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贵女》 一圈养 淳安感觉自己像是一只被豢养在笼子里的鸟。 这是个初春,院子里光秃秃的,从窗户往外看,似乎还残留着过去一个冬季的寒冷。 侍女喜儿快步走过来,看到她呆呆望着天,常年囚禁的生活令这人原本艳丽的轮廓平白生出许飘渺的清纯来。她看了本能有些不悦,凭什么这人已经这样落魄了却还是这般美丽。只是上面主子没有发话,这人就得好好在屋子里待着,自己还要拿精美的食物和上好的衣服供养着她。 可是即便如此,这淳安还是如同花枯萎了般,一天一天的消瘦下去,连同记忆也一并减弱。甚至有时根本不认得眼前的人。 然而这样的天气,已经显得皮包骨的人偏偏赤着脚,穿着单衣立在风口,假如不小心感染了风寒,肯定又是自己的罪过了。 即便是不耐,喜儿终究软语说道:“郡主,多穿些衣服吧。”在淳安面前,她习惯这样卑微的谄媚。似乎是因为之前对方高不可攀的身份,即便落魄至此,这种高贵深入骨髓,哪怕没有任何言语,也令人情不自禁折服。 可每一次恭谨之后,喜儿又为自己的惶恐感到羞愧。凭什么这样的人还有这般气势? 淳安依旧是保持着伸长脖子的姿势。这两天她的脑袋有些清醒,会回想起一些事。 想起事情来的时候,她会觉得这个院子真的很安静。 其实以前的时候,这地方也是安静的。每当夜幕降临,她会命长裙坠地的侍女一扇扇打开扇门,让皎洁的月光透进屋子里。不需要亮起华灯,只需要在中庭的水池之上举着一粒夜明珠,然后令擅乐的宫人立在水帘之后吹一根长箫。整个流朱苑立马就沉溺在箫声特有的软语呜咽当中。 一片花瓣从风中而来,轻盈的落在淳安的瘦如干柴的胳膊肘子上。她只觉得此时的安静类似于死之前的静谧。她微微咳嗽一声,牵扯着肺部生疼。 她突然想起很久之前的初春的下午。幼年时候,似乎没有这么冷。过去的冬天,也似乎没有如今这么长。 她这才想到被拘禁在一个地方许久。 她垂眸思索了片刻,于是提出要求:“我想出去走走。” 喜儿想要出言阻止,但是转念想到,她一个病人能跑哪里去,便应允说道:“如今不比往日,公主府的府宅一半已经属于张家,你只有大约三个院子的走动范围。” 淳安似乎听进去了,又似乎没有听进去。口里依旧说:“我想出去走走。你看,桃花开了。” 她的手指上只包着一层惨淡的皮,看上去竟然带着尖锐的白光。 喜儿本能的眉头一皱,但是她没有理由拒绝对方。只得再三嘱咐:“你只能在三个院子走动。” 这个时候从门外走进来一个妇人,穿着一件半旧不新的绫罗绸缎,手腕上带着两根有些分量的银镯子。她外表看起来还不错,就是气色有些黯淡。 这妇人见到淳安的打扮,大惊失色,惶恐的看着她或者她身边的喜儿:“怎么让郡主穿这么少?”单是这么一眼,就看出喜儿不安分的心态,警告似的瞥了她,道:“上头怪罪下来。咱们都可吃不了兜着走。” 喜儿在淳安的背后嗤笑一声,说了一声:“顾嬷嬷还真是贴心。”终究是不情不愿,扭着身子往屋里去,拿了一件青莲色披风出来。 出来的时候,这妇人正牵着淳安到旁边的亭子里坐下来,打开随身带着一个小小的锦盒,里面摆着几样糕点,其中最有特色的是她向来拿手的鸡菱粉。 “郡主尝尝吧?” 淳安没有作声。似乎听不进去她的话。 喜儿将披风搭到淳安的身上,冲着顾嬷嬷讽刺的笑了一下。“可惜了顾嬷嬷的好手艺。” 顾嬷嬷被她这阴阳怪气的语气给刺激了,当即就变了脸色。 淳安似乎没有听到似的,兀自仰起脸来,说了一句:“去采一些芙蓉来,我要打扮。” 喜儿没动,却看到曹嬷嬷那双眼睛死死的盯着她,这才不耐烦的应了一句:“这个时候哪里有芙蓉?”她差点忘记了,流朱苑后院当中的暖房,可是开遍这种花。以往的时候,淳安需要采还带着露水的开得最盛的插到头上,这一度成了京城当中效仿的装扮。 看到淳安又是那种随时都会陷入自我世界当中的模样,喜儿只得撇撇嘴不情愿的走开了。 曹嬷嬷这才垂着手行礼,比之前更加恭谨更加卑谦。 “郡主,郡主,我的好郡主...” 她的声音又凄楚又哀怨,原本她就显得老气,这幅模样,在脸上添了一股更加沉郁的黑色。 淳安听闻她的声音,目光迷茫而怅惘,像是透过面前的人的皮囊看到另外一个人的灵魂。她有些不明白对方的意思。只是呆呆的看着她。 最后她抬起手,擦了对方脸颊上泪水。那泪水冰凉凉的,滑落在手心时有溜溜的触觉。 这个动作给了曹嬷嬷一丝希望,她不禁急急开口,声音又快又急却又偏偏压得很低,生怕那喜儿去而复返:“郡主不记得老奴了吗?老奴可是看着郡主长大的。” 淳安侧着头,看了她半晌,似乎想将面前人的面孔和记忆当中的那个重叠到一起,好半天才幽幽叹了口气:“嬷嬷?” 曹嬷嬷先是一呆,随即是一喜。“您记得老奴...”蓦然像是想起什么,赶紧将声音压低说道,“郡主,原来你没有病。太好了,太好了。” 淳安看着她,摇摇头,又点点头,兀自听那顾嬷嬷言语颠倒的欢喜着。她扭过头看着空气当中飘散着的灰尘,斑斑点点,倒像是冬日里柳絮般的雪--是谁死了吗? 顾嬷嬷凑进来,看了四周,神色谨慎的说道:“皇上这会儿囚着你,就是想让你交出兵符来。你可有将那兵符藏在什么地方吗?” 淳安看着她,那种眼神带着不可思议的宁静。 这幅样子,极像她要发病的模样。 顾嬷嬷知道自己碰到禁忌,刷白了脸,赶紧缓了语调,说道:“老奴是在想,郡主想要离开这地方,只需要托个忠诚的人去取,代替你号召岭南的将士来京城接应你,郡主逃出升天也有望了。”同时小心翼翼的查看淳安的脸色。 幸而这会儿淳安并没有异样。 在听了这话,反而凝神想了一会儿,半晌之后,口里叫了一声:“顾嬷嬷。” 顾嬷嬷“唉”的应了一声。 “我只信任你一人。”淳安突然说道,将她招过来,俯在她耳边说了什么。 顾嬷嬷脸上露出迷茫的声色。呆了呆,却见到喜儿捧着一个盘子走过来。她还想继续说什么,喜儿已经快步走过来,将盘子放在淳安面前,倒是冷嘲热讽刺激曹嬷嬷说道:“嬷嬷怎么还在这里?” 淳安随手拎起一朵绯红色芙蓉花来,扭过头来,脸上柔柔的笑,的确是笑,落在人眼里像是一阵清风。 “嬷嬷,你的糕真的很好吃。下次来的时候多带些。” 曹嬷嬷只好站起来,有些犹豫不决的看着淳安。最后咬牙切齿的离开了。 喜儿不解,却又说不去的畅快。然而这个时候,淳安却已经闭上眼睛,俯在桌子上。 喜儿以为她睡着了,但是走过去,却发现她已经失去了呼吸。 她瞳孔当中流露出惊恐的神色,目光忍不住落在刚刚那曹嬷嬷送来的糕点上。莫不是? 她突然拔腿想往外头跑,想大声叫“死人了”。可是比她更快的是外头来人的脚步声。 院门嘭地一声就撞开了。 见到她惊恐的面孔,领头的男子衣冠华贵,模样俊美,只是此时他的脸色更加阴沉,身上的戾气形成可以杀人的剑。喜儿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一道强大的力摔到地上。 她不敢哭,也不敢叫,只能跪着看着世上最华贵的人从她身边跑过去,冲向那个已经失去呼吸的人。 “没有的我的命令,谁可以让你死?” 作为负责淳安起居的宫女喜儿立马就被旁边的人宛如一只雀拎起来,哪怕她全身颤抖,忍不住惊慌,依旧架不住被责罚的命运。她可怜兮兮的跪在皇上面前,细细的复述刚刚发生的一切。 “是那糕点有毒。是顾嬷嬷杀了郡主!”她只能哆哆嗦嗦说这句。 皇上看了身边的太医,立在一盘的太医捏着一块粉末,又检查了尸体,回答:“糕点的确有毒,但是淳安郡主却没有吃。她的死因并非死于中毒。” “那她怎么死的?”皇上有些气恼,捶了一下桌子--青石板的石桌立马裂开。他的手掌也开始殷殷的流着鲜血。 可是这种场景,谁都不敢乱动,就连太医,也都耸着肩膀,将自己的存在最小化,小声而颤抖的回禀:“不知。”谁都不想招惹盛怒的君王。 喜儿脸上一白,感觉周身都在溺水当中。汗水从袖口和领口浸没出来。 她觉得那股杀意在她身上晃了一下。还没有等她有足够的准备,那个冷漠而威严的声音继续说:“宫女伺候主子不周到,杖毙!” 喜儿顿时就软过去,但是她还没有真的晕倒,脑际当中还有那抹清白,救命,救命,得找苏娘娘救命… 二重生 猛地一个激灵骤然清醒过来,就想是刚刚从闭着呼吸的深水当中起身。 淳安惊疑不定,一对媚态横生的眼珠子飞快的打量四周。明明还是早春的季节,她依旧是觉得脸颊上滚烫着。豆大的汗珠已然从光洁的额头上泌出。 她睁大眼睛,看着满堂缩小了一圈轮廓的故人们,徒然像是了悟什么似的,腾地站起来。一对手绞在一起,是抑制不住的惊愕以及是兴奋。 “怎了怎了?”旁边什么人探过身子来。 淳安也来不及细看。似乎感觉自己仍然在记忆当中。崭亮的刻着龙纹的大柱子矗立在大堂之上,地板永远光鉴照人。十几张桌子整齐的拜访着,桌子角上各式名贵的砚台。即便只是幼童们上学的地方,这里依旧带着一股神圣的肃穆感。这是世家公子小姐陪皇子皇孙们念书的地方,宫里的太学殿。 然淳安终究是惊喜的。尤其是从那样的际遇当中死去的人,再次睁开眼睛竟然到了这里。到了命运发生改变的最初时候。 四周传来更加密切的私语,那教书的夫子也同样看着她,蹙着眉头,有些不满,然并没有开口斥责,或是顾忌她的美貌,不忍心说难听的话,亦或者顾忌她显赫的出身。 也可以说两者都有。 唯独旁边那人担忧的小声叫道:“淳安坐下吧,坐下吧,夫子在看着你呢...” 淳安的心里自然是跌宕起伏。她听不见那些杂音,也不愿意听到。她只下意识看向自己变得更加小巧的手,沿着手指是一截光洁无瑕的手腕,勒着一对红艳的猞猁珠子,仿佛打了蜡的猞猁珠子上缜密的写着看不懂的梵文,淳安眼珠子一亮,记得这个时候的事了,这会儿她九岁了,正在太学殿里念书。 这是件欢喜的事,的确是欢喜的事。 她不能形容这样的心情,只是下意识捂着胸口。仿佛上一世心口上受的刀伤延续在这个灵魂上。一旦有了剧烈的情绪波动,这里就开始像蚂蚁咬着丝丝的剧痛。她微微蹙了眉头,这样的发现令她有些不安,但同时开始镇定下来。 “淳安,发生什么事了,坐下来吧。还没有下课呢。你这是急什么...” 旁边那人依旧是说话。他的声音没有停,尤其是离着淳安近距离,连带着他身上带着奶香的体味一起传过来。他的声音急切切的,似乎感同身受淳安身上的痛苦和激动。然他的声音又是令人平和的,又像是能抚慰了身上每一处毛孔。 是啊,我这是急什么。我这是急什么?淳安心里这样想着毫不犹豫的坐下来。 这个过程当中,她并没有看向夫子,也没有流露出任何懊悔和不自在。 对着身边的人感激的笑了之后,她将目光落在桌案上,平铺的宣纸白得像是皎洁的明月光,她微微一笑,捻起一旁的毛笔自若的写起来,仿佛刚刚作出失态之举的人不是她。 这样的自若和淡然,令她不同寻常的美貌上填了一道霞光。 真好,她回来了。 三同桌 课堂上所有识得风情的人包括上头的夫子都朝她目不转睛起来,这样小的姑娘,竟然就有这样的美貌。就连坐在最前面的太子也都忍不住回眸注视着自己这个小表妹。气得那些同样身份高贵的公主君主们只跺脚,气哄哄的心想:“偏偏看她,偏偏看她?有什么可看的!” 唯独旁边这人,似乎不受她外貌的影响,笑眯眯凑过来,好奇的问道:“淳安,淳安,你在写什么?”然而凑过来时,看到她黑色的墨投在皎洁宣纸上,一对明澈的眼睛忍不住瞪大,流露出惊艳的神色,“淳安,这是你写的吗?淳安,你怎么能写成这样...太好看了...” 淳安觉得这人尤其聒噪,不得不抬起头再次看向他,第一次只是感激一笑,笑他的贴心提醒,这一次当真是认真的凝视,乌黑的瞳孔里显出这个人小小的影子。她不记得,幼年时的自己性子怪癖而高傲,哪个人会真心实意的和她来往。偏偏这样的人出现时,她并没有很深的印象。 待她细细看着对方的模样:丰满的下颚,略带婴儿肥的白脸。淳安凝视了半晌,脸上才有一阵恍惚,蓦然记起他的身份,镇国王家的小世子,乳名叫小宝的。 世人对着这镇国王最先的世子印象只停留在其年幼早夭上。说得最多的还是后来镇国府王另外一个更加年长的儿子,说他年幼时就在军队里历练,长大十五岁就应该是朝南国最年轻的将军。然这个时候的自己,却是先世子的同桌。 镇国王府并非一般的亲王府,它是皇族云家的族长一脉,和当今的皇上同出一个祖宗,加上历来镇国王府手握重兵,隶属皇帝亲系,百年来在朝南国拥有超然的地位。所以镇国王府家的世子同样身份高贵。 只可惜这一代的镇国王在后宅之事上有些糊涂,世子小宝死后,他立马将出身显赫世家的陆王妃以祈福的名义请入了尼姑庵里,这边抬了自己自小一并长大的丫鬟为侧妃,并将她所生的庶长子云桓请封为世子。因为这事,陆王妃出自的陆家自然不愿意,暗中做了不少动作,隐隐还和西漠大野国有了勾结的趋势... 当然更加详细的事情,淳安也不是很清楚。这会儿看到小宝,目光当中流露出可惜的神色是不掺假的。假如小宝没有死,陆王妃的地位也不会动摇,那么作为第一世家陆家也不做出各种匪夷所思的举动来。 这时的小宝没有觉察到淳安的思绪已经回到上一世嘈杂的权势之争上,依旧在那里失神的自语:“淳安,淳安,你这字写得太好了...我竟然都不知道如何评价...淳安,淳安,把这字送我吧,我一定拿个金框将这字裱起来。”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神色和眸子当中的认真都是不作伪的。这份严肃令淳安有种受重视的感觉。 她向来知道自己的字好,可是在上一世当中,她处在烈火烹油的繁华当中,这种技艺只是小小的锦上添花而已。后来公主府卷在权利斗争当中,公主母亲被当图谋不轨者放逐到封地,她也从昔日的二品郡主成了新主后宫当中不记名的宫姬,她的这份才艺就再也拿不出手了。 四堂姐 只是这样的字还达不到送人的地步。毕竟这个时候她的身子还小,手腕的力度也是不足,写在纸上的字,也是轻浮着的,令人看了别扭。这样的字,不妥,不妥。她想,既然小宝想要,她须得认真的送他一份,才不辜负他这般盛赞。想着她将那页写字的纸揉成团,掷到旁边的篓子里。 小宝惊讶的瞪着她,张大嘴巴,露出门牙上一个黑洞洞的豁缺。他如今还在换牙,新生的牙床会丝丝的痒,令他说话的时候下意识舔那里。 “淳安,你怎么能这样?那么好的字,你怎么就舍得丢了呢?可惜...”他口里低声叫道。写得好好的,怎么会扔了呢?淳安也真是的,脾气真是大,难道是不愿意送给我吗?不过也是,淳安都已经九岁了,她又是太子未来的媳妇,要是送我东西,就算是私相授受了,这就是大大的不妥。要是娘知道这事,肯定又要骂我了。对的对的,事情就是这样,这样想着,他的心态也平和下来。 只是他对上淳安有些好笑的眼睛,又警惕的抿了唇,想到什么,赶紧捂着嘴巴:“淳安,不许看这里,快把眼睛挪开。”真是个敏感而害羞的孩子。 淳安不禁对他起了好感,也对这张天真烂漫的脸,无端有了愧疚。她会想起上一世年幼时的事。也是在这个课堂上,小宝和她做了四年的同桌。然她却不知道最后他哪一日合眼长辞,更不知道具体他哪一日出葬送殡。甚至,她都不知道他到底是如何死的。 这会儿打量着这张稚嫩的胖脸,看着他的投足之间带着的气度,似乎也不像是身怀隐疾的人。她有些怀疑这世子夭折的事并非是天意。 “淳安淳安,等下了课,我带你去看大将军吧。”小宝消停了一会儿,又继续凑过来,急切切的开口。这会儿似乎忘记他嘴里的霍缺。 “那个,我也一并去可好?”听到他话的人从前面侧过一截身子来,这是个小美人,一对长眉弯弯,乌光的双瞳,即便年纪还小,却带着一种书卷气息的华光,令人生不出亵渎之意。 和淳安天生媚态入骨的风姿不一样,这个女孩的双瞳当中有清纯的干净。她说话的时候会很认真的看着对方。和她不熟的人或者会因为她完美的气质而止步。 淳安看着她,心里生了一股涩意。 林家的嫡长女林明月,自己父亲林之平的异母兄弟。林家当中自己唯一的同辈。 “蓉儿,我也一并去可好?”林明月的眸光闪闪,带着莫名的执着。 蓉儿是淳安的闺名。世人都叫她淳安,因为她是皇上胞姐昭阳长公主的独女,自出生就有“凤女”的尊贵称谓,享受亲王之女的待遇,封号淳安,正二品,比一般的庶妃所生的公主更加高贵。然她的族姐林明月叫她蓉儿,和她的公主娘亲一般的叫法。 后来她才知道,只有真正的亲人,才会这样称呼自己。 五林家 “一并去吧,一并去吧。”小宝看了林明月,突然极力催促道。他脸上的笑晃得人心惊,目光当中的光亮更是灼得耀眼。 到底是重活一世的人,尽管未经人事,淳安却是看得清楚。年纪小小的镇国王府世子云小宝,竟然对自己的族姐林明月生了男女之情。 此时夫子重新吐沫横飞,并没有再看这个角落。在场的每一个都有不容得罪的身世。他唯独选择视而不见。更何况,这节课所讲的战国策只是针对于几个年长的皇子而已。这些年幼的,都只是当做陪衬的...这样想着,他心里稍平,不去看那艳得灼人的淳安郡主,也不管其他角落他人的窃窃私语,专心致志询问太子几个问题,幸而太子虽然也有些心不在焉,依旧回答得令人心安。 淳安一只手把玩着笔,在纸上有一下没一下点缀着什么,纸上显出两只小鱼的模样,虽然只是寥寥两笔,却将鱼的自由和洒脱之态淋淋尽致。 “好吧,一并去吧。” 淳安松口了。她不忍心拒绝自己堂姐殷切的神色。她向来知道对方是想亲近自己。 她的父族,曾经显赫一门的林家,在早先年失去了作为“国之智囊”的林国公之后就呈现衰落的趋势。林国公没有兄弟,到他这一支已经没有人了。其嫡妻顾氏所生的儿子林之平娶了公主昭阳,成亲第二年他在战场上失去踪迹下落不明,留下遗腹女淳安郡主林蓉。其庶妻严氏所生的儿子林之安资质平平,娶了小门户的女儿为妻,后来因为小事纠纷入了监狱,在牢里感染风寒而死,留有一女乳名明月,一子起名为林庸。 这样门庭凋零的大户,就是在整个京城也是少有。淳安在上一世,对这样的父族同样存在鄙夷,并以漠视的态度对待。 后来母亲昭阳长公主莫名中毒,她为了阻止母亲带病体上战场,毅然和白皇后达成协议,作为和亲公主前往大野国,而临行花轿之前,是林明月在她的盖头上下了迷药,装扮成她的样子,替换了她上了和亲的轿子。自然也替代了她的命运。 再后来,没有再后来了。为了不引起两国的纷争,林明月是硬撑着到国界之外才自杀的。 上一世,林明月是替她而死的。 当然,林明月不是没有私心。如同花一样年纪的女孩子,如何不畏惧死亡?这不过她那个家被人踩得太低了,她的日子也过得太苦了。为了让家里唯一的男嗣出人头地,今后受公主府完全的庇佑,她不惜以命来成全。 只是林庸和他的名字一般,是个甘于平庸的人。他的骨子里那唯一一点凶狠在他的亲姐死去之后,全都用来报复在公主府上,致使整个公主府乃至林家都一起万劫不复。 淳安想到这里,心里实际是非常复杂的,上一世后期发生的事情太过复杂,太过纠结,她都不知道其中的是非。如果说公主府完全覆灭是林庸在其中推波助澜,那么阻止这场毁灭也同样是林庸的手段。 这是一种尤其矛盾的心态。暂且不提吧。淳安这样想着,重新放松了肩膀,心底却压得重重的。 六画工 这个时候夫子慢慢踱步过来,这三人都住了口。 孔夫子习惯如此,每次问完问题,都要在整个课堂当中踱步,顺便提醒那些睡过去丢了身份和姿态的学子。他原本是没有注意这个角落的动作,但是很快目光就定在那里。 他看到是淳安笔下的一对小鱼。倒不是说这人的画风多么绮丽,明明只是清淡如烟的黑白,偏生平白生出一股富丽堂皇的繁华感。 淳安漫不经心的瞅了他一眼,看着他惊愕的神态。有些不解。 仅仅是一副随手涂鸦而已。 她倒是忘记了,积累了她上一世的画工才能有这般成就。其中沉淀的画工和神韵,不该是她八九岁孩子能展现出来的。 “夫子给淳安点评一下吧。”淳安目光扭转,突然想到什么,压掉一笔的黑墨把画毁去的冲动,反而仰起头,露出这个年纪孩童该有的得意和天真。“淳安临摹很久了。” “额?”夫子眼睛里露出一丝震惊。即便是临摹,也能看出人的底子。看来这淳安郡主在这工笔上很有天赋。“胡闹什么,还在上课呢。”他没有忘记,他并非有画工方面的专长,但是读书人附庸风雅的秉性,不影响他的鉴赏能力。同样,淳安要他点评画的态度令他有些受宠若惊。要知道这个丫头平日有事无事就和他对着干,性格最是不羁。 如此一来,他话里虽然是呵斥,话锋里却带着平日少见的宽容。 淳安勾勾唇,不再言语。 等夫子背过身子去,早注意这边动作的云小宝开始闹腾,吵着要看她的画。“淳安,什么东西,也给我看看。” 林明月刚刚才得了淳安的许诺,还沉浸在和堂妹关系缓和的喜悦当中,自然对她很是维护,扭过头对云小宝说道:“小宝,好好听课,否则又要害得蓉儿被罚了。”她偷看了淳安一眼,见对方并无表情,也没有往日的嫌憎,随即放下心来。继续说道:“你若是要找她说话,等下课了再说。” “夫子才不会罚淳安呢。”云小宝不服气的嘟囔。口里虽然这么说,却是瞅着夫子的身影,生怕一不留神他就转过头来然后恶狠狠的落下戒尺。 “即便不罚,夫子心里也会对蓉儿不满。”林明月认真的说道,“蓉儿是郡主,是要被大家拥戴着的,要是本应该拥戴她的人生了不满,她身边就有不安分,她也会变得危险起来。你这样不是害她吗?” 这个年纪的林明月就有这样通透的想法,实在是难得。幸而这些话是她小声对两人说的。再隔个座位的人就听不见了。而今日林明月的同桌萧丞相家的小儿子萧三没来。 旁边的夫子继续踱步,他其实并没有走太远,自是把林明月的话一字不漏听到耳朵里,他暗自点头,心想,难怪都说林家这大小姐自幼饱读诗书,见识和其他女子不同,平日倒也看不出什么,只觉得诗文功课比一般人更加严谨,今日听这话,才知道这人心思玲珑。故而之后对林明月更加高看一层。 七仇人 云小宝想了下,心想是这个道理,果然有些害怕起来:“那怎么办啊?” 林明月脸上显出宽容,安慰她说道:“世子,只要你上课的时候不缠着蓉儿说话就好了。等下课的时候再来找她玩吧。” “好吧。我都听你的。”云小宝重重的点头。算是两人达成了某种协议。然后他想到什么,目光突然变得灼灼起来,“明月待会儿也一起来玩吧?” “好啊。”林明月很高兴云小宝能听进她的话,不过她刚刚应下来,想到一向不喜欢自己的堂妹,脸上露出紧张,再次试探的看向淳安,见她只是垂着眼皮安静的画着什么,忐忑问道,“蓉儿,你同意我来找你来玩吗?” 淳安可有可无的点头,并不应她。她虽然想补偿林明月,但是不可以表现得太过突然,一切要循循渐进才是。 同样她有些不解,为何林明月对自己这般锲而不舍。无论自己之前如何对她,她对自己这个身份依然一如既往的好。 云小宝果然不说话了,也学着淳安的模样,拿起笔来。但是他对画艺根本不通,看了淳安熟练的挥洒着笔墨,他像模像样的跟着描起来。 只是淳安无意往他面前看过去,忍不住差点噗嗤笑起来。 原来他在白纸上花了一只大乌龟。 除了课堂前头那几个稍微年长的,这节课对于这般大小的孩子,的确听不出什么名堂。 淳安浪费了几张白纸之后,有些不明白,上一世这个时候她到底在这课堂上怎么过的。 一旁的云小宝鬼使神差蹙了眉头,突然撞了她的胳膊肘子一下。 好在淳安并非以前的淳安,只是觉得这孩子特别好玩,才答应人不要上课说话,这会儿就按捺不住了。她只得转过头来看着他。 八九岁的女孩有着和这个年纪不相符的妩媚。她的眉梢高高吊起,五官精致都不似真人。 云小宝好似还记得对林明月的诺言,赶紧捂着嘴巴,只是眼睛往外头看去。正值夏日炎炎之际,太学殿外花木浓密,蝉声不绝于耳。乍一听过去觉得杂乱无章,仔细辨认,竟然也能听到其中一长一短相互呼应,张弛有度之间,也有隐约带节奏的旋律来。 可惜云小宝的意思不是这个。他指了不知什么时候立在外头走廊上大柱子后的某个小小的人儿。 这是一个年纪极小的女孩,她身上穿着一件墨绿色渐变白色襦裙,头上挽着两个头包,用白中带粉色细细珠花固定起来,很是俏丽。手臂上还挽着和头花同色的长绦。她正向里头张望着,脸上露出焦急而生怯的神情。 宛如一朵梨花,微风带雨,我见犹怜。 淳安眼神不禁定在那里。还没有来得及回忆过去的事,一种恨意席卷整个身体,令她忍不住颤抖起来。 就是这个人,苏梨枝。就是这个人毁掉她的一生! 她那一刻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神色,但定然是扭曲着的。 八恨意 苏梨枝已经看到淳安了,同样看到她眼瞳当中蚀骨的恨意,她有些不解,这个时候的她还附庸着淳安,没有做之后她做的事。这个年纪的她也想不到除了昨日因为多和太子殿下说几句话惹到淳安,自己还做错了什么。 她带着她特有的生怯来见淳安,目光当中露出楚楚可怜的委屈。 “淳安,你没事吧?夫子来了。”云小宝看着有些不妥的淳安,有些担忧,提醒了一句。他注意到刚刚夫子脸上的大惊失色。 四周窃笑声渐渐,不知什么时候一个阴影笼罩在上头,原来已经下课了。夫子立在不远处,若有所思的看着她,他白花的发髻一丝不苟,皱纹横生的脸颊上露出一丝冷淡。 他定然看到她眼瞳当中的恨意。 淳安的理智蓦然回归,她的母亲是位公主,但是这位公主与别的公主不同,却是立下赫赫战功的战神公主。因此淳安自出生就要比一般的公主之女更加高贵。再加上,战神公主与当今的皇帝是一母的姐弟,淳安自出生就享受亲王之女的待遇,并且有封号的郡主,其品阶上相当于皇后所生的嫡公主。 但是太学当中来上课的学生多是贵族子弟,除了她,还有太子、五皇子、七皇子、八皇子、九皇子以及云溪、云锦两位公主。就是其他皇戚当中,也有长乐郡主、雅郡主、德郡主等德性出众的亲王之女。对于这些学生插科打诨,许多夫子乐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乐于不得罪人。毕竟国策这类治国道理,主要是讲给太子以及诸位皇子来听的,其他人尤其是女孩多是陪衬,只要安分守己,不胡闹便可。 唯独这夫子和其他夫子不同,他是皇上唯一钦点的耳目。用来监视所有人的品行。他面上和其他夫子一般,但是私底下有一笔明确的记录。 在前世,淳安却多次和他在课堂上发生顶撞。到底是书香门第出身的清流,这夫子最终忍无可忍强烈要求将她逐出课堂。还是太学府的府监出面平息此事。原以为这只是小事,竟然为之后的事奠定了基础。再后来自己当街策马一案疑点重重,这夫子在朝堂之上说了一句“不明礼教者戏人命于玩物也”就此盖棺而论确定了她撞死人的事实,成为她一生当中最大的污点。 要说淳安恨这人吗?不,不恨。但凡所有事都是种什么因得什么国。若非她是桀骜不驯的人,世人也不会将罪名归结在她身上。归根到底,这是她自己种下的苦果。 那么这一世,她要彻底改变自己在别人眼里的看法。她知道这姓孔的夫子附庸风雅,所以在他注意自己画画的时候说了那话。 此时夫子冷着面,并不和她多言语,反而一甩袖子转身离开了。 这一动作令她如同跌入冰窖。但是也是这样,她才更加冷静下来。 苏梨枝已经走到她桌子边上,柔声开口说道:“郡主,你还在生我气吗?你昨天都打我了,今个儿气还没有消吗?” 说话间,泪水盈盈于睫,要落未落。 九争夺 淳安根本想不起来这个时候发生过什么事。自从苏梨枝当了她的侍读,她对苏梨枝动手的日子多不胜数,可是每一次苏梨枝都能回头给她道歉。光是这份忍耐性就耐人寻味,也难怪之后能成为新皇的宠妃,坐稳相当于副后的贵妃之位。 但是如今到底年纪小,还没有完全成长为之后那个更加心沉如水的女子。苏梨枝的脸上终究带着不情愿。 淳安记得,这个时候的苏梨枝并非孑然一身,她常年卧病在床的母亲在年轻时被称为“女中诸葛”,少不了在她身边言传身教。 “郡主,你就原谅我吧。我再也不惹你生气了。”苏梨枝小心翼翼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色彩斑斓的小玩意,放在淳安的桌子上。“昨日回去之后我心里很不安,我娘也训我了。说我能入宫成为伴读是我苏家无上的荣光。我要感激你。所以我连夜做了这个送你。你看你喜不喜欢。” 苏梨枝展出来的小玩意是用上好的蜀锦勾的香囊,上头串着彩色的珠子,又在下头压了一块晶莹剔透的美玉,虽然并非是特别稀罕的东西,但是对于如今的苏家,也是不少的支出。 至少淳安看到苏梨枝脸上是一阵心疼。 “想拿这么一个破玩意来打发我?”淳安为难她说道。 “你还想怎么样?”苏梨枝不禁睁大眼睛,本能想要伸手就要将那香囊收回到手中。娘连夜做了这个香囊,自己可是喜欢得不得了,偏生是要给这蠢东西的。 “谁说我不要。“可是淳安比她动作还要快,一把攒在手中,用一根手指牵着红绳把玩起来,引得苏梨枝顿时就着急起来:“你不是说你不要的吗?” 她跳起来就要从淳安手上夺过来。淳安是习过功夫的,比一般的小姑娘灵敏许多,轻轻松松的将香囊往高处抛出去。她只想趁机戏耍苏梨枝几次,看看她气急败坏的样子。 可是眼前的苏梨枝却是不逊于她的,竟然脚尖轻点,跟着跳起来,比淳安更快的速度一跃而起,一把拽过垂下来的流苏。 这一手令淳安的心徒然一跳,上一世的苏梨枝说她不懂功夫。到底苏梨枝还隐藏了什么? 在上一世的时候,淳安虽然和苏梨枝算是一起长大,可是她似乎一点儿都不了解她。 淳安只知道,苏梨枝虽然很倔强,其实很胆小,她总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可是就是这样胆小的苏梨枝却极力劝自己过向往的生活,并大胆协助自己逃出公主府,甚至在自己没有下定决心的时就打点好一路的盘缠和行李。那个时候她就应该隐约觉得苏梨枝其实是不一样的。 淳安太向往自由的生活了,对别有用心的苏梨枝没有深思。 就那样,她过了一段普通人的生活,她在民间行走,和偷儿一起下古墓,和侠客一起喝酒,甚至还当过一次打更夫。她沉溺在这种完全的自由当中之事,没有想到她偷偷离开公主府“自甘堕落”的消息已经飞快的流传出去,被人编成戏剧唱响大街小巷。 她狼狈归来,苏梨枝依旧是那副梨花带雨的模样,哭着说辜负了她的期望。 她那个时候只注意苏梨枝的伤痕,认为对方是一心帮助自己而被母亲责罚。也因此对一向宠爱自己到发指地步的母亲生了不满。 十贵女 “你这个侍女,真是丢人现眼!”就在淳安心里犯冷的时候,一个声音传过来。一般皇子公主的侍读都是世家子弟,唯独苏梨枝出身低,大家都认为她是淳安的侍女。 以淳安的性格,她虽然对苏梨枝不见得多好,但是一旦外头人攻击苏梨枝,她又展现出极为护短的一面。她是非常好面子的人,总是认为旁人说苏梨枝就是和她淳安过不去。她从来没有想过苏梨枝原先的身份。 要说和苏梨枝的渊源,得从父辈们说起。苏梨枝的母亲蒋氏和淳安的母亲昭阳长公主曾在一个老师下授业。她们俩又同时嫁个结拜为兄弟的两人。只可惜无论是淳安的父亲林之平还是苏梨枝的父亲苏言都并非是长寿的命。苏梨枝在三岁的时候苏言就暴病而死,族人私吞了他们这房的财产,迫不得已之下,她母亲带着她和她的哥哥苏明台上了京城,靠着一点嫁妆度日。如今他们住在宝葫芦巷子里,处在京城里富人和穷人的分界线上。 就是因为这种缘故,他们一家才和公主府有联系。长公主同情昔日同窗的遭遇,便征得淳安同意,让苏梨枝成了公主府的常客。后来淳安要去上太学,这苏梨枝自然而然成了她的贴身伴读。 蒋氏虽然是寡妇,但是她出自家族蒋家在朝也有人做到四品的官职。但是即便如此,也没有让人忘记苏梨枝的父族苏家实际只是个皇商的身份。 哪怕这皇商掌管朝南国皇家所有的供给,显赫一方,但士农工商当中属商人地位最低。即便是在普通农户家里,都不愿意主动和商人有过密来往,而在贵族圈子里,更对商人嗤之以鼻。那么苏梨枝作为淳安的侍读在太学里受排斥自然也属正常,只是前世淳安没有想通这点而已。 此时此刻,淳安已经完全冷静下来,她倒是要看看,没有她的庇佑以及公主府的支持,她苏梨枝是否能在太学立足?她倒是要看看,她没有整个公主府作为垫脚石,她还能如前世一般名震全国、一飞冲天? 想到此,她勾勾嘴唇,应了那贵女的话道:“没有办法,你也是知道的,她和我们不一样。” 苏梨枝虽然处在抢到香囊的喜悦当中,同样也为自己暴露功夫而担忧。看到淳安根本就没有注意这点,她才悄悄放下心来,面上有些得意。只是这份得意还没有继续,就生硬的被淳安的话凝住了。 那贵女先是一愣,然后笑了笑,看向淳安的眼神当真有些赞赏。这个时候她身边女伴催促她道:“走吧,要是晚了就不美了...” 这贵女才说道:“好了,我走了。” “再见。”淳安点头。晏清候家的三姑娘姚玉贞是名声在外的女子,她祖上是是朝南国开国皇帝的结义兄弟,如今她的祖父在朝任内阁大学士一职,隶属皇帝亲信,她的父亲以及叔伯都在朝堂之上任命重要官职,可谓是一门显赫。 姚玉贞马上就到了及笄的年纪,目前正在办理退太学的手续。过了这个秋天,她就嫁到白翰林家,成为皇后娘家白家的长孙媳。 十一挑战 “郡主,咱们不是朋友吗?你怎么让她这么说我?”苏梨枝咬牙切齿盯着姚玉贞离开的背影,委屈的说道。 淳安闲闲说道:“难道不是吗?姚姐姐又没有说错。你又何必装作这委屈样子?” “你不是说她眼睛长到头顶上吗?怎么就变成姐姐了呢?”苏梨枝还没有说完,自己捂着嘴巴,担忧的看着四方,仿佛这话是说漏嘴说出来的,满脸的自责。 这种把戏淳安在前世就看多了,并在上头吃了不少亏。这一世她定要给苏梨枝一些教训。 姚玉贞还没有走远,这句话一字不落传到她耳朵里,她微不可闻的皱了眉头。她旁边的女伴就不高兴,德郡主心直口快,直接说道:“小小年纪这般没有口德,也不知道公主府那么严的家风,怎么生出这样的蠢物来?” 姚玉贞却说道:“你这话过了。我倒是觉得淳安郡主性子直爽,绝对不会是那背后说人的小人。” 德郡主笑起来:“你刚刚回来,不知道她小时候的事。她可是这一圈子的霸王。男孩子都怕她。” “她家就她一个,娇养一些不为过。”姚玉贞说道。 只是她们的话压得很低,淳安就听不到她们对话内容。 德郡主倒是笑起来:“你倒是宽容。”这话却是所有人都听到了,侧面表达姚玉贞不在意苏梨枝的话。 淳安不蠢,听得明白,暗自感激。只要当事人不追究就妥当。 她毫不犹豫给了苏梨枝一巴掌:“混账东西,我淳安行得正做得直,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若是我不喜欢姚玉贞,我自然会告诉她。要你在这里磨牙!” 为了一击即中,淳安桌子底下踩了苏梨枝的鞋子,苏梨枝吃疼自然往下看,她再扬起手,所以这一巴掌苏梨枝就应得结结实实的。 “你为什么打我?”苏梨枝一副难以置信,委屈异常的神情。 “我为什么打不得你?”淳安说道,“我打你需要理由吗?”这就是等级的好处。 然而她又立马给苏梨枝另外一巴掌。 打得苏梨枝捂着另外一只脸:“你为什么又打我?” “分分钟钟教你怎么做人!”淳安嘲弄的笑道。 苏梨枝两眼都要冒火出来。“林蓉,你不要太过分!我又不是你的奴才。” 淳安冷笑道,“既然不喜欢当我的侍读,你现在就可以出去了。” “出去就出去!”苏梨枝不敢和淳安动手,但是她被淳安两巴掌打得没有耐心,骨子里的倔强也跟着犯了。 “嗯。出去之后以后就不要再来了。懂吗?”淳安看她抬脚出去,在背后提醒一句。 苏梨枝那么一刻背影一僵,脚下的步子缓了下来。 她看了淳安一眼,突然后悔起来。一冲动竟然将她早上答应娘的事全都忘记了。如果离开了皇宫,离开公主府的庇护,他们一家三口该如何在京城立足? 她这会儿关于娘亲的殷殷嘱咐全都记起来了。 苏梨枝下定决心,重新返回到淳安的桌子前,咬着嘴唇委屈说道,“你昨天都打我了,今天也打了我两巴掌,现在还要为个外人赶我走。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吗?” 十二忍耐 淳安心里涌起一股无法忍耐的狂暴感,她拳头一下子捏起来。她都能听到骨头发出的“咔擦”声。可是半晌她还是舒缓开来,连带着脸上露出微笑。 她一定要忍耐,她的敌人这会儿对她来说虽然不过是一只蝼蚁,但是这个蝼蚁却是一直打不死的小强。不管你如何侮辱她,折磨她,她都能一并将这些忍耐下去,并且她还能感激的冲着你笑。 这一份忍耐,比任何气势汹汹的敌人更加可怕。因为这样的忍耐会消耗你的精力,磨灭你的警惕,消耗你的斗志,缩短你的见识,让你被困在极小的地方逐渐不能动弹,成为待宰的羔羊。 前世临死前漫无边际空虚的记忆再次涌现在脑际当中,淳安想到当时在她隔壁和她一般束缚在一方禁地当中的四皇子云漠,两个人擦肩而过的时候,她似乎看到从他身体里贯穿着的名叫宿命的枷锁。 她想上一世自己也是如此。 而上天给她重生的机会,她要做,要比她的敌人更加沉得住气。 淳安又自顾写了一页纸,看热闹的人已经散得差不多,陆陆续续为下一堂室外课做准备。 苏梨枝很会看颜色,见淳安再没有为难她,开始在一旁乖巧的磨墨。 “郡主,干嘛写字啊?今天天气这么好,我们去扑蝶吧?”她一双眼睛溜溜的转。不知道在想什么心思。 淳安根本就没有理她,心情却平静下来。 “你不是喜欢太子哥哥吗?我把你给他如何?”她冷不丁说道。眼皮都没有抬,仿佛这是极其自然的事。 前一世,这个时候的淳安还是指定的太子妃。她本来身份推崇,离太子妃的位置不过一道圣旨的距离。淳安和太子是一样骄傲的人。他们自幼一起长大,许多秉性都是相似,自然相看厌烦。而自从公主府来了个苏梨枝,她向来好伏低做小,时而娇憨,时而固执,这令太子有些兴趣。因为有了比较,太子对高高在上的淳安越发不耐烦。再加上宫里的母后经常在耳边说娶淳安郡主为妻,顺便把长公主手上的兵权当做淳安的陪嫁一并要过来为以后坐稳江山做准备。自来好强的太子如何接受得了未来妻子在他之上。两个人自然越走越远。 为了摆脱和淳安的婚约,这太子一天不知受什么刺激,甚至在皇上的太和殿殿外跪了一夜。事后太子一病不起,高烧不止,太子的娘亲白皇后自然不会将罪过怪在自己儿子身上,反而对淳安多有抱怨,落在皇上耳朵里,就是公主府欺人太甚。因为这件事,淳安和太子的婚事就一张圣旨作罢,自此再不相干。 莫名就被人退亲了,以淳安心高气傲的性子如何受得了,哪怕对方是高高再上的皇室,她这口气怎么也咽不下来。得到确切的消息,她硬是从城外的琉璃山庄飞奔回京,才发生大街策马杀人的事。实际上她根本就没有撞死人,但是为了落实她的罪名,那对靠碰瓷为生的母子死在监牢当中。 这一世,自己无论如何都要主动太子解除关系。白皇后并不是什么好人,太子更不是什么良人。 十三哭泣 苏梨枝目光闪闪,很是欢喜。太子云泽生得很好。他双眉入鬓,举手投足之间带着天生高高在上的贵气。哪怕他坐在那里,都有一种凌驾于其他人之上的感觉。虽然苏梨枝今天和太子说上一句话,但是昨日和他单独相处时的软语温存,她心里就升起一片荡漾。 苏梨枝脸颊绯红,扭捏着衣角,羞涩说道:“我何德何能能伺候太子殿下。郡主,您别拿我取笑了。” “是吗?”淳安冷笑。这个时候的苏梨枝还没有火候,不过是一句空头话,她竟然天真的当真了。就连那种假话,也令人听得假得不能再真了。 “你再这么说,人家不理你了。”苏梨枝虽然是这么说,两只眼睛却是灼灼闪亮。 淳安撇撇嘴。上一世自己怎么就落在这样人手中的?淳安在惊讶苏梨枝的肤浅之时,同样感叹自己当初的愚蠢。 此时从外头溜达一圈回来的云小宝听到苏梨枝的话,倒是嗤笑起来:“不知羞的蠢东西,也不对着镜子看看你是什么模样。你这样的人就是倒贴给男人,也没有人要。” 又对淳安说道,“理她做什么,不过是个奴才而已。多和她说句话也是抬举了。再说就是自降身份了。走吧,我们也下课吧。你怎么还坐在这里。我还要带你去看大将军呢。我说话算数的。对了,还有你,还有明月,都要一起去啊。” 他看了四周,没有看到林明月的影子。“明月去哪里了?” 苏梨枝被云小宝的话刺得满脸通红,正巧那边太子在外头进来,她的目光从太子的脸上扫过去,说了一句:“淳安,你太过分了。”说完捂着嘴哭了一声,跑出去了。 淳安虽然赞同云小宝的话,但是看到苏梨枝不顾一切的冲出去,一惊,再看看那头正进来的太子,突然明白了、不禁笑道:“她那头不知轻重了,莫要撞了什么人,最后丢的还是我公主府的脸面。”这话说得不差,苏梨枝身份再怎么卑微,也是被公主府的淳安郡主带出来的。若是她真惹出什么事来,公主府也脱不了干系。 只是这话音未落,那苏梨枝就撞到太子怀里。 “对不起,对不起。”苏梨枝连连道歉,扬起的面上一道泪痕。楚楚动人,颇为清雅。 对于太子来说,苏梨枝还是有些鲜度,乍一见到她梨花带雨,颇有些心疼,原本被撞满怀的怒气都变成宽慰女儿心的柔情:“你怎么了?没事吧,有没有受伤?怎么哭了?” 苏梨枝不说话,只是哭,并幽怨的向淳安的方向看过来。太子顺着她的目光看到淳安,果然闪过一丝不耐。 “梨枝只是卑贱女子,还是不要在这里侮了太子您的眼。”说着就站起来,往外头跑去。 “梨枝,切莫妄自菲薄。”太子狠狠的看了淳安一眼,心疼的追了过去,还不忘警告淳安说道,“要是梨枝出了什么事,我拿你试问!” 先不论其他人怎么想,云小宝诧异的张大眼睛,满脸不可思议。“没事吧淳安?” 看到淳安不做声,他有些担忧。 “没事。”淳安回答。上一世她对这男人就不报什么希望。 十四承诺 云小宝这才点头,道:“其实我觉得淳安你挺懂事的。为什么外头人总是说你不懂事呢?” 他说完这话,才惊觉自己说多了,连忙解释:“不过没有关系,以后我再听到这样的话,我就替你和他们解释。” 淳安点点头,不得不说,她对云小宝还是非常感激的。 云小宝似乎是觉得他这句宽慰人的话没有什么分量,又加了一句:“不管怎么样,我都和你站在一边。因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一切还有我呢。不光是我,我和我父王以及母妃都支持你。” 其郑重其事的说话语气令淳安有些莫名其妙了。她不记得她和云小宝有这么深的情谊,须得整个镇国王府来支持。 她只当这是云小宝的客气话。不过即便只是客气,她也感动不已。 这边她叫一个宫女跟上苏梨枝:“不准她丢脸。要是她想回去,弄一辆马车直接送到她苏家去。要是她不肯,就直接堵上她的嘴,即便太子拦着,也要硬塞着她回去。” 太学殿里伺候着的宫女惠儿品阶很小,要她去管这事在旁人看来有些为难。可是淳安点她过去是有缘故的。因为这惠儿是皇后的人。相信这样的人能有些特别的手段。 惠儿略微想了下,觉得淳安的话合理,心里只怨恨那出身低微的苏姑娘不知羞耻的勾引太子,面上倒是很恭谨的行了礼应声去办了。 这只是上午的第一堂课,再过一刻钟的时间就是骑射课。按理说男孩子们都要另外换室外活动的衣裳。 骑射对女孩们的要求不高。更多的时候都是女孩子围在旁边看校场上男孩表演罢了。 淳安看云小宝身上还是之前的宝蓝色长跑,笑道:“等下学了再看吧。小宝,你还要换衣服呢。你的人还等着呢。” 侍女和侍从是不被允许入殿的,这条定律在太子面前同样行得通。 云小宝的侍从名叫顺溜子,长得瘦小瘦小,却非常伶俐,大家都认得他。这个时候,顺溜子果然抱着云小宝的衣服在外头等着。 云小宝偏偏觉得顺溜子向里张望的样子很丢丑,顿时就红了脸:“那我们下学了再去。你们可不能反悔。”这话不只是对淳安说的,淳安猜想他肯定是想对林明月说的,可惜林明月不在这里。 淳安又找了一个侍女问了林明月的下落。 “林大小姐先前就走了,和花家的姑娘一起去了后头的林子里。” 两个姑娘在一起又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淳安问了之后,那宫女很快就回答她了。 淳安记得花家的姑娘名叫花莲,是林明月的好友,花家的地位在诸多世家并不算高,其光景倒和没落的林家持平。林明月因为和公主府的关系而得了入太学的名额,这花莲则是以世家女作为福亲王之女长乐郡主伴读的身份来这里。两者的区别在一个是站着上课一个是坐着上课。因为这事,花莲心里一直耿耿于怀。等到林明月及笄的时候,两个人已经完全没有来往了。 这是上一世淳安知道林明月唯一的事。当然她当时只把这事当做笑话。这个时候回头再想这事,只觉得其中的弯弯曲曲可不止两个小女孩之间的友情而已。 十五护短 淳安的确很护短,当她不在意林明月时,她把林明月的事都当做笑话。等她在意这么个人时,她却一点儿都不想对方吃亏。 她以为此时的林明月还没有觉察和花莲之间的隔阂。她须得拐弯抹角的告诉林明月。 宫女说的小竹林其实是太学后面的一片花园。这是入宫读书的诸位学子可以走动的最远地方。 这片花园靠近皇宫的掖庭,经过花园的时候,可以看到不少穿着宫装的宫女低眉顺眼行色匆匆。 淳安对这座皇宫比任何人都熟悉,也不需要宫女领路,便往宫女所说的地方去了。 刚走过一片飞桥,果然看到两个身影在树林后面拉扯着。 她听到一个陌生的女音说道:“你到底想怎么样啊?”语气颇为不耐烦。 她便疾步走过去,正巧见到花莲将林明月的胳膊手肘打了一下。 淳安一急,连忙上去,推了花莲一把:“你在做什么?” 似乎没有提防人会出现在这里,花莲被推了一个趔趄,面对淳安的脸上的急切,花莲眼瞳当中一片惊愕,她很快镇定下来,委屈的行礼说道:“人家又不是故意的。” “没事,蓉儿,花莲她不是故意的。”林明月也不知道淳安怎么跑到这里来,虽然被花莲一巴掌打得生疼,只思忖是否是刚刚自己的话刺激了花莲,也没有往深处想。撇开这个话头,问淳安道,“你怎么来这里?是来找我的吗?” 淳安看了花莲一眼,眼前这个女孩不过十岁左右,穿着一身蓝白色对襟长裙,装饰简单,裙角上只压了一块玉佩。 但凡到宫里来做侍读的都将会最好的衣服穿在身上,以防失去体统。哪怕是门庭乍薄的林家,林明月身上也会捡最好的,这已经不是虚荣心的问题,而是基本的礼仪。 花莲这一身,未免太过清淡了。 淳安原本略略扫了一眼花莲的打扮,直观上就感到女孩子的打扮太过素了。再仔细看,才发现,她通身上下,除了手腕上带着两根细银镯,果真再没有一丝点缀。 不禁生了疑惑。这花莲在搞什么? 注意到淳安肆无忌惮的神色,花莲突然觉得她的一点小心思全都被看穿了,神色当中有些躲闪。“明月,刚才我真不是故意的。你一点要原谅我。” 花莲再次道歉,一直注意她动作的淳安却看到这人眼睛里赤裸裸的快意。 “没事。咱们不分你我。你总是太过小心了。”林明月宽容的笑道,给花莲解了尴尬,“蓉儿,你身边怎么没有人跟着?待会儿还要上课呢,要不我送你去更衣?” 淳安看了花莲一眼,对方明显怕她,整个身子只往花荫后面躲。“好啊,今天允许你陪着我。” 也不管花莲杵在远处,拉着林明月就走开了。 林明月扭头还不忘向花莲嘱咐:“你也莫要担心了。皇帝是明君,你爹要是没有犯错,就一定会没事的。你就在家里等着吧,他应该马上就放出来的。” 十六生疑 “姐,你和那花莲怎么认识的?”淳安装作不经意的问道。 林明月回答:“你都忘记了,她家和我外祖家是邻居。小时候她经常到我家玩。” 淳安这才明了,想了一下刚刚她们俩的事,说道:“姐,我觉得你这朋友有些奇怪。” “她比较胆小,向来都是这样的。有什么奇怪的?”林明月对自己的朋友很了解,知道她不怎么敢见陌生人。加上最近家里的事,她变得更加寡言。 淳安想到花莲那身过于清淡的装扮,有些疑惑:“宫里不比外头,她穿得太素是会招祸的。难道她进宫之前教导嬷嬷没有说吗?我刚刚乍一看到她还以为是谁家死人了呢。” 林明月原本也不觉得有什么,听淳安这么一说,也感觉不对劲起来。“蓉儿,不要胡说。咦,这会不会和近来她家发生的事有关?” “你倒是糊涂了。既然到宫里,管她家里是发生什么,都得按宫规办事。”淳安说道,又问道,“刚说是她家什么人进了监牢?她爹吗?” 林明月想了想也是这个道理。她近来越发看不透她这个朋友。她甚至都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这又不是什么隐秘的事,听说是淮北广田县的流匪案子。有人密告是广田县县主自守自盗,几乎是证据确凿的事。他爹作为衙内文书也跟着受了牵连,如今都关在刑部大牢当中。花莲的娘急得昏过去几次。花莲也是逼得没有办法,想通过我走公主府的门路。”林明月将她知道的都说了出来。“可是你也知道,公主府哪里能管这种事,所以我就拒绝她了。她听了之后应该有些不高兴,所以才迁怒于我的吧。” 淳安听了默默点头:“她倒是很大的面子!”一个区区衙内文书,连品阶都没有小官也想找公主说情。 林明月脸上一红,点头,替花莲说情道:“她也是急得没有办法。” “也是。这是人伦根本。”淳安表示理解,顺口问道,“她是长乐的伴读,怎么不走太后那边的关系?” 林明月一梗,接不下去,花莲说长乐郡主提到过太后不方便插手前朝的事。她因为太在乎花莲,没有深想。这会儿再思考这件事,只觉得心寒,太后不方便插手前朝的事,那长公主方便插手吗?更何况长公主原本就手握重权,更加容易被主上猜疑。 朝南国虽然向来有征用女官女史的前例,但是女人谈论政事依旧是忌讳,哪怕是手握重兵的昭阳长公主,除非事关前线战事,也丝毫不插手朝堂之事。 整个公主府为了杜绝万一,更是跟前朝纠葛离得远远的,拒绝一切宴会和聚会。如此做法的还有镇国王府。 林明月还记得刚刚自己拒绝花莲时对方神情上的质问和语气当中的谴责。林明月脑袋一阵混沌,她不愿意往深处想。 “或者她也没有想周全吧。”林明月这样说得也没有底气了。 她只觉得这会儿被花莲“无意”重重打到的手肘生疼。 十七长乐 “咦?原来淳安妹妹也在这里?”长乐郡主并其他贵女在另外一段走廊上出现了。看到林明月和淳安相携在一起,长乐郡主露出明了的神色:“我差点都忘记了,你们是族亲。” 长乐的父亲福亲王是当今太后的儿子,和皇帝是异母兄弟,长乐郡主算起来也是淳安的姐姐。不管按照封号来讲,长乐的封号只能算是四品郡主。正规场合见到淳安还是要行礼的。 林明月向长乐郡主行了礼,没有说话,说起来她这种没有品阶的世家子女,没有允许,连凑趣的资格都没有。 长乐是福亲王的庶长女,比太子都要长半岁,她的父亲一直在封地,因为太后喜欢,她自六岁起就跟在太后身边在寺庙里,去年六月才回到宫里。看在太后的面上,皇上以及后宫妃嫔对她很好,一般宫中宴会,都会邀请她参加,即便是在家宴,也把她安排在只低于公主的位置。 居然不和她行礼。都说长乐晓义懂礼,淳安从重生一世的目光来看,觉得这长乐也不过如此。 她开口就喊淳安为妹妹,就是想要盖过她自身品阶低的事实。 这个宫里乃至整个国家,需要淳安行礼人太少了,淳安自然不会吃这个亏,站着没动,笑着对长乐道:“原来是长乐,我还以为是其他人呢。” 长乐长得很美,年纪又比这些小女孩稍长几岁,她向来八面玲珑,不少人也愿意和她交好。但是自上世淳安就不喜欢这人。 看到长乐第一眼,淳安心里就有违和的感觉。 她一直没有想清楚,这一世换了一个角度去想这个问题,恍然大悟起来,明明很多场合,这个人脸上不该有笑的,偏生她总是挂着人畜无害的笑容。像是在脸上挂着一层固定的面具。 “我们这会儿准备换一身衣裳,淳安妹妹难道不用准备吗?”长乐问道。 花园右手边经过长廊,再往里就有更衣的地方。每个上课的学子都有自己专属的更衣室,她们贴身的侍女都守在里头,不允许任何人接近。长乐等人走的也是往这个方向。看这个样子,她们都是要上接下来的骑射课的。 淳安扬了脸,露出高傲姿态:“自然是要去的。”她的母亲是战神公主,她自幼得了母亲亲传,在骑射上的功夫不输于任何同龄的男孩子。 听说淳安也要上这课,和长乐一道的几个跃跃欲试的女孩子都有些失望起来,她们心想:“要是淳安参加了,这课就是她一个人的表演了。” 可是只是这样想,个个脸上也没有露出真实的想法,反而更加得体的微笑。 还有几个人口是心非的赞扬说道:“那正好,让咱们见识一下淳安郡主你马上的风采。” 长乐虽然也有些担忧,却还是适时的委婉告辞:“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去准备下。淳安妹妹也要抓紧,可不能迟到了。” 这样说完,这才各自去准备了。 十八身世 林明月这会儿心里梗塞,陪着淳安换了衣服之后,再也忍不住,只说身体不适,便叫了林府的车直接出宫回家了。 公主府比较特殊,不与人过多亲密来往,作为公主府联系最多的林家,为了避嫌,也不与外人多接触。这些年来,林明月虽然屡次出入宫廷,其德行和才气都受人赞赏,但是她愿意多接触的人依旧是少数。 花莲算是她唯一的朋友。 如今这唯一的朋友和她生分,并且有算计她的念头,如何叫她不伤心? 先不论林明月有什么想法,这边淳安在更衣室里正绞尽脑汁想这段时间的事,只可惜花家的事不过是朝堂政局当中偶然投下的一粒小石。前世发生的事情太多了,而花家的事,发生得太早。她是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很快就有人在外头敲门,打断她的沉思。 “淳安在里头吗?” “在。”淳安不喜欢人打扰,她性子比较蛮横,一般人都不敢招惹她。在林明月走后,竟然有另外的女孩来找她,她听得声音陌生,想不起来这来人是谁,真是件奇怪的事。 伺候在外头的宫女很快引一个鸭蛋脸面穿着公主装的年轻女孩走了进来。 女孩很是急切,面上都沾了汗水。习惯性板着的脸透着冷意,唯独目光当中显出她的焦灼。 淳安辨认了半天,有些惊讶,这不是云溪公主吗? 云溪公主的母亲是宫中的忌讳。有人说她是先皇后临死前所生,又有人说她的生母只是个低贱的浣衣女。不管怎么样的说法,她的存在在宫里不知从何时起就是一个尴尬。 皇上对这个女儿带着种复杂的感情,一方面他将她安置在宫里最精致的玉致宫里,一方面他又冷落她,致使宫人暗地里作践她。以至于云溪的性格也颇为古怪,经常一个人独来独往,不与外人接触。 然而在上一世,淳安无意当中知道一个关于云溪的身世的秘密。云溪的母亲是江湖上一个名叫杀手堂组织的杀手之一,绰号红雨。 红雨在早些年的时候刺杀过皇上,一剑差点插到皇上心窝里要了他的命,即便如此,皇上不但饶了她,还将她收到身边,当了一名宫妃。八个月之后红雨生下了云溪,皇上大喜,为云溪大办庆生宴,结果就在当天晚上,红雨和一名戏子一起逃出宫了。 皇上自然震怒,亲自下了通缉令,一定要找到红雨以及那名将她接出宫的戏子。这一通缉令一直持续十年。十年之后在一片封闭的山林当中,皇上看到红雨的坟墓,同时知道一个真相。 原来云溪并非是皇上的孩子。红雨当年入宫行刺皇上的时候,身上已经有一个月的身孕了。 她被皇上擒获,一心想要寻死,无意当中发现自己实际怀了身孕,才委身于皇上,只为保下自己的骨肉。 可是她在宫里的几个月里,皇上对她的宠爱令她动了心。她作为一个杀手,过惯了冷情嗜血的生活,突然有一个男人将她视为珠宝来疼爱,她原本坚守的心凌乱了。在这点上红雨还是很单纯的,她一方面下不了决心杀掉皇上,另一方面也觉得自己不配拥有皇上最无私的爱意。所以她选择离开。 十九知晓 可是有巍峨宫墙和严密的守卫,红雨的功夫再好,也不可能不惊动任何人的逃出去。所以她才选择一个遁逃的方式。 红雨是杀手,完成任务是使命。如果没有完全任务,就得获得相应的惩罚。 得知红雨对要刺杀的对象也就是当今皇上动了情,杀手堂的头领给了红雨另外一个选择,如果红雨改变主意重新去刺杀皇上,之前的事就一笔购销。红雨自然是不同意。 那杀手头领一气之下给予红雨很重的惩罚,打断了她六根肋骨。 红雨不愿意再伤害皇上,但是她又不愿意彻底背叛养育她这么多年的组织,在身和心都受着强烈煎熬的时候,她干脆放弃治疗来惩罚自己。 即便后来那头领有心挽救她都已经无能为力了。在离开宫廷的第四个月,红雨就与世长辞了。头领将她的尸体埋葬起来,并立了“爱妻红雨”字样的坟墓。 皇上对红雨一直念念不忘,应该叫做爱恨交加吧。试想你全心全意宠爱着人冷不丁就背叛你,你该做如何想法。在看到红雨坟墓上的字样,皇上直接叫人刨开红雨的棺木。十年的尸体早就成了一堆腐土,但是仵作发现红雨骨头上有异样的黑色,仔细检查之下才发现红雨的死因出在是江湖“百草堂”的独门秘药上。这种秘药的功效是让人无知无觉,直接在睡梦当中死去。 这么多年来,朝南国国力昌盛,皇上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刚刚登基冲动暴躁的毛头小子了。在追查红雨下落的同时,他手中的暗卫循着一些蛛丝马迹顺藤摸瓜连根拔掉杀手堂的不少据点,十年的功夫,他亲自掌握的暗中力量足以逼得最大的江湖组织杀手堂须得化整为零隐于民众当中才得以保全势力。 原本以为杀手堂已经在人视野当中消失了。没想到找到红雨坟墓的时候,竟然在红雨坟墓旁边发现杀手堂特有的柳叶标记。并且这标记还是新刻上的。 皇上便在这附近住下,过了一段时间,果然遇到樵夫打扮的杀手堂头领。 这么多年杀手堂被朝廷打击,那些隐藏民众间的昔日高手们,至今大多数结婚生子,因为有了羁绊和负担,再不会轻易冒险去做嗜血的事。 所以得知皇上离开皇宫微服到埋葬红雨的地方,只有对皇上恨之入骨的杀手堂头领潜伏在四周,准备伺机而动。 只是他的所有举动全都落在暗卫眼里,报备给了皇上。 杀手堂昔日的头领还没有近身到皇上身边,就被皇上身边的暗卫拿下,成了皇上的阶下囚。就是从这头领口中,皇上才知道云溪的真实身世。原来云溪的父亲根本就不是皇上,而是他。 云溪是一次他喝醉酒**红雨的产物。为了避免和他相处在一起的尴尬,红雨冲动下才接了刺杀皇上的生死令。没想到这场刺杀又把她卷到另外一场情劫。 皇上知道真相之后自然是将那头领处死,又烧毁整片山林,才算发泄了一场。 二十交情 不得不说,云溪长得很像红雨。 淳安虽然经常在宫廷当中进出,但是她第一次见云溪这个模样是在皇上御书房的内壁当中。上头的女子冰清玉洁,冷艳绝伦,令人难以忘怀。 “淳安,我有件事想要拜托你...”云溪的脸颊涨红,吞吞吐吐说道。“我的嬷嬷生病了,母后她如今不得空,管不了这个事,父皇他...他也很忙,所以我想拜托你能不能把章太医请过来...” 淳安和云溪是有交情的。 在淳安年纪小的时候,那个时候长公主和皇上都在战场上,皇后将淳安接到宫里照顾。 有一天淳安趁着皇后休憩的时候,偷偷跑到御花园玩,一个从未见过的宫女跑过来,给她一块新鲜的糯米糕。 当时是云溪上前打落那宫女手上的食物。为此淳安还和云溪大闹了一场。 后来太医查到这糯米糕是含有大量夹竹桃花粉的。长公主知道此事,还给云溪不少好东西,并嘱咐淳安和云溪好好的相处。 淳安年纪虽小,但是长在公主府,懂事也比其他人更早些。她不喜欢云溪,因为小一些的云溪也是板着脸冷若冰清的样子,就是任何同岁的女孩儿都不喜和她交往。但是这个人情她却是记下来了。 没有什么比救她一命更重要的。 所以这些年,但凡云溪在宫里被哪个不长眼的宫女太监刁难,淳安都会旁敲侧击一个不落的帮她把场子找回来。时间一长,大家都隐隐得知淳安和云溪的交情非同一般,再加上后宫之主的白皇后并未任何动静,一干人也对云溪起了忌惮之心,没有特殊的事就不敢凑到云溪面前,以防止被淳安郡主那边惦记上了。可是实际上,她们俩是话不投机半句多的那种。 “你的嬷嬷?葵花?”每个公主身边都会有四个教养嬷嬷,可是云溪身边就只有这一个葵花而已。 淳安问道,眉头微挑,有一种不威而怒的压迫感。 葵花在宫里待的时间很长,早些年她是尚衣局的人,后来因为工伤毁了手,就被调到浣衣局做粗活。也不知道怎么就到云溪身边做了教养嬷嬷。 淳安不喜欢云溪,对她身边的下人一并不满意。她总觉得云溪身边的人太过小家子气,还特别不懂规矩。 倒不是淳安不体恤下人,就冲着刚刚云溪和她说的话,她对这教养嬷嬷也不会有什么好感。 在宫里,哪怕是小到一个粗使宫女,都有专门的大夫给予诊治。这云溪竟然不知道这点,为一个下人,竟然求到皇后面前。 淳安虽然不喜白皇后,觉得这同样是虚伪的女人,可是白皇后在规矩上做得滴水不漏。她就是因为是个正常人,才不管云溪这档子事。说得再直白点,不过是个普通嬷嬷生病了,也值得堂堂公主亲自眼巴巴过来请太医。这样的规矩,要是传到外头,知道的会赞一声她们主仆情深,不知道的只会说这公主自甘下贱,与奴婢为伍。 云溪看到淳安的神情,有些惶恐。要不是被逼无奈,她才不会来找她帮忙。她心里说道。 二十一拒绝 “嬷嬷年纪大了,身体就已经不好了。前段时间又下了雨,她的胳膊肘子犯老毛病,疼得不能干活。好不容易天晴了,她却又病倒了,今天一早还没有吃饭,身上也是滚烫的。”云溪惶恐不安的说道。对身边这唯一的嬷嬷,她还真是情真意切,两只眼睛不知觉的发红了。 淳安不耐烦听她说这个,直言不讳的打断道:“你这些话可不能和别人说。要是皇后娘娘知道,得说你丢了皇家体面。” 云溪一怔,似是第一次听这样的言论,有些难以接受:“你是什么意思?” “教养嬷嬷既然病了,那就叫负责她的小医女过来就成了。”淳安说道。 “那小医女年纪那么小,行医经验尚且不足。要不然上次嬷嬷的手怎么那么疼。她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我这里再不敢用她。”云溪说起来有些气愤,“也不知道太医院都是怎么安排的。嬷嬷她上了年纪了,自然得安排好些的太医给她看病。难道不知道医者父母心吗?淳安,你叫章太医来吧,他是最好的太医,我相信嬷嬷会很快好起来的。” “章太医?”淳安第一句听云溪提到章太医以为是自己耳背,这会儿再听,脸上显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章太医的医术很好,更为难得他有行军从医的经历,再严重的伤在他手上都能枯木逢春。长公主从战场退下来之后,章太医以年迈为由也跟着回到京城。 长公主赞赏他的医术,在太医院举荐他为医正,享五品官员的俸禄。可惜这章太医虽然医术高明,却不善于与权贵打交道。在太医院点卯的头几日,因为诊断出宫里一妃子假孕之事,差点被皇上杖毙。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再也不敢去宫里。为了避免卷入纷争,他干脆对外宣称做了公主府的专属太医。说是专属太医,就是长公主时不时有个头疼脚热的也没有看到过这章太医过来。反而会在街头看到这章太医穿着平民衣服,充当赤脚医身份,给贫困人家免费看诊。 这样的人,本来就属于乡野村庄,无约无束。 可是云溪竟然叫他重新进宫给一个教养嬷嬷看病! “我倒不知道,你的嬷嬷还能比我娘更高贵!”淳安隐含着怒气说道。 不知道云溪是真的不懂还是装糊涂。不管章太医在外头做什么,只要他挂名在公主府下,其身份就不是一般太医可比。云溪这么大咧咧的叫公主府的专属太医给身边一个连品阶都没有的教养嬷嬷看病,知道的以为她们主仆情深,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看不起公主府,不懂规矩。 云溪冷不丁被淳安质问,原本肚子准备的话立马都被收起来,涨红了脸冷言道:“既然不愿意帮忙就直说了,何必拿你公主府堵我!不就是个山野村夫吗?莫不是我家嬷嬷离了他还能死吗?你放心,不管发生什么,我再也不会求到你头上!”说着一挥袖子,转身便走开。 二十二羞辱 今天随淳安进宫的丫鬟是抱琴和入画。抱琴稳重,向来不会嚼舌头,看了云溪的作态,虽然不满,却也没有说什么,只在心里暗暗提防。 入画年纪小两岁,四个一等丫鬟当中就她模样最出挑,在郡主面前也是最为得宠,淳安十次进宫,她陪着入宫的次数就有七八次。此时看到云溪给自己主子脸色,当即就起了火气,看云溪出了门,紧跟着走走到门外廊子边上,装作喂鸟的样子。 这廊子原本就居高临下,云溪下了台阶得绕着树丛从这里经过。 入画见她过来,手上一用力,喂食的小勺打翻里里头装花生的小槽,惊得鸟笼里的绿皮蓝底花鹦鹉扑腾着翅膀,装了水的器皿也一并打翻,吓得下面的云溪也一大跳。 “不好意思公主,这畜生就是胆子小。”入画伶牙俐齿道着歉,口里却骂道,“咱们主子让你吃好喝好玩好,把你养得肥肥壮壮,还给你这么个笼子,给你遮风挡雨,不让外人将你欺负去。结果你一颗心只想着隔壁那只扁毛畜牲,三天两头还想从笼子里钻出来,说你是个吃里扒外的白眼狼还真不为过…” 云溪的脸一下子变得雪白。 似是觉察到云溪不悦的目光,入画笑盈盈的和她对视,脸上装作愧疚的解释:“原来公主还在这里。奴婢刚才在骂白眼狼,若是公主听不得这粗话,奴婢不骂就是了。”故意忽略云溪继而变得扭曲的脸,一转身,往里头去了。 入画的声音不算大,在屋子里头只有隐隐的声音。淳安问了一句:“这妮子在干嘛?” “我去看看。只怕是玩心起了,又在折磨那排畜生了。”抱琴怎么不知道入画的秉性,甚至猜到她做了什么。但是在主子面前,她只有说别的打岔过去。否则主子又得批评她们不懂规矩了。 淳安也就作罢,慢条斯理的给自己整理好腰间的玉佩。她不知道这个时候的云溪即便在日头底下,依旧全身发抖,自从彻底把将她恨到骨子里了。 “你这是发什么疯?”抱琴瞅见主子没有注意,过来推入画。 入画羞辱了当今的公主,很是得意,扬着脸笑道:“谁叫她不知好歹。不过是个不受宠的,连我们主子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竟然主子面前摆脸色,也不照照她自己是个什么模样!” “好了好了,就你机灵行吧。”抱琴微微一笑,拉着入画进了屋,“走吧,主子要去上课了。” 这边云溪宛如周身置身在冰窖当中。她是咬着唇慢慢的走开了。今日在这里受的侮辱,往后必须千倍万倍的讨回来! 淳安,淳安,我救过你一命,你以为你那些小恩小惠能抵消吗? 休想,休想。 以前她无论被如何对待,她都没有这种委屈。那是因为其他人在她眼里都不过是跳梁小丑。这些人的命比纸薄,在这宫里几乎不值一提。唯独淳安不同,她从来都想和淳安做朋友,那么漂亮,那么高贵的人,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配和她做朋友。 并且自己还救过她一命。 可是这样的人竟然想用一些小恩小惠抵消这样的恩情。并且今日还叫一个小小丫鬟来羞辱她。 好的,淳安,我从来没有这么生气过,你真的把我弄生气了。 二十三决定 淳安,所有人都能这样对我,就你不可以。因为你欠我的。 云溪隐在花阴当中看到淳安并她身边的丫鬟消失在视线中。但是她还是继续站在那里。 旁边一个洞门,在摇曳的竹影下吹了一些冷风。对面掖庭当中的深井边,两个梳着宫人统一发髻的小宫女笑嘻嘻的汲着水。 她不知道别人汲水有什么好看的,但是听到那两人银铃般的笑声,她觉得她们应该很快乐。明明在一个宫墙当中,凭什么小小的宫女都会有朋友,都会觉得快乐,可是她堂堂公主,连朋友都嘲笑她? 那两个宫女很快就走开了,云溪才松开手,鲜血从指甲缝里流出来,染红了整个掌纹。她在原地不知疲倦的站了多久,直到日头偏西,感觉到脚上发麻才重新走动起来。 这个时候她宫里的宫女阿阮跑过来说道:“公主,你怎么还在这里?” “不用担心,嬷嬷会没事的。”云溪在宫里是夹在缝隙里生活。只有宫女葵花嬷嬷和阿阮对她好。大家都以为是葵花嬷嬷年事已高,所以不留神病倒了。只有她知道,是因为她的缘故,前天晚上皇上半夜过来搂着她,她惹恼了皇上,之后皇上就再也没有过来,再之后葵花嬷嬷就病了。 阿阮急得要哭了:“怎么会没事呢。奴婢给嬷嬷换了多少条毛巾都不管用。必须找个太医来看看。要是再晚点,恐怕嬷嬷就要死了。” “不会死的,不会死的。阿阮你相信我。嬷嬷会好起来的。”云溪边说边下了一个决定。嬷嬷一定不会死的。她身边就这几个人了,她一定不会让她死的。 一旦下了这个决定,她的面上又恢复了往常冷清的神色。她对阿阮说道:“你快回去陪着嬷嬷。不用担心,一定会好起来的。” 她说着脚上的步子越发的快,跟在她身后的阿阮得一路小跑起来。 “公主你要去哪里?”阿阮担忧的说道。 “我去给嬷嬷找药。你放心吧。”她在前头飞快的走着,不让阿阮看到她的泪水。 阿阮觉得有些奇怪,但是想不到怪异在什么地方。她只是看着自家主子突然对旁边说了什么,一个从未见过的穿着阔气的宫人走出来,领着自家主子往宫廷当中最气派的宫殿走去。 “公主是去求皇上吗?”阿阮心里想。“也对,皇上以前是最疼公主的。只要皇上想起公主的好,皇上一定会对公主好的。那么嬷嬷就有太医来看了。”阿阮想着,住了脚步,那么阔气的地方,自己这种身份是不适合的,还是赶紧回去告诉嬷嬷这个好消息,阿阮开心的拍着手掌。 “不用担心,嬷嬷会好起来的。”云溪最终停到一个宫殿面前,上头题着“云欢殿”,这是皇上私人的书房。没有皇上通传,任何人都不得入内。 云溪来的时候,有两个美艳的女人以及手中端着食盒的宫女等在外头。这两位是目前皇上最为宠爱的宫妃,见到她来,都不留痕迹的退了一步,眼神当中很是鄙夷。直到从里头出来的太监总管出来传了皇上的旨意,她们眼神的鄙夷才变成不可思议。 皇上竟然召见了云溪。 云溪深吸一口气,冷清的脸上露出一丝了然。对的,皇上是不会拒绝她的。 只有得到皇上的宠爱,她才能得到更多想要的。她的心就不会如现在这般痛苦。 她缓缓步入内殿,宽阔的大门在她踏进那刻缓缓关上。殿内没有一个人,但是云溪却感觉到那层层叠叠的帷幕深处,一双灼灼的眼睛直注视着自己。 以往她会觉得这种眼神太过直白,将她的灵魂刺穿。可是如今,她却莫名的兴奋起来。 云溪再次深呼一口气,低眉顺眼,婷婷袅袅走到最深处,在里头的床幔边缘,轻轻俯下身,她身上的裙裾逶迤坠地,宛如莲花初绽,妖艳无比... 二十四质问 淳安到校场的时候,学堂当中大部分的学子都已经在了。 见到她来,穿着光鲜的少男少女都围绕过来,一如他们父母那边得体。 淳安在他们当中也一并微笑点头。贵族的礼仪根深蒂固。更何况她的母亲来自最高贵的皇族,哪怕她是个草包,她的仪态和礼节也能被身边的嬷嬷们训练得不出一丝错。 她眯着眼睛,笑盈盈的应付眼前的场景。心里虽然排斥着,但是她又感觉她是从骨子有些喜欢这样的气氛。真是矛盾的人。 看来当真是上一世太过寂寞的缘故,令她贪恋这种人气味。只有这种感觉,才令她真实体会到她还活着。 “淳安,我警告你,你以后不准再欺负梨枝了。”突然一个声音打断了和谐的场景。 她闻声望过去,太子正气急败坏冲了过来。他身边没有苏梨枝,再看看女孩子拥簇着站在一起的地方,也没有苏梨枝的影子,看来苏梨枝回去了。淳安第一反应惊叹惠儿的好手段,不愧是皇后亲自指派过来的人。 此时云锦公主也被一群人拥簇着,她原本正在和人说笑,聊当今最时兴的胭脂水粉,突然听到太子雷破天惊的话,完美的表情上顿时就出现一道裂缝。 天啊,太子的脑袋是被驴踢了吗?竟然大庭广众下找茬? “哦?敢问太子殿下,您哪只眼睛看到我欺负苏梨枝了?”淳安当即毫不犹豫的反问回去。 她虽然和太子有婚约,但是两人都是高傲的性子,经常在人前不对盘。如今两人年纪越发的大了,按照以往的规矩,等到淳安过完十岁生辰,她就搬到东宫来,正式被册封为太子妃。 只是越接近这个时间,两个人的矛盾越发多,虽然闹起来都是些鸡皮蒜片的小事,但是给人个感觉是这两人根本就不对盘。甚至私底下皇上和长公主都在嘀咕,会不会这表兄妹两人并不适合做夫妻。 “我两只眼睛都看到了。”太子冲着她恶狠狠的说道,“梨枝都已经心甘情愿当你的侍读,你还想怎么样,你不感激她,还动手打她。你的良心都被狗给吃了!” 淳安被他的话气得全身都颤抖起来。“太子殿下,你是在质问我吗?你敢再把你刚刚的话说一遍吗?” 此时一旁的云锦干脆把自己的脸藏起来。每次出门皇后娘娘都对她千叮万嘱,叫她看好这个不着调的兄长。不过一会儿功夫不见,他就为一个低贱的商女和淳安郡主闹这出。要是他能说个所以然倒也罢,但是听听他所说的。一个普通商女,能有幸当二品郡主的侍读,堂而皇之接近权贵原本就是家里祖坟烧青烟。这人竟然异想天开还想郡主反而去感激她?莫不是那商女全身是镀金的?还是觉得如今商人的地位还在权贵之上? 云锦恨不得一把把太子的脑袋打爆,然后让他将他说的话全都吃回去。可是她不单不能这么做,还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她努力将自己藏起来,不让跟那边的人看到自己。 二十五气愤 她旁边的人对她的小动作表示了解。有这么一个兄长,她们表示也很有压力。说句大逆不道的,幸好当今国事安宁,这太子又是嫡子长孙,否则以他的秉性,这未来储君的位置也不会好运落在他头上。 太子说话本身就不经过大脑。这会儿看到淳安脸上铁青,再看看四周人神色各异,他不禁有些心虚。谁叫他刚刚一眼就看到淳安穿着一身红色骑装在人群当中言笑晏晏的样子,对比之前那张令人怜爱的小人儿正伏在无人的凉亭里哭泣的样子,他便气不打一处来。 “怎么了,敢做不敢当?明明你做的事。你还不承认吗?”太子嘴硬说道。 淳安眼睛一眯:“我可是听你说,她给我当侍读是我的荣幸。我竟然不知道太子哥哥有这样的见识...” “难道不是吗?梨枝那么一个善良的人,又聪明,又可人,你不但对她不好,还经常打她。你这种女人根本蛮不讲理,丑陋至极!”太子毫不客气的说道,同时投来厌恶的神情。 “太子殿下,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淳安气得脸颊涨红,不禁提高声调尖叫道,两只手都攒起拳头来。去他妈的理智,遇到太子这头猪,什么理智都没有了。“你敢再说一遍吗?” 云锦心里只道不好,她知道自己这个小表妹的性子,可是和姑姑一个模子刻出来,说一是一说二是二。所以这些年,这两人起矛盾,太子都占不了上风。功夫上他打不过淳安,这道理也从来没有站住跟。 要是在这里动手,太子可是里子面子都没有了。 幸而皇上这几年都不管事,否则根据太子所作所为来评判他的资质,未来储君的地位得花落他家了。 “太子哥哥,你怎么还在这里。将军可在那边等了不少时间。他脾气不好,等长了时间,吃亏的可是你们。”云锦本来不愿意做这个和事佬,不知什么时候长乐在她身后开玩笑的推了她一把,她脚上一扭,就站了出来,不少人都注意到她。她便只能拿教课的将军做筏子。 太子还没有蠢到无可救药的地步。他突然就明白这是云锦给他台阶下。“我不和无理取闹的女人纠缠了,我得去上课了。”说着他狼狈的跑开了。 淳安气得牙齿咯吱响。竟然还有为了其他人而在众人面前质问自己未婚妻的混蛋! 入画气得双目圆瞠,憋着一股恶气。但是她还有理智,她或者可以指桑骂槐羞辱没有靠山的云溪公主,可是太子殿下是储君,是主子未来的夫君,就是给她十个八个胆子,她都不敢冲太子大呼小叫。 抱琴有些担忧,小心翼翼上前来问道:“郡主,要不要先去那边休息一会儿?” “回家!我要见我娘!”淳安一刻都待不下去。哪怕她对太子云泽从来都没有旖旎的感受,她依旧咽不下这口气。前世今生,她再不能和太子扯上一点儿关系。这人除了长了一身好看的皮囊,简直一无是处! 二十六俏婢 对,回家告诉长公主。叫长公主教训太子!入画眼睛一亮,立马回答:“奴婢去准备马车。” 旁边云锦急得直冒冷汗,这会儿淳安要是回家,保不定一炷香之后,姑姑就直接提根剑冲进宫里头来。 “咳咳。”她连忙上前充做和稀泥的,“淳安,淳安,莫要生气。太子哥哥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向来耳根子软,被人挑唆几句就找不到东西。你要是和他较真,以后就有说不完的气。”她只是在暗示,淳安以后是要嫁到东宫里来的,如果这些都受不了,以后的日子更加难过了。 入画心里骂了一句:“卑鄙!”口里只说:“主子直接骑马会快点。” 倒是一旁抱琴不卑不亢的上前行礼,柔声说道:“二公主有所不知,近些天,咱们长公主还说女儿是要娇养的,娇养的女儿家自然不会有气受。”只有没有出嫁的女儿才能被娇养。这话的深意是,淳安可以选择不要嫁给太子。 这是母亲的意思,还是抱琴自己为打抱不平说的?淳安听了大惊,上一世,无论她和太子闹到什么地步,母亲也没有表明要解除婚约的意思。 云锦是个聪明人,当即就睁大眼睛,但是太子和淳安的婚事不是她这种没有实权的公主可以追问的。她只是讪讪的笑道:“你身边的丫头个个都聪明伶俐。”懂得拿长公主来施压。 哪怕是当今皇上,对自己这个胞姐都是毕恭毕敬,宛如老鼠见到猫。更何况其他人。 看来今日,淳安这火气消不下去了。不过也是,假如自己遇到这种情况,也咽不下这口气。 她无奈的点点头,口里依旧关切说道:“淳安莫不要生气,身体要紧。我这边会告诉给皇后娘娘,叫皇后娘娘给你出气。”只希望长公主看到皇后娘娘的面子,不要把事情闹大了。 她悄悄冲身边的宫女使眼色,那宫女得令,很快就离开这里,将刚刚抱琴的话转述给白皇后。 抱琴一笑,两腮露出深深的酒窝,没有露齿,向淳安施礼道:“主子,前几天您还咳嗽着的,这天气炎炎日头下,最忌讳冷热交替,就是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奴婢斗胆劝告,郡主的身体要紧,还是不要去上课了。奴婢这就去向夫子告假,细细说出主子因为身体不适不来课的原委。将军秉正严明,一定能法外留情,允许主子告假。” 她说话声音明明不大,却能让所有在场的人听到。她将郡主不上课的理由归于其身体不适,而并非负气离开。若是哪个不着调的出去乱说,别怪公主府不客气。 这一点大家都心知肚明,不约而同缄默了想要八卦的嘴巴。 哪怕是向来心思缜密的云锦,也少不得说一声赞。这么伶俐的丫头,可并不多见。她不禁多打量了抱琴几眼,抱琴如今已经十二岁了,白皙脸面,穿着浅红色印花比甲,下着月白色撒花襦裙,虽然不是特别貌美,但是眼神温和,语气谨慎,举手投足之间带着落落大方,倒像是那些世家出来的嫡小姐。 也对,哪怕是公主府的普通侍女,都会被外头低阶官位的人抢着聘为当家主母,更别说是小姐身边的大丫头。 假如太子哥哥身边也有一两个这样的人,时不时在旁边提点一二,会不会就会收敛那不着边的性子? 要是淳安知道云锦这样的想法,肯定给予鄙夷的眼神,然后毫不客气的呸一声,扶不上墙的烂泥,别玷污了适龄女子! 她哪里知道,自此,云锦果然怂恿皇后物色出众的宫女安排在东宫,而这些人的模样无一不是照着苏梨枝的样子挑选的,致使这些女子无一例外成为太子东宫的侍妾。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二十七严厉 淳安被太子刺激得意难平,听到抱琴的话,这才慢慢平静下来。如果她真的一走了之,先不论太子有什么过错,这大半的错都要归在自己头上。少不了外面有小肚鸡肠、不懂规矩之类的评价。这个世界对女子的要求过于苛刻。 她顺势应答:“既然我人来了,少不了亲自去一趟。并且前段时间我病着,还没有和新来的骑射课老师打照面呢。” 抱琴松了一口气,半开玩笑笑道:“新来的小将军可是严厉得出了名。哪怕是名媛贵女迟到犯错,他都是敢下手鞭的。偏生他打人,无论打得多痛,从外头却看不出一丝痕迹。郡主亲自去告假,也是表示对老师的尊重。否则被这小将军冤枉挨了手心,恐怕哭都没有地方去。” “果真有这么严厉?”淳安挑了眉笑道。 “自然是这样。”这两主仆配合得妥帖,大伙儿已经看不到淳安脸上的气愤。 “可不是。就在前天,我就站着不肯上马,都被老师打了一鞭子,这会儿还疼呢。”说话的是刘大学士的独女刘莹莹。她向来不和淳安来往,今个儿不知怎么就接了话题。 刘莹莹自娘胎里就有一股不足之症,体柔身娇,一旦变天她就身体不适,往常上课是得看天气的。若是天气不好,她的座位肯定是空的。 因为她是个病秧子,但凡和她说话的人都情不自禁放轻声音,生怕一哈气把她弱不禁风的身子给吹倒了。 上一世淳安也看不惯她这幅孱弱的样子,也不怎么和她来往。后来在公主府落难之后,自己被拦在宫门口羞辱,是她走上来帮自己拿回鞋子,并且替自己穿上,低头的时候她还说了一句:“保重。” 世上最为难得的向来是雪中送炭。 故而很长时间淳安对刘莹莹很是感激。只是上一世,她连回报捡鞋的资格都没有。自此之后,她便被关在空寂无人的宫殿里,只能看外头四季变更的风景。 淳笑笑道:“这么说来,这将军也太不近人情了。即便是为你身体着想,也需要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太学当中开设骑射课本身就是为了强身健体。但是因为偷懒不上马就动手,未免太过于苛刻。 难怪淳安会觉得今日的骑射课,女孩子为什么会比以往积极。真正的缘故原来在这里。 淳安这一句话立马将刘莹莹的距离拉近了,刘莹莹抱怨说道:“可不是,我又不是不骑马,偏偏那鞭子来得太快,我躲都躲不及。不过幸好,不止我一个人挨打。还有曾欢、郑瑜芷,两个公主她们。” 她说后面的时候,眼睛灿若星辰,倒不是幸灾乐祸。而是在这个年纪,本身就是处在一个奇怪的阶段,挨打本身不是大事,若是只有自己一个人挨打就是丢脸,可是若是有这么一群人陪着,就觉得特别好玩。 “可惜你今天身体不适。要是有你在,定能给我们女孩子争面子。你不知道,上次骑射课,老师将男女各分为一组相互比赛接力。咱们女孩子整整落后男人那边四圈。”她说得两腮鼓鼓的,有一种不服输的冲劲。 二十八动手 淳安一下子看到这女孩身上的闪光点,觉得她有些可爱。 “呀,老师来了。你不是要去请假吗?你快去吧,我去那边了。”刘莹莹说着,做了一个不算粗鲁的鬼脸,跑开了。 旁边走过来一个穿着黑色劲装的少年,为了方便动作,手腕和脚踝处都被紧紧束着,束着高高的发髻,皮肤微黑,一对眼睛炯炯有神。 这并非是个模样出众的人,可是偏偏他一出现,众人的目光就会落在他身上,心里也跟着产生畏惧。仿佛他本身就是一道开封的利刃。 淳安被他的目光注视着,同样生了胆怯。她在这人身上闻到血腥味。那种从修罗场上下来的人特有的气息。 这是什么人? 她突然有些发怔。她发现,她上一世的记忆里,根本就没有这样的人。 “你要请假?”少年将军的声音带着逼人的气势。唯独一点,他的声音像是喉咙处受过伤,有砂砾摩擦的黯哑,听得人忍不住想退几步,保持安全距离。但凡带着神秘气息的人,都有危险的潜质。 这样的人,不方便深交。 “是。”淳安觉得这人很高,比一般的男子还要高半个头,他的双手和四肢却又很消瘦,远远看就像是一根竹篙。 可是实际上淳安发现他并不瘦。 她后退的动作落在少年将军眼里,眸中闪过一丝受伤。但是很快他就把这种莫名的情绪压制下去。 “为何请假?”他问道。 “身体不适。”淳安回答。 “是吗?”少年将军有些受侮辱的感觉,尤其看到对方红润的脸颊,这样的起色,在在场诸位当中算是少有的。“我来看看。” 他说着伸过手,擒住淳安的左手。虽然看似简单的动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淳安惊觉被这少年将军拉了一下,对方的手指贴着袖口在手腕处传过来灼热的触觉,伴随那触觉的是一股不容人质疑的过人臂力。 徒登浪子!淳安睁大眼睛,她的反应比理智还快,抬腿就是一脚,少年将军身体一错,虽然避开这一道攻击,手却是更加牢固的擒住了淳安的手腕。 这种场景超乎淳安以及她身边丫鬟的理解。 “大胆!”入画呵斥道。“放开我家主子!” 抱琴在旁皱了眉,淳安本来就吸引人眼球,那禁得住入画这么大呼小叫。旁人还当出了什么事了呢。 她也不好批评入画的急躁,连忙对那少年将军说道:“承蒙将军体恤,亲自给主子看病。婢子感激不尽。不过咱家主子可能不习惯将军的看病方式。” 此时此刻,淳安右手化掌,这边少年将军则用左手与之纠缠。两个人就在那里你来我往。 上一世淳安的功夫即便到成年也算不得是一等一高手,更别说如今的淳安才九岁。 因为自幼随各大名家学习,淳安学到的都是花样以及动作,而并非力度和巧度。但是这少年将军不同,虽然只是两人小小纠缠,每个动作都带着犀利的气势,且干净利落。 两个人纠缠起来,在外人看来是势均力敌。而只是淳安一个人暗暗叫苦,她每一次进宫都宛如打到铁板上。难不成对方的手就是铁打的? 她知晓这点之后自然不会吃亏,挣扎开来,也不觉得丢丑,干脆直接认输喊停:“好了,我输了可以吗?” 二十九杀意 初夏的日头明晃晃的在头上耀眼。 恍惚当中,少年将军似是露齿,嘴唇边勾起一抹轻蔑的笑容。 淳安只当比武较量,点到即止。哪里知道这少年将军竟然欺身而上,原本气势逼人的脸顿时在眼前放大数倍。 “还来?” 淳安几乎能感觉到他鼻腔当中吐出的气息,她一惊,心都差点提到嗓子眼上,全身的汗毛也跟着竖起来,一种压迫式的危机感涌现出来。 少年将军不知什么时候化掌为钩,食指和无名指化为鹰爪,直击淳安的咽喉。 这是赤裸裸的杀意。 那么一刻,淳安真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或者是不服输的心态,也或者是最根本的求生意愿。淳安银牙一咬,一股血腥自口腔当中溢出,头脑也跟着清明不少。她硬是扭了身子,险险错过那犀利的钩爪。 只是少年将军的攻击还没有完,钢铁般的手臂猛然一挥,自淳安的脸颊抓过。 一旁入画直接尖叫起来。这是要毁了郡主的脸? 原本避开前一招就已经是极限,再不可能避过这接二连三的攻击。眼见那攻式凶凶,淳安却只能尽量偏过头。