来,就是我的存在毁了她的幸福,和当年的端柔郡主一样。” “不是你的错。” “当然不是我的错,可她不会这么想。”偲偲瞪了梁允泽,可却在他脸上看到了一种从未见过的平静和淡薄,虽然好奇,还是强硬地把自己的话说完,“你这样对她,只会给我增加麻烦,也许某一天她就找上金梅楼,也许某一天当年的事又要重蹈覆辙。她是国公府的千金,我斗不过她。” “不会的,她不是韩端柔。”梁允泽也不明白自己到底在说些什么,“我不会让她来伤害你,至少、至少韩云霄也不会让她妹妹来……” “说到底,你还是把希望寄托在别人的身上?那你自己呢?”偲偲莫名心痛,感觉到鼻尖一阵阵发酸,幸而努力勾起一股子恨意,把这份酸楚压下去了,她正视着梁允泽,“你的担当在哪里呢?当初的事的确没有谁对谁错,可如今呢?”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偲偲,我……” “我也不明白,我好糊涂。”偲偲悲然道,“所以不要再见面,好不好?每一次遇见你,我都很伤心很难过,发脾气也好哭也好,事后若不是病一场,也需好些日子才能缓过来。我太累了,真的太累了。” 梁允泽本有满腹的话可以来解释这一切,此刻,却什么话也不想说了,只是静静地看着偲偲,哪怕再多待一刻也好。 “每次相见,必然争吵甚至打闹,每一次都弄得身心疲惫。”偲偲苦笑,望着他,“那么多年了,咱们看似变了成熟了,骨子里还是当年那样的人吧。” 梁允泽依旧静默,他心疼偲偲含在眼里的泪水。你毕竟是鹤鹤的生父,也许将来我得了疾病将死,会告诉她身世的真相,纵然我口口声声不愿她与你相认,但这一切都没有定数,所以咱们别再相见了,让我保存一些你的好,我不想将来真有一天提起你,我心里只有恨只有痛,让我不知道怎么对女儿开口。”偲偲已然哽咽,顿了顿努力压下情绪,最后问,“好不好?” “我答应你。”梁允泽默然起身,没有任何犹豫,“你提任何要求,我都答应你。可我也想问你一句话。” 偲偲无声默许。 “韩云霄,或是太子,你会嫁给他们其中一个?” 偲偲霍然而怒,起身紧紧盯着梁允泽,恨恨地吐出“不会,我谁也不会嫁!”继而伸手指向门前,“你走吧。” 梁允泽却似放下什么包袱,嘴角竟又几分淡淡的笑,一边朝外走,一边道,“你保重,若有什么事,尽管去找我,若找不到我找我娘也行,虽然……” “你可以走了。”偲偲不愿听下去,本以为梁允泽会发脾气,可男人只是含笑望了自己一眼,很顺从地从门前消失了。 “呵……保重?”偲偲心里瞬间变得空落落,沉甸甸地坐回原处,怎么今次好好说话,她的心竟更痛?倒不如像从前那样大吵大闹,甚至大打出手来得痛快些。 “才坐这么会儿?”不久后舞依进来,见偲偲呆呆的,心里也没底,试探着问,“你们怎么了?这么安静?他怎么走了?有急事吗?” 一连串的发问,在偲偲脑内幻作了嗡嗡长鸣,她软软地趴在桌上把脑袋埋在臂弯里,唔唔着说:“没事了,这样不是挺好吗?连吵都吵不起来的话,就真的什么都断了冷了没有了,对不对?” “那个混蛋,笨死算了!”舞依见偲偲如此,心里直把梁允泽骂了千百遍,这个男人怎么就扶不起来呢? 这一边,太子妃早早就从贵妃宫里回来,因昨晚的事让她浑身酸痛,贵妃见儿媳气色不好便让她回府休息,她到家时太子尚未归来,到夜里如常回家,霍西琳本担心丈夫会提起昨晚的事,不管事问候还是歉意,她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可意外的,太子对此只字不提,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这反而让霍西琳有些许不安,昨夜的缠绵虽然不乏刺激和新鲜,但她的身体的确有些承受不住,甚至担心今晚丈夫还会要。 幸而皇帝的急召让太子妃高悬的心落下来,不知出了什么大事,皇帝连夜召见文武大臣,太子这一去,到翌日天明都没回来。 霍西琳晨起用膳预备入宫请安时,从嬷嬷丫头口中方得知,是边疆要打仗了。她盘算着朝廷会发生什么事,惴惴不安地来到内宫,但见众妃嫔侍立在外头,她与众人颔首示意后尴尬地往里走,也不由得叹气,这样的日子她委实也厌倦了。 而霍贵妃见到儿媳第一句话便是:“你知道么?皇上已许了慎郡王去边关打仗了。” “是吗?晨起听说这件事,尚不知朝廷如何安排。”霍西琳心里怪怪的,远不是婆婆那样松口气似的轻松。 霍贵妃冷笑道:“我担心一整夜,就怕皇上糊涂说什么历练历练的,把亲生儿子派去。如今这样才好,梁允泽不是战功赫赫么,就让他去显耀吧。顶好这一去……再也别回来了。”正得意,见儿媳脸色古怪,忙问,“怎么回事?总觉得你气色很差,是不舒服还是有心事?” 太子妃好不尴尬,忙搪塞敷衍道:“这几日天气热,儿臣胃口不好,夜里也睡不安稳,所以精神不佳,让母妃担心了,真真不孝。” “若嫌热,让内务府多给你送些冰,反正外头那些人喜欢站在长街里吹风,也用不着什么冰,宫里的贮冰都用不完。”霍贵妃冷幽幽笑着,向内侍递过眼色,那宫女忙道,“都来齐了,就差朱昭仪。” “怎么了?她嫌烦了?” “说是朱昭仪病了。” “病了,好啊……琳儿。”霍贵妃唤儿媳,霍西琳不知要做什么,显得有些茫然,她却起身来挽了儿媳的手说,“你年轻血气热,大热天的自然受不了,朱昭仪的宫殿最凉爽,母妃带你去消消暑。” “母、母妃……” 茫然的霍西琳被婆婆带着往那座陌生的宫殿去,原本侍立在宫外的妃嫔们也被勒令同往,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过来,朱昭仪那里早就得到了消息,待到了面前,便见一袭睡袍病怏怏的朱氏跪等在殿门外了。 这一闹,委实叫霍西琳心惊胆战,回到太子府后便要冰水喝,一口气灌下两大碗,直觉得胃寒抽着痛,才消停下来。 “活生生的一个人,就这么死了。”她略显呆滞地重复着这句话,被侍女们搀扶到床上躺下,便蜷缩起了身子,大热的天把自己塞在棉被里。 “主子……” “她就这么死了?” 忘不掉朱昭仪死后那张狰狞的脸,为了不受屈辱而一头撞死,这也非常人能够做到的,谁不怕死谁不想活着?这是到了怎样的境地,才宁愿一死了之? 昏昏噩噩的一觉,梦里看到那些妃嫔们在哭喊和挣扎,醒来时浑身已被冷汗湿透,可是霍西琳却不再茫然而彷徨,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眸中露出坚毅而决绝的神情。 “来人,我要沐浴。”她唤过侍女,起身时虽微微踉跄,还是稳稳地走出来了。当虚软的身体泡在浴桶里,四肢百骸才真正得到放松,侍女为她梳洗着青丝,一面将朝廷传出的消息传达。 “后天就走?”听闻梁允泽后日就要赶赴边疆,霍西琳微微蹙眉,“他若能把那个人一起带走,该多好。” 近侍却道:“主子,奴婢一切都安排好了,就等您下令的那天。” “不着急,兴许一辈子也用不上。”霍西琳用热热的毛巾捂着脸,她明白,有些事有些人,不去触碰梗在心里,即便隐隐痛一辈子,也总能活下去,可若贸然去动,兴许这一刀就直直戳进自己的心窝子,别人活不了,她也活不下去。 “韩云音这几日怎样?”“听说癔症有些厉害,家里人日夜看着,也不敢请名医大夫,就怕张扬出去。” “无辜又可怜。”霍西琳突然从水中站起来,纤柔的身材在水珠的包裹下平添丰腴之味,披上薄纱立在窗下吹风,口中默默呢喃,“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礼亲王府中,听说儿子又要去打仗,霍王妃一下愁老了十岁,梁允泽知道双亲担心自己的安危,自然不敢顶嘴辩驳,只是一个劲地保证说他一定安全归来。 这边正笑呵呵道:“那蛮夷弹丸之国,不过是没饭吃了想来讨些粮食,偏偏不走正道,儿子去不过教训教训他们,哪里会有什么危险。” 礼亲王安抚几句便有其他的事要去做,走时叮嘱儿子:“可怜天下父母心,你好好哄一哄你娘,她可只有你这一个儿子。” 梁允泽素来孝顺,送走父亲后折回来,便见母亲偷偷抹泪,他坐到母亲身边去,笑嘻嘻说:“我一定好好地回来。” “你是为了躲开谁才走的是不是?”霍王妃却收了眼泪很直接地问儿子,“既然像你说的,是什么弹丸之国,还需要你这员大将出马么?你是想避开鹤鹤她娘,才向皇上主动请缨的,是不是?” “没有的事……” “你是我生的,我还不懂你?”霍王妃骂了一句,越发难过起来,“你们到底是闹到怎样的地步了?她的心气究竟有多高?你为了她去和韩云音闹退婚,还不够吗?” “不是偲偲的错,是我。”梁允泽握了母亲的手道,“是我对不起他们母女,娘不是劝我想想她们的将来,不要抓着过去不放么?” “我自然这样劝你,可这个偲偲,是不是也太过分了。”霍王妃竟又落泪,“你们大人这样呕着气,孩子多可怜?人家小孩都有爹有娘,她就少一个。鹤鹤她不闹不哭,你们真以为她心里不想?” “算了,我不想勉强她……” “什么算了?”霍王妃见儿子一副淡薄之态,更是来气,突然一个激灵,起身指着儿子道,“你不是后天才走吗?好啊,明天你去把鹤鹤接来,让我和她呆一天,让她认认王府的门,夜里就把孩子送回去,你去边关的日子里,我也绝对不会再去***扰她们母女。” “娘你何苦为难我,不是说好不去要孩子的吗?”梁允泽无奈又生气。 霍王妃却道:“我跟你说,是给你面子,梁允泽你别跟我敷衍,我懒得跟你蘑菇了,就自己去要人,你以为你能拦得住?你要再把我逼急了,等你离京我就去把孩子抱走藏起来,我看你们哪一个找得到,又能把我怎样!” “娘你别这样!”梁允泽急了,可见母亲坚定决然,知道已无转圜之地,“我去试试看,总之你别做伤害她们的事,不然…… 娇儿告状 非礼勿视 “不然怎样?你只怕你那心头人受伤害,你想过为娘我吗?”霍王妃也非无理取闹之人,可她更明白儿子的性格,深知只要这样逼一逼,就能圆了见孙女的梦。睍莼璩晓 “我去试试看,可未必能行。”梁允泽恹恹地丢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了。可他并未直接去金梅楼,才答应偲偲不再见面,这会儿又过去说母亲要见孩子,算什么呢?这一刻由不得他更加坚定离京的决定,不论将来如何,眼下真想从这纷扰中逃离。 一边是答应不见鹤鹤,另一边是母亲相逼,梁允泽百般无奈下,只能托人把舞依从金梅楼里叫出来,自然少不得被舞依揶揄,俺恨自己这个王爷做得实在憋屈,可没想到舞依到底还是答应了自己的请求,甚至撂下话说:“人我会替你看着,你不回来前,谁也带不走她。可是心我就看不住了,去多久几时回来,你可别当玩笑。” 梁允泽先是一愣,明白过来却不知该感谢还是苦笑,自嘲一句:“便是心难得,若是人……呵!” 意味深长的一笑,又遭到舞依的鄙夷,但她还是迅速回去金梅楼,把霍王妃想见孩子的事说了攴。 本预备了一车子的话等着应付偲偲的拒绝,谁料偲偲竟完全没有要拒绝的意思,更把鹤鹤拉到身边,问她还记不记得初来京城时遇见的那个婆婆,甚至收拾了鹤鹤的小衣裳和玩具,让舞依即日便送过去,住一晚明天接回来。 “梁允泽肯定要莫名死了,他以为你会恨不得杀了他呢。”舞依也很不可思议,带着鹤鹤要走,还一步三回头地问,“你可想好了呀,我能送去,可不到时辰我是没法子接回来的。” 偲偲却只是淡淡的笑,和女儿挥手作别。她已有她的打算,既然老人家想见,就见一面吧屐。 被带走的鹤鹤起先只以为是出去玩,等到了庞大的礼亲王府,敏感的孩子才开始有些不安,看到梁允泽时更一下躲到舞依的身后,舞依忙安抚她,“那个婆婆是梁允泽的娘呢,婆婆那么疼你,如果他敢欺负你,你就告诉婆婆让婆婆揍他。” 鹤鹤倒也不是怕梁允泽,就是不太喜欢甚至讨厌他,撅着嘴瞪了一眼,便缠着舞依要回家,又或不让舞依走。 “鹤鹤,你终于来了呀。”此时霍王妃得到消息迎出来,瞧见孙女登时眉开眼笑,鹤鹤乍见祖母还有些认生,但很快想起来是给自己绿豆糕吃的婆婆,立刻亲昵地奔过来扑进霍王妃的怀里。 “奴家这就走了,明日夜里来接孩子。”舞依朝霍王妃福身示意,便转身要走。 “姨姨!”鹤鹤有些着急。 霍王妃忙抱着哄:“在奶奶这里住一晚,明天姨姨就来接你好不好?” 这说话的功夫,梁允泽已经送舞依走远,听说偲偲很爽快地就答应把孩子送来,他也十分意外,等折回来看祖孙俩,鹤鹤已经一口一声奶奶那样亲热地和母亲玩在一起。他好久没见母亲笑得那么开心,但欢喜之余,想到又要面对的离别,不免伤感。 是日夜里,霍王妃心满意足地哄了鹤鹤睡下,见儿子过来请安,竟舍不得挪开,示意儿子小声些说话,又亲亲熟睡的孙女说:“我还担心在那种地方,会不会把孩子带坏,可是这孩子真心叫人喜欢,活泼可爱又懂礼貌,我真是舍不得让她回去了。” “娘,你……”梁允泽紧张起来。 “你咋呼什么,小心吵醒我的心肝宝贝。”霍王妃瞪一眼儿子,起身来把他往屋外赶,梁允泽觉得母亲基本是有孙女万事足,自己是不是去打仗赴死,都没那么重要了。到了屋外霍王妃才道,“我不会不讲道理的,明晚就让那个谁给接回去,省得人家背后说我这个老太太霸道蛮横。” 梁允泽哭笑不得,“她不是那样的人,自然会理解您想要孙女儿的心思,可她也离不开孩子。” “我也是做娘的人,不是不理解她。”霍王妃不喜欢儿子偏向偲偲,讪讪道,“她如今还有什么放不下呢?带着孩子来我们王府不行吗?眼下不能给她名分,那是皇帝的意思,所有皇室成员都这样。过了三年,若再生下一男半女的,她要做你的王妃我也不拦着呀。” “小声点。”反轮到梁允泽来唏嘘母亲,他有他的顾虑不能说,这一次他再不能冲动鲁莽,一定要慢慢的把事情弄清楚,抽丝剥茧一层层扒开,总有真相大白的一天。 “我说儿子,你别说娘我异想天开,我瞧着鹤鹤这孩子,她未必不知道你们大人之间发生了什么,这孩子聪明着呢。”霍王妃很不屑地看看儿子,又意指偲偲,“你们千万别自以为是地认为这样做那样做是对孩子好,说不定到头来真正伤了孩子心的人,就是你们这两个做爹做娘的。” “她会知道吗?”梁允泽也不安。 霍王妃模棱两可,只叹息:“对孩子,还是小心谨慎些。” “妈妈,我要妈妈。”忽而屋里传出小孩哭声,王妃的近侍奔出来说孩子醒了要找娘,霍王妃连话都赶不及对儿子讲,转身就奔进去,梁允泽在外头只听得:“奶奶在呢,鹤鹤醒了呀?明儿就回家了,你娘今晚有事儿,把鹤鹤托给奶奶带……” 温词软语听得人心暖,可又难抑一阵阵心寒涌上来,梁允泽苦笑着又驻足听了会儿孩子的声音,直到里头悄然无声,才依依不舍地离去。他还有很多自己的事要做,今夜也必须回自己的王府。 半夜回家,路上已然人烟稀少,可那个人好像特特等在街口,梁允泽勒马停行,并没有要下来说话的意思,只是问:“云霄?” “可以去喝一杯么?”韩云霄道。 “军务在身,容不得喝酒。” “的确!”韩云霄没再勉强,便直入正题,“你把孩子接去王府了?” “家慈想见见孩子。”“王爷王妃都知道了?” “是。” “那……” “只是一夜,你知道的,偲偲她离不开孩子。”梁允泽微微有些不耐烦了,他并不奇怪云霄消息如此灵通,想必太子那里早派人盯上了金梅楼。 云霄大概也没什么立场说话,沉吟须臾,昂首道:“他那里盯得很紧,和偲偲相处的时间比你长,对偲偲的感情也不比你浅,你心里要明白。” “怎么这样说?你听到或看到什么了?”梁允泽蹙眉。 “没什么,就是想提醒你罢了。”韩云霄欲言又止,似有难言之隐。 “我可以……” “我会保护她的,不消你嘱托。”韩云霄唯一硬气的一句话,略略不屑地看了眼梁允泽后,转身离去。 这一番莫名其妙的对话,反而把梁允泽弄得糊涂和不安,这一夜处理完相关事务躺下时,竟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说到底,他把心爱的女人留在京城,留给两个爱她又一时得不到她的男人,是不是太蠢了? 韩云霄之所以会莫名其妙出现在街上,一来是得知偲偲送孩子去王府,奉太子之命来确认,二来便是听闻宫里处理朱昭仪暴毙一事,父亲私下告诉他,霍贵妃生性暴戾,这些年只是隐忍不发而已,有其母必有其子,太子的性格里也有此缺陷,男女之事上,他就时常显得粗暴凶残,不论是对太子妃还是外头逢场作戏的女人。 云霄自然不会质疑父亲知道这些的原因,父亲的势力,只怕连太子今日喝了几杯茶都能数清楚,房事虽是最隐秘之事,也难保不让有心人听到。 而他为此担心的,是怕有一天太子再也忍不住,会对偲偲行强娶之事,若他真的发狠,除了帝妃,无人能阻拦。梁允泽若要拦,必生血光之事。 云霄回到家中,就被母亲派来的人往后院闺阁带,路上那嬷嬷哭诉着:“今日姑奶奶带儿媳妇来给夫人请安,那少奶奶才生的娃娃,夫人见了也喜欢,谁知小姐过来瞧见,竟疯了似的指着那孩子喊孽种。我们费好大劲把小姐带走,夫人这边好不尴尬,姑奶奶吓得带着孩子就走了。夫人心里难受,骂了小姐几句,小姐便寻死觅活的,屋子里能摔的都摔了,也不让人打扫,自己蜷缩在角落里哭。” 云霄只觉听得两耳嗡嗡作响,那嬷嬷仍絮絮地说:“夫人今日都晕厥过一次了,大夫说再这样下去,只怕身体撑不住。” 两腿跟绑了铅似的,云霄沉重地迈进妹妹的房间时,看到满目凌乱疮痍,心几乎痛得麻木,韩夫人被丫头搀扶着蹒跚而来,含泪看着儿子已然无语,云霄安抚她,送她出去,韩夫人忽而抓着儿子的手道:“不如就退婚吧,一了百了。” 云霄沉甸甸地答:“父亲说过,妹妹的事最好近些日子别再提起。” 韩夫人捂着心口道:“你们做那些事究竟图什么我是不懂的,可若连自家姑娘都保护不住,太子做了皇帝又如何?” 云霄无言以对,勉强道:“母亲这些话对儿子说便罢了,莫在父亲面前提起,他也有他的难处。儿子答应您,一定让妹妹好起来。” 韩夫人想说重话,却想女儿已经如此不中用,再不能让儿子疏远自己,便恹恹地说:“我还能活多久,盼着你们俩成家立业,我也好放心走了。” 这一句说得凄楚,云霄也知母亲一生荣贵,生育一子一女皆出类拔萃,偏偏在儿女嫁娶上,让她在外人面前矮一截,所谓得失得失,难道这就是验证? 送走母亲,云霄踩着满地残碎走到床边,妹妹正蜷缩在床架下的空格里,那里狭窄阴暗,人进去了外头的人就看不见够不着了。 “如果梁允泽此刻来,瞧见你这样子,他会怎么想?”云霄蹲下来,捡起地上碎了的玉镯,“我记得这是王府侧妃送你的礼物,怎么砸碎了?” 韩云音毫无反应,只有微弱的喘息从阴暗处传出。 “云音,你这个样子,想做给谁看呢?” “云音,知道吗?你现在去抢去争,弄得头破血流,也没人敢笑你。可现在这模样,全天下任何人都能耻笑你。” “云音……” 这一声唤后,便是轰然一声巨响,愤怒至极的韩云霄竟掀开了床架,许是用力过猛,脸涨得通红,继而一把拎起妹妹,转手扔在美人椅上,转过身将门前的水盆拿过来,哗啦啦全浇在她的身上,原本就纤瘦的身体因为恐惧而蜷缩的更紧,云霄却应将她掰开,捏着妹妹的脖子怒斥:“要么就去死,要么就好好活下去,你的可怜什么都换不回来,除非你希望别人嘲笑你鄙视你。” 咽喉被扼住,窒息带来的死亡的恐惧,让云音本该昏沉的大脑瞬间清醒,她怕死,她不想死,想要好好地活下去,即便死,也要把自己想要的争取到手。 “哥、哥哥……”艰难得发出声响,咽喉终于得到解放,她软软地瘫倒下去,大声地咳嗽着。 “这是我最后一次来管你,你若还变回从前的云音,哥哥永远维护你疼你,可你若再这样哭闹发狂,我再没有你这个妹妹。”云霄沉郁的声音飘在屋子里,他离开时脚下踢到一些瓶罐,碰碎的声响让云音不由自主地抽搐,湿漉漉的身体带起一阵阵寒意,身体冷,心冷,脑袋也终于冷静了。 “梁允泽……”她的唇际勾起阴冷骇人的笑意,“你等着。” 第二天,宫中才传出昭仪朱氏病故的消息,让人匪夷所思的是,贵妃不知哪里找来的证据,意指朱氏通奸欺君,褫夺所有封号降为庶民,不仅没有葬礼,据说尸体更被随意扔进了乱葬岗。朱氏家世并不显赫,不仅没有办法为他们的女儿喊冤,更因朱氏罪犯欺君,全家被降罪流放。 贵妃宣召妹妹入宫相见,送回宫的消息却说王妃抱恙不便入宫,霍贵妃有些奇怪,侍者更将王府里有个不知来路的孩子的事告诉了她。 “去查查这个孩子哪儿来的。”霍贵妃觉得很蹊跷,静了静又道,“太子妃这几日总魂不守舍的,你们也去查一查。”而礼亲王府里,霍王妃不知姐姐的魔爪正伸向她,虽然一早就决定若外头传儿子有私生子她就大方承认,但并未估量她的贵妃姐姐知道这件事后会有何举动。此刻正弄孙为乐,同鹤鹤玩得乐不思蜀。 而鹤鹤与祖母也似因骨血相连而自然来得亲近,她已知道霍氏是梁允泽的母亲,却并不讨厌,不过还是憋了好半天,才在吃了午饭,霍王妃亲自削水果时,小心翼翼地说:“奶奶,可以求您件事儿吗?” 霍王妃忙将一块切好的香瓜递给孙女,“鹤鹤只管说,奶奶能做到的一定帮你办。” 鹤鹤放下香瓜离了座,扑到霍王妃膝下,竟是微红了眼圈说:“妈妈来了京城后,就一直不开心,还常常哭,鹤鹤好想回南疆去,去了南疆,妈妈就不会哭了。” 霍王妃心头一酸,忙把小家伙抱起来,“那鹤鹤想拜托奶奶什么事?” “妈妈每次见过***儿子后,都哭得最厉害。”豆大的泪珠从鹤鹤眼中落下,直叫人心疼,她呜咽着,“妈妈在梦里也会哭,鹤鹤不想妈妈哭,奶奶以后叫您的儿子别去吵妈妈好吗?他们总是吵架,每次都吵架!妈妈总是哭,屋子里总是弄得乱七八糟,鹤鹤好害怕。” “我可怜的小乖乖。”霍王妃心中五味杂陈,将小人儿紧紧抱着,“奶奶替你看着他,不让他欺负你娘,奶奶答应鹤鹤,鹤鹤不哭了好不好?” “好……” 小人儿可爱又可怜,被拍着哄着便安静了,霍王妃心中冷笑,果然被她猜中,孩子心里懂的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多,这做爹做娘的两个人,是要闹到什么时候去? “以后还可以来这里玩吗?”鹤鹤呜咽了片刻,扬起红扑扑的脸蛋,撒娇的模样真真要将她祖母融化,“鹤鹤喜欢奶奶,奶奶和姥姥一样疼我。” “你时常来才好呢,奶奶想你夜里都睡不好,可是要见你很难啊。何况你……”霍氏本想说,鹤鹤还闹着要去南疆,若是真离了京城,怕是见不着了,可她还是可怜孩子那么小,没必要让她来背负这些压力,往后的事谁也说不准,终是住口了。 如是陪着玩了半日,舞依来接孩子时,梁允泽也来了,他大抵是一夜没睡乌黑着眼圈,鹤鹤见她也淡淡的,霍王妃因了鹤鹤也不待见儿子,对舞依倒是三分客气,并不嫌弃她妓子身份。 “是套马车来的吗?我给孩子带了好些东西,让下人搬到车上去吧。”霍王妃依依不舍地将孩子交付给舞依,鹤鹤笑嘻嘻冲她说下回还来。 舞依不敢在王府里多说什么,谢过几句便要带孩子走,梁允泽一言不发地跟着送出来,看着鹤鹤被抱上车他才道:“我不在京的时候,万一有什么事,来找我娘也成,看在鹤鹤份上她不会不管的。” “能有什么事?”舞依冷冷一笑,“其他的事能管的大有人在,若是连他们也管不了的,王妃娘娘能管?我说了我会替你看着人,可若真有人抢上.门或杀上.门来,我怕是拦不住又怕是要一起陪葬了。” “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刻薄。”梁允泽无奈地笑。 “不是我刻薄。”舞依还是冷冷的,一遍道,“是事实如此,男男女女多少人盯着这母女俩呢,呶……”她朝另一处指一指,正门那边赫然停了一架马车,车下站了四五个人,其中一个身形纤弱衣饰华丽的女子却是韩云音,“只怕这里就有人,恨不得把咱们剥皮拆骨呢,你细想想里头的缘故在谁身上?” 这一句几乎含恨,舞依懒得再搭理梁允泽,跃身上了车,车夫一声吆喝后,马车扬长而去。 梁允泽立定在原处,很漠然地看着那边几个人,韩云音憔悴瘦弱,几乎脱了从前的模样,她稍稍走了两步又停住,再鼓足勇气走,梁允泽已朝她走来。 “进去坐?”客气的一声寒暄。 “不、不了……”韩云音有些慌张,努力笑起来柔声说,“明天你就要出征,一定有好多事要做,我就想来看你一眼为你践行。” “多谢。” “在外要多加小心,保重身体,一定要早日凯旋。”韩云音说着,竟湿润了眼眶,好似完全代入了“妻子”这一角色,就差伸手来抱住爱人。 可面前的男人却淡漠冷静,甚至带着些许的不屑,他依旧只是客气地笑一笑:“我会小心,你也是。” “我们……”韩云音一仰脸,可到嘴边的话还是没敢说出口,生怕自己说错半句话就会招人嫌,她隐忍着低下头,“我会的,泽哥哥,我等你回来。” 梁允泽面无表情,淡漠得几近冷酷,他颔首答应着,又看看天色说,“若不进去坐坐,就早些回去吧,怕是要下雨,天也要黑了。” 韩云音但凡少一分忍耐,眼泪就会落下,她勉强笑着点点头,转身就要往车上去,偏偏这个时候,一个侍女从里头奔出来,到梁允泽面前递了一个包袱给他:“主子说这是鹤鹤小姐换洗下的衣裳,忘记让她带去了,请您走一遭。” 韩云音驻足背对着他们,字字句句听得清楚,心更是随着梁允泽的话一片片碎裂,“留下吧,也许将来还会过来,她那里也不缺这些衣服。” “小姐,没事吧。”贴身侍女看出云音的异样,忙上来搀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云音。”梁允泽也突然喊她的名字,云音受宠若惊般转过去,可看见他手里那包“孩子的衣裳”,心里就涌起难以名状的恨意。 “早些回去吧,你气色很不好,要爱惜自己。”梁允泽还是极客气的一句话,云音怔怔地答应,不得不在他的“瞩目”下登车,随着车轮滚滚离开了王府。 这一边,鹤鹤回到金梅楼后,完全不提对霍王妃说的话,只是显摆自己收到的礼物,说她很喜欢奶奶。偲偲见女儿改口“奶奶、奶奶”地喊人,自己也不想勉强她叫回“婆婆”,隐隐有些担心霍王妃往后频频要见孩子甚至抢了去,可想到祖孙二人能够享受天伦,良心因此得到些安慰,才觉得至少也不是坏事。“孩子的衣服没带回来。”舞依整理了鹤鹤的东西后,对偲偲道,“要不要我去拿?” “不缺那几件,大概是忘了。”偲偲淡淡,手里拿满了女儿塞给自己的糖果和玩具,鹤鹤又爬上来缠着母亲说,“以后还能去玩吗?奶奶说以后也想我去玩,她想我。” “可以。”偲偲不假思索地回答,说完才有些后悔,抬眸和舞依对视,两人都无奈地笑了。 不久孩子被其他姑娘抱去,舞依帮忙偲偲一起整理被鹤鹤摆的到处都是的玩具和食物,冷不丁说:“走时看到韩云音了,真真把我吓了一跳,上回见她是不是过年在庙里那次?啧啧……好好的一个人,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似的了,我乍一眼看见她站在那里,跟见了鬼一样。” 偲偲没有什么反应,默默地扫起女儿吃了一地的糕点屑,舞依撇撇嘴,又道:“他明儿可走了,你……” “姐姐,现在不是挺好么?”偲偲终于出声打断了她,“就这样吧。” 舞依噎住,好半天说不出话,两人闷头各自做各自的事情,终是偲偲松口说:“往后若还在京城里,老人家想见孩子就送去见好了。” 而她说这些话时,却不知女儿正跑回来,本想要拿她从王妃那里得到的糖果给其他姑娘吃,听见这话,小人儿默默地站在门外,一低头便落下泪珠。 夜渐深,静谧的宫闱中,数盏灯笼引着轿子往贵妃殿阁来,不久停在门前,便见霍西琳匆匆而下。她不知婆婆为了什么召见自己,可这么晚急召,必然是要紧的事。可她怎么也没想到,霍贵妃竟问她金梅楼之事。 直挺挺地跪在殿中央,霍西琳还是第一次这般惧怕座上的婆婆,她把自己所知道的能说的都说了,只换得婆婆一句:“你连处理一个妓女的手腕也没有?” “她不是妓女,她……” “没想到,你还为她辩护。”霍贵妃冷笑,却抬手示意宫女搀扶儿媳起来,亲自走到西琳的面前说,“我把这个女人交给你了,要杀要剐你自己看着办,不管你闹出什么样的事,总有本宫为你善后,泓儿那里虽不必顾忌,可你要拿捏分寸。未来你做主六宫,有的是女人让你心烦,就拿这个女人开刀练练手,学着怎么既能稳住丈夫的心,又把其他女人狠狠踩在脚下。” 西琳怯怯地应着,又被婆婆捉了手紧紧捏着道:“皇后就是最好的例证,她当初若把我踩死,今日也不会去给她的儿子陪葬。琳儿你记着,一旦踩着了敌人和对手,就永远别给他们机会反身。” “是、是……”霍西琳的心砰砰乱跳,“儿臣记住了,儿臣是霍家的女儿。” 霍贵妃冷然一笑,眼角终露出几分满意之色,微微颔首:“很好。” 霍西琳回太子府时,天降瓢泼大雨,她没想到丈夫会在卧房门前等自己,见了面就兜头披上干毛巾,心疼似的嗔怪着:“怎么不叫他们打伞,往后下雨,就把轿子直接抬进门。” 这一晚,太子妃再次陷入丈夫的温柔,从暧昧的鸳鸯浴,一直缠绵到深夜。可每次陷入***,霍西琳都会恍惚。 丈夫心里分明装着另一个女人,自己却似乎并不因此可悲,甚至连哀怨的资格也没有。因为丈夫的宠爱和体贴,富贵与权力,她已然拥有女人所向往的一切。 “可是……为什么?是她的名字?”半裸着上身躺在床上,意识因凉意的刺激而越发清醒,身边的男人正在酣眠,这一刻霍西琳才明白,什么叫哀莫大于心死。 将士远征,马蹄轰隆,皇帝派太子携文武百官送梁允泽出征,整个京城都被马蹄声震动,鹤鹤不知道外头为什么那么吵,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大早就被母亲叫醒,此刻正被抱着靠在临街客栈的客房窗棂上,可以将街上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夹道欢呼声在大部队到来时变得更加热烈,只见丰神俊伟的男子骑坐在高头大马上,气势轩昂地漫步而来,偲偲看见这一幕,脑中不自禁的对比起当年的擦肩而过,一时凝噎无语。 “妈妈,是梁允泽!”鹤鹤一下子就认出了骑马的人,很惊奇地拉着偲偲问:“是梁允泽吗?他要走了吗,要去什么地方?南疆吗?” “去北边,去打仗,去把欺负咱们北边老百姓的坏人打跑。”偲偲笑起来,把女儿更紧地抱住,转眸继续看路上过去的人,问女儿,“他看起来是不是很威武。” “威武?这样就叫威武?”鹤鹤新学了一个词,显得很高兴,冲着楼下大喊,“梁允泽威武。” 街上的声音很嘈杂,偲偲并不担心女儿的呼喊会被谁听到而注意这里,可当梁允泽带着队伍走近,她还是不自然地背过身去,不敢再看下面的人,只听女儿伏在肩头乐呵呵的笑着,似乎数着将士的人数,奶声奶气地说着数字。 而鹤鹤嘴里嘀嘀咕咕地数着,实际则很小动静地冲下面挥手,偲偲浑然不觉,只抱着女儿静等楼下安静。但街上的梁允泽,早就看到了窗口那粉团一样的女儿,他万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看到鹤鹤,等看清那个抱着鹤鹤背对外面的人,更确定是偲偲无疑,本低沉的心情豁然开朗。 “妈妈……”鹤鹤突然回过来抱着母亲的脸蛋,偲偲看到她眼睛红彤彤的,一时不解,鹤鹤则娇滴滴地说,“我不告诉姨姨今天我们出门干什么了,好吗?” 偲偲一愣,鹤鹤又说,“等他回来的时候,我们还来吗?”“鹤鹤不讨厌他了吗?”偲偲心中酸涩难耐。 “我喜欢奶奶,奶奶答应我不让他再来欺负你,所以我也不讨厌他了。”鹤鹤认真地回答母亲,又伏在偲偲的肩头,“妈妈以后不要再哭了,他不会再欺负你了。” 偲偲此刻直觉得呼吸都会勾起心痛,女儿能不再讨厌那个人,的确是一件好事,而她今日之所以这么做,是想将来万一要告诉女儿身世真相,能让她记得当初父亲带军出征的威风凛凛,让她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个英雄。 “咱们不告诉姨姨,一会儿娘带你去吃炸糕,鹤鹤最喜欢吃了是不是?”偲偲将女儿亲了又亲,而此刻楼下欢呼声渐轻,她估摸着梁允泽已经走过去了,再次抱着女儿探身出来,果然见背影远去,只是梁允泽突然转身朝这里看过来,偲偲慌忙缩回身子,不敢确定自己是否被看到,但想距离那么远看见了也未必认得出是自己,自我安慰了几句,不再在意。 之后便带着女儿在京城四处逛了逛,衣裳食物买了一大堆才折返金梅楼,舞依见状也不多问,大半天过去,便要忙着楼里晚上的营生。 舞依坐在偲偲屋子里看她教鹤鹤拨算盘,嗑着瓜子说:“这些日子澄离那孩子还算争气,客人们挺喜欢她的,她也嘴甜会哄人,每夜卖出去的酒水都多过其他姑娘。你若觉得妥当,我再把她搬回原先的屋子如何?省得她客人越发多起来,反过来怪我们耽误她。” “就搬过去吧,那屋子原也没人要住,不是人人都像她一样。”偲偲不以为意,谁知女儿却嘀咕,“我不喜欢澄离姐姐,总是很凶地看着我,还老偷听人家说话。” 舞依和偲偲面面相觑,再问鹤鹤怎么回事,鹤鹤便将自己撞见过的几次告诉了大人,舞依听罢冷笑:“我说她怎么突然变老实了,只怕里头另有文章,先不揭穿她,等我慢慢找到证据,非扒她一层皮不可。” “姐姐。”偲偲怕吓着女儿,谁知鹤鹤自顾自的拨弄着算盘,根本没听大人说什么,偲偲还是让人把女儿带走,舞依才继续道,“就是不知道她图什么。” “还能图什么?图来图去不过是一座青楼。”偲偲也冷笑,但心思一转换,突然自言自语,“鹤鹤倒是越来越懂事了,我果然低估这孩子的心思了。” 舞依正要说话,却有小丫头敲门说霍公子来了,舞依很是不待见,离开偲偲时还不忘叮嘱:“你陪着坐坐就是了,别说些有的没的。” 偲偲哭笑不得,赶忙让舞依离开,等去到太子在的那间屋子,恰见三四个小丫头端着盘子出来,见了偲偲便道:“霍公子点了六壶酒。” “这么多?”偲偲很惊讶,待进门,果然见梁允泓对这壶嘴猛灌,一发连酒杯都懒得用。偲偲没再向前,而是退出来唤过一个丫头,“让厨房准备醒酒汤,我要时你们再送来,再去告诉舞依姐姐,今晚除了外出陪客的,楼里不营业。” 吩咐完这些,偲偲才进门来,那时梁允泓已喝空了一壶酒,正拿起第二壶猛灌,偲偲也不劝说,只静静地坐到对面。 太子一口气又灌下一壶酒,才闷闷地趴在桌上,好半天才说:“叫你看笑话了。” 声调语气也不是平日的梁允泓,偲偲知道他已经醉了,两壶酒的酒量并不算大,可喝闷酒,又怕是空腹猛灌的,就很容易上头。 “吃点东西吧,这一锅鲍鱼粥是今日特质的,我吃着还有几分南疆的味道。”偲偲说着盛了一晚送到太子面前,“身体是最忠于自己的,不论如何也不该拿自己的身体撒气。” 梁允泓粗重地喘息着,但看着温和宁静的偲偲,总算也渐渐平静下来,慢慢地吃了两口粥,融化在嘴里的熟悉味道,却又叫他情不自禁地陷入忧郁。 “我以为自己可以挺过去,可越来越多的屈辱和挫败,时时刻刻在蚕食我的信心,思符你知道吗?我快撑不下去了。”太子苦笑着、冷笑着,甚至发出哽咽声,“我不该回来,在南疆做霍蛮,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偲偲默默地看着他,朝廷的事她完全不懂,可是她也看得出,梁允泽是何等的骄傲,太子又是何其的落魄,可明明后者才是天之骄子,才是应该光芒万丈的人。 “慢慢来,我虽不懂朝廷的事,但想您才回京,不论是皇上还是文武百官,都要慢慢磨合,纵然我这一座青楼,我才回来的时候,也一时没有从前的感觉。”偲偲温和地笑着,“太子再等等吧。” “等到什么时候?”梁允泓冷笑,推开了那碗有着南疆风味的粥,又抓起一壶酒猛饮数口,“等到他回来,还是等到他战死?” 偲偲闻言只觉得浑身一颤,完全不敢相信刚才听见的那句话,微醺的梁允泓却冷笑:“你不愿他死吧。” “除非十恶不赦,这世上没有人是该死的。”偲偲垂首避开了太子的目光。 梁允泓微微有些恼火,拎着酒壶离座凑到了偲偲身边,“如果我和他,你必然要做一个选择,你会选谁?”他带着酒气逼向偲偲,继续补充,“别去想从前的将来的,就说我和梁允泽这两个人,你会选谁?” 偲偲被逼得连连后退,可梁允泽却突然搂住了她的腰不让自己再逃,她不得不用双手撑着男人的肩头,不愿他贴上自己。 “思符,你会选我吗?”太子的语气突然软了,那隐隐带着哀求的语调,直叫听者不忍。 “你说过不会逼我的,你说过会等我。”可偲偲再不忍,也不愿回答这样的问题。 梁允泓很泄气,甚至带了怒意,他猩红的双眼里闪烁出仇恨般的目光,浓重的酒气吐在偲偲的脸上,“等?又是等?朝廷要我等,父皇要我等?你……也要我无止尽地等下去吗?” “可那些事和我没有关系。”偲偲略感害怕,同样面对酒醉的人,梁允泽却不会让她有这份恐惧,不由得想起南疆那旖旎的一夜,当时的她还很容易陷进去,如今却再不能了。“思符,我比梁允泽真的差很多吗?”太子已然失了理智,手里的酒壶应声落地,一把把偲偲捉在怀里,“你不会选我,对不对?” “太子别这样,你……”偲偲厌恶这种被束缚的感觉,可越想挣脱,梁允泓就越用力地抱紧她的身体。 “跟我回太子府,我会给你名分,给你想要的一切,为你做所有的事,思符……”梁允泓疯了似的想要亲吻她,半抱半拖地要把偲偲往床上摁,可是怀里的人抵死挣扎,他一个重心不稳抱着偲偲一起摔下去,反而把人压在了身下。 这样的姿势让偲偲感到无比地屈辱,可却在这一刻放弃了挣扎,只是目如死灰般看着身上面红耳赤的男人,冷冷的问他:“得到我的身体,就能得到你想要的一切吗?” 梁允泓一震,浓眉紧蹙,可涌上心头的恨意一时散不开,理智显得那么不堪一击,他倏然俯身紧迫在偲偲的眼前,正要开口,身后突然传来嘹亮哭声。等辨得是女儿的啼哭,偲偲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将梁允泓从身上推开,慌然起身,果然见鹤鹤站在门前,因受了惊吓而哇哇大哭。 “鹤鹤不怕,不怕。”偲偲扑过来抱住女儿,此刻她的衣衫已有些凌乱,发髻也早散开,整个人狼狈不堪,可除了抱着女儿,她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鹤鹤伏在母亲肩头大哭,慌张恐惧的看着那坐在地上的男人,偲偲掰过她的脸,“什么事也没发生,鹤鹤不怕,霍叔叔他喝醉了,他……” “妈妈走,我们走。”鹤鹤呜咽着,捧着母亲的脸恳求,“我们走。” “这就走。”鹤鹤抱着女儿站起来,又回眸看了眼太子。 梁允泓豁然站起来,可才开口喊了声“思符”,便见母女俩迅速消失在门前,他想也没想跑着跟出来,追上偲偲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 “别再吓着孩子了。”偲偲已含了几分恨意。 “鹤鹤,对不起,叔叔只是……” “妈妈,我们走。”鹤鹤将脸埋在母亲胸前,她素来最喜欢的霍叔叔在这一刻彻底失去了她的信任,任凭梁允泓怎么解释怎么哄,鹤鹤都只是哭闹。 “让我和孩子都冷静一下吧。”偲偲抱着孩子一步步往后退,“再闹下去,就该叫人知道了。” 果然舞依找鹤鹤找到这里来,瞧见眼前的光景,真真怒火中烧,可眼前的人是太子,不是那个明明一肚子脾气却不敢冲他们发作的梁允泽,舞依出来不近不远地站在那里看着,完全不敢做其他任何事。 “殿下,我若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能保护,还能做什么呢?”偲偲最后扔下这句话,抱着孩子头也不回地往自己的屋子去。 梁允泓转过来瞧见舞依,也是十分尴尬,舞依勉强耐着性子问:“要不要让丫头打水来给您洗漱整理一下?” 梁允泓沉沉的点头,毕竟他现在这副狼狈样,是走不出门的。等太子收拾妥当,带着满身酒气和怨气离开时,天色已黑,舞依叫了几个心腹姐妹不知叮嘱了什么话后,方往偲偲的屋子里来。 鹤鹤已经因为哭累了睡在了母亲怀里,偲偲还是刚才那凌乱的模样,根本腾不出手来收拾自己,舞依把孩子抱过来,她才去水盆那里洗脸。看到镜子里头发凌乱的自己,偲偲恨不得把自己塞入地缝里,她这个做娘的,到底要多失败才算够。 “我该把孩子看好的,可是一转眼就……对不起。”舞依哄着鹤鹤,满腹愧疚。 偲偲用毛巾捂着脸,好半天才放下来,大口大口地呼吸说:“如果鹤鹤不来,也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本就错不在你,姐姐不要再自责。” “以后怎么办?他还会再来吗?他不是梁允泽,我真是连半句话都不敢说。”舞依忧心忡忡,“我最担心的人,就是他。” “姐姐,不论我做什么决定,都会支持我是吧?”偲偲突然问。 舞依愣了愣,颇有几分不安,但还是点头了,“就算没了金梅楼,我也站在你这边。” 偲偲方道:“那就在这几日了,我去外头把要办的是都办妥,姐姐替我收拾下行礼,我想带孩子走了。” 荒郊受辱 太子追踪 舞依惊讶道:“难怪你那么爽快地答应把鹤鹤送去王府,是想好了要走?” “是想好了,而这一次太子的行为让我更加坚定要走了,鹤鹤越来越大,我不想她再受到什么伤害,都怪我犹豫不决太自私,把本该简单的事拖延到现在。睍莼璩晓”偲偲坐到妆台前,把一头乌发放下来,用梳子耐心地一缕一缕梳顺,“这一次不知道会去哪里,南疆是不能去了,我不想让任何人找到我。” 此时有姑娘来敲门,一边问要不要喝茶,一边悄悄地朝舞依使眼色,舞依忙把鹤鹤放下来,随意找借口敷衍过离开了房间,随即便跟随那姑娘匆匆往楼下去,七转八弯地来到后院柴房,果然已有人守在了门口。 “被姐姐猜中了呢,叫我们抓个正着,那边的人见我们人多逃跑了,问了半天这死丫头也不肯说是谁。” 舞依已经气得脸歪,一脚踹开柴房的门,便见昏暗的光线里被五花大绑的澄离正蜷缩在一脚,她毫不客气地拎起澄离,抽出堵着她嘴的棉布,奋力扇了两巴掌,厉声骂道:“世上少你一个小蹄子,谁会知道?你老老实实告诉我是在给谁传递消息,不然今晚就要了你的贱命。攴” 澄离脸上火辣辣的疼,却是一点都没有要服软的样子,甚至冷笑着啐了一口:“我若三四天不传消息去,你们就等着金梅楼被拆吧。” 舞依一脚踢在她肚子上:“你还以为金梅楼是金銮殿呐?一个妓院能做什么,谁会稀罕你这条贱命。好啊,三四天是吧?我就再让你活三四天,要是三四天后金梅楼还好好在着,而你还是什么也不肯说的话,我就来拆你的骨头。” 说完这句,舞依又狠狠地把棉布塞进她嘴里,转身吩咐其他人:“好好看着,别让她死了或跑了。孱” 柴房的门被紧紧关上,舞依怒气冲冲回到楼里,却见偲偲等在楼上,见了便问出什么事了,舞依瞒不过,只能如实相告。 偲偲听罢很漠然,仅淡淡地说:“大概还是冲我来的,为了太子的话,难不成是哪一位?” 梁允泓回到太子府时,夜色已深,他一头扎进书房没再出来,霍西琳让下人准备了醒酒汤,悄然进来,见丈夫坐在桌前发呆,温和地劝一句:“身上酒气很重,喝了很多吗?喝完醒酒汤,早些洗漱睡下吧。” 梁允泓沉沉地点头,却又摆手说:“你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霍西琳应诺,转身才走了几步,突然又停下来,依旧温和地问:“殿下是从思符姑娘那里来吗?” 太子显然很不耐烦,正要发作,霍西琳又道:“若信得过我,让我去劝她吧,女人和女人总是好说话些,我想她有那么多顾忌,必然是因为我的存在。” “罢了。”梁允泓怨气满满地一叹,“她也算是个爽快的人,能拖延那么久,必然是不想有结果了。” 霍西琳突然笑道:“如今梁允泽远赴边关,正是太子大展拳脚的时候,想必皇上也愿意在这些日子里看看您的表现,即便无所大作为,若能拉得一些大臣站在太子身后,也是好事。至于思符姑娘的事,太子若能为她办一件顶要紧的事,她是不是会动心呢?我听说她是前户部尚书的义女,想必季家灭门一案对她而言打击甚大,太子若能在此刻为季家平凡,她若不以身相许,实在说不过去。再者如今慎郡王不在,当初种种也来不及对质,自然您想怎么做,事情就会朝什么方向发展。问题在于,殿下您愿不愿意去做。” 没想到妻子竟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的话,她的脸上看不到自卑和委屈,眸子里闪烁的亦是自信的光芒,缓缓走到丈夫身边,竟将自己的脑袋抱在她的怀里:“不论发生什么,我都要站在您身边,任何事都愿意去做,我已想好许多事去讨好父皇,允泓你再耐心一些,总会好起来的。” 梁允泓自幼不在父母身边,虽然面上看起来高大威武,实则内心极度缺乏安全感,突然被妻子这样抱着,闻着她身上暖暖的香气,暴躁不安的心竟平静下来,他重重地喘息着,似乎要将一切怨气都吐出。 “早些休息吧,明天还有好多事等着我们去做。”霍西琳搀扶起丈夫,拉着他慢慢朝房间走去,梁允泓亦好像被施了魔咒似的,这一晚全凭妻子摆布。 可困顿不堪,即将入眠时,眼前竟浮现出鹤鹤惊恐的脸庞,他有些慌张地一颤,但随即就睡着了。霍西琳却没有入眠,丈夫刚才的一抽搐让她很奇怪,她不知道今晚在金梅楼发生了什么,只是眼线断了,那边的人发现了澄离的存在。 “怎么了?她到底把你怎么了?”好奇进一步地勾起了嫉妒的心,霍西琳完全不能理解,那个只会让丈夫丧气痛苦的女人,到底有什么值得男人留恋的。 “慢慢来吧,我将来还要面对更多的女人,不是吗?”霍西琳抱着丈夫的胳膊合目而眠,她也不知道未来有多少日子要独守空房,眼下纵然不快乐,也该好好珍惜这样的夜晚。 翌日,偲偲一早便起身梳洗,哄着女儿玩了半天,见她情绪稳定后,便把鹤鹤托付给舞依照顾,自己换了出门的衣裳,赶在晌午前出门。 “你小心些。”舞依显然很担心,她实在想不通偲偲为什么要去看那个刁蛮的郡主。 然当偲偲到达长公主府时,回忆起曾经站在这门前的心境,她竟连恨意都提不起来了,只是一笑了之,当公主府的人将她引见至韩端柔的面前,在这闺阁里曾经发生过的一切,反让后者惭愧不已。 “本想等郡主生下孩子才走,可眼下有了要紧的事,必须离京,今天来是想把原本预备孩子降生后送的礼物带来,郡主若不嫌弃,能否替孩子收下?”偲偲很谦和,想着孩子想着季家的血脉,什么都不愿计较了。 而韩端柔经历这般起起落落,又让偲偲救下自己和腹中胎儿,除了对从前的行为深感愧疚,如今看偲偲,也实同家人一般,听说偲偲要离京,即刻便问:“往后还回来吗?”偲偲知道若说不再回来,韩端柔出于礼貌也会说些挽留之词,实在觉得没有必要,便撒谎笑道:“会回来的,也许有一天季家的案子能平反。” 提起季家,韩端柔难免悲伤,轻轻抚摸自己高耸的肚皮,呢喃自语:“这孩子将来,该怎么看待这件事呢?即便有一日平反又如何,他到底是没了爹的。” 偲偲自然也可怜这一息血脉,可事已至此,悲伤也不能改变什么,只能劝慰:“也许他会因此更孝顺郡主。” 韩端柔方欣然一笑:“这孩子一直挺安分的,我母亲说将来脾气也一定好,若像他爹,自然会很孝顺我。你一定要回来啊,好让他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姑姑。” 偲偲笑而不语,韩端柔却似说起劲了,叨叨地数着:“大夫说我这一胎是男孩儿,我心里也没底。已和父亲商议孩子的名字,可挑了很久都没有满意的,我也不求响亮富贵的字眼,只想寓意平安和顺,就满足了。” 见曾经张扬跋扈刁蛮任性的女人,如今浑身散发慈母的温和,偲偲很能体会这其中的变化,鹤鹤给她带来的改变是显而易见的,没有刻意地约束或强求,自然而然就变成了今天的模样,韩端柔亦如此。 “我九月末十月初的样子就要生了,你若再晚些时日走就好了。”韩端柔又絮叨起来,偲偲不愿在与她蘑菇,便说要告辞。 偏偏这个时候公主府来了客人,当韩云音施施然来到堂姐闺房门前,正遇见要出来的偲偲,偲偲的模样怕是化成灰她也认得,可韩云音的样子却让偲偲吓了一大跳,她消瘦憔悴,满目的阴郁气息,正如舞依当日所讲,完全脱了形。 韩端柔多少知道她们的瓜葛,过去种种现今种种,一时尴尬地笑:“堂姐进来坐。”又对偲偲说,“改日再见。” 偲偲颔首答应,正要离去,韩云音突然道:“我坐坐就走,母亲说堂姐需要多休息,我过来瞧一眼就好不可叨扰。思符姑娘若不介意,等我片刻,一会儿我用马车送你回去。方才进来,没瞧见什么轿子马车,你是走来的吗?难为你……还记得公主府的路。” “奴家既知道来的路,便也晓得回去的路,就不麻烦韩小姐了。”偲偲冷冷一眼,转身要走,韩云音却紧赶几步过来拦住她,冷幽幽地笑着,“不是怕思符姑娘不认路回去,是怕被人瞧见青楼女子出入公主府,给长公主和堂姐脸上惹来非议,不如和我同车出去,不要叫人看见的好。” 偲偲并不生气,只是漠然看着她,韩云音便伸出骨瘦如柴的手来拉她,“思符姑娘坐吧。” 那手冷如冰,肌肤相触的时候偲偲不由得浑身一颤,后退了半步福身:“不必麻烦韩小姐了,奴家这就告辞。” 两人擦肩而过,韩云音轻启红唇声如蚊蝇,却字字如刀般刻入偲偲的耳朵,她那里冷笑:“坐我的车出去,丢了人还有找的方向,你自己个儿出去,不见了你家闺女上哪儿找去?” 偲偲倏然驻足,待要说话,韩云音已笑着走向她的堂姐:“罢了,思符姑娘坐惯了达官贵人的车,连皇室子弟都是她的座上宾,怎会瞧得起我。”又催促韩端柔的侍女说,“赶紧送客啊。” 偲偲旋即被请了出去,最后回眸看见韩云音的那一眼,直叫她寒心战栗,无法想象一个年轻女子的眼中会那么多的恨,难道她也要用这阴鸷狠毒的目光去面对梁允泽? “云音,你在看什么?”偲偲走后,韩云音便一直在楼台上往下看,看偲偲的身影从清晰到消失,韩端柔不明所以,见她久久不进来,便上前来问,却听堂妹似笑非笑地回答,“当日我站在这里看你凌虐她,眼看着要戳瞎她的眼睛,我心里是真高兴呐,可是哥哥却来了,他做什么要来呢,他那一日若不来,今日断不会是这般光景。” 韩端柔听这话,一时回不过味儿来,直觉得浑身凉飕飕的,这日等云音离开后,她便同母亲说,生孩子前别再让堂妹来了。 事实上韩云音并无探望她的意思,只因知道偲偲来了公主府,才紧赶慢赶地追来,而这一日,偲偲离开金梅楼后,就再也没有回去。 等到天黑也不见人,派人去公主府打听,却说偲偲早就离开,舞依无法想象偲偲会去什么地方,直到后来得知,今天韩云音也去了公主府,才意识到可能发生的事。 又急又怒,舞依失去了理智,冲去柴房将澄离打个半死,受雇于太子妃的澄离,也完全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和韩云音的事牵扯上了关系,最后终挨不住打,哭诉自己是被太子妃买通来监视太子的。 其他姑娘生怕舞依闹出人命,硬是把她劝开了,舞依坐立不安,想到此刻唯一能求助的只有韩云霄,遂派人四处去打听他的所在,终是在子夜时分把消息送到了云霄面前。得知妹妹跟随偲偲去过公主府,他几乎便知道发生了什么,迅速地赶回家,却被告知妹妹早已高枕而眠。 韩云霄自小宠溺妹妹,除了上一次那么闹为了喊醒她,几乎连一句重话都不曾说过,今日却疯了似的把她从梦里拽起来,直截了当地就问:“你把她藏哪儿了?” 云音一早料到那群贱女人会求助于哥哥,此刻只是冷笑:“哥哥说什么我不明白。” “你把思符藏哪儿了,你要对她做什么?”韩云霄已然失态。 “一个妓女不见了,你来找我要?”云音一把推开兄长,竟是站到门外去嚷嚷,“怎没见你这样为我去做什么?你的心上人不见了,来问我要?我的男人被人抢走时,你又在做什么?” 这样一吵闹,院子里灯火都亮了,方才韩云霄怒气冲冲来找妹妹时,已经引起了动静,此刻闹开来,韩夫人等纷纷赶了过来。眼见儿子女儿吵架,又为了那些人那些事,韩夫人真真心力交瘁,喊着让她去死了算了,就要一头往柱子上撞。幸而被其他女眷拉住没有酿成大祸,而韩云霄也终被父亲喊去训话。喧闹散去后,云音独自站在露台上冷笑,楼下星点火光在漆黑的夜里缓慢移动,想起白天那个渐渐消失的身影,拳头倏然握紧,唇边露出最阴鸷的笑容:“你们都放心,我会好好对她,让她生不如死。” 这一边,偲偲醒来时,便感觉身体被束缚,嘴里被堵了什么,眼睛也被类似布条的东西蒙着,周遭一片寂静,除了能闻到一些草木的气息,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惊恐和慌张驱散了迷.药的作用,随着意识逐渐清醒,偲偲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而这一切无不验证了离开公主府时韩云音的那一句话。 置身黑暗恐惧之中,有那么一瞬偲偲觉得恋无可恋死了也无所谓,可一个激灵叫她想起还在金梅楼等自己回家的女儿,便瞬间充满了活下去的***。 