即便如此,动作依旧慢了一大截。那少年将军的手指擦过她的脸颊,自她腮边勾住她的发髻,原本一丝不苟的头发顿时就变得凌乱,而鬓边更是一大片垂下来,闲闲的遮盖了她巴掌大的脸颊。 一对美目在这些松散的发隙间显出不甘心的愤怒来。 这比被太子当面质问更加令人羞辱。 丫的,这厮太过分了!淳安心里发狠,猛地冲过去,突然死死的抱着对方的腰。 她本来个子就不高,这样一抱,就像是直接栽到对方胸膛口。 少年将军因为突然遇到一个武功不俗的,很是兴奋,直到少女的发髻松散下来,她头上的发箍落在草地上,他才惊觉自己玩得太过了。 只是没有想到对方会突然抱着他。 鲜有异性接触经验的人这会儿彻底傻眼。直至腰间传来被咬的痛觉这才清醒过来。 宛如猎豹的身体那一刻猛地一僵,一触即发的杀意也宛如潮水般退去了。 “主子?”这边抱琴看着淳安突然抱着少年将军不动了,很是担心。 隔着一层衣服狠狠咬着对方腰上的肉,淳安还在想,他这是真的想要杀我! 可是咬了半天,感觉舌尖有腥味的鲜血。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对方的,上头愣是没有半点动静。 她抬起头来,正好对上少年黑沉沉的眼瞳。那眼瞳带着比她更深的迷惑和惊讶。 淳安彻底傻眼了,乍然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少年将军两只手很自然的垂在身侧,居高临夏的看着她。淳安刚刚是用了全部的力气,可是这人竟然像是感觉不到痛般,依旧冷酷淡然的模样。 “...”淳安觉得脑门上有冷汗掉下来。技不如人尚且还可以原谅,可是刚刚自己做了什么?她都能想到明天会在大街上听到什么传闻,公主府的淳安郡主竟然咬掉新来的骑射课老师腰间的一块肉。 三十出宫 对方的神色哪怕一丝波动也没有,“战场之上,怕可以,但是绝对不能退。你的确肝火过盛,我允许你回去休息。” 淳安双眼睁得硕大,诧异的看着刚刚自己咬的位置。大概是因为穿着黑色衣服的缘故,这样看过去不单单连血迹都看不到,就连口水印也没有。 这个人真是可怕。淳安连客气都没有,由两个丫鬟扶着手脚并用的跑开了。 直到疾步出了宫门,淳安这才深呼一下口,“去查查,这人是什么来历?” 她不是傻子。胆敢和郡主动手,并且周围的侍从官吏没有一个阻拦的,看来他在宫里身份很不一般。 这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上一世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淳安思索着,眉头紧蹙,感觉到口里的铁腥味,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咬那人残留的。 她只觉得一阵反胃,呸呸的吐口水。 “主子,您受伤了?”看着淳安吐出血水,入画惊呼起来。 “哭什么。这是那家伙的血!”淳安呵斥道。 她不知从哪里捧过来一小盅茶,递给淳安漱口。看着自家主子头发丝都乱了,心里也是委屈,口里嘀咕:“堂堂一个将军,怎么好意思说动手就动手。” 抱琴不悦的瞪了她一眼:“就你话多。”入画虽然受宠,但是抱琴却是长公主直接指派给淳安的,在四大丫鬟当中,身份最是德高望重。 入画眼见抱琴提醒的神色,想到之前自己不合乎身份的大呼小叫,心虚的闭了嘴。这里还是在宫门口,正是人多眼杂的地方,须得小心隔墙有耳。 淳安这幅样子,自然不会再骑马招摇过市,好在公主府的轿子很快就赶来了。 抱琴体贴的扶着淳安上了轿子:“主子,小心点。” 只是淳安还没有坐稳,突然从宫门当中跑出来绿衣人儿,赫然是之前以为已经被送回去的苏梨枝,也不知道她从哪里跑出来,脸上带着抑制不住喜滋滋的神情。 “淳安,等等我…” 淳安听到这声音虽然疑惑苏梨枝怎么还在这里,却没有理会。 抱琴知道自家主子心思,直接向抬轿的四个粗壮婆子嘱咐:“起吧。” 苏梨枝追了两步,有些气喘吁吁,到底是娇养的女儿家,即便跑起来,也没有四个轿娘的脚程快。原本就隔着远,这样一来,距离拉得更大。 看着淳安这一行人远去的背影,苏梨枝口里直嘀咕:“怎么不等我啊,难道我们不是朋友吗?” 她本来就长得清纯可爱,一对美目顾盼,粉唇要启未启,流露出我见犹怜的特殊气质。这让看守宫门的侍卫不禁看痴了。 轿子很宽敞,即便再加个两三个人到里头,也不会觉得拥挤。 这并非是普通的软轿,而是在车鸾当中铺了一层绵软的锦缎,触手温润,哪怕是淳安整个人窝在里头也使得。 长公主早年在战场上得了许多战利品,这些战利品一半充实了她麾下的军队,另一半则充实她个人的小私库。 而这些好东西,无所不用其极的用在她自己唯一的女儿身上。 就拿这个普通软轿来说,从外观上与别的轿子并无什么不同。只有在里头,才知道原来这垂下的轻曼是稀罕的鲛纱,别人看不到里头,而里头却把外头看得一清二楚。 上一世淳安不喜欢这个轿子,她觉得这个轿子太过奢华。哪怕是一个简单扶手,都是用完整的玉石一点点雕刻出来。而苏梨枝说过,如今外头许多人还流离失所,吃不饱饭呢。 淳安不喜欢苏梨枝,不喜欢她的作态,但是到底一起成长起来的,苏梨枝的很多言行给淳安留下深刻的影响。哪怕上一世淳安完全死在这人手里,她依旧将苏梨枝说的“人人平等”这个道理铭刻在心。 如今在苏梨枝批判的奢华当中,淳安却感受到无比的安全。这才是她该在的位置。 三十一爱宠 蓝色的鲛纱轻盈的随风摆动,令淳安仿佛是一条置身在大海当中的小船,她换了一个舒服的动作,斜躺在绵软的坐垫上,困倦就涌上来。 她对外头说:“到家叫我。”便昏昏沉沉的睡过去了。 睡梦当中,淳安恍惚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她从梦里起身,抬头看外头的天,天边是昏沉沉的暗,唯独一点点的星光从地平线飞起来,起先是一颗,两颗,再后来就变成一片片的,肆无忌惮的挤满天空。原本晦暗的天际也变成璀璨星光的天下,绚烂的照亮整个大地。 这不算是什么美梦,可是不知为何淳安的胸口里像是充盈了什么甘甜的东西,清亮亮的全都是喜悦。心里却是明白的想,我这可不是在梦里? 然而也没有立马从睡梦当中醒来,展眼看过去,不知什么时候身边多了一条冒着微微热气的河,那条河哗啦啦的流着清水,一股奇异的香味随着湿润的水汽一并传过来,她看到从上游处静静飘过无数复瓣莲花,一对彩鸳嬉戏其中。 真好看。想着刚要捧一朵盛开睡莲的时候。不知为何身体一震,整个人便醒过来。 淳安睁开眼睛。 “主子,到了。”抱琴的声音传了过来。 此时软轿已经停到公主府的内门当中。公主府的女官和嬷嬷们一并等在那里。 等到淳安下来,还没有来得及看四周的环境,突然从旁边蹿过来一个白色的毛茸茸的巨大身影。 如今已经九周岁的淳安个子生得比一般的女孩子更加高挑,即便如此,那个白色身影扑过来的时候,她本能似的伸臂抱住,依旧被惯性推得往后退,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即便如此,怀里这不安分的东西依旧兴奋的跃动着,还想再次将她摁在地上。 淳安咯咯笑起来,竟然是雪球。她永远都忘不了,上一世,因为雪球咬伤苏梨枝,被人活生生打死的场景。它的眼镜宛如星辰,直到临死之前都那样依恋的看着自己,映出自己的倒影。 这一世她定不会让悲剧重演。 雪球是一外商献给长公主的珍兽。它其实是一头狮子,刚来公主府的时候才猫儿大,长公主看淳安一个人在家寂寞,就把这东西留下来给她解闷。 这样一晃就几年了。随着雪球长大,它的体型也跟着变大,已经不再是雪球。长公主怕它伤到淳安,曾一度想要将它送走,也是淳安力争要留下它。 抱琴饶是再沉稳,无论多少次看到雪球用尖锐的牙齿和锋利的爪子和淳安互动,同样都是心惊肉跳的。 “主子,时间不早了,还要去给公主请安呢。”抱琴说道。 淳安笑嘻嘻的站起来,手不忘抚着雪球身上的毛:“我还是先去换声衣服吧。”又说:“雪球,我见过母亲就来找你。要乖哦。”她得庆幸,一切都还来得及。 雪球恋恋不舍的跟了淳安几步,眼见它的主子没有理她,人性化的瞪了旁边抱琴一眼。吓得抱琴脸上一白,无意识的后退几步。 入画在旁边也吓得不轻,不明白自家主子怎么喜欢这般凶神恶煞的宠物。“快点把雪球带下去吧。”两个专门伺候的雪球的嬷嬷赶紧将雪球带下去。 三十二情怯 按照以往的习惯,淳安会直接往母亲昭阳长公主所住的院子里来。可是走到半路,她突然就止住步子了。 或者是近乡情怯的关系,她觉得自己这一身过去很是不雅。尽管抱琴入画两个手巧,已经拢好她松散了的发髻。但是她还是觉得不够,回去重新洗了脸,换了一身更为鲜亮颜色的衣服, 她不想如同上一世那般,总让母亲担心。 哪怕上一世太长时间没有出门,母亲所在的庭院却是根深蒂固的存在脑海里。淳安胸膛里的小小心脏噗通噗通的跳个不停。 上一世母亲是在流放的途中死的,那年她十四岁。而她死的年纪是三十二岁。因为是叛国罪,堂堂一国公主的尸体竟然没有资格运回来,而是被直接火化,放逐在荒原之上。 算起来,母亲消失在她的生命当中已经有十八年光景。在生命的最尾部,她特许回到自己还是少女时的闺阁当中。那贵气逼人的居处,因为一道铁门隔开外界,也就成为囚禁她的牢笼。也因为那道铁门,就连瞻望一下母亲的故居都是奢望。 如今的淳安走在游廊上,公主府如今是最为繁华昌盛的光景。整洁的长廊,和修整得极为葱绿的树丛。 见到她过来,原本忙碌的下人们都不约而同挺下手中的活,远远的施礼。 公主府很大,母女俩的住处虽然相隔极近,但是真正走过来,淳安也觉得有些远。 经历一番生死,淳安当真觉得唯独母亲这里才是她的家。 而近乡自然情怯。当走到母亲住处的花圃,淳安忍不住放缓脚步。 昭阳长公主住的院子名叫“清风院”,或者是因为军人的缘故,院子里竟然一丝嫣红都没有,一色的凝碧的绿色。 抬眼前面更是一片如水林竹,微风习过,凤尾细细,煞是清幽。 这个时候从竹林当中的石子路上转出来一个十七八岁少女,穿着粉色连襟长裙,双手叠放在腹部,目不斜视的施礼说道:“郡主安好,公主请您进去。” “沉香?。”淳安眯着眼睛看了来人。 “是我。”沉香茫然抬眼,又恭谨的迅速垂下眼皮。 沉香是昭阳长公主受的第一个义女。她原本是世家女子,二十年受一场冤案牵连,她从高高在上的千金小姐变成街头乞讨为生的小乞丐。是征战的部队行军经过她所在的县城,烧火的厨头采办日常用品时见她被大些的孩子围殴,这才教她女扮男装跟着军队,自此成了烧火的一名帮厨。这一做就做了七年。七年的光景,朝南国征战周边小国连连得胜,和之前的霸主大野国形成两国鼎立之势,两军在西陲国界上相互制衡,互相压制。 而七年的时光,也足以让一个干瘪的幼童变成亭亭玉立的姑娘。 女孩子的身体与男人不同。沉香年纪还小时,尚且还能瞒天过海,等她的身体出现女子该有的特征,她的身份很快就被揭穿。 三十三沉香 军中自来有女子不得进入的规定。更何况当年收养她厨头老早就已经死了,加上因为她是女孩子的缘故,当心被人发觉身份,也不常和人来往,到了危机时候,自然没有人胆敢替她说话。按照军规,她很快就得被斩首示众。 也是机缘巧合,那日正好是昭阳长公主身边的女官视察这边军队纪略,那女官原本是沉香家的故交,在沉香小的时候,女官还亲自抱过她。即便长大了,她依旧记得这女孩眉心间一粒米粒大小的红痣。女官诚心想救沉香,便有了私心,给这边的校军施了压,让人留了沉香一晚,便转身回去就向昭阳长公主说了情。 昭阳长公主原本不管这事,毕竟军规大于天,但禁不住那女官苦苦哀求,应允了她的劝说,才让沉香侥幸躲过一劫。 再后来一次战事当中,女官替昭阳长公主挡了一箭,弥留之际,便将沉香托付给昭阳长公主。 自此之后,沉香就跟在昭阳长公主身边,顶替了之前女官的位置。因为沉香常年在军队,身体素质堪比正常的男子,又在之前读过书,再加上处在低层,更能知道下面士兵的心声,并对于战事人心都有不俗的见解,昭阳长公主对她很是倚重,不单单亲自教她功夫,还让她担任一支女子军的新建。 后来战事平息,和大野国签订了息战协议,沉香便随着长公主回到京了。因为考虑到沉香日益大了,到了议亲的年纪,长公主便将她收为义女,不让外头的人小觑了去。如今沉香定的一名普通的武将,那家虽然不是显赫之家,但是一门清白,又没有乱七八糟的传闻。沉香自己表示对这门婚事很满意。 沉香性格温顺敦厚,不善言语,哪怕是公主义女的身份,却牢记自己的本分。她不但悉心照顾长公主的日常起居,就连整个公主府的事,管事嬷嬷都会找她拿主意。可这样的人,无论淳安如何讽刺戏弄她,哪怕说得尤其过分,对方都只是如同现在这般茫然的看着她,这样干巴巴的反应令淳安觉得很是无趣,也懒得再找她麻烦。 所以两个人的相处总的来说很平和。 只是上一世,这个一直被淳安认为最为笨拙的人,在母亲以叛国罪名将要流放之际,她做了一件众人都意想不到的事--劫狱! 虽然知道刑部的大牢看看严密,去劫狱的结果是九死一生。沉香的未婚夫知道公主府的事,偷偷跑过来劝她不要做傻事。可是沉香还是一意孤行的去了。 淳安再次听说沉香的名字,是她的未婚夫亲自过来说的。沉香被抓,关在刑部的地牢里,为了让她供出同伙,刑部的酷吏不分昼夜的审问她。为了防止她逃跑,那些人还给她灌了迷魂散,挑断她的手脚,废了她全部的功夫,原本女子军的首领落得最后连自杀的机会都没有。他只得杀了她帮她解脱。那个二十出头的汉子说到最后竟然哭了。 三十四母亲 林间小路原本就只能容一个人,沉香让出来,让淳安在中心石子路上走,自己踩在旁边绿苔上。 这样的细心由淳安看来当真是感动不已。 要说往常淳安为难沉香的时候,对方耍个心眼什么的,其实也够淳安吃一壶的。论年纪,沉香到底长淳安十岁,论身份,她依旧是女子军的指挥,论功夫,恐怕不止高淳安一成。 除了一个出身,淳安任何一项比不得沉香。如果不是沉香忍让,公主府的生活不会太平。 “今天将军在书房。”沉香提醒。将军是她对昭阳长公主的旧称。这些年回到京城,她依旧没有改口。 淳安心里一凛。 几乎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公主和驸马的故事。早些年驸马金榜题名,正巧碰到长公主凯旋而归,就在接风宴会之上,两人一眼千年,互生了情愫。先皇指婚,就将公主指给驸马,成了一时的美谈。只可惜两人成婚不久,驸马作为随行参军,消失在发生战乱的边城。 公主府的人都知道旧习,只要长公主在书房,她必然是在缅怀她的丈夫。 淳安对自己的父亲没有多大感情,对于父亲的印象也只停留在下人的描述当中。只知道他如同其他文人,也是温文儒雅,气质如兰。 但是这样的人何其之多,她只是有这样的形容词,真正他长什么样的眼睛什么样的鼻子,她凭空都是想不出来。 好奇的时候,她会溜到母亲的书房里看看是否有字画之类的东西。往往也没有任何结果。 这么一个人,不曾在她的生命当中留下任何痕迹。 “我知道了。”淳安回答。 长公主的书房,除了淳安,哪怕是沉香,也是不允许进入的。 书房是一个独立的院落,小巧,紧挨着长公主的住处。院子当中栽着两颗硕大的梧桐树。已经过了梧桐飘絮的季节,梧桐树叶巴掌大,正随风啪啪的作响。 门口的侍卫见到淳安过来,行了礼,放她进去。 门吱悠的响了一声,里面飘来一股清幽的檀香味。或者是之前杀戮太重,在静居的这几年,长公主会吃斋念佛。长期以来,她的衣袂和袖口也残留着菩萨跟前烧香的味道。 听到淳安的脚步声,长公主的无波澜的声音传来:“蓉儿,过来。替我看看,我这几个字写得可好?” 淳安展眼看过去,母亲穿着一身缁衣,跪坐在蒲团上,一头乌亮的长发拢在后脑勺,逶迤垂在地上。她正慢条斯理的清理以往抄写的经文。而在她身后,一小摞一小摞的经文堆起来有四五个半身高。三四年的光景里,母亲竟然抄写了这么多? 袅袅的檀烟当中,她的表情平和,微微下垂的眼睑一改以往的飞扬,竟然有种洗尽铅华的沧桑感。 淳安鼻头一酸,抑制住冲过来紧紧抱住母亲的冲动,跪坐在她对面的蒲团上。 她这才看到旁边燃起来的火盆。 “这些写得不好的要烧掉吗?”淳安问道,心里觉得很可惜。 三十五大哭 “胡说。”长公主慢慢的说道,她的声音不同于妇人的温和如水,而是带着沙哑。乍一听还以为是男人。“只有写得好,才能烧给菩萨。写得不好的,是要重写的。” “母亲的字,自然是好的。”淳安胡乱翻了几页,她倒是也想看上头到底写着什么,可是不知怎么的,总是有泪水溢出来,模糊视线。 长公主开始也没有发现,过了一会儿,觉得女儿有些不对劲,才看到淳安偷偷揩眼泪的动作。 “今天怎么了?”长公主问道。 不是质问,也不是紧张。而是询问天气的淡然口气。 “往常不是像个小霸王吗?今天怎么还掉金豆豆了?” 原本她不出声倒好,这一出声,引得淳安的眼泪狂流。起先她尚且能咬着嘴唇不出声,到后来,她再也抑制不住,只能自己捂着嘴巴,不让发出声来。可是,胸腔里填充的情感是什么?她只想张嘴嚎啕大哭起来。 看着她隐忍的表情,长公主吓了一大跳,关于女儿在太学的事,她已经听说了。想象当中这孩子应该是愤愤不平,而不是这般安静。 如果只是安静倒也罢,偏生她开始哭起来。 这么多年来,哪怕是当年遇到那种事情,这孩子都不会哭。似乎是因为自小没有父亲的缘故,她比别的孩子更加坚强,哪怕再委屈,她都会给自己讨回公道。 也是因为这样,她心疼这个孩子,平日当中对这孩子未免也会纵容些。 长公主将小人儿揽在自己怀里,一如还是幼童时受委屈强忍着泪水的模样,她忍不住心软抚摸着她的背部,哄道:“好了,想哭就痛痛快快的哭出来吧...娘在这里呢...不怕...” 像是得到一个宣泄口似的,淳安这才用力抱着自己的母亲,眼泪鼻涕一把擦到她身上,在她怀里上气不接下气的叫起来:“娘,娘...”可惜她除了喊母亲,什么都说不出口。 她想说对不起,想说她错了,她不应该自以为是,刚愎自用,不该任性出逃,给公主府抹黑丢脸。不该认人不清,引狼入室。可是她什么都不能说,她只得在自己母亲怀里嚎啕大哭,将她不堪的过往哭透。 昭阳长公主看着自己女儿在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觉得有点要重审一下太子的作为。 她想再次去询问下暗卫当时发生的事。可是不知为何,哭过后的女儿很黏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肯回去。她不方便在女儿面前直接召见暗卫,只得在吃过午膳,亲自安顿女儿午睡,才把人招来再细细问了一遍。 等她听完暗卫更加详尽的叙述,长公主的眉头皱得极深。她只当是两人性格不合吵嘴,往常他们表兄妹经常如此,她也见惯不惯。而今日太子竟然为了一个商女当众给淳安没脸。还没有成亲尚且如此,等以后嫁过去还得了? 长公主虽然是公主,也更是个母亲。她总觉得要把天下最好的给自己的女儿。太子是名正言顺的未来储君,将来他当了皇上,那他的太子妃自然就是皇后。对于女子,没有什么比皇后之位更加崇高的。 如今情况竟然是这样,她自然就不肖想那个皇后之位了。 长公主回到书房,很快就写了一份奏章。具体内容是什么,连淳安都不知道。不过皇宫当中,皇上看到那奏章当即就变了脸色,好几日上朝莫名其妙的冲着大臣发脾气。 明眼人却看出来,这些大臣都是出自太子东宫的。再过一段时间,不知从哪里传出来极为隐秘的言论,皇上准备废太子了。 三十六画像 接下来几日,淳安看到太子脸上都是闷闷的神情,像是想找她麻烦又在忌惮什么似的。云锦在面对她的时候也是一副欲言欲止的样子。 不知道是公主府这边施压还是皇后娘娘那边的告诫,一连几日,苏梨枝都没有在太学出现。 淳安乐得清闲,这个时候的苏梨枝人微言轻,还没有往后的那些靠山,捏死她就像是捏死一只蚂蚁。 可是淳安却是知道,弄死苏梨枝容易,可是保不定以后会出现第二苏梨枝,第三个苏梨枝。如今她要做的只是叫人盯着苏梨枝,时时刻刻知道她的动向。 这个敌人虽然渺小而卑微,但是她有打不死的小强精神以及无与伦比的气运。 上一世无论苏梨枝处在多么危险的境地里,她总能最后脱困并有不菲的收获。而这些收获的好处随着她成长越发体现出来。 哪怕到自己临死之前,苏梨枝成了新皇后宫的贵妃,外头依旧有俊美且势力雄厚的男子为她奔走筹谋。 所以淳安会想,这段时间,苏梨枝又会有怎样的际遇? 淳安并非是聪明人,但是重生一世的好处令她有比他人更为诚恳的自知之明。 她展开宣纸,信手涂鸦起来。 前世苏梨枝之所以能扶摇直上,除了最开始有公主府做基石,还有一点最关键的是在她的母亲蒋氏曾经救过一个宦官。如今那宦官任命为大内总管,是当今皇上面前的一等一红人。蒋氏死后,这宦官将报恩的心思全都用在苏梨枝身上,在暗中不止一次的帮助她,助她步步青云。 “是苏东官那老货吗?淳安你怎么画他?”一个声音打断淳安的沉思。淳安觉得手上一空,不知什么时候,云小宝将她的纸抢过去了,反复的把玩着。 “还我。”淳安说道。 淳安哪里知道自己心里想着苏东官,笔下就画出他的样子。这会儿被云小宝看到,不免有些尴尬。 云小宝笑嘻嘻,依言还给她,眼睛却还是觑着她的画:“怎么了?这老东西得罪你了?” “不曾。我只是信手画个画,没想到落笔就成他的样子。你说怪不怪?” 云小宝原本就没有多少想法的人,当即就信了:“我之前都没仔细看这人,但是你一画出来我就知道是他。你画画真的很好。对了,要不你也给我画个画,每次上学回去,我娘都在门口接我,我怪不好意思的。你给我画个画裱起来,挂在家里,她时时刻刻看得到我,就不用眼巴巴跑出来了等我了。”说着他自己倒是不好意思先笑起来。 云小宝既然这么说了,淳安自然就应允了。对于上一世陆王妃的遭遇,她也很是同情。 云小宝见她答应,当即喜笑颜开,拉了前面林明月的头发说道:“明月,淳安要给我画画呢。” 林明月瞅着夫子没有注意这边,扭过头瞪了云小宝一眼:“小宝,你要是再拉我头发,我就不理你了。” 云小宝讪笑:“你上次还说男女授受不亲呢,我不敢碰你肩膀,只能拉你头发。再说你头发丝这么多,拉断了一两个根也不要紧吧。你就不要这么小气了。”气得林明月转过身子,再不理他。 淳安在旁边看着好笑,一抬头,正对上太子云泽阴鹜的眼神。 三十七打架 尽管知道这太子脾气大着呢,淳安也当做没有看到,继续和云小宝说笑。这边太子见到此光景,袖子里的双手都攒成拳了。 一等到放学,云小宝就要拉着淳安一并回去。“要不然直接到我家里来?我娘也好多天没见你了。” 也不等淳安说话,那边太子就气势汹汹的冲过来,一抬手,一个勾拳,直接打到云小宝左腮上。 “敢招惹我的女人!”他厉声叫道,双目发红。 云小宝原本脸上还在笑,顿时被这拳打蒙了。但是他也不是吃素的,当即就反应过来,一把抱过太子,将他撞到旁边的桌上。 “你以为我会怕你!”他原本就不会武功,只得凭一股蛮力扭着太子,禁锢着他身子的两手不忘掐他腰间的软肉。 太子自然是被掐得哇哇叫,他虽然草包了些,也学过几年马上功夫,力气也足,胡乱当中扭着身子,用胳膊肘磕云小宝的后背,疼得云小宝口里“救命救命”地乱叫。 两个人滚作一团的同时,整个太学殿开锅般的乱作一团。王孙公子贵女们自然做壁上观,不敢插手。 殿里的宫女太监看了吓一跳,赶紧上前来拉,无一例外被他们的乱拳踢腿给伤到。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两个大爷拉开。只见太子的脸颊上抓了好大一条血印子,云小宝也好不到哪里去,整个眼睛都青了。 云锦挤过来看到两人这幅面目,当即白眼一番,昏死过去。宫人又是一阵手忙脚乱,把她送回宫里才算了事。 太子竟然和镇国世子动手起来了?这件事很快就传了出来,皇后娘娘才吃了一口牛奶,听闻消息当即全喷了出来。正在细心修建名贵花卉的陆王妃则是一剪刀把好不容易结花骨朵的花枝都剪下来了。 皇上的御书房当中,隔着一层帘子,少女纤细的身量正立在桌案边磨墨,宽大的袖口挽起,露出的手腕冰肌玉骨,和墨条黑白分明,显得更加晶莹剔透。 竟然是玉溪公主。云小宝对玉溪的印象来自于淳安。淳安虽然和玉溪没有往来,但是私底下很多事,都是淳安帮玉溪做的。所以对那个冷清的公主,云小宝还是很注意的。 不是说这个公主不是受宠的吗?怎么在这里?云小宝无意的扫了玉溪一眼,不知道为何他总觉得这个玉溪和之前印象当中的玉溪不一样。 眼前这个玉溪似乎更美了。今日她穿着一身乳白色抹胸,外头罩着一层绣彩蝶薄纱宽袖碧色襦裙,乌黑的长发挽着松松的发髻,只插了一根白玉簪子,相比于往常的冷清,多了一份娇媚的柔情。 云小宝只是扫了一眼,很快就低头将错愕掩饰下去。 不知为何,当他在御书房看到玉溪时,本能觉得有些违和。但是他又抓不住这种违和。 他只得跪得笔直的。 旁边太子根本就没有注意帘子之后,往常他无法无天,唯独对自己的父皇有种来自骨子里的恐惧。 这种恐惧并非只是皇权的威严,以及严父的苛刻,而是更深层的东西,仿佛对方那双亘古不变的眼睛,能看到他内心深处的丑和恶。他在对方面前,永远像是没有穿衣服的小丑。 三十八惩罚 太子在发抖。很多时候,他只有在做了冲动之事之后才知道自己错了。 这样一比较,伤势更重的云小宝显得镇定很多,嘴唇抿成一条线,微丰的脸颊上既委屈又气愤,很招人心疼。 皇上的脸上对太子露出浓浓的失望。他叹了一口气,先问道:“太子,你先说说,事情是怎么回事?” “儿臣...”太子连头都不敢抬,他脸上的伤疤很深,火辣辣的疼,开始还啪啪的流血,这会儿血已经凝固了,依旧是刺疼得厉害。可是被皇上一道目光紧紧的锁住,他连抬手揩血的动作都不该有,只得羞愧的应道,“儿臣知错。” “皇后娘娘来了。”苏东官适时的提醒。 皇上只是一顿,脸上露出一丝冷笑:“朕不想听到你说你错了,朕只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他的声音含着深深的疲惫。 这声音令太子周身颤抖得厉害。他脸面上没有来起了一阵燥热,背后却是潺潺不绝冒着冷汗,他抬起脸,惶恐的说道:“父皇,儿臣知道错了,儿臣不该对族弟动手...” 只是皇上摇了头,抬起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他早就听说了事情的经过,他要听的是这个太子将事情从头到尾完整的表述出来。一个连事情原委都表达不完整的太子,他的认错,其实一点意义都没有。 这个太子,是该换下了。 皇上心里闪过这个念头,换了一个和蔼的表情,招手叫云小宝到身边。 云小宝乖巧的应了声,站在桌子这边抬眼看了云溪一眼,对方也好奇的看着他,正拧着嘴偷笑。他瞥了对面多宝盒上的镜子,里头照出自己黑熊猫似的两只眼睛,很是可笑,也就跟着咧嘴笑起来。 “你族兄太过冲动。今日打了你,你皇帝叔叔给你赔不是可好?”皇上见此,和气的说道。 云小宝虽然懵懂,但是绝对不是傻的,他可是清楚,以他的身份如何当得起皇上的道歉。哪怕今日太子把他爹镇国王给打了,要是皇上不吭声,也没有人敢说半个不子。 他连忙说道:“太子哥在和我闹得玩的呢。就是玩得有点重,小宝招架不住。”他虽然应不得皇上的赔礼,给太子上点眼药还是可以的。 皇上的脸上露出宽容的笑:“他到底年纪长几岁,是不该和你动手。你看朕这里有什么喜欢的,你随便挑去吧,朕都应你。” 云小宝同情的看着跪在下头抖成一团的太子,不客气的捡了桌案上皇上用来压纸的碧**蟆。皇上只说太简单了,又另外以压惊之名赏了他不少东西。 云小宝是被苏东官亲自送出来的,镇国王两夫妇已经等在外头,相比跪在旁边的皇后,两夫妻很淡定,交替了一个眼神后一句话都没说,就把儿子给带走了。 云小宝走之后,太子还静静的跪在御书房当中。青铜鹤嘴里燃起袅袅的清香,很是怡人。太子记得皇上的御书房里一般是厚重的檀香,而并非是怡人的犀木香。有些疑惑,刚要抬头,皇上看着他不安分的动作,“咚”地扔过来一个砚台。 三十九怒喝 砚台不偏不倚砸到太子的额头上,除了溅了他一头的墨,一股殷红的血从太子面目上流下来。 云溪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劝道:“皇上,何必动怒呢?小心气坏身体。” 转身回来的苏东官也开口小声劝了一声:“男孩子哪有不打打闹闹的。磕磕碰碰起来,难免会受伤。太子也是年轻,只是冲动了些。” “年轻?冲动?”皇上怒喝,“太子今年已经有十六岁了。想我十六岁的时候已经上沙场建功立业了。如果和他仗着年轻冲动,我朝南国早就被四方小国给吞了!” 书房当中雅雀无声,太子惶恐的跪在地上,早就没有在人前的盛气凌人。 皇上看他这幅样子,更加不耐烦,呵斥道:“滚出去!” 太子这才退身离开,跪在外头的皇后见到他狼狈的模样,膝盖一软,歪在地上,彻底昏过去。 “皇上...”苏东官刚要再劝,都被皇上打断。 “都下去吧,朕想单独想一想。” 云溪这才生怯看了苏东官一眼,后者冲着她摇摇头。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书房。 苏东官看着渐行渐远的纷乱的宫人,说了声:“看来皇后今日身体不适,少不了杂家要去探望探望。” 云溪点头:“公公先去,容溪儿先换身衣裳。” 苏东官这才气定神闲的往皇后的寝宫走去。 云溪原本不愿意去看皇后,但是苏东官的提醒必然是好心,她只得以换衣裳为借口以延缓自己心口的不适。 她的宫女阿阮近日有些趾高气扬,云溪回来的时候,她正扭着一个宫女,对方面色潮红的争辩着什么。 “公主,这人在咱们宫外头鬼鬼祟祟的。”阿阮有些得意,叫起来。并细细说了这小宫女如何跑过来,如何朝这边探头探脑,形迹可疑。 这宫女原本只是被哪个宫妃指派过来的监视玉致宫的。对于云溪公主突然受宠这件事,后宫的女人比外头的人更加敏感。 玉致宫虽然是宫中最为精致的宫殿之一,但是这里确实宫人最少的。对于云溪来说,哪怕是来拔草的太监,都是面熟的。 原本她不受宠,倒也无所谓,如今她突然受宠,可以自若出入皇上的御书房,这其中的渊源,许多人想一探究竟。可是再来安插耳目却是不能,只能派人从外头张望。 这小宫女在外头守了几天,都没有得到什么新闻,被她后头的人掐着肋下好几日了,今日斗胆以杂扫宫女的名头进这玉致宫,没想到刚刚露出头,就被迎面出来的阿阮碰了个正着。 云溪向来心高气傲,不乐意理会这种琐事,便全权交给阿阮处理。阿阮有些摆弄如今的威风,自然对这个小宫女好一阵折磨,才放她回去了。 这小宫女回去之后,自是一阵添油加醋,说这玉致宫的云溪公主多么嚣张,气得她自己的主子拍桌子甩茶盏。当然这是后话。 这边苏东官探望完皇后,重新回来。御书房的地板上多了几个粉碎的杯盏。 四十敲打 苏东官蹲下身来,拿出个帕子,一声不吭的整理这些碎片。试想他如今再不是昔日那个山村出来的穷小子了,以他的地位,就连皇后太子对他也是恭恭谨谨的,如何还会自降身份做这样的小事? 皇上很明显也注意到这一点,坐在桌案后面,沉声道:“东官,这些小事交给奴才做就是了。” 东官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一如往常的平缓:“皇上是忘了,老奴本身就是皇上的奴才。”他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皇上的眼瞳当中流露赞许,心里头不免有些得意。但是声音上却依旧沉静,宛如鼓点敲在苏东官的心门:“东官啊,朕当日就说过,若是有往后富贵,绝对少不了你。” “老奴自当感念昔日皇上的知遇之恩。能在皇上身边伺候,是老奴这一生的福气。”苏东官原本只是蹲着,听到皇上的话,立马就跪着。他面前还有一堆碎渣,跪下来的时候明摆可以避开,可是他却直直的跪上去,尖锐的切口刺得膝盖上的生疼。 他知道皇上是在敲打他。这样的敲打来得太不是时候,不免让他的心寒了下。他不过抬脚去探望皇后,皇上这边就知道了。 按理说他的身份,没有皇上的吩咐,他应该避嫌的。可是他偏偏去了,还叫云溪一并过去。 皇上看着苏东官膝盖下溢出来的鲜血,有些动容。他不可谓不知道苏东官的意思。他刚刚把太子给打了,并让太子顶着这一头的伤滚出御书房。虽然在掷出砚台的时候就已经后悔了,不单单后悔出手太重,更是后悔这一冲动,对于朝堂之上的冲击。前段时间他对太子多有抱怨,明眼人都看到一丝风向,那些人又开始在暗处蠢蠢欲动了。但是他作为一国之君,哪能出尔反尔,不单单如此,他就连懊悔的神色都不能露出半分。苏东官却能知晓他的心意,立马去探望皇后。这是变相的在向世人说,皇上教训儿子天经地义,并对于皇后还是一如既往的尊重。 这虽然不能解决根本问题,却还能延缓朝堂上的各种猜疑。 可是坐上那个位置的人,对任何人都抱着怀疑的态度。哪怕身边共患难的人,也不能完全的信任,并忍不住时不时警告几句。 像是得到一个承诺,皇上听了苏东官的话,心里那点儿不平衡也微微舒坦。他这才微微往后仰,依在椅上,做了一个放松的姿态。不经意摆手说道:“起来说话吧。” 苏东官这才恭谨的站起来,似是没有看到膝盖上的碎渣和伤口,低眉顺眼,异常温和。 “太子如何了?”对于这个儿子,皇上虽然不喜,但到底是骨肉,自己又伤了他,再不问一句恐怕要被说为不慈了。 “太医包扎了太子的伤口,已经没有什么大碍。只是嘱咐最近要忌口,以免面上留疤。太子殿下认为惹恼了他的父皇,一直伏在枕上哭,说丢了您的颜面。”苏东官将从皇后宫殿里听到的消息传达出来。 皇上不禁冷哼:“男子汉大丈夫,流血流汗不流泪,连小他几岁的孩子都打不过,也好意思哭!” 苏东官自然不敢言语,恭谨的立在一旁,化为旁边的一根柱子。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听到皇上轻轻徐了一口气,说道:“大儒魏明德厚流光,请到东宫,给太子单独授课。” 到底是自己的嫡长子,皇上自然不会轻易放弃,权衡了一下,说了一个能压制目前舆论的法子。假如魏明能将还他一个明德的太子,那就再好不过了。 四十一招祸 最近几年镇国王有些危机,总觉得上头盯着自己看,为了避嫌,很长时间他干脆连军营都不去了,叫下面几个门人掏蛐蛐斗鸡的迷惑视听。 但是云小宝和太子动手的事引起他的警惕,虽然这件事起源是太子先动手,但是君是君,臣是臣,做臣子的怎么能对君动手呢。要是有心人在上头做文章,他镇国王府的小世子连太子都敢打,那他镇国府岂不是胆大包天了? 一想到这里,镇国王有些后怕。虽然一回家,他就严厉批评了儿子,可是这会儿仔细一琢磨,又觉得不对劲,为何太子会打自家的儿子? 如今的镇国王不过四十出头,穿着家常的广袖长袍,面上翩翩胡须,白净脸面,颇为儒雅。作为云家皇族的族长,他的远瞻还是不错的,或者他不是顶聪明的,但在守拙藏愚这点上他是高手,故而对自己嫡子云小宝的教养,也不是很严厉。 此时他忧心忡忡,不知道自己放纵的教导对整个镇国王府是好还是歹。 他也不让人跟着,独自缓缓步入中庭当中。突然从旁边有女子嬉笑的声音传来:“嘻嘻,你手里拿着什么?” “这是世子送我的花。你可别弄坏了。”一个声音说道。 “当真是世子送你的。我在他面前伺候这么多年,也没有见他送我什么。”另外一个人说道,声音当中有些失落。 镇国王如今已经步入中年,早就没有处在少年时期的柔情,只认为这是两个虚荣的婢子,又听出她们是在云小宝身边伺候的,心里对陆王妃抱怨,下人就应该守礼懂事,怎么挑了两个这种货色。 “这可是独一份。连淳安郡主都没有。” 镇国王自然不会管后宅的事,但是既然遇到了,少不了在陆王妃面前提一提。只是这两人的对话令他停住脚步。 “嗯,和淳安郡主什么关系?”另外一个人惊讶的说道。 “你笨啊,难道你没有看出来吗?咱们世子啊…对淳安郡主不一般。” 这话听得镇国王心惊肉跳。淳安郡主那是什么身份,先皇在世的时候就许诺她将来是要当皇后的。 这话要是传出去,镇国王府是将皇上太子放在什么位置。 他刚还在想为什么太子要对小宝动手,听到这话骤然就清明过来。无论在哪一朝哪一代,男子对夺妻之恨都是不死不休的。 镇国王当即出声呵斥了一声:“胡言乱语,快不把这两个不知死活的贱人杖毙!” 他身边虽然没有叫人跟着,但是他的侍卫却隐在四周,随时随地听候他发号施令。 此时听到他的声音,从旁边画廊假山后跳出四个精壮的侍卫,其中两个一把就抓住这两个偷偷咬耳朵的小侍女,不待她们惊恐出声,直接将她们的嘴给堵上了。 “不许传出去。”镇国王看都没有看这两个丫鬟,气冲冲甩了袖子就走开了,他要去提醒自家那个不懂事的儿子。 侍卫们相互看了一眼,知晓谨言慎行的道理。王爷不单单是指处理这两个小丫头,而是包括这两个小丫头说的话。 “直接掐死岂不省事。”其中一个侍卫舔着嘴唇说道。他心里有些可惜这么年轻的生命,更可惜这样的生命在临死之前还要受杖责之苦。 最为年长的脸上有粒大痣的侍卫瞥了一眼将要死的两人,冷声说了句:“啰嗦什么,一切依照王爷的吩咐。” “那就带到后面院子里处理掉吧。那里没人经过,也方便处理尸体。”另外两个中其中一个开口说道。 其他人自然没有异议。唯独两个被堵住口齿的丫鬟拼命的摇头,她们只是趁着世子不让跟的时间躲起来说了一会儿闲话,哪里会知道招来杀身之祸。 四十二落水 原本云小宝想约淳安到府上来玩,突然出了这事,这事自然就搁置了。因为他面上有伤,一天半日好不了,他个人又是好面子的,坚决不肯出门。 陆王妃就依了他随他在家。可惜他又是坐不住的,不过练了会儿字就丢下,跑到花园子里撅屁股挖泥巴玩。 镇国王府占地面积极大,他云家在前朝本来就是望族,如今又成了皇族,自然底蕴和其他家不同。他跟着一队蚂蚁蹲了一路,抬头的时候竟然发现置身在一处荒凉的长廊。 这里似乎很长时间没有打扫,蒙了一层灰尘,角落上更是蜘蛛网层层。然而植物却生得异常茂盛。 云小宝年纪不算大,对陌生的地方自然新奇,倒也不嫌弃这里的颓败。 初夏之际,杨柳依依,几只冷杉笔直入天,当中荆棘苍苍,掩着许多叫不出名的植物。云小宝眼瞅到一处嫣红。正是凉亭之后,竟然藏着一片小小的池塘。 池塘不过几见方,上面蒲草密集,将下头的湖水盖得严密。唯独有点不祥,湖塘四周花木交杂,衬得这湖塘阴沉沉的。 云小宝看到当中露出的一截打了半个朵的芙蓉,想要伸手捏在手中。但是转念又想,那其中会不会有蛇? 他自来胆子不大,又舍不得那早开的芙蓉,便折了长长一截蒿草伸了过去。他虽然伸着蒿草,无奈胳膊太短,也得将身体探出去才能刚好够到花枝,险险的扶着旁边的老柳树,好不容易够着花枝,他突然感觉手上一凉,一个毛茸茸类似毛毛虫的柳絮砸在他手背上,吓得他猛地缩手,等他知道这手缩不得的时候,已经完了,饶是他凭空想抓什么,依旧无例外的掉进了湖塘。 就在云小宝跌进池塘没有半盏茶的功夫,这片院落当中出现另外两人的身影,赫然是之前镇国王身边的侍卫。 “这种事,老大怎么交给我们俩做,单单叫老四去喝茶?”其中一个人说道。 “你以为老大的茶是好喝的。”另一个回答。手上的动作没有停,将手上的小丫头扔在地上。“老四没经验,第一次杀人,老大得给他做下思想工作。你又不是不知道,老四原本就是老大的亲戚,厚待一点不为过。老三,好好做事。老大不会亏待我们的。” 不知道是不是动作太大,那小丫头口里一声闷哼,竟然将堵在口里的帕子给吐出来,唇边溢出参杂血色的口水。 “求求你,饶了我!”那小丫头得了出声的机会,不住的哀求,“大哥,大哥,饶了我吧。” “饶了你我们也活不下去!”老三依旧是不满,一脚踹在这求饶的小丫头胸口。原本只是娇滴滴的小姑娘,如何受得住这种虐待,当即就抱着身子满地打滚。“求你娘的,谁叫你多嘴多舌。记得下辈子投胎,也生在豪门富贵,才不会死得这么容易。” “好了好了,何必折磨她。”老二知道老三心里有气,做了和事佬,“还是让这两位少些痛苦吧。兄弟旁边站站,我来吧。” 四十三棒杀 老三不愿意弄脏自己的手,只是蹲下身一手卸下那还在哭泣的丫头的下巴:“手脚利索点。我还等着喝酒呢。”做完之后,他就往这边凉亭走过来。 老二笑而不语,憨厚的脸上显出一抹不符性格的嗜血,一根碗口粗的长棍别在后背上。 一听到大难领头,那被卸了下巴的丫头突然惊醒过来,挣扎着想要爬走。人的求生欲望是非常强烈的。哪怕明明不知道有活的希望,这丫头依旧拼命的抓着可以抓住的东西。 “可怜见怪的。”老二摇摇头,杵着棍子站住了,两瞳当中露出兴奋的光芒。他最喜欢的就是柔弱无力的猎物在眼下挣扎。明明没有希望,还不断的妄想存活。这种绝望能渲染的人的情绪,令他周身的鲜血都跟着沸腾起来。 他扬起铁棍,打了第一棒。 这一棍打到小腿上。听得一声骨头碎裂的声音,小丫头的身体一下子就蜷缩起来,整个人宛如蚯蚓的乱摆,她的下巴被卸,连声音都发不出,只能发出似猫发情的啊啊的大叫声。 这种痛不足以令人昏死过去。 小丫头只是停顿了一下,继续往旁边爬。 对于老二的手段,老三领教了这么多年,依旧不能苟同。刚毅发黑的脸上双眉都蹙到一起。“老二,快点。”他莫名有些烦躁,催促了声。 “不急。”老二笑盈盈的回答。憨厚的脸颊在微醺的风中,竟有说不出的狰狞。“看我第二棒!” 说话间手起棒落,手背上青筋暴露,打到倔强爬行的小丫头的后背上。小丫头身子一矮,一口热血就吐了出来,染红一片草地。 “别磨磨蹭蹭的了。”老三看到这个光景,眉头越发的紧了。“他娘妈蛋,你倒是快点。”哪怕看了多少年,依旧觉得满身发寒。 “快了快了。”老二说话算数,扬手又是一棒。这一棒直接打在尾骨上,发出惊悚的断裂声。 只见小丫头身子抽搐了几下,身子慢慢的软了下去,再也没有任何声响。 老三不知觉松了口气。与此还在观看全部过程的,还有歪在地上默默流泪的另外个丫头。 这个丫头是镇国王府的家生子,因为自小就在世子跟前伺候,在府上很有脸面。她哪里会知道自己会落到这个光景。只怪自己嘴贱惹祸,她自己一条贱命死尚且不足惜,只希望镇国王宽厚,饶了她家人一命。 想到此,她心里起了决然。 此时老二宛如瘟神的走过来,看到她认命的脸,有些诧异:“竟然还有个不怕死的。” 老三不悦,扫了还活着的丫头一眼。只见她留着一排刘海,不见得多么漂亮,染了灰尘的脸上流下来一行清泪,倒显得肌肤白皙得吓人。因为一直在哭,两眼圈都红肿了,乍一眼还以为是只生怯的小兔。 老三这会儿倒是起了类似老四的想法,这么年轻,就要死了,真的有些可惜。可惜他是个粗人,这种不该有的莫名情绪只是徘徊了一瞬间,就消失殆尽了。他再次看向这个人,只以为是在看一个死人。 四十四人情 云小宝病了。 淳安起先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只以为他是和太子避嫌。可是过了几日,看到云小宝的座位是空的,她起了疑惑,决定亲自去看他。她邀了林明月一起。原本她还想邀其他同窗,才想到她和这些人都不算熟悉。 镇国王府和公主府的关系其实比想象当中的亲密。她还记得小时候还被镇国王和陆王妃抱过的。 但是她身份不一般,不能像平常人家那般随意串门。所以她带着林明月回去请示了长公主。 得了长公主的同意,淳安就直接过去了。倒是引得长公主对沉香笑道:“还以为她懂事了,凡事知道请教人了,没想到一会儿就露陷了。” 沉香知道长公主在笑话淳安探望病人不准备礼物的事,说道:“早知道咱们公主府就送过礼了。郡主这会儿过去,只是尽同窗情谊,即便不拿礼,旁人也不会闲话。” 长公主道:“人情庶务,还是要早早的学。别人家哪个不是早早的就知晓。偏生她还天真浪漫,不慌不忙。也怪我对她平日惯了些。” 沉香笑着说道:“郡主聪明伶俐,自然比别人家的更讨人疼。” “母不嫌子丑可不就是这个理。这话要是在外头说,可叫人笑掉大牙。”长公主道。“我如今还担心,往后她这种性子,在夫家会不会吃亏。” 沉香眼瞳生疑,颇为不解。 长公主向来对沉香信服,和她解释一句:“我不想让她嫁入皇家。”不单单指太子,连一干皇族也被排除在外。 沉香心惊,这么说淳安只得下嫁了。这样的身份就是在鼎盛权臣之家,也是要被当做祖宗供奉着。可是为何长公主还是一脸担忧? 可惜长公主不愿意多说。 却说淳安和林明月共乘轿子。林明月到底长了两岁,对人情已经大懂,问淳安拿什么看望云小宝。 两世的淳安哪里懂这些人情交际,当场就傻眼了。“那我回去拿?” 林明月不禁笑道:“公主府恐怕已经送礼了。要不然刚刚大伯母不会不提醒的。即便大伯母不提醒,身边的嬷嬷也会替你准备的。只不过有一点,我们家却没有送礼,这些年家里什么情况你也知道。可是既然一起来,上门是要提点东西,不说多么名贵,总归是心意。可是咱们一起,我要是拿东西,你却空手,被人看到会说坏话的。” “说坏话?”淳安有些不懂。“说谁的坏话?” 林明月见淳安不如之前性子古怪,也极喜欢和她说话,耐心道:“镇国王府里的王妃王爷不会挑你的理,但是总有些小人会嚼出一些闲话。你想想啊,只要有个人说上门看病人不带礼物,明日传出去就成了不通礼数。这对咱们女儿家是极损名誉的。” 从来没有人和淳安说这些,淳安当即就愣住了。轿子当中不甚明亮,唯独林明月的眼瞳认真闪光。淳安被她手轻轻覆着,小女孩的手绵软温润,给人的感觉很是安稳,像是捧着一个小太阳在手心里,那重生一世的惴惴不安也跟着平息下来。 四十五送礼 淳安突然咧嘴笑起来,觉得这样很好。她上一世总是觉得自己缺爱。她的母亲也极其爱她,但是她母亲只是一味的顺从她,更因为是军人的关系,没有这般的柔情。幸而还有一个堂姐。幸而她深知对方也是自己的亲人。 “可是要是你什么都不拿,恐怕他们会对你说闲话的。”淳安难得聪明了一回,皱着眉头说道。 “我本来想我兜里有些碎银,待会儿经过天香楼买一格子糕点当做礼物,可是出来的时候,崔嬷嬷给了我一个锦盒,里面装了一支百年人参。”林明月说道。 淳安点头,这恐怕是沉香的意思。沉香向来滴水不露。自然不会让林明月丢林家的脸。 林明月却紧接着压低声音说道:“可是我们家哪里能拿这么重的礼物?今日我把这东西拿去,往后这镇国府回礼可是大手笔。这人情可欠不起。” “哦?”淳安只知道林府很萧条,却从来没有想整个林家窘迫到这地步,不禁愣住了。“我娘没有拿钱过去吗?” 淳安话问出了口就后悔。 幸而林明月没有什么多余想法,说道:“大伯母对大家都很好,不曾亏待。只是祖母她是个倔强性子,不肯要大伯母的钱。要不是为了我能入宫,恐怕祖母一辈子都不和公主府来往。” 林明月能入宫读书,自然是托了公主府的面子。只是淳安却不知道,这个庶祖母和母亲之间有什么矛盾,竟然让落魄的林家不与公主府往来。她的记忆里,林家的确和公主府的交集不多。她本身没有关注这方面,等仔细一想,就觉得不对劲了。 “是我娘做了什么事吗?”淳安知晓自己母亲的性格,杀伐果断,一旦决定了的事,从来不会发生改变。这样的性子,若不是处在高位,的确很容易受人打击排挤。 林明月连忙摆手:“自然不是。不过是一些上辈子的旧事。我也不是很清楚。”林明月神色躲闪过去,看这神色,恐怕她是知道内情的。淳安狐疑,这其中还有什么内幕? 两人说话间,丫鬟提醒天香楼到了。闺阁女子不轻易抛头露面。林明月身边带的丫头名字叫紫苏。紫苏就近轿子,在外头问:“糯米糕两盒,白米糕两盒?” “白米糕是小米做的,尚好。糯米糕不克化,换成绿豆糕一盒,天气渐热,正好消暑。加个黑米糕,也可以健脾胃。即便不吃,摆出来也好看。”林明月想了下,说道。 虽然只是几句,却色色细心。淳安闻言起了敬佩之意。她吃点心向来只知道好看,哪里知道各自的功效。 不禁问道:“那我送什么?” “你想送什么?”林明月反问。 淳安难得开动脑筋想:“你既然送了吃食,我这边再送就重复了,莫不然送个小玩意。送一个香囊,或者一个戒指。” 林明月看了淳安一眼,见她脸上并没有不合时宜的羞涩或者春意,这才开口说道:“这些东西最容易留把柄。蓉儿,你年纪小,还不懂。可是传到外头,可是要我们女孩性命的。” 淳安一呆,不明白这些小玩意上能这么严重。但是看到林明月严肃的神情,知道她不会乱说话,连忙虚心请教道:“怎么说?” “蓉儿知道私相授受这话吗?”原本这些话也不该林明月说的,但是话到了嘴边,见旁边没有外人,就凑到淳安耳朵边上说了这一句,即便如何,她依旧两颊飞红,羞涩不已,似是触碰到难以启齿的禁忌。 四十六意外 淳安是听说过私相授受的。这时候的京城还有个尚且新鲜的例子。如今这女家至今不敢出来见人。而做出这样事的女子在事发当夜直接上吊死了。 淳安呆住了。原来这就是私相授受。 “女子本身就要遵守规矩。不遵守规矩,是会被世人看轻的。”林明月轻声细语说着,看到淳安脸色不好看,以为她生气了,连忙加了一句,“若是不喜欢我说这些,我下次就不说了。” 淳安刚要接口说什么,突然听到外头一声尖叫,加上什么东西被扔出来的声音。 “怎么了?”淳安问道。 抱琴在外头连忙回道:“主子,大小姐,不用担心。只是在天香楼闹事的小人罢了。听人说是吃东西不给钱,还诬赖糕点里有苍蝇。和他一桌的人看不过去,直接将他丢出来了。这会儿这人已经跑开了。”缓了一口气,又继续说道,“这里人蛇混杂,来往的人没有过万也有大几千,每一日色色人一起,都会生出几百几千件杂事来。这样的事不稀罕的。主子就当是个笑话看吧。 ” 林明月比淳安更通情理,点头叹道:“现在什么人都有。” 原本淳安是非常喜欢看这种热闹的,这会儿却能按耐住性子,连帘子都不会挑起来。当真是稀奇。 外头的抱琴生怕别人看去淳安的容貌,还有一阵心惊,这会儿见到轿子里没有动静,却又有些不习惯。 幸而她性子沉稳,“主子再等会儿吧。入画和紫苏妹妹很快就回来了。” 然而等了大概半顿饭的功夫,入画和紫苏都没有出来。 抱琴只得遣小丫头去催一催。可是没有一会儿,那小丫头就慌慌张张跑出来,叫起来:“不好了,入画姐姐被人打了。” 淳安闻言,眼睛一眯,沉声问道:“什么人?” 淳安和长公主很像,不单单是外貌,就连生气时的气质,也如出一辙。“去看看。” 贴身的丫鬟被人打了,断不能一走了之。 林明月知道阻止不了她,但是还是怕她闹得太过丢了名声,只得嘱咐一声:“别冲动。” 淳安手搭在林明月手上,叫她宽心,两人相携下了轿子,进了天香楼。 天香楼其实就是一家糕点店。但是这家糕点店却做出了大门面,不单单占有京城商业街上最好的地势,还拥有极为扩大的占地面积。 原本这一行人在外头看不到里头的动静。这会儿挑帘子进去,才看到一个类似于广场的空间上,各色糕点放在琉璃架子上,展示出来,香甜味肆意。 “在哪里?” 天香楼的糕点出名,价格自然名贵,很多点心几乎是要限购的。并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所以在这里出入的多是京城当中的权贵富人。 而这些人几乎没有不认得淳安的。 “在二楼。奴婢听到入画姐姐的哭声了。”那小丫头说道。 “二楼?”淳安也没有理会其他人,抬脚就往二楼走去,那旁边小二连忙跑出来说道:“二楼已经被全部包下来了。” 淳安瞪了他一眼,后者只得没脾气的缩回了脑袋,被旁边掌柜叫骂没有眼力。 天香楼的二楼设的是雅座和包厢,旺季的时候能达到一座千金的地步。哪怕这个时候包下来也得花费不少银子。 两个丫鬟不过是买糕点打包带走,没必要上二楼来。这么说,不排除是被人带上去了。 相比于大堂当中的热闹,这二楼显得非常清静。有两个穿着黑色衣裳的高挑男子守在楼梯口,见到她上来,目光落到她身上。 “抱琴!”淳安话音未落,抱琴一个上前,旁人也看不清她如何出手,只听到两声啪啪的脆响。那两个男子脸上除了恼羞成怒,各多了一个手掌印。 四十七调戏 林明月对无礼的男子生了厌恶之情,眼见他们得了教训还想动手的样子,不由叫起来:“你们大男人好生无耻,难不成还想对女子动手!” 她自有一股正义的书卷气息,令人不敢亵渎,掷地有声的诘问更是震慑得那两人不敢再上前来。她本来就站在楼梯口上,这声诘问引得楼下人往上张望,两个男子饶是脸皮再厚也忍不住缩回身形。 “没用的东西,还不快滚下去!”一个声音传来。 此时入画坐在地上,原本精致的小脸上多了一道血印子。旁边的紫苏也不是很好看,束着的双丫髻歪了一边,腮边也是青紫色。她们周围围绕的是一群男人,看来这群人直接对她们动刑了。幸而她们身上的衣服是完好的。林明月松了一口气。 两丫头见到各自的主子上来,她们双目都带着欢喜。得救了。 淳安蹙了眉,扫视了二楼站着的男人。最后目光盯在当中坐着的一个面容姣好的年轻男子,他身上披着一件豹纹花领大袄,里头束着一条黑云宽锦带,腰间挂着一根金鞭,脚上蹬着长靴。要不是他眉眼之间的戾气太重,淳安都得承认,他长得不逊于太子云泽。 刚刚说话的是他。他一开口,整个二楼都寂静无声,就连刚刚立在楼道口的两人,也一并低垂着头,瑟瑟发抖起来。即便如此,也掩饰不了他们一身血腥的狼性。 这些人来历不凡。淳安心里想。有些后怕,今日她出门,只带了几个丫鬟。哪怕抱琴身手不错,也敌不过这么一群男人。更何况林明月还是个没有功夫的。 淳安想,要是留林明月在下面就好了,她就不会有后顾之忧了。 “敢问阁下,我这不着调的丫头如何得罪你了?”淳安问道。 重生一世,她都记不得这个时间段发生的诸多事。她也不记得这个时间段,京城里出现这么一个人,更不记得当日这个人还和自己的丫头起了冲突。 只是对方一对眸子阴沉沉的盯在身上,淳安觉得肌肤好像爬了一条阴冷的蛇,紧接着全身跟着起了冷意。这种感觉令她想起一个人,想起四年后将在京城里出现的大耶国王子阿蛮,那人虽然没有这副俊美的皮囊,但是看人的时候也是阴森森,令人不寒而栗。 男子咧嘴笑一声,灼灼的桃花眼轻佻的打量了淳安,没有正面回答问题,而是说道:“等你长成真正的女人,本公子按照你们的规矩下聘礼娶你,如何?” 他说这话的时候忍不住伸出舌头舔了嘴唇,两只眼睛更是露出志在必得的凶光。 淳安觉得这话耳熟,却记不得是谁在耳边说过。倒是旁边的林明月听闻此言毫不犹豫的拦在淳安面前,挡住那人毫不掩饰的侵略性目光,瞠目呵斥:“你这人好没有规矩!” 这男子打量了林明月,邪邪一笑,露出一排白牙。“要是你舍不得她,也可以一起嫁过来。本公子家里还有两个哥哥,都还没有当家主母。” 林明月自小就是守规矩的,这些直接的话令她浑身颤抖,她气得面色发紫,恨不得将面前的人碎尸万段。要是今日这人的话传了出去,她这辈子和蓉儿两个都没脸见人了。更何况这群男人的目光像是将她们俩脱得赤裸了般。 “蓉儿,打他!”林明月气急说了这话。 淳安没有林明月这么强烈的自尊,但是她知道林明月在意什么。罢了,虽然想在这重来的一世里安稳筹谋,可是这一世如果总是束手束脚,除了不尽兴,还平白教人看轻了,也是划不来的。 “此时不出来,更待何时!”所以淳安叫出声。 四十八探望 众人诧异,只听到一声轻响,从窗户后闪进来一个女人,她比一般男人都要高挑些,瘦高瘦高,穿着一身火红色紧身衣服,蒙着面,露出的两只眼睛亘古无波。 “主子,有什么吩咐?”她旁若无人的走过来,单膝跪在淳安面前。 淳安一直知道她身边跟着母亲派来的暗卫,这个女人名叫凤凰,上一世她就是为了救自己落崖而死。 “给这些人一个教训!“淳安命令道。她之前从未见过凤凰,也不确定这个时候凤凰是否就在她身边保护了。她的功夫不足以察觉凤凰,不过是赌一把而已。幸而凤凰果真出现了。 她从未怀疑过凤凰的能力。即便她在这群人当中讨不到好,也必然有全身而退的本事。 “是。“凤凰没有任何迟疑,慢慢站起来,两个匕首出现在手中,她的一对长眸意味深长的瞥了淳安一眼,加了一句,“主子尚且年幼,还是暂先回避。” 淳安点头,叫人搀着入画和紫苏,自己挽着林明月的胳膊,一并下了楼。 “记住本公子的名字,本公子叫风哥。“这人冲着淳安喊道。 看热闹的人已经围了整个楼梯,要不是忌惮着什么,早就争破脑袋上来了。 “就放这些娘们走了?”男子身边一个长着溜胡须的精瘦汉子不禁急了,“她们刚刚可是看到了…” “眼前的女人不是省油的灯,你们只要想着怎么对付她吧。接下来的事,本公子自有打算。” 他邪魅一笑,站了起来,不够强壮的身体却流淌着危险的气息。 凤凰眼睛一凝,手中的的匕首率先动了起来… 之后的事情淳安隔天从狼狈归来的凤凰口里说的。听说这件事连九门提督都惊动了,而那行人的身份,极有可能是大野国派来的探子。他们似乎在截杀什么人,碰巧被入画紫苏看到一丝痕迹。终究是忌惮公主府的能力,不敢直接抹杀他们,而是给她们一个教训。 这么说这人极有可能是认识自己的。淳安不知道为何会这么想。但是长公主叫她不要考虑这方面的事,国家之间的权衡之道本身就是忌讳。哪怕长公主本身也要避嫌,她自然不欲让自己的女儿在这方面深究。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离开天香楼之后,姐妹俩直接去了镇国王府,虽然莫名被人调戏,林明月气得全身发抖,可是想到立马要到镇国王府,她还是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进了正门,她跟着淳安亦步亦趋,不敢随便张望,唯恐将林家的脸面全部丢掉,令人看了笑话。 下人将她们请到花厅,不过喝了半盏茶的功夫,陆王妃就来了。她穿着一身半旧的衣裳,头上挽着家常的发髻。不过三十出头,并非是个貌美的女子,但是五官组合在一起,给人很随和的感觉,她的声音也是温和的,并非是那种贵气逼人令人不敢直视的贵妇模样。 见到两人,陆王妃歉意的说了句:“怠慢了两位娇客。” “王妃太客气了。王府的下人伺候很周到。”淳安说道,“小宝身体怎么样了?” “难为你们能过来看他。”陆王妃眉心流露些愁苦,眼圈就红了,“也不知道怎么了,他好端端在院子里玩,回来就发烧,说了一夜胡话。好不容易退了烧,也不肯吃东西,一连几日,都躲在屋里不肯见人。太医说他是受了惊吓,又吹了邪风,所以和往常不一样,如今还吃着刘太医开的天王宝心丸。” 四十九病状 淳安不解问道:“好端端的,怎么会受惊吓呢?” “我也是这么说。”陆王妃说道,一脸担忧,“太医说脉象是如此,可是问小宝,他只说他掉到水里,看到好大一只蛤蟆。再也不肯多说。” 淳安听得一头雾水,她记忆里云小宝可不是会怕蛤蟆的人。“要不然我们去看看吧。” 她也是在询问林明月,知道林明月守礼谨慎,却不知道她的底线在哪里。 林明月点头:“邪风入体最忌讳郁结在心。我们捡些趣事和他说,只要他笑出来,这病就会好的。”默认的同意去室内探望云小宝这件事。 陆王妃喜不自禁,念了声:“阿弥陀佛!我的儿,就是这个理。” 云小宝住的地方叫做流芳阁,还没有进去,就闻到一股冲鼻的药汤味。几个俏丽的丫鬟正在门外守着。旁边廊子上摆着烧得正旺的药炉,几个婆子蹲在旁边煽风。 见到陆王妃一行人过来,这些人忙不迭起身行礼。 “世子还没有出来吗?”陆王妃问道。 一个蓝衣小美人排众走出来,向众人行了一个标准的蹲礼:“送进去的糕点也没有动,” “你们真是没用。”陆王妃心疼自家的儿子,忍不住抱怨了声。 意识到两个娇客在身边,换了个勉强的笑容:“他近来不喜欢吵,连我都不让进。你们自己进去吧。” 林明月迟疑了一下,用眼睛询问淳安的意思。淳安倒没想到云小宝古怪到这地步,也有些不确定:“要不然让个嬷嬷跟着吧。”这嬷嬷自然指的是镇国王府的资深嬷嬷。 陆王妃心念着儿子,难免思考不周全,经淳安这么一提醒,这才意识到这两个是未嫁女,没有长辈陪同,断不能进男子的内寝。连忙点了一个老资历的嬷嬷跟着一并进去。 云小宝的房间没有开窗,密不透风。淳安不知道云小宝在搞什么鬼,心里头却莫名悲哀起来。在以前有段时间,她就是用这种方法引起她母亲注意,不让她将自己单独留在家里。 唯独林明月看到房里的场景,真心实意为云小宝担忧起来,颤着声音喊了句:“小宝,我是明月,我和蓉儿来看你了。” 房内寂静无声,少女的声音细细的传到内帷当中。最里面的床幔上云小宝这才露出点脑袋,瓮声瓮气的叫了声:“你们都快出去。” 他的声音暗哑,刚开口就张嘴咳嗽,听得人莫名的心疼。 外头细细侧耳听里头动静的陆王妃却是露出欣喜的表情,这孩子终于开口说话了。 “你怎么成这样子了?”淳安想要就近看一下云小宝,却被林明月牵住手,再靠近就不合乎规矩了。 这一细小动作被跟来的嬷嬷看在眼里,心里暗自点头,虽然这林家没落了,教养出来的姑娘却是懂规矩的。 云小宝带着哭腔的声音接着传了过来:“你们快出去。我不想见到你们。” 林明月眼瞳当中闪过怜悯,小声说了句:“到底怎么了?” 五十动手 那之前穿蓝衣的小美女一并进来答话:“自从那日起世子就是这幅模样。如今也不发烧,咳嗽也好多了,可是就是不愿意见人。连身边一干伺候的也不让近身。婢子们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淳安闻言莫名就起了怒气:“云小宝,你不要装神弄鬼了。”这样的云小宝令她想到她小时候那个可怜兮兮的自己。 她也顾不得旁人的异样的眼光,啪的一下推开靠近床的窗子。刺目的光线照进来,逼得许久没有见阳光的人惊恐的尖叫起来。 “快关掉,快关掉。”云小宝缩在角落里大喊道。 周围的婢子嬷嬷都没有反应过来,不禁瞠目结舌。眼看着淳安不知道发了什么疯,竟然一把扯掉盖在云小宝身上的被子,将穿了一声莹白色里衣的云小宝一手拎起来。 “住…住手,淳安,有话好好说,别动手!” 陆王妃听到儿子的尖叫,心道不好,慌忙冲进来,一眼就看到淳安一拳头比划在自己儿子脸上的场景,吓得魂飞魄跳。 面前的云小宝一半脸颊隐在黑暗中,另一半露在光线当中,因为近几日的折磨,他原本丰腴的脸颊消瘦了,面色呈现难看的焦黄色,他的头发披散下来,流着眼泪的一只眼睛就像是经历无数磨难的老人。而另外一只隐藏在黑暗当中的眼瞳却又闪着令人心惊的悲愤光芒。 淳安微怔,云小宝遇到什么事了? 林明月有些着急,不明白淳安怎么做出这么失态的事。“蓉儿,不得胡闹,听姐姐的话,快把小宝松开。他快喘不过气来。” 淳安的手拽在云小宝的脖子上,她原本就比同龄的云小宝更高些,更别说这会儿她是站着,而云小宝是半跪着。 淳安这才松手,反应过来自己又做了一件糊涂事。“对不住,我太冲动了,还以为你…总之我太冲动了。” 她说着自己眼圈都红了,快步跳下来,向面上惊疑不定的陆王妃道了歉:“不好意思,王妃,我…” 她自己说不下,扭着身子就跑开了。留的镇国王府的一屋子人依旧处在惊恐当中。 待淳安飞快的离开镇国王府。陆王妃这才冲过去查看自己的儿子。 “娘,娘,我一定好好听话。”云小宝看到自己的母亲,忍不住哭起来。刚刚淳安的举动也把他吓坏了。他和她坐同桌这么久,从来没有看到真正发脾气的她。 往常教训苏梨枝的时候,她脸上只有不耐烦。她似乎对很多事都抱着不耐烦的态度。唯独对于颓废的自己,是真正的愤怒。但是看到这样的淳安,他又想笑。他想说淳安你也有今天。可是他不敢,生怕淳安那一拳真落在自己的眼睛上。 陆王妃此时真的后悔了,她差点忘记这淳安本身就是个喜怒无常的主。但是她得承认,经过淳安这么一胡闹,云小宝真的好起来了,他开始认真的吃药,吃饭,也开始允许下人们亲近了。 陆王妃自然喜不自禁,一方面打点礼物送给这林家两姐妹,另一方面又告诫云小宝身边的下人务必劝他离这淳安郡主远些。在这点上,两夫妻难得想到一起去了。 五十一来人 林明月和陆王妃告了罪,连忙追淳安而去。她不过是深闺之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小姐而已,哪里跟得上淳安的脚程。 等她气喘吁吁跑到陆王府门口,淳安已经上了轿领着公主府一帮下人消失在大街之上。 唯独紫苏在外头等着她,看着她满头大汗,上前来拿出帕子来给她揩脸。 “郡主她怎么了?看起来怒气冲冲的。”紫苏说道,“这下好了,我们现在该怎么回去?” 之前林明月和淳安一道,已经叫林府的轿夫先回去了。这会儿淳安弃她先回去了,她们只能步行回家了。要是白天倒是无所谓,林家离着镇国王府也不过三条大街五六里的距离。可是再过一盏茶的功夫,只怕这太阳就要西坠,天色会完全黑下来。 先不论单身姑娘行在街上会遇到什么意外,就说即便没有什么意外,再回家已经很迟了,家里的祖母也会担心的。 紫苏这么想,暗暗抱怨起淳安郡主起来。 林明月没有作声,刚才镇国王府淳安的异常太过突然,她虽然不知道淳安到底是怎么想,为什么会这么做。但是一想到对方曾经出过那样的事,向来阴晴不定惯了,之前和她相处还觉得她换了个人,今个儿看到她“原形毕露”,反倒是不觉得稀奇了。 林明月松了口气,缓了下胸口起伏不定的呼吸。她自小体内有热毒,断不能剧烈运动。刚刚一路小跑,令她感觉到面上火辣辣的疼,似有什么东西要从脸上冒出来。 紫苏目光凝在林明月的脸上,果然惊呼叫起来:“小姐,你的脸又起红疹子了。” 林明月摸上脸颊,果然感觉到脸上大片的粗糙不平。想来是刚刚出了汗的缘故。 这是娘胎里带的病根,吃了不少药,自来好不了。她虽然也曾经可惜过,但是她所接受的教养令她没有将过多自怨自艾放在容貌上。这会儿当真引发了旧病,倒比身边的丫鬟镇定,自若的将一面轻纱蒙在脸上。 “我这里还多了一锭银子,你去看看前面有没有马车,我们雇一辆回去。”林明月说道。 紫苏摸了怀里,没有接她的钱,说道:“我这里还有前个儿老太太赏的呢。小姐现在这里略站会儿,我去去就来。”说着一溜烟的跑开了。 林明月站在远处等待,不敢多行一步路。她如今在外头引发旧病,虽然这红疹子来得快去得也快,也不会传染,可是她这幅面容让外人看到难免会引起误会。 她身后的镇国王府寂静无声,早在她出门之后就悄然合上。这会儿也没有侍卫站在外头。林明月便闪身在门口的狮子后头,不让人看到她的身形。 不过一会儿,就听到马蹄子踏在青石板的声音传来。林明月以为是紫苏雇马车过来了,连忙探出头去看,却见那垂着青布碎花帘子的马车在镇国王府对面的老柳树就停下来。 帘子一掀,下来了一个披着斗篷的人。斗篷严密,直垂到脚边,看不清模样,只能根据窈窕的身量判断她是个女子。 五十二闲话 女子小心看了四周,发现远处零散的行人并没有注意这边,这才疾步往镇国王府的方向走来。走到门口并不敲大门,而是瞅着旁边的侧门,上前一长两短轻敲起来。 很快从里头有了回应,一个镇国王府下人打扮的长随开了半边门,退了一步向她行了一个礼,这女子才闪身进去。那侧门也立马悄无声息的闭合。从头到尾,林明月都没有听见这女子的声音,只是隐约听那长随唤她为“魏夫人”。 京城当中姓魏的夫人数不胜数。然而和这镇国王府有亲的魏夫人却只有一个。 当然这个魏夫人也并非姓魏,魏姓是她的夫姓。说起来魏夫人和陆王妃是族亲,嫁的是忠义候府的侯爷魏延。魏延是这一代的独苗,他自己又是天生的残废,皇上怜惜他家祖上的功绩,给他许了陆家的庶女。当日出嫁之际,多少人为这魏夫人可惜。可惜这魏夫人什么话都听不进去,照样和自己的残疾丈夫举案齐眉,一年之后她便给魏家添了一对龙凤胞胎。只是好景不长,嫁过去不过两年功夫,魏延死了,魏家人主动提出让她改嫁,她坚决不肯,在丈夫棺材前立下毒誓,生是魏家人,死是魏家鬼,一度成为女子贞洁的标榜,就连深入简出的太后听说这件事,也亲自召见过她。 林明月这样想着,只当刚刚是自己听错了。恰好紫苏雇的马车过来了,她连忙上车,决定将今日无意看的场景深深埋在心底。 紫苏没有注意她的异样,说道:“待会经过朱雀巷,我下车买些丝线。之前那些已经用完了。今晚上还要赶东荣府大奶奶那一批。要是等到明日再来,怕是来不及了。” 林明月嗯了一声,突然闲话说道:“听说她小儿子才中了举子。” 紫苏应道:“可不是,世上再没有比她更有福气的了。她那小儿子今年才多大,好像也不过十二岁,你想想,这么年轻的举人老爷,怎么就出在她家?” “是啊,也才十二岁,说起来咱们的庸儿,也差不多这个年纪。”林明月若有所思的说道。 紫苏语音一滞,见林明月面上忧心,劝慰说道:“男孩和咱们女子不同。他们是一岁一个样。小姐不用太过操心。说不定过两年,男孩就开窍了呢。就像...鲁国公家的二公子那般呢。” 鲁家的二公子名为留钰,生父是鲁家嫡系一门的长子,生母是当今皇上的小妹连璧长公主,上头还有个要继承家业的哥哥。鲁留钰自小喜欢和丫鬟一起玩,长到十三岁就已经通晓房事,纳了许多姬妾。偏生他性格绵软,尤其在女人的事上犹豫不决,内宅经常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闹起来,要不是有威严的长辈在上头压着,恐怕不知道会多余生出多少事端来。然而有一日,这鲁流钰突然像是开窍了般,遣散了所有房里人,也不和女子厮混,搬到外头书房一心一意读书。连璧长公主因为这事重新给寺庙里菩萨塑了一座金身,欣慰不已。 “唉。他如果能开窍,光耀门楣就好了。”林明月微微叹口气,一股说不出的莫名情绪涌上来。自小她就知道他们家想要出人头地只能靠她这个弟弟。可是公主府请过来的先生说林庸的资质一般,将来封侯拜相是不可能的。因为这话,孙氏没少生气。林明月那个时候还觉得是长公主这边对自家弟弟挑剔。可是等稍微长大些,见识了诸多人和事,才知道那日先生说的话是事实,她这个弟弟长到三岁才完全断奶,别人启蒙的时候,他才开始张嘴说话。后来入学堂念书,那些别人看了几遍就能背诵出来的课文,他得磕磕绊绊好大半天。有时候林明月陪着他念书,林明月自己倒是津津有味乐此不疲,这林庸竟然能伏在桌前呼呼大睡,一向好脾气的她都忍不住动怒,想掰开林庸的脑袋看里头到底是什么结构。 外头的人都知道这林家的林庸人如其名,只有瞒着孙氏一人,不教她伤心罢了。 五十三杀人 紫苏知道触及小姐的郁闷之处,再不敢多言语,只得侧耳听外头的动静,耳边传来车轴滚动和马蹄有节奏的踏踏声。 “好吃的甜瓜啊,好吃的甜瓜啊。”经过一个拐弯的时候,传来一个老者的叫卖声。 紫苏眼睛一亮,试探的说道:“这时候就有甜瓜了,少爷最喜欢吃这个了。” “买两个吧,祖母也爱吃这个。”关乎自己的亲人,林明月向来都是大度的,掏出钱给紫苏。紫苏向她亮了亮手中两个铜板说道:“还有一些零头。待会儿买丝线再找小姐拿吧。”说着叫马夫略停下,掀了车帘子跳了下去了。 然而刚一下去,就听到她口里传来一声尖叫声。那尖叫声撕心裂肺,震人心魄。 林明月心里一突,莫名恐慌,慌忙挑帘子出来,只看到一道黑色身影拎着一把带血的弯刀,从眼前闪过。他身量修长,脚步稳健,一身夜行黑衣,蒙着面目,只看见脑后一团发髻。他的功夫很高,几个弹跳就落在对面房梁之上。注意到林明月的目光,猛地转过身,一对黑色的眸子阴测测的看着她,令她不寒而栗。与此同时林明月感觉一股威压束缚在身上,周身不能动弹。 “哎呀,死...死人了。”坐在前头的车夫闻声而来,惶恐的尖叫起来。 林明月惊恐的回过神来,重新可以活动。她疾步走到车侧,只见之前还活奔乱跳的紫苏这会儿正仰面躺在地上,双目圆瞠,鲜血从她的后脑勺溢出来,沿着石板缝隙延绵开来。已经完全断气了。 她当即眼泪就流下来。再次看向对面的屋顶,那个蒙面的黑衣人已经消失在重重屋檐之后了。 却说淳安坐上轿子,直到快到自家门口才想起林明月来。 “快快回去。”她指使众人重新回到镇国王府。可是镇国王府门人的话是这林家小姐已经出门了,不曾留在府上用膳。 她只得亲自去林府看看,却见到林府这边庶祖母孙氏恰好差人出来问林明月的去处。 看着外头逐渐笼下来的夜色,淳安心里懊悔,如何自己会把林明月给落下。 她这边不吭声,孙氏也不敢当面质问她。唯独林庸听了事情经过,看她的眼神有些不善。 等了半会儿功夫,有人敲门,然而也不是林明月,却是个穿着官服的差使,身后还跟着一行其他的人,都是是左邻右舍来看热闹的。其中还有两个妇人打扮的媳妇手里握着瓜子喜气的询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民不与官斗,但凡官差上门,必然不是好事。林家也算是高门,却被他的平民邻居们毫不掩饰的嘲笑。饶是淳安自来不在林家长大,看到这光景也不禁火冒三丈,气不打一处来。 这边孙氏心里浮起不祥的预感,勉强应付外头的人,挤出笑来让这差使进门。没想到这些邻居唯恐不乱的一并跟着挤进来。 林家过得窘迫,整个林府早就没有下人。如今在孙氏身边不过一两个年轻媳妇,并早些年舍不得离开林府的老人而已。这会儿一群人挤进来,他们人少力薄,根本手脚无措,干脆任由进出。 五十四冷待 淳安虽然不知道这官差带来的是好事还是坏事,但隐约猜测和林明月有关。若是好事倒也无所谓,就怕是坏事。女孩家的名声受不得一丝意外,更别说林明月那般守礼教的人,恐怕之后是活不了的吧。 淳安看此叫了一声抱琴。抱琴领命,叫身边的侍卫驱散众人。 “你们两个人在外头守着。”抱琴又说道。两个侍卫走出去,果然逮到想趴在外头偷听的两个妇人。 孙氏这边才请着官差进屋说话。一直缄默的年轻男子才开始说话:“在下胡安,隶属清水衙门,今日上门是有要职在身,询问几句话而已。今日酉时三刻,有人报案朱雀巷门口死了一个年轻的姑娘...” 话说到这里,孙氏听到这里双目圆睁,不可思议的站起来。“你说什么?!” 林庸慌忙抚着她的后背,替她顺一口气,“奶奶别急,听官差大哥说完...” 年轻男子继续说道:“...死者名叫紫苏,听目击者说是你府上的丫鬟。” “紫苏丫头怎么会死的?怎么死的?”紫苏只是个丫鬟,乍然听她死了,孙氏虽然也很悲痛,到底不是自己嫡亲的孙女,更多的应该是不可思议,急声问道,“好端端的怎么会死?” “据目击者说紫苏死之前有一个拿着凶器的蒙面黑衣人经过。在下是想详细问一下,紫苏之前是否有仇家?” 孙氏睁大眼睛:“你是说她是被杀的。” 年轻男子却说:“但是她的致命伤却是在脑后,并没有其他伤口。初步鉴定是不慎摔倒撞到后脑勺导致死亡。具体原因还要进一步检查。您仔细回忆一下,死者近来得罪什么人?” 孙氏缓缓吐了一口气,依旧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她自小在我们家长大,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什么人都不认识。” “紫苏还有什么亲人?” “没有。她自小就死了双亲。世上也没有其他亲戚。”孙氏说道。 年轻男子将这些内容默默的记在心里,站起来说道:“好的。在下该回去了。叨扰了。” 孙氏急忙问了一句:“不知道我孙女现在在哪里?” “哦,”年轻男子回答,“贵府的小姐这会儿应该安然到家了。老太太不用担心。” 原来早在之前,他就直接带着林明月回来了。为了避嫌,他先送林明月到后门,自己转过来到林府前门来。 林明月果然苍白着脸从帘子后走出来,见到自己的亲人,眼泪珠子就像是断线的珍珠,扑到孙氏的怀里呜咽起来。 他们一家人也没有理会淳安,甚至淳安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夜色撩人,坐在轿子里的淳安心里忍不住思忖,紫苏的死,只怕林明月心里是疙瘩的。假如自己没有提前回去,她们就不会单独雇佣马车回家,也不会有今天这飞来横祸。 先不论林明月是否真有这样的想法,即便真有,她淳安也不会理会。她向来是薄情寡义的人,虽然如今她在乎林明月,却远远没有到那种感同身受。 现在最为关键的是,这件事到底是人为还是意外。那恰好出现的黑衣蒙面男子又是什么身份。 她和抱琴说:“叫人打听下,紫苏到底是怎么死的?”抱琴领命。 五十五灭口 等回到府上,长公主到淳安房里,手里端着一碗燕窝粥:“你今晚上什么都没有吃。先喝点粥垫垫肚子。” 昭阳长公主的手艺很好,哪怕是简单的食材,都能做出极其美味的食物。淳安不愿意自己母亲担忧,接过来,忍着喝了半盏,因为心里有事,堵着慌,再也吃不下。 昭阳长公主也不勉强,兀自接过碗,将剩余的吃得干净了。 昭阳长公主这才说道:“今天从镇国王府回来就无精打采的。” “娘...”淳安莫名的觉得委屈,她以为她不会受外界印象,可是刚刚从林家回来,他们一家人漠视她的态度,依旧深深的刺痛她。 她并没有从镇国王府的失态当中回过神,立马被更大的愧疚勒得不能自拔。 “如今年纪大了,反而更喜欢哭了。”昭阳长公主打趣她,勾着她的鼻子。 淳安觉得被嘲笑了,立马瞪着泪水朦胧的眼睛。 昭阳长公主只得说:“好了,不说你了。”只是眼神当中还是带着笑。 又问道:“今天你在天香楼遇到的那人是谁?有印象吗?” 这会儿凤凰还没有回来,昭阳长公主却已经知道外头发生的事。淳安即便知道公主府势力庞大,耳目遍野,但是听到长公主的话,心底依旧非常震惊。 当今皇上有好几个姐妹,但除了长姊昭阳特殊,下嫁给臣子的其他长公主都没有自己的私兵,不单单如此,连成婚之前赐给的公主府都被回收。这样的公主,除了自身身份高贵些,和普通女子并没有多少区别。 淳安回答:“他自称叫风哥,听口音不想本地人。之前我并没有见过他。好奇怪,我感觉他像是认识我。” “嗯。”昭阳长公主怎么想的淳安是看不出来。但是看她脸上风轻云淡的,似乎并不为这件事着急,也默认那人是个无关紧要的。 “不过我怀疑,是他们杀掉紫苏的。”淳安说道。她将临走前风哥身边男子的话复述了一遍。 “你的意思是很有可能是杀人灭口?”昭阳长公主点头,略微思考下,叫人唤来入画,“问问她看到什么了。” 入画很快就被叫过来。她脸上还带着恐惧,想必她自己也猜想到紫苏的死是杀人灭口。 在从林府回来的路上,她周身一直发抖,等到回到自己房里,她就卷着被子不说话,也不见任何人,并把窗户关得死死,生怕步了紫苏的后尘。这会儿听闻长公主传唤,她就像是找到救星了般,连外部仪容都没有收拾,便直扑进来,口里喊:“长公主救命!” 沉香呵斥一声道:“不许造次!” 她口中的哭泣这才戛然而止,眼瞅着长公主并没有生气,这才继续呜呜咽咽的轻哼。 淳安看着跪在下面眼睛鼻子都糊着泪水的入画,开口说道:“入画,将你和紫苏看到的事细细说来...” 回想起当时的场景,入画的眼神当中露出一丝怪异,只是稍微愣了一下,她便开口细说当时她和紫苏看到的情景。 五十六阴谋 原来入画和天香楼的一个厨娘相熟,今天人多,光是排队就要半天,入画便想找这厨娘疏通一下。天香楼厨房是重地,一般没有人敢造次。可是两人一路走过来,竟然没有见到闲杂人等。她们正当觉得古怪的时候,就听到厨房里重物坠地的声音。走进去一看,便看到几个人歪倒在地上。两个人惊慌失措,想要离开,就被那自称是风哥的人堵在门口,一齐带在二楼。 “郡主,你要救救奴婢,奴婢不想死...”说完入画再次扑过来,伏在淳安脚边不住的磕头。之前被人打的一边脸颊越发的发青,看上去异常可怜。 淳安觉得奇怪,问道:“如果是杀人灭口,他们怎么不当场杀了你?” 入画闻言一愣,泪流满面:“奴婢...奴婢不知。奴婢求主子们救命。” 假如真像入画所说,那蒙面黑衣人因为她们看到不该看的事情而杀了紫苏,那么他也极有可能将入画杀掉。但是既然要灭口,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做这事,还多此一举让自己带走她们,带走之后又过来来追杀她们。难不成他们之后又后悔了?之前看那风哥的意思,像是要放过两人,可是他的手下很明显不是这么想的... 莫不是这一队人意思相左了?当然这只是淳安的想法,她并不聪明,的确不适合思考这些阴谋类的东西。她看着哭得眼泪鼻涕一大把的入画,对长公主说道:“母亲,入画怎么办?” 长公主明显知道得更多,心里已经明了,闻言点头:“要不入画这两日就待在府内不要出门,如果要出去,让其他丫头跟着吧。” 像是听到保障了般,入画感激不已的磕头,同时心里也暗暗可惜,她能有今日的恩宠,可不就是多在主子面前露脸吗?这下不能出门,和能和主子朝夕相处,这感情可不就淡了吗? 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不过,现在也只能先保命要紧,只希望公主府上的人神通,能把那该死的杀手抓起来。 入画这么想着,寂静无声的退出去了。 房里再次剩下母女俩。长公主轻轻啜了一口热茶,萦绕的热气自她面前飘起来,原本刚毅的脸颊似乎也变得柔软,看上去不再那么咄咄逼人。 淳安心一动,直觉上母亲有话想要问自己。 “母亲...”她轻轻唤道。 “一晃快十年了,你都长这么大了。”长公主微微笑起来。她向来是不笑的,人们看到她的第一眼,先被她身上肃杀的气质所逼迫,便不敢直视。实际上她的外貌是极美的。 不同于平常女子的精致和白皙,很长时间她处在边关,风吹日晒,所以她的肌肤不够细腻,略显古铜色。她的眼睛是凤眼,微微上挑,不威而怒。双瞳深邃,眉毛修长,在尾梢微微上挑。这点上太子云泽倒是颇为相似。即便是美,也令人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淳安轻轻的说:“母亲没有记错,再过两个月,女儿就十岁了。” 五十七巧遇 “十岁了。该懂事了。”长公主说到这里顿一下,“蓉儿,你和娘说,你和镇国王府的小世子是怎么回事?” 淳安猛地抬起头,看到长公主脸上颇为紧张的模样。她一向英武的母亲,竟然有种小心翼翼的感觉,像是极想她承认又害怕她承认一般。 “呵呵。”淳安骤然有些啼笑皆非。“母亲怎么这么说?” 她的目光是坦荡而并非娇羞。其实可以理解为她的秉性。哪怕以后她当真对某个男性动了情,她也不会有别扭的神情。 长公主蹙了眉头:“如果你真喜欢他,我叫你不要喜欢,你可以做到吗?” 这些话本该用另外委婉的方式和女儿说,可是昭阳长公主明显不善于此套。 “母亲,怎么会认为我喜欢他?”淳安明显感到母亲的纠结。这种纠结感在上一世很多次和母亲单独相处的时候就能感觉到。她当时处在当中,也有一种无能无力的感觉。仿佛她这个英武的母亲本身就是一道最难逾越的沟壑。 长公主回道:“那你还答应给他作画?” 这些都只是课堂上的对话,至今都没有兑现,可是长公主偏偏知道。淳安已经来不及感叹公主府的眼线有多广。她将云小宝作画的动机说了一遍。 长公主听了之后,若有所思的点头:“虽然这孩子来历不明。但是既然他如今是镇国王府的世子,你往后嫁过去也不算吃亏。” 淳安耳朵尖,有些不明白长公主话里头的来历不明,脸上流露出几分愕然,他不是陆王妃的孩子吗?名正言顺的嫡子,如何会来历不明? 长公主只以为淳安惊愕的是嫁人这件事,接着说道:“原本等你再长几岁再说,不过现在京城里头,女孩子到十岁都是要说亲的。然后绣嫁妆绣个三四年的。长到十五十六岁就嫁人。你也别羞,想我当年八岁的时候就被笸箩王求婚...”不过如今这笸箩国已经覆灭了。 说到这里长公主面上露出一团可疑的红晕。 淳安看此,有些不确定。莫不是母亲八岁的时候就情窦初开?自己八岁的的时候,好像连男的女的都分不清楚吧。“娘,为何你没有嫁过去呢?”她不禁轻轻的问道。 如果当时娘嫁过去,自己说不定就不姓林,而是姓什么朴啊,甄啊之类的姓了,说不定就是一国的公主。 长公主回想了一下原由,简单说了下:“如果我嫁过去,我就是王后,就要一辈子在王宫里出不来。所以我拒绝了。” 淳安哑然:“...”这点上,她和母亲真的好像。宁愿要更自由的生活。 “那...那个笸箩王现在在哪里?”淳安问道。 “他已经去了他该去的地方。”长公主脸上并没有悲伤的表情,那团可疑的红晕也早就不知觉的消失。对于一个战败国的国王,死无疑是最好的解脱。 人们对于初恋都有美好的向往,哪怕是英武的母亲,提起她那段最初的青涩,依旧有女性柔软的一面。淳安心底感触了一下,重新回到自己和母亲交谈的正题上:“母亲,其实,我和小宝只是普通朋友,而小宝似乎对林明月更有好感。” 这种事恐怕连大人都看不出来。但是淳安重生而至,更在意细节上的东西。她尽量忽略因为林明月的关系这小宝才和自己亲近的事实。 “林明月?果真?”长公主有些不悦。 这种情绪很矛盾,她一方面希望自己的女儿不要来自外界男子的干扰,一方面又想让人承认,她的女儿其实是很有魅力的。 当得知小宝喜欢的是林明月,她本能的不高兴。原本她对云小宝的印象就不怎么好,这一下就直接降在谷底了。 “好了,无所谓了。天涯何处无芳草。”长公主拍拍淳安,安慰道,“娘一定给你找个世界上最好的夫君。” 这话当真令淳安愣在那里了。原来说半天,母亲理解为自己对云小宝有想法,偏生这云小宝喜欢的是林明月。 至于后头发生了什么,淳安可管不了。相安无事的几天之后,淳安接到帖子,却是太子约她一并到西郊马场赛马。 长公主看到是太子东宫的印章,便叫淳安去看看。 淳安不想去,一来根本不想见到太子,二来是因为她恍惚记得这个时候发生的事,上一世太子就是在一次赛马会上出了意外落下残疾。 五十八定亲 西郊马场在城外大约二十里,这里水美马肥,来此的人除了骑马散心,欣赏西郊连绵不断的原野以及碧翠的丛林者不在少数。 当然这一日,太子并身边几个年轻贵胄一并在这里,闲杂人等都得回避。 淳安虽然记不得上一世太子坠马之事到底发生在哪一次,但是她有种预感,今天这西郊马场有些不太平。她原本就不准备去,没想到到这一天,云锦带着京城几个贵女一并约她出门。 “太阳这么大,我不愿意出门。”她低垂着眼皮。“更何况我还忙着给雪球理毛呢。” 雪球庞大的体躯伏在青石板上,看上去慵懒而危险。云锦只敢远远的隔着和她说话。“要不然带雪球一并去玩吧。它日日待在家里,也闷得慌。” 云锦面上过不去,但是只能好言哄着淳安。 淳安没有理她。 还是后来沉香来传长公主的意思。“公主说郡主闲在家里也是闲着,莫不如出去散散心?” 淳安瞥了一眼,连雪球都在讨好的蹭她的手,尖锐的牙齿在她细嫩的手臂弯上磨了两下。看到众人心惊肉跳的。 “好吧,带着雪球一并去吧。”淳安说道。 当然,同样不自在的还有太子云泽。 这一天太子云泽还是有些不情愿的,要不母后在他耳畔边再三嘱咐,他万不愿意去讨好淳安,更不会想到投其所好来取悦淳安。 或者是因为怀着这种悲观情绪,自此他出了东宫起,似乎就有源源不断的意外发生,先是一个懵懂年纪的小孩突然从旁边蹿出来,差点被拉车的马踩在蹄子下,再就是走出皇宫大门时,象征太子的旗帜突然无风折断。 他心里莫名的咚咚跳个不停,便对身边侍从说道:“今天我感觉很不吉利。” 这侍从便是白皇后拨过来监督太子的,闻言只得说道:“太子是将来的君主,不能失信于人。否则将来怎么在人前树立威严?” 云泽听了这才打消念头。他额头的伤疤涂了上好的宫廷秘药,很快就好了,但是依旧留着一些疤痕。细心的宫女便在他饱满的额头上特意梳下来一些散发,不至于看起来明显。只是他男女皆宜的脸颊上,唯独有惴惴不安。 他的车驾出西城门的时候,一辆车驾停在路上,堵住了去西郊马场的小道。 “让他们滚开!”太子有些不耐烦。 早就有人上前查看到底是什么问题,回禀说道:“前面那辆车车轱辘坏掉了。车里是位小姐带着病重的母亲不方便见人。” “你们派几个人连车带人抬到一旁去。”太子命令道。 今日出行,他是轻装上阵,身边也就十来个人。除了两三个用惯的侍从,其他都是一等一的高手,由皇后特意派来保护他的。 “是。”这些人闻言,只得遵从。 这个时候,从那损坏的马车当中传来一个声音:“敢问对面是太子殿下吗?” 太子听到这声音觉得有些耳熟,本能就叫人去问:“是谁?” 那坏了车轱辘的马车蓝底碎花帘子被跳开,下来一个穿着浅色衣衫的少女。那少女透过众人,正好看到太子正要被垂下流苏遮挡的半张脸,少女欢喜的对车内的人说道:“娘,不用担心,太子是梨枝的好友。最是可亲可敬,平易近人,您不用担心。” 少女的脸带着笑,说话声问声细语,她的一张俏脸宛如含着微光,令人炫目。竟然是苏梨枝。 太子看到苏梨枝,眼睛顿时一亮,立马就要下车来。他身边侍从连忙提醒:“太子,再晚了就迟到了。” “你要知道自己的本分!”太子轻斥道。 这侍从才不说话,默然退到一边。 五十九争取 此时此刻,苏梨枝想要从已经坏了的车箱当中扶出来一个人,太子先看到一只肤如凝脂的白皙玉手从帘子当中搭出来,他心里浮起一丝奇怪的念头,这种念头类似于他知人事时莫名的冲动。 这可是苏梨枝的娘亲啊!自己这是怎么了?他心里提醒自己。 然而潜意识当中却是莫名期待起来,苏梨枝长得好看,她的娘亲又该是如何的绝色? 可惜这种期待被突然而来的急促马蹄声给打断。 从他身后,少男少女们的笑声跟着传来,须臾就到了她身边。看到太子的车驾,这些人不约而同勒了马,领头的少年白色玄衣,风起处飘飘若仙,他看向太子,欢喜一笑,原本他也生得俊逸,这一笑宛如拨云见日:“太子哥怎么还在这里?我们原本就晚了,这下该你垫底了。”赫然是在学堂当中沉默寡言,几乎没有存在感的七皇子云泠。 和他一道的都是世家子弟,一样穿着浅色衣衫,其中还有几个还敷着粉脂,颇有蹁跹柔弱之风。这种风气在以武力起家的朝南国当中并不推崇。只在小范围类被人风靡而已。 太子弱不可见的蹙了眉头,说道:“你们一路骑马而来?” 哪怕再位高权重,也没有这个胆量当街策马。并且身份越显贵,受到的弹劾压制就越重。谁都不敢冒这个险。 云泠笑道:“太子哥多虑了,我们是出了内城才上的马。没有惊扰到人。” 城中分为内城外城。内城才是人口密集,接踵密集的居民区。到了外城,人烟就罕见起来。这一代多的是山丘和贫瘠的村庄。相隔很远才能见到繁华的小镇。 太子这才略略点头,道:“还是须得小心点。” 云泠也笑道:“那我们就先行一步了。” 有这么一打岔,太子对苏梨枝母亲升起的涟漪早就抛到烟消云外去了。 他这才回头起来,对侍从嘱咐:“将我们的车拆下来给她们装上。另外叫两个人护送她们回去。”自己翻身上了马,看样子也准备策马赶赴马场。 苏梨枝眼看太子就要走了,连忙叫起来:“太子!”她的母亲在帘子当中抓她的手。 “何事?”太子对苏梨枝还是很有好感的。即便因为她和淳安闹脾气被皇后呵斥,少年对最开始喜欢的女子的那种感情是不会变的。哪怕往后他识得这人的真面目,他也不会轻易摈弃这段感情。 这个时候苏梨枝对太子的感情虽然的确参杂虚荣心的缘故,但不能说完全没有真心。站在一个正常的角度,苏梨枝对太子还是很有好感的。首先太子本身就拥有举世无双的高贵身份以及绝美容貌,再加上他天性善良、倔强,很少有女人能去忽略她。就拿苏梨枝的母亲自己来说,如果她能年轻十岁,说不定太子东宫里那几个位置,她也愿意卯起力气争一争的。 更何况这个时候的苏梨枝作为一个被家族抛弃的普通商女,她能攀附太子这根高枝在往常本是痴心妄想。所以苏梨枝连选择的权利都没有。 六十缘分 她一旦看到机会,自然顺着机会往上。这个时候的她显然忘记之前皇后宫里那个宫女的敲打。 或者她记得,但是如果能拥有太子的宠爱,一个小小的宫女又算得了什么。 “梨枝近来没有去上学,骑射的功夫都不知道落下了多少。下次夫子考究起来,梨枝恐怕担心过不了关。”苏梨枝说道。 她的母亲在帘子里没有露面,警告的看着她。但是她还是咬着牙将这些话说出来。 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太子了,她担心太子就这样把她忘记了。这会儿好不容易见到,她必然要抓住和太子亲近的机会。 但是她的母亲担心她的安危,生怕她太过明显动机的行为激怒了太子身边的人。 “梨枝,休得无礼。太子日理万机,怎么能这种小事麻烦太子殿下?” 搭在帘子外的手已经收了回去。但是从这帘子当中,传出来略带暗哑的声音宛如羽毛抚在毛孔之上,令人听得心神荡漾。 太子闻言一阵口干舌燥,下意识往帘子当中看过去,只凭微微晃动的车帘看到裙摆的一角。 “这个不打紧。”太子鬼使神差回道。 “趁着大好时光,我们一并乐一下才好。也好看看你的马技。”太子不由分说,叫人也给苏梨枝腾出一只马出来。 帘子里的声音一阵沉默,随即才幽幽叹了一口气:“小女顽劣,叫太子殿下费心了。” “不会不会。本宫原本和梨枝...就很要好的。” “妾身感激不尽。”帘子当中的声音有些余音袅袅的感觉。 “太子,太子...” 苏梨枝觉得今日的云泽有些不对劲。好几次唤他,对方都在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怎么了?”云泽回过神来,脸上浮现可疑的红色。 “二公主和淳安郡主来了。” 说话间,云锦和淳安携手而来,神色亲昵,俨然是一对亲密无间的姐妹花。 苏梨枝眼神当中闪过怨恨,但是脸上依旧带着温婉的笑容。 “云锦来了?”太子云泽迎向自己的妹妹,到底没有忘记此行的目的,眼神投向淳安,倒没有往常的讽刺和厌恶,而是点点头道,“淳安也来了。” 云锦的目光落在苏梨枝身上,只是一顿,就移开,旁人看不见的地方,这两人目光有些交集。云锦问太子云泽这苏梨枝怎么在这里,后者躲闪不语。云锦暗狠苏梨枝的好手段。 待和在场的其他公子小姐们都打过招呼后,云锦叫身边最得力的宫女道:“待会儿盯着那个。不准她太招摇坏了太子哥哥的名声!” 宫女得令便去了。果真一步不移的跟着苏梨枝。 淳安没想到苏梨枝会来。根据派出去盯着她的人回报,这段时间,苏梨枝的母亲蒋氏带着苏梨枝去了别院休养,对外说是在养病,这会儿正巧与出城的太子偶遇,不可谓不是巧合。若说是人为的,淳安倒不觉得这苏梨枝以及那听说是“女中诸葛”的蒋氏有这样的能力,但是若是有宫中那位帮忙,也不是不可能。 当然今日她和太子的偶遇,多少还能说明,苏梨枝和这皇室中人还是冥冥当中有些缘分的。 六十一搭话 “几日不见,郡主都忘记梨枝了吗?你怎么都不和我打招呼?是不是什么事误会我了?”苏梨枝瘪着嘴,委屈的说道。 她最爱这幅姿态,总让旁人以为是自己欺负了她。好几次在公主府,她也是这幅模样和自己说话,无意当中被自己娘亲看到,还以为是自己欺负了她。 连那么疼爱自己的娘亲都会误会,更别说旁的和淳安不搭嘎的人。所以旁人对淳安的印象越发差。若说她真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自然没有,不过她的名声确实在这种的趋势下徐徐渐进的被败坏了。 太子或者对苏梨枝有好感,也对淳安各种厌恶,但是此时此刻,他万不敢再犯上次的错误,所以他选择没有听到,只是皱起来的眉头诉说他对苏梨枝的心疼,对淳安的不满。 淳安现在不会生气,也不会暴躁的呵斥,她只是淡淡扫了苏梨枝一眼,流露出淡淡的嘲讽。不过是一个身份低贱的商女而已,为何她总是觉得自己比能比真正的贵女更加高贵? 淳安要做的只要端正她自己的态度即可,随即便笑道:“当日在宫里,也是因为宫规森严,你作为我的伴读,我才多多约束你,也是怕你身份低,眼皮浅,造次了贵人。今个儿在这里就不需要如此,所以你也别这般小家子气,摆出这幅委屈媳妇的嘴脸。不是我不和你亲近,而是咱们身份有别,还真的不适合亲密...” 她说到这里,适时的抬起手,旁边的丫鬟适时递过帕子,让她擦擦下巴上不存在的汗水。擦完汗之后,抱琴替她拿过来一根马鞭。淳安捏在手上把玩,有些爱不释手。她原本最喜欢的武器就是长鞭,在这上面花了不少功夫,这会儿哪怕只是一根短鞭,也是极其合她心意的。 周围的人不算多,却也不少,都是京城当中有头脸的人物。听到淳安的话,都不约而同投向苏梨枝鄙夷的目光。 一个商户之女,竟然要二品的郡主主动向她打招呼,莫不是自恃过高了?这也太过痴心妄想了吧! 苏梨枝还想说什么。抱琴连忙上前,拦住苏梨枝想要抓住淳安胳膊的动作,似笑非笑的说道:“这位姑娘,请您注意身份。我们主子都说话了,你再纠缠下去,我可不管今日是谁带你过来的?” 苏梨枝脸上涨红,像是受了什么莫名的委屈。她不甘心一个丫鬟也能站出来的指责自己。 旁边太子本能的斜睨了抱琴一眼,这个丫头,胆子倒是很大。 “你怎么能这么对我?难道你忘记了咱们姐妹之间的情谊?”苏梨枝隔着抱琴向淳安问道,扬起的脖颈露出一段纤细的白皙,很是优美。 “情谊?”淳安不禁笑道,“要不是看到你娘和我娘亲的关系上,我懒得理你。我可不记得,我和你这小小商女之间,有什么情谊可言?” 这话是非常直接的。然而却不能低估苏梨枝的脸皮厚度。 六十二维护 她目光当中已经盛满了盈盈泪光,并非有被羞辱的尴尬,而是一副难以置信,身体更是摇摇欲坠,惹人心疼:“你不是说不在意我身份的吗?郡主以前可是认同‘人和人是一样的’,今日怎么都忘记了?原来是我痴心妄想了...”她说到这里,她已经是喃喃自语,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淳安原本转身准备去试马,闻言额角忍不住抽动,当即不耐烦挥手,鞭子在苏梨枝脚边炸出一个鞭花,吓得作势给大家留个孱弱而坚强背景的苏梨枝尖叫起来:“你要是再说这种颠三倒四的话,下一鞭子就落在你脸上!” 苏梨枝顿时就不哭,咽下口水,不甘示弱的回了一句:“你...你不要命了,难道就没有王法了吗?” 淳安笑起来。 这个时候的苏梨枝太过弱小,她身份卑微,言行夸张,做作又虚伪,几乎没有人愿意为她出头。但是长大的她绝对不会如此。那个心沉如水的人儿,在今日这个情况,绝对不会将大家目光都引到她身上。 这就是区别。 笑话,王法!王法本身就是以权压人。她的身份比面前的苏梨枝高贵,那么她就是王法,谅其他人也不敢说什么。 “太子哥哥,管好你的人!”淳安再也不理会苏梨枝,微笑着淡淡的对太子说道。 云泽一愣,顿觉双颊赤红,仿佛被侮辱了般。 什么叫做我的人?不知为何,他从心里又排斥这种说法。 但是他不敢对淳安反驳,他怕控制不住又演变成上次那种状况。自此他找了淳安的茬,他就被皇后翻来覆去的嘱咐,就连皇上身边伺候的人见到他时眼神语气各种不对。 他没必要为了一个商女将自己的生活搞得颠三倒四的。 但是他处在极其冲动的年纪,更加上他对娇柔的女性有莫名的好感。所以苏梨枝的情绪是能影响到他的。哪怕他觉得淳安说得没错,他对淳安只是更加厌恶。 他只是看了淳安,一对眼眸当中显出对她说法的不满。 淳安不在乎太子的想法,哪怕她现在头上标着“太子未婚妻”“**”等多种头衔,她依旧不在乎太子。因为她知道,她的娘亲已经不再像之前那么看好太子。 所以她也不会理会太子脸上控制不住的隐晦和厌恶。 “淳安,原来你在这里。”这个时候云小宝跑过来笑道。“我听他们说你也来了,所以我也来。要不然,我才不来这里呢。” 他在众人面前,毫不掩饰自己对淳安的维护,对淳安的关切。 这样的亲昵,令淳安有些生疑。上一世的云小宝不曾和她亲密,否则当初自己怎么连他的死都不知道。 这边云小宝兀自欢快说道:“淳安,我们一起吧。走,我们去挑马,挑最好的。”他穿着一身银亮色骑装,翻出的衣领左右两边各镶嵌了一颗银蓝色的珠子,晕得他整个人似乎都沾染在这片蓝色当中,衬托着他微丰的脸颊愈发的晶莹剔透。 六十三玩意 他说着不忘得意的扫了一眼太子,以及太子身边不断揉捏着衣角的苏梨枝。可惜他年纪尚小,气势上不足,别人只当他翻了个白眼,直白而可爱的样子。 “淳安,你别难过。那样的货色,玩过几日就会被扔掉的。你不用在意。”他毫不掩饰的在众人面前说这话。在他眼里,苏梨枝只是太子手中的一个玩意而已。 苏梨枝脸颊腾地一下子刷白。她不知道自己和云小宝是犯冲还是怎么的,每一次他都不留余地的羞辱自己。为什么?为什么?她想冲过质问对方,为何要这样对自己。可是她不敢,太子下意识将身子一侧拦住别人对她的注视。 苏梨枝泪眼婆娑当中,感觉心里温暖。面前不算宽阔的背影似乎能给她提供遮风拦雨的一角。她原本对太子有攀龙附凤之心,这一下她倒是甘愿成为他的女人。只是她不会做妾。苏梨枝这样想,袖子当中的指甲片深深的扎到肉里。云小宝... 云小宝是何身份,淳安又是何身份,她苏梨枝又是什么身份。众人哪怕顾忌太子的面子,依旧不约而同的点头,这样的玩物,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不过是个商女而已,哪怕有公主府的关系,也只是一个玩物。 太子今日没有维护苏梨枝,但是他的动作已经说明他对苏梨枝的态度。 所以在场的人虽然心里有数,却不敢口头上符合。云小宝和淳安的身份高贵,但是将来的储君可是太子,他们没有必要去得罪太子。所以他们都选择看热闹。 太子看见云小宝的那一刻,脸上都发青了。相比于淳安,云小宝带给他的屈辱更加严重。他至今都觉得额角的伤口隐隐作疼,似乎要撕裂起来。 但是对于他来说,云小宝同样是不能得罪的对象。他是皇族族长的儿子,无论他如何不出众,也改变不了他是下一届族长继承的人事实。对于族长这支嫡系,家族里一直保持着崇高的敬意,并给予极大的尊崇。 所以太子只得目光含着嘲弄的看着这对男女走开,连身边苏梨枝娇羞带怯的神色都没有注意。苏梨枝心里升起来的暖意随着太子对她的忽略逐渐冰凉起来,她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但是她也只能不甘心的咽下这口气。今日是她主动要跟过来的,这样的结果也是她能预料到的。 “一并去吧。”太子轻轻迂了口气,对众人说道。这段时间魏明将他教得很好,至少他不再像之前那般冲动。 不单单是他自己松了口气,将满心的郁闷和不满顺势吐出来,旁边一直注意着他的云锦也彻底放松,重新恢复端庄的姿态。她招呼其他贵女道:“莫不如我们一并去挑马。可不能让他们俩抢先了。” 大家都松了口气,重新笑起来。 这虽然是小事,但是太子的动作却是落在各家眼线当中。少年怀春很正常。他们都在想,正妃他们轮不到,或者该让太子选选侧妃了,也正好他们家里还有适龄的女儿... 六十四干醋 凤藻宫里,皇后这边听说太子竟然将苏梨枝带在身边,当即有些恼火,心里埋怨太子眼皮浅,怎么喜欢上这种货色。偏生这种货色一点儿眼力都没有,明明都叫人去警告她了,没想到今日太子出行,她也能好运的碰上。若不是叫人查过这苏梨枝的底细,皇后都要认为苏梨枝是不是在东宫设了眼线。 她只能口里抱怨云锦没有将太子看好。 待她摔了茶盏平息怒火之后,凝霜才说道:“做妹妹的,怎么好管兄长的事。尤其在外头,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即便二公主有心,也不好多说。” 白皇后也认为自己刚在起头上,愣了一下,叹了口气:“太子要是有锦丫头半分好,本宫也不需要这么操心。只可惜...不是男孩子...”她虽然叹气,却很快就恢复常态,“叫家里快点安排那事。” 凝霜道:“是给太子安排贴身女官的事?只是以十一小姐身份,让她只是当一名宫婢,恐怕老太爷知道了又会闹起来...” “由不得他做主!”白皇后突然坐直身子厉声说道。 凝霜谨慎的闭嘴不语。 白皇后口里叹了口气,这才悠悠往后靠,略带疲惫说道:“这一辈当中,唯独这十一比较出彩,其他的姑娘要么畏手畏脚,要么就心高气傲。最为主要的是,如果真往他宫里送个侧妃,先说长公主那边不高兴,皇上只怕也不会点头。” 前几天她特意召见了家里适龄的少女入宫相看,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现在白家不同往日,我这个位置,表面上看起来光鲜,实际摇摇可危。偏偏我的父兄们却看不见...也罢了,我有今日,当年也不是靠他们...” 说到这里,白皇后面上流露出一丝嘲讽,一丝坚决,嘱咐道:“告诉他们,这件事本宫已经下了决定,任何人都不能改变。” 凝霜自然恭谨的听着。良久,她尝试的问了句:“那马场那边,听说皇上想要带荣妃一起去。” “荣妃?带的是荣妃?”皇后的手忍不住颤了一下,好半天才温声说道,“荣妃也是乖巧伶俐的,就是年纪小些,有些不分轻重…” 凝霜尝试的问道:“莫不若让柳贵嫔过去伺候。” “罢了吧。”皇后略微想了想,摇头说道,“今日不急。你们叫他们好生伺候太子便可,本宫可不想太子出一丁点儿意外!” 凝霜目光闪闪,躬身领命。 “只希望太子稍微争气点,本宫也不会吃这么莫名其妙的干醋了。”白皇后幽幽说道。 “要是柳贵嫔听闻消息自己争取去了呢?”凝霜忍不住多嘴问道。要知道能和皇上一道出宫游玩,该是多么大的恩宠。那个新晋位的荣妃,不该也不配享受这独有的荣光! “她是聪明人,她不敢。”白皇后有些不耐烦,说道,“你只要注意太子的事便可。” 凝霜不过只是片刻的迟钝,随即恢复常有的温和状态。她提着裙子紧接着匆匆走出了宫门。宫门外的正好对着一片牡丹花开,富丽堂皇。 六十五选马 听说淳安要来挑马,马厩旁边的小厮赶紧殷勤过来,一一介绍各个马匹的品种、年龄、名字以及优点。 淳安替云小宝挑了一只全身漆黑,眉头带着点白色的小母马。这样的马性子温和,适合云小宝这种不常在马背上人。 淳安原本对骑马尤其热衷,往常更加偏向那种性子激烈的高头大马,可是一想到今日太子很有可能出事。为了避免牵连到自己身上,她决定在马场上低调些才好,也不想太过出众,也挑了和云小宝相同品种性子温和的坐骑。 云小宝虽然不善骑马,阀门大宅当中的眼光也是颇高,他问道:“淳安是为了迁就我吗?”也不待淳安回答,他兀自欢喜的笑起来,“淳安你真好。” 哪里好了?淳安郁闷的摸了鼻子。她还记得那日自己在他房间要动手的模样。这云小宝莫不是偏好被虐? “你们真快。待会儿我们要打球,淳安和我们一边吧?”这边太子云锦并其他人也进来,哪怕马场的小厮们再细心精细,马身上还是有一股热腾腾的气味。所以云锦端庄的脸颊上,还是忍不住浮起不适的表情。 “七皇子特意从西域马商贩子里买了一批好马,已经开始在那边溜圈热身站好位置。咱们可不能落后他们。郡主,也参与我们吧。”对淳安说这话的是羽林卫大统领曾贤的孙子曾唯,长得虎背熊腰,一笑就露出雪白的门牙,令人很容易生好感。他自小和太子一起习武,关系向来交好,并且知道今日之行的目的。 淳安闻言,皱了眉头。莫不是太子就是因为打马球才受伤?她恍惚记得,上一世太子坠马事件连累了不少人,就连近来的京城新贵曹家,也被牵连其中。 就是不知道假如太子坠马成了事实,这些围绕在太子身边,看上去意气风发的诸位少年们,该是如何表情?这样想着,她忍不住去看看这些人是否和记忆当中那些被牵连责罚的人相对应。她能做什么?什么都不能做。唯一置身事外的结果是拒绝。 所以她摇头:“我倒是可以给你们举荐个人。就是他...” 她的目光在人群当中搜索,终于落在那日在宫里被她拦腰抱着咬了一口的少年将军。 这人的目光淡然而冷漠,闻言被她点到时,稍微一愣,随即就那样睥睨的注视着她,似乎能将她的小心思一并被看穿似。 他似乎比之前看起来更加清瘦,高挺的鼻子,薄凉的嘴唇。整个人宛如一柄墨染的利剑。他身上依旧穿着黑色的衣服,束着袖子和裤腿,显得干净而冷酷,令人望而生畏。开国功勋夏家的遗孤夏子谋。 朝南国起于微末,开国皇帝并几个开国功臣打下江山,曾经承诺共理天下。然而到如今,在朝中活跃的却是新兴的世家。而开国那一批,似乎逐渐都消亡了。 难怪淳安之前没有见过夏子谋。 这位夏家遗孤自幼就在边陲长大,因为年纪小却手握大权的缘故,刚回京他就被人算计,皇上为此放空他的兵权,让他到宫里教这些王孙公子们骑马射箭。后来他终于离开京城,致死怕了这勾心斗角的地方。 六十六举荐 旁边正从马厩当中走出一只精壮的高头大马。那马对他尤其亲昵,竟然不用绳缰,自动走到他身边。 淳安看此对众人肯定的说道:“夫子马术了得,定能将对方杀得个片甲不留!夫子你说呢?” 她的模样冷清而孤美,说话的时候双瞳像是点缀了光辉一般,晶莹如玉的面容微微抬起,在空气当中散发出令人难以呼吸的肯定。 少年将军定定的直视她,他的眸光当中有太多的东西,不过淳安不在意,她知道这一次定能拖对方下水,谁让那日他让她丢那么大的脸,她这人向来是锱铢必较的。 少年将军只得微微颔首,沉声回答:“郡主发话,臣定然不辱使命。”他虽然拱手,却不见卑谦,一对眼睛定定的看着淳安,里头似乎有什么,可是仔细看时,却又什么都没有。 竟然这般轻易的应允的?众人听到他的话,心里都闪过这样不可思议的念头。 明明才大这些人一两岁的样子,却有一股令人威慑的威严。这些人当中有很多都被这严厉的少年将军教训过,并且至今还心有余悸。没想到这样人点到他们队伍当中。然而淳安的“片甲不留”激起他们求胜的欲望,对过往的事情也不计较,性格最为磊落的曾唯率先欢喜起来:“对,有子谋在,咱们必然能杀对方个片甲不留!” 其他的人这才跟着起哄。云锦奇怪的看了淳安一眼,又看了这夏子谋,敷衍的说了一句:“片甲不留。” 年轻人的朝气还是有的,这些人虽然畏惧少年将军,但是为了比赛,还是拢在一处,热烈的商议取胜的对策。 淳安远远的看着他们,当中这少年将军的身量在诸多少年当中尤其出类拔萃,这样看过去,好像他身边的人都是稚子,唯独他是成人。 感觉到目光落在身上,这少年将军夏子谋侧目看过来。淳安却若无其事的移开眼神。 云小宝说道:“淳安,那人身上有不舒服的气息。”他手里把玩着刚刚揪的一把芦草,他头上也戴着一圈芦草编织的花环。 淳安点头。他们这样养尊处优的位置,被家人保护得太过,没有见过真正的战场,甚至连真正的污秽都没有看过,如何受得了那人身上隐隐透出的杀戮之气? 淳安道:“理会这些做什么?我们去树林里摘果子吧。”当然他们不会单独相处,身边除了拥簇这侍从婢女之外,他们身边还站着一些不善于骑马的少年少女。 虽然这是贵族圈子,然而也是分三六九等的。 比如说今日上场打球的几人,除了皇子皇女们,便是朝堂当中炙手可热权贵的子女。其中品阶稍微低些的人,充当的便只能是看客而已。偶尔几个被点中特许上场表现的,无一不流露出喜出望外的神色。 尤其是此刻,拥簇在两人身边的,大多都是稍微低阶官员的子女。他们巴结不了皇子们,便留在他们俩身边。 云小宝却不管这些,扔掉手中的缰绳,顺手拉着走过来的和他差不多身量的少年,往林子当中走去:“我们就去吧。” 六十七中暑 那少年长着一张雌雄莫辩的脸,消瘦的身形上披着一件单衣,被云小宝粗鲁的动作拉得一个趔趄,往前扑过去,脸上露出一副惊恐的神色。 “世子爷,你...慢点。”他嗫喏的**道。 旁边其他少年都笑起来:“远山,别这么没用。”他们肆无忌惮的笑声令这人更加窘迫,红色的羞愧是从他耳尖开始染开的。 远山?淳安闻言只觉得如遭雷劈。 远山,是楼远山吗? 只听得这些人还在乱糟糟的叫道:“乡下来的乡巴佬,世子爷这是在抬举你。” 淳安不知不觉就落在人后,她看着人群当中被推搡着自顾不暇的那个纤细的少年。 他的睫毛乌亮修长,盈盈的盖在眼睑,近乎透明的眼皮之上,几乎能看到细小的血管。他咬着嘴唇,原本苍白的嘴唇此时更加雪白,一张过于清秀的脸上挂着惶恐不安的神色。他的动作和神情无一不再说明他想逃离这里。可是他不敢,连拒绝的勇气都没有,只能惶恐的被这些人推搡着,兀自承受自身内心的惴惴不安。 “郡主,你没事吧?”抱琴跟在后头,摸了淳安的手,顿觉入手冰凉。 她心里惶恐,连忙伸手去扶淳安的腰身,只觉得她背脊僵硬得厉害。 但是她顺着主子的眼神,只能看到相互打闹的少男少女们。她不明所以,只得再次轻呼。 这一次淳安“哼”地一声应了她,接下来便软绵绵晕倒到她的胳膊弯里。 淳安做了一个梦,梦见小的时候林明月的母亲还在的时候。有一天那个温婉的叔母给自己一块糖。 她还记得那个糖好甜。 等到了半夜,淳安从睡梦当中醒过来,感觉外头像是升起了火红的日头一样,京城的天都在这种奇异的亮光当中。她揉着眼睛从衣橱当中翻身起来,都能听到外头街道上的热闹声响。 “都在玩什么呢?”她心里想,就要伸手开门。 然而在屋子里的更深处,传来呜呜的哭泣声。 她突然好奇了,那里会有什么人呢? 她悄悄的走过去,在漫天飞舞的帘幕深处,她看到那个温婉的女人正跪着对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的宛如铁山般的男人在哭诉什么。 那个男人长得真黑,都看不见他的眼睛和眉毛。只是觉得他的双唇异常丰润,和下巴连在一起,像是个肃穆的弥勒佛。 她突然觉得她温婉的叔母很可怜。可是就是这个时候,突然一个人从后面拉住她。 然而她的眼睛一直看着这边。这个时候那个黑得看不见眼睛眉毛双唇和下巴连在一起类似弥勒佛的男人突然提起一把弯刀,抹掉了那个哭泣着的温婉的女人的脖子... 淳安醒过来的时候,率先看到彩色的帐篷顶。 外头传来少年们的笑声。仿佛她的昏厥只是一瞬间。 她下了床,打开帐篷,马球已经结束,三三两两的人并肩走着热烈的说着什么。太子立在树荫之下,倾听这苏梨枝在他面前说着话。远远看过去,太子脸上露出温柔可亲的随和。 六十八嗣子 淳安心里已经木然,转而重新躺在芦苇编织的软席上。 她的确没有昏迷多久,不过是一场马球的时间而已。 这个时候太子竟然还没有出事,当真是令人奇怪。只是淳安再也想不出除了马球之外,太子还能在什么情况下出状况。 抱琴打来冷水,给她擦拭额头。“主子是中暑了。还是先休息吧,奴婢已经叫人去煮绿豆汤了。等用井水一湃,吃下去,身上的不适就会全好了。” 淳安由着她服侍,淡淡说了句:“叫人去盯着那楼远山的。” “楼公子?”抱琴记起来是谁,有些意外。但是她不敢多问。近来她这个主子越发寡言,越发令人捉摸不透。 在淳安上一世的记忆当中,太子坠马事件当中,受牵连最深的是曹家,其中原因是因为事发当场那曹家的嗣子楼远山就在当场,太子坠马之际,他也连累摔下马匹,但是偏生巧合的是他毫发无伤,太子却伤痕累累。 也是因此,皇上大怒,越发认为这是一场针对太子的阴谋,盛怒之下,将命大的楼远山给予鞭刑。 其实说起来楼远山也是非常可怜。他在年幼时就遭人诱拐过,在外头辗转了一年多久,早就被人折磨得不成人形,回来之后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恢复过来,但是其自信和骄傲早就消磨殆尽,在人前就是懦弱不堪。若是被人逼急了,之前恐惧的记忆就涌上来,会抱着脑袋不住的叫“不要打我,不要打我”。这样的人被皇上惩罚当真是无妄之灾。当然皇上毕竟是皇上,绝对没有不英明的举动,虽然盛怒之下叫人打了楼远山,但是这件事之后他又从别的地方给曹家不少好处。但是也是因为皇上的举动,给予楼远山的不单单是肉体上的屈辱,更是权威压下来的四周的舆论和指责威逼而来,将这可怜的人彻底吓坏了。 楼远山彻底被废了。 淳安后来听说,曹家另外收了一个族中人为嗣子,办了风光无比的过继宴席。至于楼远山,他原本有父母,中间被人收过去当了嗣子,后来因为被皇上惩罚,连累曹家一段时间元气大伤,他原来的父母也因为他丢了嗣子的名头而感觉耻辱,对他并不待见。他在曹家待着尴尬,在楼家也被人侮辱,后来听说他不见了。至于他去了哪里,是生是死,再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理会。 然而淳安离开公主府在外头闯荡的某一日,她却是无意见到这人,那是在京城郊外某个偏远小镇当中,桃花柳绿的季节,他穿着一身简单的衣服,脸上是耐心和平静的微笑,他蹲在街头,用树枝和石头在地上比划,正一笔一划教那些穷苦人家的孩子们识字。 “如果有什么奇怪的地方,适当的提醒他一声。”淳安说道。 抱琴却愣住了:“提醒他什么?莫不是楼公子有什么意外?” 是啊,提醒他什么?提醒他不要离太子太近?提醒他尽量避免这种无妄之灾? 淳安这才想起,凡事都是她根据上一世的记忆猜测的。假如太子出事并不是在今日呢?更何况她和楼远山并没有交情。 “叫你看着就看着,哪来这么多废话?”淳安有些不耐烦。 抱琴当下一凛,她都差点忘记之前郡主喜怒无常的性子了。 只是心里还是嘀咕,郡主什么时候和这曹家嗣子有交情?这件事要不要先禀告给长公主? 六十九位子 这一天下午,显得单调而平静。淳安中暑了,原本她可以借口提前回去的,但是从宫里传旨过来说,第二日皇上携后宫妃嫔一并过来。她若是这个时候走便是大不敬。所以她在搭建出来的露天帐篷里待了一下午。这一下午,太子那边依旧安然无恙。据人报告,太子还携着苏梨枝和云锦公主两人在偏远的溪水边逛了一下午,还带回来猎物--一只兔子,一只山鸡以及两条巴掌长的青鱼。 淳安听了消息撇撇嘴,果真一点儿危机意识都没有。 傍晚的时候,空气微凉,她才感觉神奇气爽,走出来时看到空地上已经开始燃起好几簇篝火,叫人去打听,马场的小厮们说今晚上要吃烤全羊。 烤全羊大家都不陌生。不过在家吃的烤全羊都是在厨房烤好的,呈上来的食物是用精致的小碟子盛着,里头是薄如蝉翼的肉片,沿着碟子一圈摆放的则是各式口味的小碟酱料。这种吃法精致细腻,一度在京城当中成为风气。 今天这个样子的看来,倒是完全摈弃了之前的文雅。 淳安心里一热,有些新奇。不单单是她,便是其他人,都对这别具一格的晚餐翘首以待。 夜幕很快降临,来马场的诸位都不约而同齐聚空地上。篝火旁设有好几张一次可供六七人坐的小圆桌。等太子露了脸,大家这才坐下来,开始谈笑起来。 淳安看到云锦端坐在太子的左手边第二个位置,而第一个位置却是空着的。她不用想这个位置就是留给自己的。 果然云锦看到淳安,便请宫女叫她过去坐。 虽然她和太子各看相厌,但是她从来都不是别扭的人,直径便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来。好在太子此时心情非常好,正在身边的曾唯说什么,两人被篝火映衬得满面红光,颇为喜庆。 这个时候苏梨枝也款款出现,她换了一身月白色襦裙,篝火的红热之中,更勾勒她的身子婷婷袅袅。 她行到太子身边,轻声唤道:“太子殿下,万福金安。” 有了之前一下午一起游玩的经历,太子与苏梨枝的关系似乎更加默契,他再没有早晨的尴尬,反而心情大好的笑起来,侧过头看她温柔的说道:“出门在外,便不要这么多君臣之礼了。快入座吧。”这一句话,就把苏梨枝提到别人望而不见的位置上。 太子云泽说完这才蓦然发现云锦的目光带着怒意,他突然有些尴尬,蓦然想起之前在帐篷里承诺过她什么的。 云锦品阶上只是没有封号的四品庶公主,但是她也是这个国家高贵出身的二公主。她如何能忍受和一个普通商女同坐一桌?如果这商女是她欣赏的倒也罢,偏生就是因为她,太子开始变得不正常,连同皇后也日日提心吊胆,开始担心皇上会不会就此把太子的位置给别人。她可没有听说,哪一朝哪一代的太子被废之后还是安然无恙。 云泽也意识到自己似乎做错了。但是他是太子,话已经说出来了,可不能言而无信。所以他撇过头,将云锦的怒意忽略掉。 今日西郊马场晚宴,原本就说明不分品阶,大家都自由选择比较交好的人一并。虽然这些人更想巴结太子,却也明白太子面前的位置并非那么好坐的。所以太子这一桌,此时此刻也只有太子淳安云锦曾唯四人而已。苏梨枝这一坐下来,引得好多人侧目而视。 这一个商女,竟然敢坐这个位置?但是他们也只敢心里想想而已。 七十交集 苏梨枝不知道多少眼睛正盯着她,闻言倒也不客气,施施然便在云锦旁边坐下来。正和太子是面对面的方向。两人目光交接当中,竟然有毫不忌讳的情愫。 云锦看得直犯恶心,胃里咕咕的冒着火气。她沉住气站起来说道:“太子哥哥,锦儿身体不适,先行告退。”今日之行,原本她是为了在太子身边提点,可惜太子越发的不听她的。她在这里呆着也没什么意思。 她回到自己的帐篷,坐在床边气呼呼的想,反正我也快及笄了,按照宫里的规矩,但凡及笄的公主就可以在宫外另立府邸,大不了自此不和宫里来往,也不管太子那档子事了。虽然想得爽快,她脑海里却是浮现白皇后偶尔向她露出的充满爱怜的眼神... 这边淳安看到太子和苏梨枝毫不顾忌的眉来眼去,倒是奇怪,上一世她可没有忘记苏梨枝对七皇子云泠的情愫,可是此时此刻,这样的痴情和迷恋倒是用在太子身上。再观旁边一桌的云泠并他那些风流倜傥的朋友们,正在毫不顾忌的开始畅怀痛饮起来了。 这样的云泠看来还没有和苏梨枝接触啊。 淳安心里更加疑惑,纵观上一世发生的事情,苏梨枝其实在很久之前就认识七皇子,两个不识彼此身份的小孩天真无邪的定了白首之约,并且互相留了信物。如今两人各自成长,又经常在宫里太学当中遇到,那个时候的童言无忌倒是延续两者的感情,所以在太学当中,苏梨枝受欺负时,七皇子都会不留痕迹的帮她,这件事直到后来苏梨枝成了七皇子的侧妃才暴露出来。实际在上一世,一向低调的七皇子就是无意当中看到苏梨枝身上的信物才出手相助的。这一世,苏梨枝身上信物暴露出来的时间似乎被推迟了。 淳安倒是不知道他们彼此之间信物的事。她作为一个旁观者,只是奇怪这个时候的七皇子和苏梨枝的确是相互不认识的。 要知道,再小一些的他们到如今这个年纪,模样上其实并没有发生多大改变。 或者苏梨枝和七皇子之间,并没有想象当中那般情深意重。 淳安模糊的想。 苏梨枝在之前一直都在老家汴州青城,而七皇子作为皇子是鲜少离开京城的。他们到底是在什么情况下认识的? 上一世公主府也曾派人细细追踪下去,查出来的结果恍惚是和几年前京城发生的恶性诱拐事件相关,但是再往深处追究却再无迹可循了。一来毕竟年代久远,二来其中牵连太大。毕竟许多世家权贵的继承人们的声誉都关联在其中。 他们找到居住在静思庵里的一个老人。静思庵是宫里有品阶宫女养老的地方。找到的这个老人之前就是宫里的老宫女,人称白梅。不过她的身份不高,只是在沈太妃宫里的偏殿伺候过,等到年老被放出来,家里的人早死光了,她便留在静思庵,整日给育儿堂的孤儿们编织毛袜度日。 七十一诱拐事件 原本她是籍籍无名的一名年老宫人而已,可是就在她离宫那日,她目睹几位身份高贵的皇子并身边几个小太监乔装打扮偷偷出宫的场景,她的身份就变得不一样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准则在她作为宫女的时日当中根深蒂固。尤其是当日她正在离开皇宫。 不过当时的皇子们看到了她,生怕她将此事报告出去,特意还拦住她,给了她一锭金的封口费。对于一个就要离宫的宫人来说,这不亚于是飞来横财,为了让这些皇子们安心,她便接受了钱财,更加守口缄默,准备将这件事烂在肚子里。 但是不久之后诱拐事件就轰动整个京城。哪怕静思庵是清净之地,也听到不少风言风语。再过不久,皇上直属的羽林卫根据微末的信息找到她,并从她的住处搜出那锭金来。当然她没有死,她说这锭金是之前沈太妃赏赐给她的,沈太妃已死,再也死无对证了。皇上看她只是个胆小而年老的宫女而已,便将她放回去了。 在那场大规模诱拐事件平息之后,十一皇子传来夭折的消息,其生母柔妃受不了打击也跟着病逝。皇上为此还伤心不已。为了缓解皇上的悲痛,皇后亲自主持选秀,原本三年一次的大选硬是被安排成一年一次。然而即便如此,那些颜色鲜艳的秀女们哪怕各种争艳斗彩,宫里也自此再没有多出一个公主皇子来。 想到这里,淳安猜测,或者那十一皇子,就是在诱拐途中被折磨而死,毕竟算算诱拐时的年纪,那十一皇子似乎才三岁而已。三岁可是比花儿还娇嫩的年纪。 淳安确定自己想得太远了。很快把思绪拉回来,重新思考七皇子和苏梨枝认识的可能性。莫不是七皇子在诱拐途中遇到苏梨枝的?这么说苏梨枝也很有可能也在被诱拐的人群当中? 淳安听说,那群被诱拐的孩童后来是被一个穿着白色衣衫的仙人所救,他是突然从天而降,将他们分别派人送回了各自的家里。 至于那些胆大包天的人贩子,当朝廷的军队找到他们的时候,他们已经是一身没有标志的服饰和普通的长相的死尸,再也找不到端倪。至于孩童口里说的那个穿着白色衣衫的仙人,同样也找寻不到踪迹。 这一度是一件迷案,也因为涉及皇室要员,被下了禁令不准谈论半分。 只不过在普通家庭当中,女孩子哪怕一夜不归,名声也都被毁了干净。莫不是他们这房孤儿寡母远离族亲上京的实质是这样? 不过话又说回来,七皇子和苏梨枝到底是怎么认识的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让七皇子不遗余力帮助苏梨枝,除了幼年时的情愫,更为重要的还是苏梨枝在七皇子夺嫡之路上占据了重要的作用。尤其在后期,长大后心沉如水的苏梨枝可以说是七皇子背后最为重要的谋士之一。 想到这里,淳安心里又有违和感。没有谁比她更深刻体会苏梨枝的聪慧,只是那样绝代风华的苏梨枝似乎又不是如今这个苏梨枝长成的。 这种想法既矛盾又诡异。 “可以吃了!”一声欢喜的叫声打断淳安的思绪。篝火当中的烤羊泛着鲜红的色泽,散发的香味勾起肚中的馋虫。 淳安甩开脑袋里漫无边际的想法,瞥了一眼对着太子羞中带怯的苏梨枝,这才开始默默的享受入夜的盛宴。 七十二长大成人 一宿无话。第二日淳安从无梦的睡眠当中醒过来的时候,揭开帐篷外头的油布,发现上面密密的沾着雨点。抬起头,天上也是灰蒙蒙的,细细下着雨。 “不是说皇上要来吗?这样的天气,皇上还有兴致出游吗?”淳安问抱琴说道。 “这可说不准。”抱琴说道,“皇上出行必然叫钦天监查看过天象。” 帝王之心向来难以预测。虽然当今皇上是自己的亲舅舅,但是淳安对这个舅舅并不亲密,记得在宫里住的那些日子,皇上对自己倒是非常宠爱,他从来不抱他的皇子公主们,倒是抱着自己不肯放下来。可惜无论皇上对自己如何宠爱,自己就是不喜欢他,似乎天生对那一身龙袍怀有排斥感。 如今这么想,自己对宫里的人都抱有那种疏离的观望姿态。 淳安倒是没有想这些无聊的,在房里用过早膳之后,她便换了防水的长靴,披上蓑衣出门。 因为知道皇上要来,大家都不敢走远,顶多聚集在昨日篝火的空地小溪边看马场小厮们捕虾。 看到淳安也站在旁边,云小宝并他身边的小厮穿着挡雨的斗篷跑了过来笑道:“淳安,淳安,你今天好些了没有?” “好多了。谢谢关心。”淳安说着,顺口问道,“昨晚上怎么没有见到你?” 云小宝脸上可疑的红了一圈,小声说道:“最怕羊膻味。” 淳安点头,的确有些人不喜欢羊肉的膻味。“原来如此,我娘也不怎么爱吃,也是闻不惯那个味道。这个很正常。走吧,我们去看看他们抓的是什么虾。” 云小宝有些欲言又止,但是看到淳安并不在这个话题上继续,只好作罢,摇头晃脑的跟了过去。 小河原本看起来清浅,然而一下雨,就变成又浑又浊。好在小厮们用那种细网,只需要往水里一抄,就可以看到细长的虾子在乱水草当中蹦跶。抱琴捻一个起来让淳安看得更清楚,淳安仔细看了看,发觉这种虾子经过雨水洗刷更显得晶莹透亮,心里生了喜欢。 便扭头嘱咐人说道:“用水晶缸装上水,点缀些彩色石头,铺上些绿苔。送两只回去给我娘瞧瞧。” 云小宝跟在她身后,拍手笑道:“怎么想的。”也学了她的样子,要了一对,嘱咐人拿回去孝顺郑王妃。 “这个法子倒是巧。”一个醇厚的声音传来。 两人都吓了一跳,不知什么时候,穿着一身便装的皇上已经站在他们身后,慈眉善目的看着他们。 “参见皇上。”两人连忙蹲身行礼。 “不必如此约束。”皇上笑道,宛如普通的长辈,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身量健硕的宫人在他身后打着伞。 在他身侧还站着一个梳着高髻的美艳后妃。脸有点生,看来是皇上的新宠。 零星的雨点打在荣妃的脸上,晕开了她脸上精致的妆。她忍不住娇嗔说道:“皇上,哪里是臣妾的住处?臣妾要先换身衣裳。这一身都湿透了。” 她的声音既黏又糯,尾音微微发颤,即便是女人听了也觉得甜得发慌。 “那好,先换这身吧。”皇上回头笑起来,对这两个晚辈摆了手,便揽着她先离开了。 等他们走远,云小宝这才敢教训身边小厮说道:“皇上怎么悄无声息的站过来了?我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又说:“那个妃子说话,我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了。”边说还边用手捏着自己的嗓子。 淳安斜睨了他一眼。她可不相信长大后的云小宝不会喜欢上这种女人。 在上一世,七皇子云泠对苏梨枝情有独钟,但是他后宫里的女人依旧多如星辰,且每一个人的声音也都是这样既黏又糯的。 “你不信我?”他看着淳安的脸上带有怀疑的神色。 “男人都是你这样。口里一套,做起来是另外一套。”淳安说道。 “我不是男人。我顶多是男孩。”云小宝纠正说道。 淳安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说了一句:“往后你会长成男人。” 云小宝闻言脸上显出一片迷惘的神色。 七十三微服 皇上的出行并没有想象当中浩荡架势,而是微服私访以出其不意的出现在众人身边。 好在这些少年少女们都是世家出身,最为出彩的便是从容的姿态和大方的仪表。 可惜这样从容的姿态和大方的仪表,皇上看不见。皇上派人对这些少年少女们说道:“你们自己玩自己的,不拘于形式。” 少年少女们未免有些泄气。话虽然是这么说,谁真的能放开来玩耍。更何况他们这样的身份,真正好无顾忌游玩的次数有限。谁都是抱着目的而来。更何况难得有这么一次亲近皇上的机会。 等到下午的时候,雨已经停歇,皇亲贵胄们并朝堂贵臣们都驱车纷沓而至,这一下马场更加热闹。那些少年少女们看到自家的长辈,宛如找到了主心骨。大家换了个形式来拜见皇上,想用各种法子得皇上的一声称赞。 可惜宫人回报说,皇上带着荣妃去了树林。 大家都哑然,不约而同抬头看天和地上的黄泥。这个时候雨还没有完全停,草地上全都是积水。 树林当中没有想象当中潮湿,皇上端坐在马背上,显得英姿勃发:“早知道他们也要来,朕就不来了。” “如果皇上不来,他们也不会来。”荣妃坐在另外一匹枣红马背上,一个宫人替她牵着缰绳。她咯咯的笑起来,掩着红唇道,“皇上就是个香馍馍,他们都是闻香而来...” 皇上假装生气道:“大胆荣妃,竟敢把朕比作馍馍...” 荣妃笑得两颊赤红,娇嗔道:“不是香馍馍,那就是肉包子咯。” “肉包子?”皇上反问道,眼瞳四周的笑纹更深了些,恍然大悟起来,“的确啊...爱妃说得有道理。” 这下两人都大笑起来。 皇上笑道:“你这个促狭鬼,竟敢把朕比作肉包子,那这些闻香的是什么?” 旁边宫人不约而同低下头,脸色都变了。 荣妃娇媚一笑,双眸婉转,委屈说道:“这可不是臣妾说的。是皇上自己说的。皇上平日里头日理万机,好不容易出来散散心,那些可恨的大臣偏生要凑过来。臣妾不依,臣妾不依,皇上,咱们不管他们好不好。”眸光婉转之际,她又道,“皇上,皇上,您不是说要给臣妾猎一只玉兔的吗?可不能说话不算数!” 皇上脸色笑意更深,笑骂道:“你这个小没良心的,竟敢嘲笑朕和朕的大臣。还敢要朕的玉兔。” 荣妃依旧在笑,笑得愈发的天真无邪:“皇上,你是天子,一言九鼎,难道还想赖臣妾的账吗?” 这么没有规矩的话,偏生用最为悦耳的声音说出来。皇上微微偏过脸,一粒雨恰好落在他的鼻梁上。他竟然感觉荣妃的声音似是玉石在破裂。竟然有这般好听的声音? 他心里不禁漫过一丝狂热,想要将这般美妙的声音给握在手里。然而这时不可能的。他深呼了一口气,笑道:“不管他们了,我们就乐我们自己的。” 他口里长啸一声“驾”,徒然驱马狂奔起来,声音随着风声传来:“爱妃等着,朕给你猎一只顶好的玉兔来。” 荣妃看着皇上在树林当中飞驰的背影,显示一愣,随即笑容满溢,神采飞扬,自己这样的恩宠,的确是后宫独一无二的。 娘亲说得对,后宫佳丽三千,想要在这些女人当中脱颖而出,须得用特别的手段。而这手段便是七分拒绝,三分奉承。 七十四庶兄 眼见这群人勒着马匹,不约而同进了周边的树林,追随皇上而去。云小宝才从后面磨磨蹭蹭过来,对淳安说道:“我身上不舒服,想要先回去。” “怎么了?”淳安不禁问道,仔细看他,果然发现他面上隐隐有不忿之色。 云小宝眼瞅四周没人,才和淳安解释:“哪里知道我父亲派他过来。” 他手上一指,方向落在一个挺拔的背影上。那是个风华正茂的少年,穿着暗蓝色的直缀,身上并无任何装饰,却从简单的衣服当中看出其身体的张力。是个经常习武的人。 竟然是云小宝的庶长兄云恒。 “我娘说我和他是兄弟,可是我根本不想和他做兄弟。天天板着个脸,总是一副清高自诩的样子。”云小宝毫不顾忌在淳安面前抱怨,脸上满是嫌憎。 淳安没有接触过云恒,不好评价。只是心想,云小宝似乎不通家丑不可外传这个道理。 自从那日她差点动手打了云小宝,往后她见到云小宝都有些赫然。再加上从自己母亲那里听到的新闻,她和云小宝自然就拉开距离。倒是云小宝对她愈发的亲密。至于这种亲密感从何而来,淳安也百思不得其解。 如今云小宝又在她面前说这些话,颇有些推心置腹将她视为至交好友的兆头。 云小宝没有意识到淳安的尴尬,继续说道:“别人都说我是嫡子,父亲也比较疼我。可是我觉得不是的。父亲的书房我根本是不能进的。倒是他,时时刻刻都能进出。以前的时候,我看到我父亲总能因为一些小事让他罚跪,或者在大冬天里令他在书房外扎马步。我以为我父亲根本不喜欢他,但是现在我根本不这么想,或者父亲对这个不该出生的庶子是抱有希望的,否则不可能这般严厉的亲自教导他。淳安,你觉得我的想法是对的吗?” 云小宝的声音很小,很轻,语速却是飞快,字字能清晰的落在淳安的心口。他说这话的时候低垂着眼睑,仿佛自己在说一场荒唐的梦呓般。但是他心里却是知道,他所认为的是真的。对于被父亲宽容教养出来的他,其实是不能负担起镇国王府的未来的。 淳安想要张嘴说什么,但是她最后只是回答:“好了,你想多了。你堂堂镇国王府的嫡子,他如何能越过你。祖宗的规矩是不能乱的。” 是的,祖宗的规矩是不能乱的。哪怕以后的云小宝死了,云恒的名声响起来,他依旧因为他的庶子名头久久不能被封为世子。还是后来新帝上位,为云恒的生母正了名,他才能被作为嫡子请封为世子。 不过即便如此,这云恒到头来依旧空欢喜了一场。因为新帝登基,朝纲大改,军权集中,云恒名正言顺接管镇国王府,除了掌管礼部司仪,祖宗留下的兵权却已经被收回。他的世子之位,顶多只能算是闲散权贵而已。 云小宝似乎这才看到淳安的尴尬,眸子当中流露出稍纵即逝的失望。口上道:“你说得对,我是嫡子,他是庶子,他无论越不过我。我这是杞人忧天。” 他这样说着,依旧对那个背影投以厌恶的眼神:“不过我就是不喜欢他。他总是自以为了不起的样子。你知道吗?我最讨厌两种人,一个是自作聪明,一个是自以为是。你那个陪读就是自作聪明,他就是自以为是。” 淳安:“...”苏梨枝是在哪里招惹的你? 云小宝逞了口头上的爽快,舒坦多了,兀自摇头说道:“我还是不想和这种人待在一起。谁知道他是不是又要在我爹面前打小报告。最好是远离他,让他抓不到我把柄。好了,话不多说了,我还是先回去吧。离了家一日了,我娘估计都担心死了。” 他兴奋的时候声调会很高,语速也会很快,他是尤其依恋母亲的孩子。也不等淳安说什么,他翻身就上了马,驱使着他身边的小厮道:“元宝,你快点跟上,别误了小爷我的事。” 云小宝就这样走了,他年纪小,身份又高,旁人自然不敢拦他,不一会儿自有人报到皇上那边。皇上倒是笑了一句:“由他去吧。”倒是云恒听闻他离开,神色上晦涩不明。 这边抱琴见淳安看着云小宝火急火燎的背影发呆,忍不住说道:“这里到城里也有大几里的距离,镇国王世子身边也不多带几个人,这样跑出去,恐怕吃亏连累的是身边的人。” 淳安回头看了抱琴一眼,转身走开了。她如何不知道这是长公主借抱琴的嘴来敲打她再三,只差耳提面令的宣告,这镇国王府的小世子并非是良配。 抱琴被淳安那一眼看得心底一突。 七十五公主的邀请 太阳从云层当中露出白光,天空有放晴的预兆。 少年少女们接到各自长辈的指示,重新热络起来。淳安听他们的意思,似乎是要赛马。几个少女斗胆过来邀请淳安,都被拒绝了。皇上虽然不在这里,但是他的耳目必然在观察这些世家子女们的斌性。他们不会放过任何表现的机会。哪怕是被拒绝,她们都仪态优雅。 淳安对这场比赛已经兴致缺缺。自从重生而来,她就明白,自打有竞争就有收益。她没必要以她的长处去拦别人的前程。 果然少了淳安的加入,那边马场竞技赛上自有别的女子拔得头筹,赢得众人惊叹的目光。 淳安看到萧家的幼女萧璃在人群当中身材飞扬的模样。她只是看了那人一眼,就把目光收回来。 这个时候云锦勒马在她面前停住:“淳安,你今天怎么没有上场?” “头还是有点犯晕。”淳安回答。 云锦虽然将信将疑,却不在这方面纠结,笑着邀请道:“我准备上山看流泉,一并去吧。那里地势颇高,又有风。你也会喜欢的。”作为一国娇女,她竟然排在第二,往日若是有淳安在前头,这种落差也不会显,偏生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小丫头而已。她在之前可没有听说萧家夫人生了第四胎。 西郊马场所在地连接一片大山,最有名的风景便是山顶的石头。那石头神似荷叶,历经百年,整个石头都浸透了青苔的绿光,恍惚是真的。最为奇妙的是,它最当中是一股泉眼,泉眼涌出,自石荷低处流出,倾泻而下的一道两指宽的溪流。细流轻浅,自空中扬起,飘飘洒洒,晶晶剔透,如烟如雾。若是在晴日,看上去就像是飘着一朵五彩祥云。 和她一并的还有两个细腰宫女,都披着简单雨蓑,腰间配着长剑,一样的身姿笔挺,英姿飒飒,是用来专门负责保护她的。 “今天怎么没有看到太子?”淳安问道。的确,刚刚大家闹起来要赛马,唯独女子出列比试了一番。至于那些男子,一转眼的功夫不知道跑哪里玩去了。 云锦心里一喜,难得淳安主动问起太子,这是两人关系好起来的开始。 她连忙点头笑道:“这个就不知道,他们只怕这会儿上山。听说是准备打猎,还要打活鹿。” 淳安对云锦的话不置而否,云泽长在深宫,又是嫡子,自小有名师教导,骑射的功夫虽然不是顶级,却也了得。只是如今皇上亲临,他如何越过皇上去表现。 她继续问道:“太子带上了苏梨枝?” “啊?”云锦见淳安面无表情,猜测她的兴致其实并不高,有些拿不定主意,但是她转念心想,淳安这么在意那个苏梨枝,恐怕还是对太子有几分在意的,很快就释然,抚手宽慰道:“不过是个侍婢,淳安你又何必在意?如果太较真就失了身份。” 云锦这一句话就直接把苏梨枝当成了太子的人,还是后宅身份最为低贱的那种。 这和上一世不一样。上一世哪怕苏梨枝再如何狼狈,她和太子都保持在一个牵扯不到名声的距离。 淳安闻言微微颔首,她想看这个向来心高于天的苏梨枝如何解这个困局,还是自此就跟了太子成为最平庸的东宫侍婢。 云锦看到淳安微笑起来,知道自己的话说到对方的兴头上,便再次出言邀请:“父皇他们往满月湖的方向了,地势比较低。我们这会儿上山,越发的往高处,说不定待会儿还能看到他们。” “今天起雾了,不一定能见到。”虽然这么说,淳安还是翻身上了马。虽然她不喜欢和云锦打交道,但是云锦的态度很多时候说明白皇后的态度,这点对她来说是有利的。 山路盘旋而上,平整而静谧。经过雨水的洗礼,整个山林显得更加碧翠,宛如浸在水底。 “都说宫里的风景精致,这山野丛林倒是相比来更加肆意痛快。”云锦说道。 淳安点头道:“自是有另外的风光。” 云锦闻言看了一眼淳安,只见对方只是看着山路两旁山林,鸟雀腾飞处,惊起林中一片雨水,宛如骤雨急至。唯独淳安沉默不语,以往她也是沉默的,却是寡言骄傲,不可一世。如今的沉默,倒像是历经了风雨。 她心一动,想到今日听到的一些传闻,不禁脱口说道:“近来我觉得淳安你变了很多。” “是吗?”淳安原本应该紧张,生怕被看穿自己的重生。但是她被问及这般敏感问题时,却只是淡淡的。在面对诘问时,她竟然也有泰山崩于前不变声色的本领。“怎么说?” 她的声音很轻,似是敷衍,似是漫不经心。这种超脱是云锦之前从未看到的,但是云锦觉得,淳安生气了。或者淳安没有生气,而是云锦自来对淳安有种畏惧。 在淳安面前,哪怕自己是公主,也有种自惭形愧的自卑感。 淳安没有理会云锦的想法,她的目光依旧落在那片散落了雨水的山林,她看到一个灰色的影子在云林下一闪而过。是獐子?还是鹿?亦或者是别的? 云锦收拾了自己的心情,接着试探问道:“你近来不爱说话了。在学堂上,也很少笑,还在生太子哥哥的气吗?” “我不是向来如此吗?”淳安回答。 七十六有狼 她的确向来如此,上一世坐在太学的课堂当中,她总是看着宫门外的天,会痴痴的想那是个什么世界。她其实不在乎太子怎么想,怎么对她。但是真正对她不公平的时候,她又忍不住跳出来咆哮。 昭阳长公主寡居在家,除了少数时间入宫陪伴太后,大多数都在家里,不与外人接触。在这种氛围之下,她自然也跟着避嫌,然接触的都是皇子公主。别的不说,就说礼节上,他们的一丝不苟总是令淳安内心怅惘。 二品的郡主在旁人看来是天大的荣耀。但是对淳安来说,这就是她的牢笼。她曾经满心欢喜的想和她年纪差不多的皇子一起玩耍,但是对方地位卑微的生母总要在旁边千叮万嘱教训她的儿子不要招惹她。 有一次她不小心摔碎了西洋运过来的玻璃杯,大家都惊恐的来查看她是否受伤,反倒是真正被玻璃碎片割破手指的那个皇子无人问津,不单单如此,事后那皇子的生母还拉着他一并跪在皇上的御书房前请罪。 这样的玩耍一点儿都没有意思。所以她干脆什么地方都不去,什么人都不想接触。 别人都以为她孤僻、不喜人接近。可是却不知,她只是讨厌那些怀着心思来陪她一起玩耍的人卑谦的面容。 哪怕如今面前的云锦强装镇定而高贵的姿态。但是淳安却能一眼看穿她内心的惶恐。 宫廷当中等级分明,哪怕云锦是天家的女儿,皇后面前最得脸的公主,她的品阶注定要向淳安低头。哪怕她内心深处再多的不甘心。 这种不甘心控制在一定的范围,还是可以存在。但是一旦泄漏出来,必然能被操纵着做很多事。 淳安不愿意想这些,她听云锦的声音传来:“许是我多日没有见淳安的缘故吧。”云锦感觉和淳安搭话的效果不好,那些游刃在诸多宴会女眷当中的手段似乎都无效了。对方总是一副淡淡的,居高临下的从容姿态,令她比自己更像是一个公主。 云锦有些恼羞,偏生始作俑者淡定的注视着旁边的风景。 她忍不住在对方背过去的时候瞪过去,然很快她蓦然睁大眼睛,隔着近看来,这淳安似乎比之前看起来更美了。但凡是美人,远看是美,凑近看就寡淡无味了。偏生淳安天生丽质,明明五官也不见得多么出众,却给人视觉上遗世独立的妖冶。 云锦不知觉觉得心跳漏了半拍。这样的人可比苏梨枝好看多了,为何太子哥哥那么讨厌她呢?她有些不解。 云锦的目的地名叫黛山。 人力围起来的山丘并不高,马儿顺着马路哒哒盘旋而上,一路风景迥异,看过来时间也过得快。不过半会儿功夫,这一行人就行到山顶一片平地。这整座山丘宛如一个巨大的螺蛳,只是尖上那么一点儿被削成平地,到了山顶,便可以看到对面宛如笔杆的一株山石。石头陡峭高耸,最顶上长着一支宛如荷叶的绿色扁石。 雨过天未晴的天气当中,风似乎还带着湿气,只是远处山林,云雾缭绕,即便居高临下,也其实并没有多远的视线。 崖边设有一个小望亭。淳安下马的时候,已经有一人端坐在那里,长身玉立,一袭黑衣。正扭头看对面从扁石上倾泻而下的两指宽的溪流。泉水纷纷扬扬,整个空气当中都飘着透凉的水雾。 竟然是夏子谋。 夏子谋似乎坐在这里很长时间,垂在胸前的发髻已经全都润湿,听闻有人接近,回头看见她们时,他的眉毛完全浸在水中,油光得发亮。 他原本是不喜欢热闹的,听说皇上往南边去,便选了相反的方向。哪里知道这会儿有人往这里来。眼见这两位都是认识的,当下松了一口气,却依旧是惊诧,站起身来行礼:“公主、郡主。” 这人可比当初更懂规矩。淳安和云锦不约而同心想。 不过云锦自持天之娇女,接触的都是世家温文儒雅的男子,和不通礼数的武夫少有来往。她不提防这里站着的是男子,并且还是她心里畏惧的那种,下意识便压下来斗笠,说道:“将军,无需多礼。” 夏子谋再不懂世故,自然知道不能和女子独处,他第一时间便想到避嫌,连忙道:“两位请便,在下告退。”也不等两人回应,便抬起脚,大步流星的离开了亭子。 这座山很小,山路盘旋,是唯一上来的路。然而他并非是独自一人上山。走到路口,他便用口哨唤他的同伴。 回应他的是一阵激烈的回应。那声音似是看到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而发生的嘶叫。 淳安和云锦都变了脸色,忍不住看过去,树丛密集处突然闪出来一只黑毛大马。周身一丝赘肉都没有,一对人性化的眼睛扑闪,一路小跑过来,蹭到夏子谋身边,焦躁不安的撅着蹄子。 夏子谋不提防它吓成这样,似是有些讶然,当即抚摸它的头额,柔声问道:“见到什么东西了,吓成这样?” 回应他的是草丛簌簌的声响。 这个时候从那马跑出来的丛林当中发出一声低吼。类似于野兽之间警告的声音。 云锦脸色一白,骤然抓紧淳安道:“是狼!” 淳安被她抓得胳膊疼,不留痕迹的将她的手牵下来,心想,狼如何出现在人圈起来的马场上? 那马听闻叫声,又开始暴躁起来,闪着身子,想往夏子谋身后躲去。只可惜它身量高且大,它只是换了一个方向而已。 夏子谋一边安抚它,一边若有所思的看着草丛。 “果真是狼吗?”云锦原本是想让淳安问的,可是淳安从头到尾都闭着嘴唇,似是一副吓坏了神色。她只得斗胆向夏子谋问去。 夏子谋心里也没有准确的认知,但是从刚刚那声音来听,的确是狼不错。可是怎么也想不通,这马场上如何会有狼出现。他皱起来眉头来。 他本来就是掌管生杀大权的大军统领,和人说话时身上就会冒出威严的气质。他这若有所思的模样,立马给他周身平添了肃穆之气。 云锦不禁全身都起了寒颤,以为自己的问话惹怒了对方。 “怎么办?怎么办?这里怎么会有狼呢?”她忍不住焦急的抱怨起来。 “两位还是早点下山,以防意外!”夏子谋目光从抱琴和两个宫女身上扫过,这三个下人已经第一时间护在主子身边,但是看到她们的神色,似乎也是六神无主。不过是一次简单的游玩而已,竟然也能遇到狼。 夏子谋直觉上这件事是人为。毕竟太子出游,乃至皇上微服,都不是小事,底下的人自然比之前更加小心谨慎。但如今依旧有这样的意外,不涉及到阴谋却是不可能。 他自打进京就被坑害了不少次,对这种事都有敏锐的直觉。 “事不宜迟,两位还是先下山岸吧。”他见两女依旧愣愣的待在原地,有些不客气,心想女人果然是矫情。 心里虽然厌烦,自己却是没动,直勾勾的盯着刚刚那声音发出的方向。山林丛密,郁郁葱葱,里头的树叶丛林最起码有一人高,根本没有下面的视线。这对狼来说是极好的隐蔽场所。 “你呢?不走吗?”云锦由两个宫女护着,急切切的下山,经过他的时候,见他似乎要留下来断后,不禁有些感动,出言问道。 夏子谋看了她一眼,回答:“我跟在最后。” 声音虽然冷漠,落在云锦耳里已经不是威严和冷酷。云锦脸颊一红,知道是自己多话了,赶紧由两位宫女扶着上了马。 这边抱琴小声安慰淳安道:“狼这种东西向来群居,只会逮落单的猎物。如今我们有五六个人,它们绝不敢出现的。” 虽然是这么说,她脸上依旧忧心忡忡。 淳安微微颔首,并不多言。倒是看了一眼夏子谋,心想,这人还是很有担当的。 七十七流苏 山本来就不高,惦记着还有狼窥视着,这下山就极快了。 到了山下,回到帐篷处,一眼就见到一群人围在那里,赛马场上拔了头筹的萧璃正把玩着一颗半个婴儿拳头大小的东珠。听说是赢了赛马挑的最好的彩头。 她的大哥萧流苏言笑晏晏的护在她身边,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喜悦。 云锦却是黑了脸,不禁冷哼出声。 “果然是上不了台面的玩意,不过只是一颗东珠而已,哪里是让她炫耀的。” 淳安是知道云锦和这个萧流苏是有婚约的。只是上一世不知道遇到什么事,萧流苏以自己的五品官职作为威胁,绝了和云锦的婚事。再后来有皇上想要废太子的传闻来,云锦为了替太子拉拢势力,下嫁给御史张峰的二子。他们俩算是没有联系了。 可是这会儿淳安看到锦气急败坏的样子,连萧璃的醋也吃,再也不认为她和萧流苏之间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并且联合上一世的记忆,猜测是这边有情那边无意罢了。 “你急什么,那只是他妹妹。”她忍不住笑着说道。 “妹妹?”云锦尖叫起来,“那个小贱人怎么可能是他的妹妹?” 她向来得体大方,鲜少失态。这会儿为了萧流苏,竟然连场面都不顾及。但是她脱口而出的话令她面上红涨。她一扭头就跑回自己的帐篷当中。 幸而她们身份尊贵,闲杂人等不敢靠近,云锦说这话的时候身边的都是心腹。这样一来,倒显得淳安和抱琴是外人了。淳安无所谓,顶多当做看了笑话。倒是抱琴是下人,有自知之明的干脆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低着头给淳安解下斗篷来。 淳安注意到云锦的脸上有些狰狞,有些疑惑。在她的心目当中,云锦是那种尤其大义的女子,她遵守规矩和仪态,在人前从不出错。这点似乎是皇室女子的共性,云锦在标准上只会做得更好。 “哦?不是妹妹是什么?”淳安不禁喃喃自问。她也只是最近一段时间听说萧家这个女儿,对外说是她自小身体不好,养在家庙当中。 上一世萧璃倒是过得很好,嫁给五皇子为侧妃。太子的几个兄弟包括太子自己要么死要么惨,唯独五皇子置身事外。七皇子云冷上位之后,对这个异母兄长不错,封他一个逍遥王,后来五皇子的正妃死后,萧璃母凭子贵,成了上玉牒的一品浩命。 萧璃虽然过得好。但是她出自的萧家却是卷在夺储风波当中,被击打得分崩离析了。 原本萧家祖上出了无数个四品以上的京官,到这一辈,萧家人几乎遍及朝堂各个部门,要说他们家的势力在朝堂之上根深蒂固只手遮天也不为过。权势太大除了令人生出更多的欲望之外,还会招人嫉恨。朝堂之上萧家独大,最为忧心的却是皇上。 为了平衡萧家,皇上自上位以来就重用他的妻族。只可惜白皇后所在的家族原本是底蕴不深的小家族,白皇后自己也说他们家的叔伯都只是会享福的,皇上便把目光停到李宸妃所在的李家。 李家是武将出身,自开国皇帝在世,他们家先祖就是先锋校尉,之后的每一代,他们家都会出一个军事方面的旷世绝才。只是先皇当朝的三十年当中,国泰民安,民间便有崇文的风俗,朝堂之上更是大力推崇文官,李家人作为武将立不住脚,被推到边陲。 后来外邦小国向朝南国称臣,提出要娶朝南国的第一公主。那个时候的昭阳长公主还只是大公主,在汴州青城的进贤学院女扮男装念书。听闻消息,当夜便前往驻扎在边陲的军营,做了一名普通的士兵,只愿战场上见到这位异想天开外邦小国君主,用手中的弯刀割下他的头颅。 外邦小国的要求得不到满足,便叫嚣得开战。开始的时候他们雄赳赳气昂昂一连攻破两座城池。先皇听闻战报,气得当即昏厥过去。当时先皇的几个儿子都尚且年幼,还是后宫德高望重的太后亲自出面,点了先皇的兄弟吴亲王为统帅。 这一战自然大获全胜,连同失去的两座城池都收回来。然而先皇自从这个时候就一蹶不振,一是为自己推行的文政在外敌的骑兵下毫无还手之力,二是为自己教养出的嫡子长孙感到无力。 先皇在政的最后几年光景,朝南国与周边国家的战争就没有断过。它以它强大的国力财力人力,横扫周边任何势力,不单单奠定朝南国霸主的地位,更是机缘巧合之下奠定周妃所生的儿子十二皇子空前绝后的位置。 那个时候大家都不约而同观望,当初因为照顾先皇后而入宫的不受宠的周妃以及她的儿子能走到哪一步。 后来先皇病危,昭阳长公主回京恢复女装。先皇叫亲信直接从城门口接自己的爱女入宫,令人称她为“战神公主”。 那其实是一段比较混乱的历史。 朝南国忙着合并其他小国,战事不断,稍有能力的皇亲国戚都能从中捞到军功,获得不菲的封赏。 国力强势之下,先皇身体却每况愈下,谁继承这个大业成了最为头疼的问题。尤其是掌控整个朝堂的萧家,俨然成为下任继承者巴结的对象。实际上他们从头到尾都只是保持中立而已。 先皇抓不到萧家的尾巴,把目标放在对付他自己的兄弟身上。 当时除了镇国王这脉族长嫡系,先皇自己还有燕亲王和吴亲王两位掌管大权的兄弟。为了给自己的子嗣铺平登基大道,先皇用了毒计杀掉两个胎弟,临死之前只留爱女昭阳在床头,后来昭阳对众人传达两道遗旨:一、四皇子继承大统,萧丞相封为内阁。二、封十二皇子为福王,赐封地临川,非召不得入京。 皇上继位之时,朝堂之上其实是有质疑之声的。先皇死之前并没有立太子,反倒是经常和朝臣说“当大位者,能者居之”。更何况外邦进犯,皇上唯唯诺诺,反倒是福王屡立战功。 当然这些质疑之声在后来全部消失了。因为昭阳长公主手上有皇上的遗诏,连大学士都检查是皇上的字迹和印章。 唯独皇上自己有些惴惴不安。仿佛那遗诏是自己的长姊伪造出来欺骗众朝臣的。但是他不敢再看那诏书,也不敢去问自己的长姊。 就是因为有这种不安,鲜少练习鞍马的他也开始逐渐学武,为了压下那些暗地里的嘀咕之声,当外邦进犯之际,他更是提出御驾亲征,以此来掩饰还是皇子时的内心深处对战争的恐惧,并且用来证明他是个合格的储君。等他完全掌管朝政的时候,朝南国已经从一个崇文的国度变成崇武的了。当然这是后话了。 话题说回来,历来帝王都擅长权衡之术。皇上为了权衡萧家,抬举李家,自然也得给李家无上的荣光。李家虽然是武将,不妨碍这一族当中也有才华横溢的子孙。当今内辅十人当中就有两人出自李家。这样的荣光,自然也给李宸妃所生的四皇子云漠更多的夺储机会。 至少目前来看,四皇子是唯一能和太子分庭抗礼的皇子。但是也是如此,四皇子云漠又和皇位比其他人更远些。毕竟一个功高盖主的外家也同样是皇上忌讳的。 如果萧家安分守纪,它必然还可以福泽子嗣,延绵传承。然而到了这一代,竟然出现一个萧流苏。 萧流苏自幼就传出他极其聪慧,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他长太子几岁,自太子启蒙他便留在东宫作为伴读。皇上非常喜欢他,这才给他定了云锦。 等萧流苏逐渐长大,他的见识令他有些厌恶萧家谨慎守旧的风格。明面上他继承萧家的中庸之道,私底下他却以“子夜先生”之名,设立最大的情报站天听楼,搜查朝臣的隐私为自己所用。 他雄心勃勃,对权势有着不同寻常的渴望。所以萧老虽然越过他的父亲将他作为下一代继承人培养,但是依旧对他性子当中激进的部分抱有质疑态度,并一直都没有让他完全掌控萧家。 在皇后太子争储落败,因萧流苏在之前有频繁动作的身影,萧家为了避嫌,以“目无尊长、不孝不仁”的罪名狠心将萧流苏驱除出萧家。萧流苏记恨在心,离开萧家之后便悄然行事。 至于后来萧流苏到底什么时候悄悄拥护了七皇子的,没有人知晓。淳安也只是在上一世临死之前见过萧流苏。当然那个时候他不叫萧流苏,而是“子夜先生”。或者是因为知道自己快死了,他才敢露出真颜。那个时候的萧流苏双鬓生白发,明明是疏梅横斜的人物,却枯槁宛如半百老人。 七十八外室之女 她回过神来,嘱咐抱琴把今日黛山发生的事说给相关负责人听。 皇上虽然是微服,但是底下九门提督并非是吃干饭的。一听到消息就直接将整个西郊马场都防备起来。这会儿听说西郊范围出现狼,领头总兵蒙琐蒙将军虽然有些怀疑,但还是派人来询问有关事实。 因为目击者又涉及二公主和夏子谋,又另外派两个可靠之人去询问求证。得到只听其音不见其影的描述时,蒙琐感觉到为难,反复思索将这事报告给皇上的后果。 谁都知道皇上带着宠妃出游是怀着好心情的。总不能因为“好像”“似乎”这种理由就扫了他的兴致。可是如果置之不理,后果该由谁来承担? 蒙琐毕竟是经历过大风浪的,只是纠结一会儿,便提点手下,加固戒备。又另外派好手悄悄的潜入山林当中,意在消灭隐患。 幸而之前下了细雨,山林湿漉漉的,爱好打猎的众人并没有准备往草丛浓密处行走,很大缘故是怕雨水弄湿衣衫、坏了妆容。这样一来也减少九门提督的工作难度。 就在抱琴提醒淳安要不要去安慰一下云锦的时候,旁边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哥哥,你看那只玉蝶往这边飞起来。” 闻声看过去,只见一五彩缤纷的巴掌大的蝴蝶自一旁绿丛越了过来,身上的鳞光在云层漏下来的阳光中熠熠生辉,它兀自从容的扑簌着翅膀,悠悠然的自天而降,缓缓盘旋到淳安身边,最后轻盈的歇在她肩膀上绣得栩栩如真的盛开木芙蓉上。 蝴蝶后面跟着是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容貌颇为俏丽。就是刚刚风头正盛的萧璃。 “啊?”女孩眼中露出惊喜的神情,“哇,蝴蝶竟然亲近你。”又仔细看了淳安,天真的说道,“你人长得真好看,难怪蝴蝶都歇在你身上。” “璃儿,休得无礼。这是淳安郡主。”她身后还跟着一个身量高挑的男子,远远看他便觉得“玉树兰芝”,如今就近过来,眼见他穿着一件绣着雅致竹叶花纹的冰蓝色长衫,五官立体,眉眼若画,眉眼上挑,更觉得风采绝伦。 见到淳安,他连忙行礼,“见过郡主。我小妹刚回来,京内许多人和事都不通,冲撞到淳安之处,还请见谅。” 萧璃听到淳安名头,畏缩了一下,赶紧跟着萧流苏行了礼。 “无妨。”淳安淡淡的回答。 淳安没有想过自己就这样直接和萧家的长子萧流苏直接打照面。 萧家夫人一共生了三个儿子,长子萧流苏聪慧伶俐,自小便是太子的伴读。二子萧莫言也不差,和四皇子交好,如今跟着四皇子一起在外头历练。相比来说三子萧三就平凡许多,是京城当中实打实的纨绔。说起来,她和萧三还有一段渊源。昭阳长公主被流放,皇上答应长姊将她赐给富贵公子萧三,就在迎亲的路上,突然宫里传来太子惨死的消息,举国大丧,这段姻缘也戛然而止。 虽然那段婚姻只是一场闹剧,但是那个时候前来劫花轿的人却是下了真本钱的。凤凰就是在那个时候替她遭了罪死了的,她也因此毁了容貌。 当然那个时候淳安并不知道是谁对她动手。毕竟那个时候昭阳长公主已死,她根本就没有庇护可言,她想不出谁还会为难一个只有空衔的女子。可是就有人还对她做下那样的事!知道始作俑者之后,淳安恨不得当面唾萧流苏一口。 “萧大人怎么不到太子身边伺候?”说话的是云锦,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已经站在淳安身边。一双眼睛似是能喷出流火来。天之骄女对男人的控制欲比其他人更加强烈,她不过是整理了一下妆容,又以端庄的姿态出现在众人面前。 “哦?原来是殿下。”萧流苏只是一愣,随即恢复儒雅的微笑,拱手解释道,“只因为小妹不通礼仪,怕她唐突了诸位。” 云锦冷笑:“你对这个妹妹倒是情深意重!”妹妹这两个字眼,却是咬得极重。 萧流苏眉头微蹙,不知如何作答。反倒是萧璃天真浪漫,回话道:“这是自然。哥哥对我向来极好。” “你叫得极为顺口。”云锦瞥了她一眼,说道。 萧璃虽然觉得云锦态度古怪,但是还是认真回答:“那是自然,我虽然没有读过书,也知道长幼有别。哥哥比我年长,我叫他哥哥也不为过。” “伶牙利爪。”云锦并不和她说话,转向萧流苏道,“不过是外室之女而已,也值得萧大公子心念念呵护吗?” 云锦的生母莲嫔和萧夫人出自同族,当日莲嫔死了,是萧夫人亲自进宫托付皇后将云锦养在膝下,如今云锦虽然丧母,却在宫里地位只高不低,很有一部分是萧夫人的功劳。如今萧夫人受了委屈,她自是尤其关心。更何况她是那种尤其遵从教义之人。无论哪一国哪一室,外室之子完全不配登堂入室。这也是这会儿看到萧流苏对萧璃百般呵护,她心里百思不得其解,同时义愤填膺的缘故。 不少人都看过来,小声议论着。萧璃的身份对外说是一直养在老家,其实这个圈子的人多少还是有人知道她真实身份的,只是忌讳萧家的身份,都心照不宣而已。这会儿被云锦一口说穿,一并忍不住议论起来。 今日能有幸和太子同游马场之人,都是昌门鼎盛家族里的嫡系子孙。这群人对自己的庶兄弟姐妹尚且不能容忍,更别说在这样极有分量的场合,和庶出同吃同住同玩同乐,更何况这个庶出的还是外室,连带着对萧流苏作风也要重新估量。 觉察到众人目光有异,萧流苏脸上顿时变得铁青,碍于云锦的身份不敢莽撞,只咬牙切齿说道:“微臣的家事,还不劳二公主惦记!”下意识动作,将被戳破身份同样变得小脸煞白的萧璃护在身后。 一旁的淳安这才恍然大悟。萧流苏在这一辈年轻人当中,当得上才高八斗、聪慧过人,最是守礼端庄。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外室之女身份低微,连家中庶女的身份还不如,他竟然在自己亲生母亲生病之际还把这萧璃带到身边。 刚才那蝴蝶能歇到自己的肩上,先不说是意外还是故意使然,但是的确用不留痕迹的讨好拉拢了她。如果云锦没有出现,只怕萧璃也能和自己攀下交情,往后多几次交往,说不定成了手帕交,借着她的名头,萧璃恐怕自此就在京城站住脚了。 至少上一世的苏梨枝就是这个套路。 话说到这里淳安就没有站下去的必要,她淡淡瞥了萧流苏,看到他脸上果然闪过紧张之色和怨愤之色。 紧张自己回过神明了他们兄妹俩的动机。 怨愤云锦从中插一脚打乱他的计划。 淳安只觉得这人恶心不已,便转身走开了。她注意到待她走后,萧流苏和云锦又说了几句话,两人的脸上的表情都不好看。最后大家自然都不欢而散了。 七十九圣恩 这边抱琴倒是说道:“看那萧大公子名声在外,却原来是这般不懂的规矩的。” “不过是耳根子软而已。”淳安微微笑道。 抱琴刚要问这萧大公子如何耳根软的话,一个婆子牵着雪花从外头走进来,她吓了一跳,不留痕迹的退了几步,立在角落当中。 淳安见到她这样子,揽过雪花笑道:“雪花向来乖觉,你这是怕什么?怎么见到它就像是见到鬼似的。” 抱琴讪笑:“让主子见笑了。”她说话的声线都在发抖,同时不住的咽口水,一对眼睛主子盯着雪球,生怕它会突然暴起。淳安倒是没想她向来最为持重的,和雪球打交道也不是这一日两日,今日依旧惧怕如斯。其中根由倒是引人回味。 只是雪花却没有看任何人,只是闲散的趴在地上,任由淳安拨弄它的耳朵。 想了想,淳安说道:“我记得入画也很怕雪球。” 抱琴一怔,不提防淳安突然说到入画,有些不明其意,当下回不过神来。 “也不知道她在庄子上怎么样了?”淳安继续闲闲的说道。 紫苏当街被杀之事非同小可,因为很可能涉及大野国皇室势力,这件事并没有声张,只有皇上派了得力的亲信暗地里查寻,只是京城之大,错综复杂,一连两个月过去了,那些暗捕只能通过微末证据来证明当日杀害紫苏者其实是熟人作案。这个结果的矛头赫然指向林明月。林明月到底是昭阳长公主的侄女,长公主虽然昔日对林明月的母亲不喜,但不至于祸及她子女,更何况林家血脉原本就稀薄。所以这个结果令昭阳长公主不满,反而就这个结果将皇上身边的亲信骂得狗血淋头。这桩案子落在清水衙门里自然无疾而终。 倒是入画是祸源开始,却是不能留在淳安身边伺候,由人送到庄子上,一来做诱饵吸引贼人的注意,二来是避免连累淳安。 只是她在庄子上待了这么长时间,也没有受外界任何骚扰。开始几日她还心惊胆战,后来过了一段时间,又似乎没有人身危险,她又想起在淳安身边的安稳生活来。 她是入了公主府签了死契的奴才,今生唯一的出路就是依仗主子的荣光。在庄上几日,刚开始庄上的人知道她是郡主身边的丫鬟,对她恭谨有加。随着时间长了,公主府那边也无人问津,庄头们对她的耐心也浅了。虽然依旧好吃好喝的供养着,但是不免多了不少闲话。她在淳安面前向来得宠,如何受过这样的气,乍见有人在她背后咬耳朵,狐疑是在嘲笑自己,当即就动手打人。 若是在公主府,哪怕她动手打人,只怕对方还会凑过脸来让她打另外一张。可是在庄子上,众人回过神来她只是不受宠的奴婢而已,自然不愿意容忍着她。很快,入画就和庄头的女儿缠枝因为一盒胭脂动起了手。 之前入画打的只是庄头买来伺候缠枝的女儿的小丫头喜儿而已。缠枝护短,为了自己的丫头出气,反而被入画的伶牙俐齿冷嘲热讽了一番。缠枝气不过,自此开始命人故意找入画的茬。胭脂只是一个由头。 庄子上的人无一不是沾亲带故,有了缠枝开这个头,入画和众人抓破脸还不自知。她年纪小,不过有些小聪明,很快就被人栽赃偷了庄子上进献给公主府的鲜果,被按在板凳上打了二十大板。 抱琴得到信的时候,入画周身发了烧,眼见要进伏天,她却被人扔在闷热的柴房里滴水未进。 但是公主府规矩森严,抱琴也没有办法出府,只得托个人去传信,带了一些银两和上好的药材。然而过了几日再得信,却是得到入画竟然跑出庄子的消息。 原本她还想向淳安委婉求情,让人将入画接出来。乍然出了这事,她却不敢出口求情,只是心里骂入画冒失。然而顾念彼此的情谊,虽然心里骂入画,却又悄悄令人去寻她的下落,生怕她在外头受苦吃亏。这头还旁敲侧击估摸着主子的心意。 心里虽然百般念头,抱琴脸上却未流露一分,稳了稳心神便回道:“庄子虽然比不得家里,却胜在安静祥和。说不准她反而长高了也不一定。” 淳安撸着雪花腮边的绒毛,只笑不语。 抱琴还想试一下淳安的口风,只是没想到淳安只是问问而已。看到主子不言语,她也不好再问下去,寻了一个由头,到外头去了。 等重新回来,手里多了一盘子葡萄。却是说那边皇上已经回来了,这西域进贡的葡萄便是皇上赏的。昭阳公主府深受皇恩,但凡皇子公主们能有的,她也能一并享用,所以淳安并不惊讶。 不过淳安向来不喜欢这类水果,看到葡萄晶莹剔透,只是摘一个下来放在手上把玩,皱眉道:“少不了去磕头谢恩。” 抱琴连忙道:“正应当如此。” 这样说着,淳安只得换了衣衫走出来。迎面碰到云锦,对方脸上默然,似乎依旧还有不快的影子。她身边的宫女向她回禀什么事,她只是挑挑眉,也没有说什么。见到淳安,便过来想要行礼。宫廷当中品阶登记森严,而不以次序为尊。只是此时并不是宫中,所以在云锦向她行礼的时候淳安连忙上前拉住她的手,自己跟着微微屈膝,在外人看来两人是行了平礼。毕竟算起来血缘,她们两人还是嫡亲的表姐妹。平礼却是可以的。 云锦眼瞳当中闪过诧异,知道这是淳安待人亲厚的意思。只是脑际当中转不过神来,不明白往常骄傲得如同孔雀的人,今日如何这般平易近人。 也不待她回过神来,淳安向人群当中悄悄一指,点出萧流苏让云锦看:“他那个妹妹不见了。” 云锦果然下意识看向萧流苏。萧流苏静立在其祖父萧丞相的身后,和他形影不离的萧璃果然不在当场。 “萧老还是很懂规矩的。”云锦微微颔首,露出些笑意。 这句话倒是令两人的关系无形当中亲近了些。 此时皇上身上披着一件披风,英姿飒飒的坐在高位,他带的荣妃巧目盼兮的坐在他身边,又有太子领着五皇子七皇子以及其他皇室宗亲来拜见。 太子戴着金冠,依旧美丽非凡。七皇子则穿着一身白衫,有绝世嫡仙的风姿。其他几人都由这两人衬得极为平庸。心想,难怪太子和四皇子云漠两败俱伤,最后这皇位由七皇子夺去,可见也是不无道理的。 皇上见到淳安,便招呼淳安过来道:“身体好些了没有?” “好多了。多谢皇上惦记。”淳安回答。 皇上有些不高兴,道:“小时候那会儿那还叫我舅舅。现在怎么反倒和他人一样叫我皇上。来,到我身边坐吧。” 他对淳安尤其亲切,开口也不称朕,而是“你我”。 淳安却不敢逾理,开玩笑,皇上之下便是太子,她若是挨着皇上坐下来,便在太子之上了。不过以她的品阶,坐其他未成年的皇子之上倒是正常。虽然如此,她还是捡一个比较靠后的位置坐了。 若是上一世的淳安不懂这些,必然大咧咧的坐第一个位置,这样落在他人眼里就是自以为是,不懂规矩。 “淳安要是过去了,恐怕荣妃娘娘要吃醋,说淳安抢了皇上的宠爱。”淳安道。 鲜有人将话说得这般直白。荣妃脸上不禁红一阵白一阵,似是她心里的小肚鸡肠都被人看出来。 没想到皇上却是伸手过来捏了她的手笑道:“她啊,本身就是个小醋坛子。” 荣妃听了心里一荡,不施粉黛尚且就红润的双颊更是红霞满面,也不管此刻还在众目睽睽之下,便动情唤道:“皇上...” 淳安不禁起来一身鸡皮疙瘩,连忙当做没有听到,捡桌案上摆着的石榴来玩。 皇上倒是没有回应荣妃,看到淳安在那边拨弄石榴,只以为她喜欢吃,赶紧将面前桌案的一叠令人摆在淳安面前。 明明自己的孩子在跟前,皇上看上去似是更宠爱自己这个外甥女。云锦看到自己的父皇如此宠爱淳安,眸光一暗,有些不知所措的站在那里。 原本淳安和她携手一起,这会儿淳安离她自顾找个偏僻的地方,她都拿不住到底是在皇上面前凑趣,还是陪着淳安一并。可是后者明显令她博取父皇好感的机会。 皇上这会儿才看到云锦,皱眉道:“怎么还站着?还不快快归坐?难道不想看你兄长们猎了多少猎物吗?” 云锦鼻头一酸,心里在想,难道不知道,自来你就是克母的灾星,又何必硬是要父皇面前自讨没趣呢?这样想着,便黯然的挨着淳安坐了。 淳安见她坐过来,将面前的石榴推给她。云锦勉强一笑。 两人入座之后,其他皇子也跟着出现入座。待大臣们都纷纷落座之后,下面才有人通报:“彩鹿一只,羚羊两只,獐子六只。” 皇上听了,微微摇头道:“到底老了。” 七皇子云泠连忙回答道:“这雨声未过,野兽都窝在洞穴当中。父皇的成绩已然在诸位兄长之上了。如果父皇老了,岂不是说我的兄长们都七老八十了?” 的确除了太子多猎了一对野鸠,诸位皇子的成绩都差不多。他这话虽然不伦不类,倒是令皇上忍俊不禁起来。 太子云泽也连忙说道:“父皇正值壮年,成绩也是斐然。倒是儿子们惭愧,不单单数量上不足,连体型也是偏小。” 说着叫人送上一只犹瞪着腿的灰毛禽类道:“下雨天,连着畜生也知道躲雨,被儿臣一箭钉在门上捡了一个便宜。” 皇上笑道:“这东西肉薄,诸位不够分,赏给淳安那头小狮子吧。” 淳安正和云锦说话,听到点名,连忙回答:“谢皇上赏赐。” 皇上冲着她笑了笑。倒是令太子眉头一皱,不知为何,心里竟然有些微微不快起来。 八十满月湖 当夜,空地上再次燃起了篝火。皇上亲自下令,将猎到的猎物收拾干净,令诸位烤着吃。 或者是因为白天的缘故,云锦对淳安突然亲近了许多。虽然两人不见得会多说几句话,但是在淳安还没有出帐篷的时候,云锦特意在门口等她。 这种场景里,最不缺的就是恭维她们俩的人。只是此时此刻,她们俩在一起,一个端庄,一个骄傲,令那些世家子女们却不敢过来。 淳安往人群里一看,不单单没有看到萧璃,连缠着太子的苏梨枝也不见。 后来她才知道,原来早在之前,云锦就叫人将苏梨枝强行送回去了。因为这事,太子还和她生了气。