努力吐出口中的布团,完全不管会喊来什么人便声嘶力竭地呼救,可直到她感觉到喉咙口的血腥气,周围仍旧没有任何动静。她的眼睛被蒙着,手被反剪在背后,双腿从脚踝一直被绑缚到腰部,稍稍挣扎得厉害些就疼得钻心,为了不让自己再受其他伤害,偲偲不敢再乱动。 她知道一定会有人来,不管等来的是谁,只要有人来就有生的希望,为了女儿她也要活下去,受再多的屈辱也必须挺过去,自然也想到了可能面临的死亡,她却后悔没有事先交代舞依,自己若遭遇不测,她希望梁允泽能把鹤鹤接回去。 “梁允泽,若是你知道我失踪了,是不是翻过整座京城也要把我找出来?”最后一丝力气用尽,偲偲在陷入昏沉时想到的是这一句,她和梁允泽真真是孽缘,前世还是再前世,究竟对彼此都做了些什么,到这一世,要经历这么多的磨难? 当意识也堕入黑暗,和死去基本没有差别,被一盆冷水浇醒时,偲偲才意识到自己还活着。蒙着眼睛的布条被扯开了,可她睁眼看到的却不是想象中的韩云音,几个粗莽肮脏的男人团团将她围住,更有人伸手来拉扯她胸前湿漉漉的衣襟。 “你们……” “这么漂亮的女人,妓院里那些贱货和她一比,简直就是残花败柳呐!赶紧的赶紧的,把她的腿松开,这样绑着老子我怎么摘花?” 粗俗下流的言辞传入偲偲的耳朵,她的意识完全清醒时,就发现这些男人正在撕扯自己的衣服,双手依旧被绑着,嘴里也重新被堵上了布团,她的挣扎只勾起那些男人一阵阵的淫笑,甚至有人叫嚣着:“别嘟着嘴了,老子要听她***,这样的美人叫起来一定***。” 一点反抗的能力也没有,已经感觉到大腿被肮脏的手抚摸,嘴里的布团被扯开的一瞬,偲偲便大骂畜生,可迎面而来的只有火辣辣的巴掌,男人们将她胸前的衣服完全撕开,只剩下薄薄一层亵衣保存最后的尊严。 本坚定地要为女儿好好活下去,不论遭受什么屈辱都要努力承受,坚信只要能活着离开这里,就能继续守护在鹤鹤的身边。可当身上的衣服被一件件撕开,当躯体被粗糙肮脏的手肆意揉捏,比起曾经受过的皮肉之苦,比起当年韩端柔对她的凌虐,此刻才真正明白什么叫生不如死。 贝齿紧紧咬着舌头,有几处已陷入肉里,女儿是她畏惧死亡的最后牵挂,可当感觉到双腿被粗暴的分开,她再也无法忍受这样屈辱的活着,正要奋力咬舌自尽,却被那些男人发现,其中一个人猛地吼:“小心,她要咬舌头。” 偲偲只记得在这一句话后,她的后脑挨了重重的一下,旋即眼前一黑丧失了知觉。 再一次坠入黑暗里,当混沌的意识清醒时,随即而来的便是铺天盖地的恐惧,偲偲无法接受自己被凌辱的身体,无法接受竟然还活着的事实,尖叫着坐起来,却发现自己在干净的床铺上,绑缚身体的绳子早已经不见,身上处处可见勒伤的痕迹。 此时房门被打开,偲偲警觉地用被子捂住自己的身体,却看见一身常服的韩云霄出现在眼前,他手里拿着各种药瓶子,突然见偲偲坐在床上,惊讶地冲过来,“你醒了?有没有不舒服?饿不饿?” “你别过来!”偲偲尖叫着蜷缩起自己,明明知道眼前的人是谁,明明知道他绝不会伤害自己,可之前的恐惧还没散去,她对于一切事一切人的反应只有恐惧。 “偲偲,是我,是云霄。”韩云霄意识到偲偲的异样,委实痛心疾首,小心翼翼地后退几步,不再逼着她,温和地解释着,“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偲偲我向你保证,那群畜生没有对你做什么。” 偲偲奋力地摇头,此刻的她对任何人都失去了信任。 “你……你自己没有感觉吗?如果被强.暴,身体一定会受伤。”韩云霄尴尬地却又不得不解释着,“你身上的衣服是这家客栈的老板娘为你换的,我没有碰你,偲偲你不信吗?” 偲偲痴痴地听他说这些,也的确去感受身上的痛处,身下的确没有被侵犯的样子,双腿因为被绳子绑了太久,外侧都是一条条的淤痕,她躲在被子里轻轻触摸大腿的内侧,那里完好无损,没有任何痛楚。的确是没有被侵犯,那么是云霄在自己晕厥后救了自己? “我知道现在说什么,也无法让你原谅云音,我不求你的原谅,她的确做了不可饶恕的事情,可是偲偲请你不要因此憎恨我,好不好?”云霄稍稍走近了几步,看到神情痴呆的偲偲,心都要碎了。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可偲偲终于开口说话了,“我没有想要破坏她的幸福,是她自己得不到守不住,为什么要来憎恨我。”“偲偲,对不起,对不起……” “我不比她苦吗?我这些的经历不比她苦吗?那我是不是也可以去找人报仇,我是不是也可以去皇宫里杀了皇帝?”偲偲眸中露出憎恨之色,“她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为什么要这样侮辱我,难道这么做,梁允泽就会对她回心转意吗?” 云霄见偲偲脸涨得通红,深怕她太过激动伤了自己,忙劝:“偲偲你冷静些,你需要休息,她的确罪该万死,我也一辈子不会原谅她。” “谢谢你救了我,云霄,谢谢你。”偲偲眼中却益发露出肃杀的目光,“你去告诉韩云音,她这样作践我,能躲得过是我的福气,躲不过就是我的命,我不会报复她,可是她若敢动我的女儿,我会让她让你们整个韩家付出代价。” 云霄忙道:“我绝不会让她再伤害你,更不要说是鹤鹤,偲偲你别激动,这里是客栈,没有人知道我们在这里,你好好休息。” “谢谢你……”偲偲总算平静下来,缓缓地躺下去,身上的痛楚让她忘不掉那恐惧的一幕,感觉到屋子里的人在朝外走,她终是又道,“谢谢你,云霄。我不会迁怒你,没有你,我大概也活不下去了。” 云霄站在门前正要关门,床上那微微隆起的身形直叫他痛得心碎,他的妹妹竟然对自己心爱的女人下如此毒手,恐怕这一辈子再没有梁允泽,他也不可能和偲偲在一起了。 “梁允泽……你在哪里?”偲偲心头忽而飘起这一句话,但旋即就被自己唾弃鄙夷,在疼痛和疲倦之下,终昏昏沉沉地睡去。 再醒来时,也不知此刻是什么时辰,却见一个面目和善的陌生中年妇人正在桌上摆碗筷,瞧见自己醒了,笑呵呵说:“姑娘起来吃点东西吧,才熬好的粳米粥,这样好的米拿来熬粥,真真馋死人了。” 米香勾起了偲偲的饥饿,起身来略略洗漱后,一口气灌下两碗粥,那妇人笑眯眯坐在一边说:“到底是年轻人,恢复得这样快,不过你身上的伤还是要上些药,一会儿我打水来给你洗澡,洗完澡上药好不好?” 偲偲略略有些尴尬,问道:“来时也是您替我换衣裳的?” “可不是嘛,你身上的衣服都被撕烂了,那位爷拿自己的袍子给你裹着,他来的时候浑身是血,吓死我们了。”妇人唏嘘着,但又道,“不过我们这里荒郊野岭的,时常来些奇怪的人,虽然觉得害怕,也见怪不怪,就收留你们了。” “这里是哪儿?京城里吗?”偲偲说着,去窗口往外看,却只看到远处的山脉河流,心头不禁慌张。 “早不在京城了,再往南一些就到津水河了,这儿哪儿也不是。”妇人得意地笑着,“这里就咱们一间客栈,给过路的人歇歇脚。” 偲偲也懒得再去追究什么,朝妇人道了谢,想起她说来时韩云霄身上都是血,想必是经过了一番打斗,不禁问:“送我来的人有没有受伤?” “没有呢,我家老头子问了,他说都是畜生的血,可到底是畜生还是人,咱们也懒得问了。”妇人这样说着,起身收拾碗筷,对偲偲道,“一会儿洗澡再上些药,你这样细皮嫩肉的美娘子,可别留下疤痕,我瞧见你浑身都是呢,真可怜。” 偲偲依旧尴尬,如今寄人篱下,也只能听凭摆布了。 之后洗澡,几处破皮的伤口碰到水,痛得偲偲撕心裂肺,而后上药,那妇人也不知轻重,只说要将淤血散开,搓弄得偲偲几乎痛去半条命。但这番折磨之后,果然身上松快了许多,渐渐和那妇人也熟络起来。 是日夜里云霄又来,见偲偲精神好了许多,放心不少,可两人相见还是十分尴尬,偲偲计算自己离家的日子,难免对女儿十分担心。 “我已经告诉舞依姑娘你很好,我也派人保护着金梅楼,决不让任何人伤害鹤鹤和你的姐妹。”云霄的语气充满了愧疚,他总觉得自己做得再多,也弥补不了妹妹对偲偲的伤害。 “为什么不送我回去呢?”偲偲终于问了,她之前就被妇人告知说他们收了银子要看好偲偲,故而她也不纠结去留,只等云霄来说话,但此刻眼见云霄神情忧郁,心底更加不安。 “太子也在找你,你知道的,他势力有限,他能动用的人便是我们韩家的人,所以除非我告诉他你在哪里,不然他若不通过霍贵妃,凭一己之力并不能找到你。”云霄真诚地看着偲偲,“如果你愿意,我就去把鹤鹤接来,然后把你送走,送到很远很远地方,永远离开这里。当然就连我……也不会再去找你。” 偲偲苦笑:“总觉得是我和鹤鹤做错了什么,所以才要逃。” 云霄着急:“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明白,我明白你的心意,我只是觉得无奈还有可笑。”偲偲摇头,目光迷茫地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的确是我错了,我若不回京城,什么都不会发生。” 云霄却道:“可你在南疆认识了太子,他会回京做太子,你本不在计划之内,所以即便你不回京城,他到今日要归来,也势必纠缠你。” “他说过可以为了我不回来。”偲偲道。 云霄竟是冷笑:“你以为他真的可以决定吗?” 偲偲漠然看着云霄,益发苦涩地笑:“是这样吗?” “你没有做错任何事,偲偲,你没有错。”云霄也有些混乱了,突然重重的一拳砸在桌上,“都怪我!怪我把云音宠坏了。” 偲偲却来握住他的手,反温和地安抚他:“当时的恐惧已经淡了,我不再害怕,更不会记仇,何况你已经杀了那些人了是不是?谢谢你没有把我交给太子,我愿意带着鹤鹤离开这里。云霄,若此生咱们再无缘相见,眼下我求你最后一件事,把我的女儿接来,让我们母女离开所有的是非,好不好?” 云霄眼中已含了泪,当初眼睁睁看着偲偲“死”去,如今又要亲手把她们送去谁也找不到的远方,他这辈子就是这样“爱”一个女人的吗?“我答应你!” “我信你。”偲偲见云霄神情坚毅,也不愿再怀疑什么,只等他将女儿接来,从此奔走天涯,与京城的一切人和事断绝往来。 可事与愿违,这一夜偲偲就发起了高烧,原是身上的伤口没有得到最好的处理而感染,这一病竟是凶险,云霄不便将偲偲带回京城,便索性送去了距离此地最近的津水县。 但津水县毕竟只是小地方,没有名医可为偲偲医治,加上偲偲之前种种经历,身子早就耗虚,这次不由得大病一场,十数日才见起色,云霄疲于在京城和津水县奔波,总有顾不及的时候,而时日一长,难免有人会怀疑他的行动。 这一日如常处理完朝廷的事,云霄想赶回家中换一身衣服,再取一些人参燕窝带去给偲偲服用,可才进家门,就接到一封密信,信上写明他若不交出偲偲,韩云音将性命难保,云霄惊骇之余忙去问家人妹妹何在,韩夫人尚不知其中蹊跷,只平常地回答:“一早去了太子府,太子妃说有好的料子要给她。” 云霄登时呆住,果然那封信来自梁允泓,可早晨他们还在朝堂会面,太子却完全不动声色,他根本想不到自己的行迹已经暴露。不过冷静下来想想,这也并不奇怪,这十几天太子为了找偲偲几乎把整个京城翻过来,自己不管怎么伪装,也会自然流露出几分不在意的模样,太子猜不出才该奇怪。可他没想到,太子竟然用云音来威胁自己。 显然,只要他把偲偲交给梁允泓,他就会当什么事都没发生放了云音,云音此刻也算是被软禁,她自己未必知道正面临威胁,而云霄若违逆,云音就命悬一线。可那样做,他势必背叛偲偲,他答应过偲偲一定送他们母女离开,纵然偲偲生病是意外的事,若不病母女俩也许此刻已经匿迹天涯,可他又怎能把责任归结到偲偲的身上? 不论如何,今日总要再去看一次偲偲,韩云霄出门前对母亲说妹妹只怕会在太子府多住几天,韩夫人不以为意,只是发牢***说:“你这几天总不在家,去哪儿了?” 哪还有心思和母亲蘑菇,云霄飞也似地奔离京城,两地说远不远,说近也要走上小半天,云霄到达偲偲藏身的客栈时,已是下午辰光,偲偲才午睡起来,软软地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看客栈掌柜的孩子玩耍。 “我带了人参和燕窝来,让厨房给你炖了吃,大夫说你病虽好了,但元气大伤必须调养。”云霄掩饰内心的不安,如常对偲偲说这些话,回忆起来,这十几天和病中的偲偲相处,平常安宁的好似普通百姓家的夫妇,虽然他来回奔波很辛苦,却异常得满足和幸福。只是这样美好的岁月要以偲偲的健康为代价,实在太沉重。 “我自己也知道,这次伤得厉害了,走几步路就喘。”偲偲无力地苦笑着,“方才从楼上下来,腿软的差点跌倒,可是总不能老躺着,躺着就会胡思乱想。” 云霄坐到她身边,把一旁凉温了的药端给她,“转眼就入秋了,天气清爽起来,你身体也会好的,不要瞎想。” “辛苦你来回照顾我。”偲偲吃完药,伤感地看着云霄,“我总觉得下辈子我们还会相遇,因为这辈子我欠你太多,你对我这么好,我却没有任何可以回报你的。” 云霄无语,想到自己可能要背叛偲偲的事,便心如刀绞,虽然他不在意偲偲是否感谢自己,可自己的心意被人了解和接受,怎么都比被憎恨来得强。这一刻她还如此感慨,下一刻是不是就该冷笑?他到底是该直接把一切告诉偲偲,还是让她猝不及防地去面对太子? “云霄!”偲偲又唤了一声,“你想什么?” “我……我在想。”云霄干咳一声掩饰尴尬,“如果下辈子还能相遇,我绝不让你再遭受这一世的痛苦,我要做你心里最深处的男人,一辈子守护在你身边。” 偲偲脸色微红,含笑看着云霄:“这一世只怪我没出息,生生错过了你。” “不是你没有出息。”云霄心酸难耐,“是我没有出息,不管比梁允泽还是太子,我都太没用。” 偲偲想劝他,可一口气没提上来,一阵猛咳,云霄慌忙把她抱起来送回卧房,偲偲好一阵才缓过来,倚着床捂着心口笑道:“我这里还有心病,我惦记孩子。” 云霄道:“舞依姑娘对鹤鹤说你病了,怕传染给她所以要躲起来养病,她很乖很安静,虽然每天都问你几时回家,可听说你暂时不能回去,也绝不会哭闹。偲偲,你有一个好女儿。” “是啊,纵然这辈子遭受再多委屈,有鹤鹤这个女儿,是老天爷对我最大的福报了。”偲偲喝了一大碗茶,才觉得胸口松快些,“为了鹤鹤我也要快些好起来。” 云霄看她苦中作乐、故作坚强,更是心痛,而他更明白,她心口那里积压的病,又何止是孩子。 这一晚,云霄到底还是没开口提太子威胁的事,翌日奔回京城赶去上朝,再见太子,梁允泓也无事人一般,只是和之前不同,再不提寻找偲偲的事,好像所有事都搁下来,直等云霄摊牌。 韩府的眼线也陆续送回消息,知道妹妹在太子府没有收到委屈,云霄一时放松下来,就更提不起勇气背叛偲偲,若没有云音这个人质,对他而言背叛太子根本是不需要考虑的事。 可是事情远不会如他所愿,三天后云霄再次从津水县回来,又收到了密函,这一次装在信封里的不是信纸,竟是一缕长长的女人头发。 “好狠……”云霄握拳重重砸在了桌上,杯碟被震了一地,将进门来的小丫头吓坏了,她躲在门前颤颤地说,“老爷吩咐奴婢对公子说,有空就去太子府把小姐接回来,总在那里叨扰不好。”小丫头说完,只见公子目露凶光,吓得她不等回音就跑了。 云霄好容易才压下怒意,默默换了出门的常服,将太子府的两次信都带在身边,趁天色未暗,策马往偲偲的住处奔去。这一路他想了很多,不论如何也不能不管妹妹的死活,太子能这样威胁自己,必然就能真的要了云音的性命,要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去死,实在有太多的办法不让人怀疑他杀,妹妹固然千错万错,也不至于成为刀下鬼。可他不能背叛偲偲,而今唯一的办法,就是先对偲偲摊牌,如果偲偲不愿意,他纵然用自己的命去换回妹妹,也绝不勉强。 马蹄阵阵,云霄虽是飞驰,但一路走得很小心,生怕被太子的人尾随,可当他停马在客栈门前,突然不知从哪里冒出一大群士兵,他们也不来围住云霄,只是持刃对着他。 “原来是在这里?”梁允泓突然出现,面上含笑,一把勾起云霄的胳膊,“一起进去吧,别吓着偲偲。” 韩云霄退无可退,他总不能对太子拔刀,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进入,太子则立定谦让,“你带路吧。” “……是。”云霄匿在袖中的手已紧紧握成了拳头,他恨自己的身不由己,他恨自己对权势的忌惮,他恨自己身上背负家族的重担,“殿下走这边。” “好。”梁允泓欣然前行,不久跟着云霄在一间屋子前驻足,隐隐听到里面的咳嗽声,脸上凛然之气顿时消失,竟是急急推门进去,几步就跑到了偲偲面前。 彼时偲偲正坐在炕上给女儿绣冬天穿得夹袄,被棉絮弄得咳喘起来,乍见梁允泓惊得一时缓不过气,又是猛地咳嗽。 “怎么了?要不要喝水,来喝点水。”梁允泓手忙脚乱地递过一杯茶,伸手轻轻在偲偲的背脊上拍打,“怎么病成这样了?是什么病非要躲着我?你在这小地方能养得好吗?回京好不好,我让太医给你治病。” 偲偲饮下茶水,粗粗地喘着气,抬眸见门前的云霄,不禁紧紧咬了嘴唇,那一日的誓言她记得清清楚楚,为什么今天这个她最信任的人,带来了她最不想见的人? “思符,跟我回去吧。”梁允泓轻轻将偲偲散开的青丝收拢,摸到她纤瘦的肩胛,心疼得眉头紧蹙,“我带你回太子府,把鹤鹤也接过去,有孩子在身边,你会好很多的。” “云霄,你也来劝劝思符,你也真是的,怎么由着她躲在这里?”梁允泓若无其事地责怪云霄,完全不愿让偲偲感觉到他背后一丝丝的阴鸷。 云霄如人偶般僵硬地走过来,星眸宛若死水,木然地回答太子:“是臣的错。”他抬眸看向偲偲,恨不得偲偲化作利刃将自己剐杀,完全不知道谁在支使大脑,漠然地说着,“太子担心了你好些日子,鹤鹤也想你,回京吧。” 偲偲的唇边勾起一丝冷笑,待转向梁允泓,却又温和起来,“多谢殿下美意,可是太子府实在太尊贵,我如今更是病体唯恐有损皇威。殿下若垂怜,还请把我送回金梅楼。如今大病已去,只需调养。” 说话的功夫,偲偲又咳了几声,梁允泓完全没有不耐烦或不满意的神情,只是连声答应:“好,只要你肯回京,不去太子府也不要紧。什么都没你的身体要紧,回去好好调养才是正经的。” 登车离开那静谧的客栈,偲偲被迫与梁允泓同车。被太子揽在身边的感觉很虚无,偲偲无力去抵抗这一切,看着客栈和街巷从眼前消失,她突然觉得老天爱跟她开玩笑,每一次都把希望摆在她面前,等她伸手要触及时,再让他们灰飞烟灭。 大部队跟随太子离去,云霄此刻才似乎略略回过神,总要离开这个地方,总要回到京城那个硕大的牢笼里,日子还要过下去,而他也终究要去面对偲偲。 “这位爷。”客栈老板怯怯地出来,将一只包袱交给云霄,“这是那位娘子留下的东西,您给带回去吧。” 云霄打开瞧,都是些新作的小孩子衣裳,那老板又说,“本是洗了晒着的,刚才走得匆忙,没来得及收下来。” “多谢,这些日子打扰你了。”云霄将包袱重新收拾好,掏出一张银票塞给他,“谢谢你们帮我照顾她。” 老板见银票数额巨大,实在不敢接,云霄却冷笑着塞入他手中:“钱算什么呢?我想要的一样都换不回来。” 这一边,偲偲被太子一路送回京城,只是大部队在入城前就神奇的散了,轻车简从地去往金梅楼,太子的身份还是那个霍公子。 “天色不早了,您回去吧,我精神也不好,来日总有说话的时候。”偲偲拒绝了梁允泓跟她进去,站在门前请他离开。 太子完全不勉强,但还是依依不舍地松开了偲偲的手,一步三回头地说:“明日我就派大夫来给你看病,千万要保重。” 偲偲惨淡淡地一笑,目光坚定不移地相送,直到把太子逼回车上。 这里马车才走,楼里就回荡起鹤鹤嗲嗲的呼唤,一声声妈妈把偲偲冷了的心催暖,一回身便被软软香香的小人儿撞个满怀,鹤鹤久别母亲,乍见偲偲回来欢喜得说不出话来,却也不哭闹,只是把母亲的脸亲了又亲啃了又啃,就钻在怀里不动了。 父女相亲 王府寿宴 舞依等人赶过来,见病容满面的偲偲,无不担心,而偲偲自己也知道,竟是双手无力连女儿都抱不起来,众人将孩子抱开,搀扶偲偲回了房,安顿妥当后众人散去,独留舞依在侧。睍莼璩晓 “韩公子起先说要改天把鹤鹤接走,让你们母女离开,我心里痛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想着就这么和你分开了,往后天涯海角就再不能见了吗?”舞依絮絮叨叨地说着,未免哽咽,“可后来他突然来说你病了,接孩子的事要搁置一下,我心里更担心,可他说为了你的安全,还是不要去看你的好。我虽然信他,但心里总是不踏实。” “你信他?是啊……我也信他。”偲偲苦笑,方才的恨意已经在车马颠簸回来的路上淡了,现在安安稳稳地躺在熟悉的卧房里,才发现自己并没有那么恨,或许她也有几分不想离开的愿望,或许她对某个人还是有几许期待。 “你知道吧,边疆捷报频传,梁允泽这次又立了大功,据说早就把蛮子赶走了,他却又追出去,咱们国家的疆土似乎又拓宽了。”舞依一直等着把这些消息告诉偲偲,此刻迫不及待道,“这一次他再回来,可就更风光了,你别嫌我啰嗦,我可真盼着他好,他好了你才会更好。” 可偲偲却猛然想起梁允泽身上那道狰狞的疤痕,柔软的心突然紧紧地抽起,那个人走了那么久,她一直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为何听舞依说他对敌寇穷追不舍,自己反而开始担心攴? 那一天在街边楼台上的目送,他真的没有发现吗?偲偲心内苦笑,又是自嘲,她担心梁允泽去沙场宣泄心内怨气,不把自己的生命当回事,才会想用女儿甚至自己来牵绊他,只是这一切仅仅在脑内一闪而过,此刻回想起来,偲偲也不愿承认。 “偲偲啊……你这伤是怎么回事?”舞依上来为偲偲掖被子,却看见她手腕上还没有完全褪去的伤痕,当日被强.暴时偲偲挣扎得太厉害,手腕被绑着的粗绳摩擦伤了皮肉,这不比身上被打伤勒伤的地方淤血散开便好了,这里的皮肉且要养一些日子,如今结的疤才掉,一层暗红的皮肉显得很突兀。 “没事了,那件事我一辈子也不想提起,你就别问我了。”偲偲把手缩回来,抬眸瞧舞依一脸怒不可遏的模样,她却漠然淡声道,“还能怎么样呢?去杀了她吗?彖” “可这伤能好吗?”舞依又把她的手腕拉出来看,突然一个激灵,转身翻箱倒柜找出一枚镯子套在偲偲的腕上,“玉能润泽肌肤,你戴着一来能遮挡伤痕,二来也能快些好。” “这不是王妃给鹤鹤的镯子么?”偲偲想要褪下来。 舞依却不让:“王妃给鹤鹤,不就是给你吗?难道不是一代代传下去?” 偲偲知道她的用意,此刻也没力气多做辩驳,摇头叹:“这次被太子带回来,我必然难再离开京城,他势必是不会放我走的,往后会怎样,我真的不知道。” “楼里只有我知道你在云霄的照顾下,韩公子叮嘱我说怕走漏风声,因为太子翻天覆地的找你,可若我们这里不着急,就有问题了。”舞依谈起太子,沉沉地叹息说,“我知道你不愿跟随太子,不过他对你也是在太用心,听说这一次闹得动静有些大了,朝廷里的人也开始注意了。” “可不是嘛,今日那么大的阵仗。”偲偲冷笑,却也无可奈何,终是觉得太疲倦要睡,拉着舞依窝在一起,安然渡过了一晚。 翌日上午,韩云音终于从太子府回到家里,由于她住的时间过长,韩夫人早就觉得奇怪,但见儿子女儿都神情淡漠,而丈夫更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寒了心的她便也索性不管了。 韩云霄下了朝则直奔回家,冲到妹妹的闺阁,见她正淡定地坐在镜前梳头,从镜子里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自己说:“我还以为,哥哥会选择放弃我呢。” “早知道你这样想,我就不要管你了。”云霄大怒。 “你发什么脾气,这不是你选择的吗?”韩云音幽然转身看着兄长,黯淡的眼睛里只有恨和怨,“我现在只恨自己没出息,没把她弄到更远的地方去,好叫你找不到。” “你在太子府什么也没说吗?”云霄懒得和他蘑菇那些话,只是想弄明白太子如今知道多少事。 韩云音不屑地睨他:“他们会问的话,还轮得到来逼你做选择?他们好吃好喝地供着我,每日陪着太子妃看戏喝茶,或她进宫请安,我就在府里喂鸟逗猫,日子逍遥得很。” 云霄浓眉深蹙,他也明白,若梁允泓从妹妹口中得知些什么的话,也没必要再来问自己,但还是奇怪:“既然软禁你,又为何什么都不问。” “为什么?因为我是韩府大小姐?”云音哼道,“因为我是慎郡王的未婚妻啊,我是梁允泽没过门的老婆,未来的王妃呐。” 云霄看着妹妹狰狞乖戾的笑容,一阵阵恶寒爬上背脊,失神地问:“为什么她经历那么多磨难,还是从前的品格心性,你只是得不到爱的人,就变成这个样子?” 云音却怒道:“是你说的,我若去争得头破血流也不会有人笑我,所以我去争了啊。”她几步逼到兄长的面前,含恨道,“都是哥哥的错,若非你优柔寡断,若非你多管闲事,就断不会有今日的事。” “多管闲事?”云霄有些发懵。 “当年你若任由堂姐戳瞎那贱人的眼睛,那一切都会不同。”云音冷笑着冲哥哥道,“你妹妹我没有变,只是你没有看清。” 韩云霄怔怔地朝后退开,他无法接受妹妹如同恶魔一般的嘴脸,一步步走出去,每一步都沉重地好似能踏穿楼阁。 之后几日,突然忙碌起来的朝务,让云霄再次被束缚,和太子共事也一如往常,好像津水县的事从未发生过,而云霄似乎也愿意用忙碌来麻木自己,忙得分身无暇时,才会不去想那些令人窒息的伤痛。 转眼到中秋节,因是年皇后和先太子接连薨逝,皇帝决定取消所有节庆娱乐,但宗室里总还是免不了送往迎来,霍贵妃的殿阁里,光收礼都忙不过来。而在过去的岁月里,佳节对于霍贵妃而言,只会徒增伤悲。 霍西琳默默地和宫女们清点礼物,又准备回礼,霍贵妃歇了午觉起来,只穿松松的睡袍走出来,西琳瞧见忙去拿风衣给她披上,“风越发冷了,母妃可别贪凉。” 霍贵妃对儿媳真真十分疼惜,最近这段日子,儿媳做得种种事都得到皇帝赞许,连带对太子也欢喜起来,不过这几日又听见一些不好的声音,霍贵妃一直憋着没有问,这才有些头疼,此刻睡一觉起来精神好了很多,想了想还是问儿媳:“你们和韩府的关系,现在闹得很僵吗?” “怎么会?母妃不是知道吗?云音前些日子还在太子府住了好长时间呢。”霍西琳从容对答。 霍贵妃却微微蹙眉,指点道:“她毕竟还是女儿家,你们新婚燕尔的,她掺合着做什么,往后还是免了。何况太子府尊贵,别随便叫人留宿。至于和韩府的关系还是不容怠慢,如今太子羽翼尚不丰满,我们还要依仗他们父子。” 霍西琳谦和地答应,没有辩解半句话。 倒是霍贵妃喝了茶,又细细打量儿媳淡定的面容,忍不住问:“那个女人,你就这么放着不管了?” 霍西琳微笑:“自有人操心,儿臣在一旁看就是了。” 霍贵妃微微皱眉,终是懒懒地说一句:“看也要看得清楚些,有时候眼睛看到的,也未必是真实的。” 霍西琳连连答应,她淡如清风,对婆婆的一切都顺之从之,婆媳俩的关系从未出现任何问题,而她在皇帝面前也表现得极为优秀,加之梁允泓近来颇有一番作为,渐渐的太子府威严树立起来,其中一半的功劳当属于太子妃。 中秋一过,气候便加紧步伐往冬天赶,日子也过得飞快,一晃就到了九月初,这一日朝廷颁布了一道圣旨,一时引得朝野哗然。谁也想不到,当朝太子竟为谋害先太子的罪臣翻案,等这会儿回过味来,才发现太子自中秋节后就一直耽于此事,而更叫人无法理解的是,皇帝竟然答应。 霍贵妃得知这一消息时勃然大怒,将儿媳叫到跟前问缘故,霍西琳却从容地笑:“太子这样做,自有长远的目的,毕竟当初被皇上委任主审的人,是慎郡王呀。” “你们是算计他?可他好像就要回来了。”霍贵妃很是不满,这段日子她曾想派人去暗杀梁允泽,可回回都被儿子劝住,到如今他又要战功赫赫地归来。 “回来才好,殿下说,他不想赢一个死人。”霍西琳面上是温和的笑,却叫人莫名看见几分肃杀之气。 且说圣旨颁布后的第二天,苍天庇佑季家的血脉得以延绵,端柔郡主在娘家顺利诞下麟儿。太子旋即带来皇帝的旨意,追封季世奇为忠烈侯,发回原宅邸,由端柔之子承袭爵位家业。 此外更传出让人咋舌的消息,竟说季世奇尚有私生女遗留民间,皇帝将此事交付太子去办,于是三日后,金梅楼的偲偲再一次不复存在,季思符这个名字流传出来,众人也方明白,季世奇生前为何流连于这座青楼。 这一切的一切,曾经遥不可及甚至永远也没有希望,眼下却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得以实现,偲偲一直漠然地看着太子雷厉风行地为他实现愿望,当这天梁允泓来请偲偲搬去季家居住时,她才意识到太子真的可以为达目的,做任何可能的事。 梁允泓劝偲偲说:“我母亲说端柔自幼被宠坏,只怕念着孩子没有了父亲,也会同样的去溺爱这个孩子。女孩子娇惯一些也总有招人疼的地方,男孩子若被宠坏,将来就是尸位素餐的纨绔子弟。可你若搬回季府,她也必然会带着孩子过来,你把鹤鹤教育得那么好,自然也能教导好侄子。” 偲偲很心动,她的确担心父亲唯一的孙子因被过度宠溺而无法继承祖父之风,金梅楼也终究是一座青楼,女儿越来越大,若不能离开京城,必然也要另择一处居住。 “至于之前说让你去太子府的事,我不会再提,除非有一日你愿意。”梁允泓谦和甚至卑微,似要弥补偲偲什么一般,不急不躁,一直细心小心地呵护着她。 “好。”偲偲终是答应,事情莫名其妙地发展到今天,既然季家已得到正名,那么在侄子能独当一面前,自己就要为他重新撑起这个家。 可对于突然而至的变动,鹤鹤和舞依一样不乐意,舞依担心的是太子的纠缠,担心的是韩云音借口探望她的堂姐而趁机伤害偲偲,但鹤鹤还不太懂这些大人间复杂的事,偲偲问她为什么不高兴,小丫头也只是撅着嘴嘟囔:“就是不高兴,不喜欢。” 但这一切由不得一个五岁多的孩子,九月中旬偲偲便搬入了父亲的宅子,宅子重新打理后,正屋连带院子都给韩端柔母子住,偲偲则带着女儿住进原先小夫妻俩的院子,父亲的书房按原样复原,又增添了西厢房为学堂,将来好在这里请西席授课。 这样忙忙碌碌,竟转眼就到十月,韩端柔在娘家坐好了月子,也欣然搬来季府,虽然从前种种一时还忘不掉,两人倒也相处融洽。韩端柔如今一心一意都在儿子身上,旁人说什么闲言碎语都不入她的耳,又喜欢鹤鹤乖巧可爱,儿子一见这个小姐姐就乐开花,便益发待见偲偲母女。 家里虽都是女人带着孩子,倒也其乐融融,小日子满足地过着,不由得就疏忽了外头的事,这一日城里锣鼓爆竹沸反盈天,连家里都听得见,鹤鹤跑来问母亲怎么回事,彼时韩端柔正在一旁,笑盈盈回答她:“将士们凯旋归来了,可惜现在去晚了,早知道今天有这么热闹的事,舅妈带鹤鹤去街上看大马。” 这话说完,韩端柔才觉得有几分尴尬,冲偲偲苦笑道:“他真真是个冤家。我总想,当初若没有那些事,我们现在又是什么模样?” 偲偲不以为意,只满目慈爱地看着酣睡的侄儿:“从前想过很多次,现在越发淡了,只盼着孩子们快些长大。” 可淡了的,似乎不止偲偲一个人,梁允泽凯旋归来,得到皇帝诸多嘉奖,一时风光无限,可不管他是回家还是上朝,不管忙碌还是空闲,都不曾提过问过关于偲偲和女儿的任何事,仿佛那些事那些人从他的世界里消失。 如此一来,太子反有些焦虑,他准备了那么久的一切,就等梁允泽回来,如今却找不到任何时机向他发难。 而梁允泽似乎带着冬天归来,自他回京后,便一天冷过一天,十月末京城就下起了第一场雪。 是日大雪纷飞,梁允泽从亲王府出来,临出门被母亲叮嘱着套上了雪氅,踩着积雪出来,外头风雪竟叫人迷眼,下人正说要不要坐轿子,骑马太不安全,梁允泽却在风雪中看见一小团东西在不远处晃动,心头一紧不知被什么力量牵引,不由自主就疾步走过去,待近了果然见鹤鹤竟一个人在雪地里徘徊,她身上衣服在这风雪里显得很单薄,小脸蛋已冻得通红。 “鹤鹤。”梁允泽大急,唤着名字奔过去。 小鹤鹤听见熟悉的声音,立刻朝这边跑来,梁允泽已解开雪氅,一把将这小东西抱进怀里,却好似抱了冰球一般透心的凉,顿时心疼恼火,语气便重了:“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你娘呢,谁带你来的?” “呜呜……”鹤鹤一直处于受惊的状态,被梁允泽这么一训,便放开胆子哭了,而这怀抱又好暖和,小家伙更觉得安心。 “王爷。”下人赶过来问,“您这会儿走吗?” 梁允泽却道,“不走了,你们赶紧去叫我娘。”说着,便抱着鹤鹤往家里去,小东西真是被冻坏了,窝在梁允泽怀里一动不动。 霍氏很快得到消息,赶来时见孙女冻成这样,心都要揉碎了,从儿子怀里把鹤鹤抱过来哄了又哄,亲自给洗澡,又一口一口喂姜汤喝,折腾半天仍不放心,还是叫来大夫给瞧了瞧,确定小丫头没冻着,方安心。可这一抱就不肯撒手了,更对着儿子嗔怒:“她那个娘怎么当的?你今天给我说清楚了,不然别想把我孙女带走。” “别当着鹤鹤的面这么说。”梁允泽嘀咕一句,当然女儿已经在奶奶怀里睡着了,红扑扑的小脸上终于看不到受惊的样子,睡得很香甜。 “不是我要怪她,我只是心疼我的孙女,你们之间的事纠缠不清,可别叫孩子夹在里头。不管她怎么好,今天这样让鹤鹤一个人跑出来,还要怎么说?”霍氏满肚子火气,看着怀里可怜的小宝贝又忍不住红了眼圈,“你们自己说,让孩子吃这样的苦,对吗?总之今天我把话撂下了,要不你找季思符来跟我说清楚,不然别想把孩子带走,是她生的就了不起吗?我忍让到今天,怎么都不会依着你们了。” “娘。” “少废话,我要听季思符说,你去把她找来。” 正僵持着,下人却来通报,说季姑娘来找王爷,而下人口快,已告诉她鹤鹤在府里了。 偲偲被带到厅堂,却只见梁允泽一人,许久不见竟莫名地没有陌生感,两人起先还是静默的,等下人一走就被他捉住了胳膊质问:“你怎么回事?孩子出事怎么办?” 偲偲沉默地看着他,她高悬的心才落回肚子里,满腹委屈也无处倾诉,又被这个人这样质问,为什么他总喜欢在自己的伤口上撒盐。 可意外的是,梁允泽竟旋即温和了,看着她冻僵的脸颊问:“你没事吧,吓坏了是不是?放心吧鹤鹤没事,就是受了点惊吓,没有冻着。” “那让我带她走吧。”偲偲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我娘不肯放,要你去和她说清楚才行。” “这是什么道理?”偲偲有些不耐烦了。 “偲偲。”梁允泽叹气,好声道,“你先回去,等我娘的气消了,我就把鹤鹤送回去。” “不用麻烦,我今天就带她回去。” “那你自己去和我娘说。”梁允泽微微有些恼火。 “我不想见她,你把孩子带出来。”偲偲很强硬。 “鹤鹤睡着了,等她醒了我就给你带出来,你跟我进去喝碗姜汤暖暖身子。”梁允泽竟答应了。 “没事,我抱着她回去,谁知道你又想做什么?”偲偲的声音突然就大了。 “一定要吵架吗?这么久没有见,一定见了就要吵架吗?” 梁允泽语气很重,眼眸里的神情却异常温柔,似愧疚似不舍似怜惜,似许久不见再见欣然的喜悦,可这一切情绪,却又是被淡淡的哀愁窜起,他缓和下语气,对偲偲道:“就等一会儿,让孩子安安稳稳睡一觉,好不好?” 偲偲往后退了两步,拒绝:“我会抱着她,不吵醒她。” “你果然是很固执。”霍王妃的声音突然响起,她一脸肃容走进来,冷冷看一眼偲偲,又狠狠瞪一眼儿子,厉色道,“倘若方才我带着鹤鹤一起过来,就要让她看见你们吵架?孩子还那么小,你们忍心这样一次次伤害她?” 偲偲此刻的确没有说话的立场,只能欠身行礼,“娘娘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 霍王妃却叹:“我能有什么麻烦,鹤鹤是我的孙女儿,若能天天带着她才是我的福气,可惜我福薄,享不了这天伦之乐。” 偲偲无言以对,默默垂头。 “母妃,一会儿你……” “你闭嘴!”霍王妃竟怒而打断儿子,厉色骂道,“回京那么些日子了,你有关心过他们母女吗?每天不知道忙些什么,我倒冷眼瞧着你,等你哪天来问问我孩子好不好,孩子她娘好不好,你有过吗?你从鹤鹤生下来到现在,尽过做爹的责任吗?如今人家来要孩子,你连说话的底气都没有,对幼无养育之恩,对老没有孝敬之道,对啊,你喜欢打仗,那就跟你的将士马匹过去吧。” 梁允泽冷不丁被母亲一顿训,简直目瞪口呆,一旁的偲偲也很震惊,本以为自己会被王妃指摘,没想到却是梁允泽挨骂,此刻见他一脸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心里真真又气又好笑。 霍氏训完儿子,又来对偲偲道:“我答应过允泽,不会和你抢孩子,所以你不必担心我会欺负你无权无势。不过今天鹤鹤跑出来必然是受了委屈,我不知道你们发生了什么事,如果你觉得大人那儿的事处理好了,你就把孩子领走,反之你就自己看着办。” “是。”偲偲应着,终是退了一步,“那明天我再来带走她。” “不过还有句话。”霍王妃走到一旁悠悠坐下,脸色依旧严肃,“鹤鹤毕竟是王府的血脉,我体谅你做母亲的心才不和你争抢,可这不意味着我不想要孙女。所以今儿咱们就把话说清楚了,倘若再让我知道鹤鹤因为你们大人之间纠缠不清的事伤心难过,甚至受到伤害,那你这辈子都别想把孩子要回去。你如今虽是有了正名的侯门千金了,可也掂量掂量自己,能不能和我王府抗衡。” “我记住了。”让孩子受委屈跑出来的是她,她当然没资格对霍氏强硬,“今天给您添麻烦了,明日我就来把孩子接走,先失礼告辞。” 霍氏轻轻嗯了一声,见偲偲行礼后转身,便朝儿子递过眼色,似恨恨地说着:傻呆着干什么,送人呐? 梁允泽会意,忙跟出来,偲偲听见他的脚步声,却头也不回地一直朝外走,跨过王府大门,台阶因积雪融化而湿滑,她走得太急没有注意,脚下一滑眼看着要摔下去,被紧随身后的梁允泽牢牢抱住。 “小心一些。”梁允泽直接走下台阶才把偲偲放下来,此刻风雪已没有鹤鹤来时那么厉害,偲偲的马车就停在不远处,她尴尬地谢了一声,就要往马车走,梁允泽又赶上来说,“在季府还住的习惯吗?对不起,我回京到现在一直被朝务缠身,我……” “没什么可对不起的。”偲偲停下脚步,但没有回头,“不知道孩子会对你们说些什么,我虽然不在意你们对我的看法,但还是希望你们不要误导她,让她恨谁或者讨厌谁,我希望她做一个善良豁达的人。” “你放心。”梁允泽淡淡三个字,在偲偲再次要走开时,才说,“你瘦了好多,听说生过一场大病,现在好了吗?在季府还习惯吗?韩端柔有没有刁难你?她有没有欺负你和孩子?” 可是偲偲没有回答,无声地上了马车,在车轮碾过冰雪的吱嘎声里消失在梁允泽的眼前。 梁允泽闷闷地回来,迎面就见母亲瞪着自己,他叹气说:“您这会儿怎么骂我都行,刚才那是干什么呢,您就这么巴望着自己儿子在别人面前没脸?” “没良心的东西,娘是在帮你啊。”霍王妃上来捶了儿子一拳头,“你以为我不生她的气吗?把我孙女儿吓得下那么大的雪跑出来,我会不生气?可是我得为你想啊,我这样骂你,才显得你可怜不是?那她就算恨你怨你,也多少消减一些。” 梁允泽却道:“可您说得也忒狠了,我往后更加没底气面对她了。”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回京这么久,一点也不关心他们母女俩?”霍王妃气呼呼的,嘀嘀咕咕着,“我还以为你死心了呢。” 梁允泽却微微深沉起来,轻声对母亲道,“母女俩我都要,可离京这么久,京城里已经潜移默化地发生了许多变故,我若还像从前那样急功近利,只会害了自己害了她们。” 霍氏愣住,再细细看儿子,眼眉间果然比从前更多了几分成熟之态,心下不禁十分安慰,轻叹道:“她若能理解你的苦衷,该多好。” 此时老嬷嬷牵着鹤鹤跑来,笑盈盈说:“鹤鹤醒了,找您呢。” 鹤鹤带着一脸惺忪睡颜,看到霍氏便跑过来,似乎受惊还未消除,钻进祖母的怀里就不动了。 梁允泽从桌上拿了糕点递到她面前,鹤鹤看了一眼,却又埋头进霍王妃的胸前,霍氏示意儿子别着急,又嘱咐下人:“去炖鸡蛋羹来,热热的吃下去才好。”却又说,“我来做,怕你们弄得不够嫩。” 遂低头哄鹤鹤:“奶奶去给鹤鹤*蛋羹吃,鹤鹤最爱吃的是不是?鹤鹤在这里待一会儿,奶奶很快就回来,好不好?” 鹤鹤犹豫地看着祖母,又看看梁允泽,怯怯地点头答应了。 霍王妃显然想让儿子和孙女单独待一会儿,带着下人离开时,还偷偷在门前瞧了瞧,见儿子笨拙地和孙女说话,心里欢喜又酸楚,也不知哪一天这一家人能堂堂正正地团聚。虽然孩子一口一声奶奶地叫自己,可事情不对孩子挑明,她心里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你娘来过了,听说你还睡着,就说明天来接你回去,在这里住一晚好不好?”梁允泽温和地对孩子说话,想起刚才初见面时语气略急吓着他,便好生愧疚,伸手试图抱抱他,笑着说,“从边关给鹤鹤带了好多好玩的东西,鹤鹤要不要去看?” 鹤鹤无神的眼里略略放出光芒,却又怯怯地说:“等奶奶一起去。” “奶奶一会儿就来,她能找到我们,东西都在书房里,叔叔抱你去好不好?”他稍稍超前,单膝跪地伸开了双手,记得方才那一团小东西扑入怀的感觉,好希望能再享受一次。 鹤鹤抿着嘴看他,稍稍犹豫了一瞬,终是缓缓跑过来,任由梁允泽把自己抱起,可是小娃娃突然又红了眼圈,呜呜咽咽说:“鹤鹤不想回家。” 且说偲偲回到季府,进门就听下人说里头吵翻天了,原来舞依今日来看望她,偏偏韩云音也来探望堂姐,舞依只道她是借口要来欺负偲偲,两人竟大吵起来,本来韩云音是堂堂侯门千金轮不到舞依对她指着鼻子骂,可韩端柔不得不顾全偲偲的脸面,一时夹在中间劝不开。 偲偲赶来时,韩云音正唆使自己的丫头对舞依动粗,而季府的下人又拦着不让,一群丫头婆子几乎就要大打出手。韩端柔见偲偲回来,如遇大赦,跑来拉着她说:“快劝劝舞依姑娘,太厉害了,我拉也拉不住她。” “没想到姐姐堂堂郡主,如今倒对一个妓女低眉顺眼,真真丢人。”韩云音冷笑着,挥手让她的下人住手,“难怪一进来就觉得脏兮兮的,瞧瞧都是些什么东西。” 偲偲眼见的,是已然性情大变的韩云音,那一次遇劫后到今日,不管是谁从中阻拦,两人还是第一次相见,这一刻偲偲竟有些庆幸女儿不在家,不至于吓到她。 “云音你发什么神经,这里是我的家,什么脏兮兮你说的什么话?你要是嫌弃这里不干净,往后就别来了,我还不想见到你呢。”谁知先发作的人,竟是韩端柔,大概是被指责夫家不好触到她底线了,竟指着堂妹骂道,“你不喜欢她们我明白,可你别指着季家说话,再让我听见什么不干不净的,别怪我不客气。” 韩云音怔一怔,竟无话可说。 “看来堂姐这里是不再欢迎我了。”韩云音冷笑,“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当如是了吧!” 看着韩云音拂袖而去,舞依对韩端柔一下子有了好感,一直听偲偲说她变了很多,如今是真的信了,事后和偲偲单独在屋子里说话,也不住地赞韩端柔:“你没回来前她就很维护我很给我面子,我本来还以为他会帮着自己的堂妹呢,有了孩子的女人真是很不一样了。” 偲偲不怪舞依和云音闹,如今韩端柔和她撕破脸,也正如她所愿,她不想季家被韩云音玷污。本就不想去报复她什么,没完没了的纠缠只会自添烦恼,不在乎的人和事放置不管才是真正的解脱,韩云音这样的人,早该老死不相往来。 说话的功夫韩端柔来了,原是来问偲偲有没有找到鹤鹤,偲偲未免韩端柔多想,只说鹤鹤自己跑回金梅楼去了,舞依就是来告诉自己这个消息,只是大家前后脚擦肩而过。 韩端柔脑筋简单也没多问,知道鹤鹤没有事心里便踏实,但还是嘀咕说:“太子这些日子常来我们这里,我母亲那里都被人问了好几次缘故了,太子妃我是不大了解的,不过霍贵妃应该……”她尴尬地一笑,“你别误会,我没有鄙夷你的意思,但霍贵妃应该是不会答应太子接纳你,我担心霍贵妃那里回头误会什么,叫你受委屈。” “我会小心,本还担心太子总是来,给你添麻烦。”偲偲淡淡笑着,又听韩端柔啰嗦几句,她才回去看孩子,转身回来,舞依又问,“你怎么骗她?” “我曾和她说鹤鹤是我领养的孩子,似乎也没人跟她提过鹤鹤的身世,我也懒得深究,就这样吧。”偲偲懒懒的,思绪不知道飘去了什么地方,舞依却追着她说,“难道今天又是太子对你做什么了?才又吓着鹤鹤了?” “那一次后倒没再发生过不愉快的事,他一直很礼貌,只是如今在这里,不必金梅楼诸多忌讳,他来得比从前更频繁。”偲偲略有些头疼,“你知道孩子自那一次被吓着后,就不喜欢他,每回都不给好脸色看,今天直接质问他做什么总来,被我说了几句就哭闹,转眼竟然就跑了。” “你倒知道她会去王府?也没见你往金梅楼去找啊。”舞依竟带了几分笑意,闲闲地剥着手里的蜜柑。 偲偲怨气满满:“当时就想该是那里,若那里没有我就该害怕了,这小丫头也忒胆大,几时学会往外跑的,要是真被什么人拐走,我也不必活了。” 舞依竟扑哧一声笑出来,但旋即又叹,“我还想着他回来这么久不来纠缠你,难道是死心了。你快说说,你们见面都说什么了?” 偲偲一副鄙夷之态,“姐姐不要开玩笑,孩子不见那会儿我真的很害怕。” “你倒不怕又是我骗走孩子,倒直接去王府找,你心里想什么?”舞依直突突一句话逼问偲偲,后者竟哑然无言。 舞依又道:“我隐约听邵大人说起朝廷的事,如今两派势力剑拔弩张,偏偏那么巧,你夹在两个核心人物的中间。”她握了偲偲的手语重心长道,“一定要小心啊。” 偲偲心底一沉,她好些日子没接触那些做官的,也很久很久没见过韩云霄,对于朝廷的事渐渐知道的少了,脑袋里的弦不自觉地松下来,此刻突然一下绷紧,让她略略有些晕眩。 “你心里最好能明白选哪一个,不要再动摇,不然只怕害了你自己也害了他们。” 礼亲王府这边,且说霍王妃端着鸡蛋羹尾随来到书房,竟远远就听见鹤鹤清亮的笑声,她悄然走到门前探望,果然见父女俩玩做一团,儿子脸上呈现许久不见的笑容,人高马大的他竟蜷缩在地上和孩子滚在一起,鹤鹤也完全放下了戒备之心,玩累了就往梁允泽怀里一躺,小的嗯嗯呀呀地撒娇,大的温和耐心地哄,这番天伦之景,竟让霍氏看得潸然泪下。 如是直到夜里吃过饭,鹤鹤在父亲怀里安然入睡,霍王妃才把孩子接过来,安排妥当后笑问:“带了半天累不累?” 梁允泽频频点头,“她真是不容易,一个人把孩子养大,我只是陪她玩就累得不行。” 霍王妃睨他一眼,摇头道:“养儿方知父母恩,你生了却不养,哪里能懂?”言罢静了会儿,突然又说,“就要到你父亲生辰,虽然碍着国丧不能大操大办,但我问过你父亲的意思,在家里摆几桌宴席还是可以的。你去邀请思符来,她现在也算是侯门千金了。” “请她?”梁允泽不解地看着母亲。 霍王妃却神秘兮兮地一笑:“没别的意思,我就想让那些人明白,礼亲王府是看重季府的,别叫他们存别的心思。至于你和她之间的事,我不会插手破坏你的计划,既然你心里有了打算,等了这么多年,我也不在乎再多等几年。” 提起自己的婚姻,梁允泽委实愧对母亲,一时带了歉意的笑默默不语,霍王妃反安慰他:“娘还能活几年,就盼着你将来能有个好人在身边知冷暖,如今有鹤鹤我已经很满足了,其他的你自己周全吧。” 梁允泽自然很感激,母子俩看了会儿孩子,梁允泽突然道:“不如把韩云音也请来吧。” 霍王妃愣住,不解道:“我可没打算请她。” 梁允泽却冷然一笑:“请来吧,她总要为自己做的那些事,付出代价。” 翌日偲偲来王府接孩子,鹤鹤曾对梁允泽哭诉不想回家,此刻见到母亲果然躲在祖母身后不愿出来,梁允泽亲自把孩子抱过来交给偲偲,但什么话也没说。 “我家王爷就要过寿,家里要摆几桌宴席,思符姑娘和端柔一起来吧,没别的意思就热闹热闹。”霍王妃却直接在此刻发出邀请,偲偲没有想到会有这件事,本要拒绝,女儿却撒娇着“妈妈,我们来吧。”,此外又牵涉到韩端柔,她一时没了主意。 “来吧,季府的门楣总要再撑起来。”梁允泽很实在地说,便直接替她答应了母亲,“一定会来的。” 偲偲没再多说什么,道声打扰后就抱着女儿回去,梁允泽一路送到门前,鹤鹤竟依依不舍地和他招手道别,母女俩上了车远离,偲偲也不再追究昨天的事,只是问女儿:“鹤鹤现在不讨厌梁允泽了?” 鹤鹤鬼精灵般看着母亲说:“妈妈不讨厌,鹤鹤就不讨厌。” “不许胡说。”偲偲轻轻拧了女儿的脸蛋,可却又感觉到自己双颊火辣辣,脑袋里意乱纷纷,便越发不敢多想。 回家后不久,王府便送来邀请函,韩端柔本担心偲偲不肯去,得知她亦同往,竟高兴坏了,张罗着给自己和偲偲做漂亮的衣裳,直言不讳地告诉偲偲,她委屈得够久了,如今为了孩子为了季家,也要扬眉吐气,好好张扬一番。 偲偲深感韩端柔对弟弟的爱,可惜他们不能相守一生,想到父亲一案,便难免心中大痛,梁允泽判定了父亲的死罪,太子排除万难为季家翻案,可她的心偏偏全给了前者,老天果然喜欢作弄人。 时光一转,便到了礼亲王寿宴,偲偲和韩端柔盛装打扮前往,她本以为只是普通的宴席,没想到竟如此铺张,京城贵族皇室几乎悉数到场,她从未经历如此大的场面,不禁有些怯场,倒是韩端柔足够张扬,带着她大摇大摆地走过人群。 女眷们被安排在后花园,和男宾隔开相聚,如此倒也轻松自在,韩端柔骄傲地抱着儿子在人前显摆,霍王妃也疼惜这个命运坎坷的婴儿,几番夸赞怜爱,叫韩端柔好不骄傲。偲偲则一直默默坐在一旁,她早就感觉到周遭投射来的异样目光,不过这些年还有什么没经历过,早就不在意了。 开席不久,韩府的人才姗姗来迟,韩夫人带着一双儿女和家中女眷过来道贺,虽然王府和韩府的关系僵持了很久,可为了男人在朝廷上的事,女人们还是愿意强颜欢笑。自在津水县一别,偲偲今日还是头一回见云霄,但云霄却似乎没有看他,如木偶般说了几句客套话后,就径直离开了。 “韩公子连个侍妾也没有,真是好奇怪,韩夫人也不着急吗?” “难道他有龙阳之好?也太奇怪了,韩府那么大的权势,多少女人上赶着去做媳妇。” “听说他喜欢青楼女子,那个金梅楼你们知道吗?” “呶……不就是那个季思符从前待的地方,听说就是为了她,听说好些公子哥都围着她转,连太子……” “嘘,别人也罢了,太子你也敢说。” 随着韩云霄从后花园消失,这些话也或多或少传入偲偲耳朵,她抬眼看了看上座,韩夫人很不愉快地带着女儿退下坐到了次席里,而霍王妃那里却带着鹤鹤与其他府里的小孩子玩得不亦乐乎。 此时突然有丫头过来说:“思符姑娘,有客人不来,上座那里空了席位,娘娘请您过去坐。” “我?”偲偲愣了愣,再抬头去看,但见霍王妃冲自己笑着,女儿正兴奋地招手。 “听说那孩子是慎郡王的私生女。” “你才听说呐?真不知道这季思符和王爷到底什么关系。” “你们瞧,韩小姐脸上跟刷了浆糊似的。” 在闲言碎语中,偲偲离席往上座来,她今日被韩端柔打扮得极其华丽,席上女眷能与之相比者寥寥无几,而谁又能想到这女子曾经是脸上顶着一大块胎记的丑女人呢。 韩云音已然浑身颤抖,几欲发作,被她母亲在桌下死死按住了手,低语嘱咐她:“她们存心侮辱你,你若跳出来,岂不是承认了?” 这边偲偲已到了上座,霍王妃示意她在空位上坐下,笑语盈盈:“今日的菜色,思符姑娘可还喜欢?” 偲偲没想到王妃会说这些有的没的来搭话,也只好含笑应付,此时下人送新的菜色上来,是一人一盅的翅鲍山茸羹,鹤鹤便跑来母亲膝下要吃,偲偲小心翼翼地喂着,霍王妃突然看见她手腕上的桌子,心底一暖,却不知她是平素就戴着了,还是今日特特戴来给自己看。 片刻后鹤鹤跑回来,她便附耳悄声问孩子:“你娘手腕上的镯子,平时戴不戴?” 鹤鹤回头瞧瞧母亲,眨眨眼睛想了想,点头说:“妈妈给我洗澡时会脱下来。” 霍氏欣然,正见偲偲看着这里,微笑颔首很是亲和,偲偲看在眼里,不禁有些莫名。 此时但见韩端柔起身离席,说要去给孩子喂奶,偲偲早就坐得十分尴尬,索性跟着她一起离开,避过人群,韩端柔笑道:“今儿看她们瞧你我的眼神,真真大快人心,叫她们瞧不起我。” 偲偲却笑:“如今是郡主心里有了底气自信起来,才觉得他人的目光卑微吧。” 天伦之乐 贵妃阴鸷 韩端柔脑筋简单,哈哈一笑表示赞同,转眼二人到了王府安排给宾客休憩的屋子,韩端柔便洗漱准备给孩子喂奶,本来王侯府中都有奶娘,韩端柔却嫌总担心别人奶的孩子和自己不亲,故而大半时间都是自己喂养,这一点曾让偲偲大为感慨,他们这样娇气的千金小姐,能吃得起奶孩子的苦,果真是愿为孩子付出一切的。睍莼璩晓 偲偲搭手准备给孩子换尿布,突然门前闪出一道身影,韩云音跟鬼魅似的出现在那里,看得两人和几个丫头都吓了一跳,韩端柔似乎忘记那日的不悦了,只如平常那般问:“妹妹也来休息吗?” 