所以才有在众人面前,皇上让云锦下不了台,太子看到了当作没有看到的事。至于萧璃,萧臣相并非是个拧不清的,早在看到萧璃第一眼,便叫人将她送回去了。 淳安后知后觉,只为云锦感到不值。同时对萧流苏和云泽都产生了不可改变的厌恶。 也许是因为有皇上在身上,这一夜相比于之前那夜,大家都觉得异常拘谨,可是也觉得非常的兴奋。 这对于皇上来说,也是一次难得亲近大臣的宴会,所以他也难得的和颜悦色起来。 云锦还是和淳安坐在一起。她们算起来是这次来马场少女当中身份最高的两位。当然还有其他宗亲贵女,不过都是一些沉默得很的角色。 淳安看了这些人一眼,默默的回忆这些人在往日的夺嫡大战当中,会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云锦今日显得心情尤其不好,她吃了一些鸭肉,便停了筷子。正好那边有人正在和皇上逗乐,她便站起来借口要去更衣。 淳安下意识往她背影上多看了几眼,见她独自一人,她身边的宫女也不知道被嘱咐了还是伺候未尽心,并没有跟去。 抱琴顺着淳安的神色看过来,道:“莫不若派个人悄悄跟去。毕竟二公主的确受了委屈。如今到了晚上,黑灯瞎火的,也不知道会出什么事。还是谨慎些才好。” 淳安斜睨了她一眼,道:“赶明把你送给她?” 抱琴连忙噤声:“...” 但是她的话还是对淳安有一定的影响,等了大约半柱香的时间,淳安旁边的位置依旧是空的,她向四周看了一圈,也没有见云锦的身影。宴席上少这么一个人,不单单是皇上没有问,就连向来云锦亲近的太子云泽也没有叫人来问一声。 淳安眉头一皱,有些明白云锦的处境。她虽然是皇上的女儿,但是皇上明显并不喜欢她,加上她如今养在皇后名下,太子只怕心里还觉得她是来抢自己的母亲的。这个公主混得倒是蛮窝囊的啊。 云锦被皇上莫名其妙呛了两句,大家审时度势,都尽量不去看这不受宠的公主。哪怕云锦离席这么久,竟然也没有一个人发问。 淳安只得再叫抱琴派人去看:“瞧瞧她是不是回帐篷了?” 不一会儿人就回来道:“二公主不在帐篷里。” “不在帐篷里去了哪里?”淳安问道,不耐烦的将眉头给竖起来。“不是知道这山林当中可能有狼吗,她没事吓跑什么?” 小丫鬟见她生了气,吓得大气都不敢出,赶紧匍匐在地。抱琴看了连忙扯着她起来低声呵斥道:“没用的东西,也不看是什么场合。” 幸而她的位置偏僻,大家都被皇上那边的动静给吸引,少有人注意这边。然这般动静依旧还是有人看到。对面的曾唯皱了眉。 淳安当心心里觉得毛躁得很,再也坐不下去了,也借口说要更衣。 “这个可怜的东西,也不知道往哪里去了?”淳安走到这边空地上。 “隐约看到二公主往河边走了。”有丫鬟连忙回话。 马场的河水源远流长,一直延续在山林当中极为隐秘的山石当中。若是白日,就当是风景。可是这会儿是晚上,又是远离篝火的地方,独自一人沿着河边走,也不知道会不会遇到什么东西。 淳安想了想道:“这不是给人添麻烦吗?我们去看看吧,别让她做傻事。”说着便提起裙子,也往河边来。 夜深寂静,深山回鸣,听得草丛当中虫声交响,颇为热闹。 淳安沿着河水疾步行走了一段,回头一看,之前的地方已经成了远处的明灯。淳安的几个丫鬟这才敢压低声音呼喊道:“二公主,您在哪里?” 四周寂静无声,唯独虫声依旧,水声潺潺。 那位说云锦往这边来的丫鬟此时也有些不确定了,道:“奴婢的确是看到一个人影往这边来。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二公主。” 淳安沉吟了片刻道:“我才懒得管她死活。”便抬脚沿着水流往上游更深处走去。 抱琴心底有些担心,看了身边带着的三四个丫鬟,直觉这些人少了些。要是真碰到狼当真是不妙了。她便劝道:“要不然先回去,多叫几个人来一起寻。” 淳安似笑非笑的道:“你不是很担心吗?这会儿怎么变了主意。” 抱琴摸不著主子的想法,便不敢接话。 幸而这一路上什么动静都没有,不单单是狼,就连大一点的动物都没有。灯笼的灯光扫到地上,倒可以看到蹲在草丛底下的灰皮蟾蜍。 抱琴抬头一看,此时大约走了一里路的距离,再走几个台阶便到了满月湖了,连忙道:“再走一个斜坡便是积水的湖泊了。湖泊四周都是山壁,再也没有别的路了。” 众人果然看到一面大约两三层楼的阶梯。阶梯一旁的深凹当中,水声激荡,淳安拿过灯笼往里头一照,只见水声冲击而下,在底下的石头上激起白色的水花。这些水花不过回旋一会儿,便顺着山体,往地势更低的方向流去。 “我只当这边地势会更低,没想到也有这么高。也不知道这些水是从何而来。”淳安道。 抱琴道:“原本这马场就建立在山林丘陵当中,四周山势不齐。至于这水,自然是山里的泉眼当中冒出来的。”她率先走上最顶上的台阶,道了一句,“主子请看,这便是满月湖。” 原本她们一路过来,丛林遮天,并未见到这般清晰的月光。这会儿处在高位,满月湖四周又没有高木遮盖,只觉得月光清亮,映衬在湖水当中,波光粼粼,仿佛整个天地都灵动起来。 淳安哪怕已经经历过一世,也是第一次见到这般风光,当即叫人灭了灯笼。 只见到天空当中一闪一闪,青色的荧光渐渐在目光当中清晰起来。一朵,两朵,一群,两群。 不单单是淳安看得新奇,便连向来稳重的抱琴也赞叹不已。原来满月湖的风光得在晚上才看得到。 八十一水里的人 水光自湖中荡漾开来,湖四周虽然看得不清楚,却又一股清气,人行走在其中,宛如置身在龙宫水底。若是有什么人在旁边走动,自然一览无遗。 很有可能云锦没有往这边来。淳安站在湖边看了四周,月光当空,夜晚的视线逐渐开阔起来,湖四周浓密的树丛当中,那些流萤宛如星星一般,点缀其中,异常美丽。这样宁谧的夜色,远离喧嚣,完全的返璞归真,倒是令淳安想到上一世偶尔在朝霞寺庙生活的一段时光。一想到朝霞寺,淳安脑海里闪过一个少女的身影。那个身影给她尤其亲切的感觉。只是她的思维还没有放纵开来,有些记不得那人的身份。 耳畔突然传来抱琴的声音:“主子,水中似乎有东西!” 她不禁看过去,抱琴所指的位置,只见清亮的水当中,离岸边不过几尺的距离悄无声息的浮出一块黑色的阴影。这个阴影在清亮亮的月光当中,不知觉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几乎没有做他想,所有人看过去的那么一瞬间,脸色都变了,这个阴影,似乎是个人。 而在水中的,自然是淹死的人。 是尸体? 这件事可大可小,难免给当事人一种晦气的感觉。更别说今天白日皇上还在这附近游玩过。也是那么一瞬间,每个人都有一种大难临头的感觉。 “快,快去叫人!”淳安的思绪戛然而止,没有来心里犯出一丝恐慌来。 人其实是很奇怪的生物,哪怕是面对一个强大的敌人,明知道对方有将自己弄死的手段,心里头却不那么害怕。反倒是会害怕无任何伤害的死人。 这个死尸会不会是云锦?她突然异想天开。 这么一想,心里头缠绕出来的恐慌越发阔大。下人是看云锦往这边来,虽然不确定她是否会跳水自杀,但是今日她所遭受的侮辱,绝对不是那般骄傲的人可以忍受的。 “不,先去去看看,这是谁?”这么一说,淳安有些紧张起来。 两个丫鬟对视看了一眼,只好咬着牙小心的上前去。 然而她们不过走三两步,突然那黑影自水面之下猛地站起来,掠起一片水声。吓得这两个丫头忍不住尖叫起来。 淳安看到此景,不由得轻松了下来。黑影的身量很高,明显是个男人,不可能是云锦。 人吓人的确会吓死人的。因为淳安隔得稍远,那黑影自水中起来,远远没有率先领头的两个丫鬟感觉更加直切。但是对方的动静还是能吓淳安心里忐忑,下意识捏紧抱琴的手。 试想在这无人之境的水中突然冒出什么动静,任谁第一反应都是惊慌失措。 对方似乎也没有想到突然岸边站了这么多人,好在他并非是嚣小之辈,在听到对方惊呼之声之际赶紧出声道:“在下并不是坏人。” 或者是夜晚的缘故,男人的声音由湖水压得更加沙哑,淳安只觉得一阵耳熟。丫鬟们忙手忙脚将灯笼点亮,往这人面上一照,淳安才认得原来这是夏子谋。 夏子谋穿的依旧是白日那件黑衣,全身湿漉漉的,山中水汽大,温度比较低,他这一身湿漉漉的也不知道好受不好受,淳安却从他淌水的裤腿上隐约看到蒸上来的白气。想来这人的内家功夫非常的不错。 她不禁笑道:“将军竟然有夜游的习惯。当真是好兴致。也不怕被什么东西给拖下去了。” 自来有水深藏龙这种俗语,水稍微深的地方,即便没有龙这种生物,稍微大点的鱼也是存在的。深水的大鱼是食物链顶端的统治者,一旦有生物进入了领地,它会认为是食物而发动攻击。这个夏子谋当真是艺高胆大。 令淳安觉得巧合的是,这才西郊马场之游,她竟然三番两次和夏子谋接触。 夜晚给这个男人镀上一层温柔的外壳,令他周身的气质没有之前见的那般咄咄逼人。当然这也可能是得益于他一身湿漉漉的形象。无论什么前提之下,女人都会比较容易先柔软下来,虽然被夏子谋吓了一大跳,当知道他的身份之后,丫鬟们倒是争前恐后的建议,他要换一身干爽的衣衫才不至于第二日头疼脑晕。 夏子谋再不懂京城人情世故,也知道不能和贵女单独相处,更何况这一身湿漉漉的的确挂在身上不舒服,于是他应付了几句,便拱手离开了。只是临走之前,他往四周查看的动作引人诧异。 八十二误会 “你真确定看到云锦往这边来了,怎么变成了男人?”正当众人都松了一口气的时候,淳安问那个小丫鬟道。 那小丫鬟原本就被夏子谋的“水尸”吓得不清,这会儿被主子质问,又开始周身打颤,忍不住噗通跪下来道:“奴婢看到的的确是二公主,只是不知道为何突然变成了夏将军。” “既然这里没有云锦,我们就回去吧。恐怕她到别的地方去了。”淳安道。 这个时候从她们一侧,树林当中,传来一声轻响。那声音给人的感觉仿佛是谁蹲在那里往这边窥视着。 抱琴这会立马展现她的本领。只见她轻叱一声,整个人宛如一阵风似的闪到林子当中,一下子就擒出一个身影出来。 “啊?”只听到对方吃痛惊叫了一声。同时抱琴也叫了一声:“水鬼!” 淳安听出来是云锦的声音,叫道:“休得无礼,快住手。” 灯笼往云锦身上一照,令人惊讶的是她的头发和身上也是湿漉漉的,似是也是刚从水里捞起来。因为她没有夏子谋的体质,此时正蹲在地上,瑟瑟发抖。被灯笼照到的脸则是一片铁青色。 她和夏子谋之间发生了什么?几乎所有人都是这般想着。 “公主怎么弄成这个样子?快拿将郡主的大衣,顺便拿一套我的衣裳过来。”抱琴吃惊之余,连忙吩咐。云锦没有带宫女在身边,这衣衫自然是拿她的。她虽然做这些安排,眼睛却是看着淳安,生怕自己的主子说一个不字。 夏子谋一身湿漉漉的回去保不住被谁看到,假如云锦也是这般回去,止不住会传出什么话来。淳安身边的丫鬟都懂得些武艺,下头的小丫头脚程更快,不过一两里的路,也不过花了一盏茶的时间而已。 “这样也不行。”云锦的骄傲令她死活不肯换下湿衣衫,而是直接裹在大衣当中。只是她的脸色却没有因此缓过来,毕竟里头的衣服都湿了,再怎么样裹着,依旧包着一股寒气。 因为帐篷当中都有各自的私密的东西,帐篷旁边都是有人看守。想要云锦悄无声息的回帐篷换衣服,这点完全走不通的。假如云锦有些武艺倒是容易些,偏生她一点花拳绣腿都没有。 淳安当下没好气道:“你到底想怎么样?搞成这个样子,你回去该怎么解释?” “有谁会听我解释?巴不得看我笑话呢。”云锦的眸中闪着雪亮的哀怨。 淳安当下皱眉道:“你这幅样子做给谁看!” 抱琴眼见两位说不到一起去,连忙打圆场道:“荒郊野外让公主宽衣解带的确太过失礼。要不看看有什么偏僻的地方,咱们生一堆火起来?让公主将这身衣服烘干...至少不再滴水,也好在众人面前路面。” 旁边几个小丫鬟显得有些为难:“并不容易找到干柴。”毕竟前头还下过雨。虽然这么说,她们还是尽心尽力的寻找起来。 往树林里不过几十丈的位置就竖着一面山壁,山壁宛如猎犬的牙齿,参差不齐。她们很快在一片山壁皱褶处找到一个大概二十见方的山洞。因为地势的缘故,这里显得比较干燥。好运气的是地上还散落了一些前人留下来的稻草和干柴。 抱琴担心山洞里会潜伏什么野兽或者毒蛇,自己先进去查看了一圈,见四周无恙,才请云锦和淳安进去。 篝火很快就烧起来,抱琴怕云锦还是很害羞,叫丫鬟们都出去,自己用树枝架起来,方便湿衣服的晾挂。或者是因为火光的缘故,云锦面上宛如涂了一层厚密的胭脂。 轻薄的纱裙垂下来,云锦赤身坐在那边抱着抱琴的衣衫。只可惜她比抱琴痴长两岁,抱琴的衣衫也是不合适的。云锦只能将这衣裙系在胸前,以遮住刚刚初现玲珑的身量。 “你怎么跑到水里去了?”淳安这才问道。 云锦虽然不喜淳安的态度,但是好歹是她帮了自己,便将事情前因后果给说了。结果她说出来的话令淳安觉得啼笑皆非。 原来当时云锦沿着溪流缓步而行,没想到过了不一会儿,她便听到后头有动静,似是有什么人悄悄的跟在她身后。起先她以为是哪个宫女来保护她的,但是很快她就觉得不对劲,因为那个人的脚程无风,并且身量要比女子高很多。也是因为云锦没有遇到这种情况,慌乱之际反而愈发的往人迹罕见的湖边跑去。 “你这就不对了,假如遇到歹人,岂不是称了他的心意?”淳安道。 云锦道:“可不就是这个意思。那个时候我脑袋一团浆糊,直觉后头那人气势汹汹,慌慌张张的赶紧跳到水中。” “也亏得你会游泳。”淳安连忙道。 “我潜了一段水,从湖那边悄悄钻出来,躲在石头旁边。”云锦继续说道,眼睛当中流露出惊诧,“最让我没想到那人竟然也锲而不舍,跟着就跳下水...” “那后来呢?”抱琴口里“哎呀”一声,道。 “我也不知道他是谁,有什么目的,吓得不敢出来。幸而你们就来了。”云锦说到这里,脸上流露出庆幸的神色。她甚至不敢相信,今日若是不是淳安来此,她全身湿透着在山里待一夜晚该会是什么光景。 八十三被追 淳安听到这里,若有所思。很明显追着云锦的人是夏子谋,夏子谋见云锦跳入水中后也跟着下水。没想到自己也到了这里。只是这夏子谋为何要追着云锦?难道是这夏子谋对云锦有所图谋?她的脑海里只有这一个可能。 夏子谋回京受挫的根本在于他在京城当中没有根基,若是他能娶一个公主为妻,情况就变得有所不同了。 这么一想,淳安对这个夏子谋的印象更差了。 淳安皱眉道:“那人是夏子谋,刚刚我们正好看到他从水里起来。不过他一声不吭的就走了。我还以为他有游泳的习惯,也没有为难他。没想到事情原来还有这般曲折。等待会儿回去,你必然要将这事禀告给皇上,叫皇上给你做主。” 云锦不禁一呆,眸中闪闪,似有千言万语:“竟然是他。如果是他,恐怕这事当中兴许有什么误会吧。” “能有什么误会?”淳安问道。 云锦顿了顿,这才想起什么,缓声问道:“宴会正盛,你怎么也往这边来了?” 淳安看了一眼抱琴,抱琴的目光躲了一下,便道:“是我的丫头发现你往水边来,我正好想过来吓唬你,没想到反被你吓到了。” 云锦虽然听淳安是恶声恶气的,但是不知觉心里尤其感动。她一心想要辅佐的兄长一点儿都不顾及她的情面,因为一个商女而落她的脸,她向来濡慕的父亲更是从来没有将她放在眼里。唯独这个向来不多言的表妹,却是唯一一个记得她,并且担心她下落的。“我...” 她刚想说什么,便听到外头丫鬟道:“主子,有人往这边来,似是皇上看不见您,派人来寻了。” “父皇当真是疼你。”云锦闻声,幽幽的道一句。“你便快去吧。” 淳安不由得往她脸上看过去,没有想象当中的嫉妒和幽怨,低垂着的秀美侧脸只多了一种罕见的凄惶无助。 淳安指着云锦露出的一道光溜膀子道:“你这幅模样,没有我在这里给你保驾护航,也不知道被谁看去。” 这话说得云锦面红耳赤,忍不住出言反驳,然而看到对方安如泰山的坐在火堆旁,她不知觉就把到口的话给咽下去了。她还真担心淳安她们一走了之了。 抱琴这会儿却觉得不妥,道:“皇上特召,若是不从,可是忤逆的大罪啊。主子,您可要三思。” “那你有什么好办法?”淳安问道,指了指云锦。 抱琴道:“莫不如留下她们几个。” 淳安道:“要是有宵小之辈进来,她们的身份能压得住吗?”淳安此时已经将那个夏子谋归类于其中。 云锦不笨,听闻这话立马弱弱的反驳:“夏将军似乎不是那样的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淳安直言。 云锦说不过她,只得道:“你还是先回去吧。等会儿我衣服差不多不滴水了,我也就跟着回去了。” 淳安没想到别的办法,只得皱眉道:“那也行。” 淳安便带着抱琴走了,留下来其他三个小丫头都守在山洞边,她回到宴会不久,云锦也跟着回来,坐在她身边。 云锦的脸上依旧是那种端庄的神态,并没有因为她所经历的有任何失态,唯独淳安离她近,可以闻到她身上明显烤火的气息,预示满月湖旁边发生的事并非是幻觉。 看着云锦安恬自若的侧脸,淳安会转念想,云锦之所以跳湖,明面上是避免被人追赶,实际上其实那么一瞬间,她心里或者升起了寻死的念头。 八十四黛山夕照 第二日果然是好天气,这是在西郊马场最后一日。早在来之前,淳安就感觉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所以无论做什么事玩什么游戏,她都秉承尽量不出头的原则。这样果然相安无事过了几日。 太阳偏西,西郊马场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灿若流锦的晚霞轻盈的铺到每一颗草木之上,镶上一层金红色的外表,空气里开始弥漫出夏日傍晚该有的燥热。皇上虽然微服,实际上跟过来的宫人不比他大张旗鼓的时候少。 “如此好景,皇上再好好品玩一番吧。”苏东官难得见这两日皇上身心顺畅,连忙谄媚的劝告道。 皇上看到日头偏西,万物璀璨,便道:“莫不若到那山头去看看。”手指所向,便是那日云锦听到狼声的黛山。听到皇上指示众人都兴致勃勃,唯独淳安有些惴惴不安。 能有幸陪在皇上身边看风景的,除了太子以及诸位皇子,再就是朝堂当中位高权重的大臣及他们的家族年轻佼佼者。 然而小小的黛山之巅却只有一个小小的亭子。荣妃的确受宠,哪怕这种情况,她都能宛如无骨的依偎在皇上的肩头,一双美目自每个说话的人面上看过去。但凡被她注视到的年长的大臣都会皱眉头,而年轻点的则会害羞的红了脸颊。 荣妃的年纪不大,看样子也不过比云锦大得两岁而已,初为新妇的娇羞化为惊人的美艳自她秀美的面容上荡漾开来,她无时无刻的小动作都展现她与其他宫妃不同的活力和娇媚。淳安估计,皇上必然爱惨了她,才会在她调戏诸位大臣的时候,只是做惩罚似的挠挠她细滑的手背。 可是这么想,淳安又想到云溪。云溪许久都没有在人面前露脸了,也不知道皇上对她的宠爱到了哪一步。真的会像上一世不顾一切封她为贵妃,为她腹中的孩子正名吗? 荣妃软在皇上的怀里,和他一并看远处的日落。皇上难得兴致高涨,指着不远处冒着炊烟的人家脸上显出缅怀之色道:“朕记得小的那会儿还会和长姐一起到庄子上玩。给朕最深的印象是,农家虽然清寡,却是知足常乐。” “那正好,人家正好也这么想。赶明咱们就买一个庄子,然后住进去,做一对平常的夫妻。”荣妃软语俏笑道。“不过就怕皇上舍不得其他姐姐。” 皇上笑道:“果然是个小醋坛子。”他说着又在荣妃的鼻头上刮了一下。 这种小动作无一不让淳安觉得他对荣妃有那么几分真情。可是宫里的女人那么多,皇上的真情有限,如何分得过来? 同时淳安听他的感慨,有些更加的迷茫。自己这个舅舅似乎和母亲的手足之情颇深。可是这般深沉的感情,为何最后是那样无情的结果。她从来不相信母亲会私通大野国,做了被人戳脊梁骨骂的卖国贼。可是皇上当时手上却似乎又握着证据确凿的根据,为了避免将这事扩大影响前线军心,他以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速度,雷霆果断的将这事给处理下来。那种迅速,难免给人一种皇上要置自己胞姐于死地的错觉。 然而这件事之后,皇上仿佛跟着用了全部的力气。一向身体颇好的他开始频繁召太医进宫,而朝堂之上的事,则是分给他的儿子们处理。也是这个前提,夺嫡之争开始真正的白热化。 淳安轻轻吁了口气,皇上和爱妃调情,还真没有人搭话,也没有人敢去破坏这种氛围。 同样站在人后的云锦则是一脸郑重,她对皇上宠爱哪个妃子一点儿都不上心,身为一个公主,她比谁都懂得宫廷当中的权衡之道,相比来她似乎对炽热的夕阳有所感,脸上一直都是那种化不开的肃穆。 云锦见到她过来,突然牵着她在她手心捏了一把。“小心。”淳安看到她口型似乎说的是这两个字。 她不禁跟着惶恐起来,小心什么?到了这个时刻,她几乎都以为一切阴谋诡计在皇上威严的震慑下都消失殆尽,然而事实则是,在云锦提醒她的同时,突然从山下传来一阵凄惶的尖叫声,立马有人反应过来,道:“不好,有狼,是狼群!” 八十五狼群 众人闻声看过去,只见原本安详静谧的山林当中,不知什么时候密密麻麻挤满了狼。 那些狼身量瘦小,不约而同咧着嘴,唾沫自口齿当中流下来,对着山顶的这么一群人虎视眈眈。 原本黛山就小,能有幸陪伴皇上身边个不过几个位高权重的,上山之前,皇上并不让侍卫都跟着,所以只有两个武艺高强的跟在身边。如果没有遇到狼,皇上依旧觉得跟着一并上山的人多了些。这会儿看到这群阴测测的狼群,他第一次发现人不够用。 在朝为官的诸位都是上了年纪,即便有武将,命他冲到狼群当中也是不能。 而且就在他们在山顶说话的时候,不知什么时候,狼群自山林出没,悄无声息的就堵住了下山的路。 从上往下看过去,除了前面露脸的几十只狼之外,那山林深处芦苇索索,保不住里头还隐藏了多少只。 加上刚刚的惨叫声,恐怕这狼已经开始袭击人了。一旦闻到血腥味,这狼群必然更加不肯撒手。 萧丞相作为两朝阁老,见多识广,下意识拦在皇上面前,虽然同样害怕,但是年过花甲的脊梁骨挺得笔直,周身自有一种正气,令人生畏。 “保护皇上!不好,这是一群饿狼!”他盯着最前面一头相较起来比较高大的狼,骤然出声道。 狼是神奇的生物,哪怕前一秒饥肠辘辘,后一秒能将同伴的尸骨吃下去重新神采奕奕起来。然而更多的时候,狼其实并不可怕,它们隐秘在森林当中,非逼不得已不能贸然进犯人类。哪怕有樵夫遇到狼,若是好运碰到狼不缺少食物,也能安然无恙的回来,所以提起狼,众人的心里更多的是敬畏。 然而饿狼却是不一样。在朝南国的故事当中,饿狼是地狱饿鬼的附身。什么食物都不能填满它的肚子,唯独吃人的血肉才能令它们狂躁的内心得到一点儿安抚。 这样的狼哪怕只有一只,也敢悄然无息的跟着人类进入村子,妄想出其不意的偷袭以换饱食一顿。而如今出现这么一群,这些人的情况会变得更加可怕。 饥饿会让狼生出无畏的心态,再仔细看时,它们的眼睛已经由绿变红,流露出嗜血和贪欲。光看一眼,便令人从头到脚的颤栗。 淳安想,这样的狼群遇到人类,必然会不死不休。 她又看看臣子,他们面上都有惊疑和对狼本能的恐惧。除了四皇子在外头游历未归,其他稍微大些的皇子都在这里,这个架势似乎是想将皇室中人和朝中重臣一网打尽。这样的大手笔令淳安顿时也分不清楚做这事的人会是谁。只是本能的从太子和七皇子两人面上滑过去,两人脸上都带着惊慌和意外。或者是这两人装得太像的缘故。 虽然觉得待会儿一定会被获救,不过在此之前,不让这些狼近身也是一个力气活儿。淳安下意识摸到腰间的鞭子,轻轻的吐了一口浊气。先保住性命再说吧。她想。 八十六萧老 如今在场的皇室中人除了皇上和他的宠妃荣妃,还有太子、五皇子、六皇子、七皇子以及九皇子。皇亲贵族当中除了镇国王庶长子云恒,还有乐亲王云仲。云仲是皇上的最小的弟弟,皇上登上大宝之际,这个弟弟才刚刚出生,皇上对这个弟弟说不上有什么过深的感情,只怜惜他年幼丧母,正好太后所生的福王指派到封地,皇上便将他放在太后膝下以慰藉她膝下空虚,只是不知为何,这云仲养成和女孩般未语脸先红的生怯性子。 此时见到狼群包围的情景,其他人都只是哎呀一声暗咬着牙关吃惊而已,这云仲率先眼睛一翻,脸色变得刷白。还是他身边小他三四岁的九皇子云沸死死捏着他,才不至于让他倒下去失了皇家的体面。 皇上冷不丁扫视过来,还有心情调侃他道:“十三弟到底小了几岁...” 死死守着皇上的大臣侍卫却没有这么轻松,绷着脸谨慎的拿出武器。 和狼对峙的时候绝对不能输了气势,一旦气势上输了,这群狼就会蜂拥而至。如今它们当中最为英勇的伏在空地和草丛的边缘,狭长的眼睛注视着这边。见这帮人依着凉亭,向这边僵持着,口里发出一声低吼,像是听到命令一样,很快就有几个灵巧的小狼从狼群里蹿出来,它们有些稚气未脱的感觉,滚出来的时候,尤且你追我赶,其中一只被另外一只掀翻在地,这只便顺势一滚,闪到接近人群的地方,蹿到荣妃身边伺候的一个宫女旁边。那个宫女原本想将身子更往人群里缩,可是再往后站的是世家子弟,这些身份高贵的权贵子孙虽然害怕,依旧保持世家该有的镇定。以她的身份,绝对不能挤到后面去。好在她身边一圈都站着带刀的侍卫。这群侍卫将贵人们守卫着,成了对付狼群的第一道防线。 眼见那只幼狼朝这边蹿过来,宫女哪怕知道先咬到的不是自己,在那么一刻依旧吓得花颜失色,顿时失声尖叫起来。好在侍卫们训练有素,并没有受她干扰,果断的朝这狼砍去。 这狼崽倒也灵巧,整个身子一窜,顺势打滚回到这边对狼群的阵营,两三根大刀同时砍到青石板上,发出噹的一声碎响。 这边那匹看上去更加高大的狼不禁扯扯嘴边的腮,一对黄绿色的眼睛当中面向人类闪动人性化的讥讽。 淳安看到此情景,不禁暗暗称奇。她起先还以为这群狼是被人控制,如今看到狼这样的动作,都要认为这群野兽其实是自学成精的了。 不单单淳安这般想,就连旁边的萧丞相也是这么认为,向皇上道:“皇上,那只可是狼王!” 皇上自有一股从容姿态,尚且自若问道:“萧老有何高见?” 萧丞相道:“如今敌众我寡,还是莫要轻举妄动。不过有句俗话,‘擒贼先擒王’,如果能杀掉那只狼王,今日之祸可消也。否则...”他说到这里,诧异的看着狼群。 狼群重新骚动起来,那些年幼的狼崽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撤下去,成年的狼游走在人类铺成的青石板上,尖锐的爪子划出闪着火光的痕迹,匍匐的前腿近乎贴着地面,后背高高拱起,这是狼惯性的攻击动作,只待狼王一声令下,以便蓄势待发。 看到此等咄咄逼人的气势,最外一群的侍卫不约而同咽了口水,忍不住缩回脚尖。他们在最外围,鼻子里更加清晰的闻到从狼身上散发的腥味。而眼瞳当中,山下的草丛当中,狼群更是源源不绝。 淳安忍不住一阵眩晕,虽然僵持的时间越久,空气里逐渐开始弥漫着狼的气息。那并非是很难闻的气味,却莫名令人燥热,胸膛当中的心跳也跟着加快,嗜血的狂暴更是不断的自身体某处汹涌。 众人都忍不住面红耳赤,不安分的躁动起来。 萧丞相看此场景面上一肃,连忙高声喝叱道:“不准后退!”情急当中他抢过皇上身边亲卫的刀,抢步走到人前,再三道:“都不准后退!” 他的声音宽宏嘹响,气息自丹田而出,震耳发聩,一股浩然正气由他为中心散开。随着他提气一呼,也是这么一瞬间,天地气息一荡,四周变得更加清澈明晰。淳安顿觉身上一松,似乎助她挣脱开身上凝聚而成的莫须有的急躁。 “誓死保护皇上!”他紧接着站在人前,凛然高喊。 众人心神一荡,跟着齐呼:“誓死保护皇上!” 八十七攻击 这样的对峙似乎隔着千山万水,又似乎只是眨眼间。 之前也是在这黛山上,或者窥视到的是狼的踪迹,但是那会儿她心底是抱着侥幸的,连同那些做防守工作的士兵们,也一并觉得荒唐。西郊马场其实占地面积并不大,溜着马沿着一周,也只需要花费一天的时间。关键是它依靠着大山而建,在一片人工假山背后,便是荒野苍茫的北邙峰山脉。只是之前从未听说有狼从北邙山脉跑到这西郊马场里头。在一阵急锣密鼓的搜寻当中,这些人只找到一些小野兽们的巢穴。 淳安想到刚云锦嘱咐的小心,难道关于狼群的事,云锦已然窥视到一些边角。她试探性的用眼睛询问,后者却是更加茫然的看着她。云锦的表情并没有作伪,在她给淳安传递信息的时候,至少她知晓的事件当中,必然是会出什么意外的,只是这个意外绝对和这成片的狼群无关。 似乎什么事情脱离了这些人的掌握。 至少云锦在看到狼群的时候,第一念头是谁想置整个朝南国皇室于死地。 她向淳安微微摇头。除非死谁疯了,才会用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 淳安得到这样的表情,对今日发生的事更加疑惑。这般大的手笔,会是谁的作风?假如不是太子或者七皇子,会是谁? 至少在上一世的记忆当中,淳安还不知道哪个世家有犯上作乱的动作?哪怕是陆王妃与国外互通,也在事前窥探出来,没成事之前就被一锅端了。 云锦和淳安眼神交流之际,心里冒出一个想法:难得淳安年纪虽小,面上虽然带着惊恐,却并未流露出半点软弱。这点上倒是比乐亲王云仲好得百倍。 殊不知云锦这般想着淳安,淳安也是这般想着云锦的。 两个人都在拿最弱的乐亲王比较的时候,耳边突然响起一阵狼鸣,两人都看过来,吓了一大跳。 原本一半身子在草丛当中的狼王,此时慢慢的走了出来,在此之前,它身上尤其带着慵懒,仿佛亭子里的这些人,不过是它爪心的玩物而已。如今它整个身子都从草丛当中站出来,才发现它比想象当中更加巨大。这是一只体态匀称,尤其漂亮的野兽!它全身像是浸染了黑光,油亮的毛皮随着身躯散发出尖锐的光泽。它这么一站起来,自有一种威严的气势,浑然天成的王者气势本能令人起敬。 只见这狼王抬起头颅仰天长呼,呼啸之声宛如水漫金山,迅速就传开,似是于刚刚萧丞相那声振臂一呼打起了擂台。它声音未落,只听到其他狼们一呼百应,顿时此起彼伏的狼声响彻整个黛山。 萧丞相的脸一下子变得很难看。如此形势之下,众人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哪里敌得过众狼成城。 “不好!”萧丞相轻叫一声。于此同时,往前做试探的一匹狼猛地蹿出来,徒然高高跃起,咬中一个侍卫的脖子。饶是这侍卫身手再快,那么一瞬间,对于野兽的恐惧依旧令他的动作慢了一拍。还不等他拿起手中的刀,他的喉咙就被那皮凶悍的狼给咬穿透了。 这侍卫轰然倒地,没有立马死去,而是瞪着一对大眼睛,整个身体扑通扑通的抽搐。鲜血如同水浆一般溅到他自己脸上,更显得他面目狰狞。 当然这仅仅只是灾难的开始而已。 混乱,混乱。 那个和侍卫们站在一起的宫女终于抑制不住,开始拼命的尖叫起来。更为要命的是,慌乱当中,她竟然直接往狼群的方向跑去。 “快拉住她!”萧老的命令还没有说完。 一群狼就扑上来,当着大家的面,活生生的将她咬死。不过这个死亡时间持续点有点长,这一次它们没有直接咬断她的脖子,而是咬她的胸脯、肚子、胳膊和大腿。宫女的尖叫持续很长时间,她是看着自己被分尸的,尖锐的狼爪子划开她的肚子,肠子混着血和水滚落出来。她只是本能的尖叫,到后来实在叫不出来,涂了豆蔻的手指还在肚子抚了抚,似乎想将自己的血肉重新塞回去。 她就那样死了,自己惊慌失措跑到狼堆了,被一群狼折磨而死的。 对于狼说,这场战役也是从这刻就已经取得胜利了。 荣妃看到这等场景,指甲深深的掐到自己的肉里。她强忍着自己不倒下。因为她知道如果自己此时倒下,她或者没有机会醒过来。 皇上原本淡然的神色也慢慢变得凝重起来。他的侍卫已经开始和狼相扑。也幸而朝南国是尚武的国度,许多贵公子世家子弟包括皇子太子都是习武术的。他们的佩剑虽然镶满宝石,却足够斩断狼的咽喉。 然而即便如此,狼的数量太多,触目看过去,都是一片阴测测的嗜血的目光。而那只体型最大的狼王,站在不远处,狡黠而冷漠的看着他们,看着他们做最后的挣扎。 而他们都怀着愤懑和恐惧。其中一个侍卫想要直接擒住那匹狼王,反而被对方尖锐的爪子抓破了喉咙。其他侍卫再也不敢做这样的尝试。他们的人数越来越少,少得周围的防护得由身份高贵的皇子来顶替。 八十八以命相博的机遇 他们唯独牢牢的缩小圈子,将皇上护在当中,以崖边这唯一的凉亭作为根据地。谁都不愿意离开凉亭更远,除了这是彼此唯一的依靠之外,谁都不会离皇上更远。生怕少了表现的机会。 即便如此,这些以往风度翩翩的贵人们,如今都在手心捏了一把汗。谁都有大把的时光没有享受,如何就都要死在狼的手中。 淳安的心也提到嗓子眼上,这次经历,比她前世遇到的任何危机都要严重些许多。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什么人往她身上一撞,最外围的侍卫们的防线都七零八落了,如今站在亭子下一圈的换成皇子和尚武的世家子弟,和她站在一起的都是几个贵女,虽然都尤其害怕,都咬着唇,惨白着脸瞪大眼睛看着,不敢昏厥过去。淳安还来不及回头看一眼是谁撞她的,她身子直接从亭子里撞出去。一只狼就着扑过来,她没来得缩回身子,只得顺势一错,左手从靴子里抽出一把尖刀。 这么近的距离,用长鞭自然是不方便,威力也显示不出来,但是近身搏斗,和狼比灵巧,对于如今的她来说,还是一门要命的事。只是此时此刻,她是火烧眉睫,不得不如此。那只狼一招呼没有扑到她,并没有给歇气的功夫,重新冲过来。 只闻到一股令人作呕的躁腥臭味迎面扑来,淳安只觉得一团子热气哈到自己的脖子上,她银牙紧咬,猛地身子一矮不退反进,扑到那狼的脖子,只要不被这狼咬住,她就有些把握。 狼的力道和速度都是极快的,但是淳安重生而来这半年当中,日日苦练,并没有偷懒,所以这架势在外人看来虽然险,总比被咬中当即失去战斗力的要强。 她只觉得一股强力的冲力,却是那狼在地上打滚,带着她一起擦在地上。她顿时觉得五脏六腑都要揉碎了似的,但是她依旧没有放手,暗中咬牙,手中的刀同时戳到血肉当中,她用了全部的力气将这匹狼摁得死死的。 狼四肢的爪子是非常锋利的,淳安才管不了避开这些爪子,也不知道这只狼在垂死的时候给自己抓了多少下。但是这个时候,淳安突然想到一件事,如果今日在这里死了也就死了,但是若是今日死了是为了救皇上而死的,往后皇上在遇到关于母亲的事,会不会看在自己的份上饶了母亲一命呢。 虽然这么想也觉得有些不可能。但是淳安却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杀了一匹狼全身沾满狼血的缘故,原本和她相近的狼都不留痕迹的离她远些,似乎畏惧她灵魂当中某些英勇的成分。 淳安退了回来,然而狼王喉咙里又发出另外一阵声响,哪怕听不懂狼语,众人面上情不自禁露出死灰。刚才只是一小部分的狼冲过来,而如今,那些潜伏在草丛当中,看不到的身影的狼群们开始蠢蠢欲动。它们要发动全部的进攻了。 也是这个时候,淳安看到凤凰。这种视角很奇怪,大家都对着三面包围过来的狼群紧张不已的时候,凤凰在那飘着水雾的莲叶石头上刚刚露出半张脸。 原本淳安是看不到凤凰的,但是她由自己的死想到母亲,想到皇上,便看了一眼,正好扫到上面的凤凰。 于此同时,狼群骚动,原本看上去严谨的人群,顿时被打散开来。她这一回望,正好看到一只狼扑向皇上,皇上作为重中之重,被人护在亭台最里面,面对悬崖的位置。荣妃作为他的宠妃,沾了光跟在他身边。 狼冲进人群当中,众人便迅速乱起来,谁都顾不上皇上,就连萧老,在击毙两匹狼之后,很快又被狼纠缠上。 关键之际,凤凰就要出手发动暗器的时候,皇上突然将身边的荣妃往面前一送。荣妃自然吓得花颜失色,连声大叫。但是这种叫声在吵杂当中一点儿都不刺耳。因为如此同时大叫的还有其他人,哪怕是男子,在面对这个时候,也由叫声来发泄自己的恐怖。 荣妃是当场死的,脸上还带着难以置信的神色。她绝对不会想到,之前还对自己宠爱有加的男人竟然会在危难之际将自己当做挡箭牌送出去。她是被强抓着面对迎面的狼爪。几条血淋淋的伤口撕裂了她的如花容貌。但是她临死前,还是转过身子看着皇上。只可惜皇上狼狈的躲避着狼的攻击,没有看到她显得更加怨恨而狰狞的神色。 淳安心惊之余却又觉得这是非常正常的。 心里还在想,凤凰作为自己的贴身的暗卫,之前之所以没有出现,恐怕是搬救兵去了。这会儿出现,恐怕是救兵已经差不多已经赶到。 如此一来,她心里稍定,心里有些底,眼见又一只狼扑向皇上,她一长鞭甩过去,正中那只狼的眼睛,那种狼吃疼嚎叫着一滚,竟然直接从后面的悬崖下翻下去了。 皇上松了一口气,认得救他的是淳安,向她微微一笑。没想到后者给他一个惊恐的神色,只听到耳边有人叫道:“皇上小心!” “舅舅小心!” 皇上肯定不会想到会有这么一场变故。 那个永远都笑颜如花骄傲如同旭日的女孩儿会突然冲过来,拦在自己面前。明明离自己更近的有其他人,那些人也在拼命的提醒他要小心。然而拦在他面前的,却是这么一个更小的女孩儿。 这个女孩儿叫他,舅舅。 皇上愣着了,在拉荣妃拦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可是一丝迟疑都没有。做帝王的人心里向来没有多余的慈悲,尤其是关乎自己生死的时候。可是在狼群包围的情况下,他竟然能清楚的感觉到这个女孩儿救自己的决心,他甚至能看穿她的心底,看穿她心底那甘愿为自己去死的果断力和执行力。这是一种不可思议的认知。 八十九果决一刀 淳安其实是在逞能,因为她知道,如果救援的军队上了山,她将没有这次机会。所以她逞能硬是救下皇上的性命。其实在她冲过来之前,至少萧老是想提前拦在皇上面前的,可是不知道是谁往萧老腿上打了一个暗器,这个力道虽然不重,却足以令这个将近七十岁的老头子顿了顿,并疑惑的看了四周。 淳安捡了一个漏,虽然这个漏是她拼了全力抢过来的。她却半点都笑不出来,因为想要杀掉的皇上的狼,是那只狼王。 它的气势和其他所有的狼都不一样,并且这只狼有种人似的智慧,它能认出这群人当中,皇上才是统治者,而萧老只是一个传令者。 这样的智慧,足以令人类惊恐。 淳安感觉心脏快跳出来的,她的瞳孔当中显出狼王雄姿英发的影子。哪怕是爪子,狼王的爪子似乎更加肥厚而锋利。 她觉得自己的身子要被这样的爪子轻而易举划成两断。 似乎能听到血肉撕裂的声音。真疼。她被狼王一爪子打得撞出去,顿时都要疼晕过去。但是她面上还是挤出笑的,她左手刀,右手长鞭根本没有放手,狼群当中,若是没有武器,赤手空拳等于找死。但是这种笑没有持续多久,她突然听到耳边猎猎的风声,身子底下是空的。她竟然被一爪子扇出去了。与此同时还听到那句久违的高呼万岁:“微臣救驾来迟!” 但是这些都是淡去的云朵。 淳安睁开眼睛,感觉有血流到眼睛里,另外一个更加响亮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淳安...” 谁再叫我? 待视线逐渐清晰起来,她看到七皇子云泠紧跟着她从崖上跳下去。 她心里冷笑起来,她这个七表哥,还惯会做戏的,竟然以命来博机遇。这么一笑,意识就逐渐陷入了黑暗当中。只可惜这一辈子皇位落在谁手里,也不会落到他手里,只要她活着,她发誓... “郡主郡主...”凤凰急切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淳安一个激灵,从一片软绵绵的混沌当中顿时清醒过来。 疼,带着寒意刺骨的疼。她全身湿漉漉的,凤凰半蹲在她身边,往她口里喂了一把解毒丹。看样子是凤凰也跟着到了下面,将她从水里拉起来的。 “郡主,你伤势不轻,又流了不少血。”凤凰道。 “会有人来,你快走。”淳安气息宛如游丝,感觉胸口闷疼的,也不知道狼王那一爪子是否伤到了肺腑。 凤凰侧耳听了一下,似是听到脚步声,便道:“是。”她一挪开,淳安瞥到离她不远的七皇子云泠。云泠仰面躺着,周身也是湿哒哒的,面色青白,不知道是否是被狼咬伤,而是掉下来的被潭水灌的。 也亏得这底下是水潭,两个人不至于摔得四肢不全,肉体七零八落的。 他之所以敢跟着跳下来,只怕知道这底下是水。 凤凰道:“七皇子是被拍晕的,我怕他醒过来,往他脖子上拍了一记手刀。” “快走吧。”淳安道。因为她听到有声音自附近的石头后面传来。这必然是皇上派来的救援,凤凰无论何时都是不能见光的,必然是要躲着的。凤凰听闻,灵巧的爬上枯藤,宛如猿猴一般攀附向上,到一个凸出来的峭壁之后,就消失不见了。 淳安想要闭上眼睛,她感受到解毒丹似乎发挥了作用,身体觉得轻松了许多。然而身上裂开的伤口以及内脏受的伤都不可以抵消的。她只希望这些人快些。 然而就在她即将重新陷入昏厥的时候,旁边七皇子云泠剧烈的咳嗽起来,他坐起来,不住的捏着自己的脖子,跳下来之前,他原本腿上和胳膊上都是伤口,经水一泡,他觉得这些伤口剧痛无比,这些痛觉刺激着他从昏厥当中醒过来。 至少这点证明,他比淳安的伤势轻得多。 他坐起来,看到此时两人的情况,淳安眯着眼睛,神色涣散的看着他,如今的淳安处在一个极其虚弱的状态,似乎立马就会油干灯枯的感觉。冰凉的水和身上的伤口令她整个身体都沸腾起来,她娇好的面容上蒸起一层宛如涂抹了胭脂一般的嫣红。 七皇子云泠原本看着她这幅模样,心里有些快意,然而这种快意没有完全显现出来的时候,他突然看到面前的小女孩面露凶光,一股杀气自她身上展现出来,只见她瞬而猛地坐起来,手中的刀一样,宛如旋风一般向他掷过来。他的快意就这样凝住了,反而从脚底升起前所未有的冷意。 要死了吗? 云泠呆呆的看着刀锋逼近,一动不动。他的身手和反应都不可能躲过这么近这么快的攻击。 然而那气势汹汹的刀锋只是自他脸边刮过,他的身后传来一声狼的嚎叫声。那是一种未得逞的气急败坏,以及将死未死的无能为力。 这是一只眼睛流血的周身湿漉漉的狼。不过它比两人倒霉些,掉下来的时候一只尖锐的石块戳破了它的肚子。它伏在崖壁上千年生长的藤蔓之上,悄无声息的掩饰着痛苦,所以才没有被凤凰发现。等凤凰走了之后,它才无声无息的过来,想要给人来个突然袭击。 淳安的一刀瞄准的是它另外一只眼睛。她的力度不足以戳穿对方的咽喉,也不足以要这匹狼的性命,但是这有什么要紧,她就是想要来的这些人看到,云泠跟着跳下崖,不但没有帮到她,反而由她救了一条性命。 无论当初云泠跟着自己跳下去给了皇上多么大的震撼和欣慰,就凭自己刚刚这一刀,足以消磨他今日做的所有的事。 淳安还在想着其他乱七八糟的事,身体里更大的疲惫和痛苦像是吞噬人的黑洞,将她的意识再次淹没了。 九十荣妃的妹妹 西郊马场遇袭之后,当日在黛山的所有人非死即伤,还有几家高门贵族死了继承人的。皇上当时自然是大发雷霆,立即要刑部兵部彻查此事。因为涉及到高位重臣的子嗣,朝堂之上诸位大臣都有裙带关系,自然卯足了力气,想要彻查这背后到底是何人下的手。 然而查出来的结果果然令皇上愤怒不已,原来诸般蛛丝马迹都直指大野国奸细。负责西郊马场马匹和野兽供给的是太子东宫一副将的子侄,这人一般做边陲附庸小国的生意,附带着搞一些草药的买卖,更为重要的时候,前段时间天香楼发现的大野国细作之际,这人也出现在其中。很快有太医查到在马场几乎所有的马鞍之上,涂抹了许多吸引狼群的草药。这种气息普通人是闻不出来的,但是狼异常敏感。不单单如此,其中还牵涉一大批不高不低官员相互受贿的。皇上一怒之下,撤销了太子监国,将他囚禁的在东宫禁足。东宫一干人等一损俱损,或驱或赶,其中凄凉不细累述。而当日负责守卫工作的一干侍卫武将,降官受罚。一片哀嚎。当然这些都和淳安无关。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淳安并不在自己的公主府,而是作为重点保护对象,处在皇上寝宫甘露殿的侧殿当中。这是只有作为皇上宠妃才有的荣幸。但是诸位后宫宫妃都没有任何异议,谁叫是淳安救了皇上,还救了七皇子云泠。谁叫淳安是长公主的独女。为此淳安在皇宫里养病的这段时间,皇上把自己的长姊也安排在甘露殿,自己反而去睡书房。这样的恩宠完全是前所未有的。 甘露殿总体的布置奢华铺张,金碧辉煌。就连淳安身下的琉璃榻,上面密密的绣着五**丝凤凰以及大团的牡丹,这样精致而奢华的东西,恐怕连皇后的凤藻宫都不曾见过。但是这东西令淳安想到荣妃死的场景。后来她叫人去打听,死去的荣妃以荣贵妃追葬,允许进入黄陵。荣妃的出身不算高,她的父母都是江南一带的普通的乡绅,听到女儿的死之后千里迢迢赶到京,一家人浩浩荡荡给皇上叩恩。如今恩准住进了宫里的荣恩堂里。 荣贵妃原名曾留仙,她入宫之前,她的父亲不过是个穷酸的落第秀才。她入宫受宠之后,她家便时来运转,先是父亲中了举,后来她母亲又给家里添了对双胞弟弟。她家人逢人就说自己这个大女儿是有福气的。 荣贵妃入殓之后,曾家人赶到京城来了。皇上亲自召见了他们,还让皇后在万姓台设宴招待他们。皇后因为太子的事生了病,一连数日都不曾出凤藻宫,这件事就落到李宸妃身上。 曾夫人已经是徐娘半老的年纪,眼角都生了皱纹。见到皇上和李宸妃,伏在地上磕头,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倒是她身边跟着的周身缟素的少女,背脊挺得笔直,眼瞳当中隐隐带着怨恨。 皇上见这少女酷似荣妃,心下一动,便和气的问她几岁了。曾留仙的妹妹名叫曾留光,和曾留仙关系极为亲密。当日曾留仙入宫,家里一片喜气洋洋,只有曾留光愁容满面,并说“一入豪门深似海”之言。如今她姐姐死了,她心里自有一片阴霾。所以见到宫里的人,她使不出好脸色来。 她将脸侧过去,紧抿的嘴唇咬出雪白来。 曾留光的大胆吓得她的母亲六神无主,曾夫人连忙告罪:“小女不懂规矩,还望皇上赎罪。” 这幅似嗔似怒的模样,对于皇上来说到倒是宫里不曾有的风景。皇上越发和气道:“无妨。她也是因为她姐姐的事恼朕。” 曾留仙这才正眼瞧了皇上。这一眼正对上一对略含忧郁却明亮异常的双瞳,她吓了一跳,慌忙又把眼睛移开。 朝堂当中一片鸡飞狗跳,但是在后宫当中,诸位妃子除了皇后之外,都不约而同松了口气。因为风头最盛的荣妃死了,她们的机会就来了。 白皇后好不容易从太子东宫被罚的打击当中回过神,听闻皇上追封荣妃为贵妃,又让李宸妃住持了大局,先是一愣,原本才舒缓些表情,顿时重新扭曲起来。她半晌才吩咐宫人道:“好好的人就这样死了,也是命薄。叫内务府的人都用心点,可不能丢了皇上和本宫的脸面。”宫人们领命去了。 这边凝霜这才直言不讳说道:“能为皇上而死是荣妃娘娘的福气,皇上的追封是不是太过了?” 白皇后却是笑道:“皇上重情你又不是不知道。更何况,她人都死了。咱们和死人争什么恩宠。”只是这笑不到眼底。 凝霜连忙说道:“奴婢只是为娘娘抱不平而已。当初这曾留仙能到这个位置,还不是娘娘一手提拔。偏生她还不知足,竟然私底下向皇上一而再再而三为她的父族求官。幸好皇上明察秋毫,不喜她的贪得无厌,冷了她好几日。她才知道这宫里能帮她的只有娘娘,果然又转过头来求娘娘开恩。其实想想也觉得可笑,是她自己争了和皇上一起出游的机会,却也因此早早的死了。” 白皇后不以为然的摇头,淡然说道:“今个儿怎么话这么多。” 凝霜咬了唇,又道:“如今丧事还没有办起来,荣妃的家人倒是堂而皇之的住进荣恩堂。皇上还亲自去了几趟。娘娘,这件事咱们不能不提防啊。” “他们家根基浅,无论在后宫还是朝堂,都站不住脚跟。你担心什么?”白皇后不禁笑道。 凝霜着急说道:“娘娘,听人说,荣妃的妹妹可是和荣妃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白皇后一愣,随即又摇摇头:“如今太子的位子岌岌可危,本宫都顾不过来了。更何况皇上可不是本宫一个人的皇上。宸妃都不急,本宫急什么。” 凝霜这才不说话。 九十一赏梅宴 淳安能起床下地已经是遇刺事件两个月之后的事,秋天过得是相当迅速的,转眼外头就到了雪花飘零的日子。淳安是不喜欢冬日的。上一世自己生命的末端,似乎这样的寒冷的天气从来都没有断过。 但是身上结痂的地方非常的痒,这种痒令她不得不出门去逛逛。她一出门,就看到了云溪。 如今的云溪,皇上的确将她保护得很好。至少她在宫里这么长的时间当中,她并没有听到两个人之间的一丁儿流言蜚语。但是淳安却知道这两人其实已经有不同寻常的关系。这种关系绝对不是父女之间的关系。 若非她是经历了上一世的人,否则她也猜测不出真相会是上一世那样子。 云溪穿着一身碧青色的袄裙,挽着垂髫髻,肩膀上搭着一条白狐狸毛坎肩。这样的吃穿用度,比起以前来却是不凡。只怕这个时候白皇后只当皇上重新想到这个女儿就在吃穿用度上照顾了下。看来这皇宫当中,都是以皇上的喜好为喜好。 “你没事吧?”似乎对看到的人不是皇上,云溪眼瞳当中闪过不耐烦。 云溪向来不是聪明的人,只不过是因为清高冰冷,显得深藏不露而已。她听说皇上的甘露殿里住进了淳安,在头两个月里,皇上下了令,不让任何人进来打扰。这两个月之后的第一天,她便急匆匆来证实这一点。 所以她还是非常惊讶的。女人对于一些事极其敏感,尤其是她如今这种身份。 倒是淳安见到云溪,忍不住打量了她。 云溪忍不住问道:“你这样看我做什么?” “三公主似乎胖了些。”淳安道。 云溪却是本能的捂着自己的肚子。这虽然是个细节,淳安却知道在云溪这边的情节,已经和上一世的相重合了。 不过后来成为贵妃云溪没有过几天好日子,她生下一个并不健康的儿子,儿子死了之后,她便心力憔悴几次想要寻死。刚开始皇上尤其宠爱她,当时后来几个皇子争得厉害,皇上也没有心思在她身上。她没有耐住寂寞,趁着皇宫大乱七皇子云泠逼宫之际,偷偷跑出皇宫。后来她遇到一个相貌不凡的男人,那人骗光了她的银两之后消失无踪,她便只能偷偷的回了宫,只是没回来多久,皇上就死了,新皇逼没有子嗣的后妃殉葬之时,她被吓晕了因祸得福,检查出来已经有一个月身孕了。云泠就将她封为太妃,安置在靠近冷宫的伏香殿里。她十月怀胎生下一个儿子,只是儿子刚刚落地连面都没有看到,她就被产婆掐死,至死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死。 当然这些都是淳安不知道的。却是上一世云溪接下来的命运。 “哪里有!”云溪便慌慌张张的走开了。 淳安也没有理会她,躺在冬日的阳光当中,听着身边宫人说着宫里有趣的新闻。 突然抱琴从门外走进来,凑过来神秘兮兮的叫了一句:“听说荣妃的妹妹被封了贵人,赐号‘冰’。” 一语未完,又听到宫人传禀,苏公公来了。 “有请。”淳安道。 苏公公苏东官作为皇上身边的红人,自有人争着抢着来巴结。淳安没有动,眼看着几个小丫头迎着苏东官进来,忍不住冷笑。 要说这苏东官还受过自己的母亲的恩惠,这份恩惠还没有还,却因为苏梨枝三番四次给自己下绊子。 感情这苏梨枝真有说不出的魅力。 当然女人的魅力不是凭女人说了算了的。 淳安问道:“苏公公从哪里来?” “请郡主安,奴才从御花园过来。正值梅花初绽,皇后在御花园安排置酒,想在三日后初七请三品以上朝堂官员的适龄嫡女一并参加,同行的还有后宫妃嫔,到时候太后她老人家也会露脸。皇后惦记着郡主,正巧奴才经过,力争领了这趟差事。还务必要郡主赏个脸点头应允才是。”苏东官笑着说道。 淳安道:“皇后娘娘难得有雅兴,淳安自然前去。劳烦苏公公走这一趟了。” 苏东官连忙哈腰赔笑道:“郡主体贴老奴,老奴这脸上不知多有光。哪里得郡主‘劳烦’两字?” 淳安笑而不语。苏东官又说了几句奉承的话,便回去复命了。 抱琴摒开众人,和淳安道:“东宫还一团子乱呢,皇后怎么还有心情赏花呢?” “她也是逼得没有办法了。”淳安道。如今太子之位岌岌可危,除非联姻,皇后想不出其他更好的法子。但是若是皇上想让公主府和太子东宫联姻,老早就点头了。并且最为奇怪的是,这一次太后也会露脸。 太后一向深入简出,不常在人前露面,这一次竟然参加这种宴会。难道说其实这变相的相亲宴会,是太后的意思? 淳安关于自己这个外祖母的印象并不深刻。只知道她是母亲和皇上舅舅的亲姨娘,先皇后的亲妹妹。先皇的嫡皇后周皇后重病之后,作为妹妹的太后就奉命进宫侍药。那个时候太后还不是太后,只是周家待字闺中的九小姐而已。周九小姐在皇宫里待了差不多三个月,皇后病情加重,临死前将刚刚生下来的儿子和六岁的女儿交给她照顾,并嘱咐自己的夫君一定要善待她。周皇后死后,皇上就把封周九小姐封为周妃。听传言说,太后当时进宫顶着许多压力,外头有传言是她勾引姐夫逼死嫡姐抢了太子的抚养权。后来在宫当中,还有很多宫人拿周妃入宫八年才生了一个体弱多病的福王说事,说之所以这个男孩身体差,就是上天对她当年做的事给的报应。 当然事情过了这么久,传言是真是假很难判断。 不过淳安猜想,哪怕如今周妃变成太后,享不尽的荣华,恐怕她的心也是寂寞的。毕竟唯一儿子如今还勒令在封地,不允许回来。 “难不成太后是要给长乐亲自指婚?”这是淳安后来才想到。上一世长乐郡主指婚的是宴平侯蓝家的小儿子蓝越。蓝家在朝堂上并非占据很大的势力范围,但是这么一家却是最为难得的勋贵之家,又是书香门第。族中之人向来都是安分守己,外面人的口风也是相当好的。最为关键的是,蓝家还有一条祖训,若非到了三十岁无子,族中子弟不允许娶妾。所以这蓝家,当真是妙龄少女们梦寐以求的夫家。从这夫家人选,也可想太后如何疼爱自己的嫡亲孙女。即便这只是个庶出。 或者是疼爱福王,唯独更加尽力的对这个孙女好。 九十二撞衫 不得不说,这次御花园赏梅宴,给近来阴沉沉的皇宫添了几分明媚的色泽。 淳安睁开眼睛,宫廷内务府就送来几件新衣裳。淳安自然不缺几件新衣,但是如今她和母亲在皇上的甘露殿住着,自然有不少人锦上添花。 昭阳长公主倒是无动于衷,她独居惯了,不喜欢任何宴会。后来皇后另外单独给她下帖子,她才略抬抬眼睛,道:“给我几个侄儿选妃?倒是值得去看看。” 别人不敢说是选妃宴,唯独她能直刺刺的说出来。 昭阳长公主的帖子是皇后身边的凝霜送来的。饶是在众人面前有头脸的凝霜,在长公主面前,却吓得像是小猫似的。昭阳长公主向来看不惯这般唯唯诺诺的样子,说了一句:“这幅德行,怎么好在宫里当差?” 淳安却是知道凝霜面上虽然是白皇后的人,实际上老早就是皇上的心腹。白皇后娘家势力不足,她的面子倒是其次,若是伤了皇上的面子,可就不好看。所以她赶紧说道:“母亲有男儿顶天立地的气概,她一个弱女子,如何禁得住你这般气势?” 凝霜连忙赔笑:“的确是被长公主的霞光所逼,不敢直视。” 昭阳长公主嘴唇一勾。没有说话。后来在赏梅宴上,白皇后身边并没有凝霜里里外外打点,而是换了凤藻宫另外一个女官。淳安猜测,指不定凝霜因此被责罚,就是不知道她是被皇后责罚,还是被皇上责罚。当然这是后话了。 “我看你穿这件不错。”长公主指了一件红色长裙。 淳安倒是无所谓,点头道:“都听母亲的。” 长公主道:“你和我年轻的时候一样,总不耐烦给自己打扮。” “谁叫我是你的生的。”淳安耸耸肩,笑道。这么说着,淳安换了母亲所指的红色长裙。 然而到了御花园里,梅花倒是没有看到多少,打扮得各色千秋的少女倒是数不胜数。压轴的太后皇后皇上都没有到,倒是李宸妃早早的来了,李宸妃过了争宠的年纪,身上的衣服只有大气端庄,符合她的身份。她身边坐着的应该是她娘家的内眷。李家原本就是实力雄厚的武将之家,在朝堂当中颇有地位,李宸妃的几个嫂嫂都浩命夫人,华贵非常。她们身边还伴着几个李家族内的妙龄女子。虽说不一定为几个皇子妃而来,见识一下宫里的风光也是不错的。 李贤妃一边和自己家说话,一边指点花园内早早来齐了的少女们,她那幅样子,完全就是急需给自己儿子找媳妇的慈母形象,而并非是一个宫妃。 “母亲,我们找个偏僻的地方坐着嗑瓜子就行了。你说呢?”西郊马场事件,许多家族损失非常惨重,他们继续通过联姻来彼此相互扶持,以免被敌对的势力给剿灭了。所以哪怕有些人家家里如今还在办丧事,这样的宴会,却是争着抢着要来。她们来的时候,御花园里已经满是人了。 因为提前打招呼,通告的司仪太监并没有提醒长公主来了。她们母女俩果然找了一个不引人注意的地方。 昭阳长公主这会儿已经不愿意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云泽,她原本和皇上表明了这个意思。皇上从来不敢忤逆自己的长姊,虽然没有立即表明态度,但是已经对太子非常的不满。可是未来储君关乎整个国家社稷,他断不能为了一时冲动,毁了这个国家的安宁。皇上向自己的长姊保证,无论往后他哪个儿子继位,淳安都是皇后。这件事在淳安入住甘露殿的时候,两姐弟俩已经一拍即合。 所以这样的宴会,昭阳长公主根本用来。至少,这宴会上,没有她点头,皇上绝对不敢把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任何人。而无论将来哪位皇子继位,他先前的正妃是谁,她的女儿都是皇后。 当然昭阳长公主有那么一刻不愿意将女儿许配给皇族。可是如果不嫁给皇族,哪里有更好的人配得上自己的女儿呢?无论淳安在外人看来多么不学无术,性子古怪,在她这个母亲眼里,她完全是顶好的,就连未来的储君娶了她,也是这人的荣幸。 爱女儿到了这等地步,当真是闻所未闻。没有办法,谁叫她是战神公主,她嫡亲的弟弟又是皇上,她自己还掌握着整个边境大军的一半虎符,同时她还拥有整个国家一半的财富。 这种影响下的淳安,不可能不被养成骄傲自满目下无尘的状态。 虽然母女两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依旧有眼力的想过来亲近亲近,都被亭子旁边带着明晃晃配刀的侍卫给吓得缩回去了。 淳安才不管其他人怎么想,笑着道:“母亲,我听说这些女子出门,都先打听宫里的妃子们今日穿什么颜色的衣裳,以免和人撞了衫,丢了脸面。” “那是自然。想你如今这个位置,要是看到一个三品官员的无品阶的女子和你穿一样的衣裳。当然了,若是她穿得没你好看,倒是可以当做视而不见。若是她穿得比你还好,你会怎么想?你会觉得旁边的人怎么想?”昭阳长公主不怎么喜欢宴会,可是不代表不懂这些弯弯曲曲。到底是在宫廷当中成长起来的,她还道,“我听说储秀宫每年新近的宫女,都会在竞选之前,都会花不少银子打听出席嫔妃的衣服颜色以及花样。我小的时候,就喜欢往储秀宫里跑,那些秀女们以为我是哪个宫里的宫女,还向我塞了不少戒指手镯之类的贵重物品。” 淳安倒是没有想到,年幼的母亲也这么调皮。“那些东西你都得吗?有没有告诉她们想要的信息。” “这件事的确很难做,我都是随口胡诌的。后来觉得得了人家东西不帮忙做事尤其不仗义。便和我父皇的妃子们说,你那天只准穿什么颜色的衣裳,你那天只准穿什么颜色的衣裳。我父皇,也就是你的外祖父,还是非常疼我的,妃子们不敢不听,都穿我说的颜色。以至于那一次我父皇选了不少秀女。原因是他突然觉得身边的妃子都一起变得特别没有品位。” 淳安忍不住笑起来:“哈哈。母亲那个时候就不担心得罪人吗?” “我得罪的人可不少。我记得我六岁的时候父皇宠爱一个女子,那女子说是天生带着异香,起舞的时候会吸引蝴蝶过来。我就觉得奇怪,人身上怎么会有香味,不应该都是汗味臭味吗?我便跑过去问她,没想到她仗着我父皇宠爱她,对我指手画脚,尤其盛气凌人。我便跑到她宫里,将她日日熏香的方法使得遍体异想的方法告诉宫里其他妃子,一时间宫人纷纷效仿,这女子很快就失宠,为此她恨我入骨,三番几次想要害我。可是我是公主,是最得宠的公主,不是她一个小小的宫妃可以撼动。”昭阳长公主说着旧事的时候,脸颊上很平静,有一种处在高位者对跳梁小丑特有的蔑视。 “那后来她怎么样了?”淳安忍不住问道。 “一个失宠的妃子,谁会在意?”昭阳长公主道,不经意抬起头看向不远处一个身影,问身边人道,“那个是哪家的姑娘?” 宫人定睛看了一眼,回话道:“那是皇上的新封的冰贵人。” “哦?可是救了皇上的荣妃的妹妹?”昭阳长公主问道。 “正是。” 昭阳长公主道:“荣贵妃倒是深明大义,怎么这么妹妹这么不懂规矩?” 淳安顺着昭阳的目光看过去,却见一个俏丽女子站在冬日和煦的阳光下,正侧着头和身边的人说笑。但凡真正的美人,哪怕阳光直射,也令人挑不出瑕疵来。淳安倒没有见这女子“不懂规矩”,唯独看到她身上穿了一件和自己一样的红色长裙,嘴角不禁抽动起来。 刚才自己说什么来着?昭阳长公主的脸已经沉下去了。 “把这个冰贵人请过来。”她淡淡的说道。 “母亲,听说这人出自小门小户,保不定是被人算计。”淳安道,原本她是不想说的。原本她只有九岁,再好看的裙子,只能衬托她的肌肤和娇好的脸型。但是同样颜色和款式的裙子,在已经长开了的曾流光身上,却有另外一种说不出的风情。难怪昭阳长公主一看到她就起了怒气。 昭阳长公主道:“既然她在这宫里,自己就应该长点脑子。” 淳安这才不说话,如今她正受宠着,而这冰贵人初入宫门,巴结自己还来不及,怎么敢冲撞。更何况曾流光根基浅,完全凭着自己长姊的荣光上位,皇上对她的宠爱宛如一根菟丝子草。 要说最可能就是有人嫉妒她,给她下绊子,借用长公主府的怒气来消灭这个宫中新秀。不过这人胆子倒是挺大的,竟敢利用长公主来消灭情敌。淳安看着母亲不威而怒的侧脸,母亲心高气傲,如何会甘心被人利用?这般想着,先替那个始作俑者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九十三长公主的傲气 母女俩坐着喝了茶,过去请冰贵人的宫人一个人回来了。 昭阳长公主吹着杯盏,问道:“人呢?” 众目睽睽之下,这宫人自然不敢跪地求饶,只是躬身身子,面色惶恐的道:“冰贵人说她奉皇上的命令采摘梅花,不方便过来。奴婢办事不利,还请长公主惩罚。” “你是奴才她是主子,你请她她不过来,难不成你还把她拖过来不成?更何况她可以有皇命在身的人。”昭阳长公主不怒反笑。 宫人有些不知所措,呆呆的束手站在一旁。 “原本看在她姐姐的份上,我还想提点下她。这下好了,连见面礼都省下来了。”昭阳长公主笑道。“你们都下去吧,让我和我女儿自在的说话。” 宫人们应诺一声,都退在亭子之下,敛气屏声,连交头接耳都不成。 淳安笑道:“母亲,你难道真给那冰贵人准备了见面礼?” “那是自然,到底是服侍皇上的人。她姐姐又是为了皇上而死的,我这个做姐姐的,少不了表示一番。”昭阳长公主笑着,冲着女儿眨眨眼睛道,“莫不是你以为我要教训她?” “的确。还以为你想羞辱她一番呢。”淳安道。 “傻蓉儿,哪怕我羞辱她,在旁人看来都是因为我看重她的缘故。我们这种身份,看重一个人才会去羞辱她。”昭阳长公主笑道。 淳安心里一动,想到苏梨枝。想到上一世无论自己怎么羞辱苏梨枝,那苏梨枝都活得好好的,会不会就是因为下面的人看到自己不亦乐乎的折磨她,令他们产生了“这个人很重要”的错觉。 昭阳长公主道:“你看吧。这冰贵人在宫里待不了多久。” 恃宠而骄,的确最不聪明的做法。不过淳安还是忍不住问道:“母亲何出此言?” “原本你年纪小,不该和你说这些。不过近来的事会越来越多,你且先看看吧,往后也不至于被人算计去了。”昭阳长公主道。“其实还有一样,要讲一下,这件事在我心里头一直都是个疑惑。” 因为亭子不大,为了避免话头被有心人听到了,昭阳长公主和淳安几乎是头碰头。贵族说话的声音惯来都是斯条慢理,母女俩此时说话的状态自然非常放松且亲密的。 “母亲为何疑惑?”淳安问道。 “我自小,其实也不是自小,似乎有人向我提亲开始,大约八九岁的时候,这个皇宫里就有一些势力在滋生,更为奇怪的是,只要是有不利我的人和事,都能在这股势力下一夜之间消失。那些敢对我无礼、出口恶言、挑衅、冷漠的妃**女,在第二日都会不见。”昭阳长公主说到这种事的时候,并非是自得,而是带着一种深深的忧虑。人只有对未知的东西感到恐惧,并且这种未知的东西有一种蔑视权利和人命的意味在其中。“为此我非常害怕,想要离开这个皇宫。果然一离开皇宫,我发现这种势力只在宫里盘桓着,离开不了皇宫。那才是真正的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昭阳长公主很小的时候就到汴州青城的进贤学院求学,在那里她认识往后的丈夫林之平以及同窗好友也就是苏梨枝的母亲蒋氏。 “如今这种势力还在吗?”淳安忍不住问道。 “还在。”昭阳长公主说道,“但凡对我不利的人和事,在发生之后的第二天立马会消失。我曾经理解为这是一种对我的保护,可是保护之人从来不现身,令我感到非常的惶恐。所以我不愿意进宫来。因为随着年纪生长,看多了生死离别,哀乐无常,才知道自然的生死是尤其难得的。我实在厌倦了勾心斗角,阴谋诡计。如今这冰贵人得罪了我,那股势力自然是要毁掉她的。她的命就这几天。” 淳安依旧不解:“可是,她是舅舅的新宠。并且她的姐姐荣...妃可是立了大功。” 说到这里,她想起皇上将荣妃拉到面前抵挡那一次攻击。她赶紧将这个画面从脑袋里赶出去。如今世人都知道荣妃因救皇上而死,不一样的声音千万不能从自己嘴里说出来。 昭阳长公主弯弯嘴唇,似乎不愿意在这个话题上继续,冰贵人的生死,她实际上一点儿都不在意。 这个时候,突然一阵悠扬的乐声传来,整个御花园一下子都安静下来。 淳安这才抬头看向四周,皇宫的御花园呈现一个凹形,四周一圈点缀着诸多凉亭。如今这个时候,占据凉亭的都是高品阶的妃子、浩命以及其他贵妇。妙龄少女以及年轻的王孙公子们则在亭下的小路、吊桥、水榭、回廊上,或坐或立或行,两三人一群,无一不身穿华服。 淳安看过去,不禁乐了,不知什么时候云小宝端着一个小碟子,躲在离她不远的草丛后面正埋头大吃。也不知道这孩子多少顿没有吃饭了,饿成这副样子。 又想到这赏梅宴的主题,不禁思忖,他对堂姐林明月的情愫,想到他们之间的身份差别,也不知道在他有生之年能不能得到满足心愿。 想到此,她神色不禁暗淡下来,昭阳长公主顺着她的目光落到云小宝身上,厌恶的皱皱眉头。 好在这个时候,突然一声唱喏响起来引起大家的注意。“太后驾到,皇后驾到!” “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宫人们和无品阶的少女们黑压压的跪了一片,而有高品阶的只需行蹲礼而已。 “免。” 宫人们将太后和皇后迎进地势最高最气派的亭子当中,两个后宫身份最尊贵的女人说了一会儿闲话,皇后才对旁边太监说了什么。那太监便对旁边一个小太监又说了什么,那小太监噔噔的跑向早就等在一旁的乐器班子。领头的乐人心领神会,这个时候从人群当中走出来一个窈窕而修长的女子。 女子向乐人点点头。乐人一个手势,就听到清雅而嘹亮的乐声响了起来。 大家都是有素质的人,知道这是有人登台献艺的意思,都不约而同望向御花园当中露天水榭台上。这台子建造在水中。往常的时候会有宫妃在这里钓鱼。宫里的传言中说,有心思的宫女也会乘着皇上游玩的时候,拿着一个空杆,当做“姜太公钓鱼”之意,皇上也很吃这一套,便宠幸了那名宫女。这水榭台有一个别称,也叫“点将台”。 此时此刻,大家的目光都凝在那个白色的身影之上。淳安只觉得有些面熟。 反而是昭阳长公主武功深厚,视力也比她的强,漫不经心道:“这不是晏清侯府姚家的三姑娘吗?看来今日要拔个头筹了。” 这么一说,淳安眯起眼睛,也认出此人。之所以刚开始没看出来,是因为姚玉贞今日穿着一身白衫,广袖长裙,一头泼墨长发垂在身后。她向来都是以端庄娴雅的姿态示人,如今这般清灵典雅,倒是令人眼前一亮。 晏清侯府的三姑娘姚玉贞和白皇后所在白家是有婚约的,定的是白翰林的长孙,也就是皇后的长侄。然而大半年的时间过去了,这姚玉贞连太学退学手续都办得差不多了,白家那边似乎出了意外,这婚事也一拖再拖。 前一世,姚玉贞的确是嫁到白家。不过白家并非是高门大户出身,只是借着中宫皇后的荣光起的家。那个时候正值太子坠马隐隐显现出瘸拐的状况,朝堂当中已经有大臣递交太子易位的折子。或者姚玉贞嫁入白家的时机不对,白家正处在令人尴尬的风口浪尖上,偏生白家的子弟不懂收敛到处惹是生非也沾惹上了人命官司。白家人倒打一耙,反而说姚玉贞是个不祥人。淳安没有将精力关注到白家的内宅当中,不过想来上一辈子,这姚玉贞的日子并不好过。 如今姚玉贞作为未嫁之女在台前献艺,又看她是随着白皇后的指示行事,说不定 是为了她和白家的婚约求一道赐婚圣旨,这样一来,先不论太子如何,单单说这赐婚一事,外人只觉得皇上是看重这姚玉贞,看重白家的。 这样一来,淳安显得有些兴趣缺缺。毕竟她对着姚玉贞还是有些好感的。虽然这种好感,在漫漫人生路当中显得微不足道。但是婚姻关乎一个女子的幸福。一旦太子倒台,白家自然不复兴旺,那她只怕还会继续上一世的悲剧。 姚玉贞表演的是折扇舞。这舞蹈更注重的舞者的身形和打扇子的熟练程度。远远看去,只觉得她每个动作都行云流水。那手中彩扇宛如环绕在身边的彩蝶,翻飞上下,绕、开、合、拧、曲、环之间无不精妙无比,天衣无缝。 昭阳长公主不禁笑道:“这姑娘倒是合我的眼缘。” “要是母亲喜欢,倒是可以将她抢过来,许配给我大哥。”淳安道。 昭阳长公主眼睛一亮:“这是个好主意!” 九十四准备抢媳妇 淳安的大哥,是昭阳长公主早年收的义子,名叫林若羽。她还有个二哥,也是义子身份,名叫若风。 因为淳安不喜欢这两个哥哥,昭阳长公主就把两人安排在公主府外。后来淳安知道之后还是大吵大闹,昭阳长公主只得将这两人送出京城,安置到汴州青城。 如今林若羽已经二十岁,在青城当一名五品知府。林若风年纪尚小,才十二岁,正在青城的进贤学院读书。这几年和上一世,这两人对于公主府和京城,都是隐形的存在。不过淳安的记忆当中,大哥林若羽是个极其有能力的人。就是因为当初长公主夸他的次数太多了,才引起她的嫉妒和反感的。 昭阳长公主略想了想,笑着问道:“你又想到什么法子折磨你大哥?” “我才没有。”她这次的确真心实意这么想,一来她的义兄林若羽是公主府的势力之一,二来,姚家世代清白属于清贵之门,和其联姻只有好处。当然她还是有私心的,她就是想恶心一下白皇后。她可没有忘记,当日母亲中毒,为了不让母亲上战场,自己在她面前跪着苦苦哀求半天,对方依旧慢条斯理不动声色,等到松口答应以公主身份应诺和亲,对方才恢复笑意。 那种居高临下的羞辱和绝情,一直都徘徊在脑际当中。皇上和皇后这对夫妻,都是逼死母亲和自己乃至整个林家的凶手。 早知道,在西郊马场黛山,就不应该拼命救皇上。就应该让他被狼活生生咬死。当然这么暴虐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淳安重新睁开眼睛,已经掩饰下自己对整个皇宫的厌恶。 “半天就看到你们母女娘在这里嘀嘀咕咕。坐得这么远,这么好的表演看得未免太模糊了。” 不知什么时候,皇上竟然悄无声息的走到这边亭子当中。在淳安的印象当中,他似乎就喜欢搞突然袭击。 淳安连忙站起来行礼,也想把残余留在自己眸光当中的怨恨给压下去。 昭阳长公主倒是坐着不动,笑道:“吓我一大跳。” “能吓到长姊,我是不是得向其他人炫耀一番?”皇上说道。他穿的是朝服,恐怕一下朝就赶过来了,他又朝淳安道,“见到舅舅,无须这么多礼,坐下来吧。听太医说你身体已经大好了,我那里还有两瓶雪花膏,涂抹着不留疤。已经叫苏东官给你屋里送过去了。” 昭阳长公主笑着摇头道:“皇上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啰嗦,快坐下来看表演吧。” 皇上道:“外甥女因为我而受伤,自然得多说几句。倒是长姊,幸好淳安没有出什么岔子,否则我都无脸见你了。我想过了,等过几天淳安脖子上的疤痕消了,我就封她为公主,我们朝南国的一品护国公主。长姊你觉得如何?” 昭阳长公主一愣,随即摇摇头:“淳安虽然有功,却也只能算得上是对自己舅舅的一片赤子之情,谈不上大功。如果皇上真要给什么赏赐,倒不如...倒不如由着她,将来等她成人,她喜欢谁,你就让她嫁谁。这样可好?” 皇上闻言略微想了想,道:“父皇在世的时候曾经说过,淳安将来定要是当皇后的。长姊说这话,是不喜欢泽儿?若是不喜欢,云漠那小子不错,得长姊的武艺真传,淳安嫁他也行。” “皇储可是国家根本。当年父皇也只是说了这么一句而已。世事变化,可不能因为牵就淳安,随意变动国家根本。”昭阳长公主道,“你若是真心想赏她,就按照我说的。” 皇上点点头,只得服软,瞥了一眼后脑勺对着两人装作认真看表演的淳安,道:“长姊说得算。不过,这些天来,长姊是否还是心情郁闷?” “的确是挺郁闷的。这两个月你一直待在御书房,我都没好意思去教训你。今日你自己提起这个话头,少不了我要说你几句,难道这皇宫的风景不好吗?眼巴巴和他们小孩一起凑什么热闹。这下好了,被大野国探子一网打尽了吧。要说下面的侍卫奴才们保护不利,你作为君王,出行是头等大事,怎么能当做儿戏?才带那么几个人,你难道忘记你当年刚刚登基的事吗?下面的人保护不利,有十分不对,你作为君王,身上的责任起码得担下一百分。”昭阳长公主说道,“你这般看我做什么吗?难道我说得不对吗?” 皇上尴尬的一笑,缩缩脑袋:“长姊大人自然说的都是对的。” “我自然都是对的。”昭阳长公主自得的抬抬下巴。“偏偏你就从来没有听过。” “我怎么没有听过?”瞥见昭阳长公主横过来的眸光,皇上赶紧改口,“长姊教训得是,长姊请喝茶。” 身为一国之君,竟然亲自给人倒茶。偏生这种荣光,只对他的一母同胞的长姊。 淳安听着他们姐弟俩互动,如今都四十多岁了,依旧像是少年时候亲密无间的样子,心里不禁生起羡慕。只是羡慕之余,她又觉得疑惑,上一世,为何皇上突然一反常态,要置母亲乃至整个公主府于死地呢? 接下来他们姐弟俩又说了一些话,关于朝堂、军队、战事。都说女人不能干政,他竟然全然不避讳自己的长姊,看来两人这般说话并不是第一次。这样的信任令淳安有些心惊。尤其是此时处在人群环绕的御花园,两个人说起事来,明明是非常严肃的话题,偏生各自的脸颊上一派温和从容。 这姐弟俩还真的很像。就连笑,都令人觉得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尤其此时此刻,自己还在这当场,她做了符合她这个年纪的举动,继续趴在栏杆上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那边姚玉贞的表演。扇子舞很快就结束了,顿了片刻,又上来一个华服女子,表演的是长萧。 也说不上尤其好听,过得去而已。她定睛一看,这人竟然也是个熟人,就是上一世对她有一鞋之恩的刘莹莹。 不对啊,刘莹莹虽然身体不好,才艺却是非常出色的,和林明月不逞相让,今日众人面前表演,反而显得平庸了,这是为何?难不成是她故意显拙?这是对人说不愿意嫁到皇室吗? 她这边想着,昭阳长公主喊了她一声,其实她是竖着耳朵听她和皇上的对话的,但是这一声前往不能应。果然昭阳长公主以为她一直都在看表演,继续和皇上说话。接下来他们说的是关于大野国朝堂之事。 这个时候国家整体通讯都不发达,两国重要情报传播,都需要十万火急的传递,途中不知道跑死多少匹马。他们讲的是关于大野国皇室的最新消息。 “蔷薇夫人后来扶持那个私生子上了皇位。这新皇和他的兄长阿耶不同,他是从乡野长大,能躲过多次追杀,可想不是个简单的人,我最为紧张的是上次天香楼的事,一直差不到任何线索。不过既然他继位之前在我们京城有些动作,我担心他一上位,两个之间会生出什么事来,当务之急,还是让武侯父子尽快前往边陲前线,以防万一的好。” 皇上点点头。这么一番话下来,就决定了朝堂上的最新排布。皇上起身往太后和皇后所在的亭子走去。 昭阳长公主这才对淳安道:“若是你真喜欢那姚家的姑娘,我就替你大哥求她过门。” 淳安不知道昭阳长公主怎么应了她的想法,眼瞳当中有些茫然。 昭阳长公主却微微叹气,笑道:“也只怪白家的子孙不争气,没有这个福气。也怪皇后倒霉,养出个不成器的儿子。”她这是要准备和白家直接撕破脸皮。 “走吧。我们也过去凑凑热闹。”昭阳长公主面上自若。 倒是淳安手里捏了一大把的汗。不知道是不是重生而来,上一辈子的阴影太重,她做事说话都三思后行,生怕惹事。得知母亲要和皇后白家抢媳妇,她不仅没有兴奋,还有些隐约的担心。 昭阳长公主看着自己女儿紧张的面孔,面上闪过几分狐疑,却忍不住低声笑起来道:“主意可是你出的,你到头来却要临阵倒戈了不是?” 淳安本能的摇头:“女儿站在母亲这边。” 昭阳长公主摸了摸淳安的脸颊,笑了笑。 九十五推心置腹 到了这边亭子当中,淳安还看到陆王妃以及几个皇族宗亲的浩命夫人们。云长乐坐在太后后面的凳子上,见到淳安向她微微笑了笑。云锦却低眉顺眼的站在皇后身边,反倒像是个宫女了。她旁边还站着一个妙龄少女,长得花容月貌,身上穿着名贵的绸缎袄裙,看样子倒不像是宫女,倒像是哪位千金小姐。 淳安看她和皇后有些相似的轮廓,猜想这应该是白家的女儿。 太后见到昭阳长公主过来,先笑起来道:“昭阳啊,来帮哀家看看,这些姑娘小姐,哪个更好。” “都好。都好,就恨我这些侄子大多都没有成年。”昭阳长公主道。 “这个不打紧,”太后一开口,意识到这亭子里还坐着几个未出嫁的小姑娘,便对长乐道,“带你的妹妹们到园子里逛逛。” 长乐闻言大大方方的站起来,笑道:“刚才我还是想那边会有什么节目,还想约几个妹妹一起去看看,我这话还没有说出来,皇祖母就发话让我们过去了。可想是看出来我是个坐不住的。” “休得放肆,看看哀家把你惯的。这么荒诞无礼。”太后虽然这么说,面上却是笑。 长乐盈盈笑道:“如今这么多多才多艺的姐妹齐聚,少不得了得去认识一番,太后可不能将长乐拘在身边。长乐可不管那么多了。” 这么说着,自顾对淳安道:“好几日没有见到妹妹了,妹妹这两人可觉得在宫里寂寞?又什么想吃的想玩的,你都要告诉我,也让我有机会对你尽尽心才是。” 她一语未完,坐在太后身边一个浩命率先笑起来道:“可想也是郡主和气懂事的缘故。少不了太后对长乐郡主多疼一些。看看哪些人还多嚼舌头!” 淳安瞥了一眼,这是燕亲王的正妃周氏。这周氏和太后出自一门周家,周家是医药世家,宫里的御医大部分都出自周家。周家最荣耀的时候就是先皇的皇后和如今的太后都是出自周家。不过皇上这一代的后宫当中,并没有周家人的身影。所以周家算不上势力雄厚的外戚。只能算是符合中庸之道的勋贵家族。 或者是因为是医药世家,这个家族的人身上都有一种淡淡的药香味和宛如那种药香味的淡淡笑容。 单单从这样的气质来看,太后还是很有亲和力的妇人。 不过年幼之人向来不耐烦和大人们一起,淳安倒是有心多听点,可是关于婚嫁之类的事,她们也不会在小孩面前多说。此时避嫌倒成了淑女该有的礼仪。所以长乐这些话倒是符合了这些浩命的标准。 不过长乐赢得众人赞叹倒是其次,只是这样一对比,未免显得云锦太过笨拙了。淳安虽然和长乐没有大仇,但是人是有喜恶之分的,她就是不喜欢长乐这种做作姿态,反而是稳重大方忍辱负重的云锦合了她的眼缘。 果然大家交相称赞长乐的时候,皇后的脸略微沉了沉,如今云锦养在她膝下,云锦和长乐在宫里算是旗鼓相当的位置,总是被人比出个长短。不过这样的场合,她作为皇后,反而不好多说什么。只是什么都不说,倒是在心里把云锦骂得个狗血淋头,只觉得她的木讷丢了自己的脸面。 淳安便敷衍了几句长乐,反而去拉云锦道:“二姐姐,你带我去看上次你说的龙纹鲤。” 云锦眼瞳一阵诧异,随即露出感激之情,笑道:“好啊。” 长乐见淳安并不理会自己,下意识咬咬唇,但是很快她就恢复带笑的面容。“我们一并去吧。” 白皇后脸色稍缓,这才对她身后站着的少女说道:“薰儿,你也一并去吧。” “是。”声音软糯甘甜,引得皇上忍不住朝她面上多看几眼。 淳安则是握着云锦的手,已经快步走出去,到了亭子下面。 长乐已经感觉淳安有那么一点儿不待见自己,心里虽然委屈,却依旧带着娇好笑容道:“你们慢些。” “长乐姐姐带这位去逛逛吧。我和二姐姐还有悄悄话要说呢。”淳安手一指,有些骄傲的样子道。 长乐闻言脸上一讪,驻了足道:“既然你们有话说,我们俩就往那边走,不打扰了。” 这少女往淳安身上深深的看了一眼,长乐扭过头歉意的和她笑着说道:“她惯来如此,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随性爽快惯了,等你以后和她接触,就知道了。” 少女点头,软语轻声道:“薰儿知道了。”这两人这才融入女孩群当中,重新说笑起来。 却说淳安领着云锦到了稍微偏僻的地方。云锦忍不住道:“眼巴巴把我拉到这里来是做什么?虽然你帮了我,要知道我可不会领情。” “我只是来问你,那天西郊马场的事,你知道多少?”虽然她这段时间一直在甘露殿没有出来,但是身边自然少不了外面闹腾的消息。 首先是有一部分人提出西郊马场之事涉及面太广且疑点颇多。除了大野国暗桩的存在,指不定在本朝还有内奸卧底。为此皇上顺藤摸瓜,果然找到一些官员卖国营私的罪证,且连续几天召集智慧囊们一起商讨如何处理,一度令朝堂人心惶惶,生怕怀疑落在自己头上。 再次就是几个皇子的态度,尤其是太子。毕竟当日事情危急,如果皇上在其中不幸遇难,嫡长子太子云泽继位的概率还是很大的,要说几个皇子当中最有势力的是四皇子云漠,只是云漠并不在京城,这方势力想要争权夺位,没有四皇子在只怕师出无名。所以太子成了最值得怀疑的对象。 但是皇上出于谨慎考虑,却不会立马废掉太子,而把太子之位给云漠。对于一个正值壮年的皇上,他如今更需要一个平庸的儿子。这个儿子哪怕到后期被废掉,也给他惹不了多少麻烦。 当然以淳安的政治觉悟,自然领悟不到这么深的层次,而是昭阳长公主看她受伤,心疼无比,嘱咐她的话多了,夹着朝堂的是非也说了几句。 昭阳长公主原本就是强势而果决的人,看到爱女身受重伤,气息奄奄,第一时间从皇后的凤藻宫里,大发雷霆。几乎拆掉整个凤藻宫之后,便扬长而去。这件事传到皇上耳朵里,皇上只说了一句:“皇后是应该吃点苦头。”为此白皇后偷偷躲起来哭一夜,当然能在百花齐放的后宫当中坐稳皇后的位置,白皇后也不是一般心性,第二日依旧像是没事人似的,依旧往甘露殿驱寒问暖。 淳安蓦然发现,她重生而来,这个世界已经发生极大的改变。至少她记忆当中本该是这个阶段发生的太子坠马瘸腿事件并没有发生。 也不知道这种改变是有人和她一样的际遇,还是单纯的是她自己引起的蝴蝶效应。 此时一语未完,云锦连忙上前,警惕的捂着淳安的嘴,压低声音道:“你难道不知道隔墙有耳,亏你在宫里待了这么长时间!” 淳安笑道:“倒是没有你这般谨慎。你步步为营,不敢踏错一步,也没有看到你得什么好处啊。” 云锦脸色一暗,倒是没有负气离开,“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说着一声不吭拽着淳安的手往一栋楼阁里走去。 云锦在宫里居住的地方名叫锦宫,离御花园并不远,但是也要走差不多一顿饭的时间。淳安却是想,这云锦到底太谨慎,竟然不相信任何地方是安全,倒是直接把自己带回她的住处。 这不是淳安第一次进云锦的寝宫,整个宫殿并没有多少宫人,见到她进来,宫人们连忙行礼,既然都是寂静无声的,气氛有些严谨。不过这也符合云锦的脾气。 “你们都下去吧。若是有人问起来,就说淳安郡主和本宫在赏玩新鲜的脂粉。”云锦道。这么说着,便拉着淳安进了房间,连淳安身边的抱琴也一并撇开。 淳安觉得稀奇,道:“怎么都不留个人伺候?” “你要是觉得没人伺候,我亲自伺候你成不成?”云锦道。 淳安微扬下巴点点头:“那也成。”气得云锦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好了,要是我不告诉你,你肯定天天烦我。”云锦自己缓了口气,道,“那天晚上,满月湖的事你还有印象吗?” 淳安点头,只是狼袭事件和满月湖有何相关? 云锦道:“起先我根本没有想去湖边,之前看到有狼,哪里再敢往无人的地方去。” “那你为何就过去了呢?”淳安问道。 “那日我离席回到帐篷里休息,突然听到后面有人叽叽咕咕说话的声音,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他们和刺杀有关,但是心里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就斗胆便跟着那两个人,想听清楚更多的话。”云锦道。 淳安紧张的握了拳:“你胆子还真大。” “现在想起来还真的一阵后怕。但是恐怕是他们发现了我,中途的时候一个人先走了,我赶紧往回跑,可是那个人功夫很高,一下子就拦住我的去路。我吓得尖叫起来...” “可是并没有听到你的声音啊。要是听到你的声音,只怕侍卫都会引过去的。”淳安道。 九十六 被谋算 “我只叫一声,就被那人的刀子吓停住了。你没有听到侍卫们没有听到都是正常的,更何况当时离宴席已经很远了。我怕他杀我,只得往湖边跑,那么远的距离,什么都听不到了。后来对你说的事,其实我说谎了,并非是夏将军来追我,而是那人想要杀我,夏将军比我早到湖边,那个人也没地方那里有人,两个人斗了几个回合,夏将军伤了那人,再就是有声音过来,实际是你来了。那人只得跑了。夏将军怕我在水里长时间没起来,就跳下去找我。哪里知道我从另外一头悄悄钻出来了。” “那你看清要杀你的那人样子了没有?”淳安点点头,问道,难怪后来云锦总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还以为她是被皇上几句话给伤到了,哪里知道她一直想着这事。想来当事人两个都并非是个说得上话的角色,且对方的身份和目的都不明确,自然并不敢将此事公开出来。 云锦摇头道:“其实我当时是看清楚那人。可是叫我再想,却又形容不出那人的模样。我和夏将军说过此事,他说有些势力会专门培养一些人,外表和普通人一样,站在人群当中,绝对一眼认不出来,即便知道这人,他在人前的存在感也是非常低的。这样的人活着功夫不是出类拔萃的,但是就是方便做刺杀和**报的工作。我倒是和太子隐晦的提起了这事,不过他因为...你也是知道,呵呵,太子根本就不相信我,只说我想多了。后来果然就出了这事。” 云锦说到这里凄然一笑,很是落寞。 淳安忍不住叹了口气,点头道:“当时你对着我使眼色,我还以为你知道什么内幕,看来也是猜的。” 云锦想了想,片刻之后说道:“其实还真有什么。”顿了顿,道,“我完全是因为那日你来湖边找我,我才说这话的。太子约你去马场,完全是皇后的意思。皇后认为你并不好控制,想要先毁掉你的名节,她已经在树林里做好了手脚,想要制造一次意外事件,到时候你被人绑架,再由太子去救你。为了顾忌你的名声,长公主自然得将你嫁给太子,那么你和太子的婚姻就铁板上钉钉了。” 淳安只觉得突突的寒气直从脚底冒起来,像个大气泡包裹着她的全身,令她觉得每一次呼吸都是冰凉的,这股冰凉延伸到肺部,慢慢冷冻她的周身。经历上一世的事,她只觉得皇后不是个好人,但是绝对没有像现在这么恨她。 “你说的可是真的?”她气得声音都发颤。 这个年代,女子的贞洁是多么重要的事。哪怕是自己的母亲,虽然贵为一国公主,当年她男扮女装成为将军,到后来根本没有人敢去求娶,除了忌讳她高不可攀的身份,更是因为觉得她的举动太过伤风化。如今母亲的弟弟贵为皇上,她也成了私底下控制一半军权的长公主。那些不利的说法才被压制下去。 可是上一世的记忆里,母亲刚刚被定罪,那些宛如刀剑的言论便宛如天罗地网无处不在,一度成了那段时间整个公主府乃至林家的噩梦。 云锦流露出怜悯的神情,点点头。 “你和我说这话到底什么意思?”淳安猛地一挥手,桌案上的整套茶几碎了一地。抱琴的声音连忙传进来道:“二公主,出了什么事吗?” “没事没事。我们在说笑,不小心打翻了茶盏。你们进来收拾一下吧。”云锦说完,抱琴急忙走进来。一眼看到淳安被陶瓷割破的手指头正潺潺的冒着血,连忙叫宫女找来干净的白布给她包扎。 那个宫女本蹲在淳安身边,不知道是紧张还是怎么回事,半天都没有包好。 云锦见此不禁说道:“笨手笨脚,还是我来吧。”这种亲昵的动作,在淳安看来既违和又自然。 抱琴以目看了淳安,淳安已经恢复了常态,冲她摇摇头,抱琴这才心定。 “你们都出去吧。”待云锦给淳安包好伤口之后,轻声说道。 宫人们收拾好狼藉,便重新退了出去。 她接着低声说道:“我和你所说的是千真万确。要知道。你往后在这宫里的日子还长着呢。如今你差不多好了,走动的机会多了,中招的机会也多了。不得不防。” “你为何和我说这些?你一向不是敬皇后宛如亲母吗?”淳安不解问道。 “亲母?不过是我个人一厢情愿罢了。如今我说穿了皇后的计划,叫你来提防她,她知道之后肯定会恨我。”云锦露出一丝惨淡的笑容,道,“所以你要帮我。” 淳安迟疑了一下,不知道为何她觉得今日的云锦很不一样,不单单和之前不一样,和前世也不一样。但是说真的,她亲自给自己包扎伤口的柔情的确感动了自己。便下了决心问道:“你叫我怎么帮你?” “你肯定很奇怪,为什么我会养在皇后膝下?”云锦道。云锦是莲嫔的女儿,她一出生莲嫔就死了,所以皇上非常不喜欢她,认为她不吉利。“我曾经查过我生母的死因,当年她一度算是皇上的宠妃,伺候的人应该不少,可是我去查的时候,那些人都已经消失了,很有可能是被皇上杖毙了。这件事萧夫人都不知道。” 淳安注意到,她叫皇上并非是父皇,而是皇上。可想她对这个父亲,并没有多少渴望。宫闱秘事一般具有一定的风险,但是云锦说的这一段是淳安历经一世都没有弄明白的事,所以倒是有些兴趣,她也很想知道,明明完全可以置身事外的公主,为何为皇后和太子全心全意的奉献。在上一世,云锦在萧家退婚之后不惜下嫁给一个智障儿,只为替太子拉拢在朝堂之上说话还算有影响力的张家势力。 “皇上因为你生母的死迁怒奴才们?”淳安问道。 “女人生孩子都是九死一生,除非这里头有特别的阴谋。处死接生的产婆倒也无可厚非,为何伺候的一行宫人都死了。直到后来一次巧合之下,我果然知道,当时下令杖毙宫人的并非是皇上,而是皇后娘娘。可是皇后为什么要在我生母死后杖毙所有相关的宫人呢?” “你查到什么?”淳安眉头一蹙,云泽出生的时候,皇上还只是个皇子,白皇后当年还不是皇子正妃,在她之前皇帝舅舅有个嫡妻严氏,严氏比白皇后的身份高,原本就是按照太子妃标准被教育出来的。不过严氏很快就死了。严氏死了一年之后,侧妃白氏和侍妾莲姬同时怀孕生孩子。生了儿子的侧妃白氏就被扶成了正妃,而生了女儿的莲姬抬成侧妃。后来皇上登基,白氏母以子贵顺理成章成了今天的白皇后。而侧妃莲姬因为早死,却只被追封为莲嫔,连妃都算不上。 云锦凑过来,几乎凑到淳安的耳边道:“你再过来一些,小心被外头的人听到...” 淳安靠近云锦,甚至可以闻到身上幽幽的香味,以及她胸膛当中清晰而狂奔的心脏跳动。她突然感到包扎手指酥麻麻的疼,似是那包扎伤口的布条上涂抹了某种不知名的东西。她想要撕开布条,却同时感到腰间一阵钝痛,却是云锦往她腰上扎了一下,但是这种痛只是一闪而过,随即她觉得整个身子陷入一团绵软当中,手脚更是被挑断了经脉一般,一分力气也使不出来。 “噗通”一声,她整个就无知觉的软下来。然而虽然软下来,她的意识却是清醒的。她看到云锦手上拿了一根针。 似是怕她会喊出来,云锦当即塞了一个帕子堵住了她的嘴。淳安只得拿两只眼睛死死的瞪着她,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的确,谁会想到刚刚和自己推心置腹的这人,转眼就来算计自己。 被淳安两只眼睛瞪着,云锦倒是显出一丝歉意来,她麻利的把淳安往地上的毯子一推,动作迅速得不像是养尊处优的公主。“不能怪我,只能怪你太笨了...”她的眼睛里倒是没有一击得手的庆幸,也没有属于胜利者的得意。 这个时候,从她的房间后面窗户里闪身进来一个男人,穿着太监的服饰,但是他脸上的刀疤和大步的动作,标志着他根本不是宫里的人。可是一个深宫里的公主,如何会认识宫外的人? 云锦和他小声说了几句,指了指外面,似乎是提醒他屋外头有人。这人点点头,看了淳安一眼,像是打量一种货物。最后他点点头,对了云锦说了一句话。 因为隔得近,淳安听清楚那人的声音道:“就是她。” 他是为了自己而来?他是谁?他想干嘛? 可惜她被堵住了嘴,只能发出呜呜的叫声。男子嫌憎的看了淳安一眼,皱了眉道:“怎么还能说话?”说着他走过来,手指点了她的肩膀处。那手指看起来轻飘飘的,点到人身上确实重重的,疼得慌。淳安当即发不出任何声音。这人可没有因为她是小女孩而怜惜她。 九十七绑架者 男人将准备的麻袋往她头上一套,她只觉得眼前一黑。紧接着被这人猛地抛起来,一阵天晕地旋后,头脚都悬空着,被人当做沙包扛在肩膀。 “等等,你答应过的,不会杀了她的。”云锦突然出声道。 那人抱怨了一声:“自然不会。只是带她去见个人而已。” 淳安感觉到隔着一层袋子,云锦触碰着自己的脸,低声说道:“你要是怪我我也没有办法。不过等你往后见到他,你就明白如果是你,你也会这么做的。” 几句话淳安听得糊里糊涂的,这个时候听到抱琴向里头问了一句道:“公主,这是什么声音?” 只听到云锦从容的开门回答道:“抱琴,你进来得正好,淳安似乎困了,你进来伺候她吧...” 一句未完,听到“噗通”一声,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淳安心里咯噔一跳,难不成抱琴也中招了? 很明显云锦是没有功夫的,更何况这里是皇宫,抱琴一直在外头,就是提防着云锦。按理说,她没那么容易中招。难道是扛着自己的这人出的手?如果真是这样,只能说这人的功夫远远在抱琴之上。抱琴的功夫还是很不错的,否则也不会被昭阳长公主指过来。淳安不禁替抱琴担忧起来,能在皇宫里宛如无人之境的劫持,必然是一方势力,这样人绝对是狠角色,却也不知道此时的抱琴是晕还是死。 心里同时惴惴不安,和云锦接触的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历?云锦口里的他,又是何人? 哪怕听到抱琴一声**声,她也觉得安心,可是偏偏什么声音都没有。她不禁有些着急,然而就在此刻,她整个人顿时处在失重的状态,却是那个人带着她直接从高处跳出去,几个弹跳起落,不带一丁儿声音,这个过程淳安只觉得头晕脑胀,这种状态大约持续一刻钟头的时间,突然扛着她的人停下来了,淳安被当做沙包扛在肩上,此时她觉得又眩晕又难受,这一停下来,一股恶心直接往口里溢出来。那人将她往地上一扔,将她从袋子里抖出来。 她被颠得七荤八素的,脸一直朝下,脑袋都冲了血。这么终于落地,哪怕药效没有一开始那么强力,她全身依旧忍不住抽搐,被人一路这么扛着的确不好受。一个人想要将她扶起来,她再也忍不住,一张嘴,含着的口水、帕子,以及颠出来的黄色的胃液一齐吐向对方的身上。 然而此时在她面前,并非是之前看到的穿着太监服脸上有刀疤的粗壮男子,而换成一个极其雅致、极其好看的男子。 哪怕明知道自己处在被劫持的尴尬情景当中,当淳安看清楚对面这男子的样子,竟然忍不住呆住了。 对方似乎也不提防会是这样的场景,显然愣住了,睁着一对流光溢彩的眸子同样哑然的看着她。 淳安心想,为何这人这般面熟,我是在哪里见过他吗? 两人就这样对视着,最后还是这男子微微一笑,提起淳安的胳膊,往旁边的小屋走去。 淳安这会儿才回过神来,发现此时此刻她处在一个竹林当中,竹林当中的小屋全是竹子做成的。环顾四周,周围的重楼叠嶂隐隐约约可见。这里竟然还是皇宫的范围。她不禁挑挑眉,有些惊讶这两人的大胆。 那个劫持她过来的男子看了他们俩,不耐烦的瞥了嘴,钻到竹林当中,不忘提醒一句:“长话短说,我待会儿还要把她送回去。” 这话令淳安心里一松,同时更加惊讶,他们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吗? 不过不得不承认,这两人挑的位置的确刁钻,只有夏日纳凉才会有人到竹屋附近赏玩。如今偏偏是开始刮北风的初冬时节。整片竹林都显出凄清萧索的气氛。所以并无任何宫人来往。 “时间不多了,我只问你,你愿不愿意跟我走?”这男子说道,声音都是轻言细语,宛如涓涓细泉,令人闻之生亲切感。 “你...是什么人?”淳安不确定的问道。因为这人和记忆当中一个人的身影相重合。或者对于别人来说,她记忆有这个身影只是四年前的事,可是对于她这个躯壳里的灵魂,却已经是几十年了。几十年来,这个身影已经都快要消失,唯独在重新看到的时候,才有面熟之感。只是她不会认为,这个人当真是存在的。 说起来时间还和当年名噪一时的绑架案件时间重合。当年正值朝南国并吞诸方小国和大野国形成对垒之势,战争虽然并没有完全结束,军部那边却预言这样的战线会拉锯很长时间,所以昭阳长公主已经带着亲信在回京的路上。 淳安听闻自己的母亲回来,便直接从皇宫回到公主府。那个时候的公主府是林明月的母亲蒋氏帮忙照料。 孩子的记忆本身就具有片面性,或者完全是扭曲的。淳安只记得夏日的午后明晃晃的阳光照得刺眼,她被那阳光晃得昏昏沉沉的午睡。虽然是极为最贵的身份,淳安的作息是非常严格的。但是这一次,并没有嬷嬷来唤她起床。等她自然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但是屋子当中昏暗没有点灯,就只有一个纤长高华的身影站在她的床榻前。贵族子弟都接受过来源于危险的反应,当时的淳安却是睁着眼睛好奇的问这个陌生人道:“你是谁?”因为她从这人身上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亲切感。 那个人嘴唇动动了,似乎说了什么,他看着她笑起来。他的手是冰凉的,触碰到她的脸颊上,有一种如玉的质地。淳安终究没有听清楚他在说什么,眨眨眼睛他就在屋子里消失了,仿佛这人的出现只是延续了那个夏日午后的特别的梦境而已。 如今看到眼前的这人,她突然就意识到他就是那日站在自己床头的男人。她的目光显出惊讶以及不解的神情。 惊讶的是这个人的确是真实存在的。不解的是为何这人要用这种方式和自己见面。 “你不知道我是谁吗?”那个人一笑,眉眼上带着一种细细的婉约的风情,口里说出令人震惊的事实,“蓉儿,我是你的父亲啊...” 九十八置气 淳安是在云锦的闺房里醒过来的,抱琴趴在旁边。她坐起来将手触碰到抱琴的鼻息,呼吸细细而平稳,并没有生命之忧。觉察到有人靠近,抱琴猛地展开眼睛,唯独见到是淳安的时候,眼瞳当中有没么一刻迷茫。 淳安松了一口气,若不是手指尖的白布还沾染许泥土,她都认为她刚刚经历的事,见到的那人都是一个梦。 “我怎么睡着了?”抱琴疑惑的自言自语,关于昏迷的事,她似乎记得不清楚了。自顾捏了脖颈,似乎那里非常的酸胀。 云锦端着一碗药走过来,对淳安笑道:“看来你身体还没有恢复过来,否则也不会没有到点身体就撑不住。”她谈笑晏晏,关于之前对淳安做的事,面上一丝痕迹都没有。 淳安皱着眉头,没有理会她这话,反而问道:“我母亲没有叫人来寻我吗?” “长公主和皇后都派人来看了,知道你在我这里歇息,就没有叫人来打扰。”云锦道,“这会儿宴会已经结束了。那些人差不多都走了吧。有几个人想来拜见你,都被我以你身体不适给回绝了。你如今醒了,正好把这药给吃了。” 淳安冷冷的看着她。 云锦笑道:“这药你可不能不喝,这可是皇上亲自嘱咐。太医开的都是滋补的方子。”见到淳安依旧是目无表情的样子,她继续道,“我帮你了大忙,你应该感谢我才是。” 抱琴虽然听不懂她们的话,心里却把这些话锋暗暗记下来。眼瞅着两个人的气氛越发的尴尬,她连忙接过云锦手中的汤药,自己率先尝了一口道:“这药太苦了,公主这里有蜜饯吗?” 淳安挥手,将药碗砸到地上,她走到云锦旁边,只用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道:“我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目的,还是有什么苦衷,若是以后还敢这样对我,你信不信我杀了你宫里也没有人敢过问!” 云锦脸上一怔,显出一丝难以置信的神色。她没想到这个年纪的淳安,竟然直接用性命威胁她。她原本觉得好笑,然而看到对方不容置疑的神色。突然有种预感,她说的是真的。 回到甘露殿,昭阳长公主正叫人打开一箱子珠宝,这珠宝是这两个月母女住在宫里得到的好东西。不知不觉,竟然积累了一箱子了。昭阳长公主面上喜滋滋的。淳安一眼就明白过来,宴会之上,她必然真抢了白家的媳妇。如今这幅大动作,必然是在准备给姚家姑娘的见面礼。 见到淳安进来,昭阳长公主连忙向她招手道:“你快过来瞧瞧,是这副八宝孔雀开屏宝翠好看,还是这串水晶面巾好看?” 这两个头面,一个华丽,一个清雅,价值相当,特色上可以说得上各有春秋。淳安顺手指了孔雀宝翠,这件首饰上面镶嵌了华丽的羽翠以及红绿色宝石价值不菲,很符合她如今团花簇朵的华丽品味。昭阳长公主自己不讲究穿戴,却要求自己身边的女孩儿穿得热闹喜庆。如此一来,母女俩的口味倒是相当。昭阳长公主其实心里早就看中更加华丽的孔雀宝翠,不过此时证实女儿和她想的一样,自然更加的高兴。 只是淳安看着她打开的一箱子珠宝当中满目琳琅的玛瑙钻石金银翡翠,眼神一暗。上一世,公主府的下人提前得到不利的风声,趁着混乱将公主府的东西拿出去变卖。除了一些宫制品不敢动,那些早年征战所得的战利品全都被大胆的奴仆们一扫而光。如今她们住在甘露殿里,一并的吃穿用度,内务府那边都提供最好的,就连进献给每个宫里主位妃嫔们的珠宝玉石,也是先甘露殿这边。可想这世上锦上添花者居多雪中送炭者少。 昭阳长公主觉察到女儿神色有异,不禁问道:“难道你舍不得这一箱子宝贝?”也不待淳安说话,她便道,“我们家里哪一件不比这箱子里的华贵,只不过如今咱们住在宫里,自然不得的从家里拿东西过来。这些东西虽然普通,但是还过得去。你也不用舍不得。赶明儿我再送你一箱更好的。” 昭阳长公主的私库里有多少,就连身为女儿的淳安也不知道。后来昭阳长公主被定罪,在公主府的仓库里找了差不多价值几十亿的财物。但是皇上明显不认为这就是全部,后来他死了,新皇七皇子云泠上位,依旧热衷寻找公主府藏起来的财宝,除此之外,他们似乎还得到一条隐秘的消息,那就是昭阳长公主手中还有一份遗诏,这份遗诏关于一条极其庞大而隐秘的势力,其影响足以推翻一个朝代。那个时候昭阳长公主已死,她的女儿淳安就成了最重要的人物。但是淳安的确什么都不知道,为了活命,她只得日日装疯卖傻。可是这样的日子的确不是常人能忍受的,后来她终于熬不过去了,只得选择自己吞毒自尽... 淳安道:“这些东西我还不放在眼里,赏给林如羽他们也罢。” 昭阳长公主瞅着她的面容道:“是真的不在意,还是假的不在意?” “我是什么身份,他是什么身份?你只当我是从小门小户里出来没皮没脸的吗?这些东西我才看不上。你想要谁当你的儿媳妇就谁当你的儿媳妇,你想接济你的好儿子我也管不上,随便你怎么办。我都不稀罕!”淳安忍不住发怒,甩帘子自己往榻上躺着。淳安原本不想耍脾气,更不想让母亲为自己担忧。不过本能的有些恼怒,重生这半年来,说不上她变了多少,至少不像之前那般无理取闹了,怎么在母亲心里还抵不过一个几乎没时间面前尽孝的义子。此时一歪到榻上,似乎身体的疲惫开始显现出来,只觉得脑袋昏沉,四肢无力。 昭阳长公主倒不是不信任淳安,只是想逗逗她,没想到她会突然的生气,有些弄巧成拙的意思,不禁对身边人摇头笑道:“我之前还以为她也变得和别的姑娘一样懂事知礼,没想到骨子里还是这幅臭脾气。也不是随了谁。” 淳安并非是个好伺候的主子,更加上她现在是皇上的心头人,宫人都心惊肉跳。对于昭阳战公主来说,今日抢了白家的媳妇是挺开心的事,可是女儿一生气,她也就对这事提不起兴致,胡乱指了几样东西当做明日送人的见面礼,便叫宫人把这些眼花缭乱的珍品收起来,脸色都有些不好看。 宫人们见到气氛不对,老早就报到皇上皇后那边。皇上倒是其次,皇后听了顿时就紧张起来。 “好端端的,怎么又生气了?”昭阳长公主伸手摸到淳安的额头,才发现淳安的异样。当下脸色就沉了,呵斥四周道,“你们到底是怎么伺候的?” 宫人们赶紧跪下来,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人人自危的样子。抱琴也跪下来回禀道:“奴婢该死,刚刚在锦宫,郡主休息的时候,奴婢不小心睡着了。” “人都伺候不了,要你还有什么用。还不滚出去!”昭阳长公主恼火的说道。“都还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请太医去?” 抱琴脸色煞白,被两个粗使的宫人架了出去。至于甘露殿其他伺候的宫人则是人人自危,连声应允,飞奔的往外跑去请太医。 原本甘露殿母女俩置气的事传到皇后的耳朵里,她面上虽然说这是她们母女俩在互动,心里却有些幸灾乐祸,然而幸灾乐祸还没到头,又传来淳安郡主发烧的事。更有甚者,宫人们已经在昭阳长公主面前提了淳安郡主是在云锦的锦宫发病的。 皇后顿时就觉得心力憔悴了起来,毕竟没有公主府的联姻,她都不确定太子的位置是否安稳,更别说后来出了西郊马场的事。当今皇上差点被狼袭,若非淳安挺身而出,谁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她巴不得把淳安捧到天上去。所以这两个月,她将宫里所有的好东西都往甘露殿里送,只希望昭阳长公主看到她尽心尽力的份上不再牵连到太子的前程上去。 可是很明显,她做得还不够,哪怕她把自己的心肝都掏出来,依旧有昭阳长公主来拆台的事。昭阳长公主说我倒是喜欢那跳扇子舞的姑娘,我们家的老大虽然不在京城,却也是五品的知府官,还配得上那位才貌双全的姑娘。这样一来,谁敢说那姚玉贞是有婚约的。偏偏皇上还说了一句,难得皇姐喜欢那丫头,也是那丫头的福气,往后嫁到公主府去,少不了朕也该添添妆。这皇上的话一言九鼎,都不用下圣旨。 白皇后的娘家虽然出身不高,但是这么多年来,在宫里,她从来没有这么丢脸过。她这个时候就在想了,是不是当初没有花心思培养自己娘家的势力根本是错误的选择?如果她有李宸妃那样的娘家,她何至于被逼到这个份上。 九十九 不是亲母 当她听说淳安是在云锦的宫里出事的,她便气不打一处来,“快把那个死丫头叫来!”这个时候她已经没有人前的威严和优雅了,反而显出气急败坏的的慌乱。 一语未完,便听到宫殿门口传来声音道:“母后,您是在叫锦儿吗?” 不单单宫人们都呆住了,就连白皇后在看到云锦的那一刻,也一并愣住了。 云锦穿着一件淡粉色长裙,长裙及地,衬托着她年纪刚好的身段有娉娉袅袅之美。原本梳起来一丝不苟的高髻全都散下来,绾成松松的堕马髻,髻发边插着两只拇指大的明珠,和她耳畔上的珍珠耳环交相辉映,显出她额前点成梅花的精致妆容更加明艳。今日的云锦竟然和往日穿着呆板宫装绝不敢行错一步路的二公主判若两人。 “你做出这骚哒子的模样给谁看!”片刻的发愣之后,白皇后顺手扔向她一个茶杯。 云锦随即退了一步,茶盏在她脚边开了花,茶水溅到脚背上,滚烫的刺痛令她脸一抽。 “锦儿给母后请安。”云锦跨过粉碎的茶盏,走到离白皇后差不多有五六米的距离蹲身行礼道。 白皇后见她竟敢躲开了,早就气不打出来,如今见到她依旧这般坦荡荡的模样,丝毫不为自己的过错感到羞愧的样子,更是怒不可恕。 “你倒是好了,如今人大了,翅膀硬了,自己有主意了,不需要顾及我这个母后了!”往常但凡云锦做了什么不合乎她心意的事,她只要一说这种话,对方立马就软下来,承认自己错了。 然而今日有些不对劲,云锦只是神色从容的躬身道:“母后是后宫之主,锦儿不管做什么事,都越不过您去。” 这样的回答令白皇后有些怀疑,她印象当中听话的二公主似乎不是这个样子。但是对方恭谨的态度似乎和印象当中的又是一样的。她只觉得一阵头疼,呵斥问道:“孽障,你可知错?” “锦儿知错。”云锦道。 这样轻描淡写的认错不符合白皇后的期待,她皱眉看着云锦,但是对方只是低垂着额头,一如以往的谦和卑微,这些年云锦所做的一切都只为博得自己的一抹眼神、一丝微笑。 而如今这样无欲无求的姿态令她心底突突的冒着怒火:“你不知道本宫花了多少力气讨好她们母女俩,现在好了,全都是因为你一个不周到全部给葬送了。要是淳安有个三长两短,你一百条命都赔不起。还不快去甘露殿负荆请罪去!” 云锦道:“请罪我自会去的,至于母后说的负荆,请恕锦儿做不到。” “你说什么?”白皇后第一次从云锦这里听到相反的声音,有些惊讶,还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但是对上云锦坚决的神色,她心里闪过一丝厌恶,证实了听到的话。“既然你不愿意,那你就滚出我的凤藻宫,就当我没有你的这个女儿!” 以往的云锦不都是把自己当过亲生母亲,哪怕自己赏她的一个布头,都当做宝贝珍藏起来的吗?她肯定会连滚带爬在自己脚边磕头认错的。 可是白皇后估量错了,云锦只是福了福身子,恭谨而平静的道了一句:“锦儿不打扰皇后休息了。”徒留白皇后怔怔的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发愣。 出来的时候,云锦抬起脸来,不让自己的泪水滚落下来。她的宫女看到她这幅样子,有些不解,惶恐的道:“二公主,您这样做只怕会让皇后寒心。毕竟皇后娘娘只是在气头上。若是如今主子不体贴娘娘,恐怕没有人再体贴娘娘了。” 云锦打了她一巴掌,道:“主子的事,岂是你一个奴才可以多嘴的。”她心里想,这人恐怕也是皇后的人。 宫女吓了一大跳,连忙跪下来磕头:“公主饶命!” 云锦根本没有看她,自顾走开了。到了这地步,已经完全无所谓了。因为淳安突然发烧,宫里一阵兵荒马乱,所有的人都不敢走动,长公主雷霆之下,宫人们人人自危,就连皇上都得避让其锋芒。而自己这个始作俑者,只怕等太医的结果出来立马就要被定罪吧。 也不知道淳安是真病还是假病,不过无论是真病还是假病,自己都逃不过去。其实要知道,她心里多么羡慕淳安。淳安虽然没有父亲,又是高傲而古怪的性格,可是她的母亲对她是真心实意。她在宫里经常就听说自己这个小表妹多么受宠,以前只是听说,后来一起在宫里住着,听得最多的便是宫人们急匆匆的喊叫,类似于这样的“昭阳长公主说了,淳安郡主喜欢是红色芙蓉并不是黄色芙蓉。这些都得撤掉”,又类似于“昭阳长公主嘱咐过了,淳安郡主如今不能吃辣,这辣子鸡丁得叫御膳房重做”等等。 云锦自小养在深宫当中,身边伴着的只是一个极老的嬷嬷,这嬷嬷又糊涂又疯癫,唯独在酒后睡着的时候,会说些梦话。她就是从对方的梦话当中得到一些只言片语。若是她真是个孤苦无依的孩子倒也罢,但是嬷嬷的只言片语当中抖出了一个惊天秘密,同时也令一只以为自己是孤女的云锦多了念想。 原来当年还是侧妃的白氏和是侍妾的莲姬同时怀上孩子,十月怀胎之后,白氏生的却是女儿,而莲姬却是儿子。当年皇上还是皇子,正在外头与诸方小国交战。为了母凭子贵,白氏便将自己的女儿和莲姬的儿子交换过来。为了不让这件事泄露出去,她将一干人全都灭了口。后来皇上回来果然很高兴,将白氏扶为正室。 云锦自小长在在深宫,自然知道这件事揭露出来影响盛大,但是她接近皇后,天地良心只是从心底濡慕自己的生母而已,得知自己的生母其实并没有死,从来就没有想过借助她皇后的地位来恢复自己本该有的荣光,而只是充当一个投诚的弱小的公主,愿意为她鞍前马后的尽孝而已。这些年来,她替皇后做了许多阴私的事。 其实她自己也奇怪,如果自己真是皇后的女儿,为何让自己做那些肮脏事的时候,从对方脸上看不出一丝真诚的歉意或者心疼。不过她太渴望母爱了,就是因为认定她是自己的生母,心想只要能在她身边,哪怕偶尔的失意,依旧有个信念,哪怕万劫不复也都心甘情愿。 然而突然这一天,有人告诉了她真相。实际上当年白氏根本就没有怀孕,她的娘家不显,还是皇子的皇上为了夺嫡,今后必然会娶一门身世显赫的贵女。白氏为了母凭子贵,谎称自己怀了身孕,私下则叫白家找一个孕妇。 毕竟混淆皇室血统是株连九族的大罪。这恐怕是白氏做得最疯狂的一件事。可这是怀不上子嗣的女人为了保住地位不得不铤而走险做的事。幸运的是白氏成功了。她准备的孕妇生了女儿,而莲嫔生的是男孩。她只需要将女儿换给莲嫔就可以了。 皇上虽然不在府中,但是却知道白氏掉包的事。可是那个时候皇上也需要一个出身不俗的女人生下儿子来。对于他来说,无论是男是女,都是他的孩子。不过对于孩子的母亲来说,无疑是官宦人家出身的白家所生的长子对他的名声更加有利。这场阴谋当中,白皇后乐于掉包,皇上睁只眼闭只眼,而云锦作为障眼法的存在,在阴谋完成之后,本身就没有任何意义。哪怕如今的她,对于白皇后来说,也只是一个甘愿送上门用得顺手的阿猫阿狗而已。 而刚刚所经历的无疑证实了她不是白皇后亲生女儿的事实。昭阳长公主会因为淳安一点儿不如意而大发雷霆,不奢望皇后对自己像长公主对淳安那般,但是试想无论如何冷漠的母亲也不会把滚烫的水往自己女儿身上扔吧。 其实皇后也从来都没有承认自己是她的女儿,这些年来都是自己自作多情了。云锦不知觉走到御花园里来。刚才那开水烫得她脚背起了一层水泡,疼得她有些龇牙咧嘴。 此时御花园白日的繁华热闹已经不复存在,淡淡的月光投射下来,寒风凛冽中,她不自主往当中的湖畔靠过去。她看到这样的湖面,突然想到满月湖的湖水,她心想,当时就应该干脆在那里淹死得了,何必还要在这吃人的地方纠缠着。 她下意识就要躬下身子,去掬一捧湖水,看看这水是否和那满月湖的水一般冷冽,借此来捂一下自己灼疼的脚背。这个时候突然从旁边假山传来一声细碎的声音。她周身顿时紧张起来,机警的冲那个方向呵斥一声:“什么人?” 月色朦胧,只见假山后的梅枝抖动,从后面走出一个气度不凡的身影。这是个棱角分明,透着冷峻的男子。 云锦定睛一看,这人竟然是夏子谋。只是似乎自己狼狈的时候,总能见到这人。之前在满月湖时也是,在这里也是。 一百 淳安的报复 她突然想到今日心血来潮穿的这身装扮,当时对着镜子看时也觉得自己有种说不出的妩媚。而如今突然这样展现在一个男子面前,这令她忍不住双颊绯红,全身都发烧起来。对于她这种遵守礼教的人,让男子看到自己不同往常的模样,的确有些不好意思。她缩回了已经伸出绣鞋的脚。 “微臣参见二公主。”夏子谋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云锦,也是一愣,随即拱手道。 云锦定了定神,站起来问道:“将军今夜如何在宫里?” “微臣如今是宫廷侍卫,今夜正是微臣的班。”夏子谋淡淡说道。 云锦微微一愣,看到他衣服上翻开的领子,若有所思道:“只将将军封为正六品蓝翎侍卫,未免太屈才了。” 夏子谋脸上并无任何波动,只说道:“雷霆雨露皆是恩。微臣并无怨言。” 如今狼袭事件多有疑点,为了谨防同样的事情发生,皇上一回宫就派人加紧宫廷秩序守卫,作为武将的夏子谋原本担的便是闲差,因为当日作为太子的骑马老师,也同样因为守护不力挨了四十大板,如今被调到宫廷侍卫兵营麾下,成了宫廷安全防范的侍卫。虽然作为皇上近卫,官衔却比他世袭的恻三品归德将军职位平白矮了不少。今夜他之所以在这里,是听到这边有声音,完全是职责所在。 云锦不禁涨红了脸,下意识拢了秀发在自己耳畔,说道:“将军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早就把将军当作至亲之人,又何必和我说这些虚言呢。” 夏子谋面露狐疑之色,多看了云锦两眼,随即道:“不敢。”京城中人说话三分真七分假,实在不能全信。地位越高之人,对人越是亲和,实在令人辨不出真假。他回京这段时日,已经吃了不少这样的亏。他不是不聪明,只是精力没有放在这些复杂而诡异的人情交际之上而已。 “你真的不用对我这么客气,救命之恩大于天,将军还怕我和那些小人一般吗?”云锦说道。 夏子谋所在的夏家是大户,不过家族当中子嗣凋零,他作为唯一的嫡子继承了位子,一直在关外。如今他回来,除了弄清楚一些私事,还是为自己的终身大事而来。在他年幼的时候定过一门婚事,对方同样是世家门第,只不过等他回京之后,和他订婚的女子已经嫁给其他人。是他的继母一力促成了这事。夏子谋因此成了京城当中的笑话,而他自己却是一无所知。他的继母并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他,而是任由他登门求娶,被对方的看门棍棒给打出来。那家在朝堂上有些说话权,认为夏子谋在羞辱他家,立马就在朝堂之上皇上面前形成对他不利的影响,也是他回京一来屡屡受挫的根本原因。 不过这种原因以讹传讹,形成对他一面倒的不利传言。真正他和他继母理论,外人也只说他性格暴虐,不孝不义而已。 夏子谋道:“那日只是碰巧遇到,没有微臣出现,公主照样能逃出生天。公主无须记在心上。” 云锦苦笑着摇头,只得道:“将军太瞧得起我了。我只不过一个弱质女子,若非当日将军出手阻拦,那人一定杀我灭口。我也不会站在这里好好的和将军闲话。”她心里又想,救命之恩,自应当涌泉相报。只是如今我自己尚且自身难保,报恩之事也只是一句空话。若是今日我能度过此劫,他日必然当竭力相报这人的救命之恩。 晚风当中,宫灯乍薄,她穿着一身长袖薄衫,眉间桃花妆灼灼如烧,粉衣乌发,清雅极致,却又光华照人。她身后正是一枝开得艳丽的早梅,那样的明艳光泽,更是衬托得她身形清逸出尘,似乎立马要随风而去一般。 夏子谋脑际当中不禁闪过出格的念头,她这样...难道不觉得冷吗? 就在两人相顾沉默之际,突然从旁边长廊处传来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云锦脸上有那么一刻流露出慌张之意,随即这种慌张就变为宛如枯井的平静。“你快点躲起来。” 宫廷当中女子私会侍卫是极大的罪过。更何况她作为堂堂的公主。世人对她的要求只会更高。夏子谋点点头,依言闪到假山后面。 他刚刚一躲好,并从走廊处向这边走来一行人。领头打着灯笼的是皇上身边的太监。云锦看到他的瞬间,眼瞳微缩,忍不住有些紧张。 这个太监看了看二公主云锦,又往她身边张望了一下,似乎没有想到她是单独一个人在这里,因为之前隔着远远的看过去,明明她身边还有另外一个身影。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他道:“二公主,可是让杂家好找?皇上有请!” 作为太监的嗓音当中,带着宫廷当中落井下石者特有的居高临下的讽刺,云锦深宫居住多年,深谙其中的意思,当即一听,便知道这道旨意并不会有什么好事,只是被证实这么一刻,心脏依旧猛地一收缩,说不出哪里的刺痛。或许在之前她会因为生父对自己的不重视有那么一点儿黯然伤神。如今知道这人根本和自己无任何关系,那种黯然伤神也没有任何源头。整个心都浮在空中,无所依靠,无所羁绊。 自己心里苦笑道,为了知道关于自己身世的真相,要负担起淳安乃至整个公主府的报复,这样值得吗?若是不知道真相,她依旧把皇后当做生母,她依旧是为太子筹谋的二公主,她不会有这种天下之大再无她真正归宿的念头。 见到云锦没有动,这太监挑了挑眉头,尖声喝道:“二公主,请吧,难道是要杂家请轿子来抬您吗?” 这样的语气连躲在暗处的夏子谋都觉得不对劲,他不禁看向云锦,这个公主面颊上带着一种由周围环境渲染出来的浓烈的悲壮,像是身负一种不能言表的悲愤一般。 她犯了什么过错?须得令一个太监也敢待她这般无礼? 看着云锦被这行人带走,夏子谋从暗处走出来,目光当中若有所思。突然一个身影从一旁冲过来,就要勾住他的肩膀,被他轻飘飘的让了一步。 来人摸摸自己的鼻子,讪讪一笑:“子谋还是这么机警。不过,你什么时候和我二姐有交情了?呵呵,不过你还是别想了,她和萧家小子有婚约。”灯光当中,照清楚这人的脸,赫然是五皇子云涣。 “你胡说什么。”夏子谋皱了眉头道。 五皇子云涣无所谓的耸耸肩,道:“我们不说这些有的没的,你还是赶紧换班,陪我多喝几杯才是正理。” “走吧。”夏子谋想了想,最后看了云锦消失的方向,离开了。 云锦起先还有些忐忑,等走到甘露殿的时候,她的心一惊慢慢趋于平静。可是等她看到正殿主位上喜怒不外露的皇上,她禁不住心里砰砰的跳动,一种莫名的心虚就蔓延开来。 若是皇上不知道自己是他的女儿,他会怎么对自己?一晃神之间,这么想。 皇上正在喝茶,宫里的人知道,他越发平静,就代表他的怒火越大。云锦不习惯和自己名义上的父亲打交道。这些年来,皇上从来不曾对她亲近过。今日这样劳师动众的问罪方式,倒是令她有些受宠若惊。可想而知,在皇上心目当中,淳安比她可要重要得多。就是不知道他会怎么惩罚自己。 “下个月初四是钦天监算出来的好日子,你就准备一下,待会儿内务府那边会把朕列的礼单送过去,你自己看看其中缺什么,自己给加上,叫内务府那边补上即可。以后要切记到人家去安守本分,相夫教子,不要丢了我们皇家的脸面。” 没有惩罚,没有责备,而是淡淡的提醒她应该嫁人。云锦难以置信的抬起头,惊讶的看着皇上。 旁边苏东官看到云锦这边失礼的动作,赶紧轻咳一声提醒道:“恐怕二公主欢喜坏了,都忘记磕头谢恩。” 云锦经他这么一提醒,木然的跪下去给皇上行了大礼。 等走出甘露殿的时候,一阵风吹过来,她才发现自己背上已经出了一身冷汗。骤然明白起来,这才是淳安的报复! 萧流苏并不喜欢她,甚至某种程度上对她厌恶到极点。淳安肯定是明白这点,所以将她赶到那种境地。没有哪个公主会能和昭阳长公主一般,具有不可摧的势力和恩宠。一旦来说,皇室公主嫁人也和普通的妇人,周旋在内院当中,依靠自己夫君的宠爱而存活。 而她今生今世不可能得到萧流苏的宠爱。因为那日她到萧府探望生病的萧夫人时,正好撞见萧流苏对其庶妹萧璃动情相拥的场景。她本来以为她掩藏得很好,但是很明显萧家全都是萧流苏的耳目。萧流苏因此对她极其的忌惮。后来在西郊马场的时候,萧流苏接着狼袭的由头差点杀了她,虽然但是空间狭窄,很容易被当做是无意的,但是她敏锐的觉察到萧流苏对她的杀意。 一百零一 母亲的话 要不是当时她被晕倒的小皇叔云仲绊住脚,一屁股坐下去,萧流苏那一剑恐怕得戳穿她的喉咙。 虽然事后萧流苏主动请罪,但是那般慌乱的前提之下,皇上怎么会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所以并没有惩罚他,反而因为他的直言称赞他是“真君子”。原本因为帮萧璃抬高身份而遭受的负面影响因此跟着消失殆尽。但是萧流苏对云锦的提防不可能因此而消失。 而因为得罪了淳安,如今皇上却让自己立马嫁给这样的人。云锦失魂落魄的回去了,为自己接下来的命运倍感堪忧。 淳安坐在琉璃榻上,由宫人喂着吃着一盏木瓜炖银耳。听宫人禀告云锦的离开,她微微点点头。 昭阳长公主不解道:“你什么时候和云锦有这般交情?还操心她的婚事。” “母亲我和你说这婚事不见得能成。”淳安道。 “为何?”昭阳长公主发现女儿这脑袋瓜子里藏着许多她不知晓的事。“难道云锦不愿意?不会啊,萧夫人对她极好,她们又是亲人。这样的门第倒也不辱没她。” 淳安撇撇嘴没有应声,如今在淳安身边伺候的名叫司琪,她身边有四个大丫头,入画比较得脸,抱琴又是资质最深的,所以另外两个人在她身边像是个隐形人似的。如今她司琪到淳安面前露了脸,眼瞅着淳安不答,昭阳长公主一副好奇的模样,斗胆揣测主子的意思道:“只怕郡主认为那个萧家大公子是个主意大的。” 昭阳长公主用眼睛询问淳安是不是这个意思。 淳安瞅了一眼司琪,倒是没有注意,上一世就跟了自己的丫头也有一副察言观色的玲珑心肝,不禁微微笑起来。 上一世她败在自以为是的份上,忽略了小人物的影响。她惯来喜欢入画,入画也比其他侍女更得脸,可是她却一直不知道,入画有一天喜欢上了一个男人。对于侍女们来说身家性命都是自家主子的,断不能生出旁的心思。可是入画受宠惯了,以为自己比别人不同,竟然冒险和那男子在公主府里幽会。那个时候苏梨枝不是现在受气小包子的模样,她作为淳安最为信任的闺蜜、挚友,作为公主府的一名娇客,频繁出现在府邸当中,久而久之捏住了入画的软肋。 淳安不知道苏梨枝会给入画什么好处,但是很明显在后期入画完全被笼络了去,昭阳长公主死后,入画借助苏梨枝的力量,完全脱了和公主府的联系,至于她的结局,淳安并不知晓。 后来公主府树倒猢狲散,整个公主府的丫鬟小厮跑的跑逃的逃,只有抱琴司琪侍书三个在她身边,后来有一天连司琪和侍书两个突然也消失了,为此她还大骂这两人狼心狗肺,当时抱琴面上欲言又止。现在想想这两人的消失并非是跑路,而是别的缘故。当时那个时候她却不知道,只是对剩下来的抱琴尤其珍惜,毕竟她原本就是母亲特意指给她的,可是过了一段时间,抱琴生病了,明明只是小病,这人却拖着不医治,临死之前抱琴和淳安说了一个真相,说她这一辈子做了一件不忠心的事,就是隐瞒入画是她亲妹妹的事实。就是因为是她的亲妹妹,在看到入画各种犯错、做事超出侍女规矩的时候,她选择睁只眼闭只眼。甚至在长公主定罪之前,入画在公主的书房附近鬼鬼祟祟被巡逻侍卫差点搜身,也是她帮忙让糊弄过去的。但是很明显那一次,入画必然带出了令公主府万劫不复的东西。 上一世淳安也就是被这件事打击得体无完肤,故而一蹶不振,再无还手之力。 而这一世,重生而来,她故意不召回入画,对抱琴的拿捏也是软硬兼施,令她对自己只有畏惧。可是即便如此,她一点成就感都没有,因为她不知道自己真正可以信任谁。 她不是没想过建立自己的亲信,可是上一世的经历告诉她,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永远不知道你身边信任的这人,到后来是否给你致命一击。 而抱琴的表白令她死得特别的安心,但是留给淳安的却是十几年的自责,母亲的死公主府的凋落,是因为她的无能而造成的。 可是她能杀掉入画和抱琴吗?不能。她只能潜移默化的改变公主府的命运。 “母亲,你从来没有和我说过,我父亲是个怎么样的人呢?”在上一世当中,淳安没有见过林之平,或者见过,并无一点儿印象。但是这一世,有这么一个人跳出来和自己说是自己的父亲。 若是淳安没有上一世的记忆,她或者心里还能生出一丝激动来。可是她是重生而来的人,敏锐的觉察出,她这个“父亲”属于一种不菲的势力当中--从他身边的人竟然能出入宫廷毫无顾忌,可见一斑。若是真是她的父亲,上一世带走自己救出母亲应该很容易吧。可是他没有,他没有出现,仿佛他真的死了。 事情已经不再按照上一世的轨迹行走了。 昭阳长公主倒没有想到淳安会问这些话,这个孩子自小就知道自己和别人不同,所以从来没有问关于自己父亲的消息。 昭阳长公主想了想,说道:“你父亲是个好人。” “好人?”淳安有些不解。她从府上上年纪的老人的只言片语当中了解她的父亲是个读书人,听说他极其的聪慧,年少时去过不少地方,对民间风俗人情尤其通透。先皇在世的时候非常欣赏他的才干,钦点他为状元,常常留他在宫里探讨国家大事。原本他林家属于没落世家,世袭的爵位到他这代应该断掉,先皇对他非常的恩宠,为此格外开恩重新授予武平侯的封号,并且把自己的掌上明珠战神公主昭阳下嫁给他。 昭阳长公主看了看四周,宫人知趣的全都退下了。她这才感叹道:“你父亲的确是个好人。因为我十几岁的时候就混在军营当中,世家子弟都忌讳这一点,并没有人敢娶我。唯独他愿意。后来我问他为何要娶我,他只说了四个字‘公主不易’。所以他是个好人。” “啊?”淳安彻底迷糊了,因为在四周人的传言当中,她的父亲母亲是非常相爱的,可是听母亲这番话,两个人的结合只是基于同情而已。“那父亲他爱你吗?” 昭阳长公主奇异的看着淳安,似乎不能确定“爱”这个字眼是从自己刚刚十岁的女儿口里说出来的。但是她还是回答女儿的问话:“实际上,我当时并不爱你的父亲。虽然处在那个境地,我都不爱你的父亲,更没有因为他的好心而感激他,甚至觉得他是在侮辱自己。” 淳安点点头,这其实蛮符合母亲的秉性,她的脾气骄傲,从来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那母亲是后来爱上父亲的?” “我也不知道那是不是爱,只是觉得和你父亲成亲的那段日子,觉得难得的宁静。”昭阳长公主道,“不过,那个时候,我知道你父亲也不爱我,他心里有另外一个女人。只是那个女人已经嫁人了。不过即便嫁人了,你父亲依旧爱着她。这着实令人有些嫉妒。” 淳安却不知道原来别人口里说的恩爱真相是这样的,不禁呆住了。“那父亲怎么死的?” 昭阳长公主脸上一动,微微叹了一口气,许久才道:“其实你父亲没有死。” “什么?”淳安腾地坐起来,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的母亲。 昭阳长公主道:“这些年我就怕你问我,你一问我我就会说岔。现在你问我,我也没有心思说谎。实话告诉你,你父亲当年没死,他喜欢的女人出事了,他要去救她。你父亲求我帮他。于是我就帮了他。倒是没有想到我肚子里怀了你。这些年让你没有父亲,我非常的自责。甚至都不敢面对你。”她说着伸手抚摸了淳安的脸,手中的茧摩擦在她的肌肤上,触觉上有些刺痛。 淳安不禁仰头,心情有些复杂,禁不住颤抖着声音道:“母亲,您不恨他吗?” 昭阳长公主笑了笑道:“恨他无用。男人的心不在这里,留下他他会恨我的。其实这样也挺好,至少我还有你不是吗?你父亲和我见过的其他人不一样,他不贪财、不重视官职,且正义善良,难得居高位而不自傲,他唯一的不足就是太过痴情,他能为他爱的女人什么都不要。只可惜这样的男人不属于我们。这些年来,我一直都在想什么时候告诉你真相,想要对你即便你父亲是了,他依旧是深爱着你的。可是怎么能告诉,但是你父亲根本不知道有你的存在。所以这样的谎话,我也说不出口。” 淳安不禁问道:“他爱的那个女人,是谁?” “我也不知道。”昭阳长公主摇摇头。 淳安又问道:“母亲,假如父亲回来了,你会重新接纳他吗?” 昭阳长公主摇摇头道:“傻孩子,胡说什么。从他走了之后,对于我来说,他就已经死了。死人是不会回来的。” “可是,假如,假如他回来了呢...”淳安道。 “那他就不是你的父亲。”昭阳长公主打断她道。 一百零二 拒婚 自此之后白皇后称病不出,六宫事宜全都由资质最深的李宸妃和雅妃操持。雅妃并无子嗣傍身,又无恩宠,在后宫当中只是依附太后过活,如今突然这事落到头上,倒显得手脚无措,推辞了半天,皇上看出她心不在这上头,又派资质最老的端妃和李宸妃一起,端妃倒是大家出身,偏生心高气傲,并非是个容人的,她和李宸妃向来不和,如今知道要李宸妃一起共事,连皇上的情面都不给,直接给推辞了。皇上拿她没有办法,到最后便让李宸妃独自一人主事。太后听说了此事,哀声叹气许久,只说皇上正值壮年,身边却没有多少可以上台面的女人,主张在世家当中挑选几个出身高贵的女子进宫。 李宸妃是大家出身,俗事谙熟,倒也非常上手,皇上对其赞叹不已。不过半个月的时间,宫里的人都看出一种风向。只是新一轮的选秀订到出年的三月,这一轮选秀注定意义不同凡响。淳安听到这个消息时,不禁愣住了。因为上一世,并没有出现选秀的事。 转眼之间就到了下个月初一,也就是云锦出嫁的前两天。白皇后依旧称病,出嫁事宜全都由着李宸妃来操办,虽然云锦并不受宠,但是这皇上是亲自嘱咐的,倒成了宫廷当中最近的第一大喜事。 这一天李宸妃正派人把萧家的聘礼单并大箱子的聘礼送到锦宫去,突然从宫门外急匆匆跑进来一个太监,尖着嗓子道:“娘娘,不好了,出大事了。” “出了什么大事?”李宸妃未出嫁之前也是强势的女人,只是后来嫁个皇上,生下的儿子和她并不亲密,而生下来的女儿又被做了人质在他乡死了。原本强势的性子也被揉成一团沉郁的稳重。这会儿见到这人火烧眉毛的冲进来,倒没有生气,反而微微颔首,耐下性子问道。 太监自知失礼,连忙揩了头上的汗水,跪下来磕头回答道:“启禀娘娘,那萧郎正在皇上的御书房外跪着,说若是皇上不收回成命,他就不起来!” 萧郎是对好看男子的美称。萧流苏模样好看,世人都给他这么一个称呼,太监宫女口快之际也都这样叫他,倒比叫他的官名亲切得多。李宸妃很明显知道萧流苏这个称呼,听闻他这么禀告,不禁诧异,愣了半响,问道:“他...这是要做什么?”悔婚这两字是不敢随便说的。 主子都不敢说那两字,更别说作为奴才的,太监吞了口水,只道:“皇上正为马场的事头疼着,当日萧老护驾有功,皇上才赏他,这会儿便出了这事。皇上恼怒得很...” 李宸妃也没有让他说下去,只道:“皇后虽然病着,但是她和二公主母女情深,应该会替她做主的吧,这等小事自然轮不到我们头上。且看着吧。” 太监闻言点点头。 淳安这边早知道萧流苏会提出退婚,只是不提防这萧流苏直到婚姻迫近才做出这等惊人之举,后来才知道,自马场之事后,萧老借用历练之名将萧流苏拘在城西的金华校场上。金华校场是贫困人家子弟通过真本事考试的地方,里头极其的艰苦,且因为萧老有意磨练萧流苏浮躁的心智,特意隔绝了他与外界的联系,所以直到昨日他才知道他就要和云锦成亲的事。 淳安听闻消息,不禁拍手笑道:“这人胆子倒是大。” 司琪连忙道:“主子,咱们在宫里,小心隔墙有耳。” “你只当我欣赏他?其实才不是的呢,我只是笑话他脑袋蠢而已。”淳安道,“快给我换衣服。” “主子要去哪里?”司琪问道。 “知道什么叫做落井下石吗?”淳安道。 司琪虽然不解,但是做奴婢的本分令她不敢多问,连忙给淳安收拾一身外出的衣裳。 这一年的冬天是暖冬,虽然是冬天,但是宫廷当中的风景并不单调。淳安一路走过来,看到精致宫墙之上红花翠柳,照样鲜亮。 她不禁笑道:“今日天气不错。” “可不是,年年冬日,也不见得有这么明媚的天儿。”司琪连忙道。 淳安和司琪接触长了,知道这是一个本分的姑娘,虽然没有入画灵巧,也没有抱琴稳重,但是却是乖巧聪慧,知道谨言慎行的真谛。后来她问了,知道司琪之前是罪臣之女,是在掖庭出生的,长到五六岁的时候,被宫人选到公主府伺候。开始的时候她还在御膳房打杂过一段时间,不过那个时候她人小,做不了多少事。如今她的亲人早就死完了,其全身的身家都维系在淳安一人身上。淳安好了她就好,淳安若是不好,她只会更惨。 长公主当日给自己女儿挑选丫鬟侍女,就是找家中无亲人的这种,只有无亲眷牵挂,才能为主子真心实意的卖命。上一世抱琴认出入画是她失散多年的亲妹妹,念及化不开的血缘,一而再再而三的放过她,致使招祸。可想而知,挑选无依无靠之人作为忠奴的手法还是非常重要的。 或者以后可以慢慢放些事给这个司琪做做。淳安这么想着,又指点了一下四周的风景。 她如今是皇上的手中宝,是宫廷当中的娇客,宫人们认得她,自然不敢怠慢,就连位分高的和淳安一般品阶的妃子夫人们,绝对不敢因为自己是长辈而敢向她摆架子,都是谦和的向她问好,并招呼她有时间到自己宫里来往。淳安听了都一一点头应允。 又走了一段回廊,突然看到不远处偏僻假山后,一个披着雪白色毛狐狸毛斗篷的美人凝视着湖面,面上微露愁苦之色。 宫中向来忌讳黑白二色,这美人却是胆子大。司琪看了暗暗咂舌,只是小声对淳安道:“主子,这是冰贵人。” 淳安自然认出冰贵人,前段时间在御花园赏花宴上,冰贵人穿的一身红色,虽然只是远远看过去,那惊鸿一瞥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只是那个时候冰贵人两颊飞霞,双目含春,恰似柳摇花笑,正是圣恩正浓的时候。只是这冬日还没有过去,她的恩宠却已经变成昨日黄花,原本青春极致的脸颊之上,飞上了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忧愁。 当日赏花宴会之后,这冰贵人因为折了侍花斋里皇上最喜欢的腊梅,被呵斥了一番,自此之后皇上去她那里就少了。原本这件事是后宫女人们争权夺势的风向标,但是因为淳安发烧之事,都变得不重要了。虽然事后冰贵人因为此事受了不少嘲笑,但是好在她年轻有资本,再加上宫里并没有比她颜色更好的女子,所以也不算彻底失了宠,即便如此,终究比不得最开始了。 司琪见自己这行人经过的时候,冰贵人依旧只是看着湖面,不禁小声抱怨道:“不过是低阶的宫妃而已,也敢在主子面前摆架子。”宫廷当中宫规森严,并不以辈分为尊,而是只看各自的品阶。 淳安却笑道:“她向来与众不同。说不定舅舅就喜欢她这样子的。走吧,我还要去看热闹呢。” 司琪只得作罢。可偏偏这个时候冰贵人才看到她,连忙跑过来,拦在她面前向她行礼。“婢妾看那池塘看到痴迷,不曾注意郡主过来,还望郡主赎罪。”这和之前胆敢拒绝长公主之邀的那人可谓是判若两人。都说宫里是最能历练人的地方,果不其然。 “无妨。冰贵人你继续。”淳安深知当日荣妃身亡的真相,皇上之所以留下这冰贵人,日日看着和荣妃差不多的面孔,只要是个正常人就不会对她生真情出来。这么一个没权没势的女子,空有一身傲气,在宫里是活不久的。不过是个可怜人而已。 淳安没有必要和这样的人计较,抬起脚步就走了。她没有注意到冰贵人看着她的背影,双瞳当中都是屈辱之色。 淳安来到御书房外头,果然看到萧流苏正跪在御花园外头。御书房伺候的都是皇上亲系,素质都非常高,虽然萧流苏跪在这里,并没有多少人往这边张望。 她来的时候正好一个官员进去拜见皇上,淳安看了一眼,嘿,是熟人,太学的孔夫子。 虽然出了大事,大学的课程却是没有停,淳安因为伤势未愈,被皇上和长公主留在屋里,不让太过劳神,所以没有去上课。说起来和这孔夫子有几月没见了。 如今这么远远的看着他,脱掉上学时穿得那身儒服,而是换了一身三品文官的朝服,年纪虽然上来了,气势却不差,是个一看就有大智慧之人。 一百零三 落井下石 孔夫子见到萧流苏跪在御书房门口,眉头皱了一下,等了一会儿,就有人出来传话。却是苏东官提着拂尘急匆匆小跑出来,对孔夫子提醒道:“大人,今日皇上心情不好,你说话要注意点儿。” 孔夫子闻言感激的拱拱手,这才抬脚谨慎的走了进去。 苏东官刚要进去,看到淳安领着宫女们过来,连忙换了个面孔,笑盈盈道:“郡主这是打哪里来?” 淳安心里冷笑,上一世苏东官给苏梨枝提供的许多便利情报,就是靠着他在御书房面前给朝官的小恩小惠兑换而来的。只是这一世,这两人似乎还没有接触起来。 口里却道:“听说有人惹舅舅生了气,我来看看到底哪个狗东西吃了雄心豹子胆了。” 上一世她没有得罪萧流苏,却还是被他算计,毁了名声,如今这一世她也不怕如今得罪这人。 萧流苏原本跪着笔直的身子顿时僵了僵。若是过了十几年之后,萧流苏肯定不是这个样子,上一世成为子夜先生的萧流苏积极参与皇权争夺,太子死后,萧家将他逐出家门,去掉萧家大公子头衔的萧流苏是吃过不少苦头的,而正是这种苦头,成就他后来的成就,自此威震天下,是新皇身边最具有地位的谋士。那个时候的子夜先生是个异常稳重喜怒不外露的角色。绝对不会是如今年轻张狂的模样。 这一世这个年纪的萧流苏还没有前世那个高度,不能做到真正的安之泰若。所以在听到淳安骂他狗东西的时候,虽然淳安没有看他的神色,却是从他微小的动作上知道那张如兰如芝的面容上定然非常难看。 淳安心里叹道,幸而让她重生在这个年纪,她的所有的仇人都没有完全成长起来。当然淳安是不会让他成长起来,包括苏梨枝、七皇子这两人,他们都得被她踩在脚下! 苏东官本能的看了一下萧流苏,淳安这话淳安可以算是童言无忌,但是他却不能应承。 淳安哪会让他有机会在萧流苏面前讨好卖乖,移到萧流苏面前,慢慢凑近道:“这人是谁?怎么跪在这里?这不是拦了路了吗?这里人来人往的进出,也没有人说一声吗?对了,我认出来,你就是那个...那个驸马爷?” “林蓉,你不要过分!”萧流苏低声呵斥道。 “你这样跪着,真的好像是一只狗哦...”淳安似是喃喃自语,却又让萧流苏听到。她这么说着,就要像是摸哈巴狗儿的动作去摸对方的脑袋。 她这是拐着弯的骂萧流苏是拦路狗,苏东官下意识将袖子抹了一下嘴唇,很明显在宫廷当中爬到他这个位置,自然有与众不同的本事,而能听到极其细微声音便是苏东官的本事。但是他忍着没有发出异样的声音,但是这么一打岔,这也将他将要说出来得体的话给吞回了肚子。 然而年少气盛的萧流苏眼见淳安就要像摸狗一样摸自己,却是受不了这种侮辱,猛地一下子拍开她的手。淳安知道他已经按捺不住。她原本肚子里还有不少侮辱人的话,目的就是要逼得萧流苏跪不下去。实际上她还是太高估萧流苏了。 如今萧流苏一动,淳安是可以缩回手的,但是她偏偏就是要被他打到,只听到“啪”的一声脆响,旁边司琪眼疾手快连忙护住淳安,冲萧流苏呵斥道:“你这人好生无理,胆敢动手打我家主子!” 淳安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抬着那只被萧流苏打了一下立马就红了一大片的手背,站在原地哇哇大哭起来。她原本才十岁,本就是个孩子。吃疼了哭泣原本就是正常的。苏东官原本乐于看热闹,只需要不要闹得太过。如今事情发展成这个样子,他一张和气的胖脸顿时就变了。赶紧跑过来,一眼看到淳安手背上的红印子,心里就明白萧流苏闯祸了。 萧流苏那一下是带了力道了,再加上淳安的手白且嫩,轻轻一掐就能红色,哪里惊得了他那么一下。那红色的印子在淳安手背上看起来异常明显。 “萧大公子,你这是做什么?” 原本苏东官还对着萧流苏存在几分讨好之意,毕竟萧家是百年世家,萧老深得皇上敬重,哪怕这事萧大公子太出格,只要跪了时间长,给彼此一个脸面,也就都顺了台阶下了,往后也好抬头不见低头见。哪里知道这萧大公子不知道发什么疯,竟然将气撒到一个孩子身上。若是这孩子是随便一个小猫小狗倒也罢,偏生是昭阳长公主的独女,皇上目前最疼爱的外甥女,这不是胆子长肥了吗?这么一来,苏东官原先想尽量提点萧大公子的心顿时就消失了,心里只骂这就是个惹事的。所以这一说话,其中的口气也有些急冲了。 萧流苏无论在哪里都是被人捧着,哪怕他今日耍横硬是在这里跪着,旁边的宫人也没有人胆敢拿异样的眼神看他。如今他被淳安三言两语用狗字羞辱了一番,本来心里非常气恼,这会儿苏东官出声呵斥他,他心里当即就毛了。他原本是跪着,而苏东官虽然依旧是弓着身子一如其他阉人一般恭谨,但是终究高他一头,所以他就觉得自己矮了气势。 原本他是打算跪在门口,跪到皇上回心转意,只要皇上能召见他,他心里自有说法让皇上同意他拒婚的理由。更何况他年纪还轻,又对二公主没有什么感情,若是对皇上说他的理想是立业之上,想必最后皇上还是会答应他的。他甚至都想好了,若是皇上还是不答应,他就将目前的官位还给皇上,要求从最底层做起,等他日他一步步做起来,爬到高位,再让皇上来认可他今日的坚持是对的。 原本他跪在这里,来往的人知道他身份不一般,都尽量往偏了的走,即便是苏东官来给他传信,都尽量不站在他面前,怕平白折损了他。他也享受这样的敬重和推崇。如今淳安一哭,苏东官急于查看淳安的手,就走到萧流苏面前,居高临下又呵斥了他一句,萧流苏一个世家出身的尊贵公子哪里忍得了一个阉人在他面前指手画脚张牙舞爪,一气之下便腾的就站起来了。 然而这一站起来萧流苏就后悔的,等同他之前的心血都白费,重新跪下来也是不可能的。因为这个时候御书房的门已经开了,却是皇上听到淳安的哭声走了出来,身边还有那姓孔的夫子。 萧流苏脸色顿时黑沉,像是乌压压的阴天,本来的阴测测的朝淳安看过去。却不知道他这个眼神正好被皇上和孔夫子看在眼里。皇上倒是无所谓,孔夫子却是摇摇头。 淳安一见到皇上,也不等萧流苏找到机会说话,却是先一步扑到皇上的怀里,一把抓过皇上的衣服,狠狠的擦了一下自己的鼻子。 这种情况下,皇上自然顾不得萧流苏,连忙展开手臂,亲昵的将淳安揽在怀里,大有维护之意,道:“你母亲说你近来越发的爱哭了,舅舅本来还不信,如今算是信了。告诉舅舅,是谁惹你哭了?”虽然他说话对淳安有宠溺之意,但是落到四周的宫女太监耳朵里,却如同惊天霹雳,连忙都跪了下来,个个都眼观鼻鼻观心,生怕惹祸上身。 苏东官巴不得当壁上观,估量了一下四周,本来没有打算第一个开口。但是此等情况下,他还想着萧家的人情,想要斟酌着将这事缓一下。 没想到一个小宫女已经嘭地一下子跪下来,磕头道:“奴婢司琪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 皇上近些年来都喜欢年轻些的女孩子,这女孩声音轻软,礼仪周全,皇上闻言当即就转过脸来,苏东官认得这是淳安郡主身边的侍女。 今日和淳安出来的侍女大多数都是公主府里过来的,苏东官不见得所有人都记得,最得脸的却是有印象的。这是今日这个排众而出的蓝衣小侍女却面生得很。 司琪道:“还请皇上给我们家主子做主。刚才这人好没有道理,我家主子只是说他跪在这里拦了路,想要问他为什么要在这里跪,他不知怎么就恼羞,打了我家主子。我家主子长到这么大,我家长公主都舍不得碰一根手指头,这人偏生就敢动手。想来这人根本不把我们主子放在眼里,不把咱们主子的二品郡主之位放在眼里。” 萧流苏当即向司琪呵斥道:“贱婢,你胡说什么!”司琪适时的吓了微缩了一下。 淳安往皇上的怀里蹭了蹭,继续用他绣了龙的衣袍往脸上擦,将刚刚私底下揉得更红的手背展出来给他看,说道:“舅舅,刚刚他打得好疼,还有他的样子,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他不认识我,可是他还能叫我名字,舅舅,他的官职比我大吗?怎么能打我呢,还能直接叫我的名讳?” 这番话令萧流苏顿时宛如落入冰窖,刚刚冲动之余,他忘记这人不单单是十岁的孩子。 一百零四 继续上眼药 皇上冷眼瞥了一下萧流苏,揽着淳安进了御书房,反倒是那姓孔的夫子在门口站了没多久,就离开了。 徒留萧流苏一人,在这里站不是跪也不是。苏东官自知已经得罪这位脾气不好的萧大公子,也像是鹌鹑一样缩着脑袋,跟着皇上后脚进了御书房。 萧流苏最后只得愤愤的离开。出了这种事,他自然没有直接回萧家,他的祖父可比皇上更加苛刻,而家族当中其他人,则是巴不得他出笑话。便直接去了以往常去的酒坊喝酒。往常无论什么时候,都有一群酒友在这里等着他,然而今日却不一样,不等他前脚踏进去,就看到这些人三两个结伴只说家里有事。 萧流苏何等聪明,知道今日自己在皇宫里闹的事都被大家知晓了,这些人怕引祸上身,并不敢再和他来往。萧流苏心性和其他人不一样,他刚刚心里还是一团子的郁闷,这会儿被冷待了,他反而心头生起了火热。 酒坊当中因为其他王孙公子避讳,一会儿就只剩下零零落落几个粗俗平民而已,他环顾四周,也不找个地方坐下来,而是直接立在柜台边上喝了大约三四碗的酒,酒水下肚,他便叫店家拿墨宝来。 酒坊当中很多都是文人雅士,酒兴正酣,舞文弄墨者不计其数。萧流苏看呈上来的笔还过得去,墨也算润滑,便铺开宣纸,在上头写了“燕雀安知鸿鹄之志”,手法劲道,一波三折,尤其绮丽。 他刚刚写完,酒坊的帘子一挑,从外头走进来一个裹在白色斗篷里的男人,身量修长,手足投足之间自有一股儒雅风度,唯独令人看了第一眼他脸颊上的羸弱,便知道他有不足之症。随着那酒坊子帘子一挑,夹杂着的寒风令堂内许多人都打了一个寒颤,待看清楚来人,陌生之余更令人遐想,这病秧子也来喝酒。 这男子走到柜台之上,掏出银两放在柜台之上,温和的对掌柜的说道:“老板,打两壶竹叶青,一壶烧刀子酒,带走的。” 他说完,正好侧目看到萧流苏还没有完全干的笔墨,忍不住打量了一下萧流苏,却只是笑,微微的摇头。 萧流苏如此心高气傲,这人偏偏看了他的字只是摇头不语,忍不住心里生了想法,问道:“你是什么意思?难道我写的字不好吗?” 这男子依旧是摇摇头,微笑起来,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正好小二利索的打包好三个小酒坛子出来。羸弱的男子将自己的东西拿在手中,朝萧流苏歉意的笑了笑,便抬脚就要走。 不知道是不是萧流苏喝了几碗酒,气血就上涌起来了,他忍不住叫住这男人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羸弱的男人根本就没有回头。 萧流苏只得揪着掌柜子问道:“刚刚那买酒的,到底是何人?” 掌柜看他脸上不威而怒,有些害怕得罪了他,连忙道:“小人也不知道,他似乎不是京城人士,前段时间因为要照料族叔在京城当中的产业,所以进的京,如今不知道是住在雕花巷子里,还是旁边的丛德巷子,具体哪里小人的确记不清...” 萧流苏不禁冷哼道:“不过是个跳梁小丑而已。” 掌柜一窒,没有再多嘴。 这个时候门帘一挑,有人从外头疾步跑了进来,却是萧家的小厮。这小厮向萧流苏传信道:“大少爷,萧老请您回去。” 还是要回去,萧流苏哪怕心里有准备,此时依旧心里一沉。 却说淳安随着皇上到了御书房,自顾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她生怕皇上兴致来了,叫她直接坐到书桌后的龙椅上去了。后来母亲被废,这些都成了公主府嚣张跋扈的罪证。 淳安重生一世,自然知道其中的影响,坚决不做太过出格的事。 皇上看着她这会儿只是顺手拿过一个鲜桃在手上把玩,唯独脸上挂着的泪痕看起来异常可怜,便问道:“手还疼吗?” “不疼了。”淳安点点头,之前还可以拿小把戏戏弄萧流苏,在皇上面前她可不能再动任何心思,小心弄巧成拙。 “你想如何罚他,舅舅都依你。”皇上道。 淳安并不是真正的小孩,心里当即升起一个念头,皇上这是不好落萧家的面子,倒是打着我的旗号去惩罚萧流苏。事后真正说起来,都只会说昭阳长公主家的淳安郡主恃宠而骄而已。 不过她既然故意激怒萧流苏,自然就准备这一出,上一世她只和萧家的萧流苏有仇而已。化身成为子夜先生的萧流苏设计在她嫁给萧三时候被劫匪抢走,后来她名声有亏,萧家顺理成章将她退了婚,虽然她已经无依无靠,萧家到底是大家,仪态上并没有令她特别的尴尬,就连一向在课堂上玩世不恭的萧三,也特意谴人过来送信说抱歉之类的话。 “他打我,我自然要打回来。不过我母亲说了不让我在宫里动武,以防止惹祸。”淳安道。 皇上道:“自然不会让你打回来,否则要这些奴才们做什么。”又问道:“你怎么今日想来看舅舅?” 淳安心想,原来皇上对自己也是有怀疑,偏偏装作天真无邪道:“我听宫人们说有人惹舅舅生气,就过来看看谁这么大胆。顺便...呵呵,顺便问问舅舅,我母亲什么时候回来。” 自从那日和母亲谈了关于生父的事,母亲就离开了宫殿,说是赴一个旧友的约会,地点是城外的琉璃山庄。当然了淳安往常并不和这舅舅亲近,若是前一句说出来恐怕令人生疑,若是加上后一句,到觉得无可厚非。 皇上听了顿了顿,把萧流苏的事从上头岔开,反而说道:“是不是淳安在宫里待得无聊了?正好这两天天气好,舅舅带你出去逛逛如何?”皇上所说的逛街,就是由一大群侍卫护着在街上浩浩荡荡的走,旁边都是跪拜的民众。淳安心里只说这是哪门子的逛街,并且很明显,哪怕借着淳安之名去惩罚萧流苏,这件事也忒打了萧老的脸面,所以他的话已经代表他此时的态度,准备一概而过,重重提起轻轻放下。淳安大抵猜出他的心事,只是替云锦不值,明明是他的女儿,他却可以为了社稷朝堂,将这个不喜欢的女儿丢到九霄云外去。偏生面上要装作欢喜的样子道:“好啊好啊。我可以邀二姐姐一起吗?” 皇上笑着问道:“你不生你二姐姐的气了?” “干嘛生气?”淳安道,“二姐姐又没有对我不好。”说假话的时候,一定要把眼睛睁大,以防止对方看出端倪来。 皇上略想了下,点头道:“哪日恍惚听谁抱怨过一句,说你和锦丫头关系不怎么好。” “二姐姐人长得漂亮,也很端庄,我在宫里所有的女的当中,就最喜欢二姐姐。到底是哪个奴才乱嚼舌头。应该让将他的舌头打个结,看他该随便说话不。”淳安义愤填膺的说道。 皇上点点头很淡定的道:“那敢情是听错了。” 皇上怎么会听错呢,能在皇上面前抱怨的,自然不会是哪个胆大的奴才,反而很有可能是哪个宫妃。趁着皇后病重,李宸妃把持六宫的时候,连忙吹些耳边风,这也是借着皇上的喜好来打击对手,给自己多添些宠爱。 淳安也不戳破,继续问道:“舅舅,刚才打我的那人干嘛跪在那里?是他犯了什么错吗?反正他胆子大得很,今天他都敢打我,你说往后他会不会也打二姐姐,二姐姐只是四品公主耶。”她这话的意思就是反复强调,自己是二品郡主,这萧流苏都敢动手,二姐姐只是四品公主,以后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实际上是提醒皇上,这个萧流苏并非是个循规蹈矩的主,今日他该动手打人,明日他就敢造反生事。皇上看中萧家,想将这件事偃旗息鼓压下去,而她就是要给萧流苏多多上眼药,让这萧流苏不会像上辈子那样轻易逃过去。 “额?”皇上微微颔首,笑道,“你这个坏心肠的姑娘,你就真不能原谅他吗?” “我是替舅舅抱不平,明明那人都是你的驸马,要娶二姐姐的人,却偏偏要惹你生气。二姐姐要是知道了,恐怕心焦得很吧。”淳安道。打人是小,关键是皇室的情面,就是不论皇室的面子,皇上你自己要懂得亲疏啊,那萧流苏是个外人,所以由着自己的性子拒绝天家的婚事,还以为自己卓尔不群,说不定往后将这件事当做自己英勇过往的谈资。而这件事当中唯一担心皇上以及天家颜面的人只有你的女儿二公主而已。 皇上果然心一动道:“你二姐姐会怎么样,你怎么知道?” “我自然知道,我什么都知道。”淳安眨巴眼睛,做足这个年纪该有的神态。 皇上沉吟了片刻,走到龙案前,写了一段字,盖上玉玺,晾干上头的笔墨后,便将这圣旨交给旁边的苏东官。 “你不是要惩罚这人吗?舅舅就让你当一回钦差大臣。” 一百零五 目的达成 淳安是坐着皇上钦点的轿子离开皇宫前往萧家的。还没有走进去,就听到萧家大门里头传来板子打在身上的啪啪的皮开肉绽的声音,里头还夹杂着妇人的哭哭啼啼声道:“老爷您也忒狠心了,苏儿已经快要死了,你就住手吧...”还没有说完就是一阵“我的心肝肉”之类的话。 淳安并没有叫传旨御史直接去敲门,而是就这样站在门外,宫里来人萧家不可能不知道,却偏偏做出这个架势,这不是明摆的做样子吗。她可不能便宜了这萧流苏。 之前就听萧三说他家的家法甚严,听着板子的力度,还真能把人打得皮开肉绽。至于那妇人的哭泣声,略带些苍老,或者是萧夫人,也或者是萧老夫人。不过自从萧家来了萧璃,萧夫人就身体不好,前段时间,她还知道云锦特意到太医院去询问萧夫人的病情。这啼哭的人多半是萧老的嫡妻,萧流苏的祖母萧老夫人。 萧家身份不一般,所以来宣旨的人是苏东官本人。不过今日皇上心血来潮,叫淳安郡主当了一回钦差御史,所以哪怕苏东官有心卖萧老一个好,这会儿也只得跟着淳安一起站在这里听门脚。 等了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却是从里头开了门,跑出来一个面带泪水的管家下人打扮的小厮。一见到淳安苏东宫以及一行带刀侍卫,吓得一大跳,连忙就要转身进去通告。 淳安可不相信里头的人不知道他们站在外头,喊住这人问道:“你想出去做什么?” 这管家下人有些眼力,看到这群人以这小女孩为首,甚至常见的苏东官苏大太监也以她为尊的模样,连忙哆哆嗦嗦跪下来,道:“大少爷被打得不行了,小的听咱们老夫人的命,准备去买棺材店去买副棺材。” 苏东官听闻,脸色一变,连忙讨好的对淳安小声道:“郡主大人,要不现在宣旨吧,若是人...那个了,这就不好办了...” 淳安眼睛却是一瞪他,用所有人都听得到的声音道:“苏大总管,你可真是糊涂了,舅舅的旨意,哪怕是死人,也得从棺材里跳出来接旨才是。” 苏东官脸上一讪,只得连连称是。 随着大门敞开,萧家的下人知道这是宣旨的,连忙有条不紊的摆出香炉香案,而萧家众人则是齐刷刷的跪下来。淳安看到萧老面色沉郁,哪怕自己最看重的孙子被打得要死不活,他却是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那日西郊马场,他鼓舞人心的声音和身姿还在面前,明明已经高龄之人,自有一股风度令人折服。 淳安连忙示意宫人去扶萧老道:“萧老德高望重,皇上舅舅特意有旨,不让您下跪。”萧老沉吟了片刻,却道:“皇上圣恩,老臣却惭愧不已,教导出来的孙子不孝,实在愧对皇上厚爱。”无论如何都要跪下来。 淳安指了指还趴在一根长凳子上当做死人的萧流苏,并没有说话,旁边宫人察言观色,连忙就要上前去将他拽起来。这个时候从旁边冲出来一个华服妇人,头发都花白了,恐怕就是萧老的嫡妻萧老夫人。 老妇人尖声叫道:“我们孙子都已经这幅模样了,你们难道还真想逼死他不成?” 萧老当即呵斥道:“夫人,休得无礼!” 萧老夫人闻言期期艾艾擦着眼泪珠子,口里只说“家门不幸”,便华丽丽的昏倒了过去。萧家的侍女们连忙将她抬进去了。 “去,把大少爷拉起来。”萧老命令道。 苏东官为难的看了一眼淳安,见她并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因为萧家这个架势而展现得手脚无措,倒是也不好开口说别的。 萧流苏并没有完全昏倒,而只是趴在上头闭着眼睛而已。他到底是萧家这一辈的长子,自小就被捧在手心里,那些行家法的小厮自然不敢太用力,面子上过得去就可以。所以他受得的伤没有表面上看的那么重。 这会儿萧老依旧坚持着让他起身接旨,他全都听到耳朵里,只觉得受了莫大的委屈,尤其是小厮们上前来拉他,他感觉自己的千金之躯都被侮辱了一般,还没有等这些小厮靠近,他自己就挣扎着起身来了。 “不用你们动手,我自己会走。” 他说着站起来一步步挪到香案前,毫不掩饰的恶狠狠的看着萧老,以及站在香案前坏了他原本打算的淳安。 淳安被他瞪了一下,毫不掩饰自己的恐惧,叫道:“他还敢吓唬我。” 一语未完,萧老连忙拿过一根长棍,直接打到萧流苏的膝盖后面。萧家下人虽然放水了,但是萧流苏依旧被板子打得不轻,饶是他有武艺傍身,这皮开肉绽的伤还是剧痛不已,萧老这么一下,直接将他打得跪下来,这猛然一跪,膝盖磕地撞出来痛还是小痛,就是牵扯着大腿后面一截刺痛不已,但是他生性要强,硬是用闷哼忍了下来。 淳安看他这样子,心里暗暗点头,难怪上一世萧流苏能在被驱赶出萧家之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成立收集天下情报的天听楼,其性子当中还有有些祝他成功的因子的。 淳安示意苏东官宣读圣旨。“奉天呈阅,皇上诏曰:今太子侍读萧流苏拒旨抗婚,藐视皇威,今特废除其太子侍读之位,并革除通政司参议一职,贬为庶人,以萧家旁系子弟身份迁出萧府。且取消与二公主的婚事,自此男婚女嫁各不干扰。萧家子弟萧流苏胆大狂妄,全因萧家教导无方所致,今废除萧家一等侯爵位,废除萧家家学,钦此!” 话音未落,那萧流苏目光却已然呆滞,他肯定没有想到自己拒婚之事,让自己一无所有,还连累整个家族受损。 而萧老则是突然气血上涌,一口老血猛地喷射而出。 苏东官顿时就愣住了。淳安环顾四周,则是厉声呵斥道:“还傻愣着干嘛?不快拿我的牌子去请御医。若是萧老有个三长两短,皇上舅舅怪罪下来,小心你们的脑袋。” 萧老虽然吐血,仪态上却是一丝不苟,磕了头,朗声道:“谢主隆恩,愿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的二孙子萧莫言连忙上前来扶他道:“祖父,您...您没事吧。” 萧老哼了一声,把自己的胳膊拉了出去,只道:“来人,讲这不忠不义的家伙驱逐出去。自此之后他再也不是我萧家的子孙。” “老爷...”可是圣旨在前,谁都不敢随意求情。 淳安倒没有想到皇上的这份圣旨内容竟然是这样的,这一世萧流苏还没有怂恿太子夺位,却因为拒婚被萧家赶了出去。 上一世萧家虽然明面上和萧流苏断绝了关系,且在夺嫡权势当中一只起起伏伏,但是实际上等新帝上位,萧家虽然总像是要面临险关,终究平复下来。再后来萧老死了,萧家二公子萧莫言继承了族长之位,萧莫言资质平庸,萧家由此看起来像是没落了,但是在夺嫡浪潮的其他世家,要么死要么废,光是萧家还无损存在这件事,就说明萧流苏在外头出力了不少。 试想一个被驱逐出家族的人如何会念及家族之情,可知道这其中也或者是萧家的计谋。一个花了萧家所有心血的继承人,怎么可能这么容易被放弃。萧流苏成立天听楼没有萧家的影响力和财力在暗中支持,绝对是不可能实现的。 这一世萧流苏还没有经历什么风雨,他的谋略和智慧还没有展现出来,却给他的家族蒙受了灭顶之灾,哪怕之前萧家花再多的心血,这会儿只怕恨他入骨。一个已经被贬为庶民的世家公子,该如何在京城当中立足,以他的心高气傲他怎么可能选择坐以待毙,就是不知道这一世他所成立的天听楼是不是会提前出现在众人眼里。 不过淳安却是知道,这一世的萧流苏已经不会像上一世那般再受家族的庇护。 淳安想到这里,微微勾了勾嘴唇,扬长而去。 在她离开之后,被搀扶到内室的萧老猛地张开眼睛,抓住身边的小厮问道:“将那个畜生在宫里发生的事原原本本给我说一遍。” 那小厮只得一五一十将萧流苏跪在御书房前和淳安郡主的纠葛说了一遍。 萧老面上露出死灰,徒然垂手道:“苏儿中计了!” “是淳安郡主?”小厮问道。 “淳安郡主不过十岁,十岁的女娃子懂什么。”萧老哼道。 “可是老爷不是说过,在危难当中奋力救皇上的淳安郡主和其他女子不同,不能用普通人的目光去看她。更何况那日打暗器的人还没有查出来。” 萧老点点头:“此事多有疑点。若是那日是我救了皇上,咱们萧家的声望必然更上一层楼。可惜却有人从中捣鬼。我叫你派人去盯着李白两家,可有动静?” “这两家都相安无事,并没有多大的动静。不过最近宫廷当中,白家的女儿进入得频繁。”小厮回答。 萧老冷哼了一句道:“白家人目光短浅,那女人做文章,自此不用理会,多注意李家。恐怕过不了多长时间,四皇子得回来了。他一回来,整个京城都得乱了...” 一百零六 自杀风波 云锦最近有些心神不灵,这一天刚刚醒过来,伺候的宫女就告诉她一件大事,萧家大公子拒婚了。 她只觉得胸膛突突的跳,说不出是难受还是憋屈。宫女看她脸色苍白,全身都是佯装的镇定,说不出的心疼,扑过来说道:“公主,您...您还是求皇后给您做主吧!” “母后她如今都自身难保了,能帮本宫什么呢。”云锦像是虚脱了一般,喃喃自语道,似悲似怜,“这宫里还有谁愿意帮我?罢了,你出去吧,不用在这里伺候。让我安静一下吧。” 宫女只得应道:“是,公主。” 寂静无声的房内,云锦不禁想到小时候,想到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在深宫的晚间游荡的寂寞。如今长到这个年纪,这种寂寞依旧如影随形。除此之外,如今的她心里还背负着一个要紧的秘密,那就是她根本不是天家的骨肉,那么她一向敬重的礼教和血统,而建立礼教和血统之上的骄傲,该如何支撑得下去呢? 若是以往的自己必然极其的悲愤,而如今只有悲伤,没有愤怒。 这样的自己,已经不是自己了。 她就这样躺着,闭上眼睛,干脆就想自此这样睡过去,她想哭,可是眼角当中已然没有泪水。在她过去的十几年宫廷生活当中,当她渴望那种更加温暖的感情的时候,她曾经嚎啕大哭过。被宫人欺负时,被妃子排挤的时候,可是她后来发现哭是没有用的。曾经一个小太监告诉过她,别人只瞧得见站在高位的人,你的角色太低了,所有谁都可以上来踩上一脚。 那个时候她就收起眼泪,慢慢的替自己筹谋起来,当然了,开始的时候这样的事非常难。但是到底是公主,年纪又小,她在宫廷里随便走动,听听墙角之类的,还是非常方便的。又从好心的宫人口里知道莲姬和萧夫人是亲戚关系,瞅准萧夫人进宫的时机,给这位喊得上一声姨妈的浩命夫人留了好印象。自此借了她的势头,逐渐在宫里慢慢站稳脚跟起来。过去的每一步都惊心动魄,稍有不慎就万劫不复。而如今到了这个地步,她再也没有心思筹谋了,似乎过去懦弱的时候将这一生的泪水都哭完了,再真正伤心的时候,却再也表达不出来。 “不如就这么死了得了。”这个念头浮起来的时候,云锦自己都吓了一大跳,然而很快就镇定下来,想来这个想法在她内心深处就存在的,只是一直没有表态在明面上而已。 她这么想着站起来,抬头看宫殿当中精致雕栏,她不禁记起来几年前也在这样的梁上吊死的一个宫妃,那个宫妃生前尤其擅长跳惊鸿舞,跳舞的时候,将银铃系在衣角上,翩然之间铃声不断,颇为悦耳。皇上对此非常欢喜,经常留宿在她宫里,其宠爱一度令六宫侧目。然而好景不长,那宫妃不知道为何突然触怒了龙威,立马就被贬到冷宫,过不了一些时日她就上吊自杀了。她的死只要皇上不追究,其他人也不会在意。只是为了发泄被夺了宠爱的怨恨,其它人将她舞裙上的银铃系在人迹罕见的偏房宫殿回廊上,预示着她的惊鸿舞再也得不到的天子的青睐,也是对这宫妃争宠心思的嘲弄。那个时候她年纪又小,听到夜风吹得铃声泠泠,仿佛是那宫妃的鬼魂翩然而至,吓得缩在被子里,大气都不敢出... “皇上,皇上,大事不好了。刚才锦宫来人,说二公主悬梁自尽。”一个太监匆匆跑进来说道。 “什么?”皇上一愣,猛地站起来。“二公主此时如何了?” “幸而宫人及时发现,暂时并没有大碍。”太监说道。 “请太医了没有?”皇上道。 太监顿了顿,连忙回答:“太医应该就在路上。” 皇上眯着眼睛看了他一眼,这太监顿时就跪下来,并不敢多言。“朕知道你们这些人。走吧,摆架锦宫,看看二公主。” “是。”太监应道。 “什么,云锦上吊自杀了?”回宫的路上,淳安得到信,有些难以置信,心想这不符合云锦的脾气啊。“叫他们快点,我们也去瞧瞧。” 这副急切的样子,宫人只当淳安和二公主云锦交情当真很好。如今皇后虽然不行了,但是皇上因为萧大公子拒婚这件事可是狠狠的教训了萧家,无论如何都给二公主长了不少脸面,如今还有最受宠的淳安郡主当了靠山,看来往后都得对二公主更加恭谨点才是。 这么想着,手脚未免就快了。 淳安在宫门口看了一眼,不禁说道:“走这边武神门正门做什么,得饶好大一圈子路,赶紧往旁边偏门进去。这样去那边会近些。” 苏东官连忙道:“若是往侧门进,却是要经过掖庭,那都是下人们待的地方,郡主身份尊贵,实在不宜被他们给唐突了。” 宫中掖庭是宫女太监们做事的地方,哪怕入宫待选的秀女,先前都得在掖庭当中接受礼仪教导。景色并没有后宫那么精致,甚至还可以看到不少打架斗殴的事,比较混乱。苏东官自然不会冒着险带淳安穿过那里。当然了,绝对没有哪个人敢有那个胆子直接冲上来的,不过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但凡淳安郡主少一根头发丝,不说皇上要杀了他,就是昭阳长公主一声呵斥,他这个身板也受不了。 “下轿吧。”淳安道。 苏东官不解:“郡主,这还没有到地儿呢。” “但凡进宫者,除非皇上亲自下旨,一律该步行进入。这条规矩苏公公给忘记了?”淳安道。“皇帝舅舅只说让我坐轿子出宫,又没有叫我坐轿子回来。我们还是按照规矩行事才是。” 苏东官一阵汗颜,连忙称是。心道,苏东官苏东官,是不是待在皇上身边待安逸了,到头来还不如一个小孩子懂得规矩。你怎么粗心马虎,将来还不知道怎么死的呢。 淳安才不管他怎么想,兀自率先往掖庭的方向走过。她在宫里久了,大多数的宫人都认识她,见到了无一不远远的垂着手行礼。 走过一条长长走廊的时候,突然从旁边洞门处滚出来一个彩色球,虽然是彩色的,上面的红漆已经斑驳,看上去是个很旧的玩具。 苏东官立马尖叫起来:“哪个没有规矩的,冲撞了郡主可不扒了你的皮。” 话音未落,一个太监连忙冲过来,跪在路中间磕头道:“公公饶命!” “你这个小畜生,胆子倒是蛮大的。还不快滚远点。”苏东官脸色一变,示意宫人将他拖走。 “谁敢呵斥我的人!”一个清脆的声音突然紧接传了出来,声音气喘吁吁。 淳安听得耳熟,不禁看过去,却见一个和她年纪差不多的男孩子跑过来,满头大汗。她乍一见他觉得有些古怪,再见他时,恍然大悟,原来这人身上的衣服比他的身量要小得多,露出一截子手胳膊和一截子的腿。 苏东官端详了来人两眼,神色当中有些不确定。“你的人?”他问道,声音不知觉缓了缓,却是拿眼神去看淳安。 淳安和苏东官接触久了,知道这人本着不出头却又要捞好处的性子,心里不禁冷笑,口里却说道:“原来是九哥哥,见过九哥哥。” 九皇子云沸是婉昭仪所生,婉昭仪死后,皇后便将这个儿子托付给昔日和婉昭仪关系非常好的刘婕妤照顾。刘婕妤无宠,连带这九皇子云沸也淡出人的视野。淳安最近也是在那西郊马场上见过他,往常在太学的时候,偶然看到,更多的是说他身体不好的事。后来听宫人说,那次西郊马场出行是他给太子磨了一个月的墨才换来的。再加上他年纪也小,身上并没有武艺,却没有被狼吓晕过去,其表现已经非常出众了。 淳安既然想拉七皇子云冷下水,让他不再向前世那般占尽天时地利,也同样为了保住自己公主府的荣耀和地位,倒是不介意怂恿母亲培养一个可以控制的继承人来了。 不过她曾经试探过几次,似乎母亲的心思并不在其中。即便如此,她自己却是没有断这方面的念头。可是该培养哪个皇子呢,结合上辈子的记忆,终究有些伤脑筋。 这会儿见到云沸,原本重生而来就有的那点念头全都苏醒起来,并且这个时机也是非常玄妙的,她不过才十岁,正是年少,和谁亲近和谁不亲近,完全都是由着性子来的事,别人不能从她的动作里判断她的谋算。这也是为何萧老并不关注她的缘故。若是萧老知道就是淳安故意毁了萧流苏,毁了他萧家追逐名利的泰康之路,恐怕吃了她的心都会有的。 云沸的神色当中显然很快就认出淳安来,没有办法,近来她的风头正盛,或者是女孩儿的荣光太盛,他觉得有些刺眼,连忙避过她的注视,不自然的说道:“原来是淳安郡主。” 