偲偲心里已经发毛,这女人来还能有什么别的事?便看一眼韩端柔示意她照顾孩子,仗着这里是礼亲王府量韩云音不敢怎样,几步走到门前,冷色道:“别吓着孩子,你有什么话对我说,到外头去。” 韩云音阴鸷的目光恨恨剜在偲偲脸上,嘴角勾起一丝冷笑,转身便走了。 “我去去就来。”偲偲对韩端柔说完这句,便跟着云音走开攴。 礼亲王府很大,对只来过一次的偲偲而言十分陌生,韩端柔却自小跟着堂姐往来此处,一草一木都十分熟悉,她七转八弯把偲偲带到一处僻静的假山从里,突然停下脚步转身恶狠狠地看着偲偲道:“我若在这里把你掐死,也没人会晓得,你倒胆大,就这么跟我来了?” 偲偲冷笑:“除非这里有你的人在,不然你一个人想要对付我实在是不够的,何况这里是礼亲王府,而我若突然暴毙,他们也只会怀疑你。眼下我们都离席,郡主不可能杀我,凶手除了你还有谁?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不是你的风格。” 韩云音并没有生气,反走近几步逼着偲偲:“你要怎样才肯放过梁允泽?你明明不想和他在一起,为什么不接受太子?弪” “我接受谁不接受谁,这和你没有关系,何况是你想要的得不到,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偲偲退后半步,她虽然不怕,却也不愿和韩云音发生什么肢体冲突。 韩云音的目光渐渐凄厉,仿佛随时都能化身魔鬼来夺取偲偲的命,她气息短促似乎也在努力压抑什么,“是啊,和你没有什么关系,怪我一次次心软,怪我没有把你赶尽杀绝。” 偲偲正觉得她越来越恐怖,突然眼前闪过一道寒光,韩云音竟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明晃晃的刀刃直逼偲偲而来,恶狠狠地斥骂着:“我知道再也不会得到他,我得不到的,谁也别想拥有。” 若是徒手相搏,偲偲觉得自己未必会吃亏,可现在对方手持利刃,她心里就没底了,她可不想陪着韩云音发疯,更不想莫名其妙死在她的手里。可她不知道韩云音已经疯魔,眨眼功夫就已经扑上来,但因扑得太急而偲偲又及时闪开,两人都只是跌倒在地上。 “贱人,去死啊!”韩云音迅速爬起来握着匕首又刺向偲偲,偲偲却因小腿磕在山石上受伤无法立刻站起来,眼看着那疯女人扑向自己,心以为今日要命丧此处。 却是此刻不知从哪里飞来的碎石击中韩云音,竟让她登时疲软晕厥,只听得匕首落地的清脆声,旋即方才还叫嚣着的疯子重重摔在地上不省人事。 这一幕宛若当年韩端柔要挖偲偲眼睛时一样,她心底已知是谁来救自己,可从山石后闪出的身影,却是梁允泽。不知是太意外,还是见到了最想见的,偲偲恐惧的的心瞬间宁静下来,看着男人一步步走向自己,默默将自己抱起,而后对地上的韩云音视而不见,径直就走出了那假山。 “我……我的腿受伤了,可能站不了不能再回席上,麻烦你派人送我回去,至于鹤鹤,让郡主带回来就好。”她撇过头不看梁允泽,嘴上虽然说这这样的话,却完全不抵抗他把自己继续往陌生的宅院深处带。 此时,韩云霄抱着晕厥的妹妹从假山后闪出身影,他静静立在原地瞩目,远去的是他今世得不到的一切,怀里的则是他要偿还的罪孽,终于想起当日的初心,可以为偲偲做一切,不计回报。 远去的梁允泽丝毫不会对此表现出客气,两人结伴跟随韩云音来的路上,无言的默契就已证明一切。怀抱着偲偲,一路往他的书房去,之所以没有去卧房,一来那里比较敏感怕偲偲不悦,二来书房里有备用的药箱,偲偲腿上的伤已沁出了血。 “不介意吧。”到书房后放偲偲坐下,梁允泽二话不说取来药箱,却先询问偲偲是否介意他掀起她的裙摆,偲偲扭过头没有说话。 梁允泽也想起自己在金梅楼那些胡闹的事,不禁对方才那句客气话感到好笑,微笑着掀起偲偲的裙摆,将她的亵裤裤腿撕开。 小腿似乎是被尖锐的石头扎到,红肿尚可,那伤口却有些深,梁允泽近年来时常带兵,疗伤的手法很是一流,并没有把偲偲当将士那样粗鲁不顾疼痛地包扎上药,等偲偲意识到脚上的疼痛略略减轻时,才发现他已经做完了一切。 “我会把药送去季府,每隔两天换一次药,伤口愈合前不要碰水,发物收敛之物都不要过食,至于会不会留疤,要等伤口愈合才知道。”梁允泽收拾了东西洗了手,端了一碗茶送到偲偲面前,语气中带了几分责备,“她的精神已经有些不正常,你该躲着她才对,今天这样单独跟她相处的事,最好别再发生了,我不能回回都救你,也不能时时刻刻贴身保护你。正常人可以防,疯子怎么防?” “还不是因……”偲偲本能地想要辩驳,但话到嘴边又咽下了,也不喝茶,似乎是忘了脚上有伤那回事,竟突然站起来要走,这般必然牵扯到伤口,痛得她立刻腿软要跌坐下来,而梁允泽的手臂也已赶到竟抱着偲偲没有让她坐下去。 “小心些。”软软的三个字,梁允泽说得极其温和,小心翼翼地把偲偲抱回座位,可人似乎没打算离开。两人的脸贴得很近,近得偲偲只能屏息看他的眼睛,温暖的气息缓缓扑在脸上,总觉得他下一刻就要亲吻上来。 “那天看到女儿对我挥手,确定抱着她的人是你,偲偲你知道吗?我从没像那天那样幸福过。”梁允泽轻轻捧起了偲偲的脸,继续道,“只想着早些归来,上了战场就杀红了眼,谁晓得蛮夷那么不堪一击节节败退,在大局面前我只能选择再向外拓展,所以回来晚了,对不起。” 偲偲心里突突直跳,嘴上却冷冰冰地说:“对不起什么?你没必要和我对不起,我……” 后面的话,被炙热的吻吞下,似乎是心底期待这一吻,嘴唇在接触到柔软的吸吮时便背叛了自己,身体渐渐被男人用双臂抱紧怀里,他紧紧地箍着自己的背脊,生怕怀里的人下一刻就会逃离似的。 缠绵的吻持续到偲偲不能呼吸开始挣扎才结束,两人急喘着凝视对方,梁允泽笑起来,幸福得双眸熠熠生辉;偲偲则将红唇咬入贝齿,好像害怕紧张局促之下会说出言不由衷的话。 “对、对不……” “羞羞!” 就在梁允泽要道歉时,鹤鹤的声音从门前传来,两人惊慌失措地看过去,但见鹤鹤扒在门上伸出脑袋,很不屑地看着两个大人,嘴里哼哼唧唧着,脸上却笑得花儿一样。 偲偲心底莫名咯噔了一下,这孩子几时变的?从前看到梁允泽就大吵大闹,看到太子就霍叔叔霍叔叔地亲昵上去,如今完全调转过来,是她知道什么了吗? 梁允泽放下偲偲就去抓鹤鹤,父女俩的嬉笑声从门外传进来,鹤鹤似乎在尖叫挣扎,却声声透着欢喜,偲偲太了解女儿,这么些年竟从没听女儿笑得如此畅怀。 梁允泽抱着鹤鹤进来,小丫头挣扎着爬下来,一下子撞入母亲怀里,却不知偲偲腿上有伤,听见母亲吃痛的哎哟了一声,竟有些吓坏了。 “你娘摔了一跤受伤了,鹤鹤这几天要小心照顾娘,不可以弄疼她。”梁允泽过来将鹤鹤搂在怀里,温柔地哄她,“鹤鹤最疼你娘了,对不?” 鹤鹤用力地点点头,轻轻扑在母亲膝头问偲偲:“妈妈疼吗?” 偲偲只是抚摸女儿柔软的秀发,笑而不语,不久便有老嬷嬷跟着跑来,气喘吁吁地说鹤鹤小鹿似的跑得飞快,叫她追的好苦,又笑说:“太子妃突然来了,主子请王爷过去见见,季小姐也在就一起过去吧。” 梁允泽却道:“季小姐腿上受了伤,不方便走动,你且去安排轿子,从后门送她回季府去。” 那老嬷嬷答应,但问孩子怎么办,偲偲便问女儿:“妈妈先回家,鹤鹤吃了饭跟舅妈回来好不好?” 鹤鹤歪着脑袋想半天,似是犹豫不决,偲偲索性替她做主,且嘱咐她代替自己和霍王妃告辞,把要说的话一句句教好了,就让那老嬷嬷先抱去。 孩子才走,偲偲便道:“只是几天的功夫,她就愿意和你亲近听你的话了?你可真有本事。” “那是自然,毕竟是我的女儿。”梁允泽颇有几分得意,再看偲偲,眼神真真是不一样,定了定神道,“眼下有很多事等我去做,一步错步步错,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描述这其中的利害,只想说你若等我,我必给你和孩子一个安定的未来。” 偲偲心里一颤,深知自己险些就要沉溺,略略清醒一下头脑,慢声道:“咱们能这样好好说几句话,已经很不容易,什么未来什么承诺,我一样也要不起。我和鹤鹤好不容易才有了今日的安定,在季府平静的过日子,不用担心哪一天突然又有人来寻衅滋事,我已经很知足。你我之间过去怎么算都是错,既然是错就不该再继续。虽然你葬送了我父亲兄弟全家的性命,但至少你也给了我鹤鹤,我也算不清咱们谁欠谁更多一些,往后就这样客客气气的,不要多走半步,为了你我好,也为了孩子,好不好?” “那件事错不在我!”梁允泽浓眉紧蹙,想要解释季府一案,可偲偲却摆摆手,“不管错在谁,我无力再去追究,就是因为死拽着那些事不放,我才让自己又多经历了一些痛苦,眼下我很满足了。谢谢你。” 梁允泽才柔和温暖下来的心,又倏然绷紧,他的一生太过顺利,唯独偲偲这件事上百般坎坷,仿佛上天把他所有的苦难都放到了情感上来,每每以为有转机,就当头泼下一盆冷水。 “我会等你的,也会保护你。”可如今的梁允泽已不同以往,稍稍平复下心情,便和颜悦色地对偲偲说,“就算一辈子守在你们母女身边,就算一辈子做陌路人,我也愿意。” 偲偲垂首不语,却早已感知心底的震荡,两人相对无语,默默许久,便有下人来报说轿子准备好了。见偲偲只穿着宴席上的礼服,外头的罩衣不知脱在哪里,便取来自己的大氅衣给她披上,本就纤瘦的偲偲几乎被丰厚的皮毛淹没,偲偲却连声谢谢都不记得说,就匆匆搀扶着王府下人往后门去。 梁允泽呆在院子里,只等下人来复命说偲偲已坐轿子离开方回宴席上去,因太子妃正在女眷这边,便也跟了过来。 霍西琳今日来得唐突,只因之前王府向太子府发邀请函时,太子已推诿这一日要去城外巡视护城军营,故不能来,而太子妃似乎抱恙也说不能赴宴,且今晨太子府已先将贺礼送来,王府这边便没有预备太子府要有人来。 “本担心病体不适宜参加寿宴,昨日便觉得松快许多,今日太医来瞧过说可以出来走动,想着太子也不能来,我总该来道一声贺,王爷是太子嫡亲的皇叔,太子府万不能失了礼数。”霍西琳见了梁允泽,欣然温和地说着,“也好些日子不见郡王了,这一仗您辛苦了,总听太子念叨您,说国家有郡王爷在,他可高枕无忧。” “殿下过誉了,太子殿下才是国之将来。”梁允泽客气地回敬一句,便说要去父亲那里应酬,才要走,忽而有女眷似故意般高声问坐在一侧的韩夫人,“怎么好久不见云音小姐。 如此一问,似炸开了锅,又有人凑上来问韩端柔:“季小姐怎么不见了,没见和您一起回来。” 这些问题本没什么,可人们问完就齐刷刷将目光投向梁允泽,又一副等着看笑话似的姿态等霍氏开口解释,梁允泽母女尚可,府内几位侧妃显然有些坐不住。 “云音身上不爽快,方才叫他哥哥来送回去了,这孩子近来羸弱的很,很叫人操心。”韩夫人故作大方地回答,又对霍王妃赔笑,“给您添麻烦了,这大好的日子里。” “孩子本就娇贵,原该好好疼着的,你何必劳师动众送她回去,接到我屋子里养着就是了。”霍王妃乐得客气,这般说罢,便对左右道,“你们留心着,一会儿将上好的人参燕窝包几包给夫人带回去,韩府是不缺这些东西,只当我疼云音了。” 座下忙有人笑:“可不是未来的儿媳妇么,王妃娘娘果然心疼。” 韩夫人才想接嘴,霍王妃却毫无顾忌地说:“儿媳妇的茶,我也不知这辈子能不能喝上,将来的事谁知道呢,这不还有两三年要等么?姑娘家可等不起,我们王府不敢造孽。” 席上一片静默,韩夫人的脸色都白了,梁允泽却没事儿人似的,完全不谈方才那些事,只走来对韩端柔说:“她跌伤了腿,我已经派人送回去了,鹤鹤劳烦你过会子一起带回家。” 韩端柔点头不语,她总是有几分眼色的,此刻这情形下,只怕多说多错。 “只怕王妃娘娘不是吃不到儿媳妇茶,是不知该吃哪一杯茶了。”一句酸溜溜的话从席间传出,本陷入沉默的宴席瞬间哗然,女人们三三两两窃窃私语,甚至有人拿奇怪的目光去看韩端柔。 霍王妃权当没看见,坐在上首搂着鹤鹤掰点心给她吃,梁允泽却干咳一声,对韩端柔道:“今日本特地请她来聚一聚的,没想到该来的却先走了,不过也好,不该来的也走了。改日我有了空闲,你再和她一起带孩子过来,母亲总是嫌闷得慌,有孩子在面前说说笑笑,日子好打发。” 韩端柔愣愣地看着梁允泽,只能点点头:“我知道了,我回去跟思符说。” 梁允泽微微一笑,看似温柔帅气,眼底却流出一片霸气扫向众人,不管不顾女人们奇异的目光和言语,不管韩夫人气得脸色发白,又把鹤鹤叫到跟前,一大一小亲昵地不知说了些什么,方旁若无人地走了。 “这孩子跟他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难道真是王府的种?” “这还用说吗?王妃已经大大方方地在府里带进带出了,宝贝得心肝肉儿一般放不下,就差大大方方说一句这是她的孙女了。” “那个季思符到底是什么来路,几时和梁允泽好上的?这孩子有五六岁了吧。” 众人悉悉索索的话语在席间蔓延,台上再热闹得戏文也不及这些八卦来得吸引人,众人心里已经很明白,今日这顿饭,王府纯粹是为了告诉所有人,季府和王府的关系非同一般,季思符那个不知哪儿冒出来的侯门千金,是王府贵客中的贵客。 更重要的事,韩府和王府的婚姻不再那么板上钉钉,虽然波折不断人们早有猜测,但王府的态度一直不明了,今日霍王妃亲自替儿子说出那些话,显然两三年后那道赐婚的圣旨不会再有什么效用,如今已然变成韩府倒追着不放,韩云音相思成疾了。 人言可畏,背后的话尚且伤人,这当着面指指点点的羞辱又有几个人能承受,梁允泽走后不久韩夫人便再也坐不住,众人瞧见她被搀扶着离席时,脚步都虚晃蹒跚了。 韩端柔坐在霍王妃身旁,悄声说:“舅妈你知道么?云音来过季府,她如今和思符真真水火不容,我心里慌得很,就怕哪天突然闹出什么事,哪一个吃亏都不好。” 韩端柔的担忧不无道理,不然当初偲偲被劫的事也不会发生,譬如此刻梁允泽派人送偲偲回去,除了让人回来复命,更派人暗中潜伏在府外,只等韩端柔回家才撤回来,就怕宅子里仅留偲偲一人,那些不该出现的人又尾随而至。 且说偲偲坐轿子回到家里,才跨进门几步,后面下人就通报说有客人求见,偲偲回身便看到韩云霄立在门前,手里提着一只小小的包袱,一如以往温和地笑着:“早就该来拜访,拖到现在,可以请我进去喝杯茶么?” 记不清多久没见了,又或者偲偲想要抹去心底对那场噩梦的记忆,此刻竟只觉得淡如清风,她微微一笑,“一直备着茶,却久不见你来。” 韩云霄愣住,但旋即就笑了,上来搀扶偲偲一并往府里去,他自然知道偲偲身上有伤,但他不会提假山那里的事,如果偲偲认定紧要关头是梁允泽救了她,这样也没什么不好,不过倒是偲偲先提起来说:“你不去照顾你妹妹,来我这里不要紧吗?” 云霄也不隐瞒:“早有家人把她送回去,对不起,她又给你添麻烦。我并不是要庇护自己的妹妹才说那样的话,但是她如今精神真的有些不正常,希望你能多多包涵,自然我并不是要你原谅她。” “请些好的大夫,总能治好吧。”偲偲在厅内落座,边让下人奉茶。 “心病还须心药医,但这一味心药在她自己手里砸了,谁也找不到第二剂了。”云霄苦涩地一笑,将手里的包袱展开,里头是几件孩子冬日穿的衣裳,还是当日偲偲在那里缝制了没来得及带回来的,偲偲倒也不避忌,展开摊在手里笑,“孩子长得太快,这衣服怕是短了,且留着吧。” “偲偲,可以听我解释吗?”云霄忽而开口,恰时侍女奉茶来,给了两人停顿的机会,但侍女退下后偲偲也没拒绝,只默默点了点头。 “在你心里,一直觉得那一次是我背叛了你吗?”云霄问。 “当时当刻就是这么想的,而你是我唯一深信不疑的人,彼时心里的痛,这辈子都不想再尝。”偲偲淡淡一笑,语气也渐渐变得柔软,“可后来想想就不怨了,你定身不由己,你定有不可说的苦衷,而对太子越发了解,就越明白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今日在王府看见你,你的目光却不似往常那样会落在我的眼里,我心想真是连朋友都没得做了。又想这样未尝不好,我知道你对我的心意,可我心里没有你却利用你的情意把你拴在身边做我的保护伞,如今你能解脱离开,不是也挺好么。” “偲偲……” “不过刚才看到你来,心里还是欢喜的。”偲偲暖暖地笑着,“云霄,谢谢你,本不需要你对我解释什么,反是我欠你一声谢谢。” 云霄木愣愣地呆在那里,天知道这些日子他是怎么熬下来的,若非今天妹妹又企图伤害偲偲,他大概还要继续犹豫下去,他怎么就忘记了,偲偲还是那个偲偲,从来不曾变过? “我们还是朋友吧。”偲偲笑着,“连鹤鹤都问我,怎么最近不见你了,这里不比金梅楼,往后你多来往吧,孩子也会想你。” “可惜……我不能多往来。”云霄本该欢喜的脸上,却密布愁云,“我和太子的关系越来越微妙,韩府对他而言,会是将来很大的一个包袱,终有一日我要接过父亲的衣钵,执掌他在朝廷盘根错节的权力,纵然我不奢求权倾朝野,可人在其位必谋其事,我若不求,皇帝必然打压,可以想象我将来和皇帝权力对峙的一天,如今我更要步步小心才行。” 偲偲听得心里发紧,只道:“将来你一定要坐到韩大人今日的地位吗?” 云霄冷笑:“我也不想,可这关乎的不只是韩家,这条不归路只能一直走下去。” “他会杀了你吗?” “会。” 偲偲闻言失手砸碎了手里的茶碗,她担心云霄的安危,更担心另一个人,而云霄也洞悉她的心思,屏退了闻声而来要收拾碎片的侍女,轻声对偲偲道:“算我多管闲事也好,多嘴说一句,眼下梁允泽正不懈余力地要缓和他和太子的关系,但这不是件简单的事,拿捏好你和太子的关系,不管你心里向着谁,要先保护好自己。” 偲偲也不知道自己竟然会这么失态,静了片刻缓和情绪,方颔首:“我知道了。” “男人的事本不该与你纠葛,偲偲你受委屈了。”韩云霄这般说着,突然又冷笑,“你受的委屈还不够多吗?” 偲偲反淡然:“该来的总会来的,受委屈不算什么,只要能保护好家人孩子,我什么都不怕。” 两人聊着聊着,不知时辰过,竟将韩端柔等了回来,不过算算时辰她也的确会来得太早,只等云霄离去,端柔才道:“舅妈怕你一个人在家她不放心,鹤鹤也惦记你受伤,所以我们就早些回来了。不过你走后,舅妈说了些有的没的,让我伯母脸上挂不住,也一早离开,弄得大家都没意思。”想起来了又问,“你的伤要不要紧?” “皮肉伤,过几天能好。”偲偲没有提假山那里的事,也没有提韩云音,反是韩端柔问,“是不是云音伤了你?所以也同样突然离开了?” “那些事不提也罢。”偲偲懒得解释,倒是韩端柔喋喋不休,又提起太子妃,嘀咕着,“她可比我从前那个太子妃皇嫂强多了,别看她温柔得花儿似的,说话行事从来滴水不漏,用我娘的话来说,就是一国之母的风范。” 偲偲本不搭理她,韩端柔却凑上来说:“不知道她怎么看待你和太子的关系,你若真有一天要进太子府,她能容得下你吗?” 偲偲清冷地一笑:“不会有那一天。” “你心里明白就好。”韩端柔尴尬地笑笑,突然又想起什么,竟语重心长地对偲偲道,“若非你如今身份尴尬,真是错过一个大好的男人。我堂兄对你的心意,早在当年我就瞧出来了,那会儿的他可冷漠安静的一个人,却为了你三番两次的出手。如今他也这样关心你,若非你这边被太子纠缠着,我堂兄可真是值得依靠的男人。方才我瞧他看你的眼神,满满的都是爱意。真可惜……” 此时鹤鹤洗了澡被下人抱进来,偲偲便示意韩端柔别再提这些事,韩端柔索性离了去,偲偲哄女儿睡,小丫头却睁大着眼睛问:“下回几时再去奶奶家?奶奶让我叫妈妈常常去坐坐。” “鹤鹤想去的时候,娘就送你去。” “妈妈不去吗?” “不去。” “嗯……”鹤鹤嘟囔着,闭上眼睛要睡了,偲偲轻轻拍哄她,可女儿突然睁开眼睛问她,“如果奶奶是亲奶奶,梁允泽就是鹤鹤的爹爹吗?” 偲偲心里一颤,脸上倏然就红了,她并不反感女儿问这话,只是突然问过来,她不知道该怎么接。又或许时至今日,她不再坚定地不愿让鹤鹤知道自己的身世,所以反而变得矛盾和犹豫。 “他们都说我和梁允泽长得好像,奶奶也说,那些姨奶奶们,还有嬷嬷们丫头们都这么说,姨奶奶们说让我给奶奶做亲孙女,我说好,奶奶可高兴了。”鹤鹤絮絮叨叨地解释着,“如果我给奶奶做亲孙女,梁允泽就是鹤鹤的爹爹了对吗?” “鹤鹤怎么想呢?”偲偲很是无措。 鹤鹤却认真道:“妈妈说鹤鹤是有爹爹的,那我就不能让别人来做爹爹,能不能只让奶奶做亲奶奶,不让梁允泽做爹爹呢?” “这……”偲偲被女儿弄糊涂了,她甚至不明白女儿的话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孩子成长得远在她想象之上,就这件事儿上,完全跟不上女儿的思维了。 “就这么办,回头我和奶奶说。”鹤鹤却心满意足,笑眯眯地闭上眼睛,大概也是困了,打了个哈欠扭着小身子伸了个懒腰,没多久就睡着了。 偲偲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拍着女儿,脑中意乱纷纷,白天发生过什么都变得模糊不清晰,竟似乎只记得唇上热热的那一吻,此刻好似还没有淡去那种感觉,韩云音的伤害和威胁都变得无足轻重,那男人究竟是做了什么,又不知不觉地让自己沉溺进去? “明明是你从不曾放下吧。”偲偲终冷静下来自嘲地一笑,抬眸望窗外,黑夜不期而至,深邃幽冷地笼罩了一切,虽然黎明总会到来,可漫漫长夜又要如何度过? 同是黑夜降临时,太子从城外风尘仆仆地归来,霍西琳早早守候在家里,为他沐浴更衣洗去一天的疲惫,夫妻俩越发比从前默契,太子府的和谐美好,世人有目共睹。餐桌上摆了美酒佳肴,霍西琳想要犒劳丈夫今日的辛苦,梁允泓则玩笑:“今日王府的菜色和不和你的胃口?” 霍西琳笑道:“我自然不挑的,只是挑剔的大有人在,闹得有些不愉快。”她缓缓将今日所见所闻的事告诉丈夫,又叹道,“可怜思符姑娘无欲无求,如此安分清净的一个人,硬生生被别人卷进是非里。今日可惜没能见一面,改日我去府上看一看,也顺便看看郡主和小侯爷。” 梁允泓没有阻拦,却道:“我也有日子没去瞧她们母女了,这几天得了空便过去瞧瞧,你替我准备一些伤药,怎么就又受伤了。韩云音到底想怎么样,若非看在他父亲和兄长的份上,她早就没命这么折腾了。” “伤药已经备好了,你随时要都有。”霍西琳温和地应着,又似不经意说,“韩公子对思符,似乎无比用心。” 太子脸色微沉,闷了一口酒道:“你也看出来了?” “因为有些好奇,就去打听了一下,才知道他们交情笃深。”霍西琳柔和地笑着,“上一回韩云音闹出那件事,若非韩公子出手,后果不堪设想,可见在他心里,妹妹 固然重要,但也重要不过思符。” 她话音方落,旋即想起瓷器碎裂的声音,但见梁允泓掷开了手里的酒杯,又一挥手,将面前几盘酒菜扫落在地上,外头值守的丫头闻声进来,被霍西琳挥手阻拦打发了出去。 “这是怎么了?”霍西琳关切地问着,翻开丈夫的手检查他有没有受伤,又捧着道,“今天不顺心吗?还是出什么事了?” 梁允泓却目光如炬,含恨瞪着妻子道:“他也想跟我争?” “不是,我只是随口一说,你不要多想。”霍西琳努力安抚他,可丈夫却像魔怔了一般自言自语着,“谁都能跟我争是不是?他们眼里有没有我这个太子,我才是未来的帝王。谁都能跟我争是不是……” 霍西琳心里有些害怕,看着丈夫不断地灌酒,明明刚才还很高兴,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是啊,她的确有意挑起丈夫的醋意,她不希望季思符在丈夫心里那么完美,可为什么那个女人足以让他疯狂?究竟是那个女人,还是今天他在护城军的遭遇又让他受到挫败? 猜测得不到任何答案,只有一夜激烈的情爱让霍西琳欲生欲死,她厌恶这样的夜晚,憎恨丈夫的宣泄,她希望有别的女人来代替这无休止的折磨,可又不愿意轻易将丈夫拱手让人。 “思符……要怎样呢?让你做皇后好不好?思符……”破晓时,霍西琳在身边人的喃喃梦呓中醒来,听见这一句,身体的疼痛瞬间被心痛所覆盖,她不知道如何去看待梦呓的真伪,可她明白,如果自己不够好,而季思符又或者别的女人够好,那总有一日,她会连这爱欲的折磨也得不到。 “霍家的女人,怎能将主位让给别人?季思符,你可别怪我。”心底恨恨地咒下这一句,霍西琳竟露出笑容。 礼亲王府寿宴后,京城便有传言流出,说霍王妃当众悔婚,韩家母女被气得重病缠身,而谁都知道当今太子和霍贵妃仰仗韩家势力在朝中立足,眼下礼亲王府如此亏待韩府,势必影响韩家和皇室的关系,一时传得沸沸扬扬,众人只等着看皇帝如何平复这件事。 然最在意与韩家关系的,必然是霍贵妃,这件事虽然和太子没什么关系,贵妃还是把儿媳妇叫到跟前细问,霍西琳素来眼观六路,对京中任何事都了若指掌,与婆婆详细说明后,玩笑般道:“韩公子对季家小姐感情深度,原若是太子能撮合他们结成连理,韩公子必然对太子感恩戴德,偏偏那么不巧,那季小姐也是太子的心上人。” “你不是向我保证,会处理好这个女人的事吗?”霍贵妃冷冷一笑,“我固然信任你,可这么久日子了,这个女人还在兴风作浪,哪儿哪儿都能听到和她有关的事儿。如今听你这么一说,将来泓儿登基做了皇帝,还要顾及这一份君臣嫌隙?” 霍西琳不卑不亢,缓缓道:“儿臣可以对太子温柔体贴,可以对他中意的女人大度宽仁,可外头的人儿臣要如何去左右他们的心思,韩公子喜欢季小姐早在好些年前,这件事儿臣委实不知从何下手。世上最难就是一个情字,若真是无情无义的,也就好办了。” “你是想本宫出面?”霍贵妃似有些失望,又似有些暗喜,毕竟长久以来儿媳不曾向自己求助过,虽然信任她喜欢她,多少还是希望有几分婆婆的威严。 霍西琳起身福了福身子,恭恭敬敬道:“儿臣并非容不得季思符在太子的心里,只是这件事不管儿臣怎么做,都无法解释儿臣本来的心意,对于用情至深的太子而言,儿臣就是容不得旁人,儿臣不想因此事和太子之间生了嫌隙。但这件事若由母妃出面,必然也要伤了您和太子的母子情分,儿臣也十分不愿意看到那样的局面,所以……” 霍贵妃听得有些糊涂,又十分好奇,略略起身道:“你心里已有了主意?” 霍西琳面色镇定,回答道:“只是有几分风险,若有一日儿臣被推上风口浪尖,还想请母妃多多周全。” 不知婆媳俩算计什么来对付偲偲,偲偲这里完全没有意识到危险正在靠近,腿上的伤养好后,便张罗着为女儿请教书先生的事,而鹤鹤也勤奋好学,偶尔端敏长公主夫妇俩来府中探望女儿,驸马便会教鹤鹤写几个字,一来二去鹤鹤竟也认得不少字,那一日更心血来潮拿了纸笔墨来,缠着偲偲要给远在南疆的姥姥写信。 提起远在南疆的妈妈,偲偲心里便十分矛盾,她一直以为自己会离开京城,所以没想过派人去把妈妈接来,如今安居在季府,也不知将来会如何,就更犹豫到底要不要让妈妈回京,而妈妈之所以一直滞留在那里,一来养一养积劳成疾的身体,二来也是给她留一条后路。 “家里那么多屋子,为什么不让舞依姨姨还有姥姥都来住呢?”最近鹤鹤总是缠着偲偲问这些,偶尔还会说,“让奶奶也来住,我的屋子让给她。” 偲偲再了解女儿不过,知道她这样说的目的,是又想去王府玩了,可近来外头流言蜚语很厉害,她不想给王府添麻烦,更不愿让季家被人看轻,所以不如之前答应女儿随时可以去玩,这些日子都拘着她,又怕时日长了哄不住,便索性说起请西席的事,好束缚女儿。 在韩端柔的安排下,先生很快被请来,起初鹤鹤觉得新鲜,认认真真地跟着先生上课,但三四日后小孩的天性露出来,时常半个时辰也坐不住,那先生倒也厉害,镇不住时便会打鹤鹤的手心,虽不重不痛,可那孩子心气儿极高,耐不住束缚,那日下了课堂便冲偲偲闹变扭发脾气,死活不肯再进书房。 偲偲本还硬得起心教训女儿,偏偏韩端柔十分宠溺鹤鹤,有了舅妈的庇护小丫头越发大胆,隔天竟央得韩端柔答应带她去礼亲王府,娘儿几个一大早就离开了,等偲偲发现她们出门早追不回来,不得不向先生道歉请人家先回去。如是偷得半日闲的功夫,本也想清清静静想些事情,可才送走先生,正要回房时,下人急匆匆跑来说,宫里来人了。 偲偲起先以为是找韩端柔的,正想让下人去说她们在礼亲王府,谁知那宫里来的太监说找的就是偲偲,亮明身份后,方知是霍贵妃派来的,虽然一早知道霍蛮是太子时就准备好会被贵妃发难,但真的面对,偲偲心中很没底。可家里连个能商量的人都没有,只有硬着头皮去了。 宫廷的庞大和森严,让偲偲每一步都走得如履薄冰,她不是霍王妃那样尊贵的皇室女人,不会有轿子把她一路接到贵妃的殿阁,从皇城门一直走到贵妃的住处,整整半个多时辰的路,幸而是深秋初冬的季节,不然定一头虚汗,此刻正努力调匀气息,防止进去后在贵妃面前失态。 通报的太监很快出来,偲偲一步步跟着到了正殿,路上所见侍立在两侧长廊里的宫女人数之多就让她惊讶不已,可到了殿内,却意外的清落静谧,一阵寒森森的感觉袭来,她深吸一口气跨门而入。 “民女季思符参见贵妃娘娘,娘娘千岁金安。”她深深拜服在门前,为召不敢前进。 “起来吧,过来让本宫瞧瞧。”意外的,霍贵妃没有刁难她什么,只是让她上前。 这一把声音很陌生,却字字透着威严一般,大抵是心里本就敬畏这样的人,才会感觉到她存在的气场,偲偲小心翼翼起身,才稍稍一抬头就大大地吃了一惊,虽不敢盯着细看,可她敢笃定,立在贵妃座下的两个人她认得。 霍贵妃超前凑了凑,仔仔细细地看偲偲,冷幽幽说着:“把脸抬起来。”一边就示意儿媳来搀扶自己起身。 偲偲昂起头,不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但心底那一丝恐惧也激起了勇气,她相信自己不会屈服的同时,也对心底那一个人抱有希望。 “果然是一张迷惑男人的脸。”但听霍贵妃冷幽幽地笑着,转身道,“音儿,你可被人家比下去了。” 韩云音冷笑道:“烟花之地生出来的人,必然是花儿一样的招蜂引蝶,哪是其他女人能比的。娘娘不知道吧,就这张脸,可是曾经吸引得京城纨绔子弟打破头要见的呢。” “音儿。”霍西琳温和地制止她,笑着对婆婆道,“母妃这该信了吧,思符姑娘就是天生丽质,所以太子对她才一往情深。” 霍贵妃轻哼一声,又问:“当年在南疆怎么和太子认识的?说给本宫听听。” 偲偲沉一沉心,垂首慢语,将自己在南疆如何遇到梁允泓,如何与之往来密切的缘故都一一说明,本就是正大光明的事,她并不觉得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自然也不会到处去对别的人讲,原就没多大意思。 霍贵妃却听得很感慨,显然对于儿子在南疆的境遇她知道的不是很多,而此刻听偲偲说他们共同度过的那几年,心底竟也略略有些感激这女子对儿子的陪伴,可转念一想到如今他们的感情纠葛,想到尚未稳定明朗的大局,不由得只余下恨意了。 霍贵妃不对她那些话做点评,只在心里听过,等偲偲停下来,她方顿了顿才指着身边两人说:“这个是当朝太子妃,皇上亲选的,这一个也是皇上赐婚给慎郡王府的未来王妃,而你呢?季思符,本宫不管你过去究竟是卖胭脂还是卖皮肉的,也不管你如今是什么侯门千金,太子府和慎郡王府是断容不得你的。你要知道,本宫想你死,跟掐死只蚂蚁一样简单,你不是还有个女儿么?为了你的孩子着想,往后远离太子和慎郡王,别再让我看到你在京城兴风作浪。” 偲偲漠然地听着,这些话早在她心里打下腹稿,不然贵妃还会说什么?要么直接让她去死,要么就让她选择一处嫁过去,但后者这种事,恐怕不是这位如今骄傲得不可一世的贵妃能忍受的,而前者,若让自己去死,只怕母子从此不合,多亏一个顾忌,她才能全身而退。 “你们都出宫吧,本宫累了。”霍贵妃说完那一句话,便打发三人,更威胁偲偲,“本宫可不希望改日太子来和本宫说理今日的事,本宫若与太子母子不合,你也是做娘的人,本宫会让你尝尝母女分离的痛苦。” 到这一刻,偲偲才浑身发颤,她最恨人家拿孩子说事,更莫说是威胁,方才一直谦卑平和,此刻竟高了几分嗓子,亮声回答贵妃:“民女谨记,民女不敢和贵妃娘娘相提并论,但保护孩子是做母亲的天性,民女能理解贵妃娘娘,也求娘娘看在民女为人母的份上,即便迁怒民女,也不要伤害孩子。” 霍贵妃横眉一竖,想不到这小蹄子还与自己谈条件,正要开口,一旁儿媳笑盈盈开口:“哪儿有的事,太子怎会对母妃不敬,今日的事儿臣会好好和太子解释。”她一边说着一边背过那两个人朝婆婆递了眼神,霍贵妃也会意,故作讪讪,“走吧,看得本宫眼烦。” 霍贵妃傲然离去,正殿里只留下三人,韩云音本就脸色苍白憔悴,此刻又带了几分恨意,那毒辣辣的目光从凹陷的双眸里射出来,看得人背上直发冷。霍西琳却无比温和,笑盈盈对偲偲道:“我和云音都有软轿送出去,你不如和我坐一起,走出去的路很长,你来时已走了一遭,该累坏了。” 韩云音啐了一口:“娘娘竟要和这等低贱的女人坐一乘轿子?”言罢拂袖往外头去,这一边留下两人,霍西琳安抚偲偲,“她心里不痛快,说话难听些,你别往心里去。” “是。”偲偲固然不算太喜欢太子妃,可伸手不打笑脸人,太子妃处处客气处处周全,她再如对韩云音那样,也委实说不过去。如此便与太子妃坐一乘轿子,三人往宫外去。 到了宫门外,有季家的车马等候偲偲,她辞过太子妃的邀请,意欲自己回府,那边韩云音也下了轿子,施施然过来,听见偲偲正与霍西琳道别,冷笑道:“你可记住贵妃娘娘的话,到时候万一出了什么事,可别怪别人手下无情。” 女儿失踪 千金狠毒 偲偲冷然看她一眼,朝霍西琳福了福身子,便往自己家车马走去。睍莼璩晓 霍西琳温和的笑容不曾在脸上消失,对韩云音带了几分叮咛的口吻道:“她如今是风口浪尖上的人,你何苦去和她纠缠,赐婚的圣旨一日不收回,你就是名正言顺的未婚妻,她算什么呢?” 韩云音哼道:“娘娘是不知道,一道圣旨算什么,只要梁允泽乐意,太……” 后面的话显然失态,她幸而没说下去,不过没说下去太子妃也猜得到她想说什么,心底重重地一震荡后,继续笑悠悠道:“方才一路上和她闲话,才知道如今那孩子和礼亲王府走得极亲密,今日也在王府里呢。我是知道的,太子虽然喜欢她,可但凡贵妃还在世,她是断不可能被容许进太子府的,太子总有一天会为了大局而放弃她,到时候……”她深深看一眼韩云音,“只怕礼亲王府的大门早就为她打开,不见得到时候你在郡王府,她在亲王府,这算什么?” 这话很刺耳,但以韩云音本该有的修养,是断不会被挑唆起来,可如今的她是连自家亲哥哥都怀疑是不是有了癔症的人,这种话一入耳,不啻在火上浇油,一下子就把她的忍耐逼到极点,双目阴鸷地死盯着霍西琳问:“她怎么说?攴” 霍西琳则安抚她,“你别着急,我不过这么一说,不过她也讲,霍王妃很喜欢孩子,如今孩子已经喊奶奶了,对了,寿宴那天你也听见的吧。” 话音才落,面前的人就瞬间跑开,看着她疯狂狰狞的背影,太子妃悠然一笑,今期的戏码才刚开始,只是不知道另一个角色会不会登场。 这边偲偲正提了裙子要蹬车,突然听见背后急促的脚步声,本能地转过来看,但见韩云音疯了一般扑过来,正好撞在她怀里,把她推在了车轮上艴。 “贱人!贱人!”那女人完全疯魔了似的,一声斥骂着,“我要你的命,要你的命!” 突如其来的袭击,偲偲猝不及防几乎全身被她遏制,本来两人的力气不该差太多,可韩云音似拿命在搏,偲偲竟完全挣扎不开。 一旁的家丁也不是死人,瞧见这状况忙上来拉扯,可韩家的人也不会傻看着,自然容不得自家小姐被这些粗人碰,一时双方闹起来,宫门守卫军见状要来制止,却被他们的头头拦住,那边早就被太子妃打点妥当,今日不见血是不出手的。 霍西琳在一旁冷眼看着,看着韩云音撕扯偲偲,巴不得她今日毁了这张美丽的脸,可事情发展得比她预想得更快,不远处几匹马疾驰而来,霍西琳心下一恨,却不得不把戏做下去,旋即奔到两人身边,奋力劝解。 韩云音却早就疯了,对着霍西琳也动了手,霍西琳哪里经历过这样的事,被韩云音在手背上抓了几道血印子,又奋力一推,眼看着自己往后倒下去,却安然落在了厚实的怀里。 几个侍卫冲上前拉开偲偲和韩云音,韩云音那里早已经累得双腿发软,被拉开后就跌倒下去,可偲偲竟挣扎开束缚,霍然从侍卫的腰际抽出佩刀,明晃晃地直指瘫坐在地上的韩云音。 “住手!”抱着霍西琳的梁允泓终于开口了,待妻子站稳后几步上前劈手夺下偲偲手里的佩刀,怒目与她道,“还要闹到什么地步?”回眸见宫门守卫不远不近地在那里作壁上观,更怒道,“你们都是死人?容他们在宫门前闹?” 霍西琳忙上来劝:“大事化小才好,殿下改日再教训他们不迟,眼下赶紧散了别闹大了。” 梁允泓点了点头,将佩刀扔在地上,挥手示意众人散开,又对妻子道:“你把韩云音送回去,韩府那里我自会去说话。”说话时握着偲偲的那只手却不曾放开,说完就回眸看偲偲,“你跟我走。” 偲偲想要拒绝,却被牢牢地捉住,等看着韩云音被七手八脚送上车,她才被太子拖着拉上了马,梁允泓一言不发,旋即就策马扬鞭,直奔太子府去。 到太子府,梁允泓径直把偲偲拉到一处院落,指着里头华丽的卧房对偲偲道:“一切都准备好了,就等你点头,只要你点头,就和孩子一起住进来,我会保护你们母女,绝不会再有什么人伤害你。” 偲偲已不似方才那么冲动,一路颠簸让她冷静了许多,静静地看着屋内精美别致的家具和摆设,轻声说:“谢谢,但我们母女无福消受。” “我母亲对你说什么了?”梁允泓本是得到消息知道母亲召见了偲偲,才急急忙忙奔来皇宫,但她没想到不是从母亲手里救下偲偲,竟是看到她和韩云音在宫门前大打出手。 “贵妃不希望与您母子不合,她所考虑的大局想必殿下也明白,您若还疼惜鹤鹤那个孩子,就请不要违逆您的母亲。” “她威胁你了?”梁允泓的语气越发急促。 偲偲衣衫凌乱,面色凄楚,凄楚地看着梁允泓,“去别的地方说话,别在太子府好不好,在这里我不知道该对你说什么,我想跟从前的霍蛮说说话,不是现在的太子。” “霍蛮不存在了,念雪也不存在了,现在我是当朝太子,你是季思符。”太子一把握住了偲偲的肩膀,“你要我等到什么时候?偲偲,我为你做得还不够多吗?” “冷静一些。”偲偲却平静了,眼神越来越淡,问太子,“霍蛮喜欢的是念雪,那太子呢?” “我为你做那么多,只是想听这一句话?”梁允泓双目深红,似压抑了许多情绪,“你明知道我想要什么,明知道我对你的情意有多深厚,为什么这么残忍?为什么?” “您想听我说什么?任何一句话都足以伤透你的心,我不残忍,我不曾对您残忍!”偲偲摇头,“您在为今天的事生气,还是积累了太多的委屈?您怪我不为你着想?您要我怎么想?” “不要‘您’啊‘您’的对我说话,我不想听!”梁允泽怒喝,神情有一瞬爆发般的冲动,但终究在发作前平息了,他粗粗喘了两口气,阖目静一静心,才道,“对不起,今天的事太突然,我被冲昏头了。” “我也太冲动,刚才……算了。”偲偲叹一声,低头看看自己凌乱的衣裳,本想让她给自己找地方整理一下,可又顾忌这里是庄严尊贵的太子府,便只道,“让我回去吧,再待下去又是是非。” “你不要害怕我的母亲,她顶多是吓唬你,她必然会顾虑我的感受,不会轻易对你和孩子下手,不然也不必拖到今时今日。”太子沉甸甸地说着,看见形容狼狈的偲偲,也十分心疼,终是爱怜道,“会冲你发脾气,也是只有你可以让我十万分的放心,对不起,是不是吓着你了。” 偲偲摇头,“今天你哪里有错,错在我不该理会韩云音。” 梁允泓忙又想起什么,叮嘱偲偲道:“不管她发什么疯,你保护好自己就好,可千万别主动出手,例如方才对她拔刀的事,千万不能再发生,不然韩府真对你做什么,我若被束缚或蒙蔽,就救不了你了。” 偲偲颔首不语,便说要离开,又苦苦拒绝了梁允泓的相送,只央他派人去季府喊来下人,坐了自家的轿子回去了。 这一闹,都近黄昏时分,偲偲午饭也没有吃,整个人又累又饿,谁知疲惫不堪地回到家,梁允泽却在府里等着,鹤鹤本和他玩着,远远瞧见母亲进了院子,便花蝴蝶般扑了过来,可跑进了瞧见衣衫褴褛的偲偲,吓得倏然停了脚步,也不知是真的吓得不轻还是故意的,竟放声大哭。 梁允泽本负手站在那里,一听见哭声旋即奔了出来,鹤鹤便拉着他的手指向母亲,呜呜咽咽不知说些什么。里头的韩端柔也被惊动,跑出来瞧见偲偲这样冲口就问:“云音又找你麻烦了?” “端柔,你把孩子带进去。”梁允泽却插进这句话,又哄鹤鹤,“不怕,有叔叔在,鹤鹤跟舅妈进去,一会儿再来找你玩好不好。” 鹤鹤仿佛是故意要引起梁允泽注意,这会儿已经没那么伤心了,很顺从地就答应下来,回身拉着韩端柔就往里头走。 “你没事吧?”孩子一走,梁允泽便不由分说地拉着偲偲进屋子,把她拉到暖炉边坐下,又把一边的茶端来,“才沏的,还热着,我没喝过。” 偲偲的确渴了,接过来一口气喝干,才觉得身体缓过来。 “我得到消息的时候,太子已经先过去了,不想和他发生什么冲突,所以没有来。你没事吧?”梁允泽小心翼翼地问着,又唯恐偲偲误会似的解释,“原本更打算去宫门接你,可是听说韩云音也在,不是我怕她,是……” “没什么,你不必紧张,我也不会怪你,何况……”偲偲苦笑着打断他,“何况我有什么资格怪你。” “是啊。”梁允泽笑笑,温和得与方才的太子天差地别,若是从前一定会先骂偲偲不懂得自我保护,然后两人大吵一架,可如今的他,什么都迁就偲偲。 “没什么事的话,你先走吧。”偲偲有了力气,站起来想回房去洗漱,她指指自己的样子,“这样也太失礼了。” “没关系,反正我们……”梁允泽倏然住口,果然被偲偲狠狠地瞪了一眼,他笑悠悠道,“我再去看看鹤鹤就走,你别着急。” 面对梁允泽,与先前在太子府看着梁允泓的感觉完全不同,偲偲可以随便地对这个男人说话,或喜或怒或嗔或骂,舞依也曾说过,她不敢多看太子一眼,却敢指着梁允泽的鼻子骂。 “贵妃娘娘对我说,让我远离你和太子,你们都是有家室或婚约的人,高贵金贵,不是我能攀附的。我不希望贵妃往后对我有什么误会,从而害了孩子,所以你也多收敛一些吧。王妃娘娘想见孙女,就派人来接,至于你……” “别害怕,任何事都有底线,你这里我早就和皇上提过,你以为霍贵妃真的能只手遮天吗?皇上只是不和她计较,朝廷有朝廷的打算,皇上也有皇上的底线。我保证她绝不会伤害到你。”梁允泽突然严肃起来,又解释,“今天的事,不管她在算计你什么,她这么做也是落了皇上的算计,虽然牺牲利用了你。偲偲,对不起!” 偲偲一惊懵了,她完全不懂权贵之间这些弯弯绕的事,沉吟半刻方道:“已经卷进来,我知道自己一时半刻脱不了身,你们可以利用我,但希望你记着,鹤鹤也是你的孩子,无论如何别让她受到伤害。” “我知道!” “你回去吧。”偲偲打发一声,自己要回屋子去,可才走一步就觉得脚下虚浮,虽不至于跌倒但也实打实地晃悠了一下,本没什么,可身后的人却万分紧张,紧紧地就托住了自己,毫不客气地说,“我抱你回去吧。” 偲偲推开他,“我没那么虚弱,只是闹了半天没喝口水吃口饭而已。”说话时脑中突然想起那一次荒郊野外的羞辱,心底猛地刺痛,竟抬眸看着梁允泽说,“下一次……不管谁先赶去了,你也来好不好?” 这一句话分量太重,不知是太兴奋还是没明白,梁允泽呆住了。 可偲偲已经回过味来,忙矢口否认:“我什么也没说。”转身就急匆匆往外走。 “小心脚下。”梁允泽清醒过来,追着叮嘱了一声,但不想偲偲反感和尴尬,没有一直追上去。 偲偲的身影很快就消失了,梁允泽却立定在廊下想着刚才那句话,脸上不自觉地挂起笑容,直到韩端柔走来问她笑什么,才意识到自己的痴傻。 韩端柔送他出门,路上说:“朝廷的事我是不懂的,但太子对思符是什么心思,我还是看的明白。表哥你若真心喜欢思符,就一定别再犹豫了,思符她再坚强也只是个弱女子,哪能再经历太多事,别到时候来不及后悔。我过去亏待她,如今一心一意想厚待她们母女,自然也见不得她被你们推来推去的。” 梁允泽感慨道:“端柔你真是大不一样了,好心必然有好报,你和孩子的福气还在后头。” 韩端柔不太明白,真是苦笑:“我是现世报,只求老天别迁怒孩子,给他平安的一生,至于我还求什么福气?” “会有的,你安心等着吧。我就把偲偲托付给你了。”梁允泽淡然一笑,便与韩端柔告别,郡主想了半天也不明白表兄话里的意思,待回来找偲偲,也没提这句话。 偲偲洗漱后吃了点东西,精神好了许多,懒得提今日和韩云音那些破事,却对韩端柔道:“刚才虽然打发了梁允泽,可我心里却有个想法不敢对他开口,所以想与郡主先商议。” 韩端柔笑道:“我能给你出什么主意,你且说我听听。” 偲偲则忧心忡忡道:“梁允泽虽然劝我不必害怕贵妃,太子也说贵妃会顾全母子关系不会轻易对我下手,可我还是不安心,我自己生生死死都无所谓,不能害了鹤鹤。所以想索性把鹤鹤送去王府,让她名正言顺地在那里过下去,那不管我发生什么,也不会有人伤及她。” “去王府合适吗?”韩端柔托腮想着,“总觉得哪里不妥当,一时也说不起来。” 偲偲亦道:“郡主也这么觉得?我也如此,所以才犹豫。” 韩端柔突然拊掌笑:“咱们何必舍近求远?你把孩子送去我娘那里就好啊,我娘好歹是长公主,谁敢轻易往公主府闯?别说是霍贵妃,就是从前的皇后,也轻易不敢动我娘。” 偲偲豁然开朗,却也担心:“就怕给长公主添麻烦?” “添什么麻烦?”韩端柔突然来了脾气,傲然道,“霍贵妃为了她的儿子害得季家这么惨,我不跟她算账已经便宜她了。” “霍贵妃?”偲偲有些不明白,木愣愣道,“季家一案,不是梁允泽主审么?判定死罪的,不也是他?如今为季家翻案的,也是太子啊。”这句话说出口,便难抑心痛,偲偲的情绪一下子低落起来。 韩端柔却道:“虽然我也不太明白,可听我爹话里的意思,这件事绝不是表哥一人之意那么简单。”她恨起来,不由得红了眼睛,“季家可不能再叫人欺负的,这笔账迟早要算清楚。” 偲偲低沉的情绪起了涟漪,紧盯着韩端柔的双眸里充满了疑虑,“你的意思,是说季家的案子,另有隐情?梁允泽他……” “虽然我也恨,可我也明白梁允泽不会草菅人命,他必然有无可奈何的地方,可他那种脾气,怎么会轻易说。”韩端柔似说到伤心处,哽咽道,“若是因我嫁入季家才给他们招来灾祸,我真是要死不瞑目了,总要在儿子长大前做出一个交代,不然我将来如何与他说这一段?” 偲偲亦难过,但只能劝:“郡主千万别这么想,晋烨他是真心爱你的,这些事谁也不想,眼下都过去了,咱们好好把孩子养大,重振季家门楣才是。” 韩端柔连连点头,而后两人又絮絮说些别的话,更定了明日收拾好东西就送鹤鹤去公主府交由长公主照顾,是夜偲偲告诉女儿,鹤鹤呆呆地看了母亲一会儿,终是嘟囔着问:“为什么不去奶奶家里呢?鹤鹤想去奶奶家。” 偲偲只能哄她:“娘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释,但是现在娘必须把鹤鹤送去公主姥姥家,大人的事鹤鹤现在弄不明白,等你长大了,娘再跟你解释行不行?” “可是……” “如果鹤鹤实在不想去公主姥姥家也不要紧,娘会把鹤鹤带在身边好好保护,去不去鹤鹤自己选择,只是除了去和不去没有别的选择,不能去奶奶家里。”偲偲屈膝半跪在地上,与女儿平视,给予她最大的信任和爱护,“如果今晚想不出来,明天再告诉娘你的决定,好不好。” 小人儿软软地伏入母亲的怀抱,背过母亲的眼睛,小嘴便撅得老高,她闷闷地想了会儿,终是不想为难母亲,嘟囔着答应:“鹤鹤听娘的,去公主姥姥家里。”她又退开捧起母亲的脸说,“娘和舅妈要常常来看我,还要带弟弟来。” 偲偲什么都答应,和女儿痴缠了许久,她总算迷迷糊糊地睡着,偲偲便着手整理孩子的衣物,翻到那日韩云霄送回来的东西,心莫名得痛起来。如今这剪不断理还乱的愁绪,若有人去梳理,便会发现一切源头都在自己,一切一切若没有当年鲁莽的小丫头多看一眼春色,就什么都不会发生了。 “奶奶……”鹤鹤突然从梦里发出声音,将偲偲从愁绪中惊醒,转身来看女儿,她依旧香甜地睡着,嘴角微微上扬似在笑,偲偲正要转身,女儿突然呢喃,“爹爹,爹爹……” 心被什么揪起来似的,偲偲伏到床前用脸轻轻贴在女儿身上,感觉到她小身体因呼吸而微微的起伏,深深地一叹:“鹤鹤,谁来告诉娘,这些事究竟到哪一天是个头?” 翌日韩端柔派人往娘家送信,长公主很快就来了回复,欣然答应代为照顾鹤鹤,更说回头派人来接孩子,让她们准备好孩子的衣物。鹤鹤显然不是很情愿,一整天都闷闷不乐,偲偲为了她的安全着想,努力硬起心肠,这一天只静静地陪着女儿。 隔天上午,公主府的车马就来了,本来韩端柔和偲偲都要送孩子去,谁知韩端柔晨起就感染了风寒,想着她不能再照顾孩子,偲偲便只好把侄子和女儿一并送去公主府,再赶着回来照顾她。 出门时天色晴好,半路上却下起了雪,待一路平安到公主府,已是扯棉絮般的大雪,偲偲先把女儿抱下了车,转身便从奶娘手里接过侄子,偏偏这个时候马匹不知怎么受了惊吓,马车一时不稳,害偲偲险些抱着孩子跌下去。 因众人顾着去搀扶偲偲,马匹见许多人涌上来一时又慌乱,车轮又在雪地里打滑,众人七手八脚,好容易才把马车拉开,等偲偲立定,便扭头喊女儿,可左右看了两眼却不见女儿的身影,心一下子悬在咽喉。 “快去府里瞧瞧,孙小姐是不是自己跑进去了。”众人发现鹤鹤不见后,忙四处去找,本以为小丫头自己先跑进府里,可把整座公主府都翻遍了也不见孩子的身影,把方才在门前伺候的人都叫到跟前,却因太混乱谁也不记得鹤鹤站在哪里做过什么,长公主心急如焚,偲偲却连怪别人的资格都没有,显然是她自己没有把孩子看好。 金梅楼没有,季府也没有,只剩下礼亲王府和慎郡王府没有找,本来为这种事跑去找人必然会被霍王妃指责,可眼下只要女儿安全,偲偲什么也顾不得了。但事与愿违,当她无力地站在霍王妃面前时,只得到了从未见过鹤鹤的答复。 “会不会是被人掳走了?”霍王妃初闻孙女不见时,几乎吓得晕厥过去,此刻努力平复心情,问偲偲,“若是被人掳走,你觉得会是谁?” 偲偲豁然抬头,眼中充满了杀意,冷冰冰地数着:“韩云音、贵妃,还有谁?”她心里还有一个人,却不敢在霍氏面前说,她也不敢想象若是太子带走了鹤鹤,那个男人会让事情发展到怎样的田地。 “你去哪里?”霍王妃见偲偲说完这句就转身往大雪里冲,忙让左右侍女拉住,她焦心道:“你要去找韩云音?” 偲偲浑身战栗,恨毒了般吐字:“她若敢伤鹤鹤,我要她的命。” “你要她的命?只怕你这样往韩府去闯,自己的命就先没有了。”霍王妃劝道,“不管是谁掳走了孩子,必然是有所求,所以说至少孩子现在还是安全的,可你这样贸贸然去闯韩府,不等孩子找回来,你自己的命都怕要没有。” 争执间,听见外头有人喊郡王爷回来了,须臾便见梁允泽从大雪里显出身影,他发间肩头还落着积雪,脸颊通红,不知是快马急奔被风雪吹得,还是他心焦如焚。 “你没事吧!”相见的第一句话,梁允泽便问偲偲如何,见偲偲羸弱地摇头,一把握住了她的臂膀,“别怕,就是翻过整个京城,我也会把孩子找回来。” “韩云音,我要去见她。”偲偲直直地看着梁允泽,颤抖的身体却意外地渐渐平静,“带我去见她,一定是她。” 梁允泽朝母亲看了一眼,霍王妃一副无可奈何的态度,最终是点了点头,沉声道:“你们去吧,我会派人去告诉你父亲,有什么事,他会替你们周全。韩府势力再大,也大不过皇权。” “跟我走。”梁允泽来不及谢过母亲,拉着偲偲的手就往大雪里冲,上马前把下人拿给自己的氅衣披在了偲偲的身上,而后一路快奔直往韩府而去。 可好像一切都在谁的算计里一般,韩府不仅没有阻挡梁允泽和偲偲,更早有准备地等在门前,直接把两人带到了韩云音的面前。 “孩子呢?”一见面,偲偲便如扑在她面前,双眸如嗜血般殷红,恨不得将每一句话化作利刃把韩云音千刀万剐,“把孩子还给我,把孩子还给我。” “真聪明,知道到这儿来找孩子。”韩云音今日似特地打扮过,却不再是从前清秀端庄的模样,妖艳深浓的妆容,在她脸上刻下深深的戾气,“你怎么就不知道要好好看着孩子?非要让我有机可乘,我真不知道该说你笨还是说你傻,你以为把孩子往公主府送,我就拿你没办法了?” 梁允泽拳头紧握,努力压抑心中怒火,低喝着:“你这样闹,将你父亲和兄长置于何处?若闹大了,韩府颜面何存?云音,把孩子交出来,我可以什么都不追究。” “追究?你以为你们能追究我什么?”韩云音根本不在乎那些,冷笑着将狼狈的二人打量一番,转身揶揄,“到底是做爹做娘的,这就双双对对地出入了,真不知羞耻。” “把孩子还给我!”可偲偲却疯了,直接扑过来掐住了韩云音的脖子,恨不得将十指***她的肌骨。 梁允泽总算冷静一些,奋力把偲偲拉开,韩云音在那里猛咳嗽,咳着咳着就大声狂笑起来,那笑声犀利尖锐,听得人心颤。 “我死还不容易么?可惜我死了,你就再也不知道孩子去哪儿了,是死?