一百零六 自杀风波 云锦最近有些心神不灵,这一天刚刚醒过来,伺候的宫女就告诉她一件大事,萧家大公子拒婚了。 她只觉得胸膛突突的跳,说不出是难受还是憋屈。宫女看她脸色苍白,全身都是佯装的镇定,说不出的心疼,扑过来说道:“公主,您...您还是求皇后给您做主吧!” “母后她如今都自身难保了,能帮本宫什么呢。”云锦像是虚脱了一般,喃喃自语道,似悲似怜,“这宫里还有谁愿意帮我?罢了,你出去吧,不用在这里伺候。让我安静一下吧。” 宫女只得应道:“是,公主。” 寂静无声的房内,云锦不禁想到小时候,想到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在深宫的晚间游荡的寂寞。如今长到这个年纪,这种寂寞依旧如影随形。除此之外,如今的她心里还背负着一个要紧的秘密,那就是她根本不是天家的骨肉,那么她一向敬重的礼教和血统,而建立礼教和血统之上的骄傲,该如何支撑得下去呢? 若是以往的自己必然极其的悲愤,而如今只有悲伤,没有愤怒。 这样的自己,已经不是自己了。 她就这样躺着,闭上眼睛,干脆就想自此这样睡过去,她想哭,可是眼角当中已然没有泪水。在她过去的十几年宫廷生活当中,当她渴望那种更加温暖的感情的时候,她曾经嚎啕大哭过。被宫人欺负时,被妃子排挤的时候,可是她后来发现哭是没有用的。曾经一个小太监告诉过她,别人只瞧得见站在高位的人,你的角色太低了,所有谁都可以上来踩上一脚。 那个时候她就收起眼泪,慢慢的替自己筹谋起来,当然了,开始的时候这样的事非常难。但是到底是公主,年纪又小,她在宫廷里随便走动,听听墙角之类的,还是非常方便的。又从好心的宫人口里知道莲姬和萧夫人是亲戚关系,瞅准萧夫人进宫的时机,给这位喊得上一声姨妈的浩命夫人留了好印象。自此借了她的势头,逐渐在宫里慢慢站稳脚跟起来。过去的每一步都惊心动魄,稍有不慎就万劫不复。而如今到了这个地步,她再也没有心思筹谋了,似乎过去懦弱的时候将这一生的泪水都哭完了,再真正伤心的时候,却再也表达不出来。 “不如就这么死了得了。”这个念头浮起来的时候,云锦自己都吓了一大跳,然而很快就镇定下来,想来这个想法在她内心深处就存在的,只是一直没有表态在明面上而已。 她这么想着站起来,抬头看宫殿当中精致雕栏,她不禁记起来几年前也在这样的梁上吊死的一个宫妃,那个宫妃生前尤其擅长跳惊鸿舞,跳舞的时候,将银铃系在衣角上,翩然之间铃声不断,颇为悦耳。皇上对此非常欢喜,经常留宿在她宫里,其宠爱一度令六宫侧目。然而好景不长,那宫妃不知道为何突然触怒了龙威,立马就被贬到冷宫,过不了一些时日她就上吊自杀了。她的死只要皇上不追究,其他人也不会在意。只是为了发泄被夺了宠爱的怨恨,其它人将她舞裙上的银铃系在人迹罕见的偏房宫殿回廊上,预示着她的惊鸿舞再也得不到的天子的青睐,也是对这宫妃争宠心思的嘲弄。那个时候她年纪又小,听到夜风吹得铃声泠泠,仿佛是那宫妃的鬼魂翩然而至,吓得缩在被子里,大气都不敢出... “皇上,皇上,大事不好了。刚才锦宫来人,说二公主悬梁自尽。”一个太监匆匆跑进来说道。 “什么?”皇上一愣,猛地站起来。“二公主此时如何了?” “幸而宫人及时发现,暂时并没有大碍。”太监说道。 “请太医了没有?”皇上道。 太监顿了顿,连忙回答:“太医应该就在路上。” 皇上眯着眼睛看了他一眼,这太监顿时就跪下来,并不敢多言。“朕知道你们这些人。走吧,摆架锦宫,看看二公主。” “是。”太监应道。 “什么,云锦上吊自杀了?”回宫的路上,淳安得到信,有些难以置信,心想这不符合云锦的脾气啊。“叫他们快点,我们也去瞧瞧。” 这副急切的样子,宫人只当淳安和二公主云锦交情当真很好。如今皇后虽然不行了,但是皇上因为萧大公子拒婚这件事可是狠狠的教训了萧家,无论如何都给二公主长了不少脸面,如今还有最受宠的淳安郡主当了靠山,看来往后都得对二公主更加恭谨点才是。 这么想着,手脚未免就快了。 淳安在宫门口看了一眼,不禁说道:“走这边武神门正门做什么,得饶好大一圈子路,赶紧往旁边偏门进去。这样去那边会近些。” 苏东官连忙道:“若是往侧门进,却是要经过掖庭,那都是下人们待的地方,郡主身份尊贵,实在不宜被他们给唐突了。” 宫中掖庭是宫女太监们做事的地方,哪怕入宫待选的秀女,先前都得在掖庭当中接受礼仪教导。景色并没有后宫那么精致,甚至还可以看到不少打架斗殴的事,比较混乱。苏东官自然不会冒着险带淳安穿过那里。当然了,绝对没有哪个人敢有那个胆子直接冲上来的,不过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但凡淳安郡主少一根头发丝,不说皇上要杀了他,就是昭阳长公主一声呵斥,他这个身板也受不了。 “下轿吧。”淳安道。 苏东官不解:“郡主,这还没有到地儿呢。” “但凡进宫者,除非皇上亲自下旨,一律该步行进入。这条规矩苏公公给忘记了?”淳安道。“皇帝舅舅只说让我坐轿子出宫,又没有叫我坐轿子回来。我们还是按照规矩行事才是。” 苏东官一阵汗颜,连忙称是。心道,苏东官苏东官,是不是待在皇上身边待安逸了,到头来还不如一个小孩子懂得规矩。你怎么粗心马虎,将来还不知道怎么死的呢。 淳安才不管他怎么想,兀自率先往掖庭的方向走过。她在宫里久了,大多数的宫人都认识她,见到了无一不远远的垂着手行礼。 走过一条长长走廊的时候,突然从旁边洞门处滚出来一个彩色球,虽然是彩色的,上面的红漆已经斑驳,看上去是个很旧的玩具。 苏东官立马尖叫起来:“哪个没有规矩的,冲撞了郡主可不扒了你的皮。” 话音未落,一个太监连忙冲过来,跪在路中间磕头道:“公公饶命!” “你这个小畜生,胆子倒是蛮大的。还不快滚远点。”苏东官脸色一变,示意宫人将他拖走。 “谁敢呵斥我的人!”一个清脆的声音突然紧接传了出来,声音气喘吁吁。 淳安听得耳熟,不禁看过去,却见一个和她年纪差不多的男孩子跑过来,满头大汗。她乍一见他觉得有些古怪,再见他时,恍然大悟,原来这人身上的衣服比他的身量要小得多,露出一截子手胳膊和一截子的腿。 苏东官端详了来人两眼,神色当中有些不确定。“你的人?”他问道,声音不知觉缓了缓,却是拿眼神去看淳安。 淳安和苏东官接触久了,知道这人本着不出头却又要捞好处的性子,心里不禁冷笑,口里却说道:“原来是九哥哥,见过九哥哥。” 九皇子云沸是婉昭仪所生,婉昭仪死后,皇后便将这个儿子托付给昔日和婉昭仪关系非常好的刘婕妤照顾。刘婕妤无宠,连带这九皇子云沸也淡出人的视野。淳安最近也是在那西郊马场上见过他,往常在太学的时候,偶然看到,更多的是说他身体不好的事。后来听宫人说,那次西郊马场出行是他给太子磨了一个月的墨才换来的。再加上他年纪也小,身上并没有武艺,却没有被狼吓晕过去,其表现已经非常出众了。 淳安既然想拉七皇子云冷下水,让他不再向前世那般占尽天时地利,也同样为了保住自己公主府的荣耀和地位,倒是不介意怂恿母亲培养一个可以控制的继承人来了。 不过她曾经试探过几次,似乎母亲的心思并不在其中。即便如此,她自己却是没有断这方面的念头。可是该培养哪个皇子呢,结合上辈子的记忆,终究有些伤脑筋。 这会儿见到云沸,原本重生而来就有的那点念头全都苏醒起来,并且这个时机也是非常玄妙的,她不过才十岁,正是年少,和谁亲近和谁不亲近,完全都是由着性子来的事,别人不能从她的动作里判断她的谋算。这也是为何萧老并不关注她的缘故。若是萧老知道就是淳安故意毁了萧流苏,毁了他萧家追逐名利的泰康之路,恐怕吃了她的心都会有的。 云沸的神色当中显然很快就认出淳安来,没有办法,近来她的风头正盛,或者是女孩儿的荣光太盛,他觉得有些刺眼,连忙避过她的注视,不自然的说道:“原来是淳安郡主。” 一百零七 幽灵军 “叫我妹妹就好了。”淳安嘟着嘴巴,笑道,“你看我都叫你九哥哥了。” 云沸不自觉的脸一红。 “淳安...妹妹,你身体可好些了?”云沸很显然不习惯这种相处方式,问话都有些不自然。 淳安笑盈盈的,上前去牵他的手道:“好多了,我病的时候太子哥哥五哥哥六哥哥七哥哥都来看我了,怎么没有看到你过来?” 云沸下意识将自己的手别在身后:“别,别,我手脏。”这一刻的他已经全然没有刚刚冲出来的气势。 淳安对他亲近是有目的的,自然知道做戏是要做足,掏出自己的小手帕给他擦汗道:“九哥哥,看你满头大汗的。我来给你擦擦。” “不...不用了。”对于云沸说,从来没有一个人对他这么亲近,若是他稍微年长些,自然知道别人对他的亲近说不定怀着不怀好意。但是这个年纪他被淳安的容光所慑,只觉得她的一颦一笑都是极为好看的。“淳安妹妹,你刚刚打哪里来?” “哦,我刚刚去了萧家,当了一次钦差,给萧家传旨去了。”淳安说到这里,恍然大悟起来道,“不好,刚刚还说要抄近路去看二姐姐的,没想到和你一说话就给忘记了。走了,咱们一起去吧。” 说着不由分说,牵起云沸的手,就要往后宫走去。苏东官连忙叫道:“郡主,这可万万使不得...” 云沸也道:“我这幅样子,的确不好见人。” 淳安美丽的眼睛在云沸身上打了一个转,道:“九哥哥,你是皇子,断不能被小人欺负了。” 云沸脸上坚毅之色一闪,随即又露出泄气的神色:“可是我打不过他们。他们都是大人,只有我是小孩。” 淳安一笑,道:“这有何难,往后我教你功夫,将欺负你的人全都给打倒。” 淳安既然有心抬举云沸,却也懂得徐徐渐进的方式,知道两个人培养感情须得时日。随即果断的告别了云沸。有了淳安这意外的关照,内务府发给云沸的衣服绝对不会再出现小一截的事了。云沸知道这是淳安的照料,心里自然感激,期待淳安真的遵守承诺来教他习武。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淳安回到后宫去看了云锦,见她侧卧在榻上,脖子上的青勒痕非常的吓人,然而她的面上却是一副死灰的模样。淳安想笑,当着众宫人面,倒也不好意思直接嘲笑,以免被人戳穿了她实际和云锦一点儿都不友好的事实。 “你们都退下吧,我有几句话要对二姐姐说。”淳安道。宫人依言退了出去,顺手关上门。 “你想干嘛?”人一走,云锦就坐起来,声调都变成凄厉的尖叫声。 淳安冷哼一声道:“你连死都不怕,难道还怕我。横竖只是一死而已。” 云锦抿了唇道:“你就是一个妖精,你比死还要可怕。” “是吗?本郡主长得如此貌美,你竟然把我比作鬼,到底有没有一丁儿眼力。”她把宫人都遣出去了,只得自己伸手倒茶,不过将茶盏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就没有兴致,放了下来,继续说道,“说真的,皇后生病这么久,你过得怎么样?” “你不用假惺惺,我算计你一次,你心里对我必然恨之入骨。”云锦道。 “那都是你想的。”淳安道,“咱们俩似乎没有多少冤仇大恨才是。你就和我说说,你干嘛要算计我,你算计我的事我可没有和任何人提过,如果我真恨你,将这件事抖出来,说你和大野国细作勾结,我看你才是真正的生不如死。” “你胡说!那个才不是大野国细作。”云锦顿时叫起来。倒是当了这么多年的朝南国公主,国家的荣誉观还是有的。 淳安笑道:“若是我和你和大野国细作勾结,哪怕我没有足够的证据,你觉得你以后在宫里的日子能好过?你和我说说,你是怎么和那人联系上了。你帮他们算计我,到底给你许诺了什么东西?” 那些人告诉了云锦最想知道的关于自己的真实身份。当日云锦是不会和淳安说的。她沉默了。 “那么一行人在宫廷当中来去自如,你也不担心他们是杀手,若是真犯了什么事,查出来的话和你也脱不了干系。你向来不是糊涂人,怎么也做了这么糊涂的事?” 若是淳安再长几年说这样的话,云锦肯定不会觉得奇怪,然而如今的淳安只有十岁而已,饶是这会儿她还有颓废之意,这会儿心里却惊醒起来,到底是长公主的女儿,再嚣张跋扈,道理却是通的,比一般人心思也是更加缜密。原本因为淳安年纪小,存在的或多或少的敷衍之意,也跟着消失不见了。 云锦道:“我派人查过这些人的来历,找不到任何头绪,那日在我宫里将你带走,我也借看到獐子野兽出没的由头,叫侍卫到附近搜索,却发现不了任何可以踪迹。” “哦,我是说最近后宫里进出防守的侍卫多了起来,原来是你在背后推波助澜。”淳安似笑非笑。“我是说,西郊马场的狼在英勇,也跟不到皇宫里来,你只要在宫里各处放一些小道消息,宫人们人人自危,传到皇上耳朵里,人人也跟着自危起来,这防守自然就严密起来。二姐姐,果然好计谋。” 这原本是夸奖的话,不知道为何云锦却有些不好意思。似是淳安的眼神太过澄澈,照射出她内心的自私来。 云锦抿了抿唇,只得道:“好了好了,我就直接和你说吧,那两人实际上是我带进来的。马场出行那日,我无意间遇到他们俩,他们说要和我做一件买卖,不过要我答应一件事。他们说只要和你见上一面。” “所以在西郊马场的时候,你是故意来和我亲近的?”淳安本来就觉得很奇怪,毕竟她和云锦相差的岁数比较大,要玩也玩不到一起去。可是在西郊马场的时候,似乎两个人就突然亲近了很多。 淳安蓦然想到:“那日你约我去黛山,可就是为了方便我和那两人见面?” 云锦点点头,道:“只是没有想到夏将军会在那里。” “当时他们俩在哪里?”淳安忍不住问道,“不会是你身边那会功夫的宫女吧?” “只有那不会功夫的男人扮成了宫女,另外一个并没有露面。”云锦道,“不过即便如此,等我们下山之后,还是被人发现了。他们认为是我告的密,想要杀我,后面说的都是真的。” “这么说,他们还真是大野国的人?”淳安问道。 云锦摇头道:“这个不可能。虽然他们两个当中一个武艺高强,另外一个却是手不能提的文弱书生。武艺高强那人若是正要刺杀皇上,以命相搏其实也不是不可能,这样一来他就没有必要带上那文弱书生了。” “那你的意思是还有另外一批人?”淳安听此,眉头不禁紧锁起来。其实她结合上一世的记忆来想,实在弄不清楚这一次刺杀会是哪一方动的手。因为当时除了四皇子不在,几乎皇上所有的儿子都到齐了。并且狼的攻击是无差别攻击,给人感觉这是消弱总体实力的一种手段。至少从国家的角度来看,云家皇族若是折了皇上或者哪位皇子大臣,都是不小的损失。所以当查出来有大野国细作的痕迹时,大家都觉得不是特别的意外。“你怎么不早说?” “我说话得有人听才是。”云锦苦笑道。“皇后一直都不怎么相信我,皇上对我也是可有可无的态度。我说话...没有人听的。” 云锦这么一说,脸上露出一丝愁苦。 “可是我还是想知道,你为何确信那两人不是西郊马场狼患的始作俑者?”淳安问道。“总不能凭借一个人没有功夫就断定出这样的结果吧。这件事事关重大,可不能因为你的个人推测就可以判断的。我还是很奇怪,你向来是知道轻重的,怎么会这么莽撞以及武断?” 云锦想了想,看了淳安,道:“你先听我说,别这么快下结论。更何况你年纪比我小,被你这么教训,我还真的挺不习惯的。” “好吧。你说吧。”淳安道。 “你听说过先皇的幽灵军吗?” “幽灵军?”淳安脸色骤然一变,先皇在世管理国家,手上就掌握一支极其厉害的军队,就连当时的皇后也不知道这军队的人数是多少。传说当中,他们总是出没在深夜当中,能第一时间收集贪官的罪证,掌握着天下少数人才知道的真相。后来先皇死后,这队幽灵军就消失在世人眼里。淳安在上一世临死之前才知道,云泠觊觎的长公主手上的一支军队控制权,似乎和这幽灵军有关,为此萧流苏才出现在她面前,觉得自所成立的天听楼才是打探天下消息的中枢,且嘲笑她弊帚才会自珍。 云锦继续说道:“他们是先皇幽灵军的人。” 一百零七 幽灵军 “叫我妹妹就好了。”淳安嘟着嘴巴,笑道,“你看我都叫你九哥哥了。” 云沸不自觉的脸一红。 “淳安...妹妹,你身体可好些了?”云沸很显然不习惯这种相处方式,问话都有些不自然。 淳安笑盈盈的,上前去牵他的手道:“好多了,我病的时候太子哥哥五哥哥六哥哥七哥哥都来看我了,怎么没有看到你过来?” 云沸下意识将自己的手别在身后:“别,别,我手脏。”这一刻的他已经全然没有刚刚冲出来的气势。 淳安对他亲近是有目的的,自然知道做戏是要做足,掏出自己的小手帕给他擦汗道:“九哥哥,看你满头大汗的。我来给你擦擦。” “不...不用了。”对于云沸说,从来没有一个人对他这么亲近,若是他稍微年长些,自然知道别人对他的亲近说不定怀着不怀好意。但是这个年纪他被淳安的容光所慑,只觉得她的一颦一笑都是极为好看的。“淳安妹妹,你刚刚打哪里来?” “哦,我刚刚去了萧家,当了一次钦差,给萧家传旨去了。”淳安说到这里,恍然大悟起来道,“不好,刚刚还说要抄近路去看二姐姐的,没想到和你一说话就给忘记了。走了,咱们一起去吧。” 说着不由分说,牵起云沸的手,就要往后宫走去。苏东官连忙叫道:“郡主,这可万万使不得...” 云沸也道:“我这幅样子,的确不好见人。” 淳安美丽的眼睛在云沸身上打了一个转,道:“九哥哥,你是皇子,断不能被小人欺负了。” 云沸脸上坚毅之色一闪,随即又露出泄气的神色:“可是我打不过他们。他们都是大人,只有我是小孩。” 淳安一笑,道:“这有何难,往后我教你功夫,将欺负你的人全都给打倒。” 淳安既然有心抬举云沸,却也懂得徐徐渐进的方式,知道两个人培养感情须得时日。随即果断的告别了云沸。有了淳安这意外的关照,内务府发给云沸的衣服绝对不会再出现小一截的事了。云沸知道这是淳安的照料,心里自然感激,期待淳安真的遵守承诺来教他习武。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淳安回到后宫去看了云锦,见她侧卧在榻上,脖子上的青勒痕非常的吓人,然而她的面上却是一副死灰的模样。淳安想笑,当着众宫人面,倒也不好意思直接嘲笑,以免被人戳穿了她实际和云锦一点儿都不友好的事实。 “你们都退下吧,我有几句话要对二姐姐说。”淳安道。宫人依言退了出去,顺手关上门。 “你想干嘛?”人一走,云锦就坐起来,声调都变成凄厉的尖叫声。 淳安冷哼一声道:“你连死都不怕,难道还怕我。横竖只是一死而已。” 云锦抿了唇道:“你就是一个妖精,你比死还要可怕。” “是吗?本郡主长得如此貌美,你竟然把我比作鬼,到底有没有一丁儿眼力。”她把宫人都遣出去了,只得自己伸手倒茶,不过将茶盏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就没有兴致,放了下来,继续说道,“说真的,皇后生病这么久,你过得怎么样?” “你不用假惺惺,我算计你一次,你心里对我必然恨之入骨。”云锦道。 “那都是你想的。”淳安道,“咱们俩似乎没有多少冤仇大恨才是。你就和我说说,你干嘛要算计我,你算计我的事我可没有和任何人提过,如果我真恨你,将这件事抖出来,说你和大野国细作勾结,我看你才是真正的生不如死。” “你胡说!那个才不是大野国细作。”云锦顿时叫起来。倒是当了这么多年的朝南国公主,国家的荣誉观还是有的。 淳安笑道:“若是我和你和大野国细作勾结,哪怕我没有足够的证据,你觉得你以后在宫里的日子能好过?你和我说说,你是怎么和那人联系上了。你帮他们算计我,到底给你许诺了什么东西?” 那些人告诉了云锦最想知道的关于自己的真实身份。当日云锦是不会和淳安说的。她沉默了。 “那么一行人在宫廷当中来去自如,你也不担心他们是杀手,若是真犯了什么事,查出来的话和你也脱不了干系。你向来不是糊涂人,怎么也做了这么糊涂的事?” 若是淳安再长几年说这样的话,云锦肯定不会觉得奇怪,然而如今的淳安只有十岁而已,饶是这会儿她还有颓废之意,这会儿心里却惊醒起来,到底是长公主的女儿,再嚣张跋扈,道理却是通的,比一般人心思也是更加缜密。原本因为淳安年纪小,存在的或多或少的敷衍之意,也跟着消失不见了。 云锦道:“我派人查过这些人的来历,找不到任何头绪,那日在我宫里将你带走,我也借看到獐子野兽出没的由头,叫侍卫到附近搜索,却发现不了任何可以踪迹。” “哦,我是说最近后宫里进出防守的侍卫多了起来,原来是你在背后推波助澜。”淳安似笑非笑。“我是说,西郊马场的狼在英勇,也跟不到皇宫里来,你只要在宫里各处放一些小道消息,宫人们人人自危,传到皇上耳朵里,人人也跟着自危起来,这防守自然就严密起来。二姐姐,果然好计谋。” 这原本是夸奖的话,不知道为何云锦却有些不好意思。似是淳安的眼神太过澄澈,照射出她内心的自私来。 云锦抿了抿唇,只得道:“好了好了,我就直接和你说吧,那两人实际上是我带进来的。马场出行那日,我无意间遇到他们俩,他们说要和我做一件买卖,不过要我答应一件事。他们说只要和你见上一面。” “所以在西郊马场的时候,你是故意来和我亲近的?”淳安本来就觉得很奇怪,毕竟她和云锦相差的岁数比较大,要玩也玩不到一起去。可是在西郊马场的时候,似乎两个人就突然亲近了很多。 淳安蓦然想到:“那日你约我去黛山,可就是为了方便我和那两人见面?” 云锦点点头,道:“只是没有想到夏将军会在那里。” “当时他们俩在哪里?”淳安忍不住问道,“不会是你身边那会功夫的宫女吧?” “只有那不会功夫的男人扮成了宫女,另外一个并没有露面。”云锦道,“不过即便如此,等我们下山之后,还是被人发现了。他们认为是我告的密,想要杀我,后面说的都是真的。” “这么说,他们还真是大野国的人?”淳安问道。 云锦摇头道:“这个不可能。虽然他们两个当中一个武艺高强,另外一个却是手不能提的文弱书生。武艺高强那人若是正要刺杀皇上,以命相搏其实也不是不可能,这样一来他就没有必要带上那文弱书生了。” “那你的意思是还有另外一批人?”淳安听此,眉头不禁紧锁起来。其实她结合上一世的记忆来想,实在弄不清楚这一次刺杀会是哪一方动的手。因为当时除了四皇子不在,几乎皇上所有的儿子都到齐了。并且狼的攻击是无差别攻击,给人感觉这是消弱总体实力的一种手段。至少从国家的角度来看,云家皇族若是折了皇上或者哪位皇子大臣,都是不小的损失。所以当查出来有大野国细作的痕迹时,大家都觉得不是特别的意外。“你怎么不早说?” “我说话得有人听才是。”云锦苦笑道。“皇后一直都不怎么相信我,皇上对我也是可有可无的态度。我说话...没有人听的。” 云锦这么一说,脸上露出一丝愁苦。 “可是我还是想知道,你为何确信那两人不是西郊马场狼患的始作俑者?”淳安问道。“总不能凭借一个人没有功夫就断定出这样的结果吧。这件事事关重大,可不能因为你的个人推测就可以判断的。我还是很奇怪,你向来是知道轻重的,怎么会这么莽撞以及武断?” 云锦想了想,看了淳安,道:“你先听我说,别这么快下结论。更何况你年纪比我小,被你这么教训,我还真的挺不习惯的。” “好吧。你说吧。”淳安道。 “你听说过先皇的幽灵军吗?” “幽灵军?”淳安脸色骤然一变,先皇在世管理国家,手上就掌握一支极其厉害的军队,就连当时的皇后也不知道这军队的人数是多少。传说当中,他们总是出没在深夜当中,能第一时间收集贪官的罪证,掌握着天下少数人才知道的真相。后来先皇死后,这队幽灵军就消失在世人眼里。淳安在上一世临死之前才知道,云泠觊觎的长公主手上的一支军队控制权,似乎和这幽灵军有关,为此萧流苏才出现在她面前,觉得自所成立的天听楼才是打探天下消息的中枢,且嘲笑她弊帚才会自珍。 云锦继续说道:“他们是先皇幽灵军的人。” 一百零八 同为重生者 “你怎么知道?”淳安忍不住问道,又怀疑的瞥了她一眼,“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云锦凄然一笑,她明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道理,也不生气,道:“我如今已经和皇后闹翻了,再加上萧家由退婚事件遭受打击,萧夫人必然也恨我入骨。你说这样的我,哪怕垂死挣扎,只怕是在这宫里也活不久了。更何况在宫里,我私底下得罪了不少的人。如今我还被退了婚,也不知道未来他们该如何变法的压迫我。” 淳安皱着眉头道:“可是你是公主?他们怎么敢?” “你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些奴才,这宫里除了我和云溪两位不受宠的公主,其他亲王的女儿们难道都好受?前段时间,静郡主就是晚膳的时候多吃了一口肉,就被她的教导嬷嬷罚跪说她没有女德。”云锦道,“她也是血统高贵的皇族,可是还不是她父母死得早,谁都敢往上头踩一脚。” 淳安不禁默然,她是知道的这一些的。被贬为庶人的四皇子囚禁起来的时候,他好歹也是皇上的儿子,那些人却用馊臭的米汤敷衍他。 宫中向来不缺逢高踩低的势头。大家都捧皇上所爱,皇上不喜欢的,哪怕是皇后,在宫里也不过是个没有利爪的纸老虎而已。如今白皇后刚刚病了,宫里的风向立马就变了,转向李宸妃那边。 这会儿淳安进来,虽然说是自己伺候自己,摸摸桌案上的茶壶,却是冰凉的,可见身边的人有多么不上心。 只听云锦继续说道:“我也是刚从鬼门关里走了一圈回来,想通这些世上许多事,许多道理,向来自己百般算计,最后只是为一个奢望,的确是划不来。还差点搭上了自己的性命。说实话,虽然我算计过你一次,但实际上咱们并无多少仇恨,反而我还尤其的感激你。你今日既然来了,我只希望你看在我并没有害你的份上,饶了我吧。” 的确云锦并没有害过她,上一世,云锦全意只将心思放在成就太子的大业之上,和她并没有多少纠葛。而嫁到张家的云锦只能利用一些内宅的影响力,左右张家所制造的舆论为太子所用。后来太子倒台,白皇后被逼起事,张家为了避嫌,一家人主动请罪,被皇上流放岭南,云锦作为皇族贵女和张家二子解除婚姻,被留在宫内,因为被忌讳是弃妇身份,她被安置在后宫冷宫附近,勒令不准再出来。七皇子上位的时候,淳安偶尔一次见过她,两个人远远的相互看了一眼,什么话都没有说,其中的悲凉凄清不言而喻。 淳安却依旧摇头道:“不,我还是不能相信你。” “你要怎么才能相信我?”云锦道。对于她来说,和淳安亲近不亚于她继续存活的靠山。哪怕她不是真正的明珠,她毕竟占了这个位置,享受了这些年的尊荣。哪怕是死,别人已经将她打上了公主的名号,她要死也要死在深宫。她都可以看到接下来她要过的日子。在这种地方,如果她不争,便只有死路一条。 可是自杀过的人醒过来,一般是没有勇气再想到死这么一遭,既然死不了,便该用全部力气思考该如何活下去。 淳安扬起眉毛看着云锦,她倒是没有想到云锦突然向她投诚。她可没有忘记,白皇后是如何样的人。上一世云锦就是她手中最好的工具。更何况她们俩还是亲母女的关系。 她倒是没有想到云锦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世其实另有隐情。 云锦想了一会儿,说道:“我知道你一个秘密,然后我再向你说关于我自己的一个秘密。如此一来,我们交换彼此的秘密,那我们就算是关系最深的盟友。” 淳安嘴唇一扬,有些好笑:“盟友?你知道我什么秘密?有什么资格成为我的盟友?”说着她站起来,道,“说得已经够多了,我看你精神不错,应该没有什么大碍了。” 云锦银牙紧咬,立马拦在她面前道:“你真不听我说吗?” 淳安摇摇头,冷笑道:“在我看来,二姐姐说话没有找到重心。” 云锦脸色一白,问道:“你是问我如何和先皇的幽灵军联系上的对吗?这个...” “既然二姐姐没有诚意,那就算了。毕竟对于我淳安来说,盟友这两个字太早了。毕竟我才十岁。十岁的孩子懂什么。”淳安勾勾嘴唇。 云锦知道,一旦淳安出了这个门,势必两人再无任何联系,若是下次她遭受什么,对方也不会出手。 “你确定你才十岁吗?”情急当中,云锦脱口而出。 “哦?”淳安道,“关于我的年龄,你还有别的看法。” 话头到了这里,云锦已经没有掩饰的必要了,她咬了唇,鼓起勇气说道:“你觉得这一世,七弟还能当上皇上吗?” 淳安蓦然的看向她,眼睛里显出惊讶之色。但是很快,她就恢复了常态。“刚从鬼门关回来的人果然不一样,胆子肥到这地步?看来你是嫌你的命够长了?” 云锦强装镇定道:“你不用装了,其实你和我一样,都有不可思议的经历。” “莫名其妙。”淳安瞥了她一眼,就作势要走。 “原本我还不相信,可是这一世已经和上一世不一样了,从半年前课堂上就开始了。”云锦将憋在心里的话终于说出来,显得前所未有的激动,“围绕在你身边的事已经发生改变,和上一世全然不同。若说不是因为你本人的改变,我全然不信。所以,你也是重生的对不对?你不甘心,所以也重新来一次?” 话说到这份上,淳安也没有什么好掩饰的。“哪有怎么样?重生来一次,你还是活得这么被动,还是被萧流苏退了婚。”她顿了顿,突然想到什么,“不对,的确发生改变了,前一世你帮太子侮辱过我。要是不恨云泽入骨,我差点都忘记这件事。你和我说这些,是不是想要告诉我,我们的帐是不是要重新算一算?” 云锦被她说得一滞,上一世她为了白皇后和太子尽心尽力,甚至牺牲自己的幸福,到后来白皇后被赐死之际,临死之前,白皇后那种眼神并非是爱怜,而是恐惧以及厌恶。就是因为那种眼神,令她对自己因为是身世的真相起了怀疑,重生而来,她只想知道白皇后到底是不是自己的母亲,更像找个和她推心置腹的谈话。可是白皇后更像是推卸一样,根本不与她多话,两个人谈得最多的便是后宫哪个宫妃又得宠了之类的事。重生而来,她依旧还是她的爪牙,是扫清后宫障碍的武器。 云锦也有前世的记忆,她在前世的时候遇到一个极其古怪的老妇,说她家有个会说话的土菩萨,只需要一锭银子,土菩萨就能告诉你想知道的任何事。那时候她只当这老妇为了糊口信口开河,并没有在意。而这一世重生之事本来就很怪异,所以她对于诡异的事有些兴趣,便请人将这老妇叫来,问了关于她身世的事。老妇告诉她,土菩萨一般得第二日才说话,容她回去问问。等到第二天,老妇就引过来那武艺卓绝的大汉。大汉说可以告诉她的身世,不需要她的银两,只需她帮忙做一件事而已。 云锦自认为重生而来的意义在于弄清上一世死都不知道的真相。所以当她知道自己并非皇后亲生,也并非是莲嫔所生,震惊之余,又传来萧流苏要退婚的事。那一刻她自认为已经改变不了任何事,若是再活一次,须得重复上一世的悲剧。 然而吊上屋梁的瞬间,她的脑际当中就像是走马观花的回顾她重生而来和上一世的不同,这才认定,这些事情的中心人物淳安郡主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就想自己能重生,那在淳安身上是不是也会发生同样的事件? 所以云锦在赌,倘若淳安不是重生者,那势必和重生之人大有关联。因为淳安自出生就是权益漩涡当中的人物,她的改变以及她身边之人的改变,足以推动历史往不同的方向发展。 很明显她赌对了。 可是淳安却说道:“这称不上秘密。你得告诉我那两人的下落。否则我不会帮你。” “我也在找那两人,可惜我出不了皇宫。”云锦道。 “你在说谎。我自认为还是比较了解你的。”淳安微微一笑道。“既然咱们都重新活了一遍,那我就问问,上一世白家密谋谋反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你告的密?若非告密者是你,那一行人当中,凭什么只有你和白皇后保住了性命。可惜白皇后更加在乎自己的娘家。她还是选择了皇上赐下来的毒酒。不过你想保她是没错了,可惜没有算到皇上对白皇后本来就没有多少感情,皇上怕她不肯喝毒酒,便把关于你的告密的事一字不漏的说了。” 一百零八 同为重生者 “你怎么知道?”淳安忍不住问道,又怀疑的瞥了她一眼,“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云锦凄然一笑,她明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道理,也不生气,道:“我如今已经和皇后闹翻了,再加上萧家由退婚事件遭受打击,萧夫人必然也恨我入骨。你说这样的我,哪怕垂死挣扎,只怕是在这宫里也活不久了。更何况在宫里,我私底下得罪了不少的人。如今我还被退了婚,也不知道未来他们该如何变法的压迫我。” 淳安皱着眉头道:“可是你是公主?他们怎么敢?” “你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些奴才,这宫里除了我和云溪两位不受宠的公主,其他亲王的女儿们难道都好受?前段时间,静郡主就是晚膳的时候多吃了一口肉,就被她的教导嬷嬷罚跪说她没有女德。”云锦道,“她也是血统高贵的皇族,可是还不是她父母死得早,谁都敢往上头踩一脚。” 淳安不禁默然,她是知道的这一些的。被贬为庶人的四皇子囚禁起来的时候,他好歹也是皇上的儿子,那些人却用馊臭的米汤敷衍他。 宫中向来不缺逢高踩低的势头。大家都捧皇上所爱,皇上不喜欢的,哪怕是皇后,在宫里也不过是个没有利爪的纸老虎而已。如今白皇后刚刚病了,宫里的风向立马就变了,转向李宸妃那边。 这会儿淳安进来,虽然说是自己伺候自己,摸摸桌案上的茶壶,却是冰凉的,可见身边的人有多么不上心。 只听云锦继续说道:“我也是刚从鬼门关里走了一圈回来,想通这些世上许多事,许多道理,向来自己百般算计,最后只是为一个奢望,的确是划不来。还差点搭上了自己的性命。说实话,虽然我算计过你一次,但实际上咱们并无多少仇恨,反而我还尤其的感激你。你今日既然来了,我只希望你看在我并没有害你的份上,饶了我吧。” 的确云锦并没有害过她,上一世,云锦全意只将心思放在成就太子的大业之上,和她并没有多少纠葛。而嫁到张家的云锦只能利用一些内宅的影响力,左右张家所制造的舆论为太子所用。后来太子倒台,白皇后被逼起事,张家为了避嫌,一家人主动请罪,被皇上流放岭南,云锦作为皇族贵女和张家二子解除婚姻,被留在宫内,因为被忌讳是弃妇身份,她被安置在后宫冷宫附近,勒令不准再出来。七皇子上位的时候,淳安偶尔一次见过她,两个人远远的相互看了一眼,什么话都没有说,其中的悲凉凄清不言而喻。 淳安却依旧摇头道:“不,我还是不能相信你。” “你要怎么才能相信我?”云锦道。对于她来说,和淳安亲近不亚于她继续存活的靠山。哪怕她不是真正的明珠,她毕竟占了这个位置,享受了这些年的尊荣。哪怕是死,别人已经将她打上了公主的名号,她要死也要死在深宫。她都可以看到接下来她要过的日子。在这种地方,如果她不争,便只有死路一条。 可是自杀过的人醒过来,一般是没有勇气再想到死这么一遭,既然死不了,便该用全部力气思考该如何活下去。 淳安扬起眉毛看着云锦,她倒是没有想到云锦突然向她投诚。她可没有忘记,白皇后是如何样的人。上一世云锦就是她手中最好的工具。更何况她们俩还是亲母女的关系。 她倒是没有想到云锦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世其实另有隐情。 云锦想了一会儿,说道:“我知道你一个秘密,然后我再向你说关于我自己的一个秘密。如此一来,我们交换彼此的秘密,那我们就算是关系最深的盟友。” 淳安嘴唇一扬,有些好笑:“盟友?你知道我什么秘密?有什么资格成为我的盟友?”说着她站起来,道,“说得已经够多了,我看你精神不错,应该没有什么大碍了。” 云锦银牙紧咬,立马拦在她面前道:“你真不听我说吗?” 淳安摇摇头,冷笑道:“在我看来,二姐姐说话没有找到重心。” 云锦脸色一白,问道:“你是问我如何和先皇的幽灵军联系上的对吗?这个...” “既然二姐姐没有诚意,那就算了。毕竟对于我淳安来说,盟友这两个字太早了。毕竟我才十岁。十岁的孩子懂什么。”淳安勾勾嘴唇。 云锦知道,一旦淳安出了这个门,势必两人再无任何联系,若是下次她遭受什么,对方也不会出手。 “你确定你才十岁吗?”情急当中,云锦脱口而出。 “哦?”淳安道,“关于我的年龄,你还有别的看法。” 话头到了这里,云锦已经没有掩饰的必要了,她咬了唇,鼓起勇气说道:“你觉得这一世,七弟还能当上皇上吗?” 淳安蓦然的看向她,眼睛里显出惊讶之色。但是很快,她就恢复了常态。“刚从鬼门关回来的人果然不一样,胆子肥到这地步?看来你是嫌你的命够长了?” 云锦强装镇定道:“你不用装了,其实你和我一样,都有不可思议的经历。” “莫名其妙。”淳安瞥了她一眼,就作势要走。 “原本我还不相信,可是这一世已经和上一世不一样了,从半年前课堂上就开始了。”云锦将憋在心里的话终于说出来,显得前所未有的激动,“围绕在你身边的事已经发生改变,和上一世全然不同。若说不是因为你本人的改变,我全然不信。所以,你也是重生的对不对?你不甘心,所以也重新来一次?” 话说到这份上,淳安也没有什么好掩饰的。“哪有怎么样?重生来一次,你还是活得这么被动,还是被萧流苏退了婚。”她顿了顿,突然想到什么,“不对,的确发生改变了,前一世你帮太子侮辱过我。要是不恨云泽入骨,我差点都忘记这件事。你和我说这些,是不是想要告诉我,我们的帐是不是要重新算一算?” 云锦被她说得一滞,上一世她为了白皇后和太子尽心尽力,甚至牺牲自己的幸福,到后来白皇后被赐死之际,临死之前,白皇后那种眼神并非是爱怜,而是恐惧以及厌恶。就是因为那种眼神,令她对自己因为是身世的真相起了怀疑,重生而来,她只想知道白皇后到底是不是自己的母亲,更像找个和她推心置腹的谈话。可是白皇后更像是推卸一样,根本不与她多话,两个人谈得最多的便是后宫哪个宫妃又得宠了之类的事。重生而来,她依旧还是她的爪牙,是扫清后宫障碍的武器。 云锦也有前世的记忆,她在前世的时候遇到一个极其古怪的老妇,说她家有个会说话的土菩萨,只需要一锭银子,土菩萨就能告诉你想知道的任何事。那时候她只当这老妇为了糊口信口开河,并没有在意。而这一世重生之事本来就很怪异,所以她对于诡异的事有些兴趣,便请人将这老妇叫来,问了关于她身世的事。老妇告诉她,土菩萨一般得第二日才说话,容她回去问问。等到第二天,老妇就引过来那武艺卓绝的大汉。大汉说可以告诉她的身世,不需要她的银两,只需她帮忙做一件事而已。 云锦自认为重生而来的意义在于弄清上一世死都不知道的真相。所以当她知道自己并非皇后亲生,也并非是莲嫔所生,震惊之余,又传来萧流苏要退婚的事。那一刻她自认为已经改变不了任何事,若是再活一次,须得重复上一世的悲剧。 然而吊上屋梁的瞬间,她的脑际当中就像是走马观花的回顾她重生而来和上一世的不同,这才认定,这些事情的中心人物淳安郡主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就想自己能重生,那在淳安身上是不是也会发生同样的事件? 所以云锦在赌,倘若淳安不是重生者,那势必和重生之人大有关联。因为淳安自出生就是权益漩涡当中的人物,她的改变以及她身边之人的改变,足以推动历史往不同的方向发展。 很明显她赌对了。 可是淳安却说道:“这称不上秘密。你得告诉我那两人的下落。否则我不会帮你。” “我也在找那两人,可惜我出不了皇宫。”云锦道。 “你在说谎。我自认为还是比较了解你的。”淳安微微一笑道。“既然咱们都重新活了一遍,那我就问问,上一世白家密谋谋反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你告的密?若非告密者是你,那一行人当中,凭什么只有你和白皇后保住了性命。可惜白皇后更加在乎自己的娘家。她还是选择了皇上赐下来的毒酒。不过你想保她是没错了,可惜没有算到皇上对白皇后本来就没有多少感情,皇上怕她不肯喝毒酒,便把关于你的告密的事一字不漏的说了。” 一百零九 冰贵人之死 云锦太习惯给自己留底牌了,哪怕被逼到绝境,她对于她知道的情报,依旧秉持着说一句留一句。当她听到淳安所说的,上一世她不知道的真相,她不禁睁大眼睛。然而最终,她还是吐了一口浊气,缓声说道:“玉堂巷。” 淳安勾勾嘴唇,满意的打开房门。 云锦在她身后叫道:“多些淳安妹妹开怀,姐姐我再也不会做傻事了。” 淳安顿了顿,瞥了云锦一眼,离开了锦宫。 回到甘露殿,她叫人把抱琴叫来。 抱琴有一小段时间没有在她面前伺候,加上因为上次的事,被长公主罚了几板子,如今虽然还在甘露殿当差,却被侍书和司棋两人给排挤得只能负责殿中的茶水,底下一干人等也跟着逢高踩低,抱琴之前在淳安跟前伺候对下面小丫头们向来言辞严厉,故而间接的得罪了不少人,之前看她受宠,大家都隐而不发,这会儿落难了,大家巴不得都踩上一脚。刚开始大家还担心郡主还念及到她,后来通过一些小事看出郡主都没有心在她身上,都变得肆无忌惮起来。所以抱琴的情况非常糟糕,经常发现自己的东西被动用了,有时候吃的饭还是另外加了料的。可以说是之前被捧得多高,她现在就摔得多重。偏生她已经不受宠,哪怕一身武艺在身,教训人之后反而被宫廷的嬷嬷以刁蛮任性处理,加倍的责罚她。抱琴这会儿才明白,她这一辈唯独讨好淳安才是出路。 在吃了这些苦头之后,抱琴再也受不了这种被人踩着的日子,她巴不得重新在淳安面前得脸。这会儿听闻淳安传唤她,连忙整理好妆容,低眉顺眼的走了过来。 流光溢彩的寝宫当中,淳安脱掉外面罩着的秋香色貂皮斗篷,上身穿了一件蜜色描芙蓉花样窄袖小袄,下着月白色绣百花银纹长裙,斜躺着依靠在贵妃榻上,媚如春光的双眸微微吊起,五官精致得不似真人,露出闲散的雍容姿态。 抱琴只是看了一眼,摄于她的威严,立马拘谨的垂着手,等着主子发话。 这时司棋端着托盘进来,看到抱琴时微微一愣,随即跪坐下来,将盛在青莲花枝薄瓷盏里的汤小心翼翼奉到淳安旁的小几上,并软语笑道:“刚刚长公主叫人传话来说,今晚上就不回来了。郡主这会儿是先洗澡还是先用膳?” “太医不是说可以已经停了补汤,怎么现在还要吃啊!”淳安瞥了一眼汤盏,嫌憎眉。 司棋连忙打开汤盏,露出里头的内容来,解释道:“前段时间御膳房做这个郡主就着汤还多吃了一口饭,今个儿天寒地冻,郡主又在外头转一圈,少不了吹了寒气,所以奴婢特意嘱咐咱们小厨房的总厨就按照御膳房给的菜谱做了这奶油蛤蜊汤,郡主好歹尝一尝。” 淳安闻言这才缓了神色,眯眼睛笑道:“嗯,你做得很好,我正想着吃这个。” 司棋闻言喜不自禁,自是对淳安伺候体贴。原本这些事之前都是抱琴和入画来做,入画是个争强好胜的性子,从来不加假手于人,后来入画因为大野国探子以及路上出人命的事被放在庄子上没有回来,这种事全由抱琴来做。她们姐妹俩虽然一个稳重一个可爱,但是本性却是一样,所以同房四个丫头当中,她们姐妹俩将另外两个排挤得根本不能没有机会在淳安面前多表现。 这会儿看到司棋站在原来是她经常站的地方,而自己和司棋的位置完全对调了只能在旁边垂手侍立,抱琴目光黯然,说不清道不明自己是怎么个情绪。 等淳安吃完一盏汤之后擦干净嘴唇之后,司棋又问道:“郡主,您是先洗澡还是先用晚膳?” “能吃多少呢。”淳安微微笑道。这表明是准备要用膳了。 淳安居住在甘露殿当中,用穿用度皆是不凡,哪怕今日长公主并没有回宫,晚膳的菜式也密密麻麻摆了一桌子。 淳安坐下来,表现出贵族应有的教养。她笑道:“今个儿我母亲不在,你陪我吃点吧。” 她说话虽然轻柔,闲闲懒懒,却给人一种不容置疑的感觉。司琪对自己这个主子的了解不比抱琴、入画两人更少,断不敢说出拒绝的话来扫她的兴致。到底是奴才,哪怕被主子特许入席用膳,司琪也依旧保持着奴婢的本分,三分之一的屁股挨着淳安坐了。 抱琴伺候在旁边,帮忙拿杯盏,似乎都感觉其他人嘲笑的目光凝在面上。她苦笑了一下。 淳安不过是个孩子,饭量并不大,再加上刚刚又喝了碗汤,所以不过吃了几筷子就放下了,司琪见了跟着放下筷子,连忙站起来,洗了手之后伺候她漱口。 淳安这才说道:“嗯。正好有事和你们说下,明日我们回家。你们收拾一下。” “回家?”司琪愣了一下,立马就显出极好的修养来,“是。奴婢明白。” 淳安勾勾嘴唇,非常满意。她近来喜欢听话的侍女,这是她在宫里休养这么长时间得出来的感悟,宫里大多数的宫人都有一个特点,懂事听话。她们才会完全遵从你的心愿,把你安排的事完成得妥妥帖帖。而你不需要对方的时候,他们会化作一根柱子,一个摆设,完全不会干扰到你。 很明显,公主府里的下人们缺乏这样的乖巧,他们大多数太有心思了。若是当真忠诚,绝对不会在主子还未完全落难,就想着如何偷取金银珠宝,拿出来典当换钱吧。 淳安用了晚膳之后休息了片刻,就去了浴室。抱琴站在外面浑浑噩噩有些不知所措。她实在猜不透主子的意思。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只得低声下气去问司棋。司棋微微抿唇一笑,只道:“主子叫我们做什么就做什么,只要忠于主子就对了。” 这话撞到了抱琴心中的一个忌讳,她心头微微一跳,神色当中晦暗不清。这一夜无话。 淳安决定要离开皇宫,一大早等皇上下朝回来,她便直接去了找皇上说明她的想法。这个时候宫里传来一件极为震惊的事,冰贵人死了。 冰贵人的尸体被人发现在御花园的池塘里,听说死的时候脸肿的很大,非常难看。具太医诊断,她的尸体浸泡了一夜,死亡时间大概是晚上亥时。虽然死相面目可憎,令目击者都惊骇不已,但是听闻她死的消息,后宫的女人一阵雀跃。 淳安倒是觉得好奇,那冰贵人怎么会在御花园落水。冰贵人还算是个受宠的,出入身边一般都会有人跟着,更何况第二日早晨才传来死讯,这么说她一夜都不在寝宫当中她身边的宫人都不知道。 虽然觉得好奇,淳安也只是顺口问问而已,当下至关重要的还是早点离开皇宫,派人去云锦说的那玉堂巷去瞧瞧。因为关乎她父亲林之平,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所以她的母亲她也不想告诉。 她并非是年幼的孩子,母亲说她感激当年父亲娶她,可是母亲对父亲当真没有感情吗?淳安一点儿都不信,淳安在上一世是有喜欢的人的,就是因为喜欢,舍不得对方受一丁儿的委屈,更不愿看到他一丁儿的不高兴。所以很早的时候就放开了他,让他去过他喜欢的日子。因为那人出现在她生命的时间不长,后来她又经历了从天上到地上的事,被坏了名声名节,在很多人眼里,她这样的人是天下第一毒妇,是不值得爱人的,时间长了,她在那种舆论氛围当中,当真以为自己从来没有爱过。是啊,她从来没有爱过。而母亲,必然是爱惨她的父亲,否则以母亲刚毅的性子,若是只是一点点的爱,就变成占用,哪怕砍断对方的手脚,都要用铁链子将他束在身边才是。 只可惜她不是母亲,对这个男人没有盲目的爱意,哪怕血脉相连的暖意都没有。她有些怀疑这人的目的。所以她不准备将她父亲的事告诉母亲,而是要另外找个机会,质问一下他出现的真实目的。 淳安这么想着,再次来到御书房门外,这一次,门外密密麻麻站着很多人,隐约听到里头的女子的哭泣声。 淳安看了一眼,立马有人告诉她,那里头是冰贵人的贴身侍女,昨晚上皇上宠幸的女人,才被封为妙更衣的女子。 妙更衣才被宠幸,冰贵人就死了。淳安心想,这怎么看都是为情殉葬的女子。然而还在观望之际,太医院那边又传来验尸报告,在冰贵人的腰部有被簪子戳出来的血窟窿,表明临死之前她遭人攻击,并且她手心里还死死攒着一截布,看花纹和颜色,是今年新出来的料子,只有几个主宫娘娘才有的。 原本只是一个宫妃的死,猛然之间就牵扯出阴谋的痕迹。淳安撇撇嘴,早知道这皇宫当中什么事情都不能看得太简单。 一百零九 冰贵人之死 云锦太习惯给自己留底牌了,哪怕被逼到绝境,她对于她知道的情报,依旧秉持着说一句留一句。当她听到淳安所说的,上一世她不知道的真相,她不禁睁大眼睛。然而最终,她还是吐了一口浊气,缓声说道:“玉堂巷。” 淳安勾勾嘴唇,满意的打开房门。 云锦在她身后叫道:“多些淳安妹妹开怀,姐姐我再也不会做傻事了。” 淳安顿了顿,瞥了云锦一眼,离开了锦宫。 回到甘露殿,她叫人把抱琴叫来。 抱琴有一小段时间没有在她面前伺候,加上因为上次的事,被长公主罚了几板子,如今虽然还在甘露殿当差,却被侍书和司棋两人给排挤得只能负责殿中的茶水,底下一干人等也跟着逢高踩低,抱琴之前在淳安跟前伺候对下面小丫头们向来言辞严厉,故而间接的得罪了不少人,之前看她受宠,大家都隐而不发,这会儿落难了,大家巴不得都踩上一脚。刚开始大家还担心郡主还念及到她,后来通过一些小事看出郡主都没有心在她身上,都变得肆无忌惮起来。所以抱琴的情况非常糟糕,经常发现自己的东西被动用了,有时候吃的饭还是另外加了料的。可以说是之前被捧得多高,她现在就摔得多重。偏生她已经不受宠,哪怕一身武艺在身,教训人之后反而被宫廷的嬷嬷以刁蛮任性处理,加倍的责罚她。抱琴这会儿才明白,她这一辈唯独讨好淳安才是出路。 在吃了这些苦头之后,抱琴再也受不了这种被人踩着的日子,她巴不得重新在淳安面前得脸。这会儿听闻淳安传唤她,连忙整理好妆容,低眉顺眼的走了过来。 流光溢彩的寝宫当中,淳安脱掉外面罩着的秋香色貂皮斗篷,上身穿了一件蜜色描芙蓉花样窄袖小袄,下着月白色绣百花银纹长裙,斜躺着依靠在贵妃榻上,媚如春光的双眸微微吊起,五官精致得不似真人,露出闲散的雍容姿态。 抱琴只是看了一眼,摄于她的威严,立马拘谨的垂着手,等着主子发话。 这时司棋端着托盘进来,看到抱琴时微微一愣,随即跪坐下来,将盛在青莲花枝薄瓷盏里的汤小心翼翼奉到淳安旁的小几上,并软语笑道:“刚刚长公主叫人传话来说,今晚上就不回来了。郡主这会儿是先洗澡还是先用膳?” “太医不是说可以已经停了补汤,怎么现在还要吃啊!”淳安瞥了一眼汤盏,嫌憎眉。 司棋连忙打开汤盏,露出里头的内容来,解释道:“前段时间御膳房做这个郡主就着汤还多吃了一口饭,今个儿天寒地冻,郡主又在外头转一圈,少不了吹了寒气,所以奴婢特意嘱咐咱们小厨房的总厨就按照御膳房给的菜谱做了这奶油蛤蜊汤,郡主好歹尝一尝。” 淳安闻言这才缓了神色,眯眼睛笑道:“嗯,你做得很好,我正想着吃这个。” 司棋闻言喜不自禁,自是对淳安伺候体贴。原本这些事之前都是抱琴和入画来做,入画是个争强好胜的性子,从来不加假手于人,后来入画因为大野国探子以及路上出人命的事被放在庄子上没有回来,这种事全由抱琴来做。她们姐妹俩虽然一个稳重一个可爱,但是本性却是一样,所以同房四个丫头当中,她们姐妹俩将另外两个排挤得根本不能没有机会在淳安面前多表现。 这会儿看到司棋站在原来是她经常站的地方,而自己和司棋的位置完全对调了只能在旁边垂手侍立,抱琴目光黯然,说不清道不明自己是怎么个情绪。 等淳安吃完一盏汤之后擦干净嘴唇之后,司棋又问道:“郡主,您是先洗澡还是先用晚膳?” “能吃多少呢。”淳安微微笑道。这表明是准备要用膳了。 淳安居住在甘露殿当中,用穿用度皆是不凡,哪怕今日长公主并没有回宫,晚膳的菜式也密密麻麻摆了一桌子。 淳安坐下来,表现出贵族应有的教养。她笑道:“今个儿我母亲不在,你陪我吃点吧。” 她说话虽然轻柔,闲闲懒懒,却给人一种不容置疑的感觉。司琪对自己这个主子的了解不比抱琴、入画两人更少,断不敢说出拒绝的话来扫她的兴致。到底是奴才,哪怕被主子特许入席用膳,司琪也依旧保持着奴婢的本分,三分之一的屁股挨着淳安坐了。 抱琴伺候在旁边,帮忙拿杯盏,似乎都感觉其他人嘲笑的目光凝在面上。她苦笑了一下。 淳安不过是个孩子,饭量并不大,再加上刚刚又喝了碗汤,所以不过吃了几筷子就放下了,司琪见了跟着放下筷子,连忙站起来,洗了手之后伺候她漱口。 淳安这才说道:“嗯。正好有事和你们说下,明日我们回家。你们收拾一下。” “回家?”司琪愣了一下,立马就显出极好的修养来,“是。奴婢明白。” 淳安勾勾嘴唇,非常满意。她近来喜欢听话的侍女,这是她在宫里休养这么长时间得出来的感悟,宫里大多数的宫人都有一个特点,懂事听话。她们才会完全遵从你的心愿,把你安排的事完成得妥妥帖帖。而你不需要对方的时候,他们会化作一根柱子,一个摆设,完全不会干扰到你。 很明显,公主府里的下人们缺乏这样的乖巧,他们大多数太有心思了。若是当真忠诚,绝对不会在主子还未完全落难,就想着如何偷取金银珠宝,拿出来典当换钱吧。 淳安用了晚膳之后休息了片刻,就去了浴室。抱琴站在外面浑浑噩噩有些不知所措。她实在猜不透主子的意思。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只得低声下气去问司棋。司棋微微抿唇一笑,只道:“主子叫我们做什么就做什么,只要忠于主子就对了。” 这话撞到了抱琴心中的一个忌讳,她心头微微一跳,神色当中晦暗不清。这一夜无话。 淳安决定要离开皇宫,一大早等皇上下朝回来,她便直接去了找皇上说明她的想法。这个时候宫里传来一件极为震惊的事,冰贵人死了。 冰贵人的尸体被人发现在御花园的池塘里,听说死的时候脸肿的很大,非常难看。具太医诊断,她的尸体浸泡了一夜,死亡时间大概是晚上亥时。虽然死相面目可憎,令目击者都惊骇不已,但是听闻她死的消息,后宫的女人一阵雀跃。 淳安倒是觉得好奇,那冰贵人怎么会在御花园落水。冰贵人还算是个受宠的,出入身边一般都会有人跟着,更何况第二日早晨才传来死讯,这么说她一夜都不在寝宫当中她身边的宫人都不知道。 虽然觉得好奇,淳安也只是顺口问问而已,当下至关重要的还是早点离开皇宫,派人去云锦说的那玉堂巷去瞧瞧。因为关乎她父亲林之平,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所以她的母亲她也不想告诉。 她并非是年幼的孩子,母亲说她感激当年父亲娶她,可是母亲对父亲当真没有感情吗?淳安一点儿都不信,淳安在上一世是有喜欢的人的,就是因为喜欢,舍不得对方受一丁儿的委屈,更不愿看到他一丁儿的不高兴。所以很早的时候就放开了他,让他去过他喜欢的日子。因为那人出现在她生命的时间不长,后来她又经历了从天上到地上的事,被坏了名声名节,在很多人眼里,她这样的人是天下第一毒妇,是不值得爱人的,时间长了,她在那种舆论氛围当中,当真以为自己从来没有爱过。是啊,她从来没有爱过。而母亲,必然是爱惨她的父亲,否则以母亲刚毅的性子,若是只是一点点的爱,就变成占用,哪怕砍断对方的手脚,都要用铁链子将他束在身边才是。 只可惜她不是母亲,对这个男人没有盲目的爱意,哪怕血脉相连的暖意都没有。她有些怀疑这人的目的。所以她不准备将她父亲的事告诉母亲,而是要另外找个机会,质问一下他出现的真实目的。 淳安这么想着,再次来到御书房门外,这一次,门外密密麻麻站着很多人,隐约听到里头的女子的哭泣声。 淳安看了一眼,立马有人告诉她,那里头是冰贵人的贴身侍女,昨晚上皇上宠幸的女人,才被封为妙更衣的女子。 妙更衣才被宠幸,冰贵人就死了。淳安心想,这怎么看都是为情殉葬的女子。然而还在观望之际,太医院那边又传来验尸报告,在冰贵人的腰部有被簪子戳出来的血窟窿,表明临死之前她遭人攻击,并且她手心里还死死攒着一截布,看花纹和颜色,是今年新出来的料子,只有几个主宫娘娘才有的。 原本只是一个宫妃的死,猛然之间就牵扯出阴谋的痕迹。淳安撇撇嘴,早知道这皇宫当中什么事情都不能看得太简单。 一百一十 遇到云泽 不过上一世没有皇上微服之事,没有狼袭之事,没有荣妃死后追封的事,自然就没有冰贵人入宫的事。更何况上一世的荣妃和她没有多说几句话,她家身份不显,于朝堂也没有潜移默化的作用。而这一世发生诸多变化,并且荣妃的妹妹却是进宫,她家倒是水涨船高当了京官,至于以后和她有没有关系,现在还能完全确定下来。 不过有点倒是真的,这些宫闱污秽肮脏之事原本不是她一个孩子可以听的,她决定先回甘露殿避嫌。 淳安回到甘露殿的途中,遇到熟人东宫太子云泽。 太子云泽在狼袭事件当中受了轻伤,但是狼爪子上带着毒侵入肌理,在他左侧脸颊之下耳畔旁留下来一道不算太浅的伤疤。 不知道是最近的打击太大,原本洋溢在他周身的那种灿烂的光环似乎已经消失不见了,然而多了一股阴森沉郁的气质。 他身边带着一个小巧玲珑的宫女。竟然是苏梨枝。 苏梨枝并非生得多美,但是她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气质,明明和他人一样的宫女服,偏偏穿在身上多了一层令人无法移开目光的色泽。 云泽见到淳安,目光闪闪,却是止住步子了。 云泽毕竟是太子,哪怕如今备受关注的太子,也是未来的储君不是。竟然碰到了少不了要行礼。 淳安道:“见过太子殿下。”她双膝微微一曲,礼节上倒是一丝不苟。 云泽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打量着淳安,他已经将近十七岁了,十七岁的少年已经识得美色了,而仅有十岁的淳安却当真是少有的极品美人。但是他的眸光当中跳动的并非是欲望,而是一种彻骨的恨意。 淳安眯了一眼,不知道云泽为何要这样的看着自己。在过去的时光当中,她和云泽的任何一次见面都不是非常的愉快。明明以他们的年纪差,他们没有必要闹得不可开交,可是偏偏现实就已经存在了。 在太子云泽十二三岁情窦初开的日子,他喜欢上一个宫女,那个宫女也是个心高气傲的,要求太子许诺以后封她贵妃,白皇后知道之后,立即将这个宫女处死了。这件事成了东宫的禁忌,也成了太子云泽厌恶淳安的真正原因。 淳安那时候年纪小,并不知道这件事,后来她长大了,也断没有人给她提太子云泽的这么一段。她只知道云泽不喜欢她,经常用很厌恶的目光看她,她原本就是被长公主捧在手心里宠爱的,如何受过这种气,所以自然也不喜欢云泽。一来二去,宫里宫外都传出这两人不合的事。而无疑,苏梨枝的存在成了两人矛盾激化的导火线。 淳安重生而来看到苏梨枝的时候,会有滔天的恨意。但是这会儿,看着苏梨枝穿着宫女的服装像个小媳妇一般跟着云泽身边,她只觉得好笑。 关于他们俩的事,淳安也听宫人们嚼舌头,原来狼袭事件之后,所有随同而去的一干女子等被带回慎行司调查。苏梨枝也在其中。 宫里的慎行司有自己的侦查手段,苏梨枝还没有进去就被里头的势头吓晕过去,天天想着早点出来。可惜她在宫里唯独太子云泽对她与众不同,便想了法子向太子求救。原本苏梨枝就是太子带去马场的,突然出了这种事,云泽心里也觉得过意不去,便将她直接从慎行司提了出来,苏梨枝自然感激不尽,留在太子东宫对云泽百般体贴。白皇后虽然不喜苏梨枝,但是看到苏梨枝只是一个商女而已,对这件事抱着无所谓的态度。然而太子对苏梨枝格外看重这件事无疑将太子推到另外一个尴尬的境地。所以当日一起去马场的还有其他世家女子,世家在朝堂影响力颇大,却没有人敢在皇上的气头上做手脚。这会儿听说太子从慎行司提人出来,其他人的不满情绪就堆积起来,他们倒是没敢提出要求释放自己的女儿侄女,而是递了折子弹劾太子。 原本这件说起来微不足道的小事就变成事关社稷的大事,对于太子来说,苏梨枝是他东宫的娇客,而一旦变成影响力不好的事件,为了缓和这件事的影响,白皇后就将苏梨枝变成东宫的奴婢。也不管苏梨枝同不同意,先将她的档案掉到宫里来。 苏梨枝并没有成为上一世那般心沉如水风华绝代的模样。成为太子贴身宫女的她反而愈发憧憬的未来的日子。 她却不知道,没有得到的时候女人是男人心口的朱砂痣,一旦近在咫尺,就是抹在纱帐上的一粒蚊子血了。 太子隐约知道自己对苏梨枝的例外令他失去了一定的人心,但是少年的情愫很奇怪,偏生是大家都反对的时候,自己却执拗认为那就是挚爱。所以云泽从来没有责怪过苏梨枝,虽然夜深人静之际会思索自己的做的事情得失,在第二日重新看到这张宛如水莲花一般美好的脸庞时,那种从精神上涌现出的类似英雄般的快意就涌上来。 此时此刻,淳安将云泽并没有回应自己,也不生气,心想,不管将来是谁当皇上,也必然轮不到这人,也不知道他还能嚣张多久,便闲闲的说道:“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云泽眉头一蹙,他原本外貌俊美,即便是蹙眉的动作也是非常好看的,但是此时这蹙眉当中带着一股阴森,仿佛能将他人生当中的不如意一一昭显出来。不对,这一世,他的不如意已经提前了。 上一世云泽原本有个很好的前程,他的母亲是正宫皇后,他是皇上的嫡长子,皇上继位之后立马就立他为太子,若是他安安分分,循规蹈矩按照皇上的指示行事,谁都不可以撼动他的位置。可是这世上就是有这么多不如意,首先他有个眼界并不开阔的母亲,而他自己也总是做一些出人意表的事。 “我叫你走了吗?”云泽喝道。他身后的苏梨枝目光闪闪,瞅着淳安的脸颊,带着灼热的幸灾乐祸。 “哦?太子殿下有何指示?”淳安侧头不解的问道。若是太子执意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和她起冲突,那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云泽不过是看她本能的不舒服,狼袭事件当中,世家折了优秀的子弟,而一切相关人等或多或少都被惩罚,几个皇子当中,也唯独跟着淳安跳下去的七皇子受了封赏,其他人一齐跟在倒霉,狠狠的被皇上斥责。作为活动发起人的云泽更是日日面临煎熬。如今好不容易禁足结束,被身边苏梨枝怂恿着外出散步,立马就见到淳安。若是对方病怏怏的模样倒是可以引起人几分怜惜,然而她似乎比想象当中的更加风光。进出所带的依仗比他这个当朝太子还要大。尤其是刚才她不情不愿的行礼模样,无端勾起自己一阵怒火。凭什么自己天天宛如火上煎油,被父皇怒骂,被母后抱怨,被先生指责,她却在甘露殿里过得有滋有味,并且几个月不见,她的身量似乎比以前更高挑了,气色也更加好起来。 不是说她重伤难愈,气息恹恹吗?怎么和传闻当中的不一样。 云泽恼怒之余,更觉得淳安欺骗了他,欺骗了自己的父皇。 “不是说你快死了吗?怎么还有力气出去逛?”上次淳安发烧的事闹得宫里一阵鸡飞狗跳,他在东宫里听说过不知为何气得痒痒的,觉得淳安这人惯会哗众取宠。 淳安不喜欢和一个眼睛只看自己的骄傲的男孩子多说话,直径说道:“如果太子殿下没什么事的话,淳安就先行一步了。” 她话音未落,苏梨枝就跳出来叫道:“这可是太子殿下,郡主又怎么能以区区二品之位,用这种语气回太子殿下的话?” 淳安侧过头来看苏梨枝一眼,几个月不见,苏梨枝姿态上的生怯模样已经消失不见了,而是带着一如初荷新绽的蓬勃朝气,看来她在太子东宫当中过得很好。 司棋当即呵斥道:“大胆,主子说话,哪里轮得到你一个小小的宫女插嘴?还不快退下去。”她身边的一等丫鬟都是有品阶的,虽然是低品阶,却比一般的宫人要高得多。这也算是皇上怕淳安的人在宫里受委屈,特意赐予的。这件事上原本昭阳长公主不同意的,后来也不放心各宫里塞人过来照顾淳安,所以就应允了。 淳安深知自己身份与苏梨枝不同,自然不会掉身价去呵斥她。幸而司棋并非是懦弱之辈,公主府里派在郡主身边当一等大丫鬟的能是弱角色吗? 苏梨枝见淳安并不言语,只当对方是害怕了,诚然没有想到立马站出一个面生的丫鬟来呵斥她,当下就觉得被打了脸一板,依旧逞能呵斥道:“你是什么东西?竟然这么说我?你难道不知道我是太子的人吗?” 这样的苏梨枝,总是令淳安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上一世她真的是败在这种人手上吗? 一百一十 遇到云泽 不过上一世没有皇上微服之事,没有狼袭之事,没有荣妃死后追封的事,自然就没有冰贵人入宫的事。更何况上一世的荣妃和她没有多说几句话,她家身份不显,于朝堂也没有潜移默化的作用。而这一世发生诸多变化,并且荣妃的妹妹却是进宫,她家倒是水涨船高当了京官,至于以后和她有没有关系,现在还能完全确定下来。 不过有点倒是真的,这些宫闱污秽肮脏之事原本不是她一个孩子可以听的,她决定先回甘露殿避嫌。 淳安回到甘露殿的途中,遇到熟人东宫太子云泽。 太子云泽在狼袭事件当中受了轻伤,但是狼爪子上带着毒侵入肌理,在他左侧脸颊之下耳畔旁留下来一道不算太浅的伤疤。 不知道是最近的打击太大,原本洋溢在他周身的那种灿烂的光环似乎已经消失不见了,然而多了一股阴森沉郁的气质。 他身边带着一个小巧玲珑的宫女。竟然是苏梨枝。 苏梨枝并非生得多美,但是她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气质,明明和他人一样的宫女服,偏偏穿在身上多了一层令人无法移开目光的色泽。 云泽见到淳安,目光闪闪,却是止住步子了。 云泽毕竟是太子,哪怕如今备受关注的太子,也是未来的储君不是。竟然碰到了少不了要行礼。 淳安道:“见过太子殿下。”她双膝微微一曲,礼节上倒是一丝不苟。 云泽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打量着淳安,他已经将近十七岁了,十七岁的少年已经识得美色了,而仅有十岁的淳安却当真是少有的极品美人。但是他的眸光当中跳动的并非是欲望,而是一种彻骨的恨意。 淳安眯了一眼,不知道云泽为何要这样的看着自己。在过去的时光当中,她和云泽的任何一次见面都不是非常的愉快。明明以他们的年纪差,他们没有必要闹得不可开交,可是偏偏现实就已经存在了。 在太子云泽十二三岁情窦初开的日子,他喜欢上一个宫女,那个宫女也是个心高气傲的,要求太子许诺以后封她贵妃,白皇后知道之后,立即将这个宫女处死了。这件事成了东宫的禁忌,也成了太子云泽厌恶淳安的真正原因。 淳安那时候年纪小,并不知道这件事,后来她长大了,也断没有人给她提太子云泽的这么一段。她只知道云泽不喜欢她,经常用很厌恶的目光看她,她原本就是被长公主捧在手心里宠爱的,如何受过这种气,所以自然也不喜欢云泽。一来二去,宫里宫外都传出这两人不合的事。而无疑,苏梨枝的存在成了两人矛盾激化的导火线。 淳安重生而来看到苏梨枝的时候,会有滔天的恨意。但是这会儿,看着苏梨枝穿着宫女的服装像个小媳妇一般跟着云泽身边,她只觉得好笑。 关于他们俩的事,淳安也听宫人们嚼舌头,原来狼袭事件之后,所有随同而去的一干女子等被带回慎行司调查。苏梨枝也在其中。 宫里的慎行司有自己的侦查手段,苏梨枝还没有进去就被里头的势头吓晕过去,天天想着早点出来。可惜她在宫里唯独太子云泽对她与众不同,便想了法子向太子求救。原本苏梨枝就是太子带去马场的,突然出了这种事,云泽心里也觉得过意不去,便将她直接从慎行司提了出来,苏梨枝自然感激不尽,留在太子东宫对云泽百般体贴。白皇后虽然不喜苏梨枝,但是看到苏梨枝只是一个商女而已,对这件事抱着无所谓的态度。然而太子对苏梨枝格外看重这件事无疑将太子推到另外一个尴尬的境地。所以当日一起去马场的还有其他世家女子,世家在朝堂影响力颇大,却没有人敢在皇上的气头上做手脚。这会儿听说太子从慎行司提人出来,其他人的不满情绪就堆积起来,他们倒是没敢提出要求释放自己的女儿侄女,而是递了折子弹劾太子。 原本这件说起来微不足道的小事就变成事关社稷的大事,对于太子来说,苏梨枝是他东宫的娇客,而一旦变成影响力不好的事件,为了缓和这件事的影响,白皇后就将苏梨枝变成东宫的奴婢。也不管苏梨枝同不同意,先将她的档案掉到宫里来。 苏梨枝并没有成为上一世那般心沉如水风华绝代的模样。成为太子贴身宫女的她反而愈发憧憬的未来的日子。 她却不知道,没有得到的时候女人是男人心口的朱砂痣,一旦近在咫尺,就是抹在纱帐上的一粒蚊子血了。 太子隐约知道自己对苏梨枝的例外令他失去了一定的人心,但是少年的情愫很奇怪,偏生是大家都反对的时候,自己却执拗认为那就是挚爱。所以云泽从来没有责怪过苏梨枝,虽然夜深人静之际会思索自己的做的事情得失,在第二日重新看到这张宛如水莲花一般美好的脸庞时,那种从精神上涌现出的类似英雄般的快意就涌上来。 此时此刻,淳安将云泽并没有回应自己,也不生气,心想,不管将来是谁当皇上,也必然轮不到这人,也不知道他还能嚣张多久,便闲闲的说道:“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云泽眉头一蹙,他原本外貌俊美,即便是蹙眉的动作也是非常好看的,但是此时这蹙眉当中带着一股阴森,仿佛能将他人生当中的不如意一一昭显出来。不对,这一世,他的不如意已经提前了。 上一世云泽原本有个很好的前程,他的母亲是正宫皇后,他是皇上的嫡长子,皇上继位之后立马就立他为太子,若是他安安分分,循规蹈矩按照皇上的指示行事,谁都不可以撼动他的位置。可是这世上就是有这么多不如意,首先他有个眼界并不开阔的母亲,而他自己也总是做一些出人意表的事。 “我叫你走了吗?”云泽喝道。他身后的苏梨枝目光闪闪,瞅着淳安的脸颊,带着灼热的幸灾乐祸。 “哦?太子殿下有何指示?”淳安侧头不解的问道。若是太子执意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和她起冲突,那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云泽不过是看她本能的不舒服,狼袭事件当中,世家折了优秀的子弟,而一切相关人等或多或少都被惩罚,几个皇子当中,也唯独跟着淳安跳下去的七皇子受了封赏,其他人一齐跟在倒霉,狠狠的被皇上斥责。作为活动发起人的云泽更是日日面临煎熬。如今好不容易禁足结束,被身边苏梨枝怂恿着外出散步,立马就见到淳安。若是对方病怏怏的模样倒是可以引起人几分怜惜,然而她似乎比想象当中的更加风光。进出所带的依仗比他这个当朝太子还要大。尤其是刚才她不情不愿的行礼模样,无端勾起自己一阵怒火。凭什么自己天天宛如火上煎油,被父皇怒骂,被母后抱怨,被先生指责,她却在甘露殿里过得有滋有味,并且几个月不见,她的身量似乎比以前更高挑了,气色也更加好起来。 不是说她重伤难愈,气息恹恹吗?怎么和传闻当中的不一样。 云泽恼怒之余,更觉得淳安欺骗了他,欺骗了自己的父皇。 “不是说你快死了吗?怎么还有力气出去逛?”上次淳安发烧的事闹得宫里一阵鸡飞狗跳,他在东宫里听说过不知为何气得痒痒的,觉得淳安这人惯会哗众取宠。 淳安不喜欢和一个眼睛只看自己的骄傲的男孩子多说话,直径说道:“如果太子殿下没什么事的话,淳安就先行一步了。” 她话音未落,苏梨枝就跳出来叫道:“这可是太子殿下,郡主又怎么能以区区二品之位,用这种语气回太子殿下的话?” 淳安侧过头来看苏梨枝一眼,几个月不见,苏梨枝姿态上的生怯模样已经消失不见了,而是带着一如初荷新绽的蓬勃朝气,看来她在太子东宫当中过得很好。 司棋当即呵斥道:“大胆,主子说话,哪里轮得到你一个小小的宫女插嘴?还不快退下去。”她身边的一等丫鬟都是有品阶的,虽然是低品阶,却比一般的宫人要高得多。这也算是皇上怕淳安的人在宫里受委屈,特意赐予的。这件事上原本昭阳长公主不同意的,后来也不放心各宫里塞人过来照顾淳安,所以就应允了。 淳安深知自己身份与苏梨枝不同,自然不会掉身价去呵斥她。幸而司棋并非是懦弱之辈,公主府里派在郡主身边当一等大丫鬟的能是弱角色吗? 苏梨枝见淳安并不言语,只当对方是害怕了,诚然没有想到立马站出一个面生的丫鬟来呵斥她,当下就觉得被打了脸一板,依旧逞能呵斥道:“你是什么东西?竟然这么说我?你难道不知道我是太子的人吗?” 这样的苏梨枝,总是令淳安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上一世她真的是败在这种人手上吗? 一百一十一 泌梅园 司棋虽然是低眉顺眼,其神情当中却还是不卑不亢,说道:“苏姑娘以一介商女的身份,有幸在太子身边伺候,原本就是你祖上积起来的福气。入东宫之际,尚且不自修礼仪,循规蹈矩,反而怂恿太子和我们主子生间隙,也不知道背后是谁教唆的,居心何在?” 说道后面司棋猛然拔高身量呵斥,惊得苏梨枝周身一软,竟然面色一震,目光闪烁扑迷,似当真有隐情在其中一般。 太子云泽闻言瞥了司棋一眼,不禁呵斥道:“果然是个牙尖嘴利的丫头!” 司棋虽然畏惧太子之威,却纹风不动,答道:“承蒙太子夸奖。” 云泽一窒,冲着淳安冷哼了一声:“你好自为之!”便扬长而去。苏梨枝狠狠的看了一眼淳安和司棋,跟着疾步追了上去。 两人很快消失在视线当中。这时司棋这才低垂了头,面露出惶恐之色道:“奴婢唐突了。” “没有,你做得很好。”淳安微笑道,手上拔下头上戴着镶嵌红宝石的流苏金簪上给她道。 司棋自然感激不尽,就要磕头谢恩。蓦然想到这在光天化日之下,便缓了动作,心里只想着更加忠于自家主子。 抱琴站在她身边看她微微得意的神色,心里黯然,主子到底为何一直冷遇自己呢?这个问题她想不通,着实想不通。心里像是住了一只会吃肉的虫,就在她的血肉当中钻进钻出,令她吃不下睡不香。 等回到甘露殿,眼瞅着诸位宫女格居其所,抱琴被排挤了很长时间,诸女都不愿意让她在郡主面前出头,所以她根本无所事事。这会儿莫大的委屈涌现出来,她实在忍不住,终于斗胆跪拜在淳安身边低声道:“主子?” 淳安对抱琴不可能没有感情。上一世后期的相濡以沫,若不是她最后临终前揭晓,她定然将她当做自己的亲人姐妹爱护。然而在抱琴时候的很多年后,她依旧活着,且每日当中,抱琴的话宛如一道催命符,一直盘旋在她的脑际。她不知道那是怎么样的存在,她想大声的哭,却哭不出来,想大声的喊,声音早已撕裂。你不能想象被最信任的人背叛是什么样的滋味。若是对方连累的只是自己一人,或者处在安逸的环境当中还能慢慢的原谅,然而她的背叛连累了整个公主府,连累的了自己的母亲,她的背叛成了推倒母亲的最后一根稻草。 所以当她重生而来看到抱琴的时候,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渴望她的温暖和体贴,又厌恶她的背叛。这是一种矛盾结合的情绪。她曾想,若是抱琴在乎自己的妹妹,倒是可以令入画和她相认,这样一来,两姐妹感激自己的成全之意,说不定上一世的事也可以避免。曾一度她的确有这个想法,以至于对于抱琴从未有过的宽容,然而她终究失望了。 公主府的主子不多,真正说起来就昭阳长公主和淳安两人而已。但是公主府伺候的仆人们却不少,不算那些暗地里高来高去的暗卫,记录在明案上的人估摸算起来大概有两百多号人,两百多号人当中绝大部分都围绕她的流朱院转。每日估摸着发生的大事小事也有十几件。因为她年纪小,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有抱琴在其中拦着,不让知道,她也对这些不再过问,所以大家都跟着瞒着她,生怕她生气。但是她已经重生了,小孩子不在意的那些微末的只言片语,她只要听到零星一些,就能想到全部的根由。她已然发现下人们之间诸多矛盾,几乎都是从入画嚣张,抱琴纵容开始的。天长日久,房里人忌惮两人作威作福,断不敢在淳安面前露脸卖乖,而淳安又是小孩子心性,根本没有驾驭下人的诀窍。这些人不知觉就和淳安离心离德,谈不上多少忠诚,唯独淳安自己蒙在鼓里。她流朱院的下人都是签过死契的,尚且如此,府上另外一些早年受长公主救助并没有签卖身契的士兵的家眷更是如此。所以一旦公主府遭难,就呈现树倒猢狲散的趋势。 这已经不单单是抱琴隐藏她和入画关系的后果。 “金嬷嬷,母亲什么时候回来?”淳安看到抱琴,心里不知觉一肚子的怨气,她没有理会她,反而去问身边的老嬷嬷。 这个老嬷嬷是皇上亲自指派过来伺候淳安的,尤其擅长药膳滋补。听说早些年还伺候先皇的贵妃,是个一丝不苟气度不凡的品阶女官。 若是淳安没有到宫里疗伤,这个老嬷嬷按道理是要进静思庵的。后来太医说淳安年纪小,虎狼之药恐怕不适宜,须得用温和的药膳来温补,这才想到这个金嬷嬷了。 金嬷嬷来之前,长公主已经打探清楚她的经历。她早年进宫的时候只是御膳房的学徒,后来又到御膳房当了医女,后来因为配药分量出错,被罚到浣衣局洗了半年的衣裳,半年之后她被调回御膳房里掌管小灶,因为学过医,膳食也做得极好,紧接着被举荐掌管宫里公主皇子的药膳,这一做就做到现在。金嬷嬷入宫多年,家里已经都没有多少人,昭阳长公主见她持重,向皇上要了她。若是淳安离开宫里,势必要把她一并带回公主府。 金嬷嬷年纪并不算长,长期在灶台前工作,身上穿着非常的简朴,头上手上连带颜色的东西都没有。 听闻淳安问话,金嬷嬷道:“宫外并没有传长公主的信儿。” 淳安有些郁郁寡欢,慢慢的喝一盏热奶茶。 金嬷嬷察言观色,见她神色当中似乎有些不畅快,便问道:“郡主是不是在宫里待着无聊了?若是郡主觉得无聊,可以带着宫人在外头转转,这对郡主的身体也是极有好处的。” “不去。”淳安摇头道。 金嬷嬷知道淳安刚刚与太子不欢而散的事。毕竟后宫当中,根本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淳安和太子两人身边原本就有无数双眼睛关注着,她如今在甘露殿伺候,不可能不知道信儿,便笑道:“现在日头尚早,郡主若是不想到御花园逛逛,倒是可以去上林苑那边。听说西北角的泌梅园梅花盛开,一团团的像是蒸霞一般,离着咱们这边也近。” “我记得前些时候皇上舅舅还说,待下了雪白茫茫的积起来,那暗香浮动,冰雪红梅,该是如何艳丽美景?可是说的是那里?”淳安问道。“那我就去看看。” 金嬷嬷当下一怔,随即说道:“皇上说的是另外一处梅园,地势有些偏僻,还要走很多路呢。这泌梅园便很好了。” 淳安自小在宫里长大,对宫里很多地方很熟悉,却是不知道这宫里竟然还有另外一个梅园,当下心里有些奇怪,不过她没有这么多兴趣追问,当下重新披起一件斗篷,边走边说道:“这世上的梅花还能有多个样子吗?无所谓了,我去瞧瞧,若是觉得好看,摘一些回来给我母亲瞧瞧。我记得她倒是很喜欢梅花的。” 甘露殿位于后宫的中心,虽然是暖冬,但入冬以来还是下的几场雪。不过都已被宫人清扫得干净,如今这路上半片雪花都没有。如今这个时候嫔妃们皆被冰贵人之死吸引了心神,各宫的太监宫女都守着各自的主子屏气观望皇上那边的动静。所以今日出来观光玩赏的宫人并不多,这一路走来,偶尔只有几个巡逻的太监经过。 然而虽然说起来比较近,真正走起来,淳安也花了小半个时辰。还没有走进院子,寒风送来一阵清香。淳安展眼一看见到那边院墙当中,果然露出一片开的鲜艳的红花树冠,,密密麻麻,像是涌动着红色的云彩,果真就像是金嬷嬷所说的宛如蒸霞。饶是她这种并不懂多少风情的人,也觉得惊艳无比。 此时从院子当中突然走出来一个人,披着一件鹅黄色羽襟斗篷,怀中抱着开得艳丽的红梅。面容清丽,身量苗条,竟然是长乐。长乐抬头看到了淳安,先是一愣,随即柔柔的笑起来:“原来是淳安妹妹。”她依旧没有行礼,而只是那样站着,等着淳安给她行平辈礼。 淳安没有动,只是指着她手中的花道:“是长乐姐姐喜欢还是太后娘娘喜欢?” “正是摘给太后赏玩的。”云长乐道。 “若是拿着汝窑耸肩美女花瓶装着就更妙了。”淳安道。 长乐闻言眼睛一亮,温婉的笑起来道:“妹妹说得极是。” 淳安抿唇不语,和她侧身而过。长乐有些不理解为何这个比小表妹对自己从来不喜欢,依旧不死心的说道:“听说近段时间妹妹身体已经大好,莫不若到我宫院里来坐坐。我那里有往年存的雨水,这个时候拿来喝最是好了。” 她一语未完,淳安已经打断了说道:“我是个粗人,实在不忍心糟蹋长乐表姐的心意,你还是请他人品茶吧。” 一百一十一 泌梅园 司棋虽然是低眉顺眼,其神情当中却还是不卑不亢,说道:“苏姑娘以一介商女的身份,有幸在太子身边伺候,原本就是你祖上积起来的福气。入东宫之际,尚且不自修礼仪,循规蹈矩,反而怂恿太子和我们主子生间隙,也不知道背后是谁教唆的,居心何在?” 说道后面司棋猛然拔高身量呵斥,惊得苏梨枝周身一软,竟然面色一震,目光闪烁扑迷,似当真有隐情在其中一般。 太子云泽闻言瞥了司棋一眼,不禁呵斥道:“果然是个牙尖嘴利的丫头!” 司棋虽然畏惧太子之威,却纹风不动,答道:“承蒙太子夸奖。” 云泽一窒,冲着淳安冷哼了一声:“你好自为之!”便扬长而去。苏梨枝狠狠的看了一眼淳安和司棋,跟着疾步追了上去。 两人很快消失在视线当中。这时司棋这才低垂了头,面露出惶恐之色道:“奴婢唐突了。” “没有,你做得很好。”淳安微笑道,手上拔下头上戴着镶嵌红宝石的流苏金簪上给她道。 司棋自然感激不尽,就要磕头谢恩。蓦然想到这在光天化日之下,便缓了动作,心里只想着更加忠于自家主子。 抱琴站在她身边看她微微得意的神色,心里黯然,主子到底为何一直冷遇自己呢?这个问题她想不通,着实想不通。心里像是住了一只会吃肉的虫,就在她的血肉当中钻进钻出,令她吃不下睡不香。 等回到甘露殿,眼瞅着诸位宫女格居其所,抱琴被排挤了很长时间,诸女都不愿意让她在郡主面前出头,所以她根本无所事事。这会儿莫大的委屈涌现出来,她实在忍不住,终于斗胆跪拜在淳安身边低声道:“主子?” 淳安对抱琴不可能没有感情。上一世后期的相濡以沫,若不是她最后临终前揭晓,她定然将她当做自己的亲人姐妹爱护。然而在抱琴时候的很多年后,她依旧活着,且每日当中,抱琴的话宛如一道催命符,一直盘旋在她的脑际。她不知道那是怎么样的存在,她想大声的哭,却哭不出来,想大声的喊,声音早已撕裂。你不能想象被最信任的人背叛是什么样的滋味。若是对方连累的只是自己一人,或者处在安逸的环境当中还能慢慢的原谅,然而她的背叛连累了整个公主府,连累的了自己的母亲,她的背叛成了推倒母亲的最后一根稻草。 所以当她重生而来看到抱琴的时候,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渴望她的温暖和体贴,又厌恶她的背叛。这是一种矛盾结合的情绪。她曾想,若是抱琴在乎自己的妹妹,倒是可以令入画和她相认,这样一来,两姐妹感激自己的成全之意,说不定上一世的事也可以避免。曾一度她的确有这个想法,以至于对于抱琴从未有过的宽容,然而她终究失望了。 公主府的主子不多,真正说起来就昭阳长公主和淳安两人而已。但是公主府伺候的仆人们却不少,不算那些暗地里高来高去的暗卫,记录在明案上的人估摸算起来大概有两百多号人,两百多号人当中绝大部分都围绕她的流朱院转。每日估摸着发生的大事小事也有十几件。因为她年纪小,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有抱琴在其中拦着,不让知道,她也对这些不再过问,所以大家都跟着瞒着她,生怕她生气。但是她已经重生了,小孩子不在意的那些微末的只言片语,她只要听到零星一些,就能想到全部的根由。她已然发现下人们之间诸多矛盾,几乎都是从入画嚣张,抱琴纵容开始的。天长日久,房里人忌惮两人作威作福,断不敢在淳安面前露脸卖乖,而淳安又是小孩子心性,根本没有驾驭下人的诀窍。这些人不知觉就和淳安离心离德,谈不上多少忠诚,唯独淳安自己蒙在鼓里。她流朱院的下人都是签过死契的,尚且如此,府上另外一些早年受长公主救助并没有签卖身契的士兵的家眷更是如此。所以一旦公主府遭难,就呈现树倒猢狲散的趋势。 这已经不单单是抱琴隐藏她和入画关系的后果。 “金嬷嬷,母亲什么时候回来?”淳安看到抱琴,心里不知觉一肚子的怨气,她没有理会她,反而去问身边的老嬷嬷。 这个老嬷嬷是皇上亲自指派过来伺候淳安的,尤其擅长药膳滋补。听说早些年还伺候先皇的贵妃,是个一丝不苟气度不凡的品阶女官。 若是淳安没有到宫里疗伤,这个老嬷嬷按道理是要进静思庵的。后来太医说淳安年纪小,虎狼之药恐怕不适宜,须得用温和的药膳来温补,这才想到这个金嬷嬷了。 金嬷嬷来之前,长公主已经打探清楚她的经历。她早年进宫的时候只是御膳房的学徒,后来又到御膳房当了医女,后来因为配药分量出错,被罚到浣衣局洗了半年的衣裳,半年之后她被调回御膳房里掌管小灶,因为学过医,膳食也做得极好,紧接着被举荐掌管宫里公主皇子的药膳,这一做就做到现在。金嬷嬷入宫多年,家里已经都没有多少人,昭阳长公主见她持重,向皇上要了她。若是淳安离开宫里,势必要把她一并带回公主府。 金嬷嬷年纪并不算长,长期在灶台前工作,身上穿着非常的简朴,头上手上连带颜色的东西都没有。 听闻淳安问话,金嬷嬷道:“宫外并没有传长公主的信儿。” 淳安有些郁郁寡欢,慢慢的喝一盏热奶茶。 金嬷嬷察言观色,见她神色当中似乎有些不畅快,便问道:“郡主是不是在宫里待着无聊了?若是郡主觉得无聊,可以带着宫人在外头转转,这对郡主的身体也是极有好处的。” “不去。”淳安摇头道。 金嬷嬷知道淳安刚刚与太子不欢而散的事。毕竟后宫当中,根本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淳安和太子两人身边原本就有无数双眼睛关注着,她如今在甘露殿伺候,不可能不知道信儿,便笑道:“现在日头尚早,郡主若是不想到御花园逛逛,倒是可以去上林苑那边。听说西北角的泌梅园梅花盛开,一团团的像是蒸霞一般,离着咱们这边也近。” “我记得前些时候皇上舅舅还说,待下了雪白茫茫的积起来,那暗香浮动,冰雪红梅,该是如何艳丽美景?可是说的是那里?”淳安问道。“那我就去看看。” 金嬷嬷当下一怔,随即说道:“皇上说的是另外一处梅园,地势有些偏僻,还要走很多路呢。这泌梅园便很好了。” 淳安自小在宫里长大,对宫里很多地方很熟悉,却是不知道这宫里竟然还有另外一个梅园,当下心里有些奇怪,不过她没有这么多兴趣追问,当下重新披起一件斗篷,边走边说道:“这世上的梅花还能有多个样子吗?无所谓了,我去瞧瞧,若是觉得好看,摘一些回来给我母亲瞧瞧。我记得她倒是很喜欢梅花的。” 甘露殿位于后宫的中心,虽然是暖冬,但入冬以来还是下的几场雪。不过都已被宫人清扫得干净,如今这路上半片雪花都没有。如今这个时候嫔妃们皆被冰贵人之死吸引了心神,各宫的太监宫女都守着各自的主子屏气观望皇上那边的动静。所以今日出来观光玩赏的宫人并不多,这一路走来,偶尔只有几个巡逻的太监经过。 然而虽然说起来比较近,真正走起来,淳安也花了小半个时辰。还没有走进院子,寒风送来一阵清香。淳安展眼一看见到那边院墙当中,果然露出一片开的鲜艳的红花树冠,,密密麻麻,像是涌动着红色的云彩,果真就像是金嬷嬷所说的宛如蒸霞。饶是她这种并不懂多少风情的人,也觉得惊艳无比。 此时从院子当中突然走出来一个人,披着一件鹅黄色羽襟斗篷,怀中抱着开得艳丽的红梅。面容清丽,身量苗条,竟然是长乐。长乐抬头看到了淳安,先是一愣,随即柔柔的笑起来:“原来是淳安妹妹。”她依旧没有行礼,而只是那样站着,等着淳安给她行平辈礼。 淳安没有动,只是指着她手中的花道:“是长乐姐姐喜欢还是太后娘娘喜欢?” “正是摘给太后赏玩的。”云长乐道。 “若是拿着汝窑耸肩美女花瓶装着就更妙了。”淳安道。 长乐闻言眼睛一亮,温婉的笑起来道:“妹妹说得极是。” 淳安抿唇不语,和她侧身而过。长乐有些不理解为何这个比小表妹对自己从来不喜欢,依旧不死心的说道:“听说近段时间妹妹身体已经大好,莫不若到我宫院里来坐坐。我那里有往年存的雨水,这个时候拿来喝最是好了。” 她一语未完,淳安已经打断了说道:“我是个粗人,实在不忍心糟蹋长乐表姐的心意,你还是请他人品茶吧。” 一百一十二 曾经的少年 长乐倒是没有生气,依旧是温和而得体的笑容,借口慈宁宫太后那边需要人伺候,便要离开。 淳安想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什么,开口说道:“对了,听说福亲王又向太后进献了许多茶叶。” “却是有此事。”长乐听闻谈到说到自己的父亲,脸颊上露出深深的笑意,道,“今年进贡的茶叶名叫‘海棠春’,是我父亲研制出来的茶叶新品种。其实我尝过,那海棠春颜色亮丽,就是味道很淡,只有太后喜欢罢了。” 淳安道:“太后脾胃薄,喝点口味淡的也是非常正常的。” “我父亲也是这么说的。这么多年不在太后跟前尽孝,他心里很是自责。不过有祖宗的规矩在哪里,所以也没有多余的办法。”长乐声音带着符合年纪的落寞。长年和父母分开,哪怕是获得太后的全部宠爱,她在宫里头应该也是寂寞的。 两个人说到这里话头就止住了。 泌梅园当中的积雪很多,似是护住这红梅冷笑,特意没有铲走的。淳安的羊皮小靴踩在积雪上沙沙作响,在人迹罕见的泌梅园当中,显得回音很大。 宫人们知道淳安郡主在逛园子,闲杂人等一概都避嫌,以免冲撞这宫廷当中最娇贵的客人。 淳安让身边的侍女也退得远远的,自己一个人行走在这片香雪海当中,静静的思考,每一年福亲王都会进献茶叶。除了他所在封地的特产茶叶之外,那些茶叶当中会夹杂着他亲手配制的茶树所生长的茶叶。上一世,大约三年后太后寿辰在际,老人家见到这些茶叶流泪,向皇上提出想去见见这个将近二十年未见的儿子。皇上一片仁义孝心,特意招福亲王进京。这一回来,这一家就再也没有离开过,直到淳安死之后,他们这家王府依旧安安稳稳的待着,似乎完全没有掺和到夺嫡风波当中。 然而事实是这样的吗? 她正在沉思当中,关于福亲王的印象她很模糊,因为福亲王回来的时候,太后宴会也迎来了大野国王子阿蛮。那个时候阿蛮在宴会上挑起和朝南国的矛盾,皇上在大臣一致推荐下请自己的皇姐昭阳长公主上战场。这场战争不一定会打起来,至少在朝南国这边不能丢掉士气,而昭阳长公主也跃跃欲试,然而这个时候公主府的坐堂大夫查出来昭阳长公主中了一种慢性毒药,若是强行动作运功,恐怕会立即暴毙而亡。 其中发生诸多事情,为了不让自己的母亲上前线,淳安只得求皇上,可是皇上似乎开始和自己的母亲生了间隙,并不肯见自己。如今淳安猜想,或者那个时候皇上已经知道昭阳长公主中毒的事。亦或者这件事根本就是他操作的。 淳安胡思乱想当中,不知觉把福亲王将要回京的事抛在九霄云外去了,没有办法,她记忆当中的福亲王完全是所有事件当中完全是幕布的存在。 可是想到如今皇上对自己和母亲这么好,淳安也想不到,三年当中到底是什么令皇上和自己的母亲生了隔阂?她仔细回想,也想不出所以然出来。因为这三年时间当中大部分的时间她都在外头,回来之后也在解决离家出走制造出来的麻烦。 或者还是要找个时间试探一下母亲的口风吧! 淳安想着想着,不知觉当中,已经不知道到绕到哪里了。她不叫宫人跟着,那些人果然避得远远的。这会儿她站在花树之下,丛密的花枝横斜,树丛之间竟然看不见任何人的影子。 她心里有些惴惴不安,若是有人突然冒出来把自己给杀了,那些宫人们肯定都不知道。 不知道是不是乌鸦嘴比较容易应验的缘故,淳安这个念头刚冒出来,突然一阵寒风吹来,四周的数目发出簌簌的声响,有种草木皆兵的肃穆气氛。 这个时候突然一个黑色的影子从那边院墙一扑而下,一股稠密的血腥味和畜生毛发特有的骚味就向淳安扑过来。危机之际,淳安只看清一张尖锐的啄。 这是一只海东青。 还是一只未曾驯服的海东青。 淳安知道这种畜生的攻击力。上一世她也养过一只海东青,因为好奇驯服的过程,误打开了海东青的笼子,只差没有将她整只手给啄下来。如今看到这种东西出现在面前,且毫不犹豫攻击自己,淳安心里虽然害怕,倒没有惊慌失措。 只是那东西的速度太快了,快得她甚至来不及躲闪。“啊呀!”她下意识将袖子拦住脸,心里思忖,幸而这是冬日身上穿得非常的厚实,哪怕以海东青的啄和尖锐的勾爪,不一定能完全戳穿衣服,顶多感觉到一阵疼而已。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只听到唰的一声,却是弓弩破空射出的声音。想象当中海东青的攻击并没有出现,淳安放下袖子,倒没有第一时间去看那海东青的下场,而是顺着弓弩射过来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株梅树上,站着一个穿着宝蓝色衣服的少年,他不见得多么好看,但是他的脸上无论何时都看不到一丝阴影。 上一世她离家游玩的途中,就是遇到这个少年,少年总是笑眯眯的样子,帮她跑前跑后的打点。上一世的淳安在被困在新皇的后宫当中时总是想,若是当时她当时硬是要和那个少年一起,会不会一切都会不一样起来?答案当然是不会的,若是她当真这样选择,后果只会连累那个少年以及他的家族,令这人永远恨她一辈子。即便如此,她依旧觉得和这个少年的相遇,是那一生最美好的事。 此时此刻,重新见面的喜悦瞬而就理智冲淡,淳安这会儿想,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这里是皇宫,并非是上一世哪种身份都可以去的市集。他为什么会在这里,还带着可以弓弩。 并且看他的打扮不像是宫里的侍卫或者太监的角色,那他以什么身份出现在这里? 少年站在高高的院墙之上,冬日凌冽北风吹得他的面容越发的开朗,他就站在墙头神采奕奕的看着她。正如上一世第一次看到她时候脸上露出的神情。他微微撅起的嘴角流露出一份自得,看来他对刚刚自己露出的那么一手感到非常满意。 居高临下的姿势当中,有种睥睨下方的感觉。上一世这份感情太过于美好,以至于想念都是透明的。然而重生而来,再看到这人,且这人不合时宜的提前出现一个不合时宜的地方。淳安有些不安。 或者上一辈子,她错过了不少的事情。亦或者说她没有看穿很多事。 当下她不会问对方:“你是谁?”“你怎么在这里?” 而是做出这个年纪女孩儿差点被伤害的反应,尖声叫起来:“来人,快来人!”说着她往她来的方向走去,并不理会这个似乎救她一命的人。 和她想象当中的情况一样,原本在她身边伺候的宫人们都不见了,侍卫们也都没有及时赶到。 少年从墙头轻轻的跳下来,落到她面前,他摘了一枝开得正艳的梅花送给她道:“妹妹,你受惊了。” 上一世当她差点被人揍一顿的时候,就是他站出来和她说这句话。就是这一句,她觉得这人和别人是不一样的。她当时想,这人是真的对自己好,不会因为自己装成小乞丐肮脏的模样而嫌憎自己,也不会像其他人一样知道自己身份而故意讨好自己。 然而此时同样的台词,同样的人说出来,却令淳安有种作呕的感觉。她很像问问对方,你怎么在这里,你到底是谁,你接近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但是她很快把这种见到这人的惊讶和震撼压抑下去。她只是冷冷的看着他,打落他伸到自己面前的梅花。 “哪里来的没规矩的小子?你难道不知道我是谁吗?” 依旧没有人来,仿佛整个泌梅园只有他们俩一样,是谁制造他们的相遇。难道就是知道她喜欢这种类型,随意将他设置在她身边? 淳安只觉得手脚都在打哆嗦,这个特征令她面前的这个少年以为她吓坏了,少年将死透的海东青往旁边的雪地里一踢,将沾染的血迹用靴子踩下去。然而海东青的血水已经沾染了雪地,一眼看上去像是一片污垢,令人作呕。 少年还在向她接近:“你不用害怕,我会保护你的。” 淳安皱了眉头,当下抽出小鞭子,这是皇上宠爱她,特意给她打造的黄金九节鞭,每一节上都镶嵌着莹莹的珍宝,光是佩戴在腰际,就是很好看的装饰。她抽了少年面前的雪地,簌簌的雪粒溅起来,如果少年还敢上前一步,她定要将下一鞭子抽到他的脸上。 少年果然胆怯了,他似乎有些不明白这个小女孩的暴虐从何而来,他想或者是对方太害怕了,所以才会做出这样反常的事。待过一会儿她平静下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一百一十二 曾经的少年 长乐倒是没有生气,依旧是温和而得体的笑容,借口慈宁宫太后那边需要人伺候,便要离开。 淳安想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什么,开口说道:“对了,听说福亲王又向太后进献了许多茶叶。” “却是有此事。”长乐听闻谈到说到自己的父亲,脸颊上露出深深的笑意,道,“今年进贡的茶叶名叫‘海棠春’,是我父亲研制出来的茶叶新品种。其实我尝过,那海棠春颜色亮丽,就是味道很淡,只有太后喜欢罢了。” 淳安道:“太后脾胃薄,喝点口味淡的也是非常正常的。” “我父亲也是这么说的。这么多年不在太后跟前尽孝,他心里很是自责。不过有祖宗的规矩在哪里,所以也没有多余的办法。”长乐声音带着符合年纪的落寞。长年和父母分开,哪怕是获得太后的全部宠爱,她在宫里头应该也是寂寞的。 两个人说到这里话头就止住了。 泌梅园当中的积雪很多,似是护住这红梅冷笑,特意没有铲走的。淳安的羊皮小靴踩在积雪上沙沙作响,在人迹罕见的泌梅园当中,显得回音很大。 宫人们知道淳安郡主在逛园子,闲杂人等一概都避嫌,以免冲撞这宫廷当中最娇贵的客人。 淳安让身边的侍女也退得远远的,自己一个人行走在这片香雪海当中,静静的思考,每一年福亲王都会进献茶叶。除了他所在封地的特产茶叶之外,那些茶叶当中会夹杂着他亲手配制的茶树所生长的茶叶。上一世,大约三年后太后寿辰在际,老人家见到这些茶叶流泪,向皇上提出想去见见这个将近二十年未见的儿子。皇上一片仁义孝心,特意招福亲王进京。这一回来,这一家就再也没有离开过,直到淳安死之后,他们这家王府依旧安安稳稳的待着,似乎完全没有掺和到夺嫡风波当中。 然而事实是这样的吗? 她正在沉思当中,关于福亲王的印象她很模糊,因为福亲王回来的时候,太后宴会也迎来了大野国王子阿蛮。那个时候阿蛮在宴会上挑起和朝南国的矛盾,皇上在大臣一致推荐下请自己的皇姐昭阳长公主上战场。这场战争不一定会打起来,至少在朝南国这边不能丢掉士气,而昭阳长公主也跃跃欲试,然而这个时候公主府的坐堂大夫查出来昭阳长公主中了一种慢性毒药,若是强行动作运功,恐怕会立即暴毙而亡。 其中发生诸多事情,为了不让自己的母亲上前线,淳安只得求皇上,可是皇上似乎开始和自己的母亲生了间隙,并不肯见自己。如今淳安猜想,或者那个时候皇上已经知道昭阳长公主中毒的事。亦或者这件事根本就是他操作的。 淳安胡思乱想当中,不知觉把福亲王将要回京的事抛在九霄云外去了,没有办法,她记忆当中的福亲王完全是所有事件当中完全是幕布的存在。 可是想到如今皇上对自己和母亲这么好,淳安也想不到,三年当中到底是什么令皇上和自己的母亲生了隔阂?她仔细回想,也想不出所以然出来。因为这三年时间当中大部分的时间她都在外头,回来之后也在解决离家出走制造出来的麻烦。 或者还是要找个时间试探一下母亲的口风吧! 淳安想着想着,不知觉当中,已经不知道到绕到哪里了。她不叫宫人跟着,那些人果然避得远远的。这会儿她站在花树之下,丛密的花枝横斜,树丛之间竟然看不见任何人的影子。 她心里有些惴惴不安,若是有人突然冒出来把自己给杀了,那些宫人们肯定都不知道。 不知道是不是乌鸦嘴比较容易应验的缘故,淳安这个念头刚冒出来,突然一阵寒风吹来,四周的数目发出簌簌的声响,有种草木皆兵的肃穆气氛。 这个时候突然一个黑色的影子从那边院墙一扑而下,一股稠密的血腥味和畜生毛发特有的骚味就向淳安扑过来。危机之际,淳安只看清一张尖锐的啄。 这是一只海东青。 还是一只未曾驯服的海东青。 淳安知道这种畜生的攻击力。上一世她也养过一只海东青,因为好奇驯服的过程,误打开了海东青的笼子,只差没有将她整只手给啄下来。如今看到这种东西出现在面前,且毫不犹豫攻击自己,淳安心里虽然害怕,倒没有惊慌失措。 只是那东西的速度太快了,快得她甚至来不及躲闪。“啊呀!”她下意识将袖子拦住脸,心里思忖,幸而这是冬日身上穿得非常的厚实,哪怕以海东青的啄和尖锐的勾爪,不一定能完全戳穿衣服,顶多感觉到一阵疼而已。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只听到唰的一声,却是弓弩破空射出的声音。想象当中海东青的攻击并没有出现,淳安放下袖子,倒没有第一时间去看那海东青的下场,而是顺着弓弩射过来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株梅树上,站着一个穿着宝蓝色衣服的少年,他不见得多么好看,但是他的脸上无论何时都看不到一丝阴影。 上一世她离家游玩的途中,就是遇到这个少年,少年总是笑眯眯的样子,帮她跑前跑后的打点。上一世的淳安在被困在新皇的后宫当中时总是想,若是当时她当时硬是要和那个少年一起,会不会一切都会不一样起来?答案当然是不会的,若是她当真这样选择,后果只会连累那个少年以及他的家族,令这人永远恨她一辈子。即便如此,她依旧觉得和这个少年的相遇,是那一生最美好的事。 此时此刻,重新见面的喜悦瞬而就理智冲淡,淳安这会儿想,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这里是皇宫,并非是上一世哪种身份都可以去的市集。他为什么会在这里,还带着可以弓弩。 并且看他的打扮不像是宫里的侍卫或者太监的角色,那他以什么身份出现在这里? 少年站在高高的院墙之上,冬日凌冽北风吹得他的面容越发的开朗,他就站在墙头神采奕奕的看着她。正如上一世第一次看到她时候脸上露出的神情。他微微撅起的嘴角流露出一份自得,看来他对刚刚自己露出的那么一手感到非常满意。 居高临下的姿势当中,有种睥睨下方的感觉。上一世这份感情太过于美好,以至于想念都是透明的。然而重生而来,再看到这人,且这人不合时宜的提前出现一个不合时宜的地方。淳安有些不安。 或者上一辈子,她错过了不少的事情。亦或者说她没有看穿很多事。 当下她不会问对方:“你是谁?”“你怎么在这里?” 而是做出这个年纪女孩儿差点被伤害的反应,尖声叫起来:“来人,快来人!”说着她往她来的方向走去,并不理会这个似乎救她一命的人。 和她想象当中的情况一样,原本在她身边伺候的宫人们都不见了,侍卫们也都没有及时赶到。 少年从墙头轻轻的跳下来,落到她面前,他摘了一枝开得正艳的梅花送给她道:“妹妹,你受惊了。” 上一世当她差点被人揍一顿的时候,就是他站出来和她说这句话。就是这一句,她觉得这人和别人是不一样的。她当时想,这人是真的对自己好,不会因为自己装成小乞丐肮脏的模样而嫌憎自己,也不会像其他人一样知道自己身份而故意讨好自己。 然而此时同样的台词,同样的人说出来,却令淳安有种作呕的感觉。她很像问问对方,你怎么在这里,你到底是谁,你接近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但是她很快把这种见到这人的惊讶和震撼压抑下去。她只是冷冷的看着他,打落他伸到自己面前的梅花。 “哪里来的没规矩的小子?你难道不知道我是谁吗?” 依旧没有人来,仿佛整个泌梅园只有他们俩一样,是谁制造他们的相遇。难道就是知道她喜欢这种类型,随意将他设置在她身边? 淳安只觉得手脚都在打哆嗦,这个特征令她面前的这个少年以为她吓坏了,少年将死透的海东青往旁边的雪地里一踢,将沾染的血迹用靴子踩下去。然而海东青的血水已经沾染了雪地,一眼看上去像是一片污垢,令人作呕。 少年还在向她接近:“你不用害怕,我会保护你的。” 淳安皱了眉头,当下抽出小鞭子,这是皇上宠爱她,特意给她打造的黄金九节鞭,每一节上都镶嵌着莹莹的珍宝,光是佩戴在腰际,就是很好看的装饰。她抽了少年面前的雪地,簌簌的雪粒溅起来,如果少年还敢上前一步,她定要将下一鞭子抽到他的脸上。 少年果然胆怯了,他似乎有些不明白这个小女孩的暴虐从何而来,他想或者是对方太害怕了,所以才会做出这样反常的事。待过一会儿她平静下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一百一十三 暗卫乌鸦 然而淳安是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的,她生平最恨有人算计她,虽然她比较笨,但是好在上天多给她一次机会,让她有机会看清楚身边的人和事。 所以她大声尖叫起来:“来人啊,有刺客!有刺客!”她的声音又尖又脆,在整个梅园当中回荡起来。她就不相信若是这样叫还没有人来了。 少年显出一些慌乱,他不提防事情会发生到这地步,想要过来捂住淳安的嘴,淳安如何让他靠近,直接一鞭子打到他的手背上,他的功夫很好,到底年纪小,且对淳安抱有轻视的态度,竟然让对方打结实了。纯金属的鞭子打出来,哪怕是小女孩的力道,也令这个少年龇牙咧嘴的叫起来,他的目光当中显出一丝阴毒。 混乱的脚步声这才从四面八方聚拢起来,少年直到这会儿才有些紧张。事情闹大的后果破坏原计划上的英雄救美。他虽然心里有些不甘心,但是还是幻想没有到更差的地步。 被侍卫带走去审问的时候,他还故作镇定的向淳安笑道:“你不用怕,我不会怪你的。” 淳安投入金嬷嬷的怀里,哭着叫道:“这人真坏,他拿大鸟吓唬我,又在我面前把鸟杀了恶心我。”她指着地上的海东青,虽然这东西死了,但是它的尖锐的爪子和啄还在,泛着幽青的光。以及贯穿身体上的尖锐的弓弩,这些都是令众侍卫和宫人们大惊失色的东西。这个人胆子不小,竟敢待武器进宫? 少年脸色当即变得很难看。他有些不确定,眼前这个淳安郡主是真的聪明,还是假的聪明,还是实打实的胆小鬼。 回到甘露殿的时候,淳安的哭声才止住了。她问司棋道:“你刚刚去哪里了?” 司棋连忙回答道:“刚才内务府的瑞安说往宫里新送了十几对宫花和一些翠玉,务必要人过去清点一下。奴婢将主子不要人在身边伺候,胆敢先退下去了。” 她又问金嬷嬷同样的问题。 金嬷嬷一样的心惊肉跳,回答说道:“刚刚进院子的时候,正好看到以前一个院子里当差的熟人张嬷嬷,见到主子不要人伺候,就想说上几句好话。没想到一转眼就出了这种事。” 淳安心想,今日这件事还真是巧。同时惊讶,到底是谁要算计自己?将那个少年重新塞到自己身边,是为了什么? 淳安依靠在榻上胡思乱想之际,突然听到外头淅沥沥的响,原本还算晴朗的天竟然簌簌的下起雪粒子,她推开窗户,果然见到天上黑压压的飘着阴云,阴云被北风刮着疾驰而来,她心道只怕待会儿还要下大雪,这样的天气,恐怕母亲不会进宫了。 这么想着,心里尤其的难过,竟然忍不住哭出来。 到了晚上吃饭的时候,皇上亲自来看她,站在她面前往她面颊上一看,发现她一对眼睛都肿着。 “是不是宫人们伺候得不周到?”皇上问道。 “不是,我想我母亲了。”淳安低着头说道。她把黄金鞭子拿出来推还给皇上道,“舅舅,我不能要这个,我今天拿这个打人了。那个人吓唬我,我把他的手都打断了,他们都说我歹毒,说我不该打那人的。我怕,我想我母亲。” 皇上闻言当即就皱起眉头,对四周说道:“混账,谁乱敢嚼舌头?” 宫人们莫不战战兢兢跪下来。淳安只哭道:“我要我母亲,我要回家。” 皇上软语宽慰说道:“淳安,淳安,有舅舅在,舅舅在这里,舅舅这里就是你的家。他们不敢再说这种话。”看到到淳安蜷缩在他怀里,只是抽噎,皇上兀自在想,“哪怕是胆子再大,恐怕也被今天的事吓坏了?”伸过手摸淳安的脑袋,发现有些烫,再看她可怜兮兮的模样,心里有些愧疚,便对其他人说道,“先请太医过来先看看。” 折腾了两个时辰,淳安这才安静的睡下去,脸上还带着泪痕。 皇上从宫殿当中走出来,面上的颜色并不好看,他问苏东官道:“今天那个吓唬淳安的是哪个宫的奴才,这么没有规矩?” 苏东官有些为难,回答道:“那个不是宫里的人,而是台州刺史杜响的小儿子,名叫杜若。如今是六皇子的侍读。” “哼,区区一个侍读也敢宫里胡作非为。叫他明日不要来了。”皇上道。 “这...”苏东官露出为难之色。 “怎么了?”皇上不悦道。 苏东官斟酌了语气,小心翼翼说道:“六皇子的侍读才刚刚换,这样会不会太快了,并且太后娘娘那边也不好交代。” “怎么扯到太后了?”皇上顿了一下,问道。 “皇上恐怕是忘记了,这台州刺史杜响的夫人可是周家的姑奶奶,是太后同父同母的兄长的女儿,说起来这杜若还是周家的表少爷。”苏东官说道。 皇上喝道一句:“大胆!” 苏东官只感觉一股风雨欲来的感觉,他赶紧将腰躬得更深,道:“皇上息怒。” “如今他人在哪里?”皇上冷声道。 “人...人...”苏东官怂恿身边的人来回话。 旁边一个小太监哭丧着脸挤过来颤颤的说道:“人已经给周大人给领回去了!” 此时此刻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却是慈宁宫的太监道:“太后娘娘身体不适,想请皇上过去看看。” 皇上眉头一皱,还是点点头,去了慈宁宫。 淳安这边将藏在袖子当中的挤了洋葱汁的帕子扔进炉子当中,上好的鲛纱帕子一碰到明火腾地一下子烧起来,在空气当中留下难闻的味道。待洗干净脸颊,将眼睛里的涩意完全洗干净。她发现她的宫殿当中多了一个人。 这不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个人,当时她从云锦宫里被绑架去竹林去将她所谓的父亲的时候,在她的“父亲”撇开那个绝顶高手和她促膝长谈的时候,这个宫人就出现在屋梁之上。刚开始她以为这宫人是他们的帮手,后来她和她的“父亲”谈崩了,那脸上有疤的绝顶高手把她送回锦宫的时候,没有给她套上麻袋,所以她远远的看着那宫人跟了过来。按道理说以自己的功力,若是自己能发现这宫人,那有疤的汉子也应该觉察得到。实际上并非如此,或者是因为她重生的缘故,她的感官更加敏感了。 从那个时候那个宫人就潜移默化的出现在她身边,又能像幽灵一样消失。后来淳安受不了了,在一次看到这宫人的时候问她是谁派来的。宫人很奇怪,却又立马平静下来,她有些难以置信,原来淳安早就发现了她。宫人说自己的是昭阳长公主的暗卫,代号乌鸦。 昭阳长公主的暗卫并非还是近些年才培养起来的,而是早在她还是公主的时候,跟随在她身边关系非常好的侍读背景。大周太后死后,后宫里头也出了许多匪夷所思的事,一度许多宫人获罪,这些侍读们的家族也卷在其中,几度沉浮,各自分崩离析,便就此暗地潜伏起来,开始转为地下工作,为皇族嫡系势力卖命。她们原本就出自忠心于云家的家族,后来昭阳去了战场,她们衷心于此一路跟随,倒成了公主府的暗部势力。 而在宫里负责安全的便是这一个乌鸦。但是乌鸦这个暗卫,不属于当今皇上,也不属于昭阳长公主。她的存在还残留着上一个帝王的影子。然而淳安看到她的时候,下意识心脏收缩,因为她的记忆里没有这个人。这个看起来是隐藏的个体,似乎开启她过往人生当中从未看清楚的另外一条通道。会不会和云锦所说的“幽灵军”有关?淳安只能这么想。 她确定乌鸦不是母亲的人是因为母亲至今都不知道所谓父亲出现的事。但是如果是皇上的人,乌鸦就没有出现在她跟前的必要。 所以乌鸦的归属是一个匪夷所思的事。淳安便姑且留用她,当然这种留用是被逼的,因为她发现她控制不住乌鸦。这个宫人神出鬼没,哪怕淳安能在她出现的时候第一时间感觉她的存在,但是其他宫人对她的进去却无所察觉。这是一个高人。 乌鸦的年纪应该有四五十岁了,她和所有的宫人一样,看起来干净而谨慎。 她恰好站在屋里的阴影处,若是不出声,谁都不会注意她就站在那里。乌鸦自称从来没有离开过宫廷,但是她的确是暗卫的工作。毕竟普通的宫人不会有她这一手好本身。可是让这么一个暗卫去打听宫女们才打听的事有些大材小用,不过很明显乌鸦和凤凰不一样,凤凰是天生为战斗而生的,而乌鸦低调得多,就是为了应付宫里才有的层出不穷的阴谋和陷害而生的。她适合当一个不动声色的信息收集者。并且她还有些乐在其中的感觉。 淳安静静的听着乌鸦给她传递的关于杜若的消息。她沉默了一会儿,也不知道自己心里头在想什么。许久之后她微微的叹了口气,叫乌鸦离开。乌鸦应了一声就没有发出一丝动静。等淳安再看过去的时候,那个阴影角落里的人影已经不见了。 一百一十三 暗卫乌鸦 然而淳安是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的,她生平最恨有人算计她,虽然她比较笨,但是好在上天多给她一次机会,让她有机会看清楚身边的人和事。 所以她大声尖叫起来:“来人啊,有刺客!有刺客!”她的声音又尖又脆,在整个梅园当中回荡起来。她就不相信若是这样叫还没有人来了。 少年显出一些慌乱,他不提防事情会发生到这地步,想要过来捂住淳安的嘴,淳安如何让他靠近,直接一鞭子打到他的手背上,他的功夫很好,到底年纪小,且对淳安抱有轻视的态度,竟然让对方打结实了。纯金属的鞭子打出来,哪怕是小女孩的力道,也令这个少年龇牙咧嘴的叫起来,他的目光当中显出一丝阴毒。 混乱的脚步声这才从四面八方聚拢起来,少年直到这会儿才有些紧张。事情闹大的后果破坏原计划上的英雄救美。他虽然心里有些不甘心,但是还是幻想没有到更差的地步。 被侍卫带走去审问的时候,他还故作镇定的向淳安笑道:“你不用怕,我不会怪你的。” 淳安投入金嬷嬷的怀里,哭着叫道:“这人真坏,他拿大鸟吓唬我,又在我面前把鸟杀了恶心我。”她指着地上的海东青,虽然这东西死了,但是它的尖锐的爪子和啄还在,泛着幽青的光。以及贯穿身体上的尖锐的弓弩,这些都是令众侍卫和宫人们大惊失色的东西。这个人胆子不小,竟敢待武器进宫? 少年脸色当即变得很难看。他有些不确定,眼前这个淳安郡主是真的聪明,还是假的聪明,还是实打实的胆小鬼。 回到甘露殿的时候,淳安的哭声才止住了。她问司棋道:“你刚刚去哪里了?” 司棋连忙回答道:“刚才内务府的瑞安说往宫里新送了十几对宫花和一些翠玉,务必要人过去清点一下。奴婢将主子不要人在身边伺候,胆敢先退下去了。” 她又问金嬷嬷同样的问题。 金嬷嬷一样的心惊肉跳,回答说道:“刚刚进院子的时候,正好看到以前一个院子里当差的熟人张嬷嬷,见到主子不要人伺候,就想说上几句好话。没想到一转眼就出了这种事。” 淳安心想,今日这件事还真是巧。同时惊讶,到底是谁要算计自己?将那个少年重新塞到自己身边,是为了什么? 淳安依靠在榻上胡思乱想之际,突然听到外头淅沥沥的响,原本还算晴朗的天竟然簌簌的下起雪粒子,她推开窗户,果然见到天上黑压压的飘着阴云,阴云被北风刮着疾驰而来,她心道只怕待会儿还要下大雪,这样的天气,恐怕母亲不会进宫了。 这么想着,心里尤其的难过,竟然忍不住哭出来。 到了晚上吃饭的时候,皇上亲自来看她,站在她面前往她面颊上一看,发现她一对眼睛都肿着。 “是不是宫人们伺候得不周到?”皇上问道。 “不是,我想我母亲了。”淳安低着头说道。她把黄金鞭子拿出来推还给皇上道,“舅舅,我不能要这个,我今天拿这个打人了。那个人吓唬我,我把他的手都打断了,他们都说我歹毒,说我不该打那人的。我怕,我想我母亲。” 皇上闻言当即就皱起眉头,对四周说道:“混账,谁乱敢嚼舌头?” 宫人们莫不战战兢兢跪下来。淳安只哭道:“我要我母亲,我要回家。” 皇上软语宽慰说道:“淳安,淳安,有舅舅在,舅舅在这里,舅舅这里就是你的家。他们不敢再说这种话。”看到到淳安蜷缩在他怀里,只是抽噎,皇上兀自在想,“哪怕是胆子再大,恐怕也被今天的事吓坏了?”伸过手摸淳安的脑袋,发现有些烫,再看她可怜兮兮的模样,心里有些愧疚,便对其他人说道,“先请太医过来先看看。” 折腾了两个时辰,淳安这才安静的睡下去,脸上还带着泪痕。 皇上从宫殿当中走出来,面上的颜色并不好看,他问苏东官道:“今天那个吓唬淳安的是哪个宫的奴才,这么没有规矩?” 苏东官有些为难,回答道:“那个不是宫里的人,而是台州刺史杜响的小儿子,名叫杜若。如今是六皇子的侍读。” “哼,区区一个侍读也敢宫里胡作非为。叫他明日不要来了。”皇上道。 “这...”苏东官露出为难之色。 “怎么了?”皇上不悦道。 苏东官斟酌了语气,小心翼翼说道:“六皇子的侍读才刚刚换,这样会不会太快了,并且太后娘娘那边也不好交代。” “怎么扯到太后了?”皇上顿了一下,问道。 “皇上恐怕是忘记了,这台州刺史杜响的夫人可是周家的姑奶奶,是太后同父同母的兄长的女儿,说起来这杜若还是周家的表少爷。”苏东官说道。 皇上喝道一句:“大胆!” 苏东官只感觉一股风雨欲来的感觉,他赶紧将腰躬得更深,道:“皇上息怒。” “如今他人在哪里?”皇上冷声道。 “人...人...”苏东官怂恿身边的人来回话。 旁边一个小太监哭丧着脸挤过来颤颤的说道:“人已经给周大人给领回去了!” 此时此刻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却是慈宁宫的太监道:“太后娘娘身体不适,想请皇上过去看看。” 皇上眉头一皱,还是点点头,去了慈宁宫。 淳安这边将藏在袖子当中的挤了洋葱汁的帕子扔进炉子当中,上好的鲛纱帕子一碰到明火腾地一下子烧起来,在空气当中留下难闻的味道。待洗干净脸颊,将眼睛里的涩意完全洗干净。她发现她的宫殿当中多了一个人。 这不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个人,当时她从云锦宫里被绑架去竹林去将她所谓的父亲的时候,在她的“父亲”撇开那个绝顶高手和她促膝长谈的时候,这个宫人就出现在屋梁之上。刚开始她以为这宫人是他们的帮手,后来她和她的“父亲”谈崩了,那脸上有疤的绝顶高手把她送回锦宫的时候,没有给她套上麻袋,所以她远远的看着那宫人跟了过来。按道理说以自己的功力,若是自己能发现这宫人,那有疤的汉子也应该觉察得到。实际上并非如此,或者是因为她重生的缘故,她的感官更加敏感了。 从那个时候那个宫人就潜移默化的出现在她身边,又能像幽灵一样消失。后来淳安受不了了,在一次看到这宫人的时候问她是谁派来的。宫人很奇怪,却又立马平静下来,她有些难以置信,原来淳安早就发现了她。宫人说自己的是昭阳长公主的暗卫,代号乌鸦。 昭阳长公主的暗卫并非还是近些年才培养起来的,而是早在她还是公主的时候,跟随在她身边关系非常好的侍读背景。大周太后死后,后宫里头也出了许多匪夷所思的事,一度许多宫人获罪,这些侍读们的家族也卷在其中,几度沉浮,各自分崩离析,便就此暗地潜伏起来,开始转为地下工作,为皇族嫡系势力卖命。她们原本就出自忠心于云家的家族,后来昭阳去了战场,她们衷心于此一路跟随,倒成了公主府的暗部势力。 而在宫里负责安全的便是这一个乌鸦。但是乌鸦这个暗卫,不属于当今皇上,也不属于昭阳长公主。她的存在还残留着上一个帝王的影子。然而淳安看到她的时候,下意识心脏收缩,因为她的记忆里没有这个人。这个看起来是隐藏的个体,似乎开启她过往人生当中从未看清楚的另外一条通道。会不会和云锦所说的“幽灵军”有关?淳安只能这么想。 她确定乌鸦不是母亲的人是因为母亲至今都不知道所谓父亲出现的事。但是如果是皇上的人,乌鸦就没有出现在她跟前的必要。 所以乌鸦的归属是一个匪夷所思的事。淳安便姑且留用她,当然这种留用是被逼的,因为她发现她控制不住乌鸦。这个宫人神出鬼没,哪怕淳安能在她出现的时候第一时间感觉她的存在,但是其他宫人对她的进去却无所察觉。这是一个高人。 乌鸦的年纪应该有四五十岁了,她和所有的宫人一样,看起来干净而谨慎。 她恰好站在屋里的阴影处,若是不出声,谁都不会注意她就站在那里。乌鸦自称从来没有离开过宫廷,但是她的确是暗卫的工作。毕竟普通的宫人不会有她这一手好本身。可是让这么一个暗卫去打听宫女们才打听的事有些大材小用,不过很明显乌鸦和凤凰不一样,凤凰是天生为战斗而生的,而乌鸦低调得多,就是为了应付宫里才有的层出不穷的阴谋和陷害而生的。她适合当一个不动声色的信息收集者。并且她还有些乐在其中的感觉。 淳安静静的听着乌鸦给她传递的关于杜若的消息。她沉默了一会儿,也不知道自己心里头在想什么。许久之后她微微的叹了口气,叫乌鸦离开。乌鸦应了一声就没有发出一丝动静。等淳安再看过去的时候,那个阴影角落里的人影已经不见了。 一百一十四 云涸来访 第二日甘露殿来了一名意想不到的客人,六皇子云涸。六皇子云涸是宫婢所生,生母很早就死了,好在他是皇子的缘故,宫人们不敢太过于苛刻,如今年纪大了,自有打压人的手段,所以宫人不敢太过冒犯。不过往常看来,他的性格确实温柔绵软,他自己也说他向来秉承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则,长到如今十二三岁,正是眉眼分明的年纪,加上他并没有多少架子,宫女们很喜欢他打闹。久而久之,宫里倒是流传出他风流的性子。皇上听到这个传言反而哈哈大笑,特意赏了两个妙龄宫女过去伺候,故而六皇子虽然不记得得宠,在宫里位置却不算低。 今日他来自然是为了杜若的事。杜若私入内宫纵鸟伤人且手持凶器。哪怕他亲人来保他,太后也在施压,却抵不过皇上龙颜大怒。他回家屁股还没有坐热,就被皇上派羽林卫到他家里把他逮进了刑部大牢。 淳安思考的便是这件事和之前萧家萧流苏退婚之事的差异。萧流苏退婚伤的是皇家的颜面,但是自此之后他可以利用此将萧家更好的拉拢。若非淳安在其中挑拨,萧流苏也不会失态令皇上找到惩治他的把柄。皇上在萧家的事上选择是多方面的。无论哪种选择对他来说都是极为有利的。 而杜若这件事,不管是杜家或者周家人有心策划,亦或者歪打正着顺其自然。但是杜若带凶器进入后宫是事实,皇上一概往常的温和态度,甚至将太后的面子都压下去,还是处置了杜若。说明在他的心中,他的生命安全才是最重要的,延伸出来的便是他的皇位才是最重要的。 那们在上一世他和母亲的关系僵化,是否就是因为母亲做了什么威胁他的江山社稷。母亲的罪名当中列出来的罪名有“卖国通敌”,但是作为一个有尊严有军功有声望的帝国公主,她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事。可是当时,皇上给了证据确凿的回应。而在入画盗走的某件物品当中,又极力证实了这点。 这是重生一来,淳安最想不明白的事。她也曾经到母亲的书房去检查,可是什么都不没有找到。她尝试查找各种暗室秘盒之类,依旧徒劳无功。是否说明,这个时间段,当日被入画偷去的东西根本不存在书房。 淳安心里有个大胆假设,亦或者母亲手中实际上有威胁到皇上皇位的东西。这个秘密通过一些人一些事泄露出来,只让皇上将信将疑,从而开始动摇了对自己长姊的信任。后来大野国太子进京,试图激化两国关系,调和半个月之后,有大臣提出采用联姻的手段相互牵制。这个声音出来朝堂当中立马出现两派,一边主战一边主和,而皇上本身是主战的,当时派遣大将上战场,不过半个月的时间就遭受大野国战事伏击,全军覆没。这个时候朝堂之上举荐昭阳长公主上战场,然而巧得很的是此时此刻昭阳长公主被查出中毒。事情发生在这里的时候,怀疑缝隙无疑被撕得更大,事情本身已经给了皇上无限联想,昭阳长公主中毒是巧合还是假装? 会是什么令皇上肯定母亲和大野国有勾结? 若是淳安没有见到那人,估计还想不到这上头来。可是如今那人已经出现了。在淳安和那所谓的父亲面对面的时候,她知道那男人如今在大野国位至二品大夫。 这世上,母亲除了爱自己,必然是爱惨了自己的父亲。母亲和皇上是嫡亲的姐弟,两人的关系非常的亲密,那么皇上必然也是知道母亲的心意。林之平死了倒也罢,可是若是他还活着,还在外头为着某种利某种益极力奔走。作为真心爱他的昭阳长公主,不可能无动于衷。 这种前提之下,淳安不认为母亲会是那种是非不分的人,但是不排除在一些小动作上,她存在的一定的私心。昭阳长公主府的权势名望以及财富是整个朝堂的一个动向。 往常的时候这个动向只在国内流动,突然有一日皇上发现所流向是敌对的国家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淳安不寒而栗。同时她还有个更深层次的问题,为何先皇的幽灵军会为敌对国效力? “昨个儿淳安妹妹没有伤到吧?”云涸问道。 宫里人说话的意思多得去了,若是这会儿淳安说没有受伤,待会儿就能传出许多说法。其中指不定有一条她又在恃宠而骄,连六皇子的脸都不给。 淳安说道:“做了一晚上的噩梦,可把我吓死了。总是梦到那畜生啄到我的眼睛。还梦到那人拿着弓还要射我的脖子。” 云涸温声说道:“这些都只是梦。实际上那畜生已经死了,被一箭给射死了。”他凑过来说道,吐纳的气息当中流露出青盐的味道。 他原本花名在外,遇到漂亮些的宫女就想要调戏。他母家不显,自身也不算是特别出众,他自认为和皇位无缘,不代表他不想去争,反而乐于搅合在其中。一些小动作下来,竟然朝堂之上还有朝臣愿意在他身上做投资。他因此得了许多莫名其妙来的银子,也有一些世家愿意将女儿送给他为妾。不过他被抬到一定高位的时候,却没有将这些钱和关系用在招兵买马上头,而是全都一掷千金,**了最有名的花魁娘子。这一度成了朝堂上的笑柄。不过皇上知道这件事后反而越发的对他放心。 不过这种纵容是有目的的。皇上一度以为这个儿子大智如愚,认为他并没有像其他儿子一样积攒自己的势力。便心里存了一个念头,想将他当做未来继承人培养。皇上认为当君者只需要会驾驭人,而并非本身具有才能。可是云涸不知道皇上的深意,将唾手可得的皇位让了出去。当然若是他自己不会把握机会倒也罢,至少还有个性命留着。哪知道他色胆包天竟然勾引皇上新宠的贵人。这件事被皇上知晓之后,云涸恼羞成怒,竟然一不作二不休对皇上动手,试图弑父夺位。皇上这才看穿他的本性,当场将他杖毙。对外只说是暴毙身亡。淳安之所以知道这场隐晦私事是因为当时她正躲在御书房的桌子下面。 此时此刻,云涸眼珠子一转,不知道他从哪里亮出来一朵花,这是一朵新鲜的月季,还带着点点的水露,看上去鲜馋欲滴。 “好看吗?送给你。” 十岁的淳安再怎么样也是孩子,必然对于花啊,亮丽的颜色感兴趣。而十二三岁的云涸已经是调戏女孩子的老手。在太子以及其他人面前,他或者不敢出头,生怕遭人记恨,但是此时,在只有宫人的偏殿当中,他下意识就放松下来,且露出他原本的性子。 淳安不知道这个云涸来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过此时她乐于配合,扬起下巴笑道:“还不错。” “要是你喜欢,我天天给你送花过来,好吗?”云涸眼睛一亮,连忙说道。 这句话一说出来,淳安就明白了。感情云涸过来是来和他拉近关系的。先不论那杜若是怎么进来的,但是对外他却是借着这个由头来给淳安赔礼道歉。若是淳安能原谅他,还允许他亲近,说不定未来太子之位,他也可以争一争。 宫里的人想法都很多,哪怕都只是十几岁的人,哪怕这智商也不是特别出众,脑袋里的东西却是一套套的。淳安转作听不懂,反而问他道:“六哥哥会和昨天那个人一样吗?” “怎么可能?你六哥哥我才不是那种粗人!”云涸立马表了决心,拍拍胸脯说道。 淳安歪了脑袋,噘着嘴说道:“我听说六哥哥特意求了夫子让他当你的侍读。可想而知,你和他特别亲密,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谁知道你会不会和他一样,突然拿武器吓唬我?我可不会上当。昨日那人,我可是恨死他了。你不知道,当时那个箭可是差点从我脸皮上划过去。太医都说了,要是当时他射歪了一点儿,死的人就是我。” 云涸脸上露出异色,说道:“当时的情况真这么危险。这杜若胆子真这么大。亏我一直都把他当做哥哥看,原来也是这么一个不着调的。” 淳安问道:“六哥哥知道昨日那只海东青是从哪里来的?” 云涸摇摇头道:“听说那海东青还没有驯熟。是不是?” “要是六哥哥遇到这种事,是不是也会非常的生气?”淳安道。 “那是自然。他也太不懂事了。”云涸义愤填膺道。“淳安妹妹不知道吧,父皇已经下令让他滚回去了,他再也不是我的侍读,也再也不准进宫了。你不用担心,谁都不敢再拿未驯熟的海东青来吓唬你了。” 淳安笑道:“果真?” “你六哥哥说话向来说一是一,说二是二。”云涸道。 淳安笑得宛如一只艳丽的小兔:“六哥哥真好!” 一百一十五 韩嫣 目送六皇子离开,淳安目光浮现出好笑的神情。六皇子云涸从来不是那种心思深沉的人,他的陪读出现这种事,按他的脾气是被牵连其中的,找杜若的晦气还来不及,断不敢在皇上和自己面前路面。但是偏偏他又来了,还找机会亲近自己。 淳安慢条斯理的吃完早膳,再次往皇上的御书房方向走去。这个时辰皇上已经下朝,她还是得提出离开皇宫的要求。哪怕她的家只有自己和母亲两人,那也是自己的家。 母亲不在身边,无论如何她都不安稳。之前皇上总是以她受伤未愈留下她,不得不说,宫里的一切都是好的,连太医都是全天的在旁边候着。但是这里终究不该是她待的地方。如果她随便待一个宫殿就好了,然而听说她受伤被找到之后,是皇上亲自将她抱回来,头几天昏迷不醒的日子里,她还睡过专属于皇上的龙床。被宠爱的时候自然被碰到手心里,若是一朝成为阶下囚,条条都是置人于死地的罪状。 淳安走在连绵不绝的长廊之上,这里已经是接近皇上经常出入的地方,为了抵挡住寒气,四面走廊上都挂着名贵的鲛纱,这个布料轻薄厚密,在拦住寒风的同时,又能看得清廊子外的景致。 昨晚上又下了一场雪,如今整个皇宫当中一片粉妆玉琢,也是一片晶莹剔透的世界。淳安不禁缓了几步,细细的看这些变得甘冽冷清的风景。 刚走到一个拐弯处,突然听到一声低喝声道:“韩嫣,你到底要跟着我到什么时候,我不是和你说了吗?你父亲的事我也没有办法。我才刚刚受宠,自己都顾不上,哪里管得上你爹啊。” 另外一个细声细气的声音道:“你不是说帮你获得皇上的宠爱,你就会帮奴婢的吗?您不能说话不算数。” 声音带着隐忍和低低的哭泣声。 那个声音不耐烦说道:“能帮的我已经帮了。之前我不是已经给了你十两银子,你到底想要怎么样?”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这个声音又赶紧压下来,“今日我一次话说清,再叫人给你送五十两银子过去。你我就两清了好吗?我们两互不相欠可以吗?时辰不早了...” 那个细细的声音打断她说道:“咱们怎么可能互不相欠,要是皇上知道那诗不是您做的...” “够了!”低喝声打断那细细的声音,其中颇有恼羞成怒的意味。“我再给你送一百两银子。你不要跟着我了好吗?时辰不早了,我还要给皇上送进补的汤,错过了皇上进补你耽误得起吗?”原本淳安还听不出这个声音,这一摆出宠妃架势的口气,令她想起是谁来。 后宫的妃子不算少,但是后宫高位妃嫔的位置是有限的。皇上的内宠颇多,为了保住位置,不受宠的很快会被赶到冷宫,为新人腾出位置。这位宫妃是从四品嫔位号丽,从封号上来看应该是个极美的女人。丽嫔失宠很长时间,不过最近一改之前的低迷之风,皇上连宿在她宫里两夜了。 淳安所站的拐弯连接着一小片竹子,哪怕是冬日竹影婆娑,正好拦住了淳安的身影,她便一字不漏的将这丽嫔和宫女的对话听到耳朵里。这位嫔妃很快焦急的离开的声音。她这才看到一个修长飘逸的身影从竹林走了出来。若非看到她眼瞳当中隐含的戏谑的笑意,淳安还以为她是个恰巧路过的。但是对方看似恭谨的身形和动作都出卖了此时她的愉悦。见到淳安的仪仗,她连忙束手站立,装作成宫廷当中最常见的宫人模样。 一个普通宫女竟然可以威胁到皇上的嫔妃,这个人是有依仗的? 原本碰到这种私密的事,淳安应该避让的。但是想了想,还是没有必要。毕竟一个宫妃连个宫女都奈何不了,她的手段又是如何。而这个宫女在宫里只是宫女,那她就知道有些人该惹,有些人不该惹。 “叫宫女过来!”淳安说道。 司棋连忙喊住那被叫做韩嫣的宫女道:“过来,我们主子有话问你。” “郡主娘娘安好。”这个宫女大约十五六岁的样子,眼睛非常大,一副生怯的样子,眼泪上还挂着泪泡,可怜兮兮的。当然这是恶心丽嫔的手段。如今还没有擦点。 但是她一跪下去,感觉就不一样了。原本看她单薄的模样,带着弱柳扶风的柔美,然而她一跪下去,腰肢细细,臀部却高高翘起,就是这一个简单的跪拜动作,便有一种说不出的诱惑滋味在其中。 司棋本身就是个未成年的女娃娃,哪里懂这些风韵,只是觉得这人似乎和一般的女孩子的不一样,至于哪里不一样,她又说不出来。 旁边金嬷嬷却是宫里的老江湖,一眼就看出不同之处。不过她没有作声。宫里女人的争宠献媚,这些都和她身边这位主子无关。 淳安原本只是对这个敢于威胁宫妃的宫女有一丝丝兴致,但是上一世在宫里待过很长一段时间,见识到一些女子花在身体上的资本,眼前这个宫女虽然穿着是内务府造最普通的衣裳,但是她的一举一动明显都经过特殊的调教。冰贵人刚死,新人也要进宫了,后宫有些人跟着按捺不住了,这个宫女怂恿失宠多年的丽嫔上位是谁的指示? “你在哪里当差?” “奴婢在御书房侧殿当差。负责扫撒工作。”韩嫣说道。 淳安打量了一下这宫女,她在上一世虽然没有见过这个宫女,也没有听说后宫当中多一位从宫女提拔起来的受宠宫妃,但是她有一种预感,这个宫女必然在这片琼楼玉宇当中争一片天地,到那个时候后宫和朝堂会有什么样的变动呢? 淳安微微一笑,道:“我可算找到人了,前几天我的珍珠耳环掉了一颗珍珠,我哪里都找过,就是没有找过御书房的侧殿。你若是找出来。我赏你东西。” 韩嫣虽然奇怪,前几天若是真有珍珠掉了,也可能被其他扫撒的宫女给捡去了。但是看到对方身份华贵,却只是一个孩子,脸上说话又极其的肃穆,不像是在开玩笑,便老实的点头应道:“能替郡主做事是奴婢的荣幸。郡主那粒珍珠大概多大,也好让奴婢心里有数。” “和这个一样。你拿着这个去找吧。”淳安从袖中拿出一个珍珠耳环递给她。 韩嫣有些受宠若惊,要说她和这位小郡主素不相识,第一次照面,她就直接把这么名贵的东西拿给自己。也不怕自己跑路私藏,来个死不认账。当然这在后宫当中是不可能的。她即便想,也不敢做这种事。后宫当中谁不知道当今皇上最宠爱的不是哪个公主,哪个皇子,哪个宫妃,而是他的外甥女闺名叫林蓉的淳安郡主。若是这淳安郡主年纪大些,说不定还能传出一些旖旎新闻来,毕竟历史上还是有外甥女嫁给舅舅的先例,可是这个外甥女才只有十岁。当然了,十岁的女孩子能在狼王手下救下皇上,光是这份勇气,也值得这份荣光。若是能攀上淳安郡主这棵大树,下辈子的生活可谓是吃穿不愁了。 韩嫣惊喜之余却依旧谨慎,她抬眼看了一下淳安身边德高望重的嬷嬷以及有品阶的女官们,见她们都屏住呼吸,一言不发,心里一凛,颤颤的结果淳安耳环,用帕子包好,若是这么名贵的东西在自己手上掉了也是大罪过,连忙说道:“奴婢不知道能不能找到?若是找到了自然给郡主送过去,若是没有找到,三日之内也给郡主一个回复。” “这样挺好的。若是找到直接送到我的住处。”淳安着,目不转睛的越过她,走向皇上的御书房。 韩嫣直到她消失在视线当中,有些疑惑,以为这是个梦。但是手中偌大的东海南珠却告诉她不是假的。她疑惑的转身离开了。同时心想,会不会是这小郡主知道了什么?她刚站在地方,会不会将自己和丽嫔的对话全都听到耳朵里了。她那么受宠,若是在皇上耳朵边说个什么话,自己和丽嫔都吃不了兜着走,毕竟欺骗皇上可是大罪,这可不是玩什么欲擒故纵的把戏。韩嫣回到自己的住处的时候全身都在发抖。她有些不知所措起来。不知道手上的珍珠是祸是福。然而发了半会儿呆之后,她眼睛里露出坚毅的神色。 后来三天里,她果然在一个不容易被发现的桌子暗角处找到淳安耳环上的另外一只珍珠。 然而这个时候宫里都传遍了一个消息,淳安郡主已经离开了皇宫,回到公主府了。恐怕得到年夜才会进宫。韩嫣一愣,有些不明白淳安的意思。关于她手中这珍珠耳环,到底是托人送到公主府,还是等小郡主进宫再当面还给她。 前者无疑少了一个表现的机会,后者又未免太做作,或许小郡主自己不认为,她身边的人会提醒自己的别有深意。向来聪明伶俐的她陷入一种纠结当中。 一百一十四 云涸来访 第二日甘露殿来了一名意想不到的客人,六皇子云涸。六皇子云涸是宫婢所生,生母很早就死了,好在他是皇子的缘故,宫人们不敢太过于苛刻,如今年纪大了,自有打压人的手段,所以宫人不敢太过冒犯。不过往常看来,他的性格确实温柔绵软,他自己也说他向来秉承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则,长到如今十二三岁,正是眉眼分明的年纪,加上他并没有多少架子,宫女们很喜欢他打闹。久而久之,宫里倒是流传出他风流的性子。皇上听到这个传言反而哈哈大笑,特意赏了两个妙龄宫女过去伺候,故而六皇子虽然不记得得宠,在宫里位置却不算低。 今日他来自然是为了杜若的事。杜若私入内宫纵鸟伤人且手持凶器。哪怕他亲人来保他,太后也在施压,却抵不过皇上龙颜大怒。他回家屁股还没有坐热,就被皇上派羽林卫到他家里把他逮进了刑部大牢。 淳安思考的便是这件事和之前萧家萧流苏退婚之事的差异。萧流苏退婚伤的是皇家的颜面,但是自此之后他可以利用此将萧家更好的拉拢。若非淳安在其中挑拨,萧流苏也不会失态令皇上找到惩治他的把柄。皇上在萧家的事上选择是多方面的。无论哪种选择对他来说都是极为有利的。 而杜若这件事,不管是杜家或者周家人有心策划,亦或者歪打正着顺其自然。但是杜若带凶器进入后宫是事实,皇上一概往常的温和态度,甚至将太后的面子都压下去,还是处置了杜若。说明在他的心中,他的生命安全才是最重要的,延伸出来的便是他的皇位才是最重要的。 那们在上一世他和母亲的关系僵化,是否就是因为母亲做了什么威胁他的江山社稷。母亲的罪名当中列出来的罪名有“卖国通敌”,但是作为一个有尊严有军功有声望的帝国公主,她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事。可是当时,皇上给了证据确凿的回应。而在入画盗走的某件物品当中,又极力证实了这点。 这是重生一来,淳安最想不明白的事。她也曾经到母亲的书房去检查,可是什么都不没有找到。她尝试查找各种暗室秘盒之类,依旧徒劳无功。是否说明,这个时间段,当日被入画偷去的东西根本不存在书房。 淳安心里有个大胆假设,亦或者母亲手中实际上有威胁到皇上皇位的东西。这个秘密通过一些人一些事泄露出来,只让皇上将信将疑,从而开始动摇了对自己长姊的信任。后来大野国太子进京,试图激化两国关系,调和半个月之后,有大臣提出采用联姻的手段相互牵制。这个声音出来朝堂当中立马出现两派,一边主战一边主和,而皇上本身是主战的,当时派遣大将上战场,不过半个月的时间就遭受大野国战事伏击,全军覆没。这个时候朝堂之上举荐昭阳长公主上战场,然而巧得很的是此时此刻昭阳长公主被查出中毒。事情发生在这里的时候,怀疑缝隙无疑被撕得更大,事情本身已经给了皇上无限联想,昭阳长公主中毒是巧合还是假装? 会是什么令皇上肯定母亲和大野国有勾结? 若是淳安没有见到那人,估计还想不到这上头来。可是如今那人已经出现了。在淳安和那所谓的父亲面对面的时候,她知道那男人如今在大野国位至二品大夫。 这世上,母亲除了爱自己,必然是爱惨了自己的父亲。母亲和皇上是嫡亲的姐弟,两人的关系非常的亲密,那么皇上必然也是知道母亲的心意。林之平死了倒也罢,可是若是他还活着,还在外头为着某种利某种益极力奔走。作为真心爱他的昭阳长公主,不可能无动于衷。 这种前提之下,淳安不认为母亲会是那种是非不分的人,但是不排除在一些小动作上,她存在的一定的私心。昭阳长公主府的权势名望以及财富是整个朝堂的一个动向。 往常的时候这个动向只在国内流动,突然有一日皇上发现所流向是敌对的国家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淳安不寒而栗。同时她还有个更深层次的问题,为何先皇的幽灵军会为敌对国效力? “昨个儿淳安妹妹没有伤到吧?”云涸问道。 宫里人说话的意思多得去了,若是这会儿淳安说没有受伤,待会儿就能传出许多说法。其中指不定有一条她又在恃宠而骄,连六皇子的脸都不给。 淳安说道:“做了一晚上的噩梦,可把我吓死了。总是梦到那畜生啄到我的眼睛。还梦到那人拿着弓还要射我的脖子。” 云涸温声说道:“这些都只是梦。实际上那畜生已经死了,被一箭给射死了。”他凑过来说道,吐纳的气息当中流露出青盐的味道。 他原本花名在外,遇到漂亮些的宫女就想要调戏。他母家不显,自身也不算是特别出众,他自认为和皇位无缘,不代表他不想去争,反而乐于搅合在其中。一些小动作下来,竟然朝堂之上还有朝臣愿意在他身上做投资。他因此得了许多莫名其妙来的银子,也有一些世家愿意将女儿送给他为妾。不过他被抬到一定高位的时候,却没有将这些钱和关系用在招兵买马上头,而是全都一掷千金,**了最有名的花魁娘子。这一度成了朝堂上的笑柄。不过皇上知道这件事后反而越发的对他放心。 不过这种纵容是有目的的。皇上一度以为这个儿子大智如愚,认为他并没有像其他儿子一样积攒自己的势力。便心里存了一个念头,想将他当做未来继承人培养。皇上认为当君者只需要会驾驭人,而并非本身具有才能。可是云涸不知道皇上的深意,将唾手可得的皇位让了出去。当然若是他自己不会把握机会倒也罢,至少还有个性命留着。哪知道他色胆包天竟然勾引皇上新宠的贵人。这件事被皇上知晓之后,云涸恼羞成怒,竟然一不作二不休对皇上动手,试图弑父夺位。皇上这才看穿他的本性,当场将他杖毙。对外只说是暴毙身亡。淳安之所以知道这场隐晦私事是因为当时她正躲在御书房的桌子下面。 此时此刻,云涸眼珠子一转,不知道他从哪里亮出来一朵花,这是一朵新鲜的月季,还带着点点的水露,看上去鲜馋欲滴。 “好看吗?送给你。” 十岁的淳安再怎么样也是孩子,必然对于花啊,亮丽的颜色感兴趣。而十二三岁的云涸已经是调戏女孩子的老手。在太子以及其他人面前,他或者不敢出头,生怕遭人记恨,但是此时,在只有宫人的偏殿当中,他下意识就放松下来,且露出他原本的性子。 淳安不知道这个云涸来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过此时她乐于配合,扬起下巴笑道:“还不错。” “要是你喜欢,我天天给你送花过来,好吗?”云涸眼睛一亮,连忙说道。 这句话一说出来,淳安就明白了。感情云涸过来是来和他拉近关系的。先不论那杜若是怎么进来的,但是对外他却是借着这个由头来给淳安赔礼道歉。若是淳安能原谅他,还允许他亲近,说不定未来太子之位,他也可以争一争。 宫里的人想法都很多,哪怕都只是十几岁的人,哪怕这智商也不是特别出众,脑袋里的东西却是一套套的。淳安转作听不懂,反而问他道:“六哥哥会和昨天那个人一样吗?” “怎么可能?你六哥哥我才不是那种粗人!”云涸立马表了决心,拍拍胸脯说道。 淳安歪了脑袋,噘着嘴说道:“我听说六哥哥特意求了夫子让他当你的侍读。可想而知,你和他特别亲密,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谁知道你会不会和他一样,突然拿武器吓唬我?我可不会上当。昨日那人,我可是恨死他了。你不知道,当时那个箭可是差点从我脸皮上划过去。太医都说了,要是当时他射歪了一点儿,死的人就是我。” 云涸脸上露出异色,说道:“当时的情况真这么危险。这杜若胆子真这么大。亏我一直都把他当做哥哥看,原来也是这么一个不着调的。” 淳安问道:“六哥哥知道昨日那只海东青是从哪里来的?” 云涸摇摇头道:“听说那海东青还没有驯熟。是不是?” “要是六哥哥遇到这种事,是不是也会非常的生气?”淳安道。 “那是自然。他也太不懂事了。”云涸义愤填膺道。“淳安妹妹不知道吧,父皇已经下令让他滚回去了,他再也不是我的侍读,也再也不准进宫了。你不用担心,谁都不敢再拿未驯熟的海东青来吓唬你了。” 淳安笑道:“果真?” “你六哥哥说话向来说一是一,说二是二。”云涸道。 淳安笑得宛如一只艳丽的小兔:“六哥哥真好!” 一百一十六章 御书房之行 淳安把遇见这么一个宫女的事很快就抛到脑后。等后来想起来已是后来的事。 此时她拂拂裙摆上不曾有的枯叶,这才向皇上的御书房走去。 御书房向来是宫中重地,鲜少有闲杂人等接近。即便那些争宠的妃子宫娥,也断不敢在这里放肆。 淳安来的时候,还特意看看四周是否有云溪公主的身影。根据上辈子的轨迹,如今离她“改头换面”的日子不算太远。 “郡主,您是不是觉得那朵花好看,奴婢帮你掐一朵。”旁边宫女忍不住献殷勤道。 “皇上舅舅最爱的牡丹你也敢动手?不要命了?”淳安冷漠的说道。 那个宫女一个哆嗦,脸颊苍白,吓得当即跪下来:“奴婢知错。奴婢再也不敢了。”淳安对她并不多理会。 这时从里门急匆匆走出来一个宦官。 她注意并非是苏东官,而是另外一个模样清秀看起来异常伶俐的小太监。小太监看也没有看那个跪在旁边的宫女。他见多了这类自作聪明的人。 他腮边有很深的酒窝,笑起来很讨喜。久在高位的人是需要见到这样的令人轻松情不自禁愉悦起来的面容的。 “今日苏总管咳嗽了几声,怕过病气给皇上,所以就差小的过来伺候。”这小太监如实说道。 淳安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她觉得有些奇怪,她对这样的讨喜的面容一点儿印象都没有。无论是前世还是此生。 小太监虽然年轻,手脚却灵活,只怕是知道贵女们都不喜欢阉人近身,怕沾染上晦气,他也便在离淳安七八步的地方便深深的弯腰,打着千儿细声细气的道:“奴才请郡主的安。郡主请随奴才这边来。” 淳安抬脚就要往门槛迈过去。那小太监却将她引到旁边的长廊。 这是直接通向内室的路。唯独受宠的妃子有这样的虚荣。然而最近冰贵人死了,后宫佳丽们都想争这个出头的位置。 然而这样的位置,却让她这个做外甥女的给抢了。不知道那后宫的女人脸都得扭曲成什么样子。一想到那些绝美容貌都露出咬牙切齿的恨意,她忍不住想笑。 孩子的欢喜向来没由来的。她又向来肆意,在这宫里横着走也不为过。然而她终究不是个普通的孩子。淳安很理智的没有流露出任何可以泄露出情绪的表情。 她端起胳膊,身边伺候的宫人连忙搀扶过来,金嬷嬷道:“郡主,小心脚下。” 不同于正门的黑玉石地板,这条长廊砌得弯弯曲曲,穿过一个洞门,拐了一个弯,突然一股馥郁的香气传来。抬头一看,她已经站在一片院子里,院子当中有一棵开得极为艳丽的花树。 花朵绚烂,层层叠叠,铺天盖地,美不胜收。 花树之下,一个气度不凡的中年男子穿着龙袍背手站立,便是当今皇上。 “郡主稍等,奴才上前通告一声。”小太监深深的笑了一下,轻手轻脚的疾步走向皇上。 淳安站立等待,不知为何感觉鼻尖一阵酸楚,她本能觉得皇上舅舅的身影相比于她记忆当中的消瘦苍老了不少。 皇家最不能指望的便是亲情。这是她的公主母亲曾经喝醉酒说的。而对于她林蓉来说,林家原本乍薄,外家又是皇族,高在云端,她是天生的贵女,却同样有常人难以体会的寂寞之苦。谁曾想她也渴望民间小家小户平凡的天伦。 她别过脸去,看到手边玻璃缸里有一丛开得姣好的小朵睡莲,睡莲花瓣精致,嫩黄得似乎能掐出水来。她忍不住掐了一朵在手上把玩。 她觉得自己就是这一朵富贵无比的温室花朵,指不定那日就被摘了化为淤泥。这么想着,手中一重,这朵娇艳的花果然被捏碎,沾染一手的汁液,不禁怅然。金嬷嬷见此眉心一跳,却不动声色拿一道帕子给她擦手。 这时候细碎的脚步声传来,那小太监已经走了过来,轻声道:“郡主,皇上唤您上前说话。” 淳安定了定神,微微颔首,这才整理了一下仪容,端庄小步的走上前去。 皇上并没有回头,蓦然开口说话道:“听宫里老人说,这棵树是先皇和我母亲大婚之日所种。因为是域外珍稀品种,极难成活,种下去的头几年,都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还是后来我母亲怀了头胎,这树才开始抽条发芽。宫里人认为这是吉兆。连一向不喜欢母亲的皇祖母也难得开心起来...” “皇帝舅舅说的是...”淳安一愣,有些意外。 先皇的母亲邓太后在世人的印象里依旧停在她是邓家之女的身份。为了给自己的儿子铺路,在那段繁杂****的历史当中,先皇除了对自己的兄弟下手,同是也对和亲王们亲近的姻家开刀,故而女儿最多的邓家首当其中。当时的邓家家主被流放之后,世人对这位后宫女人一概论之的评语便是“贤良淑德”而已,除了先皇在世时她用雷霆手段镇住朝臣出面点了亲王出兵撑了世面,她个人再并无留给后人值得称颂的经典故事,许是已然心灰意冷的缘故,她从不在人前露面,就连昭阳长公主对这个嫡祖母也无深刻的印象,真正提起这人,也是微微皱眉头应一句“请安的时候也见不到人,大概身体不怎么不好吧”,而实际上,直到如今,这个老太太还好好的活着。 皇上转过身,笑道:“按照礼数,你应该叫一声皇太姥姥。” “可是我从未见过她。”淳安说的是实话,哪怕是上辈子,她也只见过这位皇太姥姥身边一个名叫百合的宫人而已。一丝不苟,谨慎度微。这是她对那百合的印象。就连身边宫人也完美得无可挑剔,这位皇太姥姥想必也是不凡的人物。 仔细想来,她似乎从未出现在任何正式的场合,同样低调的还有她的娘家,据她所知,当年邓家家主虽然被流放,邓家的旁系以及小的一辈并没有受到牵连,邓家家风严谨,有上百年的沉淀,虽然只是一时失势,却没有真正损坏根基,这个家族在王朝更换之际已然崭露头角,即便如此,邓家子弟在朝堂上占据的都是不起眼的角色。世事如何风云变幻,这个百年世家一直保持着局外旁观者的身份,宛如一道真正的影子。 淳安的嘴唇动了动,但是看到皇上提起皇太姥姥时眼瞳闪过的孺慕,更多的是疑惑,似乎皇上和他亲祖母关系非比寻常的好。这倒是出乎意料。 皇上兀自说道:“她年纪一上来,反而不喜欢热闹。我一年也不过见她一两面而已。好在她身体还算硬朗。” 淳安不善于家常,这点随她的母亲。皇上说的这些话,她一句话都跟不上。她从未见过这位太姥姥,更别说生有濡慕之心。好在皇上也意识到这一点,适时的住了嘴,止住了她的尴尬。 顿了顿,他在一面椅子上坐下,招呼淳安过来细声问道:“是不是还在心里委屈?” “淳安不敢。”淳安说着就要跪下来,却被皇上一把拉起来。 他头上的珠帽在她身上投了一道阴影。曾经这道阴影是她和公主府的保护伞,然而经过重生,以后来的姿态去看保护伞这件事,实则已然令人心惊肉跳。 功高盖主向来是帝王不愿意见的。更何况这是一个在民间威望极高又带着皇家血统的军权统帅。 淳安吸了口气,她已然重生,断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天真烂漫,之前和皇上亲昵的行为完全是不懂事。如今再也做不出自然而然亲近皇上的事,她退了一步,也不敢毫无忌讳的盯着皇上,而是束手交叠在腹部,规规矩矩的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一如其他的贵女:“皇帝舅舅,淳安并无委屈。只是觉得那些人说得有道理。淳安终究是外姓之人。” 哪有外姓之女的荣光盖过皇族贵女。不说宫里的妃嫔公主们嫉妒,就连诸位皇子,也都暗暗咬牙切齿。他们明面上不敢使绊子,背地里阴招却是从未断过。更何况如今为她的事,皇上连小周太后和杜家的脸面都打了下去,硬是赏了那杜若三十板子。不知那打手和这杜家有间隙还是为人故意让杜家记仇到公主府上,硬是对杜若下的死手,要不旁边的人发现不对劲,那三十板子下来,杜若那双腿废了还是轻的。不过听到这个消息,淳安脸皮都没有动一分,若是她上了那杜若的当,那才是万劫不复。 但不管怎么说,这皇宫与她,已经是烹油的烈锅。 她当真了解母亲不喜欢来皇宫的原因。权利可畏,凌驾于万物之上。 皇上的眉头慢慢锁了起来,声音变得越发的冷,与其说冷,还不如说是黯然:“淳安,近来你的礼数倒是多了不少。” 淳安如实道:“最近金嬷嬷教了不少规矩,之前倒是淳安太没规矩了。” 皇上一愣,随即想到什么,伸手过来想要揉揉她的脑袋,再看看她挽得精致的发髻,和上头插着整齐的金钗玉钿,讪讪的缩回手道:“终究还是委屈你了。” 淳安低下头,没有再说话。 皇上瞥了一眼这个倔强的小人儿,终究叹了口气说道:“这世上我唯一能信的人只有你的母亲而已,她倒是个迂腐的人,说什么都不肯进宫陪我。如今,你也不肯留下来。当真算我孤家寡人一个了...” 淳安闻言诧异,忍不住抬起头,只看到皇上眼瞳当中一点儿亮光,不待她看清楚那是什么,皇上已经蓦然转身,摆手道:“罢了罢了,我答应过皇姐,断不能让你在宫里受委屈,既然我食言了,再让你住着也没意思。明日一早,我便派人送你出宫。替我向皇姐说抱歉。”说着一挥衣袖,走开了。 淳安留在原地半晌,直至那个小太监来请,她才回过神来。 她的脑际里久久徘徊着皇上那句“这世上我唯一能信的人只有你的母亲而已”,可是她还是不明白,上一辈子,这对姐弟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间隙。 一百一十七 得以出宫 然而好在她终于可以回家。等从御书房出来,淳安才后知后觉有种欢喜,感觉周身卸了一把枷锁。 第二日外头是冬日里难得的好天气。 梳妆打扮,用过早膳,按照规矩,淳安得先和宫中主位拜别。然而这一次,一向面上会做人的白皇后以生病为由没出现,反而是应该抱病在床的太后叫人接见了她。只是领路的却是一个有些面生的婆子。淳安想了半日,认得她是云长乐身边的奶娘。她不禁心生狐疑。 慈宁宫依旧是记忆里的静谧,举目所见,庭院当中苍郁古木多是梧桐银杏松柏一类,这一片建筑连带着浸染在灰沉的暗绿当中,令人亲近不起来。 进了宫门,穿过一片游廊,便听到大碧橱内隐约梵唱的声音。旁边司棋脸上露出惊诧之色,连忙问前面宫人道:“今日似乎是十五?” 领路的宫人连忙躬身应道:“姑娘所言不差。” 不知道是不是上了年纪的缘故,自当今皇上继位,太后便崇信佛法,初一十五沐浴焚香,供奉各路佛家,其虔诚度连皇上这类不信佛理的也为之感叹。以至于宫里的人都知道,但凡这些日子,太后对其他俗事一概不论,定要在小佛堂待上一整日。 “那太后娘娘怎么有时间...”一语未完,突然看到 一道身影疾步向这边跑过来。慈宁宫的下人并不多。此时她们所站便是一条无人的抄手长廊。那身影急急忙忙,目标便是淳安所站之处。司棋下意识拦在淳安面前。 “淳安,总算是见到你了。”来人脸上喜极而泣,她穿着一件袖子领口都缝了一圈兔毛的小袄,五官姣好,面容端庄。正是云长乐。 淳安却情不自禁皱了眉头,抽手就要往外头走,这会儿她哪里不明白,今日是这云长乐假传太后的懿旨将自己骗了进来。 “淳安,淳安,你先别走!”云长乐露出惊慌之色,当下拦在她面前。 先不论淳安和云长乐并没有多少深刻的交情,就说宫里到底不是别的地方,不恰当的时间去了不恰当的地方,出了任何事都可能万劫不复。她可不敢重蹈上一世的悲剧。 云长乐这般戏耍她,是认为她年纪小好欺负吗? 淳安冷声回绝道:“今日之事,我会向太后和皇上如实禀告!” “你...你不能走!”云长乐的面上露出焦急之色,不同于往常娴静优雅,她竟然手脚并用的扑过来,以极其不雅的姿态攥住淳安的袖子,“事后无论你要告诉谁都没有问题,只求你现在别走。我好不容易见到一个外人...” 她说着顺势身体一矮,双膝砰的一下磕到地上。哪怕淳安的品阶比云长乐更高,也担不起她这般大礼。 淳安脸色蓦然大变:“你这是做什么?”又对旁边已经呆愣住的云长乐的奶娘呵斥道,“还不把你家主子扶起来,主子不懂规矩,奴才也不懂规矩吗!” 奶娘一个激灵,这才扶起云长乐,低声劝说道:“小姐有话好好说,可不能吓到淳安郡主。” 云长乐这才没有跪,却绞着帕子做出生怯的模样道:“淳安妹妹,在这宫里,我所想到能帮我的人只有你。我只能想这个法子来求你。” 淳安道:“我为何要帮你?”她说着眉头皱得更深,微扬起下巴,道,“看在太后娘娘的面子上,今日的事我可以不追究。你好自为之吧。”也不管云长乐什么表情,直径离开了慈宁宫。 慈宁宫位处后宫西南角,再加上今日是太后礼佛的日子,沿途没有多少闲杂人等。两人穿过一片花圃飞桥,只有一片半残的荷塘,眼瞅四周无人,司棋这才敢开口问淳安道:“小姐,那长乐郡主想求你什么?” “不知。”从上一世起,云长乐可没有和她有多少交集。她耸耸肩,无所谓的摇摇头。 “有太后给她做主,怎么会求到您的面上来呢。”司棋也想不明白,兀自情不自禁了嘟囔了一句,随即就甩开。 这时迎面跑过来一个小太监,隔得老远不迭的打着千儿道:“郡主,原来您在这儿?可叫奴才好找。” 淳安眯起眼睛,认出他是昨日皇上身边伺候的年轻太监。 小太监一走近,恭恭敬敬递过来一个金黄色锦囊,上头绣着精细的龙纹,明显是皇上赏赐给她的什么东西。 但凡皇上赏赐的东西,少不了得去磕头。小太监连忙笑道:“皇上知道郡主回家心切,早就下了口谕不让谢恩。这会儿轿子已经停在宫门口,郡主这就回去吧。” 她这才接了,入手只觉得沉甸甸的,倒像是一个牌子,等这小太监走开,她才打开一看,果然是一块金灿灿的牌子,却是一块随时可以进宫的御赐金牌。 淳安脑际当中不由闪过皇上舅舅略显清瘦的身影,不过她很快把这份心情压抑下去,顺手把金牌丢给司棋。司棋可不敢和淳安这般随意,连忙重新放进锦囊里,又拿了一块精致的帕子包在外头,这才小心翼翼收了怀里。 云沸是从一个小太监口里得知淳安郡主要离宫的事。寒冬腊月,他的手生了疮,开裂的伤口时不时流出带血的脓。即便如此,他依旧小心翼翼,不敢弄脏手下雪白的宣纸和写在纸上的墨汁。他想拿他最近写的字给淳安看,或许能从她那里得到一个赞叹的笑容。 然而等举着纸飞奔到掖庭的长巷,远远看到一群繁花簇锦的淳安,他却突然觉得刺眼,甚至不敢深呼吸。他就站在那里,看着那个贵气逼人的小女孩离开自己的视线。 伺候他的太监不解,情不自禁问道:“主子,您写了几日的字可不就是给淳安郡主看的吗?怎么不上去呢?” 就是因为对方是淳安郡主,他才觉得自己卑微到尘埃当中,只有在乎一个人,才更加注意自己的形象。最后他深深的吸了口气,道:“突然觉得这些字写得不好,拿不出手。” 太监的眼瞳疑惑更深:“奴才倒是觉得一等一的好。” “你懂什么!”他呵斥一声,心里有些烦躁,又似乎有了些担当,终究平复心情道,“走吧!” 一百一十八 留芳斋 淳安并不知道这一出,依旧欢喜于自己要出宫。穿过高耸肃穆宫正门,朱雀大街的繁华热闹迎面扑过来。 淳安掀开一角窗帘,看到街上有人做戏耍。人群的末端,一个少女披着缟素跪在街头。 她收回了目光,对身边侍女道:“突然想吃桂花糕。” “我的郡主啊,这个季节哪来的桂花糕?”金嬷嬷口里虽然这么说,却依旧嘱咐丫鬟下车去买。 淳安道:“饶过去到旁边那条小街上,我想买点其他东西。” 她记得上一世从长公主流出一些书画,其中一幅就是林之平早年所画的烟雨图。而这烟雨图上似乎还藏着什么秘密。可惜林之平“去”得早,关于他图上的内容母亲以及庶祖母孙氏一点儿都不知。后来这幅画从留芳斋流出去辗转落到诸多人手上,最后停到苏梨枝手上献给了云泠,云泠那时身边能人不少,似乎有谁从中看出些什么。 淳安之所以知道这幅烟雨图,是因为在前世苏梨枝曾经拿着这幅图来试探看她是否是个知情人。可惜上一世的淳安自小到大都没有见过自己父亲的笔墨,更对这些不感兴趣。也就作罢了。 留芳斋不大,但胜在精品繁多,在加上宣传手法得当,每次推出新品,都会有不少名门淑媛过来捧光。 淳安到的时间不早,便看到门内站着很多人。走进去就听到当中一个妇人对掌柜说道:“这对玉镯不错,不知道多少银两?” 那掌柜的声音立马就传来:“夫人正是好眼光,这玉镯可不是普通的玉镯,名字叫生泉镯,是采集天上玉泉水凝集成的玉制作而成,全天下就这么一对。可是咱们店的镇店之宝。多了不和你说,六千两。” “果然是一对好玉。”那妇人赞赏道,端庄的面容上露出一丝遗憾,也不说价格高,也不说价格低,兀自将这手镯放回锦盒当中,反而扭过头对旁边一位同样装扮贵气的妇人说道,“要不然先看其他的,这成婚用的披纱、花钿、珍珠翡翠、胭脂水粉,一样都马虎不得。” 相比说话的妇人,这个贵妇虽然也是同样三四十岁的模样,但是肌肤并不如前者细滑白皙,脸上的生了皱纹,虽然抹了不少脂粉,依旧掩饰不住眉眼当中的憔悴之意。平白将她周身的气质大打了折扣。好在她的神色平和,令人看出是老实本分之辈,声音也是温和舒缓:“这个手镯的确是出彩。我都舍不得放下。不过二嫂说得是,这买东西可急不得。” 接下来,她们几乎扫荡了店中所有精品,大约估摸着她们能将镇店之宝拿下,掌柜接下来给出的价格都尽量压低许多。到了最后,先前说话的妇人又拿起那手镯问道:“四千两卖不卖?”掌柜一口老血几乎没有吐出来。最后淳安看着他们四千六百年成了交易。 旁边的侍书看得目瞪口呆,不禁感叹:“天啊,竟然有这样砍价的?” 淳安看完了热闹微微一笑。礼部侍郎刘魏家原本有四个儿子,其中老三很早的时候就死了,唯留一个遗腹女养在大房名下。剩下三个儿子当中,唯独老二刘君是庶子,偏生这老二比其他两个更加聪明。 一般大家族当中有规定,但凡嫡子当朝为官,庶子必须为商提供财务支援。刘家老二的确出门为商,但是他走的商线和人不同,一般人爱好安逸,愿意困在一片土地。他却不畏艰难,穿越了朝南国最偏远却能带来更多彩富的西岭山。再加上努力和机遇,遇到当地驻扎的军地,一番惊险历练之后,从一名普通的茶商脱胎换骨变成西岭部队当中的副将。如今又从那偏远之地带着一家四口满载回来,其中的机遇和手段都不可小觑。 刘君有如此运势,其中一部分归功于他自己的野心,另外一部分则归功于他贤内助秋氏不遗余力的帮助。 秋氏出身在西岭一家富商当中。或者受旁边国家藏国风俗习性的影响,西岭当中女儿也可以当做家族的继承人。而刘君在秋氏刚刚掌握她整个家的命脉坐秋家当家主的期间帮了不少忙。同样有野心的两人在对视一眼就互定了终身。而刘君能迅速坐上副将之职,同样是妻子在后头源源不断的财力支持。按理说,秋家和刘君可伸展拳脚的地方在西岭,如何会在打下结实基础之后,千里迢迢来到京城? 淳安却清楚如今看起来平静的国度,私底下却翻滚着和每个人息息相关的一件事,那就是进行得愈发激烈的夺嫡争储大战,太子之位摇摇欲坠就是警钟。刘家想要在这里面受益,须得最先站好队。每一丝力量的划分决定今后为君或为奴的命运。 而上一世这对雄心勃勃的两夫妻早在西岭的时候就投靠长期留在隔壁封地的福亲王,并且愿意当做先遣兵打探京城的消息,而这福亲王看起来与世无争,却到底是亲王,后来云泠登基,的确在皇室贵胄面前为云泠出了不少力气。 原本这些私密不该是淳安知道的,却是云泠有一次喝醉酒闯入她的寝宫说漏了嘴。想到那一夜受到的侮辱,淳安闭上眼睛,整个身子都忍不住打颤。 如今说起来正好是这刘家四房的嫡幺女出嫁,这是一对门当户对的亲事,对方是刘家老大同僚的侄子,和当今皇后的母族白家有些沾亲带故的联系,不过是远亲,对站队这事并没有什么影响,反而有混淆视听的作用。 秋氏本来出自商户,左右逢源、无往不利是拿手的戏,早就令刘家四房对她赞不绝口。趁着一大早她便和刘家四房主母萧氏一起出来说是为侄女准备嫁妆,顺便看看京城繁华景象。正当她发挥自己的长处占了不少便宜的时候,感觉到什么目光落到她身上,不禁看过去,却见一个打扮不俗的女孩立在人群之后不经意的打量着店中的精品。感受到她的目光,那少女也看过来。目光相触之间,秋氏莫名其妙一阵寒冷,待细看,那女孩已经走向内室。恰好萧氏走过来说该走了,这才将莫名其妙的念头甩到脑后。 留芳斋的内室是文人雅士喜欢流连的地方。淳安进去的时候,偌大的房间当中悬挂着诸多墨宝。一个精瘦的青年靠着当中大柱子上凝视着面前的画,见到有人进来,猫身往后面一躲,但是那一晃的身影令人忍不住生惊。 侍书口里忍不住“哎呀”一声,叫道:“是谁?” 那店伙计连忙摆手解释:“那是前几日不知从哪里来的丑八怪。咱们掌柜看他可怜赏他一口饭吃,让他留在后院劈柴。没想到他有这么个癖好,有事没事跑到这二楼来,学什么春花秋月!” 伙计继续说道:“冲撞了贵人,还请贵人海涵。好在那丑八怪并没有什么恶意,只是脸上生了瘤,不让人见到真面目。否则真的冲撞了贵人,还是咱们小店的罪过。” 碧玉见到林蓉并没有生气,说道:“那你们也不能放任他如此,见到咱们主子性子好的放他一马,见到哪家人性子不好,不去条腿也折半条命。你们还是和那人说一下。再说了,一个劈柴的,还跑到店子里来,你们也不担心他弄脏了这些墨宝?” 那店伙计连忙作揖受教道:“这位姑娘说得是。” 淳安没有听他们闲扯,兀自在书画当中穿行。最后停在一处展示区,这也是留芳斋特殊的地方。但凡上架的物品都会有明文标价,但是这留芳斋留的这块展示区叫做寄卖区。就是外头的人拿东西标价在这里寄卖的地方。 这些书画当中,其中不乏价值连城的名家作品,不过更多的是普通学子的画作。这些普通学子的画作流落在这里的很大动机出自于每年的科举考试,试图通过科举制度一跃龙门的贫寒学子很大程度靠出卖墨宝换维系生计的银两。毕竟京城里的消费太高了。 在前世就有一个叫施子杰的学子卖了一幅秋鹤冬霜图,这幅画当时给出的标码只有十五两,后来施子杰一跃中举成了状元钦点成五品支书令大人,他发话愿意花五千两将那副画买回来。其中的价差就有百倍。 当然施子杰没有花五千两买回那副画。原因是苏梨枝仰慕画作人的才艺不愿意割爱,后来得知施子杰原来是原作者,便分文不取的物归原主。也因为这件事,自此施子杰成了苏梨枝爱慕大军当中忠贞不二的一员。 淳安之所以对这件事了如指掌,是因为这幅画实际是自己买的,后来因为纵马事件和苏梨枝交好,苏梨枝提出要这幅画的请求。林蓉见只是普通的画作还笑她太约束了。事实上那个时候施子杰已经成了钦点的状元,正头戴金花乌纱帽,身穿大红袍,脚跨金鞍红鬃马,雄赳赳气昂昂的游着街呢。由这件事也可以看出苏梨枝的深沉心机,她不会放过任何有利她的机会。 再次站在这幅画面前,淳安展开画卷,画卷当中熟悉的纹路流淌出来。正是秋末冬初之际,万物凋零,单鹤起舞,颇为凄凉。 据施子杰自己说,要不是被逼无奈,他也不会卖画谋生。虽然画工不行,但是也唯独这副画体现当时他穷困潦倒的境地,所以也就这么一副而已。即便后来发达富贵了,他依旧将这画作为悬在头上的一把利剑,时时刻刻提醒往日的艰辛。由此可以看出,视为被他视为人生第一知己的苏梨枝在他心里的地位。 后来也的确证明,苏梨枝就是他床头的皎洁月光,他心甘情愿守护着对方步步高升。 淳安上辈子都没有看清楚这幅画的真面目,这次细细查看,果然看到这幅画右下角有施子杰的印章。 施家在很多年前也是大户,当时到了施子杰这代就剩下他这一名男丁。大户人家的风俗习性却流传下来。淳安还诧异苏梨枝怎么知道这是施子杰的画作,原来原因就在这里。她立马叫人将这画包了拿回去。 淳安转了一圈,也没有看到自己父亲那副所谓的烟雨图,想来是因为时机不对的缘故吧,或许那副图如今还在林家或者自己府上,略微思忖之后便对那店伙计说道:“如果有好的书画送来,就派人到长公主府。”说着叫人留了一锭银子就走了。 就在她后脚离开留芳斋,一个学子打扮的青年前脚便从旁边小门进来斋内,冲着那掌柜的拱手询问道:“敢问掌柜我那寄卖在这里的画可曾卖出去?” 那掌柜依旧在心疼自己刚才做的那笔买卖生意,见到他也没有往常的和悦起色:“没看到本掌柜在忙吗?还没有算清楚账呢!” 那青年也是个人物,只是眉头微蹙,并没有发作,静默的等了差不多一盏茶的时间,又问道:“掌柜是什么意思呢?” 从柜台前滚出来一大一小两锭银子,却是十二两银子。“按照规矩,本店要收你两成的手续费。”掌柜说着,也不拿正眼瞧他。 那青年见到银子那刻有些喜不自禁,面上却依旧有一份担忧,问道:“敢问掌柜是何人买了我的画作?” 掌柜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得了银子快走吧。”也不待青年发话,兀自背过身去继续扒拉着算盘。 旁边店伙计从内室出来,看了连忙上前推了青年一把,和气说道:“今日掌柜心情不好,施秀才勿怪。咱们店向来讲究名誉,不对人公布买主的身份。这是规矩,还要施秀才多多见谅。更何况那位还是娇客,说出去可不就是坏了名声。施秀才也要为被人着想吧。” 那青年疑惑感情买画的还是个女子,随即不强求,正襟向那店伙计拱手,包着属于自己的银子,道谢离开。 那店伙计不住摇头笑道,口里只说不愧是是读书人,这礼数还真多。 一百一十九 九凤琉璃榻 淳安到家时接到昭阳长公主给的信,说今日晚膳时间才进城。过了一会儿沉香又过来亲自传话说长公主在路上耽误了,恐怕要缓缓要等第二日。 “她的事倒是蛮多。”淳安闻言不禁嘟囔了几句,叫人把新买的画挂起来,“恐怕把我这个女儿都忘得一干二净。” 沉香打量了会儿这幅画,才道:“郡主不在家的这段日子,将军又收集了不少稀罕物,都锁在一个房子里,谁都不让多看。可不都是为了郡主。”又转身吩咐下人道,“还不快去将将军昨个儿拿回来的东西抬出来。” 众人领命去了,不多一会儿,便抬进来一样用上好的绸缎遮盖着的重物。 “这是什么?”淳安不禁好奇问道,伸手将那绸缎揭开。 面前多了一张躺椅。倘若只是简单的躺椅,恐怕母亲不会特意用这么大的心思。淳安仔细看去,躺椅上的花纹似乎并非是人工而成,只觉得细密繁复,流光溢彩,仿佛是活着的一般。再仔细再看,纹路自成体系,浑然流畅,竟然成一只妖娆的翅膀。淳安心一动,想到上一世云泠娶苏梨枝的聘礼里就有一张价值连城由天然玉石生成的躺椅,世人称之为九凤琉璃榻。当下她的手顺着躺椅上的纹路摸下去,果然在这种躺椅上数出了九只凤凰的花纹。 “母亲怎么能拿国库里的东西?”淳安问道。按道理来说,所有行宫都是皇家的私产。 沉香并未察觉淳安此时复杂的心境,甚至还为淳安看出端倪而赞叹其好眼力:“...正如郡主所见,这躺椅本身就是整块软玉,上面的石头花纹天然而成,没有一丝人工的痕迹。是世间难得一见的珍品...” 不待她说完,旁边一个宛如银铃的笑声急忙接口说道:“这个一直放在云中城的行宫仓库里,没想到咱们将军竟然在这个节骨眼上叫送到京里来,其中光是运送就花了不少人力物力财力。你刚刚说的话要是让将军听到了,肯定会伤心得不得了的。”她说完很自然熟的向淳安眨眨眼睛。又道,“整个国库都是将军在外头打下来的。