还是活着受罪?啊……对,当初你在公主府受的那些罪,要不要让你们两个的孽种也尝尝味道?让她知道爹娘有多不容易?” 梁允泽怒斥:“韩云音,我可以把京城翻过来找孩子,可你承受得起这分罪么?韩家会因为你而遭罪,你信不信?” 韩云音颤了颤,瞪着梁允泽的眼睛微微湿润了,她咽了咽口水,冷声道:“好啊,就算整个韩家来陪葬,我也玩得起,我还有什么是不可以失去的?” “把孩子还给我,我离开京城,永远不出现你面前,你要我做什么都行,把孩子……” 偲偲开始动摇,开始哀求,梁允泽一把将她拉在身后,犀利的目光几乎击碎韩云音的心,“你想怎么样?不如说清楚。” “不想怎么样,看到你们哭,我就很高兴。”韩云音冷笑,鄙夷地看过偲偲,冷笑,“你们不是有本事翻过整座京城来找孩子么?那就去找吧,找到了是你们的本事,找不到的话,明日这个时辰我还在这里等你们,只是明天再见,梁允泽你要答应娶我,而你季思符,给我乖乖地嫁去太子府。” 梁允泽面色肃穆,不屑地看着张狂的韩云音:“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以为全世界的人都会陪你发疯。” 韩云音笑幽幽坐下来,满面狰狞的冷笑,勾一勾纤细的手指说:“别急着在这里耻笑我,我刚才的话你们可都听清楚了?给你们一天时间考虑和找孩子,我笃定你们找不到那小孽种,既然如此,想清楚了明天来这里给我答复。记着,我要你们一个娶一个嫁,只有这样才会天下太平。” “我们走。”梁允泽拉起偲偲的手,“不要再和她发疯。” “对了!”韩云音又尖锐的笑道,“忘记说了,好险。就是明儿你们再来,若说一个不字违逆我的心思,那孩子丧命,也是眨眼的功夫,甚至能不能等到你们走出这大门也未可知。” 偲偲只觉得心脏被猛地击中,浑身疲软无力,若非梁允泽支撑大概就会瘫倒在韩云音的面前,可梁允泽却异常淡定,恨恨地剜了一眼韩云音后,拉起偲偲就大步离开。 “怎么办?”不知是不是因为梁允泽在身边,潜意识里有了依靠,偲偲变得异常柔弱无助,失魂落魄地站在雪地里,连飞雪寒风刮在脸上也感觉不到疼痛。 “她没有那个胆子伤害鹤鹤,她不会堵上自己和全家的性命。”梁允泽检查好马鞍没有问题,便转身来捧着偲偲的肩膀,坚毅地告诉她,“她若敢伤了孩子,我绝不会放过她,可我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鹤鹤一定不会有事的。” “我信你。”偲偲哽咽难语,随即就被男人抱上了马匹,他紧跟着跨马上来,紧紧抱住了偲偲的腰,只在耳边暖暖低语,“雪天路滑,一定抓紧了,万一马蹄打滑,有我抱着你摔下去也不怕。” 风雪在耳边呼呼地吹着,他的声音却真真切切地进入了心里,每一个字都那么有力,飘散的灵魂也似渐渐回来,她清晰地回答:“知道了。” 此时,风雪里却突然冲出一匹马,马上的人正是韩云霄,他乍见两人共乘一骑,立刻勒马停下,无比惊异地看着这两个人,才要张口问什么,梁允泽突然扬鞭,在马匹从身边疾驰而过的一瞬,冷冰冰地留下一句:“问问你妹妹,做了什么。” 马蹄声渐行渐远,韩云霄却如雕塑般矗立在风雪里,若非家丁上来问他怎么了,不知要站到几时,下马回府,径直冲到了妹妹面前,韩云音却傲然面对他,“哥哥不为我谋求幸福,我只能自己动手了。” “你不怕整个韩家为你的行为付出代价?你不要太低估梁允泽!” “哥哥也别低估了另一个人。”韩云音狞笑着,似笃定了这一次必然让他们屈服,“凭我一人之力,怎么能做到滴水不漏?哥哥仔细想想吧。” 韩云霄闻言便明白,连连摇头责骂妹妹愚蠢,问她是否对梁允泽说过这些,韩云音则否认,又问说了些什么,韩云音起先嫌他麻烦不肯说,直被逼得不得不开口,才把那嚣张的威胁告诉了他。 韩云霄急怒攻心,一巴掌挥在了云音的脸上:“你等着看吧,等着看你亲自把你心爱的男人推进牢狱吧!” 韩云音愣在那里,脸上火辣辣的疼痛也勾不起身体的温暖,四肢如从冰窖里出来那般僵硬,艰难地吐字问着:“什么……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明天你就明白了。” 梁允泽和偲偲的马蹄声响彻整座京城,他已然无所顾忌地动用所有可能的力量去寻找孩子,甚至让官兵挨家挨户的搜查,牵扯进无数无辜的人,几乎弄得老百姓怨声载道,一时所有本隐隐传说的流言蜚语都跃然而出,这一天京城流传最多的,便是慎郡王有私生女。 这样令人不齿的事自然也会迅速传至宫廷,许久以来渐渐聚拢在太子身后的朝臣开始向皇帝进言。毕竟皇帝宠爱侄子天下人有目共睹,而一直以来太子之位最大的威胁,也是这个无比荣耀骄傲的男人。 皇帝听闻这样的事,只淡淡地吩咐:“别叫他伤了老百姓,拨三百羽林军去帮忙找孩子,找到了孩子,再叫他来见朕。” 皇帝的态度引一种哗然,于是所有人又将目光投在太子府上,然太子府却对此事不闻不问,显然是在等最后的结果。 而在羽林军的出东西下,几乎是真的把整座京城翻了过来,可一直到暮色降临,也没有看见孩子的踪影,鹤鹤就好像人间蒸发一般。韩云霄也把家里翻了个遍,并没有发现什么,于是眼下唯一没有被找过的地方,便是太子府和皇宫。 冬日天色黑得很快,太阳稍见西沉,黑暗便如潮而至,转眼黑夜降临,喧闹了一整天的京城,终于渐渐宁静。 梁允泽的马跑不动了,在两人要奔赴城外守军的半路上腿软瘫倒,两人重重的从马上跌倒下来,偲偲被紧紧地抱着没有受伤,梁允泽却被尖锐的碎石戳在了手掌上。 停歇在路边破旧的土地庙里,梁允泽随意用布包扎了伤口便生气了篝火,才发现偲偲身上的衣服被融化的雪水打湿后冻成了冰,僵硬地贴在她的身上。 “脱了吧,脱下来烤烤火,不然这样会生病,你身体本就那么弱。”梁允泽温和地说着,又解释,“偏偏停在半路上,回城或者去护军营都要一个时辰,马走不动了,步行至少三四个时辰,你一定吃不消。我们等一等,家里的人不见我,他们自然会找过来,找过来就好了。” 梁允泽说完这些,去捧来干净的积雪融化成水,又把马匹身上的缰绳松开绑在柱子上,将自己和偲偲的氅衣挂在上面烤,再从绑缚在马鞍上的袋子里找出的一壶酒和几块干粮塞进来后,就一个人坐在了另一侧。 “对不起,我应该把一切处理的更好,没想到还是把你和孩子卷进来了。”梁允泽的声音很低沉,轻轻地叙述着,“今天的事,也非鹤鹤失踪那么简单了,我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之后会牵扯出的事会怎么发展谁也不知道,不过也好,总算有个了解。” 他说话的功夫,只听见里头布匹撕开的碎裂声,正不知偲偲在干什么,挂着的氅衣突然被掀开,偲偲只穿了一身衬衣衬裙出现在眼前,她不由分说地把自己从外面拉进去,篝火烧得很旺,庙宇虽破却也有门窗能遮挡风寒,这里一时暖入三春。 偲偲默默地摊开梁允泽的掌心,松开凌乱肮脏的布条,用刚才融化的雪水洗干净他手上的伤口,而后从发髻拔下簪子在火上烤过后,细心地从伤口里挑出三四粒细小的碎石,而后毫不客气地拿过酒壶,冷不防地淋在伤口上,梁允泽顿时痛得眉宇抽出,手臂也跟着抖了抖,偲偲却不屑地看他一眼,用先前撕开的布条仔细地将伤口包扎好。 梁允泽却尴尬地憨笑着:“我也是*凡胎,自然是痛的。” 偲偲却不理他,递过一块干粮和瓦罐里煮开的热水给他,自己便坐到一边,默默地吃起了干粮。 梁允泽的确饿了,三四口吃下干粮,不由自主地拿起酒壶灌了两口,低头见偲偲在那里蜷缩了身子,忙递过去说:“喝两口,暖暖身子。” 见偲偲不动,他便走过来略霸道地塞进偲偲手里,可手才与她相握,竟有一滴泪落在手背,梁允泽惊讶地抬头看,偲偲忙别过脸去。 “别哭,我会把鹤鹤给你送回来的。”梁允泽温和地安抚着,不由自主地把手搭在了她的肩头,“对不起,都是我害了你,这么多年你承受的辛苦,都因为我。” 偲偲摇头,想要挣脱开,却被梁允泽猛地抱紧了怀里,酸痛冰冷的身体被温暖的怀抱拥住,对于失魂落魄的人而言,这无疑是最好的安抚,这一下偲偲不再想挣脱,就算是一夜甚至一个时辰一刻功夫,也让她贪婪一下这个怀抱,那么多年看似坚毅的活在世上,天知道她多么渴望这温暖有力的怀抱和肩膀来依靠。 “对不起,偲偲,对不起!”梁允泽也同样不愿再放开,“让你承受那么多痛苦,不仅不知反省,还又一次次伤害你。偲偲,我没有办法再爱上别的女人,我会用一辈子来补偿你爱你,偲偲……” “如果不是……爱你。”偲偲蜷缩在她的身体里,已然哭得哽咽难语,“因为爱你,我才会把孩子生下来,爱你,才会又回到这里。梁允泽,我爱你,我想恨你,可是没有办法恨,怎么办?我没有办法恨你。” 梁允泽怔住,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迅速捧起偲偲的肩膀,激动得口齿结巴,“你说、说什么?偲偲,你说什么,你爱我,爱我?” “不然呢?不然为什么,我还要坚持留在这里?明明活得那么辛苦,好辛苦……”偲偲所有的委屈涌上心头,“我真的好辛苦,为什么爱你,要那么辛苦?” 梁允泽笑了,从未如此欢愉地笑在脸上骄傲地绽开,又用力把偲偲贴在身上,想要和她融为一体似的,激动得说不出话。直到偲偲从他怀里挣扎开,突然落了一吻在他的唇上,这个兴奋得难以自制的男人,才终于安静下来。 太子妃狠 痛下杀手 夜深沉,肆虐了一整日的风雪终于宁静,月光折射,将本该漆黑的夜晚照得通亮,卧室里地龙火热热地烧着,霍西琳穿一袭纱衣赤脚站在地上,也不觉得寒冷,从窗缝里飘入的丝丝凉风,反添几分惬意。睍莼璩晓 “怎么不睡了?”梁允泓反身坐起来,睡衣松松的挂在身上,才酣热的缠绵一场,他显得有些疲惫,懒懒地靠在一旁看着妻子曼妙的身影,“怎么了?” “月色好美,看得迷了。”霍西琳倏然转身,温和如窗外月华,笑盈盈回答,“本是有些渴了,你呢?要不要喝水。” 床上的人慵懒地嗯了一声,霍西琳便从暖笼里倒了茶水,自己先尝一口觉得尚温热,才端过来道:“屋子里热热的烧着地龙暖炉,怕干燥肺热,是菊花枇杷茶,清热去火的。” 梁允泓痛饮下,便仰面躺下,待妻子回来便把她搂紧在身旁,暧昧地吐息着:“辛苦你了。攴” 霍西琳笑:“辛苦的本是王爷。” “外头很安静吧。” “是,一点动静也没有,静的出奇。弼” 梁允泓轻笑:“是啊,闹腾了一天,这会儿就显得特别宁静,明天……会有更热闹的等着我们。” “允泓。”霍西琳突然唤丈夫的名字,仰起脸看着他,“这样真的好吗?听说他们今天一直在一起,你不怕……” 梁允泓面上的笑散了,戾气满满的占有欲从眉梢爬上来,低沉的声音仿佛随时会爆发:“一时而已,我要的,是一世。” 霍西琳不再说话,温柔地贴上丈夫的胸膛,嘴角的笑容那样微妙,与此刻怪异的气氛相得益彰。 比起太子府卧房里不断温暖着的地龙,破庙里的篝火渐渐熄灭时,便抵不住从各处漏进来的寒冷,梁允泽又努力地生起新的篝火,把绳子上烤干的氅衣收下来,将偲偲紧紧包裹住。 偲偲被动得任他摆布,脸上做烧的红晕迟迟不肯退去,身体微微的疼痛不断提醒着她方才那一场缠绵,没有任何顾虑,放纵的沉溺,那么多年,她终于经历了一次真正的爱,全心全意地投入和付出,从心到身体的交合,竟是那样美妙的感觉。 “睡吧。”梁允泽让偲偲枕在自己的臂弯里,宠溺地看着她绯红的脸颊,忍不住说,“终于可以这样看着你,真是怎么看都不够。” 偲偲娇嗔的目光流转开,不敢再看他的眼,紧紧地贴入怀里,安心闭上了双眼,梁允泽却依旧看着他,脸上的神情渐渐从宠溺变为心疼,又从心疼变为不舍,再渐渐的,双目移向那熊熊燃烧的篝火,深红的眼眸,异常严肃。 “偲偲,你再等一等,等一切归于平静,我就带你离开这里。” 睡梦里的偲偲没有听见这一句话,本该因女儿失踪而不安的夜晚,竟没心没肺地沉入了梦乡,贴在最爱的人怀里入睡,她第一次感觉到被保护的安全,再烦乱的心也得到宁静,却不知梦醒来时,世界又会有怎样的变化。 风雪过后的第二天,天气晴朗,但依旧十分寒冷,那看似浓烈的太阳尚不足以融化积雪,偲偲睁开眼时,明媚的阳光正从破旧的窗户上漏进来,耀眼得有些刺目,身体经一场酣眠后引出浑身肌骨的酸痛,她吃力地裹着氅衣站起来,混沌的思绪渐渐明朗,昨日白天夜里的一切一切开始清晰,可是最重要的那个人,却不知去向。 “梁允泽!”空荡荡的破庙有轻微的回响,可名字所指的那个人,并没有出现。 偲偲的衣裳被烤干后整齐地叠放在一旁,篝火似是又重新生过,足以让她能安然睡到现在,偲偲慌忙地穿戴好自己的衣裳,用水扑灭了篝火后跑出来,意外的发现门外已站了十来个士兵。 “你们……”偲偲略有些害怕。 “季小姐,卑职等奉王爷之命保护小姐回府。”士兵们这样回答,态度可亲而恭敬。 “你们是梁允泽的人?” “是。” “现在什么时辰了?” 士兵们却面面相觑,偲偲莫名地感到不安,瞧见庙外有马匹,奔过去牵过一匹马就跃身而上,不顾士兵们的阻拦,撇下他们就扬鞭而去。 她不知道梁允泽为什么要突然离开,也不知道梁允泽去了什么地方,可她觉得很不安,总觉得要有什么事发生,可竟想不到什么人什么事,眼下唯一能去的地方,就是韩府。 一路狂奔到达韩府,她才翻身下马,就遭门前侍卫阻拦,此刻根本就是有理也说不清,可她一个弱女子怎么强得过高大的男人,正纠缠,韩府门内一阵噪杂,但见韩云音疯了似的冲出来,后头呼啦啦跟了十来个女眷,韩夫人被簇拥着,又哭又骂:“孽障,你去哪里,那里容不得你说话。” 本还纠缠偲偲的人都呆住了,只看到韩云音挣脱开那些女眷,瞧见这里有马匹,便一头冲过来,可突然发现马匹旁站着的是偲偲,一下子就怔住了。 “季思符!季思符!”韩云音苍白的脸一下扭曲起来,扑上来就按住了偲偲的肩膀,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的偲偲猝不及防,被她扑到在了地上,可本以为这个疯女人会厮打,谁知她却嚎啕大哭,甚至哀求着:“求求你救救他,只有你能救他,季思符,我求求你了!” “救?救谁?”偲偲木愣愣地被韩云音揉搓着,眼前的人显得很可怜,可她却不知该从哪里去可怜她。 “梁允泽伤了太子,被抓起来了,现在在天牢,霍贵妃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她们一定不会放过他的……季思符,救救他,救救他。” 韩云音继续哭闹着,但赶来的韩府家人已经把她拉开,韩夫人狠狠地怒骂着下人,威胁她们必须看好女儿。众人把韩云音往府里拖,她的哭声也越来越远,偲偲从地上爬起来,便见韩云霄从门内走出。 “没事吧,那么巧就让她遇见你了。”韩云霄脸上的笑比积雪还清冷,细细将偲偲看了看,似确定她没事后,脸上稍稍露出几分释然。 “梁允泽在天牢?”偲偲竟意外的冷静。 于是韩云霄也冷静地叙说:“他今早冲去太子府,和太子发生了冲突,太子负伤,他被羽林军抓入了天牢。” 偲偲蹙眉,似有些不信:“皇上没有出面吗?皇上那么宠爱他。” “伤了太子储君是天大的罪,皇帝再如何宠爱他,也有限度,当然这件事最终,还是看皇帝的态度,所以你不必太担心。”他清冷地一笑,指一指里头说,“她那样,是我吓她的,其实她也不至于那么愚蠢就相信梁允泽会赔上性命,只是她早就乱了心智,什么也想不明白了。” “她是你妹妹。” “我知道。” 偲偲本想说些别的,可韩云霄的态度让她放弃了,想起女儿来,心又猛地揪起来,可正要开口,韩云霄却道,“我知道鹤鹤在哪里,可是现在不能还给你,我有我的难处,即便你不能理解,我也必须这么做。我会让人照顾好孩子,绝不会伤着她吓着她,等这些事过去了,她就会回到你身边。” 偲偲狐疑地看着她,想起方才韩云音的那些话,蹙眉问:“我现在,是不是该去太子府?” 韩云霄的脸此刻似被冻住了般,完全看不出任何情绪,平淡地回答:“你若觉得该去,就去吧,你不去他也会来找你,看你自己怎么抉择了。” “所以说,这件事从头至尾,是太子的意图,他想要什么?我吗?”偲偲突然冷笑起来,“我能给他什么?要我这样一个低贱卑微的女人,用得着如此大的阵仗?” “你只是其一,他想要的所有,你给不起,我也给不起,就不知道梁允泽愿不愿意给了。”韩云霄一夜之间变了个人似的,摆手示意家人把马匹牵过来,亲手把缰绳交付在偲偲手上,“去你该去的地方吧,孩子的事暂时别想了,从今往后我什么都不能再为你做,可眼下保全孩子,即便拼上性命我也会让她好好回到你身边。大人的事不了结,她早晚还会被卷进来。” 偲偲翻身上马,凝重地看着马下站立的男人,从未觉得和韩云霄的距离有那么远,这个男人是要彻彻底底从自己的人生里走出去吗? “鹤鹤就交给你了,云霄,谢谢。”偲偲沉下心,扬鞭策马而去。 马蹄声渐远,韩云霄才抬头看远处模糊的身影,回头看一眼宅门上庞大阔气的匾额,唇际的笑清冷得直叫人观之战栗。 “就为了这门楣,我还有什么不能失去?” 深宫里,霍西琳从霍贵妃的正殿出来,外头或站着或跪着的可怜女人还等着她去解救。 “母妃说今日晴好,想去园子里晒晒太阳,劳烦各位娘娘先去瞧瞧,择一处朝阳的好地方,母妃稍后就来。” 女人们忙答应,匆匆离去,霍西琳目送她们狼狈的背影,待转身回到殿内,进门便听婆婆道:“这样好吗?你不该在太子府守着么?你不怕那个女人抢走你的一切?” 霍西琳不为所动,淡淡笑着:“霍家的女儿,即便被别人夺去了女主之位,也总有一日能抢回来,儿臣并不敢藐视母妃如今的风光,可西琳希望自己的将来,能比母妃更好。” 霍贵妃唇角上扬,似满意地一笑,便只对左右宫女道:“准备更衣吧,去园子里逛一逛。” 霍西琳忙上来侍奉,婆媳俩再不提宫外的事。 这一边,身心疲惫的偲偲策马奔至太子府,这本该不能随便出入的地方,她却宛若无人之境,所有人都等着她会来似的,不仅无人阻拦,更有人一路引导他直至梁允泓的面前。 路过前厅时,偲偲看到了那里的狼藉,仿佛是经历了一场打斗,待见到太子,他果然额头上绑了纱布,胳膊上也缠了厚厚的几层,瞧见自己是欣然地笑:“你来了。” “是你带走鹤鹤的?”偲偲劈头盖脸就问,“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做最让我憎恨的事?” 梁允泓的心重重一沉,他身上的伤显然没有进入这个女人的眼睛,偲偲则继续质问:“你要拿孩子威胁我么?即便我此刻嫁给你,将来要怎么过?你的志向是成为最好的皇帝,最好的皇帝拥有这样一段不堪的情史,后宫里存在我这样卑贱的女人,真的可以吗?” “谁告诉你是我抢走孩子的?”面对斥责,梁允泓没有脾气,很平静地反问偲偲,“韩云音吗?那个疯子?” 偲偲一怔,以沉默表示肯定。 “是她派人掳走了鹤鹤,又怕东窗事发不能善后,才来求助西琳,西琳不敢对我隐瞒,才对我全盘托出。”太子耐心地解释着,似有些伤心,“我把孩子交给云霄照顾,因为鹤鹤也讨厌我不是吗?我怕她受惊吓,努力给她做好的安排,我……” “为什么不是直接还给我?她是我的孩子。”偲偲厉声,怒目瞪视着面前这个男人,曾经的美好都化作烟云,可她本以为,即便不相爱,也能平和地相处,却不知道男人爱之极恨之深。 “你怎知道我要不还你孩子?你怎么知道韩云音几时才把鹤鹤送来?”太子愠怒,语气渐渐重了,抬手把自己的伤亮在偲偲眼前,“我没有找到你没有等到你,那个人却先来了。他知不知道这里是太子府,知不知道我是谁?他利用你在羞辱我,难道不是吗?” 偲偲摇头,完全无法苟同太子这番话,往后退了两步,似害怕这个曾经一心一意要保护她的男人,只问:“事到如今,太子殿下您要怎样呢?放过他好不好?他从不曾想和你争什么。” 梁允泓冷冷一笑:“那你呢?” “我?” “太子府容不下你么?或者说你向往更宽阔的宫廷?” “你明知道我不想要那些,你明知道我们不可能。”偲偲简直觉得面前的人不可理喻。 “哪怕一点点可能也没有了吗?”梁允泓长长地一叹,坐下,没有再看偲偲,语气似叙述沉痛的事,那么不忍和悲伤,“若连你都得不到,我如何从他和他们的手里取得天下?偲偲对不起了,这一次不是我要强迫你,是未来的江山社稷,未来的皇权逼我不得不这么做。偲偲……你几时愿意嫁给我,我几时去解决那个人的事,云霄也会在那个时候,再把鹤鹤还给你。” “你!”偲偲的心突突直跳。 “梁允泽不是愚蠢的人,他绝不会那么冲动地为了孩子跑来太子府伤我,既然他要下这盘棋,我奉陪到底。可惜损伤了你我的感情,不过相信来日我定能补偿你。”太子微微含笑,已不是方才的模样,起身看着偲偲道,“来日方长,你会知道我的好,而我也必然给你许诺的未来。” 他说话时,要伸手去扶偲偲的肩膀,偲偲惊恐地往后退开,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含笑如刃的男人,心痛得无以复加,这件事最终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云霄会好好照顾鹤鹤的,你就不必担心了。”梁允泽没有反感偲偲的退却,只是笑,“我等你的答复,你可以先回去。鹤鹤不会有事,而那个人也不会立刻面临生死,你有足够的时间考虑。当然时间也有限,除夕前吧,不要把事情拖过年了。” 偲偲明白,眼下再说什么已毫无意义,他本就做了这样的决定,刚才那些话此刻是显得多可笑。 “我明白了。”冰冷的四个字说出,偲偲转身就朝来路走,她听见身后衣袂晃动的声响,听见那犹豫暧昧的脚步声,可完全不去考虑太子是否会追上来,此刻他脸上何种表情,心里如何纠结,都与她没有关系了。 一切都断了,到此为止。这个男人彻底从生命里消失了,情怨两消,她从此可以坦荡荡面对这个人。 回到家里,病中的韩端柔听说偲偲回来就奔了出来,她本就在发烧,得知鹤鹤不见后更是急得一嘴的泡,长公主也一直在这里等候消息,偲偲感激之余尽可能简单地解释了这件事,韩端柔方舒一口气,连声说:“孩子没事就好。” 长公主则对偲偲道:“皇上对允泽极为宠溺,这件事虽然闹得有些无法收场,可皇帝必然能让他全身而退,你不必太担忧。主要是孩子,早日接回来才好,不知她现在有没有害怕。” 提起女儿,偲偲才感到心痛,谢过长公主,安抚了韩端柔,才脱身回到自己的屋子,下人早早准备了热水给她洗浴,褪尽衣衫将要入浴,身上几处暧昧的绯红让她怦然心动,可心动后的忧伤又汹涌而来,为什么明明已然身心都愿意在一起的两个人,转瞬又要被铜墙铁壁阻隔? 前世究竟做了多少孽?可这一世又何尝少辜负了谁?难道下一世要更加纠结? “梁允泽……对不起!”偲偲在哭泣前,把自己整个儿淹没在水里,直到几乎窒息的那一刻才跃出水面,但此刻湿漉漉的绯红色脸上,再看不到哭泣的痕迹,唯有坚毅和决绝。 当暮色降临,霍西琳终于从婆婆面前退下,顶着傍晚突然而来的风雪回到太子府,进门那一刻突然止住了脚步,面无表情地问身边人:“她来过了?” “是。”真实的答案,可未必是霍西琳想听的,她阖目沉淀下心情,举步朝家中走,路过那一片狼藉的太子府,本欲往丈夫的书房去,却在半路被告知太子已经回房休息。 带着一身寒气回到卧房,太子正斜靠在暖炕上看书,瞧见她便笑:“辛苦了。” 霍西琳亦笑:“难得见你这样歪着身体看书,总是在书房正襟危坐,倒是这样好呢,在家里本该自在些。” 太子放下手里的书卷,起身拿了茶喝,又说:“拜他人所赐,可以清闲几日。” “茶凉不凉?”霍西琳过来摸一摸茶碗。 “正好。”太子索性递过来,“渴了么?今日进宫陪母妃,辛苦你了。” 霍西琳也不退却,将整碗茶一饮而尽,微微喘着道:“母妃在宫里寂寞,我本该多多去陪伴。” 梁允泓把她揽入怀里,暧昧的笑着:“若她有了孙儿绕膝,就不寂寞了。” 霍西琳赧然一笑,推开丈夫:“太子养伤要紧,我身上也不好呢。” 闺房密语自然无伤大雅,只是两人都不提今日的事,霍西琳这里自然没什么值得梁允泓打听的,可她却十分想知道丈夫和季思符说了些什么,好容易才摆脱了丈夫,终于有机会从下人处一探究竟,可听到的答案却叫她陷入沉思,显然这一切,又偏离了她预定的目标。 翌日晴朗,偲偲早起梳妆打扮,来看过韩端柔,便说要出门,两人正说话,外头突然熙熙攘攘的吵闹起来,但见韩云音推搡着众人闯进来,一眼看到偲偲就扑了过来,哭泣着哀求:“为什么还在这里?你怎么不去救梁允泽?” “你们快拉着她!”韩端柔吆喝家人动手,终是把韩云音按在了椅子上,她哭得花了妆容,气息短促面色苍白,形容可怜又可怕。 偲偲却很镇定,虽然没想到韩云音又会跑来找她,但也知道她不会停止纠缠,只是韩府的人都不管她了吗?任由她这样张牙舞爪地跑出来? “我对不起你,可梁允泽没有错,求求你救他!”韩云音气息微弱地哭泣着哀求着,想要折腾挣扎开束缚,却似方才用尽了力气,再无力折腾。 偲偲安抚下韩端柔,才过来看这个疯狂的女人,无视她一切感情,很平静地说:“你也知道梁允泽不会死吧,为什么要装疯卖傻地来这里闹呢?你只不过想我去太子府,从此可以不再与梁允泽有瓜葛罢了。事到如今,又何必绕那么多弯?直说就是了,至于你想救梁允泽,自己救去吧,比起我,你更有手腕可以用,更有势力可以依靠,不是吗?” 偲偲说完,又对韩端柔道:“韩小姐就拜托郡主照顾下了,我这就要出门。” 韩端柔点头不语,偲偲便转身要走,可韩云音突然扑上来问:“你要去哪里?去救梁允泽?”但很快又被下人拉开。 偲偲却漠然离去,完全不理会。 韩端柔总还心疼几分堂妹,起身到她面前劝:“事到如今,你还想怎样呢,你没看见我如今的下场吗?我就是现世报,你不怕将来有报应?放过她吧,她什么都没错,错就错在那男人不爱你也不爱我,只爱她一个。” 韩云音浑身一震,这一句戳中她心中最痛的地方,眼泪如雨而下,伤心得不能自制,拉着堂姐的手哭道:“她没有错,我们又有什么错呢?为什么梁允泽的错,要我们来承担呢?姐姐,这一次太子必然不会放过他的,他眼下是笼中困兽,皇帝再宠他,也有顾及不到的地方,若是在饭里下毒酒里下毒,他那里能防备?太子既然把他弄进去,还会放他出来吗?如今只有季思符能救他,可她在干什么呀,她不是那个男人最爱的人吗?” “云音啊,你清醒点,这事儿还……” “咳……咳咳!” “云音!” 韩云音突然剧烈咳嗽,大口的鲜血自口中喷涌而出,刚才还疯狂的人一下子如棉帛软下来,韩端柔吓得大叫,但堂妹眼睁睁从面前晕厥过去,不管她怎么喊都不省人事。 这一边,偲偲离开后对家中的事浑然不知,在街上买了些东西便径直往金梅楼去,舞依也知道近来发生了什么,一见偲偲便问:“孩子怎样?” 偲偲站定在楼里四处瞧瞧,只淡淡一笑:“孩子好好的,姐姐不用担心。我好些时候没回来了,季府虽然住着也安心,可没有了姐妹们,到底有些寂寥。” “偲偲啊。” “对了,澄离呢?还关着吗?” 舞依点头,“本想送她走,可有些痴痴呆呆了,也不知道送哪里好,且养着吧,多几碗饭的事。你觉得不妥吗?” “姐姐怎么处理都好,我只是问问,别伤她性命就是了。”她说罢提起手里的盒子,笑盈盈道,“姐姐爱吃的糯米糕,刚才路过闻见香味,就想着买来和姐姐一起吃。” “偲偲,你没事吧。”面对偲偲反常的行为,舞依很不安,可是面前的人云淡风轻,又舍不得说那些令人伤心的事儿叫她难过。 偲偲却挽了她的手说:“今天只想和姐姐喝茶吃点心,聊聊从前的事儿,安静地过一天,别的都不想。” 舞依心里一酸,怎么都觉得不安,但无奈不知怎么做才是最好,只有答应。 而韩云音晕厥后,就被韩府的人接走了,请了太医问诊看病,几位老大夫都摇着头对韩夫人说:“小姐若再不静养,只怕性命难保。” 太医离去后,无力的韩夫人瘫坐在椅子上,待儿子归来到门前,才开口道:“怎么就成了这样?这些破事几时才有个了结?你去打点,我要带音儿走。” “她不会跟母亲走的。”韩云霄极其冷漠,“母亲就别管她了,是生是死,左右都是她自己的。” “呸!她可是你的亲妹妹。”韩夫人怒斥,但也终落泪道,“我骂你做什么,你父亲眼里又几时在乎过这个女儿。” 母子俩毫无结果的谈话后,韩云霄来看了眼妹妹,彼时云音已经醒来,瞧见兄长,又是泪如雨下,只问:“哥哥,他会死吗?” 韩云霄已背过身要走,听妹妹这样问,只清冷地一笑:“你好好活下去,他生或死,不就知道了?” “哥哥……” “好好活着才能看到往后的事,你若眼下病死了,就什么也看不到,生在韩家已是对你前世最大的惩罚,这一辈子,对自己好点吧。”韩云霄漠然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病榻上的韩云音已经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两行清泪徐徐而下,大抵连她自己也不明白,怎么就闹到了这份田地。 深宫里,霍西琳看着内务府的拟定过年用度的清单,因皇后和先太子去世而不能大操大办地过年,清单上的东西显得极其简单,纵然贵妃这里比别处多了许多,也不如往年热闹,她转身问婆婆:“儿臣觉得,太过朴素,毕竟东宫又有新主,怎么也该庆贺。” “拿来本宫瞧瞧。”霍贵妃懒懒地不耐烦着,接过单子扫了两眼,一下子就扔在了地上,宫内侍女呼啦啦跪了一地,霍西琳过来捡起,淡定地问婆婆:“母妃也觉得不妥?” “这上头可有妥当的东西?那些贱人,是存心想看笑话么?内务府谁在当差,不想活了是不是?”霍贵妃怒斥,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地上的人,“你们都是怎么调教他们的?这样的单子也敢往本宫这里送?” “母妃息怒,这件事让儿臣去交涉吧。”霍西琳温婉而笑,安抚婆婆,“这些事不配让您生气。” 说话的功夫,有宫女进来禀告了韩府的消息,霍贵妃听后冷笑,挥手让众人退下,对儿媳道:“当初亏得我看得清,没有选那没用的小丫头,韩府的势力虽然想依仗,可还是让太子有个可靠的女人在身边。西琳啊,母妃真想看你穿上凤袍,成为天下女主的样子。” 霍西琳颔首:“儿臣一定好好陪在太子身边。” 话音才落,外头通报皇帝要来,霍贵妃好不奇怪,冷笑着:“他可有些日子没想起我了,这是来做什么?我算算,大抵是为了他那个宝贝侄子。” 霍西琳不言语,待皇帝进来,她行了礼后就避嫌离开,走出贵妃的殿阁,看到外头华丽的龙辇,静立了片刻后才走远,路上面无表情地吩咐身边的人:“仔细盯着皇上的旨意和韩府的动静,这是最后一刀了,若不见血,只怕再没更好的机会。” 这一日,偲偲在金梅楼呆了大半天,直到傍晚才回家,进门便得知韩云音晕厥的事,可意外的,韩端柔还转达了礼亲王府的话,是霍王妃派人捎话过来,让偲偲不要太担心梁允泽的安危,叫她好好保护自己。 “霍王妃真是好人,换做别的人,自己的儿子为了女人被关进天牢,早就怨死我了。”偲偲苦笑。 “舅妈一直都很好。”韩端柔道,“你别多想了,让他们去处理吧,这里头已经不是情情爱爱的事儿了。” 偲偲点头,平淡的眼眸里突然有几丝光芒,笑着对韩端柔道:“郡主疼爱鹤鹤,倘若将来我不在她身边,还往郡主能多多照拂她。若孩子回来了我不在,您就把她送去礼亲王府吧。” “你、你为什么不在?你要去太子府吗?”韩端柔心里毛毛的,竟十分不情愿道,“这样好吗?梁允泽一定不答应的,他那么喜欢你。” “事情总要有个了结,不能再没完没了下去。”偲偲却淡然一笑,“就算为了鹤鹤,我也不能再犹豫。” “你要做什么呀?偲偲,你可别……” “我不会做傻事的,那样对不起鹤鹤。”偲偲的笑容很僵硬,似敷衍一般,“我还要和郡主一起撑起季府的门楣呢,不是吗?” 夜幕很快降临,冬日的夜晚比任何时候都宁静,太子府里正摆晚膳,梁允泓信步而来,却不见妻子,下人说太子妃在别院,他循迹而来,果然见妻子正带着丫头们布置一间卧房,摆设物件用的都是极好的东西,屋子里热融融的烧着地龙,温暖如春。 “这是做什么?”梁允泓突然出声,将屋里的人都惊了惊,太子妃倒从容,示意众人退下,扶着丈夫坐到床边,笑盈盈问,“还满意吗?” “和咱们的屋子差不多,被褥厚软很舒服。”梁允泓四处看了几眼,但问,“这是准备给思符住?” “是啊,总不能人家来了,咱们反不好好照顾。”霍西琳笑道,“只是书房离这里远一些,不过这里还有好几间屋子空着,往后你若觉得妥当,把书房搬过来也便宜。” “那书房是历代太子都用的,父皇也曾在那里读书,我怎好随意搬动,真真要色令智昏了。”梁允泓笑着也将妻子拉到身边坐下,“我是开玩笑的,我知道你的好意。心里喜欢,可又怕你委屈却不说。西琳,有你真好。” 霍西琳怔怔地看着丈夫,心里似滴血般一字字问:既然有我真好,你为何还要那个女人? “不过思符她不喜欢太过奢华的布置,这样就很好了,你别再操心了。”太子笑着,并没有感觉到妻子的心声,“往后她来了,家里的事能帮你分担些,她很能干,从前在南疆……” 丈夫的絮叨幻化成蚊音,霍西琳只听得见嗡嗡声,不愿听任何关于那个女人的事。 “西琳,你怎么了?”梁允泓总算是察觉到妻子的不对劲,停下了对于过往美好的叙述。 霍西琳也从心魔里走出来,笑着回答:“今日在宫里听说韩小姐病倒了,太医们都说希望渺茫只怕是要等死了,我想着哪一天去看看她。” “实在是愚蠢的女人,眼看着心愿达成,自己却先病倒了,她这样争一场,究竟图什么。”梁允泓冷笑,又起身看了看屋子里的陈设,似心满意足地对妻子道,“西琳,谢谢你。” 霍西琳则笑而不言,很显然丈夫此刻完全没兴趣和自己谈论其他的事。 翌日,韩云霄来太子府与梁允泓议事,末了离去时,恰遇见太子妃在廊下经过,免不了寒暄几句,霍西琳便问:“云音还好吗?若有需要太子府帮忙的地方,或缺什么奇珍异草配药,只管开口,本宫必当竭力相助。” “多谢太子妃,舍妹眼下病情稳定,静养即可。”韩云霄淡淡的,脸上不见任何表情。 霍西琳则依旧亲和:“等太子身上的伤好些,本宫便往府上去看看她,云音好似我亲姐妹一样,知道她病了实在心疼。” 韩云霄心里冷得冰窖似的,脸上连一抹笑容都扯不起,漠然地说着感谢的话,说罢就要告辞。 可太子妃却还不让,说完云音又提起了天牢里的梁允泽,莫不惋惜道:“好好的兄弟俩,何苦闹成这样,太子这里还盼着将来多多仰仗他呢。如今在天牢里本宫自然是不能去的,韩大人好走动,若是可以还望去劝劝郡王爷,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兄弟和睦才是皇室之福啊。” “微臣谨记,若得容许,必然前往相劝。”韩云霄敷衍着,躬身道,“微臣还有公务在身,恕不能与太子妃久聊,失礼了。” “怪本宫絮叨。”霍西琳忙道,“韩大人赶紧去吧,别叫本宫耽误了。” 韩云霄终得脱身,出太子府时,无意识地看了眼门楣,想象着将来可能发生的事,这里真的会有一日挂起鲜红彩绸,迎接那个新娘么? 苦笑转身,韩云霄往自己的家中去,下了马车正要进门,远远听见熟悉的声音,左右看了看,竟是舞依躲在墙角处。本能的把舞依和偲偲联系在一起,即便千万次叮嘱强迫自己不要再管,还是毫不犹豫地跑了过来。 “韩公子,能找个地方说话吗?”舞依等了很久,浑身已冻得直哆嗦。 “你冻坏了。”韩云霄蹙眉,回头示意下人散去,便随舞依坐了她的马车离开。 两人在一间酒楼落脚,舞依喝下两杯姜茶才缓过来,可看看韩云霄,却笑:“比起我冻得发抖,韩公子的心才更冷吧。” 韩云霄不予置评,只问:“找我有事吗?” 舞依也不再蘑菇,直截了当说:“昨天偲偲回金梅楼玩了一天,什么事也不说什么事也不问,这不是她该有的样子。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多虑杞人忧天,可还是想多一个心眼。” “她玩了一天?”韩云霄也讶异。 “偲偲这样子显然是反常的,我不晓得她接下去会做什么,可心里十分不安,我怕她……”舞依忧心忡忡,最后那半句话竟是怎么也说不出来,仿佛怕一语成谶,不敢去想。 云霄却已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一时怔住了。 舞依迟疑许久,终是开口:“偲偲一旦到了太子身边,我们就很难再靠近她,只有你还能走近,若是真有那一天,希望韩公子能守护她。” 韩云霄一凛,半晌才开口说:“只怕到那一日,连我也再近不得她的身。” “韩公子……” “舞依。”云霄的声音仿佛沉入潭底般厚重,“我会尽我所能守护她,只是她的世界,我再也不能踏入了。” 舞依从未见过这个男人如此悲伤,仿佛随时随地都能扯开嗓子大哭一场,却又将所有委屈和痛苦藏在心里,以最坚强的一面示人。可他自己大概不知道,这样的一个人,任谁看见,都会察觉他的悲伤。 天牢门禁森严,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韩云霄上一回来,还是为了偲偲与季世奇相见,隔了许久当日的一幕幕犹在眼前,只是再来此地,他与偲偲之间已回不到从前。 梁允泽毕竟是皇室子弟,毕竟没有被真正定罪,毕竟还有许多人顾忌着皇帝和礼亲王府,他在这里除了没有自由,一切都安好。 “这贡酒宫廷御宴上也闻不到香气,却在这里让你用这些花生小菜佐酒。”韩云霄跨入梁允泽的牢门时,看到桌上几坛子贡酒和几碟在普通不过的小菜,哼笑道,“难怪他处处防着你,顶好你一辈子别再出去。” “你是奉太子之命来的?”梁允泽悠哉悠哉,另取一酒杯放到韩云霄面前,斟满贡酒,“薄酒小菜,在狱中就将就吧。” “太子岂会让我来这里。”韩云霄哼笑,尝了尝那酒,蹙眉,“这是皇上送来的酒?” “谁知道,反正这酒到不了皇上面前,你晓得的,宫里能吃最好东西的,绝不是皇帝。”梁允泽啧啧摇头,“做皇帝有什么意思。” “做皇帝,不是为了喝美酒吧。”韩云霄道。 梁允泽深深看他一眼,“这里你多待没好处,有事就说吧。” “你想不想见偲偲?” “这里?”梁允泽愣住。 “还有哪里?” “没必要!” “她如果随了太子?”韩云霄问,直视这个骄傲的男人,“如果等你出去,她已经嫁做人妻,你要怎么办?拆了太子府?” 梁允泽蹙眉:“她不会这么做。” “谁都会累的,当一个女人连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了,她就什么都能做什么都能抛弃。”韩云霄自斟一杯酒饮尽,垂目道,“她这几天很反常,舞依今天来找过我,她觉得偲偲好像在计划什么。老实说,不怕她真的跟了太子,就怕她等一切平息后,放弃自己。毫无疑问除去权争,所有的事都与她有关,她为什么不能累呢?” 梁允泽这才真的担心起来,可眼下他身不由己,唯有韩云霄是可以走到偲偲面前,不禁道:“为什么不去找她问清楚?” “你觉得她希望看到我吗?”韩云霄苦笑,“我不清楚你为什么把自己弄到这里来,你明知道去太子府大闹一场除了这个结果得不到任何好处,可你该明白,当你身处在这里,就要让偲偲去面对外头所有的问题和压力,你忍心?放心?安心?” 梁允泽沉默。 “皇上那里只要你肯认错服软,他有什么不能为你做的,非要这样僵持下去么?你明知道皇上绝不可能褫夺你的地位和权力,何必呢?”韩云霄起身预备离开,“我能说的话,就这些,与其让我在她出世的时候出手相助,为什么不是你去她的身边保护?她一个人承担的够多了,真的够了。” “云霄,多谢。” “我是为了偲偲。”云霄背过身要走。 “今日的事太子府若知道,你的处境会尴尬,不如……” “没什么大不了的。”韩云霄苦笑,故作轻松地说,“我已经没有什么不可失去了。” 世上的事,或永不改变或瞬息万变,梁允泽大闹太子府的事在毫无进展的几天后,突然有了变化,那一晚太子府的安宁瞬间被打破,梁允泓怎么也想不到,皇帝竟然要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般放过侄子,不仅完全不顾及他作为儿子的感受,更一副自己完全可以随时被取代的姿态。 霍西琳站在书房外听里头摔摔打打的声响,心里头一点点地盘算着明日该做的事,幸好在事情的发展偏离她预想时重新筹算了一切,才算到了终会有这一天,对准季思符那最后一刀,决不能再出任何差错。 皇帝要赦免梁允泽的消息在当夜就经由公主府传到了季府,面对突如其来的变化,偲偲高兴之余,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略不安的一夜度过后,第二天一早就有韩府的人来敲门。 韩端柔送偲偲到门前时,仍嘀嘀咕咕说:“为什么不送来呢,非要你自己去接,我跟你一起去吧。” 原来韩府一早来人,是替韩云霄送话,说今日梁允泽会被从天牢释放,让偲偲即刻去韩府把鹤鹤接回来,偲偲虽然和韩端柔一样觉得奇怪,但一边急于想见到鹤鹤,一边又实在想不出会发生什么不妥当的地方,还是决定去一趟,若平安无事接回孩子,就最好不过了。 韩府一如往常的寂静,这个时辰韩云霄父子都在朝堂上,天寒地冻女眷们也懒得出门,霍西琳来到时,韩夫人还是仓促出来迎接,可她辞过老夫人,请她歇着,自己只要去看一眼韩云音就好。 韩云音的闺阁在韩府的最深处,虽然被她几次摔摔打打,里头的陈设一如以往的精美,但病榻上那个憔悴衰弱的女人,却和这一切很不匹配。 “你放心吧,皇上今日就会在朝堂上下旨释放慎郡王,他不会有事的。”霍西琳来到后,便如以往那样疼爱这个姐妹,从婢女手里接过药碗亲自为她,果然在说了这句话后,憔悴的人儿脸上露出了光芒。 喝完药,霍西琳静静地伺候她擦脸,为她垫高枕头,忙碌间亲信的侍女进来在耳边说了句:“快到了。”,她欣然一笑回到韩云音身边道:“有件事要对妹妹说。” 韩云音愣一愣,但旋即就摆手示意下人都出去,满心以为太子妃要对自己讲什么私密要紧的事,可等来的却是那双冰冷的手扼在自己的脖子上,呼吸残存的时候只听见这一句:“这样死,你必心满意足。” 不多久,闺房内香炉依旧,世上却再无韩云音。 被诬杀人 身陷囹圄 当偲偲踏进这她本不愿再来的地方时,敏锐地感觉到屋内异样的气氛,霍西琳就那样端坐在床边,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可怖笑容。睍莼璩晓 “你还真好骗。”当头这一句,不由得让偲偲停在了门前,可霍西琳却起身走来,将房门合上,立在她的身后轻声说,“去看看她,好歹认识一场,总该送送吧。” 偲偲豁地转头,却只见太子妃从容诡异的笑着,更轻轻推了偲偲一把:“去吧,死了的人,不可怕。” 死? 偲偲难以置信,无意识地好似被谁驱赶着走到韩云音的床边,昔日张牙舞爪的女人眼下毫无生气地横卧床榻,棉被凌乱衣衫不整,一只手软绵绵地垂在床下,惨白的面目,怒睁的双眼,还有脖子上深红的掐痕,无一不显示着死亡攴。 “你?”偲偲颤抖着指向霍西琳,“你杀了她?” “愚蠢冲动,碍手碍脚,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样的人就不该留在世上。”霍西琳很平常地说着这些话,没有发狠也不冷酷,仿佛闲聊琐碎家常,在偲偲看来,何止是杀人不见血这般简单。 “没有谁是该死的,就算她该死,也……鬻” “不必在我面前装圣人,你若是圣人,早该远离太子,也不会事到如今,要我出此下策。她那样对待你,你心里就一点不恨?可笑!”霍西琳哼笑一声,又道,“当年韩端柔拿金梅楼上下威胁你,你才会去她跟前受尽折磨,本来事情过去了,且你又和韩端柔成了亲戚,这些事就该淡忘,可惜对不住你,恐怕又要你记起来。” 偲偲不明白她的意思,却见她拿起了桌上茶碗,慢悠悠将茶水倒了一地。 “金梅楼的芳雪妈妈如今在南疆吧,前些日子我派人去看过她,精神很好呢。” “你想怎么样?”偲偲感觉到了强大的威胁。 “今天的事,之后该怎么发展就怎么发展,你若要逆天强行,不止是你的芳雪妈妈,还有金梅楼上下,都会陪葬。”霍西琳冷笑,又道,“我每隔两天会往南疆递信,他们但凡没收到我的指令说不再递信,只要收不到我的信件,就会动手结果了芳雪。别以为金梅楼在京城,有我所不能掌控的地方,你还敢赌一赌,有本事就赌一赌远在南疆的那条性命,看是你们去得快,还是我的信到得迟。” “什么意思?”偲偲正冲上来想要问个明白,可眼前的人忽而猛地抬手,响亮的瓷器碎裂声后,但见血光四溅,随即更多的东西被摔在地上,再后就只看到霍西琳软绵绵顺着梁柱倒下,不多久房门就被冲开。 悲怆的哭声从韩府传出,如花似玉的韩云音遭人毒手,什么话也没留下,死得那么突然,而杀人凶手被逮个正着,甚至险些要再次杀害同在现场的太子妃,就在皇帝当庭下旨从天牢释放梁允泽的时刻,季思符锒铛入狱。 彼时,韩云霄才抱着鹤鹤来到季府,从韩端柔口中听说偲偲被叫走的事时就觉得蹊跷,等他飞奔回家,只见到抱着妹妹尸体伤心欲绝的母亲,下人絮絮叨叨地在旁边跟他说发生了什么,可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韩夫人终是哭得气绝,家人七手八脚地把她抬走,云霄这才走近来看,妹妹的身体已经变得僵硬,点点尸斑已在皮肤上泛起,苍白的脸上泛着青黑,曾经的美丽和活泼再也看不见。 一直以为自己没有什么可失去的,可看见妹妹的生命如烟消散,韩云霄的心还是痛得无以复加,悲伤和眼泪却又被堵在那里似的,如何也发作不出来。 “云音……为什么?为什么?” “小姐死的时候,眼睛都没合上,大少爷可要为小姐报仇啊……”屋子里的丫头嬷嬷哭作一团。 韩云霄怔了许久,突然回神,抓起一个丫头就问:“是谁把季思符找来的?” “是、是……” 所有有干系的人都记得是韩云霄派人找季思符来府里的,可真的回忆起来,竟谁都没有真切的记忆记得少爷这样吩咐过他们,仿佛是口口相传得到这个消息,而谁也不承认曾经去季府找过人,可又毫无疑问有人假借云霄的名义把偲偲带到了这里。 “屋子里为何一片狼藉?小姐根本没力气从床上起来,怎么和季思符发生争斗?” “是太子妃,太子妃也在,她想要阻止季思符,却被季思符推在墙上撞晕了,奴婢们听见动静进来时,就这样了。” “可笑!可笑!”韩云霄怒吼,气得面颊通红,额角的青筋也突突而起,“季思符在哪里?” “在……” 大理寺的监狱不比天牢,这里阴森恐怖晦涩肮脏,牢房里只有杂乱的干草铺在冰凉的地砖上,而常年没有光照日晒,这些干草发出的真真霉味几乎叫人窒息。 偲偲如今也算侯门千金,所以才被押送来了大理寺,最后唯一的尊严就是没强行脱掉她的衣服换囚服,好歹在这阴冷的地方能有几件衣裳避寒。 狱卒叮叮当当地给牢门上锁后,没好气地冲偲偲道:“别觉得咱们亏待你,来这里的人哪一个不是身家背景雄厚的,可真正能走出去的又有几个?所以好好待着,要真有出去的一天,你也不会再回来,也没必要和我们这些苦力计较。” 狱卒扬长而去,在外头一道铁门被重重关上的一瞬,偲偲才回过神,从看到霍西琳倒下那一刻起就陷入混沌的她,此刻才真正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对于韩云音的死固然惋惜,可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她却觉得一切都那么可笑。 “这样,是不是终于能彻彻底底地了断了?”她苦笑着问自己,苦笑过后,竟是觉得从未有过的身心轻松,某种意义上而言,她真的可以放下了。 太子府中,霍西琳苏醒时,太子正坐在她的床边,梁允泓本该奔去大理寺问偲偲一个明白的,可是霍贵妃却来了,她因为担心受伤的儿媳妇而来,无形中束缚了儿子的行动。 “云音怎么样了?”醒来后的霍西琳问的第一句话,就叫一众人都怔住了。 梁允泓浓眉紧蹙,问她:“你记得什么?西琳,把你记得的都告诉我。” “我记得、我记得……云音和思符争吵,思符掐着云音的脖子,我想去阻拦,她把我推开,我再去她又把我推开,我撞到了柱子上,后来、后来、后来……”霍西琳哭泣来,无比后悔和恐惧地抓着丈夫的肩膀问,“云音有事吗?思符她、思符?” “她杀了人。”梁允泓沉甸甸地吐出这四个字。 霍西琳豁然软下来,重重地摔在床上,眼泪如雨一声声自责着:“怪我没用,我可以阻止她们的,都怪我,都怪我。” “好了!”一旁的霍贵妃突然出声,肃然看着儿子和儿媳,“事已至此,别再想那些有的没的了,杀人偿命孰是孰非,律法自有论断。” “母妃……” “泽儿,为了那个女人你闹出多少事?母妃念你当年辛苦念她对你曾经的好才睁一眼闭一眼,才在你父皇面前诸多周全,如今她杀了人,害死了对我们母子有恩的韩家女儿,你还想袒护她吗?”霍贵妃冷声道,“要不是韩府的下人去得早,兴许琳儿都要死在她手里,要是真那样你后悔都来不及了。我纵容你够多了,这一次不许你再插手,不然别怪我不客气,我言出必行。” 梁允泓无语,霍贵妃则到了儿媳床前,温和地哄着:“莫再伤心,生死有命怪不得你,好好把身子养好。”她说着看了眼儿子,似不满道,“你们大婚也有些日子了,却始终不传好消息,等这件事了结后,都安分地把身体调理好,争取明年让母妃抱上孙子。” 话锋突然转到皇嗣的问题上,两人都静默了,梁允泓无声坐到了一边去,尴尬的丫头嬷嬷们也悄然退了出去,霍西琳忙对婆婆道:“是我身子弱,辜负母妃了,不要怪太子。” “身子弱就该好好养,外头的事你别再管了,特别是那个季思符的事。”霍贵妃说罢又对儿子道,“谁才能永远站在你身边辅助你,谁才能帮你得到天下,你心里还不明白吗?那样的女人扶得起来吗?傻儿子,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霍西琳用被子捂了半张脸,看着母子俩的身影,看着丈夫莫名的神情,阖目的一瞬,躲在被子下的双唇勾起了笑容,这一次,她绝不会让季思符有机会活着走出来,霍家的女儿,岂能轻易输给一个低贱的女人? 皇城外闹得沸沸扬扬时,梁允泽正在皇帝跟前听训话,皇帝并非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在内侍前来通报说霍贵妃请旨出宫时,他就已知道,这会儿想说的话都说完,皇帝才悠悠道:“出了宫门,有对你而言很严重的事发生,朕相信你会好好处理,别叫朕失望。” 梁允泽莫名地看着皇帝,此时此刻的他一颗心飞在偲偲和鹤鹤的身上,憧憬着幸福美好的生活,怎么也想不到,外头是乌云密布混沌不清的光景。 梁允泽出宫时,恰遇霍贵妃从宫外归来,在梁允泓回京前,梁允泽的存在是霍贵妃的希望和倚靠之一,时过境迁,而今这个人,却生生成了眼中钉肉中刺。 轿子停在梁允泽身边,霍贵妃掀起帘角,冷幽幽道:“你母亲说你与世无争,本宫怎么看见的,是你什么都要争一争什么都要插一手呢?你要和太子争女人,本宫懒得搭理,可你若再敢逾越,企图别的什么,就别怪本宫不念亲情了。” 梁允泽默默,完全不愿搭理这个权欲熏心的女人。 霍贵妃也不在乎,只嗤嗤一笑道:“去宫外看看吧,看看这天你还撑不撑得起,杀人偿命,本宫不信连律法都能为你改变。若真是这样,那亲情也不足为道了。” 听皇帝一番话,又听霍贵妃这么说,梁允泽已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意识到事情和谁相关,但什么话也没说,直到霍贵妃的轿子远去,才匆匆往宫外赶。走出皇宫大门,就见家里下人奔上来,他心里突突直跳,直到听清所有的事,都不敢相信这半天功夫里能发生那么多的事。 “偲偲在哪里?鹤鹤呢?”梁允泽奔来解下套在马车上的马匹,也不顾有没有马鞍子就翻身上去。 下人们大惊失色,死劝雪地湿滑不能骑马,梁允泽充耳不闻,扬鞭就奔走了,寒风中疾驰,他心乱如麻,突然马匹在街口停下,他不再继续往大理寺去,转而奔向季府。 韩端柔一见梁允泽便落眼泪,哭道:“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了,我不信偲偲会杀人,可云音怎么就死了。” 梁允泽却问:“鹤鹤在哪里?” 韩端柔这才说:“舅妈亲自来把孩子接走了。” “我娘?” “是啊,若不是舅妈,我谁都不敢给了,上回就是……” 可不等韩端柔说完,梁允泽就转身跑了,骑上季府给安了马鞍的马奔回家里,果然进门就被告知母亲已经去把鹤鹤接来了,本来他才“出狱”,有很多琐碎的事等着做,眼下已什么也顾不得,直奔到母亲面前,霍王妃看着气喘吁吁的儿子,神情沉郁道:“你父亲才出门,被皇上叫去议事了,他让我和你说,他会和皇上说明鹤鹤的身份,求皇上给她名分,从今往后孩子就养在王府里。