云中城行宫用来当将军的私库又有谁说什么呢。” 沉香一板一眼的呵斥她道:“休得无礼!”道理是如此,说穿了可不是那个味儿。 “你是?”原本这人站在沉香身后并不打眼,还以为她是沉香身边的丫鬟,这会儿她突然跳出来,又没规矩的抢话,还称呼长公主为将军的,很难让人不注意到她。 她明明穿着和府上丫鬟们相似的打扮,却有不同的韵味。仔细看,才发现差别,原来她的五官比一般的女子显得更加立体,眼睛窝深邃,眼珠子也带着淡淡的琥珀色,鼻梁高挺,皮肤白皙得几乎通透,哪怕不笑眉眼间都带着一股若有若无勾引人的媚态,富含了异国美人的风情。淳安看清她的长相,不禁大惊,失声叫道,“蓝满?” 被叫出名字的女人闻声眼睛瞬而一亮,像是遇到亲人了一般越过沉香拉住淳安的手道:“小郡主,原来你知道我,肯定是将军和你说的吧。我也听将军说到你,她说你叫林蓉。不过要我说还是我的名字更好听些...” 不待蓝满和她叽叽咕咕的继续胡说八道,沉香已经打断呵斥道:“郡主的名讳岂是可以叫的。蓝满,休得无礼!” 蓝满不禁瞅了沉香一眼,见她面无表情,知道此事没有回转的余地,只得讪讪松开淳安,退到一旁重新行礼道:“蓝满见过郡主。”动作生硬笨拙,明显不擅长此类。好在并没有出什么差错。 沉香的表情这才稍缓,向淳安道:“郡主,这是蓝满。将军特意叫她回来让她跟在你身边的。” 事情变得和上一世完全不同。云中城和京城之间可隔着千山万水。更何况上一世的蓝满,在两年后被她的继母逼着嫁人,根本没离开过云中城,更别说踏足京都。淳安忍不住张大嘴巴。 上一世淳安和蓝满就是在云中城相遇的。蓝满是边城武将蓝霸的女儿,性格单纯直爽,和一般闺阁女子不同,她喜欢耍刀弄枪,是个假小子。两人见面时还为抢花魁绣球的事打过一架。淳安那个时候在江湖上已经混了些时日,懂得不少投机倒把的小伎俩,蓝满性格耿直,不懂曲折算计,硬是被小她一轮的淳安戏耍得一愣一愣的。不论两人相遇多么争锋相对,但是在后来两三个月里,她们因为沙贼虐杀城内壮丁一事同仇敌忾,还因此结下了极为深厚的友谊。临走前,她还承诺给蓝满写信。不过随后她回了京,身边遭遇一连串的变故,把对蓝满的承诺忘得一干二净。后来被云泠囚禁在皇宫,倒是会经常想起这么一个干净得可以掐得出水的人来。 这一世,她却站在自己面前,依旧那么鲜活耿直。 淳安那么一瞬间相信一件事,这世上有缘分的人总会相遇的。就像她和蓝满这般。 不过淳安很快镇定下来,注意力落到那九凤琉璃榻上,上一世九凤琉璃榻一直在云中城行宫仓库里,而云中城行宫又由云中城军队势力控制。可他迎娶苏梨枝的时候却才刚刚被立为太子,皇上对他并没有那么放心,自然不会放任他插手军权这块。可偏偏他又有开启云中城仓库的钥匙。 虽然不排除有人审时度势,可正如蓝满所说,运输这么大的物件怕其损坏,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当然时间也是不少的。哪怕走最快的水路,顺江而下,从云中城到达京都也要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而真正算下,上一世皇子们的夺嫡势头完全爆发到尘埃落定,前后也不过两天而已。 唯一可解释的说法,远离京城的云中城里,已然有人生了不安分的心思,悄悄的开始往京都的储位之争靠拢了。 一百二十 蓝满 淳安仔细想了想。哪怕她的母亲并未在她面前讲述云中城的情况,公主府进进出出的幕僚何其之多,她母亲在她面前也没有特殊避讳,所以关于云中城的势力,她无论这世还是上世心里都有隐约的划分。 云中城从地势上历来是边塞咽喉所在,和平年间,这里欣欣向荣,是朝南国和周边国家交易之所,而战乱年间,拥有五十万的云中城民众和往年累积下来的财富,成了供给军队人员和物资的重要后援地。 云中城与京都不同,京都在天子脚下,直接由朝廷掌管,而云中城靠近边塞,民风彪悍,历来派去的官员都会被架空,权力集中在城中殷、程、季三大家族手上。三家分别掌管粮食、铁器和马匹,虽然互为姻亲,彼此的牵制也多。 正是因为是块关键,朝廷不愿意失去其控制。后来皇上派了自己的老师当朝太师甄延直接坐镇,又让军队的势力渗透,这才弱化云中城里三足鼎立的场面。 不过甄延对昭阳长公主向来不满,认为昭阳长公主以女儿之身带兵打仗手握重兵属于“牝鸡司晨”的范畴,经常针锋相对。不过他这人虽然守旧古板,但隶属清流领袖,为人刚正不阿,又有真心实意为百姓和国家做事的能力和手段,这才使长公主以卖国之罪问责撤兵之后云中城三大势力没有乘机乱起来。 淳安甚至还记得,上一世云泠继位后,甄延以年老体弱为由自己退了下来。为此云泠还虚情假意的拒绝了许久。其实仔细想想,以甄延的身份和声望,根本不需要靠扶持起新君令自己更高一步。所以甄延投注云泠的概率几乎为零。 可既然不是甄延,会是云中城三大家族吗?淳安仔细想了想,又摇摇头。三大家族在本地就是皇家贵族的存在,无论是推行政事还是起草民生,他们都有手可遮天的权力。他们的荣华富贵根本不需要依仗新君锦上添花。除非他们想死得更快。 既然不是甄延,又不是三大家族的人,而能将手伸到云中城行宫隶属长公主私库的仓库的便只有昭阳长公主自己手下的人。 可是会是谁呢?云泠上位之后直接将她囚禁在后宫,别说千里之外的云中城格局,就连朝堂当中的格局,也是她听别人说剩的。 不过她突然想起母亲死后的事来。长公主之死刚刚传来,大野的骑兵就开始在边境骚扰,一鼓作气连占了三处城镇。皇上听闻战事自然气急败坏,很快点了边塞老将蓝霸为统帅,不过蓝霸到底年迈了些,与大野国骑兵初次交锋就斩杀于马下,后来点的几个边塞名将皆是如此结果。云中城因此差点被攻破。皇上自然急得不行,几乎要自己冲上前线,还是云泠力荐了一位有对阵骑兵经验的长公主旧部,朝南国这才俘虏了对方的头领赢得第一场胜仗。这场胜仗令人看到一些希望,然后,没有然后了,大野国重新提出和谈的要求,只要朝南国归还俘虏,他们愿意向朝南国贡献本国的珍宝,并归还攻占的土地。谁都知道那个俘虏身份非常不一般,可是大野国提出的条件实在太丰厚了,皇上想了几昼夜终于答应和解。战事似乎一瞬间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消寂了。就连皇上自己也觉得宛如在一场梦里。可不管如何,没有战乱和纷争总是一件好事。不久之后大野国的使臣出使朝南国京都,两国结了秦晋之好。而那被点出的那个旧部也因功折罪出了名。淳安记得他的名字为曾奎。 曾奎是否早在前就投靠云泠,淳安不得知。不过可以确定,云泠适时的举荐足以令这个男人死心塌地。而云泠成功继位之后,曾奎也的确以大将军之名忠心耿耿守在边境之上直到身死。 不管怎么说,曾奎终究可疑。 许是淳安沉思得太深入,沉香和蓝满都忍不住盯着她看。不过沉香是诧异,蓝满是好奇。 “郡主,怎么了?可是这躺椅有问题吗?”沉香忍不住问道,只当是躺椅磨损扫了她的兴头。可是仔细查看,并没有发现有不妥之处。 不过她的动作刺激了蓝满,蓝满急忙蹿上前叫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出库的时候都是由援哥哥亲自叫人检查无误才打包起来的,这你是知道的,援哥哥那人最细心了。肯定不会有错。援哥哥都没错,我阿爹自然也没错。这一路上,这玩意都是由我爹半步不移的一路看护着过来。假如真出了问题,我还能不知道?现在你说这玩意有问题,你倒是说说,这东西哪里就缺胳膊少腿了...” 沉香最是见不得人莽撞,脸色一沉,当下教训道:“长公主府岂是可大呼小叫之地!之前的规矩都是白学了?”又道,“我不过才说一句,你就有一箩筐的话。” 既然长公主亲自发话说让蓝满放到淳安身边伺候,她叱责是叱责,却不敢真的惩罚蓝满。反而转问淳安的意思道:“蓝满的性格向来如此,莫不如我将她带回去再教几日规矩?” 淳安自然要给沉香面子。当然她也怕身边出第二个入画,虽然蓝满性子直爽可喜,可她莽撞的性格也是最大的漏洞。不过话说回来,母亲特意将她从云中城弄到京都做什么?不过话说回来,上一世死在战场上的蓝霸如今进了京? 蓝满眨巴眨巴眼睛,只觉得心目中的京城和云中果然不同,不过她在此地只有沉香一个熟面孔,沉香都不帮她,她便处在孤立无援的状态,并且她要伺候的小郡主看起来也不是个好相处的。看清楚四周的情形,蓝满一跺脚,气鼓鼓的走在沉香前头。 侍书在门口看着她的作态不免摇头叹气,引得淳安不禁多看了她几眼,后者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咋舌解释道:“奴婢只是在想,这蓝满姑娘看上去也不是会伺候人的。”也不知道长公主怎么想的,不过这后一句却不敢直接说出来。 一百二十一 入画的决定 淳安没有接过话茬,反而问了另外一件事:“入画找到了吗?” 侍书脸上一滞,顿时就跪了下来。 “办事不利?”淳安平淡的道,“说吧,发生什么了?” 长公主府的高等丫鬟相当于是富庶人家养尊处优的女儿。入画又跟在淳安身边,吃穿用度甚至比一般的世家小姐都要好。也就是如此,外头的生活待遇落差太大,仿佛从天上掉到了人间。她心心念念逃出别庄回到长公主府,可是就在路上她遇到了三个贼匪。一个长得好又孤身一人的女孩子在荒郊野外会遇到什么事其实用脚趾头也可以猜得出一二。不过入画虽然没有被得逞,自小在公主府长大熏陶出的花拳秀脚救了她,虽然不至于碾压贼匪,却也可以在短时间自保不被侵犯。第一个要动她的贼匪在毫无防范之下被她用花把势撩翻在地。其他两人其实手上也没有多少真章,竟然直接被她的手段唬得放她离开。不过这只是刻把钟的事。等想明白后,入画很快就被人擒住直接给送上山。 “那老虎山是劫匪的老窝,原本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不过那里的地势太奇怪了些,派的几个人进去都迷了路,只得原地返回。唯独一个有机会见到入画的,却是入画从山上下来之后。据说,当时她亲热热的挽着一个男子的胳膊,其样子不像是被逼的。后来瞅准男子离开她的片刻,我们的人和她说几句话。入画知道是我们长公主府的人,便说,郡主的恩情她忘不了,不过...”侍书顿了顿,看了看淳安。 “不过什么?”淳安皱眉道。 “不过她已经有喜欢的男人了。那个男人在哪里,哪里就是她的家。郡主的恩情只能下辈子来报了。”侍书小声道。 也无怪她小声,一个签了死契的奴才哪里敢有这些言论。即便是转述,也觉得大逆不道。 淳安平静的问道:“那传话的人没有说她的亲姐姐也在我们府上正等着她回来?” 侍书虽然诧异,依旧老实点头道:“说了,不过入画也有回应,她说她从记事起就是掖庭的奴才,哪怕真有姐姐,恐怕是差不多的身份,又有什么好相认的。还不如装作不知道,省得想起过去之事,徒增烦恼。” “好了,知道了。你也下去吧。”入画的话令淳安有个想法,上一世入画或者从来都知道自己对侍书的意义,所以做事才那么有恃无恐的吧。 侍书关门前回头担忧的看了看淳安,不过小姑娘的脸上并特殊的神情。她有心安慰几句,毕竟淳安对入画的纵容是之前大家都看得见的。可是她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又毕竟入画能说出那般令人心寒的话,的确不是一个忠心的人可以说得出来的。而入画不单单说得出,还做得出。她当真不愿意和长公主府派出去的人一并回来。侍书忍不住会想,这天底下还有哪里比公主府更好的吗?这入画到底图的是什么? 屋内一瞬间陷入了沉静,淳安放松的靠在九凤琉璃榻上,才向屏风后的人影道:“出来吧。” 人影的身形一晃,似乎随时都会摔倒。不过她终究走出来,露出一张纠结的苦脸。 “抱琴,刚才的话都听到了,入画的决定你也知道了。”淳安道。 抱琴没有哭,她想哭的时候发现眼睛只是干涩得厉害,心口的痛却是难以愈合的。她走到淳安面前,双膝跪了下来。她已经不可能将自己的主子只看成一个十岁的小姑娘。十岁的孩子没有这般果断的洞察力和行动力。可此时说什么都已经晚了。她依旧努力张嘴道:“求郡主放入画一马,她不懂事,这是被猪油蒙了心,她绝对不会做出背叛郡主的事,恐怕她年纪小,被人哄骗...”哪怕是在这时,她想到的不是自己已经暴露了秘密会受怎么样的惩罚,她依旧担心入画,入画才多大,比郡主都要小一岁,她怎么知道喜欢男人代表什么意思。抱琴还在想,入画是不是被人给骗了。否则怎么解释,她的妹妹,她世上唯一的亲人,如何能做出这般没有脸面的事呢。 她下意识里忽略对方不愿和她相认的事实。 淳安怜悯的摇摇头,兀自痛苦的闭上眼睛。自己、入画包括抱琴自己,抱琴选择的依旧是入画。这到底是怎么样的血脉牵引。可若说是血缘作祟,抱琴和入画一脉,那为何另外一个表现得令人心寒到骨子里?忽略和自己一起这么多年的情谊,便是说着失散多年的亲人,她都一点儿都不在意。这样的人到底生了个什么样的心肠? “你知道那山大王是什么人吗?山大王对外名叫袁步渠,其实他本姓胡,他的祖父胡运昌当年因私欲挪用军粮私延误军机被我母亲当场处死,胡家因此受责罚满门流放。他能被保下来是他外嫁的姑姑袁胡氏用自己的亲生儿子换了他。倘若他不知道身世倒也罢,可一旦有人告诉他,以他占山为王的匪气,恐怕头一个对付的便是我们长公主府。” 抱琴一时间没听明白淳安的意思,不禁怔怔看着她。这些事情淳安是从何而知?长公主早些年的雷霆手段,许多家族家破人亡,私仇不算少,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那些人宛如蝼蚁一般,如何敢于公主府这棵大树为敌? 淳安也不指望她能瞬间明白,只是接口继续道:“你放心,过不了多久,顶多一年的时间,入画一定会回来引狼入室...你不相信?我们可以打个赌...” 抱琴蓦然睁大眼睛。 一百二十二 夜游偶遇 沉默当中过了许久,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外头又有一阵声音。却是门房的人以及管家婆子站在院门口送来镇国王府世子的请帖,上面写了地点和宴请的人物和时间,大致意思是说三天之后在新开的酒楼为淳安接风洗尘。 虽然淳安和云小宝在宫里也见过,但是宫里忌讳多,说话也不能尽兴。所以才整出这个一出。 到底是被人惦记着,淳安心里一暖,便把那怅然收了起来道:“亏他有这个心。” 她又看了一遍请贴上宴请的人,都是一个学堂里的世家子弟。她心里有了数,便应允了。 吃过晚膳,淳安便早早安歇。 按道理在家里应该睡得更安稳些,可是一个时辰后,她依旧瞪大眼睛盯着床顶。她总觉得心里有许多心事,可是仔细想又觉得没有什么头绪。 司棋听闻动静在外间问道:“小姐是想喝水吗?” “不。”她披了一件厚实的敞篷下了床,盯着纱窗发呆。司棋也没有再出声。 凤凰从梁上悄无声息的倒立下来,身影在纱窗上偷下一片黑影。她语调冷清的问道:“郡主何事吩咐?” “无事。只是睡不着。”她倒是不提防凤凰就在自己的屋外守着,吓了一大跳。 凤凰恐怕也猜不出小孩子的想法,顿了顿,问道:“郡主是想让属下陪你说话吗?” 淳安默然。她没有这个意思好不好。 这边抱琴听到动静,从隔间里举着灯走进来道:“郡主是要起夜吗?奴婢来伺候您。” 突然来的光亮对于已经适应黑暗的淳安来说很刺眼,她忍不住叫道:“把灯灭了。滚出去!” 抱琴只得吹灭灯火,默然退了出去。 她重新看向纱窗,凤凰倒挂的影子已经不见。忍不住推开窗户,往上小声叫了句“凤凰”。却看到一个身影从旁边的柱子后转出来。 淳安问道:“你听说有乌鸦这个人吗?” 凤凰显然愣了下,哪怕是在黑夜当中,淳安都能感觉到那一刻她身上的变化,像是触碰到她身体的忌讳一般。 许久凤凰平静下来,才道:“下次见到乌鸦,不用理她。她们不是郡主可以控制的。”许是影子当久了,她哪怕再激动,给人的感觉都是淡淡的,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打动她似的。 淳安却听出来一件事,乌鸦其实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那么宫里有多少乌鸦呢?她们蛰伏在宫廷里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她原本以为乌鸦是公主府的一部分势力,可是听凤凰这么一说,似乎又不是。 她忍不住问:“那么凤凰呢?你的名字是你一个人,还是一群人的?” 凤凰不提防她这么问,半晌才道:“凤凰只有一个。”这个名字独一无二,只是活人代替死人罢了。 这时隔墙街道有炮竹声传来,这种声音引起了淳安的注意,凤凰还想说什么,却看到淳安已然跨出了院子。 近来淳安的功夫精进了不少,可以悄无声息越过高墙而不被看门的仆妇们发现。 只是淳安没想到沉香就在流朱院不远的地方夜巡。沉香功夫比她更高,自然第一时间发现她。凤凰适时的隐秘起身形。虽然如今她不需要如此,可是身体下意识躲避旁人的目光。 “这个时辰郡主是准备去哪里?”沉香恭敬的问道。 “出去走走。一起?”若是在上一世,淳安才不管沉香的看法,这一世她感激沉香,自然愿意给她脸面。 沉香的性子向来迟钝,她说不出制止的话,打量了淳安半晌,只得道:“郡主自己去吧,早些回来。” 淳安淡淡的点了头。虽然半夜出门与理不符,沉香哪怕有心制止,也不敢说阻止的话。只是多叫几个人在后头跟着。 出了门拐过一道巷子便到了最热闹的朱雀大街。虽然不是节庆,却也因为年关口上,叫卖声络绎不绝,灯火明亮,人影接踵,年轻男女挤在里头,有种喜气洋洋的感觉。 淳安喜欢这种热闹,带着浓浓的人情味。 在宫里张灯结彩也热闹,只是宫里的那些人都带着层面具,远不如这些街道上的人快活。 凤凰面无表情的跟在她身边,替她拿各种小吃和五颜六色小孩子才会喜欢的玩意。 “去帮我买串糖葫芦来。”她漫不经心的吩咐道。 “是。”声音里带着少许的无奈。 淳安站在一个卖琳琅挂饰的摊位前站住,她突然看到不远处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本来她以为看错,特意揉了揉眼睛,的确是林明月。 街道旁边,林明月站在灯下,她穿着一件水蓝色小袄,正半躬着身子给一个妇人讲解她的绣品。她的面前摆放着许多绣品,手帕,枕巾,甚至小孩的短衣,红色的是艳彤彤的芙蓉,碧色的水汪汪的荷叶。 只是她对面的妇人肥头大耳,两眼精光,注意力却不在林明月身上,她毫不掩饰的打量着林明月,凑到她耳边和她说了些什么。 林明月猛然将手中正在介绍的帕子抽了回来,面颊上烧得滚烫。那妇人只怕是讨个没趣,满脸晦气,骂骂咧咧的走开了。立马拥簇上来一个华服青年,拿着一把扇子故作风流。 林明月的心情已经坏了,头也不抬的将绣品往怀里一拢,准备收摊回家。然而这青年似乎并不想这么快放过她,招呼他的下人将她的绣品全都买下来。 林明月再迟钝也知道这青年有其他想法,只想拿着自己的东西赶紧走人。青年依旧笑嘻嘻的搭讪,他的下人很有经验的逐渐形成掎角之势,将林明月逼到墙边。 林明月恼羞异常,偏生那领头的用扇子托着她的下巴,哪怕隔着层层人群,淳安都能感觉林明月眼瞳冒着炙热的火。要是眼神能杀人,她定将这面前的男人千刀万剐。 街道上调戏良家的事比比皆是,看热闹的人很多,出手帮忙的人却没有,一来事不关己,二来当事人有一定的来头。唯独有个上年纪的老者说了一句,却立马被旁边的人拉开了。 那人道:“不要命了,他家在宫里有个皇妃。” 许是被逼得不耐烦,林明月的手打了旁边人一下,这下人顿时恼羞,就要上前扯林明月。这动作在男女大防的朝南国的确归于冒犯一类,青年见此尤其不高兴,呵斥自己的下人一声,那下人这才住了手,悻悻的退了一步。 缓了缓,青年恢复温和面容,又继续对林明月说些什么。林明月脸上已然大怒,却不敢发作。 “滚开!”周围议论声纷纷,再闹下去林明月都要被认出脸来,名声全都毁完了。淳安直接冲过期,抓起了顺手摊位上的干核桃一股脑砸到那青年的脑袋上。 “是谁在背后伤人?”青年兴头上被打断,特别的不痛快,当即怒吼一声,转过身来,在见到动手的是个小姑娘,当即换了一副嘴脸,柔声道,“这是哪里来的妹妹?” 淳安眉头一皱,不提防这人竟然色胆包天连自己这种十岁出头的小姑娘都不放过,当即迎面,用力朝这人的子孙根踹去。见她出手迅速动作狠绝,四周不约而同倒吸口凉气, 那青年见她攻击的是自己的脆弱之处,不觉起了一身冷汗,当下双腿一夹,退了几步,险险的躲开。即便如此,依旧觉得下面凉飕飕,有断子绝孙的危险。粗鄙之言就要脱口而出,然而待看清面前的小姑娘的长相,竟然不知觉咽了口水。 今日遇到的女子已经是绝色,眼前这个似乎更妙,虽然年纪还小,但是眉眼精妙绝伦,已有天香国色。只觉得那双眼睛水汪汪,像是最清亮的泉水,那嘴唇粉嘟嘟,像是最柔软的花瓣。 色字当头,刚才的后怕竟然一扫而空,浑然忘记刚才对方犀利一脚差点断了他的子孙根。反而整理了衣裳,一改粗鄙姿态,故作风流的合了扇子,上前作揖行礼,声音含情问道:“敢问妹妹芳名?” 淳安没见过这般脸皮厚的,当即冷笑。了解她的人知道她动了怒,不了解的只看到明眸皓齿,人比花娇。 青年看得更痴,只恨不得立马把心掏出来,双手捧到小美人面前。 只是还没有凑近,突然腮上一热,脸颊一边火辣辣的疼,一声脆响之后,便听到旁边有女声叫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蓉儿快走。” 四周一时间沉默,青年自己也难以置信竟然这样被一个女人打脸。倒是他身边的下人立即反应过来,一把抓住就要逃跑的林明月,口里骂道:“你敢动手打我家少爷!不要命了。” 这人直接扯住她的头发,往后一提,林明月速度不快,被逮个正着,吃疼的大叫一声。 青年见此连忙道:“做什么?对姑娘家哪里能这么粗鲁?还不快松手滚下去!”又对林明月道:“姑娘受惊了,地上凉,快些起来吧。” 林明月哪里肯领他的情,冷哼一声,自己爬起来,快步走到淳安面前:“我们快些走吧。” “你没事吧?”淳安歪着脑袋打量了她,问道。 林明月早就被人看得脸颊发燥,一贯低着头,恨不得钻到地缝里。 偏生那作纠缠的青年还在后头作着揖道:“林姑娘,刚才的事还请你不要放在心上。只是上门提亲的事已经不能作数了...” 林明月脸颊更红,恨不得将这不懂礼数的男子千刀万剐。本以为这已经够丢脸了,哪里知道他接下来的话更加雷人:“...因为我已经爱上了这位小娘子,还不知道姑娘芳名?”后面这一句则是对淳安说的。 只可惜他话音未落,心心念念的那张脸便迎面扑过来,还不等反应发生了什么,只听到“啪”的一声,五个指甲印出现在另外一边脸上。 好快的速度。 青年顿时脸颊涨红,偏生他眼前的容貌好看得不得了,他竟然舍不得眨眼,反而委屈的捂着双颊,双瞳泪汪汪的向淳安道:“好妹妹,你干嘛打我?” “色狼!”淳安不生气已经是不可能的。当下扑过去,也不管什么部位,对着这青年又是一顿拳打脚踢,直到把这人打得滚在地上才罢手。偏生这青年口里还在叫:“妹妹若是还生气,再往我脸上再打一下。” 淳安停了手,对林明月道:“这人是不是脑袋有毛病?” 林明月原本还厌恶这个莫名其妙的男子,这会儿见他被淳安打得不还手,想到他除了言语奇怪了些,也没有对自己做出格的事,又觉得他非常可怜,便道:“这么多人看着,我们还是快些走吧。” “好吧。”淳安这才扯着林明月离开了人群。 过了许久,滚在地上的青年这才松开抱着头的双臂,他的下人赶紧手忙脚乱将他搀扶起来。 “刚才少爷怎么不让我们拦住那丫头。” “她那小手小脚,哪里有多少力气。你们粗枝大叶的,笨手笨脚伤到她怎么办?”青年道,只是一动嘴,牵动腮边的伤口,疼得一阵龇牙咧嘴。 下人们知道自家少爷的痴病,彼此无奈的看一眼,又道:“那丫头有点拳脚功夫,少爷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哪里都舒服?怎么会不舒服呢?打是疼骂是爱,你们这些大老粗懂什么。这是情调。”青年目光中带着痴迷。“自此我宣布,这就是我的真爱,我的唯一!还有...”他的语气骤然一肃,“告诉你们,她不是什么丫头,而是你们的少奶奶,知道吗?你们以后都给我尊敬点。” “可是...” “可是什么?”青年不耐烦道。 “可是少爷你还不知道人家姓什么,家住在哪里呢。” “也对哦...那怎么办?还不快追上去问问...” “不要吧少爷,人家都已经走远了。再说你脸上和猪头差不多,要是不赶紧回去敷药,明日被夫人发现痕迹,以后想要出门都难...” “额,那怎么办...回去?可是...” “少爷没什么可是的了,大家都看你笑话呢,你不觉得羞,我们站在这里都觉得不自在...” “是这样吗?那好吧,我们先回去,明日再来问问...” “好的少爷...” “话说我真的像猪头吗...” 一百二十三 举子刘易 拉扯着跑了两个街道发觉再没有注意她们俩这才停下来。 淳安这才道:“若是那家伙真是居心不良之人,你这一辈子的名声都要被毁了。说吧,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你不得不抛头露面?” 对于今日之事,林明月本来就心虚,被淳安这么一问,下意识就搅下摆衣带,脸上有不自然之色:“祖母最近染了风寒,旧疾发作,大夫说需要百年的人参。” “百年人参?”淳安冷哼一声,“如果我没有记错,百年以上的人参至少需要五十两,你一件绣品能卖多少钱?须得卖多少件卖多长时间才能凑到这些钱?” 这笔账林明月自己其实也算过,可是她做不到眼睁睁看着祖母被病魔折磨,不由自主将头垂得更低,语调轻缓却坚定:“虽然是车水杯薪,总比什么都不做得强。” 淳安就知道她会这么说,便道:“我知道你们不想我们家帮忙,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今日的事传出去,别人会怎么说我们长公主府。” 林明月面上一怔,又低头道:“这个...我的确想得不周全。” 淳安道:“这事且不论。就说庶祖母生病,你在这里卖绣品挣钱,那林庸在做什么?” 林明月显然没想到淳安会问到弟弟林庸身上,神情又是一顿 :“他年纪还小,读书极容易分心,祖母不让告诉他。”不单单不能告诉他,还需在他面前强颜欢笑。祖母对林庸的溺爱,已然成了她的一块心病。 “年纪小?呵呵,你们连生计都成问题,还真准备将他当富家公子娇养?”淳安冷笑道,“林明月,你知道林庸读书为何容易分心吗?那是因为他的心根本不在书本上。心都不在书本上的人,能在这方面有多大的成就?所以这一辈子,你们别指望他能在科举文章上有出头之日!” “林蓉,不许你胡说!”脾气再好的林明月下意识提高声调呵斥道,唯独发白的脸颊和扑朔的眼神证明其实她赞同淳安的说法,“林庸是我们林家唯一的男嗣,只有他有出息了,我们林家才可以光耀门楣。” “光耀门楣有很多法子。不过我可以断定,林庸在读书方面根本就是一块朽木。也活该你辛辛苦苦维持家计!”淳安已经没有和林明月说话的欲望,林明月上一世说到底就是为了林家的门楣而死,改变她自小根深蒂固的认知,还不如让她再死一遭得了。淳安摆手道,“你回去吧,以后别出来了。”她说完便转身走了。 林明月还想说什么,被一个像是凭空出现侍的人拦住:“大小姐,小的送你回去。” 淳安已经没有闲逛的兴致,闲散的往公主府的方向走去。还未到家门口,突然脚下绊到一个绵软的东西,一个趔趄,差点摔在地上。后头一看,见地上卧着一个男子,穿着陈旧的衣裳,蜷着身子只让人以为是一片黑影。男子被人踩了一脚,呻吟了一句,口里呢喃着什么。 “是个酒鬼?”淳安没理会他,却被这男子抓住一只裤腿。她踹了他一脚,然而男子哪怕是吃疼也不肯松手,嘴里还虚弱的喊着:“鱼鱼,鱼,不要离开我...鱼,救命...” 男子身体纤细,抱着她双腿的胳膊宛如两根枯柴。倒是不知道他哪里这么大的力气,竟然不肯放手。他一就近,淳安可以闻到他身上浓浓的酒味。 “什么鬼东西!”淳安对情深义重的人向来有种怀疑,忍不住道,“还不快出来帮我一下?” 凤凰这才显身出来,伸手点了醉汉身上几个穴道。醉汉立马松了手,软绵绵的倒了下去。 或许是无聊,凤凰蹲下身,在对方衣服里翻出一些代表身份的东西,接着路边的灯火道:“此人名叫刘易,举子身份,是禹都向阳人士,看来是准备参加明年的春闱。”又道,“有些奇怪,他身上有内伤,气息很乱。若是不出意外,他熬不过今晚。” 这世上,日日有人出生,日日有人死亡,生老病死原本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不过一个来自小县城的举子,如何会结仇被人打成这等重伤。难道其中还有什么隐情不是? 淳安的怜悯之心早在上一世被狗吃了,她无所谓道:“受了伤还喝酒,这么想死别人自然管不着。将他弄得远远的,别死在我家门口便是。” 凤凰又翻了翻青年的身体道:“他嘴里并没有酒气,倒像是...倒像是被人泼了酒水。” 淳安紧锁了眉头,哪怕再迟钝,也闻到一股阴谋的味道。凤凰抬头看着她,一副等她做决定的样子。 淳安只得道:“算了,救人一命胜造浮屠,你就把他带进府里吧。” 这样一折腾,回到流朱院时皓月已然当空,月辉如雪,院子当中都是这般如雪的影子。寒风细细,有人家的丝竹音乐传来。 她侧耳倾听这音乐,却怎么也听不清其中的调调。这是什么曲子? 她在院子里又站了一会儿,思忖着这会儿林明月已被送回去这才安心下来。 冬日的冷毫不客气的从脚底蔓延到大腿,令她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她这才想到此刻已经是三更时刻。 转身回房,双眸当中有一点光亮,只见天边东南方向,有一盏天灯幽幽升起,晃悠悠的飘向高空。 是谁在点天灯?那灯上又写的是什么愿望呢? 淳安忍不住往那个方向追了几步。可惜灯没有飞多久,很快泯灭在视线当中。她的怅然感更深。原本以为依旧睡不着,结果一挨枕头,很快沉沉入睡,还做了上一世和杜若在荒夜上放灯的荒唐的梦。 一百二十四 淳安的决心 第二日淳安起床后听侍书说抱琴病了,是真病了还是心病,淳安已经不关心了。她对抱琴已经仁至义尽。 等将近中午,昭阳长公主才从外头回来。 淳安自然喜不自禁,叫人摆了碗筷,亲自奉到母亲面前问道:“我听说一同回府的还有个姑娘。难道不是客人吗?” 昭阳长公主看到自己女儿的精神头还不错,神色当中有些欢喜,不过对她的问话却只是淡淡回应道:“不相干的人而已。”隐约还含着许厌恶之情。淳安觉得奇怪,不过见母亲只怕是饿得慌一门心思全扑到食物上,进食的动作也非常快,便压抑下好奇,住了嘴。 等到昭阳长公主的速度慢下来,慢条斯理的给自己盛了碗乌鸡汤。淳安这才跟着放下了筷子。 昭阳长公主瞥了一眼淳安面前的碗道:“怎么才吃半碗饭”,又吩咐身边侍女丫鬟道:“给郡主再盛一碗汤来。” 这才说正事道:“按照娶媳妇的旧俗,须得男人亲自过去下聘的。这又是皇上赐婚下的旨,若羽自然得亲自出面。”昭阳长公主说到这里,脸上一肃,告诫道,“皇上指婚可是大事,你可不许胡闹。若羽虽然只是我的义子,对外却是咱们家上的脸。他虽然不成器,不能继承我的衣钵,终究是男儿,往后可帮衬你一个姑娘家的地方多得去了。就是光打架一条,他们也能多出三四只手来。往后你出嫁了,他们作为娘家人也能在你背后撑腰。所以你可别在关键的时候出幺蛾子。” 这样的话倘若在上一世,淳安必然当场就跳脚。这一世眼界和认知不同,她反而觉得母亲说得很有道理。不过总不能和之前的性格相差得太远,平白引起不必要的猜疑,便作势鼓鼓脸颊,一副不高兴的样子的开口道:“他娶姚玉贞也是帮我争口气,我要是还给他没脸我算是什么人。不过我说了,他们可不许在家里住,得搬到外头去。还有不许他拿家里的钱。那都是我的嫁妆。” “家里空院子多得去了,随便他们两口子住哪里,也劳烦不到你头上。也不知道你这一身铜臭味和谁学的。”昭阳长公主微微笑着只当她说的是孩子话,不过她还是想到什么,微微皱起眉头,半开玩笑道,“叫他们出去住,那置办房子的银两从何而来?” “谁娶媳妇谁出呗。”淳安道,“若羽那小子向来无能得很,他没钱娶媳妇问你要我倒觉得很有可能。” 一语未完,昭阳长公主就敲了个板栗过来:“他是你义兄,怎么能直呼他的名字。”又道,“地方从五品的芝麻小官,能捞多少油水?更何况他才当几年官。你以为这银子能从天上掉下来?” 淳安捂着自己的脑袋,眼珠子转了转,略带嫌弃的口吻道:“果然丢脸丢到家了。也不知道外头怎么看我们。昨晚上林明月那家伙就是没钱偷偷到市集摆摊抛头露面,我连杀她的心都有。现在长公主府的义子娶妻置业,假如被外头传说还要欠债打白条,那我以后干脆不出门得了。我这些亲人,个个都不是省心的。” 昭阳长公主闻言脸色一沉,不过此时注意力在若羽的婚事上,继续问道:“那按你说该怎么办?” 淳安察言观色当中,也瞧不出自家母亲怎么个想法,不过多少猜测出她对林明月的事情不高兴。“还能怎么办?只能让我义兄和未来嫂子回家住着。总比在外头被人指指点点的强。”她道。 “叫他们在家里住的可是你,以后可不许后悔。”昭阳长公主松了口气,算是拍板下来。 淳安无奈道:“我这只是不想丢咱们家的脸面而已。最好让他们离我远远的,眼不见为净。” 昭阳长公主点头道:“你要这么想就很不错了。”说完沉默了会儿,明显在想事。等一碗汤干净,这才多看了自家女儿几眼道:“有段时间没见你,脸上倒是长了不少的肉。看来金嬷嬷伺候得还很不错。嗯,叫人看赏。” 旁边金嬷嬷得了这意外之喜,感激的说了几句讨喜的话,便喜滋滋的退下去了。 淳安却因为母亲的话下意识将手上的勺子一扔。长肉了?话说她真的长肉了吗?虽然朝南国并不以苗条为美,可美女都是不胖的。她并不十分看重外表,可又做不到完全不看重。毕竟上一世毁容后的遭遇历历在目。 昭阳长公主没看见她纠结的神情,兀自漱口擦嘴道:“你四表哥要回来了,我明儿估计得去一趟皇宫,你要不要一起去逛逛?” “又不是什么好地方,也没什么意思。”淳安道,“再说了,我明日有人约了。” “约了谁?”昭阳长公主问道,她知道淳安的性格不合群,除了苏梨枝,淳安几乎不和其他小姑娘多说话。 “还是我未来的嫂子。”淳安道,“我就奇怪了,她不在家绣嫁衣,这时候约我出来做什么。” 对于小姑娘家的心思,昭阳长公主自认为能猜到几分,这姚家三姑娘有此一举,一来是提前打听些未来夫君的喜欢,二来也在进门前和小姑子搞好关系。 “姚家虽然一贯低调,毕竟是积了几百年的世家,虽然身家和声望比不得前朝,其家学底蕴必然不浅,否则以她小小侯门的出身,如何能在众多大家闺秀里脱颖而出?明日见到你姚家姐姐,可不能太失礼...以后姑嫂之间还是要和平相处的。”昭阳长公主顺势斜靠在榻上假寐,闲散的说着话儿。 淳安挨着坐在她身边,都一一应了,迟疑了会儿,她想到去留芳斋时听来许闲话,问出她的问题道:“母亲,姚玉贞之前说给了白家,虽然是咱们抢了过来,可保不住外面的人瞎说,义兄如今又不在城里,倘若回来偏信偏听,说她一个姑娘家一连许了两家,对她心里有隔阂该如何?” 昭阳长公主睁开眼看了她一眼,又重新合上笑道:“这些道理谁给你讲的?” “林明月啊。她说姑娘家最讲究名声,我听她说得有道理,就记在心里。金嬷嬷也说了许多,不过她说得遮遮掩掩的,也不知道怕我听懂还是故意让我听不懂。”淳安说的是事实,金嬷嬷除了负责药膳,往日作为姑娘家不注意的地方,她也会跟着提点几句。她本身出自皇宫,说话讲究的是温婉含蓄,皇宫里的人都特别聪明,很多东西不需要讲得太直接,否则效果反而不好。可淳安又不是那种心思要转很多层的,这种说话方式接受起来反而很吃力,有时候半天才能明白过来金嬷嬷说的是什么。 昭阳长公主忍不住笑了一声,伸过手抚摸女儿的手背:“我想起刚生你的那会儿,那么小,那么瘦,皱巴巴像只小红猴。如今真算是长大了,懂事了。是个真正的大姑娘了。” 淳安只觉得鼻头发酸:“母亲你胡说什么,我本来早就长大了。” 昭阳长公主拍拍她的手,嘴角边笑纹深深道:“若羽虽说是我的义子,却出身在普通民间,能有根源深厚的世家做妻族,是他的福气,他断不会耳根子浅不知好歹。你莫要担心。”又道,“明月能和你说这些,看来她很不错。你庶祖母平日没少教她规矩,不过终究是可惜了...”她声音越来越小,后面几句几乎微不可闻。 “母亲,可惜什么?”淳安不死心,连问了几句道。 昭阳长公主却再没有回话,她侧身动了动,竟然发出睡熟时才有的平缓呼吸声。 怎么这么快就睡着了?淳安诧异之余,只得小声问跟在母亲身边的侍女道:“怎么会这么累?” 那侍女回答道:“长公主昨晚上骑了一夜的马,天亮的时候正赶上开城门。否则得晚上才能到家。” 若非家里有自己,母亲也不会这般火急火燎的赶路。淳安心里有暖暖的感动漫过。“知道了,你们都下去吧。不许进来打扰。” 淳安说着合衣在母亲身边躺下来,注视着因为熟睡而显得柔和的母亲,岁月在她身上开始留下痕迹,她一丝不苟的鬓发里有隐约的白发,细纹也悄悄爬上了额头。她不禁暗暗发誓,这一世定要护母亲的名与命,哪怕以下地狱为代价。 一百二十五 管事的贪心 再醒过来已经将近傍晚,昭阳长公主已经起身离开了,临走前还给她留了一把镶嵌了许多宝石的短弓。在里头边缘上还刻了她的名字。 淳安有些爱不释手。 等喝完一碗提神的热奶茶,再去吃半碗饭。这一宿倒是睡得安稳,才梳洗完,门人就报说大小姐林明月来了。 “那就让进来吧。”许是昨日睡的时间太长的缘故,淳安感觉踩在地上时身上依旧感觉绵软。 林明月远远看着一群人过来,淳安正被拥簇着其中。白皙无暇的肌肤,纯净柔软的华服,她整个人便宛如一片高不可攀的洁白云朵。眼瞳当中闪过一丝自身都难以觉察到的羡慕。怎么可能不羡慕?同为林家的女孩,一个是精心呵护在手心的花朵,另一个堪堪维持生计而已。 “堂姐来了,怎么不叫人进屋坐?”脆生生的声音里带着低沉的娇嗔, 林明月想到自己自己来的目的,顿时咬了嘴唇,紧跟着上前几步,上前抓住淳安的手,急忙道:“蓉儿...” 淳安脑袋还没有清楚,依旧懒洋洋的笑道:“你是来拜见我母亲的吗?可不巧,她已经进宫里去了。” “我不知大伯母已经回来了。”林明月面上显出失礼的惊慌之色,说实在的,她对自己的大伯母有些畏惧,虽然对方从来都没有为难过她,甚至还和蔼可亲的和她说话。 不过林明月没有动,她今天可是有要事来求淳安帮忙的。 淳安反应过来才问道:“庶祖母怎么了?” “已经吃了药,好多了。前天多亏了你。”林明月回答。 “莫要再做傻事了。”淳安慢慢道,叫人给林明月端来一杯奶茶道,“你吃过早膳了没有?可要一起用些?” 林明月哪里是来和淳安家常的,立马推辞道:“我来时喝了茶,不必麻烦。肚子也不饿。” 淳安这才意识到林明月有话要说,慢慢将眉头皱了起来道:“你来我这里,连茶都不喝,到底是为了何事?” 林明月下意识咬了嘴唇道:“是庸儿,庸儿出事了。他昨晚上一晚上都没有回来。我怕祖母担心,撒谎说他喝了酒,睡在同学家里。” 淳安的脸色立马沉下来,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她早该知道林家人就那么几个,能让林明月找来的不是庶祖母就是林庸。先不论庶祖母孙氏如何,就看她是老者的份上,长公主府的态度就是只要开口,能帮就帮,不过这老太太向来知趣,知道昭阳长公主不是她亲儿媳,孝顺也不该在她头上,很多事上她也不会过来消磨人情。只是林庸是什么鬼,这个在念书上没有天赋的堂弟,不过是被两个女人保护得成只有一腔冲动的蠢货而已,上一世淳安的经验里,这人除了对付自己人刀刀致命之外,还真没有别的可取之处。 林明月面上一慌,哪怕知道淳安不高兴,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今日一大早我才知道昨晚上庸儿放火,被人抓了个正着。他们将他关了一夜,准备把他往衙门里送。我想他再无用也毕竟是林家唯一的男嗣,将来还要光耀门楣,要是他进了那种地方落了案底,他这一辈子都会毁了...蓉儿,我实在没有办法,所以过来求你,你也是林家的人,庸儿也是你的弟弟...” 淳安耐着性子打断问道:“他没事放哪门子的火?要烧哪家?” 林明月欲言又止,眼瞅淳安眉眼渐出不耐烦之色,这才垂首小声回答道:“江都巡抚田家。前昨晚上咱们遇到的便是田家的小公子和身边的长随。” 淳安忍不住嗤笑:“从二品大员的府邸,他林庸也真敢下手。” “他也是气不过,那田家公子当真太无礼了。”林明月还想替林庸辩解,无论如何,她都认为自家弟弟是为自己报不平。“好在没有出人命,也没有人受伤。只是往墙上泼油被逮个正着。如今被田家的人扣着,说是要拿五千两银子赎人,否则就送到衙门报官。蓉儿,庸儿不能出事。”她说着几乎都要哭出来了。 淳安冷笑:“五千两?这田家也太高看林庸了,他不值这个价。” 自家弟弟是什么德行,林明月比谁都明白。可别人说出来是另外一回事。她心里梗塞,却不好和淳安理论。心里着重担心林庸的处境,在朝南国国法当中,杀人放火两条罪名是并列,都属于一等一的重罪,可想其严重性。假如今日之事真闹开了,林庸免不了要吃一辈子的牢饭。 “蓉儿,求你救救庸儿,他也是你的弟弟。”林明月直接跪地哀求道。 淳安低头看着这样的林明月,只觉得她当真可怜得紧,她真想问问对方,为了那样不争气的弟弟,牺牲自己的尊严甚至性命值得吗?可是她没必要问,她知道林明月会给她怎么样的答案。 算了,人各有命。 许久,淳安释怀一笑,要钱是吧,长公主府最不缺的便是银子,就看那田家的人要不要得起。她一招手,侍书从房里拿出个小银匣子展给林明月看,里头都是面额为一千的银票,足足有十张。 淳安将银匣子推给林明月道:“多余的就当是孝敬长辈的。”待林明月抱起银匣子匆匆走后,淳安这才疲惫的叹口气对侍书道:“到底是我林家的人,要是被人欺负了,也是丢我的脸。去,拿着我的牌子,另外派二十个人跟着她。倘若对方敢对她说一个脏字或另外加价,二话不说,直接进去把田家给砸了。” 侍书当即眼瞳里露出狂热,立马应了一声“是”,小跑着跟上林明月。淳安看着她略显兴奋的背影,不禁狐疑是否窥视到她的另一面。 墙院深深,这是林明月第二次来这里,她是从后门进的,穿过一壁山石,一眼看到靠在藤椅上闲散喝着茶的老者。穿着一身红褐色对襟圆褂,消瘦脸颊,颧骨高挺,留着三角山羊胡,圆溜溜的眼睛透着精明。不过是田家一个管事,这高人一等的优越感也不知从何而来。 这老管事旁边的地上软坐着一个少年,脸颊上的血迹还没有干,被冷风吹着凝在腮上。正是林庸。今日他出门还带着一顶虎皮小帽,现在帽子不知道去哪里了,头顶的发髻早就歪了,乱糟糟的顶着一头的草。身上虽然狼狈,脸上的神情固执且倔强。 “林大小姐,五千两银子带来了没有?”老者慢条斯理的问道,周遭却是一片乱糟糟的哄堂大笑。 嘲笑、惊艳、掩饰不住的轻佻一并聚集在身上。林明月恨不得找个地方躲起来,然而她依旧站在原地,冷声道:“银子自然带来了,还请田管事先放人。” “哦?当真?”老管事眼瞳里闪过一丝贪婪,一对挑剔的眼睛却有狐疑的打量了林明月,似是想看看她把钱藏在什么地方。“这可不行,得先看到银子,否则放了人人跑了怎么办?要知道这小子跑得还挺快的。”他说着毫不客气往林庸身上踹一脚。 这脚很重,更何况林庸被困住双手保持不了平衡,他直接倒了下来,口里闷哼一声,吐了一点儿带血的口水,恐怕是倒地的时候又磕到牙齿了。林明月看到这一幕自然心疼不已,不禁冷色呵斥说道:“田管事,做人留一线,不要欺人太甚。”不由分手,她上前将五千两银票往地上一掷,自顾上前扶起林庸,帮忙解开绳索。 “姐姐,你哪来的钱?”林庸问道。 “问这么多做什么,我们快走。”林明月拽起林庸疾步往外走去。 林庸今日吃了不少苦头,对这片院子有了恐惧,自然巴不得快点离开这里。 只可惜两人还未到门口,突然身后传来那老管事阴阳怪气的叫声道:“慢着,两位莫急。这钱...似乎数量不对。” 林明月蓦然扭头,却看到那老管事一手拿着五张银票,另外一只手举着了张摁了指纹的薄纸。她的眼瞳里闪过一丝疑惑,下意识看向林庸,林庸的小脸涨红,神色躲闪,口中吞吞吐吐道:“...是他们逼我的,我脸上手上脚上都疼,要是不摁手印,他们会把我打死的...” 老管事笑道:“姑娘你仔细看看,令弟答应给一万两黄金了事,而你给本管事的只是五张银票而已,这差别不是一般的大啊...” 林明月只感觉什么东西蓦然敲向脑际,竟然有种要昏厥的眩晕感。 老管事继续道:“当然了,这一万两黄金不是个小数目,姑娘一时半刻拿不出来也情有可原。不过本管事有个好主意,我有个儿子,年方二九,还未婚娶,我看姑娘年纪合适,若是答应嫁给我儿子,自此成为一家人,这剩下的钱嘛,自然就不用还了...姑娘,你觉得本管事的提议如何?” 林明月难以置信的睁大眼睛,身子跟着晃了晃,身后有人疾步上前,适时的扶住她。她只听到一个关切的声音从耳边响起道:“林小姐,你没事吧?” 林明月扭头一看,不自然笑了笑问道:“胡大哥,你怎么来了?” 来人道:“我在街上巡逻的时候,看你在路上急忙忙来了三四遭,只当你出了什么事,就来看看有什么我可以帮得上忙的。如今看来,你当真有些麻烦。” 林明月这才注意到他身后倒在地上哎呦叫个不停的田家下人。其中还有人向院内叫道:“管事爷爷,有人闹事。我们都不是对手!” 田家老管事额角青筋跳个不停,他认得来人身上清水衙门捕快的官服,虽然看不起这种品阶都没有的小吏,却知道清水衙门是块难啃的骨头,不敢太过造次,阴阳怪气的笑道:“这是我们田家和这对姐弟的私事,清水衙门信奉的是秉公执法,相信也管不到私人买卖上吧。白纸黑字,上头还有画押呢。可别说你不认识。” 来人面上一愣,似乎是没想到有这张画押,不禁走近,待看清楚上头的手指红泥印,只得无奈拱手道:“如果真是如此,我当真无话可说。” 老管事见此心里一松,还以为来人有什么本事,没想到只是个中看不中用的楞青头而已,不过摄于对方的身手,只敢言语上逞强道:“年轻人冲动了些情有可原。不过本管事今日心里高兴,你打人的事便作罢。也算是卖衙门一个面子。可别说本管事不会做人...” 话音未落,只听到“唰”的一声刀剑出鞘的声音,老管事只觉得眼前一亮,漫天的杀气交织成银网扑面而来,他情不自禁尖叫一声,下意识闭上眼睛。 要死了吗? 然而等了许久,想象当中的痛苦却没有落在身上,尝试的睁开眼睛,却见那人已经收了剑,正要护着那姑娘离开。 老管事觉得怒气中烧,想到刚才丢的脸,他面孔不禁扭曲起来,跳脚起来厉声喊道:“没有一万两,你们谁都不准出这个门。要是敢出这个门,我就把这小子杀人放火的证据叫交到大理寺...” 三人的脚步如期顿了下,老管事不觉得意,继续叫嚣道:“这放火等同杀人,没个十几二十年出不了的。林姑娘,要是你还要你弟弟的前程,乖乖和我回去,做我的儿媳妇...看在都是一家人的份上,这件事就不和你们计较了...” 本应该哭天喊地的求饶声并没有如期传来,老管事甚至看到那三人投以他轻蔑一笑,摄于那持剑小吏的战斗力,田家的下人根本不敢阻拦,三人很快消失在院门口。 老管事眨眨眼,不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他有些不清楚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一睁眼的功夫他们就不受威胁了?他的目光落到地上飞舞的纸屑,这下面的人怎么做事的,怎么能让垃圾到处飞呢? 还是旁边的人提醒他,他才注意到自己手上的东西。原本白纸黑字的画押纸,正好从中间被削成两份,一头还在他手上捏着,另外一头也便是这漫天飞舞的纸屑。随着分成两份的还有他的裤腰带,难怪他从刚才就觉得腿上凉飕飕的。 想一想刚才那犀利的剑锋杀气,老管事惆怅的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心里感叹,幸好到手的五千两银票还在,这京城里果然都是有钱人,随便讹人都能讹到发财。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听到哐当一声巨响,院子里浮起巨大的尘埃,他脸上的神色不禁巨变,因为院门的石壁竟然被人一脚踹倒,始作俑者却是连影子都不见。 是刚才那个人吗?他再次回想起对方犀利的剑,剑上交织的杀气。不禁胆怯了一下,慌忙吩咐下人关上后门。 “他怎么...怎么这么大胆?他不知道这是老田家吗?”老管事的脸上现出疑惑和愤怒,“对啊,田家是什么门第,那人是什么东西,不过芝麻大点的小吏,捏死他就像是捏死只蚂蚁,对,对对,去告诉老爷,告诉夫人,就说他们是同伙,说他们要对田家放火。把他们都统统抓起来...”老管事的脸再次扭曲,兴奋的念叨起来,不由分说他开始往前院走去。可是刚走几步,他便停下来,他的脸上露出许犹豫,“可要是老爷问起来为什么没抓到人,岂不是说明我太没用。我该怎么说...对,对方太厉害了,又是清水衙门的人,我不能给老爷添麻烦,所以才礼贤下士,没想到对方太无理了,还踢碎石屏示威。我实在气不过,所以来找老爷评理...对对对,就这么说,就这么办...” 老管事一拍手喜气洋洋的决定下来。 这时一个小厮急匆匆跑过来,见到是他连忙拉扯他道:“老田,你怎么还在这儿耽搁啊,老爷正找你啊。” 老管事不禁有些得意,我和老爷正心有灵犀,我正想找他,他也刚好想到我。他道:“正好我找老爷有事。” 那小厮意外的看了他道:“你找老爷有什么事。我先和你说了,现在老爷都气坏了,一连摔了三套杯子。不是我说老田,你做事得上点心,咱们刚搬到京城里来,老爷才嘱咐要低调不要生事。你倒好,一来就给我们惹了那么大一个麻烦。你知道前院里现在坐老爷位子上的是谁吗?不过是一个小丫头而已,可人家不是一般的小丫鬟,可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淳安郡主的贴身侍女。你倒是和我说说,你怎么惹出这个麻烦得罪淳安郡主了。你不知道淳安郡主的娘是当今战神公主,亲舅舅可是当今圣上,上次她还救了皇上...” 老管事闻言不禁问道:“郡主娘娘的替身侍女来这里做什么?我可发誓,我在后院里什么都没做,根本不认识什么郡主公主的。要是有生之年能看一眼,死了也心甘情愿。” 小厮伸手拍了他一下笑道:“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不少,我就说你好好在后院待着,怎么会招惹到郡主娘娘。你待会儿过去务必说清楚才好。老爷看到你伺候这么多年的份上,必然不会为难你。不过话说回来那小子也怪可怜的,顶着一脸的青紫。我是说谁这么大胆,敢对淳安郡主的堂弟动手,不过我也听说,那林家如今没有男人,就这么一根独苗,难怪郡主气得不得了...” “等等,你说什么?郡主的堂弟?他姓什么?”老管事心一紧,连忙问道。 小厮笑着说道:“林啊,你不知道吗?昭阳长公主之前嫁的就是林家。郡主自然姓林,还能姓云啊?你傻了啊?哎,你怎么不走了?怎么脸色还这么差,到底是怎么了?不会...不会你打了郡主的堂弟了吧?” 老管事勉强笑道:“怎么可能?” 小厮看他哆哆嗦嗦的神情,觉得有些不对劲,不放心的和他再次确定下:“老田,你实话说,有个叫林庸的你认识吗?” “什么?”老管事听到这里,再也受不了,两腿一软,一翻白眼噗通昏倒过去了。 一百二十六 苏喜儿 侍书走后,淳安感觉有些无聊,问身边人道:“我母亲她还没有回来吗?” “现在还早呢,恐怕得晌午之后才能回来。”管事的嬷嬷回答,小心翼翼呈上来莲花盏盛的杏仁奶茶。 “这样啊。”淳安可有可无的抿了一口奶茶,只觉得入口醇香,不禁想到一个人,便多问了一句道,“今天口味不一样了。” 金嬷嬷吓了一大跳,连忙问到底出了什么事,很快就有个婆子战战兢兢在门外回禀道:“今日厨房里的吴嫂子生病,是灶台上的小丫头做的饮品,奴婢看做得还不错,就叫端上来了。” 金嬷嬷脸皮跳动,有些生气:“小姐的吃食哪里是小猫小狗就可以动手的?要是吃出个好歹,你们能担待得起吗?” “不过是碗奶而已。能有多大的事?”淳安道,“这奶茶倒是不错。那个小丫头有些本事。” 金嬷嬷依旧严肃道:“郡主,这不合规矩...” 淳安没理她,笑道:“我很喜欢这个味道。” 金嬷嬷这才不言语。 那回话的婆子连忙殷勤磕头道:“郡主喜欢就好,喜欢就好。” 淳安淡淡道:“去领赏吧。”这婆子又连连磕头,这退了下去。 淳安把剩下的半掌给了司棋道:“你也尝尝。” 众人羡慕的眼光当中,司棋喝了一口,眼睛顿时一亮:“这样的人能伺候郡主,才不算辱没了她的手艺。” 淳安笑道:“既然你这么说,那就叫她到小厨房来伺候吧。”管事听了立马应了。不多一会儿,果然领着一个小女孩过来。小女孩也不敢进门,就在门槛外磕头。 这个时候有人报捡回来的刘易要当面谢主人。 按照淳安的本意是让他自生自灭,虽然帮人一把,此时却也不愿意揽这个功劳,只道:“深更半夜醉酒街头,可想是有不如意之处。出手相帮原本是人之常情,谢就不必了。就叫账房给他十几两银子再送一套棉衣,打发他走就是。毕竟我一个姑娘家,实在不好见外客。” 管事的闻言传了话,过会儿回来说那刘易朝着这边磕了一个头。 淳安听了只是点点头,毕竟她的品阶当得起举子的膝盖,想了想道:“男儿膝下有黄金,这样一来说明他是个知恩的。以后便叫人多关注下,保他顺利参加明年的春闱。”又道:“抬起脸来。” 门槛外的小女孩知道后一句是叫自己,这才连忙抬起额头。 淳安见她沉稳本分,有些喜欢,再看清楚她的长相,见果然是上一世的那个人,随即放了心道:“下去吧。” 那小女孩这才松了绷着紧紧的身体,被人领了下去。 司棋在旁边笑道:“这小丫头倒是长得好模样。名字也非常吉利。” 淳安微笑不语。心里却是可惜,喜儿。只可惜她姓苏。 苏喜儿年纪不大,到公主府来当差的缘故还说得清。她家有八口人,上头还有四个姐姐,家中父母重男轻女,很早就将她卖到公主府。因为乖觉伶俐,厨房里的人都很喜欢她。上一世也是因为做茶的厨娘生病,她就此出了头,淳安喜欢她的手艺,将她弄到流朱院的小厨房里。但凡她喜欢的东西,昭阳长公主也愿意尝一尝。上一世长公主身死,淳安之后隐约查出中毒之事和苏梨枝有关,后来知道苏喜儿姓苏,真正论起来和苏梨枝是族亲,便认为她和苏梨枝是一路的,长公主中毒或者就是因为喝了她做的茶,她已经动不了苏梨枝,只得杀苏喜儿泄愤。 然而如今仔细想来,苏喜儿是无辜的也不一定。 淳安至今都记得自己手刃苏喜儿的场景。她有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那匕首直接捅穿苏喜儿的胸膛,触觉只像是刺穿一块豆腐而已。 她下意识注视着自己的右手,这只手白净无暇,却在前世沾染过鲜血。 “小姐,晏清候家的三姑娘约你今日去莲池那里游赏,您莫要忘了才是。”司棋走进来提醒道,淳安脸上的纠结还没有退去,十岁的女孩儿是不应该有怨恨、痛苦、无助这些混合情绪的,司棋莫名觉得心疼,恨不得将面前女孩的眉头抚平。但是婢子的身份让她不至于失态,她半蹲着身子跪在淳安旁边,尝试着轻轻覆在她的手背,放柔声调道,“郡主,您这是怎么了?” 淳安下意识看着她,司棋的眉宇间带着对自己的毫不作伪的关切。她虽然用她,却因为入画抱琴的缘故,不敢对她过于亲近,更说不上全身心的信任。如今许是冬日阳光太过温暖的缘故,她终究忍不住心软,想要全身心的相信一个人,便笑道:“没,想到一些事。侍书没有出回来,今日你陪我一并去逛逛吧。” “啊?”司棋立即意识到这是淳安在给她表现机会,当下点头应道:“是。奴婢先去准备下。” 一百二十七 莲池之约 寒风凛冽的冬日,原本连绿叶也很罕见,可是眼前的池子里却是接天莲叶万花盛开的情形。 听闻先朝越王妃酷爱莲花,越王便叫门人寻遍天下耐寒抗冻的莲花品种,特意将别院水池建立在京城内少有的温泉眼上,又大兴土木在周围多建假山奇石树木以挡住寒风,才有冬日眼前的盛况。 如今越王府没落,昔日的权贵府邸已然成了荒废所在,目光所见全都是残垣断壁,唯独这片池子所在的院落保持得最完整。 然而即便是废弃之处,昔日皇族的荣光也不是平头百姓可以瞻仰的。朝廷上还特意派人打理只供四品以上的大员以及内眷观赏游玩。 淳安到的时候,姚玉贞正叫下人在亭子里用自带的小炉煮新鲜的荷叶茶。她上身穿着一件粉红色掐腰窄袄,下身月白色绣银丝长裙,面容端庄,气质婉约,只是眉眼间有些憔悴之色。 淳安不叫侍女告诉她,只悄悄走近。哪知姚玉贞早有察觉,瞬而转身,倒是反而吓淳安一大跳。 “这都被你发现了。无趣得很。”淳安选了一张凳子,不满的坐下来。 看到未来小姑子喜怒鲜明的坐在自己面前,姚玉贞瞬而有种复杂的情绪,之前她们还是一个学堂里的学生,她甚至对她还有不屑的念头,这会儿两人却成了姑嫂,不可谓说命运的奇妙。 “见过郡主。”姚玉贞屈膝行礼道。 淳安一下子跳起来,连忙携过她的手道:“姚姐姐,以后都是一家人,叫我淳安便是。”她往旁边小桌上一看,上头已经摆了不少精致的吃食,当中的瓶子里,还插了两朵新鲜的莲花,一朵含苞待放,另一朵肆意盛开。 姚玉贞从善如流道:“淳安,我近来无事做了一件小玩意,你看喜不喜欢。” 侍女捧上来一对木偶,不过巴掌大小,一男一女两个带笑的胖娃娃,也不知道做了什么设置,两个木偶娃娃只要面对面放着,便会你来我往的相互鞠躬,好不热闹。哪怕是活了三十多年的淳安,见到这种新奇玩意,也不禁眼睛一亮,赞道:“好生有趣。果真是姚姐姐自己做的吗?” 姚玉贞并未有任何羞涩,依旧含笑道:“闲时无聊摆弄的机关术,随便做做的。” “怎么会呢?这对胖娃娃这般精致,你看看这裙子衣裳,上面的纹理都是用工笔一条条画上去,哪是姚姐姐口里说的随便做做这般简单。我只是觉得好生意外。”淳安笑道。 “意外什么?”姚玉贞无所谓的道。今日约淳安出来其实根本不是她的意思,要不是母亲拿她的帖子投了,她这会儿应该还在屋里绣嫁妆才是。不过嫁妆什么的,早就绣好了,可惜嫁的人不是原先的那个。 淳安并没有多想,她心里的姚玉贞向来如此,喜怒不露于脸上,是个呆板无趣的人。不过对方拿出的这对玩偶的确出乎她意料,她忍不住多摸了两下,歪着脑袋道:“姚姐姐和我心里的大家闺秀似乎又有些不一样。大家闺秀不会做这些东西。比如说我堂姐,她以前就很喜欢去野外钓鱼,后来长大了些觉得不是女孩子家该做的,如今她那套渔具都蒙了一层灰了。家里的长辈都说她做得对。” 姚玉贞点头,女孩子家的确不方面抛头露面,更何况荒郊野外,多有小虫子,叮咬起来非常可怕。 却听到淳安继续道,“不过我觉得没什么对不对的呢。爱好这种东西自己喜欢便是,又没有伤害威胁到他人。要真是顾忌这个顾忌那个,这一辈子过得得多艰难。” 这番话在姚玉贞之前接受的礼教里是恰恰不能容忍的,所谓知书达理,每个字都在和人交往当中才能体现出其品行,倘若不在乎别人的想法,这样的标准又从何而来。她的名声不就是别人口口相传评论出来的吗?可不过不知道为何,她又觉得淳安说得无可厚非,因为她会有这样的感觉--悄悄躲在房里摆弄那些破碎的零件远比站在人群里接受他人的目光和赞美更身心愉悦。 姚玉贞矛盾了,她突然觉得今日约淳安见面是个错误的决定。这个小郡主身上,有一种肆意的认知,很容易引人到“邪路”上。尤其是这会儿她正处在待嫁的焦躁期。 淳安不知道姚玉贞内心有诸多复杂的想法,她自顾笑道:“姚姐姐今日约我来是想问我义兄的事吧?” 姚玉贞一愣,未婚男女的确可以通过对方的姐妹兄弟打听其私下的喜好,但是这些话题不应该是用非常委婉的方式说出来的吗?更何况她心里已经有人,怎么可能另外打听其他男子的事。她情不自禁带上隐忍的愤怒。不过在淳安眼里,她这是在害羞。 淳安叹了口气,说道:“其实我和我义兄林若羽的关系并不好。我不喜欢他,非常不喜欢他。” 姚玉贞倒是没想到淳安会直言不讳和她说这些。昭阳长公主家的事他们多多少少都有听说。不过出于礼貌,她还是静静的听着。 “他刚到我家的那会儿,我就叫人把他打了一顿。他原本是从难民堆里被我母亲捡回来的,好几年都没有穿新衣衫,我见他宁可挨打也要护着身上的衣衫,就悄悄叫人在上头剪了个大窟窿。后来吃晚膳的时候,母亲只看到他衣服上那个大窟窿,问他又说不出个所以然,便认为他不懂事,让他在雪地里跪了一晚上。” 姚玉贞心里低头,这的确是淳安郡主做得出来的事,她不禁想起第一次见到这个小姑娘的情景,那个时候她正在院子里学跳师傅新交的舞蹈,突然听到院墙上有鼓掌声,抬头一看这个小姑娘带着几个小跟班正坐在自家院墙上乐呵呵的看着自己。女孩子的矜持令她觉得羞辱,她故意尖叫引来了丫鬟婆子以及府上的侍卫。然而小姑娘一点儿都不紧张,反而气定神闲的往下扔瓦片,倒是她的一群跟班被下面的刀剑吓得哇哇大哭,哭爹喊娘的一片。 姚玉贞因为往事忍不住笑了一下,又很快收敛起来露出忧愁的神情。 名门权贵的圈子里,评价一个人的秉性并不会考虑其背景前提和年纪。如同早十年京城出了一个靖义侯,虽然当时那人炙手可热,却因为传出不孝暴戾的名声,没有人愿意和他来往。而有这样的名声,是靖义侯曾目睹生父和陌生女人合伙害死自己的生母的事,等他有了能力当了家主,便亲自咬断生父的三根手指,又狠狠的鞭笞了那个成为自己继母的女人。世人都指责靖义侯的作为,却不知道私底下的事,哪怕知道,也以当今的标准去断定他的对与错。 当然淳安坏名声的起源并没有靖义侯这么严重,年纪更小时的淳安虽然肆意妄为,但是只是爬人院墙调戏小姑娘作弄他人,小孩子赌气较真的手段甚至说不上恶毒。随着长大越发稳重,这些事已经成了过去式却同样留下了阴影。 世家贵族对地位越高的女子要求也越苛刻。因为淳安是郡主,所以世人以郡主的标准来评价她的行为,一点儿芝麻大的小过错也被无限放大,故而成了这个圈子里不可磨灭的标签。 姚玉贞处在盛名当中,自然知道名声累人,想到自己这些年受的苦,倒是真心实意对淳安流露疼惜之色:“其实这很正常,我弟弟出生那会儿,我甚至有把他悄悄扔出去的念头。” 淳安情不自禁睁大眼睛,其模样倒是和姚玉贞记忆当中初遇时那欢喜的面孔重合。那个时候抬头看到的第一眼心里就一直在想,世上如何会有这般宛如精灵般的小姑娘。 淳安惊喜的笑道:“我倒是不知道姚姐姐也有小气的时候。说实话,我真的很不喜欢林若羽,总觉得是他抢了我的母亲。”说到这里她又叹了口气道,“也以为我各种不待见,所以这些年他都不曾待在京城。其实想想他也不容易的,当年他一个人到青城,我母亲希望他从底层做起,不让人知道他的来历,因此他吃了不少的苦。”随即她拍手笑道,“原本我都不知道怎么开口叫他回来,幸好他要娶你,要回京来,可以在京城里大展拳脚,不必在小地方受窝囊气。所以我得谢谢你。” 看着淳安喜气洋洋的面孔,姚玉贞心里闪过苦涩。虽然她和前未婚夫只有几次交谈,却从心底认准是他的人。她这样传统的女子,自认为从一而终,如何能做到全心全意侍奉第二个男人。 前面这话姚玉贞自然不敢接,不过经淳安这么一说,她突然想到她的未婚夫应该是习武的。一想到会是习武之人,她心里又有淡淡的厌烦。 之前和白家说亲,两人适当的时候还见过几面,虽然父亲私底下表示并不满意这场婚事,她个人却觉得白家公子还不错,至少在琴棋书画上两人有相对应的水平和口味。如今她要嫁的这位如今还在青城当差,是从五品的官职,她对他的了解只限于被昭阳长公主收养时见他的脖子上有一块羽毛状的红胎记,故起名叫若羽,其为人秉性之类也一并从外人口里听出一二,不过人都不在京城,外人说的又有几分当真,与盲婚哑嫁有什么不同。更何况习武之人大多粗鄙不堪,她的外系兄长也在校场待过一段时间,几分本领没学到却沾染上许多粗鄙的毛病。倘若那林若羽也有那些纨绔子弟的特殊癖好,可是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好女不二嫁,当初接到赐婚圣旨时她甚至有自尽的冲动,人人都羡慕她能嫁进公主府当长公主的儿媳妇,只有她只知道,她的怀里还揣着白家公子送她绣了一生一世一双人的香囊。 她不好在淳安面前表现这些,却依旧忍不住泄露出自己的真实想法:“谢我做什么?即便不娶我,他也会娶其他女子。回来是迟早的事。” 淳安两世为人,虽然不善于和人打交道,这话中有话的意思如何听不懂。因为有先知,淳安自认为阻止姚玉贞嫁入白家是帮了她,却没有问过姚玉贞愿不愿意帮忙。说到底她也不过是赌气,怂恿母亲去打白皇后的脸,让姚玉贞进门只是顺带的事而已。 “你不想嫁给我义兄?”淳安还是开口问道。“为什么呢?我义兄长得可好看了。我还带了他的画像。” 姚玉贞这才体会到淳安不合群的缘故,因为她的直接令心思盘了几圈的人当真反应过不过来。她自认为镇定从容,可经这么一出,再圆滑的人都有破功的征兆。姚玉贞借口‘茶泡好了’起了身。 这时候外头起了一片喧闹。 能到这里游玩的大多数官宦女眷,男子很少见,大多数是跟着家中长辈的幼童。并没有太大的男女之妨。 然而喧闹声越发接近,听得出是年轻男子的声音。 淳安侧耳听了一会儿,对姚玉贞道:“姚姐姐,恍惚叫的是你的名字。” 姚玉贞也颇为意外,待听清当真叫的是自己的名字,脸色发白,唰的一下子就站了起来,眼睛看着对面的湖塘。 只见曲折的临水回廊上,一个年轻男子从假山后正向这边狂奔,两人目光相触,男子眼睛里闪着令人心悸的欢喜,口里更是叫着“玉贞,玉贞”。 姚玉贞眼睛瞪得大大的,不过很快视线就模糊了,有眼泪珠子在眼眶里滚动。她的理智还在,故意板着脸向男子道:“白公子,我如今已经许了他人,你莫要来纠缠。”不过她的语调里带着哭腔的欢喜。 对面的男子也不知道听到了还是没听到,依旧向她笑,不由分说之间,竟然直扑跳进水池,剩得后面跟着下人打扮的男男女女在岸边一阵惊慌。 姚玉贞大惊失色,近走两步,要不是她的侍女将她拦住,恐怕她都要走到池塘里。好在那男子很快从水里冒出头,熟练的从池里游了过来,他没有马上上岸,而是趴在池边向姚玉贞道:“玉贞,玉贞,果然是你。我果然没有看错。你来捏捏我,这是不是做梦。”他的皮肤苍白,披散的头发泡在水里宛如一片墨汁。的确是个清秀绝伦的男子。 姚玉贞焦急的想拉他一把道:“你快从水里出来,换上干爽的衣裳。否则你会病的。” 男子却是避开她的手,含笑道:“我只是来看看你。你要好好的,不要做傻事。”他说着眼睛一闭,手一松,竟然瞬而失去了意识,滑向了水池。 姚玉贞见此神色大变,恨不得跟着跳进池塘。还是她身边的侍女死死的拉住她,将她拖到亭子里,小声的告诫:“小姐小姐,郡主还在呢。” 自然有人救这白家大公子,白家下人忙不迭上前向姚玉贞告罪,当看到她身后的淳安郡主,脸上的颜色不可谓精彩。直到目送一群人离开,姚玉贞这才转过身来,回答淳安刚才的问题,眉眼之间似是解脱了般绽放光彩:“明人不说暗话,我的确是被逼无奈。” 淳安的目光并没有收回来,只是无意识点头道:“嗯,我看出来了,你心里有他,他心里有你。你们俩才是真的情投意合。可是你知道你嫁进白家会如何?” 姚玉贞未语,这种问题一点儿意义都没有。 淳安道:“姚姐姐出自世族大家,耳濡目染对于当今朝堂形式也有了解大概,自然明白如今废除太子不过是迟早提上案的事。到时候白家作为外戚,首当其冲,落败是定局,说不定还会牵连到姻亲。这样的人家,姚姐姐也愿意嫁进去吗?” 姚玉贞脸上浮现痛苦的神情,她所接受的教育里女子就应该以家族利益为重,儿女私情反而不重要。她心里清楚太子可能被废,只是潜意识里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储君毕竟乃国之根本,太子被废是动摇朝堂根基的大事。她甚至还有这样单纯的念头,说不定她们姚家和白家联姻还能巩固太子的地位,稳定目前的局势。然而淳安的话打破了她的幻想。 “是什么缘故令你之前的婚事一拖再拖?真的因为秋猎围场的狼患影响?只是皇上根本不愿意你们两家联姻而已。”淳安一歪脑袋,恢复单纯的笑容道,“姚姐姐暂时想不明白这些也是正常。哎,今日风光正好,正适合姚姐姐一人在此细心评鉴才是。本郡主就不叨扰了。”她说完站起来就走了。 “小姐小姐,淳安郡主是不是生气了?”姚玉贞身边的侍女忧心的问道。 姚玉贞脸上神情复杂,并没有回答,看着淳安一行人的背影渐行渐远,她这才无措的坐了下来,目光落在桌上的画卷上,情不自禁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一百二十四 谣言可畏 这边司棋也问道:“小姐,你是不是生气了?” 淳安反问道:“你觉得呢?” 司棋缩了缩脑袋道:“那姚家三小姐太过分的,怎么能说出那样的话。皇上都下了圣旨,那由得她喜欢还是不喜欢。皇上赐的婚,是瞧得起她,她竟然还不愿意,当真可笑至极。” 淳安也摇头道:“盛名之下,本以为是个聪明人,其实也不过是被儿女私情蒙蔽双眼的蠢货而已。”又笑道,“话说回来,那白家夜明当真有趣,明知道姚玉贞另许他人,并没有想象中的恼羞成怒,反而拖着病体跑来见一面,只为当面衷心祝愿安好,这种君子情操实在令人敬佩。也难怪姚玉贞这般守规矩的姑娘也动了心。” 司棋急忙摆手道:“小姐,你年级还小。莫要被表面骗了才是。倘若那白家公子当真喜欢姚小姐,事到如今应该选择悄无声息的退出才是。而并非像今日这般大张旗鼓的闹过来。知道的人以为他是情圣,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姚小姐主动约他出来私会。这不管外人是知道还是不知道,说起来真正没脸的反而是我们家的若羽公子。” 淳安奇怪的转身打量司棋道:“你日日跟在我身边,是从哪里知道这些歪道理的?” 司棋不好意思的笑道:“哪里是歪道理?不过是平日金嬷嬷说给小姐听的,奴婢也记在心里。郡主,小姐,你仔细想想奴婢说的是不是这个理?” “你的意思是那白家不甘心?”淳安迟疑的问道。 “胳膊是拧不过大腿的,明着他们不敢造次,可不代表私下不做些动作。”司棋道,“不过既然是皇上下的圣旨,他们也就造造谣,添添乱,不敢真做什么。” 不知为何淳安下意识不安起来:“果真如此?” 司棋点头道:“其实这么想,这世上好男儿何其之多,我们家大公子虽然比不得白家公子貌美,不过品行也是人中龙凤,只不过他和姚小姐没有时间接触而已。倘若有机会接触,谁知道会不会对上呢。如今的关键就在那姚小姐那里。” 淳安不禁嗤笑:“你以为是王八对绿豆呢。” 司棋慌忙跪地道:“奴婢可不没这么说。” “这般拘谨做什么。更何况说了又怎么样。”淳安手里把玩着姚玉贞送的一对玩意笑道,她心里闪过不安,可又抓不到关键。甩开漫无边际的思绪,她叫司棋道,“我们回去看看侍书处理林庸的事如何了。” 莲池到公主府有一段路程,淳安上马车没多久,突然听到熟悉的声音。掀开帘子一看,外头站着不少熟人。刘莹莹赫然是其中一员。 刘莹莹知道淳安是从莲池那边来,虽然惊喜两人相遇,却也不好邀她再同游。毕竟自己身边的姐妹许多是上不了台面的,怕平白惹淳安不高兴。 不过刘莹莹突然想起一件事,自主上车找淳安说话道:“姚家姐姐的事我听说了些,早些时候她的确和白家大公子私底下见过几面,可那时他们是未婚夫妻,原本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毕竟姚家姐姐的品行咱们有目共睹,绝对不会做出谣言当中说的那种没皮没脸的事。” 淳安拍拍她的手表示理解。两人又略说了几句闲话。待刘莹莹走后,淳安才收起笑脸,蹙眉自语道:“连她都在意起来,外头是传得有多难听。” 一百二十九 雪球受伤 回到府上,才从车上下来,一团白色从院子里跑出来迎面往身上扑,淳安轻飘飘的退开,那影子根本收不住趋势,便直径扑向后头的司棋,吓得这个丫头的脸都白了。 淳安这才伸手摸摸白团的脑袋调侃道:“雪球啊雪球,怎么感觉又胖了?你这个好吃鬼,最近是不是又去小厨房开小灶了。赶明儿将你带到街上,恐怕要被人当成小肥猪宰着吃了咯。” 雪球听不懂主人的调戏,依旧不住的往淳安怀里钻,口里发出嘤嘤的低叫声,一对细长的眼睛更是被它睁成水汪汪的架势,似是谁给它莫大委屈的样子。 司棋惊魂未定,手脚并用从地上爬起来,不忘在旁嘱咐道:“小姐,您小心点,雪球的指甲又长了。”又道,“小姐,还是离远点,今日雪球好像不对劲。” “怎么不对劲?”淳安仔细端详了一下雪球,笑容慢慢收敛起来,的确有些不对劲,她发现在雪球的脖颈处有皮毛磨损的痕迹,明显是被绳子勒过。当她抚摸它的身体触碰到一些部位时,能明显感觉它在打颤,抚开上面的毛,竟然能看到粉灰色皮肤上有凝血的红印,这是才鞭挞出来的痕迹。司棋惊讶的捂住了嘴巴。 “把林伯叫来!”淳安的面色沉下来,一时间气氛就像是结了冰。 林伯本姓林,比他年长的人叫他林老鬼,林伯是小辈对他的敬称,他是老夫人的陪嫁,老夫人死后林老爷子娶了庶妻孙氏,林伯曾一度离开林家,后来林之平成年娶了昭阳长公主,便将他接回来安排在公主府帮忙照看动物。如今府上的珍禽猛兽都由他一家照料,唯独雪球他不放心,要亲自饲养刷毛,有人说他待雪球宛如第二个儿子。上一世雪球死后,林伯甚至比淳安更难过。 林伯个头不高,人却特别精壮。不过他懂规矩,一进院门也不会环顾四周,而是直接规规矩矩趴跪在地上,本分的道:“问小小姐安。” 淳安注意到他手臂发颤,知道他对雪球身上有伤是知情的,便道:“你一向对雪球细心,怎么下得了手?” 林伯连忙回答道:“并非小的动手虐待。” “不是你是谁?”淳安并不怀疑他的话,因为她知道,哪怕雪球掉一根毛,他都心疼不已。雪球在皇宫里待的那段时间,林伯更是茶不思饭不想。 林伯脸上闪过心疼和苦涩:“小的并不知。每日小的都会带雪球到后山溜溜圈,就在昨日上午它追兔子不见的一会儿就成这样子的。那后山虽然不属于咱们府,但是它挨着皇宫的护城河,只有通过咱们府上和隔壁荒废的宅子才能上去。隔壁不说,没人烟这么多年...” 他说到这里就止住了。淳安却听出来,他认为能对雪球下手的只有府上自己人。可是这样一来也说不通,谁不知道雪球是淳安的爱宠。前些日子秋猎围场那场混乱里,雪球可是突发神勇救了几个世家子弟,虽然咬死狼的场面血腥了些给这几人带来不少震撼如今还留下不少后遗症,但事后平息下来,这几家人还是特意上书要求表彰,故而皇上珍重的对这头狮子做了嘉奖,给它带了个刻了“忠勇”两字的金牌,甚至给它自由出入后宫,逛御膳房等诸多特权。除非是活得不耐烦了,才敢对有御赐金牌的雪球下手。 淳安也露出疑惑之色,道:“这人应该是府上的谁?” 林伯斟酌了会字眼道:“当时仔细查看后山痕迹,的确发现有人从府上到后山,依照留下来的脚印大小和深度,小的推测出是一名成年女子。按道理说女子对猛兽都有天生的恐惧,雪球野性难灭,一旦觉得威胁也会暴起反击,但是在后山并没有对方仓皇逃窜的痕迹,脚印也非常周整,可想这成年女子的功夫不弱,并且对照留在雪球身上的伤痕宽度和长度来看,对方很可能随身携带皮质短鞭这类武器。有一句话小的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说。”淳安道。 “小的记得边城守将的女儿云中县主身手就不错。”林伯谨慎道。 淳安一愣,林伯说的云中县主就是蓝满。她的父亲蓝霸虽然不是当代名将,但是为人公允,有一股忠义在其中,在云中城,他的资质算是最老,所以家人跟着沾光,蓝满作为女儿就被朝堂封为六品县主,享受一定的俸禄待遇。也难怪林伯会第一个想到她,蓝满虽然是县主,但是她本人迷迷糊糊,又因为长在云中城那种地方,并没有多少男女大防,沉香叫她去学规矩,她哪里耐得住那个寂寞,趁沉香不注意就跑到公主府内的马场上骑马。她又没有女孩子的矜持样子,人又单纯直白,上蹿下跳的不到一两日的功夫,竟然和府上上上下下都混得极熟。连深入简出只待在后院的林伯都知道她的名头。不过淳安很快心里否定,蓝满虽然功夫不错,可更加偏爱阳刚的刀棒类武器,上一世她剿匪时随身携带的便是一对名家打制的蝴蝶弯刀,像鞭子这类阴柔的武器,她向来是不碰的。 刚准备否定林伯的猜测,倒不提防蓝满本人急冲冲的闯了进来,这次倒没有穿下人的衣衫,只是挂在额头上水晶额饰有些碍事,她动作风风火火,那玩意儿随着动作和额头相撞,疼得她龇牙咧嘴,便干脆直接扯下来揣在袖子里,又嫌裙子太长,走路干脆撩起一边裙摆。 “...哎哎,你们刚才看到一只好大的白色猫咪没有?好像就是往你们这边来了...”她的目光落到雪球身上,整个人眼睛一亮,“呀,我说呢,果然在这里呢,可爱得不得了,啧啧,我在云中从未见到这样大的猫,它是吃什么长这么大的,我可以摸摸吗...”她原本就是个美人,这样单纯欢喜的模样当真好看。哪怕淳安也忍不住被她的笑容感染。 此时雪球正亲昵的蹭着林伯的身子,哪怕它的体型已经很大了,毛皮雪白,四肢线条流畅,周身看起来充满了攻击性,但在林伯身边,乍一看的确像是伏在地上毛茸茸的巨大奶猫。 然而公主府的人都知道,林伯从不压制雪球的野性,甚至有时候还会带它到庄园或者后山自行狩猎。哪怕它的形象再可爱,也遮盖不了它是会发疯暴起吃人肉的猛兽。为了避免它会误伤到淳安,林伯只是训练雪球不让它主动攻击人类而已。而这样的训练有一定效果,哪怕雪球在府上跳上跳下,它也只是追逐彩鹿撕咬白鹤,虽然也会因为受惊暴起咬伤过人,不过相比起鲜活的小动物,它对人肉明显不感兴趣。 所以蓝满天真的话令一干丫鬟婆子都情不自禁抖了抖脸上的肌肉。 倒是司棋心细,生怕蓝满莽撞,连忙移步过来道:“还是别靠近,雪球它有些认生。”如果开始只知道蓝满将会是淳安的侍女,大家必然不会这般客气,后来知道蓝满其实是六品县主的身份,大家便收起对她的轻视,再后来看她的心性和作风,知道这个姑娘未免单纯了些,不知觉当中还有偏袒维护之意。 蓝满这人未免有些痴萌,此时她全身心都扑在雪球身上,两眼睛都在发光,哪里听得上司棋的劝。司棋迎上来,她直接将其反手一拨,唯恐被拦住视线。司棋好心被当做驴肝肺,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淳安回过神来,只得好心提醒她道:“雪球不是猫,它是一头狮子。会吃人的狮子。你小心点,离它远点。” 蓝满正在兴头上,眼睛亮晶晶得宛如天上的星,一边说话一边比划:“我在云中的时候也看到过狮子,就连大野国草原上的母狮群我和阿爹也一同见识宫,可是有生以来,我却从没见过这样的好看狮子,它是男孩还是女孩?就让我摸一摸吧,让我看看它的毛是不是像棉花糖一样软一样好吃...”她说话向来没头没脑,但就是这样没头没脑的话,总令听得人忍不住心生欢悦。 然而她说完却是向雪球伸过手,就在这一刻,雪球鼻子皱了皱,猛地打了个喷嚏,当下一跃而起向蓝满咧牙咆哮。众人不禁脸色发白,胆小的甚至直接跌倒在地。 雪球算起来已经有八岁了,长了满口阴森森的利牙,低吼声宛如闷雷,因为发怒脑袋一圈的毛全都炸起,样子非常吓人。周围一干人慌忙退了几步。 唯独当事人蓝满呆立在原处。在淳安都以为她吓傻的时候,这个没心没肺的姑娘竟然一拍手兴奋的叫道:“哎呀,太厉害了!你不会是男孩子吧?”竟然还想再接近再摸一下。 眼瞅雪球就要发怒,充当隐形人的林伯这才连忙低呵一声:“回来!”又D县主恐怕佩戴了兰草这类香囊,雪球有些过敏,您还是离远些。” 一百三十 始作俑者 与此同时,沉香的声音也道:“蓝满,不许顽皮!” “没有啊。我从来不带香囊,也没有熏香。”蓝满摊开手,甚至原地转了个圈圈。她周身自有一种天然干净的气质。很难想象,这世上还有这般清澈的人。 不待林伯开口解释,院门口看门婆子请安的声音传到耳朵里,只见沉香急匆匆的走了进来,她脸上还残留着焦急之色。刚才雪球的吼声她也听得清楚,担心蓝满闯祸,但在看到院子内一干人等都安然无恙后,她才松口气,向淳安行了礼后,再面向蓝满问道:“今日的功课做完了吗?你怎么在这里来了?” 蓝满原本计划悄悄溜走的动作一滞,僵硬的道:“我看到一只大猫,没想到最后竟然是只大狮子。”恐怕是这几天被沉香逼狠了。沉香的眉头跳了跳,虽然动作不显,但淳安对她了解甚深,这还是头一次看到沉她隐忍下脾气的样子,不自觉当中佩服起蓝满的威力。 沉香道:“雪球和郡主一并长大,就在流朱院里,等学好了规矩,往后你在这里住下来,能见到的日子就多了。” 蓝满眼睛顿时一亮,随即就暗下去,苦着一张脸道:“还要学规矩吗?可不可以不学?我保证我很乖,哪里都不去。” “嗯,可以等你学好规矩后再说。先随我回去吧。”沉香说道。 蓝满哀求她道:“就让我再看一会儿,或者再让我摸一下。”又求救的向淳安以及她脚边的雪球看去。 淳安好笑的说了一句:“雪球过来。”雪球抖抖身子,懒散的看了一眼在场多余的人,收拢了一圈毛,傲慢的溜达着蹭到淳安的身边,拿舌头舔淳安的手,时不时还用尖牙装作要咬却只是摩擦淳安的手指肚。一干丫鬟们看着又是一片心惊。沉香更是脸色凝重。唯独蓝满双眼里全都是羡慕。 “也让我试试。”蓝满不理会沉香警告的眼色跟着兴奋的凑过来,饶有兴趣的学着雪球蹲在地上,几乎要把眼睛珠子挂在雪球的毛脸上,旁边林伯不得不再三嘱咐雪球对她身上的气味过敏不能靠近,她依旧不死心口里还不住的对雪球叽叽咕咕说着话,生怕雪球听不懂还低声模仿几句狮子的叫声。 不过雪球骨子里高傲得很,对这个傻丫头呲之以鼻,扭了大脑袋换到淳安的另外一侧。蓝满想绕过来继续逗引她,却被终于看不下去的沉香拽起住胳膊给带走了。有此举恐怕也是因为沉香觉得再待下就得丢脸的缘故。 但是刚才蓝满的行为反应出一个问题,她这是第一次见雪球,绝对不是鞭打它的始作俑者。可不是蓝满,又会是谁? 林伯沉吟了片刻道:“还有另外一个人。不过小的不敢断言。” “谁?”淳安问道。 林伯道:“那人是少夫人带回来安置在客房的客人。” 公主府设置了男女分开的客房。男子的客房临近街道,留个小门方便进出,在公主府的活动范围只局限前院、马场而已。而女子的客房讲究安全,却是在公主府中内宅边缘西南角的位置,此处到后山的路极其畅通。只需要穿过一条甬道就可到达。因为比较偏僻,早现年昭阳长公主才出宫立府那会儿,她的姑姑益城长公主躲避夫君纠缠曾经小住过一段时间,因为闺名里带着一个“静”字,便自作主张将这地方叫做静轩。益城长公主在世的时候,静轩便成了她经常过夜的临时点。不过这位长公主身体不怎么好,淳安出世的第二年,她就缠绵在床榻上,不久就死了。此后的几年里,静轩一直闲置着,直到前几日才收拾其中一间空屋来。 “哦,是她?”她皱了眉,不知觉想到之前母亲那带着许厌恶的淡淡的表情。 淳安有些想不明白,若是那人真无关紧要,母亲不必要将她安排在静轩,可既然是重要之人,为何会有那种表情。 不过一个擅长用鞭又不惧怕猛兽的女子,会是怎么样的人?淳安没有不好奇是不可能。可是母亲的态度明显表示不愿意自己和那人接触。 思忖了一会儿,淳安嘱咐司棋道:“差个人去问问。先看看是不是她。”便要转身回房。 司棋叫住淳安面色为难道:“小姐,您看林伯他还跪着呢。” 淳安停住脚步上下打量了林伯问道:“倘若今日我没有发现雪球身上的伤疤,你是不是准备把这件事吞到肚子里?” 司棋脸色一变,没想到到头来淳安还是要追究林伯的责任,忍不住出声求请道:“事发突然,林伯也是被逼无奈。看在他也花心思找那人的份上,郡主你就饶了他这一回吧。”林伯脸上不禁闪过感激之色。 按道理自己只要交出嫌疑人,郡主应该不会追究自己失责之过才是,可如今的反应和想象当中不一样。 “今日雪球只是受了皮外伤,哪日假如被人活生生打死该如何?”淳安并非是个刻薄的主子,但一想到上一世公主府树倒猢狲散的场景。她自问自己和母亲待这些人不薄,而将公主府内的东西贱卖各奔前程的却也是他们。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淳安的眼瞳里闪过决绝的光彩。 林伯似乎能感应小主子的想法,不禁头冒冷汗。情急之下,一头磕下去没个轻重,脑门的皮顿时就破了。他顿时吃疼的皱起眉头来,铜色的皮肤跟着扭曲得可怕。“小小姐,小的知错,小的甘愿受罚。” 淳安淡淡的说道:“那就去前院领十大板。你是知道的,下不为例。否则我随时可以找个人替你分担。” 林伯察觉这道影子已经完全走远了,这才慢慢的直起身子,几个人上前来将他拉到前院,他们苦笑道:“林伯,对不住了。”林伯也只能苦笑道:“麻烦哥们儿几个了。”他虽然不甘心,却终究慢慢趴下来,皮肉上的肿胀和表面上的平静逐渐成反比,等大汗淋漓从宽凳子上滚下来的时候,他已经从心里把伤害雪球的罪魁祸首骂个狗血淋头。“要是落到我手里,定要你尝尝今日我受的屈辱。”