至于她娘,要么跟了你来王府,要么……这一次就逃不过。” “娘,偲偲不会杀人的。” “我也知道她不会杀人,可这事儿我说不算你说了也不算,得看刑部怎么查怎么判。”霍王妃眉上愁绪不展,叹道,“当时屋子里只有太子妃和她在,云音不可能自己掐死自己,凶手要么是季思符要么就是太子妃,你觉得刑部会怎么查?莫说现在有那么多人证都指向她,就是什么证据都没有,也不会有人敢指向太子妃,是不是?” 梁允泽沉默,霍王妃继续道:“鹤鹤的事就先这么定了,你也别惦记着带她去见她娘,她那么小的孩子怎么好去那种地方。” “我想见见孩子。”梁允泽没有反驳母亲任何的话,只是低沉着声音提出要见女儿。 “见可以毕竟你是他爹,可别说不该说的话,她受的伤害够多了。去吧,就在我房里。”霍王妃摇头,似自言自语着,“你们两个人,还要作做多少孽?” 梁允泽步履沉重地来到母亲卧房,透过窗户瞧见嬷嬷带着俩丫头正陪鹤鹤玩,可孩子只是神情漠然地蜷缩在一侧,任凭俩丫头怎么逗她,都没有任何反应。 见梁允泽进来,皆过来行礼,老嬷嬷有眼色地支开了丫头,轻声道:“不言不语的,心里不知存了多少事,去季府接她时不肯跟着走,还是头一回见她这么抗拒王妃。哄了好半天才勉强跟着来,差点就强行抱来了。不哭不笑的,看着叫人心疼。” “我知道了。”梁允泽低沉地应一声,就示意嬷嬷下去。 房门被轻悠悠地合上,外头的寒风不再灌入,屋子里顿时比先头还暖和,梁允泽这才想起来脱下外衣,虽然才从狱中出来,但早已在宫里洗漱过,在暖炉边站着把身体烤得热热的,才往女儿面前走。 鹤鹤也早就看到他了,可依旧静静地坐在那里,再见梁允泽朝自己走来,娇柔的身体才微微颤了颤。 “鹤鹤饿不饿?”梁允泽细细地看女儿,这么些天不见,鹤鹤原本肉鼓鼓的脸蛋瘦了一大圈,下巴都尖细起来,眼眉里有了悲伤,整个人看起来好像一夜之间从小娃娃长成了大姑娘。 小人儿没有任何反应,只怔怔地看着梁允泽,做父亲的心疼欲碎,在女儿面前盘膝坐下,握起她的小手,那触手的冰凉直让他眼中一热,屋子里很温暖,孩子身上衣服也不少,是有多害怕,才能让她的手冰凉成这样,被带走的那些日子,她又是怎么熬过来的。 “鹤鹤……有件事现在突然跟你说,可能会让你害怕,可是,鹤鹤,我……”梁允泽欲言又止,他想告诉女儿自己就是她的父亲,想让孩子能安下心,可总害怕被拒绝被否定,满心的对于女儿的愧疚让他毫无勇气。 “你是我爹爹吗?”可是鹤鹤突然开口了。 反是梁允泽一怔,不知所措地僵硬地点了点头,但很快明白这样不行,他必须让孩子信任自己,立即解释:“是爹爹对不起鹤鹤和你娘,这么多年不能在你们身边,可是爹爹知道错了,从今往后都会好好保护鹤鹤和你娘,再也不让任何人欺负你们,鹤鹤,你是不是很怨我,是不是恨……” 不等话说完,鹤鹤突然爬起来扑在了梁允泽的身上,将脸蛋深深地埋在他胸膛里,梁允泽变得更加紧张,可双手毫不犹豫地抱住了孩子,害怕自己任何的迟疑都会失去孩子对自己的信任。 “我要妈妈,鹤鹤要妈妈。”小小的身体在怀里颤抖,梁允泽的心也跟着震动,鹤鹤开始哭泣,抽噎使得身体更大的颤抖,梁允泽手足无措地抱着她,恨不得把女儿藏到心窝里暖着。 鹤鹤的哭泣似积攒了很久很久,终于在哭得喘不过气时才在父亲的怀里安静下来,梁允泽没有说任何话,只是抱着她轻抚她,但无意中摸到了她的小手,才刚冰凉的手此刻已变得温暖。虽然女儿一直存在,可现在才第一次有了做父亲的实感,心里更升腾起强大的责任感,一时间觉得去做任何事都变得有勇气有动力,怀里香香软软的小人儿明明是最需要保护的人,却能给他无穷的力量。 “爹爹。”鹤鹤抬起头,哭花了的脸和红彤彤的眼睛叫人看着心疼,她伸手捧起梁允泽的脸,又喊了一声“爹爹。” 梁允泽受宠若惊,笨拙地应了一声。 “我乖乖地和奶奶在家里等,爹爹去把妈妈找回来。”鹤鹤说完,又钻进父亲的怀抱,安静地一动不动,梁允泽抱着她,努力抑制自己手中的颤抖,孩子那么小却懂很多的事,她也许并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又好像知道她的母亲此刻正遭遇磨难。 “爹爹一定把娘带回来,往后一家人再也不要分开。”梁允泽低头亲吻女儿的额头,看到鹤鹤眼中重新有了光芒,哭累了的她终于疲倦地闭上眼睛,安然在自己的怀里睡着了。 梁允泽多希望时光就停留在这样的时刻,让他能许久地抱着女儿,可那么多的事等着他去处理,还有偲偲等着他去带回来,答应了女儿的事就一定要做,他一定要给母女俩一个温暖安定的家。 把熟睡的鹤鹤放到床上,才发现女儿一只手紧紧拽着自己的衣服,他好容易解开,又亲了亲鹤鹤,等母亲到了跟前,才安心离开。来不及向母亲解释父女相认的事,他也信鹤鹤醒来会自己告诉祖母。 重新换了衣裳,让下人准备了被褥和食物,在暮色降临的时候带着许多东西往大理寺监狱去。这样的行径不合规矩,可正因他是梁允泽,能做旁人不能做的事,进了天牢尚可全身而退的人,进出大理寺的监狱根本不需要过问谁。 监狱里森冷阴暗,见不到阳光的地方根本不知时辰几何,偲偲只记得自己昏昏沉沉睡过一次,此刻清醒着正饥肠辘辘,但监狱里的餐饭实在难以下咽,午饭那颗僵硬的窝头已被虫子侵蚀,而晚饭大概也是这样的东西,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下咽。 饥饿的时候,不禁想起女儿,不知道鹤鹤被带走的那些日子有没有好好吃饭,不知道云霄接到孩子前那些人有没有吓唬她,想着女儿心底的坚强就渐渐奔溃,意识正消沉,忽而听到门锁叮当,随即是嘈杂的脚步声,还以为是有人来送晚饭,却看到心底最想见的那个人出现在了眼前。 “狗东西,你们怎么敢怠慢季小姐?”一个看似头头的狱卒大咧咧地骂着几个手下,又低眉顺眼地躬身对梁允泽道,“小的立刻就给季小姐换地方,郡王爷千万别动怒。” 梁允泽冷冷看他一眼,只道:“这之前,是不是把门锁先打开?” “啊,是是是!”那人赶紧把囚禁偲偲的牢门打开,又要恭维梁允泽时,却被打赏了一大锭银子说,“照我吩咐的去做,此外没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进来。自然那些不需我命令的人,此时此刻也不会来。” “小的明白。”那狱卒忙带着手下匆匆离去,待叮叮当当的铁门锁链声平息下,监狱里阴森晦涩的气息又弥漫开。 牢门开着,可外头的人不进去,里头的人也不出来,两人隔着或疏或密的栅栏对视着,梁允泽终是晃了晃身子,“对不起,偲偲,对不起。” “不要对我说对不起,不要每次见到我都是说对不起,从今往后都不要再对我说这句话好不好?”偲偲的声音颤着,也同样晃了晃身体,可最终还是梁允泽先一步走了进来。 梁允泽的身上有外面寒风侵袭过的冷,可再寒冷,也比被这阴晦气息熏染了一天的偲偲要温暖,那柔软纤细的身体拥在怀里,冷得他心里冉冉升起恨意。 “我知道你会来,我一直在等你。”偲偲唔哝了一声,突然脚下一软顺着梁允泽的身体就要跌下去。 梁允泽大惊,一把抱起偲偲带她离开了牢房,放到外头狱卒休息的椅子上,看着偲偲苍白的面颊,心里早恨得咬牙,却又十分温柔地问她:“哪里不舒服?我立刻给你去找大夫。” 偲偲缓了缓,略带羞涩地说:“是饿了,一整天没吃东西,这里的东西不能吃。” “你等等。”梁允泽浓眉紧蹙,转身跑到门前叫嚷了什么,很快就有人来应,等他再回到偲偲身边,手里已多了食盒。 食盒里有热热的粳米粥和几样小菜,梁允泽小心翼翼地端给偲偲,看她安心地一口口吃着,突然问:“你怎么不问我鹤鹤的事?” 偲偲含笑看他一眼:“女儿若不好,你不会来见我,你不就是这样的脾气么?” 梁允泽笑,伸手抚顺偲偲略凌乱的头发,一边说着:“慢些吃”,一边又道,“我让他们给你安排好一些的地方,眼下我还不能强行带你出去,要委屈你了。” 偲偲不语,一口气吃下整碗粥,才懒懒地舒了口气,眼眉里露出撒娇的朦胧神情,梁允泽旋即就将她抱在了怀里。 “好累,犯困了。”偲偲安然窝在梁允泽的胸前,呢喃着,“见到你就安心了,心里没什么可害怕的了。” “对不……”梁允泽才要道歉,就被偲偲抬头睨了一眼,嗔道,“可不许再说,我这辈子听够了。” 梁允泽笑,在她脸上留下一吻,复拥在怀里,感觉到她的身体慢慢地温暖起来,才道:“鹤鹤在我娘那里,你可以放心,被带走那几天的事,往后我们再慢慢问她,不要急着问反吓着她。现在她很好,还有……有件事没经过你的允许,我就先做了,你别生气。” 偲偲只轻轻嘀咕了一句“什么?” “鹤鹤知道我是他父亲了,具体的我没有解释,她好像也不需要解释,只是一直闷着不哭不笑,今天终于在我怀里大哭了一场,然后就要我一定把你带回去,我把她哄睡着了才来看你的。” 怀里的人似微微抽搐了一下,梁允泽慌地低头去看,果然是偲偲哭了,可眼中有泪嘴上却带着笑,哽哽咽咽地说:“到底是走到这一步了,我欠孩子太多了。” “你若说亏欠,我怎么办?岂不是一辈子也得不到原谅了?”梁允泽伸手擦去她眼角的泪,又落了几吻,“等我们把这些破事都处理好,给鹤鹤最幸福的生活,再生好多弟弟妹妹,不叫她一个人寂寞。” 偲偲脸上泛红,窝在怀里嗔:“哪个要和你生。” “何必矫情。”梁允泽大笑,更叹,“外头的人只当咱们现在是郁郁寡欢、潦倒狼狈,谁晓得我们还会说这些话。” 偲偲无声地笑着,越发觉得梁允泽的怀抱温暖,困倦感一阵阵地侵袭而来,可突然想起今日韩云音的死状,不由得身体抽搐了一下,迷糊的神思也瞬间清醒了。 “怎么了?” 偲偲静了静,才轻声道:“我不问你鹤鹤,你怎么也不问我韩云音的死?” “不是你杀的人,问你做什么?” “你那么笃定?” “根本不怀疑。” “可是……”偲偲顿了顿,“会有人相信是太子妃杀的吗?会有人相信我的供词吗?你告诉我实话。” “不会。” “果然。” “不需要他们相信,我也一定不会让你获罪。”梁允泽的声音渐渐失去了温和,星眸中透出恨意,“梁允泓也一定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这一次我会好好利用他。” “可他若不在乎我呢?”偲偲苦笑,“虽然我也不稀罕他在乎我,可这次我的生死变成了他的选择,除非有保全我最好的办法,不然要么我死,要么就牺牲他的太子妃。总觉得也许他会惦记我,但一定会选太子妃。允泽,你猜他信不信是太子妃杀人?” “这是他们夫妻的事。”梁允泽哼声,“我可不希望他惦记你。” “你才说要利用他。” 梁允泽虎了脸,似笑非笑:“不就那么一说。” 偲偲却认真地看着他:“有你在鹤鹤身边,我真的什么都不担心了。不要为了我放弃什么,放弃你的王位和富贵,只会让女儿跟着你受苦,只有你还是‘梁允泽’,还是‘慎郡王’,才不会有人欺负她。我知道你一定会竭尽所能来救我,可能不能听我一句话,让这件事顺其自然地发展下去。” “你说什么傻话!会死的!”梁允泽突然想起韩云霄的话,意识到偲偲的确有求死愿望,心底油然而生的不安叫他失了态,“我不许你胡思乱想,我不会放弃任何人任何事,你知不知道为了我们的将来我花费了多大的心血,他们还在等你团聚,你怎么能在这里死在莫须有的罪名上?” 偲偲听到他话里那一句莫名的“他们还在等你团聚”,呆呆地看着梁允泽,虽不出声,可眼眸里慢慢的“你说什么,什么意思?” 梁允泽沉了沉声道:“我早该告诉你,可是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也怕说得太早惹出别的麻烦。偲偲,你父亲和他的妻子还有你弟弟都还活着,季家的确有很多人被株连丧命,但我还是努力保住了他们三个人,这件事皇帝也知道是他默许我的。他们在没有人知道的地方,就等我将来带你去团聚。” 偲偲觉得浑身的血都在沸腾,汗毛竖立着努力发散身体蒸腾起的热,她不会怀疑梁允泽欺骗自己,却无法直面之前因这件事而对他的种种怨恨。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偲偲突然大哭,扑在梁允泽怀里不断地说着这三个字,梁允泽有些手足无措,只能哄她说“不是讲不再说着三个字吗?” 好一阵激动后偲偲才平静下来,本来已有的求死之心淡了,她的确曾经准备用和太子的婚姻去换取梁允泽的自由,但也做好了一旦梁允泽自由就结束自己生命的准备。她不想再被谁利用,不想再卷入莫名其妙的纷争,长痛不如短痛,宁愿鹤鹤彻底失去自己这个母亲,也不要她一辈子为自己担惊受怕。可现在,她不这么想了。 “我等你带我出去,我不能辜负你为我做的那么多,要和爹爹团聚,不要鹤鹤和我一样做个没娘的孩子。”偲偲收干了眼泪,坚毅地望着梁允泽,“一定好好活着,等你来接我。” 梁允泽这才安心,倘若自己努力去面对一切,可心爱的人已有求死之心,待尘埃落定却天人永隔,岂不是和人生开最大的玩笑么。 “韩府的态度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太子府,可太子府也受制于韩府,况且此次又牵连到太子妃,必然要费一番周折,偲偲,不管我做出什么决定,只要将来我们能拥有完整的家庭,荣华富贵你是不是都能抛弃?” “我本来就不在乎。”偲偲捧起梁允泽的脸,“只要一家人能在一起,只要能和你还有孩子在一起。” 梁允泽释然,似云淡风轻的一笑:“我可以坦荡荡地去面对皇上了。” 不知道梁允泽要做什么,但他来大理寺的事很快就传到太子面前,彼时梁允泓刚写好明天要递交给皇帝的折子,冷冷地看着送话来的人,“去打听打听,他们说些什么。” 来者离去不久,霍西琳身边的侍女便来问梁允泓今晚在哪里休息,本以为太子会要求分房睡,他却道:“怕太子妃夜里害怕,我还是和她一起睡。” 可事实上一整夜都安然无事,凌晨天微亮的时候霍西琳醒来,见丈夫一夜未眠的样子反觉得奇怪。可丈夫一句话也不说,她也不晓得说什么好,两人就这么静静地躺着,直到天要大亮,梁允泓才突然开口:“我以为你会做噩梦呢。” 霍西琳心底一颤,脸上却什么也没表现出来,淡淡地回应:“睡得还好,没做噩梦。” “西琳,我想听一句实话。” “什么?” “是不是你杀了韩云音嫁祸给偲偲?” 霍西琳心里的冷笑几乎要爬到脸上,可她却回答:“若我和云音一样死去了,你就不会疑惑了吧,因为我活着,所以什么也讲不清了?” “你没有杀人?”梁允泓清冷地问。 “没有。” 说出“没有”这两个字,霍西琳似乎觉得自己真就没做过了,她不知道丈夫会给予什么样的回应,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怎样的宣判,可这一刻,竟感良心安宁,再无所惧。 梁允泓静静地躺着,彼此都宁静地听着窗外黎明的动静,可每一声雀鸟鸣叫,都勾起心中颤动,他知道自己,根本无法平静。 “西琳。” 终于,梁允泓伸手握住了妻子的手,缓缓侧过头来看她,看着她额头上还缠着纱布的伤口,“我信你,我信你没有杀云音。” 霍西琳微笑,没有露出感激的神情,更不会受宠若惊,只是平淡地笑着点一点头,“我知道。” 太子释怀般舒了口气,回过眼眸直直地看着床幔纱帐,“父皇已经为了梁允泽辜负了我一次,这一次他应该不会再为了一个平民女子无视国家律法,我们等着开好戏吧,这一次我要彻底扫清他这个我未来皇权最大的障碍。” 霍西琳却看他一眼说:“忠言逆耳,你且听我说不要动气,这件事我们也要见机行事不可一味强硬,毕竟皇上和梁允泽那么长久的感情,不是曾有传言说他是霍王妃与皇上的私生子么,真真假假谁也不知道。可我们不能不防备,万一皇上被我们的无情惹怒,罢黜你另立梁允泽……” “不可能!”一声怒吼,划破屋内的宁静。 霍西琳腾起身子压在他胸前,按着道:“的确,我们就要让这一切不可能,不管梁允泽是王子还是皇子,太子只能是你,而他必须远离朝廷。” 梁允泓涨红的脸渐渐淡下来,起伏的情绪也得以平静,一把将妻子抱在胸前,闻着她身上清幽的体香,“西琳,你要永远在我身边,永远永远,不要离开我背叛我伤害我,西琳……” 毁你幸福 帝王诀别 “我会的,你不要怕。睍莼璩晓” 这一日,太子依旧在府内养伤不问朝堂之事,梁允泽出狱后官复原职,且没有人提之前天牢的事,仿佛他是休养了一阵子回来,一切都不曾发生。 可是韩府死了女儿是大事,皇帝不能不在朝堂上提起这件事来给予韩府面子,韩国公以悲伤过度为由推病已经不来上朝,只有韩云霄冷漠地站在一隅,皇帝提起来时他也似乎在分神,直到身旁同僚提醒,才跨步出来。 “朕欲追封云音为郡主,以抚慰她死后亡灵,你父亲为朝廷操劳一生,却遭遇白发人送黑发人这般伤心事,朕亦十分难过。诏书即日就随你回府,若还有什么需求,只管与朕说。” 皇帝亲和地安抚着,堂下站立的韩云霄却一脸肃漠,可不等他开口谢恩,一旁突有人道:“韩小姐生前得皇上圣恩指婚与慎郡王,然因先皇后与先太子辞世之故不得大婚,韩小姐恪守本分、贤淑贞洁,对此没有半分怨言,臣以为皇上与其追封韩小姐为郡主许之尊荣,不如了其心愿,追封慎郡王妃,奉其灵位入郡王府祠堂,也不枉费她生前痴情。攴” 此话一出,众皆哗然,显然这人是韩府派系之下才会说这样的话,但所有人都知道,梁允泽嫌弃韩云音,根本不愿与她结合,当初若非在大婚时失踪不得不取消婚事,皇室死再多的人也和这桩婚姻拖延至此没有任何关系。 皇帝笃然,看一看侄子,又看一看众朝臣,见没有人再附和这句话,便只当什么都没听见,继续对韩云霄道:“替朕问候你的父亲,期他早日康复,朝廷需要他。” 韩云霄躬身答应,不久众臣无事,皇帝便说散朝娣。 平日里梁允泽总会被皇帝另外叫去议事,今日却无,他随众人一起出来,见韩云霄被许多人包围着,可他却木木然站在那里毫无反应。 “本王有事与韩大人商议,众位大人若无他事,可否相让?”梁允泽走上前,冷冰冰毫不客气地说了这句话。 众人都不敢惹梁允泽,不管是不是韩府派系下的人,都悻悻然散去,韩云霄淡淡看他一眼,蠕动嘴唇似说:“谢谢。”却根本没打算和梁允泽说话,径直就要走了。 梁允泽赶上几步:“云音的死我也很难过,虽然和她纠葛不断,可我从没想过会是这样的结果。” 身前的人停下来,“我知道,和你没关系,你的心意我心领了。” “偲偲她不会杀人,你以为呢?” “这和我没有关系,刑部会查清楚,皇上不是也说了,给刑部一些时间彻查此案么?”韩云霄冷漠地回答,便往前走。 梁允泽没有追,却大声地说:“你要眼睁睁看着她被屈死?” 韩云霄终是回眸,目光清冷而锐利,“你是来像我炫耀的?还是来看我的笑话?梁允泽,你这么做意义何在?凭你一人之力就可以救出她,要我做什么?是想我继续难堪下去吗?不错,我爱偲偲不亚于你,可我得不到她我知道放手和让步,事到如今我不想再搀和你们任何的事,我已经赔上了亲妹妹的性命,难道还要我把性命也给你们么?” “你以为我在炫耀?” “不然呢?”韩云霄冷笑,突然露出轻蔑之态,“或者你觉得,我可以说服太子?梁允泽,你比他在这个朝廷上沉浮多二十多年,难道你的算计还不如他,难道你非要让我觉得你很天真?” “韩云霄!” “一场朋友,劝你小心行事。”韩云霄漠然转身,再也不搭理梁允泽任何的话。 却是此刻,礼亲王慢慢从后面过来,两个年轻人的话只听了半截,可什么都不需要听,他都懂得儿子心里想什么。 “皇上让我看着你,别叫你做傻事。”礼亲王和儿子并肩步出宫廷,云淡风轻地笑着,“鹤鹤郡主的名分皇上默许了,只是说也想看看这个侄孙女儿。” “我不想让鹤鹤进宫,这里太肮脏了。”梁允泽低沉地拒绝。 “果然是越来越放肆,这样的话也敢在天子脚上随便说。”礼亲王哼笑,深深地看一眼儿子,可苍老的眼眸里却露出不舍和心疼,伸手一拍儿子的肩膀,“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太子和你的纷争,本是我们这一代人种下的恶果,既然我们还活着,就不该让你们来承担。只要你好好活着,天涯海角我和你娘总能记挂,我们贵为皇亲,害怕没有人服侍终老么?” “父王!”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我和皇上都为人父,纵然他与太子感情寡淡,也终是父子,他已经丧一子,再如何宠溺你,也不会真正舍弃亲子。”礼亲王双眸已微微湿润,“我知道你想什么,倘若这件事不能善终,就按你想得去做吧,就算到最后一刻,我和你娘也会支持你。” 梁允泽紧抿着嘴唇,虽说他并非尸位素餐地活过这二三十年的光阴,可对于父亲和母亲的亏欠,几乎是几辈子都还不清,没想到到这一刻,父亲还会说这样的话,比起亲情寡淡的太子,他拥有得实在太多。 “儿子对不起您。” “傻儿子。”礼亲王笑,“我和你母亲不需要人保护,不会有人敢伤害我们,可是鹤鹤和她娘每时每刻都在面临危险,你是她们的父亲和男人,保护她们是你的天职,一个能保护家人妻儿的男人,才是真正屹立于天地间的,父王会为你骄傲,哪里有什么可对不起的?” 梁允泽已然眼眉深红,在父母面前他始终是个孩子,然在眼下的情况下得到父母最大的支持,堂堂男儿因此落泪,也绝不会有人耻笑。 “走吧,在这里杵着做什么?”礼亲王笑,“事情还没有最糟,这几日你殷勤去刑部走动走动,若真的回天乏力,也要等刑部出了结果才能行动,这几天的耐心你总该有的。” 待父子俩回到府中,太子府这边韩云霄也过来了,本来家中有人故世不宜出入太子府,但梁允泓不介意把他叫来,他也没什么可顾忌的了。在去太子书房的路上遇见霍西琳,她正带着丫头想要去送茶,见了面便道安慰,韩云霄却突然问:“娘娘亲眼看见季思符掐死云音的吗?” 霍西琳心里有些不适宜,但面上不动声色,只平淡地回答:“她要动手时本宫与她相争,之后就撞在柱子上晕了,本宫并没有看到她动手。” “我明白了,多谢娘娘。” 云霄说完这句话,就让道请霍西琳先走,可她却上了心,试探着问:“韩大人是要参与调查这件案子?本宫还以为,刑部会让亲属避嫌。” 韩云霄淡然答:“娘娘误会了,我只是想问一问,刑部那里我不会干预和过问,这也是家父的意思。” 霍西琳怕多说无益,只道:“但愿早日水落石出,给云音一个交代。” 韩云霄却突然深深看她一眼,似要读透她心,而霍西琳虽惊讶,硬是顶住了目光。 “其实有没有交代无所谓。”韩云霄忽而道,“只是别让她的死成为笑话,多少有些价值,也死得其所了,对不对,娘娘?” 霍西琳心内波涛翻涌,只道:“韩大人能想得开,太子和本宫也放心多了,还望韩国公和夫人能早日走出悲伤。虽然这个节骨眼上提婚事有些不合时宜,但韩大人若能娶妻生子,想必二老能释怀许多,也解云音之死的痛苦。” “多谢娘娘提点。”韩云霄躬身,抬手示意霍西琳先行,但霍西琳已不愿再去丈夫面前,只道,“不耽误你和太子议事,让丫头送去吧,本宫回避。” 云霄依旧不多说什么,躬身侍立等霍西琳走开,方带着宫女往梁允泓的书房去。 而这一边,霍西琳才回卧房就把近侍叫到跟前,“派人去刑部走动走动,就说是贵妃娘娘的意思,让他们尽快处理季思符,必须让她认罪必须让她死。” 近侍又问:“南疆那边要不要派人过去?” 霍西琳却摇头:“我本是吓唬她的,也防备万一她能到圣驾前,若以此反咬我一口,岂不是自掘坟墓。她若求生,必然会指控我,可谁会信呢?但不管有没有人信,这件事必须速战速决,一切都是贵妃的意志,让他们看着办吧。” 近侍肃然答应,又确认了几件事后方才离去,而此时送茶去的丫头也退来复命,“奴婢才退到长廊下,就听见里头太子爷暴怒,但因隔得远了些,且奴婢又害怕,说什么并没有听清楚。只听见太子不断在问话,可韩大人那里好像什么也没说。” 霍西琳已坐下由侍女松开头上的纱布换新药,温和道:“没事,你且回去殷勤等着,万一太子又要换茶送点心的,至于他们说什么,你不必留心听,朝廷的事不该咱们听的。”又道,“韩大人几时走你再回来说,我要过去看看太子。” 一反方才在近侍面前狠毒的面容,此刻的霍西琳不过是个温和好脾气的女主人,换了新药后也只安静地坐在窗前沉思,后来宫里有太监来请安,替霍贵妃问她的伤势,霍西琳热情接待了一番,才送走那人,书房那里的客人也跟着要走。 太子没有送韩云霄出来,霍西琳再与之相遇,心情已和先头大不同,云霄脸上的神情没什么变化,依然冷漠沉静,两人除了道别没说什么别的话,可霍西琳却久久看着韩云霄离去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眼前,才惦记去丈夫的书房。 “云霄会一生忠于太子么?”夫妻见面后,霍西琳收拾着丈夫桌上被他不知怎么弄乱的笔砚纸墨,一边道,“韩府的势力来日全落在他的身上,会与今日大不相同,他内敛温和不似韩国公张扬,若太子要在他日登基后再瓜分韩府大权,只怕朝野有异议,要寒了人心。” 梁允泓负手立于窗前,沉甸甸道:“那就要在我登基前,借父皇的手颠覆韩家么?” “史上为了儿子的将来,在自己末年瓦解朝廷大权的皇帝不在少数,不知父皇会不会也为你想到这一步。”霍西琳将散落在地上的书册捡起来,“至少眼下看起来,父皇对韩家的态度一如既往。” 梁允泓回眸见妻子跪在地上收拾散乱的东西,突然有些心疼和尴尬,几步过来扶起她阻拦:“让下人们收拾吧,你身上还有伤。我刚才是冲动了,我也知道我不该对云霄发脾气,可是……” “为了偲偲吗?”霍西琳很温和,没露出一丝丝不满和嫉妒,“这件事太棘手,也怪我一时口快,或许我沉默更好些。” “不要自责,这件事再与你无关,怎么说你是我的妻子和女人,我也该保护你,不让你站在风口浪尖。”梁允泓神情淡淡的,但握着霍西琳的手没有放。 后者亦宁静地对望着丈夫,手指感触到掌心的温暖,可心却有些发凉,她希望得到对于偲偲的事的正面回答,但丈夫却一直在回避,而他更将这种回避称之为保护,这样的保护,她一点都不想要。 当近侍归来带来刑部的回复给霍西琳时,太阳已然西沉,殷红的夕阳落在礼亲王府,王府里下人们正准备晚膳,回廊上侍女们来来往往好不忙碌,竟谁也没注意到一个小家伙,而霍王妃屋里的嬷嬷丫头更是一个不留神,就叫鹤鹤不见了。 梁允泓的书房和往常一样宁静,这里的侍女下人很少,鹤鹤熟门熟路地闯进来,可待瞧见梁允泽专心致志地看着什么时,小丫头反不忍心去打扰,抱着娃娃坐在门边上,听着里头翻书声研墨声,静静地等着。 而梁允泽耽于翻阅卷宗,想找出什么能帮偲偲在公堂上辩护的案例,完全没注意外头小小的动静,父女俩就这样隔着一道门,直到夕阳渐残天色渐暗,才突然听外头有人咋呼:“小祖宗,你怎么睡在这里,奴婢们好找呀,娘娘快急死了。” 回过神来的梁允泽意识到是鹤鹤,奔出来瞧,果然是睡眼惺忪的女儿正趴在丫头的肩头,摸一摸小手冰凉得叫人心疼,忙亲自抱过来,忍不住嗔了句:“傻孩子。”而鹤鹤静静地趴在父亲肩头一动不动,之后也乖乖地喝下驱寒的汤,温顺得完全不似从前张牙舞爪的小恶魔,霍王妃那里知道孙女在儿子这里,也安心没有过来看,只让把饭菜送过来让他们单独吃。鹤鹤窝在父亲怀里好一阵才缓过来柔声柔气地说饿,梁允泽便笨手笨脚地要喂她吃饭,鹤鹤终于在看着父亲手足无措的样子下笑了。 “以后不管我在做什么,鹤鹤想见我就直接进来,不要躲在外头,你冻着了爹会很心疼的。”梁允泽忍不住又在女儿额头上亲了一口,恨不得把全世界都给女儿般宠溺她,“爹会一辈子疼鹤鹤,没有鹤鹤不能做的事,知道吗?” 鹤鹤也在父亲脸上亲了一口,又大口吃下父亲喂的饭,腮帮子鼓鼓的,才好像回到之前胖乎乎的模样,梁允泽毫无原则地心疼她,父女俩比任何时候都吃得香。但不小心就让鹤鹤吃多了,而她下午才着凉身子本有些虚,果然到晚上就闹肚子,折腾得老的小的都不安宁,于是初次体会做父亲之乐的梁允泽被霍王妃狠狠骂了一顿,这一段日子都别想给女儿喂饭了。 不过骂归骂,霍王妃见父女俩这般亲昵,心里还是暖的,好容易伺候闹肚子疼得直掉眼泪的孙女安稳睡下,夫妇俩倒没了睡意,礼亲王似刻意回避,故意让母子俩谈心,而霍王妃也早从丈夫口中知道一些儿子的心事,此刻静下来想起,不由得红了眼睛。 母子连心,梁允泽见母亲如是,也知道她在想什么,沉默许久后才道:“儿子不孝。” 霍王妃盯着他看,好像怎么也看不够般,最终只长吁一声:“与其留你在身边,看你一辈子痛苦伤心,不如放你走,心里还知道你是快活的。我生养了你,是图你为我养老送终吗?傻儿子。” “娘……”梁允泽为人父方知父母恩,一时动容。 霍王妃将儿子搂在身边:“你怎么待鹤鹤,娘也是怎么待你,天下的父母都是一样的。” “去把你孩子的娘,你的女人带回来,你若连她都保护不好,还能叫人指望什么?事情总有淡去的那天,即便你这要远离我们老两口,娘也不信一辈子再见不到你。” 霍王妃溺爱儿子,连同他的女人一起爱了,明知可以束缚儿子,明知可以斩断他和偲偲的情丝,可她还是选择了放手。 “只有将来好好照顾你和鹤鹤,才是对老人家最大的报答,老天一边让我不断遭遇不幸,一边又让我遇到那么多好人。”在梁允泽转述父母的意思后,偲偲感慨万分,本被霍西琳要挟畏首畏尾的她,此刻一心只想求生,梁允泽也不再担心她胡思乱想,更能专心在刑部游走。 但梁允泽权势固然大,刑部也忌惮霍贵妃背后的势力,且霍贵妃是未来的太后,太子是未来的皇帝,这件案子又牵扯太子妃,投鼠忌器,谁也不敢强出头。一边答应着霍贵妃这里会速战速决,一边又要敷衍礼亲王府地不断干预,案子反而僵持不动毫无进展,而皇帝那里则根本不问,更加给了刑部拖延的理由。眼看着年末来临,除夕一过去,正月里若不办案,偲偲就要在这阴晦的牢房住到明年春天。 这一日霍西琳入宫筹办过年的事,因上一次霍贵妃不满内务府给贵妃宫殿里置办的年货,已全部重新置办,更将贵妃的殿阁粉刷一新,殿内梁栋上还上了金漆,金碧辉煌之态,完全不亚于皇后殿阁。 面对儿媳恭维殿阁的富丽堂皇,霍贵妃却冷冷笑:“将来本宫做了太后,自然要搬去慈宁宫,这里还能住几年?而这里弄成这样,将来除了你这个皇后,谁还配住进来?” 霍西琳则笑:“那不如等皇上登基,就改这里为皇后殿阁,那位皇后住过的地方,似乎有些不吉利。” 霍贵妃得意地看着殿阁内的陈设,“既然你也有此心愿,就这么定了,等你成为皇后,就改此处为凤仪宫,再让皇帝下旨,往后世世代代的皇后都必须住在这里。” “儿臣记得了。”霍西琳应。 霍贵妃又道:“外头的事处理得如何了?皇帝这两天来我这里用过几次膳,却都没提外头的事。” “眼下正等刑部的判决,大概还有几天,不过再拖下去可就要过年了。”霍西琳平淡淡地说着,“因慎郡王府的关照,季思符在牢里过得不错。” 霍贵妃蹙眉:“你这么说,好似梁允泽胸有成竹,这小贱人一定不会有事?” “她有没有事是其次,要紧的,是能不能逼得梁允泽有事,一个女人能怎样,她不过是一颗棋子。”霍西琳微微一笑,若有所图地看着婆婆。 霍贵妃细思量一番,冷笑抬手示意近侍凑上前:“去把刑部的人给本宫找来,他们大概都不记得宫里还有本宫这个贵妃了吧。” 看着婆婆的近侍出去,霍西琳以微笑相送,平静的神情下是心内笃定的狠毒,可这份狠毒在她而言,有无比地寻常。 霍贵妃不知几时起身走到了她心爱的雀笼边上,从侍女手里拿过谷粒喂鸟,“本宫此生做得最对的两件事,是在失去泓儿时隐忍度日,以及再重新得到他后选了你做他的妻子。如今你眼中富丽堂皇的殿阁曾经连一块过冬用的炭都没有,那个时候皇后无限风光,那个时候如今每天来向我低眉顺眼的女人们也敢羞辱我,时过境迁曾经最骄傲的女人死了,那些踩踏过我的人如今被我死死地踩在脚下,你大概一直很想问我爱不爱皇帝,我也一直很想告诉你。曾经爱过,可在他放弃我和泓儿后,我再也不爱也爱不起了。你的将来未必一帆风顺,可是你要记着,后宫里的女人,不是你快活着,就是别人快活着你痛苦,痛苦的委曲求全也换不回所谓的爱情,何必呢?” 霍西琳静立在原来的位置,没有靠近婆婆也没有往后退步。在殿内静了许久后,霍贵妃才幽幽看向她,眼中的儿媳镇定沉静盈盈而立,目光相接,她方道:“母妃,儿臣早没有退路了,儿臣很明白。”窗外又洋洋洒洒飘起雪花,比起夏日掷地有声的暴雨,雪悄无声息地来,却足以将整个世界冰冻,霍西琳朝婆婆福了福身子,“太子府里今日也要开始准备过年的装饰,儿臣先告退了。” 她得到默许后便翩然离去,门前的宫女为她穿上猩红的氅衣,纤瘦的身体支撑着宽厚的氅衣缓缓融入白皑皑的雪景,霍贵妃放下手里的谷粒,静立在窗前看儿媳的背影,一丝愁绪飘上眉梢,唇齿微动,似极轻极细地说这一句:“我此生最大的错,就是毁了你一生的幸福。” 同在除夕将近,礼亲王府也照例预备将宅邸布置一新,几位侧妃女眷都聚在霍王妃屋子里,众人盘膝坐在暖炕上,挑着花样剪窗花,鹤鹤自然是众人手心里的肉,或滚在祖母怀里撒娇,或又缠着某个侧妃要剥核桃吃,来府里有些日子,不再是起初那沉闷静默的模样,虽然时常还会一个人呆呆地想母亲,但到底是活泼起来了。 而梁允泽因偲偲的事久悬不决一直愁眉不展,每日唯有和女儿在一起时才能舒心笑一笑,今日从朝堂回来便过来请安,鹤鹤见到父亲便一下从暖炕上跳下来,猴儿似的爬在父亲身上。 梁允泽抱着女儿觉得她比来时重了些,细瞧脸上胖嘟嘟的肉也回来了,心里自然喜欢。霍王妃则道:“你抱孩子去玩一会儿,她在这里腻歪着我们都做不了事了。只一件,不许乱给她吃东西,你给我仔细了。” 众人皆知梁允泽溺爱鹤鹤给她吃撑闹肚子的事,大笑后送走了父女俩,屋里本来乐融融的,也不知谁提起:“那季小姐的事儿还没定呐。” 霍王妃才有些不豫,看看窗外雪景,叹道:“也不知今年这年能不能平平安安地度过,都是我的冤孽。” 书房里,梁允泽正手把手教女儿写字,如今鹤鹤已认得许多的字,千字文也能背下来,那一日写自己的名字时,梁允泽才知道鹤鹤一直叫鹤鹤,并没有姓,于是自作主张让她写下梁鹤,就这么定了女儿的大名,而偲偲知道后也无异议默许了。 父女俩自相认后一直相处融洽,梁允泽自然无比宠溺女儿,而鹤鹤的乖巧却有些让人心疼,除了那一日央求梁允泽带回母亲,之后便再没有提过母亲的事,若非霍王妃告诉儿子鹤鹤时常会暗自神伤,他甚至要担心孩子是不是忘记了偲偲。 “鹤鹤给娘写封信好么?”此刻把着鹤鹤的手写下季思符三个字后,梁允泽突然问女儿,“娘看到你的信,一定会更高兴的。” 可是鹤鹤却没有及时回应,待梁允泽把她抱起来,才发现女儿眼中泛着泪光,心里疼得不行,忙哄着:“是爹爹没用,鹤鹤心里很难过是不是?” 小人儿搂住父亲的脖子轻声呜咽了几下,却没有哭,静了好一会儿才说:“鹤鹤想妈妈。” 梁允泽无言以对,之后陪着女儿一起写了给偲偲的信,把孩子送回母亲那里,本打算要去大理寺时,却得到消息说,霍贵妃召见了刑部官员,刑部突然提审偲偲过堂。 “混账!”对于突如其来的变故,梁允泽震怒至极,直接奔赴刑部大堂,抵达时竟见衙役要对偲偲用刑,若再来得晚一些,只怕要见到心爱的人遍体鳞伤。 面对怒气汹汹几乎要拆了刑部大堂的梁允泽,几位主审发憷之余,还是硬着头皮说:“案子是循例走到这一部的,堂上用刑也是审案的规矩,臣等受命于朝廷,不得不照规矩律法办事。” 梁允泽阴沉着脸看着他们,这时候再说什么道理也无济于事,只问道:“你们继续审,本王旁听。” “这……” 几人面面相觑,突有一日道:“今日审案已毕,就不劳动王爷了。” 梁允泽冷哼:“审完了?” “是。” “不是才要用刑么?” “不用了,方才只是想吓唬吓……” 梁允泽却突然拎起那朝廷大员的衣襟,颀伟他对付这些半小老头儿根本不费吹灰之力,那官员被吊起来吓得只蹬腿求饶。 “弄清楚她是谁,再看看你们该怎么审案子,若再敢伤她一丝一毫,莫怪本王不客气。”说罢当众把那人扔在地上,回身抱起跌坐在地上的偲偲,众人当他要带人犯离开,忙围上来,梁允泽却冷笑,“自然是要送回牢房去,本王懂的规矩比你们多多了。” 但一路上有衙役领路监视,两人默契都没说话,直到回到偲偲的牢房,避开那些耳目,偲偲才说:“他们罗列种种证据,要我认罪画押,我不肯才要对我动刑,幸好你来了。” “吓着你了,怪我没用。”梁允泽自责不已,明知偲偲没有受伤,还是上上下下查看她是否有伤痕,更说,“你别瞒着我,若他们对你不好,只管告诉我,拆了刑部和大理寺,也没人能耐我何。”可说完又苦笑,“偏偏豪言壮语的,就是没法儿把你带出去。” “我怎么会怪你。”偲偲倒是很淡定,理一理梁允泽飞驰后有些凌乱的发髻,整个人都变得娴静温柔,“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出现的,当时一点都不害怕。” “幸好我来了。” “你一定会来的。”偲偲轻轻吻了他,眼神中的确没有夹杂一丝恐惧,“虽然被困在这里,可这些日子的宁静真是久违了,偶尔还能看到你来,回京这么久都没这样闲适。鹤鹤有王妃照顾着,我也丝毫不担心,将来出去了和你成了家,我大概还要操心家务操心孩子,可能这辈子最舒服的日子,就在这里了。” 梁允泽苦笑:“这话忒没出息,哪有人喜欢被困在牢里,不过那些天我在天牢,也静得能专心想些事情。”他又朗声笑起来:“我们真是一对活宝,连坐牢都要彼此都尝试过。”说着突然想起女儿的信,一边在腰里摸着一边说,“鹤鹤会写很多字了,今天给你写了封信,就是字大一些,费了好几张纸。” 可摸了半天也没找到,再细想想,果然是出门仓促没有带在身边,好不可惜地说:“明日再带给你,真是的,叫你白高兴一场。”两人在牢里说说笑笑,外头的人虽听得不真切,却也能感受到里头愉悦的气氛。韩云霄来了很久,一直静默着听里头的动静,偶尔的一声笑也能牵动他心里的疼,一旁刑部的官员和大理寺的衙役们战战兢兢地陪立着,不知道韩云霄到底想要做什么,而他本是接到消息说刑部提审偲偲过堂,受太子指示来保护偲偲周全,可曾经总先于梁允泽一步保护偲偲的他,如今无论怎么做,都永远落后这男人。 “怎么回事?为何不照太子的意思办?”他终于开口问。 “是、是贵妃娘娘的意思……” 云霄蹙眉,背过这些人则又苦涩地冷笑,原来他们母子尚没有一条心,如此怎么与人争,他们视以为对手的人,可是齐齐整整一条心的。 “韩大人,要不要小的去请慎郡王出来?” “不必了,我这就要走。”云霄转身,又淡淡地嘱咐,“若是问起来你们不必隐瞒我来过,若是没人提起,你们也勿用说我来过。” “是是,小的记住了。” 云霄本还想说什么,但欲言又止,似几番犹豫后终是无声颔首,默默地离开。 而当梁允泽离开牢房,自然也知道云霄来过,对于他为何而来不感兴趣,却再三威吓狱卒差役,不许他们再让偲偲受到伤害,甚至再辗转警告刑部几位官员,若要提审偲偲,必须先问过他。 这必然是不合规矩的,可能对梁允泽说不的人,只有当今皇帝,而刑部贸然行事之下也没有立场去跟皇帝理论,遂唯有将实施情况禀明到贵妃那里,让她再定夺。 但霍贵妃这里,却因她下令对季思符的速速处决与儿子闹翻,自然梁允泓没有真正指责母亲什么,只是气哼哼地冲来,怨毒似的看着母亲许久,在霍贵妃问:“你想做什么时。”豁然拂袖离去。 可饶是太子如是震怒,不惜与生母闹翻,霍贵妃还是觉得季思符是祸害必须除掉,于是回复给刑部的意思,依然是要他们速战速决除去季思符,更点明说梁允泽是纸老虎,威胁恐吓不过是嘴上逞能,他的性格即便做出再冲动的事,也不会草菅人命。 不过刑部虽然继续收到霍贵妃的利诱威吓,也明白做事要审时度势,至少这几天不能再急于打季思符的主意,可偏偏是迟缓的这几天,将事情推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就在隔天,久不上朝在家养伤的太子重新回到了朝堂,虽然众人皆知他很关心季思符扼杀韩云音一案,可站在朝堂上的太子,却对此事没有表现出一丝在意,但谁也没想到,这一天提起此事的,竟是一直没过问过的皇帝。 而刑部早就在霍贵妃授意下准备好了一切,本没打算皇帝会过问,而皇帝突然问下来,他们也正好把一切呈在御前,梁允泽和太子都没料到会出这样的事,本以为经昨日一闹至少能再缓一缓,可意外的事接连发生,皇帝在看完刑部呈上来的折子,又问了几句调查进展后,竟似无意又非常刻意地说:“既然案子都清楚了,就早些办下去,眼看就要过年,该给韩爱卿一家一个交代。” 庭上众臣皆惊愕,四面八方的目光齐刷刷投向立于群首两侧的太子与梁允泽,都知太子是极能隐忍之人,而梁允泽却有些冲动,可他到底忍耐下来,生生握拳在袖中,只忍着等待与皇帝私下再谈。 果然散朝后梁允泽没有出来,几位太子府的心腹围着梁允泓道:“太子此刻定要忍耐,梁允泽若此次自掘坟墓,吾等可不费吹灰之力将他手中势力一并铲除。” 太子什么话也没说,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而之后会如何发展,当真无法预测。 这一边,梁允泽静立在皇帝的书房,老皇帝默默在书架前找什么,如是一直等皇帝费力地找出一本旧册子,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时辰。 “你站着不累吗?”皇帝坐定下来,果然折腾了许久他累了,自嘲,“老骨头了,还奢望明年开春去狩猎,这样翻找几本书,就浑身疼。” 梁允泽没有说话,只默默地移动到了皇帝面前。 “你是不是觉得你想说的话朕都猜得到,所以才一言不发,等着朕来问你?”老皇帝呵呵笑着,用慈爱的目光看着侄子,“朕真是把你宠坏了,泽儿,你若是朕的儿子该多好。” 梁允泽忽而抬眸,笑得很无奈:“皇上可是这些年听多了流言?” “流言说,因为你的母亲嫁给了你父亲,朕才娶了你姨母,可私下却又与你的母亲纠缠不清,于是就有了你。”老皇帝呵呵笑着,语气淡薄,“本来也是,一个皇帝不疼爱自己的儿子,偏偏宠溺侄子,是够让人怀疑的。” “是吗?”梁允泽很淡定,他从未怀疑过自己的身世。 皇帝则问他:“你呢?你信不信你是朕与你母亲的私生子?” 梁允泽竟是笑了,摇头道:“固然流言多年,外头的人已难辨真假,可自己心里比谁都明白,这些流言根本是无稽之谈。” “是啊,无稽之谈,朕与你母亲清白无瓜葛,可是泽儿,朕一直想你若真是朕的儿子该多好。”老皇帝微微眯起了眼睛,他已经无从去追究为何自己如此宠爱梁允泽的原因,可就是从心底里喜欢这孩子,看着他就好像看着年轻时的自己。 梁允泽的目光微微有些动摇,他避开了皇帝的凝视,“皇上既然如此疼爱我,为何不把季思符给我,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给我一个普通的女人,就这么难吗?” “她真的普通吗?一个普通的女人,又怎么会几番纠缠与皇子王孙和世家子弟之间?你也好,太子也好,还有云霄,你们以为朕孤零零在这深宫里,就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吗?”老皇帝说罢又叹,“可泽儿你知道么?朕为了这皇权奋斗一生,也被束缚了一生,早不记得男女间热血情长是怎样的滋味,看着你们折腾来折腾去,还真真有些羡慕。” “既然如此,皇上为何还要刑部速速解决季思符的案子,明明不是她……” “明明不是她什么?”皇帝苦笑,“明明不是她杀的人?朕也知道,不是他杀的人。可眼下的的确确死了人,但你有把握指证太子妃吗?” “这全在您这里,您若要保太子妃,谁也没法子。”梁允泽已顾不得许多,直言不讳,“事实上您是要保太子,所以才不得不保太子妃。” “是啊,朕别无选择。” “那……我也别无选择。” 老皇帝苦涩地一笑,如同当日失去长子的痛心,向梁允泽伸出手,“走近些,让伯父再好好看看你。” 梁允泽突然很难受,他心里也明白,兴许今晚就是最后一次相见,这里的一切他都不想要了,他手中的权势足以震慑未来皇帝的皇权,即便这一次偲偲全身而退,将来也会跟着自己一次有一次卷入权争的纠葛,他只想给心爱的女人和孩子安定的生活,他也为这个朝廷这个皇室贡献了多年,虽然退得很不负责人,可在他而言,对于偲偲和鹤鹤的责任,早胜于世上任何事。 “去吧,朕被束缚了一生,不想再看着你也困顿一辈子。”皇帝的眼眸微微湿润,朝梁允泽摆了摆手,便低头看那本旧册子,梁允泽朝后退了几步,深深叩拜下去行了大礼,他很明白,正因为有皇帝的庇佑和宠爱,才让他可以站在这里说这些话,可他除了任性地去追求自己的生活,从今以后都再无回报。 “孩儿告退,皇上多保重!”沉重的一句话说完,梁允泽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开。 书房内忽而少了一个人,仿佛一下子冷了许多,皇帝颤巍巍地翻过一页书册,本以为会苦涩的心,却意外觉得释怀,果然放手是对这孩子最后的爱,以及他不用狠心去做些什么事,也终能给梁允泓这个亲生子一个公平的待遇,纵然他不爱自己的儿子,也不愿毁了他的人生。 太子府里,霍西琳站在回廊下,看着谋臣们在丈夫的书房进进出出,今日朝堂上的事她已经听说,虽然皇帝的态度有些叫人意外,可好歹事情朝着预想的方向进展,也许再过两天,她就真的能松口气了。 “主子,已经安排好了,您是不是这会儿就去。”此时她的近身侍女突然从身后靠近。 “也只有这会儿了,太子这里怕有得要忙,我正好去走一趟。”霍西琳幽然而笑,“只怕往后再见不到,也只怕往后没有谁能像她这般撼动我,就算再见一次吧。” 不久,太子妃悄然离府,一路直往偲偲的监狱而去,若言英雄惜英雄似乎不恰当,可霍西琳和韩云音不同,她从不曾看轻偲偲,对敌人和对手的轻贱,不啻是将自己和低贱划入同类,她不仅不会这么做,更从心里佩服季思符这个人。 牢房里的人习惯了总有人跑来探视季思符,霍西琳没有以真实身份前来,穿戴着足以遮盖面容的斗篷进入偲偲所在,直到其他人都退下,她才解开了衣帽。 “是你?”偲偲没想到霍西琳会来。 “很意外吗?”霍西琳清冷地一笑,举目看看偲偲所住的地方,这里除了不见天日外,一切都挺好,至少可以让人住得很舒服,“这里头有梁允泽的情意,只怕另有我家太子的心意吧。” “若有,还请太子妃替我谢谢他。”偲偲亦冷颜相对,“自然这里的一切,本该您来享受才对。” “你怎么不问,太子怎么看?”霍西琳不为所动,“其实我也挺意外的,太子他竟然没来看过你。” 毅然断臂 坠崖身亡 “坐吧。睍莼璩晓”偲偲却摆出一副待客的姿态,在炕上让出一个位子给她,又斟了一杯茶,“都是平日喝的粗茶,太子妃娘娘别嫌弃。” 霍西琳见她不回应自己的话,故意避开,心里很不舒服,可想了想还是坐下了,对方有高姿态,她就不能被她看轻一分。 两人坐定,偲偲才道:“娘娘来,有事吗?总不见得,您是来自首的。” 霍西琳冷笑:“我若获罪,该去的是宗人府,你我君臣之别。” “也对。”偲偲不以为意,“所以您是来看看我活得好不好?飚” “就要永别了,以后大概永远也看不到你,所以来看一眼,我想将来也不会遇上你这样的对手,人生该少了份刺激精彩。”霍西琳红唇微扬,“季思符,你怕死吗?” “怕,世上有不怕死的么?”偲偲冷笑,反问霍西琳,“娘娘您还不止怕死,您还怕真相为人所知,我可以死得坦荡荡,您不行。” “你以为就没人知道真相?可是知道也不敢信,所以今天才是我来看你给你道别,这是现实。”霍西琳也半步不让,句句逼人,“你都要死了,何苦做无谓的挣扎。镦” 偲偲心知那一日刑部过堂也是霍西琳之辈的伎俩,而她如今笃定自己要死了,外头必然也发生了什么,可惜眼下见不到梁允泽,那谁的话她都不能信。 “如果你不曾和太子有瓜葛,那你和韩云音闹翻天我也不会理会,可偏偏你抓着太子的心不放,时时刻刻都在觊觎太子府女主人的位子,季思符,别怪我要除掉你,是你自己一手造成的。”霍西琳似乎不愿再说什么,撂下这句话就起身要走。 偲偲却笑:“当年认识太子时,他只是个普通书生,我有通天的本领也猜不到他背后的身份。当然现在跟你说什么都没意义,但可惜你处心积虑想要除掉的人,我!从没在乎过你在乎的人和事,太子也好,太子妃的位置也好,不说我的孩子和男人,就连金梅楼里一个普通妓子都比不上。你当初不是安排了眼线在我那里么,后来是不是断了?那孩子如今痴痴呆呆,我们会供养她一辈子。说句难听的话,比起关心你们,我更惦记那孩子能不能好好活下去。” 自己和丈夫被人贬得一文不值,霍西琳本是盛怒至极的,可又十分愿表现出自己的怒,遂只是冷笑:“你都要死了,说这些毫无意义。”她回眸,高姿态俯视还坐着的偲偲,“下辈子投个好胎吧。” 重新戴上斗篷,霍西琳在背过去的一瞬,抛下了脸上所有的骄傲,果然她今天不该来,来干嘛呢,不论在哪一方面,她都一早输给了这个女人,若非除掉她,若有一日要争什么,她必然一败涂地。 而太子妃的来去,对偲偲的影响并不大,眼下能影响她的只有最深爱的人,而她坚信不论发生什么,梁允泽都一定会出现在身边,即便霍西琳口口声声说自己要死了,她也不觉得可能来临的死亡很可怕。相反,她觉得自己该是时候离开了,四望身边的东西,想着要不要收拾一下准备着,突然就笑:“离了这里才好,这里的东西一件都不稀罕了。” 果然另一边,早有人来为她收拾必要的东西,韩端柔抱着儿子看舞依忙忙碌碌地翻腾偲偲的衣裳物件,一会儿这个要一会儿这个不要,虽然舞依突然跑来没说明什么事,可她心里猜了几分,也知道明说无意义,便只帮忙打发下人,就她们俩在屋子里。 舞依一口气打好包袱,额头上已累得冒汗,韩端柔这才招呼她:“过来喝口茶吧,瞧你累的。” “多谢郡主。”舞依应着,过来坐下一口气喝掉,又自己斟了半碗灌下去,才觉得舒服,眼瞧韩端柔怀里的孩子安然熟睡,不禁喜欢:“小侯爷睡得可真好,这孩子真乖。” 韩端柔无不骄傲:“他是知道自己没爹了吧,才不舍折腾我这个做娘的。”抬眼看舞依,轻声道,“是不是要送孩子他姑姑走了?” 舞依无声地点头:“我带出去不方便,这东西就搁在这里,回头夜里会有人来取东西,郡主别当贼防,免得引起动静。”她回头看了看,“只拿了几件要紧的东西,外头人来也看不出什么端倪,若真有一日来问郡主,您什么都不知道就是了。” “我不怕,他们欠我够多的了,难不成还来为难我孤儿寡母么。”韩端柔冷笑,心里也忍不住升腾起几分怨气,但又摇摇头努力笑起来,“只要人好好活着,将来总有相见的时候,你若还能见到她,帮我带一句话,谢谢她,我真的很谢谢她。” 舞依亦感慨,当年恨之入骨的人,如今却能面对面坐着袒露心事,而偲偲不得不又一次匿迹逃离这座京城,她果然八字与这里不合。 两人相谈不久,舞依便离开回金梅楼去,不料却在门前遇见韩云霄,而韩云霄并没有看到他,只是站在僻静的角落远远抬头看着金梅楼,直到舞依走近他,才尴尬地回过神。 舞依问:“韩公子进去坐坐吗?今日楼里不营业,很清静。” 韩云霄摇头:“不去了,物是人非。” “也对。”舞依苦笑,回眸亦看看自己生活了一辈子的金梅楼,“我还从没站在这里瞧过呢,当年来的时候还不懂人事,懂了人事也习惯和接受了这样的生活,妓女固然低贱,可总比强抢掳掠好些。” “金梅楼很好,比京城任何一处地方都干净。”韩云霄忽而道,“若没有金梅楼,京城这些年也该少了许多精彩。” “是啊,当年梁允泽怎么就来了这里,而端柔郡主怎么就这么闯进来,总觉得一切都是冥冥中注定的,就算没有金梅楼,偲偲还是会在别的地方遇见这个冤家。”舞依感慨,但很快又尴尬,“公子不喜欢听这些话吧。” “没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我遇见她也是命中注定,得不到她也是命中注定,只因我不愿顺从命运,才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韩云霄的笑不再那么苦涩,似有解脱后的释然,捂着心口道,“不管她将来身在何方,这里总有她的位置,不管多少年以后,只要她需要我,我依旧能为她做所有的事。这是我爱她的方式,而她不爱我,我知道。”舞依无言以对,只觉得这个男人爱得太深,深得让人觉得可怜,然同情之余又无比的敬佩,可冷静下来也希望他能再爱上一个女人,而那个女人也一定要爱他,不然老天预备怎样对待这个善良的好男人,是不是太不公平。 此时天上飘起雪花,舞依本想问韩云霄要不要去楼里避一避,却听他仿佛自言自语地呢喃着:“但愿天气好些,别阻碍他们离去。” 这一日到夜里,零星的雪珠子已变成鹅毛大雪,梁允泽回到家里时因没有坐轿子而是骑马,身上落了厚厚的雪,鹤鹤趁父亲换衣服时,把温暖的小手捂在他冻得通红的耳朵上,正巧霍王妃进来,啧啧道:“我若是也有个女儿就好了,我儿子是有福气。” 乖巧的鹤鹤忙腻去霍氏怀里撒娇:“鹤鹤也疼奶奶。” “鹤鹤是***命根子哟。”霍王妃搂着孙女亲了几口,还是道,“很晚了,你也把爹爹盼回来了,乖乖去睡觉,你爹爹也累了,今儿不能陪鹤鹤玩了。” “嗯!”小人儿不缠人,早先就和祖母约定等父亲回来就睡,此刻乖乖旅行承诺,爬来亲了父亲,又回过去亲亲祖母,便由嬷嬷带去睡了。 霍王妃看着孩子离开,才指指桌上的炖盅,“是参汤,喝一些再睡。” 梁允泽不经意说:“不必了,在外头吃过我不饿。”可说完就看到落寞的母亲,再一会儿那双眼睛就通红了,霍王妃哽咽道,“臭小子,你娘我还能炖几次给你喝,你没心没肺,只当我的心肝也不是肉长得么?” 梁允泽恍然大悟,母亲显然是知道要发生什么了。忙过来拉着母亲一起坐下,大口大口地把一盅汤喝得精光。 霍王妃拿帕子擦去他嘴角的汤渍,嗔道:“多大的人了,还这么毛躁。” 梁允泽憨笑:“再大也是您儿子,您不得疼我一辈子么。” “混账东西。”霍王妃骂一句,却又一下抱住了儿子,眼泪不自觉地往外涌,“在外头过得好了,别忘惦记你娘,娘舍得你走,是觉得你一定有一天会回来,就算只回来看一眼,别忘了娘在家里等你。” 梁允泽反过来将母亲抱住,这天下有三个女人是他放不开的,母亲、偲偲还有鹤鹤,可如今他却不得不暂时抛弃母亲,幸而还有父亲在她身边,可他到底不能再尽孝,此刻除了抱着母亲给予她最后的安慰,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你父亲说明儿就带鹤鹤走,你们一定要小心,孩子等你们去接她,别让她空等。”霍王妃抬头嘱咐儿子,又把儿子的脸捧在手心,“泽儿,让娘再好好看看你。” 是夜的暴风雪在第二天放晴,但天气依旧十分寒冷,积雪不化,人们为防止楼屋不负重压坍塌,家家户户都在扫雪除雪,而站在屋顶上能看到更远的地方,于是这一日京城里莫名增添的兵力,让老百姓觉得莫名得紧张,到了下午街头巷尾都在传说朝廷可能要发生什么变故,可直至傍晚,京城里依旧如往日热闹或自然安静下来。 太子府里,谋臣们不再进进出出,而霍西琳去狱中看偲偲的事梁允泓也没有过问,接下来要发生他期望很久的事,他不能再为了一个女人心软或乱了阵脚,静坐在书房里的他,将自己和外头的一切暂时隔绝。 霍西琳则如往常一样进宫,却没在贵妃的殿阁见到婆婆,宫女告诉她霍贵妃去了御花园,可当她来到时,但见皇帝的銮驾也停在外头。 园子里的路积雪已扫开,她悄然靠近公婆所在,远远便见他们在亭子里说话,待绕到亭子下,恰巧听见皇帝在说:“朕欠你的太多,如今把整个江山给你的儿子,朕并不想弥补什么,只希望你的怨恨能够少一些。” “臣妾从不敢怨恨皇上。” “你可以恨朕,不管恨得有多深,在当年把儿子送去南疆时,朕就知道你我情意已绝。朕只希望你对别人的怨恨能放下一些,不要活得那么张扬不可一世,你不累吗?你也看到皇后了,她曾经那般结果又如何呢?” “皇上怎么想起来对臣妾说这些话?您是觉得臣妾和儿子会对您做不忠不孝不义的事?” “我们都老了,最后的日子里,平静得度过不好吗?” 霍西琳没有再听下去,趁皇帝和贵妃没有发现她就先离开了,也没有回贵妃的宫殿等待她,而是径直离宫回家。刚才那几句比积雪还坚硬冰冷的对话,仿佛让她看到了自己几十年后的模样,难道自己的人生真的要重复婆婆的一辈子?这样即便有一日成为皇后变成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又有什么意思? “难怪她如此淡定,她有爱她的男人,有爱她的孩子和家人朋友,我呢?我们呢?”回到府中,看见丈夫如老僧入定般坐在书房里,目光似远远地看着哪里,却又好像暗淡无光,霍西琳站在廊下自言自语这一句,心头忽而大痛,“允泓,没有了梁允泽没有了偲偲,往后我们是不是能过得好些?我不想成为你父亲,你也不要变成你父亲那样的皇帝,好不好?” 可夫妻俩始终没有说上话,霍西琳将来会不会对丈夫说这些话也未可知,而夜幕总会降临,这一日的京城,注定不会平静。 这晚大理寺的牢房并没什么异样,偲偲住在里头本就看不到外头的光景,可梁允泽很少大半夜来,今天突然在深夜出现,偲偲不用问就知道他一定想做什么。 “换上男人的衣服,我带你走。”梁允泽把衣服塞给偲偲后,就背过了身子去,两人实则早不必顾忌这些,偲偲知道他是盯着外头的动静。匆忙地穿戴好,梁允泽去外头看了看便回身来拉着偲偲的手问:“这就走了,还有要带的东西没有。” 偲偲摇头:“什么也不稀罕了。” 梁允泽微笑,在她额头上亲亲一吻:“过了今晚,我们就自由了。” 偲偲信他,什么话也没有多说,而那些狱卒不知为什么醉得东倒西歪,让他们顺利地如出入无人之境,完全没有一点阻碍地离开监狱,偲偲什么也没问,与梁允泽共坐一骑往城外飞驰,完完全全把自己托付给了这个男人。 利用特权让已关闭的城门开启,梁允泽勒马最后看了一眼深夜中的京城,低头见偲偲毫无异样神情的脸庞,忽而心头一松,再无所恋,策马奔出城外,这一走不知何时才会回来,兴许就是一辈子。 可城门才在他们身后合上,城头上突然亮起许多火炬,城门外半里地的地方被照得通亮,梁允泽冷笑一声:“果然有备而来。” 偲偲尚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见已关上的城门豁然洞开,黑压压地从里面奔出手持兵器的士兵,偲偲心头发紧,只听梁允泽在耳边说:“抓紧了。”旋即马匹比原先还快速地朝前奔去,可身后的马蹄声也渐渐响起,骑兵部队追出来了。 宁静的京城在深夜响起马蹄声和号角声,声音几乎传遍整座城,霍王妃本就难眠,当隐隐听见这声音时,急得几乎晕厥,泪眼婆娑地问丈夫怎么办,老王爷却淡淡一句:“明日早朝,会有结果,皇上不会让他受伤害的。” 果然,这一夜的追捕并没什么结果,大部队将梁允泽和偲偲逼到了城外山头的悬崖边就没再进一步围捕,而梁允泽及礼亲王麾下的部队虽然伺机而动,却始终没有出现来和朝廷的兵马对峙。 待早朝时,刑部禀告说慎郡王梁允泽劫狱带走了人犯季思符,而本该在今天宣布季思符一案的结果,皇帝静默地坐在龙椅上,看了淡定立在一旁的儿子许久,才开口问:“人找到了吗?” 京城守军将领回答已控制了两人的行动,但因在悬崖边,怕两人寻思不敢进一步抓捕。 “总得有人去把他们带回来。”皇帝悠悠说着,目光淡然地扫过众人。 “儿臣……”太子稍稍跨前,正要开口,可突然有身影从他身后窜出,韩云霄先一步站在了朝堂中央,抱拳躬身:“微臣愿效犬马之劳。” 座上的皇帝似松了口气,也不再去看儿子的动静和神情,只对云霄道:“也好,你们是旧识,能劝就把他劝回来吧。” 皇帝说完这句就宣布散朝,众臣纷纷退散,唯有太子和韩云霄还站在那里,静默须臾后梁允泓走到云霄面前:“为什么?” 韩云霄没有接他的目光,只在他面前垂首:“臣一生效忠殿下。” “既忠于我?又为何……” “臣必忠于殿下,只看殿下是否愿意信任臣。” 梁允泓浓眉深蹙,终是颔首:“也好,我本也不想见偲偲,不过韩云霄你要知道,我更不希望再见到梁允泽。” “臣明白。”云霄答应,便见身前的人绕开,再后来脚步声越来越远,云霄终是微微一笑,走同样的路离开。 城外山上的悬崖边,这对世人眼里的亡命鸳鸯,正悠哉悠哉地坐着看风景,一口酒一口饼,淡定得根本不像等着束手就擒的人。 “才把你带出来,就让你吃这些。”梁允泽看偲偲大口地撕扯面饼,有些心疼,“等过了今天,决不再让你受苦。” 偲偲欣然:“在牢里待太久,我都快不记得外头的世界是什么样了,现在天大地大,脚踏实地,有酒有干粮,还有你,我在不知足老天爷不答应的。” “鹤鹤已经在路上,等我们摆脱了这些人,就去追她。然后我带你去见你爹,去没有人知道的地方重新生活。”梁允泽伸了个懒腰,“早就该这样了,是我顾虑太多,才让你和孩子遭罪。” “叫你别这么说了,往后要真正开始新的生活,就不能再提从前的事。”偲偲塞了一口饼在梁允泽嘴里,“记得了吗?” 梁允泽正要回答,身后树林里突然***动起来,他警觉地拉着偲偲一起站起来,口中冷冷地笑着:“看是谁来了。” 偲偲不太明白,但也猜想无外乎那几个人,不知道若见着太子该说些什么,可有梁允泽在身边,她好像什么也不用担心。 可不知是意外还是随了心愿,出现的是韩云霄,他一身戎装手持佩剑,与往日沉静安宁的模样不同,银色铠甲在阳光下闪烁光芒,丰神俊伟地立在那里,偲偲心内呀了一声,她辜负了这个男人的深情,让这个本该让天下女子都倾慕的男人,情路坎坷。可她也明白,这不是她的错。 “没想到太子会让你来。”梁允泽超前站了一步,把偲偲挡在身后。 “其实谁来都一样,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别再让你出现在京城,但不同的人,可能方式会有些不同。”韩云霄微微一笑,也朝前走,却没有走向两人,而是错开他们,立在了悬崖边。 “那你呢?”梁允泽问。 云霄转身,竟是深情地看一眼偲偲,“我要做能为你做的一切事。” 偲偲愣一愣,看看梁允泽,又看看云霄,“我?云霄,你要做什么?放我们走?” 韩云霄点头:“自然要放你走,这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事。当年梁允泽离京时,曾拜托我保护你,但不管他是否拜托我,我都想保护你,可我没有做到,眼睁睁看着你‘死’。你还记不记得在公主府,你病重时我靠近柴房,你跟我说别管你就是对你最大的帮助,在你‘死’后我反复想这句话的意义,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我不敢想你还活着,直到你再次出现,我才释怀。偲偲,谢谢你没有死,没有让我背负没有保护好你的罪孽一辈子。” “云霄,这一切都过去了。”偲偲不知说什么好,此刻心里隐隐觉得不安。“他们已经撤退,会回报说你们落崖,这下面有礁石,有湍急的河流,你们必死无疑也无从寻找尸体。”韩云霄很冷静,又淡淡笑着看梁允泽,“不要再回来了,梁允泽你会保护好偲偲吧。” “我会!” “云霄……”偲偲突然尖叫,就在梁允泽答应的一瞬,云霄竟纵身往悬崖外跳,身边的身影虽然也迅速跟上,可偲偲尖叫时捂住了双眼,完全不敢看。 “韩云霄,你给我抓紧了!”一声怒吼喊醒了偲偲,睁开眼便见梁允泽匍匐在悬崖边,一只手探在外面,她扑上去看,果然是梁允泽在最后时刻抓住了云霄。 可是云霄的手并没有握住梁允泽,厚重的铠甲徒增了分量,梁允泽一边要保持自己在湿滑的悬崖边不落下去,一边要抓住他,若云霄自己不努力,他根本没办法把人拉上来。 “云霄,你抓住允泽的手,云霄!云霄!”偲偲几乎哭着喊,可垂在下面的那个人,根本毫无恋生的迹象。 “韩云霄,混蛋,抓住我的手,听见没有!”梁允泽怒吼,额头上青筋突起,他的体力正在一点点被消耗,随时都有可能松手放开。 “云霄你别这样,为什么要死,为什么?”偲偲哀求着,“你抓住允泽,他不会放开你的,难道你要把他一起带下去吗?我怎么办,云霄,你们都死了,我和鹤鹤怎么办?” 云霄闻言忽而一个激灵,抬头看了上面的人,梁允泽亦道:“我不会放开你的,若和你坠崖一起死,我敢保证偲偲她会恨你一辈子!不,是生生世世都恨你,你听见没有!” “云霄,抓住允泽,求求你,云霄!” “韩云霄!”梁允泽一声怒吼,猛地用力提起手里的人,但这一下力气用得太大,若悬崖下的人不跟着一起用力顺势跃上来,他自己很可能因为不再保持身体的平衡而因反作用力跟着一起摔下去,这无疑是再一次把云霄“闭上悬崖”,要他做最后的选择。 而偲偲的哀求打动了云霄,再有习武给身体带来的本能反应,韩云霄终于在最后一瞬反握住了梁允泽的胳膊,单腿在崖壁上奋力一蹬,顺势飞跃而上。两个男人落地后滚了几圈,终于安全。 “允泽,你没事吧,云霄,你……”偲偲奔上来看两人是否受伤,可才要问云霄,就见梁允泽一跃而起扑向韩云霄,不由分说拎起他的衣领,照着脸就挥一拳,把韩云霄打开数步远。 “允泽,别打了!”偲偲上来拦着,“好容易才救上来,这里这么危险,别打了,我不想再看到任何人受伤!” 梁允泽却似没听见般,又扑上来捉起了云霄的衣领,但这一次没有出手打人,而是恨恨地说着:“你死了,偲偲会自责内疚一辈子,会把你这个混蛋放在心里一辈子,休想!韩云霄我告诉你,我不容许她心里有任何我以外的男人,我绝不会让你死,我不会让你纠缠她!” 韩云霄冷笑、无奈、甚至觉得耻辱,他被看穿了,他竟然被这个男人看穿了。 “允泽你放开他,别再打了。”偲偲也听到这句话,但不愿去多想,事已至此,过多的纠结只会让自己徒增烦恼,她好容易拉开了自己的男人,用娇小的身体挡在他身前。 韩云霄终于自己站了起来,脸颊被打肿了,面目有些不堪,擦去嘴角的血,抬眸看一眼这两个人,意外的竟没有出现什么撕心裂肺的痛,好像连自己那颗千疮百孔的心也承认了他们才是最适合的。 “云霄,是不是放我们走,你就不能回去交差,所以你才……”偲偲没有说下去,刚才的一幕带来的恐惧足以让她胆战心惊好一阵。 “差不多吧!”云霄无奈地笑,理一理自己的铠甲衣衫,却又道,“你们走吧,放心,我不会交不了差,朝廷还需要我,太子还需要我,至少眼下,韩家足够支撑我放走你们。而放你们走,也是皇上的心愿,只要你们不再出现,不再给皇权和朝廷带去影响,不会有人来追究,太子他也会默认你们死了。毕竟只有你们‘死了’,才能真正让所有人安心。” “你、你……那你保证!”偲偲欲言又止,大概是心里害怕,但还是说出口,“你保证绝不寻死,云霄,你不要死好不好?” 韩云霄看着偲偲身后怒目横征的梁允泽,竟莫名地觉得好笑,指一指他对偲偲说:“我若死了,不管落到那个犄角旮旯,不管是不是已经入土安葬,就算是沉入大海,他也会上天入地地把我挖出来然后挫骨扬灰吧,你看他瞪我的样子。” 偲偲回头看梁允泽,心里竟是觉得暖暖的,虽然刚才他对云霄那番呵斥稍稍有些过了,但不正说明这个男人爱自己爱得无以复加么。 “你们走吧,我越晚回去越多麻烦,我会上报朝廷说你们坠崖身亡的,往后不要再出现在京城,你们已经‘死了’,天大地大,总有你们可以安身的地方。不过别回南疆了,那里早就是太子的地盘,换一个地方重新开始吧。”韩云霄说着,指向下山的路,“你们从这条路下去,不会有人阻拦,山下有马,马上有干粮和水,你们大概还要赶路去追鹤鹤,早些走吧,孩子还在等你们,太久了她会害怕。” “云霄,谢谢你。”偲偲除了感谢,再无更多的话,拉着梁允泽就往下山的路走,只怕多看一眼云霄,都会给这个人带去伤害,正如梁允泽所言若云霄真的死了她会内疚一辈子,她希望自己在最后离开的这一刻,云霄是好好活着的。 梁允泽也没再犹豫,随偲偲一起没入树林,身后的悬崖很快就消失,依稀从枝叶交错的缝隙里能看见韩云霄的身影。梁允泽一边走一边最后看一眼这个男人,正转身,敏锐的他听见了宝剑出鞘声音,心头一紧以为韩云霄又要自尽,可回眸看到的,却是他挥剑砍伤了自己的手臂,更将汨汨不断地鲜血淋洒在地上,又把自己的铠甲染红。 “允泽,怎么了?”偲偲一路向下走,回头却见梁允泽神情古怪。“没什么!我怕四周有埋伏。”梁允泽什么也没说,伸手揽起偲偲就往山下跑,他笃定韩云霄不会死,此时此刻再折返已没有意义,就算那个人真的要死,他也不想让偲偲知道。 “云霄说没有人会阻拦我们,我信他。”偲偲随口的一句,却牵动男人小气的一面,梁允泽竟突然停下来,捧着偲偲的肩膀说,“不要再提他,以后你的人生里,只可以有我一个!” 偲偲愣一愣,本是莫名有些恼火的,可见梁允泽一本正经以及眼眉间流转着害怕失去的彷徨,突然就笑了:“无赖啊,梁允泽你还是那么无赖!你放心,我的人生里只会有你一个,这辈子是下辈子也是,生生世世都缠着你。” 这一日傍晚,重伤的韩云霄被送回京城,多名太医会诊,才把失血过多的他从阎王殿拉回来,显然韩云霄没有求死的心,可那一剑着实是重创,太医遗憾地告诉韩家人:“命是保住了,但左臂可能废了,痊愈后也不能再像从前那样活动自如。” 随着韩云霄得到救治一起传入皇宫的消息,是梁允泽和季思符拒捕,激战中梁允泽不慎跌入悬崖,而季思符为了殉情,也一起跳了下去。 这样的消息一经传开,纵然礼亲王再三告诉妻子不是真的,儿子一定还好好活着,可见不到儿子的她还是被吓到了,之后王府布置灵堂,霍王妃几番哭得险些气绝。 慎郡王梁允泽为了一个女人而坠崖身亡,不啻是朝廷一个天大的笑话,他手上的兵权在之后的几天经朝廷商议后背一点点瓦解并重新分配,虽然礼亲王手上仍握着朝廷重兵,但太子手里的势力比从前翻了数倍,毫无疑问梁允泽的消失,太子是最大的获益者。 慎郡王府“出殡”那一日,梁允泓携妻子替代皇帝来相送,站在梁允泓的灵位前,看着那口只放了衣冠的棺材,他竟感觉不到一点点胜利的喜悦,其实他也不确定梁允泽到底有没有死,但这一刻他很明白自己所想,他不想梁允泽死。 将梁允泽手下兵马揽入麾下的那天,梁允泓觉得很寂寞,人生一下子少了一个强劲的敌手,竟觉得做什么都少了几分动力,梁允泽在的时候他无时无刻不想着争夺和上进,眼下放眼朝野再也没有可以与他抗衡的力量,才知道什么叫高处不胜寒。 慎郡王的葬礼办得极其隆重,皇帝不仅不追究他劫狱之罪,更追封亲王,谥号忠慎,风风光光将其葬入皇家陵园,梁允泽的出殡队伍横跨整座京城,队伍的首列与末尾竟要相差半个时辰的脚程。 舞依带着姐妹们在金梅楼前看,当沉重的棺木经过门前,不知情的姑娘们想着偲偲都不由得嚎啕大哭,唯有舞依面无表情。 偲偲能和相爱的人去过自由自在的生活她固然高兴,可是自此姐妹天涯相隔再不能相见,又叫她如何能欢喜的起来。 回眸望一望金梅楼的招牌,芳雪妈妈走了,偲偲也走了,几时她舞依才能离开,这一辈子姐妹家人还有没有机会团聚。 太子称帝 隐居山城 办完丧礼,太子去向皇帝复命,霍西琳入后宫去见婆婆,但今日不知是晨起吃的东西不好,还是参加葬礼心情不好,霍西琳总觉得身子很不舒服,才到婆婆面前,闻见霍贵妃正吃的桂花糕,一下子就犯了恶心在婆婆面前失了态。睍莼璩晓 生育过孩子的霍贵妃却不以为忤,问了问儿媳近日的情形,便唤太医来诊视,竟果然如她所愿,儿媳有了身孕,这无疑是她最希望听到的好消息,仿佛梁允泽一从这个世上消失,她的好运才真正来临,拉着霍西琳的手爱不释手,絮絮叨叨地叮嘱她一定要注意保重。 当梁允泓从皇帝那里退出来向母亲请安,霍贵妃喜滋滋地告诉他这一好消息,太子也露出久违的笑容,当着母亲的面没有说什么特别的话,直到退出宫廷,回到家,才亲手服侍妻子躺下,握着西琳的手道:“舍得舍不得的,一切都过去了,我和偲偲的情早在南疆就断了,是我自己纠葛了那么久,让自己痛苦让你痛苦,也让偲偲和梁允泽痛苦。我要的是皇权和帝位,却偏偏把一个女人卷进来。西琳你跟着我,受苦了。” 霍西琳没想到丈夫会说这番话,静了静才问:“你信梁允泽和偲偲死了吗?” “信。飚” “可是孩子呢?鹤鹤好像也不在王府了。”霍西琳又问。 梁允泓俯下身子吻了她,“他们都死了,至于鹤鹤,是皇叔他们自家的事。西琳,他们再也不会出现了,从今往后都不要再提,我会好好做太子,将来做个好皇帝,你是我最珍贵的妻子,未来最高贵的皇后。西琳,这一辈子你都要站在我身边。” 霍西琳故意问那些话,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态,但此刻感觉到丈夫内心的深情,看得到他眼眸里的认真和虔诚,季思符死了,不会再有如此分量的女人来和自己争丈夫,未来的三宫六院她有把握去面对,丈夫是她一个人的,永远都是秭。 “我会好好把孩子生下来,将来还要再生,让你子孙满堂,让你永远永远都不再觉得寂寞。”霍西琳一语出,竟潸然泪下,“可我也想做一个娇弱的女人躲在你的羽翼之下,允泓,我会一辈子站在你的身后,可你也要一辈子把我捧在心里。” “我会的,一定会。”梁允泓抱起妻子,把她的手抵在自己的胸前,“一切重新开始,从此以后这里只会有你一个人,是你陪我走过这一段人生,没有你,也不会有未来。” 远离京城的小镇客栈里,客房里烧了暖暖的炭炉,偲偲看着安然睡在床最里头的女儿,脸上的笑比蜜还甜,过去的六年时间犹如一场噩梦,如今梦醒了,她娇儿在怀,爱人在侧,老父亲在远方等候,养母也即将相见,老天把一切最美好的都给她,真怕是一场美梦,真怕一不小心就会醒。 偲偲点点女儿粉嫩嫩的脸颊,女儿却睡得很熟根本没有反应,她欢喜地凑上来亲一口,可再要亲,身后被重重地一压,那个被自己晾了大半夜的男人,正不安分地拥住了她的身体。 “你怎么又上来了。”原来梁允泽不肯和偲偲分开住,就硬挤在妻子女儿的房里睡地铺,可天寒地冻的,纵然烧了炭炉也经不起睡地上,死皮赖脸地凑上来几次,鹤鹤每回都咯咯大笑,偲偲怕女儿闹腾不肯睡,回回都把梁允泽骂下去。 “女儿睡着了,我们去隔壁睡吧。”梁允泽撒娇一般,大手不安分地在偲偲腰际游走。 “你舍得你放心啊?”偲偲低声骂一句,掐了那只贴在自己小腹上的手,“好容易才哄睡着的,你别闹腾,我真跟你走了丫头半夜醒来不见人要吓坏的。” “她是大孩子了,不会怕。” “胡说,你这爹当得可真够可以的。”偲偲又骂,扭一扭屁.股要把梁允泽撞下去。 两人一折腾,客栈的床便发出“吱嘎”声,夜里静这声音就特别亮,两人都愣了愣,梁允泽捂着嘴大笑,偲偲一下子脸上做烧,骂道:“你别闹,孩子在呢,有你这么做爹的么?你再闹我可真生气了。” 梁允泽却腻歪着根本不肯走:“我不做什么,就这么抱着好不好,地上太冷了,你舍得我挨冻。” “隔壁的房间空着呢,你自己不去睡。”偲偲知道自己拗不过这个男人,但嘴上还是嗔怪,“你再耍赖,小心我以后连地板都不给你睡。” 梁允泽却嘿嘿笑:“当然不睡地板,要睡我媳妇儿的床。”说着又更用力搂住偲偲,两只手一起上,在偲偲纤细的身上到处游走。 几处敏感地遭挟制,偲偲被撩拨得浑身难受,可女儿在身边她不能不顾忌,但身后的男人是肯定打发不走的,只好翻身过来看着那张耍赖的脸说:“给你亲一口,然后乖乖睡在这里,不许乱动,女儿在呢,你真别胡闹。” “两口,三口。”梁允泽却得寸进尺,点着偲偲双颊,又点一点嘴,“这里还要一下。” 偲偲恨得掐他,梁允泽却无赖地凑上来,在她香香嫩嫩地脸上连连啄了好几口,又硬要去吻那殷红的唇,偲偲稍稍抵抗,就牵动了床铺,里头熟睡的鹤鹤被惊到,在梦里发出呓语。 “你看!”偲偲恨得不行,转身来看女儿,鹤鹤嗯嗯呀呀了几声,翻了个身就睡了。 “对不起呀。”梁允泽知道再闹偲偲真要生气,搂着偲偲像个孩子似的卖乖,“我保证,不再乱来。” 偲偲哪里真的能生气,转过来掐一把梁允泽:“睡吧,明儿还赶路呢,等安定落脚了,随你怎么闹都行啊。” 梁允泽却似则只听见最后一句,色狼般看着偲偲舔了舔嘴,气得偲偲用力掐他,可一闹就被他紧紧抱住,两人终是拥着安定下来,看看熟睡的女儿,偲偲道:“只愿往后平平安安,我就满足了。” “答应你的,我一定做到。”梁允泽也不再闹腾,正正经经地说,“有了你,我这辈子再无所求了。” 偲偲媚然看他一眼:“真的?” 这勾魂的目光看得梁允泽欲火焚身,恨得在偲偲身上掐了一把:“你别又来闹我,我急了可抱着你就走啊。” 偲偲大笑,腻在怀里不再动,渐渐也思睡,意识消失前模模糊糊地说了句:“我现在真的好快活。” 日子在平静的幸福里缓缓度过,年末除夕终于来临,几场大雪将京城与皇宫染白,慎郡王的死也很快变成过去的事,老百姓们依旧如常过日子,张灯结彩预备过新年。 礼亲王府里也简简单单地做了新年的布置,梁允泽的灵堂早就拆除,牌位供奉进了祠堂,连同‘季思符’的牌位也一并从季家请来,和他摆在了一起。宗室里的人都说霍王妃开通,让他们死了还能做一对鸳鸯。 这一日韩端柔来王府送年货,霍王妃抱着小婴儿很是喜欢,看着端柔给两人上了香,才一起退回卧房,韩端柔见四下无人时,才对霍王妃道:“舅妈别难过,我给您说件事儿,您可千万别告诉别人。表哥和偲偲他们,应该还活着的。” 霍王妃本是知道的,可听韩端柔这样讲,不免有些奇怪,韩端柔才把舞依去府里整理东西,而后那包袱就真的不见了的事儿告诉她,更神神秘秘道:“等过些年事情淡了,他们一定会回来,我表哥是谁呀,哪能轻易就被我堂兄打到山崖下去。这不过是朝廷拿来骗人的事儿,何况皇帝舅舅他,只怕宁愿太子去死,也舍不得没了表哥的。” “这事儿你跟别人说过吗?”霍王妃生怕韩端柔抖落出去又添麻烦。 “连我娘都没说过呢,这怎么能说,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危险,怎么也熬过两三年吧。”韩端柔竟是一本正经,又安抚霍氏,“是瞧舅妈见一次瘦一些,我实在太心疼了,您别难过了,他们眼下不定在哪里逍遥自在呢,不然你以为谁能把鹤鹤接走,让你们找也找不到。” 韩端柔说的鹤鹤的事,是早些时候王府放出去,说鹤鹤知道生母故世后从王府跑出去找,却自此失踪没再找回来,而韩端柔那里,就认为必定是被梁允泽带走了。 霍王妃也不说自己是知道的,只谢谢韩端柔,又叮嘱她别再对旁人说,韩端柔连连答应,又把儿子抱给霍王妃,“往后我会替表哥好好孝敬您的,这不要是当初没那些事儿,我早成您儿媳妇了。” 霍王妃嗔笑:“若真是那样也没什么不好,你到底能乖乖在我身边呢。” 玩笑话归玩笑话,霍氏自然还是愿意儿子和偲偲有情人终成眷属,除夕过后不久,她就收到了儿子的密信,虽然没有署名和落款,可看了三十来年的字迹,怎会认不出是儿子的手笔。 信的内容很简单,言语也没有明显的指向性,但礼亲王和妻子还是看明白了,说两人已到某地落脚,并和季世奇夫妇及芳雪会和,在老人们的见证下拜堂成亲,现在过得很安定。 又过半年,太子妃诞下皇孙不久,王府又收到一封信,竟是偲偲有了身孕,似乎说等偲偲生下孩子后,要接霍王妃去看看,自然这样的事需冒一些风险,可礼亲王没有阻拦。但谁也没想到一年后皇帝的身体突然急转直下,皇亲贵族不得不时时刻刻等在京城,终是再又一年春天,老皇帝驾崩,太子即位称帝。 时光如梭,转眼新帝即位已有五年,三十多岁的皇帝正当盛年,后宫经几次大选也充盈了诸多妃嫔美人,霍皇后自在太子府诞下皇长子后,入宫又生皇长女、皇三子、皇四子,而今皇帝膝下三女五子,皇后一人就占了四个,纵然皇帝内宠不断,帝后感情依旧坚不可破。 而远离京城的西南山城里,梁允泽和偲偲的小日子也过得极其滋润,只是偲偲闲不住做起了织锦生意,没想到经几年打理越做越好,成了山城及周遭城镇的第一商号。起先大家都担心过做大了会不会招惹麻烦,可想着梁允泓如今都做了皇帝,而他们早就“死”了,应该不会有什么麻烦,渐渐地做起来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但做生意不是梁允泽的擅长的,每每看偲偲巧舌如簧地与商户相谈,他都觉得不可思议,又因为自己不太会做生意,只能被偲偲差遣打下手,每每叫苦不迭时,偲偲都会呕他:“你放着好好的王爷不做,我不做点生意赚点钱,你打算让我们娘儿几个都喝西北风么?” 梁允泽则每次顶嘴:“我从京城带来的银子,吃几辈子都吃不完啊,明明是你贪心。” 偲偲又会说:“除了钱还是钱,就算不会坐吃山空,孩子长大后就只知道家里有钱,不想着自立,你是要他们跟你那些堂兄表弟一样,庸庸碌碌一辈子?” “那你也不能老把我当打杂的使唤。”梁允泽一来舍不得真跟老婆吵架,二来也的确没什么道理。 偲偲也总会最终笑着说:“那你要我把你当什么?当金梅楼的恩客?” 每当这时候,鹤鹤就会来跑来护着他爹,说要去村里告诉爷爷她又欺负人,总气得偲偲骂女儿没良心。 而如今,梁允泽和偲偲有了两个孩子,次子梁云正五岁,因太小了带在身边不方便,一直寄养在村里由季世奇夫妇和芳雪带着,跟夫妇俩住在城里的只有已然十一岁妙龄的鹤鹤。 鹤鹤的眼眉果然是像极了梁允泽,但却不失女孩子家的柔美,如今才十一岁就已出落得亭亭玉立,城里镇里出了名的小美人,偲偲每每担心起女儿将来的婚嫁,梁允泽都一副全世界男人都是敌人的态度,看哪个小子都不顺眼。 自然眼下谈论婚嫁还太早,而偲偲这里又不小心有了身孕,眼下正五个月,肚子一点点开始隆起来了。说起生孩子,梁允泽没经历过鹤鹤的出生,也错过了女儿婴儿时期的可爱,次子出生时他便激动得好像初为人父。而本说好孩子出生后接父母来看看,又因皇帝驾崩拖延了,直到云儿三岁时,礼亲王夫妇才微服来到这座山城,见到了孩子和孙子。 当时他们把韩端柔也带在了身边,谁也没告诉韩端柔季家父子还活着的事,当端柔郡主乍见丈夫时,竟以为是诈尸吓得当场就晕过去,醒来后听罢解释便一直哭,因为她没把儿子带来,不能让丈夫和儿子父子团聚,又不愿和丈夫再次分离,不愿回京。 之后众人商议,决定让季晋烨跟礼亲王夫妇和端柔一起走,毕竟季家的事是当年那一段里最微不足道的,晋烨易姓更名,由礼亲王收为养子,再让寡居的端柔改嫁招婿,两人堂堂正正地再次拜堂后,就假称端柔身体不好要静养,一家人在距离京城不远的小镇子里安居下来,一来免去京城人事繁杂,二来公主府夫妇俩去看女儿也方便。 且如今梁允泓已经做了皇帝,对这类琐事大可睁一眼闭一眼,对他而言稳固朝纲才是重中之重。 京城里经历了先帝驾崩新帝即位后,终趋于安定又如以往繁荣热闹起来,金梅楼依旧是称霸京城青楼的著名妓院,舞依已不再接客,年轻的姑娘们已经一口一声妈妈那样称呼她。只是舞依的脾气不如芳雪和偲偲,是泼辣出了名的,年纪轻的姑娘都怕她,因为这件事,隔几日就会来楼里坐坐的韩大人经常以此打趣。 韩大人脾气温和人又好,姑娘们都愿意接待这样的客人,可是舞依却总是阻拦不让姑娘们纠缠他,每回他来都单独在客房里相见,舞依总是劝:“找一户好人家的小姐成个家多好,将来有儿有女老了也有人照顾。” 可韩云霄总是笑:“我如今废了一只手,怎好去糟蹋人家大好青春的姑娘。至于孩子,你看我父母生育了孩子又如何?韩家还有嫡系宗亲的子孙继承香火,我不担心,就算将来老了,总有下人伺候。真的要死的时候,谁还惦记身边有没有儿女子孙。” 舞依不得不笑他:“京城里多少千金小姐想嫁你,你何必矫情。若有一日他们能回来,见你仍旧孑然一身,你让偲偲心里怎么好受?她一定会觉得,是自己害了你。” 每每如此,韩云霄的情绪就会稍稍低落,苦笑之后就蒙头喝酒,但之后过了半年,新帝即位第四年的时候,韩府终于有了新的女主人,至于韩云霄与妻子感情如何,不足为外人道,但他的确很少很少再出现在金梅楼,而朝堂上,虽然废了一只手臂的他,依然是朝廷肱骨,是皇帝梁允泓最得力的臣工。 这一日,偲偲和女儿为腹中孩子准备衣裳时发现少了几块料子,本想差遣下人去买,可鹤鹤说一直下雨在家憋了好几天正想出去逛逛,偲偲便与她换了衣裳出门,不坐轿子信步在城里四处走一走。 去布匹店买料子时,店家见是偲偲不肯收钱,偲偲硬是塞了银子才带女儿出来,鹤鹤问母亲为什么不给钱不拿,偲偲笑说:“改日他们买我们的织锦要压价钱,娘亏得可比现在多,几块料子能值多少钱?可是拿人家的就有了人情,往后谈生意就放不开了。” “做生意的学问可真大,爹却老是嫌麻烦不肯学,娘,往后你差遣我做事吧,爹又笨又做不好。”鹤鹤琳琅笑着,背着父亲倒不护着只管数落了,“如果云儿不想继承织锦店,女儿就把生意做下去。” 偲偲却笑:“你弟弟若不做这生意,将来你养他么?若娘肚子里还是个弟弟,你这姐姐岂不是要辛苦。” “让他们开学堂教学生,就像……”鹤鹤一时兴起,想起了幼年的事,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她明白这是禁忌不能提,前几年总说漏嘴记不住,还挨过几次打。 偲偲也知道,女儿记得五岁时的事很正常,她不可能抹去女儿的记忆,但毫无疑问过去的事不能提,早些年鹤鹤记不住她急了打孩子,为此和梁允泽还吵过几次,后来才想通了,她不能把自己的恩怨强加在孩子身上,鹤鹤是最无辜的。 此刻见女儿一脸紧张,她也心疼,搂着鹤鹤道:“你是姐姐你说了算,就让云儿做教书先生,你爹不也嚷嚷着想开书院么。” “爹还想开武馆呢。”鹤鹤总算兴奋起来。 “你告诉他想也别想。”偲偲大笑,见女儿笑了她也安心。 母女又沿着山城的路一处处去逛,在一家小吃店吃饱喝足后,算着梁允泽收账也该回家,就打算买些点心带回去,谁知出来没多久,鹤鹤突然指着一家妓院门口说:“娘,那人,那人是爹爹吧。” 偲偲看过去,果然是梁允泽被几个花枝招展的女人包围了,那妓院正是山城最有名的天香阁,而山城女子本就个个水灵,这天香阁里的姑娘也毫不比当年金梅楼差。 且说偲偲如今虽然还年轻,但总比不过这十七八岁花儿一般的小姑娘水嫩,再者生了两个孩子如今又挺着肚子怀着第三个,至少眼下她看起来,绝对不会让男人产生幻想。 “这不正是你爹么!”偲偲气得要命,手里的点心盒子都被她捏扁了。 而这一边,梁允泽本是收账回来的路上,因为织锦的关系天香阁和自家也有些生意往来,所以略略认得里头几个姑娘。山城女子虽水灵,但男子不丑可大多朴实厚道,而梁允泽仪表堂堂风流倜傥,纵然不再是当年可以横行京城甚至皇宫的王爷,可骨子里流着的贵族血液,还是让他显得与众不同,自从在这山城里崭露头角,就犹如一道亮眼的风景,背地里那些女人看偲偲,都狠毒了的嫉妒。 “梁爷进来坐坐嘛,我们姑娘又不会吃了您。” “梁爷饿了吧,才瞧您刚从门前过,没过多久就折回来,这来往奔波的,忙着收账可饭也得吃呐,您夫人也太不体贴了。” “是啊,梁爷,您怎么就不待见我们姑娘呢,要不您今儿要是肯来喝杯酒,咱们天香阁就一天不做生意,全楼里的姑娘都陪您乐呵,您爱听小曲儿还是爱看跳舞,随您挑。” 莺莺燕燕、脂香粉软,梁允泽被这些女人包围着,突然想起当初金梅楼的光景,竟有些慌神,想起自己和偲偲的初遇,不由自主笑起来,可这一笑却把这些女人逗乐了,一下子咋呼起来拉扯着梁允泽就要往里走。 而街对面偲偲看着,也不知道丈夫笑是因为想起了自己,一时气得脸绿,也不顾女儿在身边,挺着肚子就走过来,厉声一喝:“哟,天香阁的姑娘真辛苦,这大白天就站街拉客了?这位爷,您赶紧进去,别叫姑娘们累着了。” 皇后狠毒 帝王孤独 梁允泽循声回头,吓得脸都绿了,刚张口要解释,偏那些女人存心要闹事儿,叽叽喳喳说开:“梁夫人您如今身怀六甲,又不能伺候您家爷,这男人没人伺候可怎么行,憋坏了往后还怎么帮您生孩子。睍莼璩晓” 随即一阵哄笑,引得路人驻足。 “行了,你们别添乱。”梁允泽尴尬得要命,想往妻子这里来,却又被那些女人纠缠住,大概是恨偲偲毁了她们的生意,这些姑娘偏不叫两人安生,又有人对偲偲说:“青楼妓院也是有规矩的,不是楼里的女人家,可不敢在门口站,咱们可都盼着从良,您这是要一头往门里跨么?可您挺个肚子,咱也不敢收啊。” 更有不知天高地厚的,瞧见立在偲偲身后的鹤鹤,呵呵笑道:“您家闺女水灵灵的,如今来正是年龄,好好调教一番改明儿非是头牌不可。” “你们胡说什么!”提及女儿,一直忍着没发作的梁允泽突然就怒了,也不顾什么怜香惜玉,把那些个女人都推开,“本来就没我什么事儿,你们这是要干嘛?飚” 有胆大的叉腰指着一家人说:“梁爷梁夫人是不懂规矩喽?男人往门前站,就是客,女人不能来,来了就是楼里的人,你们硬闯来的,如今还推搡我们姑娘,算哪门子事儿。” “什么狗屁规矩,我逛青楼的时候,你们还不知生没生出来,跟我讲规矩?”梁允泽怒喝,本是想在妻女面前表现表现,谁知…… “娘,咱们走吧,真丢脸!”鹤鹤一副完全不想让人知道自己是这男人闺女儿的表情,扶着母亲就要往回走秭。 “是啊,你爹够可以的。”偲偲也冷笑,瞥一眼丈夫,带着女儿就走。 那些个姑娘瞧见这架势,竟越发得意,扭着笑着缠上来不叫梁允泽走,眼见妻子和女儿走远,梁允泽真是气了,不由分说推开她们,追着偲偲就来。 偲偲有了身孕自然走不快,梁允泽稍稍跑几步就赶上来,低眉顺眼地哄着:“是我不好,你别生气,可这事儿真和我没什么关系,偲偲你要相信我。你看来山城这些年,我有多看她们一眼过么?鹤鹤,快替爹哄哄你娘!” 原先家里有啥事儿,或父母发生口角闹变扭,除非是真错在梁允泽,鹤鹤大多是站在父亲这边,可今日的事虽说没什么对错,可连她都觉得丢脸,稍稍想想母亲的心情,也完全不能昧着良心帮她爹了。 “我没事儿,多大点事儿,你就算真去逛天香阁,我也没意见。”偲偲停下脚步,不冷不热地说,“我挺着肚子,一年半载的委屈你,是挺可怜的。你眼下正值盛年,原本该在京城里有三妻四妾,偏跟了我来这地方,还不许你讨小。咱们初见不就是在妓院么,我怎么会嫌弃你去这种地方,我自己不也是从……” “你非要这么说,我也无话可说,每次不开心都搬京城的事儿出来,弄得我好像多不情愿。”梁允泽竟是生气了,“你不高兴骂我生我气都行,非要总搬这些话来诋毁我的心意,这都第三个孩子要出生了,怎么还不明白呢?” 偲偲本是三分气,想说些话逗逗丈夫,谁料一时没注意失了分寸,竟把梁允泽惹怒了,眼瞧着他转身就走,扔下孕妇和女儿,本不生气的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更对鹤鹤说:“你看你爹,扔下我们娘儿俩就走,要撒气也不在这里啊,他就不怕我有个闪失一尸两命啊。鹤鹤你往后可得睁大眼睛找,别稀里糊涂找个男人,回头跟你娘一样后悔。” 气话总是没分寸的,谁都能说伤人的话,鹤鹤眼下真是两边都摆不平,回到家,偲偲便把自己锁在卧房里,而梁允泽则也闷在书房里不出来,直到下人做了饭摆了一桌子的菜,还就鹤鹤一人孤零零地坐着。 “小姐,要不您再去催一催?”下人好心劝偲偲,“您可不能再憋气,做女儿的不就得从中调停么?” 鹤鹤苦笑,捧着脸看着一桌子飘香的菜肴:“要是云儿在就好了,咱俩一个人一个,我现在两头跑,自己都觉得像叛徒。”想了想便说,“嬷嬷去和管家说,让明天把云儿接回来,不过别告诉姥爷姥姥他们,省得老人家担心。” “是,明儿就去接小少爷。” “别管了,我爹一顿不吃饿不死,我娘屋子里好些吃的呢,她不会亏待肚子里的孩子的。”鹤鹤倒想得开,抓起碗筷大口大口开始吃饭。 这一夜倒太平,第二天上午云儿被接回来,五岁的小娃娃正是虎头虎脑的时候,季世奇夫妇和芳雪当宝贝一样养着,圆滚滚的比鹤鹤小时候还可爱,总自以为是是个小男子汉,实则说话还奶声奶气,胳膊手粗短浑圆,做什么都可爱得叫人疼爱得不行。 “云儿啊,爹娘吵架了,云儿是长子对吧,你去哄谁?”鹤鹤捧着弟弟肉鼓鼓的脸,稍稍用力就把眼睛鼻子都挤进去了。 “我似岚子汉,岚子汉帮岚子汉。”小家伙口齿不清地说着,唔唔着要姐姐松手。 鹤鹤最喜欢玩弟弟胖乎乎的脸蛋,又揉搓了一番才道:“你小子就不心疼娘呀,好吧好吧,呶!把这些吃得去书房端给爹爹,小心些可别撒了。然后跟爹爹说,男子汉大丈夫,不和女人家计较,让爹爹来哄哄娘,知道不?” 云儿却把餐盘里的鸡蛋糕抓在手上吃,塞了满嘴回答:“自道了自道了。” “你丫,别吃完给爹爹留点儿。”鹤鹤又气又好笑,拍拍弟弟屁.股一直把他送到书房附近,“去吧,要是云儿哄好了爹爹,姐姐带云儿去看皮影戏。” “好!”小云儿一下兴奋起来,虽然跟着姥姥姥爷被宠上天,可村里不如城里好玩,每回就盼着被接来可以好好玩一玩,小家伙三下两下吃了鸡蛋糕,端着餐盘去踢书房的门,“爹,我是云儿,开门开门开门!” 鹤鹤哭笑不得,但怕被父亲瞧见,立刻就走了,从厨房取了才炖好的燕窝,推开了母亲的房门,里头偲偲倒惬意,正就着点心匣子吃上回芳雪送来的糕点。 “娘,喝燕窝吧。”鹤鹤放下,又去绞了帕子给母亲洗手,偲偲尝了两口问,“我听见云儿的声音。” 鹤鹤道:“我让管家去接来的,你们两个怄气我夹在当中太可怜,有弟弟不就要派用场么。你们俩生那么大的气,我管得过来么。” “坏丫头。”偲偲嗔笑,她早就不那么生气,懒懒地吃了半碗燕窝,又说,“我昨晚不是气你爹,那么多年了,我还不了解他么,我是气我自己。我那样说他,实则是觉得自己没用。” “娘别这么说。” 偲偲却问:“鹤鹤你还记不记得那一年,我抱着你在街边客栈的楼上送你爹?你爹骑高头大马威风凛凛的模样,你还记得吗?” 鹤鹤托腮想了想:“依稀有些印象,那个模样还在脑子里,具体的事儿记不清了。” “可是你爹自从带我们一家来了这里隐居,虽说衣食无忧,每天也要做些生意往来日子并不空虚,可他不是吃这口饭的,我知道。”偲偲眼中的忧伤渐渐浮起,“他将过去身上所有的光芒,为了我们而全部隐匿起来,你爹爹才三十多岁,正是男人建功立业的时候,他生于富贵,自小所受的教育所立的志向,就是守护朝廷保护家国,可眼下他匿居在这里,只为守护我们。” “娘……”鹤鹤嗲嗲地唤了一声,她没想到母亲思虑的竟是这些事,“这些话您不说,爹爹怎么猜得到,昨天你们吵架,您可是字字句句挑他的不是。” 偲偲微微红了眼睛,险些要哽咽,但心情很快又平复下来,“纵然我嘴上不饶人,他也不该抛下我们就走啊,我还怀着孩子呢。”又叮嘱女儿,“刚才那些话,可不许告诉你爹,听见没?” “娘真矫情,我真是看不懂。”鹤鹤被母亲绕晕了,为什么夫妻俩就不能互相坦诚呢,这些话多感人呐,父亲一定会感动的。 “不是娘矫情,娘说这些话,只会让你爹更难过,他自己难过不要紧,你爹最怕的是我为了他而难过,你还小不懂。”偲偲终是露出几分笑容,拍拍女儿的脑袋,“等我闺女将来也遇见心上人,哭过笑过吵过闹过,你就全明白了。” 鹤鹤憨然一笑:“娘,我爹真是你稀里糊涂找的人么。” “臭丫头!”偲偲又爱又恨,轻轻拧了女儿一把说,“你爹是我用命换来的,这辈子都不放手,他也休想逃出我的手掌心。” 鹤鹤大笑,缠着母亲说:“再给我说说从前的事儿嘛,娘,我记得小时候在金梅楼,看到你们光着身子在屋子里打架呢……” 偲偲羞涩难当,抓狂道:“你!你!你怎么还记得,你还记得什么呀?” 母女俩的笑声不时从卧房传出来,这一边梁允泽正看儿子在院子里满地打滚挥舞他新得的小木剑,听见笑声,这个骄傲的男人也是笑了,不过想起昨天的话,还是觉得被妻子伤害而自己又伤害了她,不由得蹲下身子把儿子叫到跟前,擦去他满头的汗:“云儿告诉爹,该不该给你娘道歉。” 山城里小夫妻间的争争吵吵,总是无伤大雅不失为生活的调剂,但帝都皇城里,皇帝与妃嫔的夫妻关系,却少了这人伦最大的乐趣之一,不过女人之间的争斗,还是完完全全继承了后宫世界里畸形的传统。 当今皇帝登基前太子府仅太子妃一人,眼下后宫妃嫔皆是登基后经选秀入宫,霍皇后五年内生下一女二子,较长的孕期里,自是年轻妃嫔们争奇斗艳博得圣心的最佳时期,也的确有佼佼者脱颖而出,先后为皇帝生下二子二女,而这些人在孕期里,又让其他女人占得先机,某种意义上而言皇帝将后宫一碗水端得平整,但又不得不承认他的风流多情。 不过饶是后宫百花齐放,凤仪宫皇后的地位从无人可以撼动,霍皇后出了名的温柔贤惠,皇室宗亲乃至朝野都称颂她的贤德,而如此温柔如水的女人真正厉害之处,就是在生了几个孩子照顾他们都分身无暇的情况下,照样将后宫里妃嫔宫女太监数千人管理的仅仅有条。 且说眼下皇帝正出宫巡检三军,将皇后与众妃嫔悉数留于宫中,此行来回短则七八日,长则十数天未有定数,对于后宫而言,男人不在家,女人们少了争风吃醋的劲头,除却日日向太后皇后请安,余下时间倒过得悠闲自在。 可偏偏这样好的日子有人觉得不自在,非要在难得清闲的日子里,闹出些文章。 这日太后感染风寒,皇后一直在榻边服侍,太后自先帝驾崩后一直病恹恹不健朗,一下子变得老态龙钟,好似硬挺了半辈子存活在这深宫里,有朝一日所有无形的枷锁都卸去,她已再没了自己支撑的力量,类似小病大病连年不断,但霍皇后从不推辞,每每亲自服侍在跟前,如此孝道被天下称颂为女子模范。 “这点心是睿儿要儿臣带来给您的,他本吵着要来看您,可儿臣怕您受累没允许,小家伙和我闹好大变扭。”此时,霍西琳笑盈盈地喂了婆婆吃药,将长子的事儿慢慢告诉婆婆,虽然宫内已有八个孩子,可婆婆最疼爱的却是长孙梁睿。 “睿儿真真是最懂事的,到底是皇后教养的,你瞧二皇子,见了哀家跟耗子见了猫,都怪他没个体面的娘。”太后恹恹地说着,又冷笑,“老二她娘身份低贱,心却比天高,你要提防她。” 霍皇后取来帕子给婆婆擦拭,便挥手示意宫女们下去,去香炉前添一把檀香后回到床前,竟屈膝福下身子道:“母后,儿臣有罪。” 太后显然一惊,蹙眉唤她:“起来说话,你这样好还能有什么罪过?” 霍西琳缓缓站起,垂首道:“朱淑媛前日半夜带着她宫里的沈美人来见儿臣,说她与侍卫通奸。” 太后气极,怒骂:“混账!” “母后息怒,请听儿臣说。”霍西琳安抚婆婆,又将昨夜的事说明,竟是峰回路转,被她查出通奸者本非沈美人,原是沈氏发现她宫中主位朱淑媛与侍卫通奸,但被朱氏察觉后,设计反咬一口,幸而霍西琳没有听信一面之词,查出事情原委,方还了沈氏清白。 太后气得脸色青白,阴沉道:“她自甘堕落也罢,难道不为二皇子着想?难怪教出来的儿子懦弱无能。”想了想又道,“这件事不能姑息,宫里不能留这样不知羞耻的女人。” 霍皇后又道:“儿臣向您请罪,一来是疏于管教让后宫出现这样的丑闻,二来是皇上就要回朝,儿臣不希望皇上知道这样丑陋无耻的事,念及旧情伤了心,所以臣妾私下处决了朱淑媛,以鸩酒毒杀,眼下她已归西。对外,臣妾想保全皇室颜面,只说她是暴病离世,这样对二皇子也好。” 太后冷笑:“你这样为她着想,却不知这二皇子是不是皇帝的血脉,那侍卫呢?” “侍卫本是朱淑媛表亲,臣妾已授意羽林军秘密处决了。”霍氏答,“少一个侍卫无关紧要,少一个妃嫔且是皇子生母,就怕外头追究,若有一日事情为人所知,说儿臣罔顾律法动用私刑,才觉得心内惶恐。” “有什么可追究的,你这样累心为的是谁?哀家在一日,决不允许旁人来追究你这件事。”太后仿佛突然有了力气,眼眉中有了些许光芒,握着霍西琳的手道,“你的儿子还未长成,不能做你的依靠,哀家本觉得这病体折磨度日如年实在难熬,如今却想明白了,在睿儿尚未羽翼丰满前,哀家要好好坐镇在这宫廷,做你的依靠。” 霍西琳没想到婆婆会考虑这上头的事,也的确如婆婆所言,她的儿子还未长成,霍家在朝中的势力并不雄厚,若没了婆婆,极可能在很长一段日子里,她变得无所可依。 “儿臣多谢母后。”霍西琳哽咽,轻声道,“皇上对朱淑媛尚有几分情,臣妾不想他受伤。” “你是爱皇帝,哀家明白。”太后安抚着儿媳,又道,“二皇子怎么办?” “沈美人一直住在朱氏殿阁里,与二皇子也相熟,若将二皇子给别的妃嫔照顾未必妥当,还是沈美人好一些。”霍西琳一边答,一边等着婆婆的答案,“只是她身份低贱,按家族出身,若无子嗣这辈子也怕当不上一宫主位,实在不足以抚养皇子。” 太后想了想,便道:“既然你不介意二皇子是否为皇帝的血脉,就姑且让这孩子活着吧,你把他交付给沈美人照顾,就说是哀家的旨意,破例擢升她为淑媛与朱氏平齐,但此生不能再晋封,这样二皇子将来也不能造次。” 霍西琳颔首:“一切听凭母后安排。” 那之后第三日,朱氏就被简单发葬,才三岁的二皇子被沈氏抱养,那座她能只能住一个角落的殿阁,她成了一宫之主,这一日沈氏抱着儿子来谢恩,几个孩子玩在一起,四下没有外人时,沈氏朝皇后沈氏叩拜,说自己等于是死过一次,感激皇后给予她新的生活。 美人沈氏本有几分姿色,奈何常年被朱氏欺压不得在御前露脸,这些年一直默默无闻,这一次本必死无疑,没想到朱氏竟自掘坟墓,而皇后对一个弱小妃嫔如此重视,并不听信一面之词,更叫她无比感动。 霍西琳静静地听着,叮嘱她往后要好生照顾孩子,不论如何将来是一个倚靠,但也说明这次事情太过复杂蹊跷,才会由太后出面破例给她越级晋封,但为了不让其他妃嫔不满,往后宫内再有晋封,就没她什么事了。 沈氏当然不敢有意见,千恩万谢誓死效忠皇后,霍西琳温和地安抚她,只道来日方长,大家都要惜福。不久沈氏离去,霍西琳立在殿前屋檐下看儿子女儿们在宫门前和弟弟挥手道别,唇际泛起冷冷地一笑,侧脸问身旁近侍:“五皇子还好么?还是那么天赋异禀,还是什么文曲星下凡么?” “娘娘放心,朱氏一事后,五皇子就是普通孩子了。”近侍幽幽一笑。 霍西琳颔首表示满意,招手让儿子女儿过来:“二皇弟如今没了亲娘,是可怜的孩子,你们做哥哥姐姐的,要疼爱他知道吗?” 几个孩子连声答应,皇后边让嬷嬷带他们去玩,起身又对近侍道:“如果她还是搞不清楚状况,睿儿他们再多一个没娘的弟弟,也没什么要紧。” “奴婢明白了。”近侍应答,又道,“听闻皇上这次出行,曾私服离开仪仗,却不知去了什么地方。” “是吗?” “下面的人说,娘娘若想知道,他们必然极力去打探,当时没有强行跟踪,是怕暴露行迹,万一被皇上发现,连累娘娘就不好。” 霍西琳已然深邃的眼眸滑过几分黯然,但旋即就散去,低头理一理腰际上的彩绦,“罢了,微服私访或为公或为私,为公则不必我去多操心他做了什么,来日也定会大白于天下,若为私……”她轻轻一叹,竟露出笑容,“还能去什么地方呢?那是他心里的坟,总不能拦着人家去上香。” 两日后,皇帝班师回朝,对于朱氏病故一事表示惋惜之余,没有追问任何的事,一来他信任皇后,对后宫本就是雨露之恩没有太多放不下的深情,二来此次出巡发现军务上诸多问题,回宫后就连着几日召见各部大臣商议国事,根本无暇来管女人间的鸡毛蒜皮。 等日子再久而久地往后过,皇帝几乎都想不起曾经有一个女人为她生过儿子。不过某日夜里,梁允泽夜宿凤仪宫,帝后*缠绵罢,皇帝并不如以往那般尽兴而眠,霍西琳听见身边人微微叹息着,不禁问:“皇上怎么了?” 梁允泽方道:“朕若在前朝也有你这般能干的臣工,才可真正高枕无忧。” 霍西琳听说是朝政,舒一口气,但言:“臣妾不敢妄议朝政,但韩大人一班优秀的文武臣工,还不能为皇上解忧吗?” “那些老家伙居功自傲,朕屡屡躬身垂问,长此以往,帝威何在?”皇帝的声音深沉凝重,“年轻的不顶事,如云霄这般的朝臣乏善可陈,可云霄又身有残疾,文尚可,论武即便朕信任他,他也未必有自信统领三军。” 殿内是一阵沉默,霍西琳久久不语,皇帝便问:“你睡着了。” “臣妾没有睡着。” “在想什么?朕说的话你不爱听?” “不是不爱听是不能听,后宫不得干政。”霍西琳微微坐起身子,“臣妾当做后宫表率。” 皇帝淡然一笑,将她搂在胸前:“可惜你们霍家没有能干的男儿。琳儿,朕没有在说朝政,只是丈夫向妻子诉说心中郁闷。” “是。”霍西琳应着,“那皇上,是想要一个能统帅天下的大元帅?” 皇帝轻轻的笑声那样无奈,长长地一叹后才说:“一个能让敌人闻风丧胆的大元帅,即便带着一支老弱残兵也极有可能克敌制胜,打仗兵力固然重要,但拼的终究还是士气是精神。朕虽然饱读兵书,可从未带过一兵一卒,御驾亲征或许能使得士气大振,可这仅仅是对我军,若敌对,外邦未必把朕放在眼里。” “皇上心中可有属意之人?”霍西琳明知道丈夫在想什么,可说那些话的人,绝不能是她,毕竟若皇帝所想成真,她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重新面对那本该消失的一切。不论如何,曾经的种种,能免则免,那是谁也不愿提起的一段伤痛。于她,于皇帝,还有韩云霄。 “有,可是朕必须好好想想。”皇帝松开了手,翻了个身,背对着霍西琳低沉道,“朕不再如当年年轻气盛,当年的错,朕也是这些年才想通,才明白父皇当初为何会做出种种看似无情却实则无奈的选择,可也做了皇帝才明白,不是你想承认错误就可以去做的。而即便朕愿意挽回当年的错,也必须有一个法子服众。” 霍西琳没有再说话,一直到皇帝的呼吸声变得平缓均匀,她才稍稍放松精神,同样翻身背对着丈夫,沉甸甸地闭上双眼,女人的直觉告诉她,一切或许又将重新开始。可开始后是否重演当初的一切,谁也不敢确定。 往事追忆 微服私访 夜深沉,山城不似京城,白天纵然热闹,夜里却甚少能见灯火,刚到此地定居时,偲偲和梁允泽都不太习惯,如今却爱这寂静的夜晚,因为真真是与曾经的生活截然不同。睍莼璩晓 夫妻俩还是一整天都没讲话,三餐也各自和女儿儿子吃了,鹤鹤这边劝不了母亲,就怪弟弟也不好好劝父亲,大半夜摸进他的房间把他吵醒,小云儿本来老被姐姐欺负早就习惯了,今天却因为被搅了好梦而生气,竟跟鹤鹤顶嘴,鼓着肉呼呼的腮帮子说:“好男不跟女斗,哼!” “你还哼!你个小屁儿算什么好男呐?”鹤鹤又气又好笑,把弟弟的胖脸蛋当面团一样揉搓,“这点事儿都做不好,还男子汉呢?别惦记我带你去玩儿了,明儿就把你送回姥爷身边。” 听说没得玩了,又没得睡觉,还要被姐姐欺负,小云儿越想越委屈,突然扯开嗓子大哭。 “你别哭啊,我怎么你了?别哭了听见没呀,再哭我揍你了。”鹤鹤不会哄,越哄弟弟哭得越大声,这哭声一下穿透夜空,把家里人都吵醒了腙。 “云儿,怎么了?”偲偲这个做娘的听见儿子哭,第一时间就赶过来,瞧见女儿在儿子的床上,便知道发生了什么,直骂鹤鹤,“你又欺负他,你就跟你爹一样,爱欺负人。” “妈妈,姐姐打我!”小云儿一见偲偲就腻上来撒娇,哭得那叫伤心,鹤鹤见他胡说八道,气得又要来拧他的脸,“哪个打你了,你胡说是不是,我真揍你了啊。” “有你这么做姐姐的么?”偲偲真真哭笑不得,一大一小都不让人省心,一边给儿子擦眼泪一边说,“云儿可不能像你姐姐学你爹欺负人,等娘肚子里的小宝宝生出来,云儿要做个好哥哥知道么?攥” “我几时欺负你了,你问问孩子,他们见我欺负过你么。”门前,同样被儿子哭声吸引来的梁允泽慵懒地站着,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只有你能欺负我,我几时欺负你了?” “娘。”鹤鹤推了推偲偲。 偲偲瞪她一眼,低声嗔怪:“你就知道帮他,白天咱们说什么来着?” 梁允泽却慢悠悠走进来,又说:“你总说女儿偏心我,那你问问儿子,咱们家谁最大。” “娘最大!”云儿闻声即答,手举得高高破涕为笑地嚷嚷着,“娘最大,娘是天下第一大美人。” 偲偲不用问都知道,这必定是梁允泽教的,转身就骂他:“你教儿子说些什么啊?这可是你儿子,你就不能教他些好的?” 梁允泽却已经腻上来:“我不好我不好,咱们回房慢慢说,别生气,看在女儿和儿子的份上,别跟我生气。” 偲偲却委屈道:“哪个敢跟你生气,我可不会把怀着孕的女人和孩子扔大街上。” 想起昨天负气离去的事,梁允泽悔不当初,搂着偲偲的肩膀连声道歉,又在她耳边低声说:“给我个面子吧,回房去随便你怎么骂行不行?” 偲偲实在要笑出来,昨天的事必然是误会,吵架也不过是一时意气,夫妻俩谁还心里没点事呢,而偲偲最吃不住梁允泽这个大男人厚脸皮地撒娇腻歪,眼下根本就没脾气了。 “爹带娘回去吧,我照顾云儿,保证不欺负他不让他哭。”鹤鹤见父母和好,喜不自禁,上来推着他们往外头去。 梁允泽得意地冲女儿小小,硬是把妻子带走了。 “真是比我们还小孩子气!”鹤鹤见父母回房,拍拍手回身见弟弟一脸茫然的可爱模样,立刻喜欢得不行,扑过来把小肉球抱在怀里揉搓,弄得小云儿哇哇乱叫,“娘救命,救命……” 这边偲偲听见儿子叫唤,忙又要来,却被梁允泽拦住:“别管他们了,姐弟俩要好么。” “算了吧,女儿还不是像你,尽会欺负她弟弟。”偲偲骂一句,却也没再挪步子,脱了外衣就自己往床上躺,梁允泽跟上来,给她盖好被子,自己也凑在一旁,趁偲偲不注意一口亲在她脸上,“我错了,别生气,我要再敢把你们扔大街上,我……” “别乱说话,扔了又怎样,我自己也能回来,我不喜欢听人赌咒,男人家老爱拿这种鬼话骗女人。”偲偲从小在青楼摸爬滚打见惯了男人花言巧语,虽生气,也心疼地摸摸丈夫的脸,“昨晚在书房没睡好吧,叫你欺负我。” 梁允泽搂着香香软软的妻子,总觉得这样就不会有烦恼,笑呵呵地应:“你不在身边,我根本睡不着。” “那现在睡吧,很晚了,你不累我肚子里你儿子该累了。”偲偲嗔笑,腻着他的身体一起躺下,梁允泽却说,“你怎么知道是儿子,我想再要个闺女呢。” “闺女自然要的,若是儿子就再给你生闺女,如是闺女就再生个儿子。”偲偲摸摸自己隆起的肚子,想到新生命又将出现,心里就乐滋滋的。 梁允泽却黠然而笑,贼兮兮地说:“真的呀?还给我生么?”一边在偲偲脖子上啄了几下,听见妻子轻声应了,却又说,“孩子自然越多越好,只是我怕你辛苦,我们有三个孩子也足够的。” 做女人听见这样的话心里都暖,而偲偲也知道丈夫说这些,绝不是所谓的花言巧语,挪一挪身子钻在他胸前:“孩子的事,咱们随缘就好,不强求。” “我听你的。” 偲偲又笑:“那还有一件事,也听我的好不好?” “什么?” “往后生意上的事,你就别管了,不是我嫌弃你做不好,是你根本不适合呀。”偲偲抬头认真地看着丈夫,“咱们把屋子后那块地买下来,把后院扩建出去造一间学堂,你教这里的孩子读书吧。” “偲偲……” 那一夜夫妻俩说了许多的话,很多一直压在心里的事也互相袒露,仿佛一切在冥冥中注定,天香阁的姑娘们弄巧成拙地给他们俩制造了这样的机会,毕竟夫妻间的彼此包容也会因为一些细小的事积累而变成负担,梁允泽和偲偲则不再有这样的包袱。 而皇帝那一晚对妻子吐露心中郁闷后,就再没提过这件事,反让霍西琳忐忑了一些时日,可之后各处都不见皇帝有动那些心思,渐渐的就放下了,可皇帝那边似乎从未放下过。 这日散了朝,韩云霄如往常般处理了公务就回府。如今府里只有他和妻子孩子,父母自父亲乞骸骨后便一起回母亲的家乡养老,偌大的韩府里,若非时而有孩子的嬉笑啼哭,便只剩下冷清。 妻子沈氏温柔娴静,从不过问韩云霄家以外的事,只尽心尽力地照顾丈夫孩子还有这个家,时日久后,虽不是因爱而结合,韩云霄也习惯了家里这个温暖的等待,妻子不问他,他却偶尔会提起朝廷的事。 “端柔郡主就要生了,前些日子被长公主接回京城待产,礼物我已经准备好,你若不去的话,我就自己送去公主府。”沈氏伺候丈夫洗漱更衣后,端来参汤给他,一边温和地说着,“我母亲想智儿了,你若没意见,我想把他送去我娘身边住几天。” “家里本来就冷清,孩子一走就更听不见什么声儿,我不在家时,你该寂寞了。”韩云霄道,“不如把母亲接来家里住些日子,你能和岳母团聚,岳母也能看见外孙。” 沈氏喜不自禁,想来她也希望能这样,欣然道:“就听你的,明儿我就去接她来。” “明年就该给智儿请先生了,让他再好好玩一年。”韩云霄言罢喝了参汤,又道,“我并不想用自己的人生同样来束缚孩子,可生在这样的家庭,由不得他。” “我明白。” 云霄看看他,又问:“这些日子我忙,没顾得上你,身子还好吗?” 原来沈氏当年生孩子时难产,产后一直无法恢复,变得羸弱体虚,幸平素是温婉和气的人,才不使得身体过度消耗,静静养着且能度日。 沈氏柔柔地笑着:“我自然是好的,倒是你,三餐无定数,叫人担心。” 韩云霄亦笑:“你放心,我很好。” 沈氏微微张嘴似要说什么,却又犹豫不决,目光终是从丈夫身上移开了。 但敏锐的云霄还是有所察觉,“怎么了?” “我想……智儿一个人终究寂寞,若有兄弟姐妹,不仅有伴儿,也能养成他宽仁细心的品格,可是我……”沈氏怯怯地看一眼丈夫,“可是我大概是不能再生养了。” “没事的,只求你把身子养好。” “不,我是想……”她欲言又止,但思绪仿佛经过激烈的斗争,还是鼓起勇气说,“若有好人家的女子你看得中,就纳进家里来,只要愿意为你生孩子,我可以让出正室给她。” 韩云霄怜惜不已:“你哪里是在为智儿着想,你是为我吧?你若成了妾室,智儿就是庶子,有兄弟姐妹又如何?傻子,我有你有智儿就足够了。何况你还年轻,终有一天能把身子养好。” “可是……” “别再说了,我若当真纳妾你不伤心吗?不要骗自己。何况我也不会快活。”云霄将妻子揽入怀,拥着她纤瘦的肩胛,“有你能静静地在我身边,足够了。” 沈氏湿润的双眸微微阖起,当年的事她有所耳闻,也知道丈夫心里最深的地方她从没去过,可这安稳的生活她很珍惜,也知道韩云霄真正对她好。所以她也想同样回报丈夫,可身体所限,她连最起码的生孩子,都成了问题。 “我们好好抚养智儿,将来若再有孩子,自然是好事,可若没有,智儿也足够了。我不在乎孩子或多或少,他们终要长大成人去过自己的生活,只有和你是要相伴到老,一起走完这一生的。别想了,别再想了。” 韩云霄温和地说着,当与妻子的视线彼此错开相背,他眼底的光芒便骤然起了变化,仿佛这些话,并不是对他怀里这个人说。 此时外头突然又下人通报:“皇上急招六部,请主子赶紧进宫。” 沈氏闻言便站起来,唤侍女去拿朝服,而后手脚麻利地为云霄穿戴好,一路送他到门前:“办完事早些回来。” 而所谓的急事,实则是边境送来的战报,西北那边的番邦小族自先帝在位时就屡屡侵犯朝廷边境,但又从不与天朝正面交战,往往烧杀一场后就迅速窜逃,举兵镇.压过几次,他们却又投降求和,而先帝不喜战,也往往不予追究。 这些年新帝即位,他们歹心虽有,倒也不见什么大动静,没想到突然来一场,让天朝边境陷入苦战,幸而到底实力雄厚终将他们驱逐。可隐患已出现,再不警惕,恐酿成大祸。 “国中无大将,蛮夷小族也敢来犯。” 大臣们散了后,韩云霄陪皇帝逛到御花园,面对瑰丽的园林景色,皇帝却无心赏玩,眸中只有深深的忧愁,负手背对着云霄,深沉道,“每日早朝,朝堂里乌泱泱站满了文武百官,可朕总觉得哪里是空着的,空着的那个位置上,应该站那一个人。” “臣不能为皇上分忧,罪该万死。”韩云霄默默垂首。 皇帝回眸看他,看到他形似正常却早已无用的左臂,心内一阵绞痛:“云霄,是朕错了。当年朕久在南疆,坐井观天,所以为的大抱负大理想,实则狭隘无知,远非一个帝王所为。” “皇上不必自责,这不是您的错。”云霄忙道,又言,“当年自有当年的无可奈何。” “云霄,朕问你,他们是不是还活着?”这个问题在心底憋了很久,皇帝明知道他们必然还活着,礼亲王府也好,长公主府也好,不是每一次都能匿藏踪迹,这么些年总会暴露出什么,而即便他们不露出马脚,他也从没想过他们死了。 韩云霄深深垂首,没有回答。 皇帝长长地一叹:“朕不该问你,问你便是定你当年的欺君之罪,朕不能这么做。” “云霄……他们过得好吗?” 皇帝的心思昭然若揭,韩云霄自从正式开始辅佐这个帝王,就知道终会有这一日,可皇帝若要复用梁允泽,一来必须有一个足以服众的理由让他们活过来,二来梁允泽那边是否愿意重新回来,是未知数。 至于他们过得好不好,自那一次为了天香阁的姑娘争吵后,夫妻俩的感情更甚从前,宅子后的地买下来很快就扩建出学堂,几番折腾后,于夏末之际开始授业,但不同于传统的学堂,梁允泽这里只教书画骑射一类,所收的孩子必不能为仕途而学。 梁允泽本担心自己能否胜任,但真与孩子们相处后,倒也游刃有余。偲偲本想请父亲来帮忙,但父亲所学皆为朝廷所用,与梁允泽的初衷相悖不适合教这些孩子,便只难得来学堂看看。此外聘请了乐师、画师,甚至大夫来教授最基本的药理知识,渐渐的学堂初具规模,让夫妻俩很有成就感。 此时偲偲的肚子越来越大,大概秋末就要生产,梁允泽变得忙碌后,便少有时间陪她,平日白天偲偲想出去逛逛,就只能带着女儿,这日在街上看到衙门贴布告,鹤鹤挤进人群看罢,回来告诉母亲:“朝廷征兵。” “没听说要打仗,怎么就征兵了?”偲偲疑惑,虽然深居山城,但她也并非不闻天下事。 鹤鹤道:“说了不是打仗,只是战备,要强兵建国。” “那还好。”偲偲松口气,她的确担心若天下真有大战事,梁允泽固然嘴上不说,也必定心怀天下。 母女俩往回走,鹤鹤忽而问:“现在的皇帝,是不是霍先生。” “霍先生”这三个字,许久没在生活里出现了,女儿懂事后也知道不再提从前那一段,今天突然问,连偲偲都愣了愣,见女儿捂着嘴摇手:“突然想到的,娘我不问了,咱们不说了。” 她点点丫头的脑袋笑:“谁要骂你了。只是突然听见,娘觉得陌生。是啊,现在咱们的皇帝就是他,我们是他的子民。世上只有皇帝,再没什么霍先生。” “霍先生当年对我们,真的好。” 偲偲不介意,笑问:“你记得?” “已经很模糊了,大概有些事也是自己编出来的。”鹤鹤道,“娘你会不会有这种感觉,有时候有些事在记忆里,可会很矛盾,不晓得这事儿到底是真的发生过,还是自己臆想出来的。” 偲偲想了想,摇头:“娘没想过。” 鹤鹤笑眯眯,神秘兮兮地说:“我就有,有时候想起来,也挺有趣的。” 偲偲突然心头一痛,当年一次次被卷入风波,自己的记忆已经成熟,自然不会有模糊的印象,可女儿还是孩子,跟着自己从南疆到京城,接着数次因各种原因与她分开好些天,甚至还被太子府掳走过,再后来又跟着来到这里,毫无疑问这不安定的幼年生活,是造成她记忆模糊的最大原因,而让孩子有这份困扰的,恰恰是做爹娘的自他们。 “要是真的弄不清,开心的就当真的,不开心的就当假的。”偲偲搂住了女儿,“总之都过去了。” 日子很快就进入秋天,宫内在皇后的操持下,正准备一年一度的中秋节,皇帝为了增强朝廷兵力,夏天不曾离宫避暑,到如今都不曾好好休息过。虽然他不再对霍西琳说奇怪的话,可皇后心里总隐隐觉得,要发生些什么。 这一日皇帝终因操劳过度而发烧病倒,病榻旁皇后尽心侍奉,总算到了半夜皇帝的烧退了。 “辛苦你了西琳,这些事让他们做吧。”皇帝气息深沉,又自嘲,“朕还想什么御驾亲征,这般就病倒了,要如何上战场,难怪他们不服朕啊。在那里闲居二十多年,回来做几年现成的太子,眨眼就登上帝位,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 “皇上好好休息,您做得够好了。”霍西琳轻声安慰,心底的不安却渐渐浮起。 “西琳,中秋朕想出宫去过节。”可皇帝突然又说奇怪的话。 “出宫过?去……哪里?”霍西琳不解,她一直都避免去知道他们在哪里,仿佛那样才能更加说服自己相信他们的死亡,可真的要面对,她又为自己的无知感到不安。 “去很远的地方,朕带你一起去。”但没想到,皇帝竟要皇后随行。 “皇上要巡幸?” “微服私访,就你跟朕,朝廷有云霄和皇叔在,不怕。” 那一晚皇帝说完这些话后,便似释怀般安心入眠,霍皇后一直守候在病榻边,本该疲惫的她丝毫没有睡意,一直望着窗外明月直到天明。 微服私访,要去哪里?如果是去找他们,若将来一切重蹈覆辙,她该怎么办?难道让季思符再死一次,就像她如今铲除那些碍眼的妃嫔一样,去铲除季思符? 可是毫无疑问,皇帝需要他的堂兄弟,国家需要这一员足以震慑番邦友国的大将,她别无选择。 皇帝的身体很快就复原,一旦定了中秋节出访,所有的事都迅速筹备起来,且皇帝并非要中秋节出宫,而是要在中秋节那一天到达目的地。 霍西琳自做了皇后,除了随驾秋狩春猎几乎没有出过宫廷,对她而言连曾经熟悉的京城街巷也变得陌生,可这一次却是要出远门,对她而言,当务之急就是妥善安排好几个孩子和后宫,幸而这些日子太后凤体渐愈,能为她分担诸多操劳。 而婆媳俩私下谈到这件事,霍贵妃也叹:“到底是自家兄弟,当年先帝也是有礼亲王辅佐朝政,才顺风顺水,兄友弟恭是梁氏的传统。” “母后当年并不这么想,您真是变了很多,和皇上一样,他也变了很多。”霍西琳毫不客气地指出,她依旧抱有那么一丝希望,她不想再见到活着的季思符,但婆婆的态度让她不得不失望。 “此一时彼一时,哀家如今再没有什么可以争的,很多事就看淡了。”太后苦笑,“太医不也说,哀家这一身的病,是年轻时耗尽了心血,如今已是枯油的灯,苟延残喘罢了,若再去计算什么只怕没有气数等到睿儿他们长大成人。” “母后不要这么说。”霍西琳很低落。 意外相遇 突然产子 太后道:“孩子,去吧!若当真见到季思符,就帮着皇帝劝说他们回来,礼亲王一家可以团聚,皇帝也多一个得力助手。睍莼璩晓至于皇帝和季思符的当年情,你就不必担心了,皇帝但凡还有些幻想,就不会走这一步。他把你带在身边,大概就是想让你亲眼看见。” “儿臣明白了。”皇后不再挣扎,既然太后这里走不通,她也没必要让自己显得狭隘小气,遂只说,“儿臣和皇上离宫这些日子,还请母后保重身体。” 如是,将朝政交付给礼亲王和韩云霄,皇帝带着皇后第一次微服出巡,没有游山玩水没有体察民情,千里迢迢径直朝那静谧的山城奔来,果然在中秋佳节之际抵达目的地。 山城中秋节的热闹不亚于京城等繁茂之地,满街的花灯异于京城风貌,叫帝后皆感耳目一新,八月十五这一晚街上有花车游行,皇帝带着皇后穿梭在人群中,忘记尊贵的身份,甚至企图摆脱侍卫的守护,尽情嬉闹,而霍西琳的手由始至终被丈夫紧紧握着,她真正明白丈夫为何会带她出来。 一拨花车过去,两人站在路边喘息,霍西琳一边为丈夫擦拭额头上的汗,一边听他说:“我好久没这么高兴过了,西琳,以后我要常常带你出来。腙” “哪有那么容易,臣妾……”她匆忙改口,“我也担当不起啊。” 皇帝却只是笑,开心得像个孩子,扭头看见街对面卖包子,拉着霍西琳就跑:“饿了吧,尝尝这里的包子。” “路边的脏,皇……擤” 霍西琳仿佛还没放开,可她那里劝得住跟脱了缰的野马似的皇帝,只能跟着他过来,那笼屉一掀开,扑鼻的香气也勾得她兴奋起来。 两人才从伙计手里接过包子,突然一个胖乎乎的孩子扑到了摊子下,一脸渴望地看着饱满圆润的包子,模样儿甚是可爱。 “这孩子瞧着和睿儿一般大,又胖乎乎的实在可爱。”霍西琳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儿子,正弯腰想把包子递给他,小男孩儿却转身招手,“姐姐,我要吃包子,姐姐买,姐姐买!” 便见鹤鹤翩翩而来,蹲下照弟弟屁.股上拍了一巴掌,“才吃了饭吃什么包子,一会儿撑得慌肚子痛你又哭,不许吃。” 云儿却是馋得厉害,立刻瘪嘴要哭:“云儿要吃包子,姐姐买!” “不许哭,男孩子怎么老爱哭?”鹤鹤骂一句,但终究还是吃力的抱起弟弟,“只能买一个,买了也只许吃半个,你爱吃姐姐明儿早上再给你买好多,今晚不许吃了,你瞧你的小肚子。” 云儿被抱起来,就看得更清楚,兴奋地答应着伸出肉鼓鼓的手指着笼屉里最大的一个嚷嚷:“要这个,我要这个。” 伙计麻溜儿地包好包子递给云儿,小家伙开心地捧在手里,却也知道先递给他姐姐吃,但鹤鹤却费力地腾出一只手摸钱袋,但折腾好久都没摸到,也不记得是没带在身上,还是被人偷了。 “伙计,我们付了。”此时皇帝突然出声,掏出铜板买下了云儿手里的包子,笑眯眯地看着姐弟俩,“弟弟要听话啊,吃多了要撑,明儿再吃。” 此时鹤鹤也终于从腰际摸出她的荷包,便把云儿放下,照数取了铜板归还,但目光触及皇帝的一瞬,心内大震。 皇帝本想客气,但也不想让这孩子难做,只能收下了这铜板,一边妻子则笑:“姐弟俩可真要好,姐姐好疼弟弟啊。” 鹤鹤努力地笑一笑,说了声“谢谢”后,便又抱起正大口大口吃包子的弟弟走开,起先还怕尴尬叫人看出端倪,等融入人群后,便立刻疾步快走,之后回到父母身边,就再没心情闲逛,加之偲偲身子沉重不便在人多的地方久留,一家人便早早回去了。 偲偲在儿子屋里哄他入睡,不久梁允泽过来问她做什么,偲偲道:“女儿好像有心事,你看着云儿,我去问问鹤鹤。” “怎么了?”梁允泽似乎没注意到。 偲偲道:“也说不上来,就是见她方才意兴阑珊,跟平时不太一样,我问云儿他们不在我们身边时发生了什么,云儿说就是有人帮他们买了包子。” “你去问问吧。”梁允泽没有多想,甚至笑,“该不是遇见心上人了。” “你就笑话吧,真有心上人来,最不待见人家的还不是你?”夫妻俩玩笑几句,完全没想到会是那样的事,但偲偲来女儿房里时,果然见她缩在床上一言不发。 “不舒服吗?”偲偲摸摸女儿的额头,爱怜地捧着她的脸,“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告诉娘。” “娘。”鹤鹤软软地唤一声,窝进了母亲的怀抱,静了片刻突然感觉到母亲腹中的孩子在蠕动,坐起来轻轻摸一摸,“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呢。” “你想要弟弟还是妹妹?” “云儿太皮了,女娃娃好带。”鹤鹤又听了听,一边问,“我在娘肚子里的时候,也这样动吗?” “你比云儿还有这个孩子都乖,那时候娘怀着你还要天天赶路,如果换做你弟弟或者一个,娘一定吃不消。”说起往事,偲偲总会更加爱她的鹤鹤,那时候鹤鹤就是她活着的希望。 可鹤鹤此刻听见,心底却是一抽搐,脸上表情的变化没有逃过母亲的眼睛,偲偲柔声问:“出什么事了?你跟娘说,娘不要鹤鹤担心害怕。” 鹤鹤垂着脑袋,犹豫了好久好久才回答:“今晚在街上遇见那个人了。” “谁?”偲偲仍旧没往那里想。 鹤鹤抿着嘴看母亲,眸中浅浅地晃动着忧愁:“霍先生,我遇见霍先生了。” 偲偲直觉得腹中一抽搐,不由得蜷缩起了身子,吓得鹤鹤不知如何是好,幸好这一阵很快就换过去,偲偲才问:“给你们买包子的人?云儿说的那个人?” 鹤鹤点头,把方才的事详细说了,更道:“他大概已经认不出我了,可是我却认得他,一点都没有变。” 想起前些日子女儿和自己将关于记忆的迷茫,偲偲突然觉得心痛,大抵是还不愿意相信皇帝会来这里,安抚女儿:“是不是长得比较像?他们怎么会来这里,又怎么会在大街上游走呢?” 鹤鹤摇头,“还有他的妻子,当年的太子妃,我认得。” 如果一个男人长得像也就罢了,这连身边的妻子都长得像,偲偲再也不怀疑了,可她并不害怕或恐惧,只是想不明白皇帝皇后为什么会来这里。 “娘,他们为什么要来?”鹤鹤却十分紧张,“我不想回京城,不想再看见娘在那里哭。” “好孩子。”偲偲没想到女儿会一直在担心这些事,搂住她哄着,“你放心,娘不会再哭了,娘也不会让鹤鹤和云儿哭。” “这几天我们不要出门了,他们找不到我们就会走的。”鹤鹤显然还是很紧张,偲偲哄了好一阵,才让女儿睡下去。 回自己的卧房时,梁允泽已经坐在桌前不知看什么,抬眼见她满脸疲倦,还玩笑说:“女儿真的有心上人了?” 偲偲苦笑,走到桌前随意翻翻丈夫案上的书籍,而梁允泽也意识到气氛的微妙和妻子情绪的低落,正经地问:“出什么事了?你脸色也不好,快来坐下。” 偲偲却苦笑着看他一眼:“他们来了。” “他们?”梁允泽闻言不解,但再看妻子眼底的无奈,旋即便明白了,亦是冷冷地一笑,“他到底来了。” 偲偲道:“鹤鹤在街上遇见了他们,夫妻俩一起来的。鹤鹤长大了他们没认出来,但鹤鹤却记着他们的模样,你闺女说了,不要离开这里,她不喜欢京城。” 梁允泽微微点了点头,却若有所思仿佛陷入惆怅,这一晚再没说过什么话,翌日学堂还在放假,他却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学堂的庭院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而这一天本是约好一家人去村里看老人家,顺便把云儿送回去。但因为鹤鹤在街上遇见了帝后,她不希望他们真的找上.门或大家又在街上碰见,便死活不肯出去,但云儿惦记着回姥姥姥爷那里,姐弟俩便吵开,鹤鹤心里不高兴未免语气重了些,更忍不住掐了弟弟屁.股一把,小云儿哪里肯受这样的委屈,哇哇哭着就跑去找父亲。 彼时梁允泽一人坐在庭院里,偲偲就在不远处坐着看着他,本十分宁静的氛围,被小孩子的啼哭声打乱,云儿一头扑进父亲怀里哭:“姐姐打我,姐姐不讲道理。” 梁允泽回过神,却是哭笑不得地嗔怪,“男孩子家家怎么总爱哭,你姐姐打你,你也打回她嘛。” 偲偲听见,不免失笑,骂道:“有你这么教孩子的?” 云儿见母亲走过来,便扭头来纠缠偲偲:“娘去骂姐姐,姐姐打我。” 偲偲带着他一起坐到丈夫身边,擦干他脸上的泪痕:“男孩子不能老哭,现在你还小就算了,将来长大了老是哭,可没有女孩子喜欢你。姐姐比你大,她说什么做弟弟的就要听,姐姐说不去了就不去,等你做了哥哥,你也可以命令弟弟和妹妹,但是现在,你必须听姐姐的。” “我不要!”云儿撒娇,使劲儿扭着身子,“姐姐不讲理,说好今天回姥爷家的。” 云儿自小由外祖父母抚养,多多少少被宠溺坏了,远不如鹤鹤幼时乖巧,但毕竟是孩子,谁还能计较什么,偲偲拗不过他,便问梁允泽:“去不去?” “这个时候,还是别往那里去的好。”梁允泽却轻叹,否决了儿子的要求。 “允泽,你想回去吗?”偲偲突然问。 梁允泽怔了怔,只道:“我猜想他来找我们的原因,若是我想的其中一个,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动摇。” 他的话只说到这里,可偲偲却完全明白丈夫想什么,这么多年安居山城,丈夫骨子里还是抹不去那心系天下的命,与命运相悖,必然扭曲而痛苦。 “可是鹤鹤她不愿意回去。”云儿闹了半天,竟窝在母亲怀里犯迷糊了,偲偲一边拍哄一边说,“当初那些事在孩子心里是种下了创伤的,她十分抵触回到那里,我不想鹤鹤再受到伤害。我们兴许还会有更多的孩子,我也爱每一个孩子,可对鹤鹤的爱比谁都深,希望能庇佑她一辈子,一辈子都不被任何人伤害。” 梁允泽淡淡笑:“他日若有心上人,爱恋之下必然会心痛,你这个做娘的可无能为力。” 偲偲亦笑:“说我,你又会舍得?” “你放心,我不会回去。”梁允泽握着偲偲的手应了,抬眸见鹤鹤怯怯地站在廊柱后,便招手示意她过来。 鹤鹤一脸委屈地窝进父亲怀里,看着在母亲怀里酣睡的弟弟,嘟囔说:“我没有打他。” “傻丫头。”梁允泽轻声哄着,低头见女儿楚楚可怜的模样,不禁心疼,便直言哄他,“鹤鹤不怕,那个人不会来伤害我们,爹爹也不会让鹤鹤再回去那里受委屈,咱们一家就在这里住着,好不好?” “嗯!”鹤鹤软软地应一声,竟莫名地掉眼泪,伏在父亲怀里嘤嘤而泣,而她素来不是这个模样,偲偲和梁允泽都很心痛,却不知道皇帝和皇后几时才愿离开,他们走这一遭,又究竟为了什么。 比起偲偲一家已知道皇帝的踪迹,皇帝和皇后却全然不知那天遇见的就是鹤鹤和她的弟弟,而他们更似乎忘记了正经事,自到达山城起,便各处游玩,霍西琳心里虽惦记,但想着这辈子兴许就这一次,也不愿提。 不知不觉,两人竟已在山城住了四天,第五日一早醒来,皇帝见妻子坐在窗下发呆,起身为她披上一件衣裳问:“怎么了?不舒服吗?” 霍西琳浅笑:“是这里太好了,臣妾都不想回京城了。皇上,他们在这里这么久,辛苦了那么多年才有现在的生活,他们会愿意随您回去吗?来了这么多天也不曾相遇,会不会根本不在这里?” “朕不会勉强他,但朕想对他们说声对不起,那些年的事,都错在朕。”霍西琳摇头想要说什么,皇帝又道,“不过朕励精图治,到底没有虚担了帝王头衔,就算此次无功而返,权当朕奖励自己,带自己最爱的女人过几天闲散的生活。” 霍西琳深深看着她的男人,许是远离那压抑的皇城和沉重的责任,又听见丈夫这一句十足甜腻的话,她竟开口问:“皇上心里,最爱的还是季思符对不对?” 皇帝愣住,呆呆地望着她须臾,便惩罚般地掐了掐霍西琳的脸,又将她抱起来放到桌上坐下,捧着脸道:“这样的话,你心里是不是想问朕无数遍了?” 霍西琳并不害怕皇帝会生气,但这样宠溺亲昵的举动,让她怦然心动,脸上直火辣辣发烫。 “西琳,当年那个心高气傲又糊涂的太子不见了,朕都不愿再回首那一段了。西琳啊,朕的确深爱过一个女人,可那个女人叫念雪,她早就不存在了,而爱念雪的那个男人叫霍蛮,他更不在这世上了。如今梁允泓最在的女人,是他的结发妻子霍西琳。” “我错了……”这个端的母仪天下的女人,许久没有露出小女儿的娇态,突然扑簌簌落下泪饮泣,“我再也不想了。” 皇帝虎着脸应:“再想的话,朕一定罚你。西琳,你可知道没有你,朕也不会有今天?没有哪个女人比你对朕更重要,母后亦如是。” 霍西琳伏进丈夫的怀里,不管是哄人的话不管是真的或假的,这一刻她无比的幸福,如果时光可以停留,她愿意永远停在这里。 而后不久,夫妻俩洗漱更衣,又预备往山城里逛去,霍西琳很喜欢这青石板铺的路和台阶,晨起跟家就在门前洒水,清清爽爽没有烟尘,让人忍不住放慢脚步放松精神,不似京城里动不动尘土飞扬,每一个人都步履匆匆,不知停下看看周遭的美好。 他们在一家织锦店前驻足,霍西琳猛然看着丈夫,微微蠕动嘴唇没有发声,却是问:“是他们的铺子?” 皇帝微笑:“她素来会做生意,真是到哪里都能活得风生水起。”又笑,“给你买些缎子,你自己留一些裁衣赏,再一些回去当礼物送给母亲。” 霍西琳颔首答应,与丈夫一同步入店里,相比妻子,皇帝在南疆那段岁月,他更懂得如何在民间生活,这让霍西琳很惊讶。夫妻俩挑了半天,买了好些心仪的布匹,正付钱,外头突然吵吵嚷嚷起来,似乎是说这家店卖的布不结实来找茬,但明眼人都看得出,分明是同行业的人来找茬。 霍西琳却突然想到:“他们会来吧。” 皇帝显然没打算在这样的场景下与故人重遇,但眼下门前被堵着他们也出不去,若是真遇上了,也实在没有办法。 果然不多久,外头过来一乘轿子,便见大腹便便的妇人从轿子上下来,原是梁允泽今日带学堂的孩子们到城外去打猎,家里只有她在,不得不挺着肚子就来了。 皇帝依旧记得当年初遇时偲偲对抗那些蛮狠的同行时毫不怯弱的架势,一瞬间就迷上了这个女人,如今再见,她已是他人的妻,而隆起的肚子里,更孕育着新的生命。 “皇……”霍西琳意外的激动,似乎是看到偲偲怀着孩子有些担心,拉着皇帝的手就说,“这可不好,万一碰着了。” 而事情果然比想象的更糟,那些亏了生意认为是偲偲断了他们财路的人几乎是丧心病狂,而偲偲一如当年的魄力,根本不把这些男人放在眼里,一句句话说得他们哑口无言,竟索性开始砸东西耍赖。 偲偲后退时一脚没站稳,仰面跌倒下去,腹中剧烈的震动给她带来难以言喻的痛苦,苍白的脸上眼眉纠结,一阵阵汗如雨落下,那些闹事的人也傻了眼,谁也没想到会要闹出人命。 “季思符,你怎么样了?”突然从人群里窜出一个雍容华贵的妇人,偲偲见到她时惊得几乎忘记了疼痛,她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霍西琳。 而身后的皇帝也傻了眼,他没想到妻子竟会冲在他的前面。 “赶紧把她送回去,羊水破了,要生了!”霍西琳大叫,指使着众人来抬偲偲,而偲偲也从震惊中回过神,已生育两个孩子的她很明白,自己真的要生了。 冰释前嫌 帝王谦虚 当梁允泽得到消息从城外赶回来,偲偲还在产房里挣扎,意外的在门前看到皇帝,两人皆愣住了。睍莼璩晓 “产婆说偲偲生过两胎,产妇不会有太大的危险,只是孩子早产,不晓得生出来的孩子能不能活下去。”倒是皇帝先开口,又指一指侍立在台阶下的地方官员,“情非得已,我让他们把最好的大夫都找来了,还有我随行的太医。” 梁允泽终是微微抱拳躬身:“多谢皇上。” “听见你这样喊朕,还真是很新鲜。”皇帝欣然一笑,再见鹤鹤本来躲在他父亲身边,才又感叹,“朕这个皇叔当得极糟糕,连自己的侄女都认不得,明明那些年……” 鹤鹤却看也不看皇帝一眼,只怯怯地看着父亲:“娘会没事吗?我好担心。腙” “放心吧。”梁允泽自己也不确定,却不得不安抚女儿,又问她,“弟弟呢?” “云儿在屋里,我让嬷嬷们看着她了。”鹤鹤说完,目光缓缓转到皇帝的身上,稍稍鞠了一躬,却什么也没说。 皇帝面上似淡然地看着这一切,心底的酸涩却只有自己知道,当年那个天真可爱的小娃娃,成天撺掇她母亲与自己结为夫妻,如今却这么冷漠地对待自己,说到底自己种下的恶果,终归是自己来尝吒。 “西琳在里面,她会照顾好偲偲的。” “多谢皇后。”梁允泽言谢,却没有再多的话,只听到屋里的嘈杂,上一次云儿出生他就感慨偲偲的辛苦,生怕偲偲有什么闪失,可偲偲却喜欢孩子,想要让自己子孙满堂,他拗不过。 “女人生孩子,都是把命豁出去的,男人自命不凡,却不知世世代代的繁衍,都是女人在付出血汗。”皇帝看一眼梁允泽,“皇叔和婶婶膝下只有你一个儿子,却要你们分居两地,让你不能尽孝,让他们不能享受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是朕的错。” 梁允泽一怔,眼前的人他竟觉得如此陌生,仿佛让他看见了先帝的影子。 便是此时,屋内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将人拉回现实,两个男人脸上同时露出欣喜,但见一个小丫头跑出来乐滋滋地说:“夫人生了,是个女孩儿。” 产房内,婴儿响亮的哭声将偲偲从剧痛的昏厥中唤醒,她努力睁开眼睛,浑身的疲惫和痛楚夹杂着身心的轻松让她感觉到真实,再清醒一些,便看清楚了眼前的一切。 “思符,你生了个女儿,大夫说虽然时间早了些孩子个儿也小,但就这哭声那么响,可见身体是长齐全了。你看!”霍西琳抱着红彤彤的襁褓凑近苏醒的偲偲,压下被褥露出粉嫩的小脸蛋,孩子已经哭累了睡了,虽然闭着眼睛,可鼻子嘴巴却和当年鹤鹤出生时一模一样。 “等她醒了就喂奶,你若还不通奶水,奶娘也准备好了。”霍西琳仿佛抱着自己的孩子般爱怜不已,又劝偲偲躺下休息,她把孩子放回摇篮里,又看了好一会儿才折回来。 “谢谢你……”偲偲没想到有一天,会让霍西琳帮自己接生孩子,一切发生得太突然,而这个世界究竟还有多少不可预知的事等待发生。 “刚才把孩子抱给她爹看过了,现在他们男人说话去了,鹤鹤去照顾云儿吃饭,一会儿就过来。”霍西琳淡淡笑着,一如她第一次出现在京城出现在皇室面前那般温柔娴静,“你这个家真是打理的好,要什么就有什么,虽然你突然生孩子,可一切都井然有序没有谁慌乱,难怪皇上当年会对你一见钟情。” 话到底是扯到当年了,偲偲没有说话,只默默地听她继续。 “那时候我们都太年轻,你的处境不好,我的处境又何尝好,莫说皇上登基后看到更大的世界才想明白当年的糊涂,我亦不是在经历了种种之后,才惊觉当年的愚蠢吗?你呢?思符,这些年你也放下了吗?” 皇后很久没这样与人说话了,在婆婆面前她谨慎稳妥,在妃嫔面前她高贵严肃,面对宗亲大臣则母仪之范,就是与丈夫单独相处,也端的君臣之别。此刻对偲偲,却宛如挚友谈心,毫无防备与掩饰,一字字一句句吐露的,都是心底最想说的话。 “没有什么放下不放下的,我只希望我的男人孩子还有父母能平平安安地度过一生。”偲偲很平静,亦很直接,“不知道皇上和你来山城是不是为了找我们,也不知道找我们要为了什么,如果要论当年的欺君之罪,那我们也无话可说,只有认命。如果皇上不追究,但却希望我们回到京城,我不晓得允泽他会怎么回答皇帝,我这里可以先给娘娘一个答案,我不会走的,我的孩子我的家,都在这里。” 这个答案霍西琳并不惊讶,她早料到了偲偲会拒绝,但事情不到最后一步,为了她的皇帝为了朝廷,她也要努力争取,“你有没有为梁允泽想过呢?让他这个胸怀天下文武双全的男人蜗居在山城里做一个教书先生,他的人生眼下只为你和孩子而活,你们可曾想过他的人生,能不能为他的人生也牺牲些呢?” 霍西琳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甚至握起了偲偲的手,“过去的事就让他们都过去吧,皇上需要你的丈夫,天下百姓也需要他,这个国家不是皇上一个人的,你的丈夫他骨子里流着皇室的血脉,他不能逃避啊。” “皇后娘娘。”偲偲抽回自己的手,没有任何激烈的表情,依旧平静地回答她,“如果梁允泽要回去,我不会阻拦他,但我的孩子不愿意离开这里,作为一个母亲,我曾经让鹤鹤几次三番陷入险境受到伤害,我答应她不会离开这里,我不能反悔。” “我明白了。”霍西琳轻轻一叹,却微笑以对,“我可以反驳你作为一个妻子该如何如何,却永远无法来指摘你作为一个母亲的资格,我们都一样,为了孩子什么都可以付出。” 偲偲淡淡一笑,她本就很疲倦,便懒得再多说什么,不久家里下人送来汤药,而鹤鹤也折回来照顾母亲,她对霍西琳一直冷冷的淡淡的,甚至没有正眼看过她。 再后来,梁允泽回来,恭敬地对霍西琳说:“官府重新准备了住处,皇上已经在门前了,请皇后娘娘移驾。” 霍西琳颔首答应,又看一眼偲偲,只道:“你好生休息,那些事就先搁下吧。” “不送。”偲偲倒没太周全的礼数,微微一欠身就将目光移开。 梁允泽将皇后送到门前就折回了,此时偲偲却已抱了孩子喂奶,这小小的不足月的人儿却比鹤鹤和云儿当年都能吃,顽强的生命力让偲偲感慨不已。 “我去看看云儿。”鹤鹤很识趣,觉得父母该有什么话要说,又看了眼小妹妹后,便离开了。 小丫头足足吃了小半个时辰才迷迷糊糊睡过去,偲偲安顿好孩子,自己又要进汤,一番折腾下来,已是十分疲惫。 “辛苦你了。”梁允泽很心疼,为偲偲掖好被子,一边说,“我不想再让你生孩子了,今天的事就太吓人了,我还不在你身边,怪我不好,明知道这些日子你就要生了,我却往外跑。” “傻瓜,谁知道会有这样的事,何况不是有惊无险吗?恐怕是这丫头等不及了要来到这个世界呢。”偲偲笑得很幸福,拉着丈夫的手迟迟不松开,“大夫说我身体很好,将来有则有,没有也不强求,行不行?” “我听你的。”梁允泽言罢吻了偲偲,又把摇篮轻轻挪进一些,看看妻子又看看小女儿,“鹤鹤那会儿也是这个模样吗?” “是啊,云儿像我,两个丫头都像你,这孩子跟鹤鹤刚出生时几乎一模一样,就是个儿小些。”偲偲欣然,一看孩子就怎么也看不够,“不过就她这么能吃,必然也长得快。” “本来明天岳父他们要过来,可如今这样未免节外生枝,我还是希望他们暂时别出现。”梁允泽凝视着孩子,“如今他已是君,再没有皇叔可以保护你我,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偲偲握紧了丈夫的手,这一刻她必然要与他共进退,“他是不是一早就知道我们在这里?” “他说知道我们必然没有死,但不曾打探我们在何处,直到今年他希望我能回去,才查到了这里。”梁允泽苦笑,“不瞒你说,这些年我们看似过得很快活,其实我心里一直有这个隐患,特别是皇叔竟然那么快就驾崩,当时消息传来,我心里就担心梁允泓会赶尽杀绝。但一年一年过下来,没想到再见面,他却如此低姿态地希望我能回去,重新为了国家和百姓站上朝堂。” “我和你一样,也总担心有一天他会找来,这些年我心里也有这个隐忧。”偲偲苦涩地笑着,“我们都辛苦了,但将来再也不必担心,该发生的都发生了。” “不止是我们,岳父又何尝不担心,甚至是鹤鹤,谁又知道这孩子心里存了多少事。”梁允泽长长地一叹,却又如释重负,“他来了,未尝不是件好事。” “允泽,我想听一句实话。”偲偲认真地看着他,把自己的手贴在他的左胸,“你想回去吗?” 梁允泽不假思索,“我不知道。” “不知道?”偲偲的心微微一颤,“所以说不知道,代表着你多少还是想回去的?可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不可以?” 梁允泽摇头,“我不晓得怎么对你解释,我希望给你一个明确的答复,可是我……” “我不会走。”偲偲却立刻给予坚定的答案,“只要鹤鹤不想离开这里,我就不会走。可我不会拦着你,我们不走不代表一定要束缚你,如果你胸怀天下,大可以去实现你的理想,我们安居在这山城里,总有等你回来的时候。你不会失去我们,我们也不会失去你,只是相见少了,我绝不怪你!” “偲偲!”梁允泽对于妻子不愿走的答案不意外,却没想到她之后还会说那些话,可是他怎么可能抛下妻子和孩子,怎么可能为了朝廷把他们留在这山城里。 “同样的话,我今天也对皇后说了,她显然是受命于皇帝来劝说我,我已经回绝她了。”偲偲的目光没有丝毫的动摇,“皇后说你为了我和孩子委屈自己的人生,她问我为什么不能为了你的人生付出些,她说得没错,我没有理由自私地把你圈在这小山城里。如果你要走,我绝不阻拦也不抱怨,我会好好照顾孩子,等你来看我们等你回来。” “偲偲别说了。”梁允泽心痛不已,一切都太突然,他们都需要冷静。 小婴儿似乎意识到父母间的不愉快,突然放声啼哭,外头的侍女奶娘赶紧进来伺候,偲偲和梁允泽也不再方便说话,偲偲要坐月子,梁允泽不能与她同寝,最终被赶去了书房。 今天家里来了很多人,不大的山城平时见不到几个做官的,可今日连临近城镇的官员都赶来了,家里的下人起先忙着偲偲生孩子的事,等她顺利生产后,才开始回过味来今天的不正常。 他们没有人知道梁允泽一家的过去,从来都不晓得伺候了那么久的人,竟然是皇家子弟。而最让他们兴奋和后怕的,是这辈子竟然有机会见到皇帝,晚上来给梁允泽送茶水的丫头,也不再如平时那么活泼,变得规规矩矩。 夜里时而能听见婴儿的哭声,小生命好似努力地向所有人证明她顽强的生命力,梁允泽半夜听见女儿的啼哭,才想起他们竟然还没给孩子起名字。 翌日一早,梁允泽按时出现在学堂,却是对前来的学生宣布要休学几天,他估摸着皇帝不可能在山城久留,这几天他需要全身心对付不可预知的一切。 偲偲对此没有异议,两人相见后也只是讨论孩子叫什么名字好,云儿做了哥哥无比兴奋,一个劲地要拿自己的点心给妹妹吃,鹤鹤也比昨天有精神,只因瞧见父母眼底偶尔浮起的无奈,才强迫自己振作精神,无论如何不能让爹娘再多操心。 孩子的名字最终定为梁岚,三个孩子都没有依照族谱排字辈,偲偲是希望这些随意简单的名字,能给予他们简单平安的人生,她不希望贵重的字辈束缚他们,她不希望他们再卷入皇室的纷争。 而小女儿的名字,偲偲莫名地想要取一个山字,大概是想坚定留在山城的决心,又或者预见到了可能成为现实的未来,但这个字是她最心仪。 而正如他们所料,帝后不可能长时间留在山城,况且他们花费了数天时间撇开正事四处玩乐,真正见到梁允泽夫妻,也差不多该踏上归程。 相比昨天霍西琳对偲偲说的话,皇帝和梁允泽这两个男人说的则更多,从对于过去的忏悔,到现在的一切和未来的打算,皇帝几乎全部对梁允泽倾吐,或许他也多少觉得梁允泽不会回归朝廷,才把这些年不能对任何人说的话,说给这个以后也不会出现的人。又或许是他觉得只有推心置腹,才能重新得到梁允泽的信任。 这样的事在旁人看来,梁允泽夫妇的拒绝是大大的不识抬举,皇帝微服私访纡尊降贵地来求你,历朝历代也鲜有这样的事例,更何况你们当年背负欺君之罪逃离至此,本该是心虚的立场,本该诚惶诚恐才对。 但皇帝却对梁允泽说:“纵然当年你们逃离,云霄包庇都犯下欺君之罪,可当时的君已不在,对于朕你们什么错也没有。有的,也只是朕当年的冲动和愚蠢。” 这些话梁允泽悉数告诉了妻子,偲偲感慨之余,仍旧强调自己的坚持,鹤鹤不想离开,她要在这里一直陪着女儿。 父母的这番对话,被立在门外的鹤鹤听见,想起母亲之前就对自己说过的话,她才明白爹娘为了这个家,各自都在努力地付出甚至牺牲。她想留在这里,爹娘就无条件地留下,可父亲的志向怎么办?谁去帮他实现?难道真的要分居两地? 然这一日,帝后又一次来到家里,鹤鹤是最先瞧见他们走进来的,却不仅不去向父母禀告,更当着他们的面跑开了。 霍西琳笑叹:“臣妾记得先帝在时已经给了鹤鹤郡主名分,瞧她这天生丽质,真真是金枝玉叶的品格,到底是皇家的孩子。” 皇帝却苦笑:“可惜这孩子似乎恨透了我,也怪当年那么多的事,朕多多少少也伤了孩子的心。” 不多久梁允泽便得到消息迎接出来,照旧是皇帝与他说话,而霍西琳来见偲偲。皇后留了玉佩给小岚儿,说岚儿是她帮着接生过的唯一的孩子,总算有缘分,希望能留些念想。 偲偲没有拒绝,不提去留的事,只问皇后的几个孩子好不好。霍西琳亦笑谈家常,说起后宫的事,也略略倾吐了几句无奈。偲偲不予置评,或听或简单说些山城的趣事,和睦而平静。 一个曾经视另一个为眼中钉肉中刺,甚至一步步把人逼向死亡,然时过境迁,她们竟然有机会这般坐着闲聊,至少在当时当刻,彼此都想不到会有这一天。但对偲偲而言,韩端柔这一特例在前,如今与霍西琳不再敌对,也不见得有多奇怪。 闲聊没有止尽,但皇后逗留的时间却有限,话题最终滑向正题,霍西琳问偲偲:“还是不愿意回京吗?” 偲偲颔首肯定:“昨天已经和娘娘说得很清楚了。” 霍西琳面露惋惜,却似乎并没有太失望,“昨晚皇上与我谈了一夜,他知道你们不会跟我们走,他说他来之前就已经在心里做了准备。” “这会儿说皇上圣明多少有些讽刺,可我是真心的。”偲偲道,“这些年朝廷的事也会传入山城,虽然看不到外头的世界,可一个小小山城里的百姓尚能安居乐业,便可以想想国家的昌盛、京城的繁茂,我和允泽一直都觉得,皇上是名副其实的好皇帝,是明君。” 霍西琳脸上露出骄傲:“我相信皇上会名垂青史,不过当年还在太子府时,我曾怀疑过他能不能做好一个皇帝,而事实证明皇上回顾往昔,也为自己当年的鲁莽愚蠢不齿。可大概也是因有了那一段,才成就现在的未来的好皇帝,不论如何我都会站在她的身后。” 偲偲觉得自己眼下之所以能和霍西琳平和地相谈,是因为她们之间有了相同的立场,曾经偲偲是母亲而霍西琳不是,曾经霍西琳是儿媳而偲偲不是,她们在错开的立场为了相同的问题敌对,必然不会有好的结果。但如今她们同是妻子母亲和儿媳,再遇到相同的问题,彼此都多少能体谅一些。 皇后又道:“今日来实则是道别的,我和皇上离开京城太久,眼下身份曝露,更不能逗留。刚才问你,也只是我不甘心罢了,如果能劝说你们,那就再好不过。” “可惜要辜负您了。”偲偲浅笑,她不知道什么可以让自己动摇,至少丈夫眼下自己都不明白他想要如何,那为了女儿的愿望,她必然坚持到最后一刻。 可皇后却道:“不说这件事,另说……”霍西琳显然犹豫,“我知道你身子不方便,但若可以,你愿意见见皇上吗?那一天他看到你,你却没看到他,连话都没说上。” “我才生产第二天,本来连您也不该见的不是吗?而他是皇帝,更不能坏了规矩。”偲偲并不愿相见,甚至有时候想起来,她几乎记不起皇帝的容貌,当然这一点在见到霍西琳的时候被否定了,她相信再见梁允泓,也必然会记起一切,而非形同陌路。 “既然如此,就算了。本来皇上也没提想见你的事,反是我希望你们能见一见,毕竟也许真的一辈子都见不到了。”霍西琳竟意外的有些失望,但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么想。 偲偲淡然:“随缘吧,你看本以为我们也一辈子不会相见。” 犹豫不决 是否回京(新年快乐) 仿佛是注定无功而返的一次旅程,皇帝带着皇后平静地来到这座山城,又同样平静地离开,若不是偲偲突发意外的早产,也许他们不会相见也未可知。睍莼璩晓 “朕不会再来打扰你们。”临别时皇帝这样对梁允泽说,平和得不带半分功利,梁允泽不明白皇帝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变得如此温和,他的一言一行越来越像先帝。 “多谢皇上。”可除了这四个字,他再也想不到别的话,梁允泽心里依旧很矛盾,对于回去或不回去,面对帝后的态度是站在偲偲的立场,可若偲偲问他,他仍旧是“不知道”。 送走帝后,折返回来看妻儿,看着小女儿安然躺在偲偲的臂弯里,梁允泽沉默许久才道:“可以请岳父他们来看看孩子了,从今往后我们可以不再抱着那隐忧过下去。” 偲偲抬眸看他,丈夫眼底的神色明明书写着言不由衷,她不愿彼此有什么隐瞒,但问:“皇帝这样对我们,你反而有了愧疚感,对不对?於” 梁允泽一愣,原来他弄不明白的心情,竟被妻子一语点破。 “是我们太善良,宁可天下人负我,不可我负天下人。”偲偲依旧很坚定,“这是我们的软肋。允泽,如果你真的要回京辅佐皇帝,我宁愿你是胸怀天下志在家国,而不要因为皇帝对我们一点点的好,才想要去报答他。” “偲偲……肢” “当初放我们来这里,让我们‘活下去’的,是你的皇叔是先帝。”偲偲仿佛怕丈夫会动摇,“他固然可以杀了我们,可他杀了我们有什么意义?他已经是帝王了,纵然你重新回归皇室,也无法撼动他的帝位。可反之你若为他所用,必将成为他最大的臂膀。这一次他的确对我们好,可最终的目的呢?但凡我们答应回去,又或者你被感动而回去,最得利的人人就是皇帝。允泽,我们能不能不要用愧疚的心情来看待这件事?” “我明白。”梁允泽的情绪亦发低落,妻子说的话他全懂,可心底总有什么在动摇,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放不下的是什么。 偲偲的语气却变得委婉:“我知道我对不起你爹娘,把你束缚在这里,让他们饱受相思之苦,可是……” “偲偲啊,我们不要再谈这件事了。”梁允泽突然打断了偲偲的话,“事情都过去了,我们还是照从前那样生活。至于我的父母,皇帝已经说了,我们彼此联系不必再偷偷摸摸,我们甚至可以大大方方去京城,爹娘也可以迁居来此处,他不会让任何人来追究这一切。” “金口玉言,我信,可是!”偲偲看着他,欲言又止。她从未见过丈夫的眼神如此动摇,她知道他的心里一定还有没解开的结。 此时小云儿突然跑来母亲的屋子,年幼的他看不出父母间异样的气氛,只是嚷嚷着:“姐姐不见了,娘,姐姐找不到了。” 原来云儿本和鹤鹤玩捉迷藏,可他找遍了整个家都没看到姐姐的踪影,这才跑来父母这里,等偲偲叫了几个下人去找,才被门房告知说大小姐出去了。 “她去哪儿?”偲偲心底有些不安,与丈夫对视的一瞬,彼此似乎都有了答案。 且说鹤鹤突然离开家并非无故失踪,她一路跟着梁允泓一行直至山城界碑,本是有话要说,可瞧见待命于城外的威武军队,小姑娘突然就害怕了,但此刻已由不得她,本欲离开的鹤鹤却因被发现踪迹而遭抓捕。幸而地方官员认出鹤鹤是梁家的女儿过来解围,可闹出些动静终是传到皇帝跟前,梁允泓知是鹤鹤跟来,立刻说要见。 鹤鹤被带到皇帝面前,本帝后同在车辇里,霍西琳却识趣地避开,只是笑盈盈地对她说:“这是你皇叔,不要害怕。” 鹤鹤跪在一边低垂着脑袋,直到皇后离开也没有抬眼看皇帝。 “鹤鹤,你是不是恨朕?”皇帝很心痛,他曾经那样疼爱这个孩子,甚至做好了成为她父亲,要给她一生幸福的准备,可到头来却在这孩子心里埋下怨恨,直至今日都不能让她好好看自己一眼。 “没有。”鹤鹤嗫嚅。 “你过来坐,不要跪着。”皇帝温和地说,见孩子不动正要起身,鹤鹤总算自己挪动身体,坐到了桌对面。 “你跟着朕出来,有事吗?” 鹤鹤摇头,又点头,大概是想起最重要的来,猛然抬眸看着皇帝,“我想问您,还会不会追究爹娘的过错,还会不会又让我们不得不离开这里,去别的没人知道的地方躲起来。” “你以为呢?”皇帝含笑反问。 鹤鹤抿着嘴看他,幼时的记忆当真是模糊的,可她还是会记得当初生活里突然有了霍蛮而起的变化,她也记得自己想要撮合霍蛮和母亲而挨的打,虽然模糊得她一度以为是自己编纂出来的。但如果没有到了京城后的种种,没有母亲因为这个男人为难和痛苦,没有之后的一切,她应该还是十分信任和喜欢这个男人。也许错不在这个人,可所有不该发生的事,还是围绕着他发生了。 “鹤鹤,你娘幸福吗?”意外的,皇帝问了这一句,他没问过梁允泽,也没问已见过偲偲的妻子,如果鹤鹤不出现,他大概一辈子也不会问。 鹤鹤用力地点头,“娘很幸福,来到这里以后,娘再也没哭过。” “那就好。”皇帝的笑竟有几分脱离尘世的洒脱,他伸手摸摸鹤鹤的脑袋,“好孩子,你娘还有你爹,应该得到幸福。” “可是……”纵然有和当年一样温暖的笑容,但鹤鹤还是明白眼前的男人是皇帝,不是那个霍先生,她鼓起勇气再次问,“可是您还没回答我,您会不会再追究爹娘的过错。” “他们没做错什么,何来追究?”皇帝笑着安抚鹤鹤,“不要再为这些事操心,这不该是你操心的事,是朕的错,才让你的记忆里也出现当年那些痛苦。鹤鹤,朕是你的皇叔,是有着同样皇族血脉的叔叔,朕像你保证,过去的事永不会再提,你和你爹娘会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这是朕亏欠你们的,早该还了。” 鹤鹤迷茫地看着他,她懂皇帝话里的意思,大概是觉得这样的许诺来的太容易,又变得叫人难以置信。 “傻孩子,是不是要让朕立个字据?”看着小丫头呆呆的模样,皇帝不禁失笑。 可鹤鹤竟即答:“好,有了您的字据,我就再也不怕了。” 皇帝本是随口一说,可孩子却当真了,但这些话说与写的意义大不相同,若真的写成文书,无疑成了梁允泽一家的免死金牌,某种意义而言,他们可以做任何事有恃无恐。 “不可以吗?”鹤鹤见皇帝犹豫,又追问了一声,但也退让了一步,“我只是问问,本来也没打算让您写,是您自己提的。” 皇帝终是欣然一笑,随手铺开桌案上的纸,挥毫饱蘸浓墨,一字一句写下他对鹤鹤的诺言,而后盖上御印,待墨迹干凝后才递给鹤鹤。 鹤鹤小心翼翼地接过,认认真真一字不差地看了数遍,本紧张紧绷的面容舒展开了,自然的安心笑容浮现出来,她激动得冲皇帝笑:“谢谢您!” 看到鹤鹤的笑容,皇帝竟有受宠若惊的感动,下意识地握住了鹤鹤的手,可却一时什么话也说不出,叔侄俩彼此静默了半刻,皇帝终是道:“回去吧,你爹娘找不到你,该担心了。” 鹤鹤点点头,起身要离开,到了车门前却又转身看着皇帝,稍稍犹豫后开口道:“皇叔,谢谢您。” 皇帝震一震,似乎亲生儿女第一次唤自己“父皇”他都不曾这样感慨,鹤鹤对他而言是南疆那一段美好岁月的见证,这曾经以‘死’的状态埋在心底的一段人生,终于可以鲜活地存在于心了。 而正如皇帝所说,找不到鹤鹤的梁允泽和偲偲已经焦虑万分,他们最坏的打算,就是女儿被皇帝挟走用以威胁他们妥协,若当真如此,显然曾经的隐忧不仅没有化解,一切更朝着糟糕的方向发展。 幸而女儿终究完好无损的回来,当夫妻俩看见女儿带回的那一纸承诺,都惊得哑口无言,鹤鹤本是邀功的心情,可见父母不仅没有高兴更陷入沉默,不免有几分胆怯,被告知回房待着后,便一直忐忑不安地等待“审判”。 鹤鹤忐忑的同时,夫妻俩也陷入许久的沉默,直到岚儿睡醒啼哭,才各自回过神。 “允泽,如果你想好了要怎么做,不论结果是什么,我都会支持你。”偲偲看着丈夫收起那张字据,抱着女儿的她终于先开口,“不是逼你也不是威胁你,我是真心希望你能选择自己想做的事而不要被我和孩子束缚。我只是希望你不要抱着愧疚的心态回到那里去,而我不管是留在这里或回到京城,我只选择鹤鹤的选择。” 梁允泽回眸看她,却问:“所以说,一切在鹤鹤?” 偲偲心底一动,她知道自己到底还是猜到了丈夫的心思,这么多年同床共枕,她也只是强迫自己不去面对这个问题罢了。 “我不是把责任推卸给孩子。”偲偲答,“就像你娘会选择放手,我们都是做母亲的。” 梁允泽苦笑:“是啊,同样是做父亲,我爹也选择了放手。” 皇帝离开山城后不久,天气便开始从凉爽往寒冷过度,偲偲做坐完月子,已是十月下旬,风刮在脸上有如刀割般疼痛。 这一个月家里很平静,梁允泽恢复了学堂的课后,便将心思全扑在所教导的那些孩子身上,谁也没再提皇帝的事,唯一不同的,是城里的百姓已开始用不同的眼光来看待这一家人,就连当初那些去店铺砸场子闹事的商家,也都上赶着向夫妻俩道歉。 而这样的变化,并不是他们所希望的。 随着年末临近,学堂也将要放假,本该打算开春招收新学生的事,但梁允泽不仅迟迟不提,更开始安排学堂里几位先生去新的地方,偲偲没有问他缘故,答案她自己就明白。 他们的身份不同后,来求学的孩子目的也不再如往常那样简单,目标仕途的孩子他们不想教,但也不想给普通人家的孩子添麻烦,一切就如偲偲最早担心的一样,学堂恐怕不得不放弃。 但学堂若不再,梁允泽又要重新回归之前的生活,可就连鹤鹤都看得明白,他父亲根本不是做生意的料。 偲偲坐月子那些日子,季世奇夫妇和芳雪也在城里住,偲偲和芳雪谈过很多次这件事,芳雪最终在提到梁允泽要关闭学堂那一次谈话里,建议女儿能再好好考虑一下她的丈夫、孩子,和整个家庭的未来。 “我们老人家住在村里没什么,可你们在这里还能像从前那样过下去吗?” 偲偲每一次考虑这件事,都会陷入是否要去强迫女儿改变主意的困扰,她一直避免问鹤鹤,就是担心女儿为了迁就自己和丈夫而委屈她自己,曾经的痛苦并没有那么容易淡去。 十月末的时候,学堂就放假了,梁允泽虽然没有对偲偲提起,但他的确已经向学生宣布明年不会再开学。这个学堂连一年都没有维持下来,回想早先夫妻俩为之倾注的心血,偲偲也难免心痛,她本还以为儿子长大后也会在自家的学堂念书写字,本还以为学堂若长长久久地办下去,将来夫妻俩双双年老时,丈夫除了儿女之外,还会有让他骄傲的学生。 可如今,一切都没了。 老人家们在偲偲坐完月子后就回村里去了,他们眷恋那里平和宁静的生活,季世奇甚至私下已对女儿女婿说:“不管你们是否会回到京城,我和你娘还有芳雪,都会留在这里。我们老了,不愿再折腾了,本来大家住在这里,你们也不时常在眼前。若真有一日回京,不过是距离远一些,没什么差别。” 家里的气氛虽然没有变得很奇怪,可本该有新生命降临的喜悦总好像淡了那么一些,至于鹤鹤跑去问皇帝讨来一纸承诺的事,夫妻俩事后也没再提过,鹤鹤起先还忐忑了几天,之后便笃定了爹娘是刻意回避这个问题。 如是,虽然不奇怪的家庭气氛,无疑因种种缘故变得很微妙,就连不谙世事小云儿都会依偎着鹤鹤说:“爹娘好像不高兴呢,姐姐,云儿会很乖的,不惹他们生气。” 弟弟尚且如此,鹤鹤怎会体察不到父母的心情,可事情到底该怎么解决才好,她去求来的承诺正是希望解除父母的后顾之忧,但为什么反而让事情变得更奇怪呢? “云儿,你知道京城吗?”鹤鹤那天突然问起弟弟关于京城。 “知道,姥爷说过,可是姥爷也说,他不喜欢京城。”小孩子很坦白地告知姐姐他所知道的一切,却又忍不住好奇心问,“姐姐知道京城吗?我听嬷嬷讲,上次家里来好多人,就是从京城来的,姐姐,他们来干什么?” 鹤鹤不晓得怎么回答弟弟才好,莫名地想起那一日与皇帝对话时那个男人的眼神,不自禁地问云儿:“如果爹娘带着我们离开这里,去更好玩更热闹的地方,云儿愿意吗?” “愿意!”小家伙立刻回答。 鹤鹤却不得不苦笑,她做什么让弟弟来选择,这个生养在蜜罐里的小家伙才是真的什么也不懂。 “姐姐去哪儿,云儿就去哪儿!”小家伙笑呵呵地腻着鹤鹤撒娇,虽然平日姐弟俩难免斗嘴吵架,可感情亦无比深厚,小家伙虽然还不懂事,却也知道疼爹娘,疼姐姐。 “云儿最乖。”鹤鹤哄着弟弟,又隐隐听见妹妹的啼哭声,这些年的生活在眼前呈现,母亲说过的话也不曾忘记,更记得那一日父亲独自坐在学堂的庭院里,再有皇帝那期待的眼神,仿佛一切结症在她的身上,那一纸承诺并不能换来平静的生活,因为父亲想要的不是这些,而母亲在乎自己是出于本能,她在乎父亲才是真正的爱。 “云儿,姐姐好像给爹娘添麻烦了。”鹤鹤喃喃自语,瞧着迷茫懵懂的弟弟,又实在哭笑不得。 那晚鹤鹤被妹妹的啼哭声吵醒,不久妹妹不再啼哭,可她却睡不着了,起身略略往窗外看,竟瞧见母亲披着衣裳抱了妹妹在廊下来回走。她穿好衣裳又取了件风衣推门出来,赶到母亲身边替她披上。 “还是我闺女好。”偲偲欣然,朝小女儿努努嘴说,“这小丫头比云儿还难带,你别瞧她这会儿睡了,回头我给放下来她一准醒了哭。如果都像你小时候那样乖,娘再生几个也不怕。可一个比一个磨人,娘再年轻也怕没精力。” “让我抱会儿,娘你累了。”鹤鹤伸手要抱,偲偲也不拦着,小心翼翼把小女儿送入鹤鹤怀里,但念外头寒冷,和女儿一起回了她的屋子。 “娘好些日子没来你屋里了,这些日子竟忙岚儿的事,把你疏忽了。”偲偲看看女儿屋里的布置陈设,回头对鹤鹤笑,“娘总说最疼是你,可到底还是被弟弟妹妹分散了心思,总觉得你会好你很好,时不时的就忘记多关心你一些了。” 鹤鹤则笑:“娘这样讲,显得我多小气似的。” 偲偲过来看看小女儿,便让鹤鹤把岚儿放下,这小丫头在姐姐屋里倒会卖乖,放她躺平也不惊醒,只甜甜得睡得香,偲偲不禁笑:“看来和云儿一样,将来也一准黏你这个姐姐。” 鹤鹤却不假思索道:“等她长大,我都该出嫁了。” 偲偲扑哧一笑:“小丫头想得还挺远。” “可不是嘛,我都十二岁了,姥姥常说十七十八就该嫁人了,若真是这样,到那时岚儿才五六岁,还不懂事呢。”鹤鹤很疼小妹妹,亲亲她粉嫩的胖脸蛋,“我更要多疼疼岚儿。” 偲偲本没打算对女儿说什么,可提起嫁人的事,不由自主便道:“有没有想过将来嫁什么样的人?这山城里的人你也见多了,适龄的少年郎也就那么几家,可不瞒你说,娘一个也看不中。”她把鹤鹤揽入怀,爱怜地抱着她,“你爹也不待见他们,总觉得我们的闺女,要嫁天下最好的男人。” “爹不就是最好的男人?”鹤鹤嬉笑,并没有把嫁人当正经事来说,“差不多就行了,哪有个个都想爹爹这样好。” “山城有限,可外面的世界就大了,比你爹好的男人也比比皆是。”话说到这里,偲偲本想说京城里就会有有教养的少年,可生怕女儿多想,只模糊地说了个概念。 鹤鹤却道:“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好也罢坏也罢,适合自己能和自己过一辈子,就是最好的,就像爹和娘。” “我闺女就是聪明,娘就是太笨了。”偲偲欣然,拥着女儿轻轻摇晃,“如果娘也像你这么聪明,该多好。” 这一句话后,母女俩都没再开口,不知何时外头起了风,呼呼而过的风声反显得屋子里更静,连岚儿微弱的呼吸声都听得清清楚楚。 偲偲怕风吹进来冻着小女儿,起身起来关窗,可一转身却见鹤鹤已经站在了身后,月光正洒在她的脸上,女儿很认真地说着:“娘,我们回京城吧。” 十一月初的时候,山城里最大的织锦布庄易主了,那个曾经去门前挑事的老板只花了很少的银子,就从旧主人手上买下了店铺,当这个消息在山城传开时,梁府已然人去屋空,好奇的百姓四处打听,才从被遣散的曾经的下人口中知道,这一家人从哪儿来,就打从哪儿回去了。 年末的京城充斥着节庆的气氛,两场雪就把整座城染成白色,阔别数年再次回到这里,鹤鹤在马车路过当年那家成衣店时兴奋地告诉梁允泽:“就是这里,娘带着我来这里买衣裳,我第一次遇见奶奶。” 偲偲看见丈夫脸上的笑,是这些年来最能让她感觉到丈夫心内喜悦的笑容,虽然他们过去也很幸福,可那样的幸福始终笼罩在逃避的阴影下,如今他们终于正面来应对曾经的现在的以及将来可能发生的问题,这一刻偲偲才明白,幸福是不该建立在任何人的牺牲之上。 一家五口人回到京城后,梁允泽没有立刻带妻儿回王府,他的慎郡王府虽然还在,但慎郡王已“死”,在皇帝给出最妥当的安排前,他们当然不能不管不顾地住回去,而回礼亲王府又太过扎眼,梁允泽并不希望自己的归来一下子在京城掀起轩然大波。 回归京城 幸福圆满 他们最先在舞依的私宅落脚,舞依早在两年前就退出了金梅楼,用积蓄在京城一隅买了座不大不小的宅院,兼做一些脂粉生意打发时间,这些事在与往日和偲偲通信中便已互相告知。睍莼璩晓但舞依没想到他们一家会突然回来,乍见偲偲带着丈夫和孩子出现在眼前,简直以为是在做梦。 一别经年,当年的小鹤鹤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偲偲膝下又多了云儿和岚儿两个小娃娃,舞依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欢喜,只是最后冷静下来时,才问了他们夫妻俩:“你们真的要回来?” 答案自然是肯定的,偲偲也把之前的经过告诉了舞依,最后言及女儿的心意,才道:“那晚女儿对我说,她并不是厌恶京城曾经让她有过不愉快的回忆,她是不愿再看到我因为这里的人和事而哭泣,如果我和她爹能快乐地回到这里,她也愿意回来。其实我心里也明白,孩子多少是心疼我们俩的举棋不定,也怪我对她说了多余的话,让她知道她父亲的理想和抱负。不过既然决定来了,就想真真安定地好好过。” “说起来,皇帝真是很好的君主,他登基以来实行的许多新政,都让老百姓拍手称快,虽然我没再与他见过面,但偶尔从云霄口中听说一些,也晓得他不再是从前的模样。”舞依虽然多少还有些不放心,但偲偲夫妻俩已决心回来,她也没必要诸多阻拦,更道,“如今云霄是皇帝重臣中的重臣,皇帝本可以让他来劝说你们,可他亲自来了,可见诚意。不过你们回来毕竟有些突然,就算我多嘴提个建议,不妨先见见云霄,让他从中周全。” “允泽就是这样想的,他的旧部虽然仍都在朝中当职,可他已死的尴尬难免一些麻烦,只有云霄是最合适的人选。”偲偲苦笑,难为地看一眼舞依,“但愿我的出现不会再打扰他现在的生活。於” “他一直都知道你活着,你出现也是极正常的,怎么会打扰呢。”舞依言罢又叹,“他如今的夫人沈氏也是极好的女子,不嫌弃他一臂残废,温和体贴地照顾他还有孩子,云霄自己也说,现在的家和睦又安宁,让他很愿意回去。” “残废?”偲偲对这个字眼表现出极大的困惑,而舞依却一直以为偲偲是知道的,但他们这些年通信很少提及韩云霄,偶尔带过几句也不曾说到他当年的断臂。 当偲偲把这件事转而告诉丈夫时,梁允泽才把自己当年看到的一幕告诉了偲偲,但他没想到云霄的那只手会因此残废,如果知道一定不会瞒着偲偲,而这么多年没有提,也是得知韩云霄继续为朝廷效力后,以为他当初全身而退拄。 事已至此,追究当初的一切已毫无意义,只是偲偲难免会觉得愧疚,便想和丈夫一起去见云霄,如是包括让鹤鹤带着弟弟妹妹去见霍王妃,以及他们夫妻俩见云霄的事,都在舞依的安排下得以妥善。且不说霍王妃在寺庙敬香时见到鹤鹤姐弟三人的兴奋,云霄毫无预兆地突然见到偲偲和梁允泽时,素然淡漠稳重的他,竟整个人都呆了。 “你们……怎么就回来了?”韩云霄回过神后说的第一句话,便是问他们怎么来的,“皇上撤去了我派去的人,我以为他一定会另外安排人暗中盯着你们,可你们现在已经在京城,我在皇帝那里却什么消息也没得到。” 梁允泽只是笑:“他答应鹤鹤不会再打扰我们一家人。” 云霄依旧觉得震惊,但梁允泽把希望他将此事禀报皇帝的意图说明后,就借故说要回家去见父母,刻意地留下偲偲与云霄单独二人。 偲偲本无此意,只想要和丈夫一起离开,梁允泽却悄声对她说:“你欠他一声谢谢,说完了,往后我再不会允许你们单独相处。” 半玩笑半正经,偲偲还是明白丈夫的心意,可当梁允泽真的离开,单独面对数年不见的云霄,那个会做生意又会操持家的自己,竟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 “往后我们见面的机会还很多,有什么话将来再说也不迟。”韩云霄的笑容一如当年温和,他还是那个从来不会强迫偲偲做任何事的男人。 偲偲心内一阵阵的翻涌,她一点也不想破坏韩云霄现在的生活,犹豫再三,终是只简单地说了句:“云霄,谢谢。” 韩云霄眼眶微红,“能看到你幸福,足够了。”更进一步走上来轻轻摸了摸偲偲的额头,宛如当年初见那个丑陋的小丫头,“偲偲,我过得很好,真的。” 这段简单的对话,偲偲直到一切事务都妥当后才告诉了丈夫,彼时皇帝已欣然默认了他们的归来,并立刻昭告天下慎郡王当年的‘死’,是为了深入敌国潜伏,如今功德圆满归来,为表彰他的功勋更直接册封为亲王。 偲偲说这些时,正和丈夫站在院落里看下人收拾王府,回忆起过去种种,夫妻俩皆感慨万千,仿佛就在昨日的事,实则竟已经过了那么多年,偲偲甚至还记得自己和韩云音大打出手是在哪个角落,可物是人非,韩云音早已不在人世。 生也好死也罢,梁允泽对这些过往已淡漠,他有了名正言顺“复活”的理由,再不担心自己因为之前那件事而不能施展拳脚,并且意外地发现自己和皇帝在朝政上于文于武都有相同的见解,政务顺心顺手之余,他便闲得来担心自己的妻子会不会被别人盯去。 故而听偲偲叙述完他和云霄的那段简单对话,梁允泽只是酸溜溜地说:“你们要不要那么深情?我可告诉你,再不许你单独见韩云霄。” 偲偲瞥他一眼,拍拍肩道:“您先把俸禄领回来,现在您又是王爷了,本王妃是不是不必再操心家里的柴米油盐,可以高枕无忧了?” 梁允泽忍不住骂:“在山城的时候我就没让你们娘儿几个饿着过,是你非要做生意,非要显得我多无能。” 偲偲忙哄他:“现在您可是天下第一啦,多威武啊,在敌国潜伏一潜就是五六年。这还不算,连带着婚也结了,娃也生了,放眼看看京城,您这岁数上的皇家宗室子弟,谁敢比您威风?我盼着您别回头看奴家不顺眼了,再纳几个侧妃进来对付我们娘儿几个,就烧高香了。” 梁允泽笑眯眯地看着妻子:“所以你要乖乖的,不然本王不高兴了,兴许明儿就去金梅楼找几个好姑娘回来。” 偲偲轻摇手指,满脸不屑:“您尽管去,此一时彼一时,我可不敢保证会不会动用什么权利把那座楼拆了。如今妈妈安居山城,舞依也从良了,过去的好姐妹几乎不剩下了,那里头的谁好谁不好,我管不着。只一件,谁敢勾我男人,后果如何可别怪本王妃心狠手辣。” 梁允泽大叫:“你哪里学来这些话?” “你的好表妹,我的好弟媳,端柔郡主啊。当年她来捉奸的时的情景,我可历历在目啊。”偲偲轻慢地勾勾丈夫的下巴,“还有呢,婆婆说了我有委屈只管找她说,她这么多年没管教你了,一定会好好弥补一下。你这几天忙的时候,我已经进宫和皇后吃了两回茶,皇后娘娘如何治理后宫,我也学得一二,这个家才多大,我不怕我管不好。而你若真弄什么三妻四妾来,我保管她们怎么来再怎么滚出去。慎亲王,您可别不信!” 梁允泽气极,一把将妻子打横抱起,径直往卧房去,“我叫你轻狂!” 偲偲使劲儿要挣扎,喊鹤鹤就她,云儿起先听见着急得不行,却被姐姐一把抱走,一边还说:“你小孩子家家管恁多干什么,该去奶奶家了。” 而这边偲偲挣扎得厉害,梁允泽恨得把她压在走廊栏杆上,捏着下巴威胁:“你再闹,我就在这里吃了你信不信?” 偲偲羞得几乎哭喊:“混蛋,梁允泽你混蛋……” 十五年后,京城最大的青楼锁心阁,大白天的大门突然被人踢飞,正在大厅里坐着闲聊的姑娘吓得个个花容失色,却见一妙龄女子手持长剑立在门前,扫视众人的那双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眼尖的一眼认出来者正是韩府大小姐韩熙,而谁都知道,就在前些日子皇帝才刚隆重地下了旨意,把这位韩府大小姐指婚给了慎亲王府的世子爷。 “梁云你给我滚出来!”韩小姐挥舞着长剑指向一班姑娘,厉声呵斥道,“立刻把梁云给我交出来,不然这剑可不长眼!” “你不是说不会来找我吗?你不是说不稀罕我吗?”一把男声朗朗从楼上传下来,英俊颀伟的少年郎凭栏而立,悠哉悠哉地看着这急红了眼的未婚妻,“你不是不肯嫁给我吗?既然这样,我逛青楼与你何干,回去吧!” “你欺负人!”韩熙气极跺脚,提着剑就往上冲,可才到人面前,就被梁云三两下缴了械,接着又被一把抱在胸前哄,“不闹不闹了,我不好,是我不好。” 如是才刚剑拔弩张恨不得剑下见血的大小姐,瞬间化作娇柔小女儿,窝在未婚夫胸前嘤嘤而泣,“别总欺负我……” —全文— 多谢大家的订阅,明天起更新几篇番外,敬请期待。 番外:何为情爱 京城的秋,有一年四季里最美好的光景,慎亲王府的小郡主就生在中秋节后不久,传说她是皇后亲自接生的,故而从小时常被留在宫中,受帝后的宠爱完全不亚于他们亲生的公主,如此与她的姐姐不同,这个孩子是泡在蜜罐里看尽宫廷繁华长大的。睍莼璩晓 今年她十五岁了,在帝后的眷顾下举行了隆重的及笄之礼,当她万丈光芒地立于高处,眼底所见的繁华,却让她由心抵触,仪式一结束,午宴的任何角落便都找不到她的身影。 “大概找舞依去了,她还能多少心思。”慎亲王妃季思符在下人禀报小女儿不见时,只淡淡一笑,转而吩咐长子梁云,“夜里去你舞依姨家里,把妹妹接回来。” 慎亲王梁慎泓却突然道:“让她住两天吧,这几天憋坏了。”言罢与妻子对视,两人皆了然于心。 这一边,大中午阳光灿烂时,小郡主便熟门熟路来到京城一隅她的姨母家里,姨母舞依是青楼出身,纵然母亲将她视作同胞手足,她也似有自知之明,从不出现在王府正式的宴席上,今日梁岚及笄,家里的宴席要一直摆到晚上,可她最喜欢的姨母却连一杯酒也不去喝於。 “姐姐不回来,您也不来,什么意思也没有了。”怀抱着从家里偷的一坛酒,梁岚依靠在门前看姨母在院子里带着老妈子晒被褥,那里风韵犹存的美人应声回头瞧见孩子,顿时笑靥如花,迎上来把小人儿搂在怀里,“你又调皮,今日是你的生辰,宴席上不见你可要叫你爹娘尴尬,回头该罚你了。” “顶讨厌那些人,明明是我的生辰,偏偏要应付这些对着你连笑都不真诚满脑子算计的家伙。”岚儿腻歪着舞依,撒娇一般,“姨姨别赶我走,我就想在这里。” 舞依已吩咐下人把午膳摆在院子里吃,拉着岚儿坐在日头里,暖暖的阳光烘托她娇嫩的脸,美得直叫人炫目,忍不住轻轻在脸上捏一把,“岚儿比你姐姐生得还要好,你们娘在这个年级时脸上的胎记还没褪,命也多坎坷。桩” “若说命,我的命要也有姐姐那样好,我才满足呢。”梁岚却闷闷不乐起来,打开那坛酒闻一闻香气,又变了神情兴奋地与舞依道,“可香了,姨姨我今日起就能喝酒了,姨姨陪我喝第一杯。” 舞依却嗔她:“和你姐姐一个爹妈生的,怎敢说自己命不好?你这样荣华富贵又受尽宠爱,再说自己命不好,老天爷都要怒了,往后可再不许了。” 梁岚撅起嘴似很不乐意,挪着身子蹭到舞依身边往怀里钻,撒着娇诉苦:“您瞧姐姐多好啊,可以嫁自己喜欢的人,大老远在边关想回来就回来,不想回来连我及笄都不惦记。可我呢,被皇叔和婶婶束缚着,好像被爹娘送给他们一样,什么事儿都被安排好了,就怕过些天一道圣旨下来,我的婚姻和未来都被许下,而他们不关心我是否愿意,只以为给了我天底下最好的。” 舞依静静地听她说完,才明白这孩子今日闹什么变扭,自然这些年也了解岚儿的脾性,她生就了一副与皇室格格不入的肌骨。 “岚儿,大人之间有很多事是你不了解的,你爹娘绝不会把你送给皇帝,可皇帝和皇后却觉得对你好,是他们对你爹娘最大的好。正如你说的,他们以为给了你天底下最好的,却从不问问你想要什么。”舞依欣然而笑,宠溺得捧起岚儿的脸,“可你爹娘不会啊,眼下这些无关痛痒的事他们大可不必计较,但若关系到你一辈子的幸福,他们一定会放手让你取走自己的路。” “真的吗?”梁岚似不信,委屈地撅着嘴,“可是哥哥的婚事他们就没拦着,就让皇叔下旨指婚了,明明我一点也不喜欢那个韩熙。” 舞依大笑:“你不喜欢有什么要紧,要紧的是你哥哥喜欢,你也忒霸道了。” “就是不喜欢她,成天黏着我哥,弄得她才是亲妹子一样。”梁岚到底还是被宠惯了的孩子,不乐意被人抢去一点点属于自己的人或东西。 这本是小事,舞依当然不会说什么,但笑:“将来你就要嫁出去,谁嫁给你哥哥不都一样吗?” “我才不要嫁人,我才不要把哥哥拱手让给韩熙这小丫头片子,等她嫁过来我要好好折腾她。”梁岚霸道地嘀咕着,她和韩熙实则自幼玩在一起,因自己长她一岁,长辈总叫自己有姐姐样,素来什么都要让一让她,可梁岚偏偏最小气,动不动就仗着自己是姐姐欺负人,两个小姑娘十几年来吵吵闹闹,也分不清关系是否融洽。 “你娘能容你这样欺负人,揍你是一回事,回头急着把你随便嫁人,你就哭吧。”舞依嗔笑,给孩子夹菜让她吃,一边又吩咐下人,“拿梅子酒来,这酒太烈了,大白天喝算什么事儿。” “不能喝吗?”梁岚不答应,可拗不过姨母,乖乖跟着喝了半杯梅子酒,酒毕竟是酒,再清甜的酒也免不了辛辣感,微醺的小丫头软软地腻着舞依嘀咕,“这有什么好喝的呀。” 舞依却又自斟一杯,悠然饮下,低头逗她:“小孩子家家,怎么会懂?” 梁岚嗤嗤一笑,细细看着姨母,忽而问:“姨姨为什么不嫁人?你这样好看,宫里的妃嫔都不如你呢。” “胡说,娘娘们国色天香,姨姨都快是残花败柳了。”舞依招手让下人取毯子来,总觉得怀里这丫头要睡了。 “就是没您好看,天底下能和姨姨比的,只有我娘。”梁岚笑着,果然眼神渐渐无力,如婴儿般只管拿手去揉,“不过姨姨不嫁人也好,我随时都能来腻着你。” “姨姨是青楼妓子出身,哪个男人肯要?”舞依忽而苦涩地笑,而下人已取来摊子,她轻轻盖在孩子的身上,拍哄着,“也就你们兄妹几个不介意罢了,宫里那些娘娘公主们,背地里一定嗤笑呢。” “她们敢!”霸道的小丫头哼哼着,“还有那个韩熙啊,要是敢看不起姨姨,我一定撕了她。”舞依大笑:“你别霸道,回头你哥哥跟你急了要揍你。” “他要敢为了韩熙欺负我,我就去找大姐姐,让大姐姐揍他!”梁岚丝毫不肯退让,不过人已经开始犯迷糊,待舞依不再说话,她便静静地睡了。 “姨姨也想嫁人,可是姨姨爱的人有他爱的人,而他爱的那个女人,也是姨姨最亲的人。”舞依默默地呢喃一句,仿佛逻辑有些混乱一般,让人不明白她在说些什么。 可她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年想要送帕子的心情,时至今日依然如此,那份感情隐藏了二十多年,如窖藏的美酒越来越香醇,她不痛苦也不难过,更不用告诉任何人,眼下能这样静静地守候在他们身边,看见他过得好,也看见她过得好,就满足了。 “把小郡主抱去我的卧房,她今晚想必不会走了。”舞依吩咐老妈子们来抱走睡熟了的梁岚,“让厨房准备酸菜和鲜鱼,夜里我下厨,还有长寿面,等她起来就给下一碗,这喝了酒菜都没吃几口。” 老妈子们抱走梁岚后,又有人来问:“要不要去王府送个口信。” 舞依还自斟自饮着,酒色脸红她的面颊,媚眼如丝流波婉转,淡淡而笑:“不必了,他们一定知道。” 她言罢仰望万里无云的晴空,秋天的天空又高又远,会让人比任何时刻都感觉到自身的渺小,和煦的阳光落在脸上,暖而不烫地熨过每一寸肌肤,连空气都透着阳光的暖意,却见一行清泪缓缓滑过面颊,她一颔首,泪水便滴落在酒杯。 “你们好便好。”她笑,仰头饮尽和了泪水的酒。 这样的场景梁岚似乎在梦里看见,也似乎有泪水落在她的脸上,但醒来后并没有什么异常,姨母还是那样疼爱自己,而比起家里豪华铺张的宴席,姨姨亲手做的酸菜鱼和寿面,才真正让她食指大动。 这一晚小丫头不知哪儿来的好奇心,洗了澡和舞依窝在被子里时突然问:“皇叔她是不是喜欢过我娘?” “怎么说?”虽然大家都有默契不要对孩子提曾经的事,而过去的事散在风里不曾真正消散,是不是就会吹到耳边,他们也早晚会知道。 “我听宫里的娘娘们说的。”梁岚哼哼着,“中秋节那天,我在御花园的花厅里休息,几个娘娘进来补妆扑粉,我听见她们在说我娘。” “你不是最知道宫闱冷暖吗?这些话可信可不信,你只看你爹娘和你皇叔好不好,不就都知道了?”舞依也不言明,只道,“你该知道的时候自然一切都知道了,情情爱爱都是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们如今只求平安度日,只求你们过得好了。” 梁岚躺下捂紧了被子,又道:“其实我还听说韩叔叔也喜欢过我娘,不像皇叔如今三宫六院数不清的妃嫔,韩叔叔至今最爱的还是我娘,所以我才讨厌韩熙,讨厌他们,我娘是我爹的,谁也不许喜欢。” 舞依不言语,只哄着这孩子入睡,梁岚絮絮叨叨说了半天后,也终于安静了,却瞪着眼睛不肯睡,她才轻声笑:“傻丫头,等你知道什么事情爱,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番外:往事不提 在舞依家住了三天,被姨母喂得脸上肥嘟嘟的,梁岚才惦记起回家的事儿,但又不肯一个人回去,舞依无奈只能亲自送她,可两人到了王府,却觉得家里气氛诡异,拉过一个家人问:“爹娘生我气了?” 下人则无奈地一笑,将前天的事告诉二人,原是梁云和韩熙闹变扭,两人竟去了妓院,给人家弄得人仰马翻的,事情叫传出来,双方长辈都动了大怒,这边梁允泽更差点动手,幸被老王妃赶来拦下,还做主把孙子带走了。睍莼璩晓 梁岚哼哼着:“姨姨你看,这韩熙能弄出什么好事儿啊,还害我哥差点挨打,要是把她娶进来,真是要家务宁日了。” “不许胡说。”舞依嗔怪,带着岚儿往偲偲的卧房来,梁允泽还在朝堂不在家里,小丫头见了母亲就撒娇,被责备了几句不辞而别的事,便要她去给舞依倒茶,舞依知道她是支开孩子,岚儿一走便道,“事情很严重吗?刚才进门听了,这两个孩子现在怎么样?” “倒还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那天熙儿撒娇说不要嫁人,两人事后吵了几句,云儿要怄她就去了锁心阁。”偲偲摇头,无奈地笑着,“真是跟他爹一模一样,这件事自然也戳到允泽的痛处,骂几句见那孩子不服气差点就动手,幸好婆婆来了把孩子带走,不然父子俩真不知道闹成什么样。旄” “没事就好,云儿不比他爹,韩熙也比韩端柔好太多。”舞依笑道,“不能和当年的事相提并论,你们别往心里去。” “我也知道,但心里总觉得不舒服,云霄大概也一样吧,听说狠狠骂了熙儿一顿,你晓得他是多疼那闺女的。”偲偲想想这对儿女冤家的事,就忍不住笑,“你说熙儿比韩端柔好,韩端柔当年也不过是咋呼咋呼,熙儿她可是提剑去找人的,据说那一副见人就要杀的气势,把人家姑娘吓得够呛。” 两人皆笑,舞依虽早已退身青楼,但锁心阁的名声也是知道的,玩笑般说:“那里的姑娘比我们当年楼里有过之而无不及,幸好云儿心里只有韩熙,没被那里的花儿朵儿给勾了魂去。峥” 偲偲嗔笑:“你当人人都跟梁允泽一样没出息啊?” 玩笑归玩笑,舞依还是道:“他们没什么事最好,不过岚儿这边好像有些问题,这丫头看着很讨厌韩熙,你们留心问问她为什么。” 且说韩家大小姐从妓院把未婚夫提溜出来的事儿,多多少少还是传了出去,然因京城皆知王府世子与韩家大小姐青梅竹马,是一对真真正正的欢喜冤家,不似当年端柔郡主大闹金梅楼之后引出诸多风风雨雨,这一回大家只当笑话看,乐一阵就过去了。 然两边长辈却因当年之故对此有些发憷,两个孩子没捞到好果子吃,挨骂之余皆被禁足。 而韩熙是韩府独生女,自幼被父亲和哥哥溺爱,下面还有弟弟让她欺负,虽也懂大家闺秀的贤惠淑德,但到底养成了大大咧咧的个性,完全不像她母亲沈氏,端的温柔娴淑。 再说王府和韩府一直以来并没有促成儿女婚姻的愿望,只是让孩子们玩在一起,谁晓得这两个小家伙竟耳鬓厮磨情愫渐生,生生世世分不开了。两边长辈洞悉一切时,除了惊讶和感慨,更多的还是担心让他们结合到底好不好。 可眼下担忧也于事无补,皇帝一道圣旨赐婚,虽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但将来如何谁也不知。 这一日韩云霄从朝堂回来,换了衣服后便往女儿的闺房来,那天他骂得凶了几句,这些天正好又忙,竟是两天没见女儿,而心里又那般溺爱她,生怕她从此与自己生分。 “老爷,小姐还没起来。”侍女迎出来道,“不过已经醒了。” “这么晚了还不起?”云霄嗔怪,心中则想着这孩子将来做了偲偲的儿媳,若这般懒散会不会被她嫌弃。 推门进屋子,但见女儿卷着被子在床上缩成一团,走近几步正想探头看看究竟,女儿突然“哇”的一声大叫着蹦起来,把韩云霄吓了一跳。 “爹爹!”但见韩熙抱住了父亲,猴儿一样挂在他身上,撒娇撒痴地说着,“我还以为爹爹不要我了,我还没嫁人呢,嫁出去了可怎么办,您心里一定没我这个闺女了。” 女儿已经不是小时候肉鼓鼓的娃娃,虽只有十四年华,身体则早成了纤柔匀称的女人模样,此刻简简单单一件睡袍裹身,却大咧咧地和父亲拥抱,在旁人看来当真不妥当,但这丫头却好像从来都不曾长大,只怕她将来做了母亲,回娘家也会缠着爹娘撒娇。 韩云霄用被子将女儿裹起来,看着她嬉皮笑脸的模样,问道:“是你不要了爹才对,为了梁云你瞧瞧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韩熙嘟着嘴撒娇:“那一日您都骂过了,别再骂我了好不好?我现在已经很后悔了,回头一定会被人嘲笑,岚姐姐就是头一个。” “你知道羞耻就好。”韩云霄嗔怪着,又唤下人进来为女儿洗漱穿衣裳,而后带着她往花厅来用膳。 “娘呢?”塞了一嘴的点心,韩熙口齿不清地问着。 “为了你的事去慎亲王府了。” “去王府了?”小丫头一下子来了劲,“去干嘛?要取消我们的婚事吗?” “开口闭口婚事嫁人的,你不知害臊么?”韩云霄嗔怪,在女儿额头上重重拍了一巴掌,“好好吃饭,你娘只是去道歉,毕竟一个巴掌拍不响,你们俩都有错。” “那云哥哥他怎么样了?有没有被伯父罚?他脾气那么臭,肯定不会像我乖乖挨骂的。”韩熙突然忧愁起来,又塞了一块糕点在嘴里,呜呜咽咽地说着,“他一定要恨我了。” “没有的事,你伯父说他还惦记你会不会被我惩罚呢。”韩云霄安抚女儿,给她盛了碗汤让她慢慢吃。 “我以后再不闹了,这次是我不好,我不该怄气说不嫁的。”小丫头乖乖地认错,恨不得把脸埋进碗里似的模样很招人怜爱。 “熙儿,你真的喜欢梁云吗?”韩云霄却突然这么问,小姑娘愣了愣,即答,“喜欢,我不愿他娶别的女人,我也不愿嫁给别的男人。” “这么喜欢?”韩云霄淡淡地笑。 “就是喜欢。”韩熙突然霸道起来,认真地告诉父亲,“反正皇上已经指婚了,赖不掉了。” 韩云霄默默地看着她,却问:“熙儿知道你姑姑的故事吗?” “姑姑……”韩熙骄傲的神情突然淡了,弱声回答,“爹爹,能不提姑姑的事吗?都过去了。” 韩云霄却问:“你知道些什么?” 韩熙很犹豫,她不想提这些会伤害感情的事,当初听见这些话时她便偷偷地哭过,她很担心自己会成为第二个韩小姐,很担心不能和梁云长长久久。 “把你知道的告诉爹爹,爹爹也告诉你什么才是真相,这样你将来才能和婆婆好好相处,是不是?”韩云霄循循善诱,不愿女儿被流言所困扰。 “人家说……姑姑是被伯母掐死的。”韩熙终是说出口,但立刻又道,“伯母那么好的人,怎么会做这种事呢,我是不信的。” 韩云霄笑问:“丫头,如果你的姑姑还活着,她反对你和梁云在一起,你会妥协吗?” 韩熙竟使劲地摇头:“不会,姑姑是姑姑,我是我呀。”而后突然又柔弱起来,挽着父亲的胳膊说,“爹爹,我会好好对云哥哥,也好好孝顺伯母的,我不会变成第二个姑姑的。” “丫头,虽然你姑姑当年闹了很多事,可她不是坏人,你不要讨厌她,她是爹爹的亲妹妹啊。” “是,我错了。” “你伯母没有杀人,你姑姑的死和她没有关系,具体的事再追究也没有意义,将来你若听见一二,只管来问爹爹是真是假,爹爹知道什么一定会告诉你。现在不说是实在不知道从哪里说起好,你懂吗?” “我懂。”韩熙乖巧地伏在父亲怀里,想了想又说,“姑姑她,当年是不是很爱伯父?” “很爱很爱,大概比你爱梁云还要爱,可是你伯父不喜欢她,所以才痛苦才会有悲剧。”韩云霄抚摸女儿柔软的秀发,心疼道,“所以爹爹也担心梁云对你的感情,如果他没有你爱他那么深地来爱你,我的女儿就会承受当年你姑姑一样的痛苦,爹爹会很心痛。” “不会的,云哥哥很疼我。”韩熙安抚着父亲,面带娇羞,“是云哥哥先说要和我一辈子在一起的,虽然我心里喜欢云哥哥,非他不嫁,也不愿他娶别的女子,可知道姑姑的事,知道姑姑当年对伯母不好,我一直不敢想将来,我怕伯母不喜欢我,我怕他也会不喜欢我。可是……” “不必解释了,爹爹懂。”看女儿着急的模样,韩云霄又心疼又好笑,“你伯父伯母也自小疼你,但做闺女和儿媳不一样,今后好好跟你娘学如何操持家务,明年你及笄后,就差不多要安排婚事了,可不许再胡闹像个小孩子了。” 韩熙嘻嘻笑着,满口答应,但眼珠子却一转,又变得愁眉苦脸,小声说着:“爹爹,你知道吗,岚姐姐不喜欢我,她不乐意我和云哥哥在一起,爹爹你们赶紧想法儿把岚姐姐嫁出去。” 番外:千金心思 这日傍晚沈氏从王府归来,见父女俩和好如初甚是欣慰,韩熙则缠着母亲问梁云的事,沈氏只道梁云在礼亲王府被老王妃护着,其他便不知晓了。睍莼璩晓 韩熙却心血来潮道:“老王妃最疼云哥哥,大概将来礼亲王的王位会让他承袭吧,就让小润儿承袭慎亲王府好了。” “你又胡说八道,皇族的事该你来支配?”沈氏责备,却见女儿笑嘻嘻说,“女儿惦记将来做哪一府的王妃啊,不过也不着急,我和云哥哥大婚时,皇上要给我世子嫔的名分,到时候就知道我将来是哪一府的女主人了。” 沈氏无奈地看看丈夫,韩云霄却宠溺道:“她说得也没错,两府的继承人也该定下了。你的女儿往后可就是王妃,咱们见了面还要行礼呢。” “这可不行!”韩熙急了,“又不是宫里的娘娘,往后爹娘见了我可不许行礼啊。旄” “你就不害臊,哪有姑娘家心心念念想着嫁人的事?”沈氏嗔笑,又道,“明儿起娘要教你规矩,再不许疯疯癫癫的了。” “不理你们了。”韩熙跺脚撒娇,哼哼着转身跑开去找她的哥哥嫂嫂。 “辛苦你了,是我把孩子宠坏了,却要你去上.门去赔礼。”云霄见妻子洗了手,便斟茶递给她,“你该等我回来与你一起去,养不教父之过。崂” 沈氏喝了茶笑盈盈道:“你我夫妻还分什么,你必然已在王爷面前致歉了,女人家还是女人家好说话。何况王妃娘娘根本不怪我们,反怪云儿胡闹,还叫我们别委屈了熙儿。虽然我不曾想过熙儿能有一日嫁入王府,可能有王妃娘娘这样的婆婆照顾她往后的人生,我这个做娘的也放心了。” “你这样想我更安心了。”韩云霄很坦诚,“我本担心你会因为过去我们家和王府的纠葛而反感这门亲事。” “过去的都过去了。”沈氏温和如水,十几年如一日地让韩云霄觉得安心,她又笑,“云儿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亏待不了你闺女。” 韩云霄笑言:“是啊,那丫头别欺负云儿就很好了。” 但沈氏忽而又露出几分不安,坐下想了想才说:“今日去王府,唯一奇怪的就是岚儿那孩子,从前瞧见我总是热融融的,不管多远都跑着腻上来,可今日见到,她略略朝我行一礼就走了。话说起来,那一日她及笄礼上,与我目光相交时也存了几分敌意似的,我想想自己也没得罪这孩子啊。” “你在王妃面前提这件事了没?”云霄却问这个。 沈氏摇摇头,不解地看着丈夫:“怎么了,你也知道什么?” 韩云霄点头:“大概是为了云儿和熙儿的婚事,今日熙儿对我说,岚儿不喜欢她,从前俩丫头虽偶尔吵架,那都是小孩子闹脾气她们过几天就和好了,但熙儿说她感觉岚儿如今不喜欢她,是真的不想她嫁入王府。” “这就奇了,岚儿不是这样的孩子啊。” “你没提就好,别叫他们委屈了岚儿,这件事慢慢来吧,孩子间的心结总要解开,不然熙儿嫁过去也不会幸福。”韩云霄一边说一边已想着如何去解决这个问题。 沈氏也挺乐观,但言:“我们熙儿或明年或后年才嫁,岚儿已过及笄,想必在熙儿出嫁前就该有婚事了,倒也不怕姑嫂不合。” “慎亲王说岚儿脾气古怪,怕是难找夫婿,何况她是妹妹,长幼有序总要等兄长成婚才好出嫁。”韩云霄并不乐观,“若不解开孩子们的结,只怕将来闹出不愉快,大人之间也要尴尬。” “我听你的。”沈氏应着,却也不多问别的,只笑,“我们也该管束熙儿了,王妃娘娘才宽容,她也总该有个媳妇儿样才行。” “交给你了。”韩云霄淡淡一笑,未再多言,心里却已笃定要亲自去问一问梁岚,大概是他们这一辈当年太多辛苦和辛酸,便不愿看到孩子们有一些些的不快乐。 说来也巧,两天后韩云霄便因朝廷上的事与其他大臣来慎亲王府,众人相谈罢云霄因另有事便独自留了下来,梁允泽则送客出门。而此时梁岚被偲偲打发来问她父亲去不去膳厅用午膳,她直以为宾客都散了,蹦蹦跳跳闯进书房嚷嚷:“爹爹,娘问你去不去吃饭。” 可却见书案前的椅子上独自坐着韩云霄,父亲不知去向,她心里不愿见到韩家的人,愣了一愣便转身要走。 “岚儿,怎么了?”韩云霄不愿放过这个机会,起身唤住了她。 梁岚不得不停下脚步,回身喊了声叔叔,但即刻又寻借口:“我娘还等我呢,韩叔叔慢坐。” “岚儿,我和你婶婶怎么得罪你了?这些日子你总不待见我们?”韩云霄也不客气,直截了当便问孩子,毕竟十几年来两家如亲人一般,从前的梁岚是顶会和他们撒娇的,他此刻这样说也并不为过。 梁岚却往后退了几步,使劲摇了摇头,“没有的事,只是我长大了,过了及笄之年就不能再像小孩子似的缠着长辈撒娇,更何况叔叔是男子,男女授受不亲是基本礼仪。” 韩云霄笑道:“熙儿若有你懂事,我和你婶婶也不必操心,只怕我们来不及教好她,她就要出嫁,往后还要你娘操心管教。” 梁岚忍不住露出不屑的神情,红唇微微蠕动着,似无声地嘀咕着什么。 “岚儿,有什么话不妨说出来,憋在心里时日一久,就怎么解也解不开了。”韩云霄更走近几步,“你现在还小不明白,可等你明白了,现在的心结在将来就成了遗憾。” 梁岚并非真正厌恶眼前的人,她只是被近日听说的那些事迷糊了心,她无法面对这个男人深爱自己母亲的事实,她隐约知道父母当年的辛苦,眼下便以为,就是这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所致。韩云霄如是,当年的韩绫音亦如是,而今韩熙又要嫁给哥哥,她很怕将来又会发生什么不幸的事。 “你厌恶熙儿吗?她做错了事让你不高兴了?”韩云霄问。 梁岚摇头。 “是锁心阁的事,让你觉得她不好?” 梁岚摇头,却又点头,可之后又摇头,似不耐烦地回答:“他们吵架我不管谁对谁错,但跑去妓院就是我哥有错在先,熙儿虽然也冲动,可我不会没道理的全怪她。何况熙儿是好孩子,我和她一起长大,最清楚不过了。” 虽不耐烦,可梁岚却说出了对舞依时截然相反的话,可这并非她敷衍韩云霄,她很明白韩熙是好姑娘,也明白哥哥与她两情相悦,只是她最近故意挑刺不肯承认罢了。 “熙儿说岚姐姐不喜欢她,她很难过,却不知道该怎么做。”韩云霄道,“叔叔也明白,我没有立场来干涉你的喜好过问你的心事,可叔叔不想熙儿不开心,更不愿你因为她不高兴。岚儿,真的不能对叔叔说吗?” 梁岚怔怔地看着她,情绪起起伏伏甚至有一瞬特别地厌恶,可她毕竟是善良的孩子,毕竟不忍心伤害任何一个人,闷了许久之后才吐出一句:“那我和您说过,您决不能去对别的人说,包括我爹娘,特别是熙儿。” “我保证。”韩云霄答应,可心里竟莫名好像感知到了什么。 梁岚理了理情绪,正视着云霄,“韩叔叔喜欢我娘是不是?二十多年前就喜欢了?二十多年来依旧很喜欢,是不是?” 听见这样的质问,韩云霄竟是释怀,微微笑着回答:“是,叔叔很喜欢你娘,二十多年前和现在都不曾改变。” “不可以,我娘和我爹才是有情人,我爹和您几乎如手足兄弟,您怎么可以这样对他?”梁岚义正言辞,愤愤然道,“您这样,叫我如何看待熙儿呢?” 可韩云霄却不答反问:“这些事你从哪儿知道的?那你是不是也该知道,你的皇叔也爱你娘?” 梁岚脸色大变,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很委屈似的问着:“为什么呢?怎么可以这样?” “二十多年前,你还没出生,你姐姐那时还是个娃娃,那么久远的事要真说起来,三天三夜也讲不完。”韩云霄微笑着,希望自己能让这个孩子安心,“大概你皇叔和我一样,仍旧深爱你的母亲,可这份爱虽然还在心里,但确确实实停在了过去。你哥哥和熙儿彼此喜欢且能在一起,但并非所有互相喜欢的人都能在一起,或许会受伤会痛苦,但时间会冲淡一切,而只有各自都好好地活着和珍惜身边的人,才有资格继续在心里保存这份爱。叔叔能坦荡荡地对你说这些,因为我也爱着我的妻子,给予我的妻儿幸福安稳的生活,而你的皇叔文功武治一代明君,他更有资格去爱任何一个人。你未经历尘世情爱,但一日你心头有倾慕之人,你就会明白并变得宽容。” “你们……不会伤害我爹娘,是不是?” “怎么可能呢?”韩云霄笑了,“对于爱你娘的人而言,看到她幸福,就是最大的心愿。” “好吧,我相信您。”梁岚似乎懂了些,虽然还不算太明白,可也觉得自己或许是多虑了,更甚的是她把一口恶气撒在韩熙的身上,便也坦诚道,“我是委屈熙儿了,我会好好待她的。我更希望叔叔今日所言出自肺腑,我知道爹娘曾经辛苦,想必与这些事脱不了干系,我不愿看到他们难过,所以……” 书房外梁允泽默默走开,径直来到膳厅,偲偲正对着桌摆碗筷,可突然被人从后腰抱起来,她知是丈夫不禁嗔怪:“别闹,大白天的,下人都看着。” 可梁允泽却暧昧地在她耳边吐息:“偲偲,我是天底下最幸福的男人。” 番外:一世美好 时光荏苒一年即逝,韩熙的及笄之礼虽没有梁岚来得隆重,但皇帝在那一日下旨,梁云梁润兄弟二人分别承袭礼亲王府和慎亲王府,册为世子,自然韩熙嫁夫随夫,待拟定吉日奉旨成婚后,即为世子嫔。睍莼璩晓 这一日正是端阳节,距离梁云韩熙大婚还有半月,而端阳节前是慎亲王府大郡主梁鹤的生辰,然她随夫驻守边陲,出嫁后的生辰就再没有和父母弟妹一起过过,年年家人都只是遥祝和送礼。而如皇后疼爱梁岚,对皇帝而言梁鹤这个侄女更是心头肉,每年生辰不忘记下赐贺礼,如亲生女无二。 “岚儿怎么不高兴?没有你喜欢的戏文吗?”宫内过节无非是摆宴看戏,皇帝与臣工在别处相谈,皇后带着妃嫔命妇们听戏喝茶,霍皇后见一旁梁岚始终闷闷不乐,便召唤至身旁,“今儿就没见你笑过,怎么了,在家犯错叫你爹娘罚了?” 梁岚回眸见坐于席下的母亲淡定自若,便对皇后道:“倒不是罚我,只是我求爹娘让姐姐回来,他们不答应,说随姐姐的心意。他们只疼姐姐,姐姐做什么都行,可我就不行。” 霍皇后笑:“还以为是什么事儿,瞧你这嘴撅得,都是大姑娘了。”皇后对这个自己接生过的孩子十分疼爱,一度让宫内的皇子皇女心生嫉妒,只因她对梁岚只有宠溺,而对亲生或妃生的孩子们,更多的是严厉旄。 梁岚扭捏道:“娘娘,我想我姐姐了,可爹娘不许我去边关,也不让姐姐回来,你看我哥就要大婚了,她做姐姐的也不来吗?我的及笄之礼她就不来,她根本就不疼我。” 皇后抬眸去看季思符,她也正好看着上座,两个母亲会心一笑,没有多说什么。但霍皇后却把岚儿拉近附耳道:“你皇叔这次送生辰赏赐去,就已下旨命你姐姐回京参加云儿的婚礼,但生怕她拒绝皇叔没面子,所以没对外说。不过你皇叔不轻易勉强她,想必这一次能回来。” “真的?”梁岚一下乐开了花崦。 “小声些,万一不回来呢?”霍皇后笑得温暖,哄着梁岚道,“这可是婶婶为你求来的,去年你及笄就不高兴,这一次若你姐姐回来,你该高兴了吧。” 没有比这更让梁岚高兴的事儿了,她不顾座下妃嫔皇亲皆在,腻着皇后就撒娇:“娘娘对岚儿最好了。” 座下众人听见动静皆看过来,端柔郡主正坐在偲偲身旁,笑道:“当年怎么会想到有今日呢,你的闺女和她这么亲。” “人总是向善求平安的,大家都好才是好啊。”偲偲浅笑,但见女儿闹腾,还是出言喝止,“岚儿,不得对皇后娘娘无礼。” 梁岚一脸骄傲不服管教,霍皇后也只笑:“只怕她嫁出去就不来缠本宫了,本宫眼下一刻也不想她离开。” 皇后此话一出底下便炸开了锅,梁岚的婚事一直是京城侯门世家瞩目的焦点,谁家都希望能娶这位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郡主,可慎亲王夫妇不着急,这孩子也没长心眼,且长子梁云尚未完婚,故一直悬而不决。眼下梁云和韩熙的婚事已定,怎么也该轮到梁岚,各家各府蠢蠢欲动,此刻皇后这样讲,不由得就纷纷把话题转到这上头。 女眷们都是早有准备的,七嘴八舌说得梁岚不胜其扰,冲皇后撒了娇便离了众人,拉着几个要好的堂表姐妹往花园里去逛。 女孩子们扑蝴蝶捉迷藏,梁岚也玩得尽兴,不知不觉时辰过去,连戏散了也不知道,这一局轮到她躲藏,兴奋的小姑娘一路狂奔,竟是已跑出了园子,眼看一座空落的殿阁无人烟,便躲了进去。 但这里实在太僻静,她坐得身上的汗都蒸干瑟瑟发冷了,也没听见外头有动静,正不耐烦要找出去,外头突然呼啦啦进来七八个人,她躲在暗处没有被发现,却看到一个宫女被推在了地上。 本以为是宫里惯有的欺负人,她正想出面喝止救这宫女,可尾随那些凶神恶煞的太监进来的,竟是雍容华贵的皇后,而此刻她的脸上早不见方才宠溺自己的温柔,那犀利冰冷的目光,如一把把利刃直逼地上无助的宫女。 “皇后娘娘,奴婢错了,皇后娘娘,饶了奴婢吧……”那宫女醒过神来,想爬向皇后求饶,却被太监们踢开,她继续哭着求饶,又立刻被堵住了嘴。 “饶你?怎么饶?”皇后俯视着她,本纤柔娇小的她此刻竟显得无比颀伟迫人,“本宫是饶你肚子里的孩子,还是你?” “娘娘……” “一个小小的宫女,也想为皇上生孩子?本宫在位这么多年,还不知道原来宫女也敢勾.引皇上。”霍皇后狠毒了似的,继续冷笑,“本宫不怕皇上有一个卑贱母亲生的皇子,可本宫不愿我的皇儿有卑贱的兄弟姊妹。” “娘娘……我不要这个孩子,您放过奴婢吧!”那宫女挣扎着吐出口中棉布,再次苦苦哀求。 “啧啧,你也配做母亲?为了求活路可以放弃腹中血肉,就你这样本宫能让你生出来吗?”霍皇后厉声道,“你知不知道慎亲王妃?当年她为了保住孩子,不惜诈死远走他乡,不管吃多少苦都要生下孩子将她抚养成人,所以人家才能有今天的荣华富贵。凭你?本宫就是给你名分,你也迟早被人算计着吞杀,还不如……现在干净。” “娘娘……”本该凄厉的喊声瞬间被堵住,而后就看那几个太监按住了宫女,把一瓶不知是什么的东西往她嘴里灌,那宫女挣扎了没几下就变得无力,再后来悄无声息,真的死了。 “啊!”梁岚第一次看到一个人死在面前,第一次看到杀人,惊恐的她完全忘记了自己的立场,失声喊叫出后,才意识到威胁。 “谁!”霍皇后机警地看向四周,而小太监们也迅速往各处搜查,梁岚退无可退,自己走了出来。 “岚儿!”皇后完全没料到是这个孩子,愣了半晌才回过神,喝令太监们尽快处理尸体,再让所有人都到外头去守候。 “岚儿,岚儿。”空荡荡的院子里只留下她们后,皇后一步步走近梁岚,那孩子一步步往后退,她不得不疾步赶上来捉住她,“岚儿,你看到了?你都看到了是不是。” “我不是故意的……”梁岚没有哭,只是怔怔地看着这个一向对自己温柔如水,刚才却毒如蛇蝎的女人,更让她不可思议的是,皇后竟然会提到她的父母。 皇后却很镇定:“婶婶不怪你,可是岚儿,你愿不愿听婶婶解释,愿不愿意替婶婶保守这个秘密?” 梁岚摇头,有些发憷地看着她问:“是不是我不答应保守秘密,下场会和这宫女一样?” 皇后面上露出心痛之色,往后退了半步,似有疲软之态,才苦笑:“这都是孽,我造的孽太多,总要还的。傻孩子,你若现在就去告诉你皇叔,我也不会怪你。当年我就欠了你娘,现在我怎么好再伤害你?” “当年?”梁岚不解,可眼下也不愿知道什么,倒是惊恐渐渐消失,开始觉得眼前的皇后有些可怜。 霍皇后深深呼吸,才缓释了一些,依旧苦笑:“你皇叔虽与我十分恩爱十分尊敬,可他到底风流,宫内妃嫔远胜先帝当年,子嗣亦繁多,是,与皇室这是最大的好事,可岚儿你知道吗?婶婶这个皇后要执掌这么大一个家,很累很累。而今是女人们明争暗斗,再过几年成年的皇子越来越多,就会变成皇位争斗。就如那宫女,我现在若给她名分,让她生下孩子,皇女也就罢了,可若是皇子,将来只会是他们母子的悲剧。我……” “不要说了,我不想听。”梁岚的心突突直跳,她一直知道宫闱险恶,可直面生死还是无法接受。 “岚儿……” “娘娘,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爹娘哥哥姐姐都不会说,我保证。”梁岚突然给予了答复。 皇后惊喜之余还是倍感心痛,她知道自己和这孩子的感情从此破裂,果然梁岚接着道:“可我从今往后,再也不想入宫,娘娘也答应我,好吗?” 半月后,礼亲王世子梁云与韩国公千金韩熙大婚,隆重之势不亚于皇子娶亲公主下嫁,整个京城沸反盈天,然王府内,梁允泽和偲偲却发现小女儿一直愁眉不展,而事实上这孩子从端阳节回来后,就一直不开心。本以为她依旧反对韩熙嫁给哥哥,但她对韩熙却又格外的亲热友善,让人摸不着头脑。 幸而迎亲的轿子才从王府出发,梁鹤突然和丈夫带着孩子和朋友出现,这是谁也没料到的大喜,可本该最兴奋的梁岚却因不知躲在哪里而没有见到。 “她见了你一定会高兴。”偲偲钟爱的长女归来,欢喜得不愿撒手,说了好些话后才道,“回头你问问她,到底是怎么了。” 然梁鹤却似有备而来,只回答母亲:“我回来是接她的,皇后娘娘给我写信了,娘,别问什么事儿,就让岚儿跟我走吧。” 后院里,小郡主一身喜服坐在池塘边,前院热闹的声音是不是传过来,却也勾不起她的欢喜。忽而一条鲤鱼跃出水面,扑腾的水弄湿了她的裙摆,无奈只能起身回去收拾,可转身却见一陌生的少年郎立在那里。 白衣飘飘如圭如璧,梁岚乍一眼,竟看呆了。而她却不知,这少年郎立在那里,也是看待了自己。 “我是梁岚……” “在下容墨……”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下,四目相交流波婉转,梁岚的心微微悸动,久不展颜的她笑靥如花,颔首应答:“容墨,我记住了。” —番外至此— 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番外衍生出的新故事,只是希望能在各位心里留下一份美好,再续写并不难,可如果一切都停留在美好之处,不是更好吗?元旦已过,春节在即,祝福各位新年